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刀刺破青云》 第1章 独处岛 序: 刀长二尺四寸,刀头长一尺五寸,刀柄长九寸。 刀尖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刀刃处有半指宽锋芒。 浑身锈色斑斓,是柄名副其实的锈刀。 本来它是柄其华灼灼的宝刀,还有个高大上的名字:獬豸。 它十年不沾血就会生锈,五十年不沾血,通体都会被锈迹笼罩。 五年前,它重现天日时,刀柄已经不知所踪,只有一个一尺五寸长的刀头。刀头通身附满浓重锈色,从锈色上看,它至少有二百年没有沾过血。 刀头现在的样子,是五年前杀了津门帮少帮主焦藏蓝,重创神羊派掌门伍道策所至。 五年前,它没有刀柄时,江湖人都叫它锈刀。 三年前,天下总捕头甘一紫给它配上个乌金刀柄,还取个高大上的名字:乌金锈刀。 江湖上人还是习惯叫它锈刀。 第1章:独处岛 迷乱的天空,下着迷乱的雪。 迷乱的海,浊浪滔天。 伍道策在独处,站在风雪中独处,站在风雪中独处岛上独处。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早,中原大地都才刚进入秋季,独处岛已经下起了雪,而且下得特别大,天也特别的冷。 伍道策穿一袭单薄的淡灰色,细麻布长衣站在海边。 是不是身负绝世武功的人都不怕冷? 他孤傲地望着迷乱的远方,波涛汹涌的海面。 他孤独的望着迷乱的天空,繁乱的雪花在飞舞。 迷乱海,迷乱的天。 伍道策此时的思绪,远比这混沌的天地还要迷乱。 严寒能让人冷静,能让人思维敏捷。 他此时需要的是冷静,更需要敏捷的思维。 伍道策在这里站了不知有多久,身上淡灰色长衣,已经全都变成了白色。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独处,在这寒冷的海边,在这无人的海边,这在风雪交加的海边。 伍道策把即将要展开的计划,再次仔细的在心里过一遍,他要确保即将展开的行动万无一失。 他隐身在这独处岛有五年,明面上只做两件事。 一件事是练功,另一件事是等待。 他在独处岛独处的这五年里,悟出一套只有五掌的“独处”掌法。 独行、独立、独吟、独思、独徘徊,掌法虽只有五招,却足可傲视当今江湖。 伍道策在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也只能是在蛰伏中等待。 他在谋划中等待,在等待中谋划。 伍道策在等待什么,又在谋划什么? 他等待的当然是机会,谋划的当然是只要有机会降临,就将付诸行动的计划。 伍道策坚信上苍会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无限风光的昔日。 上苍总是不负执着的人,总要给这样人机会。 三个月前,独处岛还是酷暑夏日时,上苍赐予的机会终于降临。 他接到中原飞鸽传来的信息,说帝都要在总捕房下面设立明察司,用来监察江湖上的动静。 伍道策比谁都明白,什么监察江湖动静,分明是帝都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针对忠王所采取的行动。 五年前,烛龙教被天下总捕头甘一紫剿灭后,江湖上再没有新的势力崛起。当年像横断寨和吴氏山庄这样小门派,暗中早就纷纷投靠了忠王。 忠王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就陡然突显,这能不引起帝都龙椅上人的猜忌。 况且,不管是江湖中人还是身居朝堂的人,哪个不知道,忠王本就不是池中物。 伍道策还从各方得到消息,说中原江湖近三年,出现一个叫“左手”的杀手组织,这个组织频频暗杀朝堂重臣,搞得帝都是人心惶惶。 他怀疑这个组织是忠王在暗中操控,身在帝都坐在龙椅上那位,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帝都要在这个时候设立明察司,对江湖门派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忠王来说更是个大的麻烦。 伍道策想到这些心里好生得意,在这不好的消息和麻烦中,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向来就是那种给别人解决麻烦,给自己制造机会的人。 “来人。” 伍道策一声轻唤。 风雪中突然出现个灰白身影,恭敬地站在他身后,好像原本就站在他身后一般。 “叫鸽奴把鸽子放出去。” 灰白身影一躬身,又一展身,飘然而去,仿佛这里从没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伍道策没理会身后所发生的一切,依旧听着猎猎朔风,看着雪花飞扬。 过了许久。 他的嘴角不自觉往上一扬,脸上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别来无恙!” 伍道策没有转身,依旧望着天地间迷乱的景象,仿佛在自言自语。 “托福。” 一个平和声音从伍道策身后,二十丈远的地方传出。 话音未落,风雪中陡地人影一飘,一个和天地同色的中年人身影,好似一片轻盈的雪花,已落在伍道策身后五丈远的地方。 “能来就好。” 伍道策还是没有转身,显然他早就猜测出了来人的身份。 中年人平静地站在伍道策身后雪中,定定地看着五丈外,伍道策略显孤傲的背影。 他如果不是平和的眼神中,偶尔滚动过一丝如刀般冷酷的光,真让人误以为风雪中凭空多出一尊雕像。 “这样的天气你还放鸽子?”中年人用关切的语气说。 伍道策:“伍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中年人:“你还是这样自负。” 伍道策没有计较他含着明显奚落的语气,而用十分赞许的语气说:“你的‘落花’身法又精进了许多。” 中年人:“花某也是这样想的。” 伍道策:“你也和当年一样自负。” 中年人冷酷地看着他的背影,冷酷地说:“承蒙夸奖。” 伍道策看着满天纷飞的雪,不无关心的说:“你可能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气息调整上还要再多下点功夫才好。” 中年人冷锐的双眼微微一眯,双眸中冷酷的刀芒又胜一分。 伍道策依旧背对着中年人,平静地说:“伍某的鸽子已经放出,你的使命已经达成,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你想就这样打发走花某?” 中年人惨白的手里,突然多出柄惨白的刀。 刀长四尺许,刀柄漆黑,刃口闪亮,刀光凛冽。 伍道策似乎并没有觉察出,中年人浑身涌动的杀气,依旧平静地说:“你何必如此执着,伍某以后还要和你共事,欠你的情分伍某日后自会加倍偿还。” “你当年设局骗走了花某手上的‘幽冥甲’,花某今天要你给个交待。” 中年人惨白的手上青筋暴突,仿佛要把漆黑的刀柄攥碎。 伍道策:“当年是伍某的不是,伍某给你赔不是如何?” 中年人见伍道策话说的无比真诚,人却依旧如雕像般高傲地站在风雪中,并没有转身,更不说对他拱手抱拳致谦。 “你就是这样赔不是的?”中年人恨声的诘问。 伍道策:“不然呢!” 中年人眼中陡地滑过一片杀气,身形一掠,惨白的刀光暴现。 凌乱的寒芒割裂迷乱的风雪,混沌的空中,冷冽而惨白的光一晃,犹如万箭凌空齐射,封死周遭十丈方圆。 伍道策骤然转身,右掌一挥,独处掌法中的第二掌“独立”无声挥出。柔和的掌力中,漫天的刀影陡然消失无形。 第2章 礼物 伍道策目光冷傲地一扫对面的中年人,左掌往起一抬,掌心轻微一含,轻快往外一吐。 独处掌法中的第三掌“独吟”,放荡又狂狷,夹着无垠的阴寒掌劲奔涌而出。 空中,凌乱飞扬的雪花,仿佛骤然间听到了集结的号角,纷扰着快速在往一起集聚。 纷乱飞舞的雪花,瞬息间,在伍道策胸前一丈远地方,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 刹那间,雪球陡地就变成一个晶莹闪亮的冰球。 伍道策左掌平直往前一推,晶亮的冰球夹风带雪激射而去。 中年人手上惨白的刀一晃,幻出千道锃亮的光辉冷焰,裹挟住向他奔袭而来的冰球。 急如电闪的冰球,在中年人胸前一丈远的地方,陡地一滞,浮停在空中,闪着晶亮的光。 伍道策眼中滑过一丝残酷的笑意。 中年人眼中升起一抹得意。 伍道策手臂轻微一振,冰球在空中不经意的一跳,亮晶晶的光焰猛然一盛,继而砰地一下暴裂。 纷乱的冰碴跳动着闪烁寒光,似强弓射出的利箭,呼啸着罩向丈外的中年人。 中年人眼中得意之色刚兴起,就被疾射而来晶亮的冰碴完全占据,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跟着就是一片漆黑。 凄厉的惨呼声里,惨白的刀刃带着漆黑的刀柄,在空中划出黑白两道极快的弧线,伴着一飙腥红奔腾的血。 中年人跌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稍一挣扎,再也不见动静。 鲜红的热血冒着丝丝无力的热气,融化开洁白的雪,地上浸染开恐怖的龟裂样暗红色纹路。 伍道策怜悯看一眼雪地里中年人尸身,转身又望向极远处迷乱的天空,波涛汹涌的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 风还在凌乱的刮,雪还在迷乱的下。 白雪掩盖住血腥,这里仿佛从未发生过残酷的杀戮,周遭又回到原始的寥寂。 伍道策依旧伫立在风雪中,任由肆虐的风雪抽打他儒雅孤傲的脸,他似乎完全忘却了刚才的杀戮。 雪狂乱地下着,却突然不再往他脸上打。 一把精巧的鸡油黄纸伞,挡住了纷乱的雪,也给混沌寥寂的天地,平添一抹暖意。 温玉如穿身单薄的浅青色裙裾,外罩一件银白色貂皮披风。 她手里擎着伞,嘴里吐着如兰的热气,婷婷站在雪地里,用怜惜的眼神看着他。 伍道策扭脸冲她一笑,又转脸望向迷乱的海天极远处。 纷乱异常的雪,似乎有种超常的魔力,吸住他的目光,让他对身边美貌的温玉如都无暇多看一眼。 鸽哨声穿透风雪,飘过下着迷乱雪的寥寂天空。 五只黑色鸽子,仿佛风雪中的精灵,盘旋一圈后,没入在南边的天际中。 “今天还放它们出去?”温玉如哈气如兰,有点疑惑地问。 伍道策:“残雪道三个月前就传来信息,是时候要做出回应了。” 温玉如望着他,似乎是欲言又止。 伍道策目送消失在风雪中的黑色精灵,平淡地说:“你是怕它们在这样的风雪中迷失方向?” 温玉如笑笑,她的心思总瞒不过他的眼睛。 伍道策:“放心,它们不会迷失方向,不中用的早就用作下酒了。” 温玉如又会心一笑。 伍道策:“现在能飞的都是鸽王春秋子精心培养的好品种,它们可以风雨无阻昼夜兼程,而且远比一般的鸽子得飞快。” 温玉如惊疑地问:“鸽舍中那个疯子样的人,就是三十年前成名江湖的鸽王春秋子?” 伍道策:“这个岛上没有闲人。” 温玉如:“这哨音不会泄露它们的行踪?” 伍道策:“这是那个疯子设计出来的玩意,它们飞出去五里,哨声自然就会消失。” 温玉如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用不甚明白的眼神看着他。 “我知道这三年多来,你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伍道策望一眼她说:“既然鸽子飞出去五里鸽哨就不响,要这些鸽哨干什么。” 温玉如含笑看着他,等他解开一直困惑她的这个谜。 伍道策平淡地说:“春秋子是为了让我安心。” “安心。”温玉如不自觉地重复着。 她心里依旧想不明白,鸽子的哨音怎么就让他安心。 伍道策:“我每次让他放飞鸽子,他怕我怀疑他不放,所以他就想出这个办法来让我安心。” 温玉如见伍道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她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用欣赏又赞赏的眼神看着他,心绪却像这天空中纷乱的雪在翻腾不止。 她知道那个疯子样的春秋子,肯做这种无聊的事,背后必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血腥。 伍道策见温玉如半会没吱声,收回远眺的眼光看着她,用怜惜的语气问:“你不在木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温玉如莞尔一笑说:“酒已温好,见你迟迟没回去就过来看看。” 伍道策心里一?,脸上一笑,伸手接过温玉如手里的油纸伞,轻声说:“我们回去喝酒。” 温玉如又一笑,捱到伍道策身边,两人并肩踏雪而去。 他们走出大约有三十丈远,温玉如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伍道策一把拦腰抱住。 “没事吧?”伍道策爱惜地看着膀臂间的温玉如,用充满关爱的语气问。 温玉如对他嫣然地笑笑,用脚轻轻一踢地上的积雪,轻声说:“是什么东西?” 漆黑的刀柄,暴露在洁白雪的地上,显得那么刺目晃眼。 “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温玉如上前几步俯身拾起惨白的刀,自言自语地说。 伍道策跟过去,用不屑的语气说:“它是忠王送来的请柬。” 温玉如犹疑地看着手上的刀,犹疑地说:“这请柬倒是别致的很。” 伍道策淡然一笑。 温玉如看着空旷的雪原,轻声问:“人呢?” “死了。”伍道策平淡地说。 温玉如疑惑地看着伍道策平静的脸,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了忠王的使者,心里却开始暗自替他担心。 常言道,伸手不打送礼的人。 他怎么会如此草率,动手杀了忠王派来的人。 伍道策似乎窥破了她的心思,望着远处皑皑白雪,平淡地说:“他既是送请柬的人,本身也是件礼物。” 温玉如虽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还是开心地笑了笑。 她随手扔下刀,叹气说:“可惜了怎么好的请柬。” “更可惜了送请柬来的人。”伍道策跟着叹气说:“估计他到死也没明白,他本身就是忠王送给我的礼物。这么好的礼物我不收下,岂不辜负了忠王的一片心意。” 第3章 风刀司徒 朔风起,似冷冽的刀,天地迷乱。 温玉如指着雪地上惨白的刀,会心地笑着说:“这刀确实是把好刀,用这样刀的人武功一定不俗。” “武功粗俗的人,怎么配做我伍某的仇家。”伍道策自傲地说。 温玉如:“这人是谁?” 伍道策:“‘飞花刀’花可秀。” 温玉如无言地看着他,心里却紧紧一抽搐。 她是九霄楼昔日的大姐,十多岁就跟着伍道策,到今天算来也有二十个年头,对伍道策的仇家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伍道策素以急公好义闻名江湖,江湖上欠他人情债的人不少,至于仇人真的是不多。 他向来不亲自动手杀人,就算要亲自动手也是在易容后才行事。 因此,伍道策在江湖上的仇家屈指可数,能称得上是他仇家的人,个个都是江湖豪强,花可秀就是这种豪强中的豪强。 “在想什么?”伍道策见温玉如失神不语,关切地问。 温玉如猛然回过神来,展颜一笑。 伍道策:“走吧,再不走你费心温好的酒怕是要凉了。“ 温玉如少女般娇嗔地笑笑。 雪越下越大,天空却不再迷乱,远方透出一点清明色。 一片黄黄的腊梅,傲立在风雪中,吐着幽幽清香。 木屋中温暖而惬意,酒香伴着梅香,跟刚才海边的风雪一比,已然是天上人间。 伍道策呷口温热的酒,心里立时晕染起一片得意。 这种安逸的日子终于就要结束,或许今生再也不会有。 伍道策此时心里竟然升起一丝丝的留念,是留念这段独处的日子,还是留念屋外那片香雪海,或许是那片浊浪滔天的大海。 温玉如把一盘烤得焦黄油亮的肉食,轻轻放到伍道策面前,给自己也斟上一碗酒,坐在他身边。 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就像一个怀春少女在看梦中情郎。 伍道策看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目光却还是似水柔情,依旧如同二十年前与她初遇时一般。 他心里又涌动起万千柔情,轻声说:“外面的梅花比往年开的清雅,香气也比往年浓郁许多。” 温玉如听他夸赞自己侍弄的梅花开的好,心头少女般一热,同时又是隐绰一痛。 她又想了那件自己亲手缝制,亲手穿到儿子身上的小寒衣。 虽然过去了十五年,温玉如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件小寒衣是灰色面子,藏青色里子,门襟上还有她亲手用黑丝线绣的三朵梅花。 伍道策见她神色有点异常,关切地问:“在想什么?” 温玉如莞尔一笑说:“我们什么时间离开这里?” 伍道策疑惑地望着她说:“快了。” 温玉如欣喜地一笑,心里立时充满期盼。 伍道策:“三个月前残雪道传递来消息,现在忠王又送来厚礼,我要再不动身忠王怕是要不安心。” 温玉如:“五年前,忠王差点就杀了独笋子和残雪道,他俩还敢跟忠王有往来?” 伍道策笑着说:“利益当前什么都是生意,就算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也可以当作生意来谈,只是它的价格会高点。” 温玉如心里一寒,赶紧喝口热酒,心里的寒意才稍稍轻了点。 “这次还要跟忠王合作?” 她心里虽是万分担心,嘴里用的却是试探的语气。 伍道策:“跟他只有生意没有合作。” 温玉如不解地望着他。 伍道策拍着她柔荑的手说:“世上只有谈不拢的合作,没有谈不成的生意。上苍既然给了我机会,我不妨再跟他做回生意。” “你就不怕再赔进去?”温玉如眼中含着柔情,又试探性地问。 伍道策:“五年前不是竹青那小子强出头,我怎么会赔?” 温玉如神色一紧,心里一痛。 伍道策伸手制止住刚要说话的她,轻声说:“我知道你要说,那小子可能会是我们儿子这事。” 温玉如心头一颤,勉强一笑。 伍道策平静地说:“你现在都不能确定,我就更不清楚。” 温玉如娇嗔地睨他一眼,叹气说:“不是不能确定,是事情太过凑巧。” 伍道策忽然摇头苦笑说:“刚好总捕房那天有两个走失的孩子,所以你也不能确定,竹青就是我的儿子。” 温玉如又重重叹口气,仿佛要吐出胸中所有的郁结,又好像是在责怪老天的不公。 伍道策:“你现在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小子左眉间的疤迹。” 温玉如木然地看着他。 “左眉间有疤迹,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都是我儿子?”伍道策笑着问。 温玉如羞怯地莞尔一笑。 伍道策:“还有哪三招刀法是不是?” 温玉如有点惶恐地看着伍道策,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这件事。 伍道策笑着说:“刀法的事我在十五年前就知道,只是没问你而已。” 温玉如听他如此说,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心里稍稍一宽。 伍道策叹息说:“五年前,竹青那小子用那三招刀法跟我对决,我心里当时就一凛,也才有我们俩今天这样的处境。” 温玉如犹豫着问:“那刀法是你珍藏的秘籍,现在就在他手上还不能证明,他就是我们的儿子?” “你知道当初‘风刀’司徒,为什么突然找我寻仇吗?”伍道策看着她突然问。 温玉如心里微微一颤,茫然地摇摇头。 她不知道伍道策怎么会忽然想起说这事,这事也跟那三招刀法有关? “那只有三招的刀法秘籍,原本就是‘风刀’司徒的。”伍道策放下手上酒碗说:“十四年前,我无意中救了他,本想留着这个人情让他以后还,没想到他不想受制于我,就把身上的刀法秘籍给了我。” 他见温玉如在认真听他讲,又继续说:“当时我见那个刀法秘藉只有几张纸,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一年后他找上我,想要拿回那只有几张纸的刀法秘藉。这时我才醒悟过来,那只有几张纸的刀法秘藉,定然是非同寻常之物。” “所以你就没还给他?”温玉如轻声问。 伍道策:“‘风刀’司徒这么一要,使我想起他给我刀法秘藉时,神色显得出乎寻常的凝重。” 温玉如叹气说:“早知是现在这样,当时你会不会把秘籍还给他?” 伍道策顿时无语。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自然是无从回答。 练武的人对武功秘籍的痴迷,局外人怎么会理解。 当年“风刀”司徒号称是江湖第一快刀,他手上的刀法秘藉,伍道策怎么会轻易还给他。 第4章 期盼 温玉如是个知道进退的女人,见伍道策在沉默也就没说话,而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伍道策长叹一声说:“他见我不肯把刀法给他,就提出用武力解决的办法,说好他若赢不了我,从此不谈刀法秘藉的事。” 温玉如:“所以你就同意跟他去对决,但你心里也没有赢他的十足把握,就让独笋子通知我,让我做好万全的准备?” 伍道策疑惑地看着她说:“我当时让独笋子传信给你,只是让你有所准备,并没有让你做万全准备?” 温玉如惊讶地看着他说:“独笋子说跟你对决的人生性残暴嗜杀,让我暂时离开九霄楼,找个稳妥的地方避一避。” 伍道策:“他是这样说的?” 温玉如肯定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疑惑。 “怪我当时没跟独笋子说清楚,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伍道策用有点内疚的语气说。 温玉如满脸好奇地问:“你当时是怎么跟独笋子说的?” 伍道策摆手说:“事情过去了许多年,不说也罢。” 温玉如犹豫着问:“那个‘风刀’司徒,真的是个凶残嗜杀之人?” 伍道策:“‘风刀’司徒是个冷酷嗜杀之人不假,但他跟我对决前就说好,而且是主动跟我说,不管对决的结果如何都绝不殃及妻儿。” 温玉如迟疑地问:“那你让独笋子给我传话是什么意思?” 伍道策叹气说:“我是怕他不守信义,才让独笋子传话给你,让你做好点准备,谁知……。” 温玉如完全理解他当初的思虑,也完全认同他当初的思虑是对的。 伍道策:“其实当年‘风刀’司徒也没有胜我的把握,否则他也不会主动跟我说不殃及妻儿那句话。” 温玉如迟疑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伍道策:“因为他也有一个儿子,那时也就才二三岁的样子。” 温玉如:“跟我们的儿子差不多大?” 伍道策笑笑,其实他也不能确定,“风刀”司徒儿子的岁数。 温玉如忽然恍然大悟,‘风刀’司徒原来也怕伍道策输了,会牵怒于他的妻儿身上。 人心不古这话跟江湖险恶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什么信义君子江湖大侠,无非是说给局外人听听,身临其境的人,那个是胸怀坦荡的人。 温玉如轻声问:“后来结果如何?” 伍道策:“未分出胜负输赢。” 温玉如:“我问的是‘风刀’司徒,他后来怎么样?” 伍道策:“听说没多长时间,他就被人杀了。” 温玉如:“谁杀的?” 伍道策心里其实早就隐约知道,‘风刀’司徒是被谁杀死,但这是一桩江湖秘事,没有真凭实据怎好随意说出来。 他摇头说:“我也一直在查,还没有查出来。” 能杀了‘风刀’司徒的人,武功不是比伍道策要高? 温玉如心里开始暗暗为伍道策担心。 伍道策没注意她的神色,又叹息说:“早知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我可能……” 温玉如见他没把话说下去,心里也是感同身受他当初的处境。 伍道策见温玉如不说话,又说:“谁知慌乱间,你把刀法秘藉缝到寒衣里,让我们儿子穿上,不曾想慌乱中儿子竟然跟你走失。” 温玉如眼睛突然一红,浮动起隐绰泪意。 她又想起门襟上绣着三朵梅花的小寒衣,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伍道策拍着她的手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说了。” 温玉如沉默好一会说:“也许这就是定数,我们儿子该有这番磨难。” 伍道策叹息说:“刀法的事我早就知道,儿子的事我也早就知道,不然五年前,我不会给竹青那小子出手的机会。” “你也感觉竹青就是我们的儿子!”温玉如忽然欣喜地问。 伍道策摇头说:“我感觉他不是,至少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就是。” “为什么?”温玉如急切地问。 伍道策:“我还没见到另外哪个小子。” 温玉如无奈地点头说:“另外一个孩子据说是被左手王收养,但左手王早就离开公门隐身在江湖,谁知道他现在藏身在哪里?” 伍道策拍着她肩头说:“左手王当年也是公门中顶尖高手,他跟甘一紫在江湖上号称‘左手一指’。五年前,我已经安排人手在查他的行踪。” 温玉如:“但愿能查到他的踪迹。” 伍道策肯定地说:“应该能查到他的踪迹。” 温玉如欣喜地看着伍道策,心里是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神羊派是昔日江湖第一大帮派,伍道策是神羊的掌门,他要想查一个人的行踪,不要说是过去十五年,就是过去五十年,真心要查,真心想查,也决非是什么难事。 早就过了不惑之年的伍道策,心里怎么会不想查? 事关儿子的事,他就算不为温玉如着想,也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温玉如点点头,又叹气说:“现在看来也只有找到左手王,看到他当年收留的那个孩子,事情才能说得清说得明白。” 伍道策端起桌上酒碗,脸上含着笑问:“想李含笑吗?” 温玉如听他突然问起李含笑,心里不自觉一痛。 花若草、杜可儿、薛梅染和李含笑,是昔日九霄楼四大花魁,跟温玉如情同姐妹。五年前,她们为了成就伍道策的霸业,花若草死于烛龙教教主祝天任之手,塞北巨富肖清秋杀了杜可儿,薛梅染被厉国公府长公子错手打死。现在只有一个李含笑尚活着,依旧留在帝都忠王的身边。 伍道策见温玉如面色平常的看着他,心里也是微微一动,不明白温玉如为何能如此淡定。 “你不想李含笑?”伍道策放下酒碗,玩味的笑着问。 温玉如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她怎么会不想李含笑,她对李含笑思念,仅次于对儿子的思念。 温玉如更想让李含笑好好的活着,不想她无故死在面善心狠的忠王手里。 伍道策:“现在九霄楼的花魁叫姬涵,琴操的是一流,琵琶弹的更是一绝。” 温玉如的心微微一抽搐,脸上却是微微一笑。 她没问伍道策怎么会知道这些,因为她已然猜出那个叫姬涵的女子,一定像当年的花若草等四大花魁一样,是他早就安排下的棋子。 伍道策见温玉如只是笑笑,知道她定是猜出他话中的意思。 “你的吐纳功夫练习的如何?”伍道策轻呷一口酒,轻声问。 温玉如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伍道策:“应该有小成,刚才在海边,我都没听见你的脚步声。” 温玉如又笑笑。 伍道策:“你要做好准备,我们很快就离开这里。” 温玉如惊疑地看着他,心里涌动起一阵欣喜的翻腾。 昔日九霄楼的大姐,怎会甘心屈居在这样的荒岛? “什么时候离开?”她平淡地问。 伍道策:“估计还要三个月。” 温玉如:“三个月?” 伍道策:“来而不往非礼也。忠王对我又是下请柬又是送礼,我总要带点像样的礼物去见他才行,准备礼物总要费点时间。” 温玉如沉默地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说法。 “我刚才放鸽子出去,就是安排残雪道去给忠王着手准备礼物。”伍道策望着温玉如寡欢无语的脸,笑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在帝都过新年。” 温玉如含笑看着他,心里尤如陡然滴进一团蜜,甜甜的,美美的。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再看见亲生儿子,更让她值得期盼的事。 第5章 银子的事 午后。 细蒙蒙的雨。 枫叶艳红,荻花挺立,残荷突兀。 残雪道发髻上横插白玉簪,无鞘长剑斜插背后,一袭细麻布胜雪道袍,更衬出他的仙风道骨。 可惜,雪白的道袍下摆,不知何时沾上几许漆黑的污点,仿佛冬日里冷艳的白雪上,被溅几许污秽,看着十分的刺眼。 他站在水榭里,望着雨中寥寂的池塘。 不知过了多久。 “让道长久候,真是失礼,真是失礼!” 张仁臣一身牛角灰缂丝长衣,满脸笑容,从回廊深处快步走来。 “见过大人!”残雪道见他进入水榭,忙稽首说。 张仁臣拱手说:“道长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残雪道依言坐下,轻声问:“王爷在见客?” 张仁臣:“帕米可汗的使节来觐见,王爷也是无奈,不得不应付一下。” 残雪道:“罢兵才一年就遣使节来朝见,动作够快的啊?” 张仁臣笑着说:“现在是秋天眼看就到新年,这些西域小邦名是来朝见,还不是为了那点银子的事。” 残雪道会心一笑。 张仁臣:“那边有消息传来?” 残雪道从怀中拿出个小油纸筒,递给他说:“日前刚收到,请大人呈送给王爷。” “来的怎么这么慢?”张仁臣把油纸筒放入怀中问。 残雪道:“伍掌门想是在做安排。” 张仁臣点头说:“他是个老谋深算从不吃亏的主。” 残雪道笑笑,从心底认同他的说法。 吃亏是福,说这话的人,肯定是身不在江湖的人。 江湖上讲的是快意恩仇,江湖人从不吃亏。 张仁臣轻声问:“他对道长没有安排?” 残雪道:“伍掌门安排贫道两天后去找一个人,给王爷筹办一份晋见之礼。” “伍掌门倒是个有心人。”张仁臣脸上带着笑说。 残雪道:“据贫道所知,他五年未涉足中原,怎么好空着手来见王爷。” 张仁臣:“道长知道他要送什么样礼物给王爷?” 残雪道:“他送什么礼贫道想不出,想必不会让王爷失望。” 张仁臣:“道长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残雪道沉吟一会说:“大人还记得五年前,王府失窃一百万两岁贡银子的事?” 张仁臣惊疑地问:“他要把银子还回来?” 残雪道:“他还不还王爷的银子贫道不知道,贫道更不敢妄言,但贫道要找的这个人,一定跟那批银子有关。” 张仁臣:“道长是说他要你接洽的人,是五年前盗走王府岁贡银的那个人?” 残雪道:“应该是。” 张仁臣有点不屑地笑着说:“他找一个毛贼顶什么事?” 他说完话陡见残雪道未置可否的在看他一眼,心里不自觉一凛,知道自己说的有点过,不由得尴尬一笑。 伍道策找的人怎么会是庸碌无能之辈,能破了由魔手无为打造的机关锁头,自如进出忠王府暗伏奇门八卦银库的人,又怎么会是毛贼? 张仁臣见残雪道已经扭脸在看水榭外面的雨,忙换上殷勤的笑脸说:“他要是能把银子还给王爷就太好了,王爷正为银子的事犯难。” 残雪道没有说话,只是莫测高深地笑笑。 做大事,成大事,谁不缺银子? 不缺银子的人,都是胸无大志的土财主。 张仁臣:“道长知道怎么找到那个人?” 残雪道又不经意地看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张仁臣心里再一悚,知道自己又犯了江湖大忌,面上又尴尬一笑。 残雪道打稽首说:“到时少不得要麻烦大人。” 张仁臣微笑着说:“王爷交待过,道长有事吩咐就是。” 残雪道“吩咐不敢,贫道是请大人帮忙。” 张仁臣面皮下含着世故的笑说:“好说,好说。” 残雪道转身望着池中纷乱的雨点,不经意地问:“大人,上面要设立明察司,王爷是怎么想的?” 张仁臣用有点惊诧的语气说:“设立明察司是为了对付江湖门派,王爷能有什么想法。” “现在江湖上还有门派?”残雪道冷冷地说。 张仁臣疑惑地问:“道长以为上面设立明察司为何?” 残雪道好奇地看着他半晌,忽然微微一笑。 张仁臣:“道长你笑什么?” 残雪道:“没什么,就是想笑而已。” 张仁臣:“道长知道内中款曲?” 残雪道:“大人,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张仁臣:“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残雪道:“贫道什么也没问。” 沉默瞬间,两人同时发出一阵会心的哈哈大笑。 张仁臣:“总捕头甘一紫撒下江湖帖,网罗江湖高手进入明察司,道长是江湖前辈不想去看看?” 残雪道重新坐下笑着说:“大人玩笑,贫道就是想去怕是他甘一紫也不敢要。” “道长这话说的没错。”张仁臣含笑说:“王爷希望道长还是待在伍掌门身边,凡事也有个照应。” 残雪道叹气说“六七年前,他就知道贫道投在王爷麾下,现在想要再有作为怕是难。” 张仁臣:“道长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他什么事还不是要仰仗道长。” 残雪道:“他现在是用人之际,也是无奈之举。” 张仁臣看着残雪道的眼睛,小声问:“听说他又网罗起十二个堂口,还用重金从西域请来位密宗高手。” 残雪道平静地看着他,又未置可否地一笑。 张仁臣见状也不再追问,他四下看看,压低嗓声说:“道长暂忍耐一时,王爷对道长的承诺很快就能兑现。” 残雪道心里一喜,忙小声问:“王爷准备好啦?” 张仁臣:“谋划是早就谋划好,王爷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残雪道:“贫道估计这个时机快来了。” 张仁臣疑惑地问:“道长怎么知道时机快到了?” 残雪道:“伍掌门给王爷的晋见礼,贫道判断应该是个机会。” 张仁臣急急地问:“什么机会?” 残雪道四下看看,小声说:“当然是让王爷上位的机会。” 张仁臣强压住心头狂喜说:“道长能确定?” 残雪道笑着说:“不如此他怎么好意思来见王爷。” 张仁臣赞同地点点头。 “你知道王爷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残雪道起身,望着雨中池塘里残荷,漫不经心地问。 张仁臣没有回答残雪道的问话,只是暧昧地笑笑。 “兵权。”残雪道凑近他耳边小声说。 张仁臣惊悚地瞪大眼睛,恐怖地看着残雪道,双手已然握成拳,指节间由青变白。 残雪道骤然感到浑身一冷,感到有杀机临近,背后斜插的长剑不经意地微微一动。 他瞄了张仁臣一眼,随即轻松一笑。 片刻后。 张仁臣的手渐渐松开,拍着残雪道肩膀说:“道长不可妄言。” 残雪道:“大人何必紧张。” 张仁臣微笑着问:“道长不知道,你刚才说的可是杀头的事?” 残雪道含笑指着自己脑袋说:“贫道这颗头不是谁想要就能要得去的。” 张仁臣哈哈大笑,开心地说:“你消融剑的脑袋,谁敢要!” 残雪道指着远处枫林说:“今年比往年更红更艳,再被这雨水一浸看着令人心悸。” 张仁臣:“我也有这种感觉。” 残雪道眺望片刻,转身打稽首说:“贫道告辞。” 张仁臣:“不等等王爷?” 残雪道:“王爷公事繁忙,贫道打搅多有不便。告辞。” 张仁臣没有再挽留残雪道,更没有送他。 他冷冷地看着残雪道消失的背影,脸上竟然露出且许阴冷的笑。 第6章 买卖 黄昏将至。 雨依然在下,下得不急不躁。 忠王府油亮的大门里,走出个穿着汉人服饰的胡人。 喀什尔满脸虬髯,眼中闪着精光,显然是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此时他眼中更多的是兴奋之色。 他这趟来觐见忠王,已经达成帕米可汗的心愿,忠王首肯了他们所有的要求。 喀什尔知道只要是忠王首肯的事,坐在深宫里龙椅上那位,心里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碍于忠王的面子,也一定会答应下,他们西域帕米可汗提出的有点小过分的要求。 他本可以在再等等,等参加完忠王为他准备的酒宴再离开。 喀什尔现在急着冒雨赶回去,是想用西域在帝都的隐秘渠道,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尽快传递出去。 他宁可在风雨中多跑这一趟,也不想让帕米可汗迟一分钟知道这个喜讯。 这是做臣下的本分,也是做臣下的职责,当然也有点做臣下的私心。 喀什尔是想给帕米可汗更多的时间,为他这个臣子准备好更多的赏赐。 他兴高采烈地站在忠王府大门廊檐下,往远处一招手。 一辆插着青色旌旗,旗面上绣着“特使”两字的马车悄然而至。 喀什尔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马车近前,轻松一跳上了马车,转身轻快的没入在车厢里。 赶车的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见喀什尔上了车,轻轻一抖缰绳。 旌旗猎猎,车轮辘辘,马车轻快的消失在雨雾中。 黄昏。 雨还在下,下得还不算小。 长乐客栈边上的长乐酒楼,并没因为下雨而生意清淡,相反比往日的生意还要好。 下雨天能在这种气派的酒楼喝上一杯酒,打发掉晚上无聊的时光,也不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张仁臣坐在二楼临街的单间里,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在品茶。 显然,他是在等人。 过了好一会,紧闭房门依旧还是紧闭着,并没有响起他期待的敲门声。 等人真是件令人烦心的事,更是件无聊的事。 张仁臣此时已经无趣到极点,他起身走到窗口,冷眼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 他想不通已经下了几个时辰的雨,街上怎么还有许多没打伞,没穿蓑衣,没戴斗笠的人。 又过了好一会。 张仁臣无聊地离开窗口,开始欣赏那些挂在墙上,在他眼中根本就不能算是书法的字,用来打发这无聊至极的时间。 又过了好久。 轻微的敲门声响过,门被轻轻推开,门口现出个戴斗笠的人影。 来人穿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细麻布短衣衫,头上的斗笠压的极低,遮住了他整张脸。 雨水在斗笠沿口慢慢汇集,终究留念着不肯跌落下来。 “进来。” 张仁臣依旧看着墙上的字,轻声说。 “有什么事?”门口的人没有进来,而是在门外冷冷的问。 听声音说话的人年岁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张仁臣眼睛看着墙上的字,脸上现出轻蔑地笑,轻声说:“掌柜的没来?” 门口的人自负而冷冷地说:“我来了。” 张仁臣脸上飘过丝奸诈的笑,眼睛却没离开墙上的字。 门口的人依旧冷冰冰地问:“你传信不是想请我们来喝酒吧?” “你想喝酒?”张仁臣同样冷冰冰地回问道。 门口的人低着头,没有接他的话。 头上斗笠沿口上的水珠,终究还是跌落到地上。 沉默,令人难堪的沉默,空气仿佛刹那间被凝结住。 过了好一会。 张仁臣忽然世故地嘿嘿一笑说:“找你们当然是买卖。” “时间,地点?”门口的人依旧冷冷的问。 张仁臣略一沉吟,眼睛终于离开墙上那些令他生厌的字,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瞄眼背对着门已仰头站着,身高差不多有七尺的来人。 他慢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十分方正的纸,轻轻放到桌上,笑着说:“你不进来?” “你既然已经准备好,我们还是不见的好。”门口的人还是冷冷地说。 张仁臣心里一惊,后背不由得生出些许冷汗。 他确信刚才的动作,门口的人绝对不会看到,也不可能看到,那来人是怎么知道,他把东西已经放在桌上。 来人难道在另外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睛在监视他? 他们是用隔空传音的功夫,在互通消息? 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这个“左手”组织中的人。 “你可以走了。”门口的人双手依旧抱在胸前,依旧仰着头,依旧冷冰冰地说。 张仁臣面上一笑,心里却是少有的一惊。 杀手应该都是些不怕死的人,没想到这些人也会如此小心谨慎。 他转念一想,心里又哑然一笑。 做刀头舐血买卖的杀手,做事不小心谨慎结果会是什么? “银子已经付了,你自己慢慢享用。“ 张仁臣说着话慢慢起身,骤然一晃身形,人已到门口,白净细长的双手猛然伸出。 他突然出手其实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想打击一下,站在门口年青人的嚣张气焰,让这些自视武功高强的杀手,也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仁臣的身法不可谓不快,而且是在全无征兆的情形下出手,他自信站在门口的年青人,绝无逃脱的可能。 门口年青人的身法远比张仁臣想像的要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廊,空荡荡。 张仁臣心里一冽,内衣完全被冷汗粘在后背上。 以他刚才的身法和出手速度,竟然没有抓住来人,甚至都没看清门口年青人是怎么消失的,他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张仁臣站在门口,无奈的放下双手,看着地上青年人留下的潮湿水痕,自嘲地一笑。 不是地上留有水迹,他真的会怀疑自己是遇上了鬼。 他轻叹口气,好像在感叹自己刚才是出现了幻觉。 张仁臣知道刚才的年青人,一定是藏身在走廊两边某间房间里,但他已经没有兴致去追究这些,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去追究这事。 他无奈的一抖身上牛角灰缂丝长衣,慢步走向走廊尽头。 走廊空旷,阒无人迹。 戴斗笠的青年人从一间房间里走出,看眼空旷的走廊,快步走到自己刚才站过的房间门口,伸手从走廊斜对面房间门的上方,摘下一面小铜镜子,轻轻放进怀中,嘴角不经意往上一扬。 他快步走进张仁臣刚才待过的房间,快步来到窗口站定。 戴斗笠的青年人微微抬起头,从压得很低的斗笠下沿处,冷眼看着下面街道,见张仁臣慢条斯理的上了辆马车。 他慢慢退回到桌边,用左手抓起桌上那张叠得方正的纸,随手塞入怀中,左右看看,身形忽然一掠,人已从窗口蹿出。 戴斗笠的青年人在出现时,人已经站在街道对面的屋脊上,再一展身,消失在雨中。 第7章 夜深人未静 深夜。 长街尽头,雨气迷茫。 街道两边铺门紧闭,一片漆黑。 错乱的雨,打在瓦面上,发出单调错乱的声响。 小七伏身在街道边的屋脊上,黑油布包头,黑麻布蒙面,只留下一双晶亮的眼睛。浓黑的眉毛上,仔细看左眉间有条细疤痕。 他左手握着刀,刀在雨中闪着黝暗的光。 雨点打在刀身上,不停的跳动,发出轻微错乱的声响。 雨打在他漆黑的油布紧身衣上,发出同样错乱单调的声响。 远处,长街尽头。 两盏凄迷的灯火,在凄迷的雨中晃动。 蹄声清脆,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已经能看见车上插着的旌旗。 小七眼中精光陡现,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他今天黄昏在“掌柜”的授意下,接下张仁臣的买卖时起,心里就有股莫名的冲动。 小七在屋脊上,蜷伏了已经快一个时辰,现在买卖终于上门,而且马上就要开张,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亢奋。 杀人是他的职业,也是他谋生的手段,就像街边卖青菜豆腐的生意人一样,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 不同的是,他的生意比较大,远不是一般常人能做的生意。所以,他也远比那些卖菜的人活的滋润,活的洒脱。 最主要的是,他是个有组织人,这个组织有个奇特的名字:左手。 “左手”是个杀手组织,近两年在江湖上名声昌隆,主动找上门的主顾也多了不少。 这些主动找上门的主顾都知道,这个组织的首领叫“掌柜”,组织中有八个顶级杀手。 “左手右手,左右双手。拇指食指,中小无名。” 小七的绰号是“左右双手”,他自认为自己是组织中,八个顶级杀手中的顶级杀手。 他左手刀快,快到令人窒息,快到令人怀疑人生。 他右手刀更快,快到令人惊艳,快到令人后悔出生。 小七自出道以来,还没人能逃过他左手里的刀。所以,他右手的刀就一直闲着。 他知道今夜的目标有身不俗的功夫,今夜或许能用上他的右手,这也是“掌柜”让他来的原因。 小七想到今夜或许要用右手,心里又一阵狂喜。 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刀法不用同样会生疏。 他早就想证明一下,展示一下,自己右手的刀,确实要比左手的刀快,今夜无疑就是个机会。 小七心里同时也隐隐有点不快,今夜这次行动“掌柜”派出的不只是他一个,至少还有一个人藏身在左近。 他没心思去找也不想找,他知道至少组织中的“右手”,也参加了今夜的行动。 小七心里的不快不是对“右手”这个人,他们都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怎么会跟对方心存不快。 他讨厌的是“右手”这个绰号,好好的左手组织里,没缘由出现个叫“右手”绰号的人,让人听着就怪怪的。 小七不知道他的义父,也就是组织里的“掌柜”是怎么想的。 马蹄溅起水花,车轮辘辘。 赶车的人蹲在车厢前,身穿蓑衣,头戴宽大斗笠,斗笠遮住他的眼睛,从鼻子往下看,他的年龄应该不大。 挂满雨水的脸,长得棱角分明,如果再配上一双不太难看的眼睛,整张脸用标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赶车的,他又怎么会甘心来赶车? 马车在雨中跑的并不快,也不急。 赶车的人似乎很享受这深夜,很享受这错乱凄迷的雨。 马车跑的再慢,离小七藏身的地方还是越来走越近。 赶车人的嘴角莫名地微微向上一翘,露出丝冷酷的笑意。 他白皙的双手紧握缰绳,一抖,蹄声一急,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 是不是他也感觉到有危机迫近,想尽快冲过去,跑完这条街,把危机甩在身后。 马车跑的再快再急,也要经过小七的理伏地。 小七在马车离他还有十丈远时,握刀的手已经青筋突起,身子也微微躬起,像一头猎豹做好了捕获猎物前的一切准备。 他冷锐的目光一扫漆黑的前方,心里就是一惊。 小七陡见前方十丈远的屋脊上,有一只大鸟样黑影飞起,直愣愣扑向急驰而来的马车。 这样的雨夜,敢对西域特使马车对手的人,无疑是组织里的人,这人应该就是“右手”。 小七心里一阵诧异,说好他是今夜的主攻,其他人都是来协助他完成任务,“右手”怎么会突然就先出手? 他决定这单生意做完,回去找义父“掌柜”的好好说道说道,这种不守规矩的事。 “右手”既然提前发动攻击,他只有蛰伏不动,被迫留在暗中为“右手”把风。 漆黑的雨夜,黑影闪动,冷艳的刀风割破雨幕。 长街中央陡地多出个黑油布裹头,黑麻巾蒙面,身穿黑油布紧身劲装,手握闪亮钢刀的细高汉子。 赶车的年轻人白皙的双手一勒缰绳,愤怒的马嘶声里,夹杂着乱响的马蹄声,划破寥寂的雨夜,空旷的长街。 “滚开!” 猛然响起的大喝声,比刚才的马嘶声还要愤怒,还要暴力。 赶车的年轻人站在车厢门口,身形虽不十分高大,却透着无边的凛冽杀气。 “滚!” “右手”一晃手中刀,刀风中夹着一片迷乱的水花,高声大吼。 “你敢太岁头上动土?” 赶车的年轻人依旧站在车厢门口,冷冷的地问。 “右手”冷哼一声说:“再不滚,把命留下!” 赶车的人冷笑着说:“想留下小爷的命,怕是你的刀还不够快。” “右手”:“你想试试?” 赶车的年轻人又一声冷笑,随手扔掉头上斗笠,露出张棱角分明标致的脸,脸上是满满不屑的神色。 他身子轻快的一抖,甩掉身上蓑衣,露出里面鲜亮的捕快官服。 “右手”不由得惊疑地问:“你是没嘴小爷冯文卿?” 冯文卿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冷漠地点点头。 小七伏在屋脊上,心里更是惊讶。 他虽听不清“右手”跟这个年轻捕快在说什么,但却隐隐感到今夜的生意怕是要生变故。 各国使节来帝都朝觐,负责使节安全向来是兵部禁军的职责,今夜怎么会换成了刑部的捕快。 小七不是怕捕快,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怕”字,对他来说杀谁都一样。 神挡杀神,佛阻斩佛,魔拦屠魔。 小七本就是杀魔的机器,屠神佛的魔王。 “右手”眼中杀气一盛,左手上刀一扬,右手一弹刀尖上跌落下来的雨水。 水珠被劲气一激,不但没破反而像流星般飞出。 它极速穿行在黑暗里,聚集着空中迷乱的雨点,瞬息间,变成酒杯口大小,闪着冷黑光芒的水球,射向马车上的冯文卿。 第8章 乱刀 凄迷的雨,冷黑透亮的水球。 冯文卿傲然一笑,膀臂微微一动,手里已多出把闪亮的刀。 他手一举,亮白的刀直指前方,人跟着平直飞出。 晶亮的刀尖,迎上半空中疾速飞来,已经变得有碗口大小,晶亮的水球。 轰然一声响。 银亮的刀尖刺破亮银的水球,水花灿烂,四散横飞。 暗夜中,飞舞的水花像极在喜庆的日子里,富贵人家燃放的焰火。 冯文卿似一只锦鸡冲破雨幕,已到“右手”近前。 半空中,他刀尖乱颤,比纷乱的雨还要迷乱三分,冷冽五分。 “右手”见冯文卿轻松破掉他内力集聚的劲气,心里微微一紧。 他刀一横,挡住奔向他前胸的刀尖,身子一滑,右掌拍向冯文卿左肋。 冯文卿借着刀尖的阻力,人凌空一旋,直刀斜斩“右手”的右掌。 “右手”的刀回旋一舞,一串金属铿锵的碰撞声响起,雨幕中亮起一溜闪亮的火花。 冯文卿飘身落地,直刀一阵乱舞,看似毫无章法,却将浑身护的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破绽。 “右手”的心又是一紧,知道今夜遇上了高手。 他眉头微微一拧,左手腕轻微一晃,刀身上瞬息凝结起一层晶莹的冰。 “右手”脚尖猛然点地,身形平直飞起,人和刀就如一杆细长挺立的标枪,直楞楞刺向三丈外的冯文卿。 空中的雨水,地上的雨水,仿佛着魔似的急速往刀身上聚集,刹那间,在刀身上就凝结成了冰。 刀尖离冯文卿还有三尺左右距离,刀身上凝结的冰已有半寸厚。 冷艳的冰刀冒着寒光,带着呼啸冷艳的刀风,夹着无坚不摧的劲气,顶风冒雨无畏的刺来。 刀尖离冯文卿还有一尺左右距离, “右手”的手腕在半空中,突然极速一颤。 刀身上凝结的冰骤然炸开,化成无数个晶莹锐利的冰碛,漫天罩向冯文卿,封死了冯文卿所有出手路径。 冯文卿初见对手刀直刺而来,并没有多在意,身为总捕房的捕头,什么样阵仗没见过,区区一柄直刺而来的刀,他早就盘算好十七八种应对的招数。 等到刀尖离他胸口三尺时,他见刀身上结了有半寸厚晶亮的冰,冯文卿的心里开始有点发毛。 他从对手能把雨水在刀身上,瞬间凝结成半寸厚的冰,判断出对手定是内力深厚,原本想用内力硬拼的招数只能放弃。 刚才想好的十几种应对招数,刹那间也全被否定,不得不重新开始急速盘算起应对之策。 冯文卿心意尚未转完,刀锋离他就剩下一尺,冷酷的杀气已然逼体,危机迫在眉睫。 他刚要展动身形,陡见近在咫尺的刀,刀身上半寸厚的冰层突然炸开,化成无数细碎晶莹杀人无形的暗器,罩住他所有出手的路径,封死他所有的退路。 冯文卿的心陡然一冷,心底骤然寒潮涌动,开始从脚底板往外冒凉气。 心冷不要紧,就怕心死。 心死的人,神仙也救不了。 冯文卿的心当然不会死,也不可能死,他今夜来也没打算死。 今夜看来不拿出点看家的刀法绝技,要想渡过眼前这一关,怕是不可能。 冯文卿想到这里,心里又有点舍不得。 他这套刀法自从进入总捕房就没用过,当然,以前也没有人能逼他使用这套刀法。 冯文卿知道现在他对阵的虽只有一人,但在这漆黑的雨夜里,至少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稍一迟疑,冰碛暗器已经近体,已然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 冯文卿没有时间再犹豫,心一横,直刀在胸前迷乱一颤,幻化出无数刀芒,冒起缕缕白雾。 他使出的正是他留着压箱底的武功:“柳絮刀法”。 冯文卿有两套刀法,平常查案办差用的都是“乱刀法”,这套乱刀法刀法的目的主要是拿人,但刀法乱的已经是无章可循, “柳絮刀法”是杀人刀法,乱的更是无理可讲。 春风化暖,柳枝返青,柳絮飞扬,漫天的白絮无孔不入。 冯文卿直刀上热气蒸腾,雨水被瞬息蒸发。 刀身周遭刹那间形成一片无雨,充满薄雾的空间。 冯文卿的直刀一阵极速乱舞,周身立时被一团浓烈的雾气裹住,气雾中亮白的刀光在闪烁。 冰碛没入浓雾,声息全无,如泥牛入海,消失无形。 “右手”见状猛然一惊,冷汗和着雨水已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吃惊的是冯文卿至少比他要小十五岁,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用的又是什么样刀法,能轻易化解掉他苦修二十年的冰碛刀法。 “右手”刚一迟疑,冯文卿身体周遭的浓雾已然消失,接着就有一阵乱风在涌动。 风乱,刀法更乱。 乱的已经不是毫无章法,而是乱的无迹可寻。 “右手”的钢刀被迫跟着一阵乱舞。 他想不跟着乱舞都不行,不跟着乱舞,立时就会丧生在乱刀之下。 “右手”必定是久历阵仗的杀手,刀虽跟着冯文卿的刀在乱舞,却是进退有序,有章法可寻。 冯文卿的柳絮刀法刚好相反,总结起来就一个字:乱。 乱的樱花繁落,乱的捕风捉影,乱的令人心旌摇荡。 唯一破解之法,他乱你不乱,只要你一乱,他就可乱中取胜。 面对无处不在的刀锋,有几人能做到不跟着见招折招,就有几人能在柳絮刀法下逃生。 “右手”跟着一乱,冯文卿心中一喜,知道胜利在望。 冯文卿手上迷乱的直刀在空中稍稍一滞,似乎是有点力不从心。 刀身斜飘,胸前门户微开一线。 他这一招显然是乱中出错,而且错的是十分致命。 “右手”也看出冯文卿刀法中的破绽,心底一阵狂喜,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不是没见大场面的人,更不是没有实战经验的雏,而是冯文卿乱中出错露出的破绽,对他来说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谁不把握住这电光石火样的机会,谁就是痴子。 “右手”是左手组织中顶尖高手,在江湖上是高手中的高手,当然不会是痴子。 不是痴子就不可能不抓住,这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掉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陷阱。 面对无边的诱惑,再聪明的狐狸也会跌入陷阱。 人,自然不会这样认为。 人眼中的陷阱也是机会,不然陷阱怎么会捕到猎物。 “右手”钢刀极速一旋,已然插入冯文卿胸前那一线缝隙中。 他只要手臂稍一发力,冯文卿必死于他的刀下。 “右手”心里好生得意,这次他要让一直不服他的小七看看,谁才是组织里的第一高手。 第9章 乱中出错 小七趴在屋脊上,见“右手”跟赶车的捕快纠缠在一起,虽一时无法取胜,一时也不会落败。 他见马车孤零零停在雨中,知道周边定还有高手护卫,但他更知道此时是他出手的最好时机,而且这种机会更是会转瞬即逝。 小七身子猛然纵起,凌空扑下,似一只志在必得的饿鹰,俯冲向眼中的猎物。 他刀锋冷冽,前指,刺破雨幕,直奔雨中马车而去。 什么是乱中出错,对冯文卿这样的高手来说,怎么会乱中出错? 冯文卿看似乱中出错的刀法,实质是置死地而后生的招数。 不将自己置于死地,对手怎么可能轻易跌入陷阱? 对手不跌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他又怎么能置对手于死地? “右手”也是老江湖,他的钢刀虽插入冯文卿刀法中留下的缝隙,却并没有拼力直插而去。 冯文卿刀法上的破绽虽不明显,更不像刻意而为,但“右手”心里还是再犹疑。 他疑惑的是像冯文卿这样的对手,怎么会轻易露出破绽? 冯文卿的这招乱中出错,只是他的刀法乱,不是他刀法的错,他看家底的刀法怎么会错乱? 他错乱的刀法不管错乱的有无章法,只要对手接招,对手就错了,而且是错的一塌糊涂,错的无可挽回。 冯文卿见“右手”的刀,插入他刀法中的破绽,又见“右手”犹疑着没有发力,心里也是一阵狂喜。 他要的就是像“右手”这样的老江湖,这种老江湖意念间万分之一秒的迟疑。 对手的刀剑只要插入,他不经意间留下的刀法中缝隙,对手就已经是输了。如果对手再一迟疑不发力,那就是死定了。 冯文卿的这套柳絮刀法哪里都错,唯一不错的只有一点,就是让对手死在他的乱刀之下。 “右手”的刀插入缝隙后,迟疑间见冯文卿没有后招变化,心里立时踏实下来,手臂一使力,钢刀长驱直入。 他耳边仿佛已经听到,刀尖刺入肉体的声音。 冯文卿见刀尖抵上自己的衣襟,胸微微一含,身子陡然平悬于半空中,双腿一曲,一伸,踹向“右手”的小腹。 “右手”的手上的刀,没有传来刺入肉体应有的迟滞感,却陡然感到气海丹田有股劲气入体。 他忙刹住前冲身形,回刀斩向自己腹前。 可惜,迟了。 “右手”就觉气海处一疼,人跟着飞起,手中刀再也握不住。 刀在空中一飘,划出道冷艳无边的直线,似流星逐月,飞入漆黑的雨幕中。 冯文卿直刀往身下地上一点,人跟着弹起,直刀前伸,正赶上“右手”凌空飞起的身子。 刀光过处,血水伴着雨水,飘洒在漆黑的空中。 小七凌空扑下,手上的刀刚插入车厢壁,就见前方远处,“右手”忽然平直的向后飞起。 半空中划过一道白亮的光,犹如电闪乍现。 一个圆状物从“右手”的躯体上飞起,带着淋漓的液体飘上半空。 小七心里骤然一痛,怒目贲张。 他的刀此时已经插入车厢,再没有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 小七手臂猛然一使劲,奋力一搅。 车厢陡然炸裂。 小七人在空中一飘,稳稳落在满是积水的地上,脚下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他心里一阵疑惑,凭他现在的内力顶多把车厢搅散,车厢怎么可能会炸裂? 他不是早有防备,退得够快够及时,非被炸裂的车厢震伤不可。 小七站在渐小的雨中,见炸开车厢里根本就不是胡人,更不是西域帕米可汗的使节喀什尔,而是一个年纪跟他相仿的捕快。 竹青坐在地板上,双臂一收再一圈,人慢慢站起身。 他身高比五年前高出不少,现在看足有七尺,身材却是叫人不敢十分的恭维,远不能用壮实来形容,而是有点胖,但胖的很匀称,一点都不难看。 竹青的圆脸上生一双不算小的眼睛,笑起来却显得十分的小,小的十分迷人,特别是对女孩子有种无言的杀伤力。 他额头上长着两条略微有点倒挂的八字眉,左眉间有条浅淡的疤痕,在浓浓的眉毛遮挡下,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竹青整张脸比五年前看着要顺眼些,但总给人一种奸滑的感觉。 他俯身拾起地板上一把形制怪异的刀。 刀长二尺四寸,刀头长一尺五寸,刀柄九寸。 刀尖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刀刃处有半指宽锋刃。 刀身锈色斑斓,刀柄虽在漆黑的夜里,依然透着幽蓝的光。 如果单看这个怪异的刀头,它就是把名副其实的锈刀,若是放在荒山野岭,估计连砍柴的樵夫都不屑多看它一眼。 小七凝神看着慢慢起身的竹青,心头微微一乱。 他和竹青曾是小时玩伴,两人在一起玩的时间虽不长,但竹青的容貌跟小时候相比,并没有改变多少。 小七在竹青的脸上,依稀还能找出他小时候的影子。 况且,竹青现在是总捕房捕快,就算他变化再怎么大,小七也还是认识他。 做杀手的人不认识捕快,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小七早知道竹青是天下总捕头甘一紫的义子,他不知道的是,竹青今夜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要直接面对竹青。 竹青当然也认识小七,只是现在是深夜还下着雨,小七又蒙着脸,只留下两只晶亮的眼睛。 他至少有十二年没有跟小七碰过面,任谁也认不出现在蒙着脸的小七,是自己小时的玩伴。 “我等你多时,你怎么才来?” 竹青用捕快官服的袖子抹把脸上雨水,圆脸上带着奸滑的笑,用责备的口吻说。 他说的轻松玩笑,仿佛是久违的老友相约好了要见面,对方爽约来迟一般。 小七心里又是一紧,他不确定竹青这句话,是不是已经把他认出来。 他忙抱拳,故作惊疑地问:“你是锈刀竹青?” “你认识我?”竹青依旧笑着问。 小七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竹青玩味一笑说:“既然你认识我,那我们应该是熟人,是熟人事情就好办。” 小七:“你认识我?” 竹青抓抓头,想了想,奸滑的一笑说:“我想应该是认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小七心里一松,知道竹青并没有认出他,不由得笑着说:“想不起来最好,省得以后大家见面麻烦。” 竹青:“你既然认识我,你的麻烦就不会小。” 小七眼中滑过一抹笑意,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在现在这样场合下,认识总捕房的捕快麻烦确实不会小,说不好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第10章 雨歇人静 雨在下,比先前小了许多,已经变成了细雨潇潇。 小七抬头看一眼天上的雨丝,又直视着竹青说:“你看我像是个怕麻烦的人吗?” 竹青奸滑地笑笑,知道小七说的是实话。 杀手从来都是替别人解决麻烦的人,他们自己怎么会怕麻烦? 竹青轻快地跳下马车,站定,盯着小七晶亮的眼睛。 他忽然笑着说:“今天我们既然遇上,你又认识我,你总得让我见见你的真容,也好日后相见。” 小七也直视着竹青的眼睛,冷冷地说:“我还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竹青含笑问:“你不是不怕麻烦吗?” 小七:“我是不怕麻烦,但我没傻到自己去找麻烦。” 竹青:“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小七:“我也是一直认为自己不笨。” 竹青轻哦一声说:“我看你不是不笨,而是笨的相当可以。” 小七也轻哦一声说:“你能说说我笨在哪里吗?” 竹青神色一凛,厉声说:“你敢截杀来帝都朝觐的西域使节,你还敢说你聪明。” 小七突然笑着说:“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竹青冷冰冰说。 小七收住笑声,平静地说:“你今夜为什么坐在车里?” 竹青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么无知又无聊的问题。 小七没等竹青说话又接着说:“因为你是捕快,你今夜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竹青心里一动,知道小七说的是实情。 他是捕快,今夜怎么可以不来? 小七:“你不要跟我说你是什么职责所在,说到底你来是为了每月的俸禄,就是为了那点银子。” 竹青心里陡然一跳,没有反驳小七的话,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小七那双晶亮的眼睛。 他做梦也不没想到,一个杀手居然能说出这样直指人心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是被我说破了心思?” 小七依旧平静说,仿佛是和老朋友在推心置腹的谈心。 竹青奸滑一笑说:“你今夜为什么来?” 小七:“我来是为了做成这笔买卖,也是为了好好的活着。” 竹青心里一紧,没想到小七如此坦诚。 每个人如果想活着,特别是想好好的活着,真的是不能不去做买卖,只是做的买卖不同而已。 杀手做的本就是杀人的生意,只是国法不容而已。 小七见竹青又在沉默,冷淡的问:“今天你想怎样?” 竹青似乎回过神来,忽然一笑说:“这是我要问你的事,你怎么会问我。” 小七:“你既然不是我的买卖,我想我们还是相望于江湖的好。” 竹青笑着问:“你就这么自信?” 小七无言的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竹青:“你确信你今天能走得了?” 小七看眼左手上的刀,冷冽地说:“你自信能留下我?” 竹青:“你认为呢!” 小七晶亮的眼中,滑过一丝轻微的不安。 他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也知道现在他要怎么做。 既然刺杀的目标不在这里,他不想也没必要在这里跟竹青多纠缠。 夤夜间跟捕快纠缠,对谁而言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小七一晃手中满是雨水的刀,厉声说:“我要走,你怕是留不住。” 竹青哂然而笑说:“我不太喜欢动粗。” 小七:“我也一样。” 竹青轻轻一拍双掌,长街两边漆黑的铺面中,立时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动,显然里面有伏兵。 小七神色一凛,握刀的手指关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整只手刹那间变得惨白异常,暴起的青筋看着就令人心悸。 竹青笑着说:“对待熟人我一直是先礼后兵,你看这样的场面是不是给足了你面子。如果你认为还不够排场,我还可以再多叫些人来。” 小七:“我们不能好聚好散?” “不能!” 冯文卿提着直刀,在小七身后远外,冷冷地大喊。 “没嘴小爷,你今夜的话真多。”竹青笑着说。 冯文卿:“我好像是说的太多。” 竹青冷冷地说:“那你还说。” 冯文卿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言语,手里的刀却握得更紧。 小七心里又是一冽。 刚才杀死“右手”的人,竟然是公门中号称“没嘴小爷”的冯文卿,看来总捕房今夜是志在必得,弄不好总捕头甘一紫,也很可能就藏身在左近。 小七听冯文卿刚才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知道他已经缓过气力来。 一个竹青已经令人小七有点头痛,现在再多出个冯文卿,小七心里出现了少有的没底现象。 没底归没底,今夜要想全身而退,没有一番拼杀怕是不可能。 小七已然做好拼杀的准备。 竹青平淡地说:“你是跟我走呢,还是我请你跟我走,你给个痛快话,我也好有所准备。” 小七:“我既不想跟你走,也不想你请我走,我想自己走。” 话音未落,黑影飘动,小七已经纵起,掠上屋檐。 “你还是下来的好。” 竹青大喊声未落,小七就听一阵弓弦乱响,破风声迎面而来。 他左手刀一阵舞动,人又落在长街上。 箭矢呼啸着钉在铺面门板上,冷冽的插在地上,嗡嗡的叮当乱响声,立时响成一片。 “你也太不给我面子!” 竹青一声大吼,人已然冲出。 锈刀在空中,划出道极短极快的亮白弧线,似闪电割破夜幕,对着小七直劈而下。 江湖人都知道,五年前竹青就是用这把锈刀,破了神羊派掌门伍道策身上的“幽冥甲”神力,还重创了伍道策。 小七见竹青没有用“杀人刀法”,用的是“拼命刀法”,知道竹青是想拿住他,而不是想杀了他。 小七心里稍稍一宽,没有硬接霹雳直下的黄黑色锈刀。 他人往边上一让,左手刀往起一挥,撩起一股刀剑样犀利的水柱,直楞楞刺向竹青。 竹青锈刀一晃,横着一扫。 扑面射来的刀剑样水柱,被刀风生生截断,激起漫天雨幕。 他人已到了小七近前。 小七身子再一闪,左手刀斜斩。 他的刀不是斩向竹青,而是砍向长街边上的铺面木门。 刀光过处,木门轰然倒塌,露出一片漆黑的空间,似一个能吞噬掉一切生命的无底黑洞。 竹青一凛,没想到小七无心跟他过招,而是选择逃走。 他锈刀一旋,飘起一线晶亮的刀光,落在小七和漆黑一片的店铺之间,截断了小七的去路。 小七身形一滞,左手刀接连两挥,冷冽的刀风斩断亮晶的刀光,两股劲气相撞,炸响声轰然起。 他身形前蹿,油布紧身劲装在散乱的刀光中,闪着散乱的油光,没入在无底黑洞样店铺里。 兵刃撞击声从店铺里传出,中间杂夹着一阵惊呼声,接着又传出窗户破碎声。 小七想是已经冲破里面捕快的拦截,破窗逃走。 竹青拦住要追赶的冯文卿,仰脸看着雨已停的天空,苦笑笑。 第11章 送银子的鬼 第二天. 未初时分。 五短身形的左闲,偏偏穿件肥大的淡烟灰色貂皮袍子。 皮袍的前襟没有系上,露出里面一身灰蓝色绸质短衣。 腰间挂着个鼓鼓的鹿皮囊,想是放着绳镖九节鞭之类的软兵刃。 他脚下穿双用小牛皮缝制的薄底快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每步之间的距离都是一尺七寸,仿佛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这样的步幅对他这样身材的人来说,确实不能算小,就凭这点可以推断出,他所从事的绝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职业。 左闲严格说是三短身材,他的手不短,不但不短还特别的长,白净而修长,这样身材长着这样一双手真是少见的很。 他现在急着要去的地方叫霄房,一个名字很暧昧的地方。 能叫这样名字的地方,都是个不错的去处,都不会令人失望,尤其像左闲这种有大事要做,又不知何时大事就找上门的人。 这样的人,去这样的地方,就更不会失望。 霄房是赌坊,它虽是帝都最大的赌坊,却只有一个赌法:掷骰子。 骰子分两种玩法。 一种是庄家摇骰盅,赌客押大小。赌客押中大小,庄家一赔二,赌客押不中自然是庄家赢。如果庄家手气好,摇出的三个骰子都是同一个点数,那是千把难遇一回的“豹子”,庄家自然是通吃赌桌上所有筹码。 另一种是赌客之间相互掷骰子,比大小论输赢,庄家逢百抽一。 无论哪种玩法,起步一百两银子一把,上不封顶。 左闲走进霄房,爽快地拿出一叠银票,在柜上兑换了十根红头筹码。 他重新迈着轻快的一尺七寸大的步幅,走上十来步后,推开一扇比他高出许多,漆黑光亮的描金大门。 他眼前立时一亮,一个灯火通明宽敞大厅,正在迎接他的到来。 左闲也许是来的太早,放着有十来张赌桌的大厅里,只有一张赌桌前有赌客,庄家正在赌桌后摇骰盅。 噼啪一阵乱响后,庄家啪地把骰盅扣在桌上,含笑扫视一遍桌边上的五个赌客。 五个胖瘦各异的赌客,各自迟疑的看着各自手上,一百两一根的绿头竹筹。片刻。四个赌客各出一根竹筹,放到桌上写着“大”字的圆圈中。 只有一个赌客,把一根竹筹放在写着“小”字的圆圈中。 能来霄楼这种地方赌钱的人,都是有钱的人,都是好赌的人,都是有赌胆的人。 就像能去九霄楼喝酒的人一样,贪杯烂饮的人绝不会去哪里,去的都是有钱有闲又好色的人。 左闲听到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眼中立刻跳动起兴奋贪婪的光。 他快步走到赌桌边,随手抽出一根红头竹筹,随手扔到写着“小”字的圆圈中。 原先的五个赌客都是一愣,见这个五短身形的中年汉子,刚来连摇盅声都没听就下注,还随手就押下一千两的红头筹码,心想又来一个送钱的鬼。 庄家有福了,估计心里此时在笑。 庄家果然在微笑着看着众人,嘴里在说着那句四个字的千古名言:买定离手。 他见众赌客没人再移动桌上的筹码,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撸起衣袖,灵巧的手灵巧的提起骰盅。 三四五,十二点,大。 庄家含笑把放在“小”字圈里的筹码收到面前,转手拿出八根绿头筹码,送给押“大”的四名赌客。 这把下来庄家净赚三百两,脸上自然跟赢钱的人一样,自然是喜笑颜开。 输钱的人也不例外,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大好看。 左闲是输钱的人,脸上居然也是眉开眼笑,随手又扔一个红头筹码在“小”圆圈中。 此时不管是赢钱的人,还是输钱的人,包括庄家在内都是一愣。 玩摇骰子没有不听骰盅就下注的人,看来这个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真是着急的很急,急着想把手上的银子输干净,好清清白白的去投胎,连一点打发小鬼的钱都不想留下。 庄家心里虽是犯嘀咕,却也没有去多想。 能在霄房这样赌坊里坐庄的人,什么样人没见过,什么样事没见过。 这么急着来送银子的人,他真的是不常见。 庄家又撸了撸袖子,伸手操起骰盅四下一照,猛地把桌上三只骰子操入骰盅中。 一阵噼噼啪啪,骰子撞击骰盅声过后,啪地声骰盅扣到桌上。 原先五个赌客随着骰盅落定,凝重的脸色为之一松,赌桌上“大”字圆圈中,依旧又放入四根绿头筹码。 刚才输钱的那位赌客,依旧扔根绿头筹码在“小”字圈中。 庄家见众人筹码落定,又笑着说了那句四字名言:买定离手。 他见没人移动筹码,又撸起袖子,伸手灵巧地提起骰盅。 三四四,十一点,刚好属大。 庄家在众人欢笑和叹息声里,开心的收筹码、赔付。 左闲数着手上剩余的八根红头筹码,心里好像有点犹豫不决。 庄家笑着贴心地问他,要不要换几根绿头筹码。 左闲一笑,随手扔出两根红头筹码,不偏不倚正好又落在赌桌上,“小”字圈里。 边上一个连赢两把的赌客,悄悄一拉他衣袖,小声说:“听了骰盅再下注不迟。” 左闲冲那人笑着说:“那玩意靠不住,赌靠的是运气,运气来了连开二十把小也是保不齐的事。” 那个赌客尴尬一笑,无奈地摇摇头。 骰子撞击骰盅声再次响起,众人都平心静气听着噼啪乱响的撞击声,试图在这杂乱的噼啪声里,听出赢钱的机会。 庄家又把骰盅猛地扣在桌上,原先五个赌客脸上表情虽各异,但做法却是出奇的一致,五根绿头筹码全部放到“大”字圈里。 赌鬼赌鬼,赌没有不玩鬼的。 赌客玩鬼是出千,各种各样的出千法子,可谓是层出不穷。 只要不被庄家窥破,出千在赌坊里就是合理合法。 赌坊自然也玩鬼,他们一般都不会在骰子上玩鬼,在骰子上玩鬼的赌坊迟早会出事。 霄房这样有名气的大赌坊,根本不屑在骰子上做手脚。 他们的鬼全在高薪请来做庄,摇骰子的庄家手上。 有一点规模的赌坊里,庄家摇出的骰子,虽不能精准控制点数,但出大出小是一定能控制住。 霄房这样动辄就是百两千两输赢的赌坊,庄家自然都能精准控制住,所摇出的骰子点数,就是想要摇出三个六点的天王豹子,对庄家来说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老赌客当然也知道这些,就像去九霄楼喝花酒的男人,都知道那些奉迎他们的女人,都是在奉迎他们口袋里的银子一样。 他们去喝花酒和来这里赌钱,都是为了寻求刺激,至于银子都是次要的事。 来霄房赌钱的男人,和去九霄楼喝花酒的男人,他们之间还有一点不一样。 喝花酒的男人贪图的是女色,赌钱的男人说到底还是想赢银子。 赌客想赢赌坊的银子,就要抓住赌坊里庄家的心理,至于听盅声那都是次要的事。 今天出来个急于送银子的傻子,对于原先的五个赌客来说,他们现在听不听盅声都一样。 他们知道庄家绝不会跟银子过不去,摇出个一二三这样的小点。 来这里的赌客都是老于世故的老油条,今天既然有人急着给庄家送银子,他们也不妨沾沾光,赢点小钱回去喝酒。但面子上的事他们一定要做,而且要做足,好让输钱的人心里不怨的慌,也让庄家不小瞧了他们。 他们刚才在凝神听骰盅,说到底是在做戏,做给庄家看,做给急着输银子的左闲看。 庄家见众人买定离手,又微笑着撸起袖子,用灵巧的手去提竹盅。 左闲似乎也很紧张,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上前倾,双手不由得放到赌桌上。 四五六,标准的大点。 左闲失望地摇着头,嘴里不由得嘟囔着:“怎么还是大?都连出三把大了。” 片刻。 他又没心没肺的喜笑颜开起来,仿佛转瞬间输掉的那四千两银子,不是他身上的一样。 左闲随手又抽出两根红头筹码,随手又扔在“小”字圈中,嘴里好像在安慰自己说:“这把一定会开大,我应该转运了才是。” 众人皆会心一笑,心想这个五短身形的中年汉子,还真是个来送银子的鬼。 第12章 出千 庄家用骰盅麻利地操起桌上三只骰子,娴熟地开始摇动骰盅。 哗啦啦一阵乱响过后,骰盅啪地一声落定。 五个赌客不约而同的把手上绿头筹码,押在赌桌上“大”字圈内,不多不少还是每人一根。他们好似料定,这次开出的必是大点一样。 庄家见“小”字圈里落入五根绿头,脸上不由得会心一笑,知道这五个赌客都是老赌鬼,而且是那种知道进退的老赌鬼。 五个押绿头筹码的赌客不是不贪心,是他们都不敢贪心。 如果有人多押一两根绿头筹码在小“字”圈中,也不是不可以,而且庄家依旧还会开出大点,庄家依旧还是有的赚。 他们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心里都在怕,怕这种默契中的平衡一但被打破,每个人都贪心多押上几根绿头筹码,那样就算庄家开出的是大点,庄家也没得赚。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好庄家就会调转风向,让那个急着送银子来的傻子赢上一两把。或者庄家干脆摇出个豹子,来个全场通杀,那样就不好玩了,也玩不下去了。 五个人既然都是知道进退的老赌鬼,自然都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 庄家微笑着又扫视众人一眼,撸撸右手袖子,交待完四字真言,伸手就要去提骰盅。 “等等!” 左闲突然大喊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已然靠到桌上,双手又放到桌上,似乎有要反悔的意思。 庄家略一迟疑,忙笑着轻声问:“大爷想改买小?” 左闲手撑着桌子迟疑一下,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庄家笑着说:“大爷你要想反悔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在小的说‘买定离手’之前提出。” 他的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这把左闲想反悔是不可能。 桌边众人立时安静下来,安静地看着左闲。 片刻。 左闲仿佛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摆手无奈地说:“这把就这样吧。” 众人皆不由得暗暗松口气,想着各自又会有二百两银子的进账。 左闲心有不甘的摇着头,身子和手都离开了桌子,眼睛却死死盯着庄家提骰盅的手。 骰盅提起,桌上的三个骰子一个是黑二点,两个是红四点。 二四四,十点,小。 桌边的气氛立时变得十分诡异,五个赌客同时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庄家,庄家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桌上的骰子。 左闲也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桌上的骰子,转念间,他如梦初醒般一拍边上发呆的赌客,兴奋地大喊:“老子终于转运啦!” 众人被喊声唤回神,如梦初醒般发出一片叹息。 五个赌客同时用不解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庄家一眼。 庄家脸上虽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心里却十分奇怪。 他坚信自己摇出的肯定是四四五,怎么可能变成四四二。 庄家心里虽是吃惊,照例开始微笑着赔付。 左闲喜笑着抓回庄家赔付的四根红头筹码,原先下注的两根红头筹码,依旧留在桌上“小”字圈中。 庄家淡定地操起骰盅,娴熟地把骰子收入盅中,噼啪声再起,众人又都凝神听起杂乱的撞击声。 左闲兴奋劲似乎还没过去,嬉笑着望着众人凝重的脸色。 骰盅终于啪地落在桌上,五个赌客还是每人一根绿头筹码,还是放在“大”字圈中。 他们坚信上把庄家失手纯属是个意外,因为没有人跟银子过不去。 左闲表情凝重,身体再次前倾,手又不自觉撑到桌上。 庄家目光盯着左闲,贴心地问:“大爷要不要改,现在改还行。” 左闲沉吟一会,摆摆手,爽气地说:“就这样,老子手气刚转过来,不会这么快就转走。” 庄家安心地一笑,交待完四字真言,用灵巧的手轻盈地提起骰盅。 笑容在庄家脸上还未完全绽放,就僵死在他脸上。 桌面上三只骰子全是黑色点,分别是三三二,八点,小。 庄家心里的惊恐已经无法形容,在怀疑是不是有鬼魅缠上了他。 他这次摇出的是三三三,豹子,通杀的点数,怎么可能会变成三三二,八点,小。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庄家心里虽然惊疑万丈,面上还是微笑着对左闲说:“大爷的运气看来真是来了。” 左闲得意地说:“老子的运气一向都不差。” 庄家依旧笑着问:“大爷这把还是押小?” 左闲开心地说:“老子运气刚来,还不乘势赢它几把。” 他说着话把手上所有十二根红头筹码,全都堆到“小”字圈中,嘴里嘟囔着说:“来把大的,输赢都走人。” 庄家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现在赌桌上“小”字圈内有十四根红头筹码,就是一万四千两银子,这次摇出个大点,赢了当然无话可说,要是输了就得赔付二万八千两。 若是放在平时,庄家心里有十足把握,赢定了这一万四千两,而此时他心里却有点犹豫。 前两把摇的点子他心里有数,明明都是大,开出来就变成了小。 不要说是他这样的水平,就是平常赌坊里的庄家,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有失水准的事。 庄家开始怀疑左闲在暗中出千,偏偏又看出来他是如何出的千。 左闲自始自终都没碰骰子,连骰盅都没碰,是如何出的千? “怎么还不摇啊?”左闲见庄家犹疑不定,欢笑着催促着说。 其他五个赌客也在一旁催促,让庄家快点摇骰盅。 庄家勉强一笑,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拿起骰盅,娴熟而稳健地把桌上三只骰子收入盅里,手随接一举,骰盅在空中开始狂乱的舞动。 骰子在盅里急促乱响,似暴雨打在青荷上,又像老账房手上的算盘,快速地在噼啪着响个不停。 啪,盅落桌上,场中每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左闲身子前倾,手撑住桌子,脸上有汗水沁出,也是十分的紧张。 庄家跟他相比要淡定许多,脸上依旧含着职业性微笑,开始交待起四字真言。 这次又会开出什么样点数? 是大,是小,还是通杀的豹子? 众人心里全都没底,全都齐齐看向庄家。 庄家脸上的笑容已然不在,此时似乎心里更没底。 第13章 丁四五 庄家心里会没底? 此时庄家要说自己心里没底,这世上在赌坊坐庄摇骰子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有底的人。 他曾经连出过十六把三个六的天王豹子,赢得过豹子王美誉,此刻心里怎么会没底? 能在霄房这样赌坊坐庄的人,都是在赌这行当里混得拔尖的人,这样的人心里没底,说出去都没人信。 要说庄家此时心里有底,还真就不是那回事。 他上把信心十足地摇出过三个“三”小豹子,本想来个全盘通杀,结果开盅后变成了三三二,倒赔出三千五百两。 非要问庄家现在到底有没有底,这次他是真的有底,而且是信心百倍的有底。 他这次有十万分把握,赢定了。 骰盅里摇出的是通杀点数,是三个六点,是顶天的“天王豹子”。 庄家经过前两把的事,已经算准左闲是在出千,所以他这把才摇出个天王豹子,这全都是被左闲逼的。 他虽不知道前两次左闲是用的什么手法,改变了盅里骰子的点数,但左闲都只是改变了一个骰子的点数。 庄家这把成心来个绝的,摇出个三个六点。 他也想看看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庄家算定这把不管左闲用什么妖法,改变盅中任何一个骰子的点数,盅中的骰子最不济也是六六一,依旧有十三点,还是大。 庄家赢定了,也吃定了左闲。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两万八千两,就算是有十多口人的中等殷实人家,一百年也花不完这些银子。 庄家这样摇骰子的高手,霄房老板一年也就给他一百二十两银子的酬劳,连豪客打赏在内,一年能有三百两银子进账,他已经要去财神庙进香,感谢财神爷的保佑。 再说庄家也不能输,能开霄房这样赌坊的人,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他一把输掉两万八千两银子,幕后老板指不定要怀疑,他跟赌客是合伙做局,合伙来骗柜上的银子。 如果那样的话,他可能就不是死无全尸这样的小事,不连累全家老小就是他前世结了大德。 庄家心里想想都后怕,但骰子既然摇了,迟早都得开,再怎么惶恐也于事无补,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能眷顾他。 他同时也希望对面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也能跟前两次一样,就算用妖法出千,也只能改变三个骰子中,一个骰子的点数。 左闲瞪着眼睛,眼中充满血丝,连眼角都已经见汗,看来他也是十分紧张。 庄家见左闲如此表情,心里宽慰不少。 他似乎已经能认定,左闲只能改变盅中一个骰子的点数,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份得意。 庄家得意归得意,撸袖子的左手还是有点颤抖,一向稳健的右手也不再那么轻盈,在跟着左手一起微微哆嗦。 他正要用哆嗦的手去提骰盅,大厅里又进来两个人。 前面是个二十六七岁样子的青年人,穿身洗得有点发白的细麻布蓝衣襟,头发乱乱地支棱在脑袋上,厚重的眼皮耷拉着,仿佛还没睡醒,猛一看跟瞎子一般。 青年人后面跟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长的却是异常的精神,仪容也比前面的青年要整洁。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来的是一对主仆,前面那个瞎子一样的青年人,毫无疑问是个仆人。 青年人身后的中年人,站在大厅里四下一看,紧走几步来到赌桌边,挤出个空位,转身恭敬地让哪个青年人靠近桌边,自己则恭敬地站到青年人的后面。 中年人的这番举动,让场中原先七个人惊愕不已。 原来刚才走在前面,那个耷拉着眼皮的青年人,他才是主人。 左闲奇怪地看眼这对主仆,心里哑然一笑,手依旧放在桌上,催促着庄家快快开盅。 耷拉眼青年人在桌边站定,见庄家神色凝重,又见左闲双手撑住桌子,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耷拉眼青年人一笑,伸手示意庄家开盅。 庄家久在赌坊混什么样人没见过,他见来的两个人相貌,就知道又来了两只肥羊。 他再一看中年仆人手上攥着的红头筹码,粗粗估计至少要有三十多根,心里稍稍有了点底。 庄家心想即便这把开出的点子不如意,他今天还有机会,至少在后来的这对主仆身上,他还有大把的机会。 如果庄家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事,他现在连一头碰死都会嫌迟。 骰盅在压抑的气氛中,被庄家哆嗦的手提起。 一一六,八点,小。 庄家心里虽早有准备,还是差点没站稳,冷汗唰地爬满他的面颊,湿透他的中衣。 更可气的是,赌桌上“大”字圈内,连一根绿头筹码都没有。 庄家刚才注意力全在左闲身上,竟然忘记问其他五个赌客下不下注,就揭开了骰盅。 他这把要净赔二万八千两,连一点回头银子都没有。 庄家心里哪个悔,差点要用头去撞墙。 左闲欣喜若狂,蹦起三尺多高,大喊:“老子手气真是旺啊!” 庄家脸色惨白,用哆嗦的手把面前所有,绿头和红头筹码归拢在一起,勉强折算出二十八根红头筹码。 他惨白的脸上挂着惨白的笑容,把筹码推到左闲面前。 左闲嬉笑着随手扔一根红头筹码给庄家,开心地说:“拿去喝酒。” 庄家一时僵在那里,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一千两银子的打赏,他虽不是第一见到,却也是他坐庄这十几年第二次见到。 庄家心里纠结着想不要,可一千两银子的诱惑实在是太大。 他此时更纠结的是不敢要,要了无形中就有可能坐实,他是跟赌客合伙做局,一起来骗赌坊柜上的银子。 耷拉眼青年人仿佛看透庄家的心思,转身从身后中年仆人手里,抽出一根红头筹码,随手扔给庄家。 庄家见又一个一千两筹码落在自己面前,心里更是惊疑不定。 他不知道今天自己是交了霉运,还是交了狗屎运。 庄家心想就算把这两千两收下,跟赔出去的两万八千两相比,也还是有云泥之差。 他转念又一想,如果把这两根红头筹码交到柜上,至少可以表明一下的态度。他并没有伙同赌客骗柜上的银子,至于老板要怎样,想也就只能听天由命。 庄家强打起满面笑容,拱手再三称谢,把两根红头筹码收到自己面前。 耷拉眼青年人向左闲一拱手,耷拉着眼皮客气地说:“阁下尊姓大名?” 左闲一愣,上下打量一眼这个仿佛是瞎子样青年人,傲慢地说:“老子姓左。” 耷拉眼青年人依旧耷拉着眼皮,含笑说:“在下姓丁,名四五。” 左闲哈哈大笑说:“好名子,四五,只要不配一点,猜大小玩骰子,你可是包赢不赔啊!” 第14章 骰子 左闲如此调侃耷拉眼皮的丁四五,逗得边上的众人都不由得嘿嘿一笑。 丁四五身后的仆人双眼陡地睁圆,就要上前理论。 耷拉眼的丁四五,仿佛知道身后的丁仆要有所动作,忙住后摆摆手,轻声说:“玩笑话,不必当真。” 丁仆重重冷哼一声,发泄出心里怒火,也就不再言语。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对左闲说:“阁下有没有兴趣,我们俩玩几手?” 左闲又上下打量丁四五一番,高兴地说:“你想怎么玩?” 丁四五抬了抬耷拉的眼皮,终究还是没有露出眼睛。 他笑着说:“掷骰子如何?” 左闲用揶揄的口吻说:“老子现在玩的就是掷骰子,你没看见?” 丁四五又向后摆摆手,制止住估计又要发怒的丁仆。 他头摇得像波浪鼓样,微笑着说:“阁下现在玩的是摇骰子,我说的是掷骰子,它们是两回事。” 左闲开心地笑着,大声问:“掷骰子?你能看得见?” 丁仆猛然握紧双拳,满脸怒容地厉声大吼:“你这汉子要自重。” 丁四五闻言忙再次向身后摆摆手。 丁仆稳住要动的身形,眼中燃烧着无边怒火,恨恨地瞪着左闲。 左闲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仆人火气这么大。 他同时也清楚,这是做奴仆应有的本分。 主人被别人污辱,奴仆不出头,主人要这奴仆有何用? 丁四五一碰身边的左闲,依旧笑着说:“阁下真是个好人,知道关心我这个瞎子。” 左闲又一愣,见丁四五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是顺着他心意在调侃自己。 他开心的哈哈大笑说:“老子就是个慈悲心肠的人,对有残疾的人一向都很关照。” 丁仆在丁四五身后双拳握得能攥出水,见主人丁四五没发话,只能忍气吞声的不敢发作。 “那我就陪阁下玩几手如何?”丁四五还是笑着,用征询的口吻问。 左闲豪气地说:“看你说话中听,老子就陪你玩玩。” 丁四五又努力地抬了抬耷拉的眼皮,可惜还是没起到什么作用,看上去依然像个瞎子。 他眼睛虽然没有睁开,脸上的笑容却是十分的灿烂。 丁仆又狠狠瞪左闲一眼,上前对庄家说:“我家少爷跟这位大爷玩几手掷骰子,你看行不行?” 霄房里有这种玩法,这不过不是在大厅里,是在另外房间中。 庄家有心不让他们在这里玩,可他刚赔了两万八千两,怎么甘心放走刚来的这两只肥羊。 他看着丁仆手里三十多根红头筹码,心想就算逢百抽一,至少也能有三百两银子进账,这可是包赚不赔的生意。 丁四五见庄家不说话,含笑说:“在下知道你这里的规矩是逢百抽一,我给你逢十抽一怎么样?” 庄家眼睛顿时睁得跟石狮眼一般大小,忙赔着笑脸点头,开心地说:“行,行。客官你要怎么玩都行,我们大伙一起给你做个见证。” 左闲狐疑地又打量起丁四五,心想这个瞎子是不是在家,头被门夹了,出门头又被驴踢了一脚。 来赌坊都是来骗庄家银子,他怎么自己要倒贴银子? 难怪会长成这副瞎子模样。 既然这样老子就成全你这个不开眼的,到时不要说老子欺负年轻人,欺负你是个瞎子。 丁四五见左闲没说话,又笑着说:“这样好不好,不管是谁输赢,庄家的抽头银子都由在下出,阁下认为怎么样?” 左闲不由得一阵哈哈大笑,心想还有这等好事。 他忙高声说:“好,老子全听你的。” 除了边上的丁仆外,所有人心里都不由得一跳,同时又都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尽出这种不可理喻的古怪事。 他们此时都抱定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都想看看今天到底会出什么样古怪事。 丁四五拱手对庄家说:“麻烦找只碗来。” 庄家心里虽替丁四五担心,但为了能顺利拿到他的抽头银子,也就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耷拉着眼的丁四五祈祷。希望丁四五能有不一般的赌技,好好杀杀这个五短身形汉子的嚣张气焰。 庄家从桌子下面拿出个白瓷大碗,轻轻放到桌上。 这是只名副其实的大碗,碗口足有一尺,光洁如镜,是赌坊在窑口专门订制的碗。 丁四五用手轻轻一弹碗边,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回响在大厅里。 他把手住庄家面前一伸。 庄家会意一笑,弯腰从桌下拿出个檀木匣子。 他随手打开匣子,里面是三只洁白的玉石骰子。 丁四五伸手捏起匣中三只骰子,在手上不经意地一颠,转手递给左闲说:“如意轩的做工,好东西。” 左闲用白净而修长的右手捏起骰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在左手上掂了掂分量,接着把骰子往空中一抛,伸出右手在半空中一操,右手随接在桌上瓷碗上方一松。 三只如意轩做工的骰子被扔到瓷碗里,大厅里立时响起阵,清亮悦耳的叮咚脆响声。 说也奇怪,刚才怎么也睁不开眼的丁四五,眼睛陡然奇迹般地睁开,露出一线针尖样光芒。 左闲拍着手说:“果然是好东西。” 丁四五眼皮又耷拉下来说:“阁下,你看这样好不好?” 左闲冷冷一笑说:“老子听你的,你怎么说老子就怎么办。” 丁四五眉目间不经意的皱了皱,依旧笑着说:“我们只掷三把,一把一输赢如何。” 左闲:“好。” 丁四五:“一把一万两。” 左闲:“好。” 丁四五:“前两把不管是谁输谁赢,第三把都要把手里所有筹码,全都押上如何?” 左闲心里一阵狂喜,痛快地点头说:“好。”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又说:“阁下,还有一件事我们得先说清楚,同样的点数先掷骰子的人为大,你认为可好?” 左闲本来也想到这个问题,没想到丁四五会先提出这个问题,一下子沉吟起来。 同样的点数先掷的人为大,先掷的人赢面无疑就又大出不少。 丁四五见他沉思不语,大度地笑着说:“阁下是先来的算是主家,由阁下先掷就是。” 左闲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开心地点点头。心想今天自己的财运真是太好了,看来想不赢银子都不行。 丁四五让左闲先掷骰子,看来他是嫌身上的银子多压的慌,想尽快输掉点好减轻身上的负担,还是他心里另有打算。 第15章 大方的人 “等等!”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声音虽然不大,所有人还是都一惊。 他们齐齐看向庄家,不知他此时为何要出声。 庄家拱手笑着对丁四五说:“这位少爷,你可想仔细了!” “人家愿意让老子先掷,你多什么嘴?”左闲瞪眼看着庄家,没好气地说。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一笑,指着碗中骰子说:“这玩意赌的是运气,只要运气来了谁先掷都一样。” 左闲开心地一拍丁四五,笑着说:“你这瞎子说的对,赌就是在赌各自的运气。” 丁四五被他猛然一拍,人往前一趔趄,差点没站住。 “你这汉子还敢对我家少爷动手!”丁仆厉声高喊,人已奔到左闲面前,紧攥着拳头,满脸怒容的盯着左闲。 “不要无理。”丁四五轻叱着拽开丁仆,冲左闲拱手说:“下人无理冲撞了阁下,万望阁下原宥。” 左闲看一眼依旧对他横眉冷对的丁仆,也瞪起眼就要发作。 丁四五又息事宁人地一拉左闲说:“阁下大人有雅量,没必要跟个下人怄气,再把阁下的好运气惊跑,那真是得不偿失。” 左闲见丁四五这个少爷一个劲地服软,想想也就没跟丁仆多计较,转脸指着丁四五大声说:“你让老子先掷,可不许反悔!” 丁四五微笑着一点头,承诺下自己绝不反悔。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着,就看你有没有准备好。 左闲无疑是有准备的人,还是那种准备得十分充分的人。 他早在十天前就来踩过点,知道霄房用的都是“如意轩”的骰子。 今天来的时候,他身上就藏有一副“如意轩”的玉石骰子,刚才看见庄家拿出的骰子,果然和他身上藏着的骰子一模一样,他就知道今天他财运来了。 左闲身上藏着的骰子,早被他那双灵巧的手灌了水银。 他在这副灌了水银的骰子上下过苦功,用起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虽不能把把都能掷出个豹子来,但掷出个十六七点,还是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 这种灌了水银的骰子,就算是自己亲自点灌的水银,如果不勤加练习也掌握不住轻重,更不说初次上手的人。 初次掷这种骰子的人,不怕你赌技再高,没有十把以上的适应过程,不要说赢钱怕是连底裤都得输掉。 左闲刚才故意把骰子抛向空中,为的是在接回骰子时,好用他足可傲视江湖的绝快手法换掉骰子。 不能不说这场赌局,他准备的是相当充分,想不赢怕是都难。 人得意的时候总是健忘,左闲好像忘记了一点,丁四五开出的条件都是对他有利。 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又是在赌坊这种地方相遇,对方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如此大方? 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大方人? 左闲开心地左右一望,见连庄家在内原先的六个人,都抱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在冷静地看着他,但眼中都明显透着对他不友好的神色。 他们是什么样表情,目光友不友好,对左闲来说根本无所谓。 他腰间皮囊里的流星锤,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更不要说,他左右手还都能弹出杀人的剑气。 左闲其实也明白,能开霄房这样赌坊的人,背后所拥有的势力当然也是相当骇人,不过他就是喜欢冒险,他量霄房的老板势力再怎么强大,也大不过忠王府去,就算像忠王府那样,能在黑白两道呼风唤雨的官家,又能把他如何? 五年前,忠王府的一百万两岁贡银,还不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 左闲旁若无人地哈哈一笑,左手把右手臂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条长而白的手臂,右手操起白瓷碗中骰子握在掌心。 丁四五似乎知道他已经抓起骰子一样,厚重眼皮微微抬起,露出一条缝隙,有一线尖亮的光,从这一线缝隙间透出。 左闲神色微微一凛,手贴着白瓷碗边轻轻一松,三个玉石骰子顺着碗壁,翻滚着在大瓷碗里蹦跳,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丁四五见左闲用如此磊落的手法掷骰子,心里就是一紧。 他知道敢用这样手法掷骰子的人,要么是赌技超群,完全可以掌控手里的骰子。要么就是骰子有问题,掷骰子的人怕露馅,不敢高抛骰子。 这种万分光明正大的掷骰子手法,明面上看是在赌运气,实质是含有另外的玄机。 丁四五明白不管是哪种情况,左闲无疑都是赌场上的高手。 其他在场的人也都是行家,大家见左闲用不玩任何技巧,磊落又标准的手法在掷骰子,心里也都不由得在暗自佩服他。 他们同时在心里也都在想,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人虽嚣张了点,赌品还算不差。 骰子撞击瓷碗的叮当声,逐次消失。 三个骰子安静地躺在白瓷碗底,场中除丁四五主仆外,全都发出一声惊呼,连赌坊中见识非凡的庄家,心里也开始为丁四五担忧起来。 六六五,十七点,大。 出手就能掷出这样的点子,掷骰子人的赌技确实不一般。 左闲见自己先手掷出这样的顶天点数,脸上也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得意地看着眼皮依旧耷拉着的丁四五。 丁四五见左闲先手掷出这样的点数,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他这把要想赢,只有掷出个豹子来。不管是最大的天王豹子,还是最小的幺豹子。如果掷不出豹子来,这把就输定了。 “该你啦!” 左闲见丁四五迟迟不伸手拿碗中骰子,笑着催促着。 丁四五满脸苦笑,手抓抓脑袋上支棱着的头发,慢慢抓起碗中三只玉石骰子。 骰子刚一入手,丁四五心里就是一跳。 手里骰子的分量明显不对,果然是被左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做了手脚换了骰子。 丁四五也忽然完全明白,左闲刚才为什么会用敢用,那样标准又磊落的手法来掷骰子。 丁四五摇头,脸上苦涩一一笑,心里却在暗自一喜。 他稍稍一颠掌心的骰子,轻轻把骰子倾倒在桌上,又用右手三个指头捏住骰子,凌空轻轻往碗里一扔。 骰子在碗中欢快地不停跳动,叮叮当当的脆响声,震撼着场中每个人的心灵。 一一二,四点,小。 出现这样的点数,场中出现的竟然不是惊呼声,而是一片惋惜声。 站在边上看热闹的都是老赌鬼,都明白丁四五是想掷出个幺豹子,可惜劲道拿捏的有点偏颇。 丁四五耷拉着眼,面无表情地向身后挥挥手。 丁仆爽气地把十根红头筹码递给左闲,又扔一根给庄家。 庄家笑着一拱手,拾起桌上筹码放到自己面前。 丁四五耷拉着眼对左闲微微扬扬头,示意他继续掷骰子。 左闲见丁四五如此爽快大方,知道他没有觉察出骰子被调包,心里宽慰不少,也心安不少,更是得意非凡。 第16章 看客 大厅突然安静异常,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左闲。 左闲伸手去抓白瓷碗里的骰子,眼中含笑的望着边上众人,见众人脸上都溢满羡慕的神情,心里是更加的得意。 他曾经用心试过现在手里的这副骰子,只要刻意用心的掷,三五十把中不论大小总能出一次豹子,三五十把中出二次豹子的机会,他从来没有遇过。 丁四五想要在余下的两把之内,用他调包的骰子想要掷出个豹子来,那是件几乎没有可能的事。 左闲手里抓着骰子,心里在默默祷告,祈求老天能垂怜他,再掷出两把六六五这样的点数。 那样的话,他今天至少能有六万两银子进账,光想想这些,他的心就已经在狂跳不已。 他紧了紧握骰子的右手,努力平服下心气,手依旧贴着碗边轻盈一放,骰子瞬间在碗中开始不停的翻滚。 片刻,停住。 六六五,十七点,大。 场中此时响起已经不是惊叹,而是一片掌声。 众人心里虽不喜欢左闲这人,但对他的好运气却是万分的羡慕。 丁四五面无表情,仿佛这些都跟他无关,或者说都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这次没有让左闲催他,而是麻利地用右手捏起碗中三个骰子,轻快地往碗里一扔。 骰子一阵欢快的蹦跳,停住。 六六五,十七点,大。 场中又是一片惋惜声,所有人都在摇头。 左闲也不由得摇起头,在心里佩服丁四五的赌技。 他如果不是暗中调换了骰子,今天输的人无疑就是他。 左闲同时也心里暗自佩服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运气,遇上一个赌技出色,江湖经验却是白痴的人。 如果遇上的是个江湖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估计他此时早就被打的鼻塌嘴歪。 丁仆这次在没听到丁四五吩咐时,又爽气的赔付了筹码。 仆人大底都是这样,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银子,落得个爽气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左闲看着丁仆问:“还有多少?” 丁仆晃着手里筹码说:“十四根,你的是多少?” 左闲瞄眼桌上,自己面前堆得高高,有红头也有绿头的筹码,得意地说:“差不多八十多根吧!” 丁四五耷拉着眼又冲左闲扬扬头,示意他掷骰子。 左闲略一迟疑,似乎有点不愿意。 他原来的赌本跟丁四五不相上下,现在他的赌本比丁四五要多得多,而且这最后一把要全部押上,这样赌法他无疑是很吃亏。 左闲嘿嘿一笑,拍着丁四五肩头说:“最后一把不玩了如何?” “为什么?”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平静地问。 左闲仍然笑着说:“老子是菩萨心肠,不忍心看着你全输光。” 丁四五含笑说:“我高兴。” 左闲面色一寒,恨声说:“老子是为你好。” 丁四五又开始努力地抬眼皮,终究还是没有抬起。 他耷拉着眼皮说:“不把最后这点输完,我回去也睡不着觉,阁下算是可怜可怜我,让我输掉手上这点银子,好回去睡个踏实觉。” 众人听丁四五这样说,都齐刷刷看着他,心想这个瞎子样青年人,还真是个人傻银子多的主。 左闲狐疑地看着耷拉着眼皮,面色平和的丁四五,脸上露出差点没被气哭的表情。 世上还真有这种,银子多得怕输不出去的人? 丁四五耷拉着眼又冲左闲扬扬头,催促他快点掷骰子,仿佛急着想输掉身上的银子,好回家踏踏实实睡觉一样。 左闲冷哼一声,恨声说:“老子成全你就是。” 他话音未落,骰子已经在碗中蹦跳。 场中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骰子一起在跳,都希望这把能出个小点的点数,给这个瞎子样的青年人一个机会,也杀一杀这个五短身形汉子的傲气。 不管众人怎么想,骰子再怎么欢快地蹦跶,终究还是要停下。 骰子在碗底停下,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湖底。 五五五,三个五,十五点,大。 场中没有响起应有的惊叹声,更没有掌声,而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左闲这把掷出的点数真的是大,大到几乎没边几乎顶天,除了三个六的天王豹子,再没有比它大的点数。 丁四五如果不能奇迹般掷出来三个六,天王豹子,将彻底没戏。 那可就真的随了他自己的心愿,可以踏踏实实地回家,睡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 左闲见自己掷出三个五,也惊喜地瞪起眼睛。 他此刻的心情不是狂喜,反而涌出股莫名的紧张感。 紧张的心都快跑到了嗓子眼,不是及时干咽口吐沫,说不好此刻就能蹦哒出来。 左闲做梦也没想到这最后一把,他能掷出三个五这样几乎顶天的点数,有了这个点数,这局他算是赢定了。 他平复一下心气,立刻在心里盘算开,接下来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样的事,怎么能把这七八万两银子花出去。 丁四五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场中诡谲的气氛,依旧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地平稳站在桌前,好像即将要输银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左闲干咽口吐沫,按捺住万分激动的心,平静地说:“少爷,想什么呢?该你了!” 丁四五仿佛突然回过神,耷拉着眼皮不好意思一笑。 他慢慢抬起左手,把右手的衣袖往上撸了撸,伸出右手三根手指,轻盈而稳健地捏住碗中三只骰子。 丁四五捏骰子的手停在半空,场中死寂一片。 他手里提捏的仿佛不是骰子,而是场中所有人的心。 场中所有人难怪都跟着提心吊胆,此刻丁四五三个指头捏着的哪里是三只骰子,分明就是七八万两银子。 平常人如果运气不好,就算辛苦几辈子,恐怕也赚到这么多银子。 丁四五深吸口气,厚重的眼皮猛地抬起,露出道针尖样光芒,跟着三个指头轻轻一松,骰子跌落碗中。 忙乱的骰子在碗中狂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比前几次都响亮,也更令场中所有人揪心。 左闲瞪大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碗中翻滚的骰子。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只要这些乱跳的骰子有一个不停在六点上,他就彻底赢了这局,也就从这种提心吊胆的氛围中彻底解脱。 不管场中众人如何想,碗中的骰子怎么欢快的蹦哒,它终究是要停下。 一只骰子停下,是左闲最不想看到的六点。 场中响起一阵莫名的欣喜声,就在这片欢喜声里,第二只骰子停了,也停在六点上。 场中此刻响起的已然不是欢喜声,而是一片充满无限期盼的喊声:“六、六、六……” 左闲眼中露着凶光,恨恨在望着场中所有人兴奋的脸。 他再一看丁四五主仆,惊奇地发现他俩脸色依旧平静如常。似乎并不关心骰子落在什么点数上,仿佛骰子落在什么样点上,都跟他俩没有半毫银子的关系。 他俩才是今天的真正看客。 第17章 玩命拼命 骰子撞击着瓷碗,发出的清冽又揪心声响,在不经意间嘎然而止,一声惊天的呼喊声随即响起。 最后一个骰子终于落定,落在六点上。 碗中三个骰子全部稳稳停住,全都停在六点上。 “天王豹子。” “通杀。” 赌桌边众人兴奋地高声大喊,好像赢钱的人是他们自己一样。 左闲揉了揉眼睛,看着碗中三只骰子,心底涌起阵寒潮,冒出股狐狸落入陷阱般的恐惧。 他惊悚的不是输了银子,惊悚的是他看错了人。 低估了对手丁四五,高估了他自己。 赌博就像江湖高手在对决,低估对手是件致命的事,更是件要命的事。 江湖高手对决输掉的是性命,赌坊里输掉的是银子和面子。 面子在江湖高手眼中,往往比性命更重要,更不能输,也输不起。 面子既然丢了就得找回来,江湖中人找回面子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对手彻底闭嘴,让对手彻底闭嘴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杀了对手。 死人不会说话,自然也就不会把任何人,丢面子的事说出去。 “你小子使诈。” 左闲猛然瞪起铜铃样眼睛,指着丁四五一声大喊: 场中众人皆是一惊,不知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何出此言。 丁四五终于抬起厚重的眼皮,平静地看着左闲,平淡地微微一笑,轻声说:“骰子是如意轩的做工,阁下你也验过,众目睽睽下我怎么使诈。” 左闲一时无言以对。 他心知自己跌入套中,就像他用内力控制骰盅中骰子点数一样。别人知道他使诈,偏偏说不出他怎么使诈。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再苦也得咽下去。 左闲是什么人,他不是哑巴,他是连忠王府岁贡银子都敢盗取的大盗。 他怎么会吃哑巴亏,又怎么肯吃哑巴亏? 左闲身形往后一撤,哗啦啦从皮囊中抖出一柄流星锤。 乌黑的锤头有鸭蛋大小,专攻对手穴道。 锤头后面连着根乌黑的精钢细链,比一般流星锤的链子都长,至少要长出五尺,足有二丈五尺长。 庄家见左闲耍横弄强,忙跑到墙边,伸手一拉墙角边上一根细绳。就在众人不明就里时,大厅漆黑描金的门被撞开,涌进来七八个穿着蓝黑色劲装的大汉。 大汉们个个宽肩细腰,眼露精光,手里拿着刀剑,显然,每人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在霄房这样赌坊里做护坊的人,岂能是平庸之辈。 左闲面无惧色着望着围住他,个个杀气腾腾穿劲装的大汉。 他不由得冷冷一笑,手一抖,流星锤的链子已然绷直,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庄家怒目指着左闲大喊:“他是来砸场子的。” 他这句话可谓阴险之极,完全是想把左闲置于死地。 开赌坊的不怕有人来出千,来出千的人无非是想混几两银子走。而来砸场子的就完全不一样,他是要毁掉赌坊里,所有人的饭碗。 赌坊里的护坊,凡是听说来人是砸场子的,个个都会不要命的跟他拼杀。 五个赌客跟丁四五主仆,此时都惶恐地跑到墙边,跟庄家站在一起。 左闲抬头上下看看,心跟着就是一沉。 他此时才注意到,这个大厅设计的十分独特,窗子全开在离地两丈高的地方,而且还都是特别宽特别窄的样式,就算是修炼柔功的江湖高手,急切间想从这样的窗子出去,也是件万万做不到的事。 左闲现在观察环境,不是他心里怕而是他的习惯。做偷盗这行的人,做什么事都会先想好退路,以备不时之需。 他十天前来踩点时,注意力全在骰子的出处上。 今天进来时,他没有观察好退路,是心里认为没有必要。 现在既然窗子走不了,那只有从门闯出去。 左闲把流星锤精钢细链,在手上猛缠几圈,留下约有一丈长左右,生死搏杀一触即发。 围住左闲的劲壮大汉相互一对眼色,他们手中刀剑,同时舞出一片凛冽的寒光。 左闲站在圈中,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根本不理睬围着他转圈的劲装大汉,身上厚重的貂皮袍子却在无风自动。 刀剑闪着寒芒。 流星锤精钢细链上盈满雾气。 刀光剑影乍现,大厅里顿时刮起一阵冷冽的风。 刀风冷,人心更冷。 七八个劲装大汉同时出手,一出手就封死了左闲所有出手路径,连他的退路也一并封死。 左闲身形急速一旋,人已在半空中。 他左手指节连翻极速一阵弹跳,发出缕缕白色凛冽劲气。 噼噼啪啪,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七八个劲装大汉几乎同时都觉得手上一轻,手上的刀剑瞬息被劲气折断。 劲装大汉们皆是一愣,转身见五短身形的汉子已经站在他们身后,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却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左闲出手没有伤人,不是他杀不了眼前这几个穿劲装的大汉。他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想让这几个护坊的劲壮汉子能知难而退,好把护坊的教头找来。 霄房这种地方做护坊教头的人,必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 左闲那时只要亮出他的江湖身份,至少能把他赢柜上的银子拿走,最不济也可以体面的离开这里。 至于哪个瞎子样的丁四五,有的是机会找他算帐。 穿劲装的汉子见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只用内力,一招就轻松毁掉了他们的刀剑,都明白今天遇上了高手。 他们心里虽是惊骇,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们心里都明白,眼前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今天就是把他们都杀了,也走不出这霄房的大门。 护坊的劲壮大汉此刻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就此罢手,找护坊的教头来一收拾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那样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能保住命,但也会从此失去做护坊的资格,也不会再有任何赌坊请他们去做护坊。二是不要命的上前去拼杀,就算被这个五短身形的汉子杀了,他们的家人也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抚恤银子。 赌坊护坊这个行当看着十分凶险,实质风险并不大。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来赌坊的人,说到底他们都是为了银子而来,真正敢在赌坊杀人的人并不多。 护坊的劲壮大汉从左闲刚才手下留情上,他们已经判断出,此时就算是舍命上前拼杀,他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至多也就落下点残疾,那样赌坊老板一定会给他们养老。 他们怎么算,现在舍命上前拼杀都不吃亏,所以都同时决定上前拼一把。 护坊劲装大汉相互一对眼色,纷纷扔掉手上刀剑,同时开声运气,准备玩命的去上前拼命。 第18章 送礼 左闲见护坊劲壮大汉扔了刀剑心里一喜,本以为这些护坊的劲壮汉子要知难而退,陡见他们又纷纷开声运气,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凛。 “你们都想找死!” 左闲晃着手上流星锤,高声厉喝。 护坊汉子没有一个退怯,也没有一个不畏生死的主动上前,而是再次把左闲围在核心。 左闲见状身子往下一沉,开始晃动手上的流星锤。 他知道今天不见血,不搁倒几个护坊汉子,赌坊护教怕是不会出来见他,事情也不会完结。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一声清亮的诵唱,从敞开的漆黑描金大门外传来。 仙风道骨样的残雪道,单掌打稽首立于胸前,背后斜插无鞘长剑,信步走进大厅。 张仁臣穿着黑色丝质长衣,跟在残雪道身后也信步走了进来。 护坊的劲壮大汉突然停止了动作,定定地望着张仁臣。 张仁臣挥挥手,场中劲壮大汉忙躬身抱拳,悄无声息的离开。 残雪道慢步走到左闲近前,轻唱道号说:“贫道敢问一声,居士可是姓左?” 左闲手里提着流星锤,上下打量残雪道一番,见他雪白的道袍下摆,有几许刺眼的黑污点,已经认出眼前的道士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消融剑残雪道。 左闲心里虽惊,嘴里却冷傲地说:“老子不认识你。” 残雪道微微一笑说:“贫道有位故友想请左居士一叙。” 左闲瞪眼说:“老子连你都不认识,你的故不故友跟老子没关系。” 残雪道又一笑说:“左居士,今天可是九月初九?” 左闲一愣,疑惑地看着残雪道,手里的流星锤开始慢慢垂下。 每年季末的初九日,是伍道策跟他约定见面的时间,今年这个月的初九,见面地点就是这霄房。 残雪道见他不说话,打稽首小声说:“左居士真是健忘,五年前的事,贫道倒是历历在目从不敢忘。” 左闲心里一沉,知道找他做大事的人来了。 他微微一笑说:“原来是道长来了。” 残雪道:“贫道来得唐突。” 左闲指着赌桌上筹码说:“道长等等,我收拾收拾就跟道长走。” 残雪道含笑说:“钱财身外之物,左居士何需如此执着。” 左闲:“那可是八万两银子。” 残雪道打稽首说:“福生无量天尊!左居士还缺这点银子?” 左闲一愣,随即一笑。 残雪道向张仁臣又一稽首,转身径直走出大厅。 左闲扫视眼大厅中所有人,目光在耷拉眼的丁四五脸上停留片刻,玩味地笑着转身而去。 “这一俗一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面子?” “哪个中年幕僚你不认识,他叫张仁臣是忠王府的管事。” “哦,难怪有这么大面子。” “哪个白衣道长又是谁?” “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消融剑残雪道。”丁四五耷拉眼皮说。 “哦,难怪……。” 庄家见张仁臣突然出现,心里高兴地不可言表,今天的危机总算就这样过去了。 他看着众人笑着问:“诸位大爷,还有没有兴趣再玩几手。” 庄家显然不想众人再谈论这种无聊的话题。 五个赌客显然已经没了再玩下去的兴致,纷纷摇头表示不再玩。 庄家含笑一伸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五个赌客拿着各自筹码,摇头叹息地离去。 庄家冲丁四五一抱拳,真诚地说:“小的谢客官大爷成全。” 丁四五含笑摆摆手。 庄家:“客官大爷,有兴致再玩几手?” 丁四五又摆摆手。 庄家指着桌上筹码说:“客官大爷,既然不玩了请把这些收好,到柜上兑付现银。” 丁四五示意丁仆去收拾筹码。 丁仆把筹码一数,随手扔给庄家八根红头筹码。 庄家心里一喜,忙伸手把筹码推送给丁仆说:“赌局都散了,这些小的不能拿。” 丁仆并没有去拿桌上筹码,而是为难地看着主人丁四五。 丁四五依旧耷拉着眼皮说:“这些是你应得的。” 庄家:“小的不敢,小的还没感谢客官大爷为小的解围。” 丁四五:“那些是小事。” 庄家:“刚才的事对客官大爷来说是小事,对小的可是大事。” 丁四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不是他强出头庄家轻则丢掉饭碗,重则性命堪忧。 丁仆指头桌上筹码说:“这些你权且先收下,我家少爷有话要说。” 庄家:“客官大爷,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丁四五伸手把筹码推到庄家面前说:“在下是想麻烦你件事,你不收下这些我怎么好开口。” 庄家为难看着桌上筹码,心想这八根筹码自己原本就应该收下,只是看在替他解围的份上才故作客气,看来这对主仆也算是明白人。 丁四五伸手又从丁仆手上抽出五根红头筹码,随手扔到庄家面前。 庄家心里一喜,又是一紧。 八千两加上现在五千两,共计一万三千两银子就问一件事,看来这个耷拉眼少爷要问的事,绝对是件麻烦事。 庄家面露难色,含笑说:“小的就是个替主家坐庄的,恐怕帮不上客官大爷什么忙。” 丁四五指头桌上筹码说:“不管事情成不成都是你的。” 庄家心中一阵狂跳,忙殷勤地试探着问:“客官大爷,是想打听什么事?” 丁四五摇摇头说“在下不打听事。” 庄家为难地说:“客官大爷,想要打听什么事,小的知道的一定是知无不言,至于……。” “在下想请你引见一个人。”丁四五不等庄家说完,轻快地说。 庄家听丁四五说要他引见人,他心里一下子踏实不少。 在江湖上混的人都知道祸从口出,打听事远比引见人要麻烦。 庄家轻快地问:“谁?” 丁四五:“刚才进来的哪个穿黑色长衣的人。” 庄家疑惑地问:“客官大爷想见张大人?” 丁四五点点头。 庄家脸上再次露出难色,心里又开始在犯难。 张仁臣是忠王的心腹,哪是说随便引见就能引见的人。 庄家跟张仁臣虽说是远房叔伯兄弟,可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也是吃不了要兜着走。 丁四五见庄家踌躇着不说话,笑着抱拳说:“为难就算了,告辞。” “客官大爷,等等。” 庄家叫住转身要走的丁四五主仆。 丁四五脸上滑过丝得意的笑,转脸诧异地问:“你还有事?” 庄家笑着说:“客官大爷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怎好驳客官大爷的面子。” 丁四五笑着拱手说:“有劳费心。” 庄家略一沉吟,笑着说:“客官大爷,小的有个不情之请,望客官大爷成全。” 丁四五面无表情地指着瓷碗中骰子说:“你是想知道它是怎么回事?” 庄家笑着点点头。 丁四五:“你拿起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庄家半信半疑地伸手抓起骰子,脸上先是一片惊疑,接着就绽放出笑容。 丁四五:“你明白了?” 庄家笑着说:“小的给客官大爷引见张大人去。” 丁四五:“不急,等你忙完了再去不迟。” 庄家:“现在左右无事,小的怎好耽搁客官大爷的大事。”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开心的一笑。 庄家:“客官大爷,找张大人何事?” 丁四五:“送礼。” 庄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跟着落地。 第19章 月夜 圆月,清冷地挂在清朗的天上。 铺满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在月色下看起来,就像是片黄金铺就的世界。 殿宇的翘角飞檐,在下面看更像是个钩子,它钩住了天上的圆月,也钩住了檐角下,暗影中一个颀长的身影。 忠王站在暗影中,仰头看着檐角上那轮圆圆的冰魄,威严的脸上有点落寞,更有点孤独。 远处,空中,黑影浮动。 伍道策身形轻松一展,在长廊暗影中站定。 “你能来就好。”忠王突然自言自语说。 伍道策一抖身上青灰色丝质长衣,儒雅的站在暗影里,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他知道无论怎么隐藏行踪,终究是瞒不过忠王的耳目,这也是他为什么敢冒然来找忠王的原因。 忠王的开场白说的不错,伍道策心中燃起更大的希望。 他知道今天这笔生意成定了,而且可能比他预期的还要好。 伍道策:“王爷请我来,我怎敢不来。” “本王知道你会来,才在这里等你。”忠王的语气透着冷漠,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伍道策清楚忠王说的意思,如果不是忠王想在这里等他,就凭他现在这身足可傲视江湖的本事,要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也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虽是不可想象,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可能性不大。 再说他是来找忠王谈生意的,也没必要刻意隐藏行藏。 伍道策:“谢王爷的厚礼,王爷有事吩咐就是。” 忠王:“一点小事而已,你无须记在心上。” 伍道策:“花可秀这份厚礼,王爷可以不放在心上,伍某却不能不谢。在江湖上少一个仇家总是好事,伍某怎能不谢王爷。” 忠王脸上滑过一丝笑意,轻声说:“甘一紫没死想必你已知道。” 伍道策:“知道。” 忠王:“伍掌门有什么打算?” 伍道策:“他做他的天下总捕头,他不招惹伍霜,伍某又怎么会去招惹他。” 忠王:“猫跟老鼠是天生死敌。” 伍道策对忠王把他比作老鼠心里虽不快,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他自然明白忠王话中的意思,忠王是在提醒他,他是命案负身的逃犯,此次涉足中原,已经招惹了总捕头甘一紫。 忠王见伍道策没说话,沉默一会说:“本王说的有点难听,伍掌门不在意才好。” 伍道策:“王爷找伍某来就为这事?” 忠王似乎看烦了天上的圆月,扭扭脖子,转脸面向伍道策站着的长廊方向,轻叹一声说:“上面要设立明察司,想必伍掌门已经知道?” 伍道策:“半年前就听说,还听说甘一紫下了江湖帖。” 忠王:“你知道的事真不少。” 伍道策:“伍某人虽不在江湖,江湖上的事却不能不知。” 忠王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江湖人在不在江湖不是问题,江湖人不知道江湖事才是问题。 伍道策是昔日江湖第一大帮派神羊派掌门,他要是不知道江湖事,那就是致命的大问题。 忠王:“伍掌门打算怎么办?” 伍道策:“伍某已不在江湖,设不设立明察司跟伍某没有关系。” 忠王:“总捕房下面设立明察司,为的就是彻查陈年旧案。” 伍道策:“五年前,总捕房就下了海捕公文,他们也没把伍霜怎么样。” 忠王:“这次甘一紫撒下江湖帖,有心要网罗一些青年才俊,充实新设立的明察司。伍掌门对这事怎么看?” “青年才俊?”伍道策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屑。 忠王:“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人。” “王爷怕了!”伍道策突然问。 忠王:“本王身上又没负案,本王怕什么?” 伍道策:“伍某得到的消息,跟王爷说的大相径庭。” 忠王不经意地“哦”了声。 伍道策:“王爷身在朝堂会不知道,上面设立明察司的用意。” 忠王心里稍稍一动,他怎么会不知道。 上面急着设立明察司,明面上说是要对付江湖势力,彻查陈年旧案,真实用意说到底就是为防他忠王做大,滋生出不臣之心。 忠王吃惊的是他没料到,伍道策上来就会说的如此直白。 “还和以前一样,伍某一切听王爷吩咐。” 伍道策是老江湖,见忠王不说话,先真诚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忠王:“本王就欢喜伍掌门这种明白事理的人。” 伍道策:“伍某也臣服王爷这种君临天下的气度。” 忠王:“本王想听听伍掌门的打算。” 伍道策沉吟一会,轻声说:“三个多月前,伍某已经替王爷落下一子,最近就应该有消息传出。” “你说的是那个在霄房出千的人。”忠王平静的说。 伍道策:“王爷圣明。” “伍掌门果然是有心人。”忠王语气中含有明显的赞许。 伍道策:“为王爷分忧是伍某分内之事。” 忠王沉默,仰脸望着天上圆月。 伍道策:“听说前段时间,王爷做了桩赔本的买卖?” 忠王看着圆月在沉默。 伍道策:“伍某这次的生意,不会让王爷赔本。” 忠王:“伍掌门知道本王要什么?” “王爷的府邸年久失修,应该想着换处庭院才好。”伍道策平淡地说。 “伍掌门真是有心人。” 忠王的语气中已经不是赞许,而是含着更多的欣赏。 伍道策在他的话里,听出的却是恐吓和危机。 枉猜上意在江湖在朝堂都是大忌,他此时无疑是犯了大忌。 “伍某只想为王爷分忧。”伍道策赶紧又低声说。 忠王转脸看着长廊里的暗影,慢声说:“伍掌门有什么要求?” 伍道策:“伍某怎敢有妄想,只想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忠王又不经意地轻“哦”了一声。 伍道策真诚地说:“伍某是来还银子的。” “还银子?”忠王惊讶地问。 伍道策叹气说:“五年前,我欠下王爷一百万两岁贡银子,想着是到该还给王爷的时候了。” 忠王突然哈哈大笑说:“本王怎记不起有这事。” 伍道策:“王爷雄才大略,怎么会记住这种小事。” 忠王摇头说:“本王真的不记得。” 伍道策:“王爷虽记不得,伍某却不能不还。” 忠王点点头,心里暗赞伍道策不愧是老江湖,说话就是让人舒心。 伍道策:“什么时候把银子给王爷送来?” 忠王摇头说:“本王虽缺银子,本王从不要来路不明的银子。” 伍道策心头微微一动。 五年前,他殚精竭虑指使左闲等人,盗走忠王府一百万两岁贡银子,本就没有想要还给忠王,现在说的全是言不由衷的场面上话。 他没有想到是忠王会如此爽气,张口就轻描淡写的,把这一百万两岁贡银子送给了他。 “谢王爷赏赐。”伍道策的语气中带着稍许的开心。 忠王心里自然明白,伍道策也就是嘴上这么一说,根本不可能把银子还给他,倒不如爽气点做个顺水人情。 沉默半晌。 忠王:“后面的事有劳伍掌门费心。” 伍道策:“谢王爷抬爱。伍某的事也要王爷多费心才好。” 忠王:“本王换府邸的时候,不会忘记你伍掌门。” 伍道策:“谢王爷成全。” 忠王:“伍掌门要多长时间。” “一年。”伍道策信心十足地说。 忠王点点头,显然对伍道策给出的时间比较满意。 伍道策:“伍某负责给王爷造势,机会由王爷把握。需要伍某出手相助时,王爷尽管吩咐就是。” 忠王心里暗自一喜,无言地转身,孤傲的望着清朗的天空上,那轮孤傲的圆月。 他在等待伍道策后面所要提的要求。 第20章 下棋 晴朗的天,艳阳已偏西。 忠王身穿便服坐在王府书房里,品着茶,打着棋谱。 一切祥和,安逸,惬意。 轻而快的脚步声传来,转瞬间在忠王几榻前止住。 他连脚步声都不用去听,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忠王眼睛盯着棋盘,手伸向盛黑子的棋钵,仿佛不知道有人进来,不知道人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不经通传能轻快走到他面前的人不多,整个王府不会超过两人。 一个是他的宠妾李含笑,一个是他的心腹张仁臣。 李含笑现在不会来,来的人还会是谁? 张仁臣面有喜色,躬身施礼说:“王爷,朱雀门的校尉送来消息,竹青跟冯文卿回来了。” “他们三日前就应该回来。”忠王在棋盘上落下手中黑子说。 张仁臣:“他俩刚进朱雀门,但没有见到囚车跟人犯。” 忠王伸手抓起一枚白子说:“本王越来越佩服甘一紫了。” 张仁臣印象中忠王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他是第一次听忠王赞许别人,而且赞许的还是总捕头甘一紫。 忠王不轻易赞许人,不代表他心里没有佩服的人,除了甘一紫外,他心里至少佩服过左元帅林之平,还有就是江湖枭雄伍道策。 张仁臣平静地看着忠王,见忠王不说话也没敢说话。 忠王放下手里棋谱,品口茶说:“总捕房的赵子昂,他是不是押着两口棺材,跟着竹青一起进的城。” 张仁臣心里虽惊,还是满脸媚笑着说:“王爷圣明。” 忠王含笑望着他说:“这些事你应该清楚才对。” 张仁臣大惊,腿不由得在发抖,后背已有冷汗流下。 他是忠王府专职掌控江湖和朝堂消息的人,这些事他当然清楚。 问题是张仁臣没有禀报的事,忠王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怎能不让他心惊肉跳,后脖梗子发凉。 “小人知罪!”张仁臣嗫嚅着重复着这几个字。 忠王:“这些事你知道就行,本王没心思管这些小事。” 张仁臣擦把脸上汗迹,小心地说:“王爷,明察司设立在即,王爷有什么吩咐,小人好着手去准备。” 忠王重又拾起棋谱,眼睛望着棋盘说:“你早就行动了,现在问本王干什么?” 张仁臣腿一软跪下,惨白着脸惶恐地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忠王:“收了人家不少银子吧?” 张仁臣:“一千两。” 忠王不经意地轻“哦”一声。 张仁臣:“黄金。” 忠王抓白子的手突然停住,看眼地上的张仁臣,把白子落入盘中,轻声说:“起来,你跟本王之间没有必要如此。” 水清无鱼的道理,忠王心里太清楚不过。 他默许有时甚至会纵容下属适当的贪点财,但又会适时的敲打敲打属下,让他们做的不要太出格。 这种驭人之术,忠王玩的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张仁臣战战兢兢地起身,身子躬得更低。 忠王:“你知道这次甘一紫,为什么会让冯文卿也去宜城办差?” 张仁臣:“小人愚钝。” 忠王望着他笑着说:“你是心里明白,只是不说而已。” 张仁臣讪然的一点头,忙又接连摇头。 忠王玩味一笑,轻声说:“甘一紫要在总捕房忙着筹划明察司的事,他怎么会让冯文卿在他身边。” 张仁臣抬眼望着忠王,尴尬地笑笑。 忠王:“冯文卿能跟竹青一起去宜城办差,一定是他甘一紫力保的,这点你可能看不到。” 张仁臣赶紧低声说:“王爷洞察秋毫,小人……。” 忠王摆手说:“不是本王料事如神,事情必然会是这样。” 张仁臣神色一愣,不知是故意在忠王面前装着迂笨,还是真的没看透这事的本质。 忠王:“竹青心气高是天生当捕快的料,冯文卿不喜欢说话是个闷葫芦,竹青怎么会要他跟着去办差?” 张仁臣满脸受教样点点头。 忠王:“这样一想整件事不就一目了然了。” 张仁臣直起腰,谨慎地问:“甘一紫他就不怕?” 忠王:“他有什么可怕的,他是总捕房的总捕头,如果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天下还能像现在这样太平。” 张仁臣似乎还在玩味忠王说的话,就听忠王又说:“正因为冯文卿是本王保荐的人,甘一紫才会让他去的宜城。” 张仁臣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忠王仰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仁臣忙堆起满脸的笑,小心地说:“小人是真的一时没转过弯来,请王爷赐教。” 忠王扔下手中棋谱说:“甘一紫是干什么的,他能不想方设法摸清手下人的底。” 张仁臣仿佛刚回味过来,不由得轻轻“哦”了一声。 忠王:“他让冯文卿去宜城办差还另有深意。” 张仁臣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不知道忠王又要说出什么样,出乎他意料的话。 忠王:“冯文卿此次去宜城办差,说到底就是个陪衬,也是为了让本王安心。” 张仁臣赔着小心说:“王爷胸襟坦荡,有什么事能让王爷不安心。” 忠王:“是他甘一紫怕本王不安心。” 张仁臣似乎明白了点,忙点头说:“甘一紫心思够阴沉。” 忠王笑着说:“其实这些事你都已经看透,你这样说无非是逗本王开心。” 张仁臣老脸一红,没想到他的这点心事忠王全懂,而且还被忠王当面点破。 他忙赔起笑脸说:“王爷胸藏锦绣,小人哪敢跟王爷相比。” 忠王定定地望着他,半晌,轻声说:“此次宜城的事办得好,竹青那小子就是新设立的明察司总教习。” “应该是这样。”张仁臣想想又说:“如果办不好呢?” 忠王难得的哈哈一笑,抓起木榻上一只晶莹的小玉球,在手里把球着,玩味地说:“伍道策一定会让他办好。” 张仁臣听忠王这么一说,也跟着谄媚的一笑。 他知道宜城的事定是伍道策设的局,为的是让总捕房先动起来,只有甘一紫有事情可做,伍道策才有机会走下一步棋。 忠王:“明察司的事有什么消息传出?” 张仁臣:“甘一紫收到不少王公大臣的推荐信,都是举荐一些跟他们有关的青年才俊,都想着在明察司里留下自己的耳目。” 忠王:“上面对这种事是什么态度?” 张仁臣:“上面没有明确表态,似乎全凭甘一紫一人做主。” 忠王不经意地看他一眼。 张仁臣心里一凛,忙又说:“上面想让岭南王的世子来帝都,留在明察司里任职。岭南那边好像不太愿意,岭南王准备派世子妃来明察司任职。” 忠王冷漠地点点头,似乎这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 张仁臣:“王爷,我们怎么办?” 忠王笑笑,没有说话。 张仁臣尴尬一笑,知道现在对忠王说这样话纯属是多余。 忠王如果现在才想起来着手应对,那他还叫忠王? 张仁臣之所以这样说,无非还是想在忠王面前装傻充愣。 忠王:“伍道策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仁臣:“他自从接手那里,天天就站在九霄楼后面的观梅阁上,一副超然的样子,没见有什么人接近他。” 忠王:“他后面要有大动作,你要多留意他的动向。” 张仁臣忙点头称是。 他心里同时也清楚,忠王和伍道策共同布下的局,已然悄悄在展开。 第21章 心焦 夕阳西下,霞光把天地笼罩在一片亮黄色里。 总捕房三个金色大字在深蓝色匾额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醒目,格外的庄严。 门口一对张牙舞爪的汉白玉石狮子,在灿灿夕照下,更衬托出它身后衙门的威严。 从洞开的衙门大门口到内里建在高台上,挂着“毋枉毋纵”匾额的威武大厅,也就有三十丈远。 就这平常的三十丈远距离,却是与蜀地唐门所在地唐家堡,并称为江湖两大禁地之一。 五十上下岁,已有华发的总捕头甘一紫,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面色凝重地坐在空旷的大厅中,宽大的檀木公事桌后。 他看上去比五年前消瘦不少,也苍老许多。 甘一紫此时正皱着眉头,在看着手里各地衙门报上来的邸报。 他从这些邸报中大概知道,竹青和冯文卿在蜀地四姑娘山的苏沐山寨,已经成功捕获了大盗左闲,江南宜城的二十万两岁贡银子也安然无恙。 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甘一紫就是开心不起来。 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接到沿途各地衙门的邸报,从最初几日的隐隐不安,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担心,继而升起的是股莫名的惶恐。 甘一紫做天下总捕头有十多年,出现这样心态是第一回。 不安什么,担心什么,惶恐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心里就是不踏实。 甘一紫又拿起桌上一份邸报,这份从垒堆府发出的邸报,也是他接到的最后一份邸报。他就再也没接到过沿途府县衙门,关于竹青和冯文卿行踪的邸报。 竹青和冯文卿这两个人,仿佛在离开垒堆府后,就突然失踪一样。 甘一紫按垒堆府邸报上的时日,反复推算过多次。 竹青和冯文卿走的再怎么慢,三天前也应该回到总捕房来交差。可时至今天,还是没见到他俩的人影。 他俩离开垒堆府后,难道又遇上了麻烦? 甘一紫心里蹦出的其实是“不测”,这两个字一冒出立马被他否决掉,他想还是让竹青和冯文卿遇上点麻烦好。 他此时的心理状态,不是没有由来。 十天前,甘一紫就派出总捕房的人手,前去接应竹青和冯文卿,可眼看十天就要过去,不但竹青和冯文卿没消息传来,连那些前去接应的人,竟然也没有任何音信传回来。 甘一紫已经没心思想,如何在大盗左闲身上,查出五年前忠王府一百万两贡银被盗的线索。 他此时的心思,全系在竹青跟冯文卿的安危上。还有就是蜀地今年岁贡银子,还能不能安全地运回来。 这可是关系到朝堂命脉的大事,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甘一紫起身在大厅里转圈,后悔再次占据了他的身心。 他本来打算亲自去江南,去办宜城贡银案,可他的事实在是太多,根本无法分身去江南宜城。 总捕房下面要设立明察司,单就这件事就让他无暇离开帝都。 设立明察司这事,明白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朝堂龙椅上的位也担心这事会激怒忠王,加快忠王不臣之心的步伐。 此时总捕房的责任显得尤为重大,甘一紫身为天下总捕头,此刻必须坐镇在总捕房以防不测。 甘一紫看看外面满天灿烂霞光的天色,不由得暗自长叹一声,又无奈的重新坐下,心想今天怕是又要等不到竹青和冯文卿音信。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竹青,总感觉心里空空的没着没落。 不知过了多久。 空旷的院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转瞬已到大厅门口。 甘一紫心头一喜,暗暗松口气,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这个脚步声甘一紫再熟悉不过,他足足听了有十五年,他知道他要等的人回来了。 “师父!” 响亮的嗓声,回响在空旷的大厅里。 竹青穿着捕快官服,腰间挂着二尺四寸长,刀头烂黄,刀柄幽蓝的锈刀,风尘仆仆地嬉笑着奔进来。 甘一紫扔下手里的邸报刚想起身,随即又坐下,又重新拾起桌上被他看过不知多少的邸报,再次心无旁骛地看起来。 “师父!” 竹青人已站到甘一紫桌前,喊声震颤着甘一紫激动的心。 甘一紫慢慢抬起头,冷静地扫视一眼让他无限牵挂的竹青。 他见竹青嬉笑的圆脸上透着疲惫,比两个多月前,离开的时候消瘦了许多,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酸。 “师父,你怎么呐?我回来了你不开心?”竹青笑眯着眼,看着甘一紫问。 甘一紫再也绷不住心里的喜悦,脸上不由得一笑,指指边上的椅子。 竹青没谦让一屁股坐下,依旧嬉笑着看着师父。 甘一紫:“怎么就你一个人?冯文卿呢?” 竹青:“没嘴小爷跟赵捕头去天牢交割人犯,我怕师父着急就先过来。” 甘一紫:“贡银带回来没有?” “赵捕头叫李通去户部交割,现在应该已经到户部。”竹青得意地笑着说。 甘一紫平静地点点头,心里却高兴的不得了。 竹青两三岁时被甘一紫收养,六七岁就跟着他进出公门,八九岁就能做点盯梢踩点的事,十岁正式进入总捕房,十三岁就能单独办案。 竹青上手办的就是剿灭烛龙教的大案,虽是跟在他后面也实属难能可贵。更难得的是竹青还用腰间那柄锈刀,重伤了神羊派掌门伍道策。 这次去宜城抓拿大盗左闲,差办的好又能完好无缺的平安回来,甘一紫怎能不高兴不开心不得意。 “快说说这次办案经过。”甘一紫急急地说。 竹青惊讶望着师父说:“师父,就这样干说?” 甘一紫诧异地看着他问:“你想怎么说?” 竹青抓抓头,奸滑地笑着说:“我想喝着酒说,那样……” 甘一紫笑着说:“酒肯定要喝,这近三个月我也一直没喝,连过年都没喝,就等着你回来一起喝。” “现在去览味斋正好。”竹青蹦起身,笑着急切地说。 甘一紫:“你先说办案经过,我现在就想听。再说也要等等冯文卿,三人一起去不是更热闹点。” 竹青撇着嘴说:“他成天不说三句话,他去只会更冷清。” 甘一紫脸一寒,狠狠地瞪他一眼。 竹青又嬉笑着抓抓头说:“好,我先跟师父说好,没嘴小爷一到我们就走。” “快说,快说!哪来这些废话。”甘一紫忽然冷下脸说。 竹青尴尬一笑,故意清了清嗓子,开始说去江南宜城抓拿大盗左闲的经过。 甘一紫身为天下总捕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但听竹青说出事情整个经过,还是听得他浑身冷汗直流。 第22章 小和尚 两个多月前。 阳光明媚。 竹青阴沉着脸,率先走出宜城府衙大门。 冯文卿脸色倒是平静异常,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来到街道上。 宜城是江南重镇,市井十分的繁华。 临近晌午,大街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竹青牵着马沮丧地穿行在人流中,跟这繁华的市井一比,显得无比的落寞,也更加的格格不入。 白底蓝字的“会仙楼”布幌,在微风中摇晃。 竹青抬头猛然看见不远处,会仙楼的金字招牌,仿佛被某种魔力罩住,人突然就来了精神,脸上也立时现出开心的笑容,先前脸上郁闷表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紧走几步来到会仙酒楼前,把手里的马缰绳往门口伙计身上一扔,快步跑进店堂。 竹青径直上二楼,在临街的窗口坐定,喝着伙计送上的茶水,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 冯文冯面无表情地走上来,在他对面坐下,伸手给自己倒碗茶水。 竹青:“酒菜要好呐?” 冯文卿木然地点点头。 竹青望着他一笑说:“我替你记着呢,这一个月下来你总共说了十一句话。” 冯文卿喝着茶水,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竹青:“你是不想说话,还是无话可说。” 冯文卿又点点头。 竹青:“你是不想跟我说话?” 冯文卿点点头忙又连着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竹青:“我记得你是肯说话也是想说话的人,怎么跟我在一起就不说话了?” 冯文卿自顾着喝水,没有搭理他。 竹青又笑笑说:“刚才你也听到了巡抚和三班捕快的头都说了,大盗左闲已经离开了这里,他们这里有人跟下去,据跟下去的人回报来的消息看,左闲极有可能是要去蜀地。” 冯文卿点点头。 竹青:“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冯文卿眨了眨他标致脸上的眼睛,沉默半晌,还是点点头。 竹青气恼地一拍桌子,把冯文卿吓一跳。 好在此时楼上并没有其他食客,不然非引起骚动不可。 “我听你的。”冯文突然开口说。 竹青展颜奸滑地一笑,高兴地说:“十二句。” 冯文卿难得一笑,依旧点点头。 竹青嬉笑着也点点头,竖起大拇指说:“点头爷,没嘴小爷,你没辱没这个名号。” 楼梯一阵响动。 竹青:“酒菜来了,我们吃了饭去蜀地。” 冯文卿难得地摇摇头。 竹青一惊,忙问:“你不去蜀地?” 冯文卿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去看楼梯口。 竹青疑惑地抬头望向楼梯口。 一个光秃秃的大脑袋先冒出来,接着露出一张白净的圆脸,脸上长着双笑眼。细长的脖子上挂一串黝黑佛珠,一直拖到腰间,看样子有要一百零八颗。这样一串佛珠挂在枯瘦的胸前,看着就十分的不协调,也分外的刺眼。细长枯瘦的大手里,托着个黝黑的精钢钵盂。 竹青一笑,知道自己会错了冯文卿的意思。 他眼睛并没有离开楼梯口,而是一直定在,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和尚身上。 小和尚看样子也就十二三岁,个头实是不矮,有六尺开外,长得却是出奇的瘦,枯竹样细长的身子顶着个圆脑袋,就像竹杆尖上戳个圆圆的皮球,远看整个人就像是个大头针戳在那里。 他穿一身肥大的白色粗麻布长衣,腰间松松系根同色粗麻布带,脚下一双芒鞋。 小和尚身上的长衣倒还算干净,脚上芒鞋脏的实在是无法看,已经分辨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应该是自从穿到脚上就不曾换洗过。 他目不斜视上了楼梯,径直走到角落里,把手上黝黑的钵盂轻轻放到桌上,坐下后双手合十,双目低垂,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竹青觉得这个忽然出现的小和尚,浑身都透着莫名的古怪,不免童心大发,三步两步走到小和尚跟前,仔细端详起小和尚。 小和尚年岁不大,定力却是十分了得,明知有人过来还是不闻不问,依旧双手合十,依旧低垂双目,坐着纹丝没动。 竹青转着圈看着小和尚,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和尚有点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楼梯口,人影一晃。 竹青扭脸一看,楼上又多位公子模样的人。 此人腰杆挺得笔直,穿身宽大的白色丝质长衣。他相貌并不算英俊,勉强算是能配得上这一身公子样的打扮。 竹青见此人悄无声息就上了楼,心知他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江湖上本就是藏龙卧虎,竹青没多往心里去想。此时,他的心思全在小和尚身上。 楼梯一阵响动,一声吆喝声响起。 酒楼伙计单手托着木盘快步跑上来,左右一看,笑着把酒菜放到冯文卿这边桌上。 竹青见酒菜来了快步来到自己桌边,一指角落里小和尚,对伙计说:“哪位小师父的吃食算我账上。” 伙计开心地应承着,放好酒菜,转身跑到小和尚跟前,笑着问:“小师父,有客官施舍,你用点什么?” 小和尚高颂佛号,睁开一双笑眼看着伙计。 伙计一指竹青这边说:“是那位客官发的善心。” 小和尚双手一合十,起身走到竹青面前,微一躬身,低眉顺眼的高颂佛号说:“施主慈悲,小僧谢施主施舍。” 竹青定定看着小和尚,眼睛渐渐眯起,陡然又睁开,兴奋地大喊:“小和尚。” 冯文卿和刚坐定的那位公子,都十分诧异的看着竹青。 指着和尚喊和尚,这人是不是疯了? 出家人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 虽说不会计较这些,可你一个俗家人也不能如此无理。 小和尚突然抬起一双天生笑眼,定定地看着竹青,清澈的双眸里笑意渐渐大盛。 他忙又高颂佛号说:“施主还记得小僧。” 竹青起身兴奋地一拍小和尚说:“你刚才上来时,我就见你眼熟,没想到果然是你。” 小和尚依旧双手合十说:“报恩寺一别,小僧劳施主记挂。” 竹青拉下小和尚合十双手,把他拽坐下,转脸对跟过来的伙计说:“上几个素斋,再来一坛素酒。” 伙计欢快地答应着跑下楼。 小和尚对竹青双手又一合十说:“小僧法号痴禅。” 竹青嬉笑着说:“什么痴禅不痴禅的,听着就不舒服。我还是叫你小和尚。” 他见小和尚又要双手合十,又一把拉开说:“我们之间不要这样好不好,搞得怪难受还显得生分。” 痴禅小和尚笑眼中荡漾着笑意,轻声说:“竹施主,你怎么还是这样没个正形。” 竹青开心地大笑说:“性格就这样,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楼梯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又有人要上来。 第23章 找麻烦 一个肤色不太白,大眼,长腿,大脚,身材匀称,相貌平常,小媳妇打扮的女子,气喘着出现在楼梯口。 她手里拄着一根三尺长的竹杖,在楼梯口努力平复一下心气,颤巍巍在张空桌边坐下。 这样的人不在家歇着,巴啦啦出来干什么?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出来,更不会有人关心她又要去哪里? 小媳妇在桌边气刚喘息均匀,楼梯上又发出阵轻微的响动。 一个头戴宽大斗笠,让人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出现在楼梯口。 她身形高挑,酥胸高挺,细腰丰臀,看这身形就十分惹火。 是那种惹男人能生出冲动无名的欲火,惹女人会产生莫名嫉妒的怒火。 她随便找张空桌子坐下,随手摘下头上的大斗笠。 爱看美女是男人的通病,也是女人的心结。 男人看美女是心痒,女人看美女是心妒。 当这惹火的女人把头上斗笠摘下,放到桌子时,酒楼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立刻全都疼痛起来。 男人是心疼,女人是胃痛。 她标准的瓜子脸上,右边是红黑相间的疤痕,从发际一直延伸到下巴,除了疤再没有能看的地方。左边脸上布满细碎的雀斑,还生有许多小痘子。 妙曼惹火的身形,长着这样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男人看见恨老天不公,女人看见谢苍天有眼。 丑夫人似乎从不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一副什么样尊容。 她自顾着冲楼上众人美美的一笑,自认为自己笑的应该是花好月圆,风情无边。 众人却齐刷刷扭过脸,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把三天前吃的饭都吐出来。 酒楼伙计托着酒菜上来,看见丑夫人的容貌也皱了皱眉。 他绕过丑夫人的桌边,把公子模样人的酒菜摆上。 公子模样人要的是满满一桌菜,菜式远比冯文卿点的要好,也要精致许多。 竹青心里暗笑,今天这酒楼怎么这么热闹。 冯文卿瞄眼公子模样人,见他穿着宽大的丝质袍服,知道他是个不差银子的主,也就再没往深处想。 竹青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素酒,先给痴禅小和尚面前的酒碗斟上。 痴禅小和尚定定地望着碗中翻腾的酒花,细长脖子间,喉结上下微微移动几下。 竹青操起另一只酒坛,给自己倒满一碗酒,随手把酒坛递给冯文卿,微笑着看着痴禅小和尚。 痴禅小和尚双手刚要合十,被竹青一把拉开。 竹青:“以后我们在一起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样我没法喝酒。” 痴禅小和尚明媚地一笑。 他人长得虽然枯瘦难看,笑容却是十分好看,更是十分的迷人。 痴禅小和尚脸上的笑容,跟竹青眯起眼满脸奸猾的笑一样,对女人都有着无边的杀伤力。 竹青被痴禅小和尚笑的心神微微一荡,开心地说:“我要是个女人,准保被你迷死。” 痴禅小和尚又是一笑,指着面前酒碗说:“小僧不吃酒。” 竹青:“这是素酒。” 痴禅小和尚晃着细长脖子上大秃脑袋说:“小僧什么酒都不吃。” 竹青好生诧异,没想到他持戒还挺严。 僧人不喝荤酒是戒律严禁,不喝素酒的倒是不多见, “你不吃酒为什么不早说?”竹青不乐意地说。 痴禅小和尚习惯性的合十说:“小僧不敢拂施主的善意。” “你认为我的银子是风刮来的?”竹青更没好气地说。 痴禅小和尚忙又合十轻念声佛号,面上却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冯文卿忙给竹青递眼色,让他说话不要太过分。 “我跟他的事你别问。”竹青怼完冯文卿,看着痴禅小和尚说:“你供奉佛主也不用素酒?” 痴禅小和尚:“小僧供奉的是五方佛主,只用净水果品。” 竹青听他如此说,只能无奈的摇头说:“那你就吃点素斋吧!” 痴禅小和尚眼睛盯着桌上肉食,轻声说:“小僧不忌肉食。” 竹青一愣神,刚要说点什么,耳边响起了一人的说话声。 “好个密宗小师父!” 冯文卿心里一动,放下刚拿起的酒碗,看眼说话的人,立马知道要有麻烦事。 竹青抬头见说话的是那个公子模样人,心里也一动,也知道要出麻烦事。 冯文卿和竹青都不是怕麻烦的人,但他俩从不惹麻烦,再说他俩此刻实在是没心情找麻烦。 麻烦就是这样,越是你不想惹的时候,它却偏偏要找上你,有时连躲都躲不开。 公子模样人放下手中酒碗,望着痴禅小和尚笑着说:“小师父不忌肉食本来没什么,小师父怎么知道,你要吃的肉食是三净肉?” 竹青心里一阵诧异,知道这个公子模样人是在挑刺,更是无事生非的在找麻烦。 他刚想说话,就见痴禅小和尚已经站起身,慢慢走到那公子桌边,双手一合十,高颂声佛号说:“施主有礼。” 公子模样人望着他,脸上绽放着开心的坏笑。 痴禅小和尚用笑眼望着公子模样人,平静地说:“小僧不忌肉食,吃的当然就是三净肉。” 公子模样人似乎颇感意外,不自觉发出声:“哦!” 痴禅小和尚:“小僧是方外化缘,施主施舍什么,小僧当然就吃什么。” 公子模样人:“刚才我听小师父说,好像是在说要吃肉。” 痴禅小和尚:“施主,小僧说的是不忌肉食,并没有说要吃肉食。” 公子模样人坏笑着大声说:“这之间有区别?” 痴禅小和尚:“小僧如是说要吃肉食,那拿来的肉食自然就不干净,施主自愿施舍的肉食自然就是干净的。” 公子模样人心里猛地一惊。 他没想到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和尚,还真的是能言善辩,轻易就化解了他话中暗下的圈套。 公子模样人略一沉吟,刚要和痴禅小和尚再理论,猛然听到一个女声在厉叱。 “滚!不要在这里烦人。” 一条癞皮狗负痛,嗷叫着从丑夫人桌下,夹着尾巴慌乱地蹿下楼。 丑夫人开心一笑,一双风情万种的妙目,故意往公子模样人这边一瞟。 她脸生得已经很丑,笑的更是十分怪异,看着就令人作呕。 丑夫人笑的很是得意,似乎认为自己笑得很美。 公子模样人皱了皱眉头,无奈地摇头笑笑,并没有跟她计较,操起酒碗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冯文卿也难得地笑笑,心里暗自佩服那个公子模样的人。 公子模样人明知丑夫人是含沙射影在说他,是成心在找他麻烦,却能坦然一笑而过,想必也是个老江湖。 江湖上本就没有傻子,却不乏装傻的人,能装傻的人都是老江湖,而且都能活得长久,活得开心快活。 冯文卿再仔细打量那个丑夫人,发现她脸虽生的奇丑无比,眼睛却是十分的好看,单看这双眼睛可以称得上是个美人。 伙计忙碌着来回几趟,把楼所有人的酒菜都上齐。 竹青见痴禅小和尚也坐回到自己的桌边。 他开心地端起酒碗说:“小和尚,你随意就好,吃了饭我们俩好好说说话。” 痴禅小和尚笑笑,拿筷子夹起一块厚实的肉塞到嘴里,腮帮子立时鼓起,纤细脖颈上肌肉上下一动,嘴里的食物囫囵吞枣样消失。 他筷子上的第二块肉,又到了自己的嘴边。 竹青怜惜地看着痴禅小和尚,见他在接二连三的大口吃肉,心里好一阵黯然。 痴禅小和尚这是有多久没有吃肉了,吃得如此狼吞虎咽。 冯文卿端起酒碗冲竹青抬了抬,示意他喝酒。 竹青会意一笑,喝了满满一大口。 幽幽一声女人长叹,接着传来一个有点哀怨的声音。 第24章 僵尸面目 “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小媳妇打扮的女子微蹙着眉头,不太白细的手端起酒碗,鼻子刚靠近边碗,脸上已然是满满的嫌弃。 她尝试着用筷子蘸一滴酒放到嘴里,本来算不难看的脸,立时变得万分恐怖,嘴里仿佛是一下子嚼碎了百十个,天下最辛辣的花椒。 她夸张地张着嘴,好似三伏天的狗,伸着长舌头喘着粗气。 不喜欢喝酒,不能喝酒的人,为什么非要点一坛酒? 竹青心里的疑问刚起,就听已经有人说话。 “酒是男人喝的东西。”公子模样人摇头晃脑的笑着说。 小媳妇陡然瞪起大眼,恨恨地盯了他一眼。 公子模样人摇着头笑笑,又美美喝一大口酒,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小媳妇又端起酒碗,用手捏住鼻子,尝试着轻抿一嘴酒。 冯文卿心里暗笑,这女人是不是有毛病,明明讨厌酒偏偏还要去尝试,这不是没事找自己不痛快吗? 楼上的人都认为,这个小媳妇这下怕是要恐怖的跳起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脸上居然也现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众人看见小媳妇现在的表情,不禁都在心里暗问。 她刚才的表情是装的,还是她现在的表情是装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前后这两种表情,有一种表情肯定是装出来的。 窗口,白影一飘。 众人一阵惊疑,都没看清飘进来是个什么东西。 小媳妇桌边已经多出个漆黑长发披肩,僵尸面目的人。 从这人身形上看,应该是个年轻人。 小媳妇脸上神色骤然一变,变得比夤夜间,陡然遇见鬼还要恐怖。 僵尸面目的人抄起小媳妇桌上的酒坛,嘴对坛口,仰头一气喝干坛中酒。 小媳妇瞪起惊悚的眼睛,好似真的见到了僵尸一般。 她猛地起身,提起竹杖,身形一掠,已然如标枪般蹿窗而出。 小媳妇双脚刚沾上楼下地面,两条长腿一迈,仿佛又多出两条腿,身形一闪,瞬息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僵尸面目的人长叹一声,随手扔下一块碎银子。 他身形一晃,没人看清他是如何穿窗而出,僵尸般的身形已经飘到对面屋脊上,再一飘,失去踪影。 楼上众人正在惊疑之际,楼梯又是一阵杂乱的响动,跑上来一老一小两个乞丐。 老的须发皆白,足有七十岁的样子。小的满脸稚气,充其量也就七八岁。 他俩跑到小媳妇留下饭菜的桌边,并没有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而是狼吞虎咽地开始吃喝。 公子模样人十分厌恶地看一眼这两个乞丐,忽然一声暴喝:“滚!” 两个乞丐陡然一愣,但并没有理会他,依旧低头继续往嘴里狂塞着食物,好似有十年没吃过饭一样。 公子模样人眉目一皱,衣袖一挥,楼上凭空刮起一股旋风。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身子陡地飘起,人趔趄着退到窗边。他俩嘴里含着食物,眼睛还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酒菜。 公子模样人心里大吃一惊。 他刚才这一拂,虽只用了一两成功力,换作平常人早该跌倒才是,没想到这一老一小两个乞丐,竟然还能平稳地站着。 公子模样人双掌一圈,用上五成功力,猛然往外一推。 一老一小两个乞丐身子一旋,直直飞起,穿窗而去,重重摔倒在楼下街上,虽没跌得头破血流,一时间竟也没有站起身来。 竹青怒目圆睁刚要起身过去理论,就见楼上人影一晃,公子模样人的桌边多出一个妙曼的身影。 丑夫人脸上露着狰狞怪笑说:“你是属狗的对不对?” 她脸虽生得丑陋,话说的难听,说话的声音却十分的好听。 公子模样人双掌刚放下,见丑夫人已在他眼前,不由得就是一怔。 丑夫人:“你要是不属狗就不对了。” 公子模样人涵养似乎出奇的好,含笑望着她轻轻“哦”了声。 丑夫人仿佛得到了什么莫大的赞赏,咯咯一笑,笑声清脆悦耳,脸上的表情却是怪异无比,恐怖异常。 她大声说:“你不但烦人,还特别爱管闲事。” 公子模样人微微一笑,开心地说:“你也挺爱管闲事。” 丑夫人一愣,没想到无意中作了公子模样人的道。 公子模样人:“本公子爱管闲事,夫人也爱管闲事,我们俩都爱管闲事,你和本公子是不是天生的一对啊。” 丑夫人见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脸一沉,恨声说:“很好笑?” 公子模样人望着她,又含笑点点头。 丑夫人诡异地笑着说:“没想到你郑羽郑公子,还这么没心没肺。” 郑羽见丑夫人突然说出他的姓名,心中一惊,陡然戒备起来。 “夫人知道本公子是谁?”郑羽心里虽惊,脸上依旧含笑问。 丑夫人眼睛里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地说:“没心大少爷,这个绰号你担得起,也恰如其分。” 郑羽正了正身子,依旧笑着说:“夫人知道的真不少?” 丑夫人:“你哪里是没心,你的色胆花心真不少。” 郑羽一抖身上丝质袍服,得意地说:“人不风流,岂不辜负了这青春年少。” 丑夫人:“你的口味倒是有点特别。” 郑羽:“本公子向来如此。” 丑夫人咯咯一笑说:“我这样丑陋的人你都有想法,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郑羽含笑说:“夫人,古人说的好,丑妻薄地破袄是家中宝,丑妻更是宝中宝啊!” 他说完放肆地开怀大笑,仿佛吃定了眼前这个丑夫人。 丑夫人诡谲地一乐,右手猛然往前一送,一缕劲风扫向他颈项。 郑羽似乎早就算准她会出手,右手袍袖凌空轻轻一挥,左手并成剑诀,直戳她高傲挺立的胸脯。 丑夫人身子一晃,左手箕张,修长的指尖直插他肩脖动脉。 郑羽往后一仰身,左脚忽然阴毒地撩向她下阴。 丑夫人美目圆睁,愤怒中含着羞色。 她惹火的身子轻盈一跳,妙曼地闪到郑羽右侧,左手在他腰间一滑,人已经到了窗口。 郑羽一怔,没想到她的身形滑得像条泥鳅,能轻松躲过他的撩阴脚。 丑夫人脸上又露出令人作呕的笑,高声说:“今天对你这个没心的是小惩大诫。” 她一晃手上钱袋,随手往外一扔。 钱袋在空中划出道柔美的弧线,正好落在没嘴小爷冯文卿怀中。 丑夫人嫣然一笑,笑的是恐怖之极。 她身子一掠,燕子穿林般飞出酒楼窗口,稳稳地落在街心。 郑羽伸手一摸腰间,恨恨地一跺脚。 他闪身来到窗边向下一望,街上哪里还有丑夫人的影子。 竹青起身伸个懒腰,望着大厅门口。 “你看什么,继续说啊。”甘一紫仿佛听上瘾,催促着说。 竹青:“这个没嘴小爷怎么还不来?” 甘一紫笑着说:“放心,你直管讲,今天我舍着老脸去砸王掌柜的门,也让你喝上他的私藏酒。” 竹青不好意思一笑说:“那我继续说……” 第25章 禁地 两个月前。 益州府,唐家堡。 一个平常得让江湖人无法忘记的小镇。 天初黑。 午后飘起的牛毛细雨,使这时的街道湿漉漉一片。 立春刚过又下雨,街道两边的店铺早早就亮起来了灯火,照得整条青石板路,泛着暖暖斑驳的油光。 当今江湖两大禁地之一,蜀地唐门就座落在这个小镇子的最西边。 它虽说是令江湖人望而却步的江湖禁地,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戒备森严。相反,镇子上人来人往,还十分的繁盛。 左闲戴顶沿口压得极低,遮住整张脸的大斗笠,悠闲地迈着一尺七寸大的步幅,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 他身上狐皮袍子的毫毛尖上,挂着细密的水珠,想是他在这小镇的牛毛样雨中,已经行走了不短时间。 他漫不经心行走在黄亮斑驳的石板路上,不时还停下脚步,兴致满满的东张西望一番。 忽然,他脚下一紧,快步奔进边上一家不算热闹的酒馆。 片刻。 左闲从一条僻静小巷,一个窄门里闪出。 他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身形一晃,孤烟般飘上屋脊,跟着伏倒在潮湿的瓦面上,冷眼看着下面幽暗冷清的小巷。 两个中年人从窄门里蹿出,茫然地望着细雨纷飞,空无一人,深长又清冷的巷子。 他俩互换一下无奈的眼神,无言地左右分开,各自没入在绵密的雨中。 左闲在上面把这一切看的是清清楚楚,脸上得意地一笑。 片刻。 他身形紧贴着闪亮的屋面,踩着油滑的瓦面奔西方而去。 西边是唐家堡唐家宅院,江湖禁地,他去那里干什么? 四姑娘山离唐家堡二百里,名字听起来婉约,山势却是出奇的雄峻挺拔,是天下有名的高山,高到似乎要刺破蓝天苍穹。 时节已是初春,山顶依旧白雪皑皑银光照人。 山麓间,树木茂密,修竹翠绿。 一条山涧溪水蜿蜒从林中流出,滋润着已经开始隐约返青的草。 明晃晃的直刀,撩开一片杂乱的枝叶。 冯文卿纵身从高处跳下,机警地四下看看。 他见周遭没什么异常,向身后高处招了招手。 浓密的枝叶一动,又跳下两个身影。 竹青脚刚落地就笑着一拉身后的痴禅小和尚,指着潺潺溪水,开心地说:“你不跟来,怎么会看到这么好的地方。” 痴禅小和尚整了整背后蓝布包袱,又理了理胸前长佛珠,瞪着笑眼,晃着大秃脑袋,表情却是十分的无奈。 他径直走到溪边一块青石边,一屁股坐下。 竹青笑着跟过去,用脚踢踢痴禅小和尚说:“你这一路怎么也跟闷葫芦似的?” 他一指在溪边洗脸的冯文卿又说:“千万不要跟哪个没嘴小爷学,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痴禅小和尚从蓝布包袱里,拿出黝黑的精钢钵盂,舀钵清澈的溪水,开始独自慢慢喝水就是不搭理他。 竹青自觉没趣,也蹲到溪边,伸手操一捧水胡乱往脸上一扑,弄得水花四溅。 冯文卿拿着吃食过来,随手把一个灰布包袱递给竹青。 竹青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坚硬的大馒头,一大块黑黑的牛肉干,递到痴禅小和尚面前说:“不高兴归不高兴,饭总是要吃的。” 痴禅小和尚望都没望他一眼,伸手接过吃食,兀自喝着清水啃起牛肉干。 “在帝都过年哪有这里好玩。”竹青在他边上坐下,啃着干馒头,嘴里嘟囔着说。 痴禅小和尚挪动下身子,还是没搭理他。 竹青长叹一口气说:“帝都过年就是喝酒,别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事,你说你又不喝酒,在帝都真的很没意思。” 痴禅小和尚猛地转过脸,瞪着笑眼狠狠地看着他。 竹青指着小和尚生气的脸,奸滑地笑着说:“你犯诫呐。” 痴禅小和尚不自觉的一笑。 竹青:“你又犯诫了。” 痴禅小和尚厌烦地睨他一眼,继续啃着手上牛肉干。 竹青摇头说:“你还要好好修行,一会就犯了三条清规诫律。” “小僧跟你在一起,想不犯诫律都难。”痴禅小和尚晃着大秃脑袋,没好气的说。 竹青:“小和尚,你说话要凭良心,我什么时候叫你犯诫呐?你说不喝酒,连素酒都不喝,我让你喝了吗?还有你说不忌肉食,哪顿饭肉食不是让你吃个饱。” 痴禅小和尚:“你害小僧犯诫,你还有理了?” 竹青瞪起眼问:“你说说什么时候,我让你犯诫的?” 痴禅双手合十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跟师叔约好过年去大悲寺挂单拜谒,现在小僧在哪里?这里是帝都还是大悲寺?” 竹青一愣,没想到痴禅小和尚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还跟五年前一样伶牙利齿。 “拜见师叔什么时候不行,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这里多好啊,有山有水山清水秀的。”竹青尴尬地笑着说。 痴禅小和尚诘问道:“俗家人都不讲诚信?” 竹青自知礼亏,面上奸滑地一笑,想把事情就此搪塞过去。 “你缠着小僧来到这荒山野岭,小僧能帮你什么忙?”痴禅小和尚得理不饶人地说。 竹青脸上是满满奸滑的笑,就是不说话。 他知道痴禅小和尚这套说词过后,他往后至少不要面对两个闷葫芦。他的性格要他成天对着两个不说话的人,真的会被逼疯。 痴禅小和尚依旧没好气地说:“你要来抓拿什么大盗是你的事,关小僧一个出家人什么事。” “不对不对,不对啊!小和尚你这就说错了。”竹青终于抓住反驳的机会,大声说。 痴禅小和尚一愣,怒气冲冲地说:“小僧说错了什么啦?” 竹青:“抓拿大盗是不是你小和尚分内事,但天下不太平,你们出家人能安心修行?再说,除魔降妖不是你们出家人的本分?” 痴禅小和尚听了竹青这番振振有词的说辞,知道自己一时口不择言,让他抓住把柄,忙双手合十高颂佛号。 “行了,这里又没外人。”竹青厌烦地说。 “佛主在心。”痴禅微合起一双天生笑眼,轻声地说。 竹青见他一副虔诚相,无奈地一笑。 冯文卿过来一碰竹青,指指天色。 “说话!”竹青没好气的说。 心想如果不是他成天不说话,自己怎么会缠着小和尚一路跟来。 冯文卿一惊,不知竹青怎么会突然发火。 他勉强笑笑,又指指天色。 竹青跟他相处已有近两个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冯文卿是在催促他,快点去找大盗左闲的踪迹。 竹青现在心里也是犯难,更是没有底。 四姑娘山仿佛就是一个充满未知的禁地,谁此时身处在这里,心里都会犯难,都会没底。 第26章 异兽 竹青十天前在益州府,见过宜城派出来追踪大盗左闲的捕快。 宜城的捕快只是简单的说人追丢了,在益州府衙门匆忙办完交接手续,就急着赶回宜城去过年。 益州府的捕快也因为要过年的原故,相互推托都不肯来四姑娘。 他们都说左闲要是进山的话,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只有苏沐山寨。 益州知府也明白手下捕快的心思,大过年的谁不想在家,谁想跑到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罪。 再说,益州府只是协查办案,也没必要做这种强出的头事。 益州知府让手下捕快的头,画了张去苏沐山寨的大概地形图。 他亲手把图交给竹青,然后客套的敷衍几句,再就没有然后了。 竹青起初拿到地形图是信心满满,认为有了地形图,找到哪个叫苏沐山寨的地方,应该不会是什么太难的事。可当他进了四姑娘山后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这里山高林密,有时成天连日头都看不见。 竹青只能勉强凭着以往办案经验,摸索着向前走。 他连现在迷没迷路,心里都不知道。 竹青见痴禅小和尚已经吃完食物,也忙把手里馒头胡乱塞进嘴里,用手舀口溪水喝过后,起身随手抽出腰间锈刀。 锈刀在手,他心里立时豪情万丈,圆脸上又露出自信的笑。 竹青从怀中掏出地图,仔细端详半晌,锈刀指着前方竹林,自信满满地说:“跟我走这边。” 竹林从外面看并不大,走进去才发觉,简直就是一片浩瀚竹海。 繁茂的竹叶蓬勃横生,把本就无力的阳光,更是遮得严严实实。整个竹海可以说是暗无天日,运尽目力也就勉强能看清两三丈远。 风吹,竹摇,沙沙乱响。 他们三人虽说都有武功在身,心里也不免有点胆寒。 三个人在竹海里迂回穿行,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了有多远,眼前终于渐渐明亮起来。 竹青心里一喜,知道就要走出这片竹海,脚下几个蹦跳,身形已蹿了出去。 他跑出竹海,眼前是片不大的空地。 竹青左右一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山坡上,前面百十丈外,又是一片林海。 山风呼啸,风中夹着隐隐的腥臭味。 竹青立马警觉起来,忙退回到竹林边上蹲下,伸手示意身后的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也蹲下。 远处林海中,树木一阵乱颤,大地跟着一阵震动。 一声凄厉的虎啸声传来,天地为之一颤。 竹青听出这虎的怒吼声里,夹杂着无限悲愤,它明显是在负伤落败后,发出的悲吼。 虎是百兽之王,怎么可能轻易受伤,又有什么野兽能打败老虎? 这个疑问刚在竹青心里升起,林海中已有只斑斓猛虎蹿出。 老虎的皮毛看着有点凌乱,腰间更是模糊一片,似乎还有血迹。 林海中,黑白影一晃,陡地蹿出一只黑白相间,狗熊样的怪物。 “食铁兽!” 痴禅小和尚一声惊呼。 食铁兽一个熊扑纵到老虎近前,抬起皮毛油亮黑乎乎熊掌,骤然搧向老虎头部。 老虎机警地一跃,凌空甩出三尺多长的虎尾,比江湖高手全力甩出的钢鞭还要凌锐,狠狠抽向食铁兽厚实的身子。 食铁兽右掌走空,猛然人立而起,虎鞭抽在它身上,发出声闷响,仿佛是打在一块顽石上。 食铁兽呲了呲短促的嘴,露出森森白牙,再次前纵扑向老虎。 老虎落地后猛地调转身子,右掌露出尖锐的灰白爪锋,猛然凌空横扫而出。 食铁兽团身一滚,不仅让过刚猛的虎掌,也到了老虎近前。 它滚圆的头往前一挺,身子猛地一立。 空中,忽然划过一片黄黑相间斑斓的光,一声更加凄厉的悲啸声,回荡在山野苍穹。 老虎庞大的身躯被食铁兽顶起,凌空直直飞了出去。 食铁兽人立而起,发出一阵类似犬吠声,猛地抱头团身快速翻滚而去。 山坡下,林海中,虎啸阵阵,啸声已经没有了往日王者的威严。 痴禅小和尚一拉竹青说:“我们快到对面林中去看看。” 竹青一愣,不解地问:“看什么?” 痴禅小和尚:“有异兽出没的地方定有宝物。” 竹青沉默的摇摇头。 痴禅小和尚:“你不相信。” 竹青又摇摇头,扭脸冲他笑笑。 痴禅小和尚用有点急切地语气说:“小僧不打诳语。” “我们不妨去看看。” 一向沉默的冯文卿突然说。 竹青吓了一跳,好似是看见了比食铁兽还可怕的怪物,定定地看着冯文卿,一时竟然忘记要说的话。 冯文卿也定定地望着竹青,标致的脸上也是满满诧异神色。 他不知道竹青为什么如此,用这般怪异的眼神看他。 竹青突然哈哈大笑,指着痴禅小和尚对冯文卿说:“他说的话你也信,他才多大?” 冯文卿尴尬一笑。 痴禅小和尚的脸色却是一寒。 竹青坐到地上摆着手说:“要去你们去,再遇上老虎跟什么兽的,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们俩。” 痴禅小和尚虽是出家人,毕竟还有个孩子。 他撇撇嘴,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 竹青拍着痴禅小和尚说:“不是我不想去,两只畜牲打架多半是为争地盘,连老虎都打不过哪个什么兽……”。 痴禅小和尚:“食铁兽。” 竹青点头说:“对食铁兽,说明哪个地盘现在归哪个食铁兽所有,你能保证哪个食铁兽不回去?” 痴禅小和尚一时无语,更是无法应对。 竹青站起身,掏出怀中地图仔细端详,不时抬头看看四周环境,过了许久,把地图仔细叠好后放入怀中。 他坐到地上望着天色说:“没嘴小爷,去竹林里看看有没有竹鼠什么,找两只来下酒。” 冯文卿没有言语,也仰头看着天色。 竹青:“今天不走了,明天我保证找到哪个苏沐山寨。” 冯文卿无言地起身,走进身后的竹海。 “小和尚,总捕房下面要新设个明察司,你也过来好不好?”竹青见冯文卿走远,望着痴禅小和尚说。 痴禅小和尚:“出家人不理红尘事。” 竹青:“你再好好想想,哪样多好,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痴禅小和尚:“小僧回去会在大悲寺挂单一些时日,你找小僧也是很方便。” 竹青得意地说:“跟我在一起天天有肉吃。” 痴禅小和尚坚定地摇摇头,表示不去。 竹青指着他枯瘦的身子咂着嘴说:“你看你瘦的。” 痴禅小和尚不再搭理他,笑眼微合,双手合十,似乎又入定了。 竹青无奈长叹一声,仰面躺下,顺手拿根细竹枝含嘴里,也开始盘算起心思。 第27章 豺狗 夜深沉,凉似冰。 没有更点声,只有山风呼啸。 篝火在风中,跳动着不太热烈的火焰。 痴禅小和尚双目紧闭如老僧入定,背靠一根粗竹子端坐着。 竹青斜倚在翠竹上,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 他想是在梦中,又遇上了什么好酒。 冯文卿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梦魇般咂巴着嘴含混的说着梦话,标致的脸上那双眼睛,却在酣声中悄悄地睁开,露出精光四射的光。 四周死寂一片,唯有篝火摇曳,山风在吼叫。 冯文卿伸手偷偷折断一根竹枝,发出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响亮。 痴禅小和尚依旧端坐着,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竹青脸上依然挂着开心的笑容,连斜倚的姿势都没有改变半分。 冯文卿轻快地翻身跃起,四下张望一番,蹑手蹑脚,走出竹林。 他在竹林边上,抬头看眼高挂天空的上弦月,一猫腰,人猛地蹿出,直奔对面的山林而去。 夤夜间,他去白天异兽争斗的山林干什么? 莫非是惦记着去找什么宝物? 竹青斜倚在翠竹上,脸上梦魇样笑容突然消失。 他慢慢睁开眼睛四下一看,脸上又露出那标志性奸猾的笑。 竹青悠闲地伸个懒腰,慢慢坐直身子,努力地不让身下枯枝败叶发出半点声响。 他看一眼依旧入定样,沉睡的痴禅小和尚,随手抽出腰间乌金锈刀,绕着篝火轻手轻脚在走着,生怕会弄出半点响动,惊扰了痴禅小和尚的清梦。 竹青刚猫腰走过痴禅小和尚身边,忽然,背后响起一声悠长的佛号吟颂声。 他猛然一惊,扭头一看。 痴禅小和尚双手合十,已然站在他的身后。 竹青玩味一笑,惊奇地问:“你没睡着?” 痴禅小和尚平淡地说:“施主不睡,小僧怎好安睡。” 竹青:“既然睡不着就一起去看看。” 痴禅小和尚:“你心里也惦记着那边?” 竹青:“我惦记哪个没嘴的小爷。” 痴禅小和尚笑着说:“你的说辞还真不少。” 竹青瞪眼指着他说:“都是你惹的祸。” “不是你白天说异兽争斗的地方,有什么宝物之类的话,他现在怎么会去那边。”竹青见痴禅小和尚瞪着双无辜的眼睛在望着他,没好气地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痴禅小和尚争辩道。 竹青指着他说:“不管你说的话是有心还是无心,你的话都会害死哪个没嘴小爷知道吗?” “罪过罪过。”痴禅小和尚忙双手合十,小声诵颂佛号,接着用争辩的语气说:“小僧没让他夤夜间去哪里。” “白天也不能去。”竹青更没好气地说。 痴禅小和尚:“白天去不会有凶险。” 竹青:“你还说。” 痴禅小和尚一脸不屑地说:“白天食铁兽打败老虎,急着追赶老虎去了,一时半会回不到那片林子,小僧那时让你们去你们不去,现在想着去找宝物,怕是落不下什么好。” 竹青:“落不下好也要去。” 痴禅小和尚冷眼看着他,不再说话。 竹青看着他童真的脸说:“你就不要去了,我去去就回来。” 痴禅小和尚冷笑着说:“你们想去找宝物明说多好,绕这么大圈子累不累?” 竹青眼一瞪说:“你个小和尚知道什么,我去找什么宝物?我跟这没嘴小爷出来办案,现在大盗没抓拿到他再给怪兽吃了,你说我回去怎么在师父面前交待?” 痴禅小和尚一怔,没想到竹青表面上厌烦冯文卿,关键时刻还是放不下冯文卿。 明知道此时去对面山林凶险异常,还是要急着赶过去,这样的人江湖上真不多。 痴禅小和尚:“祸是小僧惹的,小僧跟你一起去。” 竹青嫌弃地望着小和尚说:“你去干什么?你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都不够哪个食铁兽塞牙缝的。” 痴禅小和尚笑着说:“食铁兽不吃肉食只吃竹子,特别喜爱吃嫩竹笋。” 竹青疑惑地看着他,暗想这个不起眼的十一二岁小孩,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 食铁兽不吃肉食这种事,他不说竹青还真就不知道。 竹青笑着说:“食铁兽是出家人?” 痴禅小和尚神色一正,大声说:“你怎么爆粗口?” 竹青忙用手拍着自己嘴说:“口无遮拦,口无遮拦,我不是有心的。” 痴禅小和尚见他拍打自己嘴巴,样子十分滑稽,忍不住一笑。 竹青:“照这样说我可以不去了?” 痴禅小和尚:“还是要去,还非去不可!” 竹青:“为什么?我又不想找什么宝物。” 痴禅小和尚:“你夜里在家里睡的好好的,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你会怎么办?” 竹青听他突然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一愣,随口说:“不打死他算他运气好。” 他话一出口,立马明白了痴禅小和尚话中的意思。 野兽领地意识都特别强,冒然闯进它们领地的人哪还会有好? “快走!”话音还在山风中飘荡,竹青已经失去踪影。 痴禅小和尚枯瘦身形一掠,也跟着消失在黑暗而死寂山林中。 黑暗的林中,冯文卿猫着腰在小心谨慎地摸索着前行。 不多时,眼前微微一亮。 冯文卿前方出现一片杂草丛生,只有稀松几棵树木的空地。 在这种浓密的林海中,能有这么一块空地实属罕见。 冯文卿的心思刚刚兴起,就见密林深处,隐约有点点绿莹莹的亮光在闪烁,接着传出一声瘆人的嗥叫。 嗥叫声撕裂山林的寥寂,震颤着冯文卿的耳鼓,久久不息。 冯文卿心神陡然一紧,机警地伏身在草丛中。 绿色荧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离冯文卿的藏身地也越来越近。 冯文卿的心怦怦乱跳,他知道眼前出现的定是狼群,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藏身在草丛中并不安全。 他不假思索地腾身纵起,跃到身边一棵粗壮的树上,运尽目力望着逐渐靠近的那片绿光。 嗥叫声再次响起,暗黑中涌出十多只体型比狼小,头宽,额扁平而低,耳短而圆,棕黑色毛蓬松而下垂,四肢内侧和腹部毛色,均为淡白色的野兽。 冯文卿看清下面不远处野兽时,浑身不由得一阵颤栗,深深倒吸口冷气。 这群野兽根本不是狼,是比狼还要凶狠十倍的豺。 冯文卿慢慢抽出腰间佩刀,紧紧握在满是冷汗的手里。 他的手却在不自觉的哆嗦。 第28章 凶险 冯文卿疑惑地看着自己哆嗦的手臂,心里涌起股淡淡的后悔。 痴禅小和尚才多大,他的话怎么可以信? 冯文卿想起竹青说的话,心里是越发的后悔。 树冠上,茂密的枝叶间,忽然有清晰的犬吠声传出。 冯文卿后悔的心里一动,暗想这里怎么会有狗,而且这犬吠声离他还特别近,仿佛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身边。 他不由得抬头往上一看,浑身一激灵,差点没从树杈上摔下来。 枝叶间,有个残缺不全白色圆圈,黑暗中有两个晶亮的光点在闪动,两排白森森牙齿间,喷着令人作呕的腥臭白气。 犬吠声,正是从这个看不清面貌,不知是什么的怪物嘴里发出。 冯文卿立马想到这个东西,应该就是白天见过的食铁兽。 他本想着豺不会爬树,只要在树上待到天亮,豺群自然会散去,他也就安全了。 冯文卿怎么也没想到,食铁兽会藏身在树上,自己还主动送到它的嘴边。 他白天见过食铁兽的凶猛,此时心里真是叫苦不迭。 豺的嗥叫声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再不想出对策,他不是被食铁兽打死,就得被豺群撕碎。 冯文卿根本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细想。 他陡然腾身一跃,蹿到边上五六丈远的另一棵树上。 冯文卿腾身跃起的同时,他原来藏身的那棵树也一阵晃动,一团斑驳的白影落到树下。 犬吠声更响,嗥叫声更盛,豺群在树下围住了食铁兽。 冯文卿心里稍稍一宽,想着老虎都不是食铁兽的对手,豺群遇上食铁兽应该会主动退怯。 他心意尚未转完又是猛地一凛,豺群就算是惧怕食铁兽而主动逃走,自己又将如何面对会爬树的食铁兽。 现在最好的法子是尽快离开这里,至于痴禅小和尚所说宝物的事,已经不是冯文卿现在考虑的事,他也无心顾及这事。 地上的食铁兽吼叫着往前一冲,豺群敏捷地往后一退。 食铁兽再往前一冲,豺群又往后一退,四散逃开。 它见豺群不跟它正面冲突,狂怒地连连犬吠, 豺群似乎也知道食铁兽不好惹,只在远远地盯着它,并不靠近。 食铁兽呲着森森白牙,喘着粗气,瞪着晶亮的小眼睛,看着不远处,那片绿光莹莹的空地。 嗥叫声起,此起彼伏。 食铁兽不知是失去耐心还是惧怕,突然扭头用肥硕的身子,一撞冯文卿藏身的大树,快速地落荒而逃。 咔嚓,碗口粗细的大树,几乎是齐根断裂,带着冯文卿倒向地面。 冯文卿在树将要倒下时,身子在空中一展,轻快的落到地上。 豺群瞪着碧绿的眼睛,露着白森獠牙。见有树倒下,先是四下一散,哗地又往上一围,把天而降的冯文卿围在核心。 冯文卿手里直刀忙挽起一片错乱的刀光,把全身护的严严实实。 他四下一望,心里猛地一沉。 刚才事出突然,匆忙中展动身形,并没有过多的考虑落脚点。现在落到地上才发现,豺群已经把他跟树林隔开,离他最近的树木少说也有十丈开外,凭他现在的武功要想再藏身到树上,无疑是痴人说梦,是件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事。 再不可想象,冯文卿也决定要试试,只有重新再回到树上,才有逃出去的希望。 更可怕的是,刚才撞断树的食铁兽又回来了,就站在离冯文卿十丈左右的身后,伸着滚圆的脑袋在低声犬吠。 豺群嗥叫声再起,把围冯文卿的圈子渐渐收紧,准备发起攻击。 旷野山林中,最怕的就是遇上狼群和豺群这种野兽,它们协同能力出众,就算是虎豹被它们围住,虎豹的最好选择也只能是逃跑。 冯文卿不敢再迟疑,身形猛地一动,人已腾空跃起。 半空中,他感到眼前有黑影浮动,手中直刀赶紧凌空迷乱一挥。 一声凄厉的嗥叫,冯文卿的身形也被迫落下。 一只被刀锋重创的豺摔在地上,四条利爪在空中一阵狂乱舞动,仿佛在发泄心中的不甘和愤恨。 冯文卿心灵被深深震撼,同时也滋生出一点绝望。 他怎么没想到豺会这般有智慧,能不顾生死来阻拦他的去路。 冯文卿原来希望凭借一身武功,即便纵不到十丈开外的树上,至少也能落到豺群的背后。那样他就有喘息的机会,也就有再次跃到树上的希望。 一只不畏的豺,彻底打乱冯文卿盘算好的心思。 他此刻希望豺群能有点耐心,尽量迟点对他发起攻击。 更希望竹青和小和尚能及时发现他的行踪,能及时赶过来救援。 豺群远没有冯文卿想的有耐心,四五条硕大雄壮的豺,瞪着惨绿色眼睛,已经从四面向他扑来。 冯文卿手中直刀急速一旋,施展出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纷乱异常的柳絮刀法。 嗥叫声四起,腥血飞舞,地上多出两条豺的尸体。 他左肩膀鲜血淋漓,被从后面攻击上来的豺,用钢刀样利爪撕裂。 柳絮刀法是杀人刀法,也是最耗功力的刀法。比他那套乱刀刀法还乱,乱的可以说是不可理喻,对手只要一接招就错的刀法。 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是人见到刀剑攻击危机加身,都会本能的出招接招,所以也就没有在柳絮刀法下逃生的人。 豺和狼这些以凶残着称的野兽,它们眼中只有猎物没有生死。 这是它们生存之道,也是它们的本性。 冯文卿对它们使出柳絮刀法,不是豺的错,是他的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闻到血腥的豺群更加狂暴,高大壮硕的头豺嗥叫着,钢刀样利爪不停在地上刨动,好似在发出冲锋的号角。 刹那间,豺群一阵躁动,半空中,豺影翻飞乱蹿。 六七条豺嗥叫着,露出惨白的獠牙,同时扑向它们的猎物。 冯文卿直刀一阵乱舞,腥风血雨飞起。 地上又多出一条豺的尸体,冯文卿右肩和左脚上,也添了一片淋漓鲜血。 再没有援手赶来,豺群再有三两次不畏生死的攻击。 冯文卿非死在这凶残豺群的利爪下,葬身在它们的腹中。 头豺又是一声凄厉的嗥叫,绿眼中惨碧一片,呲着惨森森獠牙,猛然凌空纵起。 空中,紧接着就是一阵迷乱的豺影翻飞。 所有豺同时发起攻击,好似视死如归的勇士,誓要把猎物撕裂于它们利爪之下。 冯文卿心里一寒,知道生死关头来了。 他身子猛地蹿起,凌空一转身,头下脚上,手中直刀舞起无边残酷又凛冽的寒芒。 “絮飞絮落”,柳絮刀法中的拼命招式。 刀锋斩断骨头声,湮没在一片凄厉的嗥声里。 冯文卿刀尖点地,人又凭空弹起,半空中再次转身。 他身子在空中刚转一半,一条黑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尖嘴平额,凌空直愣愣撞向他的腰杆。 第29章 相好情人 豺真是种智慧非凡的野兽,这只豺拼死一撞,正撞在空中冯文卿软肋上。 冯文卿感到后腰有重物来袭,可他人在半空根本无处借力,想变换身形更是不可能。 他就觉得腰间一阵剧痛,人直直砸向下面的豺群。 豺群四下一退,跟着又往起一围。 冯文卿忍痛用刀一撑,人半跪在地上,冷汗和着热汗已经湿透他内衣,样子十分狼狈不堪。 他瞪起比豺还要凶恶的眼睛,标致的脸上除了血污,剩下的就是惨白一片,跟平时小爷的形象一比,整个是大相径庭。 剩余的十来条豺,躬起细长的身子,开始慢慢靠上来。 豺眼中绿光更加绿的瘆人,森森獠牙更是令人胆寒。 冯文卿知道豺群即将发起的这波攻击,他是怎么也应付不了。 他心里暗悔自己的贪心,误信了痴禅小和尚的话。自己来总捕房的心愿,看来只能留给来生去完成。 头豺再一声凄冽的嗥叫,豺群发起了更加凶残的攻击。 它们似乎料准,冯文卿再没有力量腾身跃起。它们也没有凌空扑下,而是像恶狗一样,从四面八方冲撞过来。 黑暗中,一个比拳头要大的黑影飞来,带着嗡嗡的金属蜂鸣声响。 至少有三匹恶豺的脑袋,被这个黑乎乎东西击中。 血雨中,腥风乍现,瘆人的凄厉悲嗥,伴着骨折声响彻夜空。 人影浮动,痴禅小和尚枯竹样身子已落在冯文卿身边。 他伸手一操,接住凌空飞旋回来的精钢钵盂。 幽蓝的毫光闪动,夹着一线森森白光,蓝光和白光过处,豺群凄惨的嗥叫声此起彼伏,渐渐归于平静。 竹青从空中落下,警惕地四下张望,见所有豺都倒在地上,不甘心的在冲天乱蹬四爪。 “你没事吧?”竹青对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冯文卿说。 冯文卿不知是没有力气说话,还是依旧改不了不愿意说话的毛病,只是勉强地点点头。 犬吠声陡然响起,不远处的食铁兽怒吼冲过来。 竹青的心猛然一悚,掌中锈刀一旋,脱手飞了出去。 飞旋的蓝白相间毫光,在黑暗中甚是刺目。 刀身隐约发出龙吟样声响,令人听着更令人惊惶。 食铁兽好似感到有重重杀机逼近,忽然收住肥硕前冲的身子,扭头落荒而逃。 竹青伸手接回飞旋的锈刀,嘿嘿一笑说:“这畜牲也怕锈刀。” “此地不可久留。”痴禅小和尚急切地说。 竹青伸手操起地上冯文卿,脚尖点地,身子凌空飞起,没入在无边的黑暗里。 篝火熊熊,照得竹林一片火红,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候。 冯文卿的伤口已经被痴禅小和尚包扎好,倚在根粗竹上闭目调息。 突然有轻微又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竹青心中一凛,翻身蹦起,手中锈刀在微微乱颤,显然是有危险降临。 黎明前的山野中,人的出现远比任何野兽要可怕。 痴禅小和尚伸左手操起冯文卿,右手拎着黝黑的精钢钵盂,大秃脑袋上那双天生笑眼里,透着凛凛寒光,显然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总捕房差官在此查案办差!”竹青突然高声大喊。 他的喊声震得竹枝乱颤,竹叶沙沙乱响。 竹青年岁不大江湖经验一点不少,而且还非常老道。 夤夜间,山野里,首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是老江湖应有的作派。 冯文卿在心里暗自佩服竹青的机警。 杂乱的脚步声陡然一滞,片刻,竹林深处亮起一片火光。 “在下是苏沐山寨苏茛,不知官差在此办案,多有冒犯。” 听声音说话的人年纪不大。 竹青心里虽是一宽,锈刀依旧攥在手里,并没有丝毫松懈。 他朗声说:“请苏英雄过来说话。” 轻快的脚步中,竹青看见一个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提着弯刀,背后背着弓弩,和冯文卿年岁相仿,肤色比冯文卿要黑,也没有冯文卿长得俊的年轻人。 竹青忙抱拳说:“在下总捕房竹青。” 苏茛打量竹青一眼,微微一笑,把手中火把扔给边上的人,抱拳说:“少捕头,在下失敬。” 竹青见苏茛身边的山民对他恭敬有加,心里也已经明白,忙笑着说:“少寨主来访,在下失敬。” 苏茛上下打量竹青片刻,微微笑着说:“你就是锈刀竹青?” 竹青心头不经意一动,心想这样山野里的人,怎么会知道他江湖名号。 他微微一笑,指着篝火边空地说:“少寨主,不妨坐下来说话。” 苏茛没有过多谦让,一屁股坐在篝火边,随即往身后挥挥手。 十多个背弓弩拿弯刀火把的青壮寨民随即散开,竹林中顿时一片明亮。 苏茛抱拳说:“少捕头,怎么会露宿在这山野里?” 竹青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笑着抱拳问:“少寨主,你深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茛:“白天有寨民看见食铁兽在这附近出没,就赶过来看看。” 竹青虽然对食铁兽不甚了解,但知道苏茛这些人,定是为食铁兽的皮毛而来,心里反而对食铁兽的生死,升起股隐隐的担忧。 苏茛见竹青没说话,指着对面密林说:“刚才我去过那边看过,见很多豺狗被人杀死,又见这边有火光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遇上了少捕头你们。” “我们三人说是出来查案办差,其实是出来散散心,听说这里风光不错就进来看看,没成想却迷了路误闯进那片林子,差点被豺狼给吃了。”竹青含笑看着苏莨,轻描淡写地说。 苏茛笑着说:“那群豺狗特别凶狠,我们落单遇上它们也不敢面对,它们今天遇上少捕头你们,活该是它们倒霉。” 竹青奸滑一笑,忙又摆摆手。 苏茛看看天色说:“天亮我安排寨子里人去那边看看,那十几张豺狗的皮毛确实不错,收拾好后,我送几张给少捕头你们留着记念。” “苏茛,苏茛……” 一个脆亮的女声传来,篝火边转眼多出个十八九岁的女子。 她手里提着长剑,背后斜背一张弓弩,不太白皙的脸上有双灵动的小眼睛,身姿却是十分的丰润。 苏茛笑着把她拉坐下,指着竹青说:“帝都总捕房少捕头。” 竹青双眼微微一眯,脸上堆起奸猾的笑,抱拳说:“在下竹青。” 女子见状心里稍微一动,也豪爽地抱拳说:“我叫沐叶。” 竹青在益州听衙门里捕快说过,苏沐山寨所有山民就两个姓氏,不是姓苏就是姓沐,而且他们是世代通婚。 他现在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眼前这个沐叶定是少寨主苏茛的未婚妻,至少他们也是相好的情人。 第30章 沾亲带故 竹青信手给火堆添上点竹枝,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天真无邪的沐叶,笑着问:“沐姑娘深夜也跟着苏少寨主出来?” 沐叶没回答竹青的问话,而是甜甜地笑着问:“你就是总捕房的锈刀竹青?” 竹青惊奇地问:“沐姑娘听说过在下?” “她也是前几日刚听说。”苏茛忙抢着说。 竹青心里更加惊疑,目光在苏茛和沐叶之间游动。 沐叶笑着说:“是听哪个左闲说的。” 竹青听她说出左闲的消息,心里暗自一喜,脸上却是笑容如故,随口漫不经心地问:“叶姑娘见过左闲左大侠?” “他是寨子里沐老实的远亲。”苏茛望着身边沐叶说:“算起来跟她还是亲戚。” 竹青心里骤然一紧,隐约感觉事态要变得复杂难办。 大盗左闲怎么会跟苏沐山寨,姓沐的人沾亲带故? 沐叶睨了苏茛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说我j是他的亲戚,我跟他算什么亲戚?” 苏茛含笑说:“这事寨子里人都知道,沐老实为这事还在寨子里摆过酒,你哪天不是也去了。” 沐叶不屑地冷哼一声。 竹青笑着问:“沐老实又是谁?” 沐叶忙笑着说:“沐老实真名叫沐宗祉,他不是寨子里人,他是偶然路过寨子说他姓沐,当时他又没什么好的去处,苏莨就让他留在了寨子里。” “他这人不喜欢说话,做事又不惜力,寨子里人就给他起个沐老实的浑号。”苏莨忙接过她的话头补充说。 “左大侠常来寨子里?”竹青点着头看着苏莨,平淡地问。 “他不常来,谁也不知道他跟沐老实到底是什么亲戚。五年前他来过一次,前几天是第二次来,两次来都带好多盐巴,寨子里人自然认他为亲戚。”沐叶抢着说。 苏茛笑着问:“你家没拿人家盐巴?” 沐叶争辩说:“我家给他多少东西,又是皮毛又是虎骨。” 她又瞟苏茛一眼说:“他真的是贪心,还想要那张食铁兽的皮,这些我都没跟你说。” 竹青含笑看着他俩在拌嘴,心里却在想,如果左闲现在还在苏沐山寨,要想在苏沐山寨抓拿住他,怕是要出点麻烦。 苏茛忙用手肘捣捣沐叶,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沐叶也觉得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忙止住话头。 她晃动着一双灵动的小眼睛,冲竹青甜甜一笑。 竹青随手拾点竹枝条放在火堆上,平淡地问:“左大侠还在寨子里?” “少捕头认识哪个左闲?”苏茛用探寻的口吻问。 竹青一惊,没想到苏茛如此机警。 他奸滑一笑,平静地说:“左大侠名满江湖,在下想结交已久。” 沐叶疑惑地瞄竹青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苏茛笑着说:“他三天前离开了寨子,说是要到海子沟去看看,估计这一两天就能回到寨子里。” 竹青饶有兴趣地问:“海子沟那边好玩吗?” 沐叶轻蔑地笑着说:“哪有我们这里好,他是嫌在寨子里闷的慌,想着到处去闲逛逛。” 竹青犹疑地又问:“哪里不好玩?” 沐叶不屑地说:“有什么好玩的,那边除了山就是树还有瘴气,还常有大野猪出没。” 竹青心里又一阵翻腾。 海子沟既然十分凶险,左闲没事去那里干什么?不会是想着找什么宝物吧? 竹青想到找宝物,脸上不由地一笑。 沐叶见竹青对她莫名地暧昧一笑,芳心跟着一颤,脸上飘过一阵奇异的火辣感。 竹青突然拍拍手,伸个懒腰,对苏茛说:“少寨主,贵寨离这里有多远?” 沐叶芳心又是一阵悸动,忙抢着说:“不远,就在那片林子后面。” 竹青笑着点点头。 “你想去寨子里玩玩?”沐叶疑惑地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欣喜。 竹青指着边上的冯文卿说:“他受伤了想去贵寨子疗伤,不知……” 沐叶不等竹青说完就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苏郎中治野兽抓伤最有办法也最灵验。” 竹青含笑望着苏茛,等着他表态。 沐叶用手肘一碰苏茛,有点着急地说:“你说话。” 苏茛猛地醒悟过来,忙笑着说:“少捕头能去小寨,我自然是欢迎。” 沐叶喜笑着站起身,用灵动的小眼睛瞟竹青一眼,开心地说:“走吧!” 苏茛扭头看看竹林外已经发亮的天色,笑着说:“走吧,现在回去刚好赶上吃饭。” 沐叶对站在边上的寨民说:“你们去几个把那边的豺狗收拾收拾。” 几个寨民答应着转身离开。 苏茛起身对其余寨民说:“你们抓紧时间做个抬床,把少捕头的朋友抬着。” 竹枝摇动,砍竹子的声音顿时响起。 苏茛走到竹林边,指着对面密林说:“我们的寨子在那后面。” “我们从这边绕过去。”他又指着身后竹林说。 竹青含笑说:“少寨主怕再遇上食铁兽?” “它不敢遇见我。”苏茛笑着说:“抬个受伤的人爬山不方便。” “我自己能走。”冯文卿在痴禅小和尚搀扶下,站在苏茛身后说。 竹青扭头忙笑着说:“少寨主,我来介绍。” 他指着冯文卿说:“总捕房捕头冯文卿。” 冯文卿忙含笑抱拳说:“劳少寨主费心。” 苏茛也抱拳说:“冯捕头客气。” 竹青一拍苏莨指着冯文卿说:“少寨主,你今年肯定要有大喜。” 苏茛惊疑地看着竹青问:“少捕头怎么知道我今年要大喜?” 竹青开心地又指着冯文卿说:“我跟他在一起有两个月,他只说过十一二句话,见你少寨主刚一会就说了一句,你说你是不是今年要有喜事!” 苏茛疑惑地看着冯文卿。 冯文卿此时虽然衣衫不整浑身是伤,脸也脏兮兮,但长得在男人堆里确实算是个标致的人。 竹青又指着痴禅小和尚说:“我朋友痴禅小师父,我叫他小和尚。” 苏茛忙双手合十说:“小师父,苏茛有礼。” 痴禅小和尚双手合十,高颂佛号说:“苏施主,小僧有礼。” “小师父,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沐叶走到痴禅小和尚近前,双手合十学着他的样子说。 痴禅小和尚忙往后退一步,低眉顺眼高颂佛号说:“女施主,小僧有礼。” 沐叶欢笑着一碰痴禅小和尚说:“小师父,你干嘛躲着我?” 竹青忽然张大嘴巴,双手箕张,作欲扑上前状,嬉笑着说:“你是老虎!” 沐叶见到竹青故作的怪模样,笑得是云动月移,前俯后仰。 大家都笑了,连站在边上的寨民也都跟着大笑。 竹青突然问沐叶:“寨子里有肉食吗?” 沐叶猛然一怔,收起笑容疑惑地看着他,不知竹青怎么会问如此唐突的事。 苏茛笑着说:“少捕头放心,山寨中最不缺的就是肉食。” 竹青一拍痴禅小和尚,开心地说:“小和尚,你有福啦!” 众人不明就里,皆是一愣。 沐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又开始欢快地笑着,笑得是枝摇花摆。 他们进入苏沐山寨,有福的又岂止是痴禅小和尚一人。 第31章 怪异山寨 雾沉沉的天空。 太阳像块圆圆的没铬熟的饼,无力地挂在西边山顶上。 竹青站在山坡上,望着用乱石垒成的高高寨门。 他身后是几间依山而建的竹屋,是苏茛安排给他们的临时住处。 坡下平坦的地方有一座宽敞高大的吊脚竹楼,今天晚上的酒宴就设在这座高大的竹楼内。 虽是初春季节,风刮在身上竟然有些暖意。 竹青望着远山,半晌,自觉无趣,转身走进竹屋。 冯文卿斜靠在竹床上,身上伤口被重新清理包扎过,也换上了一身山民的服饰。脸上凭添的两道浅淡血痕,不但没破坏掉原来的标致,反而给他俊秀的脸上加了几分刚毅。 痴禅小和尚见竹青进来忙起身让座,被竹青伸手拦住。 竹青:“小和尚,我们是兄弟不要如此。” 痴禅小和尚又要双手合十,被竹青狠狠打开。 竹青正色地说:“没外人在的时候,你要再如此我跟你不客气!” 痴禅小和尚笑笑,无声在坐到边上。 竹青来到竹床边问:“你怎么样?” 冯文卿点点头。 竹青无奈地摇头笑着说:“看烦了外面无趣的山景,进来看见你俩这样子,简直比外面无趣山景还无趣,还不如出去看无趣山景。” “你有没有觉得这山寨有点怪异?”痴禅小和尚看着竹青突然问。 竹青心里一颤,不知道痴禅小和尚怎么会如此说。 其实,他自从进入这个苏沐山寨,就感觉这里有种说不出怪异,没想到痴禅小和尚也有同样的感觉。 竹青定定地望着痴禅小和尚,等他继续说下去。 痴禅小和尚理了理胸前已经很整齐的佛珠,小声说:“来了外人寨主不现身,你不觉得奇怪?” 竹青一笑,以为痴禅小和尚发现什么秘密,原来是为这点。 他心里一宽,笑着说:“我想晚上的酒宴,寨主肯定会出来。” 痴禅小和尚摇头说:“刚才苏芷芊姑娘过来看冯施主伤势,说寨主已经五年没出来见客,今天晚上估计也不会出来。” 竹青不经意“哦”了声。 痴禅小和尚:“这还不算,哪个苏芷芊姑娘过来时,见到冯施主总是在偷笑。” 竹青突然冷下脸说:“你说你一个小和尚,怎么没事总捉摸人家姑娘。” 痴禅小和尚也寒着脸说:“小僧心如止水槁木,哪有这般闲心。” 竹青指着小和尚看着冯文卿,又笑着说:“你看,急了!” 冯文卿一笑,好像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顿时又呲牙咧嘴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恐怖。 竹青忙摆手说:“没嘴小爷,你还是点头算了,现在这样子挺吓人。” 冯文卿脸色一冷,扭脸不理他。 竹青一捣痴禅小和尚说:“你还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痴禅小和尚睨他一眼,不再说话。 竹青叹着气说:“我看那沐老实就有点不老实。” 痴禅小和尚:“你也看出来呐?” 竹青:“你都看出来,我又不是瞎子。” 痴禅小和尚笑着说:“你看出他什么了?” 竹青:“我看他有身不弱的武功,应该是个高手。” 痴禅小和尚:“他明明是个左撇子,偏偏用右手待人接物。” “他应该是个用刀的高手。”冯文卿突然转过脸说。 竹青:“为什么?” 冯文卿把脸又转过去,不再言语。 痴禅小和尚:“冯施主说的不错,他眼睛里深藏着一股霸气。” 竹青在心里暗自赞许,痴禅小和尚和冯文卿眼光独到,也在心里重新估量起这两个人。 常年用剑的高手,骨子里都会透出种落寞冷肃的王者之气。常年用刀的高手,眼睛里总会不自觉流露出种纵情狂野的霸气。 除非这人武功已达到陆地神仙境界,否则再高的江湖高手,举手投足间,难免都会或多或少流露出这些特征。 竹青故意摇头说:“不对,我听沐叶说苏沐山寨中,姓苏的人全用刀,沐氏一族全用剑,这是山寨里不成文的规矩,在山寨里至少沿袭了有三代。” 冯文卿不经意地轻哼一声。 竹青:“没嘴小爷你能不能说话,哼一声是几个意思?” 冯文卿:“我哼一声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不要上女人的当。” 竹青夸张的用惊讶语气地问:“我会上当?” “你会上谁的当?” 话音未落,沐叶已经推门进来,看着竹青笑着问。 竹青忙奸滑地笑着,请沐叶坐下。 “谁要把当给你上?”沐叶坐下后,依然兴趣不减地望着竹青问。 竹青尴尬地一笑,坐到沐叶对面的竹凳上,指着冯文卿说:“他要把当给我上。” 沐叶望着躺在床上的冯文卿背影,小眼睛灵动一转,笑着说:“冯捕头要给当给你上我管不了,要是别人给当给你上,我绝不答应。” 竹青狐疑地问:“这话怎么讲?” 沐叶诡异地笑着说:“马上你就知道。” 竹青更加疑惑地看着沐叶。 沐叶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微微笑着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竹青双眼微微一眯缝,圆脸上立时涌动起,对女人充满无限杀伤力的奸滑笑容,轻快地说:“你这么漂亮,我就看看不行吗!” 沐叶芳心一阵狂颤,不太白皙的脸上烧起两片红霞,瞪着小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竹青见状浑身一激灵,知道玩笑开的有点大,忙起身在屋里转圈。 沐叶心头窃窃一喜,看着竹青说:“我刚才问了沐老实,他说左闲还有几天才能回来。” 竹青心里虽然着急,嘴里却说:“不急。有缘总会相见。” 沐叶意味深长地说:“不急最好,” 竹青笑着又坐到她对面,盯着沐叶问:“山寨里寨主是谁啊?” 沐叶被竹青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头刚低下,听到他问话又抬起有点羞涩的脸,眨着小眼睛问:“你想见寨主?” 竹青肯定地点点头。 沐叶脸颊上羞色更盛,头低的更低,弱弱地问:“你找寨主有什么事?” 竹青见她突然变得有点怪怪的,也没多想继续说:“来了贵山寨总要拜见寨主,这是应尽的礼数。” 沐叶依旧低着头,低声说:“就为这事?” 竹青:“你认为我还有什么事?” 沐叶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眼睛含笑说:“山寨现在是苏茛主事,你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竹青沉吟片刻,突然说:“我非要见寨主怎么办?” 沐叶脸腾地红遍,连脖颈都一片绯红。 竹青望着她不解地问:“你怎么啦?” 沐叶瞄他一眼,扭捏着小声说:“寨主是我爹。” 竹青疑惑问:“你爹?” 沐叶羞涩地点点头。 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想要拜会那里的主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扭捏起来。 竹青这样一想,更觉得这苏沐山寨处处都透着怪异。 第32章 沐老实 竹青看着浑身透着怪异的沐叶,轻声问:“你爹不见陌生人?” 沐叶听他如此一问,一改扭捏态,叹气说:“我爹有五年没见过外人,我也只有在山寨议事的时候,才能远远见他一面。” 竹青不自觉地轻“哦”一声。 沐叶转而欢笑着说:“不过没关系,我这就去让沐老实去传话,说帝都来的少捕头有要事想见寨主,我想我爹会同意见你。” 竹青忙摆摆手:“麻烦就算了,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单纯就是出于礼节想拜会下寨主。” “不麻烦。”沐叶红着脸执拗地说:“我马上就去告诉沐老实,让爹出来见你。” 竹青笑着说:“有劳沐姑娘费心。” 沐叶娇嗔地瞟他一眼,开心地说:“你跟我客气什么!” “你爹是寨主,苏茛怎么会是少寨主?”竹青似乎意犹未尽,继续问。 沐叶突然又长叹一声说:“苏沐寨是苏沐两家共同山寨,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苏茛是苏家长子,少寨主自然就是他。” 竹青仿佛全明白过来,看着沐叶脸又奸滑的一笑。 沐叶马上瞪起小眼睛,生气地说:“你笑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竹青赶紧摇头摆手说:“沐姑娘你别多心,我什么也没想。” 沐叶心里又是暗自一喜,起身娇羞一笑说:“我去找沐老实,晚上我们议事厅见。” 竹青望着沐叶慌紧地打开门,逃跑似离去的背影苦笑笑。 他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之间就慌张起来。 “你有麻烦了!”冯文卿突然坐起身,指着竹青说。 竹青指着他说:“你还是不说话的好。” 冯文卿摇着头,玩味一笑。 竹青:“你一张嘴就说我有麻烦,你就不能说点昐我好的事!” “不能!”痴禅小和尚忽然说。 竹青用手指着他俩,气恼地说:“你们俩合起伙来气我是不是?” 痴禅小和尚高颂佛号说:“施主,你真的有麻烦了。” 竹青瞪着眼问:“我有什么麻烦?” 痴禅小和尚晃着大秃脑袋,怪异地笑笑。 竹青望着他光头不屑地说:“你真是人小鬼大。” “不是他人小鬼大,怕是你人大鬼更大。”冯文卿看着竹青,冷冷地说。 痴禅小和尚笑眼里含着玩味的笑,看着竹青问:“你急着要见寨主,真的就是想拜会拜会这么简单?” 竹青肯定地点点头。 冯文卿:“你相信你自己说的鬼话?” 竹青:“我说什么鬼话啦?” 痴禅小和尚忽然双手合十,高颂佛号说:“依小僧看,这苏沐山寨怕是要有新寨主了。” “应该是这样。”冯文卿附和着说。 没想到后面事态发展,真的被他俩一语成谶。 天逐渐黑下。 犹如困兽的竹青在竹屋里,终于盼到天擦黑。 不是他急着要见沐寨主,而是这竹屋里,实在是让他闷的难受。 痴禅小和尚眼睛除了盯着自己面前,黝黑的精钢钵盂发呆,就是摆弄着自己胸前那串佛珠。 冯文卿躺在床上面对着墙,不知是在想心事,还是又沉沉睡去。 如果不是苏芷芊在这期间,又过来一次给冯文卿查看伤口,估计竹青现在已经被逼疯。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 竹青实在是不堪忍受这令他窒息的气氛,终于打破沉默。 冯文卿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身子,竹床发出一阵吱嘎乱响,似乎是在告诉竹青他听到了。 痴禅小和尚连这点表示都没有,依旧在摆弄着胸前的佛珠。 竹青无奈摇头说:“你们有没有闻到,苏莨身上有股味?” 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依旧没搭他的话茬。 竹青苦笑笑仰面倒在床上,竹床发出阵吱吱声后,屋里又回到刚才令人难堪的沉默氛围中。 三个人或躺或坐在沉闷屋里,各想各的心思,或许是各自都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高且宽的议事厅前面,空地上燃烧着熊熊篝火。 男男女女的寨民在篝火边忙碌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般开心的笑容。 竹青总感觉他们不像是在准备晚上的酒宴,更像是在准备着什么重大庆典。 竹青一行三人在一名精壮寨民引领下,绕过篝火来到议事厅前。 竹青抬头见眼前宽广的议事厅,离地足有一丈高,毛竹搭成的门楣上,挂块厚实的楠木板,“议事”两个字刻在楠木板中间。 楠木板在远处篝火的照耀下,闪着仿佛在流动的金光。 金丝楠木板是块好木板,可惜上面刻的字确实不怎么样,连竹青这种习武的人都看得出,它既不飘逸俊朗,也不苍劲有力,勉强算是中规中矩。 苏茛站在议事厅门口,见竹青三人拾阶上来,赶紧跑下几级台阶,含笑抱拳说:“少捕头,冯捕头,小师父,三位里面请!” 竹青和冯文卿笑着各一抱拳,痴禅小和尚合十低颂声佛号。 进入议事厅,竹青才发现,虽说是山寨的议事厅,场面却是不小。 大厅长十丈有余,宽有四丈许,顶上挂着火苗乱蹿的天灯,下面是一张长有六丈,宽有九尺的楠木大板桌,桌子两边放着粗犷的竹椅。 大板桌面不是很亮,却是十分的细腻光滑。 厅的最后面,挂有一幅淡灰色丝质帷幔,隔出个独立的空间。 帷幔后有灯火,虽不十分明亮,还是能勉强看得清里面的陈饰。 这个独立的小空间里,有个一尺出的小高台,上面放把直背交椅。后面的竹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相间的兽皮,一眼就看出那是张食铁兽的皮毛。 苏茛谦让着把竹青等三人,安置到大板桌边,上首位坐下。 竹青坐在最前面竹椅上,离丝质帷幔有一丈左右距离,离小高台上直背交椅有两丈多远。 苏茛跑到下首位,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下,隔着长桌跟竹青面对面。 他身边坐着三位看着就年岁挺大的老者,应该是山寨中长老级别的人物。 竹青左右一望,见沐叶和苏芷芊站在不远处角落里,两人脸上都透着股莫名的喜气。 “少捕头,沐寨主马上出来,请稍等一会。”苏茛含笑对竹青说。 竹青:“不急,在下就是想拜会一下寨主,没有其它要紧的事。” 说话间,丝质帷幔轻微一阵飘动,帷幔后的小高台下,已多出四个腰挂苗刀的青壮寨民,看样子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小高台后面的边上,一扇门打开,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 虽隔着一层淡灰色丝幔,竹青还是一眼就看出,走在前面四十多岁的高个子,应该就是沐寨主。 走在后面身形不高,大约三十岁左右,眼睛不大却透着精光的矮汉子,正是竹青早上匆匆见过一面的沐老实。 第33章 突然出手 苏茛见帷幔后人已就位,忙起身抱拳躬身,朗声说:“苏莨拜见寨主,寨主洪福齐天!” 竹青等人见对面三个长老样的人,也在起身抱拳,说着和苏莨差不多同样的话。 他们三人也赶紧起身,或抱拳或合十,高声说:“拜见沐寨主!” 帷幔后,坐在直背交椅上的沐寨主,抬手摆了摆,算是领了众人的心意。 苏茛依旧躬身抱拳说:“帝都总捕房少捕头驾临敝寨,搅扰了寨主清修望寨主见谅。” 竹青依旧抱着拳,朗声说:“在下竹青,拜见沐寨主。” 沐寨主面无表情地说:“少捕头客气!老夫多日不见客,少捕头大驾光临敝寨,老夫多有怠慢。” 竹青:“在下谢沐寨主抬爱。” 沐寨主又摆摆手说:“少捕头少年豪杰,老夫礼数不周,少捕头海涵就是。” 竹青抬头看一眼沐寨主,笑着说:“在下不敢。” 沐寨主又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苏茛抱拳说:“寨主,苏莨有一事请寨主定夺。” 沐寨主:“少寨主,老夫多年不问山寨中事,凡事你做主就是。” “此事非寨主定夺不可。”苏茛固执地说。 竹青心里一阵诧异,他很少听见属下,如此跟上司这样说话。 沐寨主:“少寨主请讲,老夫无有不从之理。” 苏茛转身叫过角落里的苏芷芊。 竹青见苏芷芊穿戴华丽,看着好像是山寨里的礼服,比他前两次在竹屋里,见到的穿着都要正式。 苏芷芊含笑跑到苏茛近前,对帷幔后面抱拳说:“苏芷芊拜见寨主,寨主洪福齐天!” 沐寨主依旧毫无表情,轻轻点点头。 苏茛:“禀寨主,小妹苏芷芊今年十七岁,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今天她中意一位少年英豪,望寨主成全这份姻缘。” 苏芷芊偷偷向竹青瞄一眼,脸一红,扭捏的一笑。 竹青心里陡地一沉,预感到自己要有麻烦。 沐寨主沉吟片刻,平静地问:“芷芊看上寨中哪位后生?” 苏茛:“小妹相中的不是山寨中人。” 沐寨主依旧平静地问:“哪是那位少年俊杰?” 苏茛扭脸一指冯文卿说:“是帝都总捕房的冯捕头。” 他这句话大出厅中所有人的意料,本就肃静的大厅,此时变得更加死寂。 寨中三个长老,更是无言地交换一下眼神。 竹青心里一宽,接着就是一凛,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冯文卿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心猛然一沉。 他从今天一整天寨中人的表现判定,认为今晚上有麻烦的应该是竹青,没想到真正有麻烦的人是他自己。 苏芷芊俏脸一寒,伸手拉拉苏茛,却被苏茛轻轻推开。 痴禅小和尚高颂一声佛号,细脖子顶着个大秃脑袋,双手合十站起身。 苏茛笑着问:“小师父,你有话要说?” 痴禅小和尚低诵佛号说:“小僧说少寨主做事太唐突。” 苏茛含笑说:“小师父,你出家人怎么也理俗家人的事。” 痴禅小和尚又高颂声佛号说:“这事小僧管定了。” 竹青心里一喜,痴禅小和尚强出头,无疑给他留下回旋的余地。 他原指望冯文卿自己能出头,没想到这个闷葫芦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得住,竟然还是惜字如金不说话。 竹青暗想,这次把痴禅小和尚缠来蜀地,现在看来是对的,关键时刻还真能顶事。 苏茛:“小师父,这事你真的管不了。” 痴禅小和尚瞪着笑眼问:“为何?” 苏茛:“这是我们苏沐山寨的规矩。” 痴禅小和尚平静地问:“贵山寨可以强逼人成亲?” 苏茛看眼痴禅小和尚,转脸面向帷幔,对坐在直背交椅上沐寨主又一抱拳,朗声说:“寨主,苏芷芊是苏沐山寨的圣女,圣女跟男人有过肌肤之亲,是不是要下嫁给这个男人?” 竹青的心彻底凉了。 他自从进入山寨就预感到,苏茛可能不会怀有什么好心事,没想到苏莨会把陷阱挖在这里。 竹青此时才想起刚才经过篝火时,难怪那些寨民个个面有喜色,原来他们早就暗中接到消息,知道寨中圣女今天要下嫁。 沐寨主点点头,承认山寨里有这条规矩。 苏芷芊心也完全凉透,她没想到上了哥哥苏茛的当。 沐叶的心里却是一喜,偷偷地望着竹青在笑。 她认为自己的机会还在,也暗自庆幸受伤的人不是竹青。 冯文卿没想到苏芷芊给他清洗包扎伤口,会惹出这么多麻烦来,现在看这麻烦似乎还无解。 “诸位长老,苏沐山寨是不是有这样规矩?”苏茛又转身问三位老者。 三位长老相互看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们心里都不由得在想,圣女下嫁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提前跟他们商量,弄得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个苏莨也太目中无人。 他们同时在心里也都打定主意,今天只作壁上观,绝不插手苏莨自作主张的事。 苏茛对痴禅小和尚抱拳说:“小师父,冯捕头如果不答应山寨圣女下嫁给他,山神会给苏沐山寨降下灾难。” 一向善辩的痴禅小和尚,此时也愣在那里,一时也想不出说辞。 冯文卿到是心大的很,既没有看苏茛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也没关注苏芷芊有点哀怨的神色,而是定定地望着帷幔后沐寨主,仿佛是希望沐寨主能为他说句话,替他解围,助他脱困。 三位长老面色凝重地坐在那里,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厅里气氛陡地压抑起来,也叫人不安起来。这种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宁静,让人从心底生出股惶恐。 “寨主,请你发话成就圣女下嫁。”苏茛打破厅中死寂,朗声说。 “好!” 沐寨主在沉默片刻后终于出声,同意山寨圣女下嫁这事。 沐寨主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厅中陡然站起一个人,这人正是没嘴小爷冯文卿。 冯文卿身形一掠,丝质帷幔一飘,人已然蹿到帷幔后面,手中的直刀已然架在了沐寨主身边,沐老实的颈项上。 痴禅小和尚枯瘦身形一蹿,也进入帷幔后面,用极快的身法,迅雷样出手,制住了站在小高台下,沐寨主的四个持刀青壮护卫。 竹青手按桌子,人已飘到苏茛眼前。 苏茛一愣,他没想到竹青他们会突然发难。 竹青在苏茛愣神之际,手往他身上一挥,连点他胸前十六处要穴。 场中形势变化陡然,吓得三位长老跌撞着跑到边上,脸上是满满的惊恐神色。 沐叶纵身蹿到竹青面前,瞪起愤怒的小眼睛,指着他厉声大吼:“你想干什么?”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我不想干什么。” 沐叶急红着脸瞪着竹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竹青见沐叶在盛怒之下,都没拔出腰间的长剑,心里一冷,知道自己的麻烦还没完。 第34章 撕杀 竹青扫一眼远处三位惶恐的长老,见厅中的局势已经被他们三人完全控制住,脸上轻松一笑。 他看着沐叶愤怒的小眼睛,低声说:“沐姑娘不急,我肯定会给你个交待。” 沐叶跺着脚急急地说:“你阻拦圣女下嫁,山神会降灾难给你。” 竹青露出奸滑的笑,奸滑地着说:“你放心,我不是山寨中人,山神管不了我。” “你……”沐叶急红着脸,楞是没把话说全。 竹青望着不知是心急还是心慌,没把话完全说出嘴的沐叶,用自信满满地口吻又说:“山神不但不降罪给我,还会保佑我。” “你……”沐叶胸口一堵,又没说出后面的话。 竹青瞪起眼睛,振振有词地说:“我为山寨除妖降魔,山神凭什么不保佑我?” “你要为山寨除妖降魔我不管。”沐叶指着苏茛说:“快把他给我放了。” 竹青摇头说:“不能放,他就是山寨里的妖魔。” 沐叶胸中心血一阵翻腾,她没想到竹青为了她,竟然敢如此行事。 她红着怒容满面的脸,高声说:“你放不放?” 竹青还是笑着说:“不能放,至少现在不能放。” “你到底想怎样才肯放了他?”沐叶胸口急剧起伏,红着脸地问。 她心里其实想的是,竹青能快点说出要娶她这样话,那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出来,帮助他彻底控制住事态。 现在厅里的局面,表面上是被竹青他们暂时控制住。 沐叶心里明白,先不说大厅外,个个都有不错身手的上百寨民,,就是大厅里的三位长老出手,后果就难以预料。 竹青似乎不理解她的心情,也不了解他们三人现在的处境,依然奸滑地在笑着。 突然,“咚咚”的长鼓声从厅外传来,好像在催促厅里的人都快点出去。 苏芷芊闪着泪眼,突然跑到竹青面前,用哭腔说:“你放了我阿哥,我随你怎样都行。” 竹青没有理会已经梨花带雨的苏芷芊,而是指着丝质帷幔后,被冯文卿制住的沐老实问沐叶:“那人是沐老实?” 沐叶一愣,心想早上你就见过,现在怎么还这样问我。 她心里虽疑惑,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竹青身子一晃,人来到帷幔后沐老实身边,突然伸手点向他胸口。 冯文卿见竹青出手,直刀一撤。 冯文卿直刀撤走,竹青手指尚未点中沐老实胸口,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沐老实身子突然一矮,双手左右一挥,掀起一股狂飙。 沐老实果然不老实,他已骤然发难。 他双掌发出的掌力虽凛冽凌厉却是虚招,就见他身形悠的暴退而去,脚一点身后竹墙,人已如箭矢样蹿出,左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寒光涌动的短剑。 剑虽短,却裹着层雾气,显得杀气浓重异常。 沐老实刹那间攻出十七八剑,剑锋不偏不倚,雨露均沾,分别对竹青和冯文卿各递去八九招。 冯文卿刚让开掌力,陡见眼前剑影迷乱,手中直刀迎着纷乱剑光凌空一搅,人跟着闪到边上。可惜腿上有伤,动作不是十分轻灵,左肩还是被剑锋撩中。 竹青身形一晃,乌金锈刀已在手上,锋刃划出道极短、极快、极亮的弧线,迎着凌乱的剑影,左右一挥。 叮的一声脆响,沐老实手中短剑,被锈刀锋刃截断。 沐老实反手把断剑当飞镖甩出,猛然刹住前冲的身子,一回身,左手中又多出一把苗刀。 刀似弯月,闪着清冽的冷芒,透着无穷的杀气。 沐老实一声暴喝,人如惊鸿一瞥,刀似魅影乍现,迎上冯文卿的直刀。 痴禅小和尚陡见冯文卿有难,刚想移动身形,交椅上的沐寨主左手一弹,一缕萤光劲气撞向痴禅小和尚前胸,人跟着轻灵纵起,半空中右手的流星锤一抖,砸向痴禅小和尚圆又大的秃脑袋。 痴禅小和尚笑眼里,顿时现出一片迷乱的锤影。 他心中陡然一惊,没想到沐寨主会突然出手,而且出手就是要命的杀招。 痴禅小和尚心里虽惊,反应却丝毫不慢。他右手精钢钵盂一抬,挡住射来的莹光指剑,左掌一翻,吐出个鸽蛋大小的蓝色气团,撞向顶上流星锤鸭卵样乌黑锤头。 冯文卿直刀舞起片看似毫无章法的乱影,却恰好化解了沐老实雷霆样刀雨。 竹青从未见过冯文卿用过这种刀法,心里不由得一悚。 沐老实见自己变化无常的刀光,在对手错乱的刀影中一滞,顿时消失无形,心中更惊恐。 他是老江湖楞是没看出,冯文卿用的是哪家刀法,轻易就破掉他刚才那招“疾风吹劲草”。 流星锤被劲气一震,悠地荡向挂丝质帷幔的横梁,沐寨主跟着飘出帷幔,反手又弹出一缕更疾、更快、更凌厉的剑气。 痴禅小和尚的精钢钵盂脱手飞出,在空中被剑气劲力一撞,骤然一震,带着嗡嗡乱响,闪着黝黑的光,猛地回头撞向他自己。 他枯瘦的双手凌空连环拍出,缕缕劲气制住飞旋的精钢钵盂。 钵盂悬浮在空中,嗡嗡声更大更急,忽然又追向半空中的沐寨主。 沐寨主在空中,双腿轮番一甩,两只靴子从脚上飞出。 当!一声亮响。 靴子砸上精钢钵盂,人已站在四丈开外的长板桌上。 竹青刚才还在惊疑,沐寨主怎么会突然出手,现在见长板桌上的沐寨主,身形忽然矮了不少,变得异常短促,心里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腰一躬,冲向光滑的楠木长板桌,身子贴着桌面,像海中的箭鱼一样射了出去。 痴禅小和尚伸手接住黝黑的钵盂,见竹青已经冲了出去。他脚点地,向杆大头标枪平直掠向厅门。 沐老实苗刀狂飙样飞起,刀影浮动,杀气激荡。 冯文卿虽然有点手忙脚乱,还是勉强应付过他这一轮快攻。 沐老实见竹青和痴禅小和尚,追着假扮沐寨主的左闲,已经出了帷幔,心里一喜,信心倍增。 他苗刀招式一紧,似狂风肆虐山林,疾风横扫草原,激荡得帷幔飘飘。 左闲在长板桌上见自己行藏败露,又见竹青拿着柄怪异的锈刀,贴着桌面冲过来。 他右手一缠挂在厅梁上,流星锤细精钢链,人荡在空中,左手间接连弹出缕缕莹光劲气。 冯文卿的直刀在沐老实狂暴刀风中,一阵乱舞,至少换用了七八个名家刀法,左支右绌,再次堪堪应对过这轮要命的截杀。 第35章 留后手 竹青听到劲气破空声,身子在长板桌上左右一滚,桌面顿时被左闲左手发出的莹光剑气戳穿,留下四五个茶杯口大小的圆洞。 他脱手甩出锈刀,黄蓝相间的光影中,一线白芒乍现。 流星锤黝黑的精钢细链被白光一照,猛地断开。 左闲感到右手猛地失去支撑,身形在空中一荡,一翻,人已平直,双掌间雾气凝结,直扑竹青前胸。 竹青刚跃起的身子往后一倒,顺着桌面溜到左闲身后。 跃起,操刀,横扫,刀光匹练。 左闲双掌一按桌面,腾身,后翻,双掌夹着浓烈的白雾,撞向锈刀亮白毫光。 嘭! 竹青凌空后飞,撞翻四丈外的交椅,心里一阵气血翻涌。 沐老实见竹青被左闲撞摔进来,心中一阵狂喜。 他看一眼跟他交手的冯文卿,见冯文卿虽落下风,但每次都能把他快攻的招数应付过去,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寒。 左闲脚刚落地,耳边响起嗡嗡声,他不及细想,人拔地冲起。 黝黑的精钢钵盂嗡响着,沿着左闲小腿一旋,又悠极速地飞了回去。 痴禅小和尚甩出钵盂时,用的是回龙镖手法。 左闲感到小腿一阵刺痛,可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他无奈之中右手一甩,希望手上尚有一丈多长的精钢细链,能钩住点什么可以借力的东西。 细链乍然一掠,缠住丝质帷幔。 左闲心里一喜,身形跟着就是一荡。 嘭的一声,帷幔突然从横梁上跌落。 左闲身子往下一赘,脚刚沾地就疼得他一呲牙,双脚一软,俯身跌倒。 他就地一滚,身子被丝质帷幔缠住,恰好滚到竹青脚边。 竹青伸手急点他后背五处要穴,转手又急点他前胸十处要穴。 沐老实见左闲摔倒,又被竹青伸手制住,心神一荡,苗刀招式稍稍一滞。 冯文卿直刀招式陡地一变,幻出片绵密刀网,刀芒在刀网中闪烁飘忽。 沐老实心神一凛,苗刀招式更是一慢。 闷哼声中,血雨飞溅。 沐老实身形暴退,撞破身后竹墙,消失在黑暗中。 “别追!”竹青放声高喊,叫住冯文卿。 沐叶身子一掠已到竹青近前,她瞪着惶恐的眼睛,用手指着竹青,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竹青提起地上左闲,扯去他身上丝质帷幔,顺手在他脸边一撕,左闲露出本来面目。 竹青指着左闲,奸滑地笑着问沐叶:“他是你爹?” 沐叶惊讶地看着左闲,半晌,突然急切地问:“我爹呢?” 竹青抖抖肩头,摇摇头。 沐叶上前抓住左闲,厉声吼到:“我爹在哪里?” 左闲眼一翻,不理睬她的问话。 厅门处一阵嘈杂,痴禅小和尚正在拦住要闯进来的寨民。 “快让那些人退出去,我告诉你沐寨主在哪里?”竹青指着大厅门口,望着沐叶急切地说。 沐叶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奔向大厅门口。 厅外寨民见沐叶过来,一时间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沐叶脸一寒,高声说:“都出去。” 寨民们一愣,虽心有不甘还是悻悻地摇头离开。 “回来!”沐叶又高声大喊。 寨民们一怔,诧异地看着她。 沐叶手指着一个强壮的寨民大喊:“你多带几个人,把沐老实给我找出来,要快!” 那个强壮寨民一愣,刚想说话,见沐叶满脸怒容,忙吆喝着众人离去。 “坏人已经被你抓住,沐老实也跑了,你怎么还不放了我阿哥?”苏芷芊来到竹青近前,望着他用恳求的口气说。 竹青:“苏姑娘不用着急,我问完苏少寨主话自然会放他。” 苏茛坐在竹椅上一言不发,满脸恨意望着竹青。 苏芷芊:“阿哥,你快说话啊!” 苏茛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苏芷芊急得泪流满面的脸。 “我爹在哪里?”沐叶快步跑过来,急急地问竹青。 竹青强行扭过苏茛的脸说:“要问他。” 苏茛诡异地一笑,有恃无恐地说:“像现在这样我是不会说的。” “解开他穴道。”沐叶指着竹青命令道。 “你能控制住外面的寨民?”竹青望着沐叶突然问。 沐叶一怔,随即说:“不能。” 竹青摇头说:“那暂时就不能放他。” “为什么?”苏芷芊疑惑地问。 沐叶立刻明白了竹青想法,一拽苏芷芊说:“芷芊,有我在他们不敢对苏茛做什么。” 苏芷芊难过的看着沐叶问:“你也不救阿哥?” 沐叶无奈地摇摇头。 苏芷芊猛然愤怒地指指竹青和沐叶,一时无语,甩手转身就走。 “拦住她。”竹青急切地说。 沐叶伸手拽住苏芷芊,把她按坐在竹椅上。 “苏少寨主,我知道你是被沐老实和这个左闲所利用。”竹青指着蹲在边上的左闲说。 苏茛冷哼一声,又把脸扭向一边。 “你说不说都一样,我知道沐寨主在哪里。”冯文卿突然说。 大家齐齐望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冯文卿并没有说下去,而是指指被沐老实撞破的那面竹墙。 竹青猛地一拍脑袋,指着左闲和苏茛对冯文卿说:“你看住他们。” 他转身对沐叶说:“你跟我来。” 冯文卿点点头,伸手拎起左闲,在他胸前就是一阵乱戳。 左闲痛的浑身不住哆嗦。 冯文卿随手扔下左闲,快步走到苏茛边上,在竹椅上坐下,冷冷地看着他的脸。 苏茛惊恐地大喊:“你要干什么?” 冯文卿冷酷地笑笑,刚想伸手,就听竹青开心地说:“没嘴小爷,你是怎么猜到沐寨主在大厅后面的?” 冯文卿望着竹青方向冷漠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竹青和沐叶扶着位面色惨白,胡须蓬乱,衣衫不整的中年人,从大厅后面转出,慢慢来到长板桌边,把中年人安置在竹椅上坐下。 寨中三位长老忙着过来,关切地问长问短。 “沐寨主,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芷芊说着话,手已经搭在沐寨主手腕寸关尺上。 “我没事。”沐寨主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样?”沐叶急切地问。 她见苏芷芊没有说话,又急急地说:“我把沐郎中叫过来?” 苏芷芊:“不用,沐寨主没有什么就是身子太虚,将养十天半月就会没事。” 沐叶长舒一口气,感激地拍拍苏芷芊。 “沐寨主已经找到,快放了我阿哥。”苏芷芊看着竹青说。 “放了他吧!”沐寨主轻叹一声说。 寨子里发生的一切,跟这个苏茛没有关系? 直觉告诉竹青,这一切不会跟这个苏茛没有关系。 竹青见沐寨主发话,心里再有疑惑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给苏茛解开穴道。 谁也没想到,苏茛穴道被解开后,又会生出许多事端。 竹青幸亏留有后手,否则事情将不可收拾。 第36章 不可能 灯火跳动,竹屋里不是很明亮。 左闲背倚着竹墙箕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望着屋里的人。 竹青倒在竹床上跷着二郎腿,眼睛瞟着边上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手里拿根竹篾子在悠闲的剔牙。 痴禅小和尚坐在竹凳上,望着冯文卿,本来就是一双天生笑眼,此时眼中笑意更盛。 冯文卿呆滞而冷漠看着痴禅小和尚,像只斗鸡场中孤傲的斗鸡,一副对敌手不屑一顾的样子。 “你们这样互相对望有意思吗?”竹青终于忍不住,翻身坐起来说。 痴禅小和尚一笑,快步走到左闲面前,伸手在他胸前一阵乱点。 左闲眼中惊讶的神色刚刚泛起,头一歪昏死过去。 “没想到你个出家人,出手也是这么狠!”竹青玩笑着说。 痴禅小和尚晃着大秃脑袋说:“除魔降妖是出家人的本分。” 竹青:“行了,现在你可以说事了。” 痴禅小和尚在竹凳上重新坐下,静静地看着冯文卿。 竹青又翻身倒到床上,冷冷地说:“你等他说话,除非现在就出太阳。”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说话?”冯文卿突然说。 竹青忙又翻身坐起,惊疑地看着他,脸上又是满满奸滑的笑。 冯文卿睨他一眼,对痴禅小和尚说:“你想知道,我是怎么识破沐老实的?” 痴禅小和尚点点头。 “很简单。”冯文卿平淡地说。 痴禅小和尚点点头。 冯文卿:“开始我就觉得坐在交椅上的沐寨主,说话声音有点瓮,但没多往心里去。” “后来你怎么又在意呐?”竹青见冯文卿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好奇的问。 痴禅小和尚忽然说:“因为他突然说了个‘好’字。” 冯文卿笑着点点头。 “他说‘好’有什么不对?”竹青问。 冯文卿嫌弃地瞄他一眼,开始定定地看着痴禅小和尚,心里却是一阵翻腾。 他没想到痴禅小和尚岁数不大,也能窥破其中的玄机。 痴禅小和尚刚想说话,被竹青制止住。 竹青看着冯文卿突然一笑,摆手说:“既然大家都明白,不说也罢。” 痴禅小和尚:“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不对的?” 竹青高深莫测地笑笑。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冯文卿忽然问。 竹青没有理睬他,起身拎起沉睡的左闲,把他仔细塞到自己床下,起身拍拍手说:“今夜无事,明天回去。” 痴禅小和尚:“你希望今夜有事?” 竹青:“我希望没事。” 痴禅小和尚会意一笑。 “睡觉。” 竹青说完,翻身倒到床上。 痴禅小和尚刚走到自己床边,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扭头看着紧闭的竹门,脸上又有了笑意。 “事来了。” 竹青说着话翻身起来,开门。 “什么事来啦?”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竹青把沐叶让到竹凳上坐下,笑着问:“你有事?” 沐叶小眼睛一转说:“怎么还没睡?” 竹青摸着肚子笑着说:“肉吃多了在消食。” 沐叶噗嗤一笑。 竹青:“顺便在等个人。” 沐叶惊奇地看看房里三个人问:“你们等……”。 竹青奸滑地笑着一点头。 沐叶见他笑的不仅是奸滑,还相当的暧昧,心不由得一抖。 她笑着问:“你们知道我会来?” 竹青摇摇头。 沐叶:“你们还有朋友要来?” 竹青又摇摇头。 沐叶笑着说:“那你们在等谁?” 冯文卿突然说:“他在等你。” 沐叶心里一甜又一喜,故作惊讶地问:“等我?” 竹青满脸都是奸滑的笑,头却在无奈的摇着。 沐叶:“别摇头,说话!等我有什么事?” 竹青依旧奸滑的笑着说:“没事。” 沐叶心里顿时变得甜腻腻,故意问:“没事干嘛等我?” 竹青指着自己鼻子说:“是你有事要过来问我,我不等你怎么办?” 沐叶的心海里,仿佛骤然滴进一堆浓稠的蜜,甜得怎么也化不开。她脸上一片火辣,小眼中含着似水柔情,扑扇着望着他。 “屋里挺闷,我出去走走。”冯文卿话未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 竹青笑着伸手拦住他说:“外面有狼,你又不肯出声,被狼叼了去都没人知道。” 冯文卿无奈地摇摇头,退回到自己床边坐下。 他知道竹青是不想直接面对沐叶,才不让他出去。 沐叶正了正脸色说:“我爹让我过来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竹青:“明天。” 沐叶:“这么着急走?” 竹青:“总捕房有很多事,不急着回去不行。” 沐叶点点头,眼睛里含着满满的不舍。 竹青:“你有事赶紧问,问完我们也好早点睡觉。” 沐叶猛然起身寒着脸走向门口。 “唉,唉,你还没问事呢?”竹青说着,抢步拦住她的去路。 沐叶赌气地又坐回竹凳上。 竹青陪着笑脸说:“我不是撵你走。” 沐叶心里又是一甜,刚才的怒气一时烟消云散。 “怎么不说话?”竹青柔声的问。 沐叶依旧寒着脸说:“我爹让我过来问问,几年都没人识破沐老实的奸计,你们是怎么突然就识破的。” 竹青心中暗自好笑,女人就是奇怪,明明是她自己想问,非把她爹沐寨主搬出来说事。 他一指冯文卿说:“你问他,是他看破的。” 冯文卿忙摆手摇头,好似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竹青又一指痴禅小和尚说:“问小和尚也行。” 痴禅小和尚低颂声佛号,开始低头摆弄起胸前佛珠。 竹青见两人都不肯说,无奈的望着沐叶。 “你自己说。”沐叶指着满脸奸滑笑容的竹青说。 竹青无奈地长叹一声,坐到自己床竹上,用手抓着左眉上疤痕说:“简单说,是因为沐老实说了个‘好’字。” 沐叶眨着小眼睛,用一头雾水似的眼神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竹青不再说话,还定定地在看她。 沐叶被他看得心如撞鹿,红着脸问:“没啦?” 竹青点点头。 沐叶:“‘好’字不能说?” 竹青:“不能!” 沐叶:“为什么?” 竹青:“你自己说个‘好’字就会明白。” “好。” 沐叶说完定定望着他,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 竹青:“还没明白?” 沐叶点点头。 竹青叹着气说:“‘好’字是开口音。” 沐叶还是茫然地看着他,依旧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竹青:“说‘好’字的时候,坐在交椅上的那个左闲没有张嘴,这下明白了吗?” “不对,你刚才说沐老实不能说‘好’字,怎么突然变成左闲没有张嘴啦?”沐叶狐疑地问。 竹青:“坐在交椅上假扮沐寨主的左闲,在厅里自始至终就没说一句话,我们听到的所有话都是沐老实在说。” 沐叶更加疑惑地说:“那些话都是沐老实说的?” 竹青肯定地点点头。 “不可能。”沐叶坚定地说。 第37章 美人恩 竹青心想沐叶还是江湖经验不足,当时她就在现场,刚才又说的那么明白,她怎么就不明白。 看来她不光是江湖经验不足,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笨蛋。 “怎么不说话?” 沐叶没有太注意竹青脸上那些许不屑,见他不说话又问。 竹青忍住刚要叹的气,微笑着说:“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左闲早就从海子沟回来了,暗中见到我们时,他就猜出我们是为他而来。” “那又怎样?”沐叶不解的问。 竹青:“还能怎么,他只能让沐老实把他扮成沐寨主的模样,坐在交椅上充样子。但他不能模仿沐寨主说话声音,只能由沐老实说,沐老实又不能明着说,只能用腹腔说话。这下你明白了吧!” 沐叶依旧不明就里看着他。 竹青:“你要急死我。” 沐叶见他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展颜一笑,突然又板起脸说:“你急什么急?不就是沐老实说‘好’字时,哪个左闲没有张嘴配合被你看出破绽,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竹青一愣,被她抢白的无言以对。 痴禅小和尚适时高颂一声佛号,算是给竹青解了窘境。 竹青:“你都明白还来问?” 沐叶笑着说:“你不说我怎么能明白。” 竹青:“现在明白了?” 沐叶点头说:“我还知道为什么,我们都没看破沐老实。” 竹青点点头。 沐叶惊讶地看着说:“这你也知道?” 竹青:“这有什么难的,沐老实每次假扮沐寨主出来,都是他自己装扮成沐寨主,再找一个人装扮成他的模样站在边上,他能模仿沐寨主正常开口说话,自然就没有人能看破。” 沐叶笑笑,没想到竹青这么聪明。 她起身说:“我走了,明天我爹要好好谢谢你们。” 竹青:“不用麻烦。” 沐叶摇头说:“这话你跟我爹去说,我走了。” 她说完欢笑着消失地门外。 “施主,你的麻烦还没了啊!” 竹青刚关上,就见痴禅小和尚摇着大秃脑袋,冷冷地说。 竹青一阵诧异,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麻烦要找上来。 他欢快地笑着说:“管它麻烦不麻烦,只要今夜不出麻烦就行。睡觉。” 痴禅小和尚摘下细脖子上粗佛珠,刚想要去把它挂好。 笃,笃笃,笃笃…… 门又被叩响。 竹青苦笑着地望着竹门,脚下却没有移动半分。 痴禅小和尚把粗佛珠套回细脖颈上,走过去打开门。 苏芷芊窈窈婷婷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个木匣子。 痴禅小和尚略一迟疑,忙双手合十说:“苏施主……” 苏芷芊美美地笑着说:“有劳小师父,我来看看冯捕头的伤势。” 冯文卿躺在床上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知道竹青的麻烦没来,他的麻烦倒是来了。 他没有起身,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希望能用这种方法躲过找上来的麻烦。 竹青高声说:“没嘴小爷,圣女来看你啦!” 冯文卿心里暗恨竹青阴毒。 竹青这样高声大喊,摆明是要逼他起身。 冯文卿从来就是个不怕麻烦的人,但从不去自找麻烦。 他不肯多说话也是这个原因,怕给自己招惹上麻烦。 冯文卿对付麻烦的方法很简单,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装,装痴装呆装傻,甚至是装死。 现在,冯文卿就在装,而且用的是装死绝招。 竹青见冯文卿没有搭理,知道他是在装。 其实,竹青此刻也不想找麻烦,怕再节外生枝,也只想能踏踏实实地度过今夜,明天好顺顺利利的离开。 “冯捕头睡下了,苏姑娘要不明天再来。”竹青故意小声说。 苏芷芊此时已经跨进门,望着冯文卿背影说:“冯捕头伤口今天不再清理一下,估计明天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竹青:“有这么严重?” 苏芷芊:“这里的豺群常出没烟瘴之地,爪子上都有毒,就是用沐郎中配的药,四五个时辰也要清理一次。” 竹青心里一颤。 左闲已经抓拿到,现在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好说,唯独不能耽误明天的行期。 竹青走过去推推冯文卿,见他依旧没有动静,心里忽然动了气,他气冯文卿有点不识大体。 如果明天离开不了这里,麻烦可能要比现在大,而且会大很多。 “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打斗,此刻烟瘴毒气已经攻心?”苏芷芊眼中露出惶恐的神色,急切地说着话,人已快步奔到冯文卿的床边。 她伸手一拉冯文卿,见他顺势躺平,双目紧闭,标致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苏芷芊心里一颤,纤手已搭在冯文卿手腕上的寸关尺,俊俏的脸上秀眉微蹙。 竹青心里一寒,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冯文卿,此时怎么会是这样状况,看样子怕是真的中了毒。 他再看苏芷芊双眉紧锁,心里更是没底。 冯文卿躺在床上,标致的脸上诡谲的笑容忽然大盛。 苏芷芊满脸惶恐,搭在他手腕上细白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他怎么样?”竹青急切地问。 冯文卿在竹青话音未落时,突然双手在空中一阵乱舞,猛然坐起,额头上爬满细密的汗,标致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苏芷芊被吓得慌忙躲到边上,瞪着惶恐的眼睛看着他。 竹青忙上前按住冯文卿,怕他因为毒气攻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冯文卿厌烦在推开竹青的手,抺把头上汗水,望着他大吼:“你干什么?” 竹青被他吓一跳,继而又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冯文卿瞪他一眼,扭脸见苏芷芊站在边上,讪讪地笑笑。 苏芷芊也甜甜一笑说:“你没中毒就好!” 冯文卿勉强一笑,算是回应了她。 竹青:“你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跟梦魇一样挺吓人。” “你才梦魇!”冯文卿突然大吼。 苏芷芊见冯文卿突然发怒,吓得连退两步才站住,恐怖地看着他。 竹青指着冯文卿对苏芷芊说:“苏姑娘快过来看看,我看他像是中了烟瘴毒,不然怎么突然狂暴起来。” 苏芷芊小心翼翼地刚要上前,被冯文卿伸手制止住。 “刚才我眼看就抓住了食铁兽。”冯文卿猛地扭脸望着竹青说:“都是你把我吵醒,你要赔我食铁兽。” 竹青知道冯文卿在演戏,此时又不能当着苏芷芊面戳穿。 他只好摇头苦笑,想着怎么帮冯文卿把戏演下去。 第38章 隐情 “食铁兽的皮我赔给你,我阿哥刚好有一张。” 竹青尚未想出如何帮冯文卿把戏不演砸,就听苏芷芊笑着说。 冯文卿忙摆手摇头。 “你不要?”苏芷芊不解地问。 冯文卿点点头。 苏芷芊:“没事,食铁兽的皮虽难得,我们寨子里还有几张。” “你们还有几张?”竹青惊讶地问。 苏芷芊笑着说:“我知道的就有三张,一张放在议事厅,沐寨主家有一张,我阿哥有一张。” “不要。”冯文卿突然坚定的说。 冯文卿当然知道,食铁兽的皮毛十分难得,说它是宝贝一点不为过。 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去接受她的礼物? 自古最难消受美人恩,冯文卿更清楚这句话。 在议事厅时,不管苏茛出于什么目的,要把妹妹苏芷芊嫁给他,虽然后来被打断,但冯文卿感觉事情肯定没完。 冯文卿刚才听苏芷芊说是来找他,就知道麻烦找上来了。现在看躲不是办法,他才装成不可理喻的蛮横样子,希望能吓跑她。 苏芷芊的笑容僵在脸上,人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受伤的人心情难免不好,苏姑娘不用往心里去。”竹青笑着赶紧打圆场说。 苏芷芊见竹青出来解围,也就又笑着说:“我来看看你的伤口,再给你换次药,我又拿了点药过来留你明天路上用。” 冯文卿:“小和尚可以给我换药。” 痴禅小和尚轻吟佛号说:“苏施主,你把药给小僧,这些事由小僧来做。” 苏芷芊秀眉微微一蹙,知道再不知趣的强留在这里也是尴尬。 她微微一笑,把药匣子递给痴禅小和尚说:“有劳小师父。” 痴禅小和尚又念声佛号,接过药匣子。 “记住清洗伤口。” 苏芷芊说完扭脸夺门奔了出去。 竹青望着苏芷芊孑然的身影,重重叹口气。 孤独的上弦月,斜在西边的天上,照着树下孤独的人。 苏芷芊孤独地站在树下,望着天上孤独的月。 她本来心里并没有冯文卿,虽然他的长相远比竹青标致,但她更喜欢竹青那满脸奸滑的笑,还有他那双嬉笑起来,就变成一条线的火辣辣眼睛。不管竹青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每看她一眼,她就会感到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苏芷芊去看冯文卿是借口,虽然冯文卿伤口要处理,但不是她夤夜间要去的真正目的。她的目的还是想跟竹青多待一会,哪怕是多看他一眼,心里也是欣喜若狂。 刚才当她发现冯文卿突然对她大吼,心里又产生出莫名的怜惜。 她陡然间发觉,冯文卿才是她心里的痛,是那种割舍不掉的痛。 苏芷芊现在迷茫了,弄不清楚刚才她是为去看竹青,还是有点不舍冯文卿,才去的那间竹屋。 女人真是世间最奇怪的动物,有时奇怪的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她们心里的真实想法。 不管人有多纠结,月亮总要西沉,太阳总是如期从东边升起。 阳光不错,人的心情自然也就不差。 沐寨主家的厅堂虽然不大,也是足够的宽敞。 没有见到满屋子的兽皮兽骨,当然也没见挂什么字画,却给人一种淡雅宁静的感觉。 竹青坐在做工精细发着油亮光的竹椅上,含笑望着坐在主人位置上沐寨主。 沐叶坐在竹青对面的竹椅上,正含笑看着他。 沐寨主身上穿着细麻布长衣,胡须不再乱蓬蓬,脸色也红润许多,跟昨天的形象一比真是判若云泥。 “少捕头真的不在小寨再小住几日?”沐寨主含笑问。 竹青:“在下身在公门也是身不由己,得赶着回去交差。” 沐寨主:“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强留少捕头。” 竹青:“谢寨主成全。” 沐寨主:“少捕头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竹青看着一脸真诚的沐寨主,笑着说:“在下此次是为抓拿大盗左闲,现在人虽在贵寨拿住,但回总捕房的路途有点远,沐寨主可否借寨中马车一用?” 沐寨主微微一笑,大方地说:“小事情,我送少捕头每人两匹马,再加一辆马车。” 竹青摆手说:“不用,出了山找到官家,在下就打发车马回来。” 沐寨主沉吟片刻说:“也好。” “在下告辞!”竹青起身抱拳说。 沐寨主笑着也起身,拱拱手。 竹青冲沐叶一笑,再不敢有半分耽搁,转身就走。 沐叶脸色一寒,忙给沐寨主递眼色。 沐寨主似乎没看见她递过来的眼色,笑着跟着竹青走向厅门。 竹青刚走两步猛地转过身,差点撞上身后的沐寨主。 沐寨主笑着问:“少捕头还有事?” 沐叶脸一红,赶紧低下头,脸上满是笑意。 竹青左右看看,欲言又止。 沐寨主:“少捕头有话尽管直说,我没有不答应的事。” 沐叶头垂的更低,脸更红,笑意更盛。 竹青:“沐寨主,在下后面要说的话,你千万别在意。” 沐叶的心一阵狂跳,差点没蹦出来。 她知道竹青要说的事一定跟她有关,忙起身跑到厅堂后面,又悄悄折返回来,耳朵贴上隔断木板在静静偷听。 沐寨主笑着说:“少捕头有事请明言。” 竹青小声说:“苏少寨主这个人要多留意才好。” 沐寨主心一沉,脸色也随之一变,好像竹青说的话很出乎他的意料,又仿佛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 竹青诧异地望着沐寨主,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本来一个外人就不应该说这种话,可竹青嫉恶如仇的性格,决定了他又不能不说。 其实,竹青话刚出口就已经后悔,现在见沐寨主表情怪异,心里就更后悔。 “唉!”沐寨主重重叹口气,拉竹青重新坐下,见沐叶已经不在厅里,心里宽慰不少。 他看着竹青真诚地说:“少捕头提醒的对。” 竹青听沐寨主这样一说,心里暗自一松,含笑望着沐寨主,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沐寨主:“少捕头有所不知,这苏沐山寨沐姓一族占有六成多,为什么不叫沐苏山寨。” 竹青茫然地摇摇头,心想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第39章 装死 沐寨主见竹青脸上露出些许惊疑之色,含笑说:“原来这个山寨就叫沐苏山寨。” 竹青更加茫然地看着他,心想好好的山寨为什么要改名字。 厅堂后面的沐叶也是一惊,她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沐寨主:“三十多年前,苏茛的老爹救过我的命,我爹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就把山寨名字改为苏沐山寨。本来寨主位置也要让给苏氏一族,苏茛的老爹执意不从,所以这个山寨就叫苏沐山寨,寨主还由沐氏一族的人来担任。” 竹青看着沐寨主,心里却是在直犯嘀咕。 他并不想问苏茛的老爹,怎么救的现在沐寨主,这种陈年旧事他也懒得去理。他心里特别想弄清楚,沐寨主怎么会被沐老实囚禁起来,这事到底跟苏茛有没有关系。 沐寨主见竹青神色疑惑不定,像是有事情要问。 他笑着说:“少捕头是想问,我怎么被沐老实,关在议事厅后面的事?” 竹青尴尬地笑笑。 沐寨主:“你们做捕头的就喜欢刨根问底。” 竹青勉强一笑,定定地望着他。 沐寨主也明白竹青的意思,怕他再被人暗算。但有些事是不说要比说的好,如果说出来又不知要起什么波澜。 沐寨主勉强笑着说:“我是个粗通命理的人,知道自己命中有五年劫难,现在事情全都过去了,过去的事不说也吧。” 竹青玩味一笑,他不太相信沐寨主说的话,可沐寨主不想旧事重提的意思已经很明确。 他在心里虽然担心苏茛还会闹出事情,但这些都是苏沐山寨他们内部的事,他虽说是捕头身份,终究是一个外人,山寨内部的事也不方便强行插手。 “在下叨扰寨主多时。告辞!” 竹青见沐寨主已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忙起身抱拳说。 沐寨主含笑望着竹青,片刻后,用关怀的语气说:“少捕头,此去不要在路途多耽搁,越早回去越好。” 竹青诧异地看着沐寨主,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沐寨主见竹青在疑惑地看着他,忙笑着说:“少捕头也不用惊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万事小心点就是。” 竹青猛地想起沐寨主说自己粗通命理的事,心里不免又生出一片狐疑。 难道押左闲回总捕房这一路上,还会出点什么事? 门口人影一闪,痴禅小和尚枯瘦的身子出现在厅堂里。 他对沐寨主合十低颂声佛号后,随即把竹青拉到边上,急切地说:“左闲死了。” 竹青心里一寒,忙转身对沐寨主一抱拳,说声告辞,没等沐寨主应答,人已跟着痴禅小和尚从厅堂中消失。 冯文卿在屋里焦急地转着圈。 他抬头见竹青奔进来,忙用手指指地上双眼紧闭的左闲,自己往边上一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竹青蹲身一探身子僵直的左闲鼻息,转脸问:“怎么回事?” 痴禅小和尚念声佛号说:“小僧把他从床底下拖出来,他就是这个样子。” 竹青伸手在左闲身上一阵戳点,又问:“你们俩的手法也解了?” 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同时点头。 “死了也好,押送起来省事。”竹青突然拍着手说。 “这样回去怎么跟总捕头交差?”冯文卿不无担心地问。 竹青摆着手说:“总捕头那里我一人承担。” 他突然对痴禅小和尚诡异地眨眨眼,高声说:“小和尚,你们密宗是不是有种防止尸身糜烂的药物。” 痴禅一愣,刚要说话,见竹青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不由得心领神会的笑笑。 竹青蹲下身伸手捏住左闲两腮,急切地说:“小和尚快把药拿出来,趁着人刚死不久,再晚效果就不好了。” 痴禅小和尚高声答应着去找东西,不知是紧张还是慌张,弄得满屋子都是一片叮当乱响声。 冯文卿冷眼看着竹青和痴禅小和尚,不知道他俩为何要这样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片刻,痴禅小和尚端来满满一碗水递给竹青。 竹青皱着眉头说:“要这么多?” 痴禅小和尚:“少了怕不行。” 竹青一点头,手一晃,碗里的水洒出不少,落到左闲脸上。 左闲僵直的身子突然一滚,猛然蹿起,接着又轰通一声重重摔倒。 冯文卿惊奇地说:“活了!” 他话音还在空中飘荡,人已掠到左闲身边,手已经在左闲胸前连点七八下。 竹青拍着手说:“活的还不如死的好。” 痴禅小和尚慢条斯理地在左闲身边蹲下,笑眼中精光一现,手闪电样在左闲身上一拂。 左闲瞪起惊恐的眼神,身子彻底僵直。 竹青看着冯文卿笑着说:“他装死的功夫没你好。” “谁在装死?”沐叶不知何时已到的门口,手里还拎着个大包袱,望着竹青问。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没人装死。” 他嘴上说的轻快,心却重重往下一沉,知道自己要开始装死了。 沐叶见竹青又对她在暧昧的笑,心一阵乱颤,脸一阵火辣,把手里的包袱塞到竹青怀里,笑着说:“拿着。” 竹青诧异地看着她问:“什么东西?” 沐叶:“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竹青没有接包袱,嬉笑着说:“算了吧,我胆小,见不得稀奇古怪的东西。” 沐叶娇嗔地瞟他一眼,心里却是甜腻的不要不要的。 痴禅小和尚轻诵佛号,人已经走到了门外。 冯文卿玩味一笑,跟着也走了出去。 沐叶见屋里就剩竹青一人,小声催促说:“打开看看啊!” 竹青手一摸包袱皮,忙又惶恐的缩回去,惊诧地问:“什么东西?软乎乎怪吓人的。” 沐叶见他脸上那副怪异的表情,不由笑着说:“一张皮子而已,看把你吓的。” 竹青尴尬一笑,诧异地问:“你拿皮子来干什么?” 沐叶含羞地睨他一眼说:“送人。” “我又不懂皮毛,你给我看了也是白看。”竹青看眼门外天色说:“要送人赶紧送去,现在时辰也不早了。” 沐叶见他会错自己的意思,红着脸小声说:“我是拿来送你的。” 竹青茫然地看着她,惊诧地问:“送我的?” 沐叶含笑,肯定地点点头。 竹青:“送给我皮毛干什么,我们那边天不冷,用不上这些东西。” 沐叶又娇嗔地看他一眼,为难地说:“拿都拿来了,我怎么好再拿回去。” 竹青的心一下子沉地湖底,知道自己要再这么装疯卖傻下去怕要出事,忙笑着说:“那好吧。” 沐叶脸上一喜,心里更是一甜。 她强行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再也没说什么,娇羞地转身跑了出去。 竹青抱着软软的包袱,心里却是在叫苦不迭。 第40章 受制 丽日和风,青山翠竹,鸟语婉啭。 四五个强壮的寨民走在林地里,用手上的弯刀在开路。 左闲双眼紧闭躺在竹床上,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走在竹床两边。 竹青跟沐叶走在后面,在他俩身后还有四五个精壮寨民。 关关鸟鸣,茂密的枝叶间,忽然蹦出两只鸟。 雄鸟毛色非常鲜亮,顶着华丽的羽冠。雌鸟羽毛虽没雄鸟亮丽,却也是五色斑斓。 沐叶指着枝头那对可人的鸟说:“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竹青边仰脸吹口哨逗鸟边说:“好鸟。” 沐叶噗嗤一笑,问:“什么叫好鸟?” “好鸟就是好看的鸟。”竹青认真地说。 沐叶眯着小眼睛,指着他笑得好似风摆杨柳。 竹青严肃地问:“你笑什么?它们不好看?” 沐叶半晌才从笑声中缓过气来,依旧含笑说:“不知道它们名字就知道瞎说。” 竹青指着树上鸟说:“你说它们好不好看?” 沐叶笑着点头,承认他说的对。 竹青:“好看的鸟叫什么鸟?” 沐叶一愣,随即又欢笑着弯下腰,丰润的胸脯在剧烈颤动。 半晌,她看着竹青娇喘着说:“差点上你的当。” 竹青眼一眯,奸滑一笑。 沐叶指着枝叶间蹦跳的那对华丽的鸟说:“雎鸠。” 竹青一愣,疑惑地问:“舅舅?” 沐叶认真地点点头。 竹青忽然大笑着说:“这鸟不大辈分还不小。” 沐叶惊疑地问“什么辈分?” 竹青:“你不是管它叫‘舅舅’?” 沐叶一怔,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又笑弯腰说:“不是‘舅舅’,是‘雎鸠’!” 竹青:“还是舅舅。”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痴禅小和尚突然大声吟颂。 沐叶惊奇地说:“小师父,你会吟这诗句?” 痴禅小和尚扭脸笑着说:“小僧读过《诗经》,《关雎》是诗经全书开篇之作。” 竹青神色一正说:“你个小和尚,不想着看《大日经》、《金刚顶经》,没事读什么《诗经》。” 痴禅小和尚脸一冷,扭回头,不再搭理他。 沐叶指着竹青说:“小师父就是比你有见识。” 竹青冷哼一声,轻快地说:“他这叫不务正业。” 沐叶:“读《诗经》怎么能叫不务正业?”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是什么?是出家人应该关心的事?” 沐叶顿时语塞,心里却是甜的很。她原以为竹青不知道什么是‘雎鸠’,没想到他是在故意装呆捉弄她。 沐叶用手肘一碰他说:“你说说后面四句是什么?”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竹青脱口而出。 “不对。”沐叶瞪着调皮的小眼睛说。 竹青狐疑望着她问:“不对?” 沐叶笑着点头。 竹青:“《关雎》的最后就是这四句,怎么会不对?” 沐叶:“我说的是小师父刚才吟颂的,那四句后面的四句。” 竹青手抓着左眉间浅淡疤痕说:“不会。” “小心石头。” 走在前面的冯文卿突然扭脸,冷冷地说。 竹青不假思索的一拽沐叶,闪身到边上,左右看看,见地上除了杂草,根本没有什么石头。 他笑着问:“哪里有石头?” “小心脚下。”痴禅小和尚扭头,又冷冷地说。 竹青忙又拉着沐叶跳起,落地后前后一望,地上哪有什么石头。 “你们俩瞎说什么,害得我跟猴似的上下蹦跳”竹青指着痴禅小和尚和冯文卿,笑着说。 痴禅小和尚:“我们是提醒你不要乱搬石头。” 竹青狐疑地说:“我走的好好的,我搬什么石头?” 沐叶会意地一笑,用手肘碰碰竹青。 竹青茫然地望着她说:“你捣我干什么?” 沐叶娇嗔地看着他,心里是越发喜欢他这副傻样。 竹青无辜地说:“我真的没碰石头。” “你没搬石头不错,并不代表石头就不砸你的脚!” 忽然,苏茛说着话从树丛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强壮寨民。 这些寨民有的手持弯刀,有的弯弓搭箭。 刀锋箭矢闪着凛冽的寒光,把竹青一行人团团围住。 竹青见苏茛鬼魅的现身并拦住去路,一点也没慌张,仿佛算准他一定会出现一样。 沐叶刚要上前,被竹青伸手拦住。 竹青不急不徐地走到苏茛面前站定,看着他满是愤恨的脸,眯眼奸滑的一笑说:“苏少寨主客气,还赶着来送在下。” 苏茛冷冷笑着说:“少捕头好生得意!” 竹青:“是沐寨主让苏少寨主送车马来的?” 苏茛哈哈一笑说:“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竹青摆手说:“苏少寨主真客气,前面出林子就是大路,苏少寨主请回吧!” 苏茛猛然抽出腰间弯刀,一晃,刀锋寒光四散。 “你想干什么?” 沐叶闪身蹿到竹青身前,抬手抽出腰间长剑,指着苏茛厉声问。 苏茛冷冷地说:“送他上路后带你回去。” 沐叶满脸怒色,瞪起小眼睛说:“我爹知道你来?” 苏茛:“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现在说这些确实没用,周遭至少有二十张蓄势待发的强弓硬弩,瞬间就能把竹青射成豪猪。 沐叶厉声大吼:“你想怎样?” 苏茛望着手上弯刀说:“留下我的朋友,我让他们走的痛快点。” 沐叶长剑挽起一片光华,恨声说:“你敢!” 跟着沐叶一起来的近十个寨民,纷纷赶奔过来。 他们个个拉满弓箭,面色冷峻,挡在沐叶的前面。 冯文卿跟痴禅小和尚一对眼色,伸手抽出腰间直刀。 痴禅小和尚身子一掠,已到竹青身边,枯瘦的大手托着钵盂,肥大的长衣无风自动。 竹青:“苏少寨主,你确信能留得住在下?” 他手一按腰间颤动的乌金锈刀,拨开挡在身前的众人,含笑走到苏茛面前。 苏茛:“不试怎么会知道。” 竹青:“你想好了?” 苏茛一副胜券在握的神色,不悄地冷笑笑。 竹青扫视着苏茛手下的寨民,大声说:“你们也想好了?” 苏茛灿然一笑说:“苏氏一族没有怕死的人!” 痴禅小和尚细长脖子突然一晃,颈项上佛珠陡然飞起,好似一把出鞘的剑。 空中,一线黑光骤然一晃,围着苏茛手下寨民周遭极速一旋。 一阵噼啪乱响,苏茛手下寨民的强弓弯刀纷纷折断。 佛珠在痴禅小和尚大秃脑袋上方一停,又落在他细长的脖颈上,仿佛从来就没离开过他的脖子。 苏茛见状刚想抬手上的弯刀,就听“啪”的一声。 他就觉得手里一空,弯刀跌落在地上,脖颈上已然多出把锈刀。 第41章 祸患 “不可!” 沐叶见竹青的绣刀,骤然间就压上苏莨的脖子,忙急切大喊。 竹青望着满脸惊恐神色的苏茛,笑着说:“苏少寨主,高估自己能力是不好的习惯。” 苏茛脸色惨白,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他知道自己确实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竹青的武功。 苏茛身边的寨民,手里拿着残刀断弓,眼睛里爬满怯意,怎么也不敢再上前。 “少捕头手下留情!” 喊声未落,沐寨主人已到竹青近前。 竹青一笑说:“沐寨主也来了!” 沐寨主拱手说:“少捕头受惊,老夫之过。” 竹青不置可否的又微微笑笑。 沐寨主叹气说:“都是老夫失察之过,请少捕头原宥才好。” 竹青见沐寨主一个劲的自责,忙含笑说:“沐寨主太客气,在下如此也是无奈之举。” 沐寨主:“中午吃饭我没见到苏茛,就怕他又会生出事端,赶紧就跟着过来看看,没想到老夫还是来迟一步。少捕头看在老夫薄面上,暂且放了苏少寨主可好。” 竹青听他称苏莨为少寨主,心中一凛,同时好开始重新估量起沐寨主。 沐寨主来的正是时候,他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沐寨主拱手说:“少捕头,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望少捕头成全。” 竹青笑着望一眼锈刀下,面色惨白的苏茛,轻快地说:“沐寨主想让在下放了他。” 沐寨主:“谢少捕头成全。” 痴禅小和尚颂一声佛号说:“人无伤虎心,沐寨主慈悲。” 沐寨主:“小师父慈悲!” 竹青冷眼看着沐叶,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沐叶的心里好一阵翻腾,一时竟然没了主张。 她跟苏茛从小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苏茛的心思她当然懂,但苏茛做事实在是令她心寒,也令她十分失望。 沐叶有心开口叫竹青放了苏茛,此刻又不敢说出嘴,怕说出来既可能让苏莨多想,更怕伤了竹青的心。 竹青见沐叶脸上满是为难神色,心里一宽,估计自己的麻烦不会太大。 他笑着慢慢收起锈刀,冲沐寨主抱拳说:“告辞。” 竹青一拉痴禅小和尚转身就走,一分迟疑都没有,也不再看场中任何人。 沐寨主拱手说:“少捕头走好,车马已经在林子外备好。” 竹青扭身又灿然一笑,可他笑容却瞬息凝结在脸上。 痴禅小和尚惊疑地顺着他目光一看,心差点没从瘦弱的胸腔中蹦出来。 不知何时,苏茛已经捡起地上的弯刀,此时正架在沐寨主颈项上,眼里跳动着狂怒的凶光。 “把我朋友留下。”苏茛厉声大喊。 沐叶刚才眼中的不舍,现在全都变成了惊恐和惶恐。 “别动!” 竹青刚要上前被苏茛厉声喝止,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放了我朋友!” 苏茛手中弯刀一紧,死死抵住沐寨主脖子。 竹青玩味地一笑,继而决绝地说:“放了左闲不可能!” “你不放人我就杀人。”苏茛狞笑着说。 竹青:“你可以试试。” “少捕头!” 沐叶用涟漪泪眼看着竹青,一声急切的娇呼,喊声中透着无尽的悲凉和心碎。 竹青心神猛然一震,知道自己在无奈之下,话说的太绝情,无形中伤了沐叶的心。 冯文卿悄悄一碰身前的竹青,示意他尽快做出决断。 竹青突然抬头看看天色,莫名其妙地说:“时辰也差不多了。” 痴禅小和尚不解地瞄一眼身边的竹青,不知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但痴禅小和尚知道,竹青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众人都不明就里地看着竹青,见他一脸莫测高深的奸滑相,众人全都没有再说话,场中气氛陡地变得诡谲起来。 难堪的沉寂,过了不知多久。 “阿哥!” 苏芷芊一声惶恐的娇叫,打破林地间的死寂。 她红着脸,手里提着个大包袱,娇喘着奔到苏茛面前。 苏芷芊惊惶地问:“阿哥,你用刀逼迫寨主干什么?” 苏莨没有答理她,而是发出一阵自负的冷笑。 苏芷芊见苏莨不搭理自己,哀求地说:“我求你放了寨主。” “你也向着他们?”苏茛瞪着眼睛看着苏芷芊,恨声问。 竹青平静地说:“苏姑娘不用求他,你让他试试。” “你……” 沐叶没想到竹青如此狠心,如此绝情,,尽然不顾及她爹的生死。 她泪水潸然而下,芳心在瞬间碎裂。 竹青没理会沐叶的神色,突然对苏茛说:“苏少寨主,你不妨试着运气看看,在你的第四根肋骨下面,是不是有点疼?” 苏茛冷冷一笑,还是不自觉的暗中一运气,气息果然不畅,第四根肋骨下面果真微微一疼。 他心中骤然一凛,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着了竹青的道。 竹青看着苏莨略现惊疑的脸色,微微一笑说:“苏少寨主,我们现在可以做笔交易,你只要放了沐寨主我就放你走,你认为怎么样?” 苏茛稍沉吟,冷笑着说:“我不会上你的当。” 竹青看着他冷酷的脸,真诚地说:“你现在可以抬左手试试。” 苏茛意念一动,不自觉一抬左手,左手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冷汗哗地出现在他阴冷的脸上。 “你右手可以挥刀了。” 竹青突然厉声大吼。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苏茛更是惊恐得右手一哆嗦。 沐寨主身子一滑,离开了刀锋。 苏茛感到刀上一轻,跟着弯刀奋力一挥,刀光洒向半空,斩下一大片漫天树叶。 竹青身形脱兔样一掠,手上锈刀乍然挥出。 锈色斑斓间,有一线白色毫光闪过。 叮当一声脆响,地上多出一段明晃晃的弯刀头。 苏茛暴退出三丈多远,右肩胛处一片腥红。 他恨恨地瞪竹青一眼,身形一掠,消失在密林深处。 沐寨主叫住纵身要去追赶的沐叶。 竹青也伸手拦住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 沐叶不解地望着沐寨主,不知她爹为什么要纵虎归山。 “由他去吧!这些都是定数。” 沐寨主长叹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竹青心往下一沉。 沐寨主难道真的能预知吉凶? 谁知沐寨主现在的一念之慈,为竹青以后又留下许多祸患。 第42章 棺材里的人 三个人陪着一口棺材,默默走在官道上。 棺材是楠木老料新做,料是好料,做工却是十分的粗糙,甚至连漆都没有刷。 想是棺材里的人走的突然,主家为赶时间也就没顾上这种小事。 冯文卿戴顶宽大斗笠坐在车辕上,斗笠遮住他整张标致的脸。 他车驾驭的是相当平稳,一点不比专业车把式差。 车上淡黄色白皮棺材,只有在经过坑凹处才轻微晃动一下。 竹青和痴禅小和尚骑马,护卫在车子的两边。 他们自从出了四姑娘山,穿府过县这一路走得出奇的平静,按当下的脚程推算,再有十天半月时间,他们就可以回到总捕房交差。 这本是件应该高兴的事,谁知他们三人竟然全部沉默不语,仿佛各自心里都压着沉重的心思。 岂止是他们三人在想心思,此刻躺在楠木棺材里左闲,更是心思重重。 他这次奉伍道策命令去宜城劫岁贡银子,顺道去趟唐家堡,而后再去查看五年前埋藏的东西。 左闲在接到由残雪道转来,伍道策的书信时,他就知道伍道策叫他去宜城劫岁贡银子,不过是伍道策的虚招。 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把二十万两银子劫走? 去蜀地唐家堡,四姑娘山的海子沟,才是伍道策让他去做的正事。 东西埋在四姑娘山里的海子沟,当然不会有问题。 去唐家堡这种江湖人望而却步的禁地,对左闲这个魔手无为的弟子来说,也不是问题。 这三件都是极隐秘的事,知道的人只是他和伍道策。现在他被总捕房的捕快抓了,不是伍道策出卖的还能有谁? 问题是左闲怎么也想不明白,伍道策为什么要出卖他的行踪,还让总捕房的人把他给抓了。 左闲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虽身处在黑暗的棺材里,周身穴道还被三种手法制住。但他从连日的脚程上推算出,再不需半个月时间,他就会被送进总捕房的天牢。 伍道策此时还不派人手来救他,后面要想在总捕房的天牢救他,无疑是件痴人说梦的事。 左闲在心里更奇怪的是,外面三个人都穿着寻常服饰,拖着口怪异的棺材,在路上行了走近一个月,竟然没遇上一点麻烦。 如此怪异可疑的事,江湖道上的人就没发觉,难道江湖上道这一个月都在放假? 左闲期盼着这两天能发生点事,最好是大事,那样他或许能有机会,走出这令他万分生厌的棺材。 他已经闻够了这楠木发出的,令他作呕的香味。 马车忽然一晃,陡地停住,左闲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他立时判断出这里绝不会是城镇,因为他无论怎么凝神,也没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车子忽然停在这里,看来是出事了。 左闲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紧接着他的心又跌入到无边的失落中,因为他听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客官,你们是喝茶还是喝酒,小的这里有刚筛的上好清酒。” 路边茶寮的伙计热情地招呼着,伸手抓住马头边的缰绳,把马车引到路边。 竹青跳下马,冲伙计一笑,走进茶寮在桌边坐下。 伙计一看竹青的作派,知道是笔好生意上门。 他用肩上的粗麻布擦着桌子,陪着笑脸问:“客官,小的这里有刚筛的清酒,给客官来上两壶可好?” 竹青笑着说:“小二哥,先来三碗清水解解渴。” 伙计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嘴里答应着一抖手上粗抹布,心里已是十分的不痛快。 荒郊野外的茶寮,说是卖茶水那都是幌子,卖水能收几个钱? 卖酒才是开茶寮人的真正目的。 喝酒少不了要点两个下酒菜,一壶酒几个小菜,伙计和掌柜的这一天,日子就能过得有滋有味。 伙计见竹青虽是骑着马来,但运送的是棺材,身边还带着个小法师。心想这种有孝在身的人,不喝酒也是在情理之中。 竹青左右一看,见茶寮开在一个岔路口,一条是他们刚才来的路,一条是通往帝都的路,另外一条通向哪里他不知道。 “小和尚,你知道那条路是通向什么地方?” 竹青指着他不知道去向的那条路,问坐在边上的痴禅小和尚。 痴禅小和尚凝神看了好半会,又想了好半天说:“应该是通向南边的路。” 竹青笑着说:“路朝着南边开,我不知道是通往南方的?” 痴禅小和尚尴尬地笑笑。 竹青收回目光,开始打量起茶寮。 厨房里有个中年胖子正在忙着,刚才那个伙计也在忙着,那个胖子想来就是这个茶寮的掌柜。 如此简陋的茶寮,厨房里能有什么好忙的? 竹青再看整个茶寮,也就六七付座头。 他身后西北角上,坐着个脸膛白中微黄,剑眉,朗目,瘦高,样子也就二十一二岁,穿淡烟灰色长衣的年轻人。 此人桌上放着一坛酒,碗里也有酒,但此人却没有在喝酒,而是低着头好像在想着心事。 前面东南角上坐着主仆二人,四十上下岁的主人干坐着,边上二十七八岁的仆人却在大口酒。 仆人酒喝的不但快而且急,仿佛喝完这顿就没有下顿一般。 主人模样的中年人尚且看得过去,那个仆人长的真是不敢恭维。 他支棱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厚重的眼皮始终耷拉着,连给碗里倒酒都不曾抬起,但他又从没把酒倒漫出碗。 这对主仆正是四五个月前,在霄房出现过的丁四五和丁仆。 伙计冷着脸给竹青这桌送上三碗水,转脸又回到厨房,帮着掌柜的一起在忙活。 冯文卿快步过来拿碗水,又快步回到车辕上坐下。 痴禅小和尚自从进入这茶寮开始,就一直目不斜视,现在更是低眉顺眼,伸手端碗开始喝水。 蹄声轻叩路面,远处慢悠悠跑来一头驴。 骑驴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岁不到,也就十八九岁样子的女子。 她脸上擦着厚粉,身上是穿红着绿,在茶寮边把驴叫住。 伙计笑着赶紧奔迎上去,伸手就要牵驴,准备把驴引到边上。 “滚!” 一声中气十足的娇叱。 伙计吓一跳,赶紧撤手退到边上,脸上陪着笑愣站着,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做什么才好。 骑驴女子翻身下驴,仔细把驴在茶寮外木桩上拴好,慢步走进共寮,在竹青对面的另一张桌边坐下。 她招手让伙计过去,对满脸是笑的伙计轻声说:“来两坛酒。” 伙计心里一惊,脸色更是一呆。 一个单身在外的女子,在这种荒郊野外的茶寮,上来就要两坛酒,她是不是要发疯? 第43章 好刀 “还不快去!” 骑驴女子显然是不想看,伙计那张令她生厌的脸,又是一声娇叱。 伙计猛地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着跑开,不一会抱着两坛酒,放到那女子桌上。 竹青端碗喝口水,瞄眼对面女子。 心想这女子脾气比岁数大,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骑驴女子伸出细白的手,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个烂银碗,用块丝巾擦了又擦,直到碗底能照出她脸上厚粉才放下。 她揭开酒坛盖先是闻了闻,后又晃了晃,才放心的向银碗里倒酒。 竹青暗笑这女子也太仔细,想着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是这样。但从她骑着驴没有仆佣跟着,再到一次就要两坛酒的行为看,怎么看又都不像是什么大户大家的女子。 微风吹过,茶寮里酒香四溢。 竹青鼻子一嗅就知道,刚才那个伙计说的是老实话,这酒确实不错,至少不比览味斋王掌柜私藏的酒差。 酒虫早已爬到竹青嗓子眼,不是他此时努力闭着嘴,怕是早已经爬到他的嘴角外。 “好酒!”由衷的赞叹,是东南角上,仆人样耷拉着眼皮的丁四五发出。 好喝酒的人就像好赌的人一样,最怕有人勾搭,如果没人勾搭倒是还能忍得住。一但有人勾搭,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住。 此时茶寮里,偏偏就有人在喝酒,而且喝酒的人还不止一个,连个小女子都要了两坛酒,这叫竹青这个想喝酒,好喝酒的人情何以堪,这真是件让他无法容忍的事。 无法忍的事他从来不忍,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做事一贯的风格。 “伙计,拿两坛酒。”竹青突然放声高喊。 伙计响亮地答应着,声音一点都不比竹青的声音小,仿佛早就在等着竹青这声叫喊。 有生意做自然开心,开心的人说话声音自然就大,腿脚自然就更勤快。 竹青的桌上此时已有两坛酒,伙计又回到厨房去忙碌。 酒在碗中翻腾,手中的酒坛还没放下,还在碗中荡漾的酒,已经进了竹青的肚子,接着酒又开始在酒碗中翻腾。 竹青酒倒的快,喝得更快,比那边耷拉眼皮的丁四五喝的还急。 喝酒快,喝酒急的人都容易醉。 转瞬间,三碗酒下肚。 竹青用衣袖一抹嘴,刚想说话人已经趴到桌上。 痴禅小和尚冷冷的看着竹青,看着他趴倒在桌上,竟然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竹青用这种方法喝酒,醉倒是意料中的事。 叮的声,冯文卿手上的碗掉到地上,人也跟着倒在车辕上。 喝水的人怎么也能醉? 痴禅小和尚似乎感到不对,刚站起又跌坐在回凳子上。 厨房里陡地蹿出两条人影,分别奔向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他俩掠动的身形,用快如闪电形容一点不为过。 竹青身后西北角上,刚才还在想心思的年轻人,身形一晃,人已到竹青身后,手里还多了把刀。 刀长四尺许,刀身惨白,刀柄漆黑,刃口闪亮,刀光凛冽。 茶寮胖掌柜飘到冯文卿近前,手里的刀杀猪样斩向冯文卿颈项。 他手上拿的是菜刀,招式更是粗野,但好在一个快字上,比他刚才掠动的身法还要快。 不管是什么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用的是什么动作,只要运用的足够快,就胜过天下一切神兵利器,胜过天下一切精妙的招式。 胖掌柜显然是深得其中精奥,对着冯文卿脖颈手起刀落。 血光飞溅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胖掌柜倒是直直飞起,肥胖的身子哗的一声,撞翻了骑驴女子坐的桌子。 冯文卿慢慢地放下腿,从车辕上跳下,弯腰拾起地上的碗,用嘴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冷眼看着茶寮里的动静。 骑驴女子吓得躲到边上,背靠茶寮的竹墙,浑身还在不停的哆嗦。 胖掌柜在地上一挣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再不见有丝毫动静。 四尺许的长刀,在胖掌柜举刀时,也夹着惊艳的光,也斩向竹青裸露的后脖颈。 竹青趴的桌子突然往前一倒,腰间猛地涌出股枯黄锈色,一抹亮且白的毫光跟着飘起,斩向偷袭他后背的长刀。 突然发生的变故,使长刀的年轻人虽惊并未慌。 他往后一撤身,嘴里发出声短促的啸声,手腕一抖,刀锋乱颤,直指锈刀在手的竹青。 竹青桌子倒下的同时,痴禅小和尚突然跳起,左掌猛地往身后一挥,身子跟着一转,右手的精钢钵盂飞出。 茶寮伙计猛然刹住闪电样前冲的身形,身子一晃,让过痴禅小和尚的左掌,手里的菜刀挽出一片刀幕,磕飞痴禅小和尚的钵盂。 茶寮竹墙后,人影晃动,涌出十来个手拿长刀穿黑色劲装的汉子。 两人奔向冯文卿,其余的人把竹青和痴禅小和尚围在核心。 骑驴女子一声惊呼,跌撞着扑倒在另一张桌上。 “喝碗酒都不得安生。” 耷拉着眼皮的丁四五,愤怒地把酒碗往桌上一扔,大声说。 丁仆赶紧起身说:“少爷你喝酒,小的去看看。” 丁四五一摆手说:“你坐着,本少爷去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这里胡闹。” 人影浮动,刀锋白亮。 丁四五刚起身,一抬眼,见一把钢刀的刀尖,已经指上了他的鼻尖,他立时满脸惶恐又一屁股坐下。 左手持刀的汉子厉声说:“老实待着。” 竹青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望着使长刀年轻人,突然厉声说:“你是什么人,敢拦总捕房的人办案?” 使长刀的年轻人轻蔑一笑说:“在下郊博,拦的就是你少捕头,锈刀竹青。” 竹青心里微微一凛,本想用总捕房的名头震住对手,不想对手直接说出他的身份名号,还报出自己的名字。 敢在总捕房捕头面前亮出身份的人,不是武功高强的人,就是不怕死的人。 竹青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他暗暗替那个骑驴女子,还有那对主仆担心,刀剑无眼伤了他们就不好了。 竹青:“你想怎样?” 郊博:“留下棺材,我可以让你走。” “你先把他们三个放走,我们再慢慢谈如何?”竹青指着骑驴女子和丁四五主仆说。 郊博:“你自身难保,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竹青:“我自身难不难保,你说了不算。我爱管闲事这事,你说了更不算。” 郊博:“你想找死?” 竹青灿然一笑说:“我是不是在找死,过会你就会知道,不过你手上的刀确实算得上是把好刀。” 郊博:“我也这样认为。” “这刀怕是你刚拿到手吧?”竹青又玩味的笑着说。 郊博一愣,不知道竹青是怎么知道,他才得到这把刀飞花。 第44章 快刀无风 竹青扫眼茶寮中所有人,粗略估算一番心里有了底。 他含笑问:“你手上的刀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你知道吗?” “飞花刀。”郊博脱口而出说。 竹青:“我说你是刚得到它,你恐怕也不会承认。” 郊博不明白,他已经说出了刀的名字,竹青凭什么还说这刀是他才拿到手的。 竹青:“这刀有一个妙处你知道吗?” 郊博心微微一沉,这点他真的不知道,给他刀的人根本没告诉他。 “当然知道。我岂能不知自己刀的妙处。”郊博不想被竹青轻视,骄傲地说。 竹青用极度不相信的口吻说:“你真的知道?说来我听听。” 郊博哈哈大笑,猛然收住笑声,厉声说:“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竹青:“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没法说。” “花可秀你知道吗?”竹青见郊博没说话,又笑着问。 郊博刚想摇头,立马改成肯定地点头。 竹青:“你认识他?” 郊博又肯定的点点头。 竹青突然肯定地说:“你不要骗我好不好,你根本不知道花可秀是什么人!” 郊博没有跟竹青争辩,而是偷眼瞄一下周遭,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大路上,空旷无人。 茶寮里,局势已被他的人控制住,他还有什么不踏实的。 “你不妨说说看,花可秀是何许人?”郊博饶有兴趣地说。 竹青奸滑一笑,轻快地说:“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郊博的心里一愣,面上却是一笑,摆手说:“不说就算,我也没兴趣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竹青手指他手上的刀,摇头说:“可惜你用它并不称手。” 郊博心里微微一怔,飞花刀在他手上才半年不到,用的确实不是很称心顺手。 “我用着挺好挺称心,杀人从未沾过血。”郊博骄傲地说。 “你说的是实话,它在你手上确实没沾过血。”竹青玩味地说:“今天是第一次准备用它来杀人吧?” 郊博的心头又一震,飞花刀自从到他手上,今天还真的是第一次,准备用它来杀人。 竹青见他眼中滑过丝不安,又含笑说:“我们不说那些没用的事,就说眼前的事。” 郊博见竹青虽在笑,眼睛里却多少含着点担忧的神色。 “好,我们就说眼前事。”他一指茶寮里的人,雄心万丈地说:“这里都是我的人,只要你留下棺材,我可以放你们三个人走。” 竹青四下看看,一指丁四五主仆和那个骑驴女子,奸滑地笑着说“你让他们三个先走,我考虑也让你们几个走。” 郊博突然哈哈一笑说:“我喜欢你锈刀竹青这份胆气,更欣赏你少捕头这份豪气。” 竹青:“我也欣赏自己豪气跟胆气。” 郊博:“可惜。” 竹青:“可惜我没有机会?” 郊博笑着点头说:“你不是没有机会,是没有任何机会。” 竹青知道他没说假话。 这里离帝都也就是十多天的脚程,郊博这些人没选在山高林密的地方下手,而是选在官道边动手,显然是早有预谋,定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 “无射门高手,说话果然有气魄。” 刚才还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骑驴女子,此时竟然坐在桌上,看着郊博吟笑着在说话。 郊博的心突然紧紧一抽搐,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小瞧了这个骑驴的女子。 她会是谁,怎么会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 小孩、女子、出家人。 闯荡江湖的老江湖都知道,这三种人轻易不要招惹。 郊博看见痴禅小和尚时,就知道今天的事不太好办,现在又见骑驴的女子强出头,张嘴就说出他的师承来历,他开始担心今天的事,怕是要不好办。 他把飞花刀往手肘后一顺,抱拳说:“在下有礼,敢问姑娘芳名。” 骑驴女子吟吟一笑,随即脸一寒,冷冷地说:“本姑娘跟你不是一路人,少来这套。” 郊博讪讪地笑着说:“在下没有恶意,姑娘今天只要不插手,一切都好说。” 骑驴女子瞪起杏眼说:“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打劫官差,你还敢说你没有恶意,你还能放过本姑娘?” 郊博见骑驴女子窥破他的心思,没有去理会她的话,而是一指马车上的棺材,笑着问:“姑娘可知道,那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骑驴女子冷哼一声说:“棺材不装死人还能装银子?” 郊博拍手说:“姑娘果然是高人,这棺材里装的就是银子。” 竹青的心一沉。他不知道用棺材运送蜀地贡银,如此隐秘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棺材里装的真是银子?” 骑驴女子圆圆的杏眼里,忽然跳动起贪婪的光。 郊博:“只要姑娘安心喝酒,自然少不了姑娘的那份。” 骑驴女子沉想片刻,突然摇头说:“本姑娘不信?” 郊博:“姑娘不相信棺材里有银子?” 骑驴女子:“本姑娘是不相信你说的话!” 郊博:“姑娘如何才能相信?” 骑驴女子:“本姑娘怎么都不相信。” 郊博:“姑娘你要如何?” 骑驴女子粲然笑着说:“你带着无射门的高手、左手组织的人,还有天厨师徒来打劫官差,就算棺材里装的真是银子,也不够你们自己分的,还会分给本姑娘银子?” 郊博的心彻底凉了,没想到眼前这个骑驴的女子,对他的底细知道的比他自己都清楚。 他确实是带来了无射门的高手,准确说是神羊派无射坛的高手。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带来的人中间,有左手组织的人,更不知道这些人里面,还有天厨师徒。 骑驴女子望着他惊疑的神色说:“你不相信本姑娘说的话?” 郊博勉强一笑,眼睛却在往四下一瞄。 骑驴女子指着围住竹青,拿菜刀的茶寮伙计,不屑地说:“他是天厨的徒弟人厨,可惜刀没有他师父天厨的快。” “刀快是好事,心急就不是什么好事。”她玩味地一笑,指着躺在地上的胖掌柜尸身说。 郊博心里一凛,暗自责怪自己怎么会忽略了,茶寮的掌柜和伙计这两个人。 骑驴女子又一指用刀逼住丁四五主仆,那个劲壮汉子说:“他就是左手组织的人,你总该知道吧?” 郊博的心又是猛一抽搐,不自觉就瞄一眼那个劲壮汉子。 他是真不知道那个左手拿刀的劲壮汉子,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郊博玩味的笑着说:“姑娘知道的真不少。” 骑驴女子跳下桌子,拍拍手,展颜一笑,轻松地说:“行了,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郊博刚要说话,神色却是一冽。 茶寮伙计身子陡然一晃,菜刀已然递出,没带动出任何风声,已到骑驴女子的近前。 刀舞出风声不难,出的快才难,更难的是刀出的快还没有风声,这样的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样无风的快刀,这样的高手,这样的无风快刀被这样的高手使出,骑驴女子此时不死怕是都难。 第45章 无故帮忙 茶寮伙计出刀快,快的如电如虹。 骑驴女子出手更快,快到无影无形。 她右手一抬,五点寒光奔出。 茶寮伙计手腕一旋,幻出片密匝的刀幕。 骑驴女子左手再一挥,一蓬幽蓝寒芒喷薄而出。 茶寮伙计舞动的刀幕密,骑驴女子打出的寒芒更密。 一声惨呼。 茶寮伙计仰面倒下,脸上是星光璀璨,稍一抽搐,再也不见动静。 又一声惨呼,用刀逼住丁四五主仆的那个劲壮汉子,头无缘无故地从他脖颈上飞起,在半空中依然瞪着惊悚的眼睛。 他到此时也没弄明白,自己左手上的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脖颈处还刮过一阵快意的风。 刀尖上凝结着一点鲜红的血,刀已然握在了丁四五的手上。 “这刀不慢。”骑驴女子看着冯文卿那边,开心的说。 她的话音刚响起,两具尸身轰然倒地。 冯文卿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中直刀,直刀上竟然没有一丝血迹。 这一刀是确实够快,那两个劲壮汉子能死在这样快刀下,也算是死的不冤。 痴禅小和尚双手一挥,两个拿长刀劲装大汉直直飞起,好似秋风中的落叶,摔倒在四丈外的角落里。 余下的六七名劲壮汉子刚要展动身形,骑驴女子身子诡异一闪,左手轻快一拂。 劲壮汉子们身子着魔似的陡地一摇晃,浑身一抽搐,不分先后全都倒到地上,每个人脸上至少有一两个寒星在闪耀。 郊博身形一晃,刀已送出,冷冽刀风中刀锋更冷冽。 “宁矣。”痴禅小和尚随口轻呼出两个字。 别人听得是莫名其妙,郊博却是心神皆一悚。 他刚才使的招数,正是无射刀法中“宁矣”招中“烟波兴”一式。 竹青的锈刀一舞,往前一进身,刀闪锈色,白光匹练飞起。 郊博的飞花刀一旋,一片雾气裹着寒风,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人已经飘出有四丈开外。 “远人。”痴禅小和尚又喊出两个字。 郊博听到这两个字时,身形已在十丈外,冷汗早已浸湿了他的内衣。 他刀法的第二招又被痴禅小和尚说破,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无射门在江湖上根本算不上是门派,这样一个籍籍无名,小的不能再小的门派,招式竟然全部被人看破喊出。 出现这种情况任谁也要跑,估计比郊博跑的还要快。 蹄声骤然响起,骑驴女子的驴已在五丈外。 她手里烂银碗一闪,驴已跑出十丈外。 竹青心里少有的一慌,他本想谢谢这个骑驴女子,没想到这个无故帮忙的骑驴女子,走的是如此急躁。 她骑的驴跑的简直比一般马都快,竹青再看时,官道上早已没人。 “这女子无故出手帮忙,她是谁?” 丁四五提着酒坛,勉强抬起耷拉的眼皮看着竹青问。 竹青看眼他那副不敢恭维的尊容,摇头说:“不知道。” 丁四五:“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 竹青笑笑,伸手请丁四五坐下,笑着问:“你知道她是谁?” 丁四五耷拉眼皮笑着说:“我以为你们认识。” 竹青笑着摇头。 丁四五:“不认识最好。” 竹青:“为何?” 丁四五:“不认识就不用还人情债。” 竹青又一笑,从骨子里赞成他的说法。 人情大如债,老江湖哪个不知道。 “你是谁?”竹青盯着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的脸问。 “丁四五。”丁四五笑着又指着他身边中年人说:“丁仆。” “小的见过大爷。”丁仆拱手给竹青见礼。 竹青忙也拱手还礼,含笑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说:“闲着没事到处走走。” 竹青一笑,知道丁四五没说实话,也就没有深究。 萍水相逢,丁四五刚才又帮了他的忙,于情于理都应该问清楚,但竹青此时就是没问,也许他是没心情问这些小事。 丁四五把酒碗满上酒,自顾自喝完一碗,再给自己倒酒时又说:“你是公门中人?” 竹青喝口酒说:“酒不错!” 丁四五对竹青不搭理他的问话,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也笑着说:“确实是好酒。” 他又在给自己空酒碗倒酒。 竹青:“你看得见倒酒?” “习惯了。”丁四五说着话,酒碗又空了。 竹青开心地笑笑。 丁四五:“你真是高手。” 竹青一愣,不知丁四五说这话的意思。 “这酒里没毒。”丁四五说着话,又给自己倒上满满一碗酒。 竹青仰头喝干酒碗,看着丁四五。 丁四五:“我说的是你刚才哪坛酒里没毒。” “确实没毒。”竹青又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轻松的笑笑。 “我和我家少爷来的早,是我……” 丁仆正说的得意,忽然听见丁四五用手在敲桌子,忙收住后面的话,再不敢说下去。 竹青瞄他们主仆一眼,笑着说:“没毒的酒也会要人命。” 丁四五又笑笑,抬头冲痴禅小和尚方向说:“小师父不吃点?” 痴禅小和尚枯坐在条凳上,颂声佛号说:“丁施主请便,小僧不饮酒。” “他只吃肉不吃酒。”竹青开心地笑着说。 “小师父是要多吃点肉食。”丁四五说着话,酒碗又空了。 丁仆抱来一坛酒,给竹青的酒碗添了点酒,给丁四五的酒碗倒满。 官道上,隐绰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 竹青神色微微一紧,刚想扭脸去看。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放下手里空酒碗说:“不是她。” 竹青见他眼皮没抬就如此说,不由得问:“你怎么知道?” “她骑的是驴。”丁四五平淡地说。 竹青哑然一笑,暗笑自己怎么连驴蹄声,马蹄声都没分辨出来。同时,他心里又是一紧,不由得又打量起丁四五。 丁四五何尝不是个无故帮忙的人。 竹青:“你这样喝酒容易醉。” “我家少爷从没醉过。”丁仆得意地说。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仰脸看看他。 丁仆仿佛老鼠遇上猫,吓得一时手足无措。 竹青:“好酒量!” 丁四五笑笑,向冯文卿方向举举酒碗。 冯文卿冷漠地摇下头。 丁四五并没有抬头看冯文卿,仿佛知道冯文卿对他摇头一样。 他又一笑,酒碗里的酒又没了。 竹青:“不用管他,他不爱说话就像你爱喝酒一样。” 丁四五:“不爱说话好,我有酒喝也不说话。” 竹青:“哦!” 丁四五点点头。 竹青:“你不想知道,我的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丁四五点点头,酒碗又空了。 竹青:“真不想知道?” 丁四五还是点点头,又喝干了丁仆刚给他倒上的酒。 竹青:“可惜。”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望着他笑笑,伸手一端酒碗发现是空的,仰脸望向丁仆。 丁仆忙给他酒碗满上酒,手上的酒坛还没放下,丁四五的酒碗又空了。他仿佛是要把刚才耽误的那碗酒补回来,心里才痛快一样。 竹青伸手端碗,被丁四五拦住。 丁四五:“你有官差在身,还是不喝的好。” 官道上,蹄声清晰而急促的传来。 此时来的又会是什么人? 第46章 骑马女子 “店家,店家……” 马蹄声骤然停住,一个清亮的女人喊声响起。 竹青寻着喊声抬头一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手里抓着缰绳,已经站在了茶寮门口。 她头戴斗笠,斗笠沿口挂着一帘白纱,让人瞧不真切她的脸,但从她丰满的身材看,样子也就二十刚出点头。 她左肩头上冒出一节刀鞘,刀柄上缠着的皮革有点斑驳,想必是被常年拿握所致。从刀柄的制式上看,应该是柄横刀。 骑马来的女子见没人出来招呼,随手把马拴在茶寮立柱上,迈步走进茶寮。 她脚刚踏进茶寮没几步,身形猛地又闪了出去,肩头一晃,纤手一扬,身后的横刀已经握在手上。 “里面都是些什么人?”骑马女子站在茶寮门口,面若寒霜地高声大喊。 竹青见她反应敏捷,身手迅捷,心里就是一紧,不知道她又是什么来路。 “喝酒的人。”竹青高声说。 骑马女子:“地上的人是你们杀的?” 竹青:“不是。” 骑马女子:“不可能!” 竹青:“你看见啦?” 骑马女子厉声说:“看见了。” 竹青:“你看见了什么?” 骑马女子一时语塞。 是的,她看见了。 她看见的是一地死尸,并看见谁在杀人。 敢在一地死尸的茶寮里喝酒的人,想着就不是好人。 茶寮里现在是五个人外加一口棺材,看行迹就十分诡异,尤其是现在跟她说话这个年轻人,一脸奸滑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她此次来帝都为的就是要匡扶正义,遇上这样血腥的凶杀案,她怎么可能熟视无睹。 她胸中陡地升出股豪气,手中刀一横,刀上立时涌动出缕缕劲气。 骑马女子高声娇喝:“都不要动,谁动我杀了谁!” 本来就没人说话的茶寮,现在更是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停住了动作,连丁四五也没有再端面前已经倒满酒的碗。 茶寮里的所有人,似乎都被她的喝叱声吓住。 一群个个有一身不凡武功的男人,怎么会被一个女子镇住? 茶寮里,男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的骑马女子。 他们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形体上推断,她长的不会十分出众,所以他们看的当然就不是她的人。 他们看的全是她手里的刀。 骑马女子手里的刀和她人一样不出众,只要在江湖上混过的人都看得出,它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横刀。 这样一个不出众的女人,这样一柄普通的刀,有什么可看? 竹青他们看的既不是骑马女子的人,更不是她手里的刀,而是在看她横刀上涌动的劲气。 能把内力灌注到刀身上,江湖上能做到的人不多,更不要说是一个年青的女人。 竹青他们惊奇的远不止这点,他们惊奇的是骑马女子的横刀上,笼罩着的竟然是江湖上,少见的碧中透着青色的劲气。 江湖高手把内力灌注在刀剑上,常见的大抵都是白光,红光蓝光青光十分少见,碧色中透着青光可以说是万分罕见。 竹青听师父甘一紫说过,知道这种内功属于岭南一派,是岭南尊者独有的内功心法。 岭南尊者从未涉足中原,江湖传言他为人亦正亦邪。 岭南离这里何止千里,这女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跟岭南尊者又是什么关系? 骑马女子:“小师父,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痴禅小和尚低头双手合十,轻颂佛号说:“小僧在超度他们。” 骑马女子用横刀一指竹青等人,朗声问:“小师父,你是要超度他们?” 痴禅小和尚:“小僧在超度亡魂。” 骑马女子横刀一晃,指着痴禅小和尚厉声问:“人你也杀了?” 痴禅小和尚又颂声佛号说:“女施主,亡魂无罪孽,众生无罪孽,有罪孽的是他们心中的恶念。” 骑马女子冷哼一声,厉声说:“你杀了人还为他们超度,你还真是慈悲的很!” 痴禅小和尚:“一切生于无妄,一切止于无妄,一切皆是虚妄。” “小和尚,不要跟她多费唇舌。”竹青突然说。 痴禅小和尚抬笑眼望着骑马女子说:“女施主颇具慧根,小僧在点化女施主。” 骑马女子一愣,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需要小和尚来点化。 “人是你杀的?” 骑马女子用横刀,再次指向满脸奸滑相的竹青,厉声问。 竹青刚起身,丁四五却突然趴倒在桌上。 看来酒喝多,喝快的人,确实容易醉。 “人是我杀的,你想怎么样?” 竹青慢悠悠走到骑马女子面前,嬉笑着说。 骑马女子圆睁怒目,斗笠沿口白纱一飘,手中横刀挽起一片漫天碧青色刀影。 她刀尖定定指着竹青,厉声说:“拿你去见官!” 蹄声阵阵,官道上尘土飞扬。 竹青从蹄声上已经判断出,来人骑的是驴。 刚才那个骑驴的女子又回来了? 急促蹄声在茶寮外骤然止住,人影一闪,茶寮中又多一人。 竹青抬头一看,驴就站在茶寮门外,进来的确实是个女子,却不是刚才那个骑驴女子。 从门口挤进来一个满脸是汗的女子,她年龄有二十出头,身材远不能用丰满丰润来形容,可以说是有点强壮。但强壮的并不难看,甚至还给人有点婀娜的感觉。 她奇怪地看一眼用刀指着竹青的骑马女子,用更奇怪地眼神又看眼竹青,满是汗水的脸上滑过一丝鬼魅的笑。 她见到如此古怪的一男一女在对峙,居然没有说什么,看来她也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啊!一声惊呼。 满脸是汗的女子目光刚触及地面,立时瞪起恐怖的眼睛,用手惊恐的拍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 奇怪的是她没有逃走,对茶寮中的活人也视而不见,反而在围着地上的死尸转圈,仿佛雪山顶上饥饿的秃鹫,突然发现遍地的美味。 冯文卿倚在车辕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并不替被透着碧青色横刀抵住的竹青担心,也没为现在装死趴在桌上的丁四五担心,更不为站在边上的痴禅小和尚担心,至于呆站在一边的丁仆,他更是没放在心上。 冯文卿的心思此刻全在那个刚进来,满脸是汗的女子身上, 她身上没有兵刃,对活着的人也不闻不问,而是围着一地尸身瞎转悠。一时间叫人弄不清她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路数。 闯荡江湖的人不怕对手有多狠,武功有多强悍,怕的是不知道对手底细,不知道对手的目的。 “死的人还真不少,足足有十三个。” 满脸是汗的女子说着话,找个她认为不错的位置坐下,开始仔细打量起茶寮里的人。 第47章 多疑女人 “你是什么人?” 骑马女子刀尖指竹青,眼睛也盯着竹青,却突然开口问。 “过路的。”满脸是汗的女子眼睛盯着地上死尸,轻快地说。 骑马女子冷哼着又说:“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谁跟他们是一伙,我看你跟他们才是一伙的!”满脸是汗的女子,忽然怒冲冲地说。 “我怎么跟他们是一伙的?”骑马女子有点惊疑问。 满脸是汗的女子没再理会她的问话,而是慢条斯理自顾自地说:“地上躺着十三个人,七个死于暗器,两个被掌力震杀,一个死在长刀下,一个死在穿心腿下。” 冯文卿心里默默一紧,更是一片疑惑。 这个看似有点强壮的满脸是汗女子眼力一点不差,竟然把地上躺着的这些人,死法说的分毫不差,仿佛当初她就在现场一般。 冯文卿陡然又一惊,这满脸是汗女子只说了十一个人的死法,似乎说漏了两个人。 “你还少说了两个。”骑马女子突然说。 满脸是汗的女子暧昧一笑,说:“那两个的死法要问你。” “问我?”骑马女子惊疑地问。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满脸是汗女子突然问。 骑马女子:“刀。” 满脸是汗女子:“什么样刀?” 骑马女子:“横刀。” 满脸是汗女子:“刀是干什么的?” 骑马女子:“我的刀匡扶正义。” 满脸是汗女子:“怎么匡扶正义?” 骑马女子一时无法回答。 不是她不知道怎么匡扶正义,而是一句话两句话,根本就说不清楚这个话题。 满脸是汗女子忽然大笑着说:“不好说了吧!我替你说,刀是能匡扶正义但它也能杀人。” 骑马女子虽然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知道她说的对。 匡扶正义少不得要用武力,没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奢谈什么匡扶正义,那是去找死。 “你还不明白?”满脸是汗女子见骑马女子没说话,又笑着问。 “我明白什么?”骑马女子大声问。 满脸是汗女子:“那两人是死在横刀下,不是你杀的还会是谁!” “我没杀人。”骑马女子几乎在呐喊。 满脸是汗女子:“我看过那两人脖颈上伤口,刀口平直整齐。” 骑马女子:“那又怎样?” 满脸是汗女子:“我看你的刀就够快。” 骑马女子一愣。 她的刀确实够快,她对自己手上的刀有万分的信心。 刀快就证明人是她杀的,真是荒谬的可笑。 竹青虽然不想听满脸是汗女子说话,但不能不佩服她的眼力。 他见骑马女子一愣神,身形一滑,大声说:“等等。” 骑马女子见竹青脱离她刀锋掌控,刚要进身出招,听见竹青大喊没见他出招,一时怔在那里。 竹青笑着说:“现在知道被人冤枉,知味不好受吧?” 骑马女子:“你……” 竹青指着地上尸首说:“人是我们杀的,我承认。” 骑马女子挥刀又要上前,被竹青伸手制止住。 竹青:“你等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不迟。” “快说!”骑马女子恨声说。 竹青奸滑一笑,突然说:“姑娘你的刀不错。” 骑马女子神色一凛,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抢过来。”竹青肆无忌惮地说。 骑马女子瞪起怒目大喊:“你敢!” 竹青:“姑娘不肯给?” 骑马女子:“休想!”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我想要姑娘的刀姑娘不给,有人要抢我的东西,姑娘你说我能给吗?” 骑马女子狐疑地望着他,一时没转过弯来。 竹青又指着地上死尸说:“他们要我的东西我不给,他们上来就动手抢,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子。” 骑马女子一愣,立马又厉声说:“你怎么不去报官?” 竹青:“这里是荒郊野外,你叫我怎么报官?” 骑马女子:“事后你怎么也不报官?” 竹青:“你来的时候,这里刚刚结束。” 骑马女子怒目圆睁说:“你狡辩。” 竹青:“我为什么要狡辩?” 骑马女子:“你有时间坐在这里喝酒却不去报官,你不是狡辩是什么?” 竹青:“你怎么知道我没让人去报官?” 骑马女子确实不清楚,竹青这些人中有没有人去报官,一时也就答不上话来。 “不对不对。”满脸是汗的女子突然说。 竹青有点厌烦地说:“又哪里不对?你是说我没有叫人去报官?” 满脸是汗女子摇头说:“我说的不是这事。” 竹青:“你又想说什么?” 满脸是汗女子笑着说:“这里少了一个人。”接着她又摇头说:“还是不对,谁能用得动她?” 竹青心里一凛。 他不知道这个满脸是汗女子是怎么看出,郊博曾经出现在这里。 她难道跟郊博是一伙,在这里故弄玄虚想找机会突然发难。 竹青心里已有戒备,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满脸是汗女子又笑着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骑马女子狠狠瞪她一眼。 竹青笑着说:“你见一伙人有酒不喝,用刀指着对方的?” 满脸是汗女子点点头。 竹青:“所以我们不是一伙人。” 满脸是汗女子诡异地一笑说:“如果是因为分赃不均,一伙人也难免不起内讧。” “你胡说!”骑马女子挣红脸,几乎是呐喊出这三个字。 她来帝都是有使命在身,她的清白岂容别人玷污。 满脸是汗女子忙又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骑马女子重重地冷哼一声。 竹青冲满脸是汗女子灿然一笑。 满脸是汗女子见竹青对她笑,好像得到圣旨一般又问:“那两个死在横刀下的人是谁杀的?” 茶寮里没有人回答,大家也懒得搭理她。 满脸是汗女子仿佛没把这事放心上,又自顾着说:“刚才这里是不是来了个姑娘?” 竹青心里猛地一紧,手已按上腰间锈刀柄。 这女子到底是谁? 她想干什么? 怎么什么事都瞒不住她的眼睛? 满脸是汗女子见没人回答,弯腰拨出茶寮伙计脸上的牛毛细针,又自言自语地说:“唐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竹青被这满脸是汗的女子一提醒,猛地醒悟过来。 他的心骤然一缩,就觉得浑身一冷。 姓唐的女子天下多如牛毛,叫唐姑娘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但能用牛毛针这样暗器杀人的唐姑娘,江湖上怕是不会有第二个。 先前那个拿烂银碗的骑驴女子,无疑就是蜀地唐门的唐姑娘,是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唐姑娘。 唐门的唐姑娘,为什么会跟着自己一路下来,难道她也是为了车上的这口棺材? 第48章 疑云暗生 竹青的后脊梁上全是冷汗,暗自庆幸刚才唐姑娘,没有对自己这帮人下手,她如果对自己这帮人下手,那会是个什么样情形? 他不想再想下去,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竹青此时只想离开这个茶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唐姑娘田姑娘,这里就你们两个姑娘。”冯文卿提着直刀走过来说。 满脸是汗女子惊疑地看着冯文卿说:“那两个人是你杀的?” 冯文卿点点头。 “好快的刀!”满脸是汗女子赞叹地说:“能把直刀用到横刀这般火候,这样的高手真的是不多见。” 冯文卿拧了拧眉头,似乎对她的恭维话很是厌烦。 他从怀中掏出腰牌左右一晃,高声说:“总捕房办案,闲杂人等离开。” 趴在桌上的丁四五突然起身,一拉丁仆撒腿就跑,跑的一点不比兔子慢,瞬息消失在官道尽头。 竹青一笑,扭头一看,一匹马一匹驴已经上了官道。 刹那间,蹄声清脆悦耳,左右两边官道上各扬起一溜尘烟。 痴禅小和尚轻颂声佛号说:“冯施主,你怎么不早点拿出腰牌?” 冯文卿木然地笑笑。 竹青忽然长叹一声,说:“后面的麻烦来了。” 痴禅小和尚:“人都走了还有什么麻烦?” “人走了麻烦也来了!”冯文卿突然说。 天气晴好,无风。 两匹马中间是辆拖着棺材的车。 竹青和痴禅小和尚骑在马上,冯文卿赶着车,走在一座集镇上。 四五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难熬,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这里已经是帝都境内,这个小镇处在垒堆府和帝都的交界上。因此,它显得并不是太繁华。 帝都是天下先善之地,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状况,再有八九天的脚程,就能回到总捕房交差,竹青想想就开心。 已近晌午,集镇上来往的人并不多,酒楼的伙计在路边,热情又卖力的在招揽着生意。 痴禅小和尚望着街边酒楼说:“我们打了尖再走吧?” 竹青左右看看说:“出了镇子找个僻静的地再说。” 冯文卿一抖缰绳,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想必他也是腹中饥饿,想尽快找个清静的地,吃上一顿清静踏实的饭。 小集镇就是小集镇,刚出集镇没多久,路边就显得荒芜起来。 竹青举目一望,前边远处有一个酒幌地飘动。 他手指着前方说:“我们去哪里打尖。” 冯文卿突然说:“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四五天,想问问你。” 竹青开心地说:“你没嘴小爷也有憋不住的时候,问什么说。” 冯文卿:“那天在茶寮,你怎么看出有问题的?” 竹青:“你憋了几天就是想问这事?” 冯文卿点点头。 竹青:“烟火味。” “什么烟火味?”痴禅小和尚疑惑地看着竹青问。 竹青:“那个伙计身上烟火味。” 痴禅小和尚见冯文卿没吱声,也没说话,只是不解地看着竹青。 竹青:“你们还不明白?” “那个伙计身上烟火味太重。”他见两人都没吱声,又说。 痴禅小和尚:“伙计身上不能有烟火味?” 竹青:“跑堂的伙计身上可以有烟火味,太重太浓就有问题。” 痴禅小和尚:“为什么?” 冯文卿:“跑堂伙计不常在灶火锅边。” 痴禅小和尚也明白过来,轻颂佛号说:“我佛慈悲。” 竹青犹疑地看着他俩说:“酒被丁四五主仆换了,茶水里应该有毒,你们俩怎么会没事?” 冯文卿鄙夷地睨他一眼说:“你想我们俩有事?” 竹青赶紧说:“不敢,我哪敢有那种想法。” 痴禅小和尚轻颂佛号说:“茶水里有没有毒小僧不知道。” 竹青:“我看你喝了。” 痴禅小和尚笑着指指自己衣襟。 竹青笑着问:“没嘴小爷,小和尚把茶水吐到衣服上,你是怎么办的?” 冯文卿冷冷地说:“一样。” 竹青疑惑地问:“你们都没喝怎么也倒下了?” 冯文卿:“你都趴下了,我们怎么好意思不倒下。” 竹青大笑说:“看来你们都是老江湖,就我一个人是雏。” 冯文卿不经意冷哼一声,仿佛是在说你要是雏,怕是天下就再没有精明的人。 竹青:“没嘴小爷,你哼哼是几个意思?” 痴禅小和尚见状忙轻颂佛号说:“马上要到帝都,我也要去大悲寺谒见师叔,有个事憋在心里一直想问你。” 竹青奇怪地望着他问:“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 痴禅小和尚:“你在苏沐山寨,为什么执意不带沐姑娘来?” 竹青忽然问:“你相信这世上有定数吗?” 痴禅一愣,想不通他问苏沐山寨沐叶的事,竹青为什么突然问定数,这样奇怪的事。 痴禅小和尚:“《易经》教人趋吉避凶,若命有定数,吉怎么可趋,凶如何去避。《书经》上说惟命不于常。佛说业由心造,业随心转……” “吁……”竹青嬉笑着大喊。 痴禅小和尚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要喊这一嗓子。 竹青奸滑一笑说:“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就问你命有定数没有?” 痴禅小和尚:“命只有因果,并无定数。” 竹青:“既然命无定数,沐寨主说他命中有五年劫难,苏茛在半道截杀我们都是定数,你就不奇怪?” 痴禅小和尚:“沐寨主他是在说谎?” 竹青:“他是没说真话,但他为什么要说假话,我想不通。” 痴禅小和尚:“所以你才不让沐姑娘离开山寨,也不让苏姑娘离开山寨。” 竹青得意地笑着点头。 痴禅小和尚:“你是想让沐姑娘牵制沐寨主,苏姑娘牵制苏茛,苏沐山寨才能维持住暂时的平静。” 竹青笑着说:“你都清楚了还问。” “隐患不除后面终究还会生出事端。”痴禅小和尚不无担心地说。 竹青:“后面的事后面再说。我们这次要急着回总捕房交差,没有时间彻查苏沐山寨的事。” 痴禅小和尚轻颂佛号说:“冯施主和你都收了苏姑娘和沐姑娘的东西,你们……” 竹青突然苦着脸说:“你是想说,我们俩做事不厚道?” 痴禅小和尚又轻颂声佛号。 竹青:“东西是她们硬要给的,我可没要。” 痴禅小和尚凝望着他坦然的脸,天生的笑眼里此时却全无笑意。 他不知道竹青说出如此无情意的话,心里亏不亏的慌。 出生在佛门的小和尚都看出,两位姑娘对竹青和苏文卿都是暗生情愫,他们俩真就会没有感觉到? “吁……” 冯文卿忽然一声轻唤,勒住马的缰绳。 竹青见马车前,不知何时,何故会突然就站着个满脸堆笑,看着就很精敏的伙计。 “客官可姓竹?” 竹青一惊,路边荒店的伙计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他笑着问:“小哥在等人?” 伙计狐疑地望望竹青,又看看痴禅小和尚,再瞧瞧赶车的冯文卿和车上的棺材。 他笑着伸手抓住马缰绳说:“小的等的正是两位大爷和小师父。” 竹青:“小哥你不会弄错?” 伙计笑着说:“错不了。” 说着话,伙计已把马车牵引进前面的院子。 竹青牵马跟着走进院子,见虽是路边荒店,院子收拾的倒也是干净。地上新扑的水还没干,新搭的凉蓬下放张桌子,桌子上连点灰尘都没有。 冯文卿把车停在院子西边树荫下,转身走到东面的凉蓬下,一屁股在桌边坐下。 “你们这里有肉食没有?”竹青笑着问擦桌子的伙计。 伙计也笑着说:“大爷你不用问,小的这里早给两位大爷和小师父准备好肉食,还有新筛的清酒。” 伙计话音未落,上房中又跑出两个伙计模样的人。 他们手里拿着碗筷和酒菜,点头哈腰地把手里的东西,利索地放到桌子,又点头哈腰地快速离去。 竹青见酒菜丰盛,酒肆的伙计又如此殷勤,不禁疑云暗生。 第49章 唐姑娘 竹青抓住招呼他们进来的伙计,笑着问:“小二哥,怎么没见掌柜的?” 伙计难为情的笑着说:“路边荒店哪有什么掌柜的,大爷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就是。” 竹青看眼这个伙计“哦”了声,含笑说:“你就是掌柜的?” 伙计尴尬地笑笑,算是承认了他是这个店的掌柜。 竹青望着满桌酒菜说:“掌柜的,你安排这许多酒菜,我身上可没有这许多银子。” 掌柜笑着说:“大爷玩笑,小的怎敢再要大爷你的银子。” “有人给过了?”竹青狐疑地问。 掌柜:“大爷尽管喝酒吃菜,其它的事不用管。” “你要不说我们这就走。”竹青说着话已经站起身。 掌柜忙按住竹青,陪笑说:“果真被那个女客官说中,小的这就告诉大爷。” 竹青听说是个女子给他们准备的酒菜,心陡地一沉。 他急切地问:“那个女客官是骑驴来的,还是骑马来的?” 掌柜笑着说:“大爷跟那位女客官不熟识?” 竹青眼一瞪,大声问:“她是骑驴还骑马,快说!” 掌柜吓的一哆嗦,忙说:“是个骑驴的小姐。” 竹青脸色一缓,已经猜出可能是哪个骑驴的姑娘。 他坐下问:“她的衣着是不是很鲜亮?” 掌柜哈腰点头,嘴里连连称是。 竹青一笑说:“还有什么酒菜赶紧上来,我们吃了还要赶路。” 掌柜边给竹青倒酒边说:“菜都在桌上,大爷还需要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竹青看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大度的一摆手说:“够了。” 他顺手拿过掌柜手里的酒坛,冲掌柜的挥挥手。 掌柜陪着笑脸,知趣地离开。 痴禅小和尚轻念声佛号,低声说:“是那位唐姑娘?” 竹青含笑点点头,一脸奸诈相。 “这酒菜你也敢吃?”冯文卿忽然问。 “没事。”竹青说着话一碗已经喝干。 他咂巴着嘴说:“酒还行。” 冯文卿不再说话,木然地看看他。 竹青刚想给自己倒第二碗酒,手突然一软,人趴到桌上。 冯文卿猛地站起,直刀已然出鞘,刀身上更是杀气凛然。 痴禅小和尚安静地坐着,枯瘦的大手已经抓住精钢钵盂,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院中,死寂一片。 过了好一会。 一声轻咳。 竹青居然又抬起头,胸口衣襟上一片潮湿。 他用手抹着胸口,诧异地看着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说:“几天没喝酒,酒喝急了,噎住了。” 竹青说着话又轻咳两声。 冯文卿心里一宽,直刀入鞘坐下,恨恨地瞪他一眼。 痴禅小和尚轻念声佛号,看着桌上肉食,细长脖子间的小喉结,在不停地滚动。 竹青笑着说:“怎么都不吃啊?这酒菜不会有毒。” 他见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都没理睬自己,又笑着说:“她要下毒也不会这样。” 冯文卿狠狠睨竹青一眼,依旧没动筷子。 痴禅小和尚低诵佛号,小声说:“施主,小心无错。” 竹青:“在茶寮那个唐姑娘发暗器没戴手套,说明她的暗器上没毒。” 冯文卿疑惑地看着竹青,想问话但忍住没问。 “哪个茶寮伙计是怎么死的?”痴禅小和尚平静地问。 竹青也平静地说:“你们只看到他脸上中了暗器,他其实中的是透心针。” 冯文卿心里一动,没想到竹青也窥破了这点。 其实,冯文卿在茶寮就发觉,唐姑娘打出的暗器上没毒,不然后来哪个骑驴来的女子,用汗手去拿人厨脸上的针,怎么会不中毒。 冯文卿没想到的是,小小年纪的唐姑娘发暗器功夫了得,腕力更是强劲霸道,竟然能把无处着力的细针打入人的心脏。 他自忖,凭他现在的功力,根本做不到这点。 竹青敲着碗说:“快吃,吃完还有正事。” 马打着喷嚏,蹄子刨着地,酒店的伙计在给马匹上草料。 风吹云动,平和安详。 竹青拍拍肚子,仰头喝干碗中酒。 痴禅小和尚打着饱嗝,努力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吃食。 冯文卿扔下筷子,望竹青笑笑,又看看桌上菜碗。 所有菜碗个个见底,连点汤汁都没剩下。 “掌柜的,都收拾走。” 竹青敲着空碗大声喊,仿佛掌柜的是聋子一般。 掌柜和店伙计一路小跑过来,开始慌忙收拾桌上的碗筷。 “大爷,口味还好?”掌柜的笑着问。 竹青指指桌上个个见底的碗,开心地一笑。 掌柜也开心地笑着,指使伙计把桌上空碗空酒坛快点拿走。 “马的料都上了?”竹青漫不经心地问。 掌柜笑着点头说:“大爷放心,上的都是精料。” 桌子又被擦地一尘不染,伙计贴心的上了一壶茶水。 伙计见竹青多留下一个茶碗,并没多说什么,转身轻快的离去。 痴禅小和尚笑眼里滑过一丝疑惑,见边上的冯文卿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说话。 他伸手提起茶壶,给每人碗里倒上茶水。 凉蓬下,茶香四溢,沁人肺腑。 竹青鼻子嗅了嗅说:“好茶,比刚才的酒要好。” 痴禅小和尚端碗一闻,一笑,张嘴就要喝,突然被一只手拦住。 他一愣神,呆望着竹青,不知道竹青为什么要拦住他喝茶。 竹青笑着说:“你个出家人一点礼数都不懂,喝酒吃饭不等主家也就算了,喝茶怎么好再不等主家来,这样也太失礼数呐。” 痴禅小和尚一怔。 院中现在就他们三人,哪来的什么主家? 难道是要等酒店掌柜的来? 痴禅小和尚心念尚未转定,院门外已然响起清悦的驴蹄声。 人影浮动,桌子边上,竹青对面,已经多出一个穿红着绿的姑娘。 正是茶寮里发暗器杀人的哪个唐姑娘,不同的是现在她头上多了顶大斗笠,斗笠边沿有层黑纱。 唐姑娘此刻正隔着黑纱,笑吟吟地望着竹青。 竹青伸手给桌上空碗倒上茶,也嬉笑着看着她。 “本姑娘姓唐。”唐姑娘笑着说。 竹青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望着她在笑。 唐姑娘瞄一眼他圆脸上细眯的眼,芳心却是不自觉一颤,忙笑着说:“大家都叫我唐姑娘。” 竹青还是没有任何表示,依旧笑着看着她。 唐姑娘被他看的心慌慌,胸腔里好似忽然蹿进去一只老鼠,在上下不停的乱窜。 她强作镇定,诧异地望着竹青问:“你早知道本姑娘是谁?” 竹青奸滑的玩味一笑,点点头。 “那你还敢吃本姑娘为你准备的饭菜?”唐姑娘好奇地问。 “饭菜不错,酒不太好。”竹青又指着碗中茶说:“茶是好茶,应该是蒙顶石花,可惜……” 唐姑娘笑着说:“可惜有毒不能喝是不是?” 竹青含笑不语,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 唐姑娘的心猛然一跳,感觉脸上滚过一阵火辣。 她生来就没有被任何陌生男人这样看过,这样看过她的男人,不是已经去重新投胎转世,就是走在去重新投胎转世的路上。 竹青如此放肆地看着唐姑娘,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第50章 要命的东西 唐姑娘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这么好的脾气,怎么会允许满脸奸滑相的竹青,这样肆无忌惮看她。 她避开他暧昧的眼神,突然长叹一声,苦着脸说:“可惜!” 竹青骤然一凛,心想自己是不是已经中了她的套。 蜀地唐门用毒江湖人尽皆知,下毒手法更是神鬼莫测,而且最不缺的就是无色无味的毒。 她真的把毒下在刚才的酒菜里? 竹青心里一阵翻腾,隐隐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难道是他判断有误,还是唐门下毒的手法太过精巧。 酒菜中下毒是江湖上惯用手法,一般人都会十分留意,尤其对来路不明的吃食,江湖上人更是万分小心,能不碰一定不会碰。 竹青刚才在喝第一碗酒时,其实并没有咽下,更没有被噎住,而是用一口气把酒托在胸中。 他故意趴倒桌上,趁机把酒吐到衣襟上,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跳出来,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酒菜里没毒,那毒一定是下在茶水里,这就是竹青刚才不让痴禅小和尚喝茶的原因。 竹青自认自己心机已经够深,没想到还是着了只有十八九岁,唐姑娘的道。 “你怎么不说话?”唐姑娘展颜一笑问。 竹青勉强笑笑,还是没有说话,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对策。 “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唐姑娘又娇笑着问。 竹青又笑笑,心里已经有点恐慌。 他不是在担心自己的生死,他在担心车上那口棺材里的东西。 唐姑娘灿然一笑,赞许地说:“你不愧是总捕房的少捕头,心思够缜密。” 竹青苦着脸说:“可惜还是上了姑娘的当。” 唐姑娘嬉笑着说:“不上本姑娘当的人还没有。” 竹青:“没有什么?” 唐姑娘诧异地看着他问:“什么没有什么?” 竹青:“你说不上你当的人还没有,是没有生出来,还是没有活着的?” 唐姑娘吟吟笑着说:“世上还没有不上本姑娘当的人。” 竹青苦笑着说:“你想怎么?” 唐姑娘:“不想怎样。” 竹青:“你认为这样很好玩?” 唐姑娘认真地点点头。 竹青:“你认为你有机会?” 唐姑娘又肯定地一点头。 竹青左眉上浅淡疤痕一抖,手已经按上腰间锈刀。 “等等。”唐姑娘突然说。 竹青冷着脸说:“你怕了?” 唐姑娘莞尔一笑说:“你先别急着起来,先运气试试,你的任脉是不是有点阻碍。” 竹青心中一紧,随即一宽,手离开了腰间锈刀,脸上又奸滑一笑。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上了眼前这个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大,唐姑娘的当。 练武的人都知道,子午交泰时,人体的任督二脉都会有迟滞现象,如果这个时间不发生这种现象,反而是出了问题。 冯文卿心里也是一宽,标致的脸上,露出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痴禅小和尚轻颂声佛号,枯瘦的手已然离开精钢钵盂。 “你认为这样很好玩?”竹青突然笑着问。 唐姑娘嬉笑着点点头。 “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竹青寒着脸又问。 “没有啊!”唐姑娘依旧娇笑着说。 “告辞!”竹青强压着怒火说。 “等等!” 唐姑娘见竹青要走,高声大喊。 竹青一愣,不知眼前这个唐姑娘,又要搞出什么花招来捉弄他。 他强忍怒气重新坐下,瞪着眼,定定的看着依旧嬉笑着的唐姑娘。 “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开不得玩笑。”唐姑娘笑着说。 竹青:“我跟你很熟?” 唐姑娘神情一正,冷冷地说:“本姑娘好心请你们吃饭,你一个谢字没有还冲本姑娘发火,你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竹青一想,她说的也是。 人家好心请他吃饭,他自己要疑心生暗鬼,怕被人家下毒。先不说茶水里有没有毒,现在看酒菜里肯定是没毒。 唐姑娘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自己就急了,这要是传到江湖上,总捕房的脸面何在? 竹青:“你有事就快说,我还急着赶路。” 唐姑娘笑着轻描淡写地说:“毒下在茶水里,你是怎么猜到的?” 竹青高深莫测地笑笑,心里在暗自庆幸。刚才没让痴禅小和尚喝茶是对的,不然现在会是什么景象,他想都不敢想下去。 唐姑娘看着他说:“一般人看见来路不明的东西,都会不由得生出戒备心,当他们发觉是自己疑心太重时,又都会放松戒备心。他们都会想当然地认为,酒菜里没毒,茶水里自然也不会有毒,可毒偏偏就下在茶水里。” 竹青又不置可否地笑笑。 心想她反复说这些无聊的话,自己就不感到无聊。 唐姑娘突然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开心地大声说:“好茶,真是好茶!” 竹青轻蔑地一笑。 心想就算茶水里有毒,也是你唐姑娘自己下的,你提前吃下解药自然不会有事,但你休想骗我也跟着你喝这壶茶。 竹青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生出股莫名的饥渴感。 他一望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见他俩也在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竹青心里陡然一凛,难道酒菜里真的有毒? “这么难得的蒙顶石花茶,你不想喝一碗?”唐姑娘目光含笑,一扫竹青等三人,笑着问。 竹青不自觉地又舔下嘴唇,催促着说:“你有事赶紧说事。” 唐姑娘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上茶,轻声说:“本姑娘这般热情招待你们,是想跟你们做笔交易。” 竹青笑笑,笑的是相当玩味,更是莫测高深。 唐姑娘:“你不相信?” 竹青:“我们三个身无长物,你跟我们做什么生意?” 唐姑娘手一指西边树荫下,马车上的棺材,轻快地说:“本姑娘想买那口棺材。” 竹青的心陡的一激灵,心想麻烦终于来了,她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不卖。”他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 “你再好好想想,不用急着回绝本姑娘。”唐姑娘真诚地说。 她仿佛信心十足,认准一定能做成这笔生意。 “不卖。”竹青决绝地又说。 他的手已经按住腰间锈刀,准备随时出手一搏。 唐姑娘又一笑,随手拿出一个的物件,轻轻放到桌上。 这是个通体黝黑,三寸多长,一寸左右宽的圆状物。是那种看着就毫不起眼,丢到街上估计都不会有人去捡的东西。 不起眼的东西,往往都是要命的东西。 竹青见到此物心一下子彻底凉透,仿佛被人瞬间扒光衣裳,又赤条条被扔进冰冷刺骨的寒潭里。 他握锈刀的手,出现了从没有过,不自觉的颤抖。 第51章 狂风落英针 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应该是真的会要人命。 冯文卿面色平静地看着这小东西,手也按住了腰间直刀柄,而且手心全是冷汗,指节间却是一片惨白。 痴禅小和尚枯瘦大手又抓上精钢钵盂,手背上青筋在不停地跳动,笑眼里精光涌动,全是满满杀机。 他们三个都不是没见过场面的人,怎么会突然如此惶恐,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真的有如此可怕? 唐姑娘扫他们三人一眼,依旧笑着说:“你们都认识它?” 竹青瞄一眼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见他俩跟自己一样紧张,知道他俩也认出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江湖上听说过这小东西的人不少,见到过它的人不多。能见到它的人都是江湖顶尖高手,现在大抵也都是死人。 这个看着平常的小东西,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它,人人又都惧怕它。它就是蜀地唐门的镇门之宝,鬼神难逃的杀人暗器。 狂风落英针! 针筒里装有三百六十根透心蚀骨针,发射出来时如狂风般漫天肆虐,更是像纷飞落英样绚烂。 只要有幸沾上一根能不死的人,那都是江湖神话。 “你想怎样?”竹青强作镇静地说。 唐姑娘好奇地望着竹青,没想到他还能面色如常的在说话。 面对这种瞬息就能要人命的小东西,而且还是握在唐门的唐姑娘手里,江湖上能面如常态的人已经不多,还能强作镇静说出话的人更是难得。 胆气豪情差一点的人,怕是早就跪地求饶。 唐姑娘突然长叹一声,指着狂风落英针筒说:“本姑娘虽然是唐门中人,却是十分讨厌这东西。” 竹青心中暗笑,唐姑娘又在骗他。 手里拿着狂风落英针,谁都会说这样漂亮的话。如果此时这东西握在他手里,他话说的会更漂亮更动听。 “你不信?”唐姑娘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竹青问。 竹青此时已经愤怒到顶点,有种老鼠被猫在无情戏弄的感觉。 他握刀的手已经不是在颤抖,而是跃跃欲试地在不停晃动。定力稍差的人,怕是已经出刀,拼它个你死我活。 唐姑娘指着桌上黝黑的狂风落英针,语气无比真诚地说:“本姑娘拿它换车上那口棺材如何?” 竹青心里一凛,心想这唐姑娘,今天出门不是忘记了吃药,就是又在想耍什么新花招。 唐姑娘手里拿着的是狂风落英针,是没人能躲得过的杀人暗器。 她却要拿这样的东西,换马车上的棺材。看来她不是真的疯了,就是又想诱他们上当,想把这种猫戏老鼠的游戏继续玩下去。 竹青决心陪她把这游戏玩下去,只有继续玩下去,他或许才有机会摆脱眼前的困境。 他忽然奸滑地笑着说:“你真的要用它,来换马车的的棺材?” 唐姑娘听见竹青如此说,脸上神色一喜,兴喜地问:“你同意啦!” 竹青心里又是一紧。 唐姑娘此刻的表情好像不是装出来,难道这口棺材里有对唐门来说,比狂风落英针还重要的东西? 竹青当然不会相信,棺材里现在装的是什么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也不会比狂风落英针值钱,至少对蜀地唐门来说是这样。 唐姑娘见竹青神色不定,不开心地问:“你又想反悔?” 竹青轻松地笑着说:“我怕唐姑娘你后悔。” 唐姑娘兴奋的差点蹦起身,开心地说:“谁反悔谁是小狗。” 竹青的心又彻底凉了。 用狂风落英针这样江湖至宝换口棺材,想着就是件让人发疯的事。没想到唐姑娘还能说出“谁反悔谁是小狗”,这种令竹青要发疯的话。 竹青指指桌上狂风落英针,又指着马车上棺材,正色地说:“你确定要用它换那口棺材?” 唐姑娘严肃而庄重地一点头。 竹青猛然醒悟过来,含笑说:“你知道棺材里装的是什么?” 唐姑娘一愣神,随即肯定的点点头。 棺材里能装什么? 无非是人,不是活人就是死人。 竹青:“你认定棺材里装的是人?” 唐姑娘脸色一变,显然是被竹青说中了她的心思。 竹青:“我要说棺材里现在装的不是人,你一定不会相信对不对?” 唐姑娘点点头,忙又摇摇头,狐疑地看着他眼睛一笑。 竹青:“你不用笑,棺材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更没有你要的人,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唐姑娘更加惊疑地望着竹青,心里是万分的吃惊。 她从蜀地一路跟下来,为的就是棺材里装的那个人。她之所以没在蜀地动手,是怕把事情闹大,无法跟唐门中的人交待。 现在眼看交易达成,棺材里装的怎么会不是她要的人? 惊疑的岂止是唐姑娘,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也同样在吃惊。 棺材里明明装的是大盗左闲,竹青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他是想骗这个唐姑娘去看棺材里的人,然后再伺机出手制住她。 唐姑娘身形骤然一掠,两个起落,人已经到了马车上。 她伸手一挥,棺材盖凭空飞起,轰然砸在地上。 唐姑娘伸头往里一看,脸上的表情立时变得十分惊诧。 棺材里装的就算不是人,装的也应该是银子。看见银子的人,眼中通常都露着贪婪,怎么会是这般诡异,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竹青比谁都清楚,棺材里装的已经不是大盗左闲,否则他不会跟她达成交易,更不会大方地让她去看。 他更清楚就算唐姑娘看见棺材里是银子,也不会有心情去拿,也拿不走,因为狂风落英针此时就在他手里拿着。 竹青在唐姑娘掠向马车时,伸手抓住了狂风落英针,也抓住了接下来的机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竹青无疑就是哪个,时刻都在准备着的人。 “憋死老奴!” 棺材里传出声音的同时,坐起个四十上下岁的男人。 竹青见棺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男人,心里也是万分惊疑。 棺材里,怎么会藏着这样一个男人? 棺材里的男人扬扬手上白花花的银子,转手又扔回棺材里。 他笑着说:“世人都说银子,那是他们没跟银子躺在一起过。” “躺在一起又如何?”竹青忽然笑着问。 不知此时他怎么还能有心情说话,而且还说得如此开心。 冯文卿跟痴禅小和尚已经认出,棺材里的男人正是几天前,那个茶寮里,耷拉眼皮丁四五的仆人丁仆。 第52章 玩的心跳 丁仆怎么会在棺材里? 在场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但所有人都没问,他们不是不想问,而是没时间问。 唐姑娘身形一飘,已到竹青近前。 “把东西给本姑娘。” 她瞪起双眼,伸出戴着精巧鹿皮手套的左手,对竹青说。 竹青拿着黝黑的狂风落英针,对她不经意地一晃。 唐姑娘身形一掠,已在三丈开外,双目中是满满的惊悚神色。 竹青脸上是得意的奸滑相,笑着说:“你也怕这个东西?” 唐姑娘忽然展颜一笑,轻松地说:“你把东西给本姑娘,本姑娘就放你们走。” 竹青诡异地笑笑,手开始在黝黑的针筒上乱按。 “等等!”唐姑娘急切地说。 唐姑娘显然知道任由他这样乱按下去,出事是迟早的事。 竹青平端起黝黑的针筒,直对着她的方向,他显然已经找到了针筒的发射机簧。 唐姑娘突然又笑着问:“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任督二脉有阻碍?” 面对狂风落英针的唐姑娘,难得她现在还能笑得出来,还能有心思关心别人的生死。 “是又怎样?”竹青晃着手上针筒说。 唐姑娘:“很好。” 竹青:“什么很好?” 唐姑娘:“说明你中的毒还有救。” 竹青:“有唐姑娘你陪着,中不中毒我无所谓。” 唐姑娘听竹青这样说,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也立马又现出了惶恐的神色。 狂风落英针的射程虽然只有两丈许,她现在离竹青有三丈多,但她知道以竹青的身手,就算他中毒在身,要想消除这一丈多距离,也根本不算是什么难事。 唐姑娘不是怕死,唐门中从七八十岁老人到二三岁孩童,就没有怕死的人。 怕死的人玩不了毒,敢玩毒的人当然就不怕死。 唐姑娘此次出蜀地是身负重大使命,虽然这个使命只有现任掌门唐瓷和她知道。但这个使命她必须要完成,因为它关系到蜀地唐门的百年基业。 两个月前,唐姑娘保管的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竟然在江湖禁地唐家堡,唐家堡中禁地唐姑娘的书房里丢失,准确地说是被人盗走。唐门掌门唐瓷暗中经过多方查证,最后确定是大盗左闲所为。 这事不要说在江湖上,就是在唐门内部也是最高机密。 狂风落英针在唐门只有一支,不是唐门造不出第二支,而是这东西杀伤力太强大,强大到令江湖人闻风丧胆。如果造多了不慎流落到江湖上一支,为害江湖不说,对唐门无疑也是件不幸的事。因此,远没有比保存它的制作图要安全。 按图狂风落英针制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是唐门要制作它,也要三位顶尖的巧手能人,通力合作半年才行。 虽说江湖上唯一以巧手能人着称的巧夫人,在多年前已死,江湖上再不会有人能按图制作出狂风落英针。 可江湖上事,谁能说得好,谁能说得清。 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一切皆有可能。 谁又能保证不出第二个,像巧夫人这样的能人巧手。 现在狂风落英针制作图丢失,唐门想再制作它也不可能。 图既然是在唐姑娘手里丢失的,她就要把它找出来,这是她的职责更是她的使命。 唐姑娘暗中好不容易才探听到,大盗左闲是被总捕房的人抓了。 她暗中跟着竹青一行,从蜀地一路跟踪下来,不是地点不合适动手,就是时机不对不好动手。 唐姑娘几日前本想在茶寮动手,当她进入茶寮时才发现,那里暗伏着众多高手,也在打棺材里左闲的主意。 她只能作罢,顺手送个人情给竹青他们,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 唐姑娘费尽心机设下今天这个局,唯一没有算到的是,棺材里躺的人,会不是她要找的左闲。 她知道左闲一定还在竹青手上,只是不知道他把左闲藏在哪里。 现在唐姑娘之所以没逃走,是试图想在竹青接下来的举动里,判断出左闲到底被他藏在哪里。 “你千万不要乱按,它发射出来不是件好玩的事。”唐姑娘满脸惊恐,惶恐地说。 竹青停下手上动作,板着脸说:“你搞出这一套把戏,就是想看看棺材里的人?” 唐姑娘诚实地点点头。 竹青:“人你看到了?” 唐姑娘又点点头。 竹青:“是你要的人?” 唐姑娘摇摇头。 竹青:“那你还不走,我可没银子请你喝酒。” 唐姑娘指指他手里的狂风落英针,又展颜一笑。 竹青看眼手里黝黑的针筒,笑着说:“你想要回去?” 唐姑娘莞尔一笑,肯定的一点头。 竹青突然叹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满满的不舍神情。 唐姑娘见状真诚地说:“只要你告诉本姑娘左闲的下落,东西你可以留下。” 竹青:“他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他这句话问的完全是多余,左闲如果对唐姑娘不重要,她会拿唐门镇门的宝贝来换左闲,那她不是有病? 说她有病都是轻的,应该是疯了,估计疯子也不会这么做。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唐姑娘没有疯,当听到唐姑娘后面说的话,他们真的是要疯了。 “本姑娘知道,人已经被你暗中送回总捕房。”唐姑娘忽然咯咯一笑,轻快地说。 竹青的心一凛,不清楚她既然知道左闲已经不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自己废话。 那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拿回狂风落英针。 “你真想拿回去?”竹青晃着手里针筒问。 唐姑娘庄重地点点头。 “把解药拿出来,我把它还给你。”竹青突然笑着说。 “本姑娘有的是时间,不急。”唐姑娘双目中含着笑意说。 竹青听她说的轻松愉悦,心里更是一凛。 她不急说明她有把握,能拿回他手里的针筒,她哪来的自信? 除非他们现在全部中毒,她在等他们毒性发作,如果是这样,她确实不用着急,换谁也不会着急。 竹青瞄眼手上黝黑的针筒,知道他想要破掉眼前的危局,这个不起眼的针筒是唯一筹码。 “你真的不想知道左闲的下落?” 谁也没想到,竹青会问这样无聊的话。 唐姑娘的心骤然一抽搐,同时又是一喜。 她刚才说左闲被送回总捕房,是在套竹青的话。现在听竹青这样说,她已经确定左闲还没有被送回总捕房,她还有机会得到左闲。 唐姑娘嫣然的笑着说:“只要你说出左闲的下落,我们谈的生意依旧有效,东西你依旧可以留下。” “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做生意?”竹青忽然冷冷地说。 唐姑娘一怔,随即也冷冷地说:“你不想要解药?” 竹青:“解药在你身上?” 唐姑娘点点头,开心地大笑,笑着笑着笑容就僵在她脸上。 她见竹青晃着手上黝黑的针筒,也在冲她笑,而且是在开怀大笑。 唐姑娘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低估了满脸奸滑相的竹青。 竹青在开怀大笑声里,陡然一扬手上针筒,目标当然是三丈外的唐姑娘。 第53章 猫戏老鼠 唐姑娘见竹青一扬手,身子赶紧往边上一让。 黝黑的针筒自竹青手中飞出,在空中划出道柔美的弧线,飞向唐姑娘。 “你……”冯文卿见竹青甩手扔出狂风落英针,惊慌失措地大喊。 痴禅小和尚嘴里的佛号声,也在同时急切地响起。 “没事。”竹青淡然地说。 唐姑娘伸手一操,抓住了狂风落英针。 她忽然大笑,笑得是春风得意,有如风摆春柳。 竹青静静的冷漠地看着她在笑,不知道他哪来的好心情。 片刻。 竹青愉快地说:“你可以走了。” 笑声戛然而止。 唐姑娘瞪着惊疑的眼睛,惊奇地问:“你不怕死?” 竹青奸滑地笑笑。 “你真的不怕死!”唐姑娘追问道。 竹青暧昧地笑着说:“姑娘你舍得我死?” 唐姑娘神色一愣,心里却是一荡。 她往前一进身,人已离竹青只有一丈远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她只要一按手上针筒的机簧,就是神仙也得倒下。 竹青没有退却,忽然正色地说:“你玩够了没有?” 唐姑娘心里咯噔一下,随即脸一寒,生气地说:“一点都不好玩!” 竹青:“你还有心思玩?” 唐姑娘脸色一沉,继而又一笑说:“你什么时候识破的?” 竹青厌烦地看她一眼,转身走到凉蓬里坐下。 “你不要解药啦?”唐姑娘跟过来,关切的轻声问。 竹青瞄她一眼,冲冯文卿说:“把那个不睁眼的叫出来。” 冯文卿先是一愣,后又一笑,知道危机已经消除。 痴禅小和尚轻颂声佛号,跟着冯文卿离开。 竹青望着唐姑娘稚气尚存,涂着厚粉,比他还要奸滑的脸,有种想上前去抽她耳光的冲动。 唐姑娘浅笑着望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看破的?” 竹青看着她那张并不令人太生厌的脸,心里已经是厌恶至极。 他勉强笑着说:“你不觉得你很过分?” 唐姑娘诧异地望着他,奸诈地一笑说:“我哪里过分?” 竹青:“用一个假的狂风落英针吓唬人,你还说自己不过分?” 唐姑娘晃着手里黝黑的针筒说:“你怎么知道它是假的?” 竹青奇怪地望着她,仿佛是在看一头怪物。 唐姑娘:“我要说它是真的呢?” 竹青脸一寒,忽然说:“狂风落英针针筒长三寸三分,宽一寸一分,重三两七钱七分。” 唐姑娘恐怖地看着他,也仿佛突然间遇见了一头怪物。 竹青:“还要我说下去?” 唐姑娘木然地摇摇头 竹青:“你还想干什么?” 唐姑娘依旧木然地摇摇头。 她确实不想让竹青再说下去,她现在唯一想干的事,就是尽快离开眼前这个人,而且是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竹青连真假狂风落英针毫厘间重量,都能拿捏的万分精准,他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唐姑娘心里是这样想,脚却偏偏不听使唤,人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你不想看看你留下的人?”竹青忽然又叹着气说。 唐姑娘又摇摇头。 她不是不想看看她留在这酒店里的人手,而是现在没有必要看。 从棺材里出现的人不是左闲时,唐姑娘就知道她留下的人手,已经不需要她再关心。 唐姑娘当时也没有闲心,关心那些被她留在酒店中的人手。 她那时只想把跟竹青之间的猫戏老鼠游戏,再勉强的玩下去。 此刻游戏已结束,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她还有什么理由要站在这里? 竹青看着唐姑娘奸滑一笑,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想听吗?” 唐姑娘不自觉地点点头。 竹青:“你想要的人,真的已经被送到总捕房去了。” 唐姑娘的心紧紧一缩,同时也升起股野兽落入陷阱时的悲哀。 她木然地点点头,快速在心里算盘开,怎么把输掉的这局扳回来。 竹青见唐姑娘还站在原地没动,心想不下点猛药,看来她是不会轻易离开。 他冲唐姑娘玩味一笑,低声说:“还有一个秘密,你还想听吗?” 唐姑娘还是木然地点点头。 “制作图……” 竹青刚轻声说出这三个字,一向沉稳的唐姑娘,已经在他眼前奇迹般地消失。 “我不会传出去的。”竹青见她已到了门口,驴边上,又大声说。 这几个字的尾音还在空中飘荡,唐姑娘骑着驴已经消失在院门外。 “什么事不会传出去?” 丁四五提着酒坛已走到凉蓬边上,耷拉着眼皮笑着问。 竹青开心的大笑说:“不能传出去的事自然不能说。” 轻快的颂吟佛号声响起,痴禅小和尚拎着酒坛,已经在桌边坐下。 丁仆往桌上摆好酒菜后,又忙着给竹青和丁四五倒酒。 竹青:“人都打发走了?” 丁四五点点头,手已经端起酒碗。 “你怎么会把他放在棺材里?”竹青指着丁仆问。 丁仆见主人丁四五忙着喝酒,没有回应竹青的话,笑着说:“少爷让小的给公子你看好银子。” 竹青摇着头端起酒碗,望着丁四五问:“你是干什么的?” 丁四五一碗酒下肚,耷拉着眼皮说:“喝酒的。” 竹青开心地一拍他肩膀,大笑着说:“喝酒的!好,有时间去总捕房,我们好好喝上一顿。” 丁四五暧昧地笑着,手里的酒碗又空了。 竹青左右一看,没见冯文卿身影,放声大喊:“没嘴小爷,冯文卿……” “来了,来了……” 冯文卿答应着快步跑进大厅,惊疑地看着竹青,不知竹青怎么会突然大喊他的名字。 竹青哈哈笑着说:“我不喊你,你是不是还没不来?” 冯文卿没有言语,只是勉强一笑。 竹青:“我把我们怎么抓拿左闲的事,跟总捕头刚说完你就来了,你来的真是时候。” 冯文卿没有搭理他,对甘一紫恭敬地一抱拳,躬身说:“属下参见总捕头。” 甘一紫上前拍着他肩膀说:“这趟差办的辛苦,其它的事后面再说。走,我今天请你们两个喝酒,览味斋王掌柜私藏的酒。” 冯文卿:“谢总捕头垂爱。” “快走,都是为了等你,不然我跟总捕头两坛酒都喝完了” 竹青一拍冯文卿,开心地说。 第54章 九霄楼 大雪。 小镇。 雪是今年第一场雪。 它来的特别迟,迟到现在已经是春暖花开,它才飘然而至,而且下得是纷纷扬扬,用大雪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小镇叫柳林镇,在帝都东南方向。 从帝都骑快马来这里,不消一个时辰。 镇子虽小,名气却不小。 不是这小镇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名胜古迹,也不是这小镇出了什么名人雅士。相反,帝都的名人雅士,朝野新贵,都会趋之若鹜的来这个小镇。 当然,他们不是来这小镇观光旅游,都是来这里一个地方,一个叫九霄楼的地方。 九霄楼是个喝花酒的地方,自从它开张就从没冷清过。 它现在跟五年前一比又气派不少,而且还真的有个名副其实的楼,还是个五层高的楼。 楼在九霄楼的后面,还有个雅致的名字:观梅阁。 春天下雪,今年的年景应该不会很好,可这并不影响来这里喝花酒人的心情。能来九霄楼喝酒的人,年景好不好跟他们没有半毫关系。 下雪天,天黑的总特别早。 刚过申时,天已然全部黑下来,雪却下得越发的大,就像此刻进入九霄楼,那些衣着鲜亮的人一样,纷扰异常。 这样的天气,在九霄楼这种温柔的地方,喝上一杯花酒,无疑是人生一大快事。 能有这样心情的人不多,能有这样机会的人更不多。 伍道策面无表情,站在五层高的观梅阁上,冷眼望着阁下一切。 风雪中,暗香浮动的梅园。 远处大门口,熙攘进出的人群。 房间里,泥炉中炭火红艳,瓦罐上白汽袅袅,酒香氤氲。 残雪道一身胜雪白袍,白袍下处,摆依旧有几许,永远洗不干净的污秽。 他正襟危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的酒菜,沉默不语。 五短身形的独笋子,不停的在深灰色细麻布长衣上,擦着他那双粗短的肉掌。 他眼中的神色告诉所有人,桌上精致的酒菜,已经勾起了他无边的欲望。 酒已煮好,菜已上桌,一场盛宴本来已经可以开始。 房间里,三个人偏偏谁也没有动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气氛沉默、压抑。 如果用死寂来形容可能有点过,但确实是没有一点声响。 泥炉里,本该有轻微爆裂声的枣核炭,此刻也变得异常安静。 他们显然在等人,而且还是在等位重要的人。 伍道策要等的人在江湖上不多,身份自然是十分的尊贵,至少说是一个对他十分有用的人。 天完全黑定,雪还在迷乱的飞舞。 迷乱的雪中,传出阵隐约的琵琶声,给沉寂的空间平添点生机。 楼梯响动。 温玉如手捧一簇带雪红梅,窈窈婷婷出现在楼梯口。 她黑狐皮披风上,沾着几许白亮的雪,更衬出她别样的成熟韵味。 伍道策收回远眺目光,望着她一笑,指着她手中梅花,随口轻吟道:“杏未芬芳桃未红,她先冲寒笑春风。” “好词句!” 残雪道忽然击掌,高兴地大声称赞。 伍道策含笑摆手说:“韵脚有待斟酌。” 残雪道:“词句本是有感而发,太注重韵脚格律反而无趣。” 独笋子笑着指着温玉如手上的梅花说:“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说的这些,我看再好的词句,都不如大姐手上的花来的实在,看着就叫人舒坦。” 温玉如少女样羞涩一笑,忙着把花插在一只粗陶罐中。 房间立时有了生气,也多了份清冽的香气。 残雪道指着独笋子,笑着说:“掌柜的,你想说的应该是再好的诗词律句,也没有这桌酒菜实在吧?” 大家都不由得一阵欢笑,沉闷气息一扫而空。 伍道策:“是姬涵在弹琵琶?” 温玉如含笑点头说:“她的琵琶在九霄楼,确实算是一绝。” 伍道策眉毛拧了拧,轻声说:“可惜。” “可惜?”温玉如疑惑地重复着,指着陶罐中梅花问:“你是说这花?” 伍道策笑着摇头说:“可惜了这弹琵琶的手法。” 温玉如会心的笑笑。 她是琴艺高手,当然知道伍道策话中的意思。 姬涵弹琵琶的指法娴熟,就是曲子过于平淡,无法彻底显露出她的操琴技艺。 伍道策对温玉如说:“你来了我们喝酒。” 残雪道笑着问:“不等总护法了?” 伍道策指着陶罐中傲立的梅花说:“再等下去,岂不辜负了它。” 独笋子:“幸好大姐来了,不然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残雪道:“贫道看还是再等等。” 伍道策摆手说:“不能为了总护法,冷落了你们左右两护法。” 独笋子开心地说:“掌门不要说什么冷落不冷落,这酒菜实在是太馋人。我又有五年多没有尝到大姐的手艺,肚子里的馋虫早就在一直闹腾不停。” 大家又是一阵欢笑,房间里氛围显得更加融洽。 “斟酒!”伍道策豪气地说。 温玉如一笑,走过去拿起竹酒舀,开始给他们每人酒碗里斟酒。 伍道策望着酒花翻腾的酒碗,平淡地说:“几年不见,你们过的都还好?” 独笋子眼睛盯着酒碗说:“杂货铺生意还说得过去。” 残雪道叹气说:“贫道到处化缘,混得远不如独笋子老弟。” 独笋子笑着说:“道长,你可没少去我那里化缘啊!” “无上太乙天尊。”残雪道含笑唱声门道号。 独笋子用粗短的手指着点了点他,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你们都没有去找找忠王?” 伍道策依旧望着碗里,不断闪灭的酒花,依旧平淡地问。 残雪道和独笋子心里同时一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才算得体。 他俩都是老成精的老江湖,来之前心里早有准备,知道伍道策会问这种事。估计他应该在酒酣耳热时,才会在不经意间问起。 没曾想伍道策上来就问,而且问的是如此直白。 “来来来,喝酒喝酒。”伍道策见没人接他的话茬,主动端起酒碗,豪气地大声说。 独笋子和残雪道尴尬地笑着,一起端起酒碗。 “我们一直是好兄弟,这次我重出江湖,还望二位护法鼎力相助。”伍道策轻呷一口酒说。 独笋子喝完碗中酒,笑着说:“只要掌门差遣,我和道长无有不从之理。” 残雪道放下空酒碗说:“贫道生是掌门的人,死是神羊派的鬼。” 这种江湖套话,残雪道说的是义正辞严,听着叫人更是万分受用。 伍道策哈哈一笑,高兴地大声说:“道长说的好,只要我们兄弟一心,还有什么事是我们兄弟办不成的。” 独笋子接过温玉如手里的竹酒舀,起身忙着给伍道策斟酒。 残雪道看着她含笑说:“大姐,你也坐下吃一碗。” 伍道策摆手说:“我们喝我们的,不用管她。” 温玉如笑笑,坐到一边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三个豪情万千,开心喝酒的男人。 她有点想不通,这三个男人心里分明都藏着事,在一起喝酒还能表现的如此推心置腹。 温玉如心中暗笑,男人真是这世上,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动物。 她心里同时也清楚,女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说好听点这叫有城府,直白点说就是各怀鬼胎。 人在江湖,大抵都是如此。 楼梯上,突然有动静响起。 三个喝在兴头上的男人,突然都停住了动作。 第55章 西域和尚 独笋子放下酒碗,笑着说:“总护法来了!” 伍道策抬头看向楼梯口,脸上却是玩味一笑,。 光影晃动间,郊博出现在房间门口。 他头脸和身上都沾满雪花,嘴里吐着白气,走近几步,冲伍道策方向抱拳躬身说:“属下参见掌门。” 伍道策含笑说:“过来见一下两位护法。” 郊博分别对残雪道和独笋子恭敬地抱拳说:“无射堂郊博,拜见二位护法。” 独笋子跟残雪道相视一笑,同时说:“郊堂主无需多礼。” 伍道策:“事情办的如何?” “属下无能,请掌门责罚。”郊博诚惶诚恐地说。 “人已经到了总捕房。” 伍道策问的极其平淡,似乎他早就知道答案。 “是。”郊博依旧躬着身,惶恐地说。 伍道策:“你能全身而退就好。” “掌门,属下请求责罚。”郊博固执地说。 伍道策起身过去,掸了掸他肩头上雪花,用怜惜的语气说:“下去吧!” “属下告退!” 郊博说完,恭敬地后退几步,转身如逢大赦般离去。 伍道策见楼梯上不再有动静,坐下,叹气说:“现在年轻人……” 独笋子犹疑地问:“事情没做成?” 伍道策叹气说:“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做成。” 残雪道:“掌门,需要贫道去办吗?” 伍道策摆手说:“这些小事不用你们左右护法出手。” “这是刚招募来的?”独笋子试探着问。 伍道策笑着说:“这几年我又设立了十二座分堂,改天你们也见见你们俩的属下。” “全凭掌门吩咐!” 残雪道和独笋子齐齐起身抱拳说。 “你我兄弟不用这些虚礼。” 伍道策说着话,招手让残雪道和独笋子坐下。 他望着独笋子说:“总捕房要设立明察司,你想必早就知道。” 独笋子:“属下跟道长正要跟掌门说这事,听说是为了对付江湖门派。” 伍道策微微一笑说:“江湖上还有什么门派,需要专门设立个明察司来对付?” 独笋子尴尬地笑笑。 伍道策转脸看着残雪道说:“道长这几年常在江湖上行走,你说说总捕房设立明察是为何?” 残雪道笑笑,轻快地说:“贫道以为是专为忠王府。” 伍道策点点头。 残雪道:“据贫道所知,忠王这几年跟横断寨、吴氏山庄过从甚密,怕是引起了上面的警觉。” 伍道策含笑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 残雪道:“贫道还听说,忠王跟近两年出现的一个叫‘左手’的组织,走的也是十分的紧密。” 伍道策心中微微一动,知道残雪道是为了博得他的信任,话才说的没有任何保留。 当然,就算残雪道不这样说,伍道策也清楚这些事。残雪道这样说出来,他的心里更有底。 独笋子:“好几个月前,总捕房就撤下江湖帖,网罗江湖上年青后辈,据说就是为设立明察司在做准备。” “看来我的左右护法,这几年也没闲着。”伍道策开心地说。 残雪道和独笋子同时附和地笑笑。 伍道策:“据我所知这次总捕房把动静搞的这么大,主要还是想先声夺人敲山震虎。” 独笋子惊疑地问:“龙椅上的那位,想让忠王有所收敛?” 伍道策:“忠王跟江湖势力走的太近,上面肯定要有所回应,他不怕他的龙椅坐不稳。” 独笋子和残雪道策同时点头称是。 伍道策:“我得到的消息上说,这个新设立的明察司,明面上归总捕房总捕头甘一紫管辖,实质是个独立机构,直接听命于刑部尚书靳铁浩和龙椅上那个人。” 独笋子:“不管它归谁管,他甘一紫敢下江湖帖,我们就有机会……” 伍道策摆手打断他的话问:“甘一紫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独笋子尴尬地笑笑。 伍道策独自抿口酒,轻声说:“现在再想安插人手眼线进去,是不可能的事。” 残雪道和独笋子心里同时微微一凛。 难道说伍道策早已先手布局了? 以他俩对伍道策的了解,伍道策从来就没做过没把握的事。 五年前在亚龙湾,如果不是竹青那小子强出头,伍道策的大事早成。 想到竹青,独笋子和残雪道心中同时更是一紧。 他俩并没有把竹青的武功放心上,而是他俩都有所耳闻,竹青有可能就是伍道策失散多年的儿子。 竹青这小子如果也进了新设立的明察司,对他俩后面的行事,无疑会形成一种无形的掣肘。 伍道策见他俩沉默不语,含笑说:“你们不要有什么顾忌,现在年轻人做事都毛糙的很,姜还是你们这些老的辣。” 残雪道和独笋子同时暧昧一笑。 独笋子笑着问:“明察司的主事人选定了?” 伍道策短叹一声说:“原来还不能确定,现在我知道了。” 独笋子急切地问:“是谁?” 伍道策摇头说:“十有八九是哪个小子。” “竹青!”残雪道突然惊疑地说。 独笋子心里一跳,脸一笑。 他在担心自己后面的事会很难做。 独笋子不经意看残雪道一眼,见他脸色平静如常,也就稍稍心安了一点。 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办法总比问题多,关键看你如何面对,用什么样心态去面对。 “来了!”伍道策突然兴奋地说。 紧闭的窗户猛地微微一震,无声的骤然打开。 寒风夹着雪花,裹着条黑影一晃,窗户陡地又关上。 不是有冷风和黑影飘进这温暖的房间,窗子好像从没被打开过。 房间里,陡地多出个手拿漆黑伏魔禅杖,穿镶金边黑色禅衣的人。 来人五十上下年纪,面容和身形同样枯瘦,目光却是十分平和内敛。难得的是他从外面穿窗而入,身上镶金边黑色禅衣上,竟然没沾上一片雪花。 残雪道跟独笋子对望一眼,心中都不自觉地一凛。 他俩暗忖这个西域和尚,看来并不是泛泛之辈,他蹿窗而入的这身功夫,他俩要想做到这般行云流水,自认还差点火候。 况且这个房间在观梅阁顶层,离地少说也有七八丈高,他手里还拿着根,看着分量就不轻的伏魔禅杖。 更加难得的是,伏魔禅杖顶端花鼓上,挂着的九个碗口大小,漆黑的金属环,竟然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点,更不是什么样江湖高手都能做到的。 第56章 风雪琴音 残雪道看清来人的面目时,心里暗自吃惊,忙起身手打稽首说:“无上太乙天尊,原来是青乌佛法师驾到,贫道这厢有礼。” 青乌佛看见残雪道,枯瘦的脸上枯眉微微一抖,枯瘦的单掌立于胸前,低颂佛号说:“道长也在,老衲有礼。” “原来法师跟道长熟识,倒是省去伍某引见。”伍道策哈哈大笑,指着独笋子说:“独笋子,开杂货铺的,俗人一个。” 独笋子拱手笑着说:“法师大驾在下未曾远迎,请法师原宥。”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什么时候说话都叫人舒坦。 青乌佛放下伏魔禅杖,双手一合十说:“老衲跟独笋子施主有缘。” 独笋子忙又拱手,惊疑地望着青乌佛,他真的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枯瘦的西域和尚。 青乌佛目光平和的看着独笋子说:“施主江湖人称‘肉掌笑弥勒’,老衲终日侍奉在佛主面前,施主你说老衲和施主你是不是有缘。” 独笋子没想到刚见面,青乌佛就说出他的身份来历,心里不禁轻微一紧,面上却一派喜气。 他拱手说:“江湖人抬爱,蒙法师记挂。” “大家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伍道策开心地说。 众人坐下,温玉如笑着过来给各人斟酒。 伍道策看着青乌佛,平淡地问:“法师怎么来迟了?” 青乌佛心里轻微一动,显然他听出伍道策语气中的深意。 他单掌立于胸前说:“老衲贪念了片刻琴音,让伍掌门久候。” 独笋子笑着说:“法师是密宗大德寺高僧,也好琴音?” 江湖人从不吃亏,最讲究现时报。 独笋子不经意抖出青乌佛的底,是在回敬青乌佛,刚才说出他身份来历那句话。 青乌佛忙合十说:“罪过,罪过!” 伍道策含笑说:“法师对韵律颇有研究?” 青乌佛:“老衲对韵律一道不懂,只是一时妄动了贪念,罪过!” 伍道策摆手说:“法师无需如此自谦,哪个得道高僧对韵律一道没有心得。” “老衲修的是枯禅,实是不应起这等贪念。” 青乌佛知道伍道策是在暗中赞许他,依旧固执地说。 独笋子心中暗笑。 九霄楼是什么地方,这样的地方你都来了,还说什么贪念不贪念,真是自欺欺人。 独笋子脸上笑着说:“侍奉佛主也要钟磬齐鸣,法师不要拘这些小节,佛主自在心中。” 青乌佛低颂声佛号,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伍道策指着酒碗说:“法师,来来来,尝尝中原的素酒。” 青乌佛不再多话,端碗猛喝一大口,咂巴着嘴说:“中原的素酒就是比西域的好,香醇不呛喉。” 伍道策暗自一笑,心想什么素酒不素酒,我就是这么一说宽宽你的心,你能这样心知肚明的顺竿爬,倒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这样也好,后面大家在一起做起带来,也省去不少麻烦。 “法师在这里的大悲寺还习惯?”伍道策含笑问。 青乌佛:“其它都好,就是顿顿都是素斋,老衲真是不习惯。” 伍道策故作沉吟,半晌,用征询的口吻问:“法师,我这里有一个去处,不知法师肯不肯屈尊移驾?” 青乌佛心领神会地问:“伍掌门说的是这里?” 伍道策笑着点点头,认同他说对了。 青乌佛:“伍掌门也在这里?” 伍道策:“没事的时候,我都在这里。” 青乌佛低颂佛号说:“能有伍掌门作伴,老衲自是愿意。” 伍道策开心地说:“就这样说定了,法师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行,伍某随时恭候法师大驾。” 青乌佛沉想片刻说:“过几日老衲有个师侄要去大悲寺,老衲给他在大悲寺安置好就过来如何?” 伍道策忙点头又说好。 隐约中又有琵琶声传来。 青乌佛瘦脸上枯眉不经意一抖,神色跟着也是微微一凝。 伍道策笑着说:“法师,我们先吃会酒,等会我请弹琵琶的女子过来,让她单独为法师弹奏就是。” 青乌佛忙摆手示意伍道策不要说话,屏气细听飘渺的琴音。 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 琵琶声被风雪阻遏,韵律声曲曲折折,隐隐绰绰。 房间里的男人都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顶尖高手,无奈琴音太过渺茫,他们听得都是十分的恍惚。 风在肆虐,雪在下。 九霄楼沉寂在风雪中。 琵琶声裹在无序的雪中,在朔风里婉啭回旋,飘荡。 路的尽头跑来一辆马车,车顶上压着厚厚的雪,马车显然在风雪中跑了很远的路。 赶车人的斗笠上,身上全都积着白白的雪,远看车辕上仿佛是坐着个雪人。 车子跑的并不急,跑的相当平稳。 车轮辘辘碾压过积雪,发着轻微的咯吱声。 “停下。” 马车在经过九霄楼门前时,车厢里传出个小姑娘清亮的喊声。 车子在九霄楼大门近前平稳停下,赶车人抬头望一眼紧闭的大门,在等车厢里人发话。 车厢暖帘被撩开,探出一个十六七岁姑娘的脸。 她抬头看眼风雪中,九霄楼高大的门楼,随即又缩回了脑袋。 车厢里,挂着风灯,燃着火盆,并不昏暗。 二十上下岁,厉国公府郡主厉冰燕拥着裘皮,坐在铺着裘皮的车厢里,平静地望着从暧帘外缩回头的侍女厉小卉。 厉小卉:“郡主,外面是九霄楼。” 厉冰燕点点头,脸色比外面的风雪还寒冷。 厉小卉眨着明亮的眼睛,在等待她吩咐。 厉冰燕双眉微拧,似乎在聆听车厢外的风雪声。 半晌,她突然叹气说:“可惜。” 厉小卉:“郡主,你可惜什么?” 厉冰燕:“可惜了这曲子,也可惜了这个人。” 厉小卉:“郡主是说这琵琶声?” 厉冰燕:“青楼中有这样的女子,弹得这样一手好琴难得。” 厉小卉含笑说:“奴婢听着没有郡主的胡笳好听。” 厉冰燕展颜一笑,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上,立时春意盎然,热烈似火。 厉小卉:“郡主想会会她?” 厉冰燕从裘皮里拿出去支漆黑的胡笳,冷漠地看了半会,忽然叹气说:“走吧。” 厉小卉:“今天要赶到长乐客栈?” 厉冰燕酥嫩的手缩进裘皮里,慢慢眯起眼睛。 厉小卉转身轻轻敲敲车厢,马车开始平稳的移动。 风雪中裹着断续的琵琶声,路上留下两条漆黑的车辙。 第57章 听琴 葱笋样手指在弦上一“琶”,琵琶声余音缠绕,渐渐归于平静。 姬涵怀中抱着琵琶,秀目中含着凄苦的笑,静静地望着对面听琴的年轻人。 小七穿身灰不灰黑不黑的细麻布长衣,隔着月白色丝质帷幔,也在静静看着她哀怨的笑脸,仿佛还沉静地绕梁的韵律中。 女娲造人时对姬涵似乎十分用心。 她身姿增一分则胖,减半分嫌瘦,肤色白里透着浅淡的绯红,像三月里的桃花,更像熟透的水蜜桃,散发着撩人的气息,更加多出一份别样的韵味。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在九霄楼这种地方,早过了最抢手的时节,但姬涵却是例外,依旧是九霄楼不可或缺的台柱子。 老天给了她这样一副姣好容貌,却又让她委身在九霄楼这样的地方,不由得令人感叹老天的无情。 半晌。 小七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姬涵那凄苦哀怨的笑脸。 他左手摸一下浓密左眉间,那条比较明显的疤痕,随后从怀里掏出块金子,起身放在锦榻上,转身默默的离开。 他没说一句话,更没有多余的纠缠,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干脆利索,却透着种无边的冷漠,无限的无奈。 “小爷不再坐会?” 温玉如笑着进来,笑着说。 小七冷漠地一侧身让过她,径直离开。 姬涵看着小七消失的背影,白嫩的脸颊上桃红色更艳。 小七每次来总这么冷漠,冷漠得就像是块冰。 不管多么铿锵热烈的琵琶声,都丝毫不能令他动容,他好似根本就不懂琴音。 不懂韵律的人,花费不菲的银子来听琴,为什么? 小七每次无言的离去,姬涵都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每次无言的问自己,她那颗见惯风月波澜不惊的芳心,都会如同琵琶上的那根老弦,在不停的嗡嗡颤动。 姬涵看小七的样子也就十八九岁,长的也是那种放在人堆中,都不引人注意的样子,唯一的特点是凡事都用左手,右手好像受了伤又或是天生就残疾。 小七每次来穿的都是这种,灰不灰黑不黑的细麻布长衣,好像他就这么一身衣服,又好像他是怕穿着太华丽,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九霄楼听姬涵弹琵琶可不便宜,但小七似乎有花不完的银子,偶尔还能掏出块金子。 姬涵起初并没多留意小七,但小七能时不时掏出块金子打赏她,这就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 九霄楼的花魁,姿色是不必说,心思也是特别的细腻。她知道小七绝不是一般人,一般人这么年轻多金,绝不会穿的如此不讲究。 姬涵判断像小七这样的人,所做的事绝不会简单,一定不是一般人所能做的。 这种人如果生在江湖,最可能从事的职业就是杀手。 这个念头在姬涵心里,不止冒出来一次,每次冒出来她都会脸颊绯红,心里都会有一阵莫名的不安和悸动。 她从来没有问过小七是做什么的,青楼女子只要有钱赚,根本没闲心思问客人做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心里想这些。 “大姐!” 姬涵走出帷幔,含笑脆生生叫了声。 温玉如从小七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心里忽然涌出股异样的情愫,她对小七的背影,总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温玉如自从在九霄楼第一眼见到小七,这种亲切感就油然而生。 “还和每次一样?”温玉如听见姬涵在喊她,展颜笑着问。 姬涵用手指着锦榻上金子,含笑点点头。 温玉如开心地笑着说:“这种客人现在真不多见。” 姬涵又不置可否地笑笑。 温玉如:“今天他点的是什么曲子?” 姬涵:“他从不点曲子,我兴致所致信手弹什么他就听什么,从不挑剔。” 温玉如喜笑着说:“出手大方又不挑剔的客人真是难得,这样客人也最好等候。” 姬涵会心地浅浅一笑。 温玉如小声嘱咐说:“越是这样客人越不能慢待,知道吗!” 姬涵肯定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话。 温玉如左右看看说:“跟我走吧。” 姬涵顺从地一点头。 温玉如拿起衣架上白色狐皮披风,刚准备给姬涵披上,被她笑着抢了过去。 她自己把狐皮披风披到肩上,又一笑,抱着琵琶随温玉如离开。 姬涵没有问去哪里,更没有问去干什么,她在这里早就学会了服从。 独笋子殷勤地给青乌佛舀酒,这本不是他应该做的事,他却做得十分开心,十分的心安理得。 伍道策:“十天后明察司成立,我在想给他们送什么样的贺礼才好。” 青乌佛:“伍掌门只要一声令下,老衲去给他们添点喜气。” 残雪道端起酒碗含笑说:“贫道倒是想去凑凑热闹。” 独笋子搓着手说:“我是个粗人,这种场合我去最合适不过。” 伍道策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们三人,心里显然已了主意。 残雪道:“掌门的礼物备下了?” 伍道策沉吟半会说:“还缺点,不过也差不多齐了。” “要不从我杂货铺里给掌门再凑点!” 独笋子放下空酒碗,打趣地说。 大家都不由得开心一笑。 楼梯响动,姬涵抱着琵琶出现在门口。 雪一样白的狐皮披风,衬着她桃花样的容貌,一点殷红小嘴在生动的脸颊上,含着欲露未显的笑意。 她眉宇中藏着一丝丝忧郁,想着当年昭君出塞时也不过如此。 青乌佛哈哈大笑说:“果然没让老衲失望。” “法师你怎会失望!”独笋子笑着说。 青乌佛:“能弹出那么美妙琴音的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女子。” 姬涵见温玉如搬来张椅子,忙粉脸含笑,微微躬身,坐下。 温玉如走到边上,在角落里坐下。 姬涵向众人微微笑笑,葱笋样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 春风样妙音立时在房间里荡漾开来,搞得人心底不自觉一颤。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平和的双目中滑过一丝笑意。 第58章 背景深的人 总捕房。 寥寞的院子。 竹青穿着捕快服,站在空旷大厅宽大的公事桌前,看着脸上满是笑意,坐在桌后的甘一紫。 甘一紫:“我已经具表刑部,表彰不日就会下来。” 竹青急急问:“这次刑部的奖赏不会少吧?” 甘一紫脸上未置可否地一笑,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竹青:“不会还和两年前一样,真的就发个表彰下来吧?” 甘一紫又笑笑。 竹青像个泄气的皮球,定定地看着甘一紫。 甘一紫:“你和冯文卿相处的还好吧?” 竹青撇撇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甘一紫得意地笑着,指着边上椅子说:“坐下说。” 竹青没好气地说:“好什么好!他成天不说话,我又不敢喝酒。” 甘一紫:“所以你就把那个小和尚强留在身边。” 竹青憨憨一笑。 甘一紫:“他去了大悲寺?” 竹青:“他说他师叔在大悲寺。” 甘一紫叹气说:“他也是个苦孩子,你不许欺负他。” 竹青:“师父,我想……” 甘一紫:“你不用想,这事不可能。” 竹青嬉笑着问:“我还没说,什么就不可能?” 甘一紫:“你想把他留在总捕房不可能。” 竹青知道师父是说一不二的脾气,撇撇嘴,没敢再吱声。 甘一紫摆手说:“不说这些,现在说正事。” 竹青苦着脸说:“再出差查案我不去啊!” 甘一紫笑着从桌下拿出一叠纸,笑着看着他。 竹青偷瞄一眼师父手上的纸,见每张纸上都画着人像。 他急切地问:“这么多海捕公文?” 甘一紫脸一寒说:“你是嫌天下太太平是不是?” 竹青忙摆手说:“我就是一问,师父你怎么又动气!” 甘一紫:“总捕房下面要设立明察司,这事你是早就知道的。” 竹青点点头。 甘一紫晃着手里有画像的纸说:“这些人都将在明察司里任职。” “需要这么多人?”竹青疑惑问。 甘一紫:“你嫌人多了?” 竹青忙嬉笑着摆手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甘一紫寒着脸说:“你就不能听我说完了再问。” 竹青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奸滑地一笑。 甘一紫:“这次设立的明察司,名义上是设在总捕房名下,实质听命于刑部和上面。” 竹青老实地点头,心里在想,师父跟他说这些没用的事干什么。 甘一紫:“明察司设立一个总教习,负责司里具体事务。设青菊和玄都两堂,青菊堂主要负责打探消息,玄都堂负责抓拿凶犯。” 竹青见师父说的是正事,忙庄重地点头。 他知道师父甘一紫,不会无故跟他说这些废话,但他又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废话。 甘一紫把最上面一张纸递给他说:“这人叫卢鹤翎,将出任玄都堂堂主一职。” 竹青接过画像,见纸上画的是个青年人,从画像上看,这人长的可以说是玉树临风,眉宇间透着英气。 甘一紫:“他二十五岁,是已经世袭四年多的款冬城城主。” 竹青心里一跳,又一阵翻腾。 老款冬城主死去才五年,这人就世袭款冬城主四年多,这世袭诏书下来的也太快了点。 竹青隐约记得关外有一个什么王,死了都有十年了,帝都好像到现在也没下什么诏书,明确他儿子世袭罔替的身份,看来这个卢鹤翎背后的势力还不小。 甘一紫:“他是当年‘宇宙洪荒’的唯一弟子,用剑,剑长三尺七寸。他的‘四齐剑法’有相当火候,不逊色当年他的四个师父。” 竹青看着甘一紫严肃的脸,点点头。 江湖上没人不知道“宇宙洪荒”四剑的名头,五年前,他们人虽被烛龙教教主祝天任杀了,但至今江湖上还有他们的传说。 “宇宙洪荒”他们教出来的弟子,武功定差不到哪里去,这种人出任明察司玄都堂主,武功方面应该是绰绰有余。 甘一紫:“此人心高、好胜,阴狠,行事缜密,以后要多留意他。” 竹青在心里感激师父的提醒,又点点头。 甘一紫递给他第二张画像,纸上是一个女子,面容被画的十分严肃,冷峻。 竹青看到这张画像,心里就是一紧。 这不是十大几天前在茶寮里遇上,那个背横刀骑马的女子吗? 她难道是要来明察司任职的? 甘一紫并没理会竹青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接着说:“她叫公仪静,二十二岁,将出任青菊堂堂主。她是岭南靖远侯公仪天佑的女儿,岭南王的义女,也是岭南王世子宗政俊未迎娶的世子妃。” 竹青一下子明白过来。 公仪静在茶寮为什么听说自己是总捕房的人,就匆匆不告而去,原来她是要来明察司上任的。 甘一紫:“她还是岭南尊者的入室弟子,五十四路‘斩蚺刀法’尽得岭南尊者真传,‘脱免身法’也有相当火候。” 竹青忍不住问:“她放着世子妃不做,跑这里来趟这浑水干什么?” 甘一紫没理会竹青的问话,接着说:“原来青菊堂堂主,内定的是岭南王世子宗政俊,岭南王不肯让宗政俊来帝都,他的二公子宗政杰又不肯来帝都。岭南王就收公仪静为义女,让她来帝都出任青菊堂堂主,也算是给刑部和坐在龙椅上的人勉强有一个交待。” 竹青含糊的点点头。 这些复杂的关系,他根本无心过问,更是懒得过问。 “这人叫郑羽,今年二十七岁。” 竹青接过第三张画像,仔细一看,认出画像上的人,正是他在江南宜城会仙楼,偶遇痴禅小和尚时,在酒楼出现过的那个没心大少爷。 甘一紫:“他真名叫肖羽,是塞北巨富肖清秋的儿子。” 竹青:“是江湖两杆枪之一的那个肖清秋?” 甘一紫平静地点点头。 竹青:“他一个富家子弟,没事投身到公门里做什么?” 甘一紫:“还没查出他的动机。” 竹青心想他来总捕房还要什么动机,无非是想找出当年那个杀害他爹的凶手。 “你在想什么?” 甘一紫冷着脸,看着在走神的竹青问。 “没想什么。”竹青嬉嬉一笑,抖着手上画像说:“他还改了姓?” 甘一紫:“这个好理解,商人是下九流进不了公门。” 竹青点点头。 甘一紫:“江湖人称他为没心大少爷,你跟他在一起要留心。他不是没心,是没有怜悯心,坏心思一点不少。为人凶狠,好色。明面上兵刃是直刀,实际上用的是杆黑缨旋风枪。” 竹青:“这种人总捕房也要?” 甘一紫无奈地一笑说:“他是刑部主薄孙有程举荐,尚书靳铁浩又默许,我也只能暂且收下,放在玄都堂里留用。” 竹青嘻笑着说:“这几个人背景还挺深。” 他面上在嘻笑,心里是老大不开心,他最厌恶官场这种黑暗行为。 甘一紫做天下总捕头十多年,向来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这次怎么就屈服权贵了? 师父是另有隐情,还是学会了笼络权贵? 要笼络也笼络大点的权贵,笼络个小小的刑部主簿有什么用? 竹青从心里为师父甘一紫感到不值。 第59章 女人太多 甘一紫不知是没注意竹青的表情,还是不愿意搭理他。 他又递过竹青一张画像说:“这个女子叫钟离,江湖人称多手夫人,出身‘无孔不入钟离门’,年龄应该有二十五六岁。” 竹青接过画像,见纸上画的是个面容姣好的美艳女子,手里拿着柄碗口大小的团扇。 甘一紫:“她善于易容,纸上的画像是她的真实容貌。” 竹青八九岁就开始帮师父打探江湖消息,那时候他就听说,江湖上有无孔不入钟离门,也知道这些人其实就是一帮小偷。 他进入总捕房任捕快也有七八年,偷盗的案子也经手过无数,但他从来就没抓获过,无孔不入钟离门的人。 这个门派里的人都是小偷,可仿佛这个门派的人又从不偷东西,或者说,他们偷东西从没失过手。 竹青对这个门派完全陌生,更谈不上了解。 他心里也明白,敢称是出身于钟离门的人,自然都是小偷这行当里的高手。 竹青看着甘一紫,狐疑地问:“师父,小偷总捕房也要?” 甘一紫摆手说:“现在是用人之际,这人出身哪个门派不重要。” 竹青满腹疑虑地点点头。 甘一紫:“你在总捕房也有些年头还不明白,打探江湖消息使用什么手段不重要,关键是要获得可靠的消息。” 竹青开心一笑问:“她又是谁举荐的?” 甘一紫:“没有人保举,她是拿着总捕房下的江湖帖,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 竹青没有说话,而是狐疑地看着师父甘一紫。 甘一紫:“我彻查过无孔不入钟离门,这些年这个门派,没有留下劣迹案底,钟离她也没在有司衙门留下过劣迹案底。” 竹青心里一宽。 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比总捕房彻查一个人底细要严密。 师父说此人行为干净,那这个人一定不坏。 甘一紫:“据她自己说,她用的兵刃是扇子,具体是什么样扇子她没细说。我彻查得知,钟离门下所有弟子确实都用扇子。男弟子用折扇,女弟子用团扇。扇子尺寸越大,无孔不入的本事越高,在门派中的地位也越高。” 竹青不由得一笑。 扇子属于奇门兵刃,江湖上用扇子作兵刃的男人不少,大抵用的都是铁骨折扇。女人用扇子作为兵刃的不多,如果用的再是无法着力轻飘飘的团扇,那就真的是少之又少。 再说用兵刃的大小长短,衡量一个人在门派中的地位,竹青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等怪事。 甘一紫又递给来一张画像说:“她叫栗宁,二十五岁,善于奔跑,手里常拿一根竹杖,既是她穿山越岭的需要,也是她的兵刃。” 竹青凝神一看纸上的画像,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画像上是个女子,正是他在会仙酒楼遇到过的那个装神弄鬼,见到面目僵直男人就跑的小媳妇,她也要来明察司任职? 她来了遇上没心大少爷郑羽,总捕房怕是想要不热闹都不行。 竹青正想问师父,这个小媳妇是那个权贵保荐来的,就听甘一紫说:“她的底细我还没查清楚,不知道她毛遂自荐来的目的。” “师父,对这种人要小心!”竹青不无担心地说。 甘一紫不由得微微一笑,轻声问:“你知道总捕房为什么要下江湖帖,网罗江湖才俊来充实明察司吗?”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高手在民间,师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甘一紫玩味地笑着说:“这种鬼话你也信?” 竹青尴尬地笑笑,他怎么会不知道,“高手在民间”是句欺世盗名的鬼话。 常言说的好,学好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哪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不想着出人头地,不想着光耀门楣,讨个封妻荫子,真正甘心流落在民间的又有几人。 竹青见师父含笑看着他,伸手摸一下左眉上疤痕,小声问:“师父,这些都是上面的意思?” 甘一紫:“上面的意思和我的想法是不谋而合,这次大张旗鼓地撒下江湖帖,名义上是广开方便之门,招贤纳士网罗江湖上能人进入明察司,实质就是想看看有多少人,会不甘寂寞地跳出来,这样刑部和我们总捕房也好早做打算。” 竹青惊讶地看着师父,困惑他几个月的疑团就此解开。 什么是权术? 什么叫官场凶险? 竹青此时有了切身的感受。 “还有这个人。” 甘一紫把手里最后一张画像递给竹青说:“她叫昊凡,二十三岁,生性多疑,对仵作一行颇为精通。” 竹青接过师父手上画像刚瞄一眼,心里就是一惊。 纸上画的女人,分明就是十大几天前,第二个骑驴去茶寮的那个女子。 竹青在茶寮见识过这女子的手段,师父说她生性多疑,他深有同感。师父说她精通仵作一行,他同样是深信不疑。 “她是哪位大人保举的?”竹青又奸滑地笑着问。 甘一紫瞄他一眼说:“她也是自己找上门的。” 竹青点点头,并没有感到惊讶。 既然无孔不入钟离门的人,能自己找上来,多疑女子昊凡自己找上来也就不足为奇。 甘一紫:“她真实姓名叫郝凡,是‘无敌好拳’郝全的孙女,她主动找上来,应该是想为他爷爷报仇。” 竹青的心轻微一抖。 五年前,郝全为烛龙教开出的一百万两花红,跟‘单鞭走千里’仙游居士游仙两人,同去九霄楼截杀伍道策,结果反被伍道策所杀。 竹青虽没亲身经历这件事,但这件事江湖上早就传开,他怎么会没有耳闻。 多疑女子昊凡投身总捕房,目的应该是再明白不过,就是想借助总捕房的力量,为她自己报家仇。 竹青想到这点对昊凡已不太反感,相反还生出股隐隐敬佩之心。 一个女子有如此担当,怎不让人从心底敬佩。 竹青把手上六张画像粗粗看一遍,见竟然有四个是女人。 “师父,你怎么会找这么多女人来?” 他抖着拿在手上的六张画像,奸滑地笑着问。 第60章 烫手地瓜 “你是刚入行还是故意要气我?”甘一紫睨了竹青一眼说。 竹青赶紧收住笑,真诚地说:“师父,我怎么敢气你,我是真的想不通,要这么多女人来总捕房有什么用?” “你说打探江湖消息是女人方便,还是男人方便?”甘一紫直视着竹青的眼睛问。 竹青讪笑笑,犹疑地说:“应该是女人要方便些吧!” 甘一紫:“她们都是准备充实在,明察司下面的青菊堂,专职打探江湖消息,你说我的决定错了?” 竹青忙惶恐地摆手说:“师父的决定怎么会错,都是我经验欠缺考虑不周。” 甘一紫又瞟他一眼,微笑着说:“我原来也怕女子太多,岭南王世子出任青菊堂主不方便统领,现在来了个世子妃公仪静,事情就这样轻快的迎刃而解,你说是不是天意。” 竹青附和着开心一笑,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甘一紫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画像,递给竹青说:“你先在纸上认识一下他。” 竹青接过第七张画像,见画的是个三十上下岁,长条脸的中年人,从画像上看还算顺眼,不那么令人生厌。 甘一紫:“他是刑部直接任命的明察司主簿,姓周名义之,先前在刑部是一个书吏。他为人做事圆滑深藏不露,是个比较能胜任主簿差事的人。” “刑部直接任命的?”竹青有点惊疑地问。 甘一紫:“从书吏到主簿不容易,估计他会很好的配合行事,至于他的身份背景,现在看还算清白。” 竹青笑笑,把手上的所有画像,放回到甘一紫的公事桌上。 甘一紫:“还有一个人没有画像,过几天才能知道长什么样子?” “还有一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又是谁保荐来的?”竹青突然急急地问出这一连串问题。 甘一紫疑惑看他一眼说:“听说是男的,你满意了吧?” 竹青抓着头一笑,心想男的女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是替师父担心,怕师父一下子招许多女人进入明察司,以后不好办差。 甘一紫见竹青只是在尴尬地笑,叹气说:“这人来头有点大,举荐人是忠王府管事张仁臣。” 竹青心里一紧,脸上笑着说:“忠王还是出手了。” 甘一紫摇头说:“不像是忠王的意思,倒像是张仁臣收了他的礼才出的头。” 竹青撇撇嘴说:“不会是个滥竽充数的吧?” 甘一紫:“他是不是来充数的还不知道,现在只知道这人姓丁,说是有二十四五岁,是陇西大户人家的公子。具体的还没有时间查,等见了面再说。” 竹青赞同地点点头。 甘一紫起身活动下筋骨,重新坐下说:“哪个闷葫芦冯文卿的底,最近查清楚了。” 竹青心里一喜,立马睁大眼睛看着甘一紫。 心想师父查了几年,终于查清了冯文卿的底细。 他心里最欣赏师父的地方就是这点,不要以为是忠王举荐过来的人,师父还是照查不误。 竹青急切地问:“没嘴小爷是什么来历?” 甘一紫:“他是吴氏山庄的二公子,真名叫吴义礼。” 竹青心里又是一惊。 五年前,吴氏山庄的大公子吴添礼,同样是为了烛龙教的一百万两花红,去九霄楼截杀伍道策,结果是死在了宇宙洪荒的长剑下。五年前,宇宙洪荒四剑也死了,这笔账肯定就落在伍道策身上。 “他也是想借助总捕房的力量,来报杀兄之仇?”竹青狐疑地问。 甘一紫摆手说:“现在还不好说。” 竹青:“他是忠王保荐进的总捕房,师父怀疑他还另有目的?” 甘一紫眉头微微一挑,沉吟不语。 竹青见师父似乎再没有什么要说的话,起身拍着身上捕快服说:“这帮人聚在一起,师父你有得烦了!” 甘一紫突然醒过神来,笑着问:“我为什么要烦?” 竹青指着桌上那叠画像,笑着说:“师父你想啊!这些人中有城主、世子妃、江湖门派的子弟,可以说是三教九流全有,他们聚在一起还不叫人烦。中间有想着报家仇的,了私人恩怨的,有几个是真心来办差的人。” 甘一紫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说:“你都看出来啦?” 竹青撇撇嘴,脸上带着奸滑的笑,开心地说:“最好把没嘴小爷冯文卿也弄过去,那就更好玩了。” 甘一紫得意地拍手说:“我正有这想法。” 竹青笑了,笑的很是开心。 他心里好生得意,以后终于不要面对那个令他心烦的闷葫芦。 甘一紫突然问:“你是怎么想的?” 竹青嘻笑着说:“我还在我的总捕房办差,我怎么想师父你不用放心上,再说也不关我的事。” 甘一紫:“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事?” 竹青一怔。 他不是没想过,是真不知道,甘一紫为什么跟他说,这些跟他毫无关系的事。 竹青笑着试探着问:“师父,你是想问我对这事的看法?” 甘一紫含笑点点头。 竹青摇头撇嘴说:“不瞒师父说,这帮人里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别说在一起出差办案,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喝顿酒,就算是老天开眼给面子。” 甘一紫依旧笑着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竹青看着已有华发的甘一紫,用真诚的口吻说:“师父,你真得找个能人,不然真的震不住这帮人。” 甘一紫轻快地“哦”了声,又问:“你看什么样的人,才能震得住他们?” 竹青用手摸下左眉上疤痕,想了想说:“第一武功要好,第二主意要多,第三吗……” 甘一紫笑着说:“岁数还不能太大,岁数大的人跟这帮人说不到一起去。”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竹青高兴地拍着手说。 甘一紫忽然叹气说:“上面不让从外面找人来,出任明察司总教习一职,你看怎么办?” 竹青沉思一会,无奈地叹气说。“那只能是师父你兼任。” 甘一紫摇头说:“我不行,我年纪太大。” “师父,你这不叫年纪大,你这叫德高望重。”竹青嬉笑着说。 甘一紫脸色忽然一寒,冷冷地看着他。 竹青神色一正,知道自己唐突了师父,吓得不敢再说话。 甘一紫突然起身拿出份文书,盯住竹青的眼睛说:“刑部下了任职文书,上面加盖了玉玺,你拿去看看再说。” 竹青惶恐地接过刑部文书,眼睛却在盯着甘一紫的脸。 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把刑部任职文书给他看。 师父既然已经递过来,他只有伸手接过去。 甘一紫展颜一笑,示意他看手上文书。 竹青顺从地看着手里文书,眼睛陡然恐怖地瞪大,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 甘一紫一拍他肩头说:“好好干,不要辜负了师父。” 竹青额头上已然有汗,手有点哆嗦。 他惶恐地看着甘一紫,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甘一紫又一拍他肩头说:“上意难为我也没办法,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想好了晚上到览味斋找我。” 竹青望着扬长而去的甘一紫,脸上的表情,比一口咬破十七八个苦胆还难看,脸色也变得有点发绿。 他知道现在他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刑部任职文书,分明就是个滚烫的烫手地瓜。 竹青更知道这个烫手的地瓜,就是个麻烦,怕是想甩也甩不出去。 第61章 喝酒 览味斋。 地方不大,跟这个雅致的名字一点都不般配。 它自从开业到现在有十多年,没有一点变化,始终只有五六付座头。非要找出它有什么变化,就是原先还比较明亮的店堂,现在变得有点晦暗,甚至可以说是还相当的油腻。 看来这小酒馆的王掌柜,说好听的是个淡泊名利的人,难听的说是个不求上进的人。 王掌柜当年也是总捕房的捕快,跟现任天下总捕头甘一紫,在江湖上并称为“左手一指”。当年他“左手王”的名号,不论是在总捕房还是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令人侧目。 他现在沦落到靠开个小酒馆度日,也难怪他这么不上进。 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 任谁摊上王掌柜这种境况,想必也大抵跟他差不多。 天,全部黑定。 览味斋不大的厅堂里,早就没了食客。 王掌柜穿着油腻的粗麻布短衣,趴在窄小的柜台上,在如豆的油灯下打盹。 充满烟火气的厅堂,在远离厨房的角落里,有一架黑乎乎的屏风,在不大的堂中,勉强隔出一块不大的空间,就算是个雅座单间。 油腻得看不清原来是什么材质的屏风,隐约有灯火从它上面透出。显然,这个勉强叫单间的雅座里,还有客人没走。 王掌柜抬起朦胧睡眼,瞅一眼角落里的屏风,复又趴到柜台上。 他想来是在等着最后的客人离开,也好打烊关门去歇息。 竹青从屏风后探出头,见厅堂里漆黑一片,忙缩回头,端碗对甘一紫说:“师父,喝完这碗我们走吧,王掌柜也要打烊了。” 甘一紫疑惑问:“今天怎么啦?才喝这两坛酒就要走?” 竹青指指屏风外面说:“王掌柜趴柜台上都睡了。” 甘一紫凝神一听,确有隐隐酣声传来。 竹青端碗对甘一紫轻声说:“师父,徒儿敬你。” 甘一紫见他豪气地喝干碗中酒,也端碗喝干碗中酒,放下碗开心地笑着说:“好久没喝这么痛快,要不再来两坛?” 竹青笑着摆手说:“师父海量,我陪不了师父。” 甘一紫笑着指指他,又伸手去抓酒坛准备自己斟酒。 竹青抢先抓过酒坛,给甘一紫满上酒,随手也给自己倒上酒。 “师父,这碗是最后一碗。”他指着酒坛说:“刚好也没酒了,我们喝完这碗就走行不行?” 甘一紫疑惑地看着他,突然笑着大声说:“他睡他的觉,我们喝我们的酒,我不走看他敢把我轰走。” 竹青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屏风外面,小声说:“师父,时辰真的不早了,王掌柜忙了一天也累了。” 甘一紫看着他满脸关怀神色,在心里暗暗赞许。 这小子看来真的是长大了,都知道能为他人设身处地的着想。 竹青用手捏个豆子放嘴里,含混着说:“师父,你真的认为我合适做总教习?” 甘一紫肯定地点头说:“今年你有十七了吧,年青人就该闯一闯,那样才有出息。” 竹青庄重地端起酒碗说:“徒儿后面不在总捕房当差,师父你要多注意自己。” 甘一紫摆手说:“师父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倒是你小子要多留心,那帮子人真的不太好伺候。” 竹青无言地点头,把甘一紫的话牢记在心里。 甘一紫含笑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用担心,心里有数就行。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察司离总捕房不远,有事情尽管去找师父去。” 竹青心里微微一酸,又点点头。虽在灯火下,已然能见他眼中有泪影在浮动。 甘一紫重重拍拍他肩头,笑着说:“明察司还是挂在总捕房名下,天大的事有师父在都不是事,你大胆放心去做就是。” 竹青再次无语地点点头,眼泪差点落下来,心里更是充满对师父的感激之情。 甘一紫语重心长地说:“江湖险恶,人心更是难测,往后做事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没想好进之前就要想好退,那样做起事来才能游刃有余。” 竹青鼻子又一酸,眼泪不自觉就溢出了眼眶。 他忙掩饰地仰脸喝干碗中酒,用袖口一抹嘴,顺带着擦去脸上的泪痕。 甘一紫瞅竹青一眼,心里也是轻微一酸,也忙着仰脸喝干酒碗。 竹青轻声说:“师父,我们走吧!” 甘一紫意犹未尽地扔下酒碗,伸手叫竹青坐下说:“师父唯一对你不放心的是,你的脾气还有这酒。” 竹青严肃地点头说:“师父放心,酒以后我一定会少喝,至于脾气……” 甘一紫:“我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但你要知道收敛藏拙,切不可锋芒太露,锋芒太露会招人记恨。” 竹青又庄重地点头说:“徒儿一定谨记师父的教诲。” 甘一紫指着他含笑说:“我的话你哪次记住了,全当做耳旁风吹过了。” 竹青难为情地笑笑。 甘一紫忽然寒着脸说:“今天我说的话你要千万记住,切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 竹青抓抓头,不知师父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甘一紫短叹一声,摆手说:“不说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竹青会心一笑,轻声说:“师父,那我们走吧。” 甘一紫长出口气,起身率先走出屏风。 他见王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着轻微的酣,看样子睡的很沉。 甘一紫不自觉一笑,没忍心去打扰王掌柜难得的清静,轻抬脚步走出酒馆,在门口深吐一口酒气。 竹青快步走到柜台前,刚要伸手晃醒王掌柜。 王掌柜刚巧抬头,用迷朦的睡眼看着他问:“还要酒?” 竹青笑着说:“王掌柜打扰了,我跟师父这就走。” 他说着话随手放下一块银子,追着甘一紫离去。 王掌柜用油腻的左手抓起银子,转身跑出屋外,看着甘一紫和竹青远去的背影,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 竹青快走几步撵上甘一紫,伸手要扶他,被他推开。 甘一紫:“五天后明察司挂牌,这两天你不准喝酒。” 竹青笑着点头,不经意扭头往后一看。见览味斋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在初升的月色下,看得是朦朦胧胧。 第62章 杀谁 王掌柜吹灭如豆的灯火,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在角落里伸手拉开一扇门,月光涌进门里,厨房里光亮了许多。 他并没有拿什么东西,而是闪身出了门。 门外是个庭院,院子深处有片竹林,林间透着灯火。 微风过处,有阵阵轻微的酒香飘来。 王掌柜一改刚才的慵懒,快步奔向竹林。 小七穿着灰不灰黑不黑细麻布长衣,在陪一个同样穿着灰不灰黑不黑,细麻布长衣的人,围在一块卧牛石边上在喝酒。 他们用的都是左手。 习惯用左手的人不多,这是巧合?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巧合,或者说所有巧合的事,都存在着必然的内在联系。 小七是左手组织里的人,他要陪的人,他能陪的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的主顾,一种是他的同类。 王掌柜是这个组织的首领,组织内部人习惯称他为掌柜的。 左手组织中的人都曾经效命于官府,也又都被官府无情的抛弃,就像他们的首领王掌柜一样。当然,小七例外,他是个特例。 他们这些痛恨官府又不得不依附官府,所以他们痛恨官府中人,更胜于痛恨江湖上的恶人。 习惯用左手的人都是聪明人,他们的聪明之处,在于不属于任何有司衙门,也不属于任何江湖帮派。 他们就他们,独立于江湖,也混迹在江湖。 只要给钱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哪怕是叫他们去杀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应承下来。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亲人,也就无所谓去杀亲人。 他们冷血,但有义气,而且还是那种义薄云天样的义气。 他们为义气不是两肋插刀,而是连自己的命都舍得豁出去。 小七听见脚步声,见是王掌柜过来,忙起身,他对面那个人也跟着起身。 王掌柜笑着摆手示意他俩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 他端起小七倒满酒的碗说:“仲老弟这次辛苦。” 灯光一闪,晃过王掌柜嘴里说的那个仲老弟的脸。 这人分明就是,苏沐山寨的沐老实。 沐老实忙端起酒碗说:“掌柜的,我这次失手了。” 王掌柜摆摆没有拇指的左手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跟你仲老弟没关系。” 沐老实:“苏沐山寨我已经安排好,随时可以调用。” 王掌柜:“苏茛还好?” 沐老实:“他就是个傻瓜。” 王掌柜:“世上傻瓜太少。” 沐老实开心地笑笑。 王掌柜:“沐寨主怎么样?” 沐老实:“人挺好也挺配合。” 王掌柜:“世上聪明人也不少。” 沐老实:“确实太少。” 王掌柜:“我就喜欢跟傻瓜和聪明人共事。” 沐老实赞同的嘿嘿一笑,又点点头。 王掌柜:“这两种人有个共同特点,什么事都不用多说。” “为什么?”小七忍不住问。 话出口他就后悔,所以他忙着端碗喝酒。 王掌柜:“聪明人你不说他就懂,傻瓜你怎么说他都不懂。” 沐老实:“竹青那小子是个聪明人。” 王掌柜:“他确实不笨。” 小七偷偷撇一嘴,心里是满满的不屑,脸色却平静地看着沐老实。 “少掌柜你不信?”沐老实平淡地说。 小七难得地笑笑。 沐老实:“他能把那个沐叶留在山寨就不笨。” 世上聪明人虽各有各的聪明,但对事情的判断却是出奇的一致。 王掌柜点头说:“苏茛还在山寨?” 沐老实:“离开了山寨。” 王掌柜:“去了哪里?” 沐老实摇着头说:“不知道。我让他留在山寨他不肯。” 王掌柜:“还真是个傻瓜。” 沐老实:“他不在也好省得添乱。” 王掌柜笑着说:“山寨的事暂时放一放,这边有事情要做。” 小七喝着酒,眼睛瞄着王掌柜,不知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沐老实在低头喝酒,仿佛王掌柜说的事跟他无关。 事情就是这样,他俩都是王掌柜手下,这些烦神费心的事,本就不是他俩能管的事,他俩需要做的是执行,百分百的按王掌柜说的去做就好。 “吴鸣死了,死在茶寮里。”王掌柜平静地说。 小七和沐老实都没说话,脸上连一点悲痛的表情也没有。 他们活的都很通透,都知道做他们这一行,死是必然的结果,只是来得迟或来得早,所以他们也就无所谓什么生死。 王掌柜看着小七说:“你在想什么?” 小七:“我没想什么。” 王掌柜:“又去九霄楼了?” 小七木然地点点头,低头喝完碗中酒,又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上酒。 王掌柜:“你要收敛收敛心神,这几天有事情要做。” 小七又木然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义父王掌柜。 王掌柜:“最近又接到一单生意,要你去做。” 小七冷漠地点头,没问是什么生意。 杀手本就不用多话,一切问题都由手上的刀解决。 小七知道义父王掌柜接的生意,除了杀人还是杀人,只是要杀的对象不同而已。 他本来就是个杀手,杀人是他存在的价值,也是整个左手组织存在的价值。 小七十岁就开始杀人,对杀人这种事他早已习以为常,已经成为习惯。 他今年虽只有十八岁,见过的杀戮和血腥,远比一般江湖人要多得多,可以说他是对杀戮和血腥都有点麻木。 小七年少的心,早就比他手里的刀还冷,还绝,还残酷,还无情。 “这次还要仲老弟再走一趟。” 王掌柜油腻的脸上,露出生意人职业性的笑,看着沐老实说。 沐老实同样没问他的任务,也没问雇主是谁,而是真诚地说:“全凭掌柜的差遣。” 王掌柜望着小七说:“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的语气虽平淡,小七还在这句话里,听出了这次任务的不寻常。 小七惊疑地看王掌柜一眼,在他印象中,义父王掌柜从来没说过这样严肃的话。 这次要杀会是哪位江湖绝顶高手? 小七不是怕死,做杀手的人跟玩毒的人一样,没有怕死的人。 杀手本身就是用命去搏,每次面对的都是生死。 不是对手被他杀死,就是他被对手杀死。 结果其实都一样,不外乎一个字,死。 “明察司在五天后成立,这次任务是给明察司送贺礼。” 王掌柜望着面前酒碗,相似自言自语。 “这次要杀的人是甘一紫?”沐老实突然问。 王掌柜疑惑看着他问:“你是这样想的?” 沐老实笑着说:“明察司挂在总捕房下面,杀了他不是最好的贺礼。” 王掌柜:“雇主没有要他死。” 沐老实笑笑,心里踏实许多。 要杀天下总捕头甘一紫,他真的没有把握。 王掌柜:“甘一紫曾经是我的搭当,待我如兄弟,我怎么会接这种生意。” 小七:“听说明察司总教习是竹青。” 王掌柜笑笑。 小七:“杀的人是他?” 王掌柜:“你认为我会接这种无情无义的生意?” 小七不再说话,定定地看着王掌柜。 王掌柜:“竹青是你小时候玩伴,你们在一起虽时间不长,我不会让你去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 杀手也有情义? 杀手无情义是天经地义的事,杀手怎会有情义? 杀手没有情义但有底线,杀手的底线是可以不接生意,不接无情无义的生意,至少这是王掌柜的底线。 他们既不杀甘一紫也不杀竹青,那他们要杀的是谁? 小七不知道,沐老实不知道,看来只有王掌柜知道,可惜他没说。 小七和沐老实心里有一点可以肯定,王掌柜的贺礼一定跟杀人有关。 第63章 骗老江湖 长乐客栈是帝都最好最贵的客栈。 能住进长乐客栈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银子的人,一种是有身份的人。 能住进这里单独跨院的人,肯定是又有银子又有身份的人。 厉国公府上的郡主,无疑是又有银子又有身份的人,所以她住在这里最安静最豪华,也是最贵的跨院里。 跨院有两个门,一个是正门,跟前面热闹的客栈相通。另一个偏门,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巷子,方便住在跨院里的人,去做点方便的事。 店家的想法真是贴心,难怪他的生意一直不差。 侍女厉小卉拿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忙着往云首香炉里添加。 片刻,清雅的香气弥散在庭院中。 如此美好的月夜,人应该有个好心情才对。 厉冰燕偏偏蛾眉微蹙,一副满腹心思的样子。 她坐在院中,枝繁叶茂的桂树下,手里拿着漆黑的胡笳,静静地望着月色下,墙边婆娑弄倩影的翠竹, 贵为厉国公府上郡主,她能有什么样打不开的心结? 厉国公府近十多年一直不顺,五年前长公子厉荃死后,更是有点一蹶不振。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什么事能让养尊处优的厉冰燕,这样一个小女子愁眉不展? 漆黑的胡笳刚沾上她樱红的嘴唇,舒缓哀怨的笳音瞬间流出,伴着清雅的香气,在桂树的枝叶间流连,在竹影中回荡。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难道这《胡茄十八拍》,就是她这个桃李年华女子的心声? 她哀怨什么? 她又烦恼什么? 脚步声传来,胡笳声戛然而止。 厉冰燕凝神一望,见厉小卉从偏门领进来一个人。 伍道策穿一身蟹壳青色丝质长衣,儒雅的走过来,冲厉冰燕微微一笑,拱手说:“老夫深夜造访,望郡主原宥。” 厉冰燕寒霜样的脸上,立时堆出火样热情的笑。 她起身还礼说:“不知是恩公驾到,小女子这厢有礼。” 伍道策忙说:“不敢不敢,郡主跟老夫无需多礼。” 厉冰燕含笑问:“恩公别来无恙,不知恩公来有何见教?” 伍道策在椅子上坐下,摆手说:“郡主,见教老夫不敢,只是过来看看郡主有什么需要,老夫明日作人送来。” 厉冰燕莞尔一笑说:“恩公对厉家的大恩,小女子尚未报答,怎敢再烦劳恩公。” 伍道策:“郡主,过去的事不谈,老夫今天是来赔罪的。” 厉冰燕狐疑地看着他笑脸,轻声说:“恩公说哪里话。” 伍道策叹气说:“贵府上长公子厉荃的事,老夫一直心中不安。” 厉冰燕大度地一摆手,微微笑着说:“家兄的事已经过去多年,恩公不必记挂在心里。” 伍道策玩味一笑,继而真诚地说。“郡主此次来帝都有什么事,老夫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厉冰燕心里微微一悚,同时也一动,双眸中滑过一缕惊喜。 她不知道伍道策是怎么知道她来帝都,而且还找到她的住处。 “在家里左右闲着无事,想着来帝都散散心。”厉冰燕冷漠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 伍道策不经意地哦了声,伸手接过厉小卉递过的茶,轻轻抿了一小口,笑着说:“这茶不错。” “这是我家郡主自用的茶。”厉小卉自豪地说。 “老夫多有叨扰,”伍道策看着厉冰燕,用征询的口吻问“郡主,这茶应该是蒙顶黄芽吧!” 厉小卉笑着说:“伍恩公真是大行家,这茶是国公老爷蜀地的朋友,今年刚送来的新茶。” “小卉!”厉冰燕冷冷地轻唤了一声。 厉小卉微微上怔,赶紧收起笑脸,弯腰行礼后匆匆离开。 厉冰燕含笑对伍道策说:“下人不懂礼数,请恩公海涵。” 伍道策笑着说:“无妨,这茶真的不错。” 厉冰燕:“恩公喝着好,我这里还有点,恩公带回去慢慢品尝。” 伍道策:“老夫没给郡主带礼物,怎好叨扰郡主。” 厉冰燕冷淡地笑笑。 伍道策:“国公爷近况安好?” 厉冰燕:“家父安好,蒙恩公记挂。” 伍道策:“刚才老夫听郡主琴音,似乎心中有什么郁结。” 厉冰燕展颜笑笑,指着身边的胡笳说:“是这曲子跟这笳一配,出来的就是这个调子,我也就这曲子熟,随口也就吹了出来,跟心绪没关系,让恩公见笑。” 伍道策:“昭君的‘胡笳十八拍’,被郡主这么一吹奏,老夫真有点想去塞外大漠走一遭。” 厉冰燕:“谢恩公抬爱,小女子的琴音没污了恩公的耳目,小女子已经是感到万幸,哪还敢有其它的奢求。” 伍道策摆手说:“郡主如此说真是折煞老夫,刚才老夫无意偷听了郡主的琴音,郡主不怪罪老夫已经是老夫的造化。” 厉冰燕展颜一笑,笑的热情似火,跟她不笑时冷若冰霜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伍道策笑着问:“郡主是为明察司事而来?” 厉冰燕的手微微一颤,心更是剧烈一抖。 她不知道伍道策是如何窥破,她此次来帝都的目的。 其实,厉国公早在接到总捕房江湖帖时,就已经开始暗中运作,也想在明察司安插进自己的人,给日渐式微的国公府在帝都增加点分量。只是所托非人,办事人的银子没少收,事情却没办成。 厉冰燕这次来帝都,名义上是代表厉国公,给新设立的明察司道贺,实质是想来帝都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可能在明察司里谋个职位。 伍道策见厉冰燕端坐着不说话,心里暗自一笑。 厉冰燕脸上虽冷若冰霜,眼中的神色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伍道策突然叹气说:“明察司五天后就挂牌成立,现在再想在那里谋个职位难啊!” 厉冰燕突然微笑着说:“恩公多虑了,我已有多年没来帝都,心里怪念想的慌。这次来帝都就是走走看看玩玩,顺便代表家父给明察司送份贺礼。” 伍道策开心地笑着问:“郡主,你说的是真心话。” 厉冰燕笑笑,平静地点点头,努力做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她在心里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骗过眼前这个老江湖的伍道策。 老江湖的伍道策,真的就这么好骗? 第64章 落入套中 伍道策的心思何其缜密,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厉冰燕在他面前,摆出这种冷漠无求的姿态,对伍道策来说,简直连小儿科都谈不上。 “国公府的状况老夫也有所耳闻。”伍道策看着冷淡的厉冰燕,又叹气说:“国公府也应该在帝都有所作为才是。” 厉冰燕的心一跳,脸上又未置可否地冷漠一笑。 “长公子走了,其余几位公子年岁尚小幼,郡主能想着为国公爷分忧,足见你有一片孝心。”伍道策短叹一声说:“郡主为国公爷分忧也是应该,更是分内之事。” 厉冰燕心底陡地一酸,心想不是家道中落,何至于要她一个郡主来抛头露面强出头。 她冷漠的眼中有隐约泪意,强忍住才没有滴落下来。 伍道策见状心中暗喜,诚恳地说:“郡主也不用灰心,所谓事在人为,一切都有可能。” 风过,枝动,叶摇。 香炉中缕缕香气,不失时机地快速弥散开来。 厉冰燕沉吟片刻,冷漠地说:“我本来就没什么想法,只想在帝都多盘桓几日散散心,心境好了自然就回去,恩公无需为我费神。” “郡主真要是这样想的也不为过,也是人之常情。”伍道策忽然又玩味的笑着说:“现在确实大局已定,要想改动确实是难。” 厉冰燕听他话说的是进退皆可,心里虽是一寒,脸上却依旧是不露痕迹的冷漠一笑。 伍道策心里微微一动,心想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城府倒是不浅,要想让她主动入彀还得慢慢来。 他又看着厉冰燕冷漠的脸,含笑说:“听说这次明察司网罗了不少世家子弟,其中不乏青年才俊。” 厉冰燕心中又一阵翻腾,暗想伍道策这人太可怕,竟然能在短暂间窥破她的心底,戳中她的心事。 伍道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为的就是让厉冰燕能主动来求他。 厉冰燕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来帝都之前也没少做功课。 她在来之前就知道,自己要进明察司任职已经是不可能,正如伍道策所说,事情已经是大局已定。 厉冰燕同样知道在明察司里,有天下总捕头的义子竹青,有款冬城城主卢鹤翎,这些青年才俊。 她此次来的真正目的,是想凭她的家世和她的容貌,能挂上一位在明察司里供职,自己又看着不厌烦的青年才俊,也算是给厉国公府间接找上靠山。哪怕是和这个人搭上点关系,也不枉她此次来帝都这一趟。只有这样,颓势已现的厉国公府才能支撑下去,才不至于骤然间轰然倒塌。 月移,影动。 厉冰燕抬头看眼顶上枝叶繁茂的桂树,冷淡地说。“这些人跟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伍道策笑着摆手说:“郡主,你可不是普通的小女子,你是堂堂国公府的郡主。” 厉冰燕一笑,笑的是相当勉强。 伍道策:“郡主,你如果真想跟明察司搭上关系,老夫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厉冰燕见他终于按捺不住,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她知道伍道策是个有办法的人,十几年前,她家的事不是伍道策出头,也不会就那么轻易的过去。 厉冰燕同样也知道,伍道策给人办事要的不是银子,要的是在他有难处时,对方必须要对他伸出援手。 至于援手的代价是多大,她心里更是十分的清楚。 她兄长厉荃为还伍道策的恩情,五年前就已经死了,虽说不是他伍道策的本意,兄长厉荃却确确实实是为还他的恩情而死。 “恩公要多少银子?”厉冰燕突然问。 伍道策心里微微一喜,知道鱼已经上钩。 他笑着说:“郡主说哪里话,老夫跟国公爷的交情,帮郡主是老夫份内的事。” 厉冰燕:“谢伍恩公抬爱。” 伍道策摆手说:“这些都是小事,郡主不必挂在心上。” 厉冰燕嫣然地笑着说:“小女子接下来做什么?” 伍道策:“等。” 厉冰燕:“等什么?” 伍道策:“等消息。” 厉冰燕心头一喜,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伍道策:“老夫有件事想跟郡主商量,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厉冰燕心里骤然一冽,暗想这不像是伍道策做事的风格,难道他这么快就要自己有所回报? 她心里同时又是一阵窃喜。 伍道策只要敢提出要求,就证明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事办成。 厉冰燕脸上,立马堆出热情似火的笑容说:“恩公有事尽管吩咐,小女子无有不从之理。” 伍道策笑着说:“老夫怎么敢吩咐郡主,只是想说明察司的事不管成不成,郡主在心里都不要记恨老夫,老夫也就心满意足。” 厉冰燕心里一宽,忙点头说:“小女子心里只有感激,万不敢有记恨。” 伍道策:“老夫希望郡主能放下身段,不要总以郡主身份自居。” 厉冰燕:“恩公说哪里话,小女子没以郡主身份自居过。” 伍道策:“老夫说的是,以后下人对郡主的称呼最好能改改,这样才好方便与众人相处。” 厉冰燕:“谢恩公提醒。” 伍道策笑着起身,拱手说:“老夫该说的都说完,郡主留步,老夫告辞。” 厉冰燕含笑说:“恩公不再坐会?” 伍道策:“老夫还有事要办,就不叨扰郡主。” “恩公现在还有事?”厉冰燕疑惑地问。 伍道策看看月色,微微笑着说:“现在去办事时辰刚刚好。” “什么事让恩公这么着急?” 所谓事关己则乱,厉冰燕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呆呆地看着伍道策。 伍道策笑着说:“郡主不必在意,老夫再不走怕是真的要迟了。” 厉冰燕不好意思地笑笑。 伍道策:“郡主这几天该做什么做什么,郡主吩咐的事老夫会极力去办好。” 老江湖说话就是让人听着舒坦。 明明是他上赶着要替人家办事,却说成是人家吩咐他去办的。 厉冰燕心里一喜,知道她的事十有八九能成,不然伍道策不会这个时辰还去找人。 伍道策要去找谁? 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改动这木已成舟的大局? 厉冰燕又哪里知道,伍道策这一去,算是彻底把厉国公府绑定在他的身上,后面厉冰燕要付出的代价,是她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第65章 点检 三天后。 黄昏将至。 离新设立的明察司隔着两条街,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停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 车厢帘幔低垂,赶车的人坐在车辕上,沐浴着夕阳在打盹。 卢鹤翎穿一袭牙白色丝质长衣,领口袖口用同色丝线,浅绣着回纹如意。整件长衣看着就考究,穿在他身上整个人更显得飘逸俊朗。 他脚上穿双薄底牛皮快靴,怀中抱着柄通体全白的长剑,闭着眼倚坐在车厢里,仿佛已经沉沉地睡去。 明察司后天挂牌成立,今天酉时是总教习点检属下的日子。 卢鹤翎虽贵为世袭款冬城城主,也是明察司玄都堂堂主,怎么会有闲情在这里睡觉? 太阳还没有完全西沉,暮鼓眼看就要敲响。 卢鹤翎陡然睁开眼睛,用长剑一敲车厢。 马车轻微往前一冲,开始缓缓移动,车后留下一片逶迤的影子。 一块罩着红绸的匾额,挂在宽敞的大厅门楣上。 大厅里,洒满暖暖的金红阳光。 竹青面若寒霜,一身崭新的官服,端坐在宽大的公事桌后。 他一改往日嬉笑模样,静心在等待着定在酉时,明察司第一次点检的到来。 三天前点检文书就传下去,现在大厅里,站满穿着簇新捕快服的捕快,眼看就到酉时,却还有两个人没到。 一个是玄都堂堂主卢鹤翎,一个是连总捕头甘一紫都不知道模样的,那个姓丁的人。 姓丁的没来,竹青并没有动气,必定点检文书没有送达。卢鹤翎到现在还没到,他就不能不生气。 卢鹤翎是世袭款冬城主,不来明察司任职,自然可以逍遥快活。既然来明察司就任,而且还是玄都堂堂主,他就应该按时来接受点检。 对藐视上司的人,任谁都会动气,何况竹青是个年轻气盛的新官。 “现在是什么时辰?” 竹青目视大厅前方,冷冷地问。 “差一刻酉时。” 站在边上的周主簿,忙躬身答道。 竹青不由得瞄周主簿一眼,见他跟自己先前看到的,画像上样子没有什么出入,只是眉宇间多了颗芝麻大小的黑痣。 周主簿今天穿的是淡灰色中衣,外罩浅藏青色缂丝大衫,身上没挂什么饰物,人显得倒是精神又精干。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支棱着一头乱发,从长街一头气喘着奔来。 他在一座衙门口前收住脚步,抬头看眼洞开的大门,快步拾阶而上,穿过门洞,奔向前方远处,高大威严的大厅。 “站住!” 高台上,大厅门口,当值捕快横刀拦住他,厉声大喝。 “我找竹大人。”丁四五喘着粗气,笑着拱手说。 当值捕快打量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大人没时间见你。” 丁四五一愣,没想到竹青官威如此之大。 他又笑着拱手说:“请官爷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是个没长眼的,姓丁的求见。” 当值捕快又狐疑地打量起丁四五,见他支棱着一头乱发,耷拉着眼皮,确实跟没长眼睛一样。 敢当众说出自己短处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要么他十分自信,要么他跟新上任的竹大人是莫逆之交。 当值捕快让丁四五站在厅外,转身进到通报。 竹青见当值捕快进来,刚要问有什么事,就觉厅门处人影一闪,丁四五支棱着一头乱发,耷拉着眼皮,已经站在他桌前。 刀光闪动,当值捕快的直刀已然出鞘,架在丁四五肩头。 当值捕快厉声大喝:“大胆,放肆。” 丁四五一下子僵直住,耷拉的眼皮下,滑过一缕针尖样的寒光。 竹青向当值捕快一挥手,定定地望着丁四五。 当值捕快撤刀,抱拳,躬身,离去。 丁四五长舒口气,抱拳,躬身刚要说话,就听竹青用惊疑的语气问:“你怎么来了?” “是大人叫我来的。”丁四五站直身子,笑着说。 竹青不由得微微一笑说:“你真是会挑日子。” 丁四五左右望望,用疑惑的口吻问:“不是今天?” 竹青:“今天不是喝酒的日子。” 丁四五微笑着说:“我不是来喝酒的。” 竹青奸滑一笑,轻声问:“你不是来喝酒的,哪来干什么?” “我姓丁……” 丁四五勉强抬抬眼皮,可惜眼皮并没有抬起,于是他放弃这无聊的努力,平静地对竹青说。 竹青摆手打断他的话,用有点不开心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姓丁。” “甘总捕头没说起过我?” 丁四五终于抬起耷拉的眼皮,瞪起不算小眼睛,疑惑问。 竹青心里一动,陡然想起四天前,师父甘一紫说的话。 那个姓丁的人会是他? 丁四五见竹青没说话,忙从怀中拿出一纸文书,捧在双手里。 冯文卿站在边上,心里也是一动,眼睛里有了喜色。 竹青接过周主簿转呈上去的文书,瞄了一眼,见是三日前明察司传下的点检通告。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支棱着头发,耷拉着眼皮的丁四五,就是忠王府管事张仁臣保荐的人。 竹青把文书放到桌上,平淡的一指右手边郑羽站着的那排。 丁四五忙抱拳一躬身,转身走到郑羽近前,刚要站定。 郑羽忽然上前半步,抢占了他身前的空位。 丁四五耷拉眼皮一笑,正要往后走。 郑羽身后的冯文卿主动往后退半步,恰好留下一个空当。 丁四五又一笑,没再谦让,在空当处站定。 大厅里,金红色光线转淡,远处隐约传来暮鼓声。 “大人,吉时已到。” 站在竹青左边身后的周主簿,上前两步躬身说。 竹青左右看看,朗声说:“挂免进牌。” 两边站班的捕快,发出一阵低而威严的呼喊。 一名捕快扛着红色免进牌,庄重地来到大厅门口,庄严地站定。 “大人!”周主簿轻唤一声。 竹青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喊声,神色一正,冲身后摆摆手。 周主簿轻微一笑,高声大喊:“明察司点检开始。” 公事桌边上,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容貌还算周正,身形不算魁梧的捕快李通,不经意扭头看眼边上的周主簿,目光中含着征询的意思。 竹青冷冽地盯李通一眼,又用眼角余光一扫身边的周主簿。 周主簿面无表情,垂手恭立站在那里,目光坦然的直视前方,对李通的眼神无动于衷,对竹青眼角余光的扫视,更是视而不见。 李通是总捕房的老人,跟竹青更是熟人,此时见新官上任的竹青用凌厉的目光盯他一眼,心里就是不自觉的一悚。 他赶紧捧正手里的花名册,高声喊道。 “青菊堂堂主公仪静。” 第66章 要出大事 公仪静一身鲜亮的捕快服,背后插着横刀,站在公事桌前方,西边第一个。 她今天进入大厅站班等待点检时,公事桌后面还没有人。她在心里想,帝都大张旗鼓的新设立个明察司,主官应该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或者是位颇具威严的中年人才对。 公仪静出身在侯门,父亲是手握岭南兵权的靖远侯,岭南王府更是由她自由出入,她什么样高官显贵没见过,可她此时心里却偏偏十分期待,想尽早见到自己的上司。 周主簿从大厅后面边门进来时,公仪静的心里就是一动。 她还没来得及注意周主簿的衣着,一眼就从周主簿的步态上看出,此人没有多少官威,还看出他骨子里,透着股隐隐的奴才气。 公仪静同时也隐约能感觉到,周主簿应该有身不错的功夫。 她的惊疑心刚兴起,就见周主簿恭敬地往边一让,她的心跟着就是一跳,心想自己真的没看走眼,周主簿果然就是个奴才。 竹青穿着簇新官服快步走过周主簿身边,大马金刀在公事桌后坐下时,公仪静的心又不由得一跳。 公仪静虽是十天前就到帝都,但她是第一次来帝都这样繁华的地方,难免要到处走走看看,再拜访一下,跟他爹岭南靖远侯有书信往来的挚友,再就是忙着买点女孩子日常应用之物。 三天前,她总算忙完这一切安顿好自己,才忙着来总捕房报到。 她见到威仪十足的总捕头甘一紫时,原以为他就是明察司的主官,后来才弄明白,明察司的主官是个叫竹青的人,而且还是甘一紫的徒弟和义子。 公仪静心里虽有点失落,并没多想这些事,也没心思去关心谁才是明察司的总教习。至于这人是谁的弟子门孙,更是懒得过问。 官场上这种事,公仪静见得太多,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也就更没心思去多打听。 她今天站在大厅等候点检时还在想,总捕头甘一紫的义子年纪应该不会太小,应该长的不会太难看,最不济也应该是个有点风度的公子模样。 公仪静怎么也没想到,坐在威严大厅公事桌后,会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男孩,而且还是那个十几天前,在茶寮里跟她狡辩的少年。 此时公仪静心里的惊讶早就过去,听到第一个点的是她的名,冷着脸走到公事桌前,抱拳躬身,朗声答道:“属下在。” 竹青见公仪静果然是骑马出现在茶寮,那个正义凛然的女子,忙含笑伸手示意公仪静退下。 “青菊堂钟离。” 李通见公仪静站回原处,高声喊道。 一个浑身透着成熟风韵的美貌女子,从公仪静身后走出,在竹青公事桌前抱拳,躬身,娇声答道:“属下在。” 竹青眉头微拧,见桌前钟离的身形跟在会仙楼里,偷走没心大少爷郑羽银子的丑夫人一般,只是她的面容跟那个丑夫人一比,真的不能用判若云泥来形容,简直就是两个人。 她俩要是同时出现在同一场合,同样都会让看见她俩的人心碎。 那日会仙楼的丑夫人,丑的令人心碎。 今天这个钟离,是美艳的令人心碎。 多手夫人钟离见竹青没有摆手示意她退下,抬头冲竹青一笑,笑的是风情万种。 竹青心神一荡,又一凛,忙一挥手。 钟离妩媚一笑,转身回到她刚才的位置上。 竹青不经意地看一眼,在喊名字的捕快李通。 “青菊堂栗宁。” 李通再次放声高喊。 多腿媳妇栗宁快步走到公事桌前,抱拳躬身答道:“属下在。” 竹青见她果然是那个,在宜城会仙酒楼装神弄鬼,见到黑发披肩僵直面目的人,突然就飘走的小媳妇。 他微微一笑,一摆手让她退下。 “青菊堂昊凡。” 李通又高声喊道。 多疑女子昊凡朗声高喊:“属下在。” 她在竹青桌前匆忙抱拳躬身,没等竹青摆手示意,已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竹青心里暗笑,这个昊凡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他再仔细一看,这个叫昊凡女子,正是他在茶寮见过,另一个骑驴的女子。 李通高声喊道:“玄都堂郑羽。” 竹青心中一动,又瞄眼喊名字的李通。 李通正从周主簿平静的脸上,收回慌张的目光。 “属下在。” 没心大少爷郑羽显得有点慌张,快步来到竹青桌前,抱拳躬身,嘴里高声说:“属下在。” 竹青平淡地一摆手,让他退下。 “玄都堂冯文卿。”李通高声喊道。 冯文卿上前抱拳躬身,朗声答道:“属下在。” 竹青含笑摆手,让他回去。 “玄都堂丁……。”李通高声迟疑喊道。 “属下在。属下丁四五参见总教习。” 丁四五快步跑到竹青桌前,抱拳躬身说。 竹青开心地笑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走回原位。 李通扭头又看眼周主簿,迟疑着没有再往下喊。 竹青见李通没有接着喊下去,心里已然明白,后面要喊来被点检的人是谁。 周主簿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头在微微的无奈地一摇,接着又轻微地一点。 竹青知道李通定是又在看周主簿,刚要扭头去看他俩还能耍出什么花招,就听李通放声高声喊。 “玄都堂堂主卢鹤翎。” 厅中陡地寂静异常,没有响起应有的脚步声,更没有人上前说“属下在”这三个字。 “玄都堂堂主卢鹤翎。” 李通迟疑片刻,又高声大喊。 依旧人没有答应,众人都屏住呼吸,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住。 过了好一会。 李通提高嗓声,再次大喊:“玄都堂堂主……。” “在这里。” 白影浮动,大厅里多出个身高足有八尺,手握白色长剑的人。 卢鹤翎平心静气地站到竹青桌前,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一样。 竹青展颜一笑,疑惑地问:“你就是卢鹤翎?” 卢鹤翎傲然地站着,既没躬身也没抱拳,平静地说:“正是。” 竹青:“哪个款冬城城主?” 卢鹤翎心里轻微一跳,搞不懂竹青此时此地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笑着说:“卢某正是。” 竹青老成地点点头,奸滑地笑着问:“卢城主不在款冬城待着,跑到明察司大堂来有什么事吗?” 大厅里所有人皆是一愣,同时也都反应过来。 竹青身为总教习是明察司最高长官,这样问来迟的卢鹤翎,怕是真的要出事,而且要出的事还不会小。 第67章 引火烧身 卢鹤翎心里骤然一缩,预感到事情要超出他的把控。 竹青突然脸一寒,冷冷地说:“本堂正在点检属下,你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回去吧!” 卢鹤翎赶紧微笑着说:“卢某正是来参加点检的。” 竹青忽然笑着说:“周主簿,明察司今日点检可请了嘉宾观礼,本堂怎么不知道?” 周主簿神情一愣,快步跑到竹青近前,小声说:“卢鹤翎是玄都堂堂主,他是来接受点检的。” 竹青犹疑地看着周主簿,指着桌前卢鹤翎大声问:“他是来接受点检的?” 周主簿点头说:“请大人明鉴。” 竹青扭头直视着卢鹤翎平静的脸,沉默半会,突然问:“你既然是来接受点检的,可知道本堂的点检时辰?” “卢某知道,不过碰巧出了点事。”卢鹤翎依旧坦然地说。 竹青笑着“哦”了声。 卢鹤翎心中又一紧。 他没想到比自己小八九岁的竹青,这么能沉得住气。在路上早就想好的所有说辞,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周主簿忙躬身,大声说:“大人,明察司各职人等都到齐,请大人点检训示。” 竹青用手抓抓左眉间的疤痕,定定在看着桌前的卢鹤翎。 卢鹤翎站在公事桌前,也平静地看着竹青。 似乎他来迟是理所当然,这里发生的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竹青微微一笑,指着边上拿名册的李通说:“李通,你过来。” 李通慌忙把手中名册,恭敬地放到公事桌上,低头垂手站在着,像一个等待处决的囚犯。 “你哪年进的总捕房?”竹青和颜悦色地问。 “回大人话,小人在总捕房有七年。”李通嗫嚅着说。 竹青:“也算是总捕房的老人。” 李通:“小人不敢,” 竹青一拍公事桌,厉声问:“你知错吗?” 李通脸色一下子惨白,额头上立时爬满细密的汗。心想还好,竹青说的不是知罪而是知错,估计自己能逃过这一劫。 他小声吞吐着说:“小人不知。” 卢鹤翎冷眼看着一切,想看看竹青这个新官,怎么来处理这个棘手的事。 竹青依旧看着李通问:“明察司共有几个堂?” 众人心里皆一阵狐疑,不知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这种无聊又无趣的问题。 “两个堂。”李通小心地答道。 竹青:“哪两个堂?” 李通:“玄都堂,青菊堂。” 周主簿的脸色一变,知道事情要坏。 竹青刚才的问题看似无聊,实质是在下套。 “现在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竹青依旧平静地问。 卢鹤翎此时站在公事桌前,他的心开始往下沉,并涌出股寒意。 他今天故意来迟,本想给竹青来个下马威。没想到现在是弄巧成拙,自己反而被弄得有点骑虎难下。 卢鹤翎站在公事桌前,离开不是,不离开也不是。 李通刚才话出口,就知道上了竹青的当。 能在天下总捕房混七年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李通知道既然已经落入别人挖好的陷阱,命运就由不得自己。 他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样子,忙用诚惶诚恐的语气说:“小人不知错在哪里,请大人明示。” 竹青扭头望着周主簿说:“周主簿,你说说李通错在哪里?” 周主簿心里一冷,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竹青既然问他,他就不能不正面回答。 他心一横,平静地拱手说:“下官愚纯,请大人明示。” 竹青心里陡地一惊,同时也升起一股怒气。 他本来也没想着把李通怎么样,毕竟他和李通几乎是前后脚进的总捕房。想着周主簿能出来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事也就算是过去。 再说,他把卢鹤翎晾在桌前已有不短时间,也算是对卢鹤翎小惩大戒。没成想周主簿比狐狸还精,成心想要看他的笑话。 “大人,属下知道李通错在哪里?” 众人不由得把目光,齐刷刷盯住在说话的冯文卿。 竹青心里一喜,他是怎么也没料到,没嘴小爷此时能站出来说话。 他心里对冯文卿的好感,陡然多了一分。 竹青自然明白冯文卿的心意,此时不管冯文卿说的是什么,说的对不对都是在替他解围。 “冯捕头,你说说看。”竹青依旧寒着脸说。 冯文卿:“点检本没有什么先后次序,李通先点青菊堂众人也不为过错。他错在点玄都堂名册时,没按尊卑有序先点卢堂主的名讳,有藐视上司之嫌。” 卢鹤翎暗恨冯文卿多事,又无从恨起,他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冯文卿此时说的话全在理上,是在维护他的尊严。 “现在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竹青挥手让冯文卿退下,依旧看着李通和颜悦色地问。 李通噗通跪倒,连声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竹青朗声说:“明察司新立凡事要讲规矩,你知道错就行,下次不可再犯。” 李通忙叩头称是。 竹青冷冰冰地说:“下去吧。” 李通再叩头,退到边上,用衣袖擦着额头上汗。 “卢堂主留步。” 竹青含笑叫住转身要离开的卢鹤翎。 卢鹤翎一副无故的样子看着他,冷漠地说:“你还有事?” 竹青:“卢堂主,你还没说你今天为什么无故来迟。” 卢鹤翎心里一喜,暗想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终于可以派上用处。 他抱拳说:“卢某今天是因为遇上一件事,所以……” 竹青:“所以是情有可原?” 卢鹤翎平静地笑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竹青看着周主簿,冷冷地问:“周主簿,擅闯免进牌当如何责罚?” 卢鹤翎的心骤然一缩,知道要坏事,忙争辩道:“卢某没有擅闯免进牌。” 周主簿稍一沉吟,高声说:“擅闯免进牌轻则二十杀威棍,重则……” “来人。”竹青没等他说完,高声大喊。 卢鹤翎把心一横,依旧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像个旁观者冷眼看着竹青,仿佛眼前的事依旧跟他无关,眼看就要挨杀威棍的人,好像也不是他自己。 “等等!”周主簿急切地大喊。 竹青疑惑地问:“周主簿,你还有话要说?” 周主簿躬身说:“大人,明察司二十条禁令本来是要点检后宣布,现在既然还没有宣布,卢堂主就不应该按照这二十条禁令执行。” 竹青玩味地笑着说:“我操之过急了?” 周主簿:“下官不敢。下官说的是实情。” 竹青目光盯着他眼睛问:“周主簿,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理?” 大厅里,众人齐刷刷望向周主簿。 周主簿混迹官场有近二十年,被竹青这冷不丁一问,冷汗不由得顺着他的后脊梁流下。 他暗恨自己是没事找事,这才叫引火烧身,自讨难堪。 大厅里,突然沉寂一片,众人面色陡地凝重异常,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半点。 “总捕头到!” 大厅门口,当值捕快一声高吭的通传,打破大厅里的死沉,众人面色一缓,都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甘一紫快步来到竹青公事桌前。 “参见总捕头!” 竹青忙起身,抱拳,躬身,朗声说。 “参见总捕头!” 厅中众人齐齐抱拳躬身,高声大喊。 甘一紫四下一抱拳,算是给众人还礼。 “总捕头,你有何示下?”竹青恭谨地问。 甘一紫:“我是来替卢堂主说情。” 竹青和众人皆惊疑地望着甘一紫,不知他为何要强出头。 卢鹤翎满脸喜色,得意地望着众人。 甘一紫:“卢堂主点检来迟是因为抓拿一个要犯。”他对竹青一使眼色,接着抱拳说:“本捕头请总教习明察。” 竹青忙抱拳说:“总捕头发话,小的哪敢多疑。总捕头请上坐!” 甘一紫又一抱拳说:“总教习客气,本捕头还有公事。告辞。” 竹青见甘一紫转身就走,忙躬身朗声说:“恭送总捕头!” “恭送总捕头!” 众人又躬身齐声大喊。 明察司的众人送恭走甘一紫,可他们的心结并没有被一并送走。 第68章 欠债 酒楼饭馆的生意,向来是过了饭点就无人问津。 自在居虽是帝都最大的酒楼,自然也不例外。 敞亮的堂口空无一人,伙计坐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上,无聊地在抠着指甲,不时扭头向楼上张望,脸上写满厌烦两个字。 空荡的楼上,十多张桌子配着椅子,摆的是整齐有序。 唯独中间一张桌子上,还放着满满的菜。 桌后,面对楼梯口方向,独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人。 他的斗笠很大,压的很低,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张方正的嘴。 桌子边立一根碗口粗细,通体黝黑的镔铁齐眉柱,煞是刺目。 戴斗笠人慢慢地倒着酒,慢慢地品着酒,慢慢地拿起筷子,慢慢地夹筷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品着味。 他没有一点急着要走的意思,似乎忘记了,现在早已是过了酒楼打烊的光景。 他品了三口酒,吃了三筷菜,刚把筷子放下,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急急奔上来,来到戴斗笠人的桌前。 他努力平复一下气息,小心地弯下腰,看一眼斗笠下的那张脸。 魁梧汉子抬起头,脸上立时露出欣喜的神色,仿佛在斗笠下看到的是,他日思夜想的情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恭敬地放到桌上,垂手站到边上,大气不敢出一声,更没敢看依然在慢慢喝酒的戴斗笠人。 戴斗笠人一句话不说,慢慢放下酒杯,伸出修长又干燥的手,抓起桌上那本古旧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又后放下。 他手在重新抓筷子的时候,不经意的轻轻挥了一下。 魁梧汉子见状,如获大赦般一躬身,连脸上的汗都没顾上擦,转身就冲下楼。 戴斗笠人轻轻放下筷子,又慢慢品一口酒。 不知过了多久。 长街尽头冲出一匹快马,街道上一乱,行人纷纷躲闪,唯恐被急驰的马撞上。 骑马的精悍汉子,仿佛家里出了死人失火这样天大的急事,任凭行人慌乱地躲藏,马奔跑的速度却一点不减。 他看见自在居的布幌,突然从马背飞起,凌空矫健地一翻身,飘落进酒楼的窗户。 戴斗笠人安然坐着,又品了口酒,好像不知道有人蹿进来一样。 精悍汉子精光四射的眼睛一扫,看见戴斗笠人的背影,暗自松口气,身子也立时变得有点僵直。 他僵直地快步走过去,刚要弯下僵直的腰,去看斗笠下那张脸,下巴已经被黝黑的镔铁齐眉顶住。 精悍汉子的脸突然一变,右手轻巧一翻,腰间的刀已出鞘,刀光一闪,他左手上的小指和无名指,已经血淋淋的落到了桌上。 “你迟了一杯酒的时间。” 戴斗笠人转着拇指和食指间的酒杯,平淡地说。 精悍汉子脸上流着因疼痛生出的冷汗,一咬牙,刀光再闪,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也落到桌上。 “这样总可以了吧?” 精悍汉子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僵直地站在那里,轻声问。 戴斗笠人放下酒杯,修长的手又抓起筷子,在夹菜途中轻轻一挥。 精悍汉子长出一口气,惨白的脸上飘过一缕惨白的笑意,露出副无债一身轻的样子。 他刚才还僵直的身子,突然变得异常的灵活,说声“谢了”,人又从窗口蹿出。 街道上,传来激昂的马嘶声,跟着蹄声凌乱一片,逐渐远去,归于平静。 戴斗笠人又开始在慢慢倒酒,慢慢品酒,慢慢吃菜。 “两位靳爷,今天来的早啊!” 下楼,传来伙计欢快的招呼声。 话音未落,楼上已多出两个衣着华丽,气宇轩昂的中年人。 靳氏兄弟是帝都有名的富商,认识的市井小民不多,不认识他俩的市井小民也不多,他俩能同时一起出现的场合更不多。 不知今天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他俩同时来自在居。 老大靳新走到桌前,含笑弯腰看眼斗笠下那张脸,猛然直起腰,冷峻地一碰边上的兄弟靳立,轻声说:“没错!” 靳立拱手轻声问:“您有什么吩咐?” 戴斗笠人静坐着没说话,连酒杯也没端。 靳新忙拽下靳立的衣袖,两人互望一眼,不再说话,沉默地垂手恭立地桌边。 不一会,楼梯再次响动,又有两个人出现在楼上。 “冷千秋”韩炜扶着“雨梧桐”水小漾,也跟靳氏兄弟一样,走到桌边低头看眼斗笠下那张脸。 他俩瞬息间就好像中了魔障一样,也无声地呆立在桌边。 戴斗笠人慢慢夹筷菜,细细品着,对垂手站在边上的四个人不闻不问,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边上还站有四个人。 此时站在戴斗笠人身边的四个人,他们在江湖上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更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善荐。 现在看着已然是重伤在身的雨梧桐水小漾,十五年前,他就凭掌中一口单刀,一夜之间挑掉了辽东猛虎堂,杀尽猛虎堂中,连号称虎啸十三少在内的二十三名高手,让猛虎堂从此绝迹江湖。 至于那个冷千秋韩炜,更是闻名西北道的狠人。十二年前,他赤手空拳独闯雄居西北道,有二十年的秃鹫雄鹰老巢,愣是用他的千秋指,折断了秃鹫雄鹰赖以成名,连金刚指和鹰瓜功都要让三分的擒兔手,在江湖上落下个冷千秋的威名。 他们像今天这样恭敬地站着,看着别人在慢慢的品酒,细细的吃菜,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真的是难得很。 估计就算是白天做大梦,他们也不会梦到能有这种事。 斗笠下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能令这样威镇一方的江湖豪客,如此畏惧,如此诚惶诚恐? 过了好一会。 戴斗笠人放下筷子,慢声说:“你中的是釜山门明媚女,至寒至阴的明媚掌。” 水小漾灰白的脸一红,躬身说:“请您援手。” 戴斗笠人突然叹气说:“女人是个要命的好玩意,要是处置不当,她就真的会是件要人命的好玩意。” 水小漾显然是被戴斗笠人说中痛处,灰白的脸色变得越发灰白。 戴斗笠人又慢慢品口酒,慢慢抓起筷子,自言自语地说:“在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要命的好玩意之前,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去碰那些要命的好玩意。” 韩炜看眼水小漾死白的脸色,自己脸上却是开心地一笑。 第69章 还债 过了好一会。 戴斗笠人端杯品口酒,又夹一筷菜放在嘴里细品,这菜仿佛是他平生吃过的最美味最合口的菜。 “我的规矩你懂的。”戴斗笠人慢慢放下筷子,轻声说。 韩炜忙躬身说:“只要您吩咐,天大的事我们兄弟都答应。” 戴斗笠人:“我没有那么贪心,让你们去做的都是你们能做的事。” 韩炜抱拳说:“谢了!” 戴斗笠人手一动,黝黑的镔铁齐眉棍已到水小漾腹部,棍端隔着衣服,停在离水小漾丹田三寸的距离上。 水小漾死白的脸色陡地一怔,感到有股至纯至阳之气奔进气海。 他摇晃着推开扶自己的韩炜,双手艰难的一圈,悬于胸前,双目微微一闭,屏心敛息。 过了大半盏茶的光景。 水小漾死白的脸色慢慢变成灰白,灰白的脸色逐渐有了点血色。 戴斗笠人手一晃,镔铁齐眉棍又回到桌边,跟原先摆放的位置不差分毫,似乎这棍重没被移动过。 “明年的今天,我们自会来这里听您的吩咐!” 韩炜扶着水小漾说完话,转身就走,再没多说半个谢字。 也许是他们懒得说,或许是用不着说,这本来就是一桩交易。 戴斗笠人似乎并不计较这些,继续端杯又在慢慢品酒。 “来迟加一倍。” 韩炜和水小漾刚走到楼梯口,身后传来戴斗笠人,冷谈又平和的声音。 韩炜扶着水小漾头都没回,更没有说话,逃跑似的消失在楼梯口。 戴斗笠人品口酒,又夹筷菜放嘴里慢慢品味。 靳氏兄弟站在桌边,见戴斗笠人对他俩不闻不问,脸上已经有了汗,冷汗。 他俩今天是来还债,前两次来戴斗笠人都没叫他俩做任何事,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让他俩去做事。 如果让他俩去做事,又会是件什么样棘手的事? 他俩此时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又都在期盼今天能把这债还上。 这三年来,这笔债对他俩的无形折磨,是不欠债的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了,那是种什么样的痛苦煎熬。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窗外人影一晃,楼上多出一个老者。 他泼墨一样的发髻上,插着根明晃晃的金簪,一身做工精细,剪裁得体的长袍,裹住他伟岸挺直的身躯。 戴斗笠人坐着没动,好像不知道楼上又来了人。 靳氏兄弟知道楼上又来了人,却是没敢动。 老者背着手,气闲神定地瞄眼桌边黝黑的齐眉棍,哂然一笑说:“你还是喜欢这样装神弄鬼。” 戴斗笠人放下筷子,慢声说:“你也不是一样,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老者:“七年前的账是今天结了,还是再等三年?” 戴斗笠人端起酒杯,平静地问:“你想今天?” 老者:“我无所谓。只怕是过了今天,我们就会没机会结账。” 戴斗笠人用带着笑声的语气说:“那我成全你。” 老者此时才用不屑的目光,瞄一眼桌边的靳氏兄弟,含笑说:“什么时候?” 戴斗笠人慢慢放下酒杯,慢慢抓起筷子,想想又轻轻放下筷子,轻声说:“‘半城雨半城晴’,不知能不能入你的法眼?” 靳氏兄弟心里骤然一冽,同时又是一阵欣喜。 他俩今天终于能把欠了三年的债还上,心里想不高兴都难。 靳氏兄弟同时打量一眼边上的老者,知道戴斗笠人没说假话,凭他俩“半城雨半城晴”的雨睛双剑,要收拾掉眼前这个,看着就有点扎手的老者,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自信。 对付自己感到扎手的对手,最好的办法是先行出手,力求一招致对手于死地是上策。 靳氏兄弟此刻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出手,一招制住这个老者,好还了戴斗笠人的债。 老者仰脸哂然笑着说:“‘半城雨’靳新,‘半城晴’靳立,是两个有点分量的人物。” 靳氏兄弟心头一抽缩,暗吸口凉气。 江湖上知道他俩名号的人不多,能弄清他俩谁是“半城雨”,谁是“半城晴”的人更少。这老者张嘴就点破他俩各自名号,看来还真是个棘手的人物。 老者望着老大靳新说:“‘半城睛’今天中午是一个人吃的饭,桌上有六个菜一个汤,饭后还吃了两片沙田坝的沙瓤西瓜。” 靳新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心底已有寒潮涌动。 老者又瞄眼靳立说:“‘半城雨’中午没吃饭,在自己房间里吃了两块再来坊的油榚,喝了一碗同源村的酸梅汤。” 靳氏兄弟眼中同时布满恐怖神色,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他们兄弟吃饭这点小事,都被这个老者查的清清楚楚,这个老者已经不能用棘手来形容,简直就是可怕。 可怕的令他俩的胃在同时痉挛,直想要把中午吃的东西吐出来。 “你知道我要用他俩对付你?” 戴斗笠人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说。 老者:“不知道。但‘半城雨半城晴’这样跺跺脚,整个城都能动的人物,我怎么能不关心。” 戴斗笠人刚想品口酒,酒杯突然一停悬在空中。 他依旧慢声,用赞许的口吻说:“你的消息总是这么灵。“ 老者平淡地说:“我的消息向来不慢,但这次不关我的事。” 戴斗笠人轻轻“哦”了一声。 他似乎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个老者也会突然谦虚起来。 老者:“你我的账了了,都得去还那人的债。” 戴斗笠人稳健修长的手,不自觉轻微一颤,幸好杯中的酒不是很满,不然非洒到桌上不可。 “还债?只有别人欠我的债,我不欠别人的债。” 戴斗笠人显然已经猜到他的债主是谁,还是冷笑着说。 老者玩味一笑,伸出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红润的左手,在戴斗笠人的斗笠边沿一晃。 戴斗笠人身子微微一震,显然是看清了老者掌心里的东西。 靳氏兄弟也是一震,从他们这边看过去,老者手上根本就没有东西,只隐约看见有一个字,至于是什么字,他俩没看清。 什么样一个字,能把这样一个,掌握着别人生杀予夺权利的人,吓成这样? 戴斗笠人猛然喝干杯中酒,轻快地说:“杀了他。” 靳氏兄弟一怔,相互一望,没见他俩有何动作,他俩手上已然各多出一柄长剑。 剑闪着冷酷的光,跟靳氏兄弟的目光一比,还是要逊色三分。 “等等!”老者急切地说。 戴斗笠人:“你也有怕的时候?” 老者看着靳氏兄弟,脸上忽然灿烂一笑,轻声说:“你俩还能动,我真是小瞧了你俩。” 靳氏兄弟神色一愣,脸上忽然飘过一阵痛苦之色,身子跟着一软,双双倒在地上。 他俩的手里依旧握着长剑,嘴角已然沁出紫黑色的血。 老者摇着头,用惋惜的语气说:“你俩不动真气或许还能回去,可惜现在只能死在外面。” 戴斗笠人起身操起镔铁齐眉棍,平静地问:“什么地方?” 老者:“观梅阁。” 戴斗笠的人诧异地看着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地方。 老者扔给他一个纸条,人已经消失在窗口。 纸上只有三个字:九霄楼。 第70章 三没男人 太阳下山不久,天刚擦黑。 明察司里已然灯火通明,到处是忙碌的衙役捕快,每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明察司明天正式揭牌成立,不管是原来就身在公门的人,还是新近进入公门的人,在明察司这个新衙门里,每人大小都有一份差事。 况且,明察司给的俸禄要比一般衙门高出一倍,还有谁不开心,谁不高兴,再说今晚还有丰盛的彩头酒要喝。 开心的人很多,总难免有几个不那么高兴的人。 大厅中央,公事桌前面,品字形放了三桌酒席,是为明察司里有脸面的人准备,其他衙役捕快的酒席都安排在偏厅。 竹青一身簇新的官服坐在主桌,面对满桌美味心里却还在郁闷。 他在为昨天点检的事纠结,今天虽被师父甘一紫又排解一番,心里还是十分不快。尤其是对现在就坐在他右边,玄都堂堂主卢鹤翎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竹青本想把今天的彩头酒席放在自在居,考虑到大盗左闲,已经从总捕房押解到明察司的天牢,为了安全他请了自在居的大厨,把酒席安排在明察司内。这样就算发生点变故,应变起来也能及时。 周主簿穿着新做的银灰色缂丝长衣,长条脸上是满满喜气,忙碌着穿梭在喧闹的众人之间。 他见厅中人都到齐,快步跑到竹青面前,含笑低声说:“大人,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开始?” 竹青左右看看,见厅里三桌都坐满人,开心地点点头。 周主簿轻拍两下手掌,大厅里立时安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诸位,明天是我们明察司大喜的日子,今天竹大人请诸位喝彩头酒,祝愿我们明察司万事顺意,门庭冷落。” 厅中每个人听到“门庭冷落”四个字都一愣,转瞬,脸上又都洋溢出喜气,欢呼声更是响起一片。 竹青脸上在开心地笑着,心里却在想,真的能如周主簿说的这样,来个门庭冷落就好了。 周主簿示意众人安静,又含笑说:“现在请竹大人训示。” 厅中气氛更加热烈,众人齐齐望向主位上的竹青。 竹青起身向四周一抱拳,含着喜庆的笑说:“昨天已经点检过,我们大家现在都是熟人,不论诸位以前是干什么的什么身份,从今天起我们同在明察司,我们只有一个共同使命:匡扶正义。” 厅中,响起一片掌声。 不论是否由衷,众人都起劲的拍着巴掌,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 竹青端起酒碗说:“我敬诸位,希望明察司将来顺风顺水,不辱使命。” 桌椅一阵响动,众人纷纷端碗起身,齐声高喊:“谢总教习,属下定当不辱使命。” 竹青豪气地喝干酒碗,示意大家都坐下。 卢鹤翎见竹青坐下,赶紧端碗起身,朗声说:“诸位,我们敬总教习,愿我们明察司在总教习执掌下,伸张正义,天下太平。” 众人再次纷纷起身,端酒碗高声大喊:“伸张正义,天下太平。” 卢鹤翎开心的喝干酒碗,并没坐下,而是忙着又给自己满上。 他举碗高声说:“卢甘敬诸位,希望诸位以后能戮力同心,光大明察司。” 众人又纷纷举碗,一起喝干碗中酒。 卢鹤翎再次给自己倒上酒,双手捧酒碗,含笑望着坐对面的公仪静说:“公仪堂主,卢某敬你。” 公仪静冷着脸,高声说:“等等。” 卢鹤翎一愣,脸上笑容陡地消失。他放下已经到嘴边的酒碗,狐疑地问:“公仪堂主有何指教?” 公仪静平淡地说:“卢堂主如此喝法,就不怕伤了身子?” 卢鹤翎见她如此关心他,大出的意外,不由得心神微微一荡。 他欢笑着说:“这点酒不算什么,卢某先干为敬,公仪堂主自便就好。” “等等。”公仪静再次拦住,仰头就要喝酒的卢鹤翎。 卢鹤翎手僵在空中,用犹疑的眼神看着她。 公仪静双手捧酒碗,微笑着起身,刚要说话,就听卢鹤翎欢笑着说:“公仪堂主客气,我们谁敬谁都一样。” 公仪静没有理会卢鹤翎,转脸向竹青含笑说:“属下公仪静,敬总教习。” 卢鹤翎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神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竹青嘻笑着起身,端碗说:“谢公仪堂主。” 他说完话,双手捧碗,豪爽地仰头喝干酒碗。 厅中,响起热烈的喝彩声。 公仪静放下空酒碗,忙伸手抓起酒坛要给竹青斟酒,被竹青伸手拦住。 竹青含笑说:“公仪堂主请坐,我给你斟酒才是。” 公仪静忙放下酒坛,抱拳低头说:“属下不敢。” “同在一个屋檐下,没那么多说法。” 竹青说着话抓起酒坛,给公仪静倒上酒。 周主簿见卢鹤翎难堪地僵在那里,忙端碗起身,含笑说:“卢堂主,周某敬你。” 卢鹤翎尴尬一笑,说声谢了,仰头喝完碗中酒,悻悻地坐下。 公仪静起身端碗,扭脸看着身后,朗声说:“青菊堂的众姐妹,我们一起敬敬总教习。” “祝总教习平步青云。” 公仪静身后左边,钟离等一众女子那桌,顿时莺声一片娇声四起。 卢鹤翎看眼他身侧右手边,响起雷动喝彩声的冯文卿那桌,眉头不由得微微一拧。 他起身端碗来到冯文卿这桌,面南背北坐下,对郑羽和丁四五举举酒碗,又碰一下对面冯文卿的酒碗,仰头喝完碗里的酒。 冯文卿等人也纷纷端碗喝干酒碗。 郑羽殷勤地起身给卢鹤翎倒上酒,忙又双手捧酒碗说:“属下敬卢堂主,祝堂主大人步步高升。” 卢鹤翎坐着没动,开心地看郑羽一眼,仰脸喝完碗里酒。 郑羽站着喝完酒,忙又着给卢鹤翎满上酒。 卢鹤翎招手示意郑羽坐下,望着三名属下笑着说:“卢某以后望诸位多帮衬。” “属下请卢堂主多提携。”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呷口酒,嘴里嘟囔出这么一句。 “你是陇西丁家的公子?”卢鹤翎望着丁四五笑着问。 丁四五依旧耷拉着眼皮说:“小门小户的,还劳卢堂主记挂。” 卢鹤翎:“听说你有个江湖绰号叫‘没眼仆’?” 丁四五闭着眼点点头,独自抿一口酒。 卢鹤翎突然指着三个属下,笑着说:“没心大少爷、没嘴小爷、没眼仆,有趣,有趣。” 郑羽跟着也哈哈大笑,又用手一碰卢鹤翎说:“卢堂主,我们这边是三没男人。” 他冲对面钟离那桌呶呶嘴,笑着说:“那边还有三多女人。” 第71章 三多女人 冯文卿一笑,用酒碗一碰丁四五面前的酒碗,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同时喝完碗中酒。 卢鹤翎望着郑羽,不明就里地问:“什么三多女人?” 郑羽开心地指着对面说:“钟离的江湖绰号叫多手夫人、栗宁跑的快叫多腿媳妇、大家叫昊凡是多疑女子,她们三个凑在一起不就是三多女人。” 卢鹤邻开心地说:“真是巧啊,她们三个在一起还真是三多女人。” 郑羽高兴地说:“堂主,你可能没留意细想,青菊堂那边有三多女人,我们玄都堂这边有三没男人,堂主你说是不是巧着很。” 卢鹤翎忽然领悟过来,指着郑羽高兴地说:“你没心大少爷的心思,怎么全在这些地方。” 郑羽忙起身端碗,媚笑着说:“属下敬堂主大人。” 卢鹤翎伸手示意他坐下,端碗对丁四五说:“丁公子,卢某敬你。” 丁四五拦住他碗说:“丁某不胜酒力,我们改日再喝。” “江湖中人哪有不胜酒力的。”卢鹤翎笑着说。 丁四五:“丁某确实不胜酒力。” “就喝一碗。”卢鹤翎端着酒碗,执拗地说。 丁四五抬了抬厚重眼皮,勉强露出一丝光亮,叹气说:“卢堂主盛情,丁某却之不恭。” “卢某就喜欢爽快人。” 卢鹤翎说完话,笑着张嘴要喝酒。 “等等。”丁四五突然说。 卢鹤翎神色一愣,心想今天这是怎么呐,怎么总碰上“等等”这两个字。 丁四五起身到边上,顺手拎来两坛酒放在桌上,耷拉着眼皮说:“卢堂主,我们要喝就一人一坛喝。” “为什么?”卢鹤翎诧异地问。 丁四五依旧耷拉着眼一笑说:“喝一碗是醉,喝一坛也是醉,索性醉的快点,卢堂主你说可好?” “好!” 一向不爱说话的冯文卿,忽然拍掌说。 他明摆着是抱着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 “城主大人是海量,还怕他不成。”郑羽含笑看着卢鹤翎,高声附和着说。 卢鹤翎沉吟半会,含笑说:“今天大喜,喝醉了不美。” “卢堂主怕了就算了?”丁四五耷着眼皮,幽幽地说。 卢鹤翎哂然一笑,高声说:“卢某是怕你喝醉,被大家笑话。” 丁四五摇头说:“笑话就笑话,喝酒喝醉才尽兴。” 卢鹤翎:“你今天想尽兴?” 丁四五点点头。 “好,卢某今天成全你。” 卢鹤翎豪气万千地大声说,生怕大厅中的人,听不见他的说话声。 丁四五:“卢堂主,我们说好是喝酒,各凭酒量不许使诈。” “好,卢某绝不用内力。” 卢鹤翎得意地说,显然他对自己的酒量有足够大的信心。 丁四五耷拉的眼皮陡地挑起,露出针尖样一点亮光,伸手抓起一坛酒,嘴对着坛口,一仰头,喉结处一阵翻滚。 酒坛底逐渐抬高,在灯火下闪着黝亮的光。 “好!” 冯文卿不知什么时候,又抓来两坛酒放到桌上,笑着拍掌说。 卢鹤翎心里一紧,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 丁四五放下酒坛,翻手一晃,坛中竟然没有一滴酒滴下。 卢鹤翎笑着抓起酒坛,大口吞咽着,不一会也喝完坛中酒,豪气地把酒坛扔到郑羽怀里。 丁四五伸手又抓起一坛酒,一仰头,酒如出涧溪水,直接倾入他嘴里。 郑羽怀里抱着空酒坛,呆呆地看着丁四五如牛饮般在喝酒,知道卢鹤翎上了套。 他冲卢鹤翎玩味一笑,放下酒坛望向青菊堂众女子那桌。 郑羽见公仪静已经坐到钟离这桌,忙起身走过去,在离桌子还有好几步远,就放声高喊:“公仪堂主,郑某来给你敬酒。” 竹青端坐在桌后,既没喝也没吃,冷静地看着厅中众属下在吃喝,似乎是想在这你来我往的敬酒中,看出点什么门道来。 酒品如人品,喝酒豪爽的人,内心一定不会龌龊。 郑羽挤在多手夫人钟离边上坐下,望着对面苦着脸,呆望着酒碗的多腿媳妇栗宁,脸上是满满暧昧的笑。 他心想栗宁这是何苦,不喝酒往碗里倒什么酒。 钟离嫌弃地看郑羽一眼,起身坐到多疑女子昊凡边上。 公仪静见郑羽坐定,勉强一笑,起身又回到竹青坐的那桌。 郑羽刚想说话,就觉手中酒碗一晃。 他收回目光,见钟离的酒碗靠在他的碗边上,正笑吟吟看着他。 郑羽心神不由一荡,忙满脸陪笑说:“郑某今天身上没带银子。” 他显然已经知道,钟离就是那个在宜城会仙楼,摸走他腰间银子的丑夫人。 钟离妩媚地笑着说:“没心的,我陪你喝一碗。” 郑羽被一句“没心的”叫得魂飞天外,喜不自禁地连连点头,脸色似阳春三月的天,灿烂明媚。 他嘴不自觉就靠上酒碗,头猛然向后一仰,酒碗罩在脸上,酒却一滴也没洒出来。 钟离也是老江湖,岂能不知郑羽用这种鲸吞功夫喝酒,是在她面前故意卖弄本事。 她手在郑羽胸前一晃,娇笑着随手往桌上一扔。 郑羽低头放下嘴里酒碗,见桌上多出一只锦缎钱袋,心里就是一阵疼痛。 他本质是个商人,对钱财十分敏感,刚才说自己没有带银子,就是想打消钟离下手的欲望。 “这是谁的钱袋?”郑羽故作惊讶地问。 “不是你的就好。”钟离笑着说。 “肯定不是。”昊凡也笑着说。 郑羽苦笑着说:“我敬你的酒,你怎么没喝?” 昊凡指着酒坛说:“刚斟上,你没看见?” 郑羽摇头苦笑着给自己满上酒,用碗一碰栗宁的酒碗,暧昧地说:“郑某敬你。” “你们慢慢喝。” 钟离起身抓起钱袋,手一扬,端起酒碗离开。 她早在江南宜城会仙楼,就瞄好了自己的猎物,怎么会把没心大少爷郑羽放在眼里。 钟离相中的猎物看上去要比她小好几岁,但她不在乎这些。如果不能把自己中意的猎物收入怀中,钟离都感觉对不起自己这张脸。 冯文卿专注地看着卢鹤翎把第五坛酒喝完,脸上露出少有的大喜之色。 他知道照这样喝下去,卢鹤翎今天非趴在桌上不可。 冯文卿陡然觉得胸前一震,一只锦缎钱袋落在怀中,正在诧异地抬头张望,钟离已媚笑走到他对面。 他心神微微一颤,脸上不自觉一笑,知道有麻烦找上他。 “小爷,我敬你一碗。” 钟离梨花样粉脸上,飘荡着风月无边的笑,说话间,她挺着高傲的酥胸,绕过正在喝酒的卢鹤翎,碗酒在冯文卿面前挑逗的一晃,粉颈微扬,纤手中的酒,顷刻间,没入在她榴实炸裂样的小嘴里。 冯文卿礼节性勉强笑笑,端起酒碗,眼睛一瞄,见李通急匆匆跑进来,奔到竹青边上就是一阵耳语。 他猛然喝完碗中酒,对钟离轻声说:“出事了!” 钟离犹疑地看着他,想不出为何在此时,他要说出这样大煞风景的话。 响亮的击掌声陡然响起,厅中一下沉寂下来,众人惊疑地望向掌声传出的方向。 竹青用冷峻的目光扫视大厅一遍,高声说:“冯文卿、丁四五、郑羽你们留下看住天牢,其他人跟我去刑部侍郎赵简府。” 第72章 款冬花开 刑部侍郎赵简府。 门大开,里外站满面色冷峻的总捕房捕快。 竹青领着众人穿过前院,快步奔向院子后面的书房。 甘一紫站在侍郎赵简的书房里,脸色严峻地看着仵作在验尸。 竹青忙过去见礼。 甘一紫冲他摆摆手,眼睛始终没离开蹲在地上,在侍郎赵简尸体上忙碌的仵作。 竹青和明察司众人都无语的站着,只有昊凡像狗一样,眼睛在到处搜寻。 过了好一会。 仵作从倒在地上赵简的胸口,用镊子夹起一根发着幽蓝光的牛毛细针,放在白色细麻布上,捧到甘一紫面前。 甘一紫眉头紧锁,接过仵作手里细麻布,看了一会,转手递给边上的竹青。 竹青见到麻布上幽蓝色牛毛细针,心里陡地一震,暗想难道会是她作的案? 卢鹤翎瞄眼白色细麻布上的牛毛细针,脸色微微一寒,伸手一摸自己腰间,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衣。 “你说说当时情形?” 竹青顺着甘一紫目光望过去,见一个发髻高耸的年轻女子,抱着琵琶蜷缩在角落里椅子上,惨白的脸上瞪着双恐惧的眼睛,眼睛里是满满的惶恐神色,身子还兀自在不停地哆嗦。 竹青:“她是谁?” 甘一紫:“九霄楼头牌姬涵姑娘,她是来给侍郎赵大人弹琴。” 姬涵听到传唤哆嗦着起身,惶恐的眼里蓄着令人心悸的泪意,苍白的嘴唇轻启,声音未出泪先流下。 “你不用怕,照直说。”竹青用温柔的语气说。 姬涵胆怯地抱紧怀中琵琶,微一躬身,颤声说:“今天我来给赵大人弹琴,最后一曲弹的是《隼斗仙鹤》曲,弹到快完结时,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个蒙面男人,他手一抬大人就倒下,转脸人就不见了。” 她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又开始哆嗦起来,仿佛又回到那令她恐怖万分的时刻。 竹青:“他没为难你?” 姬涵楚楚可怜的缩了缩身子,木然地摇摇头。 竹青:“那个蒙面人有多大年纪?” 姬涵摇摇头,脸上已经是梨花带雨,不停地在轻声哽咽。 竹青问凶手年龄自然有他的想法,但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委身在九霄楼烟花之地的女子,现在还沉浸地恐惧之中,她能看出凶手是个男人已实属不易,哪敢再奢求她看清凶手有多大年纪。 竹青的意念刚起,姬涵突然身子一摇,俯身倒下,怀里还死死抱着琵琶不放。 甘一紫:“来人,把她带回总捕房。” 栗宁用怜惜的眼神看地上姬涵一眼,上前慢慢扶起她,把她交给边上两名总捕房的男捕快。 甘一紫看着竹青捧在手里的细麻布,指着上面发着幽蓝光的牛毛细针说:“你怎么看?” 竹青看着白麻布上牛毛细针说:“它让我想起一个门派中的人。” 甘一紫:“你是说这事是蜀地唐门中人做的?” 竹青:“这种细针一般都用机簧发出,江湖上除了唐门中人,没人有这种东西。” 甘一紫沉吟片刻问:“唐门中人,为什么要杀刑部赵侍郎?” 竹青无语,他也想不出唐门中人,为什么会突然来杀朝堂重臣。 从现场情形看,姬涵说的应该是事实。书房中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凶手是用暗器杀了赵侍郎是不争的事实。 甘一紫有意无意的瞄卢鹤翎一眼说:“江湖上,能发出这种细针暗器的机簧,不止唐门的狂风落英针一种。” “总捕头说的对。” 钟离冷着脸走到甘一紫近前,手上晃着一个灰银色圆状物。 竹青惊疑地大声问:“你拿的是什么?” 钟离指着卢鹤翎说:“东西是卢堂主的。” “我没杀人!” 卢鹤翎急急地说,脸上全是冷汗。 竹青看着钟离手上长约四寸不到,宽约二寸不到的灰银色圆形物,犹疑地问:“这个东西也能发出这种牛毛针?” 钟离:“应该是这样。” 竹青:“它叫什么?” 卢鹤翎吞吐着说:“款冬花开。” 竹青看着钟离问:“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钟离脸一红,尴尬一笑,头一低没说话。 卢鹤翎嘴唇动动,也没有发出声。 竹青看着甘一紫问:“师父,你刚才想说的就是它?” 甘一紫点点头。 竹青拿过钟离手上“款冬花开”,左右端详,又掂了掂它的分量,疑惑地说:“它并没有发射过。” “它当然没有发射过。” 昊凡指着针筒,眼睛瞄着卢鹤翎说。 竹青把针筒递给卢鹤翎,笑着说:“跟你没关系。” 昊凡:“现在还不好说。” “针筒没发射过他怎么杀人,他刚才跟我们在一起喝酒,他也没时间来杀人。”竹青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疑虑重重。 昊凡平淡地说:“总教习,真的不好说。” “你……” 卢鹤翎瞪着充血的眼,挣红着脸,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昊凡根本没理会卢鹤翎的表情,自顾说:“据我所知,‘款冬花开’是当年江湖第一能人巧夫人,按照传闻中的唐门‘狂风落英针’仿制,她怕仿制的不好就一次仿制了三支。后来,她被唐门中人追杀,情急之下用了一支,可惜那支针筒没能如她所愿发出牛毛细针,她也就死在了‘狂风落英针’下,据说死状十分恐惧。” 钟离:“你是说除了现在这支,江湖上还有两支‘款冬花开’?” 昊凡:“没错。” 卢鹤翎:“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除了这支,还有几支流落在江湖上。” 昊凡摇头说:“不好说。” 卢鹤翎眼睛恨恨地瞪着摇头晃脑的昊凡,心里涌起股拔剑上前,刺她于当下的冲动。 甘一紫:“昊捕头说的没错,确实还有两支‘款冬花开’存在,不过这跟卢堂主应该没有关系。” 竹青初见到幽蓝色牛毛细针,也怀疑赵侍郎是唐门的唐姑娘所杀。他再看到钟离拿出从卢鹤翎身上,得到的“款冬花开”针筒时,立马醒悟过来,知道此刻躺在地上的赵侍郎,绝不会是唐姑娘所杀。 十多天前,竹青从唐姑娘追杀大盗左闲这件事上,猜测出唐门的狂风落英针制作图已经被盗,而且从唐门盗走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的人,一定就是那个大盗左闲。 唐姑娘不太可能敢用,现在是唐门唯一的镇门之宝,狂风落英针来杀一个对他们唐门无关紧要的人。 竹青想到此,心里不由得涌起股莫名的释然感。 赵侍郎难道真的是被,另两支款冬花开中的一支所杀? “不对不对,不对!” 昊凡摇着头,旁若无人,自言自语地说。 第73章 另有隐情 “你又看出什么不对?” 卢鹤翎眼睛重新瞪着昊凡,没好气地问。 昊凡摇头说:“我说是那个青楼女子说的不对。” 卢鹤翎心里一宽,笑着问:“你说她哪里说的不对?” 昊凡环视一遍书房说:“她当时应该是背对着门,凶手进来行凶杀人,她应该看得清清楚楚,以她一个青楼女子的胆子,怎么会还能站在这里?” 钟离:“你怎么知道,她没被惊吓跌倒?” 昊凡:“我刚才见她虽是惊恐万分,但她的衣作却是光鲜,不像是跌倒过的样子。” 栗宁:“我看见了,她确实跌倒过。” 众人皆惊疑地齐齐看向栗宁,都在想她跟大家一起进来,大家都不曾见那个姬涵跌倒过,她怎么可能看见那个姬涵跌倒过。 栗宁见大家都在疑惑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指着昊凡说“你当时站在那个姬涵姑娘的左边,我站在那个姬涵姑娘的右边,亲眼看见她右边的裙裾上,沾有地上不少的脏东西。” “还是不对。”昊凡摇头说。 卢鹤翎冷哼一声。 甘一紫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昊凡说。“你说说看。” 昊凡指着地说:“她说凶手是个男人,你们看地上有男人的脚印吗?” 卢鹤翎:“地上到处都是脚印,你怎么知道没有凶手的?” 昊凡嫌弃地看他一眼说:“地上是到处都是男人的脚印,还有女人的脚印,就是没有凶手的脚印。” 甘一紫赞许地点点头,暗想这个多疑的昊凡,多疑的有点名堂。 卢鹤翎:“凶手脚印有什么不同?” 昊凡:“你穿的是什么靴子?” 卢鹤翎看都没看说:“跟你的一样。” 竹青低头一看,见在场的人穿的确实都是一样的靴子,都是总捕房统一配发的薄底牛皮快靴。 他心里又是一喜,暗自佩服昊凡确实是精细的很。 昊凡指着卢鹤翎脚上的快靴说:“你看看地上,除了我们穿的这种快靴脚印外,还有没有别的男人鞋子留下的脚印。” 卢鹤翎低头望向地面,认真在辨认。 昊凡不屑地盯他背影一眼说:“不用找了,我都看过了,地上的脚印有三种,除了我们脚上穿的这种快靴脚印外,只有赵侍郎的官靴脚印,还有那个姬涵姑娘的绣鞋脚印,没有别的脚印。” 卢鹤翎争辩道:“那又怎样?” 昊凡冷哼一声说:“凶手是神仙,还是他没有脚?” 卢鹤翎脸上一红,尴尬地看众人一眼,无趣地低下头。 钟离:“你是说那个姬涵没说真话?” 昊凡:“不好说。” “有话你快说,真急人。”栗宁没好气地说。 昊凡嫌弃地看一眼性子有点急的栗宁,慢条斯理地说:“如果那个姬涵说的是真话,凶手穿的一定是跟我们一样的靴子。” 钟离迟疑地说:“你是说凶手是总捕房的人?” 她话一出口,知道自己说的不妥,忙看着甘一紫讪笑笑。 昊凡:“话不能这样说,我们穿的这种快靴,光是在帝都就有上千双,凶手想搞到一双并非难事。” “你说到现在都是废话。”卢鹤翎冷着脸大声说。 “卢堂主,我们现在是在破案。”公仪静突然冷冷地说。 卢鹤翎诧异地看着她,脸上又是一红。 公仪静:“我们不妨想想,凶手为什么要杀赵侍郎。” 甘一紫又赞许地点点头。 公仪静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凶手不会无故杀人。 杀人总有所图,总有动机。 甘一紫转念间心里又少有的一凛,隐隐感觉危机正在迫近。 明察司明天揭牌成立,凶手骤然杀了朝堂上重臣,难道是潜在的某方势力在示威,在挑衅明察司的威严? “你说凶手为什么要杀了赵侍郎?”卢鹤翎盯着公仪静的脸,冷冰冰地问。 公仪静:“凶手杀人无非是两点,一是劫财,二是仇杀。” 甘一紫:“刚才总捕房捕快已查验过,书房里没有丢什么贵重东西。” 公仪静:“那就是仇杀。” 甘一紫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说仇杀或许有可能,身为刑部侍郎有几个仇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众人心里也都是这么想,但没人说出来。 甘一紫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赵侍郎没有被仇家所杀的可能,关键是他被杀的时机不对。 甘一紫的心里更愿意相信,这是某方暗藏的潜在势力,对明天就揭牌成立的明察司,在发出的挑衅。 他不由得想到明面上淡泊名利,实质野心极大的忠王。 忠王对成立明察司表面上不闻不问,不动声色,暗中却是耿耿于怀,难道这事跟忠王有关? 甘一紫细想一下也觉得不对,现在他怀中就有证据表明,这事应该跟忠王没有关系。 他怀里到底藏着什么样证据,能证明这件凶杀案跟忠王没有关系? 竹青:“师父,你对这件凶案怎么看?”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甘一紫,等他发表见解。 甘一紫从怀中拿出一个麻布包,放在书桌上慢慢打。 布包中有一张纸,写着“劫狱”两个字。还有一块白色细麻布,布上印着只鲜红的血掌印。 纸上劫狱两个字写得酣畅淋漓,一看就是出自读书人之手。 细麻布上的血掌印更是特别,是一只缺少拇指的左手印。 甘一紫:“这是你们没来之前,放在赵侍郎尸体上的东西,应该是凶手故意留下的。” “劫狱?”竹青犹疑说。 昊凡:“帝都的牢房只有三座,他们要劫的是哪一座?” 钟离:“应该是刑部大牢。” 栗宁:“你怎么知道?” 钟离:“凶手杀了刑部侍郎,摆明着是要劫刑部大牢。” 昊凡:“凶手跟你一样笨?” 钟离寒着脸说:“你说哪个笨?” 昊凡没理会钟离的诘问,用肯定语气说:“不管是哪座牢房,但决不会是刑部的大牢。” 钟离:“你怎么知道?” 昊凡:“凶手不笨。” 卢鹤翎:“他们会不会是故意而为,给我们明察司添堵。” 竹青摸着左眉上疤痕说:“如果不是刑部大牢,帝都只有总捕房和顺天府这两处有大牢,他们会劫哪一座?” 甘一紫:“你少说了一座大牢。” 竹青被甘一紫一提醒,心里骤然一紧。 凶手要劫的会是明察司的天牢? 竹青向甘一紫匆忙一抱拳,人已然掠出书房,消失在暗夜里。 第74章 推算 夜沉沉。 顶层灯火通明的观梅阁,在暗夜里,远看就像颗璀璨的明珠。 宽敞的房间里,放张宽大的白木桌,桌上放着一片房屋的模型。 这种被后人称为“烫样”的模型,虽然不是很大,做工却是十分精细,连房屋的门窗都能开启自如。 “这是什么地方?” 独笋子眼里闪着疑惑的光,粗短的手指摆弄着模型的小窗户问。 伍道策:“天牢。” 独笋子:“刑部天牢?” 伍道策:“明察司天牢。” “天牢原来是这个样子。”独笋子笑着说。 “你想进去看看?”残雪道笑着问。 “想。我从来没去过,真想进去看看。”独笋子还是笑着说。 残雪道:“你真想进去?” 独笋子依旧笑着说:“我只想去看看,可不想长住啊。” 残雪道:“想不想长住,那要看掌柜的手段。” 独笋子晃动着自己粗短的肉掌说:“我想长住在哪里,它可能不愿意。” 伍道策清咳一声,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他望着残雪道说:“道长,你对这个天牢的布局怎么看。” 残雪道盯住桌上模型又看了一会,冷着脸说:“这个天牢布局十分凶险,被关在里面的人想出来几乎是不可能。” 独笋子看着乱糟糟,实际是按一定规则,刻意排列的天牢模型说:“我看就是房子多点乱点,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残雪道含笑说:“掌柜的,你要是都能看出其中门道,贫道还怎么在江湖上混饭吃。” 伍道策微微一笑,点点头。 独笋子:“道长别卖关子,你既然看出它不寻常,就快说说其中的门道,我也跟着长长见识。” 残雪道眼中滑过笑意,轻声问:“掌门,这模型是哪里来的?” 伍道策指着墙上一张线条错乱的大图说:“是按照它复原制作。” 残雪道走到墙边,见墙上是块白绸质地的布,上面用毛笔蘸着焦墨,勾勒出许多纤细的线条。 远看这些黑色线条凌乱不堪,走近了静下心来仔细瞧,这些黑线条却是整齐有次序,一点都不混乱。 线条勾勒出的房屋和道路清晰异常,连屋上的瓦片,地上的青石板都描绘的清清楚楚。 残雪道静心仔细端详大图半晌,扭脸问:“掌门,这是鬼斧鲁的手绘稿。” 伍道策微微笑着说:“道长真是行家也是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的手稿。” 残雪道摆手说:“掌门夸奖,贫道惭愧。” “道长你说说它凶险在哪里?”独笋子望着残雪道,催促着说。 残雪道走到桌边,又看眼桌上的模型,对伍道策打稽首说:“掌门,贫道就班门弄斧一次。” 伍道策:“我请道长来,正是想听听道长的高见。” 残雪道忙又打稽首说:“贫道惭愧。那贫道就妄言几句,说错的地方请掌门斧正。” 伍道策含笑点点头,对他的话心里很是受用。 残雪道指着模型说:“这个天牢是按八卦方位建造,暗含五行生克,有当年诸葛孔明摆在奉节城外,鱼腹浦的石头阵之妙。” 伍道策高兴地拍掌说:“道长果真是胸藏锦绣。” 残雪道:“掌门见笑。” 伍道策:“道长可有破它的方法?” “掌门想劫狱救人?”残雪道惊奇地问。 伍道策:“左闲现在就关在这个天牢里,我要把他救出来。” 残雪道沉吟半会,摇头说:“想从这个地方把人救出来,就凭贫道跟掌柜的两个人万难做到。弄不好就会像掌柜的说的那样,都会长住在里面。” “道长需要多少人?”伍道策笑着问。 残雪道打稽首说:“掌门真想进去救哪个左闲?” 伍道策肯定地点点头。 残雪道:“真想进去救人,首先要弄清楚人被在天牢哪个方位。” 伍道策仿佛成竹在胸,指着模型正北方位说:“坤位。” 残雪道:“用的是先天八卦?” 伍道策:“我不懂先天还是后天,鬼斧鲁说这里是坤位。” 残雪道:“掌门既然找到了鬼斧鲁,贫道还在这里饶什么舌。” 伍道策执拗地说:“我就想听听道长的高见。” 残雪道的心不自觉一沉。 他知道伍道策生性多疑,定然是对鬼斧鲁说的话不太信任。看来今天自己要是不说出点东西来,怕是过不去。 残雪道:“掌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伍道策:“打算明天午时,把人给弄出来。” “为什么是午时?夜里更方便行事。”独笋子忍不住问。 伍道策:“常人都认为劫狱最好是夜里,我想反其道试试。” 独笋子是老江湖,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反应过来,心里佩服伍道策的狡诈。 残雪道放下掐指的左手,平静地说:“明天是申己日,坤位临直符、门迫,丁蓬坐命,落在死地。庚午时,开门落在西南方。” 伍道策赞许地说:“道长真是高人。” 残雪道摆手说:“掌门,明天要想午时把人从天牢中救出,只有两个方位可以一试。一个是西南方的开门,另一个是西北方的生门。” 伍道策含笑点头问:“我打算把人从开门带出来,道长有什么要交待?” 残雪道沉吟一会说:“进去救人的人,最好是丁卯时从正东方潜入,那个时辰那边是生门。” 伍道策:“这次进去救人,道长认为要多少人手?” 残雪道看着桌上模型,左手不停在掐指推算。心里想的却是,伍道策定是已有全盘安排,现在问这些无非是在验证,他自己的安排是否有疏漏。 伍道策静静地望着眉头深锁的残雪道,想听听他说的是否跟鬼斧鲁一样,好估算出明天的胜算有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残雪道盘算了多久。 残雪道仰脸长出一口气说:“掌门,至少需要九个人。” 伍道策心中一喜,爽快地说:“行。” 残雪道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推算应该跟鬼斧鲁是一样。 伍道策含笑看着残雪道说:“这次劫狱由道长负责可好?” 残雪道略一沉吟,打稽首说:“贫道全凭掌柜吩咐!” 伍道策满脸喜色问:“道长还是要九个人?” 残雪道:“九人,武功都不能太弱。” 伍道策笑着说:“道长尽管放心,我找来的人武功,应该还能入道长的法眼。” 残雪道沉吟一下说:“九个人中,至少要有一个是内家高手。” 伍道策听残雪道这样一说,知道他定然是有了全盘计划,爽快地说:“可以。” 残雪道:“人什么时候到位?” 伍道策:“道长需要他们什么时候到位?” 残雪道心里陡地一动,心想伍道策果然是早就谋划好,可能都已经安排好,每个参与劫狱人的位置。 残雪道:“掌门,贫道不是要见这些人,是想告诉他们各自潜入天牢的时辰,所要藏身的方位。” 伍道策沉吟片刻,指着桌上模型说:“道长现在就说说,什么样人什么时辰藏身在什么方位,我立马叫人去通知他们,让他们安道长说的去做。” 残雪道稍一沉吟,指着天牢模型,滔滔不绝的说出他所有的安排。 第75章 贺礼 今天,明察司揭牌成立。 辰时起,清静的街道忽然鼓乐声响,热闹而嘈杂。 帝都的各有司衙门、各大商号,有脸面的新贵,纷纷给明察司送来贺礼。 巳末,送贺礼的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都去了自在居,参加总捕房在那里摆下的酒宴,等着喝喜酒。 甘一紫眉宇微锁,站在衙门口,黑底金字的明察司匾额下。 他望着繁华落尽,显得有点空旷寥寂的街道。 什么事能让天下总捕头忐忑不安? 鼓乐声从街道尽头传来,由远及近,声响逐渐逼近明察司大门。 甘一紫眉宇逐渐展开,脸上也有了点喜色。 旗影晃动,鼓乐声大盛,一面白底绣红字,“厉”字的大旗涌到明察司大门前。 穿着喜庆衣服的两名青壮汉子,脸上露着喜庆的笑,抬面披红匾额跟在大旗后面,在宽敞的明察司衙门口站定。 “公明廉威”四字金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厉冰燕一身黑色紧身劲装,外罩猩红披风,面若寒霜走向大门。 她身后跟着手捧漆黑胡笳的侍女厉小卉。 甘一紫快步从高台上走下,等厉冰燕近前。 他含笑抱拳,朗声说:“甘某恭迎郡主。” 厉冰燕寒霜样脸上,立马露出似火的笑容,抱拳,躬身,莺声道:“小女子厉冰燕,参见总捕头!” 甘一紫一侧身,朗声说:“郡主请。” 厉冰燕没有多谦让,随着甘一紫步入大门,穿过院子,拾阶而上,走进宽敞明亮大厅,相互礼节性谦让着坐定。 “怎么没见总教习?”厉冰燕左右一望说。 甘一紫:“竹总教习先去自在居招呼客人,应该快回来了。” 厉冰燕含笑点头,一指堂上挂着的“明察秋毫”匾额说:“这块匾好,字更好,还是忠王的手书。” 甘一紫:“忠王府管事张仁臣,今天早上代表忠王刚送来。” 厉冰燕笑着点头说:“忠王真是有心。” 甘一紫:“忠王一直是有心人,这些礼数从未落下过。” 厉冰燕又笑笑,开始打量起厅堂的布置。 竹青腰挂锈刀,快步奔进大厅。 他到甘一紫面前一抱拳,躬身说:“属下参见总捕头。” 甘一紫含笑指着厉冰燕说:“竹总教习,来见过厉国公府郡主。” 竹青转身抱拳,朗声说:“竹青参见郡主。” 厉冰燕忙起身抱拳,露出热情的笑脸,朗声说:“小女子不敢,小女子参见总教习。” 竹青抬头圆脸上双眼一眯,冲她一笑,转身坐下。 厉冰燕见竹青笑的虽有点奸滑,却是十分的迷人,心头不自觉一震,不由得又多望他一眼。 “总教习,这里有刑部一个时辰前,刚下达的文书。” 甘一紫说着话起身,从公事桌上拿起一纸文书递给竹青。 竹青开心地接过文书,看着看着脸上的喜气逐渐变得浅淡,继而现出少许惊疑之色。 他抬头犹疑地望着甘一紫,想说话又没说话。 甘一紫笑着说:“总教习你是怎么呐,郡主现在是明察司的协查,是天大的好事啊。” 竹青脸上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心里却是苦的不行。 刑部突然下文书指派来个郡主身份的协查,不管从哪方面论,级别自然要比卢鹤翎那个城主,公仪静那个世子妃要高,也就预示着这个厉冰燕要比他俩更难相处。 竹青心里苦的远不止这点,他感到这件事非比寻常,可能师父甘一紫先前也没听闻到一点风声。 刑部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下文书安排个协查进明察司,至少说明两点,一是这个厉冰燕在帝都有着不一般的背景,说不好就是朝中那方势力的代言人。二是刑部故意安排进一个人,来监视明察司的动向。 甘一紫见竹青沉默不语,赶紧又笑着说:“你们今后要好好通力合作。” 竹青脸上忙又堆出开心的笑容,抱拳冲厉冰燕含笑说:“竹某以后请郡主多指教。” 厉冰燕忙起身抱拳,恭敬地说:“属下不敢,属下参见总教习。” 竹青赶紧起身,摆手说:“郡主,君臣有别使不得!” 厉冰燕正色说:“总教习,厉冰燕既然在明察司供职,就是总教习属下,在明察司只有厉冰燕没有什么郡主,请总教习成全属下。” 竹青为难地看着甘一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甘一紫又含笑说:“竹总教习,既然郡主能放下身段,你们又同在明察司供职,你就依郡主说的办。” “属下遵从总捕头号令。”厉冰燕抱拳躬身,高声说。 竹青也忙抱拳躬身称是。 甘一紫又含笑招手说:“都坐下说话。” 厉冰燕坐定,平和地说:“总捕头,总教习,属下听说刑部赵侍郎昨夜遇刺身亡。” 甘一紫心中一动,心想她也是个有心人。 竹青:“厉协查的消息好快。” 厉冰燕寒着脸说:“属下现在身为明察司的人,自然要关心明察司的事。” 甘一紫见风向不对,忙笑着问:“竹总教习,自在居安排的如何?” 竹青:“一切就绪,都在等着总捕头过去。” 甘一紫:“既然这样我先去自在居招呼客人,案子的事你们谈。” 甘一紫走了,竹青的心也走了,跟着甘一紫去了自在居,去了杯觥交错的酒宴。 竹青喜欢喝酒不假,但他不馋酒。 明察司揭牌的酒宴,明察司的所有人不去都可以,他这个总教习不去,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竹青昨夜从赵侍郎府急着赶回明察司,发现天牢安然无恙,但他的心里总是悬悬的不踏实,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偷瞄一眼面若寒霜的厉冰燕,心中涌出股莫名的烦躁。 竹青心里不是烦厉冰燕这个冰冷的样子,而是在烦明察司的事。 明察司已经有子城主、世子妃和各路江湖豪杰,今天又凭空降下一位郡主身份的协查,明察司现在真是想不热闹都难。 “总教习,你对刑部赵侍郎被杀案,有什么想法?” 厉冰燕见竹青心不在焉,寒着脸副公事为重的样子问。 竹青猛然回过神,奸滑一笑说:“现在还没理出什么头绪。” 厉冰燕:“听说现场出现个血手印?” 竹青点点头。 厉冰燕:“还发现了写着劫狱字样的纸条?” 竹青又点点头。 厉冰燕:“总教习你就不感到奇怪?” 竹青:“奇怪。” 厉冰燕:“奇怪什么?” 竹青冷哼一声说:“奇怪凶手太嚣张。” 厉冰燕:“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竹青:“厉协查想听什么?” 厉冰燕:“想听总教习真实的想法。” 竹青又奸滑地笑着说:“我现在还没想法。” “你要注意灯下黑。”厉冰燕沉吟一会,忽然说。 竹青不置可否地笑笑,似乎并没有把她说的话往心里去。 厉冰燕见他没重视自己说的话,心底陡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她身为厉国公府的郡主,所说的话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轻视过。 厉冰燕冷着脸起身,略一抱拳说:“告辞。” “不到自在居喝杯酒。”竹青随意一抱拳,礼貌地笑着说。 厉冰燕冷冷的望着他奸滑的笑脸,心里充满厌恶,真想上前去抽他两个耳光。 明察司大门口人影一闪,人到院中,再一闪,都没看清她是如何上的台阶,人已到了大厅门口。 栗宁让过正走出大厅的厉冰燕,在竹青面前站定。 她抱拳躬身,急切地说:“总教习,左元帅林之平在街上遇刺,总捕头请大人速去。” 竹青心中一凛,大声问:“在哪里?” 栗宁:“安远大街西边。” 厉冰燕秀眉一紧,转身刚要说话,见竹青跟栗宁已经冲出大厅,身影已到大门口。 第76章 闲得慌 昏暗的天牢。 一缕惨淡的光线,从透气的窄窗子射入。 左闲穿着囚服艰难地从潮湿的地上爬起,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到牢房的栅栏边。 他腆脸笑着向外面招手,让站在通道里的丁四五靠近。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轻轻地摇着支棱着乱发的脑袋。 “老子穴道被三个人用三种手法制住,你怕什么?”左闲忽然怒气冲冲,高声大喊。 丁四五还是摇摇头,向牢房走近几步,就是不靠近栅栏。 左闲无奈地叹气,指着他说:“你胆子太小。” 丁四五:“胆小有什么不好?” 左闲一时找不出反驳他的话,只有无语的看着他。 丁四五:“胆子小点好,胆小的人能活得长久点,胆大的人怎么样,不都死了。” 左闲笑着说:“老鼠只能活在地下。” 丁四五:“没有老鼠的警觉,只能像你一样。” “像我有什么不好?” 左闲得意地说,好似他现在活的很自在,很自由一般。 丁四五笑笑,没有跟左闲继续闲扯,也没有必要跟他闲扯。 谁跟一个关在天牢里的人闲扯,不是有病就是痴子。 丁四五没病更没痴,所以他转身走到牢房通道上。 左闲:“你回来,老子问你件事。” 丁四五远远地站着,平淡地说:“你说说看,不知道我知不知道你要问的事。” “你做的事你自己还能不知道?”左闲瞪着眼说。 丁四五犹疑问:“我做什么了?” 左闲:“你帮着竹青那小子抓老子,我想不明白为什么。” 丁四五:“我是明察司的人,不帮他帮你?” 左闲哈哈大笑说:“那时还没有明察司,你是哪门子明察司的人。” 丁四五:“那时我就知道,我迟早是明察司的人。” “扯淡,老子不信。”左闲想想又说:“我说万一明察司不要你,你不是瞎忙活一场?” 丁四五:“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出手帮他。” 左闲瞪着眼睛说:“老子跟你是前世有仇,还是你闲的蛋疼?” 丁四五笑着说:“你说呢?” 左闲:“老子在问你?” 丁四五:“你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总听说过投名状的事吧?” 左闲:“那又怎样?” “你穴道被制,脑袋怎么也变傻了?”丁四五笑着说。 左闲一愣,想了想,突然指着自己鼻子说:“老子是你的投名状?” 丁四五玩味地笑着说:“你脑子总算没坏。” 左闲冷哼一声,坐到地上,拾起根草,开始无聊地晃悠着。 丁四五望着幽暗的长长通道,也在想着自己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 左闲扔掉手上的草,突然问:“唉,昨天的事你想的如何?”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摇摇头。 左闲:“现在左右无事闲得慌,你说说不行啊?” 丁四五又摇摇头,心说你是闲得慌,可我不能跟着你闲得慌。 左闲见他冷漠地回绝了自己,大声说:“老子不让你白说。” 丁四五心里立马一紧,快速抬起厚重眼皮,针尖样目光快速一扫牢房通道。 通道昏暗,空荡荡,没有任何异常。 丁四五的心又踏实下来。 左闲见丁四五不说话,又大声说:“老子说话算数,说不让你白说就不让你白说。” 丁四五:“你现在身无长物,还能出什么彩头?” 左闲笑着说:“你太小看老子了,老子有的是彩头?” 丁四五好赌的本性一下子被挑动起来,冲左闲玩皮地一笑。 左闲见事情有转机,忙又大声说:“你告诉老子你掷骰子的秘诀,老子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丁四五一时好奇心起,笑着,平淡地说:“我的秘诀可值不菲的银子,你有吗?” 左闲大笑说:“老子要说的秘密是一百万两银子,你说不说?”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玩皮地笑着说:“不说。” 左闲无语,心里却明白。 平常人不要说是见到实打实,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光听听这数字都能被吓死,但跟丁四五要说的掷骰子秘诀一比,似乎还是少了点分量。 左闲现在虽身在铜墙铁壁的明察司天牢,但他坚信自己在这里呆不了多久,或许明天就能出去也未可知。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这话一点都没错,而且被血淋淋的事实证明过无数次。 但,如果这些秘密只有他自己独知,而且别人还急着想知道,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至少在他没吐出独知的秘密前,他不但可以活得长久,而且还会活得很滋润。 这种人就算落在阎罗殿,想知道他心里秘密的人,也会去阴曹地府把他捞出来,让他重见天日。 左闲现在心里就藏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偏巧这些秘密,伍道策也急着想要知道。 这些日子,左闲虽身处在昏暗的天牢里,心里却跟镜子样敞亮。他坚信伍道策不会不管他生死,也不敢不管他的生死。 左闲同样知道,他只要走出这天牢,说出他心里的秘密,他就失去了所有存在的价值,能不能保住性命不谈,至少会变得身无分文。 他也想过凭他的身手,做几件大案弄点银子不是问题,但他对这种刀头舐血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有点烦。 如果能骗眼前这个瞎子样丁四五,说出掷骰子的秘诀,那他的后半生就可以不问江湖事,逍遥快活的过下去。 左闲默想片刻,心一狠,咬牙说:“老子再给你加一张制作图,你说不说?” 丁四五的心陡地一跳,嘴上还是冷漠地说:“我对那些破纸片没什么兴趣。” 左闲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理睬丁四五。 过了好一会。 左闲见没动静,无趣地慢慢爬起身,向木然站在通道中的丁四五招招手,小声说:“蜀地唐门你总知道吧?” 丁四五眼睛陡然睁开,露出针尖样亮光,转瞬眼中光亮又熄灭。 他转身面对着牢房里的左闲,用好奇的口吻问:“你说的制作图是蜀地唐门……。” 丁四五故意没说出后面的话。 左闲却已经在得意地大笑起来。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也笑笑,又轻快的摇摇头。 左闲一抖手上镣铐,恨声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丁四五突然伸出手说:“拿来我看看。” 左闲一愣,晃着手上镣铐,不屑地说:“老子看你也不像是刚出道的雏。” “我看你是闲的慌。”丁四五突然说:“我说我身上藏有狂风落英针,你信吗?” 左闲又一愣,继而又放肆的大笑起来。 第77章 劫狱 笑声在幽静昏暗的天牢里,反复回荡,听着有点瘆人。 “很好笑?”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幽幽地说。 左闲猛然收住笑声,惊奇地看着丁四五,脸上露着怪异的笑容,从牢房栅栏间,伸出只满是污秽的手。 丁四五忽然惶恐地说:“你看我像个雏?” 左闲无趣地缩回手,哑然一笑。 丁四五沉吟半会,微笑着说:“你真的想知道?” 左闲见丁四五松口,强压住心里大喜,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丁四五:“你开出的彩头还作数?” 左闲心里更是狂喜,赶紧又使劲地点点头,眼中立时充满无尽的期盼,贪婪的光。 丁四五笑着摇头说:“你都这样了,知道秘诀又有何用?” 左闲见丁四五要改变主意,心不自觉重重往下一沉。 他努力沉住气没有说话,只是在腆着脸笑。 丁四五:“你在霄房是不是听出,庄家手中摇出的骰子点数?” 左闲开心的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丁四五:“而后用指力控制骰子。” 左闲又得意的一笑。 丁四五:“你这种雕虫小技,遇上比你内力强的人,还是会输。” 左闲没有计较他语气中的不屑,还是笑着点点头。 丁四五:“开赌坊的没有不玩鬼,不过他们玩的是明鬼。” 左闲急吼吼地问:“什么是明鬼?” 丁四五:“凡是去赌坊的人主要是为了消遣,当然心里想的也是赢钱。开赌坊的人就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目的就一个,赢钱。所以开赌坊人请来的庄家,都是职业性靠赌谋生的人。” 左闲:“那又怎样?” 丁四五:“不怎样,只不过庄家比你更熟悉骰子。” 左闲心想骰子自己没事就摸着玩,怎么会不熟悉那玩意。但他本着虚心请教的心理,还是装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丁四五:“赌客和庄家的区别,在熟能生巧这四个字上。” 左闲听到这句话豁然开朗,使劲点下头,认可丁四五的说法。 他平时没事摸骰子,心里想的虽是如何赢钱,但心思主要还是在玩上面。而庄家却是一门心思在想着如何赢,半点玩的想法也没有。 丁四五:“你既然明白,还问我干什么?” 左闲犹疑地问:“你是说赌坊里的骰子也有鬼?” 丁四五无奈地长叹一声,似乎还意犹未尽的又摇摇头。 “老子说错了?”左闲狐疑地问。 丁四五沉默片刻,抬了抬耷拉的眼皮,眼帘下勉强透出一线光亮,望着他说:“大赌坊都不在骰子上玩鬼,他们也不敢在骰子上做手脚。” 左闲:“为什么?” 丁四五:“为求心安。” 左闲:“心安什么?” 丁四五:“让赌客输得心安,让自己赢得心安。” 左闲:“赌坊都有高手护坊,他们怕什么?” 丁四五:“护坊高手是用来对付在赌坊里闹事的人,你只要一不出千,二不砸场子,护坊的武功有多高跟你有关系?” 左闲尴尬的笑着说:“别尽说没用的,老子想听的是你的秘诀。” 丁四五似乎也是赌性大发,笑着指指牢房地上的黑陶碗。 左闲嬉笑着艰难地走过去,用肮脏的手拾起地上肮脏的碗,又艰难的走回来,把肮脏的碗伸出栅栏,活像一个沿街讨饭的乞丐。 “你要几点?” 丁四五没有去接碗,而是随手从怀里摸出三只骰子问。 左闲:“豹子,天王豹子。” 丁四五向前走几步,三个手指捏住骰子,顺着碗边轻轻一推。 骰子在碗里一阵蹦跳,停在三个六上。 左闲:“一二三,最小点。” 丁四五轻快地捏起碗中骰子,随手又顺着碗边一扔,片刻,三个骰子果然停在一二三上。 左闲:“你骰子有鬼。” 丁四五指着碗里骰子说:“你自己看。” 左闲伸手捉住一只骰子,用手一捏,骰子纹丝不动。 他竟然忘了自己穴道被制,用不了内力。 左闲苦笑着摇摇头,把骰子重新放回碗里。 丁四五伸手抓起碗中骰子,手掌一握,掌心一摊,白色粉末飘洒着落在黑陶碗里。 左闲见黑陶碗里只有一小撮白色粉末,并不见其它任何东西。 丁四五拍打着手说:“看见呐?” 左闲认真地点着头,又狐疑地看着他。 丁四五从左闲的表情上猜出,他还是没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又从身上摸出一只骰子,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说:“骰子有六面,每面都有点数。” 左闲平静地点点头。 丁四五:“玉石骰子,一点那面要比六点那面重一点。牙骨骰子,一点那面就比六点那面轻点。” 左闲:“为什么?” 丁四五:“是点漆的原故。漆比牙骨重比玉石轻,做骰子的作坊,虽然力求做到骰子的每一面,都一样轻重,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别。你只要能体会到这种毫厘间的差别,自然就能掷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左闲是大盗出身,又是久混赌坊的赌鬼,其中的道理,自然是一点就通。 他开心地笑着,心悦诚服地竖起肮脏的拇指。 丁四五:“说说你的秘密吧。” 左闲望眼后墙,见高处细长的透气窗孔,射进来的阳光灿烂异常,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 丁四五:“看它没用,你就算能这从牢房里出去,还是在天牢的院子里。” 左闲:“老子也没想从哪里出去。” 丁四五:“你明白就好。” 左闲向丁四五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牢房的栅栏。 丁四五耷拉眼望着他,脚下却没有移动半分。 左闲指着他笑着说:“他太小心了。” 丁四五:“小心能活的长久点。” 左闲:“老子是想把秘密告诉你,你不想听拉倒?” 丁四五:“你就这样说,我的听力好很。” “劫狱。” 左闲满脸是笑,轻快地吐出这两个字。 “劫狱?” 丁四五嘴里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抬起眼皮狐疑地看着他。 左闲忽然哈哈大笑说:“你的听力果真不差。” 丁四五笑着问:“劫什么狱?” “当然是劫这里。” 左闲双手猛然一拍牢房的铁栅栏,镣铐撞击栅栏,响起一阵繁乱的声响。 丁四五笑着说:“你的想法挺好。” 左闲:“你不信?” 丁四五又笑笑,对左闲这种妄想从心底里感到不屑。 左闲:“老子会算,算准马上就能离开这里。” 丁四五平静地一笑,心想谁要把关在天牢里的人话当真,这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他平静地说:“这是天牢,天牢你懂吗?” 什么叫天牢,摆明是关押神仙的地方,是人力能劫的地方? “你听。”左闲忽然又瞪着眼睛说。 丁四五玩皮一笑,笑容在他脸上还未完全绽放,就僵死在脸上。 不用再听,他已经知道左闲说的没错,真的是有人来劫狱。 丁四五猛然抬起厚重的眼皮,瞪起精光四射的双眼。 第78章 玩命 牢房外,通道尽头,昏暗中出现两个黑巾蒙面的人。 一个是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穿着黑衣。 一个是瘦高的青年人,穿着白袍。 黑衣人赤手空拳,双掌异常的粗短。 白袍人拿着四尺许的长刀,刀身惨白,刀柄漆黑。 丁四五厚重眼皮往下一耷拉,手在腰间一摸,凌空一抖,手上多出一柄嗡嗡作响的软剑。 “索风剑”似灵蛇,幻出霞光万千,在昏暗的通道里,看着就叫人惊心动魄。 丁四五不进反退,身形暴退两丈许。 他身后立时涌出十多名,身穿捕快服的弓箭手。 弓如十六日满月,箭似十月里寒霜。 弓弦乱响,箭如飞蝗。 黑衣独笋子猛然纵起,人一飘,五短身形像张薄纸横着贴到墙上,双掌间黑色劲气,夹着缕缕金丝喷吐而出,既像根根轻盈的羽毛,又像片片莲瓣。 白袍郊博腾身往墙上一吸,好似一条四爪蛇,手中长刀盈满雾气,横着往前推。 密集的箭矢,带着密集的破风声,飞向三十丈开外的前方墙壁。转瞬,坚硬的墙上出现一片密集的羽林。 丁四五心里一悚。 他想过至少五六种对手躲避箭阵的方法,没想到对手会用这样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弓箭手见劫狱的人贴到墙上,纷纷把如雨的箭矢投向墙壁。 黑白两条人影顺着墙壁快速前蹿,箭雨遇上双掌发出的劲气,直刀上涌动的光芒,纷纷跌落到地上。 丁四五圆睁双眼,索风软剑又凌空一舞。 软剑的嗡嗡声里,他身前的弓箭手骤然消失。 通道屋顶暗处,白光乍现。 冯文卿手握直刀,飘然而下,傲立当场。 郊博见冯文卿陡然出现,身形一展,离开墙面,长刀闪亮,寒芒直刺冯文冯前胸。 冯文卿直刀往起一举,身形左右一晃。 他至少变换有三种身法,已然攻出三招。 三招刀法来自三个门派,看似凌乱异常,他使得却是浑然天成。 郊博掌中飞花刀一舞,无射刀法的第二招“远人”,一招六式尽出,化解掉围住他的迷乱刀影。 冯文卿见对手用的是飞花刀,已经猜出对手的身份。 他此时用的并不是柳絮刀法, 用的是乱刀法。 冯文卿也许认为还不到用柳絮刀法的时候,或许是想拿住郊博。 他这套乱刀法并不高深,却是乱的毫不讲理,对手永远也猜不出,他下一招出刀的方位。 冯文卿用毫无章法的乱刀法,想必是想在乱字上赢了郊博。 独笋子双掌一旋,掌间劲气迅速集结,由黑色陡然变成金色,幻化出一朵金光璀璨的莲花。 他双掌一推,金灿灿的莲花带着冷锐的毫光,直直撞向丁四五。 丁四五的索风软剑陡然一弹,挺直,斜着向上一撩,挑破飞旋而来的金莲,迷乱的花絮飞舞乱蹿。 他手往回一带,一进身,索风剑乱颤,缠向独笋子的肉掌。 独笋子双臂一圈,双手一合,悠然一分,掌间又现出两朵金莲,毫光更是夺目样璀璨。 丁四五举剑,一挡,人一掠,剑锋破空,宛如裂锦断帛。 剑龙吟,连绵不断。风激越,剑尖乱颤。 人影交错,两朵金莲炸裂,似流星划过苍穹,又如流星般消失。 幽暗的天牢通道,乍然一亮,又悠然一黑。 “断竹。” 独笋子心里暗自一紧,双手快速连拍出十一掌,化解掉丁四五软剑使出的“断竹”一招九式, 他久历江湖见识自然非凡,当然知道索风剑后面的招数,必定是“续竹”、“飞土”、“逐肉”三招,每招也必定是九式。 肉掌刚猛强劲,索风剑轻柔无踪。 柔能克刚。 独笋子暗忖,自己的双掌要想在急切间,战胜丁四五的索风剑,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残雪道安排他和郊博闯入天牢,目的并不是让他俩救出左闲,只是想叫他俩缠住看守牢门的人,顺带着制造出点混乱和动静,迷惑明察司人的心神,给其他人制造出救人的机会。 冯文卿直刀错乱一舞,人已闯入飞花刀编织的刀网中。 人影鬼魅,刀锋互错,刹那间,两人已互换十二招。 两人的刀始终没有碰上,此时的无声远比有声凶险万倍。 猛然间,轰然一声,墙倒屋塌,天牢中为之一亮。 “老子走了。” 左闲开心地一声大喊,身子一晃,人却扑通摔倒。 他似乎又忘了身上的穴道被制,根本用不了内力这事。 墙倒塌处,闪出个穿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鹰目的中年人。 他突进牢房,伸手一操,抓起地上的左闲。手中长剑一挥,斩落左闲身上的镣铐,人影再一晃,牢房里已空无一人。 午时阳光,照着倒塌的墙壁。 空旷的牢房,仿佛在嘲笑明察司众人的无能。 独笋子一声轻啸,双掌凌空推出,激起地上草土飞扬,人一掠,消失在天牢尽头。 郊博的长刀在独笋子掌风起时,顺势挥出“宁矣”招式,人跟着也失去踪影。 狭长的通道,两边是昏暗的牢房。 鹰目蒙面人拖着长剑,拉着左闲,奔跑在牢房门前阴影里。 他接受到的指令是把左闲送到前面的丁字路口,再往左一拐,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他就可以重新做个,无债一身轻的自由人。 鹰目蒙面人见路口就在眼前,心中一喜,脚下发力,脚尖已然离地,在飞。 左闲身上镣铐虽除,怎奈穴道未解。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虚汗,被强牵着玩命奔跑。 郑羽穿着宽大白色丝质长袍,突然出现在丁字路口。 鹰目蒙面人见有人挡住去路,狂奔的身子陡地一顿,人定在地上。 他背后的左闲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他。 郑羽手里提着捕快惯用的直刀,脸上挂着冷傲的笑,定定地看着眼前两个神色慌乱的人。 鹰目蒙面人深吸一口气,鹰目中精光暴涨,长剑撩起一道冷艳的光,人直直冲了出去。 郑羽袍服飞舞,直刀一举,一闪,让过鹰目蒙面人的长剑,刀尖直插鹰目蒙面人身后的左闲。 左闲喘着粗气,陡感刀风扑面,身子本能地一让。 郑羽冷冽的刀身,贴着他的肋骨滑过,留下一片猩红,留下一声冷哼。 左闲没想到出来拦截的明察司人会攻击他,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躲不开对手当面这一刀。 刀光似匹练,辛辣无边、冷酷无限。 左闲在刀光乍起时,翻身扑倒,就地玩命一滚,堪堪躲过郑羽的连环五刀。 他见自己身子已滚到路口,往左猛又一滚,不料却头一下子撞上牢房的青石墙角。 左闲额头上在流血,一扭头一看,又见冷艳的刀风扑面而来。 他立时瞪起惊恐的双眼,心想看来今天是逃不出这天牢。 左闲不是穴道受制,怎会如此狼狈。 郑羽脸上露着冷酷的笑,冷绝的刀已递到左闲颈项。 直刀眼看就要见血,却突然往后一撩。 郑羽一弯腰,往旁一闪。 剑光闪烁如惊鸿一现,鹰目蒙面人的剑,贴着郑羽的后背滑过,半幅白丝衣片随风飘逝,没有一丝丝留恋。 第79章 逃命 郑羽感到后背一凉,心里更是一冽。 他的武功刚才真要想杀穴道被制的左闲,可以说是易如翻掌。 郑羽没有下杀手是为了绊住鹰目蒙面人,给后面明察司的人留下布防时间。 他心里还想的就是,把眼前这两个人都能留下,那样他就能在明察司同僚中,扬眉吐气显显威风。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商人混迹于官场中的不自信。 郑羽万没想到,他这一念之差,差点葬送掉自己的性命。 鹰目蒙面人逼退郑羽,左手一伸,拎起地上左闲,手掌在他后背上劲力一吐。 左闲身子颤微着刚站起,就觉后背涌来一股强劲柔和的力道,脚下不由自主的蹒跚着冲了出去。 鹰目蒙面人右手中长剑一横,鹰目中凶光暴涨,拦住郑羽去路。 郑羽见左闲身形虽是狼狈,但已奔出去有两丈多远,逃出了他要掌控的范围。 他虽知道前面还会有人拦截左闲,但他失去了一个可以在同僚面前,扬名立万的机会,还是气得怒目圆睁。 郑羽恨恨地望着对面鹰目蒙面人,心想你既然敢助左闲逃走,你自己就得把命留下。 郑羽决心留下眼前这个鹰目蒙面人,在他身上找回自己的面子。 鹰目蒙面人见左闲总算被自己安全送走,心头一宽。暗想欠下的债今天总算是还了,剩下的就是放手一搏,离开这是非之地,给自己挣个自由之身。 郑羽忽然一阵冷笑,笑得整张脸都有点扭曲。 他猛地扔掉手上直刀,伸手从腋下扽出个白色长型包裹,手一扬,包袱皮随风飘落。 郑羽双手一错,掌中多出一条枪。 枪长五尺八寸,枪刃长八寸。 枪身漆黑,枪刃漆黑,枪缨漆黑,枪攥闪着金光。 黑缨旋风枪。 江湖上,人见人怕的两杆枪之一。 鹰目蒙面人眼中晃过一丝恐惧,已猜出郑羽的真实身份。 郑羽枪一旋,刮起股黑色旋风。 枪攥带着耀眼的金光,砸向鹰目蒙面人。 左闲跌撞着气喘着,沿着通道在狂奔,眼前是个十字路口。 他踌躇着略一迟疑,就听边上传出个关怀备至,无比娇嫩的声音。 “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钟离悠闲地从牢房暗影里走出,笑吟吟地望着狼狈的左闲。 她左手里摇着一把绢质扇面,檀木柄,一尺五寸长的大团扇。 左闲用肮脏的囚服衣袖,抹一把肮脏脸上的汗,勉强一笑,出神地看着眼前这个令他心荡神摇的美人。 他心神骤然一冽,立马清醒过来。 左闲瞬间就意识到,此刻能出现在这里拦截他的人,都不会是好说话人。如果没有人及时出来接应,他想离开这个美艳的让他心疼的女人,或者说从这个美艳的女人手里逃脱,无疑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钟离美目含笑,左手团扇一挥,刮起一阵呼啸寒风,右手电闪样抓向左闲肩胛。 她妙目忽然一寒,左手团扇再一挥,一抹亮白似惊鸿乍现,没入在团扇舞起的暗影中。 钟离的身子滑出去有三尺开外,手上团扇上多出把飞刀,在日头下跳动着亮丽的寒光。 半空中,黑影浮动,剑光闪动。 钟离手腕运力一抖,刚才被她团扇接住的飞刀,嗖地飞出,奔向左闲腿脚。 她手轻微一晃,团扇顶端多出支足有五寸,冷艳又冷冽的刺尖,。 钟离进身,挥手,刺尖迎上半空中下击而来的剑尖。 空中,响起阵金属清悦的撞击声。 钟离身形妙曼一舞,人又退出去有五尺。 血从左闲大腿上流下,一把明晃晃的飞刀插在他腿上。 一个蒙面胖子,手里拿着寒光四射的剑,落在钟离面前,正看着满脸惊疑的她。 蒙面胖子看年龄比钟离要小两岁,但确实可以说是个胖子,胖的连眼睛都细成了一条线。 钟离嘴角往上一翘,脸上涌起妩媚万千的笑,细长眼睛变成一勾弯月,仿佛要勾走对面蒙面胖子的魂。 蒙面胖子似乎被她笑眼牵动,人往前一蹿,剑锋已到她高傲耸立的双峰前。 剑尖颤动,多情而迷乱,就像此时他眉宇间的坏笑。 钟离娇躯似风中青荷颤巍乱舞,脸上笑的更是风情无尽。 蒙面胖子见剑走空,心里陡然一紧。 钟离刚才看似随意扭动,身法却是妙到毫巅。 她在毫厘间,躲过蒙面胖子使出的冷绝剑招,多情七式。 “你是钟离门下。”胖子惊疑地问。 钟离咯咯一笑说:“我就是钟离。” 她嘴角上扬脸在笑,眼中却全无笑意,透着冷锐的光。 钟离身形一动,左手团扇平直扫向蒙面胖子的脖颈。 她右手骤然间,又多出柄折扇,轻盈地点向他肥厚的腹部。 蒙面胖子人虽胖身子却灵巧异常,他往后一仰头,脚一踢,身子一拧,多情剑斜撩出变化无常的连绵剑风。 钟离人影连飘,换了至少六七个身法,才险险躲过蒙面胖子手上,多情剑使出的有情招。 多情剑冷冽,有情招缱绻,此人必是“有情道无情”门下。 剑招杀人,怎会有情? 多情的剑招,又岂能杀人? 多情剑,缱绻招,剑出必是七招,招招绸缪,似多情女子牵扯的手。被它牵住,去的绝对不会是温柔乡,去的只会是奈何桥。 蒙面胖子见钟离再次躲过,他多情剑使出的“鹊桥”七剑,心里已然多了分恐惧。 钟离此时心中的苦,更是苦不堪言。 她看家的本事有三快,手快、手上的扇子快、躲闪的身法更快。 钟离刚才不是把本门秘传的躲闪身法,“七星回旋步“用到极致,怕是根本就躲过蒙面胖子的鹊桥七剑。 剑招虽被她堪堪让过,肋骨还是被剑风扫中,在隐隐作痛。 钟离银牙暗咬,左手团扇悠地旋转着飞出,右手一尺七寸长的折扇唰地一展,扇骨顶端冒出十三根八寸长的剑尖。 她反腕极快的横着一挥,划出十三道短且急的冷艳弧线,刮起股无边香风。 蒙面胖子闪身让过空中飞旋的团扇,跟着矮身躲过十三道,冷艳白亮的剑锋,人蹿到左闲近前,抬腿飞起一脚。 左闲的三短身形被脚风卷起,纸鸢样飞出,半空中,传出声负疼的闷哼声。 “你得留下。” 钟离见左闲飞走,一声怒吼。 人鬼魅的一晃,左手接住空中团扇,右手折扇骤然一合,变成一支冷锐的剑,点向蒙面胖子的肩脖动脉。 墙拐角,暗影里。 悠的伸出一条鞭子,鞭梢一展,一缠,捆住空中的左闲。 鞭身灵巧一晃,又没入在墙角暗影里。 左闲脚刚落地,捆在他身上的鞭子陡地一松。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站在一堵墙前面,不由得惊疑地抬头仰视,看见的却是一双粗大有力的手,正在把长鞭胡乱的往厚实的怀中塞。 “跟我走。” 蒙面大汉嗡声说着,左手夹起面前左闲,迈开大步,狂奔而去。 漫天棍影陡现,迷乱而纷乱。 蒙面大汉身形一飘,让过棍影,人也被迫停下。 栗宁收住竹杖,一指蒙面汉子,厉声高喊:“把人留下。” 蒙面大汉眼中凶光一显,右手一圈,猛然往前一推。 一股无名冽风,陡然在通道里刮起,似万千刀剑齐出,冷飕飕砭人肌骨。 栗宁赶紧舞动竹杖,身子还是不由得往后在退却。 斜刺里,突然荡出一条僵直的人影。 僵直的身子,僵直的脸。 他僵直的手臂一曲,一伸。 通道中,惊雷炸响。 第80章 定力 蒙面大汉被突如其来的强劲掌力,震得身形晃了两晃,心中气血一阵翻涌。 他惊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漆黑长发披肩面目僵直的人。 “怎么又是你?”栗宁稳住后退的身形,恐怖地望着眼前面目僵直的人,用十分厌烦的语气说。 面目僵直的人眼中含着深情,看眼满脸嫌弃样的栗宁,猛然转身,用阴冷地目光盯着蒙面大汉说:“你的般若掌有几分火候。” “你是僵尸游少?”蒙面大汉惊疑地问。 游少僵直地点点头,扭头轻声问栗宁:“你要他手上的人?” 栗宁冷漠地点点头。 游少眼中笑意大盛,扭过脸,又阴冷地盯住蒙面大汉,冷傲地说:“把人留下,我放你走。” 蒙面大汉冷哼一声,冷冷一笑说:“你也投身了明察司?” 游少摇摇头,用充满快乐的语气说:“我是来帮忙的。” 蒙面大汉:“这种浑水你也敢趟?” 游少:“为了她,不要说浑水,就是火海我也敢进。” 蒙面大汉:“你不怕?” “我怕你今天死在这里。”游少眼中冷酷的光大涨,冷酷地说。 蒙面大汉眼中寒光陡起,左手一旋,左闲已到他右手,他右手一扬,左闲在空中翻滚着飞向前方牢房屋脊。 “留下他。” 栗宁的话刚出口,双腿已迈开,人已消失。 “你敢坏我好事。” 游少暴喝一声,双臂一曲一伸,通道中飙起狂躁的风吼声。 蒙面大汉身形一沉,双臂立马一圈,奋力往外一推。 刹那间,空气被无情撕裂,轰然巨响,劲风激荡,飞沙走石。 左闲坠落在瓦面上,被摔的七窍生烟,三魂离体,六魄升天。 先前蒙面胖子的那一脚没真的踢中他,只是用脚风把他送走,他原想这下非摔个半死,没想到半空中被这个蒙面大汉用长鞭接住。 蒙面大汉这一扔,他呼啸着跌落在屋面上,瓦片被他三短身形猛然一砸,哗啦啦破碎一遍。 不是牢房屋面修的异常坚固,他非穿破屋面,重新跌入到下面牢房里不可。 左闲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命也就只剩下了半条。 他刚一挣扎,腿上又传来一阵彻骨的痛,身子不由得一阵哆嗦。身子一滑,顺着屋面朝着檐口方向骨碌碌滚下。 啪,一声闷响,尘埃掀起又落定。 左闲的三短身形结结实实跌落在地上,头一歪,晕死过去。 通道里站着的两个人,谁也没看一眼从屋上直直摔下来的左闲。 至于他是死是活,更不是他俩此时能关心的事。 他俩都不是不想看左闲是死是活,而是没闲心看,没时间看,也根本不能看。 卢鹤翎一身素色丝质长衣,手持三尺七寸长的长剑,如山似岳地站着,剑尖定定地指着前方青石地面。 蒙面的残雪道也静静地站着,就站在离卢鹤翎一丈多远的对面。 他高耸的发髻上横插金簪,无鞘长剑依旧插在背后,身上道袍在无风自飘,衣下摆那几多污秽,在晃动中看着更令人不舒服。 卢鹤翎:“你可以走。” 残雪道:“我已经来了。“ 卢鹤翎:“我知道你是谁。” 残雪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能空手走。” 卢鹤翎:“你带不走他。” 残雪道:“你很自信。” 卢鹤翎:“我一向如此。” 残雪道:“你很稳,有地宙的风范。” 卢鹤翎:“你再不走,就得留下。” 残雪道:“想走没人留得下我。” 卢鹤翎:“你也很自信。” 残雪道身子一晃,背上的剑飞起,手一操,长剑在握,手腕一颤,剑花凌乱,恍目。 卢鹤翎瞳孔在收缩,眼中尽是迷乱纷繁的剑影。 他人没动,剑也没动。 他在等,等残雪道先动。 时间对卢鹤翎有利,多等一分,他的胜算就会多出十分。 残雪道的剑一动,一缕剑气射出,点向地上左闲的人中穴。 他手一翻,剑依旧指着卢鹤翎,快的仿佛他的剑根本就没动过。 左闲猛然睁开眼,望着残雪道一笑。 不知他怎么还有心思在笑,笑得还十分开心。 “东西在哪里?”残雪道突然问。 左闲翻身坐起,摇头说:“不能说。” 残雪道:“不说就得死。” 左闲:“死了也不能说。” “那我成全你。” 残雪道的剑平直往前一送,反手斩向坐在地上的左闲。 左闲感到喉结一紧,脸上依旧在笑,仿佛是在感谢残雪道的成全。 剑光,闪烁,悦动。 左闲眼前一花,喉结处一松,耳边响起声脆响。 卢鹤翎闪电般一动,剑尖撞上残雪道的剑身。 他极快的一带剑,又神定气闲站在那里,好像从来就没过出手。 残雪道突然左支右绌,人也不自觉连退两步。 左闲心里一喜,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想不通的是,明察司的人刚才明明要杀他,来劫狱的人要救他。现在情形刚好相反,来劫狱的人要杀他,明察司的人却要救他。 看来心里有大秘密的人,活的都能长久些。 左闲更想不明白的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消融剑,被对手的剑一撞剑身,怎么就会拿捏不稳。 江湖传言不可信,消融剑也不过尔尔。 左闲确实没看清卢鹤翎刚才瞬息间,到底出了几剑,再说他刚才也没心思看。如果他看清卢鹤翎是如何出的剑,怕就不会这样想。 卢鹤翎剑尖撞上残雪道剑身的瞬息,已然极快的出了九招,而且是四齐剑法中,最精奥的惊奇九招。 也就是残雪道这样剑法高手,能在急切间化解掉他的剑招,换上功力稍差的人,怕是现在早已躺在地上。 残雪道心神一凛,发出一声短而急的啸声,手中剑同时挥出,似洪水奔腾,又如秋雨连绵。 剑过处,没有风声,没留痕迹。 快的无形,快到无影。 “大隐无痕”。 消融剑法中的绝招,绝招中的快招,快招中的绝招,几乎是残雪道压箱底的绝招、快招。 残雪道想以快对快,看看是卢鹤翎的四齐剑法快,还是他的消融剑法快。 武功唯快不破,那是种极致的说法,在同样都能出快招的人眼中,快,不见得就胜,不见得是好事,也许恰恰是致命的弱点。 卢鹤翎是“宇宙洪荒”四剑唯一弟子,他的剑不但快,还稳,还准,还更狠。 他没有以快制快,而是横剑站在那里,动都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简直是视眼前随时可取他性命的剑招如无物。 高手对决,要的就是这份定力。 这样的定力,又岂是朝夕间可练成? 第81章 要命 消融剑陡地一滞,弥漫的剑光消失。 残雪道站在原地,剑指前方,定定的,半寸都没移动,连握剑的姿势都跟原先一样,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出过招。 他刚才是在诱招,不惜用他的绝招诱招,遗憾的是对手没有上当。 卢鹤翎没动。 残雪道没敢动。 左闲动了,而且动的非常快,快到残雪道刚一收剑招,他人已失去踪影。 卢鹤翎见左闲逃走,心里虽急,却还是山岳样站着没动。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动,可能随时会倒下。 残雪道用赞许的口吻说:“你定力不错。” 卢鹤翎:“我还不想死。” 残雪道:“你为什么要来?” 卢鹤翎:“你认为我会不来?” 残雪道玩味一笑。 卢鹤翎:“你认为他能逃出去?” 残雪道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心也跟着少有的一抽搐。 今天这个劫狱计划,伍道策已经算到极致,可以说是算无遗策。 残雪道也推算到极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现在看来,们俩还是低估了明察司里这帮年青人。 残雪道在心里默念声道号,祷告左闲这一逃能少点阻碍,后面接应的他人不要再遇上什么高手。 残雪道对自己这份期望没抱多大希望,甚至感到是万分渺茫,但他还是不由得生出了这份念想。 左闲跛着腿,拼命的跑,玩命的跑,不要命的跑。 他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可还是没跑出多远,脚下的通道好像是条永无尽头的路。 左闲从来没有感到自己会这么无能,这么狼狈,这么不堪。 残雪道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助他一臂之力,现在他只能靠自己。 左闲坚信前面还会有人出来接应,更希望自己能跑的再快点,尽快赶到下个接应地点,唯有这样才能逃出这要命的天牢。 他虽不知道下个来出接应他的人,会在这天牢中哪里出现,又会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坚信今天能来明察司天牢,敢来明察司天牢救他的人,一定都是伍道策眼中的高手。 左闲从没怀疑过伍道策的眼光,就像从不怀疑自己偷盗的本事一样。 既然来的都是高手,他今天就有逃出这天牢的希望。 左闲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伍道策怎敢不救他出去。 前方又是个丁字路口,路口站着一个戴斗笠的人。 他斗笠压的很低,几乎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张方正的嘴。 此人手里平拎着根碗口粗细,通体黝黑的镔铁齐眉棍。 无论从身形还是兵刃上看,这人无疑就是昨天在自在居二楼,慢慢喝着酒,细细品着菜,对别人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那个人。 戴斗笠人透过斗笠沿口,冷漠地望着狼狈至极,跛着腿奔跑来的左闲,就是不上前搭把手,只是冷漠地看着,好像在看一场跟他无关,而且是并不好看的热闹。 他不是不想过去帮左闲,他是不能离开现在脚下的位置,一但失去这个位置,整个劫狱计划就可能失败。 左闲红着满是汗水的脸,蹦跳着奋力一跃,似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终于抓住了黝黑的镔铁齐眉棍顶端。 他心一宽,人跟着就要倒下。 戴斗笠人一把抓住左闲手臂,一矮身,左闲已到他背上。 他提起黝黑的镔铁齐眉棍,迈开步子就跑,迎着午时的阳光。 左闲感到胸口微微一热,有股纯阳真气撞入他的心脉,沿着足三阴经,涌进气海丹田。 真气从胸口经足三阴经导入气海丹田,无疑是经脉逆行,传功人的真气必须是至阳至阴,稍有不纯,传功人必走火入魔,受功的人必立毙当场。 会“隔衣传功”心法,又有至纯至阳真气的人,江湖上不会超过两个人。敢在奔跑中用“隔衣传功”心法的人,只有齐眉童子能做到,也只有他敢这么做。 左闲心中一阵疑惑,又生出一份感激。 他忙收敛心神,希望能多接受点齐眉童子的真气。 空中人影一跳,齐眉童子眼前一黑。 昊凡落到地上,望着齐眉童子一阵冷笑。 齐眉童子见一个身形壮实的年青女子,陡然拦住去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他显然是想起了在江湖上流传已久,小孩,女子,出家人轻易不招惹这句话。 昊凡:“能把人弄到这里,看来你们是做足了功课。” “滚开!” 齐眉童子手中齐眉棍一顺,端平,暴喝声里,人已冲了过去。 昊凡双拳一摆,开声发力,大喊:“回去!” 齐眉童子陡感棍头好似撞上一座无形山岳,身子一震,头上的斗笠被拳风震得飞起。 他连退五步,镔铁齐眉棍往地上一戳,才堪堪稳住身形。 左闲趴在齐眉童子后背上,胸口猛然剧烈一痛,丹田中气血一翻涌,头一歪晕死过去。 齐眉童子惊诧万分看着昊凡,脱口说:“无敌好拳?” 昊凡:“齐眉童子。” 齐眉童子一愣,心里是震撼异常。 他是个谨慎的人,到哪里都戴着顶大斗笠,沿口而且一向压的极低,遮住他整张脸。 不是他的债主或欠他债的人,江湖上几乎没人见过他完整的脸,知道他名号的人就更少。 他此时一招未出,对手就能说出他身份,而且还是个看着就没有多少见识的女子,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事。 昊凡:“你很吃惊是不是?” 齐眉童子冷哼一声。 昊凡:“你手里拿着镔铁齐眉棍,背后背着一个人还能跑这么快,我实在想不出,江湖上除了你齐眉童子还会有谁。” 齐眉童子又冷哼一声。 昊凡笑着说:“这些不算什么,是你的眉毛泄了你的底。” 齐眉童子心里一凛。 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心思倒是缜密的很。 齐眉童子的绰号,不是因为他出道早,更不是因为他兵刃是根镔铁齐眉棍。是因为他的眉毛长的与众不同,很是特别,就像是一根浓黑的直线,平直挂在他眼睛上方。 齐眉童子见昊凡喋喋不休在说话,厌恶地一拧一字眉,手一旋,齐眉棍夹着风声,飞旋扫出。 昊凡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的正是得意时,没曾想齐眉童子会骤然发难。 她左拳一伸,稍稍一带,右拳猛地从腋下蹿出,轰然击出。 旋风般旋转的齐眉棍,似乎突然被某种魔力操控住,在空中陡地一顿,平直悬停,一转,猛然向后飞去,极速戳向齐眉童子的胸口。 这棍如果戳实,非要了齐眉童子的命不可。 第82章 拼命 齐眉童子见齐眉棍带着凛冽劲风,骤然冲向自己。 他灵巧的一侧身,五指箕张,抓住棍尾,随手一挥,掀起一阵风飙,扫向门户洞开的昊凡。 昊凡双拳迅速回圈,身子高高纵起,双拳凌空极速伸缩,劲气如倾盆暴雨直扑而下,逼得齐眉童子连连后退。 走石、飞沙,漫天。 顷刻间,坚硬的青石地上,接连留下一个个碗口大的凹坑。 齐眉童子九岁出道,十二岁成名江湖,一身从未泄过阳的童子功,怎会如此不顶事,如此不继? 怨就怨在他此刻身上背着个人,还要暗中给这人传输真气,很多精奥的棍法无法施展,内力更是不敢全力使出。 他能在这种情形下,让开昊凡用十分功力打出的“无敌好拳”,已经是在勉力而为。 齐眉童子也不想身上背个累赘,但他没办法不背。 他跟今天来劫狱的所有人一样,都是来还债的。 江湖中人,大抵都是在欠债时,显得诚意满满,还有诚信想着还债的人不多。 齐眉童子本不愿意趟今天这趟浑水,但他是个有诚信的欠债人,自己欠下的债不还,今后还怎么好问心无愧,去收别人欠他的债?他不还了今生欠下的唯一一笔债,怎么去做个无债一身轻的人? 他既然是个有诚信来还债的人,岂敢忘记诚意,又怎能没有诚意。 齐眉童子今天要还的债,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就是把左闲送出眼前这条通道,顺带着再传送点真气给左闲。 左闲穴道未解,腿上有伤,他不背着怎么能跑出这条通道,他不背着怎么把真气传给左闲。 齐眉童子连退十多步,终于躲闪过昊凡的这轮无敌拳。 他瞄眼不算宽的通道,心里已有了摆脱昊凡的办法。 昊凡脚落实地,刚想发起新一轮攻击,猛见齐眉童子骤然一声大吼,镔铁齐眉棍往地上一戳,人凌空纵起,镔铁齐眉棍一点右边牢房的墙壁,身子借力忽地往左一荡。 半空中,镔铁齐眉棍再一点左边牢房的墙壁,身子借力向右一飘。 齐眉童子像只通臂猿猴,在空中轻灵地左右飘荡,身法看着诡异之极,却是十分有效之极。 昊凡见齐眉童子身法如此鬼魅,一愣神,齐眉童子已到了她身后,提着棍背着左闲又开始狂奔。 昊凡猛然一转身,瞪圆双目,双拳左右一圈,开声暴喝:“走!” 无敌好拳中的绝杀,“天崩地裂”喷薄而出。 狂飙乍起,,呼啸着撞向齐眉童子背上的左闲。 齐眉童子陡感身后有磅礴劲气追来,猛地调转身形,双臂齐振,齐眉棍舞起一道密匝的棍影,身子连连暴退。 轰然一声巨响。 齐眉棍悠地飞上半空,左闲陡然从齐眉童子背上蹿起,齐眉童子身子翻滚着撞向身后的牢房。 又是轰然一声响,齐眉童子撞塌牢房。 齐眉童子本想用齐眉棍卸去拳风刚猛的力道,可惜不能发挥出自身全部功力,被凶猛霸道的拳风劲气击中。 半空中,左闲猛地掉下来,正砸在已是五内俱焚的齐眉童子身上。 齐眉童子嘴一张,喷出一道鲜亮的血箭。 左闲被猛然撞醒,扭脸看着身下脸色惨白的齐眉童子。 齐眉童子对他惨然一笑,手无力地一指右边通道。 他此刻虽心有不甘,但觉得很坦然,总算落个清白自在的自由身。 齐眉童子脸上留着惨白的笑,头一歪,再没动静。 他总算如愿以偿了债,把左闲送出了他负责的地段。 江湖上,从此没有齐眉童子,更是少个诚信满满诚心想还债的人。 昊凡看着仓惶逃走的左闲,脸上开心一笑,并没有去追赶。 她知道前面早就设下层层阻击,在等左闲前去自投罗网。左闲想要逃出这天牢,前面的路还很长, 左闲强忍着浑身的疼,跛着腿,拼尽洪荒之力,又在玩命的狂奔。 他刚才强行接收了点,齐眉童子的纯阳真气,自感现在跑起来,腿脚灵便许多。 前方又是个十字路口。 左闲没有半点迟疑,往左一拐,强烈的阳光,猛地射到他满是汗珠的肮脏脸上。 他用肮脏的囚服衣袖一挡,人也陡然停住。 急于逃命的人,怎么会突然停下不跑? 公仪静一身簇新的捕快服,背后插着横刀,冷峻地站在通道里,目光冷冽地看着前方。 她看的当然不是左闲,狼狈不堪的左闲有什么好看? 公仪静看的是站在她对面,五丈开外的一个道士。 莫念生,样子看上去要比公仪静大十岁左右。 他整张脸透着股莫名的灰白色,颏下飘着三咎黑短髯,头顶高立的发髻上,斜插一根青玉簪。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在轻微的飘动。背负着的青钢剑,杏黄剑穗在剑柄上无风自动。 莫念生冷傲地站在烈日下,俨然是一派道骨仙风的样子,但他浑身上下,却隐绰透着股莫名的邪性。 “你还能来到这里就好。” 莫念生见对面公仪静,忽然说出这句令人费解的话。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他要接的人来了。 左闲没吱声,定定地望着莫念生颀长的背影,心里在盘算着怎么逃过眼前这关。 莫念生的手优雅的一打稽首,嘴里忽然开始念念有词。 日头骤然一暗,四合间,无名阴风骤起。 杏黄色一飘,青钢剑陡地从莫念生背后飞起,透着惨绿的光,悬停于空中,兀自在不停的晃动。 半空中,昏暗里,鬼魅样飘来缕缕五色气。 青钢剑悬于空中不住摇摆,五色气在剑身周遭逐渐聚集。 片刻间,已汇集成形,现出五个指爪张扬,面目狰狞的五色魅影。 莫念生右手骈指成剑诀,开声大喊:“去。” 青钢剑在空中一晃,如旨降临,惨绿色暴涨。 它领着五色魅影,向着对面的公仪静呼啸而去。 公仪静秀目中惨绿色一显,身子一晃,背后横刀飞出。 她左手一推,一旋,亮丽的横刀迎上惨绿的青钢剑。 公仪静右手一拍腰间刀囊,翠绿毫光乍现。 狼奔、蛇行、豕突、隼冲、雀飞、鼠伏,六柄二寸许的飞刀窜出。 公仪静这六柄飞刀是岭南尊者,采深山中千般生物灵气,汇天地日月精华炼成,送给她用于防身保命。 如果是岭南尊者运用这些飞刀,一柄飞刀,足已斩杀江湖一流高手,三柄齐飞,可以无敌天下,六柄齐出神鬼难挡。 公仪静虽听师父岭南尊者说过,也深知这六柄飞刀的厉害。但她自从拿到这六柄六合飞刀,就没放出来过。 她今天是第一次运用,急切间,一次就被她放出了六柄。 莫念生见空中陡然多出六柄飞刀,全都带着晶亮碧绿毫光,奔向五色魅影,心神不由得一紧。 公仪静的御刀功力,虽不及她师父岭南尊者,但六柄飞刀祭出,也足以令乾坤黯淡,天地失色。 第83章 飞刀 天光乍然一亮,复又一暗。 莫念生灰白脸色变得异常凄清,眼中神色骤然变得阴冷惨绿。 他嘴里念的急,双手舞的更急,周身隐隐散出灰白色雾气。 半空中,白亮横刀对上阴绿色青钢剑,上下翻飞,纠结缠斗。 蛇行、豕突、隼冲、雀飞、鼠伏五柄飞刀,闪亮的锋刃拖着万千翠绿毫光,迎上张牙舞爪的五色魅影。 天空瞬息变得凄阴一片,斑斓一片。 左闲蜷缩在墙角,瞪着惊恐万丈的眼睛,看着五柄裹着翠绿色毫光的飞刀,没入在五色魅影的迷雾中。 以实击虑,用有形对无形,是练武一途大忌。 左闲心里不由得一喜,暗忖,这个道士胜出的可能极大。 他再偷眼一瞄,心里又是一悚。 只见飞刀“狼奔”带着耀眼的碧绿色毫光,在空中一旋,直直奔向那个道士而去。 左闲暗叫一声苦,心想要坏事。 道士是符箓驱鬼神的主神,他要是被飞刀斩杀,这场残酷的争斗也就结束。 左闲正在暗自担心的时候,飞刀“狼奔”在莫念生胸前三尺处,被莫念生身上的灰白雾气一阻,微微一滞,悬停在半空,闪着耀眼碧光,似饿狼狰狞的眼睛,大有随时刺入莫念生胸腔之势。 怎奈任凭它毫光再怎么闪烁,就是进不得半分,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 左闲心中大喜,想着伍道策真是交游甚广,连这种身怀异能的道士都能找来,看来自己今天定能逃出这天牢,重新获得自由。 莫念生是陇山苍龙羽士的七大弟子之一,法术修为自是有相当的火候。 他今天也是来还债的人,此刻心中的苦楚,又有谁能理解? 公仪静见飞刀“狼奔”忽然停住,心里却在冷笑。 她右手掌心暗蓄的劲力奋力一吐,一缕浅红色劲气悄然涌出。 飞刀“狼奔”刀柄处,碧色毫光被红色真气一催,尖刃处白毫一闪,周遭碧色光华一盛。 它猛然往前一冲,离莫念生胸口又近一尺。 莫念生双掌再一轮急舞,道袍飞扬,凄清的脸色越发灰白,眉目间已见汗迹。 不是莫念生道术功力不如公仪静,而是公仪静祭出的六合飞刀,正是莫念生符箓驱鬼神的克星。 符箓驱神鬼,如不能斩杀对手,死的必定是用符箓驱神鬼的人。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莫念生敢来劫狱还债,自然就没想到死,更不是为送死而来。 世上就没有人想死,何况莫念生是个有一身奇能异术的道士,但他万没想到的是,在这里能遇上自己的克星。 莫念生心一横,牙一咬舌尖,张嘴喷出一蓬血雾。 天地间,再为之一黑。 半空中,五色魅影的色彩为之一艳,凄厉的鬼哭狼嚎声大作。 公仪静神色一冽,脚步开始后移。 她额头已现出细密汗珠,圆睁的眼中充满血色,两颊绯红,挺立的胸脯更是在急剧的起伏。 公仪静后退的脚步一顿,纤细的双手十指陡然变粗,光亮的掌心透出闪亮红色毫光。 她双掌凌空,猛然大开大合的轮番一阵飞旋。 莫念生的嘴里在极快的默念着,灰白的脸上汗迹已凝结成珠。 他双掌舞动的越发急促,身上的青色道袍更是在肆意飞扬。 公仪静飘忽的双掌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手掌稍稍向内一弓,双掌心,瞬息间,各凝结出个鸽卵大小的妃色气团。 她突然放声暴吼,亮红双掌拼尽全力愤然往前一推。 公仪静掌间鲜亮的妃色气团,如蟒蚺现世,决堤江水,喷涌而去。 悬停于半空中,僵持在莫念生胸前的飞刀“狼奔”,被呼啸而来的红色气团在刀柄上骤然一撞,碧色光华乍然大盛。 弩箭样“狼奔”飞刀,猛然无畏的往前一冲。 莫念生惨绿的眼中红光一显,碧光一跳。 他心知有异,双肩猛地剧烈一摇,牙齿再一咬舌尖。 可惜,应变迟了半毫。 飞刀“狼奔”冷锐的锋刃,带着透亮的绿色,没入在他的胸腔里。 莫念生不自觉一颤栗,胸口多出个透亮的窟窿。 他身上灰白色雾气一散,人在不停的倒退,双掌又不甘心的一阵舞动, 空中,五色魅影的光彩一滞,一暗。 五柄六合飞刀,青绿色华光一显。 五色魅影神形在空中一散。 纷扰厚重的阴霾一荡。 天地骤然一亮。 一声脆响。 青钢剑落在地上,兀自在颤动。 杏黄色剑穗随风飘洒,无序而凌乱。 莫念生直挺挺倒下,发白的青色道袍,胸间一片猩红。 公仪静双掌极速一轮,右手一伸,六柄飞刀已收在手中。左手一操,横刀回到掌间。 她的嘴角有血沁出,在苍白的脸上,醒目、刺目、扎目。 左闲依旧蜷缩在墙角,惊恐万丈的眼睛里,滚动着绝望的神色。 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更不是胆小的人,但像刚才那样又是符箓驱鬼神,又是用内力御刀,这样的拼杀确实是他平生仅见。 左闲此刻想的还不是这些奇异的事,也没心情想这些,他想的是自己今天的结局, 他不是对伍道策失去信心,而是在看到刚才那场,已然非武功所为的争斗,原本今天能逃出天牢的满满信心,受到了彻底的摧残。 左闲在心里无奈暗叹,自己真是时运不济,今天要想逃出这明察司天牢,怕是连十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南无地藏王菩萨!” 悠扬的佛号声,忽然回荡在寥寂的天地间。 公仪静刚把六合飞刀插入刀囊,猛然听到有人高颂佛号,而且就在她近前。 她猛地一抬头,见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一个身穿黑色镶金边禅衣,手拿漆黑伏魔禅杖,形如槁木枯鬼的和尚,正冷冷地看着她。 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出现的青乌佛,着实让公仪静心中骤然一凛。 “你是谁?”公仪静厉声喝道。 “老衲在超渡。” 青乌佛单掌立于胸前,低眉顺眼,虔诚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莫念生。 公仪静:“这里不是你出家人该来的地方。” “老衲已经来了。” 青乌佛抬头平静的看着公仪静,平静地说。 这里是天牢,岂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这个枯鬼样的和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来干什么? 公仪静心中一寒,知道是来者不善。 能悠闲的出现在这天牢里,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面前,这个枯鬼样的和尚又能干什么? 公仪静不敢往下想,也不想再往下想。 她的职责是匡扶正义,胆敢来劫狱的人,就是她公仪静的对头。 不论来的是神鬼僧道,还是妖狐佛仙,既然敢来了她就不会放过,就算是血溅五步拼了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第84章 神奇脱困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公仪静寒着脸厉声说。 青乌佛:“女施主不用撵,老衲自会走。” 公仪静:“赶快走,这里不是出家人该来的地。” “老衲要带这位施主一起走。” 青乌佛指着蜷缩在墙角,两眼恐惧无主,面色死样暗沉,形象无比猥琐,令人看一眼就生厌的左闲,依旧平静的说。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在提一个再正当不过的合理要求, 公仪静圆睁双眼,大吼:“你敢!” 她握横刀的右手,指节间开始透出青色。 “出家人不打诳语。”青乌佛依然平静的说。 公仪静横刀指着地上莫念生,冷傲地说:“你想跟他一样?” 青乌佛:“女施主,无需逞强。” 公仪静厉声说:“你想试试?” 青乌佛:“女施主,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公仪静心里微微一跳,暗想这老和尚目光毒辣,能从她说话的气息里,看出她内力有所不继。 青乌佛高颂佛号,又平静的说:“蝼蚁尚且贪生,女施主又何必急着去极乐之地。” 公仪静秀眉一挑,高声大喝:“有我在你休想把人带走。” 她横刀快速交到左手,右手已按在腰间刀囊上。 “这话要是岭南尊者对老衲说,老衲或许会再想想。” 青乌佛扫一眼公仪静按刀囊的右手,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 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平静,话中含着对公仪静满满的不屑,更是对她的严重警告。 公仪静圆眼稍微一眯,右手微微一抬,突然停住,没有拍下。 这个枯鬼样老和尚既然知道自己的师承,应该见过自己刚才出手才对。既然见识过自己手段,说话还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托大。 世上只有两种人敢如此狂妄,一种是找死的人,一种是自恃武功高强的人。 公仪静怎么看眼前这个枯鬼样老和尚,也不像是个来找死的人。 青乌佛见公仪静神色犹疑,知道他刚才的话起了作用,至少暂时是唬住了公仪静。 他想在公仪静没醒悟过来之前,带着左闲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左施主,跟老衲走吧。” 青乌佛一指左闲,旁若无人的转身迈步就走,好像在花园里散步。 “站住!” 公仪静秀眉一挑,横刀指着青乌佛高声厉喝。 她从心底不信,这个枯鬼样密宗老和尚的武功,能比现在已经躺在地上,用符箓驱鬼的道士强到哪里去? 公仪静想试试,职责所在也不允许她不试试。 青乌佛枯井样心底稍稍一动,收住脚步,转过身形。 他没料到公仪静如此不识抬举,非要逼他动手。 公仪静横眉高挑,圆眼中精光一显,手里横刀一摆,抢步进身。 刀光凛冽闪亮,泼洒出冷艳无边的寒芒。 “小心。” 左闲蜷缩在角落里,忽然放声大喊。 他在急切警示青乌佛,不是因为此刻公仪静已骤然出手,攻击出的刀招有多冷冽无边,是因为他知道,公仪静后面的招数套路。 青乌佛只要有丝毫躲闪退让,公仪静必会放出腰间六柄飞刀。 如果是那样…… 左闲不想再往下想,他已问心无愧。 无论他再怎么多想,对此刻场中对峙的双方都是多余。 青乌佛见横刀劈向他面门,依旧站着纹丝未动,等刀风已然扇动起他枯眉时,左手极速一起,禅衣肥大袖子一拂,飘起一片黑云。 空中刀焰一敛,又一闪,轰然一声响。 公仪静感到手上一空,横刀脱手飞起,人不由自主的一飘,撞向牢房幽暗的墙上,嘴里涌出一口鲜血。 “左施主,跟老衲走吧。” 青乌佛平静地说着,没见他有如何动作,人已到一丈以外。 左闲猛地起身,痛得浑身一哆嗦,腿上又冒出许多血。 他一咬牙,又踉跄着开始奔跑。 左闲虽不知道,这个枯鬼样老和尚的来历,但他看到了,逃离这天牢的希望。 人影浮动,锈色舞动。 烂漫锈色中夹着一抹幽蓝,带出一线白亮。 竹青从屋脊上飘落,手里握着锈刀,站在离青乌佛一丈以外的地方,圆脸上挂着奸滑的笑。 “施主,你来了就好。” 青乌佛平淡地颂声佛号,平淡地说,好似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竹青:“我来了,你就走不了。” 青乌佛:“老衲想走,施主你拦不住。” 竹青:“我不想为难出家人。” 青乌佛:“施主你说的是实话。” 竹青:“我不说假话,老和尚你可以走,你身后的人得留下。” 青乌佛低吟声佛号说:“施主怕是留不住。” 竹青有疤痕的左眉不经意间一跳,冷声说:“你可以试试。” 青乌佛:“施主是逼老衲出手?” 他漆黑的伏魔禅杖一举,杖上九个碗口大金属环,一阵叮当乱响。 青乌佛没有先发制人出招,而是把禅杖往身后一顺,恰好戳在身后左闲两胯之间。 左闲见禅杖插入他两腿之间,知道青乌佛要有所动作。 他仿佛溺水者瞧见救命稻草,双手一下子紧紧抱住禅杖。 竹青看见青乌佛举止怪异,冷冷一笑说:“你要这样出手?” 青乌佛没有搭理他的话,猛地一转身,双手握住伏魔禅杖,两臂一抬,往空中一甩。 左闲陡觉身子一轻,人跟着飞起,似颗弹丸样被抛了出去。 竹青的心在突然传出的弓弦乱响声里,瞬间一片彻寒。 他怎么也没料到,左闲会这样逃出天牢,精心设下的局就此成空。 “他走了,你留下。” 竹青放声高喊,人已然半伏在地上,似山岳横亘。 锈刀闪着锈色,锋刃处透着一抹亮丽的光。 青乌佛枯眉一抖,高呼佛号,身上禅衣在快速膨胀。 竹青冷哼一声,握刀的手好似没动,又仿佛晃了一晃。 无声无息间,一股无坚不摧的锋芒,幽灵样从锈刀锋刃处,一线白刃间射出。 “念空砍!” 青乌佛一声低呼,身形一晃,让到边上。 冷艳锋芒,电闪样划过,带着半幅黑色禅衣袍袖,撞向通道尽头的牢房。 轰然一声,青石砌成的牢房墙上,留下一道五寸宽豁口,整齐而平滑,仿佛当初就有这样一道豁口。 青乌佛心里少有的一凛,把伏魔禅杖一挥,环声叮当,杖影漫天,人跟着前冲而出。 竹青腰背猛然一躬,豹子般蹿起。 锈刀幻出满天烂黄锈色,天地间一片昏黄。 青乌佛一抬头,见一道耀眼白线从昏黄中突出,似电闪撕裂苍穹,奔袭而下。 他手中漆黑的伏魔禅杖极快一旋,禅杖上九个金属环相互撞击,环声大振。 一股漆黑的旋风,瞬间竖起一道漆黑的屏障。 冷锐的白光。 漆黑的风墙。 白光突入黑墙,黑墙猛然炸裂,激起弥天乱蹿的劲气。 轰响声,金属折断声,夹着一声闷哼声,回荡在寥寂的天牢上空。 漆黑的杖影闪动,如两支标枪,从迷乱的劲气中蹿出,电掣般奔向竹青。 锈刀左右一晃,白芒闪动,两根漆黑禅杖,瞬息断成无数截,撞向四周牢房,又激起一片轰响。 青乌佛双臂一振,纵上屋脊。 他脚刚沾上瓦面,就听弓弦乱响,暴雨般箭矢迎面扑来。 青乌佛双臂一圈,密匝繁乱的箭矢陡然消失。 他手臂再一振,双臂间收拢的羽林箭,喷薄而出,去势比用强弓射出时还快、还急。 惨呼声四起,捕快纷纷从瓦面上滚落。 竹青腾身纵上屋脊,见青乌佛已然失去踪影。 他略一迟疑,一躬身,寻着左闲消失的方向,冲了出去。 第85章 落在女人手里 耳边风声呼啸,箭矢声呼啸。 箭矢快,左闲飞出去的身子更快,密匝的箭矢瞬间落在他身后,终究没有一支射中他。 左闲心里骤然一凛,如此飞法,落下去不摔死才是怪事? 他心意迷乱时,人却已像鸟一样飞出天牢,飞向更远的地方。 左闲在空中恐惧感尚未消失,内心就生出股莫名的快感。 他是江湖大盗,轻身功夫自然了得,像这样在空中快速飞翔,是他用轻身功夫无论如何也达不到。 快感总是短暂,来的快,去的也不慢。 左闲正想用心体会时,身子猛然一震,仿佛撞在一张网上,再一弹,脸朝地又摔在一张网里。 四个张网的大汉手一沉,见网中落进个身穿肮脏囚服的人,心有灵性般把网往起一拢,抬着放进边上一辆马车车厢里。 左闲在车厢里,慌乱地开始挣脱身上的网,就觉车身往前一冲,马蹄声随即轻快响起。 马车穿巷过街,直奔南边而去。 左闲已除去身上绳网,自在的坐在车厢里,听着车厢外不时传来的嘈杂声,肮脏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奇迹般飞出天牢。 左闲不想问马车要去哪里,去哪里都比在天牢里好。 过了不知多久。 左闲再没听到外面有嘈杂声传来,估计马车是出了城,心是更加的万分踏实。 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车厢里,左闲在颠簸中已沉沉睡着,想必确实是累了。 吁……。 赶车人一声惊惶吆喝,车厢隆然一震。 左闲猛然惊醒,人也跟着车厢一起飞了起来。 轰然一声,车厢砸在地上。 车辕被一棵大树砸断,两个车轮朝天在快速转动。 左闲倒在破碎的车厢木板上,已然晕死过去。 马倒在地上,四蹄还在不停抽搐,显然是离死已经不远。 赶车的人七窍流血,躺在离马不远的地方,手里还拿着长鞭。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热哄哄的腥臭气,喷在一张肮脏脸上。 左闲艰难地慢慢睁眼一瞧,见一头驴正用灰白舌头在舔他脸。 他刚想赶走那头讨厌的驴,浑身就传来一阵酸痛。 左闲的心里虽惊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立马放弃了要赶走那头驴的错误想法。 他心想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至少现在不会在天牢里,只要不落在明察人手里,其它的事都不是问题。 左闲无奈的闭上眼,开始无奈的享受起驴的舔弄。 他在心里不住安慰自己,在天牢里呆多少天也没洗过脸,全当驴兄是好心意,免费在为他做脸部清洁。 过了好一会。 左闲忽然抬手,推开那张让他再也无法忍受的驴脸。 驴乖巧地往边上一让,不住在打着喷嚏。 左闲用肮脏的囚服衣袖,在脸上一阵胡乱搓擦,才算是除掉心里不住往上涌的恶心感。 他仰脸看着瓦蓝的天,悠悠移动的白云,心里别提有多美有多舒畅,此时尚夹着淡淡驴腥味的空气,闻着都感觉有点甜丝丝。 不是曾经失去过自由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体会到,他此刻这种快感和惬意。 又过了好一会。 左闲感到浑身已不那么酸痛,用手推开还想靠近他脸的驴头,陡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连同车厢一起摔下来的事。 他心里犯着嘀咕,慢慢翘起头,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在心里,也做好遇上最坏情况的充足准备。 左闲睁眼四下一瞧时,眼睛还是立时恐怖地睁圆,心里立刻涌出股立马就死的想法。 显然,现实远比他心里最坏的打算还要糟,还要让他无法接受。 “能动呐!” 唐姑娘笑嘻嘻看着他那张凌乱不堪的脸,用无比关怀的语气说。 左闲后脑重重落到地上,满脸透着股隐隐绿意,一副想死的神色。 他后悔早知道出来就遇上唐姑娘,还不如被关在明察司的天牢里。虽说在天牢里没有自由,至少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就算真的要死,也要等到秋后。 现在落在唐姑娘手里,最好不要再提死这种奢侈的事。 唐姑娘恩准一个人去痛快的死,如果他这辈子不是佛主投胎转世,就是他家十六辈祖上,积了太多的阴德,实在没有别的后人要庇佑,通通全部落在他一人身上,才会有的好结果。 唐姑娘笑着说:“本姑娘想过千百种你逃出天牢的方法,就是没想到你能飞出来。你们这帮人真是太有才,也太有想法。” 左闲眼睛一闭,任由驴用腥臭的舌头舔他脸,也不想再看到她的笑脸。 唐姑娘:“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左闲没有吱声,依旧闭着眼,心里同样也在疑惑。 唐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伍道策费这许多周折,不惜动用许多江湖高手,把他从明察司天牢里弄出来,就是要把他送给唐门的唐姑娘? 伍道策虽不是商人,却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左闲想着就觉得不对,这不是伍道策做事的风格。 唐姑娘见左闲不看自己,又甜笑着问:“是不是在想,你好好的坐在车里,怎么会突然就摔下来?” 左闲依旧闭着眼,强忍着驴喷在他头脸上,无孔不入的腥臭气。 唐姑娘忽然用哀怨的语气说:“本姑娘为了留住你左大侠,驴差点没被跑死,来到这里又是砍树又是放暗器,真的是好一阵忙活。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勉强把左大侠你平安留住。” 左闲一点都不怀疑,她一个人能做到这些。 他现在就躺在地上,躺在唐姑娘脚边。 这是事实,是事实当然就没有怀疑的必要。 “左大侠,这里没有别的人,左大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本姑娘就是。”唐姑娘用贴心又暖心的语气说。 左闲听她越是这样语气说话,心里就越是惶恐。 唐姑娘见他好久不说话,又叹气说:“本姑娘知道,左大侠不忍心劳动本姑娘,可现在是实在没办法。侍候你的人想着应该是有,估计不会是在这里。既然这样,本姑娘也只能勉为其难,来侍候你左大侠一回。” 左闲被唐姑娘絮叨的早就心烦,早就有心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自己落到她的手上。 他又实在没有勇气去看,更没有心思去看。 左闲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盘算,如何才能逃脱唐姑娘的魔手。 他越盘算心里越慌,越想现在就死在这里算了。 左闲十分清楚就算现在有人来救他,想要逃出唐姑娘的手心,怕也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唐姑娘又柔声说:“左大侠,是你跟本姑娘走啊,还是本姑娘跟你左大侠走啊?” 左闲心里又泛起阵阵寒潮,恐惧完全占据了他的身心,也不由得生出无限的悲怆。 他知道现在不管怎么走都一样,不说出心里的秘密,他后面将要面对的都会是生不如的日子。 唐门中的手段左闲虽没领教过,却没少听过唐门的江湖传言。光是这些传言,就不妨碍他此时尽情地去想象。 “左大侠,你是想坐马车呢,还是想骑马呢。“唐姑娘又自顾着摇头说:”骑马不好,太有失左大侠的大侠身份,还是坐马车吧!” 左闲是大盗对时间十分敏感,见已经过去至少一顿饭功夫,还不见有人出现,心里开始绝望。 唐姑娘左一声左大侠,右一声左大侠的恭维,让他更加彻底绝望。 第86章 曾举人来了 唐姑娘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又刁蛮又毒辣,说她是个魔头都在夸赞她。落在她手上的人,最好的结果是快快速求痛快一死, 左闲此时是真后悔,为什么他会听伍道策的安排,去招惹蜀地唐门中的唐姑娘。 唐姑娘望着地上装死的左闲,脸上满是开心得意的笑容。 她又幽幽长叹一声说:“蜀道难行天下共知,左大侠怕是要吃点苦头。不过到了唐家堡一切就好了,本姑娘一定会好好招待你左大侠,让你左大侠好好享受一下‘荣华富贵’的知味。” 左闲听说唐姑娘要让他享受荣华富贵,内心彻彻底底绝望,绝望的无以复加,恨不得现在就死才好。 荣华富贵,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左闲怎么会想死? 他是无福消受,还是消受不起? 左闲虽是三短身材,但面相长得还算厚道,怎么看也不像是福泽浅薄的人,怎么会消受不起这凭空降下的好事? 荣华、富贵,是唐门中两种逼供手段。 据说“富贵”从没使用过,再强悍的江湖高手,在“荣华”面前已经屈服,根本用不上“富贵”。 唐门以用毒闻名江湖,唐门中的药物也不全都有毒。 “荣华”就是种绝对没毒的药物,却比毒药更令人恐怖万倍。 人只要服用了“荣华”这种药,内心立时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无边无际的欲望。 那种男人都懂,女人偶尔也会懂的欲望。 据说男人只要吃了“荣华”,眼睛立时就会开始发绿,身体的某个部位立马就会不听使唤。 再卑微的男人也会立刻变得气宇轩昂,顶天立地、豪情万千。 男人此时光是把老母猪看成是双眼皮,那就太不够“荣华”,也太轻看了“荣华”。 这时男人的雄心是,只要是圆孔样物件,都想着要上前去试试。 可偏偏又会赤条条坐在那里,丝毫动弹不得,任由自己一柱擎天。 如果光是这样,有耐力的男人或许还能挺住,可此时眼前恰巧又会有群彩蝶,波涛汹涌的在翻飞,就算死寂万年的火山,这时也会热情又猛烈,不住的尽情自由喷发。 这么恶毒不堪的事,唐小姑娘说的是那么可人暖心。 左闲不是亲耳听到,打死都不会相信。 唐姑娘笑着问:“左大侠,这样的‘荣华’你还满意?” 左闲突然感到胃部有股莫名的东西在乱撞,难受的直想呕吐。 唐姑娘见左闲虽闭着眼,却是满脸痛苦之色。 她依旧笑着问:“怎么,左大侠你也有怕的时候,两个多月前,你不是挺能的吗?” 左闲猛地睁开眼,嘴一张,满肚子驴嘴里的腥臭气,混着肚子里残存的食物喷射出来,全部落在正舔他脸的驴头驴脸上。 驴,骤然受惊,跳到边上,啊…呃、啊…呃,一阵嘶叫。 它不住地甩头,仿佛也是在万分嫌弃这头脸上的污秽和腥臭。 “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唐姑娘秀目圆睁,大声说。 左闲吐出心中的恶气,胸口豁然一敞,脸上开心一笑。 唐姑娘厌恶地瞅他一眼,手一抬,一点寒星奔出。 驴浑身一哆嗦,倒地,四蹄轻微一伸,再不见动弹。 左闲惶恐地问:“你怎么杀了它?” 唐姑娘寒着脸说:“本姑娘从来不用别人碰过的东西,更别说是弄脏的东西。” 左闲索性又闭上眼睛,跟唐姑娘这种无法理喻的人,他无话可说,也不敢说。 片刻。 唐姑娘用脚一踢左闲,笑着问:“左大侠,你也歇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左闲躺在地上没动,想给自己再多争取点时间。 时间对他来说十分珍贵,多一分就多一分机会,多一分希望,多一分逃脱唐姑娘控制的可能。 “你是要本姑娘来请你?”唐姑娘突然厉声说。 左闲怎么敢让唐姑娘来请,她伸手请又有谁受得了? 他一骨碌爬起,站得虽说是东倒西歪,总算是站起来了。 “老子能……” 啪,脆响声起,打断左闲后面的话。 左闲惨白的左脸上多出五道彩虹,嘴角爬出条猩红的蚯蚓。 “左大侠,你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害得本姑娘又动手,这样传出去多不好。” 唐姑娘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个小巧的人手样铁掌。 她用无比怜惜的眼神,看着左闲脸上无比炫丽的彩虹,无比自责,无比温柔地说。 左闲大度地笑笑,满嘴鲜红。 唐姑娘:“左大侠,你想要说什么?本姑娘在听。” 左闲咽下嘴里的血,腆着脸说:“在下能不能不跟姑娘你走?” 唐姑娘扑哧一笑,笑得妩媚又动人。 只要是男人见到她这种笑容,可能都会想“荣华”一把。 唐姑娘灿烂地笑着说:“左大侠,你早这么说多好。” 左闲小心地问:“现在说迟吗?” 唐姑娘:“迟倒是不迟,不过要看你左大侠说什么?” 左闲:“你想听老……” 他自知失言,忙收住后面的话,不敢再说下去。 唐姑娘看眼手里灵巧的铁掌,笑笑,温柔地问:“东西在哪里?” “在这里!”左闲笑着,指着自己胸口说。 唐姑娘厉声说:“你是想考验本姑娘的耐心,还是想磨时间?” 左闲突然摇头说:“现在不要了。” 唐姑娘咯咯一笑,笑声刚起,手中小巧的铁掌五指箕张,已经抓向他的肩胛。 左闲身形本能一让,身上囚服袖子被扯下。 唐姑娘稍稍一怔,铁掌五指接连又抓了两抓,终于抓住了东西,往边上一带,竟然没有拖动。 “姑娘好身手。” 唐姑娘见铁掌抓住的不是左闲手臂,而是一支判官笔的笔杆,惊疑地抬头一看。 曾举人,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样子。头戴文士巾,一袭月白灰的长袍,罩在他伟岸挺直的身上,更加透出股风流倜傥的韵味。 他红润的手里握着支判官笔,正含笑望着她。 唐姑娘把手上铁掌一松,不屑地说:“怎么是你?” 曾举人是唐门旁支的姑爷,在唐门中按辈分比唐姑娘高一辈,她应该尊称他一声姑父。 “就是他?”曾举人一掠身形,抓住左闲,用判官笔指着左闲问。 唐姑娘心神一颤。 她这次行动在唐门中属于绝密,只有掌门唐瓷知道,曾举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还从曾举人说话语气中听出,他好像也知道事情的全貌。 唐姑娘不置可否地笑笑。 曾举人:“人既然拿住,交给我不怕他不说。” 唐姑娘犹疑地说:“交给你?” 曾举人含笑说:“姑娘还信不过我。” 唐姑娘眉目轻微一拧,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曾举人出现的太突然,也太偶然。 她不是信过他的武功,是信不过他这个人。 第87章 上当受骗 曾举人除去用毒不怎么样,武功在唐门中属于顶尖人物,人生的也是玉树临风,由其是一笔字写的好,模仿名人的字迹更是一绝。否则,当初唐老太爷也不会不顾众人反对,把唐家的姑娘嫁给他。 他虽说娶的是唐门旁支的姑娘,在江湖上也是件值得荣耀的事。 唐姑娘信不过曾举人,除了他出现的太过巧合,还有就是狂风落英针制作图丢失,这件事对唐门来说实在是事关重大。 掌门唐瓷行事一向谨小慎微,怎么会轻易把这件事说于他人。 唐姑娘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再没有见到掌门唐瓷的信物,绝不会把左闲交给曾举人,也不敢把左闲交给她不信任的人。 她寒着脸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曾举人含笑说:“我不知道姑娘在这里,我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唐姑娘指着左闲,随口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曾举人晃着判官笔说:“自然是有人告诉我,说他会出现在这里。” 唐姑娘:“是谁告诉你,说他会在这里?” 曾举人摇头说:“不能说。” 唐姑娘知道曾举人说的或许不错。 唐门能屹立江湖几世不倒,靠的不仅仅是独步天下的用毒功夫,还有遍布整个江湖的眼线暗庄。 唐门旁支中的人,除了不擅长用毒外,打探江湖消息,一点不比他们这些直系来的差。 曾举人见唐姑娘在犹疑,又笑着说:“这里有样东西,姑娘看看就明白。” 他用红润的手,从怀里掏出个非金非银也非玉,长宽各有二寸许的白瓷牌。 唐姑娘谨慎地接过瓷牌,一入手就感到无比的亲切。 掌门唐瓷是她爹,她从小就拿这白瓷牌玩过,不过只限于在他爹的密室里。 唐姑娘先用心一摸白瓷令牌两面,才仔细看白瓷令牌上的字。 瓷牌一面暗刻一个“唐”字,另一面暗刻十个字。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她又在掌心颠了颠,分量和令牌上的暗记全不错,白瓷令牌是她爹唐瓷的令牌不假。 唐姑娘心里最后的疑虑被打消。 唐门掌门令牌天下只有三块,手持这样的瓷牌,可以号令唐门在江湖上所有的眼线暗桩。 唐门只要派出三路人手,江湖上就没有唐门摆不平的事。 多年前,陇山派苍龙羽士倾巢而出去蜀地寻仇,唐门也就动用了两块白瓷令牌,陇山派就知难而退。 唐姑娘这次出来办这样机密的事,她爹都没给她令牌。 掌门唐瓷不是不想给她白瓷令牌,是怕她办事太招摇,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那样反而不好。 唐姑娘寒着脸把白瓷令牌递给曾举人,冷着脸说:“那我们就一起回去。” 曾举人庄重地收起白瓷令牌,含笑摆手说:“不用,掌门让姑娘留下,负责打探明察司的动静。” 唐姑娘勉强一笑,突然一进身,纤手在左闲胸前一阵乱点。 左闲惊恐地瞪大眼睛,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曾举人看着唐姑娘惊疑地问。 唐姑娘依旧冷着脸说:“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路上不能说话。” 曾举人:“非得等姑娘回去?” 唐姑娘:“不用等我,掌门能解我点的穴。” 曾举人虽暗赞唐姑娘心思缜密,心里当然也是老大的不痛快。 他不痛快归不痛快,还是含笑用赞许的口吻说:“姑娘想得周全。” 唐姑娘有点厌烦地对他挥挥手。 曾举人玩味一笑,开心地说:“我们走。” 唐姑娘望着曾举人拖着左闲,狂奔而去的背影,开心一笑。 她终于不辱使命,抓住偷盗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的左闲,想想心里就非常得意。 唐姑娘望着地上马,赶车人的尸体,叹口气,眼中竟然浮现出少有的怜悯神情。 她叹息什么? 怜悯什么? 唐姑娘不是骤然射杀了赶车人,绝不会在赶车人手下走过十招。 她如果知道是这样,还会不会叹息,会不会生出怜悯之心就没人知道。 树梢一飘,人影一荡。 竹青飘然落下,怔怔地看着唐姑娘。 “你来迟了。” 唐姑娘眨着妙目,盯着竹青表情急切的脸,得意地说。 “你怎么在这里?”竹青狐疑地问,但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 蜀地唐门暗桩眼线遍布江湖,唐姑娘能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是可奇怪的事。 唐姑娘:“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竹青神色一凛,厉声问:“人被你劫走了?” 唐姑娘开心的点点头。 竹青急急地说:“把人还给我。” 唐姑娘含笑摇摇头。 竹青猛然抽出腰间锈刀,大吼:“把人交出来!” “你杀了我也没用。”唐姑娘嘻笑着说。 竹青:“你认为我不敢动手?” 唐姑娘悠闲地走近他,娇笑着说:“人已经被送去唐家堡,你可以抓住我去唐家堡,我爹或许会同意换人。” 竹青:“人真的去了唐家堡?” 唐姑娘得意地说:“走了差不多已经有一顿饭的功夫吧。” 竹青:“你怎么没走?” 唐姑娘嘻嘻笑着说:“再等你啊!” 竹青:“等我干什么?” 唐姑娘:“告诉你人被我抢走了啊!” 竹青:“你找了帮手?” “我还用找帮手,是帮手主动来找的我!”唐姑娘更加得意地说。 竹青有疤痕的左眉不自觉一抖,狐疑问:“你是说有唐家堡的人来过这里?” 唐姑娘咯咯一笑,兴高采烈地说:“你猜对了。” 竹青指着地上尸体又问:“人都是你杀的?” 唐姑娘依旧咯咯笑着说:“你又猜对了。” 竹青来回踱几步,猛然收住脚步说:“你不觉得这事很可疑?” 唐姑娘:“可疑什么?” “你上当了。”竹青冷着脸,指着她嘻笑的脸,厉声说。 “上当?”唐姑娘自信又得意地说:“本姑娘不把当给别人上已经是开恩,谁敢把当给本姑娘上?” 竹青:“在蜀地你就查访到左闲的下落,你为什么不在蜀地动手?” 唐姑娘猛然一愣,心里更是莫名一紧。 不是她不回答竹青的话,而是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竹青指着她说:“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是怕把事情闹大,让唐门中所有人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唐姑娘心里又陡地一悚,隐隐感觉事情不对,但想不出哪里不对。 她呆望着竹青,等他继续说。 竹青:“既然唐门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全江湖人知道这件事,唐掌门怎么会给你派来帮手?” 唐姑娘猛然醒悟。 自诩专把当给别人上的人,反而上了别人的当,真是阴沟里翻了大船,丢人丢大了。 唐姑娘此刻银牙暗咬,心里是一个“恨”字了得。 竹青:“他们离去有多久?” 唐姑娘脸上再没开心得意的笑,低头轻声说:“有一盏茶工夫。” 竹青恨恨地一跺脚,又无奈地仰天长出一口气。 一盏茶的工夫,跛子都能跑出十里地,人还到哪里去追? 唐姑娘红着眼睛,恨声说:“本姑娘马上招集唐门人手,不信他能上天入地。” 她此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恨,有的是满满怒火,能点燃眼前这片树林的怒火。 唐姑娘决心要找到的人,除非他不在人世。 第88章 快活窝火 左闲当然还在人世,不但在人世,而且还相当快活的活在人世。跟唐姑娘的满腔怒火一比,用天上人间来比喻都有云泥之差。 他已经沐过浴更过衣,头脸光鲜,脸色也不再惨白,肮脏的囚服早就被烧掉,现在身上是件蓝色丝质长衣,无论是裁剪还是做工都相当的讲究,难得的是就算穿在他这样三短身形的人身上,也是十分的合体,如果非说是专门为他订做的,也是一点不为过。 左闲身上被四种手法制住的穴道,伍道策用尽奇功妙法只解去三种,哑穴却是始终没能解开。 看来蜀地唐门不但用毒独步江湖,点穴手法也非比寻常。 不能说话并不妨碍人快活,更不妨碍人张嘴喝酒。 左闲此刻在九霄楼最幽静的玉香院中,坐在豪华房间里拥绿倚翠,用水晶杯喝着上好的波斯葡萄酒。 三个时辰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竟然成为了现实。 谁能体会到左闲此时的洒脱快活,又有谁能料到,他会藏身在九霄楼这种销金窟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九霄楼离他被逼吸驴嘴里臭气的地方,也就只有二十多里地。 能说话的人突然失语,都是件令人无法容忍的事。 左闲不但忍了,而且忍的一点不难受,甚至心里还暗暗窃喜。 不能说话有时并不是坏事,至少能保住心里的秘密。 左闲此时不能说话,并不影响他写字,而且还一口气写了许多字。 一百万两岁贡银子的藏匿地点,他写了,写的是十分详细。 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的下落,他也写了,写的是更加详尽。 这两件东西的下落他不能不写,也不敢不写。 写是写了,伍道策能不能看得懂,那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左闲心里万分清楚,唐家堡的人不会放过他,尤其是那个刁蛮毒辣的唐姑娘,更不可能放过他。 唐家堡想要找的人,无论到什么时候,对这个人来说都绝对不是件幸福的事。 唐门想追杀要追杀的人,江湖上没人能管,更没人敢管。 左闲深知伍道策的为人,他迟早是要说出,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的下落。与其迟说还不如早点写出来,早写或许可以暂时稳住伍道策。 他知道自己如果违拗了伍道策的心意,还不如主动去唐家堡,在唐家堡的境遇,或许要比在伍道策这里还能好一点。 左闲大口喝着酒,大声和身边的姑娘调笑,心里却在盘算着对策,如何巧妙脱离伍道策掌控的对策。 伍道策站在观梅阁上,望着楼下繁花尽落的梅花,心里也很得意。 左闲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左闲的行踪是他故意透露出去,也是他有意引总捕房的人去抓的左闲,而且他还算准,左闲一定会被抓住。 他想救左闲是事实,也是真心。不然,他就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出手去救左闲。 竹青押解左闲回帝都的路上,伍道策有大把的机会,但他就是不用,偏偏就是要冒险从明察司的天牢里,把左闲给劫出来。 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伍道策却对自己的这番操作十分得意。 至于参与劫牢的那些人,都是昔日欠他恩情的人。 伍道策昔日是江湖上出名的急公好义之人,急公好义的事,他自然是没少做,只不过在做每件急公好义事之前,他都会跟落难的人说清楚四个字:欠债要还。 他不缺银子,也不收银子,只要恩情。 恩情大如天,比银子要值钱,更比银子管用。 伍道策急公好义出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挑人。 不管是酒馆伙计、青楼卖笑女子,还是雄居一方的江湖豪客,只要有事求到他,不管是天大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只要点头应允下来,求他援手的人就剩下两件事,一件是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另一件是时刻准备还他的恩情债。 当然,对不想还他恩情的人,不管这人如何高贵、如何有势力、如何有背景,伍道策有的是办法去对付。 二十多年下来,江湖上有不少人都欠了伍道策的恩情债。 伍道策轻易不要人还债,他要人还债时,是对欠他债的人一种恩赐,至少对方在还完债后,可以堂堂正正做个无债一身轻的人。 江湖上还有很多欠他恩情债的人,还在翘首以盼地等着,等着来还他的恩情债。 伍道策把左闲从明察司天牢里劫出,忠王府五年前被盗的一百万两岁贡银,算是有了着落,他手上也要宽裕许多。 银子不是万能的东西,要想办大事离开它还真就不行。 两个时辰前,伍道策已经安排人手去启运银子,也安排好人手开始实施后面的行动。 劫狱救左闲这件事,伍道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考察明察司那帮年青人的实力,为他后面要实施的纵横捭阖行动计划,提供直接有效的参考,这事远比那一百万银子要重要。 至于让左闲去蜀地唐门,盗取狂风落英针制作图,只不过是想把江湖水搅得更浑一点,更方便他后面计划的展开。 伍道策当然还没傻到,想把狂风落英针制作图据为己有,他要得到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再亲手把它还给唐门掌门唐瓷,让蜀地唐门也欠他一份天大的恩情。 这是伍道策阴狠的地方,也是他高明的地方。 有得意的人,就有失意的人。 竹青十分失意,万分的不开心。 微微倒挂的眉毛紧锁,左眉间的疤痕变得有点明显,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所有属下,都欠了他银子,而且还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竹青心底是个只看重情义,对银子无所谓的人。不是他对银子真无所谓,是他自己那点俸禄饷银,根本就不够他平日开销用度。 如果有人欠他银子,那这银子一定是他义父甘一紫的。就算属下欠的真是他自己的银子,不管数目多大,他不至于这样不开心。 竹青身为明察司主官,上任第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心里不窝火那才是怪事。 窝火已经让竹青憋屈,还没地方撒,这就更让他越发的窝火。 第89章 成败得失 大白天,明察司高手尽出,囚禁在反九宫八卦布置,铜墙铁壁样天牢里的左闲,还是被人给劫走,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件事不说是放在年轻气盛,新官上任的竹青身上,就是放在久历官场,老成持重的其他官员身上,他们也都会同样忧闷,甚至是暴跳如雷。 竹青忍气吞声地坐在公事桌后,冷眼瞅着桌前站着的这群,个个自命不凡的属下,心里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天牢里的防守早就安排好,防的就是怕有人去劫狱,人犯偏偏还是被人给劫走。 他如果不去安远大街,不去理会左元帅林之平被杀的事,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得如么糟糕。 过了不知多久。 竹青的眉头渐渐展开,脸色也平和许多,看着恭敬站在眼前的属下,用平和的语气说:“谁先说。” “我先说。” 厉冰燕率先上前,冷着脸说。 竹青眉毛一动,冷着脸问:“厉协查想说什么?” 厉冰燕:“属下没能尽力。” 竹青心里一跳,没料到厉冰燕会主动出头揽责任。 他摆手说:“不关你的事。” 厉冰燕:“我是明察司协查,怎就不关我的事?” 竹青:“布局的时候你还没到任,不用往自己身上扯。” 厉冰燕还想争辩,见竹青有点厌烦的又摆摆手,只好隐忍着心里不快站到边上。 “属下无能,没能留下对手。”丁四五耷拉眼皮,走到桌前,丧气地说。 竹青:“看出对方路数没有?” “应该是肉掌笑弥勒独笋子。”丁四五依旧耷拉着眼皮说 竹青心里一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 他不是吃惊独笋子参与了劫狱这事,是吃惊劫狱这事,正如师父甘一紫判断一样,果然是伍道策所为。 伍道策消失五年,一现身就劫了明察司的天牢,救走大盗左闲,他想干什么? 竹青强作镇静,平和地问:“你没看错?” 丁四五:“肉掌劲气能幻化成金莲的人,江湖上没有第二个。” 竹青五年前见过独笋子的面,没见过独笋子出过手。但丁四五说的话,他坚决相信,因为师父甘一紫也说过同样的话。 “跟属下对阵的是无射门的郊博,属下无能没留住他。” 冯文卿知道事态严重,不敢再不说话。 竹青点点头,在茶寮他见过郊博的无射刀法。 痴禅小和尚那天用言语吓跑了郊博,不代表郊博的武功不好。相反,竹青认为郊博的武功一定不会差。 江湖上,知道进退的人,武功都差不到哪里去。 竹青挥手让冯文卿退下。 “属下重创了对手,可惜没能留下他。”郑羽上前抱拳说。 竹青:“看清他路数没有?” 郑羽:“他使剑,应该是个内家高手。” 竹青:“没看出他门派?” 郑羽脸一红,躬身说:“属下愚钝。” “我的对手是个蒙面胖子,但我知道他是有情道无情门下。”钟离闪着妙目,快步上前说。 众人还等她继续说下去,她已经媚笑着退到边上。 她显然也没能留住对手,估计能跟对手打平,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栗宁低着头上前,小心地说:“我,我遇上的是个大汉,不知道他的师承来历,但,但,但他死了。” 众人惊奇地看着栗宁,都在想她的武功也太强了吧? 众人都是练武的行家,相处时间虽不长,但怎么看栗宁也不像是个,身负绝世武功的人。况且,众人在天牢里都遇上各自的对手,心里都清楚自己对手的分量。 难道栗宁遇上的是个软柿子,还是她就是个真人不露相的高手。 栗宁见大家都惊奇地在看她,嗫嚅着又说:“我说的是真话。” “你是用掌力震杀的他?”竹青疑惑地问。 竹青在宜城会仙楼见过栗宁的武功,轻身功夫不错,要说内功,以竹青现在的眼光判断,对付一般的江湖高手没有问题。 伍道策派来劫狱的人,岂会是一般高手? “是哪个人杀的。” 栗宁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公事桌后面的竹青,希望他能明白她说的话。 竹青忽然笑笑,挥挥手。 他已经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一定是在会仙楼曾经出现过,那个僵尸模样的人。 栗宁如释重负,退到边上。 卢鹤翎轻快地说:“卢某遇上的是残雪道,打成平手,让他跑了。” 竹青笑笑。 他一点不奇怪,独笋子都出现了,残雪道怎么会不出现? 竹青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是卢鹤翎遇上残雪道,要是别的人碰上残雪道,会是个什么样结果,他都不敢再往下想。 “我来说,我遇上的人叫齐眉童子,齐眉棍法和内功都是一流,可惜……” 昊凡突然停住,含笑看着众人。 “可惜什么?”郑羽鄙夷地看着她问,心想你没死就是万幸。 “可惜他死了。”昊凡自傲地说。 众人又齐刷刷扭脸,惊讶地看着昊凡,仿佛是陡然看见了一头罕见的怪物。 他们中确实没人见过齐眉童子的真容,并不代表他们就没听到过,齐眉童子在江湖上的传言。 齐眉童子九岁出道江湖,十二岁成名江湖,死在他齐眉棍下的江湖一流高手,没有三十也有二十,怎么可能被多疑女子昊凡杀了? 齐眉童子是活该走霉运,还是她昊凡活该走鸿运,这样的好运怎么就落在她的身上? 竹青看着众人,用赞许的语气说:“我刚才查验过,齐眉童子确实死了,也确实是死在刚猛的掌力之下。” 昊凡得意环顾四周,慢慢退到边上。 公仪静寒着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前抱拳说:“属下无能,请总教习责罚。” 竹青含着真诚的笑说:“公仪堂主,你要这样说我就坐不住了。” 公仪静见竹青忽然有了笑脸,而且还是冲她在笑,心里骤然一动,脸一红,低下头,不再言语。 竹青用赞许的语气,高声说:“公仪堂主斩杀了陇山派的莫念生,是这次劫狱事件中的首功。” 众人的心都同时惊讶地一缩。 江湖人都知道,陇山派惯用符箓驱鬼神,莫念生又是陇山派中顶尖高手之一,公仪静能斩杀他,她的武功就不能不让众人侧目。 众人看公仪静现在的样子,好像受了不轻的内伤,看来她的武功比莫念生也高不了多少。 第90章 扰乱视听 不管怎么说这次劫狱事件,左闲虽被劫走,明察司无一人伤亡,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栗宁毙杀了一名身份待查的劫狱凶犯,昊凡震杀了齐眉童子,公仪静斩杀了莫念生。 这三个人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都是江湖一流顶尖高手中的高手。 不管竹青怎么想,现在站在下面的众人都是这么想,连寸功未进的厉冰燕,心里也是在这么想。 竹青起身笑着说:“所幸我们的人没有伤亡,人犯虽然被劫走,我们可以再抓回来,总捕头那里有我一力承担。诸位也不用气馁,晚上我请诸位喝酒,给诸位压惊。” 大厅中,一片欢呼。 本来抱着受责罚心理来的,没想到不但没受到责罚,晚上还有酒喝,想想就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竹青见众人欢呼雀跃,眉头不由得紧了紧。 他在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向师父甘一紫怎么交待。 该交待的事情总要交待,躲肯定不是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实话实说,该面对的事,必须要面对。 月上柳梢头,洒下满地清辉。 明察司寥寞的院子,失去了日间喧闹,显得异常冷清跟压抑。 竹青手摸着腰间锈刀幽蓝的刀柄,低着头,苦着脸,大气不敢出一声,站在师父甘一紫面前。 “你没喝酒?”甘一紫笑着问。 竹青点点头。 甘一紫:“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竹青:“徒儿无能,给师父你丢脸了。” 甘一紫:“你真是这样想的?” 竹青又木然地点点头。 甘一紫:“就没想点别的事?” 竹青嗫嚅着说:“徒儿向师父你请辞。” 甘一紫疑惑地问:“不想干啦?” 竹青抬头看着甘一紫说:“不是不想干,想干也没有机会。” 甘一紫更加疑惑地问:“为什么?你说说。” 竹青:“出了天牢被劫这么大事,总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徒儿不想让师父你为难。” 甘一紫赞许地点点头,心里是十分的欣慰。 竹青这小子终于成熟,知道主动出来承担责任,他怎能不高兴。 甘一紫:“就为这点小事,就不想干了?” 竹青惊讶地看着甘一紫,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想不通的是天牢被劫,失去那么重要的人犯,这样天大的事,在师父嘴里怎么就成了小事。 甘一紫见竹青没言语,用轻松的语气说:“人犯虽然被劫走,我认为明察司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 竹青又低下头,望着自己脚上快靴的鞋尖,还是没说话。 甘一紫叹气说:“这次左闲被伍道策从天牢里劫走,我也有责任。” 竹青忙抬头说:“整件事跟师父无关,全是徒儿无能。” “本来想着已经安排的是无懈可击,就没让总捕房的好手过来帮忙。”甘一紫仰天长出一口气,用有点无奈的口吻说:“我还是低估了伍道策的手段,没想到五年后他还有这样的实力,这样的能力。” 竹青也自责地仰天长叹,眼中已有泪意。 甘一紫拍拍他,忽然用轻快语气说:“不用灰心,反过来想也不是什么坏事。明察司这帮人包括你在内,整天眼高于顶受点挫折是好事。” 竹青:“师父,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甘一紫心底微微一动,眼一瞪,厉声问:“你还是不想干了?” 竹青肯定地一点头。 甘一紫气恼地大声说:“你说你现在叫我去哪里找人,来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遇上这点事就想不干,是师父我看错了你。” 竹青突然抬头,正色地说:“师父,不是徒儿要撂挑子,出这么大事没人出来顶缸怎么能行,又怎么向上面交待?” 甘一紫摆着手,厌烦地说:“你想好后面怎么带好明察司,怎么对付伍道策就行,上面的事由师父我承担。” “真的?”竹青疑惑着说。 甘一紫:“天下总捕头的肩膀,总比你明察司总教习肩膀硬点。” 竹青展颜笑着说:“师父,我请你喝酒去。” “小子,你是在等我这句话是不是?你今天是下好套,就等师父我往里钻,你小子说是不是?” 甘一紫突然醒悟过来,指着竹青大声说。 竹青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欢笑着直摆手, 甘一紫指指天上月亮说:“都什么时候了,才想起请我喝酒。” 竹青不好意思地一笑。 甘一紫:“明察司后面怎么办,你都想好了?” 竹青肯定地点点头,看着甘一紫问:“师父,周主簿自从去了自在居,后面就没出现过。” 甘一紫摆手说:“当时我要急着去安远大街,去处理林之平遇刺的事,酒桌上总得有人陪那些客人,是我让他在自在居陪客人。等我料理完林之平后事,才知道明察司天牢出事,也才知道周主簿陪客人在酒楼喝高了。” 竹青无语地点点头。 甘一紫:“我让总捕房的捕快去他家看过,他确实是在家酣睡。” 竹青:“他倒是心宽的很。” 甘一紫摆手笑笑,突然问:“你对林平之的死怎么看?” 竹青一愣,望着甘一紫轻声说:“师父怀疑他是被左手组织的人杀死。” 甘一紫:“他是死在左手刀下,脖子上刀口平滑,是个高手所为。” 竹青:“听说尸身上并没留下血手印?” 甘一紫:“正因为这点,我才怀疑是左手组织的人杀了他。” “为什么?”竹青狐疑地问。 甘一紫:“左手是个隐秘的杀手组织,他们做事不会太张扬。” 竹青默想片刻,犹疑说:“赵侍郎不是左手组织的人杀的?” 甘一紫沉吟一会说:“我推断不是,是有人故意在扰乱我们视线。” 竹青的心里暗自一惊,在想这个故意想要扰乱他们视线的人,他又会是谁?刑部侍郎赵简是他杀的? 甘一紫见竹青不说话,随口问:“那个报恩寺的小和尚,现在在哪里?” 竹青想了想说:“应该在大悲寺他师叔那里。” 甘一紫:“他师叔法号叫什么?” 竹青抓着头,努力想了片刻,犹疑地说:“他好像说过叫什么佛。” 甘一紫点点头。 竹青:“师父,怎么想起来他来了。” 甘一紫叹气说:“当年他师父青鸟佛被祝天任震杀,我让他跟在你屁股后面有半年吧?” 竹青:“差不多。” 甘一紫:“这次你们见面,你没问他怎么就突然走了?” 竹青笑着说:“我问过,他说是被他师叔差人来带走,他师叔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他就一直没找我们。” 甘一紫沉思半会,叹气说:“他也是个苦孩子,你不许慢待他。” 竹青笑着点点头。 甘一紫看眼天上清朗的明月说:“走吧。” 竹青狐疑在问:“去哪里?” “回家,喝酒!” 甘一紫开心地大声说。 第91章 郁闷 半个月过去。 明察司、总捕房、顺天府的捕快全部都撒出去,左闲的下落还是没有查出一点眉目。 他仿佛是一滴蓝色的水,跌进蓝色的大海,消失的毫无踪迹,好似江湖上从来就没有这么个人一样。 甘一紫忧闷,竹青忧闷,所有公门中的人都忧闷。 忧闷的岂止是公门中的人,伍道策在九霄楼观梅阁上更郁闷。 九霄楼是忠王的产业,公门中的捕快没有真凭实据,轻易不敢过来搜查,左闲藏身在这里安全可以得到绝对的保证。 伍道策郁闷的是,他用尽所有手段就是解不开左闲的哑穴。 青乌佛用密宗独有的解穴手法,把左闲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差点把左闲的命弄丢了,也是无济于事。 伍道策不敢再让其他人在左闲身上,再试其它的解穴手法,万一左闲死了,他的全盘计划也会有不小的损失。 至于那个曾举人,本来就是个冒牌货,伍道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他在左闲上身乱试。 伍道策看着手上三张又是字又画的纸,脸色远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阴沉的乌云密布,像夏日雷雨前的天空。 他刚才把左闲叫来观梅阁,问狂风落英针制作图下落。 左闲在他面前咿咿呀呀,指手划脚半天,自己急的一头汗,他还是没明白左闲比划的意思。 左闲急的抓耳挠腮,又写下满满两张纸的字,又画了一张纸的图。 伍道策还是没看明白,狂风落英针制作图,到底被左闲藏在哪里。 他大费周章的安排人手,又让左闲去盗取,由唐姑娘保管的狂风落英针制作图,只有两个目的。 现在唐姑娘已经走出蜀地,在江湖上追杀左闲,他的第一个目的已经初步达成。 左闲只要不落在唐姑娘手里,江湖这滩本就不清的水,就会被搅得更浑,更有利他后面的行动。 伍道策第二个目的,是想拿着狂风落英针制作图,在他认为恰当的时机,亲自去蜀地唐门找唐瓷,给他后面的行动再多上层保险。 现在,左闲的哑穴一时半会解不开,写又写不明白,比划的更是叫人不明就里。 狂风落英针制作图下落,一时竟然成了解不开的谜。 伍道策面对这意料之外的事,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后面的行动在五天前已然展开,他哪里还会有时间来郁闷? 姬涵坐在房间里,呆呆地望着几案上的琵琶,心情比伍道策还要郁闷。 十天前,她被张仁臣从总捕房里保出来,心情就一直这样郁闷。 她坠马髻散乱,往日桃花样的面容,因为坐牢的关系显得有点苍白,但看上去依旧美的不可方物,美的有点不讲道理。 姬涵暗算时间,那个出手阔绰的小七,应该来听她琴音才对,怎么一直没来。 她想起小七,心情更加莫名的郁闷。 既没有心情梳妆,更没兴致打扮,连客人也懒得去接,任由自己就这样呆坐着。 姬涵是九霄楼的头牌,平时就没人敢轻易来招惹她,现在她心境不好,就更没人敢来招惹她。大家都心有灵犀般任由她这样作贱自己,连九霄楼的大姐温玉如,也有三天没来她的房间。 轻快的脚步响起。 姬涵厌烦地皱了皱眉头,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来。 “还没梳洗?” 温玉如浅笑着进来,浅笑着看着姬涵,浅笑着说。 姬涵清楚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人,心里虽是厌烦的很,但大姐的面子总不能不给。 她并没起身,而是冲温玉如淡淡一笑,算是勉强应付过去。 温玉如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依旧浅笑着说:“来个豪客点姑娘的《隼斗仙鹤》曲,人已在海棠厅,姑娘收拾收拾就过去。” 姬涵远山似的黛眉微微一皱,心里是万分的不乐意。 温玉如又浅笑着说:“大姐知道你心境不好,但这个人姑娘你得去应付一下。” 姬涵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勉强展颜笑笑,算是应承下来。 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应承下来又能怎么办? 海棠厅。 它说是厅,其实就是个比一般房间大点,布置的也华丽点。 厉冰燕穿身鲜亮的男人华服,寒着脸,冷如冰,就坐在这样的房间里。 她不笑时就是这样,仿佛天下人都欠她银子,但笑起来却是火热的很,能把整座冰山融化。 厉小卉站在边上,手里捧着漆黑的胡笳。 过了许久。 厉冰燕见弹琵琶的人还没出来,脸上露出明显耐不烦的神色。 男人等女人是平常事,女人等男人就不是件平常事,女人等女人那就是件稀奇事。 今天这稀奇事就发生了,而且还发生在一直只有别人等她,她从不等别人的厉冰燕身上。 厉冰燕此时心里烦躁可想而知,更是郁闷的不行。 她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有这么大的谱? 又过许久。 厉冰燕拧了拧秀眉,她的忍耐显然已到了极限,也郁闷到了极致,陡地起身正想拂袖而去。 “公子……” 厉小卉不由得发出声轻呼。 厉冰燕想了想,又耐住性子重新坐下,拿起边上的茶水刚想喝,又重重地放下。 又过去好久。 珠帘轻摇,香风乍起,倩影婆娑。 姬涵怀抱着琵琶,款款出现在房间里。 “公子久候,望公子原宥。” 姬涵微微躬身,樱唇轻启,莺声飘荡。 厉冰燕寒着脸,鼻子里发出声重哼。 姬涵美目流盼,不经意扫了厉冰燕一眼,已认出她是女扮男装。 她又微微躬身,桃花色粉脸上浅浅一笑,低声说:“公子想听《隼斗仙鹤》一曲?” “你哪来这许多废话,快些弹奏就是。”厉小卉轻声喝叱。 姬涵心中暗笑,好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在九霄楼摆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厉冰燕用眼神制止住厉小卉的鲁莽,随即又用眼神示意她去打赏。 厉小卉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轻快地走过去,把银子重重放到姬涵身边的几案上,又狠狠睨了姬涵一眼。 姬涵并不理会厉小卉不友好的目光,依旧含笑说:“谢公子赏赐。” 厉冰燕厌烦地摆了摆衣袖。 姬涵葱笋样纤手,逐次按按四根琴弦,又伸手调整下弦轴,身子又礼貌的微微前倾一下。 厉冰燕又摆了摆衣袖,催促她快点弹奏。 姬涵脸色微微一正,纤指在弦上一“琵”一“琶\",莺语流泉的琴音淌出,一下子让人赏了心,悦了目,快了意。 第92章 平凡女子 琴音乍响。 厉冰燕的心随着琴音就是一紧。 那天在九霄楼外,有风雪阻隔,厉冰燕虽听出弹琵琶的人琴艺不一般,终究如隔靴搔痒没有切身感受。 她今天是身临其境,就刚才姬涵这简单的试弦声,她已经听出姬涵的琴艺确实不一般。 而且,她还隐隐听出琴音中,含有金戈铁马杀伐之意。 厉冰燕出身在国公府,在操琴一道上的造诣也是非同一般,而且还颇具心得。 琵琶曲分文曲、武曲、大曲三类,厉冰燕更是心知肚明。 文曲表达的是一种优雅、端庄、清丽与写意。 武曲要表现的却是一种豪迈、奔放、博击与写实。 至于大曲,它是将文武两曲揉合,集文武两曲之大成。 琵琶最擅长表现各种惊天动地的搏击场面,厉冰燕想听的也正是这类曲子。否则,她也不会专程从帝都赶过来,点名要听琵琶弹奏的《隼斗仙鹤》曲。 隼斗仙鹤曲起于何时,兴于何时,何人所创,厉冰燕概不清楚,只是国公府教她操琴的先生,在闲谈时偶尔提起过。 当时,先生对这段曲子推崇备至,厉冰燕也就暗暗记在心里。 厉冰燕在见到姬涵人的时候,就知道不虚此行。 她再听到姬涵刚才试弦的琴音,更加确信这趟来的值。 隼是猛禽,虽小却凶猛无畏。 仙鹤,天之骄子,优雅而高贵。 隼在空中想拿住飞翔九天的仙鹤,不是件容易事。 仙鹤面对凶猛的隼,用智慧与胆识,勇敢地与之周旋、抗争。 它能否逃脱隼的擒拿,正是这曲子的精奥所有,想想都让人心惊。 姬涵微吸口气,葱笋样纤指在弦间来回一动,舒缓平稳,节奏如流水的琴音响起。 厉冰燕双目立时微眯,眼前仿佛现出一幅极其写意的水墨画卷。 浮云悠悠,万里碧空,胡杨曳风。 一汪瓦蓝的湖水,仙鹤时而在湖中戏嬉,时而振翅离湖冲天。 姬涵信手“琵”“琶”着琴弦,复杂多变的旋律,交替从她指间恣意迸出。 厉冰燕的眼前,又幻化出一片辽阔广袤,草长莺飞的旷野。 原野上,江湖豪客,草莽汉子,纵马架隼,弯弓射雕。 姬涵手指一顿一挫,舒缓平稳的旋律,顷刻间陡然转急,急如珠落银盘,骤雨打焦叶。 厉冰燕的眼睑,不受控制地跳动一下。 她意念中,那只落在草莽汉子手臂上,凶猛的隼,鹰目流转,似乎发现了正飞翔在蓝天上,那只高贵高傲的仙鹤。 隼,猛地抖羽、展翅、冲上蓝天白云间。 仙鹤,显然也感到危机在临近。它羽翼震动,空中一旋,跟隼展开了一场逃脱和追逐的对决。 姬涵的琵琶弹拨的速度越来越快,弦音越来越急促。 厉冰燕想象中的隼与仙鹤,在晴空中上下翻飞。 云凌乱,天暗淡。 隼与仙鹤的搏斗,越来越激烈。 隼,陡地穿云破雾,盘旋翱翔,意在疾速擒拿住仙鹤。 仙鹤,左冲右突,闪躲腾挪,总能在危急时刻,堪堪避开隼的致命一击。 姬涵的手指在弦间左“琵”右“琶”,刚猛柔韧的旋律交替呈现,迷乱而惊惶。 隼,是不是擒拿住了仙鹤。 仙鹤,是否能成功逃脱。 江湖豪客,一定认为凶猛的隼,能拿到仙鹤。 文人雅士, 想的定是仙鹤,能逃避开隼的魔爪。 厉冰燕的心念一时陷入迷茫。 她既不希望意念中高贵的仙鹤,被隼无情的拿住,也不希望凶悍的隼无功而返。 厉冰燕的心境正在万分纠结时,心中骤然一凛,冷汗随之浸湿了她的亵衣。 她怎么会被琴音所迷、所困? 此时,她若是在跟江湖高手搏杀,无疑已经落败。 厉冰燕伸手拿过厉小卉手中胡笳,红唇贴上黑笳,急促充满愁绪的笳音传出。 她起音就是胡笳十八拍,第十五拍“商参”。 姬涵听胡笳声骤起,心里微微一冽。 她随即指尖乱颤,刚柔相济的旋律,猛然变得刚猛无比,仿佛天空翱翔的隼,对仙鹤发起最后的攻击。 厉冰燕听琵琶声陡转刚猛,丹田中气息一提,笳声由十五拍“商参”,急转十二拍“东风”。 笳声如冬日里突起的春风,和煦而温暖,冰雪瞬息消融无形。 意念中,高傲的仙鹤展翅高飞,隼却是在犹豫徘徊。 姬涵手指在老弦底部一拨,琵琶音再一强,似朔风乍起。 意念中,隼陡振双翅,悠地追逐仙鹤而去,直冲云端。 厉冰燕笳声再变,由十二拍“东风”跳入第十拍“烽火”。 金戈铁马,残酷而冷冽。 意念间,高傲的仙鹤,颈项长伸,俯冲直下,发起舍生忘死的拼命一击。 琵琶声陡然一缓,变得抒情而浪漫。 笳音一滞,随之哀怨又多情。 意念中,凶猛的隼,高贵的仙鹤,重回各自的领地。 蓝天白云空悠悠,天地归于安详宁静。 姬涵的手在四弦上一“划”后急“伏”,琴音戛然而止,清悦余音缠绵绕梁。 厉冰燕红唇随之离开黑笳,笳声悄然而去。 过了好久。 姬涵起身,微微一躬身,含笑说:“公子大才,琴音高绝,小女子献丑。” 厉冰燕起身抱拳,朗声说:“姑娘琴艺非凡,承让。” 姬涵刚才陡然收住琵琶声,是已经觉察到厉冰燕在运用力,如果再弹奏比拼下去结果不难想象。 她不想拼斗下去,也不敢拼斗下去。 姬涵羞涩一笑说:“没污了公子耳目,小女子已是欣慰。” 厉冰燕陡然生出股怜惜之意,忙说:“姑娘的琴音堪称天籁,在下有幸听闻,乃是三生有幸。” 姬涵:“公子用胡笳吹奏十八拍,令小女子眼界大开,想必当年昭君的琴音也不过如此。” 厉冰燕:“雕虫小技,姑姑见笑。” 姬涵展颜望着厉冰燕说:“小女子听说厉国公府有位郡主,胡笳吹奏的如天籁之音,不知公子是否有幸听过?” 厉冰燕心里微一紧,知道她的行藏被姬涵窥破,忙含笑问:“姑娘可认识那位郡主?” 姬涵苦笑笑,摇头说:“小女子落在风尘,无缘结识。” 厉冰燕也笑着说:“在下也只是有所耳闻,不敢冒昧高攀。” 姬涵娇羞地说:“天色已晚,公子就歇在此处如何?” 厉冰燕心里又是一紧,忙笑着摆手说:“姑娘盛情,在下改日再来叨扰。” “小女子等公子大驾。”姬涵目含秋水,情意款款地说。 厉冰燕的行藏已被姬涵窥破,她的话说得还如此缠绵,这是厉冰燕万没想到的事。 突然,厉冰燕有种要呕吐的感觉,刚才对姬涵的那点怜惜之意,瞬间化为乌有,心中升起股莫名的厌恶。 姬涵看来真不是个平凡女子。 厉冰燕这个想法刚冒出,人已起身,说声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 厉小卉随手扔下锭银子,瞅姬涵一眼,也跟了出去。 姬涵望着厉冰燕背影,意味深长地一笑。 她心里何尝不是也在想,厉冰燕也不是个平凡女子。 第93章 不开眼的人 览味斋。 油腻的屏风。 它架在离厨房的角落,隔出个临时单间。 只有天下总捕头甘一紫,能在这里享受到这样礼遇,难道是甘一紫今天又来照顾王掌柜的生意。 甘一紫是常来,今天却没来,至于为什么没来,没人知道。 今天来的是他徒弟加义子,笑起来满脸奸滑相的竹青。 竹青常跟师父甘一紫来,现在他在览味斋这个小酒馆,也能享受到只有甘一紫才能有的这种特别礼遇。 今天,竹青很开心,大马金刀,坐在相当局促的单间主位上。 丁四五耷拉着眼睑,坐在竹青对面。 痴禅小和尚顶着大秃脑袋,眯缝着笑眼,打横,坐在他俩之间。 丁仆眼中含着万分开心的笑,恭敬地站在边上。 他没坐下,远比坐着的三个人还高兴。 奴以主为贵。 竹青身为丁仆主人丁四五的上司,专门请他主人丁四五喝酒,作为下人的丁仆自然是高兴又开心,心里甚至还很得意。 伙计穿身比王掌柜还要油腻的短衣裳,欢笑着抱进来两坛酒,欢笑着说:“小爷,大爷今天没来?” 竹青笑着说:“师父今天没来,师父来我喝酒不尽兴。” 伙计会意地开心一笑,揭开酒坛盖,刚要倒酒,被边上的丁仆伸手抢过。 丁仆笑着恭敬地先给竹青的酒碗倒上酒。 竹青见伙计尴尬地站在边上,挥挥手,刚想把伙计打发走。 他见痴禅小和尚笑眼里满是失望的神色,在看着桌上几盘素菜发愣。 竹青脸上奸滑一笑,指着伙计说:“你别站着了,快去把你家新出的酱肉多拿点来。” 伙计偷瞄痴禅小和尚一眼,忙笑着点头哈腰,连连称是,一溜烟跑了出去。 竹青拦住痴禅小和尚又要合十的双手,指着桌上几碟素菜说:“你等会,酱肉马上来。” “酒不错。”丁四五放下手里空碗说。 “王掌柜私藏的酒还能差。”竹青指着屏风外面,小声说:“他们有钱也喝不到。” 丁四五一笑,第二碗酒又见底。 “你慢点,等等我。”竹青放下空酒碗说。 “我家少爷就这习惯。”丁仆一边忙着倒酒,一边笑着说。 他语气中透着十分的自豪,万分的得意。 “你家少爷心机也不少。”竹青望着丁仆,指着丁四五说。 丁仆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丁四五一笑,知道竹青说的是帮他偷换左闲那事。 竹青:“你怕我小看你?” 丁四五又一笑,第三碗酒又见底。 竹青摇摇头,笑笑,用筷子一戳痴禅小和尚说:“我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痴禅刚要双手合十,不自觉一笑,放下手说:“施主有事小僧尽力,施主那里小僧不会去,也不能去。” 竹青苦笑笑。 自从上次明察司天牢被劫,他明显感到明察司严重缺乏人手,尤其是跟他一条心的高手。 痴禅小和尚拒绝了他的邀请,他心里虽不痛快也是无法,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痴禅小和尚今天明确表示可以帮他,竹青的心里还是很高兴,也踏实不少。 满满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酱肉,散发着撩人的肉香酱香,被伙计放到桌中央。 “小爷,还要点什么?”伙计笑着,贴心地问。 竹青挥挥手。 伙计一笑,知趣地转身就走。 “回来,回来。”竹青叫回已经走出屏风的伙计。 “小爷有事?”伙计转身笑着问。 竹青:“把酒再拿两坛来。” 伙计转身又要走,又被叫住。 竹青疑惑地问:“今天怎么没见王掌柜?” 伙计笑着说:“掌柜的被人请去喝酒呐。” 竹青一愣,接着又一笑。 还有人请酒馆掌柜喝酒,听着就是件稀罕事。 王掌柜确实是去喝酒,去的地方还很远,坐马车也要近两个时辰才能到。 能让一直把银子看得很重的王掌柜,放下自己览味斋生意不管,还要花银子雇车去这么远的地方,这个请客的人面子确实不小。 王掌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天上已经下起了雨。 雨虽不大,却是十分的烦人。 王掌柜抬头看眼建在十多层青石台阶上,门洞大开的九霄楼高大门楼,脸上露出开心的笑。 这地方他早就听说过,却从没来过,今天算是来开开眼界。 王掌柜小心的提起簇新蓝灰色绸缎长衣下摆,慢慢走上九霄楼高高的台阶,生怕身上的新衣服沾上半点污秽。 他如此小心不为过,这身鲜亮的长衣,不是有人请他到这样地方喝酒,怕是这辈子也舍不得花许多银子,把它买来穿在身上,更不会忍心在下雨天穿着它出门。 王掌柜现在不缺银子,但苦日子过惯的人就是这副德性,认为银子只有揣在兜里心里最踏实,也才最有底气。 他手提新衣服下摆,努力挺直腰杆,但给人的感觉还是连土财主都不如。身上这件做工精细,剪裁得体,簇新的绸缎衣服,仿佛是今早上刚偷到手的一般。 王掌柜脚刚踏进九霄楼明如镜的大门里,扑鼻葱姜味夹着无尽的烟火气,已经令边上穿着讲究的九霄楼伙计皱起了眉。 伙计用厌恶的眼神,开始上下打量起王掌柜。 这种人也配来九霄楼? 伙计嘴上虽没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王掌柜,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王掌柜!” 一个年轻精干小厮打扮的人,脸上含着谦卑的笑,快步从里面迎出来,走到王掌柜面前又恭敬的一躬身。 王掌柜见有人如此恭敬的迎接自己,不自觉又挺了挺腰杆,收住脸上职业性谦卑的笑,整张脸瞬息变得庄严起来。 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忙躬身说:“家主在紫薇厅恭候。” 王掌柜瞄一眼这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心里不自觉微微一跳。 他从这年轻人平和内敛的眼神中,看出这年轻人也是个会家子,而且武功还不会太弱。 王掌柜扭头望着九霄楼的伙计,重重哼了声,昂首走了进去。 九霄楼的伙计惊讶得差点晕倒。 这土老冒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有人请他去紫薇厅? 请他的人又会是个什么样不开眼的人? 第94章 闻风而动 紫薇厅。 九霄楼最气派,最排场的厅。 厅不是很大,要比海棠厅大不少,也比海棠厅豪华。 它的陈饰更是讲究非常,精巧非常,远是海棠厅无法比拟。 张仁臣背着手在看墙上挂的字,听见有脚步声,忙转身含笑走到门口,拱手说:“王掌柜大驾,张某恭候多时。” 王掌柜摆摆缺了拇指,指甲缝里尚有黑油灰的左手,一笑,径直来到已有几样精致菜肴的桌边坐下。 他脸上的笑,已经不再有那种谦卑,而是充满自信。 张仁臣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见王掌柜就这么随便一坐,他的身心就为之一震。 椅子上,王掌柜浑身透着无名的霸气,再也不显得卑微。蓝灰色绸缎长衣,配上他岁月沧桑的面容,有股不怒自威的气概。 张仁臣向引王掌柜进来的年轻小厮挥挥手,也来到桌边坐下。 年轻小厮躬身退下,顺手把门带上,恭敬地站在门外。 王掌柜左右看看,笑着说:“比我那地方强。” 张仁臣拿起烂银酒壶,起身给亮银杯中斟酒。 “也比王掌柜那里费银子。”张仁臣开心地大笑说。 王掌柜见杯中已有酒,也没谦让,随手端杯呷口酒,眉头皱了皱,轻轻放下酒杯。 “怎么样?”张仁臣笑着问。 王掌柜又随手夹一筷“红虬脯”放嘴里,细细口味着。 “怎么样?”张仁臣又笑着问。 王掌柜放下象牙筷,冷着脸说:“酒喝了,菜吃了,有事说事吧。” “酒菜不投口?”张仁臣给自己斟上酒,坐下后再笑着问。 王掌柜指着盘中菜肴红虬脯说:“是用小牛腰肉做的,外面酥脆,里面嫩又有弹性,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抬头看着张仁臣又说:“酒还行。” 张仁臣晃指着酒壶说:“五两银子一壶。” “在我哪里能买五坛,还比它好。”王掌柜冷冷地说。 张仁臣尴尬地笑着说:“将就喝一点。” “喝不起!”王掌柜依旧冷冷地说。 张仁臣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王掌柜这种吝啬的酒鬼,九霄楼的酒他怎么喝得起? 他不是缺银子,他缺的是习惯。 喝不起的酒,又怎么能喝得习惯? 九霄楼本就不是酒鬼该来的地方,王掌柜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上次的酬劳。” 张仁臣随手放下两张银票。 王掌柜伸手抓起银票,十分仔细的查验后,仔细小心的叠好,万分仔细地把叠好的银票放入怀中。 他手刚从怀中拿出来,又不放心再伸进去摸摸,脸上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张仁臣又放下一张银票说:“这是这次的定金。” 王掌柜看都没看张仁臣一眼,更没问是什么事,直接伸手拿起银票,查验一番后叠好,又仔细放入怀中,手在绸缎长衣外面按按,才算彻底确认银票确实是在他怀中。 张仁臣满脸是笑,心里却厌恶得差点冲出门去呕吐。 王掌柜:“是谁?” 张仁臣:“找样东西。” “什么东西?”王掌柜的语气有点犹豫。 张仁臣:“诏书。” 王掌柜:“哪里?” 张仁臣:“岭南王府。” 王掌柜看他一眼,狐疑地问:“世袭罔替诏书?” 张仁臣一笑,点点头。 王掌柜沉想一小会问:“什么时候要?” 张仁臣:“越快越好。” 王掌柜又沉想小一会说:“三个月。” 张仁臣竖起一根手指,脸上含着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至多一个月,上面就要见到东西。” 王掌柜略一想,轻快地说:“就地交割,不然时间不够。” 张仁臣稍一沉吟说:“行。” 夜深,人静。 雨还在纷扰地下着。 览味斋已经上起门板,周遭一片漆黑。 小七坐在厨房里,在如豆的灯火下,就着满屋的烟火味在喝酒。 王掌柜已经没有在九霄楼那样鲜亮,一身油腻的短打扮,也在低头喝着酒。 小七放下酒碗,有点迟疑地问:“什么时候走?” 王掌柜:“喝完酒就走。” 小七:“这是我的饯行酒?” 王掌柜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他低头喝着酒说:“在外面不要喝酒。” 小七:“既然是饯行酒,我去拿点酱肉下酒。” 王掌柜:“你也不是喝酒人。” 他嘴里虽这么说,并没有制止小七去拿酱肉。 小七嘴里嚼着酱肉,含糊着问:“什么样是喝酒人?” 王掌柜含糊地一笑,又喝口酒。 小七:“只喝酒不吃菜,我不行。” 王掌柜又含糊地笑笑。 小七:“他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王掌柜:“逼反。” 小七:“哪边反了对他有好处?” 王掌柜警觉地四周看看,低声说:“他要的是兵权,天下不起叛乱,兵权怎么落到他手上。” 小七:“难怪他让我们先杀了左元帅林之平,原来早就算好。” 王掌柜点点头。 小七犹疑地问:“我们拿了那东西就能逼反岭南王?” 王掌柜突然笑着说:“那东西放在我们父子身上,就是个一分银子都不值的废物,解手用它都嫌扎屁眼。” 小七不由得笑笑,舔着手指上酱汁说:“路远时间紧,东西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怕是不好办。” 王掌柜:“贵重的东西,一般都放在书房。” 小七又拿来一块酱肉,咬一大口说:“听说他有两个儿子,加上他自己,至少有三个书房,地方还是不小。” 王掌柜:“你去他大儿子书房找找,应该就能找到。如果找不到,再去他的书房找就一定能找到。” 小七疑惑地问:“他小儿子哪里不用找?” 王掌柜摇头说:“不用,绝对不会在他小儿子那里。” 小七:“为什么?” 王掌柜:“不是你的东西,你会替人家保管?再说人家也不放心让你保管?” 世袭罔替自古是传长不传幼,既然是要传位给大儿子,诏书怎么可能给小儿子保管。 小七不是笨人,王掌柜一点就透,脸上自然是会心一笑。 王掌柜望着小七手上所剩无几的酱肉说:“时间紧,你吃好收拾收拾就走。” 小七嘴里含着酒说:“得手了交给谁?” 王掌柜:“不用你操心,他比我们急,自会有人找上你去拿。” 小七:“就我一个人?” 王掌柜没有说话,只是诧异的望着他。 小七:“找东西不比杀人,最好还是找个人在边上照看下好。” 王掌柜心里一紧,暗想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点。 小七说的没错,杀人是干净利索活,完事转身就走。 找东西是仔细活,特别费时间,没有人在边上照看确实不太稳妥。 王掌柜:“你先去,我安排人接应你。” 小七没问谁会去接应,也不需要问谁去接应他。 谁去接应他都一样,掌柜的手下没有庸手。 “迫不得已我可要杀人?”小七问。 王掌柜笑着说:“只要找到东西,杀几个也无妨。” 小七展颜一笑,起身又拿一块酱肉,又抓过一坛酒。 杀人是他的强项,只要允许他杀人,他就比干什么都开心。 第95章 风起 四月。 岭南已经进入雨季,成天阴沉沉,湿漉漉。 岭南王一身便服坐在王府花厅里,呆望着厅外无序的雨,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沉。 他眼中湿漉漉,满满的都是泪,比天上的雨还稠还密。 岭南靖远侯公仪天佑坐在边上,也是一脸的凄惶。 什么样的事,能让一个王爷,一个侯爷愁苦成如此模样? 过了许久许久。 “王爷,事情已经出了还是想开点。”公仪天佑长叹说:“只是苦了我家静儿。” 他话尚未说完,老泪已然流下,比花厅外的雨还急。 岭南王短叹一声,轻拍拍公仪天佑的手,话未出口,老泪横流,哽咽的已经不能自已。 无声无言的哭,令人心如刀割,默默的流泪,更令人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 公仪天佑收住悲痛,镇定的看着岭南王,轻声问:“王爷对这事怎么想?” 岭南王收起老泪看着他说:“侯爷你是怎么想的?” 公仪天佑:“这事不简单。” 岭南王犹疑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公仪天佑手指指头上屋顶,犹豫着说:“怕是跟上面有关?” 岭南王惊疑问:“你也是这么想的?” 公仪天佑肯定地一点头说:“刚才我去看过世子,他是胸口中刀,面上有笑容,看着去的很是平静。” 岭南王:“本王初见时也怀疑俊儿是自戕,静下心来想想又觉得这事不寻常。” 公仪天佑摇头说:“王爷,这事透着诡异,世子怎么会无端自戕?” 岭南王无言地点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公仪天佑:“世子武功高强,在这里就算有人敢对世子动手,也不会是世子的敌手。不是外来的人下的手,我想不出谁有这样的本事,谁有这样的胆子。” 岭南王神情稍稍一变,显然是心里已经想到了什么,嘴上却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公仪天佑叹气说:“王爷怎么忘了两个月前的事。” 岭南王的心思被一语击中,心里不由得打个寒颤,迟疑地问:“为这么点事,他们就敢这么做?” 公仪天佑:“他们什么事不敢做,什么事做不出来?” 岭南王:“本王也想到这层,心里就是不敢信。” “东西还在不在?” 公仪天佑突然看着岭南王凄苦惊疑的脸,小声问。 岭南王摇头说:“能找的地方都找过,没有找到,不知被俊儿藏在什么地方。” “再想找到怕是难。”公仪天佑意味深长地说。 岭南王浑身一激灵,自觉有无边的寒潮袭来,失声说:“你是说东西已经不在本王府里?” 公仪天佑默默地点点头。 岭南王:“可俊儿书房并没有被翻动过痕迹?” 公仪天佑:“这更说明他们是处心积虑,有备而来。” 岭南王点点头,心里认可了他说的话。 过了片刻。 岭南王叹气说:“事已至此,本王跟你说实话,本王的王位本来也没确定就要留给俊儿。” 公仪天佑听闻此言心里虽是惊愕非常,脸上神色却是异常平静。 他定定地望着岭南王,想听听岭南王怎么说。 岭南王:“俊儿生性懦弱,心思没有杰儿阴沉,本王怕把王位传给俊儿会害了他,没想到现在还是害了他。” 公仪天佑心里暗自庆幸,世子宗政俊去的早,去的也是时候,不然岂不毁了他的女儿公仪静的青春,害了公仪静的一生。 谁不想自己的子女能显贵风光? 公仪天佑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岭南王看着公仪天佑平静如常的面色说:“本王跟你说这话,你心里不会怨恨本王吧?” 公仪天佑心里一动,忙摆手坦诚地说:“王爷多虑。” 他心里虽远谈不上怨恨,不舒服是必然,这也是人之常情。 王位传给谁是岭南王的家事,他虽贵为靖远侯,说到底也是一个外人,此时就算怨恨也于事无补。 又过好一会。 公仪天佑:“王爷的想法二公子知道?” 岭南王摇头说:“这事在本王心里也就是一念之想,本王怎么会告诉杰儿。” 公仪天佑心里又是一动,心想岭南王的胆子真大,这种不遵祖制的做法都敢想。 “王爷,现在东西没了,二公子怕是也要落空。”公仪天佑不无担心地说。 岭南王突然起身,摆手说:“现在不是说东西的时间,更不是说杰儿落不落空的时候,事情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过去。现在要尽快查明事情真相,找出凶手给俊儿报仇,本王咽不下这口肮脏气。” 公仪天佑暗赞,王爷就是王爷,还分得清缓急轻重,还没急糊涂。 “王爷,怎么没见二公子?”公仪天佑沉吟稍许,不经意地问。 岭南王叹气说:“杰儿两天前去了蚺山云涧岭,找他师父岭南尊者去了,王府这一乱,本王还没差人去叫他回来。” 公仪天佑点点头,又指指屋顶说:“王爷,查找凶手这事少不得要从上面找。” 岭南王略一沉吟,转身抓住公仪天佑手说:“本王现在方寸乱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公仪天佑忙起身,坦率地说:“王爷,我认为先把世子装殓起来,暂不发告消息,差人把消息送到上面去,先看看上面怎么说。” 岭南王摇头说:“本王估计他们不会理这事。” 公仪天佑:“上面理不理是上面的事,王爷报不报是王爷的事。” 岭南王一凝神,仿佛不明白他说的意思。 公仪天佑:“上面不理世子这事,就坐实是他们干的。” 岭南王看着他犹疑地说:“那又怎样?” 公仪天佑:“王爷,你怎么急糊涂了,我想只要消息报上去,上面就不会不闻不问世子的事。” 岭南王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明白,依旧疑惑地看着他。 公仪天佑小声说:“王爷坐镇岭南,上面最怕王爷你干什么?” 岭南王似乎猛然醒悟过来,点头说:“就按你说的办。本王这就差人用快马去帝都报信,看他们怎么给本王交待,不然本王就跟他们来个玉石俱焚。” 公仪天佑忙又说:“王爷不急,上面很可能会派人下来彻查,王爷要做好两手准备才好。” 岭南王冷哼一声说:“静儿贵为郡主,本王又收她为义女,把她送去明察司当差,那是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他们还敢如此对待本王,休怪本王不仁义。” 公仪天佑:“王爷,我看也不别急着找二公子回来,王府依旧保持原样不动,内紧外松一切暗中行事,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岭南王点头说:“就按你说的办。” 公仪天佑起身说:“王爷,我也回去安排安排。” 岭南王点点头。 公仪天佑他要安排什么?他又能安排什么? 第96章 云动 下雨天,什么事也不想做,也没心情去做。 末春的雨天,最好的消遣方法:品茗、下棋、听琴。 茶最好是蒙顶石花,倒在白瓷杯里,才能显出茶的汤色。 棋最好是玉石棋子的围棋,才不失高雅。 琴要用古琴,最好是仲尼款,再弹一曲《流水》那才叫应景。 伍道策坐在观梅阁顶层的房间里,品的是由残雪道打冲的抹茶。 他在下棋,下的是象棋,对弈的是密宗高僧青乌佛。 伍道策在听琴,琴音是铿锵有力的琵琶,曲子是九霄楼花魁姬涵姑娘,新近自创的大曲:《垓下》。 姬涵耸立的发髻上横插一根白玉簪,簪子顶端坠颗水滴样,小巧晶亮的红玛瑙。 她穿身绯色薄丝裙裾,外罩素色帔子,蛾眉淡扫,薄施脂粉的面容,被身上鲜亮的衣裳一衬,本就桃花样脸蛋越发娇艳。 姬涵白皙的纤指在弦上极速一划,四指翻飞,琴音由散渐快,嘈杂而躁动。 在《垓下》这种激越的琵琶曲里下象棋,真是十分的相得益彰,也万分考验棋手的功力,非定力深厚,内力深厚的人不可为。 伍道策左手端黑陶茶盏,右手食指和中指一推三路“兵”,一招“仙人指路”,拉开搏杀的序幕。 楚河汉界形势陡变,平静的棋局,立现杀机。 青乌佛枯井样心底微微一动,略一沉吟,伸出右手枯瘦双指,一推三路“卒”,应一招“仙人指路”。 伍道策心里也是一动,棋走“马二进三”。 青乌佛毫不犹豫,手指一推棋子,同样走一步“马二进三”。 伍道策脸上微微一笑,再走“马八进七”。 青乌佛随手棋走“卒五进一”,防他的屏风马。 伍道策再连走“炮二平一”、“车一平二”、“兵一进一”三手。 青乌佛连应“炮八平五”、“马八进七”、“马三进四”三招。 棋盘上,双方对垒形势立现,硝烟四起,大战一触即发。 姬涵手指在弦上,接连不断地,扣…抹,扣…抹。 激荡的琴音中,杀伐之意令人惊心,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呐喊。 伍道策棋走“相七进五”,棋势一缓,盘中局势也为之一缓。 青乌佛眼盯着棋盘,一时举棋不定,不清楚伍道策为什么要突然让出先手。 伍道策含笑说:“法师棋力深厚,伍某不得不防。” 青乌佛:“伍施主一向剑走偏锋,老衲也是勉力而为。” “先品茶,先品茶。” 残雪道给他俩送上新打冲的茶汤。 伍道策品口茶水,冲姬涵挥一挥手。 姬涵纤指在弦上一收一伏,琵琶声陡停,唯有余音在飘绕不绝。 她脸皮下含着笑意起身,抱着琵琶微一躬身,翩然离开房间。 伍道策望着黑色茶盏中,细腻的白色泡沫,再品口茶,微笑着说:“道长的茶艺又精进许多。” 残雪道稽首说:“掌门过奖,贫道多日不侍弄茶汤,荒疏的很。” 青乌佛望着在伍道策面前,恭谨有加的残雪道,平和地说:“老衲能得道长亲自奉茶,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残雪道又打稽首说:“法师言重,贫道担待不起。” “大家都是自己人在一起,都不用客套。”伍道策笑着说。 残雪道再打稽首说:“贫道告退。” “别走,别走!”伍道策叫住要走的残雪道说:“道长又不是外人,我跟法师也没什么事要瞒你。” 残雪道笑笑,在边上坐下,眼睛盯着棋盘中红黑棋子。 伍道策随手走一步闲棋说:“法师,伍某有一事想烦劳法师。” 青乌佛走着一招可走可不走棋说:“伍施主请讲。” 伍道策:“伍某想请法师去岭南走一遭,不知法师方不方便?” 青乌佛:“伍施主的话正合老衲心意,老衲也正想活动一下筋骨。” 伍道策抬头看着他说:“法师去岭南有两件事。” 青乌佛眼睛盯着棋盘,轻“哦”了一声。 “伍某请法师从那边带一个人回来,顺便再杀一个人。” 伍道策用平稳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 青乌佛:“伍施主让老衲带什么人回来?” 伍道策:“把竹青给伍某带回来?” “他去了岭南?”残雪道看着伍道策疑惑地问。 伍道策:“现在还没去,不过他快去了。” 残雪道:“岭南那边出事了?” 伍道策:“按时日算事情已经出了,伍某所料不差的话,这几天竹青就应该去岭南才对。” 残雪道:“掌门,要抓竹青贫道现在就去把他抓来。” 青乌佛枯眉微微一挑,暗想这个牛鼻子也是个托大的人。 伍道策意味深长的含笑摆手说:“在这里抓他是要方便点,不过他不去岭南后面的事不好做。” 残雪道虽不清楚伍道策为什么这么说,但他已感觉到岭南的事,一定像当初竹青抓获押解左闲回帝都,伍道策不在路上动手,非要去明察司劫天牢一样,都是伍道策整个计划中一个环节。 青乌佛:“伍施主说的是那个拿锈刀的年轻人?” 伍道策点头说:“就是这个江湖人称锈刀竹青的小子。” 青乌佛略一沉吟,迟疑地问:“伍施主要的是活的?” 伍道策:“最好是。” 青乌佛又陷入沉吟中。 在明察司天牢里,青乌佛见识过竹青手上锈刀的厉害,在明面上他是吃了点亏,要让他真动手杀了竹青,青乌佛还是有足够的信心,但要把竹青活着捉回来,他确实没有多少把握。 伍道策见他没说话,又含笑问:“法师意下如何?” 青乌佛双手合十,轻颂佛号说:“老衲尽力。” 伍道策:“法师无需多虑,那边都安排好,法师能把他活着带回来最好。” 虎毒不食子,伍道策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动手杀掉。 残雪道想想后脖梗就一阵发凉,心里就又不由得一激灵。 青乌佛:“杀谁。” 伍道策:“还没定,也可能不用法师出手,要法师出手时,自会有人请法师大驾。” 青乌佛:“老衲什么时候动身?” 伍道策:“一切应用之物都为法师准备好,法师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动身。” 青乌佛槁木样心里微微一紧,合十说:“老衲听伍施主安排。” 伍道策笑着指着棋盘说:“不急,伍某陪法师下完这盘棋,再品道长一盏茶不迟。” 青乌佛又颂声佛号,指着棋盘说:“伍施主,请!” 残雪道这样久历江湖的人物,周身的汗毛已然根根竖起,冷汗沿着他脊背蜿蜒流下。 他暗自庆幸,伍道策没让他去岭南。 残雪道清楚青乌佛的手段,伍道策吩咐要活的,竹青一定是活的,至于是什么样活的,他不敢再想往下想。 他有一点可以肯定,青乌佛这一去,竹青定然是凶多吉少。 第97章 白天遇鬼 小院幽静。 天上下着雨。 院子里,青竹滴翠,草绿花艳娇。 钟离手拿小团扇,呆望着茅屋走廊檐口。 接连落下的水珠跌进檐下水汪里,溅起四散水花。 “在想什么?”昊凡一拍钟离肩头,把她从遐想中唤回。 钟离拍着高傲的胸脯,惶恐地说:“你吓死我嘞!” “是不是在思春?” 昊凡眨着狡黠的小眼睛,手指一点钟离胸前峰尖,嘻笑着问。 钟离娇羞一闪,随手用团扇搧她一下,嬉笑着说:“想想不行吗?” 昊凡眼珠一转,笑着说:“你别说,让我猜猜你想的是谁。” 钟离厌恶地瞅她一眼,继续望着檐口不住下落的雨水。 女人的心思,天上的云。想猜女人的心思,不如去无聊的发呆。 过了片刻。 昊凡手指一戳钟离不胜盈盈一握的后腰,眨着双眸,玩笑地说:“是想那个没心的,还是那个坏笑的?” 钟离扭了下细腰,依旧望着跌落的雨水,没有理睬她,更没心情搭理她,真的好像在思春。 “我猜出来了是那个城主,对不对?”昊凡又一碰钟离纤细的腰,得意地说。 钟离扭脸嫌弃地望着她,片刻,不由得嫣然一笑。 她笑的很是妩媚,细长的眼形成一道柔美的弧线,好似要勾住点什么东西才甘心一样。 昊凡忙拍着自己丰润的胸口说:“不要笑的这么风骚好不好,我的小心肝受不了。” 钟离突然收住笑容,冷冷地看着她。 神情从温暖的南国,骤然回到冷冽的北方。 “你怎么能猜到她的心思,她想的是谁我知道。”栗宁走过来,笑着说。 “别说别说。”昊凡眼珠灵动的一转说:“我知道了,她想的一定是那个没眼的。” 栗宁笑着说:“你错了。” 昊凡犹疑地说:“是那没嘴的小爷?” 栗宁笑着点点头。 钟离用团扇愤怒的指着她俩,既而扑嗤一笑,叹气说:“明察司里的男人被你俩说个遍,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要想哪个男人了?” “你不管想那个男人都不要紧,千万别想哪个没嘴的,他还不如那个好喝酒好赌钱又没眼的丁四五。”昊凡不屑地说。 栗宁嫌弃的瞄昊凡一眼说:“没嘴的好歹有小爷派头,那个没眼的怎么看怎么像个下人。” 昊凡争辩道:“找男人是留着看的?” 钟离和栗宁相视一望,两人脸上立马露出狡猾又玩皮的笑,异口同声说:“你怎么知道那个没眼的有用,他有什么用?” 昊凡不太白的脸忽然一红,急切地说:“你们瞎说什么。” 钟离指着她问:“我们就算是瞎说,你脸红什么?” 昊凡争辩说:“我的意思是说,找男人是为了过日子,面对一个成天不说话的男人闷都闷死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就不说话,说话还非要跟你说啊!” 栗宁说着话,眼睛在不住瞟着钟离。 昊凡夸张地大声“哦”着,不住在点头,眼睛挑逗地瞅着钟离。 “你们两个是闲的没事是不是?”钟离似乎是被说中心思,又或是真的生气了,忽然寒着脸说。 栗宁尴尬一笑。 昊凡笑着伸下舌头。 片刻,钟离望着栗宁,指着屋内说:“对他你是怎么想的?” 栗宁摆手说:“我跟他没关系。” 钟离暧昧一笑说:“没关系你喊我们过来吃饭。” 栗宁突然冷下脸,满脸的不高兴。 昊凡碰下钟离小声说:“她喊我们来是给她壮胆的。” 钟离一挥团扇,含笑说:“不理他不就行了。” 昊凡撇着嘴说:“你说的轻巧,你遇上你也得来。” 钟离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不就是会仙楼那个鬼样的男人,有这么难缠。” 栗宁看着钟离和昊凡,叹口气,忽然说:“我跑的快不快,我自信江湖上没人能追上我,可他偏偏就能追上我。” 钟离:“他身法怪异,轻功确实不弱。” 栗宁自傲地说:“轻功好的人我见多了,有几个能拦住我。” 昊凡惊讶地问:“他能拦住你。” 栗宁无可奈何地一点,承认了昊凡的说法。 钟离心里一寒,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轻身功夫虽能穿房越脊,但走的都是直线。善跑的人在地上,随时随地都能拐弯,走的基本都是曲线。轻功再怎么好的高手,要想追上并且拦住能跑,跑的又快的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昊凡眼珠一转,小声说:“你就没想过别的办法,比如……” 她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却随手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钟离用团扇指着昊凡,冷笑着说:“你这女人够狠。” 昊凡洋洋自得的一笑。 她见栗宁凄然一笑,忙问:“下不去手?” 钟离睨昊凡一眼说:“谁跟你一样,最毒女人心。” 昊凡:“你也是女人。” 钟离恨恨地瞪她一眼,怜惜地看着栗宁。 “河豚毒不毒?”栗宁突然问。 钟离跟昊凡同时一愣,同时又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河豚是天下奇毒,没有人不知道。 她怎么会问这种无知又无聊的事? 栗宁:“有一次我在酒馆吃饭,知道他跟在左右,故意点份烧河豚,故意没吃,他过来二话不说全部吞进肚子里。” 昊凡笑着说:“你外行了不是,酒楼里卖的河豚,厨子做的不会有毒,再说厨子自己都会先尝过,他吃了怎么会有事?” 栗宁冷冷一笑说:“那天我没让厨子尝菜,还趁厨子不注意,偷偷把河豚的血放到菜里。” 昊凡狐疑地问:“他吃下去没事?” 栗宁:“有事今天我们还会来这里?” 钟离笑着说:“你这个女人心也够毒。” 栗宁一笑,又说:“曼陀罗种子毒不毒?” “你也给他吃过?”昊凡瞪大恐怖的眼睛问。 栗宁长叹一声说:“再毒对他也没用,今天我们不是还在这里,他不是还在厨房做菜。” “你没想过别的办法?”钟离玩味的笑着问。 栗宁:“金刚门的人内功如何?” 昊凡:“你怎么又扯出金刚门来了?” 钟离:“你想用内力震毙他?” “你是金刚门的人?”昊凡犹疑地问。 栗宁:“不是。” 昊凡:“你说的不是废话。” 钟离睨她一眼说:“我看你废话就不少,别说话听栗宁讲。” “你……”昊凡红着脸,又要争辩。 栗宁忙打圆场说:“都别说,听我说。” 昊凡恨恨地斜钟离一眼,钟离也睨她一眼。 栗宁:“红金刚是金刚门第一高手,掌出能化顽石为齑粉,遇上他又能怎样,还不同样是个死。” 钟离:“他没事招惹金刚门干什么?” 昊凡嫌弃地瞟她一眼,指着栗宁说:“是她没的局,只都想不透。” 钟离难得没和昊凡争辩,叹气说:“你逃是逃不了,毒又毒不死他,打又打不过他,看来你只有认命。” “他今天不会在菜里下毒吧?”昊凡忽然惊惶地问。 栗宁自信地说:“他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 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从她们身后突然传出。 她们惊悚的扭脸一看,脸色立时全都变得恐怖不堪,仿佛大白天真的看见了鬼。 第98章 可疑的人 游少漆黑长发披肩,僵直着脸站在三个女人身后。 钟离惶恐地用团扇,不停拍着怦怦乱跳的胸口,寒着煞白的脸说:“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跟鬼魂似的?” 游少僵直的站在那里,眼睛里含着歉意。 “你天天没事就去殓尸房,脸怎么也白了呐?”栗宁指着昊凡问。 昊凡惨白的脸上瞪着恐怖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人吓人吓死人。他这样冷不丁站在人家背后,谁不怕?” 栗宁眼睛含怒瞪着游少,气恼地说:“跟你说过多少回就是记不住,下次走路脚步重点听见没。” 游少僵直地点着头,眼睛里却有了点喜气。 栗宁又没好气地问:“都做好了没?” 游少:“河豚汤炖在炭火上,其它的都好了,” 钟离惊奇地看一眼游少,心想面目这么丑陋的人,说话声音听着倒是挺悦耳,想来他容貌没被毁之前,也应该有张标致的脸,至少是张不令人恐怖的脸。 “今天有河、河豚?”昊凡颤声问。 游少:“桃花三月吃河豚,现在正是时候。” 钟离美目流转,笑着说:“现在是四月。” 游少:“三月吃河豚是应景,四月河豚才肥美才好吃。” 昊凡摇头说:“我不吃。” 游少:“难得的人间美味不吃可惜的很。” 昊凡含笑说:“我还不想死。” 栗宁:“我先吃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钟离指着她扑哧笑着说:“你心真够毒,临死都要找两个垫背的。” 栗宁不好意思一笑。 艳红的葡萄酒,在白瓷碗里荡漾着无边春色。 白瓷盘里,几样精致菜肴,看着就令人心痒难耐。 奶汤河豚冒着热气,蹲在桌子中间。 栗宁舀碗河豚汤,也不问烫不烫嘴张口就喝,吃相真有点拼死吃河豚的样子。 钟离夹筷方正焦黄的东西,送进嘴里,嘴角立马有汤汁溢出。 昊凡咽口唾沫,手就是不拿筷子。 “好吃!”钟离碰一下昊凡,眉开眼笑地说。 昊凡笑笑,手慢慢拿起筷子,还是不动。 钟离又夹一块方正焦黄的东西问:“这是什么做的,好像是豆腐?” 栗宁:“就是豆腐。” 钟离摇头说:“不像,有豆腐味,吃着又不像是豆腐。” 游少点头用悦耳的嗓声说:“是豆腐,不是普通的豆腐。” 昊凡:“豆腐就是豆腐,有什么好特别的?” 游少:“我做豆腐用的豆子是来自辽东,别的地方豆子做出的豆腐不够嫩滑。也不是用磨把豆子磨成的粉,是用内力把豆子震成粉,这样豆粉会更细,做成的豆腐更爽滑。” 昊凡吐下舌头说:“这么费事?” 游少用得意的口吻说:“这才是第一步,后面还费事。” “怎么个费事法,快说说。”昊凡好奇心大盛,催促着说。 游少:“选三年小公牛脖颈后面的雪花肉,用掌力碎成泥,酿在豆腐里,用小火慢煎,让豆腐吸足牛肉的味道,这菜才好吃。” “不要卖弄了。”栗宁拧着眉头,厌烦地说。 游少立时不再言语,眼睛里却全是开心的笑。 “你怎么不吃?”栗宁诧异地望着昊凡问。 钟离笑笑,边舀河豚汤边说:“她还不想死。” 游少:“昊姑娘,没毒,尽管吃。” 昊凡为难地笑笑。 游少用疑惑的语气又问:“你不是最喜欢吃豆腐吗,今天怎么不吃了?” 昊凡犹疑地看着游少,不知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吃豆腐的。 栗宁:“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吃豆腐?” 游少想说出他爷爷游仙,跟昊凡的爷爷郝全是至交挚友,他小时候常跟昊凡在一起玩耍,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他怕说出来,引起栗宁不必要的误会。 他赶紧指着焦黄的豆腐说:“这么好吃的豆腐,谁不喜欢吃?” 栗宁厌烦的瞪他一眼说:“出去,我们姐妹要说话。” 游少默默起身,默默离开。 栗宁:“走远点,不要偷听。” 钟离碰碰她说:“有点过。” 栗宁笑着说:“没事,对他就要这样,说过了头最好。” 钟离喝口汤问:“你想说什么?” 栗宁诡异地笑着说:“我不想看到他,看到他就烦。” 钟离高深莫测地笑笑。 昊凡忽然说:“我有事要说。” 栗宁:“这里没外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昊凡沉吟着,好像一时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钟离:“叫你说吧你又开始磨叽,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昊凡尴尬一笑,小声说:“我看那个卢鹤翎有问题。” 栗宁突然来了兴趣,催促着问:“他有什么问题,快说说。” “你是看谁都有问题。”钟离冷冷地说。 昊凡瞅她一眼,继续说:“他是世袭城主,偏要来明察司趟浑水,没有问题才怪。” “他是闲的难受。” 钟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赞成昊凡的说法。 明察司里面的人个个都有疑点,包括她自己在内,哪个心里不都暗藏着另外目的。 昊凡:“还有哪个厉冰燕,放着郡主不做,也来明察司凑热闹。” 钟离:“她也是闲的。” 昊凡:“她可没闲着,不是找卢鹤翎就是去找竹总教习。你看她平时冷着脸不苟言笑,见到这两人笑得跟三月里的狗尾巴草一样。” 栗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钟离笑着说:“闲的。” 昊凡笑笑,又说:“还有哪个没心的,也让人看不透。” 栗宁:“我看他挺正常。” 昊凡冷哼着说:“他要正常天下就没有不正常的人。” “他踩到你尾巴啦?”钟离笑着问。 昊凡没好气地瞟钟离一眼,接着说:“他不喜欢穿捕快服。” 钟离:“你也不是没穿?” 昊凡:“我们青菊堂的人,专职是打探江湖消息,不穿捕快服是为方便行事。他是玄都堂的人,专职抓拿凶犯,不穿捕快服能行?” 栗宁:“不穿不穿吧,由他去。” “他身上穿的无论那件衣服,都是天衣坊的手工,价格可不便宜。”昊凡的语气中含着淡淡的羡慕。 钟离嫌弃地看着她,笑着说:“你成天就知道瞎捉摸,而且还都捉摸男人,是不是也思春呐?” 昊凡厌弃地瞄她一眼说:“你就这事精。” 钟离得意地说:“我精这事怎么呐,我高兴。” 栗宁一碰钟离说:“听她说。” 昊凡:“我看也就那个公仪静还算正常。” “难得你眼里还有正常人。”钟离拍着手,笑着说。 要说江湖经验,钟离是明察司里江湖经验最丰富的一个,她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你找谁?” 游少的问话声,从院中传来。 “总教习找栗捕快她们三个,让她们赶紧回明察司去。” “你是谁?” “李通。” 栗宁神色一紧,催促着说:“快吃,看来是又出事了?” 钟离睨她一眼说:“你就不能盼点好事。” 昊凡:“总教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栗宁:“我告诉他的。” 昊凡疑惑地问:“你告诉他的?” 栗宁:“我不告诉他,万一出事怎么办。” 钟离玩味一笑,起身说:“我吃好了,走吧!” 昊凡:“等等,我还没吃呢。” 钟离咯咯的笑着说:“有毒的东西,你也敢吃?” 昊凡尴尬地笑笑,手上筷子如雨点落在盘中,风卷残云起来。 如此吃法,再美味的东西怕也是如同嚼蜡。 第99章 二公子 岭南。 多雨的季节,天总是阴沉,总要时不时下点雨。 靖远侯公仪天佑站在水榭里,看着池中或粉或红的睡莲,心情比天空还阴沉,比被雨水打的涟漪四起的池水还不平静。 岭南王世子宗政俊正值青春年少,无故死在自己书房里。 他越想越感到不对劲,越想越觉得蹊跷,隐隐感觉到这是场阴谋。 如果是个阴谋,这个局是谁布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帝都真想逼反岭南王,这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一切都是猜测,在没查清世子真正的死因,这一切也只能是猜测。 猜测归猜测,岭南兵权在握的公仪天佑,还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不单单是为岭南王,也为他自己靖远侯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 “世伯,怎么站在这里?” 一声亲切的喊声,把公仪天佑从纷扰的思绪中拉回。 宗政杰手里撑着把亮白的油纸伞,脸上浮动着开心的笑,粉白色薄丝长衣飘飘,洒脱地站在雨地里。 他一头浓密的黑发在顶上结个髻,横插着一根白玉簪子。线条分明又立体的脸上,有两条漆黑的剑眉,一双细又长的眼睛里始终含着温柔。 不笑时,这双眼睛已经十分迷人。笑起来再矜持的女人,也会淹死在这双眼睛里。 宗政杰没等公仪天佑招呼,已经进到水榭中。 他放下伞,躬身施礼后,在水榭玉石栏杆边坐下。 公仪天佑惊疑地问:“二公子,王爷说你去了岭南尊者那里,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宗政杰淡淡一笑,叹气说:“师父那里,哪是人待的地方。” 公仪天佑:“老夫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去的。” 宗政杰:“以前那里热闹,自从师姐去了帝都明察司,那里冷清的很,更是无趣的很。” 公仪天佑对他的话似乎并没多想,又问:“是王爷叫你回来的?” 宗政杰笑着说:“我自己回来的。” 公仪天佑:“王府出事了,你知道吗?” 宗政杰脸色陡地一变,惊惶的站起身,急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公仪天佑疑惑地问:“你没回王府见过王爷?” 宗政杰摇头说:“我刚从云涧岭回来,想着好长时间没见世伯,就先过来拜望世伯。” 公仪天佑面略有喜色说:“蒙二公子挂念老夫。” 宗政杰笑着说:“师姐不在家,我过来看看世伯也是替师姐尽孝道,世伯如此说叫小侄汗颜。” 公仪天佑让宗政杰坐下,看着他俊美的脸说:“王府出大事呐!” 宗政杰却含笑说:“世伯不要吓小侄,王府有世子宗政俊在,能出什么样的大事。” 公仪天佑摇头叹气说:“二公子有所不知,就是世子出事了。” 宗政杰惊愕地看着公仪天佑凄惶的脸,急急地问:“世子怎么啦?” 公仪天佑眼中含泪说:“世子过世了。” 宗政杰惶恐地瞪着细长的眼睛,半天没说话,眼眶中已然蓄满悲痛的泪水。 “是什么时候的事?” 过了许久,宗政杰用悲怆的嗓声,轻声问。 公仪天佑抹去脸上两行清泪,摇头说:“你去云涧岭的两天后。” 宗政杰:“世子在哪里出的事?” 公仪天佑:“世子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胸口上直直插把短刀,就这样走了。” 宗政杰:“谁杀了世子?” 公仪天佑摇头,没有说话。 宗政杰急切地说:“世伯,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公仪天佑叹气说:“听发现世子的奴仆说,当时世子书房是门窗紧闭,人就躺在木榻边上。” 宗政杰犹疑地说:“怎么会是这样?” 公仪天佑:“老夫去现场看过,世子脸上含着笑意,手里握着短刀,刀插在他胸口上。” 宗政杰猛地站起身,大声说:“这不可能?” 公仪天佑:“老夫仔细查验过,书房里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宗政杰突然冷静下来,想了想问:“王府的仵作怎么说?” 公仪天佑叹气说:“还没有定论。” “世子是自杀?不可能,他怎么会自杀。”宗政杰自言自语地说。 公仪天佑:“二公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宗政杰猛然回过神,冷着脸问:“世伯,你相信世子会自杀?” 公仪天佑又短叹一声说:“目前只能作这样推想。” 宗政杰摇头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也不可能是这样。” 公仪天佑:“二公子也这么想?” 宗政杰:“不是我这么想,事实就是这样。世子虽生性懦弱,但他没有自杀的理由啊。” 公仪天佑赞许地点头说:“老夫也是心存疑惑,可现在没有证据。” 宗政杰:“王爷对这事打算怎么处理?” 公仪天佑:“王爷跟二公子想法一样,认为世子绝不会自戕。” 宗政杰:“王爷就没采取什么行动?” 公仪天佑摇头说:“王爷怀疑世子的事跟上面有关。” 宗政杰:“王爷怀疑是帝都派人来杀了世子?” 公仪天佑:“不然事情就说不通。” 宗政杰:“无凭无据的事,帝都的人不会承认。” 公仪天佑:“有个间接的证据,能证明事情十有八九是帝都派人来做的。” 宗政杰:“什么证据?” 公仪天佑:“世袭罔替的诏书失踪了。” 宗政杰神情一冷,半晌叹气说:“那东西本来就不作数,只有王爷把它看成宝,没有帝都下确认诏书,那东西连张纸都不如。” 公仪天佑:“话是这样说,但它必定是王位能世袭罔替的佐证,现在它无故神秘失踪,王爷就不能不这么想。” 宗政杰沉吟半会,迟疑地看着公仪天佑,小心地问:“世伯,王爷打算怎么办?” 公仪天佑:“王爷把世子的事已经呈文上报帝都,看看上面是什么反应,才好做下步的应对之策。” 宗政杰犹豫着说:“王爷就打算这样干等着,不提前做点准备?” 公仪天佑心里不自觉一跳,知道宗政杰是个有主见的人。 他轻声说:“现在整个岭南都是内紧外松,已开始着手做准备。” 宗政杰赶紧抱拳,真诚地说:“世伯多费心,小侄在这里替王爷先谢谢世伯。” 公仪天佑摆手说:“二公子不必如此,王爷的事就是老夫的事。” 宗政杰:“世伯,你说帝都会怎么处理世子这件事?” 公仪天佑长吁口气说:“老夫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回应这件事。” 宗政杰:“世伯,你说帝都会派人下来彻查吗?” 公仪天佑沉默一会,沉默地点点头。 第100章 各有心思 宗政杰神色狐疑地问:“世伯,为什么?” 公仪天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慢慢转过身,望着池塘中越发凌乱的雨点,心绪比这跌落的雨点还纷乱。 过了好久。 公仪天佑好似理清了思绪,转身看着宗政杰说:“事情是不是帝都派人下来做的,老夫推测他们都会派人来岭南。如果是帝都那帮人做的,他们会想方设法找借口替自己开脱。如果不是他们做的,他们更会想方设法找出证据来洗清自己。” 宗政杰点点头,认为公仪天佑说的有道理。 公仪天佑:“二公子,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宗政杰沉想一会说:“回王府见王爷。” 公仪天佑不经意地问:“二公子真是这样想的?” 宗政杰勉强笑着说:“我回去看看王爷,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公仪天佑叹气说:“这样也好。” “世伯不想让我回去?”宗政杰有点迟疑地问。 公仪天佑坐到玉石栏杆上,看着宗政杰精致的俊脸说:“二公子,老夫有个事想不明白,二公子能不能帮老夫解解惑。” “世伯想不明白的事,小侄怕是更无能为力。”宗政杰笑着说。 公仪天佑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边上,诚恳地说:“这事二公子或许能替老夫解开。” 宗政杰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迷人的笑,立马浮现在他立体分明的脸上。 公仪天佑心想,这样的一张脸,要是生在女人身上,指不定就是个红颜祸水。 宗政杰见公仪天佑突然不言语,轻声说:“小侄谢世伯垂爱。世伯先说说是什么事,小侄看敢不敢斗胆妄言几句。” “二公子,你说世子走了对谁最有好处?”公仪天佑定定地看着他笑脸,突然问。 宗政杰心里陡然一惊。 他在听到世子宗政俊死了的消息时,心里就有这个疑问,没料想公仪天佑会问他,而且问的一点也不隐晦。 宗政杰艰难的苦笑着,坦率地说:“世伯,要说对谁最有利,当然是对小侄我最有利。” 公仪天佑:“怎么个有利法?” 宗政杰望着他平淡地说:“王爷就我和世子两个儿子,世子走 了,王位当然就是小侄我的。” 公仪天佑:“二公子是这样想的?” 宗政杰:“不是小侄要这么想,是天下人都会这么想。” 公仪天佑:“二公子想好对策没有?” 宗政杰猛然一悚,连身上汗毛都根根竖立,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他心里瞬间想好三四套说词,又在瞬息被他推翻。 宗政杰盯着公仪天佑的眼睛,平静地说:“世伯,你怀疑事情是小侄我做的?” “老夫怀不怀疑二公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天下人不怀疑二公子。”公仪天佑冷静地说。 “难。”宗政杰依旧平静地说。 公仪天佑起身说:“尤其是要让帝都派来彻查的人,他们不怀疑你二公子才是最重要。” 宗政杰跟着起身,坦然地笑着说:“事情本来就不是小侄我做的,跟小侄我没有任何关系。帝都派来彻查的人,怀不怀疑小侄是他们的事。再说出事的时候,小侄我在云涧岭。世伯,小侄这样说行不行?” 公仪天佑含笑说:“二公子怎么说是二公子的事,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老夫说的话,二公子你明白就好?” 宗政杰心里又是一冽。 这样的说词他父亲岭南王能相信,公仪天佑或许也能相信,上面来彻查的人能不能相信,宗政杰心里真的是没底。 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往往是越想证明它是事实真相,就越无法证明它是事实真相。就像有人怀疑他妈不是他妈,他想证明他妈就是他妈一样,还真就无法说的清楚。 “世伯认为小侄要如何做,才能证明小侄的清白?”宗政杰含笑问。 公仪天佑沉吟一会说:“真相就是真相,二公子不要试图去证明,越试图去证明越会把自己套进去。” 宗政杰试探着问:“世伯是不想让小侄回王府?” 公仪天佑玩味笑着说:“老夫什么也没说。” 宗政杰继续试探着问:“世伯想让小侄再回云涧岭?” 公仪天佑:“二公子在哪里去哪里,老夫不清楚。” 宗政杰转身坐下,心里暗笑。 公仪天佑真是老的成了精,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却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宗政杰一时没想明白,公仪天佑为什么非要把他择出来。 “算时日帝都下来彻查的人,这几天就会到。”公仪天佑走到水榭边,看着池中莲叶上跳动的雨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宗政杰笑着问:“师姐能回来?” 公仪天佑:“她现在是明察司青菊堂堂主,能不能回来要看天意。” 宗政杰:“世伯不想师姐回来?” 公仪天佑叹气说:“世子走了,她回来就是徒增烦恼,再查出点什么来你叫她怎么办。” 宗政杰的心里暗自吃了一惊,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公仪天佑的语气,好像是知道点什么,怎么又不明说,难道……。 宗政杰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那样对谁都不是件好事。 他对公仪静的情愫,公仪天佑心里十分清楚,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挑明了罢了。 公仪天佑为什么会同意,公仪静嫁给世子宗政俊,宗政杰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宗政杰想到公仪静,心里一甜,脸上不自觉又现出那迷死人的笑。 “二公子想到什么开心事?”公仪天佑笑着问。 宗政杰忙收住笑容,正色地说:“小侄现在哪有那样心境。” 公仪天佑扭脸望着阴沉的天空,纷乱的雨,慢声说:“二公子就在老夫府上用饭可好?” 宗政杰知道公仪天佑是在下逐客令,是他该离开侯府的时候了。 他起身抱拳,恭敬地说:“小侄见世伯安好也就心安,师姐回来小侄在师姐面前也好交待。” 公仪天佑:“老夫谢二公子挂念,等静儿回来,老夫一定让她向二公子致谢。” 宗政杰微笑着说:“世伯言重。世伯留步,小侄告辞。” “二公子慢走,老夫不送。” 公仪天佑冷漠地说,冷漠地看着他撑着伞离开。 宗政杰没有去前厅走正门,也没有走通往东西两面的角门,却是没理由的直直奔向侯府后花园。 深宅大院的府邸,后门总是十分的幽静而偏僻,堂堂岭南王的二公子,怎么会走靖远侯府的后门? 既不合礼制,也有失身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宗政杰是不想给公仪天佑惹麻烦,还是不想给他自己添麻烦? 第101章 自找麻烦 人总会惹上莫名的麻烦。 不是麻烦主动找上他,就是他主动去找麻烦。 只有一种人不会有麻烦,那就是死人。 死人不会再有麻烦,但他会给活人制造麻烦,再碰上个多疑的人,这个麻烦就相当的麻烦。 世子宗政俊躺在楠木棺椁里,僵白的面容上,还能看出生前留在他脸上,现在已经僵直的痴迷笑意。 他仿佛在嘲笑活着的人,怎么解不开他死亡的秘密。 宗政俊僵直的手,紧紧握着插在胸口上的短刀,身上的血迹还在,只是变成了一片死黑色。 “世子被发现时就是这个样子?” 昊凡从宗政俊尸身上移开目光,望着王府里,四十多岁模样的仵作问。 仵作:“原封未动,只是把世子从书房请到这里。” 昊凡转脸望着竹青说:“没什么发现,就是他脸上的神色不对。” 竹青:“你是说他脸上有笑容?” 昊凡点头说:“不管是他杀还是自杀,人在死之前,脸上都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你说世子是在他书房里被发现,当时书房的门窗紧闭,也没有任何被撬动过痕迹?”竹青看着仵作问。 仵作:“是这样。” “你怎么看?”竹青问昊凡。 昊凡沉默一会说:“就世子的目前情况看,除了面部表情有点不寻常外,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竹青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却不能认可她的说法。 宗政俊如果真的是自杀,岭南王不太可能会呈报帝都,请他们来彻查宗政俊的死因。这点足以证明宗政俊的死因一定存在疑点,至少岭南王不认为宗政俊是自杀。 锦绣前程的岭南王世子,怎么会无端自杀? 竹青在心里也不能说服自己。 公仪静的捕快官服上加了层白纱,鬓角发际间插朵白花,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蓄满无限悲情和愤恨。 她快步走进来问:“查验的结果如何?” 竹青:“还没有定论。” 昊凡拦住欲上前看宗政俊尸身的公仪静,低声说:“世子去的很安详。” 公仪静一把推开她,冲到棺椁面前,泪水已然流下,似夏日的暴雨,倾盆而下。 昊凡用安抚的口吻,连着轻声说:“堂主节哀,堂主节哀。” 钟离把昊凡拉到边上,静静地看着公仪静。 公仪静面对着棺椁的宗政俊,双肩不停在抽搐,哽咽着并没有放声,泪水片刻就打湿了宗政俊尸身上的长衣。 宗政俊胸口处的血渍被泪水一浸,变得更加诡异、恐怖。 无声的悲噎,比放声恸哭更令人心碎。 竹青皱了皱眉头。 他最烦女人哭,女人一哭准保有麻烦事。 公仪静用颤栗的双手,轻抚宗政俊的面颊,滚热的泪水,落在冰冷僵硬的宗政俊脸上。 她用颤抖的双手,试图擦干宗政俊脸上的泪水,却是越擦泪水越多,越多她就越擦……。 又过了许久。 公仪静止住悲噎,轻柔地掰开宗政俊僵硬的手,轻柔地把他僵硬的手放在尸身两边。 突然,公仪静把头往旁边一扭,右手猛然往上一抬。 她手里多出一把短刀,刀刃闪亮,刀尖上凝结着死黑色血迹。 公仪静轻抚短刀,木然的脸,潸然的泪。 她失神的眼睛,望着刀柄上用银丝镶嵌的“静”字。 刀柄上这个“静”字是什么意思? 是想叫刀不动,还是让人要静? 刀是兵刃,再短的刀也是兵刃,它要是静下来不动,天下是不是就真的会太平? 天下太平,刀还有存在的必要? 公仪静红红的双眸,朦胧而悲切,短刀在她双手间震颤,刀柄上的静字在微微颤栗。 竹青用眼神示意昊凡,让她去拿公仪静手里的短刀,被公仪静执拗地让开。 公仪静慢慢地把刀放到桌上,痴痴地看着刀柄上的字。 “刀柄上有个‘静’字。”昊凡轻声说。 “这里我的刀,是我送给世子的刀。”公仪静喃喃地说。 昊凡一脸尴尬,又轻声说:“是堂主的刀,堂主你也没有嫌疑。” 公仪静摇头说:“我不送他这把短刀,他就……。” 她没说出的话,在场所有人都能猜出她要说的意思。 这样的悖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能接受。 公仪静却说的理所当然,仿佛没有她送的刀,宗政俊就能安然无恙,就不会死。 “总教习,王爷在偏厅请总教习过去。” 郑羽长衣飘飘,在门外躬身抱拳说。 竹青示意钟离和昊凡留下,陪着有点失神落魄的公仪静。 他担心地看眼公仪静,转身随郑羽离去。 黄昏。 阴霾的天,残阳把西边照出一片惨灰色。 馆驿。 一处幽静的小院,花无精神草无力,随风摇曳。 “你们去见王爷时,我去了世子的书房,查看了所有门窗,确实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钟离的声音,从小院正房里传出。 昊凡看着她说:“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 钟离:“你怀疑我查验现场的能力?” 昊凡:“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竹青伸手示意她俩不要争吵,有点郁闷地说:“世子书房刚才我去过,从现场看世子像是自杀,但我找不出他想自杀的理由。如果说世子是他杀,那凶手是怎么进的世子书房,又怎么会不留下任何痕迹,轻松的离开书房。” 昊凡:“总教习说的对,整件事透着诡异,又说不出诡异出在哪里。” 竹青:“我见岭南王时,岭南王说世袭罔替诏书一直由世子保管,世子出事后诏书也跟着失踪,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世子的死,是帝都派人过来干的。” 郑羽扫一眼桌边坐着的三个人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竹青看着他问:“帝都为什么要派人杀了岭南王世子?” 郑羽一时无语,讪笑着说:“我说是有这种可能。” 竹青:“如果是帝都派人来做的案,上面还让我们过来彻查什么,不是自找麻烦。” 昊凡:“会不会是上面想撇清自己,故意让我们来做做样子。” 竹青用手敲着桌子,寒着脸说:“上面让我们来查案,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钟离瞪起眼,恨恨地指指郑羽。 郑羽:“你指我干什么?” 钟离:“我就指你了,不行吗?” 竹青愤怒地狠狠瞪他俩一眼,两人都不敢再说话。 冯文卿坐在边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默默一笑,望眼边上仿佛已经入定的痴禅小和尚。 竹青:“昊凡,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昊凡脸上现出得意的笑意,清下嗓子说:“我认为世子自杀的可能性不大,理由是世子是岭南王位继承人,又有公仪静这样一个未过门的媳妇,可以说正是前程锦绣春风得意时,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着去自杀。” 郑羽不怀好意地看昊凡一眼,心想这女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又在自找麻烦。 第102章 艰难的推断 昊凡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在理, 房间里的人,除痴禅小和尚和郑羽外,都点头表示赞同。 昊凡见没人出声反驳她,脸上的神色更是得意,清声嗓子又说:“如果说世子是他杀,现在问题是谁想杀他?世子是死在自己书房里,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书房就是个密室。凶手是如何进入这个密室,在杀了世子后凶手又是怎么出来的?王府深宅大院戒备森严,凶手能找到世子的书房已经不易,再想轻易脱身出去就更难?” “你说这些全是废话。”郑羽不屑地轻声嘀咕着说。 钟离瞪着他说:“你不说话会死?” 郑羽冷笑笑,离开桌子和冯文卿坐到一起。 “没嘴小爷,你过来一起想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竹青扭脸叫冯文卿过去。 郑羽木然望着冯文卿背影,心里又是一阵冷笑。 他冷笑什么没人知道,估计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冷笑。 是冷笑这帮人轻视他,还是冷笑这帮人无能? 钟离见冯文卿过来,主动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 冯文卿对她的这个举动视而不见,挤在竹青边上坐下。 他看着昊凡说:“我们现在已经假设世子是他杀,那不妨就顺着这个想法捋下去,看能捋出什么头绪来。” 昊凡见有人赞同她的说法,开心地一笑。 竹青拍拍冯文卿说:“你先说说。” 冯文卿不好意思一笑,慢声说:“我们不妨先说谁最想杀死世子,或者说世子死了对谁最有好处。” 钟离:“谁想杀世子不好说,他死了谁的好处最大,这个好说。” 竹青看着她说:“你说说你的想法。” 钟离妩媚的瞄一眼众人说:“岭南王就二个公子,世子死了岭南的王位会传给谁?” 郑羽坐在众人身后如醍醐灌顶,猛地起身,兴奋地大声说:“对对对!二公子宗政杰嫌疑最大,世子死了他的好处也最大。” 昊凡不屑地瞅着他说:“你的推断不成立。” 郑羽立马瞪眼说:“什么我的推论就不成立?” 昊凡:“二公子对王府情况,世子的生活规律是都很了解,可总教习刚才都说了,在世子死的两天前,二公子就离开王府去了蚺山云涧岭,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就算二公子有杀世子的想法,他也没有杀世子的时间。” 竹青摆手说:“这些不是问题关键,只要想杀人时间不是问题,随时都能找出时间来。” 昊凡:“总教习,你认定是二公子为得到王位,蓄意谋杀了世子?” 竹青忙摆手说:“我没这个意思,但这是现在最合理的一种推断。” 昊凡:“如果是二公子为了世袭王位杀了世子,那世袭罔替诏书失踪就有点讲不通。他没必要把诏书偷走或者藏起来,这样做对他没有一点意义。” 竹青心中一悚,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事情会是这样? 事情是怎样,竹青当然不会说,他也不敢说,说出来就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钟离见他神色有异,关心地问:“总教习,你怎么呐?” 竹青不自然地笑着说:“没什么,我们继续往下想。” 昊凡看眼竹青,又接荐说:“如果真是二公子杀了世子,其它的事都好解释,唯一无法说清的有二点,第一,他是如何不留痕迹,巧妙的进出世子书房?第二,世子临死前,脸上怎么还会有笑容?” “如何不留痕迹进出世子书房我想到了。”冯文卿突然说。 竹青惊愕地看着冯文卿,好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 “你快说说,他是怎样做到不留痕迹进出书房的?”钟离妙目流盼看着冯文卿,表面是在催促他,实际上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能说出点让众人惊奇的想法,她面子上也有光彩。 冯文卿难得一笑说:“如果真是二公子杀想世子,这就是个简单的问题。” 大家期盼地看着冯文卿,他却突然住嘴不说了,弄得大家心里痒痒的,都齐齐地盯着他那张标致的脸看。 竹青推冯文卿一把说:“快说。” 冯文卿清下嗓子,扫视下大家期待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二公子跟世子是亲兄弟,要想不留痕迹的进去太简单,只要他在外面敲门说明自己身份,世子自然会开门放他进去。” “原来这么简单啊!” 钟离的心里虽早想到会是这样,还是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 昊凡厌恶地瞟她一眼,冲冯文卿问:“这样确实可以不留下痕迹进去,可他怎么出来?” “他可以不出来。”冯文卿轻快地说。 痴禅小和尚突然低诵声佛号,眯着笑眼说:“冯施主心思缜密,小僧以后不敢跟冯施主同行。” 竹青先是一怔,立马又奸滑一笑,拍着冯文卿说:“没嘴小爷要就不说,一说就说到点子上。” 其他人全疑惑地望着他们三个,显然还没转过弯来。 钟离娇笑着一拍冯文卿,娇笑着问:“他不出来后面怎么办?” 竹青:“他可以一直在里面等,等到王府中的仆佣,发觉事情不对来撞开门。” 钟离也反应过来,立马抢着说:“仆佣撞开门陡见世子被杀,必定会惊恐大乱,他就可以趁乱离开。” 昊凡似乎也早就想到这层,摇头说:“这法子看似精巧,实际是个很笨的办法。王府中哪个人不认识二公子,就算他易了容,可他的身形还是无法改变。我认为他不会用这个法子。” “你说二公子是怎样离开世子书房的?”钟离没好气的的质问她。 昊凡:“你急什么?我们现在是假设世子是二公子杀的,如果不是二公子杀的,这一切就都不存在。还有就算世子是二公子杀的,世子临死前脸上的笑容,又怎么解释?世子总不会傻到站在哪里,笑着等二公子把刀插进他胸口,再配合着自己握住刀柄笑着死去。” 她这样一说,众人皆无语。 竹青也认为她说的有一定道理,望着她说:“说说你的想法?” 昊凡沉默一会,突然说:“我想起来呐,以前我看过一本医案,上面说岭南这一带有一种蛊毒,中蛊毒的人脸上就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笑容。” 众人都是老江湖,昊凡一提醒也都想起,江湖上是有这样的传言,同时在心里也都暗自佩服她见多识广。 竹青疑惑地问:“你说世子是先中蛊毒,后被人杀死?” 昊凡:“有这种可能,还是不能确定。” 钟离:“为什么不能确定?” 昊凡:“医案上的事也不能全信,再说蛊毒是什么样,能不能让人脸上到死都留下笑容,我也不知道。” 众人被她这样一说又疑惑起来,因为众人心里都清楚,江湖传言有时真的不可信,也不能信。 “如果世子不是二公子杀的,会是什么情形?”冯文卿见众人一时无语,又抛出这个问题。 竹青一激灵,刚才那个无端的猜想又在他脑中闪过。 他其实没再往深处仔细想,如果世子就是二公子杀的,那样事情不就不复杂了,刚才的推断不就成立了? 但,麻烦或许会更大。 大家无语,沉默。 竹青看着钟离忽然问:“公仪静在哪里?” 钟离:“公仪堂主说是回家,看望她父亲靖远侯。” 公仪静不在王府查案,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家看望她父亲? 竹青感觉哪里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楚。 第103章 媚笑的男人 晨曦刚露下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惨灰色的天空,逐渐变成黑色,黑的令人心悸,怕是又要起雨。 公仪静穿着岭南当地的服饰,头戴尖顶斗笠,沿口压的很低,让人无法看见她的脸。 她低着头急匆匆穿街过巷,仿佛是对周遭环境非常熟悉,不用看路都能到达她要去的地方。 番禺是岭南首府,城虽没有中原地区的大,却也是不小。 公仪静是当地人,可这里离侯府已经相当远,她又是侯府的郡主,没事几乎不出门的人,怎么会对这里环境这样熟悉。 菜市口,人流熙攘。 公仪静急匆匆闪身没入其中,没走多远,矮身蹲在一个摊位边上。 她眼睛左右瞄瞄见没有任何异常,又起身走出来,在一个早点摊前停留片刻,在确定没人跟踪时,又快步奔回去,再次没入在人声嘈杂的菜市场里。 公仪静再出现时,已经是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 她疾速快走着,仿佛是后面有人在追赶一般。 公仪静猛然停住,猛然一回身。 小巷幽静,前后无人。 公仪静再次急速快走了好一会,突然又停下,转身一望,见小巷中依旧没有人迹。 她往回狂奔一小段路,在一座小院门前停住,闪身没入在这座树木森森的小院中。 小院幽深,榕树高大,气根四垂。 院中花娇艳,叶翠绿,墙角和甬道边,到处都是长势繁茂不知名的草,草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潮湿的青砖甬道上,投下她孤独的身影。 公仪静再左右一看,见没什么异常,纵身跃上枝繁叶茂的榕树。 她在树杈间停留片刻,又从树上飞下,落在后院正房门前。 公仪静再次四下警觉一望,确信没有人跟来,伸手刚要推门,门却从里面自动打开。 宗政杰立体分明的脸出现在门口,细长眼睛里洋溢着灿烂的笑。 他眼中的笑意就像一片温柔的海,世上无论会水和不会水的女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在这片柔情万千的海里。 公仪静冷漠地看眼宗政杰迷人的笑容,径直走进屋,在椅子上坐下,又冷着脸开始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从没看过如此俊美的男人,美得让她心悸的男人。 宗政杰在她对面椅子上坐下,笑着说:“我就知道师姐会找来。” 公仪静没理会他的问话,依旧冷着脸问:“你没去师父哪里?” 宗政杰:“我去了。” “你去了?”公仪静犹疑地说:“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宗政杰:“师姐来这里干什么,我就在这里干什么。” 公仪静:“我在找你。” 宗政杰甜笑着说:“我在等你!” 公仪静:“你等我做什么?” 宗政杰:“师姐你找我又做什么?” 公仪静:“拿回我的东西。” “师姐要的是什么东西?”宗政杰说话语气虽是疑惑,眼睛里却荡漾起淹死人的媚笑。 公仪静:“你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宗政杰摇头说:“不知道。” 公仪静:“春光乍现。” 宗政杰神色突然一愣,惊疑地问:“师父给师姐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这里?” 公仪静眼中滑过丝厌恶的神色,寒着脸说:“我去明察司上任之前去过王府,回去就发现少了一包。昨天我看到世子的死状,才知道东西是你拿的。” “世子死了?”宗政杰惊恐万分的样子,从椅子上跳起问。 公仪静望着他冷冷一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宗政杰见她如此表情,知道她定定知道了点什么,狐疑的问:“师姐怀疑是我杀了世子?” 公仪静恨声说:“你拿不出那包‘春光乍现’,世子就是你杀的。” 宗政杰无奈地一摇头重新坐下,用十分委屈的语调说:“我为什么要杀世子,那是我亲哥哥,我为什么要杀他?” 公仪静冷冷地说:“这是我要问你的事。” 宗政杰:“师姐认定是我杀了世子?” 公仪静冷哼一声,寒着脸望着他满面春风的脸。 宗政杰:“师姐来这里是查案?” 公仪静陡然瞪大眼睛说:“我是来抓拿人犯。” “我就是凶犯,师姐不知道?”宗政杰忽然大笑着说。 公仪静秀眉高挑,厉声说:“果然是你!” “是我什么?”宗政杰脸上笑容忽然一收,又疑惑地问。 公仪静突然起身指着他,愤怒地说:“是你杀了世子。” “我为什么要杀他?”宗政杰语气疑惑,笑得更加妩媚。 公仪静心智稍稍一乱,心里陡然一凛。 她知道宗政杰是在施展媚术,试图控制她的心智。 公仪静银牙咬下自己舌尖,恨声说:“你跟我也来这套?” 宗政杰:“师姐你多疑了,你怎么忘了,我对你历来都是这样。” 公仪静心头微微一颤,大声说:“昨晚我问过我爹,他说你根本没去师父那里。” 宗政杰无可奈何地摇头,依旧笑着说:“我没去师父那里,犯了哪条王法?” 公仪静恨声说:“你还敢狡辩。” 宗政杰笑着环顾四周说:“师姐,你看现在多好,少了一个人打扰,这里安静多了,也惬意多了。” 公仪静冷着脸,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宗政杰摇头说:“我很是怀念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时多好,没有烦恼,只是无穷的开心,无尽的快乐。” 公仪静:“世子现在不在了,这里再没有开心快乐,只有心酸痛苦。” 宗政杰:“世子不在还有我,我会让师姐更开心,更快乐。” 公仪静:“你马上也会不在。” 宗政杰笑着说:“我要守候师姐一辈子,我会一直在师姐身边。” 公仪静眼中蓄着泪意,厉声说:“我是世子妃,我要替世子报仇。” 宗政杰脸上媚笑一盛,轻声说:“世子死了,用不了多久师姐就是王妃,这样不是很好吗!” 公仪静脸一红,立马瞪起眼睛,大吼说:“你休要胡言乱语。” “师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宗政杰说着话,眼睛定定看着公仪静的眼睛,脸上笑意更盛,眼中更是妩媚的不可方物,像只发情的猫。 公仪静心神又是一荡,忙扭脸望向一边,寒霜样的脸上,隐约透出点春色。 宗政杰浅笑着柔声说:“我就这么令师姐讨厌,看都不愿意看我。” 公仪静厌恶地狠狠瞪宗政杰一眼,猛然起身,坐到跟他一排,离他稍远点的椅子上。 “我哪点不如世子。”宗政杰扭脸继续望着她眼睛,温柔地说。 公仪静被他望的心头一阵恍惚,眼中有明显笑意透出。 宗政杰一喜,想着是他的媚术起了作用,笑的更加柔情。 他更加轻柔地说:“我知道师姐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想说。” “你哪里比他好,说说看。” 公仪静忽然问,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冷酷。 宗政杰心中大喜,依旧媚笑着说:“师姐心里清楚,我又何必说。” 公仪静不自觉一笑说:“你杀了他也是为了我?” 宗政杰身心一震,怔怔地看着公仪静,不知道她是在套他的话,还是已经被他媚术所控制,是在由衷的问这样的话。 公仪静嫣然笑着又问:“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第104章 精巧的局 宗政杰心底一阵翻腾,还是不能确定公仪静问话的意图。 他盯着公仪静已有柔情的眼睛,继续笑着说:“你真心想知道?” 公仪静浅谈地笑着,点点头。 宗政杰脸上哀怨一笑,眼中的笑意更是让人心颤。 他柔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碍于世子在,你不敢表露出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公仪静脸上一红,头微微一低,仿佛被他说中了心事。 宗政杰心头狂喜,已经确定公仪静中了他的媚术,心智已被他控制住,只要再努力一下,今天的好事就能成。 他又风情万千的笑着说:“世子确实样样都好,就是生性有点懦弱,少了点谋略。” 公仪静叹气说:“他对我若近若离,我一直猜不出他的心思。” 宗政杰:“这点我也看出来了。” 公仪静:“这次王爷收我为义女,让我去明察司,他一点都不阻拦,竟然还劝我去。” 宗政杰:“他是世子,劝你去帝都也是无奈之举,你也不用生他的气。” 公仪静娇憨地笑着说:“你怎么帮着他说话。” 宗政杰:“不是帮他说话,我说的是事实。” 公仪静娇羞地摇头说:“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 宗政杰心里又一阵狂喜。 这几句话下来,他判断出公仪静肯定是被他媚术控制住,现在只要顺着她的意思说,不怕她不落入自己的彀中。 宗政杰:“你想听点什么,我们就说点什么,好不好!” 公仪静偷偷瞄他一眼,点点头。 宗政杰心神一荡,笑着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去云涧岭?” 公仪静笑着点头。 宗政杰:“你不在哪里,我没心思去哪里。” 公仪静低声问:“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怕被怀疑?” 宗政杰听她语气中透着关切,含着柔情,魂差点飞出天外。 他眼含蜜意说:“谁敢怀疑我。只要王府中人知道,我去了哪里就已经足够。” 公仪静眨着笑眼,不无担心地问:“你真不怕被怀疑?” 宗政杰:“你真的是怕有人,怀疑是我杀了世子?” 公仪静凄惶地点点头。 宗政杰:“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但他们找不到证据,没有证据他们能把我二公子如何?” “万一他们找到证据怎么办?你还是到师父那里躲躲的好。”公仪静的语气更加关切地说。 宗政杰:“只要你不说春光乍现的事,他们就没有证据,更不可能找到证据。” 公仪静娇羞地说:“你还是这么自信,他就没有你自信。” 宗政杰:“有了师姐你,我宗政杰会更自信。” 公仪静脸一红,不安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宗政杰:“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等这件事了了,我去跟王爷说让你留下,到时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公仪静不置可否地望他,脸上又一红,含羞一笑。 宗政杰开心地说:“我把这个院子清理出来,我们就住在这里。” 公仪静点头说:“我也不想再去明察司。” 宗政杰也赶紧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公仪静:“真想让他们早点走。” 宗政杰:“他们查不出结果,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 公仪静:“你想想办法,让他们早点离开这里。” 宗政杰:“我现在不能动,要让他们知难而退才是上策。” 公仪静笑着顺从的点点头。 宗政杰:“想想他们也快离开了。” 公仪静:“为什么快了?” 宗政杰:“世子是死在他自己书房里,书房又是个密室,他们查不出所以然不离开还能有什么办法。” 公仪静:“我知道世子这事,你一定是做了手脚,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手脚,你能不能说说,我想听。” 宗政杰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公仪静眼中含着无边春色,忽然起身说:“时辰不早,你不想说我走了。” 宗政杰:“再坐会吧。” 公仪静:“再不走我怕他们生疑,对你也不好。” 宗政杰叹气说:“我知道你还是想听,我是怎么设的局,让世子自愿去自杀的是不是?” 公仪静笑着摇头,用怜爱的眼光看着他说:“还是不说的好,我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反而不好。” 宗政杰:“其实你已经知道,世子是吃了‘春光乍现’产生了幻觉才自杀,只是你想不明白,世子为什么要吃‘春光乍现’,还用你送给他的短刀自杀,对不对?” 公仪静笑笑,摇摇头,又嫣然一笑。 宗政杰:“其实很简单,只要了解他生活习惯人人都能做到。”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公仪静怜惜的看着他,低声说。 “没事,我不说你迟早还会问。”宗政杰仿佛突然来了兴致,依旧媚笑着说:“你是知道的,他有轻微的洁癖,只要回到他自己的地方,总要把门从里面插死。他还有个习惯,饭后喜欢喝口茶,他嫌奴仆手不干净,总是自己亲自泡才安心。” 公仪静幽幽地说:“他好像是有点洁癖。” 宗政杰:“习惯往往就是人的弱点,它也会害死人。” 公仪静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观点。 宗政杰:“既然书房门窗紧闭,密室就形成,剩下的就是让他自己把‘春光乍现’吃下去。” 公仪静疑惑地问:“他会吃哪东西?” 宗政杰:“他又不傻,怎么会自己吃那东西。” 公仪静:“你让他吃的?” 宗政杰笑着走近她说:“我傻吗?” 公仪静扭捏地往边上让让,娇笑着摇头。 宗政杰:“我算好他每天茶叶的用量,把‘春光乍现’放在他茶叶里,这样我提前两天离开王府,他自然就自杀了。” 公仪静惶恐看着宗政杰,嘴里却柔声在说:“他为什么要用我送的刀自杀,你是想陷害我?” 宗政杰忽然搂住公仪静肩头,春色满面笑着说:“我怎么会有这样想法,我只是提前把你送他的短刀,从刀匣里拿出来,放在比较显眼的位置,顺手又在刀尖上也撒点‘春光乍现’。” 公仪静的心陡然一冽。 这个精巧的局布置的简直是天衣无缝,不是宗政杰亲口说出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 公仪静心意尚未转定,就觉得身上一紧,一股热烈的气息,扑上她桃花暗现的面颊。 第105章 同门过招 宗政杰的嘴刚要碰上公仪静的脸,紧闭的门轰然被撞开。 公仪静陡然一惊,猛然挣脱宗政杰臂膀,人闪到边上,惊恐地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人。 宗政杰一愣,脸上随即又露出笑容。 冯文卿一身捕快官服,手里提着直刀,冷笑着堵在门口。 “是你把人带来的?”宗政杰媚笑着望着公仪静说。 公仪静红着脸争辩说:“我没有带人来。” 宗政杰:“你没带他来,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公仪静寒着脸,望着冯文卿说:“你们敢跟踪我?” 冯文卿木然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她的说法。 公仪静厉声说:“为什么要跟踪我?” “总教习怕你出事,让我们跟下来看看。” 钟离也是一身捕快服,手拿小团扇,倚着门,笑着说。 公仪静冷笑笑说:“在这里我会出事,分明是你们不信任我?” “我们不来你已经出事了,你不知道?”钟离依旧笑着说。 公仪静被钟离戳中软肋,心里一阵翻腾。 她跟宗政杰同是岭南尊者的入室弟子,又是小时玩伴,对宗政杰的脾气性格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宗政杰脸上刚出现媚笑时,公仪静就知道他在施展媚术,在心里就有了提防。 公仪静刚才对宗政杰虚与委蛇,是想解开心中的疑惑,不想还是差点中了宗政杰的奸计 她见冯文卿突然出现,心里已经尴尬的不行,再被钟离这样一说,脸上不由难堪的一红,红得像刚出蒸笼的螃蟹。 靖远侯府的千金郡主,岭南王府的世子妃。世子刚走了不久,她就在这样的地方,差点被岭南王的二公子轻薄,只要是传出去她的脸面确实不好看。知道的人会说她是为子查案,不知道的人又会怎么想,怎么说? 公仪静不能再往下想,也没时间细想。 她现在唯有亲手抓获宗政杰,才能洗清自己。 公仪静身子一晃,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刀。 她手腕一翻,一旋,无限刀光闪亮,满屋冷焰生辉。 宗政杰一掠身,堪堪躲过公仪静冷冽刀锋,再一晃身形,人往下一沉,右手似爪非爪,左手捏成凤眼状。 他已然拉开架势,把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公仪静厉声大喝:“你敢用‘捆蟒手’?” 宗政杰冷笑说:“你的‘斩蚺刀法’也不差。” 公仪静:“你知道就好。” 宗政杰:“人果然是你带来的,你一点情意都没有?” 公仪静:“你可曾有过情意?” 宗政杰立体分明的脸上,掠过一阵阴冷的笑容,大声说:“今天你放我走,大家面上都好看。” 公仪静厉声说:“捉拿凶犯是我的职责,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你想过没有,就算你能拿住我,师父他会答应?”宗政杰冷冽地说。 公仪静:“师父那里我自有交待。” 刀风激荡,狂飙再起。 宗政杰右手一飘,迎上公仪静握刀手腕,左手点向她腰眼。 公仪静手腕一沉,手一松,刀落到左手,刀锋直插而出。右手一圈,骤然击出,横切他的左手。 宗政杰闪身,右手一翻,抓向刀背,左手扫往她手肘曲池穴。 公仪静的刀去势不减,半空中毫光一显,刀身一翻,刀刃陡地向上,右手成掌刀,斜撩他左臂。 刹那间,两人互换十二招,看似有惊无险,却是凶险异常。 同门过招本来就是这样,招数路数对方都知道,急切间要想拿住对方是不可能的事。 岭南尊者创出刚猛的斩蚺刀法,知道它过于霸道狠毒,出招必见血,就又创出一套相对阴柔的掌法捆蟒手。 刀法和掌法一刚一柔,同门中人配合起来用相得益彰,杀伤力大涨,但在捆蟒手掌法中,留有克制斩蚺刀法的招式。 岭南尊者确实是十分宠爱宗政杰,不是因为他是岭南王的二公子,是宗政杰太会猜摸人心,每每做事都能做到岭南尊者的心痒处。 捆蟒手掌法传给宗政杰,不是岭南尊者有私心做事不公,他对门下弟子都是因材施教。 公仪静虽是女儿身,内心却刚烈,骨子里有种无形的霸气,是学刀法的上上之材,刚猛的斩蚺刀法更适合她。 宗政杰内心阴狠,不太喜欢张扬的刀剑之类兵刃,虽也学了斩蚺刀法,但成就总不如公仪静。岭南尊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又教了他这套捆蟒手掌法。 岭南尊者传宗政杰捆蟒手掌法,还有一个原因。他早就看出宗政杰对公仪静有情意,而且公仪静对宗政杰似乎也是情愫暗生。 他哪里知道,公仪静跟岭南王府的两位公子都是小时玩伴,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公仪静的性格虽有点刚烈,心里却欢喜儒雅的世子宗政俊。她对宗政杰根本没有其它的想法,纯粹就是同门之情,玩伴之谊。 靖远侯公仪天佑就公仪静一个女儿,给她找托付终身的人,怎么会不私下征询女儿的意思。 宗政杰右手一探,奔向公仪静的肩井穴,左手缠向她右手上的刀。 公仪静娇哼一声,刀往后一撤,人往后一仰,右脚闪电样踹出。 宗政杰突然感到胸前疾风鼓动,身子一侧,右手一沉,抓向她足三里穴,左手往起一扬,拂向她胸腹。 公仪静点在身后地上的刀微微一弓,人猛地弹起,跃到政杰身后,反手,刀背敲他后背。 宗政杰并没有要伤害公仪静的意思,想的是擒住她作为自己全身而退的筹码,掌法不免有点施展不开。 他此时听见后背破风声激烈,后悔已经没有用。 宗政杰猛然向前一扑,双掌一撑地,怪蟒翻身,右腿踢向刀背。 公仪静这招“斩蚺脊”虽是杀招,却没用全力,而且用的还是刀背。 她想的是要拿住宗政杰,而不是杀了他,要想杀了他,宗政杰的处境也不会像此时这样轻松。 公仪静刀背一弹,险险脱手,忙拧身,左手掌刀斜斩他胯骨。 宗政杰双腿空中一搅,幻出漫天腿影,人跟着蹦起,身形一掠,撞向东面的屏风。 屏风破碎,他再一蹿,撞破窗户,人已消失。 冯文卿见宗政杰蹿窗而逃,身形一晃,人一闪,已然落在院中榕树的树冠上。 他四下一张望,宗政杰已如黄鹤杳然,全无踪影。 第106章 同道下手 “戏演的不错。” 钟离轻摇手上绢面小团扇,望着公仪静,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公仪静见宗政杰逃脱,心里已经是悔的不行,见钟离还说这种风凉话,更是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她脸色骤然一寒,重重冷哼一声,从钟离身边掠过,人在院中身子再一飘,上了树冠。 “公仪堂主。” 冯文卿飘身站在树冠上见公仪静也上了,忙躬身抱拳说。 公仪静没有理睬他,四下一望,没见到宗政杰的踪影,轻叹一口气,身形一展,落到院门处,再闪身,人跟着消失。 钟离望一眼掌心的小纸包,妖娆一笑。 “走吧。” 冯文卿落到院中,说完不等钟离回应,径直走向前院。 “没嘴的,你等等。”钟离快步赶上冯文卿,拽住他问:“我们就这么回去?” 冯文卿不解地瞅她浅笑的脸一眼,扭过脸说:“你想怎样?” 钟离:“你不觉得公仪静刚才没用全力,她是有意想放走哪个二公子?” 冯文卿不语,摇头。 钟离:“你真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不想说?” 冯文卿又看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钟离:“陇山派的莫念生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刚才肯定是故意想让二公子逃走。” 冯文卿难得地笑笑,就是不说话。 钟离用扇子指着他说:“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他俩是在演戏。” “你偷过同门的东西?” 冯文卿突然开口,莫名其妙的问。 钟离一愣,不知道他怎么凭空问这样奇怪的话。 冯文卿:“没偷过?” 钟离:“偷过。” 冯文卿:“没失过手?” 钟离咯咯笑着说:“偷同门人的东西,就是偷同行人的东西,想次次得手也不是容易事。” 冯文卿:“为什么?” 钟离娇笑着望着他转圈,好像突然发现,他就是个十足的白痴。 冯文卿被她转的心里直发毛,忍不住问:“你想干什么?” “我发现你忽然变傻了。”钟离笑得花枝乱颤,用团扇指着他说。 冯文卿又一笑说:“傻子不好吗,至少不用疑神疑鬼。” 钟离忽然脸一寒,既而又妩媚地笑着说:“你骂人。” 冯文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钟离美目一转,又笑着问:“你真不明白?” 冯文卿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想知道。 钟离摇着团扇说:“同门也罢,同行也罢,他们都清楚偷东西人的手法,他们都会把身上东西藏在不好下手的地方,再有就是他们防犯的意识也强,要想拿到他们身上的东西,得费一番功夫和时间。” 冯文卿不经意一笑,摇摇头,举步就走。 钟离抓住他手臂问:“你还没说你有没有看出,他们是在演戏。” 冯文卿:“你自己都说了,我还说什么?” 钟离诧异地问:“我说什么呐?” 冯文卿:“同行同门之间,要想得手不容易。” 钟离欢笑着说:“我喜欢你装傻。” 冯文卿:“我看那个二公子倒是没用全力。” 钟离狐疑地问:“公仪静用全力了?” 冯文卿没说话,只是一摇头。 “说话。”钟离急红脸着说。 冯文卿:“公仪静用的是全力,用的也是杀招,但她心不狠。” 钟离:“她是想要拿住二公子?” 冯文卿:“捕快首要是抓获凶犯或是疑犯,她是个称职的捕快。” 钟离:“你也会夸人?” 冯文卿:“我说的是实话。” 钟离用团扇戳着他胸口,幽怨的说:“你什么时候也跟我说说实话。” 冯文卿像被团扇上无形的闪电击中,心猛地一跳,浑身一激灵,后背滚过一阵热潮。 钟离似乎没看出他在紧张,又晃着团扇,微笑着望着他,又开始转圈。 冯文卿此时浑身全是汗,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的出汗,就算是面对生死,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暗恨自己怎么这么不堪,怎么会被她这么围着一转,就会感到手脚无处放,心还在不住乱跳。 冯文卿心里虽有点慌乱,脸上还是努力保持着一副木然的样子。 他木然地站着,任由钟离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他。 冯文卿知道此时只有木然地站着,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才能让钟离不看破他心里的紧张。 钟离似乎看够了冯文卿呆如木鸡的样,又用手上团扇一戳他胸口,娇笑着说:“谁说你是没嘴小爷,我看你挺会说话,也挺能说话。” 冯文卿心里又是一乱,随口没好气地说:“都是你勾引的我。” “我勾引你?” 钟离恐怖地瞪大眼睛,用团扇拍着自己高傲的胸脯,强压住心里的窃喜,故意拖长语调用惊惶的腔调问。 冯文卿的脸不自觉稍稍一红,恨自己慌乱间口不择言,竟然说出这种暧昧无聊的话。 “我说的不是那个勾引,是……。” 冯文卿赶紧解释说,可惜只说了这半句,后面就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 钟离咯咯大笑,笑的是风情无限,草木动容。 冯文卿又木然地呆望着她,心却是像一条无人的小舟,在微澜的湖心胡乱打横。 钟离猛然收住笑声,秀目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嫣笑着说:“我就勾引你了,你能怎么样!” 冯文卿心里的小船猛地停住,好似骤然间被人凿漏,快速往下一沉。 他脸又微微一红,知道麻烦来了,刚要开口解释点什么。 “我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也勾引勾引我好不好?” 院门处,白影一晃。 郑羽已到他俩近前,腆着脸,眼睛里荡漾着嬉笑,望着钟离说。 钟离的脸猛一寒,厉声大吼:“滚!怎么哪儿都有你。” 郑羽又嘻嘻笑着说:“我说的是真心话。” 钟离狠狠斜郑羽一眼,站到边上,恨他怎么跟鬼似的,忽然就冒出搅局。同时,她心里已想好收拾郑羽的计谋。 冯文卿:“你怎么来了?” 郑羽看看冯文卿,瞅瞅钟离,笑着说:“小爷说我郑某来的不是时候?” 冯文卿无奈地摇头说:“说正事。” 郑羽依旧嘻笑着说:“总教习见你们俩出来这么久没回去,怕你们俩出事,叫我过来看看,看看你们俩出没出事。” 钟离听郑羽故意把“出没出事”,这四个字说的特别重,又狠瞪郑羽一眼。心里却是甜得很,也开心得很,心想郑羽总算说了句人话。 冯文卿抱拳说:“有劳郑兄走这一趟。走吧。” 郑羽前后看看,疑虑地问:“怎么就你们两个?” 钟离:“你还想找谁?” 冯文卿拍拍郑羽说:“回去见了总教习我们细说。” 郑羽刚要说话,见钟离已经出了院门,忙笑着奔出去。 第107章 变幻无常 五月,岭南的天跟女人的心一样,总是变幻无常。 早晨乌云密布,午后放晴,现在是红霞满天。 “你们什么也没听到?” 竹青看着冯文卿和钟离问。 钟离:“院子很静,屋子又大,我们又不敢过靠近。” 竹青:“公仪静和那个男人都失踪了?” 钟离瞄眼冯文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隐瞒不说,那个跟公仪静动手的男人就是二公子宗政杰。她想想冯文卿不说也好,这样能省去很多口舌,也不会给他俩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冯文卿低声说:“属下无能。” 竹青沉思半会,突然笑着说:“如果你俩推测是对的话,那个跟公仪静动手的男人,一定就是凶犯无疑,至于那个男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岭南王的二公子宗政杰。” “总教习推断的对,那人一定是岭南王的二公子。”昊凡肯定地说。 竹青:“不管那人是不是凶犯,是不是岭南王的二公子,有公仪静跟下去料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郑羽笑着说:“总教习英明。” 昊凡嫌弃地瞪他一眼。 郑羽笑着说:“你们就这么嫌弃我,你瞪过来一眼,她瞪过去一眼,我这是怎么呐,好像也没踩到东西。” “没心的,你看看你后面是什么?”钟离笑着说。 郑羽刚要扭脸看身后,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她说:“是你掉的吧?” 众人全都开心大笑。 竹青:“小爷,你去把小和尚叫来。大少爷,你辛苦一趟,去酒楼叫点酒菜,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顿酒,这馆驿的饭菜能吃死人。” 众人听说有酒喝,又是一片欢快的笑,仿佛一下子忘记了查案这事。 下弦月,朦胧。 朦胧的一塌糊涂,不仰头认真看,都不会认为它就是月亮。 天气燥热,一丝风没有,仿佛月亮也被热得懒得出来。 公仪静茫然地走着,瞧都不瞧身边熙攘的人流。 她冷漠的脸上粘着乌黑的秀发,汗水早已湿了亵衣。 公仪静眼中含着失去至亲人的悲痛,对二公子的失望,更多的是坚韧,是誓要抓住凶犯的决心。 她去过她所能想到,宗政杰有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还是没有查到他的踪迹。 只有一个地方她想到了,而且还是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宗政杰最有可能去的地方。 蚺山,云涧岭。 义刀门,岭南尊者清修地。 这地方不是公仪静不敢去,更不是不想去。 公仪静知道如果宗政杰真的在那里,她要想把宗政杰从那里带回来,还没有足够的信心。 她不知道冯文卿跟钟离,到底听到多少她和宗政杰的对话,竹青是不是已经知道,杀死世子宗政俊的人就是二公子宗政杰。 这一切都未知,越是未知的东西,就越令人纠结。 公仪静纠结地走着,不自觉就走到江边。 渔火闪烁,江风习习。 公仪静猛然一激灵。 她离开明察司众人视线已十多个时辰,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就来到了江边。 不管如何,她现在都是明察司青菊堂堂主,都应该回去对总教习竹青有个交待才对。 馆驿。 幽静的小院,此时热闹的很。 六根高竹杆上,挂着六盏大号风灯,虽然不能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是能看清每个喝酒人的表情。 方桌上放着四五个酒坛,地上横七竖八扔着五六个空酒坛。 竹青面对院门而坐,笑眼迷离的看着对面,见腮帮子鼓起的痴禅小和尚在大口吃肉,眼睛里立时涌起满满的爱惜。 痴禅小和尚的筷子不离肉食,旁若无人在大嚼大咽着肉食。 冯文卿手里拿着筷子,停在空中,好像在思考到底要把筷子伸向哪里。 他知道钟离一定会在看他,所以他低头着,仿佛眼中只有桌上的菜肴。 钟离果然在浅笑着,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冯文卿。 郑羽见钟离目不转睛地看他这边,心里好不得意。 他站起身,甜笑着走到对面钟离和昊凡之间,伸手把昊凡往边上推了推,自己挤身坐下。 昊凡嫌弃地看他一眼,起身坐到冯文卿身边,郑羽原来的位置上。 “你就不能坐到小和尚那边?”钟离笑着对昊凡说。 昊凡难得没有啰嗦,抿嘴笑笑,起身在痴禅小和尚身边坐下。 郑羽嬉笑着说:“刚才就应该这样坐。” 钟离媚笑着,痴痴地看着身边刚坐下的郑羽。 郑羽本就动荡不安的心,被她望的更是激荡不已。 竹青心里一阵疑惑,不清楚钟离怎么会这样看着郑羽。 他转念一想,心里暗笑,没心大少爷怕是要有麻烦。 竹青虽然看破,但没说,也不想说。他也想看看钟离怎样捉弄郑忌,更想看看没心大少爷被捉弄后的丑态。 “没心的,你过来干什么,你一过来人家心里就慌得慌。” 钟离用纤细灵巧的手,拍打着自己傲人的胸脯,媚笑着说。 “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郑羽坏笑着说。 昊凡瞅郑羽一眼,意味深长在说:“钟离会怕老虎,她是怕狼。” “谁说我怕狼呐,我怕狗。”钟离瞅着郑羽又媚笑着说。 郑羽故作不知她俩在骂他,狐疑地问。“你怕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不怕我就好?” 钟离:“我怎么会不怕?” 郑忌一愣,随即笑着说:“怕我什么,怕我勾……” 钟离知道他下面想说什么,不等他说下去,大声说:“怕你到处找骨头啊!” 她说完就开始咯咯大笑,笑得是花枝乱摇,灯影乱颤。 郑羽腆着笑脸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钟离突然脸一寒,没好气地说:“没心的,你长进了,还学会了骂人。” 郑羽忙陪笑脸,装傻充愣地说:“没有没有,我怎么敢骂人,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骂人。” “你就骂人了,我都听出来了。”昊凡指着郑羽说。 竹青看冯文卿一眼,刚好遇上冯文卿也再看他,两人相视无语一笑,酒碗一碰,各自仰脸喝干碗中酒。 郑羽奸滑一笑,故意问:“你怎么听出来的?” 昊凡脸一寒,知道上当了,狠狠剜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钟离用手指一戳郑羽说:“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快说,说完快走。” 郑羽望着戳自己的纤纤玉指,眼角挑逗地往上一挑,开心的说:“你是不是开始勾……” “你也配!” 钟离眉目倒竖瞪着郑羽,不等他把话说全,立马把他怼了回去。 郑羽腆着脸又一笑说:“我过来陪你喝酒总配吧?” “在哪里喝酒不是喝,为什么非过来。” 钟离突然又媚笑着看着他眼睛说。 郑羽的心陡的一动,神色一喜。 心想这女人的脸怎么这么阴晴不定,简直比梅雨季节的天变得还快,还变幻无常。 第108章 玩笑闹大 “没心的,你说怎么个喝法?” 钟离见郑羽在犹疑,主动笑吟吟端起酒碗说。 郑羽心中又一跳,忙大笑着说:“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好不好?” 钟离瞪起媚笑秀目说:“是你说的。” 郑羽笑着点头,心里已乐开花。 “总教习,你也听见了。”钟离指着郑羽说:“没心的说了,我说怎么喝他就怎么喝。” 竹青笑着点点头,又看冯文卿一眼。 冯文卿低头只顾吃菜,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 钟离酒碗一碰郑羽酒碗说:“我一碗你一碗,我们先喝三碗,先这样喝好不好?” 郑羽没想到钟离要跟他拼酒,心里更是春风荡漾。 女人的酒量怎么能比男人好? 钟离抓过酒坛把两人酒碗斟满,再没有谦让,仰头喝干了自己的酒碗。 郑羽一笑,嘴离酒碗边还有一寸多远,嘴一嘬,似长鲸吸水。碗中酒如一条直线突起,飞入他口中。 正在吃菜的冯文卿,偷瞄一眼郑羽喝酒的动作,心里暗笑他是借机在卖弄内功,同时也隐隐替钟离捏把汗。 江湖上,酒量跟内力成正比,内力高强的人,酒量一定都不差。 钟离的武功冯文卿见过,知道她的武功肯定没有郑羽好,这样拼酒钟离是必输无疑。 转眼间,各人三碗酒下肚。 郑羽甜笑着望着面颊绯红的钟离,眼里蓄满蜜意柔情。 钟离娇笑着望着郑羽,眼里媚笑满满地问:“下面怎么喝?” 郑羽豪爽地大声说:“还是你说了算?” 钟离娇嗔地一推他,脸色陡地一变,指着郑羽腰间说:“是什么东西?” 郑羽心里一冽,知道她无意间,碰到了他腰里暗藏的黑缨旋风枪。 “肯定不是银子?”郑羽笑着说。 钟离:“我感觉就是银子。” 郑羽:“只要跟你在一起,我身上就没有银子。” “这话怎么讲?”钟离诧异地问。 “银子都在你身上。”郑羽哈哈大笑着说。 众人也跟着一阵哈哈大笑。 郑羽不愧是情场老手,这一语双关说的不显山不露水,还占尽了钟离的便宜。 钟离自然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里恨得痒痒的,又不好当面发作。 她又咯咯一阵娇笑,指着昊凡说:“你陪没心的喝一碗,我去去就来。” “要不要我陪你啊!” 郑羽望着消失在院门外的钟离,大喊。 “大少爷,钟离回来不要再跟她喝了。”竹青看着郑羽说。 郑羽一怔,马上笑着说:“我听总教习的就是。” 众人心里都同时想到一件事,钟离肯定是出去吐酒。 冯文卿端起酒碗,跟郑羽酒碗一碰,仰头喝完。 郑羽一愣神,随即笑着说:“心疼哪?” 冯文卿一瞪眼。 郑羽心里突然一凛,脸上讪笑着仰头喝完碗中酒,心里更是满满恨意,想就此发作,想想又不敢。 冯文卿是总捕房的老人,跟总教习竹青关系非同一般,郑羽不能不有所顾忌。 竹青知道冯文卿是个不善于开玩笑的人,郑羽的玩笑无疑触动到冯文卿的底线,再喝下去估计大家将都不欢而散。 竹青端起酒碗大声说:“明天还有事,大家喝完这碗都去睡觉。” “等等,等等我。” 话音未落,钟离人已经坐到郑羽身边,笑着望着竹青说:“总教习,怎么这么快就散了?” 竹青笑着说:“明天还有正事,喝完早点睡觉。” 钟离猛地起身,呆呆地望着竹青,手却不经意在郑羽酒碗上一弹,一小撮粉末落入到酒碗中。 “你还要喝?”竹青看着有点不高兴的钟离,笑着问。 “我再跟没心的喝两碗,就两碗,行不行?” 钟离晃着两根纤细的手指,浅笑着说。 竹青见她神色如常,又不好驳她面子,心想再喝两碗也不会出事。 他点头笑着说:“好,就两碗,喝完回去睡觉。” 钟离开心地端起酒碗,冲郑羽妩媚一笑说:“没心的,我们再喝两碗。” 她不等郑羽回应,酒碗底已经朝天。 郑羽笑笑,也喝干酒碗。 钟离又给两只酒碗满上酒,仰脸又把酒碗喝干。 郑羽爱惜地望钟离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这么急,好像真是急着要去睡觉一样。 竹青见郑羽也喝干酒碗,端起酒碗说:“我们大家一起喝完。” 个个碗底,个个又放下酒碗。 竹青:“今天酒喝的痛快!” “你没喝多吧?”昊凡走到钟离身边,关切地问。 钟离咯咯一笑,挥手说:“没事。” 昊凡:“真没事?” 钟离睨她一眼说:“你又要开始啰嗦了是不是?” 昊凡笑笑,扭头一看边上的郑羽,笑容瞬间僵死在脸上。 她一推郑羽,颤声问:“你怎么啦?” 郑羽脸上露着痴迷的笑,摇晃着起身,一把抱向昊凡。 昊凡双膀一震,人退出去有五尺。 郑羽扑通摔倒,脸上痴迷的笑更茂盛。 钟离瞄一眼郑羽脸上怪异的笑容,突然说:“我知道世子是怎么死的了!” 昊凡看着她狐疑地问:“你是怎么突然知道的?” 钟离刚要说话,感到身子一紧,不知郑羽何时已从地上起来,还从后面抱住了她。 冯文卿神色一紧,抢步过去,伸手在郑羽后背一戳。 郑羽软软地瘫倒在地上,脸上是满满痴迷的笑。 “你看他表情跟死去的世子一样。” 昊凡说着话 蹲下身,手已经搭上郑羽的寸关尺。 竹青看着郑羽怪异的表情,不解地问:“他这是怎么样?” 昊凡皱着眉头说:“从他脉象上看像似中毒,好在性命无忧。” 竹青突然板起脸望着钟离,指着躺在地上的郑羽,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什么事?” 灯影跳动,人影浮动。 公仪静已到众人身边,定定地看着竹青问。 竹青对她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而是指着地上郑羽说:“他刚才还好好,突然就这样了?” 公仪静瞄一眼地上的郑羽,寒着脸说:“他中毒了。” “现在怎么办?”竹青急急地问。 公仪静摸出个小纸包,递给昊凡说:“用水化开,给他喝下去就没事了。” 竹青疑惑地看着公仪静,不解地问:“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 公仪静平静的一点头。 竹青:“你怎么会有解药?” 钟离:“毒药本来就是她的。” 大家听钟离如此说,又见她少有的这般冷着脸,心里都感到十分诧异和不解。 他们同时也都想到,公仪静身上有解药,钟离又说毒药是公仪静的。显然是钟离在趁公仪静不留意时,顺手偷了她身上的毒药,用来对付花心的郑羽。 竹青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钟离刚才出去根本不是去吐酒,而是找机会把毒药拿出来,用来惩戒郑羽。 竹青刚才就猜到钟离要对付郑羽,或者说钟离是成心要开郑羽的玩笑。 他心想郑羽色心太大,受点惩戒也是好事,就一直没制止钟离。 这药真要是致命的毒药,郑羽还有机会的活命? 竹青想到这点,被钟离开的这个大玩笑搞得是不寒而栗,冷汗都已经下来了。 第109章 春光乍现 钟离站在比她小有十岁的竹青面前,也在流冷汗,流的一点都不比竹青少。 竹青冷眼望着她,见她脸上全是汗,秀目中含着委屈的泪,知道她已经后悔。 “属下知错,请总教习责罚!”钟离苦着脸说。 竹青寒着脸,冷哼一声,手敲着面前桌子说:“知道错了,现在知道错了有用吗?” 钟离嗫嚅着说:“属下知道那个毒药毒不死他。” “毒药毒不死人?” 竹青嘴上惊疑的问,心里差点没被钟离说的话气死。 钟离:“那个毒药确实毒不死人。” 竹青:“你吃过?” 钟离:“没有。” 竹青又冷哼一声说:“你不要认为现在郑羽没事,就用这些话来搪塞我。我虽然比你小几岁,江湖经验并不比你少。” 钟离低头不语。 竹青:“我告诉你,公仪静是岭南尊者的弟子,她身上的毒药你就敢断定毒不死人?” 钟离刚一点头,连忙又摇头。 竹青:“你是怎么断定这毒药没毒的?” “属下试过,它真的没毒。” 钟离声音虽小,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竹青:“你怎么试的?” 钟离:“我用它拌吃食给狗吃过,狗没事,属下没想到哪个没……,不是,是郑羽还不如狗。” 竹青扑哧一笑。 钟离也展颜一笑,笑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竹青:“你确定给狗吃过?” 钟离肯定地点头。 竹青长出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他不是姑息钟离,他在心里也是厌烦郑羽那副德性。 钟离既然用狗试过毒药,确定毒不死人才对郑羽下的手,行为虽不可取,但对郑羽未必不是件好事,看他后面还敢不敢再妄动色心。 竹青:“看在你破案有功份上,这次我就不再追究。” 钟离忙躬身说:“谢总教习恩典。” 竹青:“你下去,把公仪堂主请过来。” 钟离抱拳,脸上捕头泪痕,欢快地说:“属下遵命。” 竹青听见敲门声,抬头见公仪静站在门,忙起身笑着说:“公仪堂主,进来说话。” 公仪静双手抱拳,躬身,朗声说:“属下参见总教习。” “这里没外人,公仪堂主不用拘礼,快坐下。”竹青忙笑着说。 公仪静在离竹青远处凳子上坐下,抱拳说:“总教习传唤属下,不知有什么指教?” 竹青:“案子查的有什么进展?” 公仪静:“已经查清楚。” 竹青心中大喜,嘴里却只是轻轻“哦”一声。 公仪静:“属下已经查明,世子是被人害死,不是被人杀死。” 竹青心里暗笑,害死和杀死不都一样。 这些出身在公侯门第的人就喜欢转文,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竹青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在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公仪静寒着脸说。 竹青:“你说说看,有什么区别?” 公仪静:“世子是误服了致幻药物,自杀而死。” 竹青:“你说的就是刚才郑羽吃的那种?” 公仪静点点头。 竹青:“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药?” 公仪静:“这种药是本门独有,本门中只有我一人有。” 竹青含笑点点头。 公仪静突然惊恐地看着他说:“总教习不会认为是我杀了世子吧?” “不会不会。”竹青忙摆手说。 公仪静平服下心绪说:“这个药叫‘春光乍现’,是师父专门研制出来给我防身用的。” 竹青:“那世子怎么会误服了这种药?” 公仪静长叹一声说:“家父靖远侯跟岭南王是莫逆之交,属下跟王府两位公子是小时玩伴。” 竹青又老成地轻“哦”一声。 公仪静:“还有一点总教习可能没有想到,属下跟王府二公子宗政杰是同门师姐弟,都是岭南尊者门下弟子。” 竹青高兴地一拍桌子说:“我明白了,定是二公子在岭南尊者那里,偷了哪个什么乍现,偷偷给世子服下,造成世子是自杀的假象。” 公仪静摇头说:“宗政杰不可能从师父那里,偷到‘春光乍现’。” 竹青不解地问:“怎么就不可能?” 公仪静:“师父那里没有。” 竹青疑惑问:“岭南尊者没有你说的那个什么乍现?” 公仪静肯定地点点头。 竹青更加疑惑地问:“为什么岭南尊者会没有?” 公仪静:“刚才属下说了,‘春光乍现’是师父给属下防身用的,师父身边不会留有这个药。” 竹青狐疑地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狐疑的有道理。按常理说炼制药物的人,身边或多或少会留下点药物,以备日后再炼制时作为参详。 公仪静红着脸说:“‘春光乍现’是致幻迷情药,师父门下就属下一个女弟子。” 竹青奸滑地一笑。 “总教习,请你不要瞎想。”公仪静红着脸,正色地大声说。 竹青的笑容立时缰在脸上,赶紧摆手说:“公仪堂主,我是无心之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唐突了公仪堂主还请你原宥。” 公仪静寒着脸,轻哼一声。 竹青窘迫地抓着头,一时手足无措。 房间中,气氛一时尴尬异常。 过了半晌。 公仪静一声轻叹,幽幽地说:“属下不是有心责怪总教习,请总教习海涵。” 竹青连忙含笑说:“公仪堂主不误会我就好,不误会我就好。” 公仪静:“斩蚺刀法、捆蟒手掌法和媚术,是本门中三大绝技,师父都是因人传授。” 竹青:“你学的是斩蚺刀法?” 公仪静点头说:“属下也学了捆蟒手,终究没有刀法娴熟。” “公仪堂主,你不要多疑,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没学媚术?”竹青谨慎小心的说。 公仪静轻吁口气说:“媚术是本门入室弟子和记名弟子必学之技,师父说我不适合学就没传我,在本门中我是特例。” 竹青又谨慎地试探着说:“岭南尊者是怕你日后行走江湖吃亏,就专门为你炼制了‘春光乍现’,补齐你不会媚术的短处。” 公仪静不好意思地轻微一点头。 竹青心里好生感动,心想这个岭南尊者替徒弟想的真是周全。 第110章 关系亲密 岭南尊者对弟子真是用心良苦,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竹青其实没有细想,甘一紫对他何尝也不是如此。 “二公子宗政杰学了媚术?”竹青试探着低声问。 公仪静的心一跳,红着脸说:“今天早上,我知道他对我施展媚术,我也想利用他这点抓住他。” 竹青点头说:“这么说岭南尊者身上,确实不会有‘春光乍现’。” 公仪静:“宗政杰只能是从属下身上偷到它。” “不对,不对。”竹青惊奇地问:“这怎么可能,你在千里之外帝都,他怎么可能偷到你身上的东西?” 公仪静又叹气说:“属下离开岭南前,世子为我饯行,当时宗政杰也在场。那天我们三人在一起喝酒,宗政杰应该是那个时候,从我身上偷走的‘春光乍现’。” 竹青:“世子为你饯行,二公子怎么也会在场?” 公仪静心里一乱,脸又一红,但马上又恢复镇定,轻声说:“宗政杰是不请自来,我们三个人走的一直比较近,所以当时并没在意。” 竹青突然想到,这个宗政杰一定长得帅气,公仪静对宗政杰肯定也没有什么反感,只是碍于她是宗政杰未过门嫂子,才不敢跟宗政杰走的太近。 他也突然明白,公仪静在看到世子的死状,她就已经猜到了世子的死因。她借口回家看望靖远侯,其实是去查访宗政杰的踪迹,想找到他对质。 这也就好理解,为什么钟离跟冯文卿会看到,公仪静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幽会,还差点被对方轻薄这件事。 昊凡的推测也不错,她说跟公仪静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就是王府二公子宗政杰,也就是本案的凶手。 “公仪堂主,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能确定,二公子宗政杰就是害死世子的凶手?”竹青突然寒着脸问。 公仪静心头虽是一颤,还是肯定地点头说:“肯定是宗政杰,不会有错。” 竹青:“宗政杰人现在在哪里?” 公仪静:“属下不知道。” 竹青疑惑地问:“你也不知道?” 公仪静摇头说:“他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过,没有找到。” 竹青抓抓头,又摸摸左眉上疤痕,耷拉着微微下垂的八字眉,叹气说:“公仪堂主都不知道他的行踪,看来这宗政杰是逃出了岭南。” 公仪静见竹青这样说,转脸看着门外漆黑的院落,心绪却是万分的不平静。 过了好一会。 公仪静收回目光,心里平服了许多,思绪也明晰了许多。 她望着竹青说:“以属下对宗政杰的了解,他不会离开岭南,也不可能离开岭南。” 竹青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公仪静又叹气说:“总教习,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害死世子?” 竹青陡然一惊,暗赞公仪静看问题的独到眼光。 岭南王就两个儿子,二公子杀了世子,他能为什么? 不是为了王位,他还能为了什么? 竹青同时暗叹,生在帝王家,真不件什么幸福的事。 “二公子宗政杰既然没有离开岭南,那他会藏身在什么地方?” 竹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公仪静。 公仪静:“属下想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竹青急切地问。 公仪静心里一阵翻腾,狠着心,忍着痛,寒着脸说:“蚺山,云涧岭,义刀门。” “那是什么地方?”竹青故作惊疑地问。 公仪静:“是属下师父,岭南尊者清修的地方。” 竹青:“你确定!” 公仪静:“属下想不出宗政杰不去师父哪里,他还有什么其它的地方可去。”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只要知道他藏身的地方,事情就好办。” 公仪静又短叹一声说:“这正是属下担心的事。” 竹青惊疑地问:“你担心什么?” 公仪静:“师父最重师徒情义,众弟子中也最喜欢宗政杰,师父怎么可能轻易让我们,把宗政杰从他身边带走。” “也是人之常情。”竹青突然问:“岭南尊者有多少弟子?” 公仪静心里一惊,随即心里又泛起一阵冷笑。 她已猜到竹青定是想用强硬手段,想把宗政杰从她师父,岭南尊者那里抓回来。 竹青的武功公仪静那天在天牢里见过,刀法确实了得,但要想跟她师父岭南尊者过招,功力上确实还要欠缺点。 “不方便说?” 竹青见她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又笑着问。 公仪静猛然回过神来,脸微微一红,忙又说:“师父门下记名弟子有三十六人,入室弟子两个人。” 竹青狐疑地问:“尊者有近四十个弟子,怎么就两个入室弟子?” 公仪静:“师父收弟子要看这人的慧根,天资平庸的人,就算他身世再尊贵显赫,师父也不会让他记名在门下,更不会收他做入室弟子。” 竹青轻“哦”一声。 他完全理解岭南尊者的做法,谁收弟子不是想光大门派。 公仪静轻叹一声说:“当初岭南王让世子宗政俊和二公子宗政杰,同时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只收了宗政杰,为这事王爷甚至都下了手谕,师父还是没收世子宗政俊做弟子。” 竹青暗自佩服岭南尊者这固执的性格,忙笑着问:“公仪堂主,你怎么会投在岭南尊者门下?” 公仪静:“不是属下自己要去,是师父看中了属下。” 竹青在天牢也见过她的武功,心想岭南尊者的眼光确实独到。 他又笑着问:“你是尊者的入室弟子?” 公仪静脸上终于带点笑模样,低声说:“属下和宗政杰,都是尊者入室弟子。” 竹青:“我听说世子的武功,也是十分了得。” “世子的剑法在岭南无出其右,没有人比他更好。”公仪静用明显骄傲的语气说。 竹青:“世子是拜在哪位高人门下?” 公仪静:“世子是岭南隐者的记名弟子。” 竹青的心里好一阵诧异,心想看来这个岭南隐者,要比岭南尊者高明不少。 岭南尊者不收的弟子,记名在他门下都能有这样的成就,如果世子是他的登堂入室弟子那还了得。 “世子说是岭南隐者的记名弟子,实质也算是入室弟子,世子的剑法尽得岭南隐者真传。” 公仪静见竹青脸上神情诧异,忙补充说。 竹青抓抓头,似乎并没转过弯来,更是没想明白。 公仪静:“师父和岭南隐者本来是同门师兄弟,岭南隐者是属下的师伯。” 竹青不自觉笑笑。 刚才他心里还在疑惑,怎么会又是尊者又是隐者,现在终于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来这两位岭南高人是同门中人。 第111章 棘手的事 公仪静没有多在意竹青的表情,又叹气说:“师父不收的弟子,师伯也就只能收他做记名弟子。” 竹青又会心一笑,又弄明白了世子宗政俊为什么是岭南隐者记名弟子,又能尽得岭南隐者真传的原因,在心里更佩服岭南隐者的智慧。 岭南隐者把岭南尊者不要的人收为记名弟子,他暗中又对此人倾囊相授,让这人的武功还不输于岭南尊者的入室弟子,就这一点他已经赢了岭南尊者。 竹青想到这层心里又是一悚,会不会是因为这点,岭南江湖这两位大佬级人物之间的恩怨会更深。 他看着公仪静又问:“尊者和隐者既然是同门师兄弟,为什么对收弟子分歧这么大?” 公仪静再次叹气说:“其实是为一件小事。师伯认为习武的人应该首选用剑,剑为君子所用兵刃。师父认为刀霸气,学武之人应该用刀。” 竹青此时并不知道,公仪静的这番说词纯属是她的臆断。 他更不知道,公仪静其实也不知道,隐者为什么只收世子做记名弟子的原因,这点也是她的猜测。 竹青听她说的在情在理也没深想,算是彻底弄清楚,岭南尊者不收世子宗政俊的原因。 不是世子宗政杰天资不够聪颖,是因为他不够霸气。 练刀的人没有一定的霸气,确实很难有所成就。 行事霸道的人那不能算是霸气,那叫凶残,叫蛮横。 霸气是一种气质,即便人长得再儒雅,也很难掩盖住这人骨头里面冒出的霸气。 竹青摇头说:“江湖高人,性格难免都有点偏执。” 公仪静忽然抱拳说:“总教习,属下明天想去云涧岭看望师父,请总教习恩准。” 竹青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摆手说:“没想好对策前,我们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公仪静见竹青不同意,只好重新坐下。 过了一会。 公仪静忽然叹气说:“宗政杰这人心思缜密,今天中午我本来有机会拿住他,可惜……” 她脸上一红,没有把话说下去。 竹青心里一动。 公仪静可惜什么? 可惜冯文卿和钟离突然出现,搅了她的计策,还是可惜…… 竹青不忍心再想下去。 两人又沉默好一会。 公仪静忽然又起身抱拳说:“总教习,属下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竹青听她说又有想法,立马含笑问:“公仪堂主有话请直说。” 公仪静:“属下明天假借探望师父之名去云涧岭,总教习你带人跟在后面。如果宗政杰真在师父那里,属下设法能把他诓下山最好,实在不行我们就用强,由属下拦住师父,总教习你们动手抓拿宗政杰,不知这样行不行?” 竹青心头猛然一震,心里是十分赞同公仪静的想法,又不由得替她担心。 公仪静如此做法无疑是背叛师门,犯了江湖大忌,弄不好就是身败名裂,再也无法立足江湖。 竹青来岭南前就知道,岭南有尊者和隐者这两个江湖大佬,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因为师父甘一紫没跟他说这事。 甘一紫只交待他在岭南办差查案,尽量不要招惹岭南的江湖人物,特别是岭南尊者和岭南隐者这两个江湖大佬,更是一个都不能招惹。 竹青当时并没有把师父甘一紫的话往心里去。 他想的是公仪静是岭南尊者的弟子,即便碰巧遇上岭南尊者,估计岭南尊者也不会不给弟子公仪静的面子,再说岭南尊者深居山中,那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就碰上。 至于岭南隐者,竹青更是没放在心上。 既然都是号称隐者的人,哪里是随便说遇上就遇上。 竹青相信自己,还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他招手让公仪静坐下,自己却起身,眉头皱起一大把,在屋里不停转圈。 岭南隐者能不能遇上,竹青现在不知道,岭南尊者看来是非遇上不可,这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丑末寅初。 一天中,最黑最暗的时辰。 外面黑,屋里更黑,黑的令人心慌,令人心悸。 小七穿黑色紧身衣,黑巾蒙着面,平静地站在漆黑的屋内。 从屋中布局看,应该是岭南王世子宗政俊的书房。 他站在黑暗的书房里,已经有半个时辰,仿佛是在欣赏这间书房的布局。 小七此时同样遇到一个棘手的事,他想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昨天,小七就潜进来一次,只不过他没有动手,是专门来观察岭南王府守卫巡查规律。 今天,他一个时辰前就潜入岭南王府,在岭南王的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找遍书房所有的角落,没发现他要找的东西。他只能再到世子宗政俊的书房,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他要的东西。 小七在书房里没有急于行动,不是他不想行动,而是他不想盲目行动,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他是宗政俊,会把那个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小七用尽目力,看着黑暗中的一切。 黑暗中的一切,也在冷漠地看着他。 墙上的字画,几案上的瓷器,橱架上的书藉,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时间已经不多,再不行动天就要亮了。 小七的脚在厚实软绵的波斯地毯上,开始慢慢移动,力求不发出半点声响。 杀人是他的强项,从他这小心谨慎的举动看,找东西他也是行家里手,丝毫不比他杀人的本事弱。 咚,咚咚…… 小七撩起一张字画,用手轻敲墙壁,似乎是在找夹墙暗格。 一张张字画被撩起,一声声轻微咚咚声过后,又被他轻轻放下。 他放下最后一张字画,轻叹口气,又站在黑暗中不动。 看来找东西还真的不是他强项。 小七用手摸下左眉上的疤痕,又开始审视起书房中的一切。 黑暗中的锦榻,几案,也在无言地审视着他。 他相信他要找的东西,一定就藏在这间书房的某个地方,一个既隐秘又显眼的地方。 小七目光一亮,落在几案一对瓷瓶上。 他轻提脚步来到几案边,伸手在左瓶中一摸,脸上是满满的失望。 小七懊恼的用手在几案书卷头上一拍,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他心里微微一惊,眼睛寻声往下一望,手顺着几案腿往下一摸,在案腿的背面摸到一个弹开的暗格。 小七手在暗格中一摸,脸上荡起开心的笑,凭感觉他知道,他想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他心里一阵狂喜,快步移动到一处角落。 小七确信在这个角落里,就算点上支火把,也不用担心外面人会发现屋里有光亮。 他就着手中火折微弱的光亮,打开右手上的锦缎小包,锦缎包里是一封书信。 小七隐隐感到不妙,但还是打开了书信。 “阁下: 恭喜你能找到这封信。 你要的东西也是我要的东西,可惜你来迟了。 不用灰心,你还有机会,有兴趣不妨去云涧岭,或许你还有机会。 知名不具。” 小七的心彻底凉了。 东西显然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取走,留下这样一封书信,无疑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小七岂是个甘心被人嘲弄的人,更不是个无能的人。 他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嘲弄他的人,付出百倍的代价。 小七同时也清楚,他后面要做的将是件更为棘手的事。 第112章 恩情是债 青灰色的地上,放着张漆黑的琴案。 案上有张黝黑中,闪着点点翠绿的古琴。 左边几案上,云首铜炉,香烟飘飘。 右边几案上,精致小巧的银壶,架在一只同样精致小巧的铜炉上。 炉火微红,壶口热气微蒸。 忠王穿着肥大的白袍,跽坐在花厅宽阔的檐廊下。 他洁净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左手拇指和中指在弦上一提,右手四指在弦上一抹,赏心悦目的琴音骤然响起,和着晨雾,伴着香气,弥洒在宽敞的庭院中,在寥寂的假山真水间回荡。 从琴音中可以听出,他此时心绪不是十分宁静。 一曲完。 晨曦初现。 忠王起身稍稍活动一下筋骨,又重新坐下,品着年青侍女适时奉上的茶水。 两只黑白相间的鸟,灵巧地落在繁花渐落,紫色玉兰树枝杈上,在相互嬉戏,不时发出悦耳的叽喳声。 忠王放下银盏,似乎还意犹未尽,手又按上琴弦。 他左手刚想提拉,右手刚要弹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叫停了他的动作。 忠王眉头微皱,从脚步声里,他听出来人十分疲惫,同时也从这脚步声,听出来人是谁。 张仁臣满脸倦容,出现在檐廊尽头拐角处。 他身上黑色缂丝长衣看上去有点灰蒙蒙,脚上白色的袜子已成灰色,黑色鞋子上沾着一层被晨雾打湿的尘土。 他的形象看着有点狼狈,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什么事能让王府的管事,忠王的心腹被搞得如此疲惫不堪。 忠王眉头一展,脸上浮动起不经意的笑意。 他双手离开琴弦,起身向边上侍女和远处的侍从挥挥手,转身走进花厅里。 张仁臣快走几步,脸上堆起疲惫的笑容,跟着走进花厅。 “辽东长白王那边如何?” 忠王坐到木榻上,不等张仁臣站稳,急急地问。 张仁臣拱手躬身说:“禀王爷,长白王见到王爷书信,已经答应下来,不日就会有所行动。” “辛苦,辛苦!”忠王脸上一笑,指着边上椅子说。 “都是小人分内事。”张仁臣恭谨地欠身坐到椅子上,拱手说。 忠王不经意地问:“长白王贵体还健朗?” 张仁臣忙欠欠身子说:“依小人看不是很安康。” 忠王“哦”了声,抓起木榻小几上的玉球,在手里搓揉。 张仁臣:“长白王回了点人参和皮货 ,小人已经交由下面收管。” 忠王:“长白王还是那么客气。” 张仁臣:“王爷,小人说句不敬的话,他那点东西跟……” 忠王摆手制止住他后面的话,轻声说:“本王跟长白王之间的情谊,那是这些东西的事。” 张仁臣沉吟一小会说:“长白王叫小人问问王爷,他的事可有眉目?” 忠王对长白王曾经交付的事,似乎有难言之隐,只是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王爷,小人自作主张回复长白王说,王爷对他的事一直记挂在心上。不知这样说妥不妥?”张仁臣脸皮下含着得意地笑,轻声说。 忠王玩味地笑笑,起身说:“你舟车劳顿先下去休息,其它的事明天再说。” “小人不累。”张仁臣摆手说:“王爷,小人在去辽东的路上听说,甘一紫又把厉冰燕等人派去岭南。” 忠王点头说:“你还听说了什么?” 张仁臣:“小人还听说蜀地唐门在找人,找一个五短身形的男人,他们为什么要找这个男人小人不知。” 忠王:“你肯定唐门中的人在找人?” 张仁臣:“小人得到的线报上说,是唐门的唐姑娘在找这个男人。” 忠王不经意笑着说:“一个姑娘找一个男人,这事有点意思。” 张仁臣带着笑,小心地问:“王爷是说他俩是为点私情?” 忠王转身又坐到榻上,随口说:“本王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 张仁臣:“小人认为他俩不会是为私情,江湖传言唐门的唐姑娘长的虽不出众,眼界却是奇高,估计看不上一个五短身形的男人。” “会不会……”忠王暧昧地一笑,并没有把话说全。 张仁臣猛然醒悟,也跟着笑笑。 他转念一想,不对! 如果这个人真的对唐姑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唐姑娘绝不会暗中动用唐门在江湖上的势力,全力查找这个五短身形的男人。这样就算找到了这个男人,她一个姑娘家脸面又何在? 再说,要想动用唐门在江湖上的势力,没有唐门掌门唐瓷暗中授意,谁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胆子? 难道真的如忠王猜想那样,唐姑娘在不察之下,着了哪个五短身形男人的道? 忠王没理会张仁臣脸上,稍许阴晴不定的神色,又问:“你知道唐姑娘要找的男人是谁?” 张仁臣讪笑着说:“小人刚回来,还没时间细查。” 忠王:“真的不知?” “小人真的不清楚。”张仁臣忙起身惶恐地说。 忠王:“你再想想。” 张仁臣更加惶恐地说:“小人在路上消息不是很及时,小人确实不知道,唐姑娘具体找的是什么样男人。” 忠王:“几个月前大闹霄房的人,你还有记得?” 张仁臣心里陡然一惊,冷汗顺着后脊梁流下。 这件事他没有向忠王说起,也特地关照霄房的总管,不要向忠王禀报,忠王怎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张仁臣扑通跪下,惊恐万分地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忠王摆手说:“你紧张什么?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要不提唐姑娘找五短身形男人这事,本王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张仁臣见忠王没有追究的意思,心里稍稍一宽。 他小心地站起身,没敢再坐到椅子上,谨慎地试探着问:“王爷是说,唐姑娘要找的男人是那个人?” 忠王:“那个在霄房出千闹事的男人叫什么?” 张仁臣稍一沉吟,忙说:“听残雪道说,他叫左闲,是个大盗。” 忠王点点头。 张仁臣见忠王不言语,忙又补充说:“五年前,府中一百万两贡银被盗,小人怀疑就是伍道策指使这个左闲干的。” 忠王放下手里玉球,轻笑着说:“看来此人还有点能耐。” 张仁臣:“偷鸡摸狗之徒,算不上什么能耐。” “你长的有模有样,唐姑娘怎么不找你?”忠王用有点玩笑的语气说。 张仁臣脸一红,尴尬一笑。 “他怎么就跟伍道策搅在一起,还唯命是从。”忠王用似乎十分惋惜的口吻说。 张仁臣:“据小人所知,十二年前,左闲在塞外被仇家追杀,是伍道策出面帮他摆平,他欠伍道策一份恩情。” 忠王不自觉笑着说:“伍道策在江湖上急公好义的名头,看来不是白给。” 张仁臣:“江湖上欠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欠人家的恩情。” 忠王叹气说:“恩情就是债,欠债总要还。” 第113章 斗智 张会臣心里一动,立马想忠王和长白王的情谊,他们之间又何尝不是相互欠着债。 他来不及细想,忙奉迎着说:“小人愚钝。王爷圣明。” 忠王忽然又问:“唐姑娘要找这个左闲,到底是为什么?” 张仁臣忙躬身,急急地说:“小人这就去查,给王爷一个交待。” 忠王摆手说:“不用查了。” 张仁臣笑着小心谨慎地问:“王爷已经知道,她找左闲的原因?” 忠王:“他一个盗贼,无非是偷了姑娘家的东西,不然唐姑娘无缘无故找他干什么。” 张仁臣点头说:“王爷英明。” 忠王:“你知道左闲在哪里吗?” 张仁臣是真不知道左闲在哪里,但并不影响他此刻浑身一激灵。 他从辽东刚回来连家都没回,就跑来向忠王禀报长白王那边的情况,他怎么会知道左闲的下落。 难道忠王怀疑他知道,而不肯说? 张仁臣想到这层,忙惶恐地说:“小人不知,小人这就去查清楚他的行踪。” 忠王用稍微有点不屑的语气说:“这还用查?” 张仁臣被忠王一问,心里陡地就一凛,立马反应过来,又在心里深恨自己糊涂。 左闲被人从明察司天牢中劫走,不是他伍道策所为,谁有这个能力,谁又有这个胆子。 张仁臣忙躬身说:“小人糊涂,小人知道他在哪里?王爷说怎么办,小人这就去按王爷的旨意去办。” 忠王不经意地问:“你知道他在哪里?” 张仁臣:“小人想他不在九霄楼就在桂园。” 忠王望着自己细白的手,轻声说:“他在九霄楼。” 张仁臣:“小人这就去九霄楼。” 忠王:“你去哪里干什么?” 张仁臣:“小人去找伍道策要人。” 忠王脸上浮动着轻蔑的笑说:“你确定伍道策会把人给你?” 张仁臣一下子怔住,心里是真没底。 左闲是唐门唐姑娘要找的人,他一定是盗取了唐姑娘的什么东西,如果他盗取的是一般金银珠宝,估计唐门掌门唐瓷也不会默许唐姑娘,这么兴师动众的非找到他不可。 唐门和唐姑娘既然如此不依不饶,急切的要找到左闲,那他在唐姑娘那里不管偷盗的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对唐门和唐姑娘来说,一定是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左闲盗取的是唐姑娘私人的贴身之物?还是由唐姑娘所保管的唐门毒药配方?或者是…… 张仁臣猛然想到一件事,一件关于唐门狂风落英针,由唐姑娘保管的江湖传言。 唐门的狂风落英针,如果真是由唐姑娘保管。左闲又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大盗,哪唐姑娘这么大动干戈的找左闲,事情就顺理成章的不难理解,也就能解释得通。 左闲肯定是偷了唐门的狂风落英针! 忠王见张仁臣沉默不语,又问:“你想到对策没有?” 张仁臣惶恐地说:“小人无能,小人还没想到好对策,或许小人拿着王爷的……” “不行!” 忠王不等张仁臣说完,断然回绝了他。 张仁臣眼睛里是满满的惶恐,窘迫地看着忠王,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忠王:“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但这个法子不好也行不通,至于为什么行不通,可能你现在已经想到。” 张仁臣心念一转,已然明白忠王的意思,还是装着愚笨的样子,继续惶恐地看着忠王,惶恐地说:“王爷英明,小人不敢妄猜。” 忠王大度的微微一笑,心里清楚张仁臣已经想到为什么行不通,只是不敢来抢了他的话头,故意在装糊涂哄他开心。 他故意轻哼一声说:“如果唐门真的有什么东西由唐姑娘保管,东西又真的被哪个左闲盗走,伍道策想必早就知道,说不好这件事就是他授意左闲去做的。你现在就算拿本王的手谕找到伍道策,本王想他也会否认那个左闲在他手上,更不说把左闲顺利地交给你。” 张仁臣忙媚笑着说:“王爷圣明,王爷圣明。” 忠王:“再说,如果左闲已经把东西给了伍道策,我们就算把左闲要回来,也没有什么用。” 张仁臣暗自佩服忠王思虑周详。 狂风落英针,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得到它虽说不能称霸江湖,但雄居一方自保是足足有余。甚至可以利用它来胁迫唐门为己所用,最不济也可以让唐门暂时低下高傲的头,尽力协助办一些棘手的事。 “东西现在到了伍道策手上?”张仁臣试探性的小声问。 忠王:“本王听说左闲哑穴被制住,伍道策一时也解不开,东西应该还没到伍道策手上。” 张仁臣心里暗自一喜,低声说:“王爷,小人有个愚笨的想法,不知行不行。请王爷定夺。” 忠王:“这个主意不行!” 张仁臣苦着脸看着忠王,他的主意还没说就被否定掉,心里是老大的不开心。 忠王:“你是想借用抓拿逃犯之名,调王府的亲兵护卫把九霄楼给围了,把左闲给抢回来?” 张仁臣心里好生一阵惊悚。 忠王太可怕,什么事似乎都能未卜先知,简直能直视到人的心底,看穿人心里一切刚兴起的念头。 “本王还有许多事要倚重他,明面上不能过不去,这件事只能用智不能用强。”忠王用很有把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 张仁臣:“小人听王爷示下。” 忠王沉吟片刻说:“这几天,本王一直在思虑智取这个问题,看见你回来,本王终于想到一个法子,本来想等明天跟你说,既然你不觉得劳累,本王现在就跟你说说。” 张仁臣赶紧躬身说:“小人听王爷吩咐。” 忠王:“你去找找王掌柜,让他想想办法。” 张仁臣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又忍不住说:“王爷,王府中有许多高手,我们自己去也行。” 忠王不经意瞄他一眼,又开始看自己修长细白的手。 张仁臣心里一慌,不敢再言语。后悔自己多嘴,直想抽自己耳光。 忠王轻叹一声说:“该花的银子省不下来,就按本王说的去办。” 张仁臣忽然满脸是笑,躬身说:“王爷英明!小人这就去办。” 忠王:“不急这一时,晚上找王掌柜不迟。” 张仁臣躬身说:“小人明白。” 忠王看着张仁臣离去的背影,脸上突然露出一丝鄙夷神色,既而又轻蔑的一笑。 他知道只要王掌柜出手,左闲就算已经被拿住。 忠王仿佛已经看见,黝黑的狂风落英针,已经放在他的桌上。 第114章 石子 石子,世上无处不在,随处可见。 这个石子却不常见,甚至说他是这世上绝无仅有般存在,也一点不过分。 石子是个人,一个像石子一样毫不起眼的人,更是个让人惊心胆颤的杀手。 石子他不姓石,姓什么对他来说无所谓,旁人就更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名字本身就是人的一个代号,一个隐身江湖的杀手,对名字更是不在意,叫什么都一样。 王掌柜也不知道他姓什么,甚至都不知道他准确的年龄,估摸着也就三十出头,长的是既不高大,更不魁梧,一副瘦小身板,獐头鼠目小模样。 石子以前是江汉府编外捕快,因为开罪了上司,他一把火差点烧了江汉府的府衙,从此就开始浪迹江湖。 六年前,他来览味斋喝酒,喝的当然不会是王掌柜私藏的酒,他喝的当然也就十分的不满意,跟一向好脾气的王掌柜纠缠起来,差点一把火烧了览味斋。 王掌柜明面上跟他连赔不是,暗中悄悄跟到他藏身的地方,本想结果了他了事。无意中发现他是左手拿刀,询问后才知道他的身世。 石子当时正是无处可去,见王掌柜对他有爱惜之心,就发誓今生跟定王掌柜。 王掌柜见他武功还行,人还算机警,就给他一个代号:食指。 食指终究不是正经的名子,索性就叫他石子,他本人也十分认可这个名子。 此刻,石子就藏身在九霄楼,玉香院,豪华房间的横梁上。 他是今天凌晨来的,已经在这里足足有七个时辰。 石子伏在横梁上感到有点内急,正想着去解手,再顺便舒展一下筋骨时。 嬉笑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石子心里一动,赶紧在横梁稳住心神。 玉香院是九霄楼里最清静,花费最贵的院子,已经有近三个月没对外接待过客人,现在进来的人身份定是非同寻常。 石子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忙在横梁上缩了缩身子,调整下姿态,从腰间找出一支五寸长油亮的细竹筒,又顺手摸了摸背后上的刀,做好随时扑下去动手的准备。 房门被撞开,门口一阵人影晃动。 一个俊朗公子模样的人举步进来,身后跟着三个穿红戴绿的女子,互相嬉笑着在房中桌边坐定。 石子用鼠目顺着帷幔缝隙,一瞧下面的人,心里就是一阵疑惑。 说好今天这个房间里,会来个五短身形中年哑巴男人,现在怎么来了个俊俏的后生? 他把五寸长细竹筒从嘴上拿开,大气不敢出继续趴在横梁上。 俊俏后生大马金刀的在桌后,迎门的椅子上坐下,欢笑着说:“都坐都坐,今天我们先喝酒,谁喝的多本少爷有赏。” 说话间,门外又进来三四个伙计,提着食盒,捧着酒水,在桌上麻利的摆好酒菜,又勤快地把房间灯火点燃。 本就不黑的房间里,此刻越发的明亮。 一个尖下巴的女子挨着俊俏后生坐下,媚笑着说:“少爷,你准备怎么打赏我们姐妹啊!” 俊俏后生把她推到桌子左边,从腰间摸出一叠银票,足有十张。 他用手押着银票,望着身边三个姑娘笑着说:“阜通柜坊的票子,一百两一张,你们说怎么样?” 右边长条脸的姑娘娇笑着说:“爷,这些都给我们吧!” 俊俏后生用尖细白嫩的手,一点她鼻子说:“只要你哄得本少爷开心,这些都给你就是” 长条脸姑娘双手立时抱住他的手,轻柔的抚摸着,眯着眼陶醉地说:“爷的手好温柔好白细。” “用它摸你,你是不是更开心啊!”俊俏后生抽回手,肥大的袖子一挥,屋里刮起一阵香风,坏笑着说。 长条脸姑娘故作娇羞地推他一把,又娇羞一笑,嗅了嗅鼻子说:“爷,你用的是什么香料,好香啊!” 俊俏后生浅笑着说:“本少爷自家配的,你只要听话,本少爷回头送点给你。” “什么香不香的?公子,我先敬你一杯!” 对面身材丰满的女子,圆润的手端着酒杯,隔着桌子递到俊俏后生嘴边,淫笑着说。 俊俏后生扭脸让过酒杯,含笑说:“放下放下,酒不能这样喝,这样你们三个转着圈敬本少爷,后面本少爷还能做事吗?不能做事不就便宜了你们三个妖精。” 三个女子听他说的淫邪,个个都笑得是前仰后合,酥胸乱颤,娇喘异常。 石子在房梁上闻到一股异香,又见俊俏后生放荡形骸的举指,心里暗骂一声,索性闭上鼠目不再看下面。 尖下巴女子收住笑声,指着俊俏后生说:“少爷你看着文静,心思真的好坏。” “来这里有不坏的男人?”俊俏后生也笑着说。 三个女子又是一阵娇笑。 俊俏后生往边上几案一指说:“把那边骰子拿过来,今天我们摇骰子喝酒,本少爷摇骰子你们三个猜,猜中大小的人不喝酒,本少爷还赏她一张银票。” 身材丰满的女子淫笑着问:“公子,酒都被我们姐妹喝了,你喝什么?” 俊俏后生指着她坏笑着说:“你最坏,知道了还问。” 三个女子再次开心地大笑。 长条脸姑娘媚眼一转,娇声说:“爷,我们姐妹换着摇骰子你猜,猜中了我们姐妹各喝一杯酒,猜不中爷你给我们姐妹每人一张银票,这样好不好?” 俊俏后生略一沉吟,展颜笑着说:“银票就这几张,赏完了怎么玩?” 长条脸姑娘:“那爷你就喝酒,一次喝三杯。” 俊俏后生又沉吟一下,一拍桌子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长条脸姑娘好生得意,对另外两个女子眨了眨眼,会心一笑。 三女人人心里,此时都乐开了花。 九霄楼里的姑娘分三等。 一等姑娘在九霄楼也就两三个人,她们面容姣好,言谈举止得体,琴棋书画样样都能侍弄,还必有一样十分精通。 这两三个姑娘在九霄楼是另类样存在,更是三个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人,也是所谓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姬涵算是一等姑娘里顶尖的人物,她三年前由伍道策授意进入九霄楼,据说至今尚是处子之身。 三等姑娘在九霄楼比较悲催,唱个曲不跑音走调就算是好,主要还是做些实在的买卖,这种女子在九霄楼不多,但绝对存在。 总有一些既要面子,又需要解决实际问题的男人,来九霄楼这种体面的地方,做那些不太体面的事。 因此,三等姑娘在九霄楼,她们的生意属于不好也不坏那种。 现在正陪着俊俏后生戏笑的三个女子,她们在九霄楼算是二等。身材容貌都还说得过去,对吹拉弹唱,行令猜拳摇骰子都有一技之长,喝酒更是家常便饭,可以说都是文武全能型。 她们能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是九霄楼里最多的一种姑娘,也是生意最好的一种姑娘。 第115章 要杀的人来了 长条脸姑娘见俊俏后生赞同她的说法,开心的放声荡笑。 她是三个姑娘中酒量最好,也是最会喝酒的一个,对摇骰子更是有不小的心得。 她虽不能像职业庄家一样,想摇出几点就能摇出几点,但摇出个心里想要的大小,她是有足够的把握。否则,她刚才就不会那样说。 长条脸姑娘在心里算准,今天她是赢定了。 石子在横梁上虽闭目养神,下面的对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心里替那个俊俏后生着急。 这三个女子明显是合伙做局,这个俊俏后生看模样不是笨人,怎么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是不是男人到这种场合,再见到这种女人都会变傻。 石子心里着急归着急,可不敢乱动,更不敢弄出半点声响。 他今天的任务是来这里,把个五短身形的中年男子弄走,既然他等的目标没出现,也就只好藏身在横梁上,等下面的人办完事,他才好再找机会溜出去。 反正现在走不了,不如等着看下面俊俏后生的好戏。 石子这样一想,反而平心静气下来,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内急。 长条脸姑娘把骰盅,骰子给俊俏后生看过后,,随手把骰子扔进骰盅,纤细不太白净的手臂在空中左右一晃。 手臂白影在乱晃,骰子撞击骰盅声杂乱响起。 俊俏后生秀眉微蹙,似乎也没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爷,你说是大是小?” 长条脸姑娘把骰盅扣到桌上,笑着问。 俊俏后生定定地望着骰盅,仿佛一时拿不定主意。 尖下巴女子和身材丰润女子,轮番喊着大、小。 长条脸姑娘手按住骰盅,高声说:“你们都别吵,听爷说。” 俊俏后生玩味一笑,望着长条脸姑娘说:“小。” 长条脸姑娘脸色微微一怔,又笑着问:“爷,确定是小!” 俊俏后生见长条脸姑娘神色有异,心里也是一紧。 他不是怕输这三百两银子,他是怕时间过的太快,要等的人还没来,已经就输光银子去喝醉酒,那样他今天就算是白来一趟。 “公子,听我的,大!”身材丰满的女子一碰他,肯定地说。 俊俏后生抬眼看着她,半晌,点头说:“好,本少爷就听你的,大!” 长条脸姑娘脸上一喜,随即提起骰盅,欢笑着大声说:“一二四,小!” 俊俏后生苦笑着,随手抽出三张银票,递给三个姑娘每人一张。 石子在横梁上悠地睁开眼,气得差点跳下来,去狂抽俊俏后生的耳光。 明明猜中了,你改什么改,你不知道这三个女子是一伙吗? 骰盅在长条脸姑娘手中,又响起杂乱的声音,片刻,啪的一声,又扣在桌上。 俊俏后生眉头一展,不等边上两个女子开口,大声说:“小。开盅。” “不改了!”长条脸姑娘笑着问。 “开!”俊俏后生坚定地说。 长条脸姑娘一犹疑,手提起骰盅。 二三四,小。 “喝酒喝酒。”俊俏后生开心地大喊。 三个姑娘各斟上一杯酒端起,脸一仰,豪气地一饮而尽。 “再来!”俊俏后生兴奋地高喊。 长条脸姑娘手操起骰盅,左右不停摇动,骰子撞击骰盅声,纷乱的似初夏暴雨打在田田的青蕉叶上。 撞击声骤然一停,骰盅再次扣在桌上。 “是大,是小?”俊俏后生欢笑着搓着细白的手,嘴里喃喃自语。 他拦住要开口说话的尖下巴女子说“你不准说,本少爷自己猜。”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石子在横梁上也是一阵犹疑。 长条脸姑娘刚才骰盅摇的太急太快,他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爷,你快点,不就是三杯酒的事吗!”长条脸姑娘手按骰盅,用催促的口吻欢笑着说。 俊俏后生笑着摆摆手,显然还在犹疑盅中的骰子,到底是大还是小。 “大爷大爷,大爷!” 门外伙计的喊声未停,门已经被从外面被撞开。 屋里的人皆是一愣,惊讶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石子在横梁上也是一惊。 心想九霄楼这样的地方,怎么也会有敢来砸场子的人。 横梁上的帷幔挡住了石子的视线,他看不见闯进来人的模样。 左闲气恼地一推身后伙计,随手关上门,转脸瞪起眼,望着房中所有的人。 俊俏后生见五短身材的左闲闯进来,心里一阵狂喜,他今天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左闲瞪着眼,冲俊俏后生一阵啊啊哦哦的比划。 俊俏后生疑惑的望着陪他的三个姑娘,希望她们能给解释一下。 尖下巴女子带着笑说:“这位大爷说,这个玉香院是他包下来的,少爷你怎么占了他的地方。” 俊俏后生冲左闲笑着说:“什么你的他的,本少爷是花二百两银子,才包下这玉香院,图的就是个清静方便。” 左闲眼睛瞪的更大更圆,推开尖下巴女子。 他双手在空中,怒冲冲的又一阵急切的比划。 尖下巴女子看着俊俏后生说:“他说这里是他的,请少爷出去。” 长条脸姑娘寒着脸,露出满脸嫌弃的样子,大声说:“爷,你别跟他费话,我去找管事的来。” 俊俏后生忙抓住她胳膊,用息事宁人的语气说:“算了算了,大家来都是寻开心的,不是来找气生的。” 他向左闲一拱手,比划着笑着说:“这位爷,你要不嫌弃,我们坐下一起喝酒如何?” 左闲一愣神,见俊俏后生没有恶意,又见他长的秀气,更没看出他身上有功夫。 他随即憨憨一笑,显然是听懂了俊俏后生的话。 俊俏后生把左闲拉到尖下巴女子那边坐下,伸手给他斟上一杯酒,又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左闲跟他喝一杯。 左闲开心一笑,没有过多推辞,仰头喝干杯中酒。 他放下酒杯时,不经意瞄眼左前方帷幔, 横梁上的石子,终于看清进来的是个五短身形的中年人,而且还是个哑巴,已经确定他要等的人就是这个人。 俊俏后生见左闲爽快的喝完酒,忙又殷勤给他斟上酒。 石子见五短身形的中年人,坐在横梁下面的右前方,他要是想杀这个人的话,自信现在飞身扑下,手起刀落,这个人绝无活命的可能。 他心里杀人的心思刚起,飞身就要向下扑去。 第116章 着了道 石子刚想跳下横梁,又是一阵犹豫。 他接到的指令不是杀这个人,而是要把这个人带走,这样事情就变得十分麻烦,十分棘手。 石子强压住心里有冲动,悄悄摸出五寸长的细竹筒,慢慢靠近唇边,迟疑着又没吹出细竹筒里的迷香。 他不想殃及无辜,这是他们“左手”组织的规矩。 石子捏着三年前,从一个采花贼人手上得来的细竹筒,心里一盘算。估摸着时辰还早。对他来说天黑了下手最好,那样更容易把人弄出去。 他慢慢让细竹筒离开嘴唇,努力不开出半点响动,继续耐心伏身在横梁上,等待下面不相干的人离开。 俊俏后生见左闲又主动喝完杯中酒,又忙不迭给左闲酒杯斟满。 他伸手拿起桌上三张银票,笑着分给三个女子,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三个女子老大不开心,都厌恶地瞄左闲一眼。 她们心里同时都在想,不是这个讨厌鬼忽然来,她们姐妹今天至少还要多赚几百两银子。 “小爷,我们姐妹先出去,记得找我们啊!”尖下巴女子勉强笑着说。 俊俏后生坏笑着在她胸前捏了一把,放肆地哈哈大笑。 三个女子嬉笑着走出房门,随手把门掩上。 石子在横梁上心里一喜,知道他的机会快到了。 他慢慢又把细竹筒靠近嘴唇,已然做好动手的准备。 俊俏后生放下酒杯,笑着问:“这位爷,看你不像是生来就不会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不会说话了。” 左闲摇摇头,苦笑笑,用粗短的手指,醮点酒水,在桌上写了个“二”字,想想又用手在“二”字下面加一横。 “三天前?”俊俏后生犹疑地问。 左闲摇摇头,喝完杯中酒。 “三个月前?”俊俏后生一边给他斟酒,一边笑着问。 左闲笑笑,手又端起酒杯。 俊俏后生见左闲又豪爽的喝下这杯酒,心里默算下时间,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左闲放下空酒杯,眉头忽然拧了拧,惊恐在看着笑靥如花的俊俏后生。 俊俏后生鬼魅一笑,突然伸出白细的手,在他胸前快速点几下。 左闲见俊俏后生的手突然点向他胸口,刚想有所动作,就觉得丹田气息一乱,竟然提不起半分力道。 石子陡见俊俏后生伸手点左闲的穴道,捏细竹筒的手一紧,心更是一紧,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冒然动手。 他从俊俏后生出手点穴的速度上,判断出这俊俏后生定有一身不俗的功夫,而且点穴手法奇特。 石子在暗自责备自己,怎么没早点看出俊俏后生有武功。 左闲感到拥堵的胸口陡地一畅,发出一个惊惶的“啊”字。 俊俏后生笑着说:“左大侠,试试现在还能不能说出话来?” 左闲的心一下子跌下万丈深渊,四肢百骸都在向外冒着冷气。 俊俏后生此时说话的嗓声,虽还是男人的声音,左闲还是猜出了他是唐姑娘假扮。 唐姑娘笑着又给左闲酒杯斟上酒,依旧用男声殷勤地说:“左大侠,再喝一杯我们谈正事可好?” 左闲此时能说话却又不说话,只是不经意地看眼横梁上的帷幔,满脸都是苦笑。 唐姑娘指着帷幔后横梁说:“左大侠怕横梁上有人偷听?” 左闲没有说话,又苦笑笑。 他知道唐姑娘要问的事,无非是狂风落英针制作图的下落。 这是左闲保命的秘密,他怕横梁上藏身的人偷听去,再捷足先登地拿走,那他这条命就绝无再活下去的可能。 唐姑娘笑着拍手,用赞许的语气说:“左大侠就是左大侠,你是不是进来就发现横梁上藏着人?” 石子在横梁上,听见俊俏后生这样说,惊得差点没摔下来。 他是左手组织里最善于藏身的人,没想到藏身地点,早就被人家窥破。 石子决定现在就动手,先杀了这个俊俏后生,再想办法把已经被制住穴道的左闲弄出去。 他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想到的事一定是在第一时间里去做,这也是一个称职的杀手应有的素质。 石子把细竹筒往怀里一塞,左手往后背一伸搭上刀柄。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手一抽后背刀,感到有点滞涩,终究还是抽了出来。 石子刀在手,胆气一壮,猛提丹田气,作势就要扑下。 他只要扑下,必定是血花飞溅。 虽不大, “不要运功,最好是顺着帷幔滑下来,不然会摔的很难看。” 唐姑娘看着帷幔上方,忽然含笑用女声说。 话音起,帷幔一飘。 石子把唐姑娘善意提醒的话,听的是清清楚楚,可他的身子还是直直摔了下来。 唐姑娘肥大袖子往起一挥,刮起一股柔和的风。 石子眼看就要摔个狗啃屎,身子骤然在空中一滞,轻柔地趴到地上,仿佛他原来就这样一直趴在那里。 石子的手紧紧攥着刀柄,脸贴着冰冷的地。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摔下来,同时,他也想到自己定是着了这个,假扮俊俏后生的女人的道。至于是什么时候着的道,他还是没想明白。但有一点他想的很明白,今天自己不会有好结果。 石子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恨,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像死狗一样,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唐姑娘笑着走过去,用筷子在石子后背连点几下,又轻快回到桌边坐下,用块洁白的丝巾擦着手。 石子感到胸口一堵,再也说不出话。 唐姑娘扔掉手上的丝巾,看着左闲笑着说:“问题解决了,我们现在说正事。东西在哪里?” 左闲心里后悔的是不要不要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唐姑娘敢到九霄楼来抓他。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听伍道策的话,安心待在观梅阁。 那里也不是没有酒,更不缺女子,非来这前面玉香院来干什么? 左闲此时心里还存一线希望,希望伍道策能及时发现他不在观梅阁,及时找到这里。 他的哑穴现在被解开,至于身上中的毒,他相信伍道策一定会有办法解除。 不知是他高估了伍道策的能耐,还低估了唐门的毒。 唐姑娘是唐门掌门唐瓷的独生女儿,她下的毒别说是江湖上人,就算是唐门旁支中的高手,想解开也是无能为力。 唐姑娘见左闲神色阴晴不定,知道他还抱有幻想,又笑着说:“左大侠,你是不是在想等人来救你?” 左闲勉强憨憨一笑,算是回应了她。 唐姑娘用筷子敲着他头说:“你怎么不想想,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敢冒然来这里找你?” 左闲心里一冽,浑身不由得一颤。 他想唐姑娘说的可能是对的,从午后他就没见到过伍道策人影。 难道伍道策真的被唐姑娘设计调开,也着了她的道? 伍道策是算计别人的人,他怎么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 第117章 杀人无形 伍道策是专门设计别人的人,这点一点都不假。 他自己做事怎么会不处处小心谨慎,又怎么敢不处处谨慎小心。 伍道策自从进入九霄楼登上观梅阁,三个月总共没离开过两次,但他今天真的不在观梅阁,也没在九霄楼,确确实实是离开了这里,出去办一件他非去办不可的事。 是什么样紧急的事,能让他放着左闲不管独自离开观梅阁,离开九霄楼去办这件事? 伍道策确实是遇上了事,还是一个不得不离开观梅阁和九霄楼的事。事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却是不能不去。 申初时,忠王府的内侍拿着忠王的书信,来请他去桂园会晤。 行动已经展开,这时忠王请他过去,去的还是极其隐秘的桂园。 伍道策心想定是岭南那边出了状况,遇上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麻烦。他不好不去,也不能不去,更不敢不去。 来九霄楼传信的不是张仁臣,是一个伍道策不认识的王府内侍。 王府有许多内侍,他不可能都认识,但这个内侍出示的忠王书信绝对不假。书信上还特别交待,让他把温玉如也一同带过去。 伍道策想不明白,即便是岭南方面出了什么状况,忠王为什么要见温玉如,难道出的事需要女人去解决。 他不是个草率做决定的人,就在他犹疑的时候,王府的内侍仿佛也是相当着急要办另外的事,扔下忠王书信就独自先走了。 伍道策从内侍焦急的神色上判断,岭南方面出的事不会太小。 他再也没有多想,匆忙叫上温玉如匆匆乘上马车,等车子驶出柳林镇他才想起,没叮嘱住在观梅阁三层的左闲,让他不要去前面的玉香院。有心折返回去,又怕忠王等的太久,耽误了忠王那边的大事。 伍道策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左闲不会不识大体。 宽大的马车在官道上跑的并不算急,快马一个时辰的路程,马车没有两个时辰根本到不了。 伍道策心里虽急,但他怕温玉如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上车时暗中关照赶车的要平稳点。 温玉如坐在角落里,随着马车摇动,眯缝着眼望着伍道策,准备随时为他做点什么。 伍道策在闭目养神,心里远没有脸上这么平静。 他在猜测岭南那边可能会出什么事,忠王急着叫他过去又可能会问什么事。这些问题他都要想好预案,想好应对之策才行。 伍道策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出,他反复推算过多次才展开的行动,还会发生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事,横生出什么其它枝节来。 马车轻微一晃。 伍道策慢慢睁开眼,轻声问:“现在什么时辰?” 温玉如撩起车窗上小帘子,见外面暮色四合,转脸笑着说:“应该在酉末。” 伍道策:“现在到哪里?” 温玉如:“看景象快进城了。” 伍道策点点头心里一宽,虽说马车跑慢了的,时间对他还很宽裕,忠王约的是戌正时相见,按现在这脚程算完全来得及。 “王爷找你什么事?”温玉如含笑问。 伍道策摇头说:“不清楚。” 温玉如笑笑。 他都想不明白的事,她从来不用去想,因为她更想不明白。 伍道策想了想说:“可能是岭南的事进行的不顺畅。” 温玉如又一笑,有点疑惑地问:“我跟着来有什么用?” 伍道策:“忠王特别关照让你一起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温玉如:“法师去了岭南,那边还能会不顺?” 伍道策轻叹一声说:“千里之外的事难说的很。” 温玉如见他面色凝重,又少有的在叹息,心里不免一阵抽搐。 “没有消息过来?”温玉如轻声问。 伍道策:“忠王的消息要比我们的快,想必晚上我们能收到消息。” 温玉如沉默片刻,没敢看伍道策,小声问。“我听说竹青也去了那边?” 伍道策点点头,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索性就又闭上眼睛不说话。 温玉如见他不说话,心里越发担心竹青,但也没有办法,只有在心里默默祷告,乞求上苍保佑竹青不要出事。 人在无助的时候,大抵都会想起老天爷,大抵都会祈求老天爷能帮自己。 过了好一会,车厢外传来熙攘的嘈杂声。 伍道策陡地睁开眼,看着温玉如问:“玉香院的事你交待下去没有?” 温玉如笑着说:“早就跟他们说过概不接待外人,他们不会忘记。” “你今天交待了没有?”伍道策突然冷着脸问。 温玉如心里一慌。 她跟伍道策在一起有近二十年,很少见他这样和她说话。 温玉如:“今天走的急,没特别交待下去。” 伍道策心里骤然一冽,突然预感到事情哪里不对。 忠王约他在桂园相见,说是有紧急的事要谈,越是事情紧急,越应该派办事稳健的张仁臣来才对,忠王怎么会差一个内侍过来传话? 行事一向谨慎的忠王,怎么会如此大意? “停车,快停下来!”伍道策急急地敲着车厢大喊。 车子一阵剧烈抖动,快速地停下。 伍道策躬身快步奔出车厢,跳下车左右一望,四周已是暮色沉沉。 不远处,帝都南城门耸立在一片死灰色。 三三两两的贩夫走卒,相互勾肩搭背在路上笑骂着行走。 伍道策重新跳上车,对赶车人急切地说:“快掉头回去,快!” 赶车人一惊,忙跳下车,牵扯着马匹,在官道上转头。 “怎么回去啦?” 温玉如望着躬身进入车厢,面沉似水的伍道策问。 伍道策摆手说:“左闲可能出事了。” 沉沉暮色中,马车急驰而去,官道上留下一溜飞扬的烟尘。 左闲安静地躺在地上。 唐姑娘笑靥如花地望着地上的左闲,用洁白的丝巾边擦手边自言自语地说:“你要早说出来,何必要受这许多罪,真是自找的。” 她绕过左闲尸身,来到石子身边,摇头叹气说:“你没事藏在横梁上干什么?下辈子一定要记住,这种习惯不好,你说你今天冤不冤。” 石子眨着老鼠眼,惶恐地看着唐姑娘,心底涌起阵阵寒潮。 唐姑娘刚才对付左闲的那些手段,他不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那叫一个稀奇古怪,触目惊心,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只少不多。 石子这样一个冷血杀手,此刻满嘴尽是苦得不能再苦的胆汁,想不记住刚才眼里看见的一切,心里说什么就是不肯忘记。 唐姑娘伸手从桌上拿起只筷子,慢慢蹲下身,筷子猛然往石子头顶百会穴一戳。 石子身子稍一挣扎,再也不见动静。 唐姑娘从腰间摸出个青玉瓷瓶,又摇头说:“这么好的东西,用在你们俩身上真是可惜。” 她说着话,从瓶中小心地抖落几许黄色粉末在两具尸身上。 片刻,青烟从两具尸身上冒出。 功夫不大,地上只留下两滩散发着恶臭的黄水。 第118章 神仙居 神仙居。 神仙居的神仙鸡,在番禺城最是有名。 竹青说的一点不错,馆驿的饭菜能吃死人。 郑羽早就深有同感,他决定今天再去神仙居,再来上一只肥肥的神仙鸡,犒劳犒劳他油水几乎被刮尽的肚子。 再说,他误服的“春光乍现”虽不是毒药,终究还是感觉身子哪哪都不得劲,也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 竹青也是因为这点,才没让他跟大家一起去蚺山云涧岭。 郑羽手里拿着黑面洒金的折扇,月白色丝质长衣飘飘,信步走进离馆驿有两条街的神仙居。 他来到神仙居门口,左右一望,见没有人注意他,左手不经意一抬,一个三角形的黑石子从他掌间飞出。 黑石子乖巧地落在门口一个大花盆边上,像是哪个顽皮的小孩不经意间,把它遗落在哪里,忘记带它回家。 他是来喝酒吃饭的,怎么还做这种无聊玩皮的事? 郑羽施施然走进店堂,左右一望,见厅堂里已经有不少食客,而且是相当的嘈杂。 他稍一迟疑,径直走上二楼。 楼上的食客更多,几乎是座无虚席,但还算是安静。 郑羽眼睛一扫,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个用两扇镶着螺钿的黑漆屏风,围起的一个临时单间前面,临街窗边上有一张桌子,可以勉强坐下三四个人。 他一笑,快步奔过去,背对着黑漆屏风坐下。 坐的虽有点局促,这地点倒是不错,仿佛是特地为他留的一样。 他甚至不用伸头就能看见下面,人来人往的热闹街景。 伙计快步跑过来,用肩上雪白的细麻布擦着桌子,笑着问:“大爷,还是照旧?” 伙计说话的口气,显然郑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喝酒。 郑羽冲喜笑颜开的伙计挥挥折扇,表示就按伙计说的办。 伙计把白色细麻抹布往肩上一搭,开心地高声大喊:“满嘴流油肥神仙鸡一只,喷香的酱牛肉一斤,美味糟鱼一条,茯苓乌蛇羹一盅,上等甜米酒一坛。” 郑羽轻摇折扇,望着离去的伙计背影一笑。 他知道伙计这是故意在大声吆喝,不完全是给他这个出手大方的食客涨脸,主要是想借机渲染酒楼的菜品,说到底是在做广告宣传。 楼上的食客听到伙计吆喝声,有不少人抬脸扭头,用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看向郑羽这个方向。 郑羽心里更是无比的开心得意,唰地抖开洒金黑折扇,洋洋自得地慢慢扇着。 伙计忙碌着在各桌间穿梭,不时大声吆喝着。 食客们或吃或喝或在相互窃窃私语。 郑羽见食客都无心再看他,他也再无心看这些食客的嘴脸,摇着折扇,望着夕阳下的街景。 过了好一会。 郑羽的嘴角不经意泛起笑意,心里想的定是马上就要到嘴的美味佳肴。 他心里突然微微一动,耳朵听见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郑羽用眼角余光一瞥,见楼梯口人影一动,上来个穿淡灰色缂丝长衣的中年人,轻快的走进他身后的屏风里。 郑羽从此人行走的速度,刚才上楼梯的脚步声,判断出此人有一身不错的功夫。 “小舟孤帆水平流。” 郑羽没听到屏风里人,见面相互寒暄客套话,却听到这句带着浓重岭南口音,莫名其妙的话。 他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心里还是不自觉微微一凛。 郑羽已经猜到身后屏风里,坐的定是江湖人物。他们是在用帮会切口,相互确认对方身份。 “横行起江东。” 郑羽听到这五个字,心里大惊。 他还是不清楚这几个字的含意,但听出说话人口音,带着明显的帝都腔调,而且说话人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 两个远隔千里互不相识的人,他们在这热闹的酒楼见面,是要谈什么机密事。 谈机密事去清静的茶楼不好吗,怎么偏偏来这人来人往,嘈杂不堪的酒楼? 郑羽眉头微微拧起,开始屏息留心细听。 “东西呢?”岭南口音的人问。 “没找到。”帝都腔调的人说。 “就那么大点地方,怎么会没找到?”岭南口音的人问。 “去了两次,就找不到。”帝都腔调的人说。 “被别人先得手了?”稍许沉寂后,岭南口音再次响起。 “应该是这样。”帝都腔调的人语气中,含着明显的无可奈何。 “你查了没有,是什么人先下的手?”岭南口音的人用有点不快的语气问。 “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找东西,现在东西被别人先拿走不关我的事。要打听是谁拿走了那东西,也是你们的事。”帝都腔调的人没好气地说。 “现在怎么办?”岭南口音的人问。 “这是今天我要问你的事。”帝都腔调的人说。 “我是来拿东西的,我哪知道怎么办?”岭南口音的人嗓音明显有点提高,也明显有点不耐烦。 “我们要有办法,还会等你来找什么东西?”片刻沉寂,岭南口音的人嗓音再次响起。 “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办,那我只有回去,跟掌柜的说这买卖我们不做了。”帝都腔调的人也提高了点声音,语气也有点不客气。 又是一阵沉寂。 “你要不再等等,我听说上面来的人都去了蚺山,你等他们回来跟住他们,说不定能找出点有用的线索。”岭南口音的人嗓音又响起,语气明显有点软下来。 郑羽听到岭南口音的人说出蚺山这两个字,心猛然一阵抽搐。 蚺山,正是几天前,竹青和公仪静带明察司人去的地方。 屏风里的两个人要找什么东西,郑羽不清楚,但这两人嘴里说的那东西,他猜想一定是跟岭南王世子被杀有关。 “菜来了!” 伙计一声吆喝,托盘已经放到桌上,。 肥鸡、牛肉、糟鱼和酒,被伙计逐次放到桌上。 伙计笑着说:“大爷,你先慢用,茯苓乌蛇羹马上就来。” 郑羽没敢说话,只是挥挥手打发伙计下去,再次屏息仔细听。 屏风里,传出的却是窃窃私语声。 郑羽怎么凝神也听不清,他们又在说些什么。 伙计刚才的吆喝声,显然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过了好一会。 屏风里传出凳子挪动声,郑羽眼角余光瞄见屏风口人影一闪。 一个灰黑色年轻人背影闪出,快速走向楼梯口。 郑羽稍一迟疑,往桌上扔下一块碎银子,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他万没想到这个轻率的决定,差点葬送掉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 第119章 飞土杀人 黄昏。 天边灿烂的火烧云,逐渐退去,留下一片多彩的铅灰色。 岭南天气火热,穿深色衣服的人不多。 郑羽出了酒楼,一眼就看见前面人群中,有个灰黑色的背影。 他脚下一紧,跟了上去。 小七穿着灰不灰黑不黑的长衣,面无表情,心中显然不痛快。 他从神仙居出来,已经穿过三四条或繁华或冷清的街道,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小七要等去蚺山的明察司人回来,有的是时间,没有必要着急。所以,他在人群中走的并不快。 他在卖糖的摊子前站住,用眼角余光左右一瞄,发现那个白色人影也停在不远处,一个卖珠花的小摊前。 小七自从神仙居出来,杀手的职业敏感就告诉他,后面有人跟着他,但他没有太在意。 他在这里没有熟人,更谈不上有仇人。 明察司的人都去蚺山,谁会没事跟着他? 小七的心里猛地一紧,跟着他的人会不会是刚才在酒楼里,那个向他拿东西的人安排的? 那人安排人跟踪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怕他逃走不成? 小七抓起刚买的糖块,转身没入在逐渐稀少的人群中,脚下不再悠闲,而是在急走。 他要确定那个白色人影,到底是不是在跟踪自己。 郑羽见小七突然加快脚步,心里就是一紧,知道他的行藏可能已经被对方觉察。 他虽是缺少点怜悯心,但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跟下来,他就要把事情弄个明白,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郑羽扔下手里珠花,闪身快步追了下去。 小七走的时快时慢,有时还陡然停住,悠闲地东张西望一会。 他用眼角一扫,见那个白色人影始终跟他保持有十丈远的距离,他已经肯定这个人是在跟踪自己无疑。 其实对小七来说,谁安排的人在跟踪他都无所谓,但被人跟踪总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杀手来说,被跟踪就意味着身份暴露,暴露了身份就有危险,而且是致命的危险。 消除危险的办法有两种。 一种是尽快甩掉跟踪的人,暂时摆脱危险,他自信有能力做到。 一种是找个僻静的地方,灭掉跟踪的人,永远摆脱危险,他同样自信有这个能力做到。 天,暗黑。 黄昏已经过去,黑夜即将来临。 街上行人变得稀少,僻静处更是没有人迹。 小七轻松拐进条幽暗小巷,嘴里甚至还在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巷子不宽也不算窄,却特别的长,长到跟在小七后面的郑羽,心里开始有点发毛。 郑羽在小七拐进这条僻静小巷时,就清楚他的行藏肯定被前面的人觉察。被他跟踪的人是故意,把他引到这种荒僻的地方,看来离动手的时候不会太远。 他心里这个念想刚闪出,手中又不经意落下一颗黑色小石子。 郑羽再没迟疑,快步跟了进去,没走多远,就听见有一个冷酷无比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 “就这里吧!” 小七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脸上多了块黑巾,左手里多了把刀。 刀闪着冷焰,涌动着毫光。 他望着郑羽,冷冷地说。 郑羽停下脚步,站在离小七有八九丈远的距离上,身上月白色丝质长衣飘飘。 人站住了,巷子里没风,衣服怎么还会飘动? 小七:“你是谁的人?” 郑羽:“我随便走走不行吗!” 小七心里莫名地一紧,听出对方不是本地人口音,究竟是哪里人口音他吃不准。听前音有点帝都人的味,尾音好像又有点塞北人的味。 他玩味地笑笑,往边上一让,带着笑说:“你先请!” 郑羽眉头轻微跳动一下,拱手说:“借过。” 小七:“不用客气,走吧!” 郑羽举步前行,身上丝质长衣飘动的越发飞扬。 八九丈距离,走的再怎么慢,也就只有八九丈远,况且郑羽走的并不慢。 两人间距离在一丈一丈缩短,在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小七攥刀手的指节已经发白。 两丈距离上,郑羽身形陡地一停,左手在右腋下一扽,跟着脚尖点地,人凌空飞起,双手在空中极速一错,手里多了一杆枪。 黑缨旋风枪,枪长五尺八寸。 漆黑的枪身,漆黑的枪缨。 黑亮的枪刃,透着无限杀气。 小巷中,风声陡起。 枪缨幻出一团斗大的黑影,黑影中寒芒飘忽不定,似灵蛇吐信,又如黑夜中骤然而来,飘忽不定的幽灵。 风快,这一枪刺出的速度比风还快五分。 风冷,枪刃牵动的枪风比风冷百倍。 小七往后一退,后背已然贴到墙上,退无可退。 郑羽心里冷笑一声,半空中,左手一松,右手握枪,猛地往前一送。 黑色枪缨化出的黑影一滞,闪亮的枪刃蹿出,带着锐利的风,已到小七胸前。 小七左手刀往起一举,撩开寒光跳动的枪刃,人跟着往边上一闪。 枪尖捣到墙上,跟着往前一蹿,冒出一串火花。 郑羽脚踏墙面,凌空转身,漆黑的枪身横扫,又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小七一矮身,人向对面墙上一伏,堪堪躲过激荡的枪风。 郑羽的枪尖在墙上滑过,激起砖屑横飞。 枪身一弹,黑缨旋风枪已到郑羽的左手,再次碰向小七的后背。 小七感到劲风来袭,猛地转身,左手刀奋力一挡扫来的枪杆,刚才还空着的右手,陡然间多出一把刀。 刀锋闪亮,刀风凛冽,斜撩而出。 右手刀是小七深藏不露的绝招,江湖上没有人见过,见过的都是死人。 郑羽忽然感到有阵寒风从小腹扫向胸口。 他本能地收腹含胸,枪极速一转,戳插墙面。 可惜迟了半分。 郑羽浑身一激灵,手一松,黑缨旋风枪轰然砸到地上,又是一声轰响,人也摔倒在地上。 血染红月白色丝质长衣,昏暗中看着令人十分心悸。 小七右手刀一顺,刚想收刀。 暗中,白光一显,剑风飘然而至。 小七心神俱是一悚,知道有杀机降临,双刀忙往外一舞,人往边上一闪,躲过冷艳的剑锋。 丁四五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抬起,针尖样寒光暴现,手上索风剑猛然一抖,往前一递。 “飞土”。 风中的飞土只是迷人眼睛,它却是杀人剑招,而且是要命的杀招。 第120章 向死而生 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是一首歌谣,也是一套剑法。 丁四五出生在陇西大家,是个富家公子,人长的虽不怎么样,天资却是异常聪慧。 两岁就开始习文练武,五岁弃文专心习武,七岁专找高手过招,十岁时在陇西就再也找不出对手,武功已经小成。十一岁时,他就带着丁仆开始闯荡江湖。 二十一岁回到陇西家中,又习文三年。 在这三年时间里,丁四五除了读书就是把十年闯荡江湖的心得,与剑法高手拼杀的得失,反复默想,反复猜摩,最后溶众家剑法高手所长,结合索风软剑的特点,自创而成这套“弹歌”剑法。 丁四五的弹歌剑法分攻、守、杀、绝四招,每招九式,共三十六式,是他用血和命拼杀出来的剑法。 “断竹”九式是攻招,“续竹”九式是守招,“飞土”九式是杀招,“逐肉”九式是绝招。 丁四五刚才眼见郑羽危急,出手就是“飞土”招数中,精奥的第三式“尘飞扬”。 剑风激越,剑锋锵鸣。 小七见左右全被剑招封死,身后是坚实的墙壁,真的是退无可退,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可以说是完全被逼到绝境。 他是杀手,杀手中的顶尖杀手。 小七此时心里虽惊,却没慌。 心惊不可怕,只要心不慌,就有可能化解掉对手看似无解的招数。 既然不能躲闪又不能退让,那只有向前。 他前面是杀气弥漫,剑影如涛,向前就如同去送死。 小七知道向前定然是凶险无比,但也只能冒死向前,险中求生。 向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小七左手刀往回一撤,左脚一蹬身后的墙,人前冲,右手腕瞬息间抖动了不知有几下。 刀无光,又无影。 小七刹那间攻出九招,人随着身前搅起的刀墙,冲到巷子中央,暂时脱离了绝境。 丁四五的索风剑一颤,软如柳枝的剑身,陡然像桅杆样挺立。 他手腕一反,“飞土”第五式“孤烟直”,横斩乱似麻的刀风,左掌同时从剑下悄然拍出。 小七左手刀迎着掌风,向外一送。右手刀一滞,一晃,搭上索风剑,顺势往外一推。 丁四五一声冷哼,知道对手落入他精心编织的圈套。 “飞土”招数中,“尘飞扬”和“孤烟直”两式连用,再配合剑下绵掌,是专破双刀的组合,是丁四五用半条命换来经验。 丁四五左掌一抬,往下一拍,身形往左稍稍一让,索风剑一软,人瞬间纵起,双腿凌空连环踢出。 小七忽然觉得左手刀一沉,右手刀一空,眼前腿影翻飞。 他知道已经跌入了对手招式中的陷阱,身子忙往后仰,双刀在胸前舞起片凛冽刀幕。 丁四五左脚一点刀幕中露出的半星寒光,身子跃过小七,右脚一踏墙面,半空中身形一转,手腕再一抖,索风剑瞬息硬如一片极薄的钢片。 无声、无息、快似电、迅如风,插向小七后背。 小七的双刀再次走空,心里一冽。 他没想到刚才眼前翻飞的腿影,还是对手的虚招。 小七此时没有再听到任何声响,仿佛拼杀已经结束。 越是这样,他越感到杀机重重。 小七心神骤然一颤,清楚这次是真的有危险,而且是那种要命的危险。 他没有时间再细想,也顾不上什么招数,什么身份,现在是保命要紧。 小七身子一直,跟着往前一扑,就地又是一滚,人已到墙边。 他的左臂一痛,血跟着流下,滚烫而腥红。 丁四五心里一愣,没想到对手会用如此狼狈的身法,躲过他屡试不爽的绝杀。 小七利用这眨眼间空隙,猛地蹦起,掠上墙头,身形再一晃,消失在身后院墙里。 “回来。” 丁四五叫住人已在墙头上的丁仆。 丁仆纵身落到他跟前,低声说:“少爷,就这样放他走了?” 丁四五又耷拉下眼皮,急切地说:“救人要紧。” 丁仆:“少爷,你担心也没用,他怕是活不了。” 丁四五耷拉的眼皮猛地抬起,露出针尖样光芒,快步奔了过去。 他伸手一探郑羽鼻息,手又在郑羽前胸一连戳点几下,扭脸对丁仆说:“还有气息。” 丁仆赶紧跑过来,不等丁四五再吩咐,操起郑羽背到背上,跟着前面提枪的丁四五飞快离去。 日上三竿。 郑羽悠悠睁开眼,惨白的脸上爬满虚汗。 他用无神眼睛望一眼洁白的窗户纸,打量一下周遭,在确信自己是躺在床,已经没有任何危险时,又慢慢闭上眼睛。 郑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内已经是灯火明亮。 “你吓死我家少爷哪!” 丁仆望着他,笑着说。 “人醒啦?”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推门进来,在郑羽床边坐下。 郑羽看见丁四五想勉强笑笑,脸上露出的却是万分痛苦的表情。 丁四五扭脸又问丁仆:“参汤喝了多少?” 丁仆指着床边桌上的碗说:“喂了有三碗。” 丁四五看着郑羽用安慰的语气,诚恳地说:“你不用说话,有事明天再说。” 郑羽无力地点点头,又悄然闭上眼睛。 丁四五扭脸对丁仆说:“你就在这里不要走,一个时辰喂他一次参汤,争取明天让他说话,有很多事要问他。” 丁仆点点头。 丁四五转身出门,穿过眼前的院子,快步奔进一个跨院,来到透着灯火的上房门口,刚要敲门,门从里面开了。 “丁捕头,我家小姐正在等你。”厉小卉站在门口轻声说。 丁四五进门,向坐在椅子上的厉冰燕抱拳说:“厉协查,人已经醒了就是还很虚弱,估计明天才能问话。” 厉冰燕放下手上的书说:“丁捕头辛苦,那就明天吧。” 丁四五:“协查还有什么吩咐?” 厉冰燕:“打伤郑捕头的凶手身份查清楚没有?” 丁四五:“无从查起,只有等郑捕头明天能说话,才能知道凶手的身份。” 厉冰燕:“岭南王府有什么动静?” 丁四五:“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厉冰燕:“靖远侯府也没动静?” 丁四五点头说:“现在能确定的只有总教习确实是带人去了蚺山,至于为什么去蚺山还不清楚。” 厉冰燕叹气说:“那就等明天吧。” 第121章 预感不好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丁仆在郑羽床前守了一夜。 郑羽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 丁仆见他睁开眼关切地问:“郑捕头,你感觉怎么样?” 郑羽勉强一笑,点点头。 丁仆心里一宽,又小声问:“能说话吗?” 郑羽见丁仆满脸倦容,知道他一定是在床前守了一夜,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眼睛里更是满满的感激之情。 丁仆虽是丁四五吩咐他守着郑羽,但他跟郑羽之间没有半点关系,甚至连萍水相逢也都谈不上。他就能寸步不离在郑羽床前守上一夜,他的忠心和善心可见一斑。 郑羽并不是没有用过仆人的人,他此刻在心暗忖,当初他的仆人就算他下命令,估计也绝对做不到丁仆这份上。 他在心里感激丁仆的同时,也在暗赞丁四五的为人。 主人做事不忠心不厚道,仆人怎么会如此? 丁仆见郑羽满脸疑虑神情,又关切地问:“郑捕头,你哪里不舒服?” 郑羽回过神来,含笑摇摇头说:“没事了,多谢你。” 丁仆跟着丁四五出来闯荡江湖有十多年,除了侍候丁四五外,他主动或被动也侍候过不少别的人,能对他说谢谢的人真没几个。 他心里一热,赶紧摆手说:“一点小事,郑捕头你千万甭放在心上。我家少爷说了这都是缘分,不是少爷他想喝酒去神仙居,看见你留下的暗记,也遇不上你这事。” 丁仆见郑羽又想说话,估计还是些感激之类话。 他端起桌上尚温热的参汤说:“郑捕头,你趁热慢慢喝,我去请我家少爷过来。” 郑羽看着走出门的丁仆背影,眼中隐约有了点泪光。 他几口喝完参汤,开始打量起自己住的地方。看房间里的陈饰,他猜出这是一间客栈,而且他住的还是间上房。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 厉冰燕和丁四五一起走了进来。 郑羽刚要动,丁四五抢步上前用手拦住他。 “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厉冰燕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开门见山地说。 郑羽心里虽不高兴,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厉冰燕:“总教习现在在哪里?” 郑羽轻声说:“去了蚺山。” 厉冰燕:“除了你,所有人都去了?” 郑羽点点头。 厉冰燕:“你怎么没去?” 郑羽:“总教习让我留下,等着接应。” 厉冰燕:“接应谁?” 郑羽:“不知道。” 厉冰燕犹疑地问:“你怎么会不知道接应谁?” 郑羽轻声叹气说:“我几天前试毒身体没有完全康复,总教习让我留在馆驿等待,至于要接应什么人总教习没说。” 他说的以身试毒这套说辞,是竹青跟所有来岭南的人,对好的统一口径。为的是回到帝都,不给钟离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现在就用上。 郑羽在心里暗暗佩服,竹青思虑的周全。 厉冰燕狐疑地问:“你试什么毒?” “总教习见岭南王世子死的蹊跷,怀疑是先中毒后被人杀死,所以就叫人试毒,想在毒药上找出端倪。”郑羽不假思索地说。 丁四五在边上暗笑。 郑羽是什么人,江湖绰号没心大少爷,这种连怜悯心都没有的人,怎么肯会为案子以身试毒? 丁四五就算被打死,他都不会相信郑羽这套鬼话。 郑羽的这番鬼话,也只能是骗骗,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厉冰燕。 厉冰燕点点头,脸上明显露出赞许之色。 “找出什么线索没有?” 郑羽心里一松,刚才的说辞算是暂时把事情搪塞过去,见厉冰燕又发问,忙说:“杀死岭南王世子的凶手已经查实,是岭南王的二公子宗政杰。” 丁四五忍不住问:“你说是岭南王的二公子,杀了他的亲哥哥?” 郑羽点点头。 厉冰燕:“总教习去蚺山是为了抓捕那个二公子?” 郑羽点点头。 厉冰燕:“他怎么知道那个二公子逃去蚺山?” 郑羽:“公仪堂主说的。” 厉冰燕:“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说:“这不奇怪,公仪堂主是靖远侯府的郡主,她在岭南应该有她的消息来源。” 郑羽:“事情不是这样。” 厉冰燕:“哪是那样?” 郑羽:“公仪堂主跟岭南王二公子是师姐弟,都是岭南尊者的弟子。她说凶手二公子一定是去了蚺山,去了他师父岭南尊者的云涧岭,总教习这才领人去的蚺山义刀门。” 他一口气说这许多话,脸上已经是虚汗淋漓,泛起潮红。 厉冰燕突然惶恐地说:“不好!总教习怕是要有危险。” 丁四五:“有公仪堂主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厉冰燕寒着脸说:“我担心的正是因为有她跟着,总教习才会有危险。” 丁四的五心里陡地一紧,吃惊地看着厉冰燕,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郑羽摇头说:“不会。二公子是凶手这件事是公仪静亲口说的,她又跟着一起去蚺山找她师父,请求岭南尊者放人,总教习跟她在一起怎么会有危险?” 厉冰燕不知是气还是急,红着脸,指着丁四五和郑羽说:“你们都是老江湖,怎么会这么幼稚。” 丁四五心里骤然一冽,隐约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竹青此去蚺山抓拿岭南王二公子,是公仪静设的局? 去云涧岭明察司的人,真的会有危险? 郑羽心里也是一紧,同样也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厉冰燕对丁四五说:“我们马上去蚺山。”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一点头,转脸对丁仆说:“你留下来照顾郑捕头。” 郑羽心头一热,从没被感动过的心里,陡地冒出股对丁四五无边的感激之意。 厉冰燕:“不行。”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她冷若冰霜的脸,也都在想这个女人心真是够狠够冷,把受重伤尚不能自理的郑羽扔在这客栈里,先不说昨晚的那个杀手会不会再找上来寻仇,就郑羽目前身体状况想解个手,如果没有人在边上搭把手怕是都不行。 郑羽更是恨的牙痒,心想又没让她侍女留下来,她在这里废什么话,瞎起什么哄? 厉冰燕见三个男人都惊疑地在看她,心里也是十分的不痛快。 她冷着脸说:“郑捕头留在客栈不妥。” 丁四五立马反应过来,心里暗赞她心细,忙点头说:“厉协查,你是想把郑捕头安置到岭南王府?” 厉冰燕微一点头说:“现在整个岭南只有王府最安全。” 郑羽见是自己误会了厉冰燕,心里又是一热,。 丁四五:“我这就去岭南王府接洽这事。” 郑羽见丁四五匆匆离去,心里又突然冒出股不好的预感。 他是在担心丁四五去王府接洽不成,还是担心他自己到岭南王府后的境遇。 郑羽此刻在心里担心的是丁四五他们,这样冒然去蚺山,说不好就会遇上更大的危险。 “前天要杀你的人是谁?”厉冰见丁四五离开,丁仆也出去,又开始盘问起郑羽。 郑羽心里微微一动,一时不知是如实相告好,还是找借口搪塞过去好。 他看着厉冰燕寒霜样的脸,一副公事公办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瞬间有了对策。 第122章 遇险 蚺山。 到处是树,到处都是高大粗壮的树。 公仪静身后跟着竹青等人,走在茂密得不见天日,浓密得不透风,闷热又潮湿的森林里。 竹青看着四周几乎全是不认识的树,心里颇感意外。 蜀地四姑娘山的森林跟这里一比,简直就是家前屋后的小树林,根本就不好相提并论,这两个林子仿佛是存在于两个世界之中。 公仪静要不在前面探路,他们完全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公仪堂主,你有多久没进山呐?” 昊凡看着站在前面,犹疑不定的公仪静问。 公仪静:“有小半年吧。” 昊凡:“才这点时间就不认识路了?” 痴禅小和尚摇着大秃脑袋,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说:“昊施主,你没进过山林不知道,这样的林子雨多又潮湿,杂草藤蔓长的特别快,三个月不走,路径就会被杂草藤蔓掩盖掉。” 钟离看着痴禅小和尚问:“这树林里真的会下雨?” 痴禅小和尚眯着笑眼说:“说不好马上就能下。” 钟离看眼自己身上相对单薄的衣服,粉脸不自觉一红。 昊凡沉想了一会说:“公仪堂主,既然是这样,你当初怎么不留下路径标记?” “你怎么知道我没留?”公仪静忽然用不太友好的语气说。 钟离一拽又要说话的昊凡,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昊心满脸不高兴,往树上一倚。 “都不要靠在树上,会有麻烦。”公仪静突然高声大喊。 昊凡一激灵,身子忙离开树,狐疑地看着公仪静。 公仪静:“我们身上虽都抹了避蛇虫的药膏,还是不要大意。” 众人皆一惊,都没想到这林子会这么凶险。 “以前是怎么进山的?”竹青见公仪静在踌躇,估计她是一时间没找到路径,走过去轻声问。 公仪静:“我在云涧岭跟师父学艺,很少进出这蚺山,每次进山都是提前约定好时日,师父会派师兄弟出来领我进去。” 竹青心里泛起一阵狐疑,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多疑。 公仪静贵为靖远府郡主,又是岭南王府世子妃,岭南尊者对她格外器重是必然,怎么会让她一个女孩子,走这样凶险无限的森林。 竹青:“你没单独走过一次?” “没有。”公仪静脸一红又说:“跟宗政杰进来过两次,当时我并没十分留意路径。” 竹青:“宗政杰识得路径?” 公仪静:“他也是跟着他自己,留下的标记在走。” 竹青轻“哦”一声。 公仪静:“我们前面走的这许多路,就是在沿着宗政杰先前留下的标记在走,到这里他留下的标记突然就找不到了。” 竹青:“你确定不会错?” 公仪静点点头,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刚才在前两棵树下找到的标记,虽也是长满苔藓,现在仔细一想,还是总觉得有点不对。 竹青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或许他知道我会追踪他,故意把标记给抹掉。”公仪静没有说出心中的疑虑,而是这样回答他的问话。 竹青:“他留的是什么样标记?” 公仪静指着身边一棵高大挺直,枝叶有点像孔雀尾巴的树说:“在这种桫椤树离地一尺的地方,刻有指示方向的刀痕印记。” 她拉住弯腰要找树下印记的竹青说:“这棵没有。” “这树叫蛇木,小僧在西域见过。” 痴禅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他俩身边指着桫椤树说。 竹青拍着他肩头说:“你知道的挺多。” 痴禅小和尚憨笑着说:“碰巧识得这树。” “都过来看看这孔雀尾巴树。”竹青指着桫椤树说:“大家都四处找找,看周边还有没有这种树。” 钟离媚笑着一拉冯文卿,走向一边。 痴禅小和尚走向另一个方向。 昊凡左右一看,跟在痴禅小和尚身后走了。 “都不要走远啊。”竹青大声高喊。 公仪静:“总教习,你就在这里,我去前面看看。” 竹青奸滑一笑,点点头。 他向钟离和冯文卿走的方向一望,两人的身影已经被树木遮住,完全看不见,根本不知道他俩走出去有多远。 竹青不由得又奸滑一笑,扭脸再看痴禅小和尚和昊凡走的方向,两个人同样不见踪影。 他回头再找公仪静,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竹青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落寞,一时呆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 他仰起头看着顶上暗黑的枝叶,好像又在盘算着什么心思。 突然,急切的沙沙声响起。 竹青狐疑地左右一看,没看见有人回来,也没见周遭有什么异常。 沙沙的响声更响,似乎就在头顶。 他不由得抬头一看,脸上竟然落满水滴。 下雨了。 竹青暗骂一声,痴禅小和尚真是乌鸦嘴,非说什么下雨的事。 他心里虽是有点怨恨,眼睛却在不停地四下张望,本能地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高处树叶沙沙声大作,枝晃叶动,藤蔓摇曳着翠绿。 雨越下越大,落下的已经不是雨点,是比黑豆还大的水滴。 竹青用手挡着头脸,开始在树林里跑动。 到处都湿漉漉的雨水,哪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猛然停下脚步,四处一看,周遭比刚才暗黑了许多,运尽目力也就能勉强看出去五六丈远。 竹青心里一慌,后悔自己找什么避雨的地方。 这样的林子里,哪里能有地方可以躲雨。 他想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等探路的人回来。如果他们回到刚才的地方,见自己不在那里…… 竹青不敢想了,开始急急地往回走。 他边走边仰脸看高处的树叶,希望能找到那棵孔雀尾巴树,只要看见那棵孔雀尾巴树,就也回到了原处。 竹青记得自己刚才并没有跑出多远,怎么还没见到那棵该死的孔雀尾巴树。 雷声响动,四周越发幽暗。 竹青越走心里越没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冒出,自己是不是迷路了。 在什么地方迷路都是件可怕事,更不要说在这种,东西不辨南北不分,周遭一片昏暗,还下着大雨的莽莽森林中。 竹青浑身已然湿透,雨水顺着他脑门往下淌。 他像条肥硕的落水狗在到处是积水,泥泞而湿滑的林中走走停停,不时仰脸看看顶上的枝叶,希望能看到孔雀尾巴树。 没过多久,林间又奇迹般逐渐亮起来,雨也小了。 竹青心里一喜,不由放快脚步,想着尽快回到原来的地方。 人走路一急,往往就不注意脚下。 竹青此时就是如此,不论是水里还是泥里,向着心里想的方向,脚下就是一阵急走。 前面是个泛着暗光,不算大的水塘。 竹青不管不顾地一脚踏下,惊起泥水四溅。 突然,他感到左脚踝一痛,低头一看,水塘里蹿出条乌梢蛇,惊恐地溜进边上的树木深处。 竹青抬腿一看,见脚脖已然在流血。 他伸手在左小腿上连点几下,封住穴道,防止蛇毒沿着血脉蔓延。 雨后的林地,到处是雨水集结而成的水塘。 竹青不敢再大意,小心绕着水塘走,或者干脆跳跃过去。 前面又是一处大水塘,竹青没有多想,右脚点地,纵身一跃,轻松飞过。 他心里好生得意,早知如此,刚才也不会被蛇咬一口。 竹青左脚尖刚沾上水塘边的地,脚踝处传出一阵钻心剧痛。 他脚下一滑,人跟着摔倒,身子一出溜窜了出去。 竹青本能的伸手想抓住身边的杂草藤蔓,止住前冲下滑的身子,无奈出溜的速度太快,根本不容他有所反应。 他感到身子陡地一空,天旋地转,人直落而下。 第123章 深山老者 山峦间,水气蒸腾,草木芳芬。 竹青闭着眼睛一动身子,剧烈的疼痛感使他瞬间清醒。 强烈的药香味,肆无忌惮地涌进他鼻孔里。 他睁眼看见的是黄褐色茅屋顶,挣扎着翘起头,又看见在窗口桌边,站着一个背微微有点佝偻,头发花白,巴上有几绺稀疏白胡子,穿着洗得发白,灰色粗布长衣的老者。 老者听见响动,放下手里的小坛小罐,转脸冲竹青笑笑。 他人长的虽有点其貌不扬,笑容却是十分慈爱,似三月里的风,能融掉最寒冷的坚冰。 竹青见老者冲他和蔼一笑,心里原有的警觉顿时消失大半,心想在这样深山里,能遇上这样一位老者,也算是造化不浅。 老者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伸出柔润的手,搭上竹青的手腕。 片刻,老者手离开竹青的手腕,含笑说:“蛇毒已经清除,没有什么大碍,明天就能行走自如。” 竹青满腹狐疑看着老者,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索性又闭上眼睛。 “你是哪里人氏?” 竹青睁开眼,见老者正微笑着看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勉强笑笑。 老者:“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 竹青没有回答老者的话,而是机警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者一怔,随即笑着说:“你要去什么地方?” 竹青:“我要来的就是这里。” 老者又开心笑着说:“你既然来了,那就安心住下。” 竹青:“为什么?” 老者:“你能找到这里肯定是有事,你又不想说,只能安心住下,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是你救了我?”竹青用犹疑地口吻问。 老者摆手说:“这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碰巧而已。” 竹青在确定老者没有恶意时,心里立马轻松许多,脸上带笑说:“老丈,我是帝都人,到这里来访友。” 老者:“我知道。” 竹青惊奇地问:“老丈知道我是帝都人?” 老者:“我知道你不是这里人,至于你是哪里人我不想知道。” 竹青:“你既然不想知道,刚才为什么还要问?” 老者含笑说:“出于礼貌,两个人初次见面总要说点什么,你说是不是?” 竹青笑笑。 老者起身说:“你安心待着,我还有点事。” “等等,老丈。”竹青见老者要走,急切喊住他。 “你还有事?”老者转身问。 竹青尴尬一笑,点点头。 “说吧。”老者重新坐下,望着他说。 竹青:“敢问老丈,这里离云涧岭有多远?” 老者眼中飘过一丝丝惊疑,随即又一笑。 竹青见状忙问:“老丈不清楚?” 老者忽然问:“你是来拜师学艺的?” 竹青心里一喜,知道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一定知道岭南尊者的去处,不然不会凭空说出拜师学艺这样的话。 他顺着老者的语意,轻快地一点头。 老者沉吟一会说:“你不用再拜师学艺。” 竹青心里猛地一冽,暗想顺着他的意思来,难道也错了? 老者指着竹青腰间锈刀说:“你有这样一把刀,还要投什么师学什么艺?” 竹青暗自一激灵,手不自觉握住锈刀幽蓝的刀柄,心里跟着陡然踏实下来。 他含笑望着老者,不知怎么心里又是一阵翻腾,立刻又警觉起来。 老者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肯定是认识这个形制古怪的锈刀,说不定就能知道这锈刀的前世今生。 难道他就是岭南尊者? “你师父是谁?”老者突然问。 竹青心念尚未转定,听老者问他师父是谁,心里不由微微一抖,想不出老者问这话的意思。 他装傻充愣地笑着说:“我哪有什么师父。” 老者叹气说:“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小,你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也懒得问这些闲事,你再歇一两天就可以走了。” “老丈,等等,等等……”竹青见老者又要走,忙喊住他。 老者又坐下,面无表情定定的看着他。 竹青难为情的一笑,轻声问:“这里是哪里?” 老者惊奇地望着他说:“你要来的地方,你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竹青奸滑地说:“我当然知道。” 老者:“知道了你还问?” 竹青尴尬地望老者一会,又奸滑地笑着说:“我知道这里是蚺山,我想知道这里是蚺山什么地方?” 老者:“这里离你要去的云涧岭不远,你身上要是没伤,以你的身手不消六个时辰就能到。” 竹青:“老丈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 老者:“你不去云涧岭,你为何又要问云涧岭。” 竹青一时无语,只能是又尴尬地笑笑。 老者没理会竹青难堪的表情,自顾着说:“你能走动了,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我都是为你好。”老者没等竹青说话,又补充说。 竹青迟疑地问:“为什么?” 老者不知是无心再说,还是不想再说,总之是没说话。 “老丈,到底为什么?”竹青又急切地问。 老者:“世上哪有为什么,让你早点离开这里不为什么。” 竹青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执拗地说:“我好容易来的,为什么要急着走?” 老者不自觉一笑说:“你哪来的许多为什么。” 竹青又一笑,也发觉自己确实说了太多的为什么。 老者沉想一会说:“你在这里住段时日也好,我刚好也能有个伴说说话。” 竹青心想这老丈有意思,刚才急着撵自己走,现在怎么又同意自己留下。 他抓着左眉上浅淡疤痕,故意说:“我不想打扰老丈清修,还是早点走的好。” “我一个孤老头子,还有什么可清修的,也就为一日三顿饭活着罢了。”老者平静的说。 竹青见老者嘴上说的轻松,脸上笑的却是有点凄清,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动。 他望着老者真诚地一笑说:“老丈,过几日我能自如走动就走。” 老者:“回帝都还是去云涧岭?” 竹青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 老者不自觉地摇头说:“你还是不去的好,去了也是没用。” 竹青又顺着老者意思说:“老丈是说尊者不会收我。” 老者忽然哈哈一笑说:“我是想说他不会见你。” 竹青故作急切地问:“尊者为什么不见我?” 老者忽然又冷下脸说:“不信你可以去试试。” 竹青摇摇头,一脸的不屑。 老者:“你不用摇头,你要去了自然就会知道。” 竹青陡地睁大眼睛问:“尊者到底为什么不见我?” 老者指着他腰间锈刀说:“你带这把刀去云涧岭,他不见你是你的造化,他若看见你这把刀,就怕你的麻烦会更大。” 竹青对老者的话颇感意外。 难道岭南尊者跟这锈刀,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第124章 不肯入套 临水有间水榭不水榭,凉亭不凉亭的房舍。 顶上覆盖着茅草,茅草的颜色都已经变成黑褐色。 杉木梁柱裂着细碎的纹路,同样也是黑褐色。 远处有条山溪归入房舍近前,形成一个不算小的池塘。 不是十分清澈的池水里,有几许鱼儿在游动,带动池中的菱叶也在浮动。 塘边芦苇葱郁,两只黄莺停在上面,在不停的搔首弄姿,偶尔发出阵清脆的鸣叫。 周遭一切宁静,古朴,幽雅。 竹青坐在水榭样凉亭里,望着青山含黛的远处。 老者还穿着昨天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粗布长衣,坐在他对面,在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竹青起身活动下身子,又重新坐下,又重新呆望起老者。 “身上不痛了?” 老者首先打破沉闷,笑着问。 竹青:“老丈的药真好,昨天还不能动,今天就没事了。” 老者:“不是我的药好,是你的底子好。”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还是老丈的药好,我昨天睡的特别踏实,近几年从没有过睡的这么香。” “昨晚的药有安神功效。”老者笑着说。 竹青:“我早上打坐调息,感觉丹田中气息舒畅许多。” 老者笑笑,没有说话。 竹青起身抱拳说:“谢老丈援手提携。” 老者平静地问:“你准备离开呐?” 竹青又活动一下身子,点点头。 老者:“还是打算去云涧岭?” 竹青又点点头,算是给老者一个肯定的回答。 老者叹着气说:“定数使然人力不可转。去吧!” 竹青心里一惊,怎么又是定数。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定数这个说法,在苏沐山寨听沐寨主说过,今天这个老者又说定数,世上真有定数这一说? 老者见竹青脸上有惊疑之色,含笑问:“你不信有定数?” 竹青心思被老者窥破,抓抓头,难为情的一笑。 老者:“你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竹青:“老丈救了我,我自然就在老丈这里。” 老者:“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从崖上掉下来?” 竹青:“我运气好,掉下来的时候老丈刚好经过那里,碰巧救了我。” 老者捋着下巴上稀疏白胡子说:“世上哪有这些碰巧的事。” “老丈是专门在崖下等我掉下来的?” 竹青嘴上虽说的惊疑,心里是万分的不相信。 他暗笑老者故弄玄虚,无非是想让人家日后报答他。 老者:“你不信?” 竹青笑着摇摇头。 老者似乎看透他的心里,带笑说:“我说几件事你看对不对?” 竹青:“老丈请讲,我洗耳恭听。” 老者:“你是从北面来的。” 竹青笑笑,心想昨天我跟他虽话说的不多,但告诉过他,自己是从帝都来的,帝都在岭南的北面这还要他说。 老者:“你是公门中人,此次来了四男三女共七个人。” 竹青的心念还未转完,听老者如此说,顿时就惊讶地睁大眼睛。 老者没理会他的神色,继续说:“你们是为一件凶杀案而来,来这里是为了抓拿凶犯。” 竹青差点没蹦起身,心里一片悚然,强作镇静地看着老者。 老者:“你就没想想,你从几十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怎么就会平安无事?” 竹青起身抱拳,真诚地说:“谢老丈救命之恩,请老丈赐教。” 老者招手让他坐下。 竹青重新坐下,也重新估量起眼前老者,但心里更多的是好奇,还有就是满满的不相信。 老者前面说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心思缜密的人,甚至不用打听也能分析出来。 老者摇晃着自己柔润的手说:“是我用掌力托了你一把,不然你现在怎么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 竹青心里猛地一惊,眼中滑过一丝丝惊疑。 自己几十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被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用掌力托了一把,就能安然无恙,看来这个老者定然是个武功高手。 有如此武功的人,怎么会住在这种深山里? 难道真的是高手在民间? “谢老丈救命之恩。” 竹青心里是满满疑问,人还是赶紧起身抱拳,感激的说。 老者又招手让竹青坐下,笑着说:“什么救命之恩,不存在。这些都是定数,也就是佛家常说的缘分。” 竹青奸滑地笑笑,用十分称赞地语气着说:“老丈,你真是活神仙,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老丈真能装神弄鬼。今天倒要看看这老丈,后面还要如何胡扯。 老者:“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我如果真是神仙,就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闲话。” 竹青又笑笑,心想老者这句是实话。 神仙都是清静无为,哪有时间理凡人的俗事。 老者:“你们此次进山有三男三女六人,一个二十七岁上下的青年男子没进山。” 竹青听到老者这句话,心里是一片惊愕。 老者前面说的事,要说有蒙人的嫌疑,尚能牵强的说得通。把郑羽留在番禺这件事,老者要想知道几乎是不可能。 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从时间上推算,处在深山里的人要想这么快知道,可能性几乎没有。那这个老者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连郑羽的准确年龄都知道,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竹青强作镇定,微笑着说:“老丈,你知道的真不少。” 老者沉吟片刻说:“没进山的那个男子有血光之灾,但没有性命之忧。” 竹青浑身一激灵,马上又镇定下来,心想老者又在用话吓唬他。 “老丈,你说的是真的?”竹青故作急切的样子,急急地问。 老者莫测高深的笑而不语。 竹青抱拳说:“敢问老丈,你还知道什么?” 老者:“你还想问什么?” 竹青:“和我走散的人有没有危险?” 老者沉想一会说:“没有危险,他们还在原地等你回去。” 竹青虽不信他说的话,心里还是莫名的稍稍一安,忙又问:“留在外面的人,他真的没有性命之忧?” 他这样问老者,其实还是在试探,想知道老者,到底知道多少他们的事。 郑羽手上的旋风黑缨枪是江湖上两杆枪之一,不说是在岭南,就算是放眼整个江湖,能伤他的人也不多。郑羽就算是遇上江湖绝顶高手,至多也就是受点伤,怎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老者看眼竹青平静的脸色,继续说:“他被你们帝都来的同道中人所救,现在已经能吃饭就是还不能下地走动。” 竹青心里又是一阵狐疑。 郑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性命之忧,此刻竹青倒没放在心上。 他想的的是,明察司怎么会又有人来岭南,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 老者是不是在用江湖人惯用的诈术,让竹青心神不宁入他的套。 竹青岂是轻易就上当的人。 第125章 未卜先知 老者见竹青此时脸色平和,没有一点受惊吓的样子。 他知道竹青不会轻易相信他说的话,心里也在想,这小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管你现在信不信我的话,不日就会有两男两女进山来接应你们,还应该是两对主仆。”老者又继续说。 竹青在心里,开始有点暗暗佩服眼前的老者。 老者不管是不是在蒙他,有一点老者说的不错。 明察司里有仆人的人,只有厉冰燕和丁四五两个人。 师父是不放心我,又把这两人差遣来岭南? 竹青心念暗转,抱着继续试探的心理,用请求的口吻问:“老丈,你能说说我要找的凶手,现在他在哪里吗?” “在你要去的地方。” 老者不假思索地随口说,仿佛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 竹青犹疑地问:“云涧岭?” 老者肯定地点点头。 竹青:“这次我能抓住他?” 老者:“能,但要费番周折。” “老丈,你知道我要抓拿的凶犯身份吗?” 竹青这样问虽显得唐突,但他想确定老者到底有多大能耐,是不是已经到了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未卜先知的地步。 他心里更是想证明,这个老者是不是一直都在蒙他。 老者心里暗笑,眼前这小子满脸奸滑,心思更是奸滑缜密。但从他问这个无知的问题上看,他心地倒还算纯朴。 老者忽然寒着脸说:“你小子在考我?”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老丈,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多疑。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哪敢有那些想法。” 老者又换上笑脸说:“我能在山崖下等你,怎会不知哪个凶犯的身份?” 竹青也笑着问:“说说看。” 老者:“这人身份十分尊贵,日后是个位极人臣的主。” 竹青暗笑老者的狐狸尾巴终于没藏住,在这里露了出来。 杀人偿命,二公子宗政杰只要被明察司的人手抓获,估计他只能到阎王那里去位极人臣。 竹青又故作疑惑地问:“老丈一定也知道,那个被他杀死的人身份了?” 老者突然大笑说:“小子,你也不要转着弯考我,我明着告诉你吧,杀人凶手是岭南王二公子,被杀的是岭南王世子。” “老丈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你在岭南王府里有眼线?”竹青心里虽惊悚的一塌糊涂,还是用好奇的语气说。 老者:“这件事我早就推算过,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这下你满意了吧?” 竹青面上一红,随即又奸滑一笑说:“老丈,你通晓奇门八卦?” 老者寒着脸,没有搭理他。 竹青又腆着脸又问:“老丈既然什么都清楚,为什么不早早去知会岭南王世子,让他躲过这一劫?” 老者冷冷地看着他,又冷哼一声。 竹青再一笑问:“老丈是不想趟这浑水?” “你小子知道什么?这些都是定数,定数懂吗?” 老者脸上透着隐隐痛苦神色,语气中明显含着愤怒。 竹青不知老者怎么会突然出言不逊。 他茫然地摇着头,不敢再问下去。 过了许久。 老者心气似乎平静下来,叹气说:“你认为我不想告诉世子,我是不能告诉他,告诉他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是泄了天机。” 竹青又腆着脸问:“怎么又出来个天机?” “定数就是天机,天机就是定数,懂了吧。” 老者的说话语气,已经有点不耐烦。 竹青对天机定数还是不甚清楚,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老者长叹一声,沉默一会,冷漠地说:“世子命该如此,我也是没有办法。” 竹青对老者的说法嗤之以鼻,从心里也不能接受他的说法。 什么命该如此,分明是老者对所谓的奇门八卦参悟的不透,给自己找出来的推托之说。或者说这些事,老者早就通过隐秘渠道知晓,故意编排出来在这里故弄玄虚。 老者见竹青又不说话,就看着他说:“有一点你小子没问,我也就没说。” 竹青:“我什么没问?” 老者:“你没问世子跟我的关系。” “我现在问行不行?”竹青又顺着他意思,故作迟疑的说。 老者冷漠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竹青庄重地抱拳说:“敢问老丈跟岭南王世子是什么关系?” 老者叹气说:“世子是我的弟子。” 竹青惊得差点没跌倒。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会是跟岭南尊者齐名的岭南隐者。 真正应了那句话:真人不露相。 岭南隐者看着神色奇异的竹青问:“你不相信?” 竹青忙笑着说:“岭南隐者说的话,我怎敢不信。” 岭南隐者对竹青突然称他为岭南隐者,脸上没有一丝惊疑,仿佛早就知道竹青会这么说。 他淡定地看着竹青说:“你心里一定疑虑,世子既是我的弟子,我怎么会不想出化解之法,免去他杀身之祸。” 竹青的心思再次被岭南隐者戳中,脸上平静的一笑,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岭南隐者叹气说:“世子虽是我记名弟子,也是我惟一弟子。我用尽命理、奇门、八卦反复推算,试图在定数中找出变数,可惜天命不可为,就是找不出世子的一线生机。” 竹青突然明白,岭南隐者为什么只收世子做记名弟子的原因。不全是因为岭南尊者不收世子做弟子,他就不收世子做他的入室弟子。 也许多年前,岭南隐者可能就推算出世子必有性命之劫,收世子做记名弟子,也是为今天他自己留下退步。 说白了就是,岭南隐者不想为世子的死,去找岭南尊者的弟子,岭南王的二公子去寻仇。 窥破天机的人,想法就是比常人通透。 竹青无奈地笑笑,算是认可了岭南隐者的说法。 岭南隐者:“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救你了吧。” 竹青:“你是想借我的手,为世子报仇?” 岭南隐者摆手说:“是,也不是。” 竹青:“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绝不会让杀世子的凶手逍遥法外。” 岭南隐者:“你若真想为世子报仇,只有一条途径。” 竹青心里好一阵诧异,忙问:“老丈请说,我无有不从。” 岭南隐者:“你此去抓获二公子是必然,我说的是你抓住他后,要立刻就杀了他,不能有片刻的迟疑,稍有迟疑他就会逍遥法外,日后他必会再生出天大的事端。” “这个你也算到?”竹青惶恐地问。 岭南隐者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竹青:“我就按老丈说的办。” 岭南隐者:“记住,是不能有半分的迟疑。” 竹青脸上笑笑,心中却不以为然。 心想二公子杀了世子,到哪里都是难逃一死,自己为什么要急着杀了他。 没想到就是竹青这一念之差,造成了他终身憾事。 第126章 本门中事 夕阳依山,黄昏迫近。 水榭样凉亭,沐浴在金灿灿的晚霞中。 塘中鱼儿在欢快地游动,搅碎一池金光。 岭南隐者盘腿席地而坐,双目微闭,脸上一遍金光,双手虚空遥抵竹青后背。 竹青同样席地盘腿而坐,双手抱圆在胸前,紧闭两眼,脸上也是金光一遍。 岭南隐者双手慢慢一旋,掌间凝结出一团淡紫色气团。 他双掌缓缓往前一推,气团逐渐没入在竹青后背灵台穴中。 竹青抱圆的双手在胸前左右旋转,化实入虚,把浸入体内的真气从督脉灵台穴,导入自身气海丹田之里。 不知过了多久。 塘中陡地蹿出一条金色鱼儿,昂头摇尾在空中一显,扑通一声,没入在池水中,激起满塘涟漪,菱叶飘荡,芦苇轻摇。 岭南隐者双掌一圈,在胸腹间抱圆,老僧入定样静坐地霞光里。 竹青双手一阵转动,终于停止,抱圆地胸腹间。 黄昏将临。 满天金色变成赤红霞光。 竹青悠悠睁开双眼,眸中精光闪现,自觉眼前明亮异常,能看得更远,远处的景物看得也更真切。 他小腹气海丹田处,有一团拳头大小的热力在涌动。 竹青知道这是岭南隐者传送过来的真气,尚没有被他全部化为己用,还需要他费些时日,靠自身内力慢慢导实入虚,收为己用方才算是功德圆满。 他起身见岭南隐者也睁开双目,正含笑望着他,忙过去扶起岭南隐者,让他在凉亭栏杆边坐下。 岭南隐者伸手拦住撩衣就要跪下的竹青,含笑说:“无需如此。” 竹青恭敬地一抱拳,躬身感激地说:“弟子受师尊大恩理应如此。” 岭南隐者指指边上栏杆说:“你坐下,这一切都是定数,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竹青依言坐下,怔怔地望着岭南隐者,不知他这话的意思。 同时,竹青心里在想,这个岭南隐者心思也是阴沉的很,应该是在见到自己时,就已经打算要传真气功力给自己,非要搞出那么一套故弄玄虚的事出来, 竹青暗想倒要看看,岭南隐者后面还有什么说辞。 岭南隐者见竹青呆望着他,又笑着说:“我只是传给你一点真气,并没有教你武功,不能算是你的师父。” 他制止住又要说话的竹青,指着竹青腰间锈刀,接着说:“我传你真气功力,全是看在你和它的情缘上。” 竹青更是一头雾水,越发不解地看着岭南隐者。 岭南隐者看着锈刀说:“我不问你是如何得到它的,既然它现在在你手上,说明你和它有缘。既然你和它有缘,我传送给你真气,也是尽我的缘分。” “师父,你说的弟子不懂?”竹青急急地说。 岭南隐者微笑着说:“我真的不能做你师父,我传你真气功力,全是师门祖师遗愿。” 竹青惊讶地看着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也更是一头不明就里的雾水。 岭南隐者指着锈刀说:“想必你也知道它的名字。” 竹青虽是满腹狐疑,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岭南隐者:“这柄‘獬豸’刀原本是本门信物,由历代掌门掌管。二百年前,它在第十一代掌门默念大师手上,突然莫名的从本门中失踪。默念大师暗中派遣本门中好手,遍查江湖也没有结果,没想到二百年后的今天,我有幸知道了它的下落,也是冥冥中定数使然。” 竹青手一下子抓住锈刀幽蓝色刀柄,紧张地看着岭南隐者。 “你不用慌张。”岭南隐者含笑摆手说。 竹青讪讪地笑着,手却并没有离开刀柄。 岭南隐者:“你能遇见我,全是你的造化使然。” 竹青疑惑地看着他,手依旧没有离开刀柄。 岭南隐者:“二百年前,本门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大派,最多时弟子门徒有近万人。” 竹青笑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岭南隐者又不自觉叹气说:“自从獬豸刀丢失,经年查访又没有结果,默念大师心灰意冷,遣散门下弟子门徒,只留下两名入室弟子,并让其中一名弟子弃刀重头习剑。” 竹青忍不住问:“为什么?” 岭南隐者没理会他的问话,继续说:“默念大师还定下规矩,以后每代不管是练剑的弟子,还是习刀的弟子,每人只能收一名入室弟子。练剑的入室弟子这一门要发誓,在找到持有獬豸刀人时,要传真气功力给这个拿獬豸刀的人。” “用刀的入室弟子这一门,他发的是什么誓?”竹青不等他说下去,急切地问。 岭南隐者轻快地说:“用刀的这一门入室弟子,遇上拿獬豸刀的人,必须要杀了这个拿獬豸刀的人,让獬豸刀重归本门所有。” 竹青心想这是什么狗屁浑帐话,世上还有这种人。 他嘴里却是在疑惑地问:“老丈,你修炼的是剑术?” 岭南隐者点点头,默认了他的推测。 竹青疑惑地问:“岭南尊者是修炼习刀术这一门的传人?” 岭南隐者又点点头,再次默认了他的说法。 竹青心里一凛又是一宽。 暗自庆幸自己先遇上的是修炼剑术的岭南隐者。要是先碰上修炼刀术的岭南尊者,自己怕是已经死去多时。 竹青同时也懂了,岭南隐者为什么只能收世子做记名弟子,不是因为其它原因,而是岭南尊者在他之前,已经收了两名入室弟子,岭南隐者失去收入室弟子的机会。 每门每代入室弟子都是单传,弟子如此凋零,难怪找了二百年,也没找到獬豸刀的踪影。 “门下修炼刀术的弟子,杀不了拿獬豸刀的人怎么办?”竹青笑着问。 岭南隐者:“斩蚺刀法修炼到一定境界,江湖上已经是罕有敌手。入室弟子的刀法到了一定火候,师父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也才叫他发誓。” 竹青终于又明白,公仪静看见他拿着獬豸刀,为什么会没有任何反应的原因。 原来公仪静还不知道她门中的秘密,换句话说,她的斩蚺刀法还没有得到岭南尊者的认可,或者说她的武功在岭南尊者眼中,还没有达到听本门秘密的境界。 竹青躬身问:“师父,本门没分之前叫什么门派?” “我不是你师父,以后不要这样叫我。”岭南隐者寒着脸说。 竹青嬉笑着说:“我做师父的记名弟子总可以吧。” 岭南隐者沉吟片刻,点头说:“也罢。就随了你的心愿。” 竹青忙不迭跪倒,大声说:“师父在上,弟子给您叩头。” 岭南隐者开心地哈哈一笑,扶起竹青说:“不要如此,不要如此,快快起来说话。” 竹青欢笑着起身,在栏杆边坐定,笑着望着师父岭南隐者。 岭南隐者含笑说:“你现在既然是本门记名弟子,我就跟你说说本门中的事。” 竹青认真地点头。 谁知他这一听,又生出许多祸端来。 第127章 都能做掌门 岭南隐者看一眼脸色庄重的竹青,心里是喜的不行。 竹青除了身世不如岭南王世子尊贵外,其它不论那方面都要比岭南王世子强,而且强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岭南隐者清下嗓子说:“本门没被默念大师拆分之前叫‘正义门’,三百多年前是江湖第一大门派,祖师爷是岭南上人,獬豸刀是本门镇派神器。” 竹青点头,心里也是满满荡荡的自傲。 岭南隐者叹气说:“可惜在第十一代掌门默念大师手上,獬豸刀无故丢失,本门从此一蹶不振,现在不要说在江湖上,就算是在岭南也没多少人知道有本门存在。” 竹青轻叹一声,感叹世事无常,同时心中在想,难道这也是师父岭南隐者说的定数? 岭南隐者见竹青面带沉思色,忙问:“你在想什么?” 竹青猛然回过神来,难为情的一笑。 师父讲话他在走神是一件很失礼数的事,好在岭南隐者没追究。 “师父,您是不是已经失去收入室弟子的机会?”竹青心中虽已有答案,还是面带疑惑的问。 岭南隐者的神色忽然一黯然,但并没说什么。 竹青知道岭南隐者心里定是愤闷异常,也就没有说话。 他也在心里暗恨岭南尊者太过霸道,竟然敢违背祖师遗训,抢先多收一名入室弟子,害得岭南隐者失去收入室弟子的资格。 过了好一会。 “师父,弟子知道公仪静用的是刀,那个二公子是不是就应该用剑?”竹青忍耐不住,终于打破沉闷,不解地问。 岭南隐者:“应该是这样,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 竹青:“为什么?” 岭南隐者:“我现在已经找到你,并且传了真气功力给你,岭南尊者一门中的弟子已经没人敢动你。” “为什么?”竹青狐疑地问。 岭南隐者:“默念大师曾经留下遗愿,正义门中用刀的弟子,只有杀了拿獬豸刀的人,他才能有资格做正义门掌门。” 竹青迟疑地问:“那修炼剑术的弟子,不是没有了任何机会?” 岭南隐者微微一笑说:“用剑的这门弟子,他只要先找到拿獬豸刀的人,并把真气功力传给这个人,他就有资格做正义门的掌门。” 竹青豁然明白默念大师的初衷,并没有偏向修炼刀法的这一门弟子,也给修炼剑法这一门弟子同等机会,真的是用心良苦。 他想明白这点,忙笑着抱拳,躬身说:“恭喜师父,您荣任正义门掌门!” 岭南隐者忙摆手说:“这些虚名我没放在心上,倒是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怕是你很难做出决定。” 竹青疑惑地问:“弟子有什么难做出决定的事?” 岭南隐者叹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收你做弟子吗?” 竹青摇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岭南隐者:“你现在是我门下记名弟子,又握有獬豸刀,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竹青还是茫然地摇摇头。 岭南隐者:“默念大师留下的遗愿,獬豸刀必须回归正义门,握在正义门掌门人手上。” “不然会怎样?”竹青急切地问。 岭南隐者:“如果握有獬豸刀的人,不肯就任正义门的掌门,这人就得把獬豸刀留给传他真气功力的人。” 竹青心中突然堵上一团心事,跟着就是好一阵犯难。 獬豸刀他是绝对不会放手,正义门的掌门他又没兴趣,这如何是好? 岭南隐者见他面有难色,笑着说:“你再想想,不急于一时,有的是时间。” 竹青:“师父,这也是定数?” 岭南隐者没有说话,只是慈爱的微微一笑。 竹青抓抓头,也奸滑的一笑。 岭南隐者:“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强行把真气功力传给你了吧!” “师父,您在心里早就算计上弟子了对不对?”竹青笑着问。 岭南隐者脸一寒,冷冷地说:“不能说是我算计你,我原本等的就是你。” 竹青又抓着头,奸滑地笑着说:“师父,您给弟子想想有没有其它办法,化解掉这个难题。” 岭南隐者摇头说:“定数使然,天意不可违。” 竹青的心一冷,重重往下一沉,。 他不是不想做正义门掌门,而他现在是明察司总教习。 一个有官家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再就任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 岭南隐者:“我真气功力虽传给你,看样子还能支撑几年,你认真的想仔细,到时候再做决定不迟。” 竹青想想也是,现在岭南隐者也有做正义门掌门资格,他大不了把这个掌门位置让岭南隐者,再跟岭南隐者暗中说好,獬豸刀暂时由自己先拿着,这样问题不就圆满解决了。 竹青暗中盘算好主意,起身笑着抱拳,躬身说。“行,弟子答应师父仔细想这件事。” 岭南隐者开心的点头,伸手把他按坐下说:“你此去云涧岭虽说是有惊无险,但也不可大意。” 竹青忙点头说:“弟子见到师叔如何行事,请师父教诲。” 岭南隐者:“你现在是公门中人,自然是公事公办。” 竹青:“弟子不敢以下犯上跟师叔动手过招?” 岭南隐者:“你跟师叔动手过招一动用内力,他自然就知道你的身份,我想他不会敢十分为难你。” “如果师叔为难弟子,弟子怎么办?”竹青心有余悸地问。 岭南隐者摇着说:“没有如果,你放心去就是。” “师父您是不是已经算定,师叔不会为难弟子?”竹青笑着问。 岭南隐者笑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竹青抓着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脸上写满奸滑的笑。 岭南隐者:“你还有什么要问?” 竹青:“师父,您这两天所说的事都丝毫不差,您是怎么知道的?” 岭南隐者含笑说:“你想知道?” 竹青笑着肯定地一点头。 岭南隐者:“我用的是《吴越春秋》上面,所记载的‘六壬’推算法。” 竹青:“它有这么神妙?” 岭南隐者:“你是没学,学了自然知道它的妙处。” 竹青没有说话,手又在抓着头,傻笑着看着他。 岭南隐者:“等你想清楚要不要入正义门,我自然会教你这套推算方法。” 竹青的心里一时间十分纠结。 他对岭南隐者的“六壬”推算之法,从心里是十分想学,但他也明白岭南隐者话中的意思。如果他不入正义门,岭南隐者是注定不会教他,这套“六壬”推算之法。 竹青傻笑笑,岔开话题问:“弟子此去云涧岭,抓住二公子势必要法办他,师父您有什么要交待弟子?“ 岭南隐者:“事在人为,一切皆是定数,到时你自然就会知道。” 竹青:“弟子明天去云涧岭,您还有什么要吩咐弟子的?” 岭南隐者摇头说:“你现在就要动身,明天才能按时赶到云涧岭。” 竹青点点头。 岭南隐者拿出一张纸说:“这是去云涧岭的路径,你记熟后就毁掉,不可轻付他人。” 竹青打开纸张,见纸上满眼都是曲里拐弯的线条,应该画的是去云涧岭的路径。 他并没有多看,强记一遍后把纸叠好放进怀中。 岭南隐者:“我等的是你,说不好别人等的也是你,万事小心为是。” 竹青心里微微一冷,暗想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岭南隐者是在提醒竹青什么,还是在警告竹青什么。 第128章 古怪的樵夫 黄昏将临。 竹青走出竹篱笆院门,回头看一眼简朴的小院。 残阳中,竹门上方。 “青风居”三个苍朴大字,凹陷在裂着大小不一纹路,褐黑色杉木匾额上。 霞光中,杉木匾额透着暗红色,越发显得古朴庄重。 竹青对空旷肃穆的院子,恭敬的躬身行礼后,转身走向前方竹林。 林子边上,竹青再次转身望向篱笆小院,依旧没看见岭南隐者的身影。却陡然瞥见篱笆小院竹门边上,约有五丈多远的地方,竖着一块不算高大的灰褐色石头,石头上端正地刻着三个灰白大字。 正剑门。 岭南隐者小院的竹门上,分明挂着的是“青风居”匾额,这块刻着“正剑门”三个字的石碑,它又是什么意思? 竹青暗恨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怎么忘记问师父,正义门下修炼剑法这一门叫什么名字。 他看看天色,已经没有时间折返回去。 竹青心里一盘算,后面有的是机会再见岭南隐者,到时再问也行。 他转身快走几步,腾身纵起,跃上竹梢,迎着满天彩霞,瞬间消失在西边天际。 黄昏。 两个樵夫模样的人,坐在林地边乱石丛中的乱石上,啃着南方很少见的面饼,从他俩举指上看,应该是年龄相差比较大的兄弟。 年少樵夫一碰年长樵夫,用眼神示意他,去看突然出现在远处的两男两女。 年长樵夫微一抬头,用眼角一扫刚转过山角的四个人,低声说:“人数有点不对。” 年少樵夫:“会不会走的不是这里?” 年长樵夫:“再等等看。” 年少樵夫:“都等两天了,要等到什么时候。” 年长樵夫:“宗师兄的脾气你不知道!” 年少樵夫脸色微微一寒,又自顾着开始啃手上的饼。 莽莽青山,此时被霞光浸染成一片沉重的黄灰色。 丁四五骑在马上,看眼赤橙中夹着铅灰色的晚霞,不经意长叹一声。 丁仆从腰间取出酒囊,递给他说:“少爷,喝口酒解解乏。” 丁四五又叹口气,难得没有伸手去接丁仆手上的酒囊。 厉小卉:“丁捕头,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这样总叹气,叹的人家心里慌慌的。” 丁四五刚要又叹气,听她这样一说无奈地笑笑,耷拉着眼皮摇着一头支棱的乱发说:“我总感觉路径有点不对。” 厉冰燕犹疑地问:“是按照王府侍卫画的路径在走,还能有错?” 丁四五:“说不好,我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厉小卉:“小姐,好像是有点不对,我们都走了一天了,一个人影都没遇上。” “多嘴!”厉冰燕寒着脸,轻声呵斥着侍女厉小卉。 丁仆在马上手打凉蓬向远处张望,片刻,高兴地说:“少爷,前面林子边上好像有砍柴的,小的这就去打听打听道。” 丁四五陡地抬起厚重眼皮,双眸中透出针尖样寒光,望向远处林边上的两个樵夫。 这么远距离,他目力再好也看不清两个樵夫的脸,只好重新耷拉下眼皮,冲丁仆手挥说:“小心点!” 丁仆一抖缰绳,策马奔向林子边上的樵夫。 丁四五一抖马缰绳,对厉冰燕说:“我们也快点过去。” 两个樵夫见有匹马奔跑过来,慌张地拾起地上柴刀,起身就走,连身边捆扎好的柴火都没顾上拿。 “二位小哥等等,在下有话要说。” 丁仆放声高喊,在两个樵夫近前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两个樵夫惶恐地看着走到近前的丁仆,手把柴刀握得死死,身子却紧张的不住在微微哆嗦。 丁仆拱手含笑说:“二位小哥不用慌张,在下想打听个道。” 年少樵夫瞪着惊恐的眼睛,胆怯地直往年长樵夫身后躲避。 年长樵夫脸上勉强堆出僵直的笑,双手刚要抱拳,似乎觉得不妥,忙着又改为拱手,一时间弄得是手足无措,显得尴尬异常。 丁仆见他俩如此惊慌,笑着说:“小哥,敢问此处可是蚺山?” 年长樵夫从刚才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冷漠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丁仆:“小哥是本地人氏?” 年长樵夫惊疑地看着丁仆,又点点头。 “小哥是本地人氏就好。”丁仆依旧笑着说。 “我们兄弟是不是本地人氏跟你何干?”年少樵夫从年长樵夫身后挥出脑袋,没好气地说。 丁仆一笑,拱手说:“二位小哥是本地人氏,自然就识得这里的路径,在下也就不用担心问错人,错投了路径。” “你要去哪里?”年长樵夫冷着脸,用紧张的有点变调的嗓声问。 丁仆指着周边山野树木,依旧笑着说:“在下几年前来过一次,今天一时间找不到方向,怕是错投了路径,请二位小哥指点指点。” 年长樵夫身上已经不再哆嗦,依旧寒着脸问:“你要去哪里?” 丁仆再次拱手,随口说:“在下想去云涧岭,去探望一位故交。” 年长樵夫指着丁仆身后丁四五等人问:“他们跟你是一起的?” 丁仆扭脸看着身后说:“那是我家主人跟家主人的朋友。” 年少樵夫见丁仆扭脸看身后,一拽年长樵夫衣襟,小声说:“怎么没有师姐。” 丁仆猛然扭回脸,看着年少樵夫好奇地问:“这位小哥,刚才你说什么,在下没听清,能否再说一遍?” “他说没什么问题。”年长樵夫脸上又堆着僵硬的笑意说。 丁仆一笑,再拱手说:“在下不白问两位小哥的路,只要两位小哥路径指的明白,在下给两位小哥一点酬劳。” 年少樵夫见丁仆随手掏出一块不算小的银子,眼睛里立时充满贪婪的光。 年长樵夫伸手打一下,从他背后伸出的手,依旧冷着脸说:“去云涧岭的路可不好走。” 年少樵夫缩回被打疼的手,愤怒地一推他身前年长樵夫。 年长樵夫被推的身子晃晃,勉强站住没有跌倒。 丁仆开心地笑笑,心想世上还是银子管用。 “你们去云涧岭找谁?”年少樵夫用胆怯的语气问。 丁仆略一沉吟,刚要说话,就听年少樵夫又说:“不方便说出故交的名讳?” 丁仆哈哈一笑,摆手说:“说给二位小哥听也无妨,故交是家主人的远房表兄姓陆。” 年长樵夫眼中突现惊恐之色,指着丁仆身后说:“那是什么东西?” 丁仆惊奇的一扭脸,见身后除了已经走近的,丁四五和厉冰燕他们三人,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年长樵夫就在此时,突然往前一进身,左手一伸,急如闪电点向丁仆的胸口。 第129章 事发突然 丁仆笑着刚想扭回脸,就觉得胸口一麻,人倒退几步,扑通摔倒。 年少樵夫一改刚才胆怯恐慌的模样,陡地从年长樵夫身后蹿出,手中柴刀划出道极短、极亮、极快的弧线,斩向地上丁仆的颈项。 一声轻叱,空中红影连翻闪动,漆黑的笳影似杆标枪突出。 当,一声脆响,柴刀砍在黑色胡笳上。 厉冰燕手腕一抖,胡笳招走出塞、入胡、思乡、冰霜、无涯、烽火六招。 年少樵夫身形一退,柴刀再闪,连出九招斩蚺刀法,算是勉强应付过去胡笳凛冽的攻势。 年长樵夫见偷袭没有得手,手上柴刀一摆,不带一丝风声,直劈厉冰燕后背。 柴刀堪堪就要砍上红衣,突然攻势一涩,被一柄软剑缠上,接着刀上传出股巨大的力量。 年长樵夫感到心胸猛地一震,柴刀柄一热,手一松,柴刀映着铅灰色霞光,拖着铅灰色的光飞上半空。 逐肉! 丁四五凌空杀入,手上的索风软剑,出招就是“弹歌剑法”中的绝招。 他平生最恨暗中偷袭的霄小,刚才见丁仆突然倒地生死不明,恨急之下出剑就是绝招,誓要毙对手于剑下。 年长樵夫见柴刀脱手,心知不好,忙急急一转身,一蓬血雨已从他肩胛处飞起,洒向天地间。 丁四五把索风剑一顺,跟着一进身,剑光闪耀,银光泄地。 年长樵夫身子一纵,凌空倒蹿,人已到林边。 他身形一旋,右脚一勾地上捆扎好的柴火,人却没有丝毫迟疑,又倒飞而去,没入在密林中。 柴火捆悠地砸向追上来丁四五,在空中被索风剑搅得木屑翻飞。 刹那间的迟疑,丁四五已失去毙杀年长樵夫的机会。 厉冰燕的胡笳再出贪生、东风、残生三招,招招连环相扣。 年少樵夫被逼到乱石丛中,刀法一乱,脚下被乱石一绊,身子一个拿捏不稳,匆忙间用柴刀一点地上乱石,算是勉强没有跌倒。 厉冰燕抢步上前,笳影乱颤,胡笳十八拍中第八拍“飘流”尽出,连点他周身十二处大穴。 当的声,柴刀砸在乱石上,年少樵夫摔倒在乱石丛中。 乌梢蛇嘴里叼着只肥硕的野兔,野兔却悠闲的在空中摇荡。 白嫩有力的手,抓着黝黑的乌梢蛇中段,蛇的七寸处插着一柄雪亮的飞刀。 昊凡把蛇和野兔脱手扔出,刚好落在冯文卿脚边。 钟离白了昊凡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就不能把它收拾了?” “他是男人,这些事就该他做。”昊凡拍着手说。 冯文卿从倒在地上的树杆上起身,刚要伸手去拿地上的猎物。 钟离抢着起身抓起野兔和蛇,冷着脸说:“今天我来。” 昊凡开心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仰脸看着红霞满天的天空说:“还是能看到天色好。” 她见没人搭理自己,指着冯文卿问:“还没消息?” 冯文卿笑笑,没有说话。 痴禅小和尚单手立于胸前,轻颂声佛号。 昊凡一推痴禅小和尚说“你不要光阿弥陀佛好不好,倒是也想想办法。” 痴禅小和尚笑眼一眯,低声说:“一切皆是因果,万事皆是轮回。” “都快去生火。”公仪静扫一眼他们,厌烦地大声说。 竹青莫名其妙失踪都两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大家知道她心里憋屈,也就没人跟她计较。 其实,大家心里也都同样憋屈,不高兴,只是没有像她一样表现出来而已。 昊凡挨着冯文卿坐下,一边归拢着手边的枯枝叶,一边小声问:“你怎么想的?” 钟离寒着脸,随手把蛇皮扔到她脚边,没好气地说:“他怎么想碍你什么事?” 昊凡白了她一眼,对冯文卿不无担心地继续说:“总教习会不会真的出什么事?” 冯文卿摇摇头,掏出怀里火折,点燃枯树叶。 他见有青烟冒出,用嘴轻轻一吹,跟着就有火苗蹿起。 公仪静走到痴禅小和尚身边坐下,轻声问:“总教习不会有事吧?” 痴禅小和尚晃着大秃脑袋,低声说:“小僧不知道。” 公仪静无奈地叹口气,起身走到钟离身边说:“你直觉比较灵敏,你认为总教习会怎样?” “我感觉他会没事,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钟离说着话,手已经灵巧地撕开野兔颈下的皮,猛然往下一扒,野兔露出暗红色肥硕肉体。 公仪静见钟离拿刀要给野兔开膛破肚,忙转身走到火堆边,在昊凡身边蹲下,对冯文卿说:“冯捕头,你跟总教习在一起时间最长,你说说你的判断。” 冯文卿扔下手上树枝,拍着手说:“他不会有事,估计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说不好晚上就能回来?” “你肯定!” 公仪静的语气里,含着明显的兴奋和高兴。 “他说的是也许。”昊凡冷冷地说。 公仪静秀眉一拧,狠狠瞪她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张乌鸦嘴。 “我说的是实话。”昊凡忙争辩说。 冯文卿又捡起根枯树枝,拨弄着火说:“你们都放心,他精着呢!他看见这里有亮光,一定会找过来的。” 公仪静心里好一阵得意。 昨天她让大家砍伐树木,众人虽没反驳但也没说话,脸上却写着满满的不开心。显然,众人不理解她的用意。当时冯文卿是第一个动的手,也是他放倒的第一棵树。 公仪静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听冯文卿这么一说,才明白冯文卿早就猜出她的心思。 “你说总教习为什么是晚上才能回来?”昊凡不解地问冯文卿。 “你说呢?” 昊凡听见钟离说话声,猛一抬头,见个赤条条暗红色东西在眼前晃动,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手拍着在起伏不停的丰满胸口,瞪起惊恐失措的眼睛。 钟离开心地咯咯大笑,笑的是双峰乱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冯文卿也跟着难得的开心一笑。 痴禅小和尚突然高声大喊:“都别出声!” 大家皆是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痴禅小和尚做出个噤声的手势,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大家见痴禅小和尚忽然变得面色凝重,也都跟着收敛起心神仔细聆听。 遥远处,隐隐绰绰有野兽嘶吼声传来。 昊凡小声说:“听着离我们好像很远。” 公仪静冷着脸说:“别说话!” 众人又都凝神倾听,他们虽然都身负不凡的武功,但野兽嘶吼声听起来,还是隐隐约约不是太真切。 昊凡或许说的对,野兽嘶吼声离他们确实很远。 这时候怎么会无端有野兽嘶吼声? 第130章 豪强末路 竹青身形飘在树梢上,迎着铅灰色晚霞飞驰。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他正想停下身形歇歇,陡地听到有野兽嘶吼声,而且听得很是真切。 竹青心里微微一紧,颇感意外。 他放眼一望前方,见百丈开外,有一片地方没有树冠,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凹陷区域。凹陷区周边树梢在不停晃动,像是下面有什么凶猛野兽在打斗。 竹青不由得放慢身形,逐渐靠近那片摇晃的树梢处。 震天样狂暴咆哮声,骤然响起。 竹青又是一惊,感到脚下的树冠在震颤。 他见离那片没有树木的地方还有十多丈远,知道不能再往前行,忙在树冠上稳住身形,纵身一跃跳下。 林中幽暗异常,前方有一块白晃晃的空地。 竹青敏捷的闪身到一棵树后,见周遭没有什么异常,利用粗细不等的树身作为掩护,开始小心地接近那片林中空地。 空地中央,站着一个头上长着黑色珊瑚角,怪眼闪烁着红惨惨凶光,獠牙森森,似牛非牛,神威凛凛的浅灰白色庞然大物。 空地边上,游走着一头像豹又像狮子的怪兽。 它浑身透着五彩五色斑斓的光,黑色的头像骆驼,颈项处长满尺长金色鬃毛。周身没有毛发,却长满淡金色鳞片。头顶上有只宝石样冲天独角,红色的令人心悸。白色的耳朵小而直立,像似一对猫的耳朵。它的眼睛暴突,闪着深蓝色光,正虎视着浅灰白色庞然大物。 它前爪如苍鹰秃鹫,指甲锋利似刀剑,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后爪生满白色毛发,如虎掌似豹爪,杀机暗藏。一条黑色尾巴,光溜溜拖在身后,仿佛是根镔铁棍。 竹青看清这两只怪兽,心里就是一阵疑惑。 浅灰白色庞然大物,应该是传说中的灰白犀。 那个五色斑斓的怪兽,相似传说中的獬豸,但跟传说中的獬豸又不太像。 竹青心里猛然一抖,难道它是传说中的犼? 这样两只传说中的异兽,怎么会在这里相遇? 他躲在树后,手里紧紧抓住锈刀幽蓝刀柄,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啊喔,一声怪叫。 灰白犀头一低,前腿一弓,后腿猛一蹬,庞大身躯前冲,头上黑色珊瑚角如森森刀山剑林,撞向游走中的五色犼。 它显然已经失去耐心,率先发起攻击。 五色犼猛地停住脚步,慢慢向后退了两步,暴突的深蓝色怪眼中蓝光大盛,死死盯住灰白犀红惨惨的凶目。 灰白犀黑森森珊瑚样尖角,已然近在咫尺,宽阔的大嘴像烟囱样喷出的白气,已然罩住五色犼黑色的骆驼头。 五色犼有点细长的身子,陡地一弓,迎着灰白犀高高纵起,机敏地跃到它庞大身躯的上空。 灰白犀硕大的头左右一甩,一棵拳头粗细的树,被它锐利的像刀剑样珊瑚犄角齐齐斩断,轰然倒下。 五色犼在空中,光溜溜黑尾巴轻盈一晃,带着呼啸风声,凌空抽向灰白犀的屁股。 灰白犀见没有击顶中五色犼,乍然刹住前冲身躯,前蹄在地上留下半尺深的凹坑,看似笨拙的庞然身躯轻灵一晃,在间不容发间,躲过五色犼镔铁棍样,凌空横扫而下的尾巴。 五色犼落在地上,骤然一转身,猛然一跃,落到灰白犀背上,锋利的前爪在它皮糙肉厚的背上,留下十条腥红的血槽。 啊喔,灰白犀仰头一声怪叫。 粗短的尾巴像根棒槌,砸向自己后背。 五色犼抬起右前爪,刚要抓拿灰白犀肚腹软胁,不料左后腿被灰白犀粗壮的尾巴砸中。 它发出声撼天动地般咆哮,翻身滚落在地上,急急地就地又一滚,险险躲过灰白犀前腿暴躁一踢,在两丈远的地方站定。 五色犼颈项间,尺长的金色鬃毛全都炸起。白色的小耳朵,在黑色的脑袋上不住抖动。左后腿上白色毛发少了一片,虎掌样后爪在不停颤抖。 它显然负伤不轻,更是狂怒到极点。 灰白犀喷着粗气,红惨惨眼睛睁得仿佛要蹦出眼眶,死死盯住前方五色犼。背上十道血槽在汩汩地往外冒血,血顺着它肥硕的肚腹滴落到地上。 五色犼慢慢伏下身,眼睛里的光已变成黑蓝色,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 它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对灰白犀一击致命的攻击机会。 灰白犀红惨惨眼睛里满是凶光,粗壮的尾巴间或间摇晃一下。 它也在等待机会,等待一个对五色犼一招必杀的时机。 竹青在树后,见天色开始暗淡,心里在暗自着急。 他现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暗恨自己怎么会遇上这趟浑水。 灰白犀庞大身子一阵抖动,背上流下的血水,在地上已经汇集成不小的一汪。 它昂头一声怪吼,明显是再次失去耐心,准备发起攻击。 灰白犀仰头吼叫的瞬息,空中淡金色光影一显。 五色犼突然蹿出,锐利的前爪深深扎入灰白犀粗短的颈项,宝石样鲜红冲天独角,已然死死抵住灰白犀的下颌,满是獠牙的嘴,一下子咬住灰白犀粗短强壮的脖子。 嗷喔,一声狂嗥。 灰白犀负痛蹦起,大地为之一抖。 它猛然一转身,借着巨大的惯性,一甩粗壮而短促的脖子。 淡金色骤然一晃,仿佛巨树上有片枯叶,在狂风中一摇,虽心有不甘,还是飘然而去。 五色犼被重重甩了出去,狠狠撞向边上一棵大树。 高大挺直的树为之一颤,树叶纷纷飘落。 竹青的心也跟着一抖,心想五色犼细长的身子被这种一撞,怕是要完蛋。 灰白犀脖颈处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空气中,骤然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灰白犀怒吼着,灰黑色前蹄子在狂暴地不停刨地,地面上枯枝败叶四散飞舞。 白气从它宽阔的嘴里喷出,夹着腥红的血沫。 五色犼倒在树下,鹰隼样前爪深抓在泥里。 它后掌猛然一撑,摇晃着站起,随着浑身一颤,又重重跌倒。 灰白犀红惨惨眼睛里凶光大盛,仰头发出声不甘的怒吼,颈项间的血更是狂喷不已。 它头一低,黑色珊瑚角闪着冷艳的寒芒,后蹄在地上全力一蹬,庞大身躯急速冲向七八丈开外的五色犼。 什么叫强弩之末,豪强末路? 灰白犀冲出有三丈多远,前蹄一软,巨大的身子骤然间轰然倒下,头脸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黑色珊瑚角扎在泥里,折断许多枝杈。 它四蹄不甘心地一阵狂暴的抽搐,渐渐不再动颤。 红惨惨眼中凶光逐渐暗淡,失去光芒,慢慢耷拉下厚实的眼皮。 第131章 执着 过了好一会。 五色犼前爪奋力抓着地,经过几番不懈的艰难努力,它终于摇晃着站起。肋下少去两掌大的淡金色鳞片,暗红的血沿着腹间细密的鳞片,不住地往下滴。 此时,它暴突的眼睛里,透着无神的浅蓝色光。颈项间,尺长的金色鬃毛像一蓬枯败的茅草,耷拉在胸前。白色小耳朵已不再挺立,软塌塌伏在黑色的脑袋上。身上淡金色鳞片像似被蒙上一层轻纱,看上去有点灰蒙蒙,早失去当初的光泽。只有身后那条黑色尾巴,依旧光溜溜拖在地上,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五色犼蹒跚着来到灰白犀身边,用舌头舔食着地上的鲜血。 约有一盏茶功夫,五色犼抬起一塌糊涂的嘴脸,似乎在灰白犀的鲜血中,吸取到足够多的能量,摇晃着瘸跛着走向密林深处,肋下鲜血洒落一路。 竹青见五色犼落魄又孤独地消失在林中,才小心翼翼的从树后转出来。 他快步奔到灰白犀尸身边,见灰白犀确实已无救,眼中不自觉涌出满满的怜惜之色。 竹青摇头叹息,片刻,纵身跃上树冠。 天空一片铅灰色,黄昏将要过去,黑暗已然就要临近。 竹青刚要展动身形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重新落回地面,顺着五色犼留在地上的血迹,悄悄追了下去。 五色犼在幽暗的密林中,瘸跛着走着。它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仿佛担心被其它动物跟踪,又像似等待着什么。 竹青运尽目力,终于又发现五色犼流淌在地上的血迹。 他脚下发力,不多时,又看见林子深处,五色犼孤独的身影。 竹青心里不自觉一宽,远远地跟在它身后,走向密林深处。 野兔香,蛇肉黄。 钟离不停翻动着架在炭火上,用树枝做成的烤架。 地上粗大的树枝,串起蓝红色火苗,已经把上面的野兔和蛇舔食的焦黄。透亮的油脂滴在炭火上,不时冒出几缕青烟。 昊凡用树枝戳着冯文卿问:“总教习怎么还没回来?” “现在到晚上了吗?”钟离打开昊凡手上的树枝,瞟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昊凡看眼灰黑色天空,又自顾着哼起小曲。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钟离随手拿起根树棍,捣着昊凡说:“要是闲的无聊就来烤兔子。” 昊凡洋洋得意地笑着摇头,就是不停下嘴里哼着的,那不着调的小曲。 公仪静从远处走来,扫视火堆边众人一眼说:“我已经找到去云涧岭的路径,从这里过去还要四五个时辰,我想先去云涧岭探探虚实。” 众人没有搭她话茬,一时间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 “要去我们大家一起去,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冯文卿看着炭火上香气四溢的野兔说。 “我肯定要跟着去。”昊凡急急地说,生怕众人把她留在此处。 钟离眨着双眸说:“这样也好,我们一起去探探路,总教习回来也好再作打算。” 冯文卿一碰身边痴禅小和尚问:“你怎么想?” 痴禅小和尚双手合十说:“小僧全听诸位施主安排就是。” 公仪静见众人执意也要去,也不好再说什么,默想一会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到明天卯正时,不管总教习回不回来,我们都先去云涧岭,争取未时赶到云涧岭。” 冯文卿略一沉吟说:“全凭公仪堂主作主。” 昊凡捡起个小泥块砸向钟离,小声问:“兔子能吃了吗?” 钟离:“就你急,还要等上一盏茶时间。” 冯文卿:“蛇应该能吃了。” 昊凡摇头说:“我不吃那东西。” “怕它找你报仇?”钟离一本正经的说:“它可是你杀死的,我剥它皮的时候,它眼睛可是睁着的,看来是死不瞑目想着找人报仇。” “就你话多。”昊凡狠狠瞪她一眼说:“是你扒了它的皮,它要找人报仇也应该找你才对。” 公仪静扑哧一笑说:“要是这样,今天晚上你们都要小心,蚺山的蛇可是很有灵性的东西。” 昊凡立马惶恐地问:“堂主,你说的是真的!” 众人不由得一阵哈哈大笑。 暂时忘记了竹青还没回来这事。 天,将黑未黑。 五色犼走出密林,穿过一片树木稀少的开阔地,在一处杂草丛生,藤蔓缠绕的峭壁前停下。 竹青藏身在开阔地边缘一棵大树后,抬头看眼前面峭壁,心里不由得一寒。 峭壁虽没有百丈,少说也得有七八十丈高,黑黝黝直刺苍穹,在现在这种天色下看去,显得更是高不可攀。 竹青不知道五色犼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五色犼敏捷地一转身,暴突的眼睛蓝光涌动,透过草丛间隙扫视着周遭,在确定四周没有异常后,眼中蓝光忽然一暗。 它慢慢转过身子,奋力抖动下脖颈间枯草样鬃毛,身子慢慢弓起,乍然往起一跃。 五色犼前爪凌空往前一展,抓向峭壁两丈多高处,一块微微突出的岩石。 它鹰隼样锋利前爪,还没能如愿搭上岩石边角,身子伴着声负痛的吼叫,跌落到它刚才跃起处,没入在草丛藤蔓间。 竹青的心猛地一缩、一痛,不自觉在摇头叹息,暗叫一声可惜。 过了片刻,草丛一阵晃动,淡金色身影拖着条光溜溜黑尾巴,再次从藤蔓间蹿起,跃向高处的峭壁。 五色犼这次前爪已然搭上岩石边,细长身子挂在空中,秋千样晃荡着。它后腿悬空在拼命乱蹬,似乎是希望能找到一点支撑。 淡金色身子在空中,左右一荡,忽然一飘,再次摔了下来。 凄厉的怒吼,响彻长空,是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鸣。 竹青的心缩的更紧,也更痛。 他已经猜出峭壁上定有五色犼的巢穴,有心过去助它一臂之力,让它平安回到巢穴。 竹青又怕自己冒然上前,会激怒五色犼,只能纠结地藏在树后。 五色犼十分执着,就在竹青转念间,它又接连蹿起两次,可惜都没能再抓住峭壁上,那块突起的岩石边角。 天上铅灰色云开始变得厚重,转黑,黑暗已悄然临近。 竹青见草丛中半晌没有动静,慢慢抽出腰间锈刀,身形一掠,脚踏草尖快速飘动,再一点横生的藤蔓,两三个起落,已悄然落到离五色犼跌落处,有十多丈远的地方。 忽然,竹青感到气海中热力一阵乱窜,心里一冽,忙双手一圈,运功强压住丹田中涌动的热力。 竹青脑海中,跟着就飘过一丝疑惑。 第132章 凶险的事 竹青定下心神仔细一捉摸,立马想到气海中那团乱蹿的热力,定是岭南隐者传给他的真气,还没完全被他自身功力化为己用。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自觉一喜,对岭南隐者传功之恩,又生出许多感激之情,刚才脑子中那点疑惑陡然消失。 竹青壮着胆子,用锈刀拨开齐腰高杂草,开始仔细搜寻五色犼的踪迹。 到现在竹青都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跟属下汇合,而是鬼使神差的跟着五色犼来到这里。 他或许是受痴禅小和尚在四姑娘山说的那句,“有异兽出没的地方,必有宝藏”话的影响。 竹青难道忘了冯文卿在四姑娘山,就为痴禅小和尚这句话,遇上豺群险些丧命的事? 五色犼现在虽然受伤,单看它刚才奋力一跃还能蹿起两丈高,就凭这点它就比豺群要凶狠得多,难对付得多。 他心里是有别的什么企图,还是真的就不怕死? 竹青锈刀一撩,斩断根横伸的藤蔓,刀再一摆,锈色起处,刀风削去一片杂草。 前方草丛中,忽然传出一声闷雷般低吼。 竹青手中锈一旋,护住周身,见不远处杂草丛里,有一双蓝汪汪宝石样亮眼,正在注视着他。 他手紧握着锈刀幽蓝的刀柄,陡地僵在那里,冷汗早就顺着后脊梁流下。 竹青站的地方离五色犼也就一丈远,只要五色犼轻松一蹿,他还能不能在活着只有老天知道。 五色犼犬伏在草丛间,脖颈间枯草样鬃毛又炸起,但它没动,只是瞪着深蓝色暴突的眼睛,在定定地看着竹青这边。 竹青瞄眼五色犼蓝晶晶怪眼,见它并没有在正视自己。 五色犼看的不是竹青的身体,也不是在看他的脸,准确地说,它是在看竹青手上握着的锈刀。 五色犼就这样瞪着怪眼看着。 竹青也在盯住五色犼看,握刀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五色犼看样子是不想动,或者说是懒得动。 竹青没敢动,也更不敢妄动。 他握刀的手指节间由白而青,显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五色犼一动不动伏在那里,脖颈间鬃毛却在慢慢往下耷拉,暴突的怪眼中,蓝光在渐渐变得浅淡,最后竟然生出缕缕顺服的光。 竹青握刀的手也逐渐松驰,脸上同时露出友善而奸滑的笑。 五色犼低吼一声,声音虽不再是那么撼天动地,声势还是挺吓人,胆小的人估计立刻就会落荒而逃。 竹青心中一片骇然,不由得退了两步,差点就要扭头逃走。 五色犼又接连低吼几声,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柔和,最后竟然变成了低哼。 竹青见五色犼如此吼叫,知道它不会冒然对自己发起攻击,慢慢把锈刀插在腰上,笑着望着伏在草丛中的五色犼。 人和兽就这样奇怪地对视着,看着就无比诡异。 过了片刻。 五色犼扭头望着峭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竹青慢慢蹲下,指着峭壁说:“你想上去?” 话出口他就后悔。跟个畜牲说人话,不是畜牲疯了,而是人有病,而且病的还不轻。 五色犼忽然轻吼一声,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竹青吓得身子一晃,忙动动了身子,才勉强没有坐到地上。 他强作镇定又笑着指指峭壁,指指五色犼,再指指他自己。意思是想说,他可以帮助五色犼回到峭壁上。 五色犼又轻吼一声,似乎是在表明,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竹青没想到五色犼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欣喜一笑,不自觉又比划着说:“我做个绳套把你拉上去好不好?” 五色犼瞪着怪眼再次轻吼声,算是对他的比划做出回应。 竹青心中狂喜,忙不迭起身。 他抽出腰间锈刀,割杂草,斩藤蔓,忙的是不亦乐乎。 五色犼晶蓝色怪眼专注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还不时轻吼一声。 功夫不大。 竹青动手归拢起地上杂草和藤蔓,很快就编织成一根三四丈长的绳索。 他起身抓住绳索奋力一扔,绳头正好落到五色犼近前。 五色犼慢慢爬起,乖巧地趴到绳索上,边上刚巧留下一段绳头。 竹青又笑着开始比划,意思是要把它捆住。 五色犼再次轻吼一声,慢慢闭上蓝汪汪怪眼。 竹青壮着胆子过去,快速结好绳扣,手又提了提,按实绳子扣,再轻轻一抖绳子。 五色犼悠地睁开怪眼,慢慢爬起身,跟着竹青来到峭壁边上。 竹青抬头看眼峭壁,心中已选好一处落脚的地。 他提着绳子另一头,身子一掠,飘起一丈多高,脚再一踏峭壁,人又纵起一丈多高,手一抓岩壁突出处,身形一蹿,已站到一块地方不大,勉强能容两个人站立,突出的岩壁上。 竹青丹田中热力又开始涌动,他忙深吸一口气,强行镇住腹中不安分的真气。 片刻过后。 他在岩石上慢慢调整下身姿,让自己站的更平稳。 竹青仰头向上看去,盘算着下步在峭壁上落脚的地方。 又过片刻。 竹青轻吁一口气,心里显然已经选好,下步在峭壁上的落脚地。 他向下看眼草丛中五色犼,身子慢慢尽量靠到一边,在身边留下足够大的空间。 竹青左手用力死死抓住岩壁,右手渐渐收紧绳子,用力一晃。 五色犼仰头看着峭壁,见绳索绷直又在晃动,同时也感到系在它胸间的绳子在颤动。 它低吼一声,鹰隼样前爪紧紧抓住地面,后腿已然绷紧,身子在慢慢往后弓起。 竹青见五色犼做好准备,又一晃绳索。 五色犼接到信号,似乎明白竹青已经做好接应准备。 它轻吼一声,细长的身子如拉紧的弓骤然弹开,蹿起足有两丈高。 竹青感觉绷直的绳子一松,见五色犼已经蹿起,右手赶紧一往上一送,杂草和藤蔓缠绕的绳子,向上蹿起有两丈许。 他身子努力往下一探,手抓向绳索中段。 五色犼前爪眼看就要搭上这块微突的岩石,可还是差那么一点。 竹青猛然奋力向上一提绳索。 五色犼前胸突然传来一股提升力,身子凭空又往起一蹿,前爪终于抓住岩石边缘,细长身子垂直挂在空中,但它的后腿并没有乱蹬。 竹青手臂一振,放声大喊:“起!” 五色犼前爪借势发力,身子再次蹿起,终于落在竹青脚边。 竹青腹中热力又是一阵乱蹿,他忙闭上眼睛,默运功力,片刻,总算又控制住气海里潮涌的真气。 他轻吁口气,把绳头别在腰间,笑着刚想伸手去摸下五色犼头上,那个红如宝石的独角。 五色犼猛的一甩头,陡地发出声沉闷的低吼,吼声中透着明显的愤怒。 竹青的心一慌,脚下一移,人陡地往下一落,双脚踏空。 第133章 山顶洞 竹青悬挂在空中,纸鸢样一荡,差点摔下悬崖峭壁。 他冷汗唰地淌下,顿时湿透全身。 竹青暗自庆幸,幸亏左手抓住岩壁没放,不然后果设想。 他努力稳住在空中晃荡的身子,脚尖慢慢伸向下面的岩石,右脚尖搭上岩石后慢慢落实,身子轻轻一斜,左脚也踏上岩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五色犼用蓝晶晶怪眼看着竹青,嘴里在轻声低吼,仿佛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就飘了出去。 竹青调整下身姿,看眼脚边五色犼,心里再也不敢有轻视之心。 黄昏就要过去,天已开始转黑。 竹青不敢再犹豫,猛提丹田气,再次纵起身形,弹起一丈多高,左右手分别在岩壁上一抓,人又升起两丈左右,落在一方比刚才容身之地,稍稍宽绰的岩石上。 他站稳身形,双掌赶紧快速一圈,导气入气海丹田,按住腹中又在乱动的真气。 过了小半会。 竹青感觉体内乱蹿的真气,彻底被内力镇住。 他左手抓住边上一根横伸过来的老藤,用力试了试,感觉完全没有问题后,右手扽下腰间绳头,猛地抖动几下。 下面传来五色犼一声低吼,竹青知道它又做好了跃上来的准备。 紧绷的绳子忽然一松,竹青顺势把绳索往上一抛,再次探身伸手抓住绳索中段,奋力往上一拎。 “嗖”,五色犼闪着暗黄光的身影,出现在竹青身边。 竹青冲五色犼开心地笑笑,收拾好绳索。 他暗运功力守住气海丹田,再次腾身纵起。 此次跃起的不高,竹青落在岩壁间,感觉腹中真气并没有再乱动,心里稍稍一宽。 竹青跟五色犼之间有了前两次的配合,仿佛已心有灵犀,达成了默契,合作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一盏茶的功夫,竹青和五色犼已然全部升到崖顶。 天,全部黑下。 没有月色,星星显得异常明亮。 崖顶上,树木异常茂盛,和崖下相比是有过之无不及。 五色犼暴突的眼睛像两盏蓝色小灯笼,顶上红色独角透着暗红的光,虽不明亮却也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它微微瘸跛着,轻车熟路走在前面,领着竹青在密林中穿行。 走出没多远,竹青勒住手中绳索,让五色犼停下。 他抽出锈刀,砍下边上一支油松,用火折点燃,崖顶上顿时明亮起来。 五色犼见竹青用锈刀做着这些事,显得十分温顺。 竹青把火把插在树杈间,蹲下身准备解开五色犼胸口的绳子。 五色犼乖巧地闪到边上,不让解绳子,仿佛十分受用这个绳套。 竹青笑笑,用锈刀斩断手上多余的绳索,只留下约有一丈长牵在手上。 五色犼低沉的轻吼一声,算是跟竹青打了招呼,拖着他走向无边的黑暗中。 竹青知道五色犼和他之间已经有了信任,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但在这样漆黑的崖顶,还是凶险异常,说不好还会碰上什么猛兽。 他又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一人一兽,不知是人牵着兽,还是兽拖着人,默默地行走在漆黑的崖顶上。 大约走了有一柱香的功夫。 五色犼在一个黑漆漆洞口前停下,又轻吼一声。 竹青用火把一照,见眼前是一个足可让人直立行走,高又深的洞穴。 他心想这应该是五色犼的巢穴,它刚才那声吼叫,分明是在支会他,它到家了。 竹青刚想伸手去摸它的头,心里一紧,忙又缩回手。 他左右一看,把火把奋力插入石壁,蹲下身看着五色犼暴突的蓝眼。 竹青开心的笑着说:“你既然到家了,就进去吧!” 五色犼用蓝眼瞪着竹青,低哼声。 竹青指着手上绳索,比划着说:“你到家了,我把它解开怎么样?” 五色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摇了摇黑色的骆驼头样脑袋。 竹青无奈地叹口气,刚起身就觉手上绳子一紧,人跟着前冲出去。 他慌忙间伸手抓起火把,跌撞着已然进了黑暗洞穴。 五色犼对洞穴似乎十分熟悉,拖着竹青径直前行,黑脑袋上红色独角在黑暗中十分醒目。 竹青心里虽是忐忑不安,也只能无奈的牵着绳子,随着五色犼穿行在黝黑的洞穴中。 突然,锈刀在腰间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竹青的心紧紧一缩。 按以往惯例,锈刀一但在莫名震颤,说明必有危机要降临。 竹青此时左手牵着绳索,右手拿着火把,根本无法抽出腰间锈刀。 锈刀震颤的越来越强烈,竹青心头的不安也越来越重,逐渐被恐惧完全占领。 竹青正准备扔掉火把,抽出腰间锈刀时,手上的绳子突然一松。 五色犼已然站住,在它红色独角照亮下,前面隐约出现一堵石壁。 竹青见已到洞穴心头,扔下手中绳头,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慢慢抽出腰间锈刀。 锈刀在手,胆气一壮。 他心里的恐惧陡然消失殆尽,油然生出的是无边豪气。 五色犼用鹰隼样前爪,拍打着石壁。 竹青手中锈刀,随着石壁发出的咚咚声,仍在不住震颤。 他周身暗中蓄满劲力,警觉地环顾四周,见除了一片漆黑还是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异常。 五色犼再次用鹰隼样前爪拍打着石壁,这次发出的咚咚声更大。 竹青仔细听了听,感觉五色犼拍打的石壁,后面似乎是空的。 他小心靠近用锈刀敲击石壁,发觉石壁后面果然是空的。 五色犼见竹青用锈刀敲击石壁,它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乖巧地让到边上,犬立而坐。 竹青把仍旧还在震颤的锈刀插入腰间,手上火把靠近石壁,开始仔细查看。 石壁后面既然是空的,外面必然有打开它的机关消息。 竹青虽然年轻,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早在他七岁的时候,师父甘一紫就跟他说过这些,他也就一直记在心里。 对行走江湖的人来说,能遇上一个好师父,真的可以让他少走许多弯路,甚至在关键的时刻能保全性命。 竹青遇上甘一紫既是他的运气,更是他的福气。 火把靠近黝黑的石壁,在慢慢地移动,照亮石壁上每一寸地方。 火光中,石壁上有阴刻线条现出。火把沿着这线条慢慢游走,终于照到一个阴刻的圆球。 凹陷圆球中心,刻着个突起的小圆球。 圆球凹陷边沿上有一条直线和一条弧线,直线和弧线形成个尖尖的锐角。 火把在慢慢移动,两条阴刻的线条在逐渐延伸,竹青的心开始在微微震颤。 随着火光近一步移动,竹青的心震颤得越发厉害,呼吸也开始变得有点急促,手更是在不自觉的颤抖。 这两根线条到底有什么样魔力,能让竹青如此莫名的紧张。 第134章 木匣 火光乱颤,心更是乱颤的不行。 竹青努力控制住心神,把火把慢慢移到离石壁稍远的地方。 火光下,石壁上,阴刻线条隐约勾勒出的是一柄形状怪异的刀。 石壁上刻的刀图形,别人或许不识得,竹青却是再清楚不过,分明就是此时别在他腰间的锈刀。 难怪锈刀刚才在莫名的震颤,原来它早就感知到石壁上会刻有另一个它。 竹青陡然明白,为什么五色犼看见锈刀就变得乖巧异常,对他也表现出亲近。 五色犼是不是早就认出了锈刀? 它是不是一直在守护着锈刀的秘密? 石壁后,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竹青审视着石壁上锈刀图形,心里是疑惑重重,更是好奇重重。 五色犼又是一声低沉的吼叫,似乎是在催促他快点行动。 竹青犹疑地抽出还在震颤的锈刀,慢慢靠近石壁上锈刀图形。 刀头部分大小完全一致,只是刀柄短了有五寸多一点。 他心里又一阵狐疑,怎么会是这样? 竹青的心念正在转动时,手上锈刀仿佛被种魔力吸引,“啪”的声贴到石壁上,刀头部分和石壁上的刀头,严丝合缝的粘在一起。 竹青握着刀柄,心中更是诧异非凡。 一阵机簧磕嚓响动,石壁逐渐裂开一条缝隙,片刻,有昏黄微弱的灯火透出。 随着机簧声响动,缝隙越来越大,洞穴中也逐渐变得昏黄起来。 机簧声停止,石壁上出现一个容一人进出的门,门里昏黄一片。 五色犼再次低吼,吼声中带着明显的兴奋。 竹青拿起石壁上锈刀,顺手插在腰间,奇怪的是锈刀此时已经不再颤动。 他举着火把小心翼翼走进石室,开始打量起里面的一切。 一盏如豆的灯火,在供案上不停跳动,大有随时熄灭的可能。 竹青环视石室一圈,发现这间石屋并不大,墙上四周每隔一段距离就插着一支松明火把。 他用手上火把逐一点燃墙上松明,石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竹青一扭脸,就他这样浑身是胆的人,也吓得差点扔掉手上火把。 供案后面,高台上,盘腿端坐一尊肉身。 肉身双手十指交叉垂在腹间,形成一个碗钵状。 他漆黑的头发在顶上盘个髻,别根似玉非玉的簪子。干枯蜡黄的脸上双目圆睁,透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 右腿边放着一柄黝黑的三尺长木剑,左腿边靠着一把黝黑的木刀。剑的形制正常,就是一柄江湖人常用的剑。刀的形制却是奇特,跟此时竹青握在手上的锈刀一样。 他身上右边穿月白色风火道袍,左边披半幅腥红色袈裟,一副道不道佛不佛的打扮。 竹青努力平复下心绪,审视着高台的肉身人,在心思猜度着他的身份。 低吼声传来。 竹青转身见五色犼蹲坐在门口,冲着高台上肉身不停在嘶吼,深蓝色暴突的怪眼里,看上去更是蓝汪汪一片。 竹青暗自轻叹一声,已然猜出它跟高台上肉身人的关系。 他放下手上火把,围着高台转悠一圈,见石屋里空空荡荡,没有多余的物件,更没有一般人想象中,应该出现的什么名贵刀剑和黄金珠宝。 供案前有个蒲团,供案上方高台上,肉身人两腿之间的前方,有一大一小两个闪着点点金星的漆黑木匣子。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任何东西。 石屋中的陈饰,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寒酸。 竹青突然想起在离开青风居时,岭南隐者说他可能会有奇遇的事。 要说奇遇,这个奇遇也太那个什么了。 他除了遇上传说中的灰白犀,还有五色犼外,对竹青来说没有一点点好处。 他为了帮助五色犼登上这崖顶,差点没被摔死,这算什么奇遇? 竹青围着高台又转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处,又在肉身人面前站定,看着肉身人哀怨的眼神。 肉身人是什么身份?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又在哀怨什么? 五色犼在这里又在守候什么? 乱麻样的问题缠绕着竹青,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半晌。 竹青看着肉身人,徐徐轻叹一声,摇摇头。 他心想有五色犼这样异兽守候在这里,肉身人生前定是个叱咤江湖的风云人物。既然来到这里,也算是跟肉身人有缘,不妨祭拜一下,也算是聊表一下自己的一番敬意。 竹青意念起,忙双手合十,躬身,刚要跪倒在蒲团上。 他心里猛然一悚,跟着脚尖一点地,腾身纵起。 竹青飞身到高台上方,凌空伸手一操,抓起肉身人面前两只漆黑的木匣,又凌空一旋,稳稳落到浦团前,冷汗已然浸湿了他内衣。 竹青对肉身人不是不敬,就在要跪倒时,突然想起岭南隐者说的话,也在猛然间猜出肉身人的身份。 这尊肉身定是正义门,第十一代掌门默念大师。 肉身人既然是默念大师,獬豸刀是在他手上丢失,他死前又立下令人费解的门规。 让门中修炼剑法一门的弟子,传功给获得獬豸刀的人,又让门中传承刀法的一门弟子,全力斩杀握有獬豸刀的人。 看似自相矛盾的门规,深想下去就会发觉,默念大师是不想让握有獬豸宝刀的人,屈尊于天下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使刀的人,就应该有这份不屈服于任何人的霸气。 竹青用衣袖抹去额头上冷汗,开始凝视着手上,一大一小两只漆黑的木匣。 漆黑木匣金星闪烁,但无论怎么找,也没发现两个木匣有一丝丝缝隙,仿佛它就是两个完整的木块。 竹青从手感分量上判断,这确实就是两个木匣。 既然是木匣,怎么会没有开启时留下的缝隙? 竹青一阵迷茫,抬头又遇上默念大师怨恨不甘的眼神。 他心里豁然开朗,暗笑自己真是太笨。 竹青把小木匣塞入怀中,大木匣托在掌心,暗运内力,随着轻脆的木裂声,木匣中间慢慢裂开条缝隙,随着缝隙变大,里面露出一本纸张微黄的书,最上面纸上写着“草木记”三个字。 他伸手轻快的抓起里面微黄纸张,随手扔掉木匣,迫不及待翻阅起只有十几张纸的“草木记”。 竹青见微黄纸上又是图又是字,一时也看不明白。 五色犼见竹青如愿打开大木匣,抬起右爪在胸口一挠,草藤编织的绳套悄然断裂,它转身消失在漆黑的洞穴中。 竹青匆匆看着草木记,右手不自觉就跟着纸上图形开始比划,片刻,无奈地摇摇头。 他把书放到地上,人也坐到地上,眼睛盯着微黄书页上的图像,双手又不住的比划开。 开始双手比划的还慢,逐渐是越来越快,手臂挥舞得完全不受意念控制。最后快到连竹青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出的是拳还是出掌。 竹青心中大惊,匆忙间深吸一口气,强行收住乱舞的双掌。 他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拾起地上的“草木记”,开始认真一页一页往后看,越看脸上越迷茫,最后只好无奈地放下。 竹青长叹一声,感到丹田中真气又在乱蹿,忙收敛心神,双手在胸前一阵舞动,再次运功试着导实入虚,化解气海中的热力。 过了许久。 竹青收功,满是汗水的脸上却有了笑意。 他掏出怀中闪着金星的漆黑小木匣,掌心内力暗吐,小木匣发出轻脆开裂声,中央逐渐裂开一条缝隙。 小木匣中,又会藏着什么秘密。 第135章 酸涩苦果 小木匣完全打开,里面还是微黄的纸,但只有两张。 竹青伸手拿起木匣中纸,急忙展开。 纸张虽然陈旧但墨色并不陈旧,而且内容写得十分随意,含有很强的戏谑口吻。 “你能看到这信,证明獬豸刀在你手上,你是个幸运的人。你能打开木匣,说明你是个霸气十足的人。你如果是先打开大木匣,就是个贪心的人,我喜欢霸气又贪婪的人。只有霸气的人,才配拥有獬豸刀这样的神兵利刃。只有贪婪的人,才肯不顾生死来练草木记。” 竹青脸上奸滑一笑,从心底不承认自己是个贪婪的人。 贪婪是人的本性,往往都在一念间爆发出来。 “草木记是内功心法,希望你没被纸上面图形迷惑,如果你已经跟着纸上图形试着练过,说明你是个胆大的人,我也喜欢胆大的人,只有胆大而不妄为的人,才能成就一番天地。” “哈哈!正义门崛起江湖的日子不远啦!” 落款是“默念”一两个字。 竹青看完信,哂然一笑,暗叹自己真是个贪婪又胆大的人,同时也佩服默念大师的智慧。 他翻过微黄的纸,见角落里有两行墨点,运尽目力才能看清,原来是两行小字。 “哈哈,忘记告诉你,修炼草木记要在草木茂盛的地方,如果你能看到这两行字,说明你是个心细的人。” 竹青看完这两行小字,苦笑笑,冷汗不自觉再次浸湿内衣。 他已经不是佩服默念大师的心智,而是被他的智慧深深折服。 竹青再次拾起“草木记”,对上面的文字仔细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 竹青自信已经记住了草木记上所有文字,起身伸个懒腰,把“草木记”塞入怀中,扭脸一看,才发觉五色犼已经消失。 他心里此时异常着急,想要尽快找个地方,尽快修炼草木记上记载的内功心法。 习武之人,看到绝世武功摆在面前,大抵都是如此。就像资深老饕,看见心仪已久的美食摆在面前禁不住会心痒难耐,想着要尽快大块朵颐一样。 竹青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连火把都没拿,人已然奔出石室,消失在漆黑的洞穴里。 狼牙月,高挂天际,星河灿烂。 竹青在密林深处盘膝坐下,扭脸见林中远处,有两点深蓝色光在移动,蓝光上面还有一个暗红的光在跳动。 他知道定是五色犼耐不住洞穴中寂寞,跑出来在林间游走。 竹青哪里知道,五色犼此时在林中漫无目的游荡,是另有深意。 他此时没有时间多想这些,默念起草木记上的文字内容,双手在空中一圈。 星空一暗,周遭树木无风自动,轻微摇动。 竹青微微闭上双目,忽然感到有无边无际寒潮,从四肢百骸涌进体内,向任脉之会的膻中穴汇集。 膻中穴内气血是来自中庭穴传来的天部水湿之气,吸暖胀散而变化的暖燥之气,此时向此处集结大量阴寒之气,绝对是有悖常理,也是凶险异常。这时如有外力入侵,修炼之人必将走火入魔。 竹青不通医理,又身在其中,却是浑然不知。 他左掌平端在胸腹间,右掌单立如刀在胸前,意念中按照草木记上文字记载,导下方中庭穴水湿之气上行,在膻中穴内与体外入浸进来,汇集于此的阴寒之气相接,运转三个周天后,开始慢慢向下导入,经中庭、鸠尾、巨阙、上脘、中脘、建里一路向下。 气海中原先躁动的热力骤然一跳,向下一沉,冲向石门、关元、中极、曲骨,在会阴处一阵盘旋,转头向上,直冲阴交穴。 竹青此时是身处两重天,水分穴往上一片彻寒,阴交穴向下一遍火热,神阙穴空明一片。 阴寒之气刚进入神阙穴,与阴交穴上冲的燥热之气相遇,腹间顿时一阵鼓鸣。 竹青端坐在地,紧闭双目,脸上是阴晴交替,腹间在不停鼓动起伏。 他平端在胸腹间的左掌心,有莹莹雾气凝结,单立如刀的右掌,透着隐约淡绿毫光。 过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 竹青脸上云开雾散,腹间鼓鸣声渐止。 他知道按草木记上记载,此时他才完成一个周天循环,要想修炼成草木记上内功,还需要如此往返循环八次。 竹青更清楚,这只是草木记上记载的理论次数,实际情况还跟各人天赋有关,可以说是因人而异。 他抬头望眼将要上中天的狼牙月,又在心里推算下时辰,现在应该在亥末子初时,他还有时间继续修炼。 竹青闭上眼睛,默念一遍草木记上记载的心法,双掌在胸前又一阵舞动后,左掌依旧平端在胸腹间,右掌依然单立如刀在胸前。 天色又为之一暗,树木激荡,唰唰作响,声势吓人。 昊天罔极的寒流,再次从四肢百骸涌进他体内,向任脉之会的膻中穴汇集。 竹青赶紧用意念导下方中庭穴里水湿之气上行,经行第二个周天循环。 斗转星移,月上中天。 竹青阴晴不定的脸上,终于又拨云见日,云雾散去,腹间鼓鸣也渐止。 他又看眼天色,推算下时辰,发现这次周天运行,比第一次少去不少时间。 竹青信心大振,正了正身子,双目一闭,双掌再在空中一旋,开始经行第三个周天循环。 风清云淡,月偏中天。 竹青慢慢睁开眼睛,陡然一惊。 五色犼蹲坐在他前方一丈远的地方,顶上独角红如宝石,正瞪着深蓝色怪眼看着他。 竹青见是五色犼在近前,不由得哑然一笑。 腹中突然传出饥鸣声,他默默一算,自己已有六七个时辰没有进食,难怪感到腹中唱起空城计饥饿难耐。 五色犼慢慢走到他近前,前爪不停在刨地,嘴里不停在轻吼。 竹青低头一看,见身边有八九个紫不紫黑不黑,圆不溜秋的果子。想是五色犼为他准备的食物,心里不自觉涌出一片感激。 他开心一笑,抓起一只果子,随口就是一咬,果子刚入口,笑容也瞬息冻结在脸上。 竹青虽不知嘴里是什么果子,但实在是不能接受这果子的味道。 酸,不是一般的酸,酸的后槽牙都快掉下。 涩,涩的连嘴都张不开。 不光是酸涩,还特别的苦,苦得就算戳破一百个鱼胆,同时倒进嘴里,也没有现在嘴里的果子苦。 竹青心里暗骂一声,这是什么鬼东西。 五色犼望着他脸上怪异的表情,又低吼一声,像似在催促他快点咽下嘴里的果子。 竹青有心吐出嘴里的果子,听见五色犼在身边低吼,想吐不敢吐,只有咬着牙,强迫自己咽下这酸、涩、苦三味俱全的果子。 果子滑入腹中,竹青皱了皱眉,眨了眨眼睛,扎巴扎巴嘴,舌根处,喉结间,竟然生出丝丝甜味,同时有股清香在嘴里弥散。 竹青见五色犼还在盯着他,心一狠,三口两口吞下手里的果子,眉头拧成个川字,左眉间疤痕在不停抖动,眼睛像突然遭到雷暴雨的蛤蟆,不停的在眨巴。 五色犼看着他还在轻声低吼,前爪依旧在不停刨地。 竹青对五色犼苦苦一笑,顺从地又抓起一个果子,眼睛一闭,胡乱塞进嘴里,没敢多嚼,脖子一伸,快速咽下。 五色犼轻声低吼不停,爪子刨地不停。 竹青只有接二连三地抓起地上果子,囫囵吞枣样,把地上剩下的紫不紫黑不黑,圆不溜秋的果子,全部塞入腹中。 五色犼轻吼一声,转身消失在密林里。 竹青心绪凌乱的坐在地上,咂巴着嘴,努力在回味着那一丝丝的甜味。 一股暖流从他胃部升起,迅速扩散至全身。 竹青心中大喜,知道那些紫不紫黑不黑,圆不溜秋的果子,不是寻常之物,心里更是对五色犼充满感激。 他起身活动下身子骨,感到神清气爽,周身无比的舒泰。 竹青四处一看,没有见到五色犼踪影,又重新盘膝坐下,开始按照草木记上的心法,再次运行周天。 月西斜,东方发白。 竹青不知自己默念过多少遍草木记上的心法,运行过多少次周天。 他只记得最近一次周天运行,只用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竹青慢慢睁开眼,抬头见周边几丈方圆内,树叶都已枯黄,身边翠绿小草,更是枯萎的倒伏在地上。 五色犼不知什么时候,又蹲坐在他前方一丈远的地方,身上鳞片,颈项间鬃毛,明显比昨天傍晚鲜亮许多。 竹青低头一看,发现身边又有八九个,紫不紫黑不黑,圆不溜秋,让他看着就心烦的果子。 五色犼跑过来,用头上白色小耳朵蹭着竹青腰间锈刀,又用舌头舔了一会锈刀,依依不舍地回到原处,蹲坐下,凝视着竹青。 竹青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差点流下。 他没有等五色犼吼叫,抓起地上酸涩苦果,大口啃食起来。 奇怪的是,此时紫不紫黑不黑,圆不溜秋的果子,不再酸涩难咽,也不再那么苦,反而是清香充盈口腔,甜味在嘴中大盛。 看来食物的味道,可以根据人的心情改变。 人的心情不一样,食物的味道也不一样。 心情好的时候,就算是黄连苦胆,也能品出蜜的甜。 竹青吃完果子,拍拍手,起身走到五色犼近前,伸出手犹疑地停在它头顶上方,还是不敢摸下去。 他想跟五色犼亲近亲近,感激它为自己护法,为自己找来增强功力的果子,但又不敢鲁莽行事,怕再唐突了五色犼。 五色犼仿佛明白他的心意,主动昂起头,用短小的白耳朵蹭着竹青掌心。 竹青泪水悄然流下,跌落在衣襟上。 一人一兽,伫立在密林中,任由清风吹拂,仿佛是要站到永久。 第136章 无功而返 天阴沉。 午初时,阳光依旧没能突破云层。 铅灰色天空飘着片片或浅或深的黑云,仿佛是一幅水墨画。 百丈飞流从崖顶间跌落,云蒸雾绕,好似天河倒倾。 山凹间,开阔地上。 耸立着一片黑色建筑群,虽有云雾遮挡,从这里看去气势还是十分的恢宏。 公仪静站在崖顶,指着下面那片黑色建筑说:“那就是云涧岭,我们从这里过去估计还要一个多时辰。” 昊凡挤上前说:“堂主,他们管饭吗?” 钟离鄙夷地看着她说:“还有酒和野味,你要不要?” 昊凡厌恶地看钟离一眼,转身走到边上,难得没有跟她争论。 冯文卿找块干净地坐下,从身后包袱中拿出吃食。 钟离忙过去帮忙,把吃食分给众人。 “堂主,你肯定二公子在哪里?”昊凡嘴里嚼着吃食,含混地问。 冯文卿笑笑,继续啃着手里食物。 钟离瞄昊凡一眼,低头小声说:“这么幼稚的问题,也好意思问!” 昊凡咽下嘴里食物,争辩说:“你怎么总针对我,我怎么就不能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高兴不行啊?” 痴禅小和尚低诵声佛号说:“昊施主问的不为过。” 冯文卿拦住又要说话的钟离,冲她无言的一笑。 钟离原本满腔怒气,顿时弥散消失的干干净净,心里腻腻的甜,如撞鹿般一跳动,含着笑,低下头。 公仪静吃完食物,喝口皮囊里的水,正了正肩上的包袱,率先去寻找下山的路径。 黑色的石牌楼,七丈多高。 耸立在方圆百丈,没有一棵树木的开阔地上,虽显得特别扎眼突兀,却不失庄重威武。 义刀门。 三个艳红的大字,镌刻在牌楼顶部正中央。 整座牌楼在阴沉的天空下,看着更加阴森威严。 任你是纵横江湖的绝顶高手,站在这里心里也不免,会生出点忌惮和惶恐。 公仪静领着众人从远处林地走出,径直走向黑色高大的石牌楼,在离它尚有两三丈远的地方停下。 牌楼下,两个穿着绛红色劲装,手里提着刀的义刀门弟子,快步迎上来。 他俩走到公仪静近前,躬身抱拳,朗声说。“恭迎师姐回山!” 公仪静含笑摆摆手,轻声问:“师父在哪里?” “尊者在殿中。师姐请!” 两名穿绛红色劲装的汉子说着话,让过公仪静,伸手拦住跟在她后面的昊凡。 “堂主。”昊凡高声大喊。 公仪静扭过脸说:“我去见师父。” 钟离笑着说:“堂主去见师父,你跟着去干什么?” “我就是要去!”昊凡执扭地说。 公仪静转身对两名穿绛红色劲装汉子说:“她是我的姐妹,让她进去。” 两名汉子互望一眼,让出一条甬道,其中一个汉子向昊凡一伸手。 “你想干什么?”昊凡瞪起眼睛,轻叱道。 “留下佩刀,方可进入。” 伸手的汉子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决绝。 “堂主!”吴凡又喊一声。 公仪静用眼神示意她交出佩刀。 昊凡也是久历江湖,不是不懂江湖各门派的规矩。 她这样做也不是故意要公仪静难看,而是想要看看公仪静在义刀门的地位,好衡量此次行事的成败。 昊凡见公仪静让她交出佩刀,预感到这次来这里,向岭南尊者索要二公子宗政杰,怕是要大动干戈。 此时的昊凡虽心有不甘,还是解下佩刀,随手扔给了那个伸手拦她的汉子,昂着头,哼着不着调小曲,一副胜利者的样子,跟在公仪静身后,走向离这里有百丈远,那片黑色宏大建筑。 钟离冲昊凡远去的背影,轻蔑地冷哼一声。 冯文卿双手一抱,挺直地站在牌楼下。 痴禅小和尚轻颂声佛号,双手合十站到边上。 钟离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出柄大团扇,浅笑着往牌楼立柱上一倚。 黑色立柱衬着她一身荼白色的衣裳,给庄严压抑的空间,平添出一片无限生机和活力。 钟离浅笑着轻摇团扇,看着云走云飞,山雨欲来的阴沉天空,倒是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 她心里远没有表面上这么悠闲自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紧张。 钟离凭往日江湖经验推断,公仪静进去见岭南尊者,断然不会平安带出宗政杰,过会这里必然有一场争斗。 竹青还没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还能不能来都是未知。 凭他们几个人的功夫,如果跟岭南尊者对阵的话,不要奢谈什么胜算,能全身而退已经是老天在保佑。 竹青此时就算在这里,想要从岭南尊者手上把人带走,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钟离此时心里并不后悔,投身明察司为的就是匡扶正义,为世上百姓出头伸冤,不然凭她的身手,在江湖上怎么也比现在要逍遥自在。 她猛然一激灵,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心底深处涌出。 岭南尊者要是强行留下公仪静,他们怎么办? 钟离手极速摇着团扇,瞟眼标枪般立在那里,面容刚毅冷峻的冯文卿,心里顿时不慌,同时涌上股甜蜜,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关键时刻,男人是女人的主心骨,这话一点不假。 风吹云动,天越发的黑。 有隐绰雷声滚过,怕是真的要下雨。 过去大半个时辰。 雷声依旧在响,雨却没有下。 钟离远远望见公仪静和昊凡,出现在那片黑色建筑前。 刚才他俩是孤单单的走进去,现在两个人又孤单单走出来。 钟离不用想也知道,公仪静去见她师父岭南尊者的目的,显然并没有达成。换句话说,她这趟去的应该叫做无功而返。 公仪静冷着脸,身后跟着同样冷着脸的昊凡,她俩快步走向牌楼方向。 钟离长舒口气,暗喜岭南尊者没有留下公仪静,这样他们就还有办法。至于有什么办法,她心里却是一派茫然。 牌楼下,两名穿绛红色劲装的汉子见公仪静出来,相互对下眼色,转身奔向远处那片黑色建筑。 “我们现在怎么办?” 冯文卿见公仪静走到近前,迎上去问。 公仪静寒着脸,没有理睬冯文卿,快步径直奔向前方远处的树林。 冯文卿疑惑地看着公仪静快步离开的背影,心想她是不是不敢再面对她师父,想就此罢手离开。 第137章 叫阵师门 钟离拽住走过身边的昊凡,小声问:“没事吧?” 昊凡眼中含着愤怒,撇撇嘴,一向多疑多问的她愣是没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钟离急切地问。 昊凡厌烦地甩开钟离的手,躲到边上,从她脸色上看,显然还在生闷气。 钟离无奈长叹一声,定定地看着冯文卿,希望他能有个明确的态度。 冯文卿此时直刀已经在手,这个表现显然没令钟离失望。 痴禅小和尚高颂佛号,左手不知何时又托着黝黑的精钢钵,右手摸着胸前佛珠,一双笑眼在望着冯文卿。 显然,他此刻也做足随时拼杀的准备,就等着一声令下。 钟离用团扇指着昊凡问:“你怎么说?” 昊凡板着脸说:“我想拿回我的刀。” 钟离对她翘起拇指说:“有豪气,我喜欢。” 昊凡不屑地啐她一口,双拳已然握紧。 冯文卿见大家都准备好,直刀在空中旋出片迷乱的刀光,举步闯向石牌楼。 空中人影浮动,犹如天马行空。 公仪静一身明察司官服,背后插着横刀,落在众人身前。 “你没走?”昊凡惊喜地问。 公仪静冷着脸,双手一摆,令众人退后,自己一马当先,昂首站在漆黑的牌楼下,浑身上下威风凛凛。 她身上鲜亮的捕快官服随风飞扬,透着冽冽杀气。 公仪静稍一沉默,双手抱拳,朗声高喊:“明察司青莲堂堂主公仪静,求见前辈岭南尊者!” 喊声威威,转旋在空旷山谷间,回声激荡。 冯文卿暗自佩服公仪静的胆气。 如此举动,她无疑是要背叛师门。 背叛师门是江湖大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背叛师门的人不但不容于师门,也会被所有江湖人嗤笑。 冯文卿看眼痴禅小和尚,见他平静地站在那里,身上肥大的袍服,却在不停地微微鼓动。 他知道痴禅小和尚此时是蓄势待发,不由得紧紧了握刀的手。 牌楼威严,天空阴沉。 半晌过后。 公仪静见没有动静,再次抱拳,提气朗声大喊。 这次的喊声,比上次更响、更亮。 又过半晌,依然没有动静。 公仪静身形一晃,直插在背后的横刀陡然飞起,伸手一操,横刀稳稳抓在手上,凌空随手一挥,半空中刮起一阵冷艳的刀风。 她显然是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要硬闯自己的师门。 背叛师门已然是不容于江湖,硬闯师门可以说是罪不容诛。 冯文卿等人都暗暗为她捏一把汗,同时各人心中豪气不由大涨。 众人都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把命搁在这里,也不能辱没了明察司的威风。 跟着公仪静这样堂主,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今生也无怨无悔。 痴禅小和尚见大家面色凝重,一副决心赴死的样子,笑眼里滑过一丝笑意。 他为什么要高兴,他又高兴什么? 没人知道,再说现在也没人留意他的神色。 痴禅小和尚伸右手一弹左掌上精钢钵盂,清亮空灵的响声,陡地在天地间响彻开。 公仪静神色一凛,知道不能再等,再等下去也是枉然。 她决定前面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一闯,至少此时不能在气势上先输一场。 公仪静作势刚要冲出去,就听远处传来阵浪潮样脚步声。 冯文卿抬头一看,百丈外,黑色建筑中,涌出一片绛红色潮水,转眼间已到近前。 奇怪的是,这群穿绛红色劲装的汉子,在奔到漆黑牌楼近前时,反而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这群汉子在离公仪静五丈远的地方停住,虽长得是高矮胖瘦不一,个个手里却都提着明晃晃的刀。 刀光无言涌动,透着无垠杀机。 公仪静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些师兄弟。 冯文卿暗中一数这群绛红色身影,心里就是一阵疑惑。 三十五个,怎么会是三十五人。 冯文卿在没来岭南前早就做足功课,知道岭南尊者门下有一套“义刀天绝阵”,既然是天绝阵,就应该上应三十六天罡之数,三十五人还怎么运用天绝阵法。 岭南尊者难道还藏着后手? 冯文卿想到此,浑身汗毛根根竖立,手心更是冷汗淋漓。 “师姐,你如此作为,你认为妥当吗!”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众人听得却是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边。 远处,黑色建筑前,白色人影闪动。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已然多出个,穿象牙白绸质长衣的英俊青年。 钟离妙目流转,认出此人就是在番禺城小院中,与公仪静纠缠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二公子宗政杰。 宗政杰细长的眼睛,依旧含着能淹死天下女人的柔情笑意,站在一群穿绛红色劲装汉子的前面,更显得玉树临风般洒脱飘逸。 公仪静冷冷地说:“你是跟我走,还是让我请你跟我走?” 宗政杰笑着说:“师姐,你非要如此?” 公仪静秀眉一扬,高声说:“少废话,今天你是非跟我走不可!” “不然呢?”宗政杰微微笑着问。 公仪静望着他媚笑眼睛,咬着银牙,恨声说:“除非我死在这里。” 宗政杰眼中笑意大盛,依旧媚笑着说:“我怎么舍得师姐死。” 公仪静心头一阵恍惚,猛然一震,暗恨自己差点着了他的媚术。 她手中刀凌空一挥,遥指宗政杰大吼:“不跟我走,你就把命留在这里。” 宗政杰仰脸放声大笑。 他笑声刚起,就觉劲风扑面,本能地抬手一拂。 黝黑的精钢钵被劲气一击,悠地回转,发出阵扰人心神的嗡嗡声响。 痴禅小和尚纵身跃过众人,顺手一操,抓住精钢钵又是一挥,凛冽劲风直扑宗政杰胸腹。 宗政杰左手似爪非爪,往外一推,右手往起一挥,身子往后一退,右手中已然多出一把寒光涌动的刀。 三十五个穿绛红色劲装的汉子,提刀往上一围,把痴禅小和尚圈在义刀天绝阵中。 三十六把透着寒芒冷焰的刀,挺立在包括宗政杰在内,三十六名目光冷峻的红衣汉子胸前。 刀光冷冽烁目,杀气恣意弥漫,义刀天绝阵透着重重杀机。 冯文卿直刀一伸,拦住要纵身跳入阵中的公仪静。 公仪静惊疑地看着冯文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住她。 冯文卿:“你虽能破这天绝阵,但你不能轻易入阵,如果你被困在阵中,他们就不会有所顾忌。” 公仪静一想,他说的不无道理。 她虽能破义刀天绝阵,但一时半会根本就能做到,如果她被困在阵中,就目前形势看确实不是件好事,也不是明智之举。 公仪静此时心里虽然急恨交加,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痴禅小和尚在义刀天绝阵中左冲右突。 痴禅小和尚不是个冲动人,怎么会突然闯入义刀天绝阵中。 第138章 义刀天绝阵 痴禅小和尚并不是有心想闯阵,他是想出其不意截杀掉宗政杰,把事情尽快做个了断,完成此次跟竹青来岭南的任务。 他一个出家人,跟岭南王二公子宗政杰能有什么恩怨情仇? 他是天生就嫉恶如仇,还是这一切单纯就是为了好友竹青着想? 痴禅小和尚在动手之前,并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当他看见三十五个穿绛红色劲装汉子出现时,已经想到对方会有三十六天罡阵的后手。所以说,他看似在冒然行事,实则是早有心理准备。 他在心里早就已经算准,穿白绸长衣的宗政杰定是阵眼天魁星,只要擒住他或者截杀掉他,其它一切就都是虚幻,都不值得一提。 公仪静在阵外见痴禅小和尚在阵中左冲右闪,手上的精钢钵屡屡截杀向宗政杰,心中更是大急。 她从痴禅小和尚在阵盯住宗政杰不放,知道他通晓阵法,想尽快杀掉天绝阵中天魁星,破掉天绝阵。 痴禅小和尚哪里知道,义刀天绝阵并非全部脱胎于三十六天罡阵,这套阵法是岭南尊者从八阵图中演化而来。 宗政杰此时穿白衣占据天魁星阵位,根本就不是阵眼,是专门用来迷惑闯阵人的假眼,真正阵眼是阵中那个,占据天闲星阵位的矮瘦子。 公仪静在阵外虽急,却无法提醒痴禅小和尚,因为阵型在不断变化,阵中又不止一个身形矮瘦的人。 其实,公仪静也不知道,她想的天闲星阵位是阵眼不错,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此时突入阵中,成功砍杀了天闲星位上的矮瘦子,义刀天绝阵也只会散而不会乱,更不会败。 公仪静在岭南尊者门下,并没有参与义刀天绝阵的演练,况且在她离开后,岭南尊者对义刀天绝阵又经行了改动,使义刀天绝阵的阵形变化更加复杂。 变动过的义刀天绝阵,不只有一个天闲星位是阵眼,又多出个天巧星位的阵眼。用的是围棋中,双眼可活的路数。 要想破变化后的义刀天绝阵,只有在截杀掉天闲星位上的人同时,再除掉天巧星位上的人才行。 此时阵中就痴禅小和尚一人,他怎么可能同时截杀掉阵中两名高手。 痴禅小和尚在阵中左右逢源,一阵忙活,始终伤不到天魁星阵位上的宗政杰,相反他自己被弄的是险象环生。 冯文卿站在阵外倒是十分的平静,似乎对痴禅小和尚充满信心。 不过他此时心里也是吃惊异常,他虽然潜心研究过三十六天罡阵法,但此时义刀天绝阵的阵法变化,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完全超出他所认知的范围。 冯文卿是个心机沉稳的人,是忠王安插在总捕房的眼线。 他此行目的自然是要截杀掉宗政杰,激起岭南王的怒火,迫使岭南王起兵造反。 冯文卿站在阵外虽替阵中痴禅小和尚担心,同时也暗自庆幸,他没有因为要完成任务,鲁莽强行出头去闯阵,不然现在被困在阵中的就是他自己。 “小和尚的形势不妙啊!” 钟离在冯文卿耳边,不无担心的轻声说。 冯文卿脸色立马凝重起来,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昊凡一碰钟离说:“情势不好呐。” 钟离向公仪静身上一努嘴,小声说:“看她如何应对。” 公仪静面沉似水,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官服在隐约鼓动。 她显然已做好随时闯阵,接应痴禅小和尚的准备。 痴禅小和尚在阵中越打心越惊,越打心里越没底。 精钢钵多次砸到宗政杰面前,眼看就要得手,偏偏就差那么一点,不是边上有刀横扫他两肋,就是背后惊风突袭,让他不得不收手自保。 痴禅小和尚在阵中猛地高喊声佛号,细长枯瘦的右手一旋,精钢钵悠地旋转着飞出。 他双掌猛然合十,骤然往外一抖,枯瘦的双手顿时丰润无比,透着隐绰蓝光,左右连环拍出空空十八式中的九式。 空空十八式是从庙里,十八罗汉坐姿中悟出,痴禅小和尚自从练成这套掌法,今天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他右掌出“坐鹿”、“欢喜”、“举钵”、“托塔”四式。 左掌使“探手”、“沉思”、“挖耳”、“布袋”、“芭蕉”五式。 掌法似秋雨霏霏,愁苦连绵。 掌风如冬月冰雪,砭骨浸肌。 义刀天绝阵被掌力震荡的一散,阵中刀影一片迷乱。精钢钵旋转着撞击向迷乱的刀影,响起阵叮当乱音。 闪亮的刀和黝黑的钵相互碰撞声刚息,阵法复又一聚,痴禅小和尚伸手抓住精钢钵,人依旧被困在阵中。 天魁星阵位上的宗政杰,手中刀往回一撤,猛地在阵中开始游走。 天闲星位上的矮瘦子挺身上前,刀一横,砍向痴禅小和尚左掌。 天巧星位上的瘦汉子侧身让步,刀闪冷焰,斜撩痴禅小和尚右掌。 宗政杰转到痴禅小和尚身后,刀无声无息直直刺出,奔向痴禅小和尚后腰命门。 痴禅小和尚左掌一晃,“过江”招式猛地拍出,右掌拿着精钢钵一圈,招式“长眉”使出。 矮瘦子天闲星的刀被掌力震开,人跟着一闪,边上的天孤星及时上来补位。 天巧星瘦汉子的刀被精钢钵砸得一偏,人往边上一撞,早有天富星补位上来。 痴禅小和尚借着精钢体撞击刀身反弹力道,枯瘦身形拔地而起,倒飞,险险躲过宗政杰对他后背那致命一击。 宗政杰的刀一搅,一片袍服在空中飞舞,化着粉蝶翻飞。 痴禅小和尚陡感后背一凉,知道不是应变及时得体,此时丢失的怕就不是一片袍服那么简单。 “天闲,天巧!” 痴禅小和尚惊魂未定,就听公仪静在阵外放声大喊。 钟离和昊凡互望一眼,不知公仪静为什么,突然喊出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 冯文卿心头一亮,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暗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看破玄机。 宗政杰心头一冽,媚眼中凶光陡起。 他虽不经常参与义刀天绝阵演练,还是十分清楚公仪静喊这四个的深意。 阵中三十五个穿绛红色劲装的汉子,心中更是大惊。他们没想到变化后的义刀天绝阵,还是被公仪静在顷刻间窥破阵法命门。 痴禅小和尚本就在找阵法命门,只是在阵中一时间没有参透,经公仪静一提醒心中豁然开朗。 他身形猛然蹿起,精钢钵旋转着飞出。 痴禅小和尚半空中一拧身,身形倒转,左掌“降龙”,右掌“伏虎”,这两招正是空空十八式中绝杀招数。 他这两招落下,义刀天绝阵岂能不破。 第139章 地残音 痴禅小和尚头下脚上自半空中扑下,见下面义刀天绝阵骤然一散,又猛然一拢,义刀门弟子再次守住各自星位。 十八柄冷艳绝伦的刀,高高竖起,搅动起迷魂般刀幕。 十八把寒芒涌动的刀,挺立于胸前,把阵法守护更是风雨不透。 精钢钵猛然撞向凄迷刀影,发出铿锵撞击声,也荡开一丝缝隙。 痴禅小和尚身子似一道闪电,没入在刀幕转瞬即逝的缝隙中。 暗蓝色掌影腾起,繁乱而迷蒙。 刀翻飞,半空中寒光闪烁,呼喊声跟着骤然响起。 人影错乱,瞬息跌落一片。 天闲星阵位上矮瘦子,左肩被“降龙”招式击中,手上刀早已不知去向。 天巧星阵位上瘦汉子,左手臂被“伏虎”招数掌风扫中,刀跌落在地上,闪着不甘心的寒光。 痴禅小和尚稳住身形,伸手操住精钢钵,抬眼望着三丈开外,在十多个穿绛红色劲装汉子护卫下的宗政杰。 他一双笑眼里闪着跟他出家人身份极不相称,杀机无边冷酷无限的光。 公仪静飞身到痴禅小和尚身边,刀指前方宗政杰,厉声大喊:“你现在还想怎样?” 宗政杰理理身上长衣,笑着说:“师姐,你是铁了心要拿我?” 公仪静:“你杀人就得偿命,国法不容。” 宗政杰:“你这是背叛师门,师姐你知道吗?” 公仪静:“拿了你,我自会向师父请罪。” “老夫怎么担得起,你公仪堂主这句话。” 雄浑的声音传来,在场的人全都听的真真切切,就是不见人影。 公仪静忙躬身抱拳,朗声说:“师尊,静儿有公事在身,等静儿办完公事,要打要杀静儿任凭师尊处罚。” 岭南尊者:“你眼里还有本尊真是难得。” 公仪静依旧躬身抱拳说:“师尊教诲之恩,静儿从没敢忘。” 岭南尊者一声冷哼,又说:“你既然没忘本尊教诲,本尊今天就跟你说说,你今天勾结外人擅闯本尊禁地,该如何处置?” 公仪静沉吟片刻,朗声说:“今天来的都是明察司捕快,目的是抓拿杀人凶犯宗政杰,没人擅闯师尊禁地。” 岭南尊者一阵哈哈大笑,虽在百丈之外没露面,笑声依然震得众人耳鼓疼痛不已。 “你还敢巧言令色,本尊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记住。” 公仪静:“静儿不敢因私废公,请师尊体恤静儿的难处。” 岭南尊者又是一阵狂傲大笑,厉声说:“本尊这里只有门规,没有什么国法,杰儿一没背叛师门,二没残杀同门,他有什么罪?” 公仪静高声大喊:“他杀了兄长宗政俊,宗政俊是岭南隐者记名弟子,正剑门和义刀门师出同宗,他宗政杰不是残害同门是什么?” 岭南尊者:“笑话!本尊所在的义刀门早在二百年前,跟他正剑门就没有任何瓜葛,算什么同宗同门?” “师尊!你如此说静儿真是心寒,你这样说就是欺师灭主!”公仪静再次高声冷冽地说, 宗政杰手指着公仪静,厉声大喊:“大胆!好个公仪静,你竟敢说出如此狂悖之言!” 桀骜的大笑声骤然响起,跟着就是一声嚣张的啸声。 啸音犹如金?炸裂,厚重的云层为之一荡,乱云翻涌。 百丈外,树木嘈嘈摇晃,狂风骤起。 公仪静心头大震,大声高喊:“天绝啸!” 岭南尊者终于被公仪静激怒,要用他绝世的天绝长啸,杀公仪静等人于无形。 义刀门弟子在啸声乍响时,转瞬间跑的干干净净。 空旷的场地,巍峨耸立的石牌楼,投下浅淡的阴影,像一张择人而噬的怪兽巨口。 公仪静持刀伫立,鲜亮官服迎风招展。 过片刻,她手中横刀凌风一斩,发出股冷傲刀风,再次伫立不动。 钟离在啸声中脚踏七星回旋步,左摇右晃,团扇更是连连晃动,掀起阵阵香风。 昊凡面色凝重,前腿弓后腿绷,双拳一圈收在两肋,时不时开声出拳,击打虚无飘渺的前方。 冯文卿挺直地站着,手中刀不时挥舞一下,舞动的却是全无章法,一个乱字了得。 痴禅小和尚左手托着黝黑的精钢体,右手单掌立于枯瘦的胸前,细长枯瘦的手蓝如海水,身上袍服猎猎作响。 啸声暴雨狂风样狂暴肆虐,刺破阴沉的苍穹。 明察司众人和痴禅小和尚耸立在空旷场地中,各自运功抗击这能刺穿人灵魂的漫天啸音。 痴禅小和尚突然抬右手,屈指一弹精钢钵,脆亮的金属声,仿佛天外梵声,在狂躁的啸音中,似阴沉天空中陡现一缕艳阳。 众人神情为之一松,片刻间又凝重起来。 痴禅小和尚不时弹响精钢钵,清冽的声响,总在众人心烦意乱时响起,给众人一丝难得的喘息时机。 狂暴的啸音恣谑有一盏茶功夫,陡然一变,变得似二月春风剪杨柳,吹得令人暖意洋洋。又如夜半妈妈轻声吟唱的摇篮曲,听得人昏昏欲睡。 “地残音!守住心神,不可动妄念。” 公仪静勉强说完这几个字,心里已然气血翻涌。 她面色凝重,强守心神,伫立。 地残音是岭南尊者最为得意的绝技,暗里含有媚音,可乱人心神。 不论会不会武功,只要心存欲念情根,眼前就会出现幻觉,就会被它所困。 公仪静知道地残音的厉害,本想多提醒大家几句,无奈她心里情根深重,已经被啸音所扰。 她强运功力,手中横刀在啸音极低迷处,接连舞动几下,锐利刀风声跟柔弱啸音一撞,仿佛坚冰遇上热浪,顿时消失无形。 公仪静深吸一口气,忽然暴喝一声,震碎交替出现在她眼前,宗政俊儒雅的面容和宗政杰媚笑的脸。 钟离像个吃醉酒的人,身子东倒西歪,脚下的七星回旋步却丝毫不乱,只是走得更紧。 她手上团扇挥舞的更急,想搧去眼前不住出现的,冯文卿冷漠英俊的容貌。 昊凡两颊渐有潮红,眼睛里也有了笑意,显然她已经被啸音侵犯,眼前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景象。 她身体勉强一动,重新立好马步,放声大吼,双拳接连击出,凛凛拳风激荡,算是暂时摆脱了啸音控制。 第140章 笳声突起 冯文卿依旧挺直站着,英俊的脸上已有汗水,手中刀舞动的渐缓渐慢。每每在啸声低沉处,眼前原先模糊的钟离影像,就会陡地变得清晰异常。 他刀锋骤然闪亮,快速舞动几下,搅碎面前浅笑吟吟那张俏脸。 痴禅小和尚大秃脑袋上热气蒸腾,天生的一双笑眼似闭非睁,单立胸前的右掌丰润成蓝黑色,枯瘦的手臂犹如根檀木棒槌。左掌心黝黑的精钢钵微微颤动,发出嗡嗡响动。 他眼前一花,厉冰燕冷若冰霜的脸,热情似火的笑,猛然交替出现在他面前。 痴禅小和尚仅十一二岁,只在明察司见过厉冰燕一面,厉冰燕的面容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心中骤然一冽,高喊声佛号,丰润的蓝黑色右掌,猛地一击黝黑的精钢钵,钵盂在铿锵的嗡响声里飞上半空。 痴禅小和尚仰头左右手接连屈伸,弹射出缕缕强劲的指力,钵盂在空中上下不停蹿动。 钵声激越宏亮,击穿低迷的啸音。 众人心头一片清明,抓住这难得的瞬息,运功调息,准备再次迎战这要命的啸音。 痴禅小和尚一晃大秃脑袋,眼前厉冰燕的影像消失。 他头一低,右手一收,单立胸前,左手往上一举,抓向下落的精钢钵。 砰,一声脆生生亮响。 精钢钵砸到地上,兀自乱颤不已,嗡嗡乱响不停。 本是十拿九稳的事,痴禅小和尚怎么会失手? 众人心里皆一诧异,齐齐看向痴禅小和尚。 痴禅小和尚脚下一蹉跎,人跟着跌倒。 众人赫然一惊,有心上前救助,却又都不敢轻举妄动。 各人都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怕是一动,连自己也会坚持不住跟着跌倒。 痴禅小和尚勉强就地盘膝坐下,双掌合十于胸前,双眼紧闭,面如淡金,大脑袋上如开锅沸水,白气蒸腾。 啸音又一变,急切而暴躁,杀伐之意跃然在耳。 众人再想收敛心神,已经迟了,啸音乘虚而入,扰乱了众人本就有点心猿意马的心底。 他们的呼吸开始变得急切,继而急促。 脸上或冷汗淋漓,或潮红如霞,或苍白如纸。 他们此刻如果再想不出应对之策,再没有人伸出援手,怕是连一盏茶功夫都坚持不住,就会全部躺倒在地。虽不至于立时丧命,但一身武功肯定是不保。 对于他们已经有如此武功造诣的人来说,失去武功就是废人,比死更令他们不能接受。 钟离脚下紧赶七星回旋步,身子摇晃着一撞冯文卿,手一撒,团扇在空中一飘,被啸音瞬间撕裂,化着满天彩蝶飞舞。 她面若锦缎桃花,双膝一软,在地上坐定,双掌一圈,交叉在胸腹,高傲胸脯在急剧起伏,双峰乱颤得叫人心痛。 冯文卿面色苍白,被钟离一撞,直刀一扔,顺势跌坐在她边上。 他双掌在空中快速一阵屈伸,抱圆,停在气海丹田处。 昊凡红霞样面颊满是汗,猛喝一声,人盘膝而坐。双拳左右一分收在两肋,跟着双目紧闭,顶上有热气冒起。 公仪静挺立地站在那里,秀发肆意飞扬,苍白的脸上,眼角鼻洼处蓄满汗水。 她掌中刀猛然一旋,砍出阵阵冷冽刀风,转瞬间手一撒,刀飞上半空,人跟着席地而坐,双掌往前一推一缩,车轮样在胸口处一旋。 公仪静掌心向上收于胸前,双掌间仿佛托有千斤重物。 他们都抱着玉碎的决心,运尽毕身最后的功力,对抗这无形、无边、无尽的杀人啸音。 或红或白或淡金色的脸上,汗水潸然流下。各人虽坐在地上,身子却如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不停在晃动,随时都可能船毁人亡。 空中黑影一飘,仿佛有只巨鸟飞过。 砰,一声震响。 漆黑的牌楼为之一颤。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回旋在风云惨淡,空旷的场地上空。 啪,地为之一震,一个重物从漆黑牌楼上,跌落在众人眼前。 一个樵夫装束的年轻人趴在地上,圆睁双眼,七窍中有鲜红血流出,四肢一抽搐,再也不动。 啸音在惨呼声响起时,稍稍一滞。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刹那间,一股冷冽音响突起,杀入急切而暴躁的啸音中。 空中人影急闪,有几个人落在场中,如杉树般挺立。 厉冰燕手持漆黑胡笳,傲然而立在最前面,冷冽音响正是她吹奏出的笳声。 丁四五手持索风剑,剑挺立如虹,站在冯文卿和钟离身边。 丁仆手里拿根碗口粗木棒,已然插入地面有一寸,在痴禅小和尚身后站住。 厉小卉手持一杆红缨亮银枪,枪缨鲜红飘荡,站在昊凡身前。 他们四人这样一站,守住了场中人所有空缺死角。 笳声象雪、象霜、象冰,似刀、似剑、似枪,在如罩、如幕的啸音中纵横捭阖,试图撕裂这如盖的无形遮挡。 啸声又变得情意无限,温柔中藏着出没无常的杀机,仿佛是块柔韧的锦帛,笼住冷艳凛冽的胡笳声。 厉冰燕寒霜样脸上,眉目一挑,两腮一鼓,笳声一扬,从胡笳十八拍中第十拍“烽火”,跳入第十七拍“无绪”。 纷乱笳声犹如万箭齐射,直愣愣刺向由啸音编织而成,密不透风的无形伞盖。 啸音一沉,悠长而绵密,好比长江之水天上来,又似刚摇出的蜂蜜粘稠无比。 厉冰燕气海鼓动,嘴唇一嘬,笳声高高一扬,发出阵强劲尖锐声,犹如长戟突出,再次向无边温柔的啸音冲击而去。 啸音跟着笳声一扬,变得越发浑厚浓烈,更加粘密无隙。 丁仆脸上爬满汗,手中木棒虽插在地里,还是在不停摇晃。 厉小卉面色绯红,圆睁杏眼,红缨亮银枪上的红缨挺直飞扬,晃出腥红一片。 丁四五索风软剑突然凌空一抖,又挺立在胸前,兀自在震颤不停。 他胸腹一阵起伏,突然开声发力大吼,半空中好似滚过一阵焦雷。 啸音一涩,笳声一盛。 啸音再一起,陡然变得高吭。 笳声一弱,跌入第十四拍“涕泪”。 其声呜呜,如怨如泣。 高手间用内力发声比拼,看似稀松平常,实质凶险无比,稍有差池,必被对手震碎心脉,重伤不治死于当场。 厉冰燕显然功力不济,不然丁四五不会发出吼声来援手。 第141章 尊者动怒 百丈外,没露面的岭南尊者,虽不知道吹笳人是男是女,并不妨碍他从笳声中判断出,吹笳人的功力应该比公仪静稍强,远胜于宗政杰。 岭南尊者本想着一鼓作气,毙吹笳人于啸音之下,但心里暗生惜才之意。又因为公仪静也在场地上,难免生出投鼠忌器之心。 他啸音虽是高吭,却没用上十成内力,希望外面的人能知难而退。 江湖中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跟官府中人作对。 岭南尊者也不想跟官府中人,发生正面冲突,他如果在义刀门毙杀多名官府中人,此生怕是再也不得安宁。 厉冰燕再提丹田气,笳声陡地高吭扬起,纵横上霄汉,正是胡笳十八拍中最后一拍,也是十八拍中最强音“长空”。 啸音一颤,继而风狂雨疏,席卷而起,天地为之一冽。 岭南尊者无意间差点着了厉冰燕笳声的道,他为自己的一念之慈而后悔,心中怒气陡生。 他骤然把内力提至十成,含怒发出天崩地裂样啸音,不惜来个玉石俱焚,誓要毙场中所有人于现在。 厉冰燕脸色煞白,秀发粘在额头,惨白双唇虽没离开胡笳,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丁四五厚重眼皮高挑,双眸圆睁,针尖样目光直视前方,手上索风剑兀自在颤动,发着嗡嗡乱响。 他胸腹间又是一阵起伏,还想再发声咆哮,已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终究连嘴也无法张口,更不要说出声。 丁仆和厉小卉已然跌坐在地上,脸上汗水横流,双手虽在抱圆运功,身子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公仪静等先前就在场中的人,更是摇摇晃晃,随时有扑倒的可能。 场中所有人个个把持不住,气海丹田中均是阵阵气血翻涌,再怎么提气也压不住胸中结闷,大有不吐不快,一吐为快之感。 情势凶险万分,顷刻间,众人就有丧命在当场可能。 一声激越长啸,异峰突起,杀入。 百丈外林木被震得嗽嗽怒吼,高耸的黑色牌楼微微一颤。 岭南尊者狂暴的啸音突然一滞,众人心头被金戈铁马样长啸一震,仿佛有道清流闯入他们心里那条混沌的江河。 场中众人呼吸豁然一畅,胸口壅阻之气为之一消。 竹青似白驹过隙,身形一闪,已然落在场中。 场中众人终于缓上一口气,忙着各自收敛起浮动的心神,准备随时抗击再起的啸音。 竹青傲立于漆黑牌楼和众人之间,双眼中跳动着无边愤怒。 他双掌骤然往起一抬,温和强劲的掌风迎着站在地上众人一推。 众人身子在地上,不由得向后滑出去有五丈多远。 竹青没顾尚能站着的厉冰燕和丁四五,往下一伏身,锈刀支地。 他身形虽是随便一伏,却也是如山似岳。 竹青手上的锈刀似动未动,又仿佛晃了一下。 刀刃半指宽的锋芒处,闪出一道眩目亮光,犹如闪电奔雷,击向漆黑的石牌楼。 一声巨响,七丈高的漆黑石牌楼轰然倒下。 飞沙走石,气雾弥漫,方圆十丈之内到处有乱石翻滚。 “胆大狂徒,敢毁本尊的牌楼,把命留下!” 暴喝声震天,不输石牌楼倒塌声。 竹青抬头一看,心里也是微微一紧。 烟雾中,乱石间,已站着一个身高足有八尺,双手背在身后,穿亮紫色长袍的老者。 他白净脸上有双英眉,精光内敛的眼睛看着平和,却透着股不怒自威的庄严。如墨长发在顶上结个冲天髻,用紫色绸布一包,横插一根金簪,一派神圣不可侵的气概。 任谁也想不出,刚才那残酷的杀伐啸音,会是从这样一个人嘴里发出。 公仪静抹把额间秀发,强撑着起身,东倒西歪来到老者面前,伏身跪倒趴于地上。 “弟子叩拜师尊!” 她喘息着颤声说出这几个字,苍白的嘴角冒出一抹艳红。 岭南尊者仰头看着天,满脸的不屑,连哼都没哼一声。 竹青猛地跃起,锈刀一顺,藏在肘下,抱拳朗声说:“竹青拜见师叔。” 伏在地上的公仪静心中一跳,她不知道竹青为什么,突然喊岭南尊者为师叔。 场地中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阵狐疑,只是现在都在忙着运功调息,不方便说话,也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嘴就会喷出血来。 岭南尊者背负着手,用眼角瞄下眼前竹青,见竹青脸色虽平和庄重,还是遮不住隐约透出的奸滑相,心里升起种异样的厌恶感。 他目光落到竹青肘下锈刀上,心里不自觉一动,疑惑暗生,同时也动了杀心。 师门失踪近二百年的神器獬豸刀,怎么会在这个满脸暗藏奸滑的年轻人手里? 他怎么又无故称自己为师叔,他难道已拜在正剑门下? 竹青见岭南尊者一副自尊自大,莫测高深的样子。 他左眉间疤痕一动,奸滑一笑,依旧抱拳躬身,不亢不卑地站在那里,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 “是你毁了本尊的牌楼!”岭南尊者突然厉声问。 竹青:“师叔内力深厚,我弄出点动静也是无奈之举,请师叔原宥。” “住口!”岭南尊者猛然厉声说:“你毁了本尊的牌楼,还敢大言不惭!” 竹青:“师叔无需动怒,我说的是事实。” “本尊不认识你这种欺师灭主的东西。”岭南尊者愤怒地说。 竹青奸滑地微笑着说:“师叔还是承认了我的身份。” 岭南尊者哈哈一阵大笑,虎着脸说:“本尊没功夫理睬你什么身份,你敢毁本尊义刀门的牌楼,就应该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 竹青抱拳双手一撤,锈刀依旧别在肘后,盯着岭南尊者冷酷的脸,朗声傲然地说:“尊者想怎样?” 岭南尊者紫色长袍下摆轻微一飘,撕帛裂锦的啸音,在竹青话音未落时骤然响起。 竹青心头一震,锈刀慌忙往腰间一挂,提起趴伏在地上公仪静,转身一扔。 他和岭南尊者间的生死对决,就此拉开帷幕。 第142章 草木峥嵘 公仪静的身子被竹青提起时就知道他的心意,她身形借力凌空一展,想着能优雅的落到地上, 可惜,她身形刚展开气力就已经用尽,人从空中直直的跌下。 公仪静如果就这样栽下,虽不会受什么伤,形象却是十分不雅。 竹青双眸猛地睁圆,双掌一圈,左掌轻柔一托,右掌奋力一推。 公仪静眼看就要栽到地上,忽然被股柔和掌力一捧,身子在空中一顿一翻,轻柔的落到地下。 盘坐在场中的所有人,又被竹青掌风一送,全都再次直直而后移出去有三丈多远。 公仪静见竹青如此关照她,心里升起一片感激之意。 竹青见众人被自己掌力送出去,虽然送的不远,但要好过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瞄眼厉冰燕和丁四五,见他俩还能站在啸音里,心里稍稍一安。 竹青在岭南尊者惨烈啸音中一回身,心中默念草木心法,丹田内立刻好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翻涌的真气顿时劲力澎湃。 百丈外,树木摇曳。 千百股无形能量奔涌着向竹青汇集,在他身边形成一个一丈方圆,淡绿色气旋。 气流涌动,气旋逐渐膨胀,绿色越来越翠。 岭南尊者见状心微微一缩,口中啸音骤然一停。 他双掌一翻,推出一道艳紫色劲气,像柄锋利无比的刀,扎向竹青真气幻化出的绿色气团。 翠绿色气旋一缩,复又一圆,紫色劲气形成的刀尖一滞,停在翠绿色气旋边缘。 岭南尊者英眉一挑,紫色长袍一鼓,双肩一晃,双掌一错,真气从掌间喷出,幻化出数十个紫红色尖刀,汹涌蹿出,澎湃而去。 竹青双臂一挥动,陡地发出声咆哮,紫红色尖刀刚靠近翠绿色气旋,气旋猛然暴裂。 岭南尊者真气形成的紫红色尖刀,瞬息淹没在一片翠绿中。 天地惨淡,乾坤碧绿。 翠绿色气旋炸成无数绿色流星,撞向岭南尊者。 岭南尊者身形极速一转,双掌连连挥动,紫色真气喷薄而出,击打奔袭而来的绿莹莹飞矢流星。 竹青提气海全力,双手凌空错乱狂抓。 冷冽的风,带着无边绿色,凭空急剧涌来,汇集在他双手上空。 竹青手在空中一滞,轻快向下一引,奋力往前一推。 排山倒海的绿色劲气,潮水样,海啸般,铺天盖地压向岭南尊者。 岭南尊者身子陀螺股急旋起来,紫红色劲气似燃烧的火焰,从身上不停向外喷射,抵挡住奔袭而来,压力山大的绿色莹光。 树惊,天碧,地动,尘飞。 竹青双臂一屈,一伸,往岭南尊者身子旋转的反方面一推。 一道莹绿狂飙乍起,呼啸飞出,像把锋利无比的刀,戳向岭南尊者身上紫红气焰。 岭南尊者浑身紫红气焰犹如旋床上的工件,被翠色刀刃迅速一层层剥离,消散无形。 他陀螺样旋转的身子猛地一顿,紫红气焰一熄,人也陡地停住。 岭南尊者感到心中一阵气血涌动,双掌挥了两挥,身子微晃两下,勉强拿桩站稳。 竹青双臂一拢,一时间树不摇,地不动,风平浪静,乾坤朗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过了片刻。 竹青抱拳,对岭南尊者朗声说:“明察司总教习竹青,拜见尊者!” 岭南尊者刚稳住心里涌动的气血,见竹青已神清气闲走近他,忙双手傲慢的往后一背,仰头看天,对竹青的话不予理睬。 他此时不仅是为了端住身份,更主要还是不敢开口说话。借着背手仰脸看天,在强行默运内力,调息自己气息。 岭南尊者心里在极速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竹青见岭南尊者不理睬自己,心里也在暗自佩服他的定力,确实有一派宗师应用的风范。 其实,岭南尊者刚才一接触竹青使出的草木神功,已经确定了竹青身份。他暗想这个满脸奸滑相的小子,说不好就会是下任正义门掌门,他的义刀门从此就要在江湖上消失。 岭南尊者此刻虽心有不甘,但祖师留有遗训,他也是无能为力。 他见竹青摆出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就顺势装起糊涂,想看看竹青到底还有多大能耐。 至于要不要交出宗政杰,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个问题。 又过片刻。 竹青再次抱拳高声说:“在下到此,奉命抓拿凶犯宗政杰,不敬之处望尊者原宥!” 岭南尊者依旧仰脸望天,轻声说:“你以什么身份跟本尊说话。” 竹青傲然说:“明察司总教习。” 岭南尊者:“本尊这里没有你要的人。” 竹青:“尊者,你也是一派宗师,说这样话就不怕失了身份。” 岭南尊者扭脸盯住他,厉声说:“你既然知道本尊身份,还敢在这里造次。” 竹青冷傲地说:“上命难为。” 岭南尊者冷哼声说:“本尊的云涧岭是化外之地,你的上命跟本尊无关。” 竹青:“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尊者既然如此,在下少不得要开罪尊者一二。” “你敢动本尊的义刀门!”尊者语气冷冽,厉声说。 竹青猛地扽下腰间锈刀,在岭南尊者眼前一晃,高声说:“獬豸宝刃既出,正义门当兴,还有义刀门容身之地?” 岭南尊者闻言大惊。没想到竹青这小子如此奸滑,此时竟敢用獬豸宝刀胁迫他。 他背负的双手突然攥紧,杀机又在心里开始涌动。 竹青感到锈刀在手中微微颤动,心里骤然一悚,知道岭南尊者又动了杀心。 他微笑着说:“尊者,在下不想为难你,只要尊者交出宗政杰,在下马上带人离开这里。” 岭南尊者冷笑着说:“你认为本尊会交出你要的人?” 竹青心一沉,知道接下来又将是一场拼斗。 他不是怕跟岭南尊者比拼内力,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身负草木神功,现在勉强也就恢复了七八成功力。 岭南尊者的功力,怎么会恢复的如此之快? 岭南尊者心里也在盘算,自己集一甲子功力,堪堪才跟这个奸滑的小子拼成平手,如果接下来再比拼,胜负真是难测。 竹青脚有意无意一踢地上,漆黑牌楼倒塌后形成的乱石,盯住岭南尊者又是奸滑一笑。 岭南尊者胸中怒火陡升,他怎么能容忍竹青如此藐视他,奚落他。 他神色一紧,身上紫色袍服一荡,有轻微的骨骼暴裂声传出。 岭南尊者决心放手一捕,就算命丧当场也在所不惜。 竹青往后一撤身,飘出去三丈远,手中锈刀一挥,旗杆般挺立在当场,等着岭南尊者出招。 岭南尊者双手一垂,箕张着慢慢一旋,掌心紫红色劲气在快速集结,一场生死比拼看来是在所难免。 第143章 正义门 “等等,等等……” 鸿鹄样灰白色身影在空中连闪,第三个“等等”还没传出,在竹青和岭南尊者之间,凭空多出个背微微有点佝偻,头发花白,下巴上有稀疏白胡子,穿着洗得发白,灰色粗布长衣的老者。 竹青看清天上掉下的老者后,把锈刀一顺,藏在肘下,抱拳躬身朗声说:“弟子拜见师尊!” 岭南隐者见竹青没有跪拜,心里微微一动,忙含笑指着岭南尊者对竹青说:“过来,过来,见过你师叔!” 竹青走过去,抱拳朗声说:“竹青拜见师叔。” 岭南尊者不屑地冷哼一声,看都没看竹青一眼,手又背到身后,冷眼看着笑吟吟的岭南隐者。 岭南隐者指着躬身抱拳的竹青说:“师弟,这里我前两日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收的记名弟子,还没来得及知会师弟,今天小徒算是正式见过师弟,日后还请师弟多指点指点,你这个师侄才是。” 岭南尊者不置可否地又冷哼声,就算没驳岭南隐者的面子。 岭南隐者叹气说:“师弟,一切皆是定数,非人力所能左右,你又何苦这样执着。” 岭南尊者瞄眼岭南隐者,还是没说话,甚至连哼都不屑哼一声。 岭南隐者:“五年前我到你这云涧岭,跟你说獬豸刀已经出世,正义门当兴,你就是不信,今天不就果然灵验了。” 岭南尊者依旧没说话,只是冷笑笑。 岭南隐者又叹息说:“杰儿杀了世子也是定数,既然是定数,于情于理师弟你都得把杰儿交出来。” 岭南尊者忽然冷笑着说:“你是来给宗政俊那个废物寻仇来的!” 岭南隐者:“定数使然,师弟你非要这么说,师兄我也无话可说。” 岭南尊者眼睛盯住岭南隐者一副无辜相的脸,冷冰冰地说:“你终于藏不住了,是不是?” 岭南隐者神色一正,从怀中掏出一面月白色,红火焰,中央用绿色丝线绣着,“正义”两个字的三角小旗,随手在空中一晃。 他突然厉声大喝:“正义门下听令!” 震天吼啸声响起。 空中晃过一抹淡金色。 五色犼赫然蹲坐在岭南隐者面前,昂首盯住他手上的三角小旗,在不停地低声轻吼。 岭南尊者拍掌大笑,指着五色犼说:“你用小旗把它招来,是想证明什么?” 岭南隐者高声说:“神器出世,神兽出现,正义当兴,你还敢逆天而行不成!” 岭南尊者仰天狂笑,笑声凛冽无边,杀伐之意阵阵。 岭南隐者手上三角小旗又一挥,淡金色一掠,直扑向岭南尊者。 岭南尊者见五色犼鬃毛喷张,鹰隼样利爪抓向他前胸,忙往边上一闪,双掌一拧,拍向五色犼的肋骨。 五色犼怒吼一声,身子凌空一扭,镔铁棍般光溜溜黑尾巴一摇,电闪样抽向岭南尊者的肩胛。 岭南尊者右掌直拍不变,左掌一斜,横切扫向肩胛的五色犼尾巴。 咆哮声起,五色犼肋骨被掌力击中,落下几片淡金色鳞甲。 岭南尊者心中一喜,刚想撤身换位,猛觉手臂连带着肩胛,传来阵锥心刺骨的疼,甚至能听到骨骼错裂声。 紫色身影一荡,直直跌出丈外。 淡金色一显,五支冷锐如刀利爪,已然罩住倒在地上的岭南尊者面门。 五色犼瞪着蓝色怪眼,低声轻吼,利爪悬在空中。 它这一爪如果拍下,定然是桃花朵朵开,灿烂非凡。 岭南尊者白净的脸因疼痛和愤怒,变得几近透明。 一派宗师级人物,在一个畜生利爪淫威下,就这样躺在地上,愣是没敢有丝毫举措,更不敢有任何妄动。 人在这种境遇下,虽心有不甘,只能叹命运不公,大抵也都只有认命。 验证了那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老话。 岭南隐者把三角小旗对五色犼一晃,再一收。 五色犼犹如奉旨般轻吼一声,跑到岭南隐者近前蹲坐下。 岭南隐者快步过去,伸手欲扶起地上的岭南尊者,被岭南尊者冷锐的眼神制止住。 他灿然一笑,退回到原地。 岭南尊者英眉拧成一团,强忍着手臂跟肩胛的疼,起身在一块乱石上坐下。 岭南隐者在一块没有乱石的地方站定,发出声绵柔悠长的啸音。 百丈外,树木间,人影浮动。 三四十个腰挂长剑,高矮胖瘦各异的汉子,或纵、或跃、或跑、或跳,身法虽不十分尽人意,速度确实都不慢。 他们转瞬就出现在岭南隐者面前,齐齐抱拳躬身,站立在那里。 最为扎眼的是个胖子,浑身肥肉乱抖,肩上扛着根三丈多长的杉木棒,脸不红气不喘奔到场中。 他双手抱着肩上杉木棒,轻松一旋,随手往地上一戳。 杉木棒没入地面足有二尺深,插的地方刚好是场地中心,仿佛早就演练好的一般。 竹青不明就里地瞅岭南隐者一眼,心里是微微一跳。 空旷的场地上,陡然出现这许多人,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显然这些突然出现的汉子,个个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岭南隐者寒着脸,朗声说:“老夫今天正式收你们为弟子。” 三四十个腰挂长剑的汉子,唰地齐齐跪倒,齐声高呼:“蒙师尊不弃,谢师尊垂爱!” 岭南隐者手一挥,这些汉子齐齐起身,恭敬地退到边上。 他把三角小旗在五色犼面前一晃,往百丈外,那片黑色建筑群遥遥一指。 淡金色一掠,五色犼蹿出七八丈远,十来个起落,已到那片气势雄伟的黑色建筑群前。 五色犼昂头发出声山崩海啸般咆哮,震得整个建筑群微微一颤。 “正义门当兴,你等还不赶快出来听令。” 半空中,突然传出岭南隐者的厉声大吼。 片刻过后。 黑色建筑群前红影涌动,浪潮样纷纷向这边涌过来。 岭南尊者的弟子,显然都已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他们过来后纷纷挡在岭南尊者面前,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正义凛然,决心赴死的样子。 竹青暗自佩服岭南尊者治理门派的能力,同时也在心里赞许他门下的弟子。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弟子还能有这样的表现,可以说是难得的很。 他又瞄眼岭南隐者,心里却生出股莫名的惶恐。 第144章 被算计 天上,云起云飞,越发阴沉。 山雨说不好马上就能落下。 场地上,此时已然聚结有七八十人,同样是鸦雀无声。 岭南隐者招手把竹青叫到身前,含笑说:“老夫想今天光复正义门,你有什么想法?” 竹青心头一怔,又是一阵恍惚。 光复正义门这么大的事,岭南隐者为什么不问岭南尊者,怎么会问起他这个算起来,在正义门就是个晚辈的人。 竹青忙躬身抱拳说:“全凭师尊作主。” 岭南隐者扭脸含笑对岭南尊者说:“师弟,你意下如何?” 岭南尊者起身冷哼一声,冷着比隆冬化雪天还冷的脸,走到他门下弟子的面前,双手往身后一背,昂首傲然而立。 “弟子宗政杰何在?” 岭南隐者再次放声大喊。 黑色建筑群前,白影妙曼一掠,片刻,宗政杰出现在众人面前。 “弟子见过师尊,师伯。” 宗政杰躬身抱拳,先对岭南尊者行礼,再对岭南隐者行礼。 岭南隐者:“公仪静何在?” 公仪静忙从地上起身,走过来对岭南隐者躬身行礼,又对岭南尊者躬身行礼,无言的在站到岭南尊者身边。 岭南隐者:“师弟,我的弟子都在这里,你的弟子都到了没有?” 岭南尊者指着地上死去多时,年轻樵夫装扮的弟子,冷冰冰地说:“他都在这里了,你说到没到齐?” 岭南隐者笑笑,知道他心里不服,也就没跟他计较。 他转身含笑,对十丈开外的明察司众人拱手说:“诸位朋友,想必都已调息完毕,今天重开正义门,诸位请起身,不妨都过来做个见证。” 明察司众人和痴禅小和尚,虽不清楚岭南隐者的真实身份,但见他俨然就是个主事人。况且总教习竹青对他恭敬有加,还称他为师尊。 众人心里虽有疑惑,还是纷纷起身,走到岭南隐者近前,纷纷抱拳说一番江湖场面上的话。 岭南隐者含笑拱手一一还礼,安排众人在边上站定。 他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一笑,转身对竹青说:“吉时已到,我们开始如何?” 竹青心里更是一阵诧异,不知岭南隐者为什么,总跟他说这些跟他毫无关系的事。 他笑着躬身说:“全凭师尊吩咐。” 岭南隐者手中三角小旗一晃,朗声说:“獬豸神刀出世,神兽五色犼现身,正义门当兴。挂旗!” 人群中蹿起一名壮汉,飞奔到场地中间杉木棒前,纵身一跃,到了杉木棒中段,脚一点棒身,人到了杉木棒顶端。 他手抓杉木棒梢,从怀中掏出一面三角大旗,手指在杉木棒上一划,把旗上的绳索往杉木棒凹陷处一挂,一扽,三角大旗立时在空中迎风招展。 壮汉手一撒,头下脚上,饿鹰扑兔样冲向地面,离地一丈左右,身子一团,一展,人稳稳落在地上。 竹青仰头见杉木棒上飘动的三角大旗,月白色旗面两边,有用红绸滚着的腥红火焰,中央是用翠绿色丝线,堆绣出“正义”两个大字,分明就是岭南隐者手中小旗的放大版。 岭南隐者看眼迎风招展的大旗,面色一正,拉竹青来到众弟子前,三丈距离的地方站定。 他把手里三角小旗往竹青手里一塞,躬身退到岭南尊者身边,一拽岭南尊者,自己先行抱拳,朗声高呼:“属下拜见掌门!” 岭南隐者的弟子见师父在躬身行礼,再也不敢有丝毫迟疑,赶紧纷纷跪倒,高呼:“属下拜见掌门!” 岭南隐者见岭南尊者还站着不动,伸手一拉他长袍,轻声叱道:“祖师遗命,你敢不遵!” 岭南尊者心神一凛,不自觉也抱拳躬身,但嘴里什么也没说。 他的弟子见师父躬身行礼,再看岭南隐者的弟子都恭敬地跪倒在地,相互一望,纷纷跪下,同样是没有说话。 岭南隐者见岭南尊者弟子跪下没高呼,眉头拧了拧,再次高声大呼:“属下拜见掌门!” “属下拜见掌门!” 岭南隐者弟子再次齐声山呼,喊声激荡苍穹。 岭南隐尊者弟子见状,再不敢迟疑,也跟着齐声高呼。 五色犼轻吼一声,乖巧地蹲坐到竹青身边,瞪着怪眼看着跪倒一片的众人。 竹青愣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突然跌入陷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里虽乱但没慌,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小瞧了这个岭南隐者。 竹青立马从场中情势上推断出,这一切都是岭南隐者早就谋划好的阴谋,自己是被岭南隐者彻彻底底的给算计了,落到了岭南隐者精心布下的陷阱中。 他见眼前跪着七八十人,貎视个个都比他年龄大,而且岭南尊者和岭南隐者也恭敬地站在边上,他要是不发话,怕是众人会就这样一直等着,等到他发话为止。 竹青心里明白,只要一开口,就坐实了他是正义门掌门的身份。 他在众人面前,就像一只本来自由自在的鸭子,突然被一只无情的手捉住,又被无情的扔进烤炉里,受着无边无形的煎熬。而且,还在众人或期盼或不屑的目光里,被烤得正在嗞嗞冒油。 竹青瞥见昊凡在不停的乱动着嘴唇,虽一时没读懂她的唇语,心里却是陡然一亮,瞬间有了主意。 他伸手抽出腰间锈刀一晃,在一摆左手上三角小旗,朗声说:“神刀出,神兽现,正义当兴。今天重开正义门,在下无德无能平白受诸位拥戴,暂且就先坐上正义门掌门之位。” 岭南隐者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不经意滑过一丝笑意,忙带头高呼:“掌门盛德,正义无限!” 跪着的众人齐声高呼:“掌门盛德,正义无限,掌门盛德,正义无限,掌门盛德,正义无限!” 竹青等呼声平息,朗声说:“正义门既立,门规不可废。” 岭南隐者再次带头大呼,众人跟着大呼:“谨遵掌门号令!” 竹青寒着脸再次朗声说:“欺师灭主者,不得入正义门;荒淫无道者,不得入正义门;欺弱凌强者,不得入正义门;作奸犯科者,不得入正义门。” “谨遵掌门号令!” 这种官样门规,众人只能再次高声山呼,也不敢不高声山呼。 竹青扭脸对站在远处边上的冯文卿一使眼色,见冯文卿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心里是一阵窃喜。 宗政杰此时铁青着脸,跪在地上,没有出声,冷汗已爬满他额头。 竹青突然厉声大喝:“杀兄者宗政杰即日逐出正义门,交给有司衙门发落。” “掌门圣明!” 岭南隐者高呼,众人高呼。 跪倒的人群中,陡地蹿起一条白影。 他身子凌空一展,人已在三丈开外。 第145章 杀人救人 岭南隐者见宗政杰逃走,心里暗自一喜。 他右手骤然一抬,刚想发出掌力,被边上岭南尊者伸手拦住。 岭南尊者低声说:“师兄何必赶尽杀绝。” 岭南隐者听岭南尊者叫他一声师兄,心里更是一喜,板着脸看岭南尊者一眼,只能无奈地放下手。 冯文卿身形一纵,人一掠,从跪着的正义门众人边上飘了过去。 厉冰燕等明察司众人,纷纷展动身形,跟着追了出去。 竹青把手中三角小旗对五色犼一挥,五色犼嗖地蹿出,跃过正义门众人头顶,再一蹿,已落在宗政杰前面。 宗政杰刚要再次展动身形,陡见五色犼利刃般前爪一举,挡住了他的去路。 冯文卿等明察司众人赶到,往起一围,封死宗政杰所有逃脱路径。 五色犼低吼一声,拖着光溜溜黑尾巴扭头坐到边上。 宗政杰并没慌张,双手环抱胸前,俊俏的脸上坦然自若,细长眼里漾起能淹死人的媚笑。 明察司众人心头各自都莫名的一荡,拂过阵异样的感觉。 厉冰燕等女人更是心跳加速如沐春风一般,虽不能说是如醉如痴,却也是神情恍惚。 昊凡陡然一悚,感到心底忽然涌起阵古怪的冲动,多疑的她立马判断出,宗政杰的眼神定是另有玄机。 她虽生性多疑喜欢饶舌,却是最恨阴险小人。 昊凡猛然发出声暴喝,运足刚聚结起来的内力,双拳带着刚烈风声,直愣愣捣出去。 彪悍的拳风没有任何变化,也没留任何后手,似乎料定这一击就能毙对手于拳下。 无敌神拳走的是刚猛路数,本就不以变化繁复的招式取胜,赢在速度和力量上。 昊凡此时是含怒出拳,声势自是非比寻常。 众人被昊凡大吼声一震,均从迷茫中惊醒,又见昊凡拳路威猛,每拳击出都虎虎生风,大家心里皆是赫然不已。 众人同时又都在想,昊凡说自己在明察司天牢里,截杀了齐眉童子,看来说的并非是虚言,她确实具备这个实力。 宗政杰在激荡的拳风中左晃右闪,左手一挥切向昊凡左拳,右手电闪叼向她左肘曲池穴。 昊凡左臂一沉,身子一侧,右拳捣向宗政杰面门,左拳挑捶他小腹气海。 宗政杰闪身,左手似爪锁拿她右肩胛,右手骈指戳向她左手的曲泽穴。 两人拳来掌往,战在一起。 宗政杰心思阴狠缜密,见师尊岭南尊者受制于三角令旗,定不能出手帮他,又见围住他的众人个个都不是庸手,心里暗自打定主意。 他手上接着昊凡的招式,眼中媚笑更盛,不停地用眼神碰撞昊凡的目光,希望能用媚术制住昊凡,作为他全身而退的资本。 捆蟒手掌法精妙阴柔,对付大开大阖无敌神拳,本来有一定优势,但高手间生死相搏最忌分心,宗政杰在不知不觉中犯了武学大忌。 昊凡目视前方,双拳如风激荡,专攻宗政杰头脸。 宗政杰心中暗喜,媚眼罩住昊凡双目,双手出招“披云见日”,去分她双拳。 他想的是只要分开昊凡双拳,或者昊凡主动撤走双拳,他的媚眼就能锁定昊凡双目,那时他胜算就会大增,全身而退的机会就更大。 一切正如宗政杰所料,他双手举起还没碰上昊凡手臂,昊凡双拳就主动左右一分。 宗政杰大喜过望,双手跟着一分去抓吴凡的手臂,此时眼中媚笑旺盛,简直能淹死一头大象,尤如匹练样罩向昊凡双目。 昊凡心里一阵冷笑,双眼忽然一闭,双臂一圈一沉,嘴里开声发力,拳出“力退千军”,直捣宗政杰门户大开的胸腹。 宗政杰见她双眼一闭,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对手没有作他的道。 他双手往回一收,力压捣向自己胸腹的双拳,借着拳风相撞力道,人纵身蹿起。 痴禅小和尚大脑袋一晃,抖手扔出黝黑的精钢钵,掷向空中宗政杰小腹。 冯文卿见宗政杰蹿起,眼中飘过丝冷酷的光。 他右手猛然一弹,四道无声劲气,连珠炮似奔袭宗政杰气海丹田。 宗政杰人在空中,见有黑影打向自己小腹,手一操,抓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手刚沾上精钢钵,就觉手上一空,跟着就听见四声,仿佛是弹丸击打上金属样东西,发出的连珠脆响, 众人好生诧异,怎么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 痴禅小和尚高颂佛号,人已经蹿出,左手一操,接住精钢钵,有骨无肉的右手连同肥大的白色袍袖,陡地拂向落地未稳的宗政杰胸口。 宗政杰见胸前白影一闪,人忙往后一倒,算是堪堪躲过痴禅小和尚鬼爪样的扫穴手。 痴禅小和尚鬼爪样右手陡地往回一缩,猛然间又奇迹般暴长出三寸多长,唰地点向宗政杰胸前。 宗政杰感到心中骤然一闷,胸腹间至少有五处大穴被痴禅小和尚点中。 他倒退着跌坐在地上,胸中气血壅堵,俊俏的白脸因恐怖变得十分狰狞。 “不可伤他性命!” 公仪静横刀一伸,拦住痴禅小和尚又要出招的左掌,高声大喊。 痴禅小和尚笑眼一眯,晃着大秃脑袋,单手立在胸前,轻颂佛号说:“施主,小僧是在救他。” 昊凡睨他一眼说:“小和尚还真是慈悲!” 痴禅小和尚低诵声佛号,转身离开。 斩妖除魔何尝不是救人! 丁四五耷拉眼皮一抬,向丁仆一望。 丁仆快步过去提起地上的宗政杰,快步来到竹青近前,把宗政杰轻轻放到地下。 宗政杰瘫倒在地上,眼睛求救地望着岭南尊者。 岭南隐者拽住刚想有所动作的岭南尊者,小声说:“师弟,正义门新立,以大局为重是上策。” 岭南尊者满脸愤怒,重重冷哼一声,对岭南隐者做出了回应。 竹青指着宗政杰对厉冰燕说:“厉协查,此人是明察司抓拿的要犯,暂且由你看管,不得出半点差错。” 厉冰燕正义凛然地抱拳,朗声说:“属下遵命。” 厉小卉见厉冰燕对她使眼色,忙上前把宗政杰扶起,领到一边。 竹青向明察司众人一挥手,众人知趣的远远退到边上。 竹青冷冷扫视一遍正义门的众人,故意在岭南尊者脸上停留一下,朗声说:“正义门下听令,宗政杰既被逐出正义门,他的事就跟正义门再无瓜葛,任何人不得妄动。” 岭南尊者心头微微一动,只能暂且隐忍。 第146章 暗生波澜 正义门众人高呼:“谨遵掌门号令。” 尤其是岭南尊者门下弟子,听见竹青说宗政杰的事跟他们无关,喊声更是高吭。 竹青手里三角小旗一摆,朗声说:“即刻起义刀门解散,一众人等纳入正义门听用。” 他瞄眼岭南尊者,心知他不会出声,又朗声说:“青……” 竹青猛然想起不对,此时说青风居实为不妥,忙改口大声说:“正剑门所有弟子听令,即刻起正剑门解散,所有门下弟子全部纳入正义门听用。” 岭南隐者忙抱拳高声说:“属下遵令。” 竹青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再次朗声说:“岭南隐者听令。” 岭南隐者心里暗自一喜,心想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上前在竹青面前站定,抱拳躬身,高声说:“属下听令。” 竹青眼中掠过一点奸滑的笑,大声说:“即日起,本门升任你为正义门刑堂长老,负责查察门中众人赏罚事宜。” 岭南隐者心里一凉,嘴里还是高声应答:“谨遵掌门号令!” 竹青快步上前扶住岭南隐者,轻声说:“您以后要多费心才是。” 岭南尊者见他俩如此亲密,满脸不屑地重重冷哼一声。 “岭南尊者听令!” 竹青手里小旗再展,再次朗声高喊。 岭南尊者一愕,不知竹青此时叫他是何意,心里虽是不情愿,站在原地还是微微躬身,算是答应了竹青的喊话。 竹青脸上奸滑一笑,慢慢走到岭南尊者面前,高声说:“即日起在下退出正义门,由岭南尊者接任正义门掌门。” 场中一片哗然,众人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竹青扫一眼岭南隐者,见他面色平静,心里就是一紧。 他暗想岭南隐者还真能沉得住气,这样城府阴沉的人,日后再遇上真的要万分小心。 岭南隐者见边上的岭南尊者一脸茫然,忙笑着上前一推他,大笑着抱拳说:“恭贺师弟!” 竹青见岭南尊者没有过来,又寒声大喊:“肃静!岭南尊者接令!” 岭南尊者陡地回过神来,忙走到竹青面前躬身抱拳说:“本尊在,本尊谨遵号令!” 竹青把三角小旗送到岭南尊者手上,退后两步抱拳高声说:“明察司竹青,参见正义门尊者掌门!” 岭南隐者听竹青报出自己明察司的身份,暗想这小子果然奸滑,就此把自己彻底从正义门中择出来,但他一时又想不出说辞留住竹青,只有在心里暗恨自己低估了竹青的狡诈。 “属下参见掌门!”岭南隐者赶紧抱拳,对岭南尊者高呼。 “拜见掌门,拜见掌门,拜见掌门!”正义门弟子高声山呼。 岭南尊者手拿三角令旗,冲竹青一抱拳,真诚地说:“本尊谢阁下垂爱。” 竹青扶住岭南尊者,对众人高声说:“正义门今天重生,望诸位齐心协力光大正义门。” 众人再次山呼:“谨记竹掌门教诲!” 竹青赶紧摆手笑着说:“在下既然已经退出正义门,众位还是称在下为竹青的好。”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随即又是一阵哗然。 岭南尊者一摆手中三角小旗,高声说:“正义门下,肃静。” 场中立时安静下来。 岭南尊者:“竹,竹少侠既然去意已决,众位不可再议。” “弟子公仪静目无师尊掌门,罪不容诛,请师尊掌门责罚。” 公仪静在岭南尊者面前跪倒,满脸愧疚地说。 岭南尊者未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竹青心中陡然一惊,这时才想起刚才只顾着自己急于脱身,竟然忘记安排好公仪静的退路。 他腆着脸上前对岭南尊者抱拳说:“尊者掌门,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尊者掌门赏脸答应。” 岭南尊者心知竹青定是来为公仪静说情,心里暗赞他人虽小,江湖经验却是老道。 竹青刚才没有当众开释公仪静,算是替岭南尊者保住了脸面。现在转脸来求他又给足他脸面,岭南尊者心里想不佩服竹青都不行。 岭南尊者故作惊讶地说:“竹少侠有事尽管吩咐就是,还说什么请字。” 竹青指着伏在地上的公仪静,含笑说:“在下请尊者掌门给在下一个薄面,宽宥过公仪姑娘。” “掌门,公仪静本无什么过错,请掌门宽恕她才是。”岭南隐者不失时机的上前抱拳说。 岭南尊者故作沉吟,片刻,含笑抱拳对竹青说:“竹少侠既然开口,本尊岂有不答应之理。” 竹青忙开心地抱拳说:“谢尊者掌门成全。” 岭南尊者板起脸对公仪静说:“静儿,还不快谢过竹少侠大恩。” 公仪静忙起身对竹青抱拳说:“谢总教习为属下请求。” 竹青摆手说:“尊者掌门宅心仁厚,是在下在此多饶舌。” 岭南尊者哈哈大笑,一指远处那片黑色建筑群,抱拳说:“竹少侠,本尊陪你去里面说话如何?” 竹青忙抱拳说:“在下有公事在身,不能在此久留。” 岭南尊者笑着点头说:“竹少侠,改日一定要来本尊这里小住几日,本尊陪你在周边转转。” “一定,一定。”竹青嘴里答应着岭南尊者的话,转身又对岭南隐者抱拳说:“师尊,我公事在身,改日再来听师尊教诲。” 岭南隐者忙笑着说:“少侠说哪里话,老夫实不敢当。” 竹青再抱拳对场中众人大声笑着说:“众位,在下告辞,告辞。” 岭南尊者忙躬身抱拳,高声说:“恭送竹少侠!” “恭送竹少侠,恭送竹少侠,恭送竹少侠!” 丁仆押着宗政杰走在前面,竹青领着明察司众人跟在后面,他们走出有十多丈远,身后还有恭送的高呼声传来。 这个季节的岭南,天黑的再晚,现在也已经擦黑。 一只黑羽毛红眼睛的鸽子,在薄暮的天空一阵盘旋,扑楞楞落在一处小院的屋脊上,片刻,再一展翅,直接飞进了鸽舍。 一只似乎等待很久的手伸过来,轻快的捉住它,从它脚环处抽出一圈纸,转手把鸽舍门关上。 远处,树木遮盖下有几间上房。 神羊派正新堂堂主迟先手在房门口,心神不宁的在来回踱步。 他三十多岁,黑黑的脸膛,生两条狮子眉,一双豹子眼,鼻梁稍稍有点塌,嘴生的却是不小。总体看,人长得不算出众倒是精神。 迟先手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停下脚步,脸上有了笑意。 “堂主,消息到了。” 迟先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小纸圈,转身进入屋内。 他这一进屋,又要生出许多波澜。 第147章 杀机暗涌 青乌佛坐在宽敞不甚明亮的屋里。 他低眉在盘着手上佛珠,听见脚步声,轻声问:“迟堂主,情形如何?” 迟先手躬身说:“那边没有得手。” 青乌佛用轻哦一声,回答了他的话。 “看来法师又要多出件事。”迟先手在青乌佛边上坐下,狮子眉微微一抖,笑着说。 青乌佛又哦了声说:“迟堂主要老纳做什么,尽管吩咐老衲。” 迟先手知道青乌佛不想多事,再说青乌佛现在是总护法,他只是一个堂主,他怎么当得起青乌佛说的吩咐。 他恭敬地轻声说:“在下怎敢烦劳法师,全是掌门的意思。” 青乌佛:“迟堂主不必客气,有事尽管直说。” 迟先手狮子眉一挑,小声说:“杀岭南王二公子宗政杰。” 青乌佛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迟先手:“这几日他要回番禺城,伍掌门已经谋划好一切。” 青乌佛:“那小子也一并回来?” 迟先手:“伍掌门的安排不会有错。” 青乌佛:“这样最好,省去老纳许多事。” 迟先手笑笑,殷勤地说:“酒菜已经安排好,在下陪法师喝几碗如何?” 青乌佛起身一笑 合十说:“有劳迟堂主。” 夜深人静。 暗淡的篝火,时不时有火舌蹿动。 冯文卿躺在地上闲着眼,竖耳仔细听着周边动静。 片刻。他睁开睡眼,慢慢起身,蹑手蹑脚走向篝火另一边。 宗政杰坐在树段上,眼睛似睁非睁看着漆黑远处。 黑色胡笳斜靠着红衣,映着不时跳动的篝火,发着幽暗的蓝光。 厉冰燕坐在离宗政杰一丈的边上,双目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厉小卉坐在宗政杰身后一丈远的地方,怀里抱着红缨亮银枪,嘴里发出低轻的鼾声,想是睡得很深很熟。 宗政杰见篝火边有黑影晃动,警觉地睁大眼,准备随时发声喊人。 “没嘴小爷,半夜不睡觉瞎转悠什么?” 冯文卿耳边陡地响起竹青的声音。 他心里一悚,扭头见四周漆黑一片,并没见到竹青的人影。 冯文卿心中暗想,才几日不见竹青,难道他的内力已经达到“隔空传音”的境界? 他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细想。 冯文卿转身快步走到黑暗处,跟着传出水打地上枯叶声。 片刻,冯文卿又蹑手蹑脚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钟离微微睁开眼,瞟边上冯文卿一眼,复又闭上眼。 厉冰燕正了正身子,瞄一眼宗政杰,拿起胡笳放倒在腿上,手却没有离开胡笳。 阳光普照,天气出奇的好。 昊凡扭头看眼身后暗绿色密林,叹气说:“总算走出了这鬼地方。” 钟离在她身后猛地大喊一声,吓得她啊地大叫着跑出一丈多远。 众人全都哈哈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公仪静走到竹青面前,嘴唇动了动,愣是没说出话。 竹青见公仪静窘迫的样子,知道她有话想说,忙笑问:“公仪堂主,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他不经意的一声公仪堂主,彻底解开了公仪静的心结,也为她后面跟竹青相处,扫除了心里障碍。 公仪静忙抱拳说:“禀总教习,现在出了林子有两条路可以回番禺城。一条是走八里坡,一条是走响水沟,请总教习示下。” 竹青笑着问:“哪条路好走?” 公仪静沉吟半会说:“响水沟路近,但比较荒芜。八里坡虽远点,比较好走。” 竹青:“哪条道明天能回到番禺城?” 公仪静:“走哪条路明天都到不了番禺城。” 竹青又笑着问:“近道也不行?” 公仪静:“总教习想早点回到番禺城,属下认为还是走八里坡好。” 竹青奸滑地笑着问:“为什么不走响水沟这条近道?” 公仪静:“响水沟虽近几十里,但它是两山夹一沟,道路崎岖难行。八里坡路比较平坦,坡上还有一家老店,可以在哪里打尖歇脚,运气好的话还能雇上脚力。再往前还有个叫忘忧坪的地方,也可以打尖歇脚,这样走人不会太累。” “我想走八里坡。”昊凡抢着说。 “我也想走八里坡,那家老店的酒不错。”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说。 “你喝过那老店的酒?”竹青含笑看着丁四五问。 丁四五摇着说:“没喝过。” 竹青:“没喝过你起什么讧?” 丁四五笑着说:“我跟厉协查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当时急着赶路并没停下,马跑过他家门前时我闻到了酒香,凭我的经验判断,他家的酒一定不会差。” 竹青转脸问公仪静:“我们来的时候,走的是响水沟?” 公仪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当时心里急,没想着走八里坡。” 竹青笑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想起来时走响水沟的情景,那路是实在难走,而且还荒无人烟。虽说每人都有武功,走的也是十分艰难。现在多了个穴道被制的宗政杰,要走响水沟怕是更难,估计会走的更慢。 走八里坡应该不错,至少还有家卖酒的老店。 丁四五是个酒鬼,他说哪家酒不错,估计哪家的酒不会差。 众人连日辛劳不堪,正好在那里歇歇脚。再说,回到番禺城还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大家也不宜太疲劳。 “那家老店开了多长时间?”竹青突然问公仪静。 “老店自然是开了很久,不然怎么叫老店?”丁四五笑着说。 公仪静摇头说:“开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两三年时间。” 竹青惊疑地瞪起眼睛问:“两三年也能叫老店?” 公仪静笑着说:“他家店的名字叫老店。” 竹青哑然而笑,心想自己心思全盯在丁四五说的酒上,连公仪静的话都没听清。 公仪静:“在八里坡能开两三年的酒肆,确实可以称为老店。” 丁四五笑着问:“为什么?” 他久闯江湖,心里完全不能接受公仪静这种说法。 众人心里也都有这样疑问,只是没有问。 哪个敢称老店的酒店,不至少要开十年以上。 “丁捕头,你来的时候过了这家老店,可曾看见有别家酒肆?”公仪静没有回答丁四五的问话,反而反问他。 丁四五想都没想,摇头说:“没有。那又怎样?” 公仪静含笑说:“再有三四个时辰,你自然就会知道。” 丁四五:“哪要这么长时间,来的时候我和厉协查几个人,也就走了有一个时辰上下。” “来的时候我们都骑着马呢!”厉小卉忍不住说。 丁四五一凝神,继而一笑。 “我看还是走响水沟的好。” 厉冰燕突然冷冰冰地说。 竹青心里一动,不知她怎么会反对走八里坡。 第148章 规矩酒肆 众人听厉冰燕说要走响水沟,心里都是一怔,自然也都是不痛快。 竹青看眼众人不开心地脸色,走到厉冰燕近前,奸滑地笑着轻声问:“厉协查是这样想的?” 厉冰燕板着脸说:“公仪堂主都说了响水沟要近几十里,路再难走还能难到哪里去,我们必定可以少走几十里的路。” 竹青一沉吟,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公仪静忽然大声说:“厉协查说的对,我们就走响水沟。” 昊凡脸一寒,嘟噜起嘴,看着丁四五希望他能出声反对。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笑笑,没有说话。 公仪静看众人一眼,率先往左而去。 “等等。”竹青忽然说。 众人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说什么。 竹青又对厉冰燕笑着轻声说:“厉协查,我看还是走八里坡,你看怎么样?” 厉冰燕见他用商量的口吻问她,心头不由一动。 她其实也并不是一定要走响水沟,只是想在众人面前找找存在感。 竹青既然都跟她商量了,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总教习的面子她也不能不给。 况且在义刀门,不管是在什么样情况下,竹青总算是救过她的命。 竹青见厉冰燕沉默不语,又轻声说:“那就走响水沟。” 厉冰燕听竹青赞同她的话,心头又一震,忙展颜笑着说:“听总教习的,我们走八里坡。” 竹青欢笑着转过脸,大声说:“厉协查同意我们走八里坡。” 厉冰燕听他这样给自己面子,心里不由得一动,脸上泛起点得意。 昊凡听说走八里坡,开心一笑,笑得灿烂如花。 竹青扭脸对刚走出林子的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指着右边道大喊:“都快点。” 痴禅小和尚高颂佛号,率先快步走了过来。 日头偏西。 公仪静领着众人来到一处店门口。 老店。 除了门楣上招牌看着有点老外,其它的一切都是簇新,仿佛是昨天才开张一般。 竹木搭建的厅堂,窗户高推,更显得宽阔明亮。 伙计肩上搭条白色粗麻巾,脸上洋溢着职业性的笑,躬身招呼公仪静等一众人进店。 昊凡经过伙计身边时皱了皱眉头,闪身快步走进店里。 店里,迎门墙边,堆放着十多个坛酒。 一边柜台上,放着香气四溢的油鸡、熏肉。 油亮的松木桌凳,被擦得能照见人影。 柜台下,突然冒出个脑袋,白净的脸上长着副山羊胡须。 这人左手里拿着毛笔,右手拿着一个账本,不用问他一定是这个老店的掌柜。 掌柜的见有人进店,忙堆出满脸笑容,冲众人点头哈腰地媚笑,一看就是个本分的生意人。 他见众人在店堂角落里坐定,又把头缩到柜台下,仿佛又在接着找什么东西。 伙计的手细长干燥,指甲里藏着满满油灰,被手里的白麻布一衬,显得特别扎眼。 他边擦着油亮的桌子,边偷眼瞄着众人先后坐下。 众人分坐三桌,呈三角形,穿象牙白长衣的宗政杰,坐在大堂西北角上,刚好是最不容易受到人打扰的位置, 伙计擦着亮闪闪的桌面,笑着问:“诸位客官,都想用点什么?” 竹青一指里面厉冰燕、厉小卉和宗政杰那桌说:“先问他们吃点什么?”又指着边上公仪静、钟离、昊凡和痴禅小和尚那桌说:“再问问他们吃点什么?我们这桌过会再说。” 伙计欢笑着跑开,去问厉冰燕和公仪静那两桌人。 竹青指着他对面凳子,对站在丁四五身后,面向柜台方向的丁仆说:“你也坐下一起吃。” 丁仆忙拱手说:“谢大爷抬爱,小的这样好给大爷和我家公子斟酒。” 竹青见他突然称自己为大爷,暗想丁仆也是个老江湖。 他碰碰丁四五,希望丁四五发话让丁仆坐下。 也难怪竹青要这样,三个十几二十多岁的轻年人坐着,边上站个相貌并不难看的中年,还为他们斟酒,确实是不太好看。 丁四五摆手说:“随他去,我叫他也不会坐。” 竹青笑笑,不再说话。 冯文卿坐在边上更是没说话。 伙计跑过来笑着说:“客官,那两桌都点好吃食,客官这桌怎么安排?” 竹青冲丁四五笑笑,用手碰碰冯文卿,示意他俩说话。 丁四五耷拉着眼说:“店里有什么下酒菜?” 伙计笑着说:“客官今天来的巧,大师傅刚淋好的油鸡还冒着热气,这时候吃刚刚好,还有刚出锅的熏肉,那叫一个香。” 丁四五一笑说:“还有什么下酒菜?” 伙计一愣,似乎没想到丁四五还要下酒菜,忙又笑着说:“客官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后面预备。” 竹青摆手说:“现准备也来不及,就这样吧。” 伙计尴尬一笑,点头殷勤地说:“客官要不要喝点酒?” “来一点吧!” 丁四五说话间,竖起三个手指头。 伙计开心地试探问:“来三碗?” 丁四五:“三坛。” “客官说是三坛?”伙计仿佛自己听错,疑惑地再问。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望着伙计问:“不卖?” 伙计忙陪笑脸说:“客官玩笑,小的怎敢不让客官喝酒。” “那还不快把酒拿来!”丁仆用有点不耐烦的语气,呵斥着伙计。 伙计为难的说:“小店的酒都是陈年老酒,劲大,客官是不……” “你哪来这许多废话,快去拿酒。”丁仆对伙计再次大声喝斥着。 伙计赶紧赔起笑脸,点头哈腰,转身离开,不一会抱来三坛酒。 丁仆挥手让他离开,笑着揭开封盖,给竹青等人斟酒。 伙计穿花蝶般往来几趟,给每桌端上油鸡、熏肉和大饼。 竹青叫住伙计,笑着问:“小哥,店里有鱼没有?” 伙计微微一愣,忙又笑着问:“客官想吃鲜鱼?” 竹青:“天气太热,烦小哥煮几碗鱼汤来,给我们压压火。” 伙计点头说:“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给客官准备,马上就给客官端上来。” 竹青笑着拽住转身要走的伙计,又问:“小哥,这里离番禺城还有多远?” 伙计欢笑着说:“客官要去番禺城路有点远,怕是今天怎么也到不了,再说走夜路也不安全。” 丁四五有点厌烦地说:“问你有多远,没问你安不安全。” 伙计似乎没听出丁四五烦躁的语气,依旧笑着说:“这里离番禺城总要有个二百来里地,不过白天路倒是好走。” 竹青笑笑,冲伙计挥挥手。 伙计笑着哈腰点头说:“客官慢用,小的随叫随到。” 冯文卿望着伙计离去背影,忽然笑着说。“这样排场的酒肆,能在这荒山野岭开两三年,真是不容易。” 丁四五放下刚端起的酒碗,耷拉着眼皮说:“不会有事,你看伙计那啰嗦样,应该是个规矩酒肆。” 第149章 弯刀陡现 竹青抬头见众人都没动筷子,似乎是在等他。 他端起酒碗大声说:“来来来,我们喝酒,多少天嘴唇都没沾过酒碗,心里真是馋的慌。” 众人不由得开怀大笑,酒肆宽阔的厅堂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厉冰燕和公仪静见竹青他们在喝酒,不由得都放慢吃饭的速度,想是等着一起吃完好一起走。 竹青见众人都放慢吃饭速度,忙催促冯文卿和丁四五快点喝酒。 酒喝的再快,终究没有吃饭快。饭吃的再慢,也慢不过喝酒。 刚过去不大功夫。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一瞟,见厉冰燕和公仪静等人都已吃完大饼,桌上的油鸡和熏肉也不见踪影。 只有钟离皱着眉头,手上拿着的大饼一口没吃,似乎这大饼并不对她的胃口。 丁四五再一瞄宗政杰,见他在端坐着,碰都没碰面前的大饼。 他在心里暗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端着岭南王府二公子的身份。 丁四五喝完碗中酒,对丁仆说:“去看看鱼汤怎么还没上来?” 竹青伸手拦住丁仆说:“不急,估计一会就上来,你也吃点东西。” 丁仆拱手笑着说:“谢大爷挂爱,走的时候小的拿点吃食,在路上吃就行。” 伙计听见说话声,从柜台下面慢慢探出头,见众人全都端坐在桌边,又慌忙把头缩回柜台下,根本就没搭理客人说鱼汤这回事。 丁仆眼尖,指着伙计大声说:“鲜鱼汤怎么还没上来?” 伙计无奈又伸出头,陪笑说:“快了,快了,马上就上来。” 丁仆不开心摇着头,轻哼一声。 冯文卿看着柜台方向说:“那个掌柜的人去了哪里?” 竹青晃着手里酒坛说:“你管他干什么去了,酒还有不多,喝完赶紧走就是。” 伙计从柜台下面站起身,笑着问:“诸位客官,酒喝的差不多了?” 竹青冲他奸滑一笑,晃着手上酒坛说:“每人至多还有一碗。” 伙计突然开心地哈哈一笑,得意说“酒喝完就好,想走怕是不那么容易!” 众人皆一惊,不知伙计怎么敢如此放肆的说话。 竹青笑着问:“小哥怕我们不给银子?” “他怕是想要我们的命。”冯文卿突然冷冷地说。 伙计走出柜台,拍着掌说:“还是这位客官看得通透。” “可惜迟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他又摇头说。 众人闻言心里大惊,但脸色都很平淡,全都坐着没动,好像伙计的话不是对他们说的一般。 个个自诩都是老江湖的人,还是错投了黑店。 竹青手放在桌上,扫一眼众人,见大家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心里踏实不少。 他脸上奸滑一笑,望着笑容满面走过来的伙计说:“小哥,你只要不要我们的性命,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跟我说,我绝对满足你小哥的所有要求。” 伙计根本没理睬竹青,而是看眼他们桌上,几乎没吃的油鸡和熏肉,扎巴着嘴说:“这么好的东西你们都没吃?” 竹青笑着问:“小哥,你是个新伙计吧?” 伙计一愣,转而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竹青笑着说:“老做伙计的都知道,真正的酒鬼喝酒不吃菜,你不知道当然就是个新伙计。” 伙计开心一笑,又摇头连声说。“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我们几个没上你的套?”冯文卿难得笑着说。 伙计忽然冷下脸说:“可惜你们都喝了酒。” 丁四五耷拉着眼一指丁仆说:“他什么都没吃,也什么都没喝。” 伙计上下打量丁仆一眼,嬉笑着说:“他吃不吃喝不喝无所谓。” 丁仆眼一瞪就要上前,被竹青伸手拦住。 “你那两下庄稼把式也想动手?”伙计望着丁仆不屑地说。 竹青再次拦住涨红脸的丁仆,笑着说:“小哥,你到底想怎样,给句痛快话。我们有的是银子,身上的银子都给你都行。” 伙计不置可否地笑笑。 竹青摇头说:“我看你也做不了主,不如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跟他谈谈价钱。” 伙计叹气说:“我看你左右一个小哥,叫得我心里舒坦,这样吧,我做主给你个优惠价。” 竹青忙拱手笑着说:“谢小哥!” 伙计:“你先别谢,我说出来怕吓着你。” 丁四五指着竹青说:“你胆大的很,你就算说要他的命,他都不会眨眼睛。” 伙计用惊奇的语气问:“真这么胆大?” 竹青忙摆手说:“小哥别听他胡说,我这人舍财不舍命,是个最怕死的人。” 伙计:“你这话倒是句实话,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不过今天这事比较难办。” 竹青:“小哥,这有什么难办的,世上还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 伙计叹气说:“问题就在这里,我本来给你开的优惠价是想问你,是想要死的好看点,还是死的难看点,没想到你想拿银子来换命,给我出这么个难题。” 竹青:“人都死了,哪个还问好看不好看。” 伙计摇头说:“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死的好看点就是给你当胸来一刀,这样也好早投胎托生。” 他手掌忽然成刀状,猛地一挥说:“要是这样被砍下脑袋,阎王哪里是不收的,还投什么胎托什么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竹青猛然打个寒噤,拱手苦着脸说:“小哥,小哥,你千万千万给我想想办法,我真的是不想死。” 他一指厅堂中众人又说:“小哥,小哥,我跟你说,你只要放过我,他们的事我一概不管。” 伙计突然笑着说:“你自己一屁股屎都还没擦干净,还有闲心想着管别人的事?” “小哥你怎么骂人!” 竹青突然寒着脸,正色地说。 伙计一怔,随即又笑着说:“你都是个快死的人,还计较这个干什么?” 竹青奸滑地笑着摆手说:“小哥说的不对,我不是还没死吗?再说爆粗口也不是君子所为,你说对不对?” 伙计心里陡然咯噔一下,吃惊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竹青:“君子可动手杀人,但不能张嘴骂人,要懂得积口德。”他做个割东西的手势说:“不然到了阎王那里是要被割舌头的。” 伙计哂然笑着说:“你也知道这些?” “他懂的比你想的要多很多。” 丁四五放下喝干的酒碗,耷拉着眼说。 伙计诧异地看着丁四五,惊奇地说:“这酒你还敢喝?” 丁四五努力抬起眼皮,瞄着伙计说:“这酒真的不错,可算得上是好酒,只要有好酒喝,你就算现在要杀我,我也得把酒喝好才能同意你。” “我家少爷见到好酒,连命都可以不要。” 丁仆自豪的说,仿佛忘记眼前的伙计是想要杀他们的人。 伙计笑着说:“那我就先成全你。” 他手往身后一摸,手里陡地已多出柄弯刀。 刀光闪亮,刀锋冷冽。 第150章 废话太多 “等等,你这人性子怎么这么急。” 丁四五眼皮微抬起一道细缝,用针尖样目光瞟眼弯刀,叹气说:“刀是好刀,可惜你现在还不能杀我。” 伙计晃着手里弯刀,望着丁四五说:“为什么?” 丁四五:“我酒还没喝尽兴,你现在杀我,我会死不瞑目,说不好就会化成厉鬼来找你麻烦。” “要怎样杀你,你才不会来找我麻烦?”伙计饶有兴趣地问。 丁四五:“你再拿一坛酒来,我再喝一坛酒就死而无憾了。” 伙计满脸心痛的表情说:“我的酒好贵,不能再给你喝了,再说你喝的再多也是白瞎,也终究是一死。我求你给我省点酒,我好招呼后面的客人。” “小哥还想着后面的生意?”竹青笑着问。 伙计正色地说:“生意人总想着多赚点银子,怎么可能就做你们这一票就收手。” 竹青摇头说:“收不收手怕是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不算?”伙计疑惑说:“那谁说了算?” 竹青:“自然是你掌柜的说得算。” 伙计哈哈大笑说:“掌柜的也得听我的!” 竹青摇头说:“此一时彼一时,不过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点自信。” 伙计用弯刀指着竹青说:“你说话就是让人心里舒坦。”接着又摇头叹气说:“可惜还是要死在这里。” 竹青:“你误会我说的话了!我是说这里不是苏沐山寨,沐老实不会再听你的话。” 伙计猛然怔在那里,吃惊地看着竹青,眼睛里的神色比大白天看见鬼怪还恐怖。 他怎么也想不出,竹青是怎么把他身份窥破的。 “少捕头……,错了,错了,应该叫总教习。总教习就是总教习,什么事都是瞒不住你。” 沐老实乔装的老店掌柜,说着话从柜台下直起身,笑着走过来,对竹青抱一抱拳。 “吆,冯捕头也在。”沐老实笑着又向冯文卿抱了抱拳,算是敬了礼数。 竹青奸滑一笑,指着沐老实下巴上山羊胡子,用真诚的语气说:“你粘着它真的不好看。” 沐老实一笑,伸手扽掉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手又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 他身子微微一动,手里已多出一柄寒芒四射的苗刀。 沐老实就这么随便一站,浑身上下再没不留一丝破绽,人也比刚才显得精神不少,看着也顺眼不少。 “真是难为苏少寨主,屈尊侍候我们这么久”竹青又笑着看着伙计说。 苏莨乔装的伙计心里一跳,尴尬一笑。 竹青指着自己胸口说:“你们杀了这家店的主人,屈尊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我?” 沐老实含笑说:“是也不是。” 竹青一指厉冰燕边上的宗政杰说:“是为了他对不对?” 沐老实:“总教习英明!” 竹青叹气说:“我们都是熟人,我不说假话,你要什么都行,他恕我不能给你。” 沐老实摇头说:“总教习有句话说的好,此一时彼一时,你认为现在你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竹青:“我没跟你讨价还价,我说的是实话。” 沐老实叹气说:“说实话会害死人,总教习你不懂吗?” “别跟他废话,你去杀人,我来杀他。”苏茛一拍沐老实肩头,弯刀向宗政杰方向一指,又指着竹青恨声说。 “苏少寨主总是这么自信,这点我是真的很欣赏。”竹青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说。 沐老实不由得往后退两步,无意中撞上身后的苏茛。 苏茛没好气地说:“你怕什么怕,他们早就中了我下的毒,现在不过是在强撑着吓唬人。” 竹青玩皮地笑着说:“你已经看出我是在强撑着呐?” 苏莨心头一阵疑惑。 按他下毒的分量来说,这些人早就都应该跌倒,至少也应该是趴在桌上不动才对。现在看他们个个面色虽在凝重,却还能稳如泰山样坐着,真是让他看不懂也猜不透。 沐老实摇头叹气,咬着牙说:“我们跟总教习既是熟人,在这里又碰上,总的来说是有缘。总教习,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们一行人尽管走,把那个二公子留下,我就当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不同意!”苏莨几乎是用吼叫,说出这几个字。 沐老实一愣,呆望着苏莨。 他知道苏莨心里还记恨竹青在苏沐山寨,搅黄苏莨计谋的事。还有就是沐叶跟苏莨之间,本来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现在叶沐彻底把芳心移到竹青身上,这种夺妻之恨,放在谁身上都难免过不去。 沐老实刚才说的也不是真心话,他那样说是想先稳住竹青等人,看看他们毒中的到底有多深,还有没有动手的能力。 在苏沐山寨沐老实见过竹青,冯文卿和痴禅小和尚的武功,他可没有苏莨那么自信。他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绝不会冒然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杀手可以自信,决不能冲动。 杀手冲动是件要命事,很可能是他要不了别人的命,自己的命倒是还会被别人要去。 “我也不同意。”竹青轻快地说。 沐老实心头又是一震,没料到他这般委曲求全,竹青也会不接受。 他同时也得出结论,竹青等人似乎没有像苏莨说的那样,是在强撑着吓唬人。 沐老实转念一想事情似乎也不对,苏莨下毒是他亲眼所见,分量下的确实不算少,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也一时捉摸不透。 竹青笑着说:“就凭你们两个人这一说,我们这么多人就乖乖的走了,我们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苏莨笑着说:“我就爱听你说话,句句都说在理上,真的是叫人不服都不行。” 竹青脸面稍稍一变,勉强笑笑。 苏莨见竹青神色异常,心中狂喜,又笑着说:“我想多说一句,少捕头你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就你们这两块料,还不配让我起身。”竹青冷冷地说。 “我就佩服少捕头这份豪气!”苏莨说着话,连拍几下手掌。 厅堂外,顿时哗啦啦涌进有十个壮汉,个个手里都拿着弩箭。 他们目光冷峻,弩箭平架在手臂上。 箭头闪着幽蓝的光,齐齐对准竹青一众人等。 竹青看见箭头幽蓝,心就是一沉。 现在形势对竹青这边相当不利,况且,竹青还不知道其余的人到底中毒有多深? 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狂傲,更不该跟苏莨说这么多废话,正是他废话说的太多,才造成眼前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第151章 不该死的人 沐老实见苏莨叫出苏沐山寨的人,心里自然是又踏实不少,取胜的底气更是成倍大增。 他冲着竹青又叹气说:“我不懂总教习,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们用强,这下够排场了吧!” 竹青也叹气说:“我这人最怕费事,现在都到齐了多好。” 苏莨咬牙切齿地说:“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狂傲,能挡得住连珠弩齐发。” 他说着话突然手一挥,身形往后一掠,根本就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知会沐老实。 沐老实跟苏莨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对苏莨的心思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听苏莨说话的语气就猜到,苏莨要对竹青这些人突然发难,因此他后退的速度一点不比苏莨慢。 他们两人后退的身法够快,可以说是配合默契。 沐老实和苏莨做梦也没想到是,他俩快有人比他俩还快,好像早就准备好,就等这一刻到来一样。 丁仆见苏莨肩头微动,知道他要动手,陡地双目圆睁,纵身跃起,空中张开手臂,大鸟样直愣愣扑向那群持弩箭的壮汉。 持箭弩的壮汉见苏莨一挥手,都知道这是射杀命令,但他们都在等苏莨后退让出空间,才好扣动机簧发射弩箭。 他们见苏莨陡然后退让出空间,刚想扣动弩箭机簧,猛然见一团巨大的黑影直楞楞扑过来,心里根本没有一点准备,不由得都一乱,一时尽然忘记扣动弓弩机簧,射出带毒的箭矢。 桌翻凳倒,厅堂里立时乱响成一片。 丁仆不要命的一扑,至少被他扑倒四五个持箭弩的壮汉。 竹青手猛然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凌空张口喷出一蓬酒雨,射向在慌乱中闪让的持弩箭壮汉们头脸。 五六个还站着的持弩箭壮汉,脸上顿时血淋淋一片模糊。 他们倒下前触发到弩箭机簧,幽蓝的箭矢,呼啸着射向厅堂屋顶。 钟离脚踏七星回旋步,丽影一晃,扇影翻飞。 厅堂里,又响起一片惨呼。 丁四五身子一矮,一蹿,人已到沐老实近前,索风剑一展,一彪血飞起有五尺多高。 沐老实的头虽已飞起,身子兀自还向后退,撞翻桌凳,倒在地上。 他左手里的苗刀,闪着不甘的冷焰。 冯文卿直刀脱手而出,回龙镖样飞去,锋光涌动扫向苏莨。 苏莨被突然间的变故,惊得瞪起恐怖的眼睛,慌忙用手中弯刀一磕空中直刀,人又退出去一丈多远。 竹青脚一点亮闪闪的桌面,锈刀凌空一挥,一线冷冽白光飙起,直奔身形后飘的苏莨而去。 苏莨瞳孔中白光一显,脖颈处一凉,颈项间飘飞出一片红色。 他人摔倒在地上,手里攥着闪着寒芒的弯刀,点点腥红血雨落在不甘心的弯刀上。 丁四五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手里索风剑还在不住颤动。 地上壮汉挣扎着推开压住他们的丁仆,起身弓弩还未端平,就觉眼前人影一花,香风扑鼻,跟着就一个个全都跌倒。 他们脖子上全都多出一条血痕,片刻,血突然从血痕处喷薄而出,腥红如雨般飞起,又不甘的落到地上。 钟离身子一掠,蹿到冯文卿身边,伸手扶住后仰的他。 竹青大喊:“他暂时不会有事,快找解药救人。” 钟离虽是满脸不高兴,还是放下冯文卿,快步奔向苏莨的尸身。 竹青抱起身体僵直的丁仆放到桌上,见他依然圆睁着眼睛,面色黝黑,胸口和肩膀的伤口淌着黑血,还有一股腥臭味。 他鼻子一酸,眼中有了泪意,伸手抹下丁仆的眼皮。 钟离皱着眉头,在苏莨怀里翻出一包东西,跑过来说:“找到了。” 竹青急切地说:“快去找点清水化开。” 钟离转身奔向酒肆的后面。 竹青大喊:“你们都到窗口吐出刚才吃的东西。” 众人闻听,全都勉强起身走到窗口,开始不停在呕吐。 竹青把冯文卿扶到窗口,手往他胃部一推,一股酒水从他嘴里吐出。 他拍着冯文卿说:“你先吐,我去看看丁四五。” 竹青不等冯文卿有所表示,已经跑过去抱起丁四五,又快步跑到窗口把他往窗口一按,手在他胃部一推,酒水从丁四五嘴里喷出。 众人的呕吐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店堂里。 竹青眼睛一扫店堂,没看见宗政杰人影,浑身陡然一激灵,人跟着蹿出窗外。 钟离端着盆水进来,见竹青穿窗而去,心里一惊,忙把盆往柜台上一放,四下一望,见众人全趴在窗口呕吐,独没发现宗政杰踪影。 她突然明白竹青穿窗出去,定是去找宗政杰。 钟离快步奔到两面窗口一望,见北面窗外有个白色身影,在往酒肆后面跑去。 她扭脸大声说:“解药在柜台上,你们自己喝。” 未话说完,人已从窗口蹿出。 宗政杰喘着粗气,平时一纵三丈多远,此刻快步急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多远,还累得气短胸闷满头是汗。 他勉强奔到一棵树前,靠在树上仰脸大口喘着粗气。心里恨极竹青和痴禅小和尚,不知他俩用了什么手法点了他穴道,任他怎么运功冲关,就是攻不开破被制的穴道。 宗政杰心里又一喜,还好腿上的穴道没有被他们制住,不然真的只有等死的份。 真是苍天有眼,让自己能逃脱他们的控制。 宗政杰感到气喘得顺溜不少,不敢在停留在这要命的地方,身子一挺站直,头一低,身子又无力的靠回到树上。 钟离看着满脸无奈的宗政杰,风情万种的一笑,从背后拿出团扇,开始悠闲的轻轻摇着。 “怎么不跑了?”钟离笑着问。 宗政杰站直身子,嘴角向上一翘,细长的眼睛里,开始荡起能淹死天下所有女人的媚笑。 钟离领教过他的笑容,知道他的笑容能淹死人,尤其是女人。所以她没有看宗政杰的眼睛,而是盯着他眼睛下面白皙的脸,嬉笑着说:“真的不想走了?” 宗政杰笑着摇头,平静地说:“不走了,也走不动了。” 钟离:“你倒是识相。” 宗政杰叹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跑了吗?” 钟离摇着团扇,笑着摇摇头。 宗政杰:“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钟离娇笑着“哦“了声。 宗政杰:“我欢喜聪明人,尤其欢喜爱笑的聪明女人。” 钟离听他这么说,笑的更是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宗政杰暗喜,心想看来有转机,自己或许能逃过这一劫。 第152章 心机白费 宗政杰哪有心思听钟离的笑声,心里盘算的全是此时自己如何脱身这事。 他左右一望,没见有其他人跟过来,心里又踏实不少。 他用媚笑的眼睛努力去捕捉钟离的眼神,同时轻声说:“我们做笔生意如何?” 钟离陡然收住笑容,狐疑地看着他,好像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宗政杰依旧媚笑着说:“你今天助我离开这里,过不了几年我就是岭南王,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多少银子,你看怎么样?” 钟离惊讶地张大嘴巴望着他,愣是没说出话。 岭南这地方虽不富足,但官家绝不少银子,任谁听到有人给自己开出这样的价码,大抵都会跟钟离现在的表情一样。 宗政杰见她如此神情,大喜,又笑着问:“你同意啦?” 钟离忽然叹气说:“银子多了人会累,我还不想年纪青青就变成老太婆。” “也是。你先帮我离开,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全都答应。”宗政杰笑着说,眼睛始终在找寻钟离飘忽不定的目光。 钟离摇着头说:“不说好条件,我不会帮你。” 宗政杰急切地说:“我们先离开这里,你要什么都行,你看如何?” “不好!”钟离瞪起眼说。 宗政杰心一跳,没想到这个女人说翻脸就翻脸,是不是漂亮的女人都是如此刁蛮任性。 “你说你要什么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会答应。” 宗政杰不愧心思阴沉,他这样说既是在试探钟离底线,也表明了自己态度,还留有回旋余地。 钟离:“我想知道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官家杀死。只有你能保证自己不死,我们现在谈的条件才能兑现,你说是不是?” 宗政杰微微一笑,暗赞钟离真不是个笨女人。 其实,宗政杰现在嘴上说的和他心里想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只要能脱离这帮抓他的明察司人掌控,对他来说就是天高任鸟飞。至于他现在答应钟离开出的所有条件,纯属都是在扯蛋。 “我是未来的岭南王,过了眼前这一关,谁敢杀我?”宗政杰笑着说。 钟离“哦“了声说:“你怎么过眼前这一关?” 宗政杰:“当然是先要离开这里。” 钟离点点头说:“所以,你要我帮你离开这里。” “对啊!这样我们都有好处,你说是不是。”宗政杰得意地说。 钟离四周看看,忽然笑着说:“我看这地方就不错!” “这块地确实不错,你看中这地方,日后我把这方圆百里都划给你,再给你盖上宫殿样房子,多找些奴仆侍候你,那真是天上人间的日子。” 宗政杰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眼睛里媚笑不减,可惜就对不上钟离目光,自然也就控制不住她的心神。 钟离瞟他一眼,用有点哀怨的语气说:“我说好有什么用,我是问你这地方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宗政杰见成功在望,心中狂喜,连声说。 钟离突然叹气说:“那就这里吧!” “你同意就好。你看能不能先解开我的穴道。”宗政杰急切地说。 钟离一怔,茫然的看着他,不解地问:“解开你穴道干什么?” 宗政杰也一愣,随即笑着说:“这样我们可以跑快点,免得那些人追上我们。” 钟离妩媚一笑说:“我为什么要快跑?” 宗政杰:“不快跑被人发现就跑不了呐!” 钟离转身指着周边说:“你不是也看好这地方吗?” 宗政杰点头说:“是啊!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我说出的话绝不食言。” 钟离轻叹一声,用惋惜的语气说:“可惜了这块好地方。” 宗政杰忙摇头说:“不可惜,不可惜。地在这里它又不会跑,日后我一定把它送给你。” 钟离忽然笑着说:“既然你说不可惜,那我就成全你。” “成全我?”宗政杰茫然地问:“成全我什么?” 钟离眨着妙目,又风情万种的一笑说:“是啊!你都说这里很好,我再不成全你,是不是就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宗政杰整个人猛然一震,终于回过味来,说了半天,钟离原来一直是在戏弄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什么叫虎落平原? 什么叫龙困浅滩? 宗政杰现在算是有了切身感受,同时他知道这次自己是死定了。 恐惧瞬息占领了宗政杰身心,冷汗浸湿了他中衣。 内心再怎么强大的人,突然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也难免要恐惧,尤其像宗政杰这种,眼看就能前程似锦的官宦后代更是惜命。 宗政杰感觉钟离身上还没有杀气透出,心里又燃起逃脱的希望。 他依旧不死心地说:“你再想想,这么简单的账你不会算不过来,除了我没人会给你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钟离不置可否的笑笑,仰脸看看天色说:“时辰不早了,迟了怕是赶不上那边的晚饭。” “等等!”宗政杰大喊:“你为什么要现在杀我?” 钟离:“你本就是该死的人,在哪里死不一样,你不如成全我,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一定给你多烧点纸钱。” 宗政杰忙又媚笑起来,摆手说:“你不说清楚,我死也不瞑目。” “你也想变成厉鬼来找我?”钟离笑着问。 宗政杰细长眼中又荡漾起媚笑,脸上表情更是像春天里的花。 难得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而且笑的一点都不难看,好像钟离即将要动手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你这人好奇心真重!”钟离含笑用团扇指着他说:“好吧,我告诉你,不是我想杀你,是有个人想杀你,可惜他没机会下手,我又不忍心看他不开心。他一不不开心,我心里就难受。所以我只有替他出手杀了你,免得他再不开心,这样我心里也就不会再难受。” “你心肠真好!”宗政杰笑着问:“你能告诉我这人是谁吗?” 钟离惊讶地睁大眼睛说:“你还想变成厉鬼再找他寻仇?” “这种事你也信?”宗政杰媚笑着说。 “好吧,我告诉你,你可不能随便说出去啊!”钟离用团扇指着他,突然严肃地说。 宗政杰开心一笑,凉飕飕的心里在快速盘算着对策。 钟离谨慎的四下一望,小声神秘地说:“他叫不告诉你。” 宗政杰知道她在戏弄他,嘴上却兴高采烈地说:“这人的名字好别致。” 钟离忽然脸一寒,厌烦地说:“你这人好烦,他名字别不别致跟你有关系?” 宗政杰顿时无语。 遇上这样漂亮又刁滑的女人,他还能说什么。 他疑惑地又问:“他是你什么人,你要处处为他着想?” 钟离又含笑说:“你是个识文断字的人,总听说过夫唱妇随吧?” 宗政杰:“他是你男人?” 钟离:“快了!” 宗政杰:“现在还不是?” “你这人废话真多!” 钟离忽然妩媚一笑,手上团扇一挥,扇顶上陡现出一根闪亮尖刺,直直扫向宗政杰脖子。 宗政杰见钟离手一动,猛然往地上一坐。 钟离见团扇走空,一愣。 她似乎没想到,宗政杰能用这种方式,躲过她的致命一击。 “救命,救命……” 宗政杰使出吃奶的力气,放声大喊。 “谁在哪里?” 宗政杰的喊声还在回旋,一个身影已经落在当场。 钟离伸手拎起宗政杰,恨声说:“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她手在团扇柄上一按,扇端的寒芒陡然消失。 竹青见钟离已经把脸色惨白的宗政杰拎起,一边把锈刀挂到腰上,一边问钟离:“他怎么会跑到这里?” “我怎么知道。”钟离用少有的不友好语气说。 竹青一愣,继而笑着说:“既然已经找到他,我们就快回去,他们都在大堂等着呢。” 钟离没有理睬竹青,手一松,寒着脸转身就走。 宗政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的是呲牙咧嘴,细长眼睛里,再也没有了那能淹死天下人的媚笑。 第153章 简单的事 厅堂亮着灯。 寂静异常,笼罩在一片死寂中,只有灯芯偶尔爆发几声轻响。 丁仆直挺挺躺在油亮的桌上。 丁四五不言不语,耷拉着眼坐在丁仆尸身边上。 众人脸色凝重,散坐在丁仆尸身周边,同样都是沉默不语,连一向多嘴的昊凡也默不吱声。 大家都清楚,不是丁仆不要命的一扑,即便竹青再神威,钟离出手再快,估计现在躺在亮闪闪桌上的人,绝不会就是丁仆一人。 大家都想安慰丁四五几句,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说什么丁仆也活不过来,对丁四五现在说什么可能都是多余。 忽然,角落里传出声重重的叹息,大家转脸一看,见叹息的人是宗政杰。 众人脸上立刻全都露出鄙夷的神色,无言地看着他。 宗政杰无视众人看他的目光,诚恳地说:“这事情闹的,都是我的错。” 众人心里都是一动,不清楚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自责的话,难道他也会良心发善? 宗政杰苦着脸又说:“其实也不能怪我,要是你们不进山找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丁四五陡然抬起厚重眼皮,露出能杀人的凶光,死死盯住宗政杰,大有拍案而起,冲过去杀了他的意思。 竹青忙拍拍丁四五的肩头,又给公仪静一使眼色。 公仪静快步过去,伸手点了宗政杰哑穴,恨恨地瞪他一眼,在他身后不远处坐下。 疾禅小和尚起身,向公仪静那边走几步后坐下。 竹青对他招手说:“小和尚过来,过来,我有话说。” 痴禅小和尚苦着脸,走到竹青身边。 竹青苦着脸指着丁仆尸身说:“他走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痴禅小和尚双手合十,轻颂佛号。 竹青:“超度亡灵是你们和尚必修课,丁仆为我们大家先走了,你怎么也要念几通‘大悲咒’什么经,也不枉你跟他相交一场,你说是不是?” 痴禅小和尚又轻颂佛号说:“丁施主舍去皮囊往生极乐,不是什么大悲的事。” 竹青疑惑地看着痴禅小和尚,怎么想也想不出,他会说出这样既无情又不通情理的话。 痴禅小和尚沉吟片刻,诵一声佛号说:“小僧为丁施主颂几遍‘往生咒’,助丁施主早登极乐。” 竹青笑着拍拍痴禅小和尚肩头,走到冯文卿和钟离边上坐下。 痴禅小和尚撩衣坐到地上,把精钢钵放在面前,单立左手于胸前,右手隔空一弹精钢钵。 钵盂发出清亮的脆响,仿佛要涤荡去这世间所有的苦难。 痴禅小和尚嘴里念念有词,死寂样厅堂里,升起袅袅梵音。 众人神情皆庄穆,似乎完全沉浸在痴禅小和尚,超度亡魂的诵颂声里。 痴禅小和尚每过片刻,隔空弹一下精钢钵,空灵的盂钵声,使厅堂显得更加寥寂。 昊凡轻手轻脚走到竹青身边,手碰下竹青后走出厅堂。 夜空深蓝,星疏月明。 昊凡长出口气,冲着跟出来的竹青一笑。 竹青疑惑地问:“你有事?” 昊凡笑着摇着说:“没什么事。” 竹青狐疑地望着她,心想没事叫我出来什么。 “唉,唉……”。 昊凡叫住转身准备回去的竹青。 “有事就快说。”竹青望着她沉默一会,忽然说:“你不说我刚好有件事跟你说。” 昊凡:“总教习有事你先说。” 竹青:“后面的行程,你多留意点宗政杰。” 昊凡点点头,少有地没问为什么。 竹青:“你有什么说吧。” “我想请教总教习一件事。”昊凡扭捏着说。 竹青笑着问:“什么事?” “我想知道总教习,你是怎么看出那伙计破绽的?”昊凡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竹青哑然笑笑,疑惑地问:“就为这事?” 昊凡点点头。 竹青摇着头说:“别人看不出来我相信,你这么多疑的人,没看出这店的古怪,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昊凡低下头,窘迫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石子。 竹青:“不用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 昊凡抬起头看着竹青,真诚地说:“我是真心求教,想跟总教习学点江湖经验。” 竹青摆手说:“求教没有必要,事情说出来很简单。” 昊凡听竹青这样说,又红着脸低下头,有点无地自容的意思。 竹青忙说:“你不用往心里去,是我口不择言。” 昊凡眼睛看着自己脚尖,不住在摇着头,表示并没有怪他。 竹青:“这个酒肆开在这样地方,一开就是两三年,怎么会只卖两个菜,而且都是荤菜,这不合常理。” 昊凡疑惑地问:“现在天气炎热素菜放不住,所以只有荤菜,这有什么不正常。” 竹青:“不正常就在这里。这里是山区哪有那么多有钱人,如果每天都只卖两个荤菜,它能开两三年?” 昊凡一时无语,想想他说的有道理,不由得点点头。 竹青:“还有这个店开在路边,窗户高推,桌上居然连一点灰尘都没有,你也没感到不正常?” 昊凡经他一提觉是得有点不对,不过仍强辩说:“这只能说店里的伙计勤快,不能算不正常。” 竹青:“你这样说倒是说得通。” 昊凡:“总教习,你是怎么想的?” 竹青:“我认为是店家刻意而为,怕我们嫌脏不肯进来。” 昊凡摇头说:“八里坡就这么一间酒肆,我们不进去能去哪里?” 竹青:“关键是那两个等着杀我们的人,他们不会这么想。” 昊凡:“为什么?” 竹青:“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怕我们这些大地方来的人,有身份的人嫌弃它脏不进去。” 昊凡一激灵,暗恨自己怎么就没想这层。 这群人里面别的人不说,单单就厉冰燕来说,她是国公府郡主身份,又是明察司协查。如果她嫌店里脏不肯进店,大家还真的就不见得进去。 昊凡:“总教习既然看破,为什么还要进来?” 竹青:“你都说了,这里就这么一间酒肆,不进来我们能去哪里?” 昊凡笑着说:“总教习是明知山有虎,也要闯一闯。” 竹青摇头说:“当时我没有想那么远,只是怀疑这是一间杀人越货的黑店,没有想到会出现后面的结果。” “当时你没认出那个伙计和那个掌柜的?”昊凡疑惑地问。 竹青叹气说:“当时要是认出他俩的身份,打死我也不会进去,在外面就把他俩给解决了。” 昊凡:“后来又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竹青:“是那个伙计的手。” 昊凡:“那伙计的手我留意了,除了白细些没有什么不对啊?” 竹青:“伙计的手白细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指甲里油灰太多,这就不正常。” 昊凡:“伙计的指甲不都是这样,油腻腻脏兮兮。” 竹青:“擦桌子的麻布白白的,桌子亮亮的,伙计的手怎么会那么脏,明显是为了避嫌刻意弄脏的。” “总教习真仔细!“昊凡心悦诚服地说,同时又恨自己自诩生性多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竹青:“当时我也没想到,那伙计和掌柜的,会是苏沐山寨的苏莨和沐老实假扮。” 昊凡好奇地问:“总教习又是什么时候,猜出他俩身份的?” 竹青:“那个伙计擦桌子的时候。” 昊凡不解地望着竹青,心想擦桌子有什么不同,他也能看出不一样的端倪? 竹青似乎看透她心思,笑着说:“不是他擦桌子有什么不对,是他擦桌子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当我再仔细看他手的时候,我就彻底认定了他的身份。” 昊凡急急地问:“你是说伙计身上有股狐骚味?” 竹青:“关键是他虎口上,还有个黄豆大小的黑痣,这两样相互一验证,我才推断出他的身份。” 昊凡不住的点头,认为竹青说的有道理。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虎口上有黑痣,身上又有狐臭味的人。 “你都明白了,我们回去吧!”竹青笑着说。 昊凡又急急地问:“等等,总教习。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发觉那个掌柜身份的。” 竹青:“这个不复杂,苏莨在苏沐山寨,就是和那个沐老实合伙做局,我和冯文卿还有小和尚,差点就上了他俩的当。” 昊凡:“那又是怎么回事?” 竹青笑着摆手说:“以后有时间再跟你说。” 昊凡突然笑着说:“我知道了,总教习跟他们要鲜鱼汤是故意的,是不是?” 竹青笑笑,转身走进酒肆厅堂。 第154章 坟地 太阳还没探出头,林间雾气还浓。 树叶草尖上挂着露水,到处弥漫着湿漉漉的草木清香。 空地上,杂草间,一座新坟,突兀地戳在那里。 丁四五睁着含悲的眼站在坟前,他身后站着竹青等人,众人神情皆悲切万分。 他拎起地上酒坛,把一坛酒全都倒在坟前,溅起酒花飞舞,酒气四散。 “我知道你也是无酒不欢的人,这次你就多喝点。” 丁四五嘴里说着话,扔掉手上空酒坛,又抓起一坛酒,又全部倒在坟前地上。 浓重的酒香在林地上空,肆无忌惮的飘逸。 此时,没有悲泣声,气氛却沉重的让人心碎。 昊凡碰一下身前的竹青,用眼神示意他,看着站在他边上的宗政杰后,自己走到坟前,把手上白白黄黄的野花放下,恭敬地鞠了三个躬,默默地又转身回到原处。 众人纷纷效仿昊凡,在丁仆坟前献上或黄或白的野花,鞠躬后再回到原地。 公仪静见宗政杰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狠狠瞪他一眼,把一捧白色野花塞到他手里。 宗政杰无奈地一摇头,慢慢走向丁仆的坟。 竹青拦住丁四五想阻止宗政杰的手,轻声说:“由他去。” 宗政杰神情默然,献上花,恭敬地鞠了三个躬,又回到竹青身边。 他很清楚丁仆的死,众人一定会把这仇记在他头上。 宗政杰同样很清楚,现在这些人中,最想不杀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笑起来满脸奸滑相的竹青,一个是多嘴饶舌又烦人的昊凡。 那个不笑就脸似寒霜的厉冰燕,他还有点吃不准。 他估计公仪静不会想杀他,但在心里已经是不敢再相信她。 宗政杰早就看出,钟离和冯文卿两人关系亲密。昨天钟离要杀他,八成是为那个不肯多说话的冯文卿,她才冒险要动的手。 总不睁眼的丁四五就不用说了,现在肯定是最想杀他的人。 还有那个痴禅小和尚,他怎么看心里怎么不踏实,总感到痴禅小和尚看他的眼神充满杀气。 宗政杰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往后尽量多靠近点竹青和昊凡,实在不行就靠近冷脸的厉冰燕,最不济时再靠近公仪静。至于其他人,能离他们远点就远点,自己的命或许还能长点。 竹青见大家都祭奠完丁仆,在丁四五耳边小声说:“就这样吧!” 丁四五点头,拾起地上空酒坛,一边一个放在坟前,拍拍手,叹气说:“我走了,你就在这儿。” 他说完再没多停留,转身对众人拱手说:“谢谢诸位,都能来送他一程。” 众人心里一时都是酸酸的,都不敢直视,丁四五此时笑比哭还难看的脸。 丁四五走到竹青面前说:“走吧。” 痴禅小和尚把精钢钵往空中一抛,双手十指不停弹动。 精钢钵被劲气击打,连连发出铿锵脆响。 “往生极乐,往生极乐……” 痴禅小和尚半吟半颂,仰天高呼,喊声苍凉。 竹青拍拍丁四五肩膀,向众人挥挥手,转身刚要走就听有人高喊。 “你们事情完了,我们的事还完呢!“ 竹青笑着转过身说:“我估计你们不会现身,倒是我先失了礼数。” 说话间。 远处。 树后转出一个三十上下岁,身穿绿色劲装,绿巾蒙面,手里提着直刀的汉子。 竹青笑着放声说:“我这人最怕费事,都一起出来吧!” 或远或近的树后又转出有十个,手里都拎着直刀,穿着绿色劲装,绿巾蒙面的汉子。 厉冰燕手一挥,众人各自抽出兵刃散开,把宗政杰围在核心。 昊凡抢步奔到宗政杰身边,双拳已然握紧。 “真是难为你们也跟着一夜没睡,你们是不是也看好这块呐?”竹青奸笑着说。 领头绿衣汉子也笑着说:“这块地确实不错,不过是我们兄弟,为你们选的安身地。” 所有穿绿衣汉子,都放肆地哈哈大笑。 竹青:“你们想得真是周全,穿这么一身藏在这里,真是用心了。” “他们好像忘了一样东西。”钟离笑着说。 痴禅小和尚瞄一眼穿绿衣的众人,没见他们身上少什么东西,单立左掌在胸前,不解地问:“他们忘了什么东西?” “帽子!” 钟离说完开始大笑,笑得胸前波涛汹涌,脸上更是风情万种。 众人除痴禅小和尚外全都大笑起来,笑得痴禅小和尚和对面绿衣汉子一头雾水。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大声说:“老丁,这下你不会寂寞了。” 领头绿衣汉子:“一会你们就会见面,还跟他打什么招呼。” “你们是想一起动手还是一个个来?”竹青似乎是胸有成竹,傲然地朗声问。 领头绿衣汉子手一挥,边上蹦出个年龄跟他相仿的绿衣汉子。 “没嘴小爷,他拿的是直刀,你可不能不送他一程?”竹青奸滑地笑着说。 “我来送他走!”钟离大声说。 冯文卿忙拦住她,慢慢举起直刀,猛地往前一纵,直刀凌空劈下。 绿衣汉子一让,刀走偏锋,斜削空中冯文卿双腿。 冯文卿刀尖一点绿衣汉子刀身,身子一团,一展,脚踏边上的树杆,人奔雷样反射而出,刀尖一颤,抖起一片迷乱刀影。 绿衣汉子怪蟒翻身样腰一拧,直刀突入冯文卿的刀幕中。 公仪静的心猛地一沉,她已认出绿衣汉子的刀法,正是岭南尊者独创的斩蚺刀法。绿衣汉子使得虽不精妙,但一定是斩蚺刀法。 她暗恨师尊岭南尊者不仁不义。 不管怎么说竹青恢复了正义门,替岭南尊者完成了师门祖师遗愿。竹青没有把正义门掌门位置给他的师尊岭南隐者,而是传给了岭南尊者,岭南尊者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怎么能派弟子来赶尽杀绝。 公仪静想到此不由得浑身发冷,心寒如冰。 她暗下决心,此生再不回云涧岭,再不认岭南尊者为师尊。 冯文卿跟绿衣汉子互换有十多招,眼见不能尽快取胜,不惜耗功力,刀一旋,刀法从“乱刀法”陡变成“柳絮刀法”。 他希望绿衣汉子还能像前面一样,无毫顾忌的再接他刀招。只要绿衣汉子敢再接招,他就敢叫绿衣汉子死在当场。 绿衣汉子见冯文卿刀法骤变,变得更乱更无章法。 有理智的人,根本就使不出如此凌乱的刀招。 绿衣汉子心中大喜,暗想自己拿手武功还没施展,就把对手逼得失去理智,这帮人武功也不过如此。 轻敌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忌,在什么时候都是件要命的事。 冯文卿冷厉的尖刃,从迷幻般刀光中陡地突出,往前一送,刺向绿衣汉子的胸膛。 绿衣汉子见状心里一阵冷笑,等刀尖离胸口只有五寸,知道对手再也无法变招时,突然一含胸,胸膛愣是硬生生向后,缩回去有五寸左右的距离,身子跟着一侧,手中直刀凌空狠狠砍下。 冯文卿寒芒飞溅的直刀尖锋,此时离绿衣汉子胸前虽只有寸许,可惜招式用老,再无任何变化的可能。 第155章 剑似影随 冯文卿心里一片赫然,见自己劲力用尽也没碰到对手衣襟,更没见对手接招。 他心里正在算盘如何应变时,陡见眼前刀光一闪。 他心里陡地一喜,知道对手接招了,浑身内力顷刻灌注到刀身上。 绿衣汉子的刀碰上冯文卿刀背,心里一阵狂喜,也在想这一刀下去,对手的刀必定脱手飞出,他甚至都想好了后面的杀招。 他没想到自己行云流水样往下斩的刀,在碰上对手刀背瞬间会忽然一滞,变得异常沉重,仿佛被什么东西陡然粘住。 绿衣汉子心知有异,刚想发力抽刀换式,就觉得手上刀突然又一轻,粘在他刀上的劲力陡地消失,同时就感到眼前刀影纷繁一乱。 冯文卿手腕猛一抖,甩脱被他用内力粘住的刀,手臂一沉,人往前一进,刀往上斜撩。 他感到刀尖明显一涩,身子赶紧往后一退。 绿衣汉子见眼前刀影迷乱,刚想闪身避让就觉得胸腹一凉,一飙艳红映入他眼帘,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他浑身一颤,人倒退着撞上一棵大树。 血漫天狂飙,人柔软倒下。 竹青用手指着领头的绿衣汉子,傲然高声说:“还有谁?” “我来会会你的草木神功。” 领头绿衣汉子猛然蹿出,人已到空地中,手中直刀遥指竹青厉声大喝。 丁四五猛地从竹青身后纵出,手往腰间一拍,索风剑迎风一扭,挺立在初露的晨曦中。 斜刺里,绿影一显,刀光浮动,寒芒森然。 丁四五见个魁梧绿衣汉子忽然现身,并且已经对他出招。 他身形一闪,索风剑一领,弹歌剑法中“断竹”一招九式,已然尽数使出。 领头绿衣汉子见替他出头的人,是今天来的这些人当中,除他以外的第一高手,心里稍稍一安。 他往后一退,让出足够大的空间,方便双方来撕杀。 魁梧绿衣汉子直刀一抖,刀尖上幻化出一团斗大绿色气旋。 绿色气团随意左右一晃动,精妙的“断竹”一招九式被尽数化解。 丁四五厚重眼皮一抬,露出股针尖般锐芒,手又一晃,剑尖低吟乱颤,“续竹”一招九式尽出。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这话在弹歌剑法中,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续竹”一招九式,看似是防守招数,实质攻击威力比起手的“断竹”一招九式,还要凶险难料。 绿色气团被散乱剑光一晃,悄然破灭,尽数散尽。 魁梧绿衣汉子刀一摆,一旋,身子一矮,往前一蹿,藏在肘后的直刀又旋风般扫出。 丁四五索风剑点地,人被剑身一弹,凌空转体,苍鹰搏兔,剑气激荡扫向地面。 魁梧绿衣汉子仰面一倒,刀光冷锐,搅动出绿茫茫一片寒彻。 索风剑一碰下面森森刀芒,往斜刺里一飘。 丁四五落地,一矮身,剑出“飞土”一招九式。 剑似狂飙卷地,人如灵蛇在草丛间飞行。 魁梧绿衣汉子在杂草横飞中,刚想纵身跃起,脚下一滑跌倒。 他虽慌未乱,身子就地一阵急滚,猛然一震,撞在块乱石上。 索风剑颤动间,惨呼声四起,血花飞扬。 领头绿衣汉子见魁梧绿衣汉子被丁四五所杀,猛然一进身,刀如长虹贯日,直刺丁四五面门。 丁四五陡觉惊风扑面,索风剑一竖,搭上攻到面门前的直刀,剑又一软,缠住刀身,手腕一翻,往外一甩,人跟着就地一滚。 领头绿衣汉子知道,丁四五的索风剑是软剑,但没想到软剑能如通灵般灵巧,刀被索风软剑一缠一带,险些脱手飞出。 他心头一悚,暗恨自己轻敌,差点在自己人面前露个大脸。 领头绿衣汉子赶紧一转圈,刀往回撤,护住浑身上下。 他一抬头陡见竹青双手抱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面前,之间距离也就一丈多远。 领头绿衣汉子暗自庆幸竹青没有出手,如果刚才竹青突然出手,他现在能不能站在这里,心里真的连一点底都没有。 领头绿衣汉子挥刀就要上前,被竹青伸手制止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竹青放声大喝。 领头绿衣汉子:“多说无益,我们凭功夫说话。” 竹青一指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两名绿衣汉子,厉声说:“你也想跟他俩一样?” “你够狂,但狂傲也要有本钱才行。” 领头绿衣汉子话未说完,手上直刀已然无声无息递出,直奔竹青当胸刺来。 这一刀刺的朴实无华,仿佛是师父在给弟子喂招。但速度奇快,快到用电光石火来形容都嫌慢,快到连身负草木神功的竹青,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竹青浑身一激灵,慌忙飘出去三丈多远,才险险让过这一刺。 领头绿衣汉子一招先手,招招先手,直刀招数依旧是直直一剌,依旧是质朴无华,就是一个字:快!。 明明知道他的刀要刺左肋,就是来不及出招搁挡,更不用说出招还击,唯一的选择就一个字:退。 如果此时和领头绿衣汉子对阵的人,不是竹青而是其他人,怕是连退的机会都没有。 竹青急急的一退再退,退的不谓不快、不谓不急、不谓不疾,退的如电闪,似惊鸿。 场中所有人,都未能看清竹青是如何在退,感觉他身形就是一阵飘过的风。 竹青低头一看,身上陡地冒出层冷汗。 直刀无华锋刃如附骨之蛆,任他怎么拼尽全力在退,总离他胸口一尺距离,只要他身形后退慢分毫,随时就会洞穿他胸膛。 领头绿衣汉子难怪刚才有底气,说要会会竹青的草木神功,现在看来他说的不是大话。 不管他能不能挡草木神功奋力一击,他都没留一丝一毫的时间,给竹青去运用草木神功。 竹青越退心里越凉,在这样一味地退下去,被领头绿衣汉子的刀当胸贯穿,那只是迟早的事,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公仪静诧异地望着领头绿衣汉子的刀,心里疑窦丛生。 她尽得斩蚺刀法真传,已然明显感觉到,领头绿衣汉子用的不是斩蚺刀法。 斩蚺刀法虽也讲究雷霆一击,但肯定没有这么快。就是岭南尊者为她定制的“脱兔身法”,也没有这么快。 公仪静怎么看也没看出,在她的师兄弟中,哪个会有领头绿衣汉子这般身手,哪个能有他这般幽灵样身法。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岭南尊者在暗中收了新的弟子? 竹青人在空中向后飘着,心里在极速想着对策。 领头绿衣汉子手臂直伸,直刀前伸,整个人如同一支被震天弓射出的响天箭,盯住暴退中的竹青,如影随行,刀尖始终在竹青胸前一尺距离上。 第156章 不寂寞 竹青的身子在后飘,手臂猛地碰到一棵树,他想都没想,运足指力反手一抓,五指插入树身,人围着树杆一转,悠地飞出去有五丈远。 领头绿衣汉子感觉刀头插入硬物,也是想都没想,手腕猛然一翻。 喀喇喇一声响,碗口粗的树杆猛然从中间裂开,分左右轰然倒下。 竹青落地双掌一圈,树摇草惊,双掌往外一推,风吼林动。 领头绿衣汉子从裂开的树杆中间蹿出,脚尖点地,刀尖一点身前树杆,半空中一旋身子,陡然听见耳边树木呼啸,喳喳怪响。 他本能的把刀一旋,胸前刮起股狂暴刀幕,真可以说是风雨不透。 惊涛海啸般狂飙席卷,万钧雷动,草木横飞,直直撞向空中领头绿衣汉子。 领头绿衣汉子刀光一沾上撞来的劲气,身子猛地往下一坠,脚陷入地面足有半尺。 他右手刀在胸前匆忙间又一旋,亮白刀影翻飞撞出,左掌往起一抬,嘴里开声发力,愤然往外一推。 竹青草木神功发出的真气,遇上领头绿衣汉子的刀影掌力,两股摧枯拉朽的能量在空中悍然相遇,轰然一撞。 劲气激荡,响起骇人听闻的炸裂声。 巨响声里,领头绿衣汉子身子被直直掀起,似飓风中一片翠绿的叶子,翻滚着撞向一棵双人合拢都抱不住的树上。 风止,树静,草不摇。 领头绿衣汉子浑身衣裳被刚猛劲气撕碎,赤裸着倒在大树下。 他双眼暴突眼眶外,脸上皮肤被真气撕裂,血淋漓,恐怖又狰狞。 公仪静身形一掠,扶起瘫倒在地的竹青。 厉冰燕把手上黑色胡笳一挥,明察司众人纷纷纵身跃起,蹿进对面树木林间。 昊凡双拳紧握,冷眼看着宗政杰,没敢离开半步。 兵刃撞击声,树木折断声,开声发力声,声声雷动,此起彼伏。 宗政杰望着草惊树摇的撕杀场面,长叹一声,慢慢低下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还不断有兵刃撞击声,惨呼声从林间传出。 竹青双臂划圆收于胸前,睁开眼见公仪静站在他身边,冲她一笑说:“谢谢你给我护法!” 公仪静含笑说:“你没事就好。” 又过半盏茶功夫,一切归于平静。 众人陆续前后回来,身上都沾着或多或少的血迹,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对手的。 “你们都没事吧?”竹青起身望着众人关切地问。 众人见竹青没事,也都摇摇头,收起各自兵刃。 竹青对厉冰燕说:“厉协查,你看看把那些人都埋了,不要让他们暴尸荒野。” 厉冰燕点头,领着众人转身离去。 竹青叫住欲离开的痴禅小和尚说:“你也给他们超度超度。” 痴禅小和尚低颂声佛号,转身离去。 竹青:“公仪堂主,后面你打算带着我们怎么走?” 公仪静突然脸一寒说:“总教习是在责问我,还是在怀疑我?” 竹青赶紧笑着说:“没有没有,我是诚心请教,没有别的意思。” 公仪静扯几片草叶在手里,不停用手撕扯,显然也是十分内疚。 过了片刻。 竹青靠近她轻声说:“这地方你熟悉,你不说我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公仪静扔掉手上被撕碎的树叶,又扯一根草茎在手指上缠绕。 竹青笑着拱手,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我口无遮拦,请公仪堂主责罚。” 公仪静瞄眼他满脸奸滑的笑模样,心神微微一荡,扑嗤一笑。 她忙又脸一寒,赌气地说:“我怎么敢责罚你总教习。” 竹青见公仪静已经不生气,忙又问:“后面怎么走?” 过了好一会。 公仪静忽然叹气说:“我原来打算在这里能歇息一宿,最好能再雇上几匹脚力,赶到下面忘忧坪的百里亭,再歇息一宿,最迟后天就能进番禺城,现在看来所以计划都要更改。” 竹青看看天色说:“现在也就卯正时,一切还能按你的计划行事。” 公仪静听他同意自己计划,含笑点头,心里莫名地一甜。 “这左近没有其它的路?”竹青突然问。 公仪静一愣神,想了想说:“绕过前面山角就能看见望江,坐船走水路去百里亭,要比走山路省四十里左右。” “我们这么多人,估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船。”她见竹青没说话,又补充说。 竹青忙摆手说:“那就算了,我们还是走山路,在船上要出点状况更麻烦。” “走山路也麻烦。”公仪静指着不远处宗政杰说:“他穴道被制住,没有脚力也根本走不快。” 竹青想了想说:“好办。我和冯文卿、丁四五和小和尚,我们两人一组可以轮流拉着他跑。” “到百里亭有一百里左右,你们能行吗?”公仪静担心地问。 竹青:“十里轮换一次,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公仪静:“那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走,不能再耽搁了。” “耽搁不了。”竹青走到昊凡近前问:“还好?” 昊凡点头说:“没事。” 竹青笑着点头,指着周边说:“这里真不错,要不是有事真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我看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昊凡冷着脸说。 “你不喜欢岭南?”公仪静笑着问。 昊凡:“不是不喜欢这里,是不敢喜欢这里。” 公仪静犹疑地看着她,想问为什么,终究不问,随即笑笑。 “这里山也好水也好,也确实是个好地方,就是事太多。”昊凡忽然又笑着说:“我这人怕烦神,再好的山水也没用。” “你还怕烦神?!”竹青笑着问。 昊凡又不好意思一笑,正色说:“我就是有点多疑,其实是真的不喜欢烦神。” “这不一样吗!”公仪静笑着说。 “多疑跟好烦神是两回事。多疑的人是遇上事总会多想,好烦神的人是遇上什么事,都要插嘴说上几句。”昊凡振振有词地说。 竹青玩味地说:“你确实不好烦神!” 昊凡娇嗔地笑笑,虽知道竹青说的是反话,心里还是挺开心。 “都处理好了,后面怎么办?” 厉冰燕说着话已来到竹青等人近前。 “招呼他们都快过来,我们抓紧时间走。”竹青对公仪静说。 公仪静离开后,竹青走到站在丁仆坟前的丁四五身后,刚要说话,丁四五已经转过身在看着他。 竹青:“可以走了吗?” 丁四五:“我跟老丁交待几句,让他对新邻居不要太实诚。” 竹青:“原来我还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现在有这么多人来陪他,想是不会寂寞了。” 丁四五叹气说:“所以我才关照他,对这些人要多留个心眼。” 两人相视一望,不由得会心一笑。 丁四五看着竹青离开的背影说:“埋那些人的时候,我发现好像少了一个。” 竹青前行的身子稍一顿,没有搭理他的话,似乎是胸有成竹地向后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第157章 跌进陷阱 靖远侯公仪天佑草草吃完午饭,刚放下饭碗,见面色微显棕色,高鼻扣眼的邱幕僚急急的走进来。 公仪天佑用少有急切地语气问:“有消息了?” 邱幕僚:“刚接到消息,二公子被郡主他们拿住,现在正往回赶。” 公仪天佑似乎松了口气,又问:“静儿平安?” 邱幕僚:“郡主无事,只是郡主这边死了个人。” 公仪天佑惊疑地问:“人死在哪里?” 邱幕僚:“郡主一行在八里坡山中遭人伏击。” “何人如此大胆?”公仪天佑显然十分震怒,厉声问。 邱幕僚:“消息上没说。” “知道死去人的身份?”公仪天佑又紧张地问。 邱幕僚:“消息上没说这人身份,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公仪天佑长出口气说:“这么多天总算等到公仪静消息,他的静儿没事就好。” 邱幕僚:“消息上说,前面发回来两个消息,侯爷没收到?” 公仪天佑疑惑地看着他说:“本侯爷的消息一直都是你在掌管,你怎么问本侯爷这事?” 邱幕僚心里咯噔一下,尴尬地笑笑。 他本以为公仪天佑一定是接到了前面两个消息,是消息里面有什么重大隐情,有意不让他知道, 邱幕僚故意这样问公仪天佑,其实也是想证实他心里的猜想,现在听公仪天佑如此说,他心里更是一悚。 前面两个消息是传递途中丢失,还是被侯府中什么人藏匿起来? 不管是那种情形都不是件小事,他一定彻查清楚才行。 公仪天佑见他神色犹疑,板着脸问:“你在想什么呢?” 邱幕僚又尴尬一笑说:“小人没有什么。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公仪天佑审视他片刻问:“静儿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邱幕僚:“消息上说,郡主一行人辰时离开八里坡,现在应该在赶往忘忧坪的百里亭途中。” 公仪天佑心里一阵疑惑,自言自语地说:“她们怎么会走这条山路。” 邱幕僚小心地问:“侯爷,这有什么不对?” 公仪天佑摆手说:“没什么,可能是本侯多疑了。” 邱幕僚无言地笑笑。 公仪天佑:“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邱幕僚:“王爷每天长吁短叹,似乎很是担心二公子的安危。” 公仪天佑沉吟半会,突然说:“你快把招侍卫请来。” 邱幕僚狐疑地看着他,想说话又没敢说。 公仪天佑见他没动步,又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邱幕僚迟疑着说:“侯爷找招侍卫来,是打算让他去接应郡主?” 公仪天佑寒着脸问:“本侯爷不应该这样做?” “应该应该。”邱幕僚忙不迭说。 公仪天佑:“那你还不快去找他来。” 邱幕僚想了想,低声说:“侯爷,小人多嘴,现在已经过了午时,招侍卫怕是要白跑这一趟。” 公仪天佑摆手说:“不会。静儿一行人带着二公子走不快,招侍卫他们快马赶过去应该来得及。” 邱幕僚赶紧躬身说:“小人这就去找招侍卫过来。” 公仪天佑呆望着邱幕僚背影,心里忽然一空,升起股不安的感觉。 他收回目光望着冷清寥寂的房间,在心里祈祷他的静儿,不要再碰上什么危险,能走的慢点,能在百里亭遇上前去接应她的招侍卫。 百里亭没有亭子,是个不算大的镇子。 公仪静领着众人奔到这里时,天已经擦黑,街上基本没有行人走动,路两边的店铺基本都关上了门。 竹青左右一望,心想终究是山区里小镇子,比不得繁华的城里。 他指着个五开间门面,还亮着灯火的酒肆问公仪静:“就是这家?” 公仪静肯定的一点头,率先走了过去。 众人见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脸上都有了喜色。 他们虽说都有身不错的武功,但奔跑了五个多时辰,还要拉着个穴道被制,连常人脚力都不如宗政杰,真是疲乏的很。 众人此时见公仪静已经到了酒肆门口,更是没作多想,呼地一下涌向酒肆。 昊凡在酒肆门口抬头一看,忙拽住要进店的竹青,惶恐地指着酒肆门楣上匾额。 “百里老店。”竹青嘴里念着店名,看着昊凡恐怖的脸问:“有什么不对?” 昊凡轻声说:“怎么又是老店?” 竹青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想怎么又进了老店。 “诸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伙计笑着迎出门,肩上搭块不太白的细长麻布,热情地招呼着已经进店的众人。 竹青见众人都已经在店里坐下,里面的伙计又忙着添了几盏灯火,现在要是退出来显然不合适。 他一拉昊凡说:“没事,进去再说。” 百里老店的厅堂不算太大,也就八九张桌子,四个角上桌子已经有人坐,中间有三张桌子正好空着。 厉冰燕左右望望在空桌边,背靠窗子的位置上坐下,示意厉小卉把宗政杰安置在她对面位置上。 竹青等人也各自找位置陆续坐下,宗政杰刚好被众人围在中央,不管那个方向有人来偷袭,第一时间都伤不到他。 大家都是老江湖,这点眼力劲都有。 伙计笑着高声问:“诸位客官,你们都用点什么?” 竹青对冯文卿一使眼色,示意他去应付伙计。 冯文卿起身一拉伙计,走向柜台方向。 钟离笑着也起身跟了过去。 竹青仔细一打量店堂里情形,心里就是一紧。 他们坐的桌子在店堂的中央,正好呈品字形,仿佛是有人特意摆放的一样。店堂的四个角上,每张桌上都坐着两个人,全都戴着斗笠背对着店堂,在闷头吃着碗里食物,没一个人瞧突然进来的竹青等人一眼,仿佛他们早就知道一定会有人进来一样。 竹青从他们坐姿和身形上判断出,他们个个都是练家子,武功还都不弱。 他再一看酒肆门口,两边各有一张桌子,还好没人坐,紧急时最不继可以从门冲出去。 竹青暗自盘算好对策,心里又稍稍一宽。 “每人要了两碗米粉一块酱肉,我没要酒。” 冯文卿说着话在竹青边上坐下。 竹青左眉间疤痕动了动,轻声问:“怎么要了有汤水的东西?” 钟离:“他家只有这些。” 竹青心里又是一悚,暗想他们可能又跌进了,别人预先布置好的陷阱里。 第158章 门被堵住 昊凡不经意扫眼周遭众人,见没人注意她。 她的脚一碰桌下公仪静的脚,悄声说:“这家也是老店!” 公仪静扭脸望昊凡一眼,轻声说:“开了有十年了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昊凡见公仪静会错了她的意思,又着急地说。 公仪静不解地望着她,又问:“你是什么意思?” 昊凡有点犹疑的说:“他家也叫老店!” 公仪静笑着说:“是啊,他家叫百里老店,你想问什么?” 昊凡见公仪静还没理解她的意思,气得把脸扭向一边。 公仪静惊愕看着昊凡,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生气,心想多疑的女人就是喜欢生气。 过了一小会。 公仪静扫眼店堂里众人,见各人都没说话,店堂里静的出奇。 她含笑推推右边的昊凡,低声说:“你想不想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百里亭?” “不想。”昊凡没好气地说。 “小僧听过五里短亭十里长亭,没听说过百里亭,公仪施主不妨说说,小僧想听听。” 坐在公仪静左边的痴禅小和尚,双掌合十说。 “说什么呢,我也想听听。” 钟离笑着说,在公仪静对面坐下。 “怎么哪儿都有你!”昊凡依旧没好气地看着钟离说。 “又是谁不开眼惹了你啦?”钟离笑着问。 昊凡眍她一眼没说话。 竹青边上的丁四五苦笑着摇摇头,心想我什么也没做,这是怎么说的。 公仪静猛然明白昊凡刚才问话的意思,心里就是悚然一跳。 怎么又会走进一家老店,难道还会出什么变故? 痴禅小和尚用笑眼看着公仪静说:“公仪施主,你还是说说这百里亭的事。” 公仪静见他催促自己讲百里亭的事,心里虽不踏实也是没有办法。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进来了也就只能随遇而安,但她在心里却多了万分戒备。 “相传很早以前番禺城有一对异姓兄弟,兄长叫招汉,兄弟叫刘大有,两人情感至深,整天在一起喝茶对弈,是那种神仙般的快活。”公仪静笑着说。 她见大家都被她的话吸引住,又含笑说:“一日刘大有接到万安州家中书信,说老父亲故去要即刻回家奔丧。兄长招汉不舍兄弟刘大有离开,但也是无法,只能依依不舍的为刘大有饯行。他俩是五里短亭一送,十里长亭一别,走来走去就到了这里。”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离奇的事。”钟离微笑着说。 公仪静没有理钟离,又接着说:“这里离番禺城已有百里,刘大有说什么也不让招汉再送他,就在这里把酒洒泪惜别,相约五年后在此再相见。” “他们重逢了吗?”昊凡好奇心大起,急急地问。 钟离不屑地看眼昊凡,轻快地说:“你说他俩能重逢吗,要是再相见了还有这个地方?” 公仪静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俩没再相逢?” 钟离撇撇嘴,没有说话。 公仪静没有理会她脸上露出的不屑神色,接着说:“谁知这刘大有一别就杳无音信,五年过去还没回来。招汉就在此结庐相等,一直到死也没能再和刘大有见上一面。” “我说的没错吧!”钟离得意地说。 “你什么都知道!后面是什么样你也知道?”昊凡厌烦地说。 钟离高兴地说:“知道我也不说。” 公仪静笑笑,继续说:“又过了许多年,番禺新上任一个好事的地方官,被他俩堪比桃园结义的兄弟情所感动,在这里立碑修亭记念。其实这里离番禺城应该有一百一十里,后人为了省事就称百里,百里亭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一时间这里游人如织繁闹异常,聪明的商贾看到这里有商机,就在此定居从商,这里也逐渐形成了镇甸。对不对?” 钟离瞟着昊凡,得意地一口气揭开谜底,仿佛是亲眼所见一般。 昊凡对她竖起拇指,没好气地又说:“就你能。” “客官让一让,让一让,粉来了!” 钟离还想和她争辩,被伙计的喊声打断。 公仪静笑着说:“他家的米粉好吃,你们都尝尝。” 昊凡拦住要动筷子的公仪静,冲她轻轻一摇头。 公仪静不知道昊凡为什么不让她吃米粉,狐疑地看着昊凡。 “这米粉汤浓葱青真的不错。” 钟离看着面前米粉,嘴里在真心的夸赞着,就是不拿筷子吃。 痴禅小和尚见她们没吃,也呆望着碗中米粉上的酱肉,喉结虽不自觉在上下滚动,也没动筷子。 昊凡一碰钟离,向厉冰燕那边呶呶嘴。 宗政杰想是饿极了,筷子不停叉起米粉,正吃得不亦乐乎。 转眼间,一碗米粉下肚,喝的连汤都不剩一点。 宗政杰放下碗,冲没动筷子的厉冰燕一笑,低声问:“不饿?” 厉冰燕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宗政杰摸摸肚子说:“要不你这碗也给我?” 厉冰燕冷着脸,用胡笳把碗往前一推。 厉小卉伸手把碗又推回到厉冰燕面前,瞪一眼宗政杰,把自己面前那碗米粉推到他面前。 宗政杰一笑,一个谢字没说,闷头又吃起来,吃的是旁若无人。 伙计又端上三碗米粉,见厉冰燕没吃,笑着说:“客官怎么不吃?” 厉冰燕勉强笑着说:“太烫,凉会再吃。” 伙计贴心地笑着说:“客官,时间长粉坨了就不好吃了。” “我们知道,知道!” 厉小卉厌烦地挥了挥手,打发走多嘴的伙计。 转瞬间,宗政杰把第二碗米粉也吃得连汤都不剩。 他拍着肚子说:“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厉小卉见厉冰燕对她一点头,这才拿筷子开始吃粉。 钟离碰碰昊凡,用眼神示意她看。 昊凡见厉冰燕开始吃粉,撇撇嘴,没有说话,手更是没去拿筷子。 “这家的米粉真的好吃,以前我吃过……” 公仪静似乎想起了什么,心头一震,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猛然起身高声说:“米粉不能吃!” 竹青等人皆是一愣,不清楚公仪静说的是什么意思,都停住手上的筷子,嘴里含着米粉望着她。 公仪静见只有自己这桌四人,因为昊凡多疑搅得大家没吃外,其它人都已经吃了,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其实,竹青等人见宗政杰吃完第一碗米粉没事,又开始吃厉小卉那碗时,他们才开始动筷子。 要说宗政杰吃的快,竹青和厉冰燕他们吃的也不慢,一碗米粉基本上吃了有一半。 跑了百十里山路谁不饿,况且米粉做的确实是美味。 竹青飞快一扫酒肆厅堂,见伙计早就没影,坐在四个角上八个戴斗笠的人还在,还从容地坐在那里没动,想必是在等机会出手。 竹青刚要提醒大家吐出嘴里的食物,就见酒肆门口陡然人影乱晃,涌进十来个提着刀的蒙面汉子。 酒肆的门一下子被堵得严严实实,怕是想溜出去一只老鼠都难。 第159章 五鬼六怪 竹青见酒肆的门,突然被一群来历不明蒙面大汉堵住,心重重往下一坠,一冷,暗中已经做好动手的准备。 “没吃完你们就想走?” 一个蒙面环眼大汉推开他前面的人,站在门中央,晃着手中三环大刀,大声说。 众人纷纷吐掉嘴里的米粉,暗自都在运气,想吐出已经吃下肚的米粉。 “都不用吐,吐也没用。”环眼大汉怪笑着说。 众人心里皆一冽,知道此次中的毒,定然是凶狠无比。 宗政杰看看面色冷峻的众人,笑着起身,指着门口环眼大汉说:“快把解药给我!。” 竹青把双手往桌上一放,轻声问:“都没事吧?”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眼中露出针尖样光芒,微微一摇头。 冯文卿轻微一点头。 竹青见他俩这般表情,估摸着他俩应该没事,心里安稳不少。 环眼大汉手中刀又一晃,疑惑地望着宗政杰,怪笑着说:“解药?你谁啊?要什么解药?” 宗政杰一愣,随即笑着说:“我是岭南王府二公子宗政杰,你们不认识我?” 环眼大汉嘴里噢了两噢,仿佛想起了什么,怪声说:“二公子!不认识。” 他扭脸看着身边其它蒙面汉子问:“你们谁认识?” 众蒙面汉子齐齐发出阵怪笑。 “快把解药给我!”宗政杰脸色陡然一寒,厉声大喊。 众蒙面汉子又齐齐发出阵,放肆的开心大笑。 竹青见宗政杰强出头对众蒙面汉子发难,心里又是一紧。 宗政杰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不想给竹青等人调息的时间,想尽快激起这场拼杀,他好趁乱再次逃走。 “二公子就是讲究,吃碗米粉还要解药。” 竹青的心念尚未转完,众蒙面汉子的笑声未落,东南角上就传出这样一句话。 一个戴着斗笠,细腰乍臂的精壮汉子,身形一晃,已经在环眼大汉的近前站定。 公仪静听到精壮汉子的说话声,心里大喜,也随之一安。 她虽没看见精壮汉子的脸,从口音上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大家都别动,不会有事!”公仪静朗声说。 竹青和厉冰燕等人皆是一愣,齐齐望向公仪静。 他们虽不知公仪静的意思,但见公仪静已经镇定地坐下,也就都没有轻举妄动。 “你是谁啊?也敢强出头来坏爷们的好事!” 环眼大汉用刀指着精壮汉子,语气是相当的不屑。 “你个水怪,在大爷面前你也敢称爷。”精壮汉子恨声说。 环眼汉子听对方见面就揭穿了他的底,一惊,紧了紧手里刀,瞪起环眼恶狠狠地说:“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你不要问我是谁,我问你,今天你们‘五鬼六怪’都来了?”精壮汉子突然笑着问。 公仪静听到“五鬼六怪”几个字,心里骤然一颤,想起了岭南望江上的一首童谣。 五鬼六怪,出没无常。五鬼乱神,六怪夺命。 望江上过往商旅,没人没听说过这首童谣,也没人不怕这首童谣。 岭南王曾经多次下诏,责令靖远侯公仪天佑派兵剿杀,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被自己遇上。 公仪静暗自庆幸今天没有走水路,要是走水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又会是什么样结果。 她哪里知道,他们现在走的这条山路,会比水路更凶险。 环眼大汉笑着,得意地说:“你既然知道爷们的名号,算你有眼力劲,爷们今天就不为难你,还不快点给爷们滚开。”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是声色俱厉,完全是在大声吼出来。 精壮汉子站着没动,冷冷地看着他问:“我想弄清楚,你们一向在望江上作恶,怎么突然改了心性手段,到山道上来行凶。” “爷们高兴到哪就到哪,你管得着吗?”环眼大汉大笑着说。 “放肆!”精壮汉子大喝一声,厉声说:“是谁指使你们来这里的,快说!” 环眼大汉一愣,随即左右看看,指着精壮汉子又笑着说:“爷们不妨告诉你,以后岭南这块地爷们是山道水路通吃,你能把爷们怎么样?” “没看出来这没过多长时间,你还长本事了?” 精壮汉子冷笑一声,玩味地说。 环眼大汉翻着双环眼,自豪地说:“不是爷们长本事了,是爷们找到了靠山,还是个大靠山。大靠山懂吗?” “就你这熊样也有人做你靠山?还大靠山!”精壮汉子说话语气是满满的不屑。 环眼大汉:“你不信没关系,等我收拾掉这里的外乡人,你自然就知道爷们的靠山是谁?” 精壮汉子一指身后竹青等人,疑惑地问:“你自信能做掉他们?” “不瞒你说,放在一柱香之前爷们真没把握,再过四五个时辰,爷们同样没有把握。”环眼大汉嘿嘿一笑,又说:“现在吗,收拾他们是手拿把掐。” “就因为他们全都中了毒?”精壮汉子笑着问。 环眼大汉点头说:“这是在山道上,为了保险我们爷们才会都来。你信不信,要是在水路上,不管他们中没中毒,爷我一个人就把他们全都收拾了。” 精壮汉子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真心实意,竟然对环眼大汉竖起拇指说:“豪气,爷我就欣赏你这份豪气。” 环眼大汉嘿嘿一笑,显得更加得意。 他似乎忘记了他今天的任务,或者是认为,他们要收拾掉竹青这帮人是易如反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精壮汉子玩味地笑着说:“那就说说你的大靠山,也给爷我长长见识。” 环眼大汉刚要说话,觉得有人扽他衣服。 他看眼边上拽他衣服的红眼睛汉子,不耐烦的打开这人的手,自傲地说:“没事。过了今天爷我就是刑堂堂主。” “他们不会不给大爷我面子。”他又指着面前精壮汉子说。 精壮汉子心里一动,随口说:“你还真攀上高枝了!爷我倒是想听听,你要做哪个门派的刑堂堂主?” 环眼大汉后面说出的话,让竹青和所有人又冒出一身冷汗。 第160章 飞花手 环眼大汉听精壮汉子想知道他的靠山是谁,顿时得意的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精壮汉子似乎耐心很好,等环眼大汉笑完,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才慢声问:“是哪个门派?” 环眼大汉脸一冷,似乎也没想到,精壮汉子的好奇心会如此重。 他晃着手上刀说:“爷看你也是个在江湖上混的人,前两天岭南江湖出了件大事,估计你还不知道吧?” 精壮汉子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样大事?” 环眼大汉想了想说:“岭南有个义刀门,你总听说过吧?” 精壮汉子似乎犹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环眼大汉开心地说:“你还有点见识。” 精壮汉子又笑笑。 环眼大汉:“现在改名了,不叫义刀门了,叫义、义……” “正义门。”刚才扽他衣服的红眼睛汉子忙补充说。 精壮汉子瞄一眼红眼睛汉子说:“红眼鬼的记性还真是好。” 红眼睛汉子脸上自豪的得意一笑。 环眼大汉瞪红眼睛汉子一眼,转脸大声说:“正义门,对,就是正义门,多威风的名字,听着就叫爷的心里舒坦。” 精壮汉子用疑惑又好奇的语气问:“这么说你现在入了正义门?” “那是自然,”环眼大汉自傲地说。 竹青把他俩的对话听得是清清楚楚,当环眼大汉说到义刀门和正义门时,听得更是专心仔细,生怕漏掉只言片语。 他把环眼大汉说的话前后一联系,心里更是大惊。 环眼大汉刚才说他要做刑堂堂主,原来是要做正义门的刑堂堂主。 竹青离开正义门才几天功夫,正义门就又发生了变故? 精壮汉子随口又问:“那正义门掌门是谁?” 环眼大汉突然抱拳,举到自己左肩上方,恭敬地说:“当然是尊者他老人家。” “哪个尊者?”精壮汉子看着自己干燥细长的手,犹疑地问。 环眼大汉笑着指着他说:“刚才还说你有见识。” 他接着又摇头说:“现在看你还是没见识。” “爷我怎么就没见识啦?”精壮汉子强辩道。 环眼大汉睁圆环眼说:“岭南能有几个尊者?当然是当初统领义刀门的岭南尊者。” “你们‘五鬼六怪’就是奉他的命,来追杀这些人的?”精壮汉子轻快地一指酒肆里竹青等人,轻快地问。 环眼大汉正色地说:“当然是他老人家下的指令,不然爷们怎么会到这山路上来。” 精壮汉子用怜悯的语气说:“真是难为你们五鬼六怪了。” 环眼大汉:“你现在知道爷们靠山了吧,爷们不是吓唬你,尊者他老人家现在势力大着呢。” 精壮汉子不置可否地笑笑。 环眼大汉:“你笑什么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尊者他老人的弟子都是有大靠山的人。” 他扫视一眼酒肆里众人,又对精壮汉子用炫耀的语气说:“靖远侯你知道吗?他家的闺女就是尊者的弟子。岭南王你肯定知道,你可能不知道他家的二公子,也是岭南尊者的弟子。” 精壮汉子用更加疑惑的语气问:“岭南王的二公子,靖远侯府的郡主,你都认识?” 环眼大汉笑着说:“靖远侯的闺女爷们不认识,但爷们跟岭南王的二公子,那是八拜生死之交,好的没得说。” 宗政杰听到这里,刚要开口说话,公仪静出手点了他哑穴。 精壮汉子笑着挥了挥手,用有点厌烦的口吻说:“行了行了,你说的爷我都记住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有的是时候聊天。” 环眼大汉笑着说:“爷们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带着你的人赶快走,趁爷们现在心情好。爷们下手可都重,走迟了伤着你们,爷们可不管。” 精壮汉子陡然一笑,左手猛然一伸,一招“藤缠树”,抓住环眼大汉拿刀的右手。 环眼大汉刚想有所动作,发觉自己的刀,已到精壮汉子手里。 精壮汉子右手飞花样急点环眼大汉前胸,人跟着一进身,左肩猛然撞向他右肩胛。 环眼大汉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飞起,撞倒他身后红眼睛汉子,直直摔倒在酒肆外面的山路上。 精壮汉子把头上斗笠一扔,坐在酒肆四角,其它七个戴斗笠的人,穿窗而出,刹那间,用刀围住了已经退到山路中间的“五鬼六怪”。 刚才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居然也有模有样的拿着刀,站在围捕的人群中。 竹青纵身跃起,闪身来到路边,扭脸见冯文卿、丁四五等人也到了路边。 环眼大汉倒在地上,环眼中是满满恐惧,盯着精壮汉子说:“你是招、招飞花?” 招飞花笑着说:“爷的摘花手你也识得,你也有点见识。” 环眼大汉瞪眼厉声说:“你就不怕尊者他老人家来找你麻烦?” 招飞花冷笑一声说:“怕,岭南这地界谁不怕他老人家,不过他老人家不会知道今天这事。” “招飞花你想杀人灭口。”环眼大汉瞪着惊惶的环眼,大吼道。 招飞花厉声说:“我是在为百姓除害。” 环眼大汉高声怒吼:“你敢!” 招飞花不再搭理环眼大汉的吼声,指着其余的五鬼六怪说:“奉靖远侯令,今天来捉拿你们这帮凶徒,顽抗者杀无赦,束手就擒者网开一面。” 其余的五鬼六怪一听,相互一望,先后全都扔了手上的刀。 竹青见这十个人扔了刀,心里暗笑凶徒终究是凶徒,连一点江湖人的血性都没有。 “不能扔刀!我们不……”环眼大汉声嘶力竭地大吼。 “动手!”招飞花没等他把话喊完,已然发出指令。 他声音虽不大,听得却是令人心寒胆颤。 竹青猛然听到招飞花喊动手,心骤然一缩,耳边已经响起了刀砍骨肉的声音。 敢截杀官府中的人,都是杀无赦的死罪。 竹青明白这个理,还是忍不住大喊:“不可以杀他们?” 陡地一道闪电,撕裂漆黑的天空。 惨白的亮光里,滚滚雷声中,血光飞溅,惨呼声四起,血腥弥漫。 “我们不是……”环眼大汉再次恐怖的大喊。 他们不是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招飞花此刻更是没闲心去关心这个。 他身子一掠,手起刀落,环眼大汉的脑袋跟身子已然分家。 第161章 又遇凶险 “你们怎么杀了他们?” 竹青急红着脸指着招飞花,大喊。 招飞花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脸快步奔进酒肆。 竹青见招飞花没理睬他,大出意外,不自觉一愣,耳边已传来招飞花的声音。 “招飞花拜见郡主!” 公仪静含笑说:“招侍卫不必多礼,你们辛苦了。” 招飞花抱拳躬身说:“小人让郡主受惊,请郡主责罚。” 公仪静摆手说:“招侍卫不用多说,想办法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招飞花朗声说:“小人早就安排好车马,等外面的事办完,小人就护送郡主一行走。” 公仪静:“招侍卫早就在此等我们呐。” 招飞花:“小人和其他人比郡主早到有一个时辰,把酒肆里外清理干净,就一直在等郡主的大驾。” 公仪静:“有劳招侍卫费心。” 招飞花:“小人不敢。小人看到郡主大驾没敢惊扰,就是怕对手留有后手,所幸被小人料中。” 公仪静笑着说:“我回去自会禀明侯爷,给招侍卫你们请功。” 招飞花忙抱拳说:“小人不敢居功。小人谢郡主恩典!” 公仪静:“我们人多,你带来多少马匹?” 招飞花沉吟半会说:“马匹加上马车,勉强够用。” 公仪静:“马车在哪里?” 招飞花:“刚到不久。” 公仪静秀目一转说:“刚才你跟那个环眼汉子废话,就是为了等后面马车和马匹过来?” 招飞花:“郡主明鉴。小人主要是想搞清那帮人的底细,好做后面的打算。” 公仪静:“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招飞花:“小人不敢滥杀无辜,他们本就是官府缉拿的要犯,岭南王对他们早有杀无赦的旨意。” 公仪静点头说:“招侍卫,你赶快安排人多做点吃食,我们吃饱后尽快离开这里。” 黑黝黝的山,陡峭耸立。 白闪闪的江水,奔腾湍急。 山水之间,夹着条狭窄山道。 黑暗中,冲出七八匹快马,虽在山道上,速度一点都不慢,留下一路杂乱的蹄声。 远去的蹄声尾音还在,又响起阵繁乱的蹄声。 黑暗中又跑出十多匹快马,簇拥着一辆马车,从山道上飞奔而过。 前方迎接他们的除了无边黑暗,不知还会有什么不测和未知。 惊蛇样闪电,频频蹿出漆黑的夜空,焦雷声阵阵。 “后面的跟紧点!”前方传来招飞花大喊声。 竹青策马跑在马车边,抬头看看天,高声说:“要下雨啦!车里的人都仔细点。” “放心,我们没事!”车厢里传出厉冰燕的声音。 竹青心里一宽,暗笑自己疑心太重。 明知道车里有厉冰燕和公仪静,两人看住宗政杰怎么会有事。 前方是山道转弯处,所有人都放慢速度。 又是一道电闪,轰隆隆雷声响起。 竹青不自觉又抬头看天,陡见山崖上一团巨大的黑影,借着雷声呼啸而下。 “快都离开车!” 竹青放声大喊,同时右手发出股强劲掌力,拍向车厢顶边沿,车厢顶一颤,被掌力震飞。 厉冰燕和公仪静扯着宗政杰,在车顶飘起的瞬息间,飞身蹿出。 轰然一声巨响。 巨石砸碎马车,连带着马匹和赶车人,滚落进湍急的江水里。 竹青在马上一展身形,人已掠到公仪静等人面前,见他们三人安然无恙,忙让他们尽量靠近山脚,此时前方已有喊杀声传来。 “你们看好他,我们去前面看看。” 竹青对厉冰燕和公仪静说完话,领着冯文卿等人,贴着山脚快速向前奔去,瞬间消失在山角转弯处。 厉冰燕冲公仪静一点头,对厉小卉说:“卉儿你在前面,我们不能离他们太远。” 厉小卉抽出后背上两节红缨亮银枪,双掌刚要相错接。 厉冰燕:“这地方狭小,你还是用刀方便。” 厉小卉闻言又把红缨亮银枪插在身后,抽出腰间直刀,谨慎地向前摸索而去。 竹青转过山角,眼前陡地一亮。 狭窄山道变得开阔许多,远外是一片大约有十多丈方圆的空地。 离空地边缘有十丈左右,闪亮的望江在咆哮,在湍急奔流。 空地上此时已经站满人,并且有兵刃撞击声传来。 竹青快步奔到招飞花身边,急急地问:“怎么回事?” 招飞花转脸见是竹青,惊疑地问:“郡主在哪里?” 竹青摆手说:“她在后面,没事,这里是什么情况?” 招飞花:“你快回去,几个水怪我们兄弟还能对付。” 竹青狐疑问:“怎么又是水怪?” 招飞花:“百里亭那些是假的,现在这些才是真的。” 竹青:“这次是真的?” 招飞花指着对面远处一个环眼虬髯大汉说:“那人就是五鬼六怪中老大,浑号无情有义怪,容貌跟画影图形上一样。” 竹青突然明白,那群在百里亭自称五鬼六怪的人,为什么都要蒙着面,而且连点江湖人的血性都没有,原来是冒牌货。 他同时也明白了在百里亭时候,那个环眼大汉为什么在临死关头,要大喊他们不是什么,想必他是想喊他们不是五鬼六怪。 可惜,招飞花当时并让他把话喊完,不然又将是另一种局面。 竹青心里猛地一紧,预感到事情绝不会像招飞花说的如此简单。 对手处心积虑的用人假冒五鬼六怪,就是想让那十一个假冒五鬼六怪的人到百里亭去送死? 事情显然不会是这样,那对手到底是什么目的? “怎么回事?” 公仪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看着招飞花问。 招飞花抱拳躬身说:“禀郡主,遇上真的五鬼六怪来劫道。” “事情怕是不会这么简单。”竹青摇头说。 招飞花冷冷地说:“你什么意思?” 竹青:“在百里亭你都说了,五鬼六怪向来在水路上行凶,怎么会突然跑到山道上来劫道,是他们认为自己在陆地上的功夫,要比在水上的功夫还要好?” 招飞花不是笨人,听竹青这么一说,猛然一激灵。 惯于在水路上作案的人,怎么会突然改行来山道上行凶,这不符合常理。 招飞花一怔,想不出为什么会是这样。 难道五鬼六怪的老大,那个叫无情有义怪的环眼虬髯大汉,真的就要做正义门刑堂的堂主。 第162章 隐者不隐 “管他在什么地方作案,遇上我们兄弟算他们运气好,明年的今天就是他们的忌日。”招飞花豪气万千地说。 竹青远没有招飞花这份豪情,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要是这样简单也太好办了。 他对招飞花急切地说“这地方不可久留,要不要我的人出手?” 招飞花自信地摇头说:“你管好你的人和事,这几个‘鬼怪’我负责打发他们上路。” 竹青又要说话,被一声惨呼声打断。 “你管好你的事!” 招飞花说着话身形一飘,掠向惨呼声传出的方向。 空地上,双方已经混战成一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谁跟谁。 环眼虬髯无情有义怪站在边上观战,陡见天上凭空落下一人来,而且就在他面前。 他虽惊却未慌,身子忙往后一退,手上三环大刀一摆,圆环撞击刀背,发出几声叮当乱响,兜头盖脸向来人直直劈下。 招飞花身子一侧,右手直刀往前一递,左手妙曼而繁乱一舞,好似缤纷飘落的花瓣,拂向环眼虬髯大汉的前胸。 竹青见招飞花跟五鬼六怪等人战在一起,转身挥手让身后众人往后退,在离招飞花等人拼杀的地方,大约有十多丈远的山脚边停下。 他指着宗政杰对厉冰燕说:“前边的人肯定还是为他来,你要万分小心,切不可大意。” 厉冰燕听竹青跟她说话,不再称她为厉协查,心里莫名一动,忙豪气万千地说:“人交给我你放心,不会有闪失。” 厉小卉见厉冰燕对她使眼色,已经知道厉冰燕的想法。 她把手中刀一摆,往前快走几步,傲然挡在宗政杰的前面。 竹青转身指着宗政杰,对钟离和昊凡说:“你们俩护住他左右,万一有什么状况由你俩出手应付。” 她俩见竹青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忙点头称是,跑到各自认为合适的位置上站定。 竹青没有理会远处传来的惨呼声,对身边冯文卿、丁四五和痴禅小和尚说:“你们站到她们四个左右,如果有人闯过来你们先动手,不能把人放过去。” 冯文卿点头,站到距钟离一丈远的地方。 痴禅小和尚走到离昊凡,一丈多远的边上站定。 丁四五耷拉着眼,站在厉冰燕身后的远处。 竹青指着山道转角方向,对公仪静说:“你到最后面去,防止有人从后面上来。” 公仪静快步跑到丁四五身侧,远远站定。 竹青见宗政杰被众人围在核心,转身奔跑到最前面,伸手抽出腰间锈刀,把众人挡在自己身后。 电闪撕裂苍穹,焦雷滚过天际。 炸响声里,天上下起了雨。 喊杀声伴着惨呼声,不时冲破雨幕从前方传来。 雨势来的急,下的大,大到惊人。 竹青持刀如山岳般站立在雨中,冷漠地看着前方,相互在撕杀的纷乱人影。 眼前这场生死搏杀,仿佛跟他没一个铜板关系。 众人见竹青没动也都没动,他们虽不知道竹青为何如此紧张,但知道事态一定很严峻,不然一向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竹青,不会这样如临深渊般紧张。 众人个个手持兵刃,面色凝重,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拼杀。 雨,玩命的在下。 山角边站着的十个人,全身早已湿透,任由狂怒的雨,抽打着他们冷漠的头脸。没有人移动半分,仿佛是十尊毫无知觉的雕像。 宗政杰见自己周边八个方位,被人围的是水泄不通,心一下子沉到江底。 他心里同时也明白,此时就算是他师尊岭南尊者来,要想在这种情形下,把他顺利救走也是不太可能。 雨声中,打斗声渐小,惨呼声不闻。 竹青脸色更严峻,手里锈刀流淌着雨水,被他握的更紧。 雨幕中,陡然跌撞着冲出一个身影。 “站住!”竹青用锈刀遥指着来人,大喝。 “前面已经清理干净,走吧!” 招飞花脚下一蹒跚差点摔倒,用刀撑着地,大吼。 竹青锈刀一举,率先举步前行,走的很是谨慎。 最后面的公仪静跟丁四五牵着马匹,倒退着慢慢移动。 血腥味渐浓,雨幕中又出现三个提着刀,垂着头,身形踉跄的人。 “还有人呢?” 招飞花看见有人过来,抹把脸上雨水大喊。 雨中,三个行走踉跄的人中,有一个人脚下一滑,不是边上的人眼疾手快伸手一操,他非摔倒在雨地里不可。 招飞花勉强向前紧走几步,大声问:“怎么就剩你们三个?” “小心有诈!” 雨中传来竹青急切的高喊。 刚才还垂着头,身形踉跄的三个人,猛然跃起,刀锋白光一显,三把冷艳的刀,夹风带雨劈向招飞花。 招飞花匆忙举刀往外一磕,刀脱手飞出,人跟着摔倒。 雨幕中,骤然白光飙起,似电闪划空,撩开斩向招飞花脖颈的刀,白光再一闪,三个想杀人的人,全都无声无息的倒下。 竹青操起雨地上招飞花,急急地问:“没事吧?” 招飞花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头一歪晕死过去。 “快把马牵过来。”竹青把绣刀往腰间一挂,高声大喊。 “牵马干什么,你们都已经用不上了。” 冷酷的声音穿透雨幕,前方七八丈远的地方,已亮起七八盏风灯。 一个头戴斗笠,背微微驼的人站在灯火间。 竹青此时虽看不见这人的脸,已经感觉有股杀气临身,腰间绣刀也在不住乱颤。 他把招飞花推给奔过来的痴禅小和尚,傲然抱拳,朗声说:“不知是师尊驾到,竹青有失迎候。” 岭南隐者在对面哈哈一阵大笑,冷冰冰地说:“竹掌门无需如此,老夫给你竹掌门见礼才是。” 竹青听他此时还叫自己为掌门,更加确定这是个巨大阴谋。 他放下抱拳的手,笑着说:“你果然隐藏不住,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那些虚礼,你还是直接说正事。” 岭南隐者:“你们走的还真就是不慢,幸好还是让老夫赶上。” 竹青:“你赶上又能怎样?” 岭南隐者:“不管怎么说你我也算是有缘,老夫做事向来是有始有终,不来送送你怎么能行。” 竹青:“你我缘分已尽,留点情面也好日后再见,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岭南隐者:“不是老夫要急在这一时,一切都是天意,一切皆是定数,老夫怎敢逆天而行。” 竹青:“你救我又传真气功力给我,我信那是天意定数,现在你怎么又要杀我,这也是天意定数?” 岭南隐者:“当日救你和今天杀你并不矛盾,皆是定数使然。” 竹青:“你既然要杀我,当初不救我或者直接杀了我,不比现在要省事的多?” 岭南隐者:“有些事能省,有些事是不能省的。” 竹青轻快地大声“哦”了一声,手已攥紧腰间依然在颤动,锈刀幽蓝的刀柄。 第163章 遗愿 雨,拼命在下。 竹青冷漠地看着对面不远处,灯火间,岭南隐者隐绰的身影,手又慢慢离开锈刀幽蓝的刀柄。 他突然笑着说:“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是不是?” 岭南隐者:“你现在能想明白也不错,省得做个糊涂鬼。” 竹青:“你恨我没把正义门掌门位置给你?” “老夫就喜欢听聪明人说聪明话。”岭南隐者不急不躁地说。 竹青:“如果我把正义门掌门位置让给你,你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来追杀我?” 岭南隐者:“不会。” 竹青:“为什么?” 岭南隐者:“掌门位置老夫要,你的命老夫也要,这是两件事并不矛盾,更不能混为一谈。” “我不想做个糊涂鬼,拜托你把事说清楚点!”竹青笑着说。 岭南隐者忽然叹气说:“好在时辰还早,老夫就随了你的心愿,让你死的明白就是。” 竹青忽然抱拳说:“谢谢你。” 岭南隐者平静地问:“谢老夫什么?” 竹青玩皮地笑着说:“让我做个聪明鬼呐。” 岭南隐者:“你这点心意老夫先收下,绝不叫你做糊涂鬼。”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把掌门位置给你吗?” 竹青手又搭上锈刀幽蓝的刀柄,用万分疑惑的语气问。 岭南隐者不急不徐地说:“哦,老夫想听听。” 竹青:“你既知天意又晓定数,就没能参透这其中的玄机?” “你也懂天意定数?” 岭南隐者语气中,含着明显讥讽的意思。 竹青:“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完成第十一代掌门默念祖师的遗愿,这点小事你都没有算到,还枉称通晓什么六壬算卜。” 岭南隐者嘿嘿一笑,依旧平和地说:“老夫倒是想听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默念祖师遗愿的?” 竹青:“你知道默念大师为什么要解散正义门,只留下两个入室弟子,还要让其中一个重新习剑,并让学剑的弟子发誓,把真气功力传给后世得到獬豸刀的人,以后每代弟子都要效法吗?” 岭南隐者惊奇地问:“你在默念祖师的墓中,发现了遗书?” 竹青:“明摆的事,还要什么遗书。” “你这是枉猜祖师遗愿。”岭南隐者笑着说。 竹青:“我不是凭空猜测,当年默念祖师把习剑弟子这一门叫正剑门,把依旧用刀的弟子这一门叫义刀门。他又把一套六壬算卜术,传给习剑弟子的正剑门,就是要让习剑弟子的正剑门通晓天意定数,为后世重开正义门留下伏笔。” 岭南隐者依旧不温不火地说:“你这还是猜测,有什么佐证?” 竹青晃了晃从腰间抽出的锈刀说:“獬豸刀是正义门神器,默念大师的墓穴,只有握獬豸刀的人才能打开,也只有打开他的墓穴,才能得到《草木记》上的草木神功。” “老夫知道,你得到了默念祖师留下的武功秘籍,也定是学会了那上面的武功。”隐者平静地说。 竹青:“其实你跟我说的默念祖师遗愿,是半真半假对不对?” 岭南隐者心里稍微一动,嘴上却不经意的“哦”了声。 竹青:“默念大师本来的遗愿,应该是正剑门的弟子,要传真气功力给握有獬豸刀的人,义刀门的弟子,不是要杀了握獬豸刀的人,而是要奉他为掌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岭南隐者平静地说:“你是说早在二百年前,默念祖师就算到了今日之事?” 竹青:“默念大师算没算到今天的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默念大师定然是算出,他的后世传人中,定有心怀不轨的人,才没把《草木记》上有草木神功的事,告诉他的两个弟子。” “为什么?”岭南隐者忍不住问。 竹青:“防有野心的小人。” 闪电划破天空,焦雷撼动大地。 岭南隐者沉默。 好长时间的沉默,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者是在盘算什么。 竹青首先打破沉默,朗声说:“你敢说在青风居,你给我吃的药里没有毒?你给我输送真气功力时,没有在暗中做手脚?你去义刀门真的是去帮我?你主动拥戴我做正义门掌门就没有一点私心?” 岭南隐者面对竹青这一连串的诘问,竟然没有反驳。 他木然站在风雨里,任凭风和雨抽打自己头上的斗笠。 竹青:“你千算万算,没算出草木神功能解百毒。” “你说的就算都对,那又能怎么样?” 岭南隐者忽然开口,用含着笑意满满的语气说。 竹青突然叹气说:“你知道默念大师为什么把习剑弟子,也就是你这一门叫正剑门吗?” “自古君子好剑,君子有成人之美之德,可惜你没参悟到这点。”他不等岭南隐者说话接着说。 岭南隐者的心猛然一阵抽搐。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想到这层。竹青说的这层意思,虽有点牵强,但绝对是成立,或许真的就是默念祖师心愿。 竹青:“默念大师当初设立正剑门,说白了就两点作用,一是让正剑门弟子,把真气功力传给持有獬豸刀的人,增加持獬豸刀人的功力,防止义刀门的人不服此人做正义门掌门。二是协助神兽五色犼守墓,防止义刀门的人异动。” “这也是你的猜测。”岭南隐者依旧平静地说。 竹青没有搭理他的话茬,接着说:“那个三角令旗是正义门的信物,也是制约神兽五色犼的手段。你不敢冒然拿我的獬豸刀,私自去开启默念大师的墓穴,是怕神兽五色犼杀了你。” 岭南隐者的心忍不住又是一抖。 竹青说的虽不是事情全貌,也说出了事情的十之八九。 神兽五色犼早就通晓人性,被默念大师收服后,更是受默念大师长期驯化,臣伏于獬豸刀和那个三角小旗。 岭南隐者忽然大笑说:“你说的都对,你又能如何?” 竹青也笑着说:“我想问一句,你让人假冒岭南尊者的人截杀我是为什么?想从我手上得到獬豸刀,好回去做正义门的掌门?” 岭南隐者仰天长出一口气说:“两者皆有。杀你是为了报恩还债,也是为了掌门之位。” 竹青心里一抖,暗想怎么又出来报恩还债这一说。 他奸滑一笑问:“你杀我是报谁的恩,还谁人的债?” 岭南隐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竹青好奇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 岭南隐者:“你躺下的时候。” 竹青心里一冽,知道动手的时刻到了。 第164章 银枪神威 “你怕了?” 岭南隐者的语气充满戏谑。 竹青摇头,自信无比地说:“你不说也吧。但我告诉你,估计你的心愿是达不成。第一你杀不了我,第二就算你杀了我,你也做不了正义门掌门。” 岭南隐者:“你如此狂妄不好!” 竹青:“不是我要狂妄,正义门只有持刀的人才配做掌门,先天就决定用剑的人做不了正义门的掌门,我没把掌门位置给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岭南隐者平和地问:“这话怎么说?” 竹青放声说:“你没有用刀人的霸气,正义门需要有霸气的人来执掌,它才有可能扬威江湖,正义更需要心底光明的人来维护。” 岭南隐者怒而大笑,恨声说:“好张利嘴,不管怎么说老夫也救过你的命,好坏也做过你一两天师父,你竟敢如此大胆放肆。” 竹青笑着说:“你是救过我的命,你是做过我的师父,可这一切都是定数也是天意,我也给你磕过头应该算是两清。我现在是正义门前任掌门,你是正义门现任刑堂堂主,我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妥。” 岭南隐者被竹青说得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 竹青抹把脸上雨水说:“时辰已经不早,我还要急着赶路,我们还是动手吧!” 岭南隐者:“时辰确实不早,老夫成全你就是。” 他话尚未落音,一盏风灯陡然飞来,似黑夜里的鬼火,飘忽不定。 竹青本能地一闪,让过风灯,没想到风灯在他身边一圈,又直直撞向他的面门。 竹青眼睛被风灯晃得一花,忙缩头矮身,再次让过风灯。 风灯在雨中陡地一停,往上一蹿,急速砸下。 竹青不是应付不了这盏风灯,而是风灯飘忽的太诡异。 他想弄明白是谁在操控风灯,好一举彻底制服操控风灯的人。 一团黑影呼啸而来,半空中一声脆响。 风灯被黑影击碎,火星飞溅。 迷乱纷飞的火花,在雨中竟然不灭。突然附上那团黑影,形成一个大火团,左右一晃,飞向双掌乱舞的痴禅小和尚。 痴禅小和尚双掌发力,火球样精钢钵在空中一滞。 他左臂肥大厚重的袍袖连风带雨一舞,右手伸出一抓。 痴禅小和尚想的是袍袖能扑灭精钢钵上的火焰,再把它收回。 谁知精钢钵上火焰被袍袖舞动的风雨一激,不熄反而一盛,更加诡异地冲向他枯瘦的右手。 痴禅小和尚右手刚碰上精钢钵,被烫的浑身一激灵。 他手一缩,头一低,让过火球样精钢钵。 精钢钵带着熊熊火焰,直愣愣撞向他身后的厉小卉。 厉小卉猛然见一团火撞向自己也本能一让。 火球嗖地从她眼前飞过,直愣愣冲向站在她身后,穴道被制的宗政杰。 厉小卉眼见火球撞向宗政杰,心里骤然紧紧一抽搐。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不应该躲让这突如其来的该死火球。 火球夹着风雨去的急,厉小卉身形更疾。 她鬼魅地一晃身形,冲了出去。 厉小卉闪到宗政杰身前,举刀愤然一磕火球。 火球仿佛通灵,往上一蹿,越过刀锋,极速砸向宗政杰脑袋。 “卉儿!” 厉冰燕站在宗政杰身后,想上前救援已经来不及,只有放声大喊。 厉小卉也没想到火球会如此诡谲,能躲过她的全力一击。 她身形再一闪,挡在宗政杰面前,陡地纵起身,头一摆,猛然撞向砸下的火球。 当! 火球横飞,火苗乱窜。 精钢钵落在地上,兀自在雨地里燃烧。 厉小卉凌空直直倒下,雨水混着血水,在她焦黑一片的脸上横流。 痴禅小和尚双掌一翻,一推,燃烧的精钢钵带着火焰从地上蹦起,呼啸着蹿向对面雨雾中,那片鬼火样的风灯。 灯影错乱的一分,人影浮动间,几声惨呼划破雨夜的宁静。 岭南隐者伸掌一拍,精钢钵上火焰一暗,发出声嗡响,接着是声脆响。 砸在雨地上的精钢钵,还在鬼火般燃烧着。 昊凡见厉冰燕奔向倒地的厉小卉,她身子一晃到了宗政杰身后。 厉冰燕蹲在厉小卉身边,脸上泪水伴着雨水同时在奔流。 陡然间,她仰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啸声凄厉,震撼着每个人的心,每个人无不为之动容。 厉冰燕猛地瞪起血红的眼睛,猛地抽出厉小卉身后红缨亮银枪。 她头一甩,水花飞溅,双掌一错,长枪在手,身形一跃,腾空飞起。 雨幕中,枪缨暗红,枪身闪亮。 厉冰燕人似神灵现世,枪如蛟龙出水,撞向对面那片朦胧灯火处。 竹青听到凄厉长啸声刚起,就感眼前有人影一显,张嘴想要出声制止已经迟了。 厉冰燕落在场中,红缨亮银枪旋出片飞舞水花,碰上岭南隐者那边冲出的一个细长汉子。 枪缨飞旋,枪刃闪亮。 细长汉子长剑一磕银枪,转手递出连绵七剑。 厉冰燕身子旋得快,银枪舞的急,急切间使了九枪。 枪尖不离细长汉子前胸,枪缨不住缠绕他长剑。 细长汉子明显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不是他武功比厉冰燕差。 岭南隐者的正剑门以快见长,他的剑法又尽得岭南隐者真传,武功怎么会不济? 他是一时无法适应,厉冰燕几近疯狂的拼命枪招。 再快的剑招,遇上不要命的对手也是枉然。 更要命的是,银枪上那暗红枪缨,裹着雨水飞舞,简直就是一支飞旋的短鞭,不住往他长剑上缠。 厉冰燕跟厉小卉名是主仆,实质是发小玩伴,情同姐妹一般。 姐妹死在自己眼前,厉冰燕不发疯那才是怪事。 厉国公是行武世家,枪法走的是刚猛路数,一条红缨亮银枪曾为帝都立不世功勋。 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两杆枪,也只有两杆。 一杆是厉国公府长公子,厉荃手中的红缨亮银枪。 一杆是塞北巨富肖清秋,腋下藏着的白缨旋风枪。 厉冰燕现在手中攥着的红缨亮银枪,正是五年前,兄长厉荃用过的那杆枪。 枪是百兵之王。 红缨亮银枪是这王中之王。 厉冰燕此刻处在悲痛欲绝之中,更是把这杆王中之王的红缨亮银枪,刚猛凶狠发挥到极致,就是她兄长厉荃在鼎盛时期,枪法跟她此时含恨使出的枪法相比,兀自也要逊色三分。 她银枪一晃,枪缨一抖,展开独门琴韵身法,人似清音一飘,已然到了细长汉子的身后。 细长汉子手里长剑撩空,眼前突然失去对手踪影,不及细想,长剑往身后就是一撩,想着是要搁开扫向他后背的枪尖。 厉冰燕见眼前白光一闪,横扫的银枪在空中陡地一顿,让过长剑,随即猛然往前一送,一尺长的亮白枪刃,没入在细长汉子后心。 她手腕一抖,往起一扬。 惨呼声里,细长汉子凌空飞出,砸向岭南隐者那边阵营。 第165章 生死难料 厉冰燕把红缨亮银枪往地上狠狠一戳,杀神般站立在雨雾中。 她猛一甩头脸上雨水,红着眼睛,厉声大吼:“还有谁过来送死?” 竹青见厉冰燕几近疯狂,忙纵身到她边上,一拉她手臂,飞奔到钟离身边。 厉冰燕怒目含恨望着竹青,泪水又淌了下来。 竹青:“冯文卿、钟离你们过来!” 冯文卿:“什么事?” 竹青把厉冰燕交给钟离,对冯文卿说:“你先上去看看情况,情况不对就撤回来,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大家先脱身。” 冯文卿一抱拳,直刀一挥,人已然顶风冒雨冲了出去。 他在场中挺直站定,放声大喊:“你们谁过来!” 竹青奔到丁四五跟前,跟他刚耳语几句,扭脸就见钟离把厉冰燕交给公仪静,人已掠到场地中冯文卿边上。 钟离手上已然多出一把一尺七寸长的折扇,扇骨漆黑,扇子顶端十三根尖刺寒芒在凄迷雨中,透着暗淡的蓝光。 竹青身子一掠,也来到场地边,离钟离远远站定,跟冯文卿和钟离形成犄角之势,做好随时策应的准备。 此时,冯文卿的直刀已经跟一柄长剑对上,持剑的是个矮瘦子。 冯文卿知道事态紧急,出手就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柳絮刀法。 柳絮刀法跟他的乱刀法一比,不但更杂乱无章,更是多了一个快字。 快到用见缝插针,打闪认针来形容都一点不为过。 乱到只要对手沾上他的刀招,就像遇上漫天烦人的柳絮,想要摆脱只有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无怨无悔的去死。 死人当然不会烦人,更不会有人去烦死人。 冯文卿的柳絮刀法刚出手就后悔,他后悔自己用错了刀法。 他对手是个身形矮小的瘦子,人虽瘦小出剑速度却奇快,一点不比在坟地跟竹青动手的那个领头绿衣汉子慢。 长剑在矮瘦子手里舞的如同风车,剑气森然,飘忽无序。 刀招碰上剑风就散,全然递不进去一招半式,更不要奢谈双方刀剑有遇上的机会。 矮瘦子长剑越舞越快,快到只见白光涌动不见锋刃,快到连雨都打不进剑风中去,快到剑风过处,能留下片无雨的间隙。 冯文卿的刀招越来越乱,心却是越打越惊。 他此刻反而落到刀随剑走,见招折招的境地。 本来就没有章法可言的柳絮刀法,变得更是乱乱糟糟一片,让人看的更是心迷神荡。 矮瘦子见冯文卿刀法混乱,乱的已隐约现出败迹,心里就是一喜。 他偷眼瞄向冯文卿脚下步法,发现一点没乱,心里又是一阵疑惑。 手上刀法败迹已现的人,脚下步法怎么会一点不乱。 矮瘦子一时被搞的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 他出剑的速度在岭南隐者门下,虽不能说是最快,但绝对可以进入前四名。 如此快的剑法,竟然奈何不了败迹已现,没有章法的刀招,此时无论是谁在局中,心里难免不会生出点惊悚。 竹青在边上见冯文卿刀法错乱,心里反而不是太紧张。 他知道冯文卿最擅长的就是火中取栗,乱中取胜。 钟离见冯文卿刀法大乱,芳心跟着乱得更是不可收拾。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刀法,握扇子纤细白皙的手,指节间都已隐隐发青。 钟离手掌心里更是湿漉漉,不管是雨水还是冷汗,总之全是水。 冯文卿身子一侧,直刀陡地一涩,往外一甩,左边门户大开。 矮瘦子剑光一敛,一线白芒突出,直指冯文卿左胸。 冯文卿左肩往下一蹋,右手刀抖出片纷繁乱颤的光,粘上扎入他肩头的长剑。 矮瘦子见长剑刺入对手肉体,心里好不得意。刚想翻腕废掉对手左膀,就觉长剑一滞,竟然没有像意想中那样挥出。 冯文卿见自己以身喂招成功,刀猛然贴着剑脊向前一滑,在剑格处一跳,斩向矮瘦子握剑的手腕。 钟离见长剑刺入冯文卿肩头,手一抖,十三根暗蓝的尖刺,陡然从折扇顶端射出,直奔矮瘦子而去。 她身子一晃,半空中抖开折扇,人也掠了过去。 矮瘦子见刀锋斩砍他右手,手一松,身子一侧,左手去抢尚插在冯文卿肩胛上的剑柄,仍打算切掉冯文卿的左膀。 他左手刚沾上剑柄就觉身后惊风奔袭,忙弯腰藏身。 冯文卿见矮瘦子陡然撒手、弃剑、侧身、弯腰。 他下落的刀骤然一翻,一抬,正迎上矮瘦子的脖子。 喷薄的血伴着雨水,纷乱洒落。 钟离凌空折扇一挥,掀起阵劲气,荡开纷飞血雨,撞飞矮瘦子尸身,她已然站到冯文卿身边。 “伤的重不重?” 钟离话刚出口,冯文卿刚想笑,一声暴喝响起。 “暗器伤人算什么君子!” 钟离扭脸见一个头戴斗笠,背微微驼的人,已经站在他俩的侧面。 钟离咯咯大笑说:“君子?我是女人!” “小心!” 竹青急急大呼,人已经蹿出。 岭南隐者双掌骤然一圈,猛地往外一推。 狂飙乍起处,雨幕一荡,地上积水四散飞扬。 冯文卿和钟离的身子随风带雨飘起,奔向十丈开外的望江,没入在黑暗的雨幕中。 竹青人在半空中,见冯文卿和钟离被岭南隐者掌力震飞,猛然一声大喝,锈刀愤然一挥。 晶晶亮一道白光,犹如惊龙穿空,袭向岭南隐者。 岭南隐者身形一晃,飘回到原来的地方,朗声说:“你也想跟老夫动手!” 竹青见岭南隐者身边又聚拢起六盏风灯,心里虽是惊并没有怕,有的是满腔怒火和愤恨。 他心里虽记挂冯文卿和钟离的生死,但确实也没敢多想。 竹青知道生死对决就在眼前,自己必须要尽快灭掉对面那六盏风灯,才能有机会去面对被风灯簇拥着的岭南隐者。 他不知道在黑暗的雨幕中,还藏着多少岭南隐者的弟子,只有全力去拼杀,自己这边的人才有逃生的可能。 竹青身子骤然往下一伏,锈刀立于地上。 岭南隐者见状神情一冽,手隔空一弹斗笠沿口跌落的水珠。 水珠晶晶亮,如箭矢,夹风穿雨飞出。 雨水急速汇集向水珠,转瞬间,晶亮水珠就有拳头大小,闪着暗蓝的荧光,撞向竹青的脑袋。 竹青冷哼一声,握刀的手好似没动,又仿佛晃了一晃。 第166章 尊者来了 竹青的锈刀在似动非动之间,无声无息之际,一股无坚不摧的锋芒,幽灵样从獬豸刀锋口一线白刃处射出。 “念空砍!” 岭南隐者的喊声中,他身前风灯一阵涌动。 一线白色锋芒过处,荧光水珠崩裂,飞起漫天璀璨亮珠。 岭南隐者身前风灯炸裂,激起一片火光。 火焰乱蹿,惨呼声起。 雨中,地面,火星点点,无情燃烧。 竹青抬头见还有四盏风灯在对面雨幕中鬼魅样跳动。 他大吼一声,腰背猛然一躬,豹子般蹿起。 獬豸刀幻出灿烂锈色,黑暗雨幕间,顿时幻出一片昏黄。 “意中杀!” 岭南隐者的喊声刚起,四盏风灯已飘起,在半空中一分再一合。 耀眼白线从昏黄中突出,似银蛇撕裂苍穹,奔袭而去。 四盏风灯一合之际,正迎上那道电闪样白光。 凄厉的惨呼声中,风灯破碎,积水的地面上,燃起一道火墙。 雨幕中有几个着火的人影,妖魔样在蹦跳扭动。 焦糊的臭味,四处弥散。 竹青身子刚一触地,锈刀一顺,又要发出杀人刀法中第三招“如愿斩”。 杀人刀法虽就三招,却是至刚至猛,霸气异常的三招,也是最费内力的三招。 竹青现在修炼了草木神功,虽没有大成,一气口使用三招杀人刀法,在内力上是没有任何问题。 五年前,身负绝世武功的伍道策,也就堪堪接住“念空砍”一招,败在第二招“意中杀”下。 竹青见前两招只打灭六盏风灯,最强对手岭南隐者还在,他不得不运用第三招“如愿斩”,希望能一击得手灭了岭南隐者,也算是完成默念大师的心愿,为正义门除害。 他心念中刚要挥刀,陡见眼前剑锋晃动,离自己面门已不到一尺。 竹青此时挥刀就是两败俱伤,不挥刀要想避开迫在眉睫的剑锋,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退。 竹青脚跟蹬地,身子骤然惊鸿样往后一飘。 岭南隐者颔下稀疏胡须飘荡,长剑凌空直指,剑尖离竹青胸口只有半尺。 竹青退的疾,退的是无怨无悔。 岭南隐者追的更快,快的如影相随。 长剑周身没有一丝水迹,剑锋更是不露一丝风芒。 风不惊,云不涌,平淡无奇的剑尖却和竹青胸口的距离,在一寸一寸缩短。 竹青心里在后悔刚才没有及时出招,刚才挥刀即便是落个两败俱伤,也比现在这种局面要好。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自从他十岁入公门做捕快,生死对他来说就是那么回事,根本谈不上怕不怕。 竹青现在却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死了,他带来的人绝无生还的道理。 他死了,宗政杰必死无疑。 那样的话后果就相当严重,岭南王很可能会起兵造反。 竹青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死,也死不起。 他不想再退,况且已退无可退,再退就到了宗政杰站立的地方。 岭南隐者那时要转而攻击宗政杰的话,事情将变得更加不可预测,也更加难以收拾。 现在是在山道上,周边不说树,连高点的杂草都没有。 竹青根本就无法借力转身,躲避随时都能贯胸而入的长剑。 岭南隐者突然发出声长啸,剑尖已然沾上竹青的衣襟,生死真的就在一线间。 竹青呼吸一滞,冷冽的剑气已经入体。 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震天撼地样的咆哮。 红灯闪亮,暗黄色影子一显。 鹰隼样黑色钢爪横生,猛然击打上长剑,发出铿锵的嗡嗡声。 岭南隐者身子一颤,手上一空,长剑悠地飞走,不知飞向何处,落入何处。 竹青身子被咆哮声震得一晃,胸口随之一畅,眼前剑尖陡然消失。 五色犼独角艳红,颈毛喷张,光溜溜的黑尾巴凌空一扫。 惨呼声里,斗笠飞起,一个身影直愣愣飞出,飞向白亮的望江。 江水湍急,江流奔腾,浪花不惊。 岭南隐者微微驼背的身子,被江水无息的卷走。 “本尊来迟,请竹少侠原宥。” 岭南尊者顶上发髻间金簪,在雨夜中闪着暗淡的光。 竹青惊魂未定,疑惑地望着不远处,五色犼红亮的独角。 片刻过后。 他快步走过去,托住岭南尊者抱拳双手说:“尊者掌门能来,正义不灭。” 岭南尊者叹气说:“本尊察觉有异就赶来,还是让少侠受惊。” “本尊真是糊涂,早该想到护送少侠一程。”他又十分内疚地说。 竹青没时间理会他的内疚自责,急急地问:“你带来多少人手?” 岭南尊者:“本尊是从水路过来,只跟来三个弟子。” 竹青沉吟半会,刚想说话,见公仪静过来,忙知趣地离开。 他来到厉冰燕身边,见她已不再十分悲痛,轻声跟她商量着什么。 厉冰燕固执的一个劲摇头。 公仪静在岭南尊者身前俯身叩首,长跪不起。 岭南尊者仰面望天,任凭雨水抽打。 片刻。 岭南尊者拉起公仪静,叹气说:“本尊糊涂,让静儿受委屈。” 公仪静听师尊一声静儿呼喊,泪水潸然而下,和着雨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过了半晌。 竹青过来问:“这里离番禺城还有多远?” 公仪静用衣袖抹下脸,低声说:“还有四十里上下。” 岭南尊者抱拳说:“不管还有多远,本尊定要护送少侠进城。” 竹青笑着说:“不敢烦劳掌门,四十里骑马一个时辰就到。” 岭南尊者沉想片刻,抱拳说:“竹少侠,过去二十里是忘忧坪,常有强人出没,少侠要小心在意。” 竹青抱拳说:“谢掌门关照,我有一事想请掌门留意。” 岭南尊者:“少侠有事吩咐本尊就是。” 竹青指着望江说:“我有两个人落到江里,望掌门能派人查访他俩的下落。” 岭南尊者:“少侠吩咐的事,本尊现在就传令下去,让弟子门人连夜查找。” 竹青接过丁四五牵过来的马,指着马背上的招飞花说:“这人是靖远侯府的招侍卫,有劳掌门费心照料几日。” 岭南尊者抱拳说:“竹少侠客气,都是本尊分内的事。” “师尊!”宗政杰坐在马上,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岭南尊者不忍看他哀伤的脸,头往边上一扭,对他摆摆手。 马蹄声响,渐远。 岭南尊者仰天长叹一声,对身边的三个弟子说:“你们把这里清理一下,所有人都入土吧。” 三弟子躬身答是。 岭南尊者:“你们清理完就近找人,本尊回去招集人手。” 第167章 忘忧亭 夜很黑,雨在下,山道泥泞。 公仪静戴着斗笠,背着刀,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厉冰燕同样骑着马,跟在公仪静身后。她边上还有一匹马,马背上伏着厉小卉的尸身。 昊凡也戴着斗笠,骑着马跟在厉冰燕身后。她边上也跟着一匹马,马背上伏着穴道被制的宗政杰。 竹青和痴禅小和尚都戴着斗笠,并驾齐驱,走在昊凡身后。 丁四五没戴着斗笠,耷拉着眼,走在最后。 “你手没事吧?”竹青看着痴禅小和尚关切地问。 “没事。”痴禅小和尚冷漠地看着自己,被布条缠裹的手说。 “你看着点,我去前面问问公仪堂主。” 竹青大声说,仿佛是怕痴禅小和尚听不见。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见竹青提马前去,不经意地扫痴禅小和尚背影一眼,眼皮却少有的没有再耷拉下来。 “还有多远到忘忧坪?”竹青策马赶上公仪静,轻声问。 公仪静:“还要小半个时辰。” 竹青疑惑地问:“你不是说忘忧坪百里亭,现在怎么变成百里亭在前,忘忧坪反而在后?” 公仪静:“忘忧坪是个县,百里亭是个镇,我们这里人习惯说成忘忧坪百里亭。” 竹青这才恍然大悟,脸上也就又不好意思一笑。 公仪静:“我们这样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竹青随口问:“什么原因?” 公仪静不好意思微微一笑说:“番禺城里的人出门,都是先过忘忧坪才到百里亭。” 竹青又是一笑,仰脸看着漆黑的天空说:“这雨看来是停不来了。” 公仪静正了正头上斗笠说:“已经都这样了就让它下吧。” 竹青瞄一眼她凹凸有致湿漉漉的身形,苦笑着说:“忘忧坪是个什么样地方,到那里的人真的能忘忧?” 公仪静没有说话,只是不经意瞟了他一眼。 竹青扭脸向后瞄一眼,叹气说:“要是真的能忘忧多好!” 公仪静马上明白他说的意思,还是没搭他话茬,也不知道怎么搭他话茬,只好无言的又看他一眼。 “忘忧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竹青仿佛兴致颇高,又轻笑着问。 公仪静瞄他一眼说:“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个平常的地方。” 竹青:“为什么起个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公仪静扭脸冲他笑着问:“古怪吗?” 竹青奸滑一笑,点点头。 公仪静:“忘忧坪这名字也有段故事,它说的是……” “你还是不说的好。”竹青皱着眉头,忙摆手说:“有故事的地方,我们总有麻烦。” 公仪静低头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笑。 “你还是说说吧!”竹青突然叹气又说。 公仪静用满是笑意的眼睛睨他一眼说:“忘忧坪其实离番禺城只有十八里。” 竹青疑惑地问:“尊者不是说有二十里吗?” 公仪静:“大家习惯说它离城二十里,实际真的只有十八里。” 竹青眼睛从她挺立的胸脯上一扫,移到她脸上,坏笑着问:“你说的肯定对。” 公仪静:“我说的是事实。” 竹青又笑笑,点点头。 他没有争辩,也不想争辩。 竹青知道无论男人多有理,只要是跟女人去争辩,最后输的人一定那跟女人争辩的男人。 公仪静见竹青没说话,指着山道说:“山道狭窄,忘忧坪是离城一处比较宽阔的地,虽然离城只有十八里,官家还是在那里修了个十里长亭。” “亭子大不大?”竹青急急地问。 公仪静:“我们几个人进去避雨没有问题,但马匹肯定是进不去。” “人能进去就行。”竹青望着泥泞的山道说:“没想到这山路这么难走。” 公仪静:“马上驮着两个人,只能这么走。我要快马回城找人来接应你不肯,师尊要护送你也不肯定,那就只能这样慢慢走。” 竹青不置可否的奸滑一笑,没人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一条漆黑的人影,奔跑在雨中,跑进闪电夹着滚雷照亮的忘忧亭。 “禀堂主,他们还有两里地就到。” 一身黑油布劲装的汉子,抱拳躬身对迟先手说。 迟先手急切地问:“他们有几个人?” 汉子想了想说:“应该算是八个人,六个人骑马,还有两个人伏在马背上。” 迟先手又问:“二公子也在?” 汉子不假思索地说:“六个骑马的五个戴着斗笠看不真切,但从身形上看都不像是二公子。” 迟先手迟疑片刻问:“马背上伏着的二个人,会不会有一个是二公子?” 汉子沉想一会说:“一个横卧在马背上,没有戴斗笠。一个戴着斗笠直趴在马背上,穿的是白衣服。” 迟先手一笑,挥手让汉子站到边上,自己走到青乌佛近前,抱拳说:“法师,人很快就到。” 青乌佛低颂声佛号说:“老纳先对付竹青那小子,你们尽量绊住其他人。至于那个二公子,现在肯定是穴道被制,收拾完其他人最后收拾他不迟。” 迟先手转身,看着亭子中十来个穿黑油布劲装的手下,猛一挥手。 瞬间,这些提刀的汉子就消失在雨幕中。 迟先手向青乌佛一抱拳,身形一掠,也消失在茫茫雨中。 青乌佛手持伏魔禅杖,站在忘忧亭中,平静地望着亭外纷乱的雨。 过了不知多久。 亭外,漆黑的茫茫雨中,忽然隐约传出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那个就是忘忧亭?” 竹青指着远处,雨雾中隐隐绰绰的黑影问。 公仪静点点头,伸手抽出后背的横刀。 “总算有处能避雨的地了!”昊凡抹把脸上雨水,狐疑地说:“不会再有事吧?” 竹青心里一冽,不由得握紧腰间锈刀。 公仪静:“我先过去看看。” “等等。” 竹青叫住策马就要过去的公仪静,扭脸向后大喊:“丁四五,你去前面看看,要小心留意。” 丁四五慢慢抽出索风剑,迎着风雨一抖,提马奔向忘忧亭。 竹青看着瞬间就被雨雾淹没的丁四五身影,心里隐约又爬上一丝不安。 第168章 逐肉 竹青努力地摇摇头,驱赶走心里的忐忑,翻身跳下马。 他对后面上来的厉冰燕和昊凡说:“你们两人跟紧我和公仪堂主,小和尚你照看好我们后面。” 厉冰燕豪气冲天地大声说:“放心,这里有我。” 她跳下马,抽出马背上红缨亮银枪,瞬间接好,提在手上。 昊凡翻身下马,靠近伏在马背上的宗政杰,牵着马,倒退着慢慢移动。 痴禅小和尚也跟着翻身下马,眯缝着笑眼,警觉地注视着后方。 丁四五在忘忧亭前,约十丈远的地方勒住马,身子一纵,飘落到地上,提着索风剑,眼中透着针尖样寒光,快步走向忘忧亭。 他刚走到离亭子还有三四丈远的地方,黑暗中,陡地涌出三个穿黑油布劲装手里拿刀的汉子,拦住他去路。 丁四五扭头一看,身后不远外,又跑出十一二个穿黑油布劲装的汉子,把他跟后面的竹青等人隔开。 “什么人敢拦截官差?” 公仪静刀指眼前穿黑油布劲装的汉子,厉声喝叱。 “我等的就是你这样的官差!” 黑暗中,一个声音高喊。 公仪静一惊,没想到在岭南还有这么张狂的劫匪。 迟先手在公仪静面前站定,用刀指着她厉声说:“把人留下,爷放你一条生路。” 公仪静冷笑一声,厉声说:“你也配说这样话。” 迟先手刀一旋,身子往后一退。 他身边穿黑油布劲装汉子手提寒刀利刃往上一围,把公仪静和竹青等人围在核心。 丁四五站在雨中,剑斜指着地。 雨水顺着剑身,向剑尖处快速汇集。 三个拦住丁四五的汉子眼中闪着精光,已然拉开架势,却静立在雨中没敢妄动。 刀刃上,水珠在无言的集聚,跌落。 索风剑锋利的剑尖上,水珠越变越大,已然形成一个小酒杯口大小,晶莹透亮的水球。 丁四五骤然一抬手,索风剑一弹,晶晶亮的水球跃到半空,被索风剑凌空一拍,裂解成无数晶莹小水球,如箭矢奔腾,袭向持刀静立在他对面,那三个汉子的面门。 三个穿黑油布劲装汉子,各自舞动手中刀,每人面前瞬息形成一道惨白的刀墙。 水花四溅,噼啪乱响。 丁四五清楚他面前这三个汉子都绝非是俗手,黑暗中,不知道还伏有多少这样的高手。 他警告自己必须要用快招绝招,尽快解决掉这三个人。 喝酒豪爽的人,赌桌上的高手,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丁四五一丹田提气,剑锋一横,剑风激荡,出手就是弹歌剑法中,“逐肉”一招九式的绝杀招数。 剑夹着雨水,刹那间,雨露均摊,对三个黑油布劲装汉子各递出三式,仿佛同时有三个人,对三个黑油布劲装汉子同时出招。 左边黑油布劲装汉子的刀风一涩,遇上索风剑使出的“骨肉情深”、“血风肉雨”、“枯骨生肉”三式。 他一闪身,勉强让过前两式,第三式“枯骨生肉”飘过他左肩胛。 惨呼声里,血光飞扬。 地上雨水中,硬生生多出一条左臂。 中间黑油布劲装汉子的刀锋刚动,就被“剜肉生疮”、“不知肉味”、“强食弱肉”三式截住。 他身形匆忙往后疾速一退,眼前剑影迷离,总算堪堪躲过索风剑电闪般三式,身上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右边穿黑油布劲装汉子的刀才抬起,就觉手臂一震,“逐肉”九式中的第七式,“浆酒霍肉”正砸在他刀背上。 索风剑在他刀背上一软,第八式“羽翮飞肉”绕住他的刀,跟着往边上一甩。 右边穿黑油布劲装汉子握刀的手向外一荡,胸前门户大开。 索风剑陡地一挺,一挥,剑尖已划过他颈脖。 第九式“有血有肉”带起一片腥红。 右边穿黑油布劲装汉子,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时间发出,就倒在了雨地里。 公仪静横刀似蚺蟒出洞,前冲,刀风罩住当面。直刺的横刀在中途,陡地泼风样一舞动。 这招正是斩蚺刀法中以一敌众,“握蛇骑虎”的精奥招式。 四个穿黑油布劲装汉子,同时感到手上一空,刀已经被磕飞。 刀声铿锵,血腥横飞,惨呼连连。 竹青抢步进身,锈刀一横,拦住迟先手去路。 迟先手见一个身形微胖的少年,手上拿把样式怪异的锈刀,知道这少年定是竹青无疑,是今夜正点之一,是青乌佛的目标。 他暗想自己没有必要跟竹青纠缠,但他身为神羊派精阳堂堂主,有一身足可傲视江湖的功夫,怎么可能不战而退。 况且,他名字中“先手”两个字,也不是摆饰。 迟先手刀顺在手肘后,冲竹青微微一笑,突然一矮身,刀光突现,涌向竹青双腿。 丁四五软剑一撩地上雨水,形成一道水幕,剑一挥,水幕断裂,人已冲到刚才侥幸逃脱的那个汉子眼前。 那汉子刚才能在急切间,躲过“逐肉”一招中,四五六三式就并非庸手,也不可能是庸手。 伍道策处心积虑找来的人,怎么可能是庸手。 丁四五出手“逐肉”一招九式,逼退一人,重创一人,杀了一人。 不是他武功比这三个汉子高出多少,实在是他占了先机,软剑又出其不意,再加上他出手又太快。 说到底,还是这三个穿油布劲装的汉子有点轻敌,没把丁四五放在眼里造成的结果。 此时,仅剩的中间这个穿黑油布劲装汉子,见乱颤的剑光又到眼前,他没有慌乱,刀在手上一晃,幻出茫茫一片刀芒,迎上飘忽不定的索风剑光影。 丁四五的剑一撤,反手斜撩对手下阴。 那汉子左掌往下一拍,一带索风剑,右手刀横扫而出。 丁四五一侧身,还是慢了一点,胸腹前衣襟被刀锋带去一条。 他眼中精光一闪,索风剑颤出无数锋芒,正是弹歌剑法第三招,“飞土”里第七式“寸土争”。 剑气搅得雨丝翻飞,犹如缕缕暗器,喷薄奔袭而去。 那汉子一招得手,心里正在得意,陡见繁乱像雾,针样亮白的东西涌到眼前。 他忙用刀搅起一阵旋风,希望能卷走这些要命的雨丝。 劲气舞起的刀幕密匝,雨针更稠密。 他的刀幕密不插针,能挡住无孔不入的雨针? 第169章 又见熟人 刀幕密,密如屏障。 雨针更密,密到无坚不摧。 那汉子陡感眼睛一痛,眼前一黑,手上一空,刀被一股力量抢走。 他胸口一凉,人摔出丈外,趴倒在雨地里,兀自在不停抽搐。 雨水无情,冲刷着他灰白的脸,就是冲洗不掉他身上不住往外涌动的鲜血。 丁四五一抖剑身水珠,纵身飞起,落到痴禅小和尚身边。 公仪静五招斩杀四个汉子,一回身,又迎上两柄水淋淋的刀剑。 她骤然往后一仰,双脚踢向两个汉子握刀剑的手腕,人跟着凌空一翻,横刀掀起一股刀风水箭。 右边细眯眼汉子右手一举,剑飞起,人蹿出,左手在半空中操住剑,凌空横斩。 左边光头汉子左掌隔空拍出,拍向踢向他右手的快靴,右手腕一沉,人一矮身,刀斜着往上一挥。 他的姿势不但好看,刀锋更是要命。 一剑一刀,出手不仅快,配合的更是精准无间,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空隙。 丁四五刚站稳,陡见公仪静被一刀一剑几乎逼到绝境。 他一看这两个汉子的容貌和兵刃,猛然想起两个人,心一抽搐,周身汗毛立时根根竖立。 丁四五劈手抢过痴禅小和尚的精钢钵,奋力往外一摔,人跟着蹿了出去。 截杀公仪静的两个汉子是亲兄弟,成名江湖有十五年之久。 细眯眼汉子是“天诛剑”谢天,光头汉子是“地灭刀”谢地。 行走江湖的人遇上他们俩,只能是自求多福,谢天谢地。 公仪静此时身子几乎是平躺在空中,上面是谢天冷冽的剑锋,下面有谢地凛冽的刀风。 谢天细眯眼陡地圆睁,仿佛已经看见艳红的血从对手赛雪的肌肤里窜出。 谢地嘴里发出声淫笑,好似已然听到刀斩骨肉声。 他的笑声刚起,一团黑影呼啸奔来,砸向他光亮的脑袋。 谢地心神陡然一凛,虽不甘心,但保命要紧。 他一撤已沾上公仪静后背衣服的刀锋,人往边上一闪。 精钢钵呼地从谢地面前飞过,撞向半空中谢天的手臂。 谢天的剑刃已到公仪静酥胸,见谢地莫名其妙的闪身离开,心中诧异的念头刚起精钢钵已经到他近前。 此时,谢天的剑锋只要再往下一寸,公仪静不死也要终身残废,但他如果被精钢钵击中,整条手臂也将不保,留下终身残疾。 江湖豪客可能会不怕死,但都怕留下残疾,那是件比死更不能让他们接受的事。 谢天想都没想抬剑横点精钢钵,人飘出去一丈有余,脚尖一点地面,持剑又冲了过来,正遇上赶来的丁四五。 公仪静左脚被掌力一震,身子在刀剑间悬空一旋,衣片飞舞。 她横刀一点地,再一旋,人已经站住。 她两肋的衣服各被豁开一道五寸长的口子,虽没伤及身体,也已露出亮白诱人的肌肤。 公仪静怒目一扫,见细眯眼的谢天跟丁四五缠斗在一起。 她一甩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横刀一摆,冲向光头谢地。 竹青见迟先手的刀扫向他双腿,身子往后一飘,锈刀划出道极亮极长的弧线,斩向迟先手的刀。 迟先手听说过竹青锈刀的厉害,没敢硬接,而是往后一退。 刀风过处,地上泥水被劲气激荡的四下翻飞。 迟先手刚才蹲的地方,留下一道三寸宽的豁口。 他暗自庆幸自己退的及时,退的有理。 竹青这一招,彻底击溃迟先手再动手出招的信心。 迟先手隔空舞动出三道刀风劲气,人又退出去一丈多远。 竹青心里一阵狐疑。 他虽不知道迟先手的身份,但江湖上像迟先手这样打法的人,他却是第一次见。 竹青暗笑迟先手话说的挺大,功夫却是十分的平常。 迟先手大喝一声,直刀顺地往前一撩,隐约有轰鸣声传出,泥水裹着沙石,奔雷般撞向三丈外的竹青。 竹青心神一悚,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武功。 他忙双手一圈,地上泥水,空中雨水,奔涌汇集向他掌间。 竹青双掌一旋,往外一推,骇浪般劲气奔涌而出,迎上惊涛样汹涌而来的劲浪。 轰然巨响,灰白的泥水似海啸拍岸。 迟先手跌撞着退到忘忧亭边上,亭柱挡住他身形才侥幸没摔倒。 亭中,黑影一闪,穿过纷飞的水雾,似怪鸟投林飞了出来。同时,飞出的还有一股狂飙掌力。 竹青陡感胸口一闷,刚要收掌的双手在胸口又一圈,往外全力一推,人不自觉倒退出三步才算站稳。 轰然一声巨响。 青乌佛左手拿着伏魔禅杖,右手单立胸前,高颂佛号,站在离竹青三丈外,繁乱纷飞的雨中。 竹青见青乌佛骤然出现,心里就是一冽。 他也立马明白,迟先手刚才跟他动手,为什么会是那样怪异。 青乌佛平静地站在雨中,心里却比天上的雨还乱。 他刚才掌力虽只有了七成,但出手时机选择的好,正是竹青前力用尽后劲未继时。 青乌佛本想着能重创竹青,把他带回去交给伍道策,就算交了差。 他万没想到,竹青能轻松化解掉他七成功力的枯禅掌。 能在刚才那种情形下,化解掉青乌佛七成掌力的人,在江湖上实属罕见。 竹青抹把脸上雨水,奸滑一笑说:“你今天又是来救人的?” 青乌佛轻颂佛号,算是答复了他的问话。 竹青:“你老和尚是出家人,怎么总喜欢掺和俗家人的事?” 青乌佛对竹青的问话不理不睬,心里在盘算着,如何才能把竹青制服。至于要杀宗政杰这件事,他此时根本没放在心上。 只要制住竹青,其他人在青乌佛眼中,都视同草芥样存在,不值得他此刻费心思去想。 竹青见青乌佛不搭理他,用戏谑的语气说:“老和尚,手上禅杖是新打的?” 青乌佛木然地站在雨中,依旧不予理睬。 竹青成心要气青乌佛,更想激怒他,又摇头晃脑说:“东西还是旧的好,你这根新禅杖没有上次那根看的顺眼。” 青乌佛平和的眼光里,陡地闪过一缕刀芒样寒光。 “老和尚,动气了?”竹青依旧笑着问。 青乌佛抬手把伏魔禅杖往地上一戳,又高声吟诵起佛号。 第170章 肌肤相亲 竹青见青乌佛有动气的迹象,心里一阵窃喜。 他指着青乌佛高声说:“老和尚,小爷我明白告诉你,人你今天肯定是救不走。如果你老和尚再呆下去,你也走不了。” 青乌佛脸上枯眉一抖,双掌在胸前一合十,嘴里又念一句佛号。 竹青见火候差不多,自己气息暗中也调理完成。 他又指着边上,正在撕杀的公仪静和丁四五说:“老和尚,你看见没有,你的人现在都落了下风,败是迟早的事。你再不走连重新再打一根新禅杖的机会,怕是都不会有。” 青乌佛也算是得道高僧,竹青想激怒他的用意岂会不知。 他只是还没想好,再出手时要用几成功力,既能重创竹青,还不能打死竹青,这个分寸真的不太好把握。 青乌佛向竹青手指方向瞄一眼,心里不自觉一动。 竹青说的没错,公仪静的斩蚺刀法,已经困住光头谢地。 丁四五跟细眯眼谢天,打的是难解难分,应该是在伯仲之间。 还有三四个穿油布劲装的汉子,只是围住厉冰燕等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看样子一时间也不会动手,似乎是在等最终的结果。 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聪明人。 青乌佛知道是该他出手了,再不动手后面形势对他会更不利。 他合于胸前的双掌忽然一分一圈,朗声高颂佛号,身上湿漉漉的禅衣竟然在飘动,禅衣上金边跳动着纷乱寒光。 竹青见状忙把锈刀往腰间一插,双掌一错,划出个大圆,虚空托在胸腹前。 青乌佛黑色禅衣上有雾气在蒸腾,刹那间形成一个气障,竟然再没有一丝雨,再能落进他的气障里。 无边的雨水,极速蹿向竹青身边,本来虚空的双掌间,有晶莹水珠在悬浮凝结,透着蒙蒙绿光。 青乌佛暗自惊奇,也就两个多月三个月不见,竹青的内力怎么会如此突飞猛进? 竹青也在奇怪,周边没有高大树木,自己的草木功怎么会这般强劲? 水是草木之母,也是草木之魂。 竹青陡然领悟出这个理,信心大振。 他双眉一挑,虚托的双掌猛然一收,骤然一圈,愤然一推。 碗口大绿蒙蒙水球,拖着荧光,呼啸着撞向三丈外的青乌佛。 青乌佛双掌一翻,一团黑亮的雾气似鬼魅现身,从他掌间蹿出,径直奔向绿蒙蒙水球。 轰隆隆,连珠爆裂。 绿雾翻腾,水花飞腾。 黑气迷茫,绿气迷乱。 竹青不自觉后退三四步,手在腰间按住锈刀,才算稳住身形。 青乌佛漆黑的禅衣,舞动起漆黑的风,立在地上的伏魔禅杖,顶端九个金属圆环叮咚乱响。 他没有退,脚却没入在泥地里有三寸。 谢天听到炸响声,没有听到惨呼声,心里一紧。 他剑锋稍稍一敛,剑光微微一暗。 丁四五的索风软剑就在这间不容发间,已缠上谢天的剑。 他一声大吼,索风剑一甩,陡地挺立,亮丽的剑锋再一挥,没入在黑暗里。 谢天就觉得手上一空,胸腔一空,细眯的眼突然暴睁,望着血水横流的索风剑剑尖,人一软倒在雨中。 公仪静听见炸响声,心里也是一紧,手上的刀法也是一紧。 她虽困住地灭刀谢地,要想尽快取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公仪静一招“风兵草甲”,横刀幻出一片乱象寒光,直取谢地左右两肩胛。 谢地听见炸响声,没有听到惨呼声,心就是一缩。 他知道青乌佛遇上了强劲对手,自己必须要尽快结果了眼前这个女子,好抽身另作打算。 谢地身形诡谲一晃,转到公仪静身后,刀凌空直砍而下。 公仪静跟谢地打斗有几十个回合,知道他身法怪异。 她这招“风兵草甲”,本就是虚实两用的招数,见谢地在眼前陡然消失,身后又有惊风近体,已然知道谢地必在她身后痛下杀手。 公仪静横刀在空中一滞,反手扔向身后,人跟着前冲出去。 谢地一刀砍空,陡觉腹间一阵剧痛,不由得一声惨呼,人趴倒在地上,后背上刀尖闪亮,雨水暗红。 公仪静前冲的身形突然一滞,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身子猛然一紧,人被一条漆黑的臂膀?住,再丝毫动弹不得。 她喉头一紧,呼吸一窒,粉脖被三只鬼爪似的手指按住,随时都可能被捏碎。 竹青见青乌佛突然出手制住公仪静,心里莫名地一痛。 他伸手抽出锈刀,猛然一伏身,锈刀支地,血红的眼睛里是满满怒火,脸上更是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相。 “等等!” 青乌佛话说的突然,竟然连佛号都没念。 “你想怎样?”竹青仰头瞪着青乌佛,厉声大吼。 青乌佛:“老纳跟你谈桩买卖。” “先放了人。”竹青依旧伏着身,怒吼。 青乌佛:“只要买卖谈成,老纳自会放了女施主。” 竹青:“老和尚,你还有谈买卖的本钱?” 青乌佛慢悠悠吟声佛号,冷冽地说:“你想女施主就此丧命不成?” 竹青稳住就要晃动的手臂。 他实在是没有把握,自己这招“念空砍”发出,在重创青乌佛同时,还能不能保证公仪静不受到伤害。 青乌佛见竹青没说话,长叹一声说:“老纳想……” “你想带人离开不可能!”竹青没等他说完,又大吼道。 青乌佛高颂声佛号说:“老纳没有那么贪心。” 竹青:“老和尚,你到底要怎样?” 青乌佛:“老纳想带着我的人离开,施主以为如何?” 竹青略一沉吟,依旧伏着身说:“老和尚,你说话算数?” 青乌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人,你就可以走。”竹青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答应下。 青乌佛:“你不起身老纳绝不放人。” 围住厉冰燕等人的三四个汉子,一听青乌佛说这话,呼地一下散去,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他们从来就没在这里出现过。 竹青眉头跳动几下,开始慢慢起身。 青乌佛见竹青锈刀离地,双手一推公仪静,人已然飘出去四丈多远,再一飘,消失地漆黑的雨夜里。 竹青见公仪静直直撞向自己,忙侧身,伸手搂向她纤腰。 他手刚搂住公仪静就感觉不对,手心里不是冰冷,而是一股温热,还细细滑滑。 竹青心里一片惊惶,知道他手触接到的定是公仪静肌肤。 公仪静被竹青手臂一圈,人刚靠到竹青身上,就感到自己肋骨突然一片冰凉。 她嘤地一声惊呼,闪身蹿到昊凡身边,酥胸在急促起伏不停。 竹青的心一阵剧烈颤动,尴尬地把脸扭向丁四五,指着忘忧亭说:“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人。” 公仪静呆望着竹青微胖的背影,脸上不自觉烧起两片红云。 第171章 保命手段 天亮了,雨停了。 艳阳如期而至,照得周遭暖暖的亮亮的。 竹青倚靠在柱子上,陡地睁眼警觉地四下一扫,见宗政杰正瞪着眼看他,心里稍稍一宽。 他见众人眼睛还都闭着,似乎还在沉睡,悄悄跑出来。 竹青回头看眼躲了半宿雨的忘忧亭,又见远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心里不由得升起股怜悯之情。 “你醒呐?” 丁四五不知从何处角落里走出来,耷拉着眼皮向他打招呼。 竹青:“你一直没睡?” 丁四五:“不困。” 竹青指着地上死尸说:“你叫他们出来,大家一起动手把这些归拢归拢。” 丁四五摇头说:“这里还是留给地方上人来处理的好。” 竹青想了想,转身走进亭子。 功夫不大。 痴禅小和尚枯瘦的左手,托着黝黑的精钢钵盂,右手捻着佛珠,打着哈欠走过来,在空地边上站住。 他右手虎口挂着佛珠立于胸前,满脸虔诚,笑眼似睁非睁,嘴里在不停的念念有词。 辰初时。 公仪静率先来到番禺城南门,抬眼看着城墙上“永宁门”三个字,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看什么呐?” 竹青从后面策马上来,在公仪静边上勒住马问。 公仪静笑笑,问竹青:“进城直接去王府?” 竹青指指自己身上衣服说:“先回馆驿。” 公仪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翻身下马,走到坐在马上的宗政杰身边,伸手拉低他头上的斗笠,遮住他那张线条立体俊美的脸。 竹青在馆驿门口下马,正遇上要出去的郑羽。 郑羽猛然见竹青等人回来,高兴地刚要说话,被竹青及时制止住。 竹青拽住郑羽说:“快去准备热水,快去。” 郑羽见回来的人都是灰头土脸,一副狼狈相,又见厉冰燕冷着脸把厉小卉从马上抱下来,径直走进馆驿。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刚想问出了什么事,见丁四五难得没耷拉眼皮,手牵着个斗笠遮住整张脸,身上白色绸质长衣透着异味的人,随着众人快步进了馆驿。 郑羽看丁四五没搭理他,苦笑笑,转身也走进了馆驿,忙着去准备热水。 过了好一会。 郑羽把洗澡的热水刚放好,丁四五恰巧把宗政杰领到房间,他刚想上前跟丁四五寒暄几句。 “把他收拾干净,过会要带他去见岭南王。”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把宗政杰往郑羽面前一推。 郑羽诧异地看着说完话转身就走的丁四五背影,无奈的苦笑笑。 他看眼呆站着的宗政杰,知道一定是穴道被制,又苦苦一笑。 宗政杰见郑羽伸手要解他衣服,执拗地一转身,同时瞪起细长的眼睛,恨恨地看着郑羽。 郑羽一愣神,指着冒热气的木桶问:“你不洗洗?” 宗政杰一屁股坐到地上,依旧瞪眼看着他。 郑羽开心一笑,挥手说:“不洗就算,大爷还懒得侍候你。” 他说话间伸手拎起地上的宗政杰,又走出房间。 竹青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走进厅堂,抬头见郑羽坐在凳子上,在无聊地扣弄着手指甲。 宗政杰还是那副拉胯落魄相坐在地上,呆望着自己前面的地。 “郑羽,怎么回事?你没侍候他洗嗽?”竹青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快,大声问。 郑羽忙起身,用少有含着委屈的语调说:“他自己不要洗。” 竹青:“他不要洗,你就由着他不洗?” 郑羽一时无语,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心里是万分的不高兴。 一个死囚,洗的再怎么干净又能怎样?是能洗掉他身上的罪孽,还是能洗掉他难逃一死的命运? 郑羽心里虽是这样想,但他是万万不敢这样说出口。 竹青疑惑地看着郑羽,心想他是堂堂没心大少爷,让他做这种侍候人的事,确实是有点难为他。 他又疑惑地看看宗政杰,瞬间就明白了宗政杰的心思。 宗政杰是故意不洗嗽,他是想用这种落魄肮脏相去见岭南王,是想激起岭南王对他的舐犊之情,借此逃脱国法对他的制裁。 公仪静容光焕发的走进来,见宗政杰还是满身污秽坐在地上,看着竹青惊讶地问:“他怎么还没洗漱?” 竹青奸滑一笑说:“他自己不愿意。” 公仪静皱着眉头说:“宗政杰,你这样去见王爷,你认为合适吗?” 宗政杰把脸扭到一边不再看她,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竹青对刚走进屋的昊凡说:“都准备好了吗?” 昊凡:“厉协查已经把厉小卉托付给小和尚照看,丁四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竹青扭脸对郑羽说:“你留下来跟小和尚一起照看好厉小卉,其它事等我们回来再说。” 郑羽忙点头称是。 竹青看着昊凡,指着地上宗政杰说:“把他带上,我们走。” “等等!” 竹青止步,转身望着公仪静问:“你还有事?” 公仪静指着已被昊凡拉起的宗政杰说:“他就这样去见王爷?” 竹青一愣,想想让宗政杰就这副死相去见他爹,好像是不太好。 公仪静见竹青在犹疑,又说:“这里是番禺城,哪个不认识王府二公子,他这样出去王爷的脸面何在?” 竹青又一愣,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思虑的也很周全。 他一时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事,只能无语的呆望着公仪静。 公仪静对昊凡说:“你去找辆马车来,要把车赶进来知道吗?” 昊凡立马反应过来,把宗政杰推按到凳子上,自己快步跑了出去。 宗政杰见公仪静没有让人强制给他洗漱心里很是高兴,又听公仪静让人找马车拉他去王府,心里又升起一片感激。 他细长眼睛里,又荡漾起能淹死天下所有女人的媚笑。 宗政杰感激公仪静给他保住了脸面,没让他就用这副肮脏落魄的样子,出现在番禺城大庭广众的视线里。 他其实在心底也早就万分厌恶,身上这件到处是泥点污秽,湿漉漉散发着酸臭味,已经看不出原来究竟是灰色,还是白色的长衣。 宗政杰同时更清楚他现在的处境,只有这样去见他父王,说不好就能因为这身酸臭的衣服,他就能保住的性命。 他不肯换下这身可以保命的衣服,就是在示弱装可怜。 宗政杰知道自己只有装得越失魄,越潦倒,越不堪,就越能激起他父王的同情,才能博得他父王的怜悯。 岭南王只要稍动恻隐之心,他就能活命。 宗政杰手上还捏着张保命王牌,但他不想过早的拿出来。 知父莫若子,情势发展能跟宗政杰想的能一样? 第172章 王顾左右 岭南王端坐在空旷庄严的大厅里。 他威严地看着前面一丈开外的人,心里却如同这大厅一样空荡。 宗政杰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脸色灰白,发髻散乱,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受了风寒,身子一个劲在哆嗦。 他穿的绸质长衣上酸臭气味,随着不住抖动,开始在大厅里弥散,片刻就充盈至每个犄角旮旯。 岭南王虎目中怒火渐渐熄灭,威严的双眸慢慢变得朦胧。 他暗恨竹青和公仪静不会办事,怎么能让宗政杰如此来见他。自己是个王爷,让他在王府一众人等面前脸面何存? “王爷,杀害世子的凶犯已经拿获,请王爷定夺。” 竹青抱拳躬身,板着脸朗声说。 岭南王抬眼望着他,平淡地说:“竹总教习辛苦,坐下说话。” “谢王爷赐坐。” 竹青说完话,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定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岭南王。在等他对杀人凶犯做出裁决。 岭南王指着厉冰燕说:“这位姑娘是哪里人氏?” 厉冰燕忙抱拳低头,朗声说:“明察司协查厉冰燕,拜见王爷。” “禀王爷,厉协查是厉国公府上郡主。”公仪静站在边上,抱拳大声说。 岭南王闻言含笑点头说:“原来是厉郡主驾到,本王唐突了,唐突了。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谢王爷赐坐。” 厉冰燕欠身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也定定地望着岭南王。 岭南含笑说:“静儿,你也坐下。” 公仪静:“谢王爷。” 她伸手接过侍卫搬来的椅子,在厉冰燕边上坐下。 “竹总教习,甘总捕头可好?”岭南王笑着问竹青。 竹青起身抱拳说:“谢王爷记挂,总捕头很好。” 岭南王:“还是那么爱喝酒?” 竹青:“是。” 岭南王:“听说竹总教习也喜欢喝酒?” 竹青:“王爷圣明。” “真是虎父无犬子。”岭南王大笑着说。 他见竹青还躬身抱拳站在那里,忙点着手说:“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岭南王看着竹青坐下,他扭脸含笑望着厉冰燕亲切地问:“厉国公可好?” 厉冰燕刚要起身抱拳,被岭南王伸手制止住。 她笑着说:“回王爷话,家父身体一向健朗。” “当年国公爷一条红缨亮银枪,有万夫不挡之勇,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啊!”岭南王感慨地说。 厉冰燕满脸喜色,笑着说:“谢王爷夸赞,家父要是当面听见王爷这般夸赞,定要和王爷大喝三天酒。” “国公爷豪气!”岭南王叹气摆手说:“本王现在是经年难得喝一回酒,老了,喝不动了。” 竹青见岭南王跟厉冰燕相谈甚欢,似乎忘记今天正事,心里冒出一股不好的感觉。 他狐疑地看眼岭南王眉开眼笑的脸,又瞄眼地上跪着的宗政杰。 宗政杰垂着头,身子还在不停颤抖,仿佛是只待宰的羔羊。 竹青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困惑,不知道岭南王怎么会放着正事不理,尽说些家长里短的废话。 厉冰燕一阵咯咯的欢笑,把竹青从困惑中拉回。 竹青惊奇地看着厉冰燕,发觉她今天笑的特别开心,比她平时冷漠的样子要可爱。 厉冰燕见竹青惊讶地看着她,忙止住笑声,心如撞鹿般低下头。 竹青冲厉冰燕玩味一笑,转脸起身抱拳,望着岭南王,朗声说:“禀王爷,杀害世子的凶犯如何处置?” 宗政杰身子一震,瘫倒在地上,浑身哆嗦的更加厉害。 “来人,拖出去砍了!” 岭南王剑眉高挑,威严地高声大喊。 公仪静一震,心里一时间是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岭南王会如此不顾骨肉情谊,如此的决绝。 宗政杰挣脱上前抓拿他的侍卫,跪爬到岭南王近前,哀怨而乞求在看着岭南王,泪水在他污秽的脸上,冲出两道洁净的线条。 岭南王瞄一眼狼狈不堪的宗政杰,冲侍卫摆摆手。 宗政杰再次挣脱侍卫,流着泪哀嚎着说:“父王,您真的要杀孩儿吗?” 岭南王恨声说:“你害死本王世子,你的亲哥哥,于国法不容。” “我也是父王亲儿子,父王!”宗政杰头顶着地,嚎啕大喊。 岭南王眼中有泪意,嘴里却在厉声吼着:“本王没有你这样弑兄的孽子。” 宗政杰抬起头,用肮脏的衣袖抹把脸上泪水,红着眼睛说:“父王,都是孩儿不孝,惹父王生气,孩儿该死,孩儿该死啊……” 他叩头如捣蒜,说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岭南王眼中泪意更盛,摆手说:“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父王答应你就是。” 宗政杰心里一阵窃喜,又用衣袖抹把脸上泪水,哀嚎着说:“父王!您真想岭南王的王位旁落吗!” 岭南王心头猛然一震。 他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世子死了,现在再把二公子杀了,那这个岭南王的王位真的就要旁落,自己血雨腥风半辈子的搏杀,真的也就这样算了? 王位世袭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世子宗政俊的死,变成了十分有问题的问题。 宗政杰哀嚎声,更像战鼓轰鸣,冲击着岭南王已经脆弱不堪的心。 “孩儿没有什么要说的,孩儿只想弄明白些道理,就算是父王杀了孩儿,孩儿也无憾。”宗政杰再次声泪涕下,哀怨地说。 “孽子!你死前还这般……?” 岭南王厉声呵斥着,却再也无法说下去,心里已经在流血。 他不甘心,十分的不甘心。 然而,岭南王现在是势如骑虎,再不甘心也是枉然。 宗政杰:“父王,孩儿死前就要父王一句实话,父王把王位传给世子,就是因为他是嫡出?” 自古继承大统都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岭南王不知宗政杰怎么会问出如此幼稚的话,一时无话。 “孩儿也是父王儿子,也是嫡出,就因为孩儿比世子小三岁,就只能做个无用的人。孩儿实实是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下去。孩儿也想成就一番功勋,像父王一样做个伟丈夫啊!”宗政杰声嘶力竭地哭诉着。 岭南王厉声大喝:“孽子住口。我让你协助世子处理王府中的事,你竟然敢心存怨恨,真真是罪不容诛。” 竹青听岭南王如此说,心里陡地一宽,暗赞岭南王真是个伟丈夫。 宗政杰在岭南王声色俱厉的语气中,听出了活命希望。 他赶紧又跪爬几步,抱住岭南王脚说:“父王!自古大统继承者,有几人容得下身边有能力的协助者。” 岭南王心里又是一震。 他清楚宗政杰话的意思,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知子莫若父。 世子宗政俊表面上恭谦,实质也是个心思阴狠的人。凡事总在他这个父王面前,不显山露水地压弟弟宗政杰一头。 他曾在背后多次警告过世子宗政俊,宗政俊每次也确实有所收敛。但如果他不在了,世子宗政俊还会如此宽容? 宗政杰见岭南王不说话,又跪爬到公仪静面前。 他用蓄满泪水的乞求眼神,望着她颤声说:“师姐!师姐!你说句话,我求你说句话。” 公仪静不忍见他哀求的眼神,扭过脸,泪却潸然而下。 “静儿,你怎么啦?”岭南王失声地问。 公仪静肩膀在不停地抖动,显然是在无言呜咽。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此时为什么会哭。 公仪静此时是为世子宗政俊悲鸣,还是为宗政杰感到不值,可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第173章 不死也纠结 竹青见公仪静在无言悲切,心里也是不忍,有心去安抚她,却又不敢唐突行事。 岭南王见竹青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疑惑地问:“竹总教习,哪里不舒服?” 竹青陡地起身,抱拳说:“禀王爷,属下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岭南王含笑说:“竹总教习,你为本王的家事辛苦多日,本王今晚设宴,竹总教习你可要多喝几杯才是。” 竹青心里一阵狐疑,更是一阵翻腾。 杀人的凶案,怎么就变成了岭南王的家事? 岭南王想就此罢手,放过凶犯宗政杰? 竹青心里虽万分狐疑,还是恭敬地说:“谢王爷厚爱!” 厉冰燕听见岭南王把宗政杰杀宗政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家事,冰雪聪明的她忙起身抱拳说:“王爷,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王爷成全。” 岭南王含笑说:“郡主请讲,你的面子本王一定要给。” 厉冰燕一改往日的冷峻,脸上洋溢着似火的热情,笑着说:“属下连日奔波,腹中实在是饥饿的很,敢问王爷什么时候用膳。” 竹青眉头一皱,心里着实是老大不高兴。 他暗恨厉冰燕是个不识大体的人,放着杀人凶犯不审,现在还有心思谈吃饭的事。 竹青在心底,开始有点瞧不起厉冰燕。 岭南王哈哈大笑说:“本王惭愧,为了孽子这小事,竟然忘了这大事。惭愧,惭愧的很啊!” “王爷……”竹青急急地朗声说。 岭南王伸手制止住他说下去,厉声大喊:“来人,把这个孽子拖下去看管起来,本王容后再审。” “王爷!”竹青又急切地叫一声。 岭南王摆手说:“竹总教习,不要为本王孽子这事,坏了竹总教习今天的酒兴。来来来,本王今天破例陪竹总教习喝几杯。” 竹青看着被侍卫架走的宗政杰,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也是千万个不甘心。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宗政杰这一去就是龙归大海,虎啸山林。 竹青更清楚,后面要想再法办宗政杰,已经不是比登天还难,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宗政杰瘫倒在侍卫严宽和吕言的臂膀间,脚拖着地出了大厅。 他偷眼一瞄周边环境,有气无力的问:“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里?” 严宽见左右无人,低声笑着说:“当然是送公子回西苑。” 宗政杰:“送我去牢房。” 吕言也笑着说:“属下不敢。” “你们敢违抗王爷口谕?” 宗政杰话的语气虽轻,却透着无尽的威严。 严宽和吕言神色一冷,立时停住脚步,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他俩努力挺直身子,尽可能不让宗政杰的脚触到地。 “等等。” 他们刚走出没多远,后面传来公仪静的喊声。 严宽和吕言架着宗政杰转过身,惊诧地看着公仪静。 “小人参见郡主。” 严宽和吕言见公仪静奔到近前,忙低头躬身说。 公仪静冷着脸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吕言:“小人遵王爷口谕,送二公子去天牢。” 公仪静对身后的竹青和厉冰燕点点头,认可了他俩的说法。 竹青上前撩开宗政杰脸上乱发,看着他肮脏灰白的脸,脸上滑过一丝奸滑的笑意,隔空在他胸前连点几下。 宗政杰猛咳两声,努力抬起头,悠悠抬起有点浮肿的眼皮,红红的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感激,无力地说:“谢……”。 他只说这一个字,头就颓废的垂下,像是晕死过去。 厉冰燕伸手在宗政杰后背点了几下。 宗政杰身子跟着抖动几下,又倒在侍卫的臂膀间。 公仪静幽幽叹口气,抓起宗政杰手腕,搭在他寸关尺上。片刻,她又轻吐一口气,手在他胸口连拂两下。 宗政杰垂着头,身子木然地晃了晃。 公仪静盯着严宽和吕言,厉声说:“好生看管,不许虐待他,听到没有!” “小人不敢,小人听从郡主吩咐!”严宽和吕言齐声说。 公仪静转脸对厉冰燕含笑说:“我们走吧,王爷还等着呢!” 竹青定定看着瘫在侍卫膀臂间,宗政杰落魄的背影。 他此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人将来会是一方霸主。 拐过长长甬道,前面是一片草长莺飞的花园。 严宽伸手一探宗政杰鼻息,神色有点慌张的对吕言摇摇头。 “现在怎么办?”吕言急急地问。 “快找个树荫地把本公子放下。” 严宽和吕言听见宗政杰突然开口说话,都吓了一跳。 吕言幸喜地说:“公子,你没事就好。” “你们俩是盼着本公子有事?” 宗政杰的说话声音明显高了几分,也多了几分力量,更多了几分威严。 严宽和吕言惊恐的四下张望,生怕周边有人听见他说话声。 宗政杰昂起头,望着他俩惊惶的脸说:“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严宽和吕言相互一望,看着膀臂间的宗政杰开心一笑。 宗政杰指着一棵榕树说:“去那边,本公子要调息运功。” 严宽和吕言扶着他在榕树荫影处坐下,又全都远远站到边上。 宗政杰盘膝坐正,双臂舒展开,慢慢一圈,开始运功调息。 残阳夕照,莺啼晚归。 宗政杰悠悠睁开细长的眼睛,眼中的红丝已然退去许多,也变得清澈许多。 严宽和吕言奔过来,关切地问:“公子调息的如何?” 宗政杰细长媚眼含着笑意说:“已无大碍。” “刚才没有闲杂人来过。”严宽殷勤地笑着说。 “公子,属下现在送公子去哪里?”吕言赔着小心,轻声问。 宗政杰微笑着望着他俩说:“你们想把本公子送到哪里去?” 严宽瞪了吕言一眼,陪笑说:“属下全凭听公子吩咐。” 宗政杰看一眼自己身上,原本是象牙白色的绸质长衣,现在已然变得灰不灰白不白,说不清楚是什么颜色。 他闻闻手臂上的衣服,厌恶地皱起眉头,嗓子干呕几下,才勉强没有吐出来。 严宽一碰吕言,大声说:“快去招呼人给公子备热汤。” “热汤备在哪里?”吕言疑惑地问。 “还用问,当然是公子的西苑。”严宽对吕言瞪起怒目轻叱。 “等等,动静不要太大。” 宗政杰说完话,看着夕阳下飞奔而去的吕言,脸上笑意大盛,就像一朵盛开在春天里的牡丹。 严宽陪着笑脸站在边上,定定地看着宗政杰。 宗政杰现在没有任何理由不开心,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死不了了。不但死不了,等待他的将是似锦前程,还有一片大好山河。 想到这些,宗政杰心里已不能用开心来形容,简直就是得意非凡。 岭南王没问他准备用来保命,世袭罔替诏书的下落,更能说明,岭南王的王位迟早是要归他所有。 宗政杰在心里暗暗感谢迟先手,不是迟先手一再撺掇他,替他谋划好一切,他可能还不会这么急着要杀了世子宗政俊,要怎样感谢这样一个人呢? 宗政杰的心里,开始纠结起这个问题。 第174章 自愿坐牢 月朗星疏,应是如梦佳期。 若在二十多天前,宗政杰此时应该是倚红拥绿,媚眼浅笑。 现在,他却孤独地躺在红木榻上,细长眼睛里没有媚笑,只是无欲无求的望着屋顶。 胜雪的一袭长衣,更衬出他脸色灰暗。但跟四个时辰之前,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过了不知多久。 宗政杰庸散地欠欠身,伸手抓起边上的水晶杯,望着杯中不停在晃动如血样酒体,细长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 笑意越来越盛,越来越得意。 他嘴角一扬,不自觉就笑出声来。 宗政杰猛然一惊,起身快步奔到门边,凝神听了片刻,见没有异常动静,轻轻一摇头,暗笑自己是被惊吓怕了。 他紧了紧门栓后,轻快地回到木榻边,抓起酒杯舒服的倒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 宗政杰不经意一翻身,酒杯倒在木榻上,锦垫被酒浸湿一片。 他看着白色锦垫上那片殷红,瞬间想好感谢迟先手的办法。 宗政杰不自觉一笑,笑容刹那间就又凝结在脸上。 门怎么开了? 从里面栓死的房门,怎么会忽然就被打开? 这事想着就诡异,想着就让人惊悚。 宗政杰更惶恐的是,门口此时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黑色劲装,黑巾蒙面,左手拿刀的人。 宗政杰见黑衣蒙面人眼中露着凶光,左眉间有道浅淡疤痕,心想这下完了。 竹青这人太狡诈阴险,想是白天碍于父王的面子,表面上没敢发作,现在偷偷来要自己的命,这可如何是好? 宗政杰心里是这样想的,心里就更是惊恐万丈。但他脸上却平静如常,暗中默运功力,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竹青的武功宗政杰见过,他暗忖不是竹青的对手。所以,他没敢轻举妄动,而是默默地看着蒙面黑衣人又把门关上。 宗政杰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对策,强作镇定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甘心,不会轻易放过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小七默默地看着宗政杰,在心里细品着他说的话,一时还是无法领悟他话中的意思。 宗政杰点头说:“父王的酒宴是该散了,你顺道来这里,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小七的眉毛轻微一抖,心里疑惑更盛。 他不明白怎么又冒出酒宴这档事。 宗政杰见蒙面人正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心里也是一阵疑惑。 “你怎么还不动手,是还有什么顾忌?” 小七心里一阵翻腾,他是真的不明白,宗政杰此时到底说的是什么。 宗政杰突然笑着说:“不要以为你换了装束换了刀,我就不认识你,你的眉目已经出卖了你。” 小七的眉毛又轻微一抖,心里更加狐疑。 他来的目的是要东西,如果是来杀眼前这个人,他根本就没时间也没耐心,听这个人在这里说些令他莫名其妙的话。 宗政杰见蒙面人不说话,更加确定他就是竹青。 他又笑着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就凭你现在手上的刀,还有拿刀的姿势,你根本就杀不了我。” “我现在还不想杀你?” 小七话说的声音虽小,却透着无边的冷漠,无限的阴冷。 宗政杰浑身一激灵,寒气从脚底开始往上涌。 他从蒙面人口气和语音中听出,这个人不是他猜测的竹青。 宗政杰在知道猜错了蒙面人身份的同时,心里也猛然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瞬间就转变成惶恐,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他身心。 宗政杰从看见蒙面人开始,就料定这人一定是竹青,蒙面人进门后,他已想好了对付的办法。 他现在突然发现蒙面人不是竹青,心里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怖。 人之所以会产生恐怖心境,是无法预知事情发展的趋势,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人能提前知道事情的结果,哪怕是最坏的结果,所表现出来的都不会是恐怖,而是怕,所以才有怕的要死这一说。 宗政杰此时的恐怖,还因为是他住的西苑,守备虽不如世子住的东苑森严,但也不是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这个蒙面黑衣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这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武功很可能不在竹青之下。 况且,他还不清楚这人来的目的是什么。 小七见宗政杰神色胆寒,皱了皱眉,小声说:“把东西给我,我绝不要你的命。” 宗政杰:“什么东西?” 小七:“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 宗政杰:“不知道。” 小七:“我要你从世子那里得到的那件东西。” 宗政杰心里一冽,面上仍装傻充愣,冲着小七直摇头。 “我知道东西就在你手里,你不给,我就杀了你!” 小七用平和的语调,说出冷酷无边的话,震得宗政杰浑身一激灵,也把他从恐怖中震醒。 “怕了就快点把东西给我,我这人没有什么耐心。” 小七紧了紧左手上的刀。 刀锋,芒光闪动。 宗政杰惶恐地用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锋芒,颤声说:“我真没有你要的东西。” 小七:“你是岭南尊者入室弟子,不要装得这么不堪。” 宗政杰的心彻底凉了。 他原想用这套把戏骗过蒙面黑衣人,再出其不意,毙蒙面黑衣人于掌下。 现在看来要做到这点有点难,但并不是没有机会。 宗政杰对自己的捆蟒手,从就没失去过信心。 “你是情愿死也不肯交出东西?”小七一晃手里刀,又冷酷地说。 宗政杰突然坐正身子,细长眼睛里蓄满勾人心魂的媚笑,定定地望着小七眼睛说:“你杀了我没用,我在世子哪里也没找到东西。” 小七双眼跟宗政杰眼神一对,心神猛然一荡。 姬涵那张凄苦哀怨的脸庞,陡地在小七眼前迷乱一晃,耳边仿佛飘过阵阵琵琶的铿锵声。 小七猛一甩头,眼前已经是掌影翻飞。 他往边上一闪,险险躲过宗政杰寒风凌厉的双掌。 宗政杰心里一阵诧异,没想到对手在心意迷乱时,还能躲过他闪电般致命一击。 小七能让过宗政杰骤然攻击而来,凌厉无比的捆蟒手,真是有点幸运成分。 宗政杰不是穴道被禁时间太长,他能不能躲过真是个未知数。 小七一拧身,手上的刀砍向眼前那双惨白的双掌。 宗政杰先前虽调息过几个周天,但刚才出招过猛过急,此时还是感到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他知道自己此时气血还不畅,不是眼前蒙面人对手。 宗政杰双掌一缩,身形一闪到了门边,手臂横着一挥。 灯火摇曳间,轰地一声响。 房门倒塌,木屑翻飞。 小七见宗政杰已经蹿到院中,心里骤然一紧。 他没想到宗政杰此刻,还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宗政杰身形一晃,藏身在树后暗影中,嘴里喘着粗气。 他没有高声呼救,怕惊动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七见宗政杰转瞬间失去踪影,知道今天是得不了手,只能另找机会再下手。 他腾身纵上屋脊,再一闪,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宗政杰见小七离去,暗自松口气。 严宽和吕言此时领着人,跑到破碎的房门前,只是左右张望,就是没敢踏进房门半步,更没敢高声呼喊。 宗政杰见四周平静下来,慢慢走出藏身处,故意咳嗽一声。 严宽奔到他近前,躬身问:“公子无恙!” 宗政杰摆摆手,扭头就走,方向并不是回他的房间。 “公子,你这是去哪里?”严宽跟上去,低声问。 宗政杰没好气地说:“去坐牢。” 严宽一下子愣在那里。 他怎么也想不出,宗政杰为什么放着舒服的房间不住,突然要去牢房那个肮脏的地方。 宗政杰心里也千万个不想去牢房,但经此一闹,他不去牢房还能去哪里? 哪里还有比现在的牢房更安全? 第175章 心有不甘 任谁也不会想到,雄踞一方的岭南王府二公子会坐牢。 宗政杰自己也没想到,他这辈子能坐牢,坐的还是他自家的牢,还是自己主动要去坐的死牢。 牢房,灯火幽暗,空气中充满腐臭的气息。 宗政杰皱着眉头,在吕言的帮助下,穿上严宽费好大劲才找来的那件,原本是象牙白色,现在已然变得灰不灰白不白,说不清楚是什么颜色,已经有点僵硬,散发着酸臭味的绸质长衣。 他张嘴一阵干呕,差点把隔夜的饭吐出来。 严宽皱着眉头小声说:“公子,在这里就不用穿了吧。” 宗政杰没有理他,一屁股坐在潮湿地上,顺带着抓把地上潮湿的泥土,把自己俊美白净的脸抹花。 他这边刚刚收拾妥当,听见牢房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宗政杰忙用眼神示意严宽和吕言出去,自己也顾不得地面的肮脏,忙伏身倒下,开始在不停哆嗦。 “拜见王爷!” 宗政杰听到严宽和吕言的喊声,身子抖动的越发厉害。 “人犯吃了饭没有?”岭南王在牢房外站定,看着浑身颤抖的宗政杰,心里一酸,红着眼睛,冷淡地问。 “禀王爷,公子……” 岭南王大声喝叱说:“什么公子,哪里来的公子?” 严宽吓得赶紧跪倒,惶恐地说:“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 岭南王又冷哼一声。 严宽:“人犯不曾进食,自从进来就一直这样在抖,想必是在路上受了风寒。” “活该!”岭南王冷冷地说。 竹青摸着左眉上疤痕,心里暗自好笑。 宗政杰怎么可能受风寒?他是岭南尊者的入室弟子,一路上虽然穴道被制,但绝不会连这点风雨都抗不住。 竹青决定陪宗政杰把这戏演下去。 他抱拳说:“王爷,还是找个太医来瞧瞧,免得生出麻烦。” 岭南王恨声说:“等着秋后问斩的人犯,哪来这么多的事情。” “王爷!还是……”竹青再次躬身,真诚地说。 岭南王虎目圆睁说:“竹总教习无需多言,这种大逆不道的人犯,病死在这里最好,也算是给本王保全点脸面。” 竹青听岭南王说的如此决绝,心里倒是一惊,不知他现在唱的是哪一出。 刚才在酒宴上,厉冰燕三番五次岔开,竹青说的所有跟宗政杰沾边的话茬,公仪静低头不言语,岭南王更是故作不知一个劲的劝酒。 竹青暗笑,岭南王肯定还在等他接话茬再请求,他偏偏就不说。 岭南王瞄眼竹青,见他低眉顺眼站在边上,心里很是失落。 他原本想竹青还会再求情,那样他就能顺水推舟就坡下驴,借找太医来救治之名,把宗政杰放出死牢。现在见竹青忽然不再言语,搞的他反而是骑虎难下。 岭南王无奈之下又冷哼一声,冷冰冰地说:“竹总教习,你有什么事尽管问人犯,本王还有点公务要处理。” “属下恭送王爷。”竹青望着岭南王转身离去的背影,躬身说。 严宽捂着鼻子过来说:“大人有事请赶快问。” 竹青挥手让严宽和吕言退下。 他冲宗政杰奸滑的笑着说:“现在这里没人,你不用再装了。” 宗政杰趴在地上对他的话不理不睬,依旧兀自在哆嗦。 竹青笑着说:“我知道你也是刚进来不久,如果你想一直装下去,今夜我可就不走了,陪你在这里演下去。” 宗政杰还是不说话,还是在哆嗦着身子。 “我不能保证你秋后不被问斩,但我能保证你以后天天都待在这里,一直待到秋后。”竹青四下看看,叹气说:“这里看起来还不错。” 宗政杰身子猛然一震,暗恨竹青这人真是难缠。 他信相竹青肯定会有办法,让他天天都待在这里。 这种地方那是人呆的地,宗政杰连多呆片刻也不能忍受,更不说要一直呆到秋后,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宗政杰突然坐起身,笑吟吟地看着竹青问:“你想知道什么?” 竹青见他一身污秽,在这种地方还能笑得如此开心,心里涌起股莫名的恶心。 他也奸滑地笑笑,望着宗政杰肮脏的脸说:“这样就好。不想天天住在这里,最好是如实回答我的问话,这样我走了你也就自由了。” 宗政杰理了理身上脏兮兮,有点僵硬的长衣,细长眼睛里又蓄满媚笑,定定地看着竹青眼睛。 竹青目光刚撞上宗政杰眼睛,心头不由得一荡。 幽暗的灯火一迷乱,公仪静恭敬有加的脸,沐叶无邪天真的脸,厉冰燕欢笑似火的脸,不停在他眼前轮番晃动。甚至还出现了,唐姑娘那张眼中含着狡诈,涂着厚粉的笑脸。 竹青猛地一甩头,眼前顿时一片清明。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宗政杰说:“你在这样,我就不走了。” 宗政杰又鬼魅地笑笑,收敛起媚笑说:“竹掌门,不,竹少侠,有事你就问吧,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说到让你满意为止。” 竹青再次盯住他细长眼睛说:“是谁指使你杀的世子?” 宗政杰:“换个问题。” 竹青:“我就想知道这个事。” 宗政杰:“这事不能说。” 竹青:“我非要知道不可。” 宗政杰:“我是为你好,你知道了是谁,对你没好处。” 竹青定定地望着他,脸上是满满奸滑的笑。 宗政杰:“真的想听。不后悔?” 竹青依旧奸滑地笑着,定定地看着他。 宗政杰用下了万分决心的语气说:“告诉就告诉你,你可不要怕。” 竹青还是不说话,还是含笑看着他。 宗政杰见火候到了,故意正了正神色,轻声说:“是神羊派精阳堂堂主迟先手。” 竹青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心却猛地一缩。 怎么又扯上神羊派,难道伍道策是这整件事的幕后始作俑者? 宗政杰见竹青还是没说话,叹气说:“你知道也没用,凭你也奈何不了他。” “他在什么地方?”竹青突然问。 宗政杰:“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了也没用。” 竹青:“在什么地方?” 宗政杰沉想片刻说:“苎麻后街,竹器铺后边,有个僻静的小院,他就住在那里。” 竹青:“那里有多少人?” 宗政杰看着自己指甲里的黑灰说:“我也就去过两次,总有三五个人吧。” 竹青:“刚才来找你的人就是他?” 宗政杰:“不是,他不敢来。” 竹青:“找你的人是谁?” “你应该问刚才要杀我的人是谁。”宗政杰苦笑着说。 竹青:“都一样。” 宗政杰:“不一样。来找人的人是朋友,来杀人的人,你会跟他做朋友?” “杀手有时比朋友好,至少死在杀手刀下,比死在朋友手上令人安心。”竹青笑着说。 宗政杰:“你常防着你朋友?” 竹青:“朋友分好多少种,该防的还是要防。” 宗政杰:“幸好我们不是朋友。” 竹青:“幸好。” 宗政杰笑笑,笑得十分勉强。 竹青:“我还是低估了你。” 宗政杰开心一笑。 竹青:“我还是高估你!” “这些不重要。”宗政杰忽然用催促的语气说:“你还不快走?” 竹青:“干什么?” 宗政杰笑着说:“我在这里待的不习惯。” 竹青起身,拍打着屁股上草屑说:“我也不习惯。” 宗政杰看着他奸滑的笑脸,用戏谑的口吻说:“竹掌门,不,竹少侠慢走,本公子不送。” 竹青走出几步,突然又回身冷着脸说:“我没回来,你最好不要离开这里。” 宗政杰一惊,又狐疑地一笑。 竹青:“藏东西的地方最好也不要去。” 宗政杰:“什么东西?” 竹青:“你知道就好。” 宗政杰见竹青离去,猛然靠到后墙上,眼睛失神的望着空洞牢房,不甘心就这样待在牢房里。 他不甘心归不甘心,现在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个倒霉的牢房,更安全的地方。 过了一会。 宗政杰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而且笑得似乎还很得意。 他知道竹青这一去,迟先手对他的那点恩情,他就算是彻底报了。 第176章 先手迟了 旷野。 星月被云层遮住,周遭寥寂又黝黑。 “你可以回去了。” 黑暗中,传出一个带有明显岭南口音的嗓声。 小七站在黑处,冷冷望着对面暗影中,穿灰色缂丝长衣人的身影。 他听到对方这句,心情更是纠结的很。 小七手抓着左眉上疤痕说:“我还想试试?” 穿缂丝长衣人:“没有必要。” “再给我一次机会。”小七用少有的商量口气说。 穿缂丝长衣人:“他现在身在王府大牢里,你怎么下手?” 小七:“他能永远藏在哪里?” 穿缂丝长衣人:“他这人我了解,除了心思阴狠外还十分能忍,当年受胯下之辱的淮阴侯跟他比,估计都没有他能忍。” 小七无语,心里却是万分不甘,不甘心也不想就这样空手回去。 他担心的不是他回去被王掌柜责罚,他担心的是从未失手过的左手组织名声,很可能就因为这件事要受损。 小七自诩自己的“左右双手”,是组织里第一高手,怎么可能会有完不成的任务。 穿缂丝长衣人见小七没说话,接着说:“找东西本来就不是你们强项,你又遇上一个心思阴狠的人,这事办不成也是情有可原。” 小七沉默无言,脚也没动地。 穿缂丝长衣人:“我已经修书上去,说这事跟你能力没关系。” 小七又沉默片刻,忽然抱拳说:“有劳先生费心。” 穿缂丝长衣人见小七消失在黑夜里,心里又是一惊。 他看见小七离去的身影旁,突然又多出一个黑影。 穿缂丝长衣人心里虽是一悚,但没有深想。 他已经没心思去多想,只是无奈地不住摇头叹息。 筹划多时的计策就要这样收场,他似乎更是心有不甘。 突然,穿缂丝长衣人感到眼前人影一闪,刚想有所动作,脖子又一凉。他本能地伸手去捂脖子,可手刚抬到胸前,人已经倒下。 小七站在远处黑暗里,见黑影飞奔到自己近前,轻声问:“也是买卖?” 蒙面黑影没有回答他的话,连短暂停滞都没有,继续掠向前方。 星星从云层里出来,眨着冷漠的眼睛。 迟先手纠结地躺在床上,瞪着眼望着漆黑的屋顶,辗转反侧。 他自从午后送走青乌佛,打发走所有手下后,就一直这样躺着,看着白亮的屋顶 慢慢变成现在的一片漆黑。 迟先手的心里早已想好后面的对策,眼睛也早就酸胀难忍,可就是无法入睡。 突然,外面刮过一阵风。 迟先手机警的凝神竖耳细听,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心里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有危机降临, 他骤然一翻身,刀已然在手,人也蹿到门后,再次警觉地听着外面动静。 一阵杂乱脚步声,清晰传来。 屋里,站在门后的迟先手心里猛地一紧,手上的刀握的更紧。 “把这房子给围起来!” 响亮的大吼声,陡然在院中响起。 火把骤然闪亮,原本幽静的小院,立时人影绰绰,变得嘈杂纷乱。 “里面的人听着,奉岭南王口谕捉拿强人,不想死的都抱着头出来。”严宽舞动着手里的刀,张牙舞爪地站在小院中,高声大喊。 竹青见严宽挺直腰杆威严的一站,跟他在宗政杰面前卑微相一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吕言也没有了先前猥琐相,身子挺立地站在院中,手里也提着明晃晃的刀,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竹青暗自点头赞许,这才是王府侍卫应有的形象。 吕言手中刀一挥,四周兵丁立马张弓搭箭,对准寂静无声的上房。 屋里,迟先手从门缝往外一瞧,见院子里火光熊熊,人影浮动,心咯噔一下,彻底凉透。 武功再高的江湖高手,也怕这种不畏生死的官兵。一旦被官兵围住,最好的办法就是跑,而且是跑的越快越好。 迟先手也看到了外面有弓箭手,但他有一身横练功夫,江湖高手的普通刀剑根本伤不了他。所以,他并没把这些兵丁手上弓箭过多的放在心上,他现在想的是如何逃出这间房子。 严宽冷着威严的脸,看着前方几间房子。 房子寂静无声地伫立在火光中,许久没有人搭话,更没有人出来。 “放火烧!” 严宽显然已经失去耐心,手中刀一挥,厉声高喊。 火把翻飞,火星乱蹿,烟气蒸腾,屋上的茅草瞬间被点燃。 迟先手在屋里见院中一乱,兵丁纷纷在往屋上扔火把,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猛提丹田气,人直直纵起,手中刀凌空一搅,屋顶现出个斗大的洞。 严宽在院中,陡见火光中的屋顶,蛟蟒出洞似猛然蹿出一条人影。 他脸上残忍地一笑,手上刀一挥。 弓弦乱响,箭如雨倾。 迟先手人在半空中,火光里,把刀舞动出层层叠叠的锋芒。 如蝗箭矢,撞上激荡刀风,纷纷跌落。 公仪静抢过一名兵丁的弓箭,搭箭开弓。 弓如十五满月,箭似流星飞逝。 迟先手在半空中,身子猛然往下一坠,下落的左脚一点屋脊,人已经冲了出去。 他斜飘着身子,陡见眼前寒星一点奔来,刀一旋,人冲着放箭的公仪静直扑而下。 流星样的羽林箭被刀风折断,还在空中陨落,冷艳刀锋,已到公仪静的近前。 竹青用肩膀一抗身边的公仪静,手上锈刀陡地飘起,划出道亮丽白芒,斩向突袭而来的冷冽刀锋。 公仪静跌撞着抓住一棵树,身形尚未站稳,耳边就传来一声脆响,一声呼嚎。 血雨翻飞,空中腥红一片。 “看看还有没有他的同类。”严宽的喊声响起。 倒在地上的迟先手,听的虽然真切却有点缥缈,也是他今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迟先手瞪着恐怖又不甘心的眼睛,望着竹青手上的锈刀,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终究归于黑暗。 第177章 明白人 天晴好,无云万里。 这个时节有这样的天气在岭南实属罕见。 竹青由吕言陪着走出岭南王府的牢房,心里别提有多郁闷。 宗政杰虽然依旧坐在死牢里,依旧穿着那身灰不灰白不白,散发着酸臭味的长衣,但他发髻光鲜,气色红润。 竹青知道这一切都是为做给他看的,心里开始后悔来这里。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看宗政杰,是他身上的使命或者是正义感,还是良知驱使他不得不来? 竹青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个死囚有什么好看的,他早晚都是个死。 这个想法在竹青来的时候,还存着幻想,甚至是有点坚信不疑。现在,他同样深信不移的认为,宗政杰是死不了。 竹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跟侍卫吕言告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馆驿。 “总教习回来了!” 昊凡开心的一声大喊,把竹青从纷扰的思绪中唤回。 竹青勉强笑笑,看见屋里桌上堆满装金银的箱子,心里又是好一阵诧异。 “这些都是岭南王的赏赐!” 昊凡见竹青满腹狐疑,指着箱子欢快地说,语气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 竹青眼睛盯着桌上箱子,冷静地摸了摸左眉上疤痕,没有说话。 厉冰燕过来关切地问:“怎么啦?” 竹青回过神来,展颜一笑,四下一看问:“公仪静去了哪里?” 厉冰燕脸一寒走到边上坐下,没有搭理他的话。 昊凡用奇怪的眼神瞅厉冰燕一眼,又欢快地说:“公仪堂主回家了,说是去跟靖远侯辞行。” 竹青:“你们都收拾好了没有?” “有什么好收拾的,你认为我们是搬家啊!”厉冰燕没好气的说。 竹青脸上一笑,心里却一动,不知道她哪来的这股无名火气。 昊凡:“刚才岭南王府差人,来送岭南王赏赐时说,我们回去的应用之物,晚点时候他们会送过来。” 竹青走近厉冰燕小声问:“安置厉小卉的应用之物,也是他们准备?” 厉冰燕见他心里还是装着她的事,心里忽然一甜。 她没等昊凡说话,还是寒着脸说:“他们也会送过来。” 竹青笑着说:“我们明天就回去,你们想上街走走的趁早去。” 昊凡欢笑着一拉厉冰燕说:“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厉冰燕笑着点头,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逛街。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走进来,对竹青轻声说:“明天就回去了,今晚我们好好喝一顿?” 竹青对他奸滑地笑笑,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丁四五开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同意。告诉你,我已经安排没心大少爷去买酒菜了。” 竹青四下一望,这才发现郑羽果然没在屋里。 他眉头皱了皱,轻声问:“小和尚呢?” “去这里的天禅寺拜佛去了。”走到门口的昊凡扭脸说。 “早点回来!”竹青见厉冰燕跟昊凡出了院子,忙叮嘱道。 厉冰燕扭脸冲竹青火样的热情一笑。 竹青一时懵了,不知道她的情绪,怎么会在瞬间,就出现冰火两重天的变化。 他一拽丁四五问:“她怎么那么大火气?” 丁四五耷拉着眼睛一笑,坐到桌边凳子上,边喝水边问:“你好像也不开心?” 竹青摇头苦笑,也在桌边坐下喝水。 丁四五:“你去跟岭南王辞行,又顺便去了趟牢房,看看那个宗政杰在不在?” 竹青笑笑,默认了他的说法。 丁四五叹气说:“你是自寻烦恼。岭南王都说了这是他的家事,你还上赶着去管他的家事,他家的事是你能管得了的?” 竹青仰天长出一口气,仿佛是要吐尽心中所有的不快。 丁四五:“我猜那个宗政杰一定不在牢里,是不是?” 竹青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丁四五:“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们把世子被杀案破了,也抓获了凶犯,其它的事跟我们无关。” “宗政杰在牢里。”竹青突然说。 丁四五惊讶的站起身,抬起厚重眼皮看着他,仿佛在看个陌生人。 竹青:“你奇怪什么?” 丁四五定定地看着他半会,疑惑地说:“他真的还在牢里?” 竹青拉他坐下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丁四五沉默一会忽然说:“我知道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竹青脸上含着奸滑的笑望着他。 丁四五:“这是岭南王给你面子,不想让你难看故意而为,说白了就是做给你看,让你好安心的回去。” 竹青依旧含笑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丁四五喝口水,又说:“我敢断定我们还没回到明察司,上面赦免宗政杰的诏书就会送到这里。” 竹青平静地问:“你这么肯定?” 丁四五:“我不信你看不出,这都是岭南王的计策。” 竹青轻快地“哦”了一声,定定地看着他。 丁四五:“岭南王是一方诸侯,手上有的是生杀大权,要杀宗政杰那是一句话的事。你想没想过,岭南王为什么当时不杀了宗政杰?” 竹青摇头说:“没深想。” 丁四五:“岭南王就两个儿子,现在二儿子杀了大儿子,他再把二儿子杀了,岭南王的王位传给谁。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竹青固执地说。 丁四五摆手说:“你这辈子怕是只能身在江湖,进不了庙堂。” “此话怎讲?”竹青饶有兴趣地问。 丁四五一愣神,接着又摆手说:“其实你都想明白了,是故意在这里装痴充呆。” 竹青十岁进入公门,师父又是天下总捕头,官场上这些事他怎么会不明白。但他就是不甘心,总想凭一己之力把事情办圆满。 其实,竹青在云涧岭抓住宗政杰后,见所有人都想让宗政杰去死,就已经感觉到这事有蹊跷。再到有神羊派的人出现,他才决定要保宗政杰的周全,把他交给岭南王来处理。 那时竹青就已经想到,宗政杰交到岭南王手上,很可能就死不了,但他没有办法。 甘一紫在他临来岭南时,两三叮嘱在岭南一切全凭岭南王决断。 现在看,宗政杰不死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岭南一时半会不会乱。 竹青当然清楚,岭南王送他们金银说是路上盘资,其实就是给他个人,就是让他回去后不再深究这件事。 只要他不盯住这件事不放,岭南王就有操作的空间,宗政杰就不会死,岭南王的王位就不会旁落,岭南的天下就还是姓宗。 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岭南的天下继续姓宗有什么不好? 黎民百姓至少还可以再过上一段安生的日子。 “都搭进来,搭进来。” 院门口,传来郑羽的吆喝声。 竹青冲丁四五这个明白人奸滑一笑说:“快去搭把手。” 丁四五起身笑笑,快步走了出去。 第178章 佛爷请客 烂银酒杯拿在手上,悬在半空。 公仪天佑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边上女儿公仪静。 公仪静只顾低头吃饭,吃的是狼吞虎咽,没一点侯府郡主的样子。 公仪天佑眼睛瞄着女儿,酒杯慢慢靠近嘴唇,轻抿了一口后放下,又怜爱地开始看着女儿。 公仪静放下手中碗筷,抬头见公仪天佑正含笑看着她,开心的笑着说:“多少天没吃顿踏实好饭。” 公仪天佑指着桌上菜肴说:“再吃点。” 公仪静笑着摇头说:“不吃了,吃的都有点撑得慌。” 公仪天佑开心地笑笑,又抿一口酒说:“要不你在家多呆几天,迟点走,陪陪我。” 公仪静摇摇头,没说话。 公仪天佑眼中含着隐约不舍,仰脸把杯中酒喝完。 公仪静望着父亲突然问:“招侍卫回来没有?” 公仪天佑点点头。 公仪静:“其他侍卫的后事都安排好了没有?” 公仪天佑一愣,忙摆手说:“这点小事邱幕僚会安置妥当。” 公仪静点点头。 “你这次去帝都有什么打算?”公仪天佑看着女儿,似乎是在不经意地问。 公仪静沉默着一摇头。 公仪天佑给自己斟着酒说:“不行就不去了。” 公仪静又摇摇头,眼睛里有了泪意。 公仪天佑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世子宗政俊,忙笑着拍着自己胸脯,故意打岔说:“尽管去,不用担心,我身体硬朗着呐。” 公仪静展颜一笑, 公仪天佑见把女儿逗乐,也跟着高兴的笑着。 公仪静小声说:“爹,你说他会死吗?” 公仪天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摆手说:“他们家的事我们管不了,老爹我也不方便问。” 公仪静已然明白父亲话的意思,幽幽地说:“世子就这样白死了。” 公仪天佑心口一震,知道女儿心里还没放下世子宗政俊,只能心疼地轻叹一声,仰脸又喝掉杯中酒。转手又给酒杯满上,仰头又喝干。 公仪静见父亲在喝闷酒,心里又是涌上股悲切。 公仪天佑又端杯要仰脸喝杯中酒,见女儿突然起身转脸奔了出去,一时木然地愣在那里。 骄阳似火,酷暑难耐。 荒无人烟的官道上,迎着日头跑来一条白色人影。 此人跑的那叫一个快,好似猎豹般几乎看不见她腿落地,又似一阵风刮过,不留下任何踪迹。 她身后远处,半空中,飘着个灰白身影,仿佛是她放飞的纸鸢,紧随着她在半空飞舞。 幸好此刻官道上没有行人,要是有人行走,见到这般景象非被吓死不可。 痴禅小和尚骑着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马车上,那口厚重的本色棺材。 棺材虽未上漆,打磨的却是相当光洁。 马车上方支着一方蓝布蓬,随着马车行走在不停的晃荡。 郑羽坐在车辕上,怀里抱着赶车用的长鞭。 他眉头快拧成一团乱麻,满脸不开心地望着他前面的马车。 前面马车上,是一座华丽的车厢。白色车幔,蓝色流苏,车厢四角挂着风铃。 车身颠簸,流苏迎风飘荡,铃儿叮当乱响。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坐在车辕上,一副信马由缰的样子,任由马车不急不徐地走着。 竹青骑在马上,左边是公仪静,右边是厉冰燕,要不是后面有辆拖棺材的马车跟着,真会有人认为他们是新姑父回门。 竹青扭脸看眼有点偏西的日头,又催了下胯下马。 公仪静看着他背影高声说:“不用走的那么急。” 竹青扭头展颜一笑,满脸的奸滑相。 公仪静:“前面就是我们上次相遇的那个茶寮,今晚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厉冰燕冷眼瞄公仪静一下,一抖缰绳赶上竹青。 “我说这四周景色怎么有点眼熟,原来……” 竹青扭脸见跟上来的是厉冰燕,不自觉咽下后面的话。 “原来什么?”厉冰燕浅笑着问,语气中含着淡淡的酸味。 竹青尴尬地笑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他猛然想起冯文卿和钟离,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 他俩现在是生是死,如果还活着又会在哪里? 厉冰燕见竹青没心思没搭理她,一抖缰绳,马跑到了最前面。 “她怎么呐?”公仪静策马跟上来,指着厉冰燕背影轻声问。 竹青苦笑笑,一催马,奔了出去。 昊凡从车厢里伸出头,一拍丁四五肩头说:“到哪里啦?” 丁四五晃晃肩膀,一抖缰绳,马车往前一蹿。 昊凡一个拿捏不稳,一声惊呼,人退回到车厢里。 官道,炽热的日头已然偏西。 茶寮门口,蹲着一对中年夫妻,望着空荡荡的官道,两人眉头拧得像刚搓好的麻花。 从他俩一脸烦躁相上看,今天的生意显然是不好。 如此火热的天气,没急事谁想出门,在家里树荫下乘凉岂不惬意。 开店男人唉声叹气一会,起身把油腻的汗手,在自己油腻的衣服上擦擦,刚要转身走进茶寮,就听耳边有人念佛号。 “南无地藏王菩萨。” 开店男人抬头一看,一个穿黑色镶金边禅衣,手里拿着伏魔禅杖,形同枯鬼的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此刻就站在他们夫妻面前。 开店女人忙从地上爬起,连屁股上的泥都没来得及掸,瞪着惊恐的眼睛,躲到开店男人身后,身子兀自在不停的哆嗦。 开店男人壮着胆子,勉强堆出一脸憨笑,颤声说:“佛,佛爷,你,你老是要化,化缘。” 青乌佛的枯眉不自觉一抖,举步走进茶寮,大马金刀地在竹凳上坐下,伏魔禅杖往竹桌上一放,压得桌子吱吱乱响。 “佛爷,小的今天一天没开张,我们两口子到现在也没吃,灶上还有点昨天的剩饭,要不小的给佛爷你拿来。”开店男人哆嗦着油腻的手,跟着青乌佛走进茶寮,陪着小心低声说。 青乌佛冷冷地看着这对开店夫妻,随手掏出一大锭银子,轻轻放到桌上。 开店男人扑通跪倒,不住叩头说:“佛爷,佛爷,小的打死也不敢要佛爷的银子。” 青乌佛的枯眉又抖动一下,伸手拉起开店男人,和颜悦色地说:“能吃的东西多弄点出来,老纳吃完还要赶路。” 开店男人一怔,见青乌佛虽长得枯瘦,说话倒是平和,也就没了先前的惧怕,又露出生意人本质,陪着笑问:“佛爷,你吃素?” 青乌佛的枯眉再次抖动一下,单立掌说:“老纳随店家安排就是。” 开店男人心领神会地一笑,冲老婆大喊:“快去把那几只鸡杀了。” 开店女人进来,瞄眼桌上银子,满脸喜色跑去灶下。 “佛爷你坐会,吃食马上就好。” 开店男人点头哈腰地说着话,眼睛里是满满贪婪的光,始终没离开过桌上的银子。 青乌佛指着银子说:“店家收好它,吃食尽量多做些,越多越好。” 开店男人如奉圣旨般不住点头,伸手趁机抓起桌上银子,兴高采烈地也跑向灶下。 青乌佛难道是要在这里请客? 这荒郊野外,他会请谁? 谁又会这份闲情雅意来这里吃饭? 第179章 茶寮相遇 夕阳西下,霞光万千,黄昏即将来临。 开店男人嬉笑着收拾着桌子。 开店女人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嘟囔着说:“一个出家人也不知爱惜点,多积点阴德,拼命要这些吃食又吃不了,天这么热到明天肯定要馊,真是造孽。” “那这许多费话,人家是给了银子。”开店男人眉开眼笑地说。 他说着话摸出腰间灰白色银子,在女人眼前晃晃,又谨慎地塞进裤腰带里。 开店女人脸上荡过一阵笑容,加快手上收拾桌子的速度。 黄昏。 开店的中年夫妻又蹲在茶寮门口,望着空旷的官道,眉宇间充满焦急的神色。想是盼着能再有客人上门,好把刚才佛爷没吃的饭食,再换点银子回来。 人要是来了财运,山都挡不住。 开店夫妻正担心饭菜要馊掉,翘首以盼等着再有客人上门时,官道上响起了马蹄声和车轱辘声。 开店男人望老婆一笑,快步跑到官道边上,生怕来人错过他们这间茶寮。 竹青远远见茶寮前面,官道边上站着个男人,一催马奔了过去。 他在开店男人面前勒住马,笑着说:“店家你真是勤快呐。” 开店男人忙伸手抓住马缰绳,憨厚地笑笑,把马引到茶寮边上,大声对呆站着的女人说:“还不快去准备水,给几位客官洗漱。” 开店女人似乎刚醒悟过来,喜笑着跑进茶寮。 竹青一看茶寮,还是只有四五付座头,还跟以前一样简陋,只是换了开店的人。 他在桌子边坐下,再打量一眼开店夫妻两个,认定他们就是两个正经的生意人。 开店男人招呼后面丁四五和厉冰燕等人,谦卑地笑着,引他们在茶寮里坐下,他老婆也欢笑着把洗脸水端来。 “你是掌柜的?” 竹青看一眼忙着在净面的公仪静等人,笑着问开店男人。 开店男人憨笑着点头哈腰说:“客官玩笑,小的跟贱内在这里糊口过日子,哪敢称什么掌柜,客官你要吃点什么跟小的说就是。” “有肉食没有?”竹青笑着问。 开店男人媚笑着说:“有,有有,刚酱好的肥鸡还有几只。” 竹青一碰身边的小和尚,暧昧地一笑。 “有酒吗?”丁四五耷拉着眼问。 开店男人沉默一会,笑着说:“小的只有浑酒,怕不对客官的口味。” 竹青:“不妨事,只要是酒就行,你先拿两坛过来。” 开店男人笑着点头说:“客官还要点什么?” “你还能有什么?”郑羽笑着问,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开店男人尴尬的在腰间蹭着油腻的手,哈腰笑着说:“还有几只烀熟的兔子。” 郑羽摆手说:“不要,这天的兔子没肉。” 开店男人见他不要兔子,脸色一怔,忙又腆着脸笑着说:“肉是少了点,但啃着下酒才香。” “都拿上来,都拿上来,还有其它的吃食一并都拿上来。” 竹青望着厉冰燕那桌三人,兴致颇高的大声说。 开店男人笑着冲灶下方向,开心地大喊:“快把灶上的吃食,给几位客官端上来。” 开店女人在灶下答应着,不一会,她满脸喜气把酱得油黑的肥鸡,烀得烂熟的兔子端了上来。 开店男人喜笑着抱两坛酒过来,在竹青这桌放下。 开店女人又往返如梭来回几趟,拿上几盘素菜和饼。 竹青看着厉冰燕那桌问:“你们也喝点酒解解乏?” 她们都含笑摇头,表示不需要。 痴禅小和尚想是饿的慌,伸手扯下一条鸡腿,大口吃起来。 “慢点,小心噎着!”竹青碰碰他,笑着说。 众人见痴禅小和尚如此不雅的吃相,都开心地笑了。 丁四五酒碗一碰竹青酒碗,仰头喝干酒,咂巴着嘴说:“酒还行。” 竹青抿口酒说:“还真行。” 郑羽喝口酒,眉头皱了皱勉强咽下。 丁四五手里拿条兔腿,嘴里嚼着兔肉,含混地说:“烀的太烂,没什么嚼头。” “味好像还有点不对。”他咂巴着嘴又说。 竹青也拿起一只兔腿,撕一块兔肉放嘴里,嚼了一会说:“天热就这样。” 昊凡见竹青他们吃得不亦乐乎,伸手扯下一条鸡腿送给厉冰燕,又撕下一条鸡腿给公仪静,自己抱着没腿的鸡子,也顾不上女子的形象,开始大口啃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 “店家,还有什么吃的快点拿出来。” 一个急急的女子喊声,从茶寮外传了进来。 众人不由得抬头看向茶寮门口,见多腿媳妇栗宁满头是汗,红着脸,手里拿着三尺长的竹杖,已经在门口桌边上坐下。 “栗宁!” 昊凡抱着啃了一半的油黑鸡子,惊讶地大喊。 门口人影一飘,又多出个穿灰白衣服,面目僵直的男子。 他望都没望里面的人,径直在栗宁桌子对面坐下。 栗宁惊奇地看着奔过去的昊凡,竟然忘记说话。 “你怎么啦?傻啦!”昊凡一推脸红扑扑的栗宁,又对游少笑着说:“你也来了?” 游少僵直地点点头,开始打量起茶寮里的人。 栗宁看见竹青正奇怪地看着她,忙跑过去抱拳躬身说:“属下参见总教习。” 郑羽知趣地起身,刚要在厉冰燕那桌坐下,就听昊凡说:“你过来干什么?” 郑羽尴尬地笑笑,又回到竹青这桌,在丁四五边上坐下。 竹青指着空位对栗宁说:“你怎么来哪?坐下说。” 栗宁坐下喘息片刻说:“总捕头去了辽东郡,叫属下过来知会总教习,这边的事了尽快回去。” “总捕头去辽东干什么?”竹青狐疑地问。 栗宁四周看看,轻声说:“辽东出了高丽使节死亡案,总捕头不得不去。” 竹青心里猛然一冽。 心想岭南的事刚了还没来得及善后,辽东怎么又出事了,而且师父还亲自去了,怕不是什么小案子。 栗宁顾不上竹青惊异的神色,继续说:“现在卢鹤翎坐镇明察司,总捕头怕他应付不过来,才让属下过来请总教习尽快回去。” 竹青皱着眉头,茫然地点点头,不知他心里又在盘算着什么事。 郑羽望着栗宁含笑说:“哪人是你朋友?” 栗宁不置可否地笑笑。 竹青望着栗宁,含笑说:“请你朋友一起过来先吃饭,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他又对郑羽说:“看看叫店家再来几个菜。” “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栗宁忙摆手,指着桌上吃食说。 “你吃了我们不吃了。”郑羽笑着说完,又对边上开店男人大声说:“愣着干什么,快去再上几个菜来。” 昊凡一拽栗宁衣服,小声说:“到这边来!” 竹青见栗宁看着自己,忙笑着挥挥手。 栗宁起身对游少说:“你还不过来,陪总教习喝酒。” 游少如奉圣旨般起身,眼睛里全是喜色。 他过来向众人抱了抱拳,在痴禅小和尚边上坐下。 第180章 无解之毒 天色转暗,暮霭四合。 竹青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望着一片狼藉的桌子,拍拍手,对郑羽说:“去把帐结了。” 郑羽扔下手上还剩一角没吃完的饼,掏出一小块银子,叫过开店男人豪爽地说:“不用找了。” 开店男人点头哈腰接过银子,嘴里是不住地千恩万谢。 众人纷纷起身,刚起身又都纷纷坐下,个个面色异常的凝重。 竹青惊疑地看着众人,感到头一晕,也重新坐下,定定地看着神色自若的游少。 游少见众人神情古怪,知道肯定是饭菜出了问题。 他的脸虽平板样僵直,眼中却透着噬人的凶光,死死盯住那个开店的男人。 开店男人被游少僵直的脸,凶恶的眼神,吓得一猫腰蹲到角落里,身子在不住的哆嗦。 低沉的佛号声,自茶寮外飘进来。 青乌佛穿着镶金边禅衣,手持九环伏魔禅杖,鬼魅样出现在茶寮门口,平和的眼睛里闪着犹疑的光,盯着游少毫无表情僵直的脸。 西域密宗的独门毒药,在吃食里下的是足额足量,连内力非凡的竹青都坐着不敢乱动,这个僵尸样的人怎么还能如此淡定,用如此怨毒的在眼神看他? 青乌佛看着游少透着噬人凶光的眼睛,知道他应该没有中毒。 游少眼睛里怒火熊熊,盯着枯鬼样青乌佛问:“毒是你下的?” 青乌佛吟颂着佛号,把伏魔禅杖戳在地上,九个金属环发出一阵叮当乱响,算是回应了游少的问话。 游少双手紧紧一攥,眼睛微微一眯,陡地睁大,眼中精光暴射,寒芒涌动。 青乌佛双手合十,高声说:“施主,你可以带着你的朋友走,老纳不为难你。” “我现在还不想走。”游少冷冽地说。 青乌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施主何必陪这些人妄死。” 游少松开拳头,十指箕张,如此反复几次。 他显然是在默运功力,准备放手一搏。 青乌佛:“此毒虽无解药凭施主的内力修为,是能逼出你朋友体内的毒。如果错过这一时三刻,就算是佛主来也是回天乏术。” 游少心头一震,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他也想置身事外带着栗宁离开,但他知道栗宁的脾气,如果他现在带着她一走了之,等她缓过神来就算不杀了他,也会从此不再理他,这是游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事。况且,这些人里面还有个他小时玩伴昊凡,他就更不能一走了之。 青乌佛见游少犹疑不定,知道不显露点功夫,游少不会甘心离开。 他平和的眼神一冽,双掌一翻,掌间幻出一片黑色花瓣,花瓣在掌心开始快速滋生,眼看就要形成一朵黑色曼陀罗花。 游少大骇。 他没想到青乌佛的枯禅般若掌,到了能聚气成花的境界,离聚气成佛也就一步之遥。 游少家学博大,自己又是天生神力,是他爷爷仙游客游仙的心头肉。他十三岁闯荡江湖,无数高手败在他神力之下。十二年前去西域,被西域密宗高手青悟佛般若掌所伤。他爷爷带他去找有鬼医之称,“见钱眼开”钱贵治病疗伤,为此散尽家财。为筹措最后的五十万两银子,他爷爷游仙命丧在九霄楼外伍道策之手。 “见钱眼开”钱贵见游仙死了,在游少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难得良心发善一回想把他治好,不知什么原因药下的猛了点,游少就变成了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游少见青乌佛掌间黑色曼陀罗花,已现出金色花蕾就要成型,知道再不出手就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他猛然大吼一声,人飘上半空,双手一挥,风雷涌动,狂飙劲气闪着紫光,砸向青乌佛顶门。 青乌佛双掌一翻一推,差一点就要成型的黑色曼陀罗,金色花蕾闪着毫光,自他掌间喷出。 黑色曼陀罗花撞上亮紫色劲气,轰然一声巨响。 黑气弥漫,紫光闪烁。 茶寮发出阵咯吱乱响,摇摇欲坠。 伏魔禅杖在叮当声里,追着青乌佛黑色身影蹿出茶寮。 游少落到茶寮门外,只见伏魔禅杖躺在地上,哪里还有青乌佛的影子。 “谢少侠援手。” 游少转身惊愕地看着满脸奸笑的竹青,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竹青依旧抱拳说:“少侠仗义,竹青在这里谢过。” “废什么话,救人要紧。”游少说着话,人已经冲进茶寮。 竹青脸一寒,也跟着忙不迭冲进茶寮。 清辉满地,夜已深。 游少和竹青先后走出茶寮,站在月光下。 竹青抱拳真诚地说:“多谢少侠。” 游少望着竹青突然问:“你们明察司还要人吗?” 竹青一怔,随即笑着说:“我说了不算,只有总捕房的总捕头,他说了才算。” 游少:“你什么时候能见到总捕头?” 竹青:“回去的时候。” 游少:“你什么时候回去?” 竹青:“正在回去。” 游少沉默一会问:“你回去能不能……” 竹青:“能,我回去一定替你问问总捕头,看明察司还要不要人。” 游少眼睛里,立时现出感激的光。 竹青回头看眼茶寮里打坐调息的众人,叹气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体内余毒排干净。” 游少:“天亮他们都会没事。” 竹青看着游少的脸,疑惑地问:“你怎么没中毒?” 游少:“我吃过太多的毒,身上多这点毒不多。” 竹青脸上一笑,心里却在想,世上还有嫌身上毒少的人。 游少用晶亮的眼睛看着竹青,惊奇地问:“你怎么也没中毒。” 竹青玩皮地笑着说:“我身上没有毒,多这点毒不多。” 游少疑惑看着竹青,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 心想竹青难道跟自己一样,也是百毒不侵。 竹青无心再跟游少说话,对他说:“麻烦你去里面看着点。” 游少点点头,转身走向茶寮。 竹青看着他走进茶寮,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盘算起后面的行程。 这里到帝都就算走的再慢,也就还有十天上下的脚程,如果事情急走的快点,至多也就四五天,会不会再出什么事? 竹青浑身猛然一激灵,暗笑自己怎么不想点好事,怎么老想着要出事这种丧气的事。 第181章 触霉头 天气好的不行,热的更是不行。 卢鹤翎的心情比这天气还好,还热。 他怎么也没想到忠王会请他去赴宴,而且还下了正式的帖子,他真的是有点受宠若惊。 卢鹤翎在明察司大厅里如坐针毡,终于熬到日头稍稍偏西,赶紧收拾好自己,快步来到院子最后面的马厩。 他站在自己豪华马车边上,沉吟半会,似乎是在举棋不定。 过了好一会。 卢鹤翎终于摇摇头,四下一看,见平日自己骑的马没在,忙招手让赶车人过去,赶紧卸下拉车马身上的车辕。 他不是不想坐宽敞舒适的马车,而是不敢这么张扬去忠王府。 卢鹤翎刚接过赶车人手上的马缰绳,就见周主簿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奔来。 周主簿急急地说:“卢堂主留步,卢堂主留步……” 卢鹤翎从没见过周主簿如此惊慌过,用惊疑的眼神望着他问:“先生,怎么会如此慌张,出了什么事?” 周主簿用缂丝长衣袖口抹把脸上汗水,气喘着说:“户部尚书周大人,在西门大街草市口被人杀了。” 卢鹤翎脑袋顿时就嗡了一下,他此时急着要去忠王府,哪有时间和心情管这些事。但他现在坐镇明察司,出了人命案又不好不去,况且被杀的还是户部尚书。 他勉强稳住心神,望着周主簿说:“先生莫慌,慢慢说。” 周主簿平服下心气说:“总捕房的人过来支会,只说户部尚书周毓秀被人杀死在草市口,让我们明察司的人快过去。” 凶杀案是总捕房的事,本不归明察司管,但现在总捕头甘一紫,带着总捕房的好手都去了辽东,这件事看来他真的是不能不管。 卢鹤翎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周尚书真会挑时辰死。 他沉吟半会问:“被杀的真是户部周尚书?” 周主簿点头说:“总捕房的人是这样说的,李通已经带人过去。” “这才消停没几日,怎么又出这种触霉头的事。”卢鹤翎嘴里嘟囔着,把缰绳扔给边上的赶车人, 他见对周主簿没说话,又大声说: “那就过去看看吧。” 夕阳似火,看着就让人心里烦躁。 琴声如水,在幽静的书房中回旋,透着丝丝凉意。 正所谓心静自然凉 忠王一身玄色丝质长衣,倚靠在锦榻上。 侍妾李含笑不愧号称“冷面玉簪”,从她进王府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时光,老天对她似乎十分垂爱,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还是如同八年前一样,云鬓如墨,齿白唇红,惹人怜爱。 李含笑一袭白色裙裾,酥胸半露,跽坐在琴几前,纤指在仲尼款古琴琴弦上轻灵地撩拨着,舒缓的琴音在她指间流淌。 张仁臣急匆匆穿过回廊,奔到忠王书房近前,听到有袅袅琴音传出,陡地刹住脚步。 他听出琴音是忠王宠妾李含笑所弹,弹奏的是忠王十分钟爱的《流水》曲,看来忠王今天心境不错。 张仁臣有点忐忑的心,此时也稍稍平复了点。 他进忠王书房虽不需通报,但忠王在听李含笑弹《流水》曲时,他还是不敢冒然闯进去。 忠王慢慢睁开微闭的双目,坐直身子,手在锦榻上敲了敲。 李含笑手指脱离琴弦,余音兀自在房中缭绕。 忠王:“就到就里吧。” 李含笑嫣然一笑,起身施礼后款款退出,在门口遇上张仁臣,她又是浅淡一笑,侧身飘然离去。 张仁臣目送她离开,转身快步走到忠王近前,躬身施礼,轻声说:“王爷,岭南的事出了麻烦。” 忠王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岭南的事会出问题,早在他意料之中。 张仁臣见忠王不动声色在望着他,心里是一片茫然,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才平复下来的心,开始又惴惴不安起来。 他刚才想好的一套说词,也就只能鲠在心里。 忠王平静地说:“事情已经这样不提也吧。” 张仁臣立在那里讪讪一笑。 忠王伸手拿起榻上白玉球,不住在掌心把玩,半晌,轻声问:“还有什么消息?” 张仁臣不自觉地舐了下嘴唇,低声说:“去岭南的明察司人,再有几日就能回来。” 忠王眼睛盯着手上圆润的玉球,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们回来的比预计要快。”张仁臣像是自言自语,又轻声说。 “甘一紫差人叫他们尽快回来,竹青敢怠慢。” 忠王转着手上白玉球,也像在自言自语。 张仁臣:“小人并没有接到沿途驿站邸报。” 忠王放下玉球,用丝巾擦着手说:“这次甘一紫传递消息,没走驿站。” 张仁臣心里陡地一悚,冷汗顺着后脊背开始往下淌。 他是忠王府负责江湖消息的人,如此重要的信息他竟然不知道。 按小的说,他是消息不灵通。要从大的上说,那可就是玩忽职守。 忠王瞄眼一副战战兢兢的张仁臣,又拿起白玉球开始把玩。 张仁臣苍白着脸扑通跪倒,颤声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忠王:“甘一紫身为天下总捕头藏着点手段也是正常,尤其现在的明察司更是人才济济,做事还是要仔细点。” 张仁臣听到忠王如此说,知道忠王不会因为这件事再追责他,暗想这次又能全身而退。 他心里不由得一宽,嘴里却连声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听说竹青在岭南做了正义门的掌门,这个消息可靠吗?”忠王望着脚下跪着的张仁臣,平淡地问。 张仁臣:“回王爷,几方面的消息都已经证实确有其事。” 忠王眼中飘过一丝笑意,轻声说:“起来说话。” “谢王爷恩典!”张仁臣慢慢站起身,垂手躬身站在那里。 忠王:“王掌柜的人回来没有?” 张仁臣:“还没有。” 忠王:“你去找找他,看他怎么说。” 张仁臣:“小人这就去办。” 忠王:“你再去知会伍道策,说本王要见他。” 张仁臣:“小人马上就去知会他。” 忠王:“今天有什么新消息?” 张仁臣猛然又扑通跪下,叩头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你不要总说这种触霉头的话,弄得本王心里怪怪的。” 忠王看着地上诚惶诚恐的张仁臣,平淡地说。 第182章 各怀鬼胎 忠王见张仁臣只顾着在哆嗦没说话,又平淡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仁臣:“就在刚才,西门大街草市口出了件大事,小人……” “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忠王看着手上白玉球平静地问。 “户部尚书周毓秀被人杀死在草市口。”张仁臣颤声说。 忠王:“死了个尚书你就慌张成这样?” 张仁臣:“小人不是因为周毓秀被杀慌张,小人是因为这件事,没有第一时间回禀王爷在自责。” 忠王:“做事要知道轻重缓急,这么大的事你就应该早说。” 张仁臣不住叩头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忠王:“那个款冬城主卢鹤翎,他在明察司怎么样?” 张仁臣:“他现在是明察司玄都堂堂主,自从甘一紫去了辽……” “本王没问你这些。”忠王有点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张仁臣心里又是一惊,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平日里说的话,句句都能说到忠王心里,今天却句句似乎都在触忠王的霉头。 张仁臣自认今天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忠王今天这是怎么呐? 忠王望着浑身哆嗦的张仁臣说:“你差人找一找户部侍郎祁门道,叫他过来见本王。” 张仁臣趴在地上,忙叩头称是。 忠王:“你差人去府门看着点,卢鹤翎来了让他走后门进来,今晚你陪陪他。” 张仁臣心里更是一惊,又是一阵狐疑。 卢鹤翎怎么会突然要来王府,他这个王府管事竟然事先不知道。 忠王难道不再信任自己了? 他仔细一想也不对,如果忠王不信任他,怎么会让他去陪卢鹤翎。 张仁臣嘴里称是,心里却是在云里雾里不停翻腾。 忠王:“你知道该说些什么?” “请王爷示下!”张仁臣伏在地上,小心地颤声说。 蝇虫飞舞,围着地上干涸的紫黑色血迹,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周毓秀一身青色便服,仰面倒在烫人的地上,头下有一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颈项处有道稍发紫黑色刀口,几只胆大蝇虫在伤口上快活的忙碌着。 残阳在周毓秀死灰色脸上,踱上一层淡金色,给人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 李通见卢鹤翎过来,忙上前躬身行礼。 卢鹤翎瞄一眼地上周毓秀惨状,皱了皱眉头,冲李通问:“有凶手线索没有?” 李通:“没有。” 卢鹤翎望眼街上熙攘的人群,漫不经心地说:“这许多人就没人看清凶手的模样?” 一个左下巴有条刀疤的中年捕快,慢步来到卢鹤翎近前说:“当时街上人很多,可我们就是没找到目击者,还真是件怪事。” 卢鹤翎见到此人忙抱拳,含笑说:“区捕头,你在就好。” 区捕头也抱拳说:“卢堂主说哪里话,区某也是刚到。” 卢鹤邻:“杵作还没来?” 区捕头:“这种事杵作来了也没用,还不如请卢堂主过来看看。” “区捕头见笑,卢某哪懂这些事,我们一起去看看。”卢鹤翎笑着说着话,在周毓秀尸体边上蹲下身。 区捕头见卢鹤邻在查看死尸颈项上伤口,轻声说:“区某已经查验过周大人的伤口,就是一刀毙命,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卢鹤翎看了尸体片刻,起身用丝巾擦着手说:“区捕头,你真没看出点什么来?” 区捕头笑着说:“区某猜测杀周大人的这把刀够快,凶手还是个左撇子。” 卢鹤翎扔掉手上丝巾,含笑说:“区捕头既然什么都看出来了,这件事还是交给你们总捕房查办的好。” 区捕头神色一正,冷冷地说:“卢堂主,总捕头去了辽东,区某就是个小捕头,这么大的案子交由区某负责怕是不妥吧!” 卢鹤邻心里一紧,面上却是笑着说:“人先弄到你们总捕房,后面我们明察司,你们总捕房共同查办此案,区捕头以为如何?” 他本想置身事外,把这个烫手地瓜扔给总捕房,没成想区捕头也是个人精,没有接他这个烫手的地瓜。 卢鹤邻只有退而求其次,拉着总捕房一起来查办。 “不妥,区某看人还是先弄到明察司的好,区某随时听从卢堂主差遣。”区捕头板着脸说。 卢鹤翎沉吟片刻,又看看天色,笑着说:“既然这样卢某就听区捕头吩咐,人先弄到明察司,请区捕头安排总捕房的杵作,过去查验就是。” 区捕头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卢鹤翎这般奸滑,还是要拽着他不放。 他也不想趟这浑水,现在见卢鹤翎如此说,也不好再推诿,只好礼貌性地对卢鹤翎抱抱拳,挥手领着手下捕快扬长而去。 卢鹤翎看着总捕房人离去,对李通说:“叫人把周大人先弄回去,等总捕房的杵作去查验。” 李通抱拳称是,开始招呼明察司捕快清理现场。 卢鹤翎抱拳对边上的周主簿说:“有劳先生在此照看,在下还有点事急着去办,一切明天再说。” 他说完话并没等周主簿说话,转身就消失在人流中。 周主簿看着卢鹤翎急匆匆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酉正时。 日头还顽强地挂在西边的天空,还是热的不行。 卢鹤翎在王府侍从引领下,快步走在回廊里,汗水已经湿透他的衣衫。 侍从转过回廊,指了指远处的水榭,躬身离去。 张仁臣站在水榭里,瞄见卢鹤翎快步走来,他没有出来迎候,反而把脸扭向水榭外的池塘,欣赏起落日下波光灵动的水面。 “张大人,在下来迟,劳大人久候。” 张仁臣转身见卢鹤翎在抱拳行礼,忙笑着拱手说:“城主大人如此多礼,小人不敢当,不敢当啊!” 卢鹤翎笑着说:“在下有事耽搁了,王爷还没到?” 张仁臣让他坐下,含笑说:“王爷刚离开城主大人就来了,真是不巧的很。” 卢鹤翎知道他是在责备自己来迟,勉强又一笑说:“在下身在公门,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王爷来了,在下自当向王爷请罪。” 张仁臣听出他的话是绵里藏针,也就又笑着说:“城主大人说哪里话,王爷怎会不体谅城主大人的苦衷。只是王爷公事繁忙,叫小人在些恭候城主大驾,还请城主大人见谅才是。” 卢鹤翎从他话里听出,忠王今天不会再出现,心里是老大的不高兴,但又不敢有所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再次抱拳说:“有劳张大人。” 张仁臣指着桌上酒菜,笑着说:“我们坐下说话,兴许王爷忙完了公事还能过来。” 卢鹤翎拦住要斟酒的张仁臣,故作姿态地说:“王爷既然还会来,还是等王爷来了再说。” 张仁臣推开他手说:“王爷交待过不用等他,让我们先用。” 卢鹤翎含笑定定地看着,张仁臣那张老奸臣滑笑脸,心里开始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 第183章 光明磊落的出卖 张仁臣把两杯酒斟好,端起酒杯,微笑着说:“城主大人,小人先敬你。” 卢鹤翎忙不迭拿起酒杯,起身笑着说:“在下怎敢让大人敬酒。” 张仁臣把他拽坐下,含笑说:“小人给城主大人敬酒是小人荣幸,城主大人无需谦让。” 卢鹤翎见张仁臣已经喝完杯中酒,也笑着喝干酒杯。 张仁臣斟完酒,夹一筷菜放嘴里细细地品着。 卢鹤翎:“大人,王爷找在下来,不会单单就是为了吃酒吧?” 张仁臣一笑,努力咽下嘴里的菜,指着盘中菜肴说:“这菜不错,城主大人不妨尝尝。” 卢鹤翎也一笑,夹一筷菜在嘴里细细品味。 张仁臣:“味道怎么样,还合城主大人的心意?” 卢鹤翎笑着点头,算是认可了菜的口味。 张仁臣:“这是王爷特地吩咐厨下,专为城主大人准备。这样的菜肴,小人在王府也不常见。” “谢王爷抬爱!”卢鹤翎微笑着说。 张仁臣独自抿口酒,又说:“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事,让城主大人耽搁了王爷的宴请吗?” 卢鹤翎短叹一声说:“户部的周尚书,被人杀死在草市口。” 张仁臣惊讶地看着他问:“周毓秀周大人被人杀了?” 卢鹤翎好奇地回望着他说:“张大人不知道?” 张仁臣奸滑老练地一笑说:“我天天在王府围着王爷转,哪有功夫问这些闲事。” “惨啊!”卢鹤翎叹气说着,用手在自己脖颈比划一下,又说:“一刀毙命。” 张仁臣有意无意地打了个寒颤,慌乱着喝干杯中酒。 卢鹤翎也独自端起酒杯,喝口酒。 他心里却在暗笑,张仁臣就这点胆量。 轻风微拂,吹乱一池霞光。 卢鹤翎放下筷子问:“张大人,王爷找在下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张仁臣嘿嘿一笑,盯着他脸说:“王爷也没什么事,就是让小人告诉城主大人一件事。” 卢鹤翎内心一阵狐疑,暗想什么事这般机密,忠王非要下帖子请他过来说。 他脸上堆起无尽笑容,低声问:“什么事?” 张仁臣:“王爷已经查到,杀死老城主的凶手。” 卢鹤翎心里虽惊,嘴里却是平静地“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张仁臣见他表现的出奇平静,疑惑地问:“城主大人,你早就知道杀死老城主的凶手是谁?” 卢鹤翎苦苦地笑笑,没有说话。 张仁臣:“城主大人屈尊到明察司任职,是为查这个人的踪迹?” 卢鹤翎又不置可否地一笑。 张仁臣:“查到了?” 卢鹤翎苦笑着摇头。 张仁臣用神秘的语气轻声说:“王爷替城主大人查到了,此人最近在九霄楼出现过,此人是不是就藏身在那里,现在还不好说。” 卢鹤翎猛然一震,急急地说:“伍道策出现了?” 张仁臣摆手说:“他这人极善隐藏身份,行踪还飘忽不定,九霄楼出现的人,是不是他的真身还真不好说。” 卢鹤翎起身抱拳说:“谢王爷,谢张大人!” 张仁臣又摆手说:“城主大人言重,王爷对城主大人那是没得说,况且老城主跟王爷是莫逆之交,王爷探听到点消息,自然要支会你城主大人一声。” 卢鹤翎:“张大人,大恩不言谢,等卢某手刃了仇人,自会再来谢王爷大恩。” 张仁臣拽住要走的卢鹤翎说:“城主大人稍安勿躁,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况且在九霄楼出现的人,也不一定就是他伍道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行踪,卢某自是要去查访清楚。”卢鹤翎急切的恨声说。 张仁臣指着水榭外,暮霭四合的天空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城主大人又何需急在这一时。如果伍道策真的就藏身在九霄楼,城主大人这样冒然的去找他,城主大人认为有多大胜算。” 卢鹤翎一时无语,被张仁臣强拉坐下。 张仁臣:“什么事都要谋定后动,再说现在甘一紫去了辽东,竹青在岭南还没回来,明察司和总捕房的担子,都在城主大人你一人身上,这样草率行事怕是不妥。” 卢鹤翎心里一紧,想想张仁臣说的也对。 这事还真的要抓紧去办,等甘一紫和竹青回来,自己的行动势必会受到他们的制约。 卢鹤翎想到这些,抬头看张仁臣一眼说:“大人说的是,那就等总捕头和竹青回来,卢某再去九霄楼查访那个姓伍的。” 张仁臣见卢鹤翎如此说,知道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悬着的心随之慢慢放下。 他现在要做的是尽量把卢鹤翎绊住,让卢鹤翎今晚无法脱身,好给后面要做的事,留下足够多的时间。 伍道策此时当然不在九霄楼,现在就在忠王府,坐在忠王书房里。 忠王在棋盘上落下一黑子,手又伸向棋钵去抓棋子。 伍道策手里捏着白子,眼睛盯着棋盘,似乎在考虑手上的白子,落在哪里比较好。 忠王:“局势对伍掌门可不好啊!” 伍道策:“王爷雄才大略,伍某是勉力而为。” 忠王眼睛望着棋盘说:“这局伍掌门坏在开局不好,还总想着步步抢先,结果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伍掌门后面会处处被动啊。” 伍道策终于落下手中白子,笑着说:“伍某以为后面还有机会。” 忠王抬头盯着他脸说:“那要看伍掌门的后手是什么了。” 伍道策:“王爷认为伍某后手会是什么?” “金角银边草肚皮,本王给你指条路。”忠王放颗黑子在棋盘左侧边上说:“到边上去搏一搏,或许还有胜算。” 伍道策:“王爷既然已经先落子,伍某自然跟着王爷落子。” 忠王:“本王虽是先落的子,也要看伍掌门的手段才行,不可大意错失时机,伍掌门或许还能占得先手。 伍道策:“王爷说的是,伍某后手一定自会谨慎,自会全力以赴。” 忠王:“如此最好。” “王爷还有什么旨意。”伍道策突然落下一子,突然问。 忠王似乎早有心里准备,也随手落下一子说:“九霄楼已经不太平,伍掌门要早做打算才好。” 伍道策平淡一笑说:“那是王爷的地方,伍某怎敢长久占用。” 忠王:“如此甚好。” 伍道策:“王爷什么时候要?” 忠王:“本王有一处园子颇为清静,伍掌门不妨今夜就过去。” 伍道策:“伍某全凭王爷吩咐。” 忠王:“后面的事,伍掌门要亲力亲为才好。” 伍道策:“伍某定遵从王爷旨意。” 忠王:“竹青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再有七八天就能到。甘一紫在辽东最近也要回来,留给伍掌门的时间并不多。” 伍道策:“甘一紫能这么轻松回来?” 忠王:“后手棋就是这么难下,现在也只能让他回来。” 伍道策:“伍某可以安排人手……” 忠王摆手说:“让他回来,他不平安回来,后面的棋还不太好下。” 伍道策用少有疑惑的目光看着忠王,但没问为什么。 忠王一笑,扔下手中棋子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做事和下棋一样,总要留有余味。” 伍道策起身拱手说:“伍某告辞。” 忠王:“你没问本王为什么,要你今夜就离开九霄楼。” 伍道策:“王爷的旨意伍某不敢乱猜。” 忠王笑着点头说:“本王把你的行踪告诉了卢鹤翎,估计他明天就会找到九霄楼。” 伍道策会意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早就猜出的行踪,定是忠王出卖出去,但没想到忠王会这样直白的告诉他。他更清楚,忠王后面要做的事,他是非亲自出马不可。 成大事的人,做事就是这么光明磊落,连出卖人这种事都说心安理得,仿佛是在做件问心无愧的事。 第184章 走出阴影 夜深。 已然有了点凉意。 览味斋早已上起门板,结束了一天的热闹,显得异常的寥寂。 它的后园,竹林深处,远没有表面上平静。 卧牛石上,风灯下。 小七在自顾自喝酒,在大口大口喝酒,喝的那个急那个快,似乎要把今生的酒在今夜全都喝完。 王掌柜坐在小七对面,既没阻止他喝酒,也没劝他吃碗中的酱肉,只是冷静地在看着他狂喝酒。 风过竹叶响,林中气氛更显得十分落寞。 小七放下空酒坛,伸手又去抓放在石头上的酒坛,却碰上王掌柜油腻的手。 他惊疑地望着王掌柜,手慢慢的离开了酒坛。 王掌柜:“不喝了。” 小七的左眉不经意跳动下,无声地看着他。 王掌柜:“她已经跟我说过大概情况,事情没办成责任不在你,你又何必这样。” 小七有心想问在那个“她”是谁,但嘴唇只是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想要问的话。 王掌柜:“你见过沐老实沐仲祉?” 小七摇摇头。 王掌柜:“我安排他去截杀那个二公子,他偏偏去找苏沐山寨的苏莨联手,结果在八里坡的老店被竹青杀了。” 小七:“可恨!” 王掌柜没问小七说的是,竹青杀了沐老实可恨,还是沐老实不听安排可恨,但他心里却有种隐隐的担忧。 杀手应该活的通透,应该没有情感,应该心如刀锋冷冽无情。 小七此时显然是动了情感,也犯了做杀手的大忌。 王掌柜用锋刃样目光,盯着小七眼睛说:“做我们这行,你不应该说这话。” 小七陡然一悚,忙收住心神,用同样冷冽的眼神看着王掌柜。 王掌柜边给自己倒酒边说:“后面的买卖已经有了,你回来的刚好是时候。” 小七冷静地盯着王掌柜的脸,半晌,嘴角慢慢翘起,脸上浮现出不经意的开心笑容。 有一种人喜欢做某件事,总喜欢重复去做这件事,而且还会力求把这件事做到极致,这种人终究会成为做这件事的高手。 杀人是小七的职业,也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正因为这样,他今天才是杀手中的高手,高手中的杀手。 王掌柜嘬一口酒,得意地说:“今天肖芷在草市口做了笔生意,总得说还算是顺利,后面的生意还是由你负责,肖芷在暗中配合你。” 小七冷漠地看着他,没有问接下来要杀谁。 杀什么人对小七来说都是买卖,只要是义父王掌柜接下的买卖,他都会全力以赴去达成这个买卖。 王掌柜见小七的手又不自觉地伸向酒坛,他没有去阻止,而是冲小七微微地笑笑。 他知道要想小七尽快从前面失败的阴影中走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放松,在放松中恢复他杀人的信心。 只有在彻底的放松中找回自信,才能更好地去完成后面的买卖。 小七仰头喝完碗中酒,笑着问:“后面的生意全都订好?” 王掌柜放下酒碗说:“五桩,要三天内完成。” 小七:“还挺急。” 王掌柜:“肖芷已经去摸路径,顺利的话明天可以开张。” 小七仿佛瞬间就从失败阴影中走出,开心一笑,又给自己酒碗倒满酒。 夜沉沉。 东方启明星显得异常明亮。 九霄楼已然收起晚间的热闹繁华,沉浸在一片死寂落寞中。 温玉如站在漆黑的观梅阁顶层,望着楼下黑暗中的梅林。 她真的没有料到,伍道策竟然没有一丝丝的留恋,说走就走了。 心里装着大事的男人,是不是都是这般的无情。 温玉如从没后悔过,既然跟定这样的男人,就必须要承受这样的事情,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 突然,她双眸中浮现出一片柔情。 伍道策孤独的身影,出现在梅林边。 黑暗中。 伍道策止住脚步,回头望眼黑黝黝高耸的观梅阁。 他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知道温玉如此时一定是站在窗口,用柔情万千的目光在送他。 该说的都已交待过,不能说的自然不会说。 做大事的男人,心底大抵都藏着痛。 这样男人只能独自扛下所有的痛楚,留着在冷清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去品尝。 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人,特别是心爱的女人,为他们担惊受怕。 伍道策是做大事的男人,心底当然有无法言表的痛楚,他也只能把苦痛留下,留在心底由他自己独自慢慢品尝。 无情未必真豪杰,真豪杰注定不会是儿女情长。 伍道策收回目光,理了理身上灰白长衣,快步穿过梅林,走向前方九霄楼的后门。 门开着,门里漆黑,门外同样漆黑。 郊博穿一身青灰色粗布短打,迎上走出门的伍道策,躬身行礼后,率先走向无边的黑暗中。 伍道策跟着他向前走,不多时就见远处,有一辆马车的轮廓显现出来。 郊博紧跑几步,腾身一跃,仿佛是一根松针,随风轻盈的落在车辕上。 他坐下,顺手操起赶车的长鞭。 郊博没有扬鞭策马,只是用鞭梢戳了一下马屁股。 马车开始移动,平稳而缓慢。 伍道策待马车来到近前,左右一望,见四周平静如常,抬腿就要上车。 黑暗中,忽然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就准备这样走了?” 伍道策收回抬起的腿,扭脸见一棵树下,黝黑的阴影中,走出一个怀抱白色长剑,身穿白色长衣的人。 “你来的好快。”伍道策心里虽惊,却哂然笑着说。 “找你找了五年多,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卢鹤翎说着话,没见他怎么移动,人已到了离伍道策只有一丈远的距离上。 他长剑依旧抱在怀中,脸上满是无边自信的浅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伍道策:“你自信能留住老夫。” 卢鹤翎左手抓起怀中剑,随意一晃,用奚落的语气说:“它不想让你走,我也是没办法。” 伍道策:“你的剑是柄好剑,剑法也是好剑法,可惜来错了地方,拦错了人。” 卢鹤翎:“我十分欣赏你这种自信。” 伍道策:“世侄,你认为老夫说的不是实话?” 世上还有如此大言不惭的人,明明是人家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还能轻松向对方喊出“世侄”这两个字。 卢鹤翎胃部一阵抽搐,同时感到一阵恶心,差点把在忠王府吃下,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酒菜全都吐出来。 伍道策没等他开口,又自顾自地说:“世侄,你应该感谢老夫,不是老夫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坐上城主的位置。” 卢鹤翎被他的话气得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左手指节间白中透青,似乎随时都能攥碎长剑的剑鞘。 第185章 体香凌乱 “世侄,回去吧,你要跟老夫过招还差点火候。” 伍道策看着卢鹤翎愤怒的脸,用平和真诚的语气说。 “我既然来了总得有个交待。”卢鹤翎怒目圆睁,恨声说。 伍道策依旧平和的含笑说:“你要给谁有交待?” “给它。” 卢鹤翎在说话间,左膀臂猛然往外一挥,右手一捋,白亮寒光一显,长剑骤然出鞘。 他剑尖寒芒跳动,指着伍道策厉声说:“也给我自己。” 伍道策面对卢鹤翎这一连串无懈可击,干净利索,放眼整个江湖,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如此完美的拔剑动作,心里轻微一动。 他心里虽有点惊诧,人依旧还是冷静地站着没动,视指向他的冷酷长剑如无物。 就这份定力而言,就是一般江湖高手所不能及,也可说是艺高的人胆子就大。 卢鹤翎见他仍然平稳的站着没动,心中怒焰蒸腾,眼中凶光大盛。 他是“宇宙洪荒”四剑的亲传弟子,四齐剑法号称江湖一绝,怎么能允许被人如此藐视。 卢鹤翎从心底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伍道策见卢鹤翎已经动气,心中暗自一笑。 他依旧平静地说:“世侄,就你现在这招‘憾天恸地’,比天宇出剑要慢半分,也没有地宙来的稳,准头上更不如神洪,至于比不比鬼荒来的阴毒,老夫现在还没看出来。” 卢鹤翎心神一凛,心中的愤怒简直是要爆棚。 他平生最得意的招数,竟然被伍道策品评的一无是处。 卢鹤翎突然暴喝一声,手腕一翻,剑光浮摇,似青辉倾地,锋芒再次指向丈外的伍道策。 “这招‘别有天地’比刚才那招强点,不过……” “再看这招如何!” 卢鹤翎手臂一颤,人跟着进身,剑出“吞天食地”,锋芒过处金风乍起,周天寒彻。 伍道策见有剑风近体,往边上一让,又平稳冷静地站住。 他一抖身上的长衣,含笑说:“这招有点火候,可惜……” 卢鹤翎红着眼睛,铁青着脸,心中更是恨意无限。 伍道策的话对他已经不是轻视和藐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卢鹤翎牙根一咬,长剑接连舞动,一时间银蛇飞窜,星光灿烂,惊奇九招匹炼样尽出,封死伍道策所有出手路径。 伍道策顿时身处惊涛骇浪样剑芒中,不出手怕是不行。 “可恶!” 空中陡地传出一声暴喝。 郊博坐在车辕上,手中长鞭愤然飞起,夜幕中滑过一线黑影。 鞭梢发出“叭”的一声脆响,划破宁静的夜,幽灵般缠向寒芒飘忽不定的长剑。 卢鹤翎剑锋一歪,手腕一震,剑身一晃,空中顿时飞迸出一蓬细碎黑点,如乱蝇逐血,悠地没入在黑暗中。 郊博见长鞭梢被剑气搅碎,手一松,鞭杆飞起,人也跟着飞起。 半空中,惨白的光乍现,无射刀法中“修义”招数尽数展开。 卢鹤翎长剑一触刀光,侧身让到边上。 他长剑立于胸前,盯着郊博厉声问:“你是无射门的人。” 郊博:“知道了还问。” 卢鹤翎冷傲地看着他,慢慢伸出劲气涌动的长剑,指着郊博突然吼道:“滚!” 郊博心头一震,双眼微微一眯,身子果真是依言蹿出。 他人似惊鸿翻飞,飞花刀似饿虎出柙。 刀光凛冽,锋芒冷冽。 卢鹤翎剑走偏锋,在凌空横扫而来的刀身上快速一敲,人鬼魅一闪,已到了郊博背后。 他手臂一拧,剑锋带着冷艳寒芒,斜撩郊博后背。 郊博脚刚落实地,觉得身后剑风激荡,赶紧往斜刺里一闪。 人再次腾身纵起,刀锋夹万钧威力,劈向攻击他的长剑。 剑轻灵,刀刚猛。 这种浅显的道理,卢鹤翎当然知道,他的长剑自然不敢硬接,郊博直斩而下的刀。 卢鹤翎往后一撤身,剑跟着上撩郊博下阴,用的正是他四个师父之一,鬼荒最得意最阴毒,“鬼手摘桃”的招数。 郊博飞花刀一压胯下剑身,刀出“修义”招数中“上下求”式。 伍道策在边上,冷眼看着两人在生死相搏,见郊博一时不会落败,脸上不由得轻蔑一笑。 这种是非之地久,岂可留在? 伍道策想到此身形一飘,人已然跃上马车,一抖缰绳,马车冲入黑暗中,留下一地急促的蹄声。 卢鹤翎见伍道策离去,心里是焦急如焚,无奈此时被郊博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他双眸陡地大睁,剑招变得快而辛辣。 既然伍道策走了,他只有留下郊博的命,才能暂解他心头的恨。 伍道策飘然离去,郊博心头不由地一轻,无射刀法施展的更加流畅,也更加绵密。 郊博知道自己战胜卢鹤翎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希望能多留住卢鹤翎一会,让他彻底无法追踪到伍道策的行迹。 卢鹤翎见郊博守多攻少也猜出他的心意,手上剑招突然一紧,似疾风吹原野,暴雨洗大地,风雷涌动,杀机洋溢。 郊博刀法再绵密,在卢鹤翎快剑下,一时也变得八花九裂。 他咬牙左支右绌,勉强维持着不败。 卢鹤翎见对手败相已露,急攻的剑招陡然一缓,变得诡谲凝重。 郊博感到刀上压力一减,心里也是一松,暗想总算应付过这轮快攻,接下来该是他飞花刀,发挥无射刀法威力的时候。 卢鹤翎见郊博刀法跟着自己剑招也是一滞,心头大喜。 他猛然大喝一声,长剑撩开郊博的刀,剑身上光华陡然消失,如山似山如岳样在空中一顿。 郊博手上刀一震,见卢鹤翎突然收住剑,一愣神。 他不知卢鹤翎怎么会突然停住,刹那间,手上飞花刀也一停。 卢鹤翎长剑在飞花刀停滞的瞬息,身子骤然往前一冲,长剑猛然往前直直刺出。 这一刺没有任何繁乱的变化,就是简简单单一刺,但速度奇快,快的让人窒息。 郊博突然见一条白线擦着刀身奔来,流星飞逝样一点寒光,眼见已到胸膛。 他想回刀搁挡已经来不及,想避让又仿佛不管如何避让,也让不开这一点当胸飞来的寒光。 卢鹤翎眼见剑锋已沾上郊博的衣襟,心头狂喜。 他的喜悦在心里还未完全漾开,就觉得斜刺里,忽然刮风过一阵寒气,飘过一缕女人的凌乱体香。 卢鹤翎就觉眼前黑影一浮动,郊博已鬼魅样消失无踪,仿佛从没在这里出现过。 剑走空,人停住。 卢鹤翎站在体香凌乱的风中,心里更是凌乱不堪。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谁能有这样幽灵般身法,能在他必杀的剑招下把人救走。 第186章 不速之客 江水奔腾,梵音缭绕。 一座红墙黄瓦的庙宇,耸立在江边。 冯文卿站在空旷的寺庙院中,听着僧人的吟颂,望着寥寂的左右配殿。 半晌。 他又抬头望向初升的红日。 “今天气色不错呐!” 充满关切之情的话语,把冯文卿目光从天空拉回,落在从角落里走出,一身尼姑装束,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笑容的钟离身上。 冯文卿眉头轻微一皱,看着她问:“今天怎么是这身打扮?” 钟离打亮着身上蓝灰色长袍问:“不好看?” 冯文卿勉强笑着说:“好看,正适合你。” “是不是也合你的心意?”钟离指着他娇嗔问。 冯文卿不敢接她的话茬,沉默着把脸扭向身后巍峨的大殿。 钟声激荡,磬音空灵。 钟离转到他面前继续说:“师太说这样便于在这里行走。” 冯文卿眼睛望着大殿,玩味地微微一笑说:“能长住这里也好。” 钟离:“我也是这样想的。” 冯文卿:“很好。” 钟离开心地说:“那我们就长住下来。” “这里是尼姑庵,你真的愿意。”冯文卿突然说。 钟离:“尼姑庵怎么呐,我们可以到外面找个地方。” 冯文卿:“干什么?” 钟离:“你说干什么,当然是搭个房子。” 冯文卿狐疑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问:“搭房子干什么?” 钟离知道他是在装傻,没好气地说:“养猪总行了吧!” 冯文卿不自觉一笑,不再搭理她。 钟离见冯文卿仰脸看着天,一副超然的样子,忍不住又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冯文卿惊愕地看着她问:“我想什么呐?” 钟离见他一副无辜的傻样,又自顾着说:“我都打听仔细了,出了这山门不远就有块空地,靠着江边风水也不错,在哪里搭个房子,再……” “我们在这里有小二十天了吧?”冯文卿突然问。 钟离的笑容刹那间冻结在脸上,没好气地说:“我没记时日。” 冯文卿尴尬地走到一边开始活动身子,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竹青他们现在在哪里。” 钟离娇嗔地瞟他一眼说:“你还是想走?” 冯文卿:“天天面对一群女人很是不方便。” 钟离:“人家可都是出家人。” 冯文卿本想说出家的女人也是女人,但话到嘴边硬是被他咽了回去。他深知和女人说这些实属多余,尤其是对钟离这样女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沉默。 钟离痴痴地望着他标致的脸,幽幽地说:“想走又何必找借口。” 冯文卿赶紧摆手,含笑说:“你可以长住。” 钟离心里好失落,嘴上却说:“你说的是真的?” 冯文卿心里一跳,暗想她能同意长住这里是件好事。 江湖凶险,本不是女人可以长期待的地方。 冯文卿心里暗自一喜,自己终于不用再天天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笑靥如花的脸。 钟离奔到冯文卿近前,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含着满满哀怨。 冯文卿心里明白自己的话伤了她,但他仍然用不明就里的语气问:“你怎么呐?” 钟离突然展颜一笑,笑的是姹紫嫣红,云走云飞。 冯文卿冷静地望着她璀璨的笑脸,心里却是潮起潮落。 钟离笑够了,又定定地望着他,突然叹气说:“这里虽好终究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也挺烦这依依啊啊的声音。” 冯文卿的身子一下子僵直在那里,片刻,心里竟然滋生出一缕莫名的欣喜。 姬涵纤指落在怀中琵琶弦上,望着面前依旧穿着灰不灰黑不黑细麻布衣裳,面无表情的小七,心里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欣喜。 她很想问眼前这个沉闷的男人,怎么会有近两月没来,今天怎么又忽然一清早就来。 他真的是来听自己的琴音? 姬涵含笑看着坐在轻纱帷幔外的小七,手在轻柔地调整着琴轴。 过了好一会。 姬涵正了正身子,左手在弦上一推,右手在弦上一揉,筝声笙音乍起,缠梁绕柱。 小七神情一敛,在柔婉的旋律里,安宁的情调中,眼前幻化出一幅江南水乡景色。 暮鼓送夕阳,箫声迎圆月。 花枝弄倩影,水波起涟漪。 琴音飘荡,穿房越脊,曲曲折折,跌撞着来到九霄楼大门,被一声大喝完全遮盖。 “明察司查案!” 李通嘴里放声大喊,领着一帮捕快,蜂拥样进了九霄楼大门。 卢鹤翎一身簇新的官服,随着涌进来的捕快,威严地站在刚洒过清水,空旷寥寂的院中, 朱管事揉着尚未睡醒的惺忪眼睛,从院落深处跑出来,惊疑地看着院中这群不速之客,竟然忘记上前打招呼。 李通快步上前,指着朱管事高声问:“你是这里的管事?” 朱管事用十分诧异地眼神瞪着他,心想大清早哪来的这帮混蛋,敢跑到九霄楼来找茬。 李通见朱管事不言不语还瞪着自己,心里涌起股无名怒火,抬手就向朱管事脸颊扇去。 朱管事是习武之人,要想让掉李通的这一巴掌并非什么难事,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成心就不想躲。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仿佛是早晨起来,专门在等待这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 朱管事没有去捂光鲜红亮的左脸,仍然在恨恨地瞪着李通。 李通见他还瞪着自己,抬腿又是一脚。 卢鹤翎见状伸手一拉李通,让朱管事少受了一脚之苦。 朱管事瞪着充血双眼,忽然高声大喊:“来人!” 约有三十个精壮护院,在喊声中从院子四面角落里奔出,一下子把卢鹤翎和李通等这群捕快围住。 卢鹤翎见冲出来这群人,个个气定神闲,手里虽没拿兵刃,但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个个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至少不比他带来的这群明察司捕快差。 “你们阻拦明察司官差查案,是想谋反不成!”李通指着围住他们的那群九霄楼护院,厉声大喝。 朱管事慢步走到李通近前,指着自己肿胀的左脸,恨声说:“小子,你敢动手是不是?好,大爷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哪路正神也敢来九霄楼寻衅闹事。” 李通阴阴一笑,右手骤然反抽向朱管事右脸。 朱管事身形一矮,右拳陡然伸出,直捣而去。 “住手!” 卢鹤翎话音刚起,见李通已经捂着肚子,直直地摔了出去。 朱管事拍了拍手,指着脸色煞白,额头爬满冷汗,躺在地上的李通,大声说:“小子,你等着,大爷跟你还没完。” 第187章 成心找茬 大早上。 卢鹤翎带着捕快从帝都赶来,为的就是来找九霄楼的晦气。 现在见朱管事打了李通还敢如此嚣张,卢鹤翎更是怒火高涨。 他用白色剑鞘一磕朱管事手臂,厉声说:“狗仗人势的东西,你狗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朱管事指着自己红肿的脸,厉声诘问:“他打我你怎么不管?” 卢鹤翎冷笑着说:“他打你?你自找的,活该!” 朱管事指着卢鹤翎恨恨地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卢鹤翎点头笑着说:“本堂主就这么说了,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本堂主全都接着就是。” 朱管事左右一看,手一挥,厉声说:“拿下这帮找死的兔崽子。” 卢鹤翎一愣,心想大清早真有找死的人。 他再一看,心里又是一惊。 刚才手上明明没有兵刃的护院,转瞬间,个个手里都已握满刀剑。 一阵铿锵乱响,约三十个精壮护院的刀剑都已然出鞘。 刀光闪烁,剑锋冷冽,拼杀一触即发。 “住手,住手……” 喊声尚在空中飘荡,场中又多出个清瘦的中年人。 他模样跟朱管事生的差不多,只是比朱管事高一点,瘦一点。 朱管事忙上前指着自己的脸,大声说:“总管,他们无端上门闹事还打了我。” 清瘦中年人白了他一眼,赶紧过去对卢鹤翎拱手,谦卑地笑着说:“官爷,小的姓朱是这里的总管,有什么事官爷吩咐就是,小的无有不从之理。” 卢鹤翎挑了挑眉毛,冷冷地说:“朱总管,卢某失敬。” 朱总管嬉笑着说:“原来是明察司的卢堂主,小的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卢鹤翎:“叫主家出来说话。” 朱总管略一沉吟,轻声说:“主人家不在左近,也不方便出来说话,卢堂主有事吩咐小的就是。” 卢鹤翎哈哈一笑,忽然收住笑声,厉声说:“你主家倒是心大,这么偌大的买卖也放心给你们这些下人来打理。” 朱总管嘿嘿一笑,不卑不亢地说:“卢堂主,小的家主人,他老的心确实大,就是不知卢堂主胆子够不够大。” 卢鹤翎冷冷地看着朱总管笑脸,直想抽他耳光,好让他知道自己胆子有多大,但卢鹤翎还是强压住怒火没有动手。 打狗看主人。 卢鹤翎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忠王的产业,他今天来就是做给忠王看的。他恨忠王把伍道策的藏身地告诉自己,又转手通知伍道策离开。 昨夜,他眼看着仇人伍道策走脱,眼看着就要杀了那个无射门的高手,却又被人莫名地从他剑下把人救走。 卢鹤翎当时没有大闹九霄楼,已经给足了忠王面子。 他连夜赶回帝都,郁闷得一夜没睡,天刚亮,就作人叫齐明察司玄都堂所有捕快。 卢鹤翎今天带着明察司捕快来九霄楼,就是要在忠王面前找回面子,不如此做他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更会被忠王轻视。 他冷冷一笑说:“卢某胆子够不够大,朱总管马上就知道。” 朱总管心里一紧,暗想这个卢鹤翎不会不知道,九霄楼是忠王的产业,还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来闹事,定是有其它企图。 他是为后面观梅阁上伍道策而来? 朱总管想到观梅阁,心里反而坦然下来。 他知道伍道策昨晚就已经离开,就算此时卢鹤翎冲上观梅阁搜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朱总管是怕把事情闹大了,无法向伍道策交待,弄不好伍道策还会把他交给忠王,他可能就是那只被宰的羊。 他想到这里,猛然转身瞪眼望着朱管事,反手狠抽他一记耳光,厉声大喝:“有眼无珠的东西,你竟敢顶撞官差,来人,把他捆起来丢到后面柴房去,等主人家过来发落。” 众人皆一惊,唯独卢鹤翎冷眼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朱总管是在给他找台阶,也是在给他找回面子。 李通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指着已经被捆绑好的朱管事说:“堂主,不能放过这狗东西。” 卢鹤翎拦住他的手,对朱总管说:“本堂主接到线报,说有凶犯藏身在这里,本堂主少不得要搜上一搜。” 朱总管寒着脸说:“卢堂主,你可知……” 卢鹤翎摆手打断他的话,高声说:“搜过了大家都安心,出什么事有明察司承担。搜!” 朱总管此时心里是实的,见卢鹤翎执意要搜九霄楼,默默向边上九霄楼众护院一摆手。 众人护院沉默着让出一条道,沉默地看着明察司捕快,冲向楼上楼下各个房间。 “回来!” 卢鹤翎叫住李通,指着檐角挂着红灯笼的观梅阁说:“你去那里看看,看仔细了。” 李通转脸向余下的捕快一挥手,跑向后院观梅阁方向。 惊恐声,怒骂声,顿时响起。 楼上楼下,本来寥寂的各个房间,立马热闹起来。 琴音飘渺,优雅中藏着激越,再次飘荡而来。 卢鹤翎望着朱总管问:“什么人有此雅兴,大清早就来听曲?” “心有念想的人,来的都早。”朱总管玩味地含笑说。 卢鹤翎知道他是在暗讽自己,也一笑,没有和他理论,举步寻着琴音而去。 “都去看着点,弄坏东西他们赔不起。”朱总管对站在院中,九霄楼的一众护院,高声大喝。 卢鹤翎的脚步稍一停,又独自径直离去。 姬涵完全沉浸在曲中,手指娴熟地揉拨着琴弦。 橹摇,桨击江面,轻舟破水,滑过。 小七听的是如醉如痴,仿佛置身在小舟之中,春江之上。 碧波微荡,鱼翔浅底。 两岸青山对出,苍莽叠翠,欲滴。 “好曲,好曲啊!” 卢鹤翎击掌笑着走进来。 琴声一涩,继而戛然而止。 姬涵手按住琴弦,惶恐地看着冒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小七依旧端坐着没动,似乎还沉浸在曲中,又好像早知道有人会进来。 姬涵颤声说:“官爷,你……” “姬涵姑娘人生的俊俏,琴音更是高绝,卢某倒是唐突了。”卢鹤翎笑着说。 姬涵脸一红,低下头。 卢鹤翎转到小七面前,上下打量起他。 小七木然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不小的金子,放到边上的桌上,起身冲姬涵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卢鹤翎见小七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始终都没有看他,视他如空气般存在,心里不由得又动了气。 他本不是个好生气的人,但今天他是成心来找茬,见一个装束粗俗的乡下年青人,竟敢都不拿正眼瞧他,心里陡地升起股无名怒火。 卢鹤翎见小七随手就能掏出块金子,心里更是觉得不爽。 “站住!” 卢鹤翎伸出白剑鞘拦住小七,厉声喝道。 小七终于抬眼看卢鹤翎一眼,见他穿着簇新官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也升起股无名怒火。 他盯着卢鹤翎的眼睛,瞬间已经盘算好至少八九种,置卢鹤翎于死地的手段。 第188章 寒气体香 姬涵怀中抱着琵琶,身子在微微乱颤,惶恐看着两只斗鸡样相互对望的男人。 卢鹤翎见小七死盯着他眼睛,心里就是一怵,同时涌出股寒气。 他想不出这个不起眼的粗俗乡下人,眼中的光怎么会这么冷酷,仿佛是两柄寒光涌动的短刀直刺向他心底。 小七突然发觉自己失态,忙收回目光,身子往边上一让,再次准备离开。 “站住。” 卢鹤翎再次用剑拦住小七。 小七停住脚步,冷漠地望着横在自己胸前带鞘长剑,拳头不自觉已然握紧。 卢鹤翎:“干什么的?” 小七沉默着,好像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卢鹤翎见小七没回答问话,心里也不由暗笑,自己这话问的确实不太好回答。 他刚想换种问法,就听小七冷冷地说:“听曲。” 小七这话说的没毛病,不但没毛病,而且说的是十分含蓄。 男人来九霄楼这种地方能干什么,又能干点什么? “听曲?” 卢鹤翎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却不认同这种说法。 大清早跑九霄楼来听曲,不是有毛病的人,就是有毛病的人。 “不行?”小七冷冷地说。 卢鹤翎的心跟着又是一颤。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这个粗俗的乡下人嘴里说出,竟然像冬月里阴冷的风,透着无边的寒气。 “哪里人氏?”卢鹤翎突然高声问。 “帝都。”小七不加思索,随口答道。 卢鹤翎知道小七说的是实话,脱口而出的话,一般说的都是真话。 他也听出小七的口音,是标准的帝都腔调。 卢鹤翎心里又一阵疑惑,一个粗俗的乡下人,见到官差怎么会如此淡定,还能对答如流。 “做什么的?” 卢鹤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面色平静的小七问。 小七:“酒馆伙计。” 卢鹤翎:“那个酒馆?” 小七:“览味斋。” “览味斋?” 卢鹤翎一时迷糊了,在他印象中,帝都根本没有这样的酒馆,但听名字又好像有点熟悉,似乎听什么人说起过。 小七:“小酒馆,你不会知道。” 卢鹤翎玩味地“哦”了声,眼睛瞄着桌子上金子说:“酒馆很赚银子?” 小七:“勉强。” 卢鹤翎心里一喜,认定自己已经抓住了这个乡巴佬的把柄,指着桌上金子,厉声说:“生意勉强的酒馆,你个伙计怎么会有这么大块金子。” 小七一时语塞,快速盘算着后面的对策。 “快说金子哪里来的!” 卢鹤翎见小七回答不出话,更加认为抓住了他的把柄,严声厉喝。 “客官给的不行吗?”小七冷冷地说。 “客人给的,你哪个小酒馆会有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卢鹤翎冷笑笑,盯着小七平静的脸,又喝道:“快说金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不说实话拿你去明察司。” 小七有疤痕的左眉微微一拧,坦然地说:“那走吧,我也正想见识见识,明察司的大牢是什么模样。” 卢鹤翎见小七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是爽快就答应要跟他,心里反而是一惊,升腾起幽幽寒气。 他不是怕过几天竹青回来,查无实据放了这个乡巴佬。 卢鹤翎是怕眼前这个貎不惊人的乡巴佬,还认识比竹青更大的人物,弄不好这个乡巴佬就跟哪个高官显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深知很多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往往都栽在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这种阴沟里翻船的事,可以说是屡见不鲜。 卢鹤翎现在是世袭城主,又是明察司的堂主,局外人看着是风光无限,可他自己明白,在那些掌权的大人物眼里,他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 用着他卢鹤翎,他可能还是一步棋,用不着他,他就是比垃圾还让那些大人物生厌的废物。 酒馆毕竟是三教九流人物喜欢集聚的地方,万一拿错了人,还真的不太好办。况且,他现在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眼前这个粗俗的乡下人,有作奸犯科的事,光凭一块不大的金子,出手拿人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卢鹤翎愤怒地指着小七,大声说:“既然你想去我就成全你,来人拿了他!” “吆,这是谁呀!好大的口气。” 温玉如风情万千的笑着走进来,房间顿时撞进一股香风。 卢鹤翎眉头一挑,惊疑地看着她。 他又闻到昨夜那股香风,还隐约感觉到有寒气逼体。 卢鹤翎怎么不敢把昨夜,那个从他剑下救走人的人,跟眼前这个美艳的夫人联系在一起。 “大姐!” 姬涵似乎瞬间有了胆气,脆脆叫了声,赶紧放下怀中琵琶,快步过来安排温玉如坐下。 温玉如望着小七,心里又升起股异样的亲切。 她在九霄楼见过小七不止一面,可每次都是匆匆一瞥,心里虽有种异样的亲切感,但见小七穿的一般也就没心思仔细看。 温玉如今天是第一次跟小七正面相遇,仔细一看小七的脸,见他左眉上有一道疤痕,心里就是不自觉的一跳。 她有心问一下小七的身世,但更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事的时候。她必须要尽快打发走这个青年人,不想让他无端就趟进这滩浑水中。 温玉如瞄眼卢鹤翎,笑着对小七说:“公子,今天来的好早,也不怕受了风寒。” 卢鹤翎知道她在说自己,但是他无从发作,只能冷眼看着这个令他疑窦丛生的美艳夫人。 小七躬身说:“谢夫人挂念。” “曲听完了你怎么还不走,我家姬涵姑娘今天可有事,你给再多的金子也没用,她今天陪不了你。” 温玉如看着小七,用一副市侩的口吻大声说。 小七冷着脸说:“我没那么贪心,能听姬涵姑娘一曲已心满意足,哪敢有其它非分之想。只是还有点事未了,还要叨扰夫人片刻。” “在我这里可是按时辰收银子。”温玉如冷着脸,依旧市侩地说。 “大姐,人家今天给了。” 姬涵左手娇羞地晃着温玉如肩头,右手指着桌上金子说。 温玉如接过姬涵从桌上拿过来的金子,在手里左看右看,随后用洁白的牙一咬金子,本来满是疑惑目光的眼睛立时喜成一条线。 姬涵心里猛然一惊,她跟大姐温玉如相处虽时间不长,但她知道温玉如不是个爱财的女人。 她今天是第一次看见,温玉如看金子的双眼在发着贪婪的光。 温玉如眼睛恋恋不舍地离开手上金子,向小七厌烦地挥着手说:“有什么事你外处说,不要耽误姬涵姑娘的正事,快走,快走!” 小七瞄卢鹤翎一眼,冷冷地说:“告辞。” 温玉如拉住要送小七的姬涵说:“公子慢走,不送,下次不要再这么早来了啊!” 卢鹤翎有心拦住小七,见温玉如跟小七如此熟悉,他也就不再疑心。 至于小七给姬涵的那块金子,在卢鹤翎眼里根本就不算是钱。 卢鹤翎现在的心思全在温玉如身上,正盘算着如何查明昨夜的事,跟眼前这个美艳的夫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第189章 九霄示威 姬涵在温玉如左边坐下,目光和心却都跟着小七一起离开。 温玉如望着她艳如桃花的脸,心疼地说:“你看看觉没睡好,脸色都变得难看了。” 她转脸看着卢鹤翎,明知他是官差,嘴里却说:“这位公子你还有事吗?没事也请早早离开,我们家姬涵姑娘要补个回笼觉。” 卢鹤翎一抖身上官服,在温玉如右边椅子上坐下。 温玉如含笑说:“公子这身衣服真是好看。” 卢鹤翎故意问:“你没见过?” 温玉如也故意咂着嘴巴,摇头说:“没见过,来九霄楼的客人没有穿成这样的。” 卢鹤翎真想抬手去抽她嘴巴子。 好一个牙尖利嘴女人,骂人竟不带个脏字。 温玉如见卢鹤翎神色已然不对,忙又笑着说:“公子,你要没事还是趁早走吧,我们这里早上比较乱,冲撞了公子可就不好了。” 卢鹤翎知道她话中含着威胁,猛地起身,神色一凛,朗声说“本堂主还真有点事,一时半会走不了。” 温玉如睨他一眼,冷冷地说:“公子有事就快说,九霄楼这里不是扯闲话的地方。” 李通急急跑进来,对刚想说话的卢鹤翎抱拳说:“禀堂主,四处都查看过。” 卢鹤翎高声问:“那个高阁看了?” “你看我干什么,我不让你搜查观梅阁,你还不是上去看了,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温玉如见李通斜了她一眼,抢在李通没开口之前,没好气地说。 李通讪讪地笑笑。 卢鹤翎一摆手让李通出去,转脸对温玉如说:“夫人,你就是这里的大姐?” 温玉如寒着脸说:“不敢。公子有话直说就是。” 卢鹤翎转身笑着对温玉如一抱拳,躬身说:“卢某不知是大姐,唐突之处请大姐原宥。” 姬涵见卢鹤翎躬身时,身上官服下摆轻微一飘,知道他定是不怀好意,定是在暗中动用了内力来试探温玉如有没有武功。 她匆忙起身,纤弱玉手往起一抬,娇声说:“公子无需多礼。” 卢鹤翎抱拳双手被姬涵不经意的一挡,陡感被股霸道力量一撞,再想发力已经来不及,双手勉强往下一沉,堪堪化解掉袭向他面门的劲气。 他刚想直腰又觉有股寒气裹着女人的体香,再次撞向他。 卢鹤翎忙一侧身,手臂一挥,长剑已然出鞘。 他的长剑直指温玉如,眼睛却瞄着边上的姬涵。 卢鹤翎铁青着脸,恨自己太大意。 他本想用内力试探一下温玉如有没有武功,没承想差点着了眼前这两个美艳女人的道。 “公子,你这是何意?”温玉如依旧坐着,平静的望着卢鹤翎手上长剑,平静地问。 温玉如自从跟伍道策练习吐纳心法,内力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存,刚才她发出的寒气体香,完全是肌体在感受到有外力侵犯时做出的本能反应。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本能发出的寒气体香能伤人于无形。 温玉如要是主动发出那股寒气体香,卢鹤翎想要轻松侧身让过,怕是件不太可能的事。 卢鹤翎手腕一抖,剑尖迸出大片耀眼光华, 温玉如顿时惶恐起来,瞪着惊恐的眼睛。胸口处,瞬间出现一片无形气旋。 卢鹤翎立时感到寒气凛冽,香气幽幽。 他见温玉如内力已集聚,却迟迟不肯出手,心里好生诧异。 卢鹤翎哪里知道,温玉如根本就不会武功招式。 近半年来,她才在伍道策指点下,开始练习“蜻蜓点水”这种轻身功法。 温玉如此时内力再次聚集,完全是对有危险近身时的本能反应。 姬涵身子忽然迅疾一掠,跟先前柔弱形象一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她伸手抓过琵琶琴头,抢步进身,琴身直直砸向卢鹤翎长剑。 卢鹤翎长剑虽指着温玉如,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姬涵。 他见姬涵骤然发难,反手一晃,长剑往琵琶音箱边沿一贴,向上一撩,想着是削去调音琴轴,让姬涵知难而退,他好专心对付温玉如。 卢鹤翎没想到自己的剑锋撞上琴轴瞬间,陡感到手臂一震,接着在火花飞溅中传出声脆响。 卢鹤翎见琴轴没被截断,剑却被弹开,心神不由得又是一紧。 姬涵的琵琶琴轴,竟然是精钢打造。 卢鹤翎后悔的不行,恨自己看错人,也看错了自己。 姬涵桃红色脸上凤眼圆睁,手在琵琶上一通极速乱弹。 铿锵琴声乍响,急切而错乱,丝毫不在调上,听着却叫人心惊。 卢鹤翎好生诧异,不知姬涵此时乱弹琵琶是何意。 姬涵手一顺,琵琶一舞,劲气激荡。 琵琶横砸竖砍,走的完全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 谁能想到像她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能有这般腕臂力量,能使出这样的招数。 卢鹤翎见姬涵腕臂力量非凡,瞬间断定,杀死刑部侍郎赵简的那些牛毛细针定是姬涵所为,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温玉如此时已经退到墙边,惊讶地看着姬涵。 她虽不会武功招数,但跟伍道策长期在一起,对武功一途的见识已经不一般。 温玉如见姬涵进退自如,把琵琶舞的虎虎生风,暗想姬涵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自己还真是一直小瞧了她。 卢鹤翎见姬涵琵琶势大力沉,自己剑招再快、再准、再稳、再毒也没用,也不敢去硬接。 他的剑只能是见缝插针攻进去一招半式,勉强维持住局面。 “大姐快走!” 姬涵急切地一声大喊。 温玉如被猛然惊醒,脚尖一点地,身形妙曼一飘,留下一溜寒气体香,人已失去踪影。 卢鹤翎见温玉如身法诡异又快如疾风,坐实昨夜从他剑下救走人的人,就是这个九霄楼大姐温玉如。 他心里哪个恨简直无法言表,同时他又想到,自己每每认定的对手,为什么每次都能在他眼前逃脱。 卢鹤翎无法理解这个问题,此时更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个问题。 姬涵见温玉如一走,胆气顿时高涨,琵琶在手中舞的更急更快,说是密不透风一点不为过。 卢鹤翎剑招越出越慢,越来越凝重。 他显然是想在姬涵内力不济时,再出手给她致命一击。 姬涵奋力舞动着琵琶,桃红的脸色更艳,呼吸却明显有点急促起来。 卢鹤翎见状心里一阵狂喜,剑招再变,完全处于守势,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后面收拾姬涵的手段。 一阵嘈杂的的脚步声,伴着高声呐喊冲了进来。 卢鹤翎见朱总管满脸怒容,手里提着铜锏闯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帮拿着刀剑的九霄楼护院。 他忙放声大喊:“明察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他是假冒的官差,杀了他!” 朱总管手里铜锏一舞,指着卢鹤翎厉声大喊。 卢鹤翎刚要争辩,朱总管的铜锏已经攻到他后心。 他忙长剑回撩,荡开力沉势猛的铜锏,手臂也是一阵酸麻。 卢鹤翎心底涌出股无边寒气,知道这样下去,今天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他同时也明白过来,刚才姬涵弹的那阵乱糟糟,毫不着调的琵琶声,定是招呼外面人动手的暗号。 至于李通那些捕快,在朱总管领人冲进来的时候,卢鹤翎就已经猜出,他们肯定是被人统统给制住。 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先离开这里,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卢鹤翎想到此,猛然一声长啸,长剑幻出万千霞光,荡开攻击他的铜锏和琵琶,人跟着前冲而出。 九霄楼的护院没有上前阻拦,而是主动往开一让。 卢鹤翎身形连闪,转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第190章 一石三鸟 红日闪光,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的很。 忠王背着手站在水榭前面,望着池塘中田田的荷叶,轻盈飞舞的蜻蜓。 张仁臣躬身站在他身后,惶恐的脸上挂着许多水珠,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 忠王:“你说他怎么去的这么快?” 张仁臣:“昨天戌正时,小人见他已经醉了才放他离开,没想到他还是去。” 忠王:“昨天的事放在你身上,你会不会去?” 张仁臣惶恐的低声说:“小人没想过。” 忠王:“他去是正常,他不去反而不正常。” 张仁臣低头无语,任由脸上的汗珠跌落在地上。 忠王:“他找了杀父仇人五年多,听到仇人的藏身地岂能不去。” 张仁臣嗫嚅着说:“小人知错,请王爷责罚。” 忠王慢慢转过身,盯着他说:“你也没什么错,只是你把事情早告诉了他一个时辰,如果再迟一个时辰告诉他,再让他多喝点酒,整个事情就堪称完美。” 张仁臣:“小人错了,小人……” 忠王叹气说:“也怪本王没给你交待清楚。” 张仁臣扑通跪倒,叩头说:“王爷无错,都是小人不会办事,小人恳请王爷责罚。” 忠王用有点厌烦的口气说:“起来起来,本王没有责怪你。” 张仁臣战战兢兢地起身,用缂丝长衣袖口擦着脸上的汗。 忠王:“九霄楼怎么样?” 张仁臣:“小人已经打发走该走的人,这次卢鹤翎闹的动静挺大,不过没有出人命。” 忠王:“惊动了地方上的人?” 张仁臣:“没有。动静闹得虽大,全控制在九霄楼院中,院中的客人也都做了安抚,消息不会走漏出去。” 忠王满意地点点头。 张仁臣恨声说:“卢鹤翎也太不像话,明知道那是王爷的产业,他还敢去大闹一场。王爷为他能坐上城主位置,当初是上下疏通,他一点情面都不给。” 忠王:“事情一出归一出,他在九霄楼闹腾,就是给他自己找面子,也是想让本王不要看轻他。现在他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会消停下来。” 张仁臣:“就这样放过他?” 忠王:“不然呢?” 张仁臣似乎没觉察出忠王语气变化,继续说:“小人认为,王爷要给他点教训。” “你打算给他什么教训?”忠王饶有兴趣地问。 张仁臣突然感到忠王的语气明显不对,赶紧惶恐的低声说:“小人听王爷吩咐。” 忠王在石凳上坐下,望着水榭池中婷婷碧色说:“他是个知进退的人,你找时间跟他谈谈。” “小人明白。” 张仁臣见忠王没有责备他,用带着有点兴奋的语气说。 忠王:“你明白什么?” 张仁臣在忠王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危机,忙又惶恐地嗫嚅着:“小人按王爷旨意办。” 忠王:“本王是叫你去安抚他,不是让你去教训他,惹毛了他后面还怎么用他。” 张仁臣:“小人明白王爷心意,但愿卢鹤翎也能明白王爷的苦心。” 忠王摆手平淡地说:“心不心意的都是小事。” 张仁臣的心突然一冷跟着又是一紧,陡然明白过来。 卢鹤翎大闹九霄楼这事,看来早就是忠王谋划好的一步棋。 忠王故意对卢鹤翎泄露伍道策的藏身地,就是想要卢鹤翎去九霄楼找伍道策报杀父之仇。 他当然也料定,卢鹤翎定然是奈何不了伍道策。 卢鹤翎在九霄楼这一闹就欠下忠王一个人情,无形中也就成了忠王手里的一个棋子,后面也就只能更加依附忠王。 忠王也借此事敲打警告伍道策,叫他以后做事要谨慎,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自以为是。 卢鹤翎是总捕头甘一紫属下,甘一紫负有治下不严之过,顺带着也让甘一紫欠忠王一份人情。 忠王这个一石三鸟之计真的是好精巧,好歹毒。 张仁臣何尝没想到,他自己也是被忠王捏在手里的一枚棋子。 忠王见张仁臣不说话,收回目光,看着他说:“善后的事都安排好没有?” 张仁臣忙小心的低声说:“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过,没留下任何疏漏。” 忠王:“示警的东西也挂上了?” 张仁臣:“温玉如昨夜亲自在观梅阁挂的红灯。” “真是个能干的女人。”忠王由衷地赞叹道。 张仁臣又小心的问:“王爷,朱总管兄弟怎么安排?” 忠王:“他们是伍道策的人,妥当后自然会去找伍道策,你要安排精细人手去接管那里。” 张仁臣:“人手早就备好,王爷只要吩咐就能展开行动。” 忠王:“要不留痕迹。” 张仁臣:“王爷放心,小人亲自去处理。” 忠王:“市面上有什么动静?” 张仁臣扑通跪下,叩头说:“小人该死,又忘记禀报王爷。” 忠王:“起来起来,不要动动就下跪,男人膝下有黄金。” 张仁臣:“小人谢王爷恩典。” 忠王望着站起身的张仁臣问:“又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张仁臣低头躬身说:“吏部的季郎中,言官闻御史,昨天夜里全都死在家中。” 忠王疑惑地问:“他们年纪都不大,怎么就突然死在家里?” 张仁臣:“这是总捕房对外说的话,实际上他们全都是被人杀死在家里,都是一刀毙命,听说闻御史家还死了个小妾。” “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杀御史言官闻大人。” 忠王恼怒地一拍汉白玉桌子,显然十分震怒,恨声说。 张仁臣:“吏部季郎中死的确实有点可惜,就闻御史那张臭嘴,他死了倒也清静。” 忠王厉声说:“大胆,你怎么可以如此胡言乱语。” 张仁臣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郁闷的低下头站在那里,默默咽下这口自找的晦气。 他知道忠王跟闻御史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两人心里却早有芥蒂。 张仁臣本想奉迎几句,拍拍忠王的马屁,没承想火候把控的不好,反遭忠王一顿斥责。 忠王看着诚惶诚恐的张仁臣,平静地说:“你去问问王掌柜,看事情是不是他做的。” 张仁臣赶紧躬身称是,冷汗已经顺着后脊背在淌。 忠王看着躬身离去的张仁臣,眼中浮动起一阵得意的笑。 第191章 恶气 卢鹤翎强打着萎靡的精神,坐在明察司大厅里,心里是懊恼的不要不的。 昨夜在九霄楼走脱了伍道策,他心里已经不痛快。 今天带人去大闹九霄楼,本是想出出心中的恶气,顺便找回面点子,好让忠王不要小瞧了他。结果是面子没找回来,自己还弄个灰头土脸的逃了回来。 卢鹤翎有心直接找忠王去理论,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定掉。 他心高气傲又是少年得志,怎么会不想着去找忠王理论。 卢鹤翎在从九霄楼回来的路上,甚至都想好了说辞。 他坐下来冷静的权衡再三后,还是决定吞下这口恶气。 如果现在冒然去找忠王说理,忠王来过矢口否认,自己岂不是更难堪。 况且,他能快速顺利的坐上款冬城城主,都是忠王在暗中帮的忙,他欠忠王的这个天大人情到现在还都没有还。 卢鹤翎清楚现在就跟忠王闹翻脸,对他来说是有百害无一利。 他这个看着风光无限的城主,说不好后面还会有再有求于忠王的地方。 卢鹤翎呆望着空旷大厅,心气刚平复,周主簿就急匆匆跑进来。 “堂主,又出事了!” 周主簿跑到卢鹤翎近前开口就说,全然忘了应有的礼数。 卢鹤翎望着满头是汗的周主簿,指着椅子含笑说:“主簿大人,什么天大的事把你吓成这样,坐下说话,不急慢慢说。” 周主簿没有坐下,望着气定神闲的卢鹤翎又急切地说:“堂主,真的出大事了!” 卢鹤翎见一向老于世故,八面玲珑的周主簿急成这样,心里也是一紧,起身拉他坐下说:“出了什么事?” 周主簿坐下,干咽口吐沫,稍稍平复下心气说:“卢堂主,你是去了哪里,司里能用的人手一个都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卢鹤翎笑着说:“主簿大人,你就为这点小事急成这样。” 周主簿诧异地望着他说:“卢堂主,你现在坐镇明察司,司里的人手又都不知去向,这事还小?” 卢鹤翎:“昨天我接到线报,说柳林镇九霄楼藏有凶犯,我就带人去搜查了九霄楼。” 周主簿更加诧异地望着卢鹤翎,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心想九霄楼是什么地方,他也敢冒冒然去搜查。 卢鹤翎没有理会周主簿惊疑的神色,自顾着叹气说“可惜我去迟了,让凶犯走脱了。” 周主簿盯住他眼睛问:“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卢鹤翎:“事出突然又是发生在夜间,就没敢惊动主簿大人。” 周主簿叹气说:“卢堂主,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不在明察司,我又不知道你的去向,总捕房的区捕头已经责怪下来。” “他一个总捕房的小捕头,也敢管我们明察司的事,真是变了世道不成!”卢鹤翎冷冷地说。 “不是世道变了,是确实出了大事,刑部给总捕房和明察司都下了通牒。”周主簿说着话,从怀里拿出一纸公文递给卢鹤翎。 卢鹤翎接过刑部通牒,还没看心中已然就是一悚。 他的记忆中能让刑部下通牒定是出了惊天大案,可他午后回来的路上,也没见街上有什么异常,不像出什么惊天大案的样子。 卢鹤翎心里虽是这样想,嘴上还是用急切的口吻问:“出了什么塌天的事,要让刑部下通牒。” 周主簿指着他手上公文说:“昨天夜里,闻御史被人死杀在家里,而且是一刀毙命。” 卢鹤翎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都有点变了。 他知道闻御史是皇亲国戚,是当今坐在龙椅上那位的心头肉,难怪刑部震怒要下通牒。 “还是在昨天夜里,吏部的季郎中,他也死在自己书房里,也是被人一刀毙命。” 卢鹤翎惊恐的心还没放下,听周主簿又说季郎中也被杀,身上不自觉冒出一层冷汗。 季郎中的身份虽没有闻御史尊贵,但他是龙椅上那人的小时玩伴,他父亲更是一人之下的朝中太师。 卢鹤翎一时愣住,想不出谁有这种胆子,敢动手杀这两个人。 同时,他更想不出,闻御史和季郎中这两个没有交集的人,怎么会同时被人杀死在家里。 卢鹤翎半会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周主簿问:“查到凶手线索没有。” 周主簿摇头说:“没有。” 卢鹤翎:“有司衙门怎么说?” 周主簿:“这种事有司衙门怎么会过问,案子是总捕房接的手。” 卢鹤翎:“总捕房怎么说?” 周主簿冷笑着说:“堂主,你想他们怎么说?” 卢鹤翎听周主簿如此一说,心里就是一冷。 户部尚书周毓秀的尸身,现在就在明察司殓尸房里躺着,还能指望总捕房的人怎么说。 “这两位大人的尸身,也在我们明察司?”卢鹤翎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问。 周主簿嘿嘿一笑,算是认同了他的猜测。 卢鹤翎头皮一阵发麻,心想这个区捕头真的是可恨,怎么把什么事都推到明察司头上来。 他决定去总捕房,找区捕头好好说道说道这事。 卢鹤翎正准备起身,就听到一个高吭的声音传来。 “明察司好大的气派,连个看门的都不要。” 卢鹤翎心中一震,想着是找茬的人来了。 来的正好,他也正好出出自己心头的这口恶气。 区捕头身后跟着两名捕快,笑着已经施施然走进大厅。 卢鹤翎冷眼看着不请自来,已经大马金刀坐到他对面的区捕头,刚要开口诘问这个不讲礼数的家伙,就听周主簿含笑说:“区捕头大驾光临明察司,不知有何见教?” “区某是劳碌命,哪有主簿大人这般清闲。” 区捕头嘴里对周主簿说着话,眼睛却瞟着卢鹤翎。 “都是当差的人,区捕头如此说真是让周某汗颜。”周主簿干笑着说。 “明察司还有正事要办,区捕头要没什么事,还是回你的总捕房。” 卢鹤翎冷冷地说,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卢堂主,你这是要轰区某走?”区捕头冷冷盯着卢鹤翎严霜似的脸,冷冷地说:“区某就是来办正事的,一时还真的走不了。” 卢鹤翎心里刚平复的那口恶气,又陡地撞了上来。 第192章 又出大事 “区捕头,你来还是为昨夜案子的事?” 周主簿见卢鹤翎神色不对,怕把事情搞僵不好收拾,忙起身笑着问区捕头。 区捕头用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刀疤,重重冷哼了一声。 周主簿的手也摸着自己眉宇间的小黑痣,干笑着说:“卢堂主已经安排人手在办。” 区捕头见周主簿在打圆场,也就冷着脸没吱声。 卢鹤翎见周主簿这样说,努力压下胸口那股恶气,同时也收起了拂袖而去的想法。 甘一紫在去辽东前交待过卢鹤翎,要他全力协助总捕房查察案子。 区捕头行事虽乖张不负责任,主动来明察司说到底还是为了案子,来办的还是正事。 卢鹤翎只有耐住性子冷眼看着区捕头,成心想看区捕头还能嚣张到什么程度,还能再怎么不把他这个堂主放在眼里。 “卢堂主昨夜查案刚回来也是疲惫的很,区捕头有事请直说,在下看能否效劳。” 周主簿见卢鹤翎迟迟不说话,忙又干笑着打圆场。 区捕头寒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大声说:“区某不是不给主簿大人面子,这事非得卢堂主亲自过问不可。” 卢鹤翎听区捕头说话声音虽大,语气却是缓和了不少,也就用相对柔和的语气说:“区捕头有事你就说,卢某这里还有事。” 区捕头忽然微微一笑,看着卢鹤翎说:“总捕头去了辽东,竹总教习还没回来,担子全都落在你卢堂主身上。区某也知道你心烦,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区某也不能不过来支会你一声。卢堂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区捕头不愧是老江湖,话说的是在情在理,就是叫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卢鹤翎冷漠地看着他笑脸,肚皮差点没被气破。 区捕头见在卢鹤翎冷冷地看他,又含笑说:“想必卢堂主已经接到刑部的通牒。” 卢鹤翎:“那又怎样?” 区捕头手往身后一伸,接过身后捕快递上来的文书,在手里晃着说:“看见没有,刑部又下了通牒,送文书的人偷懒不想跑,请区某给卢堂主捎过来。” 他扭脸示意身后捕快,把他手上的公文递给卢鹤翎,又说:“卢堂主,你看看就清楚了。” 卢鹤翎接过周主簿转给他的刑部通牒,随手打开仔细看着。 周主簿见卢鹤翎脸色变得越来越严峻,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惊天大案,在心里暗暗替他担心起来。 “什么时辰的事?”卢鹤翎把公文递给周主簿,看着区捕头问。 区捕头:“一个多时辰前。” 卢鹤翎:“尸身在总捕房?” “在厅外?”区捕头指着大厅外说。 卢鹤翎:“你怎么又把人弄来明察司?” 区捕头:“前面三个都在明察司的殓尸房里,这个当然也要送到这里,也好一并查办。” 卢鹤翎的脸被气的有点发白,瞪眼望着没事人似的区捕头,心里有万千匹泥马在奔腾。 周主簿见卢鹤翎就要失控,忙放下手上公文,起身对区捕头说:“既然这样那就一并放到殓尸房。” 区捕头得意地瞄卢鹤翎一眼,对身后捕快说:“你们去把手续办了去。” 两名捕快抱拳躬身称是,快步跑出大厅。 周主簿:“门下省的仆射巨大人,真的是被杀死在安远门外骡马市?那可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 区捕头点头说:“现场区某已经查看过,跟前面那三位大人一样,也是一刀毙命,凶手用的也是左手。” 卢鹤翎听说仆射巨大人,也是被左手用刀的人杀死,心里跟着一紧,不自觉暗吸口凉气。 区捕头起身说:“卢堂主,周大人,区某还有事,告辞。” 卢鹤翎厌恶地挥挥手,连眼睛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区捕头并没在意这些,笑着对周主簿一抱拳,转身施施然离去。 周主簿见区捕头走出大厅,低声说:“卢堂主,你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 卢鹤翎冷冷地说:“留他下来有用?” 周主簿冷漠地说:“死的可是门下省,专管消息传递的仆射!” 卢鹤翎冷冷一笑。 周主簿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又没说。 明察司,殓尸房。 在整个院子的西边,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房子建的高大宽敞,尤其在这个夏日午后,更是显得明亮异常。 卢鹤翎走进来还是觉得有点晦暗,还有股莫名的凉飕飕感,总之是特别的不舒服。 “怎么没人值守?”卢鹤翎看着跟进来的周主簿问。 周主簿:“还没来得及安排人过来。” 卢鹤翎指着被白麻布盖着的尸体说:“这些都是身份显赫的人,不留人值守怕是不妥吧?” 周主簿干笑笑,点头说:“我这就安排人手过来。” 卢鹤翎来到就近一具尸身旁,掀起上面白麻布一角,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周主簿问:“怎么还有个女尸?” 周主簿望一眼面容僵硬,相貌并不难看的女尸说:“她是闻御史小妾,跟闻御史一起被人杀死,也就一起了放进来。” 卢鹤翎仔细查看女尸脖子上,已经发黑的刀口后,又逐个掀起其它四具尸体身上的白麻布,挨过察看他们颈项上的刀口。 “都是一刀毙命?”周主簿看着用白丝巾擦手的卢鹤翎问。 卢鹤翎:“都是一刀毙命,做的干净利索,应该是个高手所为。” 周主簿:“都是一个人干的?” 卢鹤翎:“从刀口上看,凶手应该是两个人。” 周主簿狐疑地看着他说:“撇开仆射巨大人不说,仵作说其它四个人都是一个凶手杀的。” 此时,两个捕快抬着一具尸体进来,安置好后,他俩对卢鹤翎和周主簿略一躬身,悄悄的退了出去。 卢鹤翎重新挨个撩开五具尸身脸上的白麻布,指着女尸脖子上刀口说:“这个刀口长三寸,入肉有两寸,跟闻御史和周尚书脖子上刀口一样。” 他走到另一具男尸边上,指着尸身脖子上刀口说:“这应该是吏部季郎中,他的刀口跟刚送来的,那个仆射巨大人一样,刀口长两寸许,入肉也就一寸许,明显是另外一个人杀的。” 周主簿忙又逐个仔细察看每个死尸脖子的刀口,片刻,走到卢鹤翎近前说:“卢堂主高见,刀口果真有些许差异。” 卢鹤翎:“杀闻御史、闻御史小妾和周尚书的杀手,应该是个女的,杀人手段要比杀季郎中和巨仆射的那个男杀手差点。” 周主簿狐疑地看着卢鹤翎,怎么想不通同样都是杀人,怎么还会分出高低上下来。 第193章 杀人的目的 卢鹤翎见周主簿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在犹疑地看着他。 “这点不难看出。”卢鹤翎含笑摇头说。 他走到闻御史尸身边,指着脖子上刀口说:“闻御史和周尚书身高应该差不多,也就七尺上下,凶手在他俩脖子上留下的刀口,却是有点上斜。” 卢鹤翎又走到季郎中和巨仆射两具尸体之间,指着他俩脖子上刀口说:“他俩的伤口几乎是平直的,再看他俩的身形要有七尺多,肯定比闻御史和周尚书要高。” 周主簿犹疑地说:“卢堂主,就凭这点你就能断定凶手中有一个是女人?” 卢鹤翎犹疑的看他一眼,轻快地说:“从留在闻御史他们脖子上,刀口上斜角度看,凶手比他们要矮,而且要矮一尺上下,男杀手的身高一般不会只有六尺。” 他再次指着闻御史小妾脖子上刀口说:“你看她的刀口只是微微下斜一点,说明凶手只比她高一点,如果是一个七尺高的凶手杀了她,在她脖子上留下的刀口,应该向下斜的角度更大些才对。” 周主簿微笑点头,暗自佩服卢鹤翎的精明。 他同时还想说的是,分析的再怎么头头是道又有什么用,杀人凶手还是没有着落。 卢鹤翎来回踱着步,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周主簿挨个把尸身上白麻布重新仔细盖好,默默无语地站到边上,冷眼看着满腹心思的卢鹤翎。 半晌,卢鹤翎突然收住脚步,望着周主簿问:“你说凶手为什么要同时杀死他们?” 周主簿一愣,脸上一片茫然的呆望着卢鹤翎。 他心里在暗自苦笑,自己要是知道凶手杀人的目的,还要卢鹤翎在这里说三道四。 “户部尚书、吏部郎中、言官御史、门下省仆射,他们怎么会有同一个仇家。男女两个杀手几乎是同时杀了他们,杀手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那杀手杀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卢鹤翎嘴里在喃喃自语,又开始踱步。 周主簿依旧默默无语站在边上,依旧冷眼看着困兽样的卢鹤翎。 卢鹤翎苦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坐在览味斋里,喝着酒的小七。 他给自己倒上酒,望着对面王掌柜。 王掌柜伸手抓起酒坛,给自己倒上酒,美美喝上一口,放下酒碗说:“人家出银子我们办事,不要问这些没用的问题。” 小七望眼空无一人的小店堂,笑着说:“左右闲着无事,问问也就是随口问问。” 王掌柜又喝一口酒,看着小七低声说:“你能学会想问题不是坏事,但我们这行不能想得太多,想多了反而会乱了心神。” 小七尴尬地笑笑,知道义父王掌柜说的不错。 杀手要的是冷静和冷漠,心要像手上的刀,不带一丝情感的冷酷。 小七仰头喝完碗中酒,给自己倒着酒说:“还是以前那个主顾?” 王掌柜无声地看着他。 小七见义父没说话,疑惑地问:“是新主顾?” 王掌柜用少见的厌烦语气说:“今天怎么这些话。五单做了三单,还有两单要抓紧。” 小七忙笑着说:“你不是说肖芷已经去探路了吗,我看今天夜里动手的机会不大。” 王掌柜没有搭理他,看着自己缺了拇指的油腻左手说:“这两单做完,我们也该歇息,过段时日再说后面的事。” “不做了?”小七似乎有点失落地问。 王掌柜叹气说:“主顾的胃口越来越大,事情做的也是越来越麻烦,再做可就要出大乱子。” 小七迟疑地说:“义父,你刚才还说人家出银子我们干活,不用想那些没用的事,现在你怎么反而又想这些没用的事。” 王掌柜冷眼看着他疑惑不解的脸说:“我说的跟你想的不一样。” 小七嬉皮笑脸地说:“有什么不一样?” 王掌柜叹气说:“我们这行再怎么脏也算是一门生意,做生意就要有底线,有底线去做生意,生意才能做的好,做的问心无愧。” 小七狐疑看着王掌柜,怎么也没想到义父能把杀人这种事,说的这样深奥,这么令人费解。 王掌柜见小七瞪着不明就里的眼睛在看他,又说:“不是什么生意都能做,我怕我们裹进去太深,最后不好退出来。” 小七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银子在他们怀里,刀在我们手上,做不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有什么好退不好退的,不信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你知道最近你和肖芷做的活,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王掌柜压低嗓音,悄声问。 小七:“知道,所以刚才我才问义父。” 王掌柜左右看看,神秘地说:“你说的不错,这四个人里一个是管官员升迁,一个是朝堂上专管消息传递,另一个是能跟龙椅上那位说得上话,再加上前面那个管钱粮发放的,这四个哪个不是龙椅上那位心头肉,现在这些人都死了,龙椅那位能让这些事就轻易过去。” 小七的心一缩,感到王掌柜说的有道理,也感觉事情似乎是有点严重。 王掌柜喝口酒,见小七面色有点凝重,又低声说:“接下来的两个,一个是太仆寺管马匹买卖的少卿,另一个是兵部管甲械的侍郎,也都是朝堂上面十分倚重的角色。” 小七忽然一笑说:“问他上面倚重不倚重,这些狗官死的越多越好,没什么好惋惜的。” 王掌柜摇头说:“你这样说不对,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小七收起笑脸,疑惑地问:“义父是担心这里面有问题?” 王掌柜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能有什么问题?”小七仰头豪气的喝干酒碗,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掌柜喝口酒,咂巴着嘴说:“天下大乱对我们不是好事。” 小七担心地问:“义父是怕我们从此断了生意?义父你刚好想收手这不很好吗!” 王掌柜见小七跟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也就笑笑,又抿口酒。 “有什么问题也是义父的事。现在左右闲着没事,我想去睡会。”小七说着话起身,并没等王掌柜回答。 王掌柜看着奔向厨房的小七,猛然仰头喝完碗中酒,好像要连他心里的问题,一并咽到肚子里。 第194章 不要命的差人 傍晚。 天闷热的紧,怕是要起雨。 竹青敞着怀从院子里走出,站到山南驿站门口,望着西边厚重的黑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急躁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打断了他的沉思。 北边官道上,跑来一匹快马,冲着驿站方向奔来。 竹青刚一愣神,马已经到了他近前。 马跑的快,骑马人的骑术也相当高明,眼见就要撞上竹青,马上人一勒缰绳,马前蹄一扬,发出声暴躁的嘶鸣,稳稳地停住,离竹青站着的地方,也就只有五尺距离。 竹青含笑看一眼骑马的人,心想就是再有什么急事,也不能这样不要命的跑,还冲着人就冲过来。 自己不是胆大又有武功,换做一般人还不被吓死。 骑马人红如霞的脸上满是汗,也在瞅着竹青,也在想这人胆子真大,看马冲撞过来竟然不躲不让,还一点不慌张。 竹青见骑马人在看他,脸上奸滑一笑。 骑马人翻身下马,一眼瞧见竹青腰里的锈刀,心里陡然一喜。 竹青刚转身走进驿站,就听见后面有人在高喊。 “前面这位大人,可是竹青竹大人?” 竹青扭脸一看,见喊他的是那个满脸风尘的骑马人,心想他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骑马人见竹青站住,疲惫的脸上挂着疲惫的笑,跑到竹青面前抱拳躬身问:“大人是竹青竹大人?” 竹青打量一眼这个骑马的人,狐疑地点点头。 骑马人用衣袖擦把脸上热汗,脸上洋溢着喜色,开心地说:“能在这里遇上竹大人,小人的运气真是不错。” 竹青见这个骑马来的人在自说自话,顿时心里疑云暗生,用更加狐疑的目光又打量他一眼。 骑马人对跑出来的驿站差人指指自己腰间,随手把马缰绳扔给了驿站差人,又笑着对竹青说:“小人原来估计今晚不得安生,现在好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你是……”竹青狐疑地问。 “小人姓陆是刑部差人,受尚书靳大人差遣借用到总捕房,又受总捕房区捕头差遣,赶着过来找竹大人。” 骑马人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用双手恭敬的把书信送到竹青面前。 竹青见自称是差官的骑马人说的有根有据,心里释疑不少。 他伸手接过书信,见封口上火漆印记完好,忙拆开仔细观看。 竹青看着看着就瞪大眼睛,看着看着脸色就凝重起来。 他收起书信,抬头见陆差官手里多了张画像。 竹青瞄一眼纸上的画像,见画的正是自己。 他笑着说:“在下就是竹青,如假包换。” 陆差官尴尬一笑说:“区捕头怕小人认不清大人,特别把大人的画像交给小人。” 竹青疑虑地问:“你怎么没穿官服?” 陆差官笑着说:“区捕头没让小人穿,怕行事不方便。” 竹青:“你这样就方便?” 陆差官从腰间掏出块刑部腰牌,笑着说:“有它。” 竹青笑笑,心想区捕头到底是总捕房老人,行事就是谨慎。 “信是区捕头写的?”竹青抖着手上书信问。 陆差官边收起画像边说:“谁写的小人不知道,是区捕头亲手给的小人。” “总捕房的差官都干什么去,让你这位上差来跑这趟苦差。”竹青笑着轻描淡写地问。 “小人跟总捕房陈差官一比,这趟是轻松的差事。陈差官被区捕头派到辽东去了,那才叫是个苦差。”陆差官笑着说。 竹青心里一冽,忙问:“陈差官送的也是同样的信?” 陆差官:“小人和陈差官是同时接到的书信,书信的形制是一样,里面写的一不一样小人不知道。我们俩出了总捕房就各走各的,他奔东北方我来东南方。” 竹青心里的疑虑彻底打消,抱拳笑着说:“书信我收到了,有劳陆差官!” 陆差官忙抱拳说:“小人不敢,小人告退。” 竹青目送陆差官走进驿站厅堂,转身快步奔向自己住的跨院。 他在院门处正遇上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满脸喜色,手里拎着酒菜的郑羽。 “总教习回来的正是时候。”郑羽举了举手上酒菜说。 竹青一拽他衣服说:“快进来说话。” 郑羽狐疑地跟着竹青走进屋子,顺手把酒菜放下。 竹青见众人散坐在屋里,急急地说:“都过来,出事了。” 厉冰燕和公仪静等人忙都放下手上各自东西,神色各异地都围过来,定定地看着竹青。 不知他这趟出去时辰不大,又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 竹青见众人都在他身边站定,冷着脸说:“户部尚书周毓秀周大人,在帝都安远门外骡马市被人杀了。”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问:“你出去功夫不大是怎么知道的?” 竹青:“总捕房区捕头借用刑部陆差官传来消息,事情不会有假。” “那个差官会不会……”昊凡狐疑地问。 “我试探过不会有假。”竹青面色凝重地又说:“现在事态严重,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彻查此案。” 栗宁:“我出来是的时候是卢堂主坐镇明察司,怎么会是总捕房的区捕头传递消息,还借用了刑部差官,这事情透着古怪。” “是啊!这事有点说不通?”昊凡附和着说。 竹青被他们一提醒,心里也觉得有点古怪,嘴上却说:“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要想办法赶快回去。” 公仪静:“从这里赶回帝都,就算是换马不歇人,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 “估计够呛”郑羽摇头说:“外面要下雨了!” 竹青略一沉吟说:“栗宁,你带点吃食现在就走,回到帝都不要回明察司,先在街面上打探一下消息。” 栗宁抱拳说:“属下这就起身。” 游少在边上忙说:“我和你一起走。” 栗宁嫌弃地瞅他一眼说:“你能行?” 游少:“哪次我被你甩掉过。” 众人见他俩说话跟拌嘴一样,都忍不住一笑。 竹青向游少一抱拳,诚恳地说:“有劳游少侠,路上小心。” 游少见竹青对他抱拳,说话语气又很是关切,也忙抱拳说:“总教习放心,在下自会小心。” 竹青见栗宁和游少离开,扫视一眼余下众人,突然惊疑地问:“小和尚人呢?” 郑羽:“刚才跟我出去买酒菜,快到酒店门口,他忽然看见有个和尚经过,就说要去附近的禅寺敬佛,我拗不过他。” 竹青玩味地笑着说:“他真够虔诚的。” 他稍一沉吟又对众人说:“不管他了。丁四五、公仪静你们俩跟我先走,郑羽、昊凡你们陪着厉冰燕在后面跟着,顺便等等小和尚。” 厉冰燕见竹青留人下来陪她,是既高兴又懊恼。 心想早知如此就应该把厉小卉葬在出事地点,现在带着一副棺材真是耽误事,白白把大好机会让给了公仪静。 竹青见丁四五和公仪静开始各自收拾行装,用温和的语气对厉冰燕说:“你们走的不用急,把该办的事办了再回明察司不迟。” 厉冰燕心里一甜,用感激的眼神望着他说:“谢总教习挂碍,我们自会尽快赶回明察司。” “郑羽,你要照顾好厉协查,不得贪怀误事。”竹青对郑羽正色地说。 郑羽笑着说:“总教习放心,属下明白。” “有我在他不敢!”昊凡双眼瞪着郑羽,用玩笑语气说。 第195章 半夜敲门 灯如豆。 照着无边的黑暗。 王掌柜就着昏暗灯火在喝酒。 忽然响起敲门声。 王掌柜望一眼黑暗中的门,脸上没有一点惊讶。 他起身轻车熟路来到门边,没问来人是谁就伸手把门打开。 小七穿着黑色紧身衣裤,闪身进门,径直在放油灯的桌边坐下。 王掌柜默默关好门,默默回到桌边,默默端起酒碗,又开始默默的喝酒。 他见小七进门没说话,猜到事情肯定是办的不顺。 “肖芷探的消息不准,生意没做成。”小七见王掌柜没问他话,主动用有点抱怨的语气低声说。 王掌柜:“她人呢?” 小七没好气地说:“在约定地点没见到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王掌柜含笑说:“消息哪有次次准的,不急,还有明天。喝酒。” 小七转身摸黑进了厨房,功夫不大拿来碗筷,顺带着还拿来一块酱肉放在桌上。 王掌柜看着小七碗中飞溅的酒花,自言自语说:“怎么回事?” 小七摇头说:“我去的地方没人,她有没有遇上人不知道。” 王掌柜眼睛看着跳动的灯火,仿佛是在想心思。 小七用稍带嫌弃的语气说:“女人做事就这样,总让人心里没底。” 王掌柜:“你可不要小看她,她干的年头比你长。” “连个消息都打探不清楚,干的年头再长又有什么用。”小七用明显不满的口吻说。 王掌柜没有再说话,用油黑的手撕块酱肉放嘴里,细细品尝着,似乎不忍心随便就咽下去。 小七沉默着闷头喝酒,仿佛想用酒洗涮去心里的郁闷。 王掌柜终于咽下嘴里酱肉,端着酒碗说:“肯定是那个地方出了问题,不然她打探的消息不会不准。” “她最好是没得手,不然还真的说不清了。”小七嘴里嚼着酱肉嘟囔着说。 王掌柜笑笑,自顾着抿一口酒。 小七:“我说的不对?” 王掌柜:“这行当没有得手没关系,只要没惊动对方就还有机会。” 小七:“我倒是想惊动他们,可惜他们没给我机会。” 王掌柜:“不是还有一天吗?” 小七:“但愿。” 王掌柜给自己一边倒酒一边说:“刚才那人来了。” 小七狐疑地呆望着王掌柜问:“谁?。” 王掌柜:“前段时间你在长乐酒楼见过的那人。” 小七:“他来又是谈买卖的?” 王掌柜:“他来是问肖芷昨天单独做的那单生意,是不是我们做的。” 小七小心地问:“义父说的是周毓秀那事?” 王掌柜含笑点头说:“明明是他们要做的生意,现在反而过来问我们,事情是不是我们做的,你说是不是怪事。” 小七犹疑地又问:“来谈周毓秀买卖的不是这个人?” 王掌柜摇头说:“确实不是他,但来谈生意的那个人,确实是我们老主顾派来的人,那人说的切口和拿的信物全都对,这点不会错。” 小七小声急切地问:“银子收了?” 王掌柜点头笑着说:“一次付清。” 小七忽然也笑着说:“银子都收了还管他这些干什么?再说谁问我们也不会承认,这是道上的规矩。” 王掌柜心里虽还在疑惑,还是开心地笑笑,十分认同他的说法。 这种无本买卖,向来都是谁给银子就听谁的,做了也就做了,谁会没事找事承认是自己做的。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轻微敲门声,让王掌柜的笑容一下子僵死在脸上。 小七心头微微一悚,跟王掌柜相互一换眼色,但谁也没动。 如豆的灯火,闪烁不定。 屋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王掌柜和小七静静地坐着没动,并不代表他俩是怕,而是他俩都不习惯突然被人敲门,尤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 任谁半夜突然听到敲门声,都会不自觉紧张。 况且,他们做的是从不敲门,夤夜直接入室杀人的生意。现在突然听见有人深夜敲自己的门,还真的是不习惯,心里也就更没底。 更深夜静,突然有人敲店铺的门,没有不紧张的店家。只有药铺的门半夜被人敲,店家不但不会慌张,而且还会很开心。 览味斋是小酒馆,谁会有闲心,半夜来敲它的门? 屋里一片死寂,静的能听见两颗心脏的跳动声。 屋外也是一片死寂,甚至能听到晚归虫子的脚步声。 王掌柜向小七一递眼色,自己起身走向门边。 小七悄悄抽出后背衣服里的刀,攥在手上,指节间一片惨白。 王掌柜猛然拉开门,人跟着往边上一闪。 小七身形一飘,如箭矢般射出,落在门外。 漆黑的夜,周遭一片死寂,连惯于夜里鸣叫的虫子,此时怕是都已经睡着了。 王掌柜没听见任何响动,慢步走出门,低头见门口地上有封信。 “回来吧!”王掌柜弯腰拾起信,轻声说。 小七关上门,见王掌柜在灯下看信,就又坐回到自己刚才位置上。 王掌柜抬头见小七在端碗喝酒,一点也不好奇他手里的信,满意地笑着把信递给了他。 小七疑惑地放下酒碗接过信,快速瞄了一眼,又把信还了回去。 王掌柜随手把信放在灯火上,燃烧的火焰使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仿佛是积重难返的病人,突然发生的回光返照。 小七:“事情真是巧呐!偏偏今天他俩被同时招进宫去。” 王掌柜:“现在不说肖芷连消息都打探不好了吧!” 小七难为情的一笑。 王掌柜:“记住,我们是把后背留给同伴的人,切不可轻易怀疑同伴。” 小七端起酒碗,借故掩饰自己尴尬的表情。 王掌柜:“明晚长乐酒楼,你的目标不变,其它的事你不要管。” “那个西域特使交给谁?”小七忍不住问。 王掌柜:“我自有安排。” 小七笑笑。 他不是个多想的人,此时 心里还是忍不住默算一下。 这几次买卖做下来,组织中的八大顶尖杀手,现在活着的还有四个。他和肖芷明晚已经有了明确任务,那刺杀西域特使喀什尔的人会是谁? 会是在岭南接应他的那个人,还是那个在左手组织里,只是个传说的“左手”? 第196章 风雨如期 天上不见日头,阴沉得紧,闷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种种迹象都表明,今天将有一场不小的暴风雨。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要在长乐酒楼搞这种事?” 卢鹤翎站在明察司空旷的院子里,看着身边周主簿气恼地抖着手上公文,用恨意满满的语气说。 周主簿望着他比此刻天还阴沉的脸,轻声说:“现在离晚上还有六多时辰,还有时间安排。” 卢鹤翎板着脸走进明察司大厅,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他又盯着跟进来的周主簿说:“什么西域特使我看就是债主,还要在长乐酒楼宴请他,真不知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周主簿含笑说:“宴请使节是惯例也是我朝的脸面,况且最近陇西那边还不怎么太平,这个宴请还是很有必要。” “还有那个西域特使也是,刚走没几天又来了。”卢鹤翎没好气地说。 周主簿笑笑,只是笑笑。 卢鹤翎:“他上次来就差点出事,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 周主簿轻叹声说:“他想必也是上命难违身不由己。” 卢鹤翎冷哼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刚躺下的那几个还热着呢,他们还敢这么张扬去长乐楼,我看他们是成心去找死。” 周主簿:“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卢鹤翎摇头说:“我真是佩服上面这帮人的胆子,这时候还敢这样嚣张的大办宴请。” 周主簿:“上面的事我们哪里管得了,事情既然落在明察司身上,我们总得想办法去办才是。” 卢鹤邻:“明察司现在就是个空架子,我哪来的人手保他们的周全?” 周主簿想了想说:“李通他们都在,还有青菊堂的其它捕快也在。” 卢鹤翎冷哼一声说:“这帮废物也能算人手?” 周主簿含笑说:“有总比没有的好。总捕房那边也会派出人手,还有顺天府的衙役,算算人手也不算少。” 卢鹤翎冷笑着说:“总捕房的好手都去了辽东,区捕头那两下子对付一般的小偷小摸,混饭吃的江湖人还行,真要是遇上高手,他真就是不行。那帮顺天府的衙役更是一帮饭桶,真的动起手来能不添乱就算是高手。” 周主簿沉默地望着他气愤的脸,没有再说话。 他心里知道卢鹤翎说的对,也明白卢鹤翎的难处,但他也没有好办法,或许现在沉默不语,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办法。 卢鹤翎沉默半晌,突然说:“你把李通这帮人叫来,我有话说。” 周主簿开心地答应着,想着卢鹤翎定是想出了办法。 卢鹤翎看着周主簿离去的背影,手紧紧抓住腰间长剑,恨不得要捏碎它。 他打定主意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晚上宴请使节的宴席周全,他不信有人能挡得住他腰间的长剑。 卢鹤翎已经没有退路,更不想今晚事关当朝脸面的宴会出事。 他想是这么想,心底真的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算是走一步看一步,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午后,下起了雨。 雨不算大,却给人带来不小的凉意。 远处山间,雨雾里有个白亮的影子一闪,已然飘落到官道上,再一闪,白影已经冲进道边的亭子里。 浑身湿漉漉的栗宁,刚在亭中站定,身边忽然又幽灵般多出个灰白身影。 游少抖了抖身上潮湿的衣服,没顾上自己僵直脸上的满满水珠,而是把从腰间拿出的细白麻布,随手递给了身边栗宁。 栗宁放下手里竹杖,接过半干不潮的白麻布巾,胡乱擦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脸。 游少从背上包袱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后用鼻子闻了闻,又捏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后,转手递给边上的栗宁。 栗宁拿过尚有热度的面饼,自顾着大口啃食起来。 她刚伸出左手就刚好碰上游少递过来,已经打开塞子的皮水囊。 游少用衣袖抹把脸上雨水,也拿起一块面饼开始啃食。 他嘴里嚼着食物,含糊着说:“马上进城,不能再这样跑了。” 栗宁吃着饼喝着水,没搭他的话茬。 游少:“我们走的是山路,几乎全是直线,按脚程算至少比他们要快上三个时辰。” 栗宁瞅眼他水渍斑斓,僵直的脸说:“你找顶斗笠戴上吧。” 游少心里一热,眼中瞬间蓄满笑意。 栗宁又冷冷地说:“你不要多想呐,我是怕你这个样子进城会吓着人,不方便打探消息。” 游少点点头,眼里闪着激动的光。 栗宁话说的虽是难听,但至少开始关注游少。 游少对她的关注,自然是开心不已。 栗宁吃完饼又猛喝几口水,用白麻布擦了擦皮水囊的嘴,转手递给游少说:“还有不多,你都喝了,” 游少感激地接过水囊仰头狂喝,恨不得将水囊都吞进肚里。 栗宁眼中飘过丝怜惜,转瞬又归于平淡。 游少放下水囊,用衣袖擦着嘴说:“进城后我们去哪里?” 栗宁:“当然是去热闹的地方。” 游少晃着手上空水囊水,内疚地说:“早知这样我不喝也行。” 栗宁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打探消息不去热闹的地方,你说哪里好?” 游少嘴角僵硬的向上翘了翘,无言地开始收拾包袱。 栗宁冷漠地看着游少把包袱收拾好,伸手拎起竹杖,身形一掠,又没入在雨雾中。 游少见她没招呼自己,摇摇头,身子一闪,也消失在雨幕里。 空荡荡的长亭,静立在雨中。 红袖坊。 敞开的漆黑大门,跳动着油黑的亮光。 院子里,花红叶绿。 顺着墙边回廊走,在院子深处,有一个幽静的跨院,里面同样是叶绿花红。 依翠呆坐在窗前,痴望着回廊檐口连珠样下落的雨水,盘算着怎么去应付今晚的宴席。 “姑娘,现在能梳妆呐!”侍女小胭走进来轻声说。 依翠慵懒地起身,无力地坐到铜镜前,厌烦地说:“这才什么时辰,你就过来催这催那。” “妈妈说早收拾好到时不慌。” 小胭笑着说着话,已开始在依翠的头上忙活开。 依翠:“今天还是梳单髻。” 小胭含笑说:“小胭知道。” 窗外雨越下越大,还隐隐起了风。 忽然有两条黑影,随风悄无声息地落在回廊里。 他俩相互一对眼色,慢慢靠近有说话声传出的房间。 第197章 难侍候的女人 小胭把最后一根金簪插到依翠高耸的发髻上,左右端详片刻。 她笑着问:“姑娘,看看还满意不?” 依翠对着面前铜镜左右一照,开心的妩媚一笑。 幽暗的房间里,顿时漾起一片明媚的春色。 “姑娘梳这个髻就是好看。”小胭拿起一袭浅绿薄纱长衣说:“姑娘,今晚穿这件可好?” 依翠摇头说:“下雨天,还是那件绾色的好,亮堂又喜气。” 小胭拿来件红色长纱衣,在她身上比划着说:“姑娘眼光就是好。” 依翠骄傲地抿嘴一笑,笑得是满屋生辉。 小胭:“听说大人今晚也去?” “谁知道他去不去?”依翠有点哀怨地说。 小胭边给她穿衣服边说:“我听妈妈说是史大人差人来传的话,坊里就请了姑娘一个人。” 依翠得意地笑着问:“雍红的脸色好看吗?” “她啊,脸比这个色还深。”小胭笑着指着边上浅绿色纱衣说。 咯咯的欢笑声在房间里刚放肆的响起,忽然就诡异地戛然止住。 依翠张大着嘴,惊恐地看着房间门口。 小胭见她表情突然变得如此怪异,顺着她目光扭脸一看,立时也瞪大惶恐的眼睛怔在那里。 房间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两个身形也就六尺高,穿着黑衣戴斗笠的男人。 “你们是谁?”小胭首先回过神来,颤声问。 两个黑衣男人没搭她的话,身子一闪,房间里凭空刮起阵风。 依翠和小胭同时感到眼前一花,呼救声咔在嗓子里,身子已倒在两个黑衣男人的怀中。 两个黑衣男人相互一望,分别把依翠和小胭抱到床上。 一个黑衣男人随手摘下头上湿漉漉的斗笠,随手扔到地上,转身走到铜镜前坐下,脸上是满满的得意。 另一个黑衣男人也已经摘掉了头上的斗笠,在床边开始动手解小胭的上衣。 “你在干什么?”铜镜前的男人,发出却是女人的嗓声。 “不脱她俩衣服,我们怎么做事。” 床边黑衣男人说话的嗓声,竟然也是个女声。 铜镜前的男人撕去脸上精巧的面具,露出张姣美的女人脸,轻声说:“你先过来给我梳妆。” 床边黑衣男人伸手从脸上也揭下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张早过桃李年华的女人素脸。 铜镜前女人:“去把门关好。” 床边女人停下手上动作,快步过去关好门,又回到铜镜前女人身边,开始动手给她梳妆。 天黑了,雨也小了。 栗宁和游少头都戴着斗笠,穿着干净又体面的衣服,此时就站在长乐酒楼的门口。 眼尖的伙计笑着从店里跑出,笑着问:“二位客官,里面请!” 游少僵直地点点头,抬脚跟着伙计走进店里。 栗宁走进酒楼看一眼空荡的楼下大堂,指着楼上说:“伙计,我们去楼上。” 伙计惊疑地打量着他俩,伸出不太不干净的手,谦卑地笑着问:“客官有请柬?” 栗宁抬头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捏着嗓子用男声说:“你们改规矩了,到楼上喝酒还要请柬?” 伙计也笑着说:“客官说笑,小店哪有什么规矩。只是今晚到楼上喝酒的人,小的必须要先看请柬,没带请柬只能请二位客官屈尊在楼下将就一下。” 栗宁依旧捏着嗓子用男声说:“这是怎么说?” “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二位客官小的也是没办法,请二位客官海涵,海涵。”伙计拱着手,不住躬身,笑着说。 栗宁无奈地长叹一声,走到冲门的角落里,伸手摘下头上斗笠,把手上竹杖轻轻倚在桌边,随即坐下。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伙计擦着桌子说着话,眼睛却试图去看斗笠下游少的脸。 栗宁用手轻敲桌面,见伙计收回好奇的目光在看她,仍然捏着嗓子用男声说:“荷香肥鸡、八宝老鸭、酱烧活鱼、干煸小牛肉、炸藕粉团、干烧豆腐、蜜汁糯藕、菊花蒸蛋。” 伙计吃惊地看着她笑脸,自己却是一脸的苦相。 “这些平常菜你们没有?”栗宁用同样吃惊的口吻问。 “有,有有。”伙计忙换上笑脸,不迭声地说。 栗宁:“陈酿的杨梅酒先上两坛。” 伙计又是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栗宁挥手打发走伙计,轻声问:“伙计听到这些菜,怎么会这样?” 游少边给她倒水边说:“你点的都是应景又不值钱,还十分费事的菜,你想伙计心里能怎样。” 栗宁开心地笑着说:“谁叫他不让我们上二楼,活该。” 游少:“多喝点水,吃完了还有正事。” 栗宁端起茶碗又放下,寒着脸说:“我可没银子!” 游少赶紧说:“我有我有。” 栗宁得意一笑,端碗喝水,眼睛却不住在酒楼大门,二楼楼梯口之间来回游走。 陆续有人走进酒楼,无一例外全被伙计挡在一楼。 不一会,楼下已有三成多四成不到的食客。 栗宁放下茶碗说:“菜怎么还没来?” 游少:“费事的菜做的慢,过会我们吃快点就是。” 栗宁斜他一眼,刚要说话就见酒楼门外一乱。 李通带着明察司的捕快,已经冲进酒楼。 他大声吆喝着捕快,指使他们站到酒楼大门口,自己带着四名捕快站到二楼楼梯口,开始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楼的食客。 栗宁赶紧低下头,佯装喝水。 游少从斗笠沿口瞄一眼李通,轻声问:“是明察司的人?” 栗宁点点头。 游少:“他们不像是来喝酒的样子,像是有公务在身?” 栗宁无语地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功夫不大。 卢鹤翎穿着一袭白色丝质长衣,手里提着白色长剑,出现在酒楼门口。 他扫视一眼一楼厅堂,走到李通面前耳语几句,径直走上二楼。 游少手肘一碰栗宁,轻声说:“那人好像是卢堂主,他怎么也来了,还去了二楼。” “别说话!”栗宁轻声呵斥道。 “菜来呐!”伙计一声吆喝,手上的托盘已经放到桌子上。 “炸藕粉团、干烧豆腐、蜜汁糯藕、菊花蒸蛋。客官先用着后面的菜马上就到。” 伙计嘴里说着话,手已经打开酒坛,边倒酒边说:“陈酿杨梅酒,二位客官尝尝。” 栗宁厌烦地挥挥手,伙计知趣的笑着走开。 她皱着眉望着桌上菜说:“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游少疑惑地看她一眼,心想嫌慢的是她,说快的还是她,这女人还真是不好侍候。 第198章 白衣护法 栗宁见游少在偷看她,没好气地低声说:“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游少似乎不知道栗宁呵斥的是他,随手夹一个炸藕粉团放她碗里,用贴心的语气说:“这个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栗宁夹起园子左看右看就是不吃,却没好气地嘟囔着:“该快的时候不快,不该快的时候倒是挺快,这叫什么事。” 游少:“快吃吧,我们还有事要做。” 栗宁把园子放回碗里,轻声说:“你不觉得这里气氛不对?” 游少点头说:“是有点不正常。” 栗宁:“那我们就慢慢吃,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对。” “听你的就是。”游少用筷子指着她碗里园子,再次关切地说:“先吃掉这个藕粉团子。” 寒暄声,从酒楼大门外热闹的传来。 两个穿红色官服满脸是笑的人,谦让着一个穿胡服的虬髯汉子,三人欢笑着走进厅堂,又谦让着径直走上二楼。 栗宁望着头上匝着鲜亮头巾,肤色有点黑的虬髯汉子,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楼上请的是个胡人。” “这个胡人身份可不一般,他是西域帕米可汗的特使喀什尔。”游少不经意地说。 栗宁狐疑地看着他问:“你认识这个胡人?” 游少:“去年底在忠王府见过,他这张脸在胡人中没有特别,他头上的头巾很是特别,所以就记住了。” “你是忠王府的人?” 栗宁没理会游少说胡人脸和头巾的事,而是吃惊地盯住他问。 游少赶紧说:“不是,我怎么会是忠王府的人。” 栗宁:“那你怎么会在那里见过他?” 游少:“那是一时好奇,见有个胡人进了忠王府忍不住就跟进去看了看。” 栗宁暗自松口气,笑着说:“没一起喝几碗?” “我是暗中跟进去的。”游少叹气说:“忠王眼里怎会有我这号人。” 栗宁:“你很失落是不是?” “我失落什么?我跟他本就不是一路人。”游少的语气明显有点急躁。 栗宁笑笑,抬头见门外,进来三个穿绿色官服的人。 他们谈笑着来到楼梯口,掏出请柬递给李通,停顿片刻先后走上二楼。 栗宁目光刚落回桌上,又惊奇地投向酒楼门口。 依翠穿着绾色薄纱长裙,酥胸半裸。顶上梳着高高的单螺髻,髻上横插一根金簪。簪子下挂着一粒精巧的水滴样红宝石,在轻微的晃动着,闪着耀眼的光辉。 梳着双丫髻,穿淡绿色裙裾的侍女小胭,左手撑着一把月白色纸伞,右手轻扶着依翠款款走了进来。 她俩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样子的少年。 少年身板挺直,穿一身白纱长衣。 他冷漠着齿白唇红的粉脸,双手捧着一张漆黑的焦尾琴,背后斜插一柄挂着腥红剑穗的漆黑长剑。 少年或许是脸上粉擦得太厚,给人种扑面而来的脂粉气。幸好他左眉上有条浅淡的疤痕,给这张女人气的脸添了几分刚毅。 依翠目不斜视的走向楼梯,她脚尖刚沾上楼梯就被捕快伸手拦住。 李通冷着脸问:“干什么的?” 小胭冷眼看着他,冷漠的递上手里的请柬。 李通看一眼请柬,脸上浮现出淫邪的笑,挥手让她们过去,却又伸手拦住她俩身后的白衣少年。 “你又是干什么的?”李通瞪着眼问。 小胭扭头说:“他是我家姑娘的护法。” 李通邪性地笑着,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起白衣少年。 过了片刻, 李通指着白衣少年背后漆黑的长剑说:“这个东西不能带上去。”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冷漠的双眼中滑过一丝冷漠的笑意。 李通伸手拨下白衣少年背后的长剑,脸上立时现出惊讶的神色。 他疑惑的抽出剑鞘中的长剑,剑身在灯火下闪着油亮漆黑的光。 “你背一把假剑也能护法?” 李通把剑插回白衣少年背后,望着他冷漠的脸,坏笑着说。 “你管得着吗?”小胭没好气地说。 李通一怔,心想这世道真的是变了,一个红袖坊的侍女都有这么大的脾气和胆子。 “我们上去。”依翠轻声说。 李通侧身让过捧琴的白衣少年,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白衣少年的眼中陡地射出两道冷酷的寒光。 李通心头不由得一颤,心想这个女人气的白衣少年,怎么会有如此残酷的眼神。 楼上响起一阵欢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李通摇摇头也就没再多想下去。 二楼。 灯火通明。 宽敞的大厅,地上是新铺的腥红毛毡,看着就十分的喜庆。 厅中央,孤立地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放着十分精致,看着就万分美味的菜肴。 整个大厅看着有点空旷,却显得十分的气派。 白衣少年把琴放在靠窗的琴案上,过来侍候依翠在琴案后坐下,他和侍女小胭分左右,乖巧地站到边琴案两边。 “依翠姑娘,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呐,连衣裳穿的都是同色。” 穿着红色官服,三十多岁的太仆寺少卿史可染笑着走过去,指着依翠身上绾色长衣纱裙笑着说。 “史大人你说的不对,老夫是跟依翠姑娘约好今晚都穿红色,这样显得喜庆。” 四十多岁的兵部侍郎黄文章,也指着自己身上的红色官服,哈哈大笑着说。 “谢二位大人抬爱,小女子拜见二位大人。” 依翠含笑起身行礼,朱唇轻启。 “来来来,我给依翠姑娘引见一位贵客。” 史可染欢笑着一转身,把满脸虬髯的喀什尔拉到依翠近前。 他指着依翠说:“特使大人,这位可是红袖坊出名的美人,人生得惊艳非凡,琴技更是帝都一绝,今晚你们可要多亲近才好呐。” “是啊,是啊,依翠姑娘的婉转琴音,如能再配上特使大人的雄健舞姿,那才叫相得益彰珠联璧合。” 黄文章不失时机的附和,引得楼上其他人一阵哄堂大笑。 依翠含羞一笑,脸红到粉颈,款款给喀什尔行礼。 喀什尔粗壮的双手一伸,抓住依翠的纤手,捏得她浑身一激灵。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入座,入座。今天我们为特使大人饯行,边喝酒边听依翠姑娘的琴音,这叫两不耽误。” 黄文章招呼众人入席,众人又是一番谦让,终于各归其位坐定。 “依翠姑娘,先来段《月夜》。”史可染放声高喊。 黄文章抬头猛然发现角落里,卢鹤翎怀抱着剑正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微微一动,忙起身奔了过去。 第199章 大人物 卢鹤翎站在靠墙角落里,见黄文章满脸惊疑的向自己这边走来,心里就是微微一动,知道今天自己难免要尴尬一回。 “卢城主,你怎么站在这里,来来来,快请这边坐。” 黄文章离卢鹤翎还有几步,已经是满脸笑容,拱手大声说。 史可染也笑着跟过来,拱手说:“下官不知城主大人驾临,失敬失敬!” 三个穿绿色官服的人也纷纷过来,对卢鹤翎拱手寒暄,说些久仰失敬之类的场面话,刚安静下来的大厅又嘈杂起来。 卢鹤翎笑着抱拳说:“诸位大人都请入席,卢某今天另有事情,诸位大人不必跟卢某客气。” “城主大人说哪里话,你不入座我们怎敢坐。” 黄文章强拉着卢鹤翎来到桌边,在椅子上把他按坐下。 “诸位,老夫来正式介绍。”他指着卢鹤翎对众人说:“款冬城城主,青年才俊,年少有为的人物。” 众人又是一片恭维声。 卢鹤翎忙起身抱拳说:“卢某现供职在明察司,城主就是个虚名。诸位大人,还是称呼卢某为堂主的好。” 依翠刚上楼就看见角落里抱剑的卢鹤翎,原以为是那位高官的随从,心里并没多留意,刚才见众人称他为城主也没太在意。现在听见他说自己是明察司的堂主,她心里不由得一紧,偷眼瞟了边上白衣少年和小胭一眼,低头开始整理起琴弦。 史可染见卢鹤翎起身站起,忙说:“卢堂主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众人又是一片附和声。 “各位大人,卢某现在是明察司的堂主,怎敢跟诸位大人平起平坐。” “卢某今晚的位置在那里。”卢鹤翎用手一指琴案对面的角落说。 黄文章惊愕地看着卢鹤翎走向他自己说的地方,瞬间就明白了他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一个堂堂的世袭城主就因为无权无势,竟然沦落到给人站班这步田地。 人生真是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权势。 “楼上怎么这么吵?”栗宁瞄一眼头顶上楼板,拧着眉头嘟囔着。 她话音刚落,酒楼门口又是一乱。 哗啦啦涌进七八个手提横刀,盔明甲亮的武士。 栗宁轻轻一碰游少,示意他看门口。 游少微一抬头,从斗笠沿口瞄一眼门口气宇轩昂的武士,低声说:“来的肯定是大人物。” 功夫不大。 酒楼门口,出现一个人。 只看这人的衣着气度,就知道是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这人身穿天青色丝质中衣,外罩件乳白色暗绣云纹丝质薄长衣。中衣领口,长衣衣襟和袖口,都用亮白的丝加金线,明绣着艳亮的如意云纹。中衣腰间黑色丝带上,挂块黑色流苏低垂的凝脂样美玉。 他手里拿着柄扇面上洒有少许金粉,通体漆黑的折扇。 “怎么会是他?”游少犹疑地说。 栗宁好奇地问:“谁啊?” 游少:“忠王。” 栗宁冷笑着说:“你怎么谁都认识?” 游少:“还是那次在王府,我暗中看过他。” “你记性真好。”栗宁不无讥讽地说。 “忠王爷驾到!” 张仁臣穿着藏青缂丝长衣,从忠王身后抢步来到楼梯口,高声通传。 李通等人吓得赶紧躬身行礼。 忠王轻摇折扇,含笑走上二楼。 四名甲胄武士跟在忠王、张仁臣身后上了二楼,余下四名甲胄武士威武地站在楼梯口。 李通等明察司捕快只有灰溜溜地跑开,站到酒楼大门口。 楼上,众人听到忠王来了皆是一愣。 卢鹤翎听到通传忠王驾到的喊声,心里就是一阵翻腾,暗想他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这不是添乱吗? 桌椅一阵乱响,黄文章和史可染等人忙着起身,奔向楼梯口,恭迎不请自到的忠王。 卢鹤翎冷眼看着忙成一团的官员,自己却站着没动。 迎接忠王这种事,还轮不到他这个明察司小堂主。 再说,卢鹤翎现在也不敢乱动,他要随时洞察整个大厅的动静,确保不出现任何能危害到眼下这帮高官的异常情况。 依翠起身站在琴案后没动,冷眼看着众人给忠王见礼。 这时候更不是她一个红袖坊的姑娘,能上前抛头露面的时间。 忠王没有过多理会众人的奉迎声,而是来到喀什尔近前,摇着折扇含笑说:“特使大人,本王来迟,特使大人不要见怪才是啊。” 喀什尔忙躬身说:“王爷能亲自来为小臣饯行,小臣惶恐。” “特使大人的官话说得真是好,” 忠王用折扇指着喀什尔,微笑着对众人说。 众人又是一阵赞誉和奉迎声。 忠王见众人都平息下来,又含笑说:“本王是不请自来,诸位大人都坐,本王站站就走。” “臣下不敢!”众人齐声说。 忠王摇着折扇,笑着说:“诸位大人都坐下,不然本王现在就走。” “臣下谨遵王爷口谕!” 众人嘴里齐呼,就是没一人敢坐下。 张仁臣向众人招手说:“王爷就是来看看诸位大人,顺便尽尽对特使的礼数。” “臣下谢王爷垂爱。”众人又对忠王躬身齐呼。 忠王含笑摆摆手,扭脸见卢鹤翎站在墙边,慢步走到卢鹤翎面前,微笑着说:“城主大人,今天也来了!” 卢鹤翎忙抱拳躬身说:“下官拜见王爷。” 忠王晃着手上折扇说:“城主大人无需如此,无需如此。” “臣下恭请王爷入席!”黄文章在忠王身后躬身说。 忠王看着恭敬有加的卢鹤邻,含笑说:“城主大人,跟本王一起去坐坐如何?” 卢鹤翎忙又躬身说:“谢王爷,下官现在供职明察司,今天的位置是这里,下官恭请王爷入席。” 忠王暗赞卢鹤翎真是个知进退的人,不知他今晚的表现如何。 “王爷,这边请!” 史可染适时过来,躬身把忠王让到上首主位。 忠王独挡一面坐下,微笑着用扇子指点着,让众人坐下。 张仁臣垂手站在忠王边上,四个甲胄武士提着刀,威严地站在忠王椅子背后。 黄文章把喀什尔安排在忠王对面坐下,自己当仁不让地坐到喀什尔的边上。 史可染在忠王左边面对依翠琴案方向坐下,余下众人也都跟着各归其位。 卢鹤翎冷眼看着七个人都坐下,刚好把那张大桌子坐满,心想他刚才要是不知得进退的跟过去,现在可就麻烦了。 忠王边上虽然还能再坐一人,可谁又敢跟忠王平起平坐。 第200章 骤然行刺 史可染见众人全都坐定,笑着起身抓起酒壶刚要斟酒,他身边穿绿色官服的中年人赶紧起身,伸手把酒壶抢了过去。 绿官服中年男人转到忠王身边,含笑给忠王斟酒。 “有劳金大人!”忠王含笑说。 金大人惶恐地说:“臣下不敢,臣下能给王爷斟酒是臣下的荣耀。” 史可染起身笑着对忠王说:“王爷,臣下找来了红袖坊的琴伎,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忠王含笑点头,算是默许。 “依翠姑娘,《月夜》。” 史可染笑着对坐在琴案后的依翠,轻声吩咐。 依翠遥遥向他浅浅一笑,手在弦上一抹,如水琴音迸出。 城外,十里长亭。 雨停了,天空依旧阴沉。 一溜暴躁的马蹄声,划破夜的宁静。 竹青在长亭边勒住马,跟上来的公仪静和丁四五也相继勒住手上缰绳。 愤怒的马嘶声激昂的响起,震撼着周遭大地。 竹青圈着胯下马说:“前面就要进城,都小心点。” 公仪静:“不知栗宁他们怎么样?” 竹青:“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应该早进城了。” 丁四五抬起耷拉的眼皮,望着阴沉天空说:“城门怕是早关了。” 竹青:“我们有明察司腰牌,你还担心进不去城。” 公仪静一催坐骑说:“那就快走。” 她说着话已策马冲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蹄声。 琴音婉转,如月伴潮生。 明朗的月,明朗的水,美的朦胧,美的让人心悸。 卢鹤翎没有被琴音迷惑,而是冷静地看着桌上人在喝酒。 他们酒喝的没有想象中热闹,气氛显得比较冷清。 卢鹤翎不时用眼瞄着对面依翠三人,心里在企盼着这场无聊的酒宴,能早点快点结束,他也好放下压在心头的重担。 依翠左手纤指在弦上轻快一抹,同时右手猛一抓琴上七根琴弦。 平缓处陡起高昂,琴音飞溅,余音震颤。 忠王放下手中酒杯,赞许地说:“好琴音。” 众人开始附和忠王的话,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 依翠款款起身,目光在白衣少年、侍女小胭脸上不经意一扫。 小胭忙过来扶起她,款款走向厅中央的桌子。 白衣少年捧起琴案上的琴,跟在她们身后也慢慢靠近桌子。 “依翠姑娘,你这是……”史可染惊疑地问。 依翠含笑说:“大人见谅。夜深了,恐回去不便。” 黄文章扭脸说:“姑娘放心,我叫下面的捕快送你回去。” “小女子怎敢烦劳捕快大人。” 依翠含笑说着话脚下却没有停,人已经到了离桌子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史可染起身过去,拦住她说:“不妨事,姑娘再弹一曲再走不迟。” 卢鹤翎本来见依翠三人要走,心里暗自一松。 他们三个走了今晚的酒宴也就算结束,他也好卸下身上的担子。 卢鹤翎见史可染又要强留下依翠她们三个人,心里是恨的不行,真想冲过去抽史可染的耳光。 依翠执拗地一转身,让过史可染,不经意间左手一挥,一道白光划向史可染的喉头。 捧琴白衣少年几乎在同时,双手一扬,琴飞上半空。 他左手一晃,手上已多出把寒光凛冽的刀。 白衣少年一进身,刀芒闪动,直插扭脸看依翠的黄文章胸口。 侍女小胭“嘤”的一声惊恐尖呼,人扑倒,落在两名穿绿官服人的背后地上。 卢鹤翎起先见依翠挥左手并没在意,看见有白光闪现时心里还在疑惑。当他再见到白衣少年抛琴,手里多出把刀时,这才回过神来。 他身形一掠到了忠王身边,出鞘的长剑震颤着指向前方,嘴里同时大喊:“王爷小心。” 卢鹤翎的喊声刚落,史可染手捂着脖子已经倒下,黄文章也瞪起了死鱼样的眼睛。 大厅里一乱,桌倒椅翻声里杂夹着呼嚎声。 依翠见自己得手,身子往后一飘,已到窗口,纵身一跳,没入在窗外黑暗中。 白衣少年手一抬,往边上一闪,一彪热血自黄文章胸腔里喷出。 他身形往后一蹿,人也消失在漆黑的窗外。 卢鹤翎见两个凶手瞬间相继得手,又刹那间相继在他眼前消失,急急地对甲胄武士大喊:“你们保护好王爷。” 白影闪动,卢鹤翎也消失在窗外。 四个甲胄武士手上横刀同时出鞘,瞪起八只惊恐的双眼,团团围住忠王。 张仁臣挡在忠王面前,大喊:“王爷快走!” 忠王表现得还算镇定,指着喀什尔说:“你们不要管本王,都快去保护特使大人。” 喀什尔在黄文章倒地时,人已闪到一边,此时正狐疑地在看扑倒在地,浑身乱颤的小胭,听见忠王喊他才回过神。 他扭脸笑着说:“王爷你先走,后面留给小臣。” “王爷快走!”张仁臣惶恐地再次催促。 忠王镇静地一抖身上长衣,随着甲胄武士走向楼梯口。 三名穿绿官服的人,抱头跑过忠王身边,惶恐地奔向楼梯口。 “怎么回事?” 楼梯口,冲上来的四名甲胄武士,让过三个抱头鼠窜的绿衣官员,迎上来急切地问。 “保护王爷快走?”张仁臣用同样急切的语气大喊。 栗宁在楼下听到楼上有异常响动,急急地说:“出事了。” 她说话间伸手抓起竹杖,纵身跃上桌子,在众食客恐怖的叫喊声里,人已到了楼梯口,正遇上从上面冲下来的甲胄武士。 “怎么回事?”栗宁冲甲胄武士大声问。 “滚开!” 甲胄武士暴吼着撞开挡道的栗宁,裹挟着忠王奔向酒楼大门。 李通见厅堂大乱,领人往里一冲,遇上往外冲的甲胄武士,酒楼门口一时被挤得水泄不通,乱成一团。 喀什尔见忠王在甲胄武士护卫下已经跑下楼梯,心里也是稍稍一宽。 他谨慎地看一眼楼上见就剩下他自己,开始慢慢退向楼梯口。 喀什尔退到楼梯口,正准备纵身跃下,忽然听见倒在地上的小胭,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 小胭在地上痛苦的蠕动,试图要爬起来,可几次努力都没成功。 “姑娘,你怎么样?” 喀什尔快步跑过去,弯腰关切地问。 小胭身子猛地一震,人陡地坐起,脸上露着得意的冷笑,左手的刀已然刺向喀什尔的胸口。 第201章 金禅功 喀什尔陡见眼前有刀光晃动,身子不退反而向前一趴,直直压向地上的小胭。 小胭眼见喀什尔倒向她,忙就地一滚,腾身跃起,轻蔑地冷笑着说:“临死还想着占老娘的便宜。” 她此时的嗓声,根本不是一个十多岁小姑娘应有的样子,从嗓声上判断,她至少要有二十大几岁。 倒在地上的喀什尔突然单手一撑地,人跟着蹦起。 他晃着手里蓝黑色短刀,嬉笑着看着小胭说:“好刀,可惜。” 刀确实是好刀,是用精钢掺杂玄铁打造而成,江湖上并不多见。 小胭一愣,接着心又是一冽。 这柄刀是她的杀手锏,刀虽小却是专破横练硬功的利器。 她刚才那一刀用的是十成功力,而且是直刺喀什尔的心窝,万没有杀不死他的道理。 他难道练成了比金钟罩之类硬功,还要强的武功? 喀什尔望着惊疑的小胭,摇着手上的刀,冷笑着说:“你两个同伴都是江湖高手,你怎么会无故摔倒。我刚才就疑心你有诈,没想到你还果然有诈。” 小胭马上镇定下来,妩媚一笑说:“你的头老娘先留在你的脖子上,老娘迟早会把它拿走。” “现在你不想要?”喀什尔说完仰天大笑。 “你怎么啦?” 栗宁冲上楼,见满脸虬髯的喀什尔独自在狂笑,不由得惊讶地问。 喀什尔听见询问声猛然一怔,低头一看,小胭已然失去踪影。 “你又是谁?” 喀什尔警觉地看着穿着男装,说话声却是女音的栗宁问。 栗宁摸出腰间明察司腰牌一晃,冷静地说:“明察司捕快。” 喀什尔玩味一笑,再走过她身边时嘴里嘟囔着说:“都是废物。” 栗宁扭头刚要跟他理论,见喀什尔已经纵身跳下楼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栗宁望着凌乱的大厅,心里比此时大厅还凌乱。 游少见栗宁踏着桌子离开,他没敢如此张扬,也没有太多关注此时已经乱成一团的酒楼大门口。 他挤开慌乱的食客赶到楼梯口,见喀什尔从楼上跳下,一侧身让过喀什尔冲上二楼。 二楼上满地狼藉,除了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身外再没有人,栗宁已经失去踪影。 游少转身跳下楼梯,紧跑几步来到酒楼门口,见喀什尔上了不远处一辆马车。 车辕上,戴斗笠的赶车人一抖缰绳,马车在四个骑马的甲胄武士护卫下,向北面安远门方向飞驰而去。 游少略一迟疑,身子一掠,跟了下去。 喀什尔在车厢里坐下,惊奇的发现车厢竟然就他一个人。 “你们要送我去哪里?” 他伸手撩开车厢上小窗帘,高声问护卫在边上的骑马甲胄武士。 “王爷怕馆驿不安全,让属下护卫特使大人去王爷的一处宅院。”甲胄武士高喊道。 喀什尔随手丢下窗帘,又踏实地坐下,任由马车飞奔。 安远门城楼,高耸在黑暗里。 城墙上,有兵丁来回走动。 城墙下,门洞前方,当道站立一队穿软甲的兵丁。 他们见有一辆马车从黑暗中冲过来,忙拉开架势,厉声高喝:“站住!” 赶车人一带缰绳,马车立时放缓速度,在离门洞不远处停下。 一名甲胄武士催马过去,把手上的腰牌在守城兵丁面前一晃,高声说:“奉忠王口谕,有公事出城。” 领头兵丁见是忠王府的腰牌,忙躬身抱拳。 他并没问什么原由,转身大喊:“打开城门,放他们过去。” 不一会,城门打开,戴着斗笠的赶车人一抖缰绳,马车在甲胄武士护卫下,快速冲进城门洞。 喀什尔又撩开车厢上小窗帘,望着逐渐远去的城楼问:“怎么还出城了?” 边上骑马甲胄武士平静地说:“王爷的宅院就在前面,马上就到。” 喀什尔无奈的放下窗帘,又安心坐下,再次任由马车飞奔。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停下!” 骑马的甲胄武士一声高呼。 赶车人一拉缰绳,马车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特使大人下来吧,到地方呐!” 马车尚未停稳,车厢外又传来甲胄武士的高喊声。 喀什尔躬身撩开车帘,一按赶车人肩头,轻快地跳下车。 他抬头四下一望,惊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难怪喀什尔要这么问,任谁此时也会这么问。 寥寂的旷野,漆黑一片。 或远或近的空中,偶尔有几只萤火虫在飘荡,闪烁着怪异的荧光。 荒野里,不要奢谈什么宅院,连一间草屋都没有。 甲胄武士冷冷地说:“王爷就让我们送你到这里。” 喀什尔见身边的马车又开始移动,嘴里赶紧唉唉的喊着,想要叫住前行的马车。 “别叫了。”一名甲胄武士厉声说。 喀什尔微微一怔,犹疑地问:“你们把我放在这里,我怎么办?” 甲胄武士冷冰冰说:“回家。” 喀什尔看着围住他的甲胄武士,狐疑地问:“我怎么回家?” “当然是我们送你回家。” 这名甲胄武士的话刚出口,空中顿时飘起一片迷乱的光。 四名甲胄武士腰间横刀已经全部出鞘,刀涌动着幽暗的蓝光,齐齐斩砍而出。 喀什尔表现的相当镇定,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似乎也早就做好对付这种变化的准备。 他双臂一震,猛然大喝一声。 喀什尔双臂往起一举,搁挡向自半空中砍下来的四把寒芒乱飞的横刀。 金属撞击声骤响,四把横刀被弹上半空。 马嘶声里,四个甲胄武士皆是一愣。 瞬息间,他们又各自圈马,再次从前后左右围上来。 喀什尔身子猛然一阵抖动,上身的胡服乍然间片片飞起,露出一身有点发黑的精钢铁骨。 他双臂在空中急速一旋,不太白的肌肤顿时冒出淡淡金光。两只小手臂上,白亮的精钢护腕显得更是刺眼。 马上四个甲胄武士神色皆是一悚,不自觉都瞪大眼睛。 他们原来只知道喀什尔练有外门硬功,想着不外乎是金钟罩之类的外门功夫,凭他们手上掺有玄铁锻造的横刀,要破金钟罩之类的外门硬功夫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从喀什尔身上冒着的金光看,他练的根本不是金钟罩之类的外门功夫,而是要比金钟罩强不止十倍的密宗金禅功。 从他身上迸出的金光颜色看,他的金禅功虽还没大成,但也有了相当的火候,至少已经达到小成的境界。 甲胄武士心里都清楚,他们现在手里拿的横刀,喀什尔就算此时站着不动,他们要想伤着他都难。 喀什尔双臂一拢,大吼一声,双臂猛然往外一挥,横扫向左右两名甲胄武士。 凄迷金光漫卷,耀眼白光闪动。 第202章 险破金禅 喀什尔双臂横扫,攻击的并不是马上的甲胄武士,而是他们坐下战马的马头。 风声凛凛,战马哀鸣,红白飞溅。 浓烈的血腥味里,两匹战马轰然扑倒。 甲胄叶片乱响声中,两名甲胄武士和马一同摔倒。 与此同时,前后两名甲胄武士探身挥刀,横刀如霹雳,斩砍喀什尔的前胸和后背。 铿锵声里,横刀弹起。 刀的晃目寒光刚起,就淹没在喀什尔身上发出的金光里。 喀什尔没有计较前后横刀的斩杀,抢步蹿到左边倒地的甲胄武士身边,在甲胄武士惊恐的眼光中,拳头已砸上他的面门。 惨呼声起,喀什尔已窜到右边倒地的甲胄武士边上,拳头再次击出,惨呼声再起。 蹄声激昂,后面的甲胄武士一探身,横刀闪着幽蓝的光,扫向喀什尔脖颈喉头。 喀什尔左小臂一挡横刀,火星飞溅。 他身形一闪,往前一进步,右拳直击马腹。 骨骼断裂声里,红光迸现。 马在痛苦的嘶叫声里,带着背上的甲胄武士摔出丈外,跟着有甲叶撞击声传出。 喀什尔身子再次蹿出,拳头再次砸下,惨呼声再次响彻旷野。 余下的那名甲胄武士,眼见三个同伴瞬间死在喀什尔拳下,眼中涌动着野兽噬血样凶光。 他明知自己上去也是死,还是双腿猛夹跨下马腹,挥动着蓝光涌动的横刀,怒吼着直直冲了而去。 他此刻的行为,最好地诠释了“死士”这两个字。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没有人会再怀疑,死士是世上最可怕的人这句话。 喀什尔脸一掉,甲胄武士冷冽的横刀,已斩到离他脖子五寸处。 他身子微微一侧,左手小臂上亮白护腕一搁幽蓝的刀锋,右手猛然抓住甲胄武士握刀的手腕,奋力往下一拖。 “下来!” 喀什尔大吼声里,甲胄武士如奉旨般摔下马,在铠甲叶片乱响声中,直直趴倒在丈外远的地上。 甲胄武士双手撑地,腰背一弓,刚想笨拙的爬起,突然感到有座高山压向他的腰部,他甚至都听到了脊椎断裂声。 他手一软,喷出一口热血,又重重趴下,再也不见动静,手里还兀自握着幽蓝冷冽的横刀。 喀什尔收拳起身,仰脸长出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所有的郁结。 “不愧是帕米可汗的特使,密宗的金禅功竟然也有小成。” 喀什尔心里陡地一寒,这个说话的声音,分明是出自女人的嘴,听着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嗓音。 旷野里,除了刚才被他杀死的四个甲胄武士,哪里还有活人,更别说是活着的能说话的女人。 这里难道有女鬼出没? “不用找了,老娘我在这里。” 喀什尔收住到处搜寻的目光,见十多丈外,马车边走出一个袅袅娉娉,戴着大斗笠的黑衣人。 喀什尔指着黑衣人哈哈大笑,用赞许的口吻说:“你车赶的不错。” 黑衣人:“我也感觉今天车赶的特别顺。” 喀什尔:“我佩服你还有胆子出来,还敢想着来拿我的头。” 黑衣人随手扔掉头上的大斗笠,露出张三十上下岁女人的素脸。 她长得虽不出众,脸上的笑容却自信的很,给她平添了几分矜持,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是你自己把头割下来给老娘拿走,还是让老娘替你把它割下来。”黑衣女人十分自信地说着话,人已然走到离喀什尔仅有两丈远的距离上。 喀什尔笑着问:“你扮成侍女到长乐楼,就是为了杀我?” “老娘说过要拿你的头,不来你岂不失望。”黑衣女人也笑着说。 “站住!”喀什尔厉声大喝。 黑衣女人停住脚步,此时她离喀什尔还有一丈远的距离。 她依旧含笑说:“你怕了?” 喀什尔忽然笑着说:“我怕你死了可惜。” “你人生的不怎么样,心倒是挺美。” 黑衣女人嘴里说着话,双手慢慢伸向背后。 喀什尔淫邪一笑说:“你刚上酒楼那会我就看上了你,你会不知道?” “看上我什么?”黑衣女人依旧含笑说,双手却忽然攥紧,显然是在身后,抓住了她想要的东西。 喀什尔眼中跳动着无边欲火,淫笑着说:“你比那个弹琴的清纯。” “弹琴的那个女人不好?”黑衣女人说话间,又向前迈了两步。 喀什尔摇着头说:“她看上去艳俗又有心机,没有你看上去单纯。” 他似乎已然忘记了刚才在酒楼,就是这个黑衣女人装扮的小胭,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种女人在喀什尔眼里都算单纯的话,那他就是被死催的紧,或者是被女色迷晕了头。 黑衣女人又向前走两步说:“还看上我什么?” “你的命!” 喀什尔知道不能让她再靠近,在高声大吼同时,双臂突然一震。 白光闪烁,金光涌动。 人前冲,右拳直捣她挺立的酥胸。 黑衣女人仿佛早有防备,身子一矮,双手间,突然多出一对分水刺样的兵刃。 她身子往前一探,刺尖吐出半寸长白亮蓝光,直戳喀什尔的小腹。 世上所有练外门功夫的人,身上都留有罩门。 黑衣女人刚才见喀什尔跟甲胄武士过招,见喀什尔对攻击他的顶门,脖颈的刀没有过多的忌惮,料定喀什尔的罩门定是在下三路。 人的三下路有神阙、丹田和会阴三个重要穴位,其中神阙穴最为关键,也最有可能是练外门功夫人的罩门。 黑衣女人不住靠近喀什尔,就是试图险中取胜,一招攻破他的罩门,毙杀他于分水刺下。 喀什尔右拳走空,见尖刺扎向他小腹,左拳忙往下一沉,砸向她手腕。 黑衣女人双手一分,人仰面倒下,刺尖往地上一戳,人极快地滑向喀什尔的胯下。 她身子在溜过喀什尔裆部时,点地的双刺悠地往起一收,往上一撩,刺尖闪亮,毫光划过喀什尔阴部。 喀什尔前冲的身形一滞,双手猛然捂住裆部,浑身剧烈一颤,身上金光一暗,扑通栽倒在地上。 喀什尔本可以不用理会,长刺扎他的神阙穴,他的罩门根本不在那里。 他当时如果用左拳,直接击打黑衣女人的头部,现在倒在地上的就应该是黑衣女人,谁知他鬼使神差,竟然用左拳去压她的长刺。 喀什尔更没料到的是,黑衣女人会不顾廉耻,轻巧的从他胯下滑过,刺尖还正撩中他罩门会阴穴,破了他苦心修练半辈子,不日就可小成的金禅功。 第203章 僵尸出手 喀什尔倒在地上,不知是疼痛还是恐惧,脸上全是汗水,全身在不停颤栗。 黑衣女人挺身跃起,冷笑着走过去,看着他说:“老娘从不说假话,说今天要拿你的头就今天拿。” 喀什尔愤恨的双眼喷着愤怒的火,死死盯着黑衣女人手上,蓝光闪动的分水刺。 黑衣女人在他身边停下,慢条斯理地把双刺藏到背后,左手忽然一翻,多出一把光芒四射的直刀。 她看着喀什尔眼中怒火,叹气说:“时辰也快到了,看在你对老娘好的份上,老娘就让你少受点罪,也好让你能赶上今夜奈何桥上,孟婆碗里的汤。” 黑衣女人手一挥,刀直直砍向喀什尔脖颈。 车厢边,忽然飞起一团黑影。 极快地撞向寒芒闪动,锋刃已到喀什尔脖颈处的直刀。 黑衣女人手上的刀,被突如其来的斗笠一撞,手臂一颤,身子一歪,刀骤然插在地上。 空中灰白影子一飘,犹如只大鸟直扑而来。 满脸惊愕的黑衣女人,见一个面目僵直的怪物飞来,身心俱是一颤,本能地挥刀就砍。 游少身在空中,双掌轮番拍出,巨浪样掌力,摧枯拉朽般扑来。 白光自黑衣女人手上跳起,流星样没入在黑暗中,跟着是声凄冽的惨呼。 黑衣女人跌出去有两丈开外,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游少凌空一展身形,平稳落下。 他快步跑过去抱起双目紧闭的喀什尔,手指迅速在喀什尔胸口,小腹两处连连戳点。 片刻过后。 喀什尔幽幽睁开失神的双眼,感激地望着游少僵直的脸,手慢慢扯下匝在头上的鲜亮头巾,哆嗦着递给游少,用颤抖的声音说:“麻烦你,替我把这个,交给帕米可汗。” 喀什尔说完话,头一歪晕死过去。 游少抱起喀什尔,脚尖点地,飞向黑暗中的马车。 夜深,天阴沉。 竹叶,沾着湿湿的亮白露水,在夜空里轻摇。 览味斋后院,竹林间。 卧牛上,泥炉炭火正红,四散的茶香中,杂夹着隐约的葱香。 王掌柜雅意十足地坐在石边,油腻的手里端着个精致的茶盏,在细细的用心品茶。 竹林深处传出轻微响动,黑影闪动间,一个穿黑衣,黑巾蒙面的女人,已经恭敬地站到王掌柜的边上。 她虽然蒙着脸,穿着黑色夜行衣,但从身形上看分明就是在长乐酒楼,乔装成依翠的那个女子。 王掌柜放下茶杯,望着泥炉中跳动的火焰,漫不经心地问:“没出什么状况?” 蒙面女人略一躬身说:“我是最先动的手,得手后也就离开,后面的事不太清楚。” 王掌柜:“得手就好。” 蒙面女人用有点担心的语气说:“配合我的那个人,现在情形不知如何?” 王掌柜边慢条斯理地倒着茶说:“各人有各人的事,你得手后先走是对的,其它的人和事跟你没关系。” 蒙面女人犹疑地问:“半路加入进来的少年,他也是自己人?” 王掌柜端茶盏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抬头用平和的目光看她一眼,低头把盏中茶嘬到嘴里。 蒙面女人浑身一颤,不敢再言语。 王掌柜的耳朵轻微抖动一下,停住倒茶的手,又抬眼看眼蒙面女人,轻声说:“回去吧,后面有事再找你。” 蒙面女人微微躬身,身形一动,消失在竹林深处。 王掌柜继续把盏中茶水倒满,又顺手把另一只茶碗也倒上茶。 “回来呐?” 白影晃动,酒楼上那个白衣少年,已然出现在卧牛石边。 “装束怎么没换?”王掌柜望着身边白衣少年,诧异地问。 白衣少年笑着说:“这身衣服挺好看。” 白衣少年说话的嗓声,分明就是小七。 他说着话人已经大马金刀样在青石上坐下,伸手端起茶碗就喝。 王掌柜盯着的他怪异的粉脸问:“得手了?” 小七开心地说:“得手了。” 王掌柜冷冷地说:“把身上衣服烧了去。” 小七坐着没动,用一副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把脸也洗了去。”王掌柜又冷冷地说。 小七不情愿的放下茶碗,起身说:“刚走的那个人,看背影跟在岭南接应我的人一样。她是武谋只还是‘左手’?” 王掌柜抬头,冷冷的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小七似乎并没留意王掌柜的眼神,转身又坐下,看着王掌柜问:“她是武谋只!” 王掌柜又低下头,只顾着喝茶,没有搭他的话茬,更没有说刚才那人是谁。 小七又好奇地问:“那个扮成侍女的是谁?” 王掌柜冷冷地说:“你今天的话很多。” “她是‘左手’?”小七又摇着头犹疑地说:“看她身形又有点像肖芷,对,应该就是肖芷。” 王掌柜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嘬一口茶。 小七惊奇地问:“今天怎么想起喝茶呐?” “茶清心,酒乱性。”王掌柜稍一停顿又说:“你也要学着喝茶。” “我在酒楼得手就走了,那个胡人的事我没问。”小七摇头笑着说:“当时那胡人就在我边上,要是动手杀他也就是顺手的事,现在想想挺可惜。” 王掌柜见小七没理会他说喝茶的事,反而又说起酒楼的事,心里微微一动。 他冷冷地说:“你没问就对了,你要问了事情就麻烦了。” 小七顽皮一笑说:“我从来不多事。” 王掌柜突然起身,伸个懒腰,重新坐下。 小七见王掌柜没搭理他,又笑着问:“你安排有后手是不是?” 王掌柜:“各负其责,你做你的事,事情知道多了不是好事。” 小七一边乖巧的给王掌柜倒茶,一边说:“安排杀那胡人的人,就是那个装扮成侍女的女子,她就是武谋只对不对?” 王掌柜打着哈欠,摇头说:“人老了精力也不好了,这会就困了。” “那女子是‘左手’?”小七锲而不舍地又问。 王掌柜厌烦地睨他一眼,站起身,打着哈欠又伸个懒腰。 “不管是‘左手’还是武谋只……”小七忽然停住,想了想又说:“应该是‘左手’。” 王掌柜依旧在品茶,没有搭理他。 小七:“不管她是谁,今晚想得手怕是有点玄?” 王掌柜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就走。 小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感觉上不太好。” 王掌柜:“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小七暗喜,义父王掌柜的话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虽没能看到“左手”的真实面目,现在至少知道组织里,最神秘的“左手”是个女人。 小七望着王掌柜背影,指着石头上炉火说:“这里就这样?” “你收拾,我先去睡了。” 王掌柜看起来走的并不快,但说话间人已无端失踪。 小七望着红红炉火,心里又在猜疑,武谋只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204章 无故消失 不太明亮的书房里,暗香浮动。 忠王舒服地靠在檀木榻上,手里把玩着玉球,望着云首香炉升起的缕缕烟气。 张仁臣坐在绵凳上,脸色有点苍白,似乎还未从长乐酒楼,那场惊吓中走出。 他微眯着眼看着脸色平静,眼中隐约透着喜悦之色的忠王。 张仁臣心里在疑惑,同时也在猜摸着忠王此时的心思。 经过刚才那场有惊无险的行刺,照理说忠王此时应该十分震怒,怎么会表现的这般淡定,眼神里还透着欣喜。 这不合乎常理,更不是忠王的性格。 细碎的脚步声,打破沉默。 侍女端着霄夜进来。 漆黑的托盘里,放着两只精致的碗。 一只是烂银碗,碗时放着亮银勺。 一只是白瓷碗,碗里放着白瓷勺。 两只碗中,装的食物是一样,都是泛着微黄色,百合莲子银耳羹。 侍女把烂银碗捧到忠王面前,轻声说:“王爷请用膳。” 她恭敬地把银碗放到木榻的矮桌上,躬身退后几步,转身又把白瓷碗放到张仁臣边上的小几上,轻声说:“大人请用。” 侍女娴熟地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微一躬身,退下。 忠王端起银碗舀勺汤汁放嘴里,望着张仁臣开心地说:“你也尝尝,冰镇的恰到好处,现在吃刚刚好。” 张仁臣起身拱手说:“谢王爷赏赐!” 忠王含笑点头,自顾着品尝碗中的汤羹。 张仁臣想必是饿得急,端起碗站着快速喝着碗中汤羹,味道是什么估计都没尝出来,碗底已经仰起。 他虽吃完却没有放下碗,而是捧着碗含笑看着忠王,见忠王慢条斯理的吃完放下碗,这才轻轻把碗放到小几上。 忠王用丝巾擦着嘴问:“味道如何?” 张仁臣忙躬身说:“谢王爷赏赐,小人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忠王扔下丝巾说:“你对今晚的事是怎么想的?” “小人认为那个胡人就是个讨饭的身份,王爷没必要涉险去给他饯行。”张仁臣谨慎地说。 忠王:“本王原本没打算去,想想还是天朝的脸面要紧,本王又怎好不去。” 张仁臣随口用奉迎的语气说:“王爷英明,王爷洪福齐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忠王挥挥手,微微笑着说:“什么英明,什么洪福齐天,本王也怕,不然本王带着甲胄武士去干什么。” “王爷神武,两个毛贼怎敢奈何王爷。”张仁臣赶紧媚笑着说。 忠王又指着胸口说:“本王到现在心里还发着慌。” 张仁臣忙起身说:“小人只就去请太医来。” 忠王招手让他坐下,含笑说:“一口压惊汤下去,心里好多了。” 张仁臣故作讪讪一笑,又欠身坐下。 忠王拿起桌上丝巾,擦着手说:“朝中已有流言传出,本王今晚要是不去,出了这档子事,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说辞来。” 他说完手一松,丝巾一飘落到地上。 张仁臣赶紧起身,拾起丝巾,含笑把丝巾放到木榻上说:“王爷无需跟那帮人计较,自古贤能之人都是这样,总会被一些小人传出些蜚短流长。” “有些事你是知道的,本王也是没办法不那样去做。”忠王短叹一声说:“本王如果再不做点事,怕是连这个王位也坐不稳。” 张仁臣早就清楚忠王的心思,也知道他要除掉喀什尔的目的。 忠王无非是想挑起西域和帝都之间的战事,好名正言顺的掌握兵权。至于忠王掌控了兵权后会怎样,他也是心知肚明。 如果忠王没有不臣之心,怎么会在年前找来伍道策,这个昔日江湖枭雄,又怎么会暗中跟“左手”组织来往,在几个月前就谋划杀了左元帅林之平。 张仁臣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一想,心里并没有害怕,反而是暗自窃喜。自忖忠王如果真的成功了,他这个忠王的心腹,自然也会有个不错的前程。 他的这个念头刚起,心里又陡然一悚。 张仁臣想起了最近发生的周毓秀被杀一事,他就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他可以肯定这件事跟忠王有关。 到现在张仁臣也不明白,忠王今晚为什么要无端,冒险去长乐酒楼,这不符合他一向不涉险地的性格。 至于刚才忠王说的,什么天朝脸面之类的屁话,现在就算打死张仁臣,他也不信。 忠王话中唯一可信的,可能就只有一句,说不好现在忠王心里,是真的在后怕。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张仁臣的思考。 “王猛拜见王爷!”高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说话。”忠王抓起玉球,把玩着说。 王猛身高八尺上下,身上穿着软甲,手里握着横刀快步进来,躬身抱拳说:“禀王爷,护卫队中有四个甲胄武士失踪。” 忠王一下子瞪大眼睛,吃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王猛:“他们是酉初时骑马出去巡察,一个时辰前属下见他们未归,带人多处查找没见他们四个踪影。属下感到事关重大,冒死前来禀报王爷,请王爷定夺。” 张仁臣望着忠王仿佛要捏碎玉球的手,暗想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 忠王慢慢松开手,望着手里玉球说:“再四处仔细查找,下去吧。” “属下告退!” 忠王望着王猛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说:“这是怎么事。” 王府中总共只有二十名甲胄武士,都是万里挑一的忠勇死士,怎么会无端失踪四个? 卢鹤翎提着长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空旷寥寂的街上。 他四处奔波,寻找一夜。别说是抓到杀手,就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查到。 卢鹤翎孤独地站在街心,看着刚泛起鱼肚白色的天际,盘算着自己将如何面对这新的一天。 “卢堂主,你怎么站在这里?” 卢鹤翎猛然回过神来,见栗宁手里提着竹杖,满脸风尘的站在他面前。 他疲惫地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栗宁望着卢鹤翎落寞的脸,急切地说:“你先别问我,我找了堂主半夜,总算把你给找到了。” “又出什么事了?”卢鹤翎惊恐地问。 栗宁惊疑地看着他惊恐的脸,惊疑地问:“卢堂主,你还想再出什么事?” 卢鹤翎尴尬地摆手说:“没出事就好。” 栗宁:“总教习回来了,正在明察司等卢堂主回去。” 卢鹤翎心头剧烈一颤,马上又镇定下来,勉强笑着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栗宁茫然地摇头说:“别问了,还是快走吧!” 第205章 疑惑重重 竹青满脸倦容坐在公事桌后。 他见卢鹤翎拖着疲惫的身子,落寞地走进来,忙正了正身子,藏有疤痕的眉头不由得跳动几下。 “参见总教习。”卢鹤翎强打精神,抱拳说。 竹青指着丁四五边上的椅子说:“卢堂主辛苦,坐下说话。” 卢鹤翎依言坐下,看看对面的公仪静,望望边上的丁四五,见他们同样都是倦容满面,知道他们都是连夜奔波,想着一定不比自己轻松,心里隐隐生出些许愧意。 栗宁进来,向竹青抱拳行礼,在公仪静边上坐下。 竹青望着强打精神,浑身都透着疲倦的卢鹤翎说:“长乐酒楼我们已经去过,栗宁也说了大概情况,有点细节还要问卢堂主。” 卢鹤翎起身抱拳说:“总教习尽管问,卢某定如实说。” 竹青招手让他坐下,疑惑地问:“我听栗宁说,昨晚忠王带着甲胄武士也去了长乐酒楼?” 卢鹤翎肯定的一点头。 心想忠王要是不在现场,他怎么会让两个凶手都轻易逃脱,至少可以留下那个白衣少年。 竹青同时心里也在疑惑。 忠王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行事谨慎,他怎么会也去长乐酒楼涉险。 “是谁杀了太仆寺史少卿?”竹青按下心中疑惑,轻声问。 卢鹤翎:“红袖坊琴伎依翠。” 竹青:“兵部黄侍郎也是她杀的?” 卢鹤翎:“不是,是她的护法,一个白衣少年杀的。” “一个琴伎还有护法?”竹青暧昧地笑着说。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说:“她们这行中的名人,要的就是这个调调。” 竹青:“卢堂主,他们用的都是什么凶器?” 卢鹤翎:“那个白衣少年用的是左手刀,那个琴伎用的是什么凶器没有看清楚,应该是短刀短剑之类的凶器,但她用的也是左手。” 竹青心里一寒,心想这个琴伎武功定是不凡,卢鹤翎怕是都没能看清,她是怎么出手杀的人。 “他们一共几个人?”竹青接着问。 卢鹤翎:“外面有没有人接应不知道,上楼的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是那个琴伎的侍女。” 竹青:“那个侍女没动手?” 卢鹤翎:“我追那个白衣少年出去时,她受到惊吓已经倒在地上,后面她去了哪里不知道。” 竹青:“他们上楼你没安排人搜他们的身?” 卢鹤翎心里一虚,忙说:“李通他们在楼梯口,想着应该是搜了那白衣少年的身。” 竹青:“这么说有没有人搜他们的身,你不知道?” 卢鹤翎:“我当时在楼上,下面的事不清楚。” “李通只看了那白衣少年背上的剑,我隐约听到李通说那是柄假剑,其它的我也不知道。”栗宁忍不住插嘴说。 竹青伸手制止住栗宁,看着卢鹤翎又问:“那个胡人喀什尔现在在哪里?” 卢鹤翎猛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理那个特使的事。 他作为明察司玄都堂堂主,犯下这样的疏忽实属是不应该。 竹青见他没有说话,又问:“你不知道那个喀什尔,现在在哪里是不是?” 卢鹤翎脸一红,有点尴尬地说:“不知道。我追凶手离开时,他在楼上和忠王在一起,边上还有四个忠王府甲胄武士在护卫,想着他现在应该跟忠王在一起,或许现在就在忠王府里。” “他不可能跟忠王在一起,更不可能在忠王府?”栗宁再次插嘴,用肯定的语气说。 “你怎么知道?”卢鹤翎用不友好的眼神看着她,冷冷地问。 栗宁:“我到楼上的时候,忠王已经被甲胄武士护卫到酒楼门口,喀什尔当时还在楼上。” “你当时既然在场,怎么不想办法保护他?” 卢鹤翎看着栗宁,用语气严厉地诘问道。 “我还没说话,他已经跳下楼。”栗宁争辩道。 卢鹤翎:“就是说你现在也不能肯定,那个喀什尔不是跟忠王在一起。” 栗宁一时语塞,她确实无法肯定喀什尔的行踪去向,也不能确定喀什尔就不在忠王府。 竹青看着栗宁问:“你在楼上看没看见,尸身上有血手印?” “没有。”栗宁想了想肯定地说。 竹青沉思一会,看着栗宁问。“喀什尔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栗宁摇头说:“我上楼的时候他还在楼下,不清楚他有没有拦住喀什尔。” 竹青叹气说:“但愿喀什尔能跟他在一起。” 卢鹤翎狐疑地看着竹青和栗宁,不清楚他们嘴里说的那个他,又会是什么人。 此时,卢鹤翎在心里暗暗的祷告,喀什尔能跟忠王在一起就好了。 竹青起身说:“天已经亮了,都去吃点东西,回头一起去殓尸房,看看能不能在那几具尸体上,找到点有用的线索。” 安远门。 城楼上的翘檐飞角,刚沾上第一抹晨曦。 守门的兵丁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懒散的去开城门。 城门尚未完全打开,一辆马车已经急躁地冲进幽暗的城门洞,不是兵丁机敏躲闪的快,非被马车撞倒不可。 “急着奔丧啊!” 马车在兵丁的呵骂声里,跑出了城门洞,留下一串急促的蹄声,回荡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 殓尸房里亮着灯,看着还是很昏暗,给人种莫名的凉意。 一溜放着六男一女七具尸体,他们灰暗的脸上,尚留着死前或惊愕或茫然的表情。 卢鹤翎冷眼看着竹青在查验死者的伤口,也想看看他究竟能在这些死人身上,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或者说找出什么线索。 竹青直起腰看着卢鹤翎问:“你都查看过。” 卢鹤翎指着史少卿和黄侍郎的尸身说:“这两个没看过,其他的都看过。” 竹青:“其他的尸身送来时,区捕头再没留下别的东西?” 卢鹤翎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摇摇头。 竹青见他摇头,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失落。 卢鹤翎赶紧说:“总捕房捕快是跟李通做的交割,事后我问过李通,他们确实是只送来尸首,再没交割其它东西。” 竹青笑着摆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问,你也来看看这两个尸身。” 卢鹤翎不再理会他的话,而是过去查验史少卿和黄侍郎的尸身,片刻,他直起身,定定地看着竹青等着他问话。 第206章 大麻烦 竹青见卢鹤翎在看着他,轻声说:“说说你的看法?” 卢鹤翎见竹青问他,用手指着另外五具尸体,轻快地说:“从刀口痕迹上看,跟这几个一样。” 竹青默默地点点头。 丁四五见他俩在说话,也忙着过去查看所有的尸体。 卢鹤翎:“从这些死者脖子上刀口推断,男凶手身高有七尺多点,女凶手身高六尺左右。男凶手出刀速度要比女凶手快,分寸把握上也比女凶手要好。” 竹青指着黄侍郎的尸身说:“他的伤怎么会在胸口?” 卢鹤翎见竹青又在疑惑的看着他,而且语气听着就叫他不舒服。 他微微拧着眉头说:“当时凶手,也就是那个白衣少年是面向东边,站在黄文章右边,而且站的靠他比较近,急切间凶手没有足够的空间挥刀,就当时情形看,凶手用左手刀直插黄文章胸口,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竹青沉吟一小会问:“你能画出凶手的图形模样?” 卢鹤翎摇头说:“画出来也没有,凶手肯定都易了容。” 栗宁跑进来,对竹青抱拳说:“属下查过了红袖坊,依翠和侍女小胭被人点了昏睡穴,现在还躺在红袖坊自己房间里。我也试探了她们俩,她俩确实都没有武功。” “还要画凶手的图形吗?”卢鹤翎看着竹青用征询的语气问。 竹青听出他话中挑衅的意思,大度的奸滑一笑,转脸对栗宁说:“还有没有其它线索?” 栗宁木然地摇摇头。 “总教习,总教习……”李通急匆匆奔进来,到竹青面前抱拳说:“总捕房的区捕头来了,在大厅里等着见总教习。” “他怎么又来了!”卢鹤翎用十分厌恶的语气说。 “你看见公仪堂主没有?”竹青问李通。 李通:“公仪堂主在大厅,正陪着区捕头。” 竹青看着卢鹤翎和丁四五说:“一起去看看这个区捕头。” 区捕头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总捕房捕快。 他左手摸着下巴上的刀疤,脸色是副轻松无事的样子,对坐在对面的公仪静更是不理不睬。 公仪静见区捕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也就没搭理他,任由他就这样干坐着。 区捕头听见脚步声,扭脸见竹青等人进来,忙起身拱手说:“总教习辛苦。” 竹青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冲他平淡的一摆手,快步来到公事桌后坐下,望着他问:“区捕头,大清早来有何见教?” 区捕头尴尬地站在那里,心里是相当的不痛快,脸上却堆着笑容说:“总教习玩笑,区某那有什么见教。” “区捕头有事直说,竹总教习忙着呢!”卢鹤翎冷冰冰地说。 区捕头看着他玩味的笑笑,转脸对竹青说:“总教习,区某是来通报一件事。” “区捕头请讲,竹青听着就是。”竹青笑着说。 区捕头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扭头用眼神示意他背后的捕快。 捕快接过他手里的公文,恭敬地放到竹青公事桌上。 “这是什么?”竹青没有看那一纸公文,而是含笑问区捕头。 区捕头:“大早晨,顺天府领班衙役转过来的公文,总教习你看看就知道。” 竹青玩味一笑,伸手拿起公文,快速看了一遍又放回桌上,平静的望着区捕头,用疑惑的语气问:“有这事?” 区捕头微笑着说:“顺天府下的公文不会有假。” 竹青:“这事是他们顺天府的职责范围,怎么转到你那里?” 区捕头苦笑着摇头说:“区某也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转到我们总捕房来。” “区捕头,你们总捕房既然已收下,你把它拿到我们明察司来干什么?”竹青笑着故作惊疑地问。 区捕头:“区某想着这事跟昨晚长乐酒楼有关,总捕房不便再插手,想着还是把公文转给明察司的好。” 竹青扫一眼明察司众人,见丁四五依旧耷拉着眼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公仪静和栗宁是满脸的惊愕,卢鹤翎是满脸的不屑。 此时,竹青心里岂止是惊愕和不屑,简直就是愤怒。 前面的麻烦还未解决,现在又有一个麻烦找上来。 大厅里,气氛陡地变得无形的紧张,每个人都僵直着脸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 竹青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 他又拿起桌上公文仔细看了一遍,放下后看着区捕头问:“你认定这事跟长乐酒楼的凶杀案有关?” 区捕头正了正身子,忙微笑着说:“昨晚忠王去长乐酒楼,给帕米可汗特使喀什尔饯行,随身的护卫就是八名甲胄武士。昨天傍晚,王府恰巧又失踪四个甲胄武士,总教习认为这两件事是巧合?” 明察司的人听说昨晚忠王府失踪四个甲胄武士,心里都是一紧,连丁四五也抬起眼皮,瞟一眼区捕头。 竹青寒着脸问:“区捕头,昨晚长乐酒楼出事时,你在哪里?” 区捕头心头一跳,见竹青没接着问忠王府甲胄武士失踪的事,反而问起他昨晚的行踪,心里不免有点来气。 他望着卢鹤翎随口说:“区某跟卢堂主约好,总捕房的人手负责酒楼后面区域,顺天府的衙役负责酒楼外围,卢堂主和明察司的人手负责酒楼里面。” 卢鹤翎见竹青在看他,忙点头认可有这回事。 竹青:“酒楼二楼上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区捕头在酒楼后面,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区捕头:“区某确实发觉不对,也尽力去做了。” 竹青望着他含笑点头,似乎在鼓励他继续往下说去。 区捕头干咽口吐沫说:“酒楼二楼上先是一阵嘈杂,区某起先并没多在意,当看见有个红影蹿出后窗,又听见楼上有异常响动时,区某感觉事情不对,立马就带人追踪那个红影去了。至于后面又出了什么状况,区某不清楚。” 竹青:“你追踪到了那个红影?” “没有,那个红影身法奇快,我们追了有两条街后就没跟上。”他想想又说:“那个红影从身形上判断,应该是个女人。” “这个还要你说。”卢鹤翎不咸不淡地说。 区捕头:“卢堂主,你这么说区某就不爱听。当时天色黑暗,你在楼上自然知道哪个是男哪个是女。我在外面追的只是个红影子,能看出她是个女人就已经不错了,你怎么还怪起区某来了。” 竹青见他俩还有心思抬杠,脸一板,敲敲桌子,及时制止住他俩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卢鹤翎和区捕头见竹青面有怒色,都不再说话。 竹青又拿起桌上公文看一遍,轻轻放下说:“公文上说,忠王府甲胄武士领班王猛,他到顺天府报案是寅初时分,那时顺天府还没开始公干,这个赵府尹也够勤勉的。” 区捕头冷冷地说:“这些事区某不知,更不敢妄自揣测。” 竹青:“那四个甲胄武士现在找到没有?” 区捕头:“区某寅正时接到顺天府公文,还不知道竹总教习你已经回来,立马撒下总捕房人手四处打探,总算功夫没有白费,在离忠王府两条街的一个荒院子里,找到了那四个甲胄武士。” 竹青平静地问:“都还活着?” “都死了。”区捕头摇头用怜惜地口吻说:“四个全都赤条条蜷曲在血地上,身上的甲胄兵刃都不知去向。” 竹青的心陡地一紧。 忠王府死了四个甲胄武士,可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确实是件麻烦事。如果忠王再揪住不放,非要讨要个说法,那可就是件大麻烦事。 第207章 麻烦跟人来 大厅里。 明察司众人都知道,这是件可大可小的事,也就都没吱声。 竹青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区捕头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无限悲悯的脸色。 区捕头见没人搭理他,又叹气说:“全是一刀毙命,凶手杀人的手法干净利索。” 竹青迟疑地问:“全是被左手刀杀死的?” 区捕头惊讶地看着他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竹青有点吃惊地问:“他们真的是被左手用刀的人杀死的?” 区捕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竹青,心想他都猜到了怎么还这样问,年岁不大还真是啰嗦,也不嫌麻烦。 “是。”区捕头肯定地说。 竹青又平静地问:“死者的身份能确定,就是忠王府的甲胄武士?” 区捕头:“王府甲胄武士领班王猛已经证实,死去的四个人都是他的手下。” 竹青表面上平静,心里却在直犯嘀咕。 这些甲胄武士的死,难道跟现在殓尸房里躺着的那几个一样,是同一伙用左手刀的人杀的?都是那个近年来,非常活跃的左手组织所为? 如果是左手组织的人所为,他们在酒楼已经杀了太仆寺少卿史可染和兵部侍郎黄文章,为什么还要去杀忠王府的甲胄武士? 这两件事之间,又会有什么必然关联? 竹青:“区捕头,你在尸身上看没看见血手印?” 区捕头听竹青突然问他这个事,心里先是一惊,继而摇头说:“你是说总捕头在刑部侍郎赵简身上看见的那种?” 竹青点点头。 区捕头摇头说:“没有。不但他们四个尸身上没有,前面送来的那几个,我在现场也发现有那玩意。” 竹青没说话,好像又在想着什么心事。 区捕头见竹青好一会没出声,起身说:“竹总教习,总捕房还有事,区某就不打搅你办案。” 竹青脸上不经意一笑,起身说:“有劳区捕头费心。” 区捕头笑着拱手说:“竹总教习客气,没什么费心不费心,当差的不都是这样。” 竹青:“那四个甲胄武士的尸身,还在那个荒院子里?” 区捕头边往外走边说:“按时辰算应该已经送到了殓尸房。” “区捕头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查验那四个甲胄武士的尸身。” 竹青说着话就起身,忙着往外走。 “总教习跟区某去哪里?”区捕头停住脚步,扭脸疑惑地问。 竹青看着他不解地说:“当然是去总捕房,不然能去那里?” 区捕头玩味一笑说:“不劳总教习奔波,区某叫手下把那四个人的尸身,送到的是明察司殓尸房。” “你怎敢又把这些东西,送到我们明察司来?” 卢鹤翎估计是实在压不下胸中的愤闷,忽然高声说。 区捕头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卢鹤翎愤怒的脸,疑惑地问:“不送到这里送到哪里?” “你真是欺人太甚!”卢鹤翎猛然起身,瞪起眼大吼。 “我怎么就欺人太甚呐?公文你们都收了人不送给你们,你让区某送到哪里去,送到刑部去?再说,总捕头去辽东没回来,竹总教习既然回来了,这档子事明察司不管谁管?” 区捕头振振有词地说完,人扭身走向大厅门口。 竹青制止住还要争辩的卢鹤翎,望着区捕头背影高声说:“区捕头慢走,竹青不送。” 区捕头头都没回,只是向身后摆摆手,快步走出大厅,转瞬间已穿过空旷的院子,到了明察司大门口。 卢鹤翎少有的气呼呼坐到椅子上,看着竹青说:“总教习,你就任由他这样?” 竹青坐回公事桌后,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总捕头不在,事情暂且先就这样,等总捕头回来再作计较不迟。” 卢鹤翎忿忿地看他一眼,低头看着自己不太干净的手。 公仪静起身抱拳说:“总教习,我去查看一下那四个甲胄武士的尸体?” 竹青摆手说:“不急,既然都送到我们这里,迟一会早一会看都一样。现在我们主要是找到那个喀什尔,不管他在不在忠王府,我都要知道他准确的位置,这件事刻不容缓。”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都随之一沉。 卢鹤翎立马反应过来,在心里暗自佩服竹青真是精明,也暗恨自己分不清轻重。 喀什尔是西域帕米可汗派来的特使,不管他此次来帝都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安危都关系到西北边陲的安宁,他在帝都哪怕出再小的事也都是大事。如果不尽快找到他,事态会很严重甚至有可能失控。 竹青冷峻地看着公仪静说:“公仪堂主,你赶快把青菊堂主的人手全都撒出去,全力查找喀什尔的下落。” “注意要暗中进行,特别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找的是谁。”他叫住转身要走的公仪静又说。 公仪静再次抱拳躬身,领命而去。 “栗宁你不用去!”竹青叫住要随公仪静离开的栗宁。 栗宁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竹青,等待他进一步指示。 竹青望着卢鹤翎说:“卢堂主,你去趟忠王府,查实下喀什尔是不是在王府里。” 卢鹤翎起身一抱拳,转身离开。 “李通!”竹青放声高喊。 李通从大厅外慌忙跑进来,抱拳恭敬地站到桌前。 竹青:“你带人守住殓尸房,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通忙抱拳躬身称是,转身匆匆跑出去。 竹青安排完这一切,身子靠到椅背上轻出口气,似乎忘记了栗宁的存在,还有那个耷拉着眼皮的丁四五。 丁四五慢慢抬起眼皮,平和的看着竹青问:“我就这样坐着?” 竹青冲他奸滑一笑,又把目光移到栗宁身上。 栗宁赶紧抱拳说:“总教习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竹青指着丁四五含笑说:“让他陪你到街上走走可好?” 栗宁诧异地看着竹青,没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走吧!”丁四五起身站到栗宁身边说。 栗宁站着没动,更加疑惑地看着竹青。 丁四五:“你怎么不走?他是让我们去找你的那个他。” 栗宁猛然回过神来,脸一红,难为情一笑,逃跑似的奔出大厅。 丁四五冲竹青玩皮一笑,追着栗宁跑了出去。 竹青看着他俩背影,眉头突然皱起,手再次拿起了桌上公文,眼睛没看公文却盯着桌角,仿佛又在想着心事。 隐约有急促马蹄声传来,竹青刚惊奇地抬起头,栗宁已经奔到他桌前,急急地说:“找到了!” 她话音未落,马蹄声已经临近。 一辆马车停在明察司衙门口。 游少扔下手上马缰绳,转身进了车厢,把脸色惨黑的喀什尔抱了出来。 他身形一掠已经进了院子,再一晃身形,已到了大厅里。 竹青惊喜在看着游少,见他怀里着的是喀什尔,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游少轻轻把喀什尔放在地上。 他起身看着竹青说:“命是勉强保住了,武功怕是要被废了。” 竹青蹲下身,手放到喀什尔的寸关尺上,片刻,起身说:“性命暂时无碍,但要尽快化解掉他体内乱蹿的真气,不然还会出大问题。” 丁四五不知是何时进来,看着地上晕死的喀什尔说:“他武功被废了,体内还会有真气乱窜?” 竹青没理会他,看着游少僵直的脸说:“你救治的还算及时,就是对他输送真气时太急。” 栗宁睨着眼睛里满是愧疚神色的游少,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丁四五急切地说:“现在要想办法找个安静的地方,尽快给他疗伤才是。” 竹青听丁四五把安静两个字说的特别重,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犯起难来。 人找到了,麻烦也跟着人来了。 竹青一时真是想不出,哪里是安全又安静的地方。 这又是一件令他十分头疼的麻烦事。 第208章 查无可查 卢鹤翎孤独地站在宁静的水榭里。 池塘里,映日碧叶挺立,蜻蜓在或粉或红的莲花间穿行。 卢鹤翎身处如此恬静安逸的环境,脸上的表情此时却有点急躁。 他站在这里没人理没人问,已经有不短时间。 又过了不知多久。 陡然间,卢鹤翎脸上神色一动,身子还是稳稳地站着没动。 “城主大人久候,小人来迟。”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张仁臣气喘着出现在他身后。 卢鹤翎慢慢转过满是笑容的脸,抱拳说:“卢某前来打搅,还望张大人原宥才是。” 张仁臣平服下心气,含笑说:“王爷想是昨晚受了惊吓,现在尊体抱恙,交待小人来见城主大人,不知城主大人急着来有什么事,有事城主大人尽管吩咐小人就是。” “王爷贵体违和,太医过来没有?”卢鹤翎关切地问。 张仁臣摆手说:“王爷一向健朗,这点小事没敢惊动外人,怕是再搞得沸沸扬扬反而不美。” “王爷就是菩萨心肠,什么事都自己扛都为旁人着想。”卢鹤翎满脸真诚地说。 “王爷就是这个脾气。”张仁臣知道卢鹤翎话中有刺,浅淡一笑说:“城主大人你来的正好,不然小人也要去求见城主大人。” 卢鹤翎狐疑地看着他,心想我来找他说事,他倒是来个先发制人说有事要说,看来今天来的还真是时候。 张仁臣见卢鹤翎诧异地看着他,忙又笑着说:“城主大人莫惊,小人找城主大人也没什么大事,就为城主大人在九霄楼的那件小事。王爷让小人问问城主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非把动静搞的哪么大。” 卢鹤翎难为情地笑笑,拱手说:“卢某的无意之举让王爷担心,卢某真是汗颜。” “城主大人在九霄楼查到了那人的踪迹?”张仁臣犹疑地问。 卢鹤翎叹气说:“找是找到了,还是让他走脱了。” 张仁臣用关切的语气,急急地问:“城主大人能确定,遇上的就是伍道策的真身?” 卢鹤翎点头说:“应该是他本人,是不是他的真容还不能确定。” 张仁臣:“小人听说此人行踪一向诡异,城主大人能找到他都是上天的垂怜。” 卢鹤翎用感激地眼神望着他,抱拳说:“不是王爷和大人提点,卢某哪能找到他的踪迹。” “城主大人有所不知,你在九霄楼这么一闹,王爷为这事是上下好一阵疏通,才算勉强把事摆平。”张仁臣叹气说。 卢鹤翎顺水推舟的含笑说:“卢某今天特意来就为此事,就是来谢王爷的大恩,不巧赶上王爷贵体欠安,卢某心里甚是惶恐。” 张仁臣:“王爷对城主大人的事纯属是帮忙,怎么会想着要城主大人你谢王爷的恩情。” “卢某向来恩怨分明,王爷的大恩卢某怎敢不记在心上,又怎敢不来谢王爷的大恩。”卢鹤翎望着脸皮下藏着得意笑容的张仁臣,用颇为玩味的语气说。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张仁臣笑着问:“城主大人今天来求见王爷,单纯就是为了谢恩?” 卢鹤翎暧昧地笑着说:“卢某来就是谢王爷的恩情,顺带着想在王爷面前求证一件小事。” 张仁臣:“城主大人原来是有公务在身。” 卢鹤翎此行目的被张仁臣当面点破,面色不免有点难堪。 他望着张仁臣笑脸,心里有一万个泥马在奔腾。 张仁臣见卢鹤翎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赶紧收住笑容,故作诚惶诚恐地拱手说:“城主大人有事吩咐小人就是,小人代为城主大人转达给王爷。” 卢鹤翎心里对他嘴脸是厌恶之极,脸上却平淡的浅笑着说:“没什么大事。昨晚卢某离开酒楼去追击凶犯时,见那个西域特使喀什尔在王爷左右,今天特来看看他受到惊吓没有。” 张仁臣忽然惊讶地看着卢鹤翎说:“城主大人,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当时突然出现刺客,酒楼上乱着一团,小人和甲胄武士一心护着王爷离开险地,哪里还顾得上其它的人和事。城主大人你离没离开,王爷和小人都不清楚。” 卢鹤翎听到张仁臣这番说辞,一时无语。有心想责问他几句,连由头都找不到,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张仁臣真是老谋深算,在不显山不露水之间,把事情就推得干干净净。 两人在沉默中过了片刻。 “那个胡人喀什尔可是西域来的特使,王爷事后也没过问他的行踪?”卢鹤翎冷静地看着张仁臣,轻描淡写地问。 张仁臣立马苦着脸说:“王爷受了惊吓,回来就独自回到书房,听说城主大人你来,王爷才让小人进书房。小人看王爷的气色不是很好,想着王爷还没缓过劲来。” 卢鹤翎心里是万分的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又不好发作,故意叹气说:“也真的难为王爷。” 张仁臣见自己的话暂时搪塞住卢鹤翎,片刻后,他脸上现出一副关切的神情,用疑虑的语气问:“那个胡人喀什尔不在城主大人身边? 卢鹤翎望着他隐约含着焦急神色的脸,平静地说:“他要在卢某身边,卢某怎敢来叨扰王爷和大人你。” 张仁臣沉吟片刻说:“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了。” 卢鹤翎不经意地看他一眼,用安慰的口吻说:“大人不用急,或许他自己回到馆驿也未可知。” 张仁臣如释重负地说:“如此最好,能如此最好。” “他那张胡人脸在帝都,放在哪里都会引人注意,卢某相信他藏不住。”卢鹤翎玩味地说。 张仁臣忙点头说:“城主大人说的是,他就是想独自出去走走,怕是也走不远。” 卢鹤翎见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抱拳说:“卢某告辞。” “城主大人不再坐一会。”张仁臣客气地挽留。 卢鹤翎勉强笑着说:“卢某再到馆驿看看,看看他回没回到馆驿。” “小人不送。”张仁臣客气地拱手,浅笑着说。 卢鹤翎走出几步突然回身,盯住张仁臣眼睛说:“听说王府失踪了四名甲胄武士?” 张仁臣仿佛是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随口说:“谢城主大人挂碍。刚才总捕房的区捕头已来过,说人在一座荒宅子里都找到了。” 卢鹤翎含笑说:“找到就好。告辞。” 张仁臣嘴里说着不送,人还是跟在卢鹤翎身后,慢步走出了水榭。 第209章 守规矩人 忠王府。 忠王书房。 紫铜鎏金云龙双耳香炉,冒着淡淡的烟气。 忠王倚在檀木榻上,榻上放着矮桌,桌上放着棋盘,从棋盘上散乱的黑白玉石棋子看,棋局刚进入中盘。 他紧锁眉头看着左手上棋谱,右手拿枚白玉石棋子在沉思,似乎是有点举棋不定。 “王爷。”张仁臣快步进来行礼,轻声说。 忠王用疑问目光看着他问:“卢鹤翎说了什么事,让你脚步匆忙急成这样?” 张仁臣小心谨慎地说:“回禀王爷,胡人喀什尔失踪了。” 忠王浑身一震,猛然扔掉手上棋子,棋盘上本就错综复杂的情势,被这枚白子一击,变得更是气象万千,不可收拾。 他坐起身子问:“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张仁臣:“刚才卢鹤翎亲口对小人说,喀什尔从昨晚起就已经不知去向。” 忠王:“昨晚是他在酒楼站班,他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张仁臣:“小人不知。” 忠王:“他来就说这事?” 张仁臣:“他是来向王爷求证,喀什尔在不在王府,其它没见他说什么要紧的事。” “他没尽到职责反而来向本王要人,真是可笑之极。”忠王稍一沉吟,盯着张仁臣问:“喀什尔现在在哪里?” 张仁臣浑身一颤,慌张地说:“小人不知他在哪里。” 忠王:“你还知道什么?” 张仁臣听忠王说话语气平和,但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他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心理,双膝一软,突然趴到地上,惶恐地说:“小人确实不知,西域特使喀什尔在哪里。” “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这样,起来说话。”忠王用有点厌烦的口气说。 张仁臣战战兢兢的爬起身,用带着恐惧的嗓音说:“小人真的不知,哪个喀什尔此时在哪里。” 忠王:“我是问你这半天,又出了什么事。” “四个失踪的甲胄武士找到了,全都死了。”张仁臣说完话,偷瞄一眼忠王。 他见忠王陡地瞪大眼睛,他的心不自觉就是一沉。 张仁臣见忠王没说话,又非常小心的说。“王猛去看过,他们确实是王府的甲胄武士,死在一座荒宅子里,身上的铠甲兵刃都不见了,赤条条就躺在地上。” “行了!” 忠王突如其来的大吼,把张仁臣吓得浑身直哆嗦。 他跟忠王也有些年头,很少见忠王发如此大的脾气。 忠王平服下心气,平静地问:“还有什么消息?” 张仁臣更加小心地说:“竹青回来了。” “这么快?”忠王有点诧异地问。 “是总捕房区捕头写的书信,用的是刑部差役送的信,没走正常的邮路。” 张仁臣说的是实情,但他这套说词含有另一层意思,就是把自己先择出来。 忠王有意无意看张仁臣一眼,轻声说:“竹青回来也好,这摊子事看他怎么处置。” 张仁臣:“他是昨夜亥初时进的朱雀门,跟他一起回来的只有公仪静和丁四五两个人,其他的人没见回来。” 忠王用手收拾着棋盘上凌乱的黑白棋子,又问:“就这些?” 张仁臣:“那个区捕头在给竹青送信同时,也送信给了在辽东的甘一紫,走的是正常驿站邮路,用的是刑部行文方法。” 忠王停住手上动作,看着张仁臣说:“那个少卿史可染,侍郎黄文章现在怎么样?” 张仁臣:“都死了,现在全躺在明察司殓尸房里。” “伍道策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忠王沉吟半会,突然问。 张仁臣:“消息上说他在暗中调集人手,具体细节不是很清楚。” “你马上安排人手盯住明察司的人,看他们有什么动向。另外要撒下人手暗中查找那个喀什尔。”忠王见张仁臣没吱声,加重语气又说:“记住是暗中查找,动静不要搞得太大,让有司衙门的人知道,本王也在找喀什尔就行,千万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本王在找喀什尔。” 张仁臣赶紧躬身称是。 忠王挥挥手,看着张仁臣离开的背影暗自松口气。 他对张仁臣这种能干又聪明,还知道太多事的属下,此时心里竟然升出了点莫名的恨意。 至于到底恨什么,自己也不是十分的清楚。 忠王无奈地摇摇头,手刚拿起棋子,突然又停在空中,对门外轻声说:“进来。” 没听见任何响动,木榻边已经多出个三十多岁,长条脸,目光平和,眉宇间有颗芝麻大小黑痣,穿着王府下人服饰的蒙面中年人。 这个人好像一直就在木榻边,既没忽然出现也不曾离开。 忠王平静地问:“有什么消息?” “今天寅正时,安远门进了一辆马车,看样式跟昨晚的马车相仿,赶车人戴着大斗笠,没看清他的脸,应该是个青年人。” 忠王望着说话语气平和,远没张仁臣那副奴才相的蒙面中年人,他自己心里却是十分的不平和。 他用略显紧张的语气问:“马车去了哪里?” 蒙面中年人:“跑的太快没追上。” 忠王:“你确定马车是昨晚用的哪辆?” 蒙面中年人:“不确定。” 忠王:“事情没办成?” 蒙面中年人:“不能确定。我从安远门外刚回来,现场地上有血迹,有打斗痕迹就是没有人,连死人也没有。” “怎么会是这样。”忠王轻声嘀咕着。 蒙面中年人平淡地看着忠王,目光中透着股事不关己的神色。 忠王平淡地问:“哪边也没消息?” 蒙面中年人没说话,只是冷漠地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忠王用稍有点急切的语气说:“你尽快联系那边,问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蒙面中年人平静地说:“最快要到今夜才能见到那边人,王爷要到后半夜,才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忠王:“这种时候哪来这许多规矩。” “王爷可以立规矩破规矩,在下却只能守住道上的规矩。” 蒙面中年人话说的是不卑不亢。 忠王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人敢用这种口吻,这种语气跟他说这种话。但此时迫于情势,也只能是无奈地笑笑。 “王爷没有其它吩咐,在下告退。” “回来。” 蒙面中年人说完转身就走,却被忠王轻声叫住。 他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忠王。 忠王:“你安排人盯紧张仁臣,看他在忙什么。” 蒙面中年人无言的一点头。 忠王:“还有明察司的竹青,盯住他行踪或许能查到点有用的事。” 蒙面中年人又点一头,还是没说话。 忠王含笑对他挥挥手。 蒙面中年人微一躬身,再没有更多的表示,转身离去。 张仁臣悠闲的从角落里转出,看着从忠王书房里出来的蒙面中年人背影,轻蔑一笑。 第210章 突然翻脸 烈日当空,天上没一丝丝云。 小院,孤立在寥寂的旷野。 院中,花草树木伫立在淡淡的血腥气中,被一股无名的风涌动着。 翠绿叶子失去往日的神气,萎靡的挂在枝干上。 鲜艳的花朵没有了先前妖艳,疲惫地耷拉在枝头。 丁四五抬起厚重的眼皮,望着院中落寞的草木说:“可惜了这些花花草草。” 游少僵直着脸,僵直地站在一小片不住摇晃的树荫下,看着倚在院门上的丁四五说:“总教习的功夫怎会这么霸道?” “他今天用的算是比较平缓,我见过他用过,比这次霸道不止百倍的时候。”丁四五似乎心有余悸的说。 “他用的是什么功法?”游少有点好奇地问。 丁四五晃着脑袋说:“见他用过几次,我没问他没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游少的江湖阅历虽没有丁四五丰富,也知道在江湖上,冒然去问别人武功路数是大忌。 他不再说话,沉默地望着院中,仍旧在瑟瑟发抖的花草树木。 功夫不大。 庭院中,风陡地无故的一息。 花草仿佛咳喘过后的病人,慢慢停止哆嗦,也逐渐有了点生气。 丁四五站直身子,望一眼游少,向上房方向走去。 竹青脑门上有层细密的汗,从上屋里走出,正遇上丁四五和游少。 丁四五关切地问:“情形怎么样?” 竹青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望着游少说:“昨天你给他输了多少真气,不是他功底好早就被你的真气撞死。” 游少眼神里充满愧意,无言地看着竹青。 竹青拍着游少腿说:“话又说回来,不是你强行给他灌输那么多纯阴真气,护住他心脉,他自身被废掉的那股至阳真气,乱窜起来也早就攻入他肺腑,怕是也等不到我现在出手。” “他现在性命算是保住呐?”丁四五也坐到台阶上,看着竹青问。 竹青:“性命是彻底保住了,一身功夫也彻底废了。” “可惜!”游少用怜悯地口气说。 丁四五仰头看着游少问:“你昨夜见过他的功夫,他练的是什么样功法?” 游少蹲下身说:“从他对敌时身上散发出的真气看,他修炼的应该是密宗金禅功。” 丁四五抬起眼皮说:“要这样说还真是可惜的很。” “你知道金禅功的修炼法门?”竹青笑着调侃地问。 丁四五:“我是陇西人,听说过这门功法。它是密宗青悟佛门下的独门绝技,比密宗另一门绝技枯禅功难练百倍,但修炼时也要快活百倍。” 竹青笑着推他一把说:“修炼难练的功法还快活,你是哪里来的歪理,简直就是在胡诌。” 丁四五被竹青如此抢白竟然没有生气,而是正色地说:“你不知道别打岔。” 竹青又推他一把,嬉笑着说:“你知道你说。” 丁四五不屑地冲他一翻白眼说:“修炼枯禅功讲究的是静心寡欲,不近女色。修炼金禅功却大不相同,讲究的是色而不淫。” “都色而不淫了,这也叫快活?”竹青奸滑地笑着问。 “不然呢?”丁四五也笑着反问。 竹青指着院中已经有点生机的花说:“看见那朵红花没有。” 丁四五犹疑地说:“你怎么突然又扯到花上,跟哪花有关系?” “我问你看见没有?”竹青转头看着游少又问:“你也看到了?” 游少冷漠地一点头,似乎是不十分的开心。 “你怎么呐?”竹青关切地问。 游少眼中又滑过一片感激之色,但没说话。 他刚才听丁四五说,金禅功是出自密宗青悟佛门下,心里怎么会高兴? 当年不是拜青悟佛所赐,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鬼相? 游少仔细一想,当初青悟佛跟他对掌时,青悟佛好像并没有用金禅功。 这是怎么回事? 丁四五看一眼游少,见他依旧是副僵直的脸,也就没去多想。 他一推竹青,厌烦地说:“看到,看到呐!快说呐!” 竹青又狐疑地看一眼游少,又看着丁四五笑着问:“喜欢吗?” 游少也感觉到自己的表现有点失态,忙说:“这么好看的花谁不喜欢!” “你呢?”竹青又问身边的丁四五。 丁四五笑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自己也喜欢。 竹青:“你们想不想把它摘下来,拿在自己手上单独欣赏。” 丁四五:“别人家的东西怎好随便摘。” 竹青:“没问是哪家的东西,问你想还是不想把它摘下来,拿在自己手上,到没人的地方慢慢独自赏玩。” 丁四五笑着推他一把说:“你在给我们下套。” 竹青睁大眼睛说:“我下什么套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心里的真实想法,这也叫下套?” “说吧说吧,快说,怎么这么磨叽?”丁四五用手晃着竹青,笑着说。 竹青:“你们都快说说,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想!”丁四五和游少被他问得烦了,几乎同时说。 竹青:“想是人之常情,可这花有人看着就是不让摘,你们心里好不好受?” “不好受。”游少脱口而出说。 竹青盯住狐疑满面的丁四五问:“你呢?” 丁四五笑着摇头说:“无所谓,不让摘就不摘,这样看着也挺好。” 竹青指着他说:“说的不是真心话,是不是?” 丁四五按下他的手指说:“什么事直说,卖什么关子!” 竹青又指着他嬉笑着说:“心里也不乐意对不对?” 丁四五勉强一点头,算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竹青:“这花就好比那‘色而不淫’的色,既然看到心里也想要,可偏偏就是不能得到,心里要是还能快活得起来,那他真就不是人。” 丁四五猛推竹青一把,笑着说:“你转着弯子骂人是不是?” “我说这种人不是人,是想说这种人他是神。”竹青笑着争辩道。 游少感慨地说:“看来这金禅功真不是一般人能修炼的。” 丁四五:“你这话我爱听,修炼枯禅功的人是眼见心不烦,需要的是止水枯井样的心境。修炼金禅功的人是眼见心要动,需要的是非凡的定力。所以,就算是在密宗里,也很少有人修炼这门功法。” 游少心里不自觉一动,暗想青悟佛可能是没修炼金禅功。 丁四五接着说:“能把金禅功修炼到小成境界的人,已经十分难得,修炼至大成境界的人,虽不能白日飞升,那也算是陆地神仙般的存在。” 竹青不自觉看一眼屋里躺在床上的喀什尔,惊奇地说:“这个喀什尔如果没有这次变故,假以时日不就成了神仙。” 丁四五摇头说:“他现在充其量也就是刚摸到小成的边,离大成还有不少的路要走。” “你怎么知道?”竹青用抬杠的口吻问。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说:“我怎么就不能知道?” 竹青突然板下脸说:“你知道你说。” 游少在边上陡然一惊,不知道他俩说的热热闹闹,怎么突然就要翻脸。 第211章 大动静 丁四五猛一推竹青,大笑着说:“你想听,我还不说了。” 竹青也笑着一推他说:“我就知道你是故弄玄虚,说不出来了吧。” “丁捕头,你还是说说吧,在下也长点见识。”游少看着丁四五真诚地说。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故意清了清嗓子说:“据我所知,金禅功修炼到小成的人,浑身上下都不会留下罩门。修炼到大成的人,已经抹去了身上的性别特征。” 竹青望着丁四五胯下,咂着嘴说:“你挺适合修练这门功夫。” 丁四五疑惑地问:“为什么?” 竹青坏笑着说:“你现在身上就没什么特征,修炼起来不是更省力省事省时间。” 丁四五猛地回味过来,猛推他一把,也坏笑着说:“你都知道呐!” 竹青也回味过来,指着丁四五说:“你骂人。” 丁四五:“你先骂的人,还好意思说我。” 两人又都同时大笑。 游少眼里含着开心的笑意,对丁四五说:“丁捕头,你继续说。” 丁四五收起笑容,又清下嗓子说:“修炼至小成边缘要进入小成的人,已经是浑身刀枪不入,江湖上再锋利再神奇的兵刃也伤不了他,但在他身上某个隐秘处,还是会有弱点,也就是留有罩门。” 竹青起身拍着他肩头,微笑玩皮地说:“你懂的真多,受教。” 丁四五似乎没觉察到,他语气中揶揄的意思,起身抱拳庄重的说:“谢总教习褒奖。”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怀大笑。 游少此时也翘起嘴角,显然也是想笑,僵直的脸也因此变得十分的恐怖。 竹青和丁四五忙慢慢收住笑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游少落寞地轻叹着走进屋子。 “他怎么还没醒?” 丁四五走到游少身边,指着床上喀什尔,故意问: 游少感激地看他一眼,默默地走到床边,手搭在喀什尔手腕处。 片刻。 他低声说:“脉象平和,估计还要有段时日才能醒。” “有段时日?”丁四五用少有吃惊的语气说。 游少:“少要三日多要五日,他才会醒。” 丁四五:“要这么长时间?” 游少:“总教习用真气虽去除了他体内邪气,但他的身体要逐步来适应,这种失去内力的新环境,慢慢消化掉留在体内,护住他心脉的真气。到那时他才有可能醒过来,也只有那时醒过来,对他身体才最无碍。” 丁四五疑惑地问:“你是说他迟点醒过来反而是好事。” “小点声,有人来了。”竹青突然说。 丁四五和游少神色陡地一凛。 竹青伸手抓住掠身要走的游少,脸上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 院门处。 青色人影一晃,栗宁已经到了上房门口,他们三人近前。 竹青不经意地轻碰下丁四五。 丁四五身子一掠,奔着院门蹿了出去。 游少见栗宁喘着粗气,红红的脸上挂着汗珠,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眼睛里升起无限的怜惜之意。 栗宁接过游少递过来的一大碗水,仰头一气喝完,转手又把碗递给他。 “不能再喝了。医书上说,大热时喝太多凉水伤脾肺。”游少关切地看着她说。 “谁说还要喝了。”栗宁没好气地说。 竹青忙笑着说:“我们外面说话,别惊扰了病人。” 三人刚到院中树荫下,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也走进院子。 栗宁望着丁四五说:“你是怕我把人引来?” 丁四五尴尬的笑笑,对竹青轻摇下头。 “他变得怎么跟那个昊凡一样多疑。”竹青指着丁四五,看着栗宁笑着说。 丁四五:“我刚才是内急,不出去不行。” 栗宁知道丁四五说的是假话,见他自己自找台阶下也就笑笑,不再计较这些。 丁四五含笑说:“你跑的跟阵风似的,眼神不好的都会以为自己遇上了鬼魂。” 栗宁忽然脸一寒,大声说:“没眼的,你什么时候能吐出颗象牙来就好了。” “你骂人?”丁四五依旧笑着说。 栗宁也一笑,得理不饶人地说:“我就骂你了,你能怎么样?” “好拳难敌四手,我能怎么样?”丁四五故意瞟眼边上的游少,无奈地说:“认命!” 大家一阵欢笑。 竹青示意众人安静,问栗宁:“外面情形如何?” 栗宁含笑说:“热闹,不但是热闹,动静还挺大。” “怎么个热闹法?”竹青也笑着问。 栗宁喜形于色地说:“公仪堂主带着人搜查茶楼酒肆,卢堂主除自己去了趟馆驿外,还领着玄都堂的人手查了大小妓院客栈,他们个个是忙得不亦乐乎。” 竹青犹疑地问:“就这些?” 栗宁摇头说:“当然不止这些,总捕房的捕快,顺天府的衙役都在忙,连忠王府的亲兵护卫都换了便装,也在四处打探消息,就是没人知道他们在打探什么消息。” 竹青疑惑地问:“你确定那些穿便装打探消息的人,都是忠王府的亲兵护卫。” 栗宁点头说:“不会有错,他们就是忠王府的人。” 竹青:“你就这么肯定?” 栗宁:“我听到过这些人私下里说的话。” 竹青点点头,忽然奸滑地笑着说:“看来大家都是在心照不宣,也都学会了保住命的方法,真是难得。” 丁四五:“谁的命不值银子,非要急着去找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不行吗?”栗宁好奇地问。 丁四五:“喀什尔什么身份,西域帕米可汗特使。他现在凭空失踪,是塌天样的大事,弄不好就能跟西域发生战乱。明摆着是谁现在敢伸张,谁就是那个替死鬼。” 上房里,突然传出打碎东西的声响,动静还不算小。 竹青等人神色皆是一紧。 难道有人暗中潜入,要对喀什尔图谋不轨? 竹青心里的这个念头刚起,人已经冲向上房。 第212章 死人吓人 喀什尔躺在床上,双手在头脸上狂躁的乱抓,。 他额头脸颊上,已经留下多道抓痕。 “不要点他穴道!” 游少急切的喊声,及时制止住手已到喀什尔胸前,正要点喀什尔穴道的竹青。 竹青疑惑地看着跟进来的游少问:“就这样任由他乱抓?” 游少快步上前按住喀什尔双臂说:“这是失去功力人的正常反应,我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有这种反应。” 栗宁俯身边收拾地上摔碎的碗片边说:“吓死我了,他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是我一时大意,没留意到这点。”游少歉意地说。 栗宁用责备的语气说:“你不是说在那个什么人什么地,学了很多医理什么的,这时怎么倒是全都忘了?” “他这种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快,至少要快有十多个时辰。”游少轻声争辩道。 栗宁起身睨他一眼,捧着手上碎碗片走了出去。 “为什么不能点他穴道?”竹青疑惑地问。 游少见喀什尔渐渐平息,放开他的双臂,转身看着竹青和丁四五说:“他这种反应医书记载上叫应激症,是体内和大脑中残留的以前信息,对陌生环境引起的过激行为。如果这时制住他的穴道,会影响他的血脉流通和自身机能修复。轻者落下终身残疾,重者有可能会就此丧命。” 丁四五指着竹青笑着说:“好在你手不快。” 竹青一拍游少肩头,感激地说:“不是我手不快,是他来的快喊的及时,不然事情真的会很麻烦。” 丁四五用玩笑的口气说:“没什么好麻烦的事,最多就是殓尸房里再多一个。” “再多一个什么?”栗宁在房门口问。 丁四五晃着脑袋,耷拉着眼皮说:“什么也没多,要说多就是现在房子里多了你。” 栗宁听他又再说笑,瞟他一眼后望着游少说:“你这院子里怎么有血腥气,气味还挺大。” 竹青猛然拍下自己脑袋,对游少说:“你留下看着他。” “西厢房。”丁四五也猛然醒悟过来说。 “西厢房出了什么事?”栗宁望着竹青和丁四五背影问。 游少:“你去了就知道。” 栗宁赶到西厢房门口时,见丁四五若无其事地站在边上。 她见竹青正在推开门,就好奇地伸头去看,门正好在此时被推开。 闷热的气息,混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猛地从门里涌出。 竹青机敏地往边上一让,屋里窜出的酸腐血腥气味,恰好撞上他身后栗宁的头脸上。 栗宁在不经意间,吸了满满一口的腥腐气。 他眉头一皱,扭脸闪到边上,嘴一张,酸爽的糊状物从她嘴里喷出,那场面壮观的是一塌糊涂。 丁四五见状赶紧纵身跳到边上,衣角还是沾染了少许,栗宁吐出来的,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竹青看着蹲在地上的栗宁,笑着问:“你没事吧?” 栗宁半会才缓过气,冲他摆摆手。 丁四五伸头到门边嗅了嗅,含笑对竹青说:“能进了。” 竹青奸滑地笑着一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轻快地说:“请!” 丁四五一愣神,无奈的一摇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三开间没有隔断的柴房,南边靠墙整齐地码放着柴火,北面随意放着些坛坛罐罐等杂物,中间还算宽敞的地上,躺着五具僵直的尸身。 四具是魁梧的男尸,身都穿着甲胄,身边放着横刀。 一具是女尸,穿的是黑色劲装。 四个穿甲胄的男尸身,只有一个脸上沾着血和泥,还能看出是个人样。其它三个几乎没有了脑袋,残存的后脑勺,连着根沾满紫红色血污的颈椎,肆无忌惮地杵在头盔里。 当时搬动尸体的人,不是十分小心,头盔怕是早就丢失。 女尸还算完整,呲牙咧嘴的脸上,全是或红或黑的污秽,样子也是相当的恐怖吓人。 先前搬动过这些尸身的丁四五,现在看见这些尸身,心里还是忍不住直发毛。 几岁就见过凶残血腥场面的竹青,站在丁四五身后也不自觉拧起眉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丁四五从一具甲胄尸身上搜出块铜牌,转手递给竹青,又开始挨个搜其余三具穿甲胄的尸身。 竹青看眼手里铜牌,转身蹿出门。 他在门口长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开始凝神望着手里的铜牌。 “哪个衙门的腰牌?”栗宁盯着他手里的铜牌问。 竹青把铜牌递给她说:“忠王府的腰牌。” “屋里死尸身上的?”栗宁惊疑地问。 竹青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屋里是死尸,他们就不会是活人?” 栗宁:“这么大的血腥气,是活人血也早流干了。” “还有三块。” 丁四五跑出来也长出一口气,又把三个铜牌扔到竹青怀里。 竹青逐一看过铜牌,笑着问栗宁:“你心气顺了吗?” 栗宁狐疑地看着他点点头,把手上腰牌还给他。 竹青:“里面还有一具女尸,你进去搜搜她。” “我不去。”栗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丁四五微眯着眼,笑着说:“你不去谁去,你让我们两个男人搜女人?” 栗宁:“那是女尸不是女人。” 丁四五:“女尸不是女的?” 栗宁又争辩说:“仵作不都是男人,他们不是照样摆弄女尸,你怎么就不能搜女尸?” 丁四五:“我不是仵作,我是捕快。” 栗宁:“捕快不是人?” 丁四五一推竹青说:“听到没有,她在骂你。” 竹青指着栗宁说:“她不是捕快。” 栗宁一怔,随后噗嗤一笑。 她没过脑子的随口一说,竟然连自己也一并骂了。 竹青:“快去搜搜那个女尸,我还有事问你。” 栗宁见他语气严肃,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问丁四五:“他们都穿着衣服吧?” “你想他们都没穿衣服?”丁四五微笑着反问。 栗宁脸一红,轻噿他一口,深吸口气,跑进房中。 丁四五耷拉下眼皮轻声说:“现时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竹青碰下丁四五,晃着手上腰牌问:“你对这些腰牌怎么看?” 丁四五稍一沉吟,叹气说:“现在情况不明,就这几块腰牌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等栗宁出来再问问她外面情形,再找游少问问昨夜的细节,或许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第213章 天知道 竹青点点头,感觉丁四五说的有道理。 他又心有不甘的看着手上铜牌说:“这些东西看来真的是没用。” 丁四五伸手拦住作势要扔铜牌的竹青,急急地说:“不能扔。” 竹青冲丁四五玩皮一笑,顺手把铜牌塞到他怀里说:“不扔你留着玩。” 丁四五耷拉着眼看着怀里铜牌,神色一怔,又轻快一笑。 竹青笑着说:“这东西你可别小看,用它夜里叫开个城门,白天到酒楼骗顿酒喝,那是足足有余。” “有这般好处,要不你留着用?”丁四五掏出怀里铜牌,含笑说。 竹青忙拦住他手说:“你留着,你留着。” 他话音刚落,栗宁苍白着脸从屋里跑出来。 丁四五看着拍着胸口,仰天吐气的栗宁问:“怎么快就搜完了?” 栗宁喘息着说:“女人搜女人有什么好搜的。” 丁四五不怀好意地:“早知道你是这样想的,那几个男的就应该给你搜。” 栗宁扭脸狠狠剜了他一眼。 “搜到什么没有?”竹青的语气明显有点严肃,轻声问。 栗宁忙站直身子,把手上一个插着分水刺的皮囊递给竹青。 竹青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轻声问:“没别的?” 栗宁摇着说:“她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她的身份。” 竹青满意地点点头,对丁四五说:“把门关好,这里气味太大,我们到树荫下去说。” “你还打探到什么消息?”栗宁刚在树荫下站定,就听竹青问。 栗宁:“早上我按照你说的方向,找到了安远门外的现场。地上只有车辙印,凌乱的马蹄印和血迹,其它也没什么。” 竹青犹疑地点点头 栗宁突然又说:“我在地上发现一个男人的脚印,脚印非常的浅而且并不凌乱,这个人好像也在察看现场。” “你是说在你之前,还有人去过哪里?”竹青惊疑地问。 栗宁想了想说:“我感觉是这样,从这人留下的脚印看,他的武功应该不会差。” 竹青急切地问:“还发现什么?” 栗宁又想了想,肯定地说:“其它的没发现。” 竹青沉吟片刻问:“你对房中的四个甲胄武士怎么看?” 栗宁:“刚才我就想问,这四个穿铠甲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是你家那个人打死的,那个女的也是。”丁四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轻快地说。 “你对房中四个死武士怎么看?”竹青又问丁四五。 丁四五:“早上我从车上搬他们下来的时候就有疑问。” 竹青急切地问:“什么疑问?” 丁四五:“忠王府昨天失踪的四个甲胄武士,既然已经找到,这里怎么会又有四个甲胄武士?” 竹青无语,仿佛在想着心事。 丁四五:“如果现在躺在西厢房的四个人,是他们抢夺了忠王府武士的铠甲和腰牌,冒充忠王府甲胄武士行凶倒也说得通,只不过这事怎么想都有点太凑巧。” 竹青:“现在看事情是有点巧。” 丁四五:“还有那个周主簿,自从我们回来就没见到他,他在忙什么?他真的不知道总教习回来了?” “我心里也正想这事,连李通都知道我回来了,他就没接到我回来的消息。”竹青疑虑着说。 栗宁:“你们去岭南这段时间,周主簿在明察司挺规矩,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他会不会真的不知道总教习回来,或者是让什么事给绊住了,没时间回明察司见总教习。” 丁四五:“他一个主簿半夜除了睡觉,还能有什么事。” 竹青:“还有件事也蹊跷,我也想不清楚。” 丁四五:“什么事?” 竹青:“忠王府对喀什尔失踪这事,怎么也这么守得住,没把这事宣扬出去。” 丁四五笑着说:“忠王也是人,他同样怕死,再说这事宣扬出去,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竹青刚想说出他对忠王的怀疑,猛然想起丁四五是张仁臣介绍进的明察司,心里不由一紧。 “喀什尔在这里的事,明察司里就我们三个知道,你们千万不要传扬出去。”竹青板起脸,对丁四五和栗宁说。 丁四五和栗宁见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也赶紧严肃地点头称是。 竹青见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似乎觉得不妥,又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喀什尔身份太特殊。他没死藏身在这里的消息,要是走漏出去事情会很不好办。” “我留在这里照看他。”丁四五话刚说出自己就后悔,忙又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怕游少一个人照应不过来。” 竹青含笑拍着他说:“你我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说这么多太生分。” “还有栗宁你。”竹青见栗宁脸色不对,赶紧又说:“你是知道的,我就孤身一人。我们虽没有太多接触,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姐姐一样看。” 栗宁见他如此说,脸上不好意思地一笑,刚才心里的别扭也跟着荡然无存。 竹青见他俩心里芥蒂已经消除,又笑着说:“等这阵子忙完,我好好请你们喝顿酒。” “别总想着喝酒呐,还是先再去问问游少,昨夜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笑着说。 竹青拍下自己脑门说:“我差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丁四五看着他疑惑地问:“什么事又把你急成这样?” 竹青急急地说:“你们去问游少,我要走了。” “唉……” 丁四五刚要叫住竹青,见他已经消失在院门外。 “什么事又把他急成这样?”栗宁看着丁四五,狐疑地问。 丁四五指指头顶上的天,莫测高深地一笑。 栗宁仰头惊奇地看着蓝天,天上除了有几朵云在移动,其它再没别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犹疑问:“什么也没有啊?” 丁四五哈哈大笑说:“天知道。” 第214章 刻意用左手 竹青要去做的事不仅是天知道,公仪静、卢鹤翎和周主簿也都知道,而且还一起参与了。 卢鹤翎冷漠地站在殓尸房里,冷眼看着竹青在忙活。 竹青接过周主簿递上的粗麻布,一指四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尸身,用粗麻布擦着手说:“卢堂主,你对这四个忠王府失踪的甲胄武士,脖子上的刀伤怎么看?” 卢鹤翎在竹青没来之前,已经吓唬过李通,让他悄悄进入殓尸房,查验过这四个武士脖子上的刀口。 他现在见竹青问他的看法,又故作姿态,挨个再看一遍四个死尸脖子上的刀口。 卢鹤翎用丝巾擦着手,冷着脸说:“他们全都死在左手刀下,杀他们的凶手刀法还算利索,他们死的不会太痛苦。” “就看出这些?”竹青笑着问。 卢鹤翎:“杀他们的不止是一个人,至少是两个人。” 竹青又指着其它被白麻布蒙着的尸身问:“跟杀他们这些人的是同一伙人?” 卢鹤翎见竹青好像在有心考他,抬头冷淡地看着竹青,指着殓尸房所有死尸说:“总教习,你认为他们是被同一伙人杀的?” 殓尸房里的气氛一时僵住,显得异常的尴尬。 上司问属下问题,属下不回答反而反问上司,如果此时气氛要是不异常,那才真的叫异常。 公仪静见两人僵持住,快步过去查看四个武士的伤口,又挨个撩开其它七具尸体头脸上的白麻布,逐个仔细查看一遍。 她在难堪的僵持中,看完所有死尸身上致命的刀伤。 公仪静快步走到竹青面前,抱拳躬身说:“总教习,属下查验过所有尸身,有话要说。” 竹青刚才见公仪静主动去查看死尸,就知道她是有心要化解掉眼下的僵局,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一层。 他见公仪静现在又用恭敬有加的口吻,向他请求发表她的见解,心里更是生出一份感激。 卢鹤翎也知道公仪静是想化解这场危机,但她这种说话的口吻和语气,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也是用行动在无言的告诫他,以后要如何跟上司说话。 他心里不免就动了火,只是没有由头发作。 “公仪堂主,你看出什么门道,卢某洗耳恭听。”卢鹤翎隐忍着心中的火,不冷不热地含笑说。 周主簿站在边上,刚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此时心里却是猛然一惊。 凭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他猜出事情不好,怕是要出问题。 周主簿的心念刚动,就听公仪静已经在冷冷地说话。 “卢堂主不肯说自己的高见,公仪静这点浅显的见识,卢堂主就不怕污了你的耳目。” 卢鹤翎被公仪静一怼,立马感到事态不对,心里隐忍着的怒火腾的窜起。 公仪静这样说,无疑是挑明了在说,她所做的这一切,已经不是在替竹青解围,而是成心要教训他卢鹤翎。 卢鹤翎脸一寒,刚要说话,就见周主簿笑着对公仪静一拱手。 周主簿用恭谦的语气说:“公仪堂主,周某是个文人不懂这些打打杀杀的门道,能否请公仪堂主赐教一二,好让周某也涨点见识。” 竹青在心里也想借此机会,打压一下卢鹤翎的嚣张气焰,没想到周主簿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轻松化解掉有可能发生的一场冲突,也扰乱了他的心思。 他脸上露出特有的奸滑笑容,不经意的看周主簿一眼。 卢鹤翎和周主簿心里同时都在疑惑,公仪静为什么要强出头,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他们哪里知道,公仪静跟竹青那是共过生死的人。 况且,公仪静出身在侯门,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尊师重道,最看不惯的就是下属藐视上司。 特别是竹青为救公仪静,手无意触摸过她的肌肤,在公仪静的心里早就情愫暗生心有所属,认定她今生是竹青的人。 卢鹤翎无端在挑衅竹青的尊严,公仪静是感同身受,心里早就生出股无名之气。 她出头来化解这事,一是想借故教训卢鹤翎一下,二是怕竹青搂不住火,正面和卢鹤翎发生冲突,对他今后的工作不利。 偏巧卢鹤翎不明内中情由,非要往公仪静刀锋上撞,被公仪静怼也就成了件顺理成章,再正常不过的事。 公仪静此时不借机教训卢鹤翎,她自己也不会放过她自己。 竹青见公仪静依旧寒着脸,知道火候也差不多,忙含笑说:“公仪堂主,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公仪静听到竹青叫她,心里陡地一动,同时也自觉自己今天的表现有点过火。 她忙抱拳说:“属下见识浅薄,总教习不要见笑。” 竹青:“不用谦虚,我们在一起探讨,没有见识浅薄的事。” 公仪静看一眼周主簿,指着裸露着上身的武士尸体说:“他们四个的刀伤,跟前面那七个人的刀伤不同。那七个人是被两个凶手所杀,六个死者脖子上的刀口,还是跟这四个武士脖子上的刀口有异。” 周主簿一副受教的神色,似懂非懂地不住点头。 卢鹤翎淡定的看着公仪静,心里还是忍不住佩服她眼光独到。 竹青轻声问:“你说说有什么不同?” 公仪静听出他语气诚恳,心里甜腻腻,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泡在蜜糖里。 她知道这是竹青给她制造机会,故意让她表现自己,间接打压卢鹤翎的气焰。 公仪静又抱拳说:“前面六个死者脖子上的刀口,是两个惯用左手的凶手,用左手刀留下的,两个凶手中有一个是女人。” 卢鹤翎听见公仪静说,前面七个人是被两个凶手杀死,心里已经吃惊。再听她说两个凶手中有一个是女的,他心里已经不是吃惊,而是相当的骇然。但他还是静心冷眼看着公仪静,听她继续说,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过人的见识。 竹青看着公仪静,心里也是十分惊诧,也没想到她能有这般见识。 公仪静见竹青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心里更是甜腻的不行。 她又板起脸说:“后面这四个武士脖子上刀伤,确实是左手拿刀的凶手留下,杀他们的手法也确实干净利索。但他们脖子上的刀口深浅不一,看着也比较生涩,应该是两个不习惯用左手的武功高手,刻意在用左手拿刀杀了他们。” 第215章 交锋 公仪静对四个武士脖子上刀口的推论,让卢鹤翎的心微微一跳,脸上先前含有的不屑神色,也为之收敛起来。 竹青点头说:“还有吗?” 公仪静又指着四个武士脖子上刀口说:“杀他们的凶手用的是横刀,这种刀在江湖上不多见,行武出身的人一般习惯用这种刀。” 卢鹤翎不经意瞄眼公仪静,见她背后就插着一柄横刀,脸上滑过一丝不经意的笑。 公仪静也瞄一眼卢鹤翎,轻快地说:“不错,我用的也是横刀,但我当时是跟总教习在一起,就算想杀他们也没时间。” “公仪堂主多心呐!卢某不是那个意思。”卢鹤翎表情有点尴尬,忙解释说。 公仪静轻哼一声,冲竹青抱拳说:“总教习,属下就这些浅薄见识,望总教习不要见笑。” “公仪堂主不愧为岭南王府的郡主,见识就是非凡。周某虽不懂这方面的事,但公仪堂主说得有理有据。周某听得就像在听书一般,大有身临其境之感。” 周主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番恭维话说的是情真意切,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特别的别扭。 竹青怕公仪静再怼周主簿,忙笑着用赞誉的语气,大声说:“公仪堂主这番话一针见血,比我在心里想的还要完美,我是涨见识了。” “总教习,你刚才还有没看到的地方?” 周主簿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突然疑惑地问。 竹青冲他奸滑地笑着说:“四个武士脖子上的刀口,我就没看出是横刀留下的,就这一点我就受教不少。周主簿你说呢?” 周主簿忙点头说:“那是那是。周某更是受教非浅,大涨见识。” “公仪堂主是侯门行武出身,岭南尊者的高徒,自己用的兵刃又是横刀,看出这点不奇怪。”卢鹤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忽然笑着说。 “卢堂主是款冬城城主,又是‘宇宙洪荒’四位高人的唯一弟子,想必对长剑留下的痕迹,也会有过人的见识吧!” 公仪静浅笑着说,话锋不谓不锋利。 “李通!” 竹青见公仪静又开始发飙,忙放声高喊。 “属下在。” 李通大声答应着跑进来,抱拳躬身说。 竹青厉声说:“把这里看好,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李通大声答应后,偷瞄一眼突然就面如寒霜的卢鹤翎。 “出去吧!” 竹青打发走李通,转脸微笑着对卢鹤翎和公仪静说:“两位堂主辛苦,不知查到喀什尔行踪没有?” 公仪静抢着抱拳说:“属下带着青菊堂人手查遍茶楼酒肆,暂时还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属下会再继续查找。” “卢堂主这边有什么消息?”竹青转脸问卢鹤翎。 卢鹤翎勉强抱拳说:“我去过忠王府,喀什尔不在那里。” 竹青犹疑地问:“是忠王亲口说的?“ “王爷抱恙在身,是管事张仁臣说的。” “忠王昨晚还好好的去为喀什尔饯行,怎么突然就抱恙了?”竹青犹疑地问。 “张仁臣说他是昨晚受了惊吓。” “他说的是真话?”竹青迟疑的又问。 卢鹤翎:“应该不是假话,说假话对他们没好处。再说,如果喀什尔真的在王府,他们也没必要隐瞒。” 竹青点头再次问:“你还查到什么消息。” 卢鹤翎:“妓院客栈都查了,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竹青沉思半会说:“还要麻烦两位堂主继续查找,不找到这个喀什尔,上面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明察司。” 公仪静抱拳朗声说:“属下这就带人继续去查。” 竹青见公仪静离去,卢鹤翎也跟着离去,心里又有点不安起来。 他是担心他俩查出什么,还是怕他俩查不出什么,此刻他自己也说不清,就是有股莫名的不安。 此时心里不安的岂止是竹青,站在边上的周主簿心里更是不安。 他心里又不安什么? 周主簿陪着竹青走向殓尸房门口,见竹青什么话也没有问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李通站在门口,见竹青走过来,赶紧躬身抱拳。 竹青对行礼的李通连手都懒得抬,简直就是视而不见。 周主簿却不敢视而不见,忙笑着向李通拱拱手。 竹青来到屋外,看着晴好的天空,轻声问:“周大人,你对屋里这几个尸身怎么看?” 周主簿脸上的假笑,正是春风得意时,被竹青猛然一声问,瞬间僵在脸上。 他忙真诚地说:“下官是个文人,不瞒大人说,对这些事是真的不在行。” 竹青:“周大人在刑部行走许多年,就算是看也应该学了不少才是,怎么能说是一窍不通。” 周主簿:“下官在刑部就是个书吏,案子的事自有尚书大人侍郎大人管,哪轮得上下官过问。” 竹青停下脚步望着他,轻描淡写地说:“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周大人都在忙些什么?” 周主簿赶紧说:“下官刚才就想回禀大人,见大人一直在忙也就没敢打扰大人。” 竹青老成地轻“哦”一声。 周主簿又赶忙说:“下官昨夜感了风寒,一直睡到今天晌午,起来才知道大人回来了,就忙着赶过来见大人。” “周大人不会也是受到惊吓吧!”竹青玩味地笑着说。 周主簿哂然一笑说:“大人玩笑,下官命贱的很,哪有那么娇贵。” 竹青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又轻“哦”一声。 周主簿:“大人要是不信下官的话,可差人去‘回春堂’问伙计跟掌柜的,不然就去下官家里看看,下官吃过的药渣还在。” 竹青摆手说:“我也是关心周大人身体,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周大人不要多想才是。” 周主簿忙恭谨地说:“下官不敢。” 竹青:“我离开明察司这段时间,司里还平静?” 周主簿:“大家各司其职,总捕头也经常过来走动,一切都很正常没出什么事。” 竹青:“总捕头去了辽东后也没出事?” 周主簿心头虽是一阵乱颤,嘴上却平淡地说:“总捕头去辽东后,司里是卢堂主坐镇,他还兼着总捕房的差事,可说是不清闲,但并没出什么大乱子。” “户部尚书周大人当街被杀,也算是正常的事?”竹青突然寒着脸问。 第216章 煎熬 周主簿见竹青忽然言词冷峻,心里虽有点紧张,嘴上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那是近几日的事,前面确实太平的很。” 竹青用玩笑的口吻说:“周大人是不是想说,我回来了案子也就找上门来了?” 周主簿慌忙说:“下官哪敢有这种想法,不敢,不敢。” 竹青拍着他肩膀说:“我就是句玩笑话,大人别往心里去。” 周主簿用衣袖擦着头脸上汗说:“下官不敢,不敢。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 竹青冷漠地看他一眼,轻快地说:“说到这里还真有件事,想请周大人费心。” “全凭大人吩咐,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这几天接连出了多起命案,刑部为此又下了两次通牒。昨夜又死了个少卿和一个侍郎,西域帕米可汗的特使喀什尔还失踪了,真是多事之秋,想想就让人头大。” 周主簿狐疑地望着竹青,心想跟我说这话有什么用,这些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事说事,兜什么圈子。 竹青忽然笑着说:“我想请大人拟一份公文,暂时稳住刑部那帮大人,不要天天跟催命似来烦我,我也好有时间专心查案,不知周大人意下如何?” 周主簿听他如此说,心跟着安稳不少。 他在想竹青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什么风浪,不就是多死了几个人,多大点事,自己在刑部时见得太多。 周主簿同时也清楚,要用公文搪塞住刑部那帮官老爷,那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此时心里也没多少底。 他想虽是这样想,嘴上却说:“下官尽力,下官尽力办好大人交待的事。” 竹青:“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办好。” 周主簿见竹青说完话就扬长而去。 他就像海里一条刚漏网惊魂未定的鱼,突然又被一只无情的手抓住扔到岸上,在烈日下苦苦受着煎熬。 落日余辉,尚未收尽。 丁四五坐在上房里,看着桌上几碟精致的菜肴,手不自觉伸向桌边的酒坛。 游少从东厢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汤羹,小心的走进上房。 “又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丁四五看着游少手里的盆问。 “绿豆莲子羹。”游少放下盆说。 丁四五笑着说:“你这手艺是怎么学的,看着就让人淌口水。” 游少嘴角牵动几下,想笑没笑出来。 丁四五忙把他拉坐下说:“甭忙了,天热就我们两个人,多了也吃不了。” “灶上还有个炖羊肉,马上就好。” 丁四五笑着说:“我闻味就知道,应该还有羊肉这道菜。” “我在家时里夏天也常吃羊肉,不过容易上火?”他又疑惑的说。 游少指着绿豆羹说:“有它不用怕。医书上说伏羊赛人参,这时候吃最是大补。” “你想的还挺周全。” 游少起身说:“你先喝酒,我去看看灶上的羊肉怎么样。” “就我们兄弟两个,我等你来一起喝酒。” 游少指指东边床上的喀什尔说:“我还要照看他,你喝你的。” “他在这里又跑不了,我们少喝点就是。” 游少坚定地摇摇头,否决了丁四五的提议。 丁四五也摇头说:“这么好的菜,一个人喝酒真的是很无趣。” “有酒喝还嫌无趣,你这人还真是难侍候。” 丁四五抬头见竹青不知是何时,突然就进了院子还到了他身边,正满脸奸滑的看着他在说话。 “你怎么跟个鬼似的,出现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丁四五指着竹青,笑着说。 “总教习来的刚好,刚好陪他喝酒。”游少眼中没有惊讶,全是满满的笑意,看着竹青指着丁四五说。 竹青见游少去了东厢房,不客气地坐下,望着桌上菜肴说:“谁弄的,看着就舒坦。” “我做的,我手艺还行吧?”丁四五欢快地说。 竹青用夸张的语气说:“你要这样说,我说我喝水曾经被水噎死过,你信吗?” 丁四五耷拉着厚重眼皮,认真地点头说:“连老母猪能上树这种事我都信,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信。” 竹青开心地问:“你见过母猪上树?” “见过。”丁四五肯定地说。 “它是怎么上去的?” “被风刮上去的。”游少端着热腾腾羊肉进来说。 “你见过?”竹青和丁四五几乎同时问。 游少放下砂锅说:“我在陇西那边见过,那边起风时不说是母猪,骆驼不趴下都能被吹跑。” 丁四五拉他坐下问:“你去过陇西?” 游少:“差不多十年前跟爷爷去过那一带,有次赶上刮大风,风停了虽没见树上有猪,但确实看见有羊被刮到树上。” “羊才多大,它能跟猪比?”竹青笑着说。 丁四五抬起耷拉眼皮,笑着说:“你没去过别插嘴,那边的羊不比中原这边的猪小。” “看来我喝水还真被噎死过。”竹青又笑着自嘲地说。 三人不约而同全开心的在大笑。 游少笑的虽有点恐怖,但他确实是开心。 竹青啜一口被游少斟满酒的碗,犹疑地问:“栗宁怎么没看到?” 游少指着桌上菜肴说:“你走后她买了点食物回来,说是到城里再打探打探消息就走了。” 丁四五放下喝干的酒碗,轻声问:“明察司的情况怎么样?” 竹青惊讶在看着他说:“你跟踪我?” 丁四五指着游少说:“他可以作证,我一步没离开过这里。” 竹青轻蔑一笑,又抿一口酒。 “你是不放心忠王府那四个武士的尸体,回去查验去了是不是?”丁四五又关切地问:“结果怎么样?” “他们也是被左手用刀的人杀死。” 竹青不知为什么没说细节,而是轻描淡写的直接说了结果。 丁四五:“我最近发觉左手用刀的人特别多,见到的比我前面二十多年听到的都多。” 竹青端起酒碗,用有点厌烦地语气说:“喝酒喝酒,不谈那些烦人的事。” “你不烦这些事,这些事就能过去。”丁四五仰头喝干酒碗说。 竹青放下酒碗看着游少问:“你怎么不喝?” 丁四五指指东边布帘后,床上的喀什尔说:“他说要照看他。” 竹青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赶紧问:“他还好吧?” 游少:“你走了以后又发作几次,不过一次比一次要轻。” 丁四五:“有次发作不是挺吓人的。” 游少:“有反复是正常现象。” 丁四五叹气说:“但愿他能挺过来。” 竹青嘬一口酒,看着他说:“你不想他熬过这一关?” “我怎么想都没用,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竹青心里一动,跟着又是一紧。 丁四五是他在这几个月中,听到的第三个人在说命。 “你也信命?”竹青不由得随口问丁四五。 “我信什么命?但有些事它说不清。” “怎么就说不清?” 丁四五又指着布帘后,喀什尔躺着的方向说:“就说他吧,在西域也应该是个不愁吃喝的人上人,非要没事做什么特使跑中原来,凭空摊上这档子杀身之祸,不是命中注定还能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游少突然说。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能救他?”竹青急急问。 游少摇头说:“对他现在没有好办法,一没药物可医,二不能给他强行输真气,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能熬过这两天就没事。” “他熬不过去会怎样?” 竹青听丁四五这样说,心里好一阵翻腾。 他奇怪地看着丁四五,不知怎么的,此刻怎么看,丁四五就怎么不顺眼。 丁四五也感觉到,竹青看他的目光有异,忙抬起眼皮看着竹青赶紧说:“我问的是最坏的情况。” 游少此时已经从橱柜里拿出条鲜亮的头巾,把它递给竹青说:“这是他昨夜昏死前给我的,让我替他送给西域帕米可汗。” 竹青起身接过头巾打开,仔细端详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丁四五凑过去看了一会说:“就是块蜀锦,虽然比较尊贵难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竹青笑着问:“蜀锦你也知道?” 丁四五浅笑着说:“碰巧认识。西域有身份的人,都欢喜用蜀锦做头巾,在西域是比较平常的事。” 竹青忽然板起脸问:“那你说他为什么都要死了,非要求人把这头巾送给帕米可汗?” 丁四五在说刚才那句话时,心里其实也在想这事。 他现在被竹青这么一诘问,更是有万千个疑窦,在无形煎熬着他。 第217章 烫手的事 夜深沉。 王掌柜背负着手,站在览味斋后面,竹林深处。 他此时心里是疑窦丛生,又想起不久前在茶楼发生的事。 茶虽能清心,晚饭后喝茶的人还是不多。 一直以清静着称的素秋阁茶楼,显得更加有点冷清。 楼上的单间,更是几乎没有茶客。 王掌柜穿着那件只有春天,在九霄楼穿过一次,就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穿的蓝灰色绸缎长衣。 这种衣服现在穿,颜色显得厚重不说,看着就给人种燥热的感觉。 王掌柜此时坐在背窗的位置上,正冷静地看着桌对面,脸上蒙着黑巾,眉宇间有颗芝麻大小黑痣的中年男人。 红泥炉上,铜壶热气蒸腾。 两个人全都熟视无睹地枯坐在着,竟然没人起身倒水沏茶。 王掌柜理着身上簇新的衣服说:“前天夜里,你从门缝塞进去的那封信,上面说的事怕是没办成。” 蒙面中年男人:“怎么会?现在明察司、总捕房和顺天府的人都在找他,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王掌柜看着自己少了拇指的左手说:“这都一天了,我还没见到我的人,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银子你就不要给了,我先走。” 蒙面中年男人招手让王掌柜坐下,自己起身开始倒水沏茶。 王掌柜:“别忙,我没功夫喝。” 蒙面中年男人把沏好的茶,放到王掌柜面前,坐下说:“你断定是失手呐!” 王掌柜看着冒着热气的茶碗说:“这是最合理的说法。” 蒙面中年男人有点焦急地说:“上面要听准信。” 王掌柜坦然地说:“你就这样回你的上面,也是实话实说,这也不是能隐瞒的事。” 蒙面中年男人:“要不再等等看?” 王掌柜苦笑着说:“等下去也不会有好消息,瞎浪费功夫。” 蒙面中年男人轻声问:“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没有?” 王掌柜:“有司衙门那么多人手都找不到他,我想补救也要知道他在哪里才行。你说是不是?” “你的人,你也找不到?”蒙面中年男人平静地追问道。 “要是能找到她,我有必要在这里跟你废话吗?” 王掌柜的语气明显有点不耐烦。 “上面对这事十分上心,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你现在说事情没办成,这事怕是交待不过去。” 蒙面中年男人说话语气虽轻,话的分量一点都不轻。 王掌柜恼怒地瞪他一眼,起身说:“他想怎样都行,我接着就是!” 蒙面中年男人见事情要谈崩,赶紧起身示意王掌柜坐下,含着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王掌柜轻哼一声,端起茶碗嘬口茶,又冷冷地看着蒙面中年男人,似乎是铁定了心,在等着他放狠招过来。 “你我也是多少年的交情,都是在道上混饭吃,你说你这样,我怎么回上面的话,你也要为我想想不是。” 蒙面中年男人手摸着眉宇间黑痣,叹着气,口气是明显软下来。 王掌柜:“我不是叫你实话实说了吗,有什么让他来找我,我决不会说什么,更不会怪你。” 蒙面中年男人尴尬地抿口茶说:“今早晨我路过安远门,城门刚开就看见有辆马车跑进来城,跑的还特别急特别快。” 王掌柜放下刚端起的茶碗说:“大清早,人家可能是急着去报丧。” 蒙面中年男人似乎没听出,他语气中调侃的味道,诚恳地说:“不像是这种事。” 王掌柜脸上挂着意图不明的笑,轻声说:“你没跟下去看看?” 蒙面中年男人:“马车跑的实在太快。” 王掌柜:“你说马车跑的快,真是难得。不过……” 蒙面中年男人摆手说:“不是我赶不上它,是不能追它。” 王掌柜嘿嘿一笑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大清早满街追辆报丧的马车,也确实是有碍观瞻。” 蒙面中年男人听出王掌柜话中讥讽的味道,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发作的时候。 他还有正事要跟王掌柜谈,更不想把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搞僵。 蒙面中年男人自嘲地笑着说:“我们兄弟不说那些闲事。” 王掌柜看着他的眼睛说:“还有正事?” 蒙面中年男人叹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前面的事既然已经这样,我们就不说了,现在你我兄弟说说后面的事如何?” 王掌柜忽然伸个懒腰,笑着摇头说:“这段时间我很累,酒馆的生意也还说得过去,其它生意都不想做,就想踏实的歇息。” “这次可是大生意,不接挺可惜。”蒙面中年男人用诱惑的语气,故作神秘地说。 王掌柜看着自己左手,冷淡地说:“生意大风险也大,我现在对大生意没兴趣。” “你都没问是什么生意,怎么就一口回绝?” 蒙面中年男人说话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惋惜。 “近两次都是你来谈生意,那个张管事怎么没来?”王掌柜突然平淡地问。 “你想张管事过来跟你谈?”蒙面中年男人笑着问。 王掌柜用一副在商言商的口吻说:“只要信物切口对得上,事后不少给银子,跟谁谈都是谈,我无所谓。” 蒙面中年男人:“这就对了吗!只要有银子赚,做什么生意不是做,跟谁谈不是谈。那我们现在就说说后面的事。” 王掌柜一愣,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说,竟然直接把自己送到对方的套子里。 蒙面中年男人见王掌柜没说话,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含笑说:“这次是先付银子后谈生意,银子一次付清。” 王掌柜瞄银票,见票面是十万两,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十万两银票的人,这几年他也没少赚银子,但这么大一张银票直愣愣杵在面前,还是多少有点心动。 蒙面中年男人见王掌柜虽就瞄了眼银票,但王掌柜眼中瞬间闪过的贪婪神色,让他想把这笔生意谈成的信心大增。 他把银票尽量推到王掌柜面前,用鼓励的语气说:“先收下,事情我们慢慢谈。” 王掌柜看着近在眼前,伸手可得的银票,心里在不停翻腾。 他知道这么大一笔银子的后面,必定会跟着一件天大的事,说不好就是个天大的烫手事。 第218章 落寞不甘 王掌柜眼中滑过一丝少有的犯难神色,还藏着点少许的不甘。 “甘一紫快回来了吧?” 蒙面中年男人见他迟迟不拿银票,突然平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王掌柜身心骤然一冽,但刹那间又控制住,用同样平淡的口吻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蒙面中年男人的声音充满惊奇。 王掌柜依旧平淡地说:“四五天前总捕房那个区捕头,利用刑部邸报的方法催他回来,只要稍微推算一下时日,就能算出来的事,你干嘛这么吃惊。” 蒙面中年男人:“我想他未必能这么快回来?” 王掌柜玩味地笑着说:“我跟甘一紫有几十年的交往,他的脾气我还不清楚。他接到刑部的邸报,又有区捕头的书信,最近帝都发生的这点事,他肯定也都全知道了,你说他能不急着赶回来。” 蒙面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一点头。 “我敢保证他在接到邸报和书信后,定然是日夜兼程地往回赶,虽不敢说他用的是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但日行绝对不会少于四百里。你说他现在应该在哪里?” 王掌柜冷静地看着蒙面中年男人,冷静地说。 蒙面中年男人一下子愣住,但心里还是在疑惑。 甘一紫真的会这么不要命的赶回来了。 “酒不喝茶不喝,义父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充满关切喊声,唤回沉思中的王掌柜。 王掌柜转身急切地问:“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小七摇头说:“我按照义父说的方法,在草市口放出信号,等到现在也没见有人出现。” “怕是真的出事了。”王掌柜轻声地喃喃自语。 小七犹疑地问:“义父,你要找的是肖芷?” 王掌柜犹豫一下,还是冷漠地点下头,算是承认了他的猜测。 “有什么买卖非找她不行,我去就是了。”小七一本正经地说。 王掌柜痛惜的语气,低声说:“她怕是找不回来了。” 小七从小跟着王掌柜长大,几乎没见过义父如此落寞过。 他心里不由得陡然一惊,用试探的口吻轻声问:“她是昨天晚上,在长乐酒楼的那个小胭?” 王掌柜看着小七片刻,无言地摇摇头。 小七狐疑地问:“义父不知道?” 王掌柜:“我让你们做事,这些细节都不是我考虑的事。” 小七清楚义父话中的意思,也知道王掌柜是个只要结果的人。 他迟疑地问:“‘左手’是个女人?” 王掌柜沉默地一点头,认可了他的推测。 小七:“在岭南接应我的人,不是肖芷是她?” 王掌柜:“是她。” 小七:“她就是扮成侍女的那个人?” 王掌柜:“应该是。” 小七:“她和那个扮琴伎的人认识?” 王掌柜点头说:“她俩早就认识。” 小七没敢问假扮琴伎的那个女人,是‘左手’还是武谋只。 他沉默一会,叹息说:“早知道我顺手杀了那个胡人,也不会有今天这事。” 王掌柜脸上现出一片痛心的神色,定定地看着小七,眼中隐约有泪意滚动。 小七拉王掌柜到卧牛石边坐下,无言地看着他。 竹技轻摇,蝉鸣声声。 竹林显得更加寥寂,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组织里死去那么多高手,小七第一次见义父如此落寞悲切,心里已经猜出,现在不知下落的肖芷,跟义父的关系定是非同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 王掌柜突然抱起边上的酒坛,无言地大口狂灌起酒。 小七从没见过义父如此疯狂地喝过酒。 他没有出声阻拦,更没有伸手阻拦,而是在冷静地看着。 王掌柜手里的酒坛底逐渐抬高,直至坛底全部遮住他的脸。 他扔掉手上空酒坛,又要再去抓酒坛时,小七伸手拦住了他。 小七此时眼中充满痛惜之意,对义父无声地摇摇头。 王掌柜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落寞地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放下手。 “她没出现不代表她就出事,市面上到处都是找那个胡人的公门中人,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小七故作轻松地说。 王掌柜突然变得冷静异常,看着小七的眼睛,肯定地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断定她已经出事。” 小七似乎没明白义父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王掌柜:“那个胡人喀什尔失踪,她也跟着下落不明,只有一种可能,她杀了那个胡人后又被别人杀了。” 小七:“义父确定她是杀了那个胡人后,才被别的高手给……” 他没敢,也没忍心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王掌柜肯定地点头说:“她如果没能杀了那个喀什尔,那么现在公门中的人,就不会急着找那个胡人。如果她没有被别人杀了,她是不会等着我去联络她,而且还不及时现身。” 小七:“她会不会是受了重伤,藏身在某个地方疗伤,也不是不可能。” 王掌柜冷漠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小七还想问,她为什么不会是因为受伤才没现身,才没主动来找王掌柜。 过了好一会。 小七轻声问:“义父,你为什么要安排她去杀那个胡人,现在看当时的情形,我动手把握会更大些。” 王掌柜:“我让她去做这事,是她能更有把握做好这事。” “她出手比我还快?”小七狐疑地问。 “对付那个胡人喀什尔,跟出手快慢没什么关系,出手再快对那个喀什尔也没用。” 小七听王掌柜说的如此决绝,一时陷入到云里雾里。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杀人同此理。 出手快怎么就对胡人喀什尔没用? 小七心里好一阵不甘,更是十分的落寞。 王掌柜看着满脸迷茫又迷惑的小七,用略带安慰的语气说:“你不要有什么疑虑,没让你动手自然有没让你动手的道理。” “为什么?” 小七实在不能忍受也无法接受,义父王掌柜对他的这种轻视,忍不住低声问。 王掌柜听小七这样问就知道,他心里是有所不甘。 小七后面还应该有句,她武功比我好,不知他怎么没有说出口。 第219章 甘一紫的刀 王掌柜冷漠地冲小七摆摆手说:“左手右手,左右双手,拇指食指,中小无名。你们八个人的排名,不全是按武功高低排的,当初我是觉得这样说起来顺口,一时兴起就定下了。” 小七听义父这样解释心里舒服不少,但没吱声,等着他继续说。 “单说出刀快慢,其他七个人没一个比你左手出刀快,更不要说跟你右手出刀的速度比。” 小七听到义父当面赞赏自己,心里一时喜洋洋,脸上也不经意露出喜色。 “你右手出刀速度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前三的存在。” 小七听到王掌柜这句话,脸上的得意一下卡住,呆望着义父。 王掌柜冷漠地瞅着他说:“我知道你不爱听这话,但我说的是事实,也想给你提个醒。江湖之大能人倍出,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以后你做事要谨慎小心。” 小七心里虽是不乐意,还是勉强笑着点一下头,算是勉强给了义父的面子。 “还有二个出刀快的人是谁?” 小七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心里急切想知道的事。 王掌柜看着自己没有了拇指的左手说:“大约二十年前,辽东出现个以快刀着称叫风刀司徒的贼人,当时此人被誉为江湖第一快刀。他仗着手中快刀,几年间作奸犯科的事没少干。江湖上能人高手,公门中的好手捕快,折在他手里的人更是无数。” 他见小七凝神在听,又接着说:“当时公门中公认的第一快刀,天下总捕头东方祥瑞决定,由他亲自出手捉拿此人。没过多久他俩就在西域的昆仑山遇上,听说两人见面就一招,东方祥瑞就倒下了。” “现在天下第一快刀是风刀司徒?” 小七没问东方祥瑞是怎样被风刀司徒击倒的,而是好奇地在问这个事。 王掌柜摇头说:“没过多久他也死了。” “是谁杀了风刀司徒?”小七更加好奇地问。 王掌柜:“当时我和现在的天下总捕头甘一紫,都在总捕房供职,两人是好搭档,在江湖上还有一个不错的名号,叫做……” “我知道,当年义父和甘一紫被江湖人并称为‘左手一指’是吧?”小七没等他说完就急急地说。 王掌柜笑着点点头,脸上是满满的得意之色,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年代。 小七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义父,不忍心打断他对美好时光的回忆。 过了好一会。 王掌柜从往事中回来,接着说:“东方祥瑞死了,上面对公门中所有捕快提出赏格,抓住或杀掉风刀司徒的人,可得赏金千两,破格出任天下总捕头。” “出的花红真不小!”小七用羡慕的口吻说。 王掌柜突然叹气说:“也不知是甘一紫要走鸿运,还是我要走霉运。我俩为查一件不算大的案子,在一个小庙里,碰上了风刀司徒。” 小七急切地问:“你们杀了他?” 王掌柜点头说:“杀是肯定杀了他,不然我怎么还活着,甘一紫怎么能坐上天下总捕头的位置。” 小七眼中流动着期待,急切地问:“当时情形怎样,是不是很凶险很惨烈?” 王掌柜疑惑地看着他,疑惑地说:“你现在也是高手,高手之间拼杀你还不清楚?” 小七尴尬地笑笑,心里也再责怪自己,问的确实有点无知。 王掌柜忽然叹气说:“也许是我心里太在意赏格,在确认了风刀司徒身份后,我就先手出刀,可刀一出鞘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小七犹疑地问。 王掌柜把左手伸到他面前说:“你说为什么?” 小七惊讶地问:“义父是说你左手刀刚出鞘,风刀司徒的刀就削掉了义父你左手的拇指?” “不然呢?”王掌柜坦然地笑着说。 小七更加惊讶地问:“是甘一紫杀了那个风刀司徒?” “你说呢?” “甘一紫的飞天爪真的不能小视。”小七由衷地赞叹道。 王掌柜摇头说:“他是用刀杀的风刀司徒。” 小七惊愕地看着义父,眼睛瞪得足有鸡蛋大。 江湖上,人人皆知甘一紫成名兵刃是飞天爪,他怎么可能是用刀,还用刀杀了号称江湖第一快刀的风刀司徒? “甘一紫原来用的也是刀,十五年前才改用的飞天爪。”王掌柜似乎看出小七心里的疑惑,平静地说。 小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个能用刀杀了当时天下第一快刀的人,为什么要无故弃刀不用改用飞天爪。 小七按下心里疑惑,笑着问:“他是用什么招数,杀的风刀司徒?” 王掌柜依旧平淡地说:“两招。严格说算是一招。” 小七差点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左手一指这个名号,应该是说义父和甘一紫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才对。出刀就削掉义父拇指的风刀司徒,怎么可能被甘一紫一招半式就杀了。 “义父你说说,甘一紫是怎么轻易就杀了风刀司徒?” 小七万分好奇地问,眼睛里更是满满的期盼。 王掌柜平静地说:“听着惊心动魄,当时看的却是十分的简单无趣。” 小七疑虑地看着王掌柜,一时怎么也想不出,两个绝顶高手的对决,怎么就会简单无趣。 “风刀司徒伤了我以后,他和甘一紫几乎又是同时出的刀。” “怎么样?”小七没等王掌柜说下去,迫不及待地问。 “甘一紫出刀的速度,似乎是快了那么一点点。只见刀光一闪,风刀司徒手上的刀就掉到地上。刀光再一闪,风刀司徒的人头也掉到地上。” 本该是一场惊险万分的搏杀,就这样被王掌柜平静地说完。 小七浑身不由得打个寒噤,心仿佛一下子蹦出胸腔,赤裸裸地落在冰水里,凉得那叫个彻彻底底的透。 “你哆嗦什么?”王掌柜关切地问。 小七又一激灵,哂笑着问:“甘一紫出刀真这么快?” 王掌柜:“我亲眼所见。” 小七:“他有这么好的刀法,出刀还这么快,怎么会无故弃刀不用,非要改用飞天爪?” 王掌柜摇头说:“不清楚。” “后来呢?” “没多长时间,他就坐上天下总捕头的位置,我还做我的捕快。” 小七迟疑地问:“怎么会是这样,上面没有嘉奖义父你?” 王掌柜笑着说:“嘉奖什么?当时我左手没了拇指,刀都没法拿稳,上面早想打发我走人。不是甘一紫用一己之力罩着我,让我在总捕房又混了一些时日,我早就被上面清除出公门。” 小七和王掌柜同时沉默了。 过了好长时间。 “这个小酒馆又是怎么回事?”小七突然问。 第220章 仗义之人 王掌柜空洞的眼睛,望着天上空洞的月。 不知过了多久。 王掌柜突然短叹一声,平静地说:“那时我已经收养了你,甘一紫也收养了竹青。在一次无意中,我发现上面给我的所谓俸禄,全是甘一紫从他自己薪资里面出的。我怎么好再赖在总捕房里,拿着甘一紫的银子给上面的人白干事。” “后来义父就自己开了这间小酒馆?” 王掌柜摇头说:“说起来惭愧,这小酒馆也是甘一紫拿银子开的,他还替我还了霄房里的不少赌债。” “义父,你也去霄房那种地方?” “我离开总捕房无所事事,每天晚上甘一紫陪我喝酒,白天我就去霄房想碰碰手气,一来二去就欠下一笔不小的赌债。当时真想一把火把霄房给点了,幸好甘一紫发现苗头不对,及时制止住我的冲动。” 小七笑着说:“难怪义父从小就不让我碰赌这行。” 王掌柜自嘲地笑着说:“见过鬼的人,哪有不怕黑的道理。” “幸亏义父没一时冲动烧了霄房,我听说那可是忠王的产业。” 王掌柜叹气说:“所以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初真该烧了它,断掉他这条敛财的路。” “真要是这样,估计当时就算有十个甘一紫,怕是也罩不住义父你?” “当时在气头上,哪顾忌到这些。” “甘一紫还真是仗义!”小七由衷地赞叹道。 王掌柜自豪地嘿嘿一笑,仿佛小七称赞的是他一样。 小七玩味地笑着说:“难怪每次甘一紫来,义父都会拿出私藏的酒,还那么小心的侍候着。” 王掌柜忽然开心一笑说:“我哪有什么私藏的酒,只是给他喝的酒里,水掺的少点而已。” “奸商!”小七指着王掌柜,玩笑着说。 “你认为甘一紫跟竹青那小子不晓得?他们是故意在照顾我生意。”王掌柜也笑着说,仿佛已经淡忘了肖芷失踪这回事。 小七笑着点头,表示赞同王掌柜的说法。 甘一紫是不是酒鬼,小七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公门中人,又是天下总捕头,估计就算不是酒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竹青是小七小时玩伴,说他是个十足的小酒鬼,这点小七是深信不疑。 “既然他们把银子主动送上门来,我哪有不赚的道理。”王掌柜大笑着说。 “义父,既然是这样,我们还跟忠王合什么作,做帮他铲除异己的事?”小七突然说。 王掌柜对他的问话,似乎并没感到十分吃惊,而是平淡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主顾是忠王?” “我那次在酒楼见过那个人后,就知道义父的主顾是忠王。” “你跟踪过那个姓张的?” “那天虽下着雨,但我看时辰还早就跟下去看看,见那人的马车直接进了忠王府后院,而且还一直没出来。” 王掌柜重重长叹一声,抓起酒坛,刚要对着坛口灌酒,又被小七伸手拦住。 小七用不高兴的语气说:“说的好好的,怎么又要这样喝酒?” 王掌柜叹着气,放下手里酒坛说:“我现在心里好后悔,更是难受的很。” “肖芷的事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再说就算她出事了,义父你这样喝酒她也回不来。” 小七望着王掌柜痛苦的脸,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安慰他。 王掌柜摆手说:“肖芷的事不是主要原因。常言说:碗掉地上破,手在刀下伤。做我们这行的哪有次次全身而退这等好事,这点我早有心理准备,不用你安慰我。” 小七犹疑地问:“那是什么事,让义父你心烦?” 王掌柜又摆手说:“不是心烦,是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时犹豫,没一口回绝他。” “忠王又给买卖呐?” 王掌柜拧着眉没说话,只是迟疑地一点头。 对生意人来说,有买卖主动找上门是件开心高兴的事。 王掌柜怎么会如此痛苦不堪。 小七望着王掌柜痛楚难当的脸,没敢问他为什么没有一口回绝忠王,更没敢问要杀的人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 王掌柜平静下来,看着小七平静地说:“这次要杀的是竹青。” 小七猛然瞪大眼睛,抓起酒坛就要扔。 突然,他又放下酒坛,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杀竹青?” 王掌柜摇头说:“不清楚。” “接下了?” 王掌柜叹气说:“算是接下。” “为什么要接下?” “不接下能如何?” “你缺银子?” “跟银子无关。” 小七犹疑地又问:“那跟什么有关?” “如果我不接下来,我怕他们再找另外的人,那样事情会更麻烦,更不好控制。” 小七知道义父心里的难处,更清楚他说的有道理。 泱泱江湖,最不缺的就是做这种无本买卖的人。 王掌柜长出口气说:“我现在难的是怎么把这件事做好。” 小七吃惊地问:“还是要动手?” 王掌柜点头说:“两天后给他们回复。” “这事本身就不好办。”小七摇头说:“竹青的武功已经今非昔比,他虽说退出了岭南正义门,必尽他做过岭南正义门的掌门。如果我们此时动手杀了竹青,先不说正义门会不会出来找麻烦,单就甘一紫从辽东回来,让他查出是我们杀了竹青,那事情将会更糟。” 王掌柜叹气说:“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才心烦。” 小七无言地抓起酒坛,给卧牛石上的两个酒碗倒酒。 两人此时仿佛是心有灵犀,同时都选择了沉默。 遇上无解的难事,沉默总是最好的办法。 沉默只能暂时搁置问题,不能因为沉默问题就被解决。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让你动手,去杀那个胡人喀什尔?”王掌柜抿着酒,平淡的说。 小七停住送到嘴边的酒碗,疑惑地看着王掌柜, 他不知道王掌柜怎么会,突然就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 “因为我知道你杀不了喀什尔?”王掌柜放下酒碗又说。 小七没有吱声,放下悬在空中的酒碗,静静地等着听义父的下文。 王掌柜轻声说:“喀什尔修炼的是密宗金禅功,已经要达到小成境界,浑身上下可以说是刀枪不入,你的刀再怎么快对他也是没用。” 小七听王掌柜这样说,心里虽是不服,但没有吱声。 心想自己也不是没杀过修炼外门硬功,号称刀枪不入的高手,虽然是费点事,最后还是杀了对手。 沉默片刻。 “金禅功比金钟罩铁布衫之类,外门硬功夫还强?” 小七终于心有不甘,疑惑地问。 王掌柜轻快地说:“你说的这些外门硬功夫,跟金禅功一比,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 小七再次选择了沉默。 他知道义父没必要哄骗他,更不会为此说假话。 王掌柜看着小七说:“你不知道肖芷原来是做水上营生,她平时是左手用刀不假,但她看家的兵刃是对玄铁分水刺,在水下专破铁甲船。由于她长年在水里行动,身体的柔韧性比一般人都好。” 小七没说话,依旧还是选择了沉默。 第221章 设大局 王掌柜没听见小七吱声,接着说:“为了能杀了喀什尔,忠王特别挑了王府中四个甲胄武士,让他们去试探喀什尔的罩门,好让肖芷出手一击必中,杀了喀什尔。” 小七忽然仰头喝完酒说:“现在看肖芷应该是得手了才对,义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掌柜摆手说:“忠王做事向来谨慎,他没有看到喀什尔的尸体怎么会放心。再说现在肖芷也没回来,我的心里也没底也不放心。” 小七迟疑着,低声问:“喀什尔死没死跟杀竹青有什么关系?” “忠王怀疑喀什尔是被竹青救了,并且被他藏了起来。” 小七惊讶地问:“竹青从岭南回来了?” 王掌柜点头说:“昨夜亥初时,竹青用明察司令牌叫开了朱雀门,在明察司办几个时辰的公事后又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七狐疑地问:“忠王那边就怀疑,这些都是竹青所为?” 王掌柜没理睬他,继续说:“今天早上安远门城门刚开,就有辆马车跑进城来,跑的还特别急特别快。” 小七依旧狐疑地问:“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王掌柜点头说:“定好的计划就是肖芷如果在长乐酒楼没有得手,第二个杀喀什尔的地点就选在安远门外。” 小七想了想说:“要想在肖芷手上把喀什尔救走,并不是件能轻松办到的事,明察司里有能力做到的人勉强也就两三个。从时间上看,竹青是怎么也赶不上,卢鹤翎当时在追我也没功夫分身。难道明察司里还暗中藏着高手,是这个人杀了肖芷,救走了喀什尔?” 王掌柜叹气说:“就因为不知道才担心。” “既然怀疑是竹青搞的鬼,跟住他不就知道了吗?” 王掌柜又叹气说:“派去跟竹青的人全都没跟住他。” 小七面色凝重地说:“忠王那边就更怀疑是竹青搞的鬼,所以要杀了他绝了后患。”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小七面色更加凝重地说:“先不说竹青准备没准备后手增援,就单单说杀竹青这事,它就会给动手的人惹上无尽的麻烦。况且以竹青的心性,他怎么会不准备后手以防不测。” 王掌柜起身转悠一圈,望着沾满露水,发着黝绿色光的竹叶,轻声说:“所以我想设个局,一个给几方面都好交待的大局。” 小七起身仰头看着竹梢,望着空中狼牙月,似乎也在想,怎么才能布下个天衣无缝的大局。 弯月无声,挂在天上。 地上的人,无言看着天上弯月。 碧叶挺立,荷香暗送。 “他怎么说?”忠王依旧仰头看着弯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问自己。 “他说他的人也没回来。” 暗影中,陡然传出个声音。 这人的嗓声,就是那个在茶楼和王掌柜会面的蒙面中年男人。 “事情没办成?” 中年男人用肯定的语气说:“我推测是没办成。” “后面的事他接下了?” “没回绝,还在犹豫中。” “时间不多,催他早点动手。”忠王叹气说:“这事也确实难为他。” 站在暗影中的中年男人没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仁臣这半天在忙什么?”忠王又平淡地问。 “晚上他约了卢鹤翎在‘无醉不归’酒楼喝酒。” “他心情倒是不错。” “据说张仁臣也是在向卢鹤翎探听竹青的行踪。” 忠王轻“哦”一声,似乎对中年男人所说,张仁臣的举动还算满意。 他平静地问:“竹青在干什么?” “行踪不定。午后他跟公仪静和卢鹤翎,查看了在殓尸房的四个武士尸身,后来又去了趟刑部。” “他们看出那四个武士有什么异常没有?” “竹青自己没说什么,那个公仪静倒是看出不少的端倪。” “这种事本来就是障眼法,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他们看出来什么也无关紧要。”忠王说完这些又问:“竹青后来又去了哪里?” “他从刑部出来后行踪就消失了。” “你没跟住他?” 中年男人迟疑一会说:“他身法太快,我不敢跟的太近,大致方位应该在东门方向。” “那边人烟稠密,确实是个藏人藏东西的地方。” 中年男人用肯定的语气说:“我认为如果人在他手上,藏人的地方绝不会在那边。” “他发觉有人在跟着他?” “没有。”中年男人否定了忠王说的话,继续说:这是他们做捕快的习惯,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往往都不在他们出脚就去的方向。” 忠王突然问:“他去刑部干什么?” “打听甘一紫什么时候回来?” “刑部怎么说?” “刑部尚书靳铁浩不在衙门,厉侍郎没说出什么具体的时间,倒是今晚那个人说甘一紫应该回来了。” 忠王心里一动,平静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推算出来的。” 忠王又轻“哦”一声说:“不愧他俩当初做过搭档。” “现在大局已定,甘一紫就算回来也无济于事。” “甘一紫心思缜密,不保证他回来看不清全局。” “杀竹青是为乱他心智?”中年男人忍不住问。 “杀他不光是为乱甘一紫心智,更是为绝了喀什尔有可能活着的路。” 中年男人用高兴的语气说:“确实是个好办法。喀什尔现在就算没死,想必也是身负重伤,没有竹青帮助肯定是活不了。” “所以你要尽快让他动手杀了竹青,而且是越快越好。” 中年男人犹疑地问:“要不要把喀什尔死讯散布出去?” 忠王迟疑一会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一件大事没办好,再迟十天左右,消息再传扬出去也不迟。” 中年男人心里一跳。 他知道忠王不是一个妄动的人,忠王所说的还有件大事没办好,一定是还有一个局没设好。有一点可以肯定,设局杀喀什尔决不会是结局,只会是另一个大局的开始。 现在看开局虽不完美,但整个大局的大幕已经开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此时根本无心去过问,也不想过问。 暗影里的中年男人现在所关心的,是忠王能不能及时兑现对他的承诺,让他后面的几十年过得像个人样。 忠王好久没听到动静,又问:“郑无卫那边准备好了?” 中年男人疑惑地问:“还需要他出面弹劾?” “未雨绸缪,什么事情想的越复杂,做起来才会越简单。” 中年男人的心又不自觉一动。 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可以说心思已经够阴沉,比一般人不知要阴沉多少倍。此时跟忠王一比,他自认为还是欠缺的太多,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忠王不经意地挥挥手,黑暗中人影一动,中年男人失去踪迹。 荷香暗送,碧叶挺立。 天上挂着无声的弯月,照着地上无言看着它的人。 弯月和看弯月的人,仿佛都在静候一个大局的开始。 第222章 莫名的亲近 桂园。 忠王为伍道策准备的藏身之地。 池水泛着微光,错落有致的蒹葭,月色下泛着灰绿色光。 浮萍轻荡在水面,透着油黑的亮光。 池塘角落里,偶尔有蛙声低鸣。 温玉如穿月白色露胸中衣裙裾,外罩着嫩绿色薄纱。 她清秀的脸庞挂着少许忧色,眉宇间透着无聊,倚坐在半月亭栏杆边。 过了许久。 温玉如弯腰拾起一枚石子,举手扔向蛙声响起处。 扑通一声,石子落水,又一声扑通声响,蛙鸣骤止。 塘中涟漪荡漾,池水乱银微抖。 又过了片刻。 温玉如对这一切似乎感到非常的无趣,起身理了理肩袖间嫩绿色薄纱,刚要举步离开就听有脚步声传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 伍道策穿着宝蓝色长衣,手里摇着白折扇,轻快地走进半月亭。 温玉如望着他满是笑意的脸,她也嘴角微翘,脸上漾起笑容,又在栏杆边坐下。 伍道策在她身边坐下,望着恬静的池塘笑着问:“在想什么?” 温玉如妩媚一笑,仿佛是二十年前初识他一般。 “还在想九霄楼的事?”伍道策贴心地问。 温玉如眼中生出一片柔情,无言的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话。 伍道策用折扇轻拍她的腿说:“事情过去你还想回九霄楼,我可以跟忠王把它再要回来。” 温玉如轻摇着头说:“这里挺好,挺清静。” 伍道策望着亭外宁静的景色说:“这里是清静,就是缺少点生气。” 似水琴音隐约飘来,更显得周遭有点空灵。 “姬涵琴操的比琵琶弹的好。”温玉如看着他说。 伍道策含笑说:“不是她琴操的好,是琴音正合你此时的心境。” 温玉如不自觉一笑,定定地望着他。 “过几天我要离开一段时日,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温玉如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没问他去干什么,只是浅笑着顺从地点点头。 她没问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疑团,更不代表她不关心他。而是,她知道对伍道策这样男人,要格外多出一份尊重,一份谨慎和小心。 温玉如非常清楚伍道策的个性,他想说的事,不问他也会说,他不想说的事,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她这样索性不问,两人心里反而都踏实,是那种心底没任何芥蒂的踏实。 “这次姬涵也跟着一起去。” 伍道策看着温玉如说,语气似乎在征询她的意思。 温玉如柔和地笑着说:“你安排好了就好。” 伍道策点头说:“人手全都调配停当,先行的人手明天就走。” “姬涵也明天走?”温玉如不经意地问。 伍道策笑着说:“她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行走不方便。” 温玉如微微一笑,转脸看向挺立在月色下的蒹葭,眼中浮起一片迷乱。 琴音幽怨,游荡、飘渺。 “这次还会遇上他?”温玉如突然扭过脸看着他问。 伍道策心里陡然一紧,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应该会碰上。” “你们还会像五年前一样?”温玉如幽幽地问。 伍道策摇头叹气说:“不好说,说不好会是什么样。” “能放就放他一次。”温玉如用哀求的口吻说。 伍道策叹气说:“五年前,他用那把锈刀毁了我的幽冥甲,害得我们在独处岛呆了五年,这次要是遇上……” “你想怎样对付他,打算杀了他?”温玉如语气中充满惶恐,急切地问。 伍道策见她问的如此急迫,惶恐的语气中充满无尽的关切,心里不自觉一苦。 女人一辈子心里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如果父子间发生冲突,女人无疑会选择站在儿子这一边。这是天性,也是人之常情。 伍道策笑着摇头说:“听说他在岭南做了正义门掌门,还练成了草木神功,武功比五年前更胜一筹,要是遇上真的动手,我想要赢他心里真的没有底。” 温玉如听伍道策这样说,本就不安的心又陡地提起,生出无边无垠的忧愁和恐惧。 世上最悲惨的事,莫过于骨肉相残。放在谁身上,都是件撕心裂肺的事。 她看着伍道策的笑脸,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笑得起来。 是不是想成就大事的男人,心都是这般冷酷无情。为达成自己的欲望和目的,都是这样能抛却骨肉亲情。 伍道策看着她忧心忡忡的脸,又含笑说:“你不是说那个常去九霄楼,听姬涵弹琵琶的年青人,他的左眉上也有道疤痕吗?” 温玉如摇头说:“我对那个年青人,看着虽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但心里总是有点别扭,又说不上是哪里别扭,总没有看那个竹青心里来的踏实。” 伍道策疑惑地问:“你见那个听曲的年青人,比见竹青那小子要多,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温玉如突然短叹一声说:“我也说不清楚,对竹青就是有种莫名的好感,就想着能多见他几面,多看他几眼。” 伍道策含笑说:“或许是你先入为主,看惯了那小子满脸的奸滑相。” “不许这样说他!”温玉如娇嗔地睨他一眼说。 伍道策笑着摆手说:“我错了,我错了总行了吧!” 温玉如用种陶醉的口吻说:“五年前,李含笑就跟我说过,说他的心气胆识都跟你特别像。” 伍道策饶有兴趣在问:“她真的这么说过?” 温玉如又瞟他一眼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伍道策心里少有的一颤,突然觉得有种奇异的危机向他袭来。 女人的直觉往往都是对的,特别是在亲情这方面,男人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 温玉如没有在意伍道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还沉浸地无尽的快乐中。 蛙鸣声响起,清脆嘹亮,给这无边的寥寂平添出无限生机。 第223章 风刀的儿子 弯月斜挂,萤火乱飞,河水静流。 马在啃食青草,人坐地上喝酒。 昏黄马灯,照在甘一紫倦容满面的脸上。 一片昏黄中,他显得更憔悴。 甘一紫放下手里酒坛,看着流淌着的暗银色河水,心里也像此时聒噪的蛙声一样在轰鸣。 他身边草地上,坐着一个年纪跟他相仿,脸同样也被马灯照得昏黄一片的人。 什么人有心情骑马跑几十里,在这荒芜的野地里,河滩上陪疲惫的甘一紫喝酒。 “靳大人,你对这些事怎么看?” 甘一紫提起酒坛,猛灌一口酒,看着银光跳动的河水问。 靳大人也对着坛口喝口酒,叹气说:“说不好,也看不清。” “听说为这些事,你还给明察司下了两道通牒。” 靳大人摇头说:“上面压的紧,我也是没办法。” 甘一紫轻声问:“喀什尔还没消息?” “我接到你的信赶过来的时候,还没收到确切的消息。” 甘一紫又问:“他那边有什么异动?” “他府上的张管事跑动的有点频繁,其它没见什么动静。” 甘一紫狐疑地问:“喀什尔失踪的消息,也没见他传出去?” 靳大人摇头说:“没有。” 甘一紫犹疑地问:“就你刚才说的这些事,他不应该不放出风声,也不应该失去这样的时机才对。” “他那人心思缜密又阴沉,谁能猜出他的心思。再说,他现在就放出风声,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甘一紫摇头说:“从近日被杀的这些人看,应该都是他在幕后操动。他现在不放出喀什尔失踪的风声,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你是说他后面还会有大动作?”靳大人用吃惊的语气问。 “他不是个妄动的人,谋划好后面肯定还会有所动作,而且还会是大动作。”甘一紫不无担心地说。 靳大人喝口酒说:“先不说他的事,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还有比这些事还坏的消息?”甘一紫平静地问。 靳大人叹气说:“我接到消息说,新上任的御史郑无卫,正准备弹劾竹青那小子。” “那小子又惹什么祸呐?”甘一紫吃惊地问。 靳大人又叹气说:“还不是那小子在岭南惹的事,现在有人想纠着不放,刚好那个御史郑无卫新官上任无事可说,也就纠缠住这件事,想在竹青这事上有所建树。” 甘一紫犹疑地看着他的脸,疑惑地说:“那小子在岭南做正义门掌门这事,我不是已经呈文上去给你了。公文上说的很清楚,当时那是形势所迫,你不也把事情给压下来了吗?” “事情是那个厉侍郎给捅出去的,现在上面已经知道这事,只是还没有明确的态度。如果那个没事找事的郑无卫,在这个时候再上表上去提这个事,事情可就麻烦了,我这个刑部尚书想杠怕是也扛不住。”靳大人无奈地说。 “不行我以总捕房名义,再上表陈述。” 靳大人叹息说:“我估计没用。谁不知道那小子是你的义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当初能坐上总教习的位置,那是各方势力平衡的结果。现在出现这个事情,那一方势力会放弃这种机会。” 甘一紫无语,又猛灌一大口酒,用手一抹嘴,低声问:“你也不管他的事?” 靳大人忽然提高了嗓声说:“我不管?我为什么上下走动支持你,把那小子弄上现在这个位置。我不管?就不会压下岭南那档子事。” 甘一紫沉默着,冷眼看有点激动的靳大人。 “我就算是不给你面子,也要给死去的风刀司徒面子,他可是我的恩人。”靳大人又叹气说。 “你也知道他是风刀司徒的儿子?”甘一紫吃惊地看着他问。 靳大人嘿嘿笑着说:“你认为我天天坐在刑部就是在喝茶,对外面的事不了解那么一点。” 甘一紫也嘿嘿一笑说:“这事还有谁知道?” “估计目前也就你我两个知道。” 甘一紫犹疑地问:“风刀司徒怎么会对你有恩?” 靳大人长叹一口气说:“再恶的人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刚巧他良心发现的时候被我赶上,他救了我一家子的命。” 甘一紫没有问靳大人为什么,风刀司徒要救他一家人的命,而是也叹气说:“你的命真好!” 靳大人摆手说:“现在不是说我命好的时候,是要想办法把这事怎么搪塞过去,尽量保住那小子的位置。” 甘一紫又叹息说:“那小子从小跟着我,是个做捕快的料。他除了做捕快吃公门中饭,其它的什么都不会,万一真的离开公门不做捕快,我真不知道怎样安置他才好。” 靳大人想了想说:“不行就让他回岭南去,继续做他的掌门。“ 甘一紫摆手说:“这不是好主意。“ 靳大人无奈地说:“那他的事我们只能一起尽人事听天命,做到问心无愧,走一步看一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甘一紫咬着牙,又狂灌一大口酒。 “你到现在还没说,你把我约到这样清静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事。”靳大人指着迷蒙的旷野说。 甘一紫玩味地笑着说:“现在没事了。” 靳大人吃惊地看着他眼睛说:“你让我跑几十里地来这里,就为到这里陪你干喝酒?” 甘一紫开心一笑,轻快地说:“本来想告诉你那小子的身世,现在你既然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 “你早知道他的身世?”靳大人犹疑地问。 甘一紫摆手说:“我要早知道,你认为我会趟这浑水?” 靳大人知道甘一紫的禀性,不说是他杀了风刀司徒这事,就是知道竹青是风刀司徒的儿子,当初他也断然不会收养竹青。 甘一紫见靳大人不说话,又长叹着说:“他的身事是我这次在辽东查案时,无意中在卷宗里察觉到,所以才急着把你请到这里,先支会你一声,看有什么办法能化解掉这小子眼前的危机。” 靳大人看着他眼睛,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那小子有危机?” 甘一紫摆手说:“这个你不要问,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路。” “你不怕我告发那小子?”靳大人笑着问。 “他是风刀司徒的儿子,上辈人的事,我想你不会牵扯到后辈人身上。” “你把我想的太高尚。” 甘一紫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着说:“我没看出你脸上有小人相。” 靳大人开心大笑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露面?” “明天回总捕房。” “今晚就打算在这里?”靳大疑惑地问。 甘一紫笑着说:“你要回去我不拦着,我是想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靳大人沉吟一会说:“也好。那我先回去,我们明天刑部见。” 甘一紫没有再挽留,望着靳大人牵着马,走上河堤,在蹄声中消失在黑暗里。 他转身拴好马,躺下,望着天上弯月。 甘一紫是真不想现在就回去,回去就要面对异常复杂的局面。 他有太多的事要想,也有更多的谜团要解开,不把这些事想清楚,他回去也是枉然。 甘一紫今夜想好好睡一觉,看来只能是一种奢望。 第224章 事态严重 东方欲晓。 忠王站在花园里,手一撒,一羽红眼睛通体漆黑的禽鸟,自他手中腾空飞起。 鸟儿在空中盘旋一圈,直投西北方向而去。 “小人参见王爷。” 忠王心里微微一惊,慢慢转身,见张仁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正在躬身行礼。 “你这么早来见本王有什么事?”忠王用平静的语气问。 张仁臣笑着说:“小人探听到,喀什尔可能被竹青藏在城东一带。” 忠王含糊地“哦”了声。 “小人安排跟踪他的人手,昨天看见他两次出没在城东方向。” 忠王微微一笑问:“还发现什么?” “跟他一起回来的那个丁四五,只在明察司露一面就再也没露面。” 忠王听到张仁臣说到丁四五,心里一喜,立马判断出事情可能会有转机,忙问:“就是你介绍进明察司,那个陇西大户大家的公子?” 张仁臣含笑看着忠王。 忠王平和地说:“赶快设法找到他,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仁臣脸上轻微一笑,低声说:“小人已经安排下去全力查找他,相信不出两天就能有消息。” 忠王开心的直点头, 张仁臣轻声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忠王:“甘一紫有什么消息?” 张仁臣摇头说:“还没有具体消息。” 忠王平静地说:“你派人盯住总捕房,估计他快回来了。” 张仁臣眼中匆匆闪过一丝狐疑,忙躬身说:“小人这就去办。” 忠王见他嘴里答应脚下却没动,又问:“你还有事?” 张仁臣躬身说:“禀王爷,刑部尚书靳铁浩昨夜丑正时分,用刑部令牌叫开安远门进的城。” 忠王心里虽有点吃惊,嘴上却平静地问:“深夜他去安远门外做什么?” “更蹊跷的是,他没穿官服没坐官轿没带随从,昨天申末酉初时,一个人独自骑马出的安远门。” 忠王依旧平静地问:“能查出他的行踪没有?” 张仁臣暗笑,都说了靳铁浩是一个人独自骑马出城,这样没头葫芦的事怎么查。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还是马上躬身,恭敬地说:“小人这就去查。” 忠王目送张仁臣离开,仰脸望着已经失去飞禽踪影的天空,心里却在想着靳铁浩,为什么会无故消失四五个时辰的事。 靳铁浩去安远门外,会不会也去了前天的杀人现场。 他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对,靳铁浩要是去察看现场,大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没理由穿便服轻车简从的去。再说那个现场早就没有什么线索,那靳铁浩去安远门外干什么? 忠王突然想起甘一紫已经回来的消息,心里猛然一惊。 靳铁浩会不会是去密会甘一紫,他如果是去密会甘一紫,他们之间又会说些什么? 忠王隐隐感到事态有点严重。 总捕房。 甘一紫强打精神坐在大厅里,公事桌后面。 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隐绰透着疲惫的光。 甘一紫望着桌前,满脸憨厚相的区捕头,心里是恨意满满。 区捕头说到近几天被杀的人,全部都交给了明察司时,甘一紫差点蹦起来去抽他的耳光。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怎么喝叱区捕头也是于事无补。 甘一紫混迹官场几十年,对这种不想担责任,遇事能推就推的人,也是见怪不怪。 他打发走区捕头,平心静气一想,觉得事情好像就应该是这样。 区捕头虽在总捕房多年,始终就是个二流角色,他把事情全部推给明察司是必然,也可以说没什么大错。 “师父,师父……” 甘一紫心里的郁闷还未排解完,竹青已经高喊着奔了进来。 “师父你回来了!”竹青嬉笑着站在桌边,开心地说。 甘一紫看见竹青玩皮的笑脸,心中不快陡地消失,忙起身把他按到边上坐下,看着他略显清瘦的脸,心里又涌出股惆怅。 竹青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甘一紫倦容满面,嘴唇动了动,一肚子想说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甘一紫对两边挥挥手,站班的捕快知趣地无声退下。 他含笑看着竹青,心里真是五味杂陈,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师父,你怎么这么憔悴?”竹青望着甘一紫疲倦的面容,眼中隐忍着泪意说。 甘一紫瞥一眼满脸关切之情的竹青,也强忍住心里泛起的酸楚,故作轻松,笑着说:“我不一直都这样。” 竹青知道师父连日劳苦奔波,都是因为担心他才急着赶回来,现在所以说的轻松自在,是不想让自己替他担心。 “师父你先休息半日,晚上我们去‘无醉不归’,我陪师父好好喝几碗。”竹青也故作轻松地说。 甘一紫伸手制止住要起身的竹青,轻声说:“坐下!”。 竹青嬉笑着坐下,望着他问:“师父,你还有什么要吩咐?” “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我想知道。” 竹青抓着头笑着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所有都在进行中,晚上喝酒再跟师父你说。” “不行!我现在就要听。”甘一紫忽然虎着脸说。 竹青很少见师父这样严肃对他,心里一颤。 其实,他来见师父就是想来汇报近期的事,刚才见师父浑身透着无尽的疲惫,也就没忍心说。现在见师父板起脸执意要听,知道不把事情全说出来怕是不行。 竹青勉强笑着说:“岭南的事我已经呈文给过师父,我现在先不说岭南的事,就说说我回来后这两天发生的事,师父你说好不好。” 甘一紫急切地问:“你先说西域特使的事,他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竹青左右望望,低声说:“没死,还有救。” “他人在哪里?” 竹青笑着说:“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养伤。” 甘一紫又急切地说:“我要见他。” 竹青摇头说:“师父现在见他没用,他还没醒过来。” 甘一紫更加急切地问:“你确定他死不了?” 竹青点头说:“死是死不了,但他一身武功被废,就算醒过来也不能保证,他自己不想自杀。” 甘一紫脸上忽然有了点笑意,悬着心总算放下。 只要人死不了,对甘一紫来说随便用一个法子,喀什尔就算成心想自杀,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竹青看着师父有点喜色的脸说:“估计再有两天人就能醒。” 甘一紫疑惑地问:“你是在什么人手上救下的他?” 竹青摇头说:“人不是我救的,是我一个朋友救的。” 甘一紫点点头,没问他朋友是哪一个,又问:“他被什么人所伤?” “听我朋友说是个女人,她拿分水刺只用两招,就破了喀什尔金禅功的罩门。” 甘一紫听竹青这样一说,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寒,隐约感觉到事态远比他想的要严重。 第225章 图谋兵权 甘一紫知道练外门硬功夫的人,罩门一般都在身上最私密处,也是最不易受到攻击的地方。 他想象不出是个什么样聪明狠毒的女人,只用两招就能在一个练金禅功的男人身上,找到功法留下的罩门,这事听着就有点匪夷所思。 甘一紫急急地问:“那个女人在哪里?” 竹青轻声说:“也在那个隐秘处藏着。” 甘一紫又急急地问:“她还活着?” 竹青脸上奸滑一笑说:“死了,被我那个朋友用掌力震毙。” “可惜。” 竹青不解的看着甘一紫问:“师父,你可惜什么?” 甘一紫叹气说:“她不死或许能找出她幕后的主使人。” “这种杀手就算被抓住,她也会自行了断。” 甘一紫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又问:“她尸体还在?” 竹青点头说:“在,天气热,虽被我朋友用药物治过,但现在面目还是不怎么好看。” 甘一紫沉吟一会说:“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竹青摇头说:“不行。现在人多眼杂,还是晚上去比较安全。” 甘一紫疑惑地问:“你怕被人跟踪到行踪。” 竹青点头说:“这两天我去过几趟,总感觉有人跟在我后面。” 甘一紫急切地问:“发现是什么人没有?” 竹青摇头说:“跟我的好像是有两波人,他们身法不慢,我几次想抓住他们都让他们溜了。其中一个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三十上下岁的男人。” 甘一紫想了想说:“那就晚上再去,现在你再说说其它情况。” 垂手而立的张仁臣,望着手里拿着《论语》,坐在木榻上的忠王,显然是在等着听吩咐。 忠王放下手里书,品了一口茶,又拾起《论语》说:“他是巳时进的迎晖门。” 张仁臣忙点头说:“是。进城后就径直去了总捕房,一个时辰前,竹青也去了总捕房。” 忠王沉吟一会说:“你去设法探听探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张仁臣低声说:“竹青进去后,甘一紫就打发走了所有站班捕快,要想探听到消息太难。” 忠王拧了拧眉头,再次扔下书,轻声问:“伍道策那边怎么样?” 张仁臣躬身说:“传回来的消息说,从卯时起陆续有人走出园子,全部奔向安远门方面。” “没见到他本人?” “伍道策行踪一向诡谲又善于易容,不知道他混没混杂在那些人中。” “消息上说没说有马车出入。” 张仁臣忙用肯定的语气说:“没有。” “三天后的朝会都准备好哪?”忠王忽然问。 张仁臣又躬身说:“户部侍郎祁门道联络好一帮人,已经准备好了对甘一紫的弹劾奏表。” 忠王点点头,挥挥手,又拾起《论语》,眼睛却没再去看书。 甘一紫看着竹青问:“你说算上户部尚书周毓秀,前后有六个朝中重臣被杀。” 竹青点头说:“现在明察司殓尸房里有十一具尸身,算上藏在私密处的五具,一共有十六具。殓尸房里的十一人,全都死在左手拿刀的人刀下,从刀口切入角度和深度看,他们应该是死在四个杀手刀下。六个朝中重臣和闻御史的小妾,是被一男一女两个杀手所杀,杀人手法干净利索,全是一刀毙命。那四个忠王府的甲胄武士,是被另外两个杀手所杀。从四个武士脖子上刀口看,杀他们的杀手刀法显得有点生涩,应该是高手刻意用左手拿刀所为。” 甘一紫皱了皱眉头说:“你是说杀忠王府四个甲胄武士的人,跟杀朝中六人的凶手不是同一伙人?” 竹青肯定地说:“不是。” “他们身上发现血手印没有?” 竹青肯定地说:“没有。我也奇怪这点。” 甘一紫起身踱步,片刻,自言自语地说:“户部尚书,兵部侍郎,吏部郎中,太仆寺少卿,门下省仆射,御史言官。” “你说他们为什么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杀,而且全都死在左手用刀的人手上?”他突然收住脚步,看着竹青问。 竹青听甘一紫突如其来的一问,不由得一怔,定定地看着甘一紫,似乎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甘一紫疑惑地问:“你就没想过这些?” 竹青抓抓头说:“想过,没想出名堂来。” 甘一紫玩味一笑。 竹青沉想一会突然说:“对了。师父,废掉喀什尔武功的那个女杀手,应该用的也是左手刀。” 甘一紫惊疑地看着说:“你不是说她用的是分水刺?” 竹青点头说:“她是用分水刺伤的喀什尔,但她左手掌心虎口都有茧子,生前应该是惯用左手刀。” 甘一紫犹疑地问:“她就不会用的是左手剑?” 竹青肯定地说:“不会,刀和剑在手上留下的茧子,我分得清。” 甘一紫摆手说:“现在先不管她是用刀还是用剑,她习惯用左手是一定的。” 竹青肯定地一点头。 “不好,要有大事发生。”甘一紫突然说。 竹青猛然一愣,惊疑地问:“事态真有这么严重?” 甘一紫紧锁着眉,寒着脸,默然地点点头。 “就因为被杀的六个全是朝中重臣,又都死在左手刀下?”竹青小心地问。 甘一紫转身坐下,看着他脸说:“户部尚书周毓秀主管钱粮发放,兵部侍郎黄文章主管甲械,吏部季郎中管官员升迁,太仆寺少卿史可染管马匹,门下省仆射管消息传递,御史闻大人是言官,专职上表弹劾官员。他们这些人相互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怎么会同时开罪,那些用左手刀的职业杀手?” 竹青沉默地摇摇头,忽然说:“师父是说有人买凶杀人。”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竹青犹疑问:“这些左手用刀的杀手,他们都同属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名字就叫左手。”甘一紫点头说。 竹青对这个左手早有耳闻,心里也早就怀疑是他们干的,所以他并没吃惊。 “这样说从刑部侍郎赵简,左元帅林平之开始,到现在这六个人都是他们所为?”竹青还是用犹疑的口吻问。 甘一紫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说:“除去闻御史这个言官外,其它的人或多或少都跟一件事有关。” 竹青紧张地问:“什么事?” 甘一紫轻快地说:“兵事。” 竹青神色一怔,紧张地问:“师父,你是说有人想在兵事上暗渡陈仓,趁机图谋兵权?” 甘一紫神色凝重地说:“去年底左手组织的人暗杀西域特使喀什尔不成,接下来是左元帅林平之当街被杀,跟着就是岭南王世子出事。” 竹青都亲历过这些事,肯定地点头后又看着甘一紫,等着师父继续说下去。 第226章 接受现实 甘一紫见竹青没有插嘴,又继续说:“岭南王府出的事,表面上看跟帝都没什么关系,但岭南王把事情呈报到帝都,事情就跟帝都有关系了,而且有的还是大关系。” 竹青点头说:“当时我也有种不好的感觉。” “幸好你去岭南找出了杀害岭南王世子的凶手,如果你没能找出,岭南王二公子宗政杰是凶手的话,那会是什么样结果?” 竹青虽早想到这层,此时听师父这么一说,心里还是一冽,忙说:“岭南王有可能就会起兵造反。” 甘一紫点头说:“再下来我去辽东彻查高丽使节死亡案,你在岭南没回来,帝都又接连发生六起命案,死的都是朝堂重臣,用偶然和巧合根本就说不通。” 竹青心里骤然一紧,有疤痕的左眉不自觉一阵跳动。 佛家说的好,事出必有前因后果。 阴谋往往就隐藏在这些偶然和巧合中。 甘一紫接着说:“这次喀什尔再次被刺杀,明显是有人想挑起帝都跟西域的战事。” “师父是说……” “你现在不要瞎猜,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推测,虽然我们认为它合情合理,但终究没有证据。”甘一紫急急打断他的话说。 竹青无声地笑笑。 他知道甘一紫的意思,师父是怕他祸从口出,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高丽使节也是死在左手刀下?”竹青小声问。 甘一紫摆手说:“他不是被杀,他是中毒死在一种菌类的食物上。” 竹青心里释然,笑着说:“这个使节也太贪嘴了。” 甘一紫皱着眉头说:“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而且发生的时机也不对。” 竹青狐疑问:“师父是说有人故意投毒,害死了哪个使节?” “高丽是个附属小国,我心里不放心帝都这边的事,也就顺水推舟先搪塞过去。”甘一紫无奈地叹气说。 “师父,你这是草菅人命。”竹青突然正色地说。 甘一紫陡地一震,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涌出股愧疚和自责。 竹青看着师父萧然落寞的脸,知道他的话说的有点过,忙默默地低下头,眼睛望着自己的足尖。 过了好一会。 甘一紫拍着他肩头说:“事有缓急,这事我腾出手来一定会追查下去,不是给别人一个说法,而是要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竹青抬头看着师父正义无比的脸,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甘一紫叹息说:“我这次去辽东带走了总捕房所有好手,只留下区捕头,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后悔。” 竹青忙摆手说:“还好区捕头没造成大乱子。” 甘一紫用十分失望的语气说:“他把所有的案子都推给明察司,把他自己择的是干干净净,在我面前言语间还透着少许的得意,真是可恨的狠。”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我也不是认识区捕头一天两天,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初就应该把赵子昂留下,或许事情会好一点。” 竹青看着师父摇头说:“赵捕头各方面都比区捕头强不少,但遇上这种复杂的事,他也不见得就比区捕头应付的好。” “至少他不会把所有案子都推到你身上。” “我现在不是很好。”竹青知道师父是在关心他,又笑着说。 甘一紫长叹一声,望着竹青奸滑的笑脸,有心想说御史郑无卫要弹劾他的事,想想时间还有几天,也就没忍心再给他心里添堵。 他干咳声说:“你明察司的人手都回来了?” 竹青摇头说:“没有。” 甘一紫疑惑地问:“出了什么问题?” 竹青赶紧又摇头说:“没出事。公仪静、丁四五和栗宁跟我先回来了,郑羽和昊凡陪着厉冰燕在后面,估计这两天能到。小和尚说是敬香理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故意隐去丁仆和厉小卉死的事没说,估计是不想再让师父心里添堵。 甘一紫漫不经心地问:“就他一个人去的?” 竹青赶紧说:“当时我在馆驿接到刑部陆差官,传给我的区捕头书信时,感到事态紧急也就没顾上他。” 甘一紫疑惑地问:“冯文卿和钟离呢?” 竹青长叹一声,有点内疚地说:“他俩被岭南隐者打掉到江里,我当时就安排人手查找,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 甘一紫无言地点点头,跟着也是一声叹息。 “师父不用担心,冯文卿和钟离应该不会有事。” 甘一紫知道竹青是在宽慰他,也就没有再往下问,而是笑着问:“回来没去过览味斋?” “我忙的差点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去。”竹青苦笑着说。 “我去睡一会,晚上去览味斋。”甘一紫打着哈欠说。 竹青忙笑着说:“来的时候,我在‘无醉不归’已经订好了座。” 甘一紫没有说话,只是犹疑地看着他。 竹青望着师父疲惫的脸,笑着问:“师父想去览味斋?” 甘一紫只是笑笑,还是没说话。 “那就去览味斋。” 竹青开心地说着,语气和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协调。 甘一紫笑着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竹青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哪敢有事不对师父你说。” 甘一紫依旧笑着说:“那就说好,我先跟你去见那个喀什尔,而后我们去览味斋喝酒。” 竹青心里虽不乐意,但他知道这个事他改变不了。 改变不了的事,最好办法是去接受这个事。 竹青坐在椅子一时无语,看样子他还是有点心不甘,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肃穆的大殿,宝相庄严。 不见梵音缭绕,更没有香火弥漫。 痴禅小和尚地跪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面对着高高在上的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在祷告。 “你回来的正好,蒲团下有书信,你照着做就是。” 空灵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传出。 痴禅小和尚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困扰,更没有四下张望,试图去寻找说话的人。 他嘴里依旧虔诚地念着经,仿佛这个声音不是对他发出的一样。 过了好一会。 痴禅小和尚默念完经,恭敬地对佛叩拜,起身时顺手抽出蒲团下的书信,又顺手纳入怀中。 他对宝相再次双手合十,微一躬身走出大殿。 艳阳下,痴禅小和尚孤独地走向寥寞的寺院山门。 第227章 信物无言 “你就不能等等我!” 钟离穿着素白裙裾,红彤彤的素脸上挂着汗珠,高耸的胸脯在急剧起伏,对前方的冯文卿大喊。 骄阳下,冯文卿只顾着大步往前走,似乎没听见后面有喊声。 钟离快跑追上冯文卿,拽住他手臂,娇喘着说:“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冯文卿停下,冷眼看着她,伸手指指天。 钟离赌气地甩开他手臂说:“叫你找驿站借两匹马你就是不肯,我要去找银子买马你又不同意,现在知道着急了有什么用。” 冯文卿苦笑着摇摇头,又伸手指指前方。 钟离夸张地拍着起伏不停的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说:“你能不能说话?” “不能。”冯文卿突然轻声说。 钟离听到这两个字,仿佛是听到了天界梵音,指着他开心地笑着说:“终于说话,憋死我了。” “我不说话怎么会憋死你?”冯文卿又轻声问。 钟离娇嗔地瞄他一眼说:“我高兴不行啊?” 冯文卿无奈地摇摇头,刚要走又被钟离拽住。 “你还想怎样?”冯文卿厌烦地说。 “我就想听你说话。” 钟离说着话摘下腰间的水壶,塞到冯文卿怀里,看着他的脸开始甜笑着。 冯文卿一晃水壶,听声音壶里水并不多,又把水壶还给她说:“我不渴,你喝。” 钟离心里一甜,眼睛里更是有浓浓蜜意在涌动。 她指着前方说:“前面就到十里亭,我能撑到那里。” 冯文卿心里也是少有的一甜,难得笑着说:“我真不渴。” 钟离直拗的又把水壶塞到他手里,寒着脸说:“我让你喝你就喝,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 冯文卿无奈地仰头喝了一小口,把水壶递给她说:“你都喝了,不许再留下。” 钟离开心地接过水壶,壶嘴都没擦就仰头喝干壶中的水。 冯文卿伸手拿过她肩上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转身继续前行。 钟离追上背着两个包袱的冯文卿,笑着问:“你为什么不向驿站借马,非要自己这样走。” 冯文卿疑惑地看着她说:“我们连腰牌都丢了,那帮驿站的人会借马给我们?” 钟离看看自己装束,又看看冯文卿一身乡下人的打扮,一时无语。 离饭点还有段时间,充满烟火味的览味斋里空荡荡。 门前空地上,三五个工匠顶着烈日在忙碌着搭一个凉蓬,看进度太阳落山前就能搭好。 王掌柜坐在店堂角落里,看着对面的小七说:“估计甘一紫和竹青那小子今晚会来,你出去转转,省得遇上了尴尬。” “各有各的活法,有什么好尴尬的?” 小七说完,扭脸看着外面忙碌的工匠。 王掌柜对小七现在这样心态心里非常满意,做杀手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心态平稳,对事情要看得通透,至少在心里不鄙视自己的行为。 存在就是合理。 杀手是人人痛恨的职业,但它却始终存在着,至少能证明这个世道,需要有杀手这个职业存在。 小七半晌没听到王掌柜说话,又问:“他们真的会来?” 王掌柜油腻的一笑,自信地说:“我感觉他们会来。” 小七指着外面的凉蓬说:“为他们搭的?” “是,也不是。”王掌柜莫测高深地笑着说。 小七疑惑的看着他犹疑地问:“决定了?” “这是个机会。” “在这里当着甘一紫的面?” 王掌柜点头说:“这样才能撇清我们,跟对方也算有个交待。” “你早就谋划好了对不对?”小七低声问。 王掌柜高深莫测地嘿嘿一笑。 心想我要不早准备好后手,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怎么敢跟忠王这种阴险的人做生意。 “真不用我动手?”小七见义父笑的十分暧昧,又低声问。 王掌柜用有点厌烦的语气说:“都叫你出去避避了。” 小七犹疑地问:“你打算叫哪个动手?” 王掌柜又默默一笑。 小七摇头说:“我看事情成不了。” “你打算成?”王掌柜突然看着小七问。 小七一时猜不透义父的心思,只能无语地看着他。心里却在暗自担心,这个事将如何收场? 夕阳西下。 空旷的原野。 孤零零的小院,披上一层迷幻的暖色。 甘一紫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双眼紧闭,脸上已经有点血色的喀什尔。 “什么时候能清醒?”他转脸问面目僵直的游少。 游少轻声说:“脉象还算平稳,中午又给他喂了点汤水,估计还要有一两天才能醒来。” “还要这么久?”竹青狐疑地问。 甘一紫对竹青摆摆手说:“只要能醒过来,时间迟点没关系。” 他对游少抱拳真诚地说:“谢少侠援手。” 游少忙摆手说:“总捕头言重,在下是碰巧遇上。” “这种事你都能碰巧遇上,还真是巧啊!”丁四五耷拉眼皮,笑着说。 栗宁满脸嫌弃地推丁四五一下,把手里的蜀锦头巾递给甘一紫。 竹青指着床上喀什尔说:“师父,这个就是他晕死前嘱咐游少,要游少替他送回西域的头巾。” 甘一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竹青问:“你查看过?” 竹青指着众人说:“我们几个都仔细看过,没看出什么蹊跷来。” 甘一紫掀开布帘走到外间,在桌上抖开头巾认真查看。 大家期待地看着甘一紫,希望他能在头巾上看出点端倪来。 过了好一会。 甘一紫摇头说:“没什么特别,就是比一般的蜀锦贵重些。” “不应该。他晕死前为什么要把头巾托付给别人,而且还嘱咐一定要交给帕米可汗。”竹青狐疑地说。 丁四五犹疑地说:“头巾会不会是喀什尔,要向帕米可汗传递什么信息?” 竹青不解地说:“头巾上什么都没有,怎么传递信息?” 丁四五指着头巾说:“要是这个头巾本身就含有信息呢!” 甘一紫笑着说:“你说的不错,头巾本身就是信物。” 竹青等人齐齐茫然看向甘一紫,都没反应过来。 甘一紫拿起头巾说:“这块蜀锦十分贵重,中原市面上基本见不到,估计在西域也是十分少见,说不好头巾上图案也是特别织制的。换句话说,这块头巾在西域是喀什尔独有。只要帕米可汗见到这块头巾,是假借他人的手送给他,根本不需要送头巾的人说什么,他就已经知道喀什尔在中原出事了。” 竹青一推丁四五说:“你怎么猜到的?” 丁四五笑着说:“小时候在陇西老家的时候,常跟丁仆之间这样传递信息。” “快说说你们之间是怎么玩的?”竹青好奇的笑着问。 丁四五想起丁仆,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栗宁一看苗头不对,忙一推游少说:“总捕头第一次上门,你还不快点去准备酒菜,留总捕头在这里喝酒。” 游少猛然回过神来,忙向甘一紫抱拳说:“总捕头今晚不走,就在寒舍喝酒,在下去准备几个菜。” 竹青拉住游少说:“别忙,我跟师父有事马上就得走。” 游少、丁四五和栗宁都一愣,心里无一例外地都在想。天眼看就要黑了,他们还有什么事? 甘一紫拦下游少抱拳的手说:“我还有件事想请游少侠帮忙,不知少侠是否愿意援手?” 游少忙说:“总捕头差遣是在下荣幸,总捕头吩咐就是。” 甘一紫沉吟一会,把游少拉到屋外,两人在院中低声交谈起来。 第228章 肉面五 黄昏已临。 览味斋门口的凉蓬已经搭好。 杉木柱子,杉木梁,顶上覆盖的芦柴青色依旧鲜亮,散发着青草样气息。 凉蓬里,放张白条柳树大方桌。 桌面还算平整光滑,底下的做工实在是粗糙的很,既没打磨也没抹灰。桌腿上斧砍的痕迹历历在目,赤裸裸杵在那里。 好在此时天色已暗,看上去不是那么扎眼。 到览味斋来吃饭喝酒的人,本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这样倒也符合这里的环境,也符合来吃饭喝酒人的身份。 凉蓬下,方桌边。 此时就坐着位长脸、蛤蟆眼、高鼻、大嘴,身穿灰白粗麻布,短衣襟打扮,身体强壮的中年人。 他面朝西对着进出店门的路,从他粗糙黝黑的脸,坐着的态势上看,应该是个地道的庄稼汉。 他右手边的凳子上,偏偏斜倚着一把江湖上常见的直刀。 刀鞘有点破旧,刀柄闪着油黑的光。 蛤蟆眼中年人右手耷拉着,左手拿着筷子,正在吃着面前大碗里的面。 桌上还有四只大碗,一只是空的,碗底连汤都没剩,比猫舔的都干净。另外三只大碗里,堆着满满的面,面上盖块大酱肉,散着诱人的香味。 蛤蟆眼中年人嘴虽大,面却吃的很慢。 他眼前的面,仿佛是他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他吃的也很仔细,好像这几碗面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餐,显得尤为的珍惜。 竹青跟甘一紫来到览味斋门口时,蛤蟆眼中年人刚好吃完第二碗面,低头在喝碗里的面汤,整个碗都卡在他那张粗糙的长脸上。 王掌柜笑着从店中跑出,对甘一紫拱手说:“大爷有日子没来,今天还是老样子?” 蛤蟆眼中年人想必是饿极了,依旧专心地喝着碗里的汤。对王掌柜这番虚情假意的客套,根本就不屑一顾。 甘一紫狐疑地看着王掌柜职业性笑脸,也含笑拱手说:“掌柜的生意可好?” “托你老的福,还算过得去。” 王掌柜嘴里说话,欢笑着哈腰把甘一紫和竹青往店里让。 甘一紫指着门口新搭好凉蓬,笑着说:“看来生意确实不错。” 竹青瞄一眼新建的凉蓬,又瞄眼在喝面汤的中年人,陡觉腰间锈刀莫名地一动。 他手按住刀柄,不自觉又多看两眼旁若无人,还在专心喝面汤的中年人。 竹青见对方衣着打扮,一双捧着碗粗糙的手,就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也就再没往心里去,跟着甘一紫走进店里。 甘一紫走到远离厨房的角落,在用油腻屏风临时隔起的单间里坐下,看着跟进来的王掌柜,笑着问:“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生分起来了?” 王掌柜依旧哈腰笑着轻声说:“你是总捕头,礼多人不怪。” “王掌柜,门口那个吃面的食量不小啊!”竹青进来,看着王掌柜奸滑地笑着说。 王掌柜笑着说:“会点庄家把式的庄稼汉,肚里没油水能吃正常。” 竹青好奇地问:“他会武功?” “少捕头,你没见他凳子边上放把刀啊?”王掌柜低声说。 甘一紫心里好一阵感动,心想难怪王掌柜今天反常,原来门口坐着的那位是个会家子。 竹青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锈刀,笑着坐下。 甘一紫看着王掌柜问:“门口那位我看着面生的很?” 王掌柜压低声音说:“我看像传言中的‘肉面五’。” 甘一紫不由得皱了皱眉,暗想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肉面五这个名号,甘一紫早就有所耳闻,还知道他是辽东人,二十多年前流落到广州一带,以后一直就很少涉足中原。 这个肉面五他本姓谷,广州话里“肉”和“谷”分的不是太清楚,又因为他在杀人前,总要一顿吃上五大碗大肉面。因此,他在江湖上得个“肉面五”的名号。 “这名字好怪?”竹青笑着说。 王掌柜轻声说:“名字怪的人都不好惹。” 竹青好奇地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掌柜搓着油腻的手,摇头说:“不清楚。” 甘一紫轻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王掌柜想了想说:“估摸着来了有一顿饭功夫了。” 伙计一声吆喝,送上酒菜。 王掌柜拿过酒坛给甘一紫斟酒,伙计笑着把菜放到桌上。 竹青拿过酒坛给自己倒上酒,没敢让王掌柜给他斟酒。 王掌柜在油腻围的衣服上,擦着他油腻的手说:“你们喝酒,我到外面看着点去。” 甘一紫望着欢笑着离开的王掌柜,眉头又皱了皱。 肉面五此时出现在帝都,他想干什么? 甘一紫在心里暗问自己。 王猛今天没穿软甲,穿件蟹青色绸中衣,外罩件牙白色薄纱衣,手里提着横刀,信步走出忠王府的角门。 他穿过几条并不繁华的街道,远远就见路边,竖着一根挂着一串红灯笼的竹杆,灯笼上“无醉不归”几个字甚是醒目。 王猛望见红灯笼,根本就看清灯笼上的字,脸上已经有了喜色。 自在居、长乐酒楼、无醉不归是帝都三大酒楼。 自在居最大,菜式做的一般,价钱却不一般。 长乐酒楼最豪华,价格当然也是最贵。 无醉不归最雅致,银子收的也相当雅致。 它的菜式以下酒菜为主,最适合三五个朋友浅酌小聚。因此,它没有大堂,全是清一色的雅座单间。 单间的门,刻意都做成平开的样式,显得更是十分的雅致。 一个行武出身的人,怎么会来这样雅致的酒店。 “大爷,今天就你一个人?” 伙计肩上搭条白粗麻布,媚笑着迎上已到门口的王猛,点头哈腰地问。 王猛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但他此时并没有理会殷勤的伙计,而是举步走进酒楼,径直走向二楼。 伙计跟在他后面也上了二楼,抢先拉开一间单间门,笑着说:“大爷,请进。” 房间不大,布置的却是十分雅致。 中央放张油亮的小方桌,桌上有精致的茶壶茶杯。 墙上挂着立轴横幅字画,从笔墨上看还相当有功底。 博古架上,错落放着不知是那个朝代,是真是假的瓷器。 王猛把手上的横刀放到桌上,对伙计挥挥手。 伙计笑着哈腰说:“老样子。晓得呐!” 王猛打发走伙计,给自己倒杯水,走到敞开的窗口,看着街景品着茶,等着伙计来上菜。 第229章 想不明白 伙计端上个砂锅放到桌上,揭开盖子,欢笑着说:“我们掌柜送的,两位爷小心烫。” 竹青挥手让伙计退下,轻声问:“师父,这些就是你的怀疑?” 甘一紫抿口酒,点点头。 竹青低声问:“这么说他是真的在谋夺兵权?” 甘一紫又点头。 竹青又低声问:“师父也怀疑殓尸房里,那四个武士尸体有问题?” 甘一紫仰头喝干酒碗说:“有问题的事太多,我正在逐一查证。” “你叫游少去做的,就是查证这些事?”竹青笑着一边斟酒,一边轻声问。 甘一紫不置可否地喝口酒,低声问:“你想把那个游少也弄进来?” 竹青被师父说中心事,奸滑地笑着端起酒碗,美美喝上大一口酒。 甘一紫轻声说:“现在情况复杂,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 竹青笑着一点头说:“我知道,师父想着成全就是。” 甘一紫瞄他一眼说:“你认为我叫他去查事情,后面会不给他说法。” “师父你太好了,我敬师父。”竹青没等甘一紫反应,已经酒碗见底,又笑着看着甘一紫。 他心里其实迫切想知道,师父让游少去查证的是什么事。 竹青此时一是怕此处隔墙有耳,坏了师父的大事,还有就是怕问多了会被师父训斥。 他强忍住心里的好奇没敢问,只有在不住的喝酒。 桌上的菜看着就十分的美味,但几乎没动。 桌边上,放着好三四把酒壶,看样子应该是空的。 王猛坐在桌边,眼睛盯着桌上的菜肴,手里捏着酒杯,好像在发呆想心事。 他最近总是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有股危机在向他靠近。 危机具体来自哪方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就是总不踏实。 他是王府甲胄武士的头,手下的甲胄武士本就不多,现在又平白损失掉几个,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更有一件让他难受的事,就是在那个荒芜的院落里,找到的那四具尸体,根本就不是他手下的甲胄武士。 王猛本不想认下,可他手下确实是失踪了四名甲胄武士。而且,他还不知道这几个甲胄武士是如何失踪的。 他怕被忠王发觉后追责,只能听从王府魏中军李代桃僵的计策,在忠王面前暂时应承下来,也算是把事情暂时搪塞过去。 王猛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甘一紫放下酒碗,看着桌上残剩的菜说:“我先走。” 竹青嘴里塞满菜无法说话,只能瞪着眼睛,望着说走就走的师父。 心想师父真是小气的可以,就这样一顿酒也不想掏钱。 竹青脸上一笑,又端起酒碗,把碗里不多的酒仰头喝干,又伸手抓起酒坛一晃,见坛中还有点酒,又笑着把它倒在酒碗里。 “大爷吃好呐!慢走。” 屋外,传来王掌柜殷勤的客套话。 竹青端起酒碗,把不多的酒胡乱地往嘴里一倒,又胡乱地夹筷菜放嘴里,从腰间摸出块碎银子放桌上,起身跑了出去。 “小爷也吃好呐?”王掌柜站在店门口,看着竹青笑着问。 竹青指着油腻的屏风,含糊着说:“银子在桌上。” “小爷慢走啊。” 竹青站在店门外空地上,见师父已经不见踪影。 他再看凉蓬里的肉面五,桌上放着四个空碗,正在把卡在长脸上的大碗放下,脸上是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 “我师父呢?”竹青扭脸问王掌柜。 王掌柜刚要搭话,职业性笑容陡然凝结在他油腻的脸上,眼睛里是满满的惊愕神情。 竹青奇怪地看着王掌柜,刚想问王掌柜怎么会如此惊悚,就觉得自己腰间的锈刀骤然一跳,跟着脖颈处有股凉风袭来。 他机敏地一猫腰,刀风堪堪划过的头顶,空中飞舞起几绺发丝。 肉面五见自己突然出手,必杀的一刀,竟然被毫无防备的对手避开,心里就是一冽。 他蛤蟆眼中杀气一紧,左手刀一旋,脚向前一滑,身子往前一冲。 刀身银光如匹练,刀风似狂飙,再次奔腾而出。 竹青一侧身,刀刃寒芒贴着胸腹溜过。 肉面五手腕猛然一翻,冷冽刀锋骤然横扫。 竹青手往腰间一按,身子仰面一弓,刀光贴着面门掠过。 肉面五见左手刀走空,右掌从刀下突然拍出,直按竹青门户大开的小腹。 竹青突感气海丹田一紧,身子顺势往下一塌,后背轻一触地,双腿就势飞出,凌空错乱一搅,勉强化解掉肉面五刀下绵掌这一招。 肉面五见自己一招三式的夺命招数,竟然也没能杀了对手,心里更是一悚。 竹青见肉面五攻势凶猛,招数连绵,丝毫不给他抽刀的机会,就在他双脚沾地起身之际,冷艳寒芒,匹练样刀光再次将他罩住。 他身形快速一拧,左掌匆忙间往起一抬,往边上一带。 暗绿色劲气撞上如虹的刀风,传出阵咝咝裂帛声响。 肉面五手中刀一偏,心跟着就是一抽搐。 他接下这桩买卖时,顾主说只要不让对手出刀,他就能轻松得手。现在看对手的掌力也是有相当的火候,事情怕是不会像顾主说的那么简单。 肉面五心想,今晚要是不拿出点过人的能耐,想要了结对手怕是有点难。 他想到此,身子顺着刀势往边上一斜,脚下步子一正,右手陡然又多出一把薄而小,寒光涌动的刀。 刀横扫,似长虹贯日。 竹青刚稳住身形,又见有刀风扫向腰际。 他右掌一推,喷吐出一团暗绿色劲气,硬生生抵住离自己腰际,只有不到半寸的刀锋。 肉面五见右手小刀被对手掌力挡住,左手刀不加思索的猛然回旋,往下一斩,奔向竹青的右手小臂。 竹青掌力一撤,身子一晃,人到了凉蓬边上,手刚摸到锈刀柄,迷乱的双刀已然又攻到他近前。 他根本顾不上抽刀,也没时间给他抽刀。 竹青只能又一闪身,掠过凉蓬。 两股电闪寒光蹿入凉蓬,激起哗啦啦一阵响动。 杉木顶梁塌了,杉木柱倒了,柳木桌子碎了。 芦柴飞舞起漫天青绿,凉蓬在颤栗中倒塌。 肉面五想不明白,对手怎么又会从他凌锐的招数下,轻易逃脱。 竹青更想不明白,肉面五的刀招,怎么会如此刚猛绵密。 第230章 掌柜杀人 肉面五骤然一转身,见竹青已经到了店门口,身后是满脸惶恐的酒店王掌柜。 他大吼一声,人纵起,右手小刀低垂,左手刀颤动着,闪着冷艳寒芒前出,人标枪样冲竹青奔袭而去。 竹青没想到肉面五反应会如此迅疾,刀招会这般紧,不给他留下任何抽刀的机会。 他双掌急切间又一挥,推出一股劲气,再次闪身让到边上。 肉面五流星样身形被劲气一撞,凌空一翻,右手的小刀脱手甩出。 小而薄的刀,在空中迷乱的旋转,带着猎猎风响,追着身形在不住闪动的竹青,斩砍。 竹青刚站住身形,冷艳的小刀已回旋到眼前。 他一矮身,右掌往上一举,掌间蒙蒙绿气托住回旋的小刀。 竹青掌力一吐,手臂往外面一甩。 绿雾挟着亮白的刀光,径直呼啸而去。 肉面五用十成内力发出的旋斩小刀,是他平生两大必杀技之一,无数江湖高手都没能逃脱过这招,怎么会被对手轻易用掌力定住,还随手回敬了回来。 他身在空中,心里虽惊并未慌,又似乎是早料到会是这样。 肉面五左手刀狂乱一搅,一团狂暴劲力奔出,绿雾转瞬被刀芒搅散,弥漫着消失无踪。 寒光涌动的小刀,通灵般又回到肉面五右手中。 肉面五在空半中的这一连串动作,可谓是驾轻就熟,没有成千上万次演练,不会完成的如此行云流水。 竹青大惊,刚想去抽腰间的锈刀,见肉面五身形大鸟样又凌空一展,飞扑而来,前伸的一大一小两把刀,似灰鹤的利喙,直插向他的胸膛。 他刚想展动身形,就见肉面五双臂自空中一分,锋芒涌动,再一合,白亮的锋芒陡地一暗,冷酷的刀风已然近体。 竹青再次双掌一推,莹莹绿气把刀锋一阻。 他一矮身,从肉面五身下蹿出。 肉面五看似粗壮的身子,却是十分敏捷。被劲气一撞,悠地再次凌空翻身,如喙双刀犹似附骨之蛆,直插竹青的后背。 匆忙间,竹青右掌反手拍出,身形猛然一转,大吼声里,左掌间绿气蒙蒙,愤然击出。 肉面五双臂猛地一分,银亮刀芒电闪样撕裂绿雾。 双刀锋芒陡地大盛,箕张如剪,指向竹青头颅。 竹青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被对手追着打。不要说抽刀,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无奈之下猛提丹田气息,双掌轻微一错,掌间绿雾弥漫,双掌向外一推,狂飙般莹莹绿色劲气透着碧色,飞向空中的肉面五。 肉面五见对手被他追着打,心想再有两个回合,对手必死在他的刀下。 他正想想着后手如何变化,尽快结果对手性命,好拿着银子走人时,陡见对手掌心劲气喷薄,颜色也变得鲜亮异常。 肉面五心念一动,双臂凌空一震,双刀锋芒暴涨,急速几次开合,试图再次剪碎撞过来的莹绿色劲气。 亮白刀尖遇上碧绿气团,仿佛陡地撞上一道坚实的壁垒,没等他再次分开双刀,刀尖已被劲气撞得往两边一分。 半空中,门户大开的肉面五心知不好,双手一撒扔掉双刀,双臂轻快一圈把头夹住。双手的两个中指指尖,陡地暴涨出一道五寸多长的黑色劲气,犹如白鹭嘴上的尖喙。 肉面五整个人在空中,瞬间变成一个受力最小的剑形,又如一把无坚不摧的锥刺。 指间黑芒刺入鸡卵大小的莹莹气团,响起股撕锦裂帛声。 肉面五感到胸口微微一窒,身子在空中一翻,一飘,落在店门口王掌柜身前。 肉面五脚刚沾地,尚未站稳,就感到后心突然一热。 竹青见自己一招得手,刚要纵身过去,就见肉面五面色突然怪异的一扭曲,身子往前一扑,一口暗红的血自他大嘴里喷出,飙向昏暗的天空。 肉面五踉跄着前冲两步,扑倒在地上,身子一阵抽搐,蛤蟆眼暴突,转瞬变成灰白的死鱼眼。 “谁让你帮忙呐?”竹青奔到王掌柜面前,高声大喊。 王掌柜身子猛然一震,无辜地看着愤怒的竹青,一时显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竹青弯腰一探肉面五鼻息,无奈地摇摇头。 他扭脸冲满脸尴尬相的王掌柜,奸滑的一笑。 “我怕你有闪失,就,就……”王掌柜搓着油腻的手,嘴里在含混的嗫嚅着。 竹青平复下心气,忽然对王掌柜一抱拳,真诚地说:“小侄说话无状,掌柜的不要在意。” 王掌柜忙摆手说:“少捕头说哪里话,我们都是自家人,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 竹青又真诚地说:“谢掌柜的援手。” “他怎么办?”王掌柜怔怔望着竹青,片刻,用手指着肉面五尸身问。 竹青想都没想就说:“我马上叫人过来把他弄走,不耽误掌柜的明天做生意。”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王掌柜忙拱手连声说。 王掌柜望着竹青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油腻的脸上,浮现出幽幽玩味的笑意。 竹青叹气摇头走着,暗恨自己要是早点制住肉面五,事情不至于演变成眼下这样,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事情办的不顺?” 甘一紫从路边树后转出,看着竹青有点丧气的脸问。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顺到是顺,可惜线索断了。” “你失手杀了他?”甘一紫疑惑地问。 竹青没好气地说:“我哪有这能耐,是王掌柜出手帮的忙。” 甘一紫轻“哦”一声说:“果然如此。” “师父你说什么?”竹青狐疑地看着他问。 甘一紫忙打岔说:“没什么。我是想说你没谢谢王掌柜。” 竹青用不太开心的语气说:“谢了。” “谢过就好,谢过就好。”甘一紫笑着说。 竹青不解地看着师父,不知他怎么突然变得,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第231章 温柔逼供 酒壶中,最后几滴酒被抖落在杯中。 王猛看着桌上六七个显然是空的酒壶,无奈地摇头长叹一声,无奈地放下手里酒壶,端起酒杯仰头喝干杯中酒。 “喝好呐?” 王猛重重放下酒杯的当口,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陡然响起。 他惊愕地抬头一看,见离他五尺的距离上,站着个披头散发,面目僵直的白衣人,好似传说中的白无常。 这个鬼似的家伙是怎么出现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同样不知道。又或者是这鬼似的家伙,一直就站在这里,只是他没有看见而已。 王猛骤然一惊,酒醒了一半也不止,右手已经抓住桌上的横刀。 忠王府的甲胄武士都是豢养的死士,都不是没见过生死的人。 突然间,面对这样一个无声无息出现在面前,令人心生恐惧的怪物,心里也难免有点发怵。 王猛心里虽有点胆怯,手却没闲着,抓刀的手腕一旋,左手已经抓住刀鞘,轻快一捋,横刀吞口处亮光一闪,刀身已然离开刀鞘。 他不愧为忠王府甲胄武士的头,这一串动作做得是一气呵成,干净利索至极。 游少见王猛抽刀,眼中滑过一丝讥讽的光。 他右手不经意一抬,一缕无息劲气点上横刀吞口下方两寸处。 王猛手臂一挥,横刀出鞘,同时他也惊悚地着自己手里的刀。 刀还是刀,依然闪着寒光,但远没有三尺多长,只有三寸多长,比匕首还要短一半。 游少右手隔空又连点两下,潇洒地一撩长衣在凳子上坐下。 王猛手里虽还握着残刀,人已然跌坐在凳子上。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是惊悚,而是无比的恐怖。 游少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说:“你不要怕,我不会杀你,只是想求证一件,只要你据实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王猛茫然地一点头,脸上突然现出一片痛苦的神色,额头上随即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游少望着他冷汗淋漓,痛苦难当的脸说:“忘了告诉你,不要试图运功冲关,那样你会相当难堪。” 他说话语气虽平和,但他从散乱的发丝间透出的目光,却是异常的冷酷,冷酷到不带一丝一毫烟火气。 王猛浑身汗毛立时根根竖起,争先恐后的在颤栗,你追我赶的向外吐着寒气。 “放弃内力冲关的念头,你会好受点。”游少又用情真意切的语气轻声说。 王猛听到这话,赶紧把丹田内气息一松。 他周身跟着一轻,万蚁噬骨的感觉逐渐消失。 游少见王猛面色慢慢平静,起身把王猛手里的刀插入刀鞘,又把刀仔细的在桌上放好,随后坐到他边上,仿佛是一对老朋友要开始促膝谈心。 王猛冷眼看着这一切,他虽放弃了用内力冲关的念头,心里的警惕却丝毫没敢放下。 他知道心智的较量就要开始,自己已经在武功上输了,绝不能在心智上再输,那样他输的就太彻底。 “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死对你来说是件很难得的事。” 游少嘴里说的是轻松无比,目光却像锥子似的钉在王猛脸上。 王猛的心紧紧一缩,浑身不自觉就是一抖。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听到用这样温和语气说出的话,竟然会心虚胆寒。 死士不怕死,怕的是像狗一样死的没有尊严。 游少轻柔在掸着他肩头的灰,温柔地说:“我说你听,说对了你点头不对你摇头,记住了吗?” 王猛的肩井穴陡然撞进一股寒气,顺着经脉快速直达小腹,丹田里随即寒彻一片。 这股寒气如果再多加半分力道,他上身武功立时就将被废掉。 死看来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有尊严的死更是难得,至少对现在的王猛来说是这样。 王猛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面前僵直面目的人,心里仅在的一点抵抗意志,瞬间消失殆尽荡然无存,仿佛心里从来就没产生过这样的念想。 “你叫王猛,是忠王府甲胄武士的头?” 游少用平和的眼神看着他眼睛,用平和的语气问。 王猛赶紧点头,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你手下有二十个甲胄武士?” 王猛又赶紧点头认可。 “现在还剩十六个是不是?” 王猛虽早已猜出对方会问甲胄武士失踪的事,此时身子还是不自觉一紧,心在胸腔里又骤然一缩。 他有心摇头否认,头却不听使唤,还是不由自主的重重一点。 “那四个甲胄武士是在两天前,午后失踪的?” 王猛无奈地又一点头,承认了游少的说法。 “一天前,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总捕房的人找到了那四具尸身是不是?” 王猛预感事情要坏,有心反抗速求一死,但此时受制于人,连想坐得端正一点的力气都没有,还奢谈什么动手反抗。 他心里虽是恨意满满却无济于事,只能是听天由命,走一步是一步,也只能是再次点头认可。 “那四具尸身并不是你手下的甲胄武士,对不对?” 王猛心中仅在的一点抵抗意志被彻底击溃,木然地点点头。 “是王府管事张仁臣让你认下那四具尸体,让你说他们是你手下的甲胄武士,是不是这样?” 王猛摇摇头。 游少犹疑地问:“是忠王让你把这事认下的?” 王猛还是摇摇头。 游少用平静的语气再问:“是王府魏中军让你认下的?” 王猛听对方能说出忠王府中有魏中军这号人,知道对方对忠王府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想到这些心里反而坦然了,也就平静的再点点头。 “你知道真的四个甲胄武士,他们现在在哪里?” 王猛摇摇头。 游少眼中滑过一丝笑意说:“想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王猛的头刚点一下,又接连摇晃几下头。 游少起身,拿起桌上的横刀,从腰带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 王猛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游少做完这一切,心里又生出重重疑惑。 游少的手不经意一抬,正要拍向王猛的肩头。 王猛的心肝连着肺腑,顿时就紧紧一抽缩,惨白的脸上立时瞪起恐惧的大眼。 游少见到他惶恐的脸色,手一下子停在空中。 他想了想收回手,温和地说:“不用怕,你既然这么配合,我怎么会伤害你。” 王猛刚想用感激的眼神报答他,就觉眼前指影乱颤,胸口一闷,头一歪,已然晕死过去。 第232章 各有归宿 王猛再次睁开无神的双眼时,首先看到的是房梁上的马灯。 灯火昏黄,弥散着诡谲的气氛, 他不由得一阵剧烈的干咳,鼻腔里立时被强行灌满一种成分复杂的气味。 不甚浓烈的血腥气中,夹着沉重刺鼻的药味。 药味中还裹杂着淡淡的,死尸发出的腐臭气息。 王猛止住咳嗽,刚想看看自己身在何处,扭头又遇上那张头发散乱,面目僵直的脸。 他惶恐地下意识向边上挪动下身子,身子居然奇迹般移出去有半尺距离。 “我都说了不会难为你,你紧张什么?” 王猛耳边又响起,游少平和而又坦诚的声音。 “这是哪里?” 王猛不自觉地发声问,声音虽不大,还是把他自己吓一跳。 他没想到自己此时居然能发声说话,随即他的心就是一颤,不知道僵直面目的人,又会用什么样残暴手段来对他逼供。 “我请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你认一下人。” 游少说着话已经拎起王猛软弱的身子,走两步,把他扔到四具穿着甲胄的尸体边上。 王猛的眼睛刚瞄上一具头盔里,只剩个后脑勺的尸身,嘴一张喷出一口污秽。 游少眼疾手快,一扭他的头,酒水混着食物喷射在墙上。 本来就气味复杂的房间里,又添上股酸爽的酒臭味。 王猛过了小半会才平复下来,眼睛盯着墙角问:“你想干什么?” 游少叹气说:“就这么点胆子也敢做甲胄死士,真不知道你主子是怎么想的?” 王猛没有吱声,暗中一运气,发现自己经脉虽没有异常,丹田中却是空空荡荡一片,提不起一丝丝劲气。 “又想动用真气内力是不是?”游少心平气和的说,语气中却不乏嘲讽的意味。 王猛突然转过脸,盯住游少僵直的面目问:“你劫持忠王府中的官人心里就不怕?” “怕,相当的怕,怕的要死要活。”游少用戏谑地口吻说。 王猛的心往下重重一坠,当时无语。 他后悔自己一时性急,口无遮拦的又说错了话,至少是对眼前这个面目僵直的人说错了话。 游少蹲下身,指指地上一具穿着甲胄,尚能看清面目的尸身,用平和的语气问:“你看看,他是不是你的手下?” 王猛顺着游少手指望过去,心一冽,跟着又是一阵抽搐。 他虽早料到失踪的四个手下定然是凶多吉少,骤然间见到他们的尸身,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悸。 游少见他神色异样,又平和地问:“他们都是你的手下?” “你想把我怎么样?”王猛没有回答游少问话,而是反问道。 游少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说也吧。” 王猛的心里又是一颤,后悔自己太自作聪明,也太想活命。 没料到这个面目僵直的人心思能如此缜密,竟然在他的语气中找到了答案。 “我现在说还可以吗?” 王猛在求生的心理作用下,再次放弃抵抗。 “你想说就说,不说也无所谓。”游少依旧冷冷地说。 王猛彻底绝望,但他没放弃。 他想在绝望中找出一线希望,找出一线生机。 “等等!”王猛叫住游少点向他胸口的手指,哆嗦着指着那具面目完好的甲胄武士尸身,低声说:“这个是,其余三个不知道是不是。” “早说了多好。”游少看着垂头丧气的王猛,也叹气说。 王猛心里又是一抽搐,没想到自己千般小心,还是掉进了这个看着令人恐怖,心思同样令人恐怖,面目僵直的人精心编织的套中。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随便?”王猛仰头望着面目僵直的游少,忽然用一副生死无畏的语气说。 游少蹲下身,手拍着他肩头问:“你今晚去过哪里?” “在无醉不归喝酒,哪里也没去。” 王猛在游少问话中看到了生的希望,强压着心头狂喜,平静地说。 游少又犹疑地问:“真的哪里也没去,也没见过什么人?” 王猛摇头说:“就是一个人在喝酒,酒喝大了,连怎么回到住处也不记得。” 游少满意地点着头,手突然点向他的胸口。 王猛脸上连惊愕的表情都没来得及现出,身子一歪又倒在地上。 昏白的狼牙月,照着油腻的门板。 肉面五的尸身早不见踪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尘土遮盖掉,看不出一点痕迹。 原先倒塌在地上,凌乱的凉蓬残骸已经清理干净。 览味斋门前,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好像两个时辰前,这里根本就没发生过那场生死搏杀一样。 王掌柜坐在屋里,就着如豆的灯火,在开心地喝酒。 “事情就算完呐?” 小七枯坐着,难得没喝酒,看着王掌柜得意的脸问。 王掌柜得意地说:“不然呢?” “你杀了自己找来的杀手,是不是有点那个……” 王掌柜对小七摆手说:“你以为我把他早早从岭南叫来干什么,是请他来吃面?他欠我一条命,欠命还命有什么不对?” 小七的心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会莫名的一冽。 他怎么也想不出,平日里有张弥勒佛笑脸的义父,嘴里会说出如此冷漠无情的话。 小七看着王掌柜油腻的脸,犹疑地问:“义父你早有准备,早就预备下这一手?” 王掌柜又得意的嘿嘿一笑。 “甘一紫没有起疑?”小七忽然平静地问。 王掌柜摇头说:“起疑不起疑是他的事,好歹我们爷们算是先过了这一关,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忠王还会找人杀他?”小七又有点担心地问。 王掌柜摆着油腻的左手说:“他再找不找人动手不关我们的事,再找我动手我还是这样,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 小七依旧担心地说:“如果总是这样没完没了下去,总有一天会没办法搪塞下去。” “甘一紫是我兄弟,叫我对他的亲人下手办不到。”王掌柜抿一口酒说:“你不用担心,事情眼看就会有结果,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但愿,但愿不发生。”小七还是不无担心地说。 王掌柜指指桌上酒坛说:“不喝点?” 小七有疤痕的左眉不自觉抖动几下,摇头回绝了他的好意。 王掌柜又嘬一小口酒说:“又去九霄楼找人,人没找到是吧?” 小七没说话,而是直愣愣的望着王掌柜,心想义父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掌柜摇头说:“她和你应该是一路人,走的是同一条路,但有一条你忘了,你们虽同路却各有各的归宿。” 第233章 眼线 小七左眉又跳了几下,呆望着得意的王掌柜,还是没说话。 “墙内佳人笑,何处无芳草,痴心总被无情伤,为你牵挂应有人。” 王掌柜诗兴大发后,又笑着美美抿了一大口酒。 小七看着他油腻的笑脸,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九霄楼,又怎么知道我找的人已经离开了九霄楼?” 王掌柜用酒坛给小七面前的酒碗满上酒,叹气说:“你不好赌又没朋友,不去找她你能上哪儿去?” “我是问你是怎么知道,她不在哪里的?”小七急吼吼地又问。 王掌柜用油腻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一个豆子放嘴里,含混地说:“伍道策走了,温玉如走了,她还在九霄楼干什么?” 小七惊疑地问:“她跟伍道策有关系?” 王掌柜晃着没有拇指的油腻左手说:“她本就是伍道策的人,你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小七其实在心里早就猜出这点,只有一厢情愿的不想承认,现在被王掌柜当面点破,心里不由得升起一团无名怒火。 他是恨伍道策抢走了他的姬涵,还是恨自己没有能力护住姬涵,此时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者两者皆有。 还有那个温玉如,人生的一点都不让人感到讨厌,但她却市侩的可以,眼中好像只有银子。 小七想到温玉如的嘴脸,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恨意,相反还生出一点莫名的同情和怜悯。 “喝酒,想那些没用的干啥。”王掌柜用酒碗一碰小七面前的酒碗说。 小七眼睛看着王掌柜,手依旧没有去端碗。 “世上只有酒最不欺人,你有多大的量,它就让你把它喝下去多少,时不时地还提醒你不要把它喝多。”王掌柜嘴里嚼着豆子,含糊着说。 “酒还会提醒人不要喝多?”小七脸上是不屑的一笑,忍不住说。 王掌柜也笑着说:“你没有喝多的时候?” 小七笑着点头,承认自己确实有喝大的时候。 “喝多了会不会头晕?” 小七对义父这种白痴样问题,心里是嗤之以鼻,还是诚恳地笑着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王掌柜依旧笑着说:“它那是在提醒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大了,再喝就会要出事,你说酒欺负过你吗?” “这样说酒还真的不欺人。” 小七笑着说,语气中多少有点戏谑的意思。 王掌柜似乎并没有在意到这点,指着小七说:“你去找的人她能做到这点吗?走了也不支会你一声。” 小七无语。 “女人就是浮云,只会花你的银子。男人就是贱,偏偏心甘情愿为女人去花银子。”王掌柜叹气摇头说:“还有那种傻瓜男人,还愿意为女人去死,你说这都算是什么事。” “义父,你就不想女人?从没想过?”小七又笑着问。 王掌柜嘿嘿一笑,摆着缺少拇指的油腻左手说:“想,当然想过,不过也就是想想,我可没有你大方,出手就是一块金子。” 小七的心骤然一缩,后背冒出少许冷汗。 他在九霄楼的一切行为,义父怎么会都知道,难道义父在九霄楼也埋有眼线? “明察司里有眼线?” 竹青坐在灯火明亮宽敞的房间里,惊愕地看着对面的甘一紫问。 甘一紫点头说:“你别说你心里对这事没一点怀疑。” 竹青笑着问:“师父怀疑哪个?” “除了你,我哪个都不放心。” 甘一紫给自己倒着茶,眼睛看着他脸上奸滑的笑容说。 竹青沉想半会说:“我跟师父一样,看谁都像看谁又都不像。” “你先说哪个人最像。” 竹青摇头说:“像的人太多,还真不好说。” “那你说哪个最不像。” 竹青想了想说:“最不像也最没有可能的是周主簿。” “他怎么不像?”甘一紫平淡地问。 “他这人聪明干练,对事情不好奇也不多问,只知道做好他分内的事。”竹青不假思索地说。 “就这些?” “他和卢鹤翎关系走的近。”竹青想了想又说。 甘一紫平淡地问:“卢鹤翎这人怎么样?” 竹青摇头说:“我跟他接触的时间不是很多,但这人有野心,我还听说他常去忠王府,具体是不是和忠王本人接触不知道。” “他城主的位置是忠王给他活动下来的,他去忠王府可以理解。”甘一紫平静地说。 “还有那个丁四五。”竹青急急地又说。 甘一紫疑惑地问:“你怀疑他?” 竹青点头说:“他人看着倒是不坏,就是成天耷拉着眼皮,给人的感觉怪怪的。还有他是张仁臣介绍进的明察司,再联系到他帮我做的那些事,总觉得他显得有点刻意。” 甘一紫虽不赞同竹青的看法,但看到他变得逐渐成熟,对事物都能有独特的想法,心里还是十分欣慰。 “其他人怎么样?”甘一紫依旧平淡地问。 竹青犹疑地说:“公仪静不太可能,厉冰燕倒是有可能。” 甘一紫问:“为什么不是公仪静,而是厉冰燕有可能?” 竹青脱口而出说:“公仪静内心跟外表一样刚强,在岭南她不惜背叛师门也要抓拿宗政杰,就这一点她就不可能是眼线,她的性格也决定她做不了眼线。” 甘一紫赞许地点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 做眼线的人虽然内心都很强大,但关键一条是要能忍,基本上都不会太外露刚强,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厉冰燕是什么情况?”甘一紫又饶有兴趣地问。 竹青笑着说:“她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是她进入明察司的时机和方法,我心里感到有点不踏实。” “她是忠王保荐进的明察司,至于是什么人找的忠王,我还没查出来。” “这么说她最……” 甘一紫知道竹青后面要说什么,忙摆手打断他,平静地说:“她不太可能。忠王做事向来深谋远虑,不会做这种临时起意引人猜忌的事。” 竹青一时无语,愣望着甘一紫。 “小和尚怎么样?”甘一紫突然含笑问。 竹青心里猛地一紧,想起在岭南期间,痴禅小和尚的种种行为,内心陡地疑云暗升。 他笑着摆手说:“他就是个小屁孩,做不了眼线这事。再说他也不是明察司的人,每次都是我强拉他一起走的,他不会有问题。” 甘一紫又问:“你知道他师父是谁?” 竹青笑着说:“我问过他两次,他说是什么西域密宗的什么佛,具体我没记住。” 甘一紫知道他没坦白说出心里疑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平静地说:“下次再有公干能带上就带上他,关键时候说不好他也能帮上忙。” “行,我听师父的就是。”竹青开心地笑着说。 “丁四五最近挺辛苦,明早上你让他出去转转,喝点酒什么的。” 竹青不解地看着甘一紫问:“他走了游少那边人手不够,万一出点什么事怕是照应不过来。” 甘一紫摆手说:“我想好了,明早丁四五离开后,你让游少把那个喀什尔,先弄到个位置比较显眼的地方去。午后晚些时候再把人弄到这里来。这里比他那里方便也比他那里安全。人在总捕头家里,即便被人察觉出来也有说辞。” “午后晚点时间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把人那时候弄过来会不会太张扬,不如现在就把人弄过来,这样会隐秘些。”竹青担心地说。 甘一紫微微一笑说:“现在都什么时辰呐,总捕头家半夜进辆马车,你认为周边那些人家的护院都是摆设。” 竹青抓着头不好意思地一笑,随后问:“那五具尸体也一并弄到这里?” 甘一紫立马瞪起眼睛说:“我这里是放死尸的地方?” 竹青被吓得一哆嗦,一脸无辜地看着师父。 甘一紫似乎也感到话说的有点重,笑着说:“那具女尸想办法弄去明察司,四具甲胄武士的尸体先找个妥当的地方收好,后面可能还会用得上。” 竹青疑惑地看着甘一紫,想不出四具已经有点发臭的尸体,还能有什么用处。 甘一紫没理会他狐疑的眼神,又说:“你明天午后把明察司的人都聚集起来,督促他们暗中加大查找喀什尔的力度,而后你去趟游少那个院子。” 竹青狐疑地问:“人都弄到这里,我还去那里干什么?” 甘一紫皱了皱眉头说:“叫你去你就去,注意不要刻意留下被人追踪的痕迹。” 竹青突然明白过来,佩服师父做事想得周全,忙笑着点头答应。 第234章 心存疑惑 天色刚发亮,雾气尚未散尽。 王猛被一阵急促的响动声惊醒。 他闭着眼躺着没动,更没理会报丧样的敲门声。 过了好一会。 他慢慢睁开眼,在确信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后,又暗自提口气,感觉丹田内有劲气在涌动,这才慵懒问一声。 “谁啊?” 王猛嘴里又嘟囔起,大清早不让人安生之类的牢骚怪话,翻身起床,蹒跚着伸手拉开门。 身穿官服的魏中军站在门外,见到睡眼迷离的王猛刚要说话,浓黑双眉不由得就是一皱,大声说:“你昨天喝了多少,浑身的酒气。” 王猛闻闻自己身上,也皱了皱眉头,讪笑着用手比划着说:“闲着没事,在无醉不归喝了点。” “你心情到是很好?”魏中军皱着眉头说。 王猛又哂然一笑,伸手侧身说:“中军大人,有事屋里说话。” 魏中军斜了他一眼,脚刚踏入房门赶紧又退了出来,拧着眉头说:“你跟谁一起喝的,满屋子都是酒气。” 王猛笑着竖起一根指头说:“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下次少喝点!”魏中军厌烦看着他说。 王猛忙不迭说:“下次不会,下次一定少喝。” 魏中军冷着脸说:“奉王爷口谕,差你去办件公事。” 王猛心里一乱,忙问:“王爷叫小的办什么事?” 魏中军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给他说:“带上你的手下,去陇西找都知兵马使王义,具体事宜都在信上写着。” 王猛心里虽惊疑,嘴上却说:“小的整理一下就走。” 魏中军依旧冷着脸说:“不要再向王爷辞行。记住,你和你的手下要轻装前行,不要张扬。” “晓得,晓得。”王猛又忙不迭说。 王猛目送走魏中军,看着信上火红的封印,手不由自主的在哆嗦。 片刻。 他慢慢镇定下来,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王猛把书信放入怀中,转身回到房中,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横刀,一下怔住。 他慢慢抽出鞘中刀,见刀光闪动而且并没有断,又反复看了几遍刀鞘,脸上又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笑容刚在他脸上绽开,瞬息又僵在那里。 忠王此时差遣他去陇西军前,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占据了王猛整个脑海。 红日早早挂在东方天际,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丁四五却是满脸疑云看着笑容灿烂的竹青,心里装着的是满满疑问,就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怎么?让你出去喝酒还不开心?”竹青看着满脸犹疑的丁四五,笑着用疑惑的语气问。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针尖样目光直刺竹青奸滑的笑脸,轻声问:“你不去?” “你走了我再走了,这里怎么办?”竹青收起笑容,低声说。 丁四五暧昧地笑笑,转脸对边上游少说:“我给你带点酒菜回来怎么样?” 游少赶紧摆手说:“不用,不用。栗宁已经去买菜了,再说酒店的菜我吃不惯,做的还没我做的好。” 丁四五笑着指着他说:“你外行了不是。你看哪些高官显贵,哪家的厨子手艺不比酒楼的好,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去嘈杂的酒楼饭店喝酒?” “家里的饭菜再好吃,可它吃不出酒店的气氛。”他没等游少说话接着又说。 游少又摆手说:“我不去,我这样去还不砸了人家酒楼的生意。” 丁四五指着外面天空说:“今天太阳烈,我给你找顶斗笠戴上。” “你去不去喝酒,你不去我可走了。”竹青笑着说。 丁四五忙说:“我走,这就走。” “中午少喝点,午后还有事?”竹青用关切的语气提醒着他。 “知道。”丁四五又看着竹青问:“哪家酒楼好?” 竹青随口说:“自在居太大菜也一般,价钱还不便宜。长乐楼的菜是不错就是有点贵。无醉不归吧,那里雅致最适合三五个人小聚,菜好酒好还不算贵。” 丁四五笑着抱拳说:“谢了。今天就无醉不归了。”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身对竹青说:“你真的不去?” 竹青长叹一声,无奈的摇头说:“你去吧!这里没人不行。” 丁四五一笑,抱拳说:“告辞。” “注意行藏!”竹青高声嘱咐着说。 丁四五头都懒得回,只是向身后摆了摆手。 游少见丁四五走出院子,转脸对竹青说:“你有事也去忙,栗宁马上就回来了,有我们两个在这里足够。” 竹青指着床上喀什尔问:“他今天能醒过来? 游少想了想说:“估计明天差不多。” 竹青把游少拉坐下,轻声在他耳边嘀咕起来。 游少的眼神先是疑惑,渐渐变得惊奇,慢慢又变成了欣喜。 “这都两天了,你说你不去明察司,又到这无醉不归酒楼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冯文卿看着身边的钟离,一口气说这许多话,真是难得也很少有。 钟离含笑看着他,拍着手说:“急了,急了。” 冯文卿气恼地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她笑靥如花的脸。 钟离用手暧昧的推他一把说:“我不让你回去是为你好,你没看这城里气氛不对,顺天府、总捕房还有我们明察司的人,大家都异常的忙碌。” 冯文卿脸色一凝,也觉得事情是有点蹊跷,但他没说话。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他们这样忙碌,还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你就不觉得可疑?” 冯文卿听钟离这么一说,心头一冽,也觉得事情显得是有点诡异。 帝都的所有衙役捕快都在忙碌,明显是在找什么人或者是在找什么东西。但他们又都秘而不宣,说不好真的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行,我要回明察司,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钟离拽住起身要走的冯文卿说:“现在马上就到饭点,你回去也没用,我答应你,我们吃了饭回去总行了吧!” 冯文卿无可奈何地坐下,不再搭理边上的钟离。 他扭头看着墙上的字画心里却在想,最近帝都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让那些平时并不勤快的衙役捕快忙成这样。 钟离倒了一杯水,含笑递给冯文卿,自己走到窗口,无聊地看着下面的街景。 过了片刻。 钟离从窗外收回目光,对已经站在博物架边,手里拿着瓷瓶在赏玩的冯文卿,含笑说:“这些假货有什么好看的。” 冯文卿也一笑,晃着手里瓷瓶说:“我看蛮好,挺精致。” “浑身上下透着贼光,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钟离满脸不屑地说。 冯文卿看着她脸上鄙夷的神情,不自觉就玩味一笑。 第235章 齐齐怔住 钟离见冯文卿看着她在笑,心里本来是一甜,见他笑的不怀好意,马上反应过来,寒着脸指着他说:“你在骂人。” 冯文卿忙正色地说:“我什么都没说,怎么骂人。” “你在心里骂了。” 冯文卿没再争辩,无奈地又摇头一笑,顺手把瓷瓶放了回去。 钟离冲到冯文卿近前,用手指着他脸低声说:“你又在心里骂我了,对不对?” “我家祖坟肯定没葬好。”冯文卿忽然叹气说。 钟离突然一愣,不明就里的随口问:“为什么?” 冯文卿没有说话,只是又无奈地摇摇头,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又在骂我。”钟离突然醒悟过来,笑着用手指着他额头说。 冯文卿忽然抓住她的纤手,眼睛里现出一片少有的柔情,轻声说:“别闹了行不行,我错了!” 钟离的心紧紧一抽搐,整个人好似突然跌落到蜜罐里,甜腻得心如撞鹿,差点没把持住跌倒在冯文卿怀里。 冯文卿赶紧慌张的松开手,尴尬地看着她。 钟离娇嗔地瞄他一眼,羞笑着低下头,高耸的胸脯在急剧起伏。 过了许久。 钟离依旧在看着自己的手,似乎还在用心体会,冯文卿在她手上留下的温度。 过了片刻, 钟离红着脸,指着木架上瓷器说:“你要喜欢这些玩意,我那里还有几件改天都给你。” 冯文卿赶紧摇头说:“我是假的。” 钟离一怔,随即弯下腰,咯咯的欢快笑声早已响起。 “有这么好笑?”冯文卿看着她美艳的笑脸,疑惑地问。 钟离眨着妙目,盯住满脸困惑的冯文卿说:“人还有假的?” 冯文卿也不由得笑了,指着架上的瓷瓶说:“我是说我对这些不懂,在这方面是假的。” 钟离媚笑着不停在点头,弄得胸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时辰不早了,酒菜怎么还没上来?” 冯文卿心头一颤,赶紧从钟离身上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随口问。 钟离红着脸理了理鬓间秀发说:“你继续看,我去催催酒菜。” 冯文卿从钟离离开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又拿起一只瓷瓶,在装模作样的继续看着,心里也是甜腻的不行。 钟离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走廊里,脸上跳动着无比幸福的光。 她走到拐角处正准备下楼,脸上陡地现出一片疑惑,不自觉又退回去几步。 钟离的目光顺着边上房间,平开的门上留下的一线缝隙看进去。 她的头又左右一晃,基本把房间里的情形看了个大概。 钟离机敏地蹲下身,耳朵最大限度地贴近门,聆听屋里的动静。 屋里,丁四五面对着门而坐,边上坐着穿牛角灰色缂丝长衣的张仁臣。 丁四五含笑把桌上的银票推给张仁臣。 “怎么?你不要?”张仁臣用诧异眼神看着他说。 丁四五依旧笑着说:“在下不缺这点银子。” 张仁臣犹疑地看着他,又把桌上银票往前推了推,嘿嘿笑着说:“这是王爷的意思,你不收我回去不好回王爷的话。” “在下真的的不能收。”丁四五真诚地说着,又再次把银票推了回去。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钟离赶紧起身,身子一掠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拉开门闪了进去。 “你做事就不能稳重点,怎么总跟……”冯文卿突然停住,没敢往再下说,望着神色有点慌张的钟离微微一笑。 钟离秀眉一挑,指着他说:“你又想骂我是不是?” 冯文卿含笑来到她近前,摇头说:“没有没有,我怎么敢骂你。” 钟离心满意足地一笑,忙把冯文卿拉到桌边坐下,急急地说:“我看见没眼的丁四五呐。” “看见他就把你吓成这样?”冯文卿不以为意的笑着说。 钟离的脸立时一寒,正色地看着他说:“没眼的是跟忠王府的管事张仁臣在一起,就在前面的房间里。” 冯文卿听钟离这么一说,心猛地紧紧一抽搐,定定地看着她。 “是不是很意外?”钟离又笑着问。 “你没看错?”冯文卿犹疑地问。 “我虽在明察司挂牌那天,只匆匆见过那个张仁臣一面,但我绝对不会认错人。” 冯文卿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绝对相信钟离说的话。 无孔不入钟离门弟子,认人记路是看家本事。 钟离是钟离门中的佼佼者,她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在想什么?” 钟离望着冯文卿满腹心思的脸,伸手一推他问。 冯文卿回过神来,立马含笑说:“没什么。在我印象中他们应该不认识才对。” “他俩好像是不太熟,好像在做什么交易。” “做交易。” 冯文卿不自觉重复着这三个字,标致的脸上更是疑云密布。 过了好一会。 钟离见冯文卿脸色逐渐舒展开来,笑着问:“都想清楚呐?” 冯文卿尴尬地笑着问:“他俩没关上门?” 钟离听他问出这种白痴样的话,娇嗔地睨他一眼,指着门说:“这种门关不严会怎样?” 冯文卿看眼平开的门,会心的笑笑。 “不信你自己去看看。”钟离好像突然生了气,赌气地说。 冯文卿没说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钟离盯住他莫测高深的脸,含怒说:“我就知道,你是从心底就瞧不起我。” 冯文卿赶紧摆手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那是哪种人。” 钟离的脸色一下子阴转睛,瞪着眼看着冯文卿问:“真的没有?” 冯文卿微微一笑,努力地点点头。 钟离看着他诚恐的笑脸,不由得也一笑。 房间里,立时就变得阳光明媚,灿烂如云霞。 “走,你亲自去看看就相信了。”钟离起身拉住冯文卿说。 冯文卿推开她的手说:“不要这样,这样不好……” 钟离又赌气地说:“你心里不相信又不肯去看,你到底想怎样?”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冯文卿赔着笑脸说:“不是我不去,我们这样冒然鬼祟地去窥探,如果被人家看破,你说难堪不难堪?” 钟离想了想,笑着说:“那我们就明着去,假装推错门不就行呐。” 冯文卿忸怩着已然被钟离拉出门,跌撞着在一间房门口停下。 钟离在门口稳了一下心神,跟冯文卿一对眼色。 “伙计说的就是这间。” 钟离忽然笑着大声说着话,手已经拉开了房门。 房间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屋里屋外的人全都齐齐一怔。 空气似乎在刹那间被冻结,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第236章 开心得意 须臾间的沉默。 “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钟离歉意地笑着说,拉着冯文卿转身就要走。 “你们俩都还活着!” 屋里的丁四五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抬起厚眼皮大笑着说。 钟离和冯文卿站在房间门口,故作一脸惊诧状,看着已经起身的丁四五。 “等等等等!是你们俩见到鬼呐,还是我丁四五撞到鬼呐,怎么见面就走啊?” 丁四五瞪着狐疑的眼睛,看着冯文卿和钟离嘿嘿笑着说。 “怎么是丁捕头在这里?”钟离似乎也反应过来,咯咯地笑着说:“看来是我们俩见鬼了,撞上的还是个没眼的酒鬼。” 丁四五似乎没听见钟离故意损他的话,依旧含笑招手说:“进来说话,都进来啊!” “卢堂主也在?”钟离目光遇上坐在桌边,卢鹤翎满是疑惑的眼神,忙笑着打招呼。 卢鹤翎坐在凳子上没动,看着突然出现的冯文卿和钟离,冷淡地抱了抱拳,算是给他俩打了招呼。 冯文卿忙过去抱拳躬身,恭敬地说:“属下参见卢堂主!” 卢鹤翎脸上立时有了笑意,伸手把冯文卿拉到身边,亲切地说:“坐下说话。” 钟离在冯文卿边上坐下,看着丁四五笑着问:“今天丁捕头请卢堂主喝酒,我们不是走错门还错过了这顿酒。” 丁四五满脸是笑的说:“相请不如偶遇,正想着一个人喝酒无趣就遇上了卢堂主,正想着和卢堂主两个人喝酒不热闹,你们俩就撞进来了,你们说巧不巧呐。” “你应该是和总教习早回来才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钟离笑着问。 丁四五摇着头摆着手说:“我跟总教习是早就回来了,可刚回到明察司没半天,又被总教习差派出去公干,今天也才刚回来。” 钟离玩皮的笑着说:“丁捕头辛苦!” “丁某哪里是辛苦,丁某只是命苦。”丁四五叹气说:“我刚走到河北道就接到消息,说总捕头已经回到帝都,就又急着往回赶,累得跟狗一样。” “总教习现在哪里?”冯文卿问卢鹤翎。 卢鹤翎平淡地说:“早上在明察司露下脸,说午后找大家一起说事,人就又去了总捕房。” 丁四五抓起酒坛,开心地说:“不说这些,我们难得聚在一起,喝酒!” 午后,天变得有点阴沉。 明察司,大厅里。 因为冯文卿和钟离突然都活着回来,气氛显得异常的热闹。 大家似乎都忘却了连日的劳累,喀什尔还没找到这档子事。 竹青沉着脸坐在公事桌后面,见大厅里一片嘈杂,皱了皱眉头。 众人正在欢笑中,忽然听到一阵敲桌子的声音,立马全都安静下来,各归各的位置站好。 竹青冷着脸起身说:“诸位,事情还没有眉目,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卢堂主、公仪堂主,你们还要抓紧去查找喀什尔的下落,要尽快查出一点眉目来,我也好给上面一个交代。” “属下定当全力查找。”卢鹤翎和公仪静齐齐抱拳,一起大声说。 竹青用目光一扫冯文卿和钟离说:“冯文卿和钟离,你们两个刚回来,好好歇息几天,暂时不要参加查找行动。” “谢总教习关照,我们不累可以参加行动。” 钟离抢在冯文卿前面,笑着抱拳说。 竹青略一沉吟,含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钟离又抱拳说:“谢总教习成全。” 竹青老成地挥挥手,看着陆续离开的众人,笑着叫住也要离开的丁四五。 丁四五疑惑看着他问:“总教习有事?” 竹青起身走到他近前,对着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丁四五笑着抱拳,得意地说:“属下这就去。” 竹青又笑着说:“你就在那里等着,哪里也不要去。” 丁四五心里虽一时猜不出竹青话中的意思,还是耷拉着厚重眼皮,开心地笑着点点头。 周主簿平静地看着丁四五离开,拱手对竹青说:“总教习,如果没什么差遣,下官告退。” 竹青笑着说:“我还有点私事要急着办,司里就请先生多费心。” “下官分内的事,总教习无需如此。”周主簿忙再次拱手说。 竹青对周主簿客气的笑笑,转身走出大厅。 天上刚隐约传出一阵雷声,瞬息就下起了雨。 雨打在荷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银光流淌的水珠,开始在青绿的叶子上聚集,像一粒粒圆润的珍珠在滚动。 忠王背负着手站在水榭里,望着蒙蒙细雨的天空说:“他的行踪要跟紧了,或许能找出喀什尔的踪迹。” “已经安排人手跟着他。”张仁臣沉吟着又说:“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 忠王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地“哦”一声。 张仁臣低声说:“他说他是去河北道接甘一紫刚回来,对事情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为什么要去接甘一紫,你没想过?” “小人也疑惑这事,还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现在甘一紫回来了,他也现身了,这之间你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张仁臣猛然醒悟过来,却低声说:“小人愚钝。” 忠王望着荷叶上滚动的水珠,轻哼了声。 张仁臣浑身一颤,赶紧又说:“小人跟丁四五分手后,看见卢鹤翎也去了无醉不归,他具体去做什么不知道。” 忠王转身看着张仁臣说:“他会不会也得到明天朝会上,有人要弹劾竹青和甘一紫的消息。在明察司里暗中笼络人心,为他后面的事做些铺垫。” “王爷圣明,小人没想到这层。” 忠王知道张仁臣没说真话,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这个人精怎么会想不到。 跟聪明的人说话,就是叫人开心。 聪明的人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些让人舒心又开心的话。 忠王沉想半会,又问:“甘一紫在干什么?” 张仁臣随口说:“一直在总捕房,上午竹青去了他那里一趟,好半天才出来,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 忠王没说话,只是在平静的看着他。 “甘一紫会不会已经知道,有人要弹劾他俩的事?”张仁臣小心谨慎地低声说。 忠王难得笑着说:“甘一紫在没回来之前,应该就知道有人要弹劾他。” “他消息会这么快?”张仁臣故意用少有的犹疑口吻说。 “他做总捕头十好几年,在朝中这点人脉关系应该还是有的。” 张仁臣想了想说:“会不会是刑部的靳铁浩给他透露的消息。” “除了他估计还会有人给甘一紫传递消息。” “那竹青也一定知道有人要弹劾他。” 忠王摇头说:“这样的消息,甘一紫不会告诉竹青。” 张仁臣一下子沉默了,用少有的疑虑眼神在看着忠王冷静的脸。 忠王没理会张仁臣的眼神,接着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总捕房到今天早上就回来一个赵子昂,其他的好手都还没回来。” 张仁臣陡然一惊,暗想忠王的消息一点都不比他的慢。 他也是刚接到赵子昂回来的信息,还没来得汇报,忠王就都已经知道了。 看来忠王在除了他以外,还有消息别的来源,而且这个人的这消息来源,现在看应该比他还要快。 这个人会是谁呢? 张仁臣猛然想起在忠王书房门外,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 他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定要查出那个中年男人的身份,以便他做出后面的相应对策。 不能让这个人总坏他的事,让他在忠王面前失去宠信。 忠王似乎没觉察出,张仁臣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不管他们现在查找喀什尔是真还是假,这个时候甘一紫都不会,用一个没成事实的消息,去扰乱竹青的心神。竹青现在明察司总教习,说到底还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孩。” 张仁臣忙媚笑着点头称是。 “甘一紫如果把这种消息透露给竹青,就竹青孩子心性,表现得不会还像现在这样从容淡定。” 张仁臣忙附和说:“王爷圣明!事情肯定是如王爷所料。” “卢鹤翎看见你跟丁四五接触过?” 张仁臣摇头说:“小人跟卢鹤翎没照过面,估计他是看见小人进出过无醉不归,以卢鹤翎的心智,小人猜想他应该能想到这层。” 忠王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开心。 张仁臣轻声说:“小人刚接到消息,冯文卿还有那个钟离,今天在明察司现身了。” 忠王的语气中藏着少许惊喜说:“他们都还活着!” 张仁臣点头说:“确实还都活着。” 忠王听说冯文卿还活着,心情忽然开朗明亮起来,转身望着天空霏霏细雨,脸上露出幽幽的开心得意之色。 第237章 又堵又乱 冯文卿跟钟离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钟离一碰身边似乎在想心思的冯文卿,指着不远处卖糖人的摊子说:“你等会,我去买个糖人。” “唉,唉……” 冯文卿刚要伸手抓她,钟离身子一扭,已经跑了出去。 边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冯文卿的胳膊,往边上一拖。 冯文卿扭头一看拉他的人,脸上是满满的惊讶神色。 “属下遵命!” 穿着捕快服,四十上下岁,四方脸的赵子昂抱拳轻声说。 甘一紫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赵子昂退下。 他依旧坐在公事桌后,目送赵子昂离开,顺手拿起一个卷宗,眼睛却在看着桌面,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 “禀总捕头,明察司玄都堂堂主卢鹤翎求见。” 值日捕快急匆匆跑进来,对甘一紫抱拳躬身说。 甘一紫紧了紧眉头说:“请他进来。” 功夫不大。 卢鹤翎快步走进来,见公事桌后的甘一紫正在看卷宗,忙抱拳躬身说:“参见总捕头!” 甘一紫扔下手上的东西,含笑问:“卢堂主来有什么事?” 卢鹤翎在甘一紫谦让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抱拳说:“卢某有件事想向总捕头禀报。” “大家都是自己人,卢堂主不用客气,有什么话请直说。”甘一紫看着他神色凝重的脸,微笑着说。 卢鹤翎左右一望,见空旷的厅堂里连个站班的捕快都没有,当然也就没人给他上茶。 甘一紫微微一笑,高声大喊:“来人,上茶。” 卢鹤翎神色又是一紧,忙欠身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不用,卢某不是来喝茶的,来是有一件事要向总捕头禀报。” 甘一紫挥手让进来的捕快退下,又含笑望着卢鹤翎,等着他开口说话。 卢鹤翎干咳一声,盯着甘一紫说:“卢某今天午间在无醉不归,见到了忠王府管事张仁臣。” 甘一紫知道他还有话说,未置可否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一下。 卢鹤翎继续说:“后来卢某在酒楼里遇上了丁四五,我和丁四五坐下没一会,冯文卿和钟离两个人就奇奇怪怪,装作无意进错门的样子把屋门拉开,整件事前后都透着诡异。” “卢某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就过来向总捕头禀报一下。”卢鹤翎见甘一紫没吱声接着说。 甘一紫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一紧。 如果卢鹤翎说的都是真的,那事情就比较复杂。 甘一紫叫竹青让丁四五出去喝酒,本来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接近丁四五,也是想试探一下丁四五。 卢鹤翎刚才说忠王府的张仁臣,出现在无醉不归酒楼,甘一紫并不感到意外。 甘一紫意外的是失踪多日的冯文卿和钟离,他俩怎么会突然被卷进来,使事情变得有点扑朔迷离。 会不会是丁四五已经窥破了他的计策,故意把冯文卿和钟离牵扯进来? 甘一紫仔细想想又感觉不是这回事。 冯文卿和钟离失踪多日,丁四五回来就一直在游少身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喀什尔,他是怎么知道冯文卿和钟离还活着,还能顺利又巧妙地把这两个人约到无醉不归,用来混淆视听。 整件事如同一团乱麻,瞬间堵在甘一紫这个老江湖的胸口。 卢鹤翎见甘一紫沉默不语,又说:“丁四五说他是受总教习差遣,去辽东接总捕头你回来,在刚进入河北道听说总捕头已经回到帝都,他就又折返回来。” 甘一紫从卢鹤翎的话里听出,他也想探听丁四五这几天的行踪。 “丁四五确实是受你们总教习差遣,去辽东方向接我,这点我跟你们总教习已经证实过不会有假。”甘一紫顺着卢鹤翎的意思说。 卢鹤翎摆手说:“卢某并不怀疑这点,只是丁四五他回来不去明察司交差,而是一个人跑到无醉不归去喝酒,这点在情理上有点说不过去。” 甘一紫此时已经不再怀疑丁四五,而是开始怀疑卢鹤翎的动机。 卢鹤翎怎么就那么巧,在无醉不归不仅遇上了丁四五,还恰巧又看见张仁臣出现在那里。 要说巧,这才是真的巧,巧的跟在说书一样,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甘一紫想到这些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在心里又暗自审视起卢鹤翎来。 卢鹤翎见甘一紫在平静的看着他,心里也在不自觉的翻腾着。 其实,他过来跟甘一紫说这些,不外乎是两个目的,一是表现他能明察秋毫,二是暗指竹青碌碌无为。 卢鹤翎要是知道他刚才所说的一切,使他自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 沉寂片刻。 甘一紫含笑问:“卢堂主要说的就这些?” 卢鹤翎听出甘一紫话中有逐客的意思,心里自然是不高兴。 他纠结地坐着,想着要不要把在九霄楼发现姬涵会武功,刑部侍郎赵简很可能就是她杀的,这件事告诉甘一紫。 甘一紫见卢鹤翎似乎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又含笑说:“卢堂主还有事尽管直说就是。” 卢鹤翎不自然的笑着说:“卢某确定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总捕头。” 甘一紫微笑点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卢鹤翎不自觉清了下嗓子说:“杀死刑部侍郎赵简的凶手,卢某已经查到。” 甘一紫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吃惊非常。 卢鹤翎见甘一紫面色平静,心里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他。 “凶手是谁?”甘一紫见卢鹤邻迟迟不说话,平静的轻声问。 卢鹤翎见甘一紫终于撑不住问他,心里陡地一喜,轻快地说:“那天杀赵侍郎的凶手就在现场,可惜我们都没识破她。” 甘一紫被他一提醒,也猛然想起那天在赵侍郎书房里,昊凡当时分析脚印的那番话。 他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往深处想。 卢鹤翎见甘一紫没有问凶手是谁,猜想甘一紫定是已猜出了凶手是谁。 “告辞。” 卢鹤翎嘴里轻快地说着,双手象征性一抱拳,没等甘一紫有所表示已经转身离开。 甘一紫身子刚站起,又坐下,目送卢鹤翎走出大厅。 他双眉一下子拧成一股麻绳状,又品味起卢鹤翎刚才说的话。 丁四五刚一露面就被多方人盯上,难道忠王府的人,卢鹤翎都一直在查找丁四五的行踪? 这个念头刚在甘一紫心里冒出,他掌心就已经变得冷汗淋漓。 甘一紫再想到冯文卿和钟离,也偏巧出现在无醉不归时,不禁又打了一个寒战。 明天是朝会日,不出意外的话,他和竹青都将同时被弹劾,这已经是一件板上钉的事。 甘一紫想到这些,心里更是堵的不行,乱的不行。 第238章 同为一件事 “禀总捕头,明察司青菊堂捕快钟离求见。” 值日捕快的禀报声,把正在思考问题的甘一紫,从繁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甘一紫沉吟一会问:“就她一个人?” 值日捕快躬身说:“是。” “请她进来。” 甘一紫看着值日捕快离去的背影,再次落入思索中。 钟离一个人来了,冯文卿去了哪里? 她来又会有什么事? 她来又要说些什么事? 甘一紫陡然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复杂,心里那团尚未理清的麻,现在变得越发的乱。 “明察司捕快钟离,参见总捕头。” 甘一紫心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闻见一股淡雅的香味。 钟离已经恭敬地躬身抱拳,袅袅婷婷站在他公事桌前。 甘一紫含笑一指旁边椅子说:“钟捕头,坐下说话。” “谢总捕头!”钟离再次躬身说。 甘一紫望着欠身坐在椅子上的钟离问:“钟捕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的伤没有大碍吧?” 钟离欠身抱拳说:“谢总捕头挂念!属下是一天前和冯文卿一起回来的。” 甘一紫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和你们总教习这下不用担心了。” 钟离笑着说:“谢总捕头。” 甘一紫摆手说:“都是自己人,钟捕头不要拘礼,有什么事就直说?” 钟离神色一正,看着甘一紫说:“属下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本想去跟总教习说,一转眼就找不到总教习的人。属下怕耽误事,只有来向总捕头禀报。” “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做主。”甘一紫依旧含笑说。 钟离望着甘一紫和蔼可亲的脸说:“事不是什么大事,属下就是感到可疑,才斗胆来找总捕头汇报。” 甘一紫脸上依旧是满满的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钟离继续说:“属下和冯文卿今天午间,在无醉不归酒楼看见了丁四五,当时属下发现他是和忠王府的张仁臣在一起,而且他们之间好像还在做着什么交易。” “你怎么能断定他俩之间在做交易?”甘一紫平静地问。 “属下看见他俩之间在推让银票,至于丁四五有没有收下,张仁臣给他的银票,属下不知道。” 甘一紫听到钟离说的话,心里这一惊用非同小可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他表面上还是镇定如常,依然用平静的目光看着钟离,似乎期待她能爆出更多更大的消息。 钟离见甘一紫没有说话,又说:“属下和冯文卿想着去一探究竟,可拉开那间房门后,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张仁臣,倒成了卢鹤翎卢堂主和丁四五坐在里面。这件事属下怎么想就怎么觉得不对劲。” 甘一紫听钟离这样一说,心里反而释然。 钟离的话至少证明卢鹤翎没说假话,她的话也坐实了卢鹤翎对丁四五的怀疑。 丁四五和张仁臣见过面,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丁四五和张仁臣之间在做什么交易,做没做成交易,现在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丁四五到底有没有给张仁臣说点什么,如果说了点什么,那今天晚上就会真的十分热闹。 甘一紫此时反而变得有一点迷茫,不清楚自己是希望丁四五对张仁臣说了点什么,还是不希望丁四五对张仁臣说了点什么。 钟离见甘一紫沉默不语,笑着起身抱拳说:“属下把看到的事情都说了,请总捕头酌定。属下告退!” 甘一紫呆望着钟离离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大厅门口,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卢鹤翎和钟离来说的是同一件事,但两个人透露的信息却不一样。明显是钟离话里的信息量更大,出发点似乎也更单纯些。 甘一紫在心里也更愿意相信钟离说的话,紧接着又有一团更乱更理不清的乱麻,在他心里翻腾开。 “师父,你在想什么?” 甘一紫的心里对刚才那团乱麻样的东西,尚未理出一丁点头绪来,竹青已经大喊着笑着跑到他近前。 他疑惑地望着竹青,不知道才两个时辰没见,竹青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亢奋。 竹青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满脸疑云的甘一紫,笑着问:“师父,有什么事让你愁成这样?” 甘一紫摆手说:“你的事都做妥当了?” 竹青奸滑的笑着说:“人肯定是被引到了那个方向,至于他们能不能找到哪里,我心里没底。” “你看清了被你引去的人没有。” 竹青看着甘一紫平静的脸,用惊讶的语气说:“师父,你说这时候我还敢查看跟踪我的人是谁,那样要是引起他的警觉,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 甘一紫想想他说的也对,现在所做的这个局,确实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引起对手的怀疑。 “师父,我来是有件事情要说。”竹青又笑着说。 甘一紫瞄他一眼问:“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竹青高兴地说:“冯文卿和钟离回来了。” 甘一紫平静地说:“我知道他俩回来了,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事?” 竹青听出师父语气中有厌烦的成分,忙摆手笑着说:“不是这事,是冯文卿跟我说的另外一件事,我一时猜不透其中的意思,就赶过来向师父请教。” 甘一紫依旧平静地说:“他是不是告诉你,他和钟离在无醉不归看见了丁四五,还看见了张仁臣和丁四五在一起,后来又看见了卢鹤翎跟丁四五在一起。” 竹青惊奇地望着甘一紫的脸,竟然忘记了说话。 “不要这样看着我,刚才卢鹤翎和钟离都来过,都说了这件事。”甘一紫看着竹青茫然的脸,平静地说。 过了好一会。 竹青似乎回过神来,笑着问:“师父,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甘一紫沉默片刻,摆手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看后面的发展状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到时是人是鬼自然就会一目了然。” 竹青奸滑地笑笑,在心里完全赞同师父的说法。 “杀死刑部赵侍郎的凶手找到了。”甘一紫看着他笑脸,轻声说。 竹青惊讶地瞪起眼睛问:“人抓住呐?” “跑了。” “他是谁,怎么跑的?” 甘一紫看着他焦急的面容,平和的低声说:“卢鹤翎刚才来过。” 竹青疑惑地问:“是他说的?” 甘一紫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我没问。”甘一紫轻快地说。 竹青一愣,心想这种事怎么好不问,怎么可以不问。 师父既然没问,自然有没问的道理。 竹青默默的在安慰自己,心里立马舒服许多,脸色也平和许多。 甘一紫冷静地看着竹青说:“现在看杀死赵侍郎的凶手,就不是左手组织里的杀手,应该是那个给赵侍郎弹琴的姬涵,她应该是伍道策的人。伍道策……” “伍道策当时暗中派人去杀赵侍郎,为的是要扰乱我们的心神,他好有机会救出天牢里的那个左闲。”竹青没等甘一紫把话说完,急急的抢着说。 甘一紫点头说:“应该是这样。” “应不应该事情都已经过去,就看今晚能不能找点面子回来?” 竹青看着甘一紫有点落寞的脸色,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第239章 了然于心 雨渐停,云破处露出一抹青色。 丁四五站在长乐酒楼二楼,手里难得拿的不是酒杯而是茶杯,正无聊地看着天睛后,街上逐渐多起的行人。 他的心情却远没有此刻脸上的表情淡定,他也在思虑午间在无醉不归发生的事。 丁四五怎么也想不出,他到无醉不归刚坐下不久,张仁臣就能如影相随而至。 张仁臣还把几个月前,丁四五为进明察司送给他的银子,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回来。 丁四五不解的是张仁臣竟然还说,如果丁四五不收回银子,他就不好回去回忠王的话,他这样说就令丁四五更加费解。 他还不解的是张仁臣并没问他什么问题,只是问些他在明察司的近况,尽说些不咸不淡不着边际的废话。 丁四五更惊疑的是,刚打发走张仁臣,卢鹤翎又不期而至,也问些明面上是关心他,实质是在探听他近期行踪的话。 这两人是约好了一起来套自己的话? 丁四五想到这一点,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暗自庆幸,幸好竹青几天前就跟他对好口径,不然今天的事怕是要出问题。 丁四五更加疑惑的是,冯文卿和钟离失踪多日,他俩怎么也会突然出现在无醉不归。 他从钟离的神色上看,他俩根本就不是无心走错门,完全是有意而为。 他俩会不会是受某个人指使,有意在无醉不归酒楼等他,就是想看看会有什么人去找他。 如果纯粹用巧合偶然来看这件事,虽然也能勉强说的通。 丁四五是个江湖经历丰富的老江湖,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信世上会有这许多偶然巧合遇到一起,偏偏又发生在他身上。 他猛然想起,钟离是无孔不入钟离门出身,冷汗已悄然湿透他的中衣。 面对这种无法说清的事,要做出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解释得清。还能不能解释清楚,丁四五此时心里是真的没有一点把握。 如果听之任之不在竹青面前解释,又会出现什么样结果? 闯荡江湖十多年的丁四五,第一次遇上这么个叫他万分纠结的事。 天边的火烧云,金红金红。 水榭前,临水平台,被染的霞光万千。 婉转琴音回旋,飘荡在一池金光涌动的水面上,缠绕着田田的青叶,牵扯着或红或粉婷婷吐露淡香的花。 琴是仲尼款,曲是应景的《唱晚》,弹琴的人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李含笑端坐在平台上,一身白色薄纱宽袖裙裾,粉白的手臂,嫩白的酥胸,全被浸染上一层金红色。 她纤指在琴弦上不停挑拨,胸间沟壑在浮动。 弦颤动,音缭绕,胸前的沟壑间更是金影乱颤。 忠王坐在石桌边,手里拿着棋谱,眼睛却没看桌上漆黑的棋盘,而是盯住对面沐浴在霞光里,在优雅弹琴的李含笑身上。 铜错金承台博山香炉,在铺着青白色丝质桌布的桌上,吐着袅袅青烟,弥散着沁人肺腑的香气。 忠王心里涌起股多日不见的冲动,这股劲来的突然,来的更是莫名,还隐隐有点压不住的意思。 琴音似水,流淌飘荡。 目光如注,一切静好。 忠王手中的白色棋子跌落在漆黑的棋盘上,搅乱了一盘好局。 风过处,琴音微妙一颤。 忠王神情为之一凛。 李含笑脸上不自觉滑过一片歉意。 忠王微微一笑,扔下手上棋谱,起身长伸个懒腰,轻声说:“今天就到这儿,晚上再说。” 李含笑媚眼含春,脸上涌出一片红云,纤手一抬,琴音颤动回旋。 她既而莞尔一笑,更是风情万千令花失色。 李含笑起身对忠王微一躬身,胸间沟壑一晃,更有春光在浮摇。 忠王含笑挥挥手,心中陡然涌出一股无名的失落感。 李含笑妙曼的一转身,飘然而去,没留下一丝丝的留念。 她留下的只有令人心动神摇的遐想,还有她那迷人的肉体香气。 一切归于平静,一切又起于平静。 霞光中,距离忠王一丈左右的平台上。 已然多出个眉宇间有颗芝麻大小黑痣,用藏青色缂丝巾蒙面的中年男人。 忠王对这个突兀出现的中年蒙面男人,一点都没惊奇,好似早料到他会这样,像鬼魅般出现在近前。 “查到了他的踪迹?” 忠王没等中年蒙面男人开口率先发问。 中年蒙面男人眼里跳动着笑意,点点头。 忠王平静地又问:“是死是活?” 中年蒙面男人轻声说:“还不能确定。我看到他躺在床上,现在还说不清是死是活,不过从照顾他的人眼神中看,他应该还没死。” 忠王沉吟一会说:“不能留,越快越好。” 中年蒙面男人迟疑着问:“这么急?” 忠王难得皱一下眉头说:“现在是箭在弦上,迟疑就会生变。” 中年蒙面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挠一下自己眉宇间的那颗黑痣。 忠王转身坐下,静静地看着中年蒙面男人,也没有说话,仿佛是在等他做出决断。 中年蒙面男人低声说:“现在通知对方时间上不合适,对方一时也不见得有称手的人。” 忠王依旧没有说话,还是沉默着在看他。 双方沉默良久。 中年蒙面男人率先打破沉默说:“不过今晚确实是个机会,错过了再想找就不太容易。” “竹青在长乐酒楼为冯文卿洗尘压惊,估计明察司的好手都会去,今晚确实是机会难得。”忠王平静地说。 中年蒙面男人陡地一惊,心里涌起一丝后怕。 竹青安排丁四五去长乐酒楼订桌子,为冯文卿和钟离洗尘压惊这件事,并不为明察司里的人所知。他也是通过在长乐酒楼的眼线,刚刚才得到的消息,没料到忠王却早就了然于心。 “关键是你今晚如何脱身。” 忠王没等中年蒙面男人再说话,又平淡地说。 中年蒙面男人听到忠王这句话,心猛地就是一抽搐。 刚才他心里还在犹豫,实在不行今晚就自己出手,没成想忠王平淡的一句话,已经明说让他今晚必须亲自动手。 事情既然是这样,再推迟反而不美。 中年蒙面男人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足够的信心,自信得手后能全身而退。 “我这就去准备。”中年蒙面男人略一沉吟,坦然地说。 忠王望着中年蒙面男人平静的眼神,满意地点点头,算是给他一个最大的承诺。 中年蒙面男人见忠王点头,也知道忠王对他的承诺,今晚过后必定会尽快兑现。 他再没说话,微一躬身,人又凭空消失。 墙角处,暗影间。 李含笑转出桃花样粉脸,望着惊鸿般消失在霞光里,中年蒙面男人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鬼笑。 她对这些事好像也是了然于心。 第240章 心中有鬼 霞光收敛起余辉,繁华终究要退去,天边现出一片死灰色。 天逐渐暗黑,长乐酒楼的热闹才刚拉开帷幕。 二楼大厅东南角上,用华丽的屏风围出一个大空间,里面放两张大方桌,桌上已经放上不少精致的菜肴。 伙计还在欢快的往上放着菜。 竹青来的时候在楼梯口遇上了丁四五,两人相视一笑,先后走进屏风隔出的空间里。 众人见竹青笑着进来,纷纷起身,开始欢笑着寒暄起来。 卢鹤翎走到竹青近前,关切地问:“栗宁怎么还没来?” 竹青含笑说:“几天前,我让他去接厉协查,估计这两天就能回来吧。” 卢鹤翎笑着一指屏风门口,玩味地说:“你想接的人都来了,去接人的人是不是又走岔了?” “属下参见总教习。” 竹青一扭头正遇上笑靥如花,热情似火,抱拳行礼的厉冰燕。 郑羽和昊凡跟在她后面,也忙欢快的抱拳说:“参见总教习!” 竹青见自己的谎言当面被戳穿,心里虽尴尬还是镇定地一指丁四五,笑着说:“看来这个栗宁跟你一样不靠谱,接个人都能走岔。”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尴尬一笑。 众人又都发出一阵欢快的大笑声。 “周主簿怎么也还没来,是不是忘记叫上他了?” 竹青正为自己能巧妙的化解掉眼前的危机,心里在在得意时,不想卢鹤翎又问。 “他来不来无所谓。我在这里都等了两个多时辰,再迟来的我也不等了。”丁四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笑着岔开了话题。 竹青指着冯文卿和钟离,笑着说:“今天为冯捕头和钟捕头压惊洗尘,本来就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我都是临时才告诉的大家,我怎么会不叫上周主簿。” “可惜周主簿没这口福,今天来不了。” 竹青见大家都在惊疑地相互对望,又叹气说。 “你不会是真的忘了吧?现在在这里故意这么说。”卢鹤翎又用玩笑的口吻说。 众人又是一阵欢笑。 “这种事我会忘了?”竹青惊疑地反问道。 众人见卢鹤翎尴尬一笑,又发出一片欢笑声。 竹青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叹气说:“他家真的是有事,他真的是来不了。不说也吧!” 众人见竹青欲言又止,皆狐疑地看着他。 他们心里都在想,午后大家还跟周主簿在一起,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这才两三个时辰不见,他家能出什么样变故。 郑羽笑着大声说:“不管他不管他,我这段时间都没喝酒,心里早就痒的难受,更是馋的难受。” “他家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我们去帮忙?” 卢鹤翎笑着指指郑羽,又犹疑的问竹青。 “我们自己一堆子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问他家的私事。”钟离突然冷冷地说。 卢鹤翎又含笑指了指她,大声说:“大家都是同僚,有事互相帮衬也是常情,何必说的这么不近人情。” 钟离忽然脸一寒,没好气地说:“我说的是实话,实话自然不会好听。” 卢鹤翎见钟离认起真来,忙又笑着说:“好好好,今天是为你压惊洗尘,你又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 冯文卿赶紧拉住又要争辩的钟离,笑着说:“今天我们一起为厉协查接风,为郑捕头、昊捕头洗尘,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众人频频笑着称是,气氛总算是缓和不少。 竹青忙招呼厉冰燕、公仪静、卢鹤翎等人在自己这桌坐下,其余众人也都自觉在另一桌坐下。 丁四五难得抬起厚重的眼皮,见钟离顺理成章的跟冯文卿挤坐在一起,他又耷拉下眼皮指着钟离笑着说:“你今天应该感谢厉协查。” 钟离疑惑看着他问:“我感谢她什么?” 丁四五依旧笑着说:“她要是不突然出现,你们俩能这样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坐在一起?” 钟离粉脸一红,轻噿了丁四五一口,指着他笑着说:“你嘴里从来就没吐出过象牙。” 昊凡赞同的点着头,也指着丁四五笑着说:“他就算鼻孔里插根葱也成不了象。” 众人都被昊凡的话逗笑,钟离更是在开心大笑。 “周主簿家出了什么事?”公仪静皱了皱眉头,轻声问坐在上首位的竹青。 竹青见卢鹤翎和厉冰燕也在用期待的眼神在看他,勉强一笑。 他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嗓声说:“刚才我为什么来迟,就是去找他说今晚的事。我还没开口他却苦着脸对我说,他家里死了个小妾要告假三天。你们说他家出了这种事,我还能强求他来这里喝酒。” 众人听说周主簿家出了死小妾这种事,皆沉默不语,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起来。 天,黑定没多久。 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城西的旷野已经没有人迹走动。 一条黑影如风样从空旷中掠来,又消失在空旷的黑暗里。 草丛间,多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在注视着前方黑暗的旷野中,那座孤独伫立的小院落。 过了好一会。 潜伏在草丛中的中年蒙面男人,在确信周遭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下,身形再次蹿出,直奔那座黑暗中寥寂的院子而去。 游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碗,再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脸乱糟糟虬髯丛生的喀什尔喂汤水。 夜色渐浓。 游少放下手里的碗,用块细麻布擦了擦喀什尔的嘴角和胡须,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出上房,走向东面的厨房。 黑影浮动,中年蒙面男人已到院门。 他没有冒然闯进去,而是藏身在门外,从门缝间,屏息查看着院子里的动静。 东面厨房里灯火摇曳,不时传出轻微的锅勺碰撞声,仿佛贤惠的主妇正在厨下准备吃食,等待劳作一天的男人回来吃饭。 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安详宁静。 中年蒙面男人警觉的眼神中,慢慢透出一点开心的笑意,好似此时在厨房里忙碌的人,正在为他准备晚饭一样。 他慢慢推开院门,一闪身进去,又贴心地把门给轻轻关上。 中年蒙面男人再次屏息藏身在黑暗里,再次用机警的眼神,查看着院中的一切。 厨房里传出的响动声,此时听得更加真切。 隐约间,他都嗅到了饭菜的香气。 上房灯火浮动,不见人影。 绝好时机不容错过,要是错过这样绝好的机会,估计老天都要在暗中责怪他太胆小太谨慎。 中年蒙面男人下意识摸一下自己眉宇间的黑痣,深吸一口气。 他身子陡地一晃,如同黑夜里树上不经意飘下的一片叶子,随风荡起,落向前方心里早已想好的地方。 上房里,灯火轻微一抖,一晃。 布帘轻飘,中年蒙面男人已然站到床边。 他看着依旧躺在床上,依旧双目紧闭的喀什尔,自己眉目间的笑意瞬息大盛,如三月里的春风抚过娇艳的桃花。 中年蒙面男人目光随即一冷,又似严冬里凛冽的霜,透着砭人肌骨的寒芒。 他眼中凶光陡起,右掌已然伸出,如刀样斩向昏睡中,喀什尔的脖颈。 第241章 杀鬼 掌不是刀。 中年蒙面男人使得却比刀自如,也比刀更快、更冷冽。 冷绝的肉掌没带起一丝风,已经沾上喀什尔肌肤,中年蒙面男人的耳中,仿佛已经听见喉结的断裂声。 灯火骤然一跳。 床上的喀什尔突然抬起右手,一磕已到颈项处的掌刀,人跟着翻身坐起,左掌直直印向中年蒙面男人的胸口。 中年蒙面男人见昏睡的喀什尔突然惊醒,并且还能出手反击,他心里骤然就是一悚。 他虽惊却并未乱,右掌顺势往外一斜,左掌本能的在胸前一挡,顺势往外就是一推。 双掌对击的清脆声里,上房里灯火陡然大亮,四下里现出十多个左手拿火把,右手持钢刀提锁链的捕快。 中年蒙面男人见自己被众多捕快围住,知道今夜是落入了圈套。 他心里生出一丝恐惧,却丝毫没有慌乱。 中年蒙面男人淡定地冲喀什尔嘿嘿一笑,大声说:“原来你早就醒了。” 喀什尔站起身,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胡服,也嘿嘿一笑,指着中年蒙面男人说:“我躺的是腰酸背痛,你怎么才来?” 中年蒙面男人眉头一紧,眉宇间黑痣变得异常的显眼。 他从对方说话的嗓音中判断出,此时说话的肯定不是喀什尔。 中年蒙面男人心里陡地一凉,知道他落入的已经不是对手的套中,而是跌落到对手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彻底被对手给算计了。 “你是自己拿下脸上的遮羞布,还是我让人替你揭下你脸上的遮羞布?”喀什尔依旧嘿嘿地笑着说。 他脸上带着对跌落陷阱里的猎物,戏谑般的嘲笑。语气中更是充满猎手在捕到猎物时,那种开心和得意。 中年蒙面男人冷笑笑,眼光瞬间扫视一下房中所有捕快。 他显然是在寻找脱身的突破口,在心里开始评估从那个方向,冲出去的可能性会更大。 喀什尔的手往身后一探,手里已多出一把寒光闪动的直刀。 他身子往后微微一撤,厉声大吼:“拿下!” 哗啦啦,一阵乱响。 陡然间,黝黑的锁链横纵,蛇影样翻飞,齐齐奔向中年蒙面男人。 中年蒙面男人对捕快拿人这一套,似乎是十分熟悉。 他左右腿轮番一跳,轻松躲过缠向他双腿的锁链,双手左右一舞,抓住袭向他上身的锁链。 中年蒙面男人双臂猛然一震,把抖得笔直的锁链往怀中一带。 哗啦啦乱响声里,他双臂又往外一甩,手一撒,锁链相互撞击声中,夹着捕快呼喊声和桌椅翻倒声。 灯火一阵乱颤,悠然熄灭。 中年蒙面男人在黑暗中身形倒蹿而出,平稳落在院中,身子再一掠,已经到了院门口。 他轻快地一拉门,眼睛里露出了一缕笑意,是那种只有劫后余生人才有的开心得意的笑。 中年蒙面男人刚要展动身形,迎面碰上一股惊涛样的力量,汹涌的劲力直直撞向他前胸。 他刚想闪身躲让,强劲掌力已入体。 中年蒙面男人的身子,像一只纸鸢样轻快飞起,又回飘向院子里。 他在空中,感到胸腔里的血骤然一窜,耳朵里,又听到一阵清晰的咯嘣声响。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肆无忌惮地灌向中年蒙面男人周身,没放过他身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角落,连脚指头都在痉挛抽搐。 游少双掌一收,见中年蒙面男人飞了回去。 他身子急急一掠,想拽住空中的中年蒙面男人。 终究还是迟了半分,没能如愿以偿。 中年蒙面男人的身子在空中一哆嗦,眼前晃过一片斑斓迷乱的光,脑袋跟着就是空白一片。 他是怎么摔倒在地上,死相难不难看,已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还有救?” 喀什尔提着直刀,奔到倒在地上,中年蒙面男人身边,急急地问游少。 游少放下中年蒙面男人的手腕,叹气说:“除非是神仙。” “什么神仙?”喀什尔惊奇地问。 游少指着地上中年蒙面男人,摇头说:“除非他是神仙,或者我是神仙。” 众捕快此时已经都站到院中,齐齐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闷死我呐!” 喀什尔伸手撕下脸上精巧的面具,露出一张四方脸。 游少指着赵子昂挂着少许汗水的脸说:“这张脸看着比喀什尔那张脸好看。” 赵子昂嘿嘿一笑,对边上捕快说:“看看他是谁,也好回去向总捕头交差。” 一个捕快上前,弯腰扯下地上中年蒙面男人脸上的黑面巾。 众人看着地上那张死相恐怖的脸,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比地上那张死相恐怖的脸还要恐怖,还要让人惊悚。 “怎么会是他!” 赵子昂大惊失色地说。 甘宅。 谁能想到天下总捕头甘一紫的府邸,竟然不称府而叫宅。 两盏经历过无数风雨,有点发白的红灯笼,守候着同样被无数风霜洗礼过,有点斑驳的黑漆大门。 门紧闭,发白的红灯笼,斑驳的黑漆大门,远比那些漆黑油亮,灯笼腥红的豪门,透着更多的无尽威严。 甘一紫坐在灯下,手里拿本书,桌上放着精钢打造,令江湖霄小闻风丧胆的飞天爪。 栗宁从里间走出来,把手里的碗放到桌上,又忙着沏杯茶递给甘一紫。 “人还好?”甘一紫放下书问。 栗宁点头轻声说:“自从给他喂点参汤后,面色红润不少,按游少推算他应该就这一两天能醒。” 甘一紫含笑说:“人无大碍就好,迟两天醒也无妨。” 栗宁叹气说:“总捕头,不瞒你说,我是真担心他醒来会自己再寻短见。” 甘一紫笑着摆手说:“他不会。见过生死的人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栗宁看着甘一紫自信满满的笑脸,低声说:“我听游少说他的金禅功已接近小成,为这小成不知他吃了多少苦。他醒来如果发觉自己一身功夫就这样没了,我怕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甘一紫不是不知道她担心的对,他同样也在心里担心这个事。 他现在不能说出来,也不敢说,怕说出来会扰乱大家的心神,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好弄。 “现在是什么时辰?”甘一紫故意岔开话题,含笑问。 栗宁轻声说:“应该是戌正时。” 甘一紫一点头,望着栗宁又含笑着说:“游少这人心地纯朴,虽然长得有点不尽人意,难得他急公好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栗宁脸一红,低头一笑。 甘一紫接着说:“你俩的事我都听竹青说了,后面有机会我也把他弄进明察司,这样你和他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栗宁脸红的更盛,头低的更低,手在不住搓捏着自己的衣角。 甘一紫指着她笑着说:“我说的是实话,具体怎么样还是看你自己,但我承诺的事一定会尽力去办,而且会尽力办好办周全。” 栗宁偷偷瞄甘一紫一眼,见甘一紫也正看着她,心里莫名地一慌,忙躬身说:“总捕头,我,我到院子里看看有没有动静。” “就在这院子里,不要走远。”甘一紫关切地说。 他话音还未落,栗宁已经逃跑似地出了门。 第242章 各有想法 月升起。 夜露起得早,下的还特别的大,地上都已泛起油亮的光。 张仁臣黑巾遮面,穿身黑色劲装藏身在树后,劲装上闪着同样油亮的光,想必他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 他看着远处大门上“甘宅”两个字,眼睛里闪着犹疑的光。 张仁臣午后接到线报,说甘一紫家进了辆马车,赶车的好像是明察司的女捕快。对这些他本没在意,也没往心里去。当他听说马车是直接进的正门,这就不得不引起他的关注和好奇。 甘一紫身为天下总捕头,别看他家门上挂着“甘宅”两个字,但他家的正门不是说开就能随便开的,更不是什么车都敢走的? 张仁臣没敢把这事禀报给忠王,而是自己先过来看看,试图想看出一点端倪,也好回去向忠王回禀。 令他失望的是自从他来了以后,甘宅的大门一直就这样关着。别说有人进出,就是连条狗他都没看见。 越是这样张仁臣的心里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进去看个究竟。 如果真能在甘一紫家里发现点什么,他就好在忠王面前显露一下,让忠王不要总那么轻视他,做什么事总背着他,去依靠那个看着神秘,其实他已经知道那人身份的中年蒙面男人。 张仁臣知道甘一紫武功不俗,但他对自己的武功更有信心。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张仁臣决定迟进去不如早进去,再等下去把竹青等回来,那时他再进去万一出点什么状况,要想脱身就更难。 张仁臣慢慢从树后走出,见四下无人,身子轻快地一掠,人已到大门旁的墙头边。 他刚要再次腾身纵上墙头,就觉近处有个白影一晃,接着身后有破风声传来。 张仁臣心里在惊疑手却没闭着,他伸手往身后一抄,掌心里已多了一枚石子。 “你最好不要进去,进去想出来估计就难了。” 张仁臣扭头一看,见离他两丈远的地方,站着个大脑袋细身子,穿白僧衣,手里托着黑钵盂的小和尚。 张仁臣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个小和尚幽灵似的突然出现,而且还靠他如此的近,他先前竟然没有一点察觉。 看来他还真是高估了自己,低看了别人。 “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阻止我进去?”张仁臣惊奇问。 痴禅小和尚笑眼低垂,冷淡地说:“小僧不是想要阻止施主,小僧是在救施主。” 张仁臣更加好奇地问:“你凭什么认为,我进去就出不来?” “小僧知道施主你的身份,施主如此冒然进去,怕是施主的身份也救不了施主你,相反还会连累到施主你身后的人。” 痴禅小和尚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直言不讳地说。 张仁臣陡地一惊,身上不自觉就冒出一层冷汗。 他虽不能确定自己进去后,还能不能安全的出来。但他知道这个小和尚是友非敌,而且来的一定比他还要早,还发现了院子里有理伏,不然不会及时出来阻止他。 张仁臣嘿嘿一笑,冲痴禅小和尚一拱手,身子一掠,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痴禅小和尚低颂声佛号,笑眼里也是一片喜色。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迹。 长乐酒楼用着做酒幌的红灯笼已然熄灭,宣告一天的生意结束。 二楼上,除了东南角上还有人声,其它的桌椅都被收拾干净,码放齐整。 竹青摇晃起身,举起酒杯说:“诸位,今天就到这儿。” 众人收住欢笑,齐齐起身举杯,喝完杯中酒。 厉冰燕和公仪静几乎同时看着竹青,又几乎同时用关切的语气问:“你没喝多吧?” 话刚一出口,两人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又都红着脸极不自然的一笑。 竹青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感觉到天下最难消受的美人恩,竟然会在毫无征兆时向他袭来,而且还是两个。 他左右看她俩一眼,笑着摆手说:“没事,没事。” “我马车就在外面,要不我送你回去。”厉冰燕看着竹青又说。 竹青心里又不自觉一跳,马上镇定下来,含笑未置可否地看着她。 此时如果是公仪静提出要送他,竹青或许会同意,可偏偏说话的是厉冰燕。 竹青的心里对厉冰燕,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成见,而是从心底不想跟她有太多的瓜葛。 公仪静见状起身,含笑对竹青抱拳说:“总教习,属下先行告退。” “公仪堂主,在下的马车也在外面,我送你回去吧!” 卢鹤翎起身笑着对公仪静说。 公仪静冷冷地看他一眼,冷漠的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卢鹤翎自嘲地笑笑,又对竹青和厉冰燕抱一下拳,也转身离开。 “走,我送你回去。”厉冰燕看着竹青继续含笑说。 竹青奸滑一笑,摆手说:“你旅途劳顿早点回去歇息,我自己走能行。” 厉冰燕的脸上虽依旧含着笑,心里却在暗自发出一声叹息。 竹青没有称她为厉协查,还是让厉冰燕的心里,涌出一股甜甜的滋味。 她转脸见除了公仪静和卢鹤翎外,其它人都还坐着没动,又笑着对众人说:“都走吧。” 众人纷纷起身,向竹青抱拳告辞后,随着厉冰燕走出了屏风。 丁四五走近竹青,小声问:“感觉可好?” “什么感觉?” 竹青诧异地看着耷拉着眼皮,满脸暧昧笑容的丁四五问。 “没什么。”丁四五叹气说:“真是甜的太甜,酸的又太酸。” 竹青装傻充愣地指着桌上剩菜说:“你是说今天菜的口味不好?” 丁四五见他故意在装痴作呆,也就傻笑着点点头。 竹青诧异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们俩不同路?”丁四五也疑惑地问。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你今天回自己的住处,有事明天再说。” 丁四五心里好生诧异,但他还是耷拉着眼皮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离去。 楼梯响动声逐渐消失,接着又急促的响起凌乱的上楼脚步声。 伙计快步跑进屏风围起的单间里,脸上一片茫然,心里更是一惊。 他清楚的记得还有一个人没有下楼,单间里此时怎么会没有人,这个人怎么会平白不见了。 第243章 把人打发走 竹青站在空旷寥寂的小巷里,抬头看一眼依旧亮着灯火,长乐酒楼二楼的窗口,脸上轻松一笑,转身快步离开。 他刚走出没几步,一声轻吟的佛号又叫住了他。 “你怎么跟鬼魂似的,出来也不先说声,吓了我一跳。” 竹青看着从暗影里走出来,大脑袋、细身子、手里托着黝黑的钵盂、白色僧衣飘飘的痴禅小和尚,夸张地拍着自己胸口说。 痴禅小和尚单手立在胸前,笑眼里满是惊奇,低吟佛号说:“你怎么跟做贼似的跳窗下来。” “南无阿弥陀佛!”竹青学着痴禅小和尚样子轻颂佛号,又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痴禅小和尚低眉顺眼,嘴里重复着他的话。 竹青疑惑地问:“我跟你说的不是这里?” 痴禅小和尚笑眼里闪着顽皮的光,笑着说:“小僧是恰巧路过,谁想到会遇上一个抓贼的人,也跟贼一样出现在这里。” 竹青开心的大笑,继而轻声问:“事情怎么样?” 痴禅小和尚低声说:“正如施主所料。” 竹青兴奋地问:“人被你打跑了哪?” 痴禅小和尚轻颂佛号说:“小僧是出家人,怎么好动粗。” 竹青又好奇地问:“你没跟下去看看?” 痴禅小和尚又要单立掌,再颂佛号时,就听竹青学着他的样子说:“小僧是出家人,怎可做这种鬼祟之事。” 两人同时不自觉一笑。 竹青开心大笑着说:“走,我请你这个出家人去吃肉。” “阿弥陀佛!” 暗黑的空中回荡着佛号声,小巷里已经空无一人。 月挂中天,似一柄弯刀,惨白又冷冽。 呜咽的箫声,给死寂的空间增添上万般寥寞。 忠王一身白丝长衣,手里抱着一管湘妃箫,站在水榭前平台上。 轻风过处,池水微澜,莲叶摇晃,清香习习。 银亮的鱼儿窜出水面,凌空一舞,复又跌落水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扑通声。 涟漪搅碎池中月,摇晃出一塘碎银般波光。 静好月色,难奈寂寞。 悠扬箫声,空灵惆怅。 胸藏锦绣的忠王怎么会如此? 轻微的脚步声里,箫声一敛,留下无限空旷。 忠王的眉头微微一皱,已经觉察出来的人并不是他要等的人。 张仁臣在忠王身后,恭谨的一躬身,轻声说:“回禀王爷。” 忠王放下手中箫,平静地问:“你有什么事?” 张仁臣又低声说:“刚得知傍晚时分,甘一紫府上进了一辆马车,走的还是正门。” 忠王心里一动,没有说话,仿佛在想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能长驱直入甘一紫家的正门。 “明天朝会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张仁臣见忠王没说话,又轻声说。 忠王眼睛看着自己手上的长箫,还是没有说话。 “王爷还有什么口谕?”张仁臣再次轻声问。 沉寂半会。 张仁臣见忠王举起手上的竹箫,轻微一晃。 他连忙再次躬身,悄无声息的退下。 箫声再起,呜咽更盛,月如旧。 竹青踏着月色,穿过座小花园,在一处透着灯火的房舍门口停下。 他刚要伸手推门,门从里面打开。 栗宁浅笑着站在门口说:“你总算回来了。” 竹青疑惑地问:“事情办的不顺?” “顺是顺,就是没捉住。”游少出现在门口,轻声说。 竹青走进房间坐下,看着游少问:“让他跑呐?” 游少眼中跳动着愧疚,低声说:“跑是没跑掉,就是被我失手打死了。” 竹青指了指游少,脸上立时荡出一片奸滑的笑容。 “当时他要跑,我情急之下出手没收住。”游少摇着头,用有点无奈的语气说。 竹青大度地一摆手,笑着问:“你们等我回来就为说这事?” 栗宁抢着说:“不是,是总捕头等你有话说。” 竹青左右望望,没见到甘一紫,笑着问:“师父在哪里?” 栗宁忙说:“刚走,说是在书房等你。” 竹青接过游少送过来的茶水,喝着茶问:“那个人是谁?” 游少轻声说:“周义之周主簿。” 竹青嘴里含着茶水,被他的话惊得差点呛着,忙惊讶问:“真的是他?” 游少点头说:“总捕房赵捕头说的,应该不会错。” 竹青疑惑地问:“赵捕头人呢?” 栗宁又抢着说:“刚才来过,刚走没一会。” 竹青沉想一会问:“那边没留人守着?” 游少赶紧说:“留了,赵捕头留下两个捕快守在那里,我不放心这里就没留下。” “对对对,这里更重要,那边先不管它,死人闹不出什么动静。”竹青想了想又问:“赵捕头说没说怎么善后?” 游少平静地说:“他说明早会安排可靠的人手,先去顺天府报案,后面总捕房再出面把案子接过来。” 竹青笑着点头说:“姜还是老的辣。” 游少指着里间说:“我刚给喀什尔把过脉,脉象平实有力,估计最迟过了明天他就能醒。” “还得麻烦你们两天,等他醒了一切就都好说。”竹青看着游少和栗宁笑着说。 栗宁的脸不自觉一红,忙岔开话头,低声问:“外面情形怎么样?” 竹青指着她笑着说:“惦记你的人真不少,你是不是没想到?” 栗宁惊奇地问:“是昊凡回来了?” 竹青点头说:“她是回来了,可她没问你。” 栗宁又好奇地问:“哪是谁在问我?” 竹青玩味的笑着说:“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是卢鹤翎卢堂主在问你。你心里是不是很开心?” 栗宁脸一寒,用不屑的语气小声说:“谁要他问。” 竹青依旧笑着低声说:“我知道你不稀罕他,可他真的是在关心你的行踪。” 栗宁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玄都堂的人,他问我的行踪干什么?” 竹青脸上奸滑一笑,又低声说:“我看人家就是在单纯的关心你,你心里可不能瞎想呐。” 栗宁仿佛被竹青说中了心思,脸一红,斜了他一眼。 竹青见她神色有异,自己脸色一正,低声说:“公仪静倒是私下里问过你的行踪,我说你去接厉冰燕他们去了。” 栗宁心里一动,立马会意的点点头。 她听说公仪静问过自己的行踪,心里陡然升出一片感激。 栗宁跟公仪静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公仪静在忙乱中还能想起她,任谁心里都会感动。 竹青看着游少和栗宁说:“你们俩在这里,我去找师父,过会过来换你们俩。” 游少忙说:“你不要来了,有我和栗宁在这里就行。” 竹青看着他俩暧昧一笑。 “我是说这里是总捕头的府上,不会出什么意外。”游少忙又解释说。 竹青又笑笑,摆手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栗宁难得敢睨竹青一眼,用轻快的语气说:“你再不走怕是总捕头要等急了。” “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 竹青听出栗宁语气中,有急于打发他走的意思,又笑着说。 他说着话已走出门,看着天上的弯月,长出一口气。 第244章 心事沉重 丁四五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漆黑的房顶。 他又在想今天上午,竹青故意指使他去无醉不归喝酒,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还有张仁臣怎么会恰巧找上他,卢鹤翎又是怎么知道他的行踪也跟过来。 冯文卿和钟离如果不及时出现,卢鹤翎还会再问他些什么? 丁四五在心里想到冯文卿和钟离,不由得就想到钟离当时怪异的举动。 从钟离奇怪的举动上,丁四五立马分析出,钟离一定是看见了他跟张仁臣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竹青现在会不会也知道了这件事? 竹青今晚不让他回到游少住的院子,难道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如果发生了变化,又会是什么样的变化? 聪明人对事情总喜欢问为什么,也常被如果这两个字困扰。 丁四五就这样在满腹心思的缠绕中,瞪着眼看着房梁,竟然没有一点睡意。 有心事的岂止是丁四五一人。 竹青现在坐在甘一紫书房里,就在看着满脸心事的甘一紫。 过了不知有多久。 甘一紫突然开口说:“有件事在我心里闷了好几天,本想着不急着告诉你,现在看不告诉你是不行了。” “师父,什么事这么严重,让你这么为难?”竹青笑着问。 甘一紫叹气说:“明天是朝会日,你知道……” “我知道明天是朝会日。” 竹青迫不及待地打断甘一紫的话,像是生怕被师父小瞧了一样。 “谁说你不知道明天是朝会日呐!”甘一紫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竹青脸上奸滑的笑容瞬间凝结,用无辜眼神的看着师父,再也不敢出一口大气,心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就说了一句,知道明天是朝会日。 满腹心事的师父怎么突然就发起了火,是这句话触动了师父的心事,才引得师父发的火? 沉默中,过了片刻。 甘一紫似乎也缓解了胸中的郁闷,又叹气说:“明天的朝会,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 朝堂上的事竹青多少知道一点,也知道朝堂上是派系林立,相互倾轧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师父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对他说,明天的朝会对师父和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竹青忍住心里满满的疑惑,愣是没敢再插嘴,更没敢问师父为什么,他怕再被师父怼。 甘一紫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说:“我接到消息说,新上任的御史郑无卫,明天要在朝会上弹劾你。” “弹劾我?”竹青惊疑地问,接着又说:“我有什么好被他弹劾的。” 甘一紫冷着脸说:“你在岭南做正义门掌门的事,这么快你就忘了?” 竹青心里不自觉就是一跳,忙争辩说:“这事我已经按照师父的意思上表刑部,表章上说的很清楚,当时是形势所迫。再说我当那个掌门前后也就个把时辰。” 甘一紫望着他说:“你身在朝堂,哪怕是做一刻钟江湖门派的掌门,也是上面那些人所不能容忍的事。” 竹青立时无语,也只能是无语。 他心里却是恨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个御史郑无卫,好好理论一番。 甘一紫忽然叹气说:“他们这次弹劾你只是个由头,目的是要整夸我。祁门道伙同一帮人,明天也会上表弹劾我。” 竹青惊疑地问:“他们弹劾师父什么?” 甘一紫摆手说:“弹劾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他们这样处心积虑的双管齐下,目的是想让我顾此失彼,没有时间没精力保你周全。当然,能把我顺带着给整倒,那是他们想的再好不过的事。 竹青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甘一紫,低声问:“师父,我们就这样干坐着,等着他们对我们动手不成?” “不然呢?”甘一紫轻描淡写地说。 甘一紫本想把自己跟刑部尚书靳铁浩的对策,说点给竹青听好让他安心。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说的好,不能在竹青心里种下他结党营私的阴影。 他见竹青没说话,又笑着故作轻松地说:“我说的都是最坏的事,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事情或许没有想象的这么糟,也许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竹青知道师父是在宽慰他,也就笑笑。 甘一紫身在朝堂多年都束手无策的事,竹青也只能是笑笑,算是也给师父一个宽慰。 竹青脸上在笑,心里却平添了一份心事,也添了一份不平静,对朝堂更是有了另一番的认识。 竹林。 灯火昏黄。 小七快步走过来,指着刚消失的身影问:“这人是谁?” 王掌柜轻快地说:“主顾。” 小七狐疑地问:“新主顾?” 王掌柜笑着说:“老主顾。” 小七又问:“换人了?” 王掌柜点头说:“换人了。” “怎么又换人了?” 王掌柜摆手说:“这是他的事,我懒得问。” 小七在卧牛石边坐下,又问:“谈成了?” 王掌柜给自己酒碗倒上酒,并没有喝,而是叹气说:“没谈成。” 小七疑惑地问:“为什么?” 王掌柜又摆手说:“不为什么,我想歇息不想再做了。” 小七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义父,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心话。” 王掌柜长叹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着喝了一大口酒。 小七迟疑地小声问:“目标太扎手,还是银子给的不足?” 王掌柜放下酒碗,冷冰冰地说:“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小七见义父要发火,尴尬的一笑。 他知道自己在组织里的职责,就是按照义父王掌柜的话去做,把事情做好做利索就行。至于生意接不接这些事本不是他问的事,也不应该是他问的事。 王掌柜定定看着小七青春年少的脸,突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他合作,去杀那些人吗?” 小七的心陡地一跳,不清楚义父怎么会突然说这种事。 这些事也不是小七本该想的事,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这么一问,自然也就只能呆看着义父王掌柜。 王掌柜叹气说:“其实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证明我还不是他们眼中的废物,顺带着赚点养老的银子。” “谁敢小瞧义父,我现在就去问问他凭什么。” 小七正色地说着,随即又开心的一笑。 王掌柜油腻地一笑,轻声说:“你知道忠王处心积虑的花大把银子,要杀那些人是为什么?” 小七无语的看着王掌柜沧桑油腻的笑脸,心想几天前刚说过忠王是为了谋求兵权,怎么又说起这个无聊的话题。 王掌柜没理会小七脸上有点厌烦的神色,又叹气说:“换过角度想,这也不能说忠王就是个阴毒的人,这事放在谁身上估计也都会如此,因为现在的江山,本来就应该是他忠王的。” 小七的心里陡地一冽,瞪起惊愕的双眼,用惊奇到无以复加的眼神看着王掌柜,连自己手上的酒碗,洒了酒都没察觉到。 第245章 事出有因 王掌柜指着小七手上酒碗,心疼地说:“酒洒了,酒洒了!” 小七听到义父的喊声,才发觉自己酒碗里的酒洒了。 他尴尬一笑,仰脸喝完碗中酒。 王掌柜突然叹气说:“可惜,真是可惜。” “你不用可惜了,今晚我少喝一碗。”小七用玩笑的口气说着,又给自己酒碗倒满。 王掌柜一脸心疼不已的样子,仿佛还没从小七洒酒的阴影中,完全解脱出来。 小七看着他笑着说:“酒都洒了心痛也没用,还是继续说忠王的事吧,我还想听。” 王掌柜心有不甘的又短叹一声,试图在努力忘记小七洒酒的事。 “那里几十年前的事,那时忠王跟你年岁差不多大,我那时刚进总捕房不久,比你现在还小一点。”王掌柜独自喝了一口酒说。 小七忍不住惊奇地问:“义父是十几岁就进了总捕房?” 王掌柜冷漠地看着自己没有拇指的左手,又喝一口酒说:“那时候忠王的爷爷突然死了,龙椅本来应该是忠王父亲坐,不知怎么搞的,龙椅被他爷爷的兄弟给坐了,也就是现在坐在龙椅上人的爷爷。”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小七忍不住插嘴说。 王掌柜摆手说:“有没有阴谋不知道,那时候我只是个小捕快,这些事哪里是我能知道的。再说那时候我也没那份闲心,去问这些闲事,只想在总捕房混一口饭吃。” 小七望着王掌柜一笑。 王掌柜瞄一眼又仰头把碗中酒喝完的小七,继续说:“忠王的父亲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也就默认了他叔叔坐上龙椅,自己做了个逍遥王。” “这人应该是很识时务,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小七边给自己碗中倒酒边说。 王掌柜并没有理睬小七的话,又继续说:“过了没两年,西域那边突然出兵犯境,陇西战事陡起。西域的人马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形势极其凶险。就在朝堂上一时惊恐万状没有良策时,忠王的父亲上表保荐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忠王领兵出征。” “我说不错吧,忠王他爸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小七得意地说着话,又喝一大口酒。 王掌柜看他一眼,自己也喝一口酒说:“龙椅上那人先是不同意,后来战事更加吃紧实在是没办法,只好让忠王领兵出征。” “等等,事情不对。二十岁不到忠王就已经掌握兵权,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小七狐疑问。 王掌柜又看他一眼,叹气说:“能轻而易举就坐上龙椅的人,心机能那么单纯,他早就备下了后手。” 小七笑笑,不再吱声。 王掌柜接着说:“名义上是忠王领兵,龙椅上那人又给忠王指派了一个监军。这个监军就是几个月前,被你杀掉的那个左元帅林之平。” 小七略有所思的点头说:“难怪忠王要用银子买他的命,看来两人当初合作的并不愉快。” 王掌柜摆手说:“现在看当时他俩在一起合作,应该是说得过去。” 小七狐疑地看着王掌柜,根本不相信忠王和那个林之平,当初能相处的很融洽。 王掌柜瞄小七一眼说:“你不用怀疑当初他俩相处的融不融洽,事实是这两个人出征没半年就捷报频传,最后还迫使西域可汗,签下了永不犯境的城下之盟。” 小七犹疑地说:“这样看他俩相处的应该算是还行。” 王掌柜又喝一口酒说:“算你还有点见识。” 小七憨憨一笑说:“当时让林之平一人领兵出征不是也行?” 王掌柜摆手说:“估计不行。林之平当时也就二十岁上下,虽在军中颇有威名,但他出身在寒门小户。冒然把兵权交给一个没有背景,又是出身卑微的人,换做是你,你也不会放心。” 小七讪笑笑,心想这些做官的人心机怎么这么深,成天什么事不干,估计也干不了什么事,哪点有限的心智都用来算计人了。 他好奇地又问:“后来呢?” 王掌柜笑着说:“后来就简单了,忠王风光的得胜回朝复命,林之平顺理成章的留守在边关。” 小七疑惑地问:“兵权还不是落在林之平手中?” 王掌柜笑着说:“边境上没有了战事,林之平又被升了官,他还想怎样?” 小七点点头,心想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龙椅上那人肯定在背后,又下了什么钳制林之平的手段。 “忠王就这么甘心放弃到手的一切?”小七好奇地又问。 “他不甘心又能怎样?” “他叔好歹得给他个说法。” “龙椅上那位自然不会那么小气。” 小七急急地问:“他给忠王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王掌柜玩味一笑说:“给他一个忠王封号。” 小七狐疑地问:“这么大的功劳,就给一个空头王的封号?” 王掌柜依旧笑着说:“不然呢?” 小七疑惑地问:“怎么会是这样?” 王掌柜又笑着说:“事情就是这样。” 小七睁大眼睛说:“忠王也就这样认了?” 王掌柜肯定地一点头说:“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小七想了想说:“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王掌柜笑着说:“你猜的不错,过了好几个月坊间才有传言。说当时忠王在边关,突然接到他父亲的家书,他父亲在信上夸龙椅上的那位,对他如何如何好,自从忠王出征他就一直住在宫里,天天过得是春风得意好生的自在。” “难怪。”小七玩味的说了这两个字。 王掌柜似乎是意犹未尽,又说:“后来龙椅上的人死了,位子就传给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忠王的父亲也死了,忠王还是现在的忠王。” 小七点头说:“难怪忠王处心积虑的到处杀人,意思还是想夺得兵权,图谋那张龙椅。” 王掌柜看着小七赞同的一点头,接着说:“忠王雇我们杀的人,都是本人或者祖上跟忠王有芥蒂的人。当然这些人本人或是他们祖上,对我当初离开总捕房也出过不少力。” 小七笑着说:“我就说义父不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人,怎么会对忠王的事这么上心,而且还是有求必应。” 王掌柜嘿嘿一笑,痛快地喝一大口酒,用油腻的袖子一抹嘴,表现得甚是开心得意。 “那刚才来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小七不经意地问。 王掌柜仿佛一下子又被勾起烦心的事,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小七见状忙说:“都怪我多嘴,义父你别往心里去。” 王掌柜摆手说:“我猜测甘一紫这次去辽东彻查高丽使节被害案,也是忠王在暗中谋划的局,意图是跟岭南那边的事一样,都是想挑起战事,估计甘一紫也想到了这一层。” 小七点头说:“应该是这样。” 王掌柜又说:“我估计甘一紫也是担心帝都这边会出事,才在辽东暂时化解了那个案子。也可以说是,甘一紫是暂时把那个案子压下来,在表面上搪塞了过去。” 小七疑惑地问:“高丽那边就这么好糊弄?” 王掌柜摇头说:“有些事情你不懂。高丽是个附属小国,天朝上差在他们面前还是有一定的威严。” 小七才没心思去考虑,高丽是不是附属小国这件事,至于甘一紫在那边有没有威严,更是没兴趣去想。 他看着王掌柜笑着问:“义父,你还没说刚才那人,他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掌柜忽然叹气说:“他是让我们调集一些人手,准备去陇西那边。” 小七又疑惑地问:“忠王是想让我们去陇西那边杀人?” 王掌柜摇头说:“具体没说去陇西做什么,只是说到时会有人告诉我们去做什么。” 小七摇头说:“这事有点不靠谱。” 王掌柜眯缝起眼一笑说:“人家定金都给了,少不得要去一趟。” 小七吃惊地问:“义父打算亲自去?” 王掌柜长叹一声,继而轻松地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也只能是跑这一趟,就算是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 小七突然感慨地说:“这世道怕是真的要不太静了。” 第246章 大雾 雾,弥漫。 人在雾中行走不用片刻,头脸都会被打湿,天上下的不像是雾,好像是在下雨。 它并不是雨,确实就是雾,是大雾,是浓雾。 竹青眉毛上挂着水珠,急匆匆跑进总捕房大厅。 空旷大厅里,甘一紫一个人端坐在公事桌后,连一个站班的捕快都没有。 竹青没顾上擦头脸上的雾水,迫不及待地问:“师父,你急着找我来是有什么差事要交办?” 甘一紫拿出块细麻布递给他,关切地说:“先把头脸擦擦再说。” 竹青接过麻布在脸上胡乱一抹后,开始定定地看着甘一紫。 甘一紫含笑说:“坐下,坐下。” 竹青忙在椅子上坐下,依旧定定的看着甘一紫。 心想师父忙三火四的叫人喊他过来,现在怎么倒是不急了。 甘一紫看着心急火燎的竹青,温和地说:“朝会刚散,我找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件事,不管这事如何你都不许急,听到没有?” 竹青见师父少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心里不由得一紧,脸上却笑着说:“师父有事你就直说,我无所谓。” 甘一紫沉吟着,仿佛在想如何说或者是怎么说,才能把心里的事说清楚说明白,还不让竹青太难受或者是太难堪。 竹青没等甘一紫开口,率先问:“是不是朝会上出事呐?” 甘一紫惊奇地问:“你都知道哪?” “我知道什么?”竹青望着突然笑容满面的甘一紫,茫然地说。 甘一紫疑惑看着他说:“郑无卫在朝堂弹劾你的事,你是真的没放在心上不?” “师父昨晚上不是说了吗,我心里早有准备。”竹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 甘一紫心里紧紧一抽搐。 竹青越是这副态度,他心里越是感觉不好。 “事情就是那件事,现在还没定论。”甘一紫少有的迟疑着说。 竹青不经意地说:“没定论的事,师父找我来说它有什么用?” “我叫你过来只是先给你通一下气,让你心里有所准备。” 甘一紫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而且说的也非常婉转。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昨晚我已经想好,大不了不穿这身捕快服。” “事情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甘一紫忙摆手说:“我和靳尚书正在想对策。” 竹青知道师父这句话,至少有七成是在安慰他,也就顺着师父的意思点头说:“师父放心,我在明察司就算还有一天,我也不会主动去请辞。” 甘一紫见他亮明态度,心里顿时一阵宽慰,也踏实许多。 他满意地含笑点头说:“历来御史言官的动议,没有几个月上面不会下决断,大多数都会是不了了之。” 竹青对甘一紫的这句话是深信不疑。 朝堂上派系争斗,不是江湖上高手对决,一招半式就能分出胜负的事,通常都是先僵持着,等待合适的时机,或者是在等待合适的交换条件出现,事情才会被圆满的解决。 当然,这场博弈中该舍弃的棋子,还是会被无情的舍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丢卒保帅,历来是派系斗争中惯用的方法,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 竹青倒不是怕自己是那颗被舍弃的卒子,只要师父这个帅不倒,还在总捕头位置上,他就不怕自己没饭吃。 他昨夜甚至都想好,自己如果离开明察司,是不是也像王掌柜那样开一间小酒馆,专做公门中人的生意,也不失为是一个暂时的退步。 竹青现在关心的是师父有没有被弹劾,那些人用的又是什么样的由头来弹劾师父。 此刻,竹青心里十分想问,又不忍心问,怕给师父心里再添堵。 甘一紫见竹青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轻声问:“我今天出来的早,那个喀什尔情形如何?” 竹青见师父岔开话题,也就顺着他的问话说:“还好,有游少和栗宁在家看着他不会出事。我今早又叫公仪静藏身在附近,做好万全的策应准备。” 甘一紫不经意地问:“事情你都跟她说了?” 竹青赶紧摆手说:“没有。我跟她说最近总捕房人手都没回来,叫她关心一下总捕头的家。” 甘一紫听竹青这样说,满意地一点头,心里暗赞他做事仔细,而且还知道轻重。 “那个小和尚回来了?”甘一紫突然问。 竹青点头说:“昨天午后我遇上他,他今天也会在我们家附近。” 甘一紫笑着问:“你跟他也没说实话吧?”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他不知道实情,我让厉冰燕盯住他的行踪。” 甘一紫心里不自觉一跳。 他没想到竹青做事这样狡猾,看来竹青还真是天生做捕快的料,这样的人才要是被弹劾下去,看来……。 甘一紫心里猛然一震,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有点后怕。 “师父,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竹青见甘一紫许久不说话,起身说。 甘一紫猛然回过神来,又含笑问:“明察司其他人还好?” 竹青点头说:“都还好。” 甘一紫微笑着问:“丁四五怎么样?” 竹青一笑说:“我让昊凡跟着他,应该不会有问题。” 甘一紫用赞许的口吻说:“昊凡生性多疑,跟着他最合适不过。” 竹青开心地笑着问:“师父,总捕房其他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该就在这一两天。”甘一紫又疑惑地问:“你想调用总捕房的人手?” 竹青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如果他们回来了,由他们在我们家附近值守,不会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甘一紫想了想说:“这好办,我明天就叫赵子昂过去,你的人可以撤走,继续去全力追查喀什尔的行踪。” 竹青听甘一紫如此一说,会意地笑着说:“师父,我走了。” 甘一紫看着消失在大厅门口,雾气里的竹青,脸色又阴沉下来,简直比外面的雾气还浓重。 第247章 马屁功夫 兽面铜香炉吐着烟气。 忠王阴沉着脸,看着眼前的魏中军,手里在不停地搓动着玉球。 过了许久。 忠王轻声问:“他没说去不去。” 魏中军低声说:“今天早上我又悄悄找过他,看他的意思去是一定会去,但他想要一个明确的目标,不想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去。” 忠王看着魏中军又轻声说:“没跟他说这次跟以往不同,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目标。” 魏中军见忠王用怀疑的眼神在看他,心里不自觉一抖,忙说:“属下说了,但他说做他们那一行,行动之前都要谋划再三,想好进退才行,从不敢临时起意率性而为。” 忠王清楚魏中军口中,那个他说的有道理。 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行,何况是做这种杀人的买卖,草率行事无疑是去找死。 他冷哼一声,嘴上却冷冷地说:“他倒是替自己想得周全。” “属下是不是再找其他人手?”魏中军小心谨慎地轻声说。 忠王果断地说:“不用。银子他都收下了,本王不信他到时敢不替本王办事。” 他其实还想说的一句话是,就算是冒险去送死他也得去。 沉默好一会。 忠王看一眼在恭敬站着的魏中军,低声说:“你这两天盯住他,催他尽早动身上路。” 魏中军忙躬身称是。 “那边的事应该已经得手,消息马上就会传过来,他再不走怕是时间上不够。”忠王又低声说。 魏中军忙又躬身称是。 忠王对他一挥手。 魏中军恭敬地抱拳领命,嘴里说完告退后,人转身离开书房,消失在门外雾气中。 忠王转身坐到檀木榻上,随手从棋钵中拿起一枚玉石棋子,随手落在棋盘中天元星位上。 漆黑的盘面中央,陡地落下一粒白子,显得异常的突兀。 忠王愣望着盘面,哑然一笑。 落子天元星位是他心中所想,误落下一粒白子却是无心之举。 忠王眼睛看着漆黑棋盘里,独立的白色棋子,眉目却在微微一挑。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张仁臣站在书房门外,狐疑地看着消失在雾中,魏中军的背影。 片刻过后。 张仁牙转身轻快的走向书房。 “王爷,小人探得甘一紫府上果然有问题。” 张仁臣在忠王面前躬身行礼后说。 忠王漫不经心地轻“哦”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棋盘。 张仁臣见忠王没有多在意他的话,又谨慎地说:“明察司的人今早出现在他家左近,而且还不止是一波人。” 忠王看着盘中白子沉想片刻,慢声说:“会不会是甘一紫故意而为,在玩障眼法?” 张仁臣迟疑片刻,又谨慎地说:“小人亲自去查看过,看样子不像。” 忠王沉默片刻说:“你怎么能肯定,甘一紫不是在玩障眼法?” 张仁臣用有点坚定地语气,低声说:“小人在甘一紫家附近待了一段时间,见他家周边有三波人出现,这些人都藏身在暗处,他们之间好像都还在相互提防着。” 忠王伸手提起棋盘中那枚突兀的白子,漫不经心的说:“就这些?” 张仁臣肯定地说:“小人判断他家,一定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秘密。” 忠王再次沉默片刻说:“你安排人手盯住他们,不可妄动。” 张仁臣忙点头称是,扫一眼空荡荡的漆黑棋盘,眼睛犹疑地在看着忠王手上的白子。 忠王把手里的白子,又落回到棋盘里天元星位上,瞄一眼张仁臣说:“今天早上朝会甘一紫和竹青被弹劾,虽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岔子,让甘一紫找到反击的机会。” 张仁臣忙躬身说:“小人知道,王爷放心,小人让人远远盯着。” 忠王终于抬起头看着张仁臣问:“还有什么消息?” 张仁臣见忠王在看他,忙又说:“顺天府的衙役都在传,说城西一处宅院里昨夜出了命案,现在案子被总捕房的人接了过去。听他们说死的人身份十分特殊,好像是明察司的那个周义之周主簿。” 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前面说的都轻描淡写,当说到明察司周义之周主簿几个字时,说的有点犹疑。 忠王心里微微一沉,暗想难怪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看来是应在这件事上。 他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的不是周主簿是被谁杀的,而是在想喀什尔现在是死还是活。 周主簿如果是杀了喀什尔后才被人杀了,那这件事就算圆满结束。如果不是这样,那周主簿就是被人给算计了,喀什尔现在就肯定还活着,那事情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至于是谁算计了周主簿,又是谁杀了周主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赶快想出对策,先发制人才是上策。 张仁臣见忠王半会没说话,再次小心地说:“王爷,小人是不是派人去察看察看,弄清事情的原委。” 忠王突然微笑着说:“明察司死了个主簿刑部自然会过问,现在案子又在总捕房手上,我们不要搅进去为好。” 张仁臣心里虽是一片疑惑,还是忙点头说:“小人明白。” 忠王又沉思一会说:“你赶快找可靠渠道,把喀什尔死了的消息传出去,越快越好。” 张仁臣暗赞忠王真是老谋深算,这确实是个拨开云雾见日月的绝好计策。 这样一来喀什尔是死是活这件事,马上就会浮出水面,要比在暗中猜测强上何止百倍。 张仁臣从忠王的话中还推断出,忠王布下的局一定是已经布好,说不好早已进入中盘阶段,只是瞒着他而已。 “小人这就去办。”张仁臣忙点头说。 忠王叫住转身要走的张仁臣,指着棋盘中白子说:“本王这样落子可好?” 张仁臣转回身子,看着棋盘上那枚白子,躬身媚笑着说:“王爷英明,这个子落的好。” 忠王脸上微微笑着问:“说说看。” 张仁臣用赞许的口吻,真诚地说:“王爷这一子落的好,落在这个位置上是高瞻远瞩气吞山河,开前人之先河。” “本王落的是白子。” 张仁臣又用肯定的语气说:“黑子白子先后手本无定论,王爷执何子都是先手。” 忠王开心一笑,对他这一番马屁说辞,心里是相当的受用。 “王爷把后手走成先手,这番魄力天下能有几人有。”张仁臣见忠王高兴,又不失时机说了这一句。 忠王突然收住笑容说:“你说这样是不是有悖常理。” 张仁臣赶紧媚笑着说:“王爷,常理总会被有雄才大略的人打破,不然怎么会有不破不立这个说法。” 忠王少有的开怀大笑,仿佛已然是乾坤在握。 第248章 雾里 雾淡了许多,勉强能看见十几步以外的景物。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坐在路边的茶寮里,边上的昊凡在低头喝茶,难得没有叽叽喳喳。 “二位好清闲,现在就喝茶了!” 卢鹤翎从雾中走出,在桌子边坐下。 丁四五笑着望着他说:“卢堂主你们查了多少天,该查的地方都查了都没查出头绪来,我们俩刚回来还真不知道从何查起,不在这里喝茶打发时间还能怎样?” 卢鹤翎笑着说:“你说的也是,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查不到。” “卢堂主你都没办法,我们就更没办法,也只能是等着回去被总教习训斥。”昊凡苦着脸无奈地说。 卢鹤翎指着昊凡说:“你向来足智多谋,你想想人可能会藏身在哪里?省得我们像现在这样,天天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钻。” 昊凡摆手说:“我没这本事。” “卢堂主说的对,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妨说说看。果真能在你说的地方找到人,卢堂主肯定会请你喝酒。”丁四五笑着附和说。 卢鹤翎忙笑着说:“喝酒是小事,今天找不找到人,我都请两位喝酒。” 丁四五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就这么说定了!” “行行,就这么说定。”卢鹤翎又笑着说。 昊凡皱着眉头沉吟一会,突然说:“卢堂主,勾栏瓦舍青楼楚馆,你们想必是都已经查过,赌坊这种地方不知查了没有?” 卢鹤翎微微一怔,忙笑着说:“赌坊那种地方哪能藏得住人,人就算去过也不会在那里待许多天。” 昊凡摇头说:“据我所知有一处赌坊,说不定人就可能会藏在那里。” 卢鹤翎心中一阵窃喜,嘴上却平淡地问:“说说看,是哪里?” 昊凡看着卢鹤翎平静的脸色,犹疑地问:“卢堂主,有一个叫买定离手的赌坊,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这里的大小赌坊没有我不知道的。”丁四五没等卢鹤翎说话,兴奋地说。 卢鹤翎用不太友好的目光,瞟一眼兴奋得意的丁四五后,又看向昊凡用犹疑的语气问:“人能藏身在哪里?” 昊凡点头说:“可能性很大。”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狐疑地问:“人真的会在哪里?” 昊凡摆手说:“人在不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买定离手赌坊的掌柜是西域人。” “你说的是真的?”卢鹤翎脸上满是不相信的笑,犹疑地问。 昊凡忽然板着脸,站起身说:“信不信是你卢堂主的事,我有事先走你们慢慢聊。” 丁四五忙笑着说:“怎么说走就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昊凡剜他一眼,厌烦地说:“你怎么办关我什么事。” 丁四五尴尬一笑说:“卢堂主都说了要请我们俩喝酒,你走了不是亏了?” 卢鹤翎赶紧笑着说:“坐下坐下,刚好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们俩说,说完我们就去无醉不归喝酒。” 丁四五看着卢鹤翎,急急地说:“卢堂主有事快说,说完了好去喝酒。” 昊凡嫌弃地瞟丁四五一眼,又默默的坐下。 卢鹤翎四下望望见没有人在关注他们,低声说:“我也是刚知道,顺天府衙役都在传,说在城西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里死了一个人,现在案子转到了总捕房手里。” 昊凡心里一惊,立马想到那个院子应该就是游少的家。 该不会是游少出事了? 昊凡的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升起,又马上被她自己否定掉。 几个月前,她和钟离在游少家吃饭,她听栗宁说过游少的武功。 这样一个身负顶级武功又百毒不侵的人,怎么会轻易被人杀了? 丁四五心里更是震惊,想到的当然也是游少的家。 他昨夜还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是全都明白了。 丁四五心里立马像久雨过后,天上突然出现了太阳,云雾尽散豁然开朗。 “死的人是谁?” 卢鹤翎见丁四五和昊凡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都用好奇的口吻在问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他原想在他俩身上发现点什么,现在看来他俩是真的不知情。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死的人是我们明察司的周主簿。”卢鹤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昨天说他家死了个小妾,今天他自己也死了。”丁四五笑着说:“看来这个周主簿还真是个情种,怕那个小妾孤单自己也跟着一起去了。不过这样也好,两个人都去了那边就不会觉得寂寞。” 昊凡睨他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我怎么就没心没肺呐?他死不死跟我有关系?”丁四五立马给昊凡怼了回去。 丁四五心里本来就有气,他气竹青什么事都瞒着他,还故意给他下套,现在逮到这样的机会,刚好出出胸中的闷气。 昊凡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卢鹤翎在心里已经确定,丁四五和昊凡是真的不知情。 他忙起身笑着摆手说:“不说他了,我们没必要为个死人的事弄得不开心。走,我们去无醉不归喝他个无醉不归。” 昊凡有心不去,但竹青私下里关照过,让她不要离开丁四五。 她冷着脸起身对丁四五说:“你不去?” 丁四五见昊凡主动来搭理他,耷拉着眼皮指着卢鹤翎笑着说:“我不去不是便宜了卢堂主,再说我要是真的不去,卢堂主不又要生气。” 这样一说,三人不由得同时开心大笑,起身齐齐没入在雾中。 寥寂的房间,没有多余的摆饰,收拾的也不是井井有条,一看就是个没有女主人的家。 房间里,此刻弥散着清淡的药香味。 喀什尔的眼睑抖动几下,片刻,又抖动几下。 过了好一会。 喀什尔的眼睑在抖动几下后慢慢睁开,空洞地看着房顶。 又过好一会。 喀什尔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房梁,意念中一运气,感觉气海丹田里空荡荡,毫无一丝气息涌动,立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醒呐!” 人影浮动,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 喀什尔见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面目僵直的人,正用关切的眼神在看着他。 “你是谁?” 喀什尔眼中立马充满戒备神色,用有气无力的语气惊疑地问。 “你不记得我呐?” 喀什尔定定地看了游少一会,空白的脑海中慢慢聚现出一个糊糊的影像,苍白的脸上慢慢有了一点笑意。 “能想起来就好。”游少说着话坐到床边,手搭在他手腕上说:“你躺着别动,我再看看你的脉象。” 喀什尔用感激地眼神看着他,眼睛里隐隐滚动着泪意。 第249章 心结解不开 “人醒呐?” 栗宁说着话走了进来。 游少转脸对她说:“快请总捕头他们过来。” 栗宁欣喜的答应着,转身跑了出去。 功夫不大。 甘一紫和竹青都面带喜色走了进来。 游少按住想起身的喀什尔说:“你身子还虚,最好不要动。” 甘一紫笑着说:“你我都是熟人,你安心躺着就是。” 喀什尔苍白的脸上苍白的一笑,眼眶中终于流出两滴清泪。 甘一紫望着游少,低声问:“情况怎么样?” 游少起身说:“已经没有大碍,再将养几日就能下床行走。” 甘一紫开心地笑着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喀什尔看着甘一紫,疑虑地问:“总捕头,在下这是在哪里?” 栗宁笑着指着甘一紫说:“这里是总捕头府上,安全的很。” 喀什尔苍白的脸上又露出些许苍白的笑。 突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咕咕声,众人惊疑的看着床上喀什尔。 喀什尔尴尬地笑着问:“有吃食吗?” 众人都笑了。 甘一紫高兴地大声说:“快拿饭来。想吃饭是好事。” 游少对跑出去的栗宁说:“拿点清淡的东西,最好是稀的。” “在下想吃点肉食。”喀什尔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游少关切地说:“你身体还很弱,现在还不宜吃肉食。” “不碍事,想吃就给他一点。”甘一紫含笑对喀什尔说:“肉食我家里有的是,不过今天你要少吃一点。” 喀什尔难为情地一笑,算是理解了他的好意。 甘一紫对游少说:“你照顾他吃饭,我们到外面去,他吃好了我们再来。” 栗宁手里拿着放着食物的托盘,欢快地跑了进来。 喀什尔刚被游少扶坐起,手已迫不及待抓向托盘上的食物,差点把栗宁手上的托盘打翻。 “不急不急,慢点慢点。” 房里传出游少关怀备至的声音。 甘一紫站在房子外面院子里,望着无星无月的天空说:“明天估计还会有雨。” 竹青也看着阴暗地天空说:“下雨最好,更方便行事。” 甘一紫满脸喜色地问:“你已经想好办法了?” 竹青转脸笑着说:“他醒来的还真及时。” 甘一紫看着他开心的笑脸问:“你都安排妥当了?” 竹青笑着说:“我已经让昊凡把消息透露出去,原打算明天不管他醒没醒,都先把他送到买定离手赌坊,现在他醒了更好,运送和照看起来都会更方便一点。” “你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说是一箭三雕,还不显山露水。”甘一紫赞许地低声说。 竹青抓着头,不好意思的一笑。 甘一紫忽然冷着脸轻声说:“这种事以后最好能先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有所准备。” 竹青听师父这样说又笑笑,但笑得有点尴尬。 甘一紫脸上又笑着说:“明天我叫赵子昂带人手过来,掉下的事由你安排。” 竹青见师父又笑了,也没再说什么让他难堪的话,赶紧点头答应。 房里传出响亮的打嗝声。 “喝点水,快喝点水。” 房里又传出栗宁关切的声音。 甘一紫和竹青相视一笑,举步走了进去。 喀什尔脑门上全是汗,脸色却红润许多,眼睛也明显有了神韵。 他见甘一紫进来忙着想要下床。 游少伸手拦住了他。 甘一紫笑着问:“吃食味道怎么样?” 喀什尔坐在床上开心的一笑,神色不免有点尴尬。 甘一紫见状忙说:“过几日你康复了,我们好好喝顿酒。” 喀什尔忙抱拳说:“谢总捕头抬爱,到时在下请你们大家喝酒。” 众人见他精神比吃饭前好的太多,全都开心的哈哈大笑。 竹青笑着说:“没想到你刚醒过来精神就这么好。” 喀什尔难为情的一笑,大声说:“人是铁饭是钢,在下刚才差点要被饿死。” 众人见他说话明显有力气,汉话说的十分流利,还会说汉话中的俗语,又都开心地笑了。 “总捕头,其它的事在下暂不问,在下现在想知道是谁要杀我?” 喀什尔忽然冷下脸,冷冷的问。 甘一紫也冷着脸摆手说:“你安心养身体,现在还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 “总捕头,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里堵得慌。”喀什尔见甘一紫也板起脸,忙急切的解释说。 栗宁笑着说:“你是刚才吃的太急,吃的太多。” 众人见栗宁不失时机的插科打诨,化解了尴尬气氛,又都开心的笑了。 喀什尔尴尬一笑,更是感激地看她一眼,默默地低头不语。 甘一紫也感觉自己话说的有点难听,忙伸手拍着喀什尔肩头说:“这件事总捕房和明察司都在查,现在还没什么眉目。” 喀什尔抓住甘一紫的手,无言地看着他真诚的脸。 甘一紫含笑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说法。” 喀什尔感激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竹青过去笑着说:“喀什尔,有件事要跟你说,不知你肯不肯?” 喀什尔忙问:“少捕头有事请讲。” 竹青依旧笑着说:“明天打算把你送到买定离手去,你看怎么样?” 喀什尔眼中立刻布满狐疑的神色,犹疑地问:“少捕头,你说的那是个什么地方?” 竹青知道喀什尔是心存疑虑,是故意这样问,但又不好当面戳穿。 “那是一间赌坊。”竹青又奸滑一笑说。 喀什尔狐疑地看着众人问:“你们把在下送到赌坊干什么?我在这里挺好的。” 竹青摆手说:“你在这里是挺好,如果有人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在总捕头家里,总捕头就不好了。” 喀什尔一愣,突然又难为情的笑笑。 他显然是想明白了竹青话中的含义,自然也就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竹青看着喀什尔,真诚地说:“你现在要写一封书信给你的随从,这几天他们在馆驿也是着急的不行。至于你怎么跟他们对好口径,你自己看着办。” 喀什尔迟疑地点点头。 竹青又说:“另外,你还要给我一个信物,不然冒然把信递给你的随从,我怕他们不会相信。” 喀什尔猛然一摸头,急切地说:“我的头巾呢?” 游少见他神色慌张,忙说:“不用急,我给你收着呢。” 栗宁笑着把蜀锦头巾拿出来,递给喀什尔。 喀什尔接过头巾,如获至宝地忙塞进怀里,而后如释重负地一笑。 竹青心里一紧,不经意地看甘一紫一眼。 甘一紫心里也是一跳,也玩味的看一眼喀什尔。 他们不知道喀什尔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头巾,一时如同坠入迷雾之中。 竹青嘴唇动了动有心想问点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没问。 第250章 探究秘密 游少冷眼着行为怪异的喀什尔。 “头巾对你既然这么重要,当初为什么还要把它交给我,又让我想办法把它送给帕米可汗?” 游少指着喀什尔怀里藏着的头巾,好奇地问。 喀什尔没有回答他的话,脸上的神色是一片尴尬。 栗宁笑着说:“不想说就算,我们也不想听。” 喀什尔听出她的语气明显是不高兴,皱了皱眉,仿佛也在考虑要不要说,或者是怎么说。 栗宁又指着他喀什尔没好气的说“我们担着天大的风险救了你,你对我们还心存戒备,真不知道怎么说是你好。” 喀什尔心头猛然一震,红着脸看着众人。 “栗宁,不能这样说话。哪个人心里还没有一点事情,他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 甘一紫轻声呵斥完栗宁,又微笑着看着喀什尔说:“今天就这样,你好好歇息一宿,明天我安排总捕房的人,把你送到买定离手去。” 喀什尔疑惑地问:“总捕头,你把在下扔到哪里后面就不管了?” 竹青知道他想问什么,忙笑着说:“明早总捕房的人是暗着把你送到‘买定离手’,而后由明察司和总捕房的人,再把你明着接到馆驿去。” “至于安全方面你放心,由我们明察司的人负责。”竹青制止住想要说话的喀什尔,又接着说。 喀什尔听竹青这样说,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忙抱拳感激地说:“谢少捕头大恩,日后在下一定重谢。” 甘一紫对游少说:“游少侠,今晚这里还得麻烦你费心。” 游少见甘一紫对他如此客气,赶紧说:“总捕头不要这样说,总捕头放心,我自当尽心尽力,后面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甘一紫含笑点头,转脸又看着喀什尔说:“你好好睡一觉,过了今夜明天一切都会好。” “总捕头,等等。” 喀什尔叫住转身要走的甘一紫。 甘一紫犹疑地看着他问:“你还事?” 喀什尔慢慢从怀里掏出那块蜀锦头巾,叹气说:“在下想过了,有些事还是跟你们说了好。” 甘一紫笑着摆手说:“不急,后面我们有的是时间。” 喀什尔摇头说:“大恩不言谢。你们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我还有什么事要瞒你们。” 栗宁笑着说:“你早该这样。” 喀什尔尴尬地笑笑,望着手里头巾说:“这头巾想必你们都看过,其实这头巾就是块平常的头巾,本身并没什么秘密。” 栗宁睨他一眼说:“没有秘密你紧张什么,怕我们把它抢走?要是那样我们还把它给你干什么,就说丢了不是更省事。” 喀什尔被她抢白的脸一红,又尴尬地笑着说:“它是在下此次来中原前,跟帕米可汗之间约定的信物。如果帕米可汗只是见到了头巾,没有见到我的人,就说明我在中原出事了,帕米可汗就会做好准备。” 众人听他这样一说,心里皆是紧紧的一阵抽搐。 喀什尔虽没说帕米可汗要做好什么准备,但众人全都明白他说的意思。 西域可汗的特使来中原,不管是失踪还是被杀,作为西域的帕米可汗能准备什么? 除了准备战争,他又能准备什么? 竹青拍着胸口说:“原来我还想着让栗宁把头巾先送给帕米可汗,幸亏当时没有这么做。” 喀什尔脸上又尴尬一笑,看着甘一紫问:“总捕头,在下的心里秘密都说了,你现在能告诉在下是谁想杀在下了吗?” 甘一紫沉想片刻,突然长叹一声,也看着喀什尔真诚地说:“杀你的人是左手组织里的杀手,至于是谁指使他们干的,我们现在还在查,还没有查出眉目来。” 沉默,好久的沉默。 “其实你们不说,在下也能猜出是谁想杀我。”喀什尔突然说。 栗宁好奇地问:“是谁?” 甘一紫见栗宁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赶紧说:“一切只是猜测,还是不说为好。” 栗宁狐疑地看着甘一紫,嘴唇动了动。 她心里肯定是在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甘一紫没有理会栗宁的神色,跟喀什尔作别后,一扯竹青,独自走出屋外。 竹青知道师父这是有话要和他说,但不清楚师父要问什么。 他跟着甘一紫走到院中,不解地看着师父。 甘一紫低声问:“那四副铠甲在哪里,我明天要拿一副走。” 竹青疑惑地看着甘一紫,一时又坠入云里雾里,想不出他此时要那铠甲有什么用。 雨如期而至,从三更下起。 下得是洋洋洒洒,一点没有夏天雨应有的豪爽。 缠绵缱绻的雨,给人一种秋天的意味。 甘一紫站在忠王府的大厅门口,摘下头上水淋淋的斗笠,随手递给边上的带刀侍卫。 他提着已被雨水打湿,沉甸甸的藏青色粗布包袱,走进宽旷的忠王府议事厅。 甘一紫把包袱放在地上,目不斜视地在椅子上坐定。 片刻。 忠王在四名侍从护卫下,含笑从厅堂后面转进来,在中间大案后坐下。 “甘一紫参见王爷。”甘一紫赶紧起身抱拳,朗声说。 忠王忙含笑招手说:“总捕头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谢王爷。”甘一紫说完转身坐下。 忠王笑着客气地问:“总捕头造访有何事?” 甘一紫抱拳说:“甘某昨天在城西一处荒宅院里办案,无意中发现了四副铠甲,仔细查验后发现,它们都是王爷府上甲胄武士的铠甲,今天特地拿来一副呈送给王爷查验。” 忠王用平静的目光,示意边上一个侍从去接甘一紫手里的包袱,然后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 甘一紫见侍从全都退下,又抱拳说:“王爷不查验一下铠甲?” 忠王摆手说:“总捕头已经查验过,本王哪会不信总捕头的话。” 甘一紫的心里飘过一阵笑意,暗想忠王还真是个明白人。 忠王看着面色平静的甘一紫,平静地问:“本王听说在城西的那个宅院里还死了一个人,不知道死的人是什么身份?” 甘一紫又抱拳说:“回禀王爷,死者身份已经查实,他是明察司主簿周义之。” 忠王又不经意地问:“凶手的身份查到没有?” 甘一紫似乎早知道他有此一问,轻快地说:“禀王爷,现在只知道周主簿是被歹人掌力震杀,至于周主簿为什么会去那座荒宅,是何人杀了他,总捕房和明察司正在全力排查,现在还没有眉目。” “本王听说那个西域特使喀什尔,已经失踪多日,不知总捕房可查到什么线索没有?”忠王又风轻云淡问。 第251章 正面交锋 甘一紫来见忠王前,早就想好一切应对之策,见忠王如此直白地问喀什尔失踪的事,心里还是暗自一惊。 “禀王爷,总捕房和明察司的捕快,还有顺天府的衙役,正在全力查找线索,眼下还没有确切的消息。”甘一紫满脸坦诚的说。 忠王点头平和地说:“总捕头,你要抓紧查找那个胡人下落才是。” 甘一紫忙庄重的点头说:“甘某定会尽心尽力去查他的下落。” “西域特使在帝都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后面会再出什么事真就不好说了。”忠王不无担心地说。 甘一紫又庄重的一点头,真诚地说:“谢王爷提醒。王爷说的是,总捕房和明察司也是焦急的很,甘某为这事心里更是惶恐的很,也怕西域那边纠住这件事做文章,采取什么过急的行动。” 忠王用诚恳的语气说:“总捕头,你要多用心。喀什尔失踪的消息,本王这个不理朝政的人都有所耳闻,想瞒怕是瞒不住,说不好外面马上就会有传言出来,那时不但我天朝的脸面无存,怕是还会惹出更的大麻烦。” 甘一紫叹气,面露难色说:“不瞒王爷说,甘某现在是无法心无旁骛,专心去查这件事的原委。” “总捕头,为何如此说?”忠王用少见的惊诧语气问。 甘一紫看着满脸惊疑之色的忠王,轻声说:“王爷,你是深居简出的人,可能还不知道外面的事。” 忠王点头说:“本王一向慵懒惯了,无心过问外面的那些事。” 甘一紫忽然长出口气说:“现在户部的祁门道,还有御史郑无卫等人,他们都在上表弹劾总捕房和明察司,弄得甘某是惶惶不可终日。” 忠王惊愕地问:“有这等事?” 甘一紫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猜想。 忠王真诚地说:“本王一向不问朝中事,总捕头说的这些事,本王一概不知。” 甘一紫叹气说:“甘某今天来见王爷,就是想把在凶案现场发现铠甲这件事,能尽快做过了断,更是不希望因为这件小事,再要把忠王府给牵扯进去。” 忠王坦然一笑说:“本王谢总捕头关照。” 甘一紫赶紧起身抱拳,朗声说:“王爷言重,甘某担待不起。” 忠王看着甘一紫诚惶诚恐的脸说:“总捕头无需如此,坐下说话。” “本王府上几日前,确实是不明不白死了四个甲胄武士,而且铠甲也无故失踪,这些事本王早已向顺天府报过案,现在就算铠甲无端出现在凶案现场,本王想它也不会牵扯到本王府上。” 忠王见甘一紫坐下,又笑着说。 甘一紫看着忠王平静的笑脸,故意低声说:“王爷,现在外面因为那个喀什尔失踪,闹的可以说是风声鹤唳,那些御史言官更是闻风而动,谁也说不好铠甲这件事,又会传出什么样闲话来。” 忠王嘿嘿一笑说:“本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还怕那些闲话?” 甘一紫神色立马一正,正色地说:“王爷忠肝烈胆世人皆知,哪个霄小敢传出闲言碎语,甘某我第一个不容他。” 忠王看着甘一紫正义凛然的脸,赞许的点点头。 “如果这些闲话传到上面,上面的人会怎么想,王爷你可不得不防。”甘一紫手指指房顶,又叹气说。 忠王心里微微一跳,陷入沉思。 他听出甘一紫话里有威胁的意思,但甘一紫此时说的是入情入理,完全是为他着想,想发作都找不到由头。 现在布下的局已经开始启动,可以说是箭在弦上,此时甘一紫真要是成心添乱,那局势无疑又会多出种种变数。 甘一紫见忠王在沉吟,又说:“王爷,甘某现在的处境就像是赌场里的赌客,已经到了买定离手的时候。” 忠王含笑看着他,饶有兴趣地问:“总捕头此话怎讲?” 甘一紫摆手说:“不说也吧!” 忠王依旧笑着问:“总捕头,你话说了一半,本王正听得不甚明白,你怎么就又不说了。” “王爷,你还没看出,这是有人不想让甘某再玩下去。”甘一紫长出口气说:“也好,甘某也不想陪他们玩下去,就此全身而退对甘某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忠王平静的看着甘一紫脸上无奈的神色,心里却是在窃喜。 甘一紫如果此时能撒手不管,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忠王的心念尚未转完,心里又陡然一紧。 甘一紫现在嘴上说的是稀松平常,谁能保证他不把铠甲的事捅到上面去。要真是那样的话,让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此时对他有所猜忌,那后面的事真的就很难说,说不好就能是竹篮打水功败垂成。 忠王突然哈哈大笑说:“总捕头,本王都不理会朝中那些霄小的闲言碎语,本王看你也不用理会。再说,你总捕头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朝中谁不知晓。” 甘一紫苦笑着说:“王爷说的也是,那甘某再想想。” 忠王点头含笑说:“这就对了,总捕头切不可轻易言退。” 甘一紫见此行目的基本达到,起身抱拳说:“王爷,甘某告退。” 忠王见甘一紫如此说,知道铠甲的事他不会再到处乱说,也含笑客气地欠欠身子说:“总捕头慢走,本王不送。” 甘一紫快步走到厅门口,抬眼看着天空纷扰的雨,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浅笑。 他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斗笠,慢步走进雨中。 忠王站在水榭里,出神地看着天空中凌乱的雨。 他在心里回味着甘一紫刚才说的话,试图猜测出甘一紫此行的真实目的。 “王爷,王爷!” 忠王听到急切的喊声,慢慢转过身,冷眼望着气喘吁吁跑进水榭的张仁臣,眉头厌烦地皱了皱。 张仁臣走到忠王近前躬身说:“王爷,小人刚接到消息,消息上说喀什尔没死。” “他没死你慌什么?”忠王此时心里虽也惊慌,嘴上却轻斥道。 张仁臣讪笑笑,不敢再多言。 忠王平静地问:“是怎么回事?” 张仁臣躬身说:“禀王爷,一个时辰前,总捕房和明察司的捕快,在城东一处叫买定离手的赌坊里找到了喀什尔。” 忠王听他说喀什尔被总捕房和明察司的捕快找到了,心里不自觉就是一跳。 一个时辰前,正是甘一紫把铠甲送到王府的时间,要是这样的话,那甘一紫来王府的目的就不言而喻。 忠王心里陡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怒火。 可恨! 这两个字跟着就在忠王的脑海里,上下飞旋。 张仁臣见忠王在平淡地看着他,又谨慎的低声说:“现在喀什尔已经被送去馆驿,我们是不是……” “住嘴!你还嫌不够乱。” 忠王忽然对张仁臣大声呵斥。 张仁臣吓得浑身一抖,不要说说话,简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委屈的是一塌糊涂,同时在想自己这都是在为忠王着想,忠王不领情也就算了,冲他发什么无名之火。 第252章 突变 过了不知多久。 忠王似乎平静下来,转身坐到凳子上,和颜悦色的望着张仁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仁臣舔一下嘴唇,躬身说:“回王爷,一个半时辰前,甘一紫府上的后门,突然涌出五六波头戴斗笠的人,出门后这些人四五个抱成团,簇拥着四散而去,我们的人手一时间跟不过来,只跟上三波人,倒也没见到什么稀奇事。” 他小心的偷眼瞄一下忠王,见忠王没动声色,又接着说:“一个时辰前,我们的人看见总捕房的捕快,明察司的那帮人,突然出现在买定离手赌坊附近,不一会这些人就从赌坊中找出了喀什尔,簇拥着他上了一辆马车,直奔馆驿而去。” 忠王平静地问:“就这些?” 张仁臣又低声说:“现在馆驿里面是明察司的人,外面围的全是总捕房的捕快,任何人都不让进出馆驿,里面的情形如何不知道。” 忠王轻声问:“你能肯定那个喀什尔没死?” 张仁臣肯定地说:“肯定还活着。” “买定离手?” 忠王犹疑地玩味着这四个字,脸上不自觉现出一丝笑意。 他在心里暗自佩服甘一紫的智慧,也动了想收服甘一紫的心思。 张仁臣见忠王既没看他又没问他话,忙低声自责说:“都怪小人没有想到,不然也不会让总捕房和明察司的人捷足先登。” 忠王看着张仁臣玩味地说:“人是今天早上刚转移过去的,你早想到也没用。” 张仁臣万分小心地轻声说:“小人愚笨。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忠王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张仁臣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过了好一会。 忠王用赞许的语气说:“好一招瞒天过海,好,真的好。” 张仁臣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心里虽是疑惑非常,愣是没敢说话。 忠王看着张仁臣说:“五天后的朝会,你叫祁门道这些人加大弹劾力度,争取上面早日有个明确的说法。” 张仁臣忙点头称是。 “回来。”忠王轻声叫住要走的张仁臣,又说:“你安排魏中军尽快去找甘一紫,把三副铠甲要回来。” 张仁臣没敢问怎么又凭空冒出铠甲的事,只是疑惑地看着忠王。 忠王平和地说:“你叫他去就是,但一定要把铠甲拿回来。” 张仁臣忙躬身称是,见忠王对他挥挥手,这才小心谨慎地退下。 王掌柜趴在览味斋油腻的小柜台上。 他眯着眼看着空无一人的店堂,又冷眼看着店外霏霏细雨,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心事。 小七抓着酒坛从厨房方向走出,把酒坛放到油腻的桌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有点潮湿还沾着些许泥点,冷漠的递给王掌柜。 王掌柜接过纸小心的在柜台上展开,他看着纸上字迹,油腻的脸上眉头慢慢拧起。 小七冷漠地问:“又是老主顾来的生意?” 王掌柜随手把纸撕碎,叹息着说:“真不让人省心。” 小七不解地问:“义父,这两天你把伙计都打发走,不就是为等这个,现在消息来了怎么又不开心呐?” 王掌柜冷冷地说:“你认为是什么好事?” “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有生意上门总是好事。”小七没理睬王掌柜的冷漠,自己是欢快地笑着说。 王掌柜走出柜台在桌边坐下,给酒碗里倒上酒,自顾着喝一大口,仿佛是要把所有烦心的事,随着这口酒全都吞进肚子里。 小七也在桌边坐下,边倒酒边说:“现在店里没了伙计,这个店义父你是想不开了,既然已经有了打算,还有什么好烦的。” 王掌柜猛然喝完碗中酒,重重放下酒碗,没好气的说:“你认为去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漠是一件好玩的事?” 小七玩味一笑说:“好不好玩不知道,我还真没去过那种地方。” 王掌柜瞟了他一眼,指指桌上的酒碗。 小七给他碗里倒着酒说:“既然这么为难那就不去,我们现在也不缺那点银子。” 王掌柜叹气说:“不去又不放心。” 小七狐疑地问:“义父是不放心甘一紫还是竹青?” 王掌柜摇头说:“他们让我们现在去陇西,可我到现在也没听说那边出什么事,你不感到奇怪?” 小七放下酒坛,疑惑地说:“义父是怕他们在这里,再会对甘一紫或者竹青动手?” 王掌柜摆手说:“我是猜不出他们为什么,非要现在让我们去陇西的目的。” 小七又笑着说:“义父,你不都说了全当是去散心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王掌柜喝一口酒说:“忠王这人心思阴沉又狠,让我们现在就去陇西,怕是他还留有后手。” 小七扔下空酒碗说:“我们还怕他什么后手不后手,到时做不做不是他说得算。” 王掌柜想了想,感觉小七说的不无道理。 他顿时豪情大发,豪爽地仰头喝完碗中酒,笑着说:“那我们就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看看戈壁大漠的风光。” 小七开心地忙着又把王掌柜的酒碗满上酒。 酒花飞溅,酒香弥漫。 甘一紫端起酒碗,美美地喝一大口。 他笑着对游少说:“少侠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游少的眉毛在僵直的脸上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睛却在定定地看着甘一紫的脸。 “师父,你想反悔?”竹青看着甘一紫笑着问。 “我什么都没说,我反悔什么?” 竹青见师父在用眼睛瞪他,不敢再说话,只是奸滑地笑笑。 游少听到甘一紫刚才说的话,落寞地说:“我现在是四海为家,没什么打算不打算。” 甘一紫长出一口气,过了一会说:“你先在我这里住下,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但你不能急。” 游少眼中跳动着惊喜,忙说:“全凭总捕头安排。” 竹青仿佛没听到他俩说的话,独处喝完碗中酒,看着甘一紫问:“师父,我听说忠王府的魏中军午后找过你?” 甘一紫摆手说:“喝酒不谈那档子事。” 竹青固执地说:“我就是想知道,他找师父又说了些什么,会不会对师父不利。” 甘一紫放下酒碗,豪气地说:“他能把我怎样,他又敢把我怎样?” 竹青忙笑着说:“师父,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哪个意思。” 游少起身说:“总捕头,这里闷得很,我出去走走过会再来。” 竹青拽住他说:“你不用多心,师父他不是这个意思。” “坐下,坐下。”甘一紫忽然含笑说:“他找我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就是想把那几副铠甲拿回去。” “师父你给他呐?”竹青突然紧张兮兮地问。 甘一紫笑着说:“我怎么会现在就给他。我跟他说还有一点事情要落实,过几天我亲自给忠王送过去。” 竹青疑惑地问:“他就这样走啦?” 甘一紫大笑着说:“不然呢?我还要请他喝酒不成?” 竹青和游少都笑了。 游少笑的虽有一点恐怖,但此时在甘一紫和竹青眼里,却是无比的亲切。 雨终于停了,天边烧起亮丽的晚霞。 池塘里,叶翠花红,蜻蜓低飞。 忠王手里捏着玉球,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魏中军。 过了片刻。 忠王轻声问:“甘一紫是这样说的?” 魏中军低声说:“是。” 忠王挥挥手让他退下,转身坐到水榭栏杆边上,阴沉着脸望着被雨水洗涤一新,沐浴在霞光里的池塘。 风摆莲动,清香盈盈。 倦鸟归巢,留下一阵叽叽喳喳的鸣叫。 远处霞光中有一道黑影在浮动,极像晚归的鸟急于还巢。 忠王鹰隼样目光,瞬间捕捉到这只精灵样的黑影,阴沉的眉目间,浮动起轻淡的笑意。 透体漆黑的鸟儿在空中一阵盘旋,直直俯冲下来,利爪在莲叶间轻盈一点,扑楞楞蹿入水榭,平稳的落在栏杆上。 它闪动着红红的鸟眼,看着倚在栏杆上的忠王。 忠王伸出手臂,嘴里发出一声奇特的哨音。 漆黑的鸟儿又一振翅,轻快地落在他的膀臂上。 忠王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漆黑的鸟儿,嘴里吹着哨音,右手慢慢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抓,鸟儿已被捉住。 他右手捏住鸟儿身体,左手从鸟儿腿上的竹筒里,抽出一卷纸。 忠王开心地对鸟儿吹出一声长哨声,手一撒。 鸟儿扑楞着翅膀冲出水榭,在空中一盘旋,没入在万道霞光里。 忠王在栏杆边坐正身子,小心地慢慢展开手里的纸卷。 纸上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用墨笔画的圆圈。 忠王看着这个圆圈,脸上竟然漾起了开心得意的笑。 这个墨笔画的圆圈代表什么,它能让忠王如此开心,如此得意? 第253章 又出事了 岁月静好中过了三天。 甘一紫在这三天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 第四天早上。 天阴沉,闷热。 甘一紫刚在总捕房公事桌后坐定,刑部的差官就风急火燎地跑进来说,尚书靳铁浩找他有要事相商。 甘一紫不敢有丝毫怠慢,跟着差官急匆匆赶往刑部。 靳铁浩坐在刑部大堂里,见甘一紫急匆匆进来并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把甘一紫让到一间密室里。 两人在密室里坐下,没等甘一紫开口。 靳铁浩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递给甘一紫说:“陇西巡抚衙门送来的六百里加急,我还没跟上面讲,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甘一紫快速看完手上公文,眉宇间已经拧成一股绳。 他把公文还给靳铁浩说:“兵部那边什么情况?” 靳铁浩轻声说:“估计他们要迟点才会接到,陇西军中的公文。” 甘一紫不解地看着他,心想兵部的公文怎么会比刑部的迟。 靳铁浩看见他脸上有疑惑的神色,解释道:“军中事务庞杂,这又不是紧急军情迟点到正常,他们如果用的是八百里加急,或许今天晚几个时辰也能到。” 甘一紫看着他有点紧张的脸色,轻声说:“公文上说巡抚使李牧是突然过世,巡抚衙门没能查出他的死因,他们认为李牧死的蹊跷,此事还事关陇西边关的用兵,所以他们才把案子报上来。” 靳铁浩点头说:“我猜想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甘一紫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靳铁浩叹气说:“李牧是难得的将才,他这一死怕是陇西那边要出事,而且要出大事。” 甘一紫狐疑地问:“你是怕西域那边趁机起兵来犯?” 靳铁浩不无担心地说:“这种可能性极大。” 甘一紫又疑惑地问:“军中应该是都知兵马使王义在掌管兵权,李牧只是一个巡抚使,应该左右不了军中事务才对?” 靳铁浩摇头说:“你在总捕房对边关的事不是很了解。” 甘一紫点头认可,心想天下大案层出不穷,哪还有闲心再烦军中的事。 靳铁浩见他没吱声,又说:“陇西的兵权是在都知兵马使王义手上不假,但李牧这个兵马钱粮巡抚使手上有上谕,他在陇西就是为了节制王义的行动。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李牧的手谕许可,王义就调不动陇西的一兵一卒。” 甘一紫颔首说:“难怪你说李牧是难得的将才,原来他是武官挂文职,上面的用意就是用他去节制王义。” 靳铁浩叹气说:“上面早知道王义是忠王的人,而且王义为人又是有勇少谋,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 甘一紫恍然大悟地说:“所以是你刑部最先接到李牧的死讯,兵部那边还要等上一等才能接到公文。” 靳铁浩摇头说:“我怕的是有人比我这个刑部尚书,还要更早得到李牧的死讯,这才急着找你过来商量对策。” 甘一紫突然说:“你这么一说事情就全对了,这些都是忠王他在暗中布下的局。” 靳铁浩平静地看着甘一紫,肯定地点点头。 其实在接到公文时,他就是这样想的。 甘一紫想了想说:“忠王先找人刺杀西域特使喀什尔,目的就是要激怒西域的帕米可汗,送给西域一个出兵的借口。现在李牧死了没有人能节制王义,王义又有勇无谋,上面势必要派个主帅去陇西坐镇。几个月前左元帅林之平死了,此刻朝中熟悉对西域用兵的人只有他忠王,这样兵权就顺理成章地到了他手上。” “我也是这样想。”靳铁浩点头说。 甘一紫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靳铁浩看着甘一紫狐疑地问:“我始终有一点想不明白,忠王为什么也要出现在长乐酒楼,那可是刺杀现场,这样不是也把他自己牵扯进去了吗?” 甘一紫冷冷一笑说:“忠王阴狠就阴狠在这里。他出现在刺杀现场看似凶险,实质是有惊无险。” 靳铁浩好奇地问:“为什么?” 甘一紫平静地说:“现在看刺杀喀什尔的杀手,一定是他忠王找的,既然杀手是他找来的,杀手又怎么会对他动手。” 靳铁浩一点头,表示十分赞同他的这种说法。 甘一紫继续说:“忠王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把他自己,从特使喀什尔被刺杀这件事中,彻底的择出来。” 靳铁浩摇头说:“如果刺杀喀什尔是他布下的局,那时间上就对不上,就算喀什尔在五六天前被杀死,李牧是死在三天前,这有点解释不通。” 甘一紫摆手说:“是你没算过账来。” “我怎么没算过账来?”靳铁浩不自觉地问。 甘一紫看着他说:“如果喀什尔在六天前死了,死讯传到西域至少要三天,那是不是说,西域的帕米可汗刚接到喀什尔的死讯,就又会知道李牧的死讯。” 靳铁浩想了想,认真的一点头。 甘一紫又说:“西域人再怎么骁勇善战,调集兵马也需要时间。” 靳铁浩急切地问:“你说西域调集兵马需要多长时间?” 甘一紫突然笑着低声说:“我一个捕头哪里知道行军打仗的事,不过我估计至少也要十天上下时间。” 靳铁浩想了想,担心地说:“现在剩下的时间可不多啊!” 甘一紫摆手说:“你不用担心这点,现在喀什尔不是没死吗,事情应该还有转机。” 靳铁浩犹疑着又问:“喀什尔没死不错,但就算现在我们通过上面的渠道,及时通知西域方面,西域的帕米可汗也不会信。” 甘一紫笑着说:“这种消息切不可动用官方渠道,那样会弄巧成拙,好事反而会变成坏事。” 靳铁浩焦急地问:“你还笑得出来,快说现在怎么办?” 甘一紫想了想说:“我有办法让西域方面在三天内,知道喀什尔安然无恙的消息。” 靳铁浩心里一宽,含笑望着他问:“你有什么方法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西域去,而且西域的帕米可汗还深信不疑?” 甘一紫也笑着问:“你知道‘买定离手’哪个地方吧?” 靳铁浩想了想说:“听说过,好像是个赌坊。” 甘一紫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靳铁浩急急地说:“你不会是想让出入那里的三教九流赌客,替你把消息给传出去吧?” 甘一紫笑着摆手说:“赌客哪有这个能耐,我是让赌坊里掌柜的把消息给传出去。他传递的消息不但快,西域方面还不会怀疑消息的可靠性。” 第254章 想到对策 靳铁浩猛然省悟,笑着说:“我一急把这事给忘了,看来当初你不让动‘买定离手’这个西域暗桩是对的,不然现在还真的是要抓瞎。” 甘一紫脸一寒,又说:“他们传出的消息,只能暂时稳住西域方面,要想让西域的帕米可汗彻底不动,是要想办法让喀什尔尽快回到西域,只有喀什尔见到帕米可汗的面,事情才能算彻底解决。” 靳铁浩笑着说:“这个事好办,现在喀什尔就在馆驿,让他即刻启程回西域应该还来得及,而且也不是什么难事。” 甘一紫摇着头,犹疑地说:“事不是难事,时间上也来得及。但怎么保证喀什尔能安全到达西域,却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靳铁浩听到甘一紫这么一说,心猛然就是一缩,暗恨自己倒是没考虑到这一点。 现在事情很明朗,这一连串发生的事,都是忠王在暗中早就布好的局。 忠王怎么可能会让喀什尔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回到西域,坏掉他精心谋划下布好的局。 喀什尔回西域这一路上,定然是凶险万分。 忠王如果在喀什尔回去的路上,再安排杀手并且顺利杀了喀什尔,那事情就远不能用糟糕来形容,后果会变得更加难以预料。 甘一紫见靳铁浩在沉思,又说:“喀什尔现在武功尽失形同常人。如果忠王再雇请杀手去截杀他,我们怎么办?” “况且忠王雇请的都是江湖上顶级人物,面对这种顶尖杀手,要想把一个武功尽失身体尚在恢复中的人,安全护送到二千多里地之处,所冒的风险可以说是极大,几乎是一个没有任何把握的事。” 甘一紫见靳铁浩沉默不语,又自顾着说了这些话。 靳铁浩忽然焦急地说:“你可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才好。” “不然我去请兵部派重兵护送,那样是不是风险会小一点?”靳铁浩见甘一紫突然沉默下来,又急急地说。 “不妥!” 甘一紫望着他神色急切的脸,不假思索的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 靳铁浩犹疑又无语地看着甘一紫,不知他为何如此武断。 甘一紫看着靳铁浩又说:“兵部能派出多少兵马护送喀什尔,是五百还是一千?” 靳铁浩沉想一会说:“我可以请上面下诏,让他们多派一点兵丁,我想几百个应该不成问题。” 甘一紫摆手说:“他们就算派出一千兵丁,也不能保证喀什尔能安全回到西域。” 靳铁浩忍不住问:“这么多人还保护不了一个人?” 甘一紫摇头说:“兵部派出的兵马人手里面,有没有忠王昔日手下旧部的人,我们谁也不敢保证,如果有那就真的成了护送,不过送达的目的地可能会有所不同,喀什尔去的将不是西域而是西天。” 靳铁浩再次无语,心里在暗自佩服甘一紫考虑周全,不愧是天下总捕头。 甘一紫叹气说:“就算护送喀什尔的兵马中,没有忠王的旧部,单说他们一天就行走个三五十里地的速度,这一点就不可行。” 靳铁浩认真的一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甘一紫看着靳铁浩又说:“况且用行武出身的兵丁,去对付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这本身就不可取。一千个兵丁正面和几个江湖高手冲突起来,或许可以保喀什尔的一时周全。他们如果是在暗中,突然遭遇到二三十个江湖高手,这些江湖高手在用上一点下毒的手段,不消一顿饭的功夫,这些兵丁全都得倒下不动。” 靳铁浩忽然说:“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 “你想起了什么?”甘一紫狐疑地看着他问。 靳铁浩淡然一笑说:“由你的总捕房人手护送不就行了。你挑几个身份可靠身手不错的捕快,那样不但行走速度快还可靠。” 甘一紫沉想半会说:“总捕房的捕快也不行,他们中并没有多少好手,对付一般的江湖人物或许还行,遇上真正的江湖高手估计也不顶事。” 靳铁浩为难地看着甘一紫,心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这件事怎么办,总不能不办吧! 过了片刻。 靳铁浩突然说:“明察司!” 甘一紫笑着说:“你想到的我早就想到,明察司里好手是要比总捕房多,武功也比总捕房的捕快强,但那里的人手身份比较复杂。” 靳铁浩正色地说:“你可跟我说过,进明察司人的身份你都查察过,没有什么问题的人才进的明察司。” 甘一紫叹息说:“当初我们谁想到了,周义之在你手下干了好几年,他暗中会是忠王的人?” 靳铁浩尴尬地摆手说:“我为这事一直在懊悔,你怎么又提起他。” 甘一紫也摆手笑着说:“我们不提他,还是说正事。” 靳铁浩疑惑地问:“明察司里就没有可靠的人?” 甘一紫肯定地说:“有,当然有。连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当初我们不是白瞎了。” “竹青不算哦!”靳铁浩笑着说。 甘一紫点头说:“除了他还有两三个。” 靳铁浩疑惑地问:“明察司里十多个好手,就只有两三个是可靠的?” 甘一紫暧昧地笑着说:“你想要多少?” 靳铁浩随口说:“我想怎么也要有一半左右。” 甘一紫叹气说:“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靳铁浩急得直搓手,迟疑地又说:“两三个,就算是三个,再加上竹青也就是四个人,这点人手要护送喀什尔走二千多里在,感觉好像是有一点少。” 甘一紫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靳铁浩急切地说:“你光这样想不行呐,要尽快想出办法才行。” 甘一紫摆手说:“不急,你这一急我心里也有点乱的慌。” 靳铁浩又急急地说:“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我还能不急?” “急也不是办法,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冷静。”甘一紫忽然板起脸,盯着靳铁浩说:“冷静你懂吗?” 靳铁浩从没听到过,甘一紫敢对他说过如此冷峻的话。 他心里陡地一惊,脸色也变得更加凝重。 靳铁浩知道甘一紫这是急得有点乱了方寸,心里也就没怪甘一紫什么。 过了好久。 甘一紫似乎平静下来,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 “没水。”靳铁浩没好气地说。 甘一紫猛地一怔,继而就是一笑。 他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好,无意中得罪了靳铁浩。 靳铁浩见甘一紫沉默半天没说话,轻声说:“你一定要抓紧想出一个对策,时间可不多了。” 甘一紫突然冲他笑着说:“明天又是朝会的日子,我已做好再被弹劾的准备。” 靳铁浩脸一寒,心想甘一紫不想着怎么护送喀什尔,怎么又扯出朝会上他要被弹劾的事,难道他已经有了对策。 “我可告诉你,这几天郑无卫和祁门道活动频繁,估计明天的朝会上,他们不会轻易的放过你和竹青。”靳铁浩脸色一正,低声说。 甘一紫沉吟一会,突然指着桌上六百里加急公文,笑着说:“这个东西或许能给我们多争得一点时间。” 靳铁浩突然醒悟过来,指着甘一紫会意地一笑。 甘一紫轻松地说:“兵部的公文能在今天夜里到就好了,那对我们会更有利。” 靳铁浩忙笑着说:“吉人自有天相,兵部的公文今夜一定会到。” 密室响起轻松愉悦的笑声,仿佛一切尽在他俩的掌握中。 第255章 王掌柜失踪 午后才出来的太阳,现在已经有点偏西。 竹青急匆匆跑出总捕房大门,迎面碰上回来的甘一紫。 他看着甘一紫问:“师父,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里呐?” 甘一紫看着他焦急脸色问:“出了什么事?” 竹青把他拉到墙边,轻声说:“王掌柜失踪了。” 甘一紫疑惑地看着他,心里也是一震。 竹青低声说:“览味斋今天没开门。” 甘一紫疑惑地问:“他是不是病了?” 竹青摇头说:“不可能。” 甘一紫又好奇地问:“你进去察看过?” 竹青没有说话,只是奸滑地笑笑,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他怎么会无故失踪?”甘一紫自言自语地说。 竹青见师父突然变得有点神神叨叨,心里在暗自好笑。 甘一紫沉吟一会问:“先不管览味斋的事,喀什尔那边情形如何?” 竹青轻松地说:“卢鹤翎和公仪静各带一班人守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你没进去看看喀什尔?” “他现在一顿能喝一坛酒,能吃那么大一块牛肉,精神好着呢!”竹青用手比划着,笑着说。 甘一紫也笑着问:“他都能喝酒呐?” 竹青点头说:“我要不是去给他找酒,怎么会知道览味斋没开门,王掌柜也失踪了。” 甘一紫想了想说:“你看丁四五这人怎么样?” 竹青一怔,随即笑着说:“师父还怀疑是他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甘一紫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丁四五已经跟我说了,他那天在无醉不归遇上张仁臣是巧合,他也不知道张仁臣是怎么找到他的。还有他碰上卢鹤翎也是巧合,他同样不知道,卢鹤翎怎么会遇上他的。” 甘一紫听竹青这样一说,又疑惑地问:“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会不会是太巧了。” 竹青沉思一会说:“师父,这事我仔细想过,要说是丁四五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丁四五要传递消息,他完全没必要把地点选在‘无醉不归’这个地方,他去‘无醉不归’是在我暗示下才去的,我不太相信是他泄露的消息。” “那天你早就在‘无醉不归’安排了人手,用来监视出现在那里的人是不是。”甘一紫皱了皱眉头问。 竹青奸滑地笑笑,默认了他的说法。 “冯文卿和钟离也是你安排去的‘无醉不归’?” 甘一紫看着满脸奸滑的竹青,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问。 竹青摆手说:“冯文卿应该不知道去的目的。” 甘一紫犹疑地问:“这么说你是暗中指使钟离这么做的?” 竹青又摆手说:“师父你千万别多想,是钟离暗中找的我,问我后面怎么办,我才让她去的‘无醉不归’。” 甘一紫微微一笑,又疑惑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竹青抓了抓头,笑着说:“在岭南她欠我一份人情。” “你是说她跟郑羽两人之间的事?”甘一紫一笑,不经意地问。 竹青惊愕地看着师父,一时窘在那里。 甘一紫又笑着说:“不是我要探听明察司的秘密,是前两天郑羽跟我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去为难郑羽。” 竹青憨憨一笑说:“师父放心,我不会为这事找他的茬。” “属下之间有点矛盾是好事,比他们之间是铁板一块要好。”甘一紫看着竹青,突然语重心长地说。 竹青会意地一点头,又说:“师父,我现在倒是怀疑卢鹤翎,他怎么就那么巧会也去‘无醉不归’喝酒。” 甘一紫不解地问:“卢鹤翎并不知道喀什尔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喀什尔的藏身地,他怎么泄露消息?” 竹青迟疑一会说:“我是怀疑他那两天,也在查丁四五的行踪。” 甘一紫沉吟着说:“倒是有这个可能。” 竹青挠着头说:“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查丁四五的行踪?” 甘一紫突然笑着说:“他是玄都堂的堂主,感到自己身上责任重大,急于想要知道自己手下的行踪,更想知道喀什尔的死活,也是在情理之中。” 竹青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又奸滑地笑笑。 甘一紫又看着他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想在明察司里找可靠的人,你认为谁最可靠?” “除了卢鹤翎,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竹青不假思索地说。 甘一紫笑着问:“也包含冯文卿在内?” 竹青想了想说:“冯文卿不好说,在岭南我对他有所怀疑,对于这次这件事他表现的倒是没什么。” 甘一紫依旧笑着问:“这么说现在明察司里,你不信任的人只有卢鹤翎一个人?” 竹青笑笑,算是认可了师父的说法。 “冯文卿你也要多留意。” 竹青没有说话,又是笑笑。 甘一紫看着他再次叮嘱道:“对钟离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竹青先是一愣,接着摆手说:“钟离不会有问题。” 甘一紫正色地说:“女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心怡的男人,往往都会变笨,变得没有底线。” 竹青心里陡地紧紧一缩。 他在师父甘一紫面前很少有这种现象,可今天偏偏就有了。 甘一紫见竹青没说话也没笑,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竹青的重视。 他又笑着说:“你现在没事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喀什尔。” 竹青猛然回过神来,脸上立马浮动起开心的笑。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轻吟的佛号。 “甘施主一向安康,小僧痴禅有礼。” 竹青扭头见痴禅小和尚双手合十,眯缝着笑眼,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他一拍拍痴禅小和尚,高兴地说:“早跟你说过,走路脚步声要重点,不要总这么轻的跟鬼似的。” 痴禅小和尚笑眼一垂,又轻念声佛号。 “不要无理。”甘一紫轻声呵斥完竹青,又笑着对痴禅说:“小师父一向可好?” 痴禅小和尚轻颂佛号说:“我佛慈悲,小僧蒙甘施主挂碍。” 竹青一拍痴禅小和尚肩膀笑着说:“上次的事还没谢你,今天刚好你跟我和师父一起喝酒去。” 痴禅小和尚又轻颂佛号。 竹青用手肘一碰要说话的痴禅小和尚,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喝酒,但哪里有肉知道吗,它可以让你吃到记住你的佛主。” 痴禅小和尚开心一笑,又轻吟声佛号说:“罪过,罪过。” 竹青厌烦地说:“什么罪过不罪过,走走走,师父我们一起走。” 第256章 落错子 水榭被阳光照得明亮异常,更显得寂静异常。 蜻蜓在烦躁的低飞着,穿行于婷婷的莲叶和花之间,预示着或许将有一场大雨要来临。 忠王坐在水榭里,手中盘着玉球,眼睛看着桌上漆黑的棋盘。 盘中黑白两子纠缠在一起,显得异常的繁乱复杂,棋局显然已经到了收官阶段。 忠王目光移到边上棋谱上,手抓向棋钵中黑子。 他目光移到盘中,三个手指着捏住棋子悬在空中,还是有点犹豫,迟迟不落子。 三足青瓷香炉青烟缭绕,迷乱而纷乱。 忠王皱着眉头,黑子捏在手指间,始终没有落下。 看着棋谱在打谱,还有什么好犹疑? 他是在怀疑棋谱抄录刻印有问题,还是盘中棋势演变的太复杂,他功力不够,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局外人此时如果静下心来仔细看,盘中黑子虽略占优势,白子也不是毫无机会。只要黑子一招不慎,白子就有可能以微弱的优势获胜。 忠王在这样寂寂的环境中,心境怎么可能还不平静?还是他此刻已经是局中人? 脚步声响起,魏中军轻快地走进水榭。 他无言的在忠王身边站定,瞄一眼仿佛在苦思冥想中的忠王,也凝神开始看着盘中错综复杂的棋势。 过了好一会。 忠王突然兴味索然,把指间棋子扔回棋钵,扭脸望着边上的魏中军。 魏中军赶忙躬身行礼,轻声说:“禀王爷,属下已经查实,那个王掌柜已经走了。” 忠王手里盘着玉球,木然地点点头。 他丝毫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对于这件事似乎早就成竹在胸。 忠王对于银子的能量有足够的信心,就像坚信他此时手上的玉球,不会突然掉到地上一样。 世上没有银子请不动的人,也没有是银子办不成的事。 又过了好一会。 忠王停住手上转动的玉球,轻描淡写的问:“跟下去的人怎么样?” 魏中军恭敬地低声说:“随时可以找到他。” 忠王起身长伸个懒腰,长出一口气说:“你去找那个明察司的厉冰燕,看她那里有什么消息。” 魏中军没有说话,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忠王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说:“你拿着它,尽快找个适当的时机去见她,她会把她知道的情况全告诉你。” 魏中军忙双手接过书信躬身称是,转身离开。 “等等。”忠王叫魏中军又说:“冯文卿你既然已经联系上,后面不要再去找他,他是个知道轻重的人,让人远远留意他就行。” 魏中军再次躬身称是,见忠王挥手示意他退下,这才再次躬身离开。 忠王再次长出一口气,看眼风雨欲来的天空,转身坐下。 他凝神看着棋盘中的局势,仿佛在转瞬间又窥破了其中的玄机,手轻快的伸向棋钵抓起一个棋子,并快速地落在棋盘的左上角。 忠王看清落下的棋子后,不觉哑然一笑。 他在得意间竟然抓错了棋子,在盘中落下的竟然是一颗白子。 忠王无意间的这一招乌龙手,使棋局形势立变。 盘中黑棋彻底失去了优势,面临着全盘皆输的危局。 他无奈地摇着头,伸手提起刚落下的白子,眼睛看着棋钵抓起一枚黑子,轻快地落在刚才白子的点位上。 盘中局势豁然开朗,黑棋因为这一子落下满盘皆活,白棋已然是大势所趋,取胜的机会变得十分渺茫,也可以说是必败无疑。 忠王欢笑着起身,舒服地伸一个懒腰,猛一转脸,见张仁臣已经恭敬地站在离他身后,只有三丈左右的距离上。 张仁臣见忠王在平淡地看着他,忙进前两步躬身说:“小人刚收到伍道策的消息,说他已经找好了位置,随时听候王爷口谕行事。” 忠王突然少有的开怀大笑,笑声飘出水榭,在池塘上空飞旋,惊起本来低飞的蜻蜓,在空中一阵慌乱飞舞。 张仁臣望着开心得意的忠王,也跟着开始媚笑。 过了片刻,等一切归于平静。 张仁臣进前两步,低声说:“王爷,宫里传出消息,说靳铁浩进宫了。” 忠王神情一冷,嘴里平淡地问:“他是因为什么事进的宫。” 张仁臣微摇着头说:“具体情形还不知道,消息还得过几个时辰才能传出。” 忠王沉默着开始在水榭中踱步。 张仁臣看眼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忠王背影,轻声说:“他会不会是为明天朝会的事,提前进宫为甘一紫去疏通环节?” 忠王停住脚步摆手说:“他妹妹就是一个平常的妃子,不会有多大能力。” 张仁臣迟疑一会,小声说:“小人听说他妹妹近日正得宠。” 忠王轻“哦”一声,语气中透着些许意外。 “她怎么得宠法,你说说。”忠王饶有兴趣的问。 张仁臣媚笑着说:“自从季郎中被杀,季太师少不得找上面那位要个说法,可上面那位一时给不了说法,季太师就为这事称病不出。” 忠王脸上轻快的笑着,轻快地说:“季妃为她哥哥的事,也少不得跟那位要点说法。” 张仁臣赶紧谄媚地说:“王爷贤明。” “这步本王倒是没算到,也没看到。” 忠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多少带着点无奈的意思。 张仁臣无语的站在边上,看着他有点阴晴不定的脸色。 过了许久。 “兵部那边有什么动静?”忠王突然问。 张仁臣想了想说:“还算平静,没什么异常。” “这么说,他进宫真的是去为甘一紫疏通关节?” 忠王背着手踱着步,嘴里在犹疑地自言自语。 张仁臣低声小心地说:“小人猜想,他应该是为这件事。” 忠王停下脚步,看着张仁臣平淡地说:“你把手上的事交给魏中军,明天去找伍道策,让他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要把事情办成。” 张仁臣微微一愣,心有不甘地轻声问:“明天朝会的事……” 忠王摆手打断他的话,用无比自信的口吻说:“明天的事本王自有决断,你去办好你的事。” 张仁臣的心里一寒,脸上赶紧媚笑着点头称是,轻快地退了下去。 第257章 李子 半圆的月亮挂在空中。 清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桂树,落下婆娑的暗影。 树下,精巧的圆桌上,放着精致的青瓷酒怀,精美的青瓷盘中放着应季的水果。 竹青用手捏一颗皱皮的李子放在嘴里,开始仔细品味。 李子在嘴里刚一转动,他眉宇间就在不停地跳动,尤其是左眉上那道浅淡的疤痕,抖动的更加厉害。 “味道可好?” 厉冰燕手里拿着青瓷酒壶,笑着走过来问。 竹青皱着眉说:“味道挺复杂,不过很好吃。” 厉冰燕给竹青面前酒杯斟满酒,坐下,含笑看着他问:“是不是甜甜的酸酸的,回味一下还有点咸咸的。” 竹青开心笑着点头说:“确实是这样。” 厉冰燕笑着问:“你是第一次吃?” 竹青又点点头,嘴里含着李子含糊地问:“你这次回来,还打算住在这长乐客栈?” 厉冰燕左右看看,高兴地说:“这里挺好,住着也挺方便。” 竹青笑笑,迟疑地问:“没再带一个人回来?” 厉冰燕给自己酒杯斟着酒,浅淡的说:“现在一个人挺好。” 竹青后悔自己多此一问,赶紧指着盘中皱皮的李子,奸滑地笑着,用疑惑的口吻问:“这是李子吧?” 厉冰燕放下手里酒壶,点头说:“是李子。” 竹青笑着说:“怎么跟我平常看到的不一样?” 厉冰燕也笑着说:“你平时看到的跟它是一个东西,但你不要看它现在其貌不扬,颜色也不十分好看,要想把它弄成这样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竹青狡黠地笑笑,仰头喝完杯中酒,咂巴着嘴说:“这酒配上这李子还真是不错,比吃肉还叫人心里舒坦。” 厉冰燕娇嗔地睨他一眼说:“它也比肉贵多了。我这次从家里带来的不多,你要是喜欢吃,我托人回去再多拿点来。” 竹青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尝尝就行。” “尝出甜头怎么办?”厉冰燕嬉笑着说:“我可没有多余的再给你尝了。” 竹青又奸滑的笑着说:“好吃我不会自己做?” “要想把它做好吃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厉冰燕用有点炫耀的语气说。 竹青依旧笑着说:“我想应该不会太难。” 厉冰燕边给他斟酒边说:“难也不是太难,就是有点烦人。” “我这人最不怕烦了。” 厉冰燕望着竹青圆脸上含笑的眼睛,微笑着说:“那我就说说,你姑且听听,看你嫌不嫌烦。” 竹青肯定地一点头,用手又捏一个皱皮李子放到嘴里。 厉冰燕指着青瓷盘中皱皮李子说:“你首先要找到岭南韶关的大个李子,颜色要明亮半红半青的那种,摘下来先用太阳晒上一两日,然后用海盐给它擦洗一遍,腌制个一天半日,再用太阳晒上一天半日,等它外皮有点起皱,再放入到闽地出产的蜜汁中浸泡,要用蜜泡它三十六个时辰到四十八个时辰,然后把它放在通风阴凉处,用专人照看不能让蝇虫沾上它,等到……” 竹青见她用如数家珍的口吻说了这许多,忙摆手笑着说:“停,停停。你说的我头都大了,我不吃总行了吧?” “你不是不怕烦吗?”厉冰燕看着他,笑着问。 竹青讪笑着说:“这也太烦了。” 厉冰燕用娇嗔的眼神偷瞄他一眼说:“好吃的东西,哪个不是用功夫调教出来的,就像有教养的人一样,都是被调教出来的。” 竹青突然定定地盯住她笑脸,犹疑地问:“听说今天忠王府的魏中军来找过你?” 厉冰燕心里猛然一动,脸上露出娇嗔的怒色,嘴上诘问道:“你今天不是专门来找我喝酒的,是为这事来的是不是?” 竹青见她忽然有点动怒,知道自己问的太唐突,忙赔着笑脸说:“我是好心才来问你,是怕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厉冰燕听竹青这样一说,立马感觉到竹青是好心在关心她。 她芳心不自觉就是一阵狂跳,顿时翻涌起一般甜甜的蜜意。脸上本就浅淡的怒色顿时消失无踪,还不自觉就发起热来,连手都有一点在轻微的颤动。 厉冰燕立马稳住心神,娇嗔地瞟竹青一眼,妩媚一笑,轻声说:“他是来找过我,刚走没多久,想知道他来找我是什么事吗?” 竹青见她神色有点不太自然,赶紧奸滑的一笑,摆手说:“我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 “不想知道就算。”厉冰燕看着他有点紧张的脸,故作趣味索然地说。 竹青又着看她眼睛,笑着说:“魏中军这人我认识,要说人长的真是没得说,又在忠王府做个中军,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就是岁数好像大了点,跟你……” “住嘴!”厉冰燕红着脸,嘴里轻斥着,举起左手做出作势要打人的样子。 她宽大的丝质袍袖一下子滑落到肩头,露出整条嫩莲藕样手臂,在桂树婆娑暗影里,看着更是晃眼。 竹青见状心里陡地一阵乱跳,忙奸滑地笑着摆手说:“我说的都我心里想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厉冰燕含羞地举着手臂,笑着说:“你还说。” 竹青忙双手合十做出求饶状,嬉笑着说:“我不说我不说,不说总行了吧!” 厉冰燕此时才发觉自己整条手臂露在外面,忙放下手,脸红的更像初春的红梅,三月里的桃花。 竹青看着她妖艳的容颜,心头又不自觉一荡。 他忙端起酒杯去喝酒,发觉酒杯里竟然没有酒,脸上更是尴尬的无以言表。 厉冰燕见他如此表情,甜腻的心里更是如撞鹿一般。 她忙伸出纤纤玉手去拿酒壶来掩饰,不料中途又碰上竹青正要拿酒壶的手。 两人如同被雷击样同时缩回手,全都红着脸不敢再看对方。 过了好一会。 厉冰燕突然幽幽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魏中军找我是来拿李子,就是你现在吃的这种李子。” 竹青玩味地一笑,定定的望着她。 厉冰燕猛然回味过来,红着脸忙乱地摆手说:“不是这样,他是替忠王来拿李子的。”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两人都在沉默。 过了一会。 “忠王也喜欢吃你家的李子?”竹青忽然笑着问。 厉冰燕也浅淡一笑说:“几年前,他尝过我家做的李子,这次听说我从家里回来就差魏中军过来问问,我有没有带李子来。” 竹青顺着她的意思,不住点头,嘴里还不住在含糊的“哦”着。 厉冰燕又娇嗔地瞟他一眼说:“你又想吐出什么象牙来?” 竹青没有计较她话中骂他的意思,而是惊疑地说:“忠王对你家倒是很熟悉。” 厉冰燕也听出他话中的含义,但没有去理会,而是用平常的语气说:“家父跟忠王有些交情,具体有多好我不知道。” 竹青依旧笑着说:“我知道了。” 厉冰燕诧异地看着他奸滑的笑脸,好奇地问:“你又知道什么?” “忠王是看厉国公的面子,才帮忙让你进的明察司,对不对?” 厉冰燕对竹青这个疑问,虽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此刻被他突然一问,心还是不由得一紧。 她本来就没想扯出伍道策在中间说和的事,现在更是顺着竹青的意思点头说:“我家虽说是功勋公国府,但今日不比往时。自从兄长厉荃过世,我家的日子也是越发的艰难。” 竹青见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悲切,忙岔开话题指着盘中李子,含笑说:“你带来的李子就剩这一点了?” 厉冰燕见竹青信了她说的话,她终于把事情给搪塞过去,赶紧展颜一笑说:“你要吃我还藏着一点,回头我全拿给你。” “你都给我,你不吃?” “我从小吃到大早就吃腻。” 竹青开心大笑说:“那我就不客气呐!” 厉冰燕见他没把她当外人,也红着脸开心地一笑。 第258章 惹祸的李子 街面上无人,四周寂静。 远处,墙角里,偶尔有萤火飘出,转瞬又消失在远处。 公仪静穿着艳亮的捕快服,背后插着横刀,站在暗影里。 她眼睛机警地看着馆驿门楼上,随风轻晃着的暗红色灯笼。 风过处,传出声凄厉的野猫叫声。 四周显得更加清冷异常,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轻快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公仪静手一按腰间飞刀,机敏的一转身,正遇上一张嬉笑的脸。 “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公仪静见是竹青,忙含笑问。 竹青晃着手里纸包笑着说:“我怕你寂寞,拿点东西来给你解闷。” 公仪静的脸微微一红,胸脯开始急剧起伏。 她眼中含着笑意,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好奇的低声问:“是什么东西?” 竹青打开纸包,用手捏一个李子出来,晃着说:“你尝尝就知道,挺好吃的。” 公仪静左右一望见四周没有人,红着脸微笑着张开嘴。 竹青把李子轻轻放到她嘴里,笑着问:“好吃吧!” 公仪静刚一吮吸嘴里的李子,立马惊喜地说:“盐津李子!” 竹青狐疑地看着她,疑惑地问:“这不叫蜜浸李子吗?” 公仪静嘴里含着李子含混地说:“我们那里叫盐津李子,当初宗政杰常拿给我吃。” 竹青见公仪静吃到她喜爱的东西,心里也是美滋滋。对于公仪静说宗政杰的事,也就选择性的没放在心上。 他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公仪静知道自己失言,尴尬一笑,算是把事情掩饰过去。 竹青抓着头不解地自语道:“盐和蜜是两回事,怎么会是一样?” 公仪静见他满脸疑惑,含笑说:“这李子先是用盐擦洗晾晒,后来再放在蜜里泡,而后再晾晒,总之烦着呢。” 竹青嬉笑着说:“你也知道它是怎么做的?” 公仪静娇憨地斜他一眼,微笑着说:“我不会做,但我知道它是怎么做的。” 竹青也开心地笑笑,心想她和厉冰燕都是公侯人家的千金,见识就是不同常人。 他同时暗想自己不要说做,就是吃这东西都是头一回。 公仪静突然惊奇地问:“这地方这东西可不多见,你这李子是哪里来的?” 竹青心里微微一跳,忙奸滑地笑着说:“一个朋友给的,想着你应该能欢喜就拿了过来。” 公仪静兴高采烈地看着他,心里甜的顿时感到嘴里的李子,变得什么味都没有,仿佛含着的是一块蜡。 竹青大着胆子抓过公仪静柔软的手,把纸包塞到她手里。 他见公仪静没有躲让,任由他抓住她柔嫩的手,心里陡地就是一阵狂躁的跳动。 公仪静见自己的手被竹青突然抓住,心头一阵恍惚,一时不知所措,痴痴地看着他含着稍许羞色的笑脸。 过了小半会。 竹青似乎回过神来,慢慢松开自己手里公仪静的手,脸上更是??的一笑。 公仪静的脸上不自觉就是一红,心里竟然滚过一缕莫名的惆怅。 竹青又不舍的看公仪静一眼,猛然转身就走。 “等等!”公仪静突然叫住逃跑似的竹青,指着手上李子轻声问:“这是谁给的?” 竹青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有点嗫嚅着说:“厉冰燕从家里带来,给了我一包。” 公仪静的脸色立马一变,张口吐出嘴里的李子,好似嘴里含着的不再是甜蜜的李子,而是一块奇苦无比的硕大黄连。 竹青心知说错话,赶紧故意用惊愕的语气问:“不好吃?” 公仪静寒着脸说:“不好吃。” 竹青尴尬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氛变得相当的难堪。 “我尝尝,我尝尝。” 话音刚起,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笑着从暗处转出,伸手拿过公仪静手里的纸包,用手捏出一个李子放到嘴里。 竹青和公仪静同时惊悚地看着鬼魅般出现的丁四五,同时又都想到刚才的一幕,肯定都被丁四五看在眼里。 公仪静的脸一下子红到脖颈,手足无措的愣在那里,神态是要多扭捏就多扭捏。 丁四五猛地吐出嘴里李子,大声说:“不好吃,不好吃!” 竹青疑惑地看着丁四五,心想刚才自己吃的时候挺香甜,现在怎么就会变得难吃了? 难道是厉冰燕猜到,他要把李子送给公仪静,故意在捉弄他。 他心意尚未转定,就听丁四五又说:“是酸的,奇酸无比,酸的我死的心都有。” 公仪静听出丁四五是有意在捉弄他俩,展颜华丽的一笑,转身逃跑似地走开。 丁四五把纸包塞到还在发呆的竹青怀里,戏笑着说:“你还在这里干嘛?” 竹青猛然开悟过来,指着丁四五开心一笑,拿着纸包寻着公仪静的背影追了过去。 他跑出去有十多丈远,依旧没见到公仪静的身影,一时间茫然地站在黑暗中,心里涌动起阵阵失落感。 “在这里。”公仪静从一棵树后露出浅笑的脸。 竹青心里一喜,嬉笑着跑过去,把手上的纸包递给她。 公仪静扭捏着接过纸包问:“你来就为把它送过来?” 竹青笑着肯定的点点头。 公仪静的心又少有的一阵狂跳,低下头轻声说:“我不信,你来没有别的事?” 竹青用手抠着自己的头,一时窘在那里。 公仪静许久没听见竹青说话,慢慢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竹青见她这样看着自己,犹豫着说:“是有一个事要跟你说。” 公仪静知道他要说正经事,马上镇定下来问:“什么事?” 竹青指着自己来的方向问:“丁四五怎么会在这里?” 公仪静本来以为他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说,没想到问的是这种小事,心里一宽,同时又是一甜。 她含笑说:“这是我和卢堂主说好的,把玄都堂和青菊堂的人手拆开,遇到事情相互之间好有个照应。” 竹青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公仪静知道竹青来的目的,肯定不是为这些事,故意又疑惑地问:“你是来查看守备情况的?” 竹青忙摆手说:“不是不是。” 公仪静的心里又是猎猎的一甜,胸脯变得在急剧起伏。 她望着手上纸包,娇嗔地说:“我不信,你是专门送它来的?” 竹青又抓抓头,仿佛有话说又难以启齿。 公仪静的脸突然一寒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磨叽,有话就说,再不说我可走了!” 竹青左右看看,又走近她几步。 公仪静见竹青又在靠近她,本就不平静的心又是一阵狂跳,忙退后几步,用羞怯的目光看着竹青。 竹青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忙收住脚步,轻声说:“明天是朝会的日子,你知道吗?” 公仪静心里又滚过一阵莫名的失落,用疑惑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竹青。 她不知道竹青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话,但还是点点头,表示她知道。 竹青看着公仪静满满疑惑的脸,迟疑着说:“明天朝会上,有人要弹劾我和师父。” 公仪静心里又莫名的一紧,忙惊诧地问:“为什么?” 竹青叹息着说:“弹劾师父是说师父办事不力,朝中出了那么多重臣被杀案,到现在也没查出凶手来。” 公仪静疑惑地说:“查案需要时间,这些人不懂吗?” 竹青无奈地叹气说:“他们哪里问这些。” 公仪静又紧张地问:“弹劾你也是说你办案不力?” 竹青忽然奸滑的一笑,轻松地说:“他们弹劾我是纠住我做过正义门掌门这件事。” 公仪静的心陡地一沉。 官场上的事她见得多了,知道朝中官员一但和江湖门派牵扯上关系,就是一件天大的事,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 公仪静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在心里替竹青担着心,定定地看着他。 她暗恨都是因为岭南王府的事,给帝都朝中这帮无事生非的霄小留下口舌,让竹青面临现在这样难堪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 公仪静幽幽地说:“如果他们拿这件事来说事,我们就一起回岭南去。” 她话一出口就后悔,后悔自己太轻率。 别的先不说,单就宗政杰在岭南,她夹在这两个人中间,多少都会有点尴尬,更是不太好相处。 公仪静转念又一想,实在不行就回岭南去,谅宗政杰也不敢对他们俩有什么过分的举措。 竹青心里一动,忙摆手说:“先不说这些,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公仪静也在暗想,事情真要是到了那一步总会有办法。 她打定主意后又含笑问:“还有什么事?” 竹青望着她笑脸,坦诚地说:“我想尽快把喀什尔送回西域,以免节外生枝。” 公仪静敏锐的觉察到他话中的含义,低声问:“你想让我送他去西域?” 竹青点头说:“我想让你和卢鹤翎一起护送他走。” 公仪静沉吟半会说:“换个人去不行吗?” 竹青没回答她的话,而是说:“我会让栗宁和游少他俩,跟在你们后面作为策应。” 公仪静见竹青心意已决,心里虽不愿意自己和卢鹤翎同行,但又不想让竹青为难。 她点头说:“什么时候动身?” 竹青见公仪静点头同意,心里一松,轻快地说:“估计最迟后天。” 公仪静又点点头,算是把事情彻底给答应了下来。 第259章 夜不平静 厉冰燕呆坐在桂树下,任由斑驳的树影在身上舞动,她的心绪也跟着在舞动。 她在想竹青今晚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厉冰燕知道竹青决不会是来找她喝酒,也不会是来关心她为什么不住到明察司里去。 这两者非要比较的话,厉冰燕更愿意相信,竹青是好长时间没见到她,就是单纯的来关心她一下。 厉冰燕同时又在想,竹青拿走一包李子匆忙离去,他是留着自己吃,还是把李子拿去再送给别人? 他如果是把李子拿去再送人,这人又会是谁? 厉冰燕在心里把明察司里,所有的女人都过了一遍,公仪静的身影立刻牢牢占据在她脑海里,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意。 她起身转了一圈,又百无聊赖地坐下,定定看着青砖地上斑驳的树影,想起此次从家里来时,父亲厉国公跟她的谈话。 “小癸你不能带走。” 头发花白,满脸慈爱的厉国公坐在花厅里,断然拒绝了她。 厉冰燕不解地看着父亲厉国公问:“为什么?” 从小到大,父亲这样决绝的拒绝她的请求,在厉冰燕印象中,这应该是第一次。 厉国公摆手说:“你去帝都明察司是去当差,带个侍女过去是方便你行事,可它跟你的身份不符。” 厉冰燕沉默着,怔怔地看着父亲慈爱的脸。 厉国公叹息说:“上次我就不想让你带小卉去,怕你第一次出远门行事不方便,这才勉强同意她跟你去,现在你在那里已经站住了脚,身边总跟个侍女旁人会怎么想?” 厉冰燕豁然开朗,从心里佩服父亲的高瞻远瞩。 厉国公又慈爱的看着女儿厉冰燕,叮嘱道:“此次回去不要跟忠王府走得太近,知道吗!” 厉冰燕顺从的一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忠王是个心思阴狠野心极大,又不肯轻言放弃的人,他想要做成的事,哪怕是千难万险他也会去做。” 厉冰燕听到父亲厉国公是这样在评价忠王,心里对忠王也有了另一番的认识。 “就算他不择手段做成事了那件事,以我对忠王的了解,以忠王的心性,对我们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厉国公忽然又叹气说。 厉冰燕听到父亲这些话,心里是好一阵翻腾。 她难得没敢问为什么,只是在暗中记住了父亲的话。 过了好一会。 厉国公看着她有点阴郁的脸,微笑说:“你已到了桃李年华,本想着在帝都给你找一个归宿,但我知道你心气高傲,一般的世家子弟也看不上。现在你身在帝都离那些高门大户比较近,你自己看着好好把握就是。” 厉冰燕脸色微微一红,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她上次不听父亲劝阻,执意要去帝都说白了也是为了这件事,也是想给日渐势微的厉国公府找一个靠山。 厉冰燕不住在明察司里,长期住在进出自由的长乐客栈,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但她一想到这件事就心烦的很。 帝都有背景的所谓青年才俊,十有八九都是纨绔子弟。这种人家势再显赫也不是她心里想要的,她更不可能把终身托付给这种人。 厉冰燕眼前莫名的出现了竹青奸滑的笑脸,她又是一阵心悸。 她刚进明察司不久,有两个人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个是卢鹤翎,一个就是竹青。 卢鹤翎是世袭款冬城城主,人又长的俊朗,她在心里本来已经暗自锁定了他,但在岭南竹青又引起了她的注意。 厉冰燕在暗中又关注起竹青,也暗中调查起竹青。 竹青虽说是甘一紫收养的义子,但甘一紫并没有妻室更不说子女,竹青其实就跟甘一紫亲生儿子一样。 甘一紫是天下总捕头,名声虽不如声势显赫的功勋王侯,但手里的权利却是一点不小。况且,甘一紫还和刑部尚书靳铁浩走的近,靳铁浩可是皇亲国戚。 这样看来,竹青在帝都确实要比卢鹤翎有根基。 厉冰燕在心里更倾向于选择竹青。 风吹树摇,地上的树影婆娑而凌乱。 厉冰燕的心念刚活动至此,猛然想起,竹青今晚问魏中军来找她的事,心里一时又是五味杂陈。 她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心里既然锁定了竹青这个目标,就不会轻易撒手。这事不仅关系到她个人的幸福,更关系到整个国公府的荣辱兴衰,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厉冰燕自信凭她的姿色和心智,要想拿下比她小两三岁的竹青,还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竹青跟公仪静走的近,厉冰燕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厉冰燕自认公仪静还不是她的对手,对她根本就构不成威胁。 至于明天朝会上,有人要弹劾甘一紫和竹青,厉冰燕更是没多想。 她知道以甘一紫在朝中的实力,忠王想一下两下打倒甘一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可以说是希望并不大。 厉冰燕坚信只要甘一紫不倒,竹青就不会有事。 月爬上中天,明朗又皎洁。 厉冰燕起身长出一口气,使劲甩甩头,暗自打定主意,决不能放过竹青这个猎物。 至于忠王交办的事,在不伤害竹青的前提下,她决定尽力而为,成不成全看天意。 厉冰燕知道忠王这种人,绝不会把赌注押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这样一想,心里又坦然不少。 “卢堂主,我今晚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甘一紫在卢鹤翎房间里刚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 卢鹤翎忙抱拳恭敬地说:“总捕头有何赐教?” 甘一紫把他拉坐下,含笑说:“按身份说你是城主,我们之间不要如此多礼。” 卢鹤翎展颜一笑,转身坐下。 甘一紫看着卢鹤翎笑脸,用有点神秘的语气说:“最近我查出一件事,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伸张出去。” 卢鹤翎心里一惊,脸上依旧笑着一点头。 “我查出五年前杀害令尊大人的凶手,你猜猜此人是谁?” 卢鹤翎心里一动,不知甘一紫此时告诉他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 他嘴上却急切地问:“是谁?” 甘一紫见卢鹤翎如此急切,心中暗自一松,低声说:“他是昔日令尊大人的至交,神羊派掌门伍道策。” 卢鹤翎故作惊讶地看着甘一紫,半天没说话。 甘一紫摆手说:“起初我也不太相信,经过反复查证,证实就是伍道策杀了令尊大人。” “总捕头可有伍道策的消息?”卢鹤翎更加急切地问。 甘一紫摇头说:“伍道策五年前失踪,我现在还没查出他的踪迹。” 卢鹤翎失望地长叹一声。 甘一紫疑惑地问:“你早就知道伍道策是杀害令尊大人的凶手?” 卢鹤翎赶紧摆手说:“总捕头今天不说,我真的不知道是他害了家父。我叹气是因为虽知道是伍道策害了家父,但找不到他的踪迹也是枉然。” 甘一紫用安慰的语气说:“你不用灰心,我已经安排各地捕房在查找,找到他的踪迹是迟早的事。” 卢鹤翎赶紧抱拳说:“谢总捕头费心。” 甘一紫笑着按下他的手说:“伍道策负案在身,查找他踪迹是总捕房的职责,你不要如此多礼。” 卢鹤翎恨声说:“找到他,我非亲手杀了他。” 甘一紫也义愤填膺地说:“这种人国法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卢鹤翎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亲手杀了他,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甘一紫望着他愤恨的脸,心里又是一宽。 过了一会。 卢鹤翎平静下来,笑着问:“总捕头,今晚来就为这事?” 甘一紫也笑着说:“忙着说令尊大人的事,差点忘了正事,我来是还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月上中天。 卢鹤翎站在寥寂的小院中,还在猜测甘一紫刚才来,所说的那一番话的用意。 过了不知多久。 卢鹤翎突然想到甘一紫说,让公仪静跟他一起去护送喀什尔回西域,心里又开始不平静起来。 第260章 权衡的结果 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仿佛是要耸入云端。 黄瓦红墙的宫殿,矗立在开阔的白色丹墀上。 高大威严的神兽,坐在拳头样大小红光闪耀,铜钉熠熠生辉的宫门两边。 宫门里,笔直的通道在两边,在红墙映照下,更显得寥寂又幽远。 艳阳早就洒满宫殿各个角落,今天的朝会还迟迟没有散。 又过了好久,好久。 通道边上,一座宫殿的门里,传出一阵嘈杂的响动。 靳铁浩满脸喜色走出门,回头看眼陆续走出来,脸上神色或喜或怒的官员。 他含笑和或文或武的同僚打着招呼,快步走过长长的通道,来到巍峨的宫门口。 靳铁浩来到丹墀上,走到闪着金光的麒麟铜像边站定,眼睛不住瞄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官员。 甘一紫和身边同僚寒暄着,慢步走出巍峨的宫门。 他四下一望,见靳铁浩在向他遥遥招手,忙向身边的同僚一抱拳,嘴里说着点什么后,快步走到靳铁浩近前。 靳铁浩见甘一紫过来,赶紧把他拽到能避开众官员耳目,麒麟铜像的边上站住。 他看着甘一紫微笑,用开心的语气说:“今天真是好险,幸亏兵部的邸报来的及时,危机总算是暂时化解,真是天意使然。” 甘一紫脸色凝重的看着他说:“麻烦也来了。” 靳铁浩没有搭理他的话,伸头朝宫门方向看看,见丹墀上的人此时已经走的差不多。 他一拽甘一紫,从麒麟铜像边走出,率先走向长长的汉白玉台阶。 甘一紫紧走几步,撵上靳铁浩说:“你这样鬼祟干什么?” 靳铁浩前后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小声说:“事情能像现在这样暂时过去,已经大出我的所料。” 甘一紫用有点不屑的眼神看他一眼。 “你刚才说要有麻烦。“靳铁浩十分开心地说:”什么事没有麻烦,你我不就是解决麻烦的人嘛。” “这次麻烦大了?”甘一紫看着他有点得意的脸,没好气地说。 靳铁浩讪笑着说:“麻烦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一点麻烦对你来说还能算是麻烦的事?” 甘一紫看着他欢笑的脸,无奈的苦苦一笑。 两人沉默着走下长长的台阶,来到空旷的广场中。 靳铁浩又低声说:“祁门道和郑无卫保荐的新巡抚使赵亿青,他可是忠王府出来的人,你们此去陇西办案可要留意他。” 甘一紫见四下无人,忽然叹息说:“上面不知是怎么想的,明知道赵亿青是忠王府出身,还偏偏让他出任新陇西兵马巡抚使。还有哪个季太师也是,多日不上朝今天难得上朝也跟着他们附和这件事,不是他跟着附和,赵亿青这个巡抚使的位置也不会就此定下来。” 靳铁浩笑着一碰甘一紫手肘说:“你忙着查案有所不知,赵亿青的女儿昨天刚被册封为良妃。” 甘一紫诧异地看着靳铁浩,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话。 靳铁浩暧昧地说:“平常人家娶一个新媳妇,还要送点财礼出去热闹上几天,上面那位说到底也是人。” 甘一紫寒着脸愤愤不平的说:“他是人是神我管不着,但他这么做就是拿……” “上面那位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讨新人欢,他心里也苦,也有一本说不清的账。”靳铁浩赶紧打断甘一紫的话,忙又笑着说。 甘一紫依旧没好气地说:“他心里苦不苦有没有账关我的什么事,我只知道他这样一弄,后面的事麻烦不说,做起来还会更不顺手。” “这是你一个做臣下该有的态度?”靳铁浩忽然沉下脸说。 甘一紫的心骤然一抽搐,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一点大逆不道,忙苦苦的一笑。 靳铁浩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分,忙把甘一紫拽到一处僻静的汉白玉台阶下。 他又低声说:“此时上面那位也是没办法。” 甘一紫狐疑地看着靳铁浩,没有说话。 靳铁浩看着甘一紫面有难色的低声说:“他这是在权衡。” 甘一紫听他这样说心里显然是不高兴,忍不住问:“现在这样就是他权衡的结果?” 靳铁浩庄重地点头说:“上面那位不糊涂,知道哪个是忠臣,哪个是要他位置的人。” 天下能坐上龙椅的人有几个,糊涂的人怎么能坐上龙椅,又怎么能坐稳龙椅? 甘一紫沉默片刻说:“让赵亿青去陇西军中坐镇,就是上面那位权衡的结果,他心里就不担心也不怕。” 靳铁浩摇头用重敬的语气说:“他担不担心怕不怕我不知道,但他这一招确实是圣明。” 甘一紫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反应过来。 龙椅上那位还真的是圣明的很,在不显山不露水间,既讨得了后宫女人的欢心,又削弱了忠王在朝中的权势。 赵亿青起初是出身于忠王门下,可他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丈,心里怎么还会再向着哪个看着就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忠王。 靳铁浩见甘一紫好久不说话,用手肘一碰他说:“这次祁门道和郑无卫弹劾你和竹青能被压下不议,足见上面那位是个圣明的人,肯定也是上面那位再三权衡的结果。” “不然他怎么会临时起意,平白册封一位良妃出来。”甘一紫突然笑着说。 靳铁浩高兴地又一碰甘一紫说:“你都明白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甘一紫看着他得意的脸问:“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靳铁浩赶紧摆手说:“我昨天是进宫了,可也是很晚才得到的消息,当时找你不方便。不过这样也好,你今天和他们在朝会上正面争执起来,反而让事情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现在看也算是一个不坏的结果。” 甘一紫沉皱了皱眉头,沉默地点点头,仿佛又在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心事。 靳铁浩仿佛是没多在意甘一紫的神色,自顾着说,:“你打算什么时间安排他们走?” 甘一紫神情一凛,也似乎是猛然觉醒。 他忙含笑说:“事态发生的太突然,还要再仔细谋划几日,谋划好了这一两天就让他们起程。” 靳铁浩疑惑地看着他,疑惑地问:“你也要亲自去?” 甘一紫坦然地说:“我打算让明察司的人先走,后面看情形再定。” 靳铁浩也不自觉一笑说:“这样最好,我怕你冒然去了陇西,帝都这里再出一点什么乱子,那事情就真的太不好办。” 甘一紫想了想,肯定地说:“这里暂时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靳铁浩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犹疑地看着他。 甘一紫拍着他肩膀说:“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陇西,这里反而是最不会乱子的时候。” 靳铁浩依旧担心地问:“你还是要去陇西?” 甘一紫叹气说:“看情形再定吧!” 空旷寥寂的院子中,留下两条长长的寥寂身影。 第261章 密室议事 一张硕大的兽皮地图,挂在粉白的墙上。 不太大的房间四周没有窗子,里面却是异常的明亮。 房间里,此时坐着好几个人,愣是没人敢说话。 气氛相当压抑,空气好似已经被凝结。 房子里坐着的四个人,他们的目光全都盯着墙上的地图,神色也都是十分的冷峻。 丁四五冷峻的站在密室门外,少有的没有耷拉下他的眼皮,用异常冷静的目光看着大厅里明察司众人。 众人见甘一紫快步走进大厅,忙都起身抱拳行礼。 丁四五见甘一紫径直走到他面前,忙抱拳行礼,伸手推开他的身边门。 他见甘一紫进去后,伸手又把门严严实实地关好。 密室里。 竹青和厉冰燕等人见甘一紫进来,忙起身见礼。 甘一紫面露笑容,伸手示意大家坐下。 竹青见甘一紫面色平和,心里顿时也平稳不少。 他起身抱拳,恭敬地说:“总捕头,明察司已经拟定好了行进路线,请总捕头示下。” 甘一紫扫视一眼众人,含笑点头说:“不妨说来听听。” 竹青快步来到墙边,指着地图说:“从帝都去陇西衙门莫高城有两条路,一条是走瓜州过伊州再经高昌,从南面穿过只有二百里方圆的毛里荒漠到北蒌。另一条是从瓜州取道兰蒌后过芫支,再从北面穿过有三百里左右的毛里戈壁沙漠到北蒌。” 他看一眼甘一紫,见甘一紫没有说话,又继续说:“不管走哪条路都有两千多里的路程,瓜州城和北蒌城都是这两条路的必经之地,只是从不同方向穿越八百里方圆的毛里戈壁沙漠。到了北蒌城后,距离陇西衙门所在地的莫高城,还有三百里不到的路程,后面还是一片荒漠地带。” “你们打算走哪一条路?”甘一紫忽然含笑点头问。 竹青似乎是胸有成竹,指着地图说:“我们初步打算走兰蒌过芫支,从北面穿越八百里地的毛里戈壁沙漠到北蒌,而后再去莫高城。” 甘一紫想了想说:“你们为什么不走南面,这样走不是要近二三百里的路程。” 竹青点头说:“总捕头说的对,走南面近是近点,但那里常有鞑靼人出没还要经过陇山,我们权衡再三认为走北面要安全一些。” 甘一紫也点头说:“思虑的周全,能避开陇山最好,那里是苍龙羽士的势力范围。几个月前,他弟子莫念生为救左闲死在明察司大牢里,我们跟陇山苍龙羽士算是结下了梁子,能不走哪里是最好。” 竹青不经意地看了公仪静一眼。 他此次规划行进路线,舍近求远不走陇山也是在为她考虑。 公仪静知道竹青看她的意思,心里对他不免又多生出一番情愫。 甘一紫沉默一会说:“现在情况有一点变化,前任陇西兵马钱粮巡抚使李牧在军中突然病死,而且是死因不明。陇西衙门给刑部发了六百里加急文告,军中也给兵部发了八百里加急文告。今天朝会上又任命了新的陇西兵马钱粮巡抚使,他也要急着去陇西军中上任,现在也要你们明察司一并把他护送过去。” 卢鹤翎突然起身抱拳说:“总捕头,我和公仪堂主的任务是不是要更改?” 甘一紫摆手说:“你们俩护送喀什尔的任务不变,护送新巡抚使赵亿青的事,我和你们总教习商量后再做决断。” 卢鹤翎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笑意,不经意看一了眼公仪静。 公仪静见卢鹤翎在看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意,扭头看向竹青。 厉冰燕看着竹青起身抱拳说:“总捕头,属下请命护送新巡抚使赵亿青去陇西。” 公仪静冷眼看着厉冰燕,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醋意。 她心里明白厉冰燕的用意,也清楚甘一紫断然不会让厉冰燕一人,担负护送新巡抚使赵亿青去陇西的重任,厉冰燕的心思分明是想借机跟竹青一起同行。 公仪静见厉冰燕说的是义正言辞,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心。 甘一紫见厉冰燕主动请缨,心里倒是没多想,相反是十分的高兴。 他作为明察司的主管上司,见属下能如此不畏生死的识大体,心里没理由不高兴。 竹青抱拳说:“总捕头,新任巡抚使本应由兵部派人护送,事情怎么会落到我们身上?” 甘一紫突然板起脸说:“明察司本来就要去陇西,查察前任巡抚使李牧的死因,上面这样安排也在情理之中,你还有什么异议?” 竹青神情一凛,不敢再多说话,躬身退到边上。 甘一紫见众人都在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卢堂主和公仪堂主你们去准备一下,喀什尔那边我已经说好争取明日早点动身。” 卢鹤翎和公仪静两人忙起身抱拳称是。 甘一紫手一摆说:“你们都下去,我还有事跟你们总教习商议。” 卢鹤翎和厉冰燕以及公仪静三人,他们再次抱拳称是,转身纷纷走出房间。 甘一紫见密室门又关上,指着竹青说:“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竹青依言坐下,呆望着师父。 甘一紫笑着低声说:“你认为我让你护送赵亿青去陇西上任,是在没事找事对不对?” 竹青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 甘一紫点头说:“没有最好。你本来就要去陇西查察李牧的死因,由你护送赵亿青去上任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你现在看赵亿青在你身边是个麻烦也是个累赘,说不好他也是你最大的保护伞。” 竹青虽不明白师父这话的意思,还是庄重地的点点头。 甘一紫看着他又说:“今天朝会上弹劾的事被李牧的死搞得暂时不议了,但并不代表上面会放过这件事,特别是忠王他也不会就此罢手。你这次把赵亿青安全送到陇西,他自会上表请求嘉奖你,那样一来我们就又多了一个外援,怎么算都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事。” 竹青听师父这样一说,脸上又露出奸滑的笑。 甘一紫叮嘱道:“此次去陇西衙门查案,难免要遇上忠王潜在的势力,特别是那个都知兵马使王义,你要格外的小心应付。据我所知,王义是陇山派苍龙羽士的弟子,也是忠王的心腹。他为人性情暴戾有勇无谋,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竹青神色凝重地一点头,心里彻底记住了师父的话。 甘一紫又语重心长地说:“我判断李牧的死定然跟王义脱不了干系,所以说你此行是异常的凶险,处处都要小心才好。” 竹青陡感身上责任重大,又庄重地点点头。 甘一紫见他点头承诺,又叮嘱说:“明早卢鹤翎他们护送喀什尔先行,栗宁和游少在他们后面做策应,你带着明察司其他人护送赵亿青跟在他们后面,我让赵子昂领着总捕房好手跟在你后面。这样就算前面出现点什么状况,首尾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竹青听甘一紫这样安排,从心底佩服师父精明,这样安排可以说是最为稳妥。 甘一紫又低声说:“我和靳尚书已经说好,他晚间会去宫里讨要一份上谕给你,那样你在陇西遇上紧急情况,有上谕在手一切都会有回旋的余地。” 竹青见师父已经为他想好了一切,感激地看着甘一紫,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痴禅小和尚这次你不要带上,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竹青有心想问师父这是为什么,见甘一紫话说的异常庄重,也就打消了问的念头。 甘一紫突然叹息说:“但愿哪个痴禅小和尚,这次不要再出现。” 竹青不明就里在看着甘一紫,心想师父怎么会忽然说这样的话。 甘一紫突然又笑着说:“有些事你现在不明白也不是坏事,记住凡事谨慎小心总不会错。” 竹青又庄重地一点头。 甘一紫起身说:“你去准备准备,我也要去准备准备。” 竹青的心里不明白事情都已经安排好,师父还要去准备什么? 第262章 多方猜测 胡杨摇曳,驼铃悠扬,落日圆。 芫支城处在八里毛里沙漠戈壁的边上。 城里的胡人明显比兰蒌城里的胡人要多,到处弥漫着牛羊和骆驼的腥臊味,这里已然是一派胡汉交杂的景象。 卢鹤翎一身胡人装束骑在马上,脸上虽粘着一副大胡须,依旧遮不住他骨子里透出的汉人气质。 他身后跟着两辆马车,一辆车上装着帐篷之类的杂物,另一辆车上是一个半新不旧的车厢。 车厢的窗帘门帘低垂,说不清车厢里有没有坐人,或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 车辆左右各有四个腰挂弯刀的胡人,他们脸上都有一副威武的虬髯,装束也几乎是一模一样,不仔细看还认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们悠闲地骑在马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眼睛里透着警觉之色。 九个人,两辆车。 踏着红红的夕阳,穿过繁闹的街市,在城北的城楼边上,一处僻静的空地上停下。 卢鹤翎下马,坐到一个小土堆上,冷眼着两个胡人护卫在忙着生火烧水。另外六个胡人护卫,把有车厢的那辆马车安置妥当后,又忙碌着从放杂物的马车上拿下帐篷,围着那辆有车厢的马车,开始在它四周支起帐篷。 马啃食着地上荒草,不时打着喷嚏,一切看着是那么自然祥和。 卢鹤翎扭头望一眼落日下,不算高大的城门楼后,又转头望向前方大约十丈开外,那棵孤零零枝繁叶茂的胡杨树。 他手里摇着马鞭子,开始在盘算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或许他在想,当初在拟定方案时,大家的眼光确实都不差。 选择在这样空旷的地方驻扎,夜里即使有人来偷袭,来偷袭的人武功再怎么高强,要想做到悄无声息的靠近,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一个浑身脏的不能再脏,看样子生下来就没洗过澡,满脸污秽的讨饭少年,手里拿着个勉强算是碗的破瓦片,驼着背从城门口方向跑了过来。 他伸出不知是就洗不干净,还是本来就黑的手,用可怜兮兮的乞求眼神,胆怯地看着卢鹤翎。 讨饭少年身上,八里远就能闻到的腥臊味,令卢鹤翎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刚要挥手赶走这个令他讨厌的讨饭少年,一个在生火烧水的胡人护卫跑过来,在讨饭少年的黑手里,放了小半块硬饼。 讨饭少年用万分感激的眼神,看着眼前给他饼的那个胡人。 他嘴里说着千恩万谢的话,又不经意瞄一眼远处,在各自在忙碌的胡人护卫后,转身又飞快的跑开。 公仪静坐在车厢里,身边坐个满脸虬髯的胡人,装束和外面在忙碌的八个胡人一样。 仔细看这个胡人,他绝对不是西域特使喀什尔。 这个坐在车厢里的胡人是谁? 他凭什么能安稳地坐在车厢里,不用出去忙碌,还要公仪静寸步不离的守着? 喀什尔又在哪里? 伍道策站在旅店宽敞的房间里。 他眼睛看着面前站着的浑身污秽,头发像乱草一样,眼中跳动着精光的讨饭少年,同样在想这个问题。 “你都看仔细了?” 讨饭少年听到伍道策的问话,在点头答应的同时,腰杆突然挺直,手在脸上一抹,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他哪里是什么讨饭的,分明就是伍道策属下无射堂堂主郊博。 郊博抱拳说:“外面只有九个人。卢鹤翎装扮成胡人的样子坐在土堆上,其他八个胡人在忙碌。他们身上装束全部一样,脸上都有虬髯,实在是分不清那个是喀什尔。不过有一辆马车看着有点怪异,车厢的窗帘门帘都没撩开,还被所有帐篷围在中心。” “属下猜测那个喀什尔,他应该就藏身在这个车厢里没有下来。” 郊博见伍道策没有说话,又轻声说。 伍道策沉吟一会,挥手让郊博退下,自己又陷入到沉思中。 残雪道一身游方道人的打扮,快步走进房间。 他向伍道策稽首后说:“贫道去察看过。” 伍道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含笑说:“道长辛苦,情形如何?” 残雪道又一打稽首,低声说:“他们一行九人两辆马车,靠近北城门城楼驻扎,领头的应该是卢鹤翎。帐篷按五行方位围住一辆马车,马车里还有没有人不知道。” 张仁臣从里间走出,笑着对残雪道拱手说:“道长也来了?” 残雪道又打稽首说:“张大人,什么时间到的?” 张仁臣依旧笑着说:“刚到。” 伍道策含笑让两人坐下,他呷一口茶水说:“道长也没分辨出他们那群人中,哪个是喀什尔?” “卢鹤翎跟贫道照过脸,贫道只是在远处观看一番,没有觉察到什么端倪。” 伍道策听到残雪道这样说,又用探寻的口吻问:“道长认为古怪出在那辆马车里?” 残雪道沉吟一会说:“说不好。” 过了好一会。 伍道策猛然轻轻一拍桌子说:“古怪一定出在马车里。” 残雪道疑惑地看着伍道策,不知他是如何判断出,喀什尔就藏身在马车里。 伍道策看着张仁臣问:“张大人,你刚才得到的消息上是不是说,护送喀什尔的还有公仪静?” 张仁臣也猛然醒悟过来,笑着说:“对,伍掌门说的一点没错。喀什尔一定是藏身在那辆马车里,由那个公仪静在守护。伍掌门真是神人也!” 伍道策听到张仁臣最后那句奉承话,开心的一笑。 笑容在伍道策脸上还未完全绽开,他陡地又收住笑容,摆手连声说:“不对,不对!他们怎么会耍这种小把戏。” 张仁臣的脸色立马变得犹疑起来,忙低声问:“伍掌门怀疑他们用的是障眼法,故意让我们怀疑喀什尔就藏身在马车里?” 伍道策一点头,又含笑问:“道长,你看在外面忙活的那几个胡人,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异掌中?” 残雪道沉想一会说:“贫道看了也有一盏茶功夫,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伍道策又沉吟半会问:“张大人,竹青那群人在什么地方?” 张仁臣想了想说:“我是在瓜州地界超过他们,按脚程算他们现在应该在兰蒌附近才对。” 伍道策想了一会,摆手说:“不好说。竹青那小子机灵得很,他此行的目的明着是去陇西衙门查案,实质是在策应卢鹤翎,他不会离卢鹤翎这么远。” 残雪道看着脸色犹疑的伍道策,轻声说:“掌门,你调集来了派中所有高手,只要我们行动够快,就算竹青在左近也不足为虑。” 伍道策又沉思片刻说:“他们这样安排必定另有深意。卢鹤翎这一行人出了帝都就没投过旅店,全都是在靠近城门的僻静处驻扎,而且那辆马车的窗帘门帘一直都没被掀开过,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张仁臣皱了皱眉头说:“伍掌门,你怀疑喀什尔没跟卢鹤翎在一起,而是跟竹青在一起,卢鹤翎就是个诱饵,用来引诱我们出手?” 伍道策点头说:“这种可能性很大,也不能排除他们是在明修栈道,却又偏偏就走栈道的可能。” 残雪道望着伍道策犹疑不绝的脸色说:“掌门,不管他们是暗渡陈仓还是明走栈道,今夜贫道去摸摸卢鹤翎的底,一切自然就水落石出。” 张仁臣附和着说:“道长说的没错,这里到莫高城还有一千多里地,这次就算不成后面还有机会。” 伍道策脸色凝重地看着张仁臣,心想一向慎重的他,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急躁。 第263章 该来的来了 天黑黑。 帐篷中,透出昏黄的灯火。 卢鹤翎啃着手里的硬饼,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为什么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行程已经过半,一切风平浪静,后面是戈壁沙漠连着沙漠戈壁,照理说有人要截杀喀什尔,瓜州城和北蒌城是下手最好的地方。 现在瓜州城已过,对手动手的下一个地点,应该是北蒌城才对。这里是芫支城,如果对手不知道明察司的护送线路,绝对就不会在这里下手。如果对手事先知道明察司的护送线路,在这里动手的可能性就极大。 卢鹤翎心里想着这些,隐约感到身上有一点凉意。 他紧了紧身上胡服,继续啃着手里的硬饼,眼睛又盯住被围在帐篷中央的马车, 卢鹤翎看到这辆马车,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 他这次和公仪静一起出来,原想能有机会跟公仪静多亲近亲近,没想到公仪静自从上了那辆马车就没怎么下来过,下来也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公仪静走出车厢就算看见卢鹤翎,也只是不咸不淡的打一声招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漠。 她这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冷漠,让卢鹤翎感到十分的不舒服,更是万分的不甘心。 卢鹤翎对公仪静如此无视他,此时也没好办法。因为这是在这次行动之前,他一起参与和众人共同制定好的计策。 为了把喀什尔安全护送到西域,卢鹤翎也就只能这样郁闷着。 公仪静端坐在车里,同样在啃着硬饼。 她现在担心的倒不是她自己,而是在担心竹青的安危,连带着也担心起厉冰燕来。 她想起厉冰燕心里就是一酸,索性扔下手上的硬饼,拿起边上的水猛喝一口,心中的酸意才略微减轻了一点。 公仪静悄悄掀开窗帘一角,见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四周帐篷里透着昏黄的灯火。 清冷的月,清冷的风。、 清冷的官道上,马蹄声震碎清冷的夜。 远处黑暗中奔来十匹马,马是一色枣红马,马上的人一律胡人装束。头上都戴着大斗笠,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夤夜间,这群人这是要去哪里,而且跑着还如此急躁。 官道另一头,陡地飘来一个黑影,不留神还以为是刮过一阵风,或者是什么鬼魅出来在飘荡夜游。 郑羽见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忙一勒手上马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发出一声暴躁的长嘶。 黑影在郑羽马前一闪,已经到了他后面竹青的面前。 竹青也忙带住马,等腾空的马蹄落地,望着眼前穿着黑色劲装,脸上挂着汗珠的栗宁问:“他们在哪里?” 栗宁躬身抱拳说:“回总教习,他们在芫支城北门驻扎。” “城里情形如何?” “一切还算平静,没发现什么异常。” 竹青悬着的心稍稍踏实一点,看着栗宁又问:“游少在什么地方?” “他藏身在城门边的城墙上,在暗中观察下面卢堂主等人的动静。” 竹青沉吟片刻,转身对身后厉冰燕边上,骑在马上已经刮去虬髯的喀什尔说:“我们今夜到城外的长亭歇息,明早进城。” 钟离提马过来,把身后那匹没人骑的马缰绳扔给栗宁,笑着说:“接住。” 栗宁微笑着伸手抄住马缰绳,身形一晃已到马背上。 竹青扫视一眼众人,对前面的郑羽和丁四五说:“走吧!” 中原的七月下旬,这里的夜里已经有了寒意。 卢鹤翎坐在帐篷里,腿上放着长剑,眼睛似睁非睁,在聆听着周遭的动静。 公仪静手抓着横刀,倚靠在车厢上。 坐在她边上的那个胡人也眯着眼,手按在腰间弯刀柄上,神情远比公仪静要紧张。 星河闪亮,半圆的月亮爬上中天,早出的秋虫在低声鸣叫。 鸣叫的虫声陡地一停,离帐篷十七八丈远的距离上,幽灵般多出十四五个黑影。 他们手里拿着刀剑,蹑手蹑脚地慢慢围拢上来。 卢鹤翎浑身机敏的一震,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从此后再想要安生怕是不太可能。 他慢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卢鹤翎伸手抓起腿上的长剑,慢慢起身后,一猫腰走出帐篷。 他站在帐篷外长伸一个懒腰,扭头见八个胡人护卫,个个手里握着寒光闪亮的弯刀,也跑出各自的帐篷。 他们神色凝重,冷眼看着已经慢慢靠上来的那群黑衣人。 “既然来了就大大方方的,如此藏头露尾有什么意思?” 卢鹤翎说着话把手里长剑洒脱一旋,划出一道漂亮的白色弧线。 他的剑并没有出鞘,而是从右手换到左手。 残雪道穿着青色道袍,无鞘的剑依旧插在背上。 他一副成竹在胸地样子,昂首走到离卢鹤翎有一丈多远的地方,收住脚步停下。 残雪道手打稽首,唱一声道号说:“卢城主果然有气度,贫道从心里佩服。” 卢鹤翎冷着脸说:“道长要行苟且之事,还能是这副道貌岸然,卢某打心眼里也是佩服的很。” 残雪道讪笑着又一打稽首说:“卢城主知道贫道要来?” 卢鹤翎冷冷地说:“卢某已经恭候多日,道长今天才露面,卢某真是失望的很。” “聚也是缘,散也是缘,贫道一切随缘。” “道长改信佛呐?”卢鹤翎看着说话的残雪道,冷笑一声问。 残雪道坦然一笑说:“祖师当年出关化胡为佛,道佛本就是一家,就像贫道跟卢城主一样,都是各为其主并没有什么区别。” 卢鹤翎四周一看,冷哼一声说:“道长带来的人还真是不少,而且都是高手,看来道长今夜是志在必得。” 残雪道又一打稽首,慢声说:“卢城主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贫道今夜来并不想动粗。” 卢鹤翎又把左手上长剑漂亮的一旋,哂然一笑说:“道长自信能胜得了卢某的剑?” 残雪道依旧打着稽首,用轻松的语气说:“贫道既然来了,想必卢城主不会为难贫道。” 卢鹤翎又冷哼一声说:“在明察司天牢,卢某已经是法外开恩,道长今夜还想试试卢某的剑?” 残雪道神情微微一凛,随即冷冷一笑说:“贫道那时是想救人,怎么好和今夜同日而语。” 卢鹤翎沉吟片刻,寒着脸一指身后的马车说:“道长要的人就在车里,不知道长打算怎么去拿?” 残雪道神色微微一怔,再次打稽首说:“卢城主打算让贫道如何去拿?” 卢鹤翎目光冷冽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剑,冷冷地说:“道长只要能回答清楚卢某的一个小问题,卢某随时让道长去车上的拿人,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残雪道再一打稽首,唱声道号说:“请卢城主赐教。” 卢鹤翎玩味一笑,朗声说:“卢某想问问道长,什么东西对道长来说最为重要?” 残雪道心里一动,没想到卢鹤翎在这种时候,会问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 “卢城主认为,贫道最看重什么?” 残雪道本想脱口而出说是性命,转念间,他嘴里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卢鹤翎忽然展颜一笑说:“道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消融剑’,又何必多此一问。” 残雪道微微一笑说:“贫道浪得来的虚名,承蒙卢城主还记得。” 卢鹤翎依旧微笑着说:“虚名也吧,名至实归也吧,只有人活着它才有意义,道长你说卢某说的对不对?” 残雪道听出卢鹤翎话中,含着满满威胁他的意思,神色不由得就是微微一凛。 他道袍下摆轻微一飘,上面那几多污点更是一抖,意念中已然做好搏杀的准备。 第264章 飞刀乍现 漆黑的城墙上。 游少陡然见十多个黑衣人鬼魅样出现,刚想示警提醒下面的人。 卢鹤翎适时从帐篷里慵懒的走出,还随意长伸一个懒腰。 游少从卢鹤翎伸懒腰的气势上看出,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至少是在心理上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伏身在城墙上的游少,此时也就没敢轻举妄动,只是用冷静的目光,在密切关注着下面的动静。 游少猛见残雪道背后上长剑微微一动,知道残雪道心里杀机已起,搏杀就在须臾之间。 他手按住城墙垛口,暗中提足真气,做好随时扑下去救援的准备。 卢鹤翎见残雪道袍服袖口微晃,忙朗声说:“等等!” 残雪道故作惊疑地问:“等什么?” 卢鹤翎哂然一笑,轻快地说:“道长没必要如此紧张,卢某今夜也没想动粗。” 残雪道立马微笑着问:“卢城主还有何见教?” 卢鹤翎摆手说:“卢某哪有什么见教,只是提醒道长不要冲动。” “贫道心如止水。”残雪道看一眼他带来人,又一打稽首,傲然地说:“卢城主认为贫道有冲动的必要?” 卢鹤翎冷冽地说:“道长想没想冲动自己知道,卢某劝道长最好不要冲动,不然……” 残雪道见他话只说一半就停住,心里是疑惑非常。 他冷眼看着卢鹤翎冷峻的脸,心里又在暗自权衡起场中的局势。 残雪道知道卢鹤翎这边,明面上虽只有九个人,但马车上的车厢里,至少还藏有一个公仪静。 如果喀什尔真的就藏身在那个车厢里,公仪静就是保护喀什尔的最后防线,她就绝对不敢冒然走出车厢,跟自己这边的人动手。 今夜跟残雪道来的全都是神羊派,建中堂里的顶尖高手,放眼江湖也可称得上是高手,堂主张万千更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卢鹤翎这边除了卢鹤翎以外,其他八个胡人护卫在残雪道眼里,一个个都是在等死的摆饰。 残雪道来的时候就算好,他自己只要能缠住卢鹤翎,不让卢鹤翎有出手的机会就行。 至于那八个胡人护卫,虽看着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今夜跟他来的这些人也都不是庸手。 他们在短时间内料理完那八个胡人护卫,可以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对于这一点,残雪道的心里是信心满满。 残雪道还算好,只要自己这边的人动手够快够突然,完全可以在不惊动守城官兵的情况下,结束眼前这一场截杀。 至于车厢里的公仪静,武功虽然不弱,但她身负保护喀什尔的重任,在十多个顶级高手的围攻下,肯定会忙中出错首尾不能兼顾,那今夜把喀什尔截杀掉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残雪道心意转定,清亮的眼中杀机陡现。 他冷漠地看着卢鹤翎,冷淡地问:“不然会怎样?” 卢鹤翎见残雪道眼中杀气已现,也冷傲地问:“道长已经决定动手了?” 残雪道冷哼一声,肩头微晃,白亮光乍现,背后的无鞘长剑陡地无声飞起。 他手随意往空中一抄,寒光涌动的长剑已然在握。 卢鹤翎左手一旋,右手上毫光一闪,长剑悄然出鞘。 残雪道立于胸前的剑,青光跳动。 卢鹤翎的剑斜指地面,却是朴实无华。 八个胡人护卫见状,身形往回一撤,团团护住那辆有车厢的马车。 他们神色冷峻,手上的弯刀映着月色,涌动着无边的杀气。 搏杀一触即发,双方却都没有立即动手。 他们都没有一击毙对手于刀剑下,必胜的把握,都在寻找最佳的出击时机。 这些人个个都是江湖高手,当然都更清楚,这时候谁先妄动,无疑谁就会先倒下。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出手,谁都想活着。 马车上,车厢的门帘忽然一晃。 一道黑色闪电,从漆黑的车厢里陡然蹿出。 半空中,白亮的光一闪,犹如一道霹雳划过天际。 公仪静杏眼圆睁落在场中,手上横刀低垂,刀身上透着凛凛杀气。 绿气莹莹,刀光森然。 “你怎么出来了?” 卢鹤翎长剑依旧指着地面,眼睛盯住对面的残雪道,说话语气中充满关切之情。 “退下!” 公仪静没有回答卢鹤翎的话,而是用冷冽的目光一扫对面的黑衣人,对身边的胡人护卫低声轻叱。 一名胡人护卫腾身跃到车厢顶上,俯身一伏,鹰隼样目光死死盯着场中的那群黑衣人。 其他七个胡人护卫身形一展动,分别守住了车门车窗等方位,同样用鹰隼样目光死死盯着场中那群黑衣人。 “动手!” 残雪道用冷酷的目光盯住卢鹤翎冷酷的脸,嘴里冷酷又轻快地吐出这两个字。 话音未落,刀光起,空中银蛇乱舞。 血飙飞,惨呼连连,血腥弥漫。 地上多出三具手握刀剑的黑衣人,尸体脖颈处,无一例外都在往外喷着暗红色的血。 公仪静依旧站在原地,横刀依旧低垂,好似动都没动过一样。 横刀锋刃处不见一丝血迹,刀尖上却有血珠在滴落。 残雪道偷眼一瞄,心里就是一冽。 他万没想到公仪静会突然现身,出手还如此的快,如此的狠毒。能在举手投足间,毙杀掉三个跟他来的高手。 残雪道低估了公仪静,高估了跟他来的那群高手。 他心意一动,立于胸前的长剑也轻微一动。 残雪道没有出招,长剑仅仅只是一动。 卢鹤翎没动,依旧站在那里。 他剑没动,人没动,目光更是没动。 卢鹤翎脸色冷峻,目光更是冷冽,紧紧盯着残雪道突然变得残酷无比的脸。 残雪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剑又微微一动,人还是依旧没动。 公仪静陡然发出一声轻叱,身子往前一冲,横刀一扫,刀剑撞击声里惨呼声再起,空气中血腥气更甚。 地上又多出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依旧是脖颈处在往外喷血。 游少伏身在城墙垛口上,见公仪静突然现身心里就是一紧,暗自责怪她太过于唐突。 他见公仪静两次轻描淡写的出击,就诛杀了对方五个好手,心里又暗自佩服她的胆识和武功。 游少此时手死死抓住城墙垛口,指节间发着青色。 他并没有因为公仪静的勇猛,产生出一丝一毫的松懈,心里反而变得更加的紧张。 游少知道现在死在公仪静刀下的黑衣人,都不是这群人中真正的高手,真正的高手是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他的判断一点没错,此时围住马车的十个黑衣人,在一个高瘦子挑起的剑光里,身形同时展动,呼地往前一冲,硬生生把公仪静和八个胡人护卫给隔开。 高瘦子张万千剑指公仪静,领着九个属下,围着公仪静在慢慢游走,像一群豺狗在围着一只浑身乍刺的豪猪,在耐心等待出击的时机。 沉默中游走,游走在沉默中。 公仪静冷眼看着在身边游走的黑衣人,杏眼猛然睁大,似乎早就失去耐心。 她身形凭空腾起,半空中,左手一拍腰间刀囊。 公仪静腰间绿莹莹光芒一闪,六柄飞刀已窜出刀囊。 狼奔、蛇行、豕突、隼冲、雀飞、鼠伏,犹如六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转瞬又没入在黑暗中。 公仪静在半空中一拧身形,人立时变成头下脚上,直直俯冲而下。 半途中,她右手臂繁乱一舞。 横刀搅起千堆雪,刀芒迷乱又冷绝。 惨呼声四起,分不清到底是八声还是十声。 围住公仪静的黑衣人,他们手里死死攥着刀剑,身子却是在连连后退。 张万千瞪着一双无边恐惧的眼,身子也在倒退。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把飞刀刺中,飞刀还是穿过他舞起的,密不透风的剑幕,死死钉在他的心窝上。 事实是他和他的五个属下,个个都是满脸的惶恐,个个胸口都插着一把飞刀,个个全都不甘心的接连倒下。 另外四个黑衣人瞪着惊愕的眼神,脖颈处在喷血。 空中血腥一片,地上狼藉一片。 残雪道看见空中银光乱蹿,心头一紧,听见惨呼声四起,心头更是一冽。 他的剑又是一晃,人依然未动。 四野归于平静,静的令人心悸,令人不寒而栗。 第265章 出刀 月还在中天,明朗又皎洁。 它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世间这一场残酷的厮杀。 卢鹤翎和残雪道之间,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此时还是平和的面对面站在那里。 残雪道长剑立于胸前,道袍下摆在无风自动。 他手上的长剑,除了刚才那三次轻微晃动外,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竖立在他胸前。 卢鹤翎的长剑依旧指着地面,胸口的胡服在轻微鼓动,手上的长剑连晃都没晃过,更不要说有什么变化。 他俩就像久别的好友乍然见面,一时感慨万千,在无言的对视着。似乎是谁先开口说话,谁就会丢掉面子一样。 两个人看似在平静的面对面站着,其实他们之间的胜负已分。 刚才,残雪道的长剑在每次微晃时,意念中都至少攻出有九招,却始终攻不破卢鹤翎看似无为的防守。 卢鹤翎看似如山似岳般站着没动,心意却随着残雪道剑身每次微晃,每次至少都还击了攻守有序的十招。 无声,寥寂而无声。 卢鹤翎突然一笑,平静地说:“道长真是当代高人。” 残雪道也惨白地笑着说:“卢城主的定力,贫道也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道长没事可以走了。” “不能放他走!”公仪静手里提着横刀站在马车前,看着卢鹤翎用冷冽的嗓声大喊。 残雪道玩味一笑,用轻松口吻说:“贫道没打算走。” 卢鹤翎和公仪静的心里,同时都在微微一颤。 现在的形势对残雪道明显不利,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还能笑得出来,还能说出这种狂傲的话。 空中,灰白影子一荡。 一道冷冽的风,直直撞向公仪静的身子。 公仪静陡感有一股狂飙样劲风袭来,身子本能的往后一退。 她后背撞上身后的马车,已经是退无可退。 公仪静猛然往前一进身,匆忙间一提丹田气息,横刀随手挥出一片冷艳的光,斩向那狂飙般席卷而来的掌力。 刀光过处,响起一阵撕锦裂缎般刺耳的声音, 公仪静人倒退着撞向马车,胸腔中,气血在澎湃翻腾。 马车连带着它上面的车厢,在一阵急剧摇晃中,发出一阵吱呀乱响声。 公仪静双手一旋,发出一道无形真气,强行压住心头汹涌的气血,同时劲气也在她面前,形成一堵浅淡的红色气墙。 伍道策一身灰白长衣,潇洒地站在公仪静一丈开外的地方,眼中神色虽平淡,心里却是异常惊愕。 他在独处岛用五年时间参悟的独处掌,刚才从十丈开外的树上奔袭而来,出掌就是天马行空般狂傲的“独行”掌,虽未用全力,至少也用了七成左右的功力。 伍道策本想着能震飞公仪静,震碎马车上的车厢,让藏身在车厢里的人露出真容。 他没想到自己霸道的掌力,能被公仪静在急切间挥出的一刀,给硬生生的斩断。 伍道策见公仪静横刀斜指地面,脸色平静的站在那里。 他见公仪静此时除了胸口在剧烈起伏外,再没看出她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伍道策心里一阵狐疑,同时又是微微的一惊。 公仪静此时虽站在那里,心里的惊吓远比伍道策要甚。 她刚才急切间挥出的一刀,看似平淡无奇,实质用的是斩蚺刀法中,“斩走蛟”的招式。 这招虽不是斩蚺刀法中最霸道的一招,却是最具威力的一招。 公仪静虽在匆忙间出招,还是用上了至少八成以上的功力。 一般的江湖高手,被她如此强悍的刀风激荡,绝不会还能轻松平常地站住。 公仪静不认识伍道策,但她知道此时出现的这个人,才是今夜她要面对的真正对手。 她又紧了紧攥在手里的刀柄,苍白的手背上,细小的青筋瞬息间变得清晰可见。 伍道策也不认识公仪静,但他刚才藏身在胡杨树上,见她用的是刚猛霸道的斩蚺刀法,后又见她祭出六合飞刀,已经猜出她是岭南尊者的弟子。 他刚才出手时未用全力,要是用上全力,公仪静此时怕要已然重伤倒下,马车上的车厢也会被他的掌力震碎。 至于车厢里的人能不能活,那就要看这人的造化。 伍道策心里不是忌惮岭南尊者,更不是出于怜香惜玉。 他的终极目标是称霸江湖,因此不想在还未成事之前,再横生枝节,再树一个岭南正义门这样的强敌。 游少伏在城墙垛口上,见场中突然出现一个灰白人影。 他刚要飞身扑下救援,见公仪静轻松一刀就化解掉这人的掌力,心里是稍稍一宽,料想来人的功力,应该和公仪静在伯仲之间。 游少又隐忍着伏下身子,静观城下的动静,心里却已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你是岭南尊者的弟子?” 伍道策看着公仪静平静的脸,忽然含笑轻声的问。 公仪静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已然有了拼死一搏,鱼死网破的想法。 伍道策见她没有说话,更没有任何表示,心里也是没底。 公仪静不是不说话,更不是故作深沉,而是她不敢说话。 此时她心里气血还在翻腾,怕张嘴一说话就泄了底。 公仪静是想在伍道策还没反应过来时,能争取到更多一点调息的时间,为最后放手一搏做足准备。 伍道策见公仪静不说话,只是冷漠的在看着他。 他又微笑着大声说:“老夫看在岭南尊者的面子上,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伍道策的心思是何等的阴沉,何等的缜密。 他如此说并不是怕公仪静放手跟他来一个拼死一搏,他心里对于杀了眼前的公仪静,充满自信也有十足的把握。 伍道策这样说无非是在交待场面话,也是在说给卢鹤翎听,为日后即便遇上岭南尊者,也好有一个推托的说辞。 公仪静冷漠地看着他笑脸,手心在冒汗,对她来说这是少有的事。 她又紧了紧手上的刀,怕握的不够紧不够实,影响到她再出手。 伍道策见公仪静依旧没有表示,脸上还隐约露出一种戏谑的笑,他心底的杀机已然暗生。 他悄悄一瞄卢鹤翎和残雪道,见他俩依旧在平静的对面站着,在无声的对峙着。 伍道策再睨一眼那几个胡人护卫,见他们手里紧攥着白亮弯刀,脸色虽凝重,眼神里却或多或少有一点犹疑的神色,估计他们都在打着自保的主意。 他又望眼漆黑的城楼,见更不响鼓不敲,死寂一片。 伍道策坚信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守城的官兵不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不现身? 他想不出理由。 越是没原由的事,往往都存在着诡异,说不定守城的官兵早在暗中,已经准备好弓弩,在等待着某种信号或暗示。 只要有讯号发出,他们就会蜂拥而至。 到那时就算有再多的江湖高手,也挡不住不畏生死的兵丁,潮水样的冲击。 伍道策想到这些,双掌猝然一抬,在胸前轻快的一旋后,极快的往外一推。 风不起,浪不惊,看似轻描淡写的掌力,用的却是能夺人心魄,杀人于无形,至柔至阴的劲道。 正是独处掌的第四掌:独思。 公仪静见伍道策双掌一抬,就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她杏眼充血,圆睁,人纵起有一尺多高,张嘴放声大喝一声。 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短极快电闪样直线,愤然直劈而出,砍向她面前毫无一物的空间。 刀成一条直线,刀锋过处就像在漆黑的幕布上,由一条白亮的直线,划出另外一条亮白的直线。 第266章 对掌 银瓶乍破,声起,人退。 公仪静后背重重撞上身后马车上的车厢。 伏身在车顶上的那个胡人护卫,身形陡然一展,好似一只纸鸢样飞起,没入在黑暗中。 车厢边的七个胡人护卫,身形滚动着飞起,也没入到黑暗里。 车厢剧烈一颤,轰然倒地,激起尘土飞扬。 马嘶声响彻霄汉,震碎夜的宁静。 公仪静倒在地上,张口喷出一飙鲜血。 她横刀一撑地就要站起,手一软,刀一斜,人又倒下。 伍道策见公仪静已然失去反击的能力,往前一进身,双掌一错,拍向地上的车厢。 轰然一声巨响。 伍道策没有看见想象中,车厢破碎横飞的景象,却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撞上他的掌力。 他身形微微一晃,眼前突然就多出个披头散发,面目僵直的黑衣人。 伍道策平生第一次大惊,心跟着就是重重往下一坠。 他刚才拍向车厢的那一掌,用的可是十足十的九成以上掌力,而且是独处掌的第三掌,掌劲放荡狂狷,阴寒之力最盛的“独吟”掌。 伍道策心里想的,就是要用这狂狷的掌风震碎车厢,阴寒之力毙杀车厢里的人。 他万没想到这样足可以开碑裂石的一掌,竟然会被这个突如其来,人不人鬼不鬼家伙轻易化解掉,而且还看不出对手有受伤的样子。 游少傲然站在伍道策面前,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双掌,眼睛里也是满满的疑惑。 他本来就是天生神力,在城墙上见伍道策长衣下摆飘动,就知道伍道策要突施杀手。 游少从城墙上扑下来时,双掌已然凝结起十成功力。 他心里虽没存着毙杀对手的奢望,但至少有震退对手的想法。 游少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挟着下扑的威力,全力击出的一掌,只是让对手微微晃了一下。 伍道策剑眉一挑,恨声大喝:“你是何人,也敢来坏老夫的好事!” 游少没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定定地看着他小半会,冷漠地问:“你是谁?” 伍道策傲然的大声说:“老夫伍道策。” 游少听他说他是伍道策,心里一阵大喜。 此时能在这里遇上杀自己爷爷的仇人,任谁此时都难免要狂喜。况且,游少还有足够多的狂喜本钱。 伍道策本来是想用自己的名头,吓走这个看着就很费事的年轻人,没成想对方不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在用更加冷酷的眼神在看他,目光中还透着明显的笑意。 “你就是伍道策?”游少用狐疑的口吻问。 伍道策哂然而笑,笑的很是得意。 他得意的是,游少说话的语气有点犹疑。 伍道策心里在想,他虽久不在江湖上露面,江湖上还是有人忌惮他的威名。 游少看着满脸得意的伍道策,暗中提动真气,同时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又问:“你真的就是神羊派的伍道策?” 伍道策暗笑对方到底是年轻人,见识上还是差了不少。 江湖上,只有他伍道策去冒充别人,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来冒充他伍道策。 游少见伍道策笑而不语,知道对方定是他的仇人伍道策不假。 他忍住心里的激动,又问:“你还记得五年前的事?” 伍道策最不愿意别人提他五年前的事,这个年轻人偏偏在这种场合下提起,他的心里顿时盈满杀机。 游少见他没说话,再次问:“五年前,九霄楼的事,你不会也记不起来吧?” 伍道策听眼前的年轻人又提起九霄楼,心里不自觉又是一紧。 五年前九霄楼的事,他怎么会忘记。 那一夜他杀了吴氏山庄的大公子吴添礼,“无敌好拳”郝全,“单鞭走千里仙游客”游仙。 眼前这个年轻人,莫非跟这三个人有什么瓜葛? 卢鹤翎虽与残雪道在对峙,耳中听到陡然出现的中年人,自报说他就是伍道策,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他虽不认识突然出现的游少,但见游少出手救了公仪静,知道游少是友非敌。 卢鹤翎放声大喊:“不要放走他!” “他今夜走不了。” 游少大声回应着卢鹤翎,语气里充满无尽的自信,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伍道策。 伍道策在心里暗笑,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心里同时又是轻微一动,对方在明知他身份时,还敢这样狂傲的说话,定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心里也就多加了一分警惕。 伍道策久历江湖,当然知道英雄出少年这句古语。 小沟里翻船的事,他又不是没见过。 “你到底是谁?” 伍道策看着游少僵直的脸,依旧含笑平静地问。 游少定定地看着他,手慢慢从身后抽出一根熟铜单鞭。 鞭身修长,在暗夜里闪着暗淡的黄光。 “游仙是你什么人?” 伍道策自然识得游少手上的熟铜单鞭,也正因为认识,他心里才惊悚。 他心里虽惊悚,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 游少晃着手上单鞭说:“你说呢?” 伍道策心里的怒火陡然升起,他愤怒的是对手这份莫名的自信,还敢用这种猫捉老鼠的口吻跟他说话。 真是老虎不发威,你就当它是病猫。 “你想你爷爷了是不是?” 伍道策此时已经猜出游少的身份,他心里虽是怒极,语气却是更加的平静。 游少仰天长出一口气,猛一低头,用能把一切化为灰烬的目光,死死盯住伍道策平静的脸,轻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你想不想听?” 伍道策用手一抖身上灰白长衣,哂然而笑。 “爷爷跟我说他想你了。”游少望着伍道策笑脸,平静地说。 他说完就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中,充满无尽的悲愤。 “老夫成全你的孝心!” 伍道策话音刚起,双掌已经拍出。 掌力澎湃,犹如海水倒灌。 掌风过处,好似秋风扫黄叶。 伍道策骤然间拍出的掌力,正是独处掌的第二掌:独立。 游少右手单鞭一搅,鞭头旋出个斗大旋涡,像一个无形的黑洞。 他左手猛然从旋涡中蹿出,直直印向伍道策的双掌。 伍道策感到自己发出的掌力,被一股空蒙的力量一泄,接着就撞上一股强大的力道。 他知道游少掌力惊人,早就留有后手。 伍道策双掌左右一旋,人借着掌力相撞的力道飘起,双掌在空中轻微一缩,猛然前伸,挺直拍出。 游少见自己掌力走空,右手单鞭往上一举,手臂奋力一舞,搅起一片黄灿灿的寒芒。 伍道策双掌一触鞭梢上寒光,却并没有拍实,身子借力一斜飘,半空中又一拧腰,苍鹰搏兔样斜冲过出去,双掌突袭游少门户大开的腰部。 游少往后一撤身,右手单鞭横砸,左手从鞭下再次猛然蹿出,印向伍道策的顶门。 伍道策凌空一翻身,双脚连环踢出,正踢中游少左手发出的刚猛掌力。 他身子又借力一转,双掌一曲一伸,再次直击游少的胸口。 游少把右手单鞭平直往起一抛,左掌拍出一股骇浪掌力。 单鞭在巨大掌力的催动下,犹如出水蛟龙闪着冷艳的黄光,射向伍道策双掌。 伍道策身子在空中一展,双脚踢飞单鞭,没见他如何展动身形,双掌却依旧直击游少的胸腔。 这一次伍道策发出的掌力,是独处掌最后一掌:独徘徊。 他左掌掌劲炙热,似丹炉倾倒。右掌掌力苦寒,如冰河倒挂。 游少双臂在胸前力挽狂澜般一圈,双掌顿时变得几近透明,迎上伍道策冰火两重天无边冷艳的双掌。 霹雳炸响,天空好似滚过一阵惊天焦雷。 伍道策身形在空中又一展,落下。 他脚一沾地,还是不由得后退两步,才算是平稳站住。 游少身子一飘,退出去有五六步也才稳住身形。 公仪静从地上愤然跃起,横刀往地上一戳,嘴里接连发出一阵长短不一的尖锐啸音。 城楼上。 陡然间,灯火通明。 突然有无数个手持火把,盔明甲亮的兵丁现身。 这些兵丁的身边,站着无数个或拿强弓或拿硬弩的射手。 城门口一乱,一队兵勇拿着刀枪冲杀过来。 伍道策心中大骇,嘴里也发出一声长啸,人跟着就往残雪道那个方向掠去。 残雪道见变故陡生,长剑骤然一圈,寒芒涌动间人已倒飞出去,转瞬间就失去了踪迹。 第267章 急着离开 卢鹤翎冷漠地还剑入鞘,迎上冲过来的兵丁。 他从怀里摸出明察司的腰牌,在一个校尉模样的人面前一晃。 校尉见卢鹤翎手上拿的是腰牌,根本没看清是哪个衙门的腰牌。 他忙抱拳行礼说:“小人已经接到兵部加急文书,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卢鹤翎指着遍地狼藉说:“叫你的人把这里清理一下。” 校尉躬身称是,手一挥,身后的兵丁开始忙碌起来。 “你再去安排一辆马车。”卢鹤翎看着校尉又说。 校尉忙又躬身称是。 卢鹤翎不再理会边上的校尉,快步跑到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公仪静近前,忙蹲下身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公仪静沉默地一摇头。 游少放下公仪静的手腕,看着卢鹤翎说:“在下已经给她服过丹药,只要每天调息几个周天,有个三五日应该就无大碍。” 卢鹤翎听说公仪静没什么问题,心里稍稍一安。 他扭脸看着游少问:“阁下是谁?” 游少起身抱拳恭敬地说:“在下姓游名少,参见卢堂主!” 卢鹤翎疑惑地看着他,竟然没有说话。 游少又说:“在下是奉总捕头差遣,在暗中接应卢堂主一行。” 卢鹤翎忽然一笑,也抱拳说:“谢少侠援手。” 游少摆手说:“卢堂主客气。” 卢鹤翎又玩味一笑,俯身扶起公仪静,走向不远处的帐篷。 游少茫然站在场地上,无言又落寞地望着四周兵丁手上,火焰蒸腾的火把,各自有序在忙碌的兵丁身影。 伍道策刚在客栈房间里坐下,温玉如已奉上茶。 姬涵跟着过来,把手上的茶送到残雪道面前。 残雪道没看她美艳的脸,忙欠身含笑称谢。 伍道策对站在角落里的郊博说:“你把各处人手都调集起来,天亮从西边定远门出去,我们在一棵树汇合。” 郊博躬身领命,转身刚要离开又被伍道策叫住。 伍道策看着他又说:“明早出城时,叫他们在脖子下都系上一条白麻布。” 郊博没有问为什么,再次一躬身。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见伍道策再没说话,又一躬身后才离开。 残雪道呷着茶水,用疑惑的眼神地看着伍道策。 伍道策放下茶杯,也含笑看着残雪道。 残雪道心里又是一阵疑惑,他不知道刚刚折损了建中堂一堂高手,连堂主张万千都死于非命,伍道策为何还是这般淡定,还能轻松地笑得出来。 “道长是不是想问伍某,怎么会发笑?”伍道策看着残雪道略显疑惑的脸色,依旧微笑着问。 残雪道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自觉一笑。 伍道策用充满自信的口吻说:“刚才我们虽然折损了一堂的人手,但也摸清了他们的路数,伍某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残雪道笑着说:“掌门英明。” 伍道策也一笑,似乎对他的话很是受用。 残雪道打稽首说:“掌门,贫道有一事不明想问问。” 伍道策平静地说:“道长是想问,我们为什么要急着离开这里。” 残雪道含笑点头。 伍道策依旧平静地说:“道长刚才也看到,北城的兵丁显然是接到了兵部的加急文告,才会在接到讯号时冲出来帮忙,我们此时不离开此地,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残雪道犹疑地问:“把守西城的兵丁,他们没接到兵部的行文?” 伍道策摆手说:“兵部下发的文告,直接送到这里的游击将军手上,守北城的校尉能接到,西城守城的校尉肯定也是接到了。” 残雪道似乎不理解其中的环节,更加疑惑地看着他。 伍道策见残雪道还不明白,又笑着问:“他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在北门驻扎,道长就没想过?” 残雪道木然地一摇头,心想军中的机密自己怎么会知道。 “两天前,伍某接到忠王的讯息,说明天值守西城的校尉是自己人,他们见到脖子下系白麻布的人就会主动放行。” 残雪道听到伍道策这样一说,心里豁然明白过来,笑着点头说:“贫道知道,守北城的校尉王爷没有搞定。” 伍道策摆手说:“不是王爷没搞定今夜值守北城的校尉,而是这个校尉是刑部尚书靳铁浩的亲信。明天早上值守北城的校尉是今夜这个校尉的兄弟。” 残雪道点头说:“难怪他们要在北城墙附近驻扎。” 伍道策又摆手说:“事情远比道长想的要复杂。” 残雪道没有说话,只是又笑笑。 伍道策沉吟一会说:“现在可以断定,喀什尔不是由卢鹤翎在护送,应该在后面跟过来的竹青手上。我们去离莫高城七八十里的一棵树等他们,现在看是我们最好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残雪道听到伍道策这样说,心里是满满的疑惑。 后面这一千多里地,伍道策会任由竹青这帮人轻松的过去。 残雪道心里虽是想问这个问题,嘴里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掌门,据贫道所知,毛里戈壁沙漠里有一个叫胡泉儿的地方,那里集结有几十户人家,是一个很不错的所在。” 伍道策听到残雪道说出胡泉儿这个地名,微微一笑,平淡地说:“道长对这一带很熟呀!” 残雪道忙打稽首说:“贫道多年前去过哪里,现在不知那个地方还在不在。” 伍道策有意无意瞄残雪道一眼,轻松地说:“胡泉儿本是毛里戈壁边上,一处只有几十棵胡杨和红柳的绿洲。七八年前,它不知怎么一夜之间就冒出一眼泉水,近五年才有人在那里集结。道长不是来过这么简单,应该是研究过这一带才对。” 残雪道笑着说:“掌门见多识广令贫道汗颜,贫道多年前只是偶然路过那里一次。” 伍道策摆手说:“道长不别自谦,那个地方地图上没有标识,伍某刚才说的也是听来的传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残雪道见伍道策不再追究胡泉儿的事,心里一宽。 他又含笑问:“掌门,北蒌城是个好地方,不知掌门去没去过?” 伍道策心里一阵疑惑,平淡地看了残雪道一眼,抿一口茶说:“那个地方确实不错,有个几百户人家,还是往来商旅驼队的集散地,可以说是十分的繁华。” 残雪道听他如数家珍的说完,不经意地问:“掌门,贫道听说那里还有一个不小的喇嘛寺,不知是真是假?” 伍道策又瞄残雪道一眼,用有点疑惑的语气问:“道长没去过北蒌城?” 残雪道含笑点头说:“贫道哪有那份闲心,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 伍道策玩味的一笑,又抿了一口茶。 “掌门,张大人怎么没看到?”残雪道看着伍道策平和的脸色,忽然笑着问。 伍道策听他又问起张仁臣的行踪,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动。 暗想今夜不把话说明白,这个牛鼻子怕是还要问。 他又呷一口茶,抬头看着残雪道笑着说:“张大人提前走了,道长不知道?” 残雪道心里一抖,后悔自己是多此一问。 张仁臣来的使命是监督伍道策,怎么会无故提前走了,他又去了哪里? 残雪道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因为伍道策这句反问而有答案,相反心里的疑惑反而是更甚。 伍道策见残雪道面色平和,知道他心里的疑惑一定还在,就又含笑说:“张大人接到王爷的书信,先去军中着手后面的事,估计是走的急才没跟道长你辞行。” 残雪道陡地住停要拿茶杯的手,心里已经不是在后悔,而是恨自己是在没事找事。 伍道策这么一说,无疑是挑明他跟张仁臣是一伙,都是忠王的人。 残雪道见伍道策平静地在看他,忙打稽首说:“贫道想着张大人在手谈这方面功力不错,想着跟他对弈一局才有此一问。” 伍道策哈哈一笑说:“道长心中的沟壑也是了得,伍某此时也是兴致正浓,道长可否跟伍某手谈一局?” 残雪道极不自然的笑着说:“掌门胸藏锦绣,贫道的微末之技那堪跟掌门手谈。” “道长太过自谦。”伍道策扭头对边上的姬涵说:“把棋摆上,我跟道长对弈一局。” 姬涵刚要起身去整理不远处桌上的棋具,见温玉如已经快步走过去,开始在收拾桌上的棋具。 残雪道在伍道策的目光示意下,跟他走到桌边坐下。 伍道策执黑子各在对角星位落下一子,并没等残雪道在对角星位上落白子,而是转手又在天元星位上落下一子。 残雪道本想暗藏实力,模仿伍道策的棋路见招拆招,现在见伍道策先手落子在天元星位,他心里就是一阵茫然,同时也佩服伍道策的老谋深算。 第268章 胡人装扮的人 火把的光焰逐渐暗淡,晨曦已然初露。 城门洞开,赶早进城的商旅驼队络绎不绝的涌进来,街道上立时响起热闹的人喊马嘶声。 卢鹤翎依旧坐在小土堆上,悠闲的摇着手上马鞭,冷眼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显然,他没有要急着离开的意思。 八个胡人护卫有的在收帐篷,有的忙碌着在给马匹上草料,有的在整理马车上的杂物。 游少头上戴着大斗笠把整张脸遮住,手里拿着半块硬饼,身子靠在新换的马车车厢上,样子也是十分的悠闲。 他嘴里慢慢嚼着饼,目光透过斗笠边沿,警觉地注视着周遭一切动静。 公仪静闭目在车厢里打坐调息,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上已有些许红润。 她边上坐着的胡人护卫也在调息,脸色苍白的不现一丝血色,想是昨夜藏在车厢里,被伍道策掌力伤的不轻。 时间伴随着这里的平静,街道上的喧嚣,过去大约一顿饭的功夫。 郑羽一身胡人装束,骑着马出现在南边的街道上。 他在马上四下一搜寻,当目光落在土堆上卢鹤翎的身上时,脸上立时露出开心的笑。 郑羽提马跑过来,在离卢鹤翎有五丈远的地方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 他快步跑到卢鹤翎近前,恭敬的抱拳躬身说:“属下见过堂主。” 卢鹤翎看着眼前郑羽冷漠的一笑,算是给他打了招呼,继而轻声问:“还有人呢?” 郑羽笑着扭头,用手一指南边街道。 竹青等人的身影,出现在卢鹤翎的视野里。 八个胡人护卫看见喀什尔骑着马,被都是胡人打扮的厉冰燕和竹青夹在中间,纷纷扔下手上的活计,欣喜的快步迎上前去。 卢鹤翎见竹青已到他面前,停住手上摇晃的马鞭,懒散地起身,冲竹青一笑。 竹青把马缰绳扔给边上的胡人护卫,笑着问:“昨夜情形如何?” 卢鹤翎没有说话,脸上苦笑笑,指了指远处地上,昨夜被伍道策掌力震翻的车厢,在地上留下的擦痕。 竹青疑惑地问:“出现的是哪方人?” 卢鹤翎轻快地说:“伍道策。” 竹青急切地问:“大家都没事吧?” 卢鹤翎脸上又苦苦一笑说:“公仪静受了一点内伤,其他人还好。” 竹青的心紧紧一抽搐,又急急地问:“她没什么大碍吧?” 卢鹤翎见竹青神色紧张,语气中充满关切之情,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平淡地说:“游少侠给她服了丹药,现在应该已经无大碍。” 竹青心里一宽,笑着说:“你歇一会,我过去看看。” 卢鹤翎冷漠的笑笑,冷眼看着竹青跑向马车方向。 “卢堂主,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卢鹤翎转脸见是厉冰燕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在说话,也就跟着勉强的一笑。 厉冰燕惊疑地问:“伍道策昨夜来过?” 卢鹤翎又笑笑。 厉冰燕忙又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卢鹤翎见厉冰燕的语气中透着关爱,心里很是诧异。 他笑着礼节性地问:“厉协查这一路也好?” 厉冰燕展颜一笑,用十分赞许的语气说:“有卢堂主在前面,我和总教习还能有什么事!” 卢鹤翎再次一笑,不再搭理厉冰燕。 他用手指着边上的丁四五说:“丁公子,你带酒了吗?”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笑着说:“巧了,刚在南城门口打的,都给你。” 卢鹤翎伸手接住丁四五扔过来的酒囊,拨开塞子,一仰脸狂灌了几口。 没来得及下咽的酒水从他嘴角处溢出,顺着下巴流入颈项。 他的举动就像是一个很久都没喝到过酒的酒徒。 厉冰燕见卢鹤翎对她爱搭不搭,又在如此喝酒,眉头不自觉拧了拧,没趣的转身离去。 卢鹤翎放下酒囊,长吐一口满嘴的酒气,笑着说:“好酒,好酒!” 郑羽也笑着说:“丁公子就是个酒鬼,他打的酒不会差。刚才我不让他去打酒,他差点跟我翻脸。”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得意地一笑。 郑羽指着丁四五说:“当时我见总教习没拦你,还以为你是去给他打酒,没想到你是给卢堂主准备的。” 丁四五摆手说:“给谁准备的不重要,关键是我用鼻子一闻,就知道这家的酒不错。我这种嗜酒如命的人,遇上好酒不喝一点打一点,总感觉有一点对不起自己。要是错过了好酒,怕是连死的心都会有。” 郑羽开心的看着丁四五,心里是满满的不屑。 卢鹤翎没有理会丁四五的话,又仰头大喝几口酒后,随手把酒囊扔给了丁四五,笑着说:“给你留点。” 丁四五接住酒囊晃晃,惊疑地说:“没喝多少吗?” 卢鹤翎摆手说:“喝酒讲究的是兴头,兴头来了喝水也是酒,兴头过去了再好的酒,喝在嘴里也是水。” 丁四五知道卢鹤翎刚才要酒喝,是烦厉冰燕那番虚情假意的问话,也就又笑着说:“西北这地方,像这种甘冽的酒到处都是,你们可不要小瞧它,它连骆驼都能醉倒。” 其实,丁四五心里想说的是,这酒在这里叫“闷倒驴”。他怕本就郁闷的卢鹤翎再借题发挥,才临时改成说能醉倒骆驼。 郑羽也看出卢鹤翎要酒喝的意思,此时故意指着丁四五大笑说:“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取笑卢堂主是骆驼。” 丁四五突然抬起厚重的眼皮,眼中滑过两道针尖样的寒光。 他盯住郑羽的笑脸说:“卢堂主醉了吗?” 郑羽陡觉有一股寒气扑面,心神微微一凛,哂笑着说:“卢堂主是海量,这几口酒怎么会醉!” “所以说卢堂主怎么会是骆驼,要是也是大象才对。”丁四五重新耷拉下眼皮,大笑着说。 卢鹤翎皱了皱眉头,怎么听怎么觉得,丁四五的话都是那么刺耳。 他知道大家完全是在开玩笑,想发作是不可能,只能在心里又多生出一分郁闷。 郑羽感觉气氛明显有点不对,忙笑着抱拳说:“卢堂主,属下去那边看看。” 卢鹤翎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脸看着丁四五问:“丁公子,你是这边人,后面的路还能太平?” 丁四五听出卢鹤翎话中的意思,知道他是在打听竹青对后面的打算,故作不解地问:“卢堂主为何这样说?” 卢鹤翎也知道丁四五是在故意装傻,又笑着说:“你不想说就算,就当我什么也没问。” 丁四五陡然睁开眼直视着他,用玩笑的口吻说:“后面太不太平,卢堂主应该比属下清楚才是,卢堂主你说属下说的对不对?” 卢鹤翎心里在后悔,自己刚才真的是多此一问。 丁四五和竹青在岭南出生入死一场,就算知道竹青后面的打算,估计也不会告诉他。 卢鹤翎勉强笑笑,又问:“冯文卿怎么没看到?” 丁四五也笑着说:“总教习让他和钟离几个人,从南门直接去了西门,看看那边有什么动静。” 卢鹤翎点头说:“喀什尔把胡子刮了混在你们中间,我还真的就没认出来。” 丁四五知道卢鹤翎想问什么,也知道卢鹤翎说这话的意思。 他耷拉着眼又笑着说:“这些都是总捕头的意思。不过他那骨子里透出的胡人气也就瞒瞒外行人,怎么能逃过卢堂主你的法眼。” 卢鹤翎见自己目的没达到,也发出一阵开心的哈哈大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竹青走过来问笑着。 丁四五收住笑声,晃着手上酒囊,高兴地说:“卢堂主说这酒能把大象醉倒!” 竹青笑着指了指丁四五,对卢鹤翎说:“卢堂主,你和郑羽去西门看看冯文卿他们,我和厉协查在后面等等采买东西的栗宁,随后我们在这里汇合出城。” 卢鹤翎勉强一抱拳,玩味地瞄一眼一直离竹青不远不近,两个胡人装扮的汉人,心想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他猛然醒悟过来,猜想这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是要去莫高城上任的新任巡抚使赵亿青。 第269章 胡泉儿 方圆有八百里的毛里戈壁沙漠,偏偏在它的北边有一块小绿洲。 绿洲里还神奇的有一眼清泉,那里就是胡泉儿。 胡泉儿本不是地名,过往商旅见这里既有胡杨红柳又有泉眼,口耳相传成就了它的名字。 至于生长在这里的红柳,好像被人们选择性地给忘记了。 最早发现这里的一批人,看见经常有一些商旅驼队从这里经过,先后就在这里做起了客栈和酒馆的生意,胡泉儿逐渐也就形成了一个小镇甸。 它的市井虽比不上中原城池的繁华,但也绝不萧条,更不冷清。 官方地图上既然没有标注这个地方,这里自然也就没有衙门,更不说是有什么驻军。 没有官府介入,照理说秩序应该非常的混乱,可这里却是太平无事,买的卖的说话异常和气,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胡泉儿能有今天这样祥和安定的局面,其实是要亏一个人,他就是胡泉儿。 胡泉儿三十岁的样子,身高不算高,勉强能有七尺。长的不算胖,用魁梧来形容更贴切。 他穿一身在这里并不多见的白色丝质长衣,手里常年拿把白纸折扇,猛一看有点文人的模样。 胡泉儿姓不姓胡没人知道,叫不叫胡泉儿更没人知道。 他仿佛是专为这地方所生,凭空就出现在这里抽头收银子。 这里所有做买卖的人家,竟然没有一个有异议,都会按时按点把大把的银子送到胡泉儿的面前。 商家们辛苦赚来的银子,好像本就应该送一部分给他一样。 胡泉儿在这里差不多有四年光景,已经积攒下相当可观的银子。 他的吃穿用度自不必说,宅院修造的自然也是十分的气派。 胡泉儿每每吃饱喝足都会到街面上去消食,每个买卖人家都会客气地叫他一声:胡八爷。 他每每也都会客气地点点头,心情好的时候,他还能跟这些商家,寒暄上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 白亮炽热的日头烤得人心烦。 今天胡泉儿的心情却是相当的好。 他推开面前的羊肉汤碗,用块细白麻布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起身慢步走到檐下,在胡杨木躺椅上舒服的躺下。 模样还算俊俏的女佣走过来,在他边上方桌上放上一杯茶,又恭敬的退下。 胡泉儿欠起身,呷一小口茶水,脸上荡漾起心满意足的笑意。 胡崽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高却足有七尺,面色生的还算白净,是一个看着不让人心烦的人。 他穿身胡不胡汉不汉样式的白色粗麻布衣服,腰间别着一支似骨似玉的胡笛,红绿相间的粗麻布头箍上,插着一根并不鲜亮的雉鸡毛。 胡崽子快步穿过厅堂,径直奔到胡泉儿近前,含笑躬身,轻声说:“八爷,外面有人求见。” 胡泉儿厌烦地皱了皱眉头,挥动着手里折扇说:“让他过一个时辰再来。” “是个女子。”胡崽子又轻声说。 胡泉儿欠起身,看着满脸喜色的胡崽子,狐疑地问:“是倔驴头家的女娃子?” 胡崽子笑着又摇头又摆手的说:“不是他家姑娘,但这个姑娘确实是骑驴来的。” 在这戈壁连着大漠的地方,骑马骑骆驼的人常见,骑驴的却是十分罕见,而且还是个姑娘。 胡泉儿心里好一阵狐疑,又看着胡崽子问:“是胡人?” “是汉人。”胡崽子接着用十分羡慕的口吻说:“她人长的鲜亮衣着也鲜亮,总之小的从没见过这么鲜亮的姑娘。” 胡泉儿用折扇指点着他,笑着说:“改天有机会爷带你去中原,让你看看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鲜亮这两个字。” 胡崽子开心地说:“小的谢八爷爱惜,就是不知哪天才能去。” 胡泉儿用扇子狠敲一下他的头,瞪起眼睛说:“心思成天尽在这上面。” 胡崽子不好意思地一笑,轻声说:“八爷,那小的去把她给回了,让她过一个时辰再来?” 胡泉儿又仰面躺下,悠闲地闭上眼睛,挥挥手上的折扇。 胡崽子心领神会的一笑,躬身后刚要走,见一个十五六岁毛头胖小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他赶紧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把胖小子拽到边上,轻声问:“水耗子,不是叫你在门外看着那个姑娘,你怎么跑进来哪?” 水耗子苦着胖脸说:“崽子哥,我拦不住她。” 胡崽子用手戳着他圆脑袋,低声说:“你找死啊!不知道八爷吃了饭要歇一歇?” 水耗子顽皮的伸一下舌头,瞄一眼在躺椅闭目养神的胡泉儿,轻声说:“崽子哥,你快去看看,迟了我怕她自己就进来了。” 胡崽子狠狠瞪他一眼,轻声说:“还不快走。” “吆!胡八爷好大的谱,本姑娘来了不出去迎一下也就算了,竟然连见都不想见,还要本姑娘亲自来见你。” 唐姑娘手里摇着短小的马鞭,说着话已经笑吟吟来到厅堂里。 胡泉儿躺在椅子上,猛然听到唐姑娘的说话声,身子不自觉就是一抖,但他并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出去,出去出去!”胡崽子瞪起眼快步迎上前,指着唐姑娘说:“八爷在睡觉,谁让你进来的?” 唐姑娘脸一寒,妙目圆睁,手上马鞭狠狠一抽边上的廊柱,厉声大喝:“挺什么尸,还不给本姑娘滚过来?” 胡泉儿猛然睁开眼,欠起身,刚想要发作。 唐姑娘已经面若寒霜来到胡泉儿面前,用能杀人样冷冽目光在看着他。 胡泉儿用手揉揉眼睛,在看清唐姑娘脸时,也证实了自己刚才心里的所想。 他浑身猛然一震,弹簧样从躺椅上蹦起,折扇掉到地上都没得顾上去捡,立马垂手恭立,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胡泉儿怎么会如此惧怕这个盛气凌人,衣着鲜亮,人更鲜亮的唐姑娘? 胡崽子站在边上,惊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跟胡泉儿有三年多时间,胡泉儿每次发怒时,别人都是如此惶恐的在看着他,从没见过胡泉儿对谁如此敬畏过,这此般恐惧过。 唐姑娘没有理会胡泉儿的熊样,环视着四周笑着说:“房子造的不错嘛,难怪你有这般胆气。” “小的不敢。”胡泉儿低声嗫嚅着说。 唐姑娘冷哼一声,马鞭又抽下胡杨木躺椅说:“算了,今天没功夫跟你说这些。” 水耗子见胡泉儿如此惧怕这个来历不明,衣着鲜亮人也鲜亮的姑娘,赶紧乖巧的搬来一把椅子,憨笑着放到唐姑娘边上,无邪地笑着说:“姐姐消消气,坐下说话。” “放肆!”胡泉儿抬头冲着水耗子猛然大喝。 水耗子吓得浑身一哆嗦,立马苦起脸,耷拉下嘴角,眼中蓄满委屈的泪水。 唐姑娘眼睛立马一瞪,对胡泉儿大吼道:“你吼什么吼,有话不能好好说。” 胡泉儿赶紧低声下气地说:“大小姐息怒!都是小的管教不严,让他唐突了大小姐,小的该死!” 唐姑娘在椅子上坐下,不再搭理浑身在微微打颤的胡泉儿。 她看着水耗子笑着问:“你多大呐?” 水耗子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唐姑娘,怯生生地说:“十五。” “叫什么名字?” 水耗子嗫嚅着说:“水耗子。” 唐姑娘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心想在这戈壁大漠哪来的水,他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她又笑着问:“谁给你起的名字?” 水耗子偷瞄一眼胡泉儿,没有敢吱声。 唐姑娘疑惑地问:“你是姓水?” 水耗子乖巧地点点头。 唐姑娘疑惑的打量起水耗子有点胖的身子,笑着说:“你这么胖,哪里像一只耗子?” “小的回大小姐的话!”胡崽子媚笑着看着唐姑娘,指着水耗子说:“他长的虽有一点胖,钻土打洞的功夫却是一等一,不管戈壁还是荒漠,世上就没有他钻不进去的地。” 唐姑娘听胡崽子这么一说,又惊奇地望向水耗子。 第270章 找人 胡崽子见自己说的话,唐姑娘似乎并不反感。 他指着水耗子又大着胆子说:“大小姐,八爷当初见这小子有这样一身功夫,也爱惜这小子有这样一身功夫,就把这小子收留在身边,赐这小子‘耗子’两个字做名子。” 唐姑娘听胡崽子嘴里,左一个这小子,右一个这小子的说着,心里顿时就有一点不耐烦。 她脸上却是在开心的笑着点头,伸手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看着说水耗子说:“水耗子,姐姐来的匆忙没什么东西送你,这银子你拿着去,自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玩。” 水耗子犹疑地看着边上的胡泉儿,摇头说:“八爷对小的很好,小的不要大小姐的银子。” 唐姑娘不经意的瞄一眼胡泉儿。 胡泉儿立马瞪眼说:“你小子好大的胆子!大小姐的赏赐你都敢不要?” 唐姑娘也瞪眼说:“你吼什么吼,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胡泉儿尴尬一笑,手指着水耗子,眼睛望着唐姑娘低声说:“大小姐息怒,这小子太不识抬举。” 唐姑娘睨胡泉儿一眼,一把拉过水耗子的手,把银子放到他手里,笑着说:“你这个兄弟我认下了,以后我们姐弟相称可好?” 水耗子浑身一颤,仰脸呆望着胡泉儿。 胡泉儿指着水耗子大声说:“你小子家的祖坟肯定是走水了。还不快给大小姐叩头,谢大小姐的恩德。” 水耗子浑身又是一震,忙双膝跪倒,连叩三个响头。 唐姑娘开心的大笑着,伸手拉起水耗子。 胡崽子赶紧一躬身,媚笑着说:“恭喜大小姐。” 唐姑娘含笑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胡崽子依旧媚笑着说:“回大小姐的话,小的贱名不说也吧,说出来恐污了大小姐的耳朵。” 唐姑娘望着胡崽子谄媚的笑脸,心里生出一股淡淡的恶心感。 她玩味的笑着问:“你不会是叫老鼠吧?” 大家听唐姑娘这么一说全都笑了。 过了片刻。 胡泉儿指着胡崽子,对唐姑娘轻声说:“他姓胡,叫崽子。” “胡崽子!” 唐姑娘嘴里念叨着这几个字,一下子笑弯了腰,过了好半会,她才指着胡泉儿笑着问:“又是你给起的?” 胡泉儿讪笑笑,指着胡崽子说:“回大小姐的话,大小姐有所不知,这小子搂银子是一把好手,他搂银子就像下崽子一样,没有他小子搂不来的银子。” 唐姑娘笑着又摸出一锭银子,随手扔给胡崽子。 胡崽子伸手一抄接住银子,喜笑颜开的连声说:“小的谢大小姐赏赐。” 唐姑娘笑笑,转过脸对胡泉儿说:“你坐下,我有事说。” 胡泉儿赶紧躬身说:“小的不敢,小的站着就好,请大小姐吩咐。” 唐姑娘脸一寒,不高兴地说:“叫你坐下就坐下,哪来这些废话。” 胡崽子转身搬来一把椅子,在胡泉儿面前放下,躬身对唐姑娘说:“大小姐,小的告退。” 胡泉儿厌烦地对他和水耗子挥挥手,欠身在椅子上坐下。 唐姑娘见胡崽子和水耗子再次躬身后离开,弯腰拾起地上的折扇,顺手递给胡泉儿。 胡泉儿赶紧起身,恭敬的接过唐姑娘手上的扇子,转身放到边上。 他惶恐地看着唐姑娘说:“大小姐有事请吩咐,小的无有不从。” 唐姑娘掏出一块白丝巾,擦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慢声说:“谁敢吩咐你胡八爷。” 胡泉儿浑身一颤,赶紧惶恐的站起身,惶恐地说:“小的该死,小的不知是大小驾临,小的唐突了大小姐,请大小姐责罚。” 唐姑娘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黄灿灿小金元宝,在胡泉儿眼前一晃,转手又慎重的放回怀中。 胡泉儿见她拿出的不是白瓷令牌,而是掌门唐瓷应急用的金元令,心里立马知道事态是相当的严重。 他神情骤然一冽,忙躬身抱拳说:“掌门有什么吩咐小的,小的万死不辞。“ 唐姑娘开门见山地问:“你这里有多少人手?” 胡泉儿想都没想,脱口就说:“三十个。” “每人身手都怎么样?” “都说得过去。” 唐姑娘一笑,心里有了底。 她知道胡泉儿说的是谦词,他说这些人身手还说得过去,那这些人的武功一定不会差。不敢说都是江湖上顶尖高手,也足可以跟江湖上顶尖高手抗衡一番。 “我到这里是奉掌门手谕来找一个人。” “大小姐要找什么人?” “一个戏弄过本姑娘的人。” 胡泉儿心里一凉,暗想这世上真有嫌自己命长的人? 唐姑娘在胡泉儿这种身份的人心目中,那就是神灵一般的存在。 竟然还有人敢戏弄神灵一样的唐姑娘? 这个人已经不是在嫌自己的命长,简直就是活够了成心想找死。 胡泉儿同时也明白,这个敢招惹唐姑娘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善荐,更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大小姐,这人是谁?” 胡泉儿知道此时唐姑娘的脸色,一定是十分的难看。因此他没敢去看唐姑娘的脸,而是小心的轻声问。 唐姑娘忽然叹气说:“不知道。” 胡泉儿的心里顿时又是一惊,马上就反应过来,更加小心的低声问:“是男人?” 唐姑娘刚点一头,立马反应过来。 她脸一寒,厉声说:“你想什么呢!” 胡泉儿被吓得一哆嗦,知道是他想多了,同时他心里又是一喜。 如果真的是哪个少年公子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他要是找到这个人,还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片刻。 唐姑娘看着一脸无辜的胡泉儿,慢声问:“怎么不说话?” 胡泉儿似乎才醒悟过来,笑着谨慎地问:“大小姐,小的敢问一声,这人长的什么模样?” 唐姑娘想了想说:“他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样子,身高有个七尺五寸上下,手里拿着判官笔,说话有一点蜀地口音。” 胡泉儿静静地听着,心里在搜寻着印象中能对得上号的人。 他想着想着心里猛然就是一震,惊愕地看着唐姑娘,脸上写满想说话又不敢说的表情。 唐姑娘咯咯的笑着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人?” 胡泉儿艰难的一笑,还是没敢说出心里想到的那个人。 唐姑娘看着面露难色的胡泉儿,轻快地说:“你想的不错,我遇上他的时候,他就是易容成曾举人的样子。” 胡泉儿听到唐姑娘这么一说,他的心在瞬间就彻底绝望。 唐姑娘所说的这个人所有特征,除了身高对找到这个人有一点帮助外,其它方面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对于一个江湖上易容高手来说,其它那些特征随时都可以改变,要找这样一个人上哪里去找? 唐姑娘见胡泉儿又不说话,再次寒下脸说:“你敢违抗掌门人的手谕?” “小的不敢!”胡泉儿赶紧惶恐地说。 唐姑娘满意地笑着说:“找这样一个人确实有一点难,不难的话本姑娘早把他的皮给扒了。” 胡泉儿忙点头哈腰,嘴里不停在称是。 “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我接到准确消息,说这个人最近就会出现在这里。”唐姑娘想了想又说:“或许他现在已经在这里了。” 胡泉儿突然来了精神,恭敬地抱拳说:“大小姐,只要这个人在这里事情就好办,小的大不了把这里身高七尺五寸上下的人,全都给弄来由大小姐慢慢审就是,不信他能跑到天上去。” 第271章 高手防人 唐姑娘见胡泉儿语气真诚,说的不像是玩笑话,心里也认定他不敢开这种玩笑。有胡泉儿这一句话,她心里踏实不少,也在心里认定这件事就算是成了。 胡泉儿见唐姑娘在开心的笑,忙又说:“大小姐,你坐一会,小的这就安排人手去办,让他们去查找大小姐要的人。” 唐姑娘拦住要张嘴喊人的胡泉儿,轻声说:“等等。我还有一件私事要你帮忙。” 胡泉儿赶紧躬身,低声问:“大小姐还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就是?” 唐姑娘含笑说:“你给我再找一个人如何?” 胡泉儿恭谨地说:“大小姐吩咐的事,再难小的也给大小姐办成。” 唐姑娘沉默一会说:“你让你的人留意一个左眉上有道疤痕,一脸坏笑的年青人,岁数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胡泉儿犹疑地问:“他也开罪过大小姐?” 唐姑娘微微一笑,轻轻一摆手说:“他没有,勉强算是一个朋友,应该这两天就到这里。” 胡泉儿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说:“小的这就叫手下人留意,查到他的踪迹立马过来回大小姐的话。” 唐姑娘想了想又说:“他不会是一个人来,来的应该是一群人。” 胡泉儿疑惑地问:“大小姐是说,这人会带着商旅驼队来这儿?” 唐姑娘沉吟一小会说:“应该不会,不过也说不好。他这人奸滑的很,做事往往都出乎人的意料。” 胡泉儿笑着说:“大小姐放心,只要他来这儿就逃不过小的眼线。” 唐姑娘指着自己左眉笑着说:“记住,他这里有一道疤痕,不要找错了人。” 胡泉儿赶紧点头说:“大小姐放心,这么明显的事不会弄错。” 唐姑娘又叮嘱说:“找到他远远跟着就行,千万不要惊动他。” 胡泉儿脸上滑过一丝浅淡的笑容,低声说:“小的知道,小的找到他行踪立马回来回禀大小姐,一切由大小姐定夺。” 唐姑娘笑笑,算是应允了他的说法。 胡泉儿又一躬身,小心的轻声问:“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唐姑娘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这人腰里挂着一把锈刀。” 胡泉儿狐疑地看着唐姑娘,他心里分明是想问一点什么,但终究没敢问出口。 唐姑娘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笑着用手比划着说:“那刀有二尺四寸长,刀头有一尺五寸长,刀刃处有半指宽锋芒,刀尖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球。刀柄有九寸长是玄铁打造,在日头下有点发蓝,刀的其它地方都是锈。” 胡泉儿忙开心地笑着说:“有这么明显的东西在,找到他更不难。” 唐姑娘起身说:“行了,我的事说完了,你着手赶紧去办。” 胡泉儿看着要走的唐姑娘,腆着脸大着胆子问:“大小姐,小的多嘴问一句,大小姐是刚到这里?” 唐姑娘诧异地望着他,脸色已经变得有点不太好看。 胡泉儿赶紧惶恐的摆手说:“小的没别的意思,是想问一声大小姐,要不要住在小的这里。” 唐姑娘的神色一愣,似乎从没想过这件事。 胡泉儿小心的陪着笑说:“小的这里有一处小花园,勉强还算说得过去,不知能不能入大小姐的法眼。” 唐姑娘想了想说:“我在这里你方便?” 胡泉儿赶紧说:“大小姐能下榻在小的这里,小的是求之不得,哪有不方便这一说。” 唐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玩味的一笑。 胡泉儿忙低声说:“大小姐放心,小的哪个花园进出甚是方便,不用走小的这里。它对外有一个独立的门,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巷子,出了巷子对面街上是闷倒驴酒馆。” “小的马上叫人把小的这边,通往花园的门锁死,花园就是一座独立的院子。”胡泉儿见唐姑娘还在犹豫,又赶紧补充说。 唐姑娘沉思一会,含笑说:“那就住你这儿。” 胡泉儿脸上立马绽放出兴高采烈的笑,好似天上突然掉下一个美味无比的馅饼,不偏不倚的正掉在他怀里。 他仿佛是在瞬间,就得到一件梦寐以求的美差事。 胡泉儿欢天喜地的说:“大小姐这边请。小的带大小姐过去看看小的花园,有不合意的地方小的作人再安排。” 唐姑娘笑着说:“我的驴还在门外拴着,你让人给看好了,不要让闷倒驴那家给下了汤锅。” 胡泉儿突然瞪起眼睛说:“小的门口放的东西哪个敢乱动,哪个敢这么做,小的第一个去把他先下了汤锅再说。” 唐姑娘见他眼里杀气陡起,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 胡泉儿见唐姑娘神色有异,忙收敛起眼中凶光,恭谨地站在那儿,不敢再说话,更不敢乱动。 唐姑娘见胡泉儿突然变得拘束起来,知道是自己的神色吓着了他,忙笑着问:“这里真有那种能醉倒驴的酒?” 胡泉儿见唐姑娘没跟他计较,也笑着说:“大小姐玩笑,闷倒驴这种酒虽霸道,终究还是酒。再说谁又会舍得花银子,没事把这么好这么贵的酒给驴喝。” 唐姑娘微笑着说:“你去给我弄几坛来。” “大小姐,你真的是要给你的驴喝?”胡泉儿疑惑地问。 唐姑娘摆手说:“这事你别问也别管,你把酒弄来我自有用处。” 胡泉儿知道唐姑娘做事向来是精灵古怪,她的心思好样人都猜不透,他也就懒得去捉摸。 他忙陪笑说:“小的这就去办。” 唐姑娘随着胡泉儿刚走出没几步,突然随口说:“你对那个水耗子怎么看?” 胡泉儿心里一惊,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嘴里却在小心地问:“大小姐想问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收留的他?” 胡泉儿想了想说:“大约在小半年前这样。” “他做事怎么样?” “还算勤快也挺用心。” 唐姑娘突然看着胡泉儿眼睛,低声说:“你要多留意他。” 胡泉儿的神色陡然一愣,呆呆地看着唐姑娘,不知她让自己留意水耗子什么。 唐姑娘展颜一笑说:“我就这么一说,你别住心里去。” 胡泉儿恭敬地说:“大小姐提醒的是,小的也感觉他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 唐姑娘冷冷一笑说:“我现在就告诉你,他哪里不对。” 胡泉儿诚恳地说:“请大小姐赐教!” 唐姑娘平静地说:“他的手不对!” 胡泉儿不解地问:“大小姐看出他手有问题?” 唐姑娘点头说:“刚才他说自己是十五岁,可我在抓住他手的瞬间就感觉到,那不是一个十五岁孩子应该有的手。” 胡泉儿狐疑地看着唐姑娘,想了想说:“大小姐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这里风沙大,他又喜欢挖墙打洞,手粗糙一点也属于正常。” 唐姑娘摇头说:“他手掌骨透着僵硬,掌心纹路深重,这些都不是十几岁孩子应该有的现象。” 胡泉儿的心紧紧一抽搐,暗恨自己太大意,怎么就没留意到这点。 他更加小心的轻声问:“大小姐既然看出这些,为什么还要跟他亲近?” 唐姑娘含笑望着他,突然问:“你说防人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杀了他,”胡泉儿不假思索地说。 唐姑娘摇头说:“你这是下下策,也不明智。” 胡泉儿赶紧又躬身说:“小的愚钝,请大小姐赐教!” 唐姑娘仿佛对他的话很是受用,笑着说:“防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放下警惕不防着你。他对你没有了戒心,你也就成功的防住了他。” “大小姐高见,小的受教!”胡泉儿是一个明白人,听到唐姑娘这样一说,赶紧笑着点头哈腰说。 胡泉儿嘴里说着恭维话,衣服已经被冷汗粘到后背上。 第272章 都不好说话 胡泉儿这个地方的店铺,除了酒馆就是客栈,只有一家杂货铺。这个独此一家的杂货铺,开在镇子的最南边,名字就叫独一家。 店里卖些水囊、驼铃、风灯、火油之类的杂货。 镇子里,所有酒馆卖的酒,无一例外全都叫闷倒驴。 酒馆里卖的吃食也是羊肉汤、酱羊肉和胡饼之类的东西,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一家例外,就是倔驴头开的闷倒驴酒馆。 闷倒驴酒馆开在胡泉儿开的胡泉儿羊肉馆对面。 它是胡泉儿这个地方,唯一卖驴肉的酒馆,也是这里唯一是两层楼的酒馆。 楼起的虽没有中原地区高大,却也是十分的宽阔。 楼下是酒馆,卖鲜香无比的驴杂汤和胡饼。讲究的客人还会点上一盘酱驴肉,酱驴蹄什么的下酒菜。 酒卖的当然是闷倒驴酒,这也是他家的招牌特色。 他家卖的是驴肉,过往的商旅自然公认他家的闷倒驴酒,是胡泉儿这里最好的闷倒驴酒。 闷倒驴酒馆掌柜倔驴头,人生的脾气倔做事更是绝。到他店里吃酱驴肉喝闷倒驴酒的商旅,没有不住在他店里的。 不是他强求来喝酒吃饭的商旅,非要住在他店里不可,是他家的闷倒驴酒实在是太烈。不胜酒力的商旅,三四碗下肚少有不趴下的。 因此,他家酒馆二楼的单间客房,后面院子里的大房间通铺,生意也比这里其他客栈的生意都要好。 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闷倒驴酒馆宽敞的店堂里,已经上了有六七成的座。 几个伙计勤快地穿行在喝酒吃饭的商旅之间,不时响起一声响亮的吆喝声。 驴杂汤和酱驴肉的鲜香气里,夹混着从其它酒馆飘来的羊膻味,充盈着整个店堂。 在这种复杂的气味中,当然少不了闷倒驴酒浓烈的酒香味。 来这里的驼队商旅,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无一例外全都入乡随俗,全都穿着胡人服饰。 小七穿着胡人服饰,头上缠着黑褐色头箍,头箍边上插着一根灰褐色雁毛。 他此时就坐在闷倒驴酒馆店堂的最后面,脸冲着酒馆的门。 小七坐的桌子边上有一扇窗子,能清楚地看到街上的动静。 王掌柜坐在小七的左手边,他那张油腻的脸被身上的胡人服饰一衬,看着更像是一个地道的胡人。 小七抿一口酒,从窗口收回目光,看着边上王掌柜问:“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这店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王掌柜也看一眼窗外不时走过的商旅驼队,小声说:“这里不比中原地区,没有什么饭点这么一说。过往的商旅走了几十上百里的戈壁荒漠,来到这样一个集镇,首先想着的就是吃一顿好的,在美美的睡上一个踏实觉。这里的酒馆客栈,全都是整天开门做生意。” 小七开心的轻声说:“我们在这里开间酒馆,生意应该也不会差。” 王掌柜轻呷一口酒说:“这种地方生意不好做。” 小七看着窗外来往的驼队,间或跑过的马队,用疑惑的口吻问:“这么多过往的人,生意还不好做?” 王掌柜抬头看一眼门口柜台后面,在忙着记帐的账房,低声说:“这些地方都有地头蛇抽头,想站住脚踏踏实实做生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小七自信的一笑,低声说:“我们还怕那些地头蛇?” 王掌柜睨他一眼说:“你那不是来做生意,是来抢地盘占码头。” 小七嘿嘿笑着说:“哪样不是挺好。” 王掌柜也笑着说:“那样还不如做我们现在的生意。” 小七轻快地说:“我们那个酒馆没生意。” “你少银子赚?” 小七听王掌柜这么说,又嘿嘿一笑,伸手撕一块酱驴肉放到嘴里。 王掌柜也撕一块酱驴肉,用眼神示意小七看窗子外面街对面,低声说:“看到那个羊肉馆了吗?” 小七嘴里嚼着酱驴肉,含混着说:“刚才我就见它的名字有点怪。” 王掌柜低声说:“这地方叫胡泉儿,它敢用这地方地名做招牌,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小七猛然醒悟过来,小声问:“他是这里……” 王掌柜忙用眼神制止住还要说下去的小七。 小七看着街对面胡泉儿羊肉馆,低声问:“他怎么不盖楼?” 王掌柜咽下嘴里的酱驴肉,又小抿一口酒说:“这叫扮猪吃老虎,也是江湖上人常说的,这叫低调做人。” 小七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俩,得意地低声说:“就像我们开的小酒馆一样。” 王掌柜嘿嘿一笑,又抿一口小酒。 小七扫一眼有点乱哄哄的店堂,低声说:“这家酒馆盖两层楼,又是卖驴肉又是开客栈,看来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家。” 王掌柜笑着说:“在这里做买卖,哪家是好说话的主!” 小七点头说:“那对面那家不是更不好说话。” 王掌柜轻轻一摇头说:“他家好不好说话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坐的这家,肯定是不好说话的主。” 小七狐疑地看着王掌柜,满脸都是疑问。 王掌柜又低声说:“这家掌柜的姓应,江湖人称他为‘老妖’,在这里还有一个外号叫倔驴头。” “义父你认识?”小七忍不住问。 王掌柜摇头说:“安排我们来的人说的。” “这名字听着就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主。”小七笑着说。 王掌柜笑着说:“这么不好说话的人都变得好说话了,对面哪家能是好说话的主?” “义父,快看!” 小七低声说着话,呶嘴示意王掌柜看酒馆门口。 此时酒馆门口进来一个看样子有四十多岁,身高足有七尺五寸,腰杆挺得笔直,白发皓首的中年人。 他穿一件白亮的汉人丝质长衣,头顶发髻上插根白玉簪,白皙红润的修长手里,抓着一把漆黑的折扇。 他站在店堂里和此时店里或站或坐,所有穿胡人服饰的人一比,显得异常的扎眼,有一股鹤立鸡群的气势。 柜台后面的账房,店里面的伙计见此人进来,都恭敬地直是点头哈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这家酒馆的老客或者是熟客。 “难道会是他?”王掌柜低声自语。 小七看着王掌柜犹疑的脸色问:“义父,你认识这人?” 王掌柜摇头说:“单看身材像,其他的都不像。” “他就是这家店主,叫什么老妖?” 王掌柜轻晃着脑袋说:“说不好。” 穿汉人丝质长衣的人站在店门口,用平和的眼神扫视店里客人一番,信步走向店堂最后面,信手推开一个单间的门。 他进去后,门又被他反手轻轻的关上。 “从这人气度上看,应该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小七用犹疑语气自语着。 王掌柜玩味一笑说:“不应该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第273章 应姐姐 街面上,突然响起一阵急躁的马蹄声。 马蹄声未落,又响起一阵暴躁的吆喝声。 街道上,行人和驼队一乱,纷纷避让到路边,都用惊疑的眼神看着这一群一个个手拿直刀,穿着胡人服饰的汉人。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有的冲进酒馆和客栈,有的在盘查街面过往的行人和驼队。 “别动,应该跟我们没关系。” 王掌柜拽住要起身的小七,低声说。 小七勉强坐着没动,用狐疑地口吻问:“怎么突然会出现这么多江湖好手?” 王掌柜无语的轻轻摇摇着头,又冷静地呷一小口酒。 烈日下,长街尽头。 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漆黑油亮的大伞。 一个穿黑衣,袒胸露肚,身高八尺开外的大汉,单手扶着一根手臂粗的伞柄。 伞下,有一张宽大油亮,漆黑的胡杨木椅子。 椅子两边,各站四个手里提刀的彪壮汉子。 胡泉儿手里轻摇着白纸折扇,一改在唐姑娘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慢步走到漆黑的大伞下,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 他冷眼看着街道两边,见他的那些手下冲进酒馆或客栈,在查找他要找的人。 过了好久。 胡崽子手中拿着胡笛,脸上挂着汗珠,从长街的另一头走过来。 他走在路中央,每经过路两边铺面时,身后就会多出一两个面色惶恐的人。 胡崽子身后慢慢聚集有一二十个肤色各异,胖瘦不等的人,他们唯一的特点是每人身高,差不多都在七尺五寸上下。 “八爷,初步找到的就这些?” 胡崽子快步奔到胡泉儿近前,指着身后的那人群说。 胡泉儿用眼睛匆匆一扫,见对面的人个个都脸色惶恐,心里已经确定,这些人里面不可能有唐姑娘要找的人。 他用折扇一点边上的水耗子,高声说:“你带他们去洗洗脸。” 水耗子立马跑过去,指着那群人身后的拿刀壮汉说:“把他们都带去洗脸,都要仔细点看好。” “倔驴头的店也查了?”胡泉儿看着胡崽子,漫不经心地问。 胡崽子忙躬身讪笑着说:“没八爷的指示,小的不敢乱动。” “那就是没查呐?”胡泉儿故意拖长腔调说。 胡崽子脸上神色一愣,赶紧说:“小的这就去。” “回来!” 胡泉儿叫住领人要走的胡崽子,轻声说:“你一人去就行,动静不要搞的太大。” 胡崽子赶紧躬身称是,转身快步走向远处的闷倒驴酒馆。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 小七看着街上慌乱的行人,靠边上站着的驼队说。 “喝酒。”王掌柜低声轻快地说着话,又轻嘬一小口酒。 “义父,你快看。” 小七用眼神示意王掌柜,去看他左边不远处,单间的门口。 刚才那个穿汉人丝质长衣的人,进去的那个单间,此时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她年龄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身高却足有七尺,白里透着微微黄色的皮肤,看上去不是十分的细腻。圆又大的眼睛隐约有一点发蓝,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高挺的鼻子下面是一张薄唇大嘴,略微卷曲的泛黄秀发,用一根红色缎带系起,垂悬在紧致的后脖梗上。 她穿着一身显亮的红色绸质紧身衣裳,丰润无比的胸脯在她身前,形成两条极其优美的曲线,把外罩的绸质黑斗蓬,支撑的离她身体足有五寸距离。 她细腰丰臀,双腿不但又细又长,而且还特别的直。 不算小的双脚上,套一双红色薄底小牛皮快靴。 如果说唐姑娘衣着叫鲜亮,人长的叫漂亮。 这个女子的衣着无疑是俏丽,人长的无疑是叫奇丽。 小七瞄一眼这个女子,青春年少的心按捺不住就是一跳。 同时他心里就在暗想,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天生尤物。 小七用这女子跟自己心目中的姬涵一比,这女子无形中多了一份英姿飒爽,也就少了几分哀怨和柔情。 “又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人。” 王掌柜从单间门口那个女子身上,收回惊鸿一瞥的目光,含笑轻抿一口酒,低声说。 小七此时也收回了目光,低头喝一口酒,又撕一块酱驴肉放嘴里。 “崽子,你怎么来呐?” 单间门口的红衣女子看见胡崽子走进店门,脸上顿时洋溢起满满的喜色,大声问。 店堂里的食客听到红衣女子娇脆的喊声,全都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心里都在想这个美艳的女子是在喊谁。 当众食客的目光随着红衣女子的目光,看向店门口时,又全都无语的低下头,开始各自忙碌着喝酒吃菜。 胡崽子手里拿着胡笛,站在酒馆门口。 他猛然听到红衣女子在主动跟他打招呼,忙恭敬地一抱拳,笑着说:“应姐姐,崽子给你见礼。” 红衣女子见胡崽子在高声回应她,心里更是喜的不行。 她快步奔向店门口,在胡崽子面前站定。 “应姐姐好!”胡崽子又客气的对红衣女子一抱拳,用不大的嗓音说。 胡崽子嘴里的红衣女子应姐姐,她娇嗔的睨胡崽子一眼,又上下打量胡崽子一眼,浅笑着说:“才半天不见,崽子怎么就懂规矩呐?” 胡崽子尴尬一笑。 红衣女子看着胡崽子低声说:“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要叫我应姐姐,以后你就叫我梅影。” 胡崽子一笑,低声说:“应姐姐就是应姐姐,崽子在心里认为这样叫亲切。” “这样叫我,你觉得亲切就行,以后就叫我应姐姐。”红衣女子应姐姐心里一甜,笑着低声说。 “今天是想吃驴肉还是驴蹄子,我请客。” 红衣女子应姐姐忽然笑着大声说,生怕别人听不见。 胡崽子神色一紧,赶紧小声说:“应姐姐,姐姐!小点声。” 应姐姐被胡崽子一声姐姐叫的,胸间是一片波涛汹涌,连骨头差点都酥掉。 胡崽子似乎并没在意她,又低声说:“崽子今天是奉八爷的指示,到店里来找一个人。” 应姐姐听胡崽子说是来找人,而且还是奉了胡泉儿的指示,顿时脸就是一寒,心里更是万分的不痛快。 她冷冷地说:“他胡泉儿要找人,让他自己来。” 胡崽子赶紧赔笑脸,低声说:“姐姐你就算是可怜崽子我,抬贵手让崽子我进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八爷要找的人。” 应姐姐一瞪眼,高声说:“你进来找人,我家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惊扰了我家的客人怎么办?” “八爷说了,出了麻烦由八爷顶着,姐姐家的损失由八爷赔。”胡崽子不假思索的微笑着说。 应姐姐手一挥说:“不行,你让他自己滚过来跟我说。” 胡崽子见状立马哭丧着脸说:“姐姐,姐姐,我就进去看一眼,姐姐如果不让我进去看一眼,八爷又要骂崽子不会办事。” 应姐姐伸手一戳他脑袋说:“他要是敢骂你,你就到姐姐家来,姐姐我天天侍候你。” 胡崽子心里一沉,再不敢搭理应姐姐的话茬,只是尴尬的笑着,用乞求的神色看着她五官立体分明的脸。 应姐姐是胡泉儿心里的猎物,在这里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而她似乎对眼前的胡崽子是特别的上心,也特别的用心。 胡崽子不傻,他当然知道应姐姐的心思,可他就算向老天借来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生出动胡泉儿胡八爷心里想要的女人。 应姐姐见胡崽子一副为难的熊样,笑着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我可以让你进去看看,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胡崽子惊愕地看着她嬉笑的脸,心里是连上吊的心都有。 应姐姐见他神色犹疑,忽然板起脸,冷冷地说:“你不答应就算。” 胡崽子心里又是一悚,如果不答应眼前这刁蛮的女人,胡泉儿哪里怎么交差? “应姐姐有什么吩咐,崽子照办就是。”胡崽子立刻换上笑脸,低声下气的说。 应姐姐展颜一笑,用高傲的胸脯一碰他手臂,含羞地轻声说:“今晚上过来。” 胡崽子木讷地点点头,心里却是在叫苦叫屈的想着去死。 应姐姐见胡崽子脸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模样,又寒着脸说:“你要不愿意就算,姐姐还有事。” 胡崽子赶紧堆起满脸灿烂的笑,抢步拦住要走的应姐姐,手臂无意中碰到她高耸的胸部,脸上立马就是一红。 应姐姐坦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用高耸的胸脯一碰胡崽子手臂,依旧小声说:“不许不来。” 胡崽子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赶紧点头称是。 应姐姐心里顿时就乐开了花,身子赶紧一侧,笑着说:“你去看吧,看仔细一点。” 胡崽子笑笑,心里又在叫苦不迭。 第274章 身高七尺五寸的人 胡崽子慢慢走在两桌之间的甬道里,仔细打量着坐在两旁桌边的食客,他目光遇上的全都是食客们惊疑的眼神。 他间或叫起几个满脸惊愕的食客,又笑着抱拳请人家坐下。 这些被胡崽子叫起来的人,身高都跟他不相上下,即便比他要高一点也高不过三寸,显然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胡崽子信步走到小七的桌边,看一眼王掌柜就知道,王掌柜绝对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又看一眼在低头喝酒的小七,上下打量一番,抱拳轻声说:“这位客官,能请你站起身来吗?” 小七疑惑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胡崽子。 “起来,起来,这位小哥让你起来。” 王掌柜嘴里说着话,赶紧又用手推了一下他身边的小七。 胡崽子见小七还是没有起身,在心里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 他用不太友好的眼神又看一眼小七,当他目光瞄见小七左眉上那道浅淡的疤痕时,心里不自觉就是一跳,忙一抱拳,客气地说:“公子请起身。” 小七冷冷的瞟了胡崽子一眼,心里对检崽子也是满满的不屑。 他见王掌柜再次用眼神示意他快站起来,这才慵懒的站起身。 胡崽子上下打量小七一番,忽然抱拳又问:“公子,敢问你用什么兵刃。” 小七的心陡地一抽搐,左手立时攥紧,眼中滚过一线冷冽的光。 胡崽子的心头猛地一震,暗叫一声好冷的眼神。 “这位小哥,我们父子是做小生意的,拳脚都耍不利索,哪还用什么兵刃。” 王掌柜忙不迭的起身,拱着油腻的双手,满脸谦卑地笑着说。 胡崽子饶有兴趣地问:“做什么生意?” 王掌柜依旧拱着手,脸上依旧是万分谦卑的笑容,陪着小心说:“贩几匹马,回中原赚几两银子过日子。” 胡崽子的手突然一抬,狠狠抓向小七的肩胛。 小七身子一动,还是慢了许多,肩胛被抓个正着,痛得是呲牙咧嘴,脸都变了形。 胡崽子见状赶忙一松手,歉意地再次抱拳,诚恳地说:“对不住这位公子,今天你们这顿酒在下请了。” 小七右手捂着左肩头,冷哼一声,冷冷地说:“用不着。” “多谢小哥盛情,多谢小哥盛情。”王掌柜赶紧又拱手,谦卑地笑着说。 应姐姐听到这边弄出一点动静,快步走过来,对王掌柜豪爽地抱拳说:“两位,今天在这里的开销,本姑娘给你们全免了。” “谢姑娘,谢姑娘!” 王掌柜对应姐姐更加谦卑笑着,又一个劲的拱手作揖说。 应姐姐把胡崽子拽到边上,小声问:“你到底要找什么人,怎么还动手呐?” 胡崽子叹气说:“八爷交待下来的事,我也是没办法。” 应姐姐用同情的目光,怜悯地看着他问:“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胡崽子犹疑地说:“应该没有,不过……” 应姐姐拉过还盯着小七看的胡崽子,含笑低声说:“没找到就走吧,不要忘记今晚来就行。” 胡崽子勉为其难地一笑,快步走向店门口。 “这位姑娘,你刚才说的话还作数?” 应姐姐扭头正遇上王掌柜谦卑的笑脸,她眉头微微一挑,高兴地大声说:“柜上的,这两位贵客的账算在我身上。” 柜台后面的账房抬起头,爽快地高声回应着。 应姐姐在王掌柜千恩万谢声里,在众食客诧异的目光中,又快步走进那间单间里。 “你做的对!” 王掌柜见店堂又都恢复了平静,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小七,用赞许的语气小声说。 小七暧昧的笑笑,猛喝一大口酒,呛得连连咳嗽。 “这酒烈的很,不要银子也不能这样喝。” 王掌柜忙又小声提醒小七。 小七的脸上不自觉就是开心的一笑。 落日圆圆,挂在天际。 几块斧劈样高大的枯石,耸立在由沙砾垒叠起的假山中,枯石和沙砾构筑成的整体山形沟壑纵横。 它虽没有江南园林中假山的清秀,却颇有几分塞外山峦的气势。 难得的是在枯石山的边上,还长有一棵绿意盎然的红柳,给冷漠的枯山寒石平添出无限生气。 唐姑娘站在一小汪池水边,看着眼前颇有禅意的枯山水,心里也是欢喜的不行。 她没想到几年不见,现在叫胡泉儿的这个人,攀风附雅的功夫一点没落下,确实是把这个园子收拾的还堪入目。 尤其是在枯山瘦石间,不经意点缀的几多苔藓,颇是费了一番心思,更是让人耳目一新。 唐姑娘知道在这样的地方,要想侍弄好这些不显眼的苔藓,光有心思没有银子也是一件万难做到的事。 “大小姐,你怎么站在这里?” 胡泉儿快步跑到唐姑娘近前,一躬身,关切地问。 唐姑娘指着眼前枯山水问:“都是你做的?” 胡泉儿讪笑着说:“小人哪有这份闲心,是请人做的。” 唐姑娘点头说:“做这园子的人胸中应该颇有几分沟壑,不然造不出这样的意境来。” 胡泉儿笑着说:“大小姐欢喜就好,小的也是开心。” “让你找的人怎么样,有点眉目没有?” 胡泉儿叹气说:“大小姐,不瞒你说,还没有一点头绪。” 唐姑娘点点头,只是眉头在轻微的皱了皱。 胡泉儿见状赶紧说:“小的今天找了有一二十个身形相仿的人,小的给他们一洗脸,发觉他们都没有易容,也就没敢惊动大小姐,又悄悄地把他们给放了。” 唐姑娘轻声问:“放了的这些人都做了防范。” 胡泉儿笑着说:“大小姐放心,小的全都安排好。” “都快点,快点!” 胡崽子轻快的吆喝声里,园子里涌进十多个怀抱酒坛的壮汉。 “八爷,酒放在哪里?”胡崽子给唐姑娘见礼后,悄声问胡泉儿。 唐姑娘没等胡泉儿说话,率先笑着说:“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着。” 胡泉儿向胡崽子厌烦的挥挥手。 唐姑娘看着胡崽子在忙碌,不经意地问:“本姑娘的私事,你查的怎么样?” 胡泉儿小心地说:“大小姐的事今天也一并查了,崽子在闷倒驴酒馆里,倒是看到一个左眉上有疤痕的年轻人,可惜他不是大小姐要找的人。” 唐姑娘摆手说:“按时日推算,他应该过一两天才能到,但你不能大意,这人鬼的很,说不好今天晚上也能到这里。” 胡泉儿忙躬身称是。 唐姑娘的眉头又拧了拧,低声问:“你在这里有几年了,这里有没有身高七尺五寸上下的男人?” 胡泉儿疑惑地问:“大小姐是说这人一直就藏身在这里?” 唐姑娘笑着摆手说:“我就是这么一说。” 胡泉儿沉想片刻,小心的说:“闷倒驴酒馆的主家应老妖,他身高就差不多是七尺五寸上下。” 唐姑娘忙问:“他家都有什么人?” “他只有一个闺女叫应梅影。”胡泉儿不假思索地说。 “他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胡泉儿想了想说:“他比小的来的早,怕是有五年多,具体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唐姑娘又问:“他会武功?” 胡泉儿笑着说:“大小姐,在这种地方混饭吃的人,没有武功怎么能行。据小的所知,他武功还相当不错。” 唐姑娘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胡泉儿又笑着说:“应老妖原本是这里的地头蛇。” 唐姑娘开心地一笑说:“你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才对。” 胡泉儿难为情的笑笑,认可了她的说法。 唐姑娘想了想说:“我听你说,他就住在对面?” 胡泉儿点点头,立马又惊疑地问:“大小姐是想……” 唐姑娘未置可否地一笑。 第275章 父女夜谈 凄冷的月,挂在天际。 凄冷的天空,没有云彩。 凄冷的街道,刮着凄冷的风。 凄冷的枯草,夹着骆驼和马粪便的气息在肆虐。 凄冷的野狗吠声,偶尔有几声从远处,不知名的角落里传出。 胡泉儿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三两个时辰的安宁。 角落里,一条黑影陡地飞出,轻飘的落在闷倒驴酒馆的屋脊上,再一晃,消失在屋脊后面。 屋脊后,好大一片场地上,趴卧着成群的骆驼,马和驴排排站在北面简陋的棚舍中。 马和驴的棚子对面是一排漆黑的房舍,间或有疲惫酣声的传出。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高大的屋脊上落下,四下稍一张望,见没有任何异常。 他身形一伏,奔向一道不大的角门。 门内还是一个院子,朝北是个马棚,里面有几匹雄健的马,朝南是几间亮着灯火的上房。 黑影蹑手蹑脚慢慢向上房靠近。 应老妖坐在油黑的胡杨木椅子上,他红润的手里,拿着一个相当精致的茶杯,在慢慢的品茶。 他边上的胡杨木椅子上,坐着胡崽子口中的应姐姐应梅影。 她此时已经脱去了身上的黑斗篷,胸脯高耸,身材更显得窈窕。 “他们今天在找什么人?”应老妖端着茶杯问。 应梅影扇动着长睫毛说:“我刚才问过胡崽子,说是在找一个身高七尺五寸上下的汉人。” 应老妖沉吟一会问:“就这些?” 应梅影圆眼珠一转说:“还找一个左眉上有一道疤痕的年轻人。” 应老妖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应梅影犹疑地说:“我听胡崽子说,他们今天找了一二十个那样的人,只是给这些人洗洗脸就又给放了。” 应老妖红润修长的手,突然攥紧手上的茶杯,眼中陡地滚过一阵冷酷的光。 “爹,你怎么呐?”应梅影看着应老妖指节发白的手,关切地问。 应老妖放下茶杯,淡然地说:“没什么。胡崽子还说了些什么?” 应梅影白里透黄的脸微微一红,立马就镇定下来,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说:“胡崽子还说,他们那边午间来了一个姑娘。” 应老妖眼中又滚过一丝惊疑,但是什么也没有问。 “她是来找胡泉儿的。”应梅影见状忙解释说。 应老妖玩味的笑着望着女儿,眼神中滚动着怜爱之色。 过了片刻。 应老妖不经意地说:“那个姑娘是骑驴来的,穿着还很是鲜亮对不对?” 应梅影惊疑地看着面色平静的父亲,自己的心里却是异常的不平静。 “两个人都是那个姑娘让找的?”应老妖依旧平静地望着女儿,平静地问。 应梅影平静地一点头,认可了他的猜测。 应老妖含笑又问:“今天午间,你在店堂里要请谁的客?” 应梅影的心不由得一跳,脸又微微一红说:“是两个贩马的父子。” 应老妖含笑点头,边给自己斟茶边问:“你认识这一对父子?” 应梅影忙摆手说:“我不认识。” 应老妖放下茶壶又一笑。 应梅影赶紧说:“都是那个胡崽子,见那个年轻人左眉上有一道疤痕,就去盘问人家,结果发现不是他要找的人。” 应老妖的心紧紧一抽搐,脸上却是平和的一笑。 “爹,你今天怎么尽问这些跟我们无关的事?”应梅影扑扇着大眼睛看着应老妖,用有点疑惑的语气问。 应老妖一摆手,平淡地说:“我也就是随便一问。” 应梅影摇头说:“爹,你肯定有事在瞒着我。自从你上次从南边回来,我就发觉你变得有点怪,至于怎么怪我说不清,就是感觉你的心里面一定是藏着事。” 应老妖哈哈一笑,指着她说:“你太多疑。” 应梅影的心里其实也只是在猜测,见她爹如此说,也尴尬的笑笑。 “胡崽子对你怎么样?”应老妖忽然看着女儿应梅影,又不经意地笑着问。 应梅影脸一红,眨着眼睛看着应老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心里想要说的话。 应老妖依旧笑着问:“他对你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 应梅影被父亲的话戳中了心思,脸更是一红,娇羞地轻唤一声爹,扭捏的低下了头。 应老妖忽然叹气说:“有那个胡泉儿夹在中间,胡崽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 应梅影突然抬起头,圆睁双眸,冷哼一声,恨声说:“胡泉儿敢把胡崽子怎样,大不了我去宰了他。” 应老妖笑着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应梅影猛地站起身,脸色冷峻地说:“他来了就抢了原来该我们家收的月例银子,这事我已经忍了好几年,现在又想对我有非分之想,他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他简直就是在找死。” 应老妖伸手把女儿应梅影拽坐下,平和地说:“胡泉儿那两下庄稼汉把式,要宰了他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 “爹,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去宰了他。”应梅影又起身,咬牙切齿地说。 应老妖又拽她坐下,摆手说:“四年多以前,我也跟你现在一样,也想出手宰了他了事,可……” “爹,你怕他我不怕他。”应梅影看着父亲应老妖无可耐奈何的脸色,自己脸上是一副不共戴天的神色,恨声说。 应老妖叹气说:“那时我在这里刚立住脚跟,你又还小,我是不想招惹他。” 应梅影看着父亲应老妖犹疑不决的脸色,急不可耐的问:“爹,现在怎么样?” 应老妖忙摆手说:“不行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应梅影焦急地问:“爹,你到底怕他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 应老妖忽然笑着说:“不是你爹我怕他,刚才我都说了,他就是一头拴在槽上的驴,要杀他的话随时都能宰了他下汤锅。” 应梅影摇头狐疑地说:“爹,那你还怕他什么?” 应老妖叹气说:“五年多前,我从南边带着人手来到这里,加上在这里收留的三四十个人手,这里的哪个人不怕我几分。可胡泉儿他突然来到这里没一个月,我手下的这些人就在一夜之间,全都离奇的死了,那时我心里就已经没有了宰他的念头了。” 应梅影惊恐地问:“爹,你是说那件事是他暗中干的?” 应老妖点头说:“当时这里没有其他人有这个本事,除了刚来不不久的胡泉儿,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能在一夜之间,能悄无声息的干掉四五十个江湖好手。” 应梅影想了想说:“我也一直奇怪,那一夜我也没听到打斗声,早上起来就发觉到处都是死人,而且死的都是爹你的手下。” 应老妖脸上 一片痛苦之色,仰头长叹一声。 应梅影看着英雄气短的父亲说:“我当时偷偷察看过,死去的那些人身上没有刀伤,好像就是一觉睡过去一样。” 应老妖平静的点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应梅影又说:“后来我反应过来,那些人一定是被人毒杀的。我当时也没敢问爹,是什么人有这般狠毒的手段。” 第276章 唐门中人 应老妖沉默着,慢慢喝了一口茶水。 应梅影看着有点落寞的父亲应老妖,豪气地说:“爹,我们现在不如趁早下手,宰了他永绝后患。” 应老妖在无聊地看着自己红润修长的手,嘴里还是没说话,心里仿佛是在权衡某些事情,还一时下不了决心。 应梅影犹疑地说:“这几年我也留意过他那几十个手下,虽说武功都还算是不错,也没什么稀奇过人之处。” 应老妖抬头看着自信满满的应梅影,突然说:“他现在那些手下,确实没几个有过人的本事的人,只有两三个勉强算是硬点子。” 应梅影听父亲应老妖这样一说,顿时豪气冲天地说:“既然是这样,爹还有什么可怕的?” 应老妖忽然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胡泉儿在我眼里就是死人一个,我处处容忍他不是我怕他。关键是他背后的势力确实有过人的本事,江湖上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去招惹,他背后的这一帮势力。” 应梅影见父亲说话语气无比的落寞,也就强压住心里的疑问和好奇,没敢问为什么。 她知道他爹也是一个心思阴狠的人,他不想说的事,她现在就算问也不会有答案。 “你知道今天来找胡泉儿的那个姑娘,她是什么来路?”应老妖看着女儿应梅影,轻声问。 应梅影疑惑地看着父亲,随口说:“是他相好的?” “他没有哪个福分。”应老妖看她一眼,突然笑着摆手说。 应梅影也笑着点头说:“他应该是没有这个福分。我听胡崽子说,胡泉儿对那个姑娘很是恭敬。” 应老妖笑着说:“他应该不是恭敬,而是从心里往外在怕才对。” 应梅影犹疑地问:“他怎么会怕那个姑娘,胡崽子说那个姑娘对他和水耗子,都很是和颜悦色,还给了他们每人一锭银子,让他们自己去一点东西,算作是她给的见面礼。” 应老妖含笑说:“胡崽子和水耗子不怕那个姑娘,是他们不知道那个姑娘的身份,要是知道了估计怕的连死的心都有。” 应梅影听父亲这样评价那个姑娘,心不由得就是一阵抽搐,想不出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会让他爹也如此忌惮。 她从没听见过他爹用这样平淡的语气,如此推崇过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姑娘家。 “那个姑娘家世显赫?”应梅影低声试探着问。 应老妖无语地点点头。 应梅影又问:“她家也是江湖中人?” 应老妖又点点头。 应梅影沉想片刻,忽然轻声犹疑地问:“爹,你是说那个姑娘是唐门的唐姑娘?” 应老妖看着满脸惊疑的女儿,肯定地一点头。 “胡泉儿是唐门中的人?”应梅影用更加惊疑的语气问。 应老妖又一点头说:“不然你爹我怎么会容忍他胡泉儿,让他在这里耀武扬威。” 房间里,气氛陡地变得沉闷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 “我们就任由他欺侮?”应梅影的底气明显有点不足,小心地问。 应老妖突然笑着说:“我的事还有一半没做完,等做完剩下的一半或许事情会有改观。” 应梅影有心想问他爹要做的是什么事,去了南边有两个多月,怎么还有一半事没做完。 她从小养成的不好奇心理,让她忍住了没问,也不敢多问。 好奇连有九条命的猫都能害死,不好奇的人,命通常都能长久点。 “胡崽子今天在店堂盘问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十七八的样子?”应老妖看着女儿又忽然问。 应梅影不知还在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应老妖又问:“那个年轻人除了左眉上有疤痕外,还有没有其它特别的地方?” 应梅影又点点头。 “我在问你的话!” 应老妖见女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语气明显提高了两分,也变得严厉了两分。 应梅影猛然回过神来,红着脸看着父亲应老妖冷峻的脸。 “在想什么呢?”应老妖又和颜悦色地问。 应梅影赶紧摇头,浅笑着说:“没什么,没想什么。” 应老妖正色地说:“不要老想着你心里哪点事。” 应梅影的脸更红,尴尬地看着应老妖。 “门外好像来了一条野狗……”应老妖剑眉微微一挑,突然说。 应梅影在应老妖嘴里,野狗两个字还没出口时,人已经掠到门口,伸手猛然拉开门。 门外,漆黑一片。 哪有什么野狗野猫,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应梅影还是不放心,又走出门四下狐疑地查看一番,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她狐疑着走进门,又把门轻轻掩上,坐到椅子上,兀自狐疑的在看着他爹应老妖。 “没发现什么?”应老妖轻描淡写地问。 应梅影没说话,只是庄重地点点头。 应老妖突然叹气,自言自语地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应梅影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午间那个年轻人,他腰里有没有挂着一柄刀?”应老妖看着满脸疑虑的女儿问。 应梅影从惊愕中醒过来,忙微笑着说:“没有。他那样的身手怎么可能会用刀。” 应老妖犹疑地问:“你为什么这样说?” “胡崽子一伸手就制住了他的肩井穴,疼得他是呲牙咧嘴。”应梅影高兴的说。 应老妖疑惑地问:“那个年轻人就没有躲闪?” 应梅影更加高兴地说:“那人就是一个会点粗浅功夫的马贩子,胡崽子的挫骨手他哪里能躲得了。” 应老妖端起茶杯没有喝茶,眼睛却盯着桌上的茶壶在出神。 过了好久。 “影儿,你对胡崽子有多大把握?” 应老妖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女儿的眼睛,突然问。 应梅影身心一颤,没有说话,只是诧异地看着他爹凝重的脸色。 她不知道父亲应老妖的脸色,为什么突然会变得如此严峻。 “如果让你带着胡崽子一起离开这里,你认为胡崽子会跟你一起走吗?”应老妖又突然说。 应梅影的心骤然又是一阵抽搐,更加犹疑地看着他父亲。 或许是应老妖这个话问的太唐突,或许是应梅影心里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总之,她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爹的话。 “说话!” 一向都是处变不惊的应老妖,此时的语气却明显的有一点显得急躁。 应梅影突然感到事态严重,嗫嚅着小声说:“女儿不知道,也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应老妖欣慰地点点头,又和颜悦色地说:“现在是想的时候了,想好了明天就走,再迟怕是就走不脱了。” 应梅影身心又是一震,忙问:“爹,你想对胡泉儿动手?” 应老妖摆手说:“你不用问这些,明天你就去找胡崽子挑明了说,你们能一起走最好,不行你就一个人先离开这里,到我早就跟你约定好的地方等我,这里的事了我自然会去找你。” 应梅影紧张地问:“有这么严重?” 应老妖突然感到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把控,或许女儿明天走都迟了。 他嘴上却轻松地说:“我只是做了最坏打算,这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对付。” “我不走!”应梅影忽然执拗地说。 第277章 窥破身份 凄冷的天空,依旧没有云彩。 凄冷的月挂在天际,已然偏西。 凄冷的院落里,唐姑娘不知哪来的兴致,还坐在枯山水对面。 她右手里拿着烂银酒杯,左手中执着烂银酒壶,望着天上凄冷的月,正在浅斟慢饮。 “这就是闷倒驴酒?”唐姑娘豪气地仰头喝干杯中酒,似乎并不满意酒的味道,自言自语地说。 “大小姐,这酒烈得很,你不能这么喝!” 站在她边上的胡崽子,含笑轻声提醒着又在斟酒的唐姑娘。 唐姑娘鬼魅的笑着问:“本姑娘这是第几壶呐?” 胡崽子恭敬地小声说:“回大小姐的话,已经是第三壶了。” 唐姑娘嘻笑着说:“什么闷倒驴,本姑娘看不过如此!” “大小姐,你是海量,但……” 唐姑娘秀眉一挑,打断他的话,大声说:“你跟胡泉儿合伙骗本姑娘是不是?” 胡崽子陪着小心说:“小的怎敢欺瞒大小姐,它确实就是对面闷倒驴的酒。” 唐姑娘好奇地问:“他家的酒比我们的酒好?” 胡崽子依旧陪着笑,小心地说:“小的认为都差不多。” 唐姑娘有点不高兴地说:“那为什么要买他家的酒?” 胡崽子心里暗自好笑,这个唐姑娘还真是不太好等候。 他嘴里却在说:“过往的客商都说他家的酒好,八爷怕大小姐知道这酒,不是闷倒驴他家的酒怪罪他,就没敢拿我们自家的酒。” 唐姑娘开心地点点头,突然问:“天擦黑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胡崽子忙又笑着说:“八爷差遣小的四处走走,看看周边有没有异常的动静。” “有什么异常没有?”唐姑娘抿一口酒问。 胡崽子恭敬地说:“没发觉什么情况。” “红枊梢上月,佳人约黄昏。” 唐姑娘忽然诗兴大发,仰脸喝干杯中酒。 胡崽子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下。 唐姑娘扭脸惊疑地看着他,含笑问:“你怎么跪下呐?” 胡崽子惶恐地低声说:“大小姐开恩,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唐姑娘的脸色骤然一寒,厉声说:“掌门叫你来就是干这种事的?” 胡崽子听到唐姑娘说话语气严厉,话中又说到掌门,知道自己的底细她一定是全都知道了。 他吓得浑身猛然一抖,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 唐姑娘又给自己浅斟一杯酒,慢慢呷一口,忽然笑着说:“起来吧!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胡崽子用衣袖偷偷擦一把额头上冷汗,依旧跪着没敢动。 他见唐姑娘没有再探究他的身份,心里稍稍一安。 胡崽子在唐门中还有什么身份,怕是只有掌门唐瓷才知道,胡崽子自己心里才清楚。 “怎么,还要本姑娘扶你起来!”唐姑娘把烂银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冰冰地说。 胡崽子赶紧爬起身,惶恐地站在边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唐姑娘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满意笑容,柔和地问:“胡泉儿在这里怎么样?” 胡崽子小心地说:“没有什么大错,还算低调妥当。” 唐姑娘又平静地问:“听说他跟对面的应梅影有一点粘乎。” 胡崽子神情一凛,低声说:“八爷对她是有点意思,不过……” 唐姑娘不等他说完,随口就说:“不过人家姑娘对他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胡崽子谦卑地笑着说:“大小姐英明。” 唐姑娘不经意地问:“那她对谁有意思?” “对你有意思是不是?” 唐姑娘厉声制止住又要下跪的胡崽子后,又轻描淡写的说。 胡崽子用衣袖不住擦着头上的冷汗,脸上却是在尴尬的笑着。 唐姑娘用老于世故的口吻说:“女人怀春,男人钟情也是常情,你也不必如此紧张。” 胡崽子连声说:“小的不敢,请大小姐明鉴。” 唐姑娘又抿一口酒,轻叹一声说:“本姑娘明不明鉴无所谓,只要你能分得清轻重就好。” 胡崽子赶紧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唐姑娘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漫不经心地又问:“听胡泉儿说,对面闷倒驴酒馆的应老妖,身高就是七尺五寸上下,是不是?” 胡崽子赶紧说:“八爷说的不错。” “那个应老妖近来有什么动静没有?” 胡崽子见唐姑娘问应老妖近况,不假思索的随口说:“回大小姐话,应老妖在几个月前离开过这里有两个月上下,说是去东面买驴去的,回来时也确实带回来一群驴。” 唐姑娘轻“哦”一声,又抿一口酒。 胡崽子壮着胆子问:“大小姐是怀疑他?” 唐姑娘噗嗤一笑,摆手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本姑娘就是随口一问。” 胡崽子也忙陪着唐姑娘笑笑,心里却是怎么也不踏实。 他总感觉唐姑娘的话里有话,一时又想不明白,她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姑娘一边给自己酒杯里斟酒,一边轻声问:“那个应老妖你常见?” 胡崽子摇头说:“不常见,他家的生意跟我们家一样,都有专门的人打理,除了买驴这种事,其它的事应老妖一概不管。” 唐姑娘抿一口酒,又平静地问:“他有什么特点和嗜好没有?” 胡崽子不假思索地说:“他从不穿胡人的服饰,听说喜欢喝茶,其它的……” “本姑娘是问他长相上有什么特点?”唐姑娘打断胡崽子的话,轻描淡写地问。 胡崽子想了想说:“他长的也没什么特点,就是他的手长的特别好看,像个姑娘家的手,细长的还透着红润。” 唐姑娘的心骤然一抽搐,面上却平静问:“就这些?” 胡崽子想了想又说:“听八爷说过,应老妖的武功也是不俗。” 唐姑娘沉吟一会说:“你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本姑娘在边上看看他?” 胡崽子沉想半会,为难地说:“应老妖这人轻易不露面,小的尽量找机会,在时日上大小姐不能太急才好。” 唐姑娘起身转一圈,重新坐下,不经意地问:“那个水耗子怎么样?” 胡崽子神色一紧,迟疑地说:“他年龄不大,心机不小,可以说是人小鬼大。” 唐姑娘突然笑着问:“他有什么嗜好没有?” 胡崽子也笑着说:“小的刚才说他人小鬼大,说的就是他的嗜好?” 唐姑娘疑惑地问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胡崽子脸色一正,低声说:“回大小姐的话,水耗子他看上去年龄不大,但他总爱往女人身上靠,特别是对面的应姑娘,他只要看见了那眼睛就会冒起绿色的贼光。” 唐姑娘又噗嗤一笑说:“还真是个人小鬼大的主。” “大小姐,说谁人小鬼大呐?” 胡泉儿说着话,从月洞边上转出身形,脸上是满满的笑容。 唐姑娘对突然出现的胡泉儿,眉头轻轻一拧,接着满脸是笑的指着胡崽子说:“说他呐!” 胡崽子讪笑着,赶紧去给胡泉儿搬来一把椅子。 胡泉儿没敢坐下,对胡崽子说:“你下去吧。” 唐姑娘玩弄着手上空酒杯,冷静地看着胡崽子匆忙离开的背影。 胡泉儿从胡崽子背影上收回目光,低声说:“小的查看过,他应该就是大小姐要找的人。” 唐姑娘开心的一笑,一仰头,豪气的把手上空酒杯卡到嘴上。 “大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胡泉儿谨慎地小声问。 “不急!”唐姑娘突然问:“没让他瞧出你的行藏吧?” 胡泉儿神色微微一紧,忙说:“没有。” 唐姑娘笑着摆手说:“既然是这样,本姑娘有的是时间等他。” 胡泉儿不解地问:“等他什么?” “等他自己找上门来。”唐姑娘突然大笑着说。 胡泉儿浑身不自觉一颤,狐疑地看着她手里的空酒杯。 第278章 双刀劈出 月西沉。 漆黑的东边天际,刚开始变成铅灰色。 早起赶路的商旅都在忙碌着收拾行装,胡泉儿冷清的街道也跟着热闹起来。 此时最忙碌的人,要数羊肉汤馆的伙计。 五间门脸的胡泉儿羊肉馆,门口放着两口大锅。 一口锅敞开着,冒着蒸腾的热气,翻滚着奶白的汤水。 一口锅上用胡杨木板圈起个高高的围堰,锅盖的缝隙间也在冒着热气。 水耗子穿着血腥的粗布短衣,肩上搭着半扇刚宰杀的新鲜羊肉。 他轻快的从店堂后面走出来,来到店堂靠墙放的案板前,肩膀一耸,半扇羊肉被扔到案板上。 水耗子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柄小而薄的牛耳尖刀,开始娴熟的分割起羊肉来。 一个二十上下岁的伙计,双手吃力的提着一个大木桶,从店堂后面走出来,木桶里放着羊下水之类的食材。 他提着木桶吃力的走到有围堰的大锅旁,晃悠着站到凳子上,腾出一只手揭开围堰上的锅盖。 热气蒸腾间,伙计把木桶中的食材全都倒进锅中。 水耗子接过这个伙计手里的木桶,把分割好的羊肉和羊骨头之类,又统统扔进木桶。 伙计提着木桶把这些东西,又全扔进刚才有围堰的那口锅里。 他从凳子上下来,从地上拿起一小坛酒,又全都哗啦啦倒进热气蒸腾的锅中。 热气夹着酒香,顿时弥散开来,荡漾在偶尔传来的驼铃声里。 胡崽子手里拿着胡笛,坐在店堂昏暗的角落里,冷眼着各自在忙碌的伙计。 水耗子见应梅影快步奔进店堂,双眼顿时冒出贼亮的绿光。 他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把自己血腥油腻的手,在自己胸前血腥油腻的衣服上使劲擦了几下。 “应姐姐早啊!” 水耗子快步奔到店门口,挡住了应梅影的去路。 应梅影的眉头微微一拧,厌恶地看他一眼后,踮起脚尖,开始伸头向店堂里张望。 水耗子仰头腆着脸笑着说:“应姐姐,这么早来是想喝羊汤?” 应梅影没搭理他,身子一侧,轻快地让过身前的水耗子,快步奔到坐在角落里的胡崽子身边。 胡崽子见应梅影直接奔他过来,心里顿时就是一沉,知道他的麻烦又来了。 “嗳,嗳嗳!” 胡崽子嘴里在不停的喊着,脚下跌撞着,人已经被应梅影拽出了店门。 应梅影拖着胡崽子走到一处僻静地,见四下无人才站住。 “应姐姐,大清早你这是怎么呐,给人看见了多不好?”胡崽子推开应梅影抓他胳膊的手,用并不友好的语气说。 应梅影扑扇着大眼睛,冷冷地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胡崽子伸头小心的左右望望,见四下里确实没人,忙低声说:“昨晚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应梅影看着面有难色的胡崽子,急急地说:“我就问你一句话。” 胡崽子用有点厌烦的语气问:“你又要问什么?” 应梅影又急急地说:“你跟不跟我走?” 胡崽子看着应梅影满脸紧张的神色,心里猜到事情定然是又有了变化,而且变化还不小,不然她不会这么紧张。 他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迟疑一小会,用犹疑的语气问:“去哪里?” 应梅影看着胡崽子疑惑的神情,轻快地说:“离开这里。” 胡崽子心里已经知道她说的意思,嘴上却在问:“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应梅影望着他茫然的神色,又急急地说:“你走不走吧?” 胡崽子又迟疑一小会,犹疑地问:“跟你去哪里?” 应梅影听出他语气中有想要走的意思,心里一喜,轻声说:“到了你就知道。” 胡崽子又狐疑地问:“是今天?” 应梅影肯定的一点头。 胡崽子又用吃惊的语气问:“现在?” 应梅影又肯定的点点头。 胡崽子忽然一笑说:“现在跟你走也行,但时间不能太长,时间长了可不行,八爷他随时会找我办事。” 应梅影眉目一转,笑着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胡崽子推开应梅影抓他衣袖的手说:“要多长时间你要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应梅影急得一跺脚说:“先离开再说!” “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大清早就急着出来找男人!” 唐姑娘鬼魅样从一处角落里转出身来,脸上含着鄙夷的笑。 应梅影见一个年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突然现身,嘴里还说着尖酸刻薄令人难堪的话。 她脸微微一红,厉声喝叱道:“你是谁啊!滚远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唐姑娘神情略微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敢跟她如此说话。 “本姑娘是谁跟你有关系?” 唐姑娘推开奔到她近前的胡崽子,冷着脸,愤怒地瞪着应梅影说。 应梅影一愣神,她也没想在这里,也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我就找男人呐!跟你有什么关系?” 应梅影高傲地说完这句话,在唐姑娘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声色俱厉地厉声喝叱道:“你给我快滚开!” 唐姑娘不自觉一愣神,忽然又一笑,指着边上的胡崽子高声说:“你找男人当然跟本姑娘无关,你找他就是不行!” “他是你男人?”应梅影大笑着说,语气中充满挑衅的味道。 唐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好心情,看着应梅影满是戏谑神情的笑脸,心里竟然没有想要上去搧她耳光的冲动。 “他真是你男人!”应梅影又瞪起大眼睛,又用戏谑的语气问。 唐姑娘不知是被她的话气到了,还是出于其它什么目的,竟然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你也配!”应梅影狠狠啐了一口在大笑的唐姑娘,恨声说。 唐姑娘今天的心情确实是出奇的好,她并没理会应梅影的嘴脸,自己的脸上又涌现出满满得意地笑容。 她指着胡崽子用轻蔑的语气说:“他也配是本姑娘的男人!” 应梅影的脸一冷,定定地看着唐姑娘。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已经就要爆棚。 她看好的男人,怎么能让别的女人如此蔑视!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要跟他好本姑娘管不着,他要跟你好,本姑娘不同意!”唐姑娘满脸是笑,也定定地看着应梅影,语气却是相当的决绝。 “大小姐,小的……” 唐姑娘看着应梅影诡异一笑,抬手就给话刚说了一半的胡崽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转脸见应梅影手住背后一伸,就要晃动肩头,又厉声说:“你最好不要拿出你的鸳鸯双刀,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 应梅影的双手在背后,已然握住了斗蓬里,两把刀的刀柄,人却突然怔在原地。 她做梦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年龄跟自己相仿的女人,能一口道破她用的是什么兵刃。 应梅影顿时就冷静下来,打量起眼前这个出口就伤人,还盛气凌人的女人。 她见对面的唐姑娘,身上穿着鲜亮的衣服,立马就想到了唐姑娘的身份,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悚。 唐姑娘见应梅影被她的话吓住,开心的大笑着说:“你要跟他好也不是不行,本姑娘不在乎家里再多个奴才。” 应梅影白里透黄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本来就不算小的眼睛,此时睁得是更大更圆,里面还在滚动着愤怒火焰。 唐姑娘看着她无比震怒的脸色,又笑着说:“怎么你怕了,不敢抽刀呐?” 应梅影双眸微微一眯,肩头忽然一晃,双手一扬,空中陡地划过两道亮白的光。 鸳鸯双刀,在初露的晨曦中,闪着噬人的寒芒冷焰。 她往前一进身,双刀撩起两道极短的十字弧线,撕风断水样劈出。 唐姑娘站在那里没动,仿佛没料到应梅影会突然出刀,又仿佛是被冷艳的刀光吓傻了一样,竟然忘记了躲闪。 第279章 好吃的盐巴 笛影一飞。 白影一晃。 一支胡笛,一把折扇,同时架住了直劈而下的刀锋。 唐姑娘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用笑眼看着满脸惊愕的应梅影。 胡崽子伸手把满脸愕然的应梅影拖到一边,自己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 胡泉儿的手一挥,唰地一声打开手上的白纸折扇,遮住唐姑娘手里黝黑的狂风落英针针筒。 他谦卑地笑着,低声说:“大小姐,快把东西收起来,现在还不是用它的时候。” 唐姑娘忽然开心的一笑,晃着手上黝黑的针筒说:“假的。” “不管是真是假,现在都不是拿出来的时候。”胡泉儿又低声说。 唐姑娘望望胡泉儿,又看看胡崽子,又开心的一笑,用疑惑的语气说:“现在不能拿出来?” 胡泉儿点头说:“还没到时候用它。” 唐姑娘用拿着狂风落英针的手一指应梅影,冷冷地说:“你今天的运气真好。” 应梅影怒目看着唐姑娘手里黝黑的针筒,握刀的双手手背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唐姑娘忽然笑着说:“胡崽子,你看住她,别让她跑了。” 她说完话根本没有等胡崽子回答,人已经转身离开。 胡崽子嘴里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又用衣袖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暗叫一声好险。 胡泉儿合拢起折扇,指着应梅影小声轻叱:“你不要命呐!” 应梅影狠狠的瞪了胡崽子一眼,手里提着双刀愤然转身离去。 胡崽子苦着脸看着胡泉儿,一时间不敢再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胡泉儿大度地看他一眼,抖开手里的折扇,也一转身悠闲的离去。 胡崽子看着自己手里的胡笛,站在凌乱的晨风中。 水耗子倚在店堂的门边上,在无聊的看着街上过往的驼队,间或跑过的快马。 突然,他眼中露出两道贼亮的喜色,脸上堆起一片谦卑的笑容。 水耗子快步迎上前去,恭敬地说:“姐姐早,耗子给姐姐见礼!” 唐姑娘看一眼乖巧的水耗子,立马笑着说:“姐姐过来喝碗羊汤。” 水耗子立刀伸手推开边上挡道的人,恭敬的把唐姑娘让进店堂。 唐姑娘刚坐下不一会,就见水耗子端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大碗和大小两个盘子。 大碗里是冒着热气的奶白羊汤,大盘子里是堆得满满,尚冒着丝丝热气的白切羊肉,小盘子里是一撮雪白的盐巴。 水耗子谦卑的笑着,把托盘中的食物逐一放到桌上,恭敬地说:“姐姐,你先尝尝对不对口味?” 唐姑娘开心地看着面前的吃食,眼睛立时笑眯成一条缝。 “行了,你去忙,姐姐尝尝再说。” 唐姑娘挥手打发走水耗子,眼睛里涌动起贪婪的光。 水耗子知道他跟唐姑娘不是一路人,又谦卑的一笑,轻快的走开。 他又走到店堂门口,倚到门边上,开始无聊的看着街上过往的商旅和驼队。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 水耗子转身走进店堂,远远的见唐姑娘正笑吟吟的向他招手,仿佛是在专门等他进来一样。 水耗子脸上滚过一阵浅浅的笑意,赶紧快步跑过去。 他来到唐姑娘桌边,瞄一眼桌上大碗和大小两只盘子,脸上不自觉又滚过一缕笑容,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桌上大碗里一点汤汁都没有,大小两个盘子中的羊肉和盐巴,更是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简直是比被馋嘴的猫舔过还不干净。 水耗子心里是万分的高兴,脸上荡漾着谦卑的笑,轻声问:“姐姐,还合口味?” 唐姑娘用含笑的眼神,示意他去看桌上空碗。 水耗子赶紧笑着低声问:“姐姐,要不要再来一碗。” “够了。” 唐姑娘轻打了一个饱嗝后,指着桌上放盐的小盘子说:“这盐的味道不错。” 水耗子脸上立马一笑,竖起小手上的大拇指,用恭维的语气说:“姐姐真是高人,一尝就知道这盐巴不一般。” 唐姑娘看着他真诚的笑脸,笑着好奇地问:“这盐巴有什么奇特之处?” 水耗子依旧谦卑的笑着说:“这盐是西海出产的湖盐,在这里很是难得。它没有海盐的苦涩,比井盐又要鲜上几分。蘸它吃刚出锅的白煮羊肉,最能吃出湖羊的鲜美。” “你年纪不大,知道的还真不少。”唐姑娘看着他油腻的小脸,用赞许的语气说。 水耗子的脸上不自然一笑,似乎是有一点不习惯被别人夸赞。 唐姑娘扫一眼店里的食客,小声问:“他们吃的也是这种盐?” 水耗子谨慎的四下看了看,低声说:“这盐金贵,怎么会给他们这种盐吃。” 唐姑娘会意一笑,小声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水耗子又四下一望,低声问:“姐姐,你是不是想去一个清静一点的地方?” 唐姑娘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肯定的点头说:“吃的太饱,想找一个既清静又好玩的地方去消消食。” 水耗子随口说:“姐姐,你出店门往南边走,不消一顿饭功夫就有个僻静的所在,景色还相当的不孬。” 唐姑娘用笑眼看着他,迟疑地问:“你去过?” 水耗子神色微微一紧,赶紧说:“没事的时候,我和崽子哥会去哪里胡闹。” 唐姑娘又一笑,不经意间对他一挥手说:“行了,姐姐知道地方了。姐姐走了。” 水耗子把唐姑娘恭敬地送出店门,贴心地往南边一指,轻声说:“一直往前走,马上就到哪个地方。” 唐姑娘不再理睬身后的水耗子,径直向南走去。 阳光洒满大地,气温也在升高。 唐姑娘独自走在阳光下,热闹的街道上,身影看上去多少有一点显得落寞。 她并没有多留意道路两边,不是从客栈就是从酒馆里走出来的商旅,而是一直往前走。 唐姑娘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街道上已经变得相当冷清。 她在经过路边一间叫独一家的杂货铺时,脚下似乎停滞了一下,而后又一直往前走去。 唐姑娘走过独一家杂货铺后,四周已经是荒凉一片。 她又往前走了好一会,一阵燥热的风吹过,她的脚步开始变得有一点蹒跚起来。 唐姑娘抬头一看,见前方远处,荒芜的旷野里。 伫立着大约有二十多棵或大或小,不是胡杨就是红柳的树,形成一小片树林。 一阵风吹过,红柳摇,胡杨晃。 虽说不上是什么好风光,在这里已经算是难得,勉强算是一块能遮阳的地方。 此时,唐姑娘的脸上已经是潮红一片,额头上也有了一层,不清楚是冷汗还是热汗的汗珠。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在不察之下,着了别人的道。 唐姑娘脚下开始发力快走,希望能尽快走到那片树林,好坐下来运功调息。 她走了不知有多久,更不知走了有多少步,终于来到一棵高大的红柳树边上。 唐姑娘已经顾不上地面是干净还是肮脏,一屁股坐下,朦胧着双眼倚靠在树干上。 她喘息片刻,伸手从怀里掏出黝黑的狂风落英针针筒,死死的攥在手里,心也跟着踏实下来。 唐姑娘深吸一口气,艰难的抬起双手,刚想运功调息,头一歪,双手一垂,再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满是汗水的右手里,还本能的紧紧攥着黝黑的针筒。 胡泉儿摇着白折扇,幽灵样从一棵红柳树后转出,脸上含着得意的笑容,慢步走近唐姑娘。 “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胡泉儿见唐姑娘潮红的脸上爬满冷汗,忙用万分关切的语气,轻声问。 过了好一会。 唐姑娘勉强睁开双眼,看着表情惊诧的胡泉儿,无力的摆了摆拿着狂风落英针的右手。 她的手刚摆了两下就无力的往下一垂,黝黑的针筒也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 唐姑娘的头一歪,显然是昏了过去。 “大小姐,大小姐……”胡泉儿惊恐万状的连声大声喊。 唐姑娘双眼紧闭,脸上潮红更盛。 任凭胡泉儿怎么叫喊,唐姑娘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胡泉儿伸手小心的一探唐姑娘的鼻息,脸上随即露出一片狡狯的笑容。 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伸手抓起地上的狂风落英针,闪身跳出去有一丈多远。 胡泉儿手里握着针筒,心有余悸地看着依旧晕死样的唐姑娘。 “她有那么可怕吗?” 应老妖手里拿着漆黑的折扇,说话间,他已经从一棵红柳树后面走了出来。 第280章 笛公子 “她可是老虎!” 胡泉儿平静地看着应老妖,说话的语气却是十分的惶恐。 应老妖看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唐姑娘,平淡地说:“虎死如泥,这句话你没听说过?” 胡泉儿突然笑着说:“她是人,人死如虎,你没听说过?” 应老妖忽然冷笑着说:“她是人不假,可她现在还没死。半死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病虎,一只快要病死的母老虎,还能把你吓成这样,你的胆子真的是大不如从前了。” 胡泉儿没有跟他争辩,而是看着手上狂风落英针,又不经意掂了掂它的分量。 “它怎么会是假的呢?” 胡泉儿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嘴里在自言自语说。 应老妖摆手说:“真的假的现在都不重要,只要不在她手上就好。” 胡泉儿玩味一笑,把针筒小心的放进怀里。 他用手指着倚靠在树干上,依旧处在昏死中的唐姑娘,眼睛看着应老妖问:“现在怎么办?” 应老妖把脸一沉,冷冷地说:“按昨夜我们说好的办!” 胡泉儿心里陡然一跳,犹豫着问:“真要那样?怕是不好吧!”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事。” 空中人影一飘,血腥气一荡。 水耗子穿着血腥油腻的衣服,已经出现在应老妖和胡泉儿面前。 应老妖的神色没有一点点的惊疑,似乎早就知道水耗子,一定会及时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含笑看着水耗子说:“容堂主,你想亲自动手?” 水耗子没有理睬问他话的应老妖,眼睛在望着还在犹豫不决的胡泉儿,故意干笑了几声, 他脸上的笑容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让人感到有一点瘆的慌。 水耗子的目光从胡泉儿身上移开,又望向倚在树杆上,昏死过去的唐姑娘。 过了片刻。 他用情真意切的语气说:“她好歹也做过容某两天的姐姐,还给过容某一锭不小的银子,容某不亲自送她走,心里是实在的不安。” 胡泉儿忽然玩味一笑说:“她的年纪做你姐姐?你容无量的名字还真不是白起的,肚量还真的是大。” 容无量又干笑着,摆着小手说:“容某我做谁弟弟都无所谓,谁叫容某我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应老妖用有点不屑的眼神,瞄一眼水耗子容无量侏儒样身形。 容无量似乎是受惯了世人这种目光,坏笑着说:“时候也不早了,早点送她走,也能让她赶上那边的午饭。” “你可不能胡来。”胡泉儿看着容无量,突然正色地说。 容无量从腰间摸出牛耳尖刀,指着胡泉儿干笑着说:“你这人就是心太软,这样白白的送她走多可惜。” 胡泉儿的脸色突然一沉,用折扇指着容无量厉声说:“你敢胡来,我对你不客气。” 应老妖见胡泉儿真的在动怒,忙打圆场说:“容堂主,他们好歹做过主仆一场,你不要做的太过分。好好送她走就是,我还急着要回去喝茶。” “她可是一个处子!”容无量眼睛里跳动着淫火,语气中充满惋惜和不甘。 应老妖寒着脸说:“赶快动手,迟则生变。” 容无量突然把刀收起,干笑着说:“要是这样的,你们俩随便谁动手,容某现在没兴趣动手了。” 应老妖依旧寒着脸,冷冷地说:“一事不凡二主,毒是你下的,人还是由你动手。” 容无量立马瞪起眼睛,大声说:“我好事没落着,罪过全由我一人担,你们俩算盘打的也太精了。” 应老妖见他不肯动手,微微一笑,用有一点无奈的语气问:“你打算如何?” 容无量听到应老妖已经松口,脸上跳动着淫邪的坏笑。 “水耗子,你敢!” 胡泉儿突然用冷冽的目光看着容无量,放声大喝。 “容某确实不敢!你来!” 容无量说完话又干笑几声,脚下象征性的退了两步。 应老妖见他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忙给胡泉儿一递眼色。 他转脸对容无量说:“我们都到边上去,你手脚麻利一点。” 容无量的脸上滚动着得意的坏笑,坦然的大声说:“我容某不动手谅你们也不敢动手。这样也好,我今天落一点实惠,日后唐门中的人就算找上容某,我也不怨得慌。” 胡泉儿恨恨地咬着腮帮子,眼睛死死瞪着容无量,还是被应老妖强拽到一边。 容无量见胡泉儿被应老妖拖到边上,脸上的淫笑陡地大盛,眼睛里更是涌动着垂涎已久,委琐贪婪的绿光。 他从腰间又摸出那把小而薄的牛耳尖刀,身子一掠,已到依旧倚靠在树杆上,昏死过去的唐姑娘近前。 容无量贪婪地看着面容姣好的唐姑娘,干咽几口垂涎。 他手上牛耳尖刀往前一送,轻轻往上一挑。 容无量眼前并没有出现雪白酥嫩的肌肤,耳中却听到一声脆响。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石子,正砸在上挑的尖刀刀尖。 空中人影一飘,唐姑娘倚靠的树上,落下一个人来。 容无量的心里虽惊,手上却一点不慢。 他手腕一翻,小而薄的尖刀寒芒乍现,旋风样横扫而出。 “滚开!” 在胡笛和牛耳尖刀的碰撞声,又传出一声愤怒的暴喝声。 突然出现的胡崽子,把手上胡笛一旋,人轻松的跃起。 向下直指的胡笛顶端,陡地射出一道寒芒,电闪样奔向容无量毛头顶上的百会穴。 容无量短促的身形就地一滚,又腾身蹦起。 他看一眼地上被劲气击打出的,鸽卵大小的凹坑,抬头又干笑着望向离他有一丈多远的胡崽子。 应老妖和胡泉儿见胡崽子突然现身,各自身形一展,瞬间和容无量形成一个三角形,把胡崽子围在核心。 胡崽子手里握着胡笛,神情冷冽的扫视一眼围住他的三个人。 应老妖手上的漆黑折扇,没有展开。 胡泉儿手中的白纸折扇,同样没展开。 容无量手里的小而薄牛耳尖刀,却在烈日下跳动着扎眼的寒光。 “崽子哥,你怎么也来了?” 容无量看着神情冷峻的胡崽子,脸上又现出孩童般无邪的笑容,亲切地叫了声。 胡崽子鄙夷地看他一眼,又用怒火满满的眼神看着胡泉儿,厉声说:“八爷,你也敢对大小姐无礼?” 胡泉儿突然一笑,用诚恳的语气说:“崽子,你不是唐门中的人,犯不上来趟这浑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胡崽子忽然诡异的一笑,朗声说。 胡泉儿的心骤然一阵抽搐,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一直认为胡崽子是他收罗来的心腹,万没想到胡崽子会是掌门唐瓷,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 胡崽子见胡泉儿面色狐疑,又用真诚的语气,放声说:“八爷,今天只要你不为难大小姐,我去掌门那里给你求情,拼着我胡崽子一死,也定要保你八爷的周全。” “你在唐门中是什么身份,也敢说能保我的周全。”胡泉儿突然冷笑着说。 胡崽子把手上胡笛洒脱地一旋,陡然间变得气宇轩昂,目光冷冽的看着胡泉儿。 胡泉儿见胡崽子刹那之间,浑身都在透着无边的冷傲,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你是追风堂的笛公子?” 胡泉儿的声音明显透着恐惧,脸上也有了冷汗。 蜀地唐门中有追风、无形、飘荡、落花四堂,堂主分别是笛公子、箫公子,笙公子和唐姑娘。 胡泉儿只知道唐门中有这四个堂存在,也知道这四个堂是由掌门唐瓷亲自掌管。 至于这四个堂的堂主是谁,以他在唐门中的身份,就算再高上两个级别也不可能知道。 “宰了他一了百了。” 应老妖见胡泉儿在心生迟疑,把手里漆黑的折扇唰地一展,急切的放声大喊。 第281章 杀人难 胡崽子慢慢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应老妖,冷冷地说:“你的轻身功夫还行,其它的样样都不行。” 应老妖大度地一笑,手中的折扇啪地又是一合,折扇顶端多出一根五寸长漆黑的刺尖。 胡崽子不屑地看着他手上折扇,不屑地说:“折扇是把好折扇,可惜短了一点。” 他的话说的一点没错,兵刃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 应老妖手上的九寸长折扇,加上五寸长的刺尖,充其量也就一尺四寸长,它和常见的刀剑一比确实是短了一点。 胡崽子似乎忘了一点,兵刃还有一寸短一寸险的一说。 “那我的不是更可惜。” 容无量看着自己手上小而薄的牛耳尖刀,摇头叹气说。 胡崽子转脸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坦诚地说:“水耗子,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彼此彼此。” 容无量脸上满是无邪童真的笑容,老练又客气的一抱拳,大声说。 胡崽子用胡笛指着胡泉儿,再次用真诚的语气说:“八爷,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一错再错,错到后悔莫及就迟了。” 胡泉儿的心里一动,眼皮跟着就是一跳,脸上的犹疑之色立显。 “八爷,开弓哪有回头箭,你现在不做了他俩,才是真的会后悔莫及。”容无量冷眼看着胡泉儿,眼里满是冷酷的光,轻快地说。 胡泉儿的心神一凛,身上又陡然冒出一层冷汗。 他暗恨自己太无知,差点着了胡崽子的道。 既然已经对唐瓷的心头肉唐姑娘动了手,就算胡崽子这个笛公子,肯替他冒死向唐瓷求情,就算唐瓷一时心软放过他。此时昏死过去的唐姑娘,她又怎么肯放过他。 胡泉儿想到此,折扇往空中一抛,左手一抄稳稳接住,右手中陡地多出一把寒光闪烁,锋利的刀。 应老妖身上丝质长衣一荡,漆黑折扇顶端,漆黑的刺尖寒芒一吐,已然是箭在弦上。 容无量用左手拇指在牛耳尖刀的锋刃上,来回摩擦了几下,好像是在试一试刀口是否够锋利。 “杀了他!”胡泉儿手中的刀一举,厉声大喝。 现场站着的四个人,定力似乎在瞬间都变得出奇的好,全都站在原地没动,连率先高喊要动手的胡泉儿,他也站在原地没动。 本该立时就出现的一场血腥厮杀,却因场中所有人都没动,当然也就没有出现。 他们之间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说是心有灵犀。 都不想自己先动手,都在等着别人先动手。 烈日烘烤着大地,场中四个人进入了无言的对峙中。 “杀一个人真的很难吗?” 四个在各怀心思对峙的男人,耳中突然都听到这么一句,饱含着幽幽哀怨的声音,心神都不自觉的各自一颤。 倚靠在树杆上昏死多时的唐姑娘,忽然睁开晶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前方不远处,四个像斗鸡一样在互相对视的男人。 她又好奇地问:“你们还不动手,是在等本姑娘给赏钱?” 四个对峙中的男人,神色又都各自一凛。 胡崽子在确定是唐姑娘在说话时,身形骤然一荡,落到唐姑娘身边,用惊疑地目光看着唐姑娘。 容无量的眼睛,平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牛耳尖刀,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惊讶,好像还十分的高兴。仿佛唐姑娘能忽然醒过来,早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胡泉儿见唐姑娘突然睁开眼,还能自如说话,身上再次冒出一层淋漓冷汗。 他本来握得紧紧的刀,在不自觉抖动一下。 应老妖身上的长衣下摆一阵飘扬,人却站着没动。 “我喜欢活的,活的玩起来更有味道!” 容无量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刀。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令在场的所有人,神色或恐慌或欣喜的各自一变。 胡崽子没有去理会容无量嘴里说的,那些邪恶无边的话,而是看着唐姑娘的笑脸,关切地问:“大小姐,你没事吧?” 唐姑娘人依旧坐在地上,身子依旧倚靠在树杆上,脸的潮红早已消失,取代的是一脸兴奋的喜色。 “快把狂风落英针拿出来,射杀掉他们。” 胡泉儿在应老妖的大喊声里,猛然醒悟过来。 他把手上的刀往身后一别,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黝黑的针筒,直直对着唐姑娘和胡崽子方向。 胡崽子的神情骤然一变,闪身挡在唐姑娘面前。 他手上胡笛一旋,晃起一片密匝的笛影。 “假的。” 唐姑娘嘴里说着话,伸手拽开身前的胡崽子,淡定的看着胡泉儿。 胡泉儿的脸上飘过一阵惶恐,手在针筒上一阵乱摸后,脸上又荡漾起一片喜色。 唐姑娘平静地看着胡泉儿,平静地问:“你找到机簧呐?” 胡泉儿的心神不自觉就是一颤,脸上却是得意的一笑。 “按下去试试!”唐姑娘用鼓励的语气,笑着说。 胡泉儿晃着手上黝黑的针筒,突然大笑着说:“我有这么傻。” 唐姑娘点头说:“你确实不傻,好像也并不怎么聪明。” 胡泉儿开心的笑笑,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奖赏。 唐姑娘又笑着说:“世上最难得到的是自信,最容易失去的也是自信。” 胡泉儿狐疑地看着唐姑娘的笑脸,仿佛是在琢磨她这句莫名其妙话的意思。 “快点杀了她。”应老妖忽然急切的放声大喊。 “不用急在这一时,让她尽情的说。她中毒已深,强撑不了一时半会。”容无量用自信满满的语气,高声说。 唐姑娘的心猛地一抽搐,脸上却异常的淡定。 她望着眼里满是淫邪笑意的容无量,平静地说:“水耗子,你能有这份自信真是难得,而且还难得的很。” 容无量的眼中跳动着不安的淫笑,平淡地说:“我对自己下的毒,向来都很自信。” 唐姑娘平静地点头说:“很好。” 容无量的脸上滑过一阵戏谑的笑容,放声说:“的确很好。你们唐门玩毒几辈子,你能死在毒上的确很好,也很是难得。” 唐姑娘哂然一笑着说:“人太自信就不好了,自信过头叫狂妄。” 容无量用右手上的牛耳尖刀,敲打着自己的左手,坦然地说:“我这不叫狂妄,我也从不敢在用毒上狂妄,特别是对你们唐门中人下毒,更是不敢有丝毫的狂妄。” 第282章 不能说的事 唐姑娘听出容无量语气中,含有推崇唐门的意思。 她平静地说:“你这句说的倒是真话。” “我说的话句句都是真话,就像你迟早都是我的人一样。”容无量淫邪地笑着说。 唐姑娘沉吟一会,看着容无量淫邪的笑脸说:“河豚胆的腥味,用羊肉的膻味去遮盖,确实是一个不错办法。” 容无量淫笑着对唐姑娘竖起大拇指,用夸赞的口吻说:“你还真是用毒的行家,没有辱没蜀地唐门的名号。” 唐姑娘看着他又诚恳地问:“你能告诉本姑娘,你是怎么把它颜色去掉的吗?” 容无量得意地笑着说:“你想知道?” 唐姑娘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肯定的点点头。 容无量忽然哈哈大笑,陡地又收住笑声,摇头说:“不能告诉你,除非……” “住嘴!”唐姑娘猛然一声厉叱。 容无量摆着小手又淫邪的一笑,大度地说:“你不想听,我刚好也不想说,你又何必如此动怒。” 过了一会。 唐姑娘忽然诡异的一笑,慢声说:“白术加上白木灰,你说这个法子怎么样?” 容无量的心猛地一跳,脸色却很平常,又竖起了大拇指。 唐姑娘叹气说:“这法子好是好就是太费力太费神,本姑娘有一个不费力不费神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容无量淡然地摆手着小手说:“你千万不要说出来,我这人就是好烦神的命。” 唐姑娘又叹气说:“你说的不错,要死的人知道的太多也累的慌。” 容无量的眼中飘过一丝冷酷的光,接着又发出一阵洒脱的大笑。 “行了。你的事我们后面再说。”唐姑娘喝叱完容无量,转脸看着胡泉儿说:“我来说说你的事。” 胡泉儿见唐姑娘对他有说话,神色不自觉微微一紧,把手里的针筒攥得更紧,大有要捏碎它的想法。 唐姑娘笑着说:“你紧张什么,你手里拿着的可是令江湖上人闻风丧胆的狂风落英针,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胡泉儿听她这样一说,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 他手里拿着的可是令江湖上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狂风落英针,怎么还会如此的心虚胆颤。 唐姑娘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让自己倚的更舒服点。 “是不是已经发现,你手上的针筒是假的呐?”唐姑娘依旧倚靠在树杆上,平和地说。 胡泉儿此时脸色惨白,不但身上是冷汗淋漓,连脸上也在一个劲的往外冒着冷汗。 唐姑娘看着浑身地轻微颤抖的胡泉儿,得意地说:“狂风落英针针筒长三寸三分,宽一寸一分,重三两七钱七分。这些江湖上人都知道,你知道这些本姑娘一点都不奇怪。但有一点你不知道,唐门不但有真的狂风落英针,也有假的狂风落英针,它们在外形上没有区别,就是本姑娘光凭它们的外形,也分辨不出它们的真假。”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不由得干咽几声,脸上又泛起少许的潮红色。 容无量看到唐姑娘脸上,又有潮红色在涌现,更加确定唐姑娘一定是中了毒,而且毒性还在她身体里蔓延。 他脸上突然晃过一丝诡异的笑,眼里淫邪的光也跟着又是一闪。 唐姑娘平复一下心气,看着胡泉儿继续说:“本姑娘刚才说你傻,你还自认为自己聪明,现在知道自己傻在哪里了吧?” 胡泉儿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手上一个黝黑的小铅块。 “自从上次没骗过那个该死的,本姑娘就在针筒后面沾了一点东西,补足真的和假的在厘毫之间的重量。” 唐姑娘说完这些话,脸上浅淡的潮红色里,又现出一点莫名的哀怨神色。 胡泉儿的手一松,针筒落到地上,手腕一翻,插在身后的刀又回到他手上。 应老妖身形一晃,已到胡泉儿近前,右手上折扇往地上一挑,左手凌空一抄,稳稳接住空中下落的狂风落英针。 “它是假的!”胡泉儿惊疑地看着应老妖,急切地大喊。 应老妖手里攥着狂风落英针,诡谲的一笑。 唐姑娘放下拽胡崽子衣服的手,脸上也是诡谲的一笑。 容无量看着应老妖更是诡谲的笑着说:“恭喜老妖,你终于得到一件宝贝。” 应老妖晃着手上黝黑的针筒,得意地说:“应某对它是真的假的无所谓,用它吓唬吓唬人,说不好就能保住应某的一条命。” “它也会要你的命。”容无量大笑着说。 唐姑娘忽然拍着手说:“你们两个的事都说完了,本姑娘现在来说说出身于钟离门,应老妖你的事。” 应老妖的神色一紧,心里不由得就泛起一阵嘀咕。 他做梦都没想到,唐姑娘会知道他的出身来历。 唐姑娘笑着说:“你不用紧张,本姑娘跟你是熟人,你紧张什么?” 应老妖望着她还很苍白的脸色,忽然哈哈一阵大笑。 “这是你的本来面目?”唐姑娘等他笑完,突然大声的问。 应老妖傲然地说:“是不是都无所谓,对你来说更是无所谓。” 唐姑娘又用平和的语气说:“本姑娘就想问你一件事,你照实说了或许可以不死。” 应老妖又哈哈一笑,猛然收住笑声,看着唐姑娘厉声说:“你都是快死的人了,应某满足你的好奇心就是。” “你为什么要假冒曾举人,从本姑娘手中骗走左闲。” “为了还一个人的人情债。” “这人是谁?” 应老妖看着唐姑娘好奇的神情,轻快地说:“不能说。” “当时你手上的白瓷令牌是哪里来的?” 应老妖笑着反问道:“如果应某当时手上没那个白瓷令牌,你会相信应某?” 唐姑娘面色一沉,用冷冽的语气说:“你不说出令牌的出处,今天活不了。” 应老妖哂然的笑着说:“应某是真的佩服你的自信,一个快要死的人,还有勇气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本姑娘既然要死了,你就算可怜可怜本姑娘,说出来也好了了本姑娘的一条心愿,也好让本姑娘死的安心一点。” 唐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无奈,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应老妖,用乞求的口吻说。 “唉……”容无量忽然长叹一声。 他看着唐姑娘依然还有一点苍白的脸色,邪笑着说:“我这人心就是软,真不想让你带着遗憾去死,索性告诉你算了。” 第283章 耗子呈威 唐姑娘听到容无量这样一说,又用惊疑的目光看着他,心里已然猜出这件事一定是跟他有关。 容无量坦诚地看着唐姑娘,坦然地说:“容某先把话说在前面,我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可要答应容某一个小要求。” “水耗子,你敢?” 胡崽子忽然眉目高挑,用手上的胡笛指着容无量,高声厉喝。 容无量用不屑的眼神,睨一眼满脸怒色的胡崽子后,又用邪性满满的目光望向唐姑娘。 唐姑娘见容无量眼中跳动着淫恶的光,已经知道容无量提的是一个什么要求。 心里顿时就是好一阵恶心的唐姑娘,真想立时冲过去抽容无量十七八耳光。但她转念一想,立马又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本姑娘都是要死的人,死了死了,本姑娘哪还管得了身后的事。”唐姑娘忽然用无助又无奈的语气说。 胡崽子低头用怜惜的目光看唐姑娘一眼后,立马抬头用手上的胡笛指着容无量,愤怒的高声大喊:“有我胡崽子在,你休想对唐姑娘无礼。” 容无量看一眼眼光能杀人的胡崽子,脸上玩味一笑,晃着手里的牛耳尖刀,对胡崽子诚恳地说:“崽子哥,你也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何必要这么认真。” 唐姑娘伸手拽住要上前拼命的胡崽子,幽怨地说:“本姑娘就这一点心愿,你就不能成全本姑娘一下。” “大小姐……”胡崽子急红着脸,大声说。 容无量眨着忽然就变得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胡崽子说:“崽子哥,你看的就没有唐姑娘通透,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唐姑娘冲容无量坦然一笑,轻声说:“本姑娘答应你,但有一条,你必须在本姑娘死后……” 她脸一红,后面的话再也难以说出口。 容无量听到唐姑娘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心里是一阵狂躁。 他看看边上尚处在惶恐中的胡泉儿,又瞧瞧一副安然自若模样的应老妖。 容无量舔了一下因激动而干涸的嘴唇,干笑几声后,得意地说:“白瓷令牌是容某从唐门中拿出来的。” 唐姑娘的心里虽然是早就想到,从唐门盗取白瓷令牌的人,一定会和容无量有关系。 她在听到容无量亲口说出,从唐门中盗取白瓷令牌的人,就是容无量他自己时,心里不自觉就是咯噔一下。 唐姑娘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容无量有一点得意忘形的神情,她心里却是在偷偷一笑。 容无量见唐姑娘脸上露出一副满满不相信的神色,又得意地说:“容某知道,你们唐家堡到处都暗伏着什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消息机关,可那些玩意对我容某没用。” 胡崽子听到他这么一说,惊的脸上神色大变。 他在心里暗想,这个水耗子还懂玄门学派中的东西。 他不自觉低头去看唐姑娘,见她也是满脸惊恐的神情。 胡崽子在心里立时下定决心,今天就算是拼着一死,也要杀了这个叫容无量的水耗子。 容无量看到胡崽子脸上已有杀机,唐姑娘脸上是满满的惊恐,又笑着说:“你们不用紧张,更不用动怒。容某我不懂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容某是从地底下进入你们唐门的。” 胡崽子在心里想,不管你水耗子是怎么进入的唐掌门,今天你一定会是一只死耗子。 “到了唐掌门的密室外面,容某我倒是确实费了一番周折,不过还好总算是进去了,也顺利拿到了白瓷令牌。” 唐姑娘听到容无量又这样几句话,身上陡然就冒出一层冷汗。 此人不除,唐门怕是再无秘密可言。 她同时又暗自庆幸,容无量偷拿的幸亏是白瓷令牌,要是把狂风落英针也顺手偷拿出来,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唐姑娘没敢再想下去,容无量高声又坦诚的话音又起,也让她没相间再想下去。 “你心愿已了,可以安心走了,你走了容某也好干我容某的事。” 唐姑娘看着已经慢慢靠过来的容无量,急切地大喊:“等等,等等!本姑娘还有话说。” 容无量又淫邪一笑,用有一点不耐烦的语气说:“你的事情真多,现在想不反悔已经由不得你了。” 唐姑娘的脸一红,强压住心头怒火,轻声说:“你拿白瓷令牌也是为了还债?” 容无量一摇头,肯定地说:“不是。” 唐姑娘疑惑地问:“那是为什么?” 容无量又淫笑着说:“容某告诉你,你到了哪边可不能说是我容某说的。” 唐姑娘肯定的一点头。 容无量突然叹气说:“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唐姑娘也突然大笑着说:“要死的人不说出心里的秘密,死了你就不感到会憋屈。” 应老妖听到唐姑娘突然大笑,他想都没想身子就是一飘,人已到半空。 容无量见应老妖陡然发难,心里的疑问刚起,见应老妖去的并不是唐姑娘那个方向,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胡泉儿也惊疑地看着应老妖去的方向,心里也是疑惑满满。 应老妖身形落在三丈外,脚一粘地,再一提气,人又飘起,空中身形又是一展,人已到五丈以外的空中。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十分的诡异。 唐姑娘伸手拽住胡崽子,制止住他要展动的身形。 胡崽子扭头疑惑的看了唐姑娘一眼,见她脸上是满满轻蔑的笑容。 他心里虽然是充满疑惑,但并没有说话。 应老妖脚尖再次一点地,身形又跃起。 忽然,他飘在空中的身形稍稍一滞,人跟着就从半空中直直的摔倒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握着黝黑的狂风落英针。 “留住水耗子。” 唐姑娘见应老妖从半空中摔下来的同时,又放声大喊。 胡崽子在她喊声刚起时,人已经冲向水耗子容无量。 此时,唐姑娘也陡然蹦起身形,手里还多了一柄精致小巧,人手模样的铁掌。 容无量见应老妖突然从半空中摔下,心里不好的念头刚起,脚下还没开始移动,胡崽子的胡笛寒光一闪,已经不带一点风声递到了他的面前。 唐姑娘用手上精致小巧的铁掌一指胡泉儿,厉声大喝说:“你最好别动。” 她身子一荡,手腕一翻,小巧的铁掌立时涌动出冷艳无际的掌影,反扫向容无量的后背。 容无量见胸前所有要穴全被笛影罩住,后面又陡然有一道劲风袭来,身子猛然往起一纵,凌空一转身,人立时就变成头上脚下的样子。 他短促的手臂一舞,手上的牛耳尖刀闪着寒光,裹着他浑身的血腥气,迷茫的一晃,直直扑向身下的胡崽子。 刀光闪动,刀风冷艳。 第284章 泉儿中毒 胡崽子见空中刀锋凄迷,寒风砭肌入骨,赶紧把手上的胡笛往起一举,迎着迷乱的刀影奋力一搅。 笛影烂漫,刀光璀璨。 刀光一敛,笛影一散。 胡崽子的胡笛再次挥出,横扫空中容无量的手臂。 容无量左掌一拍胡笛,身子借力又是凌空一展,右手奋力一甩,一缕寒芒射向胡崽子。 胡崽子一侧身,让过擦着面门闪过的牛耳尖刀,心里更是暗叫一声不好。 容无量的身子骤然往下一冲,两只小手前伸,像一条刚跃起的鱼要再次入水一般,直直撞向坚硬的地面。 唐姑娘用手上精致小巧的铁掌一撑地,脸上已经是潮红一片。 “留下他。” 她看着找死样撞向地面的容无量,勉强大声高喊。 容无量在唐姑娘的喊声中,两只小手像两把锋利无比的刀,插入到一块柔软的豆腐中,已然撕开了坚硬的地面。 胡崽子在唐姑娘的喊声中,猛然摘下头?上那支褐色雉鸡毛,抖手扔了出去。 容无量在双手插入地面时,心里就是一宽,暗想总算暂时能保住了性命。 他手臂一震,人一憋气,头已插入土中,身子再往下一蹿,大半个子已经插入土中。 褐色雉鸡毛上寒芒一闪,轻快的插在容无量尚留在地面,没有及时没入土中的粗短左小腿上。 容无量的身子又往下一蹿,沉入地下又有五寸左右,留在地面上的一双小腿,狂乱一舞后,陡地僵直在空中。 褐色雉鸡羽毛插在一双粗短僵硬的小腿上,在烈日下微晃出一抹幽蓝的光。 整个场面诡谲之极,看着就让人心惊胆颤不寒而栗。 胡崽子知道水耗子此时肯定是死了,也就没心思过去查看。 他快步奔到唐姑娘身边,关切地问:“大小姐,你怎么样?” 唐姑娘黯然一笑,勉强又走到那棵红柳边上,一屁股坐下。 胡崽子犹疑地看着她,迟疑地说:“大小姐,你还是着了水耗子的道?” 唐姑娘无奈的一笑,点头说:“我虽提前吃了解毒丹,没想到水耗子的毒会如此凶悍。” 胡崽子又谨慎的低声问:“我帮大小姐把毒逼出来如何?” 唐姑娘忙摆手说:“不用。我刚才只是用力过猛,激起了体内剩下不多的余毒,再有一顿饭功夫,体内的余毒自然就会被解毒丹清除干净。” 胡崽子讨喜的笑着说:“大小姐是故意跟他们说那些废话,就是想多拖延一点时间。” 唐姑娘脸上一笑,轻声说:“也不完全是。” 胡崽子尴尬的笑笑。 唐姑娘指着倒在烈日下,不知是死是活的应老妖说:“我这次主要是为他而来,没想到收获还不小。” 胡崽子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心里就是一悚。 他在心中暗想,刚才的情形多么凶险,难得她还能笑得出来,还笑得这么开心得意。 “谢谢笛公子援手。” 胡崽子见唐姑娘含笑跟他致谢,忙摆手笑着说:“大小姐,你无需如此说,大小姐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所幸是有惊无险。” 唐姑娘看着他心有余悸的脸色,又开心一笑说:“昨晚委屈了公子。” 胡崽子又摆手说:“大小姐言重,在下不委屈。” 唐姑娘用歉疚的口吻说:“我要是早想到公子的身份,昨晚就不会让公子那样难堪。” 胡崽子赶紧再次摆手,指着还木然站在烈日下的胡泉儿说:“大小姐,在下知道昨晚全是为了演戏给他看。” 唐姑娘看着胡崽子又笑笑,转脸用手指着站在烈日下的胡泉儿,高声说:“胡八爷,你可以慢慢的走过来了。” 胡泉儿浑身一抖,赶紧扔掉手上的刀,满是汗水的脸上,赶紧堆起谦卑又难看的笑容,小步走了过来。 “你不用紧张,看在你不让水耗子胡来的份上,本姑娘不会让你死的太难堪。”唐姑娘看着胆小慎微满脸惶恐的胡泉儿,轻声说。 胡泉儿听到这话心里稍稍一松,知道自己死的不会太痛苦,赶紧又一躬身,用颤抖的声音说:“小的全凭大小姐发落。” 唐姑娘冷冷地看着他,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胡泉儿浑身又是一阵颤抖,脸上的汗珠在不住的往下滴,落在干燥的地上。 唐姑娘仰脸看着胡崽子,指着倒在远处地上的应老妖说:“麻烦公子把他拎过来,时间长了再死了就不好玩了。” 胡崽子微一躬身,快步奔了出去,在经过容无量依旧僵直的竖在空中,粗短的小腿边上时,顺手拨出插在他腿上的褐色雉鸡毛,在自己腰间仔细擦了擦,又小心的插到头?上。 他走到应老妖身边,用手上胡笛在应老妖后背左右点了几下。 趴在地上的应老妖,身子一阵抽搐后再也不动。 胡崽子伸手拎起死狗样的应老妖,快步走到唐姑娘近前,手一松,应老妖重重落到地上。 唐姑娘轻声说:“把他翻过来。” 胡崽子刚要上前,胡泉儿已经蹲下身把应老妖翻过身来。 应老妖双眼紧闭仰面躺着,头顶发髻上白玉簪歪斜,原本白皙的脸上沾满泥土,现出一片淡金色。 他原本红润修长的双手,此时也是一片淡金色。 唐姑娘又轻声说:“把他手里的狂风落英针拿过来。” 胡崽子又要上前,被唐姑娘伸手拦住。 胡泉儿迟疑着抬头看一眼唐姑娘,正遇上唐姑娘冷冽的目光,浑身又是一哆嗦。 他极端不情愿的用手掰开应老妖的手指,哆嗦着用两根手指,捏起狂风落英针,恭敬的送到唐姑娘面前。 “放到地上。”唐姑娘冷冷地说着话,脸上又不自觉一笑说:“你已经中毒了,还是这么小心真是难得。” 胡崽子冷漠地看着早就失去往日威风,此时浑身哆嗦不停的胡泉儿,心里更是满满的疑惑。 他知道应老妖和胡泉儿肯定是中毒了,但他想不出他俩是如何中的毒。 “本姑娘早就跟你说过,做人不要太自信,得意时更不能忘形,你就是不听。”唐姑娘看着胡泉儿嘻笑着说。 “大小姐,你是说这针筒上有毒?”胡崽子不是个好奇的人,此时还是忍不住轻声地问。 唐姑娘肯定地一点头,承认了胡崽子的猜测。 胡崽子又疑惑地问:“大小姐刚才脸上有汗,想必手心里也有汗,怎么没中毒?” 他话刚一出口就后悔,后悔自己怎么会问这么无知的问题。 唐姑娘笑着说:“我也中毒了。” 胡崽子狐疑地看着唐姑娘神色淡然的脸,狐疑地又问:“大小姐中的也是针筒上的毒?” 第285章 老妖请求 唐姑娘忽然叹气说:“我当时虽然用内力逼住手心上的汗,可那时我已经中了水耗子的毒,手心里还是有少许的汗。” 胡崽子明知道唐姑娘此时已经没有危险,还是担心看着她。 唐姑娘轻松地笑着说:“本来水耗子的毒也没有多凶悍,可加上针筒的金刚毒,就变得异常的凶悍。那时我是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能等着体内的解毒丹发生作用,让它慢慢去化解体内的毒。” 胡泉儿刚才见到应老妖的脸色时,已经猜出他中的是金刚毒,这种毒的解药只有唐门直系的人才有。 他此时听唐姑娘亲口说出毒药的名字,突然感到身子一硬,仿佛自己立马就要变成庙里的泥塑金刚。 胡崽子心有余悸地说:“真是好险。” 唐姑娘点头说:“险是险了点,可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胡崽子指着应老妖说:“大小姐既然已经知道,还留着他俩干什么?” 唐姑娘看着地上应老妖说:“我还有一件事没查清楚。” “大小姐还要查什么事?” 胡崽子的话一出口,自己就又开始后悔。 他不是一个轻易后悔的人,今天却接连后悔了两次。 唐姑娘见他神色异常,忙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小金元宝说:“公子想必也接到掌门的手谕,本门因为丢失一枚白瓷令牌,紧急起用了金元令。” 胡崽子见到金元令,赶紧抱拳躬身,恭敬地说:“在下听从大小姐的差遣。” “公子无需如此!你刚才也听水耗子说了,白瓷令牌是他从本门中盗走的。”唐姑娘边收起金元宝边指着地上应老妖说:“他用白瓷令牌从我手上骗走了大盗左闲,我现在要知道白瓷令牌在何处?” 胡崽子犹豫一会说:“大小姐,白瓷令牌既然已经失去了作用,还要找它干什么?” 唐姑娘叹气说:“白瓷令牌事关本门的脸面,不收回来本门何以立足江湖。” 胡崽子心神一颤,知道还是唐姑娘思虑的周全。 他用手上胡笛一戳地上应老妖的胸口,厉声说:“白瓷令牌现在哪里?” 应老妖浑身骤然一哆嗦,淡金色脸立马痛苦的变了形,睁开的眼睛里露着满是恐怖的黄色光。 “你只要说出令牌在何处,本姑娘让你死的痛快点。”唐姑娘用冷冽的目光,看着地上痛不堪言的应老妖,平淡地说。 应老妖努力控制住周身难熬的痛楚,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唐姑娘和胡崽子。 唐姑娘拦住又要出手的胡崽子,慢悠悠地说:“这个地方简陋,荣华你是享受不到了,本姑娘只能勉强让你尝尝富贵的滋味。” 荣华富贵,江湖上没人不想。 唐姑娘嘴里说的荣华富贵,江湖上没人敢要,更是消受不起。 应老妖不但是江湖中人,更是一个老江湖。 他在踏入江湖后不久就知道,唐门中有这两种逼供的手段。 应老妖听唐姑娘说要让他享受富贵,猛的睁开眼睛,惊悚万状地看着唐姑娘在浅笑的脸。 唐姑娘见他睁开眼,又叹气说:“你还是说了吧,本姑娘懒散的很,不想费力费神的侍候人。” “你答应应某一件事,应某就痛快的告诉你。”应老妖盯着唐姑娘有点哀怨的神情,突然说。 唐姑娘轻快地说:“你想不死是不可能,本姑娘可以答应你,让你痛快的去死。” 应老妖勉强一笑说:“应某没那种奢求。” 唐姑娘似乎也颇感意外,看着他问:“你说说看是件什么事?” 应老妖望胡崽子一眼,用恳求的语气说:“请你放过应某的女儿。” 唐姑娘身子微微一怔,突然大笑起来。 应老妖低声问:“你不答应?” 唐姑娘指着边上的胡泉儿,恨声说:“昨天夜里,你们密谋利用她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放过她?” 应老妖眼中乞求的神色一跳,立马又恢复如常,开始定定的看着唐姑娘冷冽的脸。 唐姑娘看着胡崽子说:“笛公子,你认为要答应他?” 胡崽子听到唐姑娘在问他的意思,心里止不住就是一阵翻腾。 他知道唐姑娘是有心要放应梅影一马,故意把这个人情给他做。 胡崽子同时也清楚,唐姑娘更是要把一个天大的麻烦塞给他。 唐姑娘又哪里知道,胡崽子此时心里的苦。 胡崽子此时想的是今天应老妖死了,应梅影能不找唐姑娘来寻仇,那时应梅影还是逃不过一死。 “胡崽子,我女儿对你一向不薄。” 应老妖突然又看着胡崽子说。 胡崽子听到应老妖的话,心里猛然就是一抽搐。 他知道应老妖话中的意思,忙对唐姑娘一抱拳,恭敬地说:“在下全凭大小姐做主。” 唐姑娘不经意瞄胡崽子一眼,心想这个笛公子也是个刁主,转手又把麻烦给塞了回来。 “好吧,本姑娘答应你,你说吧!”唐姑娘冷着脸看着地上的应老妖,轻快地说。 应老妖眼里滚动过一片感激之色,轻声说:“白瓷令牌应该还在伍道策手里。” 唐姑娘轻声问:“你确定!” “我没必要骗你。”应老妖也轻声说。 胡崽子看着应老妖问:“你说的是神羊派掌门伍道策?” 应老妖突然一笑,肯定地一点头,双眼坦然一闭,准备好接受将要来临的死亡。 唐姑娘的脸上滑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手上精致小巧的铁掌,猛然往应老妖小腹处一指。 一缕白色劲气,窜入应老妖气海丹田。 应老妖的上半身猛地翘起后,又重重的倒下,淡金色脸上更是大汗淋漓。 “公子,你把他穴道也解了吧。” 唐姑娘说着话,随手扔给胡崽子一个小纸包。 胡崽子看着她平静的脸,犹疑地问:“大小姐是要放过他。” 唐姑娘微微一笑说:“我不放过他,公子的应姑娘怎么办,公子希望我把应姑娘也杀了?” 胡崽子的心里骤然一动,知道唐姑娘给他的人情太大,怕是以后想还也还不了。 “大小姐开恩,大小姐……” 胡泉儿忽然扑通跪下,用哀求的语气连声说。 唐姑娘的眉头厌烦的拧了拧,手上的小铁掌猛地往外一挥。 “大小姐……”胡崽子话音刚起。 胡泉儿已经翻滚着飞出,从半空中重重的砸到地上,双腿玩命的一阵抽搐,再也不见有其它的动静。 第286章 独一家 烈日灼灼。 胡泉儿东西方向本不算宽阔的街道,现在连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条野狗也没有,显得是异常的开阔。 喧嚣声夹着羊肉的腥膻气,从路两边的酒馆里飘出,倒是也不显得冷清。 现在正是午时饭点刚过不久,酒馆里热闹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 独一家杂货铺跟热闹的酒馆一比,显得更是十分的冷清和落寞。 一个年轻的伙计把头伏在两个膀臂之间,蹲坐在店门边打盹。 店里,掌柜的趴在柜台上,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从掌柜的身形上看,他分明就是神羊派的右护法独笋子。 店堂最里面,石头垒起的货架后面,轻快的走出一个看着就非常精干的年轻伙计,。 他快步走过几排高低不一的货架,来到柜台边上,刚要张口叫醒在沉睡中的独笋子。 独笋子此时刚好抬起头,用一双连一点倦意都没有的眼睛,在静静的看着身边的伙计。 “掌柜,出事了。” 年轻伙计明知此时没有外人在场,还是习惯性的压低嗓音说。 独笋子平静地看着他,居然没问是出了什么事。 “闷倒驴的应老妖在两个时辰前,回到店里后就再没出来过,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年轻伙计还是用压低的嗓音说。 独笋子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依旧没有说话。 年轻伙计又接着说:“胡崽子在路边对应老妖的女儿应梅影,不知是说了一点什么,应梅影脸上的神色立时就显得很是慌乱,快跑着就离开了胡崽子。她跑进闷倒驴酒馆后,就再也没有露过脸。” 独笋子平静地问:“胡崽子怎么样?” 年轻伙计依旧低声说:“他看着倒是挺平稳的,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现在他人在哪里?” “刚才看他还坐在胡泉儿羊肉汤店里。” “水耗子容无量见到没有?” 年轻伙计想了想说:“早上匆匆见过他一面,后来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独笋子犹豫片刻又问:“胡泉儿在哪里?” 年轻伙计想都没想就随口说:“今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影子,现在他应该在他自己的家里。” 独笋子忽然急切地问:“昨天那个骑驴来的姑娘,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年轻伙计想了想说:“早上她在胡泉儿羊肉馆吃过饭,跟水耗子说笑了一番,去了南边的红柳林,一个时辰前进了胡泉儿的宅院。” 独笋子又急切地问:“她的底查得怎么样?” 年轻伙计犹豫着说:“还没有头绪。” 独笋子沉想了好一会,又望着眼前的年轻伙计问:“你说昨天胡泉儿在街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在找人,他后来又把找到的那些人全都给放了,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伙计尴尬地摇摇头,想了想说:“被他放掉的那些人都连夜走了,一个都没留下。” 独笋子又想了好一会,开口就问:“昨天午间,胡崽子在闷倒驴酒馆盘问的那个青年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年轻伙计不假思索地说:“他和他爹两个人早早吃了饭,骑马往北边去了。” 独笋子搓着粗短的双手,眼睛里是满满的狐疑,像一只又想去偷鸡摸狗的狐狸。 过了好一会。 “出什么事了?”独笋子望着年轻伙计问。 他似乎现在才想起,年轻伙计刚开始说的话。 年轻伙计讪笑着说:“属下认为这些事都透着古怪,特别是应老妖他们父女,更是让人有一点捉摸不透,所以……” “没有别的事?”独笋子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问。 年轻伙计赶紧点头,表示没有话再要说。 又过好一会。 独笋子忽然看着年轻伙计说:“你去摸摸应老妖的底,看他到底出没出什么事。” 年轻伙计点头称是,脚却站着没动。 独笋子忽然笑着说:“你尽管去,你就是被应老妖发现了,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属下跟应老妖打过几个照面,他女儿应梅影真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要是被她看破,属下……” 年轻伙计说到后面,语气明显有一点显得恐惧。 独笋子鄙夷地看他一眼说:“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好怕的。” 年轻伙计低声说:“胡泉儿都怕她。” 独笋子玩味地笑着说:“你是胡泉儿?” 年轻伙计神色骤然一紧,忙一躬身,转身准备离开,正迎上从后面快跑上来的一个大眼睛青年人。 “狗眼儿,就不能稳当点。”独笋子看着刚来的大眼睛青年人说:“你又有什么事要说。” 狗眼儿看一眼年轻伙计说:“赵哥,我……” “有事直接跟掌柜的说。”叫赵哥的先前那个年轻伙计,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友好。 “小赵,你去忙你的。”独笋子打发走先前的年轻伙计,又问狗眼儿:“你又怎么啦?” 狗眼儿咽了一口唾沫,急切地说:“南边红柳林来了一个大驼队,他们……” “这里天天都有驼队过往,你至于这么慌张!”独笋子不等他说出下面的话,厌烦地说。 狗眼儿又干咽一口吐沫说:“这个驼队可大了,足有二十峰骆驼和十多匹马。” 独笋子听到他这样说,心里微微一动,赶紧问:“他们是汉人还是胡人?” 狗眼儿随口说:“他们都穿着胡人服装。” “问你他们是胡人还是汉人?”独笋子的语气明显有点急躁。 狗眼儿又随口说:“有胡人也有汉人。” 独笋子又问:“那些胡人都留着虬髯?” 狗眼儿想了想说:“有虬髯的人挺多,估摸着有十个人上下。” 独笋子的脸上滑过一阵犹疑,又问:“他们人在哪里?” 狗眼儿用手指着南边说:“在那片红柳林。” “他们刚到?” 狗眼儿摇头说:“到了有小半个时辰。” “他们一直在红柳林?” 狗眼儿点头说:“他们在那里支帐篷。” “他们在支帐篷?”独笋子颇感意外地问。 狗眼儿肯定地一点头,这才顾上用衣袖擦一把脸上的汗。 “客官,要买点什么?” 店门口打盹的伙计听见动静,忽然起身,殷勤地笑着问。 丁四五穿着胡人服饰骑在骆驼上,用针尖样目光一扫,见伙计脸上全是职业性的笑容,就是没有一点倦容。 他又耷拉下眼睛,转脸对身后骑在骆驼上的昊凡和栗宁说:“我去镇上买酒,你们买好东西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开。” 全都是胡人装扮的昊凡和栗宁,他俩相继跳下骆驼,昂首走进有点幽暗的店铺里,迎面正遇上笑容满面的独笋子。 栗宁忙笑着问:“掌柜的,可有风灯火油?” 独笋子搓着粗短的手笑着说:“姑娘是要风灯还是火油?” 栗宁豪气地说:“风灯和火油都要。” 独笋子见昊凡在四处张望,忙拦住她,用有点不友好的语气说:“姑娘,你要点什么?” 昊凡拧了拧眉头,指着栗宁说:“我们俩是一起的。” 独笋子听她这么一说,赶紧笑着拱手说:“姑娘,小店乱的很,风灯和火油都在这边。” 昊凡见独笋子还挡在她面前,转身问栗宁:“我们要买多少的?” 栗宁寒着脸睨昊凡一眼,对独笋子说:“掌柜的,风灯来十个,火油来十斤。” 独笋子踮着脚看着门外已经拴好骆驼,正走进来的伙计大喊:“快去把风灯和火油都拿出来。” 伙计高声回应着,开始在店里忙活开了。 栗宁看着在打算盘的独笋子问:“唉,掌柜的,这里到镇上还有多远?” 第287章 该来的来了 独笋子停住拨打算盘的手指,笑着问:“姑娘是第一次来?” “她是第一次,我来了有好几次了。”昊凡不等栗宁说话,赶紧抢着说。 独笋子看一眼昊凡,又对栗宁说:“这里叫胡泉儿,不是什么镇子,里面也就几十户人家,没什么好玩的地。” 栗宁含笑点点头。 独笋子又用闲谈的口吻问:“刚才没进来的那位公子,跟姑娘也是一起的?” “当然是一起的,我们是好多人一起来的。”昊凡洋洋自得的说。 独笋子看着昊凡问:“姑娘来这许多人,买卖怕是做的很大吧?” 昊凡得意地说:“当然,我们用盐巴跟前面的人换一点马匹,回去就能赚不少的银子。” 独笋子的手又开始拨弄起算盘,又随口问:“做老主顾生意就是省心,以后姑娘可要常来照顾小店的生意啊。” “客官,东西都备齐,小的给两位的东西都放骆驼上可好?”伙计手里提着十盏风灯,殷勤的笑着说。 栗宁含笑说:“谢小哥啊。” “伙计,你再拿几个铃铛跟几付马掌, 一起给两位姑娘带上。” 栗宁忙摆手说:“掌柜的,我们不买这些东西。” 独笋子用生意人口吻笑着说:“姑娘,过了我这小店,后面几百里都没有店,带上点没坏处。” 昊凡嬉笑着说:“掌柜的,你是打算把这些东西全送给我们?” 独笋子一愣神,随即笑着说:“姑娘你真是不吃亏呐。” 他见昊凡和栗宁都在笑,用下了万分决心的口吻说:“这样吧,铃铛和马掌全都收你们一半银子怎么样。” 昊凡脸上的笑转瞬间消失,寒声说:“要银子我们不要。” 独笋子一愣神,赶紧又笑着说:“好好好,算小店送给姑娘的总行了吧,下次过来一定要关照小店的生意呐。” 昊凡立马又开心的笑着说:“谢掌柜的,下次一定来关照你生意。” “掌柜的,多少银子?”栗宁也笑着问。 独笋子用手指着算盘上的珠子说:“风灯五钱一个,火油一两一斤,一共十五两银子。” “掌柜的,你哪里是在做生意,你这是在抢银子。” 昊凡忽然瞪起眼睛大喊。 独笋子也立马苦着脸说:“姑娘,我可是没赚一点黑心银子,跟姑娘你们算的都是官价。” 栗宁一拽昊凡,从腰里摸出三个银锭,轻轻放到柜台上。 独笋子笑着收起银子,对栗宁说:“姑娘的朋友还没来,我给你们倒点茶喝。” 昊凡赶紧摆手说:“不用,我们这就走。” 伙计向栗宁躬身含笑说:“火油也给姑娘放好,走路要慢点走,火油晃出来就不好了。” 栗宁开心地点头说:“谢小哥。” “你们弄好了吗?” 门外传来丁四五的喊声。 栗宁忙拽着昊凡跑出店门。 独笋子向边上的伙计一使眼色。 伙计会意的一点头,转身跑向店铺的后面。 唐姑娘站在枯山水前面,在弯腰侍弄着山石间的苔藓。 胡崽子急匆匆走进来,看着扭脸在看他的唐姑娘,轻声说:“大小姐,都安排好了。” 唐姑娘拍着手上的泥土说:“都找齐了?” 胡崽子摇头说:“找到了一半。” 唐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胡崽子忙说:“原来是有三十个人手,急切间只找到十六个。” 唐姑娘犹疑一会说:“只要都可靠估计也够了。” 胡崽子含笑说:“这一点请大小姐放心,这十六个都我亲自网罗来的,跟胡八爷没有关系。” 唐姑娘笑着说:“胡泉儿说公子搂银子是一把好手,现在看公子收罗起人来也跟下崽子一样得心应手。” 胡崽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 唐姑娘轻声问:“应老妖那边怎么样?” 胡崽子也轻声说:“大小姐手下留情,只废了他七成的功力,他在心里存着一份感激。应梅影给他输了点真气,人现在好多了。” 唐姑娘突然笑着:“她没为难你?” 胡崽子苦笑着说:“她被应老妖排解了一番,事情总算是过去了。” 唐姑娘轻描淡写地问:“他们父女打算什么时间走?” 胡崽子用肯定的语气说:“今夜走。” 唐姑娘忽然又叹气说:“离开这生是非的江湖,对他们父女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胡崽子玩味地笑着:“是非要是硬找上来,也是没有办法。” 唐姑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胡崽子的话中藏有话,但她没有问。 “应老妖还说了什么没有?”唐姑娘又随口问。 胡崽子神色稍稍一正说:“他让大小姐多留意独一家杂货铺。” 唐姑娘疑惑地问:“就是南边那家杂货铺?” 胡崽子点头说:“这里就一家杂货铺,以前我也暗中查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唐姑娘犹疑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说。 胡崽子赶紧又说:“在胡泉儿这里做生意的人,没几个是好说话的人。” 唐姑娘会意的笑笑,又狐疑地问:“应老妖无故让我留意它,又是什么意思?” 胡崽子猛然一惊,赶紧说:“大小姐这么一说,我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唐姑娘见他神色忽然变得有点紧张,自己心里也跟着就是一紧。 她嘴里却好奇的问:“你想起了什么事?” “七八天前,我听店里去他家买火油的伙计在嘀咕,说是这家杂货铺换了掌柜的,连原先的伙计也没留下几个。” “现在这个掌柜的人怎样?”唐姑娘听到胡崽子说,独一家杂货忽然换了掌柜的,忙急急地问。 胡崽子想了想说:“听店里伙计说,新掌柜的人长的没有先前那个掌柜的好看,脾气倒是比先前的那个好,说话是十分的和气。” 唐姑娘沉吟一会说:“你看看安排两个人去他家盯着一点。” 胡崽子躬身一抱拳说:“大小姐吩咐的是,人小的早就安排去了,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吩咐的话小的告退。” 唐姑娘见他忽然用开起玩笑的口吻在说话,也开心的一笑。 她叫住转身要走的胡崽子,笑着问:“刚才那个没眼的家伙,在店里买的东西没问题吧?” “羊肉是我亲自看着伙计装好的,至于他在闷倒驴买的驴肉和酒,我也让应梅影去问过她店里的伙计,都说是没有问题。” 唐姑娘听到胡崽子这么一说,安心的点点头,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甜蜜感。 胡崽子谨慎地低声问:“大小姐,你确定你要找的那个人,现在一定在红柳林?” 唐姑娘自信地点头说:“他不进到这胡泉儿里面来,正是他奸滑的地方。再加上那个没眼的家伙来买酒和吃食,可以肯定他一定是来了这里。” 胡崽子犹疑的看着满眼笑意的她,轻声说:“昨天那个左眉上有疤痕的年轻人,他们父子俩已经骑马离开这里往北边去了。” “你看他们父子俩真的是贩马的?”唐姑娘突然问。 胡崽子沉想了一会说:“看那年轻人的身手,不像是有多少武功的人,他父亲看着倒像是有点武功,至少比他儿子武功要好。” 唐姑娘豪爽的摆手说:“既然走了就不用管他。” 胡崽子再次问:“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唐姑娘开心一笑,想了想说:“你先叫人去南边红柳林盯着点,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特别是你说杂货铺换了掌柜的,我心里更是有点不踏实。” “大小姐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胡崽子用宽慰她的语气说。 唐姑娘看着枯山石上的日影,沉吟一会说:“天黑定后,我们早点过去看看,不出事最好,出事也能及时出手。” 胡崽子玩味一笑,至于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第288章 两面夹击 日头偏西。 独笋子坐在杂货铺的角落里,眼睛看着面前的郊博,在搓着自己粗短的双手。 “应老妖不肯出手?”独笋子疑惑地问。 “他说掌门的恩情他已经还了。” 独笋子更加疑惑地问:“他亲口说的?” “我去他的店里找他,被他店里的掌柜给拦住,是那个掌柜的跟我说的。” 独笋子心里又是一冷,忙问:“应老妖在哪里?” 郊博低声说:“守在他家店外的人说,应老妖回家后就再没露过面,连应梅影也没露过面。” 独笋子看着郊博的脸说:“你就没设法去他家的后院看看?” 郊博犹豫片刻说:“我怕硬闯进去会把动静搞得太大。” 独笋子沉吟半会说:“容无量也没找到?” 郊博摇头说:“我们来的这几天,他的行踪一直很诡秘,好像是有一点故意在回避我们。” 独笋子晃着粗短的手掌说:“这一点倒是不会,掌门说他行事一直都是这么鬼祟。” 郊博看着独笋子用疑惑的语气问:“他知道今晚要动手?” 独笋子摆手说:“这里的行动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容无量应该早就知道,但他不会知道今晚要行动。” 郊博沉想一会说:“但愿他能知道人已经来了,今晚能及时出现。” 独笋子犹豫着说:“那帮人没进到里面去,容无量又是一个行踪诡谲闲不住的主,说不好现在又盯上哪个驼队中的女人,在想着今晚的好事。” 郊博又看着独笋子迟疑着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独笋子也迟疑了一小会说:“容无量暮冬堂的其他人手在哪里?” “我在容无量提供的联络点上,留下了紧急召唤指令,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及时看到召唤指令,更担心他们不能及时赶到这里,与我们汇合在一起。” 独笋子听到郊博这样说,又犹豫了一小会后,看着郊博不无担心的神色说:“你无射坛的人手都准备好了没有?” 郊博肯定地说:“刚才我都联络好,今晚动手没问题。” “黄钟堂的人手怎么样?” 郊博看着独笋子苦笑着说:“现在连胡泉儿都没找到,他的人手怕是更指望不上。” 独笋子惊疑地问:“他不在他的宅子里。” 郊博点头说:“我潜进他家里看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是没见到他的人。” 独笋子感到好奇地说:“你没去问问那个胡崽子?” 郊博摇头说:“没有。胡泉儿早就和我交待过,他的事不要问胡崽子。再说我跟胡崽子也没正式照过面,现在哪敢冒然去问他胡泉儿的行踪。” “怎么会是这样?”独笋子犹疑地在自言自语。 郊博试探性的小声问:“不行我们明天再动手,时间上也会充裕一点。” 独笋子忽然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他们肯定不会在这里待一天,明早上一定会离开这里前往北蒌。” 郊博不敢再说什么,也冷冷地看着独笋子。 过了不知多久。 独笋子突然说:“掌门的计划里,不是要我们在这里杀了这帮人,目的是尽量拖延他们的行程,尽量消耗他们的实力,给后面动手的人手创造机会。我们不在这里有所动作,掌门哪里怎么交待。” 郊博知道独笋子不会和他说假话,但心里还是不怎么快活。 他心里想的是,独笋子既然是伍道策的右护法,今晚独笋子要想去找死他也拦不住,大不了今晚自己陪他独笋子一起去死就是。 郊博心里有这种想法也属于正常,因为他至少见过明察里,竹青、冯文卿和丁四五三个人的武功。 独笋子见郊博不说话,只是在冷冷的看着他。 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起身后自信地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郊堂主的无射堂有三十六个好手,加上我们带来的七八个好手,算算也有近五十个人手。到时我们一涌而上,不信不能重创他们。” 郊博听独笋子话说的是信心满满,他心里却在直冒凉气。 日头落下,月还没升起。 红柳林沉寂在黑暗中。 树枝上,帐篷门口,全都挂着明亮的风灯。 二十多峰骆驼匐伏在地上,多数嘴里在嚼着干草,刚好把八九顶透着昏黄灯火的帐篷圈在中间。 三两成群的十多匹快马,轮番打着响鼻,给沉寂无边的红柳林,平添上几分热闹,也显得四下里更是无边的清冷。 月升起,洒下几许清辉。 红柳林笼罩在冷清的月色里。 帐篷里,不时有高低不等的酣声传出。 怎么会连一个人守更人都没有,更不要什么巡哨的人? 潜伏在远处黑暗中的独笋子和郊博,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没敢冒然展开行动。 “他们连一个巡哨的都没留,是不是在故意引诱我们,让我们冒然出手去攻击他们。” 郊博看一眼边上的独笋子,不无担心的低声说。 独笋子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睛紧盯着前方在仔细搜寻着。 沉默中,过了好一会。 独笋子小声说:“不像是故意而为。” “不好说,这帮人狡诈的很,不行还是等等再动手。”郊博还是担心地低声说。 独笋子没有反驳他,心里也在一直犯嘀咕。 他五年前就跟竹青打过交道,知道竹青做事一向奸滑,在这样凶险莫测的地方,怎么会不安排人手来巡哨。 郊博冷静地看着前方,眼睛里陡地有了一片喜色。 他一碰边上的独笋子,指了指左前方的一峰骆驼。 “看到了。”独笋子低声说。 前方一匹骆驼的驼峰后,有一个脑袋一晃,随即又藏到驼峰后面。 “暗中果然有警戒。” 独笋子对说话的郊博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再仔细看看其它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暗哨。” 过了不知多久。 “一共有五处。”郊博用极小的嗓声说。 独笋子轻轻长出一口气,对郊博说:“你带一半人绕到对面,一盏茶后我们两面同时动手。” 郊博看着独笋子点点头后,身子开始慢慢往后退去,边退还边向身后摆手,示意他身后的人也往后退。 他身后那群穿黑衣服的人,也在无声往后退。 郊博退出去有一段距离后,猫着腰开始向左边移动过去,又轻快地往身后一挥手。 他身后至少有二十个眼露精光,身穿黑衣,手里提着刀的人,也跟在他身后开始向左边移动过去。 独笋子见郊博带人离开,向身后跟着他的二十多个黑衣人招招手,自己率先谨慎的向前移动过去。 月无言。 它在冷漠的看着,这一场即将爆发的杀戮。 独笋子猫着腰移动到离骆驼,还有五丈远的地方停下。 他知道不能再靠近了,在这个距离上,他的人手至多两个起落,就能轻快跃过骆驼,截杀掉对手伏在暗中的守备。 此时对面的郊博也领着人,悄无声息的摸到,离骆驼只有五丈远的地方。 郊博见被骆驼圈在里面的人,此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刚想再靠近点,一声短促的啸声骤然响起。 他一愣神,暗恨独笋子妄称是老江湖,做事怎么这么鲁莽。等杀了对手暗伏的守备,再发出攻击指令也不迟。 郊博听到约定发起攻击的啸音,自然是不敢有所迟疑。 他突然长身而起,手上飞花刀一晃,人在闪亮的刀光中已经跃起。 独笋子突然听到啸音更是一愣,陡见二十丈开外,空中有白光晃动,知道定是郊博已经发起攻击,心里虽恨郊博行事莽撞,也不得不赶紧现身发起攻击。 第289章 血箭飞 郊博的身子刚纵起到空中,心里就已经后悔。 他陡的看到骆驼后面,齐刷刷站起一排人,个个手里都端着黝黑的弓弩。 独笋子的境遇跟郊博一样,他刚站起身,他身后的人已经纷纷腾身纵起。 机簧轻快的响动声里,人影翻飞,惨呼声就接连震天响起。 独笋子双掌匆忙一阵舞动,黑色中夹着缕缕金丝的劲气喷涌而出,射到他近前的弩箭纷纷坠落。 他身后已经跃到空中的二十多个属下,远没有他这样幸运。 这些人在暴雨样箭矢中,发出一片令人胆颤心寒的惨呼,顷刻间就倒下至少有二十个。 郊博人在空中,手上的飞花刀出手就是保命绝杀,“无荒”招式中,第五式“索上下”。 刀气氤氲翻腾,刀光晶亮繁华。 弩箭黝黑稠密,乱飞。 郊博身后腾空而起的属下,在他的刀幕掩护下,能安全落地的也就不足十人。 马嘶,骆驼动,无奈它们全被拴住,只能在原地打转。 郊博的脚刚一沾地,人又腾空飞起,手上飞花刀又舞出一片纷繁光华,正是无射刀法的第二招“远人”中,用于保命的第七式“墟里烟”。 “下去。” 郊博在听到这一声大喊时,眼前已出现一道冷冽如风的剑光。 什么样的剑锋,能突破他磅礴绵密的刀幕? 郊博的身子在急切间斜着一飘,残酷的剑芒在他胸前匆匆滑过。 他总算堪堪躲过,稍迟半分就要贯入他前胸的剑锋。 丁四五手里的索风剑挺立,斜指地面,针尖样目光直视对面惊魂未定的郊博。 郊博的眼睛往四下里一看,心就彻底凉透。 围住他的不止是丁四五一个人,边上还有一个冯文卿,冯文卿边上还有一个美艳的女子。 冯文卿手里提着直刀,刀低垂,刀光暗淡。 钟离手上拿着折扇,扇前指,顶端刺尖上寒芒暗涌。 郊博再一瞄他手下的那群黑衣人,在离他有三丈远的地方,被一群穿胡服分不清是男女的人用刀围住。 他在杂货铺既然没能说服独笋子不来,也就只能冒然跟着来。 郊博在来之前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在见自己果然落入到对手的圈套中,他反而立马变得淡定下来。 箭雨一歇。 独笋子粗短的双掌一停,眼前已然多出一个,手持三尺七寸长的长剑,满脸虬髯的汉人。 卢鹤翎的目光,虽是在冷冽的看着对面的独笋子,手上的白色长剑却没有出鞘。 独笋子看到卢鹤翎突然现身,心里虽是惊恐却没有一点惧怕。 他肉掌笑弥勒的绰号,在江湖上也不是浪得虚名。 独笋子用眼角偷瞄一下四周,心里却不由得生有一点怕意。 在离独笋子有两丈多远的地方,他尚存的四五个手下,已被一帮穿胡服的人用刀围住。 独笋子怕的当然不是这一点,他怕的是那几个被人用刀围住的手下边上,还站着一个身形微胖,脸上露着满满奸滑笑容,腰里挂着锈刀的年青人。 他可以不怕卢鹤翎的四齐剑法,对竹青的三招刀法,他在心里却不能不有所忌惮,说是有一点惧怕也不为过分。 喊杀声陡起,兵刃撞击声乍响。 风中血腥弥漫,惨呼声四起。 独笋子的心在滴血,眼看着手下被杀戮,他愣是没敢动半分,甚至连出手救援的想法都没有。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四野归于肃静。 卢鹤翎慢慢举起左手里的长剑,右手慢慢抬起,握紧剑柄。 独笋子的眼里,顿时充满无边的杀气。 他低垂的粗短双手,掌间已有金光在汇集,缕缕金气逐渐形成片片羽毛状莲瓣。 卢鹤翎的双臂陡地一开,冷艳突起,手腕猛一挥,冷清烁人。 独笋子的双掌往起一抬,急速往胸前一合,一朵毫光涌动的金莲已形成。 他双掌猛地往外一推,金光大盛,金莲飞旋着奔出。 卢鹤翎的剑光在吞吐间,快稳准狠的惊奇九招,须臾间尽出。 金莲带着毫光绕着剑尖缠绵缱绻,冷绝的剑招,始终摆脱不了金莲毫光的纠缠,更是无法刺穿它的毫光。 卢鹤翎的心里微微一凛,手腕急切一舞。 四齐剑法中最具威力,他平生最得意的三招,“撼天恸地”、“别有天地”、“吞天食地”一气使出,刹那间搅得周天一片寒彻。 世间所有招数无所不破的三招剑法,幻出无数无处不在的璀璨剑芒。 独笋子突然开声发力,空中的金莲突然变大一圈,喷薄出灿烂的金光。 金莲在剑网中上下急剧翻飞,始终突破不了稠密的剑光。 郊博冷眼看着手下黑衣人在被屠杀,心里是恨的不行。 他脑中闪过去救援的念头,心里也有去救援的冲动,脚下就是丝毫没动,更是不敢动。 丁四五把手上索风剑一晃,往上一挑,弹歌剑法中绝招,“逐肉”一招九式,在瞬间展开。 郊博的身形一晃,脚下并没动,飞花刀已使出“修义”招中,“上下求”、“心孤诣”、“拙大巧”三式。 丁四五见他剑招稳健中含有拼命的意味,手腕一旋,剑招陡变为“飞土”招中,“尘飞扬”、“孤烟直”和“寸土争”三式。 郊博见丁四五的剑招,忽然也变成了拼命的打法,心头暗自一喜。 他身子微微一侧,飞花刀旋出一片耀目光环,刀尖颤动出朦胧细小的光晕,正是“无荒”招中的绝杀,第九式“人楼空”。 郊博飞花刀使出这招“人楼空”,和冯文卿的“乱刀法”有同工异曲之妙。只要对手一接招也就中招,而且中的是无解的绝杀招数。 冯文卿看郊博刀法一乱,脚只是微微的有序一乱,心知不好,刚要出声提醒丁四五不要接招,就见丁四五的索风剑突然一软,人往后面一退。 郊博见丁四五没接招,心中也是一悚。 他手上的飞花刀刚想变招,就见丁四五的索风剑突然又弹直,猛的往飞花刀的锋刃一贴,剑刃顺着刀峰轻快的往里一送,人也跟着一进身,往前猛然一冲。 郊博心知不好,飞花刀往回一转,刀身刚摆脱索风剑的纠缠,就觉胸口微微一痛,接着就是一凉,跟着又是浑身一颤。 丁四五感到手上劲道一沉,不加思索的就把索风剑往外一甩。 血雨蓬飞间,郊博的身形凭空飞起。 飞花刀在暗夜里,划出一道晶亮的柔美弧线,在重物砸地声里黯然消失。 独笋子眼中余光,陡见空中飞起一道白亮的光,跟着有一片黑影漫过天际。 他的心里稍微一抽搐,空中由掌气幻出的金莲毫光稍稍一暗。 卢鹤翎的剑招“吞天食地”刚使出,见金莲在空中微微一晃,让出有半厘的间隙。 高手以性命相搏,岂容出现这种厘毫间的空当。 卢鹤翎的剑招骤然一紧,四齐剑法中最后一招“天翻地覆”,陡地插入独笋子掌气留下的,稍纵即逝的间隙中。 独笋子突然感到有剑风近体,知道是自己刚才心神轻微的凛动,让对手有了可乘之机。 他双掌赶紧往起一合,想着能用掌气夹住对手的剑身,迟滞长剑挺进的速度,哪怕是能迟滞眨眼的功夫,他的后手招数也就能展开。 卢鹤翎见独笋子敢用肉掌来夹他的长剑,眼里陡地滑过一缕冷冽残酷之色。 他膀臂骤然一抖,手腕骤然一反,剑身上光华骤然大盛。 独笋子的双掌刚沾上剑身,就觉得双掌同时猛地一痛,眼前已然飞起一对粗厚的半截肉掌。 他跟着就觉得喉结处一冷,好似有一股清凉的风扫过。 独笋子再想提气纵身后跃,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他脖颈间,冲天喷出一股血箭。 第290章 心在婆娑 胡崽子手里握着胡笛伏在暗处,耳中听到绰绰隐隐的惨呼声,眼睛看着前方隐隐绰绰错乱的人影。 他转脸对身边的唐姑娘小声说:“这些人够狠。” 唐姑娘浅浅一笑,低声说:“我们走吧。” 胡崽子犹疑地看着她,心想她昨天兴师动众要找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她为什么又不上前去相见。 唐姑娘见胡崽子满脸疑问的看着她,又低声说:“他没事就好,我们还是赶紧走,要是被他发现又要生出事端来。” 胡崽子听出唐姑娘的语气中,含着莫名的欣慰,更加不解地看着她,心里的疑惑也就更甚。 唐姑娘见胡崽子依旧面有疑惑的在看她,再次低声说:“我跟他还是不见的好,相忘于江湖更好。” “他们不是大小姐的朋友?”胡崽子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唐姑娘还是用低低的声音说:“朋友分多少种,他这种朋友只适合相望于江湖。” 胡崽子似乎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也就微微一笑。 唐姑娘对胡崽子叮嘱说:“你回去后要告诉应老妖父女,叫他们明天午后再走,现在走遇上他们又会说不清。” 胡崽子疑惑地问:“这些人中有人认识应老妖父女?” 唐姑娘摆手说:“小心无大错,江湖上的事谁能说得好?” 胡崽子听她这么一说无言的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唐姑娘见胡崽子不说话,也不动地方,低声问。 胡崽子尴尬地笑着说:“大小姐,你是想暗中跟着他们?” 唐姑娘浅谈淡一笑说:“本姑娘哪有那份闲功夫。” 胡崽子迟疑了一会问:“大小姐,那你后面想去哪里?” 唐姑娘玩味地看他一眼。 胡崽子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脸色尴尬地看着她。 唐姑娘忽然轻叹一声,低声说:“本姑娘本来是不想跟着他,现在想想又不能不跟着他?” 胡崽子见她语气十分的纠结,心里的疑惑又起,但这一次他没敢再说话。 唐姑娘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虽然知道白瓷令牌在伍道策手上,却不知道伍道策在哪里。” 沉默许多。 “大小姐,你是说这些人知道伍道策在哪里?”胡崽子还是没忍住,指着前方还在隐约忙碌的人影问。 唐姑娘忽然轻微一笑说:“不然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胡崽子默然的点点头。 “我接到消息说,伍道策是为他们而来。”唐姑娘也指着前面,在隐绰走动的人影说。 胡崽子又点点头。 唐姑娘望着依然没说话胡崽子,轻声问:“你在这里的事了呐?” 她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而且悔得连肚子里的肠子都青了。 唐姑娘虽是唐门中的大小姐,冒然打探门中的机密事,也是犯了唐门的大忌。 胡崽子看着满脸尴尬的唐姑娘,低声说:“我在这里还有一点事,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 唐姑娘见他虽没说在这里还有什么事,能这样回答她,已经是给足了她的面子。 她也含笑说:“明天我就离开,公子在这里也要注意一点。” 胡崽子感激地看她一眼,点头说:“在下一定记住大小姐的话。” “明年这片红柳林,怕是要十分的茂盛。”唐姑娘看着黑暗的前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胡崽子玩味的看她一眼,又颇为玩味的一笑。 唐姑娘见胡崽子已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轻声说:“我们快走吧,那人贼的很,迟了被他觉察到后面就不好玩了。” 胡崽子一点头,向身后摆摆手,人开始慢慢的往后移动。 竹青看着差不多已经收拾干净的场地,又抬头看看已上中天的月色,脸色忽然变得有点凝重。 公仪静快步走过来,低声说:“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竹青看着脸色红润的她,低声问:“没留下什么痕迹?” 公仪静抬头看一眼天空,犹疑地说:“现在看已经掩饰的很好,天亮后怕是还要再仔细查看一遍。” 竹青刚想询问她伤势,耳边却传来丁四五的说话声。 “我们俩在嘀咕什么呢?” 公仪静明知丁四五是在成心开他俩的玩笑,心里还是如同撞鹿一样在跳动,脸色也微微一红。 她赶紧冲竹青莫名的一抱拳,转身匆匆离开。 竹青冷眼看着走近的丁四五,低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这把刀怎么样?”丁四五把手上飞花刀递给竹青,也低声说。 竹青伸手接过刀,看了看说:“飞花刀当然不错。” 丁四五开心地说:“你也知道它的名字。” 竹青奸滑一笑说:“碰巧知道。” 丁四五用开心的语气说:“说说看。” 竹青疑惑地问:“说什么?” 丁四五依旧含笑说:“你说说什么?” 竹青噗嗤一笑说:“你是老江湖,还要我说什么。” 丁四五也沉默一笑,轻声说:“丁仆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刃,我为他寻找了多年,今天终于给我碰上了,找机会我给他送去。” 竹青见丁四五已经完全从丁仆死去的阴影中走出,也高兴地说:“能有一件趁手的兵刃,确实是件天大的好事。” 丁四五忙从竹青手里抢过飞花刀,紧紧攥地手里,冷冷地说:“你不许跟他抢。” 竹青指着自己腰间的锈刀,高兴地说:“想不想跟它试试?” “不想!”丁四五轻快地说。 竹青也轻快地说:“不想就算。” 丁四五忽然开心的说:“现在是不是可以喝酒呐?” 竹青的脸上也是开心的笑,嘴里却决绝地说:“不行!” 丁四五一愣,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竹青指着天上月亮说:“都什么时辰呐,还想着喝酒。” 丁四五看着月色点头说:“也是,现在确实不是喝酒的时候。” “睡觉去。”竹青突然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说。 丁四五又笑着说:“明天到镇子里,我们好好喝上一场,闷倒驴那家的酒,我一闻就知道是好酒。” 竹青笑着说:“不去!” 丁四五又一愣,没再说什么,只是迟疑地看着他。 “明天我们不进去。”竹青指着西边说:“我们从这边绕过去。” 丁四五突然抬起厚重的眼皮,露出犀利的目光,低声问:“为什么?” “我怕遇见鬼。”竹青说完,发出一阵低沉而开心的笑。 丁四五不解地看着已经离开的竹青,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心悸感。 “唉,唉唉!” 丁四五嘴里低声叫喊着追上竹青,拽住他问:“你怎么知道今晚会有人来偷袭?” 竹青狐疑地看着他一小会,冷冷地问:“你不知道?” 丁四五也狐疑地望着他说:“我怎么会知道。” 竹青疑惑地问:“昊凡和栗宁买东西时,你不在她俩身边?” 丁四五摇头:“她俩在买东西时,我去镇子里打酒去了。” “难怪。” “难怪什么?” 竹青看着满脸疑惑的丁四五说:“杂货铺掌柜的送了几副马掌,几个铃铛给她俩。” 丁四五更加疑惑地问:“马掌和铃铛有问题?” 竹青摇头说:“骆驼铃铛没问题,问题出在马掌上。” 丁四五依旧不解地问:“马掌有什么问题?” 竹青看着他轻快的一笑,轻快地说:“你自己去想。” 丁四五一时愣在婆娑的树影下,心里更是在婆娑起舞。 第291章 张网捕鱼 北蒌城是去陇西衙门的必经之地。 它距离陇西衙门所在地莫高城有二百多里,也是去那里的最后一个大城市。 北蒌城的市井是相当的繁华,胡泉儿那种地方跟它简直是无法相比,这里的汉人比前面的几个大城镇还要多。 城西北方向,出城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喇嘛寺。 喇嘛寺是一座五层高碉塔式碉房建筑群,建造的端庄稳固,风格也是古朴粗犷。 它屋檐上全都是五色彩绘,屋顶上飘扬着经幡和风马旗,使整体建筑看上去既不失明艳又恰到好处。 整座喇嘛寺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青乌佛穿着黑色镶金边的轻薄禅衣,站在喇嘛寺大殿后面,五层高的碉楼顶层窗口,枯瘦的脸上神色肃穆。 此时,他正用肃穆的目光看着极远处,城里绰绰往来的熙攘人群。 一个喇嘛装束的中年人,从寺庙门前的路上,飞快的跑进了喇嘛寺的山门。 进入山门后,他飞快的穿过一个空旷的小广场,踏上通向高高在上的天王殿青灰色台阶。 他跑进天王殿后脚下没有丝毫停留,又穿殿而过,来到一个空旷宽大的青灰色平台上。 他看都没看前方建在高台上的庄严大殿,又径直跑了进去。 青乌佛站在碉楼窗口,一直看着那个中年喇嘛跑进正殿,他还是站在窗口依旧没动。 功夫不大。 青乌佛听见碉楼静静的楼梯上,传来叮咚的脚步声。 那个中年喇嘛跑进第五层宽广的经堂,抬头见青乌佛站在窗口。 他平复一下心气,走到青乌佛身后,双手一合十,低声说:“小僧见过法师,人来了,刚在广缘客栈住下。” 青乌佛瘦脸上的枯眉,不自觉在轻微的抖动一下,轻声问:“他们没住驿站?” “他们人太多,东西也太多,驿站住不下。” “你能确定就是他们?”青乌佛犹豫一会,轻声问。 中年喇嘛点头说:“不会错,小僧见到这群人中有个微胖的青年人,腰里挂着法师说的那种锈刀。” 青乌佛沉吟一会问:“他们有多少人?” 中年喇嘛在心里默算了片刻,低声说:“有二十多个。” 青乌佛又沉吟一会问:“有胡人没有?” 中年喇嘛用肯定的语气说:“有,有十个上下胡人,其余人虽都穿着胡人衣裳,一眼就能看出都是一些汉人。” 青乌佛的枯眉又跳动一下,轻声说:“你再去找几个人手盯紧他们,不要惊动他们。” 中年喇嘛双手再一合十,躬身答应着转身快步离去。 青乌佛站在原地沉吟小半会,转身下楼,来到第四层的经堂。 “法师,他们来了?” 四十上下岁,黄脸膛,神羊派小春堂堂主陈开阳,见青乌佛走进来忙起身问。 青乌佛双手合十说:“陈施主就这么心急?” “早完事早离开。”陈开阳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青乌佛转身大马金刀样坐下,看着他说:“陈施主想早点离开,怕是有点难。” 陈开阳豪气地哈哈一笑,指着桌上透体黝黑,刃口锋利的无鞘铁剑说:“是它想早点离开这里。” “怕是陈施主比它还心急吧?”青乌佛看一眼桌上足有四尺长,看着就分量不轻的铁剑,枯瘦的脸上滚动着枯瘦的笑意说。 陈开阳嘿嘿的笑笑,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青乌佛轻声问:“南宫施主去了哪里?” 陈开阳忽然满脸坏笑的说:“这个女人事多,一会就来。” “老和尚,你找我有什么事?” 说话间,经堂里已然多出个三十多岁,满头珠翠,鸡皮鹤发,脸上擦着厚粉的女人。 “你的事办完了?”陈开阳看着她春意荡漾的粉脸,坏笑着问。 南宫有望娇嗔地睨他一眼,开心地说:“老娘还没尽兴,他倒是先丢盔弃甲,真是个银样蜡枪头的东西,弄得老娘好生不自在。” 陈开阳依旧坏笑着说:“这里事完,请法师给你物色几个有劲的,保管叫你赖在这里不想走。” “老衲现在说正事!”青乌佛目光在他俩嬉笑的脸上,冷冽的一扫,枯眉一挑,枯瘦的脸一冷,冷冰冰地说。 陈开阳和南宫有望立马收敛起笑容,安静的齐齐看向青乌佛。 青乌佛轻吟一声佛号说:“事情现在变得有点棘手,老衲要重新安排一下。” 南宫有望轻声问:“他们不走这里了?” 陈开阳小声说:“他们已经来了。” 青乌佛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俩说:“人已经到了这里,但跟伍掌门预想的有一点出入。” “人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今晚打发了他们不就是了。”南宫有望用自信满满的语气说。 青乌佛冷着枯瘦的脸,冷冷地说:“伍掌门原来算准他们会住在驿站,现在他们住的却是客栈。” 南宫有望冷笑着说:“住哪里不一样,老娘……” 青乌佛用冷冽的眼神盯了一眼,满脸自信的南宫有望。 南宫有望一愣,没有再往下说。 陈开阳赶紧低声说:“我们先听法师说怎么办。” 难堪的沉默中,过了好一会。 青乌佛干咳一声说:“伍掌门给老衲和两位施主的任务,是要截杀掉竹青和那个胡人喀什尔,至少要截杀掉他俩中的一个。本来计划是他们住在驿站,由驿站中的人暗中下毒,先毒杀掉他们中的一些人,然后老衲和两位施主再出手除掉剩余的人。” “现在不一样吗?” 南宫有望一时没忍住,又低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青乌佛看着她有点不屑的脸色,冷冷地说:“不一样。伍掌门早在暗中用人顶替了驿站中的一些差人,这些人做起来不会让他们起疑。现在他们住在有缘客栈,那里人多眼杂,他们自然会加倍小心,再想下毒已经不可能。” “法师,现在怎么办?”陈开阳低声问。 青乌佛摆手说:“老衲已经安排人手在盯紧他们,但今晚想动手已经不可能。” 南宫有望疑惑地问:“为什么不可能?” 青乌佛不假思索地说:“他们有二十多人,在客栈里把动静闹大了,惊动了这里官府中的人,后面我们就没有再下手的机会。” 南宫有望冷笑着说:“要杀这么多人,动静想不闹大怎么可能。” 青乌佛点头说:“所以说今晚不能在客栈动手,要等明天再找机会动手。” 陈开阳狐疑地问:“说不好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这后面可是一片荒漠开阔地,再想杀他们怕是更难。” 南宫有望忽然笑着说:“出了城没有官府中的人,动静闹得大一点就大一点。我们两个堂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个好手,对付他们二十多人应该不难。” 青乌佛摆手说:“南宫施主,你的法子不妥,要想在空旷地带突施杀手难。” “老……”南宫有望看一眼青乌佛,忙改口说:“法师,你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青乌佛沉吟一会说:“你们看这座寺庙怎么样?” 陈开阳一凝神,狐疑地问:“法师是想把他们诓到这里来?” 南宫有望冷笑着说:“这里好是好,可他们又不是和尚,怎么会无故的到这庙里来。” 青乌佛又沉吟一会,忽然说:“两位施主,今夜你们把人手全都调到这寺里,只管把网张开,捕鱼的事老衲明天自有办法。” 陈开阳一拽又要多话的南宫有望,轻快地说:“我和南宫堂主这就去调集人手,一切全凭法师做主。” 青乌佛轻吟一声佛号,冷眼看着快步离去的陈开阳和南宫有望。 他能有十足把握,把一群世俗之人引到这喇嘛寺里来。 第292章 高兴不起来 黄昏降临。 繁华的街道被染上层暖暖的丹霞色,气温已经在下降,而且还刮起了不大不小的风。 商旅驼队全都在忙着投店,客栈酒馆的生意立时火爆起来。 丁四五坐在路边茶棚里,就着街道上的喧闹声,骆驼身上散发出的骚气,在怡然地品着茶。 他难得没有耷拉下厚重的眼皮,相反眼中还透着少有的机警之色。 郑羽一身胡人装束,脸上粘着一副大胡子,站在有缘客栈面前不碍事的路边,看着极远处喇嘛寺灰白色尖塔,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栗宁头戴斗笠穿着胡人男子服装,急匆匆走进有缘客栈,穿过热闹的大堂,径直奔向后院。 她在院中一刻没停,径直左拐走进一个角门,穿过角门后面的院子,再往一右拐,又进入一个不大却是十分安静,有八九间房舍的小院子。 院中,四五个喀什尔的胡人护卫,他们手里提着弯刀在警惕地四下游走。 栗宁不经意抬头扫视他们一眼,径直走向朝南的五间上房。 她在一间上房的门口停下,警觉的左右一望,用手一敲门,没等里面有所回应,已经推开门闪身进去。 房间里,散落的坐着五个人,本来就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更加有一点局促。 房间里的人见栗宁进来,全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栗宁摘下头上斗笠,向大家礼貌性的笑笑,走到竹青近前抱拳说:“属下已经和衙门里说好,明早他们重新送快马过来,我们的骆驼和马匹,还有其它所有不用的东西全交给他们处理。” 竹青笑着挥挥手,打发走栗宁后,转脸望向脸上已有青胡茬子冒出的喀什尔说:“这里离你们的塔里城还有三百多里,这一路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 喀什尔忙抱拳说:“全凭总教习费心护送,下官见到可汗后,一定向可汉表赞天朝的功德。” 竹青笑着摆手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明天离开这里,后面还有二百里才到莫高城,我们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算是真正的安全。” 卢鹤翎满脸疑惑的看着竹青说:“从帝都发出前,我仔细察看过这一带的地图。从这里到莫高城全是戈壁荒漠,你不带任何辎重物品,后面还怎么走?” 竹青见他少有的关心起后面的事,笑着说:“我仔细问过丁四五,他说在戈壁荒漠中骑马的速度会更快一点。” 卢鹤翎犹豫了一会说:“巡抚使赵亿青大人可是一个文官,他这样在马背上颠簸二百多里地,不知道还行不行。” 公仪静冷冷地说:“他吃的是朝堂俸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厉冰燕见卢鹤翎突然板起脸,又想要对公仪静发飙。 她忙笑着说:“好歹也就二百里路,我去跟他说,让他坚持一下。” 喀什尔见他们要说正事,而且气氛也不太好友,赶紧起身,学着汉人的样子一拱手,笑着说:“总教习,诸位,你们慢慢谈,下官去院中走走。” 众人忙含笑起身送走喀什尔后,又重新坐下。 竹青看着三个属下说:“卢堂主考虑的对,但我问过丁四五,他说从这里过去八十里上下,荒漠里有个叫一棵树的地方。那里有十几户人家,还有一间名字叫骆驼的客栈。我打算先在那个客栈落脚过一夜,第二天早点起身再去莫高城。” “这样最好,每人都骑马八十里地至多用两三个时辰,这样人也不会太累。”厉冰燕赶紧附和着说。 卢鹤翎依旧冷着脸说:“厉协查的想法是好,可这一路上什么时候太平过,这八十里不知又会出什么事。” 厉冰燕忽然笑着说:“一千多里地都走下来了,还在乎这八十里路,万一出现什么状况,我留下来断后。” 竹青见厉冰燕说的是信心满满,心里甚是欣慰,也笑着说:“我是这样想的,你们看行不行。” 厉冰燕欣喜地说:“你说说我们都听听,看是什么好办法。” 竹青扫视他们三人一眼说:“我想把人分成两拨,厉协查和卢堂主你们一拨,我和公仪堂主一拨。我们带着丁四五、冯文卿和钟离,护卫喀什尔先行,其他的人和喀什尔的胡人护卫,由厉协查和卢堂主你们领着,护卫赵大人跟在我们后面,栗宁和游少在我们两拨人之间策应,这样就算前面遇上什么麻烦,我们也可以有一个进退。” 厉冰燕听竹青要带着公仪静先行,心里不免微微一酸,脸上却是笑靥依旧。 卢鹤翎眉头一跳,面无表情地说:“当初总捕头是叫我和公仪堂主负责护送喀什尔,现在还没到地方,总教习你无端临时改变方案,这样怕是不妥。” 公仪静原听说能和竹青一同前行,心里是一甜,现在又听卢鹤翎这样说,心里又是一冷。 竹青看着卢鹤翎含笑说:“卢堂主,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算算时日已经不多,我们必须尽快把喀什尔先送到莫高城,再让人去通知帕米可汗派人来把他接走,这样就能暂时稳住前方的局面。至于赵大人,目前看迟到莫高城一两日问题不是太大。” 公仪静赶忙说:“总教习安排的挺周到,现在看对手的目标还是喀什尔,胡人护卫留在厉协查和卢堂主你们身边,也是总教习的疑兵之计。” “对手再从后面上来怎么办?”卢鹤翎轻哼一声,冷冷地说。 厉冰燕的心里虽不赞同竹青的决定,嘴上却是轻快的说:“有你卢堂主还有郑羽和昊凡他们,再加上八九个胡人护卫,就算对手从后面上来,我们也能应付一阵子。再说还有栗宁和那个游少在之间策应,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 竹青用赞许的语气说:“卢堂主的四齐剑法,加上厉协查和郑羽两人手中的两杆枪,江湖上有几个人能扛得住。” 卢鹤翎见大局已定,再说也于事无补,板着脸说:“承蒙总教习夸奖,卢某手上的剑还真就没怕过人。” 厉冰燕豪气地说:“我最欣赏卢堂主的这份豪情,事情就按总教习说的这样定了,今晚我请大伙喝酒,预祝我们顺利到达莫高城。” 竹青也笑着说:“厉协查说的好,我们今晚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厉冰燕听竹青赞同她的说法,心里是又美又甜,又开心地说:“我去和喀什尔说,让他的那几个胡人护卫先吃饭,过后让那几个胡人护卫换回在外面的郑羽他们。” 竹青看着公仪静含笑说:“公仪堂主,你现在就去把郑羽换回来,他安排酒席内行。” “等等,你跟郑羽说,今晚的酒席就安排在这个院子里。” 竹青叫住欢笑着起身,转身就走公仪静。 卢鹤翎冷眼望着开心而去的公仪静,又望望满脸笑靥的厉冰燕,不知道她们俩为何都能如此开心这般高兴。 他自己的心里是真的不开心,更是高兴不起来。 第293章 难玩的人 有酒喝还不开心的人,当然不止卢鹤邻一个。 南宫有望此时也在喝酒,也是不开心,更是低头在喝着闷酒。 她大口喝着酒,视桌上的菜和对面的陈开阳如无物。 陈开阳也在喝酒,可远没有南宫有望那般豪情。 他喝的很慢,更像似在品酒, 南宫有望把坛中最后几滴酒抖到碗中,端起来又一口喝完。 陈开阳从地上又拎一坛酒放到桌上,自己继续在慢慢的品着酒,冷眼看着又在倒酒的南宫有望。 “你能不能慢一点喝?”陈开阳见南宫有望的酒碗,又卡到她擦着厚粉的脸上。 他不自觉一笑,用慢悠悠的语调提醒她酒喝的不要太快。 南宫有望放下酒碗,涂着厚粉的脸上已有酡红色透出。 她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不用你提醒,老娘我心里不痛快。” “这样喝酒就痛快呐?”陈开阳轻呷一口酒,笑着玩味地问。 南宫有望寒着粉脸说:“不痛快!” 陈开阳笑着问:“不痛快还要这样?” 南宫有望依旧寒着脸说:“老娘高兴!” 陈开阳依旧笑着问:“现在高兴呐?” 南宫有望决绝地说:“不高兴!” 陈开阳还是笑着问:“怎样才高兴?” 南宫有望终于停住手上倒酒的动作,定定地看着他。 陈开阳看着鸡皮鹤发,满脸厚重脂粉的南宫有望,心里恶心的差点把连昨晚上,喝进肚子里的酒都吐了出来。 他脸上却嘻笑着,嘴上更是耍笑着说:“不要这样看我,我不行。” 南宫有望突然表情妩媚的啐了他一口,无奈的叹口气,放下手里的酒坛,手也没有去端面前的酒碗。 陈开阳轻呷一口酒说:“他是总护法,又是在他地盘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跟他置什么气。” 南宫有望瞪起一双桃花眼,忿恨地说:“老娘一看到他那枯鬼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陈开阳坏笑着说:“我听说他还是有一点道行的。” 南宫有望恨声说:“老娘我没看出来。” 陈开阳阴笑着说:“我说他有的那种道行,你应该是懂的!” 南宫有望狠狠剜他一眼,轻哼一声,不屑地说:“就他那样……” 陈开阳又坏笑着问:“总不至于上来就溃不成军吧?” 南宫有望涂着厚粉的脸不自觉一红,桃花眼一瞪,指着陈开阳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陈开阳玩味的笑着,用玩味的口吻说:“无聊的时候说点无聊的话,总比无聊的时候,去做那些无聊的事要好。” 南宫有望忽然媚眼流波地看着陈开阳,媚笑着问:“你现在无聊吗?” 陈开阳忙摆手说:“我无聊的时候只喝酒从来不做事,更没兴趣去做无聊的事。” 南宫有望用有点失望语气说:“你还真是无聊。” 陈开阳猛的仰头喝完碗中酒,看一眼南宫有望有一点怨恨的脸色,慢声说:“无不无聊有什么区别,我只想着明天能爽快一点,把这里这一点无聊的事做完,早一点踏实地回去。” 南宫有望点头说:“这里真的是好无聊。老娘也是这样想的,早点做完这里的事,也好早点回去快活。” 陈开阳边给自己倒酒边说:“这里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做。” 南宫有望又点头说:“老娘也听说那帮人比较费事。” 陈开阳玩味的笑着说:“不费事的主,还能落到你我手上。” 南宫有望也笑着说:“你这句话说的不错,老娘我爱听。” 陈开阳摆手说:“爱听的话往往都不是好话,往往都会要人的命。” 南宫有望眼里含着满满的讥笑,轻声说:“你害怕,还要来?” 陈开阳也笑着问:“你认为你是自己想来的,还不是不来不行才来的。” 南宫有望忽然叹气说:“你说的对,哪个乌龟王八蛋才想来。” “你不是来了!”陈开阳指着她阴笑着说。 南宫有望又瞪起桃花眼,轻叱:“你敢骂老娘?” 陈开阳赶紧摆摆手,指着自己自嘲的笑着说:“我也来了。” 南宫有望开心地哈哈一笑,心里总算是平衡了。 “自古欠债还银子,欠恩情还命。”陈开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说。 南宫有望狐疑地问:“会有这么凶险?” 陈开阳张嘴猛喝一大口酒,低声说:“面前有多少拨人在拦截这帮人我不知道,现在这帮人能跑到这里,凶险不凶险我也不知道。” 南宫有望没搭理他这种令人费解的话,突然豪气的大笑着说:“老娘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开阳放下手上酒碗,看着她直往下掉粉的脸,轻声问:“你真的不怕?” 南宫有望端着酒碗看着他问:“怕有用吗?” 陈开阳被她的话一下子给问住,也一下子沉默下来。 “你认为明天的胜算有多大?” 陈开阳在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问。 南宫有望似乎没想个这个问题,一下子也怔在那里。 她想了一会说:“管他呢,凭你陈堂主手上的铁剑,我手上的钩镰双拐,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陈开阳嘿嘿一笑,猛地仰头一口喝完碗中的酒。 南宫有望见他突然如此喝酒,心里是真的没了底,试探着问:“我们只求自保还不行?” “你没听说过,近年江湖上出个了难缠的青年人。” 南宫有望看着陈开阳疑问满满的脸说:“你是说锈刀竹青?” 陈开阳微微一笑说:“你听说了就好。” “明天来的人里面有他?”南宫有望的语气明显有点迟疑。 陈开阳依旧笑着说:“不是有他,他是那帮人的头领,你说他会不会来?” 南宫有望忽然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开阳突然坏笑着说:“我无聊的时候不做无聊的事,专爱打听这些无聊的消息。” 南宫有望没有理会他的揶揄,正色地说:“那这件事情就有一点难玩了。” “不是难玩,是相当的不好玩。”陈开阳干笑着说。 南宫有望摆手说:“不管他,这个难玩的人留给那个枯鬼,我们对付其它的人就是。” “你认为其他的人就好玩?”陈开阳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南宫无望惊疑地问:“这帮人里还有难玩的人?” 陈开阳点头说:“个个都难玩。” 南宫有望突然来了兴趣,笑着问:“你说说看。” 陈开阳慢悠悠地呷一口酒说:“你虽不爱打听江湖事,‘宇宙洪荒’四剑你总该知道吧。” 南宫有望疑惑地说:“他们不是早死了吗?” 陈开阳点头说:“他们是死了,可他们四个的唯一弟子还没死。” 南宫有望疑惑地问:“这个人也来了?” “听说这个年轻人长得还相当不错?”陈开阳脸上含着笑,眼睛瞟着南宫有望,嘴里轻快地说。 “说正事!”南宫有望看着他坏笑的脸,突然寒着脸说。 陈开阳并没理会她的神色,嘿嘿一笑又说:“岭南尊者你听说过吗?” 南宫有望听岭南尊者这几个字,心里突然就涌出一片凉意。 她沉默一会犹疑地问:“这个老家伙也在这帮人里面?” 陈开阳摆手说:“他不在,但他的一名入室弟子在这帮人里面。” 南宫有望已经在发凉的心,又忽然一抽搐。 她随即又哈哈大笑说:“管他谁在这帮人里面,明天这帮人要是不进这庙里来,一切就都跟老娘我无关。” 陈开阳玩味地问:“你认为他们不会进来?” 南宫有望媚笑着反问:“你想他们进来?” “乌龟王八蛋想他们进来。”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说完又都同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你说这帮人真的会到这庙里来?”南宫有望忽然有一点心虚地问陈开阳。 “刚才从门口飘过去一个小和尚,直接去了上面你注意到没有?”陈开阳说话间,用手指了指头顶上经堂的天花板。 南宫有望一脸嫌弃地说:“老娘看见了,和那个老枯鬼一样,是个小枯鬼。” 陈开阳又仰脸喝完碗中酒,看着她阴笑着说:“这个小枯鬼,说不好就是那个老枯鬼勾人的引子。 南宫有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无语,心里已有阵阵寒潮在涌动。 第294章 三步杀人 初升的朝阳,刚沾上北蒌城北城楼,飞檐翘角上的走兽。 在远离城门方向,飞驰来六匹快马。 马是一色的黑色快马,马上的人一色的胡人装束,每人头上一色的戴着一顶大斗笠。 六人六骑飞快的冲出城,在荒凉的官道上飞驰。 刚过去一会,喇嘛寺沐浴在晨光里的灰白色小塔,已经出现在马上人的眼中。 钟离骑马跑在前面,她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喇嘛寺,扭头看着身后的冯文卿,用新奇的口吻说:“这种寺庙中原很少见。” 骑在马上的冯文卿,抬头木然的看了一眼有点像葫芦的小塔,又木然的一催胯下马,径直跑了出去。 “唉……,我跟你说话呢?” 钟离策马追上冯文卿又说:“你说小和尚这次要是跟着来,他会不会吵着要进去敬佛?” 冯文卿难得冲她笑笑,却没有说话。 钟离没好气地说:“我说你急什么急,八十里地怎么走午间也到,误不了你到那里吃饭。” 冯文卿见钟离忽然慢了下来,他也伸手带了带马的缰绳,让马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后面赶上来的竹青,疑惑地看着你俩问。 钟离恬笑着指着远处的喇嘛寺说:“总教习,你说小和尚要是也来了,他会不会闹着要进去敬佛?” 竹青看一眼庄严的喇嘛寺,眉头微微皱了皱,摆手说:“现在不是说他的时候,我们赶路要紧。” “这种寺庙我们这里到处都有。” 喀什尔从后面赶上来,指着喇嘛寺含笑说。 竹青看一眼最后面的丁四五,催促着说:“这里荒芜的很,我们快走吧!” 冯文卿一抖缰绳,率先冲了出去。 “这种样式的寺庙,我也是第一回见。”公仪静策马上来,看着远去的钟离背影,十分好奇地说。 喀什尔忙笑着说:“公仪堂主有兴趣的话,等到了塔里城,我找一座大寺院,带你们进去好好的看看。” 竹青忙摆手说:“我没什么兴趣,要去你们去。” 喀什尔又笑着说:“喇嘛寺的浊素酒,可是非常的好喝。” 竹青暧昧的笑笑,刚要催动胯下马,又指着前方疑惑地说:“他们俩怎么又停下了?” 公仪静看着冯文卿和钟离的背影,见他俩停下的位置,差不多是在喇嘛寺的山门前,就笑着说:“肯定是钟离好奇,想看看这喇嘛寺的建造风格。” “没嘴小爷怎么进去呐,他怎么比钟离还好奇?” 竹青看着远处突然下马,跑进喇嘛寺的冯文卿背影,狐疑地说。 “怎么不走呐?”丁四五从后面赶上来,看着竹青疑惑地问。 竹青的心突然一抽搐,急切地说:“我们快都过去看看。” 四人分别一催胯下马,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转瞬间,四人四骑已经来到了喇嘛寺的山门前。 “他怎么进去了?”竹青看着满脸狐疑的钟离问。 钟离看着对她发问的竹青,指着喇嘛寺山门里面说:“刚才我们看见小和尚进去了。” 丁四五笑着说:“喇嘛寺进去一个小和尚,你们也稀奇?” 钟离睨他一眼说:“我说的是痴禅小和尚。” 竹青惊疑地问:“你们真的看见了他?” 钟离点头说:“看见了,我们看见小和尚在山门前一显,就进到庙里面去了。” 丁四五调笑着说:“痴禅小和尚现在在帝都大悲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想小和尚了吧!” 钟离狠狠剜他一眼,急急地说:“从身形上他就是小和尚,他还是喇嘛样的装束。” 竹青连忙跳下马,顺手把缰绳递给公仪静,脸色凝重地说:“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钟离也忙跳下马说:“我也去。” 竹青看着神色有点焦急的钟离,犹豫一会,转身对丁四五和公仪静说:“你们俩个留在外面护卫好喀什尔,千万不要进去,游少和栗宁估计马上就到。” 公仪静见竹青神色冷峻,突然也感到事态严重,忙说:“你们进去也小心一点。” 丁四五赶紧跳下马,把喀什尔连人带马拽到山门边上后,让他下马背靠着寺庙的墙站着,自己和公仪静分左右挡在他前面。 竹青刚一踏进山门,远远就见冯文卿站在天王殿里。 他刚要发声叫住冯文卿,就见冯文卿已经走出天王殿,站到天王殿后面的平台上。 “快点出来!” 钟离在竹青身后放声大喊,见冯文卿没有回应她。 她飞身越过竹青,人在空旷的院中三五个起落,也进了天王殿。 竹青见钟离用十分身法的古怪,先去追赶冯文卿,心里突然想起师父甘一紫说过的话。 女人心里一旦牵挂上男人,智商方面就成了白痴。 竹青此时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猛一提气,也纵身掠向天王殿。 竹青身形刚落在天王殿山门前,见冯文卿站在平台上茫然四顾,钟离也跟着他在寻找着什么。 “你们没找到他就都快回来。” 竹青在说着话间,人也飞身到了平台上。 冯文卿陡见竹青也飞身落在他的身边,赶紧急切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竹青见平台上四下阒无人迹,又看一眼面前高台上巍峨的大殿,又抬高头看一眼大殿后面五层高,用玷石和木料修建的威严调楼。 “快离开……” 竹青陡感有危机降临,急切的放声高喊。 天王殿幽暗厚重的朱漆大门,忽然在他们身后轰的一声被关上。 前方庄严的大殿中,陡地冲出二三十个威风凛凛,手提兵刃的劲壮汉子,一下子把他们团团围住。 冯文卿手腕一翻,直刀已然在手。 钟离纤手一旋,手里也多出一柄长折扇。 竹青站着没动,在冷静的审视着围住他们三人的劲壮汉子。 陈开阳提着四尺长,黝黑沉重的铁剑,漫步走下大殿的台阶,放声说:“你们还真的就进来了。” 竹青见来人话说的十分和善,像似跟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亲切的打招呼。 他冷眼打量着对方黄脸膛片刻,印象中没见这个人,当他看到对方手里奇长黝黑的铁剑时,心里不自觉就是重重一沉。 “你就是铁剑陈开阳?”竹青率先朗声问。 冯文卿和钟离听竹青喊出对方名号,心里也都是一悚。 “三步杀人,铁剑陈开阳。” 这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江湖名号,同样让江湖人不寒而栗。 不要说是冯文卿和钟离这样老江湖,就算是刚入江湖不久的新人,对这个名号也应该有所耳闻。 陈开阳瞄一眼竹青腰间的锈刀,心里不免就是一沉,脸上却是阴笑着说:“原来是少捕头来了,难怪能报出老夫的名号。” 竹青目光冷冽地盯住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冷傲地说:“我既然来了,今天你打算怎么样?” 陈开阳摇头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夫跟总捕头甘一紫有过几面之缘,你少捕头千里而来,老夫只想跟少捕头叙叙旧。” 竹青听陈开阳话说的是如此不着边际,心不仅又是一沉,而且还不住在抽搐。 他知道留在外面的公仪静和丁四五,定然是遇上了麻烦。 第295章 千里留客 竹青冷眼扫视一圈平台上的所有对手,心里立马安定下来,也立马信心满满。 他刚想骤然出刀,了结掉眼前这帮人提刀的劲壮汉子,让冯文卿和钟离在此处绊住陈开阳,自己好脱身出去救援公仪静和丁四五,特别是现在身处凶险中的喀什尔。 “人在哪里?让老娘瞧瞧都是些什么样人物?” 一个娇媚无比的女人声音,忽然从陈开阳身后大殿中传出。 南宫有望脸上涂着厚粉,手里提着钩镰双拐,慢步从大殿中走出。 钟离见到南宫有望突然现身,真心是后悔没在山门外拦下冯文卿,让他冒失地闯进这喇嘛寺里来。 “南宫双拐,千里留客。” 冯文卿冷眼看着鸡皮鹤发,满脸媚笑的南宫有望,冷冷地说。 南宫有望看着冯文卿标致的脸,用右手钩镰拐枪尖一点冯文卿,淫笑着说:“这小哥有点眼力劲,老娘我喜欢。” 冯文卿神色一凛,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可比拟的恶心,差点没把胃和早饭从肚子里一起吐出来。 竹青见南宫有望突然现身,立时打消骤然出刀的打算。 他立马冷静下来,冷眼看着对手,看他们还有没有其它的后手。 钟离岂能容忍相貌难看言语风骚的南宫有望,来挑逗自己心目中的男神。 她秀眉忽然高挑,杏眼陡地圆睁,恨恨啐了南宫有望一口,厉声大喝:“老巫婆,我送你一程。” 钟离把手中一尺七寸长的折扇一挥,扇端突出一段八寸长尖刺。 她的脚下往前一进步,身形鬼魅的一晃,手上折扇顶端的尖刺,已然递到南宫有望圆润的胸前。 南宫有望用左手钩镰拐枪尖一拨,让过钟离折扇顶端尖刺寒芒,人已到了跟在钟离身后的冯文卿近前。 她把右手上钩镰拐一横,拦住了冯文卿的去路。 “老娘对女人没兴趣,老娘欢喜漂亮的小哥。” 南宫有望在说话间,右手钩镰拐一扫,凉风骤起,左手钩镰拐往前一送,寒芒凛冽。 冯文卿身子往后稍稍一退,让过钩镰拐的枪尖,直刀奋力往下一斩,砍向刺向他胸腹的枪尖。 南宫有望满脸媚笑,右手钩镰拐一架直刀,左手钩镰拐的枪尖,依然直刺冯文卿胸腹。 冯文卿脚尖一点地,人纵起,半空中身子一展,人俯冲而下。 他手臂一挥,手上刀光一乱,幻出一片迷乱刀影。 南宫有望见冯文卿凌空扑下,左手钩镰拐往起一抛,右手钩镰拐的枪尖,搭上空中钩镰拐中间护手,手臂猛然一旋。 迷乱的刀光,迷乱的枪影,空中两相遇,刀光一暗,枪影一敛。 钟离的折扇被钩镰拐枪尖一撩,眼前已失去南宫有望的身影,耳中听到南宫有望淫邪的话语,知道南宫有望定然是缠上了冯文卿。 她心里虽是气急也是无法,猛见陈开阳站在近前,手腕顺势一抖,冷艳的刺尖猛地横扫而出。 陈开阳站在边上,见冷冽的尖刺扫向他肩井穴位置,心里似乎是早有防备。 他铁剑往外一挥,掀起一波冷风劲浪,脚下向前进一步,手腕又一挥,飙出一道快且直,流星划过天际样的剑风。 钟离见折扇被剑气震歪,刚想再出招,漆黑冷冽的剑锋已到身前。 她脚下忙倒踏七星回旋步,身子一转,折扇刚要进招,凄凉漆黑的铁剑寒芒又出现在近前。 钟离的身形又妙曼一舞,脚下从北斗七星杓部的“摇光”位,飘到魁部“天玑”位,身子再一掠,直接到了魁部顶端的“天枢”位上。 她用诡谲异常的身法,在惊险万状之中,才躲开陈开阳铁剑使出的三步一绝杀的剑招。 冷汗已然湿透了钟离的亵衣,她胸前高傲的双峰在急剧颤动。 陈开阳见钟离身法奇特,只变换了两三个身法,就轻松躲过了他的“追魂”、“夺魂”、“招魂”三剑,心里更是惊诧不已。 他的三步杀人剑招并不复杂,剑锋走的都是直线,讲究的是势大力沉,用一个字解释就是:快。 而且,他所发出的剑招完全没有虚招,用的都是直接杀人的实招。 陈开阳见钟离惊魂未定,把手上铁剑轻快的往起一抬,人往前一进身,脚下又迈出一步,漆黑的铁剑直直平刺而出。 钟离见他剑招出奇的平淡,瞬间就已想好了至少五六种对应的招数,可一时间就是不能确定自己用哪一招,才能化解掉对手这明明白白的一刺。 她最后还是被迫脚踏七星回旋步,才险险躲过陈开阳的剑招。 陈开阳见钟离又狡猾躲开,脸上飘过一团阴笑,手臂横着一挥,铁剑平直扫出。 半途中,陈开阳手上的铁剑陡地一停,人一转,已到了站在“天权”位上,钟离的身后。 陈开阳手臂一举,漆黑的铁剑风不起云不动,闪着漆黑的光,疾速直劈而下。 陈开阳这次三步一杀,用的很是阴毒。 “循情”、“痴情”、“薄情”这三招看着是平淡无奇,实质全都是招招要命的绝杀。 竹青见大殿中再没人出来,抬手抽出腰间锈刀,目光冷冽的一扫围住他的劲装汉子。 隐约间,有一阵狂暴的马嘶声传来。 竹青的心猛地就是一抽搐,他人往前一进身,身形四下里极速一荡。 锈刀陡然间飘起的锈色中,又飘起一片漫天腥红。 金属撞击声,刀斩骨肉声,惨呼哀嚎声,一时间在四下里狂野的响起。 暴力江湖,讲的是绝对实力。 实力越强大,风险就越小。 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劲壮汉子,虽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无奈他们今天遇上的是竹青这种江湖绝顶高手。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都没看清竹青是怎么出的刀,已经在锈色烂漫的刀影中倒下。 死的虽然是心有不甘,但能死在锈刀之下却是不冤。 竹青把三十六路杀人刀法使完,场中的劲壮汉子刚好全都倒下。 钟离见陈开阳铁剑横斩过来,刚想要用折扇去挡,眼前陡地就失去了对手的人影。 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身形在“天权”位上赶紧左右一晃,脚下一滑,人蹿到“天璇”位上,身子往下微微一伏,反手一挥,折扇上猛然射出三道冷艳寒芒。 陈开阳见自己铁剑又劈空,心里虽惊,手上一点不慢,铁剑在身前钟摆样一晃,晃出一片漆黑的光幕。 空中骤然响起叮当两声脆响,又传出一声闷哼。 陈开阳黄脸膛上神色一紧,牙一呲,低头一看,自己的左腿上多出一支三寸长的尖刺。 他抬眼再一扫四周见场地上到处都是死尸,心里更是一凛。 钟离身形一掠,折扇上寒芒映着晨曦,刺向满脸惊恐的陈开阳。 陈开阳用铁剑一搁刺来的折扇,身子就地一滚,跟着鱼跃而起,蹿进大殿。 “别追!” 钟离人在空中,听到竹青急切的大喊声。 她脚一踏大殿门前立柱,凌空一转身,飘然落到竹青近前。 钟离高傲的胸脯在上下起伏,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竹青。 竹青用锈刀一指冯文卿和南宫有望在厮杀的身影,朗声说:“你在这里看着点,我出去看看外面的动静。” 他没等钟离答复,人已掠上天王殿的屋脊,再一晃,已然失去踪影。 第296章 留不住的人 南宫有望见陈开阳不明就里的离开,心里就是一悚,现在见竹青也走了,心里又是一喜。 她再偷眼一看,见场地上到处都是血腥,心里又一抽搐,顿时再无战意。 冯文卿见南宫有望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一点犹疑。 他猛然往前一进身,手上直刀一旋,刮起一片繁乱的刀影。 冯文卿此时的刀法已经从乱刀刀法,变为对手只要一接招,就再无生还的柳絮刀法。 南宫有望见冯文卿的刀法突变,变得越发迷乱凄迷。 她心中微微一愣,再看冯文卿的脚下,见冯文卿的步法一点都没乱,她心知这是冯文卿在诱她接招。 南宫有望把左手钩镰拐往前一递,右手钩镰拐在胸前舞起一片枪影。 冯文卿手上的直刀刚沾上钩镰拐的枪尖,心里一喜,他怕的是南宫有望不接招,只要南宫有望敢接招,他的机会就来了。 他的刀影陡地一敛,刀身贴着拐身往里一滑,只要南宫有望为保全左手,撒手扔拐,他的后招反手刀就能要了她的命。 南宫有望见冯文卿的刀贴上她的左手拐,心里不自觉就发出一阵冷笑。 她左手拐的前出招式不变,右手拐晃出的枪影骤然一散,跟着就是往前猛然一刺。 冯文卿的刀在拐身上确实砍到了东西,但砍到的不是南宫有望的手指,而是钩镰拐身上的护手。 他还是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 南宫有望见冯文卿中了她舍身喂虎的招数,左手钩镰拐轻快一旋,甩脱直刀,骤然也往前一戳。 此时,冯文卿的胸前门户大开,眼见两支钩镰拐闪亮的枪尖,已经冷冽地刺到胸腹前,他就是无法避让。 钟离刚才见冯文卿的刀身贴上钩镰拐,心里就是紧紧一抽搐。 她想纵身去救援已然来不及,匆忙间手一挥,一尺七寸长的折扇,带着八寸长的刺尖,夹着冷艳寒芒箭矢样射出。 南宫有望眼见自己双拐的枪尖,已经沾上冯文卿的衣裳,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刚要抢步往前进身,把冯文卿扎个透心凉。 陡见有一道寒光射向她的面门,狂喜的心一下子凉透。 南宫有望赶紧把头轻微一侧,手上前刺的双拐,在空中不免微微一滞。 冯文卿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直刀已然回旋回来,奋力砍斩向胸腹前的两支枪尖。 南宫有望让过擦着耳边飞过的折扇,同时感到手上的双拐一荡。 她双臂急速一圈,人退出去有一丈多远。 冯文卿借助手上刀撞击双拐的力道,人已然跃上半空。 他在空中骤然一旋身形,手中刀迷乱光华大盛。 冯文卿身子凌空一展,鹰隼捕兔一般俯冲而下。 南宫有望刚站稳身形,仰头见一团纷乱的刀影凌空扑下,忙把左手钩镰拐往起一抛,右手钩镰拐枪尖,搭上空中钩镰拐中间护手,手臂猛然一旋。 迷乱的刀光,迷乱的枪影,空中骤然相遇。 刀光一暗,枪影一敛。 南宫有望左手抄住落下的钩镰拐,身子往后退出去有一丈多远。 她双拐急速又一旋,在胸前一架,媚笑着说:“小哥有一点真能耐,老娘和你后会有期。” 冯文卿伸手拽住要追赶南宫有望的钟离,冷眼看着南宫有望翩然离去。 “就这样放走这个老巫婆?” 钟离气恼的甩开冯文卿的手,恨恨地说。 冯文卿没再理睬钟离,用衣袖抹一把脸上的冷汗。 “你没事吧?”钟离用怜惜眼神看着他,关切地问。 冯文卿摆手说:“好险。” 钟离也惊魂不定地说:“总算是有惊无险。” 冯文卿心有余悸地说:“千里留客并非浪得虚名。” 钟离忽然疑惑地看着冯文卿,低声问:“你刚才就不应该放那个老巫婆走。” 冯文卿惨然一笑,摇头说:“不放她走又能怎样?” 钟离看着他满是无奈神情的脸,恨声说:“应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冯文卿玩味笑着说:“你是怕他再来纠缠?” 钟离的脸不自觉一红,娇嗔在睨他一眼。 冯文卿突然弯腰干呕起来。 钟离满脸关怀的神色,急急地问:“你怎么呐,不碍事吧?” 冯文卿忽然又挺直腰杆说:“被人看的。” 钟离把眼一瞪,大声说:“我就看你了,你有本事把心都吐出来,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 冯文卿赶紧摆手笑着说:“我说的不是被你看的,我是说被那个老巫婆看的,到现在都还在翻胃。” 钟离发出一阵开心大笑,指着冯文卿说:“你至于这么夸张吗?” 冯文卿庄重地一点头说:“至于。” 钟离又是一阵欢笑,笑得高傲的胸,在上下波动不已。 冯文卿突然冷下脸问:“有这么好笑?” 钟离依旧笑着点头说:“好笑。” 冯文卿不再理睬钟离,紧走几步俯身拾起地上的折扇,用衣袖仔细擦拭干净,转手递给还在欢笑的钟离。 钟离伸手接过折扇,高兴地说:“谢啦!” 冯文卿忙一摆手,难得笑着说:“我欠你一条命。” 钟离娇嗔地剜他一眼,心里却是甜腻的要死,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浓稠的蜜糖裹住,身心都要被融化掉一样。 冯文卿看着她美艳的脸,心里是满满的感激之情。 他真诚地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不把这扇子当飞镖打出去,我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 钟离高傲地说:“你的命是我的,谁也别想把它拿去。” 冯文卿的心陡地一跳,知道不能再跟她说下去,再说下去怕是真的要没命。 他突然冷漠下来,看着地上到处的死尸说:“竹青这人够狠。” 钟离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他怎么不让我去追那个陈开阳?”钟离看着冯文卿,突然问。 冯文卿又难得一笑说:“竹青不让你去追陈开阳,全都是为你好。” 钟离忽然扭捏着说:“谁要他对我好。” 冯文卿忙解释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钟离的心里又是腻腻的一甜。 冯文卿看着钟离笑脸,内疚地说:“刚才我没时间顾及你,你跟陈开阳动手一定是很吃力吧?” 钟离睨他一眼,自傲地说:“什么三步杀人?还不是被我暗器伤了,要不是竹青拽住,我非追上去杀了他不可。” 一声霹雳样炸响,陡地从山门方向传来。 冯文卿似乎突然醒悟过来,急切地说:“我们光顾说话,外面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钟离神情一愣,马上就说:“竹青出去有一顿饭功夫,有他去应该不会有事。” 冯文卿赶紧摆手,用急切的语气说:“不行,我们得赶快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钟离见冯文卿在说话间,人已经飞身上了天王殿屋脊,心里是万分的不乐意。 心境好跟环境无关,就算是身在地狱又能怎样? 钟离此时真想他俩就这样,站在满地的死尸间,就着弥漫的血腥气,两人能再多说笑一会。 第297章 左冲右杀 一顿饭功夫前。 喀什尔背靠着墙站在山门旁边,六匹快马分两边挡在他左右。 丁四五和公仪静站在他前面,神色冷峻地注视着周遭。 他们刚站稳没多久,山门里就冲出有十个劲壮汉子,个个手里都提着锋利的刀。 这些人左右一望,看见公仪静他们全都站在墙边,呼地一下全都奔了过去,把公仪静他们三个人和六匹马全给围住。 公仪静伸手抓住马鞍边上的横刀,双臂一展,冷艳的刀已然出鞘。 丁四五慢慢抬起厚重的眼皮,针尖样目光冷厉的一扫,见围住他们的劲壮汉子,个个都是精气内敛,显然都不是什么庸手。 他想想也对,自从他进入明察司以来,哪次遇上的不是高手,庸手此时又怎么好意思出来。 悠扬的佛号吟诵声响起,打断了丁四五的思索。 青乌佛穿着漆黑镶金边的禅衣,手持漆黑的九环伏魔禅杖,施施然从山门里走出。 公仪静见青乌佛突然现身,蛾眉一挑,脸上顿时杀气森然,握刀的手背在隐隐发青。 有男人在怎么能让女人去冒险? 丁四五的心里是这样想,更是这样做的。 他身形一掠,已挡在公仪静身前。 丁四五把手里索风剑迎着晨光一晃,炫出一片金灿灿清焰寒光。 此时,公仪静虽然想在青乌佛身上,找回她前面丢掉的面子,但她同时也知道,当下保全住喀什尔是最为重要。 公仪静没敢逞强,身子忙向后退了几步,离喀什尔更近一点。 喀什尔见被人围住,依旧没事人似的站着,傲然的脸上还隐约透着笑意。 他能做一国的特使,什么阵仗没见过,此时又怎么会惧怕? 青乌佛用平和的目光,扫视一下神色冷峻的丁四五和公仪静。 他左手单掌立于胸前,平和地说:“善哉,善哉,两位施主别来无恙。” 丁四五也客气地笑着说:“法师此次又来了,想着也是别来无恙。” 青乌佛没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又平和地说:“老衲承蒙丁施主挂念,老衲每日在佛前清修,过的倒也清闲自在。” 丁四五和青乌佛看似在说废话,其实心里想的是能多拖延一点时间,等待援手的到来。 他见青乌佛此时也是不急不躁,还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样的稳当,丁四五的心里却突然变得没有了底。 进到庙里的三个人,定然是已经被人缠住,恐怕是一时无法出来施加援手。 丁四五想到此,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今早竹青在出发前跟大家约定好,三拨人先后从有缘客栈出发,之间要相差半个时辰,。 现在竹青等人被困在庙里,丁四五现在的唯一想法,是希望后面负责策应的游少能早点赶到这里。 青乌佛见丁四五的神色在犹疑,又朗声说:“丁施主,老衲不想为难你和公仪施主,只要你们把喀什尔交由老衲,老衲把他送回西域,这样我们岂不都省去许多的麻烦。” “老和尚你休想!”公仪静横眉冷对,放声大喊。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难得飘过一丝笑容,平和地说:“公仪施主,何必说得如此决绝。” 丁四五在心里估摸着,竹青进入庙里已有一顿饭功夫,能再拖上一顿饭功夫,就算竹青不从庙里出来,后面策应的游少也应该能赶到。 他看着青乌佛枯瘦平和的脸,依旧含笑说:“法师,你就凭这三言两语,就想让在下把人交给你,怕是不妥吧!” 青乌佛平静地问:“丁施主想如何?” 丁四五忽然笑着说:“法师,你好歹也让在下身上带一点伤,这样在下也好在众人面前有所交待。” 青乌佛的枯眉轻微抖动一下,知道再好言说下去也是没用,想不动手显然是不可能。 他平和地问:“丁施主想在老衲面前,展示一下你的武功?” 丁四五玩味的笑着说:“在下不自量力,想在法师面前献献丑,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青乌佛听丁四五话说的是轻描淡写,话中却不乏挑衅的味道,知道他此时定是抱着宁可玉碎的心理。 他鬓角间,枯薄的耳朵在不经意的跳动几下,隐约间听到庙里有惨呼声传出。 青乌佛枯井样心底微微一颤,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除掉眼前的丁四五和公仪静,而后再杀了喀什尔,好有精力去对付随时可能现身的竹青。 他把手上漆黑的伏魔禅杖骤然一晃,禅杖上九个金属环发出一阵叮当乱响。 十个劲壮汉子个个把手上刀一挥,空中飘起一片亮白的寒光。 丁四五的眼睛冷冽地死死盯住青乌佛,脚下突然向前跨出两大步,剑依旧低垂,任由那些劲壮汉子从他身边奔过。 他知道以公仪静的武功,对付十个并非庸手的劲壮汉子,肯定会捉襟见肘危机重重,要想保喀什尔的周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丁四五更知道此时自己万不能动,只要一动,青乌佛必定会对喀什尔突施杀手,那时的局面将更加不可收拾。 青乌佛见丁四五没动,更是站着没动。 他只是冷眼在看着丁四五身后,那十个劲装汉子在向公仪静步步逼近。 公仪静见丁四五牵制住青乌佛,心中豪气陡升。 她把手中横刀轻快一旋,锋刃划过身边六匹快马的臀部。 六匹快马骤然负痛,同时昂首发出一阵犀利的长嘶。 它们四蹄蹬地,猛然狂怒的四下里往外一冲。 逼近公仪静的十个劲装汉子,被快马猝不及防一撞,围攻的阵形一乱。 公仪静手中横刀骤然寒光闪动,飘忽的刀光左冲右突,血雨腥风里,有四个劲壮汉子摇晃着倒下。 青乌佛的枯眉跳动一下,手把漆黑的九环伏魔禅杖攥得更紧。 他知道在第一轮拼杀中死去的人,绝对都不是高手,余下的六个劲壮汉子才算是高手,他们至少还能再抵挡住公仪静的三次攻击。 青乌佛自信,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等待,等待那一击必杀的出手机会。 公仪静目光冷冽,看着再次围上来的劲壮汉子,脚下却在一点一点的往后移动。 猛然一声娇喝,公仪静作势往左一冲,左边的劲壮汉子往后一退。 她抓住这刹那间的时机,身形往右极速一飘,横刀清冷光焰过处,右边两个劲壮汉子踉跄着跌倒,再也不见动静。 公仪静猛然再往前一冲,又站到自己刚才退让出去的地方。 丁四五转瞬间听到六声惨呼,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他看着青乌佛,目光中针尖样光芒一时大盛。 青乌佛眼中的神色一冽,右手九环伏魔禅杖一旋,骤然间,掀起一股漆黑的巨浪样冷风。 丁四五见黑影乍现,索风剑骤然一动,“续竹”一招九式尽出,把自己护得是风雨不透。 漆黑的禅杖夹着漆黑的狂飙,呼啸着席卷过来。 丁四五的索风剑在暗黑中,极速划出九道暗弱的白光,刹那间就又湮灭在黑暗中。 第298章 佛也无奈 丁四五站在惊涛骇浪样的劲气中,努力挥舞着手上的索风剑,四招三十六式的弹歌剑法轮番变换使出。 他虽运足了十二分的功力在运剑,冷冽的剑锋依旧撕不开笼罩着他的连绵杖影,也只能勉强抵挡住滔天般撞来的排山倒海的劲气。 公仪静陡然见两丈开外,黑光铺天盖地的把丁四五给罩住。 她身形往后一退,直接抵近到喀什尔的身前。 公仪静把手上横刀极速一旋,全力使出一招“蚺蛟飞”。 横刀锋刃处发出的光芒,变成一条亮白的直线,袭向两丈开外那股黑暗的劲气,激荡出一声裂帛样刺耳的声响。 丁四五身处在禅杖舞动出的黑幕里,见黑幕突然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撕开一线细微的害口。 他感到手上的索风剑压力一轻,暗中赶紧一提丹田内气息,手上索风剑又是疾风样一阵急舞。 青乌佛此时心思,全在离自己一丈外的丁四五身上,对公仪静在两丈开外,发出的那一道刀风劲气,他并没有过多的放在眼里。 他想自己用九成功力舞出的劲气,丁四五居然能不退,勉强还能出招应对,这大大出科他的意料。 青乌佛枯瘦脸上的枯眉一挑,右手上伏魔禅杖舞动的更急,功力已然提至到十成。 丁四五感到手上索风剑舞动的越发艰难,但他依然没有后退一步,仿佛是一颗钉在木板上钉子。 青乌佛见丁四五宁死不退,左掌轻快的往起一抬,掌间立时有缕缕黑气在凝结。 一朵亮黑的曼陀罗花,转瞬间就在他掌间形成。 漆黑的花瓣间,有缕缕金光在跳动。 此刻身处在暗黑劲气中的丁四五,突然感到手臂变得有一点麻木,再想舞动手上已经变得有一点软弱的索风剑时,脚下却忽然不由自主的开始在向后倒退。 丁四五见暗黑中,突然有一朵拳头大小,花蕊间涌动着点点金光的黑花,直直撞出他的胸腹。 他勉力再一次提调出丹田内最后的真气,嘴里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丁四五奋力定住后退的身子,脚下艰难的往前迈出一大步,手上的索风剑猛地一下子挺直。 他手臂拼尽全力的一震,手腕跟着就是骤然一抖,索风剑亮白乱颤的剑尖,好似一名视死如归的勇士,迎着那朵闪着金光,黑亮的曼陀罗花愤然冲刺过去。 惨白的剑尖,黑亮的花朵。 剑尖与花之间尚有一尺多远,剑尖上惨白的光悠然一暗,须臾间就湮灭在暗黑中。 丁四五突感手上骤然一空,索风剑已经脱手飞走。 他一咬牙,伸手刚想去抽腰间的飞花刀,亮黑的曼陀罗花,闪着鬼魅样金光已到他眼前。 丁四五心神俱是一颤,知道如果被眼前这朵漂亮的花撞上,自己今天就算不死也够呛。 他双掌赶紧在胸前一阵舞动,再一提丹田内真气。 丁四五见丹田内再也提不出一丝气力,厚重的眼皮坦然的往下一耷,丁仆的影子在他眼前一阵乱晃。 他已经尽力,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余下的事只能听天由命。 骤然间,一道紫色电闪凌空蹿出,直接袭向那朵通体亮黑,花心涌动着金光的曼陀罗花。 一声炸响滚过天际,如霹雳似焦雷。 黑亮的曼陀花被紫色闪电击中,亮黑的花朵陡然炸裂,亮黑的花瓣化成缕缕丝状样,在暗黑的空间中飞舞。 金光涌动的花蕊,化着点点金光,爆出星星样漫天光亮。 暗黑的劲气刹那间化为乌有,天地间顿时为之一亮。 面目僵直的游少站在场中,目光冷峻地看着对面的青乌佛。 青乌佛把手上的伏魔禅杖一顺,禅杖顶端那九个金属环,发出一阵刺耳的叮当乱响。 他用精光涌动的双眼,定定的看着天神一样,突然间就降临到现场的游少。 栗宁飞快的奔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丁四五。 公仪静见游少和栗宁忽然现身,心里大喜,四下一看,见刚才围住她的那四个劲壮汉子,此时已经远远的站到边上。 他们手里虽然依旧提着寒光闪耀的刀,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恐惧。 “老和尚,怎么又是你?”游少看着青乌佛,平静地说。 青乌佛单掌立于胸前,轻吟佛号说:“施主,老衲和你见过?“ 游少用戏谑的口吻说:“老和尚,你还真是健忘。” 青乌佛的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想起在茶寮,他被一股无形掌力震退的事。 过了片刻。 青乌佛轻吟佛号说:“善哉,善哉,我佛慈悲!老衲和施主真是有缘。施主不如和老衲就此全都放下,施主你跟老衲走如何?” 游少听他忽然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好奇地问:“老和尚,你要我跟你去哪里?” 青乌佛低吟一声佛号说:“老衲爱惜施主你一身武功得来不易,我佛有好生之德。老衲想收你做老衲的传人,不知施主你意下如何?” 游少的心里稍微一动,知道青乌佛是动了惜才之心。 他故作不解的摇头说:“我还不想做和尚,我没有那个慧根,也没有那个福分,更没有那份心情。” 青乌佛再轻吟一声佛号说:“善哉,善哉!施主你何必执念这茫茫红尘苦海。” “老和尚,你天天游走在红尘之中,怎么要我不贪念这个世俗红尘?”游少用惊奇的口吻问。 青乌佛的眼帘往下一耷,又念一句佛号:“我佛慈悲,老衲涉足这个世俗红尘,为的是发扬光大我佛。” “你杀人也是为光大佛法?”游少气愤的质问道。 青乌佛沉吟片刻,突然少有的叹气说:“老衲踏入红尘实是无奈之举,也是情非得已。” “是有人强拽着你老和尚,非要你卷入这场杀戮中?” 游少此刻心情似乎变得特别的好,饶有兴趣地又问。 青乌佛高颂佛号说:“我佛慈悲,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老衲现已身在地狱苦海,才想渡施主你脱离这苦海。” 游少又好奇地问:“老和尚,你既然知道自己身陷地狱苦海,何不及早回头?”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枯眉不经意抖动几下,再次低吟佛号说:“老衲杀孽缠身,已是回头无望。” “你还知道自己杀孽深重,真是难得的很!” 游少的目光忽然变得冷峻无比,话语中更是充满讥讽。 青乌佛又长长叹口气说:“西域地广人稀,所有东西都贫脊的很。老衲自小出家在金顶寺,几十年来寺院年久失修败迹早现,老衲自愿来中原化缘,准备重整寺院再塑我佛金身,光大慈悲我佛,渡尽天下苍生脱离苦海。” “游公子,不要听他一派胡言。”公仪静忽然寒着脸,放声大喊。 游少没理会她的喊声,依旧看着青乌佛问:“你投靠伍道策是为了化缘?” 青乌佛高颂佛号说:“善哉,善哉!我佛慈悲。伍施主答应老衲,事成后给老衲重整寺院,重塑我佛金身。” 游少用玩笑的语气说:“老和尚,你这缘化的不错,他伍道策答应替你老和尚重修寺庙,老和尚你就答应为他来杀人造孽?” “老衲从未杀过一人。”青乌佛枯瘦的脸上神色一正,高声诵颂佛号,正义凛然的说。 游少摇头说:“老和尚,你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没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不管你造没造孽杀人,这些都算是你犯下的罪孽。”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枯眉一阵抖动后,坦然地说:“老衲自知罪孽深重,为光大我佛,老衲能做的就是舍身喂虎,甘愿沉沦地狱受千万般苦,就算永世不得轮回也无怨无悔。” 游少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心里不免微微一跳。 青乌佛单掌再立于胸前说:“老衲此次涉足中原,除了为化缘来光大我佛,还有就是为了却老衲的一条心愿。” “老和尚,你嫌你的罪孽不够深重,还想再造杀孽?”游少大声诘问道。 青乌佛晃动着立于胸前的手掌说:“老衲想找一位衣钵传人,百年后替老衲继续光大我佛。” 游少摇头说:“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青乌佛犹豫一会说:“施主,你不愿意皈依我佛也行,只要愿意做老衲的传人就行。” “不愿意!”游少突然高声决绝地说。 青乌佛再次高颂佛号说:“施主,你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他不会跟你走的!” 竹青说着话,人已经飘落在当场。 青乌佛见竹青手提锈刀陡地现身,枯眉再次抖动几下,高颂佛号说:“竹施主,别来无恙。” 竹青嬉笑着说:“过的不好,都是拜你老和尚所赐。” 公仪静见竹青平安的从庙里出来,心里一下子踏实来。 她冲竹青朗声高喊:“不要放走他。” 竹青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起青乌佛,仿佛是在欣赏一件,令他十分玩味的奇异宝物。 青乌佛看着游少僵直的脸,轻快地低吟一声佛号说:“施主,你再仔细想想,老衲等你回音。” 竹青和众人都一愣神,不知青乌佛为何还这般执着。 他们同时都感到眼前人影一显,再看青乌佛时,见他已然像一股飘起的黑烟,人已在五丈开外。 青乌佛身形再一飘,已去有十丈远。 转瞬间,他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竹青想不明白,其他同样想不明白。 青乌佛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远处四个劲装汉子见青乌佛突然逃走,都不约而同的一展身形,一溜烟样逃的干干净净。 第299章 银子给少了 蓝天如洗,没一丝云彩。 沙漠无垠,泛着灿烂黄色,连一棵草都不生。 一棵树,一棵大树,一棵已然枯死的大树。 它跟这荒漠一样孤寂,冷漠地独伫在这无垠的荒漠中。 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孤独地站在这里。 又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开始孤独的枯死。 同样都是一个迷,同样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过往的商旅只记得这里有这么一棵树,一棵枯死的树。 这个地方在他们的口耳相传中,就被叫做一棵树。 商旅们能记住它,并不是它长的有多么奇特,是因为在离它三里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这个村子自然也被商旅信叫做一棵树。 过往的商旅可在这里歇歇脚,勉强睡上一觉,第二天好去繁华的莫高城。 有商旅过往就有生意,这里自然就有客栈,也只有一间勉强能叫做客栈的客栈。 这个客栈有个奇特的名字:骆驼客栈。 它孤零零的处在整个村子的最前面,离它最近的人家也要有一里多地。 因此,它的位置看上去很是突兀。 骆驼客栈掌柜的,也有一个令人感到十分突兀的名字:沙憨子。 沙憨子姓沙,为人憨厚,是那种看着就显得万分憨厚的人。 主动能来一棵树这地方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讨债寻仇的人,一种是唯利是图的人。 不管是哪一种人,他们来到这里都会主动去做一件事,就是找沙憨子开的骆驼客栈,先把自己安顿下来。 骆驼客栈里没有骆驼,是专门为过往商旅侍候骆驼的地方。 沙漠中行走的人不把骆驼伺候好,无疑是一件要命的事。 日头刚要偏西。 一棵树今天就来了一群人,来的偏偏不是骆驼队,来的是二十三匹快马。 马上骑着二十三个人,他们既不像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像是来讨债寻仇的人。 他们停在枯死的大树下,眺望着不远处的小村子。 今天他们能去的地方,自然只能是沙憨子的骆驼客栈。 身高有七尺的沙憨子蹲在店堂的门口,看着已经打扫干净,尚飘着骆驼骚味的空荡大院子,以及院门外空旷无际的荒野。 此时,他脸上没有一点焦虑,仿佛算准今天要有一笔不错的生意会上门。 屋里坐着两个伙计,一个是脸上嘟噜着肥肉的白胖子,一个是黑干憔悴的瘦高个。 他俩在屋里悠闲地喝着水,有一句没一句的在闲扯。 慢悠悠的马蹄声自荒野里响起,在沙憨子骆驼客栈边上止住。 沙憨子听见有马蹄声传来,脸上立马露出大喜的神色。 他心想中午离开的那帮人说的果然不假,还真的有生意上门。 “就是这家,都进来。” 沙憨子听见说话声,抬头见一个二十大几岁,穿着胡人服饰的年轻汉人,牵着马已经走进院子。 他看见有生意上门,眼睛一边试图找到这个说话年轻人的眼睛,身子已经快速地站起迎了上去。 沙憨子满脸是笑,迎上刚进门的丁四五。 他殷勤的接过丁四五手上的马缰绳,殷勤地问:“客官辛苦,这是想住店?” “到你沙憨子的骆驼店,不住店还能做什么?”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用一副老客的语气,老腔老调地说。 沙憨子刚想问什么,抬头见院子里又涌进来二十人,忙欢笑的放声高喊:“胖子,瘦小子,赶紧过来招呼客官。” 刚才在屋里闲扯的胖瘦两个伙计,忙不迭从店堂里跑出来,脸上全都是高兴的笑容。 他们全都殷勤地跑上前,笑着接过已经站在院中,丁四五身后的明察司众人手上的缰绳。 沙憨子殷勤的笑着把丁四五等众人让进上店堂,哈腰笑着说:“小地方,慢待了各位客官。” 他说的既是客气话,说的也是实话。 最后面的卢鹤翎和郑羽等好几个人,他们都还没进门,店堂里已经再没有插足的地方。 丁四五左右一看,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赶紧对沙憨子说:“赶快叫人把我们在后院安顿下来,其它的事过一会再说。” 沙憨子谦卑地笑着,对站在人群当中的白胖子伙计高声说:“你别干站着了,赶紧把各位客官领到后院去。” 白胖子伙计挤开众人,来到北墙最里面边,脸上欢笑着站在一个没有门的门洞前,嘴里说着请慢走之类的客套话。 他看见钟离挺着高傲的胸脯经过他身边时,他的眼里忽然滑过一缕贪婪又贼亮的光,还不自觉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丁四五见众人陆续走进后院,上房又变得宽敞起来,笑着对沙憨子说:“今天这里我全包了,不要再招揽其他人进来。” 沙憨子脸上憨笑着,眼睛里却流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丁四五伸手拍着他肩头,笑着说:“你就这么一个后院,也就十来个房间,我不包下来再来人也没地方住。” 沙憨子依旧憨笑着,还是没说话。 丁四五伸手在腰带里摸索了好一会,勉强掏出几块碎银子,加起来也就勉强能有五两。 他用手掂了掂掌心里的碎银子,迟疑一会,全都扣到沙憨子手上,咬着牙说:“都给你,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再让人进来。” 沙憨子掂了掂手上碎银子,捡一块最大的放在嘴里,用黄牙一咬,脸上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腆着笑脸说:“客官,这点银子可不包吃食。” 丁四五听沙憨子这么一说,猛地抬起厚重眼皮,指着他手上最小那块,约有一两重的银子说:“这块就是今晚和明早的吃食银子。” 沙憨子依旧腆着脸笑着说:“客官,这,这,这不够。” “丁公子,竹公子请你进去。” 栗宁出现在北墙上通往后院的门洞边,对丁四五高声说。 丁四五笑着对沙憨子一摆手,又亲热的拍拍他手臂说:“就这么地吧,下次来多给你一点就是。” 沙憨子伸手拽住要离去的丁四五,苦着脸说:“客官,真的不够,真的是不够。” “什么不够?” 栗宁见沙憨子跟丁四五在纠缠,快步走过来问。 沙憨子的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可怜相,抖着手里碎银子,看着栗宁说:“这位姑娘,这位大爷给的银子真的是太少了。” 第300章 好玩的地方 栗宁瞄一眼沙憨子手里那几块碎银子,在心里估摸着那几块碎银子,至多也就有四两多一点。 她开心地一笑,伸手从腰间掏出一个足有五两的银绽,轻快地放到沙憨子手里,欢快地说:“这下够了吧!” 丁四五见状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大小姐,你可真大方,你给的银子能把他这房子给买下来。” 栗宁听丁四五这样一说,脸上顿时得意地一笑。 丁四五又冲沙憨子瞪起眼,大声说:“大小姐银子给的多,你今天要多杀几只肥羊,不然明天我把你的房子给拆了。” 沙憨子浑身不自觉一抖,忙赔着笑说:“大爷放心,小的知道大爷的手段,今晚羊肉管够,烤的烀的全都有。” 丁四五又狠狠瞪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栗宁强行拽走。 沙憨子见丁四五和栗宁人影,完全消失在洞开的门里,脸上露出一丝狡猾又得意的笑。 “瘦小子,快去宰羊。”沙憨子高声大喊。 院子中,灶房里,传来瘦小子伙计响亮的答应声。 沙憨子又放声高喊:“胖子,客官招呼好赶紧去生火,赶紧准备烀羊肉。” 丁四五刚走进店堂通往后院的过道里,前后一看见四下没人,低声对栗宁说:“我说你是刚出道还是怎么回事?” 栗宁疑惑地看着耷拉着眼皮的丁四五,疑惑地问:“我怎么啦?” 丁四五低声说:“我给的银子已经不少了,你怎么还给,还一给就给了一个银锭子。” 栗宁笑着说:“人家掌柜的说你给少了,你又不肯再给,我不给怎么办?” 丁四五依旧低声说:“开店的人心都黑,都想着多赚一点黑心的银子。你出手就给他一锭五两的银子,他们心里止不定会怎么想。” 栗宁神色一紧,忙说:“我身上没有碎银子。” 丁四五用不友好的语气说:“你没有碎银子你可以不给,由我跟他慢慢磨咕。” 栗宁低声争辩说:“总教习急着找你说事,哪有时间跟他磨蹭这一点银子的事。” “财不露白,你这叫露白,在这种地方露白会出人命的。” 栗宁听丁四五这么一说,心不由得微微一抽搐,同时在心里也认为丁四五说的对。 骆驼客栈后院。 院子不小,有十一间勉强能称得上叫房子的房子。 朝南是三间上房,门窗完整,勉强还说得过去。 东西各有三间厢房,窗棂纸上有几许破洞,也还说得过去。 朝北还有两间房,不但窗棂纸上有点破洞,连门看样子怕是都很难关得严实。 竹青坐在朝南的三间上房中,中间最大的那间房间里。 他看见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走进来,忙指着边上粗糙的凳子说:“坐下说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丁四五的屁股还没沾上凳子,已经看着竹青在急切地问。 竹青笑着问:“这家店你熟悉?” 丁四五轻快地说:“五六年前来过一次。” 竹青依旧笑着问:“现在和那时比情形如何?” 丁四五想了想说:“地还这地,掌柜沙憨子也没怎么变,就是两个伙计换了人。” 竹青听说掌柜的没换人,心里稍稍踏实一点,又问:“你对现在这两个伙计怎么看?” 丁四五又想了想说:“那个干黑的瘦小子没看出什么,倒是那个白胖伙计看着有点怪,怪在哪里又一时说不出来。” 竹青点头说:“是不是看着有一点扎眼?” 丁四五猛地醒悟过来,急急地说:“对,对对,他有点太白太胖。” “他不但白胖的不正常,手上没有老茧还特别的细腻,走路时脚步还故意弄得特别重。” 丁四五听竹青这样一说,身子不自觉就是一抖。 他抬起厚重的眼皮,目光犹疑的看着竹青。 竹青笑着摆手说:“掌柜的没换人,可能是我多想了。” 丁四五沉吟一会说:“我刚才进来时看过,这里的一切跟我五六年前见过的一样,就是又破败了许多。” “当时我就住在这间,夜里倒还算是清静。”丁四五指着竹青和他自己现在坐的房间说。 竹青笑着说:“今天这间房还给你住。” 丁四五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怎么敢住这间最好的上房。” 竹青招手让他坐下,低声说:“我都安排好了。你住这一间,卢鹤翎住你东面那一间,钟离她们三个女的住你西边那一间,我住在对面朝北靠门的那一间,喀什尔跟两个胡人护卫住在我边上那一间。赵巡抚使和他的随从,住在东厢房最北边那一间,靠你和卢鹤翎近方便照应。厉协查和公仪静各住在东西厢房中间那一间,冯文卿和郑羽住在东厢房最南边那一间,我和他俩守住进出前面的过道。西厢房最南面那一间最隐秘留给游少住,西厢房最北那一间留给喀什尔的护卫住。” 他指着门外东西厢房和上房之间,各有一小块空地说:“这两边安排喀什尔护卫轮流值守。” 丁四五听竹青一口气说完所有安排,他心里也有了大概的印象,同时也佩服竹青安排的周到。 特别是西厢房最南边那一间,现在看着最隐秘,说不好就是最凶险的地方,给武功高强的游少住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竹青见丁四五没有不同的看法,又说:“这是晚上睡觉时的安排,现在这三间上房,还得让喀什尔和赵巡抚使住,而且还要让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知道都看见。” 丁四五用手指着竹青笑着说:“你哪里是让我住上房,分明就是把我往刀口上送。” 竹青奸滑的笑笑,又低声说:“我们到外面看看,看看周遭的环境,也好把这上房让出来,等会伙计来送水,好让他们都瞧清楚。”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一笑,跟着竹青走出了上房。 竹青走到院中,见栗宁和游少也站在院中, 他忙过去跟栗宁耳语几句,而后就欢笑着,朝通往前院的那个过道走去。 “客官,出去走走?” 竹青刚走进过道,见那个白胖伙计手里提着热水桶,正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忙给丁四五一使眼色,快步迎上白胖伙计,伸手拦住白胖伙计,笑着问:“小哥,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第301章 全都暗藏心思 丁四五见竹青拦住了白胖伙计,转身奔进后院子。 白胖伙计见丁四五又转身回去,忙笑着问:“那位公子怎么又回去了?” 竹青含笑说:“他忽然想起有点东西没放妥当,有钱人就是事多。” 白胖伙计笑笑,刚要往里走,又被竹青拽住。 “小哥,你还没说这里哪个地方好去转一转?” 白胖伙计忙放下手里热水桶,吹着被热气蒸红的手说:“客官,这地方哪有什么好的去处。” 他想了想又说:“你们来的时候不是看见有一棵树吗,那地方空旷,倒是可以去那里透透气。” 竹青不屑的笑着说:“一棵枯死的树有什么看头?” 白胖伙计摇头说:“那就没什么可去的地方了。” 竹青拦住又要伸手提桶的白胖伙计,又问:“这里真的就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白胖伙计也是好脾气,又笑着说:“这里就这么十几户人家,养点羊什么的,全指着我们这个小店活,能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竹青用惊诧的口吻问:“十几户人家全都养羊,看来你们这店生意很是不错呐!” “什么生意不错,掌柜的说也就勉强过得去。”白胖伙计笑着说。 竹青脸上含着奸滑的笑说:“不奇怪,天下掌柜的都是这么说。” 白胖伙计脸上露出赞同的笑,点头说:“小的一看客官就知道,客官定是一个做大买卖的掌柜的。” “小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竹青仿佛从没被人夸奖过,高兴地看着白胖伙计的胖脸,饶有兴趣地问。 白胖伙计一愣神,随即笑着说:“小的是瞎猜的,在小的眼里,来的客官都是掌柜的,都是做大买卖的。” 竹青笑着指指白胖伙计,开心的说:“你真会说话。” “你怎么还在这里,里面的客官都等着热水洗漱。”沙憨子快步从店堂那边走进过道,见白胖伙计和竹青在闲扯,冷起脸大声说。 竹青赶紧笑着说:“是我在问小哥的话,他不是在偷懒。” 沙憨子忙换上一副笑脸说:“客官,他是新来的,有事客官尽管问小的我就是。”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走。”沙憨子见白胖伙计没动地方,又大声喝叱道。 “快点去,里面的人都等急了。” 丁四五快步从后院走来,冲白胖伙计没好气的说。 白胖伙计尴尬一笑,提起木桶走向后院。 “客官这是要出去哪里?” 沙憨子的眼睛看着白胖伙计的背影,嘴上却在问着竹青。 竹青含笑说:“掌柜的,我刚才问伙计这地界哪里有好的去处,我们想出去转一转。” 沙憨子赶紧摆手说:“两位客官,不瞒两位客官说,这是荒凉的很,真的没什么可走动的地方,明天客官去了莫高城,那边才热闹的很,可以走动的地方那是太多了。” 丁四五笑着问:“掌柜的常去哪边?” 沙憨子难为情的一笑说:“小的也就去过一两回,不瞒两位客官,虽说小的只去过一两回,心里总是还想着哪个地方。” 竹青惊奇地问:“真的有那么好玩,我这是第一次去,掌柜的能跟我讲讲那边哪里好玩吗?” 沙憨子抬头看看天色,为难的说:“客官真想听,小的晚上给客官说说,现在小的要去看看灶上烀的羊肉,还要照应炭火上的烤羊。” 丁四五忙摆手说:“掌柜的你去忙,我们就在这周边转转。” 沙憨子想了想点头说:“客官可不要走远,锅里羊肉烀得已经差不多了,再有小半个时辰羊也就烤好,小的劝客官还是别走的太远。” 竹青也想了想说:“这里既然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我们就听掌柜的不出去了,等着吃烀羊肉和烤羊肉。” 沙憨子心满意足地笑笑,连声说:“客官,你们歇着,小的马上就把羊肉端上来。” 竹青看着沙憨子离去的背影,也心满意足的笑笑。 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半空中。 骆驼客栈里,已经到处弥散着烀羊肉的甜香气,烤羊肉的焦香和香料的药香味。 白胖伙计按照丁四五的吩咐,把前面堂口粗笨厚重的桌子,在后院中间空地上长条形摆开。 沙憨子走进后院,放下手里拎着的粗笨凳子,快步跑到站在上房门口的竹青面前。 他陪着笑脸问:“客官,羊肉全都做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吃?” 竹青奸滑的笑着说:“这里没地方去,还是早点吃吧,吃完也好早点睡觉,明天早起也好早点赶到莫高城去。” 沙憨子忙奉迎着说:“客官一看就是明白人。” 竹青看着他谦卑的笑脸,玩味地说:“我们早点吃完早点睡下,也好给掌柜的省点灯油银子。” 沙憨子听到竹青说出这种令人多少点难堪的话,他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尴尬,只是冲竹青憨厚地笑笑。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叫伙计把羊肉拿上来吧。”竹青看一眼站着没动的他,催促着说。 沙憨子如奉旨一般又向竹青一笑,转身见院中桌子凳子都已经被白胖伙计摆好。 他又冲白胖伙计大喊:“你还不快去把吃食都拿来。” 沙憨子吩咐完白胖伙计,转身又对竹青笑着一躬身,跟随在白胖伙计的身后,也匆忙奔向通往前面店堂的过道。 “都出来吃饭啦!”竹青开心地高声大喊。 众人从各个房间里陆续走出,纷纷来到长形桌边上。 喀什尔的那几个胡人护卫,依旧在后院中游走,肩负着警戒任务。 竹青当仁不让的在长桌形朝南方向,顶头的位置上坐下。 丁四五坐在他对面,长桌顶头朝北方向的位置上。 喀什尔和赵亿青分别靠着竹青,在长形桌两边相对坐下。 其他人见赵亿青也已经坐下,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多谦让,也纷纷找位置坐下。 沙憨子提着装有碗筷的木桶,麻利地把碗筷分发到各人面前。 肥瘦两个伙计穿梭往来几次,把已经分割好的大块烤羊,全部摆放到桌上。 不一会,沙憨子和胖瘦两伙计,又各端来一个大木盆,盆里是热气腾腾的烀羊肉,也轻快地放到桌上。 竹青见一切就绪,起身笑着说:“诸位,这次我和丁公子请大家来做这趟生意,虽说是辛苦一点,总体来说也还算顺利。明天我们到了莫高城,把事情交割完就彻底大功告成,到时我请大家去莫高城最好的酒楼喝酒。” 众人欢笑着,齐齐发声附和着他说的话。 “伙计,快点把酒拿上来。”丁四五耷拉着眼皮,高声大喊。 沙憨子刚走到后院门口,听到喊声赶紧折返回来,跑到丁四五身边,陪笑着脸说:“客官,你们给的银子里可没有酒啊。” 第302章 露白惹的祸 丁四五立马抬起厚重眼皮,用针尖样眼神看着他说:“怎么会没有酒?我们给了你足足有十银子,怎么会没有酒?” 沙憨子依旧赔着笑脸说:“客官,你们总共给了也就九两银子,住一宿还是要再吃两顿饭,小的已经是赔本了。” 丁四五嘿嘿笑着说:“你杀了几只羊,羊多少银子一只?” 沙憨子憨厚地说:“客官,账不是这个算法,小店上下……” “行了,掌柜的不要说了,接着。” 竹青大声说着话,甩手向沙憨子抛过去一锭银子。 沙憨子听到喊声,转脸看见一个灰白的影子,已经到了他的眼前,知道一定是又有人给了银子。 他心里一阵大喜,赶紧伸手去接,由于转身转的有一点急,不但没接到银子,人也踉跄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沙憨子在地上麻利的爬了几步,终于把一大锭银子抓在手里。 众人见他一副嗜钱如命的狼狈相,齐齐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沙憨子满脸尴尬的站起身,对着哄笑的众人又是尴尬的一笑。 他扭头见两个伙计又来到后院,每人手上都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烀羊肉。 沙憨子忙冲他俩欢快的大声说:“你俩个快去,把酒给各位客官拿来去。” 胖瘦两个伙计嘴里答应着,在桌上放下各自手上的木盆,一起欢快的跑了出去。 沙憨子对众人客气的一笑,随即又一哈腰,再一拱手,也转身离开去了过道方向。 他快步穿过过道,在店堂里追上那两个伙计。 沙憨子伸手把他俩拽出店堂,来到前面空旷的院子里。 他谨慎地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都准备好了?” 瘦小子伙计指着院中角落里,用树枝做成的烤架,得意地说:“全下在烤羊上面。” “掌柜的,今早匆忙走的那伙人可说了,现在来的这帮人可不好伺候。”白胖伙计担心地说。 沙憨子眼睛一瞪说:“你晓得什么?今早走的那伙人,明显也是看上现在这帮人的钱财。” 白胖伙计疑惑地问:“他们在这里干住了几天,为什么不等这群人来了动手,而是今早匆忙的走了?” 瘦小子伙计嫌弃地看他一眼,低声说:“你就是笨。你没看见早上来了一个枯鬼样的和尚,他和哪个掌柜模样的人在后院上房里,嘀咕了好一阵子,后来他们才急忙走的。” 白胖伙计疑惑地问:“这有什么不对?” 沙憨子在他头上抽了一巴掌,低声说:“你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肯定是知道了我们背后有人在撑腰,才没敢在这里下手。” 白胖伙计此时好像有一点明白过来,笑着轻声说:“现在这帮人出手阔绰,看着就是几只肥羊。” 瘦小子伙计小声问:“掌柜的,我们要不要知会涂校尉一声?” 沙憨子伸手又抽他脑袋一巴掌,恨声说:“你傻呐,现在告诉他,我们还能落下几两银子。” 瘦小子伙计摸着头,傻傻一笑。 沙憨子低声吩咐:“你俩快点把酒给他们拿过去,记住要多拿一点。我现在去招呼沙小三那帮人。今天我们上半夜就动手,不能耽误了明天的买卖。” 白胖伙计用有点担心的口吻问:“这帮人可有二十几个,我们就算加上沙小三那一帮人也就才十几个人,能行吗?” 沙憨子又瞪起眼睛,伸手作势又要去抽他的脑袋,嘴里厉声的低喝:“你胆子怎么突然就变小了,今夜到时候你不动手也行,银子也没你的份。” 白胖伙计赶紧争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万一……” 沙憨子终于没忍不住,悬在空中的手掌落到白胖伙计的脑袋上,狠狠抽了他一下说:“就算他们会点拳脚功夫,那又能怎样?富贵险中求,你不知道吗!” 瘦小子伙计忙附和着说:“掌柜的说的对,我下的东西我知道,他们就算是庙里的金刚,只要吃了我烤的羊也得全趴下。” 白胖伙计见瘦小子伙计一脸自信又得意神情,忙高兴地说:“行,行,就按掌柜的说的做。” 沙憨子又四下里一望说:“你们赶紧的去拿酒,记住一定要多拿一点给他们。” 白胖伙计看着沙憨子,舔了舔嘴唇说:“我可说好了,银子不能少我一两。” 他又用白胖的手在自己胸前比划着说:“胸脯这样的那个女人,你们可不能跟我抢,我看着她心里就痒的慌。” 沙憨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鄙夷的语气说:“就你这点出息,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瘦小子伙计用手指着白胖伙计白胖的脸说:“你真的是傻,有了银子去莫高城,那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你才傻!哪不要花银子!” 白胖伙计冲瘦小子伙计说完这句话,目光在沙憨子脸上不经意的一扫,嘴里依旧固执地说:“我可说好了,那个女人不给我尝鲜,我可把这事给宣扬出去。” “你敢!” 瘦小子伙计没等沙憨子说话,已经在低声呵斥起白胖伙计。 白胖伙计脸上嘿嘿一笑,轻声说:“你不信?” 瘦小子伙计也嘿嘿一笑,本来空着的右手里,此时凭空多出一把杀羊用的刀。 白胖伙计看着他手上寒锋凛冽的刀,脸上又微微一笑,用轻蔑的口吻说:“就凭你也敢对我动刀子?” 瘦小子伙计的神色不自觉就是一凛,手里的刀却被攥得更紧。 “你们俩这是要干什么?” 沙憨子愤怒地看着胖瘦两个伙计,低声厉喝。 瘦小子伙计用手指着白胖伙计说:“掌柜的,他都这样了,你也不管管。” 沙憨子恨恨的瞪了白胖伙计一眼,又狠狠的在他头上抽了一巴掌,恨声说:“瞧你这点出息!” 瘦小子伙计见沙憨子训斥了白胖体伙计,脸上得意地一笑。 白胖伙计狠狠睨了瘦小子伙计一眼,再没有说话。 “好,就这样说定了。你们俩快去把酒递上去,我去招呼沙小三的人手。” 沙憨子见两个伙计都去拿酒,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身形忽然一惊,人已经到了院门口。 沙憨子此时迅捷的身法和他刚才在后院,接竹青扔给他银子时的笨拙表现一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第303章 大意了 天黑定。 月亮在东边的天空,露出一个朦胧的影子。 骆驼客栈的后院,喝酒吃饭的人都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 长条形桌上到处都是羊骨头和空酒坛,地上更是一片狼藉。 白胖伙计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嘴里一边在不住嘀咕着一些什么。 桌上子的碗筷,地上笨重的凳子,被他手脚弄得发出一阵阵叮当声和吱啊乱响声。 “你手脚轻一点,客官都才睡下。” 瘦小子伙计一边捡拾着地上的空酒坛,一边大声说。 “你说掌柜的今天是不是要赔死?” 白胖伙计果然压低了一点声音。 瘦小子伙计也压低一点嗓声说:“我估计赔倒是不会赔,想要赚怕是有一点难。” 白胖伙计又提高嗓声说:“我看指定是要赔。你看光酒他们就喝了有十多坛,要不是我说酒全都被他们喝光了,他们说不定还要再多喝上几坛。” 瘦小子伙计忽然笑着说:“我说幸亏掌柜的对你没有什么好脸色,要是能给一点好脸色给你,指不定你就会认为自己是二掌柜的了。” 白胖伙计用厌烦的语气说:“去去去,你知道什么,掌柜的赔了能给我们好脸色。再说,当年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点事我还能看不透。” “吆!你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你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公子的伴读童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瘦小子伙计满脸不屑的神情,咂巴着嘴说。 “我就是个伴读,也比你个杀羊的强。” 白胖伙计说着话,气恼地把手上的碗扔到木盆里,弄出一遍更响亮的哗啦啦乱响声。 “你们俩都在嘀咕一些什么呢?没看见客官都在睡觉,赶紧把这里都收拾干好去睡觉,明儿早上还要早起给客官做吃食。” 沙憨子站在后院过道口,高声喝叱着两个伙计。 胖瘦两个伙计听到沙憨子的呵斥声,同时都不敢再说话,手脚也轻了下来。 后院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各个房间里,都隐约有沉睡的酣声传出来。 沙憨子和胖瘦两个伙计相互一望,三人都哑然一笑。 沙憨子又提高嗓声说:“你们手脚都轻着点,把桌子凳子全都弄到前面去,如果让半夜起夜的客官不小心磕碰着就不好了。” 他说完这些话,又和胖瘦两个伙计心照不宣的一笑。 沙憨子依旧高声说:“我先去睡了,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也早一点去睡。” 白胖伙计加快收拾桌子的速度,嘴里又开始在轻声嘟囔着什么。 月上中天,清冷的照着独伫的一棵树。 清冷的风起,朦胧的月被云层遮住。 远处孤独的一棵树,显得更加孤独、落寞、肃杀。 骆驼客栈的后院。 三间上房中间那一间的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 丁四五慢慢的伸出头,抬起厚重的眼皮看着冷清的院子。 过了好一会。 他对处在黑暗中,对面朝北的房间点了点头后,闪身来到院中。 丁四五站到院中,对巡哨的几个胡人一点头,身子一飘,人已经上了北屋的房顶。 他身子往下一伏,轻快的蹿了出去。 黑暗中,竹青站在北面房间的窗口,听到丁四五飘身落在自己住的房间屋顶。 他脸上奸滑的一笑,转身倒在黑暗中的床上,弄得床铺发出一阵吱嘎乱响。 沙憨子独坐在前面店堂的黑暗里,眼睛盯着面前已经燃去大半,闪着蝇头红光的香火。 瘦小子伙计从空旷的前院轻快的跑进来,走到冒着红光的香火前,轻声问:“掌柜的,时辰到了吧?” “胖子去了哪里?”沙憨子在黑暗中低声问。 瘦小子伙计轻声说:“他去外面撒尿去了,顺便看看沙小三的人来了没有。” 沙憨子没好气地说:“这人就是多事,沙小三的人要他看什么看。” 瘦小子伙计沉默一会,低声问:“掌柜的,是要等这柱香烧完了才动手?” 沙憨子点头说:“我跟沙小三约好了,这柱香烧完了,他的人一准到这里。” 瘦小子伙计犹豫了一会,低声问:“要不我再去门口看看。” 沙憨子又点头叮嘱:“不要走远了,人手齐了就动手。” 瘦小子伙计向沙憨子一点头,身子轻盈的一晃,人已经出了店堂。 过了不知多久。 月亮终于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辉再一次照耀着寥寞的大地。 前院门口,忽然传出扑通一声响。 坐在店堂里的沙憨子,猛地一凝神,身子随即一闪,人已到了店堂门口。 “掌柜的,掌柜的……”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站在空旷的前院中,一边不停的用手掸着身上的泥土,一边在轻声的叫喊。 沙憨子快步走到院子里,狐疑地看着丁四五问:“客官,大半夜你不睡觉,去外面干什么?” 丁四五没好气的说:“你还说,房间里黑灯瞎火的没找到尿盆,我不出来起夜还能怎么办!” 沙憨子听他这样说,忙赔着笑脸,哈腰拱手说:“小地方,灯油贵,难为客官了。” 丁四五指着前院门口说:“院门口也不点一盏灯火,我这人眼神不好,摸黑出来还好,进来就什么也看不见,在哪里还摔了一个跟头。” 沙憨子关切地问:“客官,你没摔着吧?” 丁四五摆手说:“没事没事,你快去看看门口是什么东西,别在是什么脏东西,那我可就真的是晦气了。” 沙憨子陪着笑说:“客官真能说笑,我这里不会有什么脏东西敢来。” 他说着话人已经来到院门,低头一看,心里陡地一抽搐,人跟着就猛地往前一趴。 丁四五见自己右手双指点空,左手跟着就拍出一掌。 沙憨子就地一滚,没起身右手也拍出一股劲气。 两股掌力一撞,放出一声脆响。 丁四五猛地一愣,没想到这个沙憨子掌力不弱,竟然能接住他用四五成功力拍出的一掌。 沙憨子滚出去有一丈多远,身子在地上一旋已经站起。 他脚尖一点地,身形快速一掠,人转瞬就消失在黑暗中。 “怎么样?” 竹青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看着门口的丁四五,低声问。 丁四五摆着手说:“都不是什么高手,看来这一家还真的是一间黑店。” 竹青笑着说:“不是有意针对我们就好。” “这是一家黑店?”厉冰燕手里握着胡笳,跑过来疑惑地问。 丁四五点头说:“现在看它应该就是一间黑店。” 竹青看着厉冰燕,轻声问:“其他人现在都怎么样?” 第304章 亡羊补牢 厉冰燕望着竹青含笑说:“自从游少听到这家掌柜的,对两个伙计私下里说的话,谁还敢睡觉。” 竹青摆手说:“行了,你回去盯着一点,叫大家都踏实的睡吧,我和丁捕头把这里料理一下就回去。” “要不要我帮忙?” 公仪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低声问。 竹青的神色忽然一冷,急切地说:“你们俩都赶快回去,里面不能没人。” 厉冰燕和公仪静的神色皆一凛,转身匆忙离去。 “不好,快回去!” 竹青的话刚一出口,人已经掠上前院店堂的屋脊,再一闪,没入在后院中。 后院东西南三面屋脊上,陡地飘上去有七八条黑影。 他们身形在屋脊上一显,又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里。 “都不用追!” 竹青站在后院中,看着四周空荡黝黑的屋脊,叫住要腾身纵上屋脊,去追赶黑影的众人。 卢鹤翎怀里抱着剑,定定的站在房门口,冷眼看着院中的一切,跟个没事人一样。 郑羽手里提着刀,跑到竹青面前,轻声说:“总教习,四下都查看过了,死了五个值守的胡人护卫。” “我这里还死了一个兄弟。” 喀什尔说着话从房间走出来。 竹青赶紧上前问:“特使大人,你没事吧?” 喀什尔难过的摇头说:“不是我那个兄弟替我挡一下,我怕是再也见不到总教习了。” 游少惊疑地看着竹青说:“我在房间里没有听到响动,听到响动出来时,黑影都已经上了屋脊。” 竹青冲他摆摆手,走到一个有四十多岁模样,黄脸,长胡须,一身胡人装束的赵亿青近前,抱拳问:“赵大人,你这边没事吧?” 赵亿青拱拱手,指着身边三十多岁的随从,摇头说:“不是赵泽瑞替老夫挡上一挡,老夫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竹青浑身微微一颤,冷汗淋漓地看着众人。 过了半晌。 “都是在下失策,让赵大人和特使大人受惊!” 竹青向赵亿青和喀什尔抱拳,诚恳地说。 “没事了,大家都回屋睡觉,卢某来负责值守。” 卢鹤翎向赵亿青和喀什尔各一抱拳,朗声说。 公仪静鄙夷地看他一眼,抱拳对竹青说:“总教习,属下请命带钟离她们三个属下,去负责外围的守卫。” 竹青沉吟一小会说:“有劳公仪堂主。” 公仪静听竹青答应了她的请求,心里一甜,朗声说:“属下遵命!” 她对边上的昊凡等人一挥手,率先奔向通往前面的过道。 竹青看着郑羽和冯文卿说:“你们俩也出去,分开远远照看好公仪堂主她们四个。” 冯文卿和郑羽同时一抱拳,转身走向过道。 竹青对卢鹤翎说:“卢堂主,你就守在赵大人门外。” 卢鹤翎转身把赵亿青让进房间,自己抱着长剑站在门外。 竹青向喀什尔指着游少说:“特使大人,让游少侠陪你到他的房间里去。” 喀什尔忙抱拳说:“谢总教习。” 竹青看着游少和喀什尔走进房间,转身对余下的三个胡人护卫抱拳说:“有劳三位兄弟,你们还留在这院子里值守。” “属下遵命!” 三个胡人护卫一抱拳,齐声高喊,转身跑向各自认为,必须要防守的位置上。 厉冰燕含笑抱拳问:“总教习,属下负责哪里?” 竹青指指高处屋脊说:“有劳厉协查到上面去,看着一点四周的动静。” 厉冰燕展颜一笑,身子妙曼一旋,人已上了屋脊,往下一伏身,失去了踪迹。 “总教习,我到前面看看,顺便把那十几个人给处理了。” 丁四五见竹青没安排他的事,主动抱拳说。 “我跟你一起去。” 竹青快步追着丁四五,也消失在通往前面的过道里。 他俩摸黑穿过店堂,来到空旷寥寞的前院。 丁四五心有余悸地说:“真是好险,差点就上了当。” 竹青疑惑地看着他说:“你还真是自信?” 丁四五尴尬一笑,轻声问:“你说还会是那一帮人?” 竹青反问:“你说不是他们还能会是谁?” 丁四五犹豫片刻说:“他们真的是狡猾,竟然得用沙憨子和那两个伙计做诱饵。” 竹青忽然轻松一笑说:“不是他们狡诈是我太笨,只顾着防这家开店的人,却疏忽了防我们真正的对手。” 两人同时都沉默一会。 丁四五看着天色,犹疑问:“时辰还早,他们还会再来?” 竹青轻叹一声说:“虽说有天天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但小心无大错,我们现在只能是能防一时是一时。” 丁四五想了一会说:“好在明天我们就能到莫高城,过了今夜就没事了。” 竹青忽然又叹气说:“但愿吧!” “你是盼着出一点事?”丁四五用玩笑的语气问。 竹青突然推他一把,板起脸说:“你是说我有点闲的慌。” 丁四五故意一踉跄,笑着说:“你轻点。” 竹青指着院门口地上的胖瘦两个伙计说:“别废话,赶紧动手把他俩处理了。” 丁四五笑着快步走过去,刚蹲下身又猛地站起身,惊疑地说:“怎么都死了?” 竹青疑惑地问:“不是你杀的?” 丁四五摇头说:“我闲的我,要杀这两个废物。” 竹青走到院门口,低声问:“沙小三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丁四五用手指着院门外说:“他们全都被放倒在前面,离这里大约有一里路的地方。” 竹青又叹息摇头说:“看来他们也是凶多吉少。” 丁四五忽然抬起厚重的眼皮,恨声说:“这些人下手真够狠的。” 竹青轻轻推他一把说:“别废话了,赶紧把人都弄到客栈堂口里去,不然天亮了,这里的十几户人家非炸了锅不可。” 丁四五犹豫一会说:“沙小三手下的人,肯定是这十几户人家的人,明天见这些人没回家,不还是一件麻烦事?” 竹青摆手说:“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明天我们早点离开这里就是。” 丁四五沉吟一会,用手指着地上胖瘦两个伙计的尸体,低声说:“你留在这里处理这两个,我去那边把那些人全都弄过来。” 竹青看着丁四五飞奔而去的背影,开始拖动地上瘦伙计的尸身。 第305章 遇上官兵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骆驼客栈前院里已经挤满了人。 竹青从过道走进店堂,看一眼店堂里躺着的十几具尸体,快步走到前院。 厉冰燕迎上他,犹疑地问:“现在就走?” 竹青点头说:“这种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迟了这里的人家都醒了,不知又要出什么样麻烦。” 厉冰燕赞同的一点头说:“早一点走也好,可以早一点赶到莫高城里,早一点把包袱给卸下来。” 竹青玩味的笑笑,对丁四五说:“你认识道,还是你在前面带路。”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一笑,翻身上马,提马率先跑出了院门。 竹青对昊凡和钟离说:“你俩把这里多余的马匹都带上,” 一棵树,孤傲地站在灰暗的苍穹下,寒风中。 竹青催马赶上前面的丁四五问:“我们往哪边走?” 丁四五指着西北方向说:“走这边。” 他话音刚落,西北方向,骤然响起一阵滚雷样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神色皆是一紧,齐齐看着竹青。 竹青镇静地看着烟尘涌动的方向,脸上突然就莫名的一笑。 “都不要下马,看看来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再说。” 竹青说完话,提马迎向马蹄声响的方向。 他走出去几步后勒住马,静静的等候着即将到来的人马。 翻涌的烟尘越来越大,马蹄声越来越响。 竹青用手打着凉蓬,眺望着逐渐逼近的人马。 功夫不大。 竹青面有喜色的在马上转过身,对身后的众大喊:“没事,来的是官兵。” 他身后的众人神色都为之一宽,全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马蹄声大作,尘土飞扬。 策马奔跑过来的官兵足有三十多个,他们在竹青这群人身边一迂回,就把竹青等人连同那棵枯死的大树,全都围在了核心。 马嘶声在旷野里回荡,那棵枯死的大树,在这阵暴躁的马嘶声里,似乎都在微微的颤栗。 “大胆强人,敢在此地行凶。” 围住竹青等人的那一群官兵中,提马走出一个中侯模样的人。 他横眉瞪眼的用手里马鞭指着竹青等人,厉声暴喝。 竹青伸手压住身后要上前的众人,冷冷的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中侯,冷冷地说:“你们是什么人?” 中侯模样的人仰脸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自傲的厉声说:“大爷是都知兵马使王义将军的属下,识相的赶紧下马受死,省得大爷我们费事动手。” 竹青忽然也发出一声震人耳鼓的大笑,朗声说:“你一个小小的中侯也敢如此放肆,叫你们领头的出来回话。” 四周三十多个官兵,被竹青的笑声震得神色皆是一颤,听到他又用这种口气说话,神色更加一悚。 “大胆贼人,在本校尉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竹青见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开外岁,黑脸,扫帚眉,眼里透着杀气,满脸横肉的家伙,心里顿时就生出一股莫名的怒火。 他往那个校尉身边一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竹青用手指着那个校尉,厉声说:“你一个校尉也敢如此放肆?” 那个校尉见竹青并没有把他这个校尉放在眼里,扫帚眉往起一扬,双目中滚过一片凛凛杀气。 “涂校尉,这个人就是这帮人领头的,他们在小人店里杀了人,这是准备逃走,万不可放过他们。” 沙憨子骑在马上,在那个姓涂的校尉边上,用手指着神色冷冽的竹青大声说。 “大胆贼人,还不给本校尉滚下马来受死。” 涂校尉用马鞭指着竹青,厉声大喝。 竹青望着沙憨子,微笑着说:“人是你找来的?” 沙憨子看了涂校尉一眼,十分得意的发出一阵冷笑。 “他开的是一间黑店,你知道吗?” 竹青用手指着沙憨子,厉声诘问涂校尉。 涂校尉和他的手下官兵相视一望,又都同时发出一阵狂笑。 沙憨子指着竹青等人,恨声说:“涂校尉,不要跟他们废话,先杀了他们再说。” 涂校尉看着竹青冷峻的脸色,又发出一阵狞笑。 他把手上马鞭子往竹青等人一指,向手下官兵发出了无言的截杀指令。 “等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竹青猛然厉声暴喝。 竹青用手指着涂校尉厉声大喝:“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杀人,谁给你的胆子和权利?” 涂校尉脸上滚动着奸笑,用有恃无恐的语气,放声大喊:“老子想杀人就杀人,还要人给老子权利?” 四周骑在马上的官兵,也都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笑得连空旷大地都为之微微一震。 竹青伸手摸了摸左眉上的疤痕,突然笑着问:“你在外面做这种事,你们王义将军知道?” 涂校尉见竹青在笑,也似乎来了兴致,开心地说:“他知不知道都一样。” 竹青疑惑地问:“这话怎么讲?” 涂校尉狞笑着说:“看在你要死的份上,实话告诉你也无妨,骆驼客栈就是我们王将军家的,你们在那里闹事,就是不给我们王将军的面子。” 竹青奸滑的笑着说:“不给他面子又能如何?” 涂校尉嘿嘿一笑说:“这世上只有一种人,敢不给我们王将军的面子,因为王将军懒得跟这种人计较。” 竹青似乎也来了兴趣,又笑着问:“你们王将军也有不计较的人?” 周遭三十多个官兵,听竹青问出这么个对他们来说,是万分幼稚可笑的问题,同时又都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 涂校尉用马鞭指着自己手下的官兵,得意地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发笑吗?” 竹青脸一板,冷漠地摇摇头。 涂校尉怪笑着说:“我们王将军不计较的人都是死人,王将军如果真要是计较起来,连死人也得给我们王将军面子,不然就算他死了,死的也不会安生。” 周遭官兵又发出一阵狂野的大笑。 竹青看着涂校尉,用手指着沙憨子,疑惑地问:“他是你什么人,你这样向着他?” 涂校尉看一眼沙憨子,笑着说:“他的来头可大了,在这莫高城方圆三百里内,没人敢不给他的面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第306章 没想到会死 竹青冷淡地摇摇头,轻快地说:“不知道。” 涂校尉用马鞭一指沙憨子,笑着说:“他是我们王将军的大舅哥,不给大舅爷面子就是不给我们王将军的面子,不给王将军面子的人都是死人。小子,这下你知道了吧!” 竹青听他绕口令似的说了这么多,只是冷漠地一点头。 涂校尉又用马鞭指着竹青说:“小子,你说我现在杀了你们,你们死的还冤枉吗?” 竹青忽然笑着说:“不冤枉,一点都不冤枉。” 涂校尉得意的点点头,指着枯死的大树说:“算你小子识相,大爷我看你还是自己找一根绳子,就在这树上吊死算了,省得大爷我动手,你也好落一个全尸。” “不然呢?”竹青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问。 涂校尉仰脸发出一阵狂笑,猛然间又收住了笑声。 他用冷酷的目光盯着竹青奸滑的笑脸,冷酷地说:“不然叫你死无全尸,死后再扔去喂狼。” 竹青又笑着问:“你说完呐?” 涂校尉见竹青依旧还是很淡定,不由得一愣神,随即又怪笑着说:“大爷我今天的脾气怎么这么好,跟你小子说了这许多的废话。” “你说完了,我想说几句。”竹青突然把脸一寒,寒声说。 涂校尉大度地微微一笑说:“说吧,说吧,你早点说完大爷早点让你上路,大爷也好早点回去喝酒。” “他开的是杀人越货的黑店,你是知道的?” 竹青指着沙憨子向涂校尉厉声质问。 涂校尉用突然发现怪物的眼神看着竹青,大笑着说:“你再说这种无趣的话,大爷我可没心思再听。” “你想听什么?”竹青厉声问。 涂校尉想了想说:“你不说也就算了。” 竹青又一笑说:“你怎么又不想听了?” 涂校尉摇头说:“你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们这些人左右都是一个死,有这功夫大爷我不如回去喝点酒。” 竹青疑惑地问:“你要杀我们总得有个罪名吧?” 涂校尉忽然一怔,随即又是一阵狂笑,引得围在周遭的官兵也跟着一起在狂笑。 “人都死了还要什么罪名?”沙憨子看着身边的涂校尉,玩味地笑着说。 涂校尉收住笑声,想了想说:“不对不对,舅爷你说的不对,杀人总要有一个罪名,不然大爷我回去也没法向王将军回话。” 他眼珠子转转了,指着竹青身后的人,大笑着说:“小子,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看看这个罪名怎么样?” 竹青也笑着问:“你说说看,我看看你给的罪名好听不好听。” 涂校尉忽然向竹青竖起拇指,用赞许的口吻说:“你小子有种,连罪名都想要一个好听的,大爷我十多年都没遇上这样有种的人了。” “你说还是不说,小爷我也忙着呢,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磨叽。”竹青忽然来了火,冲涂校尉高声大喊。 涂校尉指着竹青看着周边自己手下的官兵,笑着说:“世上还有急着去投胎的人,你小子还真是一个人物。” 周遭的官兵又是一阵哄笑。 “王将军早就有将令,凡私通胡人的汉人都是奸细,见到就格杀勿论。你小子运气好能摊上这样一个罪名,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涂校尉的神色突然一冷,对竹青厉声大喝。 竹青看着他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私通了胡人?” 涂校尉指着竹青身后的喀什尔和那几个胡人护卫,大笑着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竹青朗声说:“他们是我的朋友。” 涂校尉轻轻一摇头,大声说:“大爷我管你什么朋友不朋友,跟胡人厮混在一起就是奸细。” 竹青笑着问:“你要杀我们,真的不是为了我们身上的银子?” 涂校尉怪笑着说:“你们做细作得来的银子本就该充公,大爷我杀了你们拿了你们的银子,都是合法的事也是应该的事。” 竹青见该问都问的差不多了,突然脸一寒,厉声大喝:“涂浩功,你知罪吗?” 涂校尉听竹青忽然叫出他的名字,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抽搐。 他立马又镇定下来,大笑着说:“你小子真行,居然知道大爷我的名讳,大爷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小子今天说什么都没用,你小子今天是非死不可。” 四周的众官兵,又都发出一阵哈哈的狂笑。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不妨先看看再说。” 竹青用冷冽的眼光一扫涂校尉,随手把怀里的腰牌扔了出去。 涂校尉笑着伸手抄住腰牌,刚瞄上一眼,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僵住。 竹青把自己坐下的马一圈,往边上一让,用手指着身后的赵亿青,放声说:“新任陇西兵马巡抚使赵大人在此,你还不下马来拜见。” 涂校尉手里捧着竹青扔给他的明察司腰牌,抬头看着对面骑在马上的赵亿青。 几日前,他在军中就接到消息,说新任兵马巡抚使要到任,但他万没想到新任兵马巡抚使会来的这么快,还让他今天在无意中触了新官的霉头。 涂校尉把手上马鞭子一扔,赶紧堆起一脸谦卑的笑容。 右手往自己腰间一伸,轻快的往外一挥。 寒光一闪,刀出鞘。 一股艳亮的血,突然从沙憨子的颈项处飙起。 沙憨子瞪着无辜眼睛的头颅,砸在冷清的地上,到死他都没弄明白,涂校尉怎么会杀他,怎么敢杀他。 竹青看着走到自己近前,满脸是笑的涂校尉,平和地问:“你怎么杀了他?” 涂校尉脸上露着谦卑的笑容,双手把腰牌送给竹青。 他扭头看一眼地上沙憨子的尸身,大义凛然地说:“少捕头,这种敢诬陷少捕头的贼人,本校尉断不能容他。” 竹青看着他一脸正气状,自己脸上不由得就是玩味一笑。 “涂校尉,你不要过来拜见本官,速速前面带路赶往陇西衙门。”赵亿青平和地看着已经走近他的涂校尉,平和的说。 涂校尉微微一怔,还是赶紧一抱拳,一弯腰,恭敬的对赵亿清拜了拜,朗声说:“下官涂浩功,拜见巡抚使大人。” “小人拜见巡抚使大人。” 随着一阵响动,三十多个官兵全都忙不迭翻身下马,齐齐跪倒在地,嘴里同时在高呼。 第307章 骤然发难 莫高城。 陇西巡抚使衙门。 赵亿青穿着一身威严的官服,慢步走进幽静的二堂。 他在迎门位置的主座上坐下,含笑招呼着跟在他身后的竹青和赵泽瑞也坐下。 他指着赵泽瑞对竹青说:“这位是游击将军赵泽瑞赵将军。” 竹青见赵泽瑞还是一副随从的打扮,忙起身抱拳说:“在下竹青,一路上慢待了赵将军,请赵将军原宥。” 赵泽瑞也笑着起身抱拳说:“少捕头智勇过人,赵某从心里是着实的佩服。” 赵亿青又招手说:“大家都是自己人,都坐下说话。” 竹青坐下,抱拳说:“大人有何训示?” 赵亿青含笑摆手说:“少捕头客气,这一路上多亏了少捕头护送,老夫才能平安到达这莫高城,老夫要谢谢少捕头才对。” 竹青没有说话,只是谦逊的笑笑。 赵亿青看着竹青真诚的脸问:“少捕头,你打算什么时间送走那个喀什尔?” 竹青想了想说:“打算今天下午,最迟明天午后送他出城。” 赵亿青沉吟一会说:“少捕头,老夫跟你商量个事,不知少捕头意下如何?” 竹青忙恭敬地说:“大人有事吩咐就是。” 赵亿青含笑说:“老夫想请少捕头暂时不要送走那个喀什尔。” 竹青脸上神色一愣,定定地看着他,没敢问为什么。 赵亿青忙摆手说:“少捕头别误会老夫的意思,老夫是想……” 赵泽瑞见赵亿青似乎在犹豫,好像在斟酌词句,又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 他忙笑着说:“少捕头,大人的意思是想请少捕头的人手,暂时留在巡抚使衙门里,大家相互之间也好有一个照应。” 赵泽瑞话说的虽是十分婉转,竹青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这显然也是赵亿青的意思。 竹青忙一抱拳,真诚地说:“赵大人,赵将军,你们的意思在下已经清楚。只是这个喀什尔的身份太特殊,放在此处在下实在是有点不放心。” 赵亿青赶紧说:“少捕头放心,耽搁不了多少时日,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日,老夫请调的陇右安远将军张鸿的属下,他们就能赶到这里。” “就三两天时间没有问题。”竹青爽快地答应后又说:“在下的人手在衙门里少不得要打扰大人。” 赵亿青连忙高兴的说:“少捕头说哪里话,少捕头能答应留下,老夫已经是大喜过望,老夫怎敢再有打扰老夫这一说。” 三人同时都心照不宣的笑笑。 赵亿青问赵泽瑞:“少捕头人手的住处都安置妥当?” 赵泽瑞恭敬地说:“回大人的话,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下官已经让人把花园里面的那一排房子给收拾干净,少捕头的人手现在想必已经在那里了。” 竹青忙抱拳说:“谢赵将军费心。” 赵亿青含笑说:“少捕头,大家是自己人,相互照应也是分内的事,后面这几日老夫还仰仗少捕头关照。” 竹青依旧抱拳说:“大人言重,这也是在下分内的事。” 赵亿青平和的看着竹青,两人不约而同的一笑。 “赵某有一事想不明的,想请教少捕头。” 赵泽瑞突然含笑看着竹青说。 竹青看着他疑惑满满的脸,真诚地说:“赵将军有事尽管说,在下一定会是知无不言。” 赵泽瑞依旧笑着问:“少捕头一进城就放走了那个涂校尉,不知是何用意?” 竹青心里微微一跳,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赵泽瑞是想就此发难,还是另有目的? 竹青瞄一眼主座上的赵亿青,见他是一副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样子。 “赵将军,你的意思是把那个涂校尉扣住不放?” 竹青脸上也一笑,平淡地问。 赵泽瑞平和地点点头。 竹青看着赵亿青说:“赵大人,你也是这个意思?” 赵亿青见竹青突然问他,知道赵泽瑞到底是一个武将,把事情办的有一点操之过急。 他忙含笑点头说:“老夫心里也在疑虑,少捕头怎么会轻易就放走了那个涂校尉。” 竹青心里已然明了,赵泽瑞此时问的话定是赵亿青在暗中授意。 他赶紧起身对赵亿青抱拳说:“竹青做事鲁莽,没有向大人请示,擅自做主放了涂校尉,请大人责罚。” 赵亿青赶紧摆手微笑着说:“少捕头言重,所谓事急从权,你做的也不为过。” “赵某想问少捕头,你为什么不审不问就放走了涂校尉。”赵泽瑞眼睛盯住竹青的脸,冷冷地问。 竹青淡定地坐下,静静的看了他一小会,轻声问:“赵将军,你扣下那个涂校尉打算怎么办?” 赵泽瑞脸上滑过一丝冷笑,冷冷地说:“至少要问出他是受何人指使敢杀良冒功。” 竹青疑惑地看着他问:“那个涂校尉什么时候杀良冒功了,赵将军你看见啦?” 赵泽瑞一时语塞,不经意瞅赵亿青一眼。 竹青脸色一正,轻快地说:“那个涂校尉一没有杀良冒功,二没有查出他有什么劣迹,在下作为明察司的总教习,把人放了有错吗?” 赵泽瑞争辩说:“他无故杀了客栈掌柜的就是做贼心虚,还有他说骆驼客栈是王义开的,当时在场有四五十人都听见了,这些事你怎么能不审不问。” 竹青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又轻快的说:“他杀了客栈掌柜的不假,可那是在我说那个掌柜的开的是一间黑店以后,他杀了开黑店的人有什么错?就算他心怀鬼胎,可到大堂上他说是一时气愤,错手杀了那个客栈掌柜的,你能把他如何?” 赵泽瑞冷冷地说:“你这是在替他开脱罪责。” 竹青忽然一笑说:“我为什么要替他开脱罪责?” 赵泽瑞一时无语,他确实说不出,竹青为什么要替涂校尉开脱罪责的半点理由。 竹青看着脸色有一点尴尬的赵瑞泽,又说:“你说当时有四五十人都听见了,他说骆驼客栈是王义将军开的,可这种随口说的话在大堂上怎么能算数。再说,他在大堂要说他没说过这话,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明察司的人都听见了,他手下的官兵也听见了,当然我和赵大人也听见了,这些全都是事实,可这又有什么用?”竹青见赵泽瑞和赵亿青都没说话,再次说。 竹青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赵亿青,又看着脸色有一点愤愤不平的赵泽瑞,接着说:“那些官兵都是涂校尉的手下,他们能出来指认他们的上司?我和赵大人还有你赵将军,包括明察司的人出来指认涂校尉有用吗?” 赵泽瑞被竹青的一番话,问的是哑口无言。 赵亿青冷静地看着竹青,始终没说话,心里却在想。这小子年岁不大,倒是心思缜密还伶牙俐齿,看来也不是一个好随便糊弄的主。 竹青似乎还意犹未尽,扫一眼主位上的赵亿青,又对赵泽瑞说:“赵将军初来想要立威树信也是常情,可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如果我们今天冒然扣下那个涂校尉,王义将军过来要人我们怎么办?这里的形势本来就十分的诡异,因为这件小事再把整个事情闹僵闹大闹复杂,我想不出将如何收场。” 第308章 高兴和不高兴的人 “少捕头一番高论,让老夫着实是眼界大开,真真应了那句:英雄出年少的古语。” 赵亿青在边上见竹青言词犀利,话说的是入情入理。 他心里虽然是不高兴,还是忙起身拍起手掌,用赞许的语气说。 竹青讪然的笑笑,抱拳说:“赵大人谬赞,在下不敢当。” 栗宁突然跑进来,对竹青抱拳说:“总教习,衙门口来了一队甲胄鲜亮的官兵,领头的是那个涂校尉,说是要见新任巡抚使。” 她说着话把手上的名帖送给竹青。 竹青打发走栗宁,把名帖转呈给赵亿青后,抱拳说:“大人公事繁忙,竹青告退。” 赵亿青起身,客气地送走竹青。 他转身重新坐下,瞄一眼桌上的名帖说:“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赵泽瑞点头说:“他来的确实够快。午间下官按大人的吩咐,让幕僚下帖子给各有司衙门,让他们三日后来巡抚使衙门点卯,没想到这个王义还真是个急性子,现在就急着赶来见大人。” 赵亿青玩味一笑说:“早见晚见总是要见,晚见不如早见。” 赵泽瑞听赵亿青这么一说,知道他定是有了对策,忙笑着问:“大人,下官这就去请他进来?” 赵亿青微微一点,算是答应了他的话。 官府衙门的建造格局都大同小异。 竹青从二堂出来,抬头看一眼天上的烈日,转身走向边上的甬道。 他轻车熟路穿行在回廊里,不一会就找到了府衙的后花园。 竹青远远见明察司的人全都站在树荫下,在悠闲的说笑。 众人见竹青过来都停住说笑,快步聚拢过去。 郑羽赶紧抢先紧走几步,在前面把众人引到花园东边,那一溜朝南的房子前。 他又快步上前,推开其中一间房子的门。 竹青快步走进房子,站在屋子中间对跟进来的昊凡说:“你到衙门口把栗宁叫进来。” 他见昊凡点头称是转身出去,又问冯文卿:“周边都巡查过了?” “都查了,没有什么异常。”钟离忙笑着说。 竹青扫视众人一眼说:“我们暂时还去不了馆驿,要在这衙门里住上三两天。” “这样也好,更方便我们查察前任巡抚使李牧的死因。”竹青见众人都在疑惑的看着他,又说。 “喀什尔什么时候送走?”厉冰燕低声问。 竹青沉吟一会说:“就在这两天想办法把他送走,我们也好全力查察李牧的死因。” 卢鹤翎忽然用有点抱怨的口吻说:“这么多人住在这几间屋子里,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竹青的脸色微微一沉,看着他说:“新巡抚使赵大人刚到任,护卫还要有三两天才能到这里,他的安全我们明察司不能撒手不管。” “不会是你主动要求的吧?”卢鹤翎脸上玩味的一笑,不咸不淡地又问。 竹青冲卢鹤翎平淡的一笑,不再理会卢鹤翎。 他转脸问边上的冯文卿:“丁四五在哪里?” 公仪静忙抱拳说:“属下安排他和游少在隔壁房间里,一起陪着喀什尔。 竹青用赞许的眼光扫她一眼,对众人说:“现在我们虽说是到了地方,大家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喀什尔还没交到西域帕米可汗的手里,护送任务至多才算是完成了一半,越是到最后越容易出岔子。” 众人都沉默地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竹青转脸又对卢鹤翎说:“卢堂主,赵大人这两天的安全暂且先由你负责。” 卢鹤翎寒着脸点点头,算是勉强应下了这个差事。 竹青又看着厉冰燕说:“厉协查,这衙门里的各处巡查由你负责。” 厉冰燕一抱拳,朗声称是。 竹青对公仪静说:“公仪堂主,你和丁四五负责喀什尔的安全,千万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公仪静也一抱拳,朗声称是。 竹青又看着冯文卿和钟离说:“你们俩跟着厉协查,一起负责这里的各处巡查。” 冯文卿和钟离也同时一抱拳,朗声称是。 “总教习,我干什么?” 郑羽见所有人都有了差事,忙对竹青一抱拳,急切地问。 竹青看着他一副急吼吼的神色,开心的笑着说:“你就在这花园里闲逛。” 郑羽听到竹青叫他在花园里闲逛,高兴地说:“这个差事好。” 竹青忽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日夜都得在花园里四处查看,不许偷懒睡觉。” 钟离看着郑羽像吃了十个八个苦胆一样的脸色,笑着说:“这真是一个好差事。” 竹青又扫视一眼房间里的众人,忽然一抱拳,庄重地说:“拜托大家再辛苦几天,忙完这点事我请大家喝酒。” 众人听到有酒喝脸上全都一喜,纷纷欢笑着抱拳说:“谢总教习。” 竹青挥手让众人离去,转身刚坐下,就见昊凡和栗宁跑了进来。 栗宁走到竹青近前,抱拳说:“总教习找我有什么事?” 竹青对她摆手说:“你的事回头再说,我先说昊凡的事。” 昊凡忙一抱拳问:“总教习有什么差遣?” 竹青看着她开心的笑脸,轻声说:“你找一下这里的主簿或者是幕僚,把仵作对李牧的验尸文案拿过来,你要仔细研读一遍,明天我们一起去查察李牧的死因。” 昊凡欢笑着称是,转身跑了出去。 竹青目送昊凡离开后,抬头看着栗宁用严肃的语气说:“你现在就去睡觉,晚上带上喀什尔的书信,趁城门关闭前和游少一起出城,秘密赶往塔里城去见帕米可汗,一定要和帕米可汗约定好接应喀什尔的时间和地点。” 栗宁忙点头称是。 竹青看着她又说:“你们俩争取明天这个时候就赶回来。” 栗宁又点头说:“睡觉就不用了,那样会引起大家的猜疑。” 竹青想了想说:“这样也好,就是辛苦你和游少了。” 栗宁忙笑着对竹青摆手说:“总教习言重了,我们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从这里到塔里城也就百十来里地,我和游少明天午时前后就能赶回来。” 竹青见她说的是信心满满,高兴的笑笑。 有这样不畏辛劳的属下,谁会不高兴。 有让上司高兴的属下,就有让上司不高兴的属下。 赵亿青看着王义离去的魁梧背影,满脸都是不高兴。 赵泽瑞从二堂隔断后面转出身来,轻声说:“这人怎么这般傲慢。” 赵亿青叹气说:“骄兵悍将大邸都是如此的狂妄不羁。” 赵泽瑞无语的笑笑,转身坐下后,见赵亿青的脸色已经平和下来,低声问:“大人,下官什么时候去他军中?” 赵亿青摆手说:“那个竹青说的好啊,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你现在就算是去了他的军中,他又怎么会能容得下你?” 赵泽瑞立马豪气地说:“我是帝都册封的游击将军,他能把我怎么样,他又敢把我怎么样?” 第309章 官大的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赵亿青看着他豪情万丈的脸,忽然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 赵泽瑞听到赵亿青这一句话,神情不由得就是一愣。 过了好一会。 赵泽瑞看着赵亿青平静的脸色,低声问:“大人,下官就在这衙门里闲着?” 赵亿青忽然一笑说:“赵将军,你怎么会闲着。老夫刚到任正缺少人手,你暂在这衙门里委屈一时,帮老夫打理一点俗务。” 赵泽瑞心有不甘的轻声说:“大人,上面是让下官去军中节制这个王义,下官总待在衙门里算怎么一回事?” 赵亿青看着他有一点郁闷的脸色,笑着问:“王义是宁远将军,你是游击将军,你确定你到军中能节制得了他?” 赵泽瑞一时无语,心里知道赵亿青说的是对的,这么说也是在为他好。但他的心里就是感觉非常的不爽,更是感觉有那么一点憋屈。 一个新到军前的将军,在军中一没有战功,二没有故旧,在这种天高地远的地方,想要站住脚都很难,还敢奢谈要去节制自己的上司。 赵亿青见赵泽瑞不说话,用真诚的语气说:“不管这里打不打仗,你就安心的留在老夫身边,不比去军中吃辛受苦强。至于帝都那边的事,老夫自会替你一一摆平,你就踏实的待在老夫的衙门里,老夫保你有的是升迁的机会。” 赵泽瑞猛然转过弯来,赶紧笑着说:“下官谢大人提携。” 王义坐在书房里,威严的脸上更是满满的愤恨。 他四十上下岁,白脸,剑眉,虎目,大嘴,黑胡须。 涂校尉站在王义书桌边上,看着他怒气冲天的脸,小心地轻声问:“将军,小的敢问一声,那个新来的赵亿青他到底想怎么样?” 王义猛地站起足有八尺高的身子,开始急躁的在房子里来回走动。 涂校尉又谨慎地问:“他想夺将军的兵权?” 王义陡地停住脚步,用一双虎目定定的看着涂校尉。 过了片刻。 王义突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豪傲地说:“他有这种想法属于正常,不过现在他只是敢嘴上说说而已,要想敢真的这么做,估计他还要多费一点心思,还要再多忍耐一段时日才敢。” 涂校尉依旧轻声说:“将军,你不得不防啊。他赵亿青有了这个想法就不是什么好事。” 王义剑眉一挑,霸气地说:“这种事老子见多了,惦记老子手上兵权的人老子也见多了,你去问问他们一个个都敢不敢这样来做。” 涂校尉阿谀的一笑,高声说:“他们敢捋将军的虎须,简直就是在找死,小人第一个就不容他们这般放肆。” 王义开心的看一眼涂校尉,见他满脸都是正义凛然的神情,又微微一笑。 他转身又坐到书桌后,依旧开心的看着涂校尉。 涂校尉见王义用欣赏的眼神在看他,脸上的笑容更是璀璨一片。 过了片刻。 王义的火气已经平息,也立马冷静下来。 他看着涂校尉依旧挂着笑意的脸,用赞许的口吻说:“沙憨子的事你做的对,也活该他倒霉遇上这帮人。” 涂校尉谦卑地笑着说:“将军,小夫人哪边还要……” 王义摆手说:“她哪边好说。” 涂校尉赶紧说:“小的谢将军恩典。” 王义想了想又问:“你说跟赵亿青和那个叫竹青的人,在一起的还有几个是胡人?” 涂校尉赶紧点头说:“是有四个胡人跟他们混在一起。” 王义又沉吟一会问:“你没设法探探那四个胡人的底?” 涂校尉顿时苦起脸说:“将军,小人不是不想打探那四个胡人的底细,是小人根本就无法靠近那四个胡人。” 王义狐疑的看了涂校尉一眼,并没有问他为什么。 涂校尉心里微微一颤,赶紧低声说:“明察司那帮人把赵亿青和那四个胡人始终围在核心,那个叫竹青的小子更是可恨,他只让小人和小人的手下在前面带路,他们只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小人这帮人的身后,一直到巡抚衙门口,那个叫竹青的小子才让小人离开。” 王义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冷。 他在想竹青把赵亿青护住是在情理之中,竹青为什么还要护住那四个胡人,难道…… 王义想到这里,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颤。 “那四个胡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王义用冷冽的目光看着涂校尉,脸色也变得有点冷酷。 涂校尉见王义忽然用冰冷语气在问他,浑身不自觉就是一抖。 他根本没敢去看王义冷酷无情的脸,嘴里嗫嚅着说:“小人没看出那几个胡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王义看着涂校尉惶恐的脸色,又冷冷地问:“那几个胡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涂校尉浑身又是不自觉一抖,脸上已经有冷汗在往外冒。 “有一个胡人的脸上没有胡子,看样子是被刚刮过。” 涂校尉仔细想了一会,又嗫嚅着说。 王义冷眼看着涂校尉,见涂校尉没敢看他,正低头用眼睛在看自己的脚尖。 他脸上滑过一丝满意的笑容,嘴里轻“哦”了一声。 “那个没有胡子的胡人,头上的头巾很是鲜亮,比其他三个胡人的头巾都要好看,看着也要贵重一点。” 涂校尉见王义没有再问什么,站在那里想了想又赶紧支吾着说。 王义脸上轻蔑地一笑,语气平和地问:“你能看出来的就这些?” 涂校尉的心里暗自微微一松,知道王义不会再问他什么,赶紧点头说:“小人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些。” 王义沉吟一会,低声问:“忠王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涂校尉听到王义已经转移了话题,忐忑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他赶紧低声的说:“刚才那个王猛来过,说忠王府的管事张仁臣拿着忠王的书信来了,在下面等了将军好一会,现在不知道他还有没没有走。” 王义听涂校尉说张仁臣带着忠王书信前来,神色微微一凝,大声说:“你怎么不早点通传,快把此人请到虎威堂去。” 第310章 前倨后恭 张仁臣穿着一身灰色缂丝长衣,长衣看上去有点灰蒙蒙的。 他跟在涂校尉身后,沿着回廊穿过一个角门。 张仁臣走出角门抬头一看,见前面是一座巍峨高大的七开间仪门。 涂校尉在前面穿过仪门后,恭敬的往门边一站。 张仁臣见涂校尉在门边恭候他,脚下紧走几步踏入仪门后,又满面含笑的对涂校尉拱了拱手。 涂校尉用手指着前方,轻声说:“大人,将军在大殿里。” 张仁臣又含笑对涂校尉客气的拱了拱手,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紧张感。 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还是被此时出现在他眼前,恢宏的场面给震撼住。 这是一个连一棵草都没有,长宽大约各有三十丈的广场。 平坦的砂石地面,在烈日下泛着晃眼的白光。 中间有一条足有两丈宽,用青灰色石板铺就的通道,通道顶端是一个宽十多丈,高有两丈许的灰白色丹墀。 此时,张仁臣跟在涂校尉身后走在青灰色石板通道上,眼睛盯着远处灰白色丹墀上,那一片青灰色高大建筑。 他在心里暗想堂堂的忠王府,连这个小小的宁远将军府,十分之一的气势都没有。 张仁臣顶着烈日不知走了多久,脚才终于踏上灰白色丹墀。 他仰头一看眼前这座高有七丈许,门楣上高悬一块黑底金字,写着“虎威堂”三个楷体大字的匾额,心里更是替忠王感到不值。 七开间大殿的门前,宽广的平台上,左右各坐落一尊高有一丈许,通体闪着耀眼金光,面目狰狞的青铜老虎。 张仁臣看到这里再没有心思看下去,顺着台阶快步跑上丹墀,随着涂校尉走进大殿。 王义一身戎装,手里拿着一本书,端坐在宽有十丈,长有二十丈大殿的顶端,那张宽大的帅案后面。 他见张仁臣跟着涂校尉走进来,手里依旧捧着书,脸上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涂校尉快步走到帅案前,抱拳躬身说:“禀将军,小人把忠王府的张仁臣已经带到,请将军定夺。” 王义用没拿书的手对涂校尉轻轻一挥。 张仁臣见涂校尉无声的退下,连忙紧走了好几步,这才来到王义面前那张宽大的帅案近前。 他赶紧一躬身,拱手低声说:“小人张仁臣参见将军大人。” 王义这才慢慢放下手里的书,用虎目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张仁臣。 过了好一会。 “本将军听说你带来了王爷的手谕!” 张仁臣听到王义这样开门见山的一问,心里在微微一跳的同时,已经生出一片不痛快。 他心想这个王义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宁远将军,这个谱摆的怎么比忠王还大。 “你到底带来了王爷手谕没有?” 王义见张仁臣没有及时回复他的问话,说话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两分,语气也变得稍有一点严厉。 张仁臣浑身不自觉就是一激灵,连忙说:“回将军的话,小人身上没有王爷的书信。” 王义听他这么一说,白净的脸猛然一冷,嘴里不经意冷哼了一声。 “小人带来的是王爷的口谕。”张仁臣赶紧又说。 王义的脸色一缓,知道张仁臣此言非虚。 他平时和忠王互通消息,纸上也是不写什么字,只是画一些只有他和忠王两人才懂的符号。 张仁臣见王义没有说话,又低声说:“将军,王爷的口谕是请将军早做定夺。” “就这些?”王义用有一点吃惊的口气问。 他心里却是在想,忠王这人有意思,差一个心腹之人跑了二千里地,就为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张仁臣似乎是猜透了王义的心思,又低声说:“王爷在帝都全都谋划好,差小人来拜会将军,是请将军考虑能否尽快动手。” 王义沉吟一会说:“现在那个新任巡抚使姓赵的,已经下达文告知会了这里的各个衙门,本将军还怎么动手?” 张仁臣赶紧一躬身,诚惶诚恐地说:“将军息怒,都是小人在路途上有所耽搁,这才来迟了几日。” 王义冲他一摆手,冷冷地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张仁臣沉默一会,再次低声说:“小人从巡抚使衙门探听到,那个西域特使喀什尔还在这莫高城里,就藏身在巡抚使衙门里。” 王义听他说在巡抚使衙门里有眼线,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翻腾。暗想忠王的手伸的够长啊,连这里的巡抚使衙门都能有他的眼线。 “那个胡人喀什尔藏身在巡抚使衙门里,本将军一时想不出法子去对付他。”王义看一眼帅案前的张仁臣,用平淡的语气说。 张仁臣赶紧躬身说:“喀什尔的事将军不用操心,小人自有安排。” 王义听他话说的虽是十分的轻描淡写,意思却是他很有把握很有信心,能把喀什尔给料理掉。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处理好这件事?” 王义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轻声问。 张仁臣抬头看着王义满腹狐疑的神色,低声说:“将军,现在所有的事都是箭在弦上,小人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却有十足的信心。” 王义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跳。 “这些都是王爷的意思?”王义看着张仁臣平静的脸,随口问。 张仁臣轻松一笑,轻快的说:“将军,我们现在还有去猜度王爷是什么意思的必要吗?” 王义的心里又是一凛,用有一点急切的口吻说:“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张仁臣听到王义突然改口称他为先生,心里暗自一喜。 他平和的看着王义,平静地说:“将军,小人认为我们现在要做好两手准备才行。” “先生快说说,你这两手准备都是什么样的打算?” 张仁臣见王义终于肯听他的想法,心里更是开心的不行。 他看着王义轻快的说:“小人今夜去巡抚使衙门一趟,找找那个喀什尔,如果明日辰时还没回来,将军就要抓紧时间去布置后面的事。” 王义狐疑地看着张仁臣,似乎是没明白他这些话的意思。 张仁臣又低声说:“将军,小人的意思是说,今夜小人如果得手,将军就要点备好人马准备和西域那边动手,至于具体怎么做才能把事做的不露半点痕迹,那就是将军要考虑的事。” 王义听他把话的如此直白,再没有不明白的道理,于是心领神会的一点头。 过了一会。 王义看着张仁臣平静的脸色,轻声问:“如果先生今夜不顺利,本将军要如何处置?” 张仁臣忽然一笑,轻松的说:“王爷的心思将军怎么还不明白?” 王义听他这样一说,微微一笑说:“王爷急着想要来军前,本将军怎么会不知道。” 张仁臣神色一正说:“将军既然知道,小人就不用再多赘言。” 王义的眼中突然滚过一阵杀气,手上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张仁臣心领神会的一笑,轻声说:“将军,小人还有一点事情要安排。告辞。” 王义见张仁臣对他一拱手后,一点都没有犹豫转身就走了。 他刚站起来一半的身子只能又坐下,白净脸上漆黑的剑眉,立时就皱了起来。 第311章 天生喜欢冒险 小七枯坐在屋门口的门槛上,无聊的看着院中一棵红柳。 这棵红柳长的相当茂盛,它也是这小院里唯一有生机的物件。 王掌柜穿着油亮的胡服,搓着油腻的手,从微开的院门走进小院,看着小七问:“你今晚想吃点什么?” 小七随口说:“随便。” 王掌柜走到他身边,也在门槛上坐下,笑着说:“吃腻了我做的饭?” 小七没有搭理他,目光从红柳身上移开,又投向瓦蓝的天空。 王掌柜依旧笑着说:“你要适应这里的一切,也要适应我做的,你已经吃腻了的饭菜。” 小七有一点厌烦的轻哼一声。 王掌柜用手肘碰碰小七说:“前天就跟你说了,这里是自家的房子,做事可以随意而且还住着清静,那种人多眼杂的客栈,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的。” 小七忽然一笑,轻快地说:“这里好总行了吧。” 王掌柜一愣神,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又笑着问:“这里哪里不好?” “哪里都好还不行吗?” 王掌柜知道小七说的是反话,依旧笑着说:“你这话我爱听。” 小七知道王掌柜在故意气他,也笑着问:“这房子花了你不少银子吧?” 王掌柜摆着油腻的手说:“没多少,这里的房子便宜。” “你没打算再多买几处?” 王掌柜知道小七说的还是气话,故作惊疑地看着他说:“这房子你还嫌小,前后两个院子十几间屋子,就是你娶媳妇再生几个崽子都够住。” 小七转脸看着王掌柜诡异的笑脸说:“你真想长期住在这里?” 王掌柜笑着问:“这里不好吗?” 小七满脸嫌弃的撇了撇嘴说:“要住你住,我做完这单就走。” 王掌柜惊讶地说:“那我一年前让拇指买下这处房子,不是没事找事做?” 小七听他说房子是拇指在一年前就买下的,心里微微一跳。 他转脸看着王掌柜,随口问:“拇指现在也在这里?” 王掌柜疑惑地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小七尴尬一笑,知道自己问的有一点唐突,也问的有一点多余。 拇指在义父王掌柜的左手组织里,身份比那个左手还要神秘。 小七跟王掌柜在一起有十多年,这是第三次听到王掌柜提到拇指这个人。 前面两次王掌柜是什么时候提起的这个人,小七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王掌柜忽然长出一口气,慢悠悠地说:“这里的这一单生意,不管它最后会做成什么样子,做完了我们父子俩就在这里一蹲,任他谁也想不到我们父子俩会待在这里。” 小七惊奇地问:“一年前,你就知道这里会有生意要做,而且做的还是最后一单生意?” 王掌柜嘿嘿笑着说:“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王掌柜没有回答小七的问话,又叹气说:“自从接上忠王这个大主顾,我就在准备退步,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小七担心地说:“我看这里不安全,打起仗来这里最凶险。” 王掌柜看着自己没有拇指的左手说:“哪里安全?敛尸房倒是安全,可有谁愿意去那里。” 他这话说的是实话,人死了在哪里都安全。 死人在什么地方,也无所谓安全不安全。 王掌柜伸手拦住要争辩的小七说:“打仗这种事我们父子俩管不着,我们现在是要想法子先保住自己的命,后面才能问打不打仗这种事。” 小七犹疑地问:“忠王真的敢对我们动手?” 王掌柜玩味一笑。 小七的心一抽搐,看着他问:“那现在手上这一单我们还要做?” 王掌柜用真诚的语气说:“我们是生意人,做生意要讲诚信,接下来的单子不做像什么话,至于最后能做成什么样子,那是另外一回事。” “他都要杀我们了,我们还上赶着为他卖命?” 王掌柜摆手说:“这是两回事,再说他不是还没对我们动手吗?” 小七又撇了撇嘴,心想等忠王真的要动手了,那事情不就迟了。 王掌柜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问:“你现在还嫌这里不好吗?” 小七尴尬地笑笑,心想义父王掌柜真不愧是老江湖,什么事都能想在前面。 王掌柜看着小七,轻松地说:“我在约定地点已经接到了主顾的指令,要我们今晚去巡抚使衙门走一趟。” 小七突然来了兴趣,急急地问:“杀谁?” 王掌柜狐疑看他一眼,轻快地说:“胡人喀什尔。” 小七反问:“还是那个特使?” 王掌柜点头说:“主顾说今晚巡抚使衙门守备最薄弱,喀什尔又没有了武功,让我们务必要做得干净利索。” “喀什尔的身边真的会没有人在保护他?” 王掌柜嘿嘿笑着说:“主顾的话你也信?” “不会还是竹青和明察司那帮人,他们在负责喀什尔的守备吧?” 王掌柜听出小七语气中那一点疑虑,坦然一笑说:“我去巡抚使衙门口看过,那里确实没有兵丁把守,竹青和明察司的人也确实是住在衙门里。” 小七急切地问:“义父,你回来的时候没被人跟上吧?” 王掌柜见小七没问巡抚使衙门守备情况,而是问他有没有被人给盯上,心里是高兴的不得了。 “我是干什么的,当年我是盯别人梢的人,要是让别人盯上我的梢,那不成了笑话。” 王掌柜看着自己缺少拇指的油腻左手,自信满满的说。 小七笑着问:“这么说过了今晚后面就太平无事哪?” 王掌柜摇头说:“现在就说太平无事还为时过早,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小七狐疑地问:“你是怕主顾再给我们下单子?” 王掌柜忽然板起脸说:“他怎么想我管不了,他再给生意做不做那是我们父子俩的事。” 小七惊疑地问:“义父你是想金盆洗手?” 王掌柜扭头看着后面宽敞明亮的屋子,脸上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用自傲的语气说:“连你的养老银子我们都有了,我们父子俩还要做什么去!” 小七含糊地问:“那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 王掌柜摆手说:“在这里待着是暂时性,也是一种无奈之举。现在这里对我们父子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暂时在安全的地方待着,成天被人撵着跑还怎么过日子。” 小七脸上在开心的笑着,心里却万分的不乐意。 不让他去杀人,后面的日子叫他怎么过。 小七不是一个杀人成瘾的人,更不是一个嗜好杀人的人。 他天生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在冒险中寻求到的那一份刺激,是常人根本无法体会到的。 小七之所以喜欢杀手这个职业,是这种事既冒险又刺激。在满足他心理需求的同时,还能有大把的银子赚,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这个职业。 一个天天手不停脚不停在忙碌的人,一但让他停下来不动,他心里的难受劲有谁能理解? 这种人心里想的一定是,还不如杀了他来的干脆痛快。 小七的心里此刻正是这样在想。 第312章 动静有点大 风高,月不黑。 不是一个做杀人越货生意的最佳时机。 小七偏偏就选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来做这件不适合杀人越货的事。 巡抚使衙门大门紧闭,门前灯火通明。 两只威武的石狮子,端坐在门前台阶下。 主顾说的一点不错,真的连一个巡逻的兵丁都没有。 小七黑巾蒙面,穿着黑色紧身衣,背后插着一把刀,一身标准的杀手打扮。 他平心静气的站在巡抚使衙门对面的暗影里,已经冷眼看了有一顿饭的功夫,见衙门里始终是阒无声息,死一般的寥寂。 明亮的灯火在风中飘荡,留下一地诡谲的光斑。 小七慢慢从暗黑的墙角里退了回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后,转身又没入在黑暗里。 他是要放弃今晚的行动? 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 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忽然闪出一个黑影。 小七抬头看看高耸的院墙,轻微一提气,人已经上了墙头。 他身子往下一伏趴在墙头上,冷静的看着墙头里的一切。 院子里。 灯光不明,朦胧中可以分辨出这是一座花园。 小七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地笑容,抬手向花园里抛出一个石子。 石子落地,弄出一声不算小的响动。 响动过后就没有了响动,周遭又陷入寥寂之中,唯有风在肆无忌惮的刮着。 小七的心里微微一抽搐,预感事情有一点不正常。 难道是明察司里的高手都睡着了,连一向精明的竹青也睡着了。 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小七陡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花园就是一个陷阱,极可能是专为他设下的陷阱。 既然来了事情总是要做的,至于能不能把事情做的完美,主顾满不满意,哪里另外一回事。一点事情都不做扭头就走,无法向主顾交待不说,也不是小七喜欢刺激冒险的性格。 小七抬头望向远方,见府衙二堂方向还没有动静,出现了少有的急躁心理。 王掌柜在小七来的时候,对他交代的很清楚。 事情先由二堂那边的人先动手,目的是策应他这一边。 小七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估摸着时辰已经到了,二堂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他决定不再等下去,还是由他这一边先动手,到时看负责二堂方向动手的人怎么解释。 小七想到这里,刚要腾身扑下花园,就见二堂方向突然火光一显,随即传来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他赶紧把身子往下一伏,静观起花园里的动静。 二堂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真切,可花园里依旧还是死寂一片,仿佛这花园和那边的二堂,根本就不是一家子一样。 反常,实在是太反常。 既然二堂那一边已经闹出了动静,他这边也就不能再闲着,说不好此时附近就有主顾事先安排好的人手,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七想到这里,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 他双手一按墙头,身子腾空飞起。 小七的脚尖在山石树木间,轻盈的一阵轻点,身子如同穿林的燕子在空中一阵翻飞,人已然站到花园里那一溜房子的近前。 他把手往肩头上一伸,后背上随即飙起一道清冷的亮光。 刀已然出鞘,握在他的左手里。 小七刚要晃动身形蹿出去,忽然就觉身后有一线刺骨的冷风寒气,直直向他奔袭而来。 他想都没想,身形赶紧往边上一闪,再一侧身。 一道冷酷的黑光,擦着小七的胸腹划过。 小七刚要举刀出招,又见有一团黑影疾速地扫向他的面门。 他身子连忙往后一仰,那团疾如风的黑影,呼地一下拂过他的脸颊。 小七陡然感到脸上一片火辣,心里同时暗叫一声好险。 郑羽见自己连着两枪都被对手轻松的躲过,又把手中的黑缨旋风枪一旋。 漆黑的枪杆呼地往回就是一扫,一线冷风袭向小七的腰际。 刺、晃、扫三招,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的使出,多少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都没能躲过这三招。 郑羽在暗中早就从小七飞纵起落的身形上,判定出此刻现身花园里的刺客,就是在南岭差点就要了他性命的那个杀手。 他此刻的心里是恨意非凡,手上黑缨旋风枪使出的招数,更是轻易不用的索魂夺命连环三枪。 小七在突然间遭到袭击,前面那冷酷的两枪,逼得他左手刀竟然没有出手的机会。 他眼见枪杆又要近体,匆忙间右手一抬一挥。 小七右手中突然多出来的那把寒光闪亮的刀,正迎上漆黑的枪杆。 当! 一声脆亮的响声中,兵刃相交处蹦出几点闪亮的火花。 郑羽的心不由得就是一紧,他没料到自己最后必杀的那一招,竟然会被对手诡异般出现的右手刀给搁挡开。 他把手腕再一旋,身形猛然纵起。 黑缨旋风枪幻出漫天黑亮的枪影,冲着小七当头砸下。 小七刚才被迫使出右手刀,才堪堪化解掉郑羽的杀招,心里也是骇然一片。 他此刻也认出现在拦截他的人,就是那个在岭南差一点就被他杀掉的那个人。 小七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昔日的手下败将,竟然还有这样凶险的枪招,心里的轻慢之心顿时消失无踪。 他现在虽然是双刀在手,也不敢冒然去架雷霆般砸下的枪杆。 小七的身子刚往边上一闪,一股呼啸的寒风已经从他眼前掠过。 漆黑的枪杆冷酷地砸到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迸出的几多火花里,就见有乱石在横飞。 花园里,忽然一亮。 三个胡人护卫高举着火把,从房间里冲出来,一下子把郑羽和小七全都围住。 小七双手紧握着火光跳动的刀,刀锋处闪着冷艳的寒光。 他定定地看着对面傲然而立,白衣飘然,漆黑的黑缨旋风枪别在手肘后,枪尖朝地的郑羽。 墙边回廊里,两条黑影一晃动,转瞬已出现在花园里。 竹青站在房间门前的暗影里,见冯文卿和钟离从二堂那边奔过来,心里不由得就是微微一动。 冯文卿提着直刀,钟离手里拿着折扇,两人先后奔到房间前。 竹青见他俩跑到近前,低声问:“二堂那边情形如何?” 钟离忙低声说:“卢堂主已经困住了来行刺的那个女人,厉协查和那个赵泽瑞一起守在赵大人的身边。厉协查怕这边有事,让我俩过来看看。” “那个屋里没事吧?” 冯文卿用直刀一指竹青身边,不远处的一个房间,语气急切地问。 竹青用自信又轻松的语气说:“这里有我在不会有事,你们还是赶紧回去保护好赵大人。” 第313章 偷袭的人被偷袭 冯文卿看一眼和郑羽在对峙的小七,转脸对竹青说:“郑羽那边要不要我去帮忙?” 竹青一摇头,用决绝的语气说:“不用。你们俩赶快去二堂那边,那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冯文卿和钟离相视一望,转身又蹿入到暗黑的回廊里。 竹青见他俩离去,双手在胸前交叉一抱,冷眼看着还在和小七对峙的郑羽,脸上完全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朋友,我看你的身形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能否让在下见见你的真容?” 竹青看着在跟郑羽对峙的小七,忽然高声问。 小七猛然听到是竹青在和他喊话,心里不免微微一颤。 他有心开口对竹青说上一两句话,他又怕自己一开口说话,就会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小七强忍住心里的冲动,愣是没敢开口说话。 墙边,回廊顶上。 忽然,现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也在静静的注视着花园里,正在对峙的小七和郑羽。 过了片刻。 伏在回廊顶上那一双眼睛,见此时竹青的目光,正在专注的看着花园里在对峙的双方。 这一双眼睛里,瞬间滑过一缕得意的神色。 伏身回廊顶上的蒙面黑衣人,见底下花园里的人都没注意他这一边,眼中喜色一盛。 他身子微微往起一躬,猛地一提丹田气,脚尖轻蹬瓦面,人突然蹿起。 蒙面黑衣人的身子在空中悄无声息的一飘,怪鸟样轻盈地飞向花园里,竹青身后那一溜房子的屋面。 他的脚尖刚一沾上房子的瓦面,身子就又迅疾的往下一伏。 蒙面黑衣人用他那双晶亮的眼睛,再次机警的四下里一望,见依旧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一边。 过了片刻。 蒙面黑衣人身子再次微微一躬,往起一纵,轻飘飘落向地面。 他的脚尖刚沾上地面,身子就又急速的弹起,从房间敞开的窗户中,鱼儿入水般地蹿入到房间中。 房间里,暗黑一片。 蹿进来的蒙面黑衣人在地上藏头一翻,已经到了屋里仅有的一张床边。 蒙面黑衣人蹲在床边地上,浑身顿时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心里早就盘算出十七八种,对付突然向他发难人的招数。 他静静的蹲在床边等了好一会,见一切平安无事,更没有人对他发起攻击。 蒙面黑衣人在暗笑自己太过于谨慎的同时,他高度戒备的心理也跟着稍稍一松。 他凝神一听,听到床上躺着的人,正在发出均匀的酣声。 蒙面黑衣人心想一阵狂喜,暗想一个失去武功的人,睡觉就是死,刚才外面的动静并不算小,还是没有惊扰到他。 他慢慢睁开双眼,又在床边静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后。他又冷静的四下里一看,见房间里除了床上躺着的人外,再没有其他的人。 房间里,除了床上躺着的人在发出微弱的鼾声外,也没有其它任何的响动。 蒙面黑衣人开始慢慢的站起身,眼睛一瞄床上躺着的人,右掌猛然往起一举,不带一丝风声,如刀似剑般直直砍向床上那人的胸口。 蒙面黑衣人的肉掌已沾上床上人的衣襟时,床上忽然飘起一线白亮光。 白光乍然一闪。 蒙面黑衣人的身形在白光闪耀间,急急的往后一退,嘴里接着就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他身子跌撞着碰上床边的桌子,房间里又发出一声更大的响声。 白光再起时。 蒙面黑衣人嘴里低声喊出两个字:“是我!” 刚才床上躺着的人,此时手里握着亮白的剑,已经站在蒙面黑衣人对面。 他听到在剑光笼罩下的蒙面黑衣人,突然在开口对他说话,他心里猛地就是一抽搐。但他手上那亮白的剑却没有丝毫的犹疑,又极快地划出一道白亮的光。 蒙面黑衣人惊愕的双眸中白光一显,本来捂住自己右手手肘的左手,突然捂向自己的咽喉处,晶亮的眼中已经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他身子猛地倚在桌子上,好一阵哆嗦后,左手颓废地往下一垂,一股暗黑的血箭从他脖项间射出。 手上握剑的人见那个蒙面黑衣人倒在地上,把手上的剑一旋,反手别在自己肘后,转身开门出去,快步来到另外一间屋子的门前。 竹青听见身后有响动传出,脸上不自觉滑过一丝奸滑的笑容。 他见对在峙中的郑羽,肩头似乎又要晃动,忙高声大喊“放他走!” 郑羽听到竹青的喊声,猛地一愣神。 他陡见眼前有两道冷艳的白光一显,身子不由得极速往后一飘。 小七见双刀逼退了郑羽,骤然收住前冲的身子。 他脚尖极速往地上一点,人纵起。 小七人在半空中,脚尖连续轻点花园中山石树木,三四个起落后已经上了墙头,身形再一晃,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郑羽倒提着漆黑的黑缨旋风枪,枪尖处的黑缨在不住的震颤。 他满脸的惊疑的冲竹青方向,恨声大喊:“你怎么可以放他走?” 竹青奸滑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我们现在是要保全好自己,不可去做无谓的争斗。” 郑羽奔到竹青近前,大吼:“他是刺客是杀手,你就这样放走了他,我不服!” 竹青看着满脸愤恨的郑羽,坦诚地说:“你三招就逼他使出了双刀,你已经是战胜了他,没必要再去赶尽杀绝。” 郑羽依旧大吼着:“他在岭南差点杀了我,你知道吗?” 竹青的心里想说,他今天同样能杀了你这句话,但嘴上却在说:“对付困兽犹斗的杀手,不是我们的目的。” 郑羽恨声说:“我们今天不杀了他,他还会来杀我们。” 竹青忽然笑着说:“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来,他也没有机会再来。” 郑羽用双眼恨恨的瞪着满脸都是奸滑笑容的竹青,心里有一万匹泥马在奔腾。 竹青不再理会依旧在愤怒中的郑羽,转身对站在另一间门外,手里提着索风剑的丁四五,大声问:“你那边的事解决了?” 丁四五抬起厚重的眼皮,眼中闪动着针尖样冷酷犀利的光。 他冲竹青晃了晃手上亮白剑,厚重的眼皮随即又耷拉下, 竹青又放声问:“是什么人?” 丁四五依旧耷拉着眼皮一摇头,嘴里轻快地说:“我只管杀想要杀我的人,没时间去问他是谁。” 第314章 各方都在忙 王掌柜坐在房间里。 从房间的布局上看,这里应该是一间客栈的房间。 他左手端着茶碗,眼睛看着自己没有拇指的左手,脸上是满满落寞无边的苦笑。 窗户口黑影一显,房间中灯火一跳,房间里已多出一个身形曼妙的女人。 王掌柜冷静看着突然出现的蒙面女人,冷静地问:“完事呐?” 黑巾蒙面的女子肯定地点点头。 王掌柜的脸上忽然油腻一笑,轻声问:“动静够不够大?” 黑巾蒙面女子轻快地说:“我在二堂这边动静弄的够大,至少缠住了他们中的两个高手。” 王掌柜依旧笑着问:“都是男的?” 黑巾蒙面女子摇头说:“一男一女,男人是卢鹤翎,女的手里拿着一支黑色胡笳,看样子有二十岁上下岁。” 王掌柜沉想一会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黑巾蒙面女子微微一愣,疑惑地问:“回哪里?” 王掌柜展颜一笑说:“你马上离开这里回中原去,后面有事我会再联系你。” 黑巾蒙面女子微微一躬身,身子一掠已消失在窗口。 伍道策也坐在房间里。 从屋里里陈饰格局看不应该是客栈,应该是私人宅院中的某一个房间。 “掌门,天都这般时光怎么还没消息?” 残雪道一边往茶碗中叙水,一边看着伍道策问。 伍道策摆手说:“今晚本来就是掠扰之计,成功的把握不大。” 残雪道放下茶壶坐下问:“张大人今晚可是亲自出马,他的穷酸掌可比五年前,张显臣的穷酸掌功力还要深厚。” 伍道策含笑看着他说:“你对他们叔伯兄弟倒是挺了解。” 残雪道自知失言,心里微微一动,脸上尴尬地一笑。 伍道策端起桌上的茶碗,看着残雪道说:“张仁臣为他今晚能得手安排了两路疑兵,以我看他此次去也是不会得手,能全身而退就算是万幸。” 残雪道心里又是微微一跳,此时他心里根本就不相信伍道策说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伍道策说的话。 他含笑望着伍道策说:“听说有人给他暗中指明方向,以他的穷酸掌功力,杀个武功全废的人不会失手才对。” 伍道策放下送到自己嘴边的茶碗,也玩味的笑着说:“理是这个理,可如果他遇上的不是一个武功全失的人,而是一个武功高手事情就不好说了。” 残雪道心里微微一抽搐,用不无担心的口吻问:“掌门,你是说他的计策全被竹青给看破?” 伍道策摆手说:“我也想他张大人今晚能得手,也省去我们后面的麻烦,可我的这种愿望怕是要落空。” 残雪道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脸上却依旧含笑看着伍道策。 伍道策轻叹一口气说:“我们不用替他担心,现在担心也没用。” 残雪道点点头,表示赞同他说的话。 他在心里想伍道策说的或许是对的,对于一件木已成舟的事,多说确实是于事无补,也是在瞎操心。 “道长,精阳堂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伍道策望着脸色尚存犹疑的残雪道,轻声问。 残雪道见他忽然转了话题,忙说:“堂主刘扞西已经把他手下的人手招集好,不过好手并不多,贫道听他说也就有十个人上下。” 伍道策沉吟一会又问:“槐序堂的朱力现在在哪里?” 残雪道忙又说:“朱堂主在赶来的路上,估计他今夜能到这里,至于他手下的人一时半会怕是到不了。” 伍道策微微一点,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大姐温玉如在哪里?” 伍道策忽然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 残雪道听到他突然问温玉如的去向,心里不免就是一阵翻腾,暗想此时伍道策突兀的问这一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伍道策见残雪道没有搭理他的问话,又自言自语说:“她会不会和姬涵姑娘在一起。” 残雪道猛然回过神来,赶紧笑着说:“掌门不用担心,贫道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大姐和姬涵姑娘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伍道策望着他一笑,随口又问:“总护法去了哪里?” 残雪道这次立马用轻快的语气说:“贫道不知道总护法的行踪。” 伍道策沉吟一会说:“道长,你把地图拿出来,我们一起再看看西门外的地形。” 残雪道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桌上徐徐展开。 竹青从地上已经被除去蒙面黑巾,张仁臣的尸身上移开目光。 他起身看着丁四五,疑惑地问:“你怎么杀了他?” 丁四五迟疑一会说:“一时没收住手。” 竹青微微一笑,用赞许的口吻说:“你的剑好快。” 丁四五的心里猛然一跳,面色依旧平静的耷拉着眼,但没有说话。 “他是怎么知道喀什尔住的房间的?” 竹青犹疑着在自言自语。 丁四五心里又是一跳,依旧耷拉着眼,还是没有说话。 竹青突然拍着丁四五肩头说:“要不是你提醒我把喀什尔转走,今晚可能真的就出事了。” 丁四五耷拉着眼暧昧的笑笑,依旧没有说话。 冯文卿敲门后进来,向竹青一抱拳说:“公仪堂主问,今夜喀什尔是不是就留在那边?” 竹青沉想片刻说:“还是把他送到这里来吧。” 冯文卿一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竹青叫住走到门口的冯文卿,转脸又对丁四五说:“你把这里清理一下,我们马上就回来。”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默然的点点头。 小七坐在小院门槛上,手里拿着酒坛,嘴对坛口在喝酒。 院门,悄然的被推开。 王掌柜搓着油腻的双手走进来,转身又关上门,嘴里在说:“这里的晚上还真是有点冷。” 小七对走近他王掌柜举起手上酒坛,关切问:“要不要喝一点?” 王掌柜伸手接过酒坛,仰脸猛喝一大口酒后,用袖口擦着嘴说:“你怎么又坐在门槛上,里面有桌子有椅子为什么去不坐?” 小七笑着说:“高兴。” 王掌柜用手指了指他,转身也在门槛上坐下。 小七拿过王掌柜手里酒坛,喝一口酒,开始定定地看着王掌柜。 王掌柜用手肘碰一小七,笑着说:“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怪瘆人的。” 小七不自觉一笑说:“人打发走了?” 王掌柜点头说:“该走的都走了,走了清静。” 小七依旧含笑问:“我们该做的也做完了,剩下的日子是不是就这样待在这里?” 王掌柜叹气说:“主顾的生意算是完了,我们父子的事还没完。” 小七疑惑地看着他问:“还有什么事?” 王掌柜起身拍着小七肩膀,笑着说:“过两天你就知道。” 小七开心的玩味一笑,心想义父定是又接到了新的生意,不然他不会这么高兴。 第315章 死因有定论 月上中天,风停息。 巡抚使衙门花园。 竹青坐在红柳树下石墩上,平静地看着坐在石桌对面的昊凡。 “就这些?” 竹青终于打破沉默。 昊凡指着石桌三五张有墨迹的纸说:“我查验的结果和巡抚使衙门里,仵作给出的结论一样,找不出他具体的死因,最后只能下一个猝死这样的结论。” 竹青沉吟一会,犹疑地说:“我总认为李牧死的非常蹊跷。” 昊凡点头说:“光凭猜测没有用,我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真的就找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我也盘问过那个负责查验的仵作,他心里也存在着这种疑虑,他也找不出疑点在哪里。” “他会不会是中毒死的?” 一直坐在边上的公仪静,突然问。 昊凡肯定地一摇头,用肯定的口吻说:“他决不是中毒死的,至少我和那个仵作都没查出,他有中毒死的迹象。” 竹青又沉吟半会,犹疑地说:“我临来的时候,在吏部查阅过李牧的履历。卷宗上记载他这个人不喜欢喝酒,也不近女色,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事太耿直。这样一个正当壮年的人,说他会猝死我不信。” 昊凡有一点兴意阑珊叹气说:“世事难料,一切都有可能。” 公仪静看一眼有点落寞的昊凡,自己的神色变得也有一点凄凉。 过了好一会。 公仪静突然说:“我想起来,我在岭南的时候听师父曾经说过,世上有一种魔咒可以杀人于无形。” 竹青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兴趣大发,急急地问:“你快说说,是什么样的魔咒能杀人于无形?” 公仪静望一眼他表情急切的脸,难为情的一笑说:“当初我和师父也就是在闲聊,具体的我没问师父也说。” 昊凡原本萧索的脸色,忽然露出一点喜色。 她目光在竹青和公仪静的脸上一扫,用犹疑的口吻说:“我在一本叫《鬼神箓》的书上也看过,那本书上说起过魔咒杀人的事,但它上面也没记录是什么样的魔咒,可以杀人于无形。” 公仪静含笑问:“世上真有这种书?” 昊凡不好意思的一笑说:“说它是书其实也就是几张纸,上面尽说些精灵古怪杂七杂八的事,我当时也是好奇就随手翻了翻,并没有仔细去看它。” 竹青也忽然说:“等等,我好像也听师父说起过,说道家术士有一种法术能杀人于无形,被法术杀死的人就查不出死因。” 昊凡惊奇地问:“总捕头也说过这种事?” 竹青少有的难为情地一笑,摇头说:“当时我和师父也是在闲聊,说到凶手杀人仵作查不出死因这种事时,无意中提到这种事。我当时跟公仪堂主一样,只当是传说也就没有深究。” “这种事岭南尊者说过,总捕头说过,我又在书上看到过,看来世上还真有用魔咒或者法术杀人这种事。” “你嘀咕什么呢?” 公仪静一碰身边在自顾念叨着的昊凡,低声问。 昊凡不好意思的一笑说:“我想说的是,这世上说不好就有一种魔咒,或者法术什么的东西能杀人于无形。” “魔咒或者法术能不能杀人我不知道。”公仪静心有余悸说:“在明察司天牢我遇上的那个莫念生,他确实能用符箓驱使鬼怪。我如果没有师父给的六合飞刀,那次怕是就死在了他的手上。” 竹青用关切的目光,看一眼似乎还有一点惊魂未定的公仪静,轻声说:“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明察司天牢那件事过后,我请师父的总捕房查了那个莫念生的底细,查出的结果是,他是陇山苍龙羽士门下七大弟子之一。莫念生都会用法术驱使鬼怪杀人,那苍龙羽士的法术定然要比他高明。” “你是说是苍龙羽士杀了巡抚使李牧?”公仪静犹疑地问。 昊凡忙点头说:“我看过这一带的地图,陇山离这里没有多少路程,我看有这种可能。” 竹青赶紧摆手说:“我们现在都是在推测,李牧的死不一定就和那个苍龙羽士有关。” 昊凡固执地说:“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施展什么法术杀的人。” 公仪静沉想一会说:“他没理由要杀兵马巡抚使李牧啊?” 竹青突然一拍石桌,兴奋地说:“人一定是苍龙羽士或者是他门下弟子杀的。” 公仪静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李牧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杀李牧?” 竹青立马神色一正说:“李牧当时是陇西兵马巡抚使,帝都让他坐镇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节制都知兵马使王义的兵权,你们说王义的心里能舒服吗?” 昊凡摇头说:“总教习,你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就算王义想除掉李牧,有的是其它手段和办法,他为什么要假借苍龙羽士的手?这样他不是在无形中,又有把柄落到了苍龙羽士的手上。” 竹青忙摆手说:“如果是王义想除掉李牧,他根本不用亲自去找苍龙羽士。” “你是说伍道策出面请的苍龙羽士?”公仪静疑惑地问。 竹青点头说:“一定是他出的面?” 昊凡一头雾水的看着他俩问:“你们说的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竹青冲她奸滑的一笑,摆手说:“你现在先不用问这些,后面有机会再和你解释。” 公仪静看着忽然变得开心的竹青,迟疑地说:“伍道策能请动莫念生去明察司劫牢,他能请动苍龙羽士这一点我不怀疑。可伍道策为什么要为了王义,去请苍龙羽士来杀李牧?” 竹青玩味的一笑说:“这里面关系到一个人一件事?” 公仪静听到他这样一说,心不自觉就是重重往下一沉。 显然,她已经猜出竹青嘴里说的那个人是谁,那件事情又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昊凡急急地问:“这人是谁?又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竹青欢快地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昊凡满脸狐疑的看着竹青和公仪静。 她好奇心本来就特别重,现在心里更是万分的好奇,但她此刻终究没敢再问什么。 第316章 处变不惊 月暗淡。 日头升起。 天空瓦蓝一片。 巡抚使后花园里。 钟离悄悄走出房门,左右一看见四下里没人,又转身回去。 冯文卿被钟离强拽出房门,两人牵扯着来到花园中,在一棵红柳树下站定。 “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冯文卿推开钟离抓他胳膊的手,没好气的说。 钟离脸色一寒,用纤纤玉指指着他说:“你又在骂我?”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冯文卿赶紧摇头摆手解释说。 钟离见他满脸惶恐的神色,没等他说完自己已经是噗嗤一笑。 冯文卿见钟离瞬间转怒为喜,心里暗自一松。 “有什么事不能在屋里说,非跑到这里说?”冯文卿看着她风情万种的笑脸,低声问。 钟离神色一正,用有一点嫌弃的语调说:“亏你还是老江湖,隔墙有耳都不知道。” 冯文卿尴尬一笑,心却猛然往下一沉。 他知道钟离是要想说一件十分隐秘的事,而且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跟他有关系。 钟离再次左右望望,在确定周遭没有人时,看着冯文卿标致的脸,低声说:“你想要杀那个喀什尔,后面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冯文卿见钟离开门见山,张嘴就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心里不自觉就是一抖。 此时,冯文卿的心里虽有一点惶恐,但并没有说话,而是用平静的目光在看着她。 钟离娇嗔地睨冯文卿一眼,依旧低声说:“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猜你应该是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是为某一件而藏身在明察司。” 冯文卿听到她这句话,心又是一阵抽搐。 他依旧没说话,依旧用平静的目光在看着她。 “在岭南我知道你想杀那个宗政杰,我也想替你杀了他,可惜我没有得手。自从明察司接了护送喀什尔的差事,我就看出你想要杀了那个喀什尔,我也在一直找机会,就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竹青似乎总在防着你,现在我感觉他也在防着我。” “你说完了?” 冯文卿平静的望着钟离俊俏的脸庞,突然开口问。 钟离含笑点点头,见冯文卿又不再说话,自己又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栗宁和游少在今天黄昏时就不知了去向,想必是出城去和西域那边的人联系,我估计竹青最迟后天,一定会把那个喀什尔给送走,那样你就彻底没了机会。” 冯文卿似乎来了兴趣,暧昧地笑着问:“我在岭南为什么要杀宗政杰,现在又为什么要杀喀什尔?” 钟离用十分好奇的眼神看着冯文卿,惊奇地说:“这是我想知道的事,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冯文卿故意避开她火辣辣的目光,暧昧一笑说:“你说的都是一些没影子的事,不要再瞎想了。” 钟离立时睁大眼睛直视着他问:“在喇嘛寺门口,你真的看见痴禅小和尚哪?” “竹青当时和私下里都问过我,我说在喇嘛寺门口,我们确实都看见一个,好像是痴禅小和尚的喇嘛进了喇嘛寺,你感到惊奇才进的那个喇嘛寺。” 冯文卿听钟离又说这些话,心里一时间是万马奔腾。 过了片刻。 冯文卿仰起脸看着天色说:“时辰不早了,我们这样站在这里被别人看见又要传出许多闲话来。” 钟离狠狠睨了他一眼,浅笑着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冯文卿苦苦一笑,摇头说:“我是为你好。” 钟离高兴地一笑,笑得是日光暗淡,花低头。 冯文卿望着她花容月貌的笑脸,心猛然就是紧紧的一缩,丹田之下涌出一股无名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 冯文卿才压制住心中的燥热,望着钟离美艳的脸,用平淡的语气说:“你不许再瞎想,更不要多说,祸从口出你是懂的。” 钟离是一个冰雪样聪明的女人,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她见冯文卿在善意的提醒她,知道他心里想要做的事肯定还没完,但是又不好再问他什么。 钟离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风走云动的天空,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心事。 王义端坐在宽大明亮的书房里。 他手里拿着一本《太公六韬》,剑眉紧锁下的虎目,却在看着书房门外赤白的天地。 王义从早上起就这样坐在这里,而且是心神不宁的端坐在这里,心里在焦急的等待着,本该昨天夜里就该有的消息。 他从军二十多年来,就算是军情紧急到火烧眉毛,他也很少出现像今天这样的心情。 焦躁中含着不安,不安中带着忐忑。 日头从东边已经爬上了中天,蝉鸣声恼人地隐约传来。 王义实在是再也坐不住,扔下手上的书,开始在书房里踱起虎步。 他迈出的每步都是四尺二寸,就是用尺子量出的距离,也没有他随意走出的精准。 过了不知多久。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书房外戛然而止。 王义陡地收住了脚下的步伐,没等外面人主动通报身份,他已经主动的说:“进来。” 门外,忠府甲胄武士的头领王猛,在听到传唤声时,快步走了进来。 他来到王义近前,抱拳躬身,低声说:“回禀将军,衙门里有消息传出,张大人昨夜失手死了。” 王义本来焦躁不安的心骤然一冷,重重的往下一沉,并且在转瞬间就变得不再忐忑,反而变得踏实起来。 人死了至少是保住了秘密不会被泄露,他的心没有理由不踏实。 王猛见王义没有问他的话,继续低声说:“那个喀什尔估计是在今天下午,就会被明察司的人送出西城,交给前来接应的西域人马。” 王义平静地问:“消息确实?” 王猛肯定地说:“消息不会有错。” “下午什么时辰?” “不知道,只知道人会在下午被送走。” 王义沉默一会又问:“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王猛依旧低声说:“明察司的人已经推测出,李牧是被一种魔咒或者某种法术杀死的。” 王义的心又是一紧,浑身不自觉就是一激灵。 他没想到明察司的人这么厉害,刚来一天就摸到了李牧被杀的门道。看来忠王传来的书信说的不错,明察司这帮年轻人还真是不能太小瞧。 王义同时也在暗自庆幸,明察司的人现在只是推测出李牧的死因,还没找到真凭实据,他还有时间跟他们周旋。 “那个姓伍的江湖人,你能联络上?”王义看着王猛,平静地问。 “张大人临走时把联络方法告诉给了小人,应该能联络上。” “你赶快去找到他们,把喀什尔要出城的消息告诉给他们。”王义剑眉拧了拧又说:“你带着忠王府的所有甲胄武士,马上出西城,尽量前突做好策应的准备。” “你下去把涂校尉叫来。” 王义对已经走到书房门口的王猛又说。 第317章 送走该走的人 巡抚使衙门的二堂。 卢鹤翎和赵亿青隔桌相对而坐。 赵亿青穿一身浅灰色绸质便服,手里捏着一枚玉石棋子。 卢鹤翎是一身丝质白长衣,手里也捏着一枚棋子。 桌上棋盘中,黑白双子已经纠缠在一起,棋局显然是进入了中盘。 卢鹤翎思考了好一会,终于把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里。 他不经意的扭脸一瞧,恰巧看见竹青和厉冰燕出现在门口。 站在边上观棋的赵泽瑞,见竹青和厉冰燕走进来,赶紧迎上前,含笑低声问:“少捕头有事找大人?” 竹青礼貌性一笑,轻声说:“找大人有一点小事。” “少捕头,坐下说话。” 赵亿青扔掉手上棋子,抬头含笑看着竹青说。 竹青和厉冰燕在赵泽瑞引领下,随后在椅子上坐下。 “在下来的唐突,打扰了大人的雅兴。” 竹青看着赵亿青有点疑惑的脸色,抱拳客气地说。 赵亿青忙笑着摆手说:“老夫是闲着无聊,少捕头有话请讲。” 竹青也微微一笑说:“在下和厉协查一起过来求见大人,是想请大人给我们一道手谕,过一会在下要出西城,没有大人的手谕,怕是不方便出入行事。” 赵亿青沉吟一会,面有难色地说:“老夫刚到任,虽然用文书知会了各有司衙门,但老夫到现在就见过王义将军一面,地方上其它官员都还没见过,巡抚使衙门的手谕不知能否管用。” 竹青笑着说:“巡抚使大人的手谕,怎么也比在下的腰牌要管用,有了大人的手谕,在下行起事来胆气也就更壮。” 赵亿青笑着摆手说:“少捕头言重,总捕房的腰牌在天下是通行无阻,怎么会不如老夫的手谕。” 竹青依旧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在下现在是身在明察司,总捕房的腰牌早就交给了总捕头。” 赵亿青含笑点头,沉吟一会,对站在边上的赵泽瑞说:“赵将军,你去给少捕头拿个巡抚使衙门的腰牌来。” 竹青的心里轻微一动,脸上依旧笑着说:“谢大人抬爱。” 赵亿青一摆手,依旧含笑说:“少捕头客气,少捕头出西城有什么公干,老夫能问问吗?” 竹青听出他的话里是绵里藏针,故意沉吟一会,轻松地说:“在下打算送一个人出城。” 赵亿青当然知道他要送的是谁,又笑着问:“少捕头,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 竹青清楚他问这句话的含义,忙说“大人放心,卢堂主还留在大人身边。” 赵亿青脸上在微笑,嘴里却是轻轻“哦”了一声。 竹青知道他心里有一点不快活,忙又指着厉冰燕说:“大人,厉协查也留在衙门里,有厉协查和卢堂主两个人在,衙门里就算有点事他俩也能应付得下来。” 赵亿青笑笑,不经意地问:“少捕头今夜不回来?” 竹青摆手说:“在下请大人给一张手谕,就是为了方便今夜回来。” 赵亿青又笑笑,转脸对厉冰燕说:“老夫有劳厉协查费心。” 厉冰燕忙起身抱拳,朗声说:“属下谢大人抬爱。” 卢鹤翎扭头满脸喜色的看着厉冰燕,心想竹青总算办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 他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能留在赵亿青身边,不要出去冒风险,而且还有厉冰燕陪着。 卢鹤翎想到这些,脸上的喜色不由得大盛。 此时,他哪里会想到留在巡抚使衙门里,境遇一点也不比送喀什尔出城轻松。 王义脸上剑眉微皱,背负着手站在书房里。 他又把今晚要展开的行动,在心里再细细的过了一遍。 轻快的脚步由远而近,转瞬间已到书房门外。 王义剑眉陡地一松,轻声吩咐道:“进来。” “将军找小的有什么吩咐?” 涂校尉快步走进书房,平复一下心气,小心的低声问。 王义转过身,平静的看着涂校尉说:“你拿本将军的名帖和请柬,去巡抚使衙门请新到任的巡抚使赵大人,请他今晚到杏花楼赴宴,本将军今晚为他接风洗尘。” 涂校尉一边点头,一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王义,心里是万分的想说话就是没敢开口问。 王义见涂校尉站着没动,还在用犹疑的目光看着他。 他一挥手,冷冷呵斥:“你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送请柬。” 涂校尉浑身一激灵,连忙点头称是,满腹狐疑的转身离去。 莫高城西门,高大巍峨。 城墙上,站满手持枪?。盔明甲亮的官兵。 城门洞却是十分的幽暗,不但特别的长,不特别的窄小,仅仅能勉强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过。 守门的兵丁在严查进出的行人和车辆。 竹青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冯文卿和钟离,悠闲地走向城门。 丁四五穿着胡人服饰,头上戴顶大斗笠,耷拉着眼皮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跟在竹青他们三人的后面。 郑羽和昊凡也都骑着马,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后面。 公仪静坐在车厢里,边上坐着满脸都是青胡茬子的喀什尔。 竹青见最前面的三个胡人护卫,顺利通过守城兵丁的盘查,已经策马走进城门洞,心里一下子踏实许多。 他给身后的冯文卿一使眼色,随即把马勒住,冷眼看着城墙上军容整肃,枪亮盔明的兵丁在来回的走动。 竹青心想这个王义治军还算严谨,有他在难怪西域的兵马不敢轻易来犯境。 冯文卿策马来到负责盘查的兵丁近前,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巡抚使衙门的腰牌,递给一个看着像是领头的兵丁手上。 那个兵丁接过冯文卿手里的腰牌,疑惑的看了冯文卿一会,冷着脸说:“你是巡抚使衙门的差官?” 冯文卿冷漠地一点头。 那个兵丁围着他转一圈,冷冷地说:“我怎么没见过你?” 冯文卿冷冷地说:“昨天刚进的衙门。” 那个兵丁见冯文卿说话冷冰冰的,也没好气的问:“你出城干什么去?” 冯文卿转身用手指着后面,骑在马上的竹青等人,依旧冷冷地说:“巡抚使大人下的公差。” 那个兵丁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腰牌,把腰牌还给冯文卿后,依旧没好气地说:“赶快走吧。” 冯文卿领着竹青等人和马车,走进幽暗的城门洞。 竹青轻轻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出城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第318章 不是事的事 烈日已偏西,旷野变得凄清。 马蹄声清脆,车轮在辘辘的滚动。 一切虽显得有一点凄凉,却也是一片安宁。 西城门高大耸立的城门楼,在日头下逐渐变小,渐渐变得模糊。 不多时,它就完全失去了踪影。 道路上,行人车辆已然稀少,逐渐只剩下竹青这一行人。 又过了不多时。 道路开始变窄,两边光秃秃的巨石中间夹着一条荒道。 栗宁和游少藏身在巨石后面,他俩见竹青领着人马跑过来,连忙从巨石后面跑出来,站到荒道边上。 竹青看见站在道边的栗宁和游少,忙策马奔过去,在他俩近前伸手勒住马缰绳,低声问:“接应的人在哪里?” 栗宁指着山石间蜿蜒的荒道说:“还有二十多里。” 竹青点点头,又问:“你们看见那三个胡人护卫没有?” 栗宁又指着曲折的道路说:“已经过去有一会了,我让他们去通知他们来接应的人,要尽量早点赶过来。” 竹青想了想说:“栗宁你还是在前面探路,尽快找到来接应的人,有情况发啸声警示。” 栗宁点点头,迟疑的看一眼身边的游少,提着竹杖转身飞奔而去。 竹青对满脸都是疑惑的游少说:“游少侠,你去前面多留意一点道路两边山石的背后。” 游少心领神会的一点头,身形一掠,飞了出去。 伍道策信步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走出。 他看着扬起一溜烟尘,极速飞奔而过的三匹快马,对身边的残雪道说:“人快来了。” 残雪道向自己身后挥挥手,远近各处大小不等的山石后面,立时涌出有十个穿胡装的精壮汉子。从容貌上看他们都是汉人,而且个个都有一身不凡的武功。 太阳西斜,光线依然十分的烁目刺眼。 厉冰燕手里拿着漆黑的胡笳,站在巡抚使衙门的二堂门口。 赵亿青依旧一副好整以暇模样,在和卢鹤翎在下棋。 满盘的黑白双子,错综复杂的落在一起,呈现的局势大体是势均力敌的态势。 棋局已然到了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收官阶段。 赵亿青手里捏着棋子,仿佛是在犹豫否决,不知手上的这枚棋子落在盘中哪里,他的胜算才会更大一些。 赵泽瑞手里拿着红色请柬,快步穿过前院,沿着大堂边曲折的回廊,直直奔向后面的二堂。 “涂校尉来又有什么事?” 赵亿青收住要落子的右手,看着急匆匆走进来的赵泽瑞问。 赵泽瑞把手上请柬呈送给他说:“王义今晚请大人去赴宴,说是为大人接风洗尘。” 赵亿青伸手接过请柬看都没看一眼,顺手就放到一边,笑着说:“他想的倒是周全。” 赵泽瑞望着眼睛一直盯着棋盘的卢鹤翎,显然是有话要说。 “有事就说,这里没有外人。” 赵亿青的眼睛看着盘中迷乱的棋局,仿佛知道他有话要说。 “大人,卢某告退。”卢鹤翎知趣地起身,抱拳说。 赵亿青仰脸看着满脸有一点不自在卢鹤翎,笑着说:“卢城主,你坐下,老夫和你都是自己人,你在老夫这里不用见外。” 卢鹤翎的脸上难为情的一笑,轻声说:“卢某告退是因为内急,让大人见笑了。” 赵亿青心知卢鹤翎说的是推托借故之词,脸上还是微微一笑,眼睛看着卢鹤翎,手指着棋盘说:“卢城主请便,老夫在这里等你来把这局棋下完。” 卢鹤翎脸上笑着,嘴里应承着,快步走向门口。 赵泽瑞见卢鹤翎借故离去,尴尬一笑,犹豫一会,轻声说:“大人,昨天大人和那个王义谈的并不愉快,他今天怎么会想起晚上要宴请大人?” 赵亿青右手捏着棋子,眼睛依旧盯着棋盘说:“赵将军,你连这点都不懂,当地官员给新到任的上司接风洗尘是惯例,全是面子上的事,跟事情谈的好不好没什么关系。” 赵泽瑞讪笑着说:“下官是有点不放心,才多此一问。” 赵亿青沉吟片刻,用眼睛一瞄站在远处门口的厉冰燕,低声说:“老夫晚上会把他们俩带在身边,想必王义他也不敢乱来。” 赵泽瑞也瞄一眼门口的厉冰燕,低声说:“话虽是这么说,大人还是不得不防。” 赵亿青扔下手上棋子说:“老夫怎么防?” 赵泽瑞随口说:“大人可以随便找出一点托词,晚上就可以借故不去赴宴。” 赵亿青沉吟一会,摆手说:“你说的不妥,老夫今晚如果不去,等于是在他王义面前示弱,后面还怎么节制他这种骄兵悍将。” 赵泽瑞又看一眼门口的厉冰燕,低声说:“竹青带人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晚上大人就带着他们两个去,下官怕万一出现什么差池,连个增援的人手都没有。” 赵亿青一时陷入沉默不语之中,他知道赵泽瑞说的是对的,对赵泽瑞的这份担心心里更是生出一份感激。 王义手握兵权在陇西经营许多年,说这里是虎狼之窝一点都不为过。前任巡抚使李牧在这里也经营有好几年,结果还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今晚去不去杏花楼赴宴,这个本来并不算是一个事的事,现在却成了一个十分棘手的事。 赵亿青既不想晚上冒然去涉险,心里更不想在王义面前示弱,他一时间落入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这个一时无法解开的死结,在彻底地煎熬着赵亿青的身心。 二堂里的气氛,刹那间变得压抑的让人有一点喘不上气。 空气仿佛在转瞬间被凝结,进入死了一样的沉寂之中。 过了一会。 赵亿青似乎是放下了心结,伸手到棋钵中抓起一颗棋子。 他眼睛死死地盯住棋盘上错综纷繁的局势,似乎是在想在这棋局中,找出今晚的应对之策。 不知过了多久。 “站住!” 厉冰燕的一声轻叱,打破了厅堂里的沉寂。 赵亿青抬头见厉冰燕正用胡笳,拦住一个衙役模样的人。 他给边上的赵泽瑞递去一个眼色,眼睛又盯上面前的棋盘,似乎还在想着能在这凌乱的黑白双子之间,找出晚上赴宴这件事的破解之法。 “大人,喜事,大喜事!” 赵泽瑞兴高采烈的喊声,回响在空旷寥寂的二堂里。 赵亿青抬头诧异地望着大喜过望的赵泽瑞,心想终究是一介武夫,一点稳重劲都没有。 赵泽瑞快步来到赵亿青近前,欣喜地说:“大人,陇右安远将军张鸿大人,他派来的护卫兵马到了。” 赵亿青的眼中,陡地跳动起一股兴奋的亮光。 他扔下手上棋子,起身问:“人在哪里?” 赵泽瑞把手上公文呈送给他说:“现在人就在衙门口,足足有五百兵丁。” “走,快去看看。”赵亿青高兴地大声说。 厉冰燕把手上胡笳一伸,拦住刚走到二堂门口的赵亿青,用平静的语气说:“大人,你不能出去。” 赵亿青一愣神,随即又一笑,扭脸对赵泽瑞说:“你去把人领进来,等卢城主来了把人交给他安排。” 赵泽瑞笑着抱拳领命,快步奔了出去。 第319章 遇上该来的人 旷野里,荒道间。 五匹快马外加一辆马车,搅起一路烟尘飞扬,飞驰而来。 竹青躬身伏在马背上,策马跑在最前面。 他眼睛紧盯着前方,对道边闪过的山石根本就不屑一顾。 钟离和冯文卿两人两骑跟在竹青的后面,离他大约有二丈多远。 他俩手里抓着马缰绳,身子伏在马背上,也是在策马狂奔。 丁四五难得睁着双眼坐在车辕上,手里的长鞭飞舞,马车奔跑的速度,一点不比前面骑马飞奔的人慢。 郑羽和昊凡策马跑在马车后面,他俩不时扭头看一眼身后。 竹青伏身在马上,见眼前的路虽是一条荒道,却还算是比较平坦。 他用手一拍马的后臀,胯下马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面前一丈多远的地方,平静的沙石地上,陡地弹起一根半人高的绳索,激起一股轻微的尘土。 事出突然,发生的相当诡异。 竹青胯下马奔跑的速度太快,此时要想勒马停住显然是不可能。 他在马背上猛地一躬身子,双手一按马背,人已经从马背上纵起。 竹青凌空一展身形,手里幽蓝的亮光一显,空中烂黄锈色一晃。 紧绷的拦路绳索,在锈刀冷冽的刀风中陡地断裂开。 竹青刚才骑的胯下马,风驰电掣般从绳索断开处冲了出去。 钟离和冯文卿见竹青突然蹿上半空,他俩心里在大惊的同时,猛然各自一勒自己的马缰绳。 犀利的马嘶声暴然响起,回旋在空旷的原野里。 马的前蹄高悬在空中,几乎是人立而站,差点把它背上的钟离和冯文卿掀翻到地上。 丁四五眼见跑在最前的竹青,身形莫名其妙的飘上空中,心里陡然就是一紧。 他知道前面定然是出了变故,双手赶紧用力一勒马缰绳。 狂暴的马啸声里,马车在剧烈摇晃中,堪堪停在绳索断裂处。 竹青身形落地,手里提着锈刀,冷傲地站在场地中,冷傲地放声大喊:“既然来了何必还藏头露尾!” 他话音刚起,空中人影翻飞。 该来的人终究现身。 此时,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又飘起一团红云。 空中飘荡的红云,猛然发出一线黑光,直直射向车辕。 丁四五坐在车上,连忙把手里赶车的鞭子往起一挥。 鞭梢漫卷,发出一声脆亮的响声,生生截断那道冷锐的黑光。 长鞭瞬间断成数节,彩蝶样在空中一阵翻飞。 红云在半空中一展,轻飘的落在地上。 刘扞西漆黑的头发,漆黑的脸,颔下是一部漆黑的刚髯,身上穿的却是一身艳红的长衣。 他手里提着漆黑的长剑,往那里一站,整个人看着极像是端午节,从地府中蹿出来的鬼判。 此时,站在地上的冯文卿身形一晃,手里的直刀急速挽起一片冷冽的刀风,拦住又想对丁四五出招的刘扞西。 空中白色人影一飘,月牙样白亮的光一显,斑斓的豹尾一晃。 此人手里握着的亮银豹尾戟,锋利的戟尖带着一抹眩光,直直扎向马车后面的郑羽。 郑羽见突然有人向他发难,忙把手上的直刀随手掷出,双手一按马背,人已从马上跃起。 他人在半空中,左手在掖下一扽,又一挥,空中顿时飞起一片白色的光影。 郑羽甩掉黑缨旋风枪的枪衣,右手抓住漆黑的枪杆,双手一错,黑缨旋风枪已然被接驳好。 他双手持枪猛地一舞,漆黑的光一晃,人俯身扑下。 黑缨旋风枪乱晃的枪尖,荡开戟尖上的光圈。 空中的白色人影见偷袭不成,用豹尾戟刺尖在地上一点,下落的身子一展,轻快的落到地上。 郑羽见攻击他的人忽然收招,也忙把漆黑的枪尖往地面上一点,身形轻微一展,人平稳地落到地上。 他抬头一看刚才对他发难的人,见此人是一个秃头胖子,身上穿着白衣,手里拿着一杆亮银豹尾戟。 此人不会是江湖人称“胖秃戟”的朱力吧? 郑羽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暗自一惊。 竹青持刀冷静地站在场地上,见此时现身的是“鬼判”刘扞西和“胖秃戟”朱力,心里也是微微的一悚。 他暗想这两个成名江湖有十多年的魔头先行现身,说明对方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未现身。 竹青见冯文卿在拦住刘扞西,郑羽对上了朱力,又见钟离手里拿着折扇,昊凡手里握着直刀,两人已经护卫在车厢两边。 丁四五现在是耷拉着眼皮端坐在车辕上,很是一副超然的样子。 竹青见自己这边人都是临危不惧,更是没有慌乱,心里稍稍一安。 “还有什么人没出来,索性一起出来做个了结。” 他用冷冽的目光扫视一下道路两边的巨石,再次放声高喊。 “无上太乙天尊!” 残雪道高颂道号,背后插着无鞘长剑,单手打着稽首,从道边山石后施施然慢步走出。 他的道号声未落,山石又跑出来十个穿胡服拿钢刀的精壮汉子。 他们的目标很是明确,齐齐奔向马车,哗的一下把马车给团团围住。 竹青冷眼看着走出来的残雪道,脸上跳动着奸滑的笑意,高声问:“道长今天也有雅兴出来走走?” 残雪道打稽首说:“少捕头别来无恙。” 竹青脸上笑意一盛,朗声说:“在下闲来无事,今天想见识见识道长的消融剑。” 残雪道脸上也是一笑说:“少捕头玩笑了,贫道这点微末之技,怎能入得了少捕头的法眼。” 竹青脸一寒,看着他问:“你的人都出来了?” 残雪道轻快地吟声道号问:“少捕头还想要谁出来?” 竹青用手摸着自己左眉上的疤痕,嘴里轻快的说:“在下向来怕费事,都出来了是最好。” 残雪道含笑说:“少捕头还是这般快人快语。” 竹青环顾一下场中情势,含笑说:“道长玩笑了,在下怕道长还留有后手,我怕到时候会照顾不周,那样岂不失了江湖礼数。” 残雪道心里微微一动,知道竹青的话是另有所指。 他又高颂道号,眼睛瞟一下停在边上马车上的车厢,轻快的说:“少捕头,你又何尝没留有后手。” 竹青用手指着马车上的车厢,冷冷一笑说:“道长是为车厢里的人而来?” 残雪道微微一点头,用诚恳的语气说:“少捕头,你是一个明白人,眼下的形势对少捕头你并不利。” 他见竹青没说话,仿佛是在犹豫,又接着说:“少捕头,你今天只要留下车厢里的人,我们完全可以好聚好散,从今以后我们彼此相望于江湖。不知少捕头的意下如何?” 第320章 鬼判出手 竹青见残雪道话说的十分坦诚,语气里充满着自信,心里不由得发出一阵冷笑。 他瞄一眼自己手上的锈刀,冷冷地说:“在下也劝道长一句,你今天带着人就此退去,在下保证绝不难为道长。” 残雪道忽然哂然一笑,再打稽首说:“贫道既然来了,少捕头忍心让贫道空手而归?” 竹青沉吟一会,突然朗声说:“道长,你今天想怎么玩,在下奉陪就是?” 残雪道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卑不亢说:“贫道今天听少捕头的吩咐。” 竹青又沉吟一会,脸上露出一缕奸滑的笑意,高声说:“我们今天来个三局两胜,道长的人赢了,我把马车留下,我的人赢了,请道长带人马上离开这里,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残雪道轻吟道号说:“贫道全凭少捕头做主。” 竹青坦然一笑,冲残雪道一抱拳,高声说:“既然道长同意在下的说法,不妨叫胖秃戟朱力也到前面来,他总站在车子后面,在下实在是不放心。” 残雪道听到竹青叫朱力到前面来,心中暗自一喜。 他立马朗声高喊:“朱堂主,你到贫道这里来。” 残雪道的这一声高喊,既是招呼朱力过去,也是在提醒藏身在暗中的伍道策。 朱力刚才奔袭马车后面的郑羽,本来就是残雪道和伍道策定下的疑兵之计,现在竹青让朱力到前面来,正中残雪道的下怀。 残雪道心里十分清楚,无论从现在的形势上看,还是从得到的消息上看,此刻车厢里藏着的人,应该就是喀什尔和公仪静两个人。 他现在把竹青的注意力,全部牵制到前面来,那么突然现身的伍道策,出手去攻击后面的车厢,胜算无疑会更大。 竹青见朱力飘身出现在残雪道身边,郑羽也跑过来站到他的身边,心里也是不由得一阵窃喜。 “没嘴小爷,你先去会会‘鬼判’。” 竹青放声高喊,仿佛近在咫尺的冯文卿是聋子一样。 冯文卿听到竹青点名让他第一个出战,想都没想就往前一进身。 他把手上直刀往手肘后一别,很是江湖的对鬼判刘扞西一抱拳,朗声说:“在下冒昧讨教刘前辈几招。” 刘扞西漆黑的眉毛一挑,身形往后一纵,来到空旷处。 他把手中黑剑一舞,挽出一片冷艳的黑光,剑尖斜指着地面,高傲地站定。 冯文卿见他已经做好准备,手上直刀一摆,身子一晃,人已跃到空中。 他手上的直刀锋映着夕阳,闪着如虹样光辉,匹练般当头劈下。 刘扞西冷眼看着夹风映日,直劈而下的刀锋,愣是站着没动。 刀刃离刘扞西的头顶还有不到一尺,他依然没动,仿佛是算准冯文卿这冷冽无俦的一刀,不会向他劈下来。或者他认为冯文卿的这冷艳的一刀,要砍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刘扞西披肩的漆黑长发,被刀风激荡的四下飞扬。 他此刻如果再迟疑下去,再不躲闪或者再不出剑搁挡。 在须臾间,定然就会出现桃花朵朵漫天飞的景象。 刚才冯文卿在身形纵起,亮白的直刀劈下时,早就算过刘扞西所有可能出手应对的招数,也就在心里想好了自己的后手杀招。 冯文卿的刀锋离刘扞西的顶门,只不过还有咫尺距离。 刘扞西依然还是不躲不让,也不出剑接招,冯文卿的心里反而是微微一颤。 冯文卿凌空劈下的决绝一刀,看着是冷艳无边,其实只是诱招,要的是对手出手接招。 现在刘扞西依旧站着纹丝不动,视冯文卿这声势吓人的一刀如无物。 冯文卿眼见自己先前想好的所有后手杀招,全都要落空。 他在暗自佩服刘扞西定力了得的同时,心里一狠,手中的直刀依旧冷冽的劈下,全把诱招当实招来用。 刀风激荡,空中已有乱发飞。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间不容发间。 刘扞西动了,而且动的极快。 他红色人影诡异地一晃,黑色剑影骤然一显。 冯文卿突然感到手上的刀锋一偏,眼前有一条鬼魅样黑线一闪。 漆黑的剑尖,风不惊,浪不涌,已经到了冯文卿的眼前,冯文卿心中大骇。 他此刻身子在半空中,想再有任何变化都不可能,只能是强提丹田之气,借着手上直刀被黑剑撞偏的微弱力道,勉强一转身形,手上的直刀借势一挥。 兵刃相撞的铿锵声里。 冯文卿的直刀总算是及时,砍偏了已到他面门的漆黑剑尖。 刘扞西感到手上黑剑一震,忙把手腕一翻,一旋,黑剑再次掀起一股惨烈的阴风。 飘浮在半空中的冯文卿身下,瞬间现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黑云。 刘扞西此时用黑剑舞动出的密匝剑网,用泼水难进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冯文卿借着刀剑相撞的力量,身子弹簧样往起一弹,凌空一展身形,整个人瞬间变成头下脚上的模样。 他把手中直刀一旋,刀尖轻灵的一沾下面黑云一样的剑网,身子再次借力在空中一翻腾。 此时,空中冯文卿的身子还是头下脚上,手中直刀前伸,整个人如同海鸟捕鱼一样俯冲而下。 刘扞西感到手上的黑剑又被刀尖一撞,立马判断出冯文卿定然又是在借力,人肯定还在空中没有落下。 他突然把手中黑剑一收,仰脸望向空中。 刘扞西见空中的冯文卿手臂前出,人和刀几乎成为一条直线。在这一条直线的顶端,有一点耀眼的白光,犹如夜空中的寒星,正在雷霆般地向他飞来。 冯文卿见身下的刘扞西又不动了,心里发出一阵冷笑。 他手臂陡的急速一抖,刀尖上立时幻出一片迷乱冷艳的光,令人根本无法判断刀尖到底要指向何处。 刘扞西见状黑脸猛然往下一沉,身形往边上一飘,手上的黑剑快速往上一举,疾速一舞。 冯文卿的眼前黑气弥漫,瞬间又出现一片黑云。 竹青手里握着绣刀站在边上,见状心中不由得就是一抽搐。 刘扞西真的是鬼得很,鬼判的名号也真的是不白给。 他这样出招明显是不想让冯文卿落地,人在空中的冯文卿长此下去,总有内力不继的时候,那时冯文卿是必败无疑。 钟离站在边上当然也看出,冯文卿如此的在空中飘来荡去,败是迟早的事,心里虽是万分的焦急,一时也是无法。 她有心出手相助冯文卿,又怕坏了竹青和残雪道约定的单打独斗的规矩,不出手又不忍心就这样看着冯文卿落败。 钟离不由的急得是粉脸桃红,傲胸起伏,冷汗淋漓。 冯文卿见身下刘扞西身形一让,本来苦不堪言的心里猛然一喜。 他把手中震颤的直刀微微一滞,迷乱的刀影顿时尽失,白亮的直刀光华陡然尽失,直线一般插向身下黑色的剑网。 刘扞西见空中刀光敛去,心里也是一喜,手臂一震,黑剑幻出的黑云中,突出一道平直的剑锋,狠狠斩向亮白的直刀。 第321章 鬼判见鬼 当的一声。 白亮的直刀撞上漆黑的剑网,发出一阵嗡嗡乱响。 冯文卿的身子借势在空中左右一飘忽,直刀又一点在乱晃的漆黑长剑,人又飘出去有一丈远,总算平安落到地上。 冷汗顺着冯文卿的后背急速流下,早已湿透了他的中衣。 刘扞西见冯文卿脚落实地,身子尚未站稳。 他身形一闪,手上的黑剑立时裹上一团黑雾,平直的往前刺出。 冯文卿的脚下也不假思索的往前一滑,直刀也平直的刺出。 高手之间的对决,都不怕对手的招数有多繁复,怕就怕这种平淡无奇的招式。 它让对决的双方都猜不透,对方到底留没留有后手的变化,自己还要不要有后手的变化。 刘扞西手上黑色的剑,云不惊,风不动,平刺过来。 冯文卿掌中白亮的刀,波不兴,涛不起,直刺过去。 他们两人仿佛是心有灵犀,甚至连刺出的姿态都是一样。 漆黑的剑尖,闪着寒星。 闪亮的刀锋,跳着冷焰。 相向而来的兵刃,距离再远都要遇上。况且,双方刀剑刺出的速度都极快。 剑尖堪堪碰上刀锋,双方依旧没人变招。 刘扞西的心里暗自一阵狂喜。 他身高比冯文卿高出要有二寸,膀臂自然也就要长上几分。 黑剑长有三尺三寸,直刀充其量也就三尺长,双方就这样平淡无奇的对刺,吃亏的无疑是冯文卿。 刘扞西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了后手杀招。 剑尖撞上刀尖的刹那间,两下里电光火石般一错。 冯文卿的直刀陡然往下一沉,一矮身,手腕随即轻灵的一翻,幻出一片冷艳的白光。 刘扞西的心念刚起,猛见眼前直刀突然一沉。 他的黑脸猛地就是一沉,手上的黑剑跟着也是一沉。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 直刀晶亮的白光遇上黑沉的剑身。 空中划出一道黑色弧线,飘起一线红亮的光。 刘扞西瞪着惊讶的双眼,黑脸上更是惶恐一片。 黑剑在空中一翻腾,带着万分的不甘,轰然砸在地上。 刘扞西的黑脸开始变得有点狰狞,手已然捂上自己的小腹上。 腥红的血从刘扞西指缝间汩汩冒出,把他身上红色的衣服,浸染的越发艳红。 九霄楼朱总管提着铜锏掠过来,一把抱住要倒地的刘扞西,把他慢慢放到地上,忙着给他点穴止血。 刘扞西的黑脸上瞪着死鱼样的眼睛,身子在不住地抽搐,看来他离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鬼判已经不远。 朱力冷漠地看一眼边上要死的刘扞西,眉目微微一挑。 他把手中亮银豹尾戟一摆,空中立时豹影翻飞。 朱力用宽大闪亮的戟头,指着郑羽干笑几声后,高声大喊:“朱某来会会你的黑缨旋风枪。” 栗宁急速飞奔在空旷的荒野里。 她身后斜长的影子,已变成一条浅黑色的线,在沙石道上飘荡。 前方当道,突然出现一道黝黑的墙,墙体上跳动着黝黑的光。 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墙? 栗宁心知有异,脚下一使劲,人已然冲到黝黑的墙体近前。 她脚尖猛的一蹬地,身子陡地纵起,白马过涧样从墙体上方飞过。 “拦住她!” 栗宁还在空中,身后已经有人在放声高喊。 她的心里陡然微微一凛,身形急急往下一落。 栗宁的脚一沾到地上,再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她脚下一发力,跑的更快更急,完全看不清她的脚有没有沾到地。 迎面扑来一股冷冽的风,风中奔腾着冷冽的刀光。 栗宁再想提气纵起身形,时间和距离都已经不够。 她脚尖在地上快速一旋,人陀螺样一转,堪堪刹住前冲的身形。 栗宁刚勉强站住,一缕黑影在她眼前一晃,她赶紧又把身子急急往后一仰。 一股冷冽的风,擦着栗宁的面门呼地刮过。 空中随即有几丝秀发飘起,凌乱的一荡,飘向远处。 栗宁刚直起身子,又感到有一股冷冽的风袭向她的后脖梗子。 她慌忙往下一矮身,左掌凝结起十成功力,愤然向外一拍。 马嘶声悲鸣,甲叶声乱响。 栗宁这才有机会站起身子,冷眼左右一瞧,心猛然往下一沉。 前面五六丈开外,黑色马上坐着身穿黝黑甲胄,手里拿着横刀的武士。 五人五骑好像是一堵墙,拦住了栗宁的去路。 栗宁身后七八丈远的地方有六人六骑,身上同样穿着黝黑的甲胄,手里同样拿着横刀的武士,堵住了她的退路。 她右边四五丈远的地方,还有三个骑在马上穿着黝黑甲胄,手里拿横刀的武士。 左边一丈开外的地方,倒着一匹垂死的马,一名甲胄武士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三丈开外有两个甲胄武士,手握横刀坐在马上。 栗宁冷静地看着围住她的十七个甲胄武士,心知不动手杀出一条血路,怕是难以脱身。 她右手慢慢举起,慢慢握住后背上竹杖。 王猛坐在马上,用横刀指着栗宁放声大喊:“杀了她。” 栗宁冷眼一看,见前方五人五骑中有一匹马走出,马上的甲胄武士伏身在马背上,手里寒光涌动的横刀低垂,在慢慢的向她逼过来。 她身形傲然往起一挺,手一抬,肩头上寒光一跳,藏在竹杖中的窄剑已经在手。 马蹄声骤响。 前方刚才在慢慢逼过来的那名甲胄武士,手里低垂的横刀一敲马腹,突然向栗宁奔袭而来。 栗宁刚想展动身形,就觉身后有一股冷冽的刀风扫来。 她把手上窄剑赶紧往后一撩,人急速往下一伏,整个身子跟沙石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亮白的窄剑撞上冷酷的横刀,发出铿锵的撞击声。 横刀的尖锋,在离栗宁后背只有半寸的距离上,骤然冷酷的划过。 栗宁感到后背滑过一线火辣,耳边响起急促跑过的蹄声。 她就地一滚后蹦起身形,身上已经是冷汗淋漓。 栗宁的心里在暗自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只想着如何去应对前方的甲胄武士,忽略了身后甲胄武士暗中突施的杀招。 王猛见栗宁用几近无赖的招数,狼狈不堪的躲过他事先设计好的,暗渡陈仓的杀招,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他把手上横刀一挥,错乱的马蹄声随即响起。 栗宁就觉眼前黑影一乱,心不由得一凛,手里死死握着窄剑。 十六匹马,十七个甲胄武士,已然全部散开,形成一个方圆十六七丈的圆圈。 栗宁见自己被围在这个大圆的中心,浑身猛然一激灵,心底陡地就升起一股彻骨寒潮。 第322章 偷袭未得手 夕阳西沉,满天红云。 凌乱的风,吹着栗宁秀发在凌乱的飞扬。 栗宁见自己被圈住,暗恨这些甲胄武士太狡猾太可恶。 十六七丈远的距离,身手再好的江湖高手,没有三四个起落也别想飞出去。 她暗想自己跑路的身法再诡异,只要对手伸出横刀一拦,自己也休想从两匹马之间的间隙蹿出去。 栗宁同时也想到在这样的距离上,对手的马跑起来会更快,冲杀的威力自然就更大,她想全身而退的机会也就更渺茫。 她手里的窄剑迎着阳光一晃,迸射出一片红亮的光,仰天发出一阵绵延尖锐的啸音。 朱力冷眼看着近前的郑羽,见郑羽对他发出的挑战是不理不睬。 他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心里的怒火腾的往上一窜。 朱力往前一进身,高举起手中豹尾亮银戟往下一砸,半途中手腕一翻,宽大的戟头划出横竖两道晶亮的十字线条,斑斓豹尾甩出一个灵动的圆圈。 郑羽见朱力骤然之间动手,把手里的黑缨旋风枪往起一抬,漆黑的枪杆刚碰上银亮的戟身。 他就觉得手上的枪杆向前一滑,心神不由得就是一颤。 郑羽忙顺势把黑缨旋风枪往前一送,人跟着一进身,漆黑的枪尖扎向朱力的右肩。 朱力见豹尾亮银戟的月牙刺,没有锁拿住郑羽的枪身,身子一闪,反手挥戟又是往下一啄。 豹尾直立在空中,宽大的戟头陡地变成一条银光乱晃的直线。 郑羽握枪的手猛地向前一送,漆黑的黑缨旋风枪顺着豹尾亮银戟的月牙刺,猛地往前一窜。 他纵身跃上半空,左手抄住在空中飞蹿的漆黑枪杆,身子一旋,黑缨旋风枪已到右手,骤然凌空一回身。 漆黑的枪缨紧贴漆黑的枪杆,漆黑的枪尖变成寒星一点,奔向朱力的面门扎去。 此时,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全被郑羽和朱力之间,这场生死相搏吸引住。 道边,山石后。 突然飘起一片青云,似雨过天晴后乍现的天际。 光影浮动间,一股阴柔掌力飙起,毫无声息地袭向马车上的车厢。 道路另一边的巨石后,骤然间冲出一道紫色闪电,撞出射向车厢的那一道白线样的掌力。 白色和紫色两道无声的掌力,在空中不期而遇,发出一声焦雷滚过天际般的巨响。 车厢在轰然巨响声里,不住的在震颤摇晃。 坐在车辕上的丁四五,身子被震得一跳。 他猛地抬起厚重的眼皮,露出两道针尖样的目光,往四下里一看。 车厢边,空地里。 丁四五身边三丈多远的距离上,突然多出两个人。 面目僵直的游少冷傲地站在离车厢一丈多远的地方,正用冷酷的目光看着对面两丈多远处,一个穿着青色长衣面容儒雅的中年人。 丁四五这一惊非同小可,身上立时涌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今天的任务是守住马车,确保车厢的安全。 丁四五怎么也没想到,甚至都没觉察到,有人会骤然发掌力来击打他身后的车厢。 他一直坐在马车上没有离开,算是是尽责。但他能没防住袭击车厢的掌力,那是完完全全的失责。 竹青听见巨响急速扭头一看,见伍道策忽然现身,心里骤然一紧,在看到游少正跟伍道策在对峙时,心里又是稍稍的一宽。 飘忽的啸声,隐绰传来。 竹青的脸色一变,放声大喊:“你们先稳住这里,我去去就来。” 残雪道听到竹青的喊声,肩头突然一晃,背后的长剑已飞起。 他手一伸,长剑在握,手一挥,一缕寒光剑气直直飙出。 竹青一侧身,灰白冷酷的剑气从他身边闪过,击中远处一匹快马。 犀利的马嘶声刚起,高大矫健的骏马已轰地倒下。 “你快走。” 空中人影一显,丁四五已落到竹青身边。 丁四五冲竹青大喊的同时,索风剑已经对残雪道展开攻击。 他出手就是弹歌剑法中的绝招,“逐肉”一招九式。 残雪道用手上的长剑一阵左挡右封,身子才勉强站在原地没动。 他再也无力去阻止竹青,只能眼睁睁看着竹青如惊鸿一瞥,飘然消失在前方霞光里。 游少在听到栗宁发出的求救啸音时,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可他面对的是伍道策,就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动。 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妄动,如果妄动不但救不了栗宁,怕是连自己都会死在伍道策的掌下。 游少见竹青突然飘身离去,料定他一定是赶着去救援栗宁,心里陡地就是一宽,目光更加冷静地看着伍道策。 冯文卿听到竹青的喊声,身形陆地一晃,轻飘的落到车辕上,嘴里同时在轻喊:“是我。” 郑羽在半空中,使出的正是黑缨旋风枪的绝招“凌空回枪”,眼见漆黑的枪尖就要点上胖秃戟朱力的面门。 朱力手上的豹尾亮银戟突然往上一举,搅起一片冷艳寒光。 郑羽手上黑缨旋风枪漆黑的枪尖,奇准无比的点在豹尾亮银戟矛锋下面的“援”上。 他在掌中黑缨旋风枪微微一顿之际,左手也抓上枪杆,双手顺着漆黑的枪杆往下一滑。 郑羽的脚尖刚碰上地面,又把掌中旋风枪一旋,枪纂急速划出一个半圆弧,由下而上扫向朱力的秃头。 朱力赶紧把手中亮银戟一横,往下一磕。 亮白的戟杆砸上漆黑的枪纂,发出一声激荡的金属击打声。 郑羽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冲,和朱力擦肩而过,他已蹿至朱力的背后,黑缨旋风枪猛地往身后一扎。 朱力感到眼前人影一花,身后就有惊风来袭,慌忙往边上一闪。 郑羽手上黑缨旋风枪漆黑的枪尖,猛然戳在地上,迸发出几多火花,刺溜出一道深槽。 朱力后退几步,把手上亮银豹尾戟一旋,刺尖前出,夹在掖下。 郑羽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收手不战,也忙把手上黑缨旋风枪一旋,黑色枪缨旋出一个黑亮圆弧。 他枪纂往地上一戳,目光冷冽地看着对面朱力。 “你怕了?”郑羽突然开口问。 朱力晃着秃脑袋说:“公子枪法精纯,颇有肖大侠的风范。” 郑羽猛然听他说出肖大侠三个字,心里陡地一悚,知道朱力定是认识他父亲肖清秋。 “你要打就打,别扯这些没用的,本公子听不懂,更没心情听。”郑羽冲朱力厉声大喊。 第323章 对武士动手的姑娘 朱力见郑羽对他的话并不领情,心里不自觉就是一阵翻腾,脸上是玩味一笑,不再说话。 伍道策见竹青突然离开,心想今天要杀了藏身在车厢里的喀什尔,至少有多了三分的胜算。 他原指望胖秃戟朱力就算不能除掉郑羽,最不济也能重创郑羽,那样场中的局面对他就更加有利。 伍道策此时听到朱力的话,心里微微一动,又生出稍许的失落。 他面对面目僵直的游少,心底确实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只能是耐心的在等待,等待合适时机的出现,再力毙游少于掌下。 等待机会的岂止是伍道策一人。 栗宁手里握着亮白的窄剑,冷傲地站在大圆圈心中。 她冷眼看着周遭十多个骑在马上,对她虎视眈眈的甲胄武士,心里也在等待机会。 栗宁等待的可不是出手的机会,准确的说,她是在等逃生的机会。 王猛见栗宁发出啸声后,就一直冷静的站在那里。 栗宁神色冷傲,肢体上表现的更是一点都不急不躁。 王猛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此前所发出的那声啸音,定然是一种向同伴求援的讯号。 他还知道,时间现在对他来说是十分的宝贵,因为留给他截杀掉眼前这个女子的时间已经不多,机会更是会稍纵即逝。 王猛把手中横刀陡地一挥,映着满天红云,闪动着五彩斑斓的光,再次发出攻击的指令。 四个方向慢慢走出四匹战马,马上的甲胄武士全都躬身伏在马背上。 他们全都在用冷绝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场地上的栗宁。 四个方向上的甲胄武士,动作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们的手全都低垂着紧贴马腹,手里紧握着的横刀,锋刃靠在马镫边。 刀尖离地面只有一尺不到,在夕阳映照下,晃动着残酷的寒光,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 王猛见甲胄武士都已准备就绪,又把手上的横刀一挥,下达了截杀指令。 狂暴的蹄声,骤然响起,殊死截杀就此展开。 蹄声激昂,四匹战马犹如出水蛟龙般冲了出去。 前后两匹战马在中途稍稍一慢,左右两匹战马已冲到栗宁近前。 右边甲胄武士手间冒起一线亮光,横刀上撩。 左边甲胄武士的手突然一举,刀锋如跌落的瀑布,自上直泻而下。 上下两把横刀夹着雷霆声威,完全封死了栗宁周遭所有的路径。 栗宁见状身子急忙往后一倒,右边横刀的刀风从她两腿间,沿着小腹滑过。 她躺在地上,右手窄剑往上一迎,搁开直劈而下的刀锋。 两马一错,飞驰而过。 栗宁身子赶紧往起一挺,人站起,脚尖一点地,身形已蹿上半空。 前后两匹马驮着甲胄武士,从她脚下南辕北辙的跑过,同时刮过两股阴森的刀风。 王猛见栗宁再次躲过,他精心设计的十字绞杀,猛地高举起手中横刀,一催胯下战马,冲向身形正在坠落的栗宁。 栗宁在半空中,见脚下刀光一片璀璨,知道此时落下,双脚非被刀锋剁碎不可。但此时她身子处在空中,根本无处借力,想不落下怎么可能。 她心里突然变得无欲无求,眼前晃过游少僵直的面孔,脚下凄冽的刀风在激荡。 骤然间,传来一阵狂暴的驴蹄声。 空中,银亮的光一飘,正滑过栗宁下坠的脚尖。 栗宁的脚尖一撞亮银色光,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力道,人斜斜一飘,身形凌空一展。 她手上的窄剑前伸,身形好似燕子穿林,冲向马上的王猛。 王猛见状大惊,手上横刀想回援已然来不及,身子赶紧慌忙的往马背上一伏。 铿锵一声脆响。 栗宁手上窄剑光焰一闪,冷绝的锋芒过处,一支黑色盔缨在空中一飘,悄然跌落到砂石地上。 “好漂亮的身法!” 栗宁的身形刚落地,耳边就响起一声女人的赞叹声。 她抬头一看,见离自己有两丈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一头驴,驴背上端坐着一个衣着鲜亮,满脸擦着厚粉在浅笑的姑娘。 栗宁赶紧含笑一抱拳,朗声说:“谢姑娘援手!” 唐姑娘突然收起笑容,冷冷地说:“你先不用谢本姑娘,你还是先想想,如何赔本姑娘的银碗再说。” 栗宁用目光四下里一瞧,见六七丈以外的砂石地上,果然躺着一只在夕照下,发着红灿灿亮光的碗。 “碗没坏,我给姑娘把碗拿来就是。”栗宁笑着说。 唐姑娘秀眉微微一挑,冷冷地说:“本姑娘扔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再要,更别说拿回来再用。” 栗宁的心里微微一动,心想这姑娘好大的口气。 “明儿我去帝都的宝庆坊,给姑娘打制一只就是。” 栗宁看着唐姑娘依旧笑着,大声说。 唐姑娘立马露出一脸嫌弃的神色,用万分疑惑的口吻问:“宝庆坊的东西也能用?” 栗宁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就是一惊,暗想这姑娘的口气也太大了。 帝都宝庆坊的银器,专门供给皇亲贵胄们使用,普通的人不是说用不起,而是买不到。 栗宁心里此时不免有一点动气,面上却依然笑着说:“我要怎么做,姑娘你才满意?” 唐姑娘寒着脸说:“你怎么做,本姑娘都不满意。” 栗宁顿时也把脸一寒,冷冷的问:“那你想怎么办?” “你们说完了没有?” 王猛骑在马上,手里横刀幻出一片凄厉的光芒,冷着脸大声暴喝。 “要你多管闲事!” 唐姑娘和栗宁同时发出一声轻叱。 王猛被两个姑娘一怼,立时怒火中烧,横刀指着唐姑娘和栗宁,高声大吼:“杀了她们!” 栗宁闻听此言神色一凛,刚要有所动作就听唐姑娘放声大喊。 “等等,等等!” “你现在说迟了。” 王猛眉目往起一竖,用横刀指着唐姑娘放声大吼。 唐姑娘并没多在意王猛的吼声,或者说,她对王猛的吼声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她瞪了王猛一眼后,嘴里发出一串银铃样笑声,继而又一摇头,用万分自信的口吻说:“本姑娘既然来了,一切就都不迟。” 第324章 妄死的人 唐姑娘话说的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用目中无人来形容都嫌小了那么一点点。 王猛见唐姑娘面对他们这些满脸杀气,手握横刀的甲胄武士并不惧怕,还能笑出声,还敢说出如此托大的话,不由就是一愣神。 他在想这个忽然骑驴来的姑娘,胆色还真是不小,她会不会是那个江湖绝顶高手的子弟? 现在王猛能想到这些已经算是不容易,毕竟他是出身在行武,不是身在江湖。 此时要是一个出身江湖的人,再稍有一点江湖经验,都不会如此轻视眼前这个衣着鲜亮,脸上擦着厚粉的唐姑娘。 说话有底气的人,不是有实力的人,就是狐假虎威的人。 王猛此时对眼前唐姑娘判断,显然是倾向于后一种,认为唐姑娘就是一个胆大又爱管闲事,那个富贵人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 对于这种想要来妄自找死的人,王猛心里是满满的不屑。 王猛想到这里,双腿一夹胯下马的马肚子,开始向唐姑娘靠过去。 唐姑娘见王猛手里提着横刀,已经催动胯下的战马向她逼近。 她心里发出一阵冷笑,用手指着他说:“你急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啊?本姑娘还想再说两句话,绝不耽误你去投胎的时辰。” 王猛的心里骤然一悚,这时才回味过来。 这个衣着鲜亮骑驴来的姑娘,离他至少有八九丈远,并没见她如何大喊大叫,但听她说话的声音一点都不感觉到虚渺。这个姑娘的内力显然是要比他奉命拦截,并且要杀掉的那个女子强。 王猛在惊疑中又勒住了马,开始冷眼审视起唐姑娘。 唐姑娘见王猛犹豫不决的又停住,不再理会他。 她环扫一眼周边其它十六个甲胄武士,忽然笑着说:“你们今天中午,吃的是羊肉泡饼对不对?” 王猛听到唐姑娘这么一说,心里陡然就是一怔。 他狐疑地看着唐姑娘的笑脸,心里却在想这个多管闲事的女子,她怎么会知道他们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 此刻,王猛心里虽是充满疑惑,说到底他是一个行武出身的人,并没有再多想下去。 王猛看着唐姑娘一笑,仿佛忽然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问:“你想请我们兄弟吃晚饭?” 四周的甲胄武士听到王猛在调侃唐姑娘,全都同时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羊肉泡饼我们兄弟吃腻了,晚上能不能吃点别的?” 王猛眼睛盯着唐姑娘擦着厚粉的脸,又用嘲笑的口吻,嬉笑着说。 唐姑娘见到他这副嘴脸,心里涌起一股无边的厌恶感。 她突然长叹一声,浅笑着说:“想吃一点别的东西怕是没有,还好你们每人都能有一碗汤喝,我想你们也应该能心满意足了。” “我们兄弟想喝驴肉汤!” 王猛用手上横刀指着唐姑娘胯下的驴,哈哈大笑着说。 唐姑娘低头看一眼自己坐下的驴,脸上是玩味的一笑后,轻快从驴背上跳下。 她在驴屁股上轻拍一巴掌,笑着对驴说:“去给各位军爷看看,他们今晚想喝你的肉汤。” 王猛等一众甲胄武士又是一阵狂笑,心想这个姑娘怕是疯了,竟然在跟驴说话。 驴蹄声轻快的响起。 王猛见驴还真的跑过来,绕着自己和四边的甲胄武士马头,连那个没有马的甲胄武士它也没放过。 它飞快的跑了一圈,又回到了唐姑娘身边。 这驴也太诡异了,竟然能听得懂人话。 王猛神色骤然一冽,感到事情不对,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你们是不是闻到了驴肉的香味?”唐姑娘看一眼四周满脸惊疑神色的甲胄武士,甜笑说问。 王猛满腹狐疑地看着唐姑娘,鼻子不自觉嗅了嗅。 唐姑娘笑着问:“是不是很香甜?” 王猛感到鼻腔里进的那一股凉气中,确实夹着一丝丝甜香味。 边上其他十六个甲胄武士,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闻到,唐姑娘嘴里说的那一种香甜的气味。 全都没等王猛开口说话,纷纷兴高采烈的在大声喊叫。 “香,确实很香!” 唐姑娘含笑扫一眼四周,见这群不知死活的甲胄武士,现在还笑得那么得意忘形,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冷笑。 她忽然短叹一声,摇头说:“可惜你们喝不到它的肉汤。” “有姑娘你陪着,我们不喝驴肉汤也行。” 边上一个甲胄武士晃着手里横刀,嬉笑着说。 他这种放肆的话,逗得其他甲胄武士全都同时,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仿佛他们此时已经是软玉入怀,身处在一片旖旎风光之中。 唐姑娘狠狠剜一眼那个说话的甲胄武士,神色一正,寒声说:“你们不想喝汤不行!” 众甲胄武士听她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还冷酷无比,心里都不由得一颤。 “本姑娘今晚请你们每人都喝一碗孟婆汤可好?” 唐姑娘忽然又嫣然一笑说。 站在唐姑娘近前的栗宁,不明就里地看一眼唐姑娘,心里也泛起一丝丝凉意。 王猛听到唐姑娘要请他们喝孟婆汤,心里骤然一凛。 他虽然不是出身江湖,现在还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江湖上人人惧怕的女人。 王猛的手猛然一抬,用刀一指唐姑娘,厉声问:“你姓……” 他终究没能把唐姑娘的姓氏说出来,横刀已经从他手中跌落,当的砸到地上。 王猛身子一歪,人斜斜挂在马背上。 当,当当…… 横刀落地声一时纷乱的响起,中间还杂夹着一两声马嘶声。 栗宁见这群本来杀气腾腾的甲胄武士,顷刻间全都扔了手上的刀,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无边寒潮。 她茫然的四下一看,见十五个骑马的甲胄武士,全都东倒西歪的挂在马背上,没骑马的那个甲胄武士直挺挺躺在地上。 “他们这是怎么呐?”栗宁惶恐地看着唐姑娘,迟疑地问。 唐姑娘脸上得意的灿然一笑说:“他们都急着赶去喝孟婆汤了。” 栗宁又惊悚地问:“他们都死呐?” 第325章 人忽然走了 唐姑娘见栗宁在问这个无知又无趣的问题,心里突然对栗宁产生出了一点好感,或者说是有一点喜欢上了栗宁。 她看着栗宁,开心的一笑,算是回答了栗宁的问话。 栗宁又狐疑地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唐姑娘轻快地说:“中毒。” 栗宁想了想又问:“刚才那香味有毒?” 唐姑娘又一笑,自傲的点点头。 栗宁用惶恐的眼神看着她说:“刚才的香味我也闻到了。” 唐姑娘微微一笑,摆手说:“你中午没吃羊肉泡饼,不会有事。” 栗宁行走江湖也有好几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遇上羊肉泡饼能毒死人。 唐姑娘望着有点失神的栗宁说:“你先别问东问西的了,还是考虑考虑怎么陪本姑娘的碗,现在这才是正事。” 栗宁猛地回过神,看着唐姑娘冷漠的脸,为难地说:“宝庆坊的银器你都说不好,我没办法赔了。” 唐姑娘忽然甜甜一笑,脸上荡漾出一片无比自豪的光。 栗宁见唐姑娘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的诡谲,心禁不住就是往下一沉。 她也是见过一些江湖场面的人,此刻倒不是怕死,而是对唐姑娘诡异的行事作派,心底不能不升起一股少有的害怕感觉。 栗宁同样还在害怕,如果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竹青交给她的任务怎么办? 这件事可关乎着许多人的生死,不是说自己随随便便的一死,这件事情就算过去的事。 唐姑娘见栗宁的神色,先是有一点惶恐,后又变得有一点犹疑,心里是十分的开心,更是万分的得意。 她看着栗宁微微一笑,一摆手,大度地说:“看在他的面子上,碗本姑娘不要你陪了。” 栗宁本来就在惊疑不定的心里,听唐姑娘忽然又牵扯出一个,“他的面子”这个话茬,心头又一颤。 这个姑娘难道会是游少的朋友? 栗宁忽然想游少,心里忽然就滑过一丝浅淡的甜意。 这种若有若无的甜甜的感觉,对她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栗宁望着唐姑娘赶紧急急问:“他是谁?” “以后你会知道。”唐姑娘笑笑,指着地上的烂银碗说:“把它送给你留个念想。” 栗宁瞄一眼躺在砂石地上,映着夕阳红光的银碗,轻声说:“我不要。” 唐姑娘瞪着惊讶的双眼说:“你不要?它可是巧夫人的手工,你留在身边不会有亏吃。” “巧夫人?” 栗宁吃惊地看着唐姑娘,嘴里更是在用吃惊的语气唐姑娘问。 她怎么想不出,心灵手巧的江湖第一能人巧夫人,怎么会有闲心去做银碗,而且还是替眼前这个行事诡异的姑娘做的。 此时,唐姑娘似乎已经没有了闲心,再跟栗宁闲扯下去。 她身形微微一纵,轻快的跃上驴背,对栗宁含笑说:“你不用想了,本姑娘走了。” 栗宁还在迟疑的时候,唐姑娘骑着驴已经跑出很远,她坐下的驴,脚力一点不比快马慢。 “记住,三天内你不能吃羊肉泡饼。” 风中传来唐姑娘戏谑的喊声。 栗宁听到这句喊声,本就凌乱不堪的心又量紧紧的一抽搐,变得更加凌乱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 “你怎么站在这里?” 竹青从空中落下身形,看着满脸疑惑神色的栗宁,轻声问。 “你没事吧?” 竹青见栗宁没有搭理他,又提高一点嗓声,关切地问。 栗宁听到有人说话,猛然回过神来。 她见竹青已经站在离她不远处,正在用关切的神色望着她,赶紧抱拳躬身说:“属下见过总教习。” 竹青又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栗宁,忽然一笑,轻声说:“你没事就好。” 栗宁少有的脸一红,嗫嚅着说:“属下,刚才……” “你不用解释,你没事就好!” 竹青安慰完栗宁,环顾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兵刃,凌乱挂在马背上的甲胄武士尸身,又望着栗宁惊疑地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栗宁连忙摆手说:“不是我杀的。” 竹青疑惑的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他们真的不是我杀的!”栗宁红着脸忙又解释说。 竹青对满脸尴尬神情的栗宁玩味一笑,又用疑惑的目光一扫凌乱的场地,眼睛里立马涌动出一股欣喜的光芒。 他快步跑过去,俯身拾起地上烂银碗,笑着走到栗宁,晃着手里的银碗问:“这时刚才是不是来了一个衣着鲜亮,脸上擦着厚粉,骑着驴的姑娘?” 栗宁惊讶的看着竹青,欣喜地问:“总教习认识她?” 竹青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用手指着马背上的甲胄武士尸身,用不太肯定的口吻问:“人都是她毒杀的?” 栗宁看着满脸都是犹疑表情的竹青,肯定地点点头。 “还好她能及时出现。”竹青欣慰地点头说。 “总教习,你认识那个姑娘?” 竹青暧昧的笑笑,又肯定的点点头。 “总教习是怎么认识她的,她是总教习请来的帮手?” 栗宁惊奇地看着竹青奸滑的笑脸,又惊奇地问。 “我早就认识她。”竹青叹气说完这句话,忽然又摇头说:“但她不是我请来的帮手,她是不请自来。” 栗宁更加好奇地问:“这个姑娘她是不请自来?” 竹青笑着摆手说:“我哪里请得动她。她要是不想来,我就算喊她叫姑奶奶,估计她也不一定会来。” 栗宁听到竹青这样一说,心不自觉就是轻微一跳,忙又急急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竹青狐疑的看着栗宁急切的神色,笑着问:“她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没问她姓什么?” 栗宁尴尬的脸一红,低声说:“当时情势紧急没时间问,后来又没想起来问。” 竹青用手抓着自己左眉间的疤痕,想了想说:“你到现在也没猜出她的身份的来历?” 栗宁被他这么一问,忽然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脸上的表情更是万分的尴尬。 竹青见她忽然扭捏起来,含笑轻声说“她姓唐,江湖上人都叫她唐姑娘,至于她真的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 栗宁听竹青说刚才帮她的那个骑驴的姑娘,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唐姑娘,心里猛然一颤,身上惊出一层冷汗。 她在心里暗恨自己,江湖见识怎么这么浅薄。 竹青看着栗宁惊疑的脸色,又笑着问:“吓着你呐?” 栗宁勉强的摇摇头,继而脸上又轻快的一笑。 她用手指着竹青手里的烂银碗,轻声说:“这是唐姑娘送给我的。” 竹青连忙把碗递给栗宁,笑着说:“你留下它不吃亏,对你日后行走江湖会有好处。” 栗宁欢笑着把碗收起,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就又僵住。 暴躁的马蹄声,隐约从远处隆隆的传来。 竹青的神色一冷,赶紧一把栗宁拽到边上,两人同时伏身在一匹倒在地上,战马的肚腹下面。 “听蹄声至少有三十匹快马。”栗宁眼睛看着前方荒道,低声说。 竹青的眉头拧了拧,突然从藏身处蹿出,傲然地在当道一站。 栗宁一愣神,随即也跟着跑了过去,也傲然地站到竹青的身边。 远处,尘烟飞扬弥漫。 夕照下,天空变得一片昏黄。 骤然间,栗宁把身形一晃,猎豹一般冲了出去。 竹青刚要出声喊住栗宁,见她已然消失在视野里。 第326章 送人送到底 落日圆圆,西沉。 晚风初起,吹得云起云飞。 红云逐渐浅淡,天边极远处,现出一片暗蓝色间夹着铅灰色的云。 马车安静的停在道中间,对峙的双方依旧安静的在对峙着。 刀剑在夕照下,透着无穷的暖光,整个氛围透着无尽的诡谲。 游少见竹青已经离开有不短的时间,依旧还没有回来,心里开始担心事情有变,更是在担心栗宁的安危。 他决定不再跟眼前这个,一副好整以暇模样的伍道策,再这样对峙下去。他要以攻为守打破场中,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 游少想到此,眼中寒光一显,朗声对伍道策说:“伍掌门,我们对望的时辰也不短了,在下想再跟你对上两掌如何?” 伍道策见游少突然又提出要和他比试掌力,双眸微微一眯,坦然一笑,朗声说:“少侠是天生神力,老夫实在是没把握取胜。” 游少见自己的话对伍道策,似乎是造成了一点压力。 他又用诚恳的语气说:“既然是这样,你今天何不暂时退去,他日想办法再重新来。” 伍道策好奇地问:“少侠认为老夫他日还有机会?” 游少摇头说:“机会不多。” 伍道策依旧好奇地问:“那老夫今天为何要走?” 游少又用诚恳的语气说:“你再不走,怕是想走也走不了。” 伍道策的眉毛微微一抖,心里却是在猛然一跳。 他定定地看着游少,依旧还是好奇地问:“少侠肯让老夫走?” 游少听他这样问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喜,嘴上却冷冷地说:“伍掌门想走,在下绝不阻拦。” 伍道策望着游少僵直的面孔,冷漠的一笑,朗声说:“谢少侠。” “不送。” 伍道策在听到游少说出这两个字时,脚下开始慢慢向后移动。 他后退出去大约有一丈多远,嘴里陡地发出一声啸音。 游少一愣神,眼前已然失去了伍道策的踪影。 狂暴的马蹄声,从荒道西边隐绰传来。 转瞬间,隐约的马蹄声,已经变成雷动样声响,甚至都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 “放他们走!” 游少突然高声大喊。 残雪道刚才见伍道策飘然离去,已经知道今天的行动就此要结束,有心想一走了之,又怕自己一动就再也走不了。 冯文卿、丁四五和郑羽听到游少的喊声,又听到有快马疾速奔来声响,心里都是微微的一颤,但各人的身子都是没敢动。 残雪道慢慢往后移动几步,手上长剑陡地一挥,人跟着飘起,顷刻间就没入在山石后面。 郑羽看着和自己对峙的胖秃戟朱力,玩味的一笑,轻快地问:“你还不走?” 朱力就在郑羽说话换气间,身形骤然一掠,空中豹尾一显,人也消失在道边山石间。 场地上,伍道策的其他属下,见自己这边主要人物都走了,他们更没有理由还站在这里等死。 这些人眼睛看着盯住他们的对手,身子全都在慢慢往后退。 他们各自退出去大约有两丈多远,不约而同的全都纵身跃起,在空中各自一展身形,刹那间全都消失在道边的巨石后面。 该走的人全都走了,而且走的都是那么的迅急。 落寞的夕照下,荒道上忽然少了许多人,显得异常的空旷。 明察司的众人虽在心里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他们各自全都没有动,目光还是在警觉的看着四周,仿佛伍道策那帮人还站在场地中,依旧还在和他们在对峙,并没有离开一样。 马蹄声犹如滚雷,在飞扬的烟尘中迫近,继而戛然而止。 竹青在马嘶声中,轻快的跳下马。 他见伍道策的人手全都不见,自己的人全都安然无恙,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地。 明察司众人见竹青领着几十个眼中闪着精光,腰里挎着胡刀的胡人到来,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 他们并没有因此收起各自的刀剑,而是都提着手上的兵刃,快速分开两拨走到荒道边,面对着的巨石站定。 竹青见自己的属下,依然处于高度戒备中,赞许的点点头。 他快步走到马车边上,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伸手敲了敲车厢,轻声说:“公仪堂主,带人出来吧!” 车厢门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撩开,公仪静躬身走出车厢,对笑脸相迎的竹青微微一笑,轻快的跳下马车。 满脸喜色的喀什尔跟在公仪静身后,也轻松的跳下马车。 他对着站在车厢边,满脸喜笑的竹青恭敬的一抱拳,连声说:“在下谢少捕头,谢少捕头!” 竹青连忙摆手笑着说:“特使大人能安然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 喀什尔转身又对公仪静抱拳说:“在下谢公仪堂主一路关照。” 公仪静赶紧含笑抱拳,恭敬地说:“特使大人客气,公仪静愧不敢当。” “喀什尔大人,属下拜见喀什尔大人!” 喀什尔还想对公仪静致谢时,骤然听到这些喊声,连忙对公仪静又是笑着一抱拳。 他转身含笑看着眼前腰挂胡刀,躬身膜拜,足有三十人的胡人勇士,连忙大声说:“诸位勇士都起来,快快都请起来。” 竹青见喀什尔和前来,接应他的胡人勇士在亲热,又恭敬地一抱拳,对喀什尔朗声说:“特使大人,在下幸不辱使命,我们就此别过。” 喀什尔转身看着竹青,哈哈大笑说:“在下谢少捕头一路护送,客气话在下就不多说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竹青豪气地大喊:“好,特使大人慢走,在下不送。” “等等!” 游少突然叫住已经上马的喀什尔,转身对竹青低声说:“总教习,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 竹青浑身一激灵,诧异地看着游少僵直的面孔。 游少没理会竹青诧异的神色,继续低声说:“刚才伍道策那帮人退去的相当诡异,在下怕他们再在半路上出现。” 竹青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大惊,冷汗顺着后背直流。 他暗暗责备自己太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疏忽大意的错误。 “特使大人,你还是坐到马车上,在下想凑凑热闹和明察司的人再送你一程。” 竹青笑着对坐在马背上的喀什尔,抱拳大声说。 喀什尔慌忙跳下马,奔到竹青近前,一把紧紧抱住他,双眸中已有泪水在隐约的跳动。 他何尝不知竹青的心思,但当着来接他的西域勇士,他又不能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心中的感激。 红红的圆日,沉入天际,天空一片死灰色。 马蹄声阵阵,车轮声辘辘。 旷野里,平添出一番无穷的落寞和萧飒。 第327章 接风洗尘 莫高城。 华灯初上。 路上的车马行人并不多,显得有一点冷清。 谁没事不在家里待着,要在起风的晚上跑到街上来瞎溜达。 杏花楼的酒幌在风中摇晃,门前车马人头攒动,跟冷清的街道一比,多少显得有一点不寻常。 今晚是莫高城里,一言九鼎的宁远将军王义,给新到任的兵马巡抚使,赵大人安排的接风洗尘宴,自然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莫高城里,只要是接到请柬的大小官吏,哪个不想来凑这份热闹,哪个又敢不来凑这份热闹。 冷清的街道上,忽然跑出一队足有两百人的兵丁。 他们整齐的步伐,手里拿着寒光涌动的枪戟。 这些兵丁跑到杏花楼门前,齐齐的一停。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走出队列,向这些兵丁一挥手。 兵丁们快速往四下里一散,把整座杏花酒楼给团团围住。 一阵脆亮的马蹄响起。 赵亿青穿着一身簇新的紫色官服,满面春风的骑在马上。 赵泽瑞一脸冷傲,穿一身新制的牛皮软甲,腰间佩挂着长剑。 他骑在马上,马头落在赵亿青的身后,俨然就是一个随从的样子。 卢鹤翎穿着一身白色丝质长衣,手里提着三尺七寸长的白色长剑,信马由缰的跟在他俩身后,眼睛却在四处警觉的扫视着。 奇怪,厉冰燕怎么没有出现,她去了哪里? 难道是她放不下身段,不屑来充当赵亿青的随从护卫? 功夫不大。 赵亿青来到杏花酒楼门口,抬头瞄一眼灯火通明,相当气派的酒楼门面后,轻松的翻身下马。 他满脸喜色昂首走进酒楼大堂,对站在门口笑脸恭迎那些下级官员,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属下参见巡抚使大人。” 宽大明亮的大厅堂里,立时响起一阵繁杂的响动,也响起一阵高低不一的喊声。 赵亿青满面春风的一拱手,连声说:“谢诸位大人。” 大厅里,再次响起一片高低不一,礼貌又客气的附和声。 涂校尉穿着软甲跑过来,对赵亿青恭敬的一躬身,谦卑的笑着一抱拳,轻声说:“属下参见大人。大人这边请!” 赵亿青漫不经心的睨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有劳涂校尉,前面带路。” 涂校尉听赵亿青让他前面带路,心里很是不快。 好在此时大厅里乱糟糟一片,没人太在意这边的说话声。 否则,涂校尉的脸面何在? “大人请!” 涂校尉此时只能是忍气吞声,脸上依旧还是堆满谦卑的笑。 他一边轻声说着话,一边还殷勤地一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亿青见涂校尉能如此恭敬对他,心里是好生的得意。 他又含笑对厅堂里的众官员拱了拱手,转身随涂校尉走上二楼。 二楼,大厅。 灯火通明,地上铺着腥红的毛毡,四面的窗户大开。 大厅中央,品字型摆有三张大桌,整个大厅多少显得有一点空旷。 三张桌子,只有正中一张桌子空着没人坐。 左边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身形微胖,黄脸,黑短须,穿紫色文官官服的人。 此人的边上,靠墙站着四名带刀的衙役。 明眼人想都不用想一看就知道,此人一定是莫高城的知府黄灿。 王义穿着牛皮软甲,端坐在右边的桌子后面。 在他边上,靠墙的位置上,站着四个虎背熊腰带刀的护卫。 楼梯上,传来一阵响动。 楼梯口,率先露出的是涂校尉谦卑的身子。 王义见赵亿青的头刚冒出楼梯口,忙站起身。 黄灿见他站起身,也忙不迭站起身。 赵亿青的脚刚踏上楼面,抬头见王义已经在起身相迎。他忙拱手含笑,高声说:“本官初来就劳动王将军大驾,本官真是于心不安。” 王义恭敬地一抱拳,朗声说:“巡抚使大人客气,巡抚使大人今天能给本将军这个薄面,本将军是不胜荣幸。” 黄灿见王义没有去迎赵亿青,只是站在原地在嘴上客气。 他也就站在原地没敢动,一拱手,平淡地说:“莫高城知府黄灿,参见巡抚使大人。” 赵亿青含笑对黄灿一拱手,在涂校尉引领下,来到正中的桌子后面,平稳的往下一坐。 王义刚坐下,一眼瞄见站在赵亿青身后,穿牛皮软甲的赵泽瑞,心里就是微微一动,当他再看见穿一袭丝质白衣,眉宇间透着英气的卢鹤翎时,心里不自觉就是猛地一跳。 他忙站起身,赶紧向对面也刚坐下的黄灿,使了一个眼色。 黄灿立时心领神会,慌忙站起身,向赵亿青一拱手,笑着说:“巡抚使大人,怎么不给你身后的两位大人,给下官引见引见。” 赵亿青故做恍然大悟状,扭头指着左边的赵泽瑞说:“这位是新任游击将军,赵泽瑞赵大人。” 赵泽瑞赶紧抱拳,朗声说:“末将赵泽瑞参见王将军,参见知府大人。” 王义坐在桌后略一抱拳,平淡地说:“半月前,本将军就接到邸报,说是有位游击将军要来军中,这几日本将军心里甚是挂碍,今日得见赵将军也算是了本将军的念想。” 赵亿青见知府黄灿,只对赵泽瑞含笑点点头,心中虽是有一点不快,也是无法发作。 他转身又指着身后右边的卢鹤翎说:“这位是世袭款冬城城主,现任帝都明察司玄都堂堂主,卢鹤翎卢城主卢堂主。” 王义忙含笑起身,抱拳高兴地说:“卢城主大驾光临,王某未曾迎候,失敬,失敬!” “下官参见城主大人。”黄灿也赶紧起身拱手笑着说。 卢鹤翎忙抱拳含笑说:“卢某谢王将军和黄大人。” 赵泽瑞见王义和黄灿对卢鹤翎礼敬有加,脸上一寒,心里更是十分的不痛快。 “赶快去叫店家,为卢城主卢大人再摆上一桌酒席!” 王义高声对边上的涂校尉吩咐。 卢鹤翎的心里顿时是一片好生的得意,脸上含笑,赶紧抱拳说:“卢某谢王将军美意,卢某今天不请自来就是来凑个热闹,不必麻烦店家再摆酒席。” 赵泽瑞见王义要再摆酒席,连他名字的都没提,心里恨得是万马奔腾,真想就此抽出腰间的佩剑,上前跟这个目中无人的王义来一番拼杀。 赵亿青见王义是成心在冷落赵泽瑞,心里也是十分的不快。 他忙笑着说:“王将军不必劳师动众,赵将军和卢城主就和本官在一起挤挤算了。” 黄灿听出赵亿青的话里藏着针,忙笑着说:“这怎么使得,下官怎么敢委屈你巡抚使大人,更不敢唐突卢城主和赵将军。” 赵亿青摆手说:“本官虽是初来,心里跟王将军和你黄知府却是十分的亲近,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太注重这么个虚礼。” 赵亿青的话,说的是欲迎还拒。 王义当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强装不知。 他笑着说:“既然巡抚使大人执意不从,本将军就委屈一下知府大人,请知府大人过来陪本将军一起坐,知府大人那一桌酒席,礼让给卢城主和赵将军就是。” 知府黄灿当然也明白王义的意思,连忙起身,欢笑着走到王义那一桌,在王义下手边上坐下。 赵亿青见知府黄灿好像是捡到宝贝一样高兴,屁颠着跑到王义那边,心里是恨意满满。 他心里恨归恨却是无从发作,再说此时他心里也有所顾忌,也不敢就此发作。 赵亿青强忍着心里的怒气,扭脸对赵泽瑞和卢鹤翎笑着说:“既然黄大人如此礼让,两位大人就请入席吧!” 卢鹤翎忙向王义那桌一抱拳,笑着说:“卢某谢王将军和黄大人抬爱。” 第328章 掌心有煞气 月高挂在空中,显得有点冷清。 巍峨的莫高城西城,城门紧闭,显得越发的孤独冷傲。 城墙上,巡哨的兵丁手里拿着枪戟,在不停的来回走动。 城外,旷野里。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繁杂的马蹄声。 守城的兵丁神色皆是一紧,全都匆忙趴到城墙垛口,凝神望向城外漆黑的官道。 城内,城门附近陆续有手持兵刃的兵丁,慌张地奔向城头。 守城兵丁就着昏暗的月色,见城外原木做成的鹿角丫叉拒马处,来了有十匹战马,马上的人都穿着胡人服饰。 竹青坐在马上,看一眼漆黑的城楼,放声高喊:“城上的人听着,我们是巡抚使衙门的官差,现在要回城向巡抚使大人交差,请你们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趴到城墙垛口上,探身大喊:“你们请回,有事明早再进城。” 竹青伸手故意在怀里摸了摸,对城墙上的人晃着拳头,放声大喊:“我们有巡抚使衙门的腰牌,今夜有要事非进城去不可。” 城墙上的那个校尉扭头对两边的兵丁,低声说:“准备好弓箭。” “没有王将军的将令,哪个衙门的腰牌也不行,有事明天再进城。”那个校尉转头又对城下高喊。 竹青见城墙上,突然冒出一排弓箭手。 弓如满月,箭矢闪着冷冽的光,齐齐对着城下的他们。 竹青赶紧摆手大喊:“不要放箭,我们把腰牌扔给你们,你们查验了以后再说。” 冯文卿从腰间找出腰牌,手一扬,空中划过一道黑线。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腰牌不偏不斜正落在城头上。 城墙上的那个校尉接过兵丁递上来的腰牌,看了看,手一扬又把腰牌给扔下去,大声高喊:“这个东西夜里进不了城。” 竹青伸手一抄接住腰牌,大声问:“为什么不行?” 那个校尉眉目一竖,厉声大喝:“速速离去,不然我们放箭。” 公仪静恨声说:“岂有此理!我们自行上去算了,还怕他们不成。” 竹青忙摆手说:“不可。” 公仪静见竹青否决了她的提议,疑惑地问:“那屋我们今夜就不进城了?” 竹青奸滑的一笑,低声说:“我们先暂且退下,过一会再想其它的办法进城。”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在心里暗笑竹青,欲行苟且之事潜入城中,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想不服他都不行。 城上的那个校尉见城外的人都悄悄离去,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大人,那个腰牌是巡抚使衙门的腰牌,今天下午小的见过,是小的放他们这伙人出的城。” 午后在城门中,盘问冯文卿的那个校尉模样的兵丁,低声对他面前这个校尉说。 刚才那个校尉狠狠瞪他一眼,厉声说:“你小子认识他们?” 下午那个校尉模样的兵丁浑身一哆嗦,嗫嚅着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小子在这里废什么话。” “小的是怕大人误了巡抚使衙门的事,上面怪罪下……” 那个校尉狠狠拍了他头一下,厉声说:“王将军晚上刚传下的将令,今夜不得放任何人进城,你就没听见。” 涂校尉见赵亿青和黄知府喝完酒,忙殷勤地跑过去,又替赵亿青把酒斟满。 王义起身端起亮银酒杯,慢步走到赵亿青近前,含笑说:“巡抚使大人,本将军敬你一杯,以后本将军还要请巡抚使大人多提携。” 赵亿青见王义能放下身段,主动起身走过来给他敬酒,心里是要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他忙笑着起身,端起亮银酒杯,高兴地说:“本官谢将军的美意。” 王义伸左手搭在赵亿青的肩头,笑着说:“大人你就坐着,本将军先干为敬。” 赵亿青被王义给轻轻按坐下,含笑看着王义仰头喝完杯中酒,心里美的是整个人都要飞上了天。 王义左手轻轻抬起,掌心凝结有一粒黑豆大小的黑色煞气,又不经意的拍向正在仰脸喝酒的赵亿青肩井穴。 赵亿青身后窗口黑影一闪,陡然有一缕劲气,冲撞向王义左手的掌心。 王义的左手猛地一抖,掌心黑色煞气一散,脸色跟着骤然一冷。 一支漆黑的胡笳往前一递,正挡住王义又要拍向赵亿青的左掌。 王义的心里一寒,抬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穿黑色劲装,面若严霜的俊俏女子。 “你是谁?” 王义一转身,虎目中闪着杀气,冷冽的看着厉冰燕,厉声喝道。 涂校尉一闪身,呛啷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刚想往外递出。 他就觉得眼中白光一显,手腕处一痛,叮当一声响,刀就掉到了地板上。 卢鹤翎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身形一掠,长剑已抵住了涂校尉的喉结。 他看着惊恐万丈的涂校尉,把右手长剑极快的一旋,剑柄在涂校尉胸前一阵乱点,已经制住了涂校尉的穴道。 赵泽瑞从椅子上纵起,人在空中把长剑一挥,已到对面墙边。 他把剑一横,压住了王义那四个刚想有所动作的护卫。 卢鹤翎把右脚往起一抬,白色剑鞘从地板上飞起。 他伸手一抄,抓住飘在空中的白色剑鞘,又一闪身形,来到莫高城府衙那四个衙役近前。 卢鹤翎把手中长剑一横,压住了那四个腰刀已抽出一半的衙役。 厉冰燕嘴里发出一声啸音,楼梯口随即就是一阵嘈杂的响动,冲上来有二十多个兵丁。 楼上的局面,一下子被赵亿青这边完全控制住。 王义的剑眉一挑,虎目圆睁,看着满脸惶恐的赵亿青,厉声问:“巡抚使大人,本将军好意为你接风洗尘,又诚心诚意过来给你敬酒,你这是何意?” 赵亿青这时已经缓过神来,慢慢起身,快步走到卢鹤翎身边站定,看着厉冰燕说:“厉协查,不,厉郡主,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王义转脸看着冷若冰霜的厉冰燕,心想怎么又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郡主? 看来赵亿青是有备而来,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这个赵亿青。 王义想这里,暗中一运气,发现丹田中气息如油丝般若隐若现,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冷。 他心中在大骇的同时,又在想自己精心谋划下的局,难道会那会巧正落在赵亿青所布下的陷阱中? 第329章 逃脱了人还戒备森严 厉冰燕用冷冽的目光看着王义,冷冷一笑,用手上胡笳指着他说:“你为巡抚使大人接风洗尘,是不是好意我没兴趣知道,更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的手为什么要拍巡抚使大人的肩头。” 王义听厉冰燕这样一说,暗想厉冰燕一定是还没有窥破他掌间的玄机,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他故作轻松的哈哈一笑,对厉冰燕冷冷地说:“本将军想和巡抚使大人亲近亲近,这有何不可?” 厉冰燕冷哼一声,看着他一副不以为然的脸说:“你想和巡抚使大人亲近不亲近我管不着,可你的掌心里,为什么无端会有一团黑色的煞气?” 王义被厉冰燕这么一诘问,心里的这一惊可以说是非同小可。 他自认为自己这种鬼魅的事,做的是没露一点痕迹,怎么就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给窥破。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赵亿青的手下,高估了自己做事的能力。 王义面对厉冰燕冷冽的诘问,又哂然一笑,冷冷地说:“本将军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厉冰燕冲他冷冷一笑,高声说:“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关系,现在你可以看看你自己的手,自然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虽然没有被刀剑逼住的黄知府,心里忐忑不安的站在边上。 他见从窗外冒然出现在二楼大厅里,手持黑色胡笳的厉冰燕,对王义这个手握莫高城生杀大权的人,言语上是针锋相对一点都不客气,心里反而一下子变得踏实起来。 但黄知府此刻还是想不出,厉冰燕为什么要让王义看自己的手。 王义听到厉冰燕让他看自己的手,心里猛然就是一凛。 他用眼角余光不经意瞄向自己的左手,心里更是紧紧一抽搐。 此刻,王义的左手手背已经在变黑,掌心更是黑如墨。 楼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王义的左手上,心里同时又都升起一片疑云。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王义本来好好的左手怎么会在转瞬间,变成现在这种黑如墨的样子。 厉冰燕看着王义微微一点惊恐的神色,冷笑着说:“你现在可以说说了,你的手是怎么突然就变黑的了?” 王义轻快的瞄一眼楼上所有人,见所有人都在用疑惑的目光在看着他,而且全都在看他的左手。 突然,王义仰面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众人见王义忽然在狂笑,全都不由得一愣神,想不出他为什么要笑,难道他这笑声还藏有什么玄机。 王义嘴里发出的笑声尚未停息,身子就灵巧的一闪,人已经到了窗口边,再往起一纵身,就此没入在黑暗之中。 众人见王义在毫无征兆下跳窗逃走,心里又都是一惊。 “不用追,护送大人先离开这里要紧。”卢鹤翎叫住已到窗口的厉冰燕,又对赵泽瑞说:“赵将军,你把楼上楼下的人全都带回巡抚使衙门,不可走漏一个。” 赵泽瑞见赵亿青在卢鹤翎和厉冰燕的护卫下,已经快步奔向楼梯方向,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翻腾。 自己是一个受帝都册封,堂堂正正的游击将军,怎么总是会处处受制于人。 此时,赵泽瑞的心里虽是万分的郁闷,还是在高声吩咐,刚才冲上楼来的那二十多个兵丁,指使他们押着黄知府和涂校尉等人,随着他走向楼梯。 月上中天,夜深沉。 竹青领着公仪静和明察司等人,急急赶到巡抚使衙门时,见衙门口如临大敌般戒备森严。 他领着众人刚走到衙门口石狮子旁边,衙门口负责守备的兵丁,呼啦一下就涌过来有六七人。 他们把手上的枪?一伸,拦下了竹青等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竹青见这些守备的兵丁不让他进去,忙伸手从怀里掏出明察司的腰牌,递给那些拦截他的兵丁。 有一个兵丁上前几步,冷着脸伸手接过竹青递上来的腰牌。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手上的腰牌,转手就把腰牌又还给竹青,嘴里冷冷的说:“你这个东西没用。” 竹青见这个兵丁不认识明察司的腰牌,心里也没怎么生气。 毕竟明察司成立的时间不长,更是没有像总捕房那样的名声。 普通的兵丁连明察司三个字可能都没有听说过,就更不可能知道明察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竹青耐住性子对眼前的兵丁说:“叫你们领头的过来说话。” 兵丁见竹青说话语气有点强硬,犹豫了一下,但是站着没动。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郑羽快步从竹青身后走上前,对着这个兵丁放声大吼。 衙门前所有听到这一声大喊的兵丁,呼啦一下全都跑了过来,如临大敌般一下子就把竹青等人给团团围住。 竹青伸手拦住要上前理论的郑羽,冷眼看着眼前的兵丁。 一个监门直长模样的人,手里提着寒光闪动的刀,冷着脸走到竹青,伸手接过竹青手里的腰牌,仔细看了一会,转手又递给竹青。 他摇着头冷冷的问:“你这个腰牌是哪里来的?” 竹青脸上奸滑的一笑,大声说:“你既然认识这个腰牌,放我们进去就行,你没必要问他是哪里来的。” 监门直长见竹青说话声音宏亮,脸上是一副有恃无恐的神色,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惊。 就在此时,这群兵丁身后紧闭的大门被打开。 厉冰燕从衙门里走了出来,见守门的兵丁把竹青等人给围住,忙快步跑下台阶,来到这群守门的兵丁的身后。 她用手上的胡笳拨开身前挡道的兵丁,来到竹青近前恭敬的一抱拳,朗声说:“属下参见总教习。” 竹青对她微微一笑,又对她摆了摆手。 监门直长见厉冰燕对竹青恭敬有加,嘴里还自称自己是属下,知道自己是误会了竹青这群人。 他忙把手里的刀往手肘后面一别,对自己的手下一挥手。 围住竹青等人的兵丁四下一散,各自回到自己的见位。 厉冰燕见守门的兵丁全都退去,又对竹青一笑,转身领着竹青等人,迈步走向洞开的大门。 “出了什么事?” 竹青的脚刚跨上衙门前的台阶,他就急切地问。 厉冰燕低声说:“差一点出大事?” 竹青见她神色冷峻,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赶紧低声又问:“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大人差一点就被那个王义给暗算了。” 竹青听到厉冰燕这句话,浑身猛地一激灵,背后上的衣裳猛地往身上一贴,冷汗唰地就流了下来。 第330章 心有疑云 赵亿青端坐在灯火璀璨的二堂里,脸色还有一点苍白。 显然,他现在还没有从惊魂不定心有余悸之中,彻底解脱出来。 赵亿青见竹青快步走进来,身心陡然一松,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才算真正的落下。 竹青紧走几步来到赵亿青近前,一抱拳,急切地问:“大人,现在的情形如何?” 赵亿青见竹青开门见山就问现在的形势,一点没关心他的状况,心里不免有一点不高兴。 他脸上勉强一笑,指着坐在边上的卢鹤翎,竹青身后的厉冰燕说:“今晚多亏了有卢城主和厉郡主,不然老夫怕是要凶多吉少。” “大人没事就好。”竹青心里稍稍一宽,低声说。 赵亿青猛然一拍桌子,怒气冲天地大声说道:“可恨,王义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他竟敢对老夫暗下毒手。” 竹青见赵亿青此时突然暴发出心中的怒火,本来还有一点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的落下。 心里憋着气的人不把心里的气及时煞出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特别是像赵亿青这种在帝都的时候,一直就没被人用正眼瞧过,现在突然到了这种天高地远的地方,又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风头正劲一时风光无限的人。 他如果把怒气憋在心里,无疑是一件更危险的事。 竹青看着满脸怒气的赵亿青,低声说:“酒楼里的情形厉协查已经跟我说了,大人从酒楼中带回来的那帮人,从他们嘴里问出一点什么眉目没有?” 赵亿青寒着脸摆手说:“赵将军还在审,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 竹青沉想一会说:“大人,王义现在突然失踪了,是不是请陇右的安远将军张鸿,再派一些兵马过来协防这里?” 赵亿青被竹青一提醒,心里猛然就是一惊。 他暗恨自己光顾着生憋气,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真真是连方寸都乱了。 赵亿青看着竹青试探着问:“少捕头是怕西域方面会突然发难?” 竹青连忙摆手说:“喀什尔已经被安全送到西域,他们那边暂时不会发生变故。” 赵亿青的心里稍稍安,又犹疑地说:“少捕头担心什么请直说。” 竹青犹豫了一会说:“我是怕这莫高城里会生出变故。” 赵亿青听到此言,心里兀自一紧。 他沉吟一会,面有难色的望着竹青,低声说:“张鸿将军的兵马不归老夫节制,请他派兵马过来这件事,怕是有一点不好办。” 竹青用手抓了抓自己有疤痕的左眉,想了一会,低声说:“只要大人有心想请张将军派兵马过来,这件事也不难办。” 赵亿青见竹青把这么重大的一件事,说的是如此轻描淡写,心里陡然升起一团疑云。 他脸上却露着惊奇的神情,看着竹青用疑惑的口吻问:“少捕头,你有什么办法能调来陇右的兵马?” 竹青暧昧的笑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赵亿青忙站起身,对竹青一拱手,微笑着说:“请陇右张将军派兵马来这里的事,老夫全由少捕头定夺。” 竹青见他毫不犹豫的就松了口,心中偷偷一喜。 他又对赵亿青说:“大人,在下想带人去牢里看看,看看那帮被大人从酒楼里带回来的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赵亿青微微一愣神,忙又含笑点头说:“少捕头不用跟老夫客气,你随时可以去问那帮人的话。” 竹青赶紧一躬身,抱拳说:“谢大人成全。” 坐在边上的卢鹤翎,忽然发现赵亿青的脸上爬满重重疑云。 他在想竹青要去盘问那些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赵亿青此刻又在担心什么? 卢鹤翎的心里也跟着升起一片疑云。 东方的天际,渐渐变得不再黑暗。 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 竹青打着哈欠走进二堂,见卢鹤翎怀里抱着长剑,依旧目光炯炯的端坐在椅子上。 赵亿青用右手支着头,坐在椅子上已经沉沉睡着。 卢鹤翎冷冷瞟了一眼走进来的竹青,心想他一个时辰之前就来过查过岗,现在来还是为了查岗。 竹青轻步走到卢鹤翎近前,低声说:“卢堂主,你回去歇歇,这里由我照看。” 卢鹤翎听到竹青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心里立马涌出一股不快。 他无言的站起身,对竹青略一抱拳,提着白色长剑转身就走。 竹青疑惑的看着卢鹤翎离开的背影,想不出他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会不高兴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赵亿青支着头的右手一滑,猛然惊醒。 他抬眼见竹青正在看着他,脸上不免是尴尬一笑,忙关切地问:“少捕头一夜没睡?”。 竹青微微一笑说:“大家都没睡。” 赵亿青又讪笑笑,轻声问:“那帮人问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竹青摇头说:“其他人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个黄知府倒是发了一通牢骚。” 赵亿青满脸失望的表情,轻声问:“少捕头辛苦了一夜,连一点收获都没有?” 竹青看着他不甘心的神情,奸滑地一笑,低声说:“收获不大,还是有那么一点。” “少捕头快说说都有什么收获?” 竹青看着赵亿青忽然变得急切的神情,小声说:“黄知府在两三逼问下才说,王义在李牧死后大约七天的时候,曾经让他督办粮草。” 赵亿青惶恐地问:“这件事黄知府办了没有?” 竹青摇头说:“黄知府说他没办。我不放心又盘问了一个姓种的粮秣官,他说黄知府只是和他说了那么一句,并没有让他立即去办,后来王义也没来过问这事,事情就这样一直悬在那里。” 赵亿青玩味一笑说:“这些人还分得清轻重。” 竹青也跟着笑笑,又说:“那个涂校尉也说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赵亿青心里暗自一喜,嘴上又疑惑地问:“少捕头说的这个涂校尉,是不是王义的那个心腹?” 竹青肯定的点点头。 赵亿青惊疑地问:“他肯说了?” 竹青不自觉用手抓了抓自己左眉上疤痕,脸上奸滑的一笑,用有一点得意的口吻说:“想不想说是他的事,他说不说是我们的事。” 赵亿青心领神会的一笑,急急地问:“他都说了些什么?” 竹青沉想了一会,看着赵亿青神色急切的脸,低声说:“他说王义的兵营驻扎在莫高城南边,五十里外一处戈壁滩绿洲上,大约有三万多四万不到的兵马,现在由一个叫林子祥的游击将军在统领。” 赵亿青沉吟一会,抬头看着竹青,忽然说:“这个涂校尉怕是没有说实话。” 竹青听赵亿青说那个涂校尉没对自己说实话,心里不自觉就飘起一团疑云。 他连忙惊奇地问:“涂校尉没有说实话,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第331章 防止发生意外 赵亿青见竹青在惊奇地望着他,心里暗自一阵得意。 他也看着竹青用轻快的语气说:“老夫在来这里之前,特意去兵部查看过这里的所有兵藉,王义属下的陇西在册兵马有五万。” 竹青一愣,随即就笑着说:“大人要这么说,那人数就差不多。” 赵亿青听到竹青十分自信的这么一说,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心照不宣的一笑。 自古军中就有吃空饷这么一回事,历朝历代也都是禁而不止。 特别是驻扎在边关这种苦寒之地的守军将领,吃空饷更是一件见怪不怪屡见不鲜的事。 边关都在离家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朝堂上给的那点少得可怜的俸禄银子,不要说是让这些将领拿去养家,估计连这些将领自己的花销都不够。 这些常年驻守在边关的将领,他们要不再吃一点空饷,那日子还怎么能过得下去,更不要想还能过的滋润。 “那个涂校尉还说了些什么?” 竹青见赵亿青又表情急切在望着他,嘴里在急切问,忙低声说:“他还说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 赵亿青神色微微一冷,更加急切地问:“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竹青故意沉默了一会说:“他说王义是陇山苍龙羽士的弟子。” 赵亿青原本十分紧张的心理,听到竹青说出这么一个,对他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松驰下来。 他见竹青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翻腾。 赵亿青在暗想,王义投师学艺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竹青见赵亿青的神色有点怪异,忙解释说:“大人你身在朝堂不了解江湖上的事,这个陇山苍龙羽士是一个道士,他门下的弟子全都善于运用符箓这种东西,还有用法术驱使鬼神的本事。” 赵亿青虽然对竹青嘴里所说的,符箓是一个东西不是太了解。 他在听到法术和驱使鬼神这些词句时,心里还是不自觉就是一凛,浑身更是莫名其妙的一激灵。 竹青并没理会赵亿青突然紧张起来的神色,继续说:“苍龙羽士门下的这些弟子门人,他们运用法术驱使来的鬼神,真的能做到杀人于无形。” 赵亿青心中大惊,赶紧问:“世上真有这种事?” 竹青见他神色慌张语气紧张,肯定的一点头,又说:“我听厉协查说,昨天晚上她在酒楼二楼窗外,是发觉王义要对大人施用魔咒,她才突然现身出手去阻止王义。” 赵亿青闻听此言心中大骇,冷汗早就浸湿了他的中衣。 “大人,你怎么呐?” 竹青见他神色忽然变得惊恐起来,脸上还隐隐在冒着冷汗,赶紧关切的轻声问。 赵亿青知道自己失态,忙一摆手,勉强笑着说:“老夫是在想,一定要好好谢谢厉郡主才是。” 竹青见赵亿青在故意掩饰自己,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微微一笑说:“大人不必如此,保护大人是明察司此行的任务。” “不是厉郡主出手相救,老夫昨晚怕是凶多吉少。” 赵亿青见竹青要说话,又摆手固执地说:“老夫不但要谢她还要上表帝都,恳请帝都下旨表彰整个明察司。” 竹青听到他这番话,心里是开心的不行,嘴上却连声说:“大人无需如此,大人无需如此,这些都是我们明察司分内的事。” 赵亿青看着竹青诚恳的脸,玩味一笑,用轻快的语气说:“少捕头放心,怎么做老夫心中自有数。” 竹青赶紧起身抱拳说:“谢大人提携。” 赵亿青一摆手,脸上又是微微一笑。 过了片刻。 赵亿青看着竹青又犹豫着问:“那个涂校尉还说了一些什么?” 竹青沉想一会说:“他说昨晚王义传下将令,四个城门全都提早半个时辰关闭,关闭后就算有再紧急公事的人,手里拿着再强硬的通关凭证也不让进出城门。” 赵亿青沉默着点点头,心里想起朝中那些人说的话。 那些身在帝都的人都说王义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家伙,现在看起来这些话都是在以讹传讹。 一个胸中没有谋略的人,怎么会把事情想的如此周密。 竹青见赵亿青没说话,又继续说:“我想王义是从守城兵丁的口里得知,我和明察司的人已经送喀什尔出了城。他提早关闭所有城门,是为了提防我们提前赶回莫高城,所采取的应对之策。” 赵亿青似乎明白了过来,疑惑地问:“少捕头,守城的兵丁不让你们进城,你们又是怎么进的城?” 竹青不好意思的一笑,轻声说:“我们不走城门自然也有办法进来,只是进来的有一点麻烦,有一点不方便,还耽搁了许多时间,这才让那个王义有机可趁,也让大人昨晚受惊。” 赵亿青当然清楚竹青是怎么进的城,但他并没有深究,只是微微一笑,用真诚的语气说:“老夫受一点惊吓都是小事,少捕头你能及时平安的回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竹青见赵亿青没有追究他翻墙入城的事,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赵亿青见竹青脸面平静,又犹疑地问:“少捕头,你说昨晚那个王义在匆忙间逃走,现在他会不会还在城里?” 竹青想了想说:“王义现在还留在城里的可能性不大。” 赵亿青犹豫一会,试探性的问:“为什么?” 竹青又想了想才说:“我听厉协查说,王义在酒楼加害大人不成,当时整个左手掌全都黑了。我猜测他一定是在不察之下,被他自己所施展的魔咒反噬。现在他极有可能是去了陇山,去寻求他师父陇山苍龙羽士来给他救治。” 赵亿青点点头,认可了竹青的说法。 他沉吟一会又说:“据老夫所知,陇山在莫高城的北面,他如若急着逃去陇山,定然没有时间去军营才对。” 竹青点头说:“大人说的是,但我们现在也要提防再出现其它的意外。” 赵亿青狐疑的望着竹青,狐疑地问:“少捕头,这里还会出现什么意外?” 第332章 直言不讳不是好事 竹青望着赵亿青略显紧张的神色,轻声说:“我说的是要提防有意外发生。” 赵亿青听他是在防止有意外发生,心里又松弛了下来。 竹青又看着赵亿青平和的脸色,忽然一笑说:“昨晚被大人请来的各有司衙门的官员,现在还都在巡抚使衙门里待着。大人是想让他们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 赵亿青一时沉吟不语,仿佛是在想妥善解决好这件事的办法。 竹青见他半天没说话,又轻声说:“大人,让这些官员一直待在巡抚使衙门里,终究也不是一个办法。在下认为还是先放他们回去的好,以免天亮以后,各有司衙门的人找不到他们的上司,再胡乱猜疑生出一点事端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城中的局面就更加不好控制。” 赵亿青忽然回过神来,笑着说:“老夫正有此意。” 竹青脸上一笑,没有再说话。 赵亿青又沉吟一会说:“老夫这就去安抚他们一下,顺便请他们吃一顿饭,也算是和他们正式见个面。” 竹青又笑笑,还是没说话。 “赵泽瑞去了哪里,老夫怎么没看到他?” 赵亿青看着竹青突然问。 竹青在心里暗自一笑,心想他这时候才想起那个赵泽瑞来,看来昨晚受的惊吓还真的是不小。 “一个时辰前,赵将军见大人忙于公务,他就没敢惊扰大人,自己领着一百名陇右来的兵丁,拿着兵部公文去了南城门,现在应该已经接管了那里的守备。” 赵亿青听到竹青说赵泽瑞主动去了南城,开心的大笑起来。 他满脸喜色地说:“这个赵泽瑞平时脑子不怎么灵光,关键时候对形势判断倒是还行,算得上是一个将才。” 竹青见赵亿青如此推崇那个赵泽瑞,差一点没笑出声来。 他嘴上却说:“只有大人这样眼光如炬的人,才能发现赵将军这个难得的将才。” 赵亿青含笑摆摆手,脸上并没有显山露水,心里对竹青说的话却是十分的受用。 一个时辰前,不是在竹青再三催促下,又让郑羽和丁四五陪着赵泽瑞,那个赵泽瑞根本就没胆子去南城,还奢谈接管什么防务的事。 这些话,竹青当然是不能说出来,也不方便说出来,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会尴尬。 竹青看着赵亿青志得意满的神情,轻声说:“大人,在下现在最担心的是莫高城北门的防务。” 赵亿青听到他这句话,心里一凛,脸上的笑意一敛,嘴上只是轻“哦”了一声,就再没有了下文。 “西城门通往西域,我们刚把喀什尔交给那边的帕米可汗,他们就算知道我们城中有所变故,想派兵马来犯也得要准备上十天半月的时间。” 竹青说完上述这些话,见赵亿青没有说话,又继续说:“东城门通往中原,也就是我们来时走的路,现在看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南城门外那个林子祥就算他为了王义想反水,他也不敢冒然起兵来攻城,叛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林子祥不会不有所顾忌,况且现在还有赵将军镇守在南门那边。” 赵亿青听完竹青这一番分析,依旧还是没有说话,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最大的问题。 竹青看着赵亿青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心里忽然变得有一点忐忑不安。 他这样直抒己见,分明是犯了官场上喧宾夺主的大忌。 竹青想到这里,后悔自己话说的是太多,心里也有一点后怕。 赵亿青没有听到竹青说话声,仿佛刚从思虑中醒悟过来。 他赶紧对竹青含笑点头,用万分推崇的语气说:“少捕头对眼下形势分析得十分的精辟,令老夫茅塞顿开,老夫更是从心底佩服少捕头的才干。” 竹青见赵亿青没有责备他的直言不讳,反而是在赞许他,不由得难为情的笑笑。 此时,竹青在心里对眼前这个赵亿青,已然是充满了不屑。 早在一时辰前,竹青就悄悄来找过赵亿青。 当时,竹青来找赵亿青的目的,是想让赵亿青带着他去南城外,林子祥的军中走一趟。这样即使不能立马收服那个林之祥,至少能先稳住林子祥让他不动。只要手握重兵的林之祥不妄动,莫高城眼下虽是防务空虚,但在半个月之内,也绝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当竹青兴匆匆赶到二堂门口时,心里顿时就是大失所望。 他见赵亿青竟然倚着桌子在睡觉,心宽得简直可以跑马。 竹青只能是在心里又是摇头又是叹息,悄悄离开二堂。 他立马找到依然还在睡觉的赵泽瑞,催促他赶快带人去南城门接管防务。 “少捕头说说看,北门会有什么问题?” 赵亿青见竹青说来说去就是没说北城门的事,心里是实在忍不住,脸上平淡一笑,嘴上在平淡的问。 “北门通往陇山……” 赵亿青刚听竹青说到这里,已经是忙不迭的在摆手,用自信满满的口吻说:“少捕头不要多虑,那些个江湖霄小不足为患。” 竹青在心里虽不赞同赵亿青的说法,又不能当面反对他,只有玩味的笑笑,算是把这件事给搪塞了过去。 “少捕头,去请陇右张鸿将军发兵的人派出去没有,老夫忙着思虑其它的应对之策,差一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竹青心里正在盘算着,如何去应对陇山的苍龙羽士,突然听到赵亿青在问他,有没有派人去找张鸿将军发兵的事。 他暗自偷偷的一喜,心想赵亿青还没有彻底糊涂,总算没忘了这件大事。 竹青对赵亿青虽然是有一点厌恶,脸上却还是笑着说:“请兵的人三个时辰前就已经派出去了,一切顺利的话,三天之内陇右那边的先头骑兵,应该就能到达这里。” 赵亿青听到竹青说这件事已经安排下去,满意地点点头。 他心里同时又是微微的一悚,感到竹青做一个小捕快,还真的是太屈才了。 赵亿青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猛然想起朝中那些言官,弹劾竹青的由头是,竹青曾经做过岭南正义门的掌门。 他当初对于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过多的去想,更没有心思去想。 那时候他的心思全用在上下疏通上,心里想的也全是,怎么样才能谋求到现在这个官职。 赵亿青当初没多想,还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朝中那些想弹劾竹青的所为言官,定然是暗中受到了忠王的指使,才故意这样小题大做,目的是想借弹劾竹青来扳倒总捕头甘一紫。 当赵亿青联想到这一路上所经历的重重危机,都能被竹青轻松化解掉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就又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后怕。 竹青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才能,这样深沉的心机,真的是令人想想就有一点后怕。 赵亿青作为新晋的国丈,他怎么能不后怕,又怎敢不后怕? 第333章 陇山上的净室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房间。 幽静又幽暗。 王义仰面躺在床上,虎目紧闭,剑眉微锁,原先的白脸此时如同被墨染过一般,漆黑中透着死相。 本来还算宽大的床,被他八尺长的身子一衬,显得十分的局促。 净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透进一缕阳光,房间里为之一亮。 一高一矮两个身穿青灰色道袍,发髻上斜插着细木棍的小道士,快步走了进来。 高个子小道士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巧的白瓷碗。 没端碗的矮个子小道士,紧走几步走到床前,右手有点吃力的托起床上的王义,左手轻轻一捏王义的两腮,王义的嘴被迫微微的张开。 高个子小道士已经放下了托盘,手里端着盛有灰白色水的白瓷碗,把碗边靠上王义的大嘴,慢慢把碗里灰白色水灌进他嘴里。 矮个子小道士又轻轻把王义放倒在床上,看着王义漆黑的脸,轻叹一声,摇头说:“大师兄这次能保住命,就算是道行不浅。” 高个子小道士向床上的王义一呶嘴,低声说:“我听祁师兄说,大师兄这次请用的是二十八星宿中,玄武七宿里的危月燕。” 矮个子小道士惊讶地问:“他跟对方有多大的仇怨,要请用这么凶险的星宿下界。” 高个子小道士摇摇头。 矮个子小道士疑惑地说:“他请用的星宿,怎么会附到他自己的身上。” 高个子小道士又摇摇头。 矮个子小道士轻声说:“我听天尊跟祁师兄说,说大师兄来的还算及时。” 高个子小道士吃惊地说:“这还算来的及时啊,这都是第二碗符水了,他脸色还是一点没变。” 矮个子小道士小声说:“我听祁师兄说,这次天尊动用的是天荒符箓,请用的是至上三清祖师,要等第三碗玉清元始天尊的符箓水喝下,大师兄才会见起色。” 高个子小道士不禁打了个寒颤,慌忙说:“快出去,让天尊听见我俩的话,我俩都落不下好。” 两个小道士相互推搡着,慌张的跑出了净室。 秃脑袋朱力坐在一间宽敞的房间,看上去有一点垂头丧气。 伍道策倒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坐在对面朱力,正在看着他出神。 九霄楼的朱总管推门进来,对伍道策轻声说:“掌门,情形跟掌门预想的一样,王义昨晚在杏花楼没有得手,他现在人不在将军府里,不知是去了哪里。” 朱力晃着秃脑袋,没好气地说:“忙活一夜尽是在瞎忙活。” 伍道策没理会朱力的牢骚怪话,而是望着朱总管问:“道长在什么地方?” “道长说是到四个城门口去看看。” 朱力看着说话的朱总管,冷冷地说:“他去看也是白看。” “早饭都没吃吧!大姐请你们去吃饭。”姬涵推门进来,含笑说。 伍道策沉吟一会说:“先去吃饭,事情等道长回来再说。” 朱力摇着秃脑袋,满脸不屑的站起身,第一个走出了门。 辰时。 太阳升得老高。 净室依旧幽静,却比先前要明亮许多。 王义依旧仰面躺在局促的床上,睁着失去往日威严的虎目,脸色已由漆黑色变成了死灰色。 他的精神虽不是很好,看样子命是算保住了。 净室的门被轻轻的推开,立时就涌进来一股强烈的光线,幽暗的房间里立时明亮了许多。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道,轻快的走了进来。 他冷着清瘦的脸,苍苍白发在顶上挽成一个髻,发髻上斜插一根非木非玉的紫色簪子。身穿前后绣着日月星辰图案,紫色的“天仙洞衣”,脚上穿一双同样是紫色的“十方鞋”。 王义听见响动,勉强一翘头,看见自己的师尊苍龙羽士正向他走来,忙挣扎一下身子打算起床。 苍龙羽士快走几步来到床前,伸手拦住王义,转身在王义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王义见师尊不让他起床,又重新仰面躺下。 “感觉如何?” 王义见师尊苍龙羽士在问他,虎目中跳动着泪意,无语的点点头。 苍龙羽士望着床上表情无比内疚的王义,轻声说:“你是本尊的七大弟子之首,在请用危月燕这样神只时,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王义的泪水从眼角涌出,滑落到头边的枕头上。 苍龙羽士看着王义,用安慰的语气轻声说:“你的命算是保住,道法需要重头再修炼。” 王义眼中含着感激之色,轻轻一点头,开始挣扎着挪动起身子,在身子勉强倚靠到墙上时,脸上已经是汗如雨下。 他喘息着望着苍龙羽士的脸,语气艰难地说:“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万望师尊垂怜。” 苍龙羽士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王义嗫嚅着说:“弟子想请师尊出山。” 苍龙羽士轻声问:“你先说说是何事?” 王义听到苍龙羽士这样问他,心里微微一动。 他知道自己想要说的事情,苍龙羽士有可能会答应,又低声说:“莫高城可能会派人去陇右搬兵,弟子请师尊能出山去阻止他们。” 苍龙羽士沉吟一会说:“不然如何?” “弟子的兵权将不保。” 苍龙羽士听到王义说自己的兵权将保不住,清静无为的心底不免稍微一动。 陇山派上下有上百人,全靠王义暗中用军中的给养来供养,他如果兵权不保确实不是一件小事。 王义见师尊苍龙羽士没有说话,强忍着浑身的疼痛,用恳求的语气说:“弟子恳请师尊早做决断,迟了怕是来不及。” 苍龙羽士忽然问:“你确定莫高城会有人去陇右搬兵?” 王义微微喘息着说:“现在莫高城空虚,他们只有去陇右搬兵这一条路。” 苍龙羽士又沉吟一会,望着满脸虚汗的王义,轻声说:“你不用再劳神,先安心歇歇,为师自有主张。” 王义见苍龙羽士说完话起身就走,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实。 他知道苍龙羽士此去,定会立刻安排派中高手,前去截杀赵亿青去陇西搬兵的人。 王义心中底气一泄,头一歪又晕死了过去。 第334章 暗伏变数 幽静的小院,门被悄悄的推开。 小七一闪身进了院子,转身又轻轻的把关上门,开始蹑手蹑脚的往屋里走去。 “大清早,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了?” 王掌柜站在屋门口,正在用疑惑的眼神在看着小七。 小七不由得尴尬一笑。 王掌柜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小七讪笑着也在门槛上坐下,小声说:“昨晚上出事了。” 王掌柜奇怪地看他一眼说:“这里哪天不出事。” “我说的是出大事了。” 王掌柜平静的看着小七,平静地说:“不就是那个王义,请那个新来的叫赵什么的,在杏花楼吃饭出了一点小意外吗。” 小七吃惊地看着他说:“你都知道呐?” 王掌柜摆手说:“这些事跟我们父子没关系,你不要主动往上凑。” “听说那个王义逃走了。” “他又不傻,事情败露了还不走。” 小七听王掌柜这样一说,并没有说话,只是又笑笑。 王掌柜看着小七笑脸说:“这两天你就在屋里待着,我们随时都会说走就走。” 小七惊喜地问:“又要杀谁,给多少银子?” 王掌柜用少有的嫌弃眼神看了他一眼,厌烦地说:“你心里怎么尽想着杀人和银子?” 小七嘿嘿一笑,仰头看着天空,玩味地说:“今天的太阳好像还是从东边爬上来的。” 他知道义父王掌柜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去做不给银子的事。 王掌柜也嘿嘿一笑,没有理会小七故意气他的话。 小七用手肘轻轻一碰身边的王掌柜问:“又有主顾找上门哪?” “没有。” 小七狐疑的看着王掌柜,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王掌柜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望着满脸疑惑的小七说:“这次是要去救人。” 小七用手搧着眼前的灰尘,更加狐疑的看着王掌柜。 杀手还有救人的时候? 小七怎么会相信王掌柜说的这种鬼话。 王掌柜对神情诡异的小七摆了摆手,轻快地说:“行了,不要再瞎想了,桌上有羊肉泡饼快去趁热吃了去。” 小七开心的一笑,心想还是义父最好,处处都想着他。 “吃完了不要再到处瞎跑,我还要再去迷糊一会。” 王掌柜吩咐完小七,转身走进屋里。 小七不以为然的看着王掌柜离去的背影,脸上又玩味的一笑。 午后。 天有一点阴沉。 伍道策走在小花园里,身后跟着秃脑袋朱力。 他远远就看见温玉如和姬涵,坐在一座枯山瘦水边上的凉亭里。 伍道策慢步穿过一段静谧的长廊,走过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出现在离凉亭的地方。 温玉如和姬涵同时都看到,伍道策向她们这边走来,忙停住两人之间的说笑一起站起身子。 伍道策见温玉如和姬涵都在等他,赶紧加快脚下的步伐,快步走进凉亭。 温玉如见伍道策已经在石凳上坐下,赶紧招唤朱力也坐下。 凉亭里,四个人刚坐定,就看见残雪道的身影,已经急匆匆的出现在那片小树林边。 温玉如和姬涵忙又站起身,等候残雪道的到来。 残雪道快步走进凉亭后,对众人礼貌的一打稽首。 温玉如和姬涵同时对伍道策浅浅一笑,又对朱力和残雪道点了点头,转身轻快的走出凉亭。 朱力一脸不屑的坐在石凳上,冷眼看着风尘仆仆的残雪道。 伍道策伸手招呼残雪道坐下,开口问:“城里的情形如何?” 残雪道端起石桌上茶杯,喝了一口水说:“已经证实王义确实是去了陇山。” 伍道策疑惑地问:“他是去陇山找苍龙羽士来帮忙?” 残雪道摆手说:“可能性不大,从知府衙门里传出的消息说,他昨晚是一个人骑马出的北门。” 伍道策听说王义是一个出的北城,眼中不自觉就滑过一丝喜色。 残雪道犹豫一会,看着伍道策轻声说:“建中堂那边传来消息说,南宫有望在北蒌城击散了赵子昂带领的总捕房人手,小春堂的陈开阳和他的人手下落不明。” 伍道策沉吟一会问朱力:“你槐序堂有多少人手?” 朱力随口说:“能用的也就十个上下。” “全部有多少人手。” 朱力听伍道策这样问他,又轻快地说:“二十多个。” “什么时候能调齐?” 朱力看一眼在问他的伍道策,随口说:“最迟明天这个时辰,全部能调集齐。” 伍道策冲朱力微微一点头,转脸又问残雪道:“青乌佛在哪里?” 残雪道茫然的摇了摇头。 伍道策想了想说:“先不管他在哪里,估计他这一两日会现身。” 朱力和残雪道同时疑虑的看着伍道策,不知他哪里的这般自信。 伍道策见他俩在不解的看着他,微微一笑说:“我的东西还没给他,他肯定会主动出现。” 朱力依旧疑惑地看着伍道策,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残雪道又笑笑,知道伍道策嘴里说的东西,一定是伍道策早就和青乌佛谈好,把银子给青乌佛修建寺庙的事。 伍道策站起身,用自信满满的口吻说:“王义去陇山找苍龙羽士,苍龙羽士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有这帮会法术的道士出手,我们的事成功的希望就更大。” 朱力晃着秃脑袋说:“掌门,我说一句泄气的话,现在莫高城已经被帝都来的人控制住,我们想翻盘的机会并不大。” 伍道策一摆手,不以为然地说:“朱堂主多虑,现在这城里十分的空虚,西门外有西域的人马在虎视,南门外有王义的五万旧部人马,北门外有陇山苍龙羽士那帮会法术的道士,北门那边的后援又被南宫有望打散。我们只要想办法击溃竹青那小子,还怕大事不成?” 朱力依旧晃着秃脑袋说:“西门外西域的人马,他们欠着竹青那帮人的人情,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有所动作。南门外虽说有王义的五万旧部,可王义此时并不在军中,指望这帮人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临时反水来攻城几乎没有可能。陇山那帮道士出不出手,什么时候出手,现在我们根本就没有把握。总捕房赵子昂虽被南宫有望打散,他们只要赶到北蒌城衙门,那边的驻军必定会过来驰援,说不好现在就已经在来的路上。如果他们再派人去陇右请兵,不消三五日这莫高城到处就都是兵丁。再有……” 残雪道一碰朱力,没让他把后面的话再说下去。 伍道策看着朱力玩味一笑说:“朱堂主说的一点没错,所以我们要速做决断,利用这个空当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天空隐绰滚过一阵雷声。 残雪道看着阴沉的天空说:“怕是要下雨。” “这里下不了雨,也就是干打打雷了事。”朱力玩味地说。 昨天朱力没有全力对付郑羽,伍道策的心里已经是不快,现在再听朱力说这种不咸不淡一语双关的话,心里是更加的不快。 伍道策知道现在是用人之际,还不是跟朱力理论的时候,他只能暂时在心里隐忍着这口闷气。 朱力见伍道策在平和的看着他,心里就是紧紧一抽搐,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一点过火。 “掌门,我们不如今晚潜进衙门,杀了那个新来的巡抚使,这样既省事又一了百了。” 伍道策听到朱力又这样说,心里又是一喜。 第335章 侥幸逃脱 天上乍烈烈滚过一声焦雷。 震得荒野一阵乱颤。 戈壁上,暴躁的马蹄声响起,狂飙样刮过两匹战马。 游少和栗宁躬身伏在马背上,手上的马鞭不停在抽打着各自胯下的战马。 雷声动地,风在呼啸。 游少策马奔上一处高地,勒住座下战马,辨别一下方向,指着左前方对跟上来的栗宁说:“走这边。” 栗宁红着脸喘着粗气,看着黑云压顶的天空说:“怕是要下雨呐。” 游少看一眼压顶的乌云,扭头对她放声高喊:“这地方一年下不了三场雨,能赶上下雨那是我们福气。” 栗宁嫌弃的瞟他一眼,高声问:“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莫高城?” 游少勒住坐下战马思量了一下,高声说:“按我们现在这样的脚程,估计还要一个多时辰。” 栗宁伸手摸下自己坐下马的脖子,用十分怜悯的语气说:“再这样跑下去,估计马会受不了。” 游少又高声说:“这几天我们天天这样跑,不骑马我们哪里还能跑得动。” 栗宁又嫌弃地瞄他一眼,大喊道:“快走,马跑不动了再说。” 她说着话一催坐下马,又率先冲了出去。 伍道策枯坐在花园凉亭里,注视着满天黑云。 他绝不是一个犹豫不决,也不是一个心慈手软,更不是一个心里存着某种善念的人。 伍道策心里此时偏偏就是在犹豫不决,更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他虽然有一点厌烦朱力这个人,说话总喜欢阴阳怪气,但他也明白朱力说的话,也不是全无一点道理。 现在看似情势对他这方面是有利,但时间并不在他这一边。 朱力说今晚去刺杀赵亿青的这个法子,他在心里不知过了有多少遍,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伍道策在心里不赞同朱力所说的话,是因为朱力所想的都太过于情绪化。 如果今晚冒然去行刺新任巡抚使赵亿青,能不能得手姑且不说,万一再遭到竹青那小子的暗算,再一次失手的话,那后面真的就是有一点回天乏术了。 伍道策现在心里盘算的还不是,刚才朱力说的话可不可行这事,是在责怪王义太冲动。 好好一盘胜券在握的先手棋,被王义这一招失算的臭棋,搞得是现在处处被动。 伍道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又开始沉吟起来,心里在反复权衡所有的利弊和得失。 栗宁伏身在马上,策马在荒原中疾驰。 她身子忽然从急驰的马背上跃起,凌空一展落到在上。 战马前冲出丈许,前蹄一软,倒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四蹄在不停的抽搐。 游少慌忙勒住自己坐下飞驰的战马,翻身下来,把马缰绳递给栗宁说:“你骑上。” 栗宁摇着头说:“还是你骑马,我跟在你后面跑不会有事。” “叫你骑你就骑,怎么这么啰嗦。” 栗宁被游少突然吼出的暴躁语气吓了一跳,立马瞪眼看着他说:“你吼什么吼?” 游少整个人一下子僵在那里,暗自责备自己说话太不注意分寸。 栗宁见他无助的站在旷野里,也知道自己话说的有一点过分。 她勉强一笑,立时柔声细语的说:“还有一个时辰上下就到了莫高城,我跟在后面跑能行。” 游少见她笑了,也尴尬的抓着自己乱草似的头发,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喜色。 “好在时辰还早,我们一边走一边歇歇,让马也好好歇一歇。”游少看着脸色有一点歉疚的栗宁,用商量的口吻说。 栗宁没有搭理他的话,往前跑出几步,抬头看着乌云翻滚的天空。 “赶快过来!” 栗宁正在想着再如何戏弄一下游少,突然听到游少在急切的高声大喊,神色骤然就是一悚。 她随即扭头往四下一看,心里顿时惊恐万丈。 旷野里。 骤然之间。 不知在什么时候。 在离栗宁和游少七八丈开外的地方,凭空就多出七个鬼魅一样的道士。 他们身上都穿着青色道袍,脚下都踏着青色十方鞋,背后都插着青钢剑,仿佛是从天而降。 栗宁见忽然之间出现的这七个道士,身形同时往起一飘,呼拉一下就到了离她和游少三丈远的地方。 她忙厉声高喊:“你们想干什么?” 那七个道士之中,走出一个二十大几岁的道士。 这个道士手里握着青钢剑,高挽的发髻上斜插一根青玉簪,黄白色脸膛上生有一双豹眼。 游少虽不认识这个道士,但从这个道士悠闲的步伐中,已经猜出这个道士的身份。 这个道士应该就是眼前围住他和栗宁,七个道士之中那个领头的道士。 “你们是什么人?” 游少伸手一把拉回站在自己身前的栗宁,冷冷地厉声大喝。 “贫道祁天生,陇山苍龙羽士天尊座下弟子!” 祁天生嘴里说着自己的身份来历,还施施然打了一个稽首。 栗宁伸手抽出背后竹杖中的窄剑,指着祁天生放声大喝:“你想干什么?” 祁天生阴冷的看着游少和栗宁,阴冷的一笑,轻快地说:“你们不是要歇歇吗?贫道看这地方就不错,风水也勉强说得过去。” 游少的眼中寒光一闪,伸手抱起栗宁,把她往马背上一按,抬手对着马屁股就是一掌。 马前蹄一扬,发出一声犀利长嘶。 马背上的栗宁身子往后一仰,随即往前一伏身,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才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负痛的战马前蹄一落地,猛然就向前冲了出去。 马背上的栗宁只能双手死抱住马脖子,任由此时已经狂暴的马驮着她飞驰而去。 祁天生见战马突然向他冲撞过来,身形往起一纵,手上青钢剑一挥。一股黑气从他的剑尖射出,正击中伏身在马背上的栗宁肩胛。 游少右掌一抬,发出一道刚猛的掌力,击向空中的祁天生。 他再一晃身形,左掌又拍出一道凶猛的劲气,挡住其他六个想要追赶栗宁的道士。 祁天生在空中感到有一股强劲的掌力袭向他,连忙回剑一斩,身形跟着往斜刺里一飘。 蹄声远去,渐消失。 游少见栗宁安全逃脱,心头一宽,眼中滚动出一片冷酷的寒光。 祁天生飘身落下,把手上青钢剑一挥。 六个道士往祁天生身边一涌,立时摆出一个诡异的阵型。 焦雷炸响。 天上下起了雨来。 第336章 人回来了事也来了 竹青站在敞开的巡抚使衙门大门外,宽大的屋檐下。 他看着天上急速落下的豆大雨点,心里比这雨点还急。 按时辰推算,游少和栗宁此时应该已经回来才对,可到现在还没见到他俩的人影,难道他俩在路途上遇上了麻烦。 竹青想到此心猛的就是一跳,随即脸上又是一笑。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有游少这样的高手跟着栗宁怎么会出事。 不知过了多久。 天上的雨不但没停,反而是下得更大。 屋檐下的竹青在来回走动,显然是开始焦急起来。 “再等栗宁?” 竹青扭身见是公仪静,脸上笑笑,又转过头继续看着天上的雨。 公仪静从门里走出,站到他边上说:“这里怎么会下雨?” 竹青眼睛看着地上的雨水说:“我听这里人说过,只要是下雨,这里的人就都会有福气,而且是雨下的越大福气就越大。” 公仪静开心一笑,用调侃的语气说:“岭南那边一年要下半年的雨,我们那里的人不是要福气死哪!” 竹青转身望着她秀美的脸庞,也玩味的笑笑。 公仪静的脸不自觉一红,心里更是美滋滋的甜甜一腻。 “这回他俩还是用腿跑着去的?” 公仪静见竹青转身又在看着雨出神,轻声问。 竹青眼睛依旧看着地上的雨水说:“他们去的时候没有骑马,为的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应该是骑马。” 公仪静看着竹青背影说:“他俩这段时间一直在跑来跑去,这次回来要让他俩好好歇歇,再不好好歇歇就是神仙也受不了。” 竹青忽然叹气说:“人要是真能向神仙那样飞来飞去多好。” 公仪静用推崇的口吻说:“我看游少整天飞来飞去,好像他并不感觉到累。” “他是在强撑着。”竹青指着自己胸口说:“累不累只有自己这里知道,何况他这里还藏着东西。” “他哪里藏着什么东西?”公仪静笑着问。 竹青知道公仪静是在故意这样问,想活跃一下气氛,让他心里不用太焦虑。 “等他回来你去问他。”竹青转过身看着公仪静,笑着说。 忽然,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处传来,还隐约伴随着一声声呐喊声。 “站住,站住……” 转瞬间,马蹄声就变得清晰,呐喊听着也更真切。 “怎么这么乱,不会又出事了吧?” 公仪静伸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迟疑地说。 她突然感到眼前人影一晃,扭头一看,见竹青已经站到衙门前石狮子边上。 一匹战马冲破雨幕,四蹄激起水花四溅。 它背上驮着一个人,径直撞向此时已经站在街道上的竹青。 “小心!” 竹青在公仪静急切的呼喊声里,身子往边上一闪,手电闪般一伸,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马缰绳。 战马骤然人立而起,发出一阵犀利长嘶,摔脱它背上的人,带着竹青冲出去一丈多远,轰然倒在雨地里。 公仪静身形一飘,来到摔倒在雨地上人的边上。 她瞄一眼地上的人,脸色顿时变得惊恐万状。 公仪静伸手抱起地上的人,一边跑向衙门一边在急切地大喊:“是栗宁!” 竹青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闪身拦住后面追上来的兵丁,一晃手上腰牌说:“她是衙门里的公差。” 五六个兵丁站在雨中喘着粗气,一脸的狐疑。 竹青没有再理会他们,身子一掠进了衙门,追着公仪静的背影跑了过去。 雨中的兵丁抬头看着巡抚使衙门高大门脸,威严的石狮子,垂头丧气地默默离去。 公仪静抱着栗宁飞身穿过大堂边上的甬道,奔向二堂方向。 她没有进二堂,而是从它边上跑过,径直去往后面的花园方向。 郑羽站在花园边上的长廊里,公仪静抱着一人冲进来,刚要出声说话,公仪静已经从他眼前雨地里闪过,冲向那边一溜房子。 “你站在这里守着,不要闲杂的人进来!” 郑羽听到这句话时,竹青也已经从他身边掠过。 公仪静抱着栗宁来到一间房子门前,抬腿踢开房门,闪身冲了进去。 竹青跑进房间的时候,见栗宁已经躺在床上。 公仪静眉头紧锁地看着栗宁泛着死灰色,已经开始变黑的脸。 “她怎么样?”竹青看着神色紧张的公仪静,急急地问。 公仪静放下抓在栗宁寸关尺上的手说:“脉象杂乱,无迹可寻。” 竹青犹豫着说:“看她脸色像是中毒。” 公仪静摇头说:“不像。” 竹青疑惑地问:“不是中毒她脸色怎么会这么黑?” 公仪静沉吟一会说:“从她脸色上看像是中毒,但她的脉象上又看不出是中毒的样子。” “栗宁回来了?”厉冰燕说着话,快步走了进来。 她走到床边看见栗宁黝黑的脸,失声说:“她这是怎么呐?” 公仪静摇头说:“不知道。” 厉冰燕坐在公仪静让出来的床边,手搭上栗宁的寸关尺。 过了好一会。 厉冰燕的眉头紧了又紧,扭头看着竹青说:“她不像是中毒。” 公仪静急切地问:“你有办法救治栗宁?” 厉冰燕被她这么一问,脸色顿时就是一寒。 “你想想办法让栗宁开口说话,只有她说话了事情才好办。” 竹青看着厉冰燕有一点不高兴的脸色,赶紧轻声说。 厉冰燕听竹青说话的语气,明显是有一点急躁。 她沉想片刻,看着竹青和公仪静,用犹疑的语气说:“从栗宁脸色上看,她和昨晚王义手掌上的颜色有一点像,她不会是中了魔咒?” “谁中了魔咒?” 昊凡说着话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冯文卿和钟离。 竹青看着昊凡,急切地说:“你看的书多,你快过来看看栗宁她是不是中了魔咒,她如果中的是魔咒,现在怎么才能让她开口说话。” 昊凡看一眼神色急切又有一点紧张的竹青,摆手说:“不急,让我想想书上是怎么说的。” 众人一时皆屏住呼吸,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昊凡,仿佛她现在就是救世主一般。 第337章 杀心已动 过了不知有多久。 昊凡中沉思中醒悟过来,望着身边神情焦急的竹青说:“总教习,你给她试着输一点至纯至罡的真气看看,或许能有一点效果。” 钟离着看她冷笑着说:“栗宁跟你有多大的仇怨,你这不是想要她的命吗?” 昊凡怒目看着钟离说:“你知道什么?栗宁如果中的是魔咒,现在只有至纯至罡的真气,才能稳住她的心神。” 钟离冷冷一笑,争辩道:“至纯至罡的真气是能压住至阴的魔咒,可她现在中的到底是不是魔咒,我们大家还不能确定。女人尤其是处子女人,本身就是阴柔体相,如果冒然强加进去至纯至罡的真气,你认为她还有活命的机会?”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心里都是认为,钟离说的不无道理。 竹青抓着自己左眉上疤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昊凡见众人都没说话,又小声说:“现在不管栗宁是中毒还是中了魔咒,用真气暂时压住她体内的东西总不会有错。如果是中毒真气可以阻止毒性蔓延,如果中的是魔咒,总教习身上至纯至罡的真气,正好可以暂时克制住她体内的魔咒。” 钟离又冷笑着说:“她中的是魔咒,给她输一点至纯至罡的真气或许还行,如果她中的是至阳至罡的毒那怎么办?” “你们都别吵吵了。” 厉冰燕把脸色一寒,厉声呵斥。 众人见厉冰燕突然就动了火,都不敢再言语。 厉冰燕转脸对竹青心平气和地说:“总教习,依属下判断栗宁中的十有八九应该是魔咒,你看她脸色比刚才又黑了许多,就跟昨晚王义的手掌一样黑里透着死灰的颜色。” 竹青沉吟了一小会说:“现在只能是冒险一试,我怕至纯至罡的真气太过刚猛,还是先试着输一点草木功的真气给她,说不定会更好一点。” 众人在武学上都或多或少都有点一建树,听竹青说的似乎是有一点道理,于是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竹青扫视一眼房间里所有人,用严厉的语气说:“厉协查你在屋里护法,公仪堂主你带人到屋外四周护法,任何人有天大的事,一盏茶的时间内都不准进来打扰。” 他见众人陆续走出房间,又冷着脸对厉冰燕说:“任何人胆敢冒然闯进来,你就出手直接毙杀,天大的事由我来承担。” 厉冰燕见竹青神情冷冽,话说的又如此决绝,心头不由得就是一震。 她脸色凝重的一点头,把手上漆黑的胡笳一旋,快步走到房间门口,伸手把关好。 竹带看着神色冷傲的厉冰燕,知道她已经是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房门外,公仪静手里握着横刀,神色冷冽的站在廊檐下。 昊凡身形一掠去了房间的后面。 冯文卿手里提着直刀站在花园凉亭里,眼睛在冷漠的看着地上洼处,雨点溅起的水花。 钟离手里拿着折扇站在树下,远远的和冯文卿形成一个犄角之势。 一盏茶的功夫,在平时并不算长。 此时对在屋外负责护法的人来说,却犹如一年一样的漫长。 丁四五的脸上全都是水,平时乱草样支棱着的头发,此时柔顺的贴在他脑袋上,浑身更是湿漉漉在往下滴着水。 他急匆匆穿过回廊,快步走进花园,径直奔向公仪静站着的地方。 公仪静见丁四五奔到她近前,把手上横刀一伸拦住了他。 丁四五神情微微一凛,疑惑地看着脸色冷峻的公仪静。 “总教习在屋里?” 丁四五用手指着公仪静身后的房间,用急切的语气问。 公仪静冷冷地说:“总教习现在任何人都不见。” 丁四五一愣神,刚想往前闯。 公仪静秀眉高挑,带鞘的横刀一下子就抵住了他胸口。 只要丁四五再敢有所妄动,公仪静必然就会动手。 丁四五明显感觉到有一股杀气撞向他,知道是公仪静在暗中已动了杀心,身子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他抬起耷拉的眼皮,用针尖样目光罩住公仪静神色的冷冽脸,用急切的语气说:“我有十分紧急的军情,必须立刻向总教习汇报。” 公仪静也陡地感到有一股杀气袭向他,但她依旧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有天大的事,也要等过了一盏茶以后再说。” 钟离见公仪静和落水狗一样的丁四五,僵持在房间门口。 她跑过来才发现丁四五的脸面相当冷峻,还少有的睁开了眼睛,用冷酷的目光在瞪视着公仪静。 钟离赶紧低声问:“你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急着见总教习?” 丁四五看一眼钟离美艳的脸,随即耷拉下眼皮,没有搭理她。 钟离没趣的瞟了他一眼,脸上嫣然一笑,转身走向冯文卿站着的地方。 冯文卿等钟离走到近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钟离不屑的撇了撇嘴,小声说:“不知道。” 冯文卿看着依旧还和公仪静在对峙的丁四五,轻声说:“他不是一直在南城协助守城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钟离犹豫了一会说:“没眼的现在来,一定是有紧急的事。” 冯文卿轻叹一声说:“他来的真不是时候。” 钟离眼睛四下一瞄见左右没人,忽然低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冯文卿猛然从丁四五那边收回目光,惊悚的看着眼前的钟离。 他仿佛是在突然之间,遇上了一头令他万分恐惧的怪物。 钟离娇嗔地瞟冯文卿一眼,轻轻冷哼一声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那一点心思能瞒得了我?” 冯文卿忽然暧昧的一笑,低声说:“你瞎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心思?” 钟离莞尔一笑,看着他标致的脸上满是惊诧的神情,轻描淡写地说:“吴义礼,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实话。” 冯文卿听到吴义礼这三个字,本来就不平静的心里,如同一面静置的战鼓被人骤然一击,震撼得他后背冷汗直冒。 吴义礼这个名字,不是钟离突然提起,冯文卿自己似乎早就忘了,他还这样一个真名。 钟离看着他脸上忽然浮动起的笑容,心里也是微微一冽。 “你是不是想动手杀了我?”她浅笑着,平静地问。 冯文卿心里又是一紧,脸上依旧在笑着,平静的在看着钟离脸上如花的笑靥,手上的刀已经被不自觉攥紧。 显然,他在暗中已经动了杀心。 第338章 公开的秘密 钟离用平和的目光,看着身上隐隐透着杀气的冯文卿。 她依旧笑着说:“你想杀我现在不是最好时机,你现在要是杀了我,你的身份就会彻底暴露,你最好能想清楚这一点。” “不用你提醒,这一点我早就想清楚了!” 钟离见冯文卿不假思索的就说出这种话,心里微微一乱,脸上却灿烂一笑。 冯文卿看着她面色平和的脸,用平淡的口吻问:“你跟我好就是为了查我?” 钟离忽然娇嗔的瞟了冯文卿平一眼,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差一点,就死在他刀下一样。 她浅谈的笑着说:“我跟你好是真心实意的跟你好,查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在查你。” 冯文卿的心又是一阵抽搐,嘴上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在看着她。 钟离见冯文卿依旧很是平静,戒备的心理却是一点都没敢放松。 她又浅笑着说:“你本名叫吴义礼是吴氏山庄的二公子,三年前,你由忠王举荐进的总捕房,后来又顺理成章进入了明察司。” “你为什么要查我?”冯文卿突然问。 钟离见冯文卿默认了身份,摇头说:“不是我要查你,是一年多前,总捕头甘一紫暗中让钟离门去查你。” 冯文卿听说甘一紫在一年多前就查自己,心里犹如有万马在奔腾,脸上却没露出半点痕迹。 他依旧平淡地问:“甘一紫让无孔不入钟离门查我,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钟离忽然一笑说:“我就是钟离。” 冯文卿听到她这句话,心里猛然就是一激灵,手心里已经有了汗。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轻声问:“钟离鹞是你什么人?” 钟离玩皮的笑着说:“你猜?” 她的话已经是十分的直白,再傻的人也不用再猜。 冯文卿犹疑着问:“你是钟离茴薇?” 钟离笑着一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当初冯文卿在见到钟离的兵刃是折扇时,就已经想到她应该是钟离门的人,只是没想到她就是钟离茴薇。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冯文卿平静地问。 钟离得意地说:“在我想知道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冯文卿忽然冷冷地问:“你想怎么?” 钟离玩味一笑说:“我想帮你!” “你怎么帮我?” “现在就是机会。” “现在?”冯文卿犹豫地看着钟离,犹豫着问。 钟离神色一正,轻快地说:“现在竹青是一时半会分不开身,我去调开赵亿青身边的卢鹤翎,你说现在是不是机会?” 冯文卿又平静地问:“我为什么要杀赵亿青?” 钟离突然狐疑地看着他异常冷静的脸,继而笑着说:“喀什尔已经回到西域,你再不杀了赵亿青,忠王那里你还怎么交待?” 冯文卿忽然笑着问:“我为什么要对他有所交待?” 钟离也笑着说:“你不用跟我狡辩,在北蒌城客栈你负责暗中警戒时,凭空消失有小半个时辰,第二天早上你就莫名其妙的跑进了那个喇嘛寺,我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冯文卿见钟离又提起喇嘛寺那档子事,手又不自觉紧了紧掌中的直刀。 心想上次已经警告过钟离,叫她不要瞎想不要多说,这个看着冰雪聪慧的女人记性似乎是不太好。 “怎么,是不是又动了杀心呐?” 钟离看着冯文卿变得有一点冷酷的脸,娇嗔地笑着问。 冯文卿立马微微一笑,分明是想把事给搪塞过去。 钟离见冯文卿只是在微笑,并没有说话,又自顾着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想着杀伍道策,好为你兄长吴添礼报仇。” 冯文卿依旧还是无语的看着钟离,心里在猜摸此刻她所说话的真实意图。 钟离忽然又叹气说:“你们吴氏山庄凭自己的力量,要想杀伍道策不但难,甚至连他的踪影都很难查到。无奈之下,你们想到借助他人的力量除掉伍道策。可放眼整个江湖,能被你们借用的力量并不多,所以你们就虚与委蛇于忠王,想借用忠王的力量杀了伍道策。” 冯文卿听到钟离这样一说彻底无语,心里也彻底绝望。 他当初进入总捕房的目的,自以为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成想竟然早就有人窥破。 这么说,总捕头甘一紫定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竹青定然也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 这么机密的事,现在看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冯文卿想到这些浑身一颤,刚才被冷汗浸湿的中衣,现在更是能拧出水来。 “要想动手就早下决心,再迟怕是连一点机会都不会再有。” 冯文卿听到钟离用这种,含有催促的语气在提醒他,突然一笑。 他轻快地问:“我为什么要动手?” 钟离听冯文卿这样一问,神色不由得就是一怔。 她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心里想说一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一点什么。 冯文卿见钟离一时僵在那里,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用轻松的口吻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伍道策的真面目,也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更有办法能杀了他,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杀别人?” 钟离想了想,小声问:“你频繁的把消息泄露出去,为的是换取伍道策藏身在哪里的消息?” 冯文卿玩味地笑笑,没有回答她。 钟离又疑惑地问:“在岭南你为什么想杀宗政杰?” 冯文卿又玩味地笑笑,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钟离似乎忽然醒悟,小声说:“我知道了,那时你还不知道伍道策的藏身地,也没想好怎么才能杀掉伍道策,更不知道伍道策的真实面目。” “江湖上事知道的多了,通常都不是一件好事。”冯文卿轻声说。 钟离闷声咯咯一笑,忽然低声说:“这是你第二次在恫吓我!” 冯文卿不置可否的暧昧一笑。 钟离忽然厉声说:“你不怕我去举报你?” 冯文卿的神情骤然一冷,用手一指远处公仪静站着的地方说:“你现在就可以去。” 钟离狠狠瞪他一眼,身形一掠,向公仪静站着的方向奔了过去。 第339章 应急措施 竹青神色冷峻的打开房间的门,吃惊地看着被公仪静拦住的丁四五。 丁四五看见竹青走出房间,赶紧抢步上前,在公仪静没说话之前,已经双手一抱拳,对竹青用十分急切的语气说:“总教习,探马报南城外林子祥的兵马有异动迹象。” 竹青微微一愣,见钟离突然跑了过来,赶紧问:“有情况?” 钟离展颜一笑说:“我们那边一切正常。” 她见竹青用疑惑的眼神在看她,忙又接着说:“冯文卿见总教习迟迟没有出来,让我过来看看栗宁的情形如何?” 竹青见冯文卿和钟离在心里,都在记挂着栗宁的安危,心里莫名的一喜。 他看着钟离吩咐道:“你把冯文卿和昊凡都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钟离赶紧双手一抱拳,嘴里说着领命,人已经转身离去。 公仪静见钟离匆匆离开后,用眼睛瞄一下身后的房间,关切地问:“栗宁没事了吧?” 竹青叹气说:“她暂时是没事了,很难说她后面会不会有事。”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犹疑地问:“栗宁出了什么事?” 竹青摇头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公仪静伸出左手刚想要阻拦,依旧耷拉着眼皮的丁四五,见竹青在她对摇头,只能继续抬起手,故作理一下鬓角的乱发,不露痕迹的把事给掩饰过去。 “她说了什么没有?” 公仪静见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进了房间,看着竹青低声问。 “说了。”竹青摇头说:“事态比我预想的要严重。” 公仪静又急切地问:“她没说游少在哪里?” 竹青叹气说:“说了,所以我才说事态比我预想的要严重。” 公仪静用迫切的语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教习,栗宁怕是中了魔咒!” 丁四五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话,打断了竹青要对公仪静说的话,同时也让竹青的心紧紧一抽搐。 竹青最不愿意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你怎么肯定她中的是魔咒?” 竹青看着站在房间门口的丁四五,急急地问。 丁四五轻快地说:“我是陇西人,陇山苍龙羽士的手段,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 “你快说说看?” 丁四五见竹青说话语气越发的急迫,耷拉着眼皮的脸上忽然一笑,惊疑地问:“你让我说什么?” “说说陇山苍龙羽士的手段呐?” 丁四五看着说话语气依旧很迫切的竹青,轻快地说:“不知道。” 竹青听丁四五说不知道顿时就急眼了,用手指着他大声说:“你不是说知道陇山苍龙羽士的手段吗,怎么又说不知道?” 丁四五玩味的笑着说:“刚才我看了栗宁的脸色,也给她把过脉,知道她中的一定是陇山苍龙羽士一派的魔咒,至于其它的不知道。” 竹青的脸上不由得就冒出一丝苦笑。 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竹青原指望丁四五能说出一点,有关陇山苍龙羽士的事,最不济也能说出一点怎么施救栗宁的办法,没料到他用不知道三个字,就把一件迫在眉睫的事给轻松的打发掉。 “能确定栗宁中的是魔咒,也算是一件好事。” 厉冰燕出现在房间门口,手里拿着胡笳,眼睛看着竹青的背影。 丁四五听到厉冰燕说的话,叹气说:“不是什么好事。据我所知中了魔咒的人,只有喝了苍龙羽士的符咒水,才能解开中魔咒人身上的魔咒禁锢。” 在场的几个人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全都愣住。 竹青转脸见冯文卿跑了过来,紧跟着昊凡和钟离也跑了过来。 他等跑过来的三人站定,环视众人一眼说:“现在事态相当严重,比我预想的要严重百倍。” 站在屋檐下的众人听他这样一说,神色皆是一凛。 竹青用手指着身后的房间说:“栗宁刚才说了,陇右的大军最快要明天午后才能到这里,现在南城外兵马又有了异动,游少身处在百里之外生死不明,你们说事态严重不严重?” 厉冰燕连忙抱拳说:“属下人等全凭总教习调用,就是拼着一死也要等到陇右大军的到来。” 竹青冷冽看着众人说:“厉协查,你立刻去南城协助郑羽和赵泽瑞守城,有你和郑羽这两条枪,再加上南城那里的守军,我想你们坚持一两天应该没有问题。” 厉冰燕忽然把脸一冷,又一抱拳,正义凛然的朗声说:“总教习的指令,属下就是战死也保南城不失。” 竹青点头说:“你把这里余下的四百兵丁再带走三百,无论如何要守住南城,赵泽瑞若要有退怯之意,你可先行把他拿下,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厉冰燕朗声说:“属下领命。告退。” 竹青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转脸对昊凡说:“屋里的栗宁交由你照看,任何人不得靠近,擅自靠近者杀无赦。” 昊凡双手一抱拳,嘴里说着领命,人已经转身进入到房间里。 竹青听到身后房间的门被关上,接着说:“冯文卿、钟离你们两个人立刻去二堂协助卢堂主,一定要保赵大人无虞。” 冯文卿和钟离双双抱拳领命,转身快步奔向前面的二堂方面。 竹青看着丁四五又说:“你藏身在花园里,要密切注意周遭的动静,紧急时帮助昊凡保护好栗宁。” 丁四五抱拳领命,身子一飘,消失在竹青的视野里。 竹青看着眼前公仪静说:“你赶快去备马。” 公仪静听到竹青说让她去备马,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竹青,低声问:“现在备马干什么用?” 竹青轻快地说:“你先去备马,我再到各处看看,而后我们俩一起去找游少。” 公仪静脸色凝重的一点头说:“但愿我们去的不迟。” 竹青用决绝的语气说:“再迟我们也要去。” 第340章 愚笨的人 雷声隆隆,雨在下。 旷野里,戈壁上,乌云压顶的天空下,飞奔出两匹快马。 竹青和公仪静伏身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抓着缰绳。 他俩头上虽然都戴着大斗笠,身上还是全部都湿透。 蹄声激越,蹄下水花飞溅。 竹青猛的勒住奔驰的快马,在马嘶声里放声高喊:“我们跑了有一个多时辰,人应该就在附近。” 茫茫旷野,只有雷声雨声,就是没有人声。 公仪静脸上挂满雨水,一圈座下马来到竹青身边,大喊:“这么大一片荒野戈壁到哪里去找人?” 竹青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茫然地看着雨幕连天的戈壁,心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骑在马上,伫立在旷野中,如两尊雕像,任由风吹雨打。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天地间为之一亮。 霹雳声在他俩头顶上滚过,天地又为之一颤。 竹青看着已经开始黑暗的天空,对公仪静大喊:“放出你的飞刀,看它们能不能找到一点踪迹。” 公仪静一愣神,随即就醒悟过来。 她身上的六合飞刀是岭南尊者采自山川灵气炼制,有克制鬼魅阴气的作用。 如果此时苍龙羽士的弟子还在这里,放出六合飞刀一定能追寻到他们的踪迹。 公仪静立马撩开湿透的外衣,手往腰间一拍。 刀囊之中,瞬间飙出六道耀眼的寒光。 六柄飞刀在空中一阵飞旋,闪着翠绿色毫光陡地悬浮在空中。 公仪静伸右掌猛然往空中一拍,悬浮的飞刀一震,刀身上翠绿光芒一闪,流星样划过乌云密布的天空,带着点点翠绿寒芒,投向远处的雨幕里。 竹青一催胯下马,率先追着空中飞刀留下的翠绿踪影,狂奔而去。 朱总管浑身滴着水,在房门口停住脚步。 他伸手摘下头上的斗笠,轻敲一下门,在听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伍道策坐在屋里正在品茶,看见落水狗一样走进来朱总管,脸上忙露出微微的笑容。 “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形?” 伍道策见朱总管已经放下手里的斗笠,在用自己潮湿的衣袖擦脸,赶紧轻声问。 朱总管用手又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一个多时辰前,厉冰燕领着巡抚使衙门的三百多个兵丁,骑马提枪去了南城方向,不清楚她去南城是干什么。” 伍道策沉吟一会说:“她去南城一定是去协助守城,这样看一定是南城外,王义的旧部林子祥在有所异动。” “林之祥敢有所行动?”朱总管忍不住轻声问。 伍道策摆手说:“林之祥现在应该是在佯动。” “他为什么要佯动?” 伍道策这才注意到,朱总管还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那里,忙指着边上的椅子笑着说:“你先坐下,喝一杯热茶袪袪身上的寒气。” 朱总管赶紧一抱拳,笑着说:“谢掌门!” 伍道策见朱总管欠身坐在椅子上,一边往茶碗里倒茶,一边说:“你想知道那个林之祥为什么要佯动一下?” 朱总管刚要起身,见伍道策招手让他坐下,就又谦卑的笑着坐下。 伍道策放下手里的茶壶,用手指了指桌上茶碗,低着头说:“那个林之祥应该早就知道王义,已经不在莫高城里,这个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佯动都只是在做做样子,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 朱总管放下手里的空茶碗,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伍道策。 伍道策依旧低着头,一边给空茶碗倒茶,一边又说:“你想知道那个林之祥,为什么要故意佯动这么一下子是不是?” “属下愚笨,请掌门赐教。” 伍道策放下手里茶壶,抬头看着满脸讪笑的朱总管说:“我猜测林之祥现在才有所动作,一定是那个新到任巡抚使,还没有去他军中安抚过他。” 朱总管犹豫着问:“那个姓赵巡抚使没去安抚他,他就敢造反?” 伍道策笑着摆手说:“你借给那个林之祥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为了那个王义去造反,何况现在王义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那他现在为什么,不主动去见那个姓赵的巡抚使?” 伍道策听到朱总管问这么无知的问题,脸上一笑说:“换成你是现在的那个林之祥,你会冒然去见一个新到任的巡抚使?” 朱总管被他这样一问,一下子僵在那里。 伍道策脸上含着笑说:“当然,不是那个林之祥不敢去见那个姓的巡抚使,他是怕去见那个姓的巡抚使。” 朱总管见伍道策忽然停住,不把话继续说下去,脸上又讪讪一笑。 心里在想,伍道策说这样车轱辘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伍道策又指指已经被倒满茶水的碗,忽然叹气说:“那个林之祥心里是有一点害怕,害怕自己冒然走进巡抚使衙门,就再也出不了巡抚使衙门。” 朱总管犹豫一会,忍不住问:“掌门,那个姓赵的新任巡抚使,他真的敢扣下那个手握实际兵权的林之祥?” 伍道策笑着看他一眼,心想这个总管真是笨的可以,怎么连这点浅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朱总管见伍道策不说话,还含笑在看着他,立时就变得有一点局促不安起来。 伍道策见他突然变得有点惶恐,忙笑着摆手说:“这些事情里面的门道,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仔细说说。” “谢掌门赐教!”朱总管赶紧起身抱拳,恭敬地说。 伍道策又笑着摆摆说:“坐下坐下,你我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 朱总管赶紧又欠身坐下。 伍道策端起茶杯品刚要喝,忙又放下茶杯,看着朱总管问:“外面还有什么情况?” 朱总管连忙起身,恭敬地说:“回掌门的话,还是在一个多时辰之前,竹青和公仪静骑马出了东城门,去哪里干什么不知道。” 伍道策沉吟一会,忽然一拍手掌,用少有的兴奋语气说:“这就对了。两个多时辰前道长回来说,东城门跑进来一匹战马,好像是一个女人伏身在马背上,不管不顾的直接就冲进了城,去的方向应该就是巡抚使衙门那个方向。” 朱总管神色微微一凛,心想这件事和竹青出城有什么关系。 “道长和朱堂主现在在哪里?” 伍道策见身边的朱总管在发愣,语气提高了两分问。 朱总管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说:“属下这就去找。” “不用烦劳朱总管了,贫道在这里。” 残雪道手里拿着一顶滴水的斗笠,说着话已经推门进来了。 伍道策忙起身含笑说:“道长来的正是时候。” 残雪道手打稽首,脸上微笑着,轻声问:“掌门,你是不是打算今晚就有所动作?” 伍道策听闻此言,仰脸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第341章 拱火 天漆黑,雨停了。 还有雷声隐绰自遥远的天际传来。 冯文卿手里抓着直刀,伏身在二堂潮湿的屋脊上。 钟离双手抱在胸前,悠闲的站在二堂门口。 卢鹤翎依旧是穿着一袭丝质白衣,坐在明亮的二堂里。。 他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眼睛没在看面前的棋盘,而是在看着和他对弈的赵亿青。 赵亿青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簇新的官服,但给人一种莫名的怪怪的感觉。 他此刻手拿着一粒黑子,眉头微锁,显然是在犹豫不决。 盘中棋子不多,局面也不复杂,棋局也就刚进入中盘。 仔细再一看,难怪赵亿青此时有一些举棋不定。 盘中黑子走的是一个“征子”局势,现在正在被卢鹤翎的白子步步叫吃, “大人,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 卢鹤翎低头看着棋盘,轻声说。 赵亿青手里捏着棋子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棋局刚开始,大人早做决断还行。” 赵亿青听到卢鹤翎这样说,又摇着头说:“身在局中做决断难啊!” 卢鹤翎微微一笑说:“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关键是看大人怎么裁决。” 赵亿青轻叹一口气说:“决心好下,局势难收呐。” 卢鹤翎玩味地说:“大人就任由它这样下去?” 赵亿青又叹一口气说:“走到现在这一步,情势已经是危如累卵,能维持住已经不易。” 卢鹤翎伸手指着棋盘,低声说:“大人,现在看维持还是能勉强维持几步,但大人的前面并没有接应,这样下去局势迟早会不可收拾,不如现在就来一个壮士断腕,后面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赵亿青对卢鹤翎所说的话中意思,可以说是心知肚明。 卢鹤翎所影射的无非是今天申末时分,竹青擅自调走衙门里守备兵丁的事。 赵亿青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是十分的窝火,又万分的恼火,恨竹青做事太自说自话,太目中无人。 他冷静下来一想,当时情况危急,竹青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大错。况且,竹青还安排了明察司的人来护卫他,并没有不顾他的生死。 赵亿青当然也赞同卢鹤翎说的话,他现在前方确实没有可接应的棋子,等接应的棋子出现了,他决定把这一局棋好好的对弈下去。 “卢城主,你可否给老夫支支招,解了老夫眼前的危局。” 赵亿青抬头不经意的看卢鹤翎一眼,又低头看着棋盘说。 卢鹤翎含笑说:“卢某能有什么招数,一切还是要看大人的裁断。” 赵亿青的心微微一跳,暗想这个卢鹤翎也是一个阴险的小人。 卢鹤翎说的话分明是在暗中拱火,却又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择出来,做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 “大人是决定就这样,走一步是一步先维持下去?” 卢鹤翎见赵亿青不说话,只顾着低头看棋盘,赶紧又用手指着棋盘说。 赵亿青终于落下手里的黑子,笑着说:“盘中局势尚有一口气在,现在只能是先应付着再说。” “卢某听说此次竹总教习,请调安远将军张鸿的兵马来莫高城,用的并不是明察司的腰牌,用的是他在出帝都时就拿到手的诏书。” 卢鹤翎眼睛看着棋盘,又风轻云淡地说。 赵亿青听他说竹青身上藏有诏书,心里虽是大惊,眼睛却依旧在盯着棋盘上的局势。 卢鹤翎见赵亿青没有说话,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 他轻松的抓起一枚白子,轻松的落在棋盘上,依旧维持住“征子”叫吃的局面。 “什么人?” 冯文卿伏身在二堂屋脊上,见大堂屋脊上有黑影一显,赶紧发声大喝。 卢鹤翎听到冯文卿的喊声,神色一冷,扔下手上棋子,抓起身边长剑,目光冷峻的看向二堂门口。 钟离站在二堂门口,听到喊声时抬头一看,见大堂屋脊上果然有人影在晃动。 她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柄折扇,手一晃,扇端立时突出一根闪着冷冽寒芒的尖刺。 钟离瞪着眼注视着远处大堂屋脊,脸上的神色比扇端尖刺还要冷冽。 前面大堂方向,传来一阵响动。 边上回廊里,忽然有人影在浮动,随即又传出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竹青怀里抱着一个身体僵硬,颈项上盖着潮衣服的人。 公仪静的身影也出现在回廊里,神色冷锐的跟在竹青身后。 从竹青怀里抱着的人衣着身形上看,应该就是游少。 公仪静转身对跟着她的兵丁一挥手,她身后的兵丁立马停住脚步,纷纷转身退去。 丁四五见竹青抱着一个人跑进花园,从黑暗中闪出身形,奔到那一溜房子前,伸手推开一个房间的门,进去把灯点亮。 竹青铁青着脸,把手上的人慢慢放到床上。 丁四五一眼望到那个湿漉漉尸身上墨黑的手,惊疑地问:“他也中了魔咒?” 竹青此刻脸上的神色冷峻到几近残酷,眼中的愤恨简直能把整个屋子给摧毁。 丁四五眯虚的眼睛看到游少尸身头部时,耷拉的眼皮猛的抬起,露出针尖一样冷酷的寒芒,心跟着就是紧紧的一阵抽搐。 他显然已看出尸身被潮衣服盖住的头部,下面并没有头颅。 “是苍龙羽士一派所为?”丁四五声音冷冽地问。 公仪静见竹青没说话,冲他无语的点了一下头。 “刚才我和总教习进衙门时,感觉大堂屋顶上有人影浮动,你这里没事吧?”公仪静低声问。 丁四五的脸上透着隐隐的杀气,也无语的一点头。 公仪静又急切地问:“栗宁现在怎么样?” 丁四五摇摇头,表示他不清楚。 公仪静对丁四五说:“你在这里我去看看栗宁,她不能再有闪失。” 丁四五见公仪静开门出去,指着床上尸身轻声问:“游少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竹青心里或许已经有了打算,或许还没有完全想好怎么办。 总之,他此刻像雕像一样站在灯火前,脸色残酷到几近透明,依旧还是没有说话。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有多久。 丁四五伸手拉住转身要走的竹青,轻声说:“现在情形危急,你哪里也不能去!” 竹青疑惑地看着他,突然鬼魅的一笑。 丁四五诧异地看着他,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竹青轻轻推开丁四五拽他衣袖的手说:“这点轻重我还分得清。” 丁四五狐疑地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在想说什么,终究又没说什么。 竹青拍一下他肩膀说:“我去找赵大人解释下,擅自调用衙门守备兵丁的事。” 丁四五犹疑地看着他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怕是他早就睡下。” 竹青又奸滑一笑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时辰这个点。” 丁四五看着他也会意的一笑。 竹青转身指着床上游少的尸身说:“你在这里照看好他,其它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丁四五冲竹青庄重的一点头。 竹青拉开门正遇上进来的公仪静。 “栗宁的情形不好。”公仪静寒着脸说。 丁四五心里一惊,赶紧说:“没有符水解不了她身上的魔咒。” 竹青想了想说:“我先去二堂,等我回来再给她输一点真气,先暂时保住她的命,符水的事后面再想办法。” 丁四五摇头说:“想要拿到符水怕是难。” 公仪静听出丁四五话中有拱火的意思,连忙悄悄的对他摆摆手。 “就算是荡平整个陇山,我也要拿到符水。” 竹青冷着残酷的脸,语气更是无边的冷冽,透着无尽的冷酷。 第342章 势不两立 冯文卿手里紧紧攥着直刀,眯缝着眼倚在二堂门口,。 钟离坐在二堂里面的椅子上,右手里拿着折扇,用左手支着着头,似乎已经在睡着。 竹青依旧穿着一身潮衣服,快步走过来,对门边的冯文卿一点头,闪身进到二堂里。 钟离浑身一激灵,猛的从椅子上蹦起,见来人是竹青,不好意思的笑笑。 冯文卿闪身进来,看着竹青冷冷的脸色,轻声问:“情形如何?” “不好。” “什么不好?” 竹青看着满脸惊诧的冯文卿,寒着脸说:“游少被苍龙羽士的人杀了,他们还拿走了他的头。” 冯文卿一愣神,同时和钟离都睁大惶恐的眼睛,脸上全都是满满的愤恨之色。 “不能放过这帮人!” 冯文卿说话的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十分的冷酷,听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竹青用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说:“我这次要是放过陇山苍龙羽士那一派,我从此就不叫竹青。” 钟离见一向比较嘻哈的竹青,用如此冷厉的语气说出这么决绝的话,心里骤然就是一寒,跟着又是一阵抽搐。 “赵大人在哪里?”竹青看着面色平常的钟离,轻声问。 钟离用手指着二堂后面的隔断方向说:“大人跟卢堂主在后面,可能已经歇下了。” 竹青又看着冯文卿说:“你去把赵大人请出来,我有事情要禀报。” 冯文卿稍微一迟疑,见竹青用不容置疑的目光在看着他,忙稍稍一抱拳,奔向二堂后面隔断方向。 钟离见冯文卿离去,轻声问:“栗宁怎么样?” 竹青长叹一口气说:“不好。” 钟离的心一阵抽搐,脸上浮现出一片难过的神色。 竹青见到她脸上痛苦的神情,赶紧又说:“栗宁的性命是一时无忧,但要有苍龙羽士的符水才能彻底的好。” 仲离急切地问:“什么时候去陇山?” 竹青玩味的笑笑,没有回答她。 “少捕头有什么重大军情要报?” 赵亿青整理着身上的官服,快步从隔断后面走出,轻声问。 竹青赶紧迎上前,抱拳躬身,低声说:“在下今天擅自调用衙门里的守备兵丁,特来请求大人责罚。” 赵亿青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轻声问:“少捕头,你深夜来就为这种小事?” 竹青忙用惶恐的语气,低声说:“在下阵前擅自调用兵马罪不容诛,特冒死来请求大人发落。” 赵亿青在椅子上坐下,不经意瞄一眼已经站在边上的卢鹤翎,笑着说:“少捕头言重,所谓事急从权,老夫怎么会责罚少捕头。” 竹青依旧抱拳说:“谢大人开恩。” 赵亿青指着边上的椅子说:“少捕头,坐下说话。” 竹青嘴里说着谢字,在椅子上欠身坐下。 赵亿青笑着问:“事情老夫已经听说了,现在情形如何?” 竹青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说:“陇山苍龙羽士门下,用魔咒重创了明察司的栗宁,杀了一直护卫在大人左右的游少侠,他们还拿走了游少侠的头颅。” 赵亿青猛地一拍桌子,厉声说:“好大胆的贼人,竟敢伤我朝堂命官,老夫跟他誓不两立,定要除去这帮无法无天的贼人。” 竹青赶紧起身说:“大人息怒,大人还要再忍耐一时,等陇右大军到来,在下一定不放过这帮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贼人。” 赵亿青看着神情冷酷的竹青,微微一点头,轻声说:“还是少捕头思虑的周全,剿灭这伙贼人的事全凭少捕头作主。” 竹青又抱拳说:“谢大人成全。” 卢鹤翎听说游少被苍龙羽士一派杀了,顿时义愤填膺,正义凛然地朗声说:“什么时候去清剿陇山派,卢某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游少侠讨回公道。” 他这么说不完全是出于义愤,毕竟游少在芫支城对他施过援手,于情于理他此刻都应该有所表示。 钟离悄悄一碰身边的冯文卿,不屑地瞄了卢鹤翎一眼。 竹青看着情绪激动的卢鹤翎,冷静地说:“我们现在不能急于一时,一切等陇右大军到了再说。” 卢鹤翎随口问:“张鸿将军的人马什么时候能到?” 竹青沉吟一会说:“栗定说她和游少离开时,张将军已经在点整兵马,先行的骑兵应该在今天午后到,最迟在黄昏一定会到这里。” 赵亿青看着竹青犹疑地问:“赵泽瑞在南城那边没事吧?” 竹青也看着他说:“厉协查和郑羽在那里协助赵将军守城,料想不会有事。” 赵亿青点头说:“厉协查出生行武世家厉国公府,当年厉国公爷掌中一杆红缨亮银枪,为朝堂立下了不世功勋,有国公爷的女儿去协助守城老夫放心。” 钟离见赵亿青如此推崇厉冰燕,又一碰身边的冯文卿,脸上滑过一丝不屑的神色。 赵亿青瞄一眼竹青一身潮湿的衣服,忙关切地说:“少捕头快去换身干爽的衣裳,千万不可受了风寒。” 竹青笑着抱拳说:“谢大人挂碍。” 伍道策背负着手站在花园里。 他在仰脸看着满天的乌黑,对站在他身边的残雪道和朱力不闻不问,仿佛是一门心思的在想着事情。 “贫道无能,请掌门责罚。” 残雪道竟然忘记打稽首颂道号,用无比惶恐地语气说。 朱力贼亮的脑门下,稀疏的眉毛一挑,轻声说:“掌门,今晚的事不是属下推诿,我和道长刚要动手,那个竹青和公仪静就忽然的回来了,我和道长实在没有把握再动手,只能就此回来。” “天意难违。”伍道策看着他俩说:“没行动也是好事,只要没惊动他们,我们后面就还有机会。” 残雪道听伍道策如此一说,心稍稍一宽。 他见朱力又要说话,赶紧对朱力一使眼色。 朱力一伸脖子,干咽一口唾沫,把到嘴边想要说的话顺带着咽了回去。 伍道策突然对残雪道一笑,低声说:“道长,明天辛苦你去陇山一趟如何?” 残雪道脸上也一笑说:“贫道全凭掌门吩咐。” 伍道策望着他又微微一笑,摆手说:“今晚就到这里,后面的事明天再说。” 他见残雪道和朱力嘴里说着告退,两人转身轻快离去的背影,又仰脸望向乌黑的天空,仿佛乌黑的苍穹有一种魔力在召唤他的目光。 “这里就这样算了?” 朱力转过一处墙角,对走在他身边的残雪道,低声说。 残雪道也低声说:“城里已经没有了下手的机会,不另想它法还能怎么办?” 朱力迟疑地问:“他想借助陇山苍龙羽士的力量?” 残雪道沉默一会,低声说:“苍龙羽士早就和明察司那帮人势不两立,掌门现在去找苍龙羽士是顺理成章的事,”、 朱力狐疑地问:“苍龙羽士怎么会和明察司那帮人势不两立?” 残雪道微微一笑,小声说:“苍龙羽士的七大弟子之一莫念生,为了救那个左闲死在明察司的天牢里,王义又是苍龙羽士的七大弟子之首,你说苍龙羽士会不会来找竹青那帮人的麻烦?” 朱力想了想说:“我听说苍龙羽士一派法术高深,如果他们这次真的敢出手,掌门的事或许能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也是天意难违呐。”残雪道忽然低颂声道号说。 朱力的神色一疑惑,心里却是在微微一悚。 第343章 凶险之地 平静中过了一天。 太阳再次如期升起的时候。 朱力肩上扛着亮银豹尾戟,秃头映着红日,闪着油亮的光,已经站在陇山的山脚下。 他身后跟着残雪道和伍道策,再后面是十二三个身穿劲装,目露精光高矮不一的汉子。 伍道策一身儒雅的文士打扮,站在山脚下,正在欣赏山色风景。 陇山并不高也就二百丈左右,山势却是异常的险峻。 山上的树木不算太茂密,却是相当的挺拔。 树木间裸露着灰褐色怪石,在日头下跳动着诡异的光。 一片艳丽的建筑,悬挂在壁立的山体上。 红墙碧瓦在葱郁的绿色映衬下,看着就有一股仙气,也透着那么一点邪性。 “掌门,苍龙羽士在上面恭候,我们还是先上去。” 残雪道在伍道策身后,手打稽首,轻声说。 伍道策看着眼前陡峭崎岖的山路,颔首笑了笑,迈步登上石阶开始爬山。 不知过了多久。 朱力扛着亮银豹尾戟,秃头上冒出一层油汗,显得更加油亮异常。 他走在的山道上,嘴里嘟囔着说:“这些道士也真是,就不能把这路修直了,自己走起来不也省力省事又省时间。” 残雪道在他身后说:“快了,过了这一段前面就好走了。” 朱力叹气摇头后,又继续向上攀登。 前面的山道开始变窄,窄的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 “道长,这就是你说的好走的道?”朱力喘着粗气,用不是太友好的语气说。 残雪道笑着说:“转过前面的山角,后面就好走了。” 朱力又叹气摇头,脚下的速度却是明显加快一点,想着尽快走完这段难走的山道,好踏上平坦的大道。 他转过山角,眼前忽然就是一亮。 一座用青石垒砌成的高大山门,突兀地耸立在一块空地上。 山道确如残雪道说的一样,在这里变得宽阔许多,比前面的路也平坦了许多。 “道长,还有多远?” 朱力一屁股坐在一块山石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后面拾阶上来的残雪道问。 残雪道站在山门下,看一眼悬挂在高远处,那片艳丽的建筑说:“还有一半左右的路程。” 朱力惊讶地看着他问:“只才走了有一半?” 残雪道指着山门后面的山路,看着朱力说:“前面的山道平坦是平坦了一些,就是有一点险峻。” 朱力看着后面走上来的伍道策说:“掌门,我们不能再这样走了,还是各自施展武功纵跃上去算了,那样比这样一步步往上爬,既省力还又快。” 伍道策在山门前站定,望了前方险峻的山道。 过了片刻。 他转身对坐在山石上的朱力说:“不可。我们今天是来拜山,拜山就要有拜山的样子。如果我们全都飞纵上去,那不就成了是来闯人家山门的,那样既失礼也不合规矩,更显得没有一点诚意。” 残雪道指着前后山道说:“苍龙羽士把去道观的路修成这样,这在道教中有一个说法,叫做难易相依。” 朱力冲残雪道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里在说,你们这些道士为了修路省银子,还偏偏要装神弄鬼整出这么一套说辞来,真是大言不惭。 残雪道向伍道策打稽首说:“掌门,前面山道凶险,还是贫道在前面行走,掌门要多注意一点脚下的路。” 他说话间已经穿过山门,径直向前走去。 伍道策用手指了指残雪道离开的背影,对朱力说:“跟上。” 朱力又无奈地一摇头,叹着气起身,快步追向残雪道的背影。 功夫不大。 前方宽敞平坦的山路在山角边出现一个转弯,转过山角,前面的路果然和残雪道所说的一样,依山有一条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小路。 路面是坑坑洼洼,一边是冲天绝壁,一边是万丈深渊,前方幽暗灰朦,远处更是云雾茫茫。 残雪道在前面领着众人,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嘴里不时在提醒身后众人注意脚下的路。 又不知走了有多久。 也不知拐了有多少个弯。 前方陡的现出三座高有三十丈的峭壁,插死了前去的路,好似已然走到了天的尽头,再也无路可走。 朱力从后面赶上来,见有三座峭壁横亘在面前,连先前能看见的那一片挂在山体上的艳丽建筑,也完全被直立在眼前的石壁给挡住,再也见不到它的踪影。 他四下里一望,见额头上已见汗水的残雪道,正踌躇着站在峭壁前面,仿佛也在寻思着接下来该如何走。 朱力笑着问:“道长,你怎么不走了!” 残雪道依旧望着面前的峭壁说:“贫道在等掌门。” 朱力用手指着峭壁,用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口吻说:“这次想不飞纵上去怕是也不行了。” 伍道策从后面赶上来,看着陡峭山体挡住了去路,笑着说:“道长,这在道教中应该叫做有无相依吧!” 残雪道忙转身手打稽首,对伍道策含笑说:“掌门胸罗锦绣,一语就道破苍龙羽士的良苦用心。” 伍道策含笑一摆手,对他的话显得很是受用。 残雪道望着伍道策继续说:“贫道前天来的时候,听苍龙羽士的弟子说,此处叫雷击门也叫青云壁。” 他俩的话朱力听的是一头雾水,他晃着油亮的秃脑袋,用手指着石壁自告奋勇地说:“掌门,我先纵上去探探路。” 残雪道伸手拽住要腾身纵起的朱力,含笑说:“朱堂主稍安勿躁,这山石后面有路。” 朱力用稍许有一点鄙夷的眼神,瞟了残雪道一眼,用不友好的口吻问:“我不上去怎么找到它后面的路?” 残雪道没有计较朱力瞄他的眼神,更没搭理朱力含有怒气的说话语气。 他只是玩味的一笑,快步走到峭壁边上,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停下,伸手扒开一蓬枝叶横生的藤蔓。 众人眼前立时现出一条石阶上长满苔藓,几乎是直上直下天梯一样的通道。 伍道策忽然大笑着击掌说:“真是青云欲登苦无路,洞天别开有他途。” 残雪道赶紧也笑着说:“掌门说的太好,此词句正应此景。” 伍道策笑着一摆手说:“老夫就是有感而发,随口胡乱一说。” 众人皆是兴高采烈的一笑,顿时忘记了身上的疲劳。 残雪道用手指着窄小长满苔藓的通道说:“此处叫登天梯,有三十多丈高,这天梯的尽头是一片面开阔地,苍龙羽士的三清大殿就建在那片开阔地上,那里也是苍龙羽士一派的禁地。” 伍道策看着前面窄陡异常的天梯,心里不自觉就微微一寒。 好凶险的地! 第344章 拜闯山门闯山门 这种连伍道策这样经历过无数凶险的老江湖,都要由衷在赞叹的凶险之地,毋庸置疑是一个异常凶险的所在。 伍道策望着壁立一样的天梯,开始沉吟起来。 他在心里暗想,只要有一个人赤手空拳在这天梯上一站,根本就不用拿什么兵刃,其他人要想再上去,那简直就是痴人在说梦。, 伍道策看着残雪道说:“道长,我们上走吧,看来我们要走的是一条险处求生之路。” 残雪道含笑说:“掌门说的对,这条天梯有道教一直在追捧的起死回生之妙。” 伍道策点点头由衷地赞叹道:“此处真是凶险之地,也可称得上是洞天福地。” 残雪道见伍道策说着话,人已经来到天梯近前。 他连忙抢步挡在伍道策之前,手打稽首,轻声说:“掌门,贫道先行引路。” 伍道策看着残雪道微微一笑,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残雪道的身子轻快地没入在藤蔓间,率先开始登天梯。 壁立的天梯高而窄,陡而险。 有一些不知名,或红或黑或绿的小虫,在天梯两边布满暗绿色青苔,幽绿色藤蔓横生的山石上爬行。 又不知过了多久。 残雪道的眼前陡然一亮,显然是已经走到了天梯的尽头。 他眼前立时变得是一片气象万千,大有一步登天之感。 一座四柱三间,青石牌楼,高耸在宽阔的场地上。 牌楼上,雕刻着龟鹤蛇龙,仙草灵芝等纹饰。 牌楼后面,十五丈开外的高处,坐落一座气势磅礴高大巍峨的三清大殿。 整座大殿虽是沐浴在红日里,看着还是有一点阴森。 苍龙羽士身穿绣着日月星辰的紫色法衣,脚上穿着紫色的十方鞋,眼睛似睁非睁,平和的看着出现在天梯口的残雪道。 开阔的广场上,苍龙羽士的身前,站着二十个身穿青灰色道袍,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细木棍的青壮道士。 这些青壮道士的眼神中,全都透着隐绰的邪性。 显然,他们每个人都有了一定的法术根基。 残雪道快步穿过由青壮道士组成的人巷,来到苍龙羽士面前。 他对苍龙羽士恭敬的一打稽首,嘴里高声吟诵着道号。 伍道策跟在残雪道身后,慢步走到苍龙羽士近前,含笑一拱手说:“伍某来的唐突,打扰了羽士天尊的清修。” 苍龙羽士手一打稽首,低唱一声道号说:“伍掌门光临小观,本尊有失远迎。” 伍道策再次拱手说:“羽士天尊客气,伍某惭愧。” 苍龙羽士不再说话,转身引领伍道策和残雪道,走进庄严的三清大殿。 日上中天,阳光灿烂。 陇山在日头下,显得更加巍峨。 竹青身穿明察司官服,在山脚下勒住马缰绳,皱着眉头望着高耸险峻的山势。 丁四五策马来到他的身边,纵身跳下马,耷拉着眼皮说:“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先上去再说。” 竹青无语的翻身跳下马背,随手把缰绳扔给丁四五。 公仪青从后面上来,伸手接过丁四五手里的所有马缰绳,快步走到一棵松树边,把手上的缰绳在树干上系好。 卢鹤翎此时已经把马在树上拴好,走过来看着高耸的山势说:“这山高倒是不算太高,险峻还是有一点险峻,不如我们飞纵上去,这样不但省时间还省事。” 公仪静来到竹青身边,看着卢鹤翎自信满满的脸说:“不行,总教习早上刚给栗宁输过真气,又跑了这么远的路,现在再飞纵上去功力消耗太大。我们还不知道山上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说不好上去就是一场拼杀,哪样连一点休整的时间都没有。” 卢鹤翎瞄了她一眼说:“爬上去更耗费功力,再说上去这一路,谁知道那个苍龙羽士留没留下伏兵。” 丁四五看了公仪静和卢鹤翎一眼,对竹青说:“我们四个人轻身功夫都还行,我看我们不如先飞纵到半山腰,看情形再说后面的事。” “不行。”公仪静忽然板起脸,冷冷地说:“如果我们一到半山腰就遇上苍龙羽士那些弟子,难免就要发生一声拼杀,那时候事情将更不好办。” 丁四五摇着头说:“公仪堂主顾忌的有一定道理,但据我所知,苍龙羽士门下弟子的武功都是平常的很,他们主要玩的是法术,只要我们小心提防,不给他们施展法术的机会,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凶险。” 公仪静依旧板着脸,冷冷地问:“你确定!” “我不确定。”丁四五耷拉着厚重眼皮,嘴里轻快地说。 公仪静看着脸色有一点不高兴的丁四五说:“我跟莫念生交过手,他武功确实不怎么样,但他的法术确实是厉害。苍龙羽士是他的师父,法术厉害到什么到程度可想而知。” 卢鹤翎睨了她一眼说:“不拿到符水栗宁就得死,再说游少的仇就这样算了?” 竹青听到他们三人在自己身后争论不休,转身看着他们三人说:“卢堂主说的对,飞纵上去又快又省事,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丁四五说的也对,苍龙羽士门下弟子的武功不高,只要防住不让他们施展法术,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公仪堂主顾虑的也没错,我们飞纵上去如果突然就遇上苍龙羽士的门下弟子,一场拼杀是在所难免,那样我们确实会很吃亏。” 卢鹤翎、丁四五和公仪静三个人,听到竹青这种雨露均摊的一番话,心里全都突然没有了底,不知道他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竹青见三人都在疑惑地看着他,奸滑一笑说:“我们就先按卢堂主说的办,先飞纵到半山腰,而后找一个地方藏好身形歇上一歇,看看动静再作后面的打算。” 丁四五听到竹青这样,忙自告奋勇地说:“既然是这样我先上。” 竹青伸手一拍他肩膀,用关切的口吻说:“你自己小心一点。” 丁四五没等竹青的话落音,身形一掠,已经朝着陡峭崎岖的山路奔了过去。 第345章 较量心智 净室。 宽敞明亮,没有应有的晦暗。 苍龙羽士双目低垂,盘膝坐在迎门矮榻的蒲团上。 他对坐在边上品茶的伍道策,表现的相当冷淡,说是有一点漠不关心也不为过。 苍龙羽士自从王义从莫高城逃回陇山,心里虽然是迫切想知道莫高城里,这几天又发生了那些事,但他作为主人,怎么好冒然问伍道策这些事。 要说伍道策这次来的唐突,还真是很唐突。 残雪道前天是以道友的身份,上陇山来和苍龙羽士谈论道法。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残雪道才和苍龙羽士顺嘴说了一句,神羊派掌门伍道策现在也在莫高城,而且有意要来陇山拜会他。 苍龙羽士或许是出于礼貌,当时也就顺口说了一些欢迎之类的客气话。 残雪道不失时机的抓住这一点,把伍道策今天要来陇山的事,在苍龙羽士面前给定了下来。 苍龙羽士当时心里就有一点不爽,但他也想借此机会和伍道策说道说道,弟子莫念生是怎么死的这件事。 于是,苍龙羽士就硬着头皮,把伍道现要来陇山这件事,给应承了下来。 苍龙羽士今天能到大殿门口去迎接伍道策,完全是出于江湖人一般往来上的礼节,已经算是给足了伍道策的面子。 伍道策也许是想要端着身份,进入净室坐下后,这和苍龙羽士寒暄了几句就只顾着在品茶。 苍龙羽士有心想问伍道策,关于弟子莫念生是怎么死的事,见伍道策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也就只能任由伍道策在品茶。 过了不知有多久。 伍道策放下手上的茶杯,拱手含笑说:“伍某此次来的实属唐突,又蒙天尊赐饮‘涤烦子’,伍某的心里很是惶恐。” 苍龙羽士慢慢抬起眼帘,客气地说:“伍掌门客气,小观没有什么东西款待伍掌门,只有这一口清茶,让伍道策见笑。 伍道策忙摆手说:“天尊客气,天尊的这一杯茶正合伍某的心意。” 苍龙羽士的脸上勉强微微一笑,又低垂下眼帘。 他心里在想,伍道策今天冒然来访,定然是有事情要说,而且要说的十有八九是莫高城的事。既然你不想轻易说,那我也就佯装不知,任由你在这里品茶,看你伍道策能装到什么时候。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又耷拉下眼皮,不再搭理他,心想你苍龙羽士既然不问我来这里有什么事,那我索性就不说,看你苍龙羽士能撑到什么时候。 两人又就此开始沉默。 净室外。 朱力秃脑袋上冒着汗珠,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汗。 他神情焦躁地看着身边的残雪道问:“掌门怎么还没出来?” 残雪道看了朱力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朱力也是满脸不快活的看了残雪道一眼,轻手轻脚的跑到净室敞开门边,伸头往净室里看了一眼,赶紧又缩回自己的秃脑袋,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回来。 他用手碰了碰残雪道说:“那个老道闭眼坐在蒲团上,掌门在品茶,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残雪道还是只看了朱力一眼,依旧没有说话,这次连让朱力噤声的手势都懒得没去打。 朱力见残雪道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嘴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残雪道见朱力又乖乖的站到边上在等待,心里对他是充满了不屑,或者说是鄙夷会更贴切一点。 他在心里想,朱力就是一个武夫,所能想到也就是打打杀杀这些事,谈判这种事的内中奥妙,朱力要是能想明白,那不是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残雪道此时虽不知道净室里的情况,但他听朱力说,苍龙羽士和伍道策都在枯坐着,心里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因为他知道,伍道策今天来是有求于苍龙羽士,以伍道策那个阴沉的性格,怎么会冒然开口说话。 不知又过了有多久。 伍道策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高声说:“伍某告辞!” 苍龙羽士听他说要告辞,心里微微一动。 他慢悠悠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说:“伍掌门远道而来,在本尊小观用了饭再走不迟。” 伍道策笑着一拱手说:“伍某来的唐突,不敢再打扰天尊的清修。” 净室外面,残雪道在听到伍道策高声说告辞,知道是该他进去的时候了。 残雪道快步走进净室,见伍道策嘴里说着告辞,身子并没有起来,还是依旧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 他忙对苍龙羽士手打稽首,低吟道号,开门见山地说:“天尊,明察司那一帮年轻人个个武功超群,贫道劝天尊还是早做打算。今天伍掌门冒险来给天尊示警,还望天尊三思。” 苍龙羽士在见到残雪道冒然闯净室时,心里就猜到是伍道策有一点按捺不住了。 他现在又听残雪道上来就把话说的这么危言耸听,双眉不自觉就是微微一挑。 苍龙羽士依旧低垂着眼帘,手也一打稽首,慢声说:“他们敢杀本尊的座下弟子,本尊岂能放过他们。” 伍道策知道他说的是莫念生,死在明察司天牢里的事,心里暗自就是一喜。 他立马面露愧疚神色,看着苍龙羽士说:“莫道长仙逝,伍某心里甚是悲痛。” 苍龙羽士摆手说:“自古欠债还钱欠恩还情,伍掌门无需如此。” 伍道策又神情悲切的轻叹一声。 苍龙羽士用不急不徐的口吻说:“莫念生也是命中该有此一劫,与伍掌门无关。” 伍道策赶紧低声说:“天尊能洞破天机不怪责伍某,但伍某心里还是惶恐的很。” 苍龙羽士终于抬起低垂的眼帘,用一双隐绰闪着蓝光的眼睛,看着神情依旧惶恐的伍道策。 他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本尊在两日前就杀了他们的人,并割下了那人的首级,就是在等他们前来,本尊也想看看他们敢不敢来。” 伍道策的脸色顿时就大惊失色,看着苍龙羽士平和的神情,轻声说:“天尊,伍某说一句天尊不想听的话,明察司那一帮子人,天尊怎么好轻易去招惹?” 第346章 闯入禁地 苍龙羽士双目中蓝光轻微一跳,不经意看了伍道策一眼。 他用轻松的语气说:“本尊的陇山三清观,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更不是他们来了就能随便走的地方。” “天尊豪气干云,伍某自愧不如。”伍道策忽然一拱手,赞许的说完这些话后,又接着说:“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残雪道连忙不迭时机地说:“天尊,伍掌门说的对,明察司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又有官家身份。天尊既然跟他们已经结下了梁子,还是要谨慎一点为好。” 苍龙羽士微微一笑说:“本尊身处方外之地,岂会把这些俗事放在心上。” 伍道策看一眼自信满满的苍龙羽士,心中涌出一股少有的大喜。 他见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火候也差不多了,刚想起身告辞,就见祁天生快步走了进来。 苍龙羽士看着神色有一点慌张的祁天生,轻声问:“你有什么事?” 祁天生看一眼伍道策和残雪道,躬身打稽首,低声说:“回禀天尊,有人擅闯本派禁地。” 苍龙羽士半开的双目中,飘过一丝蓝汪汪的阴冷之色。 祁天生见苍龙羽士没有说话,又低声说:“人已经到了青云壁下。” 苍龙羽士平静地问:“怎么没听到山下发来示警声?” 祁天生依旧低声说:“这些人没走正常的山道,全都是飞纵上来的。” 苍龙羽士轻哼一声,轻蔑地说:“他们还真是给本尊的面子,竟然敢擅闯本尊的山门。” 祁天生忙手打稽首说:“天尊,弟子这就去把他们给清除掉。” 苍龙羽士轻轻一摆手,轻声说:“你给他们放上来,本尊倒要看看他们这些人有什么样的能耐,还敢擅闯本尊的禁地。” 祁天生听到苍龙羽士这样,打着稽首一躬身,无语转身退下。 竹青等四人衣袂飘飘落在青云壁下。 丁四五抬起厚重眼皮,看着面前陡峭的绝壁说:“怕是有三十丈。” 卢鹤翎左右看看,摇头说:“四下无路,看来还得飞纵上去才行。” 公仪静想了想说:“路应该有路,不然山上的道士怎么上下。” 卢鹤翎脸上阴阴的一笑,用轻快的语气说:“说不好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每天都是飞纵着上下的山。” “飞纵着上下山?”公仪静用狐疑的口吻问完这句话,又冷冷地说:“我们这样飞纵上来叫闯山门,那些道士敢吗?” 卢鹤翎又朗朗笑着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何必当真。” 竹青仰脸看着石壁说:“既然已经闯到这里,索性就闯上去算了。” “你要不要歇一歇?”公仪静看着竹青,语气中带着关切。 竹青摆手说:“不需要,栗宁也等不了太久。我们还是早一点上去,早一点办完事早一点回去。” “还是我先上。” 丁四五说着话从腰间抽出索风剑,手腕一抖,索风剑迎风跳动着寒光,已经变得挺直。 竹青一伸手拦住了他,随手抽出腰间的獬豸锈刀,随口说:“这个峭壁无处着力,还是我先上去用刀戳出一条路径,你们在后面会省一点力气。” 他说话间,身形纵起有三丈多高,手上刀柄幽蓝色光一闪,烂黄刀尖上的小圆球,轻松就没入在光滑的岩壁中。 竹青如同一只轻灵的猴子,在空中一荡,又飘起有三丈高,刀尖上的圆球再次插入峭壁之中。 公仪静抽出后背横刀,人纵起,刀尖插入锈刀在岩壁上留下的凹坑,身形快速向上蹿去。 伍道策站在三清大殿外,甬道边上的树木后,冷眼看着站在大殿前的苍龙羽士。 苍龙羽士面色平和,低垂着似睁非睁双目,看着对面青石牌楼后面,足有二十丈远的崖顶。 他身边雁翅样站着二十个穿青灰色道袍,背后插着青钢剑的青壮道士。 祁天生手中挺立着青钢剑,目光凛冽的站在苍龙羽士前面,三丈多远的地方。 不多时。 崖口上,人影陡地一飘。 竹青把身形在空中一展,平稳的落到地上。 他手里握着獬豸锈刀,抬头看见的是一座四柱三间,雕花刻兽的青石牌楼。 崖口上空,人影接连一阵翻动。 公仪静、丁四五和卢鹤翎三人,已经出现在竹青的身后。 “什么人?竟敢擅闯天尊苍龙羽士的禁地!” 祁天生冷冽的目光中透着邪气,厉声大喝。 他用手上的青钢剑遥指着,突然出现在崖口上的竹青等四人。 竹青把手上锈刀往手肘后一别,寒着脸一抱拳,放声大喊:“明察司总教习竹青前来拜山。” “你们分明是在强闯山门,还敢大言不惭的在此狂妄狡辩。” 祁天生的青钢剑依旧遥指着竹青等人,放声大吼。 竹青用冷冰冰的语气,高声问:“你是什么人?” 祁天生把手上的青钢剑一顺,双手抱拳举向自己的左肩上方,朗声说:“贫道是天尊苍龙羽士座下弟子祁天生。” 竹青冷傲的一抖身上的官服,冷傲地说:“你一个小道士也敢阻拦本官,本官没时间跟你废话,快叫苍龙羽士近前来回话。” 祁天生忽然发出一阵阴狠的冷笑声,厉声大喝道:“你一个小小的捕快,竟然也敢擅闯天尊苍龙羽士的禁地,还敢在此狂妄放肆。想要拜见天尊苍龙羽士,先过本道长这一关再说。” 竹青冷冷一笑,高声问:“你一个小道士,也敢替苍龙羽士作主不成?” 祁天生本来就冷冽的脸色,此时变得更加冷酷。 他眼中本来隐约的邪光,此刻已凝结成一团邪气,在鬼魅样跳动。 竹青刚才在崖口站定时,已经看见三清大殿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紫色法衣的老道士,也料定这个老道士就是苍龙羽士。 此时,他见苍龙羽士不出头,只能用言语挤兑祁天生,来逼迫苍龙羽士出头。 竹青一边往前走,一边用锈刀指着祁天生,厉声说:“本官今天来是叫苍龙羽士献上符水,再向他讨要一个公道。你这个小道士不想死在本官刀下的话,速速叫苍龙羽士来见本官。” 第347章 凶险的蓝色 苍龙羽士听到竹青说话如此狂妄,完全不把他这个天尊放在眼里,低垂的双目陡地睁开,露出一片蓝汪汪的光。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苍龙羽士见祁天生要舞剑作法,忙高唱道号,慢步走上前。 竹青见苍龙羽士再也绷不住走了出来,心里一喜,手背上青筋暴起,手里的锈刀握得更紧。 “你就是苍龙羽士?” 竹青寒着脸,用锈刀指着苍龙羽士,明知故问。 苍龙羽士不言不语,冷静的用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竹青用一副盛气凌人的神色注视着苍龙羽士,傲慢地问:“你见到本官为何不上前见礼?” 苍龙羽士的右手慢慢往起一抬,打了一个稽首,冷静地说:“本尊的陇山是方外之地,本尊是方外之人,这些俗事在本尊的陇山早已被忘却。” 竹青重重冷哼一声,朗声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陇山这么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你也敢称是什么方外之地。你这么一个老朽的道士,也称自称是方外之人!” 苍龙羽士神色骤然一凛,眼中蓝色的邪光大盛,嘴里急急高颂一声道号。 显然,他是被竹青的这一通义正言辞的话给彻底激怒。 竹青看着苍龙羽士蓝光涌动,残忍的目光,冷冷一笑,再次朗声说:“苍龙羽士,你快快交出谋杀巡抚使大人的逆贼王义,免得玉石俱焚受到株连。” 苍龙羽士忽然垂下双目,冷傲地说:“人就在本尊这里,你有能耐尽管过来拿人。” 竹青又玩味一笑,点头说:“你既然承认人在你这里,本官不怕你不交人。现在本官跟你说第二件事,你门下弟子用妖术伤了朝堂命官,本官让你速速献上符水,如有迟延休怪本官无情。” 苍龙羽士平静地说:“本尊这里有的是符水,同样要看你有没有能耐把它给拿走。” 竹青突然放声大笑说:“好。本官现在跟你说第三件事,也是要和你讨回一个公道。你赶紧把杀人凶手交于本官,否则本官亲自动手拿人,治你一个窝藏包疪之罪。” 苍龙羽士低垂的双目陡地抬起,用蓝汪汪的目光,看着竹青寒霜一样的脸色,慢声说:“你都说完了,本尊现在问你,你不守本尊的清规戒律,擅闯本尊的山门这笔账怎么算?” 竹青仰头发出一阵狂傲的哈哈大笑,突然又收住笑声,用冷酷的目光看着苍龙羽士,狂傲地说:“本官是堂堂朝堂命官,你区区一个荒野小道观也敢藐视本官不成!” 苍龙羽士眼中的蓝光一时大盛,仰脸就是一阵狂傲的哈哈大笑。 他身形突然往后一飘,左手打稽首立于胸前,右手食指和中指拿捏成剑诀,嘴里微微念念有词,拿捏成剑诀状的右手在空中一旋。 红日骤然一暗,顿时阴风习习,莫名的迷雾四起。 竹青见状暗叫一声不好,刚想要伏身出刀,就见眼前陡地腾起一团幽蓝色的雾气。 蓝色雾气在转瞬间就弥漫开来,遮住了周遭的一切 本来站在竹青前方的苍龙羽士,在刹那间已然失去了踪影。 迷雾蓝的像一片蓝色的大海,翻腾的雾气更像是汹涌的浪涛。每一个咆哮的浪涛里,仿佛都藏着无数个蓝晶晶闪烁不定的锋刃。 竹青挺身傲然站立在那片蓝雾之中,手中獬豸锈刀一荡,刚击碎一片席卷而来的蓝雾,又有一片更浓更晶亮的蓝雾,在无言的吼叫着向他席卷而来。 他再一挥手上的獬豸锈刀,烂黄冷冽的刀风刚斩断惊涛一样的蓝雾,下一个更大更凶的蓝色骇浪又扑到他身前。 竹青接连舞动着手里的獬豸锈刀,冷锐的烂黄锈色在蓝色雾气中纵横飞舞,激起一片片黄蓝相间的雾气。 他的锈刀舞动得越来越快,漫天烂黄锈色夹着晶亮的蓝光,斩向无边无垠冲击而来的蓝雾。 冷绝烂黄的刀光,淹没在浓稠的像漆一样的蓝色雾气中。 雾气的蓝色变得更盛更浓重,藏在汹涌雾浪中闪烁不定的锋刃,更像似一只只择人而噬的怪兽眼睛,简直不给竹青一点任何喘息的机会。 竹青此时虽看不见卢鹤翎等三人,但知道他们三个人此刻的处境,定然也是凶险万分。 他心念一动,手上的锈刀难免稍微一滞,一股蓝雾剩势迎面扑来。 竹青身形赶紧往旁一闪,同时也感到左肩头上一冷。 他连忙把右手上锈刀猛然往外一挥,一线烂黄锈色奔雷样蹿入到那片稠而密的蓝雾之中。 黄蓝相间的劲气里,已然飘动出几片衣裳的碎片。 竹青瞄自己左肩一眼,心中大惊。 幸好他躲闪的及时,左肩头没有见血,但肩头上官服却被雾气里的浪头,撕扯去一片,裸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竹青猛然一提丹田之气,锈刀疾速挥舞出一片冷酷亮丽的烂黄色劲气,逼退了一片汹涌而来的蓝色浪潮。 他双臂快速一旋,胸前刹那间出现一个绿色气团,双臂再极速往外骤然一推。 闪亮的绿色劲气撞上深蓝色雾气,发出霹雳样一声炸响。 震颤的空气中,陡地乱窜出一片片蓝绿相隔,纷乱的像丝絮一样的气状物。 红日当空,幻象尽退,周遭的树木还尚在兀自摇晃。 竹青赶紧左右一看着,浑身又惊出一层冷汗。 此时,站在他身体左侧的卢鹤翎,冷锐的目光直视前方。 他右手里长剑低垂,剑尖在震颤着指向地面。左手臂上衣袖裂开,里面白色中衣外翻,裸露出白皙的肌肤。 丁四五站在竹青右侧,索风剑虽然依旧挺立在胸前,但他手脚上的官服已经被全部撕裂,在山风中招摇着飞舞着。 他依旧还耷拉着的眼皮,原本就满头支棱着的头发,此时越发是凌乱不堪,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得无比的鬼魅。 竹青见到卢鹤翎和丁四五这样一副狼狈的形象,实在是不敢再去看他身后的公仪静,更不忍心去看她那一副,可以想像出来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模样。 “你没事吧?” 公仪静从后面快步奔到竹青面前,用十分关切的语气问。 竹青抬头刚看一眼她,心里就是一惊。 第348章 神只乍现 公仪静满脸关切的神情,站在竹青面前。 她手里提着横刀,桃红色脸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官服却没有任何破损,依然是完好如初。 竹青疑惑地看着公仪静,当目光落在她腰间刀囊时,见六柄飞刀已然有一半露了出刀囊,在日头下涌动着无尽的绿色毫光。 他突然明白过来,公仪静身上的衣裳,没有被刚才那一阵凶狠的蓝雾撕破的原因。 苍龙羽士站在三清大殿前,见竹青不知用了何种功法,在转瞬间就破除了他的法术。 他心里微微一悚,当初的轻视之心在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苍龙羽士高诵一声道号。 他双手在瞬息之间又拿捏成剑诀,在空中指东画西一阵乱舞。 阴风起,树摇。 日暗淡,地乱颤。 惨蓝的空中,有一股莫名的邪风在激荡。 东方天空陡然现出一条见首不见尾,须鳞贲张,青灰色狂龙。 天空的西边,骤然蹿出一头吊额金睛,通体灰白,身上间隔着墨色斑纹的猛虎。 正南方位,猛然飞出一只浑身暗红,带着淡金色火焰的怪鸟。 北边空中,乍然爬出一个绿眉垂悬,绿眼森森,昂首吐红信的墨色大鼋。 它的背上盘着几道漆黑色,仿佛是藤蔓一样的东西,尾部高悬着两盏惨绿色的灯。 仔细一瞧,它背上驮着的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蛇。 蛇嘴里,还有一条惨绿色信子在闪烁不定的出没。 竹青抬头见空中陡然现出四个怪物猛兽,不假思索的一闪身,挡在卢鹤翎等三人的身前。 他身子猛然往下一伏,獬豸锈刀立于地上,握刀的手好似没动,又仿佛晃了一晃。 獬豸锈刀在似动非动之间,无声无息之际,一道无坚不摧的锋芒,幽灵样从刀锋一线白刃处射出,直直袭向悬浮于东方空中,那条须鳞贲张的青灰色狂龙。 “念空砍!” 此时,藏身在三清大殿外,树木边上的伍道策,见竹青使出风刀司徒的那三招刀法用来对付空中,由苍龙羽士用法术拘请来的神只时,嘴里不由得迸出这样三个字。 残雪道站在他边上,低声说:“从竹青内力和刀法上看,苍龙羽士要想奈何他,看来是万万不可能。” 伍道策微微一点说:“从竹青刚才运用的内力功法上看,它应该是正义门的草木功。” 残雪道听到草木功三个字,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寒。 他也是一个武学大家,自然知道“草木功”是什么意思。 草木是天下无所不在的物种,此功法能汇集天下自然生长,草木的能量为己用,说它是神功一点都不为过。 “我们现在要不要出手?” 残雪道想到这里,又轻声问伍道策。 伍道策用手一指空中那条在摇头摆尾间,就躲闪过锈刀发出的那一线,电闪一样刀芒的青灰色狂龙说:“苍龙羽士拘请来的神只,怕是敌不过竹青的杀人刀法,我们速速离开此地再图它法。” “叫人把那个王义一同带走。” 残雪道听到伍道策这样说,身形往后一退转身就走。 “你等等!”伍道策叫住转身要走的朱力,低声吩咐:“你如果遇上有人阻拦,出手制住他们就行,切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 朱力神情微微一愣,沉默着一点秃脑袋,转身领着自己的手下快跑着离开。 竹青见空中青灰色狂龙,能躲过锈刀雷霆一击的锋芒,心里也不由得就是一悚。 用无形的刀芒劲气对付空中无形的神只,本应该可以制胜。 竹青万万没有想到,苍龙羽士的法术会如此的高深,竟然能让神只幻象避凶趋吉。 空中的青灰色狂龙在让过锈刀锋芒后,猛然一转身,青灰色龙尾上青灰色鳞光晃目一闪,凌空扫出一股冷锐的青灰色狂飙。 竹青见状赶紧往地上一趴,冷冽的阴风,贴着他的后脊梁扫过。 他忍着后背上火辣的疼痛,猛地大吼一声,腰背骤然一躬,身形像豹子一样蹿起。 獬豸锈刀凌空晃出一片昏黄灿烂的锈色,一线亮白的光从锈刀锋刃处突起,斩向青灰色龙狂自空中横扫而来的尾巴。 “意中杀!” 青灰色狂龙在空中,把青灰色龙尾巴轻灵的一摆,发出一道青亮色冷焰寒光。 半空中,犹如划过两道十字样闪电,白青两道亮丽的光在空中一撞,发出两道刺目晃眼的光芒。 三招杀人刀法用去了两招,竟然连空中,四只神只怪兽中的一只都没有击溃。 竹青的周身不由得就冒出一层冷汗,把身上的中衣完全粘在身上,手脚顿时施展的就不再十分自如。 苍龙羽士拿捏成剑诀的左手,向东方空中那条青灰色狂龙一指,顺手往下一牵。右手上的剑诀,一引西边空中那只灰白色猛虎。 两只猛兽顿时就张牙舞爪,从左右凌空扑向竹青。 竹青见状匆忙把锈刀往腰上一插,双臂周天一旋转,往两边一分,掌间两团亮绿色劲气,似流星追月奔袭而出。 空中,那只灰白色猛虎把斑斓的虎尾骤然一扫,灰白的阴风遇上亮绿色的劲气,立时发出一片烁目的光影,传出一声轰然暴响。 灰白色狂飙裹挟着亮绿色劲气,在空中一阵纷乱翻飞。 青灰色狂龙在空中,张口吐出一团黑气。 黑色气团与亮绿色劲气一撞,迸发出一声炸响,激起一片黑绿两色相间的雾气,雾气转瞬间又化成片片羽毛状,在空中四下里弥散开。 公仪静见竹青对付一条青灰色狂龙已经吃力,此刻灰白色猛虎又加进来厮杀,竹青的处境变得越发凶险。 此时空中尚有一只浑身暗红,带着淡金色火焰的怪鸟。一头绿眉垂悬绿眼森森,昂首吐红信的墨色大鼋,还没有被符咒催动。 如果这两只怪兽再被苍龙羽士的法术催动,加入到厮杀之中,那整个局面将更无法预料。 公仪静在心里想到这些,一双圆眼猛然暴睁,伸手愤然一拍腰间的刀囊。 狼奔、蛇行、豕突、隼冲、雀飞、鼠伏六把飞刀,带着万千翠绿毫光,呼啦一下全部蹿上了半空。 第349章 御刀破法术 公仪静见自己的六把飞刀悬浮在空中,张嘴发出一声娇叱的同时,左掌骤然发力往空中一拍。 豕突、隼冲、雀飞、鼠伏四柄飞刀,被公仪静掌间发出的,那一道浅红色劲气一激。 四柄飞刀身上的绿色毫光一盛,犹如通灵一般在空中稍一盘旋,带着璀璨的绿色光芒,无畏地冲向各自的目标。 通体翠绿的“豕突”飞刀,撞向悬浮于东方空中,那条须鳞贲张的青灰色狂龙。 飞刀“隼冲”带着绿色毫光,飞向西边空中,那头在摇头晃脑的吊额金睛灰白色猛虎。 “雀飞”刀身上透着晶亮的绿光,奔向南方那只浑身冒着火焰,震动着双翼的怪鸟。 周身裹着绿雾的飞刀“鼠伏”,窜向悬停在北面空中,频频吐着红信的墨色大鼋。 苍龙羽士见状嘴里极速一阵念叨,拿捏成剑诀的双手,在空中极速的繁乱一舞。 四只舞爪张牙的怪兽,在半空中一阵上蹿下跳,各自带着凄惨的阴风冷焰,迎上四柄翠绿毫光烁目的飞刀。 公仪静左掌不断发力,源源不断的绯色劲气,催动着四柄飞刀,在空中和四只怪兽进行缠斗。 她右手一甩,亮白的横刀飞起。 横刀周身涌动着绿雾在空中一停,仿佛是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公仪静右掌接连拍出两团妃色劲气,滞留在空中的“狼奔”、“蛇行”两柄飞刀,被两团妃色劲气骤然一撞,身上的绿色毫光一显,往悬停在空中的横刀左右一汇。 瞬息间,一大两小三把刀在半空中,变成一个品字型箭矢状攻击形态。 公仪静的右掌又遥遥拍出一道劲气,横刀被这一道掌力一催,带着身边“狼奔”和“蛇行”两柄飞刀,拖着万千毫光直直杀出,冲向三清殿前的苍龙羽士。 卢鹤翎和丁四五见公仪静能用真气御刀,顿时就惊的是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帮上她的忙。 祁天生见悬停于半空中,一大两小三把刀于,带着冷锐的翠绿寒芒,突然刺向天尊苍龙羽士。 他赶紧把右手上青钢剑一晃,左手食指和中指拿捏成剑诀,匆忙往青钢剑上一搭。 半空中,陡然现出三只面目狰狞的赤色鬼怪。 祁天生嘴里在快速念叨着一些什么,左手剑诀压在右手上的青钢剑,抡起来就是极速一旋。 三只赤色鬼怪周身暗红色的光一显,在半空中鬼魅的一盘旋,无畏地冲向一大两小三柄飞驰而来的飞刀。 竹青见公仪静突然祭出飞刀,去斩杀站在大殿前的苍龙羽士,又见祁天生也施展出法术,驱使冒然出现的三个鬼怪,纠缠上公仪静所发出的飞刀。 公仪静现在是以一个人的功力,对决两个法术高深的道士,这样下去她是必败无疑。 面颊绯红的公仪静,此时额头上已有汗珠在凝结。 她双掌拍出的速度也在减慢,力道似乎也没有先前来的刚猛。 竹青见公仪静掌间的劲气带着淡绯色,知道她已经是把内力提升到了极限。 但竹青不懂内力御刀剑之术,有心想帮公仪静也是枉然。 他心里急的是热血沸腾,也只能是在干着急。 公仪静还能支撑多久没人知道,怕是连她自己此时也不知道。 真气御刀剑和用法术驱使神怪一样,凭的都是施展人本身的功力和法术。 不懂其中玄妙的局外人,看的自然是惊心动魄,心惊肉跳。 而此时在用真气御刀剑,用法术驱使神怪在相互对决的人,更是凶险万分,稍有差池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竹青此刻脸色冷的像一块寒冰,心里急得是火烧火燎。 他急得用手在不停抓着自己左眉间的疤痕,心里就里想不出一个解救公仪静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 竹青紧绷着的冷峻脸色,突然一松,居然还展动出一丝笑意。 他纵身来到公仪静身后,双臂极速一旋,双掌间已然是绿气涌动。 竹青的双掌往前一推,隔空抵向公仪静的后背。 他掌心顿时奔出两股晶亮的绿色真气,源源不断输送到公仪静后背上,灌进她悬枢和腰阳关两穴。 公仪静正在勉力强撑之际,陡觉有两股至罡的雄浑真气,自督脉流入自己的丹田。 外来的至纯至罡真气,在她丹田内急剧集结,须臾间就形成一股汹涌澎湃的劲力。 此刻身处险境的公仪静,根本没心思也没时间去想,这两股突然闯入她心田的真气是来自何处,但她知道这两股真气来的真是太及时,如果稍迟来半分她就要败下阵来。 公仪静把双臂微微一曲,掌力稍稍一缓。 苍龙羽士见空中四把飞刀光芒一暗,心中大喜,刚想再催动法术,猛然就听到有一声娇音在大吼。 公仪静微曲的双臂陡地一阵曲伸,须臾间,双掌连环拍出去至少要有二十掌。 她掌间奔腾而出的绿色劲气中,裹挟着绯红色耀眼的光,力道是一掌比一掌刚猛雄厚,犹如无坚不摧奔涌而去的海潮。 公仪静右掌击出的真气,催动品字样悬在空中的一大两小三柄刀。左掌拍出的劲力,更是让空中豕突、隼冲、雀飞、鼠伏四柄飞刀,毫光耀眼的一阵大盛。 悬在空中的横刀,狼奔和蛇行两把飞刀,在浪涛一样的掌力催动下,上下一阵颤动。 横刀周身绿气顿时变得浓烈,带着毫光晃目的狼奔和蛇行两柄飞刀,骤然往前无畏的一冲。 空中三个赤色鬼怪,被三股冷酷强劲的刀风一击,形神一晃一飘又一荡,顿时消失无踪。 祁天生手中的青钢剑,砰的一声被折断,横刀已然插入在他的胸口中。 苍龙羽士蓝汪汪的眼中,陡地滑过四抹翠绿,豕突、隼冲、雀飞、鼠伏四柄飞刀,已经冲到他眼前。 他身子往起一飘,手上剑诀一散,人跟着就没入在三清大殿之中。 空中四只神只怪兽,在失去主神法术控制后,形神一虚,顿时化为乌有。 天空中,惨淡愁云一散,红日依旧高照大地。 四下里,顿时一片清明。 第350章 听天由命 天黑黑。 竟然又下起了雨,仿佛是要把近十年来的雨,在这几天里都下完。 竹青眼里含着少有的悲情,垂头丧气的坐在房间里。 他眼睛看着不停闪烁,上下跳动的灯火在发呆。 站在边上的厉冰燕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轻声说:“游少的仇总算是报了,你也不必如此内疚。” “我没能拿住苍龙羽士那个妖道,栗宁怕是再也救不活了。” 公仪静眼中含着隐隐泪意,轻叹着用自责的语气低声说。 厉冰燕犹豫一会,小声问:“陇山上其他道士的符水没有用?” 公仪静摇头说:“我们在陇山上抓住几个小道士,挨个逐一盘问过他们。” “这些小道士都是怎么说的?” 厉冰燕没等公仪静再把话说下去,已经迫不及待的在问。 公仪静轻叹一声说:“他们都说栗宁身上中的法术魔咒,是那个妖道祁天生所施。他们的道行都没有那个妖道祁天生高深,他们也无法化解掉栗宁身上的魔咒。现在那个妖道祁天生死了,苍龙羽士那个老妖道又逃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房间里的人听她这样一说,全都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 卢鹤邻用低沉的嗓音说:“现在问题是那个王义也不知所踪,我们怎么向赵大人交差?” “这事情现在变得十分棘手。”丁四五耷拉着眼皮说。 “江湖中人对决和两军争战一样,那有次次都能如偿所愿” 厉冰燕说完这句话,又豪气地说:“赵大人那边由我去说。” 卢鹤翎摆手说:“厉协查,你先别激动。现在不是由谁去说的事,关键是现在走了王义那厮,给后面的事增加了太多的变数。万一他潜入到南城外面林子祥的军中,那里有他三四万的旧部,真要是闹腾起来还真的不好办。” 厉冰燕看着卢鹤翎忧心匆匆的脸色,轻快地说:“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情况,今天午后,赵泽瑞拿着赵大人的手谕,还有兵部下发的文告,率领陇右来的三千轻骑,已经顺利接管了林子祥手里的兵权,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卢鹤翎忽然长出一口气,摇着头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是怕王义潜在军中,暗地里联络他的旧部起兵哗变。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将如何控制住事态的发展。” 厉冰燕听他如此一说,心往下重重一沉,脸上的神色,突然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和郑羽一同协助赵泽瑞守城多日,深知赵泽瑞不是一个称职的将才,如果卢鹤翎所说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后果还真的是不堪设想。 “郑羽现在在什么地方?” 竹青突然抬起头,用冷静的目光看着厉冰燕问。 厉冰燕见他似乎已经从沮丧中走出来,心里暗自一喜,轻声说:“我让他和昊凡一起去了南城外的赵泽瑞军中。” 竹青的心里稍稍一安,又问:“冯文卿和钟离在赵大人哪边?” 厉冰燕点点头,算是确认了他的说法。 竹青看着卢鹤翎说:“卢堂主,赵大人那边还是由你负责,如果发现异常情况及时报警。” 卢鹤翎听到竹青说的话,起身默默地走出房门。 “厉协查,你尽快回到南城外的军中,和郑羽一起协助赵泽瑞控制住那里的局面,一切等明天陇右的后续大军来到,我们再作计较。” 厉冰燕抱拳领命而去。 竹青看着丁四五,指着桌上木匣子说:“你把这个送给昊凡,请她想办法把游少的头给装上。”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伸手拎起木匣子,无言地走了出去。 公仪静见屋里就剩她和竹青两人,小声问:“栗宁不救呐?” 竹青仰面长叹一口气说:“现在就看今夜,那个苍龙羽士会不会找到这里来。” 公仪静犹豫了一会,犹疑地问:“那个老妖道要是不来怎么办?” 竹青摆手说:“他要是今夜不来,说明王义有可能就跟他在一起,后面的事就会很麻烦。” 公仪静急切地问:“栗宁怎么办?” 竹青无奈的摇着头,用无奈的语气说:“我过会再给她输一点真气,至于她后面会怎么样,现在只能是听天由命。” 公仪静无言的看着他满脸无助的神情,知道事情也只能先这样。 王义躺在床上。 脸上的黑气已经退尽,在灯火下看上去是一片死灰色。 “他是谁呀?” 温玉如站在床边,眼睛看着虎目紧闭的王义问。 “他这里的都知兵马使宁远将军王义。” 温玉如听到身边的伍道策,说床上躺着的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就是在莫高城里,一言九鼎的王义,心里微微一惊。 她看着伍道策小声问:“他怎么会成了这样?” 伍道策看一眼床上的王义,轻叹一声说:“他谋事不密又匆忙出手,不是他师父苍龙羽士出手相救,怕是连现在这样子也没有。” 温玉如又望着床上的王义,小声问:“这样一个废人还有用?” 伍道策忽然玩味一笑,低声说:“你别看他现在像一个废人,只要他能醒过来就是一个能起大作用的人,后面的事能不能翻盘就全都指望他了。” 温玉如迟疑着小声问:“他都这样了,还能醒过来?” 伍道策摆手说:“我刚才给他把过脉,他的脉象还算平实。” “就让他这样躺着?”温玉如又低声问。 伍道策看着躺在床上的王义说:“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只能是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造化。” 温玉如咬了咬红润的嘴唇,脸上露出少有的为难之色。 伍道策见状忙关切地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温玉如勉强展颜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伍道策用少有的狐疑眼神看着她问:“我和道长的话,你都听见哪?” 温玉如的心紧紧一抽搐,脸上神色却是很平和。 她平静地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伍道策和残雪道在私下里,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样的话,能让一向不多问事的温玉如,突然会变得如此紧张和纠结。 第351章 会有麻烦 温玉如跟在伍道策身后,走进一间灯火明亮的厅堂。 伍道策坐定后,看着温玉如含笑问:“说说看你都听到了什么?” 温玉如神色一正,轻快地说:“全听到了。” 伍道策轻快的问:“你担心了?” 温玉如心里一酸,脸上的神情差一点就失控。 伍道策又含笑说:“你跟我有二十年了吧,什么样的事情你没遇过,今天怎么这么紧张?” 温玉如勉强展颜笑笑,算是把伍道策的问话给搪塞了过去。 “你心里还是在担心竹青那小子?” 伍道策看着她脸上苍白的笑容,依旧含着笑又问。 温玉如犹豫了一会,忽然嗫嚅着问:“现在就没有别的办法?” 伍道策沉吟了一会,摆手说:“你现在问我有没有其它的办法,真的是把我给难住了。” 温玉如定定地看着他,银牙咬着红润的嘴唇,心里犹如是一条湍急奔流的大河,在咆哮着翻腾起无尽的浪花。 知妻莫如夫。 伍道策知道温玉如此刻的心里,一定是十分的不平静。 他看着温玉如平静的神情,又笑着问:“你真的能断定,竹青那个小子就是我们的儿子?” 温玉如的心突然一阵狂跳,觉得自己脸皮上陡地滚过一阵火辣。 伍道策见她没说话,想了想说:“在独处岛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你仅凭他左眉上有一道疤痕,就非要说他是我们的儿子,这件事我在心里想了有好长时间,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牵强。” “还有那三招刀法!” 温玉如忽然用嗫嚅的口吻,小声争辩。 伍道策听温玉如说到刀法这件事又沉吟起来,在心里也认为她说的这个理由,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世上左眉间有一条疤痕,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多的是,这一点或许是巧合。 左眉间有疤痕,同时又会风刀司徒那三招杀人刀法,年纪还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人,那就决不会是巧合,也不可能是巧合。 如果这种事都能出现巧合,那这世上的事就太令人匪夷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 “你还是不相信,竹青就是我们的儿子?” 温玉如平静的看着略有所思的伍道策,平静地问。 伍道策哑然一笑说:“他是不是我们儿子,现在都不重要。” 温玉如似乎是心有不甘,疑惑地问:“为什么不重要?” 伍道策平和地说:“他是我们的儿子会怎么样?不是我们的儿子又会怎么样?” 温玉如听出他平和的语气中,透着无边的冷漠,心不由自主的就是紧紧一阵抽搐,已经是在疯狂的往下滴血。 父子相残这样的悲剧,难道真的要发生在她的身上? 温玉如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的看着伍道策,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伍道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看着温玉如平静的脸色,叹气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还是各安天命的好。” 温玉如终于等到了他的决断,心已经不是在滴血,而是在哗哗的流血。 她眼中滑过一丝丝怨恨,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抉择。 “我有一个要求。” 温玉如看着伍道策依旧平和的脸色,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伍道策笑了笑,柔和地问:“你说说看。” 温玉如用决绝的语气说:“后天我也要去。” 伍道策望着她突然变得冷峻的神色,惊讶地问:“你要去哪里?” 温玉如不假思索地说:“你和他约定的地方。” 伍道策心里微微一动,有心问她为什么要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可以”这两个字。 他知道温玉如外表虽看着柔弱,内心却是十分的倔强,不然她十七八岁时,怎么能替他管好九霄楼那种是非之地。 温玉如见伍道策同意了她的要求,赶紧展颜一笑。 心里顿时就涌出一片无边的欣喜,仿佛凭空就得到了一个稀世珍宝一样。 伍道策见温玉如笑的还是如同以前一样,那么妩媚,那么娇艳。 他的心底却不自觉涌出一股凉意,这股冷嗖嗖的感觉,在瞬息间就席卷过他的全身。 伍道策的心里不自觉又打了一个寒噤,隐约预感到事情可能会有麻烦。 下了一夜的雨。 天要亮的时候终于停了。 雨水洗涤过的山石树木,在初升的红日里,显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竹青腰里别着锈刀,站在花园山石阴影里,呼吸着这里十分罕见,也十分难得的湿润空气。 昨夜一夜无事,说明王义现在应该还在苍龙羽士的手上。 赵亿青上表帝都查办王义的公文,昨天虽用六百里加急发出,这一路上就算顺利,等到帝都的回文也要十天上下。 在这十天时间,难保那个王义不在军中搞出一点事端。 竹青想到这些,简直是满脑门子的烦。 花园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驴蹄声响。 竹青抬头一望,见墙头上,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张擦着厚粉的女人笑脸,正在冲他嘻笑。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 “好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墙头上的唐姑娘在竹青迟疑间,已经飞身落到他的身边,眨着圆眼睛看着他,用玩皮的口吻问。 竹青看着身边在嬉笑的唐姑娘,也勉强一笑问:“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什么人?” 随着一声轻叱,钟离手里拿着折扇,出现在离唐姑娘一丈远的地方。 她瞪着怒目,定定地看着唐姑娘。 唐姑娘上下打量一眼钟离凹凸有致的身形,又瞄一眼她手上的折扇,心里微微的一咯噔。 “你是什么人?” 唐姑娘立马收起脸上的笑容,瞪起圆眼看着钟离美艳的脸,寒声问。 竹青刚要张嘴说话,见冯文卿也飞身奔了过来,忙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吆,你也在啊!” 唐姑娘见冯文卿突然现身,用手指着冯文卿开心的笑着说。 钟离伸手一把拉过刚想说话的冯文卿,冷着脸低声问冯文卿:“你也认识她?” 冯文卿没有说话,只是用诧异的眼神,看着钟离惊疑的脸色。 竹青此时看一眼在开心大笑的唐姑娘,又望一眼满脸疑惑神情的钟离,再瞧瞧冯文卿一脸惊诧的神色。 他在心里发出一阵苦笑,心里说这次要么不出麻烦,要出麻烦就是一个大麻烦。 第352章 胆子都挺大 唐姑娘看见钟离对冯文卿相当紧张的神色,心里已经猜出他俩的关系。 她心头一宽,脸上露出满满得意的表情,用洋洋自得的口吻问:“他怎么就不能认识本姑娘?” 钟离高傲地瞅了唐姑娘一眼,指着冯文卿对她冷冷地说:“你们之间以前的事,我可以不管也不想管,从今天开始他就不认识你,你也不要来纠缠他。” 唐姑娘的脸上在依旧笑着,用手指着冯文卿说:“本姑娘就是要来纠缠他,你又能把本姑娘怎么样?” 钟离的神情骤然一冷,用十分冷酷的语气说:“不信你可以试试!” 唐姑娘今天的脾气是出奇的好,看着钟离比寒霜还要冷的脸色,忽然就是一阵开心的大笑。 “你们这些钟离门下的人,说话做事都这么蛮横无理?” 钟离并没理会唐姑娘一口就说出她的出身来历,而是咯咯一笑说:“蛮横也罢无理无罢,总比不择手段要好。” “你说谁不择手段?”唐姑娘突然板起脸,大声问。 钟离用针峰相对的语气,也厉声说:“我就说你哪,你能把我怎么样?” 竹青见她们两人话不投机,而且是充满了火药味。 他赶紧笑着说:“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搞得如此生分。” 唐姑娘见竹青在打圆场,脸上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她不是怕钟离,而是她不能不给竹青这个的面子,心里更不想让竹青难堪。 钟离见唐姑娘不说话,又不依不饶的重重冷哼一声后,伸手一拽木然站着的冯文卿,连一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 冯文卿被钟离拉扯着,脚下踉跄着跟着钟离离去。 “你今天是怎么啦!火气这么大?” 冯文卿见他俩已经远离了竹青和唐姑娘,推开钟离拽他胳膊的手,小心的低声问。 钟离依旧冷着脸说:“这种女人你今后还是少招惹的好?” 冯文卿不明就里地问:“我怎么就招惹她了?” “你没招惹她?”钟离疑惑地问:“你没招惹她!你们之间怎么会这么熟?” 冯文卿顿时无语,脸上是一副无助的表情。 他不是不想说自己是怎么在茶寮里,认识唐姑娘的那件事。而是他在心里认为,此时没必要说那件事,说多了再说不清楚,钟离心里不知又会怎么去想那件事。 “她是唐门的唐姑娘,你不知道吗?”钟离见冯文卿不说话,压低嗓声说:“江湖上人哪个不是想着离唐门的人越远越好,你倒好还敢往前凑合。” 冯文卿望着钟离冷峻的脸色,惊疑地问:“你知道她是唐姑娘?” 钟离冷冷一笑说:“你认为我们钟离门的人都是白痴!” “你知道她是唐门的唐姑娘,还敢这么大胆的跟她硬来?” 冯文卿用无比担心的眼神看着钟离,用无比担心的语气问。 “你今天才知道我胆子大?” 钟离这样一问,令冯文卿顿时无语。 冯文卿在心想,钟离作为一女人敢对他咬住不放,还一个劲穷追猛打,胆子确实应该不算小。 钟离见冯文卿没说话,又冷哼一声,用满满不屑的语气说:“江湖上其他门派的人有没有胆子,他们怕不怕她们唐门我管不着,要想让我钟离怕她唐姑娘,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 公仪静从回廊边上的角门转出身形,见钟离和冯文卿在说话,微笑着用玩笑的口吻问。 钟离转脸见是公仪静,忙笑着说:“公仪堂主,总教习有麻烦了,你也有麻烦了!” 公仪静神色猛的一怔,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用狐疑的目光看着钟离,心想竹青好好怎么会麻烦?自己又怎么也会有麻烦? “是不是苍龙羽士那个妖道来了?” 公仪静想到苍龙羽士,说话嗓音变得有一点不自然,也变得更加的急切。 钟离暧昧的一笑,摇头说:“苍龙羽士那个妖道没来,来的这个人,她比苍龙羽士那个妖道还要难缠,还要可怕十倍!” 公仪静听她如此说,心紧紧的一抽搐,差一点没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对苍龙羽士的法术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现在怎么会突然又来了一个比苍龙羽士还难缠的人?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 公仪静神色紧张的看着钟离和冯文卿,紧张地问。 钟离的脸上也立马故意做出一副紧张的神情,看着她说:“总教习不让我们插手。” 公仪静听到钟离这样一说,心里更加紧张,也更加确定来的人一定是十分的凶险,心里更是担心起竹青的安危。 她连忙急切地问:“他们人在哪里?” 钟离看着公仪静满脸慌张的神色,心里是莫名的开心。 她脸上依旧露着紧张的神色,指了指花园方向,急急地说:“总教习在花园里面。” 冯文卿见钟离对公仪静开的玩笑,实在是有点一大,刚想张嘴说出实情,就见公仪静身形一晃,人已经在他俩眼前失去了踪影。 竹青站在花园里。 唐姑娘站在他身边。 奇怪的是,他俩此刻都没有在说话,而是神色都相当凝重的在看着前方。 苍龙羽士脚蹬一双藏青色十方鞋,身穿绣着日月星辰图案的紫色法衣,白发皓首的脑后,插着一柄无鞘的桃木剑。 黝黑的剑身,在红日下闪着幽蓝的光。 黝黑的剑穗,在无风微飘。 他们三人就这样僵持着,不知已经站了有多久。 “你这个牛鼻子是谁?想干什么?” 唐姑娘终于没耐心再这样僵持下去,寒着脸大声质问。 苍龙羽士抬起低垂的眼帘,露出一双蓝汪汪的眼睛。 他扫视一眼对面的唐姑娘,单掌立于胸前,平和地说:“本尊是来要人的,姑娘最好不要多事。” 唐姑娘听出苍龙羽士平淡的语气中,含有威胁她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动。 她用狐疑的目光瞄了竹青一眼,见竹青的脸色虽是凝重,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唐姑娘依旧寒着脸看着苍龙羽士,厉声说:“你这个牛鼻子胆子倒是挺大,敢到衙门里来要人。” 苍龙羽士冷冷地说:“小姑娘,你的胆子也挺大,也敢这样跟本尊说话。” “本姑娘天生就是胆子大,而且还特别的大,你这个牛鼻子能把本姑娘怎样?” 唐姑娘忽然咯咯一笑,冷傲地说。 第353章 道士和姑娘全都在动气 苍龙羽士听唐姑娘说话的语气,自傲的简直是目中无人。 他蓝汪汪的双目中,蓝光猛然一荡漾。 插在后背上的黝黑桃木剑微微一动,黝黑的剑穗更是无风一飘。 竹青见状知道他随时都可能会出手施法,忙朗声说:“你的人不在本官这里,不过你来的倒是正好,本官等你一夜终于等到了你。” 苍龙羽士双眉一挑,霸气地说:“你想要领教本尊的道法,本尊绝不会让你失望。” “等等!”唐姑娘见苍龙羽士想要晃肩头出剑,忙厉声制止。 苍龙羽士又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问:“小姑娘你怕了?” “怕?”唐姑娘忽然放声大笑着说:“本姑娘生来就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这个字!” 苍龙羽士依旧平静地说:“过了今天你就会知道!” 他左肩微微一动,白发皓首后飞起一抹黑色。 苍龙羽士左手拿捏成剑诀,右手伸手一抄,黝黑的桃木剑已然握在掌中。 “等等!” 唐姑娘再次高声大喊,及时阻止住,想要进一步有所动作的苍龙羽士。 苍龙羽士拿捏成剑诀的左手,压在桃木剑上,瞪着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在看着唐姑娘。 显然,他是做好了施展法术的准备,不是唐姑娘发声制止的及时,好不好他的法术此时已经施展开来。 唐姑娘看一眼双掌抱圆悬于胸前,面色冷峻的竹青。 她忽然微微一笑,晃着手里一个黝黑的筒状物,放声说:“牛鼻子,本姑娘想看看是你的法术快,还是本姑娘手里的东西快。” 苍龙羽士的双眼不自觉就瞄了一眼唐姑娘,见她手里不知在何时,忽然就多出一只黝黑的针筒。 他立马就判断出,这支针筒有三寸三分长,一寸一分宽,重量是三两七钱七分。 狂风落英针! 苍龙羽士握剑的右手微微一晃,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再也不敢冒然施展法术。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脸上擦着厚粉,衣着鲜亮的小姑娘,手里拿的竟然会是蜀地唐门镇门之宝。 同时,苍龙羽士也猜出了唐姑娘的身份。 唐姑娘晃着手中狂风落英针,嘻笑着说:“牛鼻子,你怕呐?” 苍龙羽士把一双蓝汪汪的眼睛微微一眯,眼中晶亮的蓝光却在这须臾之间,变得更盛更蓝。 竹青见唐姑娘忽然拿出了狂风落英针,心里一喜,暗想唐姑娘真是给力,现在看今天拿到苍龙羽士手里的符水,这是个时间上的问题。 他想到此心里一下子踏实许多,随即慢慢放下双手,。 “苍龙羽士,你现在可以交出符水了。” 竹青望着苍龙羽士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用命令的口吻大声说。 苍龙羽士把双眉一挑,依旧平静地说:“你交出本尊的弟子,本尊可以赏你一碗符水。” 竹青的脸上奸滑一笑说:“你现在还有本钱说这样的话?” 苍龙羽士的心微微一寒,深知竹青此刻说的是实话,自己现在确实没本钱说这样的话。 江湖上的人,谁在狂风落英针面前有讨价的本钱? 谁又敢在手持狂风落英针人的面前讨价还价? 狂风落英针只要一发动,不说是人就是神鬼都在劫难逃。 苍龙羽士在心里暗自想,自己的法术再怎么高深,也敌不过针筒里,那三百六十根牛毛细针。 “牛鼻子,赶快交出符水!” 唐姑娘忽然也在用冷冽的语气,对苍龙羽士发出厉声大喝。 她虽不知道竹青要苍龙羽士的符水有什么用,但见竹青几次都在向这个牛鼻子老道索要符水,猜想这个符水一定是对竹青十分重要。 苍龙羽士是一派宗师身份,何时受过这等要挟,又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这般喝斥过。 他现在受制于唐姑娘手里的狂风落英针,心里想发作又不敢冒然发作,不发作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苍龙羽士又眯了眯蓝汪汪的双目,心里在极速盘算起对策。 “牛鼻子,你不要想着动什么歪心思,赶紧把符水给本姑娘交出来!” 唐姑娘见苍龙羽士没有说话,再次用命令的口吻冷冽的厉声说。 苍龙羽士听到唐姑娘再次逼迫他交出符水,心里不自觉又是微微一跳,搞不清楚唐门中的唐姑娘,她和竹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他此时脾气却似乎变得特别好,涵养也特别深。 苍龙羽士慢慢抬起眼帘,用蓝汪汪的眼睛看着神情冷峻的唐姑娘,嘴里没有说话,脸上却是在微微的哂然一笑。 唐姑娘见苍龙羽士没有说话,只是对她轻蔑的一笑,心里也是微微一跳。 她不由得就在暗想,眼前这个牛鼻子老道,难道是真的不怕她手里的狂风落英针,还是这个牛鼻子老道的法术,已经高深到能躲过她手里,狂风落英针发射出来的那三百六十根牛毛细针。 双方三人站在花园里,一下子全都沉默不语起来。 他们僵持的时间并不长,双方心里同时都感觉到,时间好似过了有一年那么久。 “妖道,休要猖狂!” 公仪静的身形晃出角门,脚刚踏进回廊,远远就见花园里站着三个人。 她见苍龙羽士站在竹青对面,拿捏成剑诀的左手,已经压在右手的桃木剑上,看样子正要施展法术。 公仪静在情急之下,赶紧发出这样一声冷冽的暴喝。 竹青在听到公仪静放声大喊时,心里猛地一惊,不经意看了一眼身边的唐姑娘。 唐姑娘陡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声,眼角轻微一斜,见空中人影浮动,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苍龙羽士见唐姑娘目光一斜,再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他身子陡然往后一飘,已到五丈开外的地方,脚尖再一点地,人已经倒飞上了墙头,身形再一晃,已然失去了踪迹。 竹青见苍龙羽士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愤恨地一跺脚。 “你没事吧?” 公仪静飞向落到竹青身边,看着他关切地问。 “没事。”竹青摇头说:“可惜走脱了苍龙羽士那个妖道。” 公仪静的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展颜一笑说:“妖道既然敢来,下一次我一定留下他。” “你是谁啊?好大的口气!” 唐姑娘连忙收起手上黝黑的针筒,看着满脸笑容的公仪静问。 公仪静稍一打量竹青身边的唐姑娘,客气的抱拳说:“明察司公仪静。” 唐姑娘含笑轻“哦”一声,算是答应了她的话。 公仪静见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唐姑娘,竟然如此托大,心里不由得就有一点动气。 竹青忙指着唐姑娘对公仪静说:“公仪堂主,这位是唐姑娘。” 公仪静对唐姑娘只是冷漠的一点头,脸上连一点笑容都没有。 唐姑娘见她对自己没有刚才那么热情,嘴里轻轻的冷哼一声,心里也莫名的动了气。 第354章 情愫暗生的女人 竹青见唐姑娘和公仪静两人,像两只斗鸡一样在相互对视着,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凉,暗想这下要坏事。 他对唐姑娘微微一笑,赶紧伸手把公仪静拽到稍远处,低声问:“你来有什么事?” 公仪静不是一个什么小气的女人,她见竹青如此对她,心里自然是又腻腻的一甜。 “陇右大军已经进城,正在接手四个城门的防务。”公仪静压低嗓音说。 竹青听到陇右的大军终于来了,心里一喜,忙低声问:“来了有多少人马?” “一万左右。” 竹青在听到这个数字时,悬在心里多日的石头终于落下。 陇右安远将军张鸿一下子派来一万大军,莫高城的危机算是暂时被解除。 竹青在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何能尽快找到苍龙羽士,尽快拿到他手上的符水,解救危在旦夕的栗宁。 唐姑娘虽然听不见竹青和公仪静在说些什么,但见他俩的表情突然都轻松下来。尤其是竹青的脸上,还浮动出少许开心的笑容,心里竟然是毫无缘由的一酸。 她脸上本能的露出满满不屑的神色,嘴里重重冷哼一声,身形轻微一晃,两三个起落,人已上了墙头,往下一跳,就此失去了踪影。 竹青陡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驴蹄声传来,扭头再一看唐姑娘原来站的地方,那里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这人也太高傲了!” 公仪静看着空荡的花园,小声说。 她本来还想说,走了连告辞这类的客套话都不说一句,真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 公仪静忽然见竹青脸上,隐约透着一种失落的神情,话已经到了嘴边愣是没敢说出来。 此时,竹青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一点问题,赶紧奸滑的一笑。 他看着公仪静有一点不高兴的脸色,连忙用打圆场的口吻说:“江湖上人的性情,大多数都是比较乖张。” 公仪静暧昧的笑着说:“因为她姓唐。” 竹青听她张嘴就说出唐姑娘的姓氏,心里是非常的吃惊,嘴里更是用吃惊的语气问:“你也认识她?” 公仪静看着竹青惊讶的表情,玩味地说:“刚才不是你说她叫唐姑娘吗,怎么她又不姓唐呐?” 竹青的神情一愣,随即又轻快的一笑,连忙说:“她姓唐,她是蜀地唐家堡的唐姑娘。” 公仪静听他说刚才那个唐姑娘,就是蜀地唐门的唐姑娘,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跳。 她虽然是刚走出岭南涉足江湖不久,对蜀地唐家堡的事,多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 不是公仪静要刻意去打听,这些江湖上的闲事。 她是岭南靖远侯公仪天佑的掌上明珠,堂堂的郡主,哪里有闲心去打听江湖上,这些与她无关的事。 那是她在蚺山跟岭南尊者学艺时,岭南尊者主动和她说过几次,关于蜀地唐门中的事。 岭南尊者当时是在提醒公仪静,目的是让她在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尽量不要去招惹蜀地唐家堡中的人,还特别提醒她更不要主动去招惹,唐家堡掌门人唐瓷的掌上明珠,那个既刁蛮又任性,做事还不按常理出牌的唐姑娘。 公仪静当时只是把师父岭南尊者的话给记住,并没有过多的往心里去,心里更是不以为然。 她暗想自己身处在岭南,这一生有没有机会行走江湖都不一定。 况且那个唐姑娘还远在蜀地,她们两个人要想遇上,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竹青见公仪静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心里在想,公仪静毕竟是出生在岭南,又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对唐家堡和唐姑娘不了解也属于正常。 竹青想到这里,把嗓声提高了几分问:“你急着来找我,就是想说陇右大军这件事?” 心里在想事情的公仪静,被竹青的话惊醒,看竹青还在嬉笑的脸色,用犹疑的口吻问:“那个唐姑娘来找你有什么事?” 竹青见公仪静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又提起唐姑娘,连忙摆手说:“她来也没什么事,她就是想告诉我一个消息。” 公仪静又好奇地问:“是什么重要的消息,要劳烦她大老远的跑这一趟?” 竹青听公仪静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酸味,暗想公仪静一定是猜出了唐姑娘的真实身份。 他用手抓着自己左眉上的疤痕,暧昧的笑笑,并没有再说话。 公仪静见竹青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一点不自然,忙岔开话题,用无比坚决的语气说:“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去安排人手追查那个妖道的下落,我不信那个妖道他能跑到天上去。” 竹青望着眼前善解人意的公仪静,轻快的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赞赏公仪静,虽是出生在王侯之家的闺秀,脾气性格一点都不傲慢还识大体,性格又柔顺,对他又从来没有使过小性子,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 其实,竹青还是不太了解公仪静,他眼里所看到的公仪静这些优点,全是因为公仪静有一个好的家庭教养所造成。 公仪静内里的性格其实是十分的倔强,用霸道两个字来形容或许会有一点过分,说是刚毅可能会更贴切一点。 如果公仪静的脾气性格,真的是如竹青所看到的这样柔和的话,当初岭南尊者怎么可能会把斩蚺刀法,这种需要有坚毅性格的人,才能修炼的霸道武功传授给她。 公仪静又怎么可能会把斩蚺刀法,这种霸气十足的武功修炼得这么好。 竹青还有一点没想到的是,公仪静自从岭南王的世子宗政俊被害后,二公子宗政杰又和她纠缠了那么一回。 当时公仪静这个少女的心里是既悲痛,又处在情感上的空白期。 无巧不巧的是,竹青这样一个长的还算说得过去,又不令人十分厌烦的少年,为了在青乌佛手上救下公仪静,手在无意之中,又触碰过公仪静身体上的肌肤。 从那时起,公仪静在心里才对竹青有了一点感觉,而且一上来就是那种情愫暗生,心有所属的情感。 公仪静当时对竹青有这样一种情感,也是属于正常。 丛林中的一只母老虎,在春天发情期内也会变得相对柔顺一些。 何况公仪静是一个名门闺秀,在情感空白期里,被一个青春年少的男人,触摸过她的身体,心里的感受自然就会更加的不一般。 因此,公仪静在面对竹青这个在她心里,已经被她认定为是她真命天子的男人时,怎么可能不把她的性格有所收敛,变得相对柔和一些。 再说,竹青虽然比公仪静小几岁,可在明察司里毕竟是她的上司,她对竹青恭敬有加实属是正常,也是她长期受家庭环境影响所致。 公仪静见竹青对她说的话不理不睬,仿佛是在走神,又小声地问:“今天所有人都会回来了,大家要不要在一起吃一顿饭?” 竹青猛然回过神来,脸上尴尬的一笑,又定定地看着公仪静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公仪静见竹青眼睛在直勾勾的看着她,心里怦然一跳,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低声说:“我这就去安排晚上吃饭的事。” 竹青望着神情害羞的公仪静,笑着说:“我们晚上全都去外面的酒楼,大家好好喝一顿酒。” 公仪静见他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心里又是一阵窃喜,忙笑着点了点头。 第355章 看热闹和约战应该是同一件 小七从屋里慵懒的走出来,在屋门口长长伸了一个懒腰,一屁股坐到门槛上。 他呆望了一会儿小院中,那棵枝叶茂盛的红枊后,开始低下头用左手,无聊的抠弄起自己右手上的指甲。 不知过了多久。 院门被轻轻的推开,王掌柜那张油腻的脸出现在门口。 小七抬头瞄一眼门口满脸嬉笑的王掌柜,用不高兴的语气说:“大清早不睡觉,你去了哪里?” “明天带你去看热闹好不好?” 王掌柜转身关上门,快步走到小七身边,屁股还没沾上门槛,他的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小七疑惑的看他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 他心里在想,这种鬼地方还能有什么热闹可看。 王掌柜见他满脸不屑的神情,又笑着问:“这几天你一直就窝在这个小院子里,你心里真的就一点也感到不憋屈?” 小七叹气说:“你不让我出去,心里憋屈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窝在这小院子里。” 王掌柜听到他这么一说,开心的一笑。 小七看着王掌柜油腻的笑脸,用手指着院中那棵红枊说:“我现在都知道它有多少片叶子,你相信不相信?” 王掌柜没说话,只是又笑着点了点头。 “这种事有那么好笑?” 王掌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心的笑笑。 他当然听出小七语气中,含有的那满满的怨气。 小七用万分不高兴的眼神,睨了王掌柜一眼后,低下头继续抠弄起自己的指甲,仿佛抠弄指甲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王掌柜用手肘碰碰小七,笑着问:“有热闹看也不开心?” “开心!很开心行了吧!” 小七依旧在低头抠弄着自己的指甲,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王掌柜又用手肘碰碰他,依然笑着问:“这次这个热闹你真的是不想去看看?” 小七还是没有抬起头,嘴里冷哼一声,用一种老于世故的口气说:“我是怕看过这个热闹,心里会更不开心,还是在家里数数柳树叶子好,这样虽然有一点闷的慌,至少不用担心那个热闹好不好看。” 王掌柜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冷漠的脸,还是笑着问:“你怎么就知道,你在看过那个热闹后就会不开心?” 小七又低下头抠弄着自己的指甲,用平静的口气说:“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过热闹,这次你会有这么好心?” 王掌柜听他这样一说,心里是一阵内疚,脸上是尴尬的一笑。 心想小七说的一点没错,他确实没有带小七去看过任何一次热闹,包括帝都正月十五闹花灯,那种人人都去看的热闹,他都没有一次带小七去看过。 过了好一会。 小七用手肘碰一下王掌柜,笑着问:“快说是什么买卖?” 王掌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一愣神,立马摇头说:“我都跟你说了,我们只是去看热闹,哪里来的什么买卖。” 小七用狐疑的目光看着王掌柜,用狐疑的口吻问:“真的没有买卖,就是去看热闹?” 王掌柜突然庄重的点头说:“我那次和你说过假话。” 小七听他这么一说,立马用万分高兴的语气说:“终于可以去看一回热闹呐。” 王掌柜看着小七兴高采烈的表情,心里是微微一酸。 他忙站起身,高兴地说:“我去买一点酒菜,今天我们父子俩好好喝一顿,明天起早一起去看热闹。” 小七狐疑的看着王掌柜穿过小院,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心里开始回味他刚才说的话,越回味越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王掌柜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怎么会有心情去看无聊的热闹。 日头偏西。 竹青从栗宁后背上撤回双掌,起身对慢慢放倒栗宁身子的昊凡说:“她还能撑多久?” 昊凡指着栗宁如墨染的脸色,摇头说:“不是总教习给她强行输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她怕是早就没了。” 竹青忧心忡忡地轻叹一口气,默默走向房间的门口。 他走出房门,抬头见丁四五手里拿着个细麻布蓝色小布包,急匆匆出现在回廊里。 竹青等到丁四五走近,低声问:“情况怎么样?” 丁四五耷拉着眼皮,摇头说:“城里有司衙门人手尽出,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 “你说他会藏身在哪里?” “这个老道有一身法术,他真要想藏起来不露面,我们很难在一时半会找到他。” “栗宁怕是没时间再等。” “你也不用担心,一人一命总是定数。” 丁四五看着竹青神情急切的脸色,叹着气,轻声说。 竹青苦笑笑,低声问:“人都回来了没有?” “除了公仪堂主,其他的人都在二堂里陪着赵大人。” 竹青看着丁四五平和的脸色,又问:“你过来有什么事?” 丁四五忽然一笑,把手上的蓝色小布包递给他说:“忙着说事把这事给忘了,衙门口差人让给你的。” 竹青接过小布包,疑惑 地问:“它是谁送来的?” 丁四五犹豫一会说:“听衙门口差人说,送它来的是一个总管模样的人,说是要交给你,那人留下布包就走了。” 竹青疑惑的在掌心打开布包,见里面只有一大一小两张纸。 小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明日午时,骆驼客栈。 丁四五用针尖样眼神瞄一眼这几个字,心里跟此时竹青的心理一样,都是一头不明就里的雾水。 竹青把小纸条和布包递给丁四五,伸手抖开那张大纸。 纸上没有字,只是一个画像,一个儒雅中年人的画像。 竹青在看清纸上画像的同时,心不由得就是一阵抽搐。 丁四五见竹青神色怪异,也瞄一眼纸上的画像。 他见纸上所画的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轻声地问:“画像上的人是谁啊?” “伍道策。” 丁四五又看一眼画像人,轻声问:“他什么意思?” “约战。” 丁四五沉默一会说:“他料定你会去?” “我必须去。” 丁四五又沉默半会说:“要不要通知其他人?” 竹青忽然玩味的笑着说:“其他人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丁四五犹疑看着竹青,想不出他怎么突然会说的这样肯定的话。 竹青往丁四五身后一指说:“他们不是来了。” 丁四五扭头一看,见明察司的众人已经出现在回廊里。 卢鹤翎走在最前面,手里同样拿着个细麻布蓝色小布包。 丁四五忽然长长出一口气,苦笑着说:“今晚的酒,看来是喝不成了。” 第356章 平静的背后不平静 天瓦蓝,云如雪。 今天的天气是出奇的好。 连天接壤无垠的荒漠,连一棵草都不见生长。 一棵枯死的大树,支棱着枯死的枝杈,伫立在日头下,荒漠里。 它在冷漠地注视着三里之外,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寥寂的不见一个人影的小村子。 骆驼客栈前院,前院上房屋顶上,茅草下,一东一西,各有一双晶亮又机警的眼睛,他们同时都在窥视着院外苍茫的荒野。 不知过了有多久。 一棵树方向,传来一阵纷乱又急躁的马蹄声。 功夫不大。 九匹快马上趴伏着九个穿着明察司官服的捕快,急速冲进了这个寂寞的小村子。 他们跑到骆驼客栈门前,齐齐一勒手上的马缰绳,在暴躁的马嘶声里,各自圈住胯下马。 竹青坐在马上左右一看,见不远处,烈日下,荒野里。 伫立着一僧一道一文士,一个怀抱着琵琶的女子,一个穿着白衣肩上扛一杆亮银豹尾戟的秃头胖子。 这五个形象各异的人,松散地站在荒野里,看上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他们被身后不远处停放的马车,散落在四下里的五匹快马一衬,整个空间陡然平添出一股豪侠之气。 竹青在马上一抖缰绳,率先奔向伫立在荒野中的那五个人。 青乌佛孤傲枯瘦的脸上,枯眉低垂,双目微睁,双手合十于胸前。 他身上穿着玄色镶金边的禅衣,身边地上立着一根漆黑的九环伏魔禅杖。 一人一物远远看去,仿佛就是一尊下界的天神。 残雪道的头顶上梳着一个冲天发髻,发髻上横插一根白玉簪,背后上插着的一柄无鞘长剑。 他的右手竖立在胸前,打着稽首立,胜雪的细麻布道袍下摆上,沾着的那几许漆黑的污秽泥点,看上去显得有一点诡异。 伍道策穿一身青色文士服,手里拿一把白折扇,神色平静又安详,嫣然一副饱学之士的模样。 姬涵怀抱琵琶低眉顺眼的站着,她就这么随意的一站,已然成就了一道不可方物的景致。 朱力肩头扛着亮银豹尾戟,油亮的秃头上闪着油亮的光,浑身更是透着无尽的杀气。 竹青策马奔到离他们大约有十五六丈远的地方,再次伸手勒住马缰绳。 马嘶声,此起彼伏的骤然响起。 竹青从马背上纵下身形,看一眼身后相继跳下马来的明察司众人,迈开不急不徐的步子,向伍道策等人站着的地方走去。 他走的并不算快,可再怎么慢,这一点远的距离也是转瞬就到。 “你来的挺准时。” 伍道策在竹青离他还有七八丈远的时候,开口说话,叫住了还想往前走的竹青。 竹青收住脚步,用平静的目光看向伍道策,见他此刻的脸色也很是平静。 他见伍道策不但容貌和五年前,没有一点变化,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变化。 伍道策还是那么的谦逊,那么儒雅,那么和蔼。 卢鹤翎在竹青身后见到伍道策,眼中陡地喷出一股无垠的怒火。 他刚想纵身上前,突然被边上的厉冰燕用胡笳给拦住。 厉冰燕并没有看急不可耐的卢鹤翎,而是用冷漠的口气说:“昨天说好的是先查明真相。” 公仪静用冷冽的目光,看着身边双拳已然紧握的昊凡。 她手上的横刀却是挡在,满脸悲愤神情的郑羽胸前。 钟离的身形突然一晃,往并肩站在一起的丁四五和冯文卿之间一插。 冯文卿身形随即一晃,让过伸手阻拦他的丁四五,冲着前方的伍道策直直奔了出去。 竹青把手一伸,拦住了从后面跑上来的冯文卿,看着对面的伍道策,平静地说:“你终于肯现身了。” 伍道策用手一掸并没有灰尘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老夫一直都在你左右,只是你没觉察到而已。” 竹青玩味一笑说:“你现在既然敢现身,一切就都好办。” 伍道策自信地说:“老夫敢约你们来,自然就不怕。” 竹青沉默一会说:“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伍道策哂然笑着说:“老夫刚好也想问你一件事。” 竹青奸滑地笑笑,朗声说:“有事你先问。” “老夫的事都是小事,你的事都是关系朝堂的大事,还是你先问。” 竹青见伍道策不肯先说,想了想后放声说:“这样也好,我们各自问完各自的事就都没有什么牵挂,动起手来也就没有顾忌,走的也就会坦然踏实。” 伍道策心里微微一紧,暗赞竹青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胆色,能把生死看的这么淡,倒是有几分他年少时的禀性。 “你可以问老夫三件事?”伍道策平和地说。 “为什么?” 伍道策听竹青嘴里说的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一点不疑惑。 他淡然一笑说:“老夫只想问你一件事,这样比较公平。” 竹青又沉想了一小会,看着伍道策和蔼可亲的表情,轻描淡写地问:“王义在你手上?” 伍道策肯定地说:“在。” 竹青又问:“活的?” 伍道策平静地说:“精神还好。” “你为什么要刺杀西域特使喀什尔?” 伍道策听到竹青问到这件事,似乎是早有心理准备。 他用轻快的语气说:“老夫没有派人刺杀他,也不想杀他。” 竹青用狐疑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伍道策平静的脸色,见他目光坦然不像是在说谎,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翻腾。 伍道策没有刺杀喀什尔,那先后两次动手刺杀喀什尔的会是谁? 竹青想到这里又平静地问:“那是谁想杀喀什尔?” “老夫不清楚。” 伍道策想都没想,一口就回绝了竹青的问话。 “你是在帮谁做事?” 竹青见他不愿意说,只能换个话题问。 伍道策忽然一笑说:“你心里清楚何必还要问。” “我心里不清楚。” “你心里不清楚,老夫不能说。” “你为什么不能说?” 伍道策玩味的一笑,依旧平静地说:“江湖险恶,不能说的事就是不能说,没有什么为什么。” 竹青奸滑的一笑,用戏谑的口气问:“你也怕?” 第357章 问题背后的玄机 伍道策见竹青在用言语挤兑他,心里暗自一笑。 心想只有十几岁的竹青,撇开的武功不说,就竹青这份阴沉缜密的心思,假以时日必将能成就一番作为。 竹青要是真的如同温玉如所说的那样,真的是我伍道策和温玉如的儿子,那何愁我伍道策的江湖霸业不成! 伍道策想到这些,难得的对竹青摆了摆手,用轻松的语气说:“这跟老夫怕不怕没关系,江湖道义是老夫做人的底线。” “岭南的事是你所为?” 竹青见伍道策不肯说出他背后的人是忠王,只有是再换话题。 伍道策轻快的一点头,轻快地说:“是老夫安排的人手。” 竹青见他终于承认了这件事,心里一喜,又问:“你为什么要害死岭南王世子宗政俊?” “他不是老夫的人杀的。” 竹青见伍道策语气决绝,又问:“是你设计害死了他对不对?” 伍道策坦然的一笑说:“你既然都知道再问还有什么意义?” 此时,站在远处的公仪静在听到伍道策亲口承认,宗政俊的死跟他有关时,神色陡然变得异常的冷峻,拦在郑羽身前拿横刀的手,不由自主的就是微微一颤。 站在公仪静身边的郑羽,见公仪静阻拦他的手,本来是稳如泰山,在突然之间就轻微的一抖。 郑羽在心里发出一阵冷笑,暗想刚才公仪静不让他上前,去找伍道策报杀父之仇。现在公仪静的心里,恐怕是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找伍道策去拼一个你死我活。 他瞄一眼身边的公仪静,见公仪静只是神色变得万分冷酷外,身子连晃都没晃一下。 郑羽的心里又在想,公仪静这个女人还真的是冷酷无情,连这种杀夫之仇都会无动于衷,心肠简直就是硬到了残忍的地步,这种女人以后还是不招惹的好。 竹青在听到伍道策爽快的就承认下,是他设计害死的宗政俊,心里猛然就是一颤。 他吃惊的不是伍道策承认下了这件事,他是在担心身后的公仪静,在听到伍道策这句话后,会不会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冒然的冲出来和伍道策对决,如果是那样的话,事情无疑就会变得有一点难办。 竹青想到这里,心里已经做好拦截公仪静的准备。 过了一会。 竹青见公仪静没有冲出来,心里稍稍一安。 他看着面色平和的伍道策,接着问:“你为什么要设计害死,岭南王世子宗政俊?” 伍道策又坦然一笑说:“老夫想让岭南王起兵。” 竹青惊疑地问:“岭南王起兵谋反,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伍道策想了想,哂然一笑说:“你心里已经猜到了,无需再问。” 竹青用决绝的语气说:“我没猜到。” “老夫说你猜到了,你就猜到了。” 竹青见伍道策说话的语气也是相当的决绝,心里猛然一跳。 心想伍道策不愧是一个心思阴狠的老江湖,任你再怎么引诱,他就是不说实质性的事。 伍道策见竹青的神情变得有一点犹疑,忽然一笑说:“你的三个问题都已经问完了,老夫现在问你一个问题。” “等等。”竹青急切地打断伍道策说的话,又冷着脸说:“我的问题你全部都没有正面回答,我什么也没问出来。” 伍道策微微一笑说:“你问老夫的这三个问题,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为什么……。” “我没有答案!” 竹青又打断伍道策的话。 伍道策轻摇一下头说:“你有没有答案不关老夫的事,你想让老夫说出你心里想要的答案,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竹青见他说话的语气平和,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的决绝,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伍道策不肯亲口说出自己背后的人,竹青就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无法去指认…… “老夫的问题,你也可以不正面回答。” 竹青刚想到这里,就听伍道策又说出这样一句话。 “既然是这样,你问吧!” 竹青脸上奸滑一笑,嘴里在轻快的说着话,心里已经在想,不管他伍道策问什么样问题,我也都不正面回答他,这种避实就虚的小手段谁不会。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也不正面回答老夫的问题?”伍道策看着竹青脸上有一点古怪的笑容,随口问。 竹青忽然一凝神,心里陡然就是一跳。 他没想伍道策能看穿他的心理,而且还直接把它给说了出来。 伍道策的话无疑在将竹青的军,不管后面竹青怎么回答他的问话,他都可以说竹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竹青心里是恨的咬牙切齿,就是想不出办法去反击伍道策。 伍道策哪里是什么老江湖,简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 竹青心里虽是这样在想,嘴里并没有这样去说。 伍道策看着竹青隐含着恨意的神情,忽然得意的微微一笑。 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老夫问的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回答不回答老夫的问题,对老夫来说都无所谓。” 竹青脸上忽然奸滑的一笑,平和地问:“既然是一个对你无所谓的问题,你又何必要问?” 伍道策轻微的摇了一下头,用十分平和的语气说:“你问了老夫三个问题,老夫连一个问题都不问你,老夫岂不是太吃亏。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显得老夫对你少捕头不怎么敬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竹青的脸上滑过一缕轻微的笑意,心里却是在骤然之间,犹如被卷起千堆雪的惊涛骇浪猛地一击。 他在心里暗想,自己一直自诩是话锋犀利能言善辩,怎么跟伍道策一对上话,就明显感觉到处处都在受到伍道策的牵制。 竹青此时心里的疑惑,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伍道策闯荡江湖的时间,比竹青的年龄都要长,而且又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竹青在言语上怎么可能敌得过他。 “老夫是想问你,你左眉上的疤痕是怎么一回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老夫没问。” 伍道策看着竹青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又随口问。 竹青听到他问的是这么一件小事,心里陡地就是一抽搐,瞬间就被满满的疑问给占领了。 伍道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非要问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 这个看似无聊的问题,对伍道策很重要? 伍道策这个无聊问题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第358章 没有人想去迎战 竹青依旧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满脸无所谓神情的伍道策。 他心里是十分迫切的想知道,伍道策在不经意间随口问出的,那个看似无比无聊的问题,它背后隐藏的真实答案。 过了好久。 伍道策见竹青没有说话,脸上又含着笑问:“老夫的这个问题,你不好回答还是不想回答?” “小时候跌跟头留下的。” 竹青知道自己的心智要比伍道策弱上一筹,因此决定实话实说。 只有实话实说,竹青才有可能在伍道策接下来的言语中,捕捉到一点对他来说是,某些十分至关重要的细节,这样他才有可能重新掌握到主动权。 伍道策从竹青的语气中判断出,竹青说的这句话应该是实话。 他又随口问:“几岁跌跟头留下的?” 竹青轻快地说:“记不住是几岁。” 伍道策想了想,忽然说:“你不说也罢,留着以后再说也行。” 竹青听到他这样一说,心里不自觉又是一阵翻腾。 他感觉到伍道策似乎已经在,他们之间这两句简短的问答中,找到了心里想要的答案。 竹青也随口说:“这样也好。” 伍道策又平静地一点头。 竹青突然把脸一寒,高声说:“既然我们各自想问的事情,全部都已经问完,那就动手吧!” 江湖就是一座弱肉强食的丛林,信奉的是凭武力解决一切问题。 双方既然在言语上,都没能得到各自所提出问题的满意答案,武力或许能给双方找出各自想要的满意答案。 双方今天来到这么一个无比荒凉的地方,本来就不是为了问什么问题,更不是为了回答什么问题。 如果双方真的有什么问题要问,随便找一个茶楼酒肆,都比这荒凉的地方要好上百倍? 伍道策看着竹青冷峻的神色,依旧平和地问:“你认为今天,你能赢得了老夫?” 竹青哂然地笑着说:“比了以后不就知道了吗?” 伍道策赞同的一点头,平和地说:“也好。” 竹青清楚他说这两个字的意思,闪身往后一退。 他身后站着的明察司众人,也跟着他往后一退。 伍道策见双方之间的距离,由原先的七八丈变成现在的十多丈,知道对决的序幕已经完全被拉开。 他看着秃头油亮的朱力,轻快的吩咐道:“朱堂主,你先去会对面的那帮青年才俊。” 朱力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他今天一定会是那个,第一个出去应战的人。 他此时在听到伍道策,第一个就点名叫他去出挑战时,脸色不禁还是微微一冽,心里更是十分的不高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点道理朱力怎会不懂? 朱力没有任何犹豫,身子往前一纵,双手握住肩上亮银豹尾戟,在胸前轻快的凌空一舞。 半空中,猎猎风声里,陡然现出一片烂漫的豹尾戟影。 朱力在场中收住招式,亮银戟上豹尾低垂,戟尖斜指地面,浑身上下都在透着冷酷无比的杀气。 不知过了多久。 朱力见对面明察司那帮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应战,心里不免有一点惊奇,更是有一点得意。 他此时在心里暗想,自己才刚上场连一阵都没打,对面这些年轻人就都怯阵呐! 难道他们都被“秃头戟”的威名给吓住了? 竹青转身望向自己的属下,见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都没有主动要迎战的意思,心里虽然惊奇却并没有感到意外。 昨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商量对策时,竹青就已经隐约预感到,很可能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 因此,竹青此时不但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是在不自觉一笑。 他现在之所以要在心里发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些属下,他们此刻心里都是怎么样一个想法。 伍道策是卢鹤翎、冯文卿、郑羽和昊凡四个人的仇家,这四个人当初不惜自降身份到明察司来当差,目的就是想借助官府的力量,找到伍道策的真身好报私仇。 现在伍道策就在当场,他们谁不想亲手杀了伍道策,这个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他们四个人哪一个不知道,伍道策是当今江湖中的绝顶高手。 他们怎么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胖秃戟朱力,无谓的去白白耗费掉自己的功力。 钟离在心里念着能在关键时刻,助冯文卿一臂之力杀了伍道策,了却冯文卿的心愿,她此时怎么会轻易出手。 昨晚,厉冰燕听说是伍道策在约战时,心里就是相当的纠结。 她能顺利进入明察司当上这个协查,全是伍道策在暗中打通的关节,这个人情伍道策虽没有和厉冰燕明着说要她还,但厉冰燕知道伍道策江湖救急的规矩。 厉冰燕当然也清楚,她欠伍道策的这个人情,迟早都是要还的,而且是迟还不如早还。 在来的路上,厉冰燕就在心里暗自打定主意,她今天绝不轻易出手,此时她又怎么会强行出头,去迎战伍道策那方的秃头戟朱力? 此时,公仪静看见竹青脸色有一点难堪,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抽搐。 要是在往日,以公仪静心中对竹青的情愫,她的脾气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竹青此时这么为难。 今天她没有主动挺身而出,上前去迎战秃头戟朱力,其中的原因比较复杂。 一是她看见青乌佛出现在这里,就想起在明察司天牢里,被青乌佛掌力震伤,在岭南又被青乌佛劫持过的这两件事,暗中早就憋着要在青乌佛身上找回面子的想法。 二是她刚才亲耳听到伍道策亲口承认,和她有婚约的宗政俊,是死在伍道策一手策划之下。 公仪静就更不可能第一个站出来,去迎战那个秃头戟朱力。 她就算没有上面那两个原因,她今天也不会第一个出去应战。 因为,公仪静心里想的和钟离一样,都是想在最紧要的关头,能及时出手助自己心上人一臂之力,彻底铲除掉那个伍道策。 丁四五人长的虽说是其貌不扬,说到底他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可能会不有一点心高气傲? 他在第一眼看见残雪道时,心里就想着要会会残雪道的消融剑法,所以他也没打算第一个出手。 明察司众人心里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直接就把竹青一个人给晾在了场地上。 第359章 胖秃戟 竹青又逐一扫视一眼自己面前的属下,脸上玩味的一笑。 他轻快的转过身子,这才有时间去认真审视对面,伍道策那边的几个人。 竹青这时也才发现,姬涵居然也站在伍道策的身边。 他在霍然之间就如同拨云见日,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刑部侍郎赵简被杀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竹青在心里不得不佩服伍道策,确实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江湖。 他此时见伍道策那边明面上虽然只有五个人,暗中还有没有理伏人手先不谈。 单看眼前连伍道策在内的这五个人,竹青除了不知道姬涵的武功深浅外,其他四个人哪一个不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 姬涵看上去也就二十三四岁,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她此刻能站在伍道策的身边,不用想她的武功有多强,就算是弱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姬涵的武功再怎么弱,可能也只是比现在站在伍道策身边,其他三个江湖高手弱上那么一点。 如果把她放到江湖上,恐怕也算是高手中的高手。 竹青挨个看完伍道策身边的人,又在心里暗想。 他如果现在就上前迎战场中的胖秃戟朱力,杀了朱力应该不会太费事。 竹青想到这里又有一点犹豫,因为他今天身负着纵观全局,把控全局的重任。 尤其是他还要去对付伍道策,这样的江湖绝顶高手,现在就出手似乎是有一点不妥。 又过了好一会。 竹青见自己的属下,还是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出来应战胖秃戟朱力的挑战。 他心里虽然是有一点不快活,脚下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对耀武扬威站在场地中的胖秃戟朱力,礼貌的一抱拳,朗声说:“竹某来领教你几手高招!” 朱力见竹青要亲自迎战他,心中虽是一惊却是一点也不惧怕。 他心里想的是江湖上,都在传说锈刀竹青有多可怕,今天他想看看竹青到底能有多可怕,能把他秃头戟如何? 朱力想到此把掌中亮银豹尾戟一旋,对竹青一抱拳,冷傲的朗声说:“请!” 丁四五见竹青要第一个下场应战朱力,知道这是犯了对决的大忌,赶紧一提丹田内的真气,身形往起一纵。 空中人影一飘,丁四五已经落到竹青的身前。 竹青见是丁四五主动出来应战朱力,暗想凭丁四五手里的索风剑,迎战朱力应该有六七成的胜算。 他刚想叮嘱丁四五几句,就见丁四五厚重的眼皮,猛然往起一抬,露出两点针尖样寒芒,已经在扫视起对面的朱力。 竹青在看到丁四五眼中,闪动着的冷冽寒光时,知道丁四五已经是做足了准备,并不是为了替换他才仓促出来应战。 他心里稍稍一宽,身形往后一退,站到边上。 丁四五见竹青退下,右掌往自己腰间一拍,刹时间寒光涌动,索风软剑已然到了他的手上。 “丁某不才,来会会你的高招!” 丁四五把掌中索风软剑一晃,剑身陡地挺直,迸射出一片冷焰寒芒。 朱力见丁四五已经是在蓄势待发,双眼微微一眯,慢慢举起左手里的亮银豹尾戟。 他双眼猛然又一下子睁大,左手猛地往前一送,亮银戟带着一线冷艳寒光,如同银蛇出洞一样平直窜出。 朱力用右手抓住平飞的亮银戟末端,手腕一旋,斑斓豹尾在戟杆上立时绷直。 宽大的银亮色戟头,拖动着耀眼冷焰。 亮白的月牙刺,带着冷锐毫光,飞旋着横扫而出。 丁四五见势大力沉的亮银豹尾戟扫过来,不敢用索风剑软剑去硬接,身子只能是往后一退,匆忙间,又一含胸收腹。 冷酷的戟尖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只差厘毫就要见血。 朱力见招式走空,右手一滞,一回,又一抖,亮银戟陡地飞起。 他抢步进身,右手让过宽大晶亮的戟头,抓住亮银戟的戟杆,手臂猛然一振,亮银的戟杆冲着丁四五凌空砸下。 丁四五手上柔软的索风剑,更不敢去硬架亮银戟杆,这般惊天泣鬼,犹如泰山压顶一样的当空一砸。 他只能是再次一闪身,躲过风雷涌动的亮银色戟杆。 朱力见丁四五再次躲开他亮银戟杆,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阵狂喜。 他在亮银戟杆堪堪要砸到地上时,手在空中忽然一顿,一抬,复又一抖。 宽大的亮银戟头在朱力手掌间,划出一道短促而闪亮的弧线,亮银戟杆的末端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 亮银豹尾戟在空中鬼魅样猛然一调头,斜刺里往回一蹿。 刚才亮银戟杆砸下时,犹如山崩地裂一样猛烈,现在被收的却是快如行云流水。 朱力左手抓住亮银豹尾戟白亮的戟杆,心里连狂喜都没顾得上,突然就又决绝地往外一送。 他坚信这一戟刺出,对手只能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去等死。 朱力的心理有这种自信属于正常,也应该有这样一份自信。 他刚才使的正是他平身最为得意,专门用于破剑的杀招,“回天乏术”一招三式。 朱力这一招三式,局外人看感觉是水到渠成,但要想做到如此行云流水般不作痕迹,没有千万次的锤炼,万难做的如此完美,这么一气呵成。 丁四五的身形刚刚让过半空当头的一砸,耷拉着的眼皮刚抬起,双目中陡地就见有一点寒星,直奔向他的面门。 他眼中骤然就射出两道比针尖还锐利的寒芒,手上的索风剑同时往胸前急切一挥。 挺立的剑身,悠地一下撞上亮白的戟头,眼见就要被震飞。 索风剑刚猛的剑身却突然一软,剑尖灵巧的往戟头月牙刺上一缠。 丁四五见索风剑缠绕在戟头上,手臂骤然一振,开声发力,手中的索风剑跟着就猛然往外一带。 空中顿时划起一道亮白的线,又飞起一团流星般银亮的光。 丁四五见状心中大喜,可以说是想不高兴都不行。 索风剑在缠住亮银豹尾戟后,瞬间释放出的强大阴柔内力,扭断了亮银豹尾戟宽大白亮的戟头,让它瞬间变成一根亮银色烧火棍。 丁四五把手腕轻灵的一翻,索风剑骤然一抖,又回到他的胸前。 朱力见亮银豹尾戟的戟头忽然被斩断,心里更是狂喜不已。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朱力决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胖秃戟”。 第360章 意念中的对决 朱力的胖那是真的胖,而且是胖的一点都不勉强。 他的秃也是真的秃,秃的一点都不虚伪,脑袋上连半根毛都没有。 他的兵刃,更是货真价实的亮银豹尾戟。 朱力被江湖人称为“胖秃戟”,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他叫胖秃戟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也是一个秘密。 知道这个秘密的江湖人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因此,知道他这个秘密的江湖人并不多。 朱力见自己亮银豹尾戟的戟头被斩断,心里不但不紧张,反而是一阵狂喜。 他前刺的招式不变,手中秃头戟依旧直直刺向前方。 丁四五见失去戟头的秃戟又戳到眼前,心里微微一怵,直觉告诉他其中定然有诈。 朱力见秃戟头已到丁四五脖颈附近,左手一按亮银戟杆上机簧,秃戟杆顶端,忽然蹿出一根二尺长短的亮白长刺。 尖刺跳动着寒光冷焰,离丁四五喉结也就还有半寸左右距离。 丁四五感到呼吸微微一窒,头连忙往边上一晃,把胸前手上的索风剑急急往起一撩,脚尖一点地面,人往前极速一蹿。 丁四五的脖间飞起一飙血,殷红而炫烂。 朱力见到血飞起时,心中狂喜刚兴起,就觉眼前人影一花,亮白的光一闪,胸口爽快地一凉,眼前又腾起一片腥红的血色。 他搞不清楚在他的眼前,为何突然又会有血色飘起。 一直到倒在地上,朱力还是没搞清楚,刚才自己眼前的那一飙血色,为什么会看着有一点迷幻。 站在边上的竹青见丁四五和朱力,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突然之间就全都倒下。 他身形一掠,伸手托住丁四五前扑的身躯,随手就在丁四五脖颈肩胛处一阵乱点。 昊凡飞身过来,从竹青手上接过已经晕死过去的丁四五,转身飞奔而去。 她把丁四五放到不远处,几匹马的马肚子下面,那一小块阴凉的地上。 昊凡心里仍然在牵挂着场中的情势,但她并没有离开仰面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丁四五。只是站在快马的边上,用眼睛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场中。 残雪道看着胸口在汩汩涌血的朱力,单手一打稽首,嘴里在不住的一阵念念有词。 姬涵连忙跑过来伸手把朱力拖起,放到一边不怎么碍事的地方,又转身过来拾起地上的亮银豹尾戟,轻轻地放到朱力的身边。 她抖开手里一块不大的细麻布,轻轻盖在朱力的脸上,算是勉强能遮住他那张过分肥胖的脸。 朱力死了。 丁四五生死难测。 江湖就是这么残酷,它信奉的是丛林法则。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也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有资格活着。 残雪道是一个不怕死的人,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他此时背负长剑,昂首站在血迹未干的场地中,期待着自己能活的长久一点。 残雪道凭掌中一柄消融剑闯江湖,成名的时间比现在站在场地上,明察司人所有的年龄都长。 他此时出来是要挑战谁? 谁又是残雪道的对手? 竹青今天在看到残雪道第一眼起,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残雪道已站在场中多时,他依旧还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过了好久。 竹青见郑羽从腋下扽出旋风黑缨枪,知道他在心里念着丁四五的救命之恩,要强行出头为丁四五找回脸面。 郑羽把双手上下来回一错,旋风黑缨枪已然被接驳好。 他抬头刚想纵身跳入场中,陡见竹青正用冷冽的目光在看他,心里顿时就是一阵诧异。 竹青见郑羽没敢再动,冷脸看着卢鹤翎,朗声说:“卢堂主,你去会会道长。” 卢鹤翎的眉宇间轻微一拧,虽然心里是不情愿此时就去对阵残雪道,但也知道残雪道非他去对阵不可,而且还必须要尽快赢了残雪道才行。 他和残雪道对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每次都没能分出胜负。 他俩今天能不能分出胜负没人知道,或许,今天他们两人之间非要分出一个输赢胜负,非要有一个人倒下,也不是一件未尝不可的事。 残雪道听到卢鹤翎要对阵自己,心里也是稍稍的一冽。 他心里是真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卢鹤翎手里的长剑。 卢鹤翎冷着脸,手里提着三尺七寸长的长剑,慢慢走进场中,在离残雪道两丈多远的地方站定。 残雪道见自己面前的卢鹤翎没有拔剑,也就没有晃动肩头出剑。 卢鹤翎用眼睛定定地看着残雪道,慢慢举起右手上的长剑,双手慢慢往起一抱拳,算是对残雪道尽了江湖上应该有的礼数。 残雪道神色平和,右手悠悠在胸前一立,打了一个稽首。 卢鹤翎的目光一扫残雪道左右两个肩胛,抱拳的双手轻微一动。 残雪道的眼中陡地滑过一缕寒意,仿佛是看见有一支冷冽的剑锋,在极快地戳向他左右肩井穴后,又刺向他胸间的紫宫穴。 他打着稽首立于胸前的右掌,食指在不经意间左右一晃,中指同时微微一曲又一伸。 残雪道在意念中,化解了卢鹤翎攻向他的剑招,还从容不迫地还击了一剑。 卢鹤翎的眉目不自觉就是往起一挑,感到有一股激荡无形的剑气,在刺向他的右肋。 他抱拳的左手食指陡地一竖,复又在右手背上轻快的点了几下。 卢鹤翎在心念中,挡住了残雪道用意念发出的那道冷艳的剑风,又迅雷般还击了三招。 残雪道见卢鹤翎目光匆匆飘过他的两肋,复又往上一滑,扫向他的颈项间。 他在无形中就觉得呼吸微微一窒,连忙把头往边上偏了一偏,立于胸前的单掌,四个手指快速弯曲三下,身形才勉强维持住不晃。 卢鹤翎见自己先招得手,目光如电罩住残雪道胸前九处大穴,抱拳的左手四指,弹琴般一阵极速的起落。 残雪道在骤然之间,就觉得有九缕冷酷的指剑劲风,呼啸着冲他扑面而来,只能放弃心里刚刚想好的用于还击的剑招。 他把立于胸前的整只右掌,赶紧左右一晃,在意念中幻化出一堵无形的气墙。 第361章 残雪消融 卢鹤翎见残雪道仅仅晃动一下手掌,就化解了他意念中发出的“惊奇九招”,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剧烈的震颤。 他由此也看出残雪道前几次跟他交手,定然是没有施展出全力,保留有足够多的实力没有用。 刚才残雪道又是偏头又是翻掌,明面上看好像是落了下风。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武学行家,心里并不是在这么认为。 他们都清楚卢鹤翎和残雪道两个人的武功,实质是在伯仲之间。 卢鹤翎是双手抱拳,残雪道是单掌立于胸前,非要说谁的功力要强一点,无疑是残雪道的功力要稍稍胜出卢鹤翎半筹。 残雪道成名江湖的年头,比卢鹤翎的岁数都大。 他和卢鹤翎在意念中各出三招,处处受制于卢鹤翎,自觉脸面上实在是有一点挂不住。 残雪道心念一动,把肩头微微一耸,他后背飞起一道闪电。 他把手往空中一抄,寒芒涌动的消融剑已在手。 卢鹤翎见残雪道在骤然之间出剑,连忙把双臂一震,双手之间顿时飘出一抹陡峭的亮光。 他手上三尺七寸长的长剑,已然出鞘。 消融剑在烈日照耀下,光芒四射,冷艳而冷冽。 残雪道此时长剑在手,胸中顿时是豪情万丈。 他嘴里吟唱着道号,拿捏成剑诀的左手往空中一领,右手上的消融剑骤然一晃。 剑影弥漫,剑气激荡,剑风凛冽,剑锋无处不在。 卢鹤翎手里的长剑斜指地面,剑没动,身形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任凭眼前剑光冷焰在闪烁。 残雪道见自己的诱招没让卢鹤翎有所动,手腕再次一阵舞动。 剑影翻飞晃眼,剑气如虹似电,剑风砭人肌肤,剑锋凌乱无序,罩向卢鹤翎胸前的十二处大穴。 纷乱冷绝的剑锋,离卢鹤翎的胸膛还有不到三寸,卢鹤翎在不有所动作的话,必立时殒命当场,死在消融剑下。 在这样凶险的生死存亡关头,卢鹤翎偏偏还是没动,仿佛是被残雪道使出的冷酷无边,残酷无俦的剑招给吓傻了一样。 他的剑没动,人也没动。 长剑依旧斜指着地面,人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 卢鹤翎的心里好似已经赌定了残雪道的剑锋,不会再进三寸,甚至是连一寸也不可能再进。 残雪道策见自己第二次诱招又没能成功,心里暗自一喜。 他把舞动的手腕在空中突然一凝,繁复的剑光剑影,在瞬间消失殆尽。 残雪道把手里刚端平的长剑,平直无奇的往前一递,可谓是风不起云不动,好似初学乍练武功的童生,在玩皮时刺出的一剑。 卢鹤翎见他长剑简简单单的刺来,心中大骇。 残雪道刺出的这一剑,确实是异常的平实,没有一丝多余的变化,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刺。 看似平实刺出的这一剑,速度却是快的出奇,快到卢鹤翎刚看到剑刺出来,都没见残雪道如何展动身形,剑尖就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卢鹤翎瞬息间想到的所有应对招数,都已经来不及使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是一晃身形。 冷绝的剑锋,堪堪擦着卢鹤翎的衣襟滑过。 残雪道见自己消融剑法中,隐士三招中的第一招“小隐无形”,被卢鹤翎轻松的躲过,心里就是一阵窃喜。 剑尖在滑过卢鹤翎衣襟的须臾间,突然变直刺为横扫,连一点生涩停滞感没有,好像它本来就是要横扫。 残雪道这一招横扫,比刚才平直刺出的那一剑还要快。 快到如电闪,似惊鸿。 卢鹤翎横侧的身子,被迫急速往后一仰。 冷酷的剑锋,犹如一阵陡峭的寒风,紧贴着卢鹤翎腰腹间白丝衣襟扫过,带走他头上几绺飞扬在空中的乌黑发丝。 发丝在空中一荡,凌乱无序的飘散而去。 残雪道见隐士三招中,第二招“大隐没痕”,再次被卢鹤翎仰面弯腰狼狈的躲过,心中是大喜过望。 他知道此时的卢鹤翎,再没有任何应变能力,也无论如何再无法躲开,他隐士三招中的第三招“终隐于市”。 残雪道的手腕极速一圈,消融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冷艳的半圆,骤然之间就到了卢鹤翎反躬的身后。 他手腕只要往起一挥,卢鹤翎必被腰斩当场死于非命。 残雪道虽然是一个道士,但他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他面对这种在挥手之间,就能杀死对手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会轻易的放过,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轻易的放过。 卢鹤翎身子在仰面反躬,躲过残雪道致命的第二招时,在骤然之间就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危机,陡然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没细想,也没时间让他细想,残雪道的后手杀招是什么,是如何的凶险要命。 卢鹤翎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是,如何在如此凶险的境地中,怎么保命,如何活命。 他左手疾速往怀里一伸,掏出一个黝黑的针筒,对着残雪道仙风道骨样的身子,拇指在针筒上用力一按,人跟着就直直的倒向地面。 残雪道手上的消融剑旋到卢鹤翎的后腰,刚想抖动手腕腰斩卢鹤翎于剑下,耳中就听到一声机簧发动的轻响。 他眼前顿时就飞起一蓬蚊蝇一样的黑影,头脸跟着就是一麻,眼前猛然间就里一黑。 此时,残雪道再想抖动手腕挥剑,突然就感到丹田中气息一乱,手臂在刹那间就僵硬的根本不听使唤。 他身子猛然一哆嗦,消融剑失手跌落到地上,人已经僵硬的俯身倒下。 卢鹤翎倒在地上,身下压着的消融剑,见残雪道面目狰狞的迎面倒向他。 他双脚猛然往起一抬,猛然向外一蹬。 身子僵直向前倒去的残雪道,被卢鹤翎双脚踢得凌空飞起。 卢鹤翎在踢飞残雪道的同时,身子鱼跃一挺,腾身站起。 他脸色苍白,右手握着三尺七寸长的长剑,左手捏着黝黑的针筒,后背官服上有一条平直的豁口,丝丝鲜血正从豁口里往外渗出。 卢鹤翎此时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奔涌着冷汗,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爬起来一样。 他虽是冷傲地站在烈日下,还兀自感觉浑身都在发冷。 第362章 声音都能诛心杀人 “‘款冬花开’在你的手上?” 伍道策并没有过多去关心残雪道的死活,而是看着卢鹤翎手上黝黑的针筒,心有不甘地问。 卢鹤翎突然感到后背一痛,忙退到边上。 他看着伍道策疑惑的脸色,用惋惜的口吻说:“可惜。” 伍道策听到卢鹤翎这句话时,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凉,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十分的罕见。 因为他知道卢鹤翎嘴里所说的,“可惜”那两个字的含义。 伍道策心里在暗自庆幸,不是残雪道替他挡过这一劫,今天死在“款冬花开”之下的人,绝对就是他伍道策。 伍道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厚葬残雪道,不能枉费了残雪道追随他的这二十年情谊。 “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悲天悯人的佛号响起。 青乌佛双手合十站在残雪道尸身边,嘴里在默默不停的祷告。 姬涵看一眼伍道策,又看一眼在超度残雪道的青乌佛,知道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 她轻快的走到场地中,用冷峻的目光注视着对面明察司众人。 此刻,姬涵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没有那种低眉顺眼楚楚怜人之相。 她怀里抱着琵琶,白衣飘飘,在场地中央一站,整个人就是一个飒爽英姿的女侠形象。 姬涵此时虽然是没开口说话,眼神已经明白的告诉了明察司众人,她正在向他们发出挑战。 厉冰燕扭头见郑羽和昊凡,站在不远处的马匹边,在照顾生死不明的丁四五,显然是他俩此时不会下场应战。 她又瞟一眼公仪静,见公仪静正在用冷酷的目光看着青乌佛,并没有上场出手的意思。 厉冰燕又瞄一眼钟离和冯文卿,见他俩的眼神冷冽无比,正在盯着远处的伍道策,明显他俩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她知道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现在都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厉冰燕的心里也明白,此刻再让竹青点名让人出战,实在是有一点说不过去。 那样不仅让竹青为难,这件事以后要是传扬到江湖上,说明察司的人个个畏死怕战,明察司的脸面何在,帝都的尊严何在? 明察司的众人,以后还怎么立足于江湖? 厉冰燕想到这些,心中陡然升起一团豪气。 她瞄一眼站在场地边上的竹青,向竹青轻微的一点头。 竹青见厉冰燕要主动出去迎战姬涵,心里微微一喜。 他身形轻快的一掠,来到厉冰燕骑来的坐骑边上,伸手抓住马鞍边上的枪囊。 厉冰燕见竹青突然离开,心里虽然有那么一点不高兴,还是快步走向场地中央。 她抬头往场地中间一看,遇上的正是姬涵冷锐的目光。 姬涵见是厉冰燕过来,客气又礼貌地轻微一躬身,轻启朱唇说:“公子光临,小女子为公子弹奏一曲可好?” 厉冰燕听到姬涵这样在说,她不由得就想起在九霄楼,差一点就作了姬涵的道,心里腾地一下就升起一团怒火。 她嘴里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漆黑胡笳一顺,殷红的双唇已然贴上漆黑的胡笳。 厉冰燕两腮微微一鼓动,旷野里陡然就飘起了清冽的胡笳声。 笳声肃杀,笳音落寞。 厉冰燕嘴上吹奏的胡笳,起音就是胡笳十八拍中,第四拍“思乡”。 笳声好似对久别的情人,倾诉着无边无垠的情思。 这样的胡笳声最能消融人的心智,尤其对那些心中情愫早已暗生的女人,更是有着无边的杀伤力。 姬涵会跌入厉冰燕精心设计的彀中? 她深谙音乐之道,岂会不知这种笳音的厉害。 姬涵在乍然听到这样的笳音时,心中不自觉就是一颤,神智更是随之一荡。 她眼前陡地飘过小七,穿着灰不灰黑不黑衣裳的身影。 瞬息之间,小七冷漠的面容,已然在前方的空中若隐若现。 再听,小七冷漠的面容突然就变得清楚起来,脸上竟然还浮现出暧昧的笑容。 姬涵脑中残存的意志猛然窜出,强制她不要再听下去。 她内心虽然无比贪恋眼前,小七无比暧昧的笑脸,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看下去。 再看下去会怎样,局外人不知道,身在局中又深谙音乐之道的姬涵,怎么会不知道! 姬涵桃花样脸色陡地一正,猛一提丹田之气,左手纤指在怀中琵琶弦上急急一扫。 铿锵的琴音,似银瓶初炸,骤然间迸出。 遮日旌旗,金戈铁马,杀伐阵阵,不畏生死的征战陡然展开。 姬涵弹奏的是琵琶大曲《垓下》,她想用史诗般的英雄绝唱,对抗此时胡笳发出的儿女情长般娓娓倾诉。 厉冰燕听到琵琶声急促的响起,把两腮骤然一鼓,笳音由第四拍“思乡”,直接跳入第十拍“烽火”。 激越浑厚的笳声,裂帛撕锦样响起,卷起狼烟遍地,雄健苍茫中透着对家的无限思念。 谁没有家,谁不思念家? 厉冰燕的笳音直指人心底最柔弱处,拷问着人心,也正切中姬涵乐曲中的软肋。 姬涵自身的软肋,又何尝不是在此处? 四面楚歌,不正是对家的思念? 姬涵的心头陡地就是一抽搐,觉察到厉冰燕的笳声,是想要彻底摧毁她的心智。 她岂是任人宰割的主? 姬涵心意一动,手指在琴弦上弹拨的更急更快,快到只见琴弦震颤,指影翻飞。 根本分不清,她是如何在切换指法,或者说,她此时根本就没有指法可言。 厉冰燕听出激荡琵琶声中,所含有的那种心绪不宁的暴躁,心头暗自一喜。 她两腮微微一缩,笳音顺理成章的进入了,第十一拍“贪生”乐章。 蝼蚁尚岂贪生,英雄气短时,谁又会不贪生? 姬涵听笳声变得缠绵悱恻,心头大惊,暗恨自己在不察之下,还是跌进了厉冰燕用笳音构建的陷阱之中。 琵琶曲《垓下》中的英雄,提枪纵马驰骋,虽然是无比适合这无垠的戈壁大漠,可大漠戈壁是胡笳的家,胡笳此刻可以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 琵琶曲中万夫不挡的英雄,怎么能敌过对家的依念,对生的渴望。 第363章 夺命枪 震颤的琵琶弦上已有血色,翻飞的纤指已露血痕。 琴音依旧在不屈不挠的抗争着笳声,但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厉冰燕把两腮又一鼓动,笳声陡然变得苍寥空灵。 好似烈日下,荒无人迹的茫茫原野,无边无际的瓦蓝天空。 “长空”,胡笳十八拍的最后一拍。 杀伐滔天的琵琶声,突然失去了对手,就像一个迷失方向的孩童。 姬涵的心里骤然一空,纤指在琴弦上一滞。 她知道自己败了,而且是败的一塌糊涂。 姬涵怎么可以败,怎么能败。 败,这个字,她从心底就不能接受。 姬涵暗提一口丹田中的真气,把怀中琵琶猛然往起一抛。 她右手往空中一抄,抓住琴头,手臂一震,琵琶的箱体悠地飞出,砸向一丈开外的厉冰燕。 一柄三尺多长,冷焰四射的剑,已然出现在姬涵的手里。 剑柄腥红,剑身黝黑,剑身上那两条亮白的锋刃,在烈日下闪烁着冷绝的寒芒。 厉冰燕陡见一团黑影飘向自己,忙把手上漆黑的胡笳,迎着飘来的那团黑影猛然就是一挥。 啪!一声脆响。 飞驰而来的琵琶箱体,被漆黑的胡笳撩开。 厉冰燕一抬头,眼中看到的是黝黑的剑身上,剑尖间那一点飞驰而来的闪亮寒星。 须臾间,那一点流星样飞驰而来的寒芒,已然是要全部占据了厉冰燕漆黑的瞳孔。 她把手上漆黑的胡笳急急地再一挥,磕向飞来的那一点寒芒。 砰然一声! 闪亮的寒星一晃,顿时就从厉冰燕漆黑的瞳孔中消失。 厉说燕的人也跟着退出去有一丈多远。 姬涵怎么会允许这样转瞬即逝的机会,白白在眼前滑过。 她脚尖一点地面,身姿妙曼的一飘,黝黑的长剑又抵近厉冰燕的酥胸。 厉冰燕在匆忙间,提一丹田气,腾身纵起,甩手把漆黑的胡笳,砸向脚下的姬涵。 站在边上的竹青,见厉冰燕在空中脱手扔掉胡笳,赶紧把手一抬,扔出早就抓在他掌中的枪囊。 姬涵挥剑撩开砸向她的胡笳,手腕随即又是冷冽的一阵挥舞。 乍然之间,前方半空中,幻出一片密匝的剑幕,彻底截断了厉冰燕下落的所有路径。 厉冰燕人在空中,伸手接住竹青扔过来的枪囊。 她手一抖,枪衣飞出,双掌一错,红缨亮银枪已然接好。 姬涵就觉得眼前红影一晃,半空中,一点冷艳白亮的光,在骤然间就已经突破,她用长剑舞动出的那张剑幕。 凌空而下的红缨亮银枪,红缨紧贴在亮银色枪身上,枪尖上那一点冷冽的寒芒,猛然扎向下面已经是门户大开,双峰傲立的姬涵。 姬涵在手上长剑被荡开时,心里就已经知道不好。 她赶紧把身形往前一蹿,反手向后撩出一剑。 直冲而下的红缨亮银枪,被长剑骤然一磕,砰地一声扎入到地上。 厉冰燕的身子在空中猛然一震,她心里虽是骤然一惊,却没有一点慌乱。 她双手牢牢抓住亮银色枪杆,人在枪杆上一旋,双脚平稳落地。 厉冰燕在双脚刚沾地面时,双臂随即一屈枪杆,枪尖带着戈壁上的碎石,夹着冷锐无边的劲风,直刺向姬涵的后背。 姬涵刚想收住前冲的身形,猛然听到后背有金风乍起。 她不假思索的往前一倒,双掌一撑地面,猛地一转身,手上的长剑跟着就是奋力一阵挥舞。 寒芒奔涌,光影交错间,迸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扎向姬涵双峰间的亮白枪尖,被长剑一磕,擦着她左边酥胸滑过。 日头下,红光一闪。 姬涵左胸上的外衣被无情的枪尖撩开,露出肩胛处一片白绸样细腻的肌肤。 贴身的腥红色亵衣,更是肆无忌惮的赫然暴露在日光之下。 厉冰燕刹住前冲的身形,猛然一回身,见地上姬涵脸色苍白,已经是花容失色。 怜香惜玉是男人的事,厉冰燕不是男人,何来惜玉怜香之心? 厉冰燕的心里更清楚,给对手手下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想都没想就一旋手腕,红缨亮银裹着冷冽的风,白亮的枪尖夹着闪烁寒光,横扫向姬涵粉嫩的玉颈。 躺在地上的姬涵,见到一点寒芒奔向她的脖颈,本能的刚要挪动身形,猛然就感到呼吸一窒。 她明知冷酷夺命的枪尖已到她的颈项,就是想不出闪让的招数。 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就要认命。 姬涵不自觉的把双眼一闭,准备用她粉滑柔嫩的脖颈,坦然地去迎接横扫而来冷酷残暴的枪尖。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突然飞来一个灰不灰黑不黑,怪鸟一样的东西。 一抹晶亮的寒光,晃过空旷的荒野。 沧浪一声,金属相互击打声骤然划破长空。 枪尖上冷酷无情的寒芒,已经沾上姬涵雪白的粉颈,枪杆忽然被一道寒光一撞,往斜刺里一飘。 厉冰燕被手上红缨亮银枪一震,人踉跄着倒退出去有四五步。 她匆忙间把枪尖往地面上一点,才算是勉强站稳身形。 厉冰燕惊惶地抬头一看,见一个年龄跟竹青相仿,左眉间有一条疤痕,穿着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细麻布短衣,左手拿着直刀的青年人,正在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抱躺在地上的姬涵。 此刻青年人的眼中,仿佛只有一个姬涵,好像这世上也就只剩下姬涵一个人。 厉冰燕见这个年轻人在毫无征兆下出现,还能在间不容发间化解掉,她夺命绝杀的枪招,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来救人,而是直接来攻击她…… 厉冰燕的芳心在惊恐中砰然而跳,身上更是冷汗淋漓。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怕是连站都会站不稳。 竹青在看清突然在场地中的那个年青脸的时候,内心的惊诧一点不比厉冰燕要小,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马匹边上的郑羽,明面上是在照着丁四五,心里却是一直在惦记着站在远处的伍道策,眼睛更是在时刻关注着场地上的动静。 郑羽生怕自己稍有疏忽,伍道策就突然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让他失去掉这次报仇雪恨的机会。 当他看见骆驼客栈方向,突然飘出一条人影,心里不自觉就是一紧,暗想伍道策果然在这里埋伏下了人手。 郑羽在看清空中那人展动的身形时,立马就判断出这个忽然现身的人,正是在岭南番禺城差点要了他的命,在巡抚使衙门后花园里,从他手上逃脱的那个杀手。 郑羽看见仇人现身,没有半点犹豫就纵身而起。 他身形在空中接连一阵展动,漆黑的黑缨旋风枪已然握在手上。 第364章 救人于危难 两个时辰前。 来看热闹的小七和王掌柜,就已经暗伏在骆驼客栈,前院屋脊上的茅草下面。 小七眼睛盯住院子外面,那片空旷荒芜的原野,那里别说有人连一条野狗都没有。 他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自己身边的远处,同样是藏身在屋脊上茅草下,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义父王掌柜。 小七刚想出声发问,见王掌柜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只能是在心里默默的轻叹一声,又耐心的趴伏在屋脊上,用疑惑的目光继续看着前方那片寥寂的旷野。 不知过了有多久。 小七忽然听到一棵树方向,传来一阵激越的马蹄声。 他赶忙往下低了低头,把自己的身形在茅草下,藏的更加隐蔽一些。 旷野里跑来两匹快马和一辆马车,骑马的两个人是一僧一道。 那个枯鬼一样的和尚,穿一件黑色镶金边的禅衣,手里拿一根漆黑的九环禅杖。 那个道士身上是一件细麻布雪胜道袍,高耸的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白玉簪,背后背着一柄无鞘长剑。 赶车的是一个脑袋油亮闪亮的秃头胖子,穿的也是一身白衣。 两匹快马和那辆马车在旷野里停下,马上的一僧一道翻身跳下马,赶车的秃头胖子跳下车辕,随手从车上拿起一杆亮银豹尾戟扛在肩上。 马车上门帘一飘,走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文士。 趴在骆驼客栈屋脊上茅草下的小七,用惊奇目光定定地看着这三个,心想这一僧一道一文士来这里,他们会是今天这场热闹的主角? 小七心里的疑惑刚兴起,那辆马车的车厢里,又走出一位怀里抱着琵琶,白衣飘飘的美艳女子。 姬涵她怎么也会来到这里? 小七的心里在一抽搐的同时,立马猜出先前走出车厢的那个中年文士,应该就是伍道策。 等到竹青那帮明察司的人,也出现在远处那片荒芜的旷野中时。 小七又扭头望向屋脊上的王掌柜一眼,心想义父昨天说的这场热闹,怕是真的要非常的热闹。 他心里同时也想到了,今天自己要想做一个局外人,怕是有一点不太可能。 小七见那个肩扛亮银豹尾的秃头胖子死了,穿一身胜雪道袍的道士也死了。 他心里在想,伍道策的手下怎么这么无能,看来这个伍道策在江湖上也是浪得虚名。 小七在看到姬涵抱着琵琶,白衣飘飘的走向场地中间的时候,心陡地就是一阵颤栗。 姬涵用琵琶在和吹胡笳的厉冰燕对抗的时候,小七已经悄悄的从屋脊上滑下,悄无声息的来到骆驼客栈的院墙边上。 小七在心里就已经做好随时窜出去,援手姬涵的准备。 厉冰燕在空中扔掉手上胡笳,凌空接住竹青扔给她的枪,随手甩脱去枪衣接驳好红缨亮银枪,持枪府冲而下的时候。 小七在看到空中厉冰燕这一连串动作时,在心里就已经判断出,姬涵手上的剑有可能抵挡不住凌空扎下的枪。 他在这种危急的情形下,心里更是连想都没想,身形一晃就冲了出去。 骆驼客栈的院墙,离姬涵和厉冰燕决斗的地方,大约有三十丈远的距离。 小七轻身功夫再怎么好,也至少需要七八个起落。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厉冰燕手上冷酷的枪尖,已经沾上了姬涵的粉颈。 小七用手上的刀,磕开厉冰燕手上冷酷的红缨亮银枪,见姬涵衣襟上已经到处都是血,雪白的颈项还在不停的往外涌血 他的心已经不是在痛,而是紧紧地一痉挛,胸腔里已然是一片鲜血淋漓。 小七这才旁若无人的一伸手,抱起地上的姬涵。 “你来的正好!” 郑羽嘴里发出这样一声大喊的同时,人已经落在了小七的身边。 他把手上漆黑的枪杆一旋,漆黑的枪刃拖着漆黑的枪缨,直直扎向毫无防备的小七后背。 姬涵的身子刚被小七托起,苍白的脸上没有露出应有的欣慰,却陡然变得异常的恐怖。 小七在听到郑羽喊声的同时,已感到后背有惊风在涌动,忙抱着怀中的姬涵就地一滚。 黑缨旋风漆黑冷艳的枪尖,啪地一声扎到地上。 郑羽见自己手上的黑缨旋风枪,并没有刺中毫无防备的小七,急忙又把手上的黑缨旋风枪一转。 漆黑的枪杆带着呼啸劲气,再次横扫而出。 小七抱着姬涵柔软的身子,刚从地上腾身跃起,就觉得又有一股更加冷锐的劲风,直直撞向他的右肩。 他心里再想躲闪,已经没有时间让他躲闪。 再说,小七怀里抱着姬涵,人又在半空中,就是想躲闪他也无从借力。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往往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啪的一声,漆黑的枪杆狠狠地砸在小七的右肩上。 小七耳中在听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同时,右肩胛就传来一阵彻骨裂肺的痛。 他手一软,刚才提起的那一口丹田中的真气,骤然之间一泄。 小七整个人连同怀里抱着的姬涵,顿时就从半空中,直直地摔了下来。 郑羽把掌中黑缨旋风枪一顺,残酷的双眼中,猛然跳动出一片残酷的寒光。 他又把手中漆黑的黑缨旋风猛地一抖,漆黑的枪尖夹着漆黑的冷焰,再次扎向小七的后心。 此时倒在地上被小七身体压住的姬涵,陡见漆黑冷酷的枪尖,带着死亡的黑色又冷酷的刺下来,而且扎向的还是小七没有任何防备的后背。 她拼尽全身余下的所有气力,身子不假思索地猛然往起一挺,极速的一翻,骤然间就把小七压到她的身下。 郑羽感到手上枪身一滞,直觉告诉他,枪尖定然是扎入了肉体。 他心中都没来得及狂喜,就把手臂愤然一振,奋力往起一甩漆黑的枪杆。 空中顿时飙起一片血红,在白影浮动间,有点点桃花在漫天飞舞。 血腥在整个空间中弥漫。 此时,伍道策身后的马车上,车厢上的车帘一卷,陡然蹿出一条绯红色人影。 红光一荡,温玉如已经好似天马行空一般,骤然出现在空中。 她伸手抄住空中身躯横飞的姬涵,自己的身形在空中绰约曼妙的一旋。 温玉如的身子落到地上,脚下跌撞着蹉跎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第365章 救人心切 小七眼见姬涵的身躯被漆黑的枪尖挑飞,剜心般的痛完全淹没了肩胛断裂的痛。 他咬牙挺身蹦起,左手里的刀跳闪着冷酷寒芒,更是透着无边愤恨的火焰。 郑羽此时才回过神来,发觉刚才被枪尖挑飞的人并不是小七。 他心里微微的一阵懊恼,把手上漆黑的黑缨旋风枪再一旋。 漆黑的枪缨贴上漆黑的枪身,漆黑的枪尖晃出一片漆黑冷焰,愤然刺向一丈开外,立足未稳的小七。 小七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血红的眼中,有一点漆黑的寒星在疾速飞来。 一丈多一点的距离,对于有近六尺长的黑缨旋风枪来说,实在不能算是距离。 刹那间,漆黑的枪尖就到了小七的胸口。 小七狂狷扭曲的脸上,忽然现出一股扭曲狰狞的笑。 他扭曲狰狞的脸上,狂狷的笑容刚兴起时,左手上的刀就是极速又诡异的一晃。 白亮的刀刃,沾上漆黑的枪尖。 小七的手腕轻微一旋,闪亮的刀锋已经靠上黑亮的枪杆。 他身子稍微一斜,手腕又一翻,手臂猛地往前一送。 寒光闪烁的刀刃贴着漆黑的枪身,发出一阵凄厉刺耳的摩擦声。 小七此刻使的正是他刀法中,为数不多的单刀破枪的招数。 郑羽见小七手上的刀顺着枪杆砍过来,心中暗自一喜。 他暗想小七今天既然是成心来找死,那就成全了小七的心愿。 郑羽猛提一口丹田中的真气,手臂猛然一抖,心里同时也多了出一份得意。 他手上的黑缨旋风枪,只要能成功抖脱粘附在枪杆上面的刀。 郑羽的后手杀招一出,此时就算是神鬼在和他对决,也是必死在他的枪下。 他也可报了小七在岭南番禺城,给他的那一刀之仇。 郑羽心里的得意刚一兴起,还没有来得及荡漾开,恐惧就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设计好的套路,怎么会出意外? 凡事总有意外。 偏偏今天就出现了意外! 小七手上晶亮的刀,仿佛有一股无边的魔力,根本就甩脱不掉,还是紧紧附着在漆黑的枪身上,刹那间就滑到了郑羽握枪的手边。 郑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已经被逼到了死角。 弃枪保命是惟一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郑羽绝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要是他心里所能想到的,所有想要做的事,在行动上就决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何况,他此刻还是身处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 郑羽见锋利的刀刃已经靠上他的右手,不假思索的就把右手臂往起一抬,跟着右手一撒,同时身形猛然往下一矮。 他已经握成拳头的左手,迅雷一样直直捣向小七的小腹。 小七见郑羽抬枪,撒手,心里高兴的简直是要疯掉。 他心想郑羽竟然敢撒枪不要,那他今天就算是不死,以后再想拿枪也只能是下辈子的事。 小七手上的刀跟着漆黑的枪杆往起一抬,骤然往回一旋,斩向郑羽甩在空中的右手。 郑羽见自己急中生智想出的招数,让小七胸腹间门户骤然大开。 他击出的拳头,更是不遗余力的直捣出去。 小七根本就不用动什么意念,右手已经是本能的一晃,出刀去削砍郑羽捣向他小腹的拳头。 他这种深扎在记忆中的招式,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 小七右手刚一晃动,甚至连抬都没抬,肩胛处陡然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骤然之间的疼痛,使小七在骤然之间就清醒过来,同时他也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错的无懈可击,更是错的无可挽回。 小七竟然忘了自己的右肩胛已经受伤,根本无法出刀,更不用奢谈去挥刀斩砍攻击自己小腹的拳头。 他气海丹田一阵绞痛,扭曲狂狷的脸上顿时汗如雨下,变得更加狂狷扭曲,狰狞得像一头垂死又无助的野兽。 小七跌撞着踉跄着倒退出去十多步,终于心有不甘的仰面倒在地上。 郑羽此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边上转悠了一圈。 他见小七被拳头击中跌倒,怎肯放过这手刃仇人的大好机会。 郑羽就地一滚,手已抓住黑缨旋风枪。 他用枪纂一点地面,身子往起一纵,凌空抖枪,漆黑的枪尖夹风带浪,再次扎向躺在地上的小七。 空中香风一荡,人影一晃。 小七见漆黑的枪尖从半空扎向他,躺在地上的身子刚想所有动作,突然感到腰眼间处微微一痛,人在地上猛的滑出去有五尺多远。 郑羽冷艳漆黑的枪尖,啪的一下扎在地上。 他惊疑的一抬头,见自己眼前也多出一个,穿着绯色长裙的美艳妇人。 “住手!” 温玉如用冷冽无比的目光,看着满脸惊诧神色的郑羽,嘴里更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冽的发出这样两个字。 郑羽的耳中猛然听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美艳妇人,嘴里喊出如此冷酷的两个字,心头不自觉就是一寒,手上的黑缨旋风枪跟着也是一颤。 空中人影翻飞,飘荡起少许的烟火味。 王掌柜穿着油腻的粗麻布短衣,浑身都在散发着飘忽的葱香味,已经轻快的落到场中。 他上下打量了郑羽一眼,用赞许又玩味的口吻说:“肖清秋的儿子,果然是好功夫,好运气!” 郑羽见突然出现一个浑身油腻的中年人,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惊诧,同时也生出一股得意和不解。 他惊诧的是这个浑身油腻的中年人,身法好生飘忽怪异,空中人影刚一闪,人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郑羽得意的是这个浑身油腻的中年人,竟然在赞许他的武功。 他不解的是这个浑身油腻的中年人,为什么要说他运气好。 王掌柜说郑羽是塞北巨富肖清秋的儿子,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理解。 黑缨旋风枪是肖清秋平生最得意的兵刃,江湖上绝没有第二个,能用黑缨枪的人,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他的身份。 王掌柜说郑羽运气好这句话,不单是郑羽不懂,在场的所有人也都不懂,唯一懂的是现在还躺在地上的小七。 竹青见王掌柜在骤然之间现身,心里的惊诧简直是到了近乎惶恐的地步。 他刚来的时候就发觉,骆驼客栈的屋脊上面埋伏有人,一直以为是伍道策安排下的伏兵。 竹青怎么也没想到,屋脊上理伏的人,竟然会是王掌柜和小七。 他们父子为什么要来? 他们父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父子是伍道策请来的帮手? 他们父子的身份,真如师父甘一紫猜测的那样? 竹青在心里不停的反复的问自己,这一连串根本就无解的问题。 越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越是让人惊疑,也越是让人感到惶恐。 第366章 半个江湖人 “老子叫你来是看热闹,你偏偏给老子惹事生非,还差一点把命给赔上,你说你叫老子说你什么是好!” 王掌柜一边用油腻的手给小七封堵穴道,一边在大声数落着躺在地上的小七。 他说话的声音简直是大到,就算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聋子,都能听得见他在教训儿子。 竹青看着浑身依旧油腻,还在散发着淡淡葱花味的王掌柜,脸上不由得就是奸滑的一笑。 他的思绪既然被王掌柜,训斥小七的话给彻底打乱,也就没必要再想下去,现在也不是想这些无解问题的时候。 竹青笑着走近王掌柜,笑着大声问:“掌柜的,你怎么也有闲心来凑热闹?” 郑羽和厉冰燕此刻都提着枪,愣立在场地上,两人在无语的相互对望。 他们俩见竹青跟这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浑身油腻的中年人,似乎是相当的熟识,都默默的提枪退到边上。 郑羽的人虽然是退到边上,眼睛里还是恨恨满满的在看着,此时已经站到温玉如身边,满脸痛苦状的小七。 王掌柜见竹青主动过来打招呼,依旧谦卑的一拱手,含笑说:“少捕头,原来是少捕头在此与人约战,少捕头怎么也不支会我一声。”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阵莫名的惊诧。 竹青的心头更是猛地一抽搐,脸上却依旧奸滑地笑着说:“我和师父怕耽误掌柜的赚银子,所以就没敢惊动掌柜的。” 王掌柜忽然仰面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摆着没有拇指的左手说:“哪天不赚银子,少捕头跟伍掌门在此约战,这可是江湖上千载难逢的事,我不来岂不是亏大了。” 温玉如刚才见王掌柜跟小七父子相称,心里已经是疑惑他的身份,现在又见他左手上没有拇指,心里更是确定了他的身份。 她重新上下打量王掌柜一番,脸上浮动出一片欣喜的笑容。 温玉如对王掌柜微微一躬身,用相当客气的口气,轻声问:“阁下可是姓王?” 王掌柜见温玉如对他态度恭敬有加,说话语气谦和,不由得看了温玉如一眼。 他在心里感激温玉如刚才救了小七一命,赶紧摆了摆油腻的左手,习惯性的堆起满脸谦卑笑容,轻声说:“夫人玩笑了,我怎么当得起阁下这两个字,小姓王,在帝都那里开一个小酒馆度日。” 温玉如赶紧含笑摆手说:“王掌柜客气,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小女子刚才见掌柜的身手非凡,想必也是江湖中侠义之士。” 王掌柜油腻的笑着说:“谢妇人谬赞,王某怎么敢称自己是侠义之士,王某勉强也就算是半个江湖中人。” 温玉如听他这样自谦,妩媚的笑着说:“王掌柜客气,半个江湖中人怎么讲?” 王掌柜又谦卑地笑着说:“天下人谁不身在江湖,谁又敢招惹江湖。身在江湖不敢招惹江湖的人,怎么算也就是半个江湖人。” “江湖是非多,谁有胆子敢去招惹江湖。” 伍道策脸上含着笑意,嘴里说着话,已经慢步走过来。 他在离王掌柜大约有两丈多远的地方停下,拱手对王掌柜又说:“掌柜的这句话说的好,伍某也是感同身受。” 竹青见伍道策走过来,并没有立时对伍道策动手,只是用眼睛在冷冷地看着伍道策。 他在心里暗自猜想,伍道策此时过来是什么目的。 王掌柜见伍道策突然走过来,一改先前的谦卑,脸色微微一寒,冷眼看了满脸是笑的伍道策一眼后,冷冷地说:“伍掌门一代江湖枭雄,怎么也敢妄自菲薄说出这样谦虚的话?” 伍道策听出王掌柜的话是在明抬暗贬他,大度的一笑,拱手说:“掌柜的才是江湖一代真枭雄,连掌柜的都自称是半个江湖人,伍某再不谦卑一点就太有一点妄自尊大了。” 王掌柜听到伍道策对他这样说,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是被伍道策窥破,索性大笑着,豪气地大声说:“大家同在江湖彼此彼此。” “夫人,你找了十多年的那个公门中的左手王,他人现在就在夫人的面前,夫人怎么还不快过去见礼。” 伍道策含笑看着温玉如,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大声说。 温玉如听他的吩咐,脸上顿时就露出高兴的笑容,又对王掌柜一躬身,也大声说:“小女子见过王大人!” 王掌柜听温玉如称他为大人,脸上顿时 滑过一丝自豪的笑意,心里对她嘴里所说的大人两个字,更是相当的受用。 他赶紧摆手说:“夫人,在下怎么敢当大人这两个字,还是叫在下掌柜的吧。” 站在温玉如边上的小七,赶紧对温玉如一躬身,抱拳说:“小七谢夫人刚才的援手!” 他痛苦的脸上硬行挤出的笑容,让人看着都痛苦。 温玉如温情的看着向她称谢的小七,心里就是莫名的一热,眼泪差一点就掉了下来。 小七的脸上露着痛苦的笑容,轻声问:“夫人也是来看热闹的?” 温玉如看着小七苦不堪言的笑脸,心头一酸,连忙笑着点了点头。 小七对温玉如称过谢,冷眼看了身边所有人一眼,转身奔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生死难料的姬涵身边。 温玉如对王掌柜嫣然一笑,用纤细的手指一指小七的背影,轻声问:“他是掌柜家的公子?” 王掌柜脸上得意的一笑,点头说:“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敢称什么公子,他是王某的犬子。” 温玉如脸上依旧含着笑容,犹豫了一会,随口问王掌柜:“公子今年十七岁?” 王掌柜听她突然问起小七的岁数,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跳。 他连忙笑着摆手说:“不瞒夫人说,年头长了,王某也记不太清犬子今年到底是多少岁,今年大概不是十七就是十八吧。” 温玉如用犹疑的目光,看着王掌柜油腻的笑脸,用犹疑的口气问:“掌柜的,你怎么会记不清公子的年岁?” 第367章 刨根问底的女人 王掌柜听到温玉如在质疑他,怎么会记不清小七的年岁。 他又摆动起没有拇指的油腻左手,讪笑着说:“让夫人见笑,王某整日里忙着赚钱糊口,哪有时间记这些没用的东西。” “公子是王掌柜你亲生的?” 温玉如突然问出这样唐突的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除竹青外都是不由得一惊。 众人都搞不清楚,看样子就是有身份的温玉如,她怎么会又怎么敢,开口问出这般无礼又荒唐的话。 众人的心里是满满的疑惑,又都同时用疑惑的目光,惊疑的望向王掌柜那张油腻的脸。 他们眼里都含着满满的期盼,等着王掌柜能说出一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同时心里也都在担心王掌柜会突然翻脸。 王掌柜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温玉如一眼,油腻的脸上平和的一笑,轻快地说:“他是王某收养的。” 温玉如听王掌柜说小七是他收养的,心里的激动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她强忍着差一点就要从嘴里蹦出来的心,又急切地问:“他是王掌柜在十五前收养的?” 王掌柜用更加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温玉如急切的神情,轻快地一点头,认可了她的说法。 “他脸上左眉间的疤痕是怎么一回事?” 温玉如定定地看着王掌柜,用更加急切的语气问 王掌柜听她又问小七脸上疤痕这件事,心里猛然就是一阵抽搐,同时也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一点不对。 当他再看到温玉如满脸都是紧张急切的神色后,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在突然之间冒出来的那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你对犬子怎么这么关心?连他脸上有一条疤痕也这么在意?”王掌柜看着温玉如神情急切的脸色,用好奇的口气问。 温玉如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异常的尴尬,站在那里更是显得有一点手足无措。 王掌柜用坦然的目光,看着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温玉如。 他油腻的脸上突然一笑,用轻松的语气轻快地说:“不瞒夫人说,王某也不知道犬子脸上的那条疤痕,它是怎么一回事。王某在收养他的时候,他左眉上就有这样一条疤痕。” 温玉如的心里在骤然之间,又是砰然一阵狂跳,整个人都有一点要失控。 她强压住心头的喜悦,转脸看着刚才退到不远处的竹青,笑着对竹青招招手,示意竹青到她身边去。 竹青用狐疑的目光左右一看,见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他见温玉如确实是在叫他过去,心里顿时就爬满了疑惑。 温玉如等竹青走到她近前,微笑着看着竹青,亲切地问:“少捕头,我想问少捕头一件事,少捕头可否直言相告。” 竹青听她说话语气温和,脸上奸滑的一笑,心里的疑惑已经变得有一点惊悚。 温玉如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竹青左眉,含笑问:“少捕头,你左眉上的疤痕是怎么一回事?” 竹青猛然一愣,呆望着温玉如无比亲切的笑脸。 他没想到温玉如此刻叫他过来,会问这么一个无聊的事。 “夫人,你不用问他,他脸上的那一条疤痕,王某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王掌柜看一眼满脸狐疑神色的竹青,笑着对温玉如说。 温玉如也含笑看着他,好奇地问:“掌柜的,你怎么会知道?” “王掌柜当年和总捕头甘一紫是刎颈之交,江湖中人称他俩为‘左手一指’,王掌柜被江湖人尊称为左手王,总捕头甘一紫家里的事,他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 伍道策的脸上含着赞许的笑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王掌柜油腻的脸,用赞许的语气大声说。 他的话无疑彻底公开了王掌柜的身份,还点明了王掌柜就是当年的左手王。 王掌柜的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动,他不清楚伍道策此时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温玉如见王掌柜用平淡的目光,不经意望了伍道策一眼。 此时,王掌柜扫向伍道策脸上的那一暼目光,虽是平淡却透着无比的冷漠,说是冷酷也一点不为过。 温玉如心里微微一颤,赶紧含笑一躬身说:“小女子请王掌柜不吝赐教。” 王掌柜听到伍道策所说的话,心里当然是相当的不快活。 他见温玉如说话语气诚恳,态度恭敬有加,又是笑靥如花的在看着他,也只能是暂时按捺住心里的不快。 王掌柜指着身边竹青,油腻的脸上微微一笑说:“这小子小时候调皮的很,身上更是常常都带着伤,他眉毛上的疤是跌跟头留下的。” 温玉如用十分欣赏的眼神,看着王掌柜油腻的脸,脸上微笑着在不停的点头。 王掌柜又得意的玩味一笑,用油腻的手再次指着竹青的脸说:“他脸上这条疤原来像一条虫子一样趴在他眉毛上,难看的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他义父甘一紫嘴上说无所谓,其实说的那都是假话。” 温玉如依旧含笑看着王掌柜,眼中的欣赏之色更加茂盛。 王掌柜见众人都在屏息听他说话,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又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甘一紫每天都要面对这样一张难看的脸,估计是实在忍受了也看不过眼,为此甘一紫找到鬼医见钱眼开钱贵,足足花了有十两金子,才给这小子的脸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竹青也是第一听到自己脸上,左眉间那条疤痕的来历,心里更是不自觉的就是一颤。 温玉如听到王掌柜说出,竹青脸上疤痕的来龙去脉,心里高兴得在不停的乱跳。 她只要再证明一点,就能确定小七和竹青这两个孩子,到底谁是她的儿子。 分离十五年的骨肉眼见就要相认,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何况温玉如还是一个女人。 “掌柜的,你可知道少捕头的武功是传自何人?” 温玉如强压住心里的狂喜,看着王掌柜开心得意的脸色又问。 王掌柜一下子变愣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话。 一是他不了解竹青武功的真实路数,就算是知道他也不可能说。 师承来历在江湖上,并不是一件不能公开的事。 特别是一些师出名门的江湖人,更是会主动告诉别人他的师承来历,借此来炫耀他自己。 如果有人是有心的去探究别人的师承来历,借此了解人家的武功路数,这可就犯了江湖上的大忌。 第368章 纠结无边 戈壁上,一棵树方向。 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叩地的急促声响。 恰好解脱了此时心里正在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温玉如问话的王掌柜。 空旷的原野中,众人不由得齐齐扭头望去那棵枯死的大树方向。 他们看到一群穿着鲜亮捕快官服的公门中人,正策马扬鞭向这边飞奔而来。 “师父来了!” 竹青脸上跳动着兴奋的笑容,嘴里在兴奋地高声大喊。 伍道策虽然是早料到甘一紫会出现在这里,但甘一紫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不免轻微的一寒,脸色却是依旧平静,冷眼看着奔驰而来的这一群捕快。 竹青快步奔了出去,迎上甘一紫,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伸手抓住甘一紫的马缰绳。 甘一紫跳下马,对迎过来的明察司众人寒暄几句,快步来到王掌柜面前。 “掌柜的也在?” 甘一紫望着王掌柜油腻的脸,笑着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语气中却透着满满的疑惑。 王掌柜油腻的脸上顿时堆起一片谦卑的笑容,讪笑着说:“总捕头来了就好。我在小酒馆里闲的有点不自在,就到这戈壁大漠来散散心,不想在这里遇上少捕头跟伍掌门约战,也就跟着过来看看热闹。” 甘一紫笑着说:“掌柜的真是好兴致。” 王掌柜又嘿嘿一笑,油腻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尴尬。 “伍某见过总捕头。” 伍道策对远处的甘一紫微微一拱双手,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甘一紫,嘴里对甘一紫客气的问候了这么一声。 “伍掌门也在。”甘一紫转身看着伍道策也含笑说:“甘某刚好在找伍掌门,今天我们之间可以好好说说五年前的事。” 伍道策微微一笑,坦然地说:“不忙。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谈五年前的事。” “小女子见过总捕头。” 温玉如对甘一紫微笑着一躬身,嘴里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甘一紫摆手说:“大家萍水相逢,不必多礼。” 王掌柜脸上油腻的一笑,伸手指着温玉如说:“总捕头来的正好,夫人正在问我少捕头的事,我哪里说得清楚,你来了正好能说清楚。” 甘一紫听到他这句话,心里不由得就是微微的一抽搐。 他暗想伍道策是不是知道了竹青的身世,借机在此刨根问底。 “总捕头不要多疑,小女子见少捕头一表人材,也就是随口一问。”温玉如赶紧又笑着说。 甘一紫不置可否的一笑,嘴里老辣地轻“哦”一声。 他想了想后,看着温玉如笑脸问:“夫人想知道一点什么?” 温玉如的笑脸在瞬间就变得是愁云惨淡,苦着脸叹气说:“小女子十五年前,走失了一个儿子,一直在……” “他不可能是你的儿子!” 甘一紫没等温玉如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用决绝的口气否定了她话的含义。 竹青听师父甘一紫如此肯定的语气,心里像一锅翻滚的热油,骤然间滴进一点水,砰然的炸开。 他曾经向甘一紫问过自己的身世,甘一紫要么是缄默不语,要么就是用各种理由来搪塞,总之就是不肯吐露实情。 自己难道会是伍道策的儿子? 竹青想到此浑身燥热的一哆嗦,随之又冒出一层冷汗。 “他的三招刀法,总捕头怎么解释?” 温玉如的脸色在忽然之间,由刚才哀怨的神色变得有一点冷冽。 她双目如电一样盯住甘一紫的眼睛,语气更是决绝地问。 甘一紫听到温玉如突然问起竹青身上武功的事,身心陡的一轻,顿时就判断出她不是在伍道策的授意下,来查竹青的身世。 “夫人,你是什么意思?” 甘一紫看着温玉如冷冽的脸色,用平静的语气问。 温玉如忽然又笑着说:“总捕头不用多疑,小女子就是想问一问,少捕头所使用的那三招刀法是何人传授。” 甘一紫坦然一笑,坦然地说:“他的刀法全部都是甘某所传授。” 温玉如看着甘一紫平静的笑脸,忽然又冷笑着说:“总捕头,你在小女子面前何必要说假话。” 甘一紫把脸色一寒,冷傲的说:“甘某为什么要说假话。” 温玉如的脸色也一冷,冷冷地说:“少捕头所使的那三招刀法,根本就不是你总捕头的武功,总捕头怎么教的少捕头?” 甘一紫依旧寒着脸问:“你肯定?” 温玉如轻微的一点头,又冷冷地说:“因为小女子知道,少捕头所使的那三招刀法的来历。” “你知道?” 甘一紫脸上滑过一丝轻蔑的冷笑,语气中含着满满的不屑。 温玉如用肯定的语气说:“小女子知道,但此时不能说。” 甘一紫哂然地笑着问:“你既然不敢说,甘某为什么要相信?” 温玉如想了想说:“总捕头,小女子猜测不错的话,少捕头的那三招刀法,应该是得自一件寒衣之中。” 甘一紫的心陡地就是一沉,知道她说的没错。 他心里十分想否认温玉如所说的话,但他的职业抄手又不允许他说假话。 甘一紫脸上的神色平静如常,头轻微的一点,算是承认了温玉如刚才的说法。 温玉如见甘一紫承认了她所说的话,又接着说:“当时少捕头身上穿的那件小寒衣,它是灰色的面子藏青色里子,门襟上还有一枝两寸长,用黑丝线绣着的三朵梅花对不对?” 甘一紫听她说的如同亲眼所见一样,心里又一冷,只能是又轻快的一点头。 温玉如见甘一紫又认可了她的话,眼中瞬间就涌出一股泪花,用无比慈爱怜惜的目光,看着站在甘一紫身边的竹青。 她心里陡的就是一阵悲切,恨不得立时就扑上前去,立刻把竹青拥抱在怀中,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等等,等等。你们一说这件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不说怕是要生出许多的误会。” 王掌柜嘴里说着话,搓着油腻的手,油腻的脸上是布满为难之色。 温玉如强忍住心里潮涌般的激动,看着王掌柜颤声问:“掌柜的,你还有话说?” 王掌柜看着温玉如异常激动的脸色,仰面长叹一口气,轻声说:“夫人说的那件不寒衣在下见过。” 温玉如听王掌柜说见过那件小寒衣,连忙用手指着竹青,眼睛看着王掌柜急切地问:“十五前,是不是就穿在他身上?” “不是。”王掌柜轻快的一摇头,轻声说。 此时,王掌柜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无奈还是痛苦,总之是相当的复杂。 他此刻心里是万分的纠结,还充盈着无边的苦楚。 第369章 不能接受的现实 王掌柜见众人都在无语地看着他,心里更加是无限的纠结。 他此刻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同时也知道了十五前,甘一紫为什么会突然弃刀不用,而非要改用飞天爪的事。 “不可能!” 温玉如猛地一摇头,看着王掌柜无可奈何的脸色,决绝地大声说。 王掌柜又长出一口气,心里似乎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温玉如满脸万分不相信的神情,轻声说:“我说的是真话。” “你们是在一起合伙骗我!” 温玉如此刻已经完全失态,声嘶力竭地大吼。 “夫人,你怎么呐?” 伍道策从没见过温玉如的情绪如此失控过,赶紧过来搂住她肩头,眼中是满满的爱怜之情。 “他们都在骗我!” 温玉如用手指着甘一紫和王掌柜,用委屈的哭腔呜咽着说。 王掌柜见温玉如此刻已经是满脸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他心头剧烈一颤,赶紧用安慰的语气说:“夫人,你等王某把话说完不迟。” 过了片刻。 温玉如强收住嘴里的呜咽,向王掌柜点了点头。 王掌柜再次仰面长叹一声,仿佛是想让这一声长叹,吐尽心中所有的郁结。 此刻,王掌柜心里是非常的清楚,只要他的话一出口,就将永远失去和他朝夕相处十五年的小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王掌柜心中如此的纠结,如此的痛苦,也是人之常情。 “夫人所说的那一件小寒衣,当年是穿在他的身上。” 王掌柜眼中含着隐绰的泪意,用没有拇指的左手食指,指着不远处蹲在姬涵身边的小七,神情默然地说。 “我怎么不知道?” 甘一紫听到王掌柜说的话,心中陡地就是一惊,忙疑惑地问。 王掌柜脸上苦苦一笑,轻声说:“当年总捕房巡街的捕快,在街上和总捕房的衙门口,各带回来一个只有三四岁,不知是何人家走失的孩子,他们就是现在的小七和竹青。当天我在总捕房里闲着无事,正好遇上这两个孩子。那天的天气是异常的寒冷,我见竹青身上穿的单薄,小七又穿着两件寒衣,我就把小七穿在里面的那件小一点的棉衣裳,也就是门襟上绣着梅花的那件衣裳,脱下来给竹青穿上。这件事发生在总捕头你回总捕房之前,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甘一紫听到他这样一解释,一直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下。 “小七,你给我过来!” 王掌柜扭头看着一远处小七的背影,放声高喊。 此刻,小七正满眼是泪在看着地上姬涵的尸身。 他听到王掌柜的叫喊声,从地上不舍的慢慢站起身,留恋的看着已经死去的姬涵,慢慢转过身子,慢慢的走向王掌柜。 王掌柜见小七走到他身边,用油腻的手指指着温玉如,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小七,她是你的母亲。” 小七听到王掌柜说温玉如是他的母亲,仿佛是在刹那间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身心剧烈一颤。 他立时瞪起恐怖的双眼,惊恐的看着泪流满面的温玉如。 此刻在小七的心里,怎么也不能相信,更是怎么也不能接受,温玉如就是他母亲这个事实。 “还不快去拜见你母亲!” 伍道策见小七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突然大声呵斥。 小七被他这一声喝叱,从呆愣中猛然回过神来。 他瞪起红红的眼睛,望着王掌柜悲切油腻的脸,突然大吼道:“你在这里说了半天废话,就是为了给我找回来一个,我不认识还要喊她叫母亲的女人?” “混账的东西!” 伍道策瞪眼看着狂怒的小七,突然爆出粗口在大吼。 小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冷漠的扫视一眼满脸是泪的温玉如。 他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啸,转身狂奔而去。 温玉如见已经失控的小七,逃跑样狂奔着离她而去。 她的泪水顿时就奔流而下,胸中那颗本不脆弱的心,在顷刻间就变得支离破碎。 温玉如猛然挣脱伍道策抱着她的膀臂,嘴里呼喊着追着小七的背影,也发疯似的狂奔而去。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动容,无不为之唏嘘不已。 过了好一会。 伍道策对王掌柜拱了拱手,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 王掌柜清楚伍道策的心意,更理解他此刻的心境,也就客气的对他拱了拱手。 又过了片刻。 甘一紫看着王掌柜油腻的脸,平静地说:“掌柜的,我们之间的事,等这里的事情完了再谈如何?” 王掌柜转过油腻的脸,眼睛看着对他说话的甘一紫,油腻的脸上忽然露出开心油腻的笑容。 他谦卑的向甘一紫一拱手,轻快地说:“我全凭总捕头发落。” 甘一紫见王掌柜没有任何争辩,心里暗自在赞许王掌柜,确实算是一条敢作敢当的汉子。 他转身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伍道策,冷峻地说:“事情解决了,我们之间来谈谈五年前的事。” 伍道策脸色一寒,平静地说:“总捕头想怎么谈?” 甘一紫嘴里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依旧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伍道策。 他身后的赵子昂向众捕快一挥手,众捕快纷纷抽刀出鞘,立时把伍道策和青乌佛两个人围住。 “总捕头,伍某这边现在就两个人,你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伍道策含笑看着神色冷冽的甘一紫,用平静的语气说。 甘一紫忽然哂然一笑,嘴里轻快地说:“伍掌门还算是有一点自知之明。” 伍道策也玩味一笑说:“伍某怎么敢在你总捕头面前托大!” 甘一紫看着他暗含深意的笑脸,又是冷冷一笑,朗声说:“据甘某所知,伍掌门手上的那十二个堂口,现在怕是也没有几个了吧!” 伍道策听到甘一紫这句话,心里微微一跳,依旧笑着说:“总捕头还真是一个有心人。” 甘一紫用脸上轻蔑的嘿嘿一笑,回复了他说的话。 伍道策用手一掸身上的长衣,脸上也是轻蔑的一笑,随口说:“伍甘损失这点人手,倒是让总捕头费了心。损失这点人手对伍某来说也算不了什么,那天伍某来了兴致,再想拉起十个二十个分坛,对伍某来说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甘一紫听他说话的语气中是十分的轻松平常,但他话中的意思,着实让甘一紫心里不自觉就是一紧。 第370章 强行出头的和尚 对于伍道策说的这些话,甘一紫知道他说的并非是大话。 撇开伍道策曾经是江湖第一大帮派,神羊派掌门人这件事不谈。光凭伍道策这几十年所做的,那些所谓江湖救急的事,江湖上欠伍道策人情债的人就不在不少。 这些人中不乏有江湖宿老,聚啸山林已有一定势力的江湖高手,说不好现在总捕房和明察司里,就有可能藏有受过伍道策恩惠的人。 想到这里,甘一紫的心里又是猛然一跳。 甘一紫在带人来这里的路上,接到刑部尚书靳铁浩,紧急传给他的书信。 信上说从帝都宫中传出消息,指明在明察司里有忠王安插的人。 甘一紫在这封书信时,自然就想到所谓从宫中传出的消息,还不是那位坐在龙椅上的人,故意在靳铁浩妹妹面前露出口风,好让靳铁浩这个国舅爷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他。 当时甘一紫就在心里说,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真正是太狡诈。 忠王在明察司里安插有人手,这件事坐在龙椅的那人一定是早就知道,偏偏在这个时候才转着弯子把消息透露出来,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要及时提醒甘一紫注意身边的人,还是想要借此来乱甘一紫的心神? 甘一紫再想到这些时,不经意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属下,见他们个个神色冷峻,根本无法判断不出谁在心里藏着异心。 “南无阿弥陀佛!” 悠扬响起的佛号声,打断了甘一紫思绪。 甘一紫见原来站在伍道策身边的青乌佛,此时已经走到伍道策的面前。 青乌佛对伍道策双手合十,低声问:“伍施主,你先前对老衲说的话可还算数?” 伍道策平静的看一眼面前的青乌佛,又冲他微微一笑,平静地说:“法师也怀疑伍某说出的话?” 青乌佛听到伍道策这样说,嘴里又吟诵一声佛号。 他转身抬头看着对面的甘一紫,双手又一合十,用平和的语调对甘一紫说:“甘施主,老衲是方外之人本不该理俗事,无奈老衲先前在我佛面前发过宏愿,今天少不得要得罪甘施主。” 甘一紫冷峻的看着对他说话的青乌佛,冷峻地问:“法师想要如何对付甘某?” 青乌佛微微一躬身,平和地说:“甘施主身在江湖,怎么也忘了江湖上解决纷争的最好办法?” 甘一紫见青乌佛要强出头,替伍道策来了结五年前的事,而且还要用解决江湖纷争的方法,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冷笑。 他看着青乌佛冷冷地说:“甘某和伍道策之间不是什么江湖恩怨,甘某劝法师你最好不要强行出头。” 青乌佛又轻吟一声佛号说:“甘施主,凡事皆是因果,凡事皆有因果,世俗之事无所不是恩怨,无处不是恩怨。老衲劝甘施主放下心里的执念,一切自然就都会变成虚幻。” 甘一紫忽然一笑,冷冷地问:“法师今天想理一理这俗事恩怨?” 青乌佛双手又恭敬的一合十,用轻快的语气说:“佛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甘一紫又冷冷一笑说:“佛还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甘某劝法师三思。” 青乌佛再诵一声佛号说:“佛云:渡尽有缘人方才是岸。” 甘一紫见青乌佛今天执意要趟这浑水,已经是无话可说,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他脸上冷冷的一笑,身子往后慢慢退去。 站在甘一紫身后的公仪静,见甘一紫退了回来,又见竹青要有所动作。 她脸上神色一寒,肩头一晃,背后闪亮的横刀飞起。 公仪静伸手往空中一抄,已然稳稳抓住刀柄。 她往前一纵身,在竹青要出手之前,人已经蹿到青乌佛的近前。 青乌佛见公仪静手握寒光四射的横刀,面色冷峻地奔到他面前。 他枯眉往起一耸,眼中滑过一丝冷锐的光,低吟一声佛号,平和地说:“女施主,老衲与女施主无缘,请女施主回去吧。” 公仪静秀眉高挑,厉声说:“恩怨不起无处,老和尚你忘了在明察司天牢里的事,我可一刻不敢忘记。” 青乌佛嘴里不经意轻“哦”了一声,转身慢步来到杵在地上,漆黑的伏魔禅杖边。 他又低吟一声佛号,枯瘦的手已然握住漆黑的伏魔禅杖。 “南无阿弥陀佛!” 旷野中,忽然又悠扬的响起佛号的唱吟声。 声音虽远虽飘渺,场中所有人听得却都非常的真切。 这一声佛号,仿佛就在每个人耳边吟诵一样。 场地上的众人心里皆是一惊,齐齐望向佛号传出来的方向。 骆驼客栈的院中,施施然走出一老一小,一高一矮两个西域和尚。 刚才那一声佛号,显然是这两个西域和尚中,那个老和尚所发出。 众人见那个西域老和尚,从三十丈开外,传出的那声轻飘飘的佛号,既不虚又不晃,还如此清晰柔和,心里全都又不自觉地一悚。 他们在心里都暗自在想,能吟唱出这样一声佛号的老和尚,武功定然是十分的了得,应该是一个绝世高手才对。 这样的绝世高手,此时突兀的出现在此地,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西域老和尚又会是谁请来的帮手? 这个问题在困扰着甘一紫的同时,也在困扰着伍道策。 就在众人心里惊疑未定的时候,那两个一老一小的西域和尚,已经走出骆驼客栈的院门,离众人站立的地方还有不到二十丈远。 王掌柜见有一老一小两个西域和尚,突然从骆驼客栈中走出,心里的震撼简直是无以言表。 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惊愕的是不寒而栗。 小七和王掌柜在客栈前院屋脊上,潜伏了至少有两个时辰,他们父子两人竟然没有觉察到,他们身下的屋子里面,竟然还藏有这样两个一老一小的西域和尚。 这件事要是传扬到江湖上,估计都没有人敢相信。 首先不相信的人就是王掌柜自己,可王掌柜现在又不能不相信,他眼前所看到的这个事实。 王掌柜的心念尚未转定,看似走得不快的一老一小两个西域和尚,在转眼间已到了众人的近前。 第371章 佛爷出手 当场中众人看清一老一小两个西域和尚脸时,心里同时都在不自觉的一松。 走到众人近前的那个西域小和尚,细脖子上顶着一个大圆脑袋,胸前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枯瘦的右手里托着一个黝黑的精钢钵,一双笑眼在烈日下半开半合,正是痴禅小和尚。 他边上的那个西域老和尚,身穿细麻布褐色禅衣,身形壮实高大,红润的脸上挂着两条白又长的寿眉,双目似睁未睁,满脸一副慈悲相。 痴禅小和尚忙着过去给甘一紫见礼,又对竹青和明察司等众人,双手一合十,算是尽了应有的礼数。 他单掌立于胸前,轻吟一声佛号,用手指着那个西域老和尚,对甘一紫说:“总捕头,这位是小僧的师伯青悟佛法师。” 甘一紫见青悟佛慈眉善目,一副得道高僧的气象,忙含笑谦和地说:“甘某不知是法师驾临,望法师海涵。” 青悟佛赶紧双手合十,低诵佛号说:“总捕头过谦,老衲来的唐突,请总捕头见谅。” 甘一紫脸上含着谦虚的笑容,连忙说:“法师客气,甘某不敢当。” “佛主慈悲!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青乌佛快步来到青悟佛近前,单掌住胸前一立,低眉顺眼的说。 青悟佛转身面对着青乌佛,双掌合十说:“师弟几次三番相请,师兄我怎好不来。” 伍道策听青悟佛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喜。 他暗想青乌佛果然是一个信义之人,得道的高僧,失踪多日原来是去请帮手。 甘一紫听到青悟佛如此一说,心往下重重一沉,暗想今天的事怕是要起波澜。 青乌佛听师兄青悟佛这样一说,枯井样的心底少有的一喜,忙说:“师兄能来就好。” 青悟佛看一眼青乌佛后不再理会他,又对甘一紫双手合十,轻吟一声佛号说:“我佛慈悲,老衲唐突而来是谢总捕头的救人之恩。” 甘一紫疑惑地看着青悟佛,一时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意思。 痴禅小和尚向甘一紫双手合十说:“总捕头,喀什尔是师伯的弟子。” 甘一紫这才恍然大悟,心里陡然变得是异常轻松,忙拱手连声说:“那些都是甘某分内之事,不敢劳法师言谢。” 青乌佛听到痴禅小和尚的话,神色微微一怔,看着师兄青悟佛犹豫着问:“师兄,你来不是为了帮我?” 青悟佛低吟一声佛号,轻声说:“师弟,一切皆是缘起,一切皆是虚幻,师弟你又何需执着。” 青乌佛也轻声说:“师兄,缘起缘灭皆是缘,师弟我今天这样做,是为了还宏愿了前缘。” 青悟佛默然的点点头,依旧轻声说:“师弟,金顶寺大德寺,寺寺皆为虚,事事都是空,放下执着方能得正果。” 青乌佛低声争辩:“当年地藏王菩萨发有宏愿,至今不肯成佛,师弟我宏愿未了尘缘未尽,如何能得正果?” 青悟佛高颂一声佛号,用平和的语气对青乌佛说:“菩萨佛光宏愿是为普渡众生,师弟的萤虫光亮如何可比得。” 青乌佛也高颂一声佛号说:“师兄此言差矣,菩萨也是人做的,师兄我凭什么就做不得!” 青悟佛脸上雪一样的寿眉,不自觉就是一阵抖动,又低颂佛号说:“因果循环,缘起缘灭,世世皆然,师弟你好自为之。” 青乌佛听青悟佛如此一说,把脸上的枯眉往起一挑,高声说:“师兄既然不是来帮我了却宏愿,那就请师兄自便。” “南无阿弥陀佛!” 青悟佛再次低吟佛号,白长的寿眉又抖动几下,红润的脸色变得稍许有一点苍白,转身退到一边,不再搭理一意孤行的青乌佛。 公仪静见青悟佛让出场地,把手中横刀一晃,冷艳的光一跳。 她刚要出刀去战青乌佛,眼前突然有人影一飘。 公仪静的面前,已经多一个身形曼妙,手里拿着长折扇的女子。 钟离对青乌佛鬼魅一笑,笑得是风情万种。 她嘴里并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一抬,顶端有十三根冷厉钢刺的折扇已抖开。 钟离的手骤然往起一挥,光影乍起间,刮起一股凛冽的寒风,风中冷焰刀光在闪烁。 青乌佛把手里漆黑的伏魔禅杖一举,抖出一片漆黑连绵的杖影,杖上九个金属环发出一阵叮当乱响。 钟离的身子仿佛是中了邪一样,左右一阵摇摆,跌撞着避让开铺天盖地的漆黑杖影。 她不是脚下七星回旋步精妙,连青乌佛这随手间的一挥,怕是都难以躲不过。 冯文卿见钟离骤然对青乌佛发难,暗恨她不知轻重逞强出头,这样唐突的冒然出手无疑是去找死。 他又见青乌佛禅杖只是轻快一舞,一招就让钟离险象迭生,心里是又气又急又不忍。 冯文卿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猛然腾身纵起,身形在半空中急速一展,掌中刀寒光一闪,愤然往前一递。 当,一声铿锵的亮响。 冯文卿的刀适时架住杖影翻飞,凌空砸下的漆黑伏魔禅杖。 哗啦啦,伏魔禅杖上九个金属环,发出一阵扰人心魄的乱响。 钟离见冯文卿跟她预想的一样,果然出手相帮自己,心里是甜甜腻腻的一喜。 她脚下七星回旋步一紧,手上折扇又冷艳一挥,再次刮起十三道冷艳的风。 青乌佛也算是得道的高僧,本不是一个嗜杀之人。 他今天见师兄青悟佛在场,又见钟离生的美艳,本来并没有动杀心,只是想用内力震退钟离,让她知难而退。让在场的所有官家捕快,都能知道他的手段,也跟着一起知难而退。 这样既可给师兄青悟佛留下面子,又不给自己造成过多的杀孽,还能从伍道策手里拿到银子,回到西域重建金顶寺,完成自己在佛前发下的宏愿。 冯文卿的突然出现,完全搅了青乌佛心里的计划。 青乌佛枯井一样的心底波澜陡生,暗想这些官家捕快,如此不讲江湖道义,如果再多上来几个人将如何是好? 第372章 绿刀战黑花 钟离见青乌佛的神色再犹疑,忙把手上透着寒芒的折扇,冷酷的横扫他面门一扫。 冯文卿见钟离又对青乌佛发起攻击,也把手上的刀毫无章法的狂乱一舞乱,直直冲向青乌佛。 青乌佛见他俩不顾生死向他冲杀过来,心里的杀机骤起,把手上的伏魔禅杖往地上一戳,双掌在胸前急切的一圈。 真气瞬息在青乌佛掌间,幻出两朵黝黑的曼陀罗花。 青乌佛的双掌猛然往外一推,两朵黝黑的曼陀罗花,一朵撞向钟离,一朵奔向冯文卿。 钟离见有一朵黑花冲向她高傲挺立的酥胸,心里暗骂一声秃驴,身子忙一侧,手上的折扇一撩,迎上了那朵黝黑的曼陀罗花。 冯文卿见有一朵黝黑的花撞向他手上的直刀,手腕一旋,刀竖起。 他手臂猛地一往前一伸,寒芒涌动的锋刃,直直劈向已到他胸前的那一朵曼陀罗花。 空中,不分先后,飘起两道晶亮的弧线。 一道是白亮的折扇划出,一道是亮白的直刀划出。 骤然之间,空中发出轰然两声巨响。 两道晶亮的白光,击碎了那两朵黑色的曼陀罗花。 黑色丝状劲气,瞬间羽毛样在空中片片弥散。 钟离觉得手臂一麻,手一空,脚下步伐一乱,人踉跄着摔了出去。 冯文卿感到手腕一软,手一撒,刀飞上半空,人跌撞着退后有十来步,身形依旧没有稳住还是扑倒在地。 甘一紫包括明察司所有人,见青乌佛只用一招,就击溃冯文卿和钟离,心里皆是赫然不已。 青乌佛见钟离的冯文卿相继摔倒,心里也是好生诧异。 他双掌刚才在急切之间,只凝聚有七成上下的功力,两人相继就被震退震倒。 青乌佛暗想看来明察司里除了竹青,还有那个会发飞刀的公仪静,其他人的武功也不过如此。 竹青见冯文卿摔倒心里一凛,继而见他还能走路,心里又是一宽。 冯文卿扶起钟离,拽她到边上,寒着脸轻声问:“你没事吧?” 钟离见他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温情,脸上滑过一丝妩媚的浅笑,也轻声问:“你也没事吧?” 冯文卿见她还能这样说话,心里不由得一宽,知道她肯定是没事。 “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冒失出手?”冯文卿用责备的语气说。 钟离娇嗔地睨了他一眼,压低嗓音说:“总捕头来了,我们再不主动出去打一下回去怎么交待!” 冯文卿的心猛然一跳,暗自佩服她思虑的周全。 甘一紫见冯文卿和钟离在窃窃私语,不由就皱了皱眉头,料想他俩定然是无大碍,心头跟着又是一宽。 竹青见青乌佛一掌就震飞冯文卿和钟离,心里不自觉就在一阵翻腾。暗想这个青乌佛前几次跟他交手,定然是藏着许多功力没有用,今天再跟青乌佛交手一定要多加小心。 公仪静见青乌佛击退冯文卿和钟离后,冷傲地站在场中,又见竹青在想着心思,明察司里的人除了在照看丁四五的昊凡外,还没有和对方交过手的人就剩下她自己。 她想到这里,心中陡的升起一股无边的豪气。 公仪静顿时双目圆睁,把手中横刀轻快一舞,腾身跃到青乌佛近前,抬手挥刀横扫而出。 刀光灿烂,刀风凛冽。 青乌佛见公仪静不说话,上来就挥刀搏杀,枯井样的心底波澜一兴。 他身子往边上一让,高挑枯眉,厉声说:“你回去,不要来枉自送了性命。” 公仪静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手中的刀再次决绝地往前一挥,卷起一股漫天狂飙。 青乌佛再一闪身形,让过她的刀锋,再次厉声说:“你的刀伤不了老衲。” 公仪静见青乌佛两次都没出招应对,胸中顿时腾起万丈怒火,不由得秀眉倒立。 她是侯门郡主,岭南尊者的入室弟子,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谁又敢如此轻视她戏弄她。 青乌佛见公仪静满脸杀气,再次挥刀向他斩来,而且刀风比前两次更加璀璨冷酷,心里也是微微一凛。 他身子再往边上一飘,冷冽地说:“你的刀法还欠点火候,放出飞刀或许还能跟老衲一战。” 公仪静被他一提醒,心里骤然一紧,暗恨自己怎么会忘记祭出飞刀这一招。 她身形往后一撒,横刀反手插入后背,左手往腰间刀囊上一拍。 公仪静腰际晶亮的绿光一闪,六柄六合飞刀齐齐飞上天际。 青乌佛枯眉微微一挑,低垂的双掌一旋,掌间黑色劲气陡现,并且极速就凝结成两朵曼陀罗花。 花瓣漆黑,花朵漆黑,花蕾闪烁着金色毫光。 公仪静双掌凌空一舞,空中六柄飞刀绿色光华一盛,犹如通灵般悠地分成两拨。 狼奔、蛇行、豕突三柄飞刀,瞬息间形成正品字阵型,带着万千翠绿毫光,袭向青乌佛枯瘦的胸膛。 隼冲、雀飞、鼠伏三柄飞刀,刹那间摆成反品字阵型,夹着碧绿冷焰,奔向青乌佛气海丹田。 青乌佛双掌一抬,一推,两朵漆黑的曼陀罗花,花蕾中闪着金色星光,裹着丝丝黑雾,自他掌间飞出。 一朵迎上狼奔、蛇行、豕突三柄飞刀。 一朵顶住隼冲、雀飞、鼠伏三柄飞刀。 公仪静突然开声发力,两只掌心顿时涌出无限萤萤绿气,源源不绝奔向空中六柄六合飞刀。 青乌佛见状两只掌心同时微微一含,猛然往外一又是吐。 悬浮在空中的曼陀罗花,漆黑的光亮一显,花蕾间更是金光闪耀,似一只只择人而噬的怪兽眼睛。 公仪静陡感双臂一紧,脚下不自主的就微微往后一移。 半空中,六合飞刀被两朵金星闪烁,漆黑的曼陀罗花一逼,往后退出有三尺多远,翠绿的光华也为之一暗。 公仪静此时是双目圆睁,脸颊绯红,额头上已现出细密的汗珠。 她嘴里再次放声大吼,双臂一振,掌心碧色劲气一盛,绿色真气中隐约透着浅红色。 公仪静显然是把自己的内力,提升到了极限。 六柄飞刀在空中毫光骤然一闪,空中那两朵漆黑的曼陀罗花,被飞刀逼退回去。 毫光闪烁的飞刀和黑色劲气涌动的曼陀罗花,在空中又呈现势均力敌之态。 竹青在边上看的是心惊肉跳,更加确定青乌佛前几次跟他交手时,定然是未施展出全部的功力。 他心里正想像在陇山对付苍龙羽士那样,纵身上前助公仪静一臂之力。 竹青心念刚动,发觉自己已经迟了。 第373章 高手出手 青乌佛见自己劲气幻化的曼陀罗花,被公仪静的飞刀逼回,两只枯瘦的手臂微微往回一缩,双掌猛然又往外一推。 两朵漆黑的曼陀罗花,身上漆黑的光亮陡地一亮,径直冲向涌动着翠绿毫光,悬浮在空中的那六柄飞刀。 半空中的那六柄飞刀,被曼陀罗花漆黑的光亮一撞,碧绿色光华陡地一乱。 公仪静的心头猛然一震,丹田中气息微微一乱,手臂跟着就是一软,掌间绿色真气的颜色随之一暗。 此时,公仪静圆睁的双目中一片赤红,见自己的飞刀又被逼退。 她银牙一咬舌尖,强提气海中的真气,双掌凌空又是一阵频繁的舞动。 空中的六合飞刀,被公仪静发出的绯红色真气一催,身上翠绿色毫光在微弱的一显后,猛然一翻身,极速反射向公仪静自己。 公仪静心知不好,双掌又是奋力一阵舞动。 六合飞刀反射回来的刀身,在空中微微一滞后,依旧奔向她飞去。 甘一紫见状大骇,右手一抬,刚要发出指剑去攻击青乌佛,解救公仪静的危难。 竹青见公仪静岌岌可危,手往腰间一摸,已然抓住锈刀幽蓝的刀柄,刚想甩出锈刀,就见空中陡地飞过一只小鸟样的黑影。 黝黑的精钢钵在空中发着嗡嗡乱响,围着两朵漆黑的曼陀罗花,急速一旋。 两朵漆黑的曼陀罗被精钢钵绕着一旋,神形骤然一抖,刹那间就变成一片片黑丝状羽毛样劲气,花朵早已无踪无影。 公仪静感到双臂上千斤压力一减,丹田气息一稳,双掌陡地往回一缩,愤然又往外一推。 空中的那六柄飞刀碧色一兴,悠地一翻身,径直冲向青乌佛。 青乌佛见自己的掌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截断,暗叫一声不好,再想发力时,六合飞刀已经离他枯瘦的胸膛,还有不到五尺的距离。 他现在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回天乏术,什么叫英雄末路。 青乌佛枯井一样的心底波澜涌动,心知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 他枯瘦的脸上双目微微一闭,嘴里在飞快的念念有词。 此时,青乌佛心里念想的是他今生未能了却的宏愿,嘴里祈祷的更是在请求佛主宽恕他,今生未能了缘还愿的这件事。 青乌佛的心里虽有千万分不甘,还是坦然的做好用自己枯瘦的胸膛,去迎接那六柄凛冽飞刀的准备。 叮叮当当,空中传出一阵金属撞击声。 黝黑的精钢钵悠地往前一窜,在空中上下一阵翻飞,刹那间,击落已飞到青乌佛胸口的那六柄六合飞刀。 公仪静感到胸口气血一涌,身形一晃,仰面向后倒去。 竹青腾身跃起,伸手抱住她柔软的腰部。 青悟佛竖立在空中的单掌往回一收,掌心向上停在自己面前。 空中黝黑的精钢钵兀自一旋,平稳地落在他掌心里。 “南无阿弥陀佛!” 青悟佛双目低垂,轻吟佛号,轻声说:“师弟,我们回去吧!” 青乌佛的掌力眼看就要取了公仪静的性命,却被青悟佛突然横插一杠子,坏了其好事。 他枯瘦的脸上,枯眉在剧烈抖动几下,波澜涌动的心底,更是在风走云动激荡异常。 青乌佛还算是一个定性非凡,慧根高深的得道高僧,不然怕是早就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他此时哪里能理解青悟佛的良苦用心。 青乌佛刚才如果用掌力震杀了公仪静,现在在场的甘一紫等官家捕快,岂会轻易放过他? 兵权在握的岭南靖远侯公仪天佑,人虽远在岭南,知道此事能不兴兵来报仇? 岭南尊者的正义门得到这个消息,又岂能不找上门来寻仇? 那时就怕不再是单单的江湖仇杀,很可能就会挑起一场无尽的战火,到那时定然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青悟佛是得道高僧,这点洞穿世事的智慧,他岂会没有? 青乌佛远没有青悟佛想的深远,他心里所思虑的是就此罢手,自己在佛前发下的宏愿还怎么还? 说到底,并不是青乌佛没有慧根,不能够洞察世事,是他心里的执念太深。 不论胸中存有多大智慧的人,一旦太过于执着心里的欲望,也会变得无智又无慧。 青悟佛见青乌佛枯眉在不停的抖动,知道青乌佛此时还没有放下心里的执念,更是不能控制住心魔。 他再次低吟佛号,大声说:“师弟,帕米可汗已册封你为西域国师,可汗也首肯为金顶寺我佛重塑金身。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甘一紫听青悟佛说西域的帕米可汗,册封青乌佛为西域国师,心里陡然就是一冷。 他今天来本想要留下青乌佛,了结青乌佛劫明察司天牢的事,现在青乌佛既然已经是西域的国师,如果再强行留下青乌佛,说不好又要挑起两国的争端。 甘一紫久在官场,更是老江湖,岂能不知青悟佛话中的含义。 他心里一下子变得是无比的纠结,也变得有一点不知所措。 青乌佛听师兄青悟佛说,帕米可汗要重修金顶寺,再塑佛像金身时,整个人顿时就犹如被醍醐灌顶,心境也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径直走到伍道策近前,双手合十,轻颂一声佛号,低声说:“伍施主,老衲有违施主的心意。” 伍道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青乌佛枯瘦虔诚的脸,微微的一笑。 青乌佛不再理会他,转身又走到甘一紫近前,双手合十,轻颂佛号,真诚地说:“甘施主,老衲先行回西域向帕米可汗谢恩请罪,择日来施主驾前听任施主发落,不知甘施主意下如何?” 甘一紫听青乌佛说的诚恳在理,有心不让他走,却又下不了决心,心里更是纠结万分。 青悟佛见甘一紫没说话,忙走过去,低颂佛号说:“甘施主,出家人不打逛语,老衲改日定携师弟到甘施主驾前,听任甘施主发落。” 甘一紫见青悟佛又出面担保青乌佛,心里左右一权衡,还是以国事为重,两国不发生战乱为本。 况且,此事就算闹到帝都,坐在龙椅上那位大抵也会不了了之。 甘一紫想到此,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说:“法师的话甘某怎好不信,两位法师请便。” 他说完话,身子一侧,手往身后一挥。 甘一紫边上的众捕快,往两边一闪,让出一条通道。 “等等!”伍道策含笑看着甘一紫说:“总捕头,你这样就让他走了,你置国法于何处?” 第374章 能言善辩的人 甘一紫听到伍道策这句话,心里猛的就是一抽搐,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 青悟佛见伍道策出声将甘一紫的军,知道伍道策是一个心肠歹毒之人,是成心想要挑起争斗仇杀。 他脸上白长寿眉轻微一飘,对甘一紫低颂一声佛号说:“甘施主无需为难,小徒喀什尔回到西域后,已经向帕米可汗回禀了老衲师弟,他在中原的所作所为。帕米可汗在多日前,已经向贵国朝堂发出了国书,请求贵国国君赦免老衲的师弟,算时日就在这一两日,贵国赦免老衲师弟的诏书就能到这里。” 甘一紫听青悟佛说西域的帕米可汗,已经向帝都发出国书,请求赦免青乌佛,心头一喜,忙对青悟佛含笑说:“如此最好。” 伍道策忽然哈哈大笑说:“总捕头,他的话你也敢相信?” 甘一紫转身冲伍道策冷冷一笑说:“伍掌门,你是什么意思?” “伍某没什么意思!“伍道策冷峻地说:“帝都的赦免诏书一日不到,总捕头敢放走他就是罔顾国法,就为国法所不容。” 青乌佛听到伍道策如此说,枯瘦的脸上枯眉又是一阵抖动。 他强压住心底风起云涌样的激荡,用平静的目光看了伍道策一眼。 青悟佛双手合十说:“我佛慈悲。甘施主,贵国的赦免诏书一日不到,老衲和师弟就一日不走,不知甘施主意下如何?” 甘一紫听到此言,连忙对青悟佛一抱拳,朗声说:“甘某谢法师体谅,请法师暂且到一边歇歇,甘某还有点俗事未了。” 青悟佛再次低吟一声佛号,慢步和青乌佛走到一边,冷眼看着对面的伍道策。 甘一紫再次转过身形,寒着脸对伍道策说:“伍掌门,五年前的事你打算怎么了?” 伍道策忽然仰面哈哈大笑,陡的又收住笑声,看着神情冷峻的甘一紫问:“总捕头,伍某五年前犯事了?” 甘一紫脸上的神色更加冷峻,看着伍道策含有些许得意神情的脸,冷冷地问:“你自己不清楚?” 伍道策洒脱地一抖身上的长衣说:“伍某不清楚!” “五年前,老款冬城主不是你杀的?” 甘一紫用如电目光罩住伍道策坦然的笑脸,用冷冽的语气质问他。 伍道策看一眼满脸杀气,被厉冰燕拦住的卢鹤翎,轻快地说:“谁能证明是伍某杀了他?” 甘一紫忽然又玩味一笑说:“五年前,九霄楼门前的血案也不是你做的?” 伍道策用冷静的目光四下一瞟,见眼中喷火的冯文卿正恶狠狠的在看着他。 昊凡此时跑过来往厉冰燕身边一站,双手已然紧握成拳,目光更是残酷无比的在盯着伍道策。 郑羽用手上枪纂轻轻一碰刚跑过来的昊凡,低声问:“你怎么也过来了?丁四五那边不能没人照看!” 昊凡扭头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低声说:“我让总捕房的捕快在照看他。” 郑羽心里本来还想说昊凡几句,劝她回去继续照看丁四五。 他又仔细一想,昊凡和伍道策之间一定也存在着什么怨仇,于是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继续用仇恨的目光望向场地中的伍道策。 此时,站在场地上的伍道策对甘一紫冷笑一声,高声说:“总捕头,你不说伍某倒是忘了。五年前,那些人为了烛龙教教主,祝天任开出的那一百万两花红,去九霄楼追杀伍某。你不去追查始作蛹者,反而来问伍某这个受害的人,真不知总捕头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甘一紫把脸一寒,厉声问:“九霄楼的血案,甘某可有人证。” “在哪里?请他出来就是。” 伍道策脸上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冷傲地说。 甘一紫没想到伍道策如此能言善辩,还敢如此狡辩,心中陡的升起一团怒火,但就是拿他没有办法。 别的人办案拿人要不要证据,甘一紫不知道。但他身为天下总捕头,办案拿人怎么可以不要证据? 五年前,九霄楼门前所发生的那场血案,怎么会没有目击者,没有幸存者,这些人都能出来指认是伍道策杀了人。 问题是这些人现在都不在这里,让他们怎么出来指认伍道策? 千里追踪而来的甘一紫,又怎么会把这些证人带在身边? 甘一紫强忍住胸中恶气,看着神情傲慢的伍道策,再一次厉声质问:“塞北巨富肖清秋,他也不是你杀的?” 伍道策听到甘一紫说起肖清秋,目光直视着甘一紫,用疑惑的语气反问:“肖大侠是伍某的好友,伍某为什么要杀他?” “伍某近五年也在一直追查杀肖大侠的凶手,一直在想着为他报仇雪恨,伍某怎么会是杀他的凶手。” 伍道策没有让甘一紫说话,又用问心无愧的口吻坦荡地说。 甘一紫看着口若悬河的伍道策,忽然冷冷地说:“花若草这个人你不会……” 伍道策没有等甘一紫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他就哂然一笑,诘问道:“总捕头,你现在提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是想让她出来指认伍某不成?” 甘一紫玩味的笑着问:“你怎么知道她已经死了?” 伍道策听到甘一紫这样一说,心里少有的一寒,顿时无语。 他不是不知道花若草死了,而且还知道花若草早在五年前,已经死在烛龙教教主,祝天任亲手调制的毒酒上。 伍道策没有说话是因为他在心里想,甘一紫为什么非要在此时,提起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死人。 甘一紫是想用这个死去五年的女人,来乱伍道策的心神? 伍道策此时心里想的,正是甘一紫想要得到的效果。 甘一紫冷眼看着虽然没有说话,神色却是依旧平静的伍道策。 他在心里暗自轻叹一口气,想击溃伍道策心理防线的这一招,显然又是没有成功。 早就站在竹青身边的郑羽,见伍道策在如此凿凿证据面前,还如此卑鄙无耻,还能如此大言不惭的在狡辩,眼中早已燃烧起残酷无比的怒火。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郑羽把手中黑缨旋风枪猛然一旋,飘起一片冷艳非凡的漆黑枪影。身形一晃,就要上前找伍道策拼死一搏,去报杀父之仇。 竹青伸手一把拽住在郑羽的手,轻声说:“今天他走不了。” 郑羽冷冽地看了一眼信心满满的竹青,握枪杆手的手背是一片苍白,指节间更是都已经发青。 他转脸用如刀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伍道策依旧无比坦然的脸。 甘一紫见伍道策抵死不认自己的罪行,又看着他平静的脸色,高声问:“你杀祝天任时本捕头就在现场,你还想怎么抵赖?” 伍道策忽然一笑,轻快地说:“总捕头,你那天既然在场就应该清楚,那天是祝天任要杀伍某,伍某在他手下侥幸逃生,没有被他给杀死,难道连这种事伍某也有错?” 第375章 独徘徊 甘一紫被伍道策一番犀利的言词,质问得差一点喷出一口鲜血。 “事实上是你杀了他。” 甘一紫强力控制住内心的情绪,看着一脸无辜的伍道策,再次朗声说。 伍道策哂然而笑,也朗声说:“总捕头是想让他祝天任杀了伍某,总捕头心里才开心才平衡?” 甘一紫被他这样一诘问,顿时语塞。 五年前,祝天任和伍道策在亚龙湾对决,里面的是非曲折,哪里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的。 唯一能说得清的一点,当年伍道策确实杀了祝天任。 “总捕头不用跟他废话,拿下他不怕他不招。” 竹青纵身跃到甘一紫身边,用手里绣刀指着伍道策高声说。 伍道策看着竹青,突然又一阵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竹青用冷冽地语气,大声质问在狂笑的伍道策。 伍道策的脸上依旧在笑,用手指着甘一紫对竹青说:“你知道他在十五前,为什么要收养你吗?” 甘一紫听到伍道策突然对竹青说出这句话,胸腔里的心猛然就是紧紧的往起一缩,差点没喘上气来。 他已经猜测出伍道策后面要说的话,定是哪个除了他自己,只有王掌柜才知道的那个惊天秘密。 甘一紫的这个心念刚起,心里又是一悚。 他记得这件事和刑部尚书靳铁浩也说过,该不会是靳铁浩泄露出去的吧? 甘一紫现在已经来不及细想,是谁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的事。 他开始在担心,竹青听了这个秘密后,是不是会发疯。 王掌柜在边上听到伍道策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也是忍不住就猛地一跳。 他见竹青满脸都是疑惑神情,赶紧跑过来一拽竹青,低声说:“少捕头,千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伍道策用手一指王掌柜,用极其平淡的语气,高声说:“你和甘一紫是同谋,自然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这句话无疑犹如惊雷炸响,震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颤。 堂堂天下总捕头甘一紫,怎么会和一个浑身油腻,开小酒馆的掌柜是同谋? 他们两人之间,又会有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事? 竹青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系列问题都无形的压在所有人的心上,也激发起他们无比的好奇心。 竹青看着伍道策奸滑一笑,高声说:“你不妨说说看。” 伍道策笑着说:“你不听也罢。” “我想听。” “伍某说出来怕你会发疯。” “你不说,我现在就要发疯。” 伍道策见已经吊起竹青足够在的好奇心,心里是好生得意。 “老夫要说你姓司徒,你信吗?” 伍道策看着竹青急不可耐的神情,嘴里轻快地说。 他说出了甘一紫最担心他会说出的事。 甘一紫听到伍道策所说的话,心不由得又紧紧一缩,并且开始在往下滴血。 竹青听到伍道策说的话,笑着说:“信,当然信!” “老夫说总捕头甘一紫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还不会发疯?” 伍道策用冷酷的目光,罩住竹青奸滑的笑脸,嘴里又平静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甘一紫的心里一阵绞痛,已经是血流成河。 他不是不敢承认是他杀了风刀司徒这件事。心里也不是后悔,当初他杀了风刀司徒这件事。 如果再给甘一紫一次选择,他依旧还会选择去杀风刀司徒。 甘一紫心里怕的是竹青,在知道事实真相后真的要发疯。 王掌柜见甘一紫神色平静,心里却涌起一片无边的波澜。 甘一紫难怪能做天下总捕头这么多年,他这份非凡的定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此时,竹青脸上依旧挂着奸滑的笑容,定定地看着伍道策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伍道策坦然地一点头,指着甘一紫说:“不信,你可以问他。” 竹青狐疑地看着伍道策,心想伍道策这离间计也太拙劣,还当他是一个想骗就骗不懂事的小孩。 伍道策见竹青满脸疑惑,忽然高声说:“总捕头,大丈夫心胸要坦荡,更要敢作敢当才好。风刀司徒大侠既是你杀的,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甘一紫被伍道策用话挤兑的无处可让,如果再不承认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他冷冽地看着道貌岸然,实质歹毒异常的伍道策,正气凛然地说:“风刀司徒是甘某所杀,但他绝不能被称为大侠。” 伍道策笑着摆手说:“江湖大侠,不是你总捕头说谁是谁就是,也不是你总捕头说谁不是谁就不是。” “你认为他是大侠?” “风刀司徒在伍某心中,永远都是大侠。”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甘一紫用万分鄙夷的目光,看着道貌岸然的伍道策,用异常鄙夷的语气说。 伍道策忽然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朗声说:“总捕头,你这话有失偏颇,伍某跟司徒大侠那叫惺惺相惜。” 甘一紫嘴里重重冷哼一声,厉声说:“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伍道策大笑着说:“总捕头,你们公门中总是这么偏激,难道世上所有不合你们心意的人,他们就都是坏人,他们就都不能是大侠?” 甘一紫知道他是故意在以偏概全,故意在狡辩,故意在混淆视听。但现在甘一紫是有口难言,苦于一时无法说出事情的真相。 他只能是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伍道策那张令他无比鄙夷,嫣然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脸。 “等等,等等。”竹青满脸都是奸滑的笑容,笑着问:“你们说的这些跟我有关系?” 伍道策故作惊疑地看着他说:“你还没明白?” 竹青用手抓着自己左眉上的疤痕,奸滑地问:“你想让我明白什么?” “你姓司徒叫司徒竹青,是风刀司徒大侠的亲生儿子。” “你有证据?” 伍道策的心里猛然一跳,一下子被竹青给问住。 他有心想说出哪三招刀法的事,又怕越想说越说不明白,反而把他自己给套进去,那样今天要想脱身就更难。 竹青见伍道策沉默不语,又奸滑一笑说:“行了,你说的事我以后会慢慢去查,不过今天你得乖乖跟我们走,到明察司把五年前的事说清楚。” 伍道策心里少有的一冷,平静地看着竹青奸滑的笑脸,依旧含笑说:“你还是不信老夫说的话?” 竹青疑惑地看着他,用疑惑的口气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是两回事。” 伍道策知道自己说的话,竹青怕是一时半会不会信,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想法子离开这里。 竹青见伍道策神色犹疑,把手上绣刀高高一扬,指着伍道策放声说:“明察司人听着,拿下这个作奸犯科的歹人。” 卢鹤翎、冯文卿、郑羽、昊凡等人,心里早就等的烦躁不堪,早就在等竹青这一句话。 烈日下,荒野的戈壁上。 人影翻飞,刀剑光影乱窜。 骤然间,飙起一股股漫天狂躁的杀气。 伍道策仰头哂然一阵狂笑,双掌在胸前极速一舞,掌间看似毫无动静,实质已然是劲气涌动。 他的独处掌法最后一掌,也是最具威力的一掌,“独徘徊”已然蓄势待发。 第376章 天上飘来一群道士 竹青见明察司众人围住了伍道策,刚想率先发起攻击,就觉手上锈刀在一阵剧烈的震颤,差一点挣脱他的掌控飞出去。 他惊愕地看着手上锈刀,赶紧用内力强行控制住在不停抖动的锈刀。 竹青再看伍道策,见他双掌虽已立于胸前,没有先手出招,更没看出他有什么厉害之处。 锈刀不会平白无故的在示警,而且锈刀这一次的震颤,比以往每一次抖动的都要激烈,定然是有什么重大的危机在逼近。 竹青的这种心念刚起,尚未完全转完。 骆驼客栈边上,那十几户人家方向,天空一暗,飞起一片硕大的云彩,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纸鸢。 场中所有人神色皆是一愣,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惊疑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诡异景象。 天上那个像小孩信手用彩笔涂鸦绘成,色彩凌乱的纸鸢,在场中众人惊愕的神色中,已经飞临到众人的头顶上空。 竹青此时才看清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纸鸢,更不是什么彩云,而是一群穿着四色道袍御风而行的道士。 众人还都在惊愕之际,这群道士已然从天而降落到地上。 他们的脚刚一沾地面就往四下里一散,按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四个方位,把场地上所有人一下子给全都围住。 这些道士年纪大多都在三十上下岁,身上道袍的颜色虽不相同,手里却都握着寒芒涌动的青钢剑。 场中所有人虽都是老江湖,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诡谲景象,吓出一身冷汗。 伍道策心里虽然也是在惊疑,等看清落下来的是一群道士时,心里陡地又是一宽。 他双掌在胸前一圈背负到身后,气定神闲地用冷眼看着,这群鬼魅一样突然现身的道士。 伍道策暗自一阵得意,心想这群道士来的还真是时候。 今天能否从这里全身而退,全看这帮能用符箓驱神鬼的道士,能否按他的意思行事。 伍道策心里同时也在诧异,苍龙羽士怎么会没来? 甘一紫面色平静的扫视一眼这群凭空而来的道士,心里却在直冒凉气。心想这群道士来的诡异,他们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此时场地上,正东方七个道士穿的是暗青色道袍,正西方七个道士穿的道袍颜色是灰白色,七个正南方道士身上道袍颜色为深赤色,七个穿着蓝黑色道袍的道士站在正北方。 每个方位上的七个道士,全都凌乱的一字形站开,也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内在关联。 场地上所有人全都用诧异的神色,看着这四个方位上的道士。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众人还处在惊愕中,尚未回过神来。 旷野中,响起一声悠扬的道号唱喏声。 骆驼客栈边上,那十几户人家方向,又飘来一抹暗黄色。 伍道策听到有人在吟唱道号,心里一喜,暗赞苍龙羽士果然是个信义之人,来的正是时候。 他脸上轻蔑一笑,冷眼看着突然现身在场地中,白发皓首道袍飘飘的苍龙羽士。 苍龙羽士此时已经傲然立于场地正中央,用他那双似睁非睁的双目,正在冷傲的环视着四周。 他顶上高耸的发髻上,被一块土黄色绸布罩住,上面斜插一根土黄色玉簮。身上穿的是绣着日月星辰的土黄色法衣,脚上是一双土黄色十方鞋。 左肩后面斜插一柄桃木剑,土黄色剑穗悬挂在漆黑的剑柄上,兀自在微微晃动。 苍龙羽士往那一站,自有一派仙风道骨的气象,但浑身上下都隐隐的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是邪气还是仙气,或者是其它什么的气,总之看着就叫人不舒服。 甘一紫见场地中央又诡谲的多出一个老道,神色开始变得有一点凝重起来。 竹青刚才见到有穿四色道袍的二十八个道士,从天而降围住场地上所有人时,已经猜到这些道士定然是苍龙羽士的弟子,苍龙羽士也定然会现身。 现在他看到苍龙羽士在骤然之间,就像鬼魅一样出现在场地中央,心里还是不自觉的一悚,瞬间也就明白了锈刀示警的原因。 竹青强行控制住手上乱颤的锈刀,心里比锈刀乱颤的还厉害。 “羽士天尊,别来无恙!” 伍道策对场地中央的苍龙羽士,含笑一拱手,又高声礼貌性的问候了这么一声。 苍龙羽士用冷傲的目光直视向伍道策,并没有搭理他。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在看他,脸上又一笑,放声说:“羽士天尊,你不在宝观清修来这里,是不是也想凑来这份热闹,蹚这一趟浑水?” 苍龙羽士嘴里冷哼一声,用跳动着冷焰的目光看着他,朗声说:“伍掌门,你约本尊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伍道策又平静的一笑,高声问:“天尊想听伍某说什么?” 苍龙羽士突然把脸一寒,高声说:“本尊知道,本尊的弟子在你手里?” 伍道策见他开门见山的就直接说这件事,脸上顿时露出一片诧异的神色,用一种诧异的语气,轻快地问:“羽士天尊,你兴师动众的屈尊而来就是为了这件小事?” “无上太乙天尊!” 苍龙羽士似乎也感觉到自己今天,带着这么多弟子门人前来赴伍道策的约会,好像是有一点有失身份。 他忙低眉顺眼的一打稽首,嘴里吟唱一声道号。 伍道策哈哈一笑,平淡地说:“羽士天尊,你对弟子门人还真是很用心!” 苍龙羽士猛然一抬头,冷冷一笑,高声说:“伍掌门,本尊敬你也是一派宗师,没想到你行事也是这般令人心冷!” 伍道策一拱手,坦然地说:“伍某谢天尊抬爱。” 苍龙羽士此时从心里对伍道策的做派感到不齿,嘴里又重重冷哼一声。 “本尊弟子王义在你手上?” 苍龙羽士用蓝汪汪双眸,直视着伍道策的眼睛,高声问。 伍道策脸上浮现出一片轻松的容笑,用轻松的口吻说:“天尊稍安勿躁,伍某只是请天尊的高足在伍某这里盘桓几日,天尊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见伍某,伍某感到十分的惶恐。” 第377章 相互胁迫 苍龙羽士见伍道策脸上含着真诚的笑容,语气更是轻松平常,但对他话中所含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就生出一片恨意。 他没有理会伍道策对他的讥讽,脸上勉强一笑,又一打稽首说:“本尊请伍掌门把小徒还给本尊,算是本尊欠你一个人情。” 甘一紫站在一旁正冷眼看着,苍龙羽士和伍道策在对话。 猛然听到苍龙羽士嘴里说要欠伍道策的人情,心里兀自一颤。 甘一紫暗自在想,江湖上传言伍道策喜欢江湖救急,现在看来伍道策趁人之危的事也没有少做。 伍道策听苍龙羽士说要欠他人情,心里微微一喜,脸上微微一笑,忙拱手高声说:“天尊客气,伍某怎么敢要天尊的人情。” “小徒现在在哪里?” 苍龙羽士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冽异常,对伍道策厉声质问。 伍道策依旧笑着说:“高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本尊已经应约来了,伍掌门什么时候把小徒还给本尊?” “伍某方便的时候。” “伍掌门现在不方便?” “不方便!”伍道策话说的轻快,语气却是相当的决绝。 苍龙羽士的心微微一跳,扭头环视一下周遭。 他见在场的所有穿捕快官服的人,虽都平静地站在那里,个个眼睛却都喷着怒火在盯着伍道策,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冷。 苍龙羽士隐约感觉到,今天他被伍道策给算计了。 换句话说,苍龙羽士在不察之下,掉进了伍道策事先为他设计好的陷阱里。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没有说话,看着对面甘一紫和明察司众人,坦然一笑。 他高声说:“天尊不要为难伍某,天尊让伍某现在就把令高足送还给你,伍某实在是不方便。” 苍龙羽士听伍道策用奇高的嗓音,说出这种无比示弱的话,心里顿时又是一颤。 他转过脸看着满脸无奈神色的伍道策,冷冷地问:“伍掌门什么时候方便?” 伍道策忽然对苍龙羽士一拱手,笑着说:“谢天尊体谅伍某的难处,伍某什么时候都方便就是现在不方便。” 苍龙羽士看着伍道策的笑脸,心里涌起一股寒潮,同时也彻底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沉吟不语,再次含笑拱手,用真诚的语气朗声说:“羽士天尊,伍某请你暂且回去,只要伍某今天能走出这里,定然会负荆重拜天尊的山门,恭送天尊的高足回到贵宝观。” 苍龙羽士听到他这样一说,胸腔里那颗本来就有一点忐忑不安的心,少有的紧紧一缩,又重重的往下一沉。 他今天带着门下所有精锐弟子前来,本来是想胁迫伍道策,交出他七大弟子之一的王义,现在看来他不但没有成功胁迫住伍道策,反而要被伍道策所胁迫。 苍龙羽士慢慢转过身形,开始挨个审视起自己身后的所有人。 他目光滑过白眉低垂的青悟佛,枯鬼一样的青乌佛,气宇不凡的甘一紫后,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颤,继而就是一空,产生出一股从没过的没底心理。 竹青手里攥着不停在乱颤的锈刀,见苍龙羽士在审视自己这边,身形骤然一晃,猛然向苍龙羽士冲了过出去。 甘一紫似乎是早有准备,伸手一把抓住从他身边飘过的竹青,板着脸对满脸怒气的竹青摇了摇头。 竹青无语的看着师父甘一紫,不知师父为什么不让他动手。 苍龙羽士见甘一紫拦住冲向他的竹青,对甘一紫一打稽首,轻快的转过身子,不再理会眼中喷着怒火的竹青。 “伍掌门,本尊不敢烦劳伍掌门。”苍龙羽士看着伍道策平静的脸色,低声用诚恳的语气说:“小徒在哪里,本尊自己去找就是。” 伍道策忽然放声大笑,连忙摆手说:“不可,不可。伍某已经唐突了天尊的高足,怎么敢再无理劳动天尊的法驾。” 苍龙羽士的脸上难得一笑,低声说:“伍掌门,今天你要是走不出这里,本尊的小徒将如何?” 伍道策高声说:“天尊是希望伍某今天走不出这里?” 苍龙羽士脸上的双眉不停一阵抖动,暗恨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冒失的话,这不是硬要往伍道策设计好的陷阱里跳吗?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又沉默不语,大笑着指着甘一紫等人说:“不瞒天尊,伍某今天本就没打算从这里走出去。” 苍龙羽士听到伍道策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一下子跌进了阴寒彻骨的冰水里。 他知道自己是彻底的掉进了,伍道策早就为他设好的陷阱里,也彻底的被伍道策所胁迫所绑架。 “天尊,你能及时的来,伍某也就看到了走出去的希望。” 伍道策用满是得意神色的目光,不经意看了一眼苍龙羽士,见苍龙羽士脸色依旧平静如常。 他又发出一阵开心得意的大笑,仿佛现在身处绝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此时站在场地中央的那个苍龙羽士。 苍龙羽士本来就寒潮涌动的心底,在听到伍道策的笑声时,骤然之间就变成了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甘一紫听到这声狂傲的笑声,用冷静的目光看了伍道策一眼。 “道长可是陇山的苍龙羽士?” 甘一紫冷着脸看着站在场地中央的苍龙羽士,对他遥遥一抱拳,放声问。 苍龙羽士听到甘一紫的喊声,慢慢转过身形,冷眼打量一下甘一紫,见甘一紫是抱拳对他发问,也礼貌的一打稽首,朗声说:“正是本尊。” 甘一紫用手一指伍道策问:“道长的弟子是被他掳去的?” “阁下是何人?” 苍龙羽士心里虽然已经猜出了甘一紫的身份,还是用高声在问。 “羽士天尊,你怎么连他都不认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天下总捕头甘一紫。” 伍道策不失时机的用手指着甘一紫,微笑着对苍龙羽士大声说。 苍龙羽士对甘一紫再次一打稽首,高吟道号说:“本尊失敬,总捕头见谅。” 甘一紫一摆手,眼睛盯着远处的伍道策说:“道长如此向他要人,他怎么会轻易的把人交给道长,等甘某拿住了他,道长高徒的下落自然就会水落石出。” 苍龙羽士听甘一紫如此一说,心陡的就是一动,沉吟着不再说话。 第378章 不想被胁迫 甘一紫不愧是老江湖,明知王义也是他要拿问的人犯,还是希望能用话先稳住苍龙羽士。 他不想在此时再横生出什么枝节,更不想在此时再树一个像苍龙羽士这样的强敌。 “羽士天尊,甘总捕头说的这种话你也敢信?”伍道策突然大笑着高声说。 苍龙羽士的心里,对甘一紫所说的话,本来就是将信将疑,他沉吟不语只是在心里权衡利弊。 伍道策所说的话,虽是在及时提醒苍龙羽士,让他不要轻信甘一紫说的话,更是一语道破了甘一紫话中所藏的玄机。 苍龙羽士听到伍道策这句话,也是犹如醍醐灌顶,心里不禁就是微微一颤,暗恨自己又差一点着了甘一紫的道。 不说他指使弟子门人,杀了捕快竹青的朋友,弟子门人还用符箓伤了一个女捕快。 单说在陇山的三清观,他亲自跟三个捕快动过手这件事,官府就岂能轻易放过他。 况且,王义还有杀前任和现任两任巡抚使的嫌疑,官府又怎么会轻易放过王义? 苍龙羽士想到这些,心里瞬间已经有了决断。 “道长不信本捕头说的话?” 甘一紫见苍龙羽士在沉吟,知道伍道策的话在他心里起了作用,忙又高声问。 苍龙羽士又一打稽首,高颂一声道号,高声说:“天下总捕头的话自是一言九鼎,本尊怎好不信。” 甘一紫朗声说:“既然如此,道长请退到边上,等本捕头拿住凶犯伍道策,自会给道长一个交代。” “总捕头,不知总捕头想给本尊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苍龙羽士的手依旧在胸前打着稽首,依旧高声问。 甘一紫心里微微一冽,暗想这个苍龙羽士也是个老得成精的老江湖,在此时要他松口不追究王义的罪责。 这种有违国法的事,甘一紫怎么可能会做,又怎么敢做? “苍龙羽士,伍某有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不知你想不想听?” 伍道策见甘一紫被苍龙羽士所说的话将住了军,又不失时机的高声说。 甘一紫听到伍道策的话,心中顿时就是一片大惊。 他知道伍道策要说的那个,所谓两全齐美的办法,一定是对他这五方不利。 此时,甘一紫的心里又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来说服苍龙羽士,只能在心里暗自干着急。 甘一紫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在心里开始快速想着应对之策。 苍龙羽士听到伍道策的话,扭头一看,见伍道策的身形突然怪异的连闪几下,已然到了边上马车的车厢旁。 “他今天走不脱!” 甘一紫放声大喊,伸手拦住要展动身形的明察司众人,冷静地看着行止怪异的伍道策。 他心里实在是想不出,此时伍道策为什么要突然飘身,退到马车边上。 伍道策这样做又会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又在想干什么? “伍某现在还不想走!” 甘一紫的心念尚未转完,就听到右掌按在车厢壁上的伍道策,嘴里发出这种一声狂傲地大喊。 场中所有人心里皆是一惊,不知道伍道策哪里来的,这一股狂妄自信的豪气。 苍龙羽士看着远处,右掌抵在车厢上的伍道策,放声说:“本尊想听听伍掌门那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伍道策忽然哂然一笑,高声说:“羽士天尊,令高足王义就在这车厢里,你想把要他回去也不难,只要你替伍某达成一个小心愿,伍某定然会把他恭送给你。” 甘一紫听到伍道策如此一说,已经猜出他后面要说的话,心里顿时就是一阵不停的翻腾,也在暗中做好了放手一搏的准备。 苍龙羽士虽然是久不在江湖上走动,但伍道策后面所要说的话,他心里还是能猜摸出一个大概。 他忽然微微一笑,朗声说。“伍掌门的算盘打的果然精细。” 伍道策的脸上轻快的一笑,朗声说:“天尊是不想替伍某达成那个心愿?” 苍龙羽士把的脸色一寒,高声说:“本尊是方外之人,不想平添红尘杀孽。” 伍道策嘿嘿一笑,大声说:“羽士天尊,你惹的红尘杀戮还少吗?” 苍龙羽士心里微微一跳,竟然是一时无言以对。 他暗恨伍道策这个人真是太阴险太狡诈,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不说话,又高声说:“羽士天尊,伍某先不说你在陇山三清观的所作所为,你今天带着这许多弟子门人前来,难道是来这里看风景的不成?” 苍龙羽士的心里骤然就是一冷,脸色也变得有一点难堪。 他本想争辩说自己不惜带着这么多弟子门人,前来这里赴伍道策的邀约,单纯就是为了胁迫伍道策就范,好让伍道策知难而退,顺利交出他的弟子王义。 如果苍龙羽士此时说出来这样的话,甘一紫心里会不会相信还是其次,这样无疑是会彻底激怒伍道策。 苍龙羽士此时的心里是一片纠结,更是有万分的苦楚在缠绕。 今天不做一点什么怕是过不去,对于这一点,苍龙羽士的心里是十分的清楚,却又是万分的不甘心。 苍龙羽士就这样平白无故,做了伍道策手里的棋子,这样平白无故的被伍道策所驱使,他心里怎么会又怎么能甘心? 要对官府中的捕快下手,惹下这万丈红尘一样的杀孽,就算是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此时难免都会在心里生出一些犹豫。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还在犹疑,再次高声说:“羽士天尊,你带着这许多弟子门人到此,不是要来帮衬伍某,而是想要做令江湖人不齿的官府爪牙不成?” 苍龙羽士被伍道策的言语一激,猛然回过神来。 他面对伍道策冷冷一笑,朗声说:“本尊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与你伍掌门何干?” 伍道策看着苍龙羽士傲慢的神色,冷冷地说:“你不想要回你的弟子王义哪?” “本尊从不受人胁迫?” 苍龙羽士嘴里重重冷哼一声,接着就又傲然地说。 第379章 同样都在犹豫 伍道策听到苍龙羽士还敢这样,用这种冷傲的口吻说话,内心不自觉就暗自发出一阵冷笑。 他心里在想,苍龙羽士今天敢冒然按时来这里赴约,还带来这么多的弟子门人,已经就落入到了他的陷阱里。 苍龙羽士再怎么冷傲,再怎么心有不甘,再怎么不想被他所胁迫,现在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更是一件痴人在说梦的事。 苍龙羽士此时唯一剩下的出路,就是乖乖的接受下这么一个胁迫,去和甘一紫动手厮杀。 伍道策想到这里,心里是得意非凡。 他心里虽然是在得意的狂喜,脸上却露着一种无比关爱的神情,用关切的目光看着神色冷峻的苍龙羽士。 伍道策用语重心长的口吻,对苍龙羽士说。“羽士天尊,你可要想清楚,你不出手打发了这一帮捕快,令弟子王义就算平安回去又有什么用?” 苍龙羽士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扭头环视一眼自己的身后。 他见甘一紫等捕快都用冷静的目光在看着他,心里一时又进入了一个两难之境。 苍龙羽士心里明白伍道策说的没错,不打发掉甘一紫这一群捕快,他今天就算能顺利的从伍道策手里,把王义平安的接回去,王义的前程也必然是尽毁。 他又见伍道策的右手,一直按在车厢上,心里一时更是无法释怀。 苍龙羽士心里十分的清楚,以伍道策的武功造诣,只要掌力轻微一吐,车厢里的王义定然是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 “伍掌门,本尊帮你劝说走这些官人,你把王义还给本尊如何?” 苍龙羽士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看着伍道策高声说。 伍道策心里一阵狂喜,清楚苍龙羽士嘴里讲的所谓劝说的含义。 他想都没想就朗声说:“只要天尊让他们暂时退去,伍某决不食言,定然会把令高足完好的送还给你。” 苍龙羽士冷漠的看着伍道策平静的神情,料想他此时说的应该是真话,心里顿时就下定决心,要想去和甘一紫放手一搏。 其实就算伍道策不说这样的话,苍龙羽士心里也早就下了决心,要先行打发掉甘一紫这一群捕快。 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实力,再和伍道策去理论,平安的从伍道策手里夺回他的弟子王义。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全都死掉才有可能保住王义的前程。 只有保住了王义的前程,陇山派上下才有所依靠,也才能继续生存和发展下去。 如果王义的前程不保或者是死了,陇山派上下三百多人连吃饭都是一个问题,还敢奢谈什么发展壮大。 苍龙羽士此时心里有这种想法一点不为过,他也不是在狂妄自大,是因为他有足够大的狂妄自大的资本。 甘一紫听到伍道策所说的话,心里骤然就是一冷。 他知道苍龙羽士此刻的心里,定然是决心已下,一定是要对他这边的人动手。 甘一紫用目光冷冽的目光,看着神色平和的苍龙羽士,伸手从后腰上扽下飞天爪。 苍龙羽士看到甘一紫的手里,已经拿着飞天爪,知道甘一紫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他把眼皮往下一耷拉,手又一打稽首。 肩头上那一柄土黄色长剑,漆黑剑柄上悬挂的土黄色剑穗,在不经意间就是一飘。 苍龙羽士高颂道号,放声说:“总捕头,本尊恳请总捕头暂且回去,本尊将终身感念总捕头今天的仁德。” “不可能!” 竹青不等甘一紫开口,用手里依旧还在震颤的锈刀,指着苍龙羽士厉声大喝。 苍龙羽士的心里微微一动,跟着就是一阵窃喜。 心想正愁找不到出手的借口,借口偏偏就主动找上门来。 苍龙羽士把耷拉的眼皮,骤然往起一抬,脸色一冷,蓝汪汪的眼中荧荧蓝光一闪。 他肩头上方悬挂在漆黑剑柄上,那个土黄色的剑穗,在不经意间又是恣意的一飘。 甘一紫见苍龙羽士已经是蓄势待发,忽然哂然一笑,用相对平和的目光,看着苍龙羽士神情冷冽的脸,朗声说:“道长,你可要想清楚。王义现在只是一名疑凶,本捕头一向是秉公办案,到时一定会给道长你一个交代。至于其它方面的事,本捕头可以网开一面暂时不予以追究。” 此时,甘一紫之所以还要对苍龙羽士这么说,心里还是不想就此和苍龙羽士把脸闹翻,双方之间刀兵相见,相互搞得两败俱伤,让那个伍道策在其中渔利。 苍龙羽士听甘一紫说可以网开一面,对其它方面的事不予追究,一下子又僵立在当场。 伍道策见苍龙羽士又被甘一紫的话给稳住,又在犯起犹疑,心中顿时大急。 他连忙对苍龙羽士放声高喊:“羽士天尊,你可要真的是想明白,总捕头甘一紫说的是暂时不予追究。令高足王义的所作所为,别人不清楚你心里还不清楚,他落到总捕头甘一紫的手上,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 苍龙羽士听到伍道策这一声大喊,内心猛然就是一震,深恨自己太过于优柔寡断,怎么能轻信官府中人所说的话。 转瞬之间,他蓝汪汪的双眸中,蓝光陡然就是一阵剧烈的涌动,透出一片阴森森的杀气。 苍龙羽士又对甘一紫一打稽首,高声说:“总捕头,本尊的星宿大阵不是人力所能抗衡,本尊请总捕头三思,不要枉自送了性命。” 此时,苍龙羽士还要出声提醒甘一紫,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好心,他是想在甘一紫心存顾虑,产生疑惑时趁其不备,好趁机杀甘一紫一个措手不及。 甘一紫对苍龙羽士嘴里所说的,枉自送了性命这几个字,心里是十分的恼火,更是充满无边的不屑。 堂堂天下总捕头,什么时候被人如此威胁过? 甘一紫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他听苍龙羽士在说话时,眼中那股瓦蓝的凶光在不停的跳动,再听苍龙羽士嘴里说出星宿大阵几个字,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阵悸动。 他不自觉又扫视一眼四方,见站在远处的那二十八个,苍龙羽士的弟子门人,此时虽然是没有任何异动,但他们浑身却都在透着无垠的邪气。 第380章 心里都在犯难 “阿弥陀佛。” 青悟佛白眉低垂,高颂佛号,轻快的走到甘一紫身边。 “法师有何指教?”甘一紫看着慈眉善目的青悟佛,轻声问。 青悟佛双手合十,低声说:“甘施主,老衲在西域听闻过陇山苍龙羽士的星宿大阵,此阵用法术拘请来的神只最是能乱人心神。” 甘一紫再瞄一眼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正方位上,手握青钢剑浑身透着满满邪气的那二十八个道士。 他此时心里虽然是没有一点的底,脸上神情却是十分的自若。 青悟佛见甘一紫没说话,又低声说:“神只幻象虽能乱人心神,只要有足够大的定力,那些被用法术拘请来的神只,终究也就是幻象而已。” 甘一紫身为天下总捕头,见识自然是高人一等,立刻就明白了青悟佛话中的意思。 青悟佛见甘一紫依旧没有说话,又接着说:“甘施主,星宿阵上应天上二十八星宿,最要紧的是不让那四个方位上,那二十八个道士汇集在一处,他们一但合龙到中间苍龙羽士的身边,那时此阵的威力将数位增长,再想要破此阵就是难上加难。” 甘一紫听到这里已经是眉头紧锁,心里更是一片忐忑。 浑身是胆定力超群的甘一紫,心里怎么会忐忑,又为什么要忐忑,他是不相信青悟佛说的话? 青悟佛见甘一紫面色凝重,又低声说:“甘施主只要找四个定力非凡的高手,上前去拦住那四方的二十八个道士,不让他们汇聚到苍龙羽士身边,想破此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甘一紫看一眼青悟佛慈眉善目的脸,暗想定力好的人,必定是武功高强的人,现在要想在急切之间,从自己身边找出四个这样的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 想到这里,甘一紫回头逐个看了一眼身后他的属下,把他们挨个在自己心里仔细过了一遍。 竹青自从修炼了草木神功,武功已然是突飞猛进,可以算一个。 卢鹤翎的四齐剑法高绝,本来可以算一个,可他刚才和残雪道动手功力耗费不了,而且后背上还受了伤,暂且勉强也算一个。 公仪静的斩蚺刀法,几乎尽得岭南尊者的真传,她原本可以算一个。但她刚才对战青乌佛时,功力消耗的比卢鹤翎还多。她此时就算能勉力出战,自己这方还是少一个人。 丁四五如果不受重伤,倒是能勉强能算上一个。 对于厉冰燕、冯文卿和郑羽等明察司众人,包括总捕房在内的其他人手,此刻根本就不在甘一紫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甘一紫为什么不考虑这些人,估计连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此时,甘一紫并不是没有想到他自己,但这个想法刚在他心里兴起,就被他自己否决掉。 甘一紫不是一个畏难怕死的人,他心里的目标是要盯住伍道策,防止伍道策寻机逃脱或者趁机出手,所以他今天决不能轻易出手。 如果不能在此地留下伍道策,光凭围在四周四五里以外,他用诏书调来的陇右三千兵马,要想真正拦住伍道策,甘一紫心里还是没有足够多的底气。 今天如果走脱了伍道策,单凭带回去一个王掌柜到帝都去指认忠王,要想扳倒在朝中势大根深的忠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甘一紫的过虑不是没有道理,忠王这人做事想来是心思阴沉行事缜密,王掌柜虽然受忠王雇佣去杀人,但忠王绝对不会是亲自去找的王掌柜。 忠王到时来一个翻脸不认账,说王掌柜是受甘一紫指使在诬陷他,那么甘一紫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不说,还会落下一个构陷忠王的罪名。 那时帝都朝中的局面,将是更加难以言表。 苍龙羽士平稳的站在场地中间,冷静地看着青悟佛对甘一紫在一起嘀咕。 他虽然听不见他俩在说什么,仅凭猜测他也知道,他俩说的一定是关于星宿阵法的事。 苍龙羽士在心里暗想,一个西域老和尚就算道行再怎么高深,要想窥破尚未被发动的星宿阵法奥秘,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他想到此暗自又一阵冷笑,心里反而变得是更加的坦然。 青悟佛见甘一紫沉吟不语,轻吟一声佛号,再次低声说:“甘施主,老衲和老衲的师弟可以勉力挡住两面,其它两面请甘施主定夺。” 甘一紫此时正在万般纠结的心里,猛然听青悟佛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是大喜过望,冷峻的脸色为之一松。 他看着青悟佛慈悲的脸,感激地说:“甘某谢法师援手!” 苍龙羽士见甘一紫冷峻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像先前那样凝重,忽然又对青悟佛一抱拳,嘴里还不知对青悟佛说了一句什么话,青悟佛就转身轻快的离开。 他心里陡的就飘过一丝不安,隐隐感觉到情形有一点不对头。 那个西域老和尚,真的窥破了星宿阵的奥秘? 苍龙羽士心里的这个念头一起,立时就被他自己给掐灭。 星宿阵用的是符箓驱使神灵的道法,一般江湖人不要说见过,就是有幸能听到过的人也没几个。 苍龙羽士疑惑的是那个西域老和尚,对甘一紫嘀咕了好一会。 他俩究竟在嘀咕一些什么,那个西域老和尚又能对甘一紫嘀咕一些什么? 如果那个西域老和尚不对甘一紫说了一些什么,甘一紫的脸色怎么会突然就变得不再那么冷峻。 “总捕头,本尊的话总捕头想如何决断?” 苍龙羽士再次用蓝汪汪的双眸,盯住甘一紫透着些许喜色的脸,高声问。 甘一紫把脸色一寒,高声说:“道长你可想好了没有,你真的要跟官府为敌!” 苍龙羽士用蓄满蓝光的双眸,看着甘一紫突然变得冷酷无边的神情。没有再说话,只是少有的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甘一紫见到他是这样一副嘴脸,心里陡地涌起一股无比的憎恶,同时也生出一片万丈豪情。 第381章 右手拿刀的王掌柜 甘一紫冲对面苍龙羽士冷漠的一笑,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青悟佛白眉低垂,入定一般站着没动。 青乌佛枯瘦的手持着伏魔禅杖,在冷眼看着场地中的苍龙羽士,站着没动。 痴禅小和尚眯着一双笑眼,枯瘦的大手里托着黝黑的钵盂,站在青悟佛的身边也没动。 王掌柜油腻的脸上闪着油亮的光,冷静地站在那里更是没动。 竹青手按在腰间锈刀幽蓝的刀柄上,也站着没动。 明察司众人全都脸色冷峻在望着场地中间,当然是都站着没动。 赵子昂和总捕房的捕快,他们手里提着寒光闪动的刀,站在四周更是没动。 甘一紫用冷冽的目光扫视一眼自己的属下,冲他们一挥手。 众人见状,纷纷无言的往后退去。 青悟佛、青乌佛、王掌柜和痴禅小和尚四个人,他们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正北方向上,那七个穿蓝黑色道袍的道士,眼睛紧盯着场地中央的苍龙羽士,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一众捕快如无物。 甘一紫见痴禅小和尚没走,对他又一挥手。 痴禅小和尚大手里托着精钢钵,用笑眼看向身边的青悟佛和青乌佛,见两位师叔同时对他微微一点头,也就无言的转身离去。 甘一紫见该走的人,全都退到北面那七个道士的身后,高声威严地喊道:“竹青、卢鹤翎!” “属下在!” 北方那七个手拿青钢剑,穿蓝黑色道袍的道士,耳听刚听到这三个字,感觉身边猛然有两条人影飘过,跟着就又刮起一阵无名的风。 竹青和卢鹤翎两人来到甘一紫身边,双双躬身抱拳,高声答道。 “总捕头等等,王某在此听凭总捕头吩咐。” 王掌柜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甘一紫的近前。 他油腻的脸上含着油腻的笑,油腻的双手一抱拳,定定地看着甘一紫神色冷峻的脸。 甘一紫平静的看着王掌柜,见他油腻的脸上目光坦荡。 他心里虽是十分的惊疑,嘴里却是云淡风轻的说:“掌柜的,你的事甘某容后和你理论。” 王掌柜听甘一紫这样一说,知道甘一紫是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他连忙把腰杆往起一挺,油腻的脸上往常那种谦卑的笑容,陡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掌柜又向甘一紫一抱拳,朗声说:“总捕头,王某十多年不曾活动筋骨,今天想活动活动筋骨,万望总捕头成全。” 甘一紫看着瞬间就变得豪气万千的王掌柜,心里暗自就是一喜。 他终于又看到了十多年前,自己那个生死搭档左手王的影子。 此时,王掌柜身上透出的那一股隐约的葱花味,甘一紫闻着就倍感亲切,心里更是倍感欣慰。 甘一紫心里欣喜的劲头刚兴起,不自觉又是一冷,暗自替王掌柜感到惋惜。 他要不甘心被忠王利用,不做下那许多国法难容的勾当,他俩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生都做一个生死好兄弟该有多好。 王掌柜见甘一紫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没有拇指的左手在看。 “总捕头,王某左手王的浑号早已成过去,但王某今天定不会辱没了当初那个的浑号。” 此刻,王掌柜油腻的脸上是一副凛然正气,说话间,他右手在后腰间一扽。 手里顿时多出一把刀,一把寒芒涌动短而薄的刀。 刀是一把名副其实的短刀,长充其量只有一尺。 薄却是确实的薄,薄如一张纸片。 “好刀!” 甘一紫看着王掌柜手上的刀,从心里到嘴里都在由衷的赞叹。 王掌柜油腻的脸上溢满自信的笑容,高声说:“谢总捕头夸赞。” 竹青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王掌柜右手上短而薄的刀,用十分惊疑的口气问:“掌柜的,什么时候改的名号?” 王掌柜看一眼满脸神色惊奇的竹青,豪气干云的哈哈一笑,用十分愉悦的口吻说:“在没人的时候。” 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这世上无论在哪个领域想要出人头地,自己不在没人的地方独自暗下苦功,怎么可能会有所建树? 伍道策远远看见昔日的左手王,从身后抽出一把寒光闪烁,不但短小还非常薄的刀,而且还是右手在拿刀。 他的心里不由得就是微微一冽,再次盘算起自己今天的退步。 甘一紫看一眼傲然站在空旷场地中的苍龙羽士,转身对卢鹤翎说:“卢堂主,你暂且退下。” 卢鹤翎听甘一紫叫他退下,心里微微一寒,自然是十分的不痛快。 他是堂堂的款冬城世袭城主,又是“宇宙洪荒”四剑唯一的嫡传弟子,掌中长剑使出的四齐剑法,更是江湖一绝。 卢鹤翎的心里怎么能容忍被别人如此轻视,又怎么能容忍别人对他这样,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甘一紫见卢鹤翎站在原地没动,又用冷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卢鹤翎脸色微微一寒,心里是万分的不甘,但是面对总捕头甘一紫冷冽的目光,只能是冷漠的一抱拳,转身悄然离去。 甘一紫扭头见青悟佛和青乌佛先后走过来,忙一抱拳说:“有劳两位法师!” 青悟佛轻颂一声佛号,低声说:“降妖除魔是出家人本分,甘施主对老衲无需如此。” 苍龙羽士见此时甘一紫的身边,已经聚集有四个年龄容貌各异的人,心里不自觉就是一动。 他知道自己所布的星宿大阵,内中的玄机很有可能,已经被对方那个西域老和尚给窥破。 苍龙羽士在陇山三清观,见识过竹青的武功,虽说不上有所忌惮,但在心里却再也不敢有所轻视。 至于青悟佛和青乌佛这两个西域老和尚,苍龙羽士今天刚站到场地上,对他俩就已经留下了意。 他仅从青悟佛和青乌佛的容貌和气宇上,就已经判定出这两个西域老和尚,每人都有一身非凡的武功。这样两个西域老和尚,又岂会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苍龙羽士本来并没有多留意浑身油腻,形象多少有一点猥琐的王掌柜。 他现在见王掌柜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柄薄如纸,长只有一尺不到的短刀,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悚。 第382章 四个高手同时出手 刀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兵刃,也是江湖中人最爱用的兵刃。 江湖上用短刀的人不多,用又短又薄刀的江湖人,更是少之又少,说是难得一见也一点不为过。 短刀难练,薄刀无从着力更难练,要想把又短又薄的刀练好,不用说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难事。 敢用这种长不足一尺,薄如纸片的短刀之人,武功定然是非同一般,更应该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主。 苍龙羽士挨个判定完甘一紫身边的四个人,心里的原本十足的自信心,顿时就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他知道此时如果再不发动阵法,胜负怕是真的要难以预料。 苍龙羽士把蓝汪汪的双眸微微一眯,身形微微一晃。 肩头上,漆黑剑柄上的土黄色剑穗,不经意一飘。 空中日头一暗,土黄色一显,土黄色桃木剑已然飞上半空。 苍龙羽士用脚尖一点地面,人陡地纵起,伸手抄住半空中土黄色桃木剑。 漆黑剑柄上,土黄色剑穗迎风一展。 苍龙羽士手腕轻快一旋,土黄色长剑又一阵翻飞。 天地间,陡然被一片土黄色罩住。 一字形站在四周四个方位上,每个方位上的那七个青壮道士,见苍龙羽士开始催动阵法,忙各自把手中的青钢剑,在各自胸前轻快的一阵舞动。 剑光璀璨,晃人眼目。 剑风迷乱,邪气森森。 每边七个道士的身形,各随着自己手中青钢剑的舞动,开始纷繁错乱的一阵移动。 刹那间,每个方位上的七个青壮道士,各自形成一个看似凌乱不堪,实质暗藏无尽杀机的古怪阵型。 苍龙羽士自空中落下身形,见弟子门人在四方已然摆好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个星阵。 他似睁未睁的双眼猛然睁开,左臂上袍袖曼妙的一舞,左手上食指和中指已经拿捏成剑诀。 苍龙羽士把拿捏剑诀的左手,往右手土黄色桃木剑上一压,嘴里跟着就是一阵急急的念念有词。 天空又为之一暗,旷野里阴风陡起。 四方那四个诡异无常,邪性无比的凌乱阵型,如奉旨一般开始向场地中央,浑身透着无尽邪性的苍龙羽士身边汇集。 青悟佛见状把白眉一挑,双掌合十于胸前,忽然急急的高颂一声佛号。 他身形急切的一飘,人已经来到正东方向,只身挡在那七个穿暗青色道袍的道士前方,封住他们向场地中央移动的去路。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枯眉微微一飘,黑色镶金边的禅衣轻微一荡,并未见他如何展动身形,人已经来到了正南方位。 他把手中漆黑伏魔禅杖一伸,一阵叮当乱响,拦住了想往中间去的,那七个身穿深赤色道袍的道士。 甘一紫见青悟佛去了正东方,心里微微一动,接着就又是一喜。 青悟佛修炼的是金褝功,金克木,他去东方正合五行生克之理。 青乌佛身穿玄色禅衣,手拿漆黑的伏魔禅杖,修炼的又是枯禅功,去正南方位也合五行生克之理。 甘一紫在心里暗自赞许,这两个西域和尚的见识确实非同一般。 王掌柜见两个西域老和尚都已经在先后出手,自然是不甘心落后于他人。 他油腻的脸上露出一片坦然的笑容,原本有一点混浊的目光,忽然也变得是异常的清澈。 王掌柜匆匆瞄一眼边上的甘一紫和竹青,腾身纵向正西方位。 他手臂在半空中猛然一挥,手里薄如纸片的短刀寒芒一闪。 刀锋冷酷,夹着隐绰雷动之声。 一道奔腾而出的冷绝刀风,在正西方位上,那七个道士面前一闪,愣是硬生生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甘一紫见王掌柜纵起的身法,比十几年前还要精妙许多。 他在欣喜之余心里又是微微一颤,暗恨自己这十多年来太轻视了王掌柜。 王掌柜去的是正西方,他为什么不去正北方? 甘一紫清楚的记得,当年王掌柜说过自己本命属木,而且还是木气已藏的平地木。 五行中,西方属金,北方属水。 金克木,木克水是最浅显的道理。 王掌柜是不懂还是故意而为? 他是想把正北方留给修炼草木功的竹青? 甘一紫的心里想到这些,不由得就是紧紧的往起来一收缩,又重重的往下一沉。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忍心再想下去。 站在甘一紫身边的竹青,见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出手,哪里敢再有半分的迟疑。 他身形骤然往后一转,腾身飞纵向正北方向。 竹青脚尖刚一触地面,手中锈刀就是冷绝的一挥,砍出一道无比冷绝的刀风,截住正北方位那七个穿蓝黑色道袍的道士。 他看一眼前方凌乱不堪却进退有序,邪性翻腾的怪异阵型。猛然一提丹田气,刚要舞动锈刀杀入,就觉身边有人影一晃。 竹青不自觉扭头一看,见公仪静手握碧中透着青色劲气的横刀,已然站在他的身边。 苍龙羽士神情平静的站在场地中央,见甘一紫身边的四个人,果然如他所料不分先后的腾身奔向四个方位,去拦截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个已成攻击之势的星阵。 他蓝汪汪的双眸里,掠过一缕冷酷的笑意。 苍龙羽士清瘦的脸上,不经意滑过一丝笑容的同时,双眸中那一缕笑意立时就变成了惊疑的光。 他万没想到,甘一紫这边出来对阵的四个人,一出手就截住了他这边四个向中央汇集的星阵。 苍龙羽士心里微微一惊,同时暗自怨恨自己手下的弟子太无能,此时怎么好畏战不前。 他在转瞬间就断定出四个星阵要想在短时间内,齐齐汇集到他身边合拢成星宿大阵,已经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此时,苍龙羽士的心里虽惊虽怨恨,却又是暗暗一喜。 没有人知道,他面对一时无法合拢的星宿大阵,怎么还能高兴得起来。 苍龙羽士嘴里在急速念叨着符咒,同时把手中土黄色桃木剑,对着阴风四起阴沉无限的天空,极速的一阵指东划西。 灰暗的天空,骤然刮起一股凄惨的风。 天色陡然再一暗,旷野里呼啸声陡然四起。 第383章 阵法被发动 空中灰暗一片,惨烈的阴风中有丝丝土黄色在翻飞。 旷野里,一时间也变得有一点灰朦,更是有无边的邪气在翻腾激荡。 东方天空陡现出一条见首不见尾,眼似铜铃,须鳞贲张,张牙舞爪的青灰色狂龙。 天空的西边,骤然蹿出一个吊额金睛,通体灰白,身上间隔着墨色条纹,摇头摆尾的恶虎。 正南方位上的空中,猛然飞出一只周身暗红色,身上带着淡金色火焰的怪鸟,它在空中鼓动着双翼,好像是传说中的凤凰,又像是凡间常见的孔雀。 北边的空中,乍然爬来一个长长绿眉垂悬,绿眼森森,昂首吐着墨绿色信子的墨色大鼋。 它的背上缠绕着几道漆黑色,仿佛是藤蔓一样的东西,尾部更是高悬着两盏惨绿色的灯。 仔细一瞧,墨色大鼋背上驮着的是一条通体漆黑,嘴里在频吐着闪烁不定惨绿色信子的蛇,那两盏高悬在空中惨绿色的灯,正是这条黑蛇的眼睛。 甘一紫站在场地边上,见空中骤然现出四只这存在于传说中的星宿神明,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片大骇。 空中那四只被苍龙羽士用法术拘请来的星宿神明,模样虽不能说是怪异之极,但它们呲牙咧嘴的悬浮在灰暗的空中,看着着实令人心生畏惧。 甘一紫身为天下总捕头,历来不信鬼神之说,此时猛然见到空中现出这样一种诡谲景象,还是惊出一身涔涔冷汗。 难怪青悟佛刚才说要找四个定力非凡的人。 定力不够的人见到此番景象,不要说还敢出什么招去硬抗,怕是早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站在远处的昊凡,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空中,用有一点在哆嗦的手臂,轻轻一碰身边的钟离,低声问:“你怕不怕?” 钟离被昊凡手臂一碰,浑身猛地就是一激灵。 她厌恶的眼神看了昊凡一眼,嘴里冷冷地说:“有什么好怕的?” 昊凡用手指着钟离俊俏的脸说:“不怕,你脸怎么白了?” 钟离没有争辩,只是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原来就是这么白!”郑羽用手肘一碰自己边上的冯文卿,用戏谑的口吻低声说。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有心思说笑?” 站在他们身后,怀里抱着长剑的卢鹤翎,寒着脸低声呵斥道。 卢鹤翎正好借此机会,把心中刚才对甘一紫的不快给发泄出来。 厉冰燕背后插着漆黑的枪衣,手里拿着漆黑的胡笳,瞄一眼卢鹤翎,低声问:“卢堂主你不怕?” 她对卢鹤翎随口问出的这句话,听着是在关心卢鹤翎,其实也是在借此机会发泄心里的不满。 厉冰燕见公仪静在她之前,挺身前去助阵竹青,心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怨气。 卢鹤翎在听到厉冰燕这句虚情假意的话,皱了皱双眉,嘴里轻哼一声,强忍住心里想要怼她的话。 苍龙羽士仰头见四方星宿已被他用符咒拘请来,心里是好生得意,取胜的自信在心里更是要爆棚。 他左手在怀里一摸,掏出一张长约五寸,宽约三寸,上面用朱砂画着古怪图形的土黄色纸。 苍龙羽士把左手一挥,土黄色纸悠地飞上半空。 他嘴里疾速一阵念叨,右手土黄色桃木一抬,遥遥向空中飘荡的符箓一指。 土黄色纸片在半空中一跳,刹那间化为一团火焰。 悬浮在四方空中的四个星宿神灵,在火焰刚燃起时,各自一阵摇头摆尾。 青灰色狂龙口中吐出一团漆黑的雾气。 灰白恶虎昂首发出一声撼人心魄的咆哮。 暗红色怪鸟张嘴喷出一条暗金色烈焰。 墨色大鼋和它背上驮着的黑蛇,同时都从嘴里探出一条,足有三尺长的惨绿信子。 甘一紫见到此番景象,浑身不自觉就是一激灵,开始替自己这边去对阵四方四个星阵的人,在心里暗自担心起来。 他对在其他三个方位上,对阵青色狂龙、赤色怪鸟和灰白色恶虎的人,心里的担心并不太重,他尤其担心在正北方位上,对阵墨色大鼋的竹青和公仪静。 倒不是甘一紫有什么私心,是因为竹青和公仪静实在是太年轻,万一他俩的心智稍微一乱,等待他俩的必将是万劫不复的后果。 甘一紫想到此心神大乱,同时也暗恨自己不该对今天,要拿获伍道策这件事过于执着,更不该让竹青去冒险,还连带着公仪静一起去涉险。 他要是早知星宿阵如此凶险,决不会像现在这样站着这里,哪怕是伍道策今天真的在他眼前走脱,他也会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去拦截正北方位上的那个星阵。 甘一紫此时心里急归急,恨归恨,但事情已然如此,只能独自攥紧手里的飞天爪,静观交战双方的态势。 青悟佛只身挡在东边方位上,那七个穿暗青色道袍的道士面前, 他抬头见天空陡的一暗,前方灰朦的空中,现出一条见首不见尾,须鳞贲张,青灰色狂龙。 青悟佛知道这定然是苍龙羽士,施展法术符咒拘请来的神只幻象,借此让人在心里产生恐惧。 他在心里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时的星宿阵肯定已经被苍龙羽士,用法术符咒发动。 如若此时再有迟误不出手应对,后果必然会不可预期。 青悟佛脸上的白眉一飘,高颂一声佛号,置空中摇头摆尾,大有随时择人而噬的青灰色狂龙于不顾。 他双臂一震,浑身隐绰有金光透出。 青悟佛双掌急急一旋,合十于胸前,再风轻云淡的往外一推。 一团碗口大小金光璀璨的劲气,从青悟佛双掌之间喷薄而出,直直撞向他身前一丈开外,那七个穿暗青色道袍的道士。 那七个穿暗青色道袍,手持青钢剑的道士,本以为急急赶过来拦截住他们去路,这个西域老和尚会忙着去对付,空中那条声势吓人的青灰色狂龙,没想到这个老和尚会依旧出掌来对付他们。 他们心里同时都是一冽,每人脚下全都错乱的一动,各人身形更是在匆忙间又各自一晃。 本来看着毫无章法可言,凌乱不堪的阵型,瞬间就变成了一条有模有样的长龙形。 第384章 狂龙怪鸟 正东方位上,那七个穿暗青色道袍的道士在摆好长龙阵型后,每个人嘴里都在不停的快速念叨着咒语,每个人脸上顿时就变成一片莹莹的暗绿色。 他们把手里的青钢剑,遥指向面前人的后背,剑身上冒着袅袅暗青色气雾。 一整条长龙瞬间被暗青色雾气笼罩住,并且还向外散发着咝咝暗青色雾气。 一道暗青色剑气从站在龙首位置上,那个道士手里平端的长剑顶端射出,闪电一样撞向青悟佛所发出的,那一团金光烁目的劲气。 青悟佛见对面的七个道士,在刹那间已移星换位变了阵型,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轰然一声震响 青悟佛用掌力发出的那团金色劲气,被从领头道士剑端射出的,那一线暗青色剑气刺破。 炸裂的金色劲气裹挟着缕缕暗青色,兀自在空中四散横飞。 青悟佛脸上白眉一抖,双臂再一次一圈,双掌合十于胸前,随后就再一次不经意的把双掌往外一送。 所谓艺高人胆大。 青悟佛这次发出的金禅功掌力,只是由刚才的七成提升到九成,并没有施展出他全部的功力。 站在长龙阵型首位上的那个道士,见又有一道金灿灿的劲气,对着他冲撞来去,连忙把身形往边上一让,带动着他身后的那六个道士也往边上一闪。 那六个道士虽然是在移动身形,但各自手上的青钢剑,依旧遥指着前面道士的后背。 龙首位置上的那个道士,用眼睛瞄一下场地中央的空中,见那里陡然变得黄雾弥漫,知道师尊苍龙羽士已经在用符咒,催动空中的四方神只。 他忙把手上本来平端的青钢剑往上一举,莹莹一道暗绿色劲气飞冲而去。 半空中,摇头摆尾须鳞贲张的青灰色狂龙,在被符咒催动的同时,又被突如其来的劲气一击,猛然一翻身,搅起漫天惨淡愁云。 阴惨的云层中,骤然现出一条暗青色鳞光闪动的龙尾。 龙尾在半空中狂暴一扫,狂飙一样的暗青色阴风,呼的一下冲着青悟佛席卷而去。 青乌佛用伏魔禅杖拦住正南方位上,那七个穿深赤色道袍的道士,又瞄一眼空中那只浑身暗红色,带着淡金色火焰的怪鸟。 他枯瘦的脸上枯眉一挑,手中漆黑的伏魔禅杖一挥,暴风骤雨一般横扫向丈外。 那七个穿深赤色道袍的道士,见青乌佛视他们头顶上方,被符咒拘请来的朱雀神只于无物,直接出杖去攻击他们,心里同时就是齐齐的一冷,又都不约而同的全都腾身纵起。 灰朦的半空中,立时衣袂飘动,红影翻飞,剑光凌乱而森然。 青乌佛睨一眼空中错乱的红色人影,并没有再出招去攻击,而是把手中伏魔禅杖一顺,如山似岳般往那里一站。 伏魔禅杖顶端九个金属环,发出一阵乱人心神的叮当乱响。 飘在空中的那七个道士,见他们身下的青乌佛,枯瘦的身形神只一样站着没动,浑身上下更没露出一丝丝破绽。 他们心里虽是异常的惊诧,却是并没有多在意。 这种情况似乎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 七个深红色身影在空中又各自一阵展动,飘然落向地面。 青乌佛不愧为一代宗师级人物,见那七个道士自半空中落下,并没有利用这种半渡而击的绝佳时机,出手去截杀他们,而是任由他们齐齐的平稳落到地上。 他没有出招去截杀,真是大幸,也是万幸。 那七个道士在腾身跃起时,已经算准他们在落下过程中,一定会受到下方西域老和尚的截杀。 因此,那七个道士在空中,早就已经摆好朱雀阵型,落下时还故意是头上脚下,摆出一副四平八稳无害的样子,就是在引诱青乌佛出手去截杀他们。 此时不要说青乌佛出手去攻击,那七个飘身在空中的道士,青乌佛的身形只要稍有晃动,都会跌进那七个在空中的道士,暗中早就布下的陷阱里,那时的青乌佛可以说是想不死都难。 那七个道士平安落地,见青乌佛并没有中计,各自嘴里又是一阵念念有词,同时又都各自一领手中透着暗红色邪气的青钢青。 他们身上的道袍更是在无风自飘,隐约有暗红色劲气在涌动。 青乌佛见眼前的那七个道士,此时摆出的是个楔形模样的阵型,心里兀自微微一寒。 他来的正南方位是朱雀神位,此时那七个道士的站位,如果用一根有形的绳索串联起来,无疑就是一只鸟形。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枯眉一抖,把手上的伏魔禅杖往地上一戳,高颂一声佛号,枯瘦双臂一圈,双掌合十于胸前,手背上立时青筋暴突。 那七个道士透着暗红的脸色,突然变得是异常的冷冽,各自握着手中的青钢剑都站在原地没动。 七双眦张的红眼睛,涌动着无边的赤红色,死死盯住穿黑色镶金边禅衣的青乌佛。 那七个道士的嘴里,又开始在急速的念叨着什么,从他们身上和剑上散发出的暗红色劲气,开始在鸟样阵型中翻涌。 青乌佛合十于胸前的枯瘦双掌,陡地变的丰润起来,指间隐绰有缕缕金色毫光在喷射。 他的枯禅掌功力显然已提至到十成,想一掌击溃眼前那七个透着无边邪性,令他无比生厌的道士。 青乌佛的双掌陡然一分,两掌之间,悬浮着两朵闪着金光的漆黑色曼陀罗花。 那七个眦目偾张的道士,见青乌佛胸前突然现出两朵金毫涌动,漆黑的曼陀罗花,心神皆是一凛。 鸟头位置上的那个道士,赶紧把手中盈满暗红色雾气,在微微震颤的青钢剑往空中一指。 其他六个道士把各自手上,同样是盈满暗红色雾气的青钢剑,轻快的一旋,齐齐遥指向鸟头位置上,那个道士的后心。 天空再微微一暗,浅淡的暗红色阴风乍起,一时间更是一阵云走云飞。 剑尖指向空中,那个鸟头位置上的道士,瞟见场地中央的空中,有一般土黄色的雾气在涌动。 他知道是站在场地中央,师尊苍龙羽士正用符咒催动空中的神只,在助他们一臂之力。 鸟头位置上的那个道士嘴里紧念咒语,手上的青钢剑在骤然之间,发出一道暗红色劲气,电射向空中的那只怪鸟。 一直悬停在灰朦的半空中,一直在振翅的那只浑身暗红,带着淡金色火焰的怪鸟,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劲气出其不意的一击。 它双翅疾速的一扇,引颈直直冲向灰朦的天空。 它在空中猛然一旋,在红影翻飞金焰乱窜间,它又把双翅一收,引颈俯冲向地上的青乌佛。 第385章 恶虎发威 王掌柜飞身来到正西方向,那七个穿灰白色道袍的道士近前。 他的脚尖刚一沾到地面,再没有半分的迟疑,足尖又再次一点地面,身形又再一次腾空纵起。 王掌柜凌空把手中短薄的刀,雷霆万钧般猛然一挥。 一线冷酷无垠的刀风,呼啸而去。 凛冽中夹着凌锐的响动,割破昏暗灰朦的空间。 那七个身穿灰白道袍的道士,同时都感到自己的头顶上,有一道冷酷的闪电在击下。 那七个道士原先组成的怪异阵型,在骤然之间往四下里一散。 本来整体还算有序的阵型,刹那间就变得不仅是支离破碎,而且还十分的凌乱不堪。 残酷的刀风斩在地面上,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地面上赫然留下一条长有两丈许,宽不盈寸的豁口。 那七个道士见状心中虽是大骇,每个人的身形却又各自在鬼魅般的一晃,顿时又重新组成一个古怪的,有一点像萝卜样的棱形阵型。 七个道士此时摆出的阵型,看着有一点不伦不类,实质正暗合他们头顶上方,灰朦空中那只灰白色恶虎的形状。 王掌柜二十几年前就成名江湖,见眼前那七个道士,摆出这样一副古怪的阵型,瞬间就明白了他们其中的玄机。 他自空中落下,脚尖刚一靠到地面,随接就是就地一滚。 王掌柜在翻滚的刹那间,把手中短薄的刀一晃。 刀锋上白亮的光一显,一线冷绝的刀风,似一条白亮的丝线平直地划出。 王掌柜此刻挥出的这一刀,没有前两次那两刀那么有声势,就像是在匆忙之间随意而为,实质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一刀。 这一刀无声无息,用浪不起波不兴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换句话说,王掌柜之前所发出的那声势吓人的两刀,只是这一刀的引子,只是这一刀的铺垫,这一刀才是杀人于无形的狠招,恶招。 站在白虎星阵最前面,那个穿灰白道袍的道士,对王掌柜前两次斩砍的刀招,心里虽是有一点恐慌但并没有怕。 这个道士是苍龙羽士七大弟子之一,他对自己引领的白虎星阵早就烂熟于心,更是信心满满。 他见王掌柜两招过后,落地后就地一滚,似乎是有一点力不从心,心里暗自一喜。 他把手中青钢剑一领,嘴里刚想默念符咒,催动白虎星阵困住有前劲没后劲,浑身油腻不堪的王掌柜。 一条白亮的丝线,陡地撞向他灰白的瞳孔。 他心神顿时一凛,想都没想,身形就急急的往起一纵,跃上半空。 他身后的那六个道士,对白虎阵型也是了然于心,也正想默念符咒,配合虎头位置上的师兄催动阵型。 他们陡见领头师兄平白无故就腾身纵起,也都是想都没想,跟着一起纵起身形,跃上半空。 刀锋发出的那一道白亮的丝线,贴着空中那七个道士的鞋底,电闪一样划过的同时,空中跟着就传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从是白虎星阵虎尾位置上,最后面那个道士的嘴里发出。 他刚才纵起的身形稍微迟了一分,左脚抬的又慢了半分。 他左脚上的鞋底,顿时就被那一线冷绝的刀风给削掉。 王掌柜见自己最为得意的杀招,只割下一只鞋底。 他心里的惊骇一点也不比那个,嘴里发出惊呼声的道士要小。 王掌柜在地上刚稳住滚动的身形,仰头一看,心里骤然就是一紧,浑身顿时冷汗淋漓。 从下面往上看,空中灰白色雾气弥漫。 那七个道士刚才虽是在匆忙中腾身纵起,可他们在地上组成的古怪阵型,在空中依旧一点都没乱,而且还和空中那只正在张牙舞爪,灰白色恶虎融为了一体。 半空中,那个领头的道士见场地中央有黄光闪动,知道是师尊苍龙羽在催动阵法,配合他们在一起行动。 他赶紧把手中青钢剑往起一竖,冲着头顶上方,那只吊额金睛灰白色恶虎一指,跟着就是猛然往下一领。 那只悬浮在空中,吊额金睛灰白色恶虎昂首发出一声虎啸。 它呲牙咧嘴的一晃灰白色身躯,猛然往下一冲,扑向站在地上浑身油腻的王掌柜。 正北方向上,那七个身穿蓝黑色道袍的道士,被竹青冷艳的刀风一阻,身形齐齐一滞,全都被迫停下脚步。 他们头顶上方,稀薄的蓝黑色雾气一阵激荡翻涌。 他们相互之间组成的错乱阵型,依旧没变,依旧还是那么错乱。 那个领头的道士,见是竹青截断了他们的去路,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的一寒。 在陇山三清观前,他看见竹青和苍龙羽士过交手,心里自然知道竹青的厉害,此时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那个领头的道士心里,正在盘算着如何催动阵法来对付竹青,陡觉眼中又有一个人影一晃。 公仪静脸上的神色冷如寒霜,手里握着碧中透着青色劲气的横刀,已然站在了竹青的身边。 那个领头道士的心里大惊,不自觉就瞄了一眼,公仪静腰间的那个刀囊。 “你退到边上,我能对付得了这些道士。” 竹青看着公仪静冷峻的脸,轻声说。 公仪静展颜一笑,低声说:“我们还和在陇山一样联手。” 竹青的脸上滑过一丝奸滑笑容,肯定的一点头。 公仪静见竹青允许她一起联手杀敌,心里又是腻腻的一甜。 竹青见公仪静的笑脸,在忽然之间就变得十分的冷冽,仿佛是看见了什么令她心颤胆寒的事。 他的心里好生诧异,顺着公仪静目光一望,心中也是一片大骇。 对面那七个道士本来凌乱不堪的阵型,现在不但变得更加凌乱,而且还变得万分的诡谲。 那个领头的道士手持青钢剑,依旧站在阵型的最前面。 他身后的地上趴着两个道士,那两个道士的后背上,站着一个手持青钢剑的道士,其他三个手持青钢剑的道士,扭曲着站在前面四个道士的身后。 如此怪异的阵型上方,先前稀薄的蓝黑色雾气,在瞬间也变得厚重起来,而且还在不停的翻腾。 第386章 墨鼋怪鸟呈凶 竹青和公仪静面对着的那七个道士,他们眼中都在涌动着蓝黑色的凶光,嘴里还同时都在疾速的叨咕着什么。 那七个道士手中的青钢剑,身上的道袍,在不停的往外散发着蓝黑色的雾气。 他们所组成的那个古怪阵型,在刹那之间,全被笼罩在蓝黑色雾气之中。 竹青和公仪静跟那七个道士之间,空旷的地带,顿时就是蓝黑色雾气汹涌,蓝黑色阴风大作。 空中那个绿眉垂悬绿眼森森的墨色大鼋,在昂首频繁吐着尺长的惨绿色信子,看着就叫人惊心肉跳。 墨色大鼋尾部高悬着的那两盏惨绿色的灯,惨绿色更是在大盛。 漆黑的蛇嘴里,吞吐着足有三尺长的惨绿色信子,在蓝黑色雾气中闪烁不定,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玄武星阵就在这刹一那间,已然被那个领头的道士全面发动。 竹青手中锈刀又是一阵剧烈的震颤,差一点就脱手飞出。 公仪静感觉腰间陡然一震,她低头一看,见自己腰间已经是一片绿光璀璨。 她腰间刀囊中,那六柄飞刀的刀身,已然窜出刀囊有一半,兀自在跳动着莹莹的绿光,仿佛已经是有一点急不可耐,都在等待主人能及时放它们出去。 公仪静向身边竹青一点头,右手横刀一旋,左手猛然拍向腰间的刀囊。 玄武星阵鼋头位置上,那个在操控阵法的领头道士,见公仪静腰间绿光耀眼,知道她要放出飞刀,更知道她那六柄飞刀的厉害。 他匆忙间高唱一声道号,把手中盈满蓝黑色雾气的青钢剑,急急往起一举,在空中迷乱的一舞。 他身后站在两个趴在地上道士背上的那个道士,眼中蓝黑色凶光一显,手中蓝黑色长剑往前一伸,人似一缕蓝黑色轻烟在空中一飘,顿时就失去了踪影。 甘一紫此时站在离场地中央的苍龙羽士,距离只有十多丈远。 他此刻心里是万分的焦急,神色也变得越发冷峻,苦于一时想不出好的对策,只能站在那里暗自着急。 甘一紫见青悟佛等五人,正和四个方位的道士激战正酣。 他们五个人的处境虽是异常的凶险,还不至于一时半会就落败,但他们要想在急切间取胜也是万难。 甘一紫手里死死攥着飞天爪,手心里全是冷汗,目光更是不停的在青悟佛等四人之间游走。 他心里已经暗自打定主意,不管哪一边出现危急,今天就算是让伍道策逃脱,也要第一时间前去救援。 场地中央的苍龙羽士,此时在眯缝着双眼,嘴里在一个劲不停的念念有词。 他脚下倒踏七星步,身上土黄色法衣飘飘,手上土黄色桃木剑漆黑的剑柄上,那个土黄色剑穗在不停的晃出,漫天乱窜的昏黄光影。 苍龙羽士手上的土黄色桃木剑,轮番指向空中四个方位上,那四个被他用符咒拘请来的四方神只。 他此时虽在专心叨念符咒催动阵法,心里却是更加的着急。 苍龙羽士本想四边的那四个星阵,能尽快击溃前去拦截他们的人,尽快汇集到他的身边来组成星宿大阵,把场地上所有公门中的人,及他们所请来的帮手,先行一网打尽。 然后再和那个道貌岸然的伍道策去理论,争取让伍道策能主动交出王义,这样他就可以带着弟子门人,尽快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对伍道策在交出王义以后,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那就是一件只有三清祖师才能知道的事。 苍龙羽士心里十分清楚,现在四方那四个星阵,虽然都在各自催动阵法,在和去拦截阵法合龙的人缠斗。 如果没有他这个主神,用符咒拘请来的神只助力,要想战胜拦截阵法前行的那五个高手,根本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苍龙羽士心里急的还远不止这一点,他急的是现在一直就站在边上的甘一紫,还没有窥破星宿阵法的破阵玄机。 如果甘一紫一但悟出破阵玄机,出手攻击去苍龙羽士这个催动阵法的主神,那苍龙羽士和他门下的二十八个弟子,今天要想全身而退就比登天还难。 苍龙羽士在心里暗下决心,既然星宿大阵一时无法合龙,只有先行打发走那五个拦截星宿大阵合龙的人,然后再收拾场中其他的人。 想到这里的苍龙羽士,把脚往北斗七星天权位上一点,身子陡然窜起。 半空中,他的身形又像陀螺般一阵旋转。 苍龙羽士身上土黄色法衣翻飞,空中土黄色雾气激荡,暗黄色毫光喷射,桃木剑的剑尖刹时间射出一道亮黄的光。 须臾间,那道亮黄的光,已经划过空中四方的那四个神只。 正东方位上的青悟佛,见空中本来是幻象的青灰色狂龙,突然对他摆尾横扫。 他原本波澜不惊死水样的心底,骤然就是激烈的一荡。 青悟佛根本来不及细想,也没有时间让他细想。 他双臂在空中急急的一圈,双掌立时变得金光璀璨。 青悟佛把双掌奋力往外一推,一股金光涌动的掌力,风卷云涌般拍向空中,那条狂飙一样横扫来的青灰色狂龙的尾巴。 轰然一声响亮,自半空中传出。 青悟佛就觉自己双臂一麻,胸口一堵,双脚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 他退出去有一丈多远,才勉强稳住身形,丹田内气血在不住的澎湃汹涌。 正南方位上的青乌佛,根本没想到天上的幻象怪鸟,会在骤然之间向他发起攻击。 他枯井一样的心底一阵波澜激荡,双掌不假思索的往外一推,两朵漆黑的曼陀罗花,金色毫光喷射,撞向引颈直冲而来的怪鸟。 带着淡金色火焰的暗红色怪鸟,在空中双翼骤然一扇,刮起一片火苗闪烁的惨烈阴风。 两朵金色毫光喷射,漆黑的曼陀罗花,在骤然刮起的那片凄惨阴风中,顿时就消失无形。 青乌佛的心里猛然一凛,继而是一片大惊。 他万没料到空中的幻象也有如此神通,能轻描淡写的击溃,他用十成功力发出,足可令顽石成齑粉的枯禅掌力。 第387章 神只不可犯 暗红色怪鸟双翼扇起的那阵凄惨阴风,轻松化解了青乌佛用十成功力发出的枯禅掌力。 浑身带着淡金色的火焰,在空中又鬼魅的一盘旋,再次引颈俯冲而下。 青乌佛此时双掌已经推出,正是前劲用尽后力未继之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怪鸟冲他撞来。 空中被法术符咒拘请来的神只,虽然只是有形无实的幻象,但要是被它们身上所带的邪气冲撞到,并且在附着到身上,对于就算是已经达到陆地神仙般级别的人,那也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青乌佛枯瘦的脸上是一片惊诧神色,满是惊疑的眼中,暗红色火焰骤然一闪。 他本能的往下一矮身,希望能借此躲过空中那只怪鸟的攻击。 暗红色怪鸟在空中骤然一停,双翅凌空猛然一扇。 它翼下陡地蹿出两道暗金色火焰,冲着青乌佛直射而去。 青乌佛见状神情更是一紧,连忙强行运功提起丹田中,剩余的那一点真气,右掌匆忙往起一抬,愤然拍向戳在地上的伏魔禅杖。 叮当乱响声里,一道黑影从地上陡的窜起,急急射向悬浮在空中的那只暗红色怪鸟, 青乌佛在右掌拍出的同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就地就是一滚,人已到一丈开外。 他心有余悸的勉强从地上站起身,见身上玄色禅衣已然是千疮百孔,有不少地方还在冒着青烟。 正西方位上的王掌柜,见空中那只灰白猛虎,獠牙森森狰狞地扑向他,身子慌忙往边上一闪,刚想挥动手中短薄的刀,就见那只灰白猛虎已到眼前。 王掌柜身子往后一仰,脚后跟一蹬地面,匆忙间往后一纵。 他在身形后飘的同时,又急急的把手中短薄的刀,冷冽一挥,发出一道耀眼寒光。 空中那只灰白猛虎见有一线灿烂刀光袭来,身子骤然往起一窜,璀璨冷冽的刀光从它身下一闪而过。 王掌柜见刀招走空,连忙又把左掌一抬,不假思索的愤然拍出。 那只灰白猛虎见刀光刚过又有一股强劲的掌力袭来,凌空一转灰白色身躯,再次让过袭向它的那股排山倒海的掌力。 王掌柜见自己发出的一刀一掌,都被空中神只幻象躲开,心里骤然就是一冷。 那只灰白色猛虎在让开奔腾掌力的同时,把灰白色虎尾一晃,尾巴上墨色条纹一显。 斑斓的虎尾带着灰白色凄惨的阴风,犹如一条钢鞭向下扫出。 王掌柜此时胸前门户大开,再想有所应变已经来不及,危急之时只能尽力一含胸,脚后跟再次一蹬地面,身形急急的向后一飘。 钢鞭一样的斑斓虎尾,几乎是贴着王掌柜的前胸呼啸扫过。 冷酷的阴风过后,王掌柜感到胸口气息一滞,再也控制不住后飘的身形,仰面倒向地上。 正北方位上的公仪静,手刚沾上腰间的刀囊,就见自己眼前蓝黑色雾气一荡,一支盈满蓝黑色雾气的长剑,从蓝黑色雾气中蹿出,剑尖上那一点寒星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此时,竹青已经闪身到了公仪静的身后,把锈刀往腰间一挂,双臂急速一圈,双掌之间顿时就有两道绿光劲气在飞旋。 急切之间,公仪静把右手中横刀一旋,发出一片冷艳的刀风,荡开了已经到她眼前,那剑尖上的一点寒星。 此时,她的左手尚未拍实刀囊,眼中陡的又有两个惨绿色光影一荡,一条绿森森蛇矛又戳向她的面门。 公仪静不由得芳心大乱,冷汗呼啦一下,争先恐后的从她周身毛孔中涌出。 如此怪异的景象,不要说公仪静是一个女子,就是换着一个久历江湖的男人,此刻也不可能不生出畏惧之心。 慌乱中,公仪静的左掌也顾不上去拍腰间的刀囊,愤然往起一抬,拍出一道绯红色掌力,身子本能的往后一退。 此刻,在公仪静身后的竹青,双掌已经蓄满了草木神功,刚想隔空抵近公仪静的后背,就见公仪静猛然往后一退,直直撞向他蓄势待发的双掌。 他心里大惊,双掌慌忙往回一收,身子跟着往后一退,。 强行撤回的硕大掌力,撞得竹青胸中一阵气血汹涌。 公仪静的身形刚往后一退,心里就开始后悔,而且是后悔的心寒胆颤。 她知道此时竹青一定是在她身后,她这样骤然往后一退,竹青将如何是好? 公仪静的心念一起,立时刹住后退的脚步。 刚才被公仪静横刀发出的冷艳刀风,震歪的那支盈满蓝黑色雾气的长剑,又诡谲的从左面再次刺向她。 公仪静急急把右手上横刀往回一旋,勉强搁开刺来的长剑。 刚才被她左掌发出的那道绯红色掌力,震退的那支绿森森蛇矛一样的蛇信,突然又出现在她的眼前,直直舔向她的头脸。 她明知这是神只幻象,心里还是生出了万状的恐惧。 公仪静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后退,心里也不想再后退,可脚下还是不由自主的又是往后一退。 此刻,公仪静的身体完全被本能所控制,意念中,不自觉就动用了她用于保命的“脱兔身法”。 公仪静身后的竹青,此时正想运功先行压住胸中翻涌的气血,陡然见公仪静的身形再次后退而来,而且比刚才退的还急还快。 竹青再想退让哪里还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仪静撞向他。 公仪静身形像被鬼使神差一样的在暴退,心里却已经后悔的连脸都绿了。 竹青在匆忙间赶紧一含胸,双掌往前一伸,刚想要接住暴退向他的公仪静,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撞上了他的双掌。 公仪静暴退的身形被竹青双掌一挡,身子借力腾身纵起。 竹青见眼前人影一飘,撞向双掌的力量突然一轻,猜想公仪静一定是已经脱离危险。 他双臂一旋,脚后跟一蹬地面,身子疾速倒退而去。 竹青想用后退的距离,化解掉公仪静暴退时留下的余威,无奈公仪静先前撞向他的那一股力量太大太猛,根本不是他用距离所能轻松化解掉的。 此刻,竹青感到胸口一时气闷难忍,不由得把嘴一张,飙出一道血箭。 公仪静身子飘在空中,见竹青口吐鲜血仰面向后倒去。 她心里一阵绞痛,急急使出千斤坠身法,身子往下一落,陡的又一斜飘,伸手托住竹青沉重的身子。 公仪静本想要接住竹青,两人都能体面的落下。 无奈想法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公仪静就觉手臂一软,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竹青一同摔倒在地上。 第388章 心里还是犹豫 刚才。 甘一紫在看见浑身裹着土黄色雾气的苍龙羽士,突然飞到半空中时,心里骤然就是一阵抽搐。 他当时就预感到事情不妙,心里想有所动作,一时又不知道应如何动作。 甘一紫手里死死攥着飞天爪,心里是万分纠结的站在那里。 空中土黄色阴风惨烈,砭人肌肤,更是动人心魄。 甘一紫的耳中猛然听到四下里有雷动声响,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他揪着往心四下里一看,心中更是一片异常的惊悚。 青悟佛白眉低垂,入定般站在场地中。 青乌佛身上禅衣破损,有多处在冒着隐绰的青烟。 王掌柜手里握着短薄的刀,正从地上爬起,油腻的脸色显得有一点惨白。 竹青和公仪静两个人浑身都是尘土,更是狼狈的躺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 甘一紫再一看四周那四个星阵,心里立时就恐怖到了极点。 四方那四个星阵在各自击溃拦截他们的对手后,此时正向场地中央苍龙羽士身边汇集。 他们移动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他们离站在场地中央,苍龙羽士的距离充其量也就只有二十丈,再怎么慢转瞬间也就能到。 甘一紫见那四个各自为战的星阵,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拦截他们的五大高手。 如果再让他们顺利集聚到苍龙羽士的身边,把星宿大阵合拢成功,那声势和威力岂不是更大更恐怖。自己这边所有的人,今天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 “拦住他们!” 甘一紫想到此把手中飞天爪一举,放声大喊。 站在远处的所有公门中人,纷纷纵起身形。 空中瞬时人影翻飞,衣袂声激荡。 卢鹤翎在半空中双臂一展长剑已然出鞘,发出一道残酷冷冽的光,截住了正东方向的那七个道士。 厉冰厉用足尖一点地面,腾身飞出,手上漆黑胡笳更是笳影翻飞,挡在正南方位上那七个道士的近前。 郑羽提着黑缨旋风枪,昊凡紧握双拳跟在他身后,两人奔向正西方向,拦住了那七个穿灰白色道袍的道士。 痴禅小和尚手托精钢钵,身后跟着提刀的赵子昂。 他俩身形一飘,横在北方那七个道士的面前。 总捕房其他捕快个个手握寒光闪烁的刀,呼啦一下奔向四边,站在挡住各方道士去路的自己这边主将身边。 冯文卿不知是刚才跟青乌佛交手时,受了内伤不能动,还是在想什么紧要的事,没有听到甘一紫的喊声,总之是站在原地没动。 钟离见冯文卿没有动,她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此时,他俩同时都在用冷漠的眼光,看着场地中间所有的人,不知他俩心里都在算盘着什么心事。 苍龙羽士早已从空中落下,空中被他用法术符咒,拘请来的那四个四方神只也已经退去。 他冷傲的站在场地中央,清明的旷野中。 此时,苍龙羽士手上的土黄色桃木剑,也已经别在手肘后。 他用似睁非睁的双眼,迅速扫视一遍场地四周,见四边那四个星阵,虽然又被甘一紫的手下阻拦住,但离他也就只有十丈上下的距离。 只要那四个星阵再各自向他靠近五丈左右,星宿大阵就算合拢。 五丈远的距离,对于苍龙羽士的那些弟子来说,身形至多也就是两个起落。 苍龙羽士脸上透着无比自信的神色,用闪着得意光芒的蓝眼睛,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伍道策。 此时,伍道策的心里自然也是十分的欣喜,见苍龙羽士正用得意的眼神在看他,忙含笑冲苍龙羽士点了点头。 苍龙羽士见伍道策对他在赞许的点头,蓝汪汪眼中的得意光芒大盛,心里更是得意非凡。 他扭转身子冷眼看着甘一紫,冷冷的问:“总捕头,你还有能力再战?” 甘一紫听到苍龙羽士用这种挑衅的口吻,说出这种万分蔑视他的话。心里顿时就是猛然一跳,继而就窜出一股无边的怒火。 身为天下总捕头的甘一紫,不论在朝堂还是在江湖,有谁敢这样蔑视过他。 现在,苍龙羽士之所以敢用这种口吻跟甘一紫说话,实质就是想要激怒甘一紫,为他后面对甘一紫等人痛下杀手做好铺垫。 此刻,甘一紫的心里还远谈不上怕,心底在冒凉气却是一点不假。 “师父,不能放过他们!” 竹青伸手推开要扶他的公仪静,尽量快步走到甘一紫身边,尽量用大声说。 甘一紫见竹青的脸色只是有点一苍白,还能快步走他身边,心里是稍稍的一宽。 他对已经回到他身边的青悟佛等三人,一抱拳,朗声说:“甘某在这里先谢过三位,请三位暂且先到边上歇一会,等甘某料理了眼前的事情,再谢三位的大恩。” 青悟佛和青乌佛各自双手一合十,低吟一声佛号后让到边上。 王掌柜油腻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伸手把竹青拉到边上。 甘一紫转身用冷冽的目光,看着苍龙羽士脸上那满是得意的神色,用无比冷冽的语气,大声问:“道长,你现在怎么说?” 苍龙羽士站在那里正在扬扬自得,没料到甘一紫突然会有此一问,心头陡地就是一悚。 甘一紫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心里肯定是已经有了决断,说不好就是抱着宁玉碎不瓦全的心理,才发出的这一问。 苍龙羽士此时的心惊,不单是因为甘一紫的豪气,说到底他此时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在怕。 他怕的是如果真的和甘一紫,这种官府中的人发生正面冲突,又不能把甘一紫这一帮人给彻底的一网打尽,哪怕是只走脱了一个人,那他今生将都会不得安宁,有可能随时随地都要面对官府的追杀。 苍龙羽士犹疑的还远不止这一点,他更担心的是伍道策现在也在这里。 现在看伍道策跟他是同忾连枝,可他真的要动手把甘一紫这边的人,一个不剩的全都杀掉,那时伍道策会不会顺利的把王义交出来,让他顺利的把王义给带走,他心里还是没有底。 苍龙羽士心里想的是,只要伍道策顺利的交出王义,他今天在这里把就伍道策也收拾掉。 至于,能不能把伍道策给顺利的除掉,他心里还是没有一点的底。 第389章 斩杀苍龙 苍龙羽士想到这些,又不经意瞄了伍道策一眼,见伍道策的右掌一直抵在车厢壁上,心里又是微微一跳。 如果伍道策到时不肯交出王义,还能在他面前成功的逃脱,那他截杀官府中人的把柄,就会落到伍道策的手里,那他后面的麻烦估计会更大。 苍龙羽士在心里可不敢下这样的赌注,更不敢轻易的让这种把柄,落在伍道策的手里。 他七大弟子之一的莫念生,只是欠了伍道策一点恩情,为了还那么一点恩情替伍道去救人,结果死在了明察司的大牢里。 苍龙羽士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要是有把柄落在伍道策手里,结果可能比死还要严重。 “甘某劝道长就此收手,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甘一紫见苍龙羽士脸上的神色在犹疑不定,又冲他大声说。 苍龙羽士心神一颤,用冷傲的目光看着甘一紫,随口问:“总捕头是不是也放过小徒?” “羽士天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今天不把他们全都打发走,你今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伍道策的右手依旧抵在车厢壁上,寒着脸对苍龙羽士高声大喊。 苍龙羽士平生自视甚高,最受不得别人的胁迫,此时偏偏就被伍道策所胁迫。 他嘿嘿一阵冷笑,右手一旋,土黄色影子一飘。 苍龙羽士原本别在手肘后面,那把土黄色桃木剑已到他面前。 甘一紫见苍龙羽士似乎要一意孤行,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是一寒。 “总捕头,只要截杀掉这个妖道,他的妖阵就会不攻自破。” 甘一紫猛然听到公仪静这一声大喊,心神俱是一凛,顿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暗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看破这一层,要是早看破这一点,局面也不至于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苍龙羽士听到公仪静这一声大喊,整个人差一点被惊的蹦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连名动江湖的甘一紫,一时间都没有窥破的玄机,竟然会被一个年岁不大,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给看破。 此刻苍龙羽士心如电转,再次开始重新权衡起眼前的利弊,想着如何做出最后的抉择。 旷野中,骤然之间,响起一阵清朗的驴蹄声。 场中所有人的心里,顿时就是一片惊疑,全都不自觉的齐齐望向驴蹄声响起的方向。 远处,骆驼客栈边上,那十几户人家方向,陡然就凭空飘起一片艳红的云彩。 荒漠戈壁有驴出现,已经是令人匪夷所思。 天上怎么还会有红云在飘荡? 场中所有人的惊疑之心刚兴起,空中那片红影一动展。 场地上已经多出一个脸上擦着厚粉,穿着艳红绸质裙裾的女子。 “唐姑娘!” 盘膝坐在地上正在调息的竹青,耳中在听到轻快的驴蹄声时,已经想到是什么人来了。 他睁开了眼睛时,正好看见唐姑娘从空中落下。 竹青嘴里才不自觉用欣喜的语气,喊出了刚才那一声。 公仪静坐在竹青的边上也正在闭目调息,陡然听见有驴蹄声响起,也是惊奇的睁开眼睛。 她在听到竹青嘴里喊着唐姑娘,语气里含着无比的兴奋,脸色一寒,心里不由自主就是莫名的一酸。 公仪静再看竹青时,竹青早已起身跑向了那个唐姑娘。 “牛鼻子,你带着这一帮龟儿子,又在这里为非作歹是不是?” 唐姑娘看着苍龙羽士惊疑的脸色,板着粉脸说。 “怎么又是你?” 苍龙羽士看着唐姑娘冷峻的粉脸,语气中含着无边的厌烦。 “你在别处为非作歹本姑娘可以不管。”唐姑娘一指走过来的竹青,大声说:“今天你敢为难本姑娘的朋友,本姑娘就不能不管!” “姑娘,本尊前面已经放过你一次,今天你再想坏本尊的事,休怪本尊无情!”苍龙羽士厉声说。 唐姑娘旁若无人的咯咯一笑,笑的是花枝乱颤。 苍龙羽士厉声问:“你笑什么?” “本姑娘笑你大言不惭,笑你今天是死定了!” 唐姑娘突然收住笑声,瞪起圆眼,把手一扬,厉声大喊。 苍龙羽士用眼睛死死盯着唐姑娘,那一只扬起的手,脸色顿时就是大变。 唐姑娘扬起的那只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黝黑的针筒。 那黝黑的针筒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着黝黑惨淡的光。 唐姑娘手里握着的正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狂风落英针。 “本姑娘今天想知道是你牛鼻子的妖法快,还是本姑娘的针快?”唐姑娘用一双圆眼睛瞪着苍龙羽士,突然又浅笑盈盈地说。 苍龙羽士听她如此一说,心里猛的一跳。 他眼睛慢慢离开唐姑娘手里的针筒,抬头看向她的笑脸。 唐姑娘晃着手里黝黑的针筒依旧在笑,笑的依旧是旁若无人。 苍龙羽士又用蓝汪汪的双眸,望向唐姑娘手里的针筒,心里被她笑的有一点发毛,一时间也有一点不知所措。 蜀地唐门的手段,苍龙羽士在多年前就领教过一次,此时心里怎么会不发毛? 突然,空中烂黄锈色一飘。 苍龙羽士惊疑的一抬头,蓝汪汪双眸看到的是一线白亮的光。 他心神猛然一冽,身形一晃,急急的向后飘去。 一飙鲜红的血飞起,似阳春三月里盛开的烂漫桃花。 竹青见自己一招偷袭得手,把手里锈刀又一旋,腾身追向浑身是血的苍龙羽士。 苍龙羽士蓝汪汪双眸中一片腥红,充满着无限的惶恐。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竹青会不顾江湖道义,突然出手偷袭他。 苍龙羽士的身形在不住往后倒退,同时感到有无边的寒潮,汹涌地在往他胸腔里灌。 竹青追着苍龙羽士暴退的身形,又是大吼一声。 他手一挥,飘起一道冷酷的白光。 苍龙羽士见一道闪电一样白光,奔向他的颈项,本能的一抬手中土黄色桃木剑。 土黄色剑身撞上亮白的刀光,刹那间就折断成无数小段,弥散向空中。 漆黑的剑柄,带着凌乱的土黄色剑穗,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凄凉的弧线。 皓首白发的头颅从苍龙羽士脖子上飞起,发髻上黄玉发簪,映着惨淡的日光跌落到地上。 第390章 道士被杀人又被逼住 站在四方的那二十八个道士,陡见师尊苍龙羽士在骤然之间死于非命,心神俱是一颤。 站在四个星阵最前面,那四个领头的道士,眼中的邪光各自一盛。 他们各自把手中青钢剑一举,嘴里齐齐一阵念念有词,显然是想发动各自的星阵,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竹青出其不意斩杀了苍龙羽士,由于用力过猛牵动了气海里的真气,此时丹田中的气血又在翻涌。 他脸上挂着虚汗,陡见四个方位的那些道士在异动,忙把手中的刀往起一扬,高声大喊。 “动手!” 卢鹤翎在听到喊声的同时,把手臂一振,亮白的长剑已经出鞘。 厉冰燕听到竹青的喊声,把手上漆黑的胡笳一旋,空中顿时飘起一片黑色的笳影。 郑羽听到竹青的那声大喊,更是把掌中黑缨旋风枪一抖,瞬间就刮起一阵冷冽的枪风。 昊凡几乎是在郑羽抖枪的同时,陡然开声发力,早就蓄势待发的双拳往外猛然一捣。 痴禅小和尚笑眼中滑过一片少有的杀气,枯瘦的大手一甩,掌中黝黑的精钢钵直直的飞出。 赵子昂高挑起国字型脸上的双眉,手中直刀一舞,也冲了出去。 四边上那四个星阵,此时还没有被发动,站在四个方位上的那二十八个道士,显然就是一群任人宰杀的羔羊。 惨呼声四起,嚎叫声大振,腥风弥漫,血雨横飞。 伍道策见本来胜券在握的局势,转瞬之间就急转直下,心头顿时就被惊恐完全占领。 公仪静飞身奔过来,伸手抓住身子在摇晃的竹青。 竹青被公仪静及时的一拽,勉强没有摔倒。 他勉强一笑,感激的看了公仪静一眼。 竹青见公仪静此时并没有在看他,而是表情惊奇的在看着他手上的锈刀。 锈刀有什么好看,她又不是没看过。 竹青心里的疑惑一起,也好奇的看向自己手上的锈刀。 他目光刚落到自己手上锈刀上,脸上表情在须臾之间,变得比公仪静还要惊奇。 此时,锈刀上的锈色已然褪尽,通体都在闪着白亮的毫光。 刀尖上鸡蛋大小的圆球,虽然依旧还附着有锈色,但锈色也比以前要浅淡了许多。 “它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公仪静用纤细手指,指着毫光涌动的锈刀,欣喜地说。 竹青的心里是异常的激动,脸上更是笑得开心得意。 惨呼声停息,一切归于平静。 伍道策见地上在片刻之间,就多出二十八具青壮道士的尸身,心中不免一寒,知道大势已去。 他身形一晃,脚尖一点地面,人像一只灰鹤一样飞起。 伍道策只用了两个起落,人已经离开马车有十丈远。 再有几个起落,他就能到骆驼客栈边上,那十多个看着有一点荒凉的院落。 伍道策早就盘算好,只要到了那里,他就有办法彻底摆脱甘一紫等人的纠缠。 他正想再次纵身跃起时,斜刺里骤然有人影一浮动。 一道闪亮的光划过,刮起一股砭人肌骨的劲风。 伍道策感到有一股劲气撞向后心,右掌不假思索的往后一拍。 他匆忙间拍出的这一掌,正是独处掌法中的第一掌:独行。 掌影如天马行空一般狂傲,掌劲更是澎湃暴力。 斜刺里,追赶上来的甘一紫被狂暴的掌力一撞,忙把倒飞回去的飞天爪极速一旋,脚下接连退出去好几步才拿桩站住。 竹青见甘一紫去拦截伍道策,猛然一提丹田内真气,腾身纵起,身形在空中急速一阵展动,人已经落到了伍道策的前方,拦住了伍道策前行的道路。 伍道策见前后去路被甘一紫和竹青堵住,而且见甘一紫并没有费多大事,就化解了他的掌力,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一寒。 总捕房的捕快和明察司众人,四下里往上一围,又远远的把伍道策圈在核心。 “等等,等等,总捕头等等!” 唐姑娘艳红的身形一飘,人已经到了离伍道策一丈多远的距离上。 她晃着手里黝黑的狂风落英针,看着伍道策处变不惊的神色,自己已经在咯咯的大笑。 竹青苍白的脸上挂着虚汗,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在大笑的唐姑娘。 他真担心唐姑娘照这样笑下去,脸上的厚粉会随时跌落下来,砸到她的脚上。 竹青心里同时又在疑惑,这个精灵古怪又刁蛮任性的唐姑娘,此时又想要耍什么花招。 难道唐姑娘真的是要为了他,要用狂风落英针射杀掉伍道策? 伍道策瞄一眼唐姑娘手里黝黑的针筒,心神也是微微一凛。 他在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以任性刁蛮闻名江湖的唐姑娘,想要对他做什么? “你就是伍道策?” 唐姑娘突然收住笑声,冷冷地看着伍道策,冷冷的问。 伍道策含笑看着唐姑娘,平和的一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话。 唐姑娘见伍道策此时还能笑得出来,心里也在暗自佩服他,不愧是一代宗师级人物。 “本姑娘的东西交出来!”唐姑娘手里握着狂风落英针,怒目盯着伍道策清澈如水的眼睛,厉声说。 伍道策在唐姑娘对苍龙羽士,拿出狂风落英针那时起,就已经猜出了唐姑娘的身份,现在在听到唐姑娘开口向他要东西,心里更加确定了唐姑娘的身份。 他此时心里虽然是紧张,神色依旧还是很坦然。 “姑娘,伍某何时拿过姑娘的东西?” 伍道策脸上微微一笑,用平静的语气问。 唐姑娘把眼睛一瞪,寒声问:“你是不想交出来?” “伍某想不起来何时没拿过姑娘的东西,伍某怎么把东西还给姑娘?”伍道策看着唐姑娘异常冷峻的脸色,依旧平静地说。 “你是在考验本姑娘的耐心?” 唐姑娘把手上狂风落英针一晃,冷冽地问。 手里拿着狂风落英针的唐姑娘,她的耐心有谁敢考验? 此时还敢考验唐姑娘耐心的人,这人分明就是在找死! 伍道策忽然哂然一笑,用无比自信的口吻说:“姑娘,伍某行事一向磊落,什么时候拿了姑娘什么东西,姑娘不妨直说。” 第391章 步步紧逼 唐姑娘万万没料到的是,伍道策现在还真的就敢考验她的耐心。 她心里微微一跳,有了要发射狂风落英针的冲动。 其实,伍道策早就猜出唐姑娘来的目的,当然也知道她开口要的是什么东西,。 伍道策见唐姑娘很是含蓄的跟他要那件东西,心里是故意要逼唐姑娘说出,她所要东西的名字。 他并不是存心要考验唐姑娘的耐心,而是在心里又盘算好了一件事。 唐姑娘听伍道策让她说出所要东西的名字,心神猛然一颤,暗恨伍道策不但狡诈而且还很是无比的阴毒。 她不是不敢说出自己所要东西的名字,而是此事关系到唐门在江湖上的基业。 大盗左闲在伍道策暗中指使下,盗走了唐门掌门唐瓷的白瓷令牌,这种事一但由唐姑娘亲口说出来,在江湖上屹立几世不倒的蜀地唐门,不但颜面和威严尽失,还会成为江湖上笑谈。 蜀地唐门以后还怎么再在江湖上呼风唤雨? 还会再有多少江湖人惧怕蜀地的唐门? 现在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唐姑娘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她是向伍道策要的是唐门掌门的白瓷令牌,无疑就证实了江湖已经有唐门白瓷令牌丢失的传言。 对于这样一件事关唐门威望,而且也并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唐姑娘怎么会轻易的就说出口,又怎么敢轻易的说出口。 唐姑娘在江湖上向来以心思缜密着称,自然也猜出伍道策在逼她说出,那个东西名字的目的。 伍道策见唐姑娘眼中,陡的腾起一股熊熊怒火,抓握狂风落英针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 他知道唐姑娘此时的忍耐,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他要是再不识相的话,万一唐姑娘心里一时按捺不住,把手一抖,那事情就真的不好玩了。 “姑娘说的可是哪个东西?” 伍道策忽然面带笑容,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白瓷令牌大小的尺寸,嘴里也是在十分含蓄地说。 竹青在唐姑娘开口向伍道策要东西的时候,已经猜出她向伍道策要的是什么东西,现在又见伍道策用手比划出那个东西的大小,心里更加确定唐姑娘所要的是什么东西。 场地上除了竹青外,其它所有人见唐姑娘和伍道策之间,言语上对所说所要的东西都是十分的闪烁其词,心里立时就都充满了好奇。 他们虽不知道,唐姑娘跟伍道策要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但心里都已经猜出,这个东西一定是非常的神秘,对唐门和唐姑娘本人也一定都是非常的重要。 这个东西不是事关唐姑娘声誉的私人随身物品,就是事关唐门声誉,某个神秘而又非常重要的物件。 唐姑娘见伍道策不再装傻充愣,紧绷的心弦暗自一松,眼睛里的怒火也逐渐在消失。 她脸上灿然一笑,对伍道策肯定的点了点头。 “东西在伍某这里。”伍道策用平静的语气,平静地说。 唐姑娘见伍道策承认白瓷令牌在他身上,心里暗自一喜。 她坚信伍道策既然敢承认东西在他身上,除非伍道策今天想死在这里。否则,伍道策今天就不敢不把白瓷令牌还给她。 唐姑娘看着伍道策脸上,那一副有恃无恐的神色,心里顿时就又涌起一股无边的厌恶和憎恨。 她心里在瞬间暗自打定主意,只有用狂风落英针射杀了伍道策,才能彻底封住伍道策的嘴,白瓷令牌才会不显山不露水的回到她手里,唐门在江湖上的脸面才能得以保全。 “姑娘,伍某听说唐掌门已经启用了金元令,现在姑娘就算把那个物件拿回去,那东西对唐掌门和唐门也不会再有什么作用,姑娘又何必急着要把它拿回去。” 伍道策见唐姑娘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对平和许多,又高声用平淡的语气说。 白瓷令牌和金元令虽不能号令整个江湖,却是唐门掌门唐瓷号令唐门中人的信物。 这种事在江湖上早就是一件公开的秘密,也是一件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唐门掌门唐瓷无端的启用金元令,心智聪慧的人不难就能想到,一定是白瓷令牌出了什么状况,而且这件事一定跟伍道策有关。 唐姑娘见伍道策几乎是明说了白瓷令牌在他手上,顿时气得杏眼圆睁,双目中滚动着无边的杀气。 她右手拇指已然摁在了狂风落英针,黝黑的针筒发射机关上。 唐姑娘的手指头只要稍稍一用力,针筒里面那三百六十根牛毛细针,立时就会像狂风暴雨般喷薄而出,立时就能要了伍道策的命。 “姑娘等等!姑娘等等!” 伍道策见唐姑娘突然目露凶光,心里肯定是真的动了杀心,连忙出声阻止住唐姑娘手上所要做的动作。 “姑娘的东西既然在伍某这里,伍某怎会藏着不给姑娘,姑娘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去。” 伍道策见唐姑娘把压在狂风落英针针筒上,那个黝黑发射机簧上的手指微微一松,忙又风轻云淡的说。 “交出来!” 唐姑娘寒着脸看着伍道策,冷冽地大吼。 伍道策灿然一笑说:“姑娘的东西伍某自然会给姑娘。” 唐姑娘厉声说:“快给本姑娘交出来!” 伍道策依旧灿然的笑着说:“蜀地唐门中的人一向是言出必行,伍某在还给姑娘东西之前,想要姑娘你一句话,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唐姑娘听到伍道策要她答应一个条件,才肯把白瓷令牌交出来,心里猛然就是一阵抽搐。 她预感到今天要想彻底封住伍道策的嘴,看来怕是一件万难办到的事情。 “此时你还敢和本姑娘谈条件,本姑娘还真是小瞧了你!” 唐姑娘嘴里说着话,手指又摁上了狂风落英针针筒,那个黝黑的发射机簧上。 伍道策见状连忙摆手,微笑着用平和的语气说:“伍道策没有对姑娘提什么条件,只是想要姑娘说一句话。” 第392章 达成心愿 唐姑娘见伍道策突然说出这样示弱的话,虽然在心里是恨他太过于狡诈,但也在暗自赞许伍道策,不愧是一个江湖枭雄,能审时度势的适时放下身段。 她同时也清楚此时不能把伍道策逼的太急,把伍道策逼到绝处,对双方都不见得是一件什么好事。 “本姑娘一向心软,你说说看你要本姑娘说一句什么样的话?”唐姑娘的脸上忽然露出如花的笑靥,风轻云淡的语气说。 唐姑娘嘴里所说的话,虽不能让伍道策彻底放心,却给了伍道策莫大的想象空间。 伍道策听到唐姑娘这出这样一句话,心里暗自一松,更是暗自一喜。 他知道不把白瓷令牌还给唐姑娘,他今天要想从这里全身而退,根本就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伍道策的心里同时也坚信,只要把白瓷令牌还给唐姑娘,唐姑娘手里那个随时都可能要他命的狂风落英针,这个他眼前最大的危机就会被彻底的解除。 至于场中其他人给他带来的危机,伍道策此时还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心里此时已经有了化解的办法。 伍道策皱了皱眉头,故意又沉吟不语。 唐姑娘是何等聪慧的一个人,她见伍道策此时又不再说话,心里更加确定了伍道策所要提出的那个条件,一定是要她亲口说出,只要伍道策交出白瓷令牌,她今天就不再难为他这样的话。 过了好一会。 “你把东西爽快的交出来,本姑娘今天不为难你就是!” 唐姑娘心里虽有十万个不甘心,为了能顺利的拿回白瓷令牌,还是用豪气的语气对伍道策高声说。 伍道策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额头上的眉头一展,脸上微微一笑,心里的那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他伸手在怀里一摸,又把手一扬。 伍道策掌间飞出一个白色小物件,直直撞向唐姑娘。 唐姑娘身子微微一侧,右手往空中一抄,白色小物件已然被她抓在掌心。 “它可是姑娘所要的东西?” 伍道策见唐姑娘已经接住了他抛出的白瓷令牌,忙用平和的口吻问。 唐姑娘伸出左手仔细一摸右手掌心里,那个白色的小物件,在心里瞬间就已经确认,她手里此时握着的小物件是真的白瓷令牌,心里猛然涌动起一阵无比的激荡。 心愿已经达成,虽然不是那么完美,总算还是达成了。 唐姑娘的脸上不自觉就是开心的一笑。 竹青快步走到唐姑娘近前,低声问:“东西是真的?” 唐姑娘娇嗔地睨了他一眼,脸上一笑,轻快的一点头。 竹青脸上也是一笑,也点了点头。 “姑娘的事情了哪?” 甘一紫见伍道策交出了唐姑娘所索要的东西,看着唐姑娘喜色满面的脸,平静地问。 唐姑娘尴尬的笑了笑,抱拳说:“小女子打扰了总捕头办正事,请总捕头海涵。” 甘一紫对她一摆手,高声说:“既然姑娘的事情已经办完,请姑娘暂且退到边上,甘某现在要办差拿人。” 竹青伸手一拽还想说话的唐姑娘,两人快步走到边上。 伍道策望着甘一紫异常冷峻的脸色,哂然一笑,平静地说:“总捕头,你今天真的要在这里动手?” 甘一紫把自己手上的飞天爪一晃,厉声说:“今天你走不脱!” “总捕头,你手上的飞天爪怕是奈何不了伍某。”伍道策看着甘一紫无比冷酷的神色,依旧平静地说。 “伍掌门,总捕头不用刀拿你是给你面子,王某用刀会会你的惊天武功如何?” 王掌柜高声说着话,手里晃着寒光烁目,短又薄的刀,已经站到甘一紫的前面。 他稍显苍白的油腻脸上,含着满是不屑的油腻笑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伍道策。 伍道策忽然哂然一笑,高声说:“掌柜的,伍某跟你应该是同道中人,你怎么也向着外人说话?” 王掌柜腆着油腻的脸,又油腻的一笑,高声说:“王某是什么人不用伍掌门你来提醒,王某多年没有动手心里痒的慌不行啊?” 甘一紫见王掌柜要强行出头跟伍道策动手,心里兀自一凛。 他知道王掌柜是想以身先试一试伍道策的武功,好给他留下想出破解伍道策招数的时间。 甘一紫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要上前的王掌柜,平静地说:“掌柜的,甘某自信不用刀也能对付得了他。” 王掌柜冲甘一紫玩味一笑,依旧高声说:“总捕头,你是怕王某抢了你的风头?” 甘一紫听到王掌柜如此一说,心里顿时猛然一跳,跟着又重重的往下一沉。 他和王掌柜当年是亲如兄弟的生死搭档,王掌柜此时话中的意思,他怎么会不知道? 甘一紫知道王掌柜此番上前和伍道策动手,一定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目的是不想再回到帝都,让他左右为难。 王掌柜见甘一紫沉吟不语,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冲伍道策哂然一笑,高声说:“伍掌门,王某的刀快,你可要小心了!” 伍道策见王掌柜在离他有两丈远的地方停住,手上短薄的刀虽闪着寒芒,刀身上却不见有一丝劲气涌动,心里不由得就是一跳。 所谓咬人的狗不叫唤,没有劲气涌动的刀才是杀人的刀,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刀。 此时,伍道策心里的轻慢之意陡地消失,清澈的双眸中滑过一缕冷酷无比的寒光。 王掌柜见伍道策的眼睛虽在定定地望着他,双掌却已经在慢慢的抬起,并且开始在慢慢的转动。 他知道伍道策这一掌推出,必定是石破天惊般的雷霆一击。 王掌柜把双目微微一眯,油腻的脸上闪过的那一缕笑意,已经不再油腻,而是相当的冷酷。 他把手上短薄的刀轻微一晃,刀身上的锋刃处,随即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 “掌柜的,等等!” 甘一紫见王掌柜就要挥臂出招,急忙高声大喊。 王掌柜听到甘一紫的喊声,他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就是一愣,但他并没有扭头去看甘一紫。 伍道策见王掌柜手上短薄的刀微微一滞,刀光更是随之一敛,他的心里猛然就是微微一动。 这种机会太千载难逢,他怎么肯轻易放过。 第393章 寨主来了 伍道策在王掌柜神色微微一愣之际,双掌突然在胸前曼妙的一圈,左掌跟着就是轻飘飘的往外一推。 他轻快拍出的这一掌,正是独处掌的第二掌:独立。 伍道策的左掌看似不作痕迹,轻描淡写样拍出的掌力,虽犹如处子一样恬静温柔,却带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阴寒劲气。 站在一丈开外的王掌柜,陡然感到有一股无边的杀气,直直涌向他油腻的身子,心不由得就是紧紧的一收缩。 王掌柜此时再想有所动作,显然已经失去了先机。 甘一紫见伍道策突然出掌攻击王掌柜,心里骤然就是一痛,后悔自己不该出声去喊王掌柜,让王掌柜陷入这种万分危险的境地之中。 他刚想抛出手上的飞天爪,去阻挡伍道策的掌力,给王掌柜制造出一点空间来。 半空中,忽然隐绰滚过一阵雷声。 陡然之间,飘来一道玉黄色的光影,恰好从伍道策和王掌柜之间,那片空旷的空间滑过。 乍然一声清亮的脆响,空中顿时弥漫起一片晶亮的黄色光影。 甘一紫见突然之间,仿佛是从天而降飘来的那一根竹杖,立时就化解了伍道策发出的那一道阴柔的掌力,心里顿时就是一片大骇。 什么人有如此强悍的功力? 甘一紫的心念刚动,场地上又刮起一阵莫名的风,场中所有的人同时都觉得眼前一花。 光影浮动,星灰色弥漫。 王掌柜面前的空地上,凭空多出一个四十大几岁的中年人。 他颀长的身形上,穿一身星光色细麻布长衣,此时正用平和的目光,在看着王掌柜那张油腻的脸。 竹青见此人突然现身,心里顿时就涌起一片无边的惊疑。 他怎么来了? 伍道策见自己用十成功力拍出的那一掌,竟然会被一根飘忽而来的竹杖,硬生生的化为了乌有。 他此刻的心里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一颤来形容,说是被深深的震撼到都一点不为过。 王掌柜手里握着短薄的刀,收住后退的油腻身形,用清澈的目光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人。 场地中所有人也都在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这个忽然从骆驼客栈荒凉院落中飞出,忽然就出现在场地上的中年人。 痴禅小和尚用布满恐惧的笑眼,看着自己身边的青悟佛。 青悟佛脸上的白眉一阵轻微抖动,嘴里低吟一声佛号。 他显然也被这个从骆驼客栈中,突然飘出来的中年人震撼到。 凭青悟佛在的武功上的修为,竟然都没有觉察到,骆驼客栈中还藏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心里岂能会不感到震惊。 过了片刻。 王掌柜在看清他眼前的那个人后,心里已经不是在惊疑,而是涌出一片满满的惊诧。 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个人,用十分平静的语气问:“沐寨主,你怎么来了?” 沐寨主忙对王掌柜一拱手,含笑说:“掌柜的在这里,沐某怎么可能会不来!” 唐姑娘用手肘一碰身边的竹青,低声疑惑地问:“他是谁?” 竹青突然一笑说:“苏沐山寨的沐寨主。” “苏沐山寨的寨主?” 唐姑娘用狐疑的目光,看着竹青奸滑的笑脸,嘴里在不自觉的念叨着这几个字。 竹青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惊疑的脸色,低声说:“说起来你们应该算是邻居,怎么你没听说过?” 唐姑娘忽然一笑,低声说:“苏沐山寨听说过,寨主不认识。他怎么也赶着来趟这趟浑水?” “你都能上赶着来,他为什么不能来?” 竹青扭头见公仪静不知何时,已经寒着脸站在他和唐姑娘的身后,而且说话的语气还十分的不友好。 唐姑娘扭头看见身后说话的人是公仪静,脸色忽然一冷,冷冷地说:“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 竹青见唐姑娘要和公仪静发生冲突,突然把脸一寒,用手指着前方的沐寨主和王掌柜,低声说:“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以后有时间再和你们两个细说。” 唐姑娘鼻子里冷哼一声,扭头望向场地方向。 公仪静狠狠剜了唐姑娘背影一眼,还想向竹青问一些什么事,见竹青对她忽然一笑,心里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竹青伸手一拽公仪静的衣袖,用目光示意她去看场地方向。 公仪静被他一拉,心里莫名的一甜。 她的脸色微微一红,耳边已经传来了王掌柜的说话声。 “山寨的事已经了了,你没必要再来这里。” 王掌柜看着沐寨主坦然自若的神情,冷冷地说。 沐寨主脸上微微一笑,摇着头用固执的语气说:“山寨的事是了了,可掌柜的对沐某的恩情并未了,沐某怎敢不来这里。” 王掌柜听沐寨主嘴里说出这样一话,心里不自觉就是微微的一沉,眼中滑过一丝赞许的神色。 任谁遇上沐寨主这样讲信义的人,难免都会生出赞许之心。 江湖上,欠债不还的人不少,上赶着要还债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沐寨主偏偏就是那些少之又少的人中间,那个要上赶着来还债的人其中之一。 王掌柜忙摆着缺少拇指的左手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至于眼前的事是王某自己的事,王某自会料理。” 竹青听到他俩的对话,心里不自觉就是一震。 难道是沐寨主早先欠下了王掌柜什么恩情,他今天是来报王掌柜那段恩情的? 竹青想起自己在苏沐山寨之中,所遭遇到的那些事情,心里更是又在不由得一阵抽搐。 当初苏沐山寨中,所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难道都是王掌柜和沐寨主共同设下的局? 如果那一切都是他俩共同设下的局,他俩为什么要设下那样一个局? 他俩又会是在谁的指使下,才设下的那个局? 他俩设下那个局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394章 地动天雷掌 “你怎么呐?” 公仪静瞥见竹青脸上神色有异,忙用关切的语气问。 竹青的思绪被她打断,忙用手挠着自己左眉间那条疤痕,脸上不自然的一笑,又默然地摇了摇头。 唐姑娘听到公仪静对竹青说话,语气里透着十分的关切。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公仪静,见公仪静的神色相当的紧张。 唐姑娘心里顿时就是莫名的微微一酸,鼻腔里不自觉又是轻轻的冷哼一声。 公仪静并没有理会唐姑娘的这种表现,依旧还是用关切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竹青表情怪异的脸色。 她见竹青不肯说话,心里虽是异常的困惑,还是知趣的没有再问他什么。 甘一紫听竹青说过苏沐山寨的事,此时听到王掌柜和沐寨主的对话,也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他面前,那个浑身油腻的王掌柜。 他对王掌柜这个曾经的好兄弟,昔日的生死搭档,越看越觉得在王掌柜油腻的外表下面,隐藏着更多令他捉摸不透的秘密。 伍道策听到他俩的对话,知道他当初设计让左闲被竹青抓获,在这件事情上,不管这个沐寨主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总算在这件事情上出过力。 他刚才心里对沐寨主的恨意,不自觉减少了三分。 伍道策的心里,同时也对浑身油腻的王掌柜,多少生出了一点怜惜之意。 此时场地上,除了那个在眯缝着笑眼的痴禅小和尚,还有那个不知还在盘算着什么心思的冯文卿以外,其他的人对沐寨主和王掌柜的对话,听的都是一头雾水。 但在他们心里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突然现身在这里的沐寨主,一定是在昔日欠下了王掌柜什么恩情,他今天是特地赶来报恩的。 “一切皆是定数,掌柜的无需多言!” 沐寨主平淡地看着王掌柜油腻的脸,依旧固执地说。 王掌柜被沐寨主的话深深震撼,知道沐寨主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此时,王掌柜心里的苦又有谁知? 他今天是抱着必死的心理,逞强出来挑战伍道策,他怎么可能让沐寨主也枉死在这里? 王掌柜木然的站在场地上,心里更是在无比的纠结。 “伍掌门,沐某虽是一个山野村夫,也早就耳闻伍掌门的威名,今天沐某想在伍掌门手下讨教几招,望伍掌门不吝赐教。” 沐寨主没等王掌柜再说话,转身向伍道策一拱手,含笑说。 王掌柜被沐寨主的猛然惊醒,还想劝说沐寨主,不要趟今天这种浑水的时候。 他见沐寨主已经洒脱的过转身,开始对伍道策发出了挑战。 事已至此,王掌柜再想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只有转身无语的退到边上。 “寨主大人,山寨中的事都安排好了?” 伍道策含笑看着脸色平和的沐寨主,平淡地问。 沐寨主当然听得出伍道策话中,那一股满满威胁的意思。 他还是坦然的对伍道策又一拱手,脸上更是在坦然的一笑。 伍道策脸上也是淡然一笑,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来这么一个成心想要找死的人! 既然有人想要前来送死,再怎么多说都是无益,最好的办法就是随了他的心意。 伍道策在心里暗自发出一阵冷笑,同时把双掌慢慢往起一抬。 他左掌轻快的在胸前一立,右掌猛然往外一推。 沐寨主陡感一股阴寒之气直直撞过来,忙把自己双掌在胸前一圈,左掌带着一股冷冽如刀的风,从右掌下面猛然窜出。 伍道策见沐寨主掌风凛冽,心里不由得就是微微的一跳。 他右掌去势不改,立在胸前的左掌轻微一弓,骤然之间又是一展。 云不惊,风不动,吐出一道炙热无边的劲气。 伍道策左掌发出的正是独处掌的最后一掌:独徘徊。 沐寨主见伍道策左掌微动,把自己的右掌一旋,极速划出一道凄惨的弧线,急切地往外一推。 轰然两声巨响,激起飞沙走石无限。 站在近处的人,各自都感到耳鼓在一阵轰鸣,同时又都在嗡嗡的响过不停。 伍道策身形被气浪震得微微一晃,双眸中同时飘过一丝得意。 沐寨主的脚下虽没有移动半分,身子却是轻微的往后一仰。 高手对决,妙到毫巅,犹如三九严寒喝水的人,冷瞹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场中所有人都不是庸手,自然也都看出刚才这两掌,沐寨主的劲力要比伍道策稍逊半筹。 王掌柜的心里猛然一跳,握刀的右手掌心猛然沁出一层汗,心里更是为沐寨主捏一把汗。 “沐寨主,你已经尽力了,回去吧!” 伍道策慢慢放下双掌,对沐寨主用诚恳的语气说。 沐寨主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冽,右脚突然上前半步,双掌在胸前繁乱一舞,奋然往外一推。 四野中,顿时呼啸声大作。 大地,骤然一震。 天空,雷声轰响。 众人呼吸为之一滞。 地动天雷掌! 沐寨主怎么会身负绝迹江湖有百年,刚猛无俦的地动天雷掌? 当年郝全的无敌好拳,被誉为江湖上第一至刚至猛的武功,如果跟此刻沐寨主使出的地动天雷掌一比,简直就是繁星与皓月争光辉,小溪和江河在比气势。 伍道策在大惊之下,刚才心里仅存的那一丁点怜惜之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左掌急急在胸前正方向一圈,右掌在胸前反方向急急一舞,双掌汇合于胸前,奋力往外急切一推。 天为之一暗淡。 地为之一震颤。 焦雷在天地间炸响。 空气已然凝结成丝絮状,在疯狂的到处乱蹿。 场中所有人耳中都响起一片万般轰鸣,人人都像突然离开水的鱼,气息为之一窒。 伍道策的脚下退出去有半步,刚稳住身形,又见空中星灰色一荡。 此时,沐寨主人跃上半空,双掌左右一旋,搅得风雷声大作。 他自空中俯冲而下,双掌带着咝咝风声,交替着繁乱拍出。 伍道策陡见空中,有一道道奔雷一样的掌力,接踵而来在轮番撞向他。 他自知自己的独处掌万难接下,这样刚猛无俦的掌力,无奈之下整个人只能是连连往后退去。 第395章 找死的人死了 一道道自上而下的强暴掌力,追着伍道策后退的身形,在他面前地面上,激起砂石横飞,留下一连串碗口大小的深坑。 伍道策退出去有十多丈远,心里正盘算如何化解掉眼前的危机,身子猛然就是一震。 他后背撞上了马车,也被这一撞猛然撞醒。 伍道策在慌乱之间,用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在急切之间就是怪异的一闪。 轰然一声巨响,刚猛无垠的掌力击中了马车。 车架连同车上的车厢,在顷刻之间就化成为齑粉。 细碎粉末中夹杂着点点腥红,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空中恣意的飞舞,张狂的向四下里弥漫开。 伍道策就在这转瞬即逝的刹那间,已然窜到了空中沐寨主的身后。 他稍一稳身形,双臂骤然一舞动,双掌愤然全力推向半空中。 此时,沐寨主人在空中,见狂乱飞起的粉末里伴有点点腥红色,鼻子里又闻到一股血腥味,心里暗自一喜。 他双掌向地面发出两股力道,身子借力凌空一展,正准备平稳落向地面。 “小心!” 脚尖离地面还有不到一尺距离的沐寨主,骤然听到王掌柜用已经岔了音的嗓声,在对他高声大喊。 沐寨主的心中一阵诧异,不知王掌柜为何要用这种万分恐怖的嗓声,对他喊出这两个字。 几乎就在沐寨主心生诧异的同时,一股强大的阴柔力道,已然无声无息的撞上了他的后背。 沐寨主陡然觉得胸口一痛,接着又是一甜。 他不由自主的把嘴一张,一道殷红的血箭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空中,凄迷一片,殷红一片。 王掌柜的胸口一阵绞痛,人差一点就要自窒过去。 他用脚尖急急的往地面上一蹬,油腻的身子猛然往前窜出。 王掌柜在半途中,就把手上那柄又短又薄的刀,急急的往外一挥。 一线冷焰乍现,狂飙般射出。 此刻,王掌柜并没有去救援生死不明的沐寨主,而是出刀直接去攻击伍道策。 不是他冷酷,更不是他无情。 因为他知道沐寨主的心意和他一样,都是想以身犯险试出伍道策的武功路数,让后面出手对付伍道策的人,能窥破伍道策的武功路数,丛中找寻出能截杀掉伍道策的机会。 换句话来说,沐寨主今天就是为了找死而来。 这一份豪情,这一份担当,怎么不让人折服,又怎么不叫人心痛。 王掌柜没有去救援沐寨主,心里还有一个想法。 他是想在第一时间内,猝不及防的出刀,斩杀伍道策于刀下,为沐寨主报仇雪恨。 伍道策见沐寨主被自己用十二成功力,发出的阴寒至极的独处掌,第三掌“独吟”重创,心里是好生的得意。 他的得意之心刚兴起,还没有来得及荡漾开,陡感身后有危机袭来,而且已经是迫在眉睫。 伍道策此时再想闪身躲让已经不可能,再说时间上也不允许他这样去做。 万般无奈之下,伍道策也顾不上什么身份,身子猛然往前一伏。 他双掌同时发出两股柔和的掌力,击向自己身前的地面,好让自己不至于跟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冷艳又冷冽的刀光,几乎是贴着伍道策的后背骤然划过。 王掌柜见刀风走空,油腻的脸上眦目贲张。 他此刻心里是痛的不行,更是恨的不行。 王掌柜猛然刹住前冲的身形,反手又是暴然一挥。 短薄的刀,锋刃处奔出一缕冷绝的寒光。 此时,伍道策刚直起腰身,见又有一抹冷冽无俦的寒光,袭向他的胸腹之间,心中骤然就是一冷。 他猛然一提丹田内的真气,身子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愣是纵起有五尺多高。 刀风似一根晶亮的银丝,贴着伍道策脚上的鞋底,电闪一样滑过。 王掌柜见刀招再次走空,空中有人影浮动,心中暗自一喜。 他猛然一拧身,缺少拇指的油腻左掌,愤然拍向空中。 冷锐的掌风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葱香味。 显然,王掌柜是用上了十成以上的功力,拍出了这志在必得的一掌。 这一掌拍出后,王掌柜油腻的脸上飘过一丝油腻的笑意,心里更是一片得意非凡。 王掌柜刚才使出的那连环两刀夹一掌,要说是他的平生绝技,一点都不为过。 他前面挥斩出去的那两刀,虽然是凌锐无比,冷酷无边,却都只是诱招。 那冷绝的两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对手顾此失彼自乱方寸,为他面后这胜券在握的一掌,创造出截杀对手的机会。 只有伍道策这样的绝世高手,才配得上王掌柜使出压箱底的绝技,用这种绝世的武功招数来对付。 王掌柜知道伍道策要想躲过,他刚才拍向空中的那一掌。 除非伍道策是金刚罗汉转世,否则伍道策的下半辈子,只能是自求多福。 伍道策刚才见过王掌柜对战那七个道士的武功,刀法算得上是精绝,但想要和他动手过招,只能算是一个活的有一点不耐烦的人,也是一个成心想着要前来找死的人。 他在让过王掌柜那残酷无限的两刀后,心里更加确信王掌柜的刀法虽然精绝,但对付他还是要差一点火候。 伍道策心里正在得意,陡然感到有一股掌力劲气奔向他的下体,心中不自觉就是一悚。 他没想到王掌柜在两招冷绝的刀招过后,还会突然发出这么要人命的一掌。 伍道策现在人是悬在半空中,根本无处借力,要想躲过王掌柜这要命的一掌,可以说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他两胯之间骤然微微一痛,心中更是大骇,身上从没有过的被惊出一层冷汗。 伍道策要是被这一股霸道的掌力给拍实,已经不是他下半辈子,能否自如行走的这种小事。 直接关系到天下男人都懂,世上女人都不肯的那种大事。 伍道策此刻心里虽然惊恐,却是一点都没乱。 心惊不可怕,只要心不乱,就有化解危机的可能。 伍道策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样的江湖风浪没经历过。 心惊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的罕见,要让他心乱哪有那么容易。 第396章 求仁得仁 伍道策又猛然一提丹田内的真气,左脚尖匆忙一点自己的右脚面,人陡然又凭空窜起有五尺多高。 王掌柜见空中无处借力的伍道策,身形又鬼魅一样窜起,心里更是大骇不已。 他之所以心惊胆颤,不是因为他那志在必得的一掌拍空,是因为他认出伍道策刚才所运用的身法。 伍道策怎么会身负“蜻蜓点水”,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绝世轻身功夫? 王掌柜心里虽然异常的惊悚,却再没有半分的迟疑。 他脚尖猛然一点地面,身形往起一纵。 半空中,王掌柜的右手再次冷绝的一挥。 他掌中又短又薄刀的锋刃处,冷焰一闪,喷射出一道烁目寒芒。 这一刀,挥出时没有任何繁复变化,却是犹如气贯长虹一般。 没有变化的招数,全都都胜在一个快字上。 王掌柜这一刀挥出的不但不慢,简直就是快到无形又无踪。 他这一刀就是决绝的平直一挥,简单的令人窒息,直白的令人想去死。 王掌柜这一刀的目的既简单又直白,就是要斩杀此时身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闪的伍道策于刀下。 空中,伍道策已然在下坠的身形,又见一线寒光陡然射向他的腰际,心里却是没有一点惊恐,似乎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右脚尖一点左脚面,人凭空又窜起有三尺多高。 左脚尖再一点右脚面,身形再次蹿起有三尺高。 刀光一闪,寒芒划空。 王掌柜见自己必杀的决绝一刀,还是徒劳无功,虽然是心有不甘,然而身形已经开始下坠。 他忙把手中短薄的刀一旋,幻出一片万千光华,将自己周身护的是滴水不漏,更是风雨难侵。 伍道策见王掌柜的杀招用尽,心里暗自就是冷酷的一笑。 他双脚相互之间猛然一磕,身子再一次窜起四尺有余。 伍道策的身形借着上冲的力道,凌空一展,瞬间就变成头下脚下之势。 他双臂在空中极速的一旋,搅起一片冷冽无边的寒风。 “掌柜的……” 甘一紫见空中的伍道策双臂平伸,整个人像鱼鹰入海捕鱼一般,俯冲向身形下坠的王掌柜。 他在急切大喊的同时,已然甩出手中带着蒙蒙雾气的飞天爪。 伍道策见有一团黑影悠地飞向他,左臂横着一挥,右掌依旧直直拍向下方的王掌柜。 飞天爪被横扫过来的掌力猛然一撞,爪上雾气一散,悠地回飞向甘一紫,来势比甘一紫用力甩出去的时候还要急。 王掌柜感到有一股泰山压顶样的劲力,从空中猛然撞了下来。 他身子被强悍的掌力压得急剧下坠,挥刀的右手臂往下一沉,再也无法挥洒自如。手上短薄的刀被霸道的掌力一撞,漫天刀影立时消散无形。 王掌柜心知不妙,但此时他的脚尚未落地,根本无处借力,有心想变换身法也是枉然。 忽然,空中传出一声奔雷一样的大吼声。 王掌柜强行提取丹田内的真气,在嘴里发出怒吼的同时,左臂奋力一抬,油腻的左掌全力往上拍出。 甘一紫身形一侧,伸手抄住飞天爪时,眼中的神色已经是一片惊恐万状。 他再想纵身上前去援救王掌柜,已经没有时间,只能任由心里那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在肆虐。 王掌柜的脚尖刚碰上地面,左手臂就是一软,往外一斜,右手臂一酸,再也抓不住掌心里,那把又短又薄的刀。 短薄的刀横飞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惨淡的光亮。 王掌柜感到胸中骤然一闷,突然就有一种不吐不快之感。 一股殷红热血,从王掌柜口中飙出,在空中飘洒着,飞扬着。 伍道策见自己的掌力拍实了王掌柜,身子借着反弹的力道,凌空一展,翩然落下。 甘一紫刚想冲上去截杀伍道策,可脚下刚一动就又立马停住。 为什么要停住? 甘一紫是顾及自己的身份,还是不屑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也许这就是江湖,身在江湖的人,总会有那么一点难言之隐。 王掌柜喷出鲜血后感到胸口一畅,同时脖子一酸一软,耳中听到一阵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他油腻的脸上,双目突然圆睁,跟着头就是一歪,人就直直的仰面倒下。 王掌柜今天本就是抱着想死的心理,以身犯险来试探伍道策的武功。 他现在死了,死的虽是万般的不甘心,总算是求仁得仁如愿以偿。 伍道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王掌柜轰然倒下的身躯,心里竟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愁怅。 他眼角的余光里,突然有一个灰不灰黑不黑的影子一飘,场地上又多出一个人。 伍道策望着王掌柜油腻的尸身,心想今天想来找死的人还真是不少。 他抬头一望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心里立马爬满了不安,跟着就是一阵忐忑。 伍道策此时根本无法想像,他现在心里的这种不安和忐忑,会不死不休的追随他后半生。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小七瞪着血红双眼,恶狼似的盯着伍道策平静的脸,厉声大吼。 此刻,小七的心就仿佛骤然被一双残酷的手捉住,又一下子被无情的拧紧,而且是被拧的鲜血淋漓。 小七此刻心中的痛,用痛彻心扉来形容都有一点嫌小。 撕心裂肺的痛,在残酷无情的绞杀着小七,胸腔中那颗早就冷如刀锋的心。 刻骨铭心的痛,令小七浑身都在颤栗,心里更是悲痛欲绝。 小七的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更是绝望得近乎要令他窒息。 他在做再危险的事情时,再怎么身处绝境时,都从来没有想到过死,现在他真的是想去死。 此刻对小七来说,死或许是最好的解脱,只有死了他心里的痛才会彻底消失,才能从此不复存在。 死了或许就能重新和义父王掌柜团聚,死了或许就能和义父王掌柜,再回到那些昔日大口喝酒的岁月。 伍道策见小七用饿狼一样血红的眼睛,在恶狠狠的瞪着他,心里出现了从没过的一片惶恐。 第397章 父子反目成仇 伍道策此时不是怕小七会在毫无征兆之下对他出手,而是对小七此刻那种冷酷无比的神色,多少还是产生出一点畏惧的心理。 此刻,伍道策心里虽然是有一点惶恐,目光却是十分的平和。 他平静地看着怒火中烧,面孔因痛苦和愤恨而扭曲的小七。 温玉如此时已经奔了过来,她心里远没有伍道策此时那样平和,那样平静。 她泪眼迷离的看着小七和伍道策,这两个在她心里同样都无法割舍的男人。 本该相亲相爱的父子,现在却像一对有不世之仇的仇人,在相互无语的对峙。 特别是小七那残酷的目光,扭曲狰狞的面孔,更是让温玉如心如刀割。 此刻,任谁处在这种令人痛心又令人难堪的局面下,心里都不会平静,都会生出无边的惶恐。 小七在心里虽然是想到了死,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死,要死也要在手刃了杀害义父王掌柜的仇人以后。 只有在杀了伍道策之后,他才会死得坦然,死的安心,死的无怨无悔,死得了无遗憾。 那样即使到了地下,再见到义父王掌柜,小七也不会无颜以对。 小七用饿狼一样凶狠的眼神瞪着伍道策,身子在骤然之间,猛然一动,左手往身后一伸。 一柄寒芒四射的刀,已经握在小七的手里。 温玉如见小七身子突然一震颤,又陡然抽出身后的刀,本就在抽搐不停的心,猛地往起紧紧一收缩,刹那之间已经是血流成河。 她最不愿意想象,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人世间的最惨绝的事,莫过于父子相残。 世上再冷酷的人摊上这样残酷的事,也会为之心颤,更不用说温玉如还是一个女人。 “我要杀了你!” 小七用刀直指着伍道策,嘴里在狂暴地大吼。 伍道策面对小七指向他在不住震颤,寒光涌动的刀尖,心里反而一下子踏实下来,连一丝丝的恐惧都没有。 他不相信小七会对他动手,敢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动手。 再说,像小七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他在想杀人之前为什么要大吼? “不可!” 温玉如听到小七用狂暴的声音,怒吼出这种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词,在颤声大喊的同时,身形一飘,站到了小七的近前,挡住了小七出手的路径。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温玉如看着小七凶狠狰狞的面孔,声音打着颤在大喊。 小七有疤痕的左眉猛然一跳,用颤抖的刀指着远处,横躺在地上的王掌柜尸身,厉声大吼:“他杀了我义父!” 温玉如的心剧烈一颤,在心里也暗怪伍道策出手太过绝情。 不管怎么说,王掌柜毕定抚养过小七有十多个年头。就这一点,伍道策就不该杀了王掌柜。 “我们一定会厚葬你义父。” 温玉如望着小七冷酷无边的神色,泪如雨下,悲切地低声说。 “杀了他,我也厚葬他!” 小七把手上的刀一晃,让过温玉如挡在他身前的身子,依旧用刀指着伍道策在愤恨的大吼。 甘一紫听到小七的喊声,把目光从王掌柜尸身上移开,冷峻地看着浑身充满杀气的小七。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不生而养,永世难忘。 甘一紫在心里暗赞,小七虽是一个冷血杀手,但绝对算得上是一条恩怨分明,分得清是非的汉子,更是一个忠义之人。 伍道策望着温玉如在不停颤栗的身子,心里不自觉就生出一股万千柔情,嘴里却依旧傲然地大声说:“你让开,我看他敢如何来杀我。” 小七见伍道策此时不但没有一点内疚,居然还敢说出这种话。 他把双眉往起一挑,身子一晃,手上的刀更是寒芒一闪。 此时,小七又绕过挡在他身前的温玉如,冲向近在咫尺的伍道策。 小七的右臂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身形不由得就是一滞,脚下也被迫停住。 温玉如此时已横倒在地上,双手还死死拽住小七的右臂不放。 “放开!” 小七又狂暴的发出一声大吼。 温玉如浑身陡然一激灵,一拽小七右手臂,猛然跃起,随即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小七面前。 她双眼泪水滂沱,望着小七因疼痛而变形的面孔,双手依旧死死抓住小七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温玉如知道小七右臂有伤,更知道他此刻身心定是在受着万千煎熬,受着万丈痛楚的折磨,但她就是要死死拽住小七右臂不放。 她知道只要她一松手,父子骨肉相残的惨剧就再也无法避免。 温玉如希望用自己做母亲的尊严,能阻止住这一场惨绝人寰,人间惨剧的发生。 小七见温玉如对他突然跪下,冷酷如刀的心深深一震,忽然变得有一点不知所措。 他心里虽然是不能接受也不愿意接受,伍道策和温玉如是他生身父母这件事。但事实终究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谁也无法改变。 事实真相总是那么残酷,残酷到不近一点人情。 父子同脉,母子连心。 温玉如对小七这一跪,彻底击溃了小七冷如寒冰,坚如顽石的心理防线。 手臂上传来的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小七还能咬牙强忍住,但道德人伦就像一柄无形的钝刀,此刻正在凌迟着小七的心。 再心冷如铁的人,也经受不住道德人伦这柄钝刀,在他心里恣意的纵横。 小七因万状痛楚,无边愤恨而扭曲的面孔,早已爬满豆粒大小的冷汗。 “起来!” 伍道策见温玉如不顾人伦,向儿子小七下跪。 他心里骤然就是一痛,在陡然之间就发出一声暴喝。 纵横江湖几十年的伍道策,说他是一代枭雄一点都不为过。 伍道策虽然为人心思缜密又阴狠狡诈,但行事最讲一个理字。 伍道策怎么能允许母亲下跪儿子,这种有悖道德人伦的事,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这叫他以后还如何立足于江湖? 第398章 突然出手的女人 温玉如听到伍道策这一声吼叫,身子陡然一颤。 她扭头用迷离的泪眼,哀怨地看了伍道策一眼,双手一拽小七的右手臂,身子立时就站了起来。 小七被手臂上传出的痛楚,痛的一龇牙,浑身一哆嗦。 他刚想有要所动作,右手臂上又传来一阵剧痛,身子跟着就是一个趔趄。 此时,温玉如左手抓住小七的右臂,脚尖猛然一点地面,拖着小七飞奔而去。 小七右手臂上瞬间又传出一阵,令他根本就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 他刚想用左手推开温玉如,抓住他右臂的那只手。 小七这才发觉自己左手里还攥着刀,就在他一愣神之际,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已经被温玉如拖离地面,飞快的飘向远方。 场中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温玉如会突然带着小七逃走,而且速度快的更是惊人,犹如惊鸿一瞥。 众人反应过来时,温玉如和小七已冲出了四周捕快的包围,转瞬之间,他们的身影已经没入在骆驼客栈里,就此失去了踪迹。 “都回来!” 甘一紫见温玉如身法怪异,并不知道她不会武功,怕追过去的手下会有所闪失,只都及时发声叫住要追赶的捕快。 众人不明就里的齐齐看向甘一紫,不知他为何不让人去追赶温玉如和小七。 甘一紫的心思手下人怎么会理解。 他此次来这里的首要目的就是拿获伍道策,回帝都去揭穿忠王的阴谋,清除掉那个在朝中,随时都有可能造成重大变故的隐患。 甘一紫不想因为分心去追赶小七,让伍道策从他手上走脱。 这种因小失大的赔本买卖,他怎么可能会去做,又怎么敢去做。 伍道策见甘一紫没让手下去追赶温玉如,心里不由得一宽。 今天温玉如才是伍道策的软肋,他同意温玉如来这里,心里其实是在赌甘一紫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会为难温玉如。就算今天甘一紫真的为难了温玉如,他大不了找人再去劫一次牢。 伍道策现在见温玉如能安全的离开这里,心里彻底没有了任何顾忌,也可以说是大喜过望。 他对自己今天能脱离甘一紫等人的抓捕,心里更是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厉冰燕在众人愣神之际,似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她脚尖一点地面,人跃上半空。 厉冰燕凌空伸手抽出后背上,罩在枪衣里的红缨亮银枪,迎风一甩,漆黑的枪衣在空中一飘,没入在旷野里。 她双掌娴熟的一错,红缨亮银枪已然被接驳好。 厉冰燕把掌中亮白枪杆一抖,腥红的枪缨骤然一旋,空中飘起一片迷乱的红色。 枪杆闪亮冷酷,枪刃晃出一片冷冽的寒光,枪上红缨更是无比的眩目。 不但令人惊心,更是令人胆寒。 厉冰燕的嘴里发出一声大喊,人似流星赶月,枪如出水蛟龙,枪刃带着一点寒星,已经直直刺向前方的伍道策。 众人见厉冰燕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出枪去迎战伍道策,心里禁不住都生出一片惊诧。 难道厉冰燕和伍道策之间,也有什么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她此时是想在伍道策身上讨回公道,为兄长厉荃报仇? 甘一紫看着空中厉冰燕如行云似流水的身法,双眉不自觉就是一拧。 伍道策见厉冰燕突然向他发难,心不由自主的就是重重往下一沉。 他不是惧怕厉冰燕的枪法,他是不清楚厉冰燕,为什么会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就会对他出手发难。 伍道生策曾听厉荃说过红缨亮银枪的枪法,虽不能说对红缨亮银枪法了如指掌,也自信厉冰燕凭掌中的红缨亮银枪,要想取他的性命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他此时心里有一点后悔,也在为自己感到不值。 几个月前,他刚帮忙让厉冰燕顺利进入明察司,这个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脸翻的简直比翻书还要快。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伍道策此时对这句话又有了新的领悟,更感到有一股切肤之痛,从他身心上暴虐的滚过。 他暗恨自己当初帮厉冰燕进入明察司,没有和厉冰燕明说,人情是要还的债这件事。 伍道策出手帮所有人江湖救急的规矩,江湖上人都是心知肚明,厉冰燕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难道她是在装傻充愣,想借此机会为她兄长厉荃报仇? 伍道策想到这些,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冷笑。 他对厉冰燕的武功,尤其是对她使的厉家逐月枪法,就像对厉冰燕的心思一样了解,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厉冰燕的心远比她手中所握的枪,更冷酷,更残酷。 她此时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为兄长厉荃报仇的事,她想的远比这件事要远要深。 厉冰燕早在从岭南回来时,已经听说朝中有人在弹劾竹青。 竹青这次还能以总教习身份带人来陇西,完全是龙椅上那人的权宜之策,也是无奈之举。 这一次回到帝都,竹青十有八九是坐不成明察司总教习的位置。 厉冰燕现在是明察司的协查,离明察司总教习的位置,也就是一步之遥。 可惜的是她自从进入明察司以后,可以说是寸功未进。 厉冰燕此时心里想的是,她今天出手如果能重创伍道策,最好是能拿住伍道策,那样回到帝都后,明察司总教习的位置就非她莫属。 她只有坐上明察司总教习的位置,厉国公府在帝都才会有一定的根基,那时朝中权贵门庭中的王孙公子,哪一个还不任由她挑选。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厉国公府的基业,在三五十年之内不倒。 伍道策前面已经和沐寨主和王掌柜动过手,他虽然都重创了对手,想必也是耗费了不少功力,而且还一直没有时间去调息。 厉冰燕在心里是算准了时机,才在骤然之间出的手。 她更是信心百倍的认为,此时出手就算不能拿住伍道策,最不济也能重创伍道策于她的枪下。 厉冰燕人在空中,双目圆睁,面如十月寒霜,杀气凛然。 她掌中枪更是带着猎猎破风之声,利箭一样直刺伍道策的胸腹。 伍道策见空中腥红迷乱的光影中,有一点寒星电闪般奔向他的胸腹,心中又是一阵冷笑。 第399章 胡笳枪法 红缨凄迷,闪亮的枪尖已到伍道策胸前三尺距离上。 伍道策身上的灰白色长衣,已经被枪风激荡的在四下飞扬。 此时,伍道策的心里不由得就是一惊,刚才的轻慢之心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伍道策怎么看此刻身在空中的厉冰燕,从身法到运枪的姿态,使的分明就是厉家逐月枪法中,那一招“直指蟾宫”。 在这样一个距离上,枪招应该有所变化才对,此刻厉冰燕所使的枪招,怎么会还没有一点的变化? 难道当初厉荃没跟他伍道策说实话? 厉荃是厉国公府的长公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允许他和伍道策说假话。 他当初和伍道策说的都是实话,问题是厉冰燕此时用的枪法,根本就不是厉家的逐月枪法,这一招更不是厉家枪法中的“直指蟾宫”。 厉冰燕现在用的枪法,是她从平时用的胡笳招数中演化而来。 胡笳的招数和她此刻用的枪法,虽说都是脱胎于昭君的胡笳十八拍,但其中的妙处却各不相同。 厉冰燕无论是吹奏胡笳和对手比拼内力,还是用胡笳出招跟对手去厮杀,胡笳十八拍都可以随意拆开来使用,可以从十八拍中的任意一拍开始。 红缨亮银枪对折起来长有四尺出头,接驳好就有八尺二寸长,属于典型的长兵刃。 长兵刃对敌过招,想要出手一招就致对手于死地,几乎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厉冰燕出身在以枪法闻名江湖的行武世家,对枪法的领悟自然是要比一般人高出一筹。 她现在所使用的枪法,是根据胡笳十八拍的意境,先把胡笳十八拍演化为十八招枪法,再把每三招枪法串联成一组,使之成为三式连贯在一起的一个大招。 厉冰燕这一套胡笳枪法只要出手就是一个大招,就是连环三枪。 她为了防备见过她胡笳招数的人,窥破她枪法中的玄机,还把胡笳十八拍整体倒过来使用。 这样胡笳十八拍最后三拍,“相望”、“无绪”和“长空”,就成了她这套枪法中的第一个连环大招。 厉冰燕自从练成这套胡笳枪法,一直就视若珍宝,更是没敢轻易拿出来用过。 在岭南就算是亲如姐妹的厉小卉死在她眼前,她都没舍得拿出来用。单从这一点上看就知道,厉冰燕城府是有多么的深,心机又有多么的阴沉。 厉冰燕此时拿出压箱底的绝技,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明察司的所有人都知道,特别是让总捕头甘一紫知道,她的枪法绝不逊色于竹青的刀法,这样的武功还不能胜任明察司总教习一职? 她又哪里知道,竹青之所以能坐上明察司总教习的位置,凭的不单单是武功,更多的是朝堂上各方势力权衡的结果。 厉国公府是功勋世家,有功于帝都不假,可他们远离朝堂权力中心的时间太久。 这一点估计连厉国公本人都不会想到,要让厉冰燕想到这一点,无疑是有一点在难为她。 这次如果不是伍道策找上忠王,对忠王晓以利害,忠王不惜动用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厉冰燕想要顺利坐上,现在这个明察司协查的位置,根本就是一件不想象的事情。 此时,厉冰燕在半空中对伍道策刺出的第一枪,正是胡笳十八拍中最后一拍“长空”,也是她这套胡笳枪法中的第一个大招,连环三枪中的第一枪。 枪尖闪亮,枪风凛冽。 伍道策依旧冷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个局外人。 他用眼睛定定的看着凌空刺来,那寒芒闪烁的枪尖,好似这冷酷无俦的一枪,扎向的根本就不是他。 寒芒闪烁的冷酷枪尖,离伍道策胸腹还有不到两尺的距离。 伍道策依旧还是没有出招,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似乎是被厉冰燕这一招声势夺人的枪法给吓呆。 须臾之间,冷酷的枪尖离伍道策胸腹还有不到一尺。 伍道策的身形依旧还是站着没动 但他此时在心里已经确定,厉冰燕此时所使出的枪法,绝对不是厉家的逐月枪法。 他心里同时也确定厉冰燕的枪招,已经再无任何变化的可能。 伍道策冷傲的双眸中,疾速射来一点闪亮寒星。 他漆黑的瞳孔里,顷俄之间就已经被腥红色满满占据,连一丝丝缝隙都没留下。 在如此性命攸关,生死存亡的关头。 伍道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好像还在发呆,实质是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化解厉冰燕这冷绝一枪的对策。 他要对付这种看似冷酷无情,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后手变化的枪招,心里更是信心满满。 厉冰燕见自己手上冷酷的枪尖,离伍道策胸腹还有不到五寸上下的距离。 伍道策还是没有出招应对,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厉冰燕的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狂喜,仿佛看见自己已经坐上了明察司总教习的位置。 凄冽的枪风,已经把伍道策前胸的衣襟,压迫到紧贴在他身上。 再稍有半分迟疑,无情的枪尖就能洞穿伍道策的胸膛。 甘一紫见伍道策在这种危急关头,依旧还没有出手,心里不自觉就是猛然一阵抽搐。 他知道此时伍道策没有出手,并不是伍道策心里在惶恐,更不是被厉冰燕冷酷的枪招吓傻。 伍道策一旦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惊天动地的一击。 旷野中,死寂一片,唯有猎猎的枪风在响。 此时,场地上站着的所有人,全都在悬着心屏住息瞪大眼,看厉冰燕这残暴的一枪是如何刺入伍道策的胸腔。 卢鹤翎和郑羽等和伍道策有不世之仇的人,更是期盼这一枪能洞穿伍道策的胸膛。 同时,他们心里又都划过一片无限的失落,恨自己没有能亲手杀了伍道策这个仇人。 冷酷无垠的枪尖,刚沾上伍道策胸前灰白色衣襟。 伍道策突然就动了,他动是动了却没有出招,只是把上半身微微一侧。 寒星一闪,冷冽无比的枪尖从伍道策胸腹间掠过。 红影凄迷,冷艳的枪缨紧贴着他衣襟滑过。 第400章 相望独徘徊 伍道策刚才堪堪让过那致命的一枪。 无论是在时机上的把握,还是在分寸上的拿捏,可以说都是妙到了毫巅。 不能不说,伍道策确实是一个艺高胆又大的人。 场地上,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阵莫名的失落,胸腔里紧悬着的那颗心也为之一松,懊恼又在瞬息之间占领了他们的身心。 厉冰燕在空中见自己枪招走空,心里不但没有懊恼失落,反而是一阵窃喜。 她俯冲而下的姿态不变,双臂猛然又是一抖。 枪尖乱颤,红缨飞扬。 厉冰燕泄去枪上前冲的劲道,枪尖轻灵的一点地面,双掌顺着枪杆往下一滑到了枪缨处,人跟着平稳落到地上。 她脚尖刚一碰上地面,身形骤然就是一转,双手抓在亮银枪的血挡处,抡起亮银色枪杆奋力就是往外一甩。 砂石尘土被横扫的劲气激起,在空中无绪飞扬。 迷雾一样飞扬的尘土中,夹杂枪杆晃出的那一线白亮的光。 冷锐的枪攥裹风带石,呼啸着扫向伍道策的下三路。 厉冰燕没给伍道策留下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手上又行云流水一般,使出了她连环三枪中的第二枪:无绪。 伍道策心里此刻更是无绪,他怎么也没想到,厉冰燕的枪法会如此决绝而无绪。 他在须臾之间心如电转,已经在心里想出了至少有八九种,化解厉冰燕这一招枪法的办法,就是不肯出掌去应对。 伍道策只是用脚尖一点地面,身子往起一纵,任凭呼啸而来的枪攥从他脚下闪过。 厉冰燕见伍道策纵起身形,心中已经不是窃喜,而是大喜过望。 她要的就是伍道策能如她所愿纵上半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才有把握猎杀掉伍道策。 厉冰燕此刻是没时间去看空中的伍道策,要是看到此刻空中伍道策的模样,估计心里就不会这么高兴。 伍道策身形刚跃到空中,就再也没有半分的犹豫。 他双脚足尖轮番几次点向自己的脚面,身形在空中又凭空窜起有一丈多高。 厉冰燕在眼前失去伍道策踪影时,手中横扫出去的枪杆,在半空中猛然一滞。 她右手顺着枪杆往前一滑,猛然又往起一抬。左手抓住枪缨血挡处,左臂骤然发力往前一送。 亮白的枪杆犹如一条银蛇,猛地窜向空中。 厉冰燕在刹那间,又挥洒自如的使出了她胡笳枪法中,第一个连环大招中的最后一枪:相望。 相望应该是依恋和不舍,但遇上厉冰燕胡笳枪法中的这个相望,只能有一个结局,它叫永别。 红缨亮银枪尖利的枪攥,闪着冷锐寒芒,电闪一样呼啸着扎向厉冰燕预想之中,身在空中伍道策的头脸。 厉冰燕把横扫的红缨亮银枪突改为上刺,做的是一气呵成,不着半点痕迹。 此时场地上所有的人,包括甘一紫和卢鹤翎在内,见厉冰燕把雷霆万钧一样横扫而出的亮银枪,轻描淡写的就改为上刺,心神都是不由自主的一凛。 他们都在暗想,厉国公府的枪法真不是浪得虚名,同时在心里也重新估量起厉冰燕的武功。 那些站在周边,武功和见识稍差一点的总捕房捕快,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不懂武功的人或许认为这没有什么,但内行人都知道,如果没有足够高深的功力,不说要能做到这一点,估计连想都没敢这样想过。 身形飘在空中的伍道策,根本不知道他身下的厉冰燕在做什么。 换句话说,伍道策此时根本就不在乎他身下,厉冰燕此时在做一些什么。 伍道策在空中感觉到自己,此时升起的高度已经足够用。 他把在身形眩目的一展,瞬间就变为头朝下脚朝上,整个人犹如饿鹰捕食一般俯冲下来。 伍道策在俯冲的途中,把前伸的双臂一旋,双掌跟着就是往下一阵错乱的轮番拍出。 他此刻在空中拍出的双掌,正是他独处掌法中,夺命绝杀的招数:独徘徊。 厉冰燕在刺出她那神鬼难逃的一枪后,心里跟着就是一片得意。 她有得意的资本,因为这一枪刺出的实在是太突然。 厉冰燕在心里算定,伍道策就算及时施展出“蜻蜓点水”那种绝世轻功,也绝难逃脱她这惊世骇俗的惊艳一枪。 伍道策在对战王掌柜时,厉冰燕见他使用过“蜻蜓点水”轻身功法,当然清楚这种轻功身法的神妙。 厉冰燕更清楚的是凭她出枪的速度,留给伍道策的时间,至多够伍道策施展一次,“蜻蜓点水”那种绝妙的轻身功法。 身形处在空中的伍道策,充其量也就只能再蹿起三四尺高。 厉冰燕这一枪刺出的方位,奔向的是她预想之中,伍道策的面门。 她这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枪,最不济也可以刺中伍道策的下体。 厉冰燕双眼随着冷焰的枪攥,望向空中之时,心里的得意在骤然之间就消失殆尽,浑身更是骤然一冷,连手心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此时,厉冰燕所看到的空中,有无数只掌影在翻腾,迷乱又错乱。好似千手观音在骤然出手。 她根本就分不清此时空中,到底有多少只手掌在翻飞。 伍道策这次使出的“独徘徊”掌法,比他跟僵尸游少对决时,在劲力上虽然是稍逊了一点,却多了太多的繁复变化。 他现在施展的“独徘徊”掌法,应该才是真正的独徘徊。 独徘徊,不是伍道策自己要独自徘徊,要的是被他所攻击的人,在一念之间眼迷心乱的徘徊。 此刻只要对手心里一犹疑一徘徊,就算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也就彻底独徘徊在生死之间。 厉冰燕见空中陡然变得掌影翻飞,心中虽是大惊,手上却没有再丝毫的迟疑,更不要说什么徘徊。 她猛然一提丹田内的真气,右手臂奋力往前一送,寒光涌动的枪攥,依旧直愣愣扎向空中繁乱的掌影。 一点寒星,唰地一下就没入在漫天的掌影之中。 第401章 出枪救人 伍道策见枪攥呼啸着突入他的掌影之中,心里就是暗暗一喜。 他俯冲直下的身形不变,左掌急急一划,带偏寒芒闪烁的枪攥,右掌裹挟着冷冽的苦寒劲气,直直印向身下厉冰燕顶门上的囟会穴,同时也封死了厉冰燕所有的退路。 厉冰燕感到手上枪杆一歪,身子跟着就是不由自主的一晃。 她此时心里虽想着要回枪应变,可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漫天飘忽的掌影,对自己如泰山一样直直的压下来。 此刻,厉冰燕的整个人,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掌力给罩住。 她感到胸口在忽然之间就是一闷,呼吸也为之一滞。 在刹那之间,厉冰燕就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强弩之末,什么叫回天乏术。 厉冰燕的心中虽然是万分的不甘,更是万分的不舍这大千世界,她现在也只能是认命。 骤然间,空中飘来一团漆黑的光影。 那团光影在离厉冰燕头顶三尺左右,骤然的飘过。 旷野里,顿时就传出一阵嗡嗡的震颤声。 一缕缕漆黑的线状物,跟着就随风飘散而去。 啪的一声。 一杆漆黑的枪斜插在地上,枪杆兀自在不停的震颤。 漆黑的枪尖戳入地面足有半尺,离厉冰燕趔趄的身形不到一尺。 那一股股自上而下,排山倒海一样的掌力,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漆黑色枪缨一搅,攻势不由得就是一滞,掌影更是在瞬间就消散无形。 伍道策的双掌在空中左右一分,身形借力一展,平稳落到地面上。 他气不喘心不跳的站定后,瞄一眼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厉冰燕,目光继而移向跟厉冰燕成犄角之势,手里已经重新攥着黑缨旋风枪的郑羽。 伍道策的眼中,陡的滑过一丝怨恨的寒光。 这种眼神对他来说,实在是难得一见,更是万分的罕见。 伍道策用阴鸷的目光定定的望着郑羽,瞬间就明白了郑羽突然出来搅局的原因。但是他心里依旧还是想不明白,郑羽怎么会把时机拿捏的如此精准。 场中所有人都是武学行家,刚才见厉冰燕出手只用两招就把伍道策逼得腾身纵起,而且她的第三招枪法“相望”一经使出,包括甘一紫在内的所有人都暗自认定。 伍道策要想逃过厉冰燕这一枪,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们都没有想到,已经胜券在握的厉冰燕,会在须臾之间就有了性命之忧,再想出手解救时已经来不及。 他们更感到意外的是一向没心的郑羽,怎么会在忽然之间就变得有心了,而且还在这性命攸关的千钧一发之际,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出手去解救厉冰燕的危难。 要说郑羽没心,平时他是真的没心。 要说他刚才是有心去解救厉冰燕,那还真的是有心。 郑羽骨子里是商人的习性,怎么会在不权衡好利弊的情况下,平白无故的良心发善,甘冒天大的风险去解救厉冰燕的危难? 红缨亮银枪,黑缨旋风枪,威震江湖的两杆枪。 任何一杆枪出手,都不得不让江湖人侧目。 如果两杆枪并肩对敌,什么样的江湖绝世高手,才配得上这样两杆枪同时出手,才能敌得住这样两杆枪的杀伐? 郑羽无非是想借助厉冰燕的力量,达到给自己报杀父之仇的目的。 此时,站在场中的所有人,包括伍道策在内都在这样想。 他们这样想都是人之常情,不能说为过,但都太低估了没心大少爷郑羽的智商。 郑羽跟竹青从岭南回来,有一次请卢鹤翎喝酒,无意中听卢鹤翎说起过,竹青被朝堂言官弹劾的事。 他那时就开始在心里想,如果竹青被迫退出明察司,谁最有可能顶替竹青的位置,出来担任明察司总教习一职。 郑羽在心里把所有明察司和总捕房的人,甚至是刑部里的人。 他都统统在心里过了一遍,包括这些人的个人背景到家世情况。 最后,郑羽以商人特有的直觉判断出,厉冰燕应该就是下一任明察司总教习,这个职位的不二人选。 郑羽在心里虽然是十分讨厌厉冰燕,但形势就是这个形势,要想后面在明察司里混得游刃有余,就得趁早找机会去讨好厉冰燕。 厉冰燕今天冒然出来挑战伍道策,众人都没有过多的在意留心。 郑羽却已经暗自做好准备,就在等厉冰燕有危险的时候,他好适时出手去解救。 天下有什么样的恩情,能比救人于危难还大? 没心大少爷郑羽心里的算盘,打的不可谓不精。 身体里流淌着商人血液的郑羽,怎么可能去做赔本的买卖? 郑羽这一次的买卖,看来是非要赚它个盆满钵满,就算是想赔怕是都不可能。 厉冰燕手握红缨亮银枪,努力平复一下心气,用怨恨的眼神匆匆瞟了伍道策一眼,转脸望向不远处的郑羽。 郑羽见厉冰燕用感激的目光在看他,心里一阵狂喜,脸上不自觉就是微微一笑。 此时,厉冰燕见郑羽在对她暧昧的一笑,心里连一点厌恶感都没有,相反却在不由自主的一动。 此刻,厉冰燕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在感激郑羽还是其它一点什么,总之就是感到怪怪的,还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暖暖的感觉。 甘一紫伸手拉住要上前的竹青,对他无言的摇了摇头。 竹青见师父不让他出手,只能死死抓住手里锈色已然褪尽,毫光涌动的獬豸刀,冷眼看着场地上三个在对峙的人。 卢鹤翎怀抱长剑,满脸不屑地望着郑羽,心里更多的是不甘,还有一股落寞在涌动。 “老夫今天真是有幸,能同时会会令江湖人胆寒的两杆枪。” 伍道策洒脱地一抖身上灰白色长衣,目光在厉冰燕和郑羽之间一扫,用平静的语气大声说。 “你今天是真的有幸,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这样有幸!” 郑羽把手中黑缨旋风枪一旋,高声说。 厉冰燕怒目看着伍道策,也把自己手里的红缨亮银枪愤然一舞。 枪影闪亮,红缨凄迷。 第402章 齐出双枪也枉然 “你们都准备好了?” 伍道策脸上微微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依旧用平静的语气问。 郑羽见伍道策长衣下摆轻微一飘,心里陡然就是一冷。 他知道表面上看似平静的伍道策,实质已经在暗中调动真气,随时都可能对他和厉冰燕突施杀手。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郑羽虽说是没心,但江湖经验一点都不少。 此刻,他心里更是清楚,如果再不动手就会失去先手,更会受制于对手。 郑羽猛然往前一进身,手臂往起一举,把掌中黑缨旋风枪指天画地的一旋。 漆黑的枪影漫天飞舞,声势吓人的猎猎风声中,漆黑的枪影陡地一散,整条枪已经变成一条漆黑的直线。 漆黑的缨贴着漆黑的枪身,风驰电掣般戳向伍道策的前胸。 伍道策虽身负绝世武功,但见郑羽枪出的诡异又迅疾,而且还没有任何繁复的变化,心里不由得就是微微一冽。 他赶紧把自己右掌一旋,刚想把独处掌法中,最暴力的那一掌拍出,突然感到左边银亮的光一显,红影一飘,一线凛冽劲气当头砸下。 伍道策虽然算到厉冰燕会同时出手,但没想到她和郑羽配合的会如此默契,时机会拿捏的如此精准。 他连忙把蓄势待发的右掌猛然拍出,左掌同时匆忙一抬,手臂微微一缩,奋然往外一推。 伍道策右掌发出的正是他独处掌法中,第一掌:独行。 硕大的掌劲在刹那之间,幻出漫天纷乱的掌影,狂傲又暴力的掌力直奔郑羽而去。 伍道策左掌拍出一股阴柔掌风,脱兔一样撞向厉冰燕。 这一掌正是他独处掌法中,第二掌:独立。 厉冰燕忽然感到有一股强劲的阴寒之气,直直冲撞向她身子,浑身不自觉就是一颤。 她万没想到伍道策会不顾生死,不理会对他当头砸下的亮银枪,还是敢出掌直接攻击她。 厉冰燕心里自然是不能接受,伍道策这种两败俱伤的玩命打法。 她想都没想就把手中当空砸下的红缨亮银枪,猛然往斜刺里一挥,脚下跟着就是一阵移动,已经施展出她的“琴韵”轻身功法。 厉冰燕身形猛然一飘,躲开伍道策那奔涌而来的致命掌力。 她张嘴发出一声大喝,同时把手臂急急的一旋。 亮银枪上红缨晃出一片闪亮,一尺长的枪刃带着冷艳寒光,横扫向伍道策的腰际。 郑羽在见到伍道策拍出右掌的同时,就感到手中的黑缨旋风枪,突然撞上了一股巨大的劲力,仿佛枪尖一下子就是遇上了一座山岳。 他知道如果强行刺出这一枪,很可能伤不了伍道策,说不好自己还很可能伤在,伍道策所发出的那一股霸道的掌力之下。 报杀父之仇固然重要,如果自己被那股霸道的掌力所伤,落下终身残疾,还怎么报杀父之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郑羽哪里会肯去做,这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赔本买卖。 他脚下赶紧往边上一滑,右臂发力猛然往外一甩,同时左臂一振,愤然拍出一掌。 伍道策见厉冰燕用诡异的身法躲过他的左掌,心里一阵冷笑。 他的左掌在空中稍稍一滞,紧接着就又风轻云淡的往边上一带。 放荡狂狷的阴寒之气,自伍道策左掌间奔涌而出,迎上扫向他腰间的红缨亮银枪。 伍道策又把右掌轻微一晃,直直迎上郑羽拍出的那股掌力。 郑羽见攻击自己的纷乱掌影骤然一散,心里惊疑之心刚兴起,就觉得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已然撞上他的掌力。 伍道策在愤怒之间拍出的掌力,江湖上有几人能接得住? 郑羽虽然号称自己是没心大少爷,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他赶紧一侧身,左掌在空中一旋,抓住右手回旋回来的漆黑枪杆,双臂猛然一振,嘴里发出一声震天大吼。 黑缨旋风枪闪着漆黑的光亮,横扫向伍道策的下体。 伍道策见两杆枪都带着冷酷的猎猎风声,从两边同时扫向他的下三路,心里兀自微微一寒。 他知道只要被这两杆枪中,任何一杆枪哪怕是沾上一点点,那都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伍道策的心里同时又在暗赞,这黑白两杆枪能屹立江湖几十年不倒,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他见左右横扫而来的两杆枪已经到了近前,脸上随即就露出一丝轻蔑又玩味的笑容。 伍道策把拍出去的双掌,轻快的往回一收后,双掌跟着就是往左右一分。 他右掌轻快的往起一抬,左掌轻快的往下一压,身形随即暴退出去有两丈多远。 厉冰燕横扫出去的白亮枪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阻,刚想变招就觉眼前人影一飘,手臂上的压力一轻,那股阻止她枪身横扫的强劲力道,在骤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心中大喜,红缨亮银枪更是如出水蛟龙,带着无边冷酷的劲气扫荡而去。 厉冰燕突然感到手上的红缨亮银枪,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劲力道,重重往下一压,接着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回一扯。 她身形一趔趄,脚下赶紧快速向边上横移了几步,才算化解掉枪杆上那一股横拉的力道。 郑羽双臂奋力横扫而出的黑缨旋风枪,境遇几乎是和厉冰燕手上的红缨亮银枪一模一样。 他陡然感到手上的枪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的往起一抬,接着就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往回一拉。 郑羽赶紧把身形往下一沉,脚下才勉强没有移动。 他目光顺着漆黑的枪杆往前一看,脸上的惊疑之色,刹那间变成了惊恐之色。 厉冰燕手上红缨亮银枪腥红的枪缨,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死死缠住了郑羽手上,黑缨旋风枪漆黑的枪缨。 伍道策见自己用巧妙的掌力,让两杆枪的枪缨相互纠缠在一起。 他心里连欣喜都没顾得上,眼中就滑过一缕冷酷残暴的寒光。 伍道策把双掌骤然往起一抬,又全力往外一推,左掌击向表情惊诧的厉冰燕,右掌拍向神色惊恐的郑羽。 第403章 小和尚要报恩 “小心!” 竹青用已经变了调的嗓声,在急切的高声呼喊。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 痴褝小和尚嘴里发出的这一声高颂的佛号,几乎是和竹青的高呼声同时在响起。 此时,郑羽和厉冰燕两人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又都同时扭头望向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空中人影错乱一飘,一道白亮的光,电闪一样击向双掌已然拍出,门户大开的伍道策胸腹。 痴禅小和尚身子已经窜在空中,见伍道策的左掌依旧拍向厉冰燕,心中顿时一片大急。 他把手猛然一扬,甩出黝黑的精钢钵盂,砸向伍道策的左掌。 伍道策一侧身,獬豸刀冷绝的刀风,贴着他衣襟划过,在地上留下一道半寸宽的豁口。 他右掌匆忙一斜,拍向撞击他左掌的精钢钵。 空中,立时响起一阵嗡嗡的乱颤声。 痴禅小和尚的双脚刚一沾地面,见伍道策右掌震飞精钢钵盂,左掌依旧直直拍向厉冰燕。 他心中在大骇之下,把大秃脑袋猛然一摇,挂在他细脖子上,那串粗大的佛珠,陡然从他颈项上飞起,蹿向伍道策左手发出的那一股,击向厉冰燕的掌力。 利箭一样飞驰而去的佛珠,撞上那道狂飙的掌力,在空中骤然一跳,顿时化成纷乱黝黑的点点光影,刹那间消失于无形。 伍道策见自己必杀厉冰燕的那一掌,突然被从痴禅小和尚脖子上,飞来的那一串佛珠化解掉,心里郁闷的简直是无法言表。 说得难听点,伍道策此刻连死的心都有。 伍道策心中现出一片从没有过的凄凉,暗想今天这是怎么呐,怎么尽出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竹青双脚落到地面上,扭头见是痴禅小和尚及时出手,化解了厉冰燕的危机,心里暗自一宽。 他顾不上理会伍道策,一转身,手一挥,一道亮光斩向纠缠在一起的红黑两个枪缨。 厉冰燕和郑羽同时感到手上一轻,身形全都不由自主的往后一退。 昊凡上前扶住厉冰燕,关切地问:“没事吧?” 厉冰燕脸上勉强的凄凉一笑,算是回应了她的问候。 卢鹤翎用冷漠的目光,看着竹青把郑羽交给迎上去的冯文卿后,他的目光又投向远处的伍道策,眼睛中的神色变得更加异常冷冽。 此时,伍道策的心里虽然恨得痒痒的,目光却是十分的平和。 他平静地看着痴禅小和尚,平静地问:“你就是这样来报答老夫的?” 痴禅小和尚笑眼微微一眯,双手合十于胸前,低颂佛号说:“佛有好生之德。” 伍道策被他这句话气得微微一笑,依旧用平和的语气说:“几年没见,没想到你还成佛了!” 痴禅小和尚脸上神色一冷,双掌依旧合十,低声说:“罪过罪过!小僧一心向佛从不敢有那样的贪念。” 伍道策哂然一笑说:“你刚才真的没动贪念?” 痴禅小和尚的心里,不自觉就是一震。 显然,他是听出了伍道策话中的含义。 痴禅小和尚赶紧又低吟一声佛号,低声说:“小僧不明白伍施主的意思。” 伍道策知道痴禅小和尚是在装傻充愣,有心想诘问痴禅小和尚,为什么放着同样危急的郑羽不救,偏偏去救美色当前的厉冰燕,这是怎么回一事? 他想想这样问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已经出家做了和尚的孩子,似乎是有一点太不厚道。 伍道策当然也清楚,从他这样身份的人嘴里,要是说出那种话来,那就太有失他的身份。 他望着痴禅小和尚,微微一笑,大度地说:“老夫的话你不明白就算了。” “小和尚,不要跟他废话!” 竹青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痴禅小和尚的身边。 他手里握着闪亮的獬豸刀,双眼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看着伍道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神情,愤恨地大声说。 伍道策瞟一眼竹青手上的獬豸刀,用玩味的口吻说:“你的刀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竹青瞄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獬豸刀,见刀头那个鸡蛋大小的圆球,锈色只是变得浅淡了一些,并没有完全褪尽。 他脸上奸滑的一笑,傲然的说:“还差一点。” 伍道策又玩味一笑,故意问:“差一点什么?” “还差一点你的血!” 竹青突然用手上的獬豸刀,指着伍道策在发声大吼。 伍道策定定的看着竹青愤怒的脸色,突然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竹青晃着手上的獬豸刀,大声问:“你不信?” 伍道策依旧笑着问:“你自信你今天能留下老夫?” 竹青把双眉一挑,厉声说:“马上你就会知道。” 伍道策望着竹青眼神中,那股在燃烧的愤怒火焰,依旧含笑摇头说:“你今天要想留下老夫,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竹青望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奸滑地笑着说:“你自大的很哪!” 伍道策洒脱地一抖身上长衣,扫视一眼远近包括甘一紫在内的众人,傲然地说:“老夫想走你们拦不住!” 竹青面色一沉,心也跟着一沉。 他想不出此时身边连一个帮手都没有,几乎是身处绝境的伍道策,哪里来的这一股自信和豪情。 竹青脸上有疤痕的那条左眉,不自觉就是一跳。 他把手中獬豸刀一旋,刚要俯身趴下,手臂一下子被一股力量拽住。 “竹施主,不可!” 竹青扭头见痴禅小和尚,用手死死的拽住他的手臂,心里顿时就充满无限多的疑惑。 他想不出痴禅小和尚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拉住他不让他出手。 “竹施主,小僧恳请你看在小僧的薄面上,今天能放过伍施主。” 此时,痴禅小和尚的身子,已经挡在了竹青的面前。 他双手合十于胸前,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 竹青冲站在他面前的痴禅小和尚,厉声说:“小和尚,你这是在为虎作伥。” “小僧想要报恩。” 痴禅小和尚低沉的语气中,透着少许的无奈。 “报什么恩?”竹青用无比惊疑的口吻问。 “竹施主,伍施主曾经抚养过小僧一些时日,他的养育之恩,小僧不敢有丝毫的忘怀,望竹施主能成全小僧的心愿。” 痴禅小和尚在说完这句话,他那双天生的笑眼里,已经盈满了无尽的泪意。 第404章 跑来一匹宝马 竹青望着他悲切的脸色,又大声问:“当年你不辞而别就离开了我和师父,不是被你师叔带走的?” 痴禅小和尚无语的点了点头,默认了他说的话。 “你是被伍道策带走的?”竹青又用疑惑的语气问。 痴禅小和尚支吾着说:“小僧先是被伍施主带走,后来师叔来到了中原,小僧这才和师叔回到了西域。” “小和尚,你可要想清楚!”竹青瞪圆愤怒的双眼,大声诘问道:“你师父青鸟佛是怎么死的,难道你都忘了?” “师父是被烛龙教教主祝天任所害。”痴禅又嗫嚅着说。 竹青用刀指着对面的伍道策,恨声说:“不是他,青鸟佛大师怎么会被祝天任所杀。” 痴禅小和尚一时无语,笑眼里已经有两行清泪在滑落。 “放着仇人不杀,你哭什么哭?” 竹青看着泪眼朦胧的痴禅小和尚,大声呵斥。 痴禅小和尚所说的话,伍道策是一字不差的全都听到。 他暗自赞许年岁不大的痴禅小和尚,算得上是一个恩怨分明,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伍道策心里对痴禅小和尚的那一点不快,立时也就烟消云散。 他忽然哈哈一阵大笑,高声说:“痴禅,做人还要太委屈了自己。你的心意老夫领了,老夫今天倒要看看,他们能有什么的手段,能把老夫留下!” “伍掌门的豪情令甘某折服,甘某今天也想看看伍掌门,能用什么样的手段逃离这里。” 甘一紫说着话,已经走到竹青的身后。 伍道策哂然一笑,玩味地说:“总捕头不相信?” 甘一紫听他这么一说,心陡地就是往下一沉。 五年前在亚龙湾,面对浊浪滔天的大海,甘一紫当时也认为伍道策绝无逃脱的可能,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伍道策愣是就在他眼前,从那个波涛汹涌的海上成功逃脱。 甘一紫想到这里,不自觉又用眼睛看了一眼四周。 这里是荒芜一片,更是空旷一片。 伍道策最有可能借助逃生的地方,只有骆驼客栈和骆驼客栈边上,那十几个荒芜的院落。 那里离伍道策现在站的地方,少说也有三十丈远。 甘一紫自信,就算伍道策的轻身功夫再怎么好,要想在他的眼前成功逃到那个地方,简直是连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赵子昂,你带人去那边的客栈,有人出来格杀勿论。” 甘一紫用手指着骆驼客栈方向,对远处赵子昂高声大喊。 赵子昂高声答应后,对自己身边总捕房的捕快一挥手,提刀率先奔向骆驼客栈方向。 伍道策冷眼看着远去的赵子昂,眼中滑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他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凄凉的长啸,啸声清冽而悠长。 甘一紫神色一紧,定定地看着伍道策,不知他为何要突然发出这样一声凄厉的长啸。 难道伍道策在这里还留有后援? 甘一紫的惊疑之心刚兴起,骆驼客栈方向,突然就有隐绰的马蹄声传出。 从急促的马蹄声里,甘一此立马就判断出,这匹马离这里至少要有五十丈远。 甘一紫淡定地看着伍道策,任由他仰天长啸。 他想看看伍道策这一次用啸音召唤来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又能有什么样通天彻地的本事,能把已然是身处绝境的伍道策给救走。 甘一紫的心念尚未转完。 伍道策的啸音还在空中回荡。 一匹四蹄雪白,通体漆黑,身上跳动着绸缎一样光泽的骏马,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赵子昂等捕快突然看见有一匹异常神骏的黑马,从一个荒芜的院子里冲了出来。 他们刚想要上前阻拦,漆黑的马已经像闪电一样,从他们面前冲了过去。 伍道策的啸声一停,通体漆黑的马也刚好到了他的身边。 竹青呆望着在转瞬之间,跑到在伍道策身边,那一匹浑身漆黑的骏马。 他只是觉得这匹黑马,除了显得异常的神俊外,和其它的马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不同之处。 甘一紫在看清奔跑过来的这匹马时,心里骤然就一惊。 乌云照雪驹! 这种只活在江湖传说中的宝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伍道策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样一匹宝马良驹? 竹青对马匹没有太多的认识,也就没有像甘一紫一样感到吃惊。 他在看清从漆黑的马背上,跳下来一个身后背着长剑,穿着已经洗的有一点发白,蓝色长衣的老者时,心里着实是吃了一大惊。 “他怎么也来了?” 冯文卿奔过来一拉竹青的手臂,用惊疑的语气问。 “他是谁?” 甘一紫扭头看着满脸惊疑神色的冯文卿,轻声问。 此刻,竹青的心里虽然也在惊疑,嘴上却平静地说:“岭南隐者。” 甘一紫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刚才看到那匹乌云照雪驹的时候要小。 岭南隐者把马缰绳递给伍道策,轻声问:“伍掌门,你让老朽骑着这匹宝马来所为何事?” 伍道策伸手接过马缰绳,坦然一笑说:“伍某请你来,是想请你拦住这里的这些人。” 岭南隐者听到这句话,扭头看一眼甘一紫和竹青等人,心里虽然是有一点迟疑,脸上还是洒脱的一笑。 他又扭脸对伍道策说:“伍掌门客气,你的吩咐的事,老朽自当全力以赴。” 伍道策看着一脸真诚的岭南隐者,轻声说:“拜托。” 岭南隐者听到伍道策对他说出这样两个字,心里顿时一片释然。 他知道自己今天只要能挡住身后那一帮捕快,不让他们不能去追赶伍道策,以后他和伍道策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的瓜葛。 “总捕头,伍某请来的朋友还能入你的法眼?” 伍道策手里抓着马缰绳,眼睛看着神色冷峻的甘一紫,大声问。 甘一紫忽然一笑,高声说:“伍掌门,你还请来了什么样不出世的高手,让他们都一起出来,甘某十分想会会这些世外的高人。” 伍道策忙摆手笑着说:“伍某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多,该让总捕头见的总捕头都见了。” 甘一紫眼角一扫伍道策身边的岭南隐者,用豪气万千的语气,高声说:“伍掌门谦虚,以甘某看他今天也救不你!” 第405章 锈刀露真容 伍道策对甘一紫微微一笑,高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伍某今天并没有要为难你总捕头的意思。” 甘一紫哂然一笑说:“伍掌门还真是仁德!” 伍道策望着甘一紫神情不屑的笑脸,用真诚无比的语气,高声说:“总捕头,伍某跟你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伍某心里却是十分敬重你的为人。” 甘一紫朗声说:“伍掌门如此说,甘某真是担当不起。” 伍道策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天色说:“总捕头,时辰已经不早,伍某还有一点琐事要去处理。” “告辞!” 这两个字刚从伍道策的嘴里滑出,他人已经到了那匹乌云照雪驹的背上。 岭南隐者见伍道策已经骑到马背上,伸手就在乌云照雪驹的臀部一拍。 乌云照雪驹的四蹄往起一扬,昂首发出一声犀利长嘶,驮着伍道策冲向茫茫戈壁荒漠。 岭南隐者猛然一转身,身形往前一飘,挡住了甘一紫等人的去路。 “不用追!他逃不了!” 甘一紫放声高喊,叫住腾身要追赶伍道策的竹青和卢鹤翎等人。 “总捕头!”卢鹤翎用急切的语气,高声大喊。 甘一紫用冷峻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鸣镝,奋力往空中一扔。 鸣镝射向天空的速度,比用强弓硬弩射出的还急还快。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经久不息。 甘一紫虽然是发出了围捕伍道策的讯号,但对于能不能抓拿住伍道策,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他没让竹青和卢鹤翎等人去追捕伍道策,心里是有不能言表的苦衷。 当然,甘一紫是连做梦也没想到,伍道策能骑着乌云照雪驹,这种绝世的宝马良驹在他眼前逃走。 乌云照雪驹奔跑的速度奇快,连大宛的血汉宝马都不如它。 竹青和卢鹤翎的轻身功夫再怎么了得,要想能追上这种马的奔跑速度,他俩简直就是在妄想。 他俩就算能勉强追上,以他俩的武功要想拿住伍道策,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弄不好还会被伍道策所伤。 其实,甘一紫在心里早就想好,对付伍道策这种高手的两个办法。 一个是凭武功战胜伍道策,一个是用重兵把伍道策先围住,然后再用如蝗一样的箭雨去射杀。 甘一紫自信只要他重新用刀,击败伍道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现在伍道策已经逃离这里,这个办法显然是无法实施。 第二个办法对于甘一紫来说,心里是万般的不愿意用。 如果伍道策被箭矢射杀掉,再要想扳倒忠王就成了空谈。 但那样总比让伍道策逃脱后,再和忠王沆瀣一气,危害朝堂危害江湖要好。 甘一紫从陇右调来的三千兵丁,事先理伏在四五里外,本来是一个无奈之举,现在看来是非要用上不可。 岭南隐者见伍道策已经成功逃脱,心里顿时就显得异常的轻松。 他看着甘一紫说:“总捕头,老朽不才想讨教总捕头几手高招。” “甘某正有此意!” 甘一紫嘴里在朗声说着话,手上的飞天爪已经抖开。 岭南隐者见状忙把肩头微微一晃,后背上的长剑已经飞上半空。 他伸手往空中一抄,长剑已然在握。 岭南隐者往前一进身,冷焰四射的剑锋,已经到了甘一紫胸前三尺远的地方。 甘一紫的心里陡然就是一惊,暗想岭南隐者出剑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他手上的飞天爪,根本还没有来不及出招,岭南隐者的剑锋就已经到了他的近前。 甘一紫虽然听竹青说过,岭南隐者出剑的速度奇快,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快,已经是快的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甘一紫此时只有一个选择:退! 不退就会被剑锋贯胸而入,不退就要命丧当场。 甘一紫无奈之下,脚跟全力一点地面,身形嗖的一下飞出去有三丈多远。 他手上的飞天爪刚想要出招,猛然见那把寒芒涌动的剑锋,还是在离他胸口三尺远的距离上。 甘一紫的心中顿时就是一颤,出现了从没过的那种惊骇。 他在匆忙间,脚跟又一点地面,人再次向后飘出去有三丈多远。 竹青站在边上急的浑身是汗,有心出手又怕师父甘一紫怪罪。 如果此时不出手,师父甘一紫这样一味的退让,终究…… 竹青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忍心再想下去。 突然,竹青感到手上的獬豸刀在莫名的剧烈震颤,似乎是在提醒他出手去截杀岭南隐者。 竹青的心里顿时就是一片茫然,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出手。 他抬起握刀的右手,用衣袖胡乱擦着脸上的汗水。 獬豸刀在竹青抬手擦汗时,手劲稍有松动之际,骤然一跳,挣脱了竹青的掌控,呼的一下飞了出去。 空中飘起一道白亮的光,耀目而冷艳。 岭南隐者的剑锋离甘一紫的胸口,依旧还是三尺距离。 他把自己的内力提升到极致,试图把这个距离缩短一点,哪怕是缩短一寸也好,可他就是无法做到。 岭南隐者心里正在着急,无计可施之际,他漆黑的瞳孔中,陡地划过一线亮白的寒光。 当的一声脆响,地面上多出一节断剑。 岭南隐者感到手上一轻,心知不好,刚想扔掉手上的断剑,就觉得胸口骤然就是一痛,眼前已经飞起一飙殷红的血雾。 甘一紫见一道白亮的光飘起时,心里也是万分的疑惑。 难道是竹青突然出手,偷袭了岭南隐者? 甘一紫的心念刚兴起,空中已经是人影浮动。 竹青在空中伸手抄住飞旋的獬豸刀,平稳的落到甘一紫的身边。 明察司的众人见状,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你怎么可以偷袭杀人?” 甘一紫的心里余悸未消,已经开始大声喝斥起竹青。 竹青晃着手里的獬豸刀,刚想要出声争辩。 旷野之中,突然响起一阵清冽的龙吟声。 甘一紫和众人寻着声响,全都惊奇地望向竹青手上的獬豸刀。 此时,獬豸刀通体闪着亮白的寒光,刀尖上的小圆球锈色已经全部消失。 那个鸡蛋大小的圆球是一个空心,它里面还有一个晶亮的小圆球。 清冽的龙吟声,正是那个晶亮的小圆球,撞击中空的大圆球所发出。 “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 甘一紫已经顾不上再呵斥竹青,而是在看着竹青手上的獬豸刀,用万分欣喜语气,大声说。 竹青见师父没有再责怪他,看一眼周边的人,又开心的一晃手上獬豸刀。 刀光闪亮,龙吟之声陡响。 “不要再玩了!” 甘一紫忽然把脸一寒,对竹青冷冷地说。 竹青没敢有丝毫的争辩,乖乖地把獬豸刀插在腰间。 甘一紫用冷峻的目光扫视众人一眼,高声问:“你都没事吧?” 众人无语地看着甘一紫,心想有事的人都已经躺下了,现在能过来的人怎么会有事。 甘一紫见众人没说话,又高声说:“明察司能走的人跟我去围捕伍道策,这里的事情留给总捕房的人处理。” 众人齐齐抱拳,高声称是。 伍道策骑的可是宝马乌云照雪驹,外围布置下的那三千兵丁,真的能拦截住他吗? 甘一紫的心里连一点底都没有。 如果伍道策再次逃脱,以后江湖上又会出现什么样诡谲的波澜,甘一紫此时心里同样是没有一点底。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