《娇弱皇子落难记》 第1章 请君入瓮来 锦国永和三十一年冬,岁暮天寒。 宫内暖灯升起,而城外肆意风啸的雪夜,却更显寂寥深深。 “站住!!” 几人架着马,看到月下林中远远有个影,立即马不停蹄的追去。 “驾!” 前面斑驳猩红浸透的衣衫随风而起,青丝也不羁纷飞着,男子面上却干净的如绵绵冬雪。 他一边牵着缰绳,一边焦急的回过头,看着后方追兵是否追了上来。 “不行,那是宝马绝影!我们根本追不上啊!” 另一位立即答道:“那便用箭!我就不信这马追不上,箭还追不上!” 正说话的士兵连忙从背后掏出弓箭,对着前方马匹就是一箭三发。 “嗖——!” 祁云瞬间背后一刺,竟是被其中一支箭给射中了,顿时暗自痛呼一声: “呃啊……”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祁云如是想着,突然看到前方有几道熠熠生辉的水波。 他一愣怔,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双腿驾打着马腹。 那是一条长河,把夜空琳琅星辰尽数倒映的长河。 马匹一受惊,向前冲的更猛了。 “中了中了!” “快!!我们追上去!” 祁云听见后方也疾速赶来,又看到前方河水愈来愈近。 就在马匹横冲准备掉头的那一刻,祁云立即翻身站在马上,一下跳到河中。 夜色迷蒙不清,后面的士兵还未注意到,只见马匹掉了头,就立马跟了上去。 水中冰冷,祁云憋着气,心一狠把背部的箭给直接拔了出来。 “……” 顶着难以言喻的切肤之痛,他连忙从水中露出,发丝湿答答的蜿蜒在祁云苍白憔悴的脸庞,月光如是而下,他却瞬间迷茫住了。 平时对祁云置之不理的父皇,如今却突然下旨令他与二皇子领兵出征,不过……是换个方法叫他自寻死路罢了。 —————————————— 锦国军营内,二皇子见绝影返回,背上却少了一物,自是以为尸遗林野遭饥肠辘辘的野兽分了去。 其余士兵也不敢多嘴,生怕被二皇子给责罚。 “去,传书太子,说贱人已除,安心理国即可。” 二皇子低头弯了眉眼,笑得全身颤抖。 “哈哈哈,他这个灾星……死的好……死的好啊!” 私下几位士兵趁着篝火取暖,肆意聊了起来。 “你说这三皇子怎么就……就这么死了?为何二皇子如此胆大妄为啊?” “……我说你难道不知?淑德皇后早逝,都是说三皇子是灾星给克死的,皇上立即下旨撤了他的太子之位,十多年不闻不问。这三皇子没什么势力,况且软弱无能,任谁都可欺负的,赵公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刚来此处,竟不知是这样,那这三皇子生的如此好看,倒也可怜……” “可怜什么?人各有命,谁又能在这乱世安生?” —————————————— 寒风刺骨,祁云身上的伤痛早已麻木,忽闪的眼睫上也沾满了冰霜。 皇宫里的金棱银角,往日里的羞辱打骂,如今看来仍是惨淡心凉。明争暗斗不休,他也早已累极。 原本开朗聪慧的七皇子祁陌,几年前不小心顶撞了二皇子,直接被其手下关进了柴房,两日两夜未进水米,幸亏祁云发现及时否则便只见尸骨寒然。 祁陌虽得以活命,但如今却变得痴傻闭塞,再不受父皇待见。 人世间往往有许多事都不应至此,如同落子下棋,若是一步失算,便会满盘皆输。 而如今,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第2章 误入朝暮城 黎明初升,染了半边云绯。 辰国朝暮城内一座茶铺中,人声鼎沸,早早便座无虚席。 右边一桌三位,聊起卫将军来,张了口都没功夫合拢嘴。 其中老伯饮了茶,立马兴高采烈道: “听闻昨日我军大胜锦军,卫大将军连夜赶回城内,说是要举国同庆!” 一旁稍年轻的男子道:“怎会?大抵在在将军府内相聚一乐罢了。” “都好都好,若是能一瞥将军英姿,倒也无妨。估计……今日巳时便可到城内。” 另一位毛头小子也立即说起来: “早便有闻卫大将军丰神俊朗,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功名无量。” 老伯悠悠而谈:“是啊,城中女子都争相入府为妾。只可惜听说卫将军除了三月前刚嫁入的宰相之女,其他妾室也并无子嗣,谁曾想将军竟早有一子四岁!” 二人皆是诧异:“你怕是在说笑,这怎能无端有子?” “听说是从前……有一男子与将军沙场相识,二人两情相悦。谁知这个男子异于常人,竟能产子,将军知道之后仍是爱戴,只可惜此人命薄,产子后便驾鹤西去了……就留下将军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此事当真!?” “唉,我也是听说而来,不知真假啊……” 卫长临乘于烈马上,铠甲披上了黎明金光。神色傲然,说是武神下凡也不为过。 前行的兵马突然停下,抬眼一看竟叫一褴褛乞丐拦住去路。此人不偏不倚横于街道上,险些被马蹄踏了去。 “将军,前方有一乞丐昏厥,可需处理?” 卫长临垂眸睨了两眼,见此人面相惨淡,但五官身段尚可。 不知为何,他心间好像一颤,只道:“且慢,带回府中。” “是。” 将军府内,原应是歌舞升平,但都不知卫将军作何缘故,只叫人都散了去。 “去传医师。”卫长临褪下铠甲,换上常服后对侍卫命令道,又走至阁内静坐于榻上。 一望榻上之人,玉面素唇,五官俊秀。只是恍然一眼见其有些熟悉罢了,实际上确是未见过的生面孔。 卫长临此生见过不少美人,皆是如月似花,完玉无缺。但却从未领略过如此人般的清素朗秀,仿若闭眼间万物落华,饮上一坛韵味悠长的酒。 “哎呦!小公子跑这么快做甚?当心着脚下。” 不知从何处突然跑来一孩童,把正要进门的老医师撞了个满怀。 老医师一把扶住欲倒的卫千川,继续道:“老夫这把老骨头撞坏了不打紧,小公子若是伤着碰着可怎么好?” “医师爷爷,不碍事不碍事!”卫千川声音软软糯糯的回着,迈开小步子屁颠屁颠的钻了进去。 老医师无奈理了理胡子说:“这孩子……”手上担着药箱,也快步走了进去。 “爹爹!!”卫千川半跑半跳到卫长临腿边,由于个子太小,只能一把抱住他的小腿。 “拜见将军。”老医师见到卫长临缓缓跪地行礼。 “千川,别闹。”卫长临轻声呵斥着,见医师已来便张口道:“医师,还请看看这位公子,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第3章 纂刻了命数 身边似有声响,榻上的祁云难耐的皱着眉,眼睫也颤抖着,但却好像被人用力蒙住,始终睁不开。 他好像听到二皇子戏谑一笑,接着一只手突然把自己的后颈死死按住,像牵着一条不听话的狗。 一路狠狠拽着他,直到拖到水缸处才猛然停下,稍作平息后便将祁云的头直接按下了水里。 “我记得从前,三皇弟……最喜欢呆在水里了。” “……唔唔……” 冰冷的水不由分说的灌入祁云的口鼻,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声声呜咽。 混沌之中,他感受到二皇子又将他像狗一样给拎了起来。 夜风轻轻吹拂,祁云脸上便如刀割般炽痛。 可眼前陡然一转,全身又突然被紧紧束缚着锁链,跪伏在一片寒冷阴暗之中。 二皇子拿着一幅画,缓缓放在火盆之中,一点点,慢慢的烧起来。 “''……三皇弟,你不是想要吗?来拿啊。” “不!还给我……还给我!!不要烧掉他!” 祁云立即惊恐着双眼大喊着,也不顾烈焰灼灼,猛地将手伸进去,试图将画拿出来。 顷刻之间,发红的双手立即颤抖的托着残画,祁云看着画上人早已被烧去一半的脸,顿时心如刀绞。 “哈哈哈哈!!” 泪水止不住落,啪啪打在烧焦发黑的画卷上。 这幅画像,还是五年前他从宫里焚物的炉坑旁捡回来的,他一眼便望见了。 他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被世人遗弃了。 祁云缓缓伸手,想触摸对方的眼睛,但却在即将接近的一刻,又颤抖的收了手。 他就那样虔诚的望着,然后轻轻开口:“宫中已是严寒冬日,你会不会也觉得……冷?” 往昔似梦,昏暗的烛火一点点将眼前之人照亮,面上精雕细刻,刚毅无畏,看似银质的铠甲却仿若镀了一层金辉。 长剑配于腰间,整个人长身魁梧,更似仙间武神下凡。 二皇子祁阳的声音又骤然刺起在耳边,“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在跟他说话!?啊哈哈哈!可笑可笑,三皇弟莫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祁云置若无闻,两只杏眼直直的看着手上的画卷。 二皇子见此一把抢过,一脸得意的在他头上晃啊晃,祁云立即想要夺回手中,但铁链却将他死死牵扯住。 对方嘲笑着道:“来啊,想要吗?”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吧!” “呵,求我啊,跪下来给我磕头,磕到我满意为止……就还给你。” 闻言,祁云愣了愣,随即沉默的垂下眼眸,直接当着他面重重一跪,含泪磕下头。 “求……求求你……还给我……” 二皇子继续笑着,忽的将画扔开,掏出一把匕首来,狠狠插入祁云的肩胛处。 “呃啊——!!” 祁云撕心痛呼一声,额头上不免泛起颗颗连珠冷汗,可疼痛却瞬间如同热砂上的蚁虫,杂乱无章的奔向身体各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要他遭受这一切!? 就算永远期盼着那人能从画帛上走来,坚定的站在他身旁替他消挡一切磨难,也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难道他生来便被天上神明纂刻了命数,必要尽受他人屈辱? 他想逃,可是又能逃到何处呢? 第4章 一点也不像 “千川,别闹。”卫长临轻声呵斥着,见医师已来便张口道:“医师,还请看看这位公子,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老医师颔首站了起来:“且让在下替公子探个脉。”说着便搭上了祁云的手腕,又看到其腰间血迹干涸大片。 伤势紧急,老医师急忙揭开衣衫来。见伤口深邃血肉模糊,且表面已泛白。又发现其背上还有一伤口,思量片刻便知该如何用药。 “回禀将军,这位公子伤为利器所致,幸好并未伤及内脏,且有风寒之势。待在下开几副药,兴许能捡回条命。” 卫长临微微颔首以应。 老医师从药箱翻出白瓷瓶的祛湿粉倒至伤口上,又用新的布条重新缠绕包扎。再取一盒妙回丹,举一颗喂入祁云口中。 卫长临遣人端了碗水,将祁云扶起顺势靠于他身上,用水把丹药服下。 老医师偷偷瞧了一眼,这平日不愿近人的将军,竟能关照至此。心想,两人之间定不简单啊—— “将军,这三副药在下置于府中。妙回丹内服,祛湿粉外用,待伤口愈合后再用岭明膏防止伤口溃烂留痕。”老医师顿了顿,又道:“不知将军府中可有老参?若有,便可煲成汤药于饮食后给公子服下。” “府上大约还有乌干,藏月两幅人参,不知药性如何?” “上等好参,自是药效强劲,但不可多食。” 卫长临将祁云放回榻上,并细心的掖好被角。转头对医师道:“劳烦医师。” “为人医者,自应如此。只是这位公子脉象紊乱,恐怕是……不愿向生。”老医师低身回复。 “将军,药堂中还有待诊的病人,在下这便……先行告辞。” “并修,去送一送医师。”卫长临遣来侍从,同以前一样,默许并修将六两玉钱塞于医师手中。 卫千川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坐一旁,好奇的望着榻上的男子,歪着头看向照顾那人的爹爹。 “爹爹……这位睡着的哥哥是谁?” 卫长临恍然,抬起冷眼不自觉道:“他与你亲父有些相似……我也不知。” “那……爹爹,我的亲父又是谁?我见过吗?哦……我知道了!爹爹,你的意思是……这个哥哥就是亲父对不对!? 哈哈哈!爹爹把亲父带回来了!太好了!我要看看亲父到底长什么样子,爹爹总说,我与亲父长的一点也不像……” 卫千川的小嘴巴连环炮似的不停说着,还要急忙蹭过来。 卫长临烦躁的皱了皱眉,无奈将悬于房梁上的影卫传下。 “文兮,墨兮。” “属下在。”两身夜行衣的男子一跃而下,立于卫千川两旁。 “把小公子架出去。”卫长临冷冷道,也不管卫千川如何闹腾。 “是。” 卫千川长长哀嚎一声,大喊着:“爹爹!!”面部夸张,仿佛卫长临半截入了土似的。 安静之余,卫长临侧过头,看到榻上的祁云微微皱起了眉,却依旧没有要醒的趋势。 面上的眉眼间,他恍惚又见另一人身影。 次日清晨,一位披着烫金紫绸的女子满脸不悦的向落清阁走去。 那落清阁位于后院左侧,原是将军的住所。 这个时辰,卫长临早已起身练剑,阁中应当是无人。 “这才嫁入府中几月,先是将军征战不归,如今凯旋竟也见不到一面!?”孟娇莲尖着嗓怒骂道。 烦躁的甩了甩长袖,胸前含山呼之欲出。身为辰国丞相之女,相貌自是高于平众。 听闻将军一回府中便将一美人藏于此处,若不是陪嫁宁姬偷望了一眼,她还蒙于鼓中,端坐依香阁什么也不知。 “砰——”一声门响,孟娇莲直接推门而入。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狐媚子,能勾了将军一天一夜!?” 第5章 非无用之物 祁云闻声悠悠转醒,身上痛楚稍微缓和。只见榻边迎面而来一位女子,步势汹汹,像是要吃人般。 孟娇莲本想破口大骂几句,却发现榻上仅有一位睡眼惺忪的素衣男子。 “你……是何人?你……你竟睡在将军榻上?” 祁云费力的撑起身子,面上唇色惨淡,但也难掩五官姿色。 “……这位姑娘,请问此处是何人府邸?” “自然是大将军府,你究竟是何人?难道昨夜将军与你同榻而眠?”孟娇莲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难道是……锦国大将?”祁云低眉微微思索,原以为自己应是命丧于倾水城,怎料这也不能如他愿。 “什么锦国大将?自是辰国大将军卫长临。” “辰国?” 祁云蹙眉看向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大致也将身份猜到了一二。 他如今竟身在敌国,定然不能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若是招来什么大罪,岂非连累无辜之人? 此时,练完剑的卫长临从院外走进,见门开着,以为那人已转醒且尚可行走自如。 怎料,却见孟氏与其正争论着什么。 “孟氏?本将军的阁中,岂是你能进的?”卫长临冷冷道,厌恶的看向孟娇莲。 “将军……妾身……” 孟娇莲连忙向着卫长临行了大礼,神情紧急。 祁云也注意到了说话之人,稍稍抬眼一看,竟一时之间呆愣住了。 此人……怎么与画上之人如此相似? 并非卫长临毫无礼教,只是这孟氏实在是手段低劣,竟称与他有过夫妻之实,又靠着其父位高权重,逼迫他将孟娇莲娶进府中,倒是名正言顺的留了个丞相眼线。 “妾身……只是思君心切,想于阁中与您见上一面。这……这才来了落清阁……”孟娇莲偷偷看向榻上还瘫坐着的祁云,又道:“怎料……此处竟是另一位……公子。”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卫长临直接略过了孟氏,向榻边大步行去,头也不回直接道:“退下。” 孟娇莲只得唯唯诺诺回了句是,无奈匆匆退下。 陆上三国各有千秋,锦国尚文,萧国尚祭,辰国尚武。故而锦国人士多风雅笔墨,萧国多巫术祭司,辰国则是个个身材高大,魁梧如神。 祁云愣了愣,只见来人长身玉立,眉宇轩昂。传闻中大杀四方的敌国大将,竟是如此仪表,活脱脱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醒了?” 卫长临垂着眼,略带威压的看向榻上之人。 “嗯……” 怕来人不善,祁云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退,目光也连忙躲闪起来。 “醒了就好。” “多谢……多谢将军……这几日劳烦将军收留,在下……即刻便离开。” 祁云从袖口拿出一枚金镶玉,正想起身,怎知突然扯动伤口,瞬间疼痛不堪。面色煞白,连身子也没稳住晃了晃。 这枚金镶玉,以鸳鸯玉为底,半青半白,其上盘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金龙。这么好的物件,也只是他身为皇子唯一的东西了。 祁云咬了咬牙,还是双手奉了上去。 “……在下无以为报,将军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此物。” 卫长临浅浅看了一眼,便缓缓将手中剑鞘抬了起来。 “本将军从不收无用之物。” 清冷的目光对上祁云,警惕的审视着。直接略过物件伸向前抵住他的脸,由上往下轻轻划过,而后停顿在他的冰肌脖颈处。 “等伤好了,留在府下做事。” 卫长临讲完,方觉剑鞘位置不妥,便立马抽离开。 “这……” 祁云垂头深思,眼下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也不可能再回军营,也许当个下人倒也不错。 卫长临将剑放于架上,双手备后,微微挑起下颚道: “怎么?” 祁云摇了摇头,“无事……多谢将军。” 卫长临冷面不作回,直接别过身,扬长而去。 婢女素娟见他毫无反应,便上前扶起。 “公子,老爷方说您身子不适,不可久跪,快起来吧。” “多谢。你们老爷……可有找人画过像吗?”祁云转过头问向将他扶起的婢女。 素娟撤下手,俯身回着:“嗯……似乎并没有,不过坊间多有仰慕老爷之人,许是会作写书画文章的。” “……好吧。” 素娟又道:“公子,奴婢斗胆一问,您与老爷是何关系啊?您卧床不起时,老爷总时常探望呢。” “可我……是头一次见将军。” 祁云闻言,满脸疑虑。 这卫将军神色冷峻,并不像爱管闲事之人。平白无故去照顾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无论怎样解释都说不通。 难道仅仅因为善心,才将他带回府中吗? 对于一个征战沙场,见惯生死的将军,未免太过牵强了。 祁云皱起柳眉轻叹了一声,原本想就这么一死了之,就算如此,也不能称心如意。 果真是……天命难违。 ———————————— “小公子!小公子你不能进去,将军说了阁中旁人勿进,不可打扰。” “小公子,你就听话些,到时将军若是怪罪下来,你的小屁股可就不保了啊!” 文兮,墨兮一左一右拉着卫千川,这卫千川平日最爱的小竹马也不感兴趣了,偏偏要进阁中一探究竟。 “文叔叔,墨叔叔,你们就让我进去吧~好不好~”卫千川故作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竟想靠着卖萌胡乱混过去。 只是这招对府中婢女可行,文兮墨兮却早已司空见惯,抓着卫千川的手又紧了紧,决不能让这小魔王进去捣乱。 卫千川见此招无效,灵动的小眼睛左右一转,最后往两人身后看去,大喊一声:“慕秀叔叔!你又来找爹爹吗?” 文兮墨兮一想是军师慕秀,定是与军国要务相关,况且将军现不知在何处,定要先寻到再做打算,万不可耽搁。 两人转过身,正要行军礼,却见这身后竟空无一人。 卫千川立马趁机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得意的笑着。 等文兮墨兮反应过来时,小家伙早就跑没了影。 第6章 不再敢回话 祁云躺回榻上,只听见外面传来了几声细碎的小步子。 模模糊糊,估计是离阁中还较远听不真切。 他有些好奇,不禁问向婢女素娟:“外面是何人?” 素娟朝窗外一看,瞥见两位黑衣男子的身影迅速飞檐离去,许是将军的手下。毕竟府中内外皆有护卫军巡逻,怎会有外人可进。 “应是将军的手下在此巡逻,公子不必担忧。”素娟回道。 “嗯。”祁云抬眼望了望门外,又听见几声奇怪的动静。 卫千川像个小糯米团子般,突然从门口灰溜溜的钻了进来。搞得祁云在榻上一个激灵,那小团子还乖巧的顺手关了门。 “这……”祁云疑惑得望向素娟,素娟也是一脸惊愕。 “小公子,老爷可没让你进来啊……”素娟跑过去福了个身,卫千川也点头回了个礼。 “爹爹说,不让旁人进。我自然……不是旁人啦!”他头头是道的回着,两只圆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向祁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宝藏。 “见过小公子。”祁云微微颔首道。 原来卫将军如此年纪轻轻便已有一子,还生的如此乖巧。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他与将军年岁应该相差无几,但却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哎?”卫千川惊讶的跑向榻边,对着祁云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道:“亲父!你醒啦?” “???” 祁云瞪大了眼,这小小一只的,怎么还到处乱认亲父了? “小公子,你怕是认错了。你的亲父自然是老爷啊……”素娟上去提醒道。 祁云摇头笑了笑:“我还未婚娶,怎能替代卫将军作小公子的亲父?” 卫千川可不管这些,只说:“爹爹是爹爹,亲父是亲父。我可不会搞错。” 坊间常说,亲父最疼爱自己的孩子。动不动就给买桂花糕,冰糖葫芦,四禧圆子,豆面酥糖,甜栗子,红粉烤地瓜……还会抱起来吧唧亲上一口。 所以说,拥有亲父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啦! 祁云也不知道小公子脑瓜里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舔起嘴,痴痴笑了起来。 卫千川直接鞋也不脱爬上榻去,一下子扑到祁云的怀里,乐呵呵的喊着:“亲父!!” “呃啊——” 腰侧的伤口被小家伙压了个正着,祁云不免痛吟了一声。素娟这才想起祁云身上还未痊愈,立马上去把小公子抱了下来。 卫千川见祁云一脸痛苦,连忙道歉:“亲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祁云用手虚捂着伤口,眉头紧皱,咬着下唇说了句:“……无碍。” “亲父……川川给你呼呼,给你呼呼就不痛了~” 只见一个小脑袋立马顶在祁云的右手边,撑着身子隔空对着祁云手捂的地方,鼓着小嘴卖力的吹啊吹。 “多谢小公子,只是我确实不是你的亲父,你不必如此费心。”祁云伸手摸了摸他的软发,温柔微笑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可是爹爹亲口说的,怎么会有假呢?” 祁云闻言,蹙眉疑惑起来。正想继续问个究竟,怎料紧闭的门扉“砰”的一声被推开。 卫长临一袭绀青长衫,冷脸沉着步子大迈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老伯。 见来人走进,素娟跪身行礼。 “老爷。” 祁云放下手,垂着头说了句:“卫将军。” “咦?爹爹?”卫长临跑下榻,跑去抱起卫长临的小腿就开始卖乖。 “……” 卫长临并未言语,单手把腿边的小东西给拎了起来。 这卫千川当真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分毫不把他的话放心上。文兮、墨兮也未尽其责,定要好好罚上一罚。 卫千川见自己已经悬在半空,衣领子被紧拽着,小手小脚慌张的乱扑腾。 “爹爹……” “金管家,把卫千川送回天轩阁,不许让他跑到此处。”卫长临把胡乱扭动的小家伙扔到管家怀里,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祁云。 “是。”老伯接过小公子,微低头道。 卫长临注意到祁云,恍然一览其面容,不禁剑眉微蹙。 祁云抬眼,刚好对上卫长临的冷淡双目,不禁张口轻声问道:“将军……可是还有其他要事?” “……很像。” 卫长临顾自呢喃着,然后听闻到祁云所问的话,立马回过神来正色道:“无事。” 祁云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卫长临冷漠威严的神色,便不敢再回话了。 日升月落,后院里的梧桐已然冒了新绿。辰国与锦国不同,时节冷暖都比锦国好上许多。所谓“冬未冷,春先来”,正是如此。 不过,冬末之时还是裹挟了些许寒风。 祁云着一身浅淡青衫,披了件薄裘,从阁中缓步走出。 一月来,身体已恢复了大半,日日与卫将军相见,也不过询问冷暖然后便提醒他府务之事。 素娟与他讲,可以去前院找管家分配府务。 祁云大致了解了府中方位,他原先便喜欢看一些宫中图册,自然不乏府邸建筑图这类,此时倒是有了用处。 借着记忆,祁云很快到了前院。见着金管家还在算账,便立于一旁静静等候。 “祁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拘谨。”金管家见来人是祁云,放下了算账的毛笔。 “可是前来询问府务?” 祁云颔首微俯身道:“是。不知金管家这边可需人手?” 金管家捋着胡子说:“眼下府中前院下人足够,但近日正堂东厨缺一人备菜,不如祁公子每隔一日去集市上买些,可好?” “多谢管家。” “不必多谢,先去东厨熟悉一下吧。” 祁云应允:“好。” ————————————— “你是说他不像辰国人?你如何判断?”书房案边立着一位水色常服的俊秀男子,眉眼温柔,拿起折扇微掩着向卫长临说道。 卫长临并不抬眼,手中正拿了一本兵书,淡淡说:“感觉。” 慕秀收起折扇,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白里透冷,一眼便让人识得,煞是好看。 他浅笑着:“那岂非是细作?现下两国正交战,倒也不无可能。” “不止锦国,北荒的萧国也想从中作梗。” 慕秀将折扇抵住下颚,思量半刻后才说:“那……他长的好看吗?身材怎么样?” 卫长临翻书的手一顿,面色一红。但还是白了慕秀一眼,然后道:“与你何干。” “诶,我这只是打听打听嘛。好奇!好奇而已……” “少管闲事。” ———————————— 祁云独自走向正堂东厨,还未进门便听见几声议论。 “诶?今日慕军师又来找将军了。” “可不嘛!两人肯定不简单啊……” “怪不得我们老爷不近女色啊,原来是因为这个。” “哎?不对,老爷应该是男女通吃,不然小公子哪来的?” “好像是诶……” …… 闻言,祁云瞳孔一震,嘴角抽搐起来。 这卫将军,口味未免有些过重了…… 此时在书房正看书的卫长临,突觉寒风起,冷不丁的打了两个喷嚏。 第7章 分明半句多 东厨里的人继续忙着,见着祁云从门口进来,也匆匆闭了口。 祁云随意看了两眼,东厨内整洁宽阔,只有三个膀粗厨子围着落几口锅的灶,两边木制案台边站着几位脸红的婢女备着菜品,侧里存着四大缸清水。 “……不知道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祁云问道。 偶有两人看了两眼,也默不作声。 一位约莫六十的老嬷从水缸边走来,微佝着身子向祁云问道:“你可是金管家叫来干活的?” “正是,嬷嬷唤我阿云即可。”祁云微俯下身礼貌回着。 “……那阿云,我这岁数大了,去集市没办法带太多东西。以后就靠你了……”老嬷转过身冲着东厨里干活的人招了招手,道:“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阿云,你们都熟悉熟悉……” 午时三刻,日辉温和。 后院偏右的依香阁内,突然传来杂乱刺耳的破碎声。 正准备回阁中的祁云闻声愣了愣,心想着卫将军平日忙于军事,住所暂且借给他用,也不知道将军平日究竟是睡于何处的? 牌匾上写着依香阁,想必这处住的便是府中夫人或者妾室了,那么将军偶尔回府也是在此处休息吧。 方才所闻声响,难道是夫人与将军闹了矛盾?还是那许久不见的小公子又干了蠢事? 祁云甩了甩头,自语道:“那是将军与夫人一家人的事,自己又算什么,何必……想那么多?” 他正准备走,余光中忽然飘过一个白色身影,那人迅速的闪到了依香阁后方去,似乎并未注意到祁云。 不好,万一是歹人,岂非有损府上诸事? 祁云悄步跟上去,见那白衣人贴耳于窗,背对着他偷偷摸摸听着里面。而祁云躲在墙角,仔细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阁内,孟娇莲气愤的将桌上的瓷瓶,茶具一挥而下。吓得身边侍女连忙跪下身,低着头不敢吭声。 “……我贵为宰相之女,如此下嫁将军府,还善待府中诸人。将军为何……连一面也不愿见我!?” 孟娇莲抽泣声声,立于一旁的青衣女子慢慢凑近,伸手将她的泪痕抹去,并轻轻挽了挽孟娇莲的额前发丝。 “夫人不必心急……”宁姬温声安慰道,眉间苦锁。 “我如何不急?将军日日都要去探望那人,一日也不曾落下。我竟比不过,比不过一个男人吗!?” 孟娇莲说着心里愈发难过,哭声不免又加重了几分。 “将军还常年三月便要探望那人呢,夫人别急,且听我说……”宁姬凑过去,紧挨着孟娇莲的耳旁,只用着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诉说着。 祁云听至此处,双瞳一滞。这夫人难道误会他们了? 可他与卫将军明明什么也没有,两人之间那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阁中二人言语之声逐渐弱了下去,也听不到什么了。 祁云见白衣人动了动身,正准备离去。他也立刻躲在墙角,暗暗盯着。 那人抬步用轻功飞至树梢,又向着东边行去。 祁云从后方速移步至前,又抬头望了一眼牌匾,才悄然离去。 缓缓走至月门转角处,谁料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把将他压在墙上,祁云愣怔一看竟然是……卫将军。 “你方才在依香阁处做什么?” 卫长临顾自凑近脸庞,语气生硬道。微虚着两眼看向身下的人,阵阵温热的气息直直打在祁云脸上。 “我……我并未做什么……”祁云浅浅看了一眼面前之人,面容俊朗非凡,颜如冠玉。瞬间绯红了脸去,又感受着声声沉稳压迫,无奈立马低下了头。 “当真?” 卫长临仔细看了看低着头的祁云,光影之下,只见朱唇轻启,耳尖绯红。倒是有种不可名状的乖巧。 “嗯嗯……” 祁云抬起头来,鼓足勇气看向卫长临的两眼认真道。 “好吧。”卫长临松开压着他两肩的手,随后又沉着声说: “记住,日后府中各处都要经过本将军应允才可去。” 卫长临再次审视般的看向祁云,又好像带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是是是。” 祁云连忙点了点头,听到卫长临离去的脚步,这才松了口气立即快步跑开。 ———————————— 几日后的祁云猛然回想起此事,便还是心有余悸。又是那样的眼神,审视他,就像是用眼神在雕砌他的五官棱角一般。 卫将军虽然长得像画里的人,但是性情却令人害怕的很。 祁云转过身,见桌上已备好饭菜。叫来婢女素娟,跟前几日一样同桌用饭。 素娟从门口进来,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敢坐。 “素娟,没事的。你也坐着一起吃好了,不用管太多,跟之前一样坐下来就行。”祁云站着身,等着素娟入座。 “公子……恐怕此时不同往日。方才听说……”素娟顿了顿,没敢想继续说下去。 “听说了什么?”祁云皱眉道。 “这……老爷大概要回阁中,但是今日本应在夫人阁中用膳的,虽然夫人才嫁入府内寥寥几月,但这未免太过奇怪了……” 这些天的相处下,素娟也不拿祁云当外人,顾自说起了府中八卦。 祁云听着,也微微思量起来。 原来,这是个挂名夫人。孟夫人与卫将军从来就没有情爱可说。那她也怪不得要费尽心思讨卫长临的欢心了…… “祁公子,你有所不知。” 素娟突然靠了过来,故作神秘的顿了顿。 祁云不解道:“嗯?” “……奴婢也是听城中常说,府中小公子亲母难产而死……从前都以为是哪位府中妾室,谁知……竟是个会怀孕的男子!” 闻言,祁云直接瞪大了眼,磕磕巴巴道:“男……男子?” “什么男子?”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醇厚冷淡的声音,硬生生把疑问说成了平常语气。 卫长临打道回府,看见两人凑近聊的欢脱。莫名心中不快,这才突兀的问了句话。 祁云望见来人,立马和素娟立于一旁,恭敬俯身道:“将军。” “老爷。” 这个将军真是跑的比谁都快…… 卫长临看着祁云头低的都要埋到胸前,便故作轻声说了句:“过来一起吃吧。” 祁云抬起头,瞪大了眼,浑身打了个颤。 刚刚那声温温柔柔酥酥然然的嗓音,真是面前这个冰山将军说的吗? 素娟觉察到气氛不对劲,继续俯着身说:“老爷,方才金管家说前院还有事需要人手,奴婢先告退。” “嗯。” 卫长临入了座,拿起筷子准备用膳。见祁云不动,只好又换回原来的语气道: “过来,坐。” “是。” 祁云见卫将军又恢复了正常,这才听话的入了座,一同进膳。 吃饭间,都沉默着,也不多说什么。 卫长临放下筷子,用方帕擦了擦嘴。抬起眼细细看着桌前之人,对还在吃的祁云说道:“你对素娟,倾慕已久?” 祁云张着嘴,口中饭还没咽下去就想先喷出来。 什么是对素娟倾慕已久?他究竟从何处看出来的? “……”祁云把那口饭哽了下去,然后盯着卫长临两眼回道:“我并无此心。” “那你是否对本将军……” 第8章 无奈缓思量 “……将……将军误会了,” 祁云闻言,双眼瞪大直接愣住了。 抬脸看向泰然自若但仍无表情的卫长临,稍微理了理思绪便继续道:“……将军丰神俊朗,自然有许多人仰慕,在下也是相当敬佩。” 卫长临道:“从前见你不敢看我,还以为你有其他心思。” “……卫将军多虑了,不过……在下有一事想与将军商议。”祁云放下碗筷,眼眸低垂下,掩了落星奕奕。 两国征战,已经席卷了太多无辜之人。城内百姓皆于水深火热之中,但他们根本与此无关,原本……该安安稳稳的活着。 “何事?”卫长临抬眼,看向祁云。恍然间,似乎又见另一人身影。 “将军能否……能否上书停战?我……国征战似乎也耗费了不少财力兵马吧?况且锦国后援充足,想必战后期定难以攻克。权衡利弊之事,将军应该也有所思量。”祁云认真道。 卫长临细细看着祁云的神情,稍加思索才回答:“此事,与你并无干系。” “可……身在辰国,应时时刻刻为母国着想。我虽不是什么有识之士,但也有此大局之心。”祁云尽力把自己的身份模糊,若是被知是锦国人,恐怕早便不能安稳在这里坐着了。 “还请将军,慎重思量。” “征战之事关系重大,内里牵连繁多,还需后议。”卫长临说罢,便拿起架上长剑系于腰间。 “看来,祁公子还是太闲,明日起便到书房端茶侍读。” 祁云只得回一句:“……是。” 他看着卫长临从门口而出,又转头看向阁内空荡,这样安稳的日子竟让他分毫不敢习惯…… 如今这局面,原先计划落空。只好……再从长计议。 晃眼间,便到哺时。祁云也准备去集市带些果蔬回来。 原本集市只有重大节日开放,但是有一地专门是将军府物资供需,只要人去取便是,不过此地正好于集市尽头罢了。 祁云步行前去,肩上扛着扁条与两只竹箩筐。虽从前未做过什么粗活,但是这点小事还是难不住他的。 他往前走着,约莫半个时辰才至集市街巷。 碰巧路过一个宽阔的巷口,瞥见里面围着几人身影正在谈论着什么,祁云便疑惑得停下步子瞧了瞧。 不过那里面光线黯淡,倒是看不真切,只微微弱弱听见几声话语。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快点!别磨磨唧唧的,你这条命还在老子手上!” “老大,我看这小子手上的折扇镶了宝石,肯定价值不菲!” “……” 祁云闻声,悄然拿起了手中短剑。 原来是几个胆大包天的抢匪,虽说他并非武艺精湛,但对于这些个小人物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从前在宫中不敢透露,怕被有心之人下套。可如今身在外,他总归还能用上一二。 “呵,你们怕是抢错人了。”被围困之人轻笑一声,悠然把折扇打开掩上了半面。 “上次这样说话的人,头已经与身体分家了。老子劝你早点把东西交出来!别逼我们动手。”一个脸有刀疤的魁梧男人拿起匕首,邪笑着把刃抵在那人耳边,已经划出了深深血痕。 “就是,你小子识相点!” 祁云走上前,迅速观察了一下,两眼骤然定住,立马找到了被称作老大的那个人。 他选择静步绕其身后,趁对方毫无察觉之时,即刻抬手用短刀刺向那人的脖子。 “——你!你是谁?”刀疤脸男人感到脖子上一阵寒意,吓得立马缩起脖子,手上匕首也哆嗦得放了下来。 感觉到手上的人还有想反抗的意识,祁云直接把刀尖往里刺了半分。 “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把这个人放了。剩下的人最好老老实实的呆着,不然我可不保证等下会发生什么!” “……快!都别动!快把……把那个公子放开!”刀疤脸男人立马抖着声音道,一双鼠眼都快瞪成铜板去。 “……我们这就放,这就放!”余下两人看着平时硬气的老大都唯唯若若起来,连忙也小心翼翼把那人放开。 慕秀淡然把折扇收下,微歪着头看向正挟持刀疤脸的祁云。 祁云见那两人听话的把这位公子放开,便冷冷道:“全都给我滚。” “……是是是……” 那刀疤脸见祁云缓缓放下短剑,趁其不注意拿起匕首,迅速挥手刺过去。 祁云瞥见动静,向右一个侧身,直接伸手把刀疤脸男人袭来的手反掉,一把夺过匕首。 “还不滚!?” “……” 那刀疤脸没想到祁云如此厉害,连滚带爬的和剩下两人奔出了巷口。 祁云抬眼望去,巷口已没了那几人的身影。这才转过身看向比他高上半头的长衫男子。 辰国境内男子身材都较高大,总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尽管对方青丝半束,面容和善,但祁云还是不觉有些畏缩。 慕秀拱手一礼,温柔微笑道:“多亏公子相助,在下这才逃过一劫。” 慕秀望向眼前之人,看似弱柳扶风,实则内底坚韧,不容小觑。 祁云收起短剑,只回着:“无事,举手之劳而已。” “方才公子所用短剑,好像并非辰国兵器,不知……公子是哪国人士?” 祁云没料到对方竟注意到这处,皱眉道:“此事与你无关,快些离开吧。下次经过此处,不要再被围困了。避开无人街巷,也不要过于招摇过市。” 慕秀见祁云背过身正欲离开,不免急忙拉住那人的手,觍着脸说了句:“在下慕秀,还不知公子名讳。” “……” 慕秀?难道是与卫将军关系匪浅的那一位? 祁云微微折过头看着身下多出来的手,白皙而有力,他不想多管,也不愿多惹嫌隙,便直接道: “慕公子,请勿耽误在下,在下还有要事,暂不奉陪。” 祁云头也不回,直接甩开手从街巷离开。 身后之人却停住,疑虑的望着走远之的祁云。 天色将晚,祁云独自走在路上,不觉竟有些迷茫住了。 那个卫将军就跟画里人一样,从前是他细细观摩,不断诉苦。如今却好像转眼活了过来,一有机会总是静静看着他。 只不过眼神缓慢而温情,就像能透过他看到另外的人。 难道就是刚才那人吗?还是……那位小公子的亲父? 他垂了垂头,又皱眉抬望半边天,把思绪放到即将点燃夜色的山巅。 第9章 寒山何化雪 几日来一如往常,祁云把满载果蔬的竹筐送至东厨里,余下的人还在备着晚膳。 “张哥,这是今天的菜,我先放这了哈!”祁云一边向着正炒菜的张得元说着,一边把竹筐放于地上,随后起身抖了抖肩上扁条压的灰。 “好嘞!你放这吧。来,拿个烤红薯吃吧,刚刚闲暇时候烤的。” “那行,多谢张哥,我这就不打扰你炒菜了,先行告辞。” “好,阿云,慢走啊——” 祁云从东厨转出身,向着后院走去,途中还需经过挂着烫金牌匾的书房望枫亭。 黄昏浮天际,云间如火。 卫长临方从正堂出来,正要去书房。便看见一个瘦弱的背影,正顾自往前走着。 他便没多想,也向前走了去。两人距离不免拉近了些。 祁云把用纸包住的烤红薯打开,刚要用手拿住,怎料还烫的要命。一个没接住,啪叽滚落在地。 “唉,可不能浪费啊……”他边说着,边微曲膝盖俯下身去捡。 卫长临抬眼突然未见祁云的身影,不免加快步调向前走去。 好生奇怪,刚刚还在此处,怎么转眼便不见了? 卫长临心想着,也没注意眼下。直接大步走过去,毫未知觉两腿前突兀多了什么。 “哎——!!” 卫长临突然闻见一声叫苦,这才迟钝的停下脚步。 祁云正纳闷,怎么捡个东西都会被撞到?这飞来横祸,未免也太过离谱了。 到底是什么把他的屁股撞了?难道是小公子在捉弄他吗? 祁云这样想着,便直接喊了句:“小公子,不要闹了……” 卫长临这才发现地上趴着一个人,方才觉悟,原来祁云是被他撞趴在地上了。 他连忙像拎小崽子一样,把祁云拎了起来,有点尴尬的伸手拍了拍那人身上的灰。 祁云还在奇怪,怎么还把他吊起来了?但是一转头,便看见那副微微蹙眉的冰霜脸。 “……卫将军?” “抱歉。” 卫长临将他扶起后,祁云也转至面前。 祁云站直刚好在他锁骨前,由于重心还未稳,又不小心扑到卫长临温热的怀中。 手刚好覆在对方的胸膛,硬邦邦的。祁云忍不住捏了捏,又有些软乎软乎的,这手感简直不言而喻。 祁云心中好几番波折,只觉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摸。 谁会拒绝肉肉的东西啊…… 卫长临皱眉看着祁云的一举一动,似是不解。 祁云抬眼对上眼神,连忙尴尬的放开手,又不知所措的退开了半步去,面颊不自觉的发了烫。 “可有不适之处?”卫长临细问着,浑然不觉方才有什么。 “……无碍,将军……请先走吧。”祁云低垂着头苦恼,不敢去看卫长临的脸。 “痛可以喊出来。” 卫长临见祁云垂着头微愣僵直的样子,还以为是有摔痛的地方不敢吭声。 “啊???” 祁云疑惑,为什么他和卫将军的头脑总是不在一条线上? 卫长临不管祁云如何,直接把他抱起,像抱小孩子一般,大步流星得走向了书房。 “……” 一路上,步履缓缓,身体上的悬空让祁云又慢慢紧张起来。 他感受到卫长临温厚有力的手臂,感受着对方的声声心跳,恍然觉得这世间突然变得好安静。 万千静默,似乎只有他二人。 卫长临抱着祁云,从书房门口进入。门内正准备侍奉的下人见此情状,先是一愣。然后迅速俯下身垂着头,不敢再看一眼。 “老爷。” 因为谁也摸不准老爷的脾气,可不敢犯什么忌讳。 “卫将军……把我放下来吧,我没事的……可以自己走……”祁云不敢抬头,只得小声地说着。 “嗯。”卫长临口头上沉稳回应道,但是还是没放开手,直到走到案边的木椅才把祁云轻轻放下。 祁云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多谢卫将军。” 卫长临抬眼深深看着祁云,压着嗓音低沉道: “你的命,你的身体,都是将军府的。我自然不会让将军府,受损一分一毫。” “……” 祁云闻言不禁一抖,全然感受着卫长临高大身影与警告语气的压迫。 原来,他的眼中,自己从来都是……像某个物品一样。 祁云道:“在下明白。” 他不禁又继续往下想着,就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会有为他人而动容的时候吗? 卫长临似乎永远都是那座常年寒山,从未有过温暖春风途径化雪。 他自嘲了一番,他自己究竟想等到什么呢?眼前的人跟画上根本就不一样,只是他在白日做梦罢了。 他只是祁云罢了,一只飘忽不定的云罢了…… 卫长临看到祁云突然黯淡下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祁云释然一笑,只道:“……我自然明白将军的意思,卫将军不必多做解释。” “……” 卫长临不知如何接下话,只得沉默了半晌。 两人各怀心事,都默不作声的顾自想着。 “亲父!!!我来啦!” 卫千川一个箭步从门口越过来,下人也不敢拦住。 小肉包子还未察觉到书房气氛不对,只顾奔到祁云怀中,扑了个满怀。 祁云怀中一惊,方才只顾着想事,还没发现突然蹦出来的小肉团子。 “……亲父,你和爹爹在做什么?”卫千川鼓着一张可爱又疑惑的小肉脸,歪着头问道。 “难道……是准备给我生个小弟弟吗?金伯伯家的小哥哥都有一个弟弟,我也想要一个……” 卫长临闻言神色一滞,转过头冷峻着脸盯向卫千川,然后闷闷道:“卫千川!” 这小家伙真是什么都敢说…… 祁云尴尬的红了红脸,但见小公子如此可爱,便也收起了思绪。 微笑着摸摸卫千川的脑袋,然后温声说:“谁教你这样说的?我与你爹爹刚刚在商议一些府中之事,你还小,不懂……长大之后就会明白了。还有……小公子,我不是你亲父呀,你又记错了……” “……那好吧~”卫千川点点头故作认真的回答,但一转头又问了起来:“那亲父……你和爹爹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弟弟啊!?我也想要弟弟陪我玩……” 祁云汗颜,直接被无语住了。 卫长临默默伸出手把卫千川提拎起来,像拿了一个小包袱一样。 “……亲父亲父……救救我!爹爹又要把我丢出去了!” “……卫将军,他还是个孩子。” 祁云见小肉包子乱扑腾,又想到卫长临刚才的态度,顿时心里不爽起来,便语气生硬的说道。 “好言好语相劝自是会向好的。而不是卫将军把他丢开眼前,这只是你的不想负责罢了。” “……” 卫长临闻言,又沉默了。 他好像从来都是个……不负责任的爹爹。 第10章 怎探情究竟 卫长临低声嗯了一声,接着说:“我确实,不配为人父。” 祁云见他把小公子放了下来,又兀自黯然神伤。只好把小公子接住,不免安慰道:“人都有不擅长之处。将军善于武艺,不通人情冷暖,自然是能理解的。” 一语中的。卫长临又躺了一剑。 看着卫千川与祁云亲昵的样子,还真是觉得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爹爹,亲父……什么时候用晚膳啊?我的肚肚它饿了,刚刚还在咕噜咕噜叫呢!”卫千川捂着小肚子,眼睛圆溜溜的望了望卫长临,又看了看祁云。 “小公子,看这是什么?”祁云把手上的烤红薯递出,卫千川一看见这个,眼睛都闪闪发光了起来。 香甜的气息裹满了卫千川的鼻尖,口水都快流下了。 “亲父……我想吃这个……” “不行,我们等下用了晚膳再吃这个好不好?要先吃主食,知道吗?”祁云想着,约莫也到了该用膳的时间。 卫长临收拾了几本书,便抬头对上祁云的眼神,轻声说着:“先去膳厅。” 祁云愣了愣,本想着退回阁中用膳。就打算先把小公子放下来, 卫长临见祁云有此动作,便继续道: “一起去。” 餐桌上只有他们三人,卫千川也听话的吃着饭。 祁云抬眼看了看卫长临与小肉包子,一种温馨之感油然而生。 他想着,如果这样似乎……也很好。 不……不对,他在想些什么?小公子的存在明明就一直证明着,卫长临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属于旁人的,而他……又算什么呢? 卫长临见祁云出神,便挑了一块红烧肉到祁云的碗里,提醒他继续吃饭。 面前之人身形于卫长临而言确实过于消瘦了,总归是要多吃些补补的。 祁云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的肉,心里滋味更难以言喻了。 “……多谢将军。” “唤我长临便可,毕竟你也并不算府中下人。”卫长临淡淡道。 祁云微微一怔,垂下头只道:“卫将军贵为此身,在下不敢逾越。” 卫长临抬眼深深一望,不知如何作答。 用完膳,几位正欲从门口出来,怎料面前赫然立着一位男子。本是冬末微寒之时,却还挥舞着一只醒目的山水折扇。 走近一瞥容貌,祁云不禁身躯一震。这人……怎么来了。 他还是卫长临的相好…… “怎么几日不见,卫将军便有上新欢了?还生的如此好看,让我都自愧不如啊……”慕秀眼里带戏,见着卫长临便夸张着语气说道。 祁云一抬眼便看见对方那双含笑眼,还有那两只指骨纤长的手。 “慕秀叔叔!”小包子一手牵着祁云,一手拿着小截红薯啃着。 “慕秀,别闹。” “小公子,叔叔问下,你身边的这位是谁啊?”慕秀略带玩味的盯向祁云,盯得祁云面色微红起来。 好像他被正主捉奸在床了一样,祁云仔细一想,似乎……是有几分这个味道。 “这是我的……亲父!他对我可好了,爹爹帮我找回来的!” “哦……原来是小公子的亲父啊。” 卫长临不耐烦的眯了眯眼,微嗔道:“孩子小不知事,慕秀,你未必还没长大吗?” 祁云见两人气氛尴尬,便说:“慕公子,卫将军你们……二位慢聊,我带着小公子先退下了。” “不必。我只是来看一眼,方才我是开玩笑的,千万别放心上。”慕秀用折扇掩面,语气微笑着。他与卫长临玩笑开惯了的,当然怕祁云无从适应,便做一番解释。 “……天色已晚,府上没有你的住所,自己回去。”卫长临淡淡说着,一把揽过祁云的肩便想走。 “好好好,不劳将军大人费心了,我这就走。”慕秀转过身收了折扇,把手背身后悠然而退。 祁云汗颜,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吓退正主的感觉? 不免心中怪异,祁云轻轻推开了卫长临搭过来的手。 还是没忍住的问了一句:“卫将军,你与慕秀究竟……是何关系?” 卫长临见祁云一副故作生疏的模样,解释道:“不过是军中上下级关系,怎么?” “无事……” 究竟是上下级,还是上下关系啊……卫长临…… 祁云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还是与两人一同回至后院。 卫千川独住天轩阁,卫长临便安排下人把小公子领了回去。 “不知将军……今夜是否需回阁中居住?”祁云抬眼一问,看着卫长临有些漠然的注目。 平常卫将军都是在书房或是军营里,如今好像什么事都忙的差不多,才有空闲在后院中。 卫长临转过头来一脸肃然,看着祁云忽闪的眼睫,开口声沉。 “我去书房,这落清阁暂时借与你居住。” “……多谢将军。”祁云微微福身,莞尔只道如此。 “不必言谢。” 祁云随即起身看着卫长临离去,月下悠然,形单影只。 就好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祁云低了低眉,不再多想。转身收起思绪,抬步回到了阁中。 几日来,慕秀公子似乎总在将军府晃悠一二,见了他还不免捉弄两句,说什么“将军新宠,娇俏可人。” 祁云只得无奈说自己有府务须做,连忙溜掉了。 今日出阁,好巧不巧又碰见了这话多的慕秀公子。 慕秀堵在月门口,以扇遮面笑道:“祁公子,不知将军的物件尺寸,可还受用?” 祁云红着脸一口回绝:“慕公子胡言乱语的本事越发长进了。” 慕秀放下折扇,道:“哎呀,祁公子是不敢承认咯?你这般绝美的人儿,为何要跟那死木头,岂不屈才?” 祁云不语,直接绕道而行。既然他管不了对方,还躲不了吗? 谁料没过几日,又给慕秀找了来,还一个劲的问:“祁公子,可喜诗?” 祁云疑惑道:“你怎知我喜诗?” 慕秀从身后拿出一本诗集来,匆匆塞给祁云,连忙摆着衣衫大步走掉,只留下一身孑然的背影。 “那正好,此集赠予公子,就当……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定情之物!” 祁云愣了愣,听这话,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绯红了脸去。 ———————————— 已是夜深沉沉,月色朦胧。 “公子。” 素娟见祁云推门而进,连忙俯身行礼。随即又左右张望,生怕老爷又跟上次一样横空一蹦出,来个突然袭击。 祁云笑着摇了摇头,“素娟姐,卫将军先回书房了,不必忧心。今日多有劳累,素娟姐先回去休息吧。” 素娟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那阿云,我就先回去了。” “嗯,素娟姐慢走。” 祁云关上了阁门,见烛火通明,便抬起吹灭了几盏。 屏风后是早已备好的浴桶,祁云抬步走过去,解开腰间绸带,慢慢褪下了身上衣物。 片刻,只见男子青丝抚肩,玉体通透修长。屏风外隐隐约约显着身形,朦朦胧胧,腰细如柳,竟有些清纯勾人之意。 祁云入了水,温热缓然附佣而上。他将头靠在浴桶边,闭眼假寐。 若是此生能有这般清闲舒适,一刻也沾不上宫中繁琐,那也只是梦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有些生凉了。祁云便从浴桶中起身,随意披了一件长衫。 “吱呀——” 阁门不知为何被突然推了开,祁云在屏风前顿了顿,抬眼不禁神情一滞。 一个魁梧修长的身影直直立在门口,手中还攥着一柄泛着光的长剑。 阁中灯光暗淡,对方面容也被光影交错。整个人气势汹汹,瞪目不语,像是立马要把祁云斩断撕裂,拆骨入腹。 “卫……卫将军?” 祁云有些害怕的退了退,眼前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卫长临不回话,沉默的径直跨步向前。 不等祁云反应,对方迅速抬手挥剑,冰冷的剑刃如风过境,瞬间抵在祁云脖颈前。 第11章 酒醉不自知 “说!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眼线!?” 卫长临绯红了脸怒目嘶吼着,吓得祁云立马绷直了身子。 “……” 这卫将军突然抽什么风? 怎料还未等祁云说个所以然来,腰间的丝带突然顺势而落,衣衫直接半解而敞。 “……慕秀都已经告诉我了,你根本就……” 卫长临仿佛未料及此处,皱眉困惑,有些呆愣的向下看去。 只见对方腰细如柳,羊脂凝肤。红豆莹莹而立,周边隐约还有着未干的水珠。只让人想一把抢入怀中逗弄,缠绵悱恻共享极乐。 “将军……” 看着卫长临突然沉默愣住的模样,祁云也为之一愣,不免随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方。 一瞬之间,两人一同僵持住,仿若被风干了似的。 祁云缓过神来,立马以掩耳迅雷之势将自己包了起来,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缝。 “你——” 卫长临很快恢复了威严肃然的神情,将剑又迅速向前抵了上去。 祁云后退一步,对方便上来一步。 直到他背后猛然贴上了冷墙,才知退无可退。 “卫将军……” 卫长临缓然将剑撤下,随意扔到一边。一手猛地擒拿住祁云的左肩,高大的身子也顺势压了过来。 “哈啊……” 祁云一声痛呼,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抗。 “……被识破不成,还想用美人计?” 闻言,祁云直接对着卫长临目瞪口呆,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复。 这卫将军是不是缺根弦? 随着靠近,祁云这才闻到对方身上一股子冲鼻的酒味。这卫将军到底是喝了多少酒?连神志都不清了。 “卫将军……将军你醉了,我先扶将军到榻上休息吧?” 卫长临眼神有些迷蒙,攥紧的神情也松了不少。 “……醉了?” 祁云试图挣脱开卫长临压住他肩的手,顾自忙活了半天,却连一根手指也掰不开。 “呃……卫将军,你确实醉了。在下不是什么眼线……只是被将军所救的一名普通百姓罢了。将军大可放心,在下对贵府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觊觎。” “当真?” “在下所言自然不假,将军无需过于紧张。” 祁云像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又轻轻拍了拍卫长临的手,抬眼莞尔一笑,尽显纯良无害。 “……” 卫长临将信将疑的松开手,低下头只见祁云不急不缓的在他面前系好衣带。 方才所见风光还充斥着卫长临的神思,这下又看到对方玉塑精细的脖颈,杏眼琼鼻,凝脂朱唇。他项上喉结不免一滚,腰下也是一瞬间灼热起来。 祁云未察觉到对方不自然的反应,只是连忙退了出来,将卫长临扶着带到榻边。 “卫将军请稍等,在下去倒茶让将军醒酒。” “嗯。” 卫长临闷闷一声,不再多言,眉头紧蹙,更有些头晕目眩了。 “将军用茶。” 祁云倒了杯温茶端至卫长临面前,茶香氤氲,倒让对方有些缓神。 卫长临接过,先是抬眼看了看祁云,见着对方没什么怪异,这才放心的一杯下肚。 祁云看着对方脸红扑扑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平常那种畏惧其威严之感,顷刻间也烟消云散了。 “……多谢,酒后失仪,惊扰你了。” 卫长临饮完茶,神思终于清醒了些许,面前之人的模样也仔细的入了眼来。 方才看不清脸,还以为是什么眼线偷偷溜进府中,试图窃取机密。 看来只是他多虑了。 “将军不必言谢,不知将军……为何饮酒?” 休息了半晌,祁云见对方眼神逐渐清明,这才松了口气。 卫长临伸手捏了捏眉心,只道:“今日,是千川亲父的生辰。我因着他事,未能前往墓前祭拜。由此心中烦闷,这才想到了……饮酒浇愁。” “将军不是小公子的亲父?” 祁云听着,只觉一阵困惑。 那……千川的亲父对卫长临而言,一定是个极重要的人吧? 被人如此放在心上,真令人艳羡啊。 “嗯。府上诸多妾室,皆是笼络朝廷关系而入的将军府。我并未有心悦之人,也并无其他子嗣。” “原来如此……” 卫长临顿了顿,缓慢而深情的看着祁云,好像卸下了一身冰冷的伪装。 “……我自小无父无母……所幸被明华兄带入军营,一步步受尽磨难,这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可是明华兄驾鹤西去,再也看不到我如今的光景了……” “将军无需难过,受尽苦难,乃是天降大任。明华兄……定会为今日的将军感到宽慰。” 祁云不知为何,看见眼前有些怅然的卫长临,心中好似有一个地方被唤醒了一般。 百般孤独,唯有经历过才知其中滋味,说是万千刀剑瞬间入腹也不为过。 “……将军一定很累吧?” 他无法自抑的走上前去,抬手抚上了对方硬朗如雕的面庞。 “天降大任……” 卫长临垂下眸道,莫名觉得脸侧的手掌好软好热,本就酒醉的面孔更有些泛红了。 “何人不受世间疾苦?难得的是苦中作乐。从前在书中,那时还不懂此话的含义,如今懂了却不知其中深意。” 卫长临突然伸出手来,一把环抱住祁云的的腰,把头埋了进去。 祁云面上一惊,两只手不知所措的微微抬着,欲退却未推开。 腹上渐渐传来温热,他犹豫着动了动指尖,缓缓抬起手来摸了摸卫长临的青丝,轻声道:“将军,若是无处倾诉,在下愿洗耳恭听。” 卫长临没回话,只是将头埋的更深了。 祁云抬眼望了望窗外夜深阑珊,阁内烛火渐渐消下了光去,他这才觉得两人似乎靠的太近,反倒有些逾越了。 祁云缓了缓神思,便向后退了一步俯身道。 “夜深了,将军先休息吧,在下……便不多打搅了。” 卫长临有些惊愕的松开手,但并不表于形,依旧冷眼起来看着祁云。 祁云正打算退到门边去,却被卫长临突然一言打断。 “下人们都休息了,无人帮你收拾空阁。” 卫长临顾自脱下衣物,闻言头也不抬的说着。 “……将军不必担忧,在下并非金枝玉叶……可以睡柴房的。” 祁云汗颜的笑了笑,又准备往外退去。 两人恍然间四目相对,卫长临尴尬的撤下目光,却又看到祁云可怜兮兮的光着双脚。 “榻上可睡,你无需顾虑其他。” 祁云愣了愣,还未打算过去。便见卫长临上身已脱了个干净,浅麦色的健硕身形赫然呈现眼前。 腰上矫健硬实,其下的白色绸裤间突兀的起了个鼓包,光是尺寸就令人可观。 “过来。” 祁云看到那处,立马尴尬的埋下头去,随即涌上一阵无法消止的耳红心跳。 那家伙,可比自己的壮硕多了啊……不不不!非礼勿视,非礼勿思!从前太傅教诲的礼制,他怎么如今一个都记不得? 卫长临见祁云还是没有动静,便下榻直接走到对方身边,默不作声的拦腰抱了起来。 “……将军!快放我下来吧……将军……” 祁云猛然身子悬空,有些害怕的喊着,但是他抬眼看到卫长临的面无表情,又默默的熄了惊慌失措。 卫长临不多说什么,直接把人放在里榻上。随后自己也躺了上去,不等祁云反应,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祁云看着背对自己的卫长临,不免有些心生怪异。但是也不敢多做打扰。想必对方现在累极,定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睡吧。” 卫长临沉声说了句,稳重而温厚。 “嗯……” 祁云侧过身回着话,也立即闭上了双眼。虽说有些不大适应,但还是准备入梦去,不再给将军多添麻烦。 而一旁的卫长临悄然睁开了双眸,两眼放空,莫名将思绪飘的极远。 一榻之上,两人背对,不尽其言。 长夜静默,星河蜿蜒曲折,云间似有青鸾架桥,满载月华三千。 次日,鸟鸣悬挂枝头,天边泛起初青的朝霞。 祁云榻上醒来,见阁中已收拾整齐,便知卫长临已经起身练剑了。 他去庭院打水清洗,又换上卫长临差人给他送的衣物。 衣衫清冷素雅,是他一向喜爱的颜色,卫长临竟细心至此吗? 祁云不禁想着,缓缓向花园莲花池踱步走去。 府中早已忙碌了起来,看见祁云走来都拘谨的俯身请安,大家都顾自猜想。 这可是将军的新宠。 这话,便像流芳一样飘入依香阁。孟娇莲闻言,一清早就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奴婢为您梳妆。”婢女春梅拿起木梳便走向铜镜前的,抬手抚上了孟娇莲的青丝。 “——昨夜,老爷与那人同睡是吗?”孟娇莲故作平淡的问着,像是询问一件平常事一般。 “…这……奴……奴婢不知。”春梅被孟娇莲生冷的语气吓得顿了手,木梳也从手中掉落。 “——哐当。” 第12章 声如轻纱落 “……呵,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孟娇莲呓语着,瞳孔不免瞪大,活像疯人一般。 她突然用玉手轻抚着铜镜里的脸颊,恢复了神情,对身后沉静的女子缓声道。 “……宁姬,知道该如何吧?” “是。” 宁姬面无表情的从头上取下银钗,慢慢走至春梅身旁。 “……奴婢……奴婢知罪,夫人饶命……饶了奴婢吧!”春梅害怕的哭出声,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宁姬一下抓起婢女的头发,迫使其仰起脸。另一只手攥着银钗雷厉而下,直接捅入春梅的眼珠。 “————!!!” 猩红的血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宁姬把银钗拔起来又狠狠刺入春梅的胸口。 方才挣扎的女人突然没了生息,兀自呆在一片血泊之中,死相凄惨。 孟娇莲闻声不动,眼神淡漠,抬手轻轻掩面一笑。 那人就该这个下场! 只要惹她不悦的人,都是贱命一条,就都该死。 “宁姬……帮我梳妆。我要去亲自会一会那个,贱人。” 宁姬随手扔下银钗,上前抚起孟娇莲的青丝。 “这府中,我只信你一人。不过你骗我的,如何还?”孟娇莲轻声说着,抬手抓住了宁姬正梳妆的手腕。 “妾身,愿为夫人倾尽所有,在所不惜。夫人想要什么,妾身都愿为您前往取得。就算是那贱人的命,也未尝不可。”宁姬认真的回应着。 “不,我只要他……生不如死。” 花园中沁香扑面而来,水池清透,几只欢脱的锦鲤于莲叶下任游嬉戏。 卫长临一身绀青常服,青丝高高束起,舞剑之势如同策马扬鞭一般逍遥洒脱。 “……” 祁云悄然藏于矮树之后,不敢吱声,只生怕打扰了这一天一地一人一剑。 卫长临抬手举剑,柔中带刚一挥一转,身姿翩若游龙,气势如虹。 绀青衣衫随风而起,朗眉星目别有一番刚毅,天地万物与他融合为一,流云百转中已略四季旖旎。 卫长临向矮树这边瞧了一眼,觉察出祁云在此便说了句:“过来。” 祁云见卫长临发现了他,索性从矮树中走了过去。 “卫将军……” 祁云靠近着,看向卫长临薄汗的额头,眼神自然往下看到了上下滚动的喉结,竟有些道不明的意味。 “拿着。” 卫长临随即把长剑递入对方手中,垂着两眼,面上肃然看向不知所措的祁云。 “……这是要做什么?”祁云不解。 “练剑。”卫长临绕在祁云身后,下巴尚能轻触他的额顶发丝。 祁云拿剑的手被卫长临带有薄茧的手掌覆盖住,温热从掌心中慢慢传来。 随着卫长临的动作起伏,祁云也缓缓融入他的节奏。 长袖顺势挥舞,剑指八方。侧耳细听风,气破苍穹。 卫长临带着祁云舞着最后一式,停下手,贴近祁云的耳旁喷洒热气说道:“今日别忘了,还需到书房侍读研墨。” “……嗯。” 祁云耳尖绯红,卫长临低沉的声音犹如轻纱落入他的耳朵,字字烫心。 卫长临松开祁云,把长剑收回腰间剑鞘处。侧过身顺手拍了拍祁云的左肩,便先走了。 祁云抬手摸了摸发烫的左耳,回想起方才二人相贴的模样,眼神低垂着,不禁莞尔。 “祁公子?” 一位垂着头的婢女快步走来,扯着嗓子喊住祁云,语气十分着急。 祁云闻声转过头来,只见一位并不熟悉的婢女正慌慌张张的说着。 “祁公子,您可知小公子去哪了?刚刚还在此处玩纸鸢,转眼便不见了……”这婢女急得都哭出来了,有些哽咽得继续道。 “祁公子,您帮我找找吧,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奴婢可怎么……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祁云一听是卫千川不见了,连忙回着:“什么!?快些找找,我跟你一起去!他平常都爱去哪些地方?” “……多谢公子,小公子平日里……似乎喜欢到茶昕阁里玩,公子请跟我来。” “好。” 祁云快步移至茶昕阁,婢女紧随其后。 “你在此处吗?小公子!?”祁云向空荡的阁中大喊着。 “小公子——快些出来吧……”婢女轻声喊着,完全没有方才的慌乱。 趁着祁云不注意,她默默的退至门口,立刻抽身而出将门反锁住。 祁云专注的看向阁内,发现屏风后忽然略过一个人影,还以为是卫千川在躲藏着,不让他发现。 “……千川小公子,别躲了,我发现你了哦……” “小公子?呵……蠢狗,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什么小公子……” 一阵傲慢粗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祁云竟未察觉分毫此人的动静,可想其武功高深。 祁云转过身,却不见方才那个婢女。只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蒙面人,眼神一股肃杀之气。 “你是何人!?”祁云悄然摸上短剑,蓄势待发。 “自然是拿钱办事之人。” 蒙面男子不由分说一个手刀砍过来,祁云也迅速出手用短剑反击。 蒙面男见此收回手,拿出一柄重铁长剑大力挥来,剑气一击即中。 祁云的手腕被突来的剑气砍住,短剑随即应势而落。 蒙面男不等祁云反应,立马扼紧住祁云的脖颈,整个动作顺如行云流水。 “……唔……放开……我……” 祁云百思不得其解,辰国境内似乎也并没有跟他有过节之人?难道是…… 蒙面男丝毫不理会祁云的的挣扎,直接把祁云连身举起,右手使劲一扔,如同物品一样猛地被甩出几丈去。 坠地的那一瞬,祁云恍惚觉得全身上下都碎得体无完肤。 “…唔……” 疼痛欲裂,眼皮也不禁沉重,祁云费力的抬眼看了看走近的蒙面男,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呵……蠢狗。” 那蒙面男嗤笑一声,将祁云扛在肩上,一脚踹开窗门,起身轻跃而去。 阁外草丛间,见蒙面人轻功离去后,慕秀悄然无息的走出。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告诉卫将军。 午时三刻,在书房的卫长临已等了许久,也不见祁云的身影。 卫长临又抬眼看了看门口,想着这次祁云应该会到了,没料到竟是慕秀匆匆前来。 “你可知你的大胆妾室,差人把你府上人掳走了!?”慕秀大步走来,急忙冲着卫长临说道。 “什么!?当真?”卫长临拍案而起,不可置信的看向慕秀的。 “亲眼所见!如何有假?” 第13章 犹玲珑之状 一袭冰水猛然泼向仍在昏迷的素衣男子,见男子悠然转醒又费力挣扎不开缠绕的铁索,周围之人不由得哄堂大笑。 “……” 祁云缓缓睁开双眼,全身如同散架。抬眼映入视线的是一群健壮上身的男人们,麦色肌肤显出一股粗野意味。 不等祁云反应过来,男人们又突然止住了笑,自发让了一条道出来。 孟娇莲戴着白纱掩面,着一袭雾色衣裳,吊销着两只桃花眼,不急不缓的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冷艳女子。 祁云看着她慢慢逼近,不免害怕的往后挪了身子,一连串的铁索便丁零当啷的响起来。此番身姿,想必是那……府中夫人。 孟娇莲伸出手抬起祁云的下颚,轻笑一声道:“……不错,当真是一副好容貌。只可惜是个——贱婢。” 祁云不解道:“……夫人,我与你并无交集……你何必费尽心思抓我?”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顶嘴!?不过市井里的烂货,你当真觉得老爷能看的上你吗??啊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孟娇莲嫌恶的松开手,立起身来高高在上的睨向祁云。 “夫人何须如此过分!?” “……我过分?我哪有祁公子你过分啊?费尽心思爬上将军的榻上,想让将军专宠你一人,你就那么渴求,那么贱吗!?” 祁云头脑有些发昏,也无心管辖孟娇莲骂的多难听。 明明平常身体也不至于如此虚弱,怎的现在竟有些发软了起来。 不对……他应该是被下了药,不然不至于此。 “……” 没想到这药效竟如此强劲…… 祁云难耐的喘着粗气,两颊逐渐染上绯色,双腿也控制不住的夹紧了。 “哈哈哈……看呐,快看!果真是一副贱骨头!!” 孟娇莲仰面而笑,随手一指身边的粗壮男人便道:“这是本夫人专门为你挑选的,公子皆可……尽情享用。” 祁云从未如此难受过,全身像满窜着软绵的柳絮,搔弄的他浑身无力。 孟娇莲转过身,轻松的说了句:“祝楼主,叫你的人随意处置,都有大赏。” “贵人开口,怎敢不从?” 蒙面男从某一方突然走出回应着,粗砾的嗓音尤其突出。 “让他生不如死便是。” 孟娇莲冷笑了一声,带着宁姬顾自离去。 “……楼主,现下即刻动手吗?” “你当真以为那女人拿那么点钱财就想收买本楼主?笑话,那我岂非得不偿失?” 祝常斜笑着继续道:“你们,先把这人……送到我帐中。” “你,去将军府。知道该怎么做吧。”祝常随便指了一人,不由分说的命令道。 “是。” 祁云闻言,还不知事情到底发生至何种地步。 孟氏应该是走了,他现在浑身瘫软无力,身体还突然感到腾空飘然,神志都不甚清晰。 方才祝常的手下用布条将祁云双眼蒙住,所以他能只听见一些声音,什么得不偿失……什么帐中的,现下情状恐怕是……难以脱身。 半晌,祁云突然感到身处温水之中。但手脚处的铁链却仍未解开,由于情动的缘故,原本玉质的肌肤都泛上了糜烂的桃红色,好不晦涩。 因为看不到任何事物,无端的恐惧感向他袭来,只能越发靠着侧耳去听。 “……你说楼主这么干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们把他解决了?” 将祁云送来的两人离去时,正张口随意谈论着。 “……我说你是猪脑袋吗?一天净不想事。楼主当然是……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啊。” “哦哦……那确实。不过这人真是好看,身材也好,在咱们楼中肯定算得上头牌小倌。” “害……没吃上真是可惜了,你知道头牌小倌一次多少玉钱吗?” “不知道……” “那可是你我二人辛苦一辈子都挣不到的……” 祁云身上的燥热还未褪去,但神志稍微缓和,大概也知晓自己暂时可以无碍。 不过半刻,炽热熏心之感又渐渐袭上了全身。通体的绯红更加显眼,上前的一对滚珠也如熟络的樱桃般艳丽,隔着水泽浸湿的衣物都凸出玲珑之状。 “……” 祁云不免难耐的轻吟一声,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这蚀骨灼烧。 他突然回想起曾看过的话本中,主人公深受下药之苦,但其心悦之人总会适时出现,立即替其消解。 若是…… ……卫长临在此处就好了,他便可以……贴着那温凉的身躯,褪去这难言煎熬。 祁云被自己莫名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怎么会想到他呢?卫将军早已成家,他这不是存心给人家添堵吗? 况且那卫将军的心中,还住着另外的人…… —————————————— 日入之时,天色稍暗淡。府内后院的依香阁中,静肃如凝滞。 府中众人都聚于此,卫长临立于堂中,不怒自威。 “……老爷,府中戒备森严……祁公子怎么会……悄然不见呢?”孟娇莲一副担忧之状,还道:“天色将晚,若是祁公子出现什么差池可怎么好……” 卫长临直接略过孟氏,语气生冷的问向其身后之人:“宁姬,你可曾看到祁公子?” “妾身并未。”宁姬毫不犹豫回道。 “呵,我亲眼见你扮作婢女模样入了茶昕阁。明明是两人进,最后却是一人出?”慕秀抬起折扇,冷笑一声。 “大人冤枉,妾身并未做过此事。府上婢女众多,军师大人是否错看了?”宁姬丝毫不慌乱,依旧沉稳的说道。 “况且妾身与祁公子并无交恶,何故费尽心思如此。” “我错看?”慕秀微迷着双眼,继续道:“可笑。” 卫长临斜视了宁姬一眼,只说:“府中若有提供证据者,可赏玉钱万两。隐瞒不报者,便赏——暗阁剔骨之刑。” “这……” 玉钱万两!那可是足够买下半座将军府的,若谁得此,大可无忧无虑逍遥一生了。 但这剔骨之刑也是极其狠戾残忍,这切肤之痛,旁人是万万受不下的。 卫长临垂眼望着下人们,都一阵搔动不安。 “……老爷,奴婢有报。”一位瘦小的婢女从仆群中站了出来,顺而跪下身道。 “说。” “……今日清早……奴婢便见,萧夫人的贴身婢女璎儿急忙的来找奴婢,要一件我们天轩阁婢女的衣服。奴婢当时觉得好生奇怪,但是……但是因为是萧夫人,不得不听命……” “所言当真?若有虚言,可按罪问斩。” “奴……奴婢以性命担保,不敢欺骗老爷。” 第14章 难得之尤物 将军府中有一不成文的府规,不同阁中婢女服饰并不相同,用以分辨下人们的府务职责。 “萧氏,你可知罪?”卫长临居高临下的看向跪地萧夫人,神情肃穆的说道。 “……妾身……妾身并未叫璎儿去天轩阁,请老爷明察!妾身一向安稳在府,怎会如此?妾身是被冤枉的,老爷……”萧氏立马低下头抽泣着,全身颤抖起来。 “并修,把萧氏及其婢女,关进暗阁。”卫长临冷冷说着,丝毫不领会地上女人的哭喊。 “……老爷!妾身无罪……妾身是被……被冤枉的……” 侍卫并修只听命于卫长临,立即与另外一人将萧氏及婢女押进暗阁去。 见着萧夫人被带走,仆群一阵唏嘘。都怕自己是被下一个带走的人。 老爷到底是把这人当做心尖宝,恨不得把所有人揪出来灭了给他陪葬。 “……老爷,方才在茶昕阁寻到了……此物。” 金管家带人从茶昕阁搜查归来,带回一只金刻令牌。 卫长临拿于手中,令牌只有半掌大小。仔细一瞥,上面雕着一支雅致金兰。 金兰庭位于朝暮城最为闻名的花坊春悦楼暗处,城内皆知这是一个高价买人命的地方,从未有过失手的传言,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存在。 卫长临思及此处,眉头骤然紧蹙。 “并修,先调上六十府卫。即刻随我去金兰庭!” “我也去。”慕秀随即跟上。 ———————————— 周围之水逐渐冷却,祁云身上的燥热也缓缓褪下。但仍旧头晕脑胀,有些难以提力。 “吱呀——”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门开的声音,接着便是平稳有力的脚步声,步步向着祁云紧逼而来。 “自己脱还是我来?” 熟悉的粗砾感嗓音荡在祁云耳边,喷洒而出的热气不由得打在侧脸上。他猛的躲到一边,铁索在水中摩擦生响。 他记得孟氏方才直唤此人名讳,好像是叫……祝常。 “……我……我为何要脱!?”祁云丝毫不输气势回道。 “呵……蠢狗。” 祝常直接上手,蛮力撕开祁云的衣物。 祁云身上药效并未消退,仍是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其摆弄,听到几声撕拉扯拽。 “呃……你要做什么!?” 祁云惊呼一声,突然感到一阵悬空。 祝常将祁云从浴盆中抱起,向着榻上走去。 铁索自然垂下,跟着祝常的步调,一步一摇,一摇一响。 “丁零当啷——丁零当啷——” 祝常看向怀里的蒙眼男子,额上青丝微湿,白绸下鼻尖玲珑,朱唇轻启。通体冰肌玉骨仍挂着颗颗晶莹水露,白里透红,除了腹部上狰狞的各种疤痕外,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应留下做春悦楼的花魁才是,可惜啊,的确可惜…… “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祝常把祁云捆绑在床头,两只手高悬起来,双足也被绳索禁锢着,分毫动弹不得。 “……放开我……快放开我!”祁云挣扎不开,奋力的呼喊着。 祝常跪在祁云身前,随意的向下看去, 之间的风光旖旎一览无余,似乎唯见梨花满盖,凝脂雕冰。 若琼堆玉砌,雪松甘露。 “你说放开就放开?你当你是谁?” 祝常早已摘下蒙面之物,肤色稍稍偏暗,但眉眼带股子邪意,轮廓如刻。几缕细辫错综盘与额上,竟是毫无违和之意。 若是一眼看去,不知其他,定以为是哪草原上哪家偷跑而出的浪子。 “你……” 祁云什么也看不见,在黑暗中只能无奈受着祝常的折腾。 “楼主,庭前将军府来人三十有余,恐怕此行是要硬闯!”一人影走来显在在门外,急忙向祝常通报着。 “硬闯?他可不敢,他的心肝……可还在我手上。” 祝常轻笑一声,继续道:“去,告诉那将军,本楼主脾气不好,若是这小蠢狗有什么闪失,本楼主可不能保证。还有,本楼主是叫他过来谈生意的,而不是动干戈的。” “是。” 祁云气力稍稍恢复,为了保留体力便选择不再作挣扎。方才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卫长临……应该是带人来寻他了。 他……他怎么算的上卫长临的心肝,这话未免有些失真了。 —————————————— 金兰庭外,门口紧闭。 卫长临见此,本想横冲直撞进去抢人便走,但却走来一位庭中手下。 “卫将军,我们楼主脾气不好。还请将军切勿轻举妄动,开个好价方便谈生意,在下可代为传达。” “我如何信你?”卫长临压低声音微怒道,右手已攥紧腰侧的长剑。 “将军可以只身到内庭中,一听便知真假。请吧——”那庭中手下,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秀,你且在庭外等候。”卫长临跟着进去,庭檐之上的两只黑影也随之而入。 步至中庭,此时已是黄昏沉沉。 “将军请止步于此。”庭中手下说道。“楼主,人已带到。” 卫长临与门只有一阶之隔,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阵沙哑又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出来。 “长临……你……你不必管我……门内……有埋……” 见祁云正要泄露,祝常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卫将军!你可听见了?是不是你的心肝?” “祁云?祁云!?你还好吗!?”卫长临一听是祁云的声音,情绪便抑制不住的流露出。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要怎样才能放了他?” “卫将军何须心急?我目光短浅,要的不过是钱罢了。” 祝常轻蔑一笑,继续道:“你府上夫人当初给了我五十万两玉钱收买他的命,卫将军觉得此时……应该翻几番了?” “千万两纯金,不必讨价还价了,快将他放了!” “将军果然豪气!先把千万两纯金拿来开开眼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道理将军不会不明白吧?” “你必须确保他毫发无损。”卫长临一边回着话,一边给檐上的影卫打手势,传令他们二人务必确定祁云的安全。 “这是自然……卫将军快去快回吧,当然……若是错过时间后,那可不知道我会不会反悔了。” 祁云嘴里被祝常塞着布条,双颊被憋的通红。 “小蠢狗,药效,才刚刚开始……” 第15章 情思微涌动 祁云深感难耐,不停微颤着身躯,嘴里只能发出呜咽之声,当真是我见犹怜。 “蠢狗,你说待会将军回来后,用钱财将你赎回却发现已经——被别人用过了,会怎么样?” 房梁上两道身影突然颤了颤,迅速看向祁云的状况。 祝常扯起嘴角,伸手使劲掐了掐祁云的腿侧,立马泛了桃红。 “唔……唔唔……” 祝常垂眼观赏着,祁云就像一条水中游鱼,如离水欢脱般不停的摆动。 ———————————— 卫长临从庭中快步而出,俯身悄声对侍卫并修道:“快,去天钦府禀告大官,带人围剿。” “慕秀,你随我先回府中取来纯金。” 不过半刻,金兰庭外已藏了不下百位天钦府的手下,皆是精锐。庭中手下自然也无一察觉。 将军府外,卫长临差人备了几匹马车,载了几十位府中侍卫,以备不时之需。 慕秀不免有些佩服,金兰庭势力不断扩大甚至已经威胁到皇权,是朝廷一直都想要打压的,卫长临此举不但解救了人质,还可论功行赏。 “快,我们必须半个时辰之内赶去。我不愿……拿祁云的性命做赌注。”卫长临翻身上了马车,迅速拉起缰绳出发。 “嗯。” 慕秀上了后一辆马车,立即跟了上去。 ———————————— “……” 一把刀镖从房梁上飞落下来,利如流银箭羽正中祝常下怀,文兮墨兮见那人反应甚快躲了过去,又准备甩下其他刀镖。 “……何人在此?” “——”二人闻言沉默不语,分别从梁上一跃而下。仔细护在祁云两侧,文兮还迅速的将一旁衣物盖在祁云身上。 “我庭中……岂是你想进就进!?来人!把这两人给我宰了!” 四面八方突然涌来了许多庭中手下,一眼望去,不亚于半个将军府的护卫。 文兮墨兮纵使是武功再高强,也寡不敌众,此时状况定然相当棘手。 “禀告楼主——那将军已将重金带到。” “楼主!方才巡查之时发现庭外已被包围,此次恐怕凶多吉少!”两位手下急忙入门而禀,看来情况大抵是不妙了。 祝常一看良机已失,便先稳住道:“算了……你们都先于庭中等候差遣,本楼主去琳琅城找人增援!” 一群人皆是傻了眼,全然愣在原处。 祝常转头看了一眼祁云,满脸不甘。咬着牙,从窗棱一跃而去。 卫长临立即带人杀了进来,一脚踹开门扉,差人将其中手下通通都捉拿归案。 庭中群人像失了头的蝇虫,胡乱窜着。不想命丧其中的,早已弃刀投降。还在挣扎的,已被乱剑刺亡,空留尸身。 “——别杀我!” “呃啊——” 四周顿时刀光凛然,发出乒乓相持之声。 文兮墨兮见此,立即将祁云身上的束缚解开。 “……多……多谢,你们是……”祁云两眼终于得以看清事物,哑着嗓子对着两位黑衣人道谢。 来人左胸上绣着一只极小的白雀,而另一人则是通体一黑,二人皆是蒙面打扮。 文兮高高束着发髻,恭敬道:“公子,属下是将军府中影卫。情况紧急,属下们暂且先带您回府。” “卫长……卫将军呢?他在哪?”祁云焦急的问着,生怕他受一点伤害。 另一边低束着长发,鬓边留下两道青丝的黑衣人冷不丁开口道: “公子不必担心,慕秀军师与将军正在一起,而且将军的武艺尚可自保。” 祁云神情一滞,沉闷的点了点头。又伸手费力裹上衣物。便从榻上被两人带走了。 ———————————— “那个楼主呢!?”卫长临冷冷问道。 “……应该是趁乱逃了。”慕秀见卫长临眼中杀意渐起,不免有些害怕的回着。 “余下事物交于天钦府处理,先回府。”卫长临说着,抬手把剑收入腰间剑鞘中。 “既已无事,我便先回我府上了。”慕秀背过身,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恐怕此时祁云要的……并不是他,而是卫长临, 卫长临沉声道:“今日多谢。” 落清阁中,祁云已安稳入了榻。身上燥热却仍未褪去,无奈之下只好抚慰。 祁云微微蹙上柳眉,轻轻泄了一声。 “……祁云?怎么了?可是受了伤?” 卫长临听到声音,他不知为何有些害怕,急忙从门边跑来。 那种眼睁睁看着对方一点点将性命流失殆尽,缓缓坠入黄泉的感觉…… 若是身边的人都一个一个离他而去,无论是他的将士,还是挚友……或许他终有一日会疯掉的。 祁云一听是卫长临,立马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避免发出引人注目的声音。 不行……他已经给卫将军添了这么多麻烦,不能再这样了。 卫将军是个好人,他不该靠近自己的。自己在从小宫中时便是个灾厄,只要靠近他的人就总会有不幸之事发生。 “……” 祁云猛地咬下手背,额上直流着豆大的汗珠,突如其来的疼痛还能撕扯几分理智。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就好,还了债就两清了…… “祁云……” 卫长临见祁云的背影还好好的在眼前,心中瞬间如释重负,好似克制不住自己般,缓缓走向榻边,猛地将其紧紧抱住。 “祁云……” “……” 祁云突然感受到身后的依靠,一种不知名的温柔将他渐渐拥裹。 他缓缓松开口,手背上还留有明显的牙印血痕。但祁云无暇顾及,只好似被触动了哪根心弦,一下子委屈便如江水奔涌而出。 “……长临……” “我在。”卫长临将下巴贴入祁云的脖颈,双手揽住他的腰身,才发现祁云通体滚烫。 “……长临……长临,我……” 祁云猛然抓住长临温凉的手,苦苦哀求着。 “……是合欢药?” 卫长临见状微愣住,大概也知道该如何做了。虽没有与他人有过此种亲密之举,但也略懂一二。 卫长临皱眉道:“他碰过你吗?” 祁云闷闷的摇了摇头,脸色越发红润。 卫长临心道:那便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祁云只感受到卫长临好似接纳他一般,缓缓伸出手来,只抚去摸到他的腰腹间疤痕。 卫长临指尖仿若抚摸到杂乱无章的符文,他眉间一震,不禁立马撤下手来,心里瞬间一阵难言的触动。 从前,他究竟受了多少苦?才能到这不愿求生的地步? 长夜漫漫,星汉迢迢。窗外树影婆娑,帐中漠然暖香。 卫长临转过祁云的身子,让对方恰好与自己对视着。他一脸认真,看着祁云红面呜咽的模样只道: “……祁云,做我的夫人吧。” 祁云有些头昏脑胀,闻言只觉丝毫不真切,凭着本能胡乱回起话来。 “不,长……长临……我怎么能……啊哈……” 一刹间,祁云只觉肩上清晰一痛,连着卫长临的躯体,猛然俯冲而下仿若坠向云端。 从前种种亦如昨日死,眼前种种亦如今日生。 宫中之时,祁云自认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活过,他一直在逃避着,逃避着应来的一切。 祁云黯淡想着,仅此一次,便是永远回不了头了。 他缓缓合上眼,似乎听到对方若有若无的说了声: “……别像他人一样离开我……” 何为明月,不过君尔。怎奈昼夜两相隔,天涯不相与。 “长临……” “我在。” —————————————— “什么!?你说那小野种还没死!?”二皇子单手捏碎了酒杯,双眉紧蹙道。 “千真万确,属下在朝暮城传递情报时,发现此人曾出现在将军府中。” “呵,串通敌国将军,活罪可免,死罪难逃。现下两国暂且休战,但局势仍旧紧张,他祁云……当真是胆大包天了!” 二皇子慢条斯理的用丝帕擦了擦手上的酒液,斜笑着说。 “暂且,让他多活几日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6章 皆我所爱慕 次日清晨醒来,祁云不禁扶着柳腰,一阵难言的酸痛感缓然袭上。 昨夜,还是过于放肆了。犹如恍然一梦,丝毫没有真切之感。 他仍然记得卫长临在他的骇人疤痕上,明显的顿了顿手指,随即叹气好似嫌恶般又松开了。 祁云念及此处,不禁怅然。 身边的卫长临早已如往常般起身练剑,祁云看向榻边放着的整齐衣物,不禁皱眉浅浅一笑,泛着不知名的苦味。 祁云收拾好阁中,移步至书房内。如今他在府中,似乎还只是这样一个偿还债务的身份,大约三月后……他便会全身而退。 他看不透卫长临,昨夜依稀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祁云怎么会祈求更多呢? 他只把他欠下的还了便是,其他的,都将与祁云再无关系。 祁云抬眼稍稍观摩了书房一圈,一台长案后满是书籍,侧边依旧是宽长的剑架,或许卫将军也是个文武兼备的奇人。 书房中突兀立着一只朗朗背影,只需见腰间一把山水折扇,便知来者何人。 “……慕公子?可是来找将军的?”突然回想起昨夜的荒诞,祁云不免有些心虚的问道。 “祁公子,在下此行前来,只是想问你些事情。”慕秀转过身,慢慢靠近祁云,手拿起折扇轻点了一下祁云的鼻尖。 祁云不禁后退半步,才道:“……何事?” “你……对卫长临,是否动了情?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也是如此对你吧?” 慕秀打开折扇掩面,手指毫无瑕疵好看的夺目,接着说:“当初为何救你,昨日为何又没有立即来找你,那位对你起妒的孟夫人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可知道是什么缘由?” 祁云神情茫然,不禁摇了摇头。慕秀此话问他是什么意思? “呵,他只是为了让你去做这个人质,得以争取他解决金兰庭势力的时间。你可知你的生死……只与将军府的利益相关。他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功名利禄。 孟夫人乃当朝丞相之女,他自然不敢伤她分毫,还有……你当初被救的时候,你以为他是真的怜悯你吗?” 祁云句句细听着,两眼逐渐微垂下去。尽管有些事情他早已知道,但是心里还是不免难受起来。 昨夜的温存,还在试图萦绕,让他回忆起卫长临的好。 “唉……祁公子,你不要陷太深了……卫长临有没有说过,你长的很像他的一位故人?你可知,他们朝夕相伴卿卿我我,军中人人都知道他二人的关系, 就算如今这位故人已逝,但卫长临仍旧将那人铭记于心,他根本已经装不下任何人了,你只是……他残缺的赝品罢了。” “……赝、品。” 祁云淡淡开口不自觉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眶里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其实他知道,他明明什么事情都看得出来。但是……但是为什么当他听到这两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落泪呢? 慕秀轻轻靠近他,看着祁云颤抖的模样,微抿起嘴温柔的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心疼不已。 “……祁公子,其实……你也可以转身看看我,至少我……” “可是……慕公子,你不是与卫将军都……互相倾慕着吗……”祁云手抵在慕秀胸前正欲推开,两只杏眼微红,很像一只胆小又乖巧的鹿。 “怎么会?你可知……我从来都只心悦你一个人。”慕秀轻柔的讲着,再度把祁云拥入怀中,用手抚摸着他的身后的青丝软发。 祁云没料到,慕秀竟然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慕公子,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何德何能可以承受如此……我明明身上没有一处……值得旁人喜欢。”祁云低下头,微微思量着,不敢看向慕秀温柔如水的双眸。 慕秀付之一笑,抬手抚了抚祁云姣好的脸庞,嗓音温润的像是藏了半边深海琉璃。 “你怎会如此觉得?在下并不会像卫长临一般,只把你当做一个府中物品。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身上好像镀了一层光,像天神一样。大概这便是一见钟情吧?” 这般轻柔的话,如同琳琅星河颗颗坠入祁云的心。 如果说卫长临的注目是温润无声的林中风起,那么慕秀的言语就是沧海月明的深情静谧。 “……” 祁云说不出话来,以前宫中许多人人都害怕他,厌恶他。这般温柔,也是他所能承受的吗? 祁云藏于内心的言语,瞬间皆化作颗颗泪莹。 慕秀见状,心疼的将他抱得更紧了。 “……慕公子,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如此。” 慕秀双手捧起祁云的脸,俯下身轻触了一下祁云的双唇。 “……不,你值得。祁云……我等你的回音。” 祁云见状连忙一把推开慕秀,害怕似的偏过头不再看他。两人便不再言语了,静默良久。 不过半刻,卫长临从门外进来。见着两人沉默不语,察觉气氛有些古怪,便道: “你们……在此做什么?” 祁云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卫长临说:“……无事。” “卫将军——锦国已同意暂时休战三个月余,不知将军有何其他打算?”慕秀一如往常道,丝毫没有方才诉情之态。 “如此,自然是不能放松警惕,还是以往日日操练。”卫长临向案边走去,正襟危坐起来。 “是。”慕秀俯下身,双目不自觉的向祁云看去。 “可还有其他需要禀告之处?”卫长临见慕秀还未起身,比平时都拘谨了许多,确实有些古怪。 “并无,属下告退。”慕秀直起身子,走时又向祁云看了一眼。 祁云偷瞄一眼,便马上回过神来。轻步走到卫长临的案边,沉默的磨起了墨。 “今日……身体可有不适?”卫长临想起昨夜的肌肤相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无……无碍。” 祁云现下思绪混乱,一边想着卫长临对自己的虚情假意,一边又念着慕秀的字字情深。实在是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办。 “昨日受惊了,是我没保护好你。”卫长临沉沉说道,又抬起绀青窄袖握住祁云顿住的手腕。 “不,不是将军的错。是我,我轻信了……他人。” 祁云这才认真看向卫长临,尽管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相连的意义,但还是有这一份府务之责在的。 “明夜上元灯会,千川也想念你的紧,便一同去吧。”卫长临道。 “……” 祁云微挣开卫长临的手,然后浅笑着说:“将军发令,怎敢不从?” 卫长临慢慢收回手,似乎觉得祁云应该是话里有话,但他也猜不出对方究竟想要说什么,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祁云收回目光,继续研墨起来。思绪却乱如麻,丝毫理不清。 卫长临……究竟把他视作了什么呢? 第17章 苍天不负时 夜幕已至,街巷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随处万千灯火通明,皆是人间星河皓月。 此刻三人并行于道上,像极了寻常一家三口。 祁云牵着欢脱的卫千川,不觉朝身边高过一头的人看去。 卫长临着一身玄色窄袖长衫,黑色烫金腰带环绕出矫健的腰身。头上青丝高高用金冠束起,加之俊朗刚毅、眉眼肃静,更是如武神入凡。 纵使简朴轻奢,但繁华街巷与之相比便立即索然无味了。 怪不得,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为之倾倒。 祁云这般想着,卫千川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然后鼓着小肉脸撒娇说:“亲父,我想吃甜栗子!我们去买些,好不好?” 卫长临也看向小家伙,便对身边侍卫并修说着:“你去南街买些。” “可是……爹爹,我想和亲父一起去买……”卫千川伸出左手,又故意扯了扯卫长临的衣摆。 祁云与卫长临相视一眼,他见对方默不做声,便先开口道:“……南街不过几步,我与小公子去去就回。” 卫千川的小脑袋使劲向下点了点,一副极其肯定的模样,连忙说着:“嗯嗯嗯。” “嗯,去吧。”卫长临见此状,看来祁云当真是愿意宠着这小肉包子。 祁云微微颔首,拉着卫千川缓步向南街走去。 一路上,小摊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卖甜栗子的老板正在街头处站着,撸起袖子端起大锅炒。白烟四起,香味浓郁,由远及近的飘了过来。 “哇哇哇——好香啊好香啊!亲父,我们快些过去吧!”卫千川拽过祁云的衣袖,马不停蹄的奔过去。 “千川,慢点跑!小心别摔着了。”祁云看着卫千川的小腿蹬噔的跑着,生怕被绊上一跤。 “亲父,快快快!若是晚了,可就没卖的了!” 祁云无奈,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小摊边,卫千川就大口大口喘着气,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句:“叔叔!请给我们装些……香香的甜栗子!多谢叔叔!” “哈哈哈……你这孩子,你是要几两栗子啊?”炒栗子的老板停下了手,不禁笑着弯下身问卫千川。 卫千川方四岁,根本未学过算术,几斤几两也不甚清楚。他马上掰着小手指头,吧唧嘴说了几遍一二三四,而后立即仰起头说道:“叔叔,我要……要十两!” 祁云看着卫千川数不清的样子,突然觉得确实可爱的紧,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 “好嘞,一共是三两玉钱。两位就先稍等下。我这边重新炒一份,不然凉的就没那个味道了。” “嗯。”祁云回应了老板一句,拿出三颗玉钱轻放于布案上。然后继续捏着卫千川的小脸,这软糯的触感当真的很难放得下手啊。 “……亲父,不要捏我脸了啦……”卫千川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然后甩开手撇着小嘴道:“哼……我可要跟你生气了……” 祁云浅浅一笑,还是放下了手。顺而摸了摸卫千川的细软发顶,以示安慰:“好啦,不捏你了,等着栗子出锅吧。” 小肉包子假装不领情,还是把脑袋偏向一边不搭理祁云。 这模样,也不知道像谁…… 祁云猛地思绪顿住,才想到这孩子原是那个人的……除了他,还能像谁? “……殿下!?” 一声急切远久的呼喊突然从祁云身后传来,祁云闻言神情不禁一滞,立马转过身来。 “……钟肃哥?” 只见一位身着薄墨短衫的灰发男子,正站在无人处的大树下,一脸殷殷切盼的望过来。 “殿下……真的是殿下吗??看到殿下……殿下如今安稳无恙,还衣食无虑……属下便放心了。不然,属下有何脸面……以应淑德皇后在天之灵!?”钟肃连忙跪下身去,拂在祁云足下。 “两月前太子将殿下的死讯公之于众,行军不过几日,属下怎信殿下您已经……所以属下连日偷跑出宫赶来,只为寻找殿下。属下……未能护殿下周全,属下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祁云看向钟肃一脸风霜,连忙走过去将其扶了起来。双眼像是入了细沙般,不禁泛红起雾。 一旁的卫千川还在盯着炒栗子,丝毫未有发觉祁云已悄然离去。 祁云翻起了往事,这是他曾在亲母宫中一同长大的侍卫哥哥,他的亲母总是特别关照钟肃,将其视作亲生子般。 后来钟肃被调到其他殿中,尽管并不能时时刻刻相见,但是无论怎样,钟肃一直把祁云当做弟弟,祁云也一直把他当做兄长。 昨日还是总角之颜,四季相伴相嬉。 今时相见,已是花白发,经年注沧桑。 “钟肃哥……我怎会罚你?你能来寻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们有多少年未相见了……” “殿下……” 祁云向上抬手轻拍下他身上的落灰,目光不觉落到了钟肃新生出的胡茬,顺而抚摸上去,擦拭掉了他脸上有感而落的泪水。 “你不必叫我殿下,如今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罢了,你……可还能像从前那般唤我?” 钟肃垂下眼,含着泪光望向欲落泪的祁云。突然伸手抓住祁云的两肩,将其猛地搂入怀中。 “……阿云,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你可知,这路途中的每一日……每一刻,我找你……找的有多苦?”钟肃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苍天不负,至少你还活着,我便……心安了。” 祁云也投进钟肃的怀里,呜咽的哭出声:“……钟肃……钟肃哥……” 半刻后,祁云才脱开身。 钟肃对他而言,就像故乡的一杯黯然暖茶,适时抿上一口便能陷进无边往昔中。 —————————————— “来,小客官。你的甜栗子好了……拿好哈。”老板将栗子用纸包上,慢慢递到卫千川的小手上。 “多谢叔叔。” “不谢不谢,下次再来昂。” 卫千川乖巧着道完谢,便转过头看向他的亲父,似乎正与其他人在讲话。 “……” 本来正准备喊上一声,却突然被一只大手蒙住口鼻。卫千川身娇力小,自是敌不过大人的气力。 “……唔唔唔……” 卫千川连忙挥舞着小手小教挣扎几番下,焦急的向祁云那方看去,两只圆眼使劲眨着。 不过半刻,由于被蒙住来不及吸气,卫千川立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人见状,二话不说直接把卫千川扛起就走。偷摸着看了看四周,向着无人巷子跑去。 东街之上,依旧人声鼎沸。 这已过了半个时辰,祁云带着卫千川竟还没有回返。卫长临剑眉一皱,不免忧心起来。 几番思量下,还是决定带上侍卫去南街看看究竟。 卫长临走至栗子铺前,却不见一大一小的身影。 余光间一瞥,便突然见祁云在那柳树下与人相拥相依,好不缱绻。 “祁云!?” 第18章 不是却胜似 “祁云?” 卫长临一看其身边是一陌生男子,立即板着脸,怒不可遏的走上去。 此时祁云与钟肃才刚刚分开,全然不知卫长临已然来至他身后。 “祁云。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一阵刺骨寒意从祁云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此刻如同一柄利刃,萦绕在祁云脆弱的脖颈处。 “卫将军……”祁云立即转过身,怯怯的回了句。 钟肃双眼微眯,并没有看出来这是哪位将军。便有些气愤的挡在祁云面前,张口道:“不知我们……我们公子与你有何过节!?你何须如此讲话!?” 卫长临直接略过钟肃,伸手抓起祁云的细颈,硬生生将其拽离地半寸,冷冷道:“祁云,你到底在做什么?卫千川呢?你把他带到哪去了!?” “……千川……千……川方……方才……还在……此处……” 卫长临习武之人本就力大,祁云被掐的面目通红,丝毫喘不过气来,只得断断续续得说着。 “你自己看看此处究竟有没有!”卫长临怒气冲冲的向祁云吼着。 ““……对……不起………是我……我的错……我……我没……有……看好……千川……”” 确实都是他的错,他竟然把一个四岁孩子就放在一旁,还一点都未注意到何时不见的。 卫千川还那么小,万一被人牙子抓去受打挨饿,万一被险恶之人破腹取心怎么办? 钟肃见状,立马冲过来想要解救祁云。但卫长临身边的侍卫却将其拦了个正着,并道:“将军家事,与你何干!?” 祁云头上青筋逐渐凸起,瞳孔不断上翻。见对方此态,卫长临才方觉自己力道过大,险些把祁云掐死过去。 卫长临立即突兀的松开手,一看到旁边欲上前的男子,道歉之言又咽了回去。 祁云应势落地,缩成一团跪在卫长临面前大口大口回喘着气。眼角泪不自觉的滑落下来,只道:“……快去找……找一个四岁孩子……我即刻……便来。” 钟肃闻言,立即脱开身。一步飞上屋顶去,一边跑着一边看向熙攘人群。 “……去无人小巷……再看地上……是否有散落的栗子。”祁云费力道。 卫长临差侍卫并修把祁云扶起,一同向南街的无人小巷找去。 南街通巷并不复杂,恰巧只有一条狭长无人的小巷通往暮河边。 祁云渐渐恢复气力,便推辞掉一旁扶他的侍卫。快步跑起来,转而与卫长临一同奔去。 见巷口旁另一条路处有几颗栗子,祁云又快速看了看河中小舟,寥寥几只,除了卖货船只有一艘还在急行的蓬船。 “……将军,公子……此处有散落的栗子。”侍卫先一步说道。 “去那条路。”卫长临急忙说着。 “不,不对……去桥头!拦住那只蓬船!”祁云立马又奔向桥头,两人将信将疑匆匆跟上。 钟肃也从屋檐一落而下道:“方才我见他把孩子放到船上了!” “快,桥头跳下去!拦住他!”祁云气力不足,咬着牙继续跑着。 卫长临直接从河岸侧一跳,夺过船上人手中浆,立马不停的疾速划过去。 “诶!你干嘛!?把浆还给我!” “借我一用!” 钟肃也从桥上越下,一把扑倒空船上划桨之人。两人不免扭打纠缠起来,船只便在河面上下翻涌不止。 船内忽然传来一女子惊呼:“啊——!”不过半刻又传来孩童彻痛心扉的嚎哭声。 “……爹爹!亲父!我要……我要亲父……——” 桥边不断聚集了人来,都以为是什么新式夜会表演。 祁云见船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翻下水,便直接跳下水向船只游过去。 耳边回荡的尽是卫千川可怜的哭喊声,他不免加快游水的速度。 卫长临从后一跃至蓬船顶,船只不受重负晃了几下,即刻便翻了下去。 船上众人都瞬间落入水中。 那女子抱着嚎啕大哭的卫千川从船上翻了下来,接着在水上翻涌挣扎了几下,便不见踪影了。 “哎呀——那不是西街抹角的刘婶吗?怎么还抱着一个孩子啊?” “我听说她孩子不是早死了吗!?还是从锦国偷渡过来的,我记得她孩子是战争后饥荒给饿死的!” “哎,就是就是。早死了……这肯定是想孩子想疯了……” “快看!那不是卫将军吗!?” “……还真是,好多人下去救呢!想必是他那府上四岁的儿子吧?” —————————— 桥上人越聚越多,口舌杂乱,激得祁云更加焦躁不安。 “千川!卫千川!坚持一下!……亲父……亲父马上就来救你了!” 祁云立即潜入水中,努力睁着眼寻找千川的身影,卫长临也急忙入水寻找着。 钟肃见那男子偷偷跑远,立马掉过头跟随着祁云一同找了起来。 “千川!” “——卫千川!!” 祁云突然在水光之中瞥见一个小影,深憋一口气立马游了过去。 凑近一看,果然是卫千川。祁云一只手举托着孩子奋力的往上游着。 卫长临看着祁云向上的身影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随即快速游过去伸出两手将二人顶托起水面。 “阿云!”钟肃见祁云从水面中露出,手上还抱有一个孩童。 连忙游过去,对着祁云关心道:“阿云,你还好吗?” “长临!你快看看千川!快看看千川怎么了,怎么还没醒来!?千川……千川!你醒醒……看看亲父好不好?”祁云紧紧抱着卫千川,根本来不及回钟肃的话。 几人连忙上了岸,好心的路人递上了干衣,祁云急急道谢接过衣物,立马紧紧裹在卫千川的身上。 然后用两指快速按压着千川的胸膛,辅助着他继续呼吸。 “……咳咳……咳……”卫千川憋紫的小嘴中咳了些水出来,呼吸稍微顺了些,但还是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阿云,我们先去药堂。”卫长临看着祁云这副几近痴狂的模样,又见卫千川的小脸惨淡,心中从未如此难受过。 “……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他还那么小,以后……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千川……你醒醒……醒醒好不好?” 祁云贴着卫千川的脸,温热的泪与河水缠绕相交。又将头贴在小家伙的胸口上,还依稀有着阵阵微弱心跳。 “……千川,你听得到对不对!?你能听见亲父说话……是不是?听见……听见就快醒来,快醒来好不好……” 祁云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明明他们之间并无血缘之系,但仅仅因为卫千川的一声声信任亲切的呼喊,便在润物细无声中刻进心间。 卫长临心疼的一把揽过祁云,在他额心轻轻一吻道:“千川落水即刻救上岸了,应该无大碍。我们先去药堂。” “将军,最近的药堂恐怕只有乔医师那处了。” “去。” 祁云渐渐收住眼泪与抽泣,默默跟着卫长临立即奔往药堂。 钟肃与并修两两相看了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 第19章 长情愁难解 药堂中,正有一位年轻俊逸的医师坐诊堂中,面前都是一堆慕颜而来的妙龄女子。 “乔大夫,你这面容如此光滑水嫩,究竟是用了什么啊?” “是啊是啊,乔大夫,快些与我们说说,用的什么法子呀?” “乔大夫……” “咳咳……这个嘛……”乔申洛着了一身姜黄短袍,假装尴尬两下,随后咧嘴一笑,两眼得意的发光。 “各位姑娘们,虽说你们都天生丽质貌美如花,但是日夜操劳难免脸上会生些小小的瑕疵。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 乔申洛给旁边的药童甩了个眼神,药童意会立马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药霜。 “这是我们家药堂最近新推出的一款——灵颜霜。这其中提取了百花精华露,还捣入了翡翠山上灵芝以及各种驻颜美容的药草。暂且不说这养颜之效,若是——长期敷用还能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 乔申洛顿了顿,将余下药霜都放于案上。然后道:“由于这灵颜霜配药极其复杂,且获取不易,所以今日只出售五十盒。原价一盒九十五两玉钱,但再加之上元佳节天神降福,一盒只要二十五两玉钱!只售五十盒!各位先到先得,先到先得!” 面前的女子们闻言都两眼放光,恨不得立马冲上来甩钱结账。 “……我要一盒!” “我要五盒!” “……别急别急,让我先买!” …… 乔申洛让两位药童负责记账售卖,自己一人偷摸的躲到柜台后磕起瓜子,然后笑意悠悠说着:“今日肯定大赚!” “师父!师父!”一位药童连忙跑来,手舞足蹈向悠哉的乔申洛说着。 “怎么了?不是说了一盒二十五嘛?又忘了?” “哎呀不是,外面有一小童落了水,情况不妙,您快去看看吧!” 闻言,乔申洛立马扔下瓜子,迅速起身走向堂中。 祁云抱着卫千川见着药堂牌匾便冲了进来,卫长临在一旁仔细扶着,害怕祁云万一急过头晕倒了去。 钟肃与并修也一脸担忧的看过去,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医师!!医师!” “医师!医师!快看看他怎么了,方才落了水即刻救了上来,怎么……怎么还没醒?”祁云焦急的走到乔申洛的面前,发丝湿润凌乱,一脸神情恍惚。 卫长临揽着祁云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尽量能减少一些疲惫。 “先别急,你们跟我来,把孩子放在里屋的榻上。”乔申洛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孩子,唇色稍紫,但仍有微弱的呼吸起伏。 祁云把卫千川轻放于榻上,盖紧了衣物,然后抬手理了理小家伙头上遮额的发。 “我先给这孩子把个脉,看看情况。你们都去外面等候吧。”乔申洛走过来立即抚上卫千川的额头,感受了下体温。又抓起孩子的手腕,仔细理出脉搏。 “可是……”祁云不舍得看着缓缓闭上的门扉,心中难言之痛猛然生起。 “没事的,阿云,别担心了。我卫长临的儿子,还不至于落一次水就命丧黄泉。”卫长临带着祁云走出来,轻声安慰着。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他。都怪我……”祁云呢喃的说着,若不是他只顾着一旁的钟肃,卫千川此时此刻一定在府中开开心心的吃着甜栗子…… 都怪他…… “……千川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怪只怪……某位不速之客。”卫长垂眼睨了睨一旁的钟肃,语气生硬道。 祁云不再回话,顾自靠在一旁。猛然又想起方才对方的一言一行,默默推开了卫长临护在他身上的手。 “……” 钟肃没看懂卫长临的眼神,毫不留情的翻了个白眼道:“这孩子又不是我们公子的,你这人真是,一开始怪他做甚?” “你有何资格管?”卫长临不屑的怼还回去,因着祁云推辞的动作,不免又气急了几分。 “……我没资格管?我怎么没资格管了?” “若不是你来找祁云,事情能变成这样?” “你一个大将军,怎么没有想到把这个废物侍卫拿去看住你自己的儿子?我们公子又不是神人,如何面面俱到?” “祁云现在是我的人,我让他做什么他便该做什么。” “将军,属下失职……”一旁沉默的并修突然走至卫长临面前跪地谢罪。 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好不混乱 祁云扶额,听得头疼。 他只想安安静静等着屋内的消息,不得已才愤愤说一句:“……是我的错!是我让千川变成这样的……” 闻言,三位都立即默不作声。 屋外一片沉寂,祁云与卫长临呆呆地望着门,他只盼着什么时候能开。 …… 半晌,门终于开了。 “孩子无碍了,幸亏你们送的及时,得上元节神明庇佑。”乔申洛深呼一口气说道,看着门外两人继续道:“快进去看看吧。” “多谢大夫。” 祁云与卫长临急忙走进去,看着床上面色稍有红润、胸前起伏的卫千川,都不禁松了口气。 卫千川的小手默不作声的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两人连忙凑近围了过来。 “…爹……爹…亲……亲父……” “在呢,千川,亲父在,亲父再也不走了,就这样一直陪着你……好不好?”祁云看着卫千川微弱的模样,心中感概万千,双眼中又不免覆上一层泪光。 “……真……真好……亲父和……爹爹……都在这……陪……陪着我。” 卫千川虚弱的弯嘴浅浅笑着,又很疲惫的继续说道:“要是……要是再有……一个……弟弟就更……更好了。” 闻言,祁云思绪顿了顿,才轻轻道:“日后……应该会有的。” 他看着卫千川仿佛劳累极了,缓缓闭上了眼。 “好好休息吧,我们一直陪着你。” 卫长临也轻声说着,见卫千川已经睡过去,便转过头深深看向祁云。 之前的事,他确实做的有些过火了。 卫长临长出一口气,温声道:“祁云,之前是我不对。我不善言辞,容易冲动。你……还能原谅我吗?” 祁云苦笑一声,又念起了昨夜的寸寸温热。 “……卫将军说笑了,我从未怪过将军,何来……原谅之说?”祁云冷冷说着,丝毫不愿抬头看卫长临。 “你还在怨我,怨我没有好好待你。”卫长临捧过祁云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似有许多话都埋藏于心,无法张口。 “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那个时候没能好好保护你,险些让你丢了性命。但……但那也是我迫不得已,我没有办法,你还能原谅我吗?” 祁云闻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眼眶中的泪又悄然而落。 “……卫将军,有些事不是你说了,就会改变……你还不明白吗? 无论你如何对我,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对你,从来都是毫无感念。” 第20章 若游鱼得水 门外侍卫并修看此深觉尴尬,立马把一旁还想继续看的钟肃拉开。 “你……你干嘛呀?”钟肃不免皱眉问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将军喜欢祁公子?这个时候怎么打扰?你不嫌尴尬,我还嫌呢。”并修无语说着。 “……就算他喜欢,也要看我家公子同不同意。” “懒得同你解释,一边去。” ———————————————— “祁云,祁云。你看着我,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卫长临看着祁云垂眸落泪之态,手心里也裹满了他泪中温热。 他怎会相信,昨夜还缠绵入骨,今日便变得如隔长河寒山。 “……我说,我对你……本就……”祁云看着卫长临深切的双眼,张着口后面四字却如何也说不出…… 卫长临见此,难以自制的俯下身吻了上去。 祁云柳眉一蹙,眼瞳微怔。被突然而下的卫长临吻了个措手不及,瞬时头晕脑胀。 只此一刻间,四周灯火阑珊都悄然无声了下去,如同隐没于日升月落中不见身影。 两双唇瓣的交缠相依,深情且缱绻。他们二人的温热怀中,此刻只有彼此的跳动与情深,除此之外皆是静默虚无。 “……唔……” 祁云被吻的缓不过气,硬生生受着卫长临微怒的压迫。但是很快,卫长临也意识到,给了他一些呼吸之余。 他的身体渐渐靠入卫长临的怀中,双手无力的撑在卫长临硬实的胸前。 “……” 两人渐入佳境,都浑然不知的深陷了进去。若鱼得水,每一刻都不可失了彼此。 祁云不知道现在究竟该如何,明明已经做好了不再原谅的打算,但是此时,却心如刀绞不能自已,丝毫不愿脱离开这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灌入他的鼻间,柔软的寸寸触感,让他慌张起来不知所措。 良久,两人才分开。 “……卫长临……你……千川……千川都还在一旁,你怎能这般……”祁云努力压低声音,一脸愤然的对着卫长临说道。 “他睡着了,无碍。他的亲父与爹爹想给他生个弟弟,如何不能这般?”卫长临抚着祁云生气的脸庞,真心觉得对方有几分可爱。 明明是极冷淡的语气,却也能从中听出两分戏弄之感。 “我怎……怎会是卫千川的亲父?况且你也不能……也不能这样得寸进尺……”祁云面色与耳尖皆是绯红,两手抗拒的抵在卫长临身前。 “祁云,之前的事终归是我的错,打我骂我怎么撒气都行。” 祁云汗颜道:“……拿你撒气有何用?” 卫长临将祁云一把拥入怀中,接着道:“昨夜洞房花烛,你早便交于我了,如今我们也算是完婚后的一家人了,千川叫你一声亲父,倒也不失真。” “……卫长临……你我二人又没举办婚宴,何来完不完婚之说?” 祁云一愣,竟没想到卫长临居然会这么说,几根心弦不免被拨动了起来。 “喂喂喂,我说你们二人能不能,不要在我的地盘里面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啊……” 乔申洛不过拿个药的功夫,走回来便见这副殇人光景,他可还孤寡着。 “……” 两人都不好意思的分开,直挺挺立于榻边,就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当然,对祁云而言,卫长临就是对他做了件坏事。仔细想来,恐怕还不止这一件。 “……医师……孩子一切还好吗?”祁云打破沉默,轻声问着乔申洛。 “这孩子不过呛了几口水,没那么严重,不必过于担心。只是孩子还小,体力不支罢了。” 乔申洛打开药包倒入药罐中,接着问道:“你们两位,谁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这……” 此话一出,两人都默不作声起来。毕竟他们其中没有一个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是否亲生,与这有关吗?”卫长临沉声问道。 “额……也不是。主要吧我这药方需要血引子,自然是亲生父亲的血更好融合。当然,除此之外……这个诊费和药费嘛……你们谁出?” 卫长临直接从腰间挂包取了一锭纯金,递于乔申洛手中。 祁云尴尬的抿了抿嘴,他确实没什么钱,都是在将军府蹭吃蹭喝的。 “哇!”乔申洛连忙接过,殷勤的说道:“不知这位贵人府上还缺不缺医师啊?一月只要三两纯金,便可带回府中随意差遣!贵人,很划算的!要不要啊?” 祁云思及此处,又看这大夫人虽不正经但好在医术精湛,便小声对着卫长临说道。 “……长临,千川醒后肯定还要好好调养,正好府上没有专门的医师。一月三两纯金,是贵了些,但是他救了千川的命,可否将他带回府中?” 卫长临微微点了点头,看向祁云不再抗拒他的神情,心中不免欢愉,只是并未表现在脸上。 乔申洛侧着耳听,那叫一个认真。连忙说:“……是啊是啊,贵公子还需调养,在下医术虽说不是顶尖,但在这朝暮城还是能排上名的。 贵人可不要小瞧了在下,在下不仅能妙手回春,还能妙手生奇,若是……二位还想孕育一子,尽管找我!只要钱给够,这都不是事,保证药到子来!” “啊?”祁云大吃一惊,脸色微红,不免又看向身旁的卫长临。 “男子也可?”卫长临认真问道。 “那是自然,待在下把药配好,再细说此事。”乔申洛拿出一把刀,一边舞在两人面前一边说:“你们二位谁来?” “我……” “我。” 祁云与卫长临异口同声道,转过头又四目相视,不免有些汗颜。 “那不如……就一人一刀好了。有些疼,两位贵人忍着点哈。” 乔申洛说着便上手,给卫长临和祁云手心都划了一道。将猩红的血收下放入药罐中,便叫药童端去后房小火慢熬。 祁云看着手上的刀痕,不禁有些发愣。 突然回想起儿时二皇兄将滚烫的铁烙毫不犹豫的印在他身上,皮肉便马上成皱溃烂,一片血肉模糊。 疼得那时的他冷汗直冒,张口无声。 卫长临注意到祁云有些出神,便把自己那只也有划痕的手心放在他手上,然后慢慢十指相扣起来。 “在想些什么?”卫长临微低着头,凑近祁云沉声问着。“你,可还能原谅我?” “……” 祁云垂眸沉默,但是思虑了半晌后,又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一路一开始,他便注定要倾慕上他的。无论从何处而言,卫长临都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灵台。 有君如此,何不愿相知相识? 第21章 又何来奢求 回府七日有余,已是冬末渐暖时。日挂东枝,天高云淡。 祁云日日操劳在天轩阁亲自照顾着卫千川,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卫长临便于落清阁夜夜静默陪在祁云身边,以慰藉他平日劳累之苦。 这些琐事通通都入了下人的眼里,长此以往,府中诸人便传出了一段打油诗来: 日有贤夫,夜有夫奴。星月不歇,皎洁相沐。情比双翼,衔枝连理。风雨无休,交揉相促。 天轩阁内,祁云坐于榻前,不免回忆起那夜之前钟肃对他透露的神情。 有些难堪与无奈,似乎很是奇怪。 钟肃于六日前的一夜突然消失,跟祁云不辞而别,只于他留下了一封书信。 大概是看到他仍安稳着,有些事好似不忍直说出口般,只好尽数写进了墨字里。 祁云自从接到这封信后,便一直不敢拆开来看。 他害怕……有些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也害怕宫中的事再次缠绕于他身。索性直接把信原封不动的收入衣袖中,等他再缓些时日便拆来细读。 卫千川还在榻上香香睡着,近日得医师乔申洛调理得当,身体也已恢复大半。昨日便可下地撒欢,只是比往日步调慢些,并无其他大碍。 “祁云。”卫长临拿了一盘玉露枇杷,正慢步走来。 “嘘——千川还在睡觉……声音小些。”祁云伸出食指堵在嘴中间,示意卫长临不要大嗓门。 卫长临抿着嘴的点了点头,把盘上的枇杷递到祁云,张着口做了个“吃”的口型。 祁云看着不免一笑,拿起一颗饱满的枇杷剥开,抬手便喂给了卫长临。 卫长临受宠若惊,舔了舔祁云递过来的指尖,稍带了点情涩之味。 “……” 祁云突然感觉到指尖一片湿热,立马红着脸抽了回来。抬眼看着卫长临面无表情的模样,差点就以为他什么都没做了。 卫长临眨了眨眼,仿佛做出一副无辜之态。随后张口无声道:“我先走了。” 祁云依旧绯红着脸,微微含了颔首以应。 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就算之前慕秀所说卫长临心里从来都只有……赵明华那一人,他也不会再去细想。 他只要如今……只要如今卫长临的种种温情便好。他不敢奢求太多,自己这副模样……又能奢求什么呢。 世人万千,他二人能于此地相见,都已是莫大的羁绊因缘。 他还想奢求什么呢? 知足吧…… “嗯……” 榻上的卫千川缓缓哼出一段甜糯的鼻音,应该是要醒了。 “千川?”祁云闻声立即转过头看向榻上。 “……嗯,亲父……(嗷——)”卫千川睡眼惺忪的从被褥中爬起来,唤了祁云一声接着便打了个哈欠。 “来,我来帮你穿衣服。”祁云说着便拿起一旁的衣物要给卫千川套上。 “亲父……我也可以自己穿,让我自己穿吧!”卫千川揉了揉眼睛,清醒的拿起衣物道。 祁云抬手摸了摸卫千川的软发,笑着说:“好,你自己穿。亲父在外面等你。” 祁云走出阁去,在花坛里随意瞥了两眼。 浅绿裹花苞,沾上颗颗露莹。初霞微寒风,正是一月好景。 “亲父,我来啦!”卫千川另外加了件薄裘,祁云怕身子还未好全沾染上风寒,特意而备的。 “嗯,我们先去膳厅用早膳。” “好!” 祁云牵着卫千川,后面跟着一位天轩阁的婢女,正要从月洞门走出。 怎料迎面而来一位男子,硬生生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卫千川抬头一看了然,叫了声:“慕秀叔叔!” 祁云应声一看竟是慕秀,心中不免惶恐,面前人一如之前那般温润笑着,两眼向他看过来似是有许多话要说。 慕秀随即收下目光,俯身对着卫千川笑着讲倒:“小公子,最近身子可还好啊?” “好着呢,有亲父陪着我,一切都好!”卫千川兴高采烈的回着。 “那可否将你的亲父借我半会?叔叔有些事要与你亲父讲。”慕秀拿起折扇,不急不缓的敲打于手中。 祁云闻言,有些担忧疑虑。 此次他心里已有定数,只是又该如何说出口? “那叔叔把扇子给我玩玩,好不好?”卫千川盯着面前镶了宝石的折扇,眼里不禁放着光。 “嗯,拿去吧。”慕秀把折扇递给卫千川,然后走到一旁竹林处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见卫千川旁边还有婢女跟着,祁云便叮嘱说一句:“箐儿,先带着小公子去用早膳。” “是。”婢女福身回着,便先带着卫千川出了月洞门。 祁云看着其远去,这才放心的跟上慕秀的步调。 竹林阴逸,枝叶相交,只是未受光拂,不免有些清寒。 慕秀沉默不语,看着快步走来的祁云,又将目光移至对方的白皙脖颈处,一处嫣红于此尤其明显。 大抵,他也知道……卫长临与祁云发展到何种地步了。 “慕公子,不知……你此番前来,有何事?”祁云赶来,看着慕秀稍寒的目光,语气都不禁微弱了半分。 “……”慕秀突然温润轻笑一声,道:“无事便不能找你了吗?祁公子,你可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讲的那些话?” “这……”祁云不禁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你与卫长临……倒是真成了一对,你身上的痕迹……不止这一处吧?”慕秀依旧笑着,抬手轻抚向祁云脖颈上的绯红。 “……”祁云立马瑟缩着退后,回道:“慕公子既已知,便不需……再费尽心思了。” 慕秀见状,眉眼也凄凉的含了笑,只道:“卫长临之前利用你、伤害你的种种,你一丝一毫……都不在意吗? 你就那么倾慕他,愿意被他……其实……卫长临能在你身边做的事,我也可以,或许我还能比他做得更好……祁公子为何不愿选择我呢?明明我也可以。” 祁云看向慕秀深切哀伤的双眸,思量了半刻,才道: “在不在意……又如何呢?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那么多,我只愿……只愿他还真真切切在我身边便好…… 慕公子……别再这般想了,你可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你问我名讳那一刻起,便都是错的。” “为何是错?我们的相遇便那样一文不值吗?祁公子,你夜夜孤寂之时,我也可以伴你左右,在下会比卫长临做得更好。 无论从外从内,我都能比他更好,你为何不能选我?” 第22章 可也觉难耐 祁云见慕秀露出一副笑意痴狂之状,不禁有些胆怯,方觉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过于伤人了。 “慕公子……你……”祁云微微蹙着柳眉,低着头不再敢看向慕秀。 慕秀有些不甘的凑近祁云,轻手抬起他的下颚,俯下身情不自禁落下了一个吻。 轻如鸿毛。 祁云急忙想推开,慕秀也并未继续强迫,只是应势而退。 “……慕公子逾距了,你我各让一步,以后就此两散,不必再会了。”祁云淡然道,不愿再给慕秀过多的情绪。 “两散?祁公子,日后、你会心甘情愿的来找我的……”慕秀皮笑肉不笑,背过身去独自走了,只给祁云留下竹林里修长的影。 祁云还来不及好好道别,但是思量半刻又苦笑起来。 明明已是这般局面,又何须道别呢? 叶影婆娑,发出莎莎杂糅之声,一声声顿入祁云心中,便是无限惘然。 他的心间太过狭窄,恰巧只容得下一人。其他多余的,皆可随风消散去罢。 祁云长长叹了口气,顾自退出竹林去。但转身便突然见乔申洛在此躲藏着,被他发现便变作一副嬉笑模样。 “哎?祁公子,咳咳……我可什么都……呃……”乔申洛一脸欠揍的说道,见被祁云双目一瞪,立马直起身子来。但是由于身高稍稍比祁云高些,基本上没什么唬人的气势。 “乔医师,有话请直说。”祁云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眼便明乔申洛是何意思。 “乔医师这个位置怎么来的,我也能让你怎么下去。莫非将军府中一月三金还不够吗?还需乔医师徒添烦恼?” “咳咳……祁公子。将军奉在下在此采药,自然是一心只管地上草,其他的都与在下无关。”乔申洛微微仰起头,当真一副想挨打的样子。 “采什么药?若是将军令你弄什么生子偏方,还请乔医师慎重考量。在下……还未与将军有此打算。” 祁云一回想起那天,卫长临对此药些许殷切之态,心中便有种慌张无措感。 说到底,他究竟还是个男人。雌伏于下已是不可破的底线,他并没有做好真正为人父的准备。 乔申洛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道:“祁公子放心,这种事自然是要两人都应允,在下才可用药。毕竟我可不敢用人命开玩笑。” “嗯,多谢。我还须于书房侍奉将军,便先告辞了。” “祁公子慢走。”乔申洛俯下身,看着祁云离去的背影,嘴上悄然带上意义不明的笑。 祁云把卫千川交给府上专门的婢女照看,并嘱咐了相关事宜。这才转身去了书房中,等待卫长临的前来。 卫长临一身常服从门口移步到案边,看着祁云已经安安静静的候在一旁了,便道: “你过来,我问你些事。” 祁云闻声,见卫长临一如既往的沉稳着,便无疑虑的听话靠过去。 “怎么了?” “你可有仍联系的亲人?看你总是孤身一人,会不会觉得孤单?”卫长临细细问道。 “我只有亲母一个亲人,除了钟肃,但他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如今的亲人恐怕……只有你与千川,过去于我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祁云也认真回着,确实如今的他只宁愿与过去毫无关系的好,只盼着不要事与愿违。 “好吧。” 卫长临顿了顿,用手抚了抚案纸接着道:“你可有什么喜欢的?饰品,吃食等都可。” 祁云茫然的摇了摇头,回复着:“似乎并无……” “那你可有其他心愿?” “心愿……只愿你与千川,以及那些于我有恩的人都将一生顺遂。可好?”祁云浅浅淡淡的笑着,轻轻看着卫长临的双眸。 “那些曾折辱我,想杀我的人,想必自有因果惩罚吧……” “祁云……”卫长临不自觉的伸手抱住祁云的柳腰,将头埋进他温柔的腹部。 “以后,我定不会让你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长临……”祁云伸出手臂,也环抱住了卫长临宽阔的肩膀,温声道:“但愿你能记住……你今日所言……” “嗯。”卫长临沉声答应着,感受着祁云身上的素淡檀香,回想起二人夜夜笙歌,不免有些躁动不安了。 在祁云身后的手慢慢开始胡乱向下游走而去。 “……长临,书房……书房里……不可如此。”祁云害怕的抓住卫长临坚实有力的臂膀,但却无法阻扰他的动向。 “昨夜没到最后,你可也心中难耐?”卫长临说着,手还是未收回。甚至还探进衣物中,缓缓摸索着。 “……” 覆有薄茧的手不断触碰着,祁云不免轻吟出声。尽管长衫遮掩着丝毫看不见内里,书房内也只有他两人,但祁云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长临,我不愿……在此做这种事……” “抱歉,是我心急了。入夜后,再好好补偿你。” 卫长临并未伸上手真切触碰,只是浅浅在亵裤外挑弄了几番。见祁云抗拒的模样,还是放下了手。 祁云面色绯红,突然感到身后有所不适,立即俯身请辞道:“我……我去更衣。” “嗯。” 卫长临近日来也熟知了他的身体,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随即应允了。 慌乱之中,一封纸信悄然从他身上掉落。祁云也丝毫未注意着,只急忙的要去更衣。 卫长临见状,默默走上前去捡起了信。看着信封上并无一字,剑眉微蹙,不免有些心生疑惑。 ———————————— 祁云还是一如既往的住在落清阁中,所以更衣也是要回到此处。 屏风后,祁云正无奈的换着衣物。 唉,都怪卫长临。偏偏要在此时戏弄他,明知他一被触碰便会…… 内里仍旧空荡孤寂着,宛然曲折间细水长流,难耐之感瞬然袭上祁云心间。 祁云独自叹了口气,只道他这身子不同常人迟钝…… 换好衣物后,便打算从落清阁中回返书房。 书房内,卫长临起身向外走去。 “并修,你等会带着祁公子去长平街。按照之前我说的办。” 卫长临走至门口,对着一旁的侍卫说道。“等会见到公子便说我忙于军务,在长平街有东西需取,让他代为去取一趟。” “属下遵命。” 第23章 锦盒取妙物 祁云从落清阁中走出,到书房来又见卫长临不知所踪,顿生疑惑。 便问向门边的侍卫:“你可知将军去哪了?” “祁公子,将军军务繁忙,现已离去。”并修见着祁云走来问道,便说着:“方才将军叮嘱,让属下跟着公子现在去长平街,代将军去取些定品。” “好,这便去。” 一月廿二,并不是什么赶集的日子。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寥寥几家华贵店铺敞着门迎客。 并修带着祁云走至一家,门外两侧立着大只半人高青花瓷瓶,里面生着苍翠矮松。门楣上牌匾“奉瑰堂”三字滚了金,飘然如龙,好不气派。 “公子,便是这家了。” “嗯。”祁云即便连城之物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因这雅正为之稍稍震撼。 祁云抬步走了进去,入眼尽是琳琅。木架成排上的宝物多为彩釉生华的瓷瓶陶罐,往里而看,又是各式神佛的玉啄石雕。多为适宜珍藏观摩的稀品,少有小家配饰。 柜台上一位慈祥的老伯笑呵呵的看着来人,语气有些阴阳道:“这位公子可是来取前日卫将军所定小饰?” 祁云一听对方所提的卫将军,便回着:“正是。” 老伯差两名手下从柜台依次取出了三只四寸锦盒,皆为紫檀雕花,看起来十分厚重。 “卫将军事先声明过,要公子当场亲自一一验货,才可取走。尤其是……最后一个锦盒。”老伯依旧笑眯眯着道。 “那在下验便是。” 祁云走近,先打开第一副锦盒。 只见内里布置上了细致红绸,之上轻躺着一对华贵精致的龙凤金冠、两只圆润可观的戒指。其间雕琢栩栩如生,还点缀着颗颗夺目的朱红玛瑙。 显而易见,皆是男子所用冠饰。 祁云双瞳微怔,不禁上手去抚摸。成双成对的,可是他与长临吗? 但是突兀的想到万一这是为他人而备之物,又怯怯的缩回了手。 并修在一旁也瞪大了眼,这将军大人竟如此用心。他也听闻过一些富家子弟有宠侍身为男子的,但不过皆是做个消遣罢了,根本不会放于心上。况且府上侍妾都未有过此种殊荣,祁公子倒成了头一位。 看来,将军果不其然,真是成了那诗中夫奴…… 祁云轻轻合上,又打开了下一个锦盒。一如红绸垫底,上面静静待着两柄长剑,剑鞘剑柄皆是银制细雕镶白月细玉,如流水泛辰光奕奕,繁雅夺目。 皆是成双成对的…… 剑柄上似乎还刻着两字,但祁云并未深究,一晃而过了。 他抚上最后一个锦盒,老伯连着手下都害怕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见状,祁云还以为该是什么可怖的东西,开盒的手都顿了顿。 并修以为是什么像先前一样的精细玩意,正欲凑上前去仔细观摩着。 祁云也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慢慢打开了盒子。 他浅浅看了一眼,突然神情一震,又立马“砰”的一声合了上去。 并修啥也没看清,就看到祁云逐渐绯红滚熟的脸,还有晃眼开闭的锦盒。 “……公子,盒中是何物?”并修不免好奇,殷切问向祁云。 祁云仍有些发懵,摇了摇头不说话。并修见状也不继续问了,只是安静呆在一旁。 老伯付之一笑,只道:“公子……可还满意?将军令我以多种尺寸做的,想必是为了能让公子适应。堂中手下可帮忙搬运,公子现下可以返回了。” 怪不得刚刚这老伯方才阴阳怪气的,看来早便知道是这种难堪之物了。 祁云想着,汗颜的点了点头。连忙逃命似的走出了这奉瑰堂。 “公子,还需去裁缝铺。还有……公子……不是那边,是这边……”并修看着祁云慌慌张张的往前跑,无奈只好喊住。 “额嗯……抱歉。”祁云尴尬的抿嘴浅笑,又转过身来继续走着。 午时一刻,依香阁内。 “夫人,将军说过。不得离开阁中,违者论刑处置。”门边的侍卫架起刀拦住孟娇莲,语气极其冰冷。 孟娇莲两眼一挑,露出眼白。气愤的甩着长袖又转身退了回去。 原以为宁姬安排的天衣无缝,大可一箭双雕。谁料慕秀竟然出现在将军府,把事都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萧氏未除归侧夫人原位。祁云那个贱人还爬上了将军的床。自己未捞到一点好处不说,反倒被禁足阁中,什么也做不成! 孟娇莲越想越气,宁姬被关于暗阁处,根本无法逃出。她身边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不,不对! 她贵为当朝宰相之女,如何无人可用!? 府中眼线如此之多,宰相府大抵三日前就已通报,兄长如此疼爱她肯定会即刻赶来,若是没猜错的话……明日晌午便可到。 门外突然传来一些声响,孟娇莲恍然一怔,立马侧着耳细听。 “见过军师大人,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我奉将军之命,来审问夫人。” “属下并未领到此令,军师大人可是搞错了?” “将军之言,如何有错?” “是是是,大人您请。” 慕秀从门外走进,温润如玉的眉眼带着笑。见着孟娇莲便只道一句:“夫人。” “呵,慕军师。妾身如今都是拜你所赐,你来还想做什么?”孟娇莲立于茶桌前,半笑半嗔道。 “夫人,在下前来是做交易的。而且条件只与你有利而无一害。”慕秀微眯着眼,走近道。 “嗯?” “夫人可知府上今夜是要办婚宴的?将军要娶之人正是夫人所嫉恨的——祁云公子。 依香阁中失了宁姬,消息闭塞,你自然半分不知。我只需夫人在婚房中假扮新娘,与将军共度新婚之夜便好。夫人,你觉得如何?”慕秀薄唇浅笑,意义不明的看着孟娇莲。 “有何不可?只是……我如何相信你?慕军师才思敏捷,我可愚笨得很呐。”孟娇莲道。 慕秀拿出一块令牌,轻轻放于孟娇莲的手中。 孟娇莲一看令牌上熟悉的花纹,便抬嘴一笑,再抬眼望向慕秀,已是了然。 “夫人可相信了?在下究竟是不是来帮你的?” “慕军师藏的够深啊。” 长平街上,裁缝铺里。祁云被几个绣娘来回折腾换上了好几身新衣,都快换吐了。 尽管有些心累,但也十分满足。毕竟这每一件的款式花纹,都是卫长临按照他的喜好一件件所挑选。 “公子,这是将军为您选的最后一套新衣,您再试试?”一位绣娘取了件水色长衫,递在祁云面前。 “……” 虽然但是,他是真的不想再试了呀…… 第24章 将军府迎亲 “公子,最后一件!您就试试这最后一件吧。” “……嗯。” 思量半刻,祁云还是点了点头,取过长衫来独自走到更衣处去。 —————————————— 门外,一行人着上大红色迎亲服浩浩荡荡赶来,架着一座红木镶金的华贵花轿落于地面,连着铜锣唢呐都系上了红带,是何等喜庆气派。 慕秀立于其前,一手背后,仿佛静静等待着他的新娘到来。 祁云换好这一件衣服已是午后时分,日辉欲落,斜挂于西檐角,云霞垂天。 “……哎哟,公子!真真是好看极了!” 绣娘立在一旁,看着祁云一身水色青松衫出来,本就长身玉立,俊逸非凡。如此一看,更添几分仙风道骨飘然之感。 “……是吗?” 祁云伸手抚了抚衣摆,清透琉璃般的绸缎,加之绝妙无比的细线银绣,着实让他欢喜。 卫长临细致入微的每一份心意,都满满的纳入他的心涧,顿时荡开波澜,难以自抑。 这世间,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好, 如果长临不会喜新厌旧,仍记得自己的承诺,如果岁月不匆匆……祁云想就这样陪着他,一同去看尽日升月落,四季长歌。 “公子,还请换上婚服。现在吉时将到,动作应快些才是。”并修见这日将落,连忙走近催促着。 “是我……要换婚服!?” “是,祁公子。将军说了,公子入府,自然是要明媒正娶的。”并修道。 “……” 祁云闻言猛地愣住,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恍然如梦般。 竟真的是如此,他记住他所说的话了,真真切切记在心里去了…… “公子且快些吧,将军派人抬来的花轿,正在外面候着。过了吉时,怕是不大好。”并修急忙说着,随即差着几位绣娘来帮祁云梳妆打扮。 祁云又愣了愣,急忙微抖着手拿着正红烫金的婚服,立马穿了上去。 绣娘们几双巧手齐下,不过一会便妆成冠束。 “公子穿上这喜服,当真俊俏!春悦楼的花魁都不及公子的万分之一呀!” “是啊是啊!当真是好看的很!” “……” 绣娘们看着祁云这般貌美,不免夸赞道。 “……多谢。” 祁云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肤若凝脂,朱唇玉鼻。 这般模样,终归是能配得上朝暮城万民敬仰的大将军了。 “公子,还请让我们为你披上红绸盖头。” 祁云轻应了一声,微微低下头来。再一起身,除了脚下,便是什么也望不见了。 “祁公子?可梳妆打扮好了?”慕秀依旧一身水色群山长服,腰间不过换了一把檀木题诗扇,尤显其清逸随性。 祁云一听是慕秀的声音,不免疑惑的顿住了步子。但由于盖头下说话不吉利,欲出之言又隐了回去。 慕秀看到祁云迟疑的动作,便了然道:“在下奉将军之命……来接祁公子上矫入府的。” 祁云这才迈开了步子,事到如今。他与卫长临已到这种地步,想必慕秀也不会再纠缠了吧。晨间已把话挑明了,只愿他就此放弃吧。 慕秀并非什么坏人,只是他倾慕错了人。 祁云这一生,只会遇见一个卫长临。别的,皆是风起苍穹,一场空而已罢。 矫起,随即锣鼓声起,炮竹喧天。 长街上,迎亲的一行人架着花轿喧喧闹闹的走过,车上的一新人垂着盖头欢喜胆怯的盼着,而马边的一心人,抬着沉眸淡淡一笑思绪远消。 此情此景,于祁云来说,自是他人生中最好的。 将军府门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晃眼望去,已是宴席满院。 因着将军府此番只向着军营发了请帖,来者无论送礼与否都可入宴席。 正堂内悬着金墨红纸的双喜大字,为此,卫长临可是废了好些笔墨,才选出一张最为满意的。 屋内屋外的喜字,皆他一人所出。 他也极乐意,把对祁云的每一分情意都悄然渗入笔墨中,字字缓缓书写来。 “新郎到——!!”慕秀扯起嗓子高喊着,全然一副替卫长临迎娶良夫兴高采烈之状。 声起爆竹响,又是欢欢庆庆一番。 卫长临闻言,原本沉稳的步子都不免带了几分焦灼。停顿于宴席末尾处,望着下花轿的身影,不免更心急几分。 祁云看不到周围的事物,也不好搭着慕秀的手,此刻倒是慌乱了。 慕秀见此付之一笑,接着只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柔道:“祁公子,你直接上手便是,你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可用我。” 祁云闻此,又犹豫不决起来。但他急忙想见卫长临,便一鼓作气搭了上去。 慕秀领着祁云跨过火盆,接着向前走去。 前方一身喜服的卫长临就那么沉沉的看着,尽管面目无变,但是仔细一瞅也可见他正手足无措拿起绣球,微颤紧张着。 慕秀把卫长临手中绣球的另一头递到祁云手中,并对着卫长临浅笑道:“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多谢。” 卫长临望着同为一身喜服的祁云,两眼深情款款道:“能娶到如祁云一般的人,是我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此良人,定不辜负。” 祁云无法言语,听见卫长临那一句话眼中猛然湿润起来。顷刻便想直直奔入对方坚实温厚的怀里,狠狠哭上一场。 祁云跟着卫长临双双踏着红毯,缓缓向正堂内走去。 “哇!是亲父!” 卫千川看着祁云走路的姿势,一眼便认了出来。果真是他的亲父,与爹爹就是这么般配! 祁云听着卫千川的声音,嘴角不免微微上扬起来。 这一路走来,小家伙也是打心底喜欢他,他除了有愧于卫千川,其余也都是情不禁得想对这孩子的疼爱。 金管家露出一副笑颜站在正堂一侧,将军府中诸人也都欢喜的向堂中看去。 “一拜天地——” 祁云与卫长临先是跪身拜服了这天地机缘,将红绳两端置于他们之手。 “二拜高堂——” 接着跪拜了正堂中的牌匾,卫长临从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并无高堂。所以他便拟了一副祁云亲母的牌匾,放于案上。 “夫夫对拜——” 最后二人相互礼敬,象征着他们身份平等,对彼此的认真与尊重。 祁云起身,想着卫长临正对着他的俊逸模样,喜服红艳也好似炽热起来,瞬而心河滚烫。 何其有幸,受君爱戴如此。千世万代苦苦修来的红缘,在这一刻间,皆是值得。 第25章 终归要散去 就算是隔着盖头,祁云也能感受到卫长临向他而来的炽热目光。 “送入洞房——!” 慕秀远远立着,看着堂中拜完礼的祁云被人带着,进了离落清阁最近的扶柳阁。随后微微侧着头对身边小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全依大人所言,安排妥当。”那小厮俯身恭恭敬敬道。 “嗯,那便好。” 慕秀轻轻抚摸了几下手中折扇,面上顺而笑意阑珊。 宴席上,一片人声鼎沸。部下士兵们争着抢着,都要跟他们的新郎将军喝上那么一口。 “恭喜恭喜,将军如愿迎得貌美贤妻啊。” “今日大喜的日子,将军可不要拒杯!” “将军将军,还请满饮我这杯才是!” “将军待兄弟们都不薄,我们都该一人敬一杯,祝愿将军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是啊是啊……” 卫长临带着侍卫并修,随身拿了罐好酒,先是撒地一杯以敬明华兄的在天之灵,再端起酒杯敬这宴席满堂。 “卫某多谢各位兄弟捧场!” 卫长临抬手一饮而尽,心心念念着新房里的祁云,嘴角也不禁向上扬起,爽朗而笑。 “……” ———————————————— 扶柳阁内,红绸满挂,壁上挂着大幅喜字,茶具帐幕皆是换成了喜庆正红。 烛火通明,纱幔低垂。祁云安静的坐于榻上,一身嫁衣于此间万分和谐。 “……祁公子,奴婢给您倒杯水吧。”素娟从门外轻声进来,端起温热的茶杯半跪拂在祁云烫金红裙下。 “将军还在外敬酒,怕是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呢。” 祁云一听是素娟的声音,又于盖头下看到她递过来的茶杯。想也没想,便接下了。 恰好也渴口的紧,随即在盖头下满饮了一杯。 祁云正想道谢,但又怕破了这新婚吉利。只得缓缓将茶杯递下去,轻拍了拍素娟的手。 素娟见状紧张的深吸一口气,才道:“……祁公子还请慢候着,奴婢……这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茶水温热,稍带一抹不似寻常的甘甜。 祁云细想着,怕是今日今时也与常不同,连带着味觉都跟着稍稍变化了些许,他便未放心上。 不过半刻,祁云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起来。还未来得及思索,身形只稍稍一晃,便猛的倒在了榻上。 ——————————————— 夜色已深,宾客尽散。 府中诸人忙碌打点着,卫长临双颊微醺,肃穆的两眼稍垂着于此失了些许精光。 美酒入腹甚多,浅浅有些醉意。卫长临除了稍许头昏无力,迈步入阁飘然倒也稳当。 “将军……”并修见此,怕将军重心不稳摔个惨烈,连忙扶着。 卫长临一把推开并修欲上前的手,只沉声字字清晰道:“无碍,不必扶着。” 并修看着卫长临默默前去扶柳阁,微微摇了摇头。他侍奉将军多年,却从未见过那人这般醉着。 许是卫将军心底真的欢喜吧……从前赵明华带给他的,终归是要散去的。 卫长临轻推开扶柳阁的门扉,方才还不觉头晕脑胀的紧,一进阁中便尤其明显了。 烛光昏暗,新房满目红绸,竟有些生冷刺眼。 榻上一身喜服的新郎子安安静静候着,焦躁不安的玉指微微颤动,切盼着夫君亲自前来掀起这掩面的盖头。 卫长临有些恍惚,这副场景好像梦里也曾有过。 他缓缓走过去,拿起茶案上的喜秤,一点点挑起鲜红的盖头。 孟娇莲感觉着卫长临的步子不断逼近,盖头下的光景也慢慢的愈见愈多。 心中不免生出欢喜雀跃之意,但又怕药效不足,若被一眼识破又该如何下去? 盖头被掀开,一张朦胧的姣面朱唇随即映入眼帘来。 “……祁云,你……” 卫长临两眼微怔,看着面前之人轮廓温润,五官若玉雕玲珑,除了有些模糊不清外,怎一个美不可方物形容得了? 面前的“祁云”轻抬起手掩了掩面,眼眉带笑娇羞道:“将军……” 卫长临一闻,心都酥了。缓缓拿起交杯酒便与“祁云”两手交错,一饮而尽下去。 “祁云,日后……我定好好待你,此生不相负。” 孟娇莲皱起细眉,听着句句不离那两字便有些不耐烦说着:“将军……良宵苦短,又何须这些闲言碎语?” “都依你。” 卫长临看着“祁云”,平直的嘴角捎带起了弧度。他扯了扯燥热的领口只身附上去,又反手拉下帐幕,落下阁中香。 红光纱幔潋滟间,形双影错,缠绵相依。 窗外冷清,原是良宵月明,天暗无云。 ———————————————— “别……这般……这般对我……” “祁公子……这般是哪般?嗯?” “……” 军师府中长青阁内,突兀的传出几声柔韧蛊惑的呼喊。四下无人的夜间,倒是别样旖旎风光。 祁云也不知为何突然便到了此处,为何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 明明方才还在将军府中,静坐阁中殷切等待着卫长临。此刻却是见身上喜服凌乱不堪,眼前一张淡泊浅笑的熟悉面容。 “……慕公子……慕秀……” 慕秀一手抓住祁云的两只纤细的玉质手腕,将其举过对方头顶。又以身形强势压制着,榻上赫然放着一盒精巧的灵颜霜。 祁云身上袒露着大片白皙透红的肌理,正红的喜服被对方不容抗拒的撕扯开。 祁云咬着下唇妄图挣脱,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反倒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可见其挣扎反抗之烈。 又见白玉杆间藏入着一支细簪,其上的流苏也晃动不已。 “不是卫长临……便不可吗? 祁公子,你看看我,我也可以这么对你。难道……我对你不好吗?他能做的……明明我也可以。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就一眼!?” 祁云被慕秀突然震怒的话语吓得一愣,但他与卫长临已然拜过堂,便是此生不负、永结同心,万万不可遭玷污的。 就算他挣扎到无力回天,也绝不会让慕秀得逞一分一毫。 “不……长临,我知道他……他不会……不会这么对我的……”祁云隐忍着蔓延而来的痛苦,断断续续道。 闻言,慕秀皱起眉隐隐笑着,随意动了几下祁云头上的金质流苏簪,好看的指尖此刻像是在抚琴一般。 “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他啊?我都说了,这世上只有我会这么‘温柔’的对你,卫长临全然都在利用你。 明日你大可回去看一看,看看他是选择你,还是……他的功名利禄。” 第26章 寂寥夜生凉 “……” 祁云柳眉急蹙,面色绯红。这难言之感不断撩拨,着实让他经受不住。 “……他为何心悦你?因你容貌一绝?还是因你温润顺从?” 慕秀眼中依旧藏笑,只道:“祁公子,卫大将军见多识广,什么花容月貌没见过?公子这等姿色,不过尔尔罢了。” “我……我从未……如此觉得……何况……何况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祁云无奈,身体分毫动弹不得,突然转念一想,介于眼下只好说:“慕秀……你呢?你对我就真的是心悦吗?一边折辱着我,一边口口声声说心悦我…… ……虚伪至极。” 慕秀双瞳一怔,手也突然顿住了。随后深呼一口气,皮笑肉不笑。 “不……我是真的心悦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祁公子……” “那你如今这般……待我,又是什么意思?” “……” 祁云淡然看向慕秀,感知到对方的神情与禁锢皆有所动容,便索性继续说下去。 “无论怎样……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何必呢?当你真正心悦一个人的时候……就算是走到穷途末路,也想和他一起……而不是现在这样……” 祁云温温婉婉说着,诉之以情,晓之以理。 两只眼如清泉纯澈泛着水光潋滟,加之身上依稀泛着桃红,腰间伤痕累累夺目。当真是一副楚楚可人之状,任何人只需瞥上一眼,便想即刻将其护入怀中。 “不……不是这样的……心悦一个人……是把他好好的藏起来,只让他见到自己,让他的命中只有自己……就算是死……就算是残躯枯骸也要在我怀中……” 慕秀慢慢攥紧祁云的双手,两眼微怔,神情恍惚般的低喃着。 “……慕秀……你……” 祁云的双瞳不禁放大,难以置信的看着慕秀。 为什么他会那么想?那根本不是,那只是想把一样东西占为己有罢了……根本不是所谓的心悦。 慕秀顺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腰带,缓缓的将其缠绕在祁云的双手上,脸上似乎带着低沉的笑。 祁云见状,立即晃动着身躯,试图挣开。 “乖,祁公子,不要乱动……”慕秀空出一只手来,慢慢按在白玉杆上的金簪,指尖轻轻一使力,便又进去了几分。 “呃啊——!” 锐利的刺痛感瞬间而至,祁云猛地撑起腹部来,将身子支起一个拱桥状,然后失力又重重摔回了榻上。 他额头上虚汗不断,面色煞白,诚然痛到极处。 “祁公子,乖一点……我就不会这般下手了,懂了吗?” “……放开……放开……我……” 祁云回过神来,显然已有些脱力,疼痛之余更是钻心蚀骨的怪异。 慕秀收了手,见着祁云少了一些反抗的气力,便立即将对方两手结结实实系在榻前。 “祁公子……这样才对,乖乖的躺在榻上,只成为在下一个人的所有之物。” “……不……不要……放……放开我……” 祁云这才发现双足上也被系上了铁链,牢牢连着床尾处,根本无处逃生。 如同一只两眼泛红欲哭的幼鹿,被安置在案板上,任人宰割。 “……知道吗?这般模样的你,比平常更诱人百倍。” 慕秀退下身来,反而替祁云取下金簪,又温柔的理了理他的衣服。 “……” 金簪抽离开来,痛感转瞬即逝。祁云一脸不解,只见慕秀走到帷幕外,留下一身看似清朗的背影。 “祁公子,事到如今,你那心心念念之人卫长临,是否来找你了?我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卫将军的眼线,这个消息肯定是早已传达,只不过……卫将军不愿大费周折罢了……” “不可能……长临不会这么对我……” “可不可能这事,今夜留给祁公子好好想想吧,今日公子累了,明日在下再来看你……” 慕秀撇过头去,快速离开了。似乎有其他的什么要紧事。 “……” 祁云牢牢困在原处,看着慕秀离去的背影,呆愣着不知作何。 ——————————————— 良久,冗长寂静的夜里。分毫见不到窗外明月星辰,只留有这阁中的暗影无边,寂寥无声。 祁云抱着两腿坐在榻上,头枕靠在膝盖上。身上红艳的喜服仍在,烫金的绣花还在寓意着龙凤呈祥,喜结连理。 卫长临难道没有发现他已不在新房中了吗?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但是并不想浪费精力时间来找他。 “哎……” 祁云长长叹了口气,他倒是忘了,府中还有其他美妾娇娘,卫长临若是为除长夜寂寞大可移步到其他阁中去。 可是……今夜,原应是仅属于他们二人的良宵啊…… 不……他应该要相信卫长临,相信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长临心里定是有他,一定也是如他这般想着。 二人喜结连理,定是分毫不可被他人染指玷污。 思及此处,祁云却又凄凉的抬起了嘴角。华服厚重本应温暖全身,可他的心间为何莫名生出凉风入骨? 冥冥之中好像,总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向他不由分说的袭来。 谁又知这扶柳阁中是与此不同的帐中暖香呢?卫长临与孟娇莲双双缠绵不休,凉夜都因此滚烫起来。 卫长临累极,便拥着面前之人睡去。巫山雨云之间似乎有什么与往常不同之处,但大抵是酒意沉沉,思绪混乱,一时也是察觉不出什么来。 ———————————————— “咔擦——” 阁顶突然传来一阵瓦片挪移的声音,祁云闻声不敢动,稍稍屏息又听见几声微乎其微的脚步声。 “嗒——” 又是一阵风扫衣衫落地声,祁云突然想着,会不会是长临来接他了?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吧! 长临果然会来找他。 …… 来人摘下面罩,瞬而跪下身来,用着醇厚沙哑的嗓音,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殿下。” “''钟肃哥?怎么是你?” 祁云一怔,立马想从榻上下来。但由于被铁链紧紧拴在床尾,完全离不开半分。 “殿下,您受苦了……属下立即帮您把铁链断开。”钟肃取出一把玄铁大刀,用力一挥,咔哒一声,铁链随即应声而断。 “多谢……可是,你为什么会来此处?”祁云不禁疑惑着问道。 “属下交于殿下的信,难道殿下忘记看了吗?信上写着属下六日后便会再来找殿下,商议回国争储之事。” 钟肃依旧跪在祁云面前,所说之话字字清晰,满是不容反驳之意。 “什么!?” 第27章 红绸如冰寒 祁云抬手扶额,闻言深吸一口气,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争储?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他现下有些后悔,为何当初没有直接拆开信,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况且他手无权宦关系,甚至并无夺抢皇位之心。那么这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异想天开,纸上说梦罢了。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匆匆脚步,想必是慕秀发现了阁中动静,心生不安要检查一番。 钟肃在暗中立即起身,还来不及做回答。便迅速冲到祁云面前,将其扛了起来。 祁云一觉身子猛地悬空,腰腹柔软处生生被钟肃坚实的肩头给顶住,一下子头晕目眩起来又好似胃中翻涌不止,险些呕了出来。 一双玉足上的残链还在当当作响,喜服阑珊仍旧凌乱不堪的垂着,墨色青丝倒吊起,倒有些像可怖骇人的山村怨鬼。 钟肃一手扛着祁云,一手破开左侧紧闭的窗扇。抬步一跃,身形一闪。便悄然隐没进夜色中。 “祁公子!?” 慕秀提灯入阁全然不见祁云那抹正红身影。又侧耳听见破窗之声,连忙箭步追了去。 “祁公子!” 但限于对方实在是轻功高强,只在屋檐处瞥见半截衣角,眨眼间转身便没了影。 阁中又空寂落寞起来,纸糊的灯泛着惨淡悠悠的光,把柄悄声从慕秀手中缓缓滑落。 “……” 烛火点燃了垂倒的白纸,升起绚丽刺目的焰光。尽管如此,这阁中还是冰冷寒心,如何都照不暖。 慕秀的轮廓被火光映出黯然之态,光影交错,他静默半刻,又如同想到了什么转而淡淡一笑,凄凉无助。 ———————————————— “殿下……你为何,如此装扮?” 钟肃把祁云先带到了长平街上暂住的客栈内。烛光一照,才发现祁云赫然一身喜服。 虽说稍许有些凌乱,但由于对方容貌一绝,却不失什么美感,反而增添了许多难言之姿色。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祁云拢了拢衣衫,神情肃然,只问着:“为何要争储?父皇不是健在吗?” “看来,那封信……殿下确实一字都未看。属下便长话短说,属下之父正是当今锦国大将钟钧合,也是淑德皇后的血亲兄长。”钟肃跪言道。 “钟肃哥……你竟真的是……是我的哥哥……”祁云连忙起身扶起钟肃,怅然道:“你是兄长,我又如何能让你跪我。” “殿下,属下在血缘上是你的兄长。但如今,你是锦国将来威震四方的天子,身份极尊,如何不跪?” 钟肃看着祁云欲言又止,便继续说着:“殿下是嫡子,淑德皇后早便知自己命不久矣,也料到必有残酷的储君之争。就先为殿下铺上了路,除了属下亲父手握半分兵权,还有许多朝中老臣曾受淑德皇后照拂,可支持拥护殿下。 宫中早已有所动作,如今的皇帝已被其余几位皇子虎视眈眈的给盯上了,现下年岁渐长身体抱恙,殿下大可趁此停战争储期间,一举拿下皇位。” “不……我要这皇位有何用?我好不容易从那处逃出生天,如今却叫我又回宫自取其辱?钟肃哥……我们就再也不回锦国,再也不去论那权谋算计,如此……可好?” 祁云微曲于钟肃面前,一手卑微的抓住对方的手臂,两眼含光的望着。 “……殿下!!!” 钟肃突然怒喊道,轻轻拂下祁云的手。 “殿下……你可知你是锦国皇室嫡子?你可知自己身上流着何等尊贵的天子血脉?如今举国上下平民百姓皆受战争朝野,流离失所之苦,殿下为何分毫不动容!? 殿下,你可忘了你曾说过,你将来要做便做这锦国的一代明君,要受万民敬仰,青史留名,要为这天下开盛世太平!不过数十年……殿下便已然通通忘却了吗!?” 祁云失落的垂下头,且带着些哭腔般的丧气道: “不……我并未忘却……只是,只是我根本做不到……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殿下……你是不是已然心许那敌国将军?家国大事面前,属下只愿殿下能知晓何为轻重。现下所剩时日不过两月余,给殿下思虑的时间不多了,还望此年三月可予属下,一个确切的答复。” 祁云张口难言,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默认。 “那殿下请就寝,属下明日便和殿下一同前去将军府,解决殿下所困扰之事。”钟肃慢慢起身,轻轻将祁云扶到了榻上。 祁云看着钟肃退到门边,正欲离去间又侧过身犹豫说了句:“殿下若是……害怕孤身一人,大可直唤我的名讳,属下就在隔壁厢房,静候殿下差遣。” “嗯。” 次日,青空万里,旭日攀爬上了城墙,撒下金辉奕奕。 此时扶柳阁内,正肃然无声。明明红绸喜字入目似火,但却如同冰霜满覆。 卫长临衣物齐整,朗眉微蹙间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拂跪的女子,只语气冷冷的说着:“谁给你的胆量!偷梁换柱都要爬到本将军的榻上。” “将……将军饶命!将军……有所不知。昨夜……是祁公子到依香阁中叫妾身一定要给将军您下药,然后……叫妾身假扮他的模样与将军那般…… 祁公子还说,若是我敢不好好听他的话……他便……便要活活剐了妾身啊!!将军……妾身实在是,实在是害怕极了……” 孟娇莲颤着身子,低垂着头。一件薄纱松松散散的挂于肩上,其中春光旖旎无限 还依稀挂着点点红痕,亦可见卫长临昨日之生猛。 “是吗?” 卫长临垂眸面无表情的睨着孟娇莲,大抵以为她还在演戏。 “妾身何须撒谎?那祁公子还说……将军您愚笨至极,竟以为他真心要对你……他、” 卫长临两眼微虚,立马上前抬手掐住孟娇莲的细颈。 “他还说了什么!?” “……祁……公子……他……他还说……还说他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终于不用……与你日日都要……费力演戏了……他……他早便厌……恶了……”孟娇莲被掐的两眼欲翻,面色渐渐趋紫。 卫长临气不打一出来,眦目欲裂。真想把面前的人就这样活活掐死,那么……这些难听的话便都不会说出口了。 “将军!孟子夜大人已到府门外,说是要见将军与夫人。” 第28章 地间一抹红 卫长临闻言松开了手,随意理了理衣冠,狠厉的向孟娇莲说道: “今日暂且放过你。现在,去堂中见你那折煞人的兄长。” “妾身……咳咳……咳,妾身即刻……梳妆便来。” 卫长临冷哼一声,不予理睬,甩着袖转身便走。 ——————————————— “殿下,今日可还要去将军府?”钟肃为祁云备了另一件衣衫,那身喜服则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 “嗯。” 祁云用手抚了抚这鲜红衣摆上的烫金刺绣,龙凤共舞,双宿双飞。 绸缎细致,丝线精巧,且服色纯正夺目。皆是极好的,挑不出半点瑕疵。就算是宫中绣娘,也不过如此。 卫长临如此爱戴他,他确实有些不舍……只可惜国势日渐衰微,他不得不心系锦国万千民众,他们还在水深火热中等待着救赎。 只此时日,他必须做出诀别。 —————————————— 将军府正堂中红绸已去,但喜字仍留。 其间坐着一位慢条斯理饮着茶的浅衫公子,面相硬朗,且眉眼深邃。举止间诚然一股文臣之风。 卫长临款款走来,俯身一道:“兄长怎想到今日来府中了?” “昨日将军府上大办婚宴,妹夫是又娶了哪位娇妻美妾?怎的不请上我,也好与妹夫你敬上一敬。”孟子夜也不抬眼看卫长临,只认认真真的品着茶。 “兄长如此忙于朝政,不敢叨扰。”卫长临见此,也毫不生气,依旧沉着声说道。 孟子夜这才看向卫长临,嘴角有些抽搐,但什么话也没回过去。 孟娇莲也着了一身菖蒲色华服,巧步走来。绸缎紧束腰身,突显其曼妙多姿。两只桃花眼狭长别致,瞳孔中泛着妩媚又精明的灵光。 “兄长……妹妹梳妆迟了,不知兄长方才与长临在聊些什么?可也能说给妹妹我听吗?”孟娇莲一如常态,丝毫看不出早间的窘迫之感。 卫长临看了看古怪造作的孟娇莲,心中顿生疑惑。此刻本该是她抹泪诉苦的时候吧? 孟子夜见自己的妹妹安然无恙,便缓了神情笑道:“我们二人方才聊着府中是又迎娶了哪位美妾?” 卫长临闻言默了声,此刻他思绪有些乱,根本也不想接这话。 祁云与钟肃两人走至府门,门外侍卫见是公子,立即开门让了道。 祁云跨过月门,看到正堂中立着几人好似言语什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金墨喜字,原来拜堂时是这副光景。 他还记得,卫长临在此处含情脉脉的说过:能娶到祁云,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思及此处,祁云不免苦笑一声。他又当如何道别呢?他怕一看到卫长临那双眸子,便开不了口了。 祁云慢慢走近,这才看清是卫长临与孟娇莲二人的背影,堂中正坐着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男子。 想必是在商议什么事吧,孟娇莲乃府中名正言顺的夫人,那他自然是不好打扰了。 祁云悄然移步至侧边,挨着盆植青松。钟肃也默默跟了上去,此处也正好能稍稍听到一二。 孟娇莲怯怯的向卫长临看去,见卫长临毫无反应又立即道: “这……哪里来的什么美妾,不过是长临觉得先前那场婚宴有愧于我,昨日便重新……补偿给我罢了。所以今日,妹妹才……起的晚些。” 卫长临见孟娇莲正帮他圆谎,剑眉一蹙,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怪异之感。 “原来如此……妹夫你还算心疼娇莲,若是亲父知道娇莲在你这将军府受了什么委屈,指不定会做些什么的,亲父的脾气古怪,我也猜不准。所以……” 孟子夜从座上起身来,有些自视其高看着卫长临缓缓道:“……妹夫定要好好表现。” “……” 卫长临转念一想,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个位置,若是此刻背腹受敌……定是难以安稳。 孟家一父一子在朝堂位高权重,如果想将他一举拿下,并非什么难事。 何况自己还想彻查当年之事……恐怕如今只能委曲求全了。 他朝着孟子夜微微颔首,只道:“娇莲贤良淑德,有此妻,是长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自然要好好对待。” 祁云听至此处,明明字字舒朗,他却心间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用刀割的四分五裂。 手上的喜服好似也不听话的滚落了下去,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这句话……原来不仅仅是对他一人而言…… 怪不得昨夜……卫长临并未来寻他,大抵还是缠绵在他人的温柔乡吧,早早就将他抛之脑后了。 那又何必……让他空欢喜一场呢? 祁云背过身去,合上双眼又缓缓睁开,淡然轻声道:“钟肃哥……我们直接走便是。不需道别了,原本就……都是假的……” “是……殿下。” 钟肃跟着祁云走向府门边,卫长临这才发觉背后有什么动静,立即转身看过来却未见一人,只看到青松边一抹红。 那件精致的喜服落在地上,无人管辖。就静静默默躺在此处,独自孤寂着。 “长临……你在看什么?” 孟娇莲听闻到卫长临的深情款款,微微一笑。也不管早间卫长临是如何待她的了,全然陷了进去。 卫长临回过神,沉沉道:“没什么。” “我府中还有要事,便不多打搅了。你们夫妻二人,自是要相互扶持。 妹夫,你也不要过于宠爱妾室。夫人仅有一位,若是来日娇莲诞下一子,那才是你卫家纯纯正正的血脉,将来可是要继承你衣钵的。” 孟子夜起身,对着二人教诲道。 “那是自然。” “妹妹与长临都明白。”孟娇莲道。 “金管家,去送送。”卫长临闻言未吭声,发出礼貌性的遣客令,也算是他给足了孟子夜的面子。 府门外,祁云转过身回眸望了一眼将军府门楣上的牌匾,满面犹豫不决。 “殿下?”钟肃看到祁云愣神的模样,不禁问了一句。 近二月,春风似剪。府外马车旁的石狮端坐,垂柳迎风而动,已生出嫩绿新叶。 柳枝是在告诉他此刻应该留下吗?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他还该听听卫长临的解释? 他望着高大的府门,还在期盼着里面能有一人将门猛然推开,冲过来将他狠狠抱住挽留。 “吱呀——” 谁料门突然开了,但却是一位陌生男子走了来。金管家将其送至门口便道“孟大人慢走。” 不是长临…… 孟子夜随意看了看祁云两眼,微微惊叹了下此人容貌,但转过身便走向自家马车去。 金管家发现祁云立于门前,便恭恭敬敬弯起身过来:“祁公子,您怎站在府外?快些进府吧?将军怕是在等您了。” 第29章 与君两相隔 祁云轻轻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回道:“不必了,金管家。在下还有要事,便不逗留了。” “这……好吧,恭送祁公子。”金管家稍稍疑惑,但不敢表于面上。 祁云决然转过身去,正欲离开。却见慕秀不知何时出现,赫然挡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 “……” 祁云连忙退后几步,钟肃即刻而上拿出玄刀护着。 “哎!不可不可!将军府门前怎可舞刀弄枪?祁公子你与军师大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金管家连忙喊住,又立即叫身边小厮去堂中通报。 慕秀见刀光凛然,已至胸口。也分毫不害怕,依旧笑着看向祁云说:“祁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卫长临昨夜是……跟谁共处一室?祁公子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吗?” “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慕公子你又何必拿这件事激我?”祁云狠下心道。 “在不在乎,进去一试便知。” “我不会再踏进这将军府半步。” 祁云已经思虑好了,一不做二不休,就此一身孑然的离去才是最好的结果。 慕秀状似调侃一笑道:“这可由不得你。天钦府的官兵正在来的路上,从锦国偷渡而来、窃取将军府军事机密的罪行,辰国律法里面可是要问斩的。”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逃?”钟肃觉察不妙,到时人多势众他也不一定能护得祁云无恙。 祁云缓了缓转过思绪,正欲开口。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沉微怒的声音。 “为何要逃!?” 祁云突觉颈后覆上了一只宽厚的手掌,虽说力度不大,但想起上次卫长临险些掐死他,便不免瑟缩起身子向前退了退。 卫长临硬生生站在祁云身后,恰恰高过对方一头,影盖正主,气势逼人。 “你当真是锦国细作?”卫长临冷冷逼问道。 他早该想到,祁云凭空而来,本就疑点重重。更何况姓氏乃锦国皇家贵族之姓,岂非更是证据确凿? “将军之前问在下那信中为何是锦文?且府中军机策书为何莫名丢失泄露?在下早便说过祁公子可疑,将军……如今可信了?” 慕秀见着卫长临前来,拱手行了军礼便道。 祁云转过身来,抬眼看着卫长临冷漠肃穆的面容。心中顿时感慨万千,说到底……这个人是他完完全全拿出真情过的,掏心掏肺的爱过。 “……公子,若是此刻不走,恐怕便没有机会了!”钟肃转过头对着祁云,语气焦急的说道。 “走?” 卫长临微虚起眼,皱眉凝视着祁云,不怒自威。 “把这两人都给我拿下!!我看谁敢走!” 府内立即涌出众多侍卫将两人包围,钟肃正想以一人之力护祁云,却见祁云仍旧望着那早已离身的敌国将军,不肯回过神来。 “长临……” 祁云见卫长临无所动容,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便只得无奈得唤了他的名字。 “公子!” 钟肃肩上猛然受住一刀渗出了丝丝血迹,又怕祁云受伤连忙将其拦在身后。 四周尽是侍卫举刀欲进,伸手便砍,丝毫不犹豫。身后两人一把抓住祁云两只瘦弱的臂膀,全然不顾他的挣扎,直接狠厉的拖了出来。 “……钟肃哥!别、别管我……快跑!!” “阿云!” 局势紧迫,钟肃左边才堪堪挡开一刀,根本来不及护住祁云。 钟肃转过头向祁云深深望了一眼,看着对方暂时并未受到什么伤害,随即从人群中抬步一跃,飞上房檐逃去。 “不必追,他那姘头定会再来。” 祁云双手让侍卫反制住,而后被向下使劲一按,直接跪在卫长临的面前。 双膝结结实实撞在粗糙的石砖上,一阵清晰的锐痛猛然钻入祁云双腿,让他不禁闷哼一声。 祁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异常冷漠的卫长临,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这些事情根本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他不该回来,本不该回来的。 卫长临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昨晚他去哪了?昨晚他过得好不好? 他所感念的这一切,都比不过他人三言两语的污蔑。何必呢?自讨苦吃罢了。 卫长临根本……不在乎他。 慕秀立于一旁淡淡的看着,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卫长临背手而立,居高临下的垂着眼,带着些许压迫的看向沉默不言的祁云。 “带入暗阁。” —————————————— 将军府里有一处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凡是有违府规或者被俘虏之人皆可被抓到那处。 小到黥面针刺,大到腰斩凌迟,刑罚之多数不胜数。被送进去的人几乎都难以存活,就算有人可以从中逃出生天,日后也是落得个终生残疾。 这地方便是——暗阁。 暗阁名字的由来还有个原因,便是其地隐秘潮湿,终不见天日,残灯永夜。 暗阁只是一个总称,其中分有多个单独刑房,专门针对于不同的人来用。并且在暗阁用刑之人可称作刑夫或是刑娘,手段都是极其残忍狠厉。 已经好几日了,卫长临就像忘了祁云这个人般,再也没来过暗阁。 祁云被铁链死死绑在木架上,青丝凌乱的垂下,面色惨淡。两只杏眼失了水润灵光,干涸的像边疆荒漠,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 上体裸露着,其下只留有一条亵裤。原本玉塑凝脂的肌肤,也留有了鞭刑后的紫痕血印,骇人不已。 暗阁里阴冷潮湿,祁云耳边常常传来水落声声嘀嗒作响。永夜里遍地寂寥,不见星月。在这几日的刑罚下,他的眼瞳逐渐混浊起来,似乎已不会开口说话,只明白鞭落咬牙咽痛。 祁云不禁想着,此时卫长临大概还在府外枕着哪位美妾的温柔乡,缠绵不休,自然不会想起他。 如果时日够长,那他大概会在这里慢慢死去,肉体渐渐溃烂不堪,不断招来蠕虫与鼠群的啃咬,最后只剩一副无人在意的白骨,消尸匿迹。 “吱呀——” 刑房外的铁门开了,刑夫提着一盏昏暗的小灯走进,身后还跟着一位绀青衣衫的高大男子。 刑夫随即挂好小灯,直接拿起一桶冷水便泼在祁云身上。 然后道:“你这贱奴,醒醒!将军要见你。” “……” 祁云被冷水猛地一激,浑身颤抖起来。这才慢慢抬起头看向面前逐步逼近的卫长临。 卫长临抬手,轻轻抹去祁云嘴角的血迹,又为其撩开遮挡住的凌乱发丝。 望着祁云受苦不堪的模样,心间狠狠一抽,竟有些难受。 他本以为只要不见祁云,就会将这人忘却,但几日却仿若隔了三生三世令他煎熬不已。 祁云的脸一如从前那般素淡俊秀,只不过多了些灰尘血迹沾染,就算如此,也有着不可忽视的风华绝代。 祁云看着卫长临毫无感情的朗眉星目,心中还是不免抽痛起来。这就是……他心悦之人,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 “好脏。” 第30章 银汉暖婵娟 祁云胆怯的低下头去,不敢看向卫长临那副嫌恶的神情。就像他身上新旧疤痕遍布,不断向他诉说着卫长临对他的感觉已然面目全非。 如今,与从前。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让他痛苦罢了。 “就像你曾说的话,你的内里……一样脏。” 卫长临一手抓住祁云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来,接着冷冷对着旁边刑夫道: “把他洗干净。” “是。” 刺骨冰冷的水便如大雨倾盆一般而落,激得祁云的心更寒霜满布了。 ——————————————— 依香阁内,夜色阑珊从窗口倾泻而出,阁内的暖灯如云叆叇。 宁姬被孟娇莲作为与慕秀这次计划的交换条件,只要事成,便可助宁姬在暗阁中逃出生天。 宁姬原本武功高强,在暗阁中被刑罚时自有真气护体,不过时日实在过久,身上也不免落下寒疾。一到夜晚便会发作,浑身如坠冰窟般难熬。 如今孟娇莲身旁不再是“宁姬”,而是换了一个新面孔的婢女——宁儿,实际上只不过是宁姬易容换脸而成的。 孟娇莲缓缓归于榻上,隔纱见着宁儿于帐外缩成一团颤抖着,不断搓着手呵气。便觉有些奇怪。 “……你……怎么了?” “夫人……奴婢无事。”宁姬忍耐着因全身寒冷而生的颤动,努力稳着自己的声音。 “奴婢无能……不能好好侍奉于夫人左右。” 孟娇莲从小与宁姬一同长大,宁姬则是她的贴身侍卫。从小她便随意指使宁姬,就算是叫宁姬上刀山下火海,宁姬都会在所不辞。 由于娇生惯养,孟娇莲从来不屑与其他小姐成友。事到如今,她身边唯一还能倾诉可靠的人依旧是宁姬。 “上榻来。”孟娇莲说着,伸手掀开被褥外的一侧。 “……奴婢怎能……怎能与夫人同睡?”宁姬声音虽说是清清冷冷的,但永远透着一股卑微感。 “宁儿,从前小姐的话是话,如今夫人的话便不是了吗?”孟娇莲微怒道。 “夫人息怒,奴婢……这便上来。” 宁姬轻轻脱下外衣,然后缓缓拨开帘帐,望着孟娇莲妙曼的背影,喉咙不禁上下一动。 上了榻,宁姬依旧不敢贴合着孟娇莲。但是两人的被褥中还是温暖如春,身上的寒冷也稍稍缓解。 “我令慕秀将你救出,自然还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此番计谋,不知将军能否一举亲自解决掉那贱人,如若不能,再给你最后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说来……那贱人当真是该死,夺走了将军原本该对我的宠爱!不过……”孟娇莲笑了笑,接着缓缓说。 “……宁儿,你说本夫人要是有了将军的骨肉,是否会一心一意的陪着我了?” 宁姬仔细一想,眼神不禁暗淡了下去:“夫人……将军自然时时刻刻记挂着夫人。” “……若是如此,我也不至于此了……” 孟娇莲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传来匀称而缓慢的呼吸声。 宁姬望着孟娇莲白皙纤细的脖颈,想伸手轻轻触碰一下,但想着自己浑身冰冷,又怕惊了对方的梦。 长夜无声,寂寥无边。月落苍穹,银汉缱绻。 将军府新增的药房处,窗户薄纸透出两只朦胧的身形,昏暗灯光下,一坐一立。 “……不知军师大人可用了在下的灵颜霜?润滑滋养用此物自是极好的,可用得哪位公子舒爽?” 乔申洛坐于案前正写着什么药方,也不看着面前悠然立着的人,语气依旧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用了,但没完全用。” 慕秀缓缓把玩着手中折扇,与上次不同,这柄折扇通体雪色,是特意用和田玉雕刻的扇骨,而扇面则是青翠山河。 “哦?军师大人,那么现在你又该如何打算呢?”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暗阁中戒备森严,上次闯入已是侥幸。不过,我有预感卫长临已经知道了这是个圈套,大抵也不会对祁公子用极刑。只要此次祁公子能对他彻底失望,那么我……就是他唯一的选择。”慕秀温声回道。 “不光有你……还有那个什么侍卫,那可是口口声声叫着祁公子殿下呢,军师大人当真配得上吗?”乔申洛理了最后一副药,亲自包好,这才看向慕秀。接着道: “祁公子果然举世无双,竟有这么多人对他心生倾慕,连我都忍不住想探究一二了。” “你?先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吧。” 慕秀微眯着眼看向乔申洛,此人体格不过稍稍比祁云高上一星半点,容貌也小家碧玉般。 “哎——我虽身形不大,但该大的地方还是大的。军师大人大可不必心急,我倒没有想跟你争抢什么的意思。”乔申洛为了证明自己,还故意把腰往前申了申给慕秀看,确实是个不小的。 “如此最好。” ———————————————— 冷水从头浇灌后,祁云被刑夫拿起皂荚全身上下抹了一遍,任何角落都没有放过。 卫长临在一旁就沉默的看着,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祁云被摆弄不吭声的模样。 刑夫一边抹着一边蹙眉轻佻,看来又得送走一个咯。 暗阁里规定,若是某位犯人将要实行死刑,便会在前一日为其净身,寓意来世清清白白做人。这也是暗阁中唯一一条满含善意的规定了。 不等祁云反应,刑夫又拿起一桶冷水猛然淋了上来,将他身上血迹灰尘都冲的一干二净。 如此下来,祁云通体更为白皙透红,连伤痕累累都是凝脂雪玉中残缺的美感。不过发丝尽湿,稍许蜿蜒贴敷在脸上,望不清祁云此刻是何种神情。 两手左右一横被铁链直直吊着,一双玉足踝也被紧紧禁锢住。刑夫为防止其净身时胡乱扭动,在腰上又分别捆了两圈粗绳绕在身后的木架。 “禀告将军,犯人已净。” 刑夫将方才用具都收纳好,走向卫长临身旁俯下身道。 “退下吧。” “是。” 刑夫礼貌弯着身退下,顺带拉上了铁门。 卫长临缓缓走上前,亲手解开祁云手足上的束缚,只留有腰上的绳索吊着。 祁云疑惑得看向卫长临的举动,双手双足自然无力的下垂着。两只杏眼眉睫上还留有晶莹的水露,鼻尖微红。全然一副受惊的幼猫一般。 为什么卫长临要怎么对他呢?先是给他狠厉不在乎的模样,而后再仿佛无前事般的又给予他温润无声的照拂。 卫长临伸手一把捏住祁云的脸,然后缓缓沉声道: “锦军中何人指使你的?” 第31章 崖边妄追月 “……” 祁云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说话。 “不说?当真嘴硬。” 卫长临冷冷道,将手缓然向下而去,慢慢扼住祁云的玉质脖颈,介于上次情状他并不敢用力。 “那我问你,你跟慕秀和钟肃两人私下的关系应该是非比寻常吧?嗯?” 祁云闻言低着头,依旧不愿开口。原来在卫长临眼中,自己就是这般朝三暮四……这般水性不堪。 “还是不说?” 卫长临淡淡吐了口气,换了一种方法折磨他。用着圆润的指尖划过祁云身上一道道未愈合的鞭痕伤口,缓压轻刮。 “……” 这难言之痛即刻冲上祁云脑海,两只手连忙举起,反抗般的抓住卫长临坚实的手腕。 “还是说乔申洛也与你有染?” 卫长临的手直接向下抚上祁云的冰肌玉骨,来回轻揉慢挑。 “……” 钻心割肉之痛忽然化作玩弄欺辱之感,祁云紧接着柳眉微蹙,难耐的身躯几震。 他不禁张开口,难以自制的开始重重呼气。 脑海中所思虑的任何事皆在此刻一化而空,仿若足下一轻枕入云霄,又从崖边追月不慎坠落。 祁云抬起头望着卫长临野火渐燃的双眸,但神情仍旧如同风刀霜剑,毫不动容。 原是这个人给了他如今的一切,也是这个人让他明白了当下的一切。 “……那、你呢?你……敢保证自己与别人毫无沾染!?”祁云不堪受辱,又想起卫长临给予他的种种难过,他真的再也隐忍不下去了…… “……” 卫长临闻言哑了声,手中一顿。 忽然想到新婚那一夜,榻上的不是一身喜服的祁云,而是装模作样的孟娇莲。 “对……是我,明知你有娇妻美妾,还要对你抱有幻想,还要来惹人不快……这一切本来就是我多此一举罢了!! 卫长临……十月冬寒那日,你根本就不该救我!你何苦救我!?我早已经是废人一个,你可知……只有死!!!只有死……才是我的解脱!!!”祁云忍泪怒吼着,什么也不想管了。 他此刻只想一吐为快,什么都与他无关。就算卫长临今日要活剐了他,他也无所畏惧。 “死了就能逃避一切了吗!?尽管有一部分的确是是我的错。可你那夜不辞而别难道就没有错吗?你还……隐瞒自己锦国身份,窃取辰国军机,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有认认真真心悦过我吗!? 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祁云!?我也真的很想很想……就这样和你一起朝朝暮暮,白头偕老,可是…… 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我为将军府耗费多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吗!?你告诉我,我还能相信你吗!?昂!?” 卫长临也难以自抑的怒吼道,心里顿然而生一股难言的痛感。 “从一开始隐瞒自己身份……我也是……也是无奈之举!我本就想着直接离去,谁料竟被困于此处?是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这将军府的吗!?这一切的开端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你宁愿选择你的功名利禄,选择相信你的军师和夫人,也不愿相信我!?你若是一开始真的相信我的话,那夜你就会来找我了!!你根本不在乎我,根本就不在乎我!!!” 祁云歇斯底里的呼喊着,两行清泪从脸颊旁滑落坠地,也落在了卫长临将欲破碎的心上。 两手使劲的垂向卫长临的温厚胸膛,把内心的隐忍委屈都尽数宣泄而出。 “在你心里永远只住着一个赵明华,你把我当做他的赝品,你连对我的承诺,都是假的……” “我没有……” 卫长临从未见过祁云如此悲愤欲绝的模样,心间狠狠一颤。他似乎从未想过,若是好好的亲自问问他,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样了? “呵……” 祁云淡然冷笑一声,轻轻道: “还需多说什么?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我贵为锦国皇子,何须苟且盗取你辰国军机?未免你也太看得起你这小小将军府的份量了吧?”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些日子以来,你究竟……有几分真心对我!?”卫长临制住祁云颤抖的两肩,凑近认真问道。 “几分真心?卫长临,你说呢?事到如今了,我还能有几分真心?你以为这个局面都是谁造成的……这一切全部都是……都是你一步步逼的!!!”祁云冲着卫长临近在咫尺的脸,哭喊着道。 “……” 卫长临默然,直接放下手一把托起祁云的双腿盘在腰间。随后贴在祁云微红的耳边,吐着热气低沉道: “那就将你我之间的事……好好清算一番!” 刑房中回荡着卫长临微怒的语气,昏暗的灯光下,二人的轮廓模糊不清,氛围间更带着迷惑朦胧之感 彼此的身躯贴的极近,两人间的体温如同灼烧般滚烫,好似即刻便会融化成为一体,不分你我。 “……” 祁云惊呼一声,感受着不知名的恐惧。那人也曾深深嵌入他的生命中,带来不计其数的奔涌与迷惘。 此刻正犹犹豫豫在外,又带着一股不可抗拒之感。 “卫长临!!!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身上,只留有我的痕迹!” 卫长临一边狠厉的说着,一边快步宽衣解带着,丝毫不停顿。 “……” 祁云见状,急忙想要推开卫长临。只奈何力气不足,根本就像是在对抗一座大山。 卫长临用手暂时支撑住祁云,袒露出健壮结实的胸腹。 手猛然落在对方胸膛上,祁云感到一阵滚烫灼烧,又立即把手抽了回来。 “……” 卫长临加重了些呼吸,热气尽数喷洒在祁云的脸颊上。看着祁云抽离开的手,又猛地抓了回来,将其贴在自己的心脏处。 “你可听见了?我对你的真心。” ——怦、怦、怦 一阵阵跳动不由分说的化在祁云温凉的掌心,也化在他胸腔炽热的那一处。 脉搏与脉搏的重合,不禁让祁云恍了神。 明明他的心口是如此的炽热,但为什么所做的这一切却让他如坠冰窟? “……” 卫长临缓缓入手,面上肃然,动作却轻柔至极,生怕弄疼了对方。 从前次次都是如此,也并未觉得他这般举措有多温柔。 “卫长临……你快放开我!”祁云气愤道,挣扎的举措毫无作用。 这种食髓明味的感觉,瞬间由下而上的灌入他全身。 卫长临看着祁云双颊绯红又含泪欲哭的模样,不免心弦抽动,但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止。 “不放。” 祁云听到对方低沉的落出一声,轻似雪落磨人。 第32章 飞向云端去 “……” 卫长临一手抓住祁云的柳腰,另一只手把稳他的冰清双腿。望着对方逐渐坠入深渊的模样,不禁覆上唇吻了下去。 两人肌肤相贴,如胶似漆。有力而深重的回响在刑房四周,此处原本阴冷孤寂之感骤然被打破,甚至逐步升温灼烧起来。 祁云无可奈何,无论什么时候卫长临总是那么固执,总觉得只要两个人身心相贴,其他的都将迎刃而解,根本无须做过多解释。 可是有些事,早已根深蒂固。情与爱又怎可混为一谈? 又或者说,他本就只是……卫长临尽情使用的东西罢了。 他们原本不该在一起的,这原本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就算他将自己的真心再度交给卫长临,对方也不会明白究竟该如何去爱。 卫长临那永恒冰封的寒山,路过的祁云不过与其相逢一眼,又如何算得上他的温润春风,自然是化不了这常年寒冰的。 他只愿经此之后,二人好聚好散,也算是及时止损了。 削雅之声还未间断,祁云仍旧承受着面前之人给予他的这一切。 卫长临此番动作皆是带了怒意,手掌向上而至忽然紧扼住对方的脖颈,逐渐变得仿佛失了理智般。 为什么祁云就是不能理解自己对他的爱呢?为什么那新婚之夜他不辞而别呢?为什么他不接受呢?自己明明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为什么对方就是分毫不动容呢? 祁云也感到卫长临非比寻常的气力,蛮横无理,如同梦中云霓突然被撕裂般烧灼着。 不知两人僵持了多久,终于一同逐月而去。 结束了…… 就此结束吧。 —————————————— 暗阁中的另一个刑房里,钟肃还在遭受着刑夫的杖罚。声声回荡,但是却不轻不重,跟挠痒似的。 “……你可真是好福气,并修侍卫的话相当于半个将军,嘱咐我一要打,二要不打痛。这倒是为难了我啊……”那刑夫打一下歇一下道。 “什么好福气?我只想救我家公子,他明明什么罪都没犯,都是被奸人诬陷!你能否去告诉你们将军,快些免了公子的刑罚吧?”钟肃回过头看向刑夫,焦急道。 “你跟我说可没用……” 钟肃立即翻过身来,拿起短剑抵在刑夫脖颈上,威逼道:“……见你不是什么恶人,暂且放你一条生路。告诉我,祁公子现在在哪间刑房!?” 刑夫看着钟肃被束缚上的手脚不知何时挣开,一脸匪夷所思道:“你什么时候挣开的!?” “你只需要告诉我,祁公子在哪?其余的事别管。” 刑夫一看对方又逼近几分的刀刃,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性命可怎么好? “这这……重要的刑犯一般都在下层七间,但非内部人士不得进入。” 钟肃收下刀,二话不说便开始扒刑夫的衣服。 刑夫与钟肃皆是堂堂八尺男儿,一下子羞红了脸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借你衣服一用,我的给你穿,多谢。” 钟肃快步穿好衣服,也不管对方。直接打开刑房铁门,迅速钻了出去。 前夜本是想偷偷溜进暗阁,把祁云解救出来。谁料早已被卫长临布下天罗地网,还被那废物侍卫朱并修给亲自擒住。 若不是钟肃肩上旧伤尚未好全,不然也不至于此。 暗阁共分为上中下三层,分别用于不同罪行程度的犯人。进入通道皆有门卫把守,若是外人入进,一是不知逃向何处,二是门卫皆可从四面八方迅速赶来围堵。 钟肃把自己伪装好,确认无误后快速走向下层。 下层七间,前六间都被钟肃一一查看过,并无祁云。 他慢慢走向第七间,还未至门处,便恍然听到磨人且富有节律的呼唤,在空荡的走道中尤其明显。 硬是叫他腹下一热,瞬间止了步子。这分明是……祁云的声音,但……但他怎会如此?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脚步声,钟肃猛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位提着药箱的医师正走来,便想起这是那天的药堂大夫。 乔申洛也看向钟肃,但并不惊讶,只是立即把手指伸出抵在钟肃嘴边,摇了摇头示意他嘘声。 钟肃默然,一把推开乔申洛的手,然后转过身,也不搭理对方。 两人听着这声响,虽是尴尬,但也无可奈何。 半晌,那动静才停下。 不过片刻,卫长临便面无表情的从里门走出。钟肃与乔申洛连忙低下头恭恭敬敬道了声: “将军。” “乔申洛,进去。”卫长临看了一眼乔申洛,神情冷漠。随即又看向低着头的钟肃,继续道: “你,等乔申洛出来后,把祁公子送回扶柳阁关押。” “是。” 卫长临下达完命令转身便走了,也没有多疑多思。 钟肃看着卫长临离去在转角的背影,立即打开门奔了进去。 “哎——!!我先进……来着。” 乔申洛见说出的话没用,便也提着药箱直接走了进去,顺手谨慎的关上门。 刑房中昏暗难辩,墙壁上挂着一盏灯,似乎也并不能照明,更如同摆设般。 祁云全身无力,直接瘫倒在杂乱的干草上,随意被卫长临搭了件衣布,依稀只能盖住上半身,凝脂似的双腿还显露在外。 钟肃见状,连忙跑过去将祁云抱起。便感受到了对方尚未褪去的灼热,脸上还留有未干的泪痕,身上鞭痕满布,白皙的肌肤还仍透着生嫩的绯色。 “阿云!!你怎么了!?那卫长临当真该死!竟把你……把你弄成这副模样……”钟肃不禁眼眶湿润,紧紧抱住祁云。 “钟肃哥……” 祁云恍惚看向来人,浅灰发丝遮掩的面孔,便微弱的说着。 随即又闭上了眼,突然觉得自己好冷好累,根本无法感受到钟肃的丝丝温度,此外似乎还头沉身轻着,仿佛立即要飘上云端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或许根本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腿上还残留的骇人血迹,可想而知,方才此处二人有多么荒诞无稽。 “……乔医师,你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钟肃担忧的问着,也不管方才情形了。 “呃……这便来这便来……” 乔申洛本是被将军叫来查看伤势的,但没想到祁云竟被活生生折磨成这般模样,属实是令人诧异。 第33章 悲与喜皆非 祁云好歹之前还是卫长临的手中至宝,怎么那混蛋将军还一下子便翻了脸,生生将其弄成这般非死非活的模样。 就算对方再有错,但两人好歹拜过堂成过亲的,况且还有过夫妻之实。那人究竟是如何无情到此的? 乔申洛轻轻将祁云上部的衣布掀开,先用白丝巾擦拭着上半身的鞭刑伤痕,又拿出祛痕膏药逐一抹上。 “他腿上似乎还有血迹……”钟肃抬眼望去,看到怀中人的下侧腿上依稀有着醒目的猩红。 “……” 乔申洛将祁云衣布向下扯了扯,堪堪遮掩住。然后头也不抬向钟肃道:“转过去。” 钟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麦色面容顿时染上绯红,立即尴尬的将头转到一边去。 “……” 祁云之下被乔申洛诊治摆弄着,不免有些疼痛难忍,便微微蹙了眉闷哼一声。 钟肃见状,抬手抚了抚祁云滚烫的额头。然后闭上眼,用带有青胡茬的下巴轻贴于对方的脸颊,两人模样在昏暗灯光下恍若亲吻一般。 乔申洛跪地垂头认真的清理着,用手指顶起沾着苦黄色药汁的新丝巾,缓缓没入对方裂痕之处,仔细清洗了两次。 隔着薄薄的丝巾,柔软从四面八方接踵而来,形外也十分美妙娇嫩,仿佛清池荷叶醉人莲般,但又覆盖上了枫林晚霞的散漫绮红。 乔申洛抬眼又看向祁云的脸颊,素雅净朗,眉眼如画。发丝青如纸上墨,琼鼻淡唇,皆宛若玉刻金雕,凝脂吹弹可破。 乔申洛不禁有些愣怔,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卫长临会克制不住了,这般人间尤物,任谁都不舍得放手吧? 半晌,大致将祁云身上伤痕尽数处理过了,乔申洛也慢慢收拾起药箱。 “好了。祁公子伤势较多,之后好生修养不间断上药便无大碍,只是现下怕是染上了风寒,不宜……” 钟肃闻言睁开眼,也不管乔申洛后面说了什么。褪下外衣来给祁云套上,一把抱起对方,起身作势便要离开。 “多谢你了。”钟肃道。 “哎哎哎——!!!我说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啊?我说你家公子现在染上风寒,似乎还有些寒体旧疾。你若是就这么把他带走,病情加重,这个责任无论你我都是担带不起的。” 乔申洛苦口婆心的说着,看着钟肃那二楞却一脸老成的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我可以请朝暮城其他大夫,何必呆在这将军府中,让公子平白无故受罪?”钟肃微微扬起下颚,眉眼深邃,莫名有种江湖浪子之感。 “我说大哥你能不能仔细想想!?祁公子身体特殊,这朝暮城除了我,谁还更了解公子的身体? 现下你与他的偷渡通缉令已被天钦府满布街巷,你还想找个药堂大夫?若是你还想着到了锦国再给公子医治,就算是你自己坚持得了,祁公子的身体受的住吗?” 乔申洛不免愤然道,况且若是祁公子被人劫走,他这三金一月的岗位可就不保了,那时候哪还找得到这么人傻钱多的老板啊?? “……我……我自有办法。” “你有个得儿的办法!?现在把他先放到扶柳阁养上几天,到时病愈后你与祁公子想走便走,那也与我无关了。” “……” 钟肃皱眉思虑了半刻,觉得乔申洛说的此举倒也可行,便回道:“好吧,那便先去扶柳阁。” ———————————————— “文兮,墨兮。你们二人探查的如何?”卫长临立于案前,绕有青筋的右手正摆弄着左袖的暗纹。 “属下在军师府中,发现了他与太宰府的密信,近日传信往来极为频繁。但并未发现军机策书在其府中。”文兮低着头恭恭敬敬回着,并递上了一堆信纸。 “属下于夫人孟氏那处发现……发现……”墨兮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向将军开口。 “说。” 卫长临冷冷看了一眼俯身的墨兮,很不耐烦道。 “发现……夫人已有……已有一月余的身孕。”墨兮一时矛盾起来,真不知是该恭喜将军,还是请将军节哀。 卫长临闻言,双瞳一震。手不禁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二人皆被将军此举吓了个愣怔,立马跪下身齐声道: “将军息怒。” 卫长临背过身去,缓了缓神情,微怒道: “并修,去把慕秀请过来。” “是。” —————————————— 已是多日后清晨,天际斜挂着初升黎明,渲了云层递染,冥冥不灭。 祁云昏昏沉沉度过了几日,乔申洛负责日常用药与向将军汇报情况,钟肃则假扮成府中下人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 好在祁云风寒发热后终归是醒了来,只是嗓子仍有些沙哑,并不多做发声。 他一睁开眼,便听乔申洛说,这并不是原先曾住过的落清阁,而是那日新婚用作洞房的扶柳阁。 祁云转着眼瞳,四处张望。阁中堂屋还留有一个滚金喜字,原本其他的布置也早早撤了去。 “殿下?你在看什么呢?” 钟肃端来茶水,看着祁云东张西望的模样便问道。凡是祁云在醒着的时候总会这样望着阁中,目光更多的会落在墙壁上的喜字。 “——” 祁云看了钟肃一眼,默然摇了摇头。缓缓收下目光,又伸出纤细玉质的手轻轻抚上了榻面。 这张榻上,也曾……留下卫长临与旁人的痕迹……而那时他却在慕秀身下受苦。 不对,怎么能说是旁人,那原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祁云转而露出一副黯淡之色,稍稍垂下眉眼去。 “好吧,殿下现在可要饮茶?” “——” 祁云还是摇了摇头,钟肃见此便放下了茶具,抬步走到祁云身边。 “你醒来后的这些天,都是这样情绪低落着,话也不愿意与我说。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姓卫的?” “——” 祁云闻言,双瞳微怔。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依旧不愿开口。 不,他不想了。不敢想,也不愿想。自己本来就只是一个多余的人而已,早晚是要离开的。 “你开口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愿意放下他了?那我们即刻上路回宫,便再不来这是非之地。”钟肃看着祁云落寞的模样,心里猛然一阵难言之感。 “——” 祁云微微张了张口,但并未发声。只是抬眼单纯的看着钟肃,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离开,本就是当初最好的选择。只可惜他一直盼着,盼着那座寒山会融化,但是世事难料,素与愿违…… 第34章 哭累了就睡 乔申洛一如往常的提着药箱进来,只不过面上显露了一副焦灼之色。 钟肃正当疑惑,但立马看到其身后跟了一位姓卫的。便马上低下头去,掩住面孔道: “老爷。” 卫长临微微颔首,目光直直看向榻上的祁云,而对方却不抬眼看过来。 乔申洛走过去,侧立于一旁放好药箱拿出丝巾便道:“在下来给公子把脉。” 祁云并不回话,乖巧的伸出手来,巧玉似的手腕上还依稀能看到青紫色的纤细脉络。 乔申洛将丝巾盖上,只手覆去。 卫长临立于一旁,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祁云,两人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但彼此的隔阂就是如同千里之外,仿若两个世间的人。 “如何?”卫长临平淡的问道。 “祁公子脉象虚浮,只是有些气血不足罢了,但并无其他大碍。”乔申洛恭恭敬敬的回着。 卫长临颔首了然,走近榻边面无表情道:“千川想见你了,你可要见他?……若是不想见,也无妨。” 祁云垂着头并不看向卫长临,闻言想起千川那孩子,心间一顿。犹豫半刻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应允。 卫长临见状,神情也不免放松下来。便道:“明日三月初九,正好是明华兄的生辰,千川也是第一次去祭拜他的亲父,你跟着他,也好做个告别。 ……军机窃取之事应与你毫无关系,但天钦府那边躲不掉。明日之后我便会派人将你送回锦国,也好省得路上追兵。” 祁云挑起柳眉,未料到卫长临竟会就此算了。听这语气,温温和和的似乎还带着一点歉意。 “那我便……先走了。” 卫长临缓缓背过身去,回眸又看了一眼祁云,发现对方还是没管他,便抬步离去了。 “——” 祁云抬头看着卫长临的修长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人,他又会用上多少年月才能将他彻底忘却呢? 门外的‘小短腿’已经等待多时,爹爹告诉他,亲父正在阁中养病不能随意打扰。但如果乔叔叔说没事,就可以直接进去找亲父了! 卫千川看着爹爹出来,便迫不及待的问了句:“爹爹!乔叔叔说亲父怎么样了!?是不是没事了!?” “嗯,你进去看他吧。”卫长临久违的温柔起来,摸了摸卫千川的头。那小家伙才不管这些,听着一句肯定便作势要冲进去。 卫长临有些不忍离去,他还想看看祁云笑起来的模样,就算不是对着自己而笑的也好,至少让他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可以微微消减些。 “亲父!我好想你啊!” 卫千川马不停蹄的奔过去,一头栽进祁云坐卧的怀里,戳得祁云身上暖暖痒痒的。 钟肃与乔申洛先是一愣,然后瞬间了然,便各干各的去了。 卫长临靠在门口,侧着身子悄悄往里面瞟着,正好将此情此景映入眼帘。 “——” 祁云不禁微笑起来,卫千川就像个小暖阳似的,总是能够给予他落寞中一点小温馨。 “亲父……爹爹昨日说,你要走了……这是真的吗?”卫千川抬起两只水灵的圆眼,皱起小眉头有些委屈问道。 “……嗯,我要走了。” 祁云犹豫了半晌有些不忍,看着卫千川可怜的模样,哑着嗓子慢慢道。 “……千川要乖乖的听你爹爹的话,要善待府上诸人,好好长大,将来做一个品行端正的君子……知道吗?” 闻言,乔申洛与钟肃皆是一脸惊奇又欣慰的模样,看来祁云还是开始有好转的迹象了。 “千川可听话了!……那……那亲父你……还会回来看我吗?以后我……还能看到亲父……是不是?”卫千川说的支支吾吾的,生怕祁云一下子拒绝他。 祁云把卫千川一把抱在怀里,然后微笑着道: “……我们千川这么乖……亲父当然舍不得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便回来看你,好不好?千川现在是小男子汉,不可以哭鼻子哦……”祁云望着卫千川眼中汪汪,鼻尖一红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便轻轻柔柔的说着。 “……嗯,千川不哭!千川是小男子汉,才不会像……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卫千川落了两颗泪莹,立马抬手抹去掩饰,一边起着哭腔一边还说自己不哭。 “好了好了……亲父抱抱,抱抱就不会哭了昂。”祁云不免又将卫千川抱紧了几分,抬手抹去怀中人眼角的泪花。 卫千川听着祁云温温柔柔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哇哇哇……亲……亲父……呜哇哇。” 祁云也不知道怎么哄,只好轻拍着卫千川的背,然后慢慢讲着:“不哭了,千川乖,不哭了哈……” “……亲父,我不想你走,亲父……” 卫千川哭了一会,哭累了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然后缓缓闭上眼,竟是在祁云怀里睡着了。 怎么还哭着哭着睡着了? 祁云看着怀里的孩子闪闪的小泪珠还挂在眼角,鼻尖粉红着,小脸又肉肉乎乎,实在可爱的紧。 祁云神情动作皆是一愣,僵手抱着,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一举一动皆入了卫长临眼中,眉眼悄然舒展开,嘴角毫无预兆的抬出一个弧度来,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样的祁云,他以后再没机会见到了…… 乔申洛见着祁云呆愣住的模样,便道:“小孩子没有大人精力好,现下正是午时,恰好是小公子午休的时间。” 祁云抬起脸来,看着乔申洛,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把卫千川轻轻放在里榻,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 钟肃看着祁云如此认真的模样,倒是真有些为人父的感觉了,若是以后娶了心爱的女子,是否也是这般光景呢? 从前祁云在那偌大的四方宫墙中,除了手中诗画,从来不愿对旁的感兴趣,仿佛永远活在自己的孤寂里……如今好不容易学会了情爱,拥有了炽热的感情,却被他人一挥而空。 他……为什么总是如此命运多舛呢? 祁云看着卫千川乖巧安静的睡颜,不禁思绪翩然……这孩子若是明日知道了自己并非卫长临亲生,不知道会如何,会像现在一样哭吗? 卫长临至少不会抛弃他,他们是父子,一直都是,就算没有血缘羁绊也会是。日后卫长临年老力碣了,也还会有人照顾其身旁一二。 大概就是如此吧,明日……便会离别了。 他与卫长临,从明往后,他求他的功名利禄、荣冠于世,他寻他的良朝明君,宫墙冷巷。 第35章 大梦一场空 “唉——” 卫长临轻叹了一口气,剑眉微蹙,不禁思绪万千。 从一开始他真的了解过祁云吗?他真的每一次都为他着想了吗?他所给予的真的是祁云想要的吗? 可是……如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祁云了,从明以后……大抵也不会再相见了。 卫长临看着祁云依旧安安静静的,乖巧的像个玉塑郎君,如同默默的立在案上,两眼只见纸上笔墨。 在门口踌躇了半刻,卫长临还是背了身去,悄然离开了。 “……” 榻上稳坐着的祁云总觉得何处有人将他盯着,他抬眼看向窗门边,但却什么也没有。 “祁公子……” 祁云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乔申洛不知何时立于一旁,神情极其认真道: “你还会原谅……军师大人吗?” 慕秀吗? 这个人从一开始给他的感觉便是风流玉树,后来却逐步撕下伪装的面孔,似水温润中透着凉薄与狠厉。 祁云不暇思索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乔申洛的精光两眼道: “既非原谅,也不会记仇。人之一世,所遇万千。若是个个都要我记恨,那我往后余生便会永远徘徊于此,又何必呢?” “其实,军师大人很孤独的,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亲密之人,他很想有人陪着他,而刚好,你便像月华一般出落在他的生命中。为什么……一开始你没有感受到他的倾慕呢?或许……他会比卫将军对你更好……” 乔申洛看着祁云平平淡淡的神情,打心底为着慕秀不甘。 这军师大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对待感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这祁云是脑里缺了那根弦,偏偏要和那冷冰冰的卫将军在一起……虽然但是那卫将军确实长的不错…… “就算我出现在他生命中……你怎知我便不是他的过客。如我这般的人……世上还有很多,不必局限于一个人身上。 话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慕秀了?还是说……你对他……”祁云突然想到这方面 ,不免有些惊讶的看向乔申洛。 乔申洛见祁云误会了,连忙摇头摆手道:“哎!祁公子,打住打住打住!我虽然身材没有将军威猛高大,但是东西可不小,犁起地来还是相当可以的!公子若是想的通了,想找在下一试倒也无妨。就当公子用用药杵了,如何?” 祁云微虚着眼,这乔申洛一天当真是满嘴不雅之言,都不知道以前这副模样会不会被打。 “我倒是没有你想的洒脱,我只会心许一人,不过……我倒也羡慕你的无所顾忌,可以只为自己而活,自由散漫到处漂。不像我,以为真真正正活着了,到头来却是大梦一场空……” 祁云无奈的笑了笑,连苦极的药汁都不能让他稍稍眉头紧皱,而卫长临的几句言语便可轻而易举的让他满面愁容。 “啊我……我这是在世道上摸爬滚打惯了,不油嘴滑舌一点哪里赚的到钱过日子啊……这不落了个口疾,还积不了口德了嘛。”乔申洛立马嬉皮笑脸起来,一副纯然讨打的模样。 “……说的也是啊。”祁云看着,不免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他确实也没体会过这真正的世间疾苦,又如何能知道对方之前都遭遇过什么呢?如今所得,都是曾经用自己所丢失的事物换取的,得失皆有因果吧…… “好了,我也不打扰公子休息了,这便先回药房,那处还有几副药需备上。”乔申洛拱手一礼,便抬步退出门外去了。 祁云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乔申洛离开。 钟肃也不说话,立在一旁静静看着窗外风声扫叶,灰白色的发丝掩住狭长的眼睑,神情莫名沧桑。 祁云不免察觉到,也向他的目光一同看去。 木雕窗外诚然一幅三月春光,天幕湛蓝云若游丝。暖风徐徐,吹得嫩绿枝叶颤动不止,也将岁月拂的温婉绵长。 “……此番回宫……可还有其他敌手?”祁云缓缓收下目光,淡淡的对着钟肃问道。 钟肃闻言,回过神来立马回复着:“东宫太子,尚坤殿二皇子连其贵妃一派,手段狠厉。鎏芳殿四皇子自成一派,其母萧妃稍有得宠,但极少参与纷争,但……也不得不防。 七皇子与五公主乃秦贵人所出,位低势弱,况且七皇子常年神志不清,已经不适合作为争储的人选。至于六皇子……才疏学浅,鼠胆之辈,其母舒嫔虽得皇上宠爱,但是也担不了什么局面,倒不足以成为阻路之石。殿下还想问些什么?” 祁云闻言,垂下眉眼细细思索着,然后道:“那太子可与哪些官员私下交往频繁?还有……四皇子手下确实没什么动静吗?六皇子的亲母是什么背景?” “太傅,右丞,辅国将军还有……太尉都与太子私下有过往来。但尚书令始终未站定哪一方,少数旧臣愿支持殿下,遵循旧制立嫡长子为储君。但是如今太子与右丞污浊朝廷,新臣交钱财便可买官,旧臣实在是毫无立足之地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太子的势力必将权倾朝野。 四皇子殿中消息闭塞,实在探不出什么消息来。不过六皇子的亲母倒是只专注于如何争宠,储君一事并无暇顾及。”钟肃认真道。 “不,暂时还不至于权倾朝野。皇上龙威犹在,这些人是干不了什么大动静的。只要趁机解散这些人关系,挑拨离间让他们互斗。那么便不用大费周章了。” 祁云顿了顿,然后缓缓道:“……四皇子一定有问题,六皇子亲母倒可以不着急顾虑。只是这停战期限不过半月,国库应是不断空亏,又如何支撑得起这巨款兵费? 如此便又要向百姓搜刮,民意自是怨气高涨,此时若是朝堂再不稳固,锦国存亡便只在一念之间……所以此行,先是稳住民心,再争取停战,之后才好进行储君之争。有民才有国,民心所向,便是国之山河。万事以民为先,自是无错。” “殿下这般,总算有几分未来储君的模样了。属下深感欣慰,也算是让淑德皇后在天之灵得以安心。 殿下如今……真的是长大了……也不像小时候,总是想追着我后面跑了……”钟肃看着祁云轮廓清晰的脸庞,不禁浅浅一笑。 “钟肃哥……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自然是要比儿时思虑的更多,你现在也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了,不是吗?” “是啊……” 第36章 岁月沧桑时 日月不歇,时移世易。多少岁月隐没在久远的记忆中,如同无数只干枯沧桑的藤蔓,盘根错节的缠绕在脑海。 祁云缓缓垂下翘长忽闪的眼睫,突然想起曾经那段天真烂漫的时光。 那年初夏,蝉鸣浅吟。 钟肃年十一,他方四岁。 宫内树荫下,光影斑驳。钟肃哥哥拽着纸鸢总是跑的很快,大步往前面跨着,衣袂翩然,祁云便卯足了劲的在后面追着。 “……亲母……哥哥跑……跑太快了……我追不上……亲母快叫哥哥停下吧!”圆头圆脑的小祁云,屁颠屁颠跑到淑德皇后身后,喘不上气的嫩声喊着。 淑德皇后弯下身来,轻轻抚了抚小祁云的头,然后温声道:“阿云,你自己跟哥哥说,叫他停下来等你,不好吗?” 小祁云立即摇了摇头,看着亲母头上的浅华微奢的翠珠银冠,又望向对方素雅温润的脸庞。脚下踌躇着,思虑了好久才慢慢吞吞道:“我……我说了,但是哥哥他……没听到……” 淑德皇后不禁莞尔,转过身向钟肃轻轻招了招手便道:“阿肃,快过来……阿云也想玩纸鸢,他还跑不快,所以没能追上你。” “是,淑德皇后,属下这便过来。”钟肃闻声侧过头来,刚好看见祁云小小一只乖乖呆在姑母身边。 钟肃走到祁云身边,把纸鸢放在他手中。他这弟弟呀,纯纯是个玉塑的娃娃,精致乖巧什么都好,除了稍稍有些内敛。 “小殿下阿云,纸鸢给你。你往前面跑吧,我在后面跟着你。” 祁云睁着灵动含光的圆眼,崇拜般的看向钟肃,然后露出笑颜对他说:“谢谢哥哥!” “你我兄弟二人,怎可言谢?别愣着了,往前跑便是……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祁云闻言,欢脱的拿着纸鸢,尽情跑在宫中的花园草地里,像一只撒野奔腾的林中小鹿。 身后的钟肃安安静静的跟着,淑德皇后则在一旁立身温柔注目着。 他那时竟从未想过,就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最终成为了无法背违的承诺。就这样简单的陪伴,从今往后再也无法遇到此般令人不觉的温存了。 …… 可那时也是初夏的一个长夜,温热又萧条。 淑德皇后从来不会让祁云叫他母后,她会觉得这种称呼似乎带上了毫无情感的宫规礼教,所以祁云只叫她亲母。 祁云从皇后宫外的学堂归来,拿着太傅给他独一份的经书,笑靥如花,正想着怎么跟亲母和哥哥说这事。 踏进门来,却不见亲母身影。祁云有些慌张的细声喊着:“亲母……钟肃哥哥……你们……你们在哪啊?阿云回来了……” 堂屋里空无一人,冷寂深邃的像宫外的长夜,无端的令人畏惧不已。 “亲母……” “殿下!请您节哀……皇后她……她……”钟肃身后跟着一堆垂着头的下人们,慌慌忙忙的从内阁里出来对着祁云道。 “……亲母……亲母她怎么了??”祁云害怕的红了双眼,手上的经书也悄然滑落了下去。 “皇后娘娘她……殡天了……” “……钟肃哥哥……你在骗我……是不是?我要去看看亲母,我要亲自看看!!你们都在骗我……不会的……亲母今日早上还说……还说会等我回来的……不会的……” 祁云顾自带着哭腔呢喃着,慌慌张张的迈开腿作势就要奔进去。 钟肃连忙将祁云抱住,压着声音喊着:“阿云……阿云,你冷静一点,皇上还在里面,进去……进去便是大不敬啊!” “那是我的亲母……我为何不能见!?为何不能见啊……” “阿云……等皇上出来……出来。你便可以进去了……皇后并非病故……而是枉死……殿下……殿下一定要求皇上,为淑德皇后主持公道啊……” “……” 祁云不知所措的望着内阁门口,他竟连亲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一身明黄的龙袍从中走出,赫然站在他面前,身影高大的如同一座望台,不怒自威,硬生生把祁云的抽泣声都吓了回去。 一众人都跪了下去,祁云也如是。 他只望见身为父皇的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看向他,眼中平淡竟丝毫没有悲伤痛绝之感。 一旁的监司拿出圣旨便顾自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祁云,身为嫡长子,目无尊长,不知礼教,酌除去太子之位。其母淑德皇后,于今日暴毙而亡。因涉及皇家尊严,不得挂白出丧,直接葬入妃陵。钦此。” 亲母死因不明,含冤而去。一定是、是有人陷害算计了他的亲母! 何况不得出丧,直葬妃陵……他的亲母贵为皇后啊!应是举国哀悼,怎能受如此屈辱!! 祁云听到此处,瘦小的身躯颤抖着,不禁哭出声来。立即卑微的爬向皇上脚边道:“父皇……亲母……母后向来恭谨仔细,为何突然无故身亡?她定是被奸人陷害才遭枉死啊!父皇……父皇可否彻查此事?还母后一个清白?否则母后死后又将如何安息!?” “——” 面前的高大身影丝毫未动容,根本不理会祁云说了什么,随后不耐烦的说道:“去贵妃宫中。” 监司便喊了一句:“起驾长明宫——” 祁云愣怔,想也不想便跟着站起身,焦急哭喊着:“父皇!儿臣请求父皇彻查此事!如若父皇不便,也请给母后一个体面的丧葬……父——” “啪——!” 祁云突然感到左脸一阵火烧之痛,瞬时头昏目眩。身子也不由得受力而猛倒在一旁,好在钟肃立即将他接住。 皇上抬手一挥,重重赏了祁云一掌。随后甩了甩明黄烫金的衣袖,直接无视这小小身量,立即起驾离去了。 祁云跪趴于地,无奈的望向那离去的身影,满目悲痛欲绝。脸上的指印未消,泪已流满面。 父皇早在两年前便与亲母恩断义绝,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已不是一日两日,他竟然也盼望着这名义上的亲父会给亲母还一个公道,当真是他愚笨无知。 可一个五岁孩童,又能想到别的什么呢?又能求谁呢? “殿下……殿下,先进去看看皇后遗容吧?”钟肃立即安慰道。 “嗯……”祁云抬手抹了抹眼泪,又起身奔向内阁中,遥遥一望,榻上被帘帐纱幔遮掩着,什么也看不清。 祁云有些胆怯,但仍旧亲手将层层叠叠的纱幔撩开,一步步靠近亲母榻边。 钟肃与其他下人,便静静候在门外。 “亲母……今日儿子学了《论语》,你听听儿子背的……可对? 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祁云断断续续说着,眼泪止不住的奔涌而出。他走的好累,从来没有那么累过。这条路也好长,从来没有如此长过。 第37章 只觉如刀割 若是在平时,亲母早早便来到他身边,把祁云揽在怀里温柔微笑着问他:今日太学院中可有什么趣事,学到的经文能否背来听听,晚膳想吃些什么…… “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不以人废言…… 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 ” 祁云缓缓掀开最后一层帘帐,声音渐渐消了下去,终于难以自抑的嚎啕出声。 “……亲母!” 榻上安安静静睡着一位青丝淡冠的温润女子,原本光洁无暇的皮肤,此时却莫名生出暗紫色的脉络,爬满了脸颊与脖颈 如同盘桓缠绕的作呕的蛇, 面容苍白如纸,唇色惨淡,双手覆在身上。神情从容,衣衫齐整,已是被婢女们收拾的纤尘不染。 明明今日早晨亲母还在轻言细语的叮嘱他,口口声声承诺会等他回宫中……为何……为何现在就静静的躺在榻上,什么也不对他说了…… 祁云就痴痴的看着,两眼眨也不眨,任由泪滑落,顺而不自觉的双腿一软,直直跪在榻边哽咽着: “亲母……阿云不孝……亲母……阿云没能好好保护你……如果今日阿云一直陪在你身边……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了?亲母…… 亲母……你再跟……阿云说句话……就一句……好吗?亲母……你说过……要等我回来的呀……亲母……” 祁云用衣袖抹着泪,依旧哭喊着:“亲母……你也把我带走好吗?我不想离开你!亲母……亲母……” 如果那日祁云一直在亲母身边,就算不能日后在宫中好好活着,他也想跟着亲母一同去,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亲母在,什么都好。 他害怕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一个人去面对这宫中众目,这偌大无声的四方天。 可是后来他只能一个人。 十七年,做了许多许多梦。他总是梦到自己终于发现了亲母究竟是受谁人算计,他看不清杀害她亲母之人的脸,一次次将那人亲手凌迟,狠厉的割下一片片鲜活生嫩的肉。垂头看着手上满是猩红粘腻的鲜血,又害怕的全身颤抖。 窗外清风拂叶,声声入耳。也打破了这乱入往昔中的迷惘,祁云抬手抚去不知何时流的眼泪,稍稍理了理神思。 不过一个时辰,那人却已泪流满面。 钟肃看着祁云的模样,料到他定是想起从前之事,便未敢打扰着。 “嗯……” 榻上侧里的小人翻了翻身,发出一阵迷糊软糯的鼻音。 祁云闻见声音,稳了稳呼吸,随后转过头看着一旁被窝里打滚的小肉包子。 卫千川拱了拱被子,而后又趴着撅起小屁股,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小脸红扑扑同那熟红的樱桃似的。 “嗯……亲父……” “睡醒了?还要再睡会吗?”祁云轻声问着,看着千川这副迷蒙可爱的模样,不禁伸手摸了摸对方翘起来的发丝。 “……亲父,我刚刚……”卫千川终于挣开了圆溜溜的眼睛,脸上的红润还未消散,语调还残留着困意。 “嗯?刚刚怎么了?”祁云微倾着头问道。 卫千川努了努嘴,然后磕磕巴巴道: “……刚刚……梦到亲父跟爹爹给我生了个小弟弟……长的可乖了,每天都跟我一起玩,好开心。那……那……亲父,明天……你能给我生个弟弟……再走吗? ” 钟肃立在一旁,不觉抽搐了几下嘴角。 祁云无奈笑笑,只好道:“千川,府中几位姨娘日后会给你生小弟弟的,那时你就能和弟弟玩了。” 卫千川一甩过头,语气微怒道: “哼!我才不要大姨娘生的的弟弟,她总是说我不是爹爹亲生的,是路上捡来的,说这种骗人的话。我明明就是亲父和爹爹生的!她骗我,我才不喜欢她! ……就算箐儿姐姐昨日与我说,大姨娘肚子里有了爹爹的孩子,我也还是不想要……我只要亲父给我生的弟弟……” “……你方才说什么?”祁云闻言,双瞳微怔,有些不可置信问道。 “亲父说的是……是哪一句啊?” “就是婢女箐儿对你说的,孟夫人有了你爹爹的孩子……是真的吗?” 卫千川摇了摇头,一脸迷惑。 “……反正箐儿姐姐是跟大姨娘府上的其他姐姐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吧……” 祁云眼神一黯,垂下眉去。 他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就算对方三妻四妾,子孙满堂,都跟自己再无半分瓜葛。 为什么他再听到这些字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落呢?明明如今他与卫长临的缘分已尽……他又何必如此伤神呢? 只是这话语字字缓缓接重而来,仿佛带了荆棘尖刺般,瞬间没入祁云的五脏六腑,他只觉宛如刀割。 泛苦的情绪难以抑制的上涌而来,即刻便要冲破眼眶,将这泪莹落的个肝肠寸断。 “亲父……你怎么哭了?”卫千川从窝里爬起来,抬手抹掉祁云眼角的泪花。 祁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微笑着道:“我没事……千川,你以后就能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你玩了,我这都是为你开心,喜极而泣的泪水。” “……” 卫千川不懂,哭就是难过,笑就是开心。又哭又笑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的亲父明明笑着,却哭的伤心呢? 祁云看着卫千川呆愣且不说话的模样,渐渐缓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伸出手又摸了摸对方的软软头顶。 钟肃轻叹了口气,往后这些日子里,他的殿下又该如何忘却那人呢…… —————————————— 书房内,诚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卫长临正襟高坐于上,玄服金冠窄袖宽肩。面上剑眉紧蹙,两只凤眼寒光威慑,蔑视般睨向案下。 慕秀依旧一副眉眼带笑的模样 ,一袭浅缥水色的广袖长衫,不卑不亢的立于此处,一时倒不知谁是这府邸的主人了。 卫长临先一步张口,微怒沉声道:“你,是何时与太宰府有来往的?你难道不知太宰与我向来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若不是势不两立,我又怎会选择太宰府?卫将军,你如今的这个位置,可是多少人都眼巴巴望着,想把你拽下台来,亲眼看到你粉身碎骨啊。”慕秀拿起折扇掩面,笑里藏刀。 卫长临闻言微虚着眼,不怒反道: “这些人之中,也一定有你吧?我这位置不过万人之上,有什么好羡慕的?妒忌我的人,只是觉得自己就算是攀岩趋势也摸不到我的脚边,才因此而想与我敌对,我说的、可有错?” “呵……就算你是将军又如何?你还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人,不是吗?” 第38章 句句不离他 “……祁云的欺瞒不假,但是情却对你是假啊……卫将军,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承认吗?” 卫长临猛然拍案起身,咬牙狠狠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碰过他!?” 慕秀缓缓放下折扇,看着卫长临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倒是立马舒坦多了。 他望着卫长临笑了笑,只缓缓道:“他那般楚楚求我,我二人又是两情相悦,常常共处一室,我怎能不给他?” “——” 卫长临立即气势汹汹的从案边走来,二话不说走到慕秀面前,卯足劲一挥结结实实给了对方脸上一拳。 “……” 慕秀被打的垂下头去,左侧的脸庞迅速红了一圈,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冷笑道: “卫长临……就算你再怎么恼羞成怒,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那么信任你!大婚那日才让你替我接祁云到府中,而你呢!?不光攀炎附势勾结太宰府,还胆敢夺走我的祁云!辜负了本将军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卫长临立在慕秀身前,伸手抓住对方的领子,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你的祁云!?我看是你的赵明华吧?卫长临,你究竟是怎么有脸说得出这种话的!?赵明华不过去世三年,你就将他彻彻底底忘却了?你骗得了自己,可骗不了我!! 祁云的眉眼身段哪一分不是与赵明华极其相似?你不过是把祁云当做了他的替身,你根本不爱祁云!!只有我……只有我能好好爱他!” “……我从来没有对明华兄有什么非分之想!倒是你!竟敢觊觎祁云!?我倒应把你千刀剁碎了喂狗!”卫长临根本无法理智下来,赵明华待他如同长兄,他又怎会有如此龌龊肮脏之念头? 祁云与赵明华是有相像之处,但祁云就是祁云,他的温柔醉人,美不可方物。是他卫长临甘愿拿出真心所爱之人,此生独一无二。两者又怎能相比? 慕秀收起了笑,抬起头来认真道:“就算没有我,祁云就会跟你走吗!?你一次次伤他至深,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可以挽留住?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宣泄吗? 我私下与谁交好,那也是在下自己的事。反倒是你,祁云于你府上多日,若是那日我真的向天钦府通告军机泄露之事,令皇上知道你串通敌国,这株连九族之罪可够你担的了。” “我何来九族可诛?孤身一人走到这个位置,凭你也配将我拉下台!?你有何证据?痴人说梦罢。太宰府那处似乎也没什么本将军的把柄吧? 萧国与辰国矛盾日益增多,与锦国又战事吃紧,若不是一时选不出其他人来顶替你的位置,本将军早早便可废了你!”卫长临握紧了拳,怒目视向慕秀。 “在下可没功夫跟将军在此争执,军机策书还不知在何人手中,将军大可不必将话说的太满。”慕秀转过身去正欲走,不屑道。 “其实,说到头来。你的夫人已经为你怀有一子,家中圆满,此生无憾。你又何必抓着祁云不放呢?祁云现下身份特殊,不如给他一条生路。那么,军机策书之事,我也可给你放一条生路。” “我自然舍不得伤他,明日便会让他走的。倒是你这无关之人谎话连篇,乱入我二人之中,何必?”卫长临沉下心来,开口回道。 幸好他早便叫影卫暗暗观察,祁云与慕秀说到底没什么特殊的明确关系。 “呵,未来之事,何人能定夺?祁云要谁,自有他的选择。” 卫长临狠狠睨了慕秀一眼,并不回话。 慕秀泰然自若的走出书房,眼神不免落寞起来。他知道就算卫长临再怎么伤害祁云,祁云还是会念及着卫长临的好,这是一个对他而言无果的轮回。 如今这般混乱的局面,慕秀也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他对祁云真的是爱吗?还是说,只是将祁云作为了与卫长临争夺的筹码?他似乎也不知道了…… —————————————— 长夜漫漫,明月清风。这一夜之后,将是崭新的一日,也是祁云与卫长临永别的日子。 祁云倦在榻里,来回转辗反侧,就算闭上眼也睡不着。 钟肃倚在纱帐外,手中拿着丝巾,缓缓擦拭着呈亮的刀身。玄刀反光之中,还依稀映着祁云还未闭眼的模糊面孔。 榻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钟肃有些疑惑,不免轻声问道:“殿下,夜已深,可是还有什么忧心之事?” “……并无。钟肃哥……早些休息吧。” 祁云慢慢翻过身去,背对着钟肃,淡淡回道。 就算他有什么忧心之事,钟肃哥又能为他如何呢?不如默默咽在心里,让其慢慢腐朽成泥。 “不妨说与属下听听,好歹殿下还称我一句钟肃哥,我也想了解殿下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钟肃用粗糙的指腹,慢慢划过锋利的刀刃。他轻轻抚摸过的每一寸,都仿佛化作了对祁云不堪入目的亵渎。 他的面容总带着不可磨灭的岁月沧桑,钟肃没有卫长临的气宇轩昂,朗眉星目。没有慕秀的姣容月貌,雅人至深。更没有乔申洛的风趣可人,乖张细心。 他有的只是不知名的风霜雨雪,只须让人轻轻的看上那么一眼,便仿佛落入了浮世三千旧梦曲。 祁云闻言,眉头微蹙。生生沉默了半晌。 他现在思绪混乱不堪,那些缠绕心头的话语,字字句句不离卫长临。 虽说钟肃如今确实是他的表兄,但是他们已经多年不甚联系,就算他说了,钟肃又怎么会懂呢? 他大抵不会懂的,这难言之痛,忧郁之苦。丝丝缕缕缠绕于心,混乱如被刮杀下的片片鱼鳞。 其实男风之好在锦国,也是伤风败俗之意。花坊里的小倌比艺妓更低下卑贱一等,常常被用作泄遇之物。 祁云此时只觉得,他于卫长临而言,便是如此吧?只须拂于他身下,做一只听话乖巧的小倌,适时博取主人的欢笑,仅此而已罢。 祁云仍旧记得那人将他作为他人替身时,对他的每一份深情款款,目光灼灼。仍旧记得欢好之时,触碰到他的疤痕立即嫌恶般撤下的手。仍旧记得在暗阁中,每一次冰冷的羞辱,每一鞭落下的伤痛…… 第39章 晨安怎不安 “殿下……你若真的把属下当做兄长,有些事情就该与我说,我比你年长,所经历之事自然多,我也懂何为情爱。” 钟肃粗嗓轻声说着,眉头舒展开来,把思绪放的极其悠远。 “……” 祁云闻言,细想着。多年不曾相见,如今的钟肃哥是否又与从前一样呢? “钟肃哥……以前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啊……我攀过锦国境内的无数座高山,见过许多风光。也有过年少无知的轻狂,也想与江湖之人共寻世间正道。 历过不少风流事,但从始至终心里只有一人。事到如今,我已不念及这些是非红尘,不过都是彼此的过客罢了。” “那你所爱之人……定是个心善貌美的江湖女子吧?” “并非女子,但我心中确实有一人如此。” 真好啊…… 祁云听得入神,他从来没有想过这般潇洒不羁的人生。 反观他自己的一生,像一只被圈养在冰冷铁笼里的孤苦狸猫,只要四周的人们无聊了,便会将他随意捉弄,丝毫不在意祁云的生死。 他的所见所闻都在墨字白纸中,却从未真正领略过这些字面的意义。 祁云不禁道:“真好,我好生羡慕钟肃哥的潇洒,什么也不用担忧,就那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是吗?就算我能越过无数风光,领略千人万面。但我……却无法去打开你的心门,去感受你的每一寸……”钟肃垂下头,有些犹豫的说着。 祁云哑了口,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再明显不过了。 只是还未等祁云想个透彻,便听到钟肃哥仿佛站起了身,又继续缓缓说道。 “阿云,那个人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祁云杏眼一愣怔,完全没有想到钟肃会这般讲话。 ……实际上他也想有个新的开始。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忘却上一座山的错落,也不知道如何开启下一段长路的铭刻。 钟肃悄然用刀柄掀开帘帐,微俯着身立于榻前。灯光黯淡下,见到祁云玉塑而温柔的脸,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阿云,你还是忘不掉他对吗?我来帮你,可好?”钟肃抬起稍微柔软的手背处,缓缓抚去祁云的泪痕,生怕不小心伤着对方一星半点。 祁云看着钟肃伸过来的手,猛然感到对方的温热,不禁瑟缩起来,立即将头埋进被褥里。 “……阿云,你别躲着我可以吗?” “钟肃哥,你……你……我们二人……是血亲……” 钟肃扔下玄刀,翻身上了榻来,双腿跪在祁云头部一侧。 “血亲……便是亲上加亲。不可吗?就算是今夜发生了什么,明日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仍然是兄弟,你根本无需担心。” 祁云有些不知所措,把自己尽力的埋进被褥中,仿佛如此做便能逃脱这难以应对的局面。 “钟肃哥……我……我乏了,你早些休息吧……” 钟肃闷闷的,也不说话。顺而躺在一旁,隔着被褥一手揽过祁云。 “钟肃哥……” “只要你唤我,我都会在的。” “……骗子……钟肃哥,骗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祁云终于忍耐不住,哭出声来,身躯不止的颤抖着。 “不……你不在……我在宫中被人围打,被皇兄推入水池,被千万人笑骂……那个时候……你在哪?亲母去世的时候……你又在哪!?……空口无凭、谎话连篇……” 钟肃未料到祁云会如此想,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的的确确不在祁云的身旁。 “阿云……我现在来找你了,让我来补偿你,补偿从前对你的亏欠,好吗?我助你登上皇位,可好?”钟肃直接掀开被褥,猛然抱紧祁云,试图安慰着他的颤抖不已。 已是春末,原本只须备上薄毯。被褥属实是厚重了些,钟肃也是怕祁云被蒙住,透不过气来。 “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我不需要……” 祁云果然被闷的发了热,绯红满面不说,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就两人相贴之状,又见一人大汗淋漓,一副哭相,总归是会让人不免多想。 钟肃不再说话,沉默的拥抱着祁云,听着他渐趋微弱的声声抽泣。 ———————————————— 月落日升,层云递染,已是次日清晨。 昨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祁云一边穿上衣物,一边看向如平常般的钟肃。 卫千川突然从门外蹦哒了进来,跑到祁云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左腿并且大喊着:“亲父!晨安呀~” “千川,你也晨安呀……”祁云刚好整理完衣物,见着卫千川这小肉包子,也不禁微笑起来。 “晨安。” 正值温馨时刻,谁料突然被一句微寒无起伏的话语给打破。 门边站着一位玄服金冠的高大男子,长身玉立,俊采如神。细细一瞧,原是面无表情的大将军卫长临。 “收拾好了吗?” 祁云不说话,点了点头,又看着钟肃不再伪装,露出平常装束。 卫长临也不惊讶,早便料到如此般,只是带着点狠厉的目光向钟肃而去,但也并不多言。 此人既然称祁云殿下,至少不会以下犯上。他也不相信,夜夜在此,祁云就能忘却与他的曾经,反而与他人同睡。 祁云并不在意卫长临在想些什么,顾自牵起卫千川的手,便要走出阁门去。 “爹爹,我们走吧?”卫千川用另一只手拉住卫长临,一左一右的两人堪堪相看一眼,祁云有些无措,又立即转过目光。 “走。” 卫长临淡淡说着,又深深看了看祁云一眼。眼中含情默默,喜伤参半。 钟肃快步跟上去,斜视了卫长临一眼,但是并未引起对方注意。 因为卫长临满眼都是祁云。 ———————————————— 府门外的两架马车已经恭候多时,卫千川一股脑的跑到后面那趟马车去。祁云还未反应过来,但看到如此,便也想着上后一辆马车了。 卫长临一把抱起卫千川,稳稳放到马车上,并差婢女箐儿上车看管着。 “……” 祁云见马车上没有了位置,踩在架上的腿又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去。 卫长临二话不说,转身看着祁云,也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直接抱起,顾自走向先前的马车。 “你……你放我下来——” 祁云突然感到身体一轻,腰处被卫长临猛力箍的紧紧,丝毫没有缝隙。 “祁云,你终于愿和我说话了。” 第40章 不想再沾染 “祁云,你终于愿和我说话了。” 卫长临稍稍转换了一下姿势,将祁云揽腰抱住。垂下头来,明明冷若冰霜的两眼,此刻低垂看向祁云,竟带了微微温情。 “……” 祁云两颊瞬间泛红,立即闭上了朱唇。不知所措的将头埋下去。 “咳咳——” 钟肃立在两人身后,垂着头捂嘴假装咳嗽了两声。 卫长临余光瞟了一眼,也不多管。迈开大步继续把祁云抱着,然后将其稳稳放上马车,自己也走了上去。 “老爷,现在出发吗?”车前驾马的车夫牵起缰绳,恭恭敬敬向卫将军问道。 “嗯。”卫长临沉声道。 “驾——!!” 钟肃见二人根本没注意他,又怕跟不上前面马车,连忙抬步一跃,翻上了后面那一辆。 “咦!?你是亲父身边的叔叔!”坐在软榻上的卫千川,一脸惊奇的喊着。 一旁的婢女菁儿颔首向其示礼,钟肃也以此回应。看向兴高采烈的卫千川,顺便把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 “小公子,在下想问一句。府上哪位夫人是你的亲母?” 卫千川摇了摇头道:“府上都是姨娘,并没有我的亲母。爹爹说,我不是他生的,而且还说我有一位亲父,只不过以前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终于被爹爹带回来了,但是今天亲父还是要离开我们。”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称我家公子为亲父?你的亲父不应该是你爹爹吗?”钟肃不解。 “哎呀,叔叔糊涂了。爹爹是爹爹,亲父是亲父呀——爹爹会收拾教训我,亲父会疼爱照顾我。亲父就是亲生的父,就是亲自生我的父,所以……所以……额……反正叔叔你懂了吧?” 小家伙摇头晃脑的,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使劲背诗书。 锦辰两国习俗相似,亲父亲母用于称呼更为亲近尊重,而爹爹娘亲都只是俗世孩童牙牙学语之时的叫法。 卫长临当年,为了辨别开自己与赵明华对于卫千川的关系不同,才出此下策,让卫千川叫他爹爹。 “……我们公子是男子,如何生你?况且从前他并未来过此处,你怎知他就是你的亲父?”钟肃就想刨根问底,他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猫腻。 “反正……反正爹爹说,亲父就是长这个样子啊……”卫千川被问的有些不知怎么办,回话的语气都弱了下来。 “呵,这个什么将军,倒真是会打算盘。” —————————————— 前面的马车内倒是另一番景象,路途稍有颠簸,祁云尽力稳坐在软榻上,矮桌对面便是正襟的卫长临。 面前之人取出一柄银柄长剑,原是那锦盒中的成双的一支。 这剑全身素雅流光,精雕细刻。镶上温润的白月玉,也是价值连城了。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把这柄剑带走。这柄剑上,我亲自纂刻了……你我二人的名字。 ……就算我们日后不再相见,我也不想让你就此把我忘却。”卫长临字字深情款款的说道,缓缓将这柄剑推到祁云的面前。 “——” 祁云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不禁抬手轻抚上这柄剑的剑身,回想起那日亲自打开锦盒的喜悦。如今想来,都是苦涩难言。 “那天,我本想着要名正言顺,风风光光迎你入府,却未料慕秀心怀不轨,反而酿下大错。还因为他人之言,误会你,强迫你……原是我有负于你。 祁云,你还会原谅我吗?” 祁云闻言缓缓放下手,轻声淡然道。 “……原谅?卫将军在我面前谈原谅?未免有些可笑了……这剑,我是不会收的。 我不想再沾染跟你有关的任何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卫长临闻言,沉默了半晌后才道。 “明白。” “我今日告别,只是因为卫千川,我对他有愧,仅此而已。可是你,无论你如今会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就算你现在,立即横尸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分毫动容,懂吗?” 祁云的语气浅浅淡淡,却把话说的绝情至极,不留半点退路。 卫长临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的回道:“懂了。” “那便好,我就不多说了。卫将军聪明人,自然是能理解的。” 祁云一手撑着脸,露出指骨分明的玉手,杏仁含泪似的两眼向车窗外遥遥望去。 绿野琉璃天,匆匆而逝,就像他们二人难以维系的感情,越不过千山万水,逐渐磨灭。 “……” 卫长临静默了一阵,一时思绪混乱。但随后又从袖口里拿出两盒祛痕药霜来,轻轻推到祁云的面前。 “这是……” 卫长临话还没说完,便被祁云直接打断。 “不必了。我身为锦国皇子,这种东西,自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别做那些没用的功夫,听闻……府中孟夫人有喜了,不如多把心思放在你夫人的肚子那吧。 那才是你该在意的,而不是……跟你毫无关系的我。” 马车内,四周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寒冷至极,静默良久。 ———————————————— 午时一刻。 一位戴着银制面具的白衣男子,恭恭敬敬的跪于锦国军帐内,垂头拱手向上面端坐之人禀报。 “属下获悉,锦国大将军与三皇子正欲于今日午后前往乌罗山,此次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不知殿下如何打算?” 二皇子祁阳抬手抚了抚下颚,发上金冠奕奕生辉,面上两只吊销眼满是桀骜不驯的笑意,随后便散漫道:“……这两国战事在即,若是一举拿下他们领头的大将军,又可彻彻底底除了祁云,倒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殿下所言甚是,属下以为只须派遣十位精兵便可刺杀二人。”白衣银面男继续说道。 “十位?那将军大可以一人击之,传令。调遣三十精兵,立即随骠骑将军前往乌罗山。”二皇子笑了笑,一想到此处便大快人心。 “属下得令!” 景燃起身再拜了拜二皇子,便立即转身退出帐门去。 如今锦军当中,大将军钟钧合尚在皇宫值守,锦辰两国之战原都是由景燃带领。不过却因为兵力不足,连连败退。这才上书,让皇子领兵增援。 虽说这二皇子领兵打仗只顾自己玩乐,但是歪门邪道还算受用。可是让他一个骠骑将军前去将军府做奸细,景燃自然是气不过的,好歹身为将军,却遭大材小用。 第41章 又何其有幸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窗楞外流动的风景也骤然停了下来。 “老爷,乌罗山到了。”车夫拉住缰绳,头向后转着问道。 “嗯。” 卫长临看了看祁云,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先起身下了马车。 祁云侧过脸不去看卫长临,直到听到对方下去的脚步,才开始起身。 其后的马车,钟肃也把小家伙给抱下了车。 眼前的乌罗山群错落有致,苍翠欲滴,绵延不绝处绕着闲云悬松,极为惬意。 卫长临在前,祁云拉着千川与前面之人隔着距离紧紧跟着,钟肃则与婢女尾随其后。 “爹爹,亲父,我们要去哪啊?”卫千川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们在这走山路做什么? “去祭拜你的亲父。” 卫长临转过身来,也牵住了千川的小手。 祁云看向卫长临轮廓硬朗的侧脸,光影透过枝叶落下的瞬间,顿时眼中升起暖光来,神采奕奕。仿佛那一刹他的面容也不似从前那么冰冷了。 卫千川抬头看了看祁云,不解道:“可是亲父明明在这里,为什么还需要祭拜呢?” “你的亲父叫赵明华,你的亲母叫苏惠。他们二人的陵墓就在这乌罗山的山腰处,你身为他们的儿子,也应亲自拜一拜。” 卫千川瞪着圆圆的双眼,皱着眉头继续听着,懂了好像又没懂。祁云沉默着,也抬起头来细细听着卫长临的声声沉重。 “……四年前,你的亲父为了救我而丧生,而后你的亲母也在生你之时……难产去世,为了报答你亲父,我便将尚在襁褓中的你带回了府中亲自抚养……” 三人继续并排走着,其后的钟肃看着祁云的目光直直向右望去,几乎没有一刻离开过卫长临。到此他总算是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已经深刻到了何种地步。 “……到了。” 卫长临向前望去,祁云与其他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两座石砌覆青苔的坟山紧挨一处,墓碑也是用精挑细选的花岗石打磨而出。四周杂草浅薄,显然被人为清理过。山间暖光斑驳,其上纂刻的几字仿佛披了金光,熠熠生辉。 祁云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分别是赵家二子赵明华之墓,赵家二少夫人苏惠之墓。 几人都不敢多说话,想要保持这一份敬默。 “千川,过来。”卫长临向后招了招手,并差婢女递来了九只香柱和一摞纸钱。 “给你亲父亲母烧香磕头。” 卫千川听话的走过去,祁云念及自己无所事事的站于此处也不妥,便抬步跟了上去。 夫妻合葬墓,虽不在同一个墓室,但死后也算是相依相伴,不免令人敬畏起来。 他突然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人的悲情,君死吾妄随,双双化蝶飞。说来,也是另一种再别重逢。 当然,此份舍己救人的魄力更值得他上前去,亲自点香拜上一拜。后来的机缘巧合,也都与此有关。 祁云并不是后悔遇见了卫长临,只是想着:既然这些都是人生中难以抗拒的境遇,倒不如得过且过,随风去的好。 “卫将军,也请给我三炷香吧,明华兄如此胆魄,在下也是深感敬畏。”祁云向着卫长临说道,拱手一礼。 “……嗯。” 卫长临一愣怔,没料到祁云会如此。他便将手上的香递给了祁云,随后又给了卫千川三炷香。 婢女菁儿在一旁与钟肃烧起了纸钱,卫长临则先与祁云双双跪身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明华兄,若不是当年的你舍身取义,如今何来锦国大将卫长临?又何其有幸,得遇祁云…… ……只不过世事难料,祁公子身份非凡,我与他终是两相难。” 卫长临拜完说着,两人浅浅相看了一眼,并未再多说什么。 卫长临转过身来,看到卫千川乖乖的站在一旁,手里攥着三炷香。便把他带到墓碑前,叫他跪下。 “腰挺直,手相覆。”卫长临仔细的摆正卫千川的姿势,小孩子没经历过这些,也是不懂。 祁云立于一旁看着,突然觉得卫长临好像更有几分成熟稳重了,的的确确是有为人父的感觉。 若是府中孟夫人诞下第二子,想必卫长临定会欢喜的不得了。毕竟对一个从小孤苦伶仃的卫长临而言,拥有血脉至亲便是他最为幸福之事。 卫千川也听话的紧,乖乖按着卫长临的摆弄来,仔仔细细的拜了三拜。 “亲父亲母,千川来祭拜你们了。你们不用担心千川,爹爹和……和另外一个亲父都对我很好。亲父亲母也要在……另一个地方好好的哦。” 卫千川其实并不懂亲父亲母存在的意义,但是也稍微明白一点,这两位应是他这一生里极为重要的存在。 卫千川把香交给婢女菁儿代为插上,祁云缓缓走过去,摸了摸千川的软发,示意他做的很好。卫长临静静站于一旁,此刻倒是真像和睦幸福的一家人。 “老爷——!!香……香断了……” 菁儿慌张的惊叫一声,手上拿着两截断香。 这人最忌惮的就是三长两短,而上香最忌惮的便是两短一长,乃是大为不祥之兆。 卫长临睨了两眼,他倒是不信这种无稽之谈,只沉声道:“无碍。” 祁云不觉有些心慌,突然又听到四周似乎有极微弱的掠草沙沙声。便有些担忧的将卫千川拉至身后,随即对着钟肃眼神示意。 一刻间,几人都瞬间静默下来。山林间忽然凉风袭来,偌大的云雾也缓缓将午日遮掩了去。此处顿时鸦雀无声,仿若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嗖——” 一阵箭羽穿风之声猛然而至,直直向着祁云与卫长临这处而来。 草丛中闪出几只身影,拿着箭弩正蓄势待发。 “不好,快走!!” 卫长临反应过来,立即转身将祁云与卫千川护在怀中逃开,婢女箐儿连忙跟了上去。 钟肃和不知从何而出的两名影卫紧随其后,抬手用武器斩开飞来的箭雨。 卫长临带着二人快速奔向密林深处,祁云有些恍然,还未想个明白。这些人究竟是来刺杀卫长临,还是来刺杀他的? “三皇子!” 面前赫然出现一位白衣银面的高大男子,手中执着一柄短剑,正直直堵在路口。 祁云闻声一愣,并未察觉出是何人声音,但是现在看来大抵都是来刺杀他的。 “你是何人?要杀要剐冲我来刻即可,不必牵连无辜之人!”祁云镇定道。 “呵,钟大人?你也在此处?”景燃并不回复祁云,只是轻笑一声,面具朝钟肃那方转了去。 第42章 不必拿命试 “传闻骠骑将军独爱怪诞装扮,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吧?景燃将军?” 钟肃走转至祁云面前,景燃抬了抬手示意,后方箭雨便骤然停了下来。 沉默不语的小千川紧紧抓住祁云的衣摆,害怕的看着前面之人。祁云则示意安慰,随即把他揽在怀中。 卫长临皱眉思索,好似从前在沙场上见过此人。他将怀中的祁云与千川又护在身后,更好的确保他们二人安危。 “唉,不打趣了。” 景燃故作姿态抚了抚面具,片刻之间,迅速涌来几十位提刀士兵,直接将祁云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几个……都活不成。” 卫长临随即拔出腰间长剑,转头向文兮墨兮嘱咐道:“保护好祁公子和千川!” 钟肃见此,也取出玄刀来上阵。 “长临……钟肃哥……”祁云望着两人冲了上去,正要给他们破开一条出口来。 “爹爹……” 四面八方,刀剑无眼。 卫长临抬手挥剑堪堪解决掉五个,钟肃则将一部分人引到另一个方向去。 不过几十人,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祁云把千川交给文兮墨兮,自己拿出藏于怀中的短剑,向前跑去支援卫长临。 “他们本是来杀我的,抱歉,还将……你们牵扯了进来。”祁云挨着卫长临无奈说道,看着有人砍来便立即用短剑挡开,卫长临则配合着挥剑将其斩杀。 “我怎能置你于不顾?”卫长临沉声道。 两人珠联璧合,虽说没有话语交流,但光是眼神流露,便可知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 袭来的士兵都被一一击退,所剩无几。好在钟肃轻功了得,自然是将他困不住的。随即一跃便逃了出来,连忙跟随上卫长临与祁云的步伐。 祁云向后遥遥一望,却不见那白衣男子。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人便是先前在将军府鬼鬼祟祟之人。 “殿下……你们没事吧?”钟肃赶来,焦急看向祁云问着。 “无事。”祁云轻声道,看了眼卫长临,脸上沾染了几滴血迹,两眼肃杀深邃,莫名有种嗜血之意。 “那便好……”钟肃看着祁云的目光,神情有些黯淡的说着。 “先下山。” 卫长临道,顺而牵起祁云的手腕,其他人也随即跟上。 景燃见势不妙,隐蔽在一旁的树后,亲自拿起箭弩,冲着祁云毫不犹豫的按下机关,直接一发三箭。 “嗖——!!!” 穿云破风之声骤然而至其背后,祁云闻声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殿下!小心!!” “亲父!!!” 钟肃在其后见状,立即抽出刀来,心急一跃。但人不及箭速,若是待他前去恐怕已然箭刺血涌。 千钧一发之际,卫长临直接一把拉过祁云,立即将他环护在怀中,硬生生受下背上三箭。 “呃——” “长临……长临……卫长临!!” “……” 祁云感受到卫长临在他身后一震,发出隐忍沉闷的痛吟。眼中猛然湿润起来,心里难受的像五脏六腑全部糅杂在一起,顿时喘不过气。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这是冲他来的…… “……无碍,先……下山。” 卫长临忍着背上箭刺灼烧之痛,把头微微贴在祁云耳边道,依旧环护着对方向山下走着。 钟肃见状,立即向箭发之处飞去。二话不说,直接满脸愤然的提起景燃的脖颈,大手一挥将其瞬间抵在树上。 “……你……钟肃……” “殿下,你们先走!我来解决他。”钟肃向后大声一喊,扼住对方脖颈的手又不免夹紧了几分。 祁云皱起柳眉,向着钟肃点了点头。随即又转换了姿势,把卫长临的手臂挂在自己身上。 “将军!将军可无碍?” “爹爹!!” “长临……” 文兮墨兮两人正欲上前扶住将军,但是又怕扰了他们二人。卫千川也担忧的看向前面,有些害怕的含满了眼泪。 “嗯……” 卫长临微微将身体靠在祁云身上,脑袋乖乖埋在祁云的脖颈,冷眼皱着眉,嘴上惨白无光甚至有些发紫,慢慢的喘上了粗气。 “长临!” 祁云感到卫长临突然放松了下来,温热的气息裹在他的脖颈处。莫名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不想让旁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伤害,尤其是如今与他毫无关系的……卫长临。 “你……你明明不用救我,他们是来刺杀我的……卫长临,我都已经与你无关了,你为何还要救我!?我不想因为我自己而牵连无辜之人,我会……愧疚一生的……”祁云无奈的说着,两行清泪不禁从眼眶中无声滑落。 “……你是我所爱之人,我又……又如何能置你于不顾?……愧疚一生……我便还你一生……可好?”卫长临虚弱的说道,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 “你不是说,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分毫不会动容吗?可是……可是你还是……放不下我……” 祁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抽泣道:“那你……那你也不要拿命来试啊!别为我这种人做这么多……根本……根本就不值得!” “……祁云乖……不哭了……对我……而言,我所做的……这一切……我都觉得无比值得……”卫长临的声音渐趋微弱下来,两眼缓缓紧闭,眉头蹙的越来越紧。 祁云察觉到卫长临虚弱的声音,按照卫长临常年运功练剑,如此健硕结实的身躯,绝不可能受了三箭便如此,恐怕是……箭上有毒。 “我不想……你走,但……你却……不得不走。” “你……你别说话了,再坚持一下,不要睡……你想想看……孟、孟夫人还怀有你的孩子……跟你血脉相连,过不了几月,便能与你相见,你不期待吗? 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亲,你应当高兴的……我下了山即刻便返回锦国,让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你一定会期待的。所以,卫长临,你振作一点,别睡……别睡,好不好?”祁云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隐隐想把自己与卫长临再次撇清关系。 “不……没有你,何来的……家?” 祁云闻言,沉默了半晌,不免开始痛恨自己。 他恨他生于虚有其表的华贵皇室,恨他自小不谙世事的性格使然,恨他做不到放下一切,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愿。 第43章 请慎重思量 他又如何不恨? 山野秀丽,枝叶繁盛。午后日光渐落,但仍旧盘桓天边,明媚刺眼。 —————————————— 钟肃拿起玄刀来,直接抵住景燃的脖颈,随后狠厉道:“得亏是殿下无碍,不然你命早没了!” “……钟大人,我帮你解决掉卫长临,既是去你心头之恨,也是……去了锦国大患,如何不好?”景燃挣扎了半刻,继续说着:“你我同为锦国人,自然是要以家国利益出发!” “呵,卑劣手段!如何登的上大雅之堂!?”钟肃不屑道。 “兵不厌诈!何来卑劣之说?” “今日我不追究,放你一条生路。但你记住,你的命我随时可取。不过……从现在起,你要替我卖命。” 景燃反道:“你怎知我能忠心于你?” 钟肃不言,直接拿起刀把景燃后颈划开一个小口,鲜血直流。 “呃啊——” 随后从腰间拿出一只玄盒打开,里面赫然一只黑色肢体的虫,仿佛闻见了血腥味动了动,随即晃开手足爬向了景燃的血肉之中。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有它,我还怕你不忠吗?要么受它折磨,要么听我的话,自己选。” “你!!!” “我问你,箭上淬的什么毒?”钟肃逼问道。 “……丹红。” —————————————— 几人迅速下了山,祁云见钟肃已在马车旁等候,也不管其他直接喊住:“钟肃哥,快帮我把卫将军扶到马车上!” “殿下……” 钟肃连忙过去,在另一边架起卫长临,并对祁云道:“殿下,我来便可,你先休息一下。” “嗯。” 祁云让其余的人都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随后自己奔上前面那辆。 “将军,现在回府吗?” 马夫问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用着寻常语气。 “现在回府。”祁云回道,把卫长临扶着盘坐起来,褪下他的外衣,急切的对钟肃说道:“钟肃哥,你帮他把箭先取出来,回府我们再看看如何解毒……” 卫长临皱着眉紧闭两眼,额上冷汗直出。唇上紫的吓人,怕是中毒不浅。 “属下……遵命。” 钟肃缓缓抬手,依次拔出三支带毒血的箭。 “呃——” 卫长临猛的颤了几颤,祁云为了稳住重心,跪在对方身前扶着他的两肩。 “殿下……这毒是剧毒丹红。属下确实有解药,不过却只能将毒性转化,并不能完全开解。况且他……乃是敌国将首,锦辰两国不足一月便会开战,牵连着境内千万黎民的性命。” 钟肃将箭放置一旁,立即跪在祁云面前,神情镇静道。 “若是辰军失了将领,我国定能一举战胜,还天下太平。再说了,他如此对待殿下,殿下真的没有一分一毫的恨吗?属下逾越,殿下……还请慎重思量,是否要救?” 祁云未料钟肃会说出这种话,生死攸关之际,又如何能趁人之危? 卫长临面色不堪,沉重的身体已经实实压在祁云身上,心跳都已经逐渐微弱了下来。若是此刻再不解毒,怕是凶多吉少了。 “……祁云……不必……救……我……” “为何不救!?卫长临!你给我振作一点!钟肃哥!众生是命,他一人也是命!!若是他死,我又何必活于这世上!!钟肃哥……若是你非要趁人之危,从今往后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祁云一边愤然的冲着钟肃嘶喊着,一边费力的支撑起卫长临的身体。对方不受控制的落在他的怀中,时而吐露出几声难耐的痛吟。 “钟肃,我以锦国三皇子的身份命令你!即刻拿出解药,救下卫长临!” “……属下遵命。” 钟肃从腰间取出一支瓷瓶,打开将其倒入手中。并非是寻常褐色丹药,而是一颗翠绿鲜艳的花果。 但是卫长临现下根本无法咀嚼下咽,祁云转念一想,立即对着钟肃道:“钟肃哥,先喂到我嘴里,我可以渡给他。” “殿下……万万不可!这琅翠花果光是舔舐都能——” “喂给我!” 钟肃立即闭了嘴,把手中的花果直接放到祁云的嘴里。 祁云张嘴含着,稍稍将其用舌头碾成了果糜。接着腾出一只手来把卫长临的头往上一抬,轻轻覆上对方的唇去。 卫长临有些迷蒙,脑中一片混沌。只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温热柔软之物,在他的口中来回缠绕,不知留下了什么,嘴里瞬间一股甘甜之味。 钟肃看着祁云与那人唇齿相依,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中仍有几分不甘,直接拿出怀中的止血药,毫不犹豫的撒到卫长临背间伤口上。 “呃——!!!” 卫长临一阵撕心痛呼,一把推开祁云。眉蹙眼瞪,额上豆大的冷汗直直落下。 “殿下!殿下没事吧!?” “……无事,你用的什么药?” 祁云猛然被卫长临推倒在一边,身上却突然莫名的失了气力,双颊不免绯红起来,身体某处也不由分说的燥热起来。 钟肃欲势要去扶起祁云,却被一把推开。只无奈道:“止血药。” 祁云稍微动了动身,仍觉无力。但他抬眼看向卫长临极其痛苦的模样,还是咬着牙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随后撕开自己的衣物,费力的用短剑截成若干长布。 “祁云……” “……我在。” 祁云步履瞒珊的走到卫长临的背后,看着上面撒着白色粉末,且皮开肉绽的伤口,心中不免一阵抽痛。 钟肃则在前面扶住卫长临,嫌弃的把头侧到一边,一脸神情复杂。 空有一身腱子肉,脑袋空空。凭什么这人偏偏能得到殿下的青睐? 路途颠簸,马车上晃动不堪,矮桌上原本备好的茶杯也应势而落,茶叶与水肆意的倒在马车软榻上,打湿一片。 祁云上前的手难以自制的颤抖起来,他一边给卫长临包扎,一边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们两个,一个飞去苦浪拍打的海角,一个奔向长夜无月的天涯。可笑的是……他们都以为彼此在相互奔赴,都以为能在同一个地方相遇相拥。 明明两人都掏心掏肺的付出了极多,却永远得不到对方相应的理解与回报。等到彼此幡然醒悟之时,却已是情绝断肠,分道扬镳。 “……不必扶我。”卫长临低声回道。 钟肃连忙撤下手,转头见祁云如失了骨一般瘫倒在地,便疾步走至他身后将其扶住。 “嗯……” 祁云满脸滚烫,全身无力的瘫在钟肃怀里,好像落在如何也烧不尽的业火里,根本无法理清神志。 第44章 俯瞰万丈渊 不过片刻,卫长临脸色已恢复大半,甚至还泛上了红润。身体也大致行动自如,看来琅翠花果确实效力甚好。 他听见祁云轻柔的闷哼了一声,一时愣怔,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缓然起身向祁云步步逼近去。 “殿下……殿下,我早便说了,这琅翠果是万万吃不得的!稍稍沾了一口都会身不由己,其药效比合欢丹还要猛烈百倍……殿下为何如此固执啊!?” 钟肃看着浑身滚烫的祁云,五官焦灼,满脸心疼了起来。 “……他救过我,我……我也将人情还了。这样我们便扯平了……便是真正的再无关系了……”祁云喃喃道,浑然不知卫长临已经来到他眼前。 “殿下……” “祁云……祁云他怎么了?” 卫长临凑近过来,半蹲在祁云面前,看着祁云面容与脖颈处皆是泛了糜烂的绯红,柳眉紧蹙,神色憔悴。他抬手抚上祁云发烫的面孔,顿时心如刀绞。 “你还有脸问!?若不是因为你……殿下怎会如此!?方才殿下已经说了,与你再无关系!现在你终于可以阖家圆满了,卫将军可欢喜?” 钟肃一脸不屑的对卫长临道,当着他的面,缓缓伸出手来安慰般抚摸着祁云的脖颈。 “……” 此举对怀中人而言似乎是受用得很,不禁发出一阵挠人的轻吟。 “你在做什么!!”卫长临见状立马怒吼道,作势要分开二人。 “这琅翠花果即可以解你的毒,但也能够烧尽五脏六腑!卫将军方才有丹红的毒性抵化,自然无碍。你可知若是常人用了,哪怕是一星半点,都会瞬间焚身蚁蚀,痛不欲生! 殿下现在就是如此情状,我方才饮下独一份的解药,只有我能救他,你又能做什么?” 卫长临闻言猛然顿住了手,低垂下眉眼来,无奈哑了口。 “……殿下曾说过,他再也不想与你有任何关系,他还了你的恩,还请你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钟肃头也不抬,只顾着身上的祁云。 而祁云偏过头来,柔骨般倚着钟肃,身体全然不受控制,唇间吐露的温热气息尽数拂在钟肃的喉结处,让对方也是身躯一震。 钟肃仿佛也倍受感染,情不自禁的抬起祁云的下颚,直接吻了下去。另一只手也不闲着,轻巧的拨弄着对方的青丝。 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山图赫然呈现在此,连马车里的周围都升了温灼烧起来。 卫长临见此即刻怒目圆睁起来,不免攥紧拳头,骨节处顿时一阵令人畏惧的咯咯作响。 祁云…… 这世上任谁都可以与他卫长临断绝关系,唯独他祁云不可。 卫长临上前直接猛地推开钟肃的手,将祁云余下的身躯拥入怀中来,只道:“未经允许,擅自做主 !?” “什么是擅自做主!?若是能缓解殿下此时之苦,有何不可!?”钟肃仍旧紧紧环抱着祁云上身,与卫长临怒言争执着。 “你算什么东西?你配?” “殿下早便说你们已经毫无关系了,卫将军大可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惺惺作态!?你才是那外来之人吧!?” 祁云就像个玩物一般,被两人东扯过来西扯过去,本就微敞的衣衫此时便更加凌乱不堪,无奈之下只好皱眉发出惹怜的闷哼。 “……” 钟肃与卫长临见此都猛地停下拉扯,两人不甘的狠狠相视一眼,随后立即开始顾自的照顾起了怀中如人偶般的祁云。 祁云浑然不知已被上下其手,一刹间如坠雄雄业火,瞬间又如同独自俯瞰万丈深渊,那种怅然若失的孤寂落寞感,全然分毫不落的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不……” 卫长临闻言,直接俯下身虔诚的吻着祁云不计其数的伤势疤痕,一阵难言之感袭上来,惹得祁云不禁撑起身体来,连连发出呜咽之声。 “……” 钟肃垂下头亲吻着祁云的后颈,两根常年习武而微糙的手指也不停刮擦着他的锁骨。 随后又慢慢游走至祁云绯红的耳边,沙哑醇声道:“阿云,钟肃哥就在你身边,别急。有什么不适之处,尽管告诉我,我都可以帮你疏解。” “祁云……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卫长临微虚着眼沉声道,伸出手来,根本不比钟肃差半分。 祁云根本听不清究竟是谁在说些什么,只迷迷糊糊跟着感觉道:“你们……是谁……我好像……快死了……谁能……救救……救救我……” “我在。” 卫长临面无表情的说着,如同寻常一般,拿出手轻轻贴在其上,温润的触感不禁让他感念万分,祁云也如是。 钟肃鄙视的瞥了一眼,还未等卫长临反应,直接一把夺过祁云瞬而收入怀中来。解开束缚只管蓄势待发,当着对方的面,毫不迟疑的闷声而入。 “……” 祁云一声痛呼,双腿被他人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 “你——!!”卫长临怒斥道,本想立即上前夺回祁云,但一激之下竟扯到了伤口,直接痛的他咬牙蹙眉,汗流满额,不禁单膝跪地,双手无奈撑着疼痛不堪的身体。 “放开他!!!” 钟肃根本没有闲心多管,等祁云稍稍适应,便开始急不可耐起来。 “你!你会伤到他的!” “药效足够……根本畅通无碍,卫将军摸着自己良心问问,我这……又如何能及你对他的那些伤害!?” 卫长临起身,拿起矮桌上的长剑瞬间抵在钟肃的脖颈上,面无表情的一字一顿道:“放、开、他。” 钟肃放慢下来,但并没有放开祁云的意思,只道: “卫将军,你不妨问问祁云,他究竟想要谁?我们二人都无须左右他的决定。” “你先放开他!!!”卫长临将剑又逼近了几分,剑身锋利无比,钟肃脖颈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若不是祁云曾说,此人对他如家人般极为重要,他早就直接砍下对方头颅了。 祁云微微睁开眼,神思稍许清醒了些。眼前是神情肃然的卫长临,正举着剑向他后方指去。而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冲动,本就昏沉着,现在更是提不起劲来。 “……长临……你……走开……我根本……根本就……就不需要你……” 祁云难耐的又闭上了眼,他好像梦到,卫长临变成了一只大灰狼,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像是要将他吃了去。 祁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这琅翠花果的效力当真是不一般。 “阿云,我带你回宫,带你去见亲母……好不好?”钟肃蛊惑般在祁云耳边道,声声悠远。 第45章 与君不相绝 “……钟肃哥……你在哪……我想见……想见亲母……” 钟肃勾起嘴角,如同胜利者般缓缓推开卫长临手中光亮的剑刃。 两人欢好之声,声声缠绵落情,却也如荆棘声声刺心。 看来,当初强行把他留在身边,连情意都是他逼迫给祁云的。对方,早已憎恶不已,根本不需要他了。 卫长临低垂下眉眼,叹了口气。手中放弃般的松了剑,长剑应势而落。 “钟肃哥……我能把他带……带回宫中吗?” 祁云断断续续的说着,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仿佛胡言乱语一般。 “不能!! 不管是谁……不管是谁!阿云……你只能……只能带我回宫!你只有我了,如今你只有我!” 钟肃满目疯狂之态,试图阻断祁云的言语。下巴上的胡茬不免抵在祁云的肩头,那一块的皮肤都被磨的红艳起来。 卫长临见状,两眼一震。失了心般的猛然冲上前去,一把将祁云搂入怀中。 “……” 只此一刻间,祁云骤然受惊咬紧牙关。身子猛然颤抖起来,皮肤红的糜烂。 钟肃愕然,根本未料及此处。瞬间如满夜星斗,挥洒不尽。 “祁云!!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就这样放手!”卫长临丝毫不顾及祁云狼狈之样,直接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钟肃尚在余韵之中,但迅速理好衣物站起身来,喘着粗气冲着面前之人大喊:“卫长临!!” 卫长临一把挑起长剑,挽了个飒爽的剑花直直刺向钟肃的下腹,再狠狠一抽出来,鲜血瞬间奔涌。 “呃——”钟肃不禁弯下身子,手虚掩着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 “不……你不能……我是看着阿云长大的……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误入你的歧途……” “祁云曾对我说,你是他没有血缘关系当中最为重要之人,而你如今却这般待他!你有什么脸面对祁云!?” 卫长临单手将祁云抱住,怀中人还未褪去药性,竟是窝在他的怀中毫无意识的细细啃咬起来。 “若非如此,我早便将你千刀万剐了!!你可知祁云心中,把你当做亲人!而你呢?却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我与他的多年情分,岂是你几句话可破!?你知道他的过去吗?你知道他受了多少伤害吗?你知道他为何变成如今这样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算什么!? ……我看着阿云从襁褓到少年,看着他从欢颜到失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你,一次次被你伤的体无完肤!!你又有什么脸面在他身边!?”钟肃怒吼着,拿出玄刀护于身前,作势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 祁云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他只依稀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把许多言语胡乱串在一起,编织成奇奇怪怪的梦境。 梦里,他看见亲母温润的面容上有了岁月雕琢的痕迹,但是依旧暖心的笑着,看着他读书写字,看着他饮食玩乐,看着他长大。 钟肃哥也是,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保护着,在宫里根本没人敢欺负他。 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好像真的忘了人世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在后来的某一天,风和日丽,乾坤朗朗。钟肃哥带着他骑马,两手绕过他的腰间去抓住缰绳。他们一同笑着,奔腾在千里花海沃野。 下马后,祁云突然看到了一头窝在草丛里的小狼,钟肃哥叫他不要管。但是他就好像不受控制一样,非要去接近这只小狼。 这条狼,有着灰黑柔软的毛发,两只圆润泛光的眼冷若冰霜,带着若隐若现的熟悉感,就好像……在哪见过一样。他对钟肃哥鼓着脸祈求着:可以把他带回宫吗? 钟肃哥摇了摇头,祁云把小狼抱了起来,还轻轻的拍去了它身上的尘土。但是小狼却把他狠狠咬了一口,祁云呼痛哎哟了一声,望着小狼的双眼出了神。 “他……钟肃哥,可以……可以……带他回家吗?” “阿云,不能带着他!这是狼,脾性难测。他现在既然敢咬你,长大之后便会要吃了你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乖,我很想带他走啊……你让我带回去吧,钟肃哥,亲母那么宠我,一定会让我养他的!” “不行,你只能跟我回宫!只能跟我回宫!”钟肃的鼻嘴眼猛然像蜡烛融化般,扭曲着,混乱着。五官难以找到规律的贴合在一起,如同从阎罗地狱中爬行出来的无面鬼卒。 “……” 祁云瞪大着双瞳猛然颤抖起来,立即退开好几步,害怕的盯着眼前人。 怀中的小狼也突然变成了骇人的野兽,身躯庞大如山,一种来自强大不可抗拒的压迫瞬然而至。他眼中泛着嗜血狠厉的猩红。张起流着涎液的深渊巨口,满嘴尖牙利齿,正步步向祁云紧逼来。 随后再抬眼一看,这沃野之处一瞬之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遭空空荡荡的,就像他的心一样,怅然孤寂着,永远得不到应有的填入。 祁云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梦,但他……并不想回到人世中。一切舒心温柔的让他觉得仿若云中,痛楚枯寂的又让他觉得处处真实。 不知从何处传来熟悉而婉转的歌声,悠远绵长,却又空灵如梦。 “……雨露微寒风,原是枝影于青苍下颤动。水华光落空,不过云淡与新绿奔涌……揉碎银河中,已不见皑皑冰花咏颂。星辰琳琅浅盖一层如纱薄雾。翠丛微馨拢,可愿这时令也醉的迷蒙…… ” 祁云四处张望着,只见不远处莫名坐落着一棵苍劲的古树,树下的人正轻轻吟唱着美妙悠然的歌。 “亲母?” 小时候,亲母总会唱这首歌,她说……这是故乡的长情,也是她一生的故梦。 “亲母……” 祁云即刻奔向那处,挥舞着素色衣袂翩然,扑面而来的尽是风叶飘零。 “亲母!!” 他不断跑着,又觉得疲惫不堪。从成人的形态逐渐变成少年,最终变成小小的一只,仿若时光全然倒流一般。 祁云猛地一冲,直接奔向亲母的怀中。那里温温暖暖的,大抵是这世间最好的存在了吧。 淑德皇后将他搂在怀中,轻巧的飞上树梢,看着焦急欲哭的祁云,摸了摸他的头顶上的软发,温柔的问道: “阿云,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第46章 一切只为你 “阿云,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久远的温存让他猝然泪下,他投到亲母怀中什么也没说,呜呜咽咽的,把自己仍旧当做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我们阿云这么懂事,这么聪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对吧?人生中的痛苦总是那么繁杂,那么猝不及防。所以我们更要慢慢的去走,慢慢的去体会,慢慢的去从中成长。” “嗯……”祁云发出带着鼻音的应答,小脸红扑扑的,倒是可爱的紧。 “阿云,我们不能一直徘徊在久远的过去,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种难以跨越的阻碍。我知道你很难忘记,很难忘记刚刚那只小狼咬了你一口,很难忘记钟肃对你大声吼叫,很难忘记我……已经在很久以前就离你远去了……” “亲母……我不想忘!我不想忘掉你!!” “如果忘记……不是忘记。我想……我们的阿云会理解的,终有一天能给出自己的解答。无论在将来会遇见什么人,会碰到什么事,你都能细细思量,找出自己的答案。” 祁云抬起头来望着亲母,却发现对方瞬间化作万千只浅白色的花瓣,顿时随风消散而去。 “亲母?亲母!!!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他冲着纯洁无瑕的天空大喊着,并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回应他。祁云猛地从树枝上坠落,被风不断刮擦着,如同落下深渊不见最终的地面。 “……可他需要的人是我!在乎的人是我!!你呢?不过是一条反咬主人的狗。” “殿下早便说过,他与你已经毫无关系了!再者,解药只可如此之用,否则毒性直接将蔓延至殿下全身!!” 琅翠花果的毒性,必须使另外一人服下解药,再与之交合,才能完全开解。 钟肃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是比旁人更清楚,如何让殿下最快脱险。 “你当真是一副好说辞!!!” 祁云睁开眼来,除了感到身体悬空,头晕脑胀之外,还被卫长临歇斯底里的怒斥声震的耳生疼。 “………钟肃哥?卫长临………你们……在做什么? ” 卫长临与钟肃闻言立即看向祁云,两人都是面露焦灼。 “祁云,你现下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适?”卫长临转过头来,微贴着祁云沾满石楠花味的两股边,衣衫轻轻遮挡着,风光一绝难掩。 “殿下,刚才……属下已经将解药渡给你了,可有舒缓?”钟肃抬起头来,深深望着面前之人。 祁云摇了摇头,却对着钟肃道了句“嗯。”,随后接着有气无力道:“……卫长临,你说过,今日……你会让我们走的。” 马车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车夫高喊了一声:“吁——!”,便立即停了下来。 “老爷,已到府了。” 卫长临来不及顾虑对方的话,直接拿起衣衫包裹着祁云,抬手扛在肩上,一步碎星猛地踏下了马车。 钟肃抬眼看着两人,也不管腹上伤势,随即动身跟了下去,瞬间抬起手以玄刀挡住卫长临去路。 “卫将军!你说过会派人将殿下送回锦国!”钟肃狠厉道。 祁云挣扎了几下,也随之迎合着说话之人。 “卫将军……在下已还你命债,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就此放过在下吧。” 卫长临微虚着眼,眉头紧蹙。缓缓张开口,字字含怒:“你就这么想跟他离开!?” “卫将军!我愿意与谁离开,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卫长临!你放我下来!食言非君子!” 祁云渐渐缓回了气力,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开始在卫长临的肩上来回挣扎。可是对方健壮无比,将祁云钳制得紧紧,根本无法挣脱开来。 “放我下来!卫长临!” “卫将军,如今只有殿下回国才能一改内外忧患,家国大事面前,卫将军也是聪明之人,难道不知吗?”钟肃见此,立即道。 思及此处,卫长临皱眉瞪了钟肃一眼,随后重重的出了口气。 缓缓松开手来,把祁云轻放下地面。抬眼又看向其皱眉凝视的姣好面容,猛地伸手将对方紧紧抱住。 春风拂面,暖光渐落,随之青丝扬起,衣袂翩然。两人相拥在府门前,似近似远,天地万物似乎都要为他们让行。 “……” 祁云骤然慌张无措起来,无处安放的两手动了动,埋在对方温热厚实的胸膛里,思量挣扎了半晌,也渐渐回抱起卫长临。 “祁云,我有负于你,但是情深多错,已经无法弥补了。我只愿你,从今往后,一生安乐。” 祁云皱眉思索,良久才道:“……多谢。” 抬头看着卫长临的眉眼,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就搭的半点不剩。 自己口口声声一句再无关系的冷漠,本打算就此失望消沉下去,却抵不过对方一句“一生安乐”。 马车边的钟肃见状突然弯下身子,手上收回玄刀,立即虚捂上腹上的伤口,皱起眉一句痛呼:“呃……” 两人闻声堪堪松开彼此,祁云方退开半步。恰好听到钟肃的声音,转身一看对方正痛苦的半缩起来,立即慌张的跑过去问着:“钟肃哥……你怎么了?” “殿下……我……” “定是方才与那暗杀之人打斗所留的箭伤,我先派人用另一趟马车将你们送回。” 钟肃正欲回答,不料竟被卫长临抢先一步堵了嘴。 此时,府门吱呀一声开了,金管家与朱并修带着一众侍卫急匆匆的跑来,连忙跪身大喊着:“老爷!老爷!说是山上突然出现了好多刺客,老爷您没事吧!?祁公子呢?可有大碍!?” 只见卫长临光着臂膀身缠布带,血迹斑斑。远望长身一立,近看一脸肃然。 “将军!?将军你受伤了!?属下办事不力,未能跟随,罪该万死,还请将军责罚!” “都平安无事。” 卫长临沉声道,随意看了钟肃一眼,身旁祁云那十分关切的模样,恨不得要把钟肃含在嘴里似的。 朱并修也抬起头来,向钟肃那方望着,面露疑惑。 “钟肃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祁云用手揽过钟肃,垂下头轻声问道。 “……殿下,殿下只须明白……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能安然无恙。现下,我们必须即刻回锦国。” 这般情状,不禁令卫长临眉头紧蹙起来,怒火中烧。 “小公子等人已安置妥当,老爷,可还需府卫上前处理那些刺客?”金管家凑近来询问。 “不必,差乔申洛和一名落清阁婢女到另一辆马车上负责照顾,车夫由大侍卫并修担任,务必确保祁公子平安到锦国。” 第47章 断不能失去 “是是是!老爷,管家这便去差人来。”金管家连忙又钻回府,其余侍卫见无事,也极其端正的站在府门前,随时听候大侍卫与将军的差遣。 “嗯。”卫长临并不多说,立于原处,并不打扰那二人。 但心中怒火却成成燃烧不绝,若是没有祁云在此护着,他大可直接提刀将其分尸两段。 祁云绕在钟肃身旁,用手轻轻揽过钟肃的肩。 钟肃看了一眼对方,便故意的向后靠去,想与其多亲密一些。 “钟肃哥,你之前用的止血药呢!?在哪?我给你用上。暂时不确定是否有毒,还是先把血止住。” “不必……殿下……殿下可还记得在马车之上的事?”钟肃抬起脸来,望着祁云。两人相距极近,两双唇瓣似乎稍稍向前一点,便可贴上去缠绵不休,回味那食髓知感的柔情。 祁云装作无事的把脸撇开,连忙伸手摸向钟肃腰上的锦囊,翻找了半晌,终于找到一个白色瓷瓶。 “钟肃哥,我先给你上药。” 钟肃的话他不是没听到,他什么都懂,只是此刻……什么都不愿意提及罢了。 祁云打开白色瓷瓶,将粉末轻轻倒在钟肃的伤口上。 “……” 钟肃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后将头埋在祁云的脖颈处,呼出温热的气息。 祁云在内心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无奈。钟肃是他如今唯一可联系的亲人,况且在锦国内他身份职位不凡,手握多官人脉。若是祁云想一举拽倒太子等人,万万失不了他的辅佐。 祁云也并非真的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亲母对他的期许,自己从一而终的抱负。只是他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彻彻底底将这锦国污浊之地一扫而净。 他要利用上自己身边所有可用之人,所有可用之物,无论怎样,从前种种,他都要一一奉还。 依香阁内,宁儿正换着青瓷花瓶的百合花束,抬手取下已经稍稍泛黄的那一部分,随后又换上了新鲜的几支。 这狐尾百合娇嫩欲滴,白中透粉。坐落于青绿的枝干上,裹覆着午后近傍晚的余晖,光点斑驳,自是极美。 孟娇莲从容的坐于茶桌边,一边手抚着暂无起伏的肚子,一边盯着宁儿摆弄花束。两只柳眉向上蹙起,眼也微垂,暗自惆怅起来。 原以为将军只要得知她身怀有孕之喜,便会眉开眼笑,日日与她相伴相依,袒露殷殷关切之情。 怎奈何,听闻将军知晓此事后,非但没有一丝欢喜,反倒是一举震怒。简直恨不得即刻提剑劈开她的腹部,亲手将那未成形的孩子活生生取出,然后无所顾忌的抛弃掉。 可是这孩子……这孩子也是将军的,为什么将军就不能有一丝丝觉得,这血脉上的牵绊之情比任何事都重要? 宁儿看着孟夫人苦涩难言之状,不禁心上一抽,担忧焦虑起来,但却不好过问。 正堂花园前,金管家喊住几个小厮让他们分别去找乔医师,还有一位落清阁的婢女,顺便备上一些远行需用的物资。 正当此时,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位小厮,连忙凑到管家身边,弯着腰悄悄咪咪问道:“……金管家,那人……可是要去何处?” 金管家皱眉看了他两眼,扬起头来:“祁公子之事,自有老爷安排。” 那小厮见状,二话不说,直接从身上掏了一大叠玉钱恭恭敬敬递到对方手中。随后面容上带起浅笑,两眼狡黠如鼠。 金管家悄然收下,尴尬的轻咳了两声,俯下身对小厮轻声道:“依照老爷的意思,祁公子怕是要返还锦国。不出意外,大抵会走绕山小道。” “多谢金管家,夫人说了,若是往后办事依旧如此干脆利落,自然是少不了好处的。”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夫人心系老爷,这些事老奴本就该传达。再者夫人已怀有身孕,万事都应以夫人为先。” “金管家到底是个明白人,往后有任何需求都可来找夫人,金管家也可多重倚靠。” “老奴多谢夫人。” 孟娇莲依旧暗暗失落着,宁儿接了小厮的消息,皱着眉从一边轻步走来。抬手缓缓抚上了对方背后青黑的发髻,又向上触了触冰冷的雕花金钗。 “夫人……” “何事?” “老爷……打算差人把那人送回锦国,不知夫人对此,有何思量?” “思量……思量什么!?若是那个贱骨头还安然无恙的活着,重回将军府独占恩宠是迟早的事!!”孟娇莲没好脸的拍开后面宁儿的手,随即又皱眉抚着额头。 “夫人息怒!万不可动了胎气……”宁儿立即跪下身来,卑微的拂在孟娇莲的绣花鞋边。 “听闻消息,将军差了一名婢女前去照料。奴婢……奴婢愿意只身前往,了却夫人忧心之事。” “哦?” 孟娇莲用金丝绣的绸缎鞋面轻巧的抬起宁儿的脸,随即扯出了略带几分讥讽的笑。 “你如今大不如前,本夫人用着,确实不放心……” “夫人……夫人,还请相信奴婢,此事定能一举拿下,如若不成奴婢便在夫人面前自断双手!” 宁儿有些情绪激动,原本冷肃的面容也有了波澜起伏。她害怕她的夫人不再相信她,她害怕自己在此不能为夫人分忧,害怕自己失去所有的利用价值。 她不能……不能让夫人就此失望下去,她不愿看到夫人如此痛苦…… “一言既定,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孟娇莲抬眼轻视,继续说:“好,很好……别的不求,我只要你……将他碎尸万段!!” “是,奴婢遵命。” 宁儿伸手虔诚般抚上面前的鞋面,诚然一副卑微之态,缓然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府门外,乔申洛提着药箱,立即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一眼便看见缠着布带的卫长临孤零零的立于一旁,而祁云与钟肃则另一边卿卿我我,看似好不快活。 “……” 这场面吓得他浑身一颤,难道是……卫长临和祁云彻彻底底闹掰了?还是说祁公子原本玩很花,私底下几人都来的? 乔申洛神情一滞,立马摇了摇头,这光天化日之下,别太荒谬…… 第48章 最后的道别 “……将军身上的伤……” 乔申洛放下药箱,抬手便要拉住对方的手,打算仔仔细细把个脉,看看情况。 祁云抬头刚好见到,心里一阵怪异之感。 “我无碍。乔申洛,你去那边,看看祁公子身体如何。”卫长临淡淡退开两步,只是当着对方的面抽回手,两眼极认真的看着祁云那方。 “是。” 乔申洛汗颜,又转到另一方去。 祁云见到乔申洛过来,便立即焦急的说:“还请乔医师看看他,是否中了毒?” “嗯。” 卫长临看了地上的并修一眼,并修心领神会,起身走到祁云身边恭敬道:“祁公子,我来吧……将军不愿见公子如此劳累。” “……多谢。” 此时,祁云确实是面色憔悴,青丝凌乱不堪。因着毒性方解,气力并未完全恢复,何况身上还受了本不该受的东西,自然是难以支撑。 一旁小厮也驾来了一辆马车,比先前的足足大了一倍,原本的两匹常马也换成了四匹千里骏马。马车外朴素并未多加装饰,但内里却是舒适至极。 卫长临悄然走到祁云身边,沉默的俯下身,直接将其拦腰抱起。 祁云猛然身体一轻,随后感到温暖而熟悉的宽厚怀抱。即使未能立即看到卫长临的神情,但是脑海中却早已浮现千万遍。 一如既往的寒山不可破,竟也蕴藏着深情与温柔。 “先上马车。” 卫长临沉着声,低头看了祁云一眼,并不再多说什么。 “……” 钟肃那边已有两人照顾,祁云也不是妙手回春的医师,自然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索性转过头来,只看着卫长临逆光硬朗的下颚。 马车上昏昏暗暗,祁云被卫长临轻放于软榻上,像是放着什么极其贵重之物。对方做完此事,也并未离去,抬起头,两眼深邃沉静的看着他。 祁云不暇思索的回望过去,一双遇水玲珑的杏眼,也默默对上卫长临。他皱起柳眉,饱含歉意轻声道:“那时,我以为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你还记得?”卫长临不觉靠近对方,高挺的鼻尖随即顶住了祁云的额头。几缕发丝毫无规章的遮掩着,原本素雅温润的面容,更有种难言的波澜凌乱之美。 “我不想你记得。” 祁云感受到一阵微凉的触感,轻轻的,甚至有一些痒痒的。 对方身上浅淡的铁锈味悉数钻入祁云的脑海,那是血液从衣襟中渗出缓慢干涸的味道,除此之外,仿佛还有几分午后阳光覆盖的暖意。 “……我的记忆里,从来都只有你……可是……可是……卫长临……我们都背叛了彼此……早已无法挽回了……” 祁云思量了半晌,张开的唇终于发出微细的声音。 “我们都是迫不得已。” 卫长临的声音如同轻击玄釉花瓷的瓶身,空荡又沉重的恍入祁云的耳中。 “够了……卫长临……” “孟氏的孩子我不会留,我对她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祁云,信我……信我好吗?” “……我拿什么信你!?我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心力去在你身边了,我很累。卫长临……欠你的我都还了……从此两清,各不相欠。我们之间……彻彻底底结束吧。” 卫长临抬起头来,眼中骤然流露出暗淡之色,他伸出两只手来,紧紧拢住祁云的肩头。 “……那就在这里——最后道别。” 祁云猛地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压迫,卫长临瞬间欺身而至,将他直接堵在马车昏暗的角落里。 “……我要你在离开这里之前,只记得我,只记得我给你的这一切,而不是毫不相关的旁人。” “……只此一次,往后你的一生中,便再无祁云这个人。” 祁云一言既出,对方的手突兀的顿住。良久才听闻到一声低沉无奈的: “嗯。” 卫长临即刻俯下身来,轻咬住祁云温软的下唇,齿间磨砺着。随后向里而去,又勾起口中滑腻,涎液也不禁相缠交融。 祁云身前早已泛起了嫩红,只是光色尤其昏暗,不甚明显。卫长临所给他的这一切,都让他瞬时如坠海底云间,甚至头脑昏沉,四肢失控。 他不禁回吻起对方,双手勾上卫长临的脖颈,二人相拥吻之状,从未如此热烈过。 他们似乎都知道,就算往后缘分未尽再次相遇,也大抵只是连抬眼都不愿的陌路人了。 马车上略有颤动,发出阵阵轻微的木吱声。其余几人围在外,都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大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钟肃闭上眼,听着这些聒噪的声音,心里不免思绪烦杂。立马起身作势要冲过去,面色极怒,硬是一副要跟卫长临决一死战的模样。 朱并修见状,连忙按住钟肃的肩膀,使劲将他钳制住,然后道:“就算你护主心切,也要看看是不是时候。再者,方才马车上的言语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件事原本就是将军与祁公子他们二人两厢情愿,又何必打扰?” “你们家将军先前如此绝情,殿下他,殿下他不过是……一时糊涂,压根就不是什么心甘情愿!!”钟肃嘶吼着,也不管乔申洛还在给他上药包扎。 “……奶奶的!你能不能别动了?你这一剑直接斩到你的肾脏了!以后要是婚娶,你家婆娘都得嫌弃你一辈子!堂堂八尺男儿,竟是个不能人事的废物!” 乔申洛被气的翻了个大白眼,大声怒骂着。 “什么!?” “我管你信不信,反正你后半辈子若是想要个一儿半子,那全都是做白日梦!!!” 钟肃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两眼泛红,貌似坦然道:“……无事,我一生只会追随殿下,想必……乔医师也知道琅翠花果吧?殿下方才就已服下……只要殿下可以生育,我便不必忧心此事了……” “什么!?你疯了?那玩意儿你哪儿来的!?男子身体尚未经调理,若是擅自食用此物,违背天常伦理,这后果是你我担得起吗!?” “……不可能……不可能……我问过锦国医师,此药明明……明明对男子并无任何损伤。” “史无前例都敢说,这种人也配当医师!?” 第49章 落华又重合 钟肃也觉得自己疯了,明明是他眼中尊贵无比的殿下,却疯了一般的想要剥开对方的华服狠狠玷污,想让殿下只拥入他的怀中,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原本是想着,若是殿下能与他有更多的牵绊,他就不会到处乱跑了,就不会去找别人了…… 黑白交错的发髻默然呈现出岁月的沉淀,但面容却不显年纪,削剪留下的胡茬伴随着明朗的五官。就外形看来,早已不是什么只明冲动的年纪,反倒应该静静思量。 只是他做不到……做不到。 “什么!?你当真是……当真是该死。身为下属,竟对主子有如此龌龊心思,祁公子留你今日性命,那都是他太过于仁慈!”朱并修也有几分被激怒。 “……真是个白眼狼,祁公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见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 钟肃直接寡了言,是他们……他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卫长临对殿下从来都是虚情假意,怎么会有与他这般的忠心长情!?他只是……只是想要殿下真正的在他身边……可以感受到他的一切…… 宁儿换了张常人脸皮,装作落清阁婢女的模样,巧步走至这几人身后,还一副不解的神情问道:“乔医师,大侍卫,我们……何时启程啊?” 其余小厮也躲在一旁,闻声大抵也知道是什么事,备来的两箱物资都暂未敢放上去。 “害……”乔申洛长舒了口气,随后继续一边给钟肃包扎着一边说:“按照往日将军的身体状况,半个时辰一次差不多,但是吧……万一不止一次呢?估计快傍晚的时候,才会启程吧。” “刚刚祁公子不是说只此一次吗?那就应该是一次吧?”朱并修有点脑袋不转弯,立马怼了回去。 “我说你真是鸹貔……祁公子说一次就一次了?最主要还看的是两人怎么发展的嘛……一看你就没经历过什么男女欢好之事,哎,怕不是你……还没见过世面吧?”乔申洛三下五除二包扎完,对着旁边人勾唇堪堪一笑。 朱并修闻言一下子羞红了脸,随后结结巴巴说:“难道你……你就……经历过……很多吗?” “非也非也……我虽然也没用过,不过私底下还是……”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钟肃本就烦躁不已,又有两人在耳边聒噪,简直是一刻也受不了了。 —————————————— 马车内,仍旧一番灼热旖旎情状。 “……” 卫长临虽仍是一副肃然威严的神情,但身体动作全然呈现了他激昂难抑的情绪。 “……长临……” 如果这世上有无拘无束的世外仙境,想必不过此处罢。 从前宫中太傅曾说,做人应如春雨新笋日日拔节而上,如寒冬苍松年年守正不阿。七情六欲不过掩人耳目,蚀人精魂。均乃小人之向,龌龊之思,何以君子之态? 但此刻,祁云宁愿饮醉在卫长临温厚的怀里,沉溺在不可自拔的深海中。人之一世,若是永远活的那么墨守成规,困在原处,那么又生来为何? 祁云不想去管日月不歇,四季交替;不想去管勾心斗角,新仇旧恨。无论他从何而来,无论他从何而去,无论过往与将来,他只想要现在…… 卫长临把头埋在祁云的肩窝处,开口沙哑道:“我知道……你其实早就……” “……长……长临……我只想要你……别……让我一个人……” 祁云紧紧抱住对方的脖颈,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感觉自己仿若失控般,沉迷于这种永不知明日的感觉。 “长临……让我给你留个……念想……好吗?……像千川那般……那般可爱的念想……往后余生……至少你和千川……都不会孤单了……” 卫长临啃咬着祁云泛红的耳垂,毫不犹豫的回复着。 “好。” “……长临……可是……可是就算……如此……我……我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祁云……我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于我而言都无所谓。我只要你。而你,就是我唯一的念想。” “——!!” 瞬间,二人皆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喟叹,彼此相贴更加密不可分,仿若相互救赎。 祁云随即两眼含着泪莹,他缓缓抬手失神的抱着卫长临,顾自将唇贴了上去。 此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乱踏之声,地面都似乎震了几震。 马车内,恰是情动未散,又缠绵了余韵半刻。根本来不及管辖是何状况,昏暗中一双身影交错旖旎,仿若水中月下相欢嬉戏的两只游鱼,落华也因他们之间而破碎重合。 只见道前迎面而来六位乘着烈马的领头捕快,身后又跟着约莫好几十人,个个凶神恶煞不说,还都是提刀带剑的。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令府门前众人都为之一愣,丝毫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为首的那人勒住马一跃而下,直接提刀指向站在最前的乔申洛,语气跟欠了他八百万纯金似的。 “有人……向天钦府通告,敌国细作曾出现在将军府,我等奉天钦大人前来将其捉捕归案,不知将军大人……可在此处?” “我们将军府,岂是你想来就来的!?” 乔申洛没一点好气的回话,此前便见过这个蛮横无理的捕快,非说他是卖假药的,还大言不惭的要把他抓到地牢里去。 幸亏他机灵,赶紧把东西往兜里一装撒腿就跑,不然可就等着吃这莫名其妙的馊牢饭了。 “天钦府办事,何时轮得到你这无名小卒讲话?可笑,去把你们将军大人请来!” 钟肃则在一旁微垂下头,有些心虚的抬手假掩着面容。 旁的捕快见此人动作古怪,便立即覆在领头耳边道:“先令大人,这人面孔似乎与画上……有些相似……” 先令官瞬间将刀移到钟肃身上,“这位,还请配合天钦府的检查。” 钟肃呼吸猛然一滞,但是并未多言,手指不禁握住腰间玄刀。如此情状,恐怕只好是剑来挡剑,人来弑人。 “本将军在此。不知何事要大驾寒府?”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1 (提要:原名《君兮何知》就是文雅一点点嘛,然后为了符合俺烧烧的气质! (′??w??`),才决定改的《娇弱皇子落难记》至于娇弱在哪里,就看你们怎么去发现了!(? ˙o˙)?这个小剧场嘛,就是关于俺想的一些小脑洞,比较奇葩,?(ˉ﹃ˉ?)不喜欢的uu可以直接跳过哦~~) [祁云反攻记01] 几年后,祁云与卫长临带着小崽子们选择在苍华山庄住下,慕秀钟肃等人也一直跟随着,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恰好闲来无事,怀有崽子的祁云躺在木椅上悠然翻着几页诗书,正逢午后暖光微拂,惬意不已。他抬手抚了抚腹部,竟就这样缓缓合上眼,浅浅睡了过去。 —————————————— “这是……什么地方?” 祁云莫名站在一座喧闹华丽的高楼前,周围暖光微醺,门口时不时还有几位俊郎娇娘作势的挥舞着手上丝绢。 祁云看了看身下依旧臃肿,才觉得有些真实。 “官人来玩呀~” “快进来吧……官人~” “……奴家等您好久了!” “……” 他抬起头看了看醒目的金塑牌匾,烫着几个秀雅的大字,不禁缓缓张口道。 “春、悦、楼?” 这不是……朝暮城最出名的花坊吗? 一旁满脸胭脂的老鸨眼尖,连忙跑到祁云身边来,笑盈盈的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 “哎哟!!这不是祁公子吗!?您昨日预订的豪华侍倌五厢房,可都为您备好了!公子赶紧上去吧,几位倌小爷也是等不及您了!” “啊?什么……跟什么?”祁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大力的老鸨推进了楼去。 老鸨招了招手,大喊着:“小朱啊!快来将这位公子带上顶楼去,这可是位贵客,万不可怠慢啊!!” “哎!来咯!”朱并修一身店小二的行头,恭敬的立在祁云身边。“这位贵公子,小的并修,来领您上楼的。” 祁云疑惑得皱了皱眉,“嗯?并修,你不是应该在府里……” “公子……见过小的吗?小的有眼不识苍华山,不知公子曾在何处见过小的?”朱并修一脸茫然,确实是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祁云深吸了口气,随后道:“……不……未曾见过……是我记错了,抱歉。” 如果这里的人……都不是原来的身份,那么他的郎君卫长临……又是何种人物呢? “那好,公子请跟我走吧……” “嗯。”祁云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他紧紧跟随并修,轻轻踏着厚实的木梯,约莫过了三层,才到这宽阔的顶楼。 并修抬手一引,道:“公子,便是这处了。这五间厢房,您可按照自己喜好随意进出。小的这便退下了,厢房内物什膳食皆齐全,还望公子此夜定要玩的舒心愉悦。” “……多谢。” 祁云拱手一礼,望了并修一眼,随后转过身,又看向五间连贯却紧闭的厢房门口。 每一个厢房外都挂着一块镶边绢布,分别用着玄色、月白、琥珀、青黛、木槿五色勾勒出雅称。 “……凌云阁、凤青居、明安堂、峮雾苑,鎏芳殿。” 祁云望此不禁一笑,冥冥之中好似有一丝指引。平常时日腹部总是温润着,如今却是突然内里几震,躁动不已。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2 [祁云反攻记02] 此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女子,举着茶案缓缓从楼道深处走来。 “这位公子,我们楼主说了……这厢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去的。” “那需要……在下做什么呢?”祁云抬眼看了过去,神情一滞,竟未料到女子面容是…… “……宁姬?” “公子……还请选取茶案上的物件:此处有金镶玛瑙指戒、玉骨山水折扇、银制官符、蜀绣明黄腰带、彩釉袖珍瓷瓶。其上代表着各位侍倌所给出的考验。若通过,可以选择对侍倌提问或者面见。可若未通过,将会受到由侍倌所施的惩罚。” 宁姬并未多言,抬起来的头又卑微的垂了下去,随即将手上的茶案举得更高了。 祁云看了看茶案上,一眼便明是何人何时的物件。玉指轻轻掠过熟悉的,在眼生的瓷瓶上顺而顿下了手。 “公子选择的是明安堂,堂主给出的考验是问题,如下:月令草的药效是什么?” 祁云一下子愣住了,关于医药这方面他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这问题这么刁钻,纯粹是在为难他吧? “……抱歉……在下学识浅薄。” 宁姬抬起头来,直接伸手引向明安堂道:“未回答准确,请接受明安堂的惩罚,公子请吧——” 祁云点了点头,泰然自若的走了进去。 只见这堂中装扮与寻常药铺并无差别,只不过少了些药童忙碌。 一位浅姜衣衫的乖俏少年正坐于案边,认真的翻阅着一本名为《孕夫调养录》的新书,还时不时的用笔做下批注。 祁云静静立在一旁,也不打扰。这乔申洛一认真起来倒是可爱乖张的紧,完全没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乔申洛闻声停下笔,看见祁云那么温婉可人的脸庞,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他微隆起的腹部,立马笑嘻嘻道:“云云殿下!人家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啊!?这道题我可是专门给你出的!” 祁云走近,微笑着:“那么……答案究竟是什么?” “啊呀啊呀,云云殿下如此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呢?那月令草当然是催褥产乃的了!” “……”祁云直接汗颜。 乔申洛站起身来,只比祁云高上那么一点。随后拿出一盒灵颜霜以及一捆丹色绸带,看向祁云紧接着两眼一弯,笑意盈盈。 “云云殿下……现在惩罚开始,可要乖乖听话哦~” 乔申洛三下两下的把祁云捆好,特意避开了上面两处和腹部,绕过双股在腰后打了个结。 又拿出刀在对方裆部开了一个裂口,腾出另一只手把上衣的领口轻轻掀了开。 祁云本想逃开,但是好像受了什么限制般,根本就丝毫动弹不得。他连忙焦急的喊着:“申洛……别这样……” 一双肉璎似的矮山微立着,凝脂带红欲滴,从前不过平平而已。 乔申洛故作一副天真的模样,“云云殿下……在宫中请人家医治的时候,也没这么抗拒啊……今天是怎么了?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在宫中的日日夜夜了吗? 啊呀……也对,云云殿下如今是王爷了……府中佳丽颇多,又怎会记挂上我一个?” 第50章 坚毅不可摧 “本将军在此。不知何事要大驾寒府?” 卫长临抬手拨开马车长帘,虽只留有半面,但神情已是寒气凛然,凤眼无情,语气甚至直接就可瞬间冻潭成冰。 先令官一见是卫将军,放下手中刀俯身行了个标准军礼,便说: “见过将军大人,上次围剿金兰庭,将军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此番天钦府前来抓捕锦国细作,卫将军可否让行,让在下带人先查查将军所乘的这辆马车?” 卫长临微微虚了虚眼,“马车上——只有本将军与夫人,先令连这也要查吗?” 祁云闻言,皱眉无语的瞪了瞪卫长临。什么夫人?卫长临的夫人从来都只有他那身怀六甲的孟氏,怎会是他毫无优点的祁云所能承受? 对方转过身来,伸手摸向祁云的上半身。事后两人实际上并未散去余热,所以祁云不禁一阵轻吟出声,声音虽小,但马车外之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 祁云这一声微微带着鼻音,声色婉转动人,恍然一听,只觉确实是女子应有的。 这卫长临究竟是搞什么把戏? “夫人,莫急,为夫这便来。” 从未听过卫长临如此宠溺的语气的众人皆是一愣,民间常说,这卫大将军哪哪都好,能文能武,简直惊才风逸。但唯一一点不好就是仿若神明高坐一般,威严华贵常人不可近身。谁敢想,竟也有深情温柔之时? 卫长临关下了车帘,又立马换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一如千岁寒山道:“此处可没有先令要找的什么锦国细作,若是打搅到本将军与夫人的雅兴,存心破坏与天钦府的关系,本将军可不会心慈手软。” 卫长临顿了顿, “想必府中暗阁的手段,在朝暮城都应该是略有耳闻吧?” 乔申洛闻言不禁一想,身在江湖,有些传闻中确有提及此事。 这暗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里面折磨人的手段可都是一套一套的,花样百出不说,还附带生不如死的高级赠礼,比天钦府的地牢都残忍几倍。 先令官先是微微一愣,立即汗流至踵,跪地慌张道:“……将军息怒!下官……下官不敢……有扰将军与夫人兴致,实属该死!” 马车里不再回话,周遭骤然一片肃静,无人敢言。 其外的捕快见先令大人都跪下来了,都一股脑的跟随着跪趴地上。 “天钦府与将军府自是毫无嫌隙,关系从一而终。下官愚笨,竟做出这般惹将军大人不快之事,下官……下官立即带众人离府,还请将军大人息怒。” “还请将军大人息怒!”其余众人也齐喊道。 卫长临帮祁云整理好衣物,贴着对方耳旁说了几句。 祁云闻言,双眼不禁瞪大,疑惑得看向面无表情的卫长临。 先令官连忙退下身来,立即上马,带着天钦府的捕快一溜烟的跑了,看的钟肃几人皆是一愣一愣的。 “并修,带上其余人跟随祁公子,向秦明道而行。”卫长临下了马车,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站在府门边背手而长立,尊若神像。 祁云一手掀开帘帐,深深地望了那人一眼,也不再多言。 “属下遵命!” ———————————————— 夜已入深,林中鸟啼兽嚎不绝。三月虽暖,但草地潮湿漉漉,又是逼近锦国高地,寒气自是不绝。 并修在一旁给马儿喂上了些许粮草,正从另一边走来。 “……” 祁云几人也暂时不分什么位分高低,都围在篝火旁,安安静静的。 钟肃恭敬的站于祁云身边,而乔申洛吊儿郎当拿出几颗驻颜丹抛在半空,又接在嘴里发出扎巴扎巴的咀嚼声。 “并修侍卫,不知此处……离锦国还有多远?” 祁云看到前来的朱并修,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对方坐下。 “……多谢公子。”并修愣了愣,堪堪坐下又接着说:“此处应该是……离朝暮城三百里的凌秋山庄,明日约莫再行四个时辰便可到锦国倾水城了。” 祁云闻言神情一滞,“倾水城?” 他日思夜想的地方,竟如此轻而易举的接近了。 宫墙砖巷寒彻心扉,亲母的魂魄定不会滞留于那处,只有旖旎无限的倾水城才能令她徘徊。 “嗯,祁公子,就是锦国另一方的边城,临靠萧国。” 钟肃见祁云许久未给自己任何眼神与言语,想必先前之事殿下定是将他恨得透透的了。不过一提到倾水城,他与殿下还是有所共鸣的,既然得此不易机会,钟肃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殿下,淑德皇后原身虽不在倾水城,但钟家还是为皇后留下了一座陵墓,其上碑文皆是属下亲父自刻,用以悼念皇后……生前华光。” “当真?”祁云望了钟肃一眼,又回忆起马车上种种,不免对他有些无颜。“……算了,我……我不敢去。” 自从五岁那年见过亲母骇人冰冷的尸身后,他便再也不敢前去宫外亲母的陵墓。他总觉得或许躺在榻上的并非他的亲母,只是个假的提线人偶罢了。 而他真正的亲母一定还活着,只不过……活在了别的地方。 若是世间可见彼岸,他定毫不迟疑的淌水而去,就算河水将他淹没,困住他的呼吸,他也要不顾一切的向那处奔去…… “殿下……你怎么会这么想?身为淑德皇后的亲生子,应筑礼德,怀重任。殿下既然都敢回锦国争夺皇位,何况如此小事,殿下便要畏缩吗?” 祁云摇头叹了口气,只道:“我是锦国皇室颜面的屈辱,或许同样也是钟家的屈辱……” 祁云微垂着眼,思量了半晌,周遭之人也陷入沉默,不知如何作言。但他很快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灵动含光的杏眼,一脸坚毅荡然。 “……此番回宫,是为天下太平、稳定锦国局面,再为彻查当年之事,报仇血恨。待我功成归来,方可以无罪之身面见亲母陵墓,只愿亲母上天魂灵能得以安息。” 乔申洛与朱并修闻声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从未见过祁公子这般眼中带着光的模样。 趋近半年来,只以为他是温柔胆怯的小鹿,却不知他也是坚不可摧的玉石。 “殿下有此壮志,属下定会追随!” 第51章 细细雕琢出 “祁公子……我们都是将军派遣前来相助的,无论何时何处,祁公子尽管吩咐。”朱并修猛地起身抱拳,随即慷慨激昂一言。 乔申洛见钟肃和大侍卫都站了起来,也不好继续坐着,便也立着身拱手笑嘻嘻道:“大侍卫,现在可不兴叫公子了,该叫殿下才是嘛……殿下有如此胆识,我乔某甚是佩服,锦、萧、辰三国境内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云云殿下尽管说!” 祁云释然一笑,“多谢你们。不过,乔医师,这……云云殿下……” “云云殿下多适合你啊!要不还是叫你云云公子?哎呀……整天祁公子祁公子的都叫腻了……总要换点新鲜的吧?” 钟肃只觉乔申洛言语多有调侃,便立即横眉冷对。“不可对殿下不敬!” 乔申洛做了个鬼脸,随即又冲着祁云谄媚道:“云云殿下……皇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宝贝啊!大殿的柱子不会都是金子做的吧!?” 祁云站起身来,轻拍了拍钟肃的左臂,温声道:“无碍,乔医师想说便说,大家随心所欲便是。” “哐当——!” 马车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动响,钟肃与并修随即提起刀剑,众人肃然,皆警惕的看了过去。 “奴婢愚笨!竟未看清路边物件,打搅了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宁儿吓得立马跪下来,抖着声音说道。 一见是自己人,都松了口气缓缓收回了刀剑。 “做事小心些,可别出什么差错。”并修发现是府中婢女,还是开口叮嘱了几句。 “是,奴婢……奴婢知错。” 祁云愣愣的看了这位婢女一眼,有一种莫名而熟悉的胆怯猛然袭上心头,不过看到对方衣衫单薄,便有些于心不忍。 “你也过来烤火吧?夜里潮湿寒冷,女子身体便更受不住。” 宁儿猛地摇了摇头,连忙回着:“只是奴婢身份卑贱,不可与公子等人同坐,多谢……多谢公子好意……” “无碍,过来吧。” “这……” 宁儿看了大侍卫一眼,只见对方微微颔首,也不好拒绝:“……奴婢……奴婢遵命。” 祁云莞尔,宁儿抬眼不免一见,只觉此人为何如此温良?仿佛一切都是被细细雕琢而出,完玉无缺。 ———————————————— 次日黎明初升地平,马车一早便行驶,依旧是并修驾马,其余人于车上伴随祁云。 “乔医师,快看看殿下怎么了,为何睡了这么久!?” “哎——不是说了吗?如今云云殿下的身体可不同往日,琅翠花果的药性已被你所解,现下正是调和期间,嗜睡是理所当然的。”乔申洛为免有其他问题,还是搭上了祁云的脉搏。 “这不是正合钟肃大人的意吗?怀上你钟肃的子嗣,绵延你钟家血脉……” “……我……我那都是一时冲昏了头脑,解药也有不可避免的毒性。如今……我只愿殿下好好的,这些都不重要。”钟肃盘腿而坐,伸出一手抚了抚祁云的乖巧睡颜。 乔申洛看不惯钟肃这副表里不一的模样,直接挥开对方的手。 “呵……琅翠花果的效力果然不可小觑,云云殿下现在脉象润如滚珠,圆滑流畅,看来已是有孕之相。”乔申洛冷笑,卫将军和钟肃应是都有碰过祁云,这下倒是“弄拙成巧”了。 “什么!?平常女子怀孕最少半月而出,为何不过一日殿下便……” 宁儿在一旁皱了皱眉,竟以男子之身……不行,将军府子嗣只能由夫人所出,此人怕是万万留不得了。 祁云皱了皱眉,闻见几声争吵般的话语。悠悠转醒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你醒了……方才……”钟肃狠狠瞪了乔申洛一眼,示意他安分守己,管住嘴。 乔申洛倒是不吃这一套,直接破口而出:“云云殿下……恭喜你有身孕了!这可是我行医多年唯一一例,史无前记,不知云云殿下……能否允许我做你的贴身医师啊?” “……” 祁云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之前也想过这般情状,以为自己要立马自断性命才可保全尊容。但此刻,似乎也没有那么羞耻不堪了,心底还油然而生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你给我闭嘴!殿下,别听他胡说……殿下如今一切安好,根本就……” “谁胡说了?这么大的事,我怎敢胡说?”乔申洛翻了个大白眼,随即又立马换上笑盈盈的脸对着祁云。 “云云殿下……求你了!让我做你的贴身医师吧!天下难得有此一例,来日青史留名可都是你我的功劳啊!求你了求你了……云云殿下……” 乔申洛那个模样,恨不得把祁云供起来塑个金身,插个香置果盘,天天跪地拜上几拜。 “额……” 祁云从软榻上坐起来,抬手扶额。“此事……待我思量几日,你们切不可外传。” “属下遵命。”钟肃一脸严肃道。 “嗯。” 乔申洛也点了点头。 “乔医师……你要……随时做好替我把这个孩子拿走的准备。如今时势身份皆无法保全他……若不能让他生来安稳,不如让他尽早离开。待我到锦国后,你想要多少两纯金都不是问题。” 乔申洛缓缓收回笑容,愕然的看向祁云,突然有一些无奈的自嘲着:“呵……是,没错。我乔某是个俗人,只一心掉在钱眼。” “申洛,你不明白……如今回宫在即,到时为了皇位那群人什么都做的出来,我不能让这个孩子置身险境。况且这个孩子……未来若是知道自己的亲母竟是男子,他将来……定会一直活在他人的嘲笑中……受人欺辱。” 祁云将头撇向一边,黯然道:“既然如此,我倒希望他从未来至我身……是我,是我不能给他应有的、完整的家。” 寥寥几字,却让其余之人都默言无声。 “……殿下,属下有罪!一是……胆敢以下犯上,二是护卫不力,三是不能解殿下忧思。在助殿下登上皇位之后,属下自会用殿下亲赐的白绫而尽。还请殿下现在不要把罪过降于……我……我们的孩子身上。” 钟肃立即跪在祁云面前,将头埋的极低,卑微的压低着嗓说道。 祁云抬起杏眼微虚,原本温润的目光,骤然变得如冰冷刺骨。 “钟肃,这个孩子……不是任何人的,你根本不配……说出这种话。” 第52章 仍如此之多 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道路逐渐平稳起来。祁云不再张口开言,伸出玉手掀开车帘。一束暖光悠悠落了进来,轻如鸿毛的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了半面温润轮廓,半面淡然于世。 乔申洛也感到之前话似乎有些不合适,但并不知该怎么接下话。 “……反正……当时是你让我离开的药堂,如今我人不在将军府了,云云殿下可要对人家负责……” 祁云迎着微光,浅浅一笑。“乔医师这话……就像我把你如何了似的。” 乔申洛看着祁云光影中的微笑,心中一愣怔,竟有些失神。 “……云云殿下可清楚得很……反正…人家就跟着你不走了!” 祁云不语,回过头来,只让他耍耍性子算了。 “祁公子,倾水城到了。”并修张口说着,手中缰绳也有意识的拉扯下来。 城门处几位拿着长枪的官兵立马围了过来,锐利的矛头瞬间齐齐指向驾马之人。 “里面是什么人!?” 钟肃看了一眼祁云,随即一跃而下马车,拿出官符正色道:“本官特进钟肃,奉大将军之命,迎贵人返程。” “贵人……”几位官兵有些不知所措的收起长枪,面面相觑起来。 二皇子曾派人叮嘱过,要严查边城城门流通,锦辰两国只是暂时停战,但形势仍旧紧张。若是有敌国奸人偷偷潜入,干预战事,这纵容之罪,可是要拿他们的人头是问的。 “可否让贵人下马车,让我们仔细检查一番?” 闻言,车内的祁云动了动身,但又猛然顿住,静静等待着时机。 钟肃立马皱眉虚起眼,一手挡护着马车。 “贵人身份非凡,怎是尔等可见!?方才已经说了,本官奉大将军之命,且有朝廷亲赐官符在此,有何可质疑?” 说着,钟肃再次高举起银制的官符,一脸官威。 为首的官兵仔细观摩了片刻,才让其他人让道放行。 “大人请走。” 朱并修拉起缰绳看到钟肃前进的手势,便立即匀速驾起马车行驶。车内的祁云与乔申洛暗暗松了口气,而婢女宁儿看了看两人,又垂下头来随时等候差遣。 停战三月内,城中逐渐休养生息。市坊间的店铺买卖又重新开了张,不过这只为某些上层官氏富家所用。而战争中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仍旧聚集在街头巷尾,食不果腹。 他们大多受风尘笼罩衣衫褴褛,几乎个个骨瘦如柴。停留在此处的不乏老人幼童,也都是被战后瘟疫最先迫害的,根本没有讨口求生的能力。甚至有些惨白着脸奄奄一息的,无法顾及伤口糜烂流脓,引来数不胜数的蝇虫飞舞。 祁云一幕幕的看着,皱着眉目含光,心中狠狠一颤。 “不是说……停战三月吗?为何……国中百姓流离失所的仍有如此之多?” 钟肃在车外,听着殿下颤抖不已的声音,缓缓沉重道:“如今三月将近,战事在即。而国军兵寡物稀,二皇子等人便毫无底线的抓取壮丁参军,搜刮民脂民膏……若有抗命者,直接杀无赦……也不全是……辰军所为。 其他城中已有揭竿而起,不过势力微弱都被国军压制了。钟府诸人因战大都搬至临近皇城的府邸,即便是心有余,也力不足。” 祁云闻言怒不可揭,直接喊住并修:“停车!” “是!” 他竟未想到,锦国朝政官兵竟已腐败至此!国中千万黎民的性命,就活生生沦为了战争的祭品! “云云殿下!且慢。”乔申洛一把抓住祁云玉琢似的手腕,立马递给他一块白色长绢。“暂不知现下是何疫病,不过……你如今身怀有孕,还是小心为好。” “多谢医师。” 祁云连忙接过,深深看了一眼乔申洛后,便立即掀开帘帐。 钟肃本在车下,伸手接过祁云,护着对方下马车。 乔申洛也给了其余人长绢,用以掩面防疫。 祁云大约看了周遭,这些人零零散散的却偶有聚集。有人见到祁云从马车上下来,以为是哪位贵公子,连忙带着几人爬到其足下乞求。 “公子!您可否施舍些?我们……我们这些人已经两日未进米水了……” “是啊,公子!求您好心肠,给我们一些生路吧……” “求您了,公子……” “……” 祁云方戴上白绢,未曾经历过此事的确有些惊慌失措,钟肃为保其安全,连忙拿出玄刀来防在殿下身前。 “钟肃,不可。”祁云缓了缓,伸出手来挡开刀身,一个接一个的将面前跪地之人扶起。“各位不必心急,在下这便叫人备上药粥,你们能否帮在下……唤来其他流离失所之人?在下……信道积德,能帮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灰头土脸的几人皆是感动不已,个个急忙俯下腰道: “我们这便去!这便去!多谢公子!” “公子真是大好人啊!” “……” 祁云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去吧。”随即对身后的人说:“钟肃,你陪我去粮铺还有酒楼。乔医师,还劳烦你帮我看看他们是何疫病,备上一些药材。如果没有就去药堂买些,到时我会补给你的,让这位婢女先跟着你,帮你打下手。并修,你暂且看着马车,安顿一下,可先分点清水给他们。辛苦各位了。” 钟肃等人都点了点头,随即相视一眼,便各自出发了。 ———————————————— 街巷萧条,只有再往城中央去才可见些许店铺。祁云与钟肃走着,不免四处张望找寻。 “殿下……这里有间粮铺。” 祁云顺着钟肃所指方向看去,果不其然有一家仍开着门的王氏粮铺。 他走进门去,见店铺老板低头算着账,一旁木箱中的米不算少,但是正在被其余小厮打包起来,大抵是已经被人先一步买了。 “这位老板,请问……可还有余粮?” 那肥头大耳的老板闻声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对着祁云道:“这位公子,真是不巧。这些米粮都被一位女商买走了,眼下只剩了半包高粱米,不知公子可要?” “半包……完全不够。”祁云喃喃道,随后问向老板。“不知……那位女商何时来取货呢?” “现在午后,估计一会儿便来了,你们也可自行商议一番。不过……这位女商恐怕不太好说话啊……” 第53章 生命的延续 附近恐怕只有这一家粮铺了, 祁云无奈之下,从内衬中取出了一块龙凤双雕的乾坤玉,直接放在老板面前。 钟肃见状,则立即拿出玄刀来附和,“这可是当今三皇子殿下祁云的!尔等平民,见到殿下,还不跪拜行礼!?” 那老板看着那玉真真切切,的确是紧张了一番,但是仍未下跪,拍案悻悻而言:“什么……什么殿下殿上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反正现下……有个什么三皇子正被重金通缉着,你们如此阵仗假扮皇子……也不怕、也不怕官兵把你们给直接捉进去!” 祁云扶额,全然未料到钟肃居然没意会到他的原意。他连忙抬手让钟肃收下刀,然后温声道:“……老板,我们不是什么殿下殿上,只是在下此处有块纯金,不知能否先换得这半包高粱?” “……” 那老板缓缓坐回位置,没有回复祁云不说,还无语的白了两人一眼。端起茶杯来,悠悠自得的饮着几口。 “你俩……给我这唱脸谱呢?一个唱黑的,一个唱红的是吧?就算现在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卖!反正我早就赚得盆钵满盈了……还差你这点小钱!?” “王老板……我们才来此处不懂规矩,通融通融可好?”祁云穷追不舍的问着。唉,现在恐怕连半包高粱都买不到了。 “通融?这一开始我也好言好语的讲着,谁知道这还有人要舞刀弄枪呢!?这怪得了谁啊?我这座小粮铺可容不下你们二位大人,这笔买卖成不了,二位请回吧……” 钟肃也知道自己犯了错的,畏畏缩缩的躲在祁云身后,明明一副早已成婚般的稳重模样,没想到心里还住着个孩童似的。 祁云深吸一口气,收回案上的乾坤玉。然后带着钟肃拱手一礼,不失儒雅的对老板说道:“多有叨扰……我们即刻便走。” 三月初,倾水城周遭青山正生翠。暖阳沁人身心,却略有二月遗留的寒意。 祁云与钟肃出了门,为出行几步,望着檐崖半日云头,不禁长叹一声。 钟肃立即跪下身来,“扑通”一声,吓了祁云一大跳。 “殿下,属下……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只见钟肃将头磕于地,卑微的面向着他的脚边。 祁云恍然念起多年前,他们二人还不似这般远离生疏。不过是岁月消情,钟肃极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却反而适得其反,惹得祁云嫌恶。 可是卫长临又告诉他…… 不行……好歹钟肃……也是亲母的侄儿,舅舅的长子,锦国的特进钟大人……也就是他的血亲表兄。世间又何来哥哥跪弟弟的道理呢? 祁云皱着眉一阵矛盾,但还是亲自将钟肃扶了起来。 “无事,这并不全是你的错。” 好在此人,人脉广泛一身武胆,日后绝对还能有用的到的地方。 钟肃不肯起来,仍旧倔强的跪趴在地。 “属下无能!何以受的殿下如此厚待?” “好了,钟肃。”祁云见状转念一想,俯下身来蹲在钟肃身旁,用着温柔却坚韧的语气道: “钟肃哥……我们血浓于水……我是永远不会怪你的。相信我,钟肃哥。无论……是彻查旧案,还是助我争储。无论是救助黎民,还是清正锦国朝堂。成功与否,不过只在一念之间。我们……定能做到。” “……殿下……你……与姑母真的很像,就仿佛……仍在延续她的生命一般。” 钟肃抬起半身来,缓缓倒在祁云的脖颈处。祁云并不知钟肃自出生起便丧母,而姑母对他而言更如同另外一个亲母。 钟肃缓了缓神,站起身拍去衣衫上的尘土。祁云望着有些忧郁的钟肃,猛然也回忆起了从前时光,不免心中有些许难受。 “或许,我就是……她生命的延续。” 风声轻轻,街上突然传来了几声女子嬉笑之言,入耳皆如光碎银铃般作响。 “……录小千金……你还没告诉奴家,那侍卫究竟好在哪了!?” “阿雅!都说了别再称自己奴家了,这样不好。那个侍卫嘛……这……这可怎么好与你说?” “好好好,那便自称我好了。录小千金还把我当外人啊?这种事当然是好姐妹一起分享呀……” “……阿雅……你可别拿我打趣了。说来其实……其实就是有一次……我险些滑倒,那位男子恰好把我接住了,然后……然后一不小心……” “心花怒放了?……哈哈哈。” “才没有呢!阿雅你……哼,不理你了。” “哎,录小千金……别这么小气嘛……” 祁云闻声,随即起身和钟肃向后看去。这个声音……分明是…… 只见两位女子一高一矮,各蒙着面纱,胭色与水蓝的绫罗绸缎尽显身姿绰绰。 “……阿录?” 青衫女子猛然顿住,缓缓侧过身来,不可置信道:“……皇……皇兄?是你吗!?” “……何人?” 祁录身旁的苏烬雅也向后看去,两方人不过一丈之遥。 钟肃大概明白对方是何身份,又连忙跪地行礼微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行此大礼。”祁录委婉道。 钟肃应了一声,随即从地上起来。 “真的是阿录?阿录……是我……” 祁录连忙奔向祁云身旁,望着祁云面纱上的双眼,有些难以克制的哽咽道:“皇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皇兄还活着……太子殿下向父皇上报,说皇兄……说皇兄被敌军俘虏,早已丧命,甚至说是……尸骨无存。” “不……他们说的都是假的……我根本不是受敌军俘虏……而是……”祁云压了压声音,顺而靠在祁录的耳边道:“而是……二皇子与太子想要置我于死地。阿录,此事关系重大,暂不可外传,明白吗?” 祁录双瞳微怔,冲着祁云乖巧的点了点头。 “出皇城需要通城令牌,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是……是我与四皇兄商议出城帮扶倾水城,不过宫中四皇兄暂且脱不开身,便只有我来了。” “阿录,那你是先前预定米粮的女商了?” “……正是。” 祁云不语,只是付之一笑。看来,有人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录小千金……这是……哪位?不介绍一下吗?”苏烬雅绕至祁录身边,缓缓将小千金揽在怀中。这位女子眉眼带笑,总有一种莫名的妩媚风情。 第54章 投个币就来 “……阿雅……这……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祁录的语气不免有点惊讶和畏缩,她也没想到,苏烬雅竟会如此突然贴近她。 祁云看到祁录和那名女子,拱手一礼道:“唤在下云公子便可,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苏、烬、雅。” “见过苏姑娘。阿录,苏姑娘,我们帮忙将米粮运过去。”祁云收下手正着身,看着阿录与苏姑娘正挨的近,大概也明白了什么,并不多问。 “多谢兄长。”祁录躲了躲苏烬雅前来骚弄她下颚的手,又无语的看着此行罪魁祸首一眼。 “天下百姓,同为一家。阿录妹妹……又何须道谢呢?” —————————————— 将军府书房,卫长临正襟危坐在案前,来回翻着军师府与太宰府之间的密信。 卫长临朗眉紧蹙,深深吸了口气。不知现在祁云可都一切安好? 之前附在祁云耳边的话,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如若他没看错的话,钟肃这人……绝对有问题。但愿祁云能有所提防。 “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公子睡醒哭着闹着要见祁公子啊!可……可这祁公子已经走了,这可怎么好啊?老爷!现在巧儿姐正在看着小公子,奴婢担忧小公子气急攻心给哽过去,这才来禀报老爷的……” 婢女梅儿连忙跑进书房,冲着卫长临案前一跪,慌慌张张的简直不成样子。 “嗯,知道了。我马上去看千川,你先退下吧。” “是,老爷。” 卫长临顺手将密信放于木匣中,不过几月,这孩子怎么就那么黏着祁云。唉,卫长临自己还思念的紧呢,可他又找谁哭呢? 天轩阁内,果然一阵刺耳的嚎哭声。卫长临站在台阶上闻见,立马皱眉烦躁起来,一把蛮力推开了阁门。 “卫千川!!堂堂男子汉,连一点泪水都藏不住。” 一旁的巧儿吓得一愣,颤颤巍巍福身说了句:“老……老爷。” 正在哭唧唧的卫千川猛地止住了声,眼角挂着泪珠还在抽噎着,剩下要哭的全然被卫长临的怒斥给吓了回去。 巧儿直接哑口无言,果然还是老爷的话管用,光说一句就给小公子唬住了。 “爹爹……”卫千川小小的身子从榻上慢慢爬下来,然后跪在地上行了个礼。“给……爹爹……请安。” “嗯,起来吧。” 卫长临微微颔首,婢女们教了许久的跪安礼,卫千川总算能学会了,倒也令人宽慰。 “千川,往后遇到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要哭哭啼啼的,否则成何体统?” 卫千川点了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故作稳重的模样倒真的如六岁孩童般,聪慧识礼,完全没有一丝在祁云身上撒娇的模样,或许他知道卫长临不管怎样都不会像祁云那样对他过于温柔。 千川努了努嘴,随后断断续续道:“我想……我想见亲父……爹、爹爹能带我去见亲父吗?” “不能。”卫长临直接一口否决。“锦辰两国现下关系僵持,你亲父此番回国大概也为了此事。千川,你要明白……在家国大事面前,断不能让小情蒙蔽大爱。” “……”卫千川鼓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似懂非懂。“那……爹爹,什么是小情,什么又是大爱呢?” 卫长临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怅然道: “你以后就理解了。” ———————————————— “是祁公子回来了!” 朱并修远远看见街尾有几辆马车徐徐赶来,两位素衣和墨衣男子,一高一矮紧紧跟在车后。 乔申洛配置好药方,闻声抬起头来看向远处,果不其然是祁云与钟肃的身影。 “还真是他们两个啊……回来了就好,大家就都有饭吃啦!啊呀~饿死我了,诊了一个时辰的病了,我的肚子都开始叫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唉嗨哟,你当人家的肚子是卖艺啊?想听投个币就来几声?大侍卫,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你才没睡醒。” 乔申洛翻了个白眼没管,转过身直接冲着祁云那方挥了挥手。 祁云也远远看到,抿了抿唇,也立即挥了回去。 “兄长……这是我之前买的桂花糕,快尝一口吧。”祁录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拿出一块来递到祁云嘴边。 “多谢阿录。” 祁云见此也不好拒绝,直接叼在嘴里,一整块吃了下去。 “兄长何必言谢,还记得我们从前三人……总爱蹲在角落里一同吃这……” 不过一会,祁云一众人就到了跟前。祁录与苏烬雅从后方的马车下来,有些不解的望着乔申洛朱并修两人。 祁云先是让钟肃招呼着其他从酒楼借来的厨子与小二忙活起来,在另一旁空地搭起了简易的灶。 随后才向两人介绍道:“阿录,苏姑娘。这两位是乔申洛医师,与朱并修侍卫,是我……在游历他处时的挚友。” “见过二位。”祁录,苏烬雅两人俯身一礼同声道。 祁云目光换了个方向,又继续介绍着:“申洛,并修。这一位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阿录,另一位苏姑娘是……阿录的朋友。这米粮,也是他们二人备好的。” “呵……我可不是录小千金的朋友,我呀……准确来说是她的……”苏烬雅一声轻笑,风韵缓缓道。 祁录闻言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使劲扯了扯苏烬雅的衣袖,示意她万不可胡言乱语。 苏烬雅意会,立即闭了口。 乔申洛倒没多管,与朱并修一同俯身以礼:“多谢二位姑娘。” “多谢二位姑娘。” “好了,大家一起帮忙吧。并修,你带着阿录与苏姑娘休息一阵,顺便安抚好幼童老人,这些事我们去做就好。”祁云伸手意示乔申洛与宁儿跟上他,并带上药方。 “是,公子。” “嗯,有劳兄长与各位了。” 约莫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和大厨小二们煮出来了几大锅粥膳,以及蒸了几大屉菜包子。远远飘着香味,引来了那些饥不裹腹的百姓们。 祁云先喝了一碗乔申洛特制的安胎药膳粥,然后才帮忙搬运烧火,而乔医师便继续负责自己的老本行。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叫着并修:“可以让他们自觉排队了,前来分药粥。让老幼在左,妇女及其他人在右。万不可乱了秩序,引来官兵查巡。” “是。” 朱并修在前招呼着,不一会,四周就围满了人,不过介于其所警示,还是尽量不发出嘈杂之声。 祁云站起身来,用绢帕擦了擦脸。望着这些人果腹后笑逐颜开的模样,也不免露出了宽慰的笑容。而乔申洛与钟肃却在一旁,满脸担忧的看着祁云。 第55章 能容下几人 祁录与苏烬雅坐回马车上,一起听着几近黄昏的微风,手牵着手,好不惬意。 “云云殿下……你现在方有身孕……身体会吃不消的。”乔申洛放下摆弄的手指,一心担忧着。 钟肃并未说话,但他应该也会以这样的事出口。 “无碍……”祁云额头上依旧莫名的在冒汗,脸色逐渐苍白。按理说……现在并不算天气炎热,频频出汗定是有问题的。 宁儿在其后方看着,本想伸出的手又猛然收回了。思及此处,心里不免一慌张。她这是怎么了?连贱人贱骨都要同情? “还说无碍,你看看,你都出了多少虚汗了?你定是累着了,我先扶你到马车上休息一阵。”乔申洛凑过来想要驾起祁云,却被祁云缓缓推开。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过去。宁儿,帮我倒杯水吧,多谢。” “是,公子。” 祁云寻思着,自己也不是什么断胳膊断腿的,走个路倒也无妨,根本无须搀扶。 乔申洛顿在原地半晌,神思恍惚。他不明白……为什么祁云总是如此呢?明明可以好好顾及自己,却要把身心全部交给他人。何苦呢?对这些人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祁云以为他们将来真的会感谢他吗? 钟肃看着祁云摇晃的背影,有些不放心,还是决定跟上去。 近旁晚的黄昏处,像是点燃了篝火,云边一簇簇的卷着,渲着琥珀般的光泽。城中虽是萧条不堪,但聚于此的许多人确实一张张再真实不过的笑颜。 祁云抬头看了看,心里不免舒卷开来。但身上的疲惫感仍旧未曾消减半分,尤其是腰间似乎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 宁儿端着一杯水跟上祁云的步子,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皇……兄长可是哪里不适?”祁录见到祁云走路的背影甚是奇怪,有些忧心便跑过来仔细询问。 祁云抬头,轻轻一笑:“无碍,阿录不必担忧。” 苏烬雅跟在祁录身后,只道:“夜深了,此处也不便栖身。各位,不如先到我府上一歇?” “……嗯?” 祁云不免皱眉疑惑,孤身女子在倾水城能有一座府邸,想必这位苏姑娘怕是身份不凡。更何况从一开始,那双含满风花雪月的眼眸,似乎已经极其明显的告诉旁人,她身上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故事。 “阿雅……你不是住在……泽月坊吗?”祁录疑惑,之前与她相识也总是说她住此处…… “录小千金,你忘了?有一位故苏城的富家公子给我买了座府邸,好方便我与他私下相会。”苏烬雅说得轻巧,嘴角勾起弧度来,似笑非笑。 “现如今,那位公子似乎是忙的脱不了身,下个月方有闲暇见我。府中空闲,虽不大,倒也能容下几人。不知你的兄长可愿来?” “苏姑娘,真的可行吗?”祁云也是一问,毕竟在女子府邸中,几位大男子总是不好的,万一招来什么风言风语,可不就还给苏姑娘添堵了嘛? “阿雅……你真的是自愿跟他的吗?我希望阿雅……不要强迫自己……”祁录一脸担忧的望着苏烬雅,眼中倒影泛着清澈的光泽。 “……”苏烬雅仍旧笑着,抬手抚上祁录白里透红的脸庞,俯身张口道:“我有我的命,我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何尝不能如此?录小千金若是心疼我,大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 “阿雅,你明知我不能……” 祁云突然拱手一礼,打断二人谈话,疲态上绽出一丝笑容。 “……苏姑娘,阿录。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们几个糙男人,在哪里休息都可。还请苏姑娘先带着阿录回府歇息吧,阿录年幼不知事,还需你费心照顾,有劳了。” “兄长……” 祁录又望着面前的皇兄,这一刻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好吧,录小千金,我就先带你回府。云公子,以后便有缘再会。”此话正好如了苏烬雅的意,她连忙拉起祁录的手,不暇思索的给拽走, 祁录被苏烬雅一把拉过,根本没反应过来,急忙边走边回过头来说着:“……兄长不必过于劳累,明日四皇…… 四兄长便会派人前来整改局面,兄长……国情堪忧,局面未定……还希望兄长能尽快回去……” “嗯,阿录,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们两位……路上定要小心!”祁云招手以应,全然未顾及身后是何状况。 宁儿两眼微虚,鬼魅般在其身后矗立,一边仔细盯着祁云,一边缓缓从袖中露出程亮的匕身。 夫人说,只要将他碎尸万段便好了…… “官兵大爷!!” 不过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官兵大爷!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自称自己是什么殿下,那明晃晃的精玉,小的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祁云立即转头看向那处,宁儿见此,慌张之下,连忙收起了匕首。 “向官报假,可是砍头的大罪!可别为了那么些纯金,丢了自己个儿的脑袋。” “小的自然不敢拿命换钱啊!若非亲眼所见,怎敢信誓旦旦的向官兵大爷您说呢?” “知道就好。来人,把他们都给我通通抓起来!” 墙边原本休憩的民众,被吓的一激灵,都连忙爬起来躲到一旁去。 钟肃见此,快速俯身贴在乔申洛耳边道:“你带着殿下先走,等会这样……” 乔申洛连忙点了点头,跑到并修身边如是说。 祁云幸好还在贴近角落之处,并不会被轻易发现。所以他暂时按兵不动,看钟肃能否以身份官位抵挡捉拿。 几位手持刀剑的官兵迅速至上而来,将钟肃与厨子几人连忙围住。 反观祁云这方,乔申洛连忙赶至其身边,手舞足蹈的说着:“云云殿下……我们得先上马车走,快!钟肃与大侍卫正在替我们拖延时间!!” “嗯。” 祁云念及钟肃与并修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暂有自保的能力,便立即跟着乔申洛上了马车。 宁儿悄悄吐了口气,垂下头默默跟上两人,再一抬眼全然换了一种神情,将匕刃重新至于手中。 “申洛?你会驾马车吗?”祁云与宁儿上了车后,他才想起这件事来。 “我可是街头浑水摸鱼小霸王!什么都会!放心吧,云云殿下,保证送达安全地带!” 第56章 先登极乐了 “本大人受太子殿下之命,体察倾水城民情。不知尔等何故要捉拿本官?”钟肃直起身板来,眉宇轩昂,孑然一身正气。 “大人……我等只听令于二皇子殿下,前来搜查叛国逃兵,大人既然受太子之命,难道包庇逃兵……也是太子殿下之意!?”为首的官兵一脸横肉,两眼如鼠狡黠,对着钟肃丝毫不客气。 “……”钟肃一下被堵的哑口无言,只见并修已连忙赶了来,便转头大喊道:“殿下!切勿靠近此处!他们这些官兵都是来抓你的!!” 并修意会,一步轻飞踏上屋檐。月下背着身,只显着衣袂飘然,堪堪笑道:“那也要看这些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来人!都给我追!!” 钟肃拔出玄刀来,抵于身前缓缓道:“尔等以下犯上,就别怪本官……手下不留情!” —————————————— 锦国东宫之内,笙箫歌舞不息,柳腰嫚姿明媚如春,娇韵若月。 太子坐于软榻之上,左右都有貌美如花的婢女服侍,一人拿扇轻抚风,一人亲自递上葡萄到嘴边,好不悠然自得。 “殿下,太子妃求见。”另一位婢女从门外进入,跪在太子身边俯身道。 太子的五官立即扭在了一起,不悦的咂了咂嘴,方才递到口中的葡萄突觉酸涩不已,果糜直接呸在左边负责递送的婢女身上。 “不见……本太子正心烦意乱着,让她回宫去……啧——这葡萄怎么那么酸!?你这个贱婢怎么做事的?连个葡萄都挑不好!?拖出去杖毙!” “……是,奴婢这便回禀太子妃。” 左边婢女一身狼狈,连忙慌慌张张的跪地认错:“求殿下恕罪!奴婢只是不小心!还请殿下念在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恕奴婢吧!求殿下……饶过奴婢吧!奴婢知错了……” 太子看也不看,直接起身抽出旁边侍卫的护刀使劲挥手一落,结结实实砸在那位婢女脖颈上。 “啊——!!!” 婢女脖上顿时豁开了一个猩红咧口,血液从中喷涌而出,不仅飙在原本光洁的地板上,还有些许落在了太子慵懒冷漠的脸上。 东宫之人,对此种情状已是见怪不怪。该舞的仍在舞,该歌的仍在歌,只有右边举扇的婢女颤了颤手,险些没拿住。 太子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观望着面前的“莺歌燕舞”。 太子侍卫直接把婢女当做物什一般拖出去,当着太子妃的面随意扔到一边,地上只留着一条狭长而可怖的血道。 “——” 太子妃见到那婢女扭曲的头部,死不瞑目的双眼直直盯着她。嘴角不觉抽了抽,身旁的婢女倒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惊叫起来。 “太子妃,您也看到了,太子殿下如今心情确实不好,还请太子妃不要再来此处打扰殿下了。” “……我明白了,殿下此时只想静一会。妾身不会多做打扰,还请妹妹帮我通传一声,多谢。”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舒展了眉眼,缓缓端庄一笑。 “奴婢怎能受主子之谢,太子妃贤良淑德,殿下自是能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 “如此便好。” 太子妃转身而去,身旁婢女愣了半刻才立即跟上。 “主子您这便走了吗?殿下不到您宫中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主子……您如何甘心啊?” “你当我不知道他宫里宫外都有人吗!?何人能看到自己所爱之人左拥右抱?我只愿那些人跟刚刚的婢女一样……直接都被一刀劈死的才好!” “主子息怒!” “息怒息怒!我如何能息怒!日日端庄贤良,我真是受够了!将来若是成为后宫之主,三千佳丽,我又要装到何时!? 真不知从前先皇后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不过就算是宠冠六宫,获如此淑德之荣称,竟也受人陷害,先登极乐了……” 身旁婢女闻此,急忙压低声音道。 “主子!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先皇后之事,主子切记不可提及!好在……现下无人,倒不至于降下大罪。” “我不过一提,不必紧张。好了,先回宫好好休息一番,再来解决宫内外之事吧。”太子妃仰起头来,无所顾忌的目视着前方,发上的流苏随着步调却稳如丘山。 “是。” —————————————— 祁云坐于马车内,皱眉目视他方。腹中突然抽搐起来,如同火烧一般,心底还莫名有种不安之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方才宁儿递过来的水他也不免有些疑心,便好生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公子可是……在思虑什么?”宁儿冷不丁的一句话突然袭来,这才把祁云拉过神。 “……只是有些担忧大侍卫与钟肃,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总怕有什么不测。” “原来如此……公子不必忧心,大侍卫与钟肃大人都武艺高强,自然是能全身而退的。”宁儿依旧垂着头,话中似乎带了半分笑意。 “嗯,但愿如此吧。” 言既,车内再次回到了方才良久的静默之中。 “呃……” 腹中的灼烧感愈来愈烈,像是立即能把他的五脏六腑燃尽似的。祁云额头冒着豆大的虚汗,终于无奈的俯下身,两只手连忙附在疼痛之处,缓缓抓紧衣衫,指节都发了白。 宁儿跪在一旁,仿佛无聊的来回滑动袖口。看来不用她出面,有人已经先一步动手了。 “……宁儿,帮我叫……叫乔医师……停车……多……多谢……”祁云痛的抬不起头来,声音颤颤巍巍,这个距离且只有宁儿能听到。 祁云本以为对方会立马赶过来,可煎熬了良久,却只见宁儿缓缓抬起头来,仿佛骨节咔咔做响般,一顿一顿的。随后瞪着一双死鱼眼,直直盯向祁云。 她慢慢的转动脖颈,仿佛是被毫无生机的提线木偶般摇了摇头,抬手将食指放在嘴中间,面无表情也并不多言。 “——!!!” 祁云心中猛然一震,完全没想到宁儿竟是无动于衷。 无休止且愈演愈烈的疼痛让他不禁蜷缩起身子,呼吸欲止,眼眶渐渐泛了红。 “……申……洛……申……申洛……救……救……我……快……停……停车……” 车轮与马蹄声仿若轰隆作响,掩了祁云妄图求救的呼喊。 “申洛……” “祁公子,别叫了。”宁儿张着嘴,却是另一副僵硬不堪的面孔。 “你的命数,到头了。” 第57章 长夜深无言 宁儿半勾着身子,慢慢走到祁云身边,一只手轻巧的把对方拎起来,随即像拿捏物什般直接将祁云拖下了软垫。 祁云的怀中抽搐不堪,仿佛是那个小生命在呼唤着他,好像伸出手来抓住他的心肝脾肺肾,诉说着还不舍得离开的意愿。 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身体时而飘渺,根本没有剩余的气力反抗宁儿的扯拽。 宁儿向后方车帘处走动,直接随意的抬手一松,把祁云像扔废物一般丢了下去。 “砰——!!” 她随即淡然的立在马车尾处,仍旧毫无动容的拍了拍身上灰尘,看着夜色深深无言。 不过贱命一条罢了。 ———————————— 祁云突然只觉到一阵悬空风扫,而后全身一轻,猛的一下重重坠空落地。 “……” 疼痛从四面八方接踵而来,钻心蚀骨。看来不只是这个孩子,连他……也要受命运安排,不该存在于这世…… 他费力的伸出手来,除了捂住腹部,甚至想不到任何方法。绝望如野草般疯长,瞬间蔓延至全身。 “……皇兄,如果你觉得难过,就吃桂花糕吧,兴许会让你开心一些……” 耳边突然传来稚嫩的呼喊声,眼前渐渐浮现出儿时祁录的模样。 祁云最后努力抬眼,看了看周遭深夜漫漫。随即两眼无力一闭,而思绪就此斩断,彻彻底底的昏了过去。 “——终于找到你了。” 附近的高墙上默然显出一个修长的人影,融于月下夜,目光如华缓缓落在地上似乎已无声息的物什。 ———————————— 锦国将军府里的夜暗暗无声,如同浸了墨似的,浑然不觉天光。 “……” 卫长临在榻上辗转反侧,心中不知为何,往常本应是平平,而此刻竟奇怪的乱如一团,根本无法令他安稳入睡。 “祁云……” 卫长临从榻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紧促的眉头,轻启薄唇便自然的吐露了那两字。 祁云离开的这两日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只奈何身在辰国,不得不尽忠于此。 不知此时,祁云是否已经平安到了锦国皇宫?余下的一切都还好吗? “砰——!!!” 慌张的仆人猛然从门外闯进,跪下身来连忙颤着声道:“老爷!不好了!老爷!夫人……夫人她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卫长临抬起头来,眼皮直跳,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夫人……夫人她……小的不知如何解释,老爷……老爷您一去便知……” 卫长临无奈起身穿衣,朝剑架上看了一眼,犹豫半刻,还是拿起了那一柄刻着祁云名字的长剑。 一出阁门,越过花园流光水池,再走至月门便到了孟氏所住的依香阁。 卫长临推门而入,阁内远没有他所想的括噪,也没有孟娇莲矫揉造作的身影,反倒是一片祥和宁静,灯光淡暖。 “……” 猛然感到身后有脚步悄然而至,卫长临直接转身挥袖提剑,丝毫不留情的架在来人的脖颈上。 “你又想搞什么把戏!?” 只见刀光凛然,贴肤冰冷。孟娇莲露出害怕错愕的神情,竟有些楚楚可怜,两眼含光试探性的望着卫长临。 “将军……你可知为何妾身……执意要将军来阁中?甚至不惜撒谎……”孟娇莲仿佛不怕死一般,朝着卫长临缓然迈开了一步。 “……与我何干!?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无论何时,你在我眼中,不过徒有其名罢了。” 卫长临语气寒如凛冬,见孟娇莲此举心中一惊,连忙将手中剑收了几寸,避免伤害到对方。 他只想着,若是因此招惹了丞相不快,给他在朝廷中使上什么绊子,那岂非得不偿失? 孟娇莲闻言红了眼,泪水从眼眶中瞬落。 “将军可还记得……多年前,不甚坠入皇宫水池的那个小姑娘吗?” 卫长临皱了皱眉,记忆中似乎有这样一个残影,他把那人救起来了,但是已想不起当时那人的面容了。他那时也不过十五六岁,也是头一次随着明华兄进皇宫赴宴。 “所以……那时落水的人是你?而你如今……却选择了对我恩将仇报?” “将军何出此言?恩也有,恨也有。将军对妾身的恩是那时的救命之恩,但也因此缘起,妾身对将军的恨是如今不能独占之恨。妾身心中只把将军当作独一无二的夫君,所以妾身从来不唤你老爷。将军深爱着祁公子,而妾身深爱着将军你,仅此而已……” “这便是你多次陷害他的理由!?孟娇莲!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若不是丞相在后帮你撑腰,你以为你算什么!?” 孟娇莲抬眼一副苦相,本是花容月貌此刻楚楚令人怜。看着卫长临猛然震怒威严的模样,她颤抖着手拂向自己暂无起伏的腹部,顺而曲下双膝跪地不起。 “这个孩子,是将军的骨肉,与将军血脉相连。将军从未问过妾身此事,妾身也当做只是将军不知。可是……若是此子将来……” “住口!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只归将军府所有,与你无关。往后我也不会让他……认你做亲母。” 卫长临还是于心不忍,将剑收了回去。恐怕他还是做不到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无论如何,说到底那也是他卫长临的骨肉。 “将军……妾身无罪……妾身什么都没做,何罪之有?妾身此次只求将军……能见一见妾身……妾身……不过是思君心切……将军……” 阁中不知何时飘来一股异香,熏得卫长临一阵头晕目眩,他不得已向后退去几步。 “孟娇莲!你对我……做了什么!?” 缓缓逼近的孟娇莲在卫长临眼中,面容竟逐渐模糊起来,仿佛正慢慢变成祁云的模样。 “将军……你可否好好看看我?我是你的夫人……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卫长临努力甩了甩头,迫使自己尽快清醒一点。但目之所及,尽是祁云的眉眼与身形。 “……是祁云?不……不是……是孟氏……” “长临……” 孟娇莲苦笑了一声,只有此时顶替着“祁云”的面具,她才能如此唤她的夫君。 “祁云……” 卫长临闭上眼再一抬,眼中已失去了应有的精光,反倒混沌的如同乱墨。瞬间难以自制的伸出手来,将对面的“祁云”拥入猛地怀中。 —————————————— 街巷里某一处长灯未灭,昏黄暧昧不已,似是酿了多年的老酒。 “祁公子,许久不见,我好想你。” 第58章 孩子的亲父 客栈的厢房中,窗外夜色静默,窗内暖灯淡裹。 “……他这情况有些棘手,外伤都还不打紧,主要是内伤……我先替他把脉看看……”男子请来的年轻医师匆忙搭上了祁云的脉搏,时而皱眉抿唇,时而瞪目惊愕。光看面容俊秀光鲜,眉眼处竟有些与乔申洛相像。 一旁的青衣男子见此,连忙问住:“医师……他到底是怎么了?” “……身中三秋毒不说,似乎……还有小产的预兆。可是……此人不是公子吗?又怎会怀有身孕?”医师撤下手,连忙翻找起药箱。 “三秋毒?身孕?他的的确确是男子之身,怎会如此?” “公子别急,待我先替他将毒解了,此毒并非什么急性之毒,但将会慢慢腐化五脏六腑,十日内必死无疑。好在及时发现,而且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阻断着毒性。” “多谢医师。” 祁云被喂了两颗不同的丹药,随即又被那年轻医师摸了摸脉搏。 “不知……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能否替在下褪去这位公子的衣物?” 慕秀顿了顿,只道: “算是挚友,我来。” 片刻,只见一幅玉体通透。但细看只见身上旧痕遍布,两股尾处的衣衫散着斑驳血迹,入眼一片猩红,极其骇人突兀。 “……莫非是……琅翠花果?” 医师从药箱中取出三根银针,一根刺向了祁云人中,其余两根没入了耻骨两侧。 “……果然小产了,但是……这个脉象却仍旧圆润流畅,难道说……他腹中还有一子 !?” “那是何物?所以说他……的确是怀有身孕了?” 慕秀一边疑虑的问着,一边拿来浸了温水的方巾,有些不忍的擦拭着对方的双腿,把血迹慢慢清理干净。 祁云好像感受到外力的驱遣,在榻上突然眉头微皱,但并没有睁眼的趋势。 乔南感到脉搏逐渐平稳,虽仍是孕象,但还是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着慕秀道:“这位公子腹中应是双生子,不过因毒性小产了一子。现下暂无大碍,只须好生照顾即可。 琅翠花果是剧毒丹红的半解药,两者于体内相融便具有合欢的药性,若是断袖之癖的男子误食,再与他人同房就会如女子一般孕育。但此物并不常见,大抵只有皇宫中或密市中有存。” “那他如今……身孕有几月?”慕秀替祁云穿戴好衣物,收拾齐整。两眼望向对方平坦的腹部,不禁伸手轻抚起来。 明明已经拱手相让,卫长临却仍旧不能好好待他。 “不过几日罢了,但琅翠花果可将孕期大大缩短,几日已有一月之兆。足月六月便可生产。”医师顿了顿,立在一旁怯怯的问道:“难道……你是这腹中孩子的亲父?” 慕秀摇头不语,随即勾了勾唇,露出一副苦笑。 “劳烦医师来此一趟了,这是辛苦费。”慕秀从身上掏出一包玉钱,递给了一旁的的医师。 “多谢,不辛苦,身为医者应做的。” 乔南伸手接过,随即冲着慕秀俯身抱拳。“这几日务必好生照顾这位公子,正是解毒小产后身体虚弱之时,益温补。既无事……在下这便先行告辞。” 慕秀转念一想,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道:“医师,你可认识……乔申洛?” 乔南闻言愣了愣,砸吧着嘴说:“未曾听闻过。” “好吧,那告辞……往后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乔南依旧拱手一礼,提起药箱就往外走,留下匆匆的背影。 心中暗叹,还好他没说认识。不知道乔申洛那家伙到底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怎么天天有人问他认不认识的? ———————————— “云云殿下!我们到了!” 乔申洛架着马,终于跑到了寂静无人的荒山野岭里来。 “阿秋——!” 他刚下车就莫名打了个喷嚏,见车上久久不曾回应,还以为祁云在里面睡着了。 “云云殿下?你睡了吗?” 乔申洛不知思及何处,心里一阵慌乱,连忙跑到马车后掀开帘子。 “云云殿下!” 马车里空荡荡的,竟是什么也没有。那个婢女不见了不说,怎么连祁云也不见了? “云云殿下!” 乔申洛连忙架着马又跑回去,一边跑一边喊:“云云殿下!!云云殿下!!你在哪!?云云殿下——!!” 他真是干了一件大蠢事!他怎么能把云云殿下给弄丢了!?真是笨啊啊啊啊啊——怪不得从前师兄天天说他笨,他真是笨到极致了! ———————————— 身边的男子轻轻擦拭着祁云的脸庞,神情默默,一若远山青苍淡影。 只见祁云安安静静躺在榻上,面容素然憔悴,但五官仍旧如画明媚。 “……从前我只知道一味的逼问你,想要你也对我拿出真心来。可是原本人世间中,情与爱,往往不是像曲子里那般成一段佳话的, 而是……两个人慢慢经过琐事走在一起,不断将彼此交融,最终度过余生白头……” 慕秀将自己埋在祁云的玉质脖颈处,感受着他仍跳动的脉搏,感知着他还活着。 “……我知道新婚那一夜我不该将你转接到军师府。但你可知?你落难街头之时,我也曾一眼瞥见。只是碍于他是将军,我是下属,不能左右罢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遇见你。往后你想做什么便做,我会跟在你身后的,只是别离开我,好吗?” ———————————— 依香阁内,暖帐熏然,巫山云雨。长夜孤寂被排遣殆尽,春光融融恰三月中。 卫长临抱着孟娇莲,头脑昏沉,只按着自己的直觉而趋遣。 孟娇莲感觉周遭渐暖,但碍于孕中,并不过分挑逗。看着对方愈发沉闷的双眸,只学着祁云的话怯怯道:“长临……今日我累了……” 卫长临宠溺的伸手刮了刮“祁云”的鼻尖,神情缓和张口只说:“睡吧。” 语气沉稳温柔,如同沙漠里转瞬即逝的晨露。 卫长临随即将对方抱入怀中,不再动作,两眼一闭,渐渐入了梦去。 而怀里的孟娇莲只觉一阵心酸,连这样的温柔,她也是……沾的那个贱人的光。 第59章 替他丢条命 次日清晨,三月曦光从窗外洒进,缓缓落在厢房内。 祁云慢慢睁开两眼,困意减半。看向四周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不禁疑惑。可他依稀记得昨日好似被谁下了毒手,还被宁儿推下马车…… 可这……究竟是谁要害他,而现在……又是谁救了他呢? “……祁公子醒了?渴了吗?” 慕秀从另一边的茶桌上走来,端着一杯温茶,正要递在祁云嘴边。 “……慕秀?” 祁云不免有些疑惑,这里不是锦国境内吗?他又是如何进来的?他随即抬了抬手使力,想端住茶杯,却发现手上好像握着棉花,软塌塌的毫无气力。 慕秀见状将他的手轻轻放下,然后用左手把祁云扶了起来,右手将茶水缓缓倒在他浅白的唇中。 “……” 祁云滚动着喉结,胡乱咽了几小口。全身像是散了架一般,根本使不上任何气力。幸好慕秀在一旁细细帮扶着,不至于连口水都喝不上。 可是慕秀之前……全然不是这样,如今他是换了一个人吗? 祁云如是想着,眼中略带着疑虑。 饮毕,慕秀把祁云的身子稳稳放了回去。随即用身上丝绢擦了擦对方的嘴。 “……慕秀,这份人情……我……我来日会还你的……”祁云望着眼前人张口道,仍有些气不足。 房梁上暗处,正有一个倒吊的人影若隐若现。宛若一只白昼深眠的黑夜蝙蝠,并未引起房中人的注意。 “不必还我,原是我欠你的。从辰此行而来,本就是只为你一人。”慕秀立在一旁,墨色山水折扇依旧如从前般别在腰间。 “可是……锦辰两国……开战……开战在即,你是……是辰国军师,要助卫长临……你有家国重任……怎能如此……肆意妄为……” “祁公子多虑了,卫将军已经在上书求和了。况且……锦国这边兵力不足,内忧外患,萧国对此虎视眈眈,想必也是要求和的吧?” “锦国实情……确实如此,但是……朝堂内大部分官员皆由……太子掌控,若是他不愿撤兵……定也有多官支持。还有……锦国外虚内实,可不要……心存侥幸。慕公子还是……与我保持距离的好,我们之间还是……敌对的身份……” 祁云说完此句,却已失了余下的气力,闭上了唇喘着微气,转过头不再言语。 “祁公子累了,便先好好休息吧。无论敌对与否,我只是我,我并不代表辰国。我只是一个平凡人,为情所困,做着平凡人该做的平凡事。” 慕秀伸手抚了抚对方的的后发,青黑柔顺,质感色泽自然都是极好的。然后轻轻俯下身,在青丝上落下轻轻一吻。 祁云瞪大了眼,想要躲到另一处去,但是无法挪动身体。只见对方又贴近了几分,突然在他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臊痒不已。 “……你腹中何来的双生子?是卫长临的?” 祁云费力的摇了摇头,随后道:“不是……任何人的……只是我……我自己的。” “你昨日中了三秋毒,一子受了毒性已小产。但你腹中还有一子,你是……打算生下他吗?” 祁云思虑了半晌,他醒来时未觉腹中异样,还以为孩子仍在,到头来才知,原来是替他丢了一条性命。 他眉眼顿时暗淡下来,明明从未想给他们出生于世的机会,而他们却能如此爱戴自己。 祁云只道:“与你无关,我……生他与否,是我自己的事……” —————————————— 卫长临从榻上悠悠醒来,只见周遭不是落清阁的摆设,便猛地惊起身来。 旁边的孟娇莲还在熟睡着,卫长临见此更是心都凉了半截…… 为何是孟娇莲?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对此毫无印象? 卫长临起身快速穿好长靴,阁中仍有微弱的异香,他的神思也不免有些恍惚。 卫长临转过身狠狠睨了孟氏一眼,握紧了拳头,随即快步离开了依香阁。 天外来光,府中的景象好似焕然一新。 卫长临回到书房,唤来影卫墨兮道:“替我查明依香阁中私自用的什么香,可有什么解药。再……雇个新的管家,要能力尚可,姿色身段一绝的。” “是,属下遵命。” 墨兮转过身,微微愣怔,难道将军离了祁公子这两天就寂寞的难以自抑了吗?还要立马再找一个? 条件还这么苛刻,他这……上哪找去?在一群胡子拉碴的大叔里面找一个美男子,没搞错吧? —————————————— 大街上三个男子唉声叹气的聚在一坨,个个愁眉苦脸又相互怒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几个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把对方立即灭了门才算甘心。 乔申洛厌厌的看着街边道:“云云殿下……云云殿下你在哪啊!” “殿下究竟在哪……”钟肃握紧拳,出神的看着街头。 “——”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白鹦,扑扇着双翅,稳稳落在朱并修的肩头。随后张开明黄的喙,喳喳叫着:“平安——平安——” 乔申洛一脸震惊,“他说话了!?” 钟肃反倒不惊讶,只是问朱并修:“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托起白鹦将其放走,然后缓了神情才说:“将军为公子安排的暗卫传来讯息,说公子一切平安。” 马匹都被累惨了放到了驿站,何况几个大活人。朱并修思索着,看着几人黑眼圈重的离谱,便提议先稍稍休息一下。 乔申洛冲着朱并修翻了个大白眼,无语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吓得我昨天都不敢眯眼睛,乌漆麻黑的夜里是一直找都不敢停啊!” “啊这……”朱并修有些怯怯道,又看了看身旁的钟肃。 钟肃松了口气,只说。“殿下没事便好,去客栈吧。” 乔申洛随即坐在地上,又突然大开大合的躺下,“云云殿下平安就好,累死我了!爷就要在这睡!” 朱并修和钟肃两两对视一眼,瞬间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暖暖阳光打在街上,像是裹了温润春风。乔申洛闭上眼享受着,两手枕着头,又翘起了二郎腿,好不惬意。 “额……” 钟肃和朱并修绕过乔申洛躺下的位置,直接向着客栈而去。 “我觉得还是睡榻好。”钟肃抽了抽嘴角,不免对着朱并修说道。 “我也觉得。”朱并修抿了抿唇,随即跟了上去。 第60章 不如他人愿 祁云在榻上,努力回想着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是遇见阿录,吃了她给的桂花糕……而后是她身边的苏姑娘。还有一直伴随着的宁儿,再者便是请来的帮工了。还有药膳粥,他倒是也先前喝了一份。 阿录从小在宫中便尊敬他,所以绝无可能陷害于他。可是……那些药膳粥都是乔申洛调好的,自己喝的那一份独独放了安胎的药材……难道是他? 不,不对。乔申洛没有理由对他做这些,除非他是孟娇莲的人。可是按乔申洛平日里的行为举止来看,大抵也不会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已是午膳时分,我扶你起来用膳吧。” 慕秀见祁云仍在出神,便张口轻语。但是祁云还是两眼迷茫的看着顶上的鹅黄帐,并不做什么回复。 祁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宁儿非常可疑,不可否认是她下的毒手。但是一开始他就对宁儿有所防备,所以对方除了把他推下马车,并没有其他陷害的机会。 还有钟肃……卫长临对他说,钟肃绝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是钟肃?可是……他不敢信。钟肃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兄,况且亲母之事如今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还需要钟肃的相助。总归是血浓于水不可负。 当然,若是太子或者二皇子想对他下手,可能城中处处都是轻而易举的机会。如若说是他们二人……那么这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只是现下太子应困于朝政,二皇子暂忙于军务,想解决他也要用他人之手。 看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是他还想查出亲母死因,还想一清朝堂,还天下太平。那么往后便不可再掉以轻心,否则……事未成反倒搭上命一条,如了他人愿去。 “……祁公子?” “怎……怎么了?” 祁云这才回过神来,转过两眼才见一旁赫然立着长身的慕秀。 “已是午膳时分,祁公子,你现下身子虚弱,是需要好好补补的。在下去差小厮上些温补的药膳,公子觉得如何?” 祁云望着对方醉玉颓山的面容,心里有几分忌惮,愣怔了半刻,才说:“……多谢。” “好,祁公子稍等片刻,在下去去便回。”慕秀闻言露出浅笑来,深深看了祁云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了。 既然慕秀救了他,那么绝不可能再加害于他。虽说那时确实是因为慕秀,自己才被天钦府通缉,迫不得已让卫长临把他抓进了暗阁中受辱。 是恨他,但是对方又有恩于自己。祁云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的好,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现在的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还需要倚丈慕秀的照顾。 也不知道钟肃他们此刻在何处,可是在苦苦寻他? “哎——?我说你们要去吃肉喝酒吗!?”乔申洛闻见一股子从客栈里飘出来的肉香,勾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是啊,你再不来,可就没你份了。”钟肃不回头的扯了一句,步子未停依旧往前走着。 而朱并修则顿了顿,看着乔申洛瞬间跟被烫了屁股似的一跳而起。 “来咯来咯——!!!这种好事怎么能没我啊?哎呦,大侍卫!!还是你对我好……还知道等着人家呢……” 朱并修无语的“咦”了一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哎——开个玩笑嘛,别介啊!” “……” 三人陆续走了进来,客栈里稀稀落落有着几位,钟肃找小二喊了一小桌菜,随即坐在了右侧的木方桌处。 “你们要喝酒吗?”钟肃抬眼横眉一问,朱并修与乔申洛二人都点了点头。 “我去取吧。”朱并修起身,顾自走向掌柜处。 掌柜看了来人一眼,故作平常便问:“这位公子,可是需要什么?” “有酒吗?点灯,竹青皆可。” “真真是不巧了,我们这儿只有米酒,客官可要吗?” 掌柜看似无端无规律的敲了几下柜台,随即皱眉望着朱并修。 “也可,此处行情可好?” “唉,如今生意不好做,这自然是好不了的。不过嘛,倒也有……好转的势头。” “……是吗?”朱并修接过对方递来的酒,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 而在方桌坐着的乔申洛,却一副沉闷模样,仔仔细细的盯着柜台。 “你……在看什么?”钟肃见此觉得乔申洛有些反常,便问了一句。 乔申洛闻言尴尬的笑了声,反应过来道。 “啊?我啊,我在看……这酒得多久才能拿过来呢……” 钟肃眯了眯眼,也看了过去。朱并修恰好转身回头,朝着两人晃了晃手上拿着的一小瓶酒,坦然走回来。 ———————————— 房梁上的黑影悄声一跃而下,抬步缓缓逼近着祁云。 “……公子,属下见您安然无恙,便未阻拦慕秀军师所作所为。”文兮抱拳俯身道,全身蒙着黑布,严严实实的一点也看不清模样。 “你是……卫长临的影卫?”祁云一脸惊愕,稍稍恢复了气力,连忙道:“若你不在,又是谁在府中助将军呢?” “公子不必忧心,府中自有墨兮职守。属下已将公子平安的消息传给了大侍卫,眼下待公子养好身体,属下再带公子离开。” 祁云点了点头,只道:“嗯……多谢……” “吱呀——” 文兮一听动静,连忙轻轻一跃,又立即悄然飞上梁去,瞬间便没了影。 “祁公子,午膳一会便来。”慕秀进了门,顺而坐在茶案上,举起茶杯放于嘴边,却不饮用。 望着祁云,浅浅勾唇一笑,眉眼带着风月花谢。 “祁公子猜我方才看见何人了?” 祁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 “你的下属,还有……将军府大侍卫,乔医师。他们应该都是来找你的,好巧不巧,你正好在此处。你想见他们吗?” “想见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公子愿意放我吗?” 慕秀面上笑意更深了,只道: “祁公子果然聪慧,在下……确实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嘛,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愿意倾听祁公子所想,择一个最好的法子。” “三日后,还请……让我跟他们汇合。我还有要事,此关大计。”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响起小厮的呼喊:“公子,您叫的午膳好了,小的这就给您拿进来。” “拿进来吧。” 三菜两汤粥,简约朴素。慕秀起身先盛了一小碗奶白鱼汤,随即端到祁云面前。 “好了,祁公子,乖乖张嘴。 ……这几天趁你还需要我的时候,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来好好的弥补我从前的过错。” 第61章 已心甘情愿 “……” 祁云听话的张开嘴,被慕秀一口一口的喂着。 鲜香浅白的鱼汤缓缓落入舌苔上,滑过喉腔,润润而过,又暖到了身体深处。 “公子真乖……我们再喝一口,好吗?” “……我……我不是……孩童……你无需如此待我。” “孩童与否又如何,你在我这里,只需要被百般呵护即可。”慕秀又舀起一勺汤来,正欲送到对方嘴里。“等到你慢慢习惯,便会在意我了,便会舍不得离开我了……” “……” 慕秀深切的有些无奈,淡墨注视着他的眉眼,细致体贴的温柔照顾,竟不觉让祁云恍了神。 以慕秀的容貌,恐怕早已受到不少倾慕之人了吧,况且他钟情忠心,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只是,他对慕秀……确确实实拿不出半分爱意。他早已将自己,全然藏进那名为卫长临的高塔中,点燃那看似明若银河的烛火。 “慕秀,别对我这么好……你可知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祁云偏过头去,不想再接受对方的好意。 他一开始想的什么恩仇相报,明明……尽是自私自利而已,还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亮洁,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趋利避害的小人。 “我对你的好,都是我心甘情愿。” ———————————————— 柜台前的男子向左前方侧头望了望,露出了疑惑得神情。但并未多管,还是泰然自若的走回方桌去。 “……我方才好像看见……军师大人了。就在转角的一个人影,若不是对方腰间熟悉的玉骨折扇,恐怕还以为认错了人。” 朱并修有些迟疑的说道,抬手给他们二人都斟了些酒,随即也给自己满上。 “什么军师大人?”钟肃转念一想,立刻急切着语气反问过来,“是不是那白脸的水色衣登徒子!?” “白脸水色衣……倒是符合,但是……登徒子,军师大人为人并没有如此低劣。” 乔申洛冷不丁的“哎——”了一声,只道:“钟肃,就是那个把你们上报给天钦府的人,你有印象了吧?他呀,虽没有大侍卫说的那么好,但是吧……” “砰——!” 钟肃猛地一掌拍案,苍劲的面容一阵紧张。 “不好!此前这人就对殿下如同恨之入骨,非要给殿下难堪,还处处针对。殿下之前就被他囚禁过一次,好在被我救回来了。如今情况,殿下有可能会再一次被他带走……不行,我要去找殿下。” 朱并修一愣,还没完全理解钟肃所说。便只见乔申洛慢慢悠悠的挑了个菜叶,喂到嘴里。嚼巴嚼巴后,随即冲着钟肃压了压手说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慕大人……有些事确实做的过于心狠,但是也只是为情所困。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真伤害云云殿下的。爱护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去伤害呢?” “他……他怎么配在殿下身边?殿下不需要他……”钟肃一口反驳,横菱形的眼狠厉威压着,立即见势起身像是要把乔申洛一拳击飞似的。 朱并修连忙伸手按住钟肃的两肩,“别激动,别激动。” 乔申洛无语的白了两人一眼,“我说的是没错啊,怎么了?就许你钟肃有那龌龊心思,不许旁人有? 云云殿下归你一人莫属吗?卫将军和云云殿下可是拜了堂,风风光光把他迎进了将军府的,你除了是个下属,还是什么?哦对,还是个——没用的下属。” “你!你给我闭嘴!!!” “''我之前就看你不爽了,一副自以为是在云云殿下身边的模样,表里不一,内心险恶。要不是殿下没怪罪你,你早就被卫将军差人给活活刮了!” 乔申洛一想到钟肃表面一副忠贞不渝的模样,内里一堆龌龊至极的念头。顿时生出一种嫌恶的感觉,云云殿下那般好的人怎么……怎么就有这么个下属? “你懂什么?我与殿下的关系,与你何干!?” 朱并修看着两人愈吵愈烈,赶紧劝着:“好了好了!别吵了!” 乔申洛“哼”了一声,懒得搭理钟肃那傻出。钟肃也气极,他做错的事殿下都已宽恕,关他个小医师什么事? “有这功夫吵,不如直接跟上去,看看祁公子现下如何了。我与乔申洛听令于卫将军,誓死护卫祁公子。钟肃,你大抵与我们责任相同,何必在此争执毫无必要之事?” 钟肃沉默不语,抬手饮了一碗闷酒。乔申洛收拾收拾医药箱,冲着朱并修微微颔首。 —————————————— 慕秀亲自喂完祁云,拿出绢帕轻轻抹了抹对方的嘴。 “多谢……”祁云突然觉得自己很废物,什么事都需要他人来照顾。 “无需言谢。”慕秀浅浅笑了笑,抬手抚向祁云的额边青丝。“其他的事也不必担心,祁公子好好休息便是。” 祁云点了点头,本想闭上眼再假寐一会。但下腹中猛地一阵急切,疼痛也立即如约而至。 祁云转头看着慕秀还在身边,张了张嘴却也不知怎么开口。 他突然想如厕……但是,但是这怎么好向慕秀说?难道这种私密之事……也要拜托旁人了吗? 慕秀看见祁云张了口却不说话,便有些疑惑的凑过来问: “怎么了?” 温热的气息悄然贴至脸上,祁云只觉一阵胆战,立马耳根绯红。 “我……我……” “嗯?” 祁云实在不敢看向慕秀的脸,把目光转在了自己的腹部。 慕秀随之看过去,“……孩子闹腾了?” 祁云闻言,拨浪鼓般摇了摇头否决。 “肚子疼吗?” “想如厕?” “……嗯……对……对不住,我……”祁云磕磕巴巴的说着,面色愈发红润。 慕秀微蹙着眉,又释然一笑。 “无碍,我扶你起来。” 午时正值暖阳,屋内也热意横生。 叮铃的水声潺潺落入陶瓷夜壶中,一人在后轻轻扶着,一人在前两手撑着床架。 若非后者衣冠齐整,还以为二人光天化日之下,不顾廉耻,竟要做出这般不雅之事。 水声缓止住,祁云不禁放松的抖了抖身,发出一声轻音。 “……多谢。” 梁上突兀的嘎吱一声,但声音细小,并未引起注意。 慕秀不语,仿佛压抑着什么一般,有些僵硬的把对方提好衣物,慢慢扶到床上。 “砰——!!!” 门口一声雷人大响,钟肃三人如同恶霸似的,从门外一拥而进。 “你们……在做什么!?”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3 “!?” 祁云一愣怔,他什么时候变成王爷了!?还有什么宫中日日夜夜的…… 对于乔申洛的印象,他只能想到一个油嘴滑舌却又真性情的小医师,竟未想到此人在这种事上还如此开放。 “云云殿下,我果然还是喜欢这么叫你。什么七七八八的王爷,真是难听死了!”乔申洛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衣衫束缚。随即俯下身来,在祁云唇上轻吻着。 “今夕……何年?”祁云有些不解的问道。 乔申洛伸出手来轻轻敲了敲对方的鼻尖,才张口说着:“云云殿下记性何时这么差了?今夕是锦国永成七年,你的四皇弟乃是当今皇上,登帝第一年便将云云殿下封了个闲散王爷啊。” “还有呢?” “然后云云殿下就在封王的那天,直接将六名美男子风风光光大迎入府,连皇上也来送了贺礼。坊间都称赞云云殿下威猛无双,为此还风靡了好几本香艳之书,专门书写倾水城王爷府的日日夜夜。 大卖一通不说,如今写书之人早已赚的盆满钵满了,云云殿下的威猛美名也流传于世,都以为是一段佳话……谁知云云殿下竟是被我们伺候的唉声叹气啊?” “……” 祁云顿时无语了,谁曾想竟是这样,跟他原本的生活完全沾不上边。 “哎,先不急着说这个……云云殿下浑身泛红滚烫,定是那挠人的怪病,且让我先看看……” “……申洛……不可以……” 触感奇巧,惹得一身烦躁羞耻,祁云不禁张开嘴,难以自抑的喘着粗气。 “云云殿下……我是云云殿下的贴身医师,殿下这般情况,定是要好好医治的!” 乔申洛随即松开口,又伸手探向了祁云的衣物处。 “……申洛,别这样……” 祁云挣扎了好几下,又加之被上下其手,根本使不出什么气力来。 “云云殿下……”乔申洛将自己放在对方圆腹上来回拍打,像是惩罚一般。 “……申洛你……你要做什么?”祁云瑟缩着向后磨蹭退去,害怕的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云云殿下,你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吧?”乔申洛又慢慢靠了过来,丝毫不顾及祁云的妄图逃离。 “申洛,放开我……我身子抱恙……不可有如此举措。” —————————————— (?o ? o?)哟吼,到了水文时间。噜啦啦啦,我特想过shen,反正这文也是给自己看的。 qiyun one leng strange, when did he bee a prince! ? what else is in day and night''s house? for qiao shenluo''s impression, he can only think of a with a glib tongue but true little doctor, but he didn''t expect this person to be so open in such a thing.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4 乔申洛闻言愣了愣,还是撤下身来,替祁云仔细把了把脉,瞬间了然。 若是强行如此,反倒会酿成大祸,乔申洛自然不敢动作分毫。 祁云看着乔申洛把了脉后,坐在对面静静思量。又见对方猛地一站起来,向身后走去,拿回来了一盒灵颜霜以及两颗色泽不一的丹药。 乔申洛顾自将暗红色那颗抛在嘴里,又把余下那颗褐色的亲手喂给祁云。 不等祁云反应过来,随即褪下衣物,一边伸手放松一边张口道:“云云殿下,得亏是遇到我了,这颗丹药能让真气聚集护体。这回嘛……我可宁愿为你舍身一次……” “啊?” “哎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哈!” 如此香艳之状,在祁云眼前一览无余,毫无缺漏。 “……” 两人巫山云雨,鱼水相欢。情缠丝起,好不快活。 ——良久,祁云终于从堂中走了出来。浑身劳累,连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这个惩罚真的是……(误:泰裤辣!)让他不知所措了。 宁姬候在门外,一见到祁云出门立马走了过来,托举起茶案道:“还请公子继续选取物件。” “我可以……不选了吗?”祁云皱了皱眉,若是一个个来,他恐怕真的会吃不消。 “我们楼主说了,他也是公子的旧友,这两边公子只能择其一,否则就算是公子出了春悦楼的门,也出不了这个地,这里可不是公子想结束就能结束的。当然我们楼主兴趣繁多,不知公子可否受用?” “竟是如此……看来不得不一一通过了,才可全身而退。”祁云不觉喃喃自语着,随即又抬眼看向了宁姬。 “祝常楼主兴趣繁多,算了,在下寡淡,应该……对不上你们楼主的胃口。” 祁云思及此处,不禁浑身一颤。祝常啊——那个坏家伙,他可不愿意多沾惹。 “那还请公子继续选取物件。”宁姬再次托举起茶案来,对着祁云道。 “……” 祁云犹犹豫豫,那对金镶玛瑙指戒,成色极美,且意义非凡。他目光顿了顿,手下却缓缓略过,直接拿起了一旁的玉骨折扇。 想来……慕秀总会对他温柔些的。 “公子选择的是凤青居,大人给出的是:让公子您到里面接受亲自考验。这边请——” 祁云微微颔首,轻轻推门而入。 眼前的慕秀依旧着了一身水色长衫,青丝半束,余下散着披肩。立身望窗,留下看似萧条的背影。 不过腰间似乎少了一物,祁云才想起这玉骨折扇正在自己手中。 “慕秀……” 对方闻声转过来,浅浅一笑只道:“祁公子……我给出的考验是——对诗。 祁公子对上了,我便放你走。如若没对上,惩罚的举措……暂时保密,祁公子以为如何?” “这……” —————————————— (作者发疯日常:被一位作者大大老师夸文笔惹!好开心!!!(?>?<?)?乛v乛?嘿嘿) 第62章 尚不知所踪 乔申洛见此愣住,朱并修则神情一滞,然后拱手一礼。 “军师大人,祁公子。” “云云殿下,终于找到你了!” “殿下……” 只见榻上好似紧密相拥着的两人,闻声猛地转过头来,皆是面露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看着三位门外来客。 钟肃一个箭步猛然冲了过去,一把推开迅速起身的慕秀,直奔祁云身边跪下。 “殿下……殿下,属下无能……未护殿下周全。殿下可有受伤?” 慕秀并未多言,静静的立在一旁,露出浅笑,抬眼盯着祁云与钟肃,像是看一出好戏。 祁云抬眼淡淡看向钟肃,摇了摇头却不语。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钟肃满脸担忧,甚至有些浮夸的模样,他只觉得全是虚伪。 钟肃见祁云不回话,有些失落。猛地向着慕秀那方走去,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抵在床架上。 “又是你!你刚刚对殿下做了什么!?殿下究竟是欠了你什么!?你非要如此待他?” “这是在下的事,与你何干?” 慕秀皱着眉,伸出手直接将对方的手拨开。 祁云面色润泽,靠于榻上,看着慕秀莫名被钟肃推到一边,不觉有些气愤。 “多谢你们来找我……但是钟肃,若非慕公子出手相救,你可知……今日我便不在此处了? 慕公子一片好意,你何须如此待他?你……呃……” 话还未说完,突然一阵刺痛之感从腹中袭来,像是将他全身猛地灌满了长针。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看到祁云脸色忽然由红润变成惨白,额上冒着虚汗,钟肃立即慌慌张张的大喊。 余下三人闻声,立马奔了上来。 “祁公子!” “云云殿下怎么了?” 慕秀顺而坐在榻边,将祁云靠在自己身上,急忙冲着乔申洛道:“医师昨夜说他中了三秋毒,腹中双生子其一恰巧吸收了毒性,不幸小产。恐怕是身体暂未恢复过来……” “昨夜小产!?” “殿下怎么会这样??” 三人皆是一脸惊愕,乔申洛连忙伸出手来,搭在榻上人精若润玉的手腕上。 祁云皱着柳眉,已经疼得睁不开眼来。明明上午身体都还好好的,除了浑身无力,根本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何方才与钟肃谈话时,猛地呼吸一滞,腹中瞬间疼痛不堪。 “怕是过于焦急所致,动了胎气,我先把脉看看。”乔申洛连忙伸手把脉,对方脉象滚珠,圆润流畅。但却比平常更为急切慌张。 “……好……好疼……” 祁云额头上已经渗出虚汗来,脸色更加苍白了。 “……看来是胎气不稳,慕大人,之前请的医师是给云云殿下用的什么药?” 朱并修与钟肃满脸忧心的在一旁,闻言大气都不敢喘。 慕秀摇了摇头,只道:“那位医师并未给药,只是针灸疗法。” “针灸疗法……难道是……算了,我先给他服下安胎药吧。” 乔申洛从药箱拿出一个锦盒,取出黄褐色的丹药亲手喂到祁云嘴里。 慕秀则在一旁顺了顺祁云胸膛,助他服下。 ———————————— 落清阁内的一切被暖阳覆盖着,似乎仍保留着祁云的温存。 ——确有一子,尚不知所踪。 卫长临抬手揉了揉当阳穴,满目疲惫。案上起皱的书信,仅有寥寥数字,却尽诉皇室荒谬。 从他记事起,便一直想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六岁前一直有个街边阿婆时时照顾他,但是后来阿婆突然病发去世,卫长临便无依无靠起来,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 十多岁的那年,偶遇辰国浩浩荡荡的军队,一身银光铠甲的明华兄,伸手将他从街上拉起,带着卫长临,走向了另一段似乎不该属于他的人生。 这些年,他不断往上走,不断接近真相。可当事实临来的时候,他以为他会释然,但却是不知所措的殚心竭虑。 “将军,文兮有报。” 墨兮从暗色角落里一跃而出,恭恭敬敬的跪在书案面前。 卫长临抬眼肃然,将两手缓缓放了下来。 “说。” “祁公子日前遭奸人陷害,虽是中毒已解……但……” “什么!?何人胆敢下此毒手!?”卫长临两眼猛地瞪大,随即拍案而起。 “但有位医师说……祁公子先前身怀有孕,已因此不幸小产。现正于倾水城某客栈受人照顾,暂时无恙。” “身怀有孕……难道是……那次祁云为我……” “还请将军息怒,文兮并不知是谁对祁公子下的毒手,目前正在全力搜查。” 卫长临握紧了拳,咬牙切齿。 恨只恨自己不能在祁云的身边,让他独自受苦。 —————————————— 夜半子时,倾水城上仍旧繁星高挂。明月所至的西边,落着一座清冷奢华的府邸,与周遭竹林隐逸丝毫不相符。 府上东下的阁房,仍点着暗暗暖灯,案上的香炉缓缓生着青烟。而阁中刺绣屏风后,一只木制浴桶蒸起水汽,正载着相互言语的两位女子。 “……阿雅,……我好害怕……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但是……但是为了阿陌不受他人威胁,我只能如此……”祁录对着苏烬雅偏过头去,带着哭意道。 苏烬雅眼前的祁录香肩半露,青丝随意披散着,两只桃花目下红红的,柳眉紧皱,令人心疼不已。 “……你有你的无奈,此时自当保全己身。就算你那兄长不经此劫……我看他那纯良之状,恐怕还有不少人会想出手解决。” 苏烬雅揽过祁录,对方也顺而靠在她白若雪梅的胸前。 “我甚至不配唤他一声兄长……我知道……他从小便是如此……受尽奴婢们的蔑视,与其他兄长的折磨。他的亲母早亡,越发卑微无能。所有人都以为亲父讨厌他,只不过是只被遗弃的狸猫……” 祁录微微闭上了眼,转而黯然失色,继续说着:“但是……前些日子亲父好像拟了密旨,说是派人亲自找寻他。看来……有些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我也不想卷入这些勾心斗角,日日殚精竭虑。可是…… 可是我必须助阿陌争夺储君之位,若是将来太子登基,阿陌一定会被他视作眼中钉。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来被奸人所害……我做不到……” “阿录,人世间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好好的做自己。或许只能卑躬屈膝,只能手段用尽。” 苏烬雅将祁录的脸捧了来,语气极轻。狭长淡然的眸子对上了莹莹泪目,好像讲述了许多坊间故事。 “阿雅……” 祁录眼睫忽闪,泪光顺势而落。苏烬雅见状不免动容,身躯在水中缓缓靠近过去,周遭仍旧水汽微醺。 两双唇瓣与雪玉,自然而然的贴合在一起,粉嫩的柔软从中而出,温情交缠。 第63章 只当陌路人 “苏小姐!?笙大人来了!苏小姐?您快准备准备吧,苏小姐!?”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苏烬雅闻声立马放开了祁录,随即满含愧疚的看着对方,向外回着: “本小姐就在阁中沐浴,去跟笙大人说不便见。” “可是苏小姐……笙大人已经在……”婢女声音不断放低,好似畏惧什么似的。 “烬雅,反正本大人与你……也坦诚相见不知多少回了,恰好沐浴,不如就在水中也好。” 熟悉的男子嗓音突然灌入祁录的脑海,步履声不停的向屏风处逼近,她猛然两眼一震,害怕的缩了缩身子,慌张无措的两眼望着苏烬雅。 苏烬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笙大人……要来也不差人提前说一声。我这万一不在府中,大人可上哪找去?大人,心急呀……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要是惹得奴家不开心,今夜就委屈大人就睡外边去吧。” 男子笑了笑,只道:“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那本大人便在榻上好好候着苏小姐。” “那便请笙大人稍等片刻了。绿儿,这里不用你忙了,先退下吧。” 苏烬雅起身拿起衣物递给祁录,接着附在她耳边悄悄道:“这个狗东西色胆包天,我怕他待会见了你,对你心怀不轨。你现在赶快穿上衣服假装婢女出去,外面有人自会接应,随后……阁中之事我来处理。” “……阿雅,你难道要跟他……” “好了,别担心我。快走吧,明日我会来找你的。” 祁录望着苏烬雅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立马穿上衣物,装作无事的悄步走出阁门。 “烬雅,好了没?本大人可没时间跟你耗。莫不是刚刚……背着我偷偷找人?” “……哎呀,大人哪里的话?奴家受了您的恩惠,别的粗谷杂粮……那可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 “……” 祁云缓缓睁开眼,身体一阵轻盈无力。 木窗棱给黯然夜色镶边,榻前赫然站着三位面色担忧的男子,还有一个垂头跪地不起。 “……殿下!殿下……你醒了?属下愚钝,不该惹殿下不快。属下只是……只是护主心切……但从未想过要加害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钟肃卑微的跪在榻边,乔申洛无语,又是翻了个白眼,然后说:“云云殿下啊,醒了也不能随意走动,现在还是要坐个十日的小月子,毕竟身体暂未恢复元气。” “祁公子,乔医师说得对,要好好休息。”朱并修抿了抿唇,也顺着乔申洛的话说着。 慕秀缓缓靠了过来,伸手抚了抚祁云的软软青丝,只道:“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嗯,多谢……钟肃,你也别跪着了,男儿膝下黄金,快起来吧。”祁云看了看其余众人,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温暖之意。 “是。” 钟肃闻言起了身,满脸担忧的望着榻上的祁云。 祁云抿唇浅浅笑了笑,但眉头又稍稍一蹙,忽然想起城外的另一人。 长临在府中一切都还安好吗?他背后的伤可还痛痒?夜中可睡得安稳? “殿下,恐怕两国开战所剩时日不多了……三日,是殿下最后赶回宫中的期限。四日后倾水城以及其他边防城池将会整兵出征,与辰国正式开战。到时,殿下若是想改变什么,可就难比登天了。” 祁云闻言思绪骤断,稍稍迟疑了一下,才道:“……明日,备一辆马车,连日回皇城。申洛,并修……此行路途遥远,且开战在即。你们应先回辰国好好安顿,顺便告诉卫将军,我一切安好。” “公子……这……” “……云云殿下,你的身体要紧!” 祁云垂了垂杏眼,对着无措的两人道:“无碍,身边自有钟肃照应。况且你们的任务是将我安全送到锦国,现在我在国内安然无恙,你们大可回府复命了。” 祁云又看向一旁温润的慕秀,张着口有些犹豫的说。 “……慕秀,慕公子。你是辰国军师,卫将军还需要你在旁辅佐,所以也请与他们一并回去吧。祁云多谢各位这几日的照顾,只是前路漫漫,在下便不耽误你们了。万事以家国为先,以后若是他处相逢,无奈便只当陌路人。” 一言长篇,诉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慕秀闻言有些不甘,将腰间的折扇取了下来,轻轻放与祁云手中。 “慕公子,这是为何……”祁云不解,并未握紧玉骨折扇。“此物恐怕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祁公子,收下吧。也算是……了却在下的一桩心事。” 朱并修向着祁云拱手一礼,又偷偷瞥了一旁的钟肃。 “既然如此,那属下这便与乔医师,军师大人一同返辰,军中还需大人辅佐,不知大人可有其他打算?” 慕秀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并不多言。 “大侍卫,我才不回去!云云殿下现在还未痊愈,我自然是要留下的。哦……对了,你得回去跟卫什么将军说声,小爷我辞职不干了。在府里就算是千事万事,都不如云云殿下的事,我可等着乖巧的小云云出来呢……” 乔申洛狡黠一笑,眼里泛着精光,一溜烟坐到榻边,当着众人毫不避讳的伸出手来,摸上了祁云稍有起伏的腹部。 “……申洛。” 祁云面上一红,尴尬的眨了眨眼。随即又看向一旁的钟肃,只道:“钟肃,去给他们安排几间房,今夜总不能……一起挤在这样小的地方。” “是,属下得令。” 慕秀深深看了祁云一眼,抬手示意:“不必了,我们可以自行解决。祁公子不必担忧,好生休息便是。” “那好吧……” 次日,晨曦辉光悄然落在窗棱上,苍穹泛着浅青朦胧,燕来衔枝鸣。 祁云强忍着身上不适,费力的掀开被褥,试图从榻上起身。 “云云殿下!别动别动别动,我来扶着你!”乔申洛刚一进门,就看到祁云颤颤巍巍要起身的模样,连忙一个箭步飞过去扶着。 “……申洛,你怎么……这么快赶来了?慕秀公子他们……已经走了吗?” “……走了走了,还有……我可不快,我一点都不快!” 乔申洛扶着祁云慢慢起身,一边顾自嘟囔着,一边将给对方穿好衣物。 “多谢……我自己来吧。钟肃可是取马车去了?本来乘马前行更快,只是我身体抱恙,只怕并不适合乘马。” 祁云接过乔申洛递过来的披风,慢慢穿戴上,只是稍稍有些费力罢了。 申洛这孩子反倒嫌他手慢,硬要上手亲自给他系结。 第64章 虚张声势罢 “若不是时间紧迫,我也不愿云云殿下受这马车奔波之苦。” 祁云看向乔申洛鼓着嘴,一脸不满,像是谁冤枉了他一般。 这模样煞是可爱,不免让祁云弯了嘴角,随即抬手摸了摸乔申洛的头。 “无碍,我本是男子,这点苦都吃不了,此生何为?” “云云殿下……摸头可是会长不高的……” “你呀,哪里还是长个的年纪?你这七尺之躯,在锦国可算得上高了,无需再长了。” “是吗是吗!?唉……从前在师父的院子里,师兄师弟都比我高上那么一点,我每日都绞尽脑汁想着,到底怎么才能长高!既然云云殿下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担心咯!” “嗯,身体发肤与生俱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必过于忧虑,或许你能从其他地方发现你的长处,用以取长补短。” “嗯,听云云殿下一席话,豁然开朗,胜似仙人指点!” 祁云堪堪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神?”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启程吧。” —————————————— 锦国乾和大殿内,金塑龙椅阶下乌压压一片,肃静威严。 “咳咳……咳……笙儿,边城难民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皇上捂着嘴重重咳了几声,明明方到六十的年岁,却是一副皱巴巴的皮囊包骨,好像只要风轻轻一推,便要立即入土一般。 “回禀父皇,儿臣早已安排妥当。现在正传令二皇弟,务必整合好军队,以应明日敌国之战,父皇,我锦国如今兵强力盛,此战输赢一眼可明,必能将辰国边城一一攻下。父皇尽可放心。”太子从左列而出,胸有成竹的说道。 “不愧为我儿,深得朕心!” “父皇谬赞,也是父皇教养得当。” 阶下群臣也拱手齐道:“皇上圣明!” 四皇子与六皇子双双抬眼,不约而同的看着风采奕奕的太子。 六皇子没什么势力,其母贤妃年老色衰也不甚招父皇欣喜,压根沾不上储君之位,几乎就图个热闹看看,也丝毫不忧心。 但心思缜密的四皇子并非如此,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放着两只狭长狠厉的眼,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太子后身。 “众爱卿,可还有要事禀报?” 皇帝捋了捋胡须,脸上的笑意逐渐有些僵硬。 “皇上……臣有本奏。” 太子闻言微微侧过头,看到是自己手下人奏言,便暗暗松了松笑意。 “奏。” “皇上,朝堂龙威犹盛,故天下安兮。可后宫主位至今无人,虽说有六妃执掌各宫,但总归不符祖制。此阴阳不调,邪气障主。致使皇上龙体欠安,两国交战久不分输赢,三皇子领兵不慎被俘牺牲,国库常是亏空无盈余。” 太傅拱手而言,一脸郑重其事。 “那你说……可有何解法?” “后宫六妃各有其所长,以贵妃位分最高,又为太子殿下生母。再者贵妃娘娘贤良善治,这后宫主位的人选,想必皇上……已有定夺。” “皇上,此事不妥。先皇后虽已病故多年,但三皇子尸身尚未找到,并无法确定是否丧生。二皇子殿下区区一面之词,毫无证据,何以服众?” 不喜奏言的尚书令,竟突然起身反驳太傅,众人皆是神情一滞。 太子直接一脸不快的怼回去:“父皇,三皇弟丧生沙场已是军中人人皆知之事,况且几月来也不见任何生还的音讯。此事早已尘埃落定,父皇以为如何?” “三皇子为国捐躯之事,四月前便已上报朝堂,尚书令大人此时才提及,难道不晚吗?再者,被敌军俘虏,需要什么证据?” “老臣位卑言轻,愿皇上自有定夺。” 皇上皱了皱眉,好似听得头疼般,招呼来赵公公当众密言了几句。随即抬起头来,看了看列臣与皇子。 “……好了,此事后议。” 赵公公尖着嗓子一喊,顺带摆了摆浮尘。 “退朝——” 乾和大殿外,原本万里无云的朗朗晴天,瞬间聚了好些乌云来,沉沉一片,雷声骤起。官员见此,大都连忙散去。 唯有尚书令负手而立,在殿外石雕大阶的右侧孤身一人,抚须观天。 “尚书令大人,天色有变,为何不快些回府呢?”太子悠悠的从阶台走下,虽是面上带着看似温和的笑,但是却是字字藏刀。 尚书令见来人华贵,拱手一礼,坦然道。 “太子殿下,有时候……假象就是假象,就如这头顶的苍穹一般,眼前只见乌云密布,可燕不低,风不起,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太子殿下,您以为呢?” “尚书令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几月不见,反倒狗仗人势了?可笑啊可笑,我那三皇弟如此无能,怎可消受大人的抬爱?”太子咧着嘴,直直的看向尚书令。 尚书令并不喜跟任何权贵新臣往来,但此人又手握大权,在朝堂有着或不可缺的一席之位,深受皇上信任。 太子曾找过他多次,想拉拢势力,但却得不到对方的一次回应。 “老臣能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雨下不起来罢了。” 皇城上的乌云果然如尚书令所言,缓缓随风飘远了,太子威虚着眼看了看尚书令,随即冷哼一声,立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尚书令伸出手来,缓缓捋了捋胡子,只得摇头一笑。 太子回至东宫,五官扭曲的不像样。宫中婢女侍从见此匆匆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太子随即突然平静下来,抬眼慢慢看向身边不敢吭声的侍从,又轻轻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是 ,太子殿下。” 小侍从战战兢兢的回了句,立马凑到太子身边。 “啪——!!” 一声耳光猛然响彻宫中,小侍从还来不及思考,捂着脸只道:“奴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还请太子殿下饶恕奴才!奴才办事不力!放奴才一条生路!” “明日即将开战,今日父皇定会设置夜宴,去提醒张御医,他知道该怎么做。还有,叫上六皇子,让他按先前计划而行。” “奴才遵命!” 小侍从灰溜溜赶紧跑掉,一边跑还一边想着,得赶紧找个地儿烧上高香,上天保佑,居然没被太子殿下给差人活刮了。 太子端起茶杯,远远看着天色黄昏将暗,张口顾自呢喃起来。 “看来……父皇已经起疑了。所剩时日不多,二皇弟为我所用,三皇子已死,六皇子毫无势力,七皇子痴傻,就剩下……一个四皇子了。 只要……只要除去所有的储君之选!那么这皇位……难道还轮不到我吗!?” 鎏芳殿中,四皇子长身松立,正一手背后,一手执笔在书案上写着“山河朝暮”这四个字。 一位婢女快速从门外进来,神色焦急,连忙附在四皇子祁赭耳边道: “……四皇子殿下,眼线有报,说是……” 第65章 他胆怯懦弱 “……四皇子殿下,眼线有报,说是……今夜太子殿下,大抵是要动手了……” 四皇子不慌不忙的写下最后一笔,随即点了点头,两眼淡淡只说:“成不了什么大气,且让他杀鸡儆猴吧……不过……城外人收到飞书,如何回复的?” “那位大人只写了不日将近这四字,并未多言。” “好,我的一切可都赌在他身上了。且看这场好戏,何人先开唱吧……” ———————————— 足足三日的长途跋涉,饶是常年习武的钟肃,也面上尽显疲态,更别说尚在小月子中的祁云了。 “殿下,快到皇城了。” 钟肃挥着马鞭,望向远处黄昏下的皇城门,城墙伟岸,仿若镀了一层熠熠金光 “云云殿下?” “嗯……” 祁云从软榻上费力的睁开眼,被乔申洛扶了起来。 这几日小腹虽是不似之前疼痛,但却仍旧浑身无力,更为嗜睡了。 “云云殿下,快看,锦国皇城到了……” 乔申洛掀开帘帐,好让祁云看得更真切一些。 祁云微微起身,将头探出车帘外,风缠青丝,似墨绕着素雅精秀的脸颊。两只杏眼受风微虚着,面色凝玉透红,轮廓勾勒光影,活像个半面菩萨。 “皇城……” 祁云顾自呢喃着,从前宫中的他似乎只有一身懦弱无能,无数鄙夷生冷的目光将他拥裹,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 甚至害怕的想要抛弃所有,逃避一切,以为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明明他还不知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亲母突然身死,为什么父皇却满面冷漠,为什么他孤身一人饱受折磨…… 只是他胆怯懦弱,害怕自己愚笨无能,什么都做不到……连反抗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亲母曾对他寄予厚望,而他却妄自菲薄。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继续逃避下去了,他想堂堂正正活一次,为了亲母,也为了他自己。 “云云殿下,回宫就能见到你的亲人了,殿下可心中欢喜?” 祁云闻言将车帘轻轻拉下,回过头看着乔申洛,摇着头浅浅一笑:“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我的亲母,早在十七年前就亡故了。” “哎呀!恕我嘴笨。云云殿下,我们也可以是你的亲人啊……而且卫将军和你腹中的孩子,更是你的亲人。” 乔申洛无奈抓了抓头发,汗颜的赔笑着。 祁云微笑不语,只是伸出手来,缓缓抚上了稍有起伏的腹部。 这两个孩子……跟着他受了许多苦,此去未定,虽然一子已去,但他定然是能保则保。 还有长临,不知此后能否再见,如若无缘,他只愿……各自安好吧。 “……殿下,已到城门外,属下与护卫军商议过了,可直接驾车而入。” 两旁的护卫兵见来人是钟肃,行了个军礼,顺而打开城门恭迎。 马车行上宫中平坦的石砖,连车内也舒缓了不少。 “好。三日将至,明日开战,按照父皇与宫廷礼制,今日必定置晚宴。”祁云顿了顿,皱起柳眉微微思索。“想必太子定有所动……”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宫中与属下内应之人,在日前曾传书。太子早已有谋反之意,甚至叫二皇子尽快带兵回宫,护他登基上位。” 祁云双瞳一怔,连忙问住:“那明日之战……岂非无兵卒抵挡!?” “恐怕只得如此,但骠骑将军不知是否也在今日跟随二皇子回城,若是他还在也能抵挡辰国几日。属下亲父前月被皇上派去北上萧国交界处镇守,暂时无法返回皇城。虽说宫中也有护卫军,但终抵不过征战大军。” “看来今夜必有一场恶战。太子心狠手辣,若是让他就此得逞,我一条命不足惜……但锦国千万条性命便落在他手中了……” 祁云扶额思虑了半晌,随后道:“申洛……你能否今夜传书将军府?” 乔申洛两眼猛地瞪大,两手交叉胸前,张口只道:“云云殿下,我都已经辞职了,这个活我是真的干不了呀……” “那……” 祁云揉了揉眉心,若是卫长临不知此事,仍旧进军,恐怕要扰了边城百姓的安宁。 “不过嘛……大侍卫应该会给卫将军报信吧?” “为何?大侍卫如何知晓此事?” 乔申洛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云云殿下,我可是亲眼看到倾水城客栈的掌柜老板……跟大侍卫——好生亲密呢。” “跟大侍卫好生亲密?……难道说……那老板是辰国细作?” “反正不大寻常,按照我行走江湖多年,应该是如此。” 祁云看着乔申洛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仍存疑虑,但也宽慰了不少。 “砰——” 车顶上突然一声响动,像是什么重物掉。 祁云与乔申洛见状立马闭口不语,警惕的看着头顶的动静。 只听车顶上好像猛地安静了下来,但瞬间又是一阵悉悉索索。 乔申洛瞪大了眼望着祁云,两只珀色眼瞳左转右转,像是害怕极了。 “何人在此?” 祁云镇定如常,钟肃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停下马车问:“殿下……发生什么了?” 只见一位黑衣人立即从车顶上翻越进来,见着祁云就是重重一跪。 —————————————— 宫中夜宴,春光融融,弦颤舞起。天子于高处,权贵皆入席。 皇子们坐在龙椅左侧,以太子殿下为首。右侧则是朝堂上较为重要的文武大臣。 “……二皇子那处如何?是否安排妥当?” 太子稍稍侧过身,对着后面的侍从悄声道。 侍从立马反应过来,掩着二人交头接耳的模样。 “殿下放心,二皇子殿下早已带人在宫外候着了,只要几日后殿下给出信号,二皇子殿下随时可突进。” “……那便好。” 太子抬眼淡淡望向众人,随即勾嘴轻轻一笑。 四皇子向着太子那方看过去,忽然打趣似的道:“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些什么有趣之事?不妨说出来……让父皇也展颜一乐吧?” “笙儿,方才……说的什么那么开心啊?” 太子愕然,随即又笑道:“父皇,儿臣此前听闻四皇弟商量着要给父皇献上一壶佳酿,乃是取辰国朝暮城天赐甘泉,加之四月桃花,白玉精米酿制,不可多得。 “……” 四皇子殿下皱着眉,并不及时反驳,反倒仔细看着太子的一言一行。 “唉,身为兄长,实在惭愧,饶是二十多年都未有见过此物,不知四皇弟如何取得?竟还是……远在敌国。” “难道说四皇子殿下……有勾结敌国的嫌隙?”右席的太傅一脸惊叹。 “放肆!……咳咳……咳……” 老皇帝眉头一皱,立即张口怒斥,台下瞬间一片肃静,台上人苍白着脸又咳了好几声。 第66章 真相的尾声 夜深沉,将军府书房仍旧灯色朦胧。 “林净,可将此事办妥了?”卫长临一边拿笔写字,一边头也不抬的问着面前清冷之人。 “回禀将军,办妥了。城内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孟家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 书案边的小婢女替卫长临磨着墨,非但没有低着头,反倒偷摸着看向将军面前的林管家。 此人初来乍到,白净会打趣,大家都以为是个普通人,也都没当回事。 某日听闻夫人身子不适,老爷便带着宰相与御医进阁看望夫人,谁知,进阁中一看……竟是林管家与孟夫人二人正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老爷震怒,直接叫身边侍从当场将二人拿下。孟夫人还一脸茫然,随后立即委屈的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 御医大人连忙抬袖掩面,丞相脸色更是如同被撅了一般难堪。 反倒是林管家一股子傲气,直说着自己与夫人是两情相悦,不关旁人的事。 只因这红杏出墙,在辰国乃是极其伤风败俗之事,严重者可直接被丈夫一纸休书并上罪状,送至天钦府关押。 丞相无奈拿官职堵了老爷,御医的嘴,却堵不住朝暮城悠悠众口,孟家的一下子倒是“扬名立万”了,成了这辰国的风口浪尖。 “嗯,很好。” 卫长临在休书上落了款,随即又拿出奏本来,写下这些年他暗暗收集的丞相罪状。 林净见卫长临没了后话,突然扑通跪地一拜。 “老爷,在下斗胆向老爷讨要府中一职。” “何职?” 卫长临没甚在意,笔下继续写着丞相上至结党营私、贪污舞弊,下至官压百姓、品行不端。 “打杂的职位即可。” “去与金管家说,既无事,退下吧。” “是,多谢老爷。” 林净退出门去,随即见门外立着大侍卫,便拱手一礼。 “见过大侍卫。” “不必多礼。” 朱并修也拱手,看着对方离去才进入书房中。 “将军,明日之战,锦国似乎兵力不足,那个二皇子已撤了三分之一。祁公子在宫中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卫长临闻言立即顿下笔,抬头肃然道:“今夜传信慕秀,令他派人捉拿敌方骠骑将军,群兵无首难以开战,定会通报皇宫中,暂可拖延一段时日,以保祁云平安。” 卫长临顿了顿,稍稍思索后道。 “明日再随我至朝堂,有要事要解决。” “是,属下遵命。” 朱并修拜服后退身而出,顺带轻掩上了门。 卫长临回至座位,皱眉扶着额。 如今,祁云与他天各一方,无论遇上什么事,他都无法及时出现。无法在他身边,想必祁云一人已受了不少的苦。 卫长临这几日一直忙着,从南巷旧事查到宫廷嫔妃,几年之下费劲心力积累的证据,终于接近了真相的尾声。 二十六年前,宫中有一得宠的妃子方诞下皇嗣,皇上龙颜大悦,更是多加恩宠。皇后见此心生妒忌,念其背后无势力笼络,便令婢女将尚在襁褓的皇子带出宫外,差孟临宏接应并亲手解决掉。那时的孟临宏还不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表面上迎着皇后之令,心底里又不愿将此事归于自己手中。 孟临宏所用之人并不多,便把那皇子交与平时关系不错的大将军赵明华。赵明华见惯了生死,无所顾忌,随手将皇子弃在了南巷。 那南巷是什么地方?穷人堆乞丐帮,不是被饿死的就是被打死的,要想活命除非身怀绝技。一个小小的婴孩在此,无非就是送死。 而且那个时候,正值荒年,好些个养不活的婴孩全都被丢弃在此处,皆是被这些人拿来饱了腹。那里随处可见的瘟疫,遍地骇人的残骨…… 若不是一位仁慈的婆婆将婴孩捡了去,今日辰国,便没有一个叫卫长临的人了。 卫长临皱眉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该恨赵明华,还是仍旧该感恩于他。 —————————————— “父皇息怒。” 四皇子应声跪地,身后婢女也连忙随主子身后,怯弱的跪下身来。 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稳重如斯的继续道:“父皇,太子殿下,此物虽是敌国所产,但只要是藏酒之好的人,总会有这么一壶。不过寻常事,却被太子殿下夸大其词。” 皇上闻言,抬手缓缓抚了抚龙椅,肃然沉默着,不做任何回复。 尚书大人从宴席上慢步站出身来,朝着有些焦灼的太子露出一副淡然神色。 “是啊,太子殿下,一壶酒……又能证明得了什么?皇上,如今两国交战,双方相持,从前的商货往来,如今却兵戈两伤。这一壶酒,不仅仅是一壶酒,或许还是万千黎民的生计啊……” “尚书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就事论事,何来夸大其词之说?” 太子向着堂上拱手一敬,对着皇上坦然道:“父皇,儿臣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是有证据的。” “哦?给朕细细说来,不得有半句虚言。”皇上丝毫未息怒气,眉头反倒蹙的更紧了,龙威犹在。 “是。”太子朝着四皇子堪堪一笑,朝身边侍从朗声道:“去,传五公主,以及三皇子殿中侍从何司,六皇弟还请在此待命。” 四皇子眉头微皱,一脸不解的看向殿后。 五公主披着浅珀色的绫罗,怯怯的从宴席后走上前来。侍从何司则从六皇子身旁撤下,弓着身子跪在堂前。 众人皆是神情凝重,四皇子之事与五公主又是什么关系?况且,宫中这两人平日走的极近,不该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四皇子侧过头,对着身后的婢女悄声问去:“……怎会如此?太子原先计策不是想借我之手以酒进献,下毒除掉六皇子吗?如今怎么会关联到五皇妹?” “……还请殿下恕罪,奴婢办事不力,竟不知太子殿下……已然换了计策,还请殿下赎罪……” “……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太子撇了眼跪地的几人,顾自抬起下颚胸有成竹的张口道:“何司,你伺候三皇子殿下多年,三皇子与四皇子两者私下关系如何?” 何司抬起头,看了看四皇子,又立马转过头来有些迟疑的说着:“……殿下在世时,四皇子殿下便常对殿下打骂羞辱不堪,刑罚残忍,殿下好几次险些……险些丧命于此……” “……” 四皇子祁赭抬头对着何司狠狠一瞪,何司连忙害怕的垂下头去,不再敢言语。 太子无所顾忌只道:“继续说。” 何司又立即点了点头,开口打颤。 “……虽……虽是……殿下早已被皇上撤去太子之位,但仍旧遭到四皇子的记恨,谁曾想……四皇子甚至派人……派人跟随殿下到军中,设计将殿下送入敌军手中……此事并非奴才特意得知,而是这四皇子殿中人早便拿此当做笑柄,说殿下……说殿下愚蠢,是死得其所…… 皇上,若将四皇子殿中奴婢侍从抓来询问,也定是如此。” “儿臣蒙冤!这都是太子——” “大胆——!!!” 第67章 重回亦重生 “……残害血亲手足,罪不可赦!给朕……给朕拿下!” 皇上闻言直接拍案怒斥,头上青筋显而易见的爆起,脸色更是气到发白。 “……三皇子虽被朕削去了从前太子的位置,但也是皇家血脉!” 身旁的赵公公见状,立即躬身到皇上身边抚背顺气。这些时日来,皇上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被气的个上不来气,那可如何是好啊? 锦国如今内忧外患,根本不是江山易主的好时机,稍有不测,就是全局败落。 两旁的侍卫连忙听令上前,直接将刀架在四皇子脖颈上。 “父皇!儿臣绝未做过任何残害手足之事!苍天有眼,怎会将罪降与清白身的儿臣!?” 四皇子虽是跪着身,但上身却挺拔,神情泰若,正气凛然。 “四皇弟还在狡辩!?”太子虚着两眼,有些忌惮。 “呵,口口声声说我杀害了三皇兄,莫非是有张嘴便可说的?我向来对三皇兄恭敬守礼,这后宫中人尽皆知,只有太子殿下一众人常常对三皇兄动辄打骂,其中还以二皇子最甚!父皇对三皇兄不闻不问多年,自然不知这其中原委……” “……竟有此事?” “不可信其无啊?” “……太子殿下所言倒也不假……” 赵公公简直没眼看了,实际上这夜宴众人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非得要来凑热闹。 “笑话……你可有何证据?”太子转头示意五公主祁录,又看了看六皇子,两人大抵一眼明了。 皇上闻言,慢慢恢复了神态,微虚着眼看向席下。 五公主跪地抬手献上一枚金符以及一块通玉。 “父皇,这是……是四皇兄的通关符文,以及随身物,是太子殿下派人在城边拦截的。” 六皇子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随后才差侍从拿出了一块白色绸布,放于自己手上,将层叠缓缓打开。 只见其上赫然躺着一支枯藤,还参杂了几片薄叶。 “父皇,此物是儿臣偶然从四皇兄的鎏芳殿后的花坛中所得,而此物……此物本是调养之药物,可若是参杂了其他,便会生出剧毒。人服用后,将在一夜之内暴毙而亡,此手段恰是杀人于无形之中!” 赵公公连忙传来御医,将此物仔细观察了个遍,向着皇上这边立即跪下身。 “回禀皇上,六皇子殿下所言无误。” 随后六皇子则差宫中另一位御医拿出了好几根银针,一一给宴席上皇子桌前的酒食验了验。 手落针起,看着根根银针瞬间发黑,众人皆是一脸惊诧。 “儿臣揣测……今日四皇兄必定有所动作,所以便早早的向太子殿下与赵公公通报,父皇桌前的酒食已被公公重置,父皇不必忧心。现下儿臣此番验证,四皇兄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护驾——!!” 赵公公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从宴后立即涌来了一堆侍卫,手持凌厉刀枪瞬间对着其下被压制住的四皇子。 那侍从最后在四皇子的酒食中,拿出银针,显而易见并无半分变化。 “人证物证具在,四皇子还想抵赖吗?” —————————————— 夜色诡秘,暗影宫巷中飞奔着一只马车,如同穿梭明月间的展翅飞鹰。 “属下愚钝,打扰了祁公子。不过,乔医师所言句句属实,大侍卫确实是与倾水城中眼线交换军情,是将军所令。” 文兮跪地不起,弯腰垂头,对着祁云恭恭敬敬。 “……原来如此,见我不必下跪,起来吧。”祁云微微转了转眼瞳,立即明了。 “祁公子乃是将军夫人之位,属下不敢不跪。” 乔申洛缓过神来,也不多嘴,安安静静的看着两人。 “……我如何担得起将军夫人这四字?免礼起身吧……” “多谢祁公子。” 马车快速而平稳,风起苍穹,宫里的夜色深的骇人。 “殿下,万明宫到了!” 钟肃连忙刹住,从前面一跃而下,随即趴在地上呈着背,等候祁云的踩踏。 “申洛,你与文兮先呆在马车内,等事情解决,再随我们一同回殿中。” “收到!云云殿下!” “是,属下得令。” 祁云立身远望,眼前台阶高长,宫门辉煌依旧,牌匾上的三字因夜宴熠熠生光。 重回此地,亦为重生。 ——万明宫 “事到如今,四皇子无话可说了吧?” 太子看着不知如何反驳的四皇子,状似艰难的忍着笑,郑重其事的朝着台上之人一跪。 “父皇,四皇弟所犯,儿臣与众人皆是惶恐,还请父皇定夺。” “还请皇上定夺!” 众人除了尚书令,四皇子余人外,皆是跪地不起。 太子扬起头来,吊销着眼一脸得意。五公主则不敢看向狼狈不堪的四皇子,畏缩着身子埋下头。 四皇子恍然,对着六皇子及众人莫名的低低一笑。 “呵……儿臣无罪。” 六皇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慌慌张张的立即转过头看向太子。 太子无所谓的瞥了一眼,也不做他想,依旧傲慢横生道:“垂死挣扎罢了……” 赵公公见皇上面色愈发难看,气都不敢使劲喘。 恐怕台下的四皇子难逃一劫了…… “——四皇子祁赭,残害手足,觊觎皇位,愧对锦国皇室……咳咳……咳……有辱皇室血脉!即刻给朕……押入天牢,三日后,分尸示众!” 皇威盛怒,台下一片肃静,闻言大抵都松了口气,此事看来已是尘埃落定。 “……且慢!父皇!” 一阵急切清亮的声音瞬间落入宫中,众人皆是抬头一愣,目光不觉向门口张望去。 只见来人一身浅青素雅,肤比皎月。身后携着一名侍卫,面上从容,镇定自若的走入堂中,仿若步步生莲。 “……这是……三皇子殿下?” “活……活见鬼了!!” “三皇子殿死讯都已有三月之久了……那此处是何人?” “不可能……岂不是非人哉?” 皇上原是端坐的身子也不禁急切的向前倾了倾,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般蹙紧了眉。 赵公公一眼便明了,这身段面容,只非三皇子殿下莫属。 “儿臣受奸人陷害,流亡在他处,费劲万苦才得以回宫,让父皇与诸位忧心了。” 祁云深吸一口气,泰然自若的跪在被压制住的四皇子身边。 太子殿下,六皇子,何司,五公主,右丞相……倒真是一出大戏。 看来,自己回来的正是时候。 四皇子慢慢收了笑,有些欣慰的看了看钟肃与祁云。而他望着祁云之时,眼瞳熠熠,似乎更有另一层不可诉的意味。 尚书令此时非但没有惊愕,反而不似方才哑言,对着皇上恭恭敬敬跪下: “恭贺皇上,三皇子平安归来,乃是天佑我锦国。” 第68章 小人钻了空 “……乃是天佑我锦国。” 太子一见此,立即怒不可揭。 “不可能……此人绝对是他人假扮!二皇弟与锦军士兵皆是亲眼所见,三皇弟早已死在敌国手下!你如何证得自己就是三皇子!?难道随处来个容貌相似的都可替代,皇宫之中也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踏入的!?” 赵公公悄悄凑了过来,俯身贴在皇帝耳边。 “皇上,此事需慎重啊……” “朕知道……朕已多年不见三皇子,自然……不甚记得。” 皇上端坐在明黄华贵的龙椅,伸出食指浅浅指着祁云的,朝下只道:“你,如何证得自己是三皇子?” 众人一阵唏嘘,只觉荒谬至极。 跪地的祁云闻言,长长的眼睫紧接着轻颤起来。他垂下头,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是……他的亲父,一个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曾记得的亲父。 祁云浅浅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时已是一脸坚毅决绝的模样。他张了张双唇,坦然不再怯懦。 “……儿臣不曾忘记……母后去世的那一夜,父皇毫不犹豫赏儿臣的一掌。” 龙椅上之人立即皱了眉头,神情微微僵住,年轮刻下的纹路似乎都在为之一震。 太子不服气的嗤笑一声,众人的目光又立马聚集在宴会中央。 “……先皇后去世多年,这些事早就封尘已久。如今从你口中而出,何人证得是真是假!?父皇,我看……” 六皇子与五公主都愣在一边,丝毫不敢看过去,也不敢多说什么。 “……我看这分明是假扮的三皇弟,从前三皇弟知书达礼,温文尔雅。怎会是……这般乡野匹夫之状?胆敢假扮皇室中人,父皇定要将此人严惩示众!” 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这八个字不过是在说他唯命是从,毫不反抗。 “太子殿下所言,又有何证据!?”四皇子抬起头,满眼愤懑的回着。 祁云见此,丝毫未因太子殿下的言语而怒斥反驳,只是安安静静跪着,面不改色的望着那台上之人。 亲母去世的那天,这台上之人不会不记得。 “我有何证据?众人之眼就是证据!!四皇弟觊觎皇位,妄图谋害父皇及我等手足,该当何罪?此人假扮三皇弟,乱入宫殿出言不逊,又该当何罪!?” 太子起身,接着道:“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太子住嘴。 “既然三皇子已回,四皇子残害手足一事便无法作数。但是觊觎皇位,妄图谋害皇室宗亲,活罪难免。来人,将四皇子……” “……还请父皇高抬贵手。” 祁云起身,朝着台上拱手而俯身。 “嗯?” “四皇弟不算愚笨,怎会选在此时谋害父皇和兄弟手足?一来容易被发现,二来就算是事成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会不会是有人……存心想要陷害四皇弟?” “那你说该如何?” “依儿臣所见,应先将四皇弟禁足阁中,其余之事逐一验证了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将四皇弟押入天牢行刑。” 太子狠狠向着祁云瞪去,大喊:“父皇!此事关系重大,若是被小人钻了空子,那可如何是好?” 祁云特意不看过去,太子什么脸色他自然一清二楚。 此事既然是太子设计的圈套,自然都是子虚乌有的,若是细查绝对会出现端倪。这欺君之罪,重可加罪母族,太子恐怕并不敢以此犯险。 “太子殿下如此焦急处理此事,该不会是……太子指使他人所做的吧?” 祁云冷不丁一言,立即把矛头转向了太子。 “一派胡言!儿臣……儿臣深受父皇教导,断然不会做这等事!父皇……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 皇上起身压了压手, “笙儿,不是朕不信你,只是……事发突然,还需仔细审查,以免有漏网之鱼。来人,将四皇子禁于其殿中,严加看管,不得外出半步。” “父皇圣明。” 祁云仍旧跪在地上,给台上人轻轻磕了一头。 “……父皇!” 太子慌不则已,虚着眼威胁般的看向六皇子,对方双腿一软,立即跪下身来。 “父皇!父皇……此事……此事与太子殿下无关!儿臣拿性命担保,所言绝无虚假!四皇兄觊觎皇位的野心,三皇兄未经允许擅闯夜宴,父皇难道……难道就此放过吗?” “那三皇子便也禁足十五日反省思过吧……咳咳,朕乏了,其余的事后议。” 老皇帝露出一副疲态,并未多说什么,起身甩甩袖便走开了。赵公公弯着腰,巴巴的撵在后头。 “恭送父皇。” “恭送皇上。” 太子皱眉难解,愤懑的盯了祁云良久,才转过身,无奈跟众人一同退了去。 看着站在太子身后胆怯不多言语的五公主,祁云顿时生出许多疑惑来,还未来得及询问四皇弟,护卫兵便将他二人分别押带走了。 —————————————— 卫长临从辰国大殿中抬步而下,长身如柱,青丝高冠。夜色灯光下,更有几分意兴阑珊。 朱并修跟在其身后,挠了挠头,对着方才将军的一言一行百思不得其解。 “将军!卫将军!还请留步!!” 大殿门口逆着光奔来一个人影,马不停蹄的叫住卫长临。 “不知大监叫在下何事?” 卫长临闻声顿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来。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便还是恭恭敬敬的福了身。 “皇上说了,原本打算封您一个边疆王爷,但是将军给婉拒了。故差老奴问问将军究竟想要些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威胁皇权之事,将军所想之物,皇上都会一一赠予。” 卫长临思索了一阵,只道:“我所想要的,皇上给不了我。” “将军还未说出口,怎知皇上给不给得了呢?” “锦国三皇子。” “这……老奴这便去……去回禀皇上。” “不必了,还是求皇上下旨停战吧。” 卫长临转过头去,不再多言,顾自负手离开了。 大监愣在原处,去也不是,回也不是。 ———————————— 东宫。 “祁阳不是亲自传信说他已经死了吗!?今夜怎会突然出现?” 太子怒气冲冲回了东宫,六皇子怯怯躲在一旁,与其他婢女一样,畏畏缩缩分毫不敢出声。 六皇子亲母不得皇上所重视,本身也是个胆小鼠辈,唯独受用之处,也就想些七七八八的歪点子了。 太子转过头来,皱眉瞥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心明,便立即谄媚道:“皇兄,事有万变但不离其宗。” “什么意思?” 太子虚着眼,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的问去。 “四皇子之事不打紧,父皇若是细查,塞几个由头便是。皇兄,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手解决掉三皇子,毕竟锦辰开战之前,父皇曾想用他换皇兄您下位啊……” 第69章 已见怪不怪 “……毕竟锦辰开战之前,父皇曾想用他换皇兄您下位啊……” “看来……二皇弟给他的教训还不够,非要本太子亲自动手。” 六皇子怯弱的凑过来,“不知……皇兄有何打算?” “置人于死地的法子不少,个个用遍,死在未来皇上的手下,都是他祁云的福气。” 六皇子闻言面色平平,闷闷的点了点头,两眼下垂,皱着眉左右徘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皇子啊三皇子……销声匿迹不好吗?非要来趟这浑水,挡本太子的路。 ” 太子祁笙抬手抚了抚下唇,状若沉思般虚着眼,望向面前殿门处。 —————————————— 凌云殿。 夜色深深,被押回自己殿中的祁云,此时正坐在殿堂的木椅上,看着这方几月未见的地方,竟也觉得物是人非。 之前好歹有侍从何司,还能替他端茶送水。如今是陋室不待人归,都想攀上高枝,妄图后生无忧。 “凌云……呵,凌云呐……” 牌匾之上的凌云殿三字,原是平步凌云,直上青云之意。可是对于此时的祁云而言,只像是在狠狠嘲讽他。 殿中点着暗淡的烛火,空荡荡的,孤零零的。 也不知钟肃是否会带乔申洛来此,恐怕到了这时,钟肃也要另择别主了。 要是长临在此就好了,似乎总好过他一个人熬着这孤苦。 “长临,你可知……我竟真的给你留了个念想……千川也能有个弟弟了……” 祁云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已经有微微的起伏了,孩子倒是乖巧安稳,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从前总听闻宫中哪位娘娘又怀上了,呕的死去活来,把太医传了个遍,也不见丝毫好转。 想来这孩子,真真是舍不得他吃一点苦。 “……好孩子,再坚持几月,多给为父一些时间,将这些人都赶尽杀绝。替你枉死的祖母偿命,替你——曾经的亲父偿命……他们都会死的……这样,天下众生,就不会再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中了。” 祁云张口说着,眉眼淡然,仿佛仅仅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哐当!” 一旁的矮柜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祁云立即警惕起来。手护着腹部,转过头死死盯着那处。 “何人在此!?” “……皇……皇皇兄……是我……” 只见矮柜门被一支白皙纤长的手缓缓推开,露出半张抚着青丝的面孔来,一只本就水灵的眼微微垂下去,泛了些许泪光。 祁云一看见这半张脸,立马知道是何人了。连忙走过去,将对方从柜子里扶起来。 “阿陌……你怎会在此处?” 也不知道对方将他的话都听了几句去…… 祁陌鼓着两张泪汪汪的眼,见到祁云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根本不管祁云说了什么,立即将祁云抱住,埋头大哭起来。 “唔……呜呜……” 七皇子已是年十八,虽是披头散发长相稚嫩,但是行为上却像个四岁孩子般,宫中已是见怪不怪。 毕竟从前经历了那样的事,祁云也能理解。便伸出手来轻轻的回抱住了对方,缓缓抚着祁陌的后发。 “阿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了?阿陌乖,告诉皇兄,方才可有听到皇兄讲话?” “……唔……皇皇……皇兄,这么久……都没看见你了,你究竟……究竟去了哪里啊?皇兄,阿陌好想你,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好了,阿陌,皇兄……这不是回来了吗?” “皇姐跟我说,千万不能到这里来,还说皇兄已经死了,果然是骗人的!皇兄在我面前都好好的呢!” “皇兄没死,皇兄活的好好的。只是……有些人想置我于死地罢了,阿陌乖,不哭了。” 祁云见着祁陌情绪稍稍安稳了,便堪堪松开手。 果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恐怕还觉得理所当然吧? “嗯……” 祁陌却不愿放开,又紧紧的贴了过来,将脸埋在祁云的胸前。 “……阿陌……你……” 祁云皱眉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对方已经是个堂堂八尺男儿了,比他还要高上些许,却还弯着身子把脸埋进来。 这也难怪,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 “皇兄……皇兄,阿陌……阿陌这里好痛,皇兄,阿陌……阿陌是不是要死了?” 祁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纯澈,伸手虚指着自己的肩胛骨处。 “嗯?阿陌,别动,让皇兄看看。” 祁云突然觉得有点心不安,急忙让祁陌坐在一边,解开他的衣物。 果不其然,对方的肩胛骨处赫然一个狰狞的伤口。血肉外翻,还有些化脓,形状扁长约莫半指大小,看似是剑刃所至。 “阿陌!是谁,这是谁对你干的!?告诉皇兄,皇兄……替你杀了他!!” “皇兄……” 祁陌猛地一阵瑟缩,被祁云眼红凶狠的模样给吓到了。 祁云自己也愣了愣,好像被什么给控制了般,脑海中全是自己被太子和二皇子等人欺负羞辱的片段。 炮烙,刀割,铁索……身上的新伤旧痕仿佛开始隐隐作痛,毫无底线的刺破祁云的意识。 祁云甩了甩头,努力克制自己,对着祁陌轻轻说道: “……阿陌,别怕。皇兄……皇兄先给你上药……先给你上药好不好?别怕,皇兄不是坏人……” 祁陌不敢说话,只是身子有些颤抖,怯怯的点了点头。 祁云深吸了口气,转身去拿些药。从前自己身上多有伤痕,这殿中最不缺的便是药。 而这些药也还是当时赵公公不忍,令人施舍的。那时药房中,以他的身份,根本无人理会,别说是给上他一瓶药。 祁云若有所思的走了过来,把祁陌的伤口仔细清理了一下,又轻轻上了药粉。 “呃……好痛!皇兄,阿陌……阿陌不想上药!一点也不想!” 祁陌一把抓住祁云上药的手,一脸无辜的喊着。 “不行!阿陌,不上药这里就不会好了,还会一直痛。阿陌不想一直痛对不对,那就听皇兄的话,乖乖上药。” 祁陌努了努嘴,把手听话的放了下去。 “好吧……” “这才乖。” 祁云上完药,看着祁陌泪眼汪汪的。突然想到了卫千川,那个小家伙,碰到自己伤口时还说:呼呼就不痛了! 这话,此时倒是受用得很。 “阿陌乖,皇兄……皇兄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祁云说着,便将身子凑过去,鼓着嘴轻轻的在祁陌的伤口上吹气。 祁陌似乎有些惊愕,皱眉看着祁云认真吹气的模样,反倒沉沉思量起来。 “……好了,皇兄给你包扎一下。” 祁云抬起头来,一下对上了祁陌垂下来的目光。 只此一刻间,祁云直觉面前之人好似瞬间神志清明,全然没了任何一点痴傻之状。 第70章 向明月许愿 晨光微醺,叶影斑驳,庭院内的草木盎然,似乎更茂盛了些。 这几日也不知将军府立了什么大功,皇上连连发下赏赐,几乎是堆满了府中正堂。 说来也怪,这卫将军先是将大夫人修了,紧接着又把两位侍妾送出府,连个身边伺候的都没有。 又说府上新添了一位玉树临风的打杂,好像叫什么林清风。这种上不了厅堂的粗活,怎会叫一个看似细皮嫩肉的人来干,府中都猜测,这必定是老爷刚宠上的的心尖宝。 之前的祁公子似乎是因事回了乡,老爷不堪寂寞,于是又找了个肤白窈窕的。 谁料想,这可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平时文文诺诺不怎么表现,肯定夜夜在老爷枕边吹风,把那三位夫人给吹走了。 菁儿蹲在小公子的旁边,看着对方摸着方开的小花,两眼发直,莫名出了神。 她可得好好保护面前的小公子,小公子没亲母甚是可怜不说,老爷也越来越漠不关心,说不定哪天那个老爷“新宠”就又多嘴几句,让老爷把小公子也给撵跑了。 “菁儿姐姐……你说,这个是什么花呀……” 菁儿完全没听到一般,又愁眉苦脸起来。 唉,好歹之前祁公子和蔼可亲,这个新宠冷冷的,眼睛一吊着,好像蔑视所有人似的。平常不干活,就巴巴的跟着老爷,搞得好像谁不知道他抱老爷大腿呢? “菁儿姐姐?” “……啊?小公子……抱歉,奴婢刚刚出神了,不知小公子方才问了什么?” “菁儿姐姐,你说……亲父还会回来吗?” 卫千川抬起头来,苦苦笑了笑,明明只是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 “啊哈哈……这个啊……”菁儿尴尬的笑了笑,有些底气不足的继续道:“……只要小公子每天向明月许愿,就能见到你的亲父了……” “我说的……不是天上的亲父,而是……总是会抱着我的亲父。我向明月许愿是没有用的,菁儿姐姐,亲父……真的会回来吗?我感觉……他不会再回来了,那我就只有一个爹爹了……” 卫千川睁着圆圆的眼,望着菁儿,眼含着水波像是立马要哭出来一样。 菁儿见此,眼里也突然有了光,立马信誓旦旦起来。 “……小公子,不要灰心!我们一起在将军府等祁公子回来!祁公子一定会回来的!老爷也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放心吧,小公子!坚持……就是胜利!” “嗯!我们一起等亲父回来!” 卫千川立即展开了笑颜,拉起菁儿的手,重重点了一头。 原是阳光明媚,却不知怎的骤然乌云密布起来,卫千川与菁儿转头定定一看,只见那老爷新宠正冷不丁的站在一旁,身子笔直遮了大片光去。 林清风垂眼看了看地上的卫千川,冷冷淡淡张口: “小公子,老爷叫你即刻去书房一趟。” 卫千川起身点了点头,菁儿则在一边挤眉瞪眼,好生着急。 “嗯,我这便去,多谢通告。” 坏了坏了,这是要把小公子赶尽杀绝啊! “小公子不必言谢,随我来。” 林清风奇怪的看了菁儿一眼,不做他想,便转过身欲走。 卫千川见此想立即跟了上去,菁儿便连忙大喊住:“小公子!请……请让奴婢也跟着你吧!” “菁儿姑娘,老爷可没说小公子进书房,连奴婢也要在侧。”林清风不耐烦道。 “奴婢怎……怎么知道你就一定把小公子带去书房?之前,府中就出了把小公子带走的这档子事,这原先名正言顺被老爷迎娶进府的祁公子,可是安排了奴婢,一定要时时刻刻守护在侧。连老爷都要敬祁公子三分,不知……你的话称得上几斤几两?” 菁儿说完怕过了火,又立即怯弱的看向小公子,说着:“您说对吧……小公子。” “……亲父的确说过此事,还请这位叔叔……带我和菁儿姐姐一同前去书房。” “呃……小公子开心就好。”林清风说完,又嘀嘀咕咕自语了几句:“……小孩子就是麻烦,令人……” —————————————— 祁云从坐具木床上缓缓爬了起来,抬手揉了揉两眼,已是天光内斜。 也不知道钟肃把乔申洛带到何处去了…… “呃……” 腰间猛然一阵酸痛,祁云伸手不紧不慢的揉了揉。果然这坐具还是生硬,不如榻上柔软。只是这榻借给了祁陌睡,自己是兄长,总不能不顾及弟弟。 他转头看了看寝殿中的榻上,七皇子祁陌还安安静静的睡着,青丝乱绕,遮了那乖巧睡颜去。 祁云不禁抿了抿嘴,宽了柳眉,顺而浅浅一笑。 他许少见过七皇子祁陌的睡颜,实际上祁陌十二年前,在经历了被关柴房之事后,便被秦贵人看的极紧,不让两人出殿与他相见。 怕是那次他将阿陌送回去的时候,阿录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估计让秦贵人误以为是祁云将她的儿子弄成这样。 祁云那时并不急于解释,只想把六皇子安安稳稳送回去。谁知,如今倒是酿成个十几年的大错。 不过身体病愈后的阿陌,总是莫名的跟他亲近,次次偷跑到他殿中,又屡屡被阿录捉回去。 虽然神志不比从前,但纯良可爱的模样也惹人喜爱。 不过此事之前,他们三人关系尚可。此事之后,祁云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阿录似乎慢慢的与他们越走越远。 而那个总不爱多管闲事的四皇子,看似远离喧嚣,不喜争抢。其实时时刻刻盯着这宫中的一举一动,仿佛静待时机的黑豹。 “……” 祁陌侧了个身,被褥便立即一滑,跑到另一边去了。 祁云见此,担心他受冷,起身走去将被褥又轻轻盖上。 “嗯……” 祁陌皱着眉砸吧了几下嘴,顾自嘟囔了起来:“……皇……皇兄……我听到……我听到了……” 祁云闻言,目光瞬间一滞。正欲离去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不禁回问了一句。 “你……都听到了什么……” 祁云仔细盯着祁陌,两眼欲穿,似乎想从对方的面容上看到什么破绽。 面前的人就好像不是阿陌一般,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亲母……说……说……” 但是祁陌仍旧是平稳的睡颜,根本看不出醒来的痕迹。 “他们说了什么?” “……说……淑……德皇后……是……是被……” 祁云听到淑德皇后这四字,心中猛然一紧,接着逼问道,语气不免有些过分激动。 “被谁!?” “……贵……贵妃……娘……唔……” 祁陌不再嘟囔着回话,只是闭着嘴,传出了匀称平稳的呼吸。 第71章 不变应万变 祁云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但是好像猛然心弦一断,鼻尖一酸,泪水便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难道杀害亲母的凶手……是太子与二皇子之母——贵妃娘娘?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亲母与贵妃素来不合,父皇又偏爱贵妃,那个女人恃宠而骄已不是一年两年了。 就算贵妃亲手杀害了亲母,父皇也会视而不见,继续施下“浩荡皇恩”。 怪不得……那时父皇坚决不给亲母一个体面的殡礼,还让亲母屈尊下葬妃陵。全都是为了那个什么贵妃,好让贵妃顺理成章的避罪…… “……是他们……杀了亲母……” 祁云呢喃般的说着,神情恍惚。 他要她偿命,要他们偿命,要他们百倍千倍的奉还!!! 祁云疯魔一般的捂着嘴笑,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整个人凄凉的跪落在茶桌边,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气力。 天外来光,殿门边的侍卫站的笔直,严严看守着门口,禁止外入内出。 原来,不被注视的时候,连活着都是他人眼中的刺。 ———————————— “老爷,小公子已带到。” 卫长临翻了翻手上的兵书,抬头看见卫千川小小一只走来,只闷闷道。 “嗯。” 林清风将卫千川独自引入书房,通告完后自己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给爹爹请安。” 卫千川跪下身,乖巧的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 卫长临定定看着卫千川起身,抬手抚了抚下巴,似乎有些犹豫。 “你,想见你的亲父吗?” 卫千川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亲父走了许多日,千川……的确很想念。” 卫长临闻言,继续道:“锦军失首,两国难以开战。此时正是去锦国的好时机,只是路途遥远奔波,为父还是来问问你的意见。” 卫千川一听有机会,立马回复着。 “千川想去!想去见亲父!不管路途多遥远,我都想要见亲父!!” “自己做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要为自己的言行决定负责。” “嗯,千川明白了。” 卫长临欣慰的点了点头,有些怅然的接着道: “不要像为父一样,承诺了许多,却不能……时时刻刻守护在所爱之人的身侧。” ———————————— 凌云殿内,传出一阵近似癫狂的低喃之声。 “不……不可能……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 祁云抬手抹去了泪,渐渐冷静下来。 他垂下头理了理神思,仔细一想。 现在手头并无指证贵妃的确切人证物证,祁陌一话只会被他人当做疯言疯语。 况且若是贵妃差人将亲母陷害,钟家一族又如何会忍得一时?定会向父皇奏言严查此事。 而那时钟家却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异议。除了钟肃与祁云觉得不公之外,其他族人都像避难一般不闻不问。 亲母去世当晚,父皇甚至丝毫不动容,难道…… “……公子?” 祁云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他神情一滞,立马转过身去。 “……” 只见来人黑衣蒙面,眼光熟悉,原来是一路跟随的暗卫文兮。 “公子不必惊慌,钟肃大哥说殿外戒备森严,昨夜又怕打扰公子休息。所以才选今日偷偷从房瓦上溜进来,乔医师还在上面,应该一会儿就能下来了。” 文兮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单膝跪地,轻声且恭谨。 “有劳了,那……钟肃呢?” 祁云亲自俯身将文兮扶了起来,并伸手引入了另一方的通殿书房。 “多谢公子,钟肃大哥说他府中还有要事,暂不能陪护公子。” “嗯。” 祁云状似轻巧的点了点头,实则心底沉沉,疑惑更深了。 钟肃,他似乎很久没有叫他钟肃哥了。无论是在辰国之前,还是返国之后。他只觉得这个人,与从前……越来越不同。 通殿书房内,迎面便是一排深木书架,满是卷轴书籍。架前一张积了灰的桌椅,侧边还留着一个坐具木床。 “文兮,坐吧。” 祁云走向面前熟悉的桌椅,一边虚指了下一旁的坐具。 砚台墨纸笔依旧,经年不知人未新。 “多谢祁公子。”文兮坐过去,才接着说:“不知公子此后如何打算?” “暂以不变应万变吧。” 祁云说着,突然想起申洛怎么这时还没进来成。 “申洛他……” “云云殿下!!” 祁云闻声抬眼看去,脸上略带了些惊愕。 “……云云殿下!我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 说曹操曹操到,见远来一个苦褐衣衫的人影,左手仿佛还领着个人,满脸兴高采烈的走来。 “……啊!好痛好痛!快放开我!” 祁云仔细一瞅,乔申洛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刚睡醒的祁陌。 “快放开我!你这个……大坏人!” “申洛!他是七皇子祁陌,不是什么可疑之人,你快些放手!” “啊?” 乔申洛一愣怔,猛地松开手,立马嘿嘿的赔笑起来。 “……啊哈哈,不好意思啊,七皇子殿下,鄙人眼拙,未识殿下尊容。” 祁陌揉了揉头,根本不看乔申洛一眼,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只看到祁云在前,立即跑过去抱着。 “皇兄……他欺负我!!是个大坏人……皇兄……皇兄快把他抓起来!” “……” 祁云受着祁陌这突然一冲,两人猛地紧靠在一起,腹部被压住,竟有些难耐不适。 “阿陌,这里有外人,不可有此举措。” “……不嘛,我就要皇兄抱我,皇兄……我这里痛……” 祁陌一指着自己的肩头,祁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就会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心底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乔申洛与文兮两人眼睛都直了,根本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这七皇子人高马大的,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跑去求抱告状耍委屈? 祁云也不知怎么解释,胸口却猛然一阵恶心。 “呕……咳咳……” “云云殿下!?” “公子?” 两人一见祁云干呕起来,又猛咳几声,来不及思考便立即冲了上去。 祁陌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着了,瞬间松开手退到一边,担忧的看着祁云。 “皇兄!皇兄你怎么了?皇兄……你是不是要死了?” “七皇子还请让一让。” 乔申洛伸手避开祁陌,连忙给祁云顺气。 祁云皱着眉,面色煞白。依旧干咳不止,两眼都被逼的发红,边上还挂着泪莹。 “云云殿下,你快坐下休息一会!”乔申洛抚着祁云慢慢走到椅子边,文兮识事的去正殿端了一杯茶水来,给祁云慢慢服下。 乔申洛俯身给祁云把了把脉,又用另一只手掏出一盒丹药来。 “云云殿下,你方才心情郁结,腹中胎儿有些躁动。不可让他人过于靠近,以免催动胎儿导致孕吐。” 祁云深吸了口气,终于平缓了些。微张着口,顺而服下乔申洛递来的丹药。 见状,其余几人都松了口气。 “皇兄?孕吐……是什么病啊?会不会死啊?”祁陌挠头瞪眼,十分不解的看向祁云。 “呃……” 祁云方缓过来,闻言直接愣住,这可要他怎么解释?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5 [祁云反攻记05] “对诗?”祁云有些疑惑,但很快理解了。 慕秀不给祁云稍作思考的时间,直接张口出题:“我给上句:远山鹅绒近飞花,” 祁云也很快反应过来,目光一转便脱口而出。 “……寒松冰原落人家。” 慕秀敲了敲一旁的茶案,继续接着: “夜沉烛落仍无暖,” “心若止水愿长安。” 祁云看着慕秀缓缓走近,与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对方的眼角微弯上扬,笑意阑珊。 “很好,诗成。那么接下来,请公子把此诗改为香艳之作。” “这……”祁云顿了顿,有些不甚明白。香艳之作,那岂不是要毁了这雅诗? 慕秀见此,解释道:“人有七情六欲,非礼教得以禁锢。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无一不是用以表示人之情绪,世之感然。香艳之作,不也是如此吗?祁公子……无需疑虑。” 祁云顿了顿,早已经人事,此中乐趣总是明白一二。况且慕秀所说,也不无道理。 “ ……远山鹅绒近飞花,双股玉质……素如茶。 君殷且探林深处,帘动月华墨缠发。” 慕秀闻言摇了摇头,只道: “祁公子还是过于隐晦了,考验不予通过。在下举个例子吧。 ……抚骨润如玉,雪中暖盈泉。花开已待时,舌软饮甘甜。点豆红并香,气呼颈相连。折腰帘中影,直赴双红艳。润汲深并浅,白露沾石南。 娇春声不绝 ,烛灭泪已干。祁公子……给此诗起个名字可好?” 全诗绘声绘色,仿若声临其境。祁云尴尬的眨了眨眼,神色飘忽,只好说:“……《暖香》……可好?” “那便……称之为《暖香》吧。”慕秀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宣纸将其铺好。随即备上砚台,拿起毛笔转身递到祁云手中。 “……” 祁云拿着毛笔,有些呆愣。难道慕秀是……要让他写出来方才念的诗? “祁公子,在下的考验既然没有通过,那么现在……就是惩罚时间了……”慕秀悄然绕到祁云身后,将对方的青丝捋到前面。 祁云感受到后面的缓缓贴近,不禁有些惶恐,将手中的毛笔握的更紧了。 “你在纸上写出这首诗,我将这首诗付之于实。祁公子,可懂?” —————————————— (?o ? o?)水文时间到!! 有请各位读者欣赏本作者的文言文! 《苍华千秋》 锦地有山,名曰苍华。寒雪常冬,迹罕。 白狐定尾惊,竟远来客行,青丝半束,衣衫褴褛。狐遁而走,客不知其然,连攀数里。风雪昭昭,寒气逼人。客拾叶取火,面僵且指不可屈伸,燃易星火,风瞬啸,遂灭之。 夜入,寒更甚。目迷离,客渐不起,衣尽覆雪。 日出染山,白狐见。天骤异光,风雪即止。狐化人身,玉立白衫,朗朗无媚。挥袖一扫,客遂起死回生。 客问:“何须援手?” 狐笑曰:“为何无须?尔等生来非凡,身死魂尤生,乃绝苦心念所拖。所当幸甚,无需言。” 客掩面而泣,哭曰:“着书久无路至绝境,笔笔皆沥血心出,乱界竟无一可识。” 狐背去,曰:“识世尚浅,时机未至,重生已许,自求去路。” 客止,叩首而谢。 经年见一人,风雪归客,诗如其表,刺骨讽世。 楚姓,名千秋,字无刻。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6 [祁云反攻记06] “……什……什么??付之……于实?” 祁云不觉瞳孔微怔,刚想转过头问个究竟,便感觉到对方的脸早已悄然贴至脖颈,温温热热,撩拨人心。 “祁公子还没明白吗?……譬如……这般。” 慕秀从祁云手中轻取出玉骨折扇,缓缓的放置在肩胛骨处,随着背脊的线条悠悠的向下而去。 “……这……这不行……” 祁云猛然感到一阵难言,身上瞬而发颤酥麻起来,丝毫使不上气力。 且说这玉骨折扇并非是真玉做的,是磨好的香木,棱角分明,跟这半拳差不多的尺寸。就算他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入得宝器。 “……当然,这玉骨折扇还是稍稍有些粗糙了,可是换作在下,公子还暂时受不住。且……”慕秀好似明白了对方的疑虑,张嘴吐气,蛊惑般的在祁云耳边说着。 祁云见慕秀顿了顿,从他的腰后伸出手来,把祁云眼前书案上的檀木盒轻轻打开。 “……且用用此物吧。此物名唤削雅,常常用于滋养,成色质地都是极好的。祁公子以为如何?” 只见一串光滑圆润的琉璃珠链,颗颗饱满,由小及大。 小比眼瞳耳坠,大至胡桃盘玩。尾处还吊着青绿的流苏,煞是好看。 “……” 祁云不禁一声惊叹,他从未用过此物,就算是卫长临,也从未对他如此过。 慕秀低低一笑,把唇抵在祁云玉琢的后颈处。 “祁公子,快写吧。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结束,时不待你我……诗名……公子也别忘了……” 祁云闻言皱眉起笔,立即写上暖香两字。正欲接着往下写,谁料背后猛地风一吹似的冷嗖嗖起来,激的他笔尖一颤,瞬间墨飞纸上。 慕秀把削雅尾处的流苏在对方腰间扫了扫,随即上手从拱腹轻抚至后腰的凹陷。 肤比凝脂,润若绸云。 “祁公子……别停笔,继续写吧……” “……” 祁云皱眉不语,咬着牙颤颤巍巍拿起笔,继续写。 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外表华丽看似原玉无缺,但只要稍稍向脆弱的地方一碰,那处便会立即碎的体无完肤。 “那现在……就先试试……”慕秀拿起耳坠般的那段,缓缓滚着凝肤,又转而镶上去。 “……” 祁云感受着一阵难言之感,两耳尖羞红的好似滴血,手下还踌躇着,继续写下“香”字。 “……祁公子,现下……感觉如何?” ———————————— (?o ? o?)又到了水文时间咯! 《诗词大赛》 乔南:“嬛嬛一袅楚宫腰,娇弱皇子令魂消。欢迎各位看官来到本次朝暮城诗词接龙大赛的现场!我是今日的说赛人乔南。” 卫千川:“我是今日的说赛人卫千川。” (掌声) 乔南:“我们选手共有……呃,一二四……算了懒得数。咳咳……他们分别是——威武殿下祁云,冰山之王卫长临,绝命医师乔申洛,人间甜饼祁陌,花见花开祝常,无上诗魔慕秀,温柔大鸟祁赭,废话先师钟肃。我们掌声欢迎!” 卫千川:“本大赛由十级甄学家、春悦楼楼主与辰国皇帝特别赞助举办,评委席成员是公主祁录,舞神苏烬雅,以及文墨双兮大侍卫和孟夫人一家。” (掌声,选手上台,评委入座。) 乔南:“请选手们给各位俊朗玉女看官打个招呼。” 祁云(微笑俯身):“有幸参与大赛,在下祁云。” 卫长临(面无表情):“卫长临。” 钟肃(拿刀):“属下钟肃,爱用大刀,最想保护和亵渎的人是殿下。” 乔申洛(撩头发):“我乔申洛都不认识!?怎么在朝暮城混的?” 祁赭(扶额):“说我朕大鸟很尴尬的……” 慕秀(打开折扇招牌笑):“在下姓慕名秀,字钟锍。” 祁陌(披头散发单纯脸):“我要皇兄……我可想皇兄了……” 第72章 岁月如梭里 乔申洛这才想起一旁有个七皇子,马上打着哈讲道:“这……七皇子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玉兔。” “玉兔?” “哎对对对!玉兔这个病啊……就是……就是得了这个病的人,只要触碰到他的肚子就会干呕咳嗽,虽然不会死,但是很难治好,要六月内定期服药。” 祁陌瞪大了眼,还以为乔申洛讲的头头是道,连忙追问起来。 “真的吗!?皇兄真的不会死吗?” 乔申洛见祁陌居然真的信了,立马接着说。 “嗯,鄙人行医多年,自然是不会说假话呀!可叹可泣,你的皇兄云云殿下啊!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半道上被人陷害,这才得了个骇人的病。所以七皇子千万千万不可过分靠近,不然你皇兄的玉兔就要发病了。” 乔申洛一边说着,还一边手舞足蹈,仰头求天痛哭流涕。 祁陌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站直了身板还用手拍了拍胸口。 “嗯嗯!我会好好保护皇兄的!” 祁云就看着乔申洛和祁陌两人一唱一和,莫名觉得有些滑稽。也不知道申洛有没有发现对方神志不似常人。 “那就多谢阿陌了。” 祁云冲着祁陌微微一笑,只见对方也笑的像开了花一般,明艳艳的。 “嘿嘿……” 乔申洛突然嘟起嘴来,神情有些不悦。 祁云见着了,立马转过头来也温柔的笑着说:“也多谢申洛与文兮了。” 文兮立即回复道:“属下应该做的。” 乔申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跟谁和解了一样,也咧开嘴绽出笑颜。 “为云云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祁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也突然暖意恒升。 ——“来者何人?” “紫茗殿五公主。” “五公主殿下,此殿不准外入内出,公主还请速速离开。” 祁云几人听到门外突如其来的谈话,都皱着眉沉静下来,以观其变。 只有祁陌听到“五公主”三字,立即按耐不住,大喊起来。 “阿录!皇兄,是阿录来了!阿录一定是……一定是和我们一起来玩的!阿录!” “诶——阿陌!” 祁云无奈扶额,对方果不其然跑了过去。 ——殿外。 “这是父皇下达给太子的御用搜查令,还请两位将三皇子押到东宫,由太子亲自审查。” 五公主拿出一枚金符,上面仅有搜查两字,但浮雕游龙,确是皇上之物。 “是,属下领命。” 两名护卫兵见此,对着五公主两手抱拳后,便立即转身跨入了殿中。 “阿录!” 祁陌冲出来,见到祁录更开心了。 “阿陌!?你……你怎么又偷跑在这?昨日不是已经回殿中了吗?对了……不准叫我阿录,要叫我皇姐。” “不嘛,阿录……” …… 祁云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深感不妙。转过头,对着乔申洛两人便说。 “你们先躲起来!” 文兮与乔申洛看了看祁云,不作声只点头回复,立马躲进书架后方。 只见两名护卫兵走来停在桌前,也没管刚走出的七皇子,其中一位则站出身来道。 “三皇子,皇上特令到东宫受审,请吧。” “到东宫受审?可有御用搜查令?” 怎会是前往东宫受审?父皇下令,应该是去乾和偏殿才是。 “五公主殿下已送来搜查令,还请三皇子不要耽误时辰。” 祁云闻言,顾自疑惑着。五公主?为何是阿录? 另一位不耐烦的回复着,然后与旁边护卫对视一眼。两人立即上前来,根本不顾祁云回的什么话,直接把他左右一钳制,迅速带离殿中。 “——” 乔申洛偷偷瞥见,骤然愤慨,动了动腿,便想一股脑冲上前阻止那两人。文兮见此连忙拦住,皱眉摇了摇头。 此时殿外天光已至正午,迎面而来便是炫目。被压制住的祁云抬头虚了虚眼,却见大门处一男一女正欲离去的背影。 是祁录来接祁陌回去了……就像十几年前一样。 “阿录,殿中真的有桂花糕吗?” “嗯。” 祁云突然若有所思的顿了顿,不禁想回头看一眼。 似乎从前也是这样,秦贵人总会叫祁录来他的殿中,接祁陌回去用膳。 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岁月如梭里,究竟是谁变了呢? “真好!那阿录,我们快走吧!哦对了,要叫上皇兄!” 祁陌尚不知殿中发生了什么,祁录无奈的摸了摸对方的头,还是忍住了回头看的想法,只道:“……阿陌,三皇兄还有要事,我们先回殿。” “好吧……” 祁云以为能像从前一样,看到祁录的回头一笑,但对方始终没回头。 他苦笑一声,默默愣在了原地。 “三皇子发什么呆呢?快些挪步吧。” 祁云又沉默着迈开步子,看着前面两人愈走愈远。而自己,也被护卫兵二人带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 夜幕降临,钟府内也是一片肃静。 前月边境萧国来犯,钟大将军受皇命所托携军奋力追击,随后息战驻守边境。一时之间,也是无法回府。 偏西边的祠堂内齐整的摆放着钟家一族的牌位,由上而下,庄重而无声。其左置着香烛祭品,右边则摆放了家谱文书。 钟肃缓步迈入钟府祠堂,冲着满堂牌匾抬手掀开下衣摆,随即屈膝重重一跪。 “后辈钟肃前来祭拜各位先祖。” 钟肃点上三根香,恭敬的插入香炉中。祠堂中两排灯火通明,似乎叫夜色都退了些去。 他只身立在牌位前,微垂着头。顾自言语起来: “各位先祖不必担忧,阿肃绝不会忘记钟家祖训,去做卖国求荣之事!如今都依亲父之意安排,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是有人拿刀剑架在阿肃面前,也绝不会……动摇半分。” “哦?是吗?” 祠堂门口突然立着一位白衣男子,青丝飘散无束,手上还擒着一只银面具。 钟肃愕然,立即转过头来。见到来者何人时,眉头都不免蹙紧起来。 “若是情深如刀剑,抵在特进钟大人的心口上。钟大人还会如方才所说那般,绝不动摇吗?” 景燃皮笑肉不笑,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什么情深?我虽是叫人顶替你去受敌军俘虏,但也不是让你来此地尽口舌之快的。” “辰国根本无意征战,两方不过都在演戏罢了。钟大人不会还以为自己有多大功劳吧?” “闭嘴!你想死吗!?” 钟肃猛地冲过来,一把抓住景燃的领子,把两人拉的极近。 “我想死,我想死又能如何!?如今我这副模样,苟延残喘,如同废人一般,根本无法为国效命,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第73章 呆在笼子里 “别发疯了!待我事成之后,自然有你的好处。眼前的时势,你以为还能做什么!?安安分分的呆在钟府吧,没将你打入牢中,都已是本大人莫大的宽容了。” 钟肃看着对方有些痴狂的模样,眉眼一皱,立刻有些嫌恶的松开手。 景燃死死盯着钟肃,算是俊秀的脸庞苍白不已,发红的眼中尽是不甘之意。 —————————————— 日升月落,花开影斜。前往锦国的途中有些奔波,小千川也因此生了病。 “老爷!老爷……小公子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不如先停下找个医师瞧瞧?”菁儿给卫千川敷上方巾,跪着身向卫长临祈求道。 “……” 卫长临皱了皱眉,却没有及时发话。 身边的林净恰好瞥见,只躬身说:“老爷,马上就要到锦国了,再坚持一会也不为过。小公子平时身体硬朗,不会连这点小病都扛不过的。” 菁儿闻言愤懑怼了回去,“小公子年纪尚小,病一拖到时候万一落下什么病根,你来负这个责吗!?老爷!若是祁公子在此定然带着小公子找医师了,您说呢?老爷?” 卫长临点了点头,“停车!并修,去找位医师来。时间紧迫,不容迟疑。” “是,属下领命。” 林净不多言,闷闷到一边去端了杯茶给卫长临奉上。 “……老爷息怒,小的未考虑至此,差点耽误小公子病情。” “无事,你也是一片好意。” 卫长临摆了摆手,并未接下茶杯,只是低头拿出剑,细细抚摸。 “……多谢老爷体谅。” 林净见对方没接下,有些失落的打算放回。但是途中眼光微转,手突然一抖,茶水顿时泼向卫长临的领口上。 卫长临皱眉有些无语的盯向林净。 “哎呀!老爷恕罪!小的粗心大意了!还请老爷恕罪……” 林净连忙拿出方巾装模作样擦拭,从领口到腰间不放过一处。 “我自己来。” 卫长临察觉有些不对劲,立马制止了对方仍想往下的手。 “……是,老爷……” 林净弱弱的回了句,终于歇下手,又独自到一边黯然神伤。 卫长临握了握手中剑,看见剑柄上祁云两字,心中莫名狠狠一抽痛。 祁云,等我…… ———————————— 祁云被押送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宫殿内,殿内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 两名侍卫带到便立马离去了,独留被捆绑住的祁云在此。 他转了转头,熟悉了一下。想必这就是东宫了,只是太子去哪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奸笑的声音,祁云闻声立马转过身去。只见太子悠悠踱步而来。 “……啊呀,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三皇子殿下吗?见到本太子还不下跪!?更待何时啊?” “为何要跪?” 祁云虚着眼,死死盯着来人。 他从前跪过许多次,也不见太子手软一分。 太子笑了笑,抬手抚了抚祁云的脸庞。 “此去辰国,还硬气了不少啊祁云,背后……莫不是爬了哪位权贵的床啊?” “祁笙!你!别太得寸进尺!” “呵,来人!把这个东西给本太子押到密室,对了,给他脱光关进狗笼子里。” “是。” 几人从殿外连忙奔来,钳制住祁云。 此情之下,祁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索性他省下气力,等能够逃脱的时机到来。 暗室里本就光线惨淡,冷墙四起,不觉有些寒意侵人。 祁云深深吸了口气,此处的记忆还是十多年前的,如今他却还在对方鼓掌之中。 他真是无用啊…… “……别碰我!” 一旁的小侍从全都一拥而上,试图扒掉祁云的衣服。 “不准动!” “吵死了!把他的嘴堵上!” “不!唔唔唔……” 不过片刻,祁云就被扒了个精光。通体宛若玉砌,两只手被反在背后紧紧捆绑着,青丝凌乱不堪,嘴上还被塞着布条。 眼中泛红,整个人呆滞的瘫在地面上,似乎是气力用尽,再不做别的挣扎。 如果给太子一个不除掉他的缘由,恐怕当下的祁云绞尽脑汁都无法想出。 他抽了口气,手脚发起颤来。其他人倒不管,直接把他抬起来塞进只有半人宽的铁笼子里,利索的在外上了锁。 笼子里的祁云根本没办法舒展一分一毫,只能试图紧紧的蜷缩成一团。他转念想了想肚子里的孩子,连忙转过身子跪趴下,双手紧紧护住,背部的皮肉全然被抵出道道红印。 其余人手办完事就退下了,只留下一个看守。 “……瞧瞧,三皇子早便学会了像狗一样呆在笼子里。” 忍笑却狠毒的声音空灵的响起,许是还在密室门口边,传来还有些模糊不清。 太子坦坦荡荡从门边而入,见着人在笼中,便也将手背过去,抬嘴一笑。 祁云不抬头也知道对方是何种神色,索性咬牙直说:“……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杀我?哈哈哈……就凭你这个样子,杀我?你都自身难保了,祁云,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嫡皇子吗!?” 太子缓缓踱步在笼子四周,祁云只能看见对方傲慢的步调,和金绣绸缎的鞋面。 “我年长你多岁,是这锦国第一位皇子!!母妃曾与我讲,我出生之时就以昭告天下,生辰之日,乃至普天同庆!我生来就受母妃父皇无上的宠爱与夸赞,我什么都有,就算有二皇弟出生,父皇却依旧更喜爱我的聪颖,我仍是这皇宫的众目之辰,仍是这锦国的未来!!!可是……可是直到你的出生,我所得到的这一切全都黯然失色了……母妃也慢慢失宠了……” 太子笑着瞪大眼,仰头却将泪涌出。 祁云在笼子里动了动身,皱起眉来,有些疑惑,他从未听闻过这些事。 四岁之前的事,他完全没有什么印象,或许那个时候父皇与亲母的关系还算和睦?这才惹得贵妃及太子他们不快吗? “……母妃她夜夜流泪,睡不着觉,熬的眼睛都红了,她总说我是天之骄子,我才是堂堂正正的嫡皇子,但是后来却再也不提了。三皇子,你知道吗?一个经常被夸赞之人,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再也受不到任何的夸奖。 我害怕啊……所以我日日殚精竭虑,有一个身份比我高贵,比我聪颖伶俐,比我更受父皇关照的弟弟!任谁会咽得下这口气啊!?” “所以……你拿你的妒忌,要我亲母的性命还债!?要我还债!?” 第74章 故意藏起来 “呵,是啊,可……那又怎样!?” 太子偏了偏头,斜着眼看向笼中之人。 祁云闻言只觉一阵由心的恶心,又念及亲母,全身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我要你给我亲母偿命!!!” “你亲母与我何干,不过她死了也好,母妃再也不会担心争宠了。只要毁了你,我就再无后顾之忧……” “……” 祁云听到这话便有些呆愣住,难道说亲母并非太子他们所杀?若是太子做的,此时也早已承认了。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太子便掏出了一把程亮的匕首,慢悠悠的晃在祁云的面前。 “祁云……好好享受吧,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眼看匕首将至,祁云却突然大喊出声。 “父皇给了我密旨,半月后废去你的太子之位,重立六皇子为新太子!太子殿下有杀我的闲工夫,不如先解决一下自己的身边人,看看到底瞒了你几分。” 太子挑了挑眉,“此话一听便是假的,还想骗我?” 祁云渗了些细汗出来,只继续坦然道:“你不妨在我那堆衣物中找找,看是不是有一块父皇亲赐之物。” 太子有些迟疑,抬眼对着一旁的看守不耐烦的叫了声:“你,去看看。” “是。” 看守使劲翻找了几下,果然拿出了一块金玉来。太子连忙接过手,不可置信的反复仔细观看,“双龙乾坤玉!?” 这可是父皇的御用信物。 “那……父皇为何给你传达这次密旨?” “……父皇知我未死,希望我归来辅助他登基,钟家与我关系匪浅,自然是派得上用场的。” “我倒是忘了……你身上还流着钟家的血,既然如此,本太子今日就善心大发,暂且……留你一条贱命。” 太子转过身,哐当一声甩下匕首。 “来人,好好看住这条狗,没有本太子的许可谁都不准打开笼子!” “那我岂非……要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祁云苦笑,却只听到对方愈走愈远的脚步。 太子多疑,六皇弟又是心思缜密,定会相互猜忌。多为自己争取些时间,就还有逃出生天,一举反杀太子的机会。 —————————————— 太子皱着眉眼,显而易见的一脸烦躁。他大步迈向六皇子殿中,见六皇子仍安稳喝茶,突然由怒转笑。 一旁的婢女们连忙跪地,恭敬喊道:“参见太子殿下。” “呵,六皇弟的日子过的可真悠闲自得啊?” 六皇子闻声立马停住手中茶杯,随即连忙小跑至太子面前微微俯身,笑盈盈起来。 “皇兄怎么有空到殿中来了?三皇子之事,看来皇兄已经是胸有成竹了,可喜可贺啊,皇兄……” “啪!” 太子大手一挥,直接扇的六皇子哑了言。 “你还有脸笑!?说!父皇私下与你都讲了什么!?我竟不知,身边出现了你这么个叛徒!” 六皇子垂下头去,只弱弱道:“……皇……皇兄,父皇……他并未私下找过我,皇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子嗤笑一声,猛地上手掐住六皇子的脖颈。 “误会?你怕我直接杀了你,杀了你的亲母,就算不杀,你也怕我背后给你捅刀子。你当然不敢承认了,因为对你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皇……皇兄……皇兄……饶了……饶了我吧……我错了……可……父皇……确……确实没……” 六皇子双脚被迫立地,两眼已经翻了一半,面色紫红,两只手已经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 “饶了你!?如今你身份特殊,深得父皇信赖,我怎么敢饶恕你!?” 太子非但没有收下力,反而攥的更紧了。六皇子个子不高,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单手拎起并不足为奇。 “……皇……皇兄……呃……” 一旁的侍女已经吓傻了,双腿一软砰的跪在地上。 “……反正如今我大局在握,你已经无用了,给我去死,给我去死!!” “……” 六皇子两眼彻底一翻,面色紫黑,手脚突然止住挣扎的自然下垂,显然是死了。 “呵……” 太子故作轻松的放开手,两只眼框红的怕人。他缓缓转过身,长衫略过被吓得腿软的侍女。 “若是有人询问,只需说六皇子怕设计陷害四皇子之事暴露……故而自缢了。你们几个都给我放聪明点,身家性命,不过是本太子几个字的功夫,明白吗!?” 几名侍女连忙带着哭腔回着:“……是……是……奴婢明……明白……” —————————————— 夜色无边,本是安静入睡之刻。东宫的屋顶上却立了两个半蹲的人影。 “是这儿吗?文兮,该不会是你看走眼了吧?怎么半天还见不到云云殿下?” 乔申洛靠在文兮一边,向瓦掀开的地方看去,满脸狐疑的问着。 文兮皱眉,犹犹豫豫只道:“我明明看到祁公子被带入了这里,但是找遍各个寝殿都没有,难道……” “难道被人故意藏起来了!?” 乔申洛声音突然拔高,文兮连忙双手捂住他的嘴。 “乔医师你小声点……会被人发现的……” “唔……” 乔申洛被惊了一下,对方捂得严实,还一点都呼吸不了。 文兮随即看了看宫殿内并无异样,这才松开手。 “不好意思哈……” 乔申洛瞪大了眼,猛吸了几口气。 “你方才所说被人藏起来,倒也不无可能。将军府中尚有暗阁,何况此处还是个太子宫殿。” 文兮抬手盖上瓦片,扶着下颚思索起来。 “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云云殿下?” 乔申洛故意压低声音,怕对方听不见,还特意把头靠了过去。 文兮闻言叹了口气, “要是我们能找个人把太子遣走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趁机找到祁公子,然后将他救走。” “找个人遣走太子……” 乔申洛皱眉思索了一阵,两眼猛的一抬,重重拍了一下文兮的肩道:“我来!我来假扮美女引诱他!” “啊?你怎么知道他喜好女色?”文兮揉了揉肩,满脸不解。 乔申洛一脸得意, “我乔申洛是什么人?生的俊俏惹人爱,在婢女堆里混了几日一问就知道了。都说那个太子生性风流,在宫内外养了好几个美女,那叫一个舒坦,还有个太子妃敢怒不敢言。钟肃那个狗东西一点都靠不了,先前问他什么也不说,云云殿下现在这样,却跑的比谁都快,真是个狗东西!” “钟肃他……”文兮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哎,我告诉你嗷,你要是敢替他说好话,你这个朋友我不交也罢!” “好了,不说他。今夜时日已晚,明日你便乔装引那太子出来,我先藏进屋内,等待时机。” 第75章 希望如绝望 次日东宫晚宴之上,舞乐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太子却不似往常笑声放荡,只是拿着酒水一杯一杯灌着自己,面上不带一丝笑。 乔申洛穿着嫣红的舞衣,绫罗只缠着胸前脖颈,腰下轻轻几层层薄纱,一双玉腿若隐若现。 他眉间点了只芍药花,本就精致的面孔连着舞动的身姿似乎更加妖娆魅惑,周围的舞女与之相比,全都是一群俗物。 当然,这只是乔申洛自己幻想的模样,实际上他的舞姿……文兮躲在房梁上看了都想洗洗眼睛。 太子停了杯,有些恍惚的望向眼前的几名舞女。猛然瞧见一个女子动作有些夸张,太子祁笙便问起一旁的侍从来。 “眉间有花的……那是何人?怎么跳的那么丑?带到本太子面前来。” 乔申洛一见太子眼睛望他这瞟了,连忙搔首弄姿起来,好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一般。 “你过来。” 乔申洛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 “哎对,就是你,快过来!别跳了,太子要见你。” 乔申洛一听太子要见,顾不得那个小侍从,连忙飞奔而下到太子面前,还特意夹了个嗓子。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虚了虚眼,一寸一寸的看着乔申洛。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 乔申洛努力克制着想吐的念头,依旧含情脉脉假笑的盯过去。 “笑的真丑。”太子缓缓撤下手,脸上还是有些醉意,唤着身边侍从只道:“给我拖去密室喂狗!” 乔申洛闻言瞬间紧张的绷直了身子,“啊!?什么!?” 房梁上的文兮微微动了动,说不定祁公子就在密室之中。 “殿下……如今密室里的狗可不是之前的狗啊,殿下还要将此人放进去吗?” 侍从小心翼翼问着,却直接被太子的酒水猛然一泼。 “……什么之前之后的狗,少管,直接给我扔进去!” “……是是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啊!?”乔申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直接被带走了。 ———————————— 密室内暗角的牢笼里,祁云跪趴的姿势都已经有些僵硬,身子骨像是被人凿了无数个小孔,灌着风的疼起来。 从昨日到现在,他还未进半碗水,嘴唇也干的不像话,喉咙里更像是滚了沙一般。 太子再没来看过他一眼,祁云猜测许是还在验证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祁云曲折起僵直的右手,轻轻抚上了早已有些起伏的腹部。 腹上温热,好像孩子也乖巧的睡着。 幸好太子并未仔细检查他全身,否则定会将他当做怪物戏弄至死。 祁云松开手,眼角莫名湿润起来。心头像是突兀的缺了一角,疼痛难忍。 卫长临自小无父无母,怕是最渴望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若是知道他腹中怀有他的骨肉,那卫长临会不顾一切的来接他走吗? 祁云兀自苦笑一声,他一个辰国大将军,府邸家财万贯,还缺人给他绵延子嗣? 可是祁云还是难以自抑的想起他来,卫长临征战可有受伤?在府中可还一切安好?是否身边早已有了俊郎玉女,无所顾忌的枕在了他人的温柔乡里?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祁云他知道自己之前话说的绝情,但是心里却怎么也无法放下。 正值思绪中,门口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对话。祁云背对着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快进去!别在这磨磨唧唧的!” “我说大哥啊,你别这么凶嘛,这里面究竟养的什么狗啊?也让我死前明白明白呗!” “狗早放走了,哪有什么狗,你进去就老实待着吧!” “那我这来一趟岂不白来啊!切,连狗都没有……” “祸到临头了,还贫个没完!你有病是吧!?” “你才有病呢,你不举!” 祁云越听越觉得声音熟悉,该不会是…… “你找死是不是!?” “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乔申洛还怕你这个小啰啰不成?” “老子懒得理你,滚一边去。烂在里面都没人给你收尸!” 果然是乔申洛,祁云暗暗松了口气,既然只有他来,那他一定让文兮暗后救援了。好在还有他们,一切都还来得及。 乔申洛双手被缚,刚刚受了那出生狠狠一脚,屁股火辣辣的疼。 “呸,什么东西!”乔申洛四处走了走,光线暗淡,也什么都瞧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密室里的看守此时换班,只剩门口一人。祁云故意动了动,发出一阵响,试图吸引乔申洛的注意。 幸好乔申洛正走在此处,闻见声音立马找寻起来。 “谁?” 祁云费力的张口说着,“申洛……是我。” “云云殿下!”乔申洛一听是祁云的声音,连忙看向四周,终于在暗角处发现了个半人高的铁笼子。 “云云殿下你怎么在这里?你受苦了,云云殿下……”乔申洛立马跑来跪在笼子边,由于双手不能动,只能用头靠近,仔细查看祁云是否身上有伤。 虽然身上没伤,但是祁云一丝不挂跪在笼子里的模样,却惹人心疼。 乔申洛莫名有些梗咽,“云云殿下,我……我给你把脉……” “我……我没事……申洛,不必给我把脉……” 乔申洛执拗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将背后的手伸到笼子里,试图摸着祁云的手腕。 祁云感到对方的手有些颤抖,便缓缓将右手搭在乔申洛的手背上,轻拍两下,示意安慰。 “云云殿下……” “我……没事,不必担心……我感受到孩子也……一切安好……” 祁云苦笑几声,身子骨还是痛的不行。但好在一切都有希望…… 乔申洛却顿了顿,声音也颤抖起来。 “……云云殿下!我摸不到……他的脉象了……” —————————————— 紧赶慢赶的几辆马车,终于临近了锦国皇城。但是夜深人静,已不是进皇城的好时机。 卫长临念及那个小包子身体吃不消,暂且选了个林中地方歇脚。 站在树枝上的墨兮接到一封书信,一看是文兮的标记,连忙飞下树来,跑到卫长临的面前。 “将军!文兮来讯!” 此时的卫长临正驾在马上观星,一听见墨兮来报,连忙一个轻巧侧身翻下马来。 “何时传来的!?” “回禀将军,就在方才。” 卫长临急急接过书信,直接撕开拿出其中信纸。 ——将军,祁公子原本近日安好,只是受禁足。但昨日突然被宫中太子派人带走,现不知所踪。不过属下已经与乔医师想到办法,今夜便可解救出祁公子,还请将军放心。 落款——文兮。 “今夜!?” 卫长临随手扔掉信纸,随即立马转头对墨兮道:“可有锦国皇宫路线图?” “文兮曾寄来过,属下已熟记于心。” “好!即刻跟我进宫。朱并修,你与林净照看好小公子。” 朱并修与林净一同跪地拱手,“是,属下得令!” 卫长临快步翻上骏马,眼中尽是急切与不安。 他甩鞭策马而奔,绀青衣衫随风飘扬,好似扯下了苍穹一角,身上已是琳琅星辰。 祁云……等我。 皇宫映于苍茫夜色之下,却显得高大而诡秘。 第76章 永恒之孤寂 祁云转过头看向乔申洛的脸,两眼发红,只觉全身瞬间如坠冰窟。 “你……你说什么?不可能……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 明明前几日还乖乖的,为什么……就没有脉象了呢? 乔申洛缓缓松开手,跪着双腿转过身来,望着祁云有些几近癫狂的眼神。 “……云云殿下,别难过,孩子还会有的……” “不可能……他一直那么安静乖巧,怎么会……突然没有脉象呢?” 祁云面色苍白,眼里渐渐含了光,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连说话的声音都微弱无力起来。 那是他和卫长临的孩子……身上流着他祁云的血,是他命运相伴的亲人…… 乔申洛收敛了几分神情,急忙继续说:“……云云殿下,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云云殿下!?” “出去……” 祁云有气无力的说了声,申洛说的对,现在得想办法出去。 “唉……都是我没用,本来要引诱开那个什么太子,没想到却被抓了进来……” “……申洛,文兮……在哪?” 祁云转念一想,文兮是卫长临的影卫,武功自然非常人能比,若是文兮能找到这个密室,那么他们定然能逃离…… “嗒——” 门边的看守突然倒下,乔申洛连忙警惕的看过去。 “祁公子!” 文兮暗中眼力尚好,一眼便看见乔申洛跪在一个铁笼边。 再看里面赫然跪曲着一个毫无遮拦的男子,身体难以舒展,硬生生被挤压的不成样子。 “文兮?!文兮!!快!云云殿下在此处!快把这铁笼打开!” 乔申洛见是文兮,立马焦急的大喊着。 幸好有人来救他们,祁云心中顿时放宽下来。 他难耐的咬了咬唇,不知为何身体上更加无力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眼皮重的根本抬不起来。 “祁公子,你受苦了……属下这就带你出来。” 文兮迅速跑来,挥手一刀劈了铁笼外的锁。 “……” 祁云侧耳只听见几声朦胧,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说什么。 “……阿云……你受苦了……钟肃哥这就带你走……” 脑海中突然浮现起钟肃的面孔,祁云抬起手来还想要触碰,但是那面孔一瞬之间却又变成了卫长临。 他苦笑一声,那样的钟肃哥……永远留在了十七年前,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而眼前的卫长临却折了身,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所有人都会离开他?是吗?他又要孤独的苟活了……永远的孤身一人……永远…… 文兮将祁云从笼子里抱了出来,还连忙细心的披上了衣物。 “云云殿下!!” 乔申洛见祁云晕了过去,快速把了把脉,连忙掏出颗丹药来,塞到祁云嘴里用手辅助他咽下去。 文兮见此,不解问道:“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现在有小产的预兆,又是体力不支这才晕了过去。我现在身上没带药箱,也没办法给云云殿下医治,我们得尽快逃出这里!” “嗯!” 乔申洛手忙脚乱的给祁云穿好衣服,让文兮将祁云背在身上,快速从密室门口跑了出去。 不出半刻,二人便到了熄灯的东宫殿中。正欲冲出殿门,却不料殿外月下赫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妙啊妙啊,三皇弟当真是命硬,没被饿死不说,还有人来救。天不亡你啊,三皇弟……” “怎么回事?那个狗太子不是喝醉了吗?” 乔申洛连忙将文兮护在身后,文兮也皱了皱眉。“肯定是他使诈。” 太子带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他缓步走近,被身后侍卫举的灯映了半片阴影去,像是夜中要吃人的鬼魅。 “虽说这天不亡你,但本太子可没上天那么好心……来人,给我杀!” 太子身后迅速涌出了几个带刀侍卫,立即朝着殿门正中央奔去。 乔申洛急忙将文兮推开,“你带着祁公子先走!” “嗯,你小心!” 文兮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轻步一越上了屋顶。 “将军,便是这处了……” 墨兮带着卫长临快步行于屋脊之上,月色如此冷清宁静,卫长临的心口却是麻乱无章的滚烫。 “嗯。” 卫长临放眼一看,只见东宫四方内突然刀剑声起,人影杂乱。 “将军,那处站着的好像是文兮和乔医师!” “快,跟我下去救人!” “是!” 墨兮拱手回复,立马飞下屋檐,冲到乔申洛的面前。 他仔细望文兮身后看去,见到那熟悉身形一眼便知是祁云。 卫长临顿时心中一紧,连忙冲了过去。见着文兮一越而上,连忙飞奔去拦住。 “将军?!” 突然被拦了去路,正想出手解决的文兮抬头一看,竟是面露凶色的将军。 “他这是怎么了!?” 卫长临大步走去,急忙将昏迷的祁云接到自己身上,看到对方毫无血色的面庞以及干涸的双唇,只觉心如刀绞。 “回禀将军,方才属下在这宫殿的密室内解救了祁公子,但是乔医师说祁公子体力不支,且有小产的征兆,所以才突然昏迷至此。” 文兮跪于瓦面,垂着头拱手而回。 卫长临轻轻将脸贴于祁云的唇上,才发现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若是此时执意去皇城外,以祁云如今的身子定然受不住,恐怕只能先找个宫殿暂时一用。 “先带我去祁云的宫殿。” 文兮连忙起身,“是。” ———————————— 凌云殿内,原本一片漆黑宁静,却悠然升起一抹微弱的烛光来。 卫长临急忙将怀中的祁云轻放在榻上,随后拿起腰间水袋满满饮了一口水。 文兮又点燃一支烛灯,殿内更明亮了,他抬眼正欲看看祁公子如何,怎知向那处瞧了一眼便立马脸红心跳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此时的卫长临方跪于榻边,左手扶着祁云的脸庞,俯下身子用嘴轻掩上祁云干涸的双唇。 见祁云不曾有咽水的动作,卫长临立马用舌撬开对方,将水一点点渡过去。 这么点水,恐怕还不够。卫长临如是想着,又继续含了几口水,慢慢渡给祁云。 几次下来,祁云倒也面色稍有缓和,只是未有任何清醒的迹象。 卫长临见此,深吸了口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依旧跪在一旁,缓缓抓起祁云的手并贴于自己的脸庞,眼中温热而急切。 “祁云……我来迟了,对不起…………” 他的嗓里像是饮了烈酒一般,干燥而低沉。 第77章 张口言无声 “怪我,若是我能一直在你身边,便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卫长临顿了顿,看着祁云毫无反应的面容,心中越发难受起来。 “祁云……你是不是依旧不愿见我,所以才不肯醒来?我知道这一切都怪我,怪我……没能好好护着你。祁云,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白头到老。” 文兮呆呆的立在一旁,他从来没听过将军一次性说这么多字。 “……在府中每一次失神间,我都很想你。” 卫长临将祁云的右手包裹在手心里,又放于唇间逐一吻下清冷如玉的骨节。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情……想抱着你,想看你在我面前露出笑颜,又怕你突然离去,怕你再也不与我讲话,再也不愿靠近我……” 一旁的文兮转过身有些呆滞的望着门边,他早已留下标记,墨兮自会顺着找来。 他们二人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简直像共用一个身体般那么默契。 想来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嗒嗒——” 一阵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的响起,文兮见来人是墨兮与乔医师,便立即向塌边通报了声。 “将军!乔医师回来了!” “卫将军,云云殿下现在怎么样?” 乔申洛急忙走到榻边,身上还抱着不知从哪找来的药箱。 “方才给他喂了些水,可还是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乔申洛,你仔细着看,治好祁云,本将军自有重赏。” 卫长临轻轻放下祁云的手,自己起身站至一边,好让乔申洛方便诊查。 乔申洛拉起祁云的手腕,眉眼沉重起来:“方才喂下的回魂丸应是立马见效才是,怎么还没动静……” 卫长临连忙问住,“那是怎么回事?” 乔申洛避而不答,只一脸认真的望着卫长临道:“……卫将军,想必你也知道云云殿下如今身怀有孕,但不幸的是……他腹中胎儿已经没有了脉搏。” “嗯。”卫长临皱眉点了点头,“孩子之事暂无关紧要,只要祁云能平安醒来就好。” 乔申洛抬手拉下帘帐,面不改色的继续说着:“既然将军深明此意,那我便直接说了。云云殿下的孩子胎死腹中,必须尽快移除体内,否则将危及性命。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一是剖腹取子,二是用药引产。剖腹取子相对来说更迅速,但是不易恢复。用药引产则较温和,但长时间疼痛难忍。时间紧迫,我不敢擅自替云云殿下做这个决定,还请卫将军谨慎思量。” 卫长临闻言,深深看了祁云一眼,随即伸手轻轻撩开祁云额上的青丝。 “用药引产。” “好,我现在用针灸唤醒云云殿下几分神识,但不一定会清醒。之后的情状可能有些令人不适,将军也可到帐外等候着。” 卫长临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陪着他。” 乔申洛微微颔首,连忙取出银针扎在祁云的额头与人中,两指慢捻着深入下去。 榻上的祁云似乎难耐的微微皱了皱眉,卫长临见此急忙抓住祁云的手,继而温柔沉声的说着: “别怕,我在。” —————————————— 夜色苍穹之上云雾飘渺四起,月华三千如绸,零落的星辰更似明珠般随意镶着,只见满目琳琅。 空中有微风,却清冷如夜,把秋千上原本欢笑着的祁云吹得落了泪。 祁云愣怔了半刻,还是抬手抹去,顺而抿了抿唇,继续荡起了秋千。 他无暇顾及自己在何处,只知这身上素茶色的衣衫随风而起,好像连身子也要飘飘欲仙到天上一般。 这四下无人之中,祁云觉得安静如斯,亦觉得孤冷如斯。 他晃了晃神,看到天际月色星子皆被暗夜淹没。 “——” 天空中骤然显出几道刺眼的闪光,祁云措不及防的遮了遮眼,突如其来的大雨却在此时将他淋了一身。 他连忙跑下秋千,眼前苍茫一片,却不知到何处去躲雨。 “……别怕,我在。” 一阵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响在耳边,祁云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心里一阵落空,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或者人。 祁云眼前突然显出一座旧桥来,远看桥上有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身着华服正背对着他跪地抽泣般的时时耸肩。 “……阿云……阿云!亲母我蒙冤枉死……受人陷害!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雨中滂沱,女子的声音却时而凄惨空灵,时而变得尖锐的刺破双耳。 “……我怨气难解,在这奈何桥上一直徘徊着,我一直等啊等……等着哪一天我的阿云可以帮我找出真凶,以解我心头之恨!可是我的阿云……你却懦弱的不敢吭声……” 雨水哗哗而落,浇满祁云一身湿冷,寒意侵人。 他一听是亲母的声音,双腿一软,连忙跪地哭喊起来:“亲母……不是……不是这样的……亲母,儿子并非懦弱,而是一直在苦苦寻找杀害亲母之人!亲母……亲母去世那日,儿子永生难忘……” “……是吗?阿云……” 祁云急切道:“亲母,儿子所言句句属实!!我定会让杀害亲母之人碎尸万段!!” “我的好阿云……看来……是亲母错怪你了。” 眼前的女子背影不由得越来越远,祁云望着想去追却仍在原地。 “亲母……你又要走了吗!?” “……阿云,亲母……在另一个地方,等时机到了……我们自会再重逢的……” 祁云看着眼前的女人再度如出现时那般突兀的消失不见,他眼中骤然氤氲,忽的落下泪来。 “……亲母!!!” 祁云猛地睁开眼来,只觉身上疼痛乏力。他侧了侧头,费力的眨了眨眼,才发现身边居然是卫长临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而一旁的乔申洛则瞪大了眼喜上眉梢。 这是……怎么回事?卫长临怎么会来此处? 祁云尚未缓过神思,卫长临便急忙凑近,“祁云,你终于醒了……” “云云殿下!你醒了就好,现在感觉如何?” 乔申洛取下银针,连忙俯下身来急切询问。 “……” 祁云苍白着脸张开口正想回复,但是微微动辄了几下双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来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连说话都万分费劲。 卫长临见状,一眼明了便道:“没关系,祁云,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就眨两下眼。” 祁云闻言,随即看着卫长临实诚的眨了一下眼,眼睫却仍颤抖。 想来疼痛算不上什么大病,若是因此耽误了申洛救治孩子,他倒会自责一生。 第78章 这百般孤苦 “……云云殿下,你现在尚不能恢复全力,神志也不甚清晰。关于腹中孩子之事,还请云云殿下……不要过于哀伤。孩子脉搏已停,但若此时不将他取出,恐怕会危及性命。” 乔申洛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卫长临继续道:“……方才将军已先替你决定用药引产,对于云云殿下现在的身体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为什么…… 祁云清清楚楚听着,两只眼颤抖的看向他们两人,毫无血色的唇费力的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依旧没有声音。 为什么要拿走他的孩子?他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申洛医术如此高超,连溺水的千川都能救过来,不可能救不了的…… 卫长临看到祁云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阵难言之苦。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祁云的脸庞,皱眉只道:“祁云,孩子没了还会有……但若是你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 “……” 祁云见乔申洛拿出另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正欲喂到他嘴里。祁云便紧抿起嘴唇,执拗的侧过头去。 卫长临皱眉急切的向乔申洛转过身去,冷声道:“把药给我。” 乔申洛无奈递了过去,看着祁云不肯直面此事的模样,的确心中也不是滋味。 卫长临直接抓住祁云的脸,虽然手上没用力,面上却怒意横生。 “祁云,别闹了。若是太子明日赶来找到此处,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孩子可怜,并不是你害死的,是那些恶毒的旁人,孩子自有归去之处。可你呢?你又该如何!?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够安然无恙,日后你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祁云,你还不明白吗?” 祁云听着,眼中顿时含满了泪光,全身的疼痛仿佛都被心头的无助掩盖了去。 是啊……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杀死亲母的凶手至今未找到,太子与二皇子的债尚不能一笔勾销,五公主陷害他一事他还不知全貌…… 卫长临说的没错,他不能因为孩子离去了就全然的责备自己。 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人好好活着,才能让他们的魂灵得以安息。 他得活着……他要好好活着…… 祁云任由泪从眼角滑落,他缓缓张开口,慢慢将卫长临抵在嘴边的丹药含了进去。 卫长临宽慰的缓了缓眉心,随即道:“祁云,没事的,有我陪着你,你再不会是孤身一人。” 乔申洛也趁着机会,连忙给祁云把脉,查看状况。 祁云听到这话,眼眶更红了,他看着卫长临近在咫尺的脸,缓缓合上了眼帘。 泪水无所谓的向下流去,泛着浅淡的光泽,宛若泉中,清澈难言。 这百般孤苦滋味,世间若有一人知,倒也不失来此一遭。 ———————————— 东宫之中,安静如斯。 太子咬了咬牙,有些气急败坏。对着身边小侍从道:“你,去通告二皇子殿下,明日晚间逼宫夺位!” 小侍从连忙跪地,立即对着太子道:“太子殿下,皇上如今盛权在握,明日怕是时间过于紧迫,难以事成啊……” 太子笑了笑,“那就叫张御医加大药量!我就不信这个老皇帝还能撑得住。他已经在怀疑本太子了,不出几日,就会被抓住把柄。六皇子之事本太子虽已上报老皇帝,说是三皇子所为。但四皇子很快就能无罪解禁,又是一个难搞的东西。如今这个局面,本太子已经没有任何闲心去等了,这个皇位……只能是本太子的,只能是本太子的!!” 小侍从只害怕的哆嗦道:“是……是,太子殿下圣明!” 太子恶狠狠的睨了一眼,“还不快去!?” “……是,小的遵命!” 见着小侍从跑出殿外去,太子定定望着殿中灯,顾自张口只道:“那个狗东西肯定跑不远,幸好他处都有本太子的眼线……” —————————————— 已是次日,四皇子坐于殿中,在夜中就着烛光点墨成字。 侍女在一旁静静候着,却悄然张口道:“殿下……三皇子殿下现以得救返回殿中,便不必再派人找寻了吧?” 四皇子闻言顿住笔,神情略有疑惑道:“是何人救的三皇兄?” 侍女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听来报的侍从说是有个宫外的医师和一个蒙面男子。” “三皇兄暂时无碍便好,这样我便安心了。”四皇子继续提笔,俯下身一手付后,也不做他想。 侍女倒是有些不解,怯怯道:“……奴婢有一事不明,三皇子殿下曾是太子,储君之事定然会牵绊住殿下,百害而无一利,殿下为何还要这般关心三皇子殿下?” “我只是……在还债罢了,原是我欠他的。” 四皇子还是放下了毛笔,拿起心神不定写下的几句诗,顾自缓缓念了起来: “天地不问苍生苦,庙堂高在无人悲。河山万里梦回环,风去千载竟难安。” 侍女闻言还是一脸困惑,但只道:“殿下真是文思敏捷。” 四皇子放下宣纸,缓缓道:“生而为人,自该有宏图之志,若是将这江山交于太子,这世间恐怕也只剩生灵涂炭了。” ———————————— 天光入室,祁云微微睁开眼,经昨日乔申洛医治后,身上疼痛果然舒缓许多。 他侧过头,见卫长临正趴在塌边熟睡着,心中顿时几分触动,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了抚对方的青丝。 面前的人闭着双眼,呼吸匀称,沙场上日落浅晖的肤色。 卫长临的眉眼稍有些戾气,但更多的肃然正气。似乎生来就是将军的气质,于他再符合不过了。给人一种很强大的感觉,似乎只要是他在,一切都会安好。 祁云如是想着,果然他无法舍弃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他如此喜欢的人。 靠在床边的乔申洛歪了歪头,抬手揉了揉鼻子,又继续睡了过去。 禁闭的门扉边是文兮与墨兮,两人一上一下有些违和的交叠起来,想必是累极也不在乎什么睡相了。 “云云殿下……你醒了?我去……给你端药膳来。” 乔申洛迷蒙着眼睛,没睡醒般努力看了看在榻上的祁云,然后扶着塌边起来慢慢走去门边。 “有劳了,申洛。” 祁云看了看乔申洛惺忪的眼,倒也真是辛苦他了。 卫长临听见动静,也缓缓睁开眼来,自然而然的就对上了祁云的目光。 “祁云,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祁云摇了摇头,伸出手来,轻轻放在卫长临的手上。 两手相贴,彼此的温热来回传递,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79章 臀子摔开花 卫长临随即有些弯了嘴角,反过来抓住祁云的手,慢慢十指相扣起来。 “长临,你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往后在我面前多笑笑,好吗?” 祁云浅浅莞尔,温柔如辰。 卫长临便好像一下子心都化了,只定定望着对方坠满星河的双眼,仿佛被蛊惑般道:“好。” 文兮与墨兮早早转醒,起身立在一旁。实在是见不得将军一大早就在亲热,二人无奈对视一眼,立马不约而同的轻步上了梁。 “药膳粥来咯~” 乔申洛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香味顺着声音也飘了来。 祁云抬眼注意到,堪堪和卫长临拉开了些距离。 “这是什么药膳?” 卫长临问道,然后起身,将祁云轻轻扶起来靠在枕上。 乔申洛扯了扯嘴角,“卫将军莫不是信不过我的医术,这药膳粥可是补气健脾,滋补养虚的,正适合云云殿下此时的身体状况。” “好,拿予我吧。” 祁云看着卫长临从乔申洛的手中一把夺过药膳粥,随即端过来正欲喂给他。 乔申洛愣愣站在一旁,有些无语的盯向卫长临。 祁云为免尴尬,只道了句:“申洛,真是辛苦你了。” 卫长临发觉了不善的目光,头也不回的不悦道:“可以退下了。” 乔申洛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连忙傲着气回复道:“我乔申洛早就不是你府上的医师了,你当你是谁啊?还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还以为是在你那将军府呢?唉嗨哟!?可把你能耐的不得了了!” 祁云看到申洛突然就怒气爆发了起来,卫长临闻言抿嘴沉默,面色稍稍有些难看,但倒也没停下喂粥的手。 祁云轻轻推开卫长临的手,又满含歉意的看了看乔申洛,转过头对着卫长临道:“长临,申洛……他向来是这个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从不藏着掖着,你也不必过分计较。” 卫长临抬眼,眉头微蹙冷冷道:“你叫他申洛?还替他说话?” 祁云也不知道卫长临是这个反应,一下子也不知怎么办了。 “长临……我不是……” “叫申洛怎么了?” 乔申洛反倒一脸得意的跑来,嘴上笑盈盈的把脸贴到祁云的白玉脖颈处,像小猫般蹭了蹭,望着卫长临悠悠道: “云云殿下不光叫我申洛,还日日同我在一起,我可是云云殿下的贴身小医师,卫将军难道……不知吗?” 乔申洛的青丝蹭的祁云下颚痒痒的,但是却不忍将其推开,毕竟这一路申洛也是帮了他许多。 “……” 卫长临瞬间怒不可揭,直接抬手把乔申洛像拎小孩一样给拎起来,顺而扔到一旁去。 “你——云云殿下!” 乔申洛一个没站稳,啪叽倒坐在地上去。狰狞着脸,立马一手揉起屁股来。“云云殿下!你看这个劳什子将军,都给我……我的臀子摔开花了!云云殿下……你要替申洛做主啊!云云殿下!” “申洛……你没事吧?” 祁云看着乔申洛那哭诉的模样,连忙担忧的看去,自然是一眼识破他是假装的,却也无可奈何。 “你不该如此的,长临,有什么话好好说便是,何必动粗?” 卫长临摆摆手,示意祁云不必过分担忧。对着还在地上的乔申洛,高高在上狠戾道:“身为辰国人士,见到大将军不知尊卑,毫无礼数。若在辰军中,早便领了刑罚。今日看在祁云的面上,不与你过分计较。” 乔申洛满脸不甘之意,起身翻了个白眼。 “我还懒得和你计较呢……” “你们两个都消消气吧,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伤了和气。” 祁云见此,只好这般说道。 辰国律法严苛,尊卑有别。卫长临深受此羁绊,常年居于上位,自然是不许他人忤逆的。 申洛呢,又是世俗常人,本就不甚注重尊卑名分,还有些心直口快。招人不悦,也是难免的。 可祁云却未想到,其实这二人只是为了“吃醋争宠”。 乔申洛见祁云给了个台阶下,自己也不好继续怼着:“既然云云殿下这般说了,此事也就此作罢即可。” 卫长临装作没听到,也不做回复,继续给祁云喂起药膳粥来。 乔申洛也不多管,自己跑到门外院子里继续搞药去了。 食毕。 祁云越发有些困意,面色还未恢复红润,依旧有些虚弱惨白,身子也是毫无气力。 他顾自猜想着,怕是用药催产后留下的后遗症。 “困了吗?” 卫长临关切道,随即将祁云缓缓扶下榻,仔细盖好薄被褥。 “睡吧,有我守着你。” 祁云宽下心,微微点了点头,忍不住困意,抬眼再看了看浅杏色的帘帐,便缓缓合上眼睡了去。 卫长临在塌边静静看着祁云,两只眼坚韧含情,从未如此温柔过。 “将军……门外有人。” 墨兮从梁上一跃而下,悄然躲在床榻后,以备不时之需。 “嗯。” 卫长临道,迅速起身走到门前。 “叩叩——” 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响起,看来是不为引人注意。 “何人在此?” 卫长临怕吵到刚入睡的祁云,也压起声音道。他拔剑出了半鞘,刀声顺起,带了一抹决然杀意。 门外之人听到,非但没有害怕离去,反而用起略带岁月沙哑的女声坦然回复着:“老奴是先皇后从前宫中的侍女寻霜,有要事求见三皇子殿下,还请这位侍卫大人通传一声,多谢。” 卫长临低眉思索了一阵便道:“……你且在门外稍候。” 一位老嬷嬷,怕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万一是什么要紧,耽误了祁云所图大事,那便得不偿失了。 卫长临收回剑,走向祁云塌边,轻轻拍醒对方。 祁云受力缓然睁开眼,一脸疑惑的看向卫长临道:“……怎么了?” 看着卫长临皱起眉只道:“门外有个自称寻霜的老嬷嬷,还说是先皇后从前宫中的,找你有要事,需让她进来吗?” “寻霜?”祁云闻言一怔,一下子想起来继续道:“……是寻嬷嬷!” 寻嬷嬷既是他幼时三岁前的乳娘,还是亲母身边的贴身侍女。只不过亲母去世后,她便只得转到其他人宫中去了。 寻嬷嬷面相纯朴,和蔼可亲,与亲母的关系也较好。想来也是十多年未见过了,也不知寻嬷嬷如今过的可还好? 卫长临不解道:“寻嬷嬷?” “嗯,快去将她请进来!” 祁云眼里仿若生了光似的,大抵是寻嬷嬷知道了些关于亲母的事,这才偷偷来找他一见。 这样当年的事就能了解更多了,找到亲母的凶手指日可待。 祁云本来便想早早找到寻嬷嬷,但是回宫后诸事繁杂,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这下正好,简直是天赐良机。 此事若是能尽快解决,解决他事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卫长临闻言立即去开了门,“嬷嬷,殿下有请。” “多谢。” 第80章 固然是好的 寻霜一身素雅,微佝着身子,目光也恭敬的下垂,缓缓迈进殿中。 “老奴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寻嬷嬷道,见着榻上虚弱的祁云,先是面上一怔,即刻露出深深关切之意。 祁云微笑道:“寻嬷嬷,多年不见,嬷嬷容貌未曾改变,依旧如当初。如今还能记得我,来这殿中,当真是费心了。” 寻嬷嬷跪地不起,有些哽咽道: “……殿下何出此言,老奴一日为先皇后娘娘宫中之人,那便一辈子都是。先皇后……早早去了,殿下这些年……也定然受了不少苦。” 祁云摇了摇头,冲着一旁的卫长临道: “嬷嬷言重了。长临,帮我把嬷嬷扶起来吧。” “嗯。” 卫长临走上前去,将寻嬷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多谢殿下……” 祁云费力的撑起身子,见卫长临正欲走来扶他,便对着卫长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他望着寻嬷嬷,浅浅观察了一下,接着道:“不知嬷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此次前来惊扰了殿下,但老奴不得不这么做。” 寻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殿下可还记得先皇后娘娘……去世那日?提及此事,怕是要让殿下伤心了。殿下那时年纪尚小,且皇上也不多过问,老奴自知即便告诉了殿下,殿下也是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的。” 祁云闻言一下子激动起来,无法克制的拔高声音问道: “那嬷嬷……你是知道何人杀害了亲母!?” 寻嬷嬷微微蹙了眉,“……殿下勿急,且听老奴徐徐道来。那时……贵妃娘娘一时之间正得盛宠,先皇后娘娘虽无心争宠,但贵妃娘娘仍旧不依不饶。要说殿下三岁之前,先皇后娘娘那可是椒房专宠,独得皇上厚爱。 贵妃先是隐忍,后设计夺得皇上宠爱。先皇后失宠,她便想尽办法折辱先皇后娘娘,譬如……假怀孕诬陷先皇后迫害她小产,差人将先皇后推入鱼池,又偷偷叫侍女送来无子汤药,先皇后不知此事,饮下后再无生育之能。还有严冬派人抢去炭火,让宫中缩衣减食等这类事,更是数不胜数……” 祁云一脸震惊,心中猛然抽痛起来。 他冲着寻嬷嬷只道:“亲母难道……就如此隐忍,不向父皇揭发贵妃的种种丑恶行径!?我为何到现在才知道……亲母原来,原来还独自受了这么多苦……” 卫长临见祁云如此,连忙走过去轻轻拍着对方的肩,并未多言。 寻嬷嬷无奈道:“……并非先皇后不向皇上揭发这些事,只是当时就算先皇后将其罪行上报,皇上绝不会多管毫分。只要是宫里的女人,失了恩宠,与失了性命几乎也无甚区别了。老奴虽然并不知先皇后娘娘那日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贵妃娘娘绝对脱不了干系……” 祁云蹙起眉,深深吐了口气。转过头看了看卫长临垂下的目光,然后又望向寻嬷嬷转而轻轻说着:“……多谢嬷嬷向我告知这些事情……” 寻嬷嬷露出苦笑,却又有些宽慰道:“老奴……不过是尽了一个奴婢的本分罢了……殿下如今无事回宫,而且钟大人也明了身份回归钟家,再不是当年无权无势的小侍卫了。唉……那时候多好啊……殿下在前面跑着,钟大人在后面护着。希望如今啊,你们也一如当初那般,相互帮持,这样先皇后的魂灵……也能得以好好安息。” “……那是自然,多谢寻嬷嬷提点。” 祁云愕然,从前天真烂漫,又有亲母在侧爱护有加,固然是好的。 只是如今,岁月无情,人也无情了。 卫长临一听是姓钟的,就压抑不住满心的怒气。他在一旁立即使劲握了握拳,像是要把什么捏碎一般。 咯咯作响的骨节声恰好被祁云听到了,他连忙抓住卫长临的手,又轻轻拍着让对方稍稍缓和一些。 “嬷嬷今日劳累,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眼下我还是罪人之身,避免招来其他灾祸,无论如何,嬷嬷可都要明哲保身……” 寻嬷嬷离开座椅,跪在地上道:“……是……既然老奴已将此事传达,那也便此生无憾了。殿下定要多保重身体,也要多加小心,别被奸人所害了。” “嬷嬷费心。” ———————————————— 锦国皇宫外,青空万里,棉云点点。 其外有一片明绿的树林,遮下稍稍刺眼的日光,枝叶落影成片。 “菁儿姐姐……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我还盼着爹爹回来把我带去呢……好想见亲父啊……” 卫千川歪着脑袋问着,他的病好的也差不多了。早早跑下马车,便和菁儿一起在树荫下躲着。 菁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小公子……” 朱并修从马上下来,见着地上有束浅蓝色的小花,随即俯下身摘了来。 “……并修叔叔,你可以给爹爹传封信吗?” 朱并修把花悄悄拢进袖子里,然后转身看向卫千川无奈道:“抱歉,小公子。信鹦只听令于文兮与墨兮,我无法用它来传信。” “唉……那好叭……” 卫千川又开始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垂下头,百无聊赖的玩起了泥巴。 朱并修偷摸着走到菁儿的身后,然后把袖口里的花掏了出来。 “那个……菁儿……” 菁儿转过头,一朵像苍穹坠满星辰的花瞬间映在眼前,青青蓝蓝的,煞是好看,她两只眼睛都看得发了直。 “哇……这花真好看!” 朱并修红了脸,有些羞涩的说道:“我觉得……这花和你一样好看。” “……” 菁儿一下子愣住,看到朱并修脸上像猴屁股的模样,立马扭住五官,努力忍住不笑出声。 “噗哈哈……你……哈哈哈你也太俗了……” 菁儿还是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 “俗吗?” 朱并修脸色更红了,然后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小家伙听到笑声,也不拿树枝戳泥巴了,直接抬起头来问向正傻笑的两人:“菁儿姐姐,并修叔叔,你们……在干什么?” “……啊哈哈这个嘛,小公子你……你继续戳泥巴就好,不用管我们,我们先……哈哈哈……先笑一会儿……” 菁儿满不在乎形象的大笑起来,朱并修便一旁微笑呆呆看着。 “好吧……我刚刚看到林净叔叔好像……走去了那个皇城。他是不是……要去找爹爹啊?” 朱并修闻言立马严肃起来,“什么?没有将军的命令他怎么可以进去?” 菁儿也是一愣,连忙收住了笑。 卫千川又道:“昨夜我还看到他接了个黑色的信鹦,跟文叔叔和墨叔叔的鹦鹉不一样……” 菁儿闻言立马惊呼一声,看向两人道:“啊……他该不会是……细作吧!?”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7 [祁云反攻记07] “……” 祁云不禁闷哼一声,怪异之感油然而上。 “再来一颗……相信公子定然是受的住的。” 慕秀贴在祁云耳后轻声说着,像是诉着帐中温热的长情。 “可是碰到了?” 祁云有些羞愧难当,便立即摇了摇头不愿承认,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慢慢向后靠去。 慕秀见此微微一笑,手上也丝毫不停。 “……慕……慕秀……慕秀……不要……” “祁公子多唤几声,唤在下夫君,可好?” 祁云红着脸,神情踌躇,但还是猛地摇了摇头,如拨浪鼓般。 他的夫君,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便是,卫长临。 “公子怎的不听话了……” 慕秀眉眼一挑,有些不悦,直截了当的取了出来。 “祁公子,唤在下一声夫君……很难吗?” 慕秀的语气有些无奈,抬起纤长的手指抚了抚祁云的耳朵。 不断随着胸前起伏而一呼一吸,仿若永远不知餍足。 “我……” 祁云思虑了半晌,身体也越发难耐,不行……这般下去自己定然坚持不了多久。 慕秀看了看祁云微微动容之态,连忙蛊惑着道:“祁公子……只需唤在下一声夫君便好,在下便给你想要的……” 祁云咬了咬牙,听着对方的话腰却更软了,钻心蚀骨之感仍旧缠绕不止,他无奈张开口难堪的念出那两字:“……夫……夫君……” 慕秀闻言一笑,装作没听到般故意问去:“什么?” 祁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道:“夫君……” 慕秀伸手钳住祁云的细腰右侧,不紧不慢的张口道:“祁公子,我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这……不是故意刁难他吗!? 祁云抿了抿唇皱眉心生不满,孕中本来易怒,此时倒是激得他怒火中烧。 慕秀未察觉异样,还以为祁云害羞不说话,谁知对方直接猛力反手抓住自己的衣领,竟是瞬间被压倒身下去。 祁云突兀的邪邪一笑,望着对方惊愕的眼神只道: “慕秀……我的好夫君,不如……让我给你的好。” —————————————— 那位与宁姬相像的女子看到祁云小心翼翼的从里面走出,连步子都迈的极小,她面无表情道:“公子身觉如何?” 祁云只觉身上散了架一般,面对宁姬也不好多说,只道:“……并无大碍。” 宁姬道:“那便好,楼主念及公子将近生产,不宜如此放纵。但既然公子说无碍,那楼主也不好打扰公子雅趣,还请公子继续择选物件。” 只见对方抬起茶案,原先的瓷瓶与折扇皆被取走了。现下只剩余官符、指戒与黄腰带,祁云思索了一阵,在官符上方犹豫一阵,才伸手触下了黄腰带。 “公子所选的是,鎏芳殿。殿中主人给出的考验只是一句话:公子是否曾怀恨于他?” 祁云微微一笑,暂不答。 鎏芳殿中是何人,他自然是心知肚明。 祁云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才道:“怀恨于此,又有何意义?”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8 “殿中主人说了,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会让公子前去,请吧。” 宁姬退回去,给祁云让出路来。 “多谢。” 祁云将手背后向鎏芳殿走去,其实他自锦国皇位易主之后,还有很多话想对殿中人说。 “皇兄来了……” 祁赭见对方推开门走进,面上一阵雀跃。 “皇上言重。” 祁云故作一副生疏模样,看着从前的四皇子已然一副庄严的天子之态,心中不禁有些慨然。 他扶住圆润的腹部,作势要给皇上行大礼。 祁赭连忙走去将祁云扶起:“皇兄不可,我无需你行礼至此。” 祁云摇了摇头道:“锦国更迭换代,草民自然是……” “皇兄哪里的话?多年不见,竟也与我生疏了。何况你现在身怀有孕,我先扶你入座歇息吧。” 对方扶住祁云,往木椅处带去。 祁云无奈,只好顺从,也不多言。 “皇兄这么快就又怀上了,当真是好福气。我那两个皇侄可还听话?皇兄与那辰国王爷……” 祁云打断面前之人所说,只道: “劳皇上记挂,此次前来,草民已是心中有数,皇上不妨直说。” 祁赭一看祁云已把他的心思拆穿,便只好一笑道:“皇兄……我其实一直觉得对你不住,从前儿时见到你被皇兄他们欺负,竟也怯弱的逃开,不敢……救皇兄于水火之中。后来又利用你,夺得这皇位,我心中确实不是滋味……不知皇兄如今是真的原谅我吗?” 祁云看向对方眉眼,那是与父皇极其相像的五官,他道:“都是多少年的事了……皇上还记着?现在我心中疑惑已解,祁笙、祁阳连其母妃早已接受惩罚,钟肃也自知有罪自省,我也不必再记恨什么,一切不过譬如云烟而已。” “……皇兄所说当真吗?” “真的假不了,假的终有一日被知。没有永久的窗户纸,也没有熄不灭的怒火,我耗费这么些年,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宽慰自己的答案,以及一个有利于天下的结局。如今皇上将这锦国治理得如此之好,江山安稳,万民深感,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得以安息。” 腹中的孩子突然轻轻踹了一脚在肚皮上,惹得祁云微微惊诧。 他低下头来,微笑着缓缓伸手去抚摸。 “皇兄如此度量,是我毕生学不来的。” 祁赭看着祁云突然低下头,还以为是身体不适便连忙问道:“皇兄,你怎么了?” 祁云继续微微一笑,不说话,抬起头缓缓拉着对方的手,覆盖在自己的腹上。 祁赭一脸疑惑,但突然感到手上一阵触动,立马换了喜悦惊讶的神情,看着祁云道:“皇兄,他居然……动了!” 祁云点了点头,掌心还有着对方的温热,孩子也欢腾不停,他只觉得此刻美满如月。 祁赭突兀松开手,怅然而道:“见皇兄如今过的如此幸福,我便了无遗憾了。其实这处原是春悦楼楼主特加的,原本我不应来,但……皇兄,我想见你。” 祁云抬手抚了抚对方的头发,轻声道:“皇上好好待你的皇后,那才是良人。我们是血亲手足,定是容不得多想的。” “皇兄……教诲的是,我逾越了。” 祁云看着祁赭认错般的低下头,心中宽慰,他又何尝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呢? 好几次殷切的眼神,欲抓住他却落空的手。只是他对祁赭只当作弟弟来看,尽管是个……毫无交集的弟弟。 第81章 夫人怎有错 朱并修站起身来,一脸愁苦的伸手扶着树道:“可他若是细作,我们又该如何告知将军呢?林净现下进了皇城,也无法进去将他捉拿。” “小公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菁儿姐姐道,她还是蹲在一旁,有些可怜巴巴的拉扯着卫千川的衣角。 “……这个嘛,容我先想想。” 卫千川两只小手捧起肉脸,点似的小眉头微蹙着。 朱并修摇了摇头,对着菁儿说: “唉,小公子只有四岁,你就算问他,他也是想不出来的……” “……啊,难道我们就看着老爷和祁公子……生生走入那个细作的圈套吗?” 菁儿更是哀伤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千川黑溜溜的大眼睛慢慢眨了几下,随即看向巍峨雄伟的皇城城头,又看了看城下陆续前进的百姓马匹,低下头寻思了几下,接着突然道:“并修叔叔,若是我们能顺着这些车马进去,再偷偷溜进宫里。或者找到什么人,最好是个位高权重的人,能将我们直接带进去。” 朱并修瞪大了眼,微微惊叹了一下小公子的构想,随即回道:“……小公子果然神思敏捷,只是……这皇城外向哪找这位高权重之人呢?” 菁儿姐姐一展笑颜道:“小公子!我太崇拜你了!!” 卫千川站起身来,趾高气昂冲着朱并修道: “……并修叔叔的话,方才我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哦……我才不是只有四岁!再过三个月可就是五岁了!爹爹告诉我,不要因为一个人的年纪小,而去否决他的能力……并修叔叔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吗?。” 朱并修尴尬的垂下脸去,“……是,属下愚钝,还请小公子原谅属下。” 一阵清风拂过,卫千川若有所思的向着皇城城门望去,突然几辆马车从他眼前飞驰而过,震的地面都几颤。 朱并修与菁儿也听到声响,一同向马车望去。 卫千川连忙拉扯着朱并修的衣角,道:“并修叔叔,我们快跟上去!” “是!” 朱并修连忙翻上了马,菁儿则带着卫千川快速上了后面马车。 “驾——!!” 朱并修一甩着牵绳的马头,紧紧跟住前面的一列马车。 前列为首的华贵马车停在城门处,一位官员从上下来,与两边守卫交谈了几句,便又上了马车。 朱并修看到对方官服乃是辰国玄色,并非锦国藏青色,一脸疑惑的顾自呢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 万明宫偏殿处,赵公公焦急万分,正定定的看着门口。 皇上龙体日渐欠安,平日里轻喘几声倒也无妨,可眼下竟卧床不起,虚弱的不成样子。 好在此事并无人知晓,否则宫外又是一阵乌烟瘴气的闹心。 门边来了位男子,快速的掀开帘帐。而那并非是往日的张御医,而是一位穿着朴素之人。 “乔医师,您来了,洒家可是费劲心力才将您请来回宫啊……您快进去瞧瞧,皇上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乔南摆了摆手,轻意拒绝了赵公公的奉承,径直朝着殿内走去。 —————————————— 凌云殿,将近午时。 祁云呆呆的倚在床头,双目微微低垂,似玉的面容像是打了蜡一般憔悴。 事到如今,杀害亲母之人还没有水落石出。而太子未除,定会让彻查此事难上加难。若真是贵妃,倒也还算能对付,但若里面暗藏玄机,恐怕……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难道……只能行小人之举了吗? 卫长临有些担忧,他还以为祁云是因为失去孩子而难过着,便突兀的冲着祁云说了句:“等你身体康健了,我们……再要个孩子。” 祁云闻言思绪一断,两腮猛地泛红,抬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卫长临。 这意思岂非……白日宣银? “……一个孩子不够,便要五个,十个,百个……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看着卫长临冷面故作庄重的模样,话里却是丝毫与这气场沾不上边,剑眉肃目,此刻倒是滑稽了起来。 祁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无奈打趣道:“……莫非……要给你生个百八十万的兵马来,你才能心满意足?” 卫长临汗颜的低下了眉,沉着声有些气鼓鼓道:“我那都是为了你。” “好好好……”祁云收了笑,突然凑到卫长临耳根轻声道:“……其实……我也想念夫君甚久,特别是夫君那磨人的……厉剑,或者说是……夫君从前不可抵挡的勇猛……” 卫长临未料到祁云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绯红了耳根,两只眼愣愣的看去。 祁云此时也突然觉得方才言语有些不妥,连忙“怯生生”的退了回去。 他暗自苦恼起来,怎的自己越来越不知羞了?竟把这些龌龊思想都拿来说出了口,唉呀,真是罪过罪过…… 也不知道卫长临会怎么想他? “看来夫人与我一样,都是受这相思之苦。在府时,我也念着夫人的冰肌玉骨,以及情动时的满身绯红。” 卫长临见对方退后,自己反倒凑近,一手托住祁云的后发,迫使他靠近自己。 “长临你……” 祁云后怕的缩了缩身子,万一这家伙因话而动,情绪高涨,说罢便来个“肉搏”之战,恐怕那受伤的还是尚在病中的自己。 “我只是玩笑话,长临,你别当真……” “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 卫长临丝毫不听劝,固执的向前继续贴近,温热的鼻息已然洒在祁云的锁骨处。 祁云杏眼微润,似乎也受到了对方的怂恿,顾自垂下了头,试图更近一些。 他心中却暗自叫苦起来,怎么办?全身像不受控制一般,发了疯的想靠近那个看似冰霜狠戾的男人。 卫长临一路轻吻过,由下而上,分毫不忍去的掠夺起来,像是驰聘沙场般游刃有余。 “……长临,我错了,不该那般……” 祁云领口微张,凝玉似的冰肌泛出浅淡的花红。不知为何,突兀的理智猛然叫醒了他几分,他伸手而出立马抵在对方坚实的胸口上。 卫长临反倒贴上他的手,气氛更暧昧了,殿内四月天光泄入,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已是八月焦灼。 “夫人无错。” 梁上突然传来墨兮一声紧急的呼喊,卫长临立即停了所有举动,祁云也突然愣住了。 “打扰将军!现下门外正有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 闻言,两人堪堪相看一眼,皆是满头杂乱不知解。 祁云恍然道:“难道是……祁笙仍想将我除之而后快!?” 卫长临似乎心领神会道:“是昨夜的那个什么太子吗?” 梁上静默半刻,文兮却突然道:“不对!将军,公子,这不像是他的脚步声……” 第82章 比狗都轻贱 “——圣旨到!还请凌云殿三皇子速速礼跪迎接!” 门外突然高高响起一位陌生公公的长喊,祁云与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圣旨!?莫非连父皇都听信了太子谗言,也要将他处决不成!? 祁云如是想着,却还是急忙费力起身。 “祁云……” 卫长临瞧见对方有些摇摇欲坠,立即伸手扶住祁云的臂膀。 祁云看了眼卫长临,无奈边说边推开道:“无事,我得亲自……接这圣旨。” “……” 卫长临沉闷的收回了手,剑眉微蹙,冷冷望着对方故作无恙的离去背影。 刺眼的日光正于中天,眼前的一众太监簇拥着个脸生公公,公公弓着背拿起圣旨,抬眼瞅了瞅祁云道:“给殿下请安。” “劳烦公公顶着午日来此一趟。” 祁云拱手以敬,看着这位公公谈吐间有些熟悉,与赵公公总有些相似之处。 “殿下言重了,洒家是奉皇上之意,前来给殿下解禁的。” “解禁?”祁云有些不解,继续道:“解禁……还需圣旨吗?” 解禁这种小事无非通传一声,根本不需如此大的阵仗,难道父皇……已经知晓太子设计之事? 公公不答,只是支起身子道:“那便请殿下礼跪,迎接圣旨。” 祁云神情一滞,立即应言跪地。 公公打开圣旨,只朗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今三皇子战后回宫,英勇无畏,特许加功于身。再者顺延古制,慰籍先祖,故而留作储君太子人选,钦此。” “???” 祁云闻言两眼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公公道:“……公公,此圣旨……是父皇亲自旨意?” “那是自然。”公公将圣旨庄重的递给祁云,并且说着:“四皇子殿下也已解禁,皇上说了,今夜要将众皇子共聚一堂,商议储君之事。” “……多谢公公传达。” 祁云受宠若惊的接下圣旨,随后小心翼翼的托于掌心。 他苦笑一声,无论是当初还是如今,不过都是父皇玩弄他的把戏罢了,在那人眼里自己恐怕……比狗都轻贱。 ———————————— 后宫贵妃殿——芸荣宫。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一旁的侍女连忙跪地,哭喊着抓住贵妃的裙摆。 “别碰本宫!!!别碰我!!是……是她来了……她来索本宫的命!她来了!!” 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一脸惊恐的望着窗台,伸出手来颤抖的指了指,随后猛然抱住自己的头大声叫喊起来,活像个街边疯子。 “娘娘!奴婢求您别在这样折磨自己了!娘娘,您定是近日过于劳累,休息之后说不定就好了,娘娘……” “胡说!本宫看见了!看见……她从陵墓里慢慢爬起来,直直走来!!伸出手来要掐死本宫!!” “娘娘……娘娘!” 贵妃突然奋力推开身边的奴婢,像是把对方看成了谁,随后冲其大喊大叫起来:“……不要!不要过来!!本宫虽然……做了那么多陷害你之事……但……但是……那都是……是你应得的!!你就是死了,你的儿子……也要替你受罪!!” “……本宫便从小教导他们,贱女人生下的东西,就是个野种,就该像对狗一样对待!你那个儿子……活该替你受罪!!活该!!!只有本宫的儿子……本宫的儿子才是嫡皇子!只有本宫能当皇太后!!贱女人,那都是你罪有应——” 话还没说完,贵妃直接两眼一翻,昏厥了去。 “娘娘!娘娘!来人……来人!传御医!” 窗外边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嘴角使劲的上翘,像是要裂到眼角一般。 他悠然离去,衣衫翩然,边走边呢喃道:“……看来这散神药粉方用几日便效果甚好,这一次是贵妃,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父皇了……” —————————————— 凌云殿内,祁云拿着圣旨,坐于椅子上反复思量,而卫长临就在一旁仔细守着。 圣旨中所说的储君人选……恐怕是指所有皇子,若是太子被选作储君,定不会放过其余的皇室亲眷,到时更是自身难保,亲母之事便无法。 可单靠他一人之力定然无法除掉太子,要是……能够找人联手…… “长临!可以借你影卫一用吗?” 祁云突然抬头一言,卫长临直接了当回复:“用便是。” 祁云见卫长临应允,立马向着另外一旁的两人道: “文兮,你去帮我暂时监视太子,你应该更为了解各宫方位,若太子有所动立即传信墨兮汇报。” “是,属下领命!” “墨兮,你暂时暗中行动,不要过于声张,非必要时刻不可现身。” “是!属下领命。” 卫长临一听好像都安排完了,连忙想问住祁云,但却听到对方接着道:“长临,你去将后院的申洛请来。” 卫长临点了点头,立即出了门。 很快,乔申洛便推门而入,随即神情欢快的奔向祁云道:“云云殿下!你终于想起人家了!” 卫长临随后进来,一看到此情此景,眼神瞬间怒不可揭,似乎要直接把乔申洛生吃下去,但是也没多言。 祁云无奈轻轻推开,随后道:“申洛……我想叫你帮我看一个人,看他……是否真的身患疾病。” 乔申洛收敛了笑,皱眉道:“何人?” “……七皇子祁陌。” “好,那我们何时去?” “暂且不急,到时候看情况而定。你先装作我殿中的小太监,方便随我出入皇宫。” 乔申洛抿了抿唇,突然狡黠一笑道:“不过……云云殿下,从前我帮你,看重的无非是个钱字。可如今,我想要……除金钱之外的东西了……云云殿下,你是这世上唯一用过琅翠花果之人,你的身体必然特殊,我想给你做药验,好记录在册。” “你敢谈条件!?” 卫长临立即生冷道,从上而下看了乔申洛一眼,仿佛在说:你也配? 祁云连忙拉住卫长临,然后对着乔申洛反而一脸严肃道:“我答应你。” 乔申洛道:“好,那便希望云云殿下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自是如此。” 祁云抬眼再看了看乔申洛,转头对卫长临道:“从前我似乎并未与你说过,关于我亲母之事。” 卫长临微微颔首,只道:“听方才那个嬷嬷说了些,但也只是略知一二。” 乔申洛疑惑的看向祁云骤然黯淡下的目光,有些担忧道:“云云殿下……” “此事……说来话长。” 祁云微垂下眼,缓缓道来。 “……在我五岁那年,好端端的亲母突然离世,而父皇却漠不关心,还随意找了个由头撤去了我的嫡皇子身份。只是亲母贵为皇后,尊为国母,未有举国哀悼不说,连个体面的殡礼都没有,亲母的族人也都个个避而远之,生怕招来父皇责罚。 而我后来亲自去看了亲母的尸身,只发现她全身好似毒脉缠绕,令人惊骇……可御医却对父皇说亲母是病故。我那时……年岁尚小,又受宫中众人冷眼,虽然心知此事蹊跷,但却不知道……与谁诉求,去求这公正之道。” 第83章 定护你周全 卫长临沉默的一把揽过祁云,缓缓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 祁云的杏眼微微湿润,泛出凄美的浅红。他轻轻倚靠着对方,泪无声而落。 “亲母……亲母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她为人和善,从不愿参与宫中是非,也善待后宫诸位。亲母明明那么好,可是仍旧有不少人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连父皇……在亲母逝世那日,也不愿多看两眼,反而若无其事的赶往贵妃宫中……没有人能帮我……就算是那时身边的钟肃,也帮不了我分毫……” 卫长临皱眉道:“这么多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若是我能替你分担些就好了。” 乔申洛叹了口气,见两人依偎如此,自己却无法靠近那人一步。 祁云摇了摇头,继续道:“是啊……已是这么多年了,我却不能为亲母报仇雪恨……我位低力薄,从前身边唯一的侍从何司都极少尊重。在宫里从来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比什么都轻贱,任谁都可宰割。好像他们都知道,死是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所以日以继夜的欺辱我,旧伤覆新痕,让我永远活在暗无天日的铁笼之中……受尽折磨……” 卫长临折过头,双唇安慰般的拂过祁云的额头与青丝。 “我明白……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说来可笑,不久前查到当初将我变成孤儿之人,竟是后来因我而死的赵明华。” 祁云闻言愣住,抬起头看向卫长临道:“这……唉,也算是因缘相报……” 卫长临接着道:“祁云,我还有件事想与你说……” 乔申洛却突然插嘴一句:“……云云殿下,此时,恐怕并不是诉苦的好时机。” 祁云立即从卫长临身上起来,看向申洛道:“申洛说的对……长临,这些事我们往后再说。” 卫长临望着祁云点了点头,只道:“嗯。” 祁云思来想去,缓然道:“……六皇子在太子身边最久,他定然知道更多。若是能将他拉拢,再与四皇子商议共同揭发其罪行。再者二皇子远在沙场,定不能及时赶回,何更况今夜算是皇室家宴,并无其他大臣在场,对太子而言……就是一场死局,瓮中捉鳖。” 乔申洛连忙道:“云云殿下!你这样……既除去了太子,又不伤兄弟手足,当真是完美!” “设想虽如此,但申洛,你务必备好两份只有你能解开的蛊毒,以应不时之需。” 祁云转过头对着卫长临说:“长临,你先扮作侍卫随我去六皇子殿中,我怕到时有人会在暗中下手。” 卫长临站起身来,轻轻扶起祁云的脸庞一侧,毅然决然道: “好,我定护你周全。” 祁云只觉脸上生热,满眼都是卫长临。 —————————————— 锦国皇宫一处,几辆马车正停歇着。一位身宽体胖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冲着面前一堆人便差遣道: “你们几个,去清点一下马车,明日可是要进献给锦国皇帝的,都给本官仔细着点!若是有什么差池,” “是。” 前车跟随的几人迅速来到后排,原本有七辆马车,但加上尾处朱并修驾上的马车,必然会被发现。 “啊啊啊!!!小公子……有人来清点马车了,我们该怎么办啊?要跑吗!?” 菁儿听见对话立即抓住卫千川的小肩膀,整个人怕的要死,就差跳起来冲向天际了。 “菁儿姐姐,你先别急,让我想想。” 卫千川伸手摸了摸小巧的鼻尖,随后问向前面的朱并修:“并修叔叔,方才你有没有听到那位大官说,这些都是献给锦国皇帝的?” 朱并修思及此处,点头应答道:“属下听到了,确实如此。而且方才属下注意到,这位大官身上所穿服饰是辰国特有的玄色官服,怕是皇上……特派使者来觐见商议两国之事。” 卫千川道:“那正好,等会并修叔叔你直接与那些人说,你要去见那位官人,然后拿上将军府的信物,只需与他讲:我们是皇上秘密派出的将军府随从,用以保护这些珍贵之物,以免出现不测。而且现在我们身在锦国,他不可能去向皇上求证这件事,并修叔叔,你觉得如何?” 稚嫩的童声从卫千川口中而出,若不是亲眼所见,朱并修还以为是什么经验颇丰的青年才生,简直是字字珠玑,一语中的。 “……小公子所言极是,属下这便去说。” “……且慢!”一旁稍稍安静下来的菁儿突然喊住朱并修,接着道:“可小公子,我们两个,一个是女子,另一个是孩童,若是查车的话,这……如何瞒得过去啊?” 朱并修此刻一愣,竟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哎呀,这还不简单?” 卫千川反倒勾起小嘴,笑的天真道:“并修叔叔,你就说我们二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性情不定,手上人命数不胜数,若是真想查,就告诉他们此刻命、由、天、定。” “是,属下领命!” “小公子!你真是太厉害啦!” 菁儿突然笑颜一展,连忙露出星星眼看向卫千川。 “啊呵呵……菁儿姐姐,你别太激动了……” —————————————— 东宫之内,静默至极,虽说其外暖阳高照,但却像是三更夜半的外郊。 “殿下……眼线来报说,今夜要进行皇宫家宴说是商议储君之事……四皇子与三皇子已经被解禁了……甚至……皇上还颁了圣旨让其参与储君之选……” 太子闻言突然疯了似的大吼起来:“你说什么!?他祁云也配?老皇帝当真是老糊涂了!!” “那……殿下,二皇子殿下那边……还要传信进宫吗?”侍从瑟缩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触到太子的逆鳞。 “传!为何不传!?”太子猛然拍案而起,恶狠狠道:“本太子亲自去传!!” “是……” 皇城外密林处,早已扎营数天的锦国兵马,一团懒懒散散,根本毫无作战之欲。 而军帐中的二皇子正悠哉的抱美男在怀,举起一杯酒推来阻去,你侬我侬,好不快活。 “殿下……在下实在是……是喝不下了……殿下海量,还请痛饮此杯吧 ……” “小美人,你挺会装啊?嗯?”二皇子祁阳伸手掐了一把对方细腰间露出的嫩肉,随后贪婪的上下抚动起来。 “哈啊!!殿下……殿下手下留情,轻些吧?” 美男衣衫零落,香肩玉手,上身如蛇缠绕般攀上二皇子,而那眉眼间竟有些与三皇子相似,只不过没有丝毫清明恨意。 “唉呀……要是祁云那个野种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本皇子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第84章 皇兄都给你 “殿下?你在嘀咕什么呢?眼下有了淳儿,可还是念着旁人?” 淳儿故作生气的用玉指堵住二皇子的嘴,二皇子却张口咬下,用牙轻捻起来。 “……很久以前,有个像小猫一样温顺的人。无论我如何对他,都不知丝毫反抗,我本以为这就是我们相处的独特之处,永恒不变。可是……有一天,他却呲牙咧嘴,凶狠的咬了我。甚至跑到别人的屋檐下乞讨,你说,这种人应该怎么处置的好呢?” “什么样的人能有这般福气被殿下看上啊?要我说呀,殿下不如把他锁在身边,让他每日只见到你,身上……都只留下殿下的爱痕,日夜累积,自然没有再逃脱的欲望……” 二皇子悄悄在淳儿背后探出匕首,一把插入对方的后颈处。 “呃啊——!” “淳儿的法子真讨人欢心,只是啊……最令我欢心的不是像你这样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动不动的……死、人。” 淳儿惊恐的双眼依旧瞪大睁着,而后颈猩红的血间接喷涌而出。 “母妃总是教导我,什么人生来就是非凡帝王命,什么人生来就该任由宰割。我除了在此时自由过,何时又能为所欲为呢?” 二皇子立马扔掉手中匕首,迫不及待的俯身张口舔舐着,仿佛把恶心的血水当做了绝美佳酿。 “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帐外突然闯进一位士兵,连忙跪地冲着二皇子通报。 “……知道了,下去吧。” 二皇子不耐烦的向下看了一眼,随手把身边的淳儿丢在地上,抬手缓缓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 “是。” 太子看似从容的走进帐内,抬头看向其上的二皇子祁阳,衣衫不整不说,连头上发冠都歪的不成样子,他随即怒气横生道:“祁阳?你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皇兄,我不是在等候你的差遣吗?” 二皇子走下来,与衣冠齐整的太子仿佛天地之别。 太子一撇地上死透的小倌,更是心如火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乐!?你可知那三皇子又安然无恙的回宫了!?当真无用,叫你办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我早料到他还活着,好了,皇兄,你不也喜爱美人吗?虽然你所用皆是女子,但也大差不差。干嘛这么着急啊?平常运筹帷幄的你哪去了?” 二皇子反倒笑了起来,字里行间似乎尽是讽刺之意。 “你可是太子,父皇眼中的至宝,连母妃都时常与我讲,你胸怀大志,要做这锦国未来的天子,母妃,可等着你给她封皇太后呢!” 太子见对方酒醉上脸红,不予理睬,只就事论事道:“今夜定要一举拿下,听清楚了吗!?” 二皇子转过身去,只道: “好,皇兄。有我这几批大军,还怕拦不住护卫军吗?再者……钟大将军早已前去萧国交界镇守,皇宫里自然无人能阻。” 太子微虚起眼,突然走上前,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二皇子的肩,缓缓道:“皇弟……这世上我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你与母妃了。我们本就是一母所出,皇兄自然会好好提拔你,若是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皇兄都给你……” “好啊,皇兄……那你一定,要把那个野种留给我。” 太子放宽心的松开手,端了端体态,略带笑道: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他轻易得死解脱,母妃如此教导,我相信皇弟……定能用更好的法子,让他痛不欲生……到时记住,待我碎杯后,便要整兵突进。” “好。” —————————————— 祁云先带着卫长临准备前去六皇子殿中,天边将近日落,必须尽快前去商议。 宫巷里偶有几个仆人来往,见到三皇子如同见了瘟疫般,都连忙暗自避了开。 卫长临有些不悦,看了看祁云神情依旧泰若,索性并未多言。 祁云迈的步子极快,他想若是能先尽快解决这些事,除掉太子,接着再想方设法把二皇子解决,直接砍掉贵妃的左膀右臂,那岂非取了她半条命? 反正……亲母之前所遭受的一切,他要一丝不落的还给贵妃。 “三皇兄!” 面前一声呼喊,猛地惊醒了沉思的祁云。他抬头一看,只见四皇子连忙一臂横住,拦住了他的去路。 祁云惊讶道:“四皇弟……你怎么在此?” 卫长临也抬眼一看,面前之人与他差不多的身形,五官端正,只不过身着秋色烫金华服,自有皇子气派。 “不知皇兄是否要去六皇子殿中?”四皇子问道,身后还跟了位低着头的小侍女。 祁云愣了愣,道:“……正是,四皇弟如何得知?” “这……六皇子他……已经死了……” 祁云瞬而惊愕,一阵不解道:“怎么会这样!?” 四皇子道:“皇兄你有所不知,六皇子他畏首畏尾,大抵是太子嫌他办事不力,索性直接杀了他。而太子这人在宫中对待奴才命如草芥,或许是顺手惯了,连六皇子也……” “什么!?这么大的事,父皇难道不知吗?” “你别急,皇兄,父皇应该是知晓此事,但是殿中奴才皆说六皇子是自尽而死,而且其母位卑,父皇此时并未有闲心管辖,只安排了厚葬。” 祁云慨然道:“竟是如此……” 他顾自愁眉起来,既然六皇子已去,无论太子污蔑四皇子之事,还是其他,便都没有证人了……那又该如何把太子除去呢? “皇兄……你出宫许久,大抵不知五公主已受太子威胁,助他办事。” 祁云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四皇子与他之间从来都是十分浅薄,并无什么过多的交集。而四皇子却突然出现,把这些尽数同他说。 “……虽然你之前用玉钱提醒我……逃过一劫,我自然心生感激,这份人情,此后再还你。可四皇弟,我怎知你不是与其他人有嫌隙,心生恨意与我?” 四皇子见此,只道:“皇兄你多虑了……我自知从前找不到机会接近你,这些旧事现下也无法说清。反正……皇兄,你只要明白,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祁云虚着眼看向四皇子,思虑了半晌便道:“好……我们先一同去找五公主说清此事,今夜……” 卫长临看到祁云突然话语顿住,走向四皇子身边,贴在其耳侧,故作亲昵道:“……定要一举揭发太子……此事若成,我便极力让朝廷老官举荐你,做太子人选……” 四皇子一阵脸红心跳,敢问谁人不想做太子?不想高人一等,一手遮天? “……皇兄可是在骗我?” 祁云退开来,笑道:“四皇弟,我何须骗你?我如今想要的只是从前伤害我与亲母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他们生不如死……” 卫长临抬起头来,看着祁云笑的清纯,口中却吐露出极其与之相反的言语。 就好像,一个人被逼到穷途末路之时,那一幅癫狂之状。 四皇弟有些惊愕,但还是稳重道:“……皇兄,君子一言九鼎,皇兄断不反悔?” 祁云只道:“绝不反悔。” 第85章 极力的抵触 夜幕降临,皇宫中灯火辉煌。 祁云一身浅青薄衫,身后跟着四皇子与五公主。 七皇子因病不能来,而身形高大的卫长临扮作侍卫在侧,几人行于暖黄灯火下,衣衫尽数如点金,简直是气势如虹。 祁云微微侧过头,见着五公主还有几丝畏惧,便轻声道:“阿录……你不必畏惧太子,只要今夜事成,他便再不能以七皇弟威胁你了。” 五公主祁录点了点头,道:“嗯……多谢皇兄宽慰,如若不是皇兄提点,我还要一直被太子所制约。” “无事……只要我们之间不再有嫌隙,如从前那般便好。” 祁云回过头来温和的笑了笑,眼前突然恍过方才商议之情状。 “……四皇兄,三皇兄,妹妹并不想如此……实在是……妹妹太过于担忧七皇弟被太子所伤害,才出此下策……妹妹知自己错已至此,就算是请两位皇兄亲自原谅,也为时过晚……” 祁录跪在自己殿中的大堂内,对着门前的祁云与四皇子是一顿哭诉,眼红泪涌,自然是我见犹怜。 祁云方走进殿内,见此心中一滞,难免动容,毕竟那是他的皇妹。 身旁的四皇子还未有反应,祁云便先一步将祁录扶起来。 他道:“阿录,这不是你的错……想必你也知道今夜父皇设了宫廷家宴,我们此行正是为了此事。” 四皇子看向祁云,随即迎合道:“五皇妹,你无需自责。只要我们三人今夜一举揭发太子,那么,便再无无后顾之忧了。” 卫长临警觉的盯向四皇子,虚起眼来,心里某处突然一阵五味杂陈。 五公主起身,眼中湿漉漉的看向祁云与四皇子,鼻尖还红着。她道:“……多谢两位皇兄抬爱……只是我实在不明太子今夜的计谋,不知……现下究竟该怎么办?” 祁云沉默半晌,道:“不如……我们先入殿细谈。” “嗯。” “皇兄说的是,妹妹糊涂,竟怠慢了……” 祁录连忙引着他们三人进殿去,还差下人送来了几杯茶。 祁云入了座,便张口道:“之前……四皇弟被污蔑之事,算上一桩。阿录,你尽可对父皇实话实说,就算父皇责怪,你也是受人指使,罪不至死。既然父皇已将你我放出,自然是已经对太子心有疑虑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是如此,但……父皇会不会听信于我们?” 祁云皱眉思索起来,“那我们……便再设个局给太子……” 祁录问道:“皇兄,如此的话,又该如何设局呢?” 祁云沉默半晌,思索起来。余光以为身后有所倚靠之物,便无所顾忌的往后倾了倾。 谁知后脖颈处竟有些温热,祁云皱眉有些疑惑,往后又靠了靠,那处反而瞬间变得硬邦邦的,就像在极力的抵触他一样。 “……” 卫长临一脸凝重的紧了紧眉,连忙伸手扶住祁云,随即往后一退。 祁云猛的瞪大了眼,突然意识到身后是什么,连忙正襟危坐起来。 四皇子正奇怪,问道:“皇兄……你怎么了?” 祁云微红了脸,只道:“……无事。” 祁录问道:“那皇兄可有对策了?” 祁云转头问向四皇子:“……四皇弟,你当时是如何得知太子要在那夜陷害于我?” “当时,我手下人截获了一封信,顺而抄录给我,我担心皇兄有危险,便叫五皇妹送来玉钱暗示。” “那封信可还在?” “''我竟忘了还有这事。皇兄莫急,那封信保留完好,若是需要,今夜我便取来。” 祁云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便……” ———————————— “侍卫大哥,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不能把我们放出去?” 朱并修双手抓住牢门,焦急着道。 门外的带刀侍卫看也不看一眼,只说:“像你们这种想混进皇宫的人,少说也有千八百个了。怎么?进来了还想出去?没掉脑袋都算好的了!” 朱并修连忙道:“——哎不是,这位大哥,我们是辰国将军府派来的,专门保护给锦国进献的宝物,怎么还将我们给抓进来了?您看是不是搞错了?” 卫千川闷闷的坐在稻草上,菁儿则毫无办法的陪在一旁。 “搞错?怎么会搞错?” 一阵清郎的声音突然出现,卫千川三人皆是一愣。 这声音可不就是——林净吗!? 出声之人,一袭褐衫,不紧不慢的走到几人面前。 林净抬眼瞅了瞅,略带笑意道:“只有我,才是将军府派出之人。你们……不过是几个想抢夺宝物的地痞罢了,那大官早早便知此事,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朱并修立马怒喊:“林净!亏的将军重用你!到头来,你竟胳膊肘向外拐,毫无忠仆之心!!” 菁儿连忙附和道:“就是!林净,你个卑鄙小人!!将军若是知道此事,定会把你拖进暗阁!!” “我说……你们喊够了吗?”林净狠狠看了卫千川一眼,随后道:“好好待着,可别耍什么花招。” 朱并修也狠狠看过去,险些气的半死。 卫千川察觉到目光,看着对方走远后,脑瓜一转,直接对门口的侍卫道:“……侍卫叔叔,你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吗?” 侍卫听着小孩子的奶声奶气,竟有些无法拒绝,再转身一看,这小孩还眼泪汪汪捧着朵花。 朱并修也不知道小公子是哪来的花,附和道:“侍卫大哥,您见多识广,我也不是很懂这个东西,孩子可怜……没见过这些稀奇玩意,您能发发善心告诉他吗?” 侍卫一听被夸了,连忙俯身凑过来道:“这花你们都没见过?听好了,小子,这是——” 卫千川鼓着小脸突然吹了口气,那花上的花粉直接飞到侍卫脸上,对方皱了皱眉,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并修叔叔,快把钥匙拿到手!” “属下遵命!” 菁儿在一旁发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两人逃出来了。 —————————————— 夜色无边,宫巷深邃。 钟肃疾步,正欲去参加皇宫家宴,毕竟钟大将军被派,自己也是先皇后的侄儿,理应去得。 身旁跟着一位新面孔的随从,实则是景燃所扮。 钟肃目不斜视的问道:“叫你给殿下传书,你可办妥当了?” 景燃有些犹豫道:“……并未。” “什么!” 钟肃骤然停住,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今夜若是不能与殿下里应外合,让殿下无法夺得太子之位,这个代价,你担得起吗!!” 景燃低着头,只说:“你为何偏要帮他!我们明明可以只跟随四皇子,这样照收渔翁之利!!” “为何!?” 钟肃顿了顿,死死盯着对方道:“因为他如今只有我了!只有我!!四皇子算什么?要是助殿下一举夺位,钟家之兴指日可待!你懂什么!?” 第86章 是故意为之 “钟家之兴?锦国如今重文,连你的亲父都被皇上赶去边疆,你以为钟家还有什么可以再兴?” “你住嘴!殿下身上流着钟家的血,怀着我钟家的孩子,他不可能不顾虑钟家。” “……三皇子明明是男子,怎么会……怀孕生子?” 看着钟肃一脸胸有成竹,景燃只觉得心生嫌恶。 “又有何不可!?今夜我亲自与殿下说……” 钟肃转过身,继续向前走,景燃顿了顿,无可奈何,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 祁云入了座,才发现这场宴席不止皇子们。 皇位在上,明明如火。左侧是皇子之位,依次而坐。右侧则是一些国戚重臣,前面一排的是两位边疆王爷与王夫人,后排便是尚书,右丞,特进。 祁云看到钟肃正在对面,对方递过来些许憔悴又悔意的眼神,不知为何,他有些闪躲的垂下头去。 他并不是惧怕对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去看待钟肃,那个强迫他,却口口声声卑微的叫他殿下的人。 钟肃确实也算国戚,只是此时来,他究竟会站在哪一方呢? 祁云又用余光看向左侧的太子,祁笙皱眉沉思,也不露出平日高高在上之感,怕是……有什么其他计谋? 卫长临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异状,立即暗暗伸手安抚般轻轻拍了拍祁云的手腕处。 祁云微微侧身对视过去,手上瞬而温热,心里也安定不少。 皇上一袭明衣款款走来入了座,面容好像不似之前那般沧桑,反倒熠熠生辉起来。 众人皆是一齐起身行礼, “皇上万安!” “父皇万安!” 皇上抬了抬手,一展笑颜道:“免礼,朕此次举办宫廷家宴,一是,明日辰国求和派特使来访挑选质子,二是,请各位爱卿王爷来,是为锦国共谋储君大计。皇子们也都在场,所议之事也有目共睹。” 质子? 祁云不免愣了愣,国与国之间为了信任交好才会有质子交换这一说。而从先皇那个朝代开始,质子就不仅仅是人质的用意了,还要入敌国的后宫作皇帝的男宠。 卫长临闻言也闷闷想着,停战求和,果然……皇上依照他的意思去办了,。 其中一位敦厚的王爷起身道:“皇上,这……辰国求和我大锦,怎还要我们送质子过去?” 皇上道:“特使前来与朕私下商议过,以质子换城池,之前大锦所被攻下的边城尽数还来不说,还要赠方圆百里,金银宝物。辰国既然如此求和,朕自然不会再耗费民力财力去派军征战。” “皇上所言甚是。” 婢女们依续上了酒菜,关于储君之事,诸位都踌躇未拿筷,右丞也是有些隐忍不住,起身行礼道:“皇上,老臣斗胆先言,大皇子身为太子,近些年也是为您分忧不少国事,心怀百姓天下不说,也算得上勤勤恳恳,这储君之事……皇上应是有所定夺了。” 太子抬头,略带疑虑的看去右丞,连忙起身对着高处道:“父皇,右丞大人实在是言重了,儿臣能力浅薄,只盼为父皇分忧罢了。” 祁云瞬间了然,此时若是先拿太子打头阵,惹人注目,必然招来父皇疑虑,皇子与前朝臣子勾结谋图皇位,乃是欺君大罪。 太子必定还不敢这么大胆,也不知道是不是右丞会错意,还是故意为之? 皇上道:“笙儿身为太子多年,朕自然看得到他的勤勉。只是江山社稷非同儿戏,还需慎重商议。” 另一位秀气些的王爷起身道:“皇兄,我在宫外也了解到,二皇子刚勇只是稍许顽劣、三皇子温文尔雅、四皇子敦厚老实不甚在朝堂抛头露面,而且之前有罪在身,尽管后面依太子所说是一场误会,但朝廷恐怕……不愿接受。六皇子心思缜密,可如今是早登极乐。七皇子……皇兄,眼下怕是只有太子才可担得起局面。” “哦?” 皇上浅浅向下看了一眼,道:“那依你们而言,太子乃是储君的最佳之选?” 为何一下子都在帮太子说话?难道真是有人故意为之?欲抑先扬? 祁云疑惑的看向钟肃,发现钟肃也在看他,并且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点了点头。 看来……就算钟肃是否站在他这边,他们的敌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这样也好,倒也顺了他的计谋。 祁云也立即而起身道:“父皇……儿臣愚笨,虽是嫡子,自知比不过皇兄。况且皇兄担任太子多年,也接管诸多国事,能力自是高于儿臣等人。” 四皇子奇怪的看向祁云,他怎不知计划有所变更?五公主也是一脸疑虑,卫长临则更甚。 按理说,太子对祁云恨之入骨,祁云不该先一言指控吗? 太子手上捏着酒杯,像是要握碎般使劲。若是今夜……储君之位是他的,等老皇帝一死江山社稷便入他手,也用不到祁阳派兵前来搅和了。 祁云看着太子稳稳放下酒杯,起身成竹在胸道: “三皇弟过誉了,身为皇兄自该是给皇弟们以身作则。也多亏父皇多年来的信任与教导,否则儿臣也不能有今日。” 皇上面上和蔼一笑,释然道:“笙儿不必谦虚,不知其他大臣皇子可有异议?” 尚书令大人低头看菜,若如无闻,丝毫不想管。四皇弟则不语,怕扰乱了三皇兄的计谋。 特进大人钟肃倒是起身道:“皇上,太子殿下知书达礼,严以待己宽以待人,在宫中也颇有威望,加之最为年长,自是能服众的。” “钟卿所言,的确深得朕心。” 皇上宽了宽眉,继续道:“那便让太子留作储君之位,朕对皇子们一视同仁,但你们也看到了,笙儿确实能力出众。” 太子孑然一笑,满面春风道: “谢父皇抬爱,儿臣……定不负各位所望,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职责,为大锦,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 祁云心里稳稳着地,面上一阵从容,看来太子正一步步迈入他的圈套之中。 卫长临余光瞥见祁云玉砌精致的面庞,神情泰若,眉眼似乎还有些隐隐的笑意。 大抵祁云有自己的想法吧。 祁云把手上的酒杯推出去了半分,故意让五公主看到。 只有把一个人先送上月下涯边,体会到腾云驾雾之感,他才会明白瞬间被人拽下深渊,那种落差,那种无法言喻的痛不欲生。 祁录一眼明了这个暗号,便立即起身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事关太子,重可至……江山社稷。” 一言既出,宴间瞬间鸦雀无声。 第87章 定是被污蔑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事关太子,重可至……江山社稷。” 皇上瞬而皱眉,道了声:“哦?何事?” 闻声,太子面上的笑颜突然僵住,猛地抓住桌沿,难以理解的看向起身的祁录,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祁录有些胆怯,不敢看向太子那边,只是继续道: “父皇……四皇兄之前陷害父皇之事,并非是误会一场,而是太子殿下……蓄意为之。” “五皇妹?此话怕是不妥吧?我已与父皇解释清楚,此事皆是六皇子心生妒忌所为,五皇妹难道……不记得了吗?” 太子咬着牙道,虚着眼看向五公主,手上攥着腰带上的黄穗,便是提醒她七皇子祁陌,可还在他的鼓掌之中。 皇上眉头皱得更深,只道:“确实如此,录儿莫非是搞错了?” 祁云眼见此时局面僵持,也起身道:“父皇,这……皇兄已是太子之位,自然是没有必要记恨他人的。除非是……想要趁机除掉其他皇子,用以扫清成君之道。不过,儿臣觉得皇兄并非这般为人,此事也定然不是他所为。” 一语点醒梦中人。 皇上闻言沉思了半晌,此话表面上是让太子脱罪而出,实则是三皇子暗暗提醒太子并非毫无野心之人。 太子听到祁云句句是替他讲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作何反应。 祁云抬眼看了看右手旁的四皇子,祁赭也立马反应过来,起身看向祁云狠戾道:“三皇兄,你怎的还替他说话?三皇兄可知太子……他曾亲笔写下密信,令人在出征之时要将你赶尽杀绝!” 祁云状似震惊道:“四皇弟,此事当真!?” 太子一听立即震怒大喊:“一派胡言!!父皇……父皇,儿臣绝无此心!儿臣向来安分守己,从未起过残害手足之心。” 他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四皇子,衣袂也顺势而起,故作姿态只道: “四皇弟,你怕是想污蔑于我吧?储君之位未降临到你头上,你心生妒忌也是难免的,皇兄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只要你乖乖说实话,皇兄定不会责怪于你。” 祁云看着右侧一众王爷重臣也不敢多言,此时帮谁说话都是不利之举。台上之人已经是一副疑虑微怒之状了,若是惹得父皇龙颜大怒,那都是一句话掉脑袋的事。 四皇子看都不看太子一眼,只对台上道:“父皇,凡事讲究证据,儿臣自然是有所把握,才会信誓旦旦出此言。” 皇上微怒道:“那你说,证据在何处?” 四皇子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请公公交于父皇查看。” 赵公公立即走下来,双手捧着信,转身恭敬的奉给皇上。 台上之人拆开信来,逐列逐句的看了去,越往后面色越是难看,好比要变天似的。 祁云见此,皱了皱眉头,也作了一副无辜之状:“父皇,儿臣在军营之时,确实……有人想至儿臣于死地。好在儿臣受这锦国诸位天神庇佑,这才死里逃生,得以回国面见父皇……” 祁云压了压眉头,心想:就算父皇从来冷漠,对他毫无同情之心。怕是也不会不顾皇家颜面,让亲王重臣见此难堪。 皇上大手一挥,直接将信扔了下去,振聋发聩大怒道: “祁笙!你真是让朕失望!!信中明明白白是你的字迹符印!此等残害手足,觊觎皇位的大罪,现在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太子似乎立马心惊腿一软,但仍旧反驳道:“父皇!儿臣定是被污蔑的!这符印字迹皆可临摹,三皇弟与四皇弟张口便来,父皇怎能轻信!?儿臣……儿臣向来规矩守礼,父皇日日看在眼中,难道还不愿相信儿臣吗?就算……父皇已信,诸位亲王大臣可信!?” 皇上略带疑虑的看向亲王众人,沉默了半晌,右丞则有些害怕的站起身来,颤抖道:“皇……皇上,此事疑点重重,还是需要仔细思量……” “朕难道不知!?” 皇上中气十足的一言,把右丞吓了个正着。 “是……是是,皇上尊为天子,自然……能洞察秋毫。” 祁云怕事情有转机,担忧道:“父皇……儿臣平安归来,当初是谁狠下毒手,如今也都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六皇子无端去世,宫中也有传闻……说是……” 皇上见祁云有些支支吾吾,便急急问去:“说是什么!?” 祁云道:“……说是太子殿下担心六皇弟将事情暴露,直接……一举杀害了六皇弟……这宫中风言风语,虽不知真假,但父皇,此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可怜六皇弟,正当韶华,竟生生给……” 说到伤心时,祁云也是一副忧伤面容,好不让他人识破。 好在墨兮晚宴前瞧瞧传信告诉他,六皇子的贴身侍女斗胆去贵妃处通报此事,还未见到贵妃娘娘,却被掌事宫女派人乱棍打死,说是扰了娘娘清静。 皇上起初惊愕,但似乎更是难以置信,指着太子怒道: “竟有此事!?祁笙!!!当真是你!是你杀害了六皇子?” 太子闻言,急急忙忙从座位上走出,衣摆匆匆竟打碎了桌上的酒杯。太子暂无察觉,只立即重重跪在台前道:“父皇!父皇你信儿臣!!六皇子与儿臣无冤无仇,儿臣怎会……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来!?” 四皇子冷哼一声,只道:“父皇,只需将五皇妹所说之事将方才证据整合在一起,便可知皇兄——那颗勃勃野心。” 钟肃看了看祁云,也起身道:“皇上息怒,既然太子殿下不肯承认,是否其中有什么隐情呢?莫非……又是一场误会?” 此话一出,惹得皇上一阵沉默深思,周遭亦如是。 太子心一宽,便接着道:“是啊……父皇,钟大人说的不无道理,此事……此事多有猫腻,儿臣怎会如此!?父皇,切勿轻信!” 正至此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人通报,面上焦灼,看似十万火急。 “皇上!启秉皇上!!宫外突然涌入一批兵马来,带头之人竟是……竟是二皇子殿下!!!” “放肆!!!谁给他的胆子!竟敢起兵谋反!” 太子眼神一滞,冷汗都被吓了出来。回头看了看地上,竟不知何时碎了酒杯。 祁云皱眉思索,二皇子果然鲁莽,皇宫御林军实力不凡,此时逼宫,只是在自求绝路。 他随即浅浅勾唇一笑,如此甚好,直接将二人来个瓮中捉鳖! 第88章 害了他多年 夜色苍茫,撩人无边。 宫闱下骤然马蹄四起,惊得圆月都隐了去。 “今夜,若是逼得这老皇帝下位,所有将士都将受新皇提拔!少则良田美酒,多则金玉满堂!!跟我杀!!!” 二皇子领头身直马上,冠发半束,衣衫也迎风而起,袒露出大片白皙结实的胸脯。 身后兵马虽不说千万气势,但一听二皇子给出如此诱人的条件,也瞬间热情高涨,大喊着冲上前去。 “杀啊——!!” “杀!” —————————— 宴会当中,除了太子一脸惨白的呆愣在一旁,其余人皆是稳坐如山。 皇上端于高台,明黄生辉。眉眼一横神情肃重,看似心中早已有了对策。 祁云看着父皇大手一挥,朗声道:“钟大将军!朕命你镇守边疆,虽是苦寒也是为了降一降你的戾气,如今归国,可要一表忠心!!” 众人闻言,一阵目瞪口呆。 祁云也如是,钟大将军早去边疆许久,大都是以为一去不返,毕竟钟家日渐落没。再者锦国又尚文,父皇绝不会再有提拔钟家之心。 钟肃惊愕自语道:“亲父……” 只见从台后款步走来一位披甲人,面容上一道长疤盖住左脸,狠戾又显沧桑威严。 钟将军走到堂中,对着皇上重重一跪道:“臣钟钧合,拜见皇上。有劳皇上挂念,臣在边疆深感护卫家国之责,也逐渐明白皇上的苦心……” 祁云见着来人,他从未见过钟大将军,确切的说他从未见过他的亲舅舅——钟钧合。 亲母的容貌温婉一绝,与舅舅的粗犷野蛮之感毫不相仿。 他都有些怀疑,亲母……是否真为钟家之人。 皇上抬了抬手,道:“钟卿明白便好。来人,把大皇子与右丞押入天牢!!” 祁笙抬起头来惨白着脸,颤抖着大喊道:“……父皇!父皇!!儿臣无罪啊!!父皇……父皇!!!” 祁云皱眉看着被御林军直接架住拖走的祁笙,一时间突然对上了对方狠戾嫌恶的眼神。 “三皇子……祁云!!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你嫉妒本太子,故意设计陷害!你这个贱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个灾星!!若是你坐了锦国的……皇位,你也会衰败国运,会害死天下人!!就算你是嫡皇子又如何!!你也改变不了你灾星的命格!!去死!都给我去死!!祁云……你不得好死……” 字字句句如同多足的蜈蚣,密密麻麻惹人恶心。 灾星…… 祁云身子僵了僵,瞬间全身冰寒。 这两字伴了他多年……也害了他多年。 卫长临在一旁感觉到,立即暗暗伸手抚了抚祁云的后背。 “……” —————————————— 二皇子所带兵马入殿,皆归顺回钟大将军,与太子一样也被抓入了天牢。 父皇最后也没说储君是哪位皇子,也无人谈论哪位皇子去做质子,一切都像是随风入了夜去。 祁云身后跟着卫长临,慢慢走回殿去。 宫巷上冷清,只有月光如斯。 除掉了太子与二皇子,更该让他心里好受些,但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卫长临走上前去,从后一把抱住了祁云。 祁云感受到身后一阵温热,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感受着。 卫长临沉声道:“祁云,你不是灾星。” 闻言,祁云眼眶缓缓湿润起来。 卫长临似乎总能一下子看穿他,触摸到他最薄弱柔软之处。 祁云听见对方继续说着:“你是这世上最好之人,而且你一直没有违背自己的本心。” 他缓缓抬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祁云慢慢张口道:“我的本心……” 卫长临也伸手出来,覆盖在对方手背上,轻轻道:“对,你的本心从未改变。” 祁云潸然泪下,滚烫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打在两人相贴缝隙处。 卫长临把对方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 祁云抬眼映入卫长临俊朗熟悉的面容,心里一阵难言,如同被灌了甜果的米酿,发酵着又同野草一般,疯长着。 二人情不自禁的赴上双唇去,月色下缠绵不休起来。 卫长临咬住祁云的唇瓣,轻轻的叼起来又放开,随即留恋般的再次亲吮。 这世间哪怕无人知晓他是怎样的人,但只要长临明白,但只要长临还在他身边,他便觉得什么也不缺了,此生无憾。 “……亲父!?” 一声稚嫩的童声突然打断,声音熟悉,月下二人连忙分开转过身看去。 祁云与卫长临双双惊叹道:“千川?” “将军!” “老爷,祁公子!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并修,菁儿……” 祁云一看三人气喘吁吁,灰头土脸的,尤其是卫千川,小脸跟抹了煤灰似的。 卫千川也不管别的,立马扑到祁云怀里,大哭起来:“亲父……我可想你了!亲父……” 祁云把卫千川抱起来,一边抬手抹了抹小脸上的泪一边道:“千川,不哭了,乖。亲父在这里,不哭了……” 卫长临看在这没自己事,便质问起朱并修来:“不是叫你在外等候吗?怎么还把小公子带进来了?”'' 朱并修道:“将军,林净不知是何人手下,突然就进了皇宫,属下怕林净对将军与公子加害,又怕小公子无人保护,便进宫来想告知将军。而且将军,您得尽快回府了,十日后便是朝见。” 卫长临点了点头,道:“先回祁云殿中再议此事。” 祁云看了看卫长临,身上的小家伙反倒对着卫长临一脸嫌弃。 卫千川故作神秘的趴在祁云耳边,低声悄悄道:“亲父……我跟你说,那个林净叔叔是大坏人,他总和臭爹爹……” 祁云瞬而皱眉,也一脸嫌弃的看向卫长临。 “嗯?” 卫长临不解,问道:“怎么了,祁云?” 祁云立马扭过头去,冷哼一声。 “卫千川,你都说什么了?” 卫千川也学着祁云,一下子扭过头去,“哼!” 祁云顾自向前走去,一边说着:“千川乖,我们不理你那个臭爹爹!” 卫千川也连忙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 “嗯!不理臭爹爹!” 卫长临冷着脸,实际上是百思不解。 这小兔崽子都说了什么? 朱并修与菁儿也两两相看,偷偷憋笑起来。 看来他们的无敌大将军,也有毫无办法的一天呐! ———————————— “咳咳……咳咳咳……” 皇榻上之人面色蜡黄,须发尽白,气息奄奄之状跟晚宴之时简直是天差地别。 赵公公一脸担忧的扶着皇上,连忙给顺着气,又扶着躺下。 乔南看着皇上咳出血的手帕,皱眉深思起来。 第89章 说什么胡话 赵公公小声哭道:“大人……都说您是神医!您就救救皇上吧?如今……皇上这般模样,储君质子之事都还未定……大人,看在老奴求您的份上,救救皇上!” 乔南摇了摇头回复着:“……不是我不救,是皇上的身子如今早已是回天乏术。之前用的药,本就损害龙体,皇上余下几日,尽快备好后事吧。” “大人……” 乔南正欲转身而退,皇上却顾自梦呓起来:“朕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就不该如此……” “皇上?” 赵公公连忙跑去,乔南则停下步子,细细听起来。 “淑德……朕错了,朕应该早日听信与你……也该早日扶持……咳咳……我们的孩子……” 乔南神情恍惚,有些失落的抬起了步子,无奈只留下一句:“孽缘。” ———————————— 文兮墨兮回到祁云的凌云殿中,把小公子洗干净收拾好便立即带到偏殿去了。 将军特意叮嘱,一定要把他弄的远远儿的,万不可打扰到他们二人,就算是大哭大嚎也不能放他进来。 朱并修便跟着乔申洛走到另一个小殿,把偏殿留给菁儿住了。 凌云殿的寝宫也只剩两人,本该情浓意浓之时,谁料却是这般奇怪局面。 “祁云……” “祁云。” “祁云?” 祁云背着身,躺在榻上,丝毫不想搭理卫长临。 好你个卫大将军,家大业大,管不住自己的锅巴! 不是要找男人吗?干嘛还会来找他?去找那个什么林净,媚骨娇柔,二人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岂不是快活上天了? 刚才还深情款款,现在搞得祁云自己直接难堪。 从前还说什么要做他将军府夫人,只爱他一个,全都是谎话连篇。 “祁云……我错了。” “将军怎有错?多纳几个妾好给你传宗接代,在下自然可以理解。” “祁云,你听我解释……那个林净只是一个手下而已。” “手下?将军连手下人都不放过,当真是饥渴难耐啊?” “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祁云,你信我。” “将军雅兴,在下平平无奇,还请将军去别处休息吧。” 祁云扯上了薄被,对着卫长临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 卫长临怎会甘心,光凭那小兔崽子几句话,就让他直接没机会靠近祁云了。 卫长临冷着脸,直接上榻去,钻到祁云身后,抢了一半薄被又伸出手来。 祁云感到身后突然有人将他抱住,便惊道:“你做什么!?” 卫长临贴在对方耳边,沙哑沉声说着:“我只想对你举起。” 祁云闻言瞬间面色一红,随即又感到一双覆有薄茧的手来回抚摸着他的腰间,耳边也越来越燥热。 “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胡言乱语,祁云,我心里只有你。” “……” ———————————— 黑暗中的梁上,渐渐传来细微的声响。 “我说你小声点……不行,别这样……小公子还在睡觉呢,待会别给他吵醒了……” “……你小声点不就行了?我又不会发出声音……” “你……” 文兮背靠着木梁,两只手抓住墨兮,生怕摔了下去。 墨兮则奋力的掰扯对方的腿,习武之人,一字马那都是家常便饭。 还好这次是在房梁上,从前他们二人在树上时比这动作还难。 卫千川悄悄睁开眼,看着墨兮文兮不见了,连忙跑下榻去。 幸好门外还有残灯照着,路上还算能看见,小家伙便借着记忆跑到祁云的寝宫去。 “嗯……” 榻上两人在薄被下正行周公之礼,也无心管辖门开的声音。 “亲父……我想跟你一起睡……” 祁云闻声一抬头,便看见卫千川不知何时跑到榻里面来了。 卫长临埋着头继续,也不担心被看到。反正薄被之下,是看不见一点的。 “千……千川?” “嗷——” 卫千川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已经开始困了。 “亲父……” “……进来吧……亲父……抱着……抱着你睡……” 祁云抖着声无奈,又没办法把他送走,只好打开自己这边薄被一角,让小家伙钻了进来。 小家伙在祁云怀里拱了拱,很快就睡了过去。 祁云怕惊醒了孩子,左手便撑在一旁,好缓冲一下。 白皙的指节微微泛红,抓着榻面一紧又松开,自己又抿起唇,把声音憋了回去。 “怎么了?” 卫长临低声问道。 祁云没好气的小声回着:“千川……睡着了,都……这么久了还……还没好吗?” “我明日就得走,今夜让我好好念一下你,一字一句,我都不想放过。” “……” —————————————— 次日清晨,卫长临提前醒来,吻了吻还在熟睡的祁云。 昨夜定让他累极了。 卫长临蹑手蹑脚穿好衣物,拿温水给祁云仔细轻轻擦了擦。 他把祁云的左手轻轻捧起来,玉指纤纤,在卫长临眼中便好像观摩至宝一般。 祁云睡颜温婉,如同雕刻的小人似的,安安静静找不出半点子破绽来。 卫长临从怀中拿出一只红玛瑙指戒,缓缓给对方食指戴了上去,又抬眼仔细看了看祁云的面庞。 虽是不舍,但卫长临还是起身,叫上墨兮与并修走了。 过了半晌,祁云便醒来了。感到身后空寂,便知卫长临已经离去。 左手上有些怪异,祁云伸出来一看,才发现竟被戴上了指戒,上面金环镶着鸽子血似的玛瑙,明媚而夺目,就像是在宣示主权一般。 这种样式,猜也不用猜,便是卫长临所钟爱的。 祁云顾自笑了笑,心里一阵暖意。看着怀里还在睡得香香的小肉包子,软乎乎的模样,他不禁上手掐了掐。 “嗯……” “千川,该起来了……” 卫千川缓缓睁开眼睛,奶气的叫了一声“亲父”,然后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祁云微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先起来了,不过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 这样温柔的日子,他是不配享受的。毕竟杀害亲母的人,可还好端端的活着。 乔申洛走进来,端了一碗热粥,一脸笑嘻嘻道:“铛铛铛!云云殿下,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熬的粥!” “多谢申洛。” 祁云接过,小小抿了几口,确实很香。 “申洛,你先在殿中陪着小公子,我等会要去找父皇。” 乔申洛道:“那个将军府的婢女还未走,还有一个影卫也没走,他们会负责照顾小公子的,云云殿下就放一百个心吧。那伦家……可以跟你一起去嘛?” “那好吧……” 祁云放下碗,起身准备梳洗。 谁知突然足下一软,向前一扑,刚好就跌到乔申洛的怀里。 “云云殿下!你怎么了?” 乔申洛赶忙接住,担忧的看向祁云。 祁云这才想起昨夜实在是放肆,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起开身,道:“抱歉。” 乔申洛虚了虚眼:“我就知道!是不是那个姓卫的?云云殿下,你现在身体不比从前,怎么能这般?” “申洛,多谢你,但是我明白……” 乔申洛无奈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到现在也不明白!” 祁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见对方突然凑了过来,蜻蜓点水般吻在他的唇上。 第90章 这才是你嘛 “申洛……你……” 祁云连忙退了半步,一脸惊慌的看着乔申洛。 乔申洛憋红了脸,看着滑稽,但仍旧大大方方的说道:“云云殿下,我喜欢你!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不管是谁,都不行!” 祁云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说乔申洛原是个财迷,不该为这种所谓情爱分心才是。而且,更不应该来喜欢他这种人。 “申洛,你别这样……我一直把你当做好友对待,可是现在……你让我又该如何?” 乔申洛看着祁云苦恼的模样,眉头一皱道:“我……抱歉……云云殿下,我只想着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却没想到让你如此困顿……” 祁云缓了缓,他倒也不能这么一味的怪对方。 祁云还是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看着对方乖张的模样,只道:“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我定然也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之事。” 乔申洛摇了摇头,连忙说着:“不不不,云云殿下,是我……” “好了,不必多说此事。” —————————————— 清风拂过皇宫一角,一小群宫女的衣衫也翩翩而起。 其中一位宫女对着旁边人道:“宫里头这下子可是大变了!原先的太子一手遮天,皇上贵妃都巴巴的护着。这下不知怎么,直接被皇上打入天牢了。” 左侧窈窕玉立的宫女闻言一怔,凑过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小宫女道:“烬雅姐姐,你刚来宫里,自然许多事都不明白。说来奇怪,去年征战已故的三皇子,近日却突然生还回宫,连着四皇子就把太子殿下给拉下了台呢!” 稍年长的那位宫女叹了叹气开口说:“争储之事向来残酷,绝不乏明争暗斗,谁又知道是这里面藏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烬雅连忙焦急问住:“那公主呢!?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小宫女不解,“烬雅姐姐,你怎么总是问公主殿下?我不是说了很多遍吗?皇子们的斗争,一般与公主殿下无关。” 苏烬雅尴尬笑道:“这不……马上要去公主殿中服侍了吗?我这也是担心一下未来的主子嘛……” 小宫女扭过头道:“前些日子,秦贵人突然病重,估摸着公主殿下正在照顾着。烬雅姐姐既然这么在意,不然去问问主管大人,看能不能先去秦贵人宫中,也好给公主殿下照应。” 苏烬雅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小宫女的小下巴,靠近道:“那可真是多谢小欢了~” 宫女小欢努了努嘴,不多言,只乖巧的看向对方。 ———————————— 四月将末,宫外纷飞如雪的柳絮已然慢慢不见了身影。 祁云步调匆匆,抬头一望,天色明朗,及着四方漠然的墙。 如果他与父皇提起此事,是否还会像当年一样冷漠,不予半分理睬吗? 而乔申洛则扮作小太监的模样,紧随着祁云身后,垂着头似乎在皱眉思索着什么, 祁云余光瞥见乔申洛脸色困惑,便停下道:“怎么了?申洛,可还是在想晨间的事吗?” 乔申洛一愣,摇了摇头。但他看着祁云一双澄澈的眸子,面上随即动摇般挣扎了半晌,还是犹犹豫豫的从衣领里翻出一封信来,轻轻递给祁云。 “……云云殿下,这是昨夜钟肃给你传来的书信,我擅自留着,本来早该给你的……我的错。” 祁云皱眉,“申洛,我发现……你现在怎么都这般小心翼翼了?” 乔申洛无奈叹了口气,低声下气道:“这不是……怕你讨厌我嘛……” 祁云接过信,抬眼只道:“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讨厌你?之前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比起你现在的模样,我更喜欢你以前。” 乔申洛突然眼睛放了光,连忙说道:“真的吗!真的吗!” 祁云认真的点了点头,“君无戏言。” 乔申洛长呼了一口气,两只手撑着脸蛋露出极其幸福的神情,夸张道:“云云殿下!人家真是爱死你了!” “这才是你嘛。” 祁云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该走了。” 乔申洛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下跳起八丈高,连忙喊了一句:“好嘞!!” 金碧辉煌的寝宫内,明黄色的帐帘却奇怪的垂得严严实实,不见半分人影。 赵公公则安分的守在一旁,见到祁云便行了礼。 “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祁云回礼道:“赵公公,父皇此时……还未起吗?” 赵公公正欲言,帐内却立即传出嘶哑虚弱的声音来。 “……朕在。” 祁云与乔申洛闻言迅速一同跪地,只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云儿……是云儿啊……” 帐内之人呢喃了小半刻,随后缓缓道:“来这里……找朕何事?” 祁云挺身抬起头,望着皇帐不卑不亢道:“儿臣请求父皇彻查当年之事,母后她……并非病故,而是被人蓄意陷害。” 皇上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朕知道,你一直都耿耿于怀……多年前的那件事,但如今时过境迁,也不是……想查就能查的。” 祁云听着,明摆着话里有话。 “那父皇,想让儿臣做什么?” “云儿,你与淑德真是一模一样……唉……原是朕错了,从前这一步……失算,事到如今满盘皆输……”如同刀割干草一般的声音戛然而止,却又突然显现。 “朕要让你……亲自了结祁笙二人。关于……你母后,你若找出证据,朕便下旨,如何?若是你不肯,朕只好,送你去辰国做质子了……” 这话说难听些,便是要他手足相残。 天下没有虎毒食子的道理,父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想保全自己的名声。 祁云皱眉一顿,思索着并不回话。 赵公公依着帐中人的话,解释道:“三皇子殿下想必也明白,眼下宫里秦贵人病重着,公主难以抽身和亲。而辰国又是指名要质子,皇子中又属殿下最为年长,此番重任,要么落在您身上,要么落在七皇子身上。所以殿下还需尽快做出决断。” 赵公公从帐后取出一把短剑,剑柄是纯金打造,又是繁琐精妙的雕琢,一眼便知只应皇家所有。 祁云低眉沉想了一阵,随后抬头接下剑,缓缓掷地有声道:“……儿臣遵旨,但……也请父皇允诺,不管杀害母后之人是谁,是何地位,必定让其受以极刑,给母后陪葬。” 赵公公闻言一怔,乔申洛也如是惊着了。 帐中人久久不曾回复,等到昏黄的烛火燃了好一阵子,才道出一句: “朕允诺。” 第91章 虽是嫡皇子 祁云回到殿中,已是午时。 卫千川乖乖的在一旁桌上吃饭,听着着门口有动静,小家伙连忙抬起头来,见到是祁云,立马笑颜一展嫩声喊道:“亲父!” 祁云温柔笑道:“嗯,今日是谁做的饭呀?” “是菁儿姐姐做哒!” 菁儿刚好也从膳房里出来,冲着祁云行礼微笑道:“公子也快来用膳吧。” 祁云点了点头,也让申洛与菁儿都入了座。倒也不用担心文兮,影卫总是会提前用好膳的,无事的时候也就在房梁上养神。 午后阳光微醺,祁云这才拿出袖口里的信件,打开便见上面写道: ——殿下,近日可还安好?属下逾越,斗胆一问,我们的孩子他……可还乖巧? 殿下如此艰辛,属下却因他事不能陪伴左右,实在是属下之过。 但还请殿下放心,这几日属下已经拉拢许多朝廷势力,到时若进行储君之选,属下定会让众臣举荐殿下成为大锦太子。无论发生什么,属下都会尽全力助殿下夺得皇位。 ——落款:钟肃 孩子之事,钟肃并不配提。 祁云眉头蹙了蹙,接着走到书架处,将信藏进一个锦盒之中。 幸好他未做质子,否则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他已经心许长临,怎能狠心再去到他人身侧? 祁云缓缓抬眼,神情放空。 就算钟肃时而逾越,可办事还算是稳妥。 他现下并不想做万人之上,但也绝不想在案上任人宰割,索性先把实权拿在手里,再从长计议如何把太子之位让贤。 祁云正立身出神,菁儿却突然小跑进来,语气焦急非常道:“公子!殿外来了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好像……是来找你的。” 一男一女?想必是…… 祁云点了点头,道:“好,我这便去。” 来到殿堂中,只见五公主祁录一脸沉重,而七皇子却笑颜开花般,看到祁云便喊着:“皇兄!!阿陌终于见到你啦!!皇兄……” 乔申洛则有点无语的看着出声之人,在一旁悄悄翻了个小白眼。 祁云对着祁陌随意应了一声,决定先走向祁录那边,他轻声问道:“阿录,可是出了什么事?” 祁录抬眼看了看天真无邪的祁陌,面上沧桑又似是几分犹豫不决,随后张口小声道:“皇兄,此事非比寻常,我们……先进去说。” 祁云不解,但还是把祁录带到书房内,只留着七皇子一人在外面抱着桌上花瓶玩。 祁录看了看祁云,眼上终于是忍不住泪水的哭了出来,她张口抖着声道:“皇兄……我的亲母秦贵人,她……如今实在是病重,医师也毫无办法。而……而且,亲母昨日突然又……又说她自己大限将至,无论如何都想要见皇兄你一面。” 祁云并未多想,只道:“也算是我的过失,未曾去探望秦姨母,还要亲自来请一趟。阿录,不必心急,我即刻便可随你们去。” “阿陌还什么都不知,我故意瞒着他,怕阿陌受不了此事……所以……皇兄,能否让阿陌先在你这处住着?” 祁云看着对方这般,也是心里不好受,便柔声说着:“……阿陌他住便是了,眼下情状特殊,你现在……也定是心力交瘁,但还是得顾及自己的身子。” 祁录闻言点了点头,拿出巾帕堵着眼角的泪莹,道:“嗯,真的是……多谢皇兄了。” 祁云摇了摇头,“何须言谢呢。” ———————————— “皇上,您……您这又是何苦呢?早让三皇子殿下重回太子之位,这才是紧要的。皇上眼下……应安心将养身子,这些事都该皇子们接管了。” 赵公公扶着面色蜡黄的皇上起身,又仔细的为其披上衣物。 皇上摇了摇头,脸上的褶子抽搐般动了动,道:“……眼下时机未到啊,四皇子尚且……心性不定,未必担得起太子之职。三皇子虽是嫡皇子,最是应做太子之人,可他……与他母后太过相像了,性情里……总会优柔寡断。” “所以……皇上您是故意让三皇子去做此事,想着激一激三皇子的性子?” “你呀……跟了朕这么久,怎么……也跟朕一样老糊涂了……” 赵公公无奈笑道:“唉呀……老奴怎及皇上明智啊……” ———————————— 秦贵人的寝宫处。 榻上的女人憔悴着脸,明明年不过五十,青丝还未尽白,却一副将去的干枯病态。 祁录凑过去将女人扶起来,心疼的轻声道:“亲母,三皇兄来了……” 祁云看着秦贵人缓缓睁开眼来,便立即行礼道:“给秦姨母请安。” 帐边立着一位高挑的婢女,低着头,看不清脸面,但祁云却觉得异常熟悉。 秦贵人闻言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哑声道:“……阿陌若是好好的,如今……也是个……如你一般……顶天立地的皇子了……” 祁云闻言立即低下头去,饱含歉意回着:“秦姨母……是我……是我害的阿陌……” “你根本……不配叫他阿陌……” 秦贵人语气里带着鲜有的怒意与蔑视,祁录听着神情一滞,张口欲止却又不敢。 祁云的头低的更狠了,他道:“是……” 阿陌如今的模样,确实都是他害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秦贵人继续道:“……宫中皆说你……是颗灾星,我不信,可我却……不得不信……可是你要克……尽管去克旁人啊……为何要靠近我的儿子……为什么?” 又是灾星……为什么他总是逃脱不了这两个字呢? 这么多年来都把他死死禁锢着,竭尽全力般遏制住他的身子,撕裂他本就飘渺的魂灵。 祁云不言,他心里此时早已乱成麻,只有张口无声。 祁录在一旁也默默流了泪,怕是惊扰了什么,轻轻喊着:“亲母……” “……你害了他的一辈子……你的母后……也牵连了我的一辈子……我是恨你,也百般阻拦你们相见……但……但是阿陌却……却那么的……那么的喜欢你……” 秦贵人褶皱的眼角淹了泪水,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锦袖中干枯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无力的在半空中抓着什么,就像一枝将要断掉的藤蔓,赴在盛开的夕晖之中,突兀苍白。 “所……所以……三皇子……我这个……命不久矣的亲母……求求你……不要,不要像大皇子那般……连兄弟手足……都不放过……好……好吗?” 第92章 这几日操劳 祁云看着秦贵人的模样,眼中渐渐泛出一层雾来,萦绕欲出。 他颤着唇道:“……还请秦姨母放心,我会好好保护阿陌的,绝不让他受任何人欺辱,哪怕豁出性命。” “那便好……” 秦贵人又缓缓收回手,像是安心了一般,故作轻巧道:“阿录,亲母……也最放不下你,还未看到……我的亲女儿出嫁……不甘呐……可是……亲母已经……做不到了……做不……” 干涸无力的声音逐渐变低,直到最后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祁录感觉到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一下子紧张起来,轻声叫道:“亲母?亲母……” 祁云也神情一怔,跪下身去,只听到祁录流着泪由半刻沉默突然变成呜咽哭声,抱着秦贵人,嘴里还喃喃的喊着:“亲母……亲母……” 一旁的婢女也跪下身来,凑近五公主的裙边,透着悄无声息的哭声。 ———————————— 岁月无声,流光千瞬。 七日来,五公主独自守灵,祁云也时常探望,棺起丧歌行,秦贵人也安安稳稳的入了妃陵。 夜色温柔,七皇子在凌云殿的寝宫中待着,仍旧是被故意隐瞒,丝毫不知情。 现在不仅傻呵呵的乐着,还要贴在祁云的脖子处,像是寻到什么好吃的般,来回细细啃咬。 这些天七皇子都尤其反常,动不动就要贴过来。 祁云心软,他想着对方或许隐隐感觉到母子分离了,总归是会心情郁结,找不到出口难以宣泄,祁云也就只好安安静静的受着。 连可爱乖巧的小包子卫千川都失了宠,乔申洛每天更是白眼翻个不断,气鼓鼓的能吐槽到夜半。 “……” 祁云不禁闷哼一声,对方的牙口尖尖的,却又略带圆滑,放在脖颈上,痒痒的就像是指尖轻点。 祁陌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的挂在祁云身上,也不管自己有多重。 胡乱散下的青丝,根根缠绕在祁云身上,像是要禁锢住他。 祁云心中无奈,尽管身子有些不堪承受,但还是尽力而为。 眼下已经七日了,他还未去天牢,祁笙一案,大抵不能一拖再拖了。 祁云正想着,怎料对方突然松了口,抬起头来只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明亮的双眸像是浸了一层薄雾一样。 “……皇兄?” 祁云面色担忧的看去,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祁陌不接话,又垂下头去,发愣的盯着祁云衣领里玉雕似的锁骨。 ———————————— “装!这什么狗屁七皇子就会装!” 乔申洛气势汹汹从祁云寝宫的窗外回来,一脸怒气,就跟有人欠了他九百万纯金似的。 卫千川坐在圆凳上,看着来人,面露了然,道:“申洛叔叔,你又去捅亲父的窗户眼儿了呀?” 菁儿连忙在一旁道:“小公子,你可别学啊,这可是无礼之举。” 卫千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乔申洛才不管那么多,逮着卫千川就继续说:“据我这几日的观察,这七皇子哪里是神志不清?简直精明的很!一看我要靠近云云殿下,就立马撒娇似的跑来。平日也就算了,连沐浴,穿衣,吃饭什么的这种小事竟还要云云殿下亲自来!小公子你也不过五岁,比他不知能干多少倍!” 卫千川一听着,小肉下巴稍稍往上翘了起来,自信道:“就是,我可是很能干的!我会自己穿衣服,还会自己吃饭呢!都不用亲父担心。” 菁儿也露出星星眼:“就是就是!” 乔申洛说得口干,端起桌上的茶水胡乱咽了两口,又立即道:“要向这么下去,我根本无法到云云殿下身边。你们也都知道,云云殿下身子本来便瘦弱,若是这几日操劳过度,落下什么病,那可怎么好啊!?” 卫千川叹了口气,“唉,怎么办呢?” 菁儿皱眉,三人一下子沉默起来。 “啪!” 乔申洛突然大手一拍桌子,怒瞪着眼大喊道:“我还不信邪了!!” 话音未落,人便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卫千川与菁儿两两对视一眼,竟无语凝噎。 ———————————— 寝宫内,祁云不知怎么,竟迷迷糊糊被七皇子带到榻上去。 两只腿垂在榻边,背后已是软铺,现在祁陌高大的身形又毫不犹豫的压过来,搞得他吸气都变得极其困难。 “可是,皇兄。” 祁陌顺势把脑袋压在祁云的前襟,眼神纯澈,也不忌讳什么。 “阿陌乖,别这样……” 他猛地抬起手,试着挣了挣,但看着对方又是一脸无辜之状,祁云眼神微不可查的向下垂了垂,还是放弃般的松了手。 “皇兄,我昨日见宫里的大狸猫,突然跑到墙角,我就跟过去看,那怀里有好多……好多的小狸猫啊……我见他们都在吃的香香的……” 祁云闻言一怔,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些什么。 祁陌叹了口气,神情被明亮的烛火又熏了熏,似乎变得明暗难辨。 夜色本就缄默,对方身子又靠的极近,祁云也不是毫无所察。 腿上那突然膈应之感,与眼前的单纯小脸完全匹配不起来。 “皇兄,能不能也给阿陌……” “阿陌……” 祁云闻言面上唰的一下红了,他连忙抬手遮住自己。 可阿陌明明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 祁陌突然咧开嘴阴森森的笑起来,两只手也瞬而动作起来,毫不犹豫的去掀开对方的衣衫。 “嘿嘿,皇兄……我们都是狸猫啊,是黑的白的,五颜六色的……” “……阿陌!” 祁云没料到对方竟会这样,趁着衣领还未打开,连忙伸手止住,那额上汗都颤颤巍巍的滑了下来。 “砰——!” 寝宫的门突然被大打而开,乔申洛一个箭步冲进去,小小的身板眼神狠戾,像是要去一赴生死般。 谁知挽了袖子,还未出手,身前两人直接惊掉乔申洛的眼珠子。 “云云殿下!!” 祁云正被七皇子死死压在身下,面红耳赤不说,白皙脖颈里正埋着个脑袋,似乎还在故作辛苦的卖力。 “……” 七皇子祁陌闻声立马转过头去,祁云趁着这时,连忙使劲推开面前披头散发之人。 第93章 都是苦命人 乔申洛哪看得了这种香艳场景,何况还是他日日放在心尖尖上的云云殿下! “好你个小哔崽子,一天就知道装!野心暴露了吧!竟敢……玷污我无上纯洁,尊若神明,完美无瑕的云云殿下!!!” “不要!” 盯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七皇子,乔申洛瞬间怒目,抬腿就是一个侧踢飞去。 “……申洛!不要,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呃——好痛啊!!” 祁云看着祁陌突然被踢倒在地,连忙起身去扶。 “皇兄……皇兄!又是这个大坏蛋!上次扯我头发,这次还踢我!皇兄你快把他抓起来!皇兄……” 祁陌眼里含光,白净的小脸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似的,边说还边往祁云怀里钻着。 祁云皱眉无奈,暂且忽视乔申洛一副“行侠仗义”的模样,抬手摸着祁陌的发顶,轻声温柔道:“阿陌乖,告诉皇兄哪里疼,皇兄看看有没有受伤……” 申洛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哪里管得了他? “嗯……” 祁陌点了点头,顾自撩起衣服来,一只手指虚指着腰间。 “云云殿下……” 祁云两眼只看着七皇子身上伤势,对身边之人置若无闻。 乔申洛一见祁云不想理他,立马一脸拧巴的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向着祁云伸出来,夸张大喊道:“啊!云云殿下!你只顾他身上之痛,却不知……不知我的身上也好痛啊!!马上就要痛死了!” 祁云无语的看了眼明显假装的乔申洛,皱眉问道:“哪里痛?” 乔申洛一看祁云转过头,连忙又夸张了些,像个病患一般挪着步子过去,嘴里还喊着:“因为云云殿下,我的心……现在好痛!” 祁陌弱弱的喊了一声:“皇兄……” 祁云没回乔申洛的话,反而转过头问起来:“怎么了,阿陌?” 乔申洛顿时石化,像个雕像般一动不动,手还紧紧捂在胸口。 卫千川与菁儿听见动静,连忙走来看看,怕是出什么事。 “亲父!?你怎么了?” “公子!?” 抬眼便见一人僵若木鸡锄在原地,一人贵妃醉酒软卧怀里。 只有祁云闻言抬起头来,无奈将眉凝住,尽显疲。 卫千川一下子也愣住了,走去担忧认真道:“亲父,是谁欺负你了?我要替你主持公道!” 菁儿懵了,只道:“……哈?小公子……” 祁云摇了摇头,对着千川与菁儿尴尬一笑,只言不语。 唉,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夜色已深,烛光愈暗。 祁云把犯困的祁陌带到榻上,又哄着卫千川睡觉。等一切完成,回到寝宫内准备休息,却看到乔申洛还站着一动不动。 “你还想站到什么时候?” 乔申洛闻言,便有点委屈意味的道:“对不起,云云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祁云听着,心里难免动容。 七皇子确实也做的不对,乔申洛本也是为了他好,虽然很鲁莽冲动。 乔申洛转过身来,面对着祁云,继续认真道:“云云殿下……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祁云摇了摇头,还是张开了口:“算了,知错便好。” ———————————— 次日晨光熹微,鸟语声声。 五公主早早便来拜访,殿中除了祁云起了,都还呼呼的睡着大觉。 “三皇兄,阿陌一切还好吗?” 祁云看着对方憔悴不减,却仍旧一副佯装无事的模样,也只好道:“阿陌自然一切都好,只是现在还没睡醒,你……要去见他吗?” 五公主坐于圆凳上,张着口,犹豫了一下才道:“……还是过几日吧。” 祁云道:“也好。” 他手上拿着瓷杯,盯着茶叶轻晃在水面上,一阵出神。 “……皇兄?” 祁云突然觉得很无力,他不知道是为何。 那种无力就像是沉在最深邃的湖底,眼前只有湖面浅淡的光,伸手什么也抓不到。 “皇兄?” “——” 祁云莫名惊诧的抬起头来,紧接着手上一抖,茶杯立即落地而碎,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啪——” 五公主吓得突然起身,连忙担忧的看向祁云问道:“……皇兄,你怎么了!?” 祁云如梦初醒般,开口便道:“……无事,让阿录担心了。” 他揉了揉眉心,顺而起身,对着祁录轻声道:“阿录,你若是想在殿中多呆一会也可,若是不想,回去也可。皇兄……眼下不能奉陪了。” 祁录急急跨过来两步,“皇兄,你要去何处?” 祁云往前走了走,道:“天牢。” 祁录突然一把抓住祁云的衣角,略带哭腔喊着:“皇兄,带我去,带我去吧……阿陌之事,我想要做个了断……” 祁云愕然,伸手轻退开了祁录,然后转过身缓缓道:“阿录,一同去吧。” 他们啊,都是苦命人。 ———————————— 辰国朝堂,众臣喧哗。 “明明锦国是败局已定,为何还要上礼求和?” “皇上的意思是以和为贵,为的也是日后安稳。” “锦国有公主,何不以此和亲呢?” “……” 卫长临一身武官官服,面色冷峻,上前便道:“皇上,臣以为质子之事有待商议。” 皇帝愕然,“哦?” 众臣一下子哑了口,卫长临继续道:“不知皇上,想要的是哪一位皇子?” 辰国皇帝正值壮年,要的不过也是消遣,皇子自然挑的一绝。 这也正是卫长临所担忧的,锦国几位皇子里,四皇子相貌堂堂但过于阳刚,定非皇上所喜,七皇子不宜出宫,眼下只有祁云符合要求了。 “朕想要三皇子。听闻此人是当年锦国皇后之子,自然不会输于平庸。” 卫长临眉头狠狠一皱,只道:“皇上!” 皇帝笑道:“正好,卫卿负责护送质子的迎亲队伍。好了,此事不再议,退朝吧。” 卫长临凝重的站在原地,台上的大监却突然走下来道:“卫将军,皇上邀您后殿细谈。” ———————————— 天牢护卫森严,向里走两边都点着火把,照着昏亮。余下总传来滴滴水落之声,偏远一点的地方深邃的怕人。 一名护卫兵带领着祁云二人,走了几步便停在一间紧闭的牢门处。 天牢专门关押皇亲贵族,自然条件也是优渥许多,每个牢房也都是石砌的,不像木架一横窜进冷风去。 “殿下,到了。可需要属下陪同前去?” 护卫兵说着,一边开着锁。 祁云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推门一入,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猛地袭来,像是什么东西捣烂酿了几日那般。 第94章 定是恨透了 只见一人蓬头垢面蹲坐在草榻上,另外一人面冲墙角跪着,两人足上都栓了铁链,足踝上也生了一圈红印。 祁云步子有些踌躇,地上凌乱,不知从何下脚,索性还是站在原处。 “祁笙,祁阳,你们早便穷途末路了,如今可做好悔改?” 祁云说着,袖里犹豫的握着短剑。 祁录跟在身后,什么话也没说,似乎是被眼前的情状所吓住了。 草榻上的祁笙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灰尘点点,眼神迷茫又痴呆,他笑道:“是父皇……叫你来见我?是来放我走的,还是来送我去死的?” 祁云张口不知该说什么,他此行前来的任务除了杀人还是杀人。 祁笙歪了歪头,好像是看到了祁录,继续道:“五皇妹,好久不见啊……” 祁录害怕的往后缩了缩,祁云则向前一步挡住,他怒喊到:“祁笙!你做了这么多错事,难道此刻都没有一丝悔改吗!?” 祁笙张着口,有话要说似的,顿了顿垂下头去又突然抬了起来,他依旧笑道:“哈哈哈……悔改?我向谁悔改?我又做错了什么?!” 祁云看着祁笙猛地从草榻上跳下来,疯人似的冲到他身边,一把抓住祁云的双肩,乱发下的眼死死盯着,像是立即要将他身上一寸寸给生生剜下来。 “你去告诉父皇!!叛乱之首二皇子已经被我杀死了,我这是将功赎罪!!你去告诉他……你去告诉他!!父皇知道了,一定会重新重用本太子,我仍旧是太子,我仍旧是太子啊!!” 祁云闻言直接等大了双眼,一把推开祁笙道:“祁笙,他是你弟弟!他是你一母所出的亲弟弟啊!!你,你真是鬼迷了心窍了!!” 祁笙受力一下瘫坐地上,抓着头发大笑起来:“啊哈哈哈……亲弟弟?我眼中何来的弟弟?你们都是棋子,都是棋子!!无用的棋子就该扔掉,这盘棋不能输……我不能输,我可是太子!我怎么会输?我怎么会输啊!!!” 祁云这才察觉到,墙角的祁阳确实一动未动,小腿上已然有了青紫的尸斑。 祁笙如此狠毒,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恐怕在他眼中,所有人都不及他的太子之位,储君之梦。 祁录慢慢站出身来,她两眼愤恨,抬手指着祁笙道:“祁笙……还有祁阳,你们让阿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今日的光景,都是你们自找的!是你们罪有应得!阿陌明明那么聪颖,明明那么讨父皇欢心,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们!阿陌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模样了……” 祁录说着,眼泪顾自流了下来。 祁云垂下头去,这件事,他也有错,是他连累的阿陌。 祁笙僵着笑脸,瞪着死鱼眼看向祁录,然后一字一句道:“你何来的资格说我?你为了七皇弟,那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 祁云看着对方突然转过头来望向自己,只见祁笙继续道:“祁云,你在倾水城难道毫无察觉吗?究竟是谁给你下的毒?你何时变得如此愚笨了?连下毒之人都不知吗!?” 其实他早便猜到是祁录下的毒,只是如今不忍戳穿罢了。 祁云皱着眉,盯着祁笙的一言一行,手中的短剑愈握愈紧。 祁笙现在这般疯人模样,谁也不能保证他是否会狠下杀手。 “看啊!给你下毒的人,可还安安稳稳站在你身边呢!我从祁阳那里知道,你的身子不同常人,竟能怀孕产子!祁云你不光是个灾星,还是个怪物啊!你不觉得令人作呕吗!?啊哈哈哈……不过巧了,五公主下的毒没能毒死你,反而让你小产,你得好好感谢五公主!!你肚子里的,本就是不该出生的孽种!!!” 祁录愣怔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又弱弱的喊了一声:“皇兄……” “啪——!” 祁云走过去,直接猛地挥手一掌,扇的祁笙撞在草榻边,嘴角渗出血来。 他道:“我的孩子,也配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身上造了多少杀孽!你就不怕那些人午夜梦回来把你带走吗!?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祁笙,你简直无药可救!!!” 祁录突然扑通一声跪在祁云身边,两手抓住他的衣角,满脸泪痕道:“皇兄……皇兄,我不是故意的……那时我被他拿阿陌作威胁,才出此下策……皇兄,我对不起你……我竟不知……毒死的是你腹中的孩子……皇兄,你定是恨透了我吧?” 牢房里灯光昏暗,祁笙放弃般的将半只身子摊在草榻上,两只手在上面胡乱摸索着什么,脸上无光,如同刀俎上的鱼肉。 “皇兄……皇兄,我只求皇兄能好好待阿陌,眼下亲母已去,我也无所挂念,要杀要剐随皇兄的意,也好让我不那么愧疚于心……” 祁云沉默着,眼眶渐渐有些泛红,那是他第一个孩子……救了他命的孩子。他本不该原谅祁录,甚至应该也一剑让她给那未出世的孩子陪葬。 祁录脸上泪如雨下,就像春日四月里永远盛开的桃花,只是眉眼清苦,泪也清苦。 “皇兄!我知道你身上带了短剑,杀了我吧,皇兄!让我给你的孩子偿命!那都是我罪有应得……皇兄……我对不起你,杀了我吧!死在皇兄的剑下,我死而无憾……” 但祁云咬了咬牙,还是转身扶起祁录,道:“阿录,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原是我的孩子……他福薄,不能来这世间看一眼……” 祁录眼里升光,颤抖着道:“皇兄……” 祁云心里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正好背对着草榻,抬手抹去对方的泪,轻声道:“阿录,我还要替秦姨母看着你出嫁呢,你也要看着阿陌日后娶妻生子。所以,阿录别哭了。” 草榻边突然传来细微的铁链摩擦声,祁笙无声的咧嘴笑着,右手举着一把残留血迹的匕首,正冲着祁云后背跨步而来。 “去死吧!!!” 一瞬间刀光凛然,如风过境。 “皇兄!!” 祁云闻声还未反应过来,祁录立即拉过祁云先一步冲上前去抵挡,匕首猛地由背穿入胸膛,猩红立即刺染衣衫。 祁笙松了手,愣怔的退开几步,又疯了一般的大笑着:“啊哈哈哈哈……” “阿录!!阿录!!” 祁云的直接泪夺眶而出,连忙将祁录接在怀中,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止不住流出的血。 他知道,若被刺中了灵台,无论叫谁来都于事无补。 “皇兄……” 祁录嘴角渗出暗红的血来,眼角的清泪滑落青丝里,看向祁云颤抖着张着口,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祁云焦急道:“阿录!!!” 第95章 畏罪自戕了 他看着怀里的人安稳的闭上眼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牢房里的烛光,已然昏暗的不成样子。 祁云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又理了理对方稍有凌乱的发丝,随后起身,抬眼死死盯着祁笙,根本不做任何多余的神情。 袖里的短剑不再藏着,直接握于手中,他冷眉霜眼,不怒不嗔,只是缓缓迈着步子逼近。 祁笙害怕的往后推了推,后脚一碰,祁阳腐烂生蛆的尸骨突然应势倒地。 祁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需要说,只是猛地手起刀落。 “啊——!!!” 余音绕梁,久久不去。 腐烂与崭新的血肉胡乱交织在一起,猩红飞溅,毫不留情的染红了祁云的眼。 天牢外的苍穹如同琉璃溢彩,耳边有风轻起,像是有人在轻声呓语。 祁云抱着祁录的尸身,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 —————————————— 皇帝寝宫。 祁云将祁录轻轻放在身边,自己则跪地向着榻上人道:“父皇,五皇妹被祁笙杀害,儿臣无能。” 赵公公看向此情景,也是老脸一震,皇上倒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道:“云儿做的很好,五公主不打紧。咳咳咳……朕会让人给她安排后事的。说吧,可找到杀害你母后的人了?” 祁云有些愕然,父皇并不在意祁录的生死,只要他除掉祁笙两人,似乎什么都无所谓。 他抬起头来,道:“请赵公公随我至贵妃宫中。” 赵公公侧身看了榻上人一眼,皇上只道:“去吧。” 祁云侧过头望了望祁录紧闭的双眼,随后道:“父皇,还请厚葬五皇妹,她是因为我才……”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 “那,儿臣告退。” 祁云深深看了帘帐一眼,如果他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对杀害亲母之人早便有了答案呢?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却要一直刻意隐瞒真相? 祁云收回了目光,眼角留有花败似的余红,他不再多想,携着赵公公起身离去。 ———————————— “娘娘,娘娘……天牢来人传讯说……说……” 小婢女慌慌张张跑进殿中,面上哭得不成样子。 贵妃原是端坐,也立即站起身来,一脸怒意的质问道:“说什么!?” 小婢女连忙跪下身,“大皇子……二皇子,两位殿下……已被皇上下旨留尸了……娘娘!娘娘您节哀!” 贵妃闻言像是突然失神了一般,双眼直瞪着,身子也散了架似的倒回座椅,嘴里还神叨叨的低声念着。 “留尸……他们都死了,死了……” “娘娘……” “本宫知道是谁!!!” 贵妃又突然站起身,眼里布满可怖的血丝,抬手指着半空中,胡乱大喊起来:“是你!!是你教你的儿子去杀我的儿子!!你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要跟本宫抢本该属于我儿子的太子之位!!这么些年,你冤魂不散,还等着做你那皇太后之梦呢!?我应该差人去挖了你淑德的坟,把你挫骨扬灰!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祁云方走近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刺耳尖锐的骂喊声。 他故意让小婢女传去祁笙两人的消息,这样击破贵妃最后一丝胜意,让她退无可退,再这么轻轻一问,自然什么事也不会继续隐瞒。 祁云让赵公公等候在门外,他只身前往。进殿见着贵妃便行了大礼:“儿臣参见贵妃。” 贵妃看过来,好像是见到了别的什么,瞬间一脸惨白。 她害怕的大喊道:“淑德皇后……你……你没死!?” 祁云不解,向前走了几步,又道:“贵妃近日可安好?” 贵妃一下子瘫坐地上,两只手胡乱挡着脸,连忙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你生产后的那碗药不是我差人给的!是你自己掉下池塘的,不是我杀的你……与我无关……不是我……不是我……” 祁云扯着嘴角,轻轻一笑,又上前了半步道:“贵妃为何答非所问?还是你刚才所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你亲手所为!?” 贵妃急忙向后退着,桌台上的花樽迎着日光,晶莹而剔透。 她瞪着眼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秦贵人也不是……也不是我害的,她们是自找的,她们是自找的!!他们根本不配与本宫抢恩宠!!” 祁云长身玉立,垂着眸子,如同神明垂怜世间。 “我只问你一句,我母后是不是你所杀?” 贵妃闻言立即使劲摇起头来,“不是我干的……我确实,有意残害皇嗣妃嫔……但并非想置她于死地啊……她要索命,尽管找旁人索命啊!何必来找上我……” “什么?” 祁云皱眉,亲母并非她所杀,那为何所有矛头都指向贵妃呢? 如若不是她,又是谁呢?所有的线索又在此处断的一干二净。 究竟是谁呢? 难道……是父皇吗? “何必来找上我……淑德……我斗了你那么多年……你死了之后竟也还要和我斗!皇上念你,念了十几年,好啊……好啊……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们便黄泉见吧!!” 贵妃取下头上的金簪,眼神痴狂,瞬间将其刺入脖颈。 “娘娘!娘娘!!” 祁云一抬头便见人已倒在血泊之中,小婢女正在一旁吓得哭喊着。 赵公公闻见声响,连忙跑进来,一脸凝重的看着两边,然后对着祁云道:“三皇子殿下,这……” 祁云不慌不忙的背过身去,答道:“正如公公所见,贵妃畏罪自戕了。” —————————————— 凌云殿内灯火通明,其外已是夜色深深。 乔申洛看着祁云从殿门处走来,身形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他连忙走去,道:“云云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祁云不语,摇了摇头,顾自向里走着。 卫千川与菁儿也看见了,也喊着:“亲父!” “公子回来了……” 看着祁云还是沉默的走开,只留下萧瑟的背影。 寝宫里并未点灯,祁云摸着黑走到榻边,轻轻的坐下一半。 榻上人突然动了一下,仿佛猜到了是谁,连忙从被窝里钻出来。 祁陌喊着:“皇兄啊……你终于回来了,榻上好热,你不回来都没人给我扇风风……” 祁云借着窗外的月色,转过头来看着祁陌,愣愣的,却不说话。 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祁陌看着对方没理他,直接把身子贴过来,道:“皇兄……给我扇扇风。” 祁云扯过一旁的折扇,打开来慢慢的摇着,两只眼看着祁陌,还是沉默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阿陌说,阿录已经……可若是说了,对方又是否能明白呢? 死,这件事向来沉重。 “皇兄。” 祁陌瞪着纯澈的双眸,把下巴凑了过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的冲上去,一下子咬住祁云的下唇。 “呃啊!” 第96章 你会恨我吗 祁云一声吃痛,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祁陌,便道:“阿陌,你会恨我吗?” 祁陌无辜的瞪着眼,不解道:“恨?” 祁云抱着祁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下唇被咬破是否流血祁云也毫无闲心管。 “恨……就是有个人杀害了你最亲的人,你想要报仇,想要让他付出代价,这就是……恨。” 祁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恨啊……” 祁云深深看了一眼祁陌没有任何变动的双瞳,看来对方并没有想到什么。 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松开手来顾自的走了。 祁陌只是安静的看着,一个渐渐离去的消瘦的背影。 —————————————— 宫巷下,月色冷清的如同覆了一层冰霜。 本以为杀了他们,就能卸下十多年来的枷锁,但事实上什么也没变。 祁云想着,步子迈着,抬眼一看,已经到了四皇子所居的鎏芳殿。 此处也好,兴许能找个人来解解闷。 他走到正殿内,见没人,又转到书房去。 四皇子正在翻阅古书,一闻见声便抬起头来,眉眼一弯浅笑着道:“皇兄?今日怎想到来我殿中了?” 祁云眼下有些乌青,眼神萎靡,像是用尽了力气的那种疲惫不堪。 他道:“有酒吗?” 四皇子一顿,随后道:“皇兄……有,我们去后院吧。” 后院石桌上,摆着一盘鲜艳果子,侧边放了两壶玉酒。 祁云拿起一壶斟满酒杯,抬手直接仰头一饮。 睁眼间,又见天上明月,星辰朗朗。 四皇子望着祁云此举有些不解,也向着天上看去,然而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须臾便低下头去也将酒杯一饮而尽。 祁赭一身常服,皱着剑眉,脸上像是汉白玉打磨,五官朗朗。 他问道:“皇兄,你是不是有心事?” 祁云装作没听到一般,继续举杯饮酒。 四皇子索性也无所顾忌的继续言语起来,怅然道:“……皇兄,你可知我从未想过还能和你同坐一处,共饮一酒。我每见你一次,每回忆起那些事,我心中的愧疚就越发的深。” 四皇子继续道:“……先皇后去的早,宫里所有人都说是你克死的先皇后,可是我不信,母妃却信,她与我讲了很多次,让我不要与你有过多往来。” 祁云转过头来,面上略带疑惑,静静的看着四皇子。对方皱着眉饱含歉意的模样,好像记忆中也有张几乎重合的面孔,只不过比起现在稚嫩了许多。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祁笙他们动不动便欺负你,动辄打骂。可是我却悄悄的站在角落,只敢看着。我看到你被他们打哭的脸,看到你被他们推下寒冬里的池塘,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也渐渐成为了他们的帮凶。皇兄,你恨过我吗?” 祁云突兀的站起身,看似冷静的抽出怀中的短剑,直指向祁赭。 “原来……你也知道,你是帮凶。” 四皇子见此惊愕了半刻,对着短剑丝毫不畏惧,也起身道:“皇兄,你一定恨我吧?若是刺我一剑你能心里好受些,那皇兄……尽管刺。” 说着,四皇子便走近到祁云身边来,大手一伸,直接抓住祁云拿着剑的右手。 祁云一阵惊愕,受力手一抖,短剑顺势而落。 “哐当——!” 四皇子转而看着祁云,不顾其他,猛地一把将人扯到怀里。 不等祁云反应过来,一下便被拽到一阵暖意之中,他抬手挣了挣,可酒意却让他没了半分力气。 祁云不知道祁赭要做什么,但是身体又告诉他,对方想做什么。 “你……” 四皇子伸手环抱住祁云的肩,渐渐箍紧,直到两人毫无缝隙。他垂下头,看着祁云作势挣扎的神情,皱眉道:“皇兄,你还是那般心软,舍不得伤我。” 祁云无奈,现在的他并非心软,而是力量悬殊,根本杀不动。 祁赭比他壮硕许多,宽肩粗臂,连身前隔着衣物都知紧实有力。祁云明明比他大上三岁,可在其高大身躯前,反而更像是祁赭的弟弟。 祁云怒道:“放开我!” 对方仿佛用了全力,简直毫无推开的办法。 “不放!” 四皇子抱得更紧了,他把下巴轻抵在祁云的发顶,像是要寻到什么温暖一般。 “放开!!” “不放!!!” 雄狮似的怒吼仿佛瞬间能点燃黑夜,祁云被四皇子的声音一震,连忙惊得身子也不敢再动了。 “……对不起,皇兄,我吓到你了……对不起……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我一直都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本不该受到这些磨难的。” 好像安静的心弦的某一处,猛然被锋利的刀光斩断,无尽的委屈便如同大雨倾盆一般夺眶而出。 “……” 祁云哭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他把脸扑在四皇子坚实的怀里,好像瞬间放下了所有,无所顾忌的开始放声大哭。 “……”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敢忘亲母去世那日的模样,也不敢忘那些折辱过他的那群罪人。 祁云无数次向着满天诸神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杀害亲母的凶手,连着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可是到头来,他满手染血,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祁云不明白,为什么他苦苦去追寻一个结果,却要一同失去那么多本不该失去的。 四皇子心疼搂着对方,慢慢擒住祁云的耳垂,一点一点的,如同酌酒细细品尝。 祁云微微侧过头,两只唇角便毫无预兆的碰上了。 不知是谁先张的口,更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 月下两人如同被披上了一层银光,朦胧的,浑然不觉。 四皇子把祁云推倒在石桌上,甩袖挥掉那两壶酒,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 祁云则衣裳半解,散漫的躺在上面,伸手拿着还未掉下的酒杯,抬起杯便饮了下去。 口边遗落的澄亮的酒液,缓缓滑落玉啄似的锁骨,分散的流向中间浅浅的沟壑。 “皇兄,我望着你太久太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许多事,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四皇子低头送来一阵暖意,将散落的酒液酌了一干二净,可还不肯放过的向下而去。 祁云感受着,身上火烧一般,又是温温热热的。 月色沉静,与交错的两人毫不相关。持续有力的回应在后院四处,连角落都萦绕了余音。 他从未领略过如此的乌杵,外表呲眼咧皮恐怖如斯,看似蛮横无理却出了奇的温柔。 “皇兄。” 四皇子头上顶着灰白的圆月,汗滴落在对方平坦的小腹上,又悄然滚落在石桌,如若雨滴留下深深地印记。 祁云缓缓伸出手来在半空中,试图抓住高高悬起的白玉月盘,可是眼前不停的晃啊晃,他越发看不清祁赭的脸,只有食指上的红玛瑙仍旧闪烁的夺目。 地上的短剑呆滞的反着月光,冷冽如斯。 “……殿下!殿下!!不好了!皇上……” 不知从哪突然跑来的小婢女,慌里慌张的大喊着,但在看到石桌之上发生了什么后,又一下子被定住一样呆在原地。 腰上的配饰流苏如野风吹拂,晃荡不堪,四皇子头也不抬皱眉问道:“……何事?” 小婢女连忙低下头,“公公方才传话来,叫您和三皇子立即去乾和后殿里一趟,皇上的龙体怕是……” 四皇子仿若无闻,但却故意匆匆绞深,两只手也撑在祁云头侧,想着赶快结束。 祁云不知所以,一瞬间像是不断被奋力撕开伤疤一般,连眼睫都在颤抖忽闪。 他眼前的月光也变得混浊,身子的痛感与心底的苦闷交错,却又在一刻空白无措。 “皇兄醒醒……父皇他……唉,我们得去趟乾和后殿。” 四皇子连忙理好衣物,轻轻将祁云扶了起来。 祁云迷迷瞪瞪睁开眼来,望着天上道:“父皇什么……” 四皇子哀叹:“算了。” 直接扛起祁云,急急出殿乘车赶往皇上寝宫。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09 “皇兄……你既知道如此,又为何执意让我娶萧国的公主,你明知我对她没有分毫心悦之意……” 四皇子又猛然抓住祁云的手,面上有些失意与落寞。 “……” 祁云愣了半晌,竟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挣开对方的手,坦然道:“锦辰两国好不容易停战,萧国不可能坐视不理,大抵会挑拨离间,欲从中分一杯羹。你迎娶萧国公主作为皇后,既示了两国秦晋之好,又安了三国内百姓的心。” 四皇子有些可怜道:“可是皇兄……” 祁云只说:“没有可是,生为帝王,不能只顾自己私心,你更要想到江山社稷,万千百姓。我知道这很难,但是祁赭,你得这么做。你可以不爱你的皇后,但是你必须尊重她。何况后宫你也会纳佳丽三千,总能找到你想要的人,不是吗?” 四皇子一脸郑重其事道:“……就算这世上有无数与你相似之人,但那终究不是你,我只是在……欺骗自己而已。” “在虚幻之中待久了,就会认为是真的了。我……心里已有长临,再容不下别人了。” 祁云试图不去看四皇子,垂头抚了抚身子,里面却安静如斯。 四皇子猛然地抱住祁云,右手紧紧抓着对方的后发,激动道:“皇兄,我不奢求你把我放在心里!!哪怕你现在把我当做那个卫长临,我也无所谓!只要是你,只要你能正眼看我一次,就算我失去一切也无所谓!!” 祁云起初有些挣扎,但慢慢听着对方的话,却莫名收回了手。 如今这个局面,他自己好像也并非毫无责任。 他叹了口气,道:“……真的无所谓吗?你可知……你的野心,并不比祁笙的少。一个皇位给你还不够,你只是想要更多。可是,这世间从来都很残忍,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会给你什么。” 祁云起身欲走,对于祁赭,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了。 “皇兄!” 不等祁云反应,四皇子直接伸手而上,紧紧抓住对方的手。 一感觉到手腕被人钳制住,祁云连忙甩袖挣脱。 谁知四皇子顺势放开了手,祁云自己身子暂时还缓不了冲劲,立即摔倒在地。 “哎——” 四皇子见状一阵惊觉,赶紧害怕扶起祁云道:“皇兄?你怎么了?肚子疼不疼?要不要找医师?” “……啊?” 除了屁股有点疼,其他到也没什么了,孩子也安静的很。 祁云顺了顺气,不解的看向四皇子。他心想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逃脱。 还未等他装个样子出来,谁知腹中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要一瞬间炸开花似的。 祁云惊叫道:“呃啊——!!痛!!我的……肚子好……好痛!” 四皇子还未想出该如何,便见祁云身下一摊混浊,滴滴答答已然湿了一片。 “快……快……帮我扶到……榻上,祁赭……快呀!还愣着……做什么?” “啊……皇兄,是是是,我马上把你扶到榻上……” 第章 剧场:祁云反攻记10 [祁云反攻记10] 宁姬大声一喊赶紧通报,这般动静连楼主也给惊动了,祝常连忙派了个有生产经验的老鸨来接生。 “啊——” 祁云捂着肚子,身子一阵阵猛缩着,像是五脏六腑被人全部揉作一团,感觉痛到要立马昏厥似的。 隔壁几房的男子闻见动静,都马不停蹄的奔了进来。 祝常连忙推门走进,身后还跟着个老妇人,想来就是帮祁云生产的。 四个身影连忙顺着门开往里冲,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 “祁云!” “云云殿下!” “祁公子!” “殿下……阿云!” 卫长临明明在隔房里等着,却迟迟不见祁云,等到消息传过来,这才慌忙出身。 祁云抬眼便看见榻边围满了人,不仅是乔申洛,慕秀,连卫长临,钟肃,祝常都来了。 可是却不见祁陌的身影,难道在这个世界里,祁陌也……?? 祝常走近,两眼一挑,只道:“小蠢狗,现在感觉如何啊?” 祁云痛的难受,便道:“一开始还不算痛……现在是……越来越痛了……” 一副纤细的身躯痛苦的蜷缩着,腹间高高隆起座山,祁云面上汗流如水,双夹泛红,眼神也是迷离不堪之态。 祝常玩味一笑,并不作答。 老鸨看着,反倒一下子尖酸刻薄起来。 “哟!公子,现在还越来越痛了?” 祁云皱眉,完全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这么多生孩子的女人都是没喊过句痛,公子可别睁着眼睛乱说!” 老鸨当着几人的面走去,唰的一下撤了祁云的裤子来,一双光洁无暇的玉腿便即刻呈现而出。 几人瞬间低下头去不忍直视,卫长临则闷闷道:“都先出去等候。” 乔申洛坐在榻边,“我是医师,我留下。” 慕秀与钟肃也点了点头,自觉退后了。榻上扶着祁云身子的皇上却还执拗着,不肯离去。 祝常睨了一眼,随意拱手道:“皇上请吧?” “楼主……你不走吗?” 祁赭松了松手,还是有点犹豫。 祝常便道:“稍后便来。” “……哈啊。” 虽是生产过,但祁云还是无法忍受这般痛楚。 乔申洛不耐烦了,直接喊起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祁赭闻言恍神,还是马上松开手,把祁云稳稳平放着。 祁云咬的唇发白,左手拽着帘帐上的绸带,每根手指都在竭尽全力。 “呃嗯……” 老鸨连忙掰开祁云的腿,“生个孩子那么容易,而且公子也非俗夫,可不是一张腿就能乱吼乱叫的。老妈妈我,接生接了多少个女人了,自己也是生过的,到底是多痛,妈妈我是最知道的一个!” 祁云无奈,心里也气着。 这老鸨什么意思?生孩子哪里容易了?到底是谁在睁着眼乱说啊!? 祝常就在一边看着笑话似的,乔申洛则搭上祁云的手腕,沉默的观摩脉象。 祁云忍痛嘲讽道:“……老妈妈嘴上功夫倒是厉害。” 那老鸨又开始咋咋呼呼起来,像是要展示她的绝世学识似的。 “那生孩子就跟开花结果一样,麻溜的就下来了!哪来那么痛?有时候找找自己原因,是不是盆骨太小了,有没有好好跟夫君扩口,行不?” “噗……” 祝常没忍住,一个不小心就给笑了出来。 乔申洛探了脉,抬头不耐烦道:“你这老婆子,到底是来接生的还是耍嘴皮子的!?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祝楼主,你自己的人都不知道管管是吧!?” 第97章 所有的一切 “……四皇弟。” 祁云在车上被颠簸醒了,抬眼便看向身后的四皇子。 一想到方才发生之事,面上不禁一红,连忙不好意思的退下身来。 “……抱歉,四皇弟,酒醉……做了许多错事,还请都忘了吧。” 四皇子虚着眼看过去,神情略有悲愤道:“皇兄叫我忘了?皇兄心中若是没有我,又怎会与我做那种事来?” “对不起,皇兄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祁云垂下头去,不敢再看祁赭。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他却为了一己私欲,借着对方的歉意,肆无忌惮,任意妄为。 “皇兄……” 四皇子自嘲般的笑了笑,眼神依旧没有放过祁云。 “我本以为我们二人是两情相悦,可到头来……却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闻言,祁云眼眶渐渐有些湿,但仍旧气势不输对着四皇子喊道:“祁赭,你不也是醉后失态吗?这件事你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你心里装的明明是皇位,何必假惺惺说是我?” 四皇子眼圈红着,笑道:“好,皇兄所言正合我意!” ———————————— 马车急停,祁云和四皇子立即下了车,赶往皇上寝宫。 寝宫内灯火通明,满殿妃嫔已被遣走,只余下赵公公寸步不离的守在帐边。 见着两位殿下急急走来,反倒平和的行起礼:“三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皇上正等着。” 祁云和祁赭正当奇怪,却见赵公公又掀开帐帘来,明黄寝衣的人正微弱的倚着靠枕,费力的抬眼向两人看去。 皇上伸出枯黄的手,意思叫他们过来。 两人走上前去,一齐跪在榻边。 “父皇……” “父皇。” 祁云看着这样一位老人,蜡黄枯瘦,很难想象这就是他称之为父皇的人。 榻上人缓缓道:“……云儿,赭儿,事到如今,你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祁云摇了摇头,只道:“儿臣并未。” 祁赭却道:“儿臣已得到了。” 祁云不解的看去,却只是看着对方刚直不阿的背脊。 “云儿,你觉得你想要的是什么?”皇上又看向祁赭,道:“赭儿,你又觉得你得到了什么?” 祁赭抬起头毅然回道:“儿臣已经得到心爱之人的一部分了,哪怕……得不到心。这便是儿臣长久以来所寻的答案。” 祁云道:“杀害母后之人仍未找到,儿臣……愧对母后。” “原来如此。” 榻上人继续道:“云儿,朕知道你一直都在怀疑,怀疑你的母后是朕派人杀害的。那也难怪,朕在你眼中,定不是一个好父皇。而在朕心里,朕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皇。朕一直错着,错到满盘皆输。云儿,你可要听朕讲个故事?” 祁云愣了愣,亲母之事果真另有隐情? “……你一出生便被朕封为太子,当时锦萧便立即开了战,钟家便渐渐受重用。之后三年无一日安生,水患瘟疫不绝。可又有传闻萧国国师给你下了蛊,说你是不祥之兆。许多文臣上书朕,说你生来便会衰退国运,但淑德说:诸多过失怎能降罪于一孩童之身。” 皇上叹了口气,又道:“三年战后,大锦取得萧国三座城池,钟家功勋赫赫,一跃而上,甚至直逼皇权。又有文臣恐吓说,将来大锦定是钟家的大锦。朕一怒之下将钟将军派发边疆,给许多钟家武将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皆以极刑发之。以避风口,朕不得不远离淑德和你。这也是为什么朕……总是不甚关照于你。” 祁云点了点头,仔细听着。 “钟家势衰,却还有人担心你成人之后,将钟家重构辉煌。朕派尚书令与钟家谈议,九族与你必要任选其一。可……淑德不忍,宁愿饮下钟家所出的毒酒,保你与钟家……一生无恙。朕也因此,埋怨过你……淑德与我说,永远不要告诉你这个答案。但是……朕已经不忍心看着你再……一直找下去了。” 所有的字词交织,组成一幅无论怎样,也无法辨识的光景。 祁云的心间猛地一颤,眼神像是一下子断了线的木偶。 他微张着口,眼睛慢慢披上一层镜花水雾,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自己找寻了这么多年的凶手,到头来竟是……自己。 是自己让亲母不得不舍命,不得不就此堙没。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 祁赭看着祁云痴愣的模样,不忍的喊了声:“皇兄……” 祁云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他颤抖的伸出手,突然用力一挥扇在自己脸上。 “啪!” 也不管扇的多疼多痛,他知道远不比自己此时心痛。 “啪!啪……” 不停的,像是谢罪一般的惩罚自己。 祁赭看不下去了,连忙抓住祁云的右手,不让他再继续扇下去。 祁云的右脸已经透出红肿,嘴角也渗出了殷红的血迹。 眼泪顾自流着,失神落魄。 可当时又是谁与他说,亲母是被人所害呢? 是谁? 皇上突然道:“……好了,云儿,当初之事再如何……如今也不能挽回了。朕心知不能过今夜……到现在已是勉强。储君之选,朕已决意是你。赭儿,你便去……辰国作质子。” 祁赭并不惊讶,好像是未卜先知一般,道:“是,儿臣遵旨。” 祁云不语,皇上以为他默认了。便也不再多言,轻轻的侧过头,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即又是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 赵公公眼里泪打转,殿内沉静了半刻,公公小心翼翼走去探榻上人的脉,已是停的实实的了。 “两位殿下……皇上驾崩了。” 祁云与祁赭随即俯身,在榻边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看似与他无关的人走了,临走前还要装可怜一般告诉他真相。 这便是亲父吗? 祁云抬起头来,冲着榻上只道:“恕儿臣不能从命。” 赵公公与祁赭听着也是一惊,公公擦着泪,急急问住:“殿下,您这是为何?” 祁赭也问道:“皇兄?” 祁云继续面不改色道:“儿臣无能,不配治理大锦。大锦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天子。一个爱戴天下,威震四方的天子。” 他转过头,眼神毅毅,对着祁赭道:“四皇弟天资聪颖,才学过人,仁德兼备,大锦……正该交到你手上。” 次日,皇宫里白绫满挂,尽是妃嫔奴才呜呼哀哉。 先皇入陵之日,雨落潇潇,众人跟随。 祁赭抬眼问着身边祁云,“皇兄,你为何让位于我?” 祁云面露无颜,道:“祁赭,做个交易吧。我给你想要的,你帮我除去我想杀的人,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祁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祁云,就像在看一个他素未谋面的生人。 —————————————— 空荡荡的宫殿之中,一位婢女孤零零的跪在地上,顾自抱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衫,她面上留有已干的泪痕,出口的声音甚至无比微弱哽咽。 “……录小千金……若你不是皇宫公主,我也非花坊女子,是否我们就不会像这样……阴阳两隔了?” 窗外惨白的月光悄然而落,轻柔的打在苏烬雅哭红干涩的双眼上。 “……阿录,除了我,没有人在意你的生死……连挂白丧也都是借的先皇驾崩。我如今心里总是难受的紧,但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了。我总觉得你还没走,就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见你的身影。 ……原来失去心爱之人,是这般不可言说的痛楚。阿录……我想再见你一次……让我再见你一次吧?让我再看你笑一次,让我再抱你一次,让我最后再牵一次你的手……可好?” 苏烬雅从怀中上拿出一条月白绫罗,踩着一旁备好的高凳,毫不犹豫的甩在房梁之上。 她把下巴轻轻搁置在绫罗上,就像第一次抚摸祁录那样不舍的轻。 她望着窗外圆月,饱满而温柔,左眼无声的落了一滴泪,张着嘴,轻声念着:“……阿录,我想和你……来世再续前缘……” —————————————— 先皇去世,锦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推举的四皇子登上了皇位,幸而天下万安。 祁云自从父皇驾崩那日起,就一直窝在寝宫里,谁也不见。 所有人都问他怎么了,他却只字不提。 乔申洛担忧的走到他的寝宫,看着他日日泪流满面,心里也是焦灼万分。 卫千川撑着小脸,也焦急的喊着:“亲父……” “云云殿下?” 菁儿守在榻边,端来一碗粥,也是纹丝未动。 祁云把身子藏进被褥里,自己以外的人与事半分不沾。 连祁陌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也不知道。但总归是个大人,想来还在宫里,也不会跑丢。 乔申洛还是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脉象,原本只以为是身体瘦弱的老毛病了,但他担忧的神情却突然大惊失色。 他瞪着眼,惊奇的喊着:“云云殿下,你……你怎么又有身孕了!?” 第98章 明明只需要 “你说……什么?” 祁云梦中惊醒般看向乔申洛,一把抓住乔申洛的手,质问道:“当真?” 乔申洛点了点头,“云云殿下,你确实又有了,眼下……已经快十七日了。” 卫千川突然笑道:“亲父!太好了!我可以有小弟弟啦!如果是小妹妹也可以哦!” 菁儿也喜道:“哎呀!公子真是好福气,老爷知道此事定然会高兴的!” “小妹妹和小弟弟,到底是哪个更好呢?” 祁云惊愕的松开手,又转而呆愣的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 他朱唇轻启,念叨着:“有十七日……” 是他和卫长临的。 不是祁赭的,他该安心才是,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乱作一团麻呢? 祁云烦躁的抚了抚右手食指上的红玛瑙,又抓住金质的指圈,此刻他只恨不得把这东西马上摘了,抛到与世隔绝之外。 乔申洛看出了祁云的异常,转头对着千川和菁儿两人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云云殿下好好谈谈。” 两人点了点头,自觉的退了出去。 乔申洛见人走了,这才轻声问着:“云云殿下,你是不是……没打算留着他?” 祁云沉默了一阵,道:“不是我不想要,是我……不能要。我要去做质子,到时若被发现异样,又该如何?对了,文兮去哪了?我想让他传信给长临。” 乔申洛道:“云云殿下糊涂了,文兮昨日才跟您说,卫将军传他回府,恐怕过几日才能回来。可是传信这事……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云突然起身,爆发似的冲着乔申洛吼道:“我想做什么!?能由得我做什么!?我不能要他,我要跟长临从此断绝关系!!就算他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争得过皇帝,你懂吗!?申洛?申洛……帮帮我,你帮我……帮我把他拿走!” 乔申洛立即抱住祁云,看着对方痴狂的模样心底不由的害怕起来。 “云云殿下!你冷静一点!冷静下来好不好!?” “放开我!” 祁云试图挣了挣,两只眼含了泪莹,红的怕人。 他突然回抱住乔申洛,大喊道:“……申洛,申洛!他不该来,这不是他该来的时候,你帮我,帮我弄掉他,弄掉他!!” 乔申洛觉得祁云疯了,连忙喊住:“云云殿下!!你别这样,好吗?云云殿下……为什么啊?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祁云带着哭腔嘀咕着:“现在这样?现在是什么样?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样?” 乔申洛把祁云轻推回榻上,担忧却犹豫的看着对方,“云云殿下,如果……” 祁云瞪着眼,愤恨的看着身前的乔申洛。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这些事都不愿为我做?明明只需要解开我的衣衫,明明只需要轻抚我的脖颈,明明……只需要稍稍俯下身……” 这番话像是突然点醒了乔申洛,他猛然低头尝起祁云流下的泪,这一切来的突兀而干脆。 祁云闻着对方无处不在的浅淡草药香,看着对方举起的宛若白玉的长矛,身上有力却粉嫩的线条,根本不像个日日捣药的瘦弱医师。 只听榻上悠悠长曲,婉转动听,琴声缠绵。 不知何处箫声起,起初清如水,细细柔柔,却转而悲鸣高亢,流出这最后的幻梦。 ———————————— 这眼看不过十日辰国便要来取人,这下四皇子也成了皇上,质子之选便只有他三皇子了。 比起质子之事,皇上却更在意祁云。 于是皇上便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前去看望他的三皇兄。 刚进殿门,就见着一个孩童和一个婢女正在扫地。 卫千川和菁儿到底没见过皇帝,但听着话本也都略知一二。这明晃晃的金绣龙装,可不是谁都能穿的。 卫千川小手拉着菁儿连忙跪下,“给皇上请安。” 菁儿还在发愣,看着来人威严可敬,吓得一哆嗦。 “……给给给皇上请安。” 祁赭听着那声稚嫩,不禁觉得有趣。他上去捏住卫千川的脸,问道:“宫里头怎会招小童来做事?” 卫千川小脑瓜子一转,抬起头来道:“亲父……亲父把我卖给殿下的。” “哦?是吗?”祁赭转过头,虚着眼对菁儿道:“小婢女,你来说说看?” 菁儿连忙打着抖回复:“祁祁祁公子……啊不是,殿下……小公子是殿下的,啊不不不不不……” 卫千川一下子瞪圆了眼,张着嘴吐不出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是皇兄的?可皇兄尚未娶女人,何来的孩子?再说皇兄断袖之癖,更不可能找女人了……唉,罢了。” 祁赭不再多问,起身又向着寝宫去了。 卫千川和菁儿这才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站在紧闭的门前,祁赭正欲推开,但想着还是决定伸手去敲敲门。 谁知门内突然传来几声叫喊,时浅时重,与那夜月下简直毫无异处。 祁赭一下子愣住了,试探的喊了句:“皇兄?” 再确定没有旁人的声音后,祁赭便一下子破门而入。 “皇兄!” 眼前被称作皇兄的人,正拿起有剑鞘覆盖的短剑,像是要刺破肌肤一样,去冒死在腿间下手。 衣衫不整,青丝尽乱,祁云脸上露出几近癫狂的神情,猩红的鲜血不管不顾的渗出几缕。 祁赭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作何。 “云云殿下!!” 乔申洛看到这一幕,也不管门口是谁,连忙冲过去一把夺过短剑,单手撑着一只腿,仔细的查看伤口。 祁云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盯着那把短剑,只有半臂长的短剑。 上面还浸着未干的血。 索性伤口不大,乔申洛又迅速把住祁云的脉,如释重负道:“……云云殿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这样了,好吗?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受伤!孩子我来帮你拿掉,我去配药!” 祁赭反应过来,不解的走上前去,看着祁云,但祁云并不看他。 “他……怎么了?” “怎么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乔申洛说完正要离开,文兮却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急急拿出一封信,气喘吁吁道:“……乔医师,这是……这是将军送来的信……快帮我转交给,给祁公子。” “好。” 乔申洛接住,又转身回去。 兴许这信能叫祁云回心转意。 乔申洛正欲递信,谁知祁赭倒是开口大骂起来,还伸出手来,死死抓住祁云的肩。 “皇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皇兄!这等利器,若是出了差池,朕如何向父皇交代!怎么向先皇后交代!?” 祁云垂着眼毫无所动,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 “好哇,你不就是想死吗?来,带上朕!带上朕一起去死!!你一个人去太孤单,让朕陪你!!” 祁云不讲话,就那样愣愣的听着,看着。 祁赭见对方毫无反应,心里更是着急,他继续道:“皇兄,我都已经替你解决掉曾经欺辱你的那些人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般!?” 乔申洛一下子火气又上来了,一把拽过祁赭,也不管对方是谁,直接大喊:“你这傻出!敢对我们云云殿下不敬!?” 转而对着祁云温柔道:“云云殿下,这是卫将军寄来的信,你拆来看看?” 第99章 好好叙个旧 祁赭哪里受得这种对待,正想吼住威慑对方,却看到祁云乖乖的打开了信纸,瞬间又怒火全消。 祁云凭着本能的想去看这封信,他轻轻打开来,见纸上字迹工整有力。写道: 祁云,天气渐佳,不知可有出门走动?几日来,为夫甚是想念,只愿与你再度相聚。 辰国质子之事,皇上已向我说明,由他的名义将你从锦国迎娶到将军府。明着以我护送,实则由我接亲。不知祁云你现在看到此处,心中是否期许? “迎亲”之事将在十日后,祁云,我会八抬大轿把你重迎回府,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我们做彼此连理枝,永谐同心。 落款:卫长临。 祁云抖着手,颤颤巍巍的念到:“永谐同心……” 眼角的泪不自觉的流落,原来他所担忧的这些事情,不过是虚惊一场。 他拉住身边乔申洛的手,慌忙笑道:“申洛,不必去配药了。这个孩子,我……我要留下。长临在等我,长临他……还在等着我!” 乔申洛有些欣喜道:“好,我便不去配药。” 祁云落着泪,顾自将右手上的指戒贴在脸颊,冰凉的玛瑙不断揉擦着他的肌肤。 祁赭走上前来,质问道:“长临是何人?” 祁云收了笑意,伸手将青丝别在耳后,露出疲惫憔悴的面容,对着祁赭道:“长临,是我的夫君。” 祁赭叹了口气,只道:“罢了罢了。” 祁云说完,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走到祁赭身边,跪下身行起礼来。 “皇上,皇兄我,对不住你。” 祁赭俯下身把祁云扶了起来,看着他灵光的双眼道:“皇兄,是我对不住你。皇兄,你现在开心吗?” 祁云瞬而弯了眉眼,一展笑颜。 “我现在开心。” “开心便好,朕就希望皇兄开开心心的,永远不被俗世困扰。” 祁赭说完,又深深看了祁云一眼,张口似有许多话要说,但却不知所以的咽了下去。 祁云看着祁赭转身走了,背影匆匆消失在门间。 乔申洛道:“我去给云云殿下配安胎药。” 祁云点了点头,卫千川和菁儿闻见动静,连忙从门边进来。 卫千川更是一路小跑着,猛地冲到祁云怀里。 祁云惊道:“怎么了,千川?” 卫千川把头埋在祁云的怀里,呜呜咽咽委屈道:“亲父,我还以为……亲父再也不理我了,亲父,你终于好了。我想爹爹了,亲父,我们……回府吧?好不好?” 祁云把卫千川抱在身上,用下巴贴着对方软软的发顶,轻声道:“好,过几日我们便能回府了。千川乖,再过几日,我们就能见到爹爹了。” “嗯……” 祁云低头想着,钟肃不再传信来,想必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 钟肃是钟家人,亲母的死,他不可能不清楚。可他仍旧告诉自己,亲母是被他人蓄意杀害。 看来,他得找钟肃好好叙个旧。 祁云抬头问向乔申洛:“申洛,阿陌去哪了?” 这几日浑浑噩噩的,竟连阿陌也给忘了。 乔申洛端着药,有些不耐烦的回道:“云云殿下先把安胎药喝了吧,我趁着好几次看过七皇子了,在殿里那人屁事没有,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再者七皇子本来就没有痴傻,全然是装的。” 祁云接过药,一饮而下。 “你从何看出?” 乔申洛道:“这还需要看?我一闻着他身上的味就知道了。平常人身上绝不会有药味,但他却集了许多种。若是痴傻之人,怎么会懂得配药?之前未跟云云殿下说,我也是怕自己搞错,多观察了些时日,也不是冒然敢下定论。云云殿下不是早就对他起疑了吗?” 祁云摇了摇头,说道:“但我想他有自己的苦衷,这些时日差人好生照顾着,或许有一天,他会想来见我。” ———————————— 次日,云卷云舒。 祁云差文兮把钟肃叫在皇宫里的枫亭,不过片刻,钟肃也如约而至。 来人眉头不解,威风凛凛,身后也没跟着人伺候。 想来,对方也正有此意。 祁云坐在石凳上,对着钟肃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肃却没有入座,只是站着行礼。 “殿下。” 祁云微微颔首,看着钟肃只道:“钟肃哥,我也是许久不曾见到你了。” 钟肃道:“殿下如今不择皇位,反倒拱手让人。属下愚昧,为殿下做了那么多,淑德皇后也寄予厚望,殿下却什么也不做。” 祁云见着对方已是气急的模样,反而微笑道:“钟肃哥说的冠冕堂皇,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钟家?” 闻言,钟肃一愣,却又继续道:“难道殿下身上没有流着钟家的血!?难道殿下的母后不是钟家之人?” 祁云冷笑一声,“呵,钟家?一个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去试图复仇的钟家,是吗!?钟肃,你故意说亲母是他人所害,让我一辈子沾上复仇的阴影,后来借着这句话,又让我重回皇宫企图皇位。你钟家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钟肃猛地一掌拍在石凳上,大喊道:“那是我身为钟家后代的使命!殿下也应如是,不惜一切代价让钟家重回当年的辉煌!” 祁云道:“钟肃,你记住,我不姓钟,我是大锦皇室,身上流的是大锦皇族的血!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从未觉得你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兄长,一个照顾我护着我的兄长。我从未想过,你会站在错的那一方,让亲母为钟家而死!!是你们……是你们钟家所有人害死了亲母!!就为着什么钟家眼前的一时之利,生生把亲母逼上绝路!!” 钟肃一下子哑口无言,对着祁云慢慢垂下了头去。 “你以为……我会让你的孩子留在我的身上吗?你以为我对你的龌龊念头半分不知吗?你到底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孩子早就死了,你满意了吗?钟肃,你这又是何必呢?” “……什么?” 钟肃颤抖着唇,随即大怒道:“那是钟家的血脉!殿下,你疯了吗?!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祁云站起身,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对方:“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钟肃?” “是卫长临,是他!对不对!?他叫你把孩子打掉的?殿下,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啊!他还未出世看一眼,便这么走了,殿下,你的心不会痛吗!?如今的你,怎么变成这副残忍无情的模样了?” “残忍无情?你何来的资格说我!?你口口声声叫着我殿下,却要时时刻刻亵渎我!我把你当做最亲的家人,你却骗我亲母被他人所害,把我当做绵延你钟家血脉的器皿!!钟肃,事到如今你还没察觉到,你做错了什么吗?再者你钟家结党营私,暗下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恶事,你真当先皇半分不知!?” 钟肃放弃般的跪下身,像一个高傲的人被踩在了脚下。 祁云只听见对方道:“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钟肃用膝盖摩擦的地面,缓缓爬到祁云的脚边,又卑微的抓住对方的衣衫。 他眼里蕴着泪光,困苦又饱含沧桑的望着祁云道:“殿下……不,阿云……阿云,看在我们从小一同长大的份上,能否……不要牵连我的亲父,他毕竟是钟家的顶梁柱,没了他,钟家一脉定会逐步走向灭亡的……况且亲父还是你的血亲舅舅,阿云……阿云你当真半分情面不留吗!?” 祁云挑了挑眉,道:“不留。” 脚边人惨淡一笑,道: “好……好啊……阿云……如今已经不是阿云了,乃是无上威严的锦国三皇子殿下。我知道……我做了许多对不起殿下的事,可我还想求……求得殿下的原谅。殿下,属下要怎么做,你才能够原谅?” 祁云抬起下巴,蔑视般的看向钟肃,道:“去死。” 第100章 徒留一场空 宫里的风轻起,柔柔的像纱巾,四下繁花似锦,春色撩人。 “阿云小殿下,你快看,天上飘的云好像一朵花呢!” “真的耶,钟肃哥哥,那边的好像竹马,还有东边的,像一棵大树。” “是啊,小殿下,话说……你最喜欢的糕点是什么?” “是……是秦贵人宫里的桂花糕!” 眼前画面瞬而一转,蒙上一层无法撕破的纱幔。 小祁云躲在树底下,心中苦的像药,一瞬间泪流满面。 “阿录,我感觉好难过……” “……皇兄,如果你难过的话,就吃个桂花糕吧?兴许你会开心一点……” “是啊,皇兄,我们一起去吃桂花糕吧!” 小祁云一抬头,正想回答好,却不知怎的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啪!” “离我的儿子远一点!!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的儿子才变成这样,我不许你再接近我的儿子!!不许你踏入我宫中半步!!” “……灾星,你不知道吗?他是灾星!” “原来是小野种啊!没有亲母的小野种!” “凭你也配挡本太子的路!来人,给我好好教训他!” “理他远点,你们也要被沾染晦气吗?” “皇兄……亲母说,我们……不能一起玩了……” 所有的人与字胡乱的交织在一起,如同洪水猛兽向他侵袭而来。 小祁云立即惊慌失措,他跑啊,跑啊,却永远跑不到尽头。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孤单……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恐惧。 “……” 祁云猛地睁开眼,周遭的黑暗压的他喘不过来气,而额上渗出许多虚汗来,他疲惫的抬手抹去。 “云云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被梦魇了?” 乔申洛的声音突然幽灵似的出现在他耳边,给祁云吓得一震。 “……申洛?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申洛反倒不解,“云云殿下,自从钟肃自尽之后,你夜夜梦魇睡不安稳,今早你便跟我讲,要我来陪着你一起睡。云云殿下难道忘记了吗?” 祁云转过身,轻轻将头埋在申洛的怀中,感受着沁人心脾的温暖,他有些害怕的问道:“申洛……你会离开我吗?” “好了,云云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快睡吧,只要云云殿下现在需要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只要……我们的关系,不被卫长临知道……” “……好吧。” 祁云闭上眼,眉却皱着。 他一边指责着钟肃的自私自利,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比钟肃更甚。 借着别人对他的爱意,不顾一切的索求,就算把别人伤的体无完肤,他也根本无所谓。 明明他知道这么做是错的,但是他好怕,好怕那些对他好的人都一个个离他而去,好怕到最后他什么都没有了,徒留一场空。 梁上传来动静,文兮歪了歪脑袋,但最终没有下来打破这样的宁静。 —————————————— 月色扰人,皇城边一座高大华丽的府邸,此时正哭喊声四起,官兵围堵。 “老臣不明所以,为何新帝登基要灭我钟府?老臣不说别的,钟家人也是为大锦立下汗马功劳之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再者我儿已伏法自尽,为何还要株连九族!?” 钟大将军对官兵前的新任公公立着冷面,镇定自若的站在正堂之中,其余妾室下人都吓得哭出了声。 新任江公公道:“方才圣旨已念,钟大将军是没听懂吗?皇上亲笔写了先皇所录钟家之罪,原先因着淑德圣太后保住了钟家九族,如今钟肃钟大人又是效仿当年钟家之举,妄图佣兵自重,甚至不惜勾结皇子大臣,那我问钟大将军,此时又该如何了?” 钟大将军道:“好生会说话的阉儿,只是你尊我一句钟大将军,我怎能不拿出家兵自防!?” 公公微眯着眼,道:“看来钟大将军是要和新帝作对了?新帝不似先皇仁慈,钟大将军也要看看,家兵是否仍是家兵?” 钟钧合惊道:“如何不是家兵!?” 身边一个侍妾连忙喊住,“老爷,可不能跟新帝作对啊!” “一边去!” 公公狐狸眼笑道:“实话跟您说了吧,您的位置早已让于骠骑将军了,如今景燃大人才是这锦国名副其实的大将军,所有官兵全由景燃等其他骠骑将军统领,您呀,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有官兵听令!钟家一族男丁全部抓入地牢,来年修缮水利,妾室儿女下发为奴流放。” —————————————— 光阴匆匆,祁云推开木窗,迎面吹来初夏丝毫不粘腻的清风。 明个便是卫长临来迎亲的日子了。 小千川兴高采烈的跑到祁云面前,手上还拿一盘小糕点。 “亲父!快尝尝,这些个桂花糕可都是菁儿姐姐做的!” 祁云抬头看了看一旁赶来,又脸红不好意思的菁儿。 菁儿道:“……奴婢的手艺,不比皇宫里,但是还是想请公子尝尝。” 祁云笑了笑,“菁儿啊,你的手艺可不会差,我信你。” 他取了一块咬了一小口,熟悉的味道瞬而涌上心间。 “好吃,你们也来吃吧?对了,菁儿,叫申洛和文兮也来吃吧?” 菁儿道:“方才看见乔医师正和文兮商议什么,奴婢便没去打扰。” “好吧。” 卫千川又拿起一块桂花糕,一下子塞到祁云嘴里,笑道:“亲父多吃点,都是给你!肚子里的小弟弟肯定也喜欢。” 祁云无奈摇摇头,咽下去那一口,又对着卫千川道:“糕点虽好,但不能多食。千川,这做人呐,也一样。切不可放大自己的贪欲,最后得不偿失。遇事也是,便只得其一,不可多得。” 卫千川乖巧的点了点头,“嗯,亲父,我明白了!” 祁云微微一笑,肆意灿烂。可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 这贪欲之人,说的便是他自己吧。 —————————————— 日光柔和,乔申洛站在文兮面前,脸色却丝毫不善。 文兮逼近了一步,只道:“乔医师,我不在殿内之时,你是不是与祁公子……” 乔申洛立马打着哈哈道:“文兮你大抵在说笑吧?我和云云殿下怎么会,你们家卫将军可是明媒正娶过的,量我这小身板,借我万个胆子,那也是一点不敢啊!” 文兮有些气愤道:“乔医师,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是你争不过将军,将军反倒嫉恨与你,到府后将你关入暗阁,那也不是不可能。二是祁公子心许将军,众人皆知。到头来你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乔医师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祁公子只是一时需要你,等到他不需要你的那一日,你又该如何呢?” 乔申洛看被识破,便也正色回道:“文兮,你与墨兮之间关系不简单吧?情之一字,向来难解,你也应该有所领悟。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告诉卫长临也罢,不告诉也罢,我大不了为了云云殿下豁出这条命。” 文兮有些脸红,但还是反驳起乔申洛来:“我与墨兮虽是关系匪浅,但是我们自知彼此该放便放,而不是一味的掏心掏肺。” 乔申洛转过身去,话里兀然带着些许自嘲的笑意。 “怕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 夜色朦胧,如约而至。 祁云思来想去,还是百般的难以静下心。 不仅是为了明日迎亲之事,更是因为乔申洛。 他真真正正爱过的人,或许只有卫长临。他不能一边上着长临的花轿,一边又享受着申洛的好。 他对不起乔申洛,一直以来都很对不起。 祁云抬眼看了看冥冥不灭的烛火,毅然起身准备去见乔申洛。 月光照下石子路,悠悠淡淡。 祁云走去,看着紧闭已灭灯的房门,犹豫了半刻,但还是伸出手来敲了敲。 “申洛,你……睡了吗?” 里面传来声响,乔申洛回复道:“没有,云云殿下进来吧。” 祁云推门进来,恰好看到乔申洛正在点案上的烛火。 “云云殿下是因为明日之事,才睡不着的吗?” 祁云轻轻摇着头,“不,申洛,我……是因为你。” 第101章 我一定记得 乔申洛点完灯,走近阴阳怪气道:“怎会因为我?云云殿下更应期许明日的卫大将军,怎会因为我呢?” 祁云有点不知所措,低下头沉默了半晌。 乔申洛突然笑道:“云云殿下,你来此处必定不是发呆吧?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想趁着明日迎亲,好跟我把关系撇干净,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祁云闻言立即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乔申洛,他急忙道:“不……不是这样的,申洛 你听我说……” 乔申洛却依旧笑着,“好啦,云云殿下不必担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责怪云云殿下的。我们本来便不该一起,是我执意要缠着云云殿下。话说前些日师兄传信来,叫我去赤凌峰叙旧,我这也是一拖再拖,明日一早我便会走的。云云殿下,你不必担心,我是不会打扰你和将军的,我会祝福你们白头到老。云云殿下,现在可安心了? ” 祁云接不上话来,他看到对方故作无事的模样,心间不知名的狠狠一痛。 他无所谓的冲上前去,猛地抱住了乔申洛。 “申洛,答应我,明日走的时候……记得和我告别,别悄无声息的的离开。” 乔申洛一惊,僵硬的推开祁云,嘴上的笑意更深了。 “好,云云殿下,我一定会与你道别的。你也也要记得,日日喝我为你配的养胎以及补身的药方。还有……定要小心你的皇弟。” 祁云愣愣的,眼角发红道:“嗯,我一定记得。” —————————————— 次日晨光从四方天缓慢升起,祁赭一大早的便差人过来,急急忙忙的给祁云抹妆穿衣。 “啊这……” 祁云起身还未睁开眼,便见一群人围在榻边水泄不通。 “殿下,奴婢们是皇上派来给您梳妆打扮的。皇上说了,殿下是其兄长,理应受到最好的待遇……而且两国质子之事堪比和亲,举国上下都是极其看重的。” 祁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好愣愣的点了点头,乖乖听话,让人随意摆布。 等祁云妆成,祁赭才堪堪来到。 眼前之人青眉朱唇,凤冠霞帔,腰身被勾勒而出,肤若凝玉冰雕,宛如天上仙人。 祁赭痴痴的望着铜镜前的祁云,手上的盖头竟也忘了递给妆娘。 祁云转过头,这才发现祁赭,便起身要行礼。 “给皇上——” 祁赭连忙走去,不肯让祁云跪地。 “皇兄今日真好看,连朕都要被迷住了。” 祁云假意嗔怒:“皇上哪里的话?我怎及皇上未来后宫佳丽三千?” 祁赭恍然,把红盖头递给妆娘,随后又道:“朕已让你殿中的那个婢女和小童上了马车,也差人备了应用之物,还多给你安排了个奴才随车,眼下距离吉时约莫还有半个时辰,皇兄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祁云道:“没什么需要带的了,对了,皇上可见到我殿中另外一位小太监了吗?” 祁赭点了点头,“见到了,朕来时他便背着个箱子急匆匆的走了。” 祁云只觉奇怪,又问道:“走了?” 一旁的妆娘见皇上与殿下正在说话,也不好冒然去给祁云盖上盖头。 “嗯,倒是七皇弟,方才一直徘徊在门边,怕是想和皇兄道别。朕一会还要上朝,便不陪着皇兄了。” 祁赭抬手扶了扶祁云左侧的金簪,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道:“皇兄一路平安,若是辰国皇帝敢欺辱你,你就差奴才传信给朕,朕便亲自收拾他一顿!” 祁云笑道:“好,皇上去忙吧,顺便叫祁陌进来,我与他好好谈谈。” 祁赭闻言颔首,转过身便离去。 妆娘拿起红盖头,问道:“殿下,现在可要盖盖头?” 祁云转过头道:“嬷嬷暂放在此处,我会差其他人来。你们,也都先出去吧。” 一群人异口同声道:“是,殿下。” 眼下终于安静了,祁云刚想坐着休息,便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喊。 “……皇兄?” 祁陌一袭白衣,依旧披头散发,他僵直着身子,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直视着祁云。 祁云一阵惊愕,转而却故作无事的笑了笑,心想祁陌这几日只是累了。 他便拿起一旁的红盖头走到祁陌身边,一边递上一边道:“阿陌,你来给皇兄盖上盖头吧?” 祁陌扯了扯嘴角,却不接过红盖头,他缓缓启齿,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摆布的古怪人偶。 “皇兄,亲母死了,大皇子与二皇子死了,贵妃死了,父皇死了,阿录……最后也死了。皇兄,你……又是什么时候死呢?” 祁云猛然害怕的后退几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祁陌,祁云甚至都不敢相信,这种诅咒一般的言语是从之前那个天真无邪的阿陌口中说出。 他颤着声道:“……阿陌,你都知道了。皇兄没告诉你,只是怕你过分伤心……阿录之前也与我说,不要告诉你这些……” 祁陌虚着眼,一把抓住祁云的领子,猛地把对方推到地上。 他疯了似的怒吼道:“皇兄,你根本不配在我面前提阿录!!阿录她只是……只是想保护我而已,甚至对你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你为什么……为什么连她都不肯放过!!!” “不……不是这样……的……阿陌……” 阿录根本不是他害的…… 祁陌两手直接掐住祁云的脖颈,面上目眦欲裂。 “呃……” 祁云立即弓起双膝,试图将对方从身上抵开,可不知怎的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脸面通红,眼眶中颤着向上翻的眼白,额上的青筋瞬而暴起。 祁陌继续喊道:“你还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祁云抽搐般的抬了抬指尖,看了眼头顶的房梁,文兮急着去与墨兮会面,现下根本没有人能够救他。 难道他就要死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七皇子却突然松开了手,他起身大笑道:“……呵哈哈哈哈,皇兄,你不会以为你就这么轻易去死了吧?” “……咳咳……咳……” 祁云抓住机会,连忙吸起气来,眼边不禁泛红沾上莹莹泪珠。 头顶凤冠一歪,青丝继而凌乱,脖颈上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印记,美人落伤,看着着实可怜。 祁陌却毫不动容,他缓缓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只见刀尖锐利呈亮,瞬而抵在祁云的嘴角。 “皇兄,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吗?” 祁云见势立即僵住了,两眼抖着长睫,满脸恐惧的看着逐渐逼近的祁陌。 第102章 皇兄不用怕 祁陌不再多言,他裂着两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阿……唔……” 还未等祁云喊出,便被祁陌猛地一手抓住脸颊,迫使自己张开嘴来。 祁陌毫不迟疑的一刀下去,直捅祁云的软舌。 冰冷的刀尖猛然刺破舌面,苦甜的血腥味瞬间蔓延至祁云口内。 “呃啊——!!!” 疼痛难忍,祁云扭曲着面孔,直接大喊出声。 猩红的血从中流出,凄惨的挂在嘴边大片,又顺着淅沥落在白皙的脖颈。 —————————————— 皇城门外,两纵浩荡的车马停驻在侧,卫长临着于马上,一身迎着黎明的铠甲,望着紧闭的城门,昂首以盼。 天际像是被人撕裂一口,横出鲜艳夺目的红霞。 今日他是新郎,虽穿不上与之相应的喜服,但他的心里火红堪比朝霞。 祁云,此刻定也是如此吧? 卫长临的冷面浅浅露出笑意,文兮传讯说,祁云又为他怀有一子,他一听便欢喜的不得了。 历经百般艰难,才求得此红缘。 他们二人心如此,他定不会负了祁云。 —————————————— “皇兄……我确实借你之手除掉贵妃,本想嫁祸在你头上,却不曾想……父皇早已起了杀心。” 祁陌抛开染血的匕首,又从袖口拿出了一颗如血猩红的丹药,立即塞到祁云口中,使劲捂住对方的嘴强迫吞咽。 “唔……” 祁云无力的挣扎着身子,一双杏眼浸满了泪雾,沦为刀俎鱼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 祁陌肆意笑着,用两条腿死死压住祁云双手,又拿出一把银灰药粉,直接胡乱涂抹在身下人眼里。 “——!!!” 祁云的两眼立即如火烧一般炙痛,瞬间什么也看不清了,匆匆流下骇人的血泪。 他张口想喊出声,忍着舌尖之痛,却只能透出丝丝残弱的气。 “……皇兄想喊什么?来,阿陌凑近些,皇兄不用怕,告诉阿陌……” 祁陌一边说着,一边挥开衣衫下摆,擒出另一把紫红匕首,他手拿着抖了抖,瞬而迸出琥珀般的泉水来。 “……” 祁云脸上顿时一阵热意,甚至有些滚了红血,直直侵入嗓眼。 他额上青丝被打湿的凌乱不堪,错综复杂的贴于脸上,连深红的口脂也花了。 祁陌双眼兀的瞪大,好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之物,不顾一切的立即俯身,狂热的吻了上去。 “……” 祁云的手已被压的麻木,口中也痛的麻木,无声的呼喊,眼前的黑暗,他怀里的心也渐渐麻木不仁。 这都是……他的报应。 祁陌抬起身,放下衣衫。看着眼前的杰作,又露出一抹痴狂的笑。 他拿起一旁的红盖头,故作轻柔的盖在祁云头上,随后移到侧边,将对方拦腰一抱。 祁陌道:“……皇兄,可不能误了吉时,阿陌亲自送你上轿。” 祁云不再挣扎,任由对方抱起。 这都是他的报应,是他放任贪欲的报应。 ———————————— 卫长临眼看着城门开了,马车来了,心里便一股暖意横生。 他驾着马转到祁云的车旁,高喊了一声:“质子已到——!” 两旁车马将士立即跟了上去,一众人马不停蹄,渐渐堙没在长路的尽头。 这从锦国皇城到辰国朝暮城,紧赶慢赶也要用上两日,何况轿上有贵人,总该是时不时便歇着。 快到了临东城口,眼见着日头上来将近午时,祁云轿边的小奴便立即喊了句:“停轿休息!我们殿下千金贵体,可不能跟这群走惯了山路的将士比。” 卫长临听着,也勒住马。何况祁云现下身怀有孕,自然是不能受半点苦的。 他转头看向一旁小奴,道:“你,去给殿下弄些吃食。” “这当然不必将军开口,皇上赐奴才这等重任,奴才定会好好照顾殿下。” 小奴对着卫长临尖着嗓子,又高傲的翘起下颚。可接着神情一变,转过身便对着轿子里恭敬道:“殿下,奴才马上给您备些吃食送上来。” 卫长临微微颔首,这小奴是蛮横了些,但好在护主。 此时朝暮城的某一条深巷里,不着日光,阴阴暗暗,正传来女人惨绝人寰的哭喊。 “……哈啊……我……我跑不动了,宁姬……我的肚子好痛!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女人面色惨白,汗流满面,双手则紧捂着隆起的腹部。 宁姬连忙伸手捂住孟娇莲的嘴,小声道:“夫人,夫人你忍一忍……孩子会没事的,先等这群追兵跑过此处,奴婢……奴婢再带您去看医师。” “……” 孟娇莲无力的点了点头,宁姬松开手,转而一脸担惊受怕的望着巷口。 “这边!这个女人跑不远的,往前找!” “是!” “……” 听着追兵的脚步渐渐远去,宁姬俯下身,把孟娇莲抱在怀中,急急向着巷道另一边跑去。 孟娇莲把头靠在宁姬身上,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着:“……宁姬,是不是那个贱人又回来了……还依旧赖在将军身边?” 宁姬一口否决:“不是的,夫人,那人并未回府,听说是做了质子,要把他献给皇上。” 孟娇莲低低的笑着,“好啊好啊……哈哈哈……贱人配狗皇帝,好啊……” “夫人,我们快到药堂了……” “我便祝他祁云新婚大喜,祝他早日被喜新厌旧,祝他被千刀万剐,祝他众叛亲离……祝他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 “殿下?奴才给您放在边上,您自取便是。” 小奴递上食盒,随后退下身来等着。 轿里并未传出声音,当然盖头下讲话确实不吉利。 约莫过了近半个时辰,小奴便去取,用手一掂量,发现重量与送来时无异。 他便疑惑问道:“殿下……您不饿吗?” 轿里安静的如同无人一般,片刻后,小奴还是有些担忧,抬手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帐。 “……殿下!” 只见轿里人歪歪斜斜的倒着,像是了无生机,红艳的盖头却方正的遮掩着脸,令人眼中一刺。 “来人……” 小奴吃惊的再往下看去,软垫上赫然好几处森森血迹。 “来人!来人啊!殿下……殿下出事了!!” “怎么了!?” 卫长临闻言立即翻身下马,疯也似的奔到轿边。 等看到轿内情状时,整个人都如同冰封一般僵住了。 他缓过神思,连忙上轿将其抱在身上。 “祁云……祁云!!!来人!!随行的医师在何处!质子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本将军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第103章 不要再纠缠 卫千川与菁儿闻见,急忙都奔了过来。小肉包子看着一脸惨白的祁云瘪了瘪嘴,直接大哭起来。 “亲父……哇呜呜呜……亲父你不要死啊……亲父!” “祁公子,这是怎么了……” 医师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把了脉后,抖抖瑟瑟的给昏迷之人塞了一颗药丸。 “将将……将军……质子大人口中被利器所伤,失血过多。而且……身怀有孕,中了奇毒,两眼已是失明,小人医术浅薄,只得用此丹吊住质子大人的性命。若是要解毒,恐怕要求得神医,要么就得去找下毒之人了……” 卫长临抱着祁云,特意仔细的把对方脸上的血迹擦去。 盖头已经被掀了,看着怀中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他顿时心如刀绞。 卫长临急怒道:“神医姓甚名谁,从何处可以找到?” 祁云皱了皱眉,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他明明听得到卫长临的声音,也感到周身庸裹的温热,但是他却无法抬起轻薄的眼皮,无法抬动一根指头。 医师拱手便道:“神医之人,便是乔氏一脉了。只是……这两位神医踪迹难寻,怕是不好找啊……” “乔氏……乔申洛。文兮,墨兮,你们可知乔申洛现在在何处?” 卫长临抬头问着,一边树上立即跃下两人,正是文兮墨兮。 文兮答道:“乔医师是自行要走,并未留下任何线索可循。” 医师道:“似乎是乔申洛与乔南两位神医。” 墨兮则道;“属下不知。” 卫长临皱着眉,咬牙向着地上猛捶一拳。 文兮踌躇半刻,又抬眼看了看气愤无措的卫长临,突然道:“将军……乔医师,乔医师昨晚和祁公子……说是要去赤凌峰与他师兄叙旧,今早便走了。将军,赤凌峰位处萧国边界,乔医师前去与我们乃是背道而行,此时去寻,不知……” “赤凌峰!?你为何现在才说!?” 卫长临闻言目光一震,乔医师虽行半日,若是此时快马加鞭,倒兴许还能赶到。 只是他不知祁云现在究竟能撑多久,毒自然是越快解越好。 “将军赎罪……” 文兮立即害怕的跪下身去,旁边墨兮也默契的一同跪下。 他转头一问:“医师,此丹药效还能坚持多久!?” 医师颤着回道:“大……大抵半日,可眼下质子大人身上已在毒发,若是往后拖,恐怕会拖出什么其他病症来……” 文兮立马道:“将军,属下去……” 墨兮直接打断对方抢先道:“将军,属下识得路,可去寻乔医师。” “我亲自去。” 卫长临沉声道,瞬而将祁云一把抱起,起身向着马匹走去。 祁云也感到一瞬的悬空,清风柔柔绕于指尖,但是他自己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想睁眼,想开口,想回抱住卫长临告诉他自己无碍。但是身子里像是莫名长出了许多荆棘,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众人皆静默下来,看着卫长临留下宽阔坚实的背影,祁云的脸藏在对方怀中,烫金红衫随风萧萧而起,迎着日光,悲凉却慨然。 “爹爹!一定……一定要让亲父醒来!” 卫千川鼓红着小脸,皱着眉,满眼泪莹的望着。 —————————————— “我说你还在这皇城角躲着干什么?原先我叫你去赤凌峰同游,你也拒了。眼下我来找你,你又不走?你这倒是让我看不明白了。” 乔南叼着一根狗尾草,双手环胸,一脸无语的看着在墙角拿树枝子戳土的乔申洛。 “师兄……你有喜欢过谁吗?” 乔申洛闷闷道,手上树枝子还胡乱戳着。 乔南道:“我还以为什么呢,情啊爱啊……乃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为何?师兄,我想不明白。” “你这榆木脑袋能想得明白就怪了,这东西能给你一时的欢愉,多了便是累赘。师弟,你要知道,人生不止情爱。没必要说为了这点东西,就要死要活的。” 乔申洛手上一顿,树枝子一下子掉落在地,他似乎笑了笑,道:“师兄,你说的也对。还有,你才榆木脑袋呢,我乔申洛可是世间第一聪慧!” 乔南笑道:“哦对对对,你聪慧,你不聪慧谁聪慧啊?行了行了,快走吧,师兄带你喝酒去。” 乔申洛拍拍灰起身,一脸笑意满满。 “走!” “走。” 乔南宠溺的揉了揉乔申洛的头,转过身便拉着对方要走。 “二位且慢——!!” 正当此时,一阵由远及近混杂马蹄声的呼喊传来,两人立即顿住步子。 “吁——!” 红马飞驰,卫长临连忙右手拽住缰绳,马儿前蹄一起扬起尘土,堪堪刹住在两人面前。 “乔申洛!你一定要救救祁云!祁云他……” 卫长临左手抱着一位红衣男子,立即轻巧的翻身下马来,在魁梧的身材下尤其祁云显得娇小可怜。 “卫将军……” 乔申洛正当疑惑,但看清楚对方怀中的是何人时,立即担忧的走去。 “云云殿下……云云殿下这是怎么了!?” 见来人俊朗非凡,气势汹汹,怀里抱着个人。再看乔申洛一脸揪心,便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了。 乔南侧头吐了那根狗尾草,连忙拉住乔申洛不让他过去,冲着卫长临毫不友善道:“哪里来的什么将军,我告诉你,乔申洛和你缘分已尽,你不要再纠缠他了。带着你那姘头,有多远滚多远去!” “???” 卫长临听着,一阵皱眉不解,但碍于祁云的情状,还是对着乔申洛低声下气起来。 “乔申洛,乔医师!就当我卫长临求你,欠你一个人情,乔申洛,你就施以援手救救祁云吧!” “卫将军,我这便……” 乔申洛连忙要冲过去,乔南又给他拉住,道:“看你眉宽薄唇,一副风流相貌,定是伤透了我师弟,反正我师弟绝对不会屈身为你那姘头医治。我见你也不是什么缺钱之人,花个重金去找别的医师医治吧,别在这碍着我师弟。” “嗯?” 卫长临依旧不解,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祁云眉头一直紧皱,面色更加惨白了,心上又是狠狠一刺。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地,腰板挺直,对着乔申洛道:“乔医师……我不知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请你能够高抬贵手,救救祁云。祁云平日待你也不薄,乔医师定要见死不救吗!?” 乔南冷笑,道:“就算你跪下来,也甭想从我师弟那要到一颗丹药,你们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乔南!!” 乔申洛连忙甩开乔南的手,懒得废话,直接给了对方一脚。 第104章 原来的自己 “哎哟!” 乔南一脸疑惑,“乔申洛,师兄这是帮你出口恶气呢,你为何给我一脚!?” “乔南你个傻出!?师兄你能不能仔细想想看,这合乎常理吗!?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卫将军,而是……他怀里的云云殿下!” 乔申洛一边说一边走到祁云面前,连忙搭上祁云的手腕探脉。 乔南摸了摸头,“我搞错了?” 卫长临闻言,一时也愣住了。那他不在祁云身边的时候,乔申洛岂非胆大包天,日日想要将祁云占为己有。 乔南走近仔细看着祁云,又道:“哎?我见过这位公子,当时还是和另外一位公子在一起的,我还赞叹是个能产子的奇男子呢。” 乔申洛拿出妙回丹喂到祁云嘴里,皱眉道:“卫将军,云云殿下身上的毒性有些混杂,大抵不止一种。这样,卫将军,我先拿丹药缓解殿下的症状,皇城此处不宜久留,暂且先在临东城找个客栈,我再好好给云云殿下配药。” 卫长临低低“嗯”了一声,然后起身道:“乔医师可会骑马?” 乔申洛摇了摇头,乔南则道:“你先带着这位公子去客栈,我们随后便到。” 卫长临又单手抱着祁云,重回马上,转头对着二人道:“朱并修应该即刻便来,乔医师,我先走一步。” 乔申洛道:“好。” 乔南眨了眨眼,看向乔申洛不好意思笑道:“师兄还以为你在外面做……” 乔申洛转过头,看着乔南用左手举了个圈,右手直起食指,就那么当着他面来回穿插起来。 乔申洛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打到乔南头上。 “啊呜……” 乔南连忙揉起头,泪直涌,哭的好不悲伤。 —————————————— 窗外一片烟雨朦胧,祁云也不知为何,自己竟坐在一盘棋局前,手上正欲落一颗黑子。 黑子落盘前,他恰好顿住手,祁云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与他对弈之人,眼瞳瞬间一震。 此人既不是身边的卫长临,也不是皇宫里的祁陌祁赭。 而是他自己。 只是对方着了一身墨衫,两双眼冷的无光,直直的看着祁云。 祁云手上一颤,黑子立即滚落在棋盘上。 对方好像看出了祁云的疑惑与震惊,他伸手捡起掉落错位的黑子,道:“你这局棋下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祁云不敢相信,看着对面不是自己的自己,虚着眼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把我带到此处?” 对方避而不答,捡起一旁盘中的白子,接着缓缓下在棋盘上。 “你害怕孤身一人,总盼着有人能够注视着你,现在不光是卫长临,慕秀,就连乔申洛,钟肃,还有你的两个亲弟弟,他们都发了疯似的喜欢你,想要独占你。你现在心中可欣喜?你现在……可觉得满足?” 祁云瞬而睁大了眼,颤抖着回答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胡说!!” 对方继续拿起白子落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永不知餍足之人。你喜欢被他人玩虐,喜欢被他人拥裹,你甚至希望所有人把你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我说的,对吗?” 祁云眼眶里立即湿润成泪,他大喊着:“不是……不是这样的!!” “或许你生来就带着罪,你一边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又一边想要杀掉那些欺辱你的人。可你是什么时候变的如此残忍,不再顾及他人性命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忘掉原来的自己的?” 祁云猛然挥袖,直接把面前的棋子一扫而落。 黑子与白子混杂坠地,发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在空荡无人的殿内更是震耳欲聋。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而对面的人依旧面色毫无波澜,轻启朱唇继续道:“你知道吗?人原本就是深渊,永远望不到底的。只要尝到了一丁点甜头,就会无止境的妄图更多。” 祁云捂住耳朵,试图让自己不再听见这种声音,可对方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响,如同乌云密布下的隆隆雷声,捂住的手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 祁云眼眶里的泪不由自主的往下落,堪比窗外细密不绝的雨。 他颤抖的张开口,垂下头缓缓道:“可是……我已经不想再像从前那般懦弱了……那些死去之人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不过……我不过是报仇,为自己报仇罢了。” “报仇?拿无关之人的性命报仇吗?淑德皇后当年为何舍命换你?因为……她要换的根本不止是你,而是钟家的几百条人命。你到如今,都只觉得是钟家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是钟家害死了你亲母,可是你何尝不是钟家的血脉呢?那又何尝不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亲母呢!?” 祁云闻言已是泪眼婆娑,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对面之人反倒笑了笑,转头看着窗外雨打风吹,顾自念了起来: “水作莲,莲生藕。枯枝抱憾,萧萧如许。偏爱苍天烈阳,怒耻水色无光。地起木,木落花。点红尽飘,流光易碎。不见入土为尘,只伴流水秋深。” —————————————— 五日后,临东城客栈。 “将军!两位医师!殿下醒了!!” 小奴阿盈一脸喜气,连忙向屋外不知正在商议什么的三人喊着。 三人问言立即转过头来,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当真?” 卫将军冷面目光一震,连忙动辄起身要进屋去。 “太好了!” 乔申洛笑道急急跟上去,旁边的乔南也笑着说了句:“我就说这公子非常人,命硬的很嘛!” 三人推门逐进,看着祁云已经起身睁眼,榻边还围着卫千川和菁儿。 “祁云!” “云云殿下!你可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你!” “公子醒了便好。” “老爷……” “爹爹,亲父他……” 卫千川与菁儿则面上有些愁容,完全看不出惊喜过的模样。 卫长临见此,便有些奇怪,又看着祁云直愣愣的盯着他这边看,眼神无光,嘴上一张一合的也不出声。 朱并修听见消息也连忙赶来,文兮墨兮更是直接从梁上一翻,下来就是跟着朱并修一跪。 三人齐声道:“恭喜将军,恭喜祁公子!” 乔申洛与乔南也发现了异样,卫长临则连忙伸出手来向祁云的双眼覆去,怎料常人定会闭眼的情状,祁云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是毫无感知将近的手一样。 “祁云,你……可看得见我?” 第105章 要呕上一呕 祁云张了张嘴,只出着气,他一醒来就只听见声音,眼前一片黑雾似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光如此,嘴里还疼得厉害,嗓子也像被割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听着卫长临近在咫尺,祁云索性闭上了嘴,摇头以示。 乔申洛更是疑惑,连忙问住:“云云殿下,你现在说句话试试?” 祁云又是摇了摇头,指着喉结与口,随即摆了摆手。 乔南道:“不应该啊!我记得师弟你的药方正当解此毒才是,怎会如此?” 祁云面上茫然的平静,只听着旁人之声,稍稍显露一些无措来。 卫千川失落道:“爹爹,亲父一醒来就没说过话,也没抬眼看过我们。” 菁儿认同道:“……小公子所言的确是真。” 阿盈跑到祁云跟前,道:“殿下……您真的看不见,也说不出话了吗?” 祁云依旧是微微点头,目光无神。原本精秀如玉的面庞,素然雅韵,此时竟缺了好几分灵气。 卫长临连忙抱住祁云,故作轻松道:“无碍,你醒了便好。” 祁云看不见,对突如其来的拥抱有一些害怕,所以犹豫着并不回抱卫长临。 乔申洛走来拉住祁云的手,仔细探了探脉,半晌还是摇头不解呢喃起来:“难道……是余毒未清?” 乔南跟着也探了探祁云的脉,凝重道:“非也,体中毒已除,只是需要长期恢复。” 众人听闻,瞬而松了眉头。 卫长临道:“祁云,没事的,不必担忧。” “亲父还能看见,也还能说话!太好了!” “是啊是啊,公子很快便能恢复了……” 乔申洛的眉头却未解,只听乔南继续说道: “只是少则半年,多则……数年甚至伴随一生,难有定数。” 原本准备一笑的众人,又是瞬间好几副苦丧脸来。 祁云垂了垂眼睫,只是愣了愣,并无过多的动作,整个人轻坐于榻上。 好像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 五月初已到夏至,四下草木青盛,日光倾城。 朝暮城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都在为着明日的端午节而准备着。 将军府也是如此,下人们都忙里忙外,连着菁儿也跟着在东厨准备明日所需的糯米粽叶。 一位婢女洗着红枣,头也不抬道:“你们都听说了吗?祁公子又回来了!前些日子老爷还宠着那个什么林净管家,这到底还是祁公子略胜一筹,就算是瞎了聋了也还能勾着将军的魂儿。” 菁儿闻言一愣,听着是哪哪不对,抬起头来正欲反驳,谁知一旁烧火的下人道:“早从第一眼见着祁公子,我就知道,这绝非善类啊!模样身段哪处不是一绝?连着眉眼都一副风尘,偏偏还要作个纯良之状,他那身子早不知被多少人摸过了!啧,连我都要呕上一呕!” 洗枣的婢女翠儿笑道:“哟,谁说不是呢?当了小倌还要立牌坊,真真是看不下去。” 菁儿怒道:“你们说什么呢!?” 备着午膳的张哥突然来一句:“可别那么说,之前祁公子在东厨帮忙时,大家也都眼见心明,祁公子的为人,定是不会差的。” 菁儿不满道:“一个个的心思龌龊,满口胡言,小心哪日闪了舌头去!” 翠儿瘪了瘪嘴,立马朝着身边另一个婢女铃儿压着声道:“瞧瞧她那样,巴巴的跟着公子,还真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儿了……不也靠着一副身子,爬了大侍卫的榻嘛?” 玲儿掩面嗤笑道:“我们这小小东厨可容不下这么个大小姐,改日哪天又勾了老爷,岂不是要成了府上夫人了?” “是啊是啊……” 烧火的也起了哄:“菁儿姐姐,怕不是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些府上下人?哈哈哈……那不如早日一走,摇身一变大凤凰去!” 张哥微怒道:“这话可不对,你们讲闲话也要有个度!” 菁儿又气又恼,“好歹也是府上多年的姐妹,我本不想上报老爷的,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祁云一踏入东厨便听见菁儿怒喊着,他心生疑惑,平日也没见过菁儿恼火至这般。 一旁小奴阿盈正扶着祁云的右手,慢慢的引着往前,而左边则是由卫千川牵住。 祁云说不了话,阿盈也不是府上人,卫千川便嫩着声道:“菁儿姐姐,玲儿姐姐,亲父跟我来东厨看你们啦!” 菁儿与张哥连忙走来,行礼道:“祁公子,小公子。” 菁儿接着道:“祁公子身子刚好,应多休息才是,怎得今日有空来东厨了?” 祁云向着菁儿的方向笑了笑,正常的张口说起话来,只是没有声音。 玲儿和翠儿也不行礼,只喊了声小公子,烧火的更是当做看不见。 翠儿压声道:“行什么礼,反正他也不知道。” 阿盈仔细看着祁云一张一合,读明了唇语便向着一众下人道:“公子来此是为了送礼,之前你们多有照顾,公子宅心仁厚,特备了锦国独有的琉璃珠赠予你们。” 阿盈转而从怀中拿出锦盒打开,里面赫然几颗流光溢彩的宝珠,莹莹夺目。 翠儿几个一见是什么宝物,连忙跑来行起礼:“多谢公子!!” “公子真是心善啊……” 菁儿不悦道:“……公子可要仔细,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公子如此对待。” 祁云何尝不知呢?下人们的嘴里何时干净过?此来送礼,不过是怕着其余人见了更加心生怨恨罢了。 他闻言避而不答,张口另说着,阿盈便道:“公子问,之前的老嬷嬷在何处?” 众人一下子脸色难看了起来,张哥犹豫着道:“……前个月,老嬷得病,便去了。” 祁云神色一惊,皱起眉来张口,阿盈道:“公子说,世事难料,愿老嬷一路好走。” “亲父……” 卫千川好像感知到了祁云无声的悲伤,但是只鼓着小脸,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祁云垂下眉眼,面露忧色。 人之一生,万千难测,来的时候无所顾忌,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 三人走向了落清阁,才刚进门,身边的阿盈和千川就瞪大了眼,张着口连忙想喊出声。 卫长临立即摇了摇头,示意不必。 祁云倒是熟悉落清阁的,前脚刚迈入,就轻轻撒开两人的手。 卫千川担忧道:“亲父小心。” 祁云微微点了点头,便只身前往。 卫长临也不出声,静静的坐于榻上。 祁云浑然不知,凭着记忆直接走了上去,也并未多想,直截了当的坐了上去。 “……” 卫长临喘了口粗气,从后一把抱住了祁云,随即贴着对方耳边道:“祁云……” 祁云一怔,身子也瞬间僵住了。两股下是什么东西抵着,他一清二楚。 第106章 求见祁公子 他害怕的挣了挣,身子又不敢轻易扭动,只好颤颤巍巍的扶住身后卫长临的手,随后指了指肚子,猛地摇起头来。 祁云想着,自己腹中还有个孩子,况且之前和乔申洛的过分举动,没伤到全都是侥幸,他可不能放任自己了。 卫长临一眼明了道:“我只是想抱抱你,看看你和孩子。” 祁云松了口气,上身也渐渐不那么紧绷着。 阿盈看着此景,也不好打扰,连忙脸红的带着小千川逃开了。 卫长临带有薄茧的手覆上祁云凉玉般的骨腕处,轻轻带到怀中人微有起伏的腹部上,这里面原是他们二人最为珍贵之物。 祁云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眼前的黑暗却是那么单调,不觉令人意乱。 卫长临轻声问着:“告诉我,究竟是谁伤的你?” 祁云摇了摇头,侧过来对着卫长临念起唇语: ——无论是谁,我并不想追究。 “好吧。” 卫长临明了,随后轻轻吻上祁云的脖颈。 也许这其中有什么缘由,祁云不想追究自有他的道理。再者他们已回府上,不可能再返回锦国皇宫,尤其是新帝上任,宫里定是重重加防。就算是想查,也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到府上许多日,祁云却再未出过府门,而且之前宫里待得太久了,也是一直很想独自外出走走。 他突然抓住对方的手,念着唇语道: ——长临,明日……我想出府去。 卫长临却怒道:“不可。府里什么都不缺,要什么传下人便是。而且府外人多眼杂,我不想让你再度置身险境。” 祁云听着身后人压抑的微怒,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总有些隐隐有些不安,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就是一种堵在心上的感觉。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便听到朱并修道:“将军,慕秀大人在府外求见。” 以为朱并修走进,祁云不觉起身到一边,卫长临则一边小心扶着,一边冷怒道:“他来做什么?暗阁的刑罚怕是还没吃够。” 朱并修迟疑道:“……慕秀大人是想求见祁公子。” 卫长临起身冷道:“不许。” 朱并修道:“是,属下这便去回绝。” 祁云听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似乎……还欠着慕秀一个人情。 但也不只是慕秀,还有许多人。他已经留了太多债了……却不知该如何去还。 卫长临拿起案上的长剑,不悦道:“我还需去书房处理要事,你在阁中好生休养。上午出阁我已是担心不已,眼下我会派文兮墨兮守着你。府上雇了乔申洛的师兄,他应该马上便会来送安胎药。” 祁云听着对方的话,心里却怎么也舒服不起来,他微微颔首,对着卫长临示意明白。 卫长临深深看了祁云一眼,他已经许多次将祁云放任在外,如今有此机会,他定要保护的密不透风。 祁云听着对方离去的脚步,心中的不安却愈来愈浓。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卫长临养的一只金丝雀,只需被关在笼子里,时时关照,根本不需那所谓的自由。 约莫半个时辰,乔申洛果然带着碗安胎药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位拿着锦盒的男子。 “云云殿下,这是今日的安胎药。今日感觉如何?” 祁云望着声音笑了笑,轻轻的点着头,不让对方担心。 乔申洛走近道:“那便好。” 祁云伸出手来,试图接着药碗,乔申洛却轻轻推开他的手,举起汤匙一口口喂了起来。 祁云无奈只好如此,等到药喝完之后,乔南才开口说话。 “公子,你体质特殊,上一胎是双生子,这一胎脉象不出差错的话,仍旧是。男子怀孕,本来便不宜生产,何况公子还是双生子。所以在下备了一副扩口之物,公子……可要检查一番?” 乔南打开锦盒递过来,里面是大小不一的圆滑木势,与玉制的除了纹路没什么不一样。 祁云听着有些不解,便伸出手来在锦盒上抚了抚。先是摸到一片柔软绒绸,接着踌躇向上,便是有些无法形容的质感。 他又继续摸去,藤蔓般缠绕的印记略过指腹,再向前一探,是什么又在向下凹着,摸着摸着祁云突然指尖一顿,红着脸立马把手抽了回来。 这分明是…… 乔申洛见此,道:“……这还是由卫将军来,身份最为合适。” 乔南却道:“卫将军习武之人,下手不知轻重。公子,我看最为合适之人嘛……莫过于我的师弟了。” 祁云惊掉下巴,不知所措的望着发出声的乔南这边。 “师兄你……有完没完!” 乔申洛又是直接暴起一拳打在乔南头上,乔南哭道:“啊呜呜呜……师弟,我这都是为你了好啊!你不是喜欢他吗?这么好的机会,师兄我这就是在撮合你俩啊!” “撮合个屁,师兄你是不是眼瞎,看不见正主还健在吗?再者云云殿下是真心喜欢卫将军,我自然尊重他的选择。” “师弟你糊涂啊!咱们与他斗智斗勇,直接篡位!” “篡位?亏你想的出来。” “师弟勿急,师兄我偷偷算了他们二人的八字,水火不容,命中相克,绝不可能有善终的!所以咱们这样……” 祁云眉头一竖,他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听不见。这俩人还真不把他当外人,直接当着他面商量怎么除去卫长临。 乔申洛无语道:“师兄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本业?师父教导是要济世救人的,你倒好,专门想着怎么挖人墙角!” “……师父的教诲当然没忘,可师兄救你脱离自损苦海,如何算不上济世救人?说不定还皆大欢喜呢?” “放屁……” 乔南学着也扔个白眼过去,道: “再说了,师弟你心里早便这么想了吧?” 乔申洛攥紧了拳,“师兄你又想挨揍,是不是?” 这咋咋呼呼的,让本就有些困惑的祁云直听得头疼,这两人都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连忙冲着乔申洛发声的地方探了探,抓住衣衫一角便用力的向下扯。 乔申洛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祁云有些困顿的神情,道:“云云殿下,怎么了?” 祁云张着口,念出唇语: ——且让我先考虑几日。 乔申洛故作无事道:“云云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擅自逾越的,这种事,自然是卫将军来的好,我知道云云殿下心中……定然也是最为接受。” 乔南反倒说:“那可不一定咯!” 乔申洛忍无可忍,又是当头一掌。 祁云随即松了手,垂下眼帘去。 他突然想到,长临很忙,这几日下来总是在书房,连夜里回来都已是极晚,他那么累,祁云怎舍得再让他操劳呢? 可若不让长临来做此事,还能叫谁呢?他欠着申洛的情,已经……不想再欠更多了。 第107章 愈合的伤痕 乔南正色道:“公子还是好好想想,卫将军时时忙于朝政,怕是空闲不多。我师弟不光救了你的命,还一直默默花心思在你身上……” 祁云一愣,乔南说的没错。既然申洛付出了那么多,怎能毫无所获。若是他想补偿的话,大可以投其所好。 乔申洛道:“师兄……我真想拿厚礼谢你,能不能闭嘴!?” “……” 乔南闻言连忙抬手堵住嘴,还无辜的眨起眼来。 祁云从枕下摸出一个木盒,大小正好一手,他上前擒住乔申洛这边衣摆,有些费力的递了上去。 乔申洛转头看,不解道:“云云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祁云张口念道: ——这是我欠你的,你就收下吧。 乔申洛接住木盒,稍稍有些沉,一打开来看,竟是一整块色泽漂亮的纯金。 他瞪大眼瞳发着光,可似乎又犹豫起来,手在半空中顿住,但随即咬了咬牙,一手盖上推到祁云怀中。 祁云左胸上隔着单薄衣物突然被轻轻一抵,不觉有些痛痒,他虽是看不见但却总觉得面前二人正盯着他,故而难以自抑的红了脸去。 乔申洛皱起眉,难得正经起来,他对着祁云认真道:“云云殿下,以后都请不要拿这些东西给我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绝不会靠你对我的怜悯,接受这愧疚的施舍。我说过,我所做的这些,对你对我自己而言,都是值得的,无需任何东西来补偿。” 祁云皱着眉,瞪大了无神的双眼,双手慢慢捧起木盒,一下子无措起来。 可他……不想这么一直欠着。 乔南眨了眨眼,乔申洛则继续道:“待云云殿下生产之后,我便回药堂,出一本有关男子生产的医书,之前也说过的,借云云殿下的身子,深造医术。所以,云云殿下,你不必心怀愧疚,我们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祁云闻言皱眉思量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乔申洛端着空碗,另一只手拽着乔南道:“云云殿下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再来给你送药。” 乔南眨了眨眼,看向失落的祁云,又转头望着凝重的乔申洛,神情似是不解,但容不得他多想,直接被乔申洛给硬生生拽走了。 ———————————— 夜色降临,树上枝叶如影。 阿盈走进阁内,抬起灯罩,轻轻灭了几盏烛火,随后冲着榻上端坐人道:“殿下,夜深该入睡了。” 祁云闻声点了点头,手上却不停,单凭着触觉,正慢慢编着几根红绳。 阿盈靠近一眼便识得,笑道:“殿下真是手巧,此物我记得叫做平缘结,在我们那里这是在端午晚时送给家人的。殿下……定是做给将军的吧?” 祁云微微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他不只是给长临,还有千川以及菁儿他们,这都是他的家人啊…… 今夜多做些,也给亲母他们烧带去。 此外他还早备了些锦布香草,亲手给长临作了个香囊,把自己的丝丝心意都放进去,长临定会开心的。 阿盈看着那个金绣兰花的藏青香囊,边上也镶着精致的纹路,两根编织的红绳牵在上面,可见作此物之人何等手巧,何等用心。 他继续道:“殿下……还是早些休息,眼下不是一个人的身子,可别熬坏了。” 祁云对着面前人张口无声道: ——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云终于编完最后一根平缘结,手与双眼都有些酸涩。 他把所有红结都放在枕边,本以为是困意深深,谁料祁云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阁里昏暗冷清,梁上的文兮枕在墨兮的怀里,稳稳睡着。 祁云听着顶上二人衣衫之间的细微摩擦声,那种孤寂感悄然袭上,就像在宫中四方天里的无措一般。 他耳边刹那起了轰鸣,诡异的传来阵阵迷乱重叠的人声。 “……快离他这个灾星远些,你想被二皇子殿下捉去责罚吗?” “三皇弟,尝尝这炮烙的滋味吧?” “喔!那个小狗掉进池塘啦!” “就会装可怜……”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多年前的旧忆就全部涌上心头,织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缚住。 “没亲母的小野种,你们都过来,给我打死他!” “来,三皇弟,把本太子鞋上的脏水,吃干净。” 那些人嫌恶的眼神,唾骂蔑视的字眼,无时无刻不萦绕在祁云的耳边。 日日夜夜都在梦魇,永远无法逃脱。 哪怕卫长临就在身边,哪怕被对方紧紧抱住,他也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愈合的伤痕总在隐隐作痛,每一处都有个无端的故事掩盖。 “……” 祁云侧过身,他觉得头与身子都痛极了,像是被什么扒了皮,掏了心一样痛。 他不觉张着口,却什么也喊不出。 眼前很黑很黑,没有人的时候,祁云总觉得自己还在笼子里,被逼着脱光了衣衫,被所有人嘲笑着戏看。 “瞧瞧我们温文尔雅的三皇子殿下,此刻是多么窘迫。” “看啊快看啊!” 像看一个稀奇古怪的玩物,像看一个出身低劣的贱骨,有时候更像是看一只肮脏不堪的狗,一种令人拒之千里的瘟疫。 “……属下究竟该怎么做……殿下才肯原谅我?” “阿云,怎么哭了?快到亲母怀里来……” “皇兄,杀了我吧!” 可有时总有另一个自己,不断诉说着他的罪孽,令他痛苦至极。 “你根本不配叫她的名字!” “祁云……你给我去死,去死!!” “你是什么时候不是自己的?” “……” 耳边阵阵尖锐,如同无数根细针一直戳在河边的鹅卵石上。 祁云颤抖着抬手,缓缓抹去眼边滑落的泪。 “可是阿陌……他却那么那么的喜欢你……” “皇兄,你又是什么时候死呢?” 若是他死了,是不是就再也听不到这些刺耳的声音了?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安静下去,不那么痛苦了?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苦过,活着即是旁人的灾厄,身子里灌满了罪孽深重。 祁云习惯性的抚着食指上的玛瑙,润红的成色已经被磨砂的晶莹剔透。 眼前不断略过无数人的身影,幼时单纯的笑容在阿陌脸上绽放,温柔的阿录总会递来香甜的桂花糕,钟肃哥的纸鸢,亲母的眉眼。 而他自己聆听午时吹来的风,望见牢里刺眼猩红的血。 他们都是因为自己……才走上了本不该走的道路。 祁云从枕边拿起下午绣香囊的剪子,颤抖着手,将锋利的尖头缓缓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渐渐刺下深深的凹槽。 活着亦是灾厄,死亡……即是解脱。 第108章 粽子的味道 “……” 祁云眼眶中的泪汇成光,正颤抖的打着圈。明明稍稍使力便能刺破肌肤,可此时手上的剪子却又一下子犹豫住了。 他不能……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他还有长临,他还有千川,若是他走了,定会让他们伤心欲绝的。 祁云一惊,猛地撒了手。 自己明知痛苦滋味,怎能就此抛给他人? 再坚持几月吧,好歹……把孩子留下来做念想,陪着长临他们,他也就能无所顾忌的走了。 ———————————— 次日,晨光缓缓落入阁内。 梁上二人瞬而醒来,文兮向下看了看,却只见榻上的祁云睁着眼,无声落泪。 阿盈从阁外走来,端了盆清水,低着头道:“殿下,外面日升有一会了,该起身净面了。” 已经……天亮了吗? 祁云闻声抬手随意抹了抹泪,额头闷闷的痛着,他直接坐起身来,拿起一旁的衣衫慢慢套上。 阿盈拿着沾湿的巾帕走来,正欲抬手递去,可刚看向榻上人,他便瞬间顿住了。 对方无神的目中满布血丝,眼下一片乌青,加之面上苍白如雪,简直憔悴得不成样子。 “殿下……为了给将军做平缘结,您熬了一宿吗?” 祁云摇了摇头,并没打算解释什么。 阿盈有些担忧道:“……殿下,您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呀,小殿下可受不了您这么熬的。到时若是回宫面见皇上,见您如此憔悴,龙颜大怒。奴才就算是十个脑袋,那也是不够砍的。再说了,卫将军若是知您……” 他没想过还要回宫,也没想过再见祁赭。 祁云面无表情的抬了抬手,示意对方不必说了。 阿盈无奈,只好递上巾帕道:“奴才多嘴……还请殿下净面。” 祁云接过巾帕覆在脸上,半刻又放回阿盈手中。 今日是端午,府里定会热闹一番。 祁云勾了勾嘴角,扯出了一个沧桑且温柔的笑容。 正好他把枕边这些平缘结都拿在身上,给他们个个分去,特别是这个准备给长临的香囊。 祁云被阿盈扶着正欲起身,朱并修却突然出现在门外,站定道:“公子,将军昨日应召去了皇宫,今日端午怕是没空陪您了。不过将军下令说,许公子出阁在后院走动。” 闻言,祁云缓缓收回了笑,瞬而呆滞的握起手上的香囊,勾了勾指尖,无神的目光好似定定的放在那枝金绣兰花上。 早在昨夜卫长临没回阁之时,他就有预感今日长临不会在。 阿盈见此,对着朱并修道:“多谢大侍卫告知。” “亲父!!” “公子!” 卫千川与菁儿二人欢快的从门口一跃,手里还拿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粽子,朱并修一惊,连忙自觉退让到一边。 “亲父,端午安康!” 小家伙一头栽进祁云的怀里,两只小手抓着他腰束紧着不放。 祁云只觉腹上一冲,突然贴上了什么软软的的东西。他抬起手来把小千川抱住,面上克制着表露出温润的浅笑。 他张口道: ——千川,端午安康。 “呵哈哈……亲父,快尝尝粽子吧!” “公子快尝尝。” 菁儿把盘放在一边桌上,连忙亲手剥了个大个的递来,白烟飘着糯米与粽叶的清香。 祁云腾出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抚着千川的脸,接着将粽子抵在对方小下巴上。 他看不见,还以为稳稳喂在了小千川的嘴里了。 卫千川瞪圆了眼一副错愕,两只小手手抓住祁云的手腕,仰起脖颈费力往上抬着,想要放在他的嘴边。 “唔,亲父,我已经吃过啦!你快吃,让肚子里的小弟弟也尝尝粽子的味道!” 卫千川伸出粉嫩舌头来舔了舔下巴,似乎有点糯米粘糊着。 祁云听着千川这么说,只好垂下头来,张嘴咬了一小口。 与此同时,文兮与墨兮转而从梁上一跃而下,窗外也接连冒出两个脑袋来,定定一看,原来是乔申洛和他的弱智师兄。 菁儿与阿盈在一旁微笑着立身,似是等候什么结果。连朱并修也从门边绕了过来,露出好奇的神情。 众人一下子全看向阁里的祁云,见到榻上人轻轻咬了一口,更是挪不动一分目光。 “来来来!全体都有,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乔申洛一下子从窗口翻了进来,支起身子挡在祁云面前,手上那什么样的粽子那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有几个大字的纸,“啪”的一声砸在桌上。 “……” 祁云舌尖正尝着味,被乔申洛这么一喊给吓得身上一抖。 菁儿见此凑过来,俯身在祁云耳边轻快道:“公子,这是我们朝暮城内特有的习俗。不仅需要赛龙舟、纪念屈原大夫,还要在此晨间请最有威望之人选粽子来尝,随后让人猜咸甜荤素。猜中的人越多,寓意此处赐福愈多,可盼往后的日子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阿盈听着,面上疑惑的神情也转作了然。 卫千川苹果一样的小脸蛋也连忙点头道:“是啊是啊,亲父……之前爹爹也是这么说过!” 竟有如此有趣的习俗,祁云笑着点了点头,又浅浅咬了一口粽子。 张合几下化在舌尖,软糯而不腻,他大抵知道这是个什么味道了,眼下且听听他们怎么猜吧。 乔南倒腾几下翻不上窗,又一溜烟的从门口跑来,捧着一摞玉钱大喊道:“我我我押荤的!” 墨兮沉默的拿出一个玉镯,直接放在纸上的“素”字。 文兮抬眼,反道一句:“你果然要押这个。”随后袖口取出一颗银珠,也跟着放在“素”上。 走来的朱并修则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一边放道:“我押咸。” 菁儿从头上取下一支木钗,抬头看了朱并修一眼,又立即低下头不好意思的将其放在“甜”上。 阿盈也走来,道:“我想押甜,可以吗?” 乔申洛俏皮笑道:“哎哟,当然可以啦!” “申洛叔叔,还有我还有我!” 卫千川则跑开祁云,弯身从小靴子里掏出一个他手掌大的葫芦,踮着脚一下盖在“荤”上。 然后又屁颠屁颠的跑回祁云怀里,拱了拱毛茸茸的脑袋。 “都押了是吧?那就该我咯,我押……我押这个!” 乔申洛拿出一支精美的小瓷瓶,稳稳放在“咸”上。 等他们押完了,祁云也吃完了。 乔申洛自信的挑眉走到榻边,对着祁云道:“云云殿下,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们,这个粽子是什么味道了。” 祁云勾唇笑了笑,伸出手来,只在空中比划出了两个字。 第109章 未能牵绊住 ——甜,素。 见此乔申洛立即抱头呜呼哀哉:“不——!!我居然,一个也没押对啊!” 乔南扶额,痛哭流涕大喊道:“啊——!!师弟,我也是啊!” 朱并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文兮墨兮则是双双挑眉相视,用眼神交流。 几人见此,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祁云听着,也不知不觉被渲染了些欢乐,脸上露出柔和纯粹的笑容。 怀里的小千川嘟着嘴道:“亲父,我明明闻着是肉味儿啊……” 祁云摸了摸卫千川的小脑袋,另一只手从枕边拿出平缘结来,取一根放在往下递着,口上道: ——没事的,千川,亲父给你这个。 菁儿道:“这编绳真好看,公子真是手巧呢!” “哇!亲父你对我真好,我长大以后也要好好的待亲父!” 阿盈道:“这个啊,可是我们锦国的平缘结,专门在端午节编给家人佩戴,能够祈福保平安呢。” 祁云听着又是一笑,将昨夜编的平缘结都捧在手心,张着口无声道: ——我给你们每一个人都做了。 看明了唇语的几人,瞬时有些惊愕,但立马笑颜逐开道起谢来。 “多谢公子!” “公子真是煞费苦心了。” “哇,也有我乔南的份嘛!?” 祁云仔细的听着,心底一阵暖意,原本胀痛的的额头也似乎稍有缓解。 “……殿下,我来给他们送去吧。” 祁云点了点头,阿盈见着便走去俯身子接过平缘结,一根根发了下去。 几人接过,菁儿戴上冲着朱并修甜甜笑了笑,文兮与墨兮则将其仔细揣在了怀里。 乔申洛看了看手心里的红绳,面上不禁微微僵住,可半刻后又释然笑着,将平缘结绕两圈戴在左手小指上。 乔南别在腰间,看着乔申洛的举措,呆滞的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乔申洛又把纸上的押宝都收罗起,用衣衫下摆捧着,快步走到祁云面前,直接一股脑儿的都给放在了榻上。 祁云感觉到些许震动,不免有些惊愕,但又听到一旁立即传来声音。 “云云殿下,这些‘福气’都是我们给你的,愿往后余生皆是平安如意!” 卫千川也欢快的跟着喊起来:“亲父,我希望亲父永远幸福!” “……愿公子顺遂一生。” 祁云一字一句的细细听着,泛红的眼眶顿时掩了一层水雾,他不禁轻轻一笑,只道: ——多谢。 原来……如他这般的人,也能受到如此对待吗? 窗外鸟啼婉转,晨曦浅淡却温润,洒在树梢,碎着斑驳的影。 ———————————— 入夜,辰国皇宫内正设宴席,钟鸣鼓喧,彩翼绫罗纷飞,曼妙身姿迷眼。 卫长临坐于酒桌前,只闷闷的低着头举杯,皱眉肃目的一饮再饮。 今日本该陪着祁云好好共赏佳节,谁知竟把他召进宫,与其他大臣赏舞听乐,还要故作姿态称共进君臣之礼。 也不知祁云此时可安稳睡了? 座上皇抬眼看了看,随后又盯着身边斟酒的大监,微微虚起了眼。 大监趁机低声道:“……皇上,之前安排的林净,办事不力,未能牵绊住……” 皇上怒道:“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快给朕换人。眼下还不清楚,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少。” 大监唯唯诺诺道:“……是是是,奴才这便传人过来。” 见身边奴才已走,皇上便放下酒杯,转头对着卫长临喊道:“卫卿?” “臣在。” 卫长临闻言放下酒杯,向着上位拱手以敬。 皇上笑道:“朕近来新识得了一位琴师,派人千求万请,才肯来这皇宫奏上一曲。” “皇上欣赏之人,定有其独特之处。” 卫长临面无表情的回着,一时眼前的舞女乐师也都俯身退了场,余光里徐徐走来一抹白影。 白衣男子漫步走上前,眉眼如霜,怀抱一只比半身长的墨琴,满头青丝也用白绳松散的系着,连绸面的鞋都反着银光。 整个人就像从冬日雪中轻轻而来。 卫长临不觉转过头看去,只见对方抱琴微微行礼,道:“草民子山参见皇上。” 皇上转头看向正中央,笑道:“子山……好名字,那便有劳献奏一曲。” 大监派两个小奴才搬去一只矮桌,子山便跪坐其前,道谢后将琴放好。 葱白指尖抚上根根琴弦,一阵流转清丽的仙音便立即飘入宴席各耳。 几个大臣已是飘飘欲醉,皇上也闭眼享受起来,唯独卫长临平平淡淡的端起酒杯,就着声声弦音下酒一般。 曲奏尽,似乎仍是余音袅袅。 “好!子山的琴音当真是天外之物啊!” 皇上称赞道,几位大臣也如是说。 “是啊是啊,到底是琴器大师。” “……许是最好的乐坊也找不出来的。” 卫长临抬眼看去,并不多言。 子山只道:“多谢诸位。皇上,草民这琴也抚了,是否该履行承诺了?草民以为皇上既是君子,自然一言九鼎。” 皇上连忙道:“好好好,不就是想去朝暮城一见天地吗?朕定然不毁诺。” 卫长临听到朝暮城三字,心中莫名一悸,不免皱起眉来。 子山道:“多谢皇上。” 言落不过弹指,皇上便转头向着卫长临举杯相迎,笑着说:“正好卫卿明日返回朝暮城,顺便将子山琴师也一同带去吧。” 皇上发话,亦如下旨。卫长临若是此时不应,定会惹得对方不快。 “臣,遵命。” 子山悄悄看了一眼卫长临,生冷的眉眼与冰峰如出一辙,竟叫人平平添了好几分惧意。 ———————————— 将军府的夜里,天幕总是深邃的怕人。 至少祁云这般想着,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握着那个香囊,轻柔的将其拥入心口。 “……皇兄,给阿陌扇风风……” 他看不见,越发不知道什么是夜,什么是昼了。 耳边习惯性的嗡嗡作响,像无数的蝴蝶振翅,疯狂作响。 不知光阴流逝,度日如年,就好像等了万年那般久。 长临,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是不是……也会离开我呢? 祁云不觉将香囊攥的更紧了,绸面断然陷下深深的凹痕,连指尖似乎也颤抖起来了。 “……来,阿陌凑近些,皇兄不用怕,告诉阿陌……” 他好像又听见了, 阿陌的声音。 ———————————— 几日后,卫将军的马车匆匆而行,只恨不得一步轻功飞回府中。 路上颠簸,卫长临为着方便,只带了个车夫,故而两人只能窝在一辆马车上。 时不时肩膀相撞几下,双双无言,气氛好不冷清。 子山打破沉静,故意看向卫长临问道:“卫将军,听人说朝暮城的暮河环城而流,迎着日月,煞是好看。将军可曾亲眼见过?” 卫长临随意“嗯”了一声,把头偏到一边,看似并不想搭理对方。 第110章 绝寂十三式 子山汗颜笑道:“……在下此次前去,正是为取景采风,续创佳曲。在下记得……皇上曾说可向将军借居,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卫长临皱起眉来,冷冷看了旁边人一眼。 此人相貌不俗,谈吐间也几分姿态,却总是无端的使人烦躁。 可皇上的意思,怎敢违?尽管他早已回归皇室,但实则还是君臣有别。 子山疑道:“将军可是不愿吗?” 卫长临又侧过头去,道:“愿住便住。” 子山抬手掩了掩笑意,“那真是多谢卫将军了。” 到府门外时,已是黄昏将近。 卫长临连忙下了车,也不管车上的子山。 金管家侯在外头,一见是家主,连忙恭迎着:“老爷,一路奔波劳累了。” 卫长临边走边问:“祁云这两日如何?” 子山此时抱着琴,磨磨蹭蹭的下了车,金管家眼尖给瞅着,不免问道:“……老爷,这位公子是?” 卫长临不耐烦道:“金管家,回话。” 金管家这才恍然大悟,急急道:“是是是老爷,小的糊涂。祁公子这两日有小公子伴着,倒也一切都好。孕期身子有两位医师调养,祁公子的气色正渐渐恢复着。” 子山听着,似乎有些不解,“卫将军,您已婚娶了吗?祁公子……是将军的夫人?” 卫长临坦然道:“自然是我的夫人。” 子山越发皱眉了,暗自嘀咕了一句:“……公子也能怀有身孕吗?” 卫长临虚着眼有些不满,眼瞳一转,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眼下府中以夫人为上,尔等能不能住此处,得全凭我夫人定夺。之前本将军的话,做不得数。” 子山便道:“那在下……可得抓住机会,好生随着将军去拜见夫人。想必将军所珍重的,定是位贤良宽容的公子。” 卫长临冷冷嗤鼻一声,顾自朝前走了。 ——落清阁 “公子!老爷回来了!!” 菁儿忙忙迭迭的小跑进阁内,坐在椅上的祁云眼睫瞬而一抬,神情略微有些惊喜,虽是看不见什么,但总感到眼中有种不可名状的迫切之感。 阿盈道:“殿下,眼下将军已回府,您也可以把这香囊与平缘结给送出去了。” 祁云微不可查的露出笑意,浅浅颔首,手里还轻攥着一只香囊与红绳。 长临终于回来了。 明明才这几日,为何却如此煎熬呢? “亲父!爹爹回来啦!” “祁云。” 卫长临抱着卫千川从阁外稳稳走来,看着祁云温润的端坐着,莫名心尖一暖。 祁云听着熟悉的人声与脚步,好像是哪里一瞬间雪消云散,胸口砰砰直跳,指尖也不免激动的颤了颤。 阿盈行礼道:“将军,小公子。” 卫长临应了一声,又把小家伙放了下来,转而来到祁云身边,一把将对方从椅上拦腰抱起。 “……” 身子突然被人抓住悬空,祁云一惊,但却感到周遭顷刻间都暖暖的,不禁轻轻将头一靠,熟悉的贴在卫长临硬中有软的胸口处。 卫长临俯身轻轻在对方额头上一吻,连看着祁云眼睫好似害怕的微微轻颤。 “迟来的端午安康。” 听着对方深沉却温柔的嗓音,闻着身上传来的淡香,祁云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小千川站在一旁,连忙捂住眼睛,指尖还故意露出个缝来偷看,似乎是掩耳盗铃般。 菁儿与阿盈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主子若想办事,到底不会管他们“死活”。 祁云面上一红,轻轻仰起头也准备回礼。 “在下子山,随卫将军一同到府,特来拜见公子。” 子山抱着琴来,不便行礼,只是微微屈了屈身。 一众人惊诧的看去,脸上都不免露出疑惑却欣赏的目光来。 子山?还是随着将军一同到府? 祁云立即怯怯的收回了唇,听着来人年轻圆滑的声色,不免心间一颤,也不敢转头露面。 想必此人身份定不简单。祁云愣了半会,才念着外人在场看着,连忙从卫长临怀中挣了挣。 卫长临反倒不在意,就这样抱着祁云,径直坐回了主座上,伸手抚着祁云略有起伏的腹部,也不看子山一眼。 卫长临本就身躯高大,祁云反倒像是被人怀揣着顺毛的小狸猫。 子山抬眼看着,入门便没见过这位公子开口讲话,再者眼里好像木讷着,完全没有定向。 他便试探道:“在下冒昧前来,还请公子不要怪罪子山。” 这意思是等着他开口说话呢,祁云一下没了主意,只能冲着子山的声音微微摇着头,示意他并无怪罪之意。 只怕对方多想,还以为自己借着上位之身,看不起台下人。 阿盈连忙道:“子山公子,殿下不便开口,也没有怪罪公子的意思。” 卫千川有些愣愣的答道:“亲父生病了,他看不见子山叔叔,也没办法给叔叔回话。” 子山眼中有些惊愕,但仍是平静道:“原来公子失明哑口,在下愚笨,竟未想到此处。” 此话一听,总觉得哪哪都有些不合适。 卫长临正色,对着祁云道:“夫人,这位是琴师堪比花坊艺伎,可要听听?” 祁云不知如何回话,长临不常叫他夫人,倒是奇怪。可把对方与艺伎相比,自然长临也是瞧不起的。 卫千川直勾勾的看着那把墨琴,道:“亲父,爹爹,我想听子山叔叔弹琴……” 子山趁机道:“皇上许在下借居贵府,子山便在此亲奏一曲,特谢公子与将军。” 祁云只好点了点头,既然是辰国皇帝的意思,他也不想多作为难。 琴动声起,起势清冷,转而高跌起伏,随后又哀怨缕缕。 祁云听着,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从前在宫中有幸听琴师偷偷奏过此曲,名曰《绝寂十三式》,书中也有相关记载,讲述的是国家落魄,夫战亡儿病去,妻子最终难以忍受,用白绫自尽的故事。 既然对方是琴师,自然定知此曲不能随意弹奏,相当于诅咒人永不安宁。 难道此人记恨自己或是卫将军? 卫千川认真听着,曲尽,连忙拍手叫好:“真好听!子山叔叔真厉害!这琴也太好看了……” 子山笑着回礼,“多谢。” 祁云故作无事的笑了笑,转而对着卫长临张口默道: ——看千川如此喜欢,便向子山拜个师吧? 卫长临思索一阵,道:“好。” 子山暂看不明唇语,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随即便听着卫将军道:“若是不嫌弃,让我儿拜个师,如何?” 未等子山回复,菁儿却突然道:“……老爷,您差大侍卫去找的教书先生,怕是后日便会到了,小公子许是会忙不过来。” “教书先生……可是,爹爹,我真的很想……” 祁云听着卫千川有些踌躇的声音,也不想让小家伙难过,便又对着卫长临张起口来: ——长临,不妨到时与先生商议,两者共取…… 谁知,卫长临也低头一近,将祁云的下唇轻轻含住。 第111章 不知是几月 子山一愣,这怕是故意做给他看的,随手收了琴道:“将军,小公子若是想学琴艺,可随时来找在下。” 卫千川立马跑到祁云的腿边,将其满满抱住,向上仰着脑袋乐道:“多谢亲父和爹爹!” 卫长临离开祁云的唇间,头也不抬道:“让金管家给琴师找间房。” 祁云一边脸红着,一边又伸出手来摸向小家伙毛茸茸的发顶。只要孩子开心了,那他这个当亲父的自然也开心。 菁儿回道:“是。” ———————————— 阁内的燥热,似乎将欲打破夜色冷清。 “……” 宽大的浴桶里,赫然一双洁净无遮的身躯,其上的水光则迎着烛灯欢动不止。 祁云倚靠着桶边,两只玉腿被架在对方的肩头,正被湿热拥裹服侍着。 卫长临身形矫健,怕祁云背部抵着沿边膈应,便伸出手从背后绕去,一只扶腰,一只靠背。 手臂上膨胀近乎完美的线条,略凸着青筋,又几点水珠盈盈。 祁云感受到卫长临的动作,神思顿空,两只手无措的扶住对方。 卫长临托着腰的手来回抚摸,吞咽了半刻,才叫祁云出来。 顺而又将腿放回自己的腰上,两手看似轻轻一勾,便令对方紧紧贴了过来。 “……” 祁云感觉到对方在腰下有些犹豫不决,一想着乔申洛曾说,前三月绝不可行剧烈之举,便又一把抓住了卫长临的手腕。 “不行?” 卫长临看着祁云道,水汽氤氲,对方在眼中更是凝肤娇滴,别样独美。 祁云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转而张口道: ——长临,我也帮你用方才…… 卫长临一口回绝:“不必,我不愿你做这等事。” 祁云闻言一顿,愣怔了半晌。 长临为自己做了这些,他却什么也帮不了,祁云饱含歉意的靠了去,轻轻贴在对方坚实温暖的胸脯上。 卫长临见水微凉,起身帮祁云套上衣物,先抱向榻上,随后又给自己穿好里衣。 双双上了榻,祁云便从枕下拿出平缘结和香囊,将其轻放在卫长临的手心里。 卫长临一愣,趁着未熄灭的烛灯细细看了看。 ——长临,这是给你的。 祁云启唇,吐着气声,面上带着温润的笑。 “我定随时佩戴于身。” 听着对方的话,祁云心里瞬而暖意横生,若是能跟长临一生相伴,朝朝暮暮,那他便再也不怕了,再也不会想……一心求死了。 卫长临看着香囊绸面上有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在金绣的线上又是隐约几点深红。 他沉默的拽起祁云的手,轻轻放于嘴边,不禁逐根逐节的吻了去。 清晨一醒,祁云侧过身抚了抚枕边,却发现本该温暖的地方早已是空荡荡,冰冷冷的。 长临呢? 阿盈走来道:“殿下,将军晨起就与大侍卫去了军营了。怕打扰您休息,便让小奴在您醒后告知,将军说,怕是至少三日后才会回来。” 祁云从薄被中伸出手来,便接到一阵暖意,他不免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五月中旬,阿盈看了看窗外日光灿烂,便回着:“已是午时三刻了,殿下可要用膳?” 他竟睡了这么久吗? 祁云起身,此时也应是申洛送药过来了。 正巧门边就传来脚步,阿盈却突然道:“子山公子?” 子山端着一碗汤药,仍是一袭白衣,行礼不俯身道:“公子,这是府上医师送来的安胎药。” 祁云一愣,平时都是申洛,今日怎么会是他呢? 阿盈也疑惑道:“子山公子,安胎药每日都是由两位医师送来,怎会交于您呢?” 子山尬笑道:“在下方才见那位医师急得很,似乎要解决什么要紧之事。我便一问,原是其师兄去了赌坊,医师怕惹出事端来,故而才如此着急。而在下又正好顺路来给公子请安,心想不如就帮着医师送来也好。” 祁云听着却不甚相信,张口唇语道: ——还请放在桌上吧。 阿盈便走去端过药碗,“子山公子,交与小奴即可。” “……哦,好的。” 子山交出药碗,随后走近榻边道:“公子,听将军说您已有身孕,不知是几月了?” 申洛说过,男子怀孕,几日便有一月之相。眼下想来也过了一月,稍有起伏,月数算起来大抵应有两月了。 祁云望着人声,淡然回着: ——两月左右。 子山听到气声,难免惊讶起来:“在下还以为……公子天生如此,不能说话呢。在下倒也佩服公子身残志坚,又能屈于他下以男子之身怀孕,到底非凡夫俗子。” 阿盈抿了抿嘴,无语道:“殿下只是病了,子山公子此话未免有些不符礼教。” 祁云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追究。 对方话里有话,他也不是听不出来。 子山故意示弱道:“是在下失言了……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过分怪罪子山。” 祁云不做反应,却又听着对方娇声道:“刚来时与将军共处一车,到底颠簸,我这弹琴的身子骨倒也受不了分毫,而且……将军实在是过于壮硕,索求无度,总是给压的喘不过气来。” 荒谬,他的长临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祁云面上不免一紧,无神的目光也瞬间锐利起来,略带威压的转向发声之处。 话里话外一股子糜烂之气,他看不见子山的眼神,但是光听声音就能察觉到,对方早已是一副自恃其高的模样了。 阿盈感知气氛不对,略带不屑道:“子山公子,小奴不知你从何而来,要到哪去。小奴只觉得,座上人为东家,乱吠的是野狗!” 子山一下子愤恨起来,“你……公子便是如此调教手下人的吗?” 矛头瞬而扔给了祁云,祁云索性还是摇了摇头,只问道: ——你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子山收了气焰,又笑道:“公子怎么会问这种话?在下来朝暮城,自然是随着将军来赏风鉴月的。那在下也问公子一句,您既是如此残躯,又是怎么勾引到将军的呢?” 只见祁云莫名一笑,如雕似刻的五官顷刻温润落花般,迎光入目,明媚无双。 子山不解,“不知公子在笑什么?在下说了什么可笑的事吗?” 阿盈掩面笑出声来,道:“公子在此处,不就是最大的笑话吗?专门跑一趟来逗殿下开心,连将军都要提礼来大谢子山公子。” 祁云摸了摸食指上的玛瑙,渐渐收了笑意,转而略带狠色道: ——公子还嫌自己不够可笑吗? 第112章 回来了便好 夜深似海,茶昕阁内连连传来几声咒骂,倒叫的烛火都颤了颤。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叫嚣?眼瞎的哑巴!” 子山端着茶杯,墨发缕缕,清秀脱俗的容貌,此时却满面不善。 若不是皇上遣他务必取代此人之位,顺带弄掉他腹中之子,他怎会受得如此委屈? 翠儿被金管家派来服侍,一听见骂的什么眼瞎、哑巴,立马就明了是谁。 她小心翼翼凑去道:“子山公子……您说的可是祁公子?实不相瞒,许多下人也是看不惯他的作风。” “哦?” 子山闻言看去,不解道。 “可否说来听听?” 翠儿看着对方醉玉颓山之样,不免脸红道:“……奴婢定一五一十的说。那祁公子初来府上时,明明身为下人,却是想尽办法勾引老爷。平常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身子却龌龊得很。有一次还故意害老爷受伤,不光如此,又勾引从前的军师大人,身边还有个突来的什么属下,也是日日缠绵,好不快活。如今做了攀枝凤凰,向来是瞧不起我们这等人的。祁公子说的话……公子可别往心里去,不过是贱人贱语罢了。” 子山放下茶杯,“那哑巴竟是这等卑劣之人?将军不甚在意吗?” 翠儿道:“老爷当然在意,因着这些事还把他关入过暗阁的,受了好一番刑罚,这才稍稍归顺着。不过如今身怀有孕,定是老爷的心尖宝了。奴婢……都替公子打抱不平,那人早该滚出将军府,沿街乞讨去。” “多谢翠儿,不过……你我之间的谈话,可要保密哦。” 子山笑着说,又垂下眼思量着,许是他目的太过明显,反倒弄巧成拙。 翠儿依旧脸红道:“是是是,公子。” 子山又道:“我也是受皇上之命,派来监视祁公子的,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翠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军府,并无他心。” 翠儿回着:“公子真是胸怀不凡啊,奴婢实在是打心底里敬佩您。” ———————————— 四日后,卫长临才在近黄昏之时堪堪到府。 看着将军有些歪歪倒倒,朱并修连忙在身边扶着。 “将军,眼下您酒醉不轻,可需要回落清阁?” 卫长临面上红着,眉眼肃杀,但却慢慢道:“去……书房。” 金管家见到老爷,急急迎着,见酒醉如此便担忧道:“老爷……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可别喝伤了身子啊……” 卫长临道:“多事。” 朱并修扶着往前走,侧过头对管家说道:“金管家,劳烦你差人去与祁公子说一声,将军今夜平安回府了,只是在书房休息。” 金管家回着:“是是是。” 落清阁。 祁云百无聊赖的站在窗前,明明眼前漆黑一片,但他总想着府中天边绯红的烧云。 阿盈走来道:“殿下,将军回府了,不过今夜是在书房休息。” 祁云颔首以应,不求别的,只要他回来了便好。 ———————————— 翠儿慌忙跑到茶昕阁,见着子山公子便道:“公子公子!老爷回来了,现在正在书房。前些日子您不是新作了曲,想献与老爷吗?眼下许是个好机会呢……” 子山起身,抬手亲昵般摸了摸翠儿,道:“多谢翠儿,我这便取琴前去。” 他转过身从一旁取过墨琴,抱于怀中立即出了门。 翠儿脸红心跳的偷偷看着,愈走愈远的那抹白影。 子山跨过月门,眼神略带嫌恶的看向自己的手指。 “如今让将军打心底认可他,才是权宜之计。只要一擒住对方身心,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子山神情淡漠,继续自言自语道: “……那个哑巴依着将军令不能出阁,身边也常有下人伴随,若是想弄掉其腹中之子,只能等将军不再重视那人……” 不过……很快了,很快他就能和师傅再次团聚了。 朱并修将卫长临扶入书房椅上,又差人端了杯水来给将军醒酒。 卫长临放下瓷杯,暂且清醒半分,随后轻轻挥了挥手道:“退下。” “是,属下告退。” 朱并修俯身退出房门,出了条路正欲拐弯,便见子山公子抱着琴来,他行着礼道。 “子山公子。” 子山抬面堪堪一笑,道:“大侍卫。” 朱并修也没多想,行完礼便走了。 子山暗自虚惊一场,薄衫于夜色下不甚明显,但隐约看得到身形嫚嫚如柳。 见有人推门入书房,卫长临盯着门口,看到来人一身白衣,便不耐道:“你来做什么?” 子山行了礼,反倒说:“将军,您不回落清阁做什么?书房里总没榻上舒适,连日忙了许久,将军不打算……好好休息一番吗?” ———————————— 祁云正欲坐回榻上,习惯性的抚了抚食指上的玛瑙,谁料突然心上一抽,莫名升起几分慌张来。 阿盈看着,担忧道:“殿下,您怎么了?身体不适吗?乔医师许是刚走不远,小奴去把他再唤回来。” 祁云摇了摇头,一手抚着胸口道: ——带我去书房…… 阿盈看天色已晚,便劝阻着:“殿下,明日再去吧?眼下实在是太晚了……” 祁云仍道: ——带我去书房。 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阿盈见此,拗不过,便抚着对方手臂向着书房走去。 “……” 转了几条路,终于到书房门前,阿盈正欲帮祁云开门,谁料祁云突然伸手拦住了。 阿盈这才反应过来,门内是有人的,而且听声音,正是将军与那位琴师。 “……多事。” “将军不想去落清阁,难道没有什么理由吗?难道不想见……心心念念的府上夫人吗?” “今日,我不见他。” “也罢,将军累了吧?在下为您抚上一曲可好?” “嗯。” 祁云望着纸窗,阁内传来子山清丽脱俗的嗓音,随即又响起悠扬婉转的琴音。 他不禁将手握紧成拳头,骨节渐渐用力的发白,连指尖都要渗进肉里。 不止嗓音琴声,对方定是处处都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可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发不出那样美好的声音,甚至让长临片刻轻松之事他都做不了。 既然……长临得遇如此淑人,他这等无用之人又怎能打扰? 阿盈见此忧心忡忡,小声道:“殿下……” 祁云随即低下头,有些失落道: ——走吧。 他可以日渐腐烂,但是却不想长临随他凋零。 阿盈不再多言,顺从的带着祁云离开了书房。 琴声扣人心弦,卫长临竟也有了飘飘欲仙之感,怪不得宴席之上都听得如痴如醉。 “好听。” 他看着子山抬手曲尽,抱着墨琴便起身正欲行礼,似是要退出阁去。 “多谢将军,不过……夜深了,还请将军好生休息,在下便不打扰了。” 卫长临从椅上起身,直直走向子山这方,伸出手来一把捏住对方的下颚。 “将军……?” 第113章 是个好人吧 子山面上立即惊愕,手上一松,墨琴则瞬间掉落在地,“砰!”的一下,几乎发出震地之声。 卫长临又突兀的松开手,随即一阵酒意上涌,鬼使神差的用力推向对方的肩膀。 子山佯装着受力一倒,面露难色瘫在地上,下摆又是被顺势翻了开,一双羊脂般的腿便映入眼帘。 卫长临细细一瞧,对方上衣微张,胸膛微微有山,再向下一瞥,竟非常人之躯。 “……阴阳之体?” 子山连忙欲盖弥彰的扯过衣衫下摆,半支起身,羞涩道:“……将军,在下失礼……” 卫长临虚着眼,目光迷离,却突然大手一挥,猛地扯住对方的头发,迫使对方的唇撞在自己的下摆处。 “唔……” 子山委屈的抬眼望着,好似无措的的张开唇,但已经先一步沾湿了衣衫,留下映光深深的水渍。 ———————————— 入夜无声,星辰满天。 文兮飞攀上屋顶,轻步几跃便到了他与墨兮约定好的地点。 高树密叶之中,墨兮从另一旁伸出手来,让文兮踩着他的臂膀。 文兮整个人像游鱼一般,抬脚轻点,一跃而入。 墨兮不语,直接开门见山,撕扯开文兮的紧身黑衣,作势就要动作起来。 文兮却阻拦道:“墨兮,我突然觉得……祁公子好可怜……” 墨兮停下,狠戾的回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文兮又是慌张的扯住墨兮的衣领道:“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些事,你保证,可不许跟将军说!祁公子只是……太孤单,太无靠可倚了。” “纸包不住火,就算你我都不说,将军也终有一日会知道。拖的越久事情越难解决,你觉得该是如何隐瞒呢?” 文兮一下愣住了,墨兮则是叹了一口气,道:“行了,我答应你。” ———————————— 次日午膳后,祁云闲适的坐在椅上,迎着窗感受着温暖的清风。 乔申洛从门口蹦哒进来,端着药碗道:“叮!云云殿下,您今日份的药已送达!” 祁云闻声侧过头来,疲惫的杏眼下有些乌青,但面上还是轻轻一笑,连鼻尖微红也不甚明显了。 阿盈端着药碗,送到祁云手中,乔申洛看着,对方却连眉头也不皱的,慢慢的全部喝下。 药是极苦,平日里的云云殿下也是分上三次才解决的,今日怎就像饮酒一样,肆无忌惮的举杯饮尽了? 乔申洛不禁问道:“云云殿下,可是有心事?” 祁云因着药哭红了眼眶,他摇了摇头,无声道: ——你觉得子山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个好人吧?” 乔申洛挠了挠头,继续说着:“前些日子师兄老去赌坊,府上发下的玉钱都被他给输光了。我担心他不灵光被人剁手剁脚,但又要顾及给殿下送药来,情急之下,恰好子山公子出现了,才帮着及时送到阁中。我倒也是多谢他的。” 祁云皱着眉,闻言不语,转过头又去吹起风来。 难道……是他多想了吗?对方真的只是简单的到府中借居?可昨夜书房那些话……又岂是他一介普通琴师该说的吗? 难道他故意接近长临,是为了更大的阴谋? 乔申洛道:“今日师兄倒是没去赌坊了,可一大早就被朱并修给叫走,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祁云百思不解,扶着桌面,坐回了椅上。乔申洛的话他也并未听进去。 正当此时,卫长临沉闷的从门外踏进,长发高束起,眉目一横,面上冷更像是要起一层冰霜。 “将军。” “……公子,卫将军来了。” 祁云端端坐着,就算听见来人的脚步,也静静的无所动。 卫长临有些踌躇的走上前去,俯身摸了摸对方微圆的腹部,似乎有些不敢抬眼看,只是埋头沉声道:“祁云,军营里忙,这几日暂不能陪着你了。” 祁云低下头去,似乎在看肚子上踌躇不堪的手,但他只是想看,并非真的能看见。 卫长临起身,本想伸手理一理对方的青丝,可又一下子抽回手,道:“我走了。” 祁云微微点头,眉眼仍是低垂着。 听见愈来愈远的脚步声,他似乎才慢慢的伸出手来停留在半空,好像试图抓住对方的衣角,但却什么也抓不到。 乔申洛突然走来道:“云云殿下……你还未与卫将军说需木势用药吗?” 祁云收回了手,接着又失落的摇了摇头。 长临近日几乎不在阁中,留夜后也是不久便走了,总是忙着。 他又该如何跟对方说起此事呢? 乔申洛伸出手,轻轻覆上对方的手,道:“云云殿下,不如……就让我来吧?卫将军近日不得空,许是也腾不出时间的。况且再有五月,便是足月了,此事的准备自然是越早越好。” 祁云突然感觉到一阵温热的触感,连忙抽回手来,害怕的往后瑟缩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乔申洛,若是拒绝只怕对方会伤心,可若是答应,他心里对长临的愧疚也就会越来越深。 乔申洛道:“云云殿下,趁早决断吧,时间……真的不多了。与其盼着某个人的回头,殿下不如……先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闻言,祁云顿眉犹豫了。 申洛说的也不无道理,子山的出现,似乎就已经印证了一些将要发生的事了。 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而已。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初到府时,孟夫人会对他如此愤恨了,到底是情之一字能使人神伤心冷,几近断肠。 “噗呲噗呲——”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异响,祁云思绪一断,连忙不解的转过头来望着声音。 阿盈与乔申洛立即看向窗子,只见乔南冒出半颗头,对着乔申洛是百般挤眉弄眼。 乔申洛无语,大翻了个白眼,随后对着祁云道:“抱歉,云云殿下,师兄来找我,眼下得先走一步了。” 祁云松了口气,还以为府上来了什么怪客,吓得不轻。 他对着乔申洛微微颔首,便听见对方直接疾步离去,细听还有握紧拳头指节作响的声音。 唉,这两个师兄弟,当真是水火不相容,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一同拜师的。 ———————————— 乔南一见乔申洛出来,连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没人后,又快步将对方拖到远处的草丛里。 “……唔……你做……什……唔……” 乔南见离阁门远了,这才松开乔申洛。 乔申洛急急弯着身子吸气起来,又问道:“……师兄,你疯了!?” 乔南拧巴着眉头,立即将食指放在对方嘴上,道:“嘘嘘嘘!不能太大声,这可是最高机密!” 乔申洛无语,“什么狗屁机密啊?师兄……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乔南叉着腰,道:“哎,你猜今儿早我被大侍卫叫去干什么了?师兄敢赌,你绝对猜不到!” 乔申洛抬手打住:“不赌,我懒得猜你那些烂事。” “哦。” 看着对方一脸嫌弃的模样,乔南不禁挑着眉,顾自道: “那好吧,看来关于子山公子偷溜进书房与卫将军一夜未归最后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屁股眼还开花流血被卫将军安排在扶柳阁让大侍卫特意请我医治的事,你也不会感兴趣咯……” 第114章 丢尽他脸面 只见对方突突突跟嘴巴要炸开花一样,乔申洛先是瞪大眼愣了愣,接着消化了那句话里的巨大含义后,整个人直接惊得下巴都快落地了。 乔申洛难以置信的问住:“师……师兄,你说的都是真的?” 乔南双手环胸,道:“师兄我一双眼看的真真切切,还能骗师弟你不成?” 对方扶额道:“师兄,你可别说漏了嘴,此时云云殿下怕是受不了任何一点刺激的。那位子山公子……当真如此吗?我见他并不像这种人啊。” 乔南道:“将军家底殷实,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只怕是你那个云云殿下的日子不好过咯。而且我看将军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让大侍卫一人解决此事。” 乔申洛无奈,“可我想不明白,他一个琴师,又何必这样做呢?” “琴师?什么师他都攀岩趋势,谁知道一张面皮下心里怀的什么鬼胎?” ———————————— 茶昕阁内,炉薰幽幽。 卫长临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琴师,足下连着踌躇不堪。一想到祁云,他心里就乱如麻了起来,眼下祁云身怀有孕,必不能因此事惊动,定是能瞒则瞒。 “将军……” 子山悠悠转醒,迷离的双眼望着长身魁梧的卫长临。 医师乔南也说了,琴师许是第一次,身体受不了他那般冲撞,总该是虚弱。 卫长临看了一眼,随即剑眉微蹙,寒意凛然,道:“记住,不可向祁公子提起此事。你的身子自会让医师替你医治,府上金银财物任你挑选,自当我赔偿你。” 子山似是看透,垂着眼回着:“……将军忧心祁公子,在下自然是理解,也定能遵守。不过……此事也是将军酒后难以隐忍,你我都有一份错罢,故而子山并无所求。” 卫长临一阵恍惚,好像在子山的身上看到了祁云素然温润的面庞。他连忙背过身,心有余悸,不再敢看去。 “……既然无所求,那府中便任你先住。” “是,子山多谢将军宽宏至此。” 子山抬眼望着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边,目中冷冽,嘴角不自觉的扯出一副浅淡之笑。 ———————————— 已是多日,转眼便至夏中六月,阁外也是逐渐烈阳似火,却打的枝叶愈来愈翠。 祁云侧坐在椅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窗楞上,日光便透过无数的花叶落下斑驳温热的影。 阿盈立在一旁看着,将军已经是许多日不曾来了,就连嚣张狂言的子山也不曾现身。 殿下就这样倚着窗楞,就算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也仿佛要试图抓住丝毫的光亮。 祁云自知不如新人容貌清丽,不如新人艺技颇高,更不及其言语拂人心弦。 他近日总在回想儿时伴随身侧的亲母,一起欢脱的钟肃哥,爱粘着他的祁陌,以及给他桂花糕的祁录。 甚至也想着,大婚之日卫长临对他许下的诺言。 “有此良人,定不辜负。” 明明当初真真切切,情之所深,可是如今却虚假的如纸一焚。 “亲父!!” 卫千川从门口一溜烟的跑进来,菁儿急急的跟上,见着祁公子又立马停下,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祁公子。” 祁云闻言转过身来,将两眼放在小巧欢脱的脚步声处。他疑惑问道: ——今日小公子无需读书吗? 卫千川离得近恰巧听着,连忙伏在祁云的膝上,抬手摸起对方愈发圆润的腹部,笑着道:“亲父,那是因为今日先生家中有事要处理,叫我先自学着,明日再继续。” 祁云宽颜,和善的笑了笑,也伸手覆在那只小手上。 ——那怎的连琴也不想学了? 卫千川挣脱开祁云,匆匆爬上对方的两腿,两只手像抱西瓜一样贴在祁云身上。 “哎呀,学琴嘛,哪有亲父肚子里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重要啊!而且子山师傅总跟爹爹出府,一般也见不到的,近日更不需说了……” 祁云面上的笑顿时僵了,嘴上两边如同被人缝着针线死死勒住,怕是稍有扯动,便会即刻间血流不止。 他们两人已经到日日相伴的地步了吗? 可是…… 祁云不觉垂下了眼眸,晦涩难明。 如今……要怪也怪他自己,眼下他身形臃肿,况且容貌举止也不似从前,又是失明哑口,带出府也是丢尽他大将军的脸面。 “叮咚!云云殿下,今日份安胎药已送达!” 门口不见人影便听人声,之前好几次下来,众人也皆知这是谁了。 “申洛叔叔!” 卫千川喊住,先从祁云身上溜了下去。 乔申洛一身浅杏色长衫,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花环,即稳又快的走来。 祁云回过神,掩过片刻忧思,又是温润一笑着,望向声音习惯的伸出手来接住药碗。 ——多谢。 片刻后,乔申洛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拿着花环凑到祁云面前。 一阵清新脱俗的草花香扑鼻而来,祁云愣了愣,卫千川则大喊着:“哇,好好看的花啊!” ——好看的花? 祁云无声道,头上被人轻放了什么环形的物件,他不禁伸手上去抚摸,柔软的花瓣与枝叶交错着,触感十分奇巧。 好看……究竟有多好看呢?可他看不见…… 菁儿也道:“这花与公子真真是般配极了!” 卫千川高兴的跳起来,“嗯嗯!亲父这是鲜花配美人呀!” 阿盈转过身看着,并笑道:“殿下,这花五颜六色的,像一顶霞冠呢!” 乔申洛看着对方有些惊喜又无措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来抚上对方的脸颊。 祁云一怔,两只手扯下来抓向脸上申洛的手,激动的抱在胸前,两只眼明明无神,但此刻看着对方,却蕴了浅浅水光潋滟。 他轻声道: ——多谢,申洛。 乔申洛笑着,圆润的眸子也有些含光,他回复道:“云云殿下喜欢就好。” 祁云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忽然缓过神来,又突然松开乔申洛的手。 乔申洛不甚在意,又继续道:“大侍卫说了,这几日将军也是忙着,今日旁晚我便来阁中,给你用木势的药。” 祁云闻言面色一红,但又想到卫长临确实无空给他做这些,可自己总要为将来的孩子考虑,他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怯怯的点下了头。 乔申洛一见,立即喜上眉梢。连忙退下身来,穿云箭一般跑出阁门,边跑边解释道:“云云殿下,我这就去备药!!!” 卫千川哈哈大笑,菁儿也掩住面悄摸的笑出声来。 第115章 心中有他的 窗楞边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由远及近,听得祁云一愣。 卫千川惊道:“是雀儿!” 菁儿与阿盈也看去,是一只极其罕见的蓝羽青雀。“雀儿生性怕人,怎会专往此处来呢?” 阿盈道:“它爪上好像有个小信筒啊……” 信筒? 祁云皱眉听着,心里疑惑是愈积愈多,不禁屈起指悄悄握紧,他也想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还能看见。 文兮听声从梁上飞下,青雀也不怕生,直接飞往文兮伸开的手中。 文兮抚了抚小东西的头顶,轻轻取下信纸来,抬手任它飞去。 祁云不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文兮打开信纸道:“公子,这是……给你的信。” 闻言祁云更是皱眉,思索一阵实在想不起何人会给他写信。 他便道: ——这不是将军府豢养的信鹦吗? 文兮摇了摇头,将信递给阿盈。 “府上信鹦皆为白羽,从未有过如此名贵的青雀。” 阿盈接过信纸,“殿下,这确实是给您的信,上面专门写了殿下的名讳,我这便念给您听。” 祁云点了点头,随即深思起来。 许是文兮记错了?可墨兮早便被朱并修叫走,如今他也是问不了旁人的。 “……祁公子,展信安。听人说公子的病现已好了,在下也担心许久。原是在下无用,只能在府外徘徊多日求见,卫将军却不允。在下此次来信只是想问问公子,是否已经病愈如初?自客栈一别后,在下便再未见过公子,心中总是难免……难免……” 阿盈突然脸红顿住,似乎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祁云到此大概也明白,这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了。 文兮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不念了?” 卫千川两眼发光,好似觉得有趣,一脚踏上矮凳夺走信纸。 阿盈慌张道:“哎!小公子!” 菁儿忙着想抢回去,但又是小主子,不得不让着。 卫千川两只小手举着纸,虚眼凑近道:“先生教我好多字,我也可以给亲父念!嗯……总是难免思念疾苦。这些也原是不打……紧的,只希望公子能记得当初……的定情信物,在下便……毛(毫)无遗憾了。期待公子的回信——慕秀。这信……这信居然……是慕秀叔叔写的!?” 菁儿纠正道:“应该是毫无遗憾吧?” 那定情信物四个字,众人皆是听得明明白白,脸上早已写满了尴尬与震惊。 祁云无奈扶额,慕秀确实给了他一本诗集作为定情信物,但却是硬塞给他的,但也怪他自己未能拒绝。 文兮道:“将军知道此事吗?” 菁儿解释道:“……从前素娟姐与我讲过此事,想来将军自然是知道的。” 卫千川问道:“亲父,为什么慕秀叔叔要给你写信啊?你们是好友吗?” 祁云对着千川单纯的声音,面上不由得红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听见阿盈道:“殿下,可要回信吗?” 祁云踌躇半刻,一想到自己还欠着慕秀一个人情,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 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这可是救命之恩呢? 祁云慎重的点了点头,习惯抚着手上的红玛瑙,道: ——回,阿盈,麻烦你帮我写如今一切都好,同愿安。若有困苦之处,还望及时告知,必当相助。 阿盈道:“……是。” 文兮看着祁云露出了些许不解的神情,随后问道:“公子,眼下……你真的一切都好吗?” 祁云僵住,连手指都缓缓紧扣住椅上扶手。 如今的他……真的好吗?他不知道,太多次夜不能寐,太多次痛苦滋味,也许如今的空乏无事,倒也是他的一切安好吧? 文兮在他身边这么久,许是也看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祁云缓过神来,倒冲着文兮突兀一笑,随后道: ——好与不好,都是我的命中注定。 门边突然走进一位婢女来,恭敬的垂着头,把脸埋的极深。 一来就对着椅上人道:“给祁公子请安,卫将军正在茶昕阁,说是请您去一趟。” 祁云微微颔着首,示意知道了。 明明平日都见不上一面,为何长临又突然叫他去一趟呢?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卫长临冷漠却深情的眉眼,也许子山终究只是个外人……长临还是在乎他的,还是心中有他的。 阿盈扶着祁云起身,一旁的婢女却道:“祁公子,将军特意叮嘱只让奴婢带您一人前去。” 阿盈并未收回手,只道:“殿下如今身怀将军子嗣,不便行走,旁边怎能无一人伺候?” 菁儿也道:“就是,你是哪阁的婢女?这些日我怎未见过?” 婢女道:“奴婢是茶昕阁的,祁公子若是需要人伺候……倒也不是不行。” 祁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熟悉而和蔼的笑容,眉尾也上翘着,似乎是有些高兴,随后松开阿盈扶过来的手,只道: ——我一人去便是。 他想去,想去见长临。那个能够给他温暖,逃脱苦楚的长临。 阿盈只好退到一边去,道:“是。” 卫千川鼓着脸担忧道:“亲父……” 文兮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祁云艰难的起身托着腰,一步步走去。 路上婢女扶住祁云一只手,也不说什么,就慢慢的引着。 步履下踏着石子路,清风徐徐拂面,极其久违的阳光散漫的笼罩在祁云的衣衫上,温暖轻柔,就好像钻进了谁宽大的怀抱之中。 祁云微虚着眼,纯澈的眼瞳似乎能看见日头一般。他真的很久未出来过了,久的好像自己与世隔绝了数载…… 阿盈在阁里不放心,悄悄的跟在身后。 很快,茶昕阁便到了。 婢女带着祁云上了台阶,迈过三步便停住,转而松开祁云的手退后道:“前面就是阁门了,还请公子亲自进去吧。” 祁云犹豫的伸上手,果然触碰到了紧闭的门扉。 长临此刻是不是正等着他推开门,打算一掌将他抱去?是不是还是记得他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腰间还系着他亲手做的香囊? 他期待着,轻轻使力一推,门便应势而开。 ——长临。 该来的拥抱并未来,祁云有些失落的张着口询问,希望至少能听到对方的回复。 “……” 可耳边只传来些许奇怪的声音,像绸缎摩擦,却又像撕扯揉捻。只是还稍稍有些远,听得不甚清晰。 祁云不觉悄悄向声音靠近,他看不见,步子上也就更是小心翼翼。 “呃……” 一声隐忍的男子闷哼突然在祁云的左侧响起,他心中一颤,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将步子戛然止住。 “将军……” 重重叠叠的嫣红纱幔轻飘着,拼接成一块浅薄的遮羞布,其上若隐若现的两副身躯,亦是两串染了污浊的流苏胡乱的错乱打绞。 “别动。” 祁云一袭松绿的长衫,清秀素雅的打扮,与此间几乎是格格不入。 “嗯……是……” “——” 来回的声响荡开在阁中,如同水中一圈圈撞入心弦的涟漪。 祁云无神的眼中流落一丝光亮,悲哀又无助,他就像被人彻头彻尾的抛弃了,仅仅是抛弃了一个无用之物那么简单。 第116章 都尝了个遍 “……将军……最喜欢在下的……何处?” 卫长临冷冷盯着子山的迷离的双眸,大手一把抓住对方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子山被卫长临的举动镇了半晌,才见对方缓缓开口道:“上面,下面。” “……还有呢?” “像最初的,洁白无瑕的祁云。” 祁云一字不落的听着,身子不禁一晃,脑袋瞬时昏沉起来,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最初的,洁白无瑕的自己…… 卫长临从未在他面前故意提起这种事,他以为长临心里有他便不会在意。 尽管钟肃那次无法避免,但或许长临都一直都记恨于心,只是藏着不对他说出来罢了。 子山向纱幔外望去,又转过头肆意笑了笑,询问过去:“为何?” 卫长临漠然道:“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心爱之人身上沾过旁物。” 祁云咧着嘴惨淡的笑了笑,依旧愣愣的立着,眼眶里的泪接踵而落。 他知道刀割炮烙是什么滋味,知道寒冰浸透是什么滋味……但是他却不知道有些时候,轻轻一句话能比什么都伤人千倍万倍。 最初的自己,洁白无瑕的自己……他回不去了,早便回不去了。 “子山知道,将军故意隐忍,也不过是念着昔日旧情,不舍罢了。毕竟您的暗卫可都是一五一十的说了,祁公子之前与谁共行过事,将军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 子山再将卫长临拥入怀中,用腿勾了勾腰,似乎是余热未清,还想着再来一次。 “砰——!!” 重物倒地之声一刹间惊起,榻上两人皆是一愣,卫长临心有不安,连忙披上外衣欲向纱幔外走去。 子山却一把拉住卫长临,道:“许是什么物件倒了,待会儿自有下人来扶的。” 门边的阿盈不敢入内随行,担心将军责怪,便安分守着。 可霎时阁中一声震响,阿盈怕殿下出了什么差池,也不顾什么奴才身份,连忙奔到阁中去。 “殿下!!!” 阿盈一见祁云倒地不起,急急冲到对方身边,跪地抱起上半身来,试图唤醒祁云神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卫长临一听到是祁云身边人的叫喊声,狠狠睨了子山一眼,直接甩开对方的手,急得大步跨了出去。 他连连掀开层叠嫣红的纱幔,地上人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 卫长临起初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到祁云就这么不省人事的被下人抱着,脸色惨白,发红的眼角泪水仍旧莹莹生光。 “殿下……殿下,您醒醒啊,殿下!” 卫长临愣住了,看着对方消瘦的手腕却于此不符隆起的腹部,顾自的害怕起来,不敢冒然靠近,只是慌张喊道:“快!传乔南医师来!” 门边跑来下人,道了句是,连忙又跑出去。 子山也慌忙的套上衣物,穿出纱幔来站在卫长临身后,看着祁云晕倒在地,脸上神情一瞬间惊诧不已。 阿盈害怕的哭出来,看到子山薄衣出来,一下子冲着卫长临大喊着:“我们殿下这些时日来是千忍万让,将军何须叫殿下来受这等屈辱!?殿下当初不知事,执意要入将军府,小奴还以为将军是何等高尚亮节,竟受殿下如此喜欢。谁料想……竟是个风流成性的负心之人!!” 卫长临闻言一怒,“放肆!” 阿盈看着祁云,继续哭着骂道:“若是殿下留在宫中,也能被皇上赐下王爷之位,何须在这等地方受尽屈辱!?皇上如此重爱殿下,登基后根本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头,在将军这,倒是让殿下把天下的苦都尝了个遍!!” “……你!” 卫长临怒极,面上已是寒冰凛冽,压低嗓间道:“墨兮!” “在。” 暗卫从梁上一跃,跪在卫千川的面前,蒙面间眼神漠然。 “宰了他。” 墨兮恭敬道:“是。” 阿盈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只见墨兮刀光一展,直冲脖颈。 “呃——!” 一瞬之间血喷如涌,尽数洒落在地,也落在祁云紧闭的双眼上与衣衫上。 “啊!!” 子山害怕的惊叫一声,门边乔南堪堪赶来,一眼见地上满地刺目猩红,吓得直接僵在门边,不敢动分毫。 ———————————— 六月中旬,日光灿烂,也越发的灼人起来。苍翠的树枝上,已稀稀落落传来声声蝉鸣。 三日后,祁云醒了。 落清阁围在榻边的众人都松了口气,卫长临也在,见着祁云睁开双眸,连忙握住对方的手,担忧道:“祁云,你终于醒了。” 祁云初醒,还有些愣怔,听到卫长临的声音却莫名有些不适,连忙怯怯的缩起手来。 卫长临立马有所察觉,反而握的更紧了。 菁儿身边的卫千川连忙挤过去,将小手放在两人紧握之处,红着眼欲哭道:“亲父……我还以为……呜呜……我还以为亲父再也醒不过来了……” 祁云心里一阵触动,便道:“……千川乖,不哭了,亲父不是……还好好的吗?” 有些沙哑无力的声音从口中而出,菁儿连忙惊道:“公子能说话了?” “……太好了!亲父,你能说话了!” 卫长临也有些惊喜,道:“正在慢慢变好,祁云,应该也很快就能看见了。” 身后的朱并修顺势笑着,乔南与文兮墨兮却拉聋着脸,丝毫笑不出来。 卫长临继续道:“等到我们的孩子若是出生,你也能够亲眼看到了。” 祁云闻言,还是略微使劲抽回了手抚着自己的腹部,不过面上露出和蔼温柔的笑来,问道:“怎未听到阿盈的声音呢?” 乔申洛从门外端着药进来,不悦道:“还请将军让一让。” 卫长临尴尬的起身立在一旁,冷眉微蹙,对着祁云的话避而不答。 祁云听到申洛的声音,连忙有些担忧的问道:“申洛,孩子……如何?” 乔申洛故作开心的笑了起来,对着榻上人道:“云云殿下,这几日给你把脉,腹中的两位小殿下可都是健壮的很呢!大概一出生便能学好几套武功秘籍了吧,云云殿下不必过分担心,你看现如今也能说话了,我与师兄日日照看,自然毫无差池,许是不久就能复明了。” 祁云点了点头,道:“那便好,真是……多谢你们了。” 乔南这时浅笑起来,“公子何须言谢?要谢就谢……将军,若不是将军财大气粗,我与师弟又如何能在此讨得生活呢?” 祁云听着对方故意在“将军”二字上停顿些,似乎是要让他注意什么,但祁云并不多想,只是转过头不喜不怒道:“也多谢将军了。” 卫长临闻言一愣,平日祁云最爱叫他长临,如今生冷的叫着将军,也叫的他心中属实难安起来。 第117章 本不该死的 连着好几日,祁云唤着阿盈,却总是乔申洛与另一位不熟悉的下人在一旁赶来。 乔申洛道:“云云殿下,怎么了?可是要用膳吗?” 祁云摇了摇头,不解问道:“为何这几日总不见阿盈?” 那位脸生下人见乔申洛不愿开口,便磕磕巴巴道:“公子……您要听实情吗?” 乔申洛叹了口气,有些不忍道:“云云殿下,你要想好,这件事你是听还是不听?” 祁云不免心生疑虑,只问:“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下人道:“……老爷……老爷趁公子昏迷之时,赐死了赶来冲撞的阿盈。” “……竟是如此吗?” 祁云眼中惊讶,面上却不多于表现。他想到了,只是以为卫长临断不会这样做。 他淡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将军安排下来的?” “小的是府上管家赐的名,叫福来,是个喜庆的名字。老爷军务繁忙,便差小的来照顾公子的起居饮食。” 祁云道:“好,从今以后,你便叫阿福吧。” 福来恭敬道:“……是,公子。” 乔申洛走近提醒道:“云云殿下,木杵用药的时间到了。” 祁云面上泛了一丝红润,点了点头,道:“阿福,你先退下吧。” “是。” 窗外的蝉鸣愈演愈烈,疯一般叫嚣着。午后的阳光更是刺目难忍,阁内涨热的如同灼烧着的火炉。 许是这样,祁云脸热的更明显了。 乔申洛从椅上抱起祁云,轻轻放在榻上,随后拉下帐帘,将什么都一一掩了去。 “……申洛,我……我有点怕。” 乔申洛让祁云靠枕微坐着,身子也好舒适些。轻解开下衫,一双玉腿轻轻泛了红,许是久不曾见人也羞着。 拿出个较为细小的木杵放于一旁,乔申洛一边俯身吻住祁云白皙柔嫩的腿根,一边道:“云云殿下,别怕。” “……” 祁云一惊,不禁颤了颤双腿。 乔申洛给木杵抹开膏药,手上也沾了一些,先是放在前头缓缓适应。 温凉的触感瞬而化开,渐渐与肌肤融作一体。 祁云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双唇,怕自己因着泄出声来。 “云云殿下……” 乔申洛轻声唤着。 前后慢进退,又左右画着圈,徐徐走着。一股清新的药香瞬而袭上祁云的鼻尖,仿佛令他肆意飘飞在苍穹云间。 “……” 久违的难耐,逐渐一丝一毫的噬魂销骨,越发深入魂灵的触摸,更默默攀向高峰。 乔申洛虔诚的跪在祁云身前,仿佛自己也是这春香画卷里的一角,手上的似乎不是僵硬的实物,而是自己被对方明明尽数所知,却不能行无所忌的爱意。 祁云所有神思皆放空,可依旧无法自抑得想着,阿盈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会被卫长临赐死发落? 这些日子来,陪他最多的是黑夜,其次便是阿盈。 一个真真正正把自己献给主子的人,甚至是献出性命。祁云不会不记得,阿盈帮过他多少。 “申洛……你……你告诉我,为什么……阿盈……他会被卫长临赐死?” 乔申洛道:“云云殿下很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 施予的力道不断加重,祁云也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得断断续续的喘着气。 乔申洛道:“……听师兄说,他当时在门外,只听到阿盈在破口大骂,好像是什么屈辱,什么负心之人的,还说卫将军让你吃尽了苦头。” 祁云眼睫一颤,连阿盈早都看的明白的事,他却一直在下自欺欺人,一直暗自隐忍。 到最后竟然让一个无辜之人来替他说出口,还因此替他豁出命来。 “不过……在我看来,他说的确是实情,只是以下犯上罢了。可卫长临绝不会容忍,便直接叫墨兮动了手。” 一阵翻江倒海,不断被触着最遥远的地方,祁云颤抖着身躯,却发呆一样的愣愣道:“阿盈……他本不该死的。” 乔申洛取出,拿巾帕包裹住,随即俯下身,不由得将头埋了下去。 津水混着药膏,温热的气息与触感一齐而上,激得祁云连忙喊住:“不要……申洛……” 乔申洛似是听话的松开口,却又再次俯下身一路吻上去,划过拱桥一般的地带,最后攀爬上一团娇俏的粉晕。 “……” 水声不绝,沉沉吐息不止,祁云已经无法克制住自己,那只孤寂太久的魂灵。 ———————————— 七月中旬,窗外的蝉鸣嗔于天际,是短暂又隽永的轰鸣。 一日午后,卫长临突然到阁中,着一袭绀青常服,面上毫无波澜,戾气的剑眉平缓起来,已是比平常温和了许多。 “祁云,这几日……感觉如何?” 阿福俯身行礼:“老爷。” 祁云闻着声瞬而露出温润的浅笑,在榻上将身子稍稍坐正,圆润的腹部便凸现而出,他随即淡淡道:“有乔医师二人照顾,在下自是无事,劳烦将军记挂。” 这是对方第二次来看他,仍旧对子山之事分毫不提。 卫长临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走近榻边,忽的眼神一滞,突然想到自己与子山做的事,又看着祁云若如无事的笑颜,却多了一分之前不曾有的悔意。 祁云感到对方靠近,不免向里收了收身。 卫长临温声道:“近日睡的不安?眼睛都红了。” 祁云听到对方难得如此关心,微微垂下眼睫来,不免有些动容。 他回道:“嗯。” 卫长临凑近,抬起手抚向祁云的脸庞,深情的目光看似要融化一切。 对方略显粗糙的指掌轻抚着,就像平常日子一样,可祁云却不知所措的愣住了。 指掌间是不尽的温热,捂的他胸口也炽热的滚烫起来。 但祁云隐隐收去笑,神情里渐渐流露出无奈。只是这样的长临,真真切切厌恶着现在的他,也真真切切与旁人肆意苟且。 是何等令人作呕。 卫长临随后收下手,整个坐在榻边,侧着身一把揽过对方的肩头。 “靠着我,我给你按按头。” 祁云眉头皱着,被迫抵在对方的肩头,卫长临本就是习武之人,以他现在的力气自然也推辞不了。 卫长临的手伸了来,不轻不重的按下祁云的眉骨,滑动片刻又转向当阳穴,克制着力道的缓缓按揉。 聒噪烦杂的蝉鸣之中,此刻却是溺在水中一般,独得久远的平静与心安。 祁云不禁伸出手,缓缓摸上卫长临的腰带间,将其上锦绣的花纹轻声留过指上。 他心中一惊,不死心的再往前探了探,只可惜还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个香囊,正如他想的一样,卫长临一点都不在意。 既然都变成这样了,又何须装作一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118章 在他人之手 “……” 祁云慢慢收回手,眉眼低沉,也不管卫长临是否还按揉,他连忙从对方肩膀上嫌恶般的起开。 卫长临不解皱眉道:“怎么了?” 祁云摇了摇头,只道:“离将军太近,有些热了。” “好吧。” 卫长临继续说道:“那我陪着你。” 祁云直言拒绝道:“将军军务繁忙,无需在此耽搁。” 卫长临面上一僵,已是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正当此时,门外却传来朱并修的声音来。 “将军,天钦府派人来求见,属下让其在书房稍作等候。” 阿福见此,突然机灵道:“老爷,乔南与乔申洛两位医师说过,公子眼下怀着双生子,夜无好眠不说,还比旁人多劳累一倍,许是公子此时也有些乏了。” 卫长临顺着台阶下,抬手摸了摸祁云的发顶,道:“晚些我再来看你和孩子。” “将军慢走。” 祁云毫无起伏的说着,耳边听着远去的脚步,不禁深思起来。 如果有人问他有没有爱过卫长临这个人,若是之前,祁云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对方是自己此生挚爱,世上根本无人能替代。 可是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向从前一样,镇定自若的说出那种愚蠢至极的话。 阿福看着祁云呆滞的望着门口,眼神越发无光,便有些担忧的问道:“公子……您可是身子不适吗?” 祁云缓过神来,轻轻摇着头。随即躺在榻上,背过身去。 画卷本是画卷,不会因人而发生任何改变。而人本是人,却会因一丝波澜而逐渐支离破碎。 卫长临能肆无忌惮的带回子山,也许是心中早已做好了求子去父的准备。 他要的是当初无暇的祁云,要的是能够继承衣钵的子嗣。 而不是如今肮脏无用的祁云。 可卫长临为什么还要再来刻意对他好呢?难道只是不忍直说,心中愧疚吗? “叽——叽——” 窗边传来一阵鸟叫,阿福连忙走去取下信筒,动作行云流水。 接着到榻边问道:“公子……又来信了。” 祁云道:“念来听听。” 阿福打开信纸,一字一句的念到:“祁公子,在下昨夜在暮河中乘舟游玩,见天上星子尽落水中,煞是好看。在下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和公子一同见此情此景,或许也是死而无憾了。不过在下只是说笑,公子千万别记挂心上。上次回信公子还说,腹中的孩子已会踢人了,真想亲手摸摸看,是不是真的那么活泼好动。常听人说,月份越大身子越容易累,祁公子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再过几日,在下便要去一趟萧国,许是信件来往便不会如此频繁了。勿念,愿安。——慕秀。” “星子……我已经许久未见到星子了……” 阿福道:“公子别灰心,终有一日能看见的。不过……公子,这信要回吗?” 祁云道:“不回,随他吧……早该断了。” “是。” 门外又突然传来脚步声,阿福侧过身道:“子山公子。” 来人一身白衣胜雪,笑意盈盈。府里除了他,眼下没有谁还能笑得出来。 祁云不耐烦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子山轻笑道:“祁公子这话是何意?在下来此处,自然有来的道理。” 祁云不想搭理对方,躲在榻上也不下来。 子山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来,俯身轻轻贴于榻上人的鼻尖。 祁云只觉一阵怪异,连忙躲开,但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突然惊起伸出手来,连忙想要一把抓住。 “……是你,是你拿走的香囊!?还给我……还给我!!” 那是他特意给长临做的,是一针一线的心意,怎会出现在他人之手? “哎——?” 子山一把抽回手,吊在眼前细细观赏。 “在下可没有拿走,这是将军不要的东西,听公子方才所说……难不成,这是公子亲手做给将军的?” 祁云气愤的抓住榻沿,道:“……是又如何?” “歪七扭八的绣花,粗鄙的针脚。祁公子眼瞎,倒也能令人体谅。可将军却没见得那么喜爱呢,随手便扔在地上了。” 是了,他忘了,长临已经不喜欢现在的他了。 祁云避而不答,便听到对方不急不缓的继续道:“祁公子,你知道吗?现如今,你跟这香囊简直没什么两样。也难怪将军不愿待在你这儿,却只能顾念着旧情,相互留个体面来。” 祁云讥笑一声,“他能面不改色的带你回府,也能面不改色的随意丢弃你,到最后,你的下场不也是和我一样吗?” 子山道:“在下可不会像公子一样,什么都掏心掏肺的。” 祁云闻言,连忙有些焦急的回道:“……那你把香囊还给我,把长临……还给我!” “公子是不是搞错了,倒不是在下抢走了卫将军,而是卫将军不想要公子了。” “……” 祁云咬着牙,攥的指节发白。 “原是公子有错在先,还要来怪旁人,子山真是委屈啊……不过,话又说回来。祁公子现在这副模样,这般处境,就算日后产下来一儿半女,又能如何呢?所以,在下特地来劝劝公子,不如就叫乔医师给公子备一碗落胎药吧?好让公子,也不至于如此困苦。” 子山掩面笑着,祁云却不知该如何回复。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留在府中还能做什么呢? 卫长临绝口不提此事,他也不自取其辱。似乎正如眼前人所说,许是旧情难忘,给彼此最后的体面。 祁云无神的眼中泛起泪光来,还未等落下,便听见一声欢脱稚嫩的叫喊。 “子山师傅!你怎么跑到亲父的阁中啦?我正想来找你学琴呢!” 阿福看到小家伙奔来,连忙俯身道:“小公子。” 子山转过身,抬手摸了摸卫千川的头,道:“想学琴啊,那我们马上就去,好不好?” 卫千川仰着脸蛋,连忙笑道:“好啊!” 祁云一见对方不与自己说话,心里有些失落,便故意问了句:“千川,要不要……来看看小弟弟呀?” “好呀!” 卫千川正欲跑过去,子山却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来,对祁云道:“祁公子,小公子一会还要去书房找将军,在下得先带着小公子把琴学了才是。” 卫千川只好说:“……亲父,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找你和小弟弟玩。” 祁云微微颔首,漠然垂下眼帘,随后无奈的轻轻“嗯”了一声。 子山拽着卫千川就往门外走,一边还随意说道:“在下告辞。” 阿福则道:“两位公子慢走。” 祁云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都说会再来看我,可入了夜后,永远还是一个人。” 第119章 也从未问过 阿福听着,连忙安慰道:“公子千万别这样想,将军与小公子都会来的。两位乔医师也会来照看公子的,还有……” 祁云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了。 乔申洛也是借着乔南在将军府做事的身份,才得以到阁中照顾他。 明上说是照顾,暗里却是趁机苟合。尽管并不是真的舞刀弄枪,但至少他借此机会任意放纵,有意去背叛卫长临了。 夜幕随之降临,窗外既有满天闪烁的星子,也有飘忽不定的萤火。 祁云躺在榻上,又如往常一样默默流出泪来。缠绕刺痛他的旧忆亦如风雪上涌,而今夜更多了一分意冷的落寞。 月色细数落入阁中,幽白的光晕打在地上,也覆在祁云放于枕边哭红的脸颊上。 文兮在梁上歪下头看着,本就如玉明朗的面容,在光影错落下,泪色莹莹,独有一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他已见过祁公子太多落魄孤寂的时候了,文兮皱着眉,他许是懂,但也只是同情的懂。 他无法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有那般痛苦的神情。 暗卫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特定的官人培养,用以护府防身。文兮与墨兮也是,故也造成他们的不近人情。 祁云止不住泪,明明夜里也不冷,可他却根本无法自抑的全身颤抖起来。 “——挞。”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文兮连忙扭头警惕的看去,窗楞边背着月光,赫然蹲伏着一个人影来。 祁云也听见了,一下子回过神来,身上的颤抖却奇怪的慢慢退去了。 他急忙捂住嘴,不敢发出声来。 那人轻巧一翻,便稳稳无声落地,月光照亮下,只见一袭水色青衫素雅而立。 看着对方逐渐向榻边靠近,文兮一惊,瞬间从梁上一跃而下,毫不犹疑挡在来人的面前。 “你是何人?想对祁公子做什么!?” 祁云听着,不禁环抱住自己的腹部,心里更是害怕起来。 若是什么歹人,伤了他的腹中之子,他就连与卫长临最后的念想也没有了。 只见对方伸出手来,轻放在文兮的肩上,道:“文兮,是我。念在我曾在将军部下的份上,让我看看祁公子,好吗?” 文兮一愣,反应过来道:“不行。” 祁云听见是慕秀的声音,连忙拍拍胸脯,暗自松了口气。 慕秀又道:“就一眼,让我看看祁公子吧。” 文兮有些犹豫不决,祁云却突然道:“文兮,无事的,不必紧张。我与慕公子也算相识一场,眼下也好叙个旧。” 文兮迟疑道:“可是……将军根本不允慕大人前来探望。” 慕秀走近道:“文兮,拜托你替我们保密,想必若是让卫长临知道了,你也难脱其责。” 祁云从榻上起身,无奈道:“你与墨兮之事,我也不会告诉将军的。我知道你们二人两情相悦,也是一对苦情人。” “祁公子……” 慕秀顺着祁云的话,连忙带些威逼的语气说道:“我记得,暗卫之间绝不可动情。若是被卫长临知晓,定会将你们二人打入暗阁受刑的。” 祁云也道:“是啊,文兮。我去过暗阁,最知其痛苦滋味,也绝不想让你们二人步我的后尘。” 他不是极度想见慕秀,而是想彻底偿还人情。 做什么都好,做什么他也都无所谓。只要别欠着,别让他一身负罪。 “好吧。” 文兮垂着头默默收下手,缓缓让到一边去。 慕秀连忙到榻边,看着祁云有些臃肿的身子,也不敢冒然靠近,只得俯下身轻轻问道:“祁公子,抱歉,这么晚惊扰你了。” 祁云听着摇了摇头,“算不上打扰,入夜我便难眠,几乎彻夜不睡。” 慕秀小心翼翼坐在祁云身边,伸手温柔抚着对方的青丝来,道:“怎么会彻夜无法入睡呢?是不是做噩梦了?” 祁云一愣,心中瞬而有些难以言喻的温热。突然想到卫长临这么久以来,也从未问过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索性不答,只道:“你想要什么?说吧,我好把人情还了。” 慕秀疑虑片刻,轻声道:“……我想要,与你去看满天的星子。” 祁云不解问道:“星子?” “嗯,星子。” 文兮连忙警惕道:“慕秀大人,你不能带祁公子离开。将军下了令,不许祁公子走出阁中。” 慕秀惊道:“他竟不许你走出阁!?怎会如此?眼下公子还怀着孩子,怎能把你软禁此处呢?” 祁云落寞道:“长临他……无事,长临他只是太担心我了,不想让我在外受伤。” 慕秀一口反驳:“这是担心吗?这只是他想把你囚禁在身边的借口!祁公子,你记住,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更应被好好爱护才是!祁云,祁公子……你说实话,是不是卫长临身边已经有别人了?” “……” 祁云哑口无言,不久的伤疤就这样被对方给揭了。 慕秀见此,更是认定了,连忙拉起祁云的手来,道:“祁公子,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走。” 祁云拒绝道:“不……长临只是一时寂寞,等到我把孩子生下来,便不会这样了,他还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所以……慕秀,我不能跟你走。” 慕秀不说话,直接一把抱起祁云,作势要冲到窗边逃走。 “慕秀,你要做什么!?” 祁云惊叫一声,连忙用手试图抵开对方的胸膛。 慕秀执意抱紧,道:“我要带你走!” 文兮连忙拦住,从身上取出一柄长剑来,直直刺向慕秀的脖颈去。 “慕秀大人,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慕秀迅速一闪,一手抱住祁云,瞬间折身绕在文兮身后,另一只手直接猛点住对方背后几点。 “文兮,别怪我,我也是无奈之举。” 被人点了定穴,文兮举着剑维持着正欲回击的姿势,根本动弹不得。 祁云害怕道:“慕秀,你不要连累无辜之人!你对文兮做了什么?!” 慕秀轻步踏上了窗楞,道:“祁公子无需忧心,点穴一个时辰后便会失效,并无大碍。” 祁云还是担心对方会被卫长临责罚,便道:“文兮,若是长临问你,你便说我……我是自愿走的,不想让他为我这个废人忧心,与任何人都无关!我不想连累你们因我而受苦……” “……公……公子。” 文兮急忙挣了挣,却只能从嘴边挤出两字来。 慕秀俯下身轻吻了怀中人的侧脸,随后一跃而去。 月色依旧冷白,只是星子也沉默起来。 第120章 我在你身边 “……” 幽幽深暗的茶昕阁内,一声声有力的接踵而来,遮掩月色的云雾都要羞涩跑开。 卫长临伸手把着那细如无骨的腰来,面色不改的盯着身前人。 不知为何,他迷离的喊了一句:“……祁云。” “……” 子山闻言,瞬间皱起眉来,正欲反驳,谁料卫长临突然猛使了力。 “祁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么主动。” 两条人影颤动不止,子山却仰起脖颈,笑道:“……在下看来,祁公子……并非不主动,而是……不对将军主动罢了。” 卫长临不回话,只是闷闷的将对方的腰攥的更紧了。 “或许……祁公子腹中……呃……” 闻言,卫长临立即怒道:“闭嘴。” 他不想去深思这件事,按照暗卫所报时日并不会有错,但无法确定,祁云是否特意有所隐瞒。 ———————————— 微凉的风赴在脸上,祁云的青丝顺势飘起,留有几缕贴在慕秀的胸口不忍离去。 慕秀抱着祁云走了很远,夜间街巷寂静无人,但有一处却是热闹非凡。 “……瞧一瞧看一看嘞!都是新到布绢丝绸!” “哎!这位公子,我们这的银饰珠宝都是大师之作,买来给您身边心爱的妻子吧?” “胭脂,胭脂香草……” “……大爷,您终于来了,好久未见,甚是想念啊……” “各位看官捧个场,猴戏啊猴戏!” “……” 一座结彩盛辉的高楼边,伴着好些小摊小贩,都使劲的张罗喊卖。楼上的女子也欢笑的招手揽客,来往之人简直络绎不绝。 这便是朝暮城里的春悦夜市。 “……慕秀,我们要去哪?” 慕秀将祁云轻轻放下,看着对方又抬眼望了望高楼,并不急着回话。 祁云刚落地还有些不稳,不免抓住对方手臂。听着四方人声鼎沸,歌起鼓奏,心里又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将慕秀的臂弯抓得更紧了。 他太久没听到外面的声音了。 慕秀微笑着道:“春悦楼里有一间城中最高的阁房,那里是最好的观星之地。” 祁云一想到自己看不见,不免有些慌张,又怕说出来扰了对方的兴致。 他索性借着身子臃肿,道:“慕秀,我……我身怀有孕,且又是男子,到楼里定会有人笑骂我。何况……春悦楼似乎是莺歌燕舞之地,我去并不合适……” 慕秀连忙回道:“祁公子别那么想,在这里无人会在意的。只需要做真实的自己,也无需伪装什么。况且有我在你身边,放心吧。” 祁云听着,虽然稍稍宽了心,但还是难以自抑的有些担忧。 “可……” 慕秀揽过祁云的肩头,随即俯下身在对方耳边温柔道:“我会在身边保护你的,别害怕了。” 祁云只觉得耳边痒痒热热的,心头的小鹿却毫无预兆的乱撞起来,他有些无措的说道:“那好吧……” 慕秀瞬而眉弯眼笑,整个人风流俊朗,他揽着对方的肩,缓缓走进了春悦楼。 一路走着,祁云靠着慕秀,纵使看不见,也能自然的走上台阶。 偶有几声与人碰到,也只会喊着慕公子。 再走了几阶,祁云身边的慕秀便停住了,随即笑着说:“祁公子,到了。” 慕秀转而拉起对方的手,牵着祁云步履平地推开阁门向前,直到窗边才停下。 “——” 一阵清风拂过,祁云不禁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一般。 “好舒服的风……” 慕秀伸出手指着宽阔的天空,满目琳琅的珠宝好似一下缠绕在他好看修长的指间,月盘悬高挂顶,只是比平常更近了几分。 “祁公子,你看……在这里,朝暮城所有的星子都一览无余。” 祁云如是抬起头来,装作一副看得见的模样,微微一笑着道:“真好看。星辰如许,浩空朗月。” 慕秀悄然绕至祁云身后,缓缓伸出手来将他环抱住,继续带着笑意道:“祁公子,若是我们能一直这样看着星子,该多好啊?” 祁云并不多作反抗,只默许着对方越贴越近。 眼前依旧黑暗如斯,可星月浩瀚的美景已显在他的心间,好像此时真的在与慕秀一同感受。 慕秀继续说道:“……只可惜星子终于黑夜,明日也不再会有了。祁公子,你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夜,都格外难熬。长此以往,我便习惯了观星。就好像把我的心意分成一颗颗星子,当你抬头一望之时,以为便能细数明白,全部告知于你。只是星子繁多……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一句句言语温柔而缱绻,却多出了好几分失意来。 祁云不免有些动容,伸出手也覆在对方细腻修长的手上,似是抱歉一般。 也许……他能做的,就只有今夜这么多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或许他也能离开卫长临,而不是一直以为彼此之间不可或缺。 慕秀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看不见,祁公子。看不见我的脸,看不见满天星月,甚至看不见一个人为你的成疯成魔。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常常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但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对你好,你都要走,你都要离开我身边。” 祁云迟迟一愣,突然试图挣开对方的环抱,他难堪道:“我……” 慕秀丝毫不放力道,反而腾出一只手来,狠狠抓住了祁云的下颚,强迫对方侧着头与他对视一般。 “呃……放开我!” 慕秀温朗一笑,姣好的面容突显一副不合时宜的阴险来,融作一处更像一只心怀鬼胎的笑面狐。 “祁公子,我真的不想你离开我,真的很不想。可我已经无法再等了……我好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好想与你踏遍天下山河,但是我更想……拥着你的尸骨入土长眠。” 慕秀带着对方继续往前挪着,一想着前面就是窗台,祁云连忙害怕的缩紧身子。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死,但当死这种事真正来要临时,他却无法自抑的想要活着,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的活着。 “你疯了!慕秀……不要这样,你说过的你要带我走的!带我脱离苦海啊!我们去别的地方一起生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慕秀……好不好?” “不好……” 祁云的腹部已经抵在了窗台,再行不了半分了,他咬着牙立即用手撑住,试图再次抵抗。 “啪、啪、啪。” 门边突然传来一阵慵懒却高傲的掌声,轻慢的脚步声徐徐靠近,又边走边道:“啊呀,真是一场好戏,连本楼主看了都忍不住泪流满面了。是吧,小蠢狗?” 第121章 会带我走的 祁云身后突然间没了束缚,本来是向后退了退准备逃走,但又听到另一人的脚步正向此处逼近而来,如同暗夜里要饮血的鬼魅一般。 他面色一紧,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僵硬的站在原地,祁云不明白,慕秀到底为什么会…… 慕秀瞬而转过身,对着祝常漠然道:“人我已经带来了,任凭楼主处置。但是,必须把尸骨给我完整的留下。” 祝常一袭黑衣,面上带着诡秘华丽的金雕面具,随意的拱起手,嗓音仍旧粗粝的如同滚了沙。 “那是自然,真是多亏了慕大人,若不是大人您设计将他带来,小的还不知该怎么解决呢。” 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祁云听着,一段恐惧的记忆瞬间袭上心头。 是祝常。 慕秀并不多言,只是伸出手来,似乎是在讨要什么。 祝常仰起下颚,额上的几缕细辨也往后稍移了半寸。 “慕大人莫急。” 慕秀向着祁云看了一眼,又立即撇过头,目光中多带了一丝迷茫。 祝常略带轻蔑的看着慕秀,随即又是了然一笑,缓慢的从怀里取出了一枚蓝水晶一般的物件,抬手便丢在慕秀的手上。 慕秀一把握住,也不甚多带着过多神情道:“多谢楼主了。” 祝常道:“哪里的话?慕大人若是想入萧国巫教,这颗月虫之卵可少不得。不过……慕大人也真是心狠,真敢把他交到我手中来。” 祁云咬了咬牙,眼中化着微光,他转过身不解道:“为什么……慕秀,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月光洒在对方长身而立的背影上,照的衣衫上银绣线都泛着光。 慕秀微偏过头,稍稍漏了个侧脸,笑道:“祁公子,在下从之前就说过。我心悦你,就想好好的把你藏起来,只让你见到我,让你的命中只有我,就算是死,你的尸骨也要永远在我怀中。” 祁云略带起哭腔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慕秀,我们之间……就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祝常突然走来,伸出大手抓住祁云的下颚,拇指从下唇缓缓划到上唇,低着头凑近道:“啧啧……蠢狗啊蠢狗,每个人都对情爱都有着独特的看法,你未必能清楚每一条。囚禁是情深,弑杀也是意切,守护是钟爱,远观亦是痴恋。所以啊,慕大人是真的对你用情至深。” 祁云伸出手来,妄图抓住慕秀的衣衫一角,“我不信……慕公子,慕秀,我不信你会这么对我!!你说了你会带我走的……” 慕秀依旧笑道:“……我当然会带你走,我会带你脱离苦海,但是……祁公子,只要让你无心无身无念无恨,便也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 祁云不知所措的收回了手,眼眶中的泪缓缓滴落了一颗,渐渐的他想着,对方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他在府中,或是在宫中,早已毫无用处了。那他自己又何必再费力不讨好的活着呢? 慕秀不作任何告别,也不多看祁云一眼,直接甩袖离去了。 祝常收下手,看着祁云,说了句与此时毫不相关的话。他笑道:“第一次见你的身子,本楼主就知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器。” 祁云把头扭到一边去,丝毫不愿与之对话。 “呵,小蠢狗,你羞什么?说你是宝器,是夸赞你。况且以你现在的身子,不知多少人想出高价一瞥呢。” 祁云闻言,不觉气愤的攥紧了拳,转而垂下头避而不答,独自沉溺在自己的黑暗之中。 祝常轻蔑的笑着,接着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将这位小倌带到花月间,这几日务必好生伺候!” “是。” 门边两位壮汉连忙走进,一人扶着一边,还道:“请吧。” 祁云垂下眼帘,放弃般的松开手,跟着身边两人慢慢向前走去。 ———————————— 次日将军府,墨兮听令于将军,一早便准备来探望祁公子。 谁料一进阁中,只见阿福与文兮双双愣住,墨兮不禁发问:“发生了何事?” 阿福害怕哭道:“祁公子他……不见了……” 文兮不语,转过头来仔细望着对方,蒙面上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无奈。 墨兮直接拔剑上前,逼问道:“你故意放祁公子走的!?” 阿福吓得连忙躲到一边去,文兮则是毫不惧怕,先是对着墨兮摇了摇头,但又迟疑的点了点头。 墨兮无情道:“身为暗卫,竟如此失职,早该让将军把你关进暗阁!” “祁公子说,他是自愿跟着慕秀大人走的。而且我看慕秀大人十分敬爱公子,总比在这府中四处受气的好!” 墨兮收回剑,怒道:“胡闹!将军早已派我调查慕秀的底细,他本就是与金兰庭暗自勾结的萧国细作!你这般做,不过是亲手把祁公子推入火坑。” 文兮连忙走上前,激动道:“你为何不告诉我!?快、快向将军禀报,一夜之间许是走不远的!!” 墨兮道:“不能让将军知此事,你会没命的。将军最近杀意渐起,已让我解决太多人了,我不想再亲手杀掉你!” 文兮捂住嘴,蹲下身哭道:“那怎么办啊?单凭我们二人如何能救的祁公子?” 阿福凑过来,仍有些害怕道:“两位暗卫,我看不如伪装公子在阁中,只是身子不适,不愿见旁人。再者……与两位乔医师通融一下,也定能理解,定不会上报老爷的。” 墨兮点了点头,也道:“看来只得如此了,将军大抵这些日不会来阁中。如此,我先去告知将军祁公子一切安好,随后另找几个暗卫与我们一同去找祁公子。” 文兮问道:“你如何断定将军不会来阁中?” 墨兮直接无所顾忌道:“祁公子的所有事,我都告知了将军。再者祁公子也知道子山公子之事,将军自然是能避则避。” “——!” 文兮双眼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来,直接一拳打过去,喊道:“你不是说答应我,不告诉将军吗!?” 墨兮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道:“若是我不说,你早就打发到暗阁去了!你以为你还能在祁公子身边安安稳稳待着吗!?” 阿福一脸难堪,试图上去劝架,佛口婆心道:“两位,此时不宜耽搁,紧要的应先将祁公子带回府才是啊……” 文兮冷哼一声,墨兮也松开了手,不多言直接匆匆离去。 ———————————— 花月间内,榻上的木架被特意作成圆月形,薄薄的纱幔轻轻披着,边上还缠绕了几圈淡粉的花藤。 祁云坐在榻上,他看不见,若是看得见也无心留意。 “吱呀——” 门开了,好几人的脚步纷纷一拥而上,祁云听着,不免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身子。 第122章 做什么都行 “……你就是楼主带回来的人啊?姿色倒是不错,只是……这身子……” 一阵妇人之声响起,尖酸刻薄不说,还带有一股子嫌弃的意味。 祁云没回话,又听见另一边连忙说道:“哎哟,可别那么说,不少闲钱老爷都好这口呢!” 榻前立着三位风韵犹存的老鸨,左边青衣眉眼和善,右边红袖弄姿妖娆,中间倒是一身玄衫,风风火火像个老板娘。 青衣道:“……好像还真是,上次大堂就见着一个。” 玄衫老鸨挺了挺胸脯,走上前,抬手便指着祁云道: “……你可给我听好了!甭想自己从前是什么公子小姐的,来到这儿,就得走这儿的规矩!春悦楼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 红袖不耐的走来,轻蔑道:“说那么多做什么?来,先把衣服脱了。” 祁云闻言,一动不动只道:“为何要脱?” 玄衫冒了火,立即道:“好哇你,外面两个给我进来!把他给我扒干净,你这样的妈妈我见多了,几斤几两的肉还当多珍贵呢?!” 祁云愣怔了片刻,身边又气势汹汹来了两人,一个壮汉使劲抓着他,另一人直接上手粗暴的撕开衣衫。 “不……不要!!” 羊脂白玉的身子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青衣还稍稍抬袖不好意思的挡住脸来,道:“身上是白,只不过伤痕太多了,腿上倒还好,就是这肚子……” 红袖走过来,望着祁云轻笑道:“他那地方比身子更白,更嫩,一看就是个销魂的主儿。” 祁云试图合上腿遮掩住自己的难堪,可两边壮汉一手掰着一只,根本动不了分毫。 青衣道:“行了行了,都教些真本事吧。” “这第一条,楼主即是天,绝不可忤逆!否则就等着被关黑间吧。” 玄衫摆出一根指头来,继续道:“第二条,你记住,来客即是你的金主财神,需想尽一切办法勾着对方。” 祁云坚决的摇着头,一口回绝道:“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红袖冷笑道:“呵,你当你是谁啊?想死就能死吗?什么东西,柳容啊,把神仙水拿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醉生梦死!” 青衣从怀里掏出一盏瓷瓶来,不由分说的走到祁云面前,直接塞到祁云嘴里。 “唔唔……唔……” ———————————— 春悦楼的一处高阁中,一位壮汉对着座上人拱手道: “楼主,那小倌今日也不愿进食。” 祝常抬手挥了挥,示意退下。 “好啊……跟本楼主玩这一招。看来,只得上点卑劣的手段了。” 祁云无力的瘫倒在榻上,双眼迷离,意识已有些不清了。 就算如此,他眼前一晃而过的,仍旧是卫长临冷峻深邃的面庞。 不重要,任何事都不重要了。 他抬手抚上肚子,手掌间突然一阵动静,竟毫无预兆的被孩子给顶了顶,祁云指尖一颤,眼中猛地落了泪。 “……对不起,我做不了一个好亲父……我只会逃避……这一切……对不起,亲父对不起你们……此生无缘,亲父……与你们来世再见吧,对不起……” “砰——!” 紧闭的门被祝常一脚踹开,祁云一惊,只听对方慵懒道:“你确实不是个好亲父,当然,也不是个好兄长。” 祁云闻言不解,憔悴无力道:“什……什么?” “……唔……唔唔!!” 祝常身后跟着两个壮汉,还拖了一个被捆绑的不成样子的人来。 原本高大的身躯,硬生生被困得折叠蜷曲,嘴上还被塞住了一团布条。披头散发瘫倒着,确是可怜至极。 祝常道:“不必堵住他的嘴。” “是,楼主。” 一位手下伸手取出地上人口中的布条,对方立即不顾一切的大喊起来:“……呃……皇兄!!好热啊!他们说带我来找你!皇兄,我不想在外面玩了,你带我走吧?咳咳……咳,好热……皇兄,你给我扇扇风,好不好……” 祁云一听直接害怕的颤抖起来,是祁陌……但又好像不是那个要杀他的祁陌。 他不禁试探道:“……阿陌?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皇宫吗?” 祁陌在地上滚了一圈,汗流满面的又道:“皇兄……我来找你啊……你去哪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只能偷偷溜出宫来找你了。在宫里都没人陪我玩,阿陌好孤单啊……所以想找皇兄,找到皇兄一起玩啊……咦?这个绳子好紧啊……” 祁云瞬间心软了,连忙道:“阿陌,皇兄在这,别怕。皇兄……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祝常突然打断道:“本楼主可没心情看你们叙旧。我手上,有一把刀,饭菜就在你面前放着。若是你不愿吃,我就一刀一刀剜掉他的肉,直到你心甘情愿吃完为止。” 闻言,祁云立即慌了神,连忙想要起身去阻止对方,但碍于眼前看不见,又一下从榻上滚落了下来。 “呃……” “一。” 祝常狠狠下手一刺,地上人连忙滚动惊叫起来:“啊!!!皇兄……皇兄!!!” “……不!不要!!!我吃!我吃!放过他,我愿意吃!!” 祁云痛的面色发白,也顾不得腹部被挤压着,急忙趴在地上,直接两只手胡乱向前摸索着。 “二。” 紧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 祁云颤抖着手,不敢停的继续寻找,终于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瓷碗。 “……皇兄……救……救我……”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连忙伸出手直接抓上一把米饭塞到嘴里,随即含糊不清的对着祝常声音那边道:“唔……我吃了……我吃唔……你……快住手!快住手啊……咳咳……” “三。” 祝常瞥了一眼,继续不管不顾的下手。 “啊呃——!!皇兄……救我……皇兄……皇兄!!!” 祁云手上沾满了米粒,嘴边也是,他听着阿陌再一次传来痛苦的叫喊,他瞪着眼,几近癫狂颤着唇大喊道:“……住手!!……你快住手啊!我都吃了……你为什么还不住手!!放开阿陌,我求你,求求你了,你拿我的命去抵他的命,不要再伤害他了,求你!!我给你下跪磕头,叫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别再伤害阿陌了……” 祝常轻蔑一笑,低沉道:“本楼主说的是……直到你吃完为止。” “皇兄……” “……我吃我吃,我吃……我马上就能吃完,你别动手……” 祁云又连忙摸到另一旁的青菜来,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手上裹满了油脂,连青竹色的衣衫上都凌乱的滴落着。 也不管有多么难以下咽,他只能不停的塞在嘴里,囫囵的咽下去又继续吃。 “四。” 祁云鼓着脸颊,额上汗流不止,沾满油的嘴连忙大喊着:“唔……我吃完了……放过祁陌,快放过他!!” 祝常缓缓收回刀,走去蹲在祁云面前,随后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发顶,笑道:“这不是很乖吗?为什么一开始要违抗呢?” 祁云使劲把最后一口咽下去,立即慌张的问住对方:“阿陌呢?阿陌怎么样了!?阿陌!!” 方才喊痛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哈哈哈……皇兄?” 祁陌轻松取掉身上的绳索,拍掉衣衫上的灰尘,也慢慢的走过来到祁云的面前,露出一张癫狂邪笑的脸。 “皇兄,听说你不愿吃东西啊?那我只好跟祝楼主商量,怎么安排一场好戏让你心甘情愿的吃呢?没想到啊,皇兄竟对我如此珍视,阿陌我真是愧不敢当。” 闻言,祁云呆愣的张着口,红了一圈的眼中还有欲落的微微泪光,他望着声音之处,方才自己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脱口而出,可当此时此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123章 放我出去吧 祝常看向祁陌,道:“还是七皇子殿下有法子,来人——把他清理干净,再送到本楼主榻上。” 祁云听着,泪水止不住的挂满一脸,他依旧不忍的喊道:“阿陌……” 祁陌不答,对着祝常道:“这等好事,不如我们一同品尝?” 祝常起身,居高临下道:“好,自然是人越多越有意思。” 祁陌抓住祁云满是油脂的手,缓缓放在嘴边,丝毫不在乎有多脏,直接贪婪的咬住舔舐起来,又道:“正合我意。” 窗外又是浩瀚星月,夜色冷清,月色亦冷清。 ———————————— “你找到线索了吗?” 将军府内,文兮倒挂在树上,向刚赶来的墨兮问道。 墨兮摇头只说:“我查遍了城中可藏之地,慕秀带着祁公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文兮道:“我在街坊找到了一点线索,不过一人不敢贸然前去,春悦楼有极大的可能。可是……金兰庭势力不是已经被将军和天钦府解决了吗?” 墨兮回道:“金兰庭势力只是一小部分被解决,春悦楼才是他们最集中的据点。” 文兮深思片刻,便道:“今夜夜市已散,我们明夜先去春悦楼探个虚实。” 墨兮道:“嗯。” ———————————— 白日里的春悦楼安静且忙碌,大堂里几个手下一边收拾着,一边七嘴八舌的聊起来。 扫地的男子道:“听说楼主前几日带回来个奇男子,身上都有好几月了?” 摆弄花瓶的一人也转过头来,道:“不光如此,脸蛋身子皆是一绝啊!不过瞧楼主的意思,怕是想亲手调教拿到暗场里抬高价。” “我听小铃说,还有几个妈妈也来亲自教导,每日那阁房上都不停传来响声。” “别说每日了,每夜楼主也没消停过啊!” “唉,楼里好些时日没开暗场了,钱都拿不到手里,楼主此行倒也是好的。” “管他什么,能拿到钱就行!” 一旁坐着默默饮酒的祁陌,侧耳听着,并未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似乎已经了然。 ———————————— 祁云呆滞着神情,被身边几人随意的在浴盆中清洗。 随后被人抱出来擦干,又铺上香粉,重新卷了上半发髻,也披散了一部分粘粘在背部。 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旁人摆弄。 他此刻什么也不想,脑海中也是空空荡荡。不知为何,就像刚刚来到人世一般,安静的睡在温热柔软的襁褓之中。 “……” 身边无端响着亲母的哼唱声,他听不明白,那些毫无意义的字词。 祁云被人披了一件薄衫系上,什么都遮不住,看似怪异的身形也清晰可见。 两位手下在门边等着,里面的人将祁云递了出来,就这样如同献礼一般送到祝常的榻上去。 阁房中灯光晦暗不明,隐隐绰绰,更似有一种朦胧。 祝常与祁陌正坐在另一旁的桌上饮酒,无所顾忌的聊着。 “还是多谢殿下告知,本楼主这才能一举得手。” “祝楼主本就一点即通,我不过只是稍作提醒罢了。” 祁陌笑了笑,转起酒杯,继续道:“祝楼主别忘了,你身上的顽疾……可还需要我的解药,别这么早就想着把我除了。” 祝常一饮而尽,反道:“殿下说笑,锦国边城的寻凤楼可还是需要殿下通融的。本楼主倒没那么胆大。” “无需多言,过几日我便走。” 祝常皮笑肉不笑的睨了对方一眼,道:“好。” 祁云躺在上面,两只手交叠虔诚的放在胸口,他下意识轻抬起右腿,似是妄图遮掩起什么。 整个人宛如良玉雕琢,俊雅不凡。亦是风中花,雪中月。 见着祁云被送了过来,二人也都一齐放下酒杯。 祝常起身懒散着拱起手,依旧居高临下的对祁陌道:“殿下请。” 祁陌伸手一把撩开遮掩的长发,露出灼灼桃花一般的眉眼来,立起身也丝毫不示弱的道:“楼主也请。” 二人走到榻边,祁云听着脚步逐渐逼近,这才回过神来。 “……” 祝常伸出手来,粗糙宽大的指腹抚摸在祁云的唇上,就像是玩弄着一块嫣红美玉。 “祝常……你……要做什么?” 祁云不解,他看不见,可总是听得太真切,触感如梦似幻,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无。 祁陌则好奇而热烈的专注于对方的腹部,一只手走在上面,无限制的来回画圈。 而祝常的手上不知何时跑出来一只黑色的小虫,细竹一般的腿在祁云慌乱爬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入口。 “来。” 对方粗粝的嗓音响起,祁云不明所以的张开嘴来,黑虫见机一跳瞬间钻了进去。 祁陌抬手伸向隐秘的角落,转头问道:“你下的什么蛊?” 祝常笑道:“巫教特有的娇银蛊,能让被下蛊之人的欲求不断放大,被控蛊时,全身情动不止,如若无人与之共行事,便会被蛊虫蚕尽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控蛊?” 祝常顺而抬起另一只手,从袖口取出一节短笛,放在嘴边起了几个小调后,祁云便立即闷哼一声。 祁陌的手划过浅浅沟壑,榻上也一颤一颤的回应起来。 他瞬间瞪大了眼,立马惊笑起来,“啊哈哈哈……好玩儿……好玩儿!” 祁云只觉得一下子头晕脑胀起来,浑身滚烫无力,瞬间犹如万千只指尖刮擦。 原本的心口突然变成了一片荒漠,他怯怯的却无法自抑的张着口,祈求着满天诸神给予他一丝怜悯的甘露。 “别弄脏本楼主。” 祝常立即皱眉不耐的抬起手,接着却将其搭在面具上,做出这丝毫不嫌弃的举动来。 祁云口上一空,连忙急切的找寻起来,可两只腿又突然不知被何人给推动。 祁陌先是用眼睛向下惊奇的盯着,许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祁云,癫狂的笑意从他脸上愈绽愈开。 祝常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一张玩世不恭的宽容来。他随手一拿,面上吊垂着眼,扯在祁云嘴边。 “蠢狗,老鸨教你的东西可都学会了?” 祁云绯红起脸,只知道他的甘露要来了,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直接伸出手摸索着。 祁陌正卯足了劲,长发随动而飞荡,他边笑边道:“皇兄……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先帝去世那夜你跑到皇上的殿中,把他的魂都勾没了。” 祁云连连发出粘腻的鼻音,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仿佛有无数只手从黑暗中抓住他,不断向着背后的深渊越陷越深。 祝常也不歇,伸出手来挑着对方的发丝,面上垂着眼,像是在看地上轻易能碾死的蚁虫。 “……都有多少人接近过你?嗯?” 祁云不觉有些麻木不堪,睁着眼的好几瞬跟着起伏一同疯攀,昏暗的灯火断断续续的冲击着他的双眼。 光色迷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能看见。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已经无所顾忌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愿想起。 窗外的夜色太深邃,已经深到望不见底。 第124章 一样开心的 次日午时,阁外炎炎,蝉鸣愈烈八月天。 祁云不免用手遮了遮,等睁开眼看到从指缝间的遗落的光时,才堪堪愣住。 “是光……” 他能看见了, 可是……看见了又能怎样呢? 祁云思及此处,又失落的垂下头,看向自己空无一物遮掩且臃肿的身子。随即再一抬头,他竟未注意到,周身被个冰冷的铁笼给围困着。 祝常从门口徐徐走来,依旧戴着一副面具。他抬手对着笼边扔下一支细簪,随后问道:“蠢狗,想出去吗?” 祁云听着轻轻叮当一声,看着地上的簪子,有些发愣道:“想……出去……” “那就让本楼主看看,这些日子你都学到了什么。” “好……” 祁云不假思索的答道,缓缓将手伸出铁笼的缝隙,又捡起地上的簪子,当着对方的面,丝毫不顾的,直接轻轻放在嘴边。 祝常一手摆开茶具,肆意坐在茶桌上,面上还带着玩味的神情垂眸看向笼子。 祁云两只眼故意微虚着,目不转睛的看向对方,跟勾魂的狐媚一般,只是更为青涩罢了。 “……”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好像本能的想要出去,却又深陷其中。 也不知道难熬了多久,久到在麻木中都找到一丝触动。 祝常就那么看着,面具上反着对面动扰的影。 祁云猛然拱起身子,止不住的挣扎着,像一只妄图撕裂破出的茧。 随即他迷蒙着双眼,仿若重新来到这个世间。 祝常走过去,伸出手到笼里,像之前一样,摸起对方柔软的发顶。 “好,今夜本楼主便放你出来。” 祁云跪在地上,腰自然而然的向下塌着,他睁着两只毫无精光的眼,极其懵懂的,单纯的仰望着面前高高在上的人。 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物,会被世人小心翼翼的尽数压在心底,可当被揭开之时,已经如野火一般蔓延吞噬。 ———————————— 夜晚如期而至,文兮与墨兮来到夜市,先是在暗中观察了一番,随后攀上房檐,一阁一阁的向里勘察。 文兮给了墨兮一个眼神,墨兮便向西侧的阁房抬步飞去。 在最高的一间阁里,静默之中竟突兀的响起水声潋滟,歌喉一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却连连发出勾人心魄的呼唤。 祁云背靠着祝常滚烫坚实的胸膛,两只膝弯被后者紧紧抓缚住,而祁陌也逼紧在身前,毫不犹豫起来。 “祝楼主……你想把他变成什么样?” 祁陌不停,头也不抬的问道。 与此同时,祝常也不拜下风,低沉道:“……直到他无法认识自己,只知道作为一个宝器的本身。甚至能够在众人眼前无所顾忌的,包容一切。” 祁云看着窗外的月亮晃啊晃,光晕变得很大很大,所有的星子也四处飞奔,他只觉得它们是开心的,那么他也是一样开心的吗? 闻言,祁陌出奇的愣了愣,但却突然笑起来道:“真想看看皇兄作为此,又是怎样的姿态。” 祁云呆呆地望着,流露出纯粹不解的神情。 祝常道:“很快就能看到了……本楼主亲手调教出的,一个真正完美的器皿。到时候的春悦楼……所有人都会慕名而来,不惜一切的倾尽囊中金玉!!” 祁云愣愣的想着,他是月,还是星子,亦或者是整片漫漫长夜? 暗夜中一抹黑影攀在窗外,默默窥探着阁内的一切。 眼前可怜的祁公子正被两人狠狠折辱着,不断发出看似极其痛苦的叫喊。 他不禁握紧拳,死死盯着那处,像是要把几人瞬间撕碎一般。 文兮腿下蓄力,立马准备翻进窗去,想着要一举把祁公子带回府。 墨兮却一把抓住对方的头,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文兮连忙不解的看去,墨兮摇了摇头,打起了手势。 ——楼顶有高手。 文兮打手势回道: ——祁公子现在很痛苦,必须今夜救他。 墨兮悄悄往上探了一眼,转下来又动起手指。 ——祁公子在笑,他根本不痛苦。 文兮难以置信的向上又偷看了一次,直接瞪大了双眼。 祁云正望着他这边,微醺着两眼,温柔明媚的脸庞瞬而露出单纯而欢快的笑容,可在此时此景却无比诡异恐怖。 文兮连忙害怕的退下身子,墨兮则打手势道。 ——我们先走,今夜祁公子无碍,明夜再派人来。 文兮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二人对视一言,身影一闪,急急消失在夜色之中。 ———————————— 七月的夏日已灼热,落清阁中的依旧冷清的不像样。 乔申洛失落的坐在椅上,这只木椅原是云云殿下最常用的。 “唉……” 阿福也垂头丧气的,不吱不吭。 乔南百无聊赖的弄了弄花瓶,扯了扯新生的绿叶,随后两眼一瞪,连忙捂住屁股,冲着两人一脸焦急道:“那个……师弟啊,你们慢慢着急哈,我我我先去出个恭!” 乔申洛翻了个经典白眼,无语道:“出个恭还要打报告?师兄,你怎么不叫我们都来围观?” 乔南此时已经飞奔到了门边,头也不转的回道:“来围观也行!但你可追不上师兄我的节奏——!!” 阿福见此愣了愣,又转头看向乔申洛。 窗外鸟语婉转,乔申洛没管乔南,只是撑着下巴出神的望着,冷不丁道:“……云云殿下是自愿走的……对吗?” 阿福迟疑道:“听暗卫说,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他也厌倦了在将军府的日子吧?厌倦了枯燥乏味,厌倦了蝉鸣磨人,或许……也厌倦了我。” 听着这些话,阿福只好说道:“公子恐怕只是一时情急,胡乱下的决定吧。” 乔申洛丧气道:“我觉得……云云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说过要走的事,但是既然是他自愿要走,也就是真的打算离开了。可是……我不想被云云殿下抛下。哪怕把我带去给他俩做管家都行啊!为啥要抛下我啊!” 阿福尴尬道:“……乔医师别难过了,公子许只是不巧忘了与你说。” ———————————— 黄昏悬际,春悦楼的高阁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寡淡的糜烂之气。 祁云站在窗台边,迷蒙的望着,身上只遮掩了一层薄纱。 他眼前看的是落霞残辉,可耳边响起的却是锣鼓喧天,自己好像在血红色的轿子里,随后又缓缓走下来,与身边的人共拜天地。 可那个人……是谁呢? 第125章 额日敦朝鲁 天轩阁内,卫千川乖乖坐在子山的旁边,目不转睛,认真的看着对方弹琴。 子山突然停下手,琴声戛然而止。 一下听不到好听的琴音,卫千川急忙皱眉问道:“子山师傅,为什么不继续弹了呀?” 子山转过头,轻轻笑道:“小公子,我问你,师傅和祁公子相比,你更喜欢谁?” 卫千川眨了眨眼,直接道:“我更喜欢亲父!” 子山不觉握紧了手指,但还是装作轻柔的继续问道:“你都学了这么多日的琴,那师傅再问你一遍,我和祁公子,你更喜欢谁?” 卫千川低头思虑了一下,又道:“我喜欢师傅的琴,但是我还是更喜欢亲父。因为亲父真的很疼我,爹爹以前总是很严厉,亲父来了之后,就一直护着我。所以……当然是最喜欢亲父啦!” 子山立即气愤的起身,“他究竟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们人人都向着他!?不就是一个瞎子吗?真是……恶心死了。” 卫千川鼓着嘴,毫不示弱的喊道:“世上谁人都不可以骂亲父!子山师傅……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讨厌你!” 闻言,面前之人立即眦目欲裂,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 卫千川直接哇的一声哭了,连忙害怕的捂着脸,转身就要跑开。 “哇啊啊!!我要告诉爹爹……” 子山冷漠拧着头,狠狠看向卫千川,一把抓住对方的发髻给拉了回来。 “呃啊——!” 卫千川被迫仰起头,两只手胡乱抓着,试图逃脱身后人的魔掌。 子山挑着眉,缓缓道:“小公子,给我听好了。不许告诉你爹爹,否则我就把祁公子肚里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全部杀掉!” 卫千川红着眼,边上泪痕都还没干,急忙喊着:“不要!!子山师傅,求你别伤害亲父!我,我绝不会告诉爹爹的!” 子山道:“好啊,一言为定。” 卫千川连连点头,“嗯嗯,一言为定!你可别伤害亲父……” 此时梁上悄悄探下来一双眼,又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 ———————————— 夜深了,春悦夜市灯笼一起,周遭都陆陆续续的热闹起来,春悦楼虽亮堂着,但却不比平常来客不绝。 “哎?今夜春悦楼怎么没什么人呐?” 买银饰的小贩向楼边瞧了一眼,又转来对着面前询问的客官道:“哟,这位客官,这春悦楼今夜不同往夜,开的是暗场,交了纯金押了宝才能往里进呢!” “是吗?那这楼主可真会做生意。” 小贩笑道:“听说是有个镇楼之宝,城中好些个从商的老爷都紧赶慢赶的去看。喏,您瞧,那儿还有个横幅,写着天上天下绝世无双。” “嗬,还真是……” 楼外转眼月上钩,众星缄默,春悦楼里暗场上,如夜一样深邃。 紧接着柔腻的笛声渐起,几位小女子将台上烛灯逐一点亮。 慢慢的光色吞噬暗处,台中央硕大的铁笼渐渐呈现在众人面前,密密麻麻圈了一堆蠕动的白团。 台下人一见,立马不乐意了。 “哎,真是奇了!这笼子里怎的好多兔儿?” “本大爷花钱来看兔儿?这祝楼主搞什么?” “不是镇楼之宝吗?拿这东西糊弄我们?” “……等等,那儿有个人!” 白兔如雪,立马撒了欢的跑散开,笼中间便慢慢立出个跪坐的人影来。 烛光摇曳,台下离得近,只见着那人身上羊脂凝肤,红痕遍处,手上还抱着个绒毛兔儿,正好抵在圆滑的腹上,好不醒目。 再抬眼一看,面如玉雕,青丝长柔,两只杏眼熏了水雾似的,红通通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竟还是个美人!” “……此乃天生的狐媚。” “奇了!真真是奇了!” “……” 祁云的耳边嗡嗡作响,可有一句话却那么的清晰,那么的肃重。 “有此良人,定不辜负。” 又是谁呢? 他缓缓抬起头来,手上柔软的兔子也一下跑开了。 祝常带着一副面具,走上停在笼子前,微微俯下身,随意的摸了摸里面人的脸。 他傲慢的张口,压着嗓道:“一次,三千两,纯金。” 此话一出,众人沸腾。 “本大爷出一万!” “我出……十万!!” “十五万!!” “……” “一千万!!” 此时一个无比魁梧的男子突然站出身来,许是半个梁柱高了,用着撇脚的中原语卯足劲大喊着:“一千万两纯金!” 众人脸色骤惊,皆转过头来看向这大高个。 “好大的口气……” “……不像我们中原人吧?萧国来的?” “怎么会有人拿的出一千万两来,肯定是装的。” “听说萧国人野蛮,还好巫蛊之术,这谁人敢招惹?” “唉……算了算了,我这点财可比不得。” “……” 祝常闻言稍稍侧过身来,祁云也愣着抬起头,但并不过多注视。 只见对方下巴编着胡须,头顶也是密密麻麻的黑辫,面上横着两道粗眉,咧着几条扎眼的疤痕,肤色黝黑,给人丝毫不善之感。 坐在角落的祁陌虚了虚眼,使劲盯着对方手上的宝石珠串。 青红相间,质地醇厚,还镶上了金边。在萧国,这可是地位极高的象征。 祝常一时之间也愣住了,突然单膝跪地,一手覆肩行礼道:“博日格徳别乞……” 博日格徳看也不看,直接大手一挥,指着祁云道:“他,我要的。” 祝常随即起身,用起中原语道:“格徳别乞若是想带走他,就不能是纯金,而是颚日敦朝鲁,十颗天珠。” 祁云歪着头看去,露出单纯不解的神情。 “天珠?整个乌日汗只有一颗,满都拉图,你,真是奸诈!” 撇脚的中原语被不可违逆的怒声震出,稍稍有些滑稽,但更多的是狠戾。 ———————————— 春悦楼的暗场之外,静默之中隐藏着杀气,几条刀光剑影瞬间闪过,门边的守卫都还来不及张口,就被抹了脖倒地不起。 十几个黑衣人从暗处跳出,文兮对着墨兮打起手势道:走。 墨兮点头,后面的黑衣人全都一齐跟上。 ———————————— 博日格徳一脚踏上台来,看似比笼子还要魁梧,本就高大异于人的祝常,此时竟要矮个头,窄半个身去。 影盖正主,祝常倒临危不乱,背过手道:“格徳别乞,十颗天珠,绝不讲价。否则,你带不走他。” 祁云看着巨大的黑影走近了过来,不禁往后退了退,却只见博日格徳当着他的面,直接随手扔出好几颗剔透玲珑的宝石来。 对方咬着牙道:“成交,反正再多的额日敦朝鲁,都不及,这个美丽尊贵的塔格尼。” 第126章 才出此下策 精美的宝石散落在地,楼中的下人便跪下身一颗颗拾起,随即放在案上举到齐眉,恭敬的示于祝常。 祝常摆了摆手,顶着面具对博日格徳道:“别乞带走吧,品用献祭,随你处置。” 博日格徳冷哼一声,直接抓住铁笼相近的两杆,看似轻轻一掰,就豁出个大口,而里面正是一双懵懂无知的杏眼盯过来。 祁云看着对方伸出一只粗宽有力的手,如同一张用作书写的木案,他不禁迷蒙起双眼,往前支起身子,自然而然的想要攀上去。 烛火越来越暗了,夜色又将吞噬这一切。 所有人都在看着台上这一刻,有的看官面露难色,有的则是笑嘻嘻的凑热闹来。祝常也是无所顾忌的退开身,心满意足的正欲抬步离去。 “皇兄——!!” 正当此时,角落里的祁陌突然大喊一声,祁云惊得一下子收回手来。 他反应过来,喃喃道:“……阿陌?阿……阿陌……” “出来!尊贵的塔格尼。” 博日格徳有些不耐烦道,又震得祁云一颤,连忙想要爬出来。 祝常意识到不对,突然对着笼里说了句:“蠢狗,记住,你只是一件宝器。”随后差人来,又狠戾道:“把那个闹事的锦国人收拾干净!” 祁云闻言,身子一顿,但又立即攀到对方的手臂上。 博日格徳像拿取东西一样将祁云带了出来,随即直接一手拖在半空中,如同宣告天下一般。 “啊哈哈哈!塔格尼是我的,是我的!” 祁云双手虔诚的放在胸口,缓缓的闭上眼去,倾世之容仿若秋水浸润。 他不是任何人,任何事,他只是一件宝器。 仅此而已。 祁陌见到后面一拥而上了几个壮汉,直接挥袖甩出银白的粉末,一阵异香瞬间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 “——啊!” “小心!沾到身上会烧起来!” 几个壮汉一愣,看着粉末落在露出的皮肤上,顷刻燃起诡火灼烧起来。 暗处的黑衣人伺机而动,立即冲到台上,四人牵制住博日格徳,文字和墨兮则是轻功上前把祁云安安稳稳抱下。 “你们……做什么!!滚开!” 台下突然又跑来一批人,尽是胡须花辨的萧国装扮,拿起弯刀连忙上前赶开黑衣人。 “是将军府的人!给本楼主杀!!为金兰庭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祝常见此便道,连忙躲开至一边,楼中的手下则纷纷叫喊着冲上前去。 “……让他们血债血偿!!” “杀啊!将军府的人一个不留!” “……给兄弟们报仇!” 博日格徳手上一空,瞬间震怒,把身边拦住他的直接一把抓起扔开。 “把塔格尼还给我!你们几个,给我上!若是今年的乌日汗祭祀没有塔格尼,你们都给我去喂蛊虫!!” 祁云猛地睁开眼,听着耳边嘈杂不堪,满脸惊恐的望着身边之人,泛红了双眼,像一只被猛兽吓破胆的幼兔。 文兮抱着祁云落地,连忙道:“祁公子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墨兮道:“你带着祁公子先走,这里人多,我和剩下的暗卫来解决。” 文兮看了看周遭人多势众,急忙摇头道:“一起走!!” 墨兮不予回答,一把推开文兮,立即抬剑挡开其身后狠狠一刀。 梁上又飞下好几个黑衣暗卫来,抵挡着追来进攻的一群人,都帮着文兮撤退。 “……文兮,你先走!我们断后!” “是啊,不能再拖了!” “快带夫人回府!” 文兮无奈只好点头,随意给怀中人披了一件衣物,抱着祁云就要直飞上梁。 而祁陌却在此时突然出现,一手拦在文兮面前,道:“把他交给我!” ———————————— 将军府书房内,一名黑衣人正跪在案前,垂着头,无比害怕的抖着身子。 卫长临略带施压的问道:“祁公子在哪?” 黑衣人只道:“将……将军……属下……” 卫长临微虚起眼,“说清楚。” “属……属下只知……文兮与墨兮两人,叫了府上好些暗卫,去了……春悦楼。” “什么?!” 卫长临闻言瞬间怒不可揭,手上直接狠狠一拳垂在案上。 “也就是说祁云在春悦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夫人都看不住,留着你们的人头有何用!?” 黑衣人连忙道:“将军息怒。” 子山突然间推门而入,轻声道:“还能怎么回事,将军,府里下人们都传得沸沸扬扬。这祁公子是自愿要跟着旁人……去私奔的。” 卫长临怒道:“放肆!你住嘴!” 子山吓得立马跪下身来,道:“子山不敢撒谎,将军……祁公子许是……一时错了主意,才出此下策的。” 卫长临从案前缓缓走来,接着从腰间抽出长剑,直接将刀刃抵在对方脖颈。 “——!!” 子山被吓得慌了神,连连后退着。 卫长临冷道:“他是我的夫人,还轮不到下人插嘴。” “是是是……子山不应轻信下人之言,还请将军恕罪……” 卫长临挥手收回剑,随即对仍跪着的黑衣人道:“随我去春悦楼。” “属下遵命。” ———————————— 正与此时,夜色暗涌,四下星月皆寂静无声。 “快追!塔格尼在他手上!!” 几个博日格徳的手下紧追不舍,祁陌则抱着祁云轻身一跳,在房檐上飞奔逃脱。 脸上有风在轻轻的抚着,祁云望着身边转瞬即逝的光景,又看了看头顶上不断喘着粗气的人。 这是谁呢?眉眼里一股子成熟又乖张的模样。 祁陌抱着祁云又望下一跳,躲过了身后几人追杀,又在阴暗的巷子里继续跑着。 祁云并不深思,眼前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他顾自咬住对方胸膛上的衣服,露出无辜又张扬的目光来。 祁陌一惊,立即喊道:“皇兄!你在做什么?!” 祁云被震耳的声音吓得一颤,害怕的眼睛都红了,一瘪嘴马上就要哭了似的。 祁陌咬了咬牙,道:“皇兄,醒醒!你现在给我醒醒!你刚刚差点被人带去萧国献祭,你知道吗!?他们称你为塔格尼,在萧国,那就是神明的意思,会先让你服侍巫教长老,再把你的尸身作为神明之躯来供奉!!” 祁云愣愣的,好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只是眼神忽闪,一个劲的想躲。 “皇兄!!算了……我现在把你送回将军府,你不是喜欢那个什么将军吗?我送你去见他!” 第127章 你终于醒了 祁陌见状满脸无奈,看了看身后无人追捕,又转而停下身轻声道: “皇兄,一直以来,我都在装疯。可是渐渐的,面具待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所以……有时候我并不想那么对你,可是身体却根本不受控制。皇上已经告诉我,阿录是被误伤而死的,并非皇兄所伤。我本来都想明白了,我要来找到你,要得到你的亲口原谅。可是等我一清醒过来,却又变成了……无法收拾的残局。” 对方长长的青丝扫在祁云脸上,有些痒痒的,不禁眨了眨眼,但似乎还是不明白祁陌在做什么。 “……皇兄,你知道吗?锦辰两国好不容易停战了,可皇上却执意又要攻打萧国,我清醒时,曾劝阻过,但仍改变不了皇上伐萧之心。皇兄……你与我都是大锦皇室血脉,天下百姓皆将受战争之苦,皇兄,眼下只有你能劝的动皇上了……你醒醒,醒醒好吗!?” 他看到那张脸上不断张合的嘴,以及慢慢濡湿泛红的双眼,心中不知怎么,突然隐隐刺痛起来,他不觉伸出手来抚去祁陌欲落的泪。 “……阿陌乖,皇兄先给你上药好不好?” “皇兄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阿陌,你会恨我吗?” “求求你……求求你别伤害他!” 祁云也不知为什么,这些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但声音却是他自己的。 抬眼再仔细一看,面前的人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祁陌见此,急忙抓住祁云的手,喊道:“皇兄!你……你还记得我吗?” 祁云使劲的想着,可是越想头越痛,他不禁抱住了头,连他自己也未发现的喃喃道:“……阿……阿陌……” 祁陌一听喜出望外,眼里也不知不觉落了泪在怀中人脸上。 “太好了,皇兄,你想起我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祁云又感觉脸上湿湿热热的,顾自又道:“下……下雨……” “皇兄,此地不可久留,我先带你去将军府。” 祁陌收了收情绪,抬头看了眼巷子外的街道,四下静谧,全然不知身后慢慢逼近了一只黑影。 按照方才黑衣人给祁陌说的位置,向这条道直走便能到将军府。 顷刻之间,祁云突然瞪大了眼,猛地抓住祁陌的衣领,大喊道:“……阿陌……阿陌!!你是阿陌!!” 祁陌一愣,又哭又笑的对着怀中人道:“皇兄……对,我是阿陌,皇兄……你终于醒了……我好想你啊……不过,现在我们得走了。” 话音刚落,祁云正想回复,却见刀光一闪,一柄长剑瞬间从祁陌的脖颈上直直穿出。 “——” 紧接着剑一抽,刹那血涌而出,猩红四溅,尽数都撒落在他脸上,纷乱而滚烫。 “皇……兄……” 祁陌惊恐的瞪着双眼,随着剑身的抽离双腿也缓缓跪下地,可双手仍旧为了抱住祁云,硬生生的撑着,就像虔诚身心的供奉神明一般。 “……” 祁云直接害怕的瞪目张口起来,眼中一瞬之间斟满了泪水,他想立即哭喊出来,但是全身却颤抖的不成样子,根本做不到发出一丝声音。 “皇……” 祁云看着对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直接头一垂,顺而长发尽落。 “……” 阿陌!阿陌!!! 他心口里疯狂的呼喊着对方,但是嘴里却寂静的像是被针线封住。 还未等他悲痛出声,便见一只高大的身影缓缓遮住了又冷又白的圆月。 “祁云,别离开我。” 卫长临低沉冷漠的声音从祁陌身后传出,紧接着哐当一声,剑冷不丁的掉到了地上。 祁云听着,全身陡然一阵恶寒,一下子僵直住了。 他转着眼瞳,死死盯着地上染血的剑,若是他能伸出手立刻捡起剑,就能替阿陌报仇。 可是不管祁云怎么妄图动作,却连一根指头都不能屈伸。 卫长临立着长身,缓缓逼紧着祁云。 猩红几乎溅了半张脸,祁云只覆着的薄薄一件衣物也变得如血挑染,而风一吹,血铺满的地方又开始发冷。 卫长临皱着眉,似乎有些心疼,俯下身来又将祁云故作轻柔的抱起。 “我们回府。” 祁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把自己抱走,让自己离开祁陌,离开对方逐渐温凉的怀中。 可他还想再看祁陌最后一眼,哪怕就一眼,但他全身僵硬的却连半寸也动不了。 祁云望着满天星子,眼中不觉涌出了许多泪,似乎都像漫漫长夜一样,是难以言喻的安静无措。 ———————————— 春悦楼那一夜,死了很多人,且帮派交杂,直接惊动了天钦府。 几日后夜市没了,楼也封了,大抵不过令人乐道几嘴。 八月将末,蝉鸣渐落,而将军府里依旧是夏意盎然。 几个小婢女闲来无事,围在花丛边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翠儿也在其中,正欲打探消息,便问道:“哎?茗儿姐,你有没有去落清阁看过,那个祁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动静倒是不小呢……” 茗儿道:“倒是去过一次,就见到被绑在榻上,下半身遮着帘子,许是这几日都与老爷做那事,停也不带停的。” 颖儿不解道:“我怎么听乔南医师说,那 是因为祁公子回到将军府就要死要活的,老爷百般无奈,这才把他困在榻上。” 茗儿道:“那为何我问阿福,他总说祁公子日日要与老爷一同睡的。” 颖儿连忙解释道:“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乔南医师还说,祁公子身上有蛊,说是萧国的玩意儿,能操控人。祁公子不巧被人下了蛊,必须日日跟老爷行房才行。不然就会被体内的蛊虫吃掉五脏六腑,直接痛死嘞!” 翠儿便道:“那岂不是祁公子……与下蛊之人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他怎能坚持到现在?” 茗儿道:“哎你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啊!” 此时的落清阁门外,正接连传来好几阵可怜的呜咽之声。 “唔……唔唔……” 朱并修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入。子山徘徊在门外,焦急着神情,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卫千川也在一旁候着,他本想来看亲父,谁料刚进来就被拒之门外。 菁儿不免有些脸红的问道:“祁公子……是不是要生了?” 朱并修道:“好像不是吧……” 子山闻言,立即驻足原地,似乎有些窃喜道:“月份不到,若是早产……必定会夭折。” 菁儿连忙反驳道:“呸呸呸!什么丧气话!祁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就算是早产也能父子皆平安!” 第128章 就能看到了 “……唔唔……唔……” 祁云满面泛红冒汗,嘴上被迫咬住一团巾帕,而双手吊在头上,用丝巾紧紧缚着,两只膝弯也奋力的想要挣脱。 他只有上身穿好了衣物,其下则毫无遮拦,重重喘着粗气,隆起的腹部也猛烈的一起一伏,整个人似乎已经挣扎的很疲惫了。 阿福在一旁着急的要哭出来,乔申洛焦急的上前摸住祁云的脉,然后又塞下一颗丹药。 祁云一时失神,瞬间眼前恍然,尽是自己和卫长临的夜夜留情。 可他根本就不想那么做,明明心心念念的想要杀了他为祁陌报仇,但是无论怎样,只要看到卫长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根本不忍下手。 而已经习惯滋养浇灌的身子,就算没有蛊虫啃噬,也无法就此节制。 乔南也并未闲着,又接着在对方的腿上施下了好几根银针。 “……唔!!” 卫长临则在另一旁坐立不安,一听到祁云痛吟之声,又连忙走去问道:“眼下祁云如何?” “唔……唔唔!!” 只见乔南落下最后一针,祁云猛地支起身子,瞬间又重重一落,缓缓闭上了眼去。 卫长临见此,连忙解下祁云手上的丝巾,又取下嘴上的,随后将人直接抱在怀里。 “祁云怎么样了?” 卫长临问着,一边又用干净的巾帕拭去祁云额头上的汗水。 乔南把银针一根根抽走,一边道:“蛊虫虽已死,但蛊毒仍在体内。师弟,祁公子脉象如何?” 乔申洛摇了摇头,道:“也算无大碍,我以丹药压制,蛊毒仍能引起云云殿下发作,但是病症已经微乎其微。主要是这几日,殿下都郁郁寡欢,可能会因此加重蛊毒病发之状。” “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我来补偿。” 卫长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弄得四下人也不知怎么接嘴。 过了一会儿,阿福突然道:“公子好像……要醒了。” 祁云在其怀中缓缓睁开眼来,极其平淡的看了看卫长临,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强烈抵抗的冲劲,反而像是回归了原样,他转而向乔申洛问道:“申洛,孩子……可还好吗?” 他突然累了,似乎也没有任何余力再去挣扎,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样,卫长临都只是直接一把抱住他,然后又口口声声装若深情。 “祁云,都怪我。” “不闹了,好不好?看着你这般模样,我也痛苦至极。” “等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就一心一意的过日子。” 就连阿福都说,老爷这几日来当真都是对他极好的,就好像一瞬间他歇斯底里的恨意,不过是对一场无所相关的小打小闹。 罢了,那就这样吧。 文兮墨兮为了救他,也都受伤在疗养,所幸卫长临并未责罚他们。 乔申洛僵硬的抿唇微笑起来,道:“一切都好,云云殿下就放心吧。” 祁云又看着卫长临,抬眼扯出一个憔悴温柔的笑容,他轻轻问道:“……长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卫长临一愣,只道:“都好。只要是我们的孩子,都好。” 祁云弯了眉眼,看似幸福的抚了抚隆起之处,又继续道:“长临,我想……先给孩子准备几个名字,可以吗?” 卫长临道:“嗯,你想到哪些?” 祁云道:“若是两个女孩,就叫月舒,星瑶。希望……她们二人往后,能像星月一般明亮。若是……两个男孩的话,就叫朔安,倾平。愿他们一世平安,无所忧虑。” 卫长临难得扯开嘴角,浅浅笑着道:“好。” 乔申洛突然道:“哎?云云殿下,若是一儿一女……又该取什么名好呢?” 祁云一听,思索片刻便道:“……女孩就叫琉然,男孩就叫洛华。” 乔南立即拍手叫好,“祁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取名字都这么有才华!若是我,那可一点也想不出啊。” 祁云不语,只是面上柔柔一笑。 “爹爹!!亲父!!小弟弟与小妹妹是不是醒了?我现在……能和他们玩吗?” 卫千川拍了拍门,嫩着声,冲着里面大喊道。 乔申洛道:“都忘了,小公子还在外头等着呢!” 阿福见此盖了一层薄被来,祁云急忙道:“快叫千川进来吧。” 卫长临则道:“并修,现在不必守门。” “是,将军。” 朱并修转身推开门,卫千川立马一溜烟的跑进来,还边叫唤着:“亲父!爹爹,小弟弟,小妹妹!你们的大哥我来啦!” 菁儿也连忙跟上,子山倒也不客气,直接走进登门上堂了。 祁云看着小家伙跑过来,轻轻一笑,随后指起肚子解释道:“千川,你搞错了……他们还在这里休息呢。” 菁儿红着脸不解道:“刚刚祁公子……难道不是在……” 子山一见祁云完好的肚子,还被卫长临仔细的抱在怀中,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但还是微微收敛下来,行礼道:“将军,祁公子。” 卫长临一脸视若无睹,祁云还是微微颔首以应,乔申洛便对两人解答道:“菁儿,小公子,你们都误会了,云云殿下现在才过四个多月,也就是平常女子的七个月左右,眼下才八月末,得等到十月份才能开花结果。” 卫千川有些失落道:“那好吧……” 菁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原来是这样啊。” 祁云摸了摸卫千川的发顶,微微笑道:“不急,千川很快就能看到了……” ———————————— 转眼九月,余热渐退,树梢上的叶已经稍稍有些黄了边。 茶昕阁内,接连不歇的暧昧之声肆意响起,桌上瓷杯里的茶水也不免激起圈圈涟漪。 卫长临与子山两人一前一后,衣衫青丝尽乱,不予理智的贴合似乎都能翻倒山海。 子山颤着声道:“……将军……怕是只有……此时,才能……稍作放纵吧?将军许是也不忍心……对祁公子这般。” 卫长临闷着粗气,只道:“给我闭嘴。” 子山有些不服气,又道:“将军……祁公子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将军何不……就此给子山一个名分,也好……让祁公子……不必那么忧心。夫人侍妾,本就必不可少……祁公子也必定能理解……” 卫长临垂眸思量了一阵,也许承认子山是自己的男妾,祁云作为正室夫人,自然要宽容礼让一些,他如是想,但还是道:“此事往后再议。” 子山听了对方的语气平常,便一下知道这件事算是有着落了。 他不觉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即更加张扬魅惑起来。 第129章 昨夜的余红 回到府上也将近十多日了,祁云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有时候在榻上翻个身都极其艰难,活像抱了个笨重的大水缸子。 卫长临每夜总是腾出时间来陪着他,不管多忙,都会在他身边。 今夜也是,祁云抬眼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又转而低头看向眼前已然熟睡的面孔。 这个人,平日里总是眉眼肃杀着,一睡着却反而失了戾气,而面上趁着月华跌落光影,轮廓像是被人挥了重彩,刻骨铭心。 他不禁抬起手来,习惯性的想要触碰,可眼前突然晃过血流满面的祁陌,瞬间惊得他缩回了手。 “皇兄……” 祁云连忙害怕的闭上眼,可越来越多的猩红四溅腾飞,一张张痛苦欲绝的脸,接踵不止的如同飞刃一般向他扑来。 他见到自己好像走到了一面铜镜子前,脸上不停的被扭曲着,撕裂着,奋力顶出人脸的模样,就像是千万只鬼魅妄图挣破祁云早已溃烂变形的皮囊。 就连肚子也好像逐渐撕心裂肺的痛起来,似乎是被人在里面在拿着剪子,直接手起一寸一寸的划开,不断翻出鲜红柔软的脾脏。 祁云即害怕又痛苦的拧着眉,难以自抑的倒吸着凉气,本想着慢慢平复下来,却不小心惊叫出声:“呃……” 卫长临皱了皱眉,但却并未有苏醒的痕迹,只是喃喃的道了一句:“子山,别叫……” 祁云闻见,猛地睁开眼来,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再一看卫长临状若无事的模样,又想到那一夜祁陌被刺穿脖颈的冰冷 ,他只觉得心中狠狠一颤,浑身刺寒。 卫长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一边嫌弃他肮脏而自己肆意与旁人苟合,一边又把他紧紧囚禁在身边不准离开一刻。 祁云眼中慢慢掩了一层雾水,面前的人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 他不禁缓缓伸手从枕下摸住剪子,紧紧握在掌心,若是他能一下杀掉卫长临,亲自破开他的身躯,仔细找找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温热的。 祁云的泪顺着眼窝流向鼻尖,随后又与另一只眼的泪水融合,最终划过青丝滚落。 阿陌的血是炽热的,滚烫的,甚至能够融化祁云的五脏六腑。 可卫长临呢?他似乎想也不用想,眼前人的血定是冷的扎手,冰的蛰人吧。 “……” 祁云小心翼翼的取出剪子,颤抖着握在手心,连指节也用力的发白。 趁着夜色,卫长临睡颜平稳毫无察觉,他便立即猛地一抬手,锐利的刀尖直直向着对方的当阳穴。 “!!” 可是一瞬间祁云就像被什么拉住了一般,捂着嘴泪如泉涌,另一只手怎么也狠不下心按去。 握着剪子的食指上,指戒上盈红的玛瑙被月华打磨的发亮,闪烁着如同祁云脸上止不住的泪光。 明明有了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他会舍不得,为什么他狠不下心来!? 祁云艰难的翻过身,放弃般的将剪子放回,选择背对着卫长临。 就算他们二人已经到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就是插在他怀中的一把剑,留着会痛,抽走即死。 次日,窗外微冷的风悄悄泄了进来,祁云本安稳在睡梦里,身子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卫长临已经转醒,看着祁云发抖的后背肩头,连忙轻轻伸出手来,把薄被在对方那边压的严严实实,不漏一点温存。 祁云有所发觉,微微睁开眼,道:“……长临,你若是忙,便先走吧。” 卫长临一下用手圈住祁云,温柔的抚着他的肚子,随即将温热的唇贴过来,道:“近日军营虽忙,但我,还是想陪在你身边。” 祁云笑了笑,“我这里有人照顾,不打紧的,军营里才是要事。” 卫长临沉默了半晌,吻了吻祁云的脖颈。 “你还在怨我?” 闻言,祁云不觉握紧了拳头,可脸上依旧笑道:“……之前你带子山回来,我便知道你的用意了。我并不怨你,左右不过是……人之常情。” 卫长临顿了顿,随即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祁云。” 祁云背对着卫长临,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堙没。 现在,他也算明白了,这所谓的一切,就是卫长临想要的定不辜负。 他也试图要忘掉一切,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和对方一生厮守,但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祁云的眼神就那样愣愣的,周围稍稍肿着,还留有昨夜落泪的余红。 须臾,卫长临起了身,道:“我走了。” 祁云“嗯”了一句,侧耳听着卫长临被人服侍穿衣的声音。 片刻后,新来的两个婢女嫣儿巧儿行礼道:“恭送老爷。” 等到听着对方的脚步越来越远,祁云才起身。 嫣儿走来问道:“公子可是要起身吗?” 祁云摇了摇头不语,只是抬起右手,平淡看着自己食指上的红玛瑙,接着用另一只手轻轻取下,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 就这样清脆一响,猩红的宝石瞬间残缺破角,散落各处。 巧儿连忙惊道:“公子,这般贵重之物……” 阿福此时走进来,见状也愣住了,不觉问道:“公子,这指戒……可是与老爷成双成对的呀……” 祁云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的残缺,只是若无其事的道:“收拾干净便好。” 阿福无奈,“是。” 成双成对的,又能怎样呢?一切都已经破碎不堪了,就算再修修补补,也回不到当初完好的模样。 ———————————— 书房内,卫长临叫来朱并修,只道:“你去奉瑰堂定一对金锁,一枚玉佩。” 朱并修拱手道:“是。” 卫长临顿了顿,又道:“那枚玉佩定要平安呈祥的图样,差店家用最好的白月玉。” “是,属下领命。” ———————————— 几日后的落清阁里一阵欢声笑语,倒没有往日清冷。 卫千川趴在祁云肚子上,随即两眼一瞪,惊喜的大叫道:“哇!亲父,他动了他动了!!” 祁云微微笑着,摸着卫千川的头道:“看弟弟妹妹多开心,都等不及要和千川一起玩了呢。” 卫千川傻乎乎笑起来,又把肉乎乎的小脸蛋贴过去,道:“来来来!弟弟妹妹,再踢大哥几脚,大哥受得住!” 一番话,逗的周围人都不禁笑了,可只有菁儿苦瓜着脸,丝毫笑不出来。 第130章 如今眼前人 祁云抬头恰好瞥见,本想关心询问一下,可他稍稍垂着眼,就看到卫千川低下头,白净的后颈上就赫然一道刺目的伤痕。 祁云一惊,连忙撩开对方其余软发,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紫红且破皮的印记,已经是有些结痂了,但这伤痕似乎只是此处的冰山一角。 他不禁担忧的看向卫千川,一下抓住对方的小肩膀,着急道:“千川,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昂?” 卫千川被吓了一跳,但突然变了神情,有些躲闪的回道:“……亲父看错了吧?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祁云手上不觉使了力,他继续逼问道:“卫千川!不准撒谎!!” 卫千川被祁云这么一问,震得眼泪都在打转,他也冲着对方大喊道:“我才没撒谎!我……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祁云闻言,眼瞳一颤,他确实不是卫千川的亲父,但是……他也想好好爱护这个孩子。 祁云缓缓松开了手,又转头问向菁儿:“千川最近其他孩童打架了吗?还是……” 菁儿一下跪在地上,踌躇的开口道:“……公子,小公子是……之前不小心摔倒的,奴婢……奴婢失责!未能看好小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卫千川趁机跑开祁云面前,直接奔到到菁儿怀里。 祁云见此,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看着卫千川,轻轻招着手道:“千川,是亲父不好,亲父刚刚不该对你这般。来,过来,让亲父抱抱,好不好?” 卫千川的小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有些迟疑的看着祁云,但又立马抓住菁儿的手,一副转身便要走的模样。 “我才不要!菁儿姐姐,我们走吧,我……想去找子山师傅学琴。子山师傅才不会像他一样,对我大吼大叫呢!” 菁儿无奈的看了祁云一眼,道:“……公子,这……” 子山,又是子山! 祁云揪着眉,手上死死抓着衣衫,但还是淡淡道:“菁儿,务必……照看好小公子。” 菁儿道:“……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小公子。” 卫千川的小脸转了过来,对着祁云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但一晃而过,拉着菁儿的手立即跑开了。 ———————————— 午后,浅浅的日光穿过树梢,祁云一手扶着腰,身子极其笨重的,慢慢踱步走在后院花园里。 “祁公子,乔申洛医师说了,这段时日就该多走。” 祁云道:“是吗?” 阿福仔细的跟在身边搀扶,抬眼一看,便见正前方正有个人影在练剑。 “公子,前面好像有人在练剑……许是老爷呢,公子可要去看看吗?” 祁云看过去,欲败干枯的花丛边,果真有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卫长临一身常服紧束着腰,正剑剑劈风斩雪,青丝高束随着起伏,气势非凡,亦如当初。 他顿住了,不禁恍然。 从前那幅画,如今眼前人,只有岁月更迭,其他的似乎都没什么改变。 卫长临一势已毕,随手将剑插回腰间剑鞘之中。 祁云本以为对方会看过来,但索性卫长临只是侧对着他,不知为何望着正前方出神。 谁料此时,一只白袖突兀的于花丛中显出,手上拿着巾帕,轻轻擦着卫长临汗流的脸庞。 卫长临面无表情的抬手一挡,巾帕也顺势落地,向着白袖之人直接走去。 祁云平淡的收下目光,转身道:“走吧。” 阿福愣了愣,道:“……是,公子。” 日光很柔,可九月的风渐渐冷了。 祁云才想起,自己之前那句话,也算是认可了卫长临与子山的种种关系。 而想必管家早就被安排下去,给这子山安排了侧室住吧? 他不禁将手握成了拳,慢慢用力的颤抖,为什么……又是子山? ———————————— 次日傍晚,卫长临到阁中来,二话不说,一把将不知所措的祁云抱在怀中,道:“祁云,我们去逛庙会。” 祁云此时披着长衫,裸露一双玉足,脸上正是潮红,似乎是刚被热雾熏的出浴之状。 他看着卫长临的举动,有些愣愣的不解,却又看到门口的白衣,便有些难堪的温润笑道:“长临,你与子山去吧,我……身子不便,眼下正懒着,也不想动了。” 卫长临只好又把祁云轻轻放回椅上,随后道:“也好,你多休息。” 祁云点了点头,看着对方又凑过来想做些什么,只是躲闪到一边,道:“好了好了,别到时候庙会快结束了,人还在路上。” 卫长临察觉,随即尴尬的收回身子,道:“好。” 仔细看着卫长临与子山人走后,祁云才将阿福等人派出门去,急急转头朝着转角蔽目处道:“……申洛,快出来吧。” 乔申洛两手紧住上衣衫,神情兴奋又紧张的闪躲着,下边直接光溜溜的两条腿,马不停蹄的跑到祁云身边来。 “云云殿下……” 他跪着身,直接掀开对方遮掩的一片衣衫,把住祁云的两条玉腿,热烈而真挚的吻了上去。 祁云伸手虚掩着嘴,眼里氤氲着一片湿润,他缓缓张口,发出失落难受的声音。 “申洛……他们其实,都不需要我。” 闻言,乔申洛更加卖力的吻着,一只手让祁云欲拒还迎,余下的一只手也不断激励着自己。 门窗都紧闭着,丝毫不见其外的黄昏惆怅。 “子山……才是最好的,我没办法比过,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祁云难以自已的仰起头来,露出纤细凝脂的脖颈,一整条轮廓在昏暗之中迷人又疏朗。 “他们都喜欢子山……” 颗颗晶莹的汗珠,落在嫩白交缠绯红的冰肌上,又别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风情。 乔申洛缓缓支起身,又是一路虔诚的轻吻上去。 “云云殿下……我不许你这么说,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乔申洛也永远需要你。” 桌上娇艳的百合,还依稀沾着晨间奴婢们打点的露水,在暗处泛出莹莹的粉红。 第131章 得做些什么 他垂下眼仔细观摩起来,祁云因为之前蛊虫的缘故,已经自发的柔润起来。 祁云轻轻闭上眼,随着对方的手逐渐探索,整个身子而一下子放空起来,仿若瞬间坠入无尽深渊。 乔申洛的话也许是真的,但也许也是假的。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光怪陆离的梦魇还是……不可否置的现实。 事毕,乔申洛穿戴好,一脸开心的围在榻上祁云的身后,轻轻揉起对方的腿来。 祁云愕然,问道:“申洛你……” 乔申洛抬起头来,亮着双眼道:“云云殿下,你的腿总是容易水肿酸痛,平日里走动一下都很费劲,对吧?云云殿下尽管放心好了,我这手法可是天下第一的,就像刚刚深浅轻重,我那可都是掌握的一分不差!” 祁云难得真实的笑了出来,但神情很快又转作平淡失落,他道:“千川他,好像很喜欢子山……也许我这个挂名的亲父,真的要被人所取代了。” 乔申洛撇了撇嘴,“云云殿下,我想此事也许……另有隐情。菁儿之前与我提过这件事,但我也不敢以定真假,所以也没同你说过。” 祁云急急问住:“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菁儿曾说,小公子每次从子山那处学琴回来,都会有新的伤痕……但是小公子却只字不提,只说自己是不小心撞到的。还警告菁儿不能告诉卫将军和你,但是菁儿又怕出什么岔子,就来问我,找我讨了些药去……” 听到对方说出这番话来,祁云一下子就愣住了。 乔申洛连忙道:“云云殿下,别着急,这也不一定是真的……千万别动了胎气。” 祁云倒吸一口凉气,眼里逐渐蕴了泪来,他咬着牙极度的隐忍道:“我将千川视若己出,待若珍宝。他却敢……随意动辄打骂!” 乔申洛看到对方眼睛都红了,身子也颤抖起来,便急道:“云云殿下……也许卫将军已经知此事……” 祁云狠道:“卫长临能知道什么!?日日醉倒温柔乡,连自己的孩子受伤都不曾看到,简直枉他身为人父!” 他从小在宫里任人打骂,除了赵公公没有人会在乎他的伤痕,就连父皇,也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摆设而已。 所以祁云最能明白,一个不被爱不被接受的孩童,内心究竟有多痛苦。他不能,不能再让千川变得跟他一样…… 祁云又想起许多往事来,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僵直住,全身颤抖的如同埋在严寒深雪之中。 乔申洛一脸担忧心疼的抱住祁云,见此他也不免难受的哭道:“云云殿下……” 祁云颤着声道:“我必须……要做些什么……就算卫长临……不会……回心转意,我也要……让他仍存良知,去做……一个好亲父。” 他与卫长临,如今的情状,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但是……总得在他走前,做点什么才行。 ———————————— 次日,卫长临从茶昕阁的榻上早早醒来,身边还枕着熟睡的子山。 帘帐外天光盎然,稍稍有些冷意。 卫长临揉了揉眉心,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昨日傍晚,落清阁传来祁云肆意情动的声音。 他本以为只要将祁云接回府里,就会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不念旁人。 卫长临只觉自己平日把对方放在心尖上,根本舍不得他吃一点苦头,就算实在不满祁云身子不洁,当面也绝口不提半分。 谁料,竟得了这样一个难堪的下场。 可是眼下,他还是得继续装作不知才行,毕竟祁云与孩子,卫长临心知,自己绝不会随意舍弃。 子山转醒,看到卫长临愁绪满面,便忧心问道:“……将军可是还在想昨夜之事吗?” 卫长临摇了摇头,不耐道:“少管。” 子山道:“将军别气了,两人之间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我想祁公子定是觉得孤单。” 卫长临一把拧住子山的脸,怒道:“我不如那个医师!?” 子山连忙一脸害怕的回道:“怎……怎会,将军自然是……无人能敌。” 卫长临虚着眼瞪着对方,寒意令人发指。他直接甩开子山的脸,什么也不多说,穿上衣便要走。 子山急急从榻上爬起来,不禁问道:“将军要去何处?” “军营。” 卫长临下了榻头也不回得道,只留下个愈走愈远的背影。 子山见人已走远,直接气愤的一拳锤在榻上。 “前些日子被看的紧,根本无法接近那人,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眼见就要临盆了,必须赶在这之前将其解决掉。” 梁上突然嘎吱一响,一个黑影直接倒吊其上,蒙面上两只眼锐利的看向子山,随后发出一阵极其幽冷的声音。 “这几日已经是最后期限,若你不能完成上头的任务,那么只有让我来了。当然,我会……先用你的血来开刃。” 子山一听有些慌了神,努力压制住道:“就这几日,就这几日!放心,我定不会让他的孩子平安出世!!” 蒙面之人又悄无声息的隐进角落里,“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日之后若再不成,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 后院石子路上,子山快步走向落清阁,翠儿则在后头端着碗茶盏紧跟着。 翠儿不禁问道:“子山公子……当真要如此吗?” 子山道:“眼下我身为妾室不久,自然是要去拜见正室夫人的,茶水可要端好,这可是专门敬祁公子的。” 翠儿道:“依奴婢看,府上正室之位迟早是子山公子您的,眼下何必又要委曲求全,在那贱人面前低下头来。” 子山摇了摇头,略略轻佻道:“就当本公子施舍他最后一份脸面吧。” 翠儿一脸不解,但还是不再反驳,道:“是,公子。” 须臾便到了落清阁,祁云见到来人先是一身雪白衣衫,他垂眼抚了抚腹部,想不到对方此行是来做什么。 难道是觉得自己称霸了全府,特地来耀武扬威吗? 子山见到祁云端坐于椅上,便先一步行礼道:“祁公子,子山近日刚入侧室,承蒙将军与公子厚爱,故而特来拜见一番。” 祁云平淡的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子山跪在地上,继续道:“翠儿,给祁公子上茶。” 翠儿低头将茶递到阿福身边,阿福又接过转交给祁云。 祁云仔细看了看茶水,轻轻端于手上,随后又垂下眼瞧着子山脸上的神情。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的清算一番旧账。 第132章 这一切安稳 他随即笑了笑,缓缓将茶水尽数淋在对方简束的青丝上。 微凉的茶水被人浇在头顶,子山瞬间感到一阵屈辱,立马两眼一瞪死死看向祁云,愤恨道:“子山以礼待之,公子这又是何意!?” “——!” 祁云无所顾忌的松开手,茶杯直接坠地而碎,发出清脆一响。 他看着子山,一字一句道:“茶,凉了。” 一旁的嫣儿与巧儿偷偷一笑,阿福也顺势道:“子山公子有所不知,祁公子向来只喝热茶。” 子山站起身来,丝毫不畏惧道:“不就是位分高我一等吗!?你以为将军多喜爱你呢?不过是拿你当个产子的工具罢了!!” 祁云闻言并不显露怒气,仍旧平淡的道:“哦,是吗?” 子山见对方这样反应,不禁怒不可揭,直接甩开袖便要准备扬长而去。 祁云却道:“站住!胆敢以下犯上?巧儿,去拿鞭来。” 巧儿道:“是。” 阿福连忙拦住子山,“还请子山公子留步,亲自领罚。” 子山盯着对方顿了顿,祁云正好握住鞭,对着白衣后背就是狠狠一挥。 “……呃啊!” 子山连忙吃痛一声,跪在了地上。 翠儿一见此状,害怕担忧的扶着子山,“公子……公子!!” “你私下做了哪些事,真当我半分不知!?” 祁云一边扶着腰一边咬牙道,费力的从椅上起身,直直走到子山背后,又是用向下力一抽。 “呃啊!” ———————————— 转眼一入夜,府上都亮起了灯火。祁云被阿福搀着,正向后院里的天轩阁走去。 远远就看到阁内熄了灯,阿福道:“公子,小公子现在许是睡了,还要去吗?” 祁云想着,踌躇了半刻,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有点……不放心千川。” 阿福带着祁云走到阁内,见榻上的小人正安安稳稳的睡着,而菁儿守在榻边正欲行礼。 祁云抬了抬手,示意不必。随后缓缓走到榻边,凑近看着千川。 卫千川紧闭着双眼,脸上红红润润,乖乖的侧躺在上,只是把背有些怪异的立在外面。 祁云不禁伸手抚了抚对方稚嫩的脸颊,心疼的看着对方颈后的伤痕。 好孩子,受苦了。 掌心渐渐传来温热,但很快便有些烫手。祁云连忙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句:“千川……千川?” 卫千川只是皱了皱眉,并未转醒。 祁云转头问向菁儿:“今日可给小公子上药了?” 菁儿颤颤巍巍道:“祁公子……小公子,小公子他说,他不想上药……” 祁云立即怒道:“菁儿,你……你怎能由着他乱来!?快,阿福,快去传医师!” 看着卫千川一脸发红,一直皱着眉定是难受的紧,祁云冷静的想了想,应该是哪处伤口溃烂发脓了。 他连忙叫住菁儿将千川抱趴在榻上,又亲自将身上衣衫揭开。 祁云越揭手越抖,看着身下小小的身板上,尽是触目惊心的大小伤痕。 好的已然留疤,未好的流出脓液来紧紧粘在衣上,直叫人心疼不已。 祁云试图慢慢揭开,可身下人却立即叫喊了起来。 “……疼……好疼……” 泛白的小嘴艰难的开着口,祁云一看更是眼里斟满了泪,手上也不敢继续了。 “菁儿……去把剪子拿来给我。” “是。” 菁儿急忙递来剪子,祁云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剪开,只留下一块覆盖伤口的残布。 祁云又从怀里扯出巾帕,“菁儿,打冷水进来。” 菁儿也想到了此处,立马端了了来。 “公子,您身子不好,不如……我来吧?” 祁云顶着臃肿的身子,执拗的摇了摇头,将巾帕沾上水,轻轻在千川身上擦拭着,试图用这种方法降下温。 乔南与乔申洛一人提着个药箱,急急从门外赶来。 乔申洛一脸焦急的问道:“云云殿下?小公子怎么了?” 云云殿下一见人来了,连忙让到一边,急道:“快,看看千川!他身上有伤,似乎因此发了热病。” 乔南连忙走来把住脉,片刻就对着乔申洛道:“师弟,祛寒丹。” 乔申洛点头,从药箱里翻出来一颗丹药,立马喂在小公子的嘴里。 随后道:“背上的伤并无大碍,我先上点药,过几日便能好,许是平日着了什么凉,一下子受了风寒。” 祁云看着卫千川渐渐缓和下来的脸蛋,悬起来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此时,卫长临突然从门边走来道:“怎么?千川病了?” 祁云闻声转头看去,一见卫长临领口微张,身后还跟着白衣子山。一下子没了好气,便怒道:“劳烦将军还记挂着千川,若不是来了,还当将军早便沉醉只知温柔乡,全然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 卫长临哑口,满含歉意的走到榻边,俯下身看了千川一眼。 “对不起。” 这句话似是对卫千川说的,也好像是对祁云说的。 祁云已是气极,冲着卫长临就大喊起来:“将军说对不起有用吗!?能让千川一身的伤瞬间好全吗!?卫长临!你看看你现在,哪点有个亲父的模样!就算千川不是你亲生的,但好歹叫了你那么多年的爹爹,你当真是铁石心肠,分毫不动容吗!?” 卫长临皱着眉,面上冷若冰霜,沉默着避而不答。 祁云见对方没反应,又狠狠看向其身后躲闪的子山,也不顾身子臃肿,直接走上前提起对方领子。 “看到千川变成这样,你开心了?说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一步步夺走长临,一步步残害千川,搞得府上日日不宁!!我费尽所有想要得到的这一切安稳,全都被你给毁了!!” 子山害怕的往后退着,带着哭腔道:“祁公子……子山并未做什么啊,难道……难道晨间公子无缘无故的打了子山,此时也要……再拿子山出气吗?” 祁云听着一阵头疼,对方矫揉造作的模样直令他作呕。 肚子也不知怎么,开始一抽一抽的刺痛起来。祁云咬牙忍住,直接抬眼对着子山反手就是一挥。 “啪——!!” “……” 子山顺势一下倒在地上,娇滴滴的哭喊起来:“将军……” 卫长临皱着眉,转身就想给祁云一掌,但看到对方丝毫不躲的模样,又突然顿住手,冷道:“够了!祁云,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撕心裂肺的疼痛愈发折磨着祁云,他不禁捂住肚子,忍耐的脸上扯出一丝苍白的笑,缓缓费力道: “……好,好啊……哈哈哈……好啊……” 第133章 一起出恭去 祁云死死看向卫长临,眼中含泪欲落,他不知道到底该用怎样的神情,怎样的话去回复眼前这个人。 这个他曾经深藏心里的人。 乔申洛看着祁云身子偏了偏,似乎要倒,连忙跑去从身后扶住。 他一脸心疼又愤恨,直接对着卫长临喊道:“卫将军!云云殿下现在身怀有孕心情不定,你非要事事都与他计较吗!?” 祁云只觉耳边瞬间一阵轰鸣,连着气血上涌的头痛欲裂,直接眼前一黑。 卫长临抬眼,看到对方一下晕倒偏过头,顷刻苍白的面容上任由泪从中落下,顿时胸口一刺,有些慌了神。 乔申洛发现,连忙抱着祁云焦急喊住:“云云殿下……云云殿下!!” 听着对方叫喊,卫长临脸色立马难看起来,一把从乔申洛手中夺过祁云,小心的抱在怀中,随即朝着榻边怒道:“乔南,过来!” 乔申洛空了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站在一边担忧的摸住祁云的手腕。 卫长临直接冷眼睨去,一掌拍开。 乔申洛无奈,只能可怜兮兮的站在一边,张望着祁云的脸。 乔南见状,差点没背过气去,急忙跑来把住祁云的脉。 卫长临沉声道:“如何?祁云和孩子都还好吗?” 乔南取出银针,在祁云人中上轻轻扎了一下,随即收手平淡道:“无事,祁公子只是一下子气血攻心罢了,明日便能醒来,不过说到底,还是多亏将军。” 子山早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乔南一脸不满道:“你这话莫非是要责怪将军吗?若不是祁公子非要小事作大,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乔南无辜的眨了眨眼,看向一边平常叽叽歪歪眼下连屁也不放的乔申洛,只好拱手道:“那什么,将军,小公子与祁公子都已无大碍,我先去出个恭,告辞告辞哈……” 卫长临微微点了点头,将祁云拦腰抱在怀中,背过身想着门边边走边道:“照顾好小公子,明日我再来看他,顺带把教书先生的课往后推。” 菁儿道:“是,老爷。” 阿福看着自己的主子被人抱跑了,也连忙跟了上去。 乔南在门边探了个头,看到乔申洛还愣着,索性喊了一句:“师弟,人家出恭要人陪了啦!快来快来,陪着师兄,我们一起出恭去!” 乔申洛这才将目光从祁云身上离开,他低下头看向说话招手的乔南,便也跟着走了。 而卫长临从头到尾没顾及过的子山,不悦的睨了榻上一眼,愤愤甩袖离去。 ———————————— 缄默的夜色渐渐被黎明吞噬,吐露一层鱼白来。 祁云从落清阁的榻上睁开眼,转头便见到身边令人嫌恶的一张脸来。 他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而已。 卫长临缓缓醒来,正好对上祁云望过来的一双水眸,他道:“醒了?” 祁云愣了一下,随即轻轻莞尔,温声道:“……长临,我知道……你也累了。我再也不闹了,就乖乖的等孩子出生,我们……一起好好的。” 卫长临看着祁云这般替他着想,不禁抬手抚向对方的青丝,道:“好,我们一起等着孩子出生。” 祁云继续笑着,道:“嗯,今日……可还要去军营吗?” 卫长临收下手,淡淡道:“还要去,这几日边界萧国城池有所动作,辰军里自然要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祁云立马皱着眉,一脸歉意道:“长临,你日日那么辛苦,我却还要给你添乱,让你忧心……对子山肆意打骂确实是我的错,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他的。” 卫长临摇了摇头,道:“无碍,我又怎会真的怪你。” 祁云闻言红了眼,怯怯钻到对方怀中,带着微微哭腔道:“长临……” 可是埋在卫长临胸前的脸上,却隐隐咧出一副诡异的笑来。 是吗?这就是对方想要的吗? 温存片刻后,卫长临便出了门。 祁云托着肚子费力的从榻上起身,阿福见到便立即过去搀扶起来。 “公子这是要去哪?” 祁云道:“阿福,带我去药房,我要见申洛。” 阿福面露难色道:“……公子,药房在东厨旁边,可老爷昨夜叮嘱让您好好修养……不许出阁中。” 祁云平淡道:“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阿福,我问你,现在谁是你的主子?” 阿福连忙道:“阿福明白,这就带您去药房找乔医师。” ———————————— 药房宽大,一条长案用来备药,案后是储药材的高柜。里面一道屏风两张榻,正好隔开作起居之所。 祁云走到门边,见到案上乔申洛正在看医书,便问道:“申洛,给我一副药吧。” 乔申洛恰好抬起头来,闻言不免皱眉问道:“云云殿下……想要什么药?” “情动欢好之药。” 此话一出,不光眼前的乔申洛,就连身后的阿福也为之一震。 “公子要那东西做什么?即将生产,可不宜再做这些事来。” 乔南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却不见人走出。 祁云平淡道:“给我。” 乔申洛也道:“是啊……云云殿下,不如再好好考虑考虑?” 祁云看着乔申洛,依旧道:“给我。” “云云殿下……” 祁云不耐,直接瞪着眼怒道:“把它给我!!” “好吧……” 乔申洛见此有些拗不过,只好取出一副小盒,给递上前去。 祁云抬手接过,轻轻塞到怀里,临走时只道了句:“多谢。” 走出药房,祁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千川,便又让阿福领他去了天轩阁。 到了阁外,阿福便要领着进去,却见祁云一下停在台阶上,不肯挪步。 祁云扶着腹部,不觉垂眸道:“……阿福,你说若是千川醒了,不愿见我怎么办?” 阿福道:“公子过于忧虑了,小孩子总是意气用事,之前有些话也是无心之过。再者小公子如此喜欢您,又怎会不愿见呢?” 祁云摇了摇头,失落道:“不,他更喜欢……子山。” 阿福宽慰道:“公子心里这般想着,不如进去一探究竟。” 祁云踌躇了半刻,还是缓缓抬步而上,走了进去。 榻上卫千川已经坐起了身,被菁儿端着药一口一口喂着。 “菁儿姐姐,我自己喝吧。” “那好吧。” 菁儿把药碗递过去,卫千川拧着眉,举头便干了。 “哈……长苦不如短苦。” 菁儿接过空碗,转身便见祁云已经走来,连忙行礼愣道:“公子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千川。” 第134章 这么勾引他 祁云向着阿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走过去。 “千川,亲父来看你了。” 卫千川一见到祁云来了,立马亮起眼神,可小眉头又突然一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便将目光暗淡下去。 祁云走过去,看着卫千川安然无恙的面容,也心宽下来温柔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背上还疼不疼了?” “我可舒服得很!” 卫千川撇过头去,却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立即呲牙咧嘴起来:“一点……哎哟……一点都不疼!” 祁云不免笑了笑,凑近抚了抚千川柔柔的发顶。 “还说不疼呢,别乱动了,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不必读书也不必学琴,好好将养身子就行。” 卫千川一下红了小脸蛋,看着面前圆滚滚的肚子,不禁上手摸了起来。 祁云感到一阵小巧温柔的触感,便对着千川继续说着:“千川很期待对吧?小弟弟小妹妹他们……很快就能出来了,到时候,就能陪你一起玩了。” 卫千川闻言皱起眉,好像担忧起什么来,又冷冰冰的松开了手。 祁云见此愕然,渐渐收起了嘴角上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需要他了? ———————————— 九月立冬,天已有寒风。 祁云多披了一件厚衣裳,被阿福搀着走在路上,看起来身子更为臃肿了。 一旁的嫣儿提着深木食盒,慢慢的跟在祁云身后。 茶昕阁的牌匾很快出现在眼前,祁云顿住抬头仔细望了望,好像很久之前,他就是在这里遇见的祝常。 阿福见其有些发愣,便道:“公子?可要进去吗?” 祁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走吧。” 前脚刚入阁中,后脚就听见子山阴阳怪气了起来。 “呀,祁公子来的不巧,将军刚刚才走呢,瞧着榻上都还温着。” 祁云闻言皱着眉笑了笑,走近道:“子山,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还望你……别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子山撇过头不耐道:“翠儿,请祁公子入座。” “是。” 祁云并未跟着翠儿的指引走去,只是依旧站在原地,将嫣儿手上的食盒拿了过来。 他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子山有几句话要说。” 阿福与嫣儿,翠儿都齐声道了句:“是。” 子山奇怪的看了祁云一眼,随即走到他面前道:“祁公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云把食盒打开放在桌上,亲手取了一块点心喂在对方嘴边,道:“你来将军府的目的,无非是想置我于死地罢了。对吗?” 子山一愣,连忙退后道:“祁公子在说什么?在下可是清清白白的。” 祁云笑了笑,继续道:“没关系,我可以死,但是前提是……你得吃下它。” 子山不可置信看了看对方,一手拍掉点心。 “你想害我!?” 祁云看着手上一空,摇了摇头,又从盒里拿了一份出来,当着对方的面亲自咬掉一小口后,便伸手抵了过来。 “吃下它,我们就算和解了。以后我会带着孩子离开府上,你也可以好好回去复命。两不误,如何?” “……好,我就信你一次。” 子山看着祁云吃了一口并未有其他事发生,随即半信半疑的张开嘴,也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这是我最喜欢的……桂花糕。” 祁云问道,看着对方正欲回话却突然开始喘起重气,接着面色愈加红润,如同火烧。甚至直接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你……你做了……什么!?” 祁云拍了拍手,抬脚便踩向对方的手背上。 “呃……” 他轻巧道:“你不如想想,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祁云托着肚子,缓缓俯下身来,乌青上的两只杏眼早已布满血丝,他一点一点的对着子山牵扯起嘴角,露出一副木偶般僵硬的笑容。 “你看看,这把剑,亮不亮?” 祁云从袖口中取出一柄短剑,接着紧紧攥在手里,对着一脸惊恐的子山特意对准了刀尖。 “你……别过……别过来!你是不是……疯了!?” 祁云举着剑又逼紧了几分,肆意笑道:“卫长临喜欢你洁白无瑕的身子,对吧?” 子山瞪着眼猛地摇起头来,祁云便愈加兴奋的笑出声,“别啊,哈哈哈……别怕啊,我只是……想尝尝你的味道。” 祁云一手缓缓抚向子山的脖颈,对方闷闷一声,显然受用的很。 “呃哈……” 来回轻柔的刮擦,好像渐渐抚平了子山方才紧张的模样,祁云垂着眼,细细观赏着,又慢慢将剑刃抵在对方更加受用之处。 “……舒服吗?” 子山回不出话来,只是发出令人难以辨识的嗓音。 祁云笑着看了看,“你就是这么勾引他的?” 他好像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孟娇莲会想方设法的来折磨他。 就算祁云自认仍有良知,到头来却也逃不过这嫉妒二字。 子山迷离的摇了摇头,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祁云抬手猛地向前一刺,看着对方直接痛苦的扭起脸来,又紧接着将短剑向上使劲提去。 “啊——!!!不要……不要!!!”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盈红的脾脏也欢愉的奔来。 “……” 祁云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也不顾对方的脏血溅染在衣衫上,只是又立即抬起手,再一次狠狠刺了下去。 子山此时已经没了动静,祁云却仍旧胡乱的挥舞起短剑。 不,不对,这其中一定还有除嫉妒之外的东西。 剑身上沾满了腥甜,祁云的脸上也点缀了些许,挂在眼下,如同上神微笑而悲悯。 门外听见动静的几人不免有些担忧,阿福按耐不住,立马推开进去查看。 “!!” 眼前的祁云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用手随意掏着身旁子山散落的猩红内脏,癫狂的开着嘴角,又缓缓伸出舌尖一点点品尝起来。 “血……血!!杀……杀人了!祁公子杀人了!” 翠儿吓得惊叫起来,腿一软,一跑三跌的逃出阁门。 一股浓厚而令人畏惧的血腥味渐渐散开来,祁云听着声,仅仅是弥漫血丝的眼瞳,如同木偶一般,僵硬转了过来。 阿福害怕的愣在原地,试探的喊着:“……公子……祁公子?” 祁云立马歪着头看过来,故作微笑道:“阿福……阿福……过来扶我一下吧?” 嫣儿吓得腿软,怕的哭起来跪坐在地,嘴里还喃喃道:“这……这可怎么办啊……” 阿福见此,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接着弯下身,一只手穿过祁云的后颈,慢慢的将他扶起来。 祁云轻轻道:“阿福,多谢你……” 阿福无奈,脸上也是害怕担忧,弯起臂弯正欲将对方扶起身。 谁料眼前刀光一闪,祁云左手握着短剑直接狠狠刺过来。 “呃——!!” 第135章 你本就该死 “!!” 嫣儿看着眼前极其骇人的一幕,直接哭都哭不出来,立马慌张的托着身子要逃开。 “……哈哈哈!!” 祁云笑出声,挥袖一把抽回剑,看着身边的阿福猝然倒地,脖子上迸发出焰火一般的刺目猩红。 他抬眼瞥向门边正欲起身的嫣儿,连忙爬起来轻轻喊住:“嫣儿,别怕……别走啊,你们……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怕我?为什么啊?哈哈哈哈,别怕啊……” 梁上突然闪出一截寒光,正死死盯着祁云臃肿的背影,在阴暗中蓄势待发。 “祁云!!” 卫长临闻讯立即赶来,可一看到眼前人血染一身痴笑的模样,顿时停下了欲上前的步子。 祁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手上举着鲜血淋漓的短剑,依旧缓缓朝着门口走来。 “公子小心!!” 朱并修也跟了来,一见对方身后一只黑影闪过,立马出剑上前抵挡住。 卫长临看着祁云托着臃肿的身子向前走着,没有丝毫反应。 黑衣人轻轻一跃,巧绕过朱并修,伸出一柄长剑来直直冲向祁云的后背。 “祁云!!” 卫长临来不及多想,连忙将祁云拉过转身护在怀中,直接一腿踢开黑衣之人。 祁云恍然,呆愣的歪了歪头,装作一副不知所以的神情,但顷刻间又将嘴角咧的更为上扬。 朱并修见状,急忙惊喊道:“将军!小心!” 祁云僵直的举起手,就趁着卫长临退敌之际,瞬间刺入对方近在咫尺的胸口。 “……” 卫长临闷声一痛,根本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祁云将剑拔出,又再一次狠狠插入, “……哈哈哈,我终于……终于能给阿陌报仇了……哈哈哈哈哈……” 祁云明明肆意的笑着,眼里却沾着悲凄的雾水,慢慢泛着红,又很快聚成泪珠混着面颊上的血迹滚滚而落。 卫长临一脸凝重,只是皱眉隐忍着,什么也不说。他垂下眼看着祁云哭红的鼻尖,忽然抬手紧紧握住对方拿剑的手。 “!!” 祁云神情一滞,奋力想要拔出逃离对方的掌控。 “——!” 卫长临缓缓一使力,直接将剑向心口更进了好几寸。 祁云不知所措的望上去,一时之间收了笑,只剩凄凉憔悴的哭。 他张口颤抖道:“……是你活该……你该死,你本就该死!!” 卫长临忍痛沉沉道:“……是,我活该。” 朱并修一旁擒住了黑衣之人,连忙叫地上吓坏的嫣儿跑去通传两位医师。 祁云的泪如同珠串,接连不断的落着。听到卫长临这番话,心里却难受的揉作一团。 肚子上突然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意,他也无瑕顾及,依旧冲着对方喊道:“……你……你不是一个好夫君,更是……不配做人父!!” 阁外的风吹的些许萧瑟,默默卷走了残缺的枯叶,又带来一片翻新的尘埃。 卫长临常年霜寒的两眼,也渐渐红了起来,他抓紧祁云的手用力一拔,当着对方的面,再次重重刺回了胸口。 他道:“……是,我不是一个好夫君,亦不配做人父。” 疼痛愈加蔓延,如同一寸寸被灼烧压榨,祁云却不知究竟是身还是心。 足下连着有些不稳,他立即用另一只手扶着腹部。依旧对上卫长临微红的双眼,越发显露哭腔的哽咽起来:“你……你……把他给我……把最初的……最初的祁云……交给我!你喜欢他对不对?你自始至终只爱他……对不对?那你……就把他交给我,我要……我要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让他……让他在这个世间从此消失!!” 卫长临面上渐失血色,眼中滴落了一颗泪,祁云好像很久没见到对方这种神情了,一刹之间,竟令他有些恍惚。 “……祁云,我……” 祁云看着对方缓缓抬着苍白的唇,费力的发出声音来,不断张合的口型之中却渐渐默然。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可他却不曾想到,对方只是太累,累到筋疲力竭了。 祁云把刺入的短剑使劲一拔出,动作过大再加之腹上剧烈的疼痛,身后不免一趔趄。 “祁云……” 卫长临的手也急忙顺势而松开,立即向后用力揽住他的腰。 冰冷腥甜的血腥味瞬时扑鼻而来,祁云呆愣着望住卫长临,指尖一松,短剑也刹那“哐当”坠地。 “呃……” 对方的气息越来越沉,一声声落在祁云的面前,划下清亮的泪就像是在默默忏悔。 祁云面上僵硬的张着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只余泪光潋滟,他把指尖缓缓抠进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里,接着一字一颤道:“……我……我不信……把他……交给我……让我杀了他……让我……让我杀了他!” 卫长临瞬时整身都颤抖起来,紧锁着眉痛喊着:“呃——!!” “将军!!祁公子……祁公子您这究竟、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朱并修转头急道,将剑一把插入黑衣人的腿上,连忙冲过来要将两人分开。 “呃——!” 黑衣人痛呼一声,瞬间捂着腿瘫在地上。门边天光一下被遮住,迅速奔来两人。 “云……云云殿下!!” “祁公子!” 人影胡乱交杂,明暗刺眼恍惚。祁云感到阵阵熟悉剧烈的轰鸣,肚子里好像一刀刀被割着,好像有什么正兴奋的要往外挣开。 “……祁云,这世上……我无法离开的,只有你……无论当初,还是现在,从来都是只有你……” 他抬眼看着卫长临紧紧抱着自己,一脸痛苦,似乎正竭尽全力哭喊着什么。 “乔南医师!!将军要……要支撑不住了!” 祁云不知道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只觉眼前混沌不堪,接着身体顿时一轻,如风过境。 “……云云殿下!这是……这是羊水破了……殿下,云云殿下!?醒醒啊!快醒醒!来人……来人啊!云云殿下要临盆了!!” “什么!?快!把公子抱到榻上!” “别……别管我,救祁云……救我们的孩子……” “将军!!” 第136章 把孩子生下 夜色冰冷阑珊,茶昕阁外面紧闭着门扉,里面则是忙乱不堪,下人们匆匆擦拭着血迹,榻上一周则急急围着许多人来。 “……祁云醒了吗?” 卫长临苍白着脸,上身胸口缠着的白布不免一圈浸红。他皱着眉,满面担忧的垂下眼看着祁云。 “公子还未醒来,眼下根本无法继续。” “我刚刚已经给云云殿下喂了汤药,只能等药效发作了……” 乔申洛一直摸住祁云的脉,片刻都不肯松开。 乔南道:“将军,现在若是公子再不醒,恐怕只能用……剖腹取子了。” 卫长临沉思一阵,道:“再等等。” 过了一会,祁云迷蒙的睁开眼来,撕裂般的疼痛一瞬间袭涌而上,他连忙压抑着痛吟一声。 “唔……” 卫长临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拂去对方额上的汗珠。 “云云殿下,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乔申洛见状担忧道,又转过头看向乔南,对方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用力分开祁云的双腿。 祁云咬着牙,青丝被汗水打湿,凌乱蜿蜒在脸庞上,只堪堪挤出了一个字:“疼……” 乔南看了看开口,正在逐渐拓展变宽。他对着乔申洛道:“师弟,时间差不多了。” 乔申洛点了点头,取出一颗丹药塞到祁云嘴里,又用手压住高耸的肚子。 “云云殿下,坚持一下……” 白花花的一片,却又纹路缠绕,腹上已分不清是伤痕还是经络了。 祁云吞咽下丹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痛的紧闭起双眼。 “……” 卫长临焦急的握住祁云的手来,也不说话,就沉默的守在榻边。 乔申洛此时按下手,喊道:“云云殿下,向下使力!” “……!!” 祁云也不知道手上一边握着卫长临,一边抓住衣衫,只是想要使出力越抓越紧,不觉显出青筋来。 “哈……不行……呃……” 乔申洛又道:“不要放弃!云云殿下,再试着加把劲!” 祁云奋力支起上半身,直接憋红了脸。 “——” 活像被人拿刀子一寸寸割开一般,已经撕裂到逐渐麻痹起来。 “……” 乔南伸手一托,见有出势,连忙抬头喊起来。 “公子,万事开头难,这也是第一关过了!” 祁云闻言,猛吸了好几口气,却一下又提不起力。 乔南一下面露难色,眼前始终不上不下的卡着。 乔申洛也是一直想办法,不断变换力度的向下推着。 卫长临满眼焦灼,看着榻上人如此痛苦,突然张口道: “……祁云,你不是想要最初的祁云吗?好,我给你!只要……孩子平安出生,你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祁云一惊,没想到对方竟待在自己身边,他偏过头看了眼卫长临,意识不甚清晰道:“当……当真?” 卫长临直接道:“嗯。” 乔申洛见祁云一下松了力,连忙喊着:“云云殿下!快!不能松懈啊!” 祁云听着,根本不做他想,直接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狠狠咬住,拧着眉支起全力。 只要……只要这样,他就能得到最初的自己了,他就能当着卫长临的面亲手杀掉他了! 或许只有这样,卫长临才能彻底感受到,究竟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 祁云猛地仰起头来,周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几方僵持了两三刻,才终于听到一阵微弱的婴孩哭声。 乔南一手托出,帘帐外的婢女连忙进来抱走。 祁云松了口气,但身下还是痛的不行。 “……” 乔申洛含着泪,笑了笑看过来,又继续道:“云云殿下你做到了……但是还不能就此歇息。” 祁云将咬出血来的手臂费力的瘫在一边,接着死抓住卫长临的手,咬紧牙关又使出力来。 所有人都喜欢最初的祁云,所有人都宁愿活在过去。但是他自己不想,祁云要让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将那个他一针一针的插满全身,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唔……!” 经过一轮的进展,此次并没有耗力许久,第二个孩子也顺利而出。 “……哇啊哇啊哇啊!!” 祁云无力的缓缓偏过头,听着阵阵远去的哭声,渐渐累的闭上了双眼。 卫长临见此,急急喊道:“祁云,祁云!他这是怎么了!?” 乔申洛连忙把住脉,道:“云云殿下方才大伤元气,因而体力不支,将军不必担心,眼下只需好好休息即可。” 卫长临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乔申洛看了看祁云身下血染凌乱,见机朝着乔南道了一句:“师兄,我来清理。” 乔南用水净过手,看了眼乔申洛便道:“将军,方才情急,并未将他们都抱给将军一看。” 卫长临松开祁云的手,对着其身下避讳了一眼,随即道:“那我去看看。” 乔申洛见人都走出阁了,脸上露着笑却又哭出泪来。 他轻轻拿起沾了温水的巾帕,一点点拭去对方身上的血迹。 “云云殿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两个孩子也都平平安安的……你看,这么多磨难你都挺过来了,为什么今日……要出这种事来呢?” 乔申洛渐渐收起了笑,望着祁云苍白虚弱的脸上,泣不成声。 ———————————— 转眼十月初五,寒意愈侵。已是两位公子出生的第三日。 落清阁内,正中央特意点了火炉,窗户门扉都紧紧掩着,生怕漏了一点热气。 祁云躺在榻上,身边躺着两个香香嫩嫩的孩子,正双双闭着眼乖乖的睡着。 “砰砰砰——!!” 门外响起一阵快意的敲门声,祁云见状仍有些无力道:“巧儿,去开门。” “是,公子。” 门一开,菁儿在后跟着,卫千川便拿着两个翠玉做的葫芦跑进来,兴奋的大喊着:“亲父!!小弟们,大哥来啦!!” 新来的下人阿胧与奶妈见此都行起礼来,“老爷,大公子。” 卫长临一身常服,面若霜雪,也紧跟着进来了。 巧儿连忙关上门,又道:“大公子,小声些,二公子与小公子都才睡了。” 卫千川立马抬起小手捂住嘴来,然后又蹑手蹑脚的走近榻边,悄悄喊着:“……亲父,小弟们……大哥来了哦……” 祁云抬眼看了看,仔细见到是谁后,便浅浅露出温柔的笑。 卫长临望过来,也难得的弯了嘴角。 “祁云,今日感觉如何。” 祁云冲着卫长临微微点了点头,累道:“……无碍。”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再没有从前的炽热了。 卫长临不追究,祁云也可当做无事发生。 第137章 往好的方向 卫长临走来,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玉佩,轻轻放在祁云的枕边。 “之前一直都想给你的,但总是忙,没找到机会。” 祁云侧着看了一眼,对方的手抽离开时拂过脸庞,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祁云,多亏你给府上添了子嗣,让我此生如此之幸,一切都能圆满。” 圆满?事到如今何来的圆满? 他听着微弱的笑了笑,却没力气多说什么了。 可眼下,他又该说什么呢? 恨意与情义无休止的交织缠绕,不断蒙蔽身心,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卫千川屁颠屁颠跑过来,趴在榻边不禁伸出手来,好奇的戳着两个弟弟的脸蛋。 两个孩子除了身上一红一蓝的襁褓不同之外,其余几乎都一模一样,面上眉眼间都有些像卫长临,但面庞上白净,则与祁云更加相似。 “唔……” 两个小宝贝都不耐的扭了扭,皱起小眉头,发出一阵娇气的轻吟。 卫长临见此,将左边红色襁褓的婴孩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让爹爹看看,你是朔安还是倾平?” 襁褓里的金锁漏了出来,祁云记得朔安裹着蓝被褥,他便道:“……那是倾平。” “原来是倾平。” 卫长临点了点怀里孩子的鼻尖,谁料倾平一下子瘪起嘴,哇哇的哭了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 榻上那一个也跟着哭了起来,卫千川连忙手足无措道:“弟弟不哭,弟弟不哭!大哥给你小葫芦玩,好不好呀?” “哇啊哇啊哇啊——!!” 小家伙可一点都不领情,撇过头奋力要往祁云怀里拱。 一时间稚嫩的哭声齐齐奏响,阁里好不热闹。 见状,祁云愣了愣,怀里也突然起了些不知名的反应,似乎是有什么灌满了要溢出来一般。 闻见哭声,奶妈连忙跑来,轻轻抱起榻上的朔安,在怀里缓缓的摇了摇,道:“将军,祁公子,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得仔细哄着,不然一闹起来都不可收拾啊。” 祁云抬眼看上去,朔安在奶妈的轻晃下哭声渐小,直到又迷糊着眼,像是要入睡的模样。 卫长临皱眉一急,也学着奶妈用力动了动臂弯,怀里的倾平立马安静了下来。 卫千川奇道:“哎?弟弟不哭了耶……” 祁云心觉奇怪,怎么会有孩子一瞬间就止住了哭声,他费力的刚一起身,就听到卫长临手上抱着的倾平放声大哭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奶妈看去,急忙道:“哎呦!将军,二公子可经不起这么摇啊!” 卫千川吓了一跳,“弟弟怎么又哭了?” 不知为何,祁云听得直揪心,他连忙向卫长临伸手道:“……把倾平给我抱吧。” 卫长临一怔立即停下了手,皱着眉两眼无辜的看向祁云,又轻轻把孩子交给对方。 “……” 祁云一接过,就看到倾平的小脸都憋红了,泪眼汪汪的,哭声虽没有方才那么大了,但还是一下一下可怜的抽噎着。 “哼嗯……” 他连忙轻轻晃着,一手轻拍起来,怀里的小脸渐渐平和,随即嘤噎了几声慢慢闭上了眼。 卫长临沉默着,眼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歉意,正与卫千川一样仔细看着朔安与倾平一点点入睡。 过了一会,两个孩子睡熟了,奶妈与另一个婢女芊儿就将他们放到了另一边的小床上。 祁云长舒了一口气,瘫回榻上,一脸无奈的看着卫长临。 卫长临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急忙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随后道:“……这几日还需上朝,便不能陪你了,等回来,我们一起给孩子办满月酒,如何?” 祁云微微点头,不作他言。 对方见此,也不多逗留,直接起身便走了。 菁儿见老爷走没了影,这才敢到前来,一展笑颜道:“祁公子,您真是太厉害了!我看寻常女子一次也就诞下一子,祁公子您是直接好事成双呢!” 卫千川也笑道:“对对!好事成双!亲父真是太厉害了……” 祁云微笑着摸了摸卫千川的脸庞,又看向菁儿道:“我哪里厉害,不过是托两位神医的福罢了。” 卫千川歪了歪头,也亲昵的贴着他的手。 祁云愕然,前几日对方还刻意的在躲闪他,而如今却也逐步回归原样了。 似乎眼前的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光阴随寒风飘荡,总在不经意间一晃而过。 落清阁的夜里一如往常,奶妈与婢女身为府上下人,是不可居于阁中的,只能在偏房睡着。 “……” 祁云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白日里休息不好,一到晚上身下伤口却又疼痛欲裂,也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乔申洛本来给他开过药日日服着,但始终不怎么见效。 祁云皱了皱眉,胸口上猛地一阵胀痛,虽说好几日来都习以为常了,但还是令人难熬。 “……哇啊哇啊哇啊!!” 小床上的朔安与倾平突然哭了起来,祁云听到连忙支起身子。 案台上的烛灯昏昏暗暗,只点亮着小床一角。 祁云身下疼痛难忍,动辄一下便如撕裂,他只好张口朝外喊道:“奶妈……奶妈?芊儿?” 祁云费力叫了好半天也没人应,只能自己一点点挪着身子下榻走过去。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啼哭声双双齐鸣,一阵阵如雷贯耳。好像整个阁内,就只剩下永无止境的哭喊。 祁云听得头疼,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先是掀开被褥看,两个孩子也不是尿了。 祁云把哭的厉害的朔安抱起来,轻轻摇着,又尽力腾出另一只手,缓缓拍着倾平。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祁云最后摇的手都酸了,朔安与倾平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 “哇啊哇啊哇哇哇啊!!!” 身上又痛又无力,奶妈与婢女也一直没来,祁云红了眼,泪光在眶里打转不止,他不知道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祁云无奈张口道:“……朔安、倾平,乖,不哭了好不好?亲父在呢,不哭了昂……” “哇啊哇啊……” 可两个小家伙根本不听,还是撕心裂肺的嚎着,直让人抓狂。 “别哭了……乖,别哭了……别哭了……” 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哭个不停?为什么不能乖乖的? “哇啊啊哇啊哇啊哇啊……!!!” “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求求你们别哭了!!!” 祁云终于忍不住落了泪,一双眼极其憔悴着,他在倾平身上缓缓收回手,看着怀里不断发出声的朔安,张着嘴难以克制的颤抖着,直接猛地捂住对方的小嘴。 “哇唔……唔……” 第138章 该如何悔棋 “哇啊哇啊哇啊!!!” 祁云狠狠哭着,被捂住的朔安焦急的挣扎起小身子,但是根本无法抵抗一个男子的气力。 “祁公子!!” 此时奶妈与婢女才从门外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情状,直接吓得傻了眼。 祁云缓过神来,看到怀里的孩子逐渐弱下的哭声,吓得连忙松开手,脚下也不禁趔趄欲倒。 “……” 婢女芊儿连忙扶住祁云,奶妈便一把抱过他手上的朔安。 祁云紧绷着全身,看着孩子的小脸上一直张着嘴,不断倒抽着气,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情急之下,奶妈立马用手拍顺着朔安的胸口,慢慢的让其正常呼气,一点点哭了出来。 “唔……哇呃……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看到朔安终于恢复正常的哭着,祁云提着的心也渐渐落下。 奶妈轻轻摇着,无奈道:“祁公子,小公子哭闹您再怎么也……也不能直接捂着啊……要是奴婢来的晚,小公子怕不是都要被您给害死了!?” 祁云闻言难以置信的看过去,隐忍道:“你说我要害……自己亲生的孩子?” 他并不想这样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奶妈急忙福了福身,弱了气势道:“奴婢失言,并非责怪祁公子之意,还请公子恕罪。” “……祁公子?奴婢先将您扶到榻上吧?” 芊儿正欲带着祁云走去,可对方却立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把朔安给我……” “祁公子……” “……给我吧。” 祁云垂下眼敛了神情,轻轻伸出手,奶妈无可奈何,只好把孩子递了过去。 朔安已经哭累了,此时到了祁云怀里泪水都还未干,浅浅咂了咂嘴,看似是要睡去。 他顾自掀开衣物,也不管奶妈与芊儿在场,只是把朔安抱着慢慢挨近胸口。 “……” 衣下凝脂,微微饱满。 小家伙习惯性的拱着,好像闻到香甜的气息,急忙张开嘴巴想要吃住。 祁云小心翼翼的挪了挪位置,朔安顺势一口含起,很快便卖力的允了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 小床上的倾平好像因没吃到,闹了脾气一般,比方才还哭的大声。 奶妈和婢女芊儿皆是一惊,祁云无所顾忌的缓缓挪步坐回榻上,慢慢喂着。 他抬头看了一眼,只道:“奶妈,等下帮我把二公子也抱过来。” “……是。” 祁云怜爱的看着朔安卯足劲的喝,也不管身上有多疼的发颤了,只是尽力的微笑着,轻声道:“朔安,亲父……并不想害你的……可是亲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所以,朔安……别怨亲父,好吗?” 奶妈抱起倾平走来,芊儿则去重新换了一盏烛灯,将阁内照的更明了。 祁云低头看着朔安吃着吃着便睡着了,小嘴微张开,任由汁水流露。 “怎么吃都吃累了……” 他把朔安轻轻放回榻上,随即又接过奶妈手上的倾平,用另一边喂了起来。 祁云也没打算真用自己的来喂养,毕竟不如奶妈的富足。本来之前卫长临雇了两个奶妈来负责喂养,但其中一个不巧回乡了,几日后才能回来。 平日里,两个小家伙也是有吃夜乳的习惯,祁云不过是想着自己既然有所出,也好物尽其用。 看着倾平乖乖允着的模样,他不禁发了神。 他既然称自己为孩子的亲父,却又做着亲母应做的事。 可祁云自己身为男子又是大锦皇室,如今依附与人不说,还要如女人一般独守空房。 就为着那所谓的情恨,活活把自己葬送在最后的人生中。 “……” 倾平吃得许久,也是握着小拳头的在卖力。 祁云想,如果当初没有把皇位让给祁赭,是不是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力的活着了?是不是阿陌也就不会那样死了? 或许祁云还能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尽己所能,让大锦江山黎民都变得越来越好。 可是,眼下他已经走出这一步棋子,瓜熟蒂落了,谁又告诉他究竟……该如何悔棋呢? “唉……” 祁云叹了口气,无奈的垂下眼,看着怀里的孩子正慢慢睡去。 ———————————— 次日白天,又将近十一月了,今年的风似乎比昨年的更刺骨一些。 “云云殿下你……所说当真?” 乔申洛站在榻前,根本难以置信的问道。 乔南拿着药捣起来,也不解道:“嘶……这男子能够喂养,实属不多见呐……” 祁云看向申洛,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乔申洛连忙从怀里翻出一个本子来,将其打开左找右找。随即取出笔墨,在一页上又进行了什么标注。 祁云身上突然一阵刺痛,不免抬起手掩了掩,继续道:“这里偶尔……还会发痛,就像有针在扎一样。但是被孩子吃的话,起初会痛,不过慢慢会有所缓解。” 乔申洛闻言点了点头,手上攥着笔,继续写着。 “嗯,可还有其他症状吗?” 祁云摇了摇头,随后问道:“申洛,等你写完这本医书,是就要走了吗?” 乔申洛闻言顿住笔,抬起头来愣了半刻,但立马冲着祁云会心一笑,道:“云云殿下,书也许写不完,但是你放心,我会提前走,不打扰到你和将军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祁云见乔申洛似乎有点误会,怕以为自己这是要赶他走呢。 乔申洛摇了摇头,继续道:“我知道云云殿下的意思,但是我刚方才的话,便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你……什么时候会走?” 乔申洛笑道:“云云殿下这么急干嘛?难道……迫不及待想和卫将军过美好生活了?哎呀,我可不管!总得让我喝上小云云的满月酒吧?” 祁云闻言,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面不改色。明明对方用着那样轻松的语气,但是他总觉得在与自己故作生疏。 “……满月酒而已,就算亏待了我自己,也不会亏待你的。” 乔申洛收了些笑,略微有些沉闷道:“云云殿下这么说,人家都有些感动了呢!” 乔南低下头掰了掰手指,突然皱起眉抬头道:“老夫掐指一算,嗯……这个满月酒肯定好喝!!” 祁云微微一笑,道:“倒也不用算,总归是能有好酒招待。” “好哇好哇!!” 乔申洛立马亮起星星眼,嘴上笑得张扬明媚起来。 第1章 后续结局一:〈永世而别〉 辰国盛泽二十六年,春。 几月来的将军府可谓是惊为天变,满月酒喜事张灯结彩,座无虚席。没隔多久就哭哭啼啼的挂了白,说是那夫人心狠一跃石桥,撒手人寰去。 可一年后,按照规矩府上不可一日无夫人,但那将军府却也再未续过弦。 众人皆叹,卫将军把忠贞不渝一词可谓是用的淋漓尽致。而听闻那先夫人水性薄情,死后落得个被人津津骂道的下场。 乐然,风扫旧尘,许多事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 萧国天高入秋,几枝枯叶飘着,町明河边的素衣男子,正悠闲坐在草坪上,立着玉作的面庞侧耳听风。 此时打东面来了个牵马的糙汉,面上不善,脖下膀大腰细,饱满结实的如同一堵厚石墙。 祁云转头看着来人,还是以往一般将粗布衣裳随意系在腰间,不免微笑道:“莫尔格歹,驯马回来了?” 莫尔格歹点点头,又立即指了指天,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对方,焦急转过身便将马牵到棚里。 祁云知道,这是莫尔格歹准备要做饭的意思,他连忙起身,也跟着走上去。 说来奇怪,祁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醒来就在这了,而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莫尔格歹。 碧空如洗,一路上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包帐,有些还挂了鲜艳的布条。这里的几乎都是一家人居住在一起,唯独他跟着的这个莫尔格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莫尔格歹在一个几乎挂满布条的包帐前停住,祁云跟着,也停下了脚步等对方开锁。 部落里会中原语的老人说,布条是地位等级的象征。 莫尔格歹是哑疾孤儿,本来不应有任何地位,但是在这里他是驯马师又是捕猎能手,所以大家都渐渐满怀敬意,不约而同的献上了布条。 隔壁包帐的老嬷嬷正在牵羊,看到一马边高矮的两人走来,抬脸笑眯眯用着当地语道:“(莫尔格歹,这么快就带着你小媳妇回来啦?)” 祁云只听见老嬷说起身边人的名字,别的也不是很明白,便转头看向莫尔格歹。 谁知莫尔格歹一下脸红着微微点点头,又猛地摇着头来。 祁云冲着老嬷嬷温柔笑着,用着学来的问候语道:“塞努。” 老嬷嬷也笑道:“塞努。” 莫尔格歹走去放马,祁云又连忙跟上。 等吃完了午膳,再饮一碗暖暖的肉汤。祁云便起身准备收拾餐具,莫尔格歹却直接一掌拦住,指了指火炉边的软榻,意思是叫他好好休息。 祁云无奈,只好走了过去。 包帐内很空旷,半天窗下一圈依次摆的餐具,大大小小的陶罐,接着便是常用衣物与马鞍弓箭。 祁云坐在狼皮编制的软榻上,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 这是一个温柔的人,也是比卫长临温柔太多太多的人。 三年,整整三年了。 从前的事,就仿佛眨眼之间发生过,可所有的一切都还萦萦绕绕,依旧盘桓在他的心头。 莫尔格歹收拾好,擦了擦手,便向着祁云那方的软榻走去。 祁云伸手拍了拍一旁的空位置,示意对方坐过来。 莫尔格歹看了看,随即小心翼翼的,还特意离着祁云半臂才肯坐下。 祁云见此忍俊不禁,一个英勇无畏的大男人,还要处处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被他一口吃了一般。 莫尔格歹低下头,有些尴尬的扣着衣带上的翠宝石。 祁云打破沉静,故意道:“莫尔格歹,你是不是……喜欢我?” 莫尔格歹闻言一惊,呆愣的看着祁云,随后又低下头去,耳朵边已经红的烫人。 祁云稍稍贴了过去,突兀的将头靠在对方的臂膀上,又道:“你……别怕我,好不好?” 莫尔格歹身子一僵,眼神连忙躲闪起来,不敢看向身边的人。 祁云拉起对方的手,慢慢的抚摸着粗糙的骨节,又缓缓道:“别怕我。” 如今的他无论怎样,再也没有那些炽热的情爱了。尽管有些时候对方就像那个人一般冷冷的,令他偶有畏惧。 但是寂寞满身,终日缠人。 他需要人在身旁,当然他知道,其实对方也同样需要。 莫尔格歹僵硬的抬了抬手,似乎有些想翻过手腕握住,可又踌躇着犹豫不决起来。 “(莫尔格歹!出来,外面有人找!!)” 一阵雄浑的男子声在包帐外响起,莫尔格歹立即起身,也不管祁云,直接走了出去。 祁云不解,连忙也跟了上去,可等到看见包帐外是何人时,整个人都顿住了。 一名穿着苦褐色衣衫的中原男子,五官朗朗,身上还背着个药箱,正一脸殷殷切切的看过来。 “申洛……” “云云殿下。” 乔申洛微红着眼笑起来,一如当初赤诚热烈,便要伸手走去抱住对方。 “……三年前,将军府挂了白,我还以为……云云殿下早早的去了,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 莫尔格歹见状欲拦,可祁云也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两两奔赴在一起。 祁云抱着,也很快松开,怕莫尔格歹误会,连忙转头解释道:“''莫尔格歹,这是我……从前很要好的挚友。” 挚友?祁云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无颜。有什么人,会把挚友利用的淋漓尽致? 莫尔格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乔申洛便也尴尬笑道:“……是,我们是挚友。” 三人进了包帐,围着火炉便聊了起来。 祁云道:“你可去看了朔安与倾平?还有千川,他们可都还好吗?” 乔申洛搓了搓手,又看向健硕的莫尔格歹,便先调侃问道:“哎呀!都好着呢!云云殿下,你这是逮着新欢了?这几年……没有他,是不是都过得开心多了?” 祁云一愣,连忙回道:“什么新欢?只是我的恩人罢了。这些年也谈不上开心,但至少心里平静了很多。” 乔申洛道:“也好,是好事,或许对你之前一些症状有一定好处。你身上的余毒,可还会发作吗?” 祁云看了呆愣的莫尔格歹一眼,稍有些情绪道:“夜中偶有,自我疏解罢了。” 这边的莫尔格歹好像听懂了似的,连忙又低下头,不敢看向他。 祁云继续道:“你呢,申洛,一切都还好吗?跟你师兄怎么样了?” 乔申洛笑道:“去年我师兄娶了个妙龄美女子,今年我可都抱上乖乖师侄了!我自己嘛,倒是没什么的,也就四处游医赚些小钱吧。” 祁云也笑道:“挺好的……都挺好的,我也就不担心了……” 第2章 〈永世而别〉 ———————————— 夜晚如期而至,草原上的月尤其明亮。 祁云与莫尔格歹商量了,尽管只有一副软榻,还是让乔申洛留宿一夜再走。 火炉一直燃,包帐里浑浑噩噩的暖,时而偷偷泄露出些许挠人的嘤咛之声。 “……云云殿下?让我帮你吧……” “不必……我不想,再利用你了,申洛……” “何谈利用?明明我……也好想你,可是却从来都不能独占你。” 祁云一双杏眼直接瞪住,看着乔申洛悄悄的滚爬过来,生怕吵到另一边的莫尔格歹。 他难耐的抬起指尖,浑身热的难受,如同扔进火炉里,覆满百般煎熬。 “三年,整整三年啊……我想你,太想你了,云云殿下……” 乔申洛轻轻靠近祁云的身后道,一只手伸到对方温软的腰,而另一只则缓缓而上。 “申洛……对不起……” “……可是我从未怪你。” 酥麻阵阵渐进,不停的扰乱着祁云每一根神思。 他知道自己愧对于乔申洛,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给对方想要的。 因为他对乔申洛的情意,从来都只是原封不动的依赖索求,永无止境。 乔申洛不断的来回抚着,凑近轻吻着,似乎要把自己全部融进去。 “……我多希望,云云殿下你能像我一样,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无论如何都想要在一起。” 祁云一把抓住对方欲图深入的手,绯红了脸,无力道:“申洛,我已经,没办法再那样了……所以,别让我对你更愧疚,好吗?” 乔申洛皱起眉头,一瞬间失落,慢慢松开了手,道:“好,我知道,你心里只喜欢卫长临。没关系……就这样还能再见你一次,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原是我,永远都不知餍足,还想要你的更多。” 不知餍足的人究竟是谁呢? 不是对方,不是任何人,只是祁云自己。 他根本无法改变了。 乔申洛继续说道:“我改变不了你,就像你改变不了卫长临。你那么掏心掏肺爱他,奉献了一切,应该留给的我所剩无几……哪怕卫长临次次伤你至深,哪怕他如今已经……先你一步而去。” 后面的话,祁云听着瞬间一怔,好像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嘣”的一声断裂开来,眼中直接红的不成样子。 那个人死了。 他双手不禁捂住嘴,原先挠人的火热,也慢慢转为极度隐忍的哭声。 “……” 明明这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他却难受的,无法呼吸一刻。 而另一旁的莫尔格歹却一直睁着眼,身下起着惹眼,似乎连腰带都能扯碎。 ———————————— 次日,晨曦染在茫茫的草原边际。 乔申洛乘着匹马,眉眼一弯,转头对着祁云,顺而仰起明亮欢脱的笑容。 祁云也微笑以应,道:“一路平安啊,申洛。” 莫尔格歹看了看,立马不爽的拿鞭子直拍马屁股,乔申洛便一下子冲飞了去。 “云啊哎——!云云殿下!!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会一直喜欢你的——!!云云殿下!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越喊越远的声音逐渐消逝在眼前,祁眉眼一颤,落了些许动容,但是等到想要大喊回复之时,对方早已走远。 他想说,他听到了。 可是听到了,又能怎样呢? 索性他转身拉着莫尔格歹的手,轻轻道:“走吧。” 平日里刻意紧张的莫尔格歹,今日似乎比以往更放松,反而也握住了祁云的手,却原地不动。 祁云感到一阵突兀,有点难以置信的看向莫尔格歹,缓了半晌才道:“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一个能让他安心,无所尘世困扰的家。 莫尔格歹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这话,直接把祁云扛在肩上,疯狼一般的奔回部落。 “——!!” 祁云刹那一惊,腹部受着对方肩头的顶触,明明有些害怕却又暗自期许着。 他想,也许只有两个孤独之人,才是最好的结果。 永别了,从前的他与一切。 永世而别。 ————————————— 很快草原上夜幕四合,月落星摇,而包帐内却来回重响。 “……” 莫尔格歹起着粗气,祁云连连不止,清澈忘我之声与拍合交相辉映。 “莫尔格……歹……” 祁云无意识的唤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就像被主人突然赏赐了肉骨头的家狼,更加兴奋的摇起尾巴来。 火炉暖暖,两人双双重叠覆在软榻上,陷下一圈深深痕迹。 夜色长冷,祁云的身躯却炽热的跳动着,他轻轻转过头,顾自将唇贴了上去。 莫尔格歹趁机捏住祁云的下巴,瞬而深深回吻起来。 不论过往,不趋将来。 这便是他想要的吧。 ———————————— 许多年后,萧国一条清亮无暇的河边,一个约莫三岁的孩童牵着小马驹,笑颜如花欢快的奔跑着。 “额祈葛,快来追上我吧!” 而他一旁的额祈葛(亲父),牵着匹棕红烈马,缓缓载着一位素衣男子。 尽管身上戴着宝石琳琅,但仍旧逃不过那张温润如沉酒的面容。 那是祁云, 一只自由散漫,奔赴在水天一际的云。 (完) 第3章 后续结局二:〈神明之躯〉 “取天选之人献身。挖去双目,缝上眼唇,砍掉玉杵,折断手足。裁去五脏六腑,关上四情三痴,下蛊坛中。方为神明之躯。” ——锦国《萧国巫祭录》 萧国境内,天地阴沉。 一处高大的祭台边鼓乐四起,几位满覆羽衣的鬼面巫司,正围着中央的大坛,举起手上焰火,献出波谲云逸的舞姿。 “……” 下面则是一片乌压压的教徒,全都虔诚的跪地下拜,低着头念起唤醒神明的咒语。 而为首的斗篷男子,却突兀的抬起头来,阴森森的勾起唇角,独占一般望向台上的大坛。 那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一副被用作神明之躯的尸体。 也是他的一切。 ———————————— 那日寒冬腊月,慕秀独自抱着一具发白的男子,他面带微笑的,从冰冷的河边,慢慢走回了巫教圣地。 惹眼的刺青爬满了慕秀的左脸,如同花藤一般缠绕交合,原本清秀若水的容貌,早已变得令人嫌恶。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面庞如月光一般的祁云,依旧是当初的温润惹怜。 慕秀张口,笑意盈盈道:“祁公子,在这一刻,你终于属于我了。 往后,你也将永永远远的,在我身侧。” ———————————— 〔合礼〕 巫教帐内。 祁云微微闭着双眼,冷白的身子安详躺在暗红花纹的圆垫上,无一遮拦,如同一副珍藏的圣洁玉雕。 “(好美的躯体啊……)” “(那个中原人还真是有眼光!)” “(要叫祭司大人!)” “(像是刚死不久,皮肤都还能嫩的出水来!)” 教徒们都好奇围在一起,咧着一张张嬉笑贪婪的面孔,甚至在上伸出手来,肆意凌辱。 一旁魁梧的小祭司乌力吉见此,一下怒目圆睁,急忙走来挥散众人:“(这可是祭司大人昨日刚带回来的,不准乱动!)” 教徒们立马一哄而散,听话的走回原位,大多嘴里不满的嘀咕起来。 “(反正都要被拿来享用,摸几下又不会缺斤少两!)” “(要享用也是祭司大人,那还轮得到你?做梦。)” “(我说说而已,不过这姿色还真是不一般,若是祭司大人轻轻尝一口,怕都是直接升天啊!)” “(祭司大人应该是下了聚神蛊,不然这几日的尸体早便腐败了……)” “(快快快,别说了!祭司大人来了!)” 一众人立马闭上嘴,低下头去,恭恭敬敬的迎着门外走来的高大男子。 慕秀目不转睛的望着中央的尸身,随手取下斗篷,一旁的小祭司乌力吉便快速接住。 乌力吉伸出手来,用着中原语道:“祭司大人,已经将其准备好了,请大人上前享用。” 慕秀微微颔首,继续脱下身上水蓝的巫教服,直到与面前的祁云一样,不着一丝一缕。 他缓缓走上前,跪在对方裸露的胸膛前,随即俯下身躯,将头慢慢靠近,就像是在聆听祁云早已消失的跳动。 乌力吉与其余教徒都极其敬畏的跪下身,用双手交叠两肩,肃重的望向中央之处。 这是萧国巫教献祭神明的第一步。 将世间最为完美无缺之人,净身沐浴献给祭司大人,再通过行合礼,聚众人之语。 一对光洁如初的男子相拥在一起,彼此的发丝交缠不尽,宛若初生混沌。 慕秀刺青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帐内只有火光摇曳,映得另半张脸向下深切的啄食。 祁云毫无颜色的唇被来回啃咬,哪怕是汹涌的要撕扯下来,也根本毫无反应。 慕秀抬头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眼,眼眸不禁慌张一颤,连忙一手抓住祁云后发,迫使其也仿佛用力的回吻起来。 温热不断侵蚀着冰冷,但冰冷却无动于衷。 良久,慕秀才肯收嘴。 他仍旧跪坐在地,接着一手抱住祁云的腰,一手捏住后颈,直接将其贴在自己的身前。 祁云的头自然的歪下,便让青丝掩盖了冷月雕琢的面容。而双手无力的垂着,两只腿散了架一般,胡乱的压在慕秀的身上。 慕秀看着,突然咧嘴阴阴一笑,连暗色的刺青花纹都被歪曲。 他伸手向下一探,狐狸似的眉眼随着笑意渐红。紧接着又向上索取,而双目已经是泪光朦胧。 慕秀望着如同断线木偶的祁云,没有任何他所期许的反应。 索性慕秀任由泪落继续笑着,将自己慢慢交融。 “……祁公子,你终于……终于能永远在我身边了……” 对方的发丝轻轻飘荡,连冰凉的鼻尖,都一次又一次的触着他的肩头。 慕秀眼中的泪兀然滴落,就这样落在祁云的额头,缓缓贴着肌肤划下。 最后,仓皇逃的向暗红的圆垫中。 第4章 〈神明之躯〉 〔挖缝〕 合礼之后,小祭司派人将祁云再次洗净,重新放在雪白的狐皮毯上,并在头侧放了一把锋利的弯刀与一只银碗。 慕秀穿戴好后,便及时走来,眼中已没有了方才的神情。 他看也不看祁云一眼,直接跪着拿起弯刀,冲着眼窝而去。 手起刀落,两颗染暗血的目珠便弹落出来,慢慢滚到狐皮上慕秀的足边,血白中遗留着凝固的点点黑红。 乌力吉见此,跪身连忙捡起放在银碗里,随后又给慕秀递上银针与银线。 慕秀接住,略过空洞的眼窝,伸手先抚了抚祁云略有僵硬的双唇,随即故作亲昵抵着对方左侧的嘴角。 他呢喃道:“……死了,死了才好,死了……就能永远在我身边了。” 抬手针刺,穿进并不再柔软的皮肤,深深地凹槽下,又在另一方无情的穿出。 血,极慢极慢的渗出来,似乎也被寒冷冰冻住。 祁云被银亮的线密密麻麻的缝着,不论是眼窝还是两唇,只是像精美绝伦的编织布偶。 慕秀垂着脸,缓缓看向身下,露出欣赏而纠缠的目光。 〔砍折〕 “祭司大人请稍作等候。” 乌力吉收拾好一切将慕秀请出帐外,随后拿起一柄砍刀,猛力的一挥而下。 从肩胛砍掉两只玉作的手臂后,又转至下方,以同样的方式去除一双修长的腿。 四肢上只余下可怖的豁口,缓缓流淌着凝固而猩红的血。 此时的祁云,似乎已经不能称作一个人了,堪比锦辰两国内用作极刑的人彘。 只不过人彘仍旧活着,倍感痛苦,可祁云已经死了,这一切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乌力吉看向中下的玉杵,用手一拎起,拿起刀刃一下便划开。 就像是取下火烧羊腿的一片肉,那样轻易干脆。 狐皮上逐渐被血红浸满,静默之中却是空蒙诡谲。 乌力吉拿起刀离开,跪在其余教徒处,恭敬的等待着慕秀到来。 〔裁关〕 慕秀抬眼看了看阴茫一片的天空,几乎将至傍晚,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转身进了帐内,再一次走到中央之地。只不过眼前本该一片雪白的情状,变成了殷殷血泊中的一抹冷月。 祁云的身躯,对于教徒而言,已经无比圣洁了。 但还差最后一步,才能用作供奉的神明之躯。 乌力吉跪地发声道:“请祭司大人裁关。” 慕秀看似临风一笑,左脸上的刺青映着火光更耀眼了。 裁。 裁去五脏六腑。 他走去,先是拿刀在对方的胸膛上刺进,随后慢慢的向下割开。 一道深邃狭长的裂口便赫然而现。 乌力吉跪着向前,拿起银盘承在慕秀的身旁,而慕秀则将手伸进去,沾着血,一点点的取出。 心、肝、脾、肺、肾。 胆,胃,肠,膀,焦。 慕秀握着冰冷的软物,有些粘腻在手上,随即又放在银盘里。 一次又一次的,一颗又一颗的,一串又一串的…… 直到祁云的身子里已经被掏空了,骨架孤零零的支着皮囊,慕秀的手才肯罢休。 慕秀用巾帕擦干手上的血,随即对着祁云笑道:“……连你的心都被我取走了,便不会再三心二意了,对吗?” 他伸手抚着祁云的脸,就像对方还活着一般,似乎还在期盼对方执拗的侧过脸,对着他不断的挣扎抗拒。 可是眼前的人,再也不会那样了。 慕秀继续笑道:“四情,喜怒哀乐。三痴为爱恶欲。如今祁公子, 已经无心无身,无念无恨了,你将通往至上极乐,永远的逃离人世。祁公子,开心吗?” 他的手止不住去的去抚摸,对方早已冰冷的躯体,面孔上带着笑却又缓缓湿了眼眶。 “既然开心的话,也对我哭一下,好吗?” 乌力吉看着此情此景,不禁一愣。 他所见过的祭司大人,从来都很冰冷高贵,甚至不会多一个眼神。 但是今日却奇怪的哭了,笑了。 “哭啊……哭给我看……” 慕秀俯下身,难以自抑的吻向祁云,可唇齿之间只是冰冷的银线。 (完) 第5章 后续结局三〈梦亦有真〉 t 第6章 〈梦亦有真〉 卫千川吸了吸鼻子,随意抬手擦了擦眼泪道:“亲父,为什么这些年你不回来?你知道我跟弟弟们有多想你吗?” 祁云思及此处,不知所措的收下了手,道:“千川,我不回去,自然……有不可言说的苦衷……” 卫千川却不依不饶道:“可是亲父……你怎舍得丢下我和弟弟们呢?更何况,弟弟们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祁云无奈道:“……千川,好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生骨肉……只是亲父真的是不得已,才离你们而去的。” 卫千川撒气一般的撇过头,忍泪道:“那日你执意离开府上,抛下我们。十四年前,连爹也撒手人寰。一瞬间,整个将军府的重任全都压在我身上。亲父……我从六岁就接下圣旨,继承了爹的衣钵。这些年……我既要一个人支起将军府,又要时常照看弟弟们,还要慢慢拉拢军心,日日读书练武,甚至要跟着并修叔,前去上朝面圣……” 祁云不觉握紧住馒头,这十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长临死了,抛下孩子们不管,竟要千川一个孩子,去撑起这整个偌大的将军府。 卫千川哭诉的一席话,就像仍是一个孩子一样,跑到他怀里求着安慰。 祁云知道,千川从小就聪颖,五岁后更是善于隐忍,有什么也不会主动说出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 可想而知,令对方一下子泣不成声的,又该是怎样的痛苦? 祁云心疼的走上前,抬手拂去卫千川眼边的泪,他道:“对不起……千川,我……我太自私了,千川,竟狠心将你们舍弃……对不起,对不起……朔安、倾平他们……都还好吗?” 卫千川垂下头看着祁云,不知怎么,又是一下将他拥入怀中,道:“回来吧……亲父,回来吧……我不想离开你,我们都不想离开你啊……亲父……” 祁云埋在对方胸口,也渐渐动容的落了泪,慢慢伸出手来回抱住。 “……好,亲父回来……亲父这就回来,我……一定好好的补偿你们……” 窗外的午日愈来愈烈,照的相拥的两人,也越来越明亮灼热。 ———————————— 午后,极其华贵的马车突兀的停在村落里,引得许多村上老少男女都驻足观看起来,称奇喧闹。 马老头指着马车道:“俺说这马车绝对是个贵少爷的!看看这锦缎,这花纹,那绝对是上上品哩!” 杨小哥便立马怼了回去:“你知道个屁!你见过贵少爷么?要俺说,这是贵老爷来村上,挑貌美小妾来咯!” 一边李嫂道:“小妾?俺们这小破村有啥美女子?你怕是说笑嘞?” 杨小哥便说:“你别还不信!刘家那个小妹多水嫩啊?要俺是那贵老爷,直接扛起就回府上!” “刘家小妹算个啥,教书先生才叫一个好看呢!虽说是个男子,但可清秀,十几年也没啥变化啊!” 灼人的日头还没降下,祁云跟着卫千川走到村头上来,抬眼就看到马车边围着一圈熟人。 “哎,奇着怪嘞,那边来个人咋这么像先生啊?” “什么像啊?那就是!” “嘘嘘,别说嘞!他后面跟着那个贵老爷呢!” 第章 楔子 锦国永和三十一年春,锦、辰两国交战,政权股掌之间,致使山河血洗。位高者笑谈玉食金貂,未闻民不聊生,残骸遗野。 “今夜能否一举攻下锦国临东城?”辰国军师慕秀合起折扇,皱眉向主帅将军说道。 “暂且……先缓两日,不急于立刻出兵。”卫长临低眉沉思,双手伏案。他恐怕不能再拖了。 慕秀看向卫长临,威严俊朗的面色中携一份愁苦。他大抵还在等他的回信吧,只是这一月里却无半点音讯。他倒也是胆大包天,陛下下旨攻城,竟敢抗旨一拖再拖。仅为那一人,就算被五马分尸也在所不惜吗? 锦国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早已破败不堪。皇权衰微,诸子暗斗,权势勾结分裂。朝堂之上,都只盼着那老皇帝眼闭腿蹬直奔黄泉了。 祁云本就势力单薄,尽管聪慧敏捷,但诸皇子心思诡秘各异,此时也怕是凶多吉少。 “将军是在担忧……锦国三皇殿下吗?想必,吉人自有天相,三皇殿下聪慧无双,定能夺下皇位,还世间太平。”慕秀谄媚道,他心底倒也是怕极。那孩子,虽聪慧,但过于善良。 “嗯,这是自然。既无事,你便先退下吧。”卫长临头也不抬的说道,音色低醇,似是深思。 “是。”慕秀不多言,自行退出军帐内。 卫长临思量半刻,还是从锦盒中取出一封纸信。于手中观摩半晌,便差属下送了去。 初春浅寒,不见花开。窗边枯枝低挂檐崖,捎了一抹纯澈雪色。 “不知他在军营中一切可还安好?”祁云遥望着四方天外淡墨青山,温润杏眼中略带愁思,柳眉微皱。 思念如涌,度日如年。 皇宫里的金棱银角,往日里的兄友弟恭,如今看来却是惨淡心凉。明争暗斗不休,他也早已累极。 “殿下,临东城外传书。”影卫钟肃从西窗翻进,速至前恭敬的单膝行礼,双手奉上密信。 “有劳。” 祁云接过信,封面上只见四字:愿祁云安。墨色苍劲,却又温柔缱倦。 他取出其中信纸,抚摸熟悉的字迹。 信中道: 明玉,枝上,默然。夜深,无言,无欢。君兮何知,惧离散。吾何不知,两相难。且鹊桥银汉,未晓云渊深谙。山留水旧青在,碎月不消愁来。风起,兵戟,远瞻。见短,良久,愿安。 卫长临 祁云一时心间泛起涟漪,哭笑不得。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也要学着那民间少年郎,写这怨妇思夫的藏头诗。 ——明夜君吾且在枫山亭相见。 “何司,今日禁足可解?”祁云问向侍从,他如今尚在禁足,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回殿下,禁足昨日算起已有三月,现可随意走动。”何司拱手回道。 “好。”祁云笑道。 太子找尽由头让他困于宫内,不得参与诸皇子争储。好在四弟为他求情,不至于落得个藏尸阁中。 “帮我去将四殿下请来,就说有要事需与他商议。”祁云顺手将信拢进烫金的广袖里,指骨分明的玉手缓缓轻拂茶盏檐口。 有些人,生来就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迷茫在棋盘之中,命数在他人之手。 午后申时,鎏芳殿中。 “四殿下,三殿下派人来请您去商议要事。”侍从俯身在四皇子身边说道。 “哦?”祁赭闻言,放下手中墨笔。“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三皇兄。柳刻,去将我的青雕匕首拿来。” “是,殿下思虑周全。” 凌云殿中,香炉升烟。三殿下一身淡雅水墨常服坐于案前,青丝披散无束。面似皎月,眉眼如画。顷刻影落之间,已恍若隔世相遇。 “殿下,四殿下到。”何司禀告完后,悄声退后将门掩上。 “四弟,上次在太子面前帮我求情,我还未好好跟你道谢。坐吧,不必拘束。”祁云起身,亲自为祁赭倒了一杯热茶。 “你我兄弟之间,怎可言谢。皇兄你三月前被敌军俘虏,奈何太子暗下死令,我却不能亲自潜入敌营将你救出。”祁赭未饮茶,只是抱拳低头像孩童般于祁云认错。 “何出此言?四弟,你是聪明人,无论何时都要以自保为先。”祁云坐回主位,坦然道。“今日叫你前来,也不必说那些表面之词。明日午时游园家宴,父皇,太子与我等也会前去。这是绝佳机会,不知四弟有什么对策。” “朝中辅国大将军孙冲勾结敌军,证据确凿。太子太傅为其求情已入狱,太子是聪明人,如今定会想要偏清干系。况且他自建行宫笼络势力早已露出端倪,不如……”祁赭看向祁云,只见祁云淡漠一笑。 “……四弟与我正是心有灵犀啊。” 黄昏日落时,长影映在宫巷内,悄无声息。七皇子殿中也如此,静默的骇人。 祁陌拿起青瓷瓶,倒出盈红粉末。咧着嘴笑而不出声,双目欲裂。 “明日……他们所有人……任谁也别想逃走……都该留下来……陪着阿录……” 东宫之外,夜色深谙。东宫之内,歌舞升平。 “殿下,何须一筹莫展?您是太子,天之骄子,任何事都将迎刃而解。”太子侧妃举盏媚笑,遂欲与太子共饮。 “爱妃……所言甚是。” 太子举盏相迎,美酒入腹。 “就算没了太傅、辅国将军又能怎么样?本宫依旧是太子,是太子!相国、支度、大将都能归我所用!哈哈哈——皇位,只能是本太子一人独享!” 宫门外暗影处光色恍惚,一双眼眸却已被月色照明。 而乘鸾殿内,皇帐边一人跪身密言。 昼夜,只在光阴之内。是非,只在一念之间。无人能抓住命盘轮转,只愿静默时尚留温存。 锦国建宁元年,辰国盛泽二十六年,两国战和。 先皇入陵,前太子暴毙。四皇子迎朝堂众愿承继大统,七皇子被赐白绫,二皇子被封尹旭王守北疆,而三皇子则是请旨离宫。 此后,百姓安居,天下太平。 民间有传,在两国交界之地有处千里沃野,常见一对少年郎嬉笑颜欢,策马奔腾。向着落日余晖而行留下一双依伴身影。 岁月如歌,人生如梦。 君兮何知,吾何不知? 第1章 (修改前初版) 锦国永和三十一年冬,岁暮天寒。 雪落成片,原本无言的宫墙冷巷,此刻却更显寂寥深深。 “唔……” 尚坤殿的密室中,隐约传来一阵铁索连环叮当作响,接着便是几声仿若难以自抑的咽痛闷哼。 门口侍卫闻此面无动容,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 只见室内灯光惨淡,浅金华服的二皇子前,赫然跪拂着位玉体通透的男子,一眼便见其身段姣好,胡乱散下的青丝遮掩住他的神情眉眼。 而对方好似犯了什么大错般,用铁链紧紧捆绑着如同狼狈的幼犬被拴在其后。 细瞧一看,男子身上布满新伤旧痕,仿若刀刃纂刻上了奇异的符文,触目惊心。 “三皇弟……好些日未见,身上的伤怎么又好的差不多了?” 二皇子祁阳拿起长杆铁印,慵懒缓慢的敲打在对方的肩胛骨处,狭长的眼角微弯,露出一阵玩味的笑意。 “你那殿中挂的画像,可是个男子啊……怎么?我们温文尔雅的三皇弟,竟也有那令人恶心的断袖之癖吗?” 祁云愣了愣,他怎么会知道那幅画像? 地上冰冷至极,祁云又不觉的缩了缩身子,连呼吸都在打颤,听着对方的话根本难以开口回复。 “……” 在宫中常年受他如此,虽是习惯,但还是不免如坠冰窟,心冷身寒。 而他如今唯一能够倚靠的,恐怕只有那画帛中俊朗男子的刚毅眼神了。 二皇子伸手捏起对方下颚来,只见祁云双目丝毫不愿直视对方,故意将眼垂在了一旁。 “正值寒冬,是冷得很。来人——!!给我们的三皇子殿下……好好暖暖。” 不一会,两个奴才就抬了个火盆架在一旁,暖意横生,只是离祁云很远,他根本无法感受到分毫温热。 二皇子拿起铁印,抬手放进火中,半刻便烧红而出。 “不!……不要!!!” 祁云瞳孔猛地一震,身子也胡乱瑟缩起来。 “……不要?” 几月前身上被二皇子留下的炮烙伤痕还未消,那种融化皮肉的钻心之痛,仿佛比死还骇人千倍万倍。 二皇子把泛着红光的铁印晃在对方面前,面上五官看似俊朗,但却扭曲的如同疯人般笑着,对着祁云缓缓逼近,冷笑道: “呵,三皇弟的话何时管用过?” 两个奴才立即退下身,不禁边走边一谈。 “你说这三皇子怎么能这么隐忍啊?好歹是皇子,怎么就受得了这等屈辱?” “……我说你难道不知?淑德皇后早逝,都是说三皇子是灾星给克死的,皇上立即下旨撤了他的太子之位,十多年不闻不问。这三皇子没什么势力,况且软弱无能,任谁都可欺负的,赵公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刚来此处,竟不知是这样,那这三皇子生的如此好看,倒也可怜……” “可怜什么,往后你就能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戏码不过几日便会上演……” 边城战火不断,军心涣散不堪,皇宫里却一如往常奢华放纵,毫无忧国忧民之态。 春光融融的乾和大殿内,皇上端坐于高处,表面上闭目养神,实则侧耳细听奏言。 “皇上,那辰国大将率军不过三月,便攻下了边城三座啊!眼下只剩倾水城还在固守,与敌军僵持着。”右丞跪地上言,百般焦灼。 “众爱卿,可有解决之法?”皇上不急不缓的问了一句,抬眼看向了阶梯下百官,皆是瞬间鸦雀无声。 立于左侧昂首挺立的华服太子,面上眉宽目长,给人一种敦厚又狡黠之感。他浅浅看了右丞一眼,便只见右丞立即道: “皇上,唯有让皇子们领兵前去支援,增长士气,方能破解此困境啊!太子殿下自是首选,但……要助皇上处理国事,所以众皇子中,二皇子与三皇子最为年长且当英勇善战,自应领兵为国出征。” 百官不约而同的一阵唏嘘,二皇子自小练武倒是担得起这几字。只是这三皇子素衣淡冠,肤比皎月,本就位低无能。再者一看又是身量纤纤,这如何能称得上“英勇善战”? “嗯,那便依爱卿所言,朕即刻下旨。” —————————————— “……不!!!” 祁云不断向后退着,原本温润俊秀的面容,此刻间惊恐的像遇见捕猎者的幼鹿,两只杏眼灵动含光,被铁索牢牢拴住,根本无法逃出生天。 谁能来救救他…… “三皇弟乖,别动。皇兄呀……这就帮你好好暖暖身子!” 二皇子缓缓逼近着,火红的热气已然覆盖在祁云伤痕累累的腹上,与凝肤也仅有半寸之遥。 恐怕只须稍稍贴近,就能立即能听到皮肤烧焦的滋滋声。 “二皇子殿下——!!!” 一位奴才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立即跪在二皇子身后大喊。 “殿下!皇上身边的赵公公来了!说是要宣读圣旨,您快出来吧!万一赵公公回去多嘴几句,皇上龙颜大怒怪罪下来,那可就不好了!” 闻言的二皇子立即松开手上铁印,也不管祁云如何,随手丢在一旁道:“真是会挑时候! “殿下息怒!” 一旁的祁云猛然松了口气身子瞬间疲软下来,仍是心有余悸。若是没有人来通报,可能他又要多一处皮开肉绽的伤痕了……这又得是多少日子才能好全? 殿外,赵公公带着几位小宦官在身后,看见二皇子奔走过来,只悠悠俯身道:“给二皇子殿下请安,听闻三皇子殿下一大早也来了此处,还请一并叫上吧。洒家也好宣读圣旨。” “是,公公。”二皇子不耐烦的叫着身边奴才,“还不快把三殿下好好请来!”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殿外相隔密室较远,根本听不清什么。 祁云瑟瑟缩缩躲在墙角里,眼睫因害怕亦或是寒冷而颤抖不止。 他突然想到画卷上的人来,若是那人能在此刻出现,稍稍抱一抱他,给他一丝温暖,那该有多好啊? 祁云听见匆忙的脚步声,立即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只以为二皇子又回来了。 谁曾想是来了个奴才,也不多说是干什么,只利落的的解开铁索,又给他胡乱套上了衣服。 不过片刻,就给他“请”出了密室来。 “赵……赵公公?” 祁云不解的看了看面前的赵公公,又转头瞧了一眼身边跪着的二皇子,随即也跪了下来,洗耳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锦辰两国交战,兵粮不足,士气萎靡。故令二皇子及三皇子带兵明日前去支援增长士气,为国征战。归国后自有功名加身,钦此。” 祁云愣了愣,父皇竟会叫他前去征战? 思及此处,他不禁皱了皱眉,一脸愁容起来。 “儿臣遵旨。” 赵公公念完,将圣旨交付于二皇子手中,随即看向面色苍白的三皇子道。 “洒家记得三皇子殿下还要去太后宫中,是吗?” “……是,公公真是好记性。”祁云见机立马开口,抬眼看着赵公公。 “那正好,洒家与殿下一同前去。二皇子殿下以为如何?” 二皇子闻言两眼一震,只怯怯道:“……自是无异议。” 祁云松了口气,跟上了赵公公的步子。赵公公不语,出了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祁云拱手一礼,“多谢公公相救……” 赵公公摇了摇头,也不回话,直接顾自离开了。 十月天光,寒意不减。雪落瓦上浸染成片,如轻鸿覆满其间。 祁云顾自抬头一望这四方宫墙,皱上了眉头。 父皇向来不甚器重于他,此次却突然降旨而下。 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2章 (初版) 冷巷边都满满结上了冰柱子,风雪落得更狠了些,打在祁云脸上只觉痛楚不堪。 “三皇兄?” 祁云闻声转过来,只见一身锦绣薄裘的女子,眉眼温顺,正在身后唤着他。 “阿录,你怎么来此处了?” “方才四皇兄令我去他殿中,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之前欠你的。” 五公主祁录从怀中拿出了一支玉钱递到对方手中,随后有些担忧道:“皇兄此次便要去沙场了,还望一切平安。” “多谢阿录,在宫中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七皇弟祁陌,阿陌他……还是之前那样吗?” 祁云接过玉钱,他并不曾记得四皇弟欠过他什么…… 他翻过玉钱来,看到上面依稀有两字,大抵形似“明夜”。 他与四皇弟平时不甚交往,也不知此举又是为何?他并不记得两人之间什么过节…… “弟弟还是之前那般……” “……会好的,阿录。不要灰心,一切都会好的。” 祁云望着皇妹,眉弯浅笑,希望能安慰到对方。 祁录点了点头,便俯身告别了。 祁云也转过身,抬起沉重的步子,疲惫的回到了自己的殿中。 锦国礼制,出征之前必会举行夜宴,以期盼战事顺遂。皇子忠臣受邀皆会前去,共品美色佳酿。 祁云惨淡一笑,这些事终究与他无关。 回到殿中晦暗不明,祁云举着微弱的烛光,顾自向着壁上挂着的画卷走去。 这幅画像,还是十年前他从宫里焚物的炉坑旁捡回来的,说来也巧,他一眼便望见了。 往昔似梦,祁云垂眸黯然道: “……见你那日,我便知道……你跟我是一样的,都被世人遗弃了。但你却无所畏惧,永远那么一副从容不迫。” 昏暗的烛火一点点将眼前之人照亮,精雕细琢的轮廓,眉眼间刚毅无惧,看似银质的铠甲却仿若镀了一层金辉。长剑于腰间,整个人长身魁梧,更似仙间武神下凡。 祁云缓缓伸手,想触摸对方的眼睛,但却在即将接近的一刻,又颤抖的收了手。 他就那样虔诚的望着,然后轻轻开口:“宫中已是严寒冬日,你会不会也觉得……冷?” ———————————— 次日,黎明初升。城墙之下,兵马齐整。两位皇子身披银甲,骑着绝影带头打阵,气势非凡。 此番前去,路途遥遥。良久才出离皇宫较近的临东城。几千里后下一处便是风景宜人,温凉舒适的故苏城了。 祁云乘于马上,他心底略有遗憾,时间紧迫,连那画卷竟也未能带在身边。 身娇体贵的二皇子不堪重负,看了看左下的军师一眼,转身下马直接略过祁云,顾自上了后方马车去。 军师识事道:“将士们——再坚持一会,到故苏城才可歇脚扎营。” 风吹雪起,同样未经长途跋涉的祁云也难以受住。 一路上,军师也不对祁云嘘寒问暖。他两只拉着缰绳的手已冻的通红,连眼睫处也起了冰霜。 “军……军师,可否让我……回马车上缓上一缓?”祁云抖着唇说道,他乘于马上,身子根本无法暖起来。 马车狭小且只配备了一辆,其余都是粮草车,自然没有他的位置。 军师只道:“三皇子年盛力强,怎的这点苦也受不下? 祁云无奈,咬着下唇问道:“那为何二皇兄可回马车?他贵为皇子,我便不是?” “二皇子身为当朝贵妃之子,受皇上、太子照拂,且其母家多为朝廷重臣,关系繁复。不知三皇子有何可比之处?既然不如人,怎能不吃苦?”军师说的泰然自若,俨然一副老前辈的模样。 宫中妃嫔三六九等,最先以淑德皇后为尊。可皇后命薄殡天,如今后宫都以贵妃为凤首。其次是两妃三嫔,六贵人九修仪以及最不起眼的四位才人。 祁云思及此处,反而笑道:“多谢军师教诲。” 军师不再回话,牵着二皇子的马匹默默向前走了。 他细想来,军师所说,确实不无道理。他虽知进退,但无论怎样都会受到两位皇兄欺辱。亲母去世后,他更无靠可倚,还被打上了灾星的骂名,在宫中成为了任谁都可唾弃的人,自是毫无用处。 所谓权衡利弊,不过如此吧。 夜幕四合,风雪骤停。 将士们已在故苏城边郊处扎了营地。此时正篝火成堆,相围取暖。 祁云随便取了一堆营火,凑近烤了烤,原本僵直冰冷的手指也可以稍微蜷曲。 其他将士也默默的敬而远之,好像祁云身上有什么瘟疫似的。 “咕……” 路途奔波,腹中难免饥饿,祁云向二皇子那处看了看,却余下只有一碗清水。 二皇子也不多说,只是浅笑着看向祁云愁眉的模样。想来,是趁他取暖缓和之际将他的那一份吃食随意分与了其他将士,毫无所剩。 饥渴驱遣之下,祁云还是端起碗对入口中。 反正在宫中,除了五皇妹与七皇弟,从没人把他当做皇子。 “三皇弟,皇兄也不是故意只给你留下这个的。” 二皇子缓缓用丝巾擦起嘴角,道:“反正你来军营也毫无用处,不如把这些让给有需要的人也好。三皇弟,你说……是不是啊?” 祁云放下空碗,抬眼淡淡的看向二皇子。目光里空无一物,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太子蛮横傲慢,二皇子与其本就一母所出,性情自然相似,不过更骄贱几分。 这大抵是他对这两人唯一的看法。 二皇子不免笑了起来,调侃又讥讽。 “三皇弟这般看着我,倒是比坊中小倌有趣的多。”二皇子不由分说的抚上了祁云的脸颊,上下划弄着他白嫩的肌肤。 祁云一掌打下二皇子轻浮的手。恶狠狠的盯过去,冷冷张口道: “祁阳,你究竟还想折辱我到何时!?” 不管对方如何回复,祁云直接起身,掀起帘帐愤然离去。 二皇子反倒愣住了,平日温顺的猫竟也有张口反咬的时候。 祁云快步返回自己帐中,静默了半晌,渐渐也平缓住了,无气可生。 只是二皇子实在过分,而他无可奈何罢了。 寒夜漫长而深邃,祁云也抵不住困意,缓缓合上了眼,进了梦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帐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道细长人影赫然印于帐幕上。 “迷药应该……足够了” “二皇子说送到他帐中,亲自解决掉。” “可行吗?” “嗯,太子只需要他的死讯即可。至于他如何死,与我们何干?” 祁云警惕转醒,昨日盯着玉钱思虑到今夜,四皇子绝不会无缘无故赠他一枚玉钱。 此番行程,果然有诈! 幸好他提前有所准备,将用甘草汁打湿的方巾捂住了口鼻,这才能够逃过一劫。 太子和二皇子果然都容不下他,就算他离宫而去,也不愿放过他一丝一毫。 可是……四皇子与他毫无往来,又为何要帮他? 帐外两人见祁云熟睡无声,便悄悄走了进来,祁云只好继续装作昏迷,按兵不动。 如此状况,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用粗麻绳将祁云紧紧捆了起来,确认无误后立即将他送去了二皇子帐中。 由于麻绳过于粗糙,将祁云的手腕处磨的泛红,稍许疼痛起来,但祁云还是沉静未动。 传闻宫中有一秘辛,说是二皇子骄奢淫逸,早早便不能如常人般举起,几经医治也无甚效果。 直至某日二皇子杖罚死了两位说错话的阉人,而后将尸身带入殿内不知作何。半晌才随意将其扔了出来,二皇子反倒神情欢愉没有之前那半分生气之状。 后来,有奴才在处理尸体时,发现两具身上尽是嫣红点点,尾处也熟开了花,真真是骇人不已。 这便传出了二皇子独爱尸体的怪癖。 祁云从前只当这是奴才无所事事,胡乱造谣罢了。现下仔细一想,全身陡然一阵恶寒。 不行! 不管这传闻是不是真的,他必须得马上从二皇子手上逃掉。 不过半刻,祁云突然身处一片柔软之中,紧闭的双眼也感受到了暖光如云叆叇,怕是已经躺在二皇子的软卧之上了。 “祁云……你怎生的如此貌美?”从身前近处缓然传来二皇子痴狂带笑的声音,他迫不及待的褪去外衣,不管其它直接欺身而上。 双唇难以自抑的拂上祁云沉睡而美妙的面颊,两只手也随意上下玩弄起来。 祁云无奈忍受着二皇子祁阳的欺压,从身后拿起匕首。微睁开眼帘见到大致轮廓,而后缓缓割破麻绳,又慢慢举起手从二皇子背后无声绕去。 祁阳,早在从前你就该死了…… 一次次在学堂后和奴才将他堵在墙脚狠狠捶打,一次次用炮烙给他留下痛彻永生的痕迹,一次次与太子笑他是个没有母妃的野种…… 二皇子早就该死了…… 祁云不禁心想着,手也微微颤抖了几分。 二皇子只顾埋头亲吻祁云的玉质脖颈,全然不知背后早已刀光凛然,稍动分毫便会刺入灵台。 第3章 (初版) 可……二皇子毕竟是他的血亲兄长,到时若是被父皇知道他残害手足,定会被压入天牢,也不会有人为他这种废物皇子给求情的…… 正当犹豫之际,祁云索性将匕首迅速移至二皇子的脖颈处,直接抬手以刃封喉。 “你!你怎么没中迷药!?” 二皇子见状,被吓得立马直起身子,不敢动分毫。 祁云单手松开绳子,防备的盯着二皇子的一举一动。将匕首护在胸前,一步步向帐门处挪去。 “祁阳,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和太子……放过我,就这样放过我……好吗?”祁云眼眶里裹着泪花,歇斯底里的向二皇子吼着。 二人僵持了半刻,见祁云并不敢下手,二皇子直接上手一把夺过匕首。 顺而立即抵在祁云的脸颊上,威逼斜笑道:“放过你?做你的青天白梦吧!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本事呢?啊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祁云闻言,顿时眼中无了光。 二皇子步步紧逼,匕首从祁云的面颊缓缓移至锁骨,又悄然向下而去。 “我……” 祁云张口欲言,却不知下句该如何,神情也黯淡了下来。 “你生来就是灾星!!先皇后迫害我母妃,活该被你给克死!连父皇当面夺去你的太子之位,直接封给祁阳,此后宫中众人对你如见瘟疫,都避而远之,天下无人不把你视作大锦的屈辱!如今,你的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啊?” 祁云呆愣的瞪着对方疯人一般的神情,自己却默然着,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二皇子继续道:“储君之位,人人都有觊觎之心。就算你再无继位的可能,我也要不负母妃的教导,好好把你送上黄泉!” 他们的争斗或许早已种下了不可解的因果,是他的不反抗与不纠缠,才造就了如今的无路可退。 还有原本开朗聪慧的祁陌,几年前不小心顶撞了二皇子,直接被其手下关进了柴房,两日两夜未进水米,幸亏他发现及时否则便只见尸骨寒然。 祁陌虽得以活命,但如今却变得痴傻闭塞,再不受父皇待见。 人世间往往有许多事都不应至此,如同落子下棋,若是一步失算,便会满盘皆输。 “祁云,别那么无趣。如今你这活生生的模样,倒令人有些作呕。” 二皇子将匕首紧抵住祁云的侧腰处,刀剑锐利已先一步划破了肌肤,渗出丝丝血迹。 “我想到了另一个,有趣的法子。” “……不……不要!!” 锐利的刺痛瞬间侵袭着祁云,他试图挡开,却分毫抵不过对方不可抗拒的双手。 祁阳手下毫不留情的逐渐加持力度,刀身缓缓没入祁云的身体。难以言喻的切肤之痛,猛地灌醒了祁云。 “呃啊……”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眼见身下鲜血浸染了大片衣摆,猩红满衫。胡乱扑腾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紧紧制在身后。 “——” 二皇子笑得狰狞,玩味的将匕首拔出又猛然捅了进去,竟是来回以此作乐。 祁云额头上不免泛起颗颗连珠冷汗,可疼痛却如同热砂上的蚁虫,杂乱无章的奔向身体各处,他只觉得比死还难受…… 要是他能就此解脱……就好了…… “来人!!备一匹好马!” 几番折磨下,二皇子终于抽出染血的匕首,随手丢弃在一旁。 待人牵来白日祁云所乘的绝影宝马后,又令人将几壶烈酒灌入马腹中。 “祁云……是不是有些疼了?皇兄不是故意的……哎呀,流了好多血。怎么办?” 二皇子另拿了一壶酒,将壶嘴对入祁云口中。 “不如……你也喝两口酒缓缓吧?” 祁云原是紧闭着唇,但被二皇子用力硬捅了开,猛灌了几口,辛辣的酒水将他的嗓眼浇的生疼。 “咳咳……咳……” 身下入骨的痛楚随着祁云的声声咳喘,不免加重几分。无法咽下的津液与酒水交缠在一起,挂于他微张泛红的唇边。 “祁云,不乖。没有全部喝掉啊……”二皇子缓步靠近,伸手抓起祁云稍有红晕的脸。眼中带笑,举止更肆意妄为了些。 “……” 祁云默不作声的躲开二皇子戏谑的目光,立马把头甩到另一边去。 脸上的手也不继续纠缠,还随意的放开了。 二皇子微微一笑,不等祁云缓过神来,用另一只手一下把祁云的后颈死死按住,像牵着一条不听话的狗。 祁阳一路狠狠拽着他,直到拖到水缸处才猛然停下,稍作平息后便将祁云的头直接按下了水里。 “我记得从前,三皇弟……最喜欢呆在水里了。” “……唔唔……” 冰冷的水不由分说的灌入祁云的口鼻,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只能发出声声呜咽。 混沌之中,他感受到二皇子又将他像狗一样给拎了起来。 夜风轻轻吹拂,祁云脸上便如刀割般炽痛。 他心间狠狠一颤,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要他遭受这一切!? 就算永远期盼着那人能从画帛上走来,坚定的站在他身旁替他消挡一切磨难,也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难道他生来便被天上神明纂刻了命数,必要尽受他人屈辱!? 他不是灾星……他不是!!! “怎么样?祁云,水里的滋味如何啊?” 二皇子勾起嘴邪笑,玩味的眼神越发放肆,不由分说的向上扯起对方脖颈。 祁云费力的睁开眼,寒风吹的眉睫都要生冰。 他微微弱弱的张开口道:“为什么……” 二皇子明显没听到,不耐烦张口问去:“什么?” 一时之间,祁云猛地深吸了口气,随即两眼重新抬起,眉头压紧,一股狠戾之气瞬间而发,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只见他一字一句道:“为、什、么?” “因为……母妃说了,你生来就是我的玩物!” “呵……” 祁云冷笑一声,对着二皇子的话嗤之以鼻。 二皇子反倒愣住,似乎有些后怕,他连忙叫住:“笑什么笑!?就凭你也配?你算什么东——” 祁云不答,直接奋力转身,上手便擒住二皇子的脖颈。 二皇子见势不妙,硬想反击却被祁云使劲一脚踹到腹部,他连忙痛吟起来。 “呃……” 祁云冷眼,只道:“我忍你很久了……” 对方被自己制住脖颈,手指几近渗进肉里,不知祁云用了多大的气力,二皇子两只脚竟慢慢悬空了起来。 二皇子不顾被对方制住的局面,自以为是道:“你……那么……胆小,你不敢……你……要是想杀我……你早便……这么做了……呃……你不敢!!!” “是、吗?” 祁云手上不断加重力道,他两眼似乎一瞬之间红光潋滟,根本无法克制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恨不得面前之人立马消失的好! “来人……来……人……” 二皇子两眼欲翻,竭尽全力的想要呼救。 “那里有动静,是怎么回事!?” “走,去看看。” “嗯!” 远处突然传来几位士兵的对话声,祁云闻声一下子莫名惊诧起来,连忙松开手。 抬眼一看,二皇子竟跪趴在他面前,捂着肚子重重喘着气,五官似乎扭曲在一起,看来是痛的不轻。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祁云颤抖的收回手,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可怕,就像不是原来的自己一样…… 祁云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他知道自己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若是被士兵抓住,定然要重新被二皇子折辱。 二皇子望着祁云,费力的抬起头喊着:“你!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哪吒与敖丙 哪吒?敖丙 同人文 序言: 自天雷惩戒之后,二者魂魄护于莲花之内。太乙真人施法将其藕花作哪吒之身,敖丙则寄于芙蓉之中。两者皆相安,在人间惩恶扬善。 —————————————— 哪吒手插口袋漫无目的闲逛,火红凤眼流转微微上扬侧露阳刚。金镯挂在手腕处,红绫朦绕诱人的锁骨,围在硬朗的腹肌马甲处随风轻漾。 街道如平常一般人声鼎沸,晴空万里,春风和煦。 “小。。小哥哥。”一声童音抓住了哪吒的步子。哪吒应声停下。转身看到一个小妹妹。 “小妹妹,怎么了?”哪吒单膝跪着询问,目光一下子柔和起来。 一旁墙头躲起来青衣少年,偷偷的盯着哪吒阳光下温柔的君颜。好看到他的心坎里。 “小哥哥,这个。这个糖糖是另一个小哥哥给的,他说要把这个送给你。”说着,小女孩用两只小肉手捧起一颗,光色琉璃的糖果泛着辰星的颜色。 哪吒宠溺的摸摸小孩子的头,女孩甜甜的笑了挥挥手便跑开了。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哪吒手拿着用粉嫩的舌尖试探了一下。没什么味道。 “不能吃!” ———————————————— 青衣少年一溜烟的跑过去,额上的龙角角缤纷斑斓。蓝衣随风而起。 “为什么?这个不是糖果嘛?”哪吒微微向下视去,嘴角挂着一丝笑。 “这个,,,这个。”敖丙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俊俏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层红晕,后又抿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可爱的软绵绵的男孩子。 ———————————————— “这个怎么了?”哪吒慢慢将身子逼近,一颦一笑如虎如豹。 “难不成,你也想吃吗?。。哎呀,那可不好了,被我舔过了, 你不嫌弃吧?”哪吒凑近敖丙的耳旁,故意压低声音挑弄敖丙的耳朵。 敖丙被弄得脸更红了,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想和哪吒谈明白。 一刹之间,风好像驻足了。周围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鼻尖与鼻尖的触碰,气息的交窜,慢慢的,都好像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 敖丙马上别过脸去,不看对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哪吒,那个。。不是糖果,那个是,。。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哪吒一秒诧异,下一秒眼光开始变得极其张扬,像是要捕捉敖丙身上每一个地方。尤其是敖丙的脸,红的像糖葫芦一样可爱至极。 哪吒意义不明的笑了笑。 ———————————— “你喜欢我?”逼近敖丙的桃花眼。 “。。。嗯。” 哪吒又是一笑,嘴角邪魅。扯下混天绫,娴熟的捆绑住敖丙的双手。自己拉着另一端,走出街巷。 —————————————— 敖丙诧异,却说不出话。这个男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无奈。 “跟我回家吧。” 安慰作者篇 一只伸向月光树干上,坐着个浅淡的背影,夜风萧萧,倒显得浸过所有孤独惆怅。 楚千秋望着冷白的月光,顾自发问道:“难道,我真的一无是处吗?就该任人嫌弃,就不该存在于世吗?” 光看他的面容,眉眼温润,倒是与祁云相像许多。 可此话一出,就被树下的一众人给打断。 慕秀折扇掩面道:“楚兄,何必想那么多,扰了心神?不如直接动手,把那些人都挫骨扬灰。” 卫长临握住剑柄,一脸冷道:“我帮你杀了他。” 一旁桃色衣衫的祁陌纯真的笑了笑,抬起手抚了抚月光,道:“哎呀,不如让我来帮您吧,让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千秋闻言折过头,却见钟肃一下轻功飞上树,将他给稳稳抱了下来。 “……钟肃你!?” 钟肃落地只道:“楚兄,在下斗胆一显刀法,帮您解决掉这等小人。” 楚千秋摇了摇头,一旁的祁赭道:“朕便下旨灭她九族,楚兄以为如何?” 乔申洛跳过来,一脸奸笑道:“楚兄咋回事?不就是个小喽喽嘛,要这么费心?要我说,内耗自己不如对外发疯,吓死她算了!” 祝常冷哼一声,道:“楚兄,让本楼主教她做人。” “多谢你们,但是……” 楚千秋摇摇头,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他不可否置,全都说的在理。 此时祁云一袭青松衫走来,慢慢的凑近,从背后抱住楚千秋,轻声道:“亲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楚千秋感到背后一暖,一下转过身,顿时满眼泪痕的回抱住对方。 祁云抬起手,缓缓的拍着他的背,一边道:“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亲父,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呢?喜欢你的人千千万万,讨厌你的也绝非没有,你不是没有优点,只是别人不想发现。” 楚千秋一阵阵抽泣着,果然祁云才是和他最像的,他能够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祁云继续道:“亲父,你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了,至少我们这么认为。” 楚千秋抬起头来,眼中的泪痕还未干,看到面前的人都开始纷纷说道。 “我慕秀眼光虽高,但楚兄,你在我心里能排第二。” 乔申洛反驳道:“哟?那第一是谁?” “当然是祁公子了。” 卫长临只道:“你,完美。” 乔申洛勾起一抹笑,“当然是楚兄最厉害啦!” 祁陌道:“当然,完美之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朕不可否置,楚兄确实独具一格,颇有风采。” 钟肃道:“谁敢说楚兄不行,我第一个灭了他!” 祝常又是一句冷哼,“呵,倒是在本楼主的眼里,也排得上名次。” 见到此情此景,楚千秋止不住眼泪,哗哗的掉着,嘴里不断的说道:“谢谢……谢谢你们……” 祁云慢慢松开,站在楚千秋眼前,抬手拂去他的泪痕,微笑道:“亲父,别难过了,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无论从前,还是如今。我们一直会在你身边,支持你,帮助你。” “谢谢……我的儿子。” 月光尽落,照的一群人影斑驳,也许他们就这样消失在时光里,也许他们一直存在于这里。 “……” 楚千秋次日从床上醒来,看到哭湿痕迹的枕头,忽然回想起那样一个近乎真实的梦。 他不觉勾起了一个微笑,至少还有人会相信他的,还觉得他并非一无是处。 窗外鸟声缱绻,晨光微醺,又将是一个艳阳天。 (事情起因:本人遭遇了一些歧视,别人自以为聪明,不断反驳我的观点,看不起,试图用一切办法将所有人焦点挪到他身上,各种嫌弃,我本来就是自卑敏感容易内耗,经过这样的事,我甚至觉得自己超级没用,甚至觉得自己该死掉,把自己杀掉,从此消失,这样就不会收到这种嫌弃了。但是我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所以我就想,我所创造出来的他们都是存在的,他们一定会跟我说话的,一定会安慰我的,所以才有了这篇文,希望有宝子看过之后,也不要像我一样太过自卑内耗,有时候说出来宣泄一通倒是更好,只是我自己做不到。也许有些人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但是,这是我唯一能感到幸福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