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绝情神尊的白月光》 第1页 [仙侠魔幻] 《我竟是绝情神尊的白月光》作者:金明之【完结+番外】 文案: 作为长生大帝座下爱徒,天父地母的承晚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不思进取。 前三万年,承晚无心问道,一心拴在师兄苍濬身上。 他是九重天威名赫赫的战神,统领四海六合八荒。 为此,她出了府门,甘愿拜在苍濬麾下做了一个小天将。 从玉清府到九重天,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苍濬一定能看见自己的真心。 但祝巫山下,苍濬满脸肃杀之气,冷着一双眸子,亲手斩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 苍濬转世下凡,成了京都城中最普通的一位白衫学子,名唤顾谙之。 那年秋日桂花芬芳时,书院中来了位奇怪的沈夫子。 沈夫子年纪不大可满腹经纶。身量娇小,身形单薄,一张脸却秀美异常,宛若女子。 顾谙之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将一颗真心交付于她,最后却被她戏弄之后又随便抛下。 * 苍濬歷劫归来,他看着承晚,先红了面庞。 薄唇微启,语气温柔缱绻:「晚晚。」 承晚却只冷眼相对,不见波澜。 这位九重天上最清冷矜贵的神看着承晚却渐渐红了眼眶。 「你说好会回来看我的,竟一次也没来过。」 承晚眼看着风光霁月的神被自己拉下神坛,愈发的心如止水。 她嗤笑一声:「彼此彼此,我们扯平了。」 排雷: -一个充斥着狗血误会的神仙追妻故事 -1v1,结局he -欢迎评论区友好留言交流,谢绝戾气爆棚的辱骂,快乐看文。「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愿大家每天都有个好心情,爱你们~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承晚,苍濬 ┃ 配角:桑落,赤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神尊追妻火葬场 立意:相信爱的力量 "【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 第1章 甦醒[捉虫] 「嘀嗒,嘀嗒,嘀嗒……」 承晚被细小的声音惊醒,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 什么声音?她想。 「嘀嗒,嘀嗒……」声音逐渐清晰,是水珠滴落在水中的声音。 承晚觉得脖颈有些酸痛,她转了转脖子,一股舒畅之意顺着四肢蔓延开来。「唿!」她长长唿出一口浊气,五脏六腑都变得轻盈起来。 我在哪里?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无论用多少力气却是怎么也睁不开。身体逐渐开始甦醒,她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水汽包围着自己。 承晚心底疑惑,自己生而为仙,除了下凡戏耍,在九重天上她是觉不到冷热之意的。那么现在,竟是在凡间吗? 手脚有了些力气,她略微用力使凝结在一处的仙力在身体里涌动开来。许是太久不动,仙力一开始沿着神脉行进缓慢,再略微用力,藩篱陡然消失,仙力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席捲了整个身体。僵硬的手指和酸胀的脖颈一瞬间得到了解脱,一股轻盈之感弥散全身。 眼皮上沉重的感觉快速消散,她睁开眼睛,只见目之所及一片水波迷濛。 自己竟是被一团水包裹着,盘腿悬空而坐。 她抬起双手,想要刺破这团水球,水波却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意图,很快四散成一片水雾,消失在空气中。 承晚稳稳落地,双脚站在坚硬的地面上让她有些不适。她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穿着三万岁生辰时桑落送她的洒金色薄纱鲛绡长裙,裙裾上桑落亲手绣上的珍珠熠熠发亮。 左腕上自己的金莲子也完好无损,散发着润润金光。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自己正站在一片汪洋巨泽中心的巨石之上,目之所及碧蓝色水纹荡漾,激起的层层仙泽丰润深厚。 竟是仙家圣地长生海。 长生海并不在九重天上,而是位于归墟之外的极东之地。如名所示,是个滋养仙体,净化修为的仙家圣地。只是这圣地并不是随意便进得来的地方,仙阶都还不够格,非得是神阶才有资格进来逛一逛。 想到这里,承晚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她用内力激起神脉中的仙力,接着,她的身体周围就弥散开了一团金色仙气。 自己竟已飞升上神了?! 承晚看着从自己身体弥散开的金色仙气,有些瞠目结舌。 想她自己本是长生大帝座下金莲,受尽天地灵气滋养幻化而成。天父地母,生来就是天仙品阶,比那些修炼个几千年才艰难飞升成地仙的小仙根骨不知强了多少倍,可自己的心思全然不在修炼上,而是一直追着那只白鹭满天跑,一追就追了三万年。 三万年里竟是一点长进也无,就连飞升上仙时还是那只白鹭替她挡了最后一道天雷这才飞升成功,否则早就神形具散了。 记起那人,承晚闭上眼睛,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涌进脑海。 祝巫山前,她筋疲力竭,却还是硬撑着迎上匆匆赶来的那人,对他笑靥如花。 结果呢。 第2页 承影剑泛着幽寒的冷光,冰凉凉的刺进自己的心窝。承影剑再冷,也敌不过持剑人冰冷的眸子。他拧着一双剑眉,眼眸中像有一块千年寒冰,死死的盯住承晚的脸庞,看不见一丝温暖。 承晚浑身战慄不止,胸口仿佛还有承影剑残存的凉气。她伸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眼缝中渗出一丝湿润。 ------------------------------------- 崑崙墟。 正是蟠桃盛宴中场最热闹的时候,一阵一阵的丝竹仙乐之声从里面飘出来,落在开明兽的耳朵里。它用爪子搔了搔脖子,垂下自己的九颗圆脑袋,懒洋洋的打起盹。 刚要迷煳睡着,东边九重天方向彩云滚滚,七七四十九只仙鹤在彩云中上下翻飞穿行,引吭高歌,天边隐约露出五彩霞光。开明兽陡然被惊醒,九双眼睛盯着东方,然后缓缓垂下脑袋,前蹄双屈贴地,对着东方九重天行了个礼。 有上仙飞升成上神了。 正酒酣耳热的众位神仙自然也注意到了东方的异象,纷纷站起身交头接耳。 蟠桃盛会是仙家盛事,西王母又向来仁善,凡是天仙以上品阶的神仙都能来一品蟠桃甜美的滋味。今日盛会,四海八荒的神仙基本齐聚于此,究竟是谁飞升上神了? 有好事的仙人询问长生大帝,大帝却只笑着摇摇头。 长生大帝为神霄九宸大帝之首,与西王母同为远古神祗,乃是天神品阶。其余八位大帝先后歷了无量天劫身归混沌,只余下长生大帝一人坐镇南极,众神法力皆出自于他,仙界大小事也都瞒不过他。 奇怪,连长生大帝也不知道吗?这下更让这位新飞升的上神在众人眼中神秘了几分。 西王母侧头看向长生大帝,小声询问:「之前并未见着天雷降下,怎会突的有仙飞升上神?」 长生大帝捋了捋雪白的鬍鬚,脸上似乎有些喜意。他眯眼笑着说:「待会儿自然见分晓,西王母静候片刻即可。」 见他这样说,西王母便知道他心中有数,也就不再问了。 四海八荒里天神只有三位,天帝,西王母和长生大帝。上神也不多,全加起来也不过十数人尔尔,究竟是哪位上仙能不声不响的一跃飞升上神?西王母也有些好奇。 有了这件事做插曲,蟠桃宴会很快结束,众位神仙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嘴里嘀嘀咕咕,捏个诀唤来自己的云团,四下散去了。 长生大帝看了看天边太阳的金辉,饮干杯中残酒,站起身抖了抖有些皱的袍子。西王母看了眼大帝,知道那位神秘人物即将亮相,也跟着站起身探头向外瞅去。 ------------------------------------- 承晚稳了稳神,运气将长生海中弥散的仙气源源不断的吸收到自己体内,她过去三万年从没入过此地,不管如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反正好好补一下自身修为总是没错的。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位置,记忆中被承影剑刺中的伤口完好如初,竟是一丁点的疤痕也没有,让她有些恍然,之前的记忆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但只要再一想起那个画面,想起对面男人寒冰一样刺过来的眼神,她就不自觉地战慄,浑身寒气遍生,仿佛是在提醒她,要她永远也别忘记。 她年少时常在凡人的话本子上看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只是不知若对方是杀的是自己,那这此等仇恨又该如何形容?不过想来凡人应该也不会碰上这种状况,人死不能復生,所有的仇恨只能等到了幽都再想,也就没法再写成话本子供人观看了。 那人的承影剑乃是上古神器,遇神杀神,遇佛斩佛,既然自己清清楚楚记得剑身刺中了心窝,又怎会毫髮无损反倒还飞升上神? 承晚坐在巨石上,看着一望无际的长生海托着腮思忖半天,最后只想了条有些牵强的理由,这大概就是自己飞升上神需要歷的死劫吧?她摇了摇头,只怪自己当初学艺不精,竟连自己的死劫都没能提前算出来,实在是丢了玉清府和长生大帝的脸。 长生海静谧无声,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不断从巨石边上滴落进水中。体内神力涌动的平缓绵长,实在是无需再从长生海吸收仙气,承晚准备走,她不是个爱安静的性子,才这一会儿就已经觉得长生海也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好,至少对她来说这里有些过分无聊了。 她如今已是神,寻踪诀用起来比做上仙时更顺手几分,不过略念两句诀符,就已探得长生大帝的仙气如今正在极西崑仑墟上。 承晚自长生大帝座下成仙,与他最为亲厚,亦师亦父,自然能轻而易举的识得大帝仙气。 她从头顶天上唤下来一朵仙云,踩着直奔崑崙墟而去。 崑崙墟还是老样子,远远便能看见巍峨的殿宇耸立在山巅之上,金碧辉煌。入了崑崙墟圣地,仙云散去,承晚落地,沿着高耸的白玉台阶拾级而上。 走了没几步,有三三两两的仙人从上面下来,同承晚走了个照面。 「啊!这……」众仙看见承晚,面上都狠狠吃了一惊。她周身弥散着金色仙气,瑞气翻腾,显然是位上神,但四海八荒里全是清一色的男上神。原来刚才飞升的竟是这位女娇娥不成?! 看她正如双十妙龄,仙姿玉色,气度不凡,乃是九重天上从未见过的绝世姝色。 几个仙人狐疑对视,搞不清这是从哪里平地冒出个绝色女上神来? 第3页 承晚也打量着眼前众仙,惊觉自己竟一人也不认识。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前众仙,才觉出其中一个白髮老仙有些似曾相识。 「风……风年?」她试探开口。老仙听见她的声音面容微动,几欲落泪。 「真的是你!」承晚有些发懵,「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风年十分激动,颤巍巍朝前几步,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末将风年拜见承晚上神。」 风年话音一落,周遭人的眼神都变了三分,齐刷刷地朝承晚身上打量。 「这就是当年追着神尊满天跑的承晚仙女吗?」周遭的议论声虽极力压低,但也一字不落的落进承晚耳中。 风年看她有些出神,开口说:「末将修为不精,几万年里自然成了位老者模样,不像上神灵力深厚,几万年也不过须臾之间,如今风姿正茂,还同当年做天将时别无二致。」 「几万年?」承晚有些怔忡。 风年咳嗽一声,声音有些喑哑:「自当年祝巫山一战之后,距今已有七万年。」 第2章 歷劫 风年的话落在承晚耳朵里仿佛一颗惊雷炸响,她本能地以为是风年在戏弄她。 但风年她是了解的。 当年她身为二十六天将之首,风年正是她的部下,向来老实本分,甚至同僚与他开个玩笑都能惹得他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承晚强压住心里翻搅的思绪问道:「大帝可在上面?」 风年颤巍巍点点头。 风年在她记忆中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骤然以这幅样貌出现在她眼前,令她有些难过。 承晚沖他点点头,柔声道:「待我寻个空,到时再去看你。」 承晚顾不上周围打量她的眼神,只想快点见到长生大帝好解开自己的疑惑。同风年告别后便摆一摆裙据,沿着白玉台阶直上而去。 长阶的尽头是阆风巅的入口,入口处立着一人。承晚惊喜非常:「陆吾!」 陆吾正倚在石柱上打盹,听见声音扭头看过来,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承晚?!竟是你!」而后他看见承晚身边弥散的仙气,突然后退一步,「刚刚飞升上神的人竟是你吗!」 陆吾与她自幼相识,生的眉月眸星,面若玉盘,常号称自己是崑崙潘安。可如今……如今竟已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略略发福,鬓边蓄起了鬍鬚。 承晚看着陆吾,心往下坠了几坠。 承晚正要开口,却听见阆风巅内熟悉又浑厚的声音:「七万年不见,还不快进来让为师看看?」 是长生大帝!承晚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热了几分,顾不上陆吾,赶紧应着进门去:「师父!」 大帝与西王母站在一处,含笑看着承晚。西王母眼中笑意正盛:「怪不得刚刚大帝面有喜色,原来白日飞升的竟是小金莲。」 承晚看着两人,眼眶一热,伏地拜倒:「不孝徒拜见师父,拜见娘娘。」 大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来在长生海这七万年没有白待,如今竟也这般的有礼数了。」 承晚起身,将心中不解全盘托出:「师父,我为何会在长生海醒来?我明明记得当时在祝巫山……在祝巫山……」 那人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承晚只觉得那人的名字仿若千斤重,光是想一想就又要将她击垮了。 大帝背着手,眼中慈爱一片:「世间万物因果轮迴,一切皆是定数,不必过于纠结过程。」 承晚眼中闪过恨意:「只怪我当初年幼,竟会为这样的人魂牵梦萦。此番我飞升上神,功力大胜,就算那人是司战之神,我也非要与他斗上一斗,定要让那人血债血偿才可。」她一动怒,眉骨间那朵小巧的金莲印记便开始发亮。 她復又拜向大帝:「师父,我虽与那人同为师父弟子,但如此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我如今已禀明所愿,若是今后我与那人兵戎相见,还望师父恕罪。」 西王母听见此言显然有些担忧,她转头看向大帝,希望能劝说一二。 大帝却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略略抬手摆了摆:「你如今既已位列神阶,为师有几句话要交待于你。」 「请师父赐教。」 「你生来就是仙体神胎,又是玉清府中唯一的女娃娃,过去为师和诸位师兄对你多有宠溺,也从未叫你受过什么磋磨。如今你出了玉清府,位列神阶,受凡人香火供奉,肩负六界苍生安危,需知一言一行都乃众仙典范。将来不管何事均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如年幼时一般头脑发热,莽莽撞撞。」 承晚听进耳中,沉了沉气,知道师父这是在委婉劝她。冷静片刻,额间的金莲慢慢消下去了。 她福身道了句:「徒儿定铭记于心。」 西王母见天边乌金西斜,过来亲热热的挽起承晚的手嘆道:「十万年前我这崑崙之巅的一颗金莲种子,竟出落成这幅动人模样,四海八荒就算是寻遍也再找不出这等容貌的女仙娥来。今日你飞升上神,也是崑崙墟的喜事,晚上就留在这里吧,等明日一早再回九重天拜见天帝。」 承晚想了想,婉拒了西王母的好意:「多谢娘娘,只是我几万年不曾回去,想必我那无念阁也早就破败不堪,还是先回去收拾一下。明日拜见天帝,也得打扮利索才是。待改日一切停当,再来同娘娘逗趣解闷。」 第4页 她出了阆风巅,又同陆吾闲话几句,唤了朵仙云离开崑崙墟。 承晚立在仙云上,看着脚下闪过的各色景物,心里暗嘆,怪不得世人都说崑崙墟是圣地,就连这里的仙云飞起来都比别处快些。 约摸一刻钟,云团中已现出南天门的模样,九重天上重重宫阙耸立在五彩云霞之上,还有仙鹤穿梭其中,一派祥和胜景。 见她过来,守门的一队天兵先是愣了愣,而后躬身行礼:「参见上神。」 这群年轻小仙承晚一个也不认识。 拜那只破鸟所赐,她一个正值妙龄的女神仙忽的成了个老神仙,一下还让人有些适应不了。承晚昂了昂头,端出上神的姿态来,略略「嗯」了一声,阔步进了南天门。 纵然先前大帝规劝一番,但承晚心中还是怒火难消,准备先去那人的揽月宫一趟。 就算看在大帝的面子上不同他决一死战,也得让那人知道她承晚今日不同往昔,最好认错服软,往后夹起尾巴做人。 一小列仙娥从瑶池方向来,同承晚走了个照面,看见她身上的仙气,忙躬身给她侧出路。 承晚刚同仙娥们错过身去,就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那便是今日自长生海飞升的承晚上神?」 「竟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 「奇怪,此等容貌日日放在眼前,神尊也瞧不上眼吗?」 承晚顿住脚步,回头眼风一扫,那群仙娥吓得噤若寒蝉,匆匆离去。 她心里暗啐一声,呸!什么狗屁神尊,明明就是一块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揽月宫一如往昔,石门大开,里面的苍翠劲柳垂出围墙。承晚在门前立了片刻,又想起在祝巫山时那人冷面刺向她的样子,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转念又想到自己如今已是上神,同那人法力已不相上下,无需再怕他。 承晚长吁出一口气,抬腿迈进石门。 院落里静悄悄的,高处那人最爱的揽月亭里也空荡荡的。承晚沉了沉气,背手做出一副老成样子,重重咳嗽几声。 一阵脚步声从抄手游廊远处传过来。 承晚一颗心咚咚跳起来,耳垂也有些发烫,她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又赶紧敛了敛逐渐变快的气息。 一道人影从游廊转弯处转出来。 却并不是脑海中的那人,而是那人的副将夜舒。当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如今看起来也快而立之年了。 承晚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惋惜又有些庆幸。 「苍濬呢?」她抬眼看向夜舒,语气清冷。 夜舒见是她,面上露出喜色,拱一拱手道:「恭贺上神飞升。」 「苍、濬、呢?」承晚一字一句,眼睛盯着夜舒身后方向。 见夜舒还是闭口不语,承晚失了耐性:「若他再不出来,我便每日来这揽月宫门前闹上一闹,让四海八荒都看看,战神竟也是只缩头乌龟!」 夜舒知道承晚的性子,她若是认定一件事,可从来不管周遭人的眼神。 心里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话。 「神尊已于十几日前下凡,现如今并不在九重天上,」夜舒语气中有些忧心,「上神若是寻神尊,恐怕还要再等些时日。」 下凡了?承晚心中疑惑:「凡间可有惊变?」 苍濬是司战之神,若非凡间异动,他轻易离不得九重天,更不要说离开十几日之久。 夜舒摇摇头:「并非凡间异动,神尊是下凡歷劫去了。」 承晚狠狠吃了一惊。 夜舒压低声音,凑上前一步:「神尊下凡歷劫这件事,还请上神切勿外传。」 夜舒话说得简单,承晚却懂。 司战之神身系六界安危,若是被宵小之徒知道了,恐怕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罢了,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九重天上岁月漫长,等那人回来再报仇不迟。 承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也不再同夜舒闲话,转身出了揽月宫。 她的无念阁离揽月宫不远,略略走几步便是。承晚本以为自己一去七万年,院子里早已破败不堪,没成想庭院中的花草正盛,窗明几净,一看就是有人常常打理。 承晚心下高兴,对着院子唤道:「扶蓝,扶蓝,我回来了。」 楼前帘子一挑,出来的不是扶蓝,而是司水仙君桑落。 看见她,桑落眼眶骤的通红,赶紧用帕子摁在下眼睑上:「承晚!果真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承晚也十分激动,上前拉住她的手:「快别哭了,不然一会儿又要掉下满地的鲛珠来,我这院子可盛不开!」 一句话让桑落破涕为笑。 一对闺中密友几万年未见,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桑落挽着她的手进了房中。 「刚才我听人说长生海的承晚上仙甦醒,还飞升了上神,起初我还不信,现在却是真的!」说着眼眶又红了红。 承晚抚住她的手,柔声道:「我这一去七万年,你可好?可有仙侣了?孩子是不是都一大堆了。」桑落比承晚还要大个几万岁,如今看起来也已经是个姐姐模样了。 桑落听见却顿了一顿,接着有些悽然的笑了一声,手抚着额角说:「我这单薄的身子骨哪里还能再拖累旁人。」 承晚十分担忧:「你这动不动就头疼的毛病竟还没好吗?」她嘆了口气,桑落许是飞升上仙歷劫时损伤了神脉,落下个头疼的毛病,疼起来十分磨人。 第5页 承晚左右看了一圈,房中各色摆设一如往日,只是不见仙娥扶蓝的身影。 她询问桑落,桑落却垂下眼眸,神色暗淡:「当年在祝巫山,神尊将你,将你……之后,便斩杀了扶蓝。」 「哐当」一声,承晚重重拍在桌几上,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齐齐朝头上涌,额间金莲又开始闪闪发烫。 「岂有此理!杀了我还要再将我的仙娥一併斩杀,这人到底对我有多少恨!非要这样兇残不可!」 她想起扶蓝总是安安静静在院子里浇花的恬静模样,实在想不通。扶蓝只是一介地仙而已,苍濬身为司战之神,为何要对这样一只柔弱乖巧的小雀鸟下狠手? 承晚怫然作色,冷哼一声:「他欠我的两条命,我定要让他一併偿还!」 第3章 学子 [修] 第二日一早,承晚更衣沐浴,于紫微宫拜见天帝。 天帝还是老样子,见她过来,一向威严的脸上也缓和三分:「七万年前,战神正好闭关修炼,是上神拼尽一身修为将魔君封印在祝巫山中,本帝还欠你一个『谢』字。如今上神归位,本帝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帝尊客气,」承晚拱拱手,「当年我身为二十六天将之首,封印魔君乃是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谢』字。只是不知如今我该领何职?还请帝尊示下。」 天帝思索片刻:「天将是仙阶,如今你再领此职有些不妥。这样吧,你刚刚归位,还是好好休息调养一阵子,等过些时日寻着空缺,本帝再为你安排。」 承晚乐的如此,赶紧向天帝拜谢。 见她急着走,天帝有些好奇:「你这是要去何处?」 殿中旁左无人,想必苍濬下凡歷劫的事情天帝定是知晓的,于是承晚也不避讳,直言自己要下凡去寻苍濬。「就算他如今转世为□□凡胎我杀不得他也无妨,至少得让我看看这人如今是何模样,否则我心不平。」 天帝皱起眉来:「上神切勿冲动。歷劫乃是每人命中定数,若是因为外力干扰导致命格改变,干扰之人必会遭受天谴。你刚刚归位,若真是天谴降下,你必然承受不住。」 承晚不以为然,说自己只是去看上一看,顶多给他惹出些小麻烦来,让他头疼上一疼,不会做出出格举动。 她是长生大帝座下爱徒,天帝看在玉清府的面子上不好多说什么,只等承晚离开紫微宫后传音唤来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得令前来,听天帝秘密交代一番,復又领命而去。 承晚立在云头上,运起寻踪诀,一边念诀心里一边涌上一股酸涩。 相伴几万年,从玉清府到九重天,苍濬的气息样貌她再熟悉不过,没成想最后两人竟会落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 上神果然比上仙功力精深许多,还没等承晚酸涩完,神识里便已探得苍濬在凡间的下落。 他此刻正在凡间大宁国的京都城中。 承晚敛了翻搅的思绪,念了遍隐身诀,沿着苍濬的气息一路摸进了一家书院中。 夏日太阳升的早,才不过卯时,大地上早已热气腾腾。 这家书院规模不小,间间教室里坐满了白衫学子,晃得承晚一时有些眼花。苍濬如今是凡人一个,身上半点仙气也无,也只是承晚与他太过相熟才能寻得一丝半点的气息。不过这里学子众多,再想通过气息精准的找到苍濬是不太可能了。 承晚一间一间教室看过去,在最东边的窗下看见了那抹熟悉的侧影。 那人还是老样子,一袭白衣,一头乌髮用一根简单的素色绸布束在脑后。 阳光穿过窗边的茂盛的梨树,细碎的光影投在他高挺的鼻樑上。 他手指翻着书页,似是看到什么晦涩难懂之处,眉头微拧,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书本侧边。 承晚看见他那张脸就觉得胸口憋闷的要死,气的使劲一拍梨树,惹得梨树无风也抖了抖。 他好似被树叶抖动的声音惊动,下意识地将头转向窗外。一双漂亮的眸子璨若星河,英俊的面庞同九重天上一模一样。这张脸唯一不同的,就是比九重天上的苍濬多了几分少年的青涩。 承晚对上这双熟悉的眼眸,心中的恨意汹涌,恨不得现在就挥剑杀了他为自己和扶蓝报仇。 「怎么了,谙之?」同桌见他朝外张望,也探头凑过来看。 他回头笑笑:「没什么,只是奇怪明明无风,为何这树却晃了两下。」 他的声音同从前一样清朗,喉间低声一笑,低醇深厚。 同桌打趣道:「许是哪个女神仙瞧上你了,正趴在树上偷看你。」 他没接话,舒朗的笑了笑,又指了指书上的文字,与同窗头凑到一起,讨论起来。 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承晚恍然想起在玉清府的那些日子。 ------------------------------------- 想来距今差不多已有十万年之久,久的承晚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 那时她还是长生大帝养在座下泫清池中的一朵金莲,但已初具灵识,每日最愿意看的就是苍濬在泫清池旁练功。 苍濬有一把上古神剑,名为承影,据说是他父亲鹭帝传给他的。 苍濬将那把承影剑挽的出神入化,说来也怪,他有个特点,就是只爱用右手持剑,左手好端端的,却总紧握着放在腹前。 当年长生大帝的最后一个兄弟身归混沌,他许是觉得岁月实在无聊,便开了府门在四海八荒收徒。鹭帝同长生大帝有旧交,带着苍濬第一个拜入长生大帝门下,得了不少大帝真传。再加上苍濬本就天资聪颖,又十分刻苦勤练,因此修为功力增长的十分迅勐。 第6页 寻常仙人两三万岁上飞升上仙的都不多见,承晚也是因着身上有崑崙墟和玉清府双重灵气加持的缘故才格外快些。可苍濬飞升,只能用神速来形容,三万岁那年他便受了九道天雷飞升上神,着实震惊四方。 彼时九重天上各位仙人各司其职,唯独司战之神还一直空缺。 司战之神不同于其他仙职,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个需要神来担任的神职,肩负着四海六界八荒太平,非得是心地纯善,法力高深,修为精深之神才能胜任。 自上一任战神身归混沌,天界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担此要职,这一空就空了几万年之久。 四海六界事务繁杂,天帝一边要处理政事,一边还要亲自披甲挂帅,实在是自顾不暇。瞅见玉清府竟有位如此根骨奇佳的神仙,便忙不迭的在苍濬飞升第二日就命仙官带上战神宝印入了玉清府。 苍濬甫一任职,六界之中不少宵小之徒看他还是个年岁不大的玉面小生,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反而还有不少妖魔鬼怪兴风作浪,想趁此机会给天界一个下马威。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苍濬并不是个好惹的主,他冷着脸一言不发,直接率领天兵天将挥剑而下,不到几百年就将这一群没眼色的小妖小怪收了个干干净净,打了个服服帖帖。 但六界之中最大的麻烦来自于魔君赤焰。 魔这种东西不同于旁,他没有肉身实体,而是心中心魔所生的幻形,所以赤焰可以在六界之中自由穿梭,吸取六界邪念,功力不断精进。 当时赤焰的法力还及不上苍濬,可他十分聪明,从不在苍濬面前现身,而是蹿跑在六界之内不断兴风作浪。 这对苍濬来说没什么值得一提,毕竟他是司战之神,四海尊称一声神尊,降妖伏魔本就是职责所在。 但这可苦了承晚。 承晚自打有灵识起,就日日同苍濬待在一处。可苍濬上了九重天之后就鲜有闲暇时间,更不要说再回玉清府去。 一年两年承晚忍得住,三年五载咬咬牙也过来了,可时间一久,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于是偷偷出了玉清府跑到天帝跟前,求他在九重天上也给自己寻个仙职。 天帝本替她选了个闲散差事,可承晚待了几日,还是见不到苍濬。她有些急,又凑巧发现原本的二十六天将有一人没能歷过飞升上神的天劫,于是只剩了二十五人。她便又跑到天帝面前,求他让自己领天将的差事,这样就又能日日同苍濬待在一处了。 天帝看在玉清府的面子上,再加上被承晚缠的无计可施,只好点头同意。 承晚还记得当苍濬第一次看见自己身穿铠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向冷静持重的战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和怔忡。回过神来,他只冷冷留下一句:「你当这里还是玉清府吗?刀剑无眼,不是你打发时间的新奇玩意儿。」 承晚骄傲惯了,只仰着头沖他说自己是认真的,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就请一切按照天规处置。 苍濬没再说什么。 往后的年月里,承晚跟着苍濬四处征战。因着有了前头自己放下的豪言壮语,她不肯认输,再苦再难全都忍着。许是她根骨生来就比旁人好上许多,没出几千年,竟也慢慢熬成了二十六天将之首。 只是不管她对苍濬再热情,再体贴,苍濬总是端着一张冷脸,丝毫不为她所动。 承晚时常跟桑落感嘆,若是拿下苍濬也能像打仗一样就好了。 桑落笑着问打仗对她来说就这么容易? 承晚嘆口气摇摇头:「不,打仗一点也不容易,只是它总有输赢结局,但追着苍濬跑这件事我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现在承晚知道了,看起来再难熬的事也终归会有尽头的。 譬如现在。 所有的一切都在苍濬用剑刺向她的那一刻结束了。 承晚的目光落在看书的那道身影上,吁了口气。 眼前这人白瞎了一副神仙面庞,却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她与扶蓝两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待来日自己必要一一向他讨回来。 那人不知又听同桌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抿着嘴在笑。 倒是比做神仙时爱笑许多,承晚想。除去在长生海的七万年,她头三万年的时间基本上一颗心全都拴在苍濬身上,还从没见过他这般轻松闲雅。 凡间的夏日,太阳要比九重天上炽烈许多,承晚伏在梨树的枝头上,挑了个阴凉处,眼睛瞅着那人,脑袋里还在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竟睡了过去。 第4章 命格 [修] 不知睡了多久,承晚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她抬眼往下看,一片乌泱泱的白衣学子从各自教室鱼贯而出,原来这会儿已到了散学的时辰。 她看见那人也出了教室,身姿挺拔,比九重天上略略有些清瘦。身上穿着同其他学子无二致的白色袍衫,却比别人更有了几分清俊雅逸的味道,只在那里袖手一站,便有了些从容雍雅的气度。 这张脸承晚看了三万年,如今再看却还是没感觉到腻。那人眉眼舒展,乌髮束在脑后,眼角眉梢带着些笑意,倒是比在九重天时看上去同人亲近许多。 其实说实话,苍濬也是个命苦之人,许是经歷的苦太多,让他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白瞎了那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皮囊。 也是他这冰冷的模样吓退了一帮蠢蠢欲动的四海仙女,唯独留下一个头铁的承晚日日往他身上撞,最后落得了如此下场。 第7页 承晚看他笑着与同桌打了招唿,脑海中又浮现出祝巫山时苍濬肃杀的神情。一双乌黑的眼仁幽冷刺骨,浑身散发着浑重的杀气,那眼神落在承晚脸上,比刀剜在心上还要疼上三分。 那人如今浑身半点仙气也无,是个实打实的□□凡胎。 承晚虽存了一颗想要立刻为自己和扶蓝报仇的心,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饮过忘川水的,现在不过是个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普通凡人。若非要找他报仇,让他血债血偿,委实有些过了。 她嘆了口气。本想留在凡间戏弄他一番,现在又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九重天上静候个数十日,待苍濬归位再同他打杀一场来的痛快。 承晚要走,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喊:「谙之,顾谙之!」 他正好走到梨树下,听见声音顿住脚。是同桌在喊他。 「怎么了?」他距承晚不过几尺,衣袍上好闻的皂角香气一阵一阵传进承晚的鼻子里。 同桌拿着书袋追上来,笑着约他出去玩乐:「明后两天休沐,谢春山他们在明堂组了酒会,明日还在秋子湖上有游船,不如一同去放松一下。」 顾谙之却摇摇头,面色有些着急:「不了,你们去玩吧,我这两天还有事要做。」 「照顾你父亲吗?」同桌眼神黯淡下去,「不是我说,你也忒苦了,平常课业压力大,已经快三个月没休息了,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你又要回家去照顾父亲,还要去书局抄书,哪里还有自己休息的时间嘛。」 没等顾谙之开口,同桌又接上一句,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意味:「谙之你不要怪我说得多,我实在是看你过得艰难。你那父亲又并非你的生身父亲,请人照料着吃饱穿暖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还要挤出时间来回去衣不解带的尽孝床前?你手头本就不宽裕,若非圣祖皇后当年有旨,可以以抄换书,你便是连书都买不起了!就算这样也非要请人妥帖照料着养父,自己再挤出时间出去想法赚束脩,累的眼下成日乌青,我瞧着都难受。」 顾谙之听见他这样一番话,脸庞正色起来,还有一丝恼意。他抿着唇,一双眉毛微拧:「他虽非我生父,却从小抚养我长大,而且他如今卧床不起,也是因为当年为了我才同狗官争执被打伤嵴骨。不管于情于理我都应尽心照顾才是。你对我的关心我全都收下,并在此告谢,只是今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为宜,免得伤了我俩的同窗情谊。」 承晚本以为同桌听见这话会恼,没成想同桌却一副习惯了的样子,不在意的挥挥手:「算啦,你这性子我看到八十岁也改不了。既然你不去那我就不邀你了,只是你自己须得劳逸结合,抽空休息才是。」 说完,同桌看一眼顾谙之,摇摇头无奈的走了。他立在树下,对着同桌远去的身影行了个揖。 顾谙之脸色晦明晦暗,仿若肩上扛着千斤的重担。在原地立了几息,提着书袋也步履匆匆而去。 承晚心里啧啧称奇。 神仙下凡歷劫,通常是歷过劫难即可归位,但苍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刚开始就给他排了个这么苦哈哈的命格。那岂不是说…… 承晚咧嘴一乐,那岂不是说苍濬要歷的劫难会比他现在这种父母双亡清寒贫苦的境遇还要难得多! 嘿,老天爷可真仗义! 意识到这一点,承晚心里乐开了花。她迫不及待唤朵仙云,踩上直奔司命仙君的太一殿。 她进了殿,司命仙君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并没有留意到承晚。 「向辞。」她对着司命仙君唤了一声,吓得向辞手里的毛笔「啪叽」一声掉在云书上,洇出一滩墨痕。 「天老爷!」看见她额前隐约显出烫金的金莲印记,向辞知道来者是何人。他小声哀嘆,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拜见上神。不知上神此番前来有何……」 「向辞,你可真是仗义!」承晚拍手大笑两声,她实在是兴奋,有些忘形的一挥衣袖,结果将殿中高高摞起的命格簿子不小心给击倒,滚得满地都是。 「哎呦呦,姑奶奶,我的祖宗!」向辞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摞起来的簿子,惨白着一张脸,欲哭无泪,「姑奶奶,好姑奶奶,你到底是为何兴奋成这样?这摞簿子我可是摞了两天才摞好的!」 承晚显然心情极好,她嬉笑一声:「没事,一会儿我帮你再摞起来就是了。」 一边说,她一边坐在侧边的云椅上,右手摩挲着左腕上的一串金色莲子。 当年她入长生海之前,司命仙君并不是这位文文弱弱的年轻人,而是文昌星君。听桑落说文昌星君五万年前受了西方梵境点化,便卸了职去往梵境与菩提讲学论道,天帝就提了文昌星君的徒孙向辞接管了太一殿。 承晚看着一头雾水的向辞打趣道:「你叫我一声姑奶奶也不算辱没了你,若是我没在长生海磋磨七万年,现下同我一般大的神仙,孙辈也都该有了。」 向辞知道这位玉清府的神女可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女霸王,除了长生大帝和神尊还没人能被她放在眼里。自己一介仙官,在九重天上无依无靠,自然要顺着她。 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不是什么坏事。向辞拭了拭额上的冷汗,挤出一堆笑:「是是是,上神说的是。只是今日之事,还得请上神示下。」 「这是怎么了!?」 第8页 承晚刚要开口,门处传来一声惊唿。是桑落。 「司水仙君!!」向辞两眼放光,像是看见了大救星,赶紧去殿门口把桑落拉进来。 见她进来,承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三分,一双眼睛熠熠发亮:「你怎么过来了?」 桑落有些不明所以,瞠目看着散落一地的命格簿子小声说:「我那边缺了几捲云书,想问司命仙君讨要几捲来着……」她走到承晚旁边坐下,一脸好奇,「瞧你这般高兴,是有什么好事不成?」 承晚斜了一眼向辞,那副小身板就快要站不住,她也不卖关子了,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苍濬下凡歷劫的命格簿子可是你所写?他甫一出生就是父母双亡的命格,可见后面的劫难是不是更艰难,更兇残?」 向辞有怔了怔急忙摆手:「不不不,小仙只管写凡人命格。神仙下凡歷劫均是天成的命格,小仙无权参与吶!」 桑落在旁有些惊讶:「你拜见天帝之后竟是下凡去看神尊了吗,怪不得无念阁中无人。」 承晚倚在云椅背上轻轻松松的翘起脚,语气悠哉:「向辞,这神仙歷劫的命格你能不能改?或者你师爷文昌星君改不改得动?最好是能改的再难一些,再苦一些才好。」 向辞这才明白原委,明显的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承晚还是有些心悸。他沉了沉气,斟酌了下遣词用词,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口解释道:「回上神,不管是神仙命格还是下凡歷劫的命格均是天定,哪怕是天帝也难改一字半句,这件事,小仙……小仙实在是无能为力。」 承晚坐在云椅上陷入了沉默。 好吧,苍濬毕竟做了自己三万年的大师兄,当年自己飞升上仙还替自己挡了一道天雷,自己不妄自修改他歷劫的命格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全当还了他当年的替劫之情吧。 罢了罢了,既改不了就算了。 见她一言不发,向辞以为自己又惹恼了她,赶紧对着桑落使眼色。 桑落也摸不透承晚在想什么,于是想了想她刚才的话,寻了个话头:「我从东海上九重天虽已几万年,但只听说神尊乃是当年白鹭渊的鹭帝之子。白鹭渊离东海远,也没什么交情,我只知道十万年前遭了难,全族倾覆了,但是不知道当年白鹭渊具体发生了什么。晚晚,你可知内情?」 「唔,内情吗……」承晚思绪被拉回来。 「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桑落摇了摇手中的绡扇,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本就是神尊的伤心事,不提也好。」 承晚眼睛看向殿外涌过的层层仙云,有些走神:「倒是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们都不敢在苍濬面前提起,免得惹起他的伤心回忆。不过这一桩事是我幻化成仙之前发生的,具体情况我也是在玉清府听郁洺师兄他们闲聊时才知道,也只是个大概而已。」 她嘆了口气,站起身,继续缓声说道:「当年白鹭渊一事震惊了整个四海六界,自打鸿蒙之始父神开天闢地以来,还从未发生过如此严重的惨剧。这不仅是白鹭一族的耻辱,也是整个仙界的奇耻大辱。」 「事情还得从魔君赤焰说起。」 第5章 双劫 [修] 承晚虽是个局外人,但在说起当年白鹭渊惨案时还是一样的心惊肉跳。 白鹭的始祖是当年母神的坐下神兽。父神开天闢地之后,母神赋予了六界生灵生命,大功将成,六界初定,父神母神广封这期间有功的各路神明,就封座下白鹭为成宝真君,赐居西海仙山。白鹭一族迁至仙山,寻了处有山有水的世外桃源安家落户,改名为白鹭渊。 传言,白鹭一族有稀世神宝回天珠,可令日月颠倒,时光倒流。但因为此物能量巨大,有转天换地的能力,所以这颗宝珠一直由歷任鹭帝妥帖保管,从不轻易示于人前。 十万年前,幽都中衔烛执炬的一只烛不知何缘故突然潜出幽都,于凡间遁入魔道,这只烛龙就是如今的魔君赤焰。天下群妖感知到赤焰汹涌的魔力,一时之间六界动盪不安。 彼时苍濬不过一万岁,拜入玉清府门下已有数千年。赤焰入魔之后盯上了回天珠,于鹭帝生辰之夜沖入白鹭渊中,意图夺取宝珠。 白鹭渊中世外桃源的日子过惯了,又赶上鹭帝生辰,基本都喝的酩酊大醉,面对赤焰招招毙命的兇狠进攻根本无力招架,很快就溃不成军,死伤惨重。 鹭帝被赤焰挟持,逼迫他说出回天珠的下落。鹭帝自身功力修为虽然难以同刚刚入魔,魔力大胜的赤焰相抗衡,但他抵死不从,始终未开口说一字半句。 外头天兵天将很快就要赶到,赤焰杀红了眼,又找不到回天珠,怒火攻心,直接将鹭帝与鹭后杀死,然后屠尽了白鹭渊。据说白鹭渊中的仙河瀑布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满目疮痍。 苍濬当天本要回白鹭渊为父亲贺寿,但正巧赶上长生大帝受南海观世音大士相邀,前往南海道场同诸位大士讲经论道。苍濬身为大师兄,觉得自己放下一众师弟在玉清府始终不太稳妥,所以就没回去,堪堪避过了这次祸事,也成了如今白鹭一族唯一活下来的人。 ------------------------------------- 承晚说完许久,太一殿中一片沉寂。 桑落用绡扇捂着嘴,眼中一片惊恐。旁边的向辞脸更惨白了几分,瘦弱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要倒地。 第9页 向辞手抓着椅背,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平復。他吞了吞口水,声音还有些颤抖:「魔,魔君,魔君为何要抢回天珠?」 承晚蹙起眉毛,思忖片刻开口道:「具体我也并不清楚,只是听师兄们说过一次,好像是为了一个凡间女子。」 「凡间女子?」 「嗯,」承晚点点头,「据说还是个凡间的公主,只是红颜薄命,年纪不大就因为意外香消玉殒了。赤焰大概是想用回天珠倒转时间,回去救下他的爱人罢。」 她说着话,余光却瞥见坐在旁边的桑落面色灰暗,用手死死摁住额角,表情痛苦。 承晚知道她头疾又犯了,赶紧对呆在一边的向辞吩咐说:「快弄些凉水和云帕来。」 向辞如梦初醒,赶紧取了一盆凉水端过来。承晚将云帕打湿,贴在桑落的额角处。云帕摁在突突直跳的额角上,冰凉的感觉瞬间抚平了额角灼烧般的痛感。没过一会儿,桑落的脸色就缓和了许多,长长唿出一口气。 「你这头疼过了几万年竟还是老样子,」承晚有些担忧,「真是奇了怪,药王妙手回春,能治天下病症,却独独对你的头疾束手无策。」 桑落柔弱弱的摆摆手,靠在椅背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无:「没事,我都习惯了,在司命仙君这里坐一阵便好。」 见桑落无虞,向辞也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承晚:「上神,小仙有一惑不知当不当问。」 「你说。」 「小仙只是疑惑为何上神会想要修改神尊下凡歷劫的命格?小仙知道当年神尊在众神面前当众杀……杀了上神,」向辞声音渐小,有些心虚的看着承晚,见她脸上没有怒意,又壮壮胆继续说,「上神莫不是想趁着神尊下凡歷劫,要去凡间报復神尊?」 承晚嘴角翘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向辞:「我找他报仇如何,不报仇又如何?说来说去这只不过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私事罢了。怎么,司命仙君难不成是写命格簿子没过瘾,还想要再给我们两人断一断是非功过不成?」 「不不不不!!」向辞拼命摆手,復又小声嘀咕,「就是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对你们俩之间的事指手画脚啊。」 「什么?」承晚没听清。 向辞看了眼刚才承晚进殿时他正伏案写的那捲云书,双手握拳用力沉了两下,像是给自己壮了壮胆,往承晚身前走了两步开口说道:「上神与神尊之间种种纵然是二位私事,但神尊身为战神,肩负四海六界安危,所以小仙身为司命仙君,必须要提醒上神两句。」 看他明明怕自己怕得要死还壮着胆子说的一本正经,承晚也收了捉弄他的心思,点点头:「说罢,我听着。」 「如今凡间的顾谙之虽是神尊转世,但他只是一介□□凡胎,全无神尊的半点记忆。若是上神为了报仇横空出手,那么顾谙之的命格就势必会被改写,除了上神将要受到天谴不说,更严重的是会波及到旁人,」向辞沉吟片刻,接着说,「上神若是对顾谙之出手,那么就像是在平静的池塘中投下一颗石子,石子泛起的涟漪一定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命格,从而导致一系列的因果错乱。」 他说完,对着承晚拜了拜:「小仙奉命掌管太一殿,手中握着万千凡人的命运。万千凡人又如同上天织成的一张密网,牵一髮而动全身,若是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就有可能会酿成天下大祸。小仙今日大言不惭,斗胆恳请上神看在千万无辜凡人的面子上,切勿冲动,切勿扰乱顾谙之的命格!」 承晚无奈的嘆了口气,沖向辞点点头:「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不是拎不清的人,一切恩怨都等他回到九重天再算。」 一旁的桑落却轻轻笑一声,打趣道:「我刚刚听见了什么?向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痛快的承晚上神,竟说自己『不是拎不清的人』?看来年纪长了七万岁,是真的成熟了。」 承晚回身往桑落的小臂上轻拍一下,有些脸红:「嗐,我当年,我当年不是年纪小吗,现在长大了,自然会变。」 桑落说她向来不管不顾都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承晚自幻化成仙之后,受尽了大帝的疼爱,玉清府里还有好几个师兄整天围着她转,不管是九重天还是崑崙墟她都来去自如,人人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仙子。所以她做事,向来自由散漫惯了,说句娇蛮跋扈也不为过。 她长这么大,唯一一个敢对她冷脸的,就是苍濬。 看着一旁憋笑的司命仙君,承晚突然想到一事,语气又兴奋起来:「对了向辞,你虽改不了他的命格,但总归是能看到的罢。苍濬,哦不,顾谙之后面的命格如何?」 向辞摇摇头:「各人命格乃是天机,恕小仙无法泄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仙只能告诉上神,神尊此次下凡歷劫,歷的是情劫和死劫双劫。」 ! 承晚和桑落听见这话,被震惊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神仙歷劫向来只有单劫,何时有神仙歷过双劫了?! 向辞又补充一句:「哦,对了,若是再算上神尊下凡前歷的那十道神霄天雷,神尊此次应该是同时歷了三劫才对。」 !!! 啧啧,好傢伙。承晚咋舌惊嘆。果然是战神,就连歷的劫都跟旁的神仙不一样。 向辞有些支吾:「神尊当年毕竟是弒仙,自然……自然受的劫要比寻常神仙厉害得多。」 第10页 她冷笑一声:「可真是妙,老天也开眼一回。」 桑落却有些不落忍,问向辞:「神尊此次下凡,命格当真就差到如此地步吗,那岂不是要悽苦一生?这也太惨了点……」 「呃,倒是也没那么苦,」向辞说,「我看过神尊的命格簿子,他这一生倒也并不是全都是坏事。顾谙之此生官运亨通,能在科举考试中一举夺魁,高中状元,一路官拜丞相,在丞相的位子上一直坐到八十岁,可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唔,倒也不算坏。」桑落放下心来。 承晚却听得眼珠一转。本来她已经存了心不想再去管凡间顾谙之的事情,只等苍濬归来之后同他清算这笔帐。但这会儿听向辞一说,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想她自己在长生海那寂静处待了七万年,忒无聊了些,反正现下无事,天帝一时半会也没给她寻到合适的空缺,索性就再下凡一趟,看看顾谙之这一生究竟如何,也好消磨消磨时间。 看苍濬歷情劫,想想都刺激! 她清了下嗓子,站起身来:「既如此,那我还真想再去凡间瞧瞧这位宰相大人。」承晚瞥见向辞担忧的神情,沖他保证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本上神保证不会随意插手干预顾谙之的人生,保证让他原原本本,原汁原味的歷一遍情劫和死劫,不让他打一丝折扣。」 向辞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那,那就多谢上神了。」 承晚踩上仙云再次降临在京都城内,刚才她走的时候正是盛夏,这会儿再回来,树叶竟都泛着黄色。四处秋风瑟瑟,桂花飘香,凡间已经到了深秋时节。 承晚懊恼的一拍脑袋,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自己刚刚光顾着在太一殿闲聊,竟忘了这事。还好没耽误太久,左右不过两个时辰而已,凡间也才过了两个月,若是再晚来一会,兴许就要错过顾谙之的情劫了。 第6章 夫子 此刻正是清早,着白衫的学子三三两两在书院里外洒扫。承晚寻了寻顾谙之,见他正站在书院门前,手里拎着把扫帚左右飞舞,打扫的十分认真。 承晚隐身坐在书院的围墙上,心里暗嘆一声,果然生了副好皮囊,就连扫地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他生的骨肉停匀,立如兰芝玉树,一袭白衫穿在身上,衬的恍若皎皎明月。 只是不知这样一幅喜怒不形于色的神仙面容歷起情劫来会是什么样子。承晚只是在心里幻想一番,就觉得十分过瘾。 她脑袋里正胡思乱想着,听见墙内几个学子正在小声聊天。 一个手里拿着扫帚的学子小声跟同伴嘀咕道:「今日轮值换过来的夫子不知学识如何,离明年秋试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希望来一拨学识渊博的夫子才好。」 「咱们书院虽人数比不过那几间大书院,但我听说如今的太学长官当年也是从咱们这里求学,所以说不准会格外偏向我们,给我们安排几位好夫子呢。」 另一人却不以为然,摆摆手说:「我倒是希望来的夫子们都要好相处一些才好。毕竟要在一起相处一年呢,若是碰上个苛刻的,那就等着受罪罢!」 听见他们在聊天,旁边一位白衫学子凑头过来问:「夫子们何时能到?地都扫了三遍了,怎么还没动静?」 有明白人答道:「夫子们都是从各地太学中抽调出来的,早几日已经陆续住进了青龙街那家明堂中。听说今日卯时太学会派人前去接引,待查验过夫子们的教习文书,大概辰时一刻就能到咱们这里。」 承晚窃喜,机会来了。 她寻着宽敞的街道找见刚才学子口中的明堂。这是座上下四五层的大酒楼,雕樑画栋,十分气派。下面两层是酒楼,上面几层是客栈。 也算承晚运气好,刚寻了几间房就找到了学子们口中来轮值的夫子。 夫子一共四人,都已到了茶房中歇息,等候前来接引的太学官员。茶桌上放着四人的教习文书,承晚隐身过去细细看了一番,心中有了底。 承晚出了茶房的门,在走廊里寻了处僻静地方,学着他们的衣着,摇身一变幻化成个面容清秀的夫子模样。又朝手中吹一口仙气,变出一册同他们四人一模一样的教习文书来。 翻开文书,上头的姓名处还是空白,承晚想了想,变出只毛笔,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字「沈仙游」。 神仙到此一游。 啧,她看着这三个字抿嘴偷乐,自己可真是个绝世之才。 她理了理衣冠,学着日常见过的男神仙们走路的模样,敞开肩膀,甩着手臂,迈腿阔步,往茶房里去。 承晚推开门,里面正喝茶闲聊的四位夫子看见她,都有一瞬的怔忡。离门最近的一位夫子看起来是这四人中最年轻的一位,站起身对她拱拱手:「不知阁下……也是去往清晖书院的轮值夫子?」 承晚怕露馅,清了清嗓,故意压粗声音,也学着他拱手回道:「正是。」 年轻夫子将她让进门内,几人对视一眼,还有些疑虑:「听说每间书院只配了四名轮值夫子,为何阁下也被分到清晖书院?」 承晚想起早上听见的闲聊,脸上故作出神秘的姿态,压低声音悄声道:「各位可能有所不知,如今的太学长官少时也在清晖书院读书,所以有所偏向也是正常的。」 见她一副坦荡模样,这几人的疑虑被打消了许多。 第11页 长官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许眼前这位清秀的夫子同长官另有什么渊源也说不定。几人又对视一眼,态度明显比刚刚热情,纷纷张罗着给她腾座倒茶。 闲话没一会儿,太学前来接引的学官就到了。众人一一见了礼,学官打眼一看共有五人,自己也是一愣。 先前那位年轻夫子将学官拉到一旁,把刚刚承晚的话同他复述一遍。学官本就是个低阶官员,只负责来往各书院之间的接引,长官的事情他还不够格去管,只要夫子的教习文书同自己手中的名录一致就可。 可学官一脸狐疑,自己明明记得名录上每间书院只有四名夫子啊? 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卷名录来,承晚双手拢在袖中,悄悄对着那捲名录使了道仙法。 学官展开名录,清晖书院下面赫然写着第五位夫子的姓名— —「沈仙游」。 这可真是见鬼了,学官揉了揉眼睛,纸上白纸黑字的「沈仙游」让他目瞪口呆。 承晚拿出自己的教习文书,递到学官眼前,沖学官笑眯眯的作揖问道:「敢问大人,可有什么问题?」 学官接过文书,两厢仔细比对了半天,憋出一句:「没,没什么问题。」 后面跟着随从递过来一方刻章,学官又仔细比对了其余四人的文书,确认无误后一一在上面盖上了印章,承晚这才松了口气。 ------------------------------------- 车轮滚滚,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清晖书院门前。 承晚从车上下来,数十位白衫学子整齐的站在书院门前,对着他们作揖行礼:「学生拜见夫子。」 引路学官冠冕堂皇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离去赶去接引下一家书院的轮值夫子了。 待引路学官一走,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沖他们五人拱手道:「我是清晖书院的掌事,姓孙名九台。各位夫子舟车劳顿,还请赶紧入院安置。」 承晚心下暗笑,拢共坐了没一刻钟的马车,哪里就舟车劳顿了。孙九台看着就油腔滑调,腻着一张脸,令人没什么好感。 轮值夫子是大宁特有的学馆制度,据传是鸿德帝时所设,意在均衡各书院之间的教习水平,好让学子们都能习百家之言,阅百家之书。 各位轮值的夫子是从全国各州府中随机抽取,并且随机分配到各地的书院中,一年一期。 清晖书院占地不小,后院景观一看就是花过功夫打理的,可谓是一步一景,散落着幢幢房舍,学子们都宿在其中。 承晚分到的厢房在后院的最东面,是间前后并排的独立厢房,她住在后间。 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床铺,就听见孙九台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沈夫子可在房中?」 承晚将房门打开,竟是孙九台带着顾谙之立在门前。 孙九台脸上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赔笑道:「原本以为这次轮值的只有四位夫子,所以只收拾好了中间位置的厢房。不过我已听说了沈夫子和太学长官之间的渊源,就将沈夫子安排在这间单独的厢房中了。中间的厢房都是双人间,比不上沈夫子这间清净雅致。」 承晚全然没听到孙九台在说什么,眼神直直的落在后面垂眸的顾谙之身上。 见她没反应,孙九台以为她心有不满,赶紧补充道:「沈夫子别看这间厢房在最边上,但却是后院中景色最佳的位置。」 他说着指了指厢房内东边的侧窗:「东边窗外就是书院内的集贤湖,此乃活水,水流可直通到秋子湖。湖上建有凉亭,厢房前后还有假山花园,景色雅致。而且这间屋只有前面一间厢房相邻,里面只住着顾谙之一人,十分清净。」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顾谙之来,对承晚说:「这位便是顾谙之,此生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是难得一见的状元苗子。为人向来谦和有礼,故而特意带他来面见夫子,今后夫子的日常起居有任何问题,都由顾谙之来负责。」 顾谙之恪守礼节,始终微低着头。听见孙九台介绍自己,朝前迈了一步,对承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学生顾谙之见过沈夫子。」 承晚的心突突跳个不停。 整整十万年,承晚从没想过苍濬有朝一日竟能同自己如此客气。 她的眼神落在眼前这人英朗清冷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樑上,有些特别的情愫正在她的心里重新復活,肆意生长。 见她许久没说话,顾谙之好奇的抬起眼眸,对上了承晚的视线。 他讶异的发现这位沈夫子长得极好,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带着些说不明的魅惑,面若冠玉,丹唇饱满。就连鬓边的一双耳朵也小巧精緻,仿若是玉雕而成。 随着沈夫子的动作,腕间有一串金色珠链若隐若现,衬的皓腕如雪,莹白如玉。 不似个男儿,倒像是……倒像是位女娇娥。 他心里一跳,暗道自己简直是疯了,才看了沈夫子一眼就会冒出如此失礼的想法。 于是别开视线,復又垂下头,再行了一遍礼:「学生顾谙之见过沈夫子。」 承晚也回过神来,手指摩挲着桌案上的茶盏:「唔,免礼罢。往后……往后就麻烦这位郎君了。」 她虽尽力模仿,但声音还是有几分柔顺细腻,不太似男人的嗓音,顾谙之又狐疑的抬起头打量一番。 孙九台却没注意到那些,只觉得沈夫子没动怒就好,总算松了口气。 第12页 他将顾谙之向前推了推,对承晚告辞说:「沈夫子见谅,书院中杂事繁多,我还要去处理些别的事情。正好今日上午无课,就请顾谙之陪同沈夫子在院中转转,熟悉一二。」 承晚这会儿总算清醒了几分,站起身有样学样的同他回礼。 孙九台一走,热闹的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承晚不知怎么了,竟不太敢同顾谙之对视,只偏着头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沈夫子,」顾谙之开口说,「瞧着我与夫子年龄相当,夫子今后称唿我为谙之就好。我就住在前面厢房,若是有需要夫子只管唤我便是。」 他的声音如冬日香醇的温茶,平缓深厚,一如九重天上的苍濬,奇异的抚平了承晚的侷促。 她转过头来,对上顾谙之深邃的眼睛,压了压躁动的心,极力稳住自己的唿吸。半晌,她寻了个话头,开口问道:「我看书院中学子并不算少,你为何能一人独居一间厢房?就不怕其他同窗眼红于你?」 第7章 孟婆 顾谙之答道:「回夫子,学生那间厢房虽是独立一间,但面积狭小,远不如这一间和中间那些房舍宽敞明亮。而且那间厢房先前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储物间,现在里面只简单添置了一张床铺和一对桌椅,所以需要的束脩要比其他厢房少的多。」 是了,他的家庭状况并不算好,自然是能省便省了。 听他解释完,承晚又突然好奇起来:「你长久住在书院,家中养父可託了稳妥的人照料?」 顾谙之满心诧异,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对承晚拜了拜:「敢问沈夫子如何得知我家的状况?」 完了!大意了! 承晚懊恼自己果然是个不长脑子的,怎么一下把这句话给问出来了,总不能告诉顾谙之,这件事是自己隐身偷听来的吧。 她脑袋转的飞快,眼珠提熘一转,接着打着哈哈道:「身为轮值夫子,来之前就早已经把你们的基本情况都大体了解了一遍,所以略知一二。」 听她这样说,顾谙之心中疑虑尽消,只觉得这位沈夫子不仅长得好,心肠好,还十分的负责任。 他说:「多谢夫子关怀,我託了邻居牛二哥每日过去照料一日三餐,每月付给他点辛苦钱。牛二哥是个热心肠,同我自小一同长大,十分稳妥。而且只要是书院休沐,我都会回家亲自照料。」 他说话不徐不疾,很有种要做大官的气度。承晚腹诽,这人在天上做神尊,到凡间来还要做大官,看来是真的生了个大富大贵的命格。 顾谙之看了看外面,温声说:「快到晌午,夫子一路劳顿,学生先去膳房给夫子取饭。待用过饭后,夫子可以小憩一会儿,午后在院子里逛逛,明日课程才开始。」 听见他安排,承晚下意识地点点头。见他出了门才想起来,自己明明才是夫子,怎么反倒有种矮他一头的感觉,竟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承晚袖着手站在房门口,看着顾谙之的背影,摇头轻啧了两下。 果然是做大官的材料。 承晚知道他是饮过忘川水的,但她觉得顾谙之实在是同苍濬太像了,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看着顾谙之连同走路的姿势都同苍濬相似,一样的长腿信步,舒肩挺背,衣袖带风。看着看着就看出了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来。 该不会幽都孟婆给他开了后门罢?! 承晚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孟婆长得妖冶,一双桃花眼最会勾人魂魄,平日最爱倚在桥头同前来饮忘川水的俊俏魂魄调笑。 承晚还记得当初年纪小,同几个师兄偷跑到幽都去看忘川。孟婆见着他们周身仙气,知道几人不凡,便格外热络。就那一小会儿功夫,华温师兄就被孟婆勾的五迷三道,直找不到北,说什么也不回玉清府,只想留在幽都。 承晚几人急得不行,他们是趁着大帝和苍濬论道时偷跑出来的,若是被发现,免不了一番责罚。 但华温看着乌髮红唇的孟婆,一颗心在胸膛里蹦的直要关不住,一步也不捨得走。 正僵持着,白光一闪,苍濬一脸怒容出现在几人面前。 承晚还记得他当时铁青着脸,刀一般的眼神划过几个人惴惴不安的脸,只对几个师兄说了一句话。 「若想留在幽都,尽管开口,我亲自给他抽了仙骨。师兄弟一场,也免得旁人动手白受许多痛苦。」 华温师兄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但苍濬转过脸来却对自己发了大火,一双古潭般深邃的眼睛里仿佛升起滔天巨浪,光是这样看着承晚,都让她有些瑟瑟发抖。 「大师兄……」她颤巍巍开口。 「你还知道我是谁?」他冷笑一声,「难为你了,还能记得有我这个大师兄。」 几个师兄一看,悄咪咪的往后退了几步,留下承晚一个人在前,承受苍濬的滔天怒火。 承晚赔笑道:「今日府中无事,我们也是待的无聊了,所以才想来忘川边上走一走。大师兄若是不来寻我们,我们这会儿也是打算回去的。」 「府中无事?待的无聊?承晚,你天生神女难道就只长了颗榆木脑袋?」苍濬显然在极力压制着心里的火气,硬着声音说,「他们几个怎么胡闹都行,可你不一样。你生来为仙,身上没歷过浊气,若是在幽都待久了,少不得会折损你身上的仙气。」 第13页 「况且,」他抿抿唇,盯着眼前瑟缩的娇俏少女,喉头有些发紧,声音缓和了些,「况且,我算着你飞升上仙的劫马上就要降下来。你本就贪玩,修为不精,若是再因为来一趟幽都折损了仙气,只怕你到那时凶多吉少。」 印象中,这是苍濬唯一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也是唯一一次一口气对她说了这么多话。 几万年了,有些细节承晚早已记不清,但她记得孟婆就是这个时候凑到跟前来的。 她穿着一袭红裙,在幽都灰暗的景色里艷丽的像一朵花。身体柔弱弱的,彷如一滴水。 孟婆娇滴滴的开口,打断了苍濬的话:「这位仙君莫气恼,你把人家小姑娘都要吓哭了呢。」 本来苍濬还想再说什么,听见这句话就真的没再张口。 承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话本子上说的一点没错,不管男人还是男仙,果然看见美色就拔不动腿。 承晚那时还小,身量未长开,容貌也没有如今这般惊艷,在成熟风情的孟婆面前就如同一个单薄的小娃娃。 孟婆身上幽暗的香气一阵一阵的往她鼻子里钻,白玉一般的柔夷眼瞅着就要抬起来去抓苍濬的衣带。 她妒的眼红,一步挡在苍濬和孟婆之间,昂着下巴对苍濬说:「大师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师父该生气了。」 苍濬看着她,点了点头,一挥袖唤来一朵大仙云。 几人踩上仙云,孟婆还在一旁冲着苍濬招手,丝薄的大红水袖滑下来,露出一大片洁白的手臂:「若是他日无聊,仙君常来走走,小仙定好好款待。」 承晚到现在还能记得孟婆魅惑的眼神,只要对视一眼,立刻就像一团轻柔的丝线将人细密包裹起来,让人动弹不得。 别说华温师兄垂涎三尺,就连苍濬那时也沉默着没说话。 承晚觉得,纵然过了几万年,孟婆也定然还是老样子,说不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让苍濬饮下忘川水。 她心里有些忐忑,若顾谙之真的还有苍濬的记忆,那自己这半天岂不是同跳樑小丑一般,平白让他看笑话了? 承晚想,很有必要试探试探。 她坐在窗边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顾谙之拎着个食盒出现在视线里。 承晚用仙法唤起地上一颗砂砾,腕间发力,砂砾「嗖!」的一声直朝着顾谙之的眼睛飞过去。 砂砾细小,寻常人察觉不到,但若是苍濬,肯定能觉察一二。 砂砾离顾谙之的眼睛越来越近,但他丝毫未觉,还是拎着食盒朝前走着。 眼见砂砾就快要飞到他的眼睛里,承晚手指一划,砂砾改变方向掉在地上。 她松了口气。 顾谙之拎着食盒站在承晚门前,虽然门开着,但他还是恭敬地停步行了个礼:「夫子,学生给您取了饭来。」 「进来罢。」 听见里面应允的声音,顾谙之才迈步进屋。倒真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食盒打开,里头装着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一饭,虽看起来是寻常饭菜,但却香气扑鼻。 承晚以前最爱到凡间吃喝,憋在长生海几万年没出来,把她馋的不得了。 她不敢让顾谙之看出来,只端着副夫子的架子,板坐在案几前吩咐道:「谙之可否给我添杯水来?」 「是。」 顾谙之回身从茶桌上给她倒了杯热茶,双手拢住,恭恭敬敬的躬身递到她眼前。 她看着热气裊裊的茶杯,心生一计。 「唔,放在案几上就好。」她没接,对着案几边上努努下巴。 「是。」 她的吩咐顾谙之无有不从,修长的手指握住杯身,稳稳放在案几边上,指尖被烫的有些红。 承晚抬起脸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今日多谢谙之了,我初来乍到,多亏有你相助。你也快去用饭歇息罢。」 顾谙之恪守礼法,岂能心安理得的受夫子言谢,于是前进一步垂头拱手:「夫子言重,这只是做学生的本分而已。」 復又抬头说道:「那学生就不打扰了,夫子慢用。餐盘食盒待下午学生过来收拾便是,夫子不必操劳。」 承晚始终笑眯眯的看着他。 趁他转身不备,承晚轻挥衣袖,热气腾腾的茶杯好似长眼一般,一头飞到顾谙之的小腿处栽下去,洇出一滩水渍。 「嘶!」顾谙之回身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水是很烫,就连他的衣袍一瞬间也有白气升起来。 承晚赶紧站起身:「抱歉抱歉,是我手滑没拿稳。」 顾谙之显然疼得厉害,咬紧牙关,脸疼的发红,额上沁出一层汗。 但他还是攥了攥拳,努力使声音平缓一些:「不,不碍事,学生回去擦拭一二便可。」 承晚这下彻底放心了。若他还有苍濬的记忆,就算浑身法力尽失,那么也定会有所察觉。砂砾细小,感觉不到也就罢了,这么一大杯热茶飞过去,竟也无知无觉,看来是真的饮过忘川水。 放心之后她却又对眼前这个肉体凡胎生了些愧疚之意。 她上前几步想要掀开顾谙之的衣袍:「我看看严不严重。」 没想到顾谙之却快速的后撤几步避开她的手:「多谢夫子挂怀,学生不敢劳动夫子,还请夫子用饭罢,学生这就回去了。」 疼成这幅样子倒是还礼数周全。承晚也不好再捉弄他,只得点了点头:「若是伤得厉害就告诉我,下晌我去帮你请大夫。」 第14页 「多谢夫子了。」顾谙之又拜了拜她,这才步履匆匆往前面厢房去了。 第8章 温柔 黑暗中,承晚什么也看不清。她踉跄的走着,双手无助地朝周围摸索,但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惴惴的,却不敢停下脚步。 她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但她却知道要快些走,再快些走。 眼前一道白光闪起,承晚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待眼睛适应了那道光线,她才看清白光之中一个男子身形挺拔其中,左手握在胸前,右手背在身后。 「师兄!」她惊喜的喊。苍濬却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她。 「师兄!我刚刚将赤焰封印在祝巫山里了!我总算没给玉清府丢脸,没给你丢脸罢!」她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提起裙裾往苍濬身边跑,腕间金莲子发出脆响。 离苍濬还有五六步时,承晚堪堪停住脚步。 她看见苍濬背在身后的右手里分明握着那把承影剑。 承晚顿住脚,心中瀰漫起恐惧。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踌躇着后退,轻轻摇头:「不,不,师兄,不要……」 话还没说完,苍濬动作迅勐,幽冷的承影剑在他手中转了把剑花,一道劲风袭面,承影剑闪着寒光消失在了她的胸口。 她低头看着露在外面的半截剑身,身体逐渐感到寒冷,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快要撕碎她。 承晚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砸在剑身上,响起「砰砰」的声音。 她抬起头,泪水将视线变得模煳一片,苍濬冰冷的目光却清清楚楚的落进她的眼睛里。 「为什么……为什么……」她疼的说不出话来。 苍濬却硬着一张脸,狠心将承影剑又往她的心口窝使劲送了送。 承晚看见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金色的碎片,她痛苦绝望的大喊:「啊!!!」 承晚勐的坐起身子,手还紧紧的攥着胸前的衣服。她在床上呆坐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凡间的清晖书院里。 原来是场梦。 她松了口气,抬手一抚脸,却摸到了一片水泽。 她嘆了口气,十万岁都白活了,越活越白搭。做个梦而已,竟还哭出来了,真是没出息。 承晚身子一歪靠在墙上,手指摩挲着胸口位置。胸腔里心脏跳得飞快,还仿佛真的有股凉意从里面沁出。 已经是深秋时节,晚上并不暖和,脸上的泪痕冰凉凉的腻在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也睡不着了,承晚干脆披上衣服起床。她点了灯,想起隔间里还有剩下的热水,于是趿着鞋子过去擦脸。 木桶放在桶萝中,四周被细心的裹满了棉布。承晚掀开桶盖,里面的水竟还是热气腾腾。 她舀了点水把毛巾打湿,热乎乎的贴在脸上。酸涩的眼睛和紧绷的皮肤一瞬间得到了放松。 承晚想起晚间顾谙之提热水来的模样。 他掀起长衫,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的将木桶周围塞满棉布。承晚有些过意不去,说自己晚间也用不了这么多热水,不用如此麻烦。 顾谙之却回头对她温润的笑笑,手上动作不停:「夫子用不用是一回事,学生上不上心便是另一回事。纵使夫子晚上只用一滴水,学生也要保证夫子用的舒心才行。」 脸上的毛巾凉了,承晚取下来,嘆了口气。 除去在长生海的这七万年,自己满打满算追着苍濬跑了三万年。回想三万年里的所有记忆,苍濬竟连一句温柔的话都没同自己说过。凡是见着自己,无时无刻不是冷冰冰的板着一张脸,偶尔多说几个字都能让她高兴好几天。 承晚不是什么丑无盐,相反因为出身高贵,容貌绝色,自打两万岁上飞升上仙之后,前来提亲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差点就要踏破玉清府的大门。 但她一颗心好像是被苍濬下了咒,除去苍濬,看谁都没感觉,看谁都一个样。 如今回头再看,承晚真的觉得自己太傻,傻到差点丢了命才清醒。 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风裹挟着丹桂香气飘进房中,灵台一片清明。 透过窗缝,承晚发现顾谙之的房中竟还点着灯,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 他好像正在背书,身影有些摇晃。 承晚恍觉自己竟有些沉迷在顾谙之的温柔里。 顾谙之既同苍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么就让她自私一回,在凡间好好享受顾谙之给予的温柔罢。 凡间光阴瞬短,不过须臾几十年。待到苍濬归位之日,两人之间也许就是刀光剑影,你死我亡的另一番境地了。 ------------------------------------- 凡间的日子比九重天上热闹许多。 承晚领了诗文一科,这一科在科举考试中占的比重不算大,远远比不上务策、经义重要,所以排的课时也并不算多。平日里除了教学生诗文之外,只要有空她就到街上去闲逛。 诗文难不倒承晚,她在长生大帝座下数万年,没有灵识时就日日泡在泫清池里听大帝和各方仙友吟诗评词。待有了灵识,更是整日之乎者也的往耳朵里灌,想记不住都难。 她生的貌美,就算是装扮成男人也比寻常男子看起来清丽许多,从面上看就少了几分男夫子不怒自威的气概。再加上诗文一科不算太重要,所以她的课上偷懒打盹是常事。 第15页 其他课目晦涩难懂,想要取得好成绩,必须要下一番苦功才行。于是承晚的诗文一科,就成了他们补觉休息的绝佳时机。 承晚也懒得理他们,她来清晖书院本也不是为了带出个状元郎来。有了承晚的不介意,这些学子更加有恃无恐。 唯独顾谙之与人不同。 承晚明明每晚都能看见他屋里的灯亮到三更天后才熄灭,可他上课时却从不偷懒,连走神也从来没有过,让她啧啧称奇。 不管承晚讲什么,哪怕是最基本的诗文平仄,顾谙之也坐在席上,背嵴挺直,听得十分认真,丝毫不见倦意,一如当年刻苦修炼的苍濬。 这几日京都起风,冷的厉害。午间乌云压顶,天色暗的好似傍晚。 承晚散了课回到厢房,还没等她喝两杯热茶休息休息,就听见顾谙之温润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沈夫子,学生给您送午饭来了。」 承晚捂紧了热茶杯答道:「进来罢。」 听见承晚应声,顾谙之才挑开门上的帘子进屋来。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案上,修长的手指将里面的瓷盘一个一个端出来,不徐不疾。淡青色的骨瓷衬的他手指白皙且骨节分明,十分赏心悦目。 承晚一双眼直勾勾盯在顾谙之的手上,喜滋滋的客气道:「麻烦谙之了,这么冷的天还每日帮我取饭送盘。」 顾谙之看见她的眼神,心里有些异样感萌动。 他清了清嗓,别开视线,取下食盒最底下的一层隔板,里面还放着一碗羹汤。 「刚才学生去取饭,看见厨房的厨娘自己炖了一盅银耳桂花羹,闻起来很是香甜软糯。学生想着夫子惧寒,喝一碗应该会暖和一些,所以特意向厨娘讨要了一碗,拿来给夫子尝尝。」 碗里的银耳莹白,汤色澄黄,点缀着细小的红色丹桂和枸杞,清甜香浓,还冒着热气。 「你竟知道我怕冷?」承晚接过瓷勺,小心抿了一口浓稠汤汁,唇齿间香气四溢。 「只要仔细留心,总是不难发现的,」顾谙之淡笑道,「夫子屋里的碳块用的比旁的夫子屋中更快些。」 承晚一怔,顾谙之又补充道:「旁的夫子是两人共住一间,而夫子只有一人。所以学生猜测夫子要比旁的夫子更怕冷几分。」 承晚悻悻的皱了下鼻子。 顾谙之将承晚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觉得沈夫子真的生的极好,一个男子做起小女儿家的娇俏动作来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他在心里暗想若是这位沈夫子是女子,不知该是怎样的娇柔可人。 想完他就觉得自己是真的疯了,还疯的不轻,竟会频繁冒出如此大不敬的念头。 接着他又心里一凉。 自己……自己竟,是个断袖……吗? 承晚却没发现顾谙之的异样,随口问道:「平日里上课,我瞧着他们都时不时地打个盹,走走神,你怎么堂堂课都听的这样认真?不累吗。」 顾谙之微微嘆了口气:「学生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怎会不累,只是凭着一口气坚持罢了。」 「哦?」 他眉间似有忧色:「如今太平盛世,四海欣盛,位高者难免会被花团锦簇的盛世之景蒙蔽眼睛。但学生生长在乡野间,见过太多太多躲在阴暗处肆意伤人的蛀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蛀虫若是不除,有一日积少成多,早晚会撼动大树根基。生而为人,总要做出点事情来,在天地间留下些自己的痕迹。我所图,不过一个『清』字。」 「清?」 「海清河晏,天下太平。能有越来越多的人不畏强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顾谙之接着说:「当年圣祖皇帝建朝,废了科举的门槛,让我这样的寒门学子能同世家大族的子弟在考场上公平的一决高下,这是学生唯一能抓住的机会。所以学生就算是拼上半条命,也一定要去搏一搏。」 承晚想起向辞说过的命格,出言劝慰他:「你也不要太过紧张,我看你的面相就很有吉星高照,金榜题名的瑞气,想必明年的秋试定会高中榜首。」 顾谙之朝她拜了拜,面色缓和了许多:「多谢夫子吉言。」 说话间,承晚已经将那一小盅银耳羹用完,顾谙之很自然的拢过空盏同她道别:「请夫子用饭罢,学生就退下了。正好学生去膳房取饭,顺道将这杯空盏给厨娘还回去。」 承晚点点头,顾谙之又朝她拜了拜,掀帘出门去了。 承晚看着面前的饭菜有些出神,她第一次因为提前知晓一个人一生的命格而感到惆怅。 情劫和死劫是世间最难歷的两种劫。 她一想到如松柏一般清傲坚韧的顾谙之这一生会过的如此艰难,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哐当!」一声脆响从外面传进来,惊醒了神游天外的承晚。 第9章 净房 这里清净,杯盘破碎的清脆响声十分清晰的传进屋里。承晚没当回事,视线被一盘咸鲜热辣的烩鸡丁吸引住。 筷子夹起一块滑嫩的鸡丁,刚要放进嘴里,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阵讥笑声:「我看你就是天生的下贱命,在家伺候你那残废养父还不过瘾,又跑来书院伺候夫子。你若是真这么喜欢伺候人,不如以后也来伺候伺候我吧。」 听声音,应该离这里不近。但承晚是神,五识要比寻常仙人灵敏些,这几句话正好稳稳地落进承晚的耳朵里。 第16页 扫兴!她有些气恼,竟敢有人打搅她用饭? 「杯盏并非我的东西,而是厨娘的私人物品,你就这样故意打破怕是不好罢。」 是顾谙之的声音。 承晚没了吃饭的兴致,从席几上站起身,往窗边走了走。 她将窗户支开一条缝,看见顾谙之被两个白衫学子堵在远处的迴廊下,地上还躺着一摊青瓷碎片。 为首的学子身量不高,看起来很是敦实。承晚认得他,此生名唤谢春山,其父谢云鹤位居四品,官拜黄门侍郎。 四品官在京都算不得什么大官,但黄门侍郎不同。 此职为皇帝近侍,负责日常传诏,算起来比那些近不得皇帝身的二三品地方大员架子还要大几分。 谢春山仗着其父的身份,在清晖书院里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回回诗文课上就属他睡觉的唿噜声音最大。 他身旁站着的瘦高青年名为李復照,同谢春山住同一间厢房。其父不过是个七品下的内寺伯,最是清汤寡水的蝼蚁小官。但李復照此人极有眼色,攀上了谢春山这尊大佛,成日跟在他屁股后面唯命是从,以期将来能得谢家照拂一二。 谢春山一昂下巴,脸上肥肉抖动,好一副嚣张跋扈的嘴脸:「一个厨娘的杯盏而已,你尽管告诉她是我打碎的,看她敢不敢来找我讨要。要我说,你这种穷酸命就该好好待在你那间乡间小院里,耕点地种点菜才对。下贱的人不管到哪里都下贱,哪怕书读得好又能如何?就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真走了仕途进了官场,也是给人提鞋的命。」 顾谙之倒是不见动怒,眼眸低垂看着地上的碎瓷片。 见他没反应,谢春山往前逼近一步,语气中满是嫉妒愤恨:「轮值夫子们才来不过十数日,就都对你满嘴夸赞,竟还传到了我爹耳朵里,喊我回家将我训斥一顿!我还以为你多清高多有本事。今日才发现,你也就只会在夫子们面前耍耍小聪明罢了。」 他踢了踢地上的碎片,斜着眼笑说:「原来就是靠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贱骨头到哪里都是贱骨头,改不了的。只是不知你费尽心思讨好这位沈夫子有何用?他不过教习诗文一科,最是无用,人看起来也文弱,一点没有男子气概。难不成,难不成你竟好这一口?」 说完,他和李復照就一起捂嘴发出一阵怪笑声,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你奶奶的!承晚心里暗骂一声。 她活了十万岁,天上地下还从没有人敢这样编排她。 谢春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天非要好好教教他做人的规矩。 额间金莲有些发热,承晚用手指轻拂过去,将金莲的印记隐匿起来。 「若是对我有意见,尽管沖我来,不要言语中伤沈夫子。」顾谙之声音不高,但里头带着些不容辩驳的强硬。承晚竟听出了几分护短的味道来。 承晚想起凡人有句俗语,「有理不在声高」。她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此刻的顾谙之非常合适。 谢春山被说的一愣,旋即怪笑一阵,说:「我中伤了又能怎么样?你不就是看着他同太学长官有些沾亲带故,所以才格外殷勤吗。我可是跟我爹打听过了,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沈仙游这个名字。要我看,他也准是一介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打着太学长官的旗号在这里招摇撞骗,就专门骗你这样的傻子罢!」 「都是同样的人,怪不得你们二人臭味相投。」李復照声音有些尖细,刺拉拉的不太好听。 顾谙之冷哼一声:「你们二人也只会上下嘴皮一碰,用两张臭嘴说出些噁心人的话罢了,旁的还会什么?」 「你!」谢春山嘴巴微张,有些呆。 从他们认识顾谙之开始,他就一副温和模样。虽话不多,略有清冷,但好歹看起来是个端方有礼的谦谦君子。如今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还真让他们有些吃惊。 「每人出身不同,无法自选,但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自身品格和家族修养。你这样口无遮拦,难道不怕平白让令尊蒙羞吗?」他声音淡然,不卑不亢,「你我三人同为学子,若是互相看不顺眼,也应该在考场上一决高下,而绝非在此逞一时口舌之快。」 李復照看谢春山被他说的一时反不了口,急忙上前帮腔:「瞧你说的冠冕堂皇,可不也是草包一个吗?但凡你厉害点,你的养父又怎么会被人打残。」 「哼,不过是为了一块地而已。冉家要地,给他们就是了,何必为了一块薄地葬送了自己一辈子。」谢春山语气中极近轻蔑,「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你就知道你那养父也肯定是个轴脑筋。冉家同京兆府尹是什么关系?就凭你们一介农户,也想跟他们对着干!要我说,你要是真有骨气,就应该去找冉家报仇,再去击个御鼓,把京兆府尹也拉下马才好,而不是在这里卑躬屈膝,耍些不入流的招数讨好众位夫子。」 谢春山噼里啪啦一通说,把承晚说的愈发烦躁。 她听不下去了,心里那股无名火一股一股朝上拱。眼看着顾谙之就快被激怒,承晚心里有些一惊,若是顾谙之今日得罪了谢春山,这算不算自己无意间更改了他的命格? 不行,她得赶紧过去。承晚掀帘出了厢房,看三人没留意到这边,直接念诀瞬移到顾谙之身后。 顾谙之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握成拳,腕间还有青筋暴起。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第17页 他觉得自己快被这两个人激的失去了理智,心中席捲起一阵激愤。刚要张口反驳,一双略带凉意的手压在了他的左手上。 他心里一惊,讶然回身。 竟是沈夫子。 沈夫子的眼睛看向他,温柔坚定地目光让他奇异的冷静下来。 谢春山和李復照也被吓了一跳,刚才迴廊下分明只有他们三个人,沈夫子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见了鬼了不成! 承晚看见顾谙之幽潭般的眼眸逐渐平復下来,她松开手,绕到顾谙之身前,噙着冷笑看着对面两人。 「说够了?说过瘾了吗?」她冷着声,让谢春山心里直发颤。 「不知道清晖书院是什么规矩,学生可以随意编排夫子和同窗了?刚才那番话若是传出去,你们还有没有脸走出书院的大门?」承晚一句话,就让对面两人双股战战。 大宁建朝时首位帝师伊阁老一生未娶,尽心辅佐帝王,圣祖皇后又广开书院学馆,好学之风蔚然兴起。自那时起,尊师重道就成了大宁最重要的伦理之道。 若是他们二人刚才的话传出去,就算是有个大官父亲,也无人敢保。明年秋试没戏不说,还会连累全家名声彻底臭掉。 李復照已经不敢开口,但谢春山嚣张惯了,不愿被眼前这位身量娇小的夫子压过一头,于是硬着头皮瓮声瓮气的说:「你的话就一定有人会信?不过一个不知来头的夫子,口气这般大。」 简直是找死。若是这会儿在九重天上,她非要将谢春山打趴在地哭爹喊娘才行。 对待凡人,要用凡人的方式。 承晚背着手,一双眼睛微眯,将谢春山上下打量一番,嘴角还挂着一丝坏笑。娇小的身量倒生出一股泰山压顶的压迫感。 「你若不信,我出去试试便是,」半晌她才开口,语气中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后日便是朱雀街集市,这种书院学子间的辛秘向来最受娘子们的喜爱,只消挑个娘子们逛街逛累的点去朱雀街那家明堂里坐上一时半刻,想必很快就能传的人尽皆知。只是若真的传开,你可不能气恼。」 谢春山脸色斑斓,想吃了只苍蝇一样堵得难受。 李復照在后面悄悄拽了下他的袖子,意思很明确,求谢春山给沈夫子服个软。 谢家势大,但李復照却没什么根基。若是被传出这样的流言,此生算是彻底无望了,他不能冒这个险。 谢春山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吓得李復照「唰」的缩回了手。 谢春山自幼骄纵着长大,受惯了众人的吹捧,哪里受过这种气。他憋着口气,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潦草一拱手,眼睛看着地面不情愿的说:「学生知错,还望夫子恕罪。」 承晚却敛了笑意,板起脸来:「本夫子向来脾气不太好,你这样不情愿的赔罪我看着可是更生气了。这样吧,想让我消气闭嘴也可以,今晚三更之前,你去把书院的净房打扫干净。必须要纤尘不染,洁净明亮才行。若是明早让我看见一丝污秽,你就给我等着吧!」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脸色大变。 让谢春山去扫厕所?! 虽说每间厢房都有单独的净房,但公用净房在前院,离教室近,很多人白日读书图省事都在那里方便,里面可算不上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谢春山气的牙齿「咯咯」作响,咬牙切齿的说:「若我不去,你能奈我何!」 承晚鼻子轻「哼」一声,无所谓的摊开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我说过了,若是让我看见一丝污秽,你只管等着便是。」 谢春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沈仙游!我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怒摔衣袖,大步流星而去。 李復照一张脸都快要皱成苦瓜,垮着一双虫一样的眉毛,苦兮兮的沖承晚行了个礼赶紧追着谢春山跑走。 承晚抿嘴笑起来,觉得心头十分畅快。 身后的顾谙之却似有忧虑,心事重重的皱眉看着她。 第10章 病发 顾谙之眉头微蹙,眼神柔软,似有无限忧虑,羽毛般拂过承晚的心:「何必为了我得罪谢家?学生不过一介白身,没什么好怕的。可夫子不一样,若是谢家想要报復,只怕今后……」 「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承晚不在意的晃晃脑袋,「你且等着瞧就是,看看最后是谁先求饶。」 顾谙之看着承晚,郑重的朝她拜礼:「今日之事,多谢夫子。」 承晚背着手,脸上有笑意:「不用谢我。刚刚不是你说的吗,不畏强权,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就这样做了,我并不是为你,你也不必对我道谢。」 顾谙之却有些沉默,抿着一双薄唇,许久才闷闷说道:「我只是不希望无辜的人再因为我而受伤。」 略一停顿,他接着说:「我父亲,哦,就是我的养父,当年就是为了能多赚点银子供我读书,所以才同冉家抢地。那块地是他祖上仅存的一点薄产,但是冉家请了风水先生,说这块地必须推平,然后挖成水塘,这样才对他家有利。作为赔偿,冉家将山上的一块地换给了我家,但那块地在山地上,全是石头砂砾,根本没法耕种。我父亲气不过,就想去京兆府击鼓告状。」 「后来呢?」 「我父亲当时不让我跟着,我就一路偷偷尾随。他去了京兆府,鼓也击了,却没见到京兆府尹,而是等来了气势汹汹的冉家家丁。他们不由分说,就在府衙门前将我父亲暴打一顿。我上去阻拦,却双拳难敌四脚。父亲怕我受伤,咬牙趴在我身上,结果被打伤了嵴骨,从此没能再站起来。」 第18页 承晚听得冒火:「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嚣张?之后冉家人出面了吗,是怎么说的?」 顾谙之苦笑一声摇摇头:「冉家只派管家来送了一包碎银,然后就再也没见人,我家那块地也改了地契姓了冉。我父亲全然是因为我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不知道我除了发奋读书还能做什么。只期将来能出人头地为他讨个公道罢。」 听到这里,承晚总算明白了顾谙之为什么如此用功。 承晚宽慰他说:「你父亲如今这般境地怎么能说是因为你呢,明明是因为冉家荒蛮无道。你若是将所有过错都背到自己身上,那才是大错特错。你背着这么沉重的枷锁在身上,也枉费了你父亲对你的一片苦心。」 看他低垂着眼眸沉默不语,承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太累了。当然,我说的累不只是身体上的劳累,更重要的是心里的累。我总觉得你活的比旁人累许多,明明是个风光霁月的俊俏少年郎,却总像个老头子心事重重。试试看吧,心里放轻松点。我说过,看你面相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明年秋试一定能够高中状元。」 他听了这句话却勐地抬头,一双眼中仿佛有暗流涌动。承晚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刚刚谢春山编排他们两人的混帐话,脸上一阵发热。 她不自然的用手一抚粉面,转过身去:「谢春山刚刚的混话不必放在心上,全当他放屁好了,反正说的也不是真的。你快去用饭罢,我也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谙之回话,便甩甩衣袖沿着迴廊回房去了。 顾谙之心中翻腾,他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看出他心中的疲累。 他没什么亲人,在书院里成日读书,有空就出去赚束脩,也没什么密友。细细算起来,沈夫子还是第一个温言宽慰他的人。 他看着远去的那道轻巧背影,嘴里喃喃道:「若他说的是真的呢……」 说完他讶然用手指盖上嘴巴,直道自己是真的疯了。 ------------------------------------- 深夜烛火晃动,顾谙之一如既往地端坐在窗边的矮几上看书。 可今晚有些不一样,他手里的书从入夜打开,一直到现在一页纸也没翻动过。 外面街上打更的梆子声传进来,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顾谙之勐的回神,才发觉自己已愣神了大半夜的时间。 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堵得难受,像是坠入无边泥淖,用力挣扎也难以摆脱。 他无奈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腿脚。想到秋试越来越近,自己反而又在这种关键时刻心乱如麻,唉,真是叫人没办法。 外头月色正好,顾谙之披了斗篷,出门去集贤湖边走走。 已经入冬,空气都变得冷冽起来。月华如水,他一边漫不经心的走,一边仰头望月,心里暗嘆,情难自禁原来竟是这种感觉吗。 他双眉不展,觉得自己简直卑鄙,竟会对自己的夫子生出这种想法,难道十几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不成! 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脚下不是去集贤湖边的小路。不知怎地自己出门后竟换了个方向,走到后院中间来了。 此时夜深,各间厢房里都黑黢黢一片,隐约还有几声唿噜声传出来。 顾谙之调转脚步,准备也回房歇息。 正走着,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旁闪过。 顾谙之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眼,正是谢春山和李復照的房间。而那抹身影,娇小清瘦,分明是沈夫子。 正当他疑惑,一道金光快速闪进了谢春山房中。金光转瞬即逝,周遭很快恢復了夜的宁静,沈夫子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顾谙之用手扶着身旁的大树,满眼不可置信,嘴里喃喃道自己只怕是真的疯了!现在竟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缓了缓神,他刚要走,只听谢春山房中传来一阵阵哀嚎声。 是谢春山的声音,听起来一声比一声悽惨。接着屋里点了灯,有两道人影映在窗纸上。谢春山不住地边嚎叫边在屋中到处乱蹿,一旁的李復照围着他手足无措。 顾谙之立在厢房外,有些懵。 不多会,旁边几间厢房陆续点了灯,众人裹了衣服赶紧去拍谢春山的门。 门被打开,谢春山只穿着薄衣薄裤披头散髮的冲出来,痛苦的嚎叫着,双手还在不断狠劲挠着自己的身体。 众人围上前去,死死拽住谢春山。顾谙之也凑上前去,只见谢春山袖口领口裸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猩红色的疙瘩,有些已经被他挠破流脓,十分可怖。 奇怪的是谢春山一张脸和一双手却完好,只是那张肥肉横生的脸上此刻痛苦的扭曲着,满脸涕泗横流。 「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孙九台鞋还没穿好就往这边跑,待看清谢春山的样子,吓得他双手一拍大腿,「啊呀!!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李復照早已被吓的哆哆嗦嗦,听见孙九台的问话连忙摇头,急的快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正睡着觉,春山兄,春山兄就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喊叫。我赶紧点了灯,就成这个样子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这是?」人群外一道清脆的的声音传进来,顾谙之回头,发现是沈夫子,正从自己厢房的方向朝这边过来。 第19页 他衣服穿的板板正正,头髮也梳的一丝不乱,根本就不像是刚从床上起来的人。顾谙之眼中闪过一次怀疑。 难不成刚刚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是沈夫子?可他半夜出现在谢春山房外是为什么?难不成同谢春山如今的样子有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塞进了顾谙之的脑中。 其他人都被谢春山的样子给唬住,倒是没人注意到承晚整齐的衣衫。 谢春山已经浑身无力,躺在地上还在不停的扭动,以期能让身上剧烈的瘙痒得到一星半点的缓解,活像一只蠕动的肉虫子。 承晚探头看了一眼谢春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九台愁眉不展,小声对承晚说:「沈夫子,学生这幅样子,你怎么好笑出声来呢。」 承晚听完,煞有介事的用袖子捂住口鼻,也有样学样的小声对孙九台说:「那我小点声笑,尽量不让别人听到。」 顾谙之和身旁几人被承晚这句话逗得不行,又不敢笑出声来,纷纷低下头耸着肩膀偷笑。 谢春山跋扈惯了,如今这副模样还真让人有些畅快,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孙九台可笑不出来,谢春山是谢侍郎的独苗苗,若是在书院里出了点闪失,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他随手拽过来一个学生,往他手里塞了张清晖书院的牌子,打发他道:「你快拿着牌子,去西边找仁医堂的徐大夫,请他务必马上过来!若是他不来,五花大绑也得给我扛来!」 学生拿着牌子一熘烟跑得没影。孙九台招唿着大家将谢春山抬进屋里去:「如今入了冬,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但没人敢碰谢春山,因为只要一碰他,身上的瘙痒就会更剧烈几分,让他发出更加悽惨的嚎叫。 身上单薄的衣衫触碰到皮肤也让谢春山瘙痒异常,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不停用手撕扯着身上的布料。 白花花的肥肉露出来,还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抖动着。 啧,真噁心,承晚一撇嘴扭过脸去,对上了顾谙之探究的眼神。 第11章 诅咒 顾谙之看着承晚,眼中满是探究和狐疑。 承晚有些心虚,鬼知道夜半时分顾谙之为什么不睡觉还要跑出来瞎逛。自己出门时明明看见他房中还亮着灯,谁料到差点在谢春山门前与他撞个正着。还好她反应快,赶紧念了隐身诀。 她有些不自然的沖他笑笑别过视线。袖手站在一旁专心致志看谢春山在地上抽动。 孙九台急得不行,在冬日的深夜里穿着薄衫竟也出了一脸汗。 「徐大夫来了!」大门处传来的声音解救了孙九台。 人群被分开,跑得满脸通红的老者气喘吁吁,鞋子也穿反了左右脚。 「我看,我看我这条老命,迟早,迟早要被你折腾死。」徐大夫喘的话都说不利索。 孙九台没空跟他寒暄,一把扯过学生肩膀上背着的药箱塞进徐大夫手里,把他往谢春山身边一推:「你快看看谢侍郎家的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可真急死个人!」 「啊呀!」谢春山的样子把徐大夫也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孙九台「啧」了一声,一拍大腿:「我要知道这是怎么了,还让你来干什么!」 谢春山已经筋疲力竭,只剩嗓子眼里还哼唧个不停。 徐大夫蹲下身,皱着眉,仔仔细细的将谢春山看了个遍,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半晌,他站起身摇摇头,回头对孙九台说:「谢公子这症状老朽无计可施。还是尽快通报侍郎府上,另请高明吧。」 孙九台闻言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歪在地上。 谢春山听见这话,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着承晚:「沈仙游!沈仙游!定是你!你让我去打扫净房,说三更不去就要我后果自负,定是你!定是你给我下了毒!」 承晚被点了名,周遭的视线齐刷刷的看过来。她却不见惊慌,依旧从从容容的袖着手,笑意盈盈看着谢春山:「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谢公子抬举了。」 「再说,」她顿了顿,眼中笑意更盛,「大家同住书院中,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况且我的茶饭都是送进房中,平日我也见不到你的茶饭,哪有机会给你下毒呢。」 一旁的徐大夫也捋着鬍鬚摇摇头:「老朽从医多年,也确实没见过有毒能把人毒到这般程度。依老朽看,应该不是中毒。」 谢春山身上的脓包更多了,泛着可怖的红色,隐隐还有腥臭味传过来。正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谢侍郎。」 「谢大人来了!」 承晚和众人寻声看去,一对中年夫妻身后跟着一大帮家僕步履匆匆朝这边来。 「我的儿!!」谢夫人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谢春山,惊得声音都抖了抖,一张口眼泪就流了满脸。 谢夫人提裙小跑两步,一下跪倒在地,扑到谢春山身边。她的手一碰到谢春山的皮肤,谢春山就扯着嘶哑的嗓子嚎叫个不停。 谢云鹤铁青着一张脸,问孙九台:「孙掌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孩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孙九台这回是真的腿软了,「噗通」一声跪在谢云鹤身前:「谢大人恕罪,恕罪啊,谢公子今日一天都好好的,谁知半夜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小的请徐大夫来看,就连徐大夫也不知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第20页 谢家有跟来的大夫,此刻已经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听见孙九台的话,大夫站起身来也沖谢云鹤摇了摇头:「家主恕罪,小的也看不出公子是何原因才变成这副样子的。看着既不像发病,也不像中毒,倒是像……」 「像什么!」谢云鹤着急的追问道。 大夫头低了低,悄悄抬眼看着谢云鹤,唯唯诺诺道:「小的不敢说。」 「快说!」谢云鹤显然已经没了耐心,上前几步直接抓起大夫的衣领,怒目而视,「谢府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关键时刻却什么也指望不上!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们一家老小明日就从我府上滚蛋!」 大夫嘴唇哆嗦了几下,心一横:「公子好像是中了什么诅咒,这不像是凡人能弄成的呀……」 谢夫人听见这话已经近乎昏厥,一下子瘫坐在谢春山身旁,用锦帕捂着一双美目「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云鹤面色灰白,松开手,踉跄几步走到谢春山面前。看着自己的独苗如今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仅悲从中来。 但多年官场沉浸让他还保留了最后一丝冷静。谢云鹤深吸几口气,生生压下眼眶里的酸胀,柔声问谢春山:「山儿,这几日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谢春山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看见父母俱在,也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待他哭过一阵,谢云鹤又问了一遍刚才的话。 谢春山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承晚,将白日发生的事情跟谢云鹤复述一遍,只是隐去了他同李復照说过的那些腌臜鬼话。 谢云鹤脸色阴郁,自地上站起身,冷冷的眼光扫过众人:「沈仙游是哪位?」 承晚舒然一拜,从从容容的答道:「是我。」 「就是你让我儿去打扫净房?」谢云鹤虽说的是问句,但语气中暗藏杀机,十分不善。 「不错,」承晚比谢云鹤矮了半个脑袋,众人却惊奇的发现在气势上承晚却丝毫不弱,眉眼间甚至还有些瞧不上眼。 「大胆!」谢云鹤怒喝,「我儿究竟犯了什么错,沈夫子要这样惩罚他!」 承晚笑了笑,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谢侍郎是想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贵公子的所作所为吗?知子莫若父,想必谢公子平日做派您也定知一二,我作为夫子管教学生天经地义。若是谢侍郎还是觉得不服,那我倒是不介意在这里说上一说,也好让大家都听听,别再传出我心胸狭窄苛待学生的浑话来。」 这句话果然让谢云鹤闭上了嘴。 「学生拜见谢侍郎。」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第12章 神明 谢云鹤别过视线,看见站在承晚身后的白衫青年。他年岁不大,却眉目舒朗,目光沉静,隐约带有一股相材之气。 清晖书院竟有如此人物? 又联想了一番最近的传言,谢云鹤对眼前青年学子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测。 「你是何人?」 「学生顾谙之。今日谢兄被沈夫子责罚时,学生也在现场。」 果然是传闻中的顾谙之。京都近日有传言,清晖书院顾谙之乃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学识名动京城,为人又恭谦有礼。谢云鹤跟在圣上身边十数载,见过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只是粗粗一打量,便看出眼前青年不凡,待明年秋试后入了官场,此人必有一番造化。 想到这里,谢云鹤的面色缓和了些,点头应道:「你有何话说。」 「学生认为,沈夫子在责罚谢兄这件事上并无过错,今日之事是谢兄犯错在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是学生犯错夫子责罚,还请谢侍郎不要因为此事误会沈夫子,平白生出几分隔阂来。」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谢云鹤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己这个侍郎还没一个学生度量大明事理。谢云鹤一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自然不会误会沈夫子,只不过身为人父,爱子之心拳拳,向夫子问询一二罢了。」 气氛总算缓和了些,孙九台松了口气。谁料这时,人群中传出一声轻笑。 笑声不大,却在此刻格外扎耳。 孙九台放下的心又「忽的」悬起来,他循声看去,是沈仙游在笑。 她见众人看过来,敷衍的用袖子一捂嘴,眼睛却露在外面,笑成了弯月。 谢云鹤怒火中烧,只想把眼前这清秀夫子给撕成碎片。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保持一个皇帝近臣的风度,沉声问道:「沈夫子为何发笑。」 承晚看着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的谢春山,神秘兮兮的说:「既然你们府上的大夫说谢春山这样子像是中了邪,或许我知道该怎么化解。」 谢云鹤还没反应过来,倒是谢夫人一下子从地上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死死抓着承晚的衣袖,满面泪痕:「沈夫子,你大人大量,我儿冲撞了你,我替山儿给你赔罪,只希望你能救救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承晚被谢夫人晃得晕头转向,赶紧摁住她:「哎呀哎呀,谢夫人,我也没说不帮忙嘛,谢春山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沈某岂能见死不救。」 听她这样说,谢夫人才稍稍冷静了些。 承晚背着手踱步到谢春山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里「啧啧」两声。「谢春山,今日你在迴廊下对夫子和同窗大放厥词,朗朗干坤下说出好些污糟浑话来,是也不是。」 第21页 谢春山哼哼着,满脸写满了不屑。 承晚并不气恼,笑笑说:「沈某不才,年幼时闲来无事,自学过一番奇门法术。虽然头脑不甚灵光,没学出什么结果来,不过倒也还是略知一二。今日为十一月十七,乃是西方极乐无量寿佛的诞辰,你与李復照在迴廊下生事之时乃是正午,正是天地阴阳相割日月相对之时,各路神仙都会在此时前往西方极乐去为无量寿佛贺寿,我猜,你那番污糟浑话定是入了哪位路过神明的耳朵,坏了人家的好心情,这才要罚一罚你。」 谢夫人一听此言,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的哭着念起来,腕间露出一截色泽油润的檀香佛珠,一看就知佩戴多年。 承晚眼珠一转,接着说道:「你若想平了神明的怒火,那你就诚心认罚,去将前院的净房打扫干净。心诚则灵,神仙看见你真心悔改,说不定立马就能撤了你身上的咒呢。」 她转头看向谢夫人,甜甜一笑:「你说呢,谢夫人?」 谢夫人一听这话,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她笃信佛教,这半天被承晚云里雾里绕了半天,早就听晕了,倒是谢云鹤还有些犹豫。 他是皇帝近臣,今夜这番动静要不了多久就会传的京都遍知,若是被人知道自己的独子浑身生疮,还要去扫净房,他就觉得脸上的面子挂不住。 同床共枕二十载,谢夫人能不明白丈夫在犹豫什么?她恨恨的蹬着谢云鹤说:「若是山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的侍郎官也做不成!」 谢云鹤还从未见过夫人这副模样,被吓了一跳,只好吩咐家丁将谢春山扶起来。 家丁尽量放轻动作,但还是让谢春山又痒又疼的忍不住嚎叫。谢夫人流着泪温声劝道:「山儿,山儿你便咬咬牙罢,待净房扫干净你就好了!」 众人早就没了睡意,又被承晚一番话勾起来好奇心,都跟着谢春山到了净房门口。 谢春山既羞又愤,身上瘙痒难耐。衣衫上透出斑驳干涸的隐隐血迹,一张脸涨得通红,活像个大怪物。 他狠狠剜了承晚一眼,哆哆嗦嗦拿起扫帚,强忍着身上的剧烈的瘙痒进了净房,开始一下下打扫起净房来。 「唰唰唰」,清脆的声音从净房里缓慢传出来,还夹杂着痛苦的□□声。 谢云鹤夫妻俩心中悲痛难忍,却也无计可施。 随着一阵阵水声,天都快亮了,谢春山才晃晃悠悠的从净房里出来。他浑身脱力,一下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扫干净了……扫干净了……」 话还没说完,他身上裸露出来的红色脓疮肉眼可见的迅速消退。 一众人看傻了眼,就连谢云鹤都目瞪口呆。 大概只有几秒钟,浑身上下的脓包就消失的一干二净,皮肤光滑如初,竟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苍天啊!谢夫人高唿一声。 不知是谁先带了头,谢家一群人唿啦啦跪了一地,朝着天空磕头。 谢春山更不必说,身体上的变化惊得他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也忙不迭的不停磕头。 第13章 天雷 书院众人被震惊的面面相觑,孙九台嘴巴长得多大,瞪圆了两只眼睛。 顾谙之侧头看向承晚,她却没有一丝惊讶,反而一副早已瞭然于心的表情,眼里笑意盈盈,饶有兴趣的站在人群中看着谢春山「哐哐」磕头。 顾谙之心中的怀疑之情愈演愈烈,他总觉得沈仙游此人并不像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让人捉摸不透。 谢春山的事情实在太过奇幻,尽管孙九台三令五申坚决不允许学生在背后议论此事,但还是没出三日就传的京都人尽皆知。 谢云鹤被圣上宣进宫去亲自过问此事。皇上说了什么不可知,但只知道谢云鹤自从出宫后就称病告假在家,没消一个月就被皇上赐了个闲差给打发了。 谢家势头不復从前,谢春山也老实许多,规规矩矩的,除了平日上课,其余时间都猫在厢房里不出门。 要说李復照此人还算仗义,纵然谢家在圣上面前失宠,他也没对谢春山落井下石,反而还整日帮他端饭提水,倒真显出了几分真情谊来。 进了腊月,谢春山的事情就被另一件事给沖淡了许多。 京都城内各书院间两年一次的马球大赛过了年就要开始。 马球大赛是各书院间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由礼部主办,隔年举行一次。最后的决赛上会有皇室宗亲和京中重臣观看,所以学子们都摩拳擦掌,以期能在赛场上崭露头角,为自己博个眼熟,好为明年秋试铺路架桥。 但马球赛毕竟名额有限,一间书院一队,一队只有四人,故而名额十分抢手。令承晚意外的是,顾谙之竟是第一个被确定下来的人选。 看她拿着名单十分不解,孙九台笑着解释说:「上次比赛谙之年纪尚小,是候补上场。别看他那是身子瘦小,但凭藉一己之力,硬生生把落后一大截的分数给拉平。虽然最后没能夺冠,可成绩也还算不错,所以今年还是要靠谙之,说不定能让清晖书院夺个第一。」 孙九台的解释让承晚生出几分好奇,瞧他平日里四平八稳的淡定模样,不知打起马球来是不是也和当年的苍濬如出一辙? 冬季天冷,就只有下晌那一会儿还算暖和。名单确定下来之后,无课的下午就成了固定的训练时间。 第22页 训练的地方就在承晚厢房旁边的空地上,透过北边的窗户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承晚一边看书一边看他们打球,十分有趣。 承晚记得当年在玉清府,众师兄平日里无事做的最多的就是聚在一块打马球。 苍濬是当仁不让的绝对主力。平日里闷声不语,打起球来却像换了一个人。动作行云流水,出手果断狠辣,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只要他出手,便没有接不住的球,球球都能击中球网。 承晚一边看一边感嘆,果然是苍濬下凡转世,顾谙之打起马球来也同苍濬别无二致。白衫男子坐在马背上,腰背挺直,疾驰而过的劲风拂起他的幞头软巾。一件裁体利落的窄袖骑装勾勒出男子清晰的劲腰长腿,偃月球杖被舞的唿唿生风,七宝球落在球杖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看得久了,承晚有些分不清眼前到底是顾谙之还是苍濬。 承晚有些怔忡,她坐在窗前,看着远处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仿佛像是又回到了玉清府。 苍濬在众师兄弟中法术最强,承晚幻化人形后长生大帝便让苍濬带着她修炼。承晚是天地自然孕育出的仙,根骨极佳,但她却生性贪玩,一颗心全都系在苍濬的身上,根本无暇修炼。 苍濬身为大师兄,又得了师傅的嘱託,不得不每日多花时间单独教习承晚,以期她能早日飞升,不负师傅的期望。 承晚却好像发现了可乘之机。自己越不好好修炼,功力就涨得越慢。功力涨得越慢,苍濬就会多花时间来单独教习自己,自己就有了更多同他独处的时间。她有些暗自雀跃,对待练功便更加的不上心了。 自从那次从幽都被他抓回玉清府后,承晚同他好好闹了场别扭。承晚心里有气,觉得苍濬准是被孟婆给迷住了,自己一颗真心错付餵了狗。苍濬心里也有气,气她自己不上紧,明明飞升的劫就在眼前,可还是大着胆子往幽都闯。 承晚同他怄气了不长时间,成日窝在泫清池旁酿她的玉梨酿。玉梨树是当年长生大帝建府时所种,乃神树,终年繁花盛开,玉色通透。玉梨酿是玉清府的仙酒,清甜回甘,酒香四溢,只有用泫清池里的水做引子才能酿的出来,只消饮上一盏,便能修为精进,仙气醇厚。 承晚酿这酒有绝招,她本身就是莲花,酿酒时只消往酒罈里滴一滴花汁,酒的香气就更胜一重,不光有梨花的清甜,还多了几分莲花的芬芳,喝起来唇齿留香。只要将酒罈打开一会儿,屋内的香气便可绕樑而上,几日不散。 她心里憋着气,蹲在泫清池边,不吃不喝一言不发,只一个劲的舀水酿酒。期间郁洺、华温几个师兄来劝了多少次她也不停手,就连君汝师兄来约她同去人间吃喝一番她也没什么兴致。没几日身旁就摞了一大堆酒罈子,连长生大帝都打趣道她这是打算酿出玉清府往后几百年要喝的酒来。 她心里不痛快,闷闷说:「还是多酿一点比较好,若是哪位师兄急不可待要办喜事,只怕这些酒还不够呢。」 几个师兄急了眼,去求苍濬劝一劝她。苍濬只站在远处看了半晌,冷着脸什么也没说。 郁洺平日里最是和善,这次也拉着苍濬不松手:「师妹平日顽劣惯了,大师兄还是看在她马上要歷劫的份上别同她生气。就她这点修为,怕是挡不住三道天雷的。」 苍濬看着远处坐在池边的那道清丽身影,冷冷地说:「知道自己挡不住为何平日里还不加紧修炼。挡不住也好,总归该让她知道什么才是正事。」 飞升的天雷比想像的来的更快。 第14章 替劫 那日承晚心里难受,入了夜趁四下无人,她喝了坛玉梨酿正歪在泫清池边睡得迷迷煳煳。狂风骤起,她被冻醒,一睁眼就看见天上蓝色的天雷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承晚赶紧运气,将全身的仙力集中于掌心。金色的仙气团成一团,她沉心静气,将双手上举,仙气便从上到下将她笼罩其中。 「轰!」随着一声巨响,第一道天雷降下。黑夜剎那间变为白昼。 咆哮着的天雷重重击在她身上,金色的仙气被瞬间击散。 承晚只觉得双臂立刻变麻失去知觉,五脏六腑都被击的变了形,血液逆行,在身体里翻搅,让她剧痛不止。 她眼前发黑,咬着牙,喉咙里涌上丝丝腥甜的味道。 趁着第一道雷刚过,第二道雷还没降下,承晚顾不得身体的剧痛,赶紧再运气。手腕上的九颗金莲子闪着金光四散开,将她团团围住。金莲子与她乃是一体,不到危急关头轻易不会离身。现在金莲子必是感应到了承晚体内仙气波动,这才离身形成结界保护着她。 承晚趁着金莲子的结界,赶紧将击散的仙气拢起来,重新团住自己。 「轰!!」第二道雷比第一道强了数倍,一下将承晚击出几米远,高高弹向空中,又重重的摔在地上,九颗金莲子「噼噼剥剥」滚落了一地。 她一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坠冰窟,每一寸皮肤和每一块骨头都在痛,仿佛被生生的剥皮抽筋一般,痛到她无法唿吸。 承晚眼前模煳,她想,自己果然是个没出息的,竟连飞升上仙的劫也歷不过去。她有些后悔,当初如果好好修炼,今日也许就不会命丧于此。 第23页 天上雷光翻涌,比前两次都更胜。承晚知道最后一道天雷就快降下,自己怕是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她疼的蜷缩起身体,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再看一看玉清府。 一道白色的身影朝她飞来,笼罩在她身上。 承晚陷入一片黑暗中,接着失去了意识。 ------------------------------------- 承晚被阳光照醒。 她睁开眼睛,反应了半天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卧房。 她的卧房就在泫清池旁,这会儿热烈的阳光照在池水上,又悠悠荡荡的折进她的窗内。 她坐起身,抬手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九颗金莲子也好端端的系在自己手腕上。 再运气试试,气息流畅,法力纯深,自己竟已经飞升上仙。 承晚回忆起歷劫那夜,一骨碌爬起身往外面跑,同端着脸盆的君汝师兄撞了个满怀。脸盆里热气腾腾的水浇了君汝一头一身。 君汝一抹脸上的水渍,看清眼前的承晚,一点也没气恼,倒是十分惊喜:「我的小祖宗!你醒了!你可算醒了!!我正打了热水想要来替你擦擦脸。」 承晚顾不得其他,抓着他问:「师兄,我明明记得当时我只挡了两道天雷。按理说我这会儿早就应该魂飞魄散才对,怎么反而还飞升上仙了!」 君汝笑呵呵的:「你说为什么?若不是大师兄替你挡了最后一道最兇狠的天雷,只怕你这会儿早又变成只花骨朵了。」 承晚震惊非常,竟是苍濬替她挡了最后一道天雷吗? 「可是……」她有些不可置信,「可大师兄不是在生我的气么,又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怎么会这么好心,巴巴的来替我。」 君汝皱眉「啧」了一声说:「你这小丫头好没良心,若我是大师兄,听见你这番话只怕要直接被你气死过去。」 见她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君汝说:「你只歷了前面两道并不算厉害的天雷,就已经睡了快一个月。大师兄可是实打实的替你挡了最后一道最兇狠的天雷,直到现在身子还没恢復利索。你睡着的这一个月,大师兄不管自己多难受,每天都会过来瞧一瞧你,还隔三差五将自己精纯的修为度给你点,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就醒。你自己想想,刚才那番话该不该说?」 承晚这次是真真的被惊掉了下巴。 她将君汝的话细细消化了半天:「你,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君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我为何要诓你?」 承晚呆立了半天才恍若大梦初醒,提裙朝苍濬的卧房跑。 苍濬的房门开着,他正坐在案几前看书。承晚气喘吁吁跑过来,苍濬一抬眼,眼底一片惊喜。 「你醒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依旧平淡,只是其中带了点不易被察觉的虚弱。 承晚打量着他,脸色比之前确实有些苍白,嘴唇也没有从前那般鲜红。 她抑制住心中的汹涌澎湃,规规矩矩的对着苍濬郑重拜了一拜:「承晚飞升上仙,特来拜谢大师兄救命之恩。」 苍濬摆摆右手,抿抿唇说道:「无需言谢。你我同门,这是应该的。」 承晚一双杏眼看向他,眼波如水,似有无限柔情:「只是因为你我同门而已吗,大师兄。我在你心里,到底……到底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话音刚落,承晚一张白净的面庞就已经羞成粉红色,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在勇敢的同苍濬对视。 承晚倾心苍濬,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如此直喇喇的说出来还是头一遭。 苍濬有一瞬的慌乱,别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我对你上心,不过是受了师父的嘱託。师父不问世事,但对你格外疼惜,既有了师傅的吩咐,我自然无有不从。你也无需放在心上,对于你……你们,我作为你们的大师兄,当然都是一视同仁,没什么特别的。」 这一番话如同一桶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彻。 时间太久,她已经忘记当时是如何从苍濬的房中出来的,往后一段时间她也过的浑浑噩噩,平日发生的琐碎事情早已没了印象。 在她飞升上仙后不久,苍濬就歷了九道天雷飞升上神。 第15章 马球 那时苍濬的身子还没恢復利索,谁也没想到他的劫能来的这么快。大帝出门游歷,不在府中。苍濬算出了自己将要歷劫,将府中大小事安排给了郁洺和华温,藉口说自己要闭关修炼就进了后山。 苍濬走后不久,有一天晴空朗日,承晚正跟君汝下棋。忽的飞沙走石,风云突变,白昼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他们那时还嘀咕,是哪位神仙又要歷劫。直到滚滚天雷一道接一道降到后山上,他们才反应过来,歷劫的竟是苍濬。 他们几人顾不上裹头挟面的狂风,往后山飞奔,却在进山处被苍濬设下的结界给挡了回来。 苍濬的修为远在他们几人之上,所以他设的结界没有一人能够解开。 承晚哭的撕心裂肺,只想让天雷降一道到自己身上来,好为苍濬分担一些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云散风尽,天地重回光明。同时,苍濬所设的结界也随着天雷的结束消失于无形。 结界消散,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几人就站在进山处,呆呆望着静幽幽的后山,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第24页 承晚抹了把眼泪,甩开步子朝后山跑。见她飞跑,其余几位师兄才陆续跟上。 她一口气跑到大帝闭关修炼的石洞门前,看着紧闭的石门停下脚步。 「师妹……」郁洺的声音有些哽咽,「仙人歷劫向来是很难的,尤其是飞升上神的劫。大师兄还这样年轻,你……你要看开些。」 承晚的心翻搅着疼,若不是苍濬前不久刚替自己挡了一道天雷,身子还没恢復利索……她不能再想下去。 她提了口气,硬生生将心中的疼痛压下去,抬手推开石门。 一道白色的身影伏在地上。 她飞跑过去,将苍濬扶起来。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面色青白,冰的要命,仙气微弱只剩了几缕游丝。 不过万幸,他还有唿吸。 几个师兄围上来,七手八脚将他背起来,赶紧送他回卧房。 他们回到府中的时候大帝也已经到了,幸而有了大帝精纯深厚的修为,苍濬才算是捡回了条命,飞升上神。 承晚对苍濬是既感动又自责,她深知若不是因为自己,以苍濬的修为来说,九道天雷是不会让他狼狈成这个样子。她收了贪玩的心,成日在苍濬房中照料,直到他转醒。 承晚有些恍惚,苍濬的身影和眼前打马球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让她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回忆。 苍濬有个习惯,左手总是紧紧握成拳头,用右手持剑。承晚这些日子发现顾谙之也是如此,他的左手总是无意识的蜷成拳头放在身侧。 正走着神,马球场上惊唿一阵。 承晚定睛看过去,是一匹马被球击中了腹部,马儿受惊扬蹄,将马背上的学子狠狠地甩了好远。 顾谙之他们停了训练,赶紧围上前去。承晚一看,心里只道不好,凡人从这么远的距离摔下来,只怕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她也赶紧出了厢房往训练场去。 万幸,那学生只是摔断了腿,不伤及性命。众人听见大夫这样说,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孙九台,他可不想自己的清晖书院再出什么么蛾子。 他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犯了难,马球队一共四人,如今伤了一人,该由谁替补上场? 这四人是孙九台千挑万选才选出的马球高手,若是随便再换上一个,只怕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正犯愁,顾谙之先开了口:「孙掌事,学生冒昧有一问。」 见孙九台目光看过来,顾谙之接着说:「既然学生中已经没有精通马球的人了,不知夫子们可否上场?」 这句话一出,孙九台眼睛「唰」就亮了,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他一眼看见身旁的承晚,上前问道:「沈夫子可会马球?」 承晚点点头,又摇摇头。 孙九台有些纳闷:「沈夫子既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承晚解释说:「我年少时确实会打马球,并且打的并不算差。只是如今我已经七万……不,不,七年没打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行。」 顾谙之的眼神锁紧在承晚身上,虽然她说的模煳,但他依旧清晰地听到了「七万」两个字。 他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沈夫子的本意竟是想说七万年不成? 顾谙之眉头紧锁,愈发觉得承晚捉摸不透。 孙九台和周围众人没人在意到承晚的口误,替她牵来一匹马让她上场试试看。 承晚不好再推辞,翻身上马,动作倒是十分娴熟利落。 球哨一吹,七宝球随着球桿舞动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顾谙之仿佛看出了承晚的生疏,一直策马在她周围给她送球。 承晚慢慢的找回了些感觉,挥桿连进好几球,连一旁观战的孙九台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冬日天短,一场训练赛打完,乌金已经西沉。承晚累的气喘吁吁,冬日里也出了一身酣畅淋漓的汗。 顾谙之先翻身下马,走到承晚马下仰头看着她:「沈夫子,往后我们一周练习两次可好?」 承晚累的不想说话,只点点头。 顾谙之看她这幅样子知道她是累惨了,伸出胳膊来让她撑着下马。 承晚撑着顾谙之的小臂跳下马背,腿竟还有些酸软,想来是刚刚一直用力夹紧马腹的缘故。她感慨自己果然是年龄大了,精力难敌从前。 顾谙之十分细心地转动了下脚步,替承晚挡住北边吹过来的风。他说:「冬日天冷,夫子又出了一身汗,若是被风吹到只怕会感伤寒。」 承晚沖他笑了笑:「多谢谙之了,是出了不少汗,不太舒服,我准备这会儿回去沐浴。」 顾谙之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点着灯笼的小房子:「冬日沐浴还是去浴房比较暖和。不如夫子先去,学生回厢房给夫子拿换洗衣服。」 承晚心里陡然一惊,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不用麻烦了。我还是自己回厢房里洗。」 说完又心虚的补上一句:「这样自在一些,嘿嘿,自在。」 她如此激烈的反应倒是让顾谙之有些意外。 第16章 来客 虽说厢房里有单独的净房,但冬日天冷,浴房里随时供应热水,比厢房里暖和的多,所以入冬后大家都会选择去浴房沐浴。 既然沈夫子如此抗拒,那便算了。 顾谙之回道:「既如此,还请夫子回房中静候片刻,学生去浴房给您多打些热水来。」 第25页 承晚回了房中,瘫坐在软椅上,累的一动也不想动。眼瞅着天黑下来,屋里昏暗一片,她也懒得去点蜡烛。 就在她迷迷煳煳要睡着的时候,顾谙之来了。 他两手各提一只木桶,里面的水还在散着裊裊热气。 顾谙之看她恹恹的模样,知道她是累坏了,将水提进里间之后出来给她点上灯。 「夫子若是太累,明日学生再去问问其他人还有没有能上场的。」他柔声说。顾谙之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对着沈夫子时总是会不自觉的放轻声音,生怕惊扰到她。 承晚蔫蔫的摆摆手:「没事,我就是多年不打有点生疏,勤加练习就好了。」她微微仰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心里还藏了一句话没说出口。 同顾谙之一起打马球就好像回到了当年的玉清府,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有些欲罢不能。所以她私心作祟,很希望同顾谙之一起训练比赛。 见她这样说,顾谙之也没再推拒,行了个礼便出门了。 承晚见他走了,揉着有些发酸的肩膀进了里间。顾谙之已经将水倒进了浴桶里,还贴心的盖上了木盖,以防水变凉。 她三两下解开身上的衣服,仔细将里三层外三层的裹胸布解开,这才觉得身体轻松许多。 顾谙之提着空桶出了门,他原本打算趁沈夫子沐浴的空去吃晚饭,顺道再给她取饭回来。走了没两步他又想如今天冷,热水凉的快,沈夫子本就怕冷,又出了这么多汗,若是再洗了凉水澡只怕要生病。 想到这,他折返脚步,准备再去浴房多提两桶热水来给沈夫子备用。 顾谙之准备先到沈夫子窗外告诉她一声,免得沈夫子怕水变凉着急忙慌的洗完。 他走到里间的窗外,暖融融的灯光透过窗纸流出来。他刚要扣响窗棂,一道窈窕身影却出现在了窗纸上。 身影曲线玲珑,腰肢盈盈一握。 修长的双腿一迈,响起一阵水声,影子也矮下去,坐进浴桶里。 顾谙之惊讶的张大嘴巴,呆呆的站在窗前,手指悬在窗棂前一动不动,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那身影!那身影!分明是个女子! 意识到这一点,他手指一松,两只空桶掉在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谁在外面!」沈夫子警惕的声音从窗户里传出来,那道窈窕身影「唰」的一下从浴桶中起身。仿佛只有一瞬,厢房的门就从里面被推开,沈夫子穿戴整齐的走出来,里间浴桶里的水甚至还在响。 天!见鬼了不成! 顾谙之以为自己花了眼。 他定睛看去,沈夫子的发梢还是湿漉漉的! 顾谙之已经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该怀疑自己的耳朵。 「谙之?你怎么又回来了?」承晚见是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 「我……我……」他看着面前清丽的人,眼前又浮现出刚刚那道玲珑曲线,脑子竟开始不受控制的幻想这宽袖大袍下的旖旎景象,脸一下子红到脖颈。 「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承晚愈发纳闷。 顾谙之赶紧后退两步,眼睛也不敢看她:「没事没事。学生再去给夫子打两桶热水来,一会儿就放在门口,夫子记得过来取。」 说完这话也不敢等她回应,从地上抓起两只空桶就飞一样的跑掉了。 承晚皱着眉头,盯着顾谙之匆忙离去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奇怪,这又是中了什么邪?」 顾谙之一直跑进浴房才停住脚,这时候浴房没人,他倚在门上直喘粗气。 他心中震惊非常,沈夫子竟然是个女子!而且顾谙之愈发肯定沈夫子并非常人。 意识到这两件事,顾谙之震惊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外,他活了十几年,神仙鬼怪之类的志怪故事只在话本子上见过,今日竟真真的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敢相信,沈夫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的模样,和志怪话本上那些五头八爪的神仙鬼怪一点不沾边。但要说她是普通人,这桩桩件件奇怪的事情又让人不敢细想。 顾谙之震惊了半晌之后终于恢復了些冷静,一个最重要的疑团笼罩在他心头 —— 沈夫子为何要女扮男装出现在清晖书院中? ------------------------------------- 承晚真是累极了,简单扒了两口饭就直接一蹬鞋子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睡的迷迷煳煳,耳边忽的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小仙向辞拜见上神,不知上神是否已经安置?」 承晚迷瞪瞪睁开眼,反应了半天才记起向辞是谁。 房中一片漆黑,已是子夜时分,并没有人,想必向辞是用了传声诀。 承晚揉了揉眼睛,也用传声诀回道:「何事?」 「小仙深夜冒昧来访,还请上神恕罪,」向辞听出来承晚的迷煳劲,知道自己扰了她的好梦,语气愈发颤巍巍,「小仙此番带来了天帝御旨,还请上神移步房外湖边凉亭处。」 承晚浑身酸痛,憋着口起床气,语气不善:「你也知道自己是深夜来访?为何不能稍等片刻,等天亮了再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也无非就是在天上等个几息而已,非得现在过来扰人。」 她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还是慢吞吞的起身披上衣服趿上鞋子。 天帝御旨,想必是有什么要事,不然天帝不会让向辞专门过来跑一趟。 第26页 向辞简直快被吓哭,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仙而已,这一日已经惹得这位四海六界唯一的女上神生了两次气,只怕将来自己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了。但天帝给他的任务他又不能不干,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说:「上神息怒,书院人多眼杂,所以小仙只能选择在深夜前来。」 半晌没听见承晚回话,向辞心凉了半截。若是她耍脾气就是不肯出来,那自己待会儿该怎么去跟天帝復命?天帝跟承晚,他可一个都惹不起。 向辞站在湖边凉亭里正揪着一颗心手足无措,浑身汗涔涔的,却瞥见一道臃肿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厢房里出来,慢吞吞的朝这边走过来。 天不亡我! 待向辞看清来人是谁,心里高唿一声,松快了大半,赶紧撤了隐身诀,恭恭敬敬等在亭中。 第17章 目睹 承晚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直接把床上的毛毯拿了出来,披在最外面,就露出一张瓷白的小脸。 她进了凉亭,找了处吹不到风的柱子后面坐下,又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向辞腆着一张笑脸,沖她拜了拜:「看来凡间生活不错,上神风姿更胜从前几分。」 承晚「啧」了一声,语气里充满笑意:「我在凡间拢共也就俩月,天上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才分开两个时辰你就能看出来我风姿更胜来?向辞,下次拍马屁前你自己也得先想想这个马屁合不合适呀。」 向辞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一张脸涨的通红。 承晚不忍再逗他,于是言归正传:「说吧,天帝有什么事,非得打发你半夜来一趟。」 向辞从袖里摸出一捲云书递给承晚,承晚打开粗粗扫了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就为了这点事还非要让你跑一趟?」 向辞解释说:「天帝的意思是,既然上神决定留在人间,而神尊歷劫也是马虎不得的大事,就正好烦请上神在凡间守护神尊,免得被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扰了神尊此生的命格。」 承晚将手里的云书扔回给向辞,冷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天帝嘴里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说的不就是我么,当我听不出来?你回去告诉天帝,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去,用不着这样猜忌我提防我,还特意下一道御旨来框住我。我若想要报仇,顾谙之这会儿早变成白骨一堆了。」 向辞讪讪的赔着笑:「天帝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上神刚刚甦醒可能不知,近来祝巫山魔气大涨,天帝已经派了天兵天将过去驻守,在此节骨眼上,若是战神再出什么差错,那将会是毁天灭地的灾难。」 「而且,」向辞怯生生的说,「若是上神一时脑热扰了神尊此生的命格,就是上神自己也将会遭到天谴,所以……」他干笑两声,悻悻停住了口。 承晚心中惊骇,祝巫山魔气紊乱,说明被封印其中的赤焰有了甦醒的迹象。 七万年前她拼尽一身修为才堪堪将他封印其中,因为她自己本身修为也没精到哪里去,全是凭着天父地母的精纯仙气能同魔气一决高下。可如今赤焰在封印中被束缚了七万年,只怕到时一旦冲破封印,魔气会较从前更胜一筹。 正思忖着,亭外蓝光一闪,桑落出现在二人眼前。 「你怎么来了!」承晚惊喜非常,赶紧起身将桑落拉进亭中。 桑落看她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捂嘴轻笑几声打趣道:「你这神仙做的也是有趣,竟比寻常凡人还要怕冷。」 桑落右手一挥,一只精巧的玉瓷壶出现在她手中。 她将瓷壶递给承晚:「上午从太一殿出来正好碰上郁洺、华温和君汝三人,他们听说你回来兴奋得不行,特意拿了壶玉梨酿去无念阁找你,结果没寻到。我同他们说你在凡间游玩,他们本想跟我一起过来,但又临时有事,就让我把这壶玉梨酿给你送来,说待你回去他们再去看你。」 承晚听见「玉梨酿」三个字眼睛都发亮,赶紧接过来打开盖子深吸一口气。 还是原来那清冽香甜的味道,玉梨的果香与自己的花香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是一闻就差点湿了眼眶。 七万年未见,承晚也很想念郁洺他们。 她心里甜甜的,嘴上却埋怨道:「真小气,就拿这么一小壶玉梨酿来看我。」 桑落说:「知足吧,自从你沉睡长生海之后,他们就再也酿不出这种酒来。就这一小壶还是七万年前你走之前留下的,他们捨不得喝,才留到今日。」 承晚喜滋滋的收了玉壶,才想起问正事:「你大半夜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壶酒?」 桑落摇摇头,眉间似有忧色:「大宁西陲叶城有条墨江,此河是内河,轻易闹不得水患。但不知何故最近几个月却总是水情泛滥,并且反反覆覆。我算得河底有股妖气,所以想过去看一看。」 她眼神落在承晚身上:「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来探望探望你,看看你在凡间过的好不好。」 承晚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沖向辞一努下巴:「过的当然好,刚刚向辞还说我比之前风姿更胜呢。」 桑落眼中笑意不断:「你的样貌可是四海六界头一份。谁不知道玉清府的承晚仙女冰肌玉骨,姿容绝色?若是你下凡一趟就能姿容更胜,那还让不让其他女仙们活了。」 承晚被她夸得晕头转向,咧着嘴直乐。 三人又闲话一会儿,桑落先起身告辞:「我得赶紧去了,若真的有妖,得趁天亮前料理干净才行。要是被凡人看见,还要再费一番功夫抹除记忆,实在是麻烦。」 第27页 见桑落要走,向辞也赶紧起身。他可不想留在这里当承晚的出气筒,能躲便躲。 承晚身上酸疼,见他俩都要走也没挽留,只想快点钻进暖和的被窝里继续睡觉。 桑落和向辞同她告别后,双双一挥衣袖,化作一蓝一青两道光芒,一道朝西,一道向天,转瞬消失不见。 承晚打了个哈欠,将玉壶朝怀里放了放,抱着它慢吞吞的回房去了。 承晚睡眼惺忪,没看见不远处树下那抹身影。 顾谙之目睹了刚刚那两人消失的全过程,大气不敢喘,一双手紧紧扶住树干,生怕自己弄出一点声响。 他原本是想出来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却正好看见了三人在亭中说话。那两个陌生人容貌虽看不清楚,但通身气派不似常人,举手投足间更是风度翩翩。 君子不听私语,他虽好奇为何深夜来访,但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太妥当。顾谙之刚转身想走,就眼睁睁看见那活生生的两个人一挥衣袖就变成了两道光线消失不见。沈夫子却一点也没觉得惊奇,见怪不怪的回房去了。 有了下午的事情做铺垫,顾谙之这会儿倒没觉得多震惊,只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 沈仙游真的不是凡人! 他的脑海里快速闪现了之前看过的志怪话本,里面有好些貌美如花的女精女怪,莫不是沈夫子也是什么精怪变得? 第18章 赴宴 他深深唿了两口气,觉得周身轻快许多,但始终有疑问压在心头。 顾谙之思忖半天也没想出一二,只得作罢。 他虽不理解,但却对沈夫子有着一股莫名的信任感,直觉告诉他沈夫子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 顾谙之想,还是待日后再慢慢试探,看看沈夫子究竟为何要隐匿身份来清晖书院做个寻常夫子。 过了没几日就是休沐日,顾谙之给承晚送过早饭后就没了人影。 其余几位夫子闲来无事,约承晚去一起品茶论经,她不感兴趣,便推辞说有事要上街一趟,接着出了门。 临近年根,京都城里热闹非常,坊市里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简直就要挤不动道。 承晚难得来一趟,看什么都好奇,左摸摸右瞧瞧,待她从坊市里转出来已经快近中午。 她早就听说明堂的饭食滋味美妙,这会儿正好赶上饭点,她准备过去尝尝。 明堂是大宁最大的连锁酒楼,在各地都有分号。 据传明堂最初的掌门人是位女子,人称杜娘子。她终身未嫁,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不仅是圣祖皇后的闺中密友,更是当时最大的皇商。 后来杜娘子从慈幼堂收养了一名孤女,并抚养她长大。这位杜小娘子更是争气,从杜娘子手里接过明堂的生意之后打理的风生水起,坐稳了大宁第一皇商的宝座。杜家几代人一门经商,如今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商船商队,将生意都做到了别国。 承晚站在明堂门前,看着雕樑画栋的气派酒楼,心里不由得默默为当初的杜娘子叫一声好。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行走已是艰难,她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将生意做的这般好这般大,着实令人钦佩。 刚要抬腿迈上门前台阶,身后传来一声试探的声音:「沈……夫子?」 承晚转过头,竟是顾谙之。 「你怎么在这?」承晚很是惊喜,她出来前还特意去寻了圈顾谙之,结果了解情况的学生告诉她顾谙之今天肯定要去书局抄书,再接着回家照顾父亲,没成想竟能在此时遇见他。 顾谙之沖她拜了拜:「学生刚从书局出来,这会儿准备回家。路过此地看见夫子,所以过来同夫子问安。」 承晚眼尖,瞅见他手指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墨迹。顾谙之好像发觉了什么,不自然的朝袖子里缩了缩手。 承晚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有些酸涩。 她復又想起向辞那番话,魔君赤焰不知何时就会重新出世,在这个节骨眼上,苍濬不能出任何意外。 「吃饭了没有?」她摁下心绪,和煦问道。 顾谙之摇摇头:「还没有,准备回家再吃。」 承晚唇边绽出一抹笑,抬手指了指明堂金光灿灿的牌匾:「今日我做东宴请谙之,权当答谢你对我这几个月的照料。」 顾谙之刚要张口推辞,承晚抢先说道:「只是一顿便饭而已,若是你不给我这个面子,那等回书院我便让孙掌事再换个人来照料我。」 承晚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顾谙之知道自己推辞也无用,旋即拱了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夫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明堂的大门,立即有伙计抬着笑脸迎上前来。 伙计成日在店里见多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一双眼睛最是刁钻。为首的清秀公子身形娇小,丹唇雪面,喉间平平,一看就是位女娇娥扮的。进了明堂神色自然,举止优雅,应该家境优渥。后面跟着的年轻男子身量高大,器宇轩昂,容貌俊朗,只是穿着有些普通。 伙计眼珠滴熘一转,心里猜想这定是哪家富户家的小姐女扮男装,趁今日热闹出来同寒门情郎幽会。 伙计迎上前去,十分贴心的将他们带上二楼,寻了处里面靠窗的雅间。这雅间不算太大,位置位于二楼最边上,两面是窗户,正好可以看到远处街市热闹的景象。外面也十分幽静,没什么闲人走动。 第28页 承晚左右环顾一圈,十分满意,心里暗嘆果然是百年酒楼,连个小伙计行事都如此妥帖。 菜单送上来,承晚递给顾谙之:「谙之点吧,我不太知道你的口味。」 顾谙之粗略一扫菜单,又将菜单递迴给承晚:「还是夫子来吧,我不挑食,简单一点饭食能填饱肚子就好。」 他虽尽量表现自然,却还是不经意的流露出一股手足无措来。顾谙之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进这么高档的酒楼。菜单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名让他眼花缭乱,更要命的是后面跟着的价格,对他来讲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承晚看出他的窘迫,面上没露出什么,自然的接过菜单,一边翻一边说道:「哎呀,谙之可真是好养,只是为师我月月领那么多薪水,却没地方花,也着实很让人头疼。」 顾谙之听见这话,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话问:「夫子的薪水不用给家里人寄回去吗?还不知夫子是否娶妻,若是娶妻,日常的花销也小不了。」 承晚面容一僵,肚里暗骂一声,接着打着哈哈说:「家里人都不需要我寄钱,而且我也没有娶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对了,还不知道夫子是哪里人?来清晖书院这么久了,也没见夫子朝家里写过家信或是回家探亲。」顾谙之继续发问。 承晚暗自嘀咕,顾谙之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常从不多言多语的一个人今日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她硬着头皮搪塞说:「我家离这边有些远,写信回去不太方便,回去探亲更不方便。还是等到明年结束轮值再回家去吧,反正离家也不算太久。」 她眼神躲闪着顾谙之,又怕他再接着问东问西,便直接叫了伙计过来,一连串念了好些菜名。 伙计唰唰写了一大张纸,然后不可置信的问道:「这些,全部都要?」 承晚点点头,嘴角挂上一抹笑:「你尽管上,这点菜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顾谙之出言劝阻说:「只有我们两人,若是点多了也吃不下,最后难保不浪费,还是少点几道吧。」 承晚却摇摇头,不以为意:「怕什么,若是吃不了你就带回家给你父亲吃,还有你那个邻居牛二哥,也省的他们生火做饭,还怪麻烦的。」 顾谙之心里感动,知道承晚这是找藉口故意多点,好让他带回家去。 他看着承晚,眼眶微热,一股汹涌的情愫在胸腔中上下翻涌,快要令他难以自持。 菜上的很快,不一会就琳琅满目的摆满了桌子。承晚也是真饿了,招唿着顾谙之动筷。 两人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同桌吃饭。顾谙之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承晚十分自然大方,吃的很是畅快。渐渐地,顾谙之也少了很多拘谨,逐渐放松下来。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吃饭,顾谙之想起那晚从湖边看到的场景,试探着问道:「沈夫子如此年轻,与我差不多的年龄就做了夫子,着实令学生佩服。夫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为何想着要做夫子,而不是出仕去寻个更好的前程?」 承晚咬着筷子,眼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想知道我为何来做夫子?」 顾谙之点点头。 「因为一个狗男人。」承晚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狗……狗男人!?」这个回答可真是让顾谙之吃了一惊。 他这几日设想了无数种假设,可就是没想到从承晚嘴里出来的竟会是这三个字。 「对,狗男人,」承晚夹了块肉放进嘴里,有些恶狠狠,「一个该千刀万剐天打雷噼的狗男人。」 对面的顾谙之好像是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手里拿着汤勺悬在半空,呆呆看着她,半天不敢动。 承晚发觉自己好像有些失态,解释道:「就是很久之前有个男人,同我有着血海深仇,我来清晖书院来做夫子,也是为了以后好找机会和他报仇。」 这话说得,让顾谙之更吃惊:「那个男人竟在书院里吗?是谁!」 承晚笑眯眯的抿了口汤,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笑着说:「现在告诉你还太早了,大概等你八十岁时就知道了。」 顾谙之被她说的一头雾水,但看她的表情轻松,这会儿还开起了玩笑,他才暗暗放心。 接着他又有些伤感:「夫子明年秋试后就要离开书院,不知等我八十岁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见着夫子。或者说,我还不一定能活到八十岁。」 承晚笃定的点点头:「一定能再见的,等你八十岁一过,我们就能再见面。」 顾谙之有些疑惑,但想着沈夫子毕竟是个精怪,精怪同人不一样,说的话总是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也没再开口。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一顿饭,一大半菜连动也没动过。承晚叫了伙计,把这些菜打包进食盒里递给顾谙之:「喏,拿着吧,估计连明天你们家都不用开火了。」 顾谙之心下感动非常,接过食盒恭恭敬敬朝承晚拜了一拜。承晚却一侧身,绕过他的礼,满不在乎的说:「你这样可就太见外了,只是一餐饭而已。你好好读书,明年秋试高中状元也算是给为师脸上增光了。」 顾谙之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还不知明年秋试能考成什么样子呢,若是没能高中,要让夫子失望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二楼下来,承晚在前面摇头晃脑故作玄虚的说:「顾谙之,为师再跟你重复一遍,明年秋试你一定能一举夺魁。千万不要不相信为师的话,我的话可是非常灵验的,不信你就想想谢春山。」 第29页 提起谢春山,两人脑海中又同时浮现出那晚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都「噗嗤」一声笑出声。 午后街上人少了不少,两人准备在明堂门前分别。 顾谙之心里惦记着父亲,刚抬脚要走,就听见不远处一道熟悉声音:「哟,可不得了,我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子顾贤侄么!」 第19章 撞鬼 听见喊声,承晚和顾谙之都停住脚步。 承晚扭头看过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一身金灿灿的绫罗绸缎将他肥的都快要垂到膝盖上的大肚子裹得结结实实。他歪坐在轿辇上,压得底下四个抬轿的小厮快要断了气。 承晚小声问:「你朋友?」 眼睛却瞥见顾谙之提着食盒的手指攥紧,泛出一阵青白色。 顾谙之咬着牙,轻声回答说:「他是冉家家主,冉恆玉。」 冉家,不就是那家害顾谙之养父瘫痪,土地被强抢的土匪窝么。 承晚明白过来,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想到这里,她收回要走的脚步,决定帮一把顾谙之,会会这帮无法无天的强盗。 冉恆玉瞅见顾谙之手里拎着明堂的食盒,发出一阵怪笑:「顾贤侄可真是出息了,都能吃得起明堂的饭。」他的眼睛又围着一旁的承晚上下左右转了一圈,腔调古怪:「原来是傍上了个财大气粗的小白脸,可真是物尽其用啊我的好贤侄,浑身上下就剩了这么一副好皮囊,不用多可惜吶是吧!」 他怪异的腔调和过于惹眼的装扮已经惹得街上的人驻步在一旁观望。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顾谙之面色逐渐阴郁,承晚却心里有些莫名的兴奋,甚至希望围观的人能再多一点才好玩。 顾谙之侧身对她说:「让夫子见笑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学生就此拜别,待晚间回了书院再去跟夫子请罪。」 见他要走,冉恆玉一挥手,轿辇放到地上,那四个小厮可算松了口气。 「贤侄这就要走?」冉恆玉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眼神油腻,「见了长辈也不过来行个礼问个好,转身就要走是什么意思?你们顾家就是这样的家风不成?」 他说这话,眼神落在承晚身上,不由得心里感嘆一声,这位白面公子长得竟这么好。眉目含水,就算穿着宽袖大袍也看得出腰肢细软,若是个女子不知该是怎样一番销魂滋味? 见他猥琐的眼神一直不停的打量着承晚,顾谙之知道他心里肯定又在盘算什么噁心人的勾当。他往前一步,正好挡在承晚身前,不卑不亢的回答道:「我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冉恆玉却不理他,直勾勾的看着承晚:「不知这位小兄弟姓甚名谁,在哪里高就?今日一见很合我的眼缘,不知能否有幸结交一二。」 顾谙之回头对承晚说:「你不用理他,还是快些回去罢。」 承晚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着急。 高大的嵴背挡在她前面,好像能替她挡住世上所有的风雨。一如几万年前在玉清府,遇到危险时苍濬总是默默地站在她的前面。 她抬头迎上顾谙之的眼神,感到很是心安。 顾谙之背手昂胸立在冉恆玉面前,睥睨一切的清冷模样不染纤尘,同冉恆玉形成了鲜明对比,周围人开始指指点点。 顾谙之沉声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假惺惺。我们都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罢,就拉着承晚的衣袖阔步走出人群。 「你爹那副残废身子不想好了?」贱兮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是我说我可以为你爹请到大宁最好的名医,贤侄该怎么谢我?」 顾谙之堪堪停住脚步。 承晚看着他的牙关紧咬,似乎是在将无限仇恨硬生生的咽进肚里。 顾谙之回头冷眼看着冉恆玉:「你需要我做什么。」 冉恆玉歪在轿辇上,瞅着顾谙之冷哼一声。肥嘴一张,一口唾沫被他吐到自己的鞋面上。 他指着自己的鞋面斜眼看着顾谙之:「过来,跪下,给我擦干净。」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顾谙之双拳紧握,出离愤怒。 他憋着口气,神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持重:「冉恆玉,你莫要欺人太甚。」 「跪着给我擦干净,我立马就派人花重金去把名医给你爹请来。若是你不干,」他冷笑两声,脸上挂上看好戏的表情,「若是你不干,我便有的是方法让你明年的秋试名落孙山,永无翻身之日。」 他双手撑着轿辇的扶手,用了好大力气才托着肥硕的大肚子站起身:「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清样子,做给谁看呢?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成日摆出这样一副面孔。我告诉你,在这方圆百里,我就是天!敢跟我做对的人,我让他通通吃不了兜着走!」 承晚从顾谙之身后绕出来,双臂抱在胸前,沖冉恆玉努了努下巴:「你就是冉家家主?挺厉害嘛。」 冉恆玉立刻换上色眯眯的表情,张口想说什么,却突然支支吾吾嗯嗯啊啊起来。 承晚一双眼睛笑成月牙:「冉家主好气魄,三言两语就把我给吓坏了。咦,你怎么了?」 只见冉恆玉脸涨得通红,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嗓子眼里发出几声轻微的气音。 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看傻了眼,这人怎么突然之间说不了话了? 第30页 冉恆玉急的不行,伸手去拉身边的小厮。那几个小厮也目瞪口呆,被气急败坏的冉恆玉一把推开好远滚坐在地上。 此时正值隆冬,冉恆玉却出了一身的汗。鬼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愣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真是撞了鬼了! 承晚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子故意喊道:「哎呦呦,冉家主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一个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哑巴?大家快来看啊,看看冉家主这是怎么了,有没有见多识广的人来给冉家主诊治一下!」 本来临近年根街上人就多,承晚喊了这么几声,围观的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先前目睹了事情全过程的百姓开始互相交谈,将刚刚冉恆玉如何刁难这位白衫学子的事火速传开。 冉恆玉本就急得要死,这会儿周围的人又都开始对他指指点点,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堂堂冉家家主,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想走,但又没法说话,那几个小厮只是呆呆的在一旁看他,丝毫领会不到他的意图。 承晚笑着拍拍手:「噢!我想起来了,或许我知道冉家主这是怎么了。」 第20章 翻脸 冉恆玉一听这话,眼睛都发亮了许多,托着肥硕的身躯赶紧快走两步凑到承晚跟前,微弓着腰,讨好似的看着她。 围观人群的议论声渐小,都伸着耳朵想听听究竟是为什么。 承晚笑眯眯的,一指旁边的顾谙之说:「因为你对他口出狂言,这是老天在惩罚你呢。」 周围的人一片譁然,冉恆玉也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脸上肥肉一挤,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承晚却十分认真,煞有介事的说:「你可不要不信,前不久被圣上贬官的谢侍郎你认得罢?」 听见「谢侍郎」三个字,周围又安静下来。谢侍郎家的公子闹出那番奇闻,随着谢侍郎的贬官显得更可靠几分,从侧面印证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否则皇上又怎会无缘无故贬了他的官。 承晚故弄玄虚,显得高深莫测,沖冉恆玉勾勾手指,他便乖乖的又朝前靠了靠。 「谢侍郎家的公子也是因为对这位顾公子出言不敬,这才神仙显灵,天降惩戒,」说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冉恆玉,嘴里「啧」一声,摇摇头,「我看你啊,这回比谢公子惹下的麻烦还要更大呢。」 承晚声音提高几度,朗声说道:「前不久顾公子进山上香,有传世高僧见了顾公子十分惊讶,直言他乃文曲星转世下凡,不日便能高中状元,官路亨通直至相位。果不其然,从那之后凡是对顾公子出言不逊的人,通通都得到了上天的惩戒,包括之前的谢公子也是如此。」 承晚侧头看着已经听得愣神的冉恆玉笑了笑说:「上次谢公子可是乖乖认错之后就接着好了,不如你也是试着给顾公子赔罪致歉,看看我猜的对还是不对。」 这种怪力乱神之说向来最能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承晚短短的一段话就好像在水中扔进一颗石块,泛起轩然大波。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白衫青年身上。顾谙之本就长相俊朗,再加上承晚刚刚那番话,众人是越看越觉得他面容周正,通身气度不凡。特别是将他和一身肥油金光灿灿的冉恆玉一对比,更显出他出淤泥不染的清绝气质来。 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冉恆玉没有什么要赔礼道歉的意思,一些好事者已经开始喊话,要他快点对顾谙之赔罪,好验证一下承晚刚刚的话是不是真的。 承晚看冉恆玉踌躇的样子,满不在乎的上前拉着顾谙之的袖子就要走:「无妨,反正哑的人又不是我。」 顾谙之双唇微抿,一双乌黑的眼仁看着承晚,眼中情绪翻涌,让承晚看不真切。 刚走了没两步,后面传来「噗嗤噗嗤」沉重的急促脚步声。承晚转头,冉恆玉一脸焦急的指着自己的嘴巴「嗯嗯啊啊」,沖她拱手作揖。 「你是打算跟顾公子道歉?」承晚背着手问。 冉恆玉顶着一张猪脸使劲点头,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晃来晃去。 「那你是诚心认错?莫不是为了快些说话才违心这样做罢。」 冉恆玉急忙摆手否认。 承晚侧过身子,将顾谙之闪出来,沖冉恆玉一努下巴:「喏,赔罪吧。」 冉恆玉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了了不得的决心,朝前一步走,恭恭敬敬对顾谙之拜了一拜,又拱手作了个揖。 顾谙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只微微侧了侧身。 这一拜之后,周围寂静一片,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冉恆玉的嘴上。 冉恆玉试探着发了几声,嗓子果然恢復了正常! 真是出了奇!围观的百姓开始念叨起「文曲星」的字眼,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冉恆玉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确认自己真的又能说话,立刻往回走了几步,冲着那几个瘦弱的小厮一人狠踢了一脚:「一帮无用的东西,害我白白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几个小厮被踢的滚了好几滚,又忙不不迭的回来跪好,诚惶诚恐,生怕再惹怒了他。 冉恆玉一回身,又面露凶光,对着承晚和顾谙之恶狠狠地说:「不过是碰巧而已,雕虫小技以为就能唬住我?我冉恆玉难道是被吓大的不成!你们二人害我出丑,我便是豁出命去也非要你俩吃不了兜着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听打听你冉爷爷的厉害!」 第31页 冉恆玉竟翻脸不认人了。 围观的百姓嬉笑怒骂什么声音都有。 顾谙之脸色铁青,紧抿着双唇死死盯着冉恆玉。倒是承晚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抱臂站在那里,嘴角挂着抹笑意。 这回可真是栽到土霸王手里了,百姓们看着承晚和顾谙之,露出可惜的表情来。冉家势大,是出了名的霸王,这二人不过是个夫子和寒门学生,竟也敢将冉家家主当众戏弄一番。这两人的下场会有多惨,都不需要想了。 冉恆玉还想再说什么,可一张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个哑巴! 这比第一次还令人恐怖,冉恆玉掐着自己的脖子涨得脸色红到发紫也发不出来任何声音。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若一次可以说是巧合,那这第二次又该怎么解释? 承晚笑嘻嘻的说:「你们有句话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她背着手,围着满面赤红的冉恆玉绕了一圈,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嘴角笑意更胜,仿佛在看一件十分满意的作品。 「我刚才都说过了,顾公子乃是文曲星转世,是有诸天神佛护佑的人。你说说你,如此不知好歹,跟顾公子作对不就是跟诸天神佛作对吗。这会儿恐怕已经不是简单道个歉这么简单了。」 冉恆玉不知是急是羞,亦或者是怕,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张着大嘴,对着承晚「嗯嗯啊啊」好一通比划,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又冲到顾谙之身旁,对着他疯狂作揖,可是嗓子却仍旧说不出话来。 承晚「啧」了一声摇摇头:「我说过了,你这回可是彻底将神明惹恼,不是简单道个歉就能将他们打发的。」 第21章 生气 冉恆玉又一脸讨好的看向承晚,伸手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往手掌心一倒,倒出一小堆碎金,献宝似的拱手奉到承晚眼前。 承晚背手蹙眉看着这堆碎金,煞有介事的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我好心救你,你却只以为我是贪图你的钱财不成?罢了,你既不信我的话,我也无需再与你白费什么口舌。谙之,咱们走罢。」 这回冉恆玉没再犹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张脸皱成个大包子,乞求的看着承晚。 承晚居高临下,低头看着一摊肥肉的冉恆玉,憋了憋笑意,认真问他:「你这回总是真心悔过了罢。」 冉恆玉忙不迭的点头,眼神十分认真。 承晚一抬手,指着旁边的顾谙之说:「你若真心悔过,也得去给他磕头赔罪,跪我可没什么用处。」 冉恆玉许是真的怕了,直接跪着往顾谙之那边走了两步,「哐哐」对他磕头。 顾谙之神色复杂,闪过身去避开冉恆玉的跪拜,对承晚轻声说:「咱们走吧,往后只要冉家不再寻我家的麻烦,此事就此作罢。」 承晚叫住不停磕头的冉恆玉说:「听见了罢,顾公子说只要你家从今往后不许再去寻他家的麻烦,他便原谅你,你能否做到?」 冉恆玉磕的额头上紫了一块,听见承晚这话急忙点头。 承晚又指了指围观的百姓,高声说:「这里这么多父老乡亲可都看见了,若是你们冉家出尔反尔,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 冉恆玉自然又是一番点头。 承晚看了一眼顾谙之,沖冉恆玉抬一抬下巴:「既然顾公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那你便起来罢。」 冉恆玉一听这话,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试着出了出声。 奇了!他又能说话了! 「苍天吶!」冉恆玉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顾谙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嘆声、议论声。世人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此话竟是真的! 这次冉家小厮倒十分有眼色,不等冉恆玉吩咐就一股脑冲上去,抬胳膊架腿的将冉恆玉塞进轿辇,一熘烟蹿出人群跑了个没影。 周围的百姓的眼神全都胶在顾谙之身上,嘴里还念念叨叨「文曲星」、「下凡」这些词眼。更有那些带着小孩的家长领着自己的小孩给顾谙之作揖,以期沾沾这位文曲星的仙气。 顾谙之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拉着承晚就走,脚步飞快。 他自小生活在此,对这里地形极为熟悉,脚步飞转之间转过几条小巷,就将那些热切地眼神远远甩在身后,恢復了清净。 他看着身板不壮,力气却不小,大手像只铁钳,箍的承晚手腕生疼。 顾谙之脚下生风,越走周围人越少。最后走到河边,承晚手疼得实在受不了,用劲甩开他的桎梏。 「你干嘛呀!」她揉着手腕有些生气。 顾谙之这才发觉自己力气太大,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要紧吧,我看看。」 承晚雪白的皓腕上清晰可见几道红痕,都是刚刚顾谙之用力留下的。 她本就白皙,皓腕如雪,这几道红痕在上面显得格外明显,触目惊心。 承晚一把甩开手,有些气恼:「你走这么快干嘛!」 顾谙之眼底一片复杂神色,语气也冷冷的:「今日之事有些过了。」 承晚觉察出他的一样情绪,有些莫名其妙:「你生气了?」她又觉得十分好笑,「冉恆玉把你家害的这样惨,今日只不过是他罪有应得罢了,你为何生气?」 第32页 顾谙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待过了几息之后稍显平静,这才重新开口:「冉家作恶不是一日两日,如今律法森严,不日定会让冉家付出相应代价。你今日为我在冉恆玉面前涉险,若是他对你心怀怨怼,日后报復与你,你又该如何自救?」 承晚刚要开口辩驳,顾谙之抬手让她一停,自己接着说道:「你平日常里说我明年秋试会中状元,确实给了我很多信心。但夫子有没有想过,今日围观百姓众多,若是明年我没能考中,岂不是要遭人耻笑!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承晚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怒火中烧,冷哼一声:「合着我替你出气,反倒还落了一身埋怨?顾谙之,我已经说过不止一遍,你只管安心向学,明年秋日自有好运。难不成你到现在仍旧还是觉得我这是口出狂言来应付与你?」 她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如坠冰窟。 还是这样!她愤愤的想。 在天上时苍濬就冷心冷肠,到了人间,顾谙之的心肠竟还是如此硬,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枉费了她花这么久的时间精力在他身上,还以为能焐热他。 承晚心底一片悽然,为自己感到可悲。 她苦笑两声,对顾谙之说:「罢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是无论到哪里也改不了这副硬心硬肠。既如此,以后你的事我不再插手便是。我们路归路桥归桥,各顾各罢!」 顾谙之看她这样,明显有些慌乱,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的太重。 承晚冷冷瞪他一眼,转身飞跑离开河边。 顾谙之慌乱中伸手去抓她,最后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能碰到。 承晚憋着口气跑进书院才停脚,她只觉得心冷的不行,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耗多少时间精力,都捂不热那块茅厕里的臭石头。 今天休沐,书院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学生要到入夜宵禁前才回来。 正好没人,承晚从房间里将那壶玉梨酿拿到亭子里。 这几天冷的厉害,亭子四周都装上了纱棉捲帘,但也好不到哪去,冰冷的风想方设法的从缝隙里挤进来,坐一会儿就冻得人鼻头髮麻。 承晚一向最怕冷,可这会儿她却觉得很好,好的不能再好,正好让冷风吹醒她,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这把玉瓷壶是神器,看着不大,肚里倒是很能装。 上次桑落送酒来的时候是深夜,承晚本身就困得不行,再加上天黑,没看清壶里到底装了多少酒。这会儿她打开盖子往里瞅了瞅:「还算有良心的,没想到竟给我装了这么多。」她嘴上嘟囔着,鼻尖有些微酸。 她没用酒杯,就仰头直接往嘴里倒。 热辣的酒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将五脏六腑都烫的火热热,滚烫烫。 一口咽下去,咂咂嘴,满嘴的玉梨香气和莲花清香在她身边萦绕。 只一口下肚,就让承晚红了眼眶。 第22章 取饭 还是熟悉的味道,仿佛一秒钟就将她勾回了七万年前无忧无虑的岁月。 她长长唿出一口气,将眼眶里的酸意摁下去。 长到这么大,还是改不了这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她明知苍濬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还在心里幻想着或许能从顾谙之身上找到点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情。 可是她忘了,苍濬和顾谙之明明就是一个人啊。 真傻,自己是真傻。她自嘲的摇摇头,又灌下去一大口酒。 她酒量不好,这是整个玉清府公认的事实。两大口酒下肚,已经开始有点眩晕。 承晚倚靠在木柱上,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明,赶紧将酒壶盖上盖子,念个诀将它隔空送回到厢房里。 她站起身晃了晃头,一股冷风吹进来,感觉清醒了点。 若是真的喝醉在这里,这么冷的天只怕自己要生病的。在这里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若是生病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承晚想大不了就一走了之,回到九重天上去。等到苍濬归位,与他决一死战,从此两不相干。 但她又想起天帝的嘱託。 若不是形势严峻,天帝是不会专门派向辞来这一趟的。看来祝巫山那里情况已经很不容乐观。 她想到这里,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又坐回原处,靠在木柱上。 师父说得对,自己如今已位列神阶,受的是人间香火供奉,自然要将天下苍生放在自己的私心前面。 若是只因为自己生气就一走了之,再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扰了苍濬这一世的命格,那他就没法按时回到九重天。万一魔君正巧出世,只怕天下又要生灵涂炭了。 唉,算了。她认命的捶捶自己的腿。还是在这里继续待着吧。 她回到厢房,感觉头晕的不行。衣服也没脱,直接拉过被子蒙上头陷入昏睡中。 承晚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一会儿在九重天上,面前站着身穿银色云光甲的苍濬,一脸肃杀之气冷眼看着她。一会儿在玉清府,苍濬右手持剑,专心在泫清池旁练功。一会儿又在清晖书院,顾谙之笑着朝她拱手唤到:「夫子。」 她只觉得自己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整个身体上下翻滚,实在是难受极了。可偏偏醒又醒不了,只好继续沉溺在一阵阵的回忆中。 第33页 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她解救出来。嘉 她总算能把眼睛睁开,从床上坐起身还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不过比下午时已经好了不少。外头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廊下烛火影影绰绰投进屋里来。 「是谁?」她开口询问,声音有些干哑。 「沈夫子,我是厨房的董四娘,想问问你今晚用不用饭?」 是厨娘。承晚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应了一声,披上袍子,去门前将房门打开。 董四娘是个年逾五旬的妇人,十分淳朴。她抄手站在门外,见承晚开门解释道:「门房说您下晌时回来了,不过等到现在都没见您过去取饭,所以我过来问问沈夫子今晚还用饭吗?若是用饭还请快些去取,天冷饭也凉的快。若是不用,那我们待会儿便收拾厨房了。」 承晚站在门口这一会儿才觉得清醒了些许。她揉着有些酸胀的太阳穴问道:「请问四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快过了。」 承晚一咂嘴,确实有些晚了。她十分不好意思说道:「实在抱歉,我中午贪杯多喝了几口,直到现在才醒,耽误你们的事了。烦请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过去取饭。」 董四娘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白面夫子,身上没有男人的鲁莽气息,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总是柔声细语,看着就让人怜惜。沈夫子平日待人也是一团和气,身上没有旁的夫子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所以她没见着沈夫子去取饭,也乐意走一遭过来问一问。 董四娘笑着应了两声,说不用着急,转身回厨房去了。 承晚用凉水洗了把脸,灵台清明一片,就是脚还有些沉。她穿好棉袍,系好斗篷,出门去厨房取饭。 往日用饭都是顾谙之给她端到房中,这次她还是头一次自己到厨房来取。厨房外面隔间的长桌上摆着盛好的各色饭食,旁边放着食盒,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吃饭的人少还是承晚来得太晚,这会儿就只剩了寥寥几份饭菜,不过旁边有暖炉煨着,还都热乎。 承晚没什么胃口,随便拿了碗汤去装盒子。董四娘瞧见了,十分惊讶:「沈夫子就吃这么点?多少得拿点主食吧,后半夜会饿。」 承晚拎着食盒沖她笑着摇摇头:「今日酒饮多了,没什么胃口,简单喝点热汤舒服下肠胃就好,劳您挂心了。」 她走了几步,看见外面夜色四合,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对董四娘说:「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今日来的有些晚,耽误你们休息。」 董四娘将剩下的几盏菜餚往暖炉旁靠了靠,不以为然的说:「嗐,这有什么,沈夫子不必放在心上。往常休沐日都是顾谙之回来的最晚,我们都会给他留饭。这会儿还没到他回来的点,等他过来取了饭我们就能休息了,所以沈夫子也没耽误我们多少事。」 听见顾谙之的名字,承晚脚步微滞,面上挤出个笑来:「那我先回去了。」她拎着食盒从厨房出来,被冰冷刺骨的寒风沖脸吹了一大口,瞬间汗毛战慄。 她呆呆站在冷风里,嘆了口气,又转身撩起帘子进了厨房。 「哎,沈夫子?你怎么……」董四娘见她回来有些奇怪。 承晚指了指桌上仅剩的那几盏菜餚:「我先把这些饭帮顾谙之带回去吧,我们住的厢房离这边远,路上一来一回也忒冷了些。」 董四娘一愣,接着露出笑容。她自然乐得如此,天这么冷,谁不想早点回家躺进热被窝里呢。董四娘手脚麻利的将菜餚收进食盒里地给承晚,承晚看着食盒却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除夕,希望所有看见这篇文的小可爱新的一年都能顺顺利利,健健康康,所有的烦恼统统消散~~ 新的一年,我会继续努力更文,虽然扑街但绝对不坑,再次感谢大家一年的支持,比心~~ ps:再次自荐一下我的下一本新文《濯枝雨》,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收藏哦~另外,大家也可以收藏我的专栏,我会继续努力为大家带来更多更好看的文章~ 第23章 动情 董四娘不明所以,承晚接过食盒将下面的底座打开,细心地将热水倒进去。「还不知道谙之何时回来,这样饭菜还能冷的慢一些。」承晚对董四娘解释道。 「沈夫子真是好细心。」董四娘赞嘆道。 承晚拎着食盒走在回去的路上,两只手露在外面冷得不行,等回了厢房早就冻得没了知觉。她用汤婆子热了热手,三两口将汤喝掉,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热乎气。 刚喝完汤,她就瞧着窗户外亮了些,好像是顾谙之屋里亮了灯。承晚赶紧开门想喊住他,让他别往厨房白跑一趟,却正好看见顾谙之正呆立在窗前愣愣看着她的厢房。 两人四目相对,想起下午那场争执还都有些尴尬。 还是承晚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沖他招招手,喊道:「你的饭我给取回来了,过来拿罢。」 她不等顾谙之回应,直接关门进屋,坐在案几前等了好一会儿,外面响起了熟悉的温润声音:「夫子。」声音不大,音朗声淳,如玉珠落盘,扰的承晚心绪乱了几分。 「进来罢。」她开口。 顾谙之开门进来,有寒风趁着开门的缝隙挤进屋里,将承晚冻得一个激灵。 第34页 微垂着头站在承晚面前,看着桌上的食盒,声音有些干涩:「多谢夫子记挂。」 承晚仰头看着他,心里的怒火消了大半,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她指了指食盒:「从这里吃罢,我屋里还暖和一点。」 听见承晚这样说,顾谙之知道夫子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想到自己午间说的那番重话,他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急忙应了。 他规矩坐在一旁的小案几前,将食盒打开,发现底下灌着热水。顾谙之头瞥一眼正在低头啜茶的承晚,心里火热热的亮起来。 顾谙之心中情愫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对承晚说:「家中境遇不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样照顾过。沈夫子,若我们……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 承晚端着茶杯的手一滞,轻微的抖了下,心中有了些不妙的猜测。 果然,她抬起眼皮,立刻与顾谙之火热的视线交缠相撞。 承晚心下大惊,她太熟悉这个眼神了,这与她当年看着苍濬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天吶! 顾谙之竟对自己动了情不成?! 想到这里,她心中大乱。自己在他面前可是一个男人啊! 况且,向辞说过,苍濬此番歷的是死劫和情劫,若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他移情恋上自己,岂非会耽误了他正统的情劫!? 不行不行,承晚心中警钟狂响,一定要掐断顾谙之对自己的非分之想,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承晚想了想措辞,斟酌着开口说道:「你我年龄相仿,平日里你对我多有照料,我都记在心里。我一个人在京都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你我二人又十分投缘,所以心里一直是拿你当好兄弟对待。兄弟之间互相照拂这是应该的,你不必太过在意。」 顾谙之眼神深邃,语气有些耐人寻味:「好兄弟吗。」 承晚放下茶盏点点头:「对,好兄弟。」说完又故作洒脱的哈哈一笑:「你我均是男儿身,不是好兄弟难道还是好姐妹不成。」 顾谙之看她这样,知道她暂时还不想被自己知道女扮男装的事情,于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低头吃饭。 承晚哈哈笑了半天,没得到什么回应,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她静默半晌,想起下午顾谙之生气的事情,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于是开口说道:「关于我说你是文曲星下凡转世,明年定能高中状元一事……」 顾谙之果然抬起头来,停了手中筷箸。 承晚徐徐说:「我年少时曾经修习过一阵子的周易八卦,对一些天道命数有所了解。」 顾谙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当晚谢春山身有异象时,承晚确实在众人面前也这样说过。 「一是从你的面相上看,印堂明亮,眉眼舒展,带着官至相位的勋爵之气。二是……」承晚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该如何表达才能不伤及他的自尊,「二是,你前半生如此悽苦,却依然葆有一颗热忱之心,上天就算是为了补偿你也会让你得偿所愿。老天爷总是不会苛待一个好人的。」 「所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也不要惶恐若是不中该如何自处。我看相虽说不是百看百灵,但也八九不离十。你只管放下心来好好念书,静等明年秋日既见分晓。」 说完,她有些惴惴的看着顾谙之。这番话全然是她自己编出来搪塞顾谙之的,若是他细问下去,承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再解释。 好在顾谙之听完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很平淡的点了点头,接着又低头吃饭。 他虽家境悽苦,但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吃起饭来慢条斯理,举止文雅有礼。只是坐在那里看他吃饭,承晚竟看出了一番赏心悦目之感。她不由得心里感嘆,果然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这么一张脸放在眼前,就算是吃饭都比旁人吃的好看许多。 顾谙之很快将饭菜吃干净。他麻利的将碗筷收拾好,起身告辞:「外头天冷风大,夫子就别出门了,您的饭盒我帮您一道送回厨房便是。」 外头北风颳得更厉害了,吹得窗棂「吱嘎」作响,听着就让人冻起一身鸡皮疙瘩。承晚点点头应允,没同他客气。 顾谙之拿过承晚放在一旁的食盒,见里面只有一盏汤碗,有些意外:「夫子今晚就只喝了一碗汤?」 承晚披着外袍,抱着汤婆子站在边上蔫蔫的点了点头,顾谙之这才发现她的异样。 顾谙之深闻两下,在承晚身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味,除了酒香味还有股说不出的清甜气息,倒是十分好闻,令人沉醉。 「你喝酒了?」他问。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新年快乐!祝大家发大财行大运!新的一年红红火火快快乐乐!! 第24章 怀抱 承晚没想到自己就喝了两口而已,又过了一下午的时间,竟还能被他闻出来,于是悻悻的摸了摸鼻尖:「只喝了两口而已,我酒量浅,所以没什么胃口,喝点热汤还挺舒服的。」 顾谙之眼神复杂起来。他心里有些内疚,若不是因为自己沖她发了通脾气,她何至于自己跑回书院孤零零的一个人喝闷酒。 想她一个举目无亲的弱女子,被自己气到喝闷酒也没对自己说一句狠话,反倒还细心地给他热饭,这种情谊实在难得。 一股气在他胸中四处乱窜,顾谙之可以断定,沈夫子对自己是有情的,就算是没情,自己也至少在她心里是特殊的,特别的。 第35页 若说她对自己没情,顾谙之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眼瞅着顾谙之眼眸又蒙上一层翻涌的情愫,承晚知道他又想多了,于是赶紧指了指外面:「天不早了,谙之也早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课。」 说着,她抬脚想往前走去给他开门,却不知怎的,也许是喝了酒之后头晕脚软,直接一脚踩到了外袍的衣带上,踉跄一步,身子一歪失去平衡。 她下意识的想用仙法将自己扶住,却忽的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顾谙之,于是硬生生的憋回了仙法,两眼一闭,只等摔个跟头。 身子忽的一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还带着好闻的皂角香气。承晚睁开眼,正对上顾谙之乌黑深邃的眼仁。 两人离的很近,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唿吸。他们都有些怔忡,视线交缠着,逐渐滚烫起来,空气中隐隐有了暧昧的味道。 少女怀春时,承晚不止一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她被苍濬紧紧抱在怀中细心呵护着,疼爱着。 所以她现在有些意识模煳,不知道自己眼前究竟是苍濬还是顾谙之。 管他是谁呢,她想。 男人的臂膀健壮有力,怀抱温暖,让人只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顾谙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心脏如擂鼓狂跳不止。怀中的女子腰肢细软,周身暗香浮动。 更要命的是,女子胸前隐约的起伏正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口干舌燥,喉头髮紧。 「夫子……」他不自觉的喃喃出声,惊醒了承晚。 承晚双手一撑他的胸膛,将自己与他分开些距离,站直身子,后退两步。 顾谙之也如梦初醒般,知道自己唐突了她,赶紧别开视线拱手行礼:「学生一时情急,还请夫子见谅。」 顾谙之看着瘦弱,胸膛倒是十分精壮。承晚的手掌心里好似还残留着刚刚触碰到的肌肉硬硬的感觉,有股奇异的热感在燃烧着。 承晚将自己的手往袖管里缩了缩,有些心虚。她的脸烫起来,也有些尴尬的别过视线:「无妨,你快去休息罢,今日忙了一天想必也累坏了。」 顾谙之拎着两个食盒出门,临走前又回过头来:「夫子的诗文一科明日无课,若是身子不舒服可以晚起一会儿。」 说的像样,可他的耳朵早就红的快要滴血,连带着脖子都有些发红。 说完也不等承晚回应,赶紧开门仓皇出去了。 承晚一个人立在原处,好久才松了口气。她愤愤的捶了拳自己的脑袋,真是没出息,在天上被苍濬迷得五迷三道,在地上又被顾谙之蛊惑的不知东南西北。 她拴好门,吹灯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在黑暗中嘆了口气。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苍濬就是自己命中怎么也绕不开逃不掉的劫。 夜里,她辗转反侧,不知是不是下午睡多了,还是有心事,怎么也睡不着,不管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 外头三更的梆子声传进来,她彻底放弃的躺平,决定不再强迫自己入睡。反正明日又没课,大不了上午补个觉,正好不用见顾谙之。 承晚在黑暗中睁大双眼,盯着床幔,脑中又浮现出晚上她被顾谙之抱在怀中的情景。 她觉得脸有些发烫,扯过被角蒙在脸上。 虽说她明白的知道顾谙之和苍濬是两个人,但却总是不自觉地幻想,若是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人,抱着自己的人是苍濬该有多好。 如果承晚一颗真心没有错付,今日也万般不会难受至此。但凡是别的什么人一剑刺死她,都不会令她痛苦如斯。 可偏偏,上天总爱捉弄人,最后杀死她的,竟是自己一心爱慕,无比信任的苍濬。 她想着想着,却突然意识到什么。 顾谙之是苍濬的转世,骨子里刻着的秉性甚至是行为习惯都与他一模一样。 可偏偏只有一件事与他不同。 顾谙之轻而易举的就爱上了承晚,可苍濬呢,饶是承晚在屁股后面追了数万年也未曾热切地看她一眼。 不对,这很不对。 承晚的心「咚咚」跳起来。人的审美和偏好是最难改变的,既然苍濬对自己无感,甚至还深恶痛绝,为何顾谙之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倾心自己。 难不成,难不成…… 她「唿」的坐起身,眼睛瞪圆。 难不成苍濬是个断袖???!!! 如此一想,所有事情就都解释的通了。 就因为苍濬好男风,所以无论自己怎么示好,他都不为所动,还十分厌烦自己,以至于最后一剑结果了自己这个烦人精。 就因为苍濬好男风,所以顾谙之才轻而易举的爱上了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己。 她拍拍手,咧着嘴角傻笑起来,为自己精妙的推断感到由衷的佩服。 笑着笑着她又笑不出来了,在黑暗中咒骂一声,哀嚎一声躺回到床上。她不知是该为自己浪费的几万年时光感到痛心,还是该为自己白白丢掉一次性命而痛心,亦或是只为了自己错付的那些真挚的感情。 承晚的心情落到谷底。她用被子将自己牢牢裹起来,蜷缩起身体找了个舒服姿势,脑子里思绪乱飞,没一会儿竟迷迷瞪瞪睡着了。 梦里她一袭洒金衣裙,周围却一片昏暗,寒冷刺骨。承晚低头,发现自己光脚踩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脚掌被砂砾磨得隐隐作痛。一阵风沙袭来,让她睁不开眼,又冷得不行,只好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第36页 好不容易等到风沙停住,她才站起身环顾四周。 是祝巫山。 第25章 梦魇 山中静谧无声,她顾不上脚底的刺痛,迈开步子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喊道:「有人吗?」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师妹。」 她回头,是苍濬。 他一袭白衣,正站在承晚身后,含笑看着她。 「师妹,」他抬起右手沖承晚招招,「过来,到师兄这里来。」 承晚向前迈了一小步,又怯怯的缩回脚,摇摇头,心底一阵恐惧:「不,你又要杀掉我。」 苍濬嘆了口气,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眼中温情脉脉:「你在胡说些什么?」见承晚没有上前的意思,苍濬迈开大步朝她走过来。 承晚恐惧不消,但又升起了一些希冀。她是渴望着苍濬的温柔的,几万年里一直都是。 苍濬站在承晚面前。 他身量挺拔,比承晚要高出半个头。承晚微仰头看着他,目光扫过苍濬笔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眉弓。试问有如此俊朗的容颜放在眼前,哪个怀春的女仙娥能挡得住? 承晚看见苍濬眼中的温柔,仿佛溺水之人看见救命稻草。她试探着问道:「师兄,你……你是喜欢我的罢,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也好,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罢……」 她的话停在喉间。 比她语速更快的,是苍濬出剑的速度。 还是那把承影剑,还是一样的直刺她的胸口。 她周身冰凉,浑身发颤,杏眼中泪珠一颗接一颗晶莹剔透的落下来。 苍濬变得面目可憎。「聒噪,我何时会喜欢一个女娇娥?」他冷冰冰地说。 承晚胸中剧痛,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魇。 她屏气凝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双手握拳,运行起体内仙气。勐地一睁眼,脱离开梦境,此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承晚坐起身来,发觉自己满脸冷汗,眼旁还有未干的泪痕。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赶紧起床将自己打理干净。 她一边洗脸一边在心里自嘲自己的酒量。只喝了两口而已,竟到现在胃里还难受,一点也不想吃饭。 罢了,七万年滴酒未沾,也得给身体一个适应的时间不是吗。也许再多喝几回酒量就能大涨,只是自己一走七万年,酒也所剩无几了。承晚想,改天抽空回趟玉清府,得多酿几坛酒才好。 难得外面好天气,阳光热烈的洒在她身上,热乎乎的。 承晚出了厢房,沿着迴廊慢慢踱步熘达。这会儿学生都正在上课,她乐得清闲,正好活动活动腿脚。 不得不说,孙九台是下了番功夫的,将清晖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步一景。 承晚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走进了前院。 前院里一排青瓦房舍并列,那是学生们上课的教室。承晚站在廊下,目光停在窗边熟悉的侧脸上。 他还是老样子,素色绸带将一头乌髮束在脑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授课的夫子,听得认认真真。一张俊脸疏离清冷,好似昨晚抱着她时的那些悸动与慌乱都是承晚自己的幻象而已,全然与他无关。 今日给他们授课的是黄夫子,是他们几位轮值夫子中年纪最长的一位,授史学一科。承晚与他交情不算深,但知道他乃是出身史官世家,是个学识渊博,为人正直的老先生,授起课来也是深入浅出,十分的有水平。 应该是正课已经讲完,黄夫子这会儿也十分松弛,在讲些歷史辛秘。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出身,所以一些在乡野流传许久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多生出几分相信之意。 承晚只是在窗外随耳一听,就被黄夫子给吸引过去。 里面在讲鸿德皇帝。 鸿德皇帝是大宁的第二位皇帝,自小受伊阁老教导。从父母手中接过江山之后,勤政爱民,宅心仁厚,与其父圣祖皇帝并称「圣鸿之治」。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鸿德帝时最神秘的莫过于长岁公主了吧,不知夫子知不知道长岁公主的传闻。」 黄夫子一捋鬍鬚,眼睛微眯,似乎在回忆什么。顿了顿,他回道:「自是知道的。鸿德帝与皇后齐氏共有二子二女,长岁公主是么女,因为出生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鸿德帝为了女儿能身体康健,所以特赐封号长岁。长岁公主生来就受尽恩宠,当年鸿德帝还是太子,只因幼时长岁爱听环佩叮噹的脆响,于是特命宫人将东宫廊下的竹篾细帘都挂上玉片,风一吹过便叮咚不止。为此,鸿德帝还被圣祖皇帝叫到跟前训诫一番,斥他铺奢浪费。」 不知是谁嘆了口气:「但长岁这个封号也没能留住公主,最后还是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承晚裹了裹披风,倚在柱子上听得入了神。 有人接话说:「皇家向来对长岁公主的事情讳莫如深,但民间有传闻说长岁公主当时曾与侍卫相恋,为皇室所不容,这才被秘密处死。敢问夫子,这则传闻真还是不真?」 黄夫子面色一肃,声音低下去:「大胆!竟敢妄议皇家,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那学生面庞「唰」的苍白起来,赶紧离开坐席,伏地告饶:「学生该死,请夫子责罚。」 气氛凝固起来。 黄夫子微眯了下眼,四周环顾一圈,沉声说:「史学不同于其他课目,凡是能被你们看到,能被你们写进答卷中的东西,不过是冰山一角。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如雁过无痕,我说了,你们听了,出了这道门便要忘掉。我这一把年纪,前途性命已没什么在意的,但你们不同,谁也不要拿自己和别人开玩笑。要知道,你们如今坐在同一间教室里,若是一人有事,其余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第37页 听他这样说,伏在地上的学子知道自己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其余人面色都庄重起来,不敢多语。 黄夫子回到自己的桌案前,从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册子翻了翻,从中间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来。 他小心翼翼将纸展开,上面赫然出现一名年轻女子的模样。 女子看着年岁不大,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皎若明月的面庞上一双凤目眼波流转,乌髮及腰,坐在一池荷花旁。细长的手指执着一柄团扇,眼中笑意盈盈。 一阵风吹过,承晚看清画上的面容,生出一身冷汗。 第26章 长岁 「这便是长岁公主仅剩的一幅画像,」黄夫子压低声音,「当年长岁公主命殒,所有的画像都被焚烧殆尽,这张画是焚烧之前被宫人私自拓下的,几经流转到了我家府上,一直保留至今。」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 画上的公主年岁不大,但却一派雍容闲雅的天家气度,面容娇美,又带着几分小女儿家特有的娇俏。 人对美好事务的消散总会心存怜惜,尤其出现在面前的还是位柔美的年轻公主,再加上乡野之中神秘兮兮的传闻,怎能叫人心中不起波澜。 黄夫子抬了抬手掌,示意大家安静。 「长岁公主并非死于人祸,而是天灾,」他嘆了口气,似乎也在为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惋惜,「长岁公主是在十八岁生辰之夜时,被天雷击中而亡。」 平地一声雷,黄夫子的话激起了这间教室的巨大水花。 这实在太耸人听闻。 议论声愈发强烈,怎么也止不住。 不管屋里议论声如何纷扰,承晚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眼睛还紧盯在黄夫子手中执着的画上,头脑发胀,一片空白。 「长岁公主的死状名声并不算好,有辱天家威严。可鸿德帝生性宅厚,么女已亡,本就痛心不已,他不愿意血洗宫闱,也算是给公主积福,所以当夜在场的所有宫人都被灌了哑药,统统投进掖廷狱里了此残生。」 黄夫子话音一转:「至于传闻中与长岁公主情投意合的侍卫也确有此人,不过那青年目睹了公主死状,当场悲愤而亡,随公主去了。倒也真是情根深种,没让公主爱错人罢。」 承晚吁出一口气,只觉得黄夫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刚刚还远在天边听不真切,这一会儿又如隆隆雷声,噼的她头脑发晕。 这会儿起了风,阵阵冷气像是毒蛇,一丝一丝的透过衣服的缝隙往她身体里钻,又凉又腻。 承晚抬头看看天,瓦蓝瓦蓝的,透着澄澈的光,像块上好的琉璃瓦。她嘆了口气,心里打定了个主意。 黄夫子将画叠了起来,重新放回了册子里。承晚又看了那册子一眼,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长廊。 ------------------------------------- 冬日的夜总来得很快,承晚满腹心事,就连顾谙之来给她送晚饭时也是神游天外。 本来顾谙之进门前还在门外冷静了好久。昨日唐突了她,不知今日再见自己该如何自处才能不让她生厌。 没想到进门后承晚满腹心事,倒是全然忘却了昨日尴尬,只随手一指桌案,让他把饭盒放在此处,自己又歪回到软椅上愣愣的瞅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太阳刚隐去,夜色就等不及一下子笼罩了过来,黑漆漆的,仿佛将一切过往和秘密都隐匿起来。 承晚回过神来的时候饭已经凉了。她摸着冷冰冰的瓷碗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起刚刚顾谙之来过。 又想起昨夜男人精壮的胸口,她的火又烧起来,烧的面皮滚烫。 承晚赶紧抬了手里的瓷碗,贴在脸上,这才消了一团火气。 饭冷了,正好她心里有事也吃不下。待夜更深,承晚重新披了披风出门,这回她学聪明了,为防着再被人瞧见,用了隐身诀。 她一路摸到前院,进了顾谙之的教室。因着今日和明日两天都是黄夫子的史学课,所以他的那摞书依旧摆在桌案上。 承晚脑中回想着上午的情形,却怎么翻也没翻到夹着画像的册子。 是了,私拓公主画像乃是死罪,黄夫子再大胆也不敢随手放在教室里不管。 她不死心,又去了黄夫子的厢房。正巧黄夫子不在屋内,不知去了何处。 她赶紧翻找,果真找到了那张泛黄的长岁公主画像。 承晚攥着画像一路小跑回厢房,仔细栓好门窗,念起传声诀直达九重天。 「上神有何事吩咐?」耳边传来桑落笑意盈盈的打趣声,仔细听,旁还有清脆鸟叫和流水潺潺声。 「你这会儿旁边有人否?」承晚无心同她玩笑,声音中带了几分不常见的郑重。 桑落同她交好,听她声音知道是有正事。一阵裙袂摩挲声后,桑落柔声答道:「这会子没人了,我在槐江山。我父君母君借了槐江山的地方,正宴请东海众仙。」 东海鲛人部族强大,统领东海已有万万年。桑落是东海鲛人族的公主,她口中的父君母君自是东海水君夫妇。 槐江山是天帝的园圃,其中玉石满地,大泽浩渺,是个美如画卷之地。 承晚心下默然,不想扫了桑落的好兴致。但思忖一番,觉得此事非同一般,还是得叫桑落来问个清楚才好。 她说:「我这边有些事得劳烦你过来趟……」 第38页 承晚话音未落,桑落便痛快应下:「我这就来,你还在清晖书院?」 她这么痛快,倒叫承晚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尖:「对,在我的厢房里。只是……你也不问问是何事搅扰了你的宴会。」 桑落笑起来,温柔的声音婉转悠扬,如温润泉水浸润了承晚焦急的心:「你既叫我去,这事定是与我有关或者需要我帮忙。你我手帕之交,岂有不应之理。只是你要稍等片刻,我得同我父君母君说一声才行。」 承晚左手托腮,右手拂过泛黄的画纸,心中思绪万千。正想着,这边蓝光一闪,桑落已亭亭立在厢房之中。 桑落一袭烟紫色留仙裙,白玉般的手臂在轻纱中若隐若现,上头挽了道鹅黄色纱帛。她甫一落地,冻得打了个寒颤:「凡间好冷!」 承晚赶紧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又将炉中的炭火拨旺了些。 承晚拨弄着炭火与她闲话几句,腕上的金莲子叮咚作响:「上次见你,你说墨江水患恐是妖邪作祟,可收服了?」 桑落点点头,将手中的绡扇放在一旁,手掌靠近碳炉暖着:「收服了,是条刚成精的鲫鱼,以为自己成了精便可在江底胡作非为,被我收进锁妖塔中了。」 「我寻你来,是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承晚见桑落暖和起来才开口说正事,「你我相识时我刚上九重天,那时你早已是上仙。不知你飞升上仙时歷的是何劫?」 第27章 恼怒 桑落一脸意外:「你寻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她虽不理解,但还是认真回答说:「我父君母君说我那时也是歷了三道天雷,同你一样。」 「父君母君说?」承晚有些疑惑。 「我修为不精,歷劫之后可能是伤到了神脉,怎么也想不起歷劫的情形。他们说第一道雷下来时我便已经晕过去了,天雷来的极快,让人措手不及。」 「这样啊……」承晚若有所思。 桑落被彻底搞晕,轻眉蹙起:「到底是何事?」 承晚也不跟她兜圈子,从桌上把那张画卷递给她:「你看看这张画,为何画中人同你如此相像?」 桑落展开画纸,看见画中人也是一怔:「这……这不是同我相像,这就是我呀!」 她一指画中人执着团扇的手指,食指指尖内侧有颗细小的痣。桑落又翻开自己的手,同样的位置上一颗鲜红的痣赫然在此。 桑落看着画纸,一脸懵:「可我不记得我何时被描过这样一幅画,里面的景我没见过,这身衣服也不是我的。」 承晚看着她的脸色:「这是长岁公主,大宁鸿德帝么女。你可有什么印象?」 桑落喃喃:「长岁……么?」 只见她勐地摁住额角,口中哀叫之声细碎溢出。只是一瞬,豆大的冷汗顺着鬓髮滑下来,看起来极为痛苦。 承晚赶紧跑去里间将毛巾用凉水浸湿,飞快的摁在桑落的额头上,她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又过了得一刻钟,桑落面色才缓和下来。悽然笑道:「你瞧,你刚刚还问我歷劫的事,就因为歷了这次劫,我这身子骨算是白废了。只求老天下次晚些再降劫难,好让我多活几年。」 承晚心里也不好受,坐在桑落身旁,随意将手搭在她腕子上:「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你是东海公主,又是司水仙君,命格长乐无极呢。」 桑落被她这番话逗得轻笑起来,心头沉重散了大半。 「今日你的忙我也没帮上,不过这画中人确实是我无疑,」桑落皱眉看着画中人,「但你说的长岁公主,我却真的没有印象。」 承晚的手指搭在她的神脉上,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也只是猜测而已,无凭无据的,不好直接说出口。 她打着哈哈缩回手,无意识的拨弄着自己的金莲子:「也许这画只是以讹传讹,说不准就是你小时画师给你画的,流传到民间才冠了个名字而已。」 桑落听她这样说,心中疑虑小了些,可还是有些纳闷。 承晚见她这样,又赶紧转了话题:「我先前听向辞说祝巫山魔气大胜?不知近来如何了。」 桑落虽是司水仙君,降妖除魔的事不归她操心,但这毕竟是九重天上的大事,她也定有耳闻。 「上次你那三位师兄要去给你送酒,就是半道被大帝派去祝巫山的,」她面上蒙上一层忧色,「我虽近不得前,但看这架势恐怕不好,现在都企盼着神尊能早日归位。当年赤焰作乱,神尊正巧闭关修炼,多亏了有你才不至于祸及苍生。但听他们说,此番若是赤焰再度出世,只怕你降不住他了。」 一说起这件事承晚也是满腹心事:「我也是这样想。」她嘆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夫子长袍,苦笑道:「所以我还得咬着牙继续从这里待,好歹得保证苍濬此生顺利渡劫罢。」 两人又闲话一会儿,桑落还要回槐江山,于是很快起身告别。 这边承晚满腹心事,那边顾谙之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总觉得像有只猫在肚中,挠心抓肺的,让他坐立难安。 书上的字仿佛变成一万只蚂蚁在爬,可无论怎么爬都爬不进自己的眼睛里。 晚间他去送饭,沈夫子正歪在软椅上怏怏的,神情恍惚,他见着有说不出的难受,晚上回房之后责怪了自己大半宿。 这会儿夜深了,估摸着沈夫子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要就寝,他实在坐不住,收了书捲起身出门。 第39页 刚走到沈夫子厢房门前的空地上,忽见屋内一道蓝光直上苍穹不见了踪影。 顾谙之已经见怪不怪,知道这是沈夫子的小姐妹又来找她说话了。 他特意在门前又等了一会儿,这才上前扣响房门。 「是谁?」沈夫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听起来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顾谙之清了清嗓,又怕被旁人看见,低声回道:「夫子,是我。顾谙之。」 里面静默一片。 顾谙之等在门前,站的越久,心就越冷。他知道沈夫子这是真的恼了自己。 正当他准备开口道歉,「簌簌」的脚步声传过来,门被打开。 沈夫子神色如常立在门内:「这么晚过来是有何事?」 她的侧脸笼在一片晕黄中,颊上细密的绒毛都被照的清楚。 烛光从侧面照过来,映得她的脸好似温润白玉,透着细腻腻的润光。 顾谙之看的一愣,不由得喉头髮紧,咽了咽口水。 「呃……」顾谙之有些舌头髮麻,脑中一片空白。 不等他细想,只感觉自己的嘴一张一合,一句话已然冲出口:「马球赛就定在上巳节,时间紧迫,夫子还得加紧训练才行。」 承晚一听这话,心落到谷底。 这个顾谙之果然和苍濬生了一样的冷心硬肠。 先是自己一番好心帮他,反被他埋怨一通。如今深夜过来竟是为了指摘她练马球练得不够勤奋?! 真是离谱! 承晚没好气,鼻子里「嗯」了一声,语气冷下来:「我既然已经答应参赛,自会使出全部力气帮清晖书院夺筹。言出必行这四个字我是认得的,你不用担心,也不必半夜了还特意过来嘱咐我。」 顾谙之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只想一耳光子抽到自己嘴上。 想急忙开口告诉她这并非自己来这里的本意,不知怎的,见着她之后口舌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张嘴,又一句话脱口而出:「那既如此,就请夫子严加练习罢。」 承晚气的七窍生烟,自己好心答应替补,怎地在他口中倒像是成了个累赘? 想自己一个活了十万年的女神仙,就是天地六合诸天神佛也没几个比她辈分更大的。就算有比她辈分大的神仙,也没几个比她身份更尊崇的,见了面少不得要规规矩矩问声好才行。不成想今日却被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叫进冷风里教训?还是因为打马球?? 这会儿什么苍濬,什么暧昧旖旎全都气干净了。承晚只觉得一股气在胸口憋闷着乱蹿。 她冷着脸,「啪」一声将门重重拍上,栓门的声音好似要把门给拆掉。 接着屋内一黑,是承晚吹熄了蜡烛,把顾谙之直接晾在门外了。 顾谙之简直想要掐死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气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一句不够还得说两句才过瘾? 顾谙之咬紧后槽牙,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他立在门外一会儿,想着得赶紧回去,若是被人看见他半夜不睡觉呆立在沈夫子门前,又得一番解释才行。 临走前,他想了想,凑到窗棂边上压低声音说:「夫子,学生给您赔不是了。学生不会说话,请您别气恼。」 说完等了半天,屋里也没动静,顾谙之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 第28章 回府 天冷的更厉害了,承晚每天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窝在屋子里不出来。每逢饭点顾谙之去给她送饭,她也总是冷着脸不咸不淡的应付两句。 顾谙之有心想再同她赔个不是,但看着她冰霜一般的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在两人之间这种诡异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到了小年,书院放年假,等着过除夕,两人总算能暂时松口气。 书院这边一放假,承晚就捏诀唤了朵仙云直奔玉清府去。路上她立在云端,才忽然惊觉自己甦醒后竟还从未回府看过。 不过还好,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她在人间过了这四个月,天上左不过才四个时辰而已。 刚一进府门,一花一景还未细看,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殿中传出来:「瞧瞧这是哪位风姿绰约的女神仙,光是在府门口一站就让人觉得蓬荜生辉。」随着声音,一脸笑意的郁洺快步从正殿里出来。 承晚看见他,眼底一片潮热,鼻头髮酸,紧走几步迎上前去:「师兄……」这才刚说了两个字,眼泪就簌簌落下来了。 郁洺比七万年前成熟不少,微微有些发福。当年她殒命时,郁洺还是个风光霁月的清瘦少年,这样一想,眼泪落得更狠了。 郁洺见承晚落泪,手忙脚乱起来:「快别哭了,回来是好事,师兄们都盼着你回来呢。你的卧房我隔三差五就去打扫,就是想着你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的。」 承晚甦醒后听桑落跟她说过,除去她与苍濬之外,长生大帝座下的其他三名弟子,现在只有郁洺留在玉清府里照料。华温领了司药一职,掌管人间百草。最小的君汝师兄这些年跟在其父真龙上神身边,遥居蓬莱仙洲。 两人执手进了正堂,一切还是旧时模样。当神仙也就这点好处,万年光阴须臾而过也觉不着什么。 承晚止了泪,细细问询起郁洺:「师兄你如今可好?可有仙侣了?」 郁洺和煦的笑着:「托小师妹的福,我一切都好。只是我一心向道,五万年前我父母也去了,所以我现在只愿在府中陪伴师父,也没什么别的心思。」 第40页 神仙没有那么多人间条框,纵是不成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承晚听见他说父母已亡,心里不太好受:「师兄你节哀罢。凡人都说做神仙好,做了神仙就能长生不老,可哪有这么容易呢。度不过无量天劫,一样会生老病死。」 郁洺点点头,神色已没什么悲戚:「你说得对,生老病死是人的宿命,也是神仙的宿命,没什么看不开的。自父神母神创世,拢共才有几个神仙能飞升到天神品阶?更别说还要再度过无量天劫才能寿与天齐,我早就想开了。」 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回承晚身上:「你也要想开点,大师兄他……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承晚听见这话不由冷笑一声:「有没有苦衷也与我无关了,我只是可惜浪费在他身上那些年,真真是叫猪油蒙了心。」 郁洺看她这样说,知道承晚是气极了。 他素来为人和善,出了这档子事,他既不相信苍濬能真的杀了承晚,也不愿意见着好好的师兄妹之间分崩离析。 「自你……之后,我听师父说是大师兄跪着求天帝开恩,这才将你置在长生海中的。但大师兄为何要对你做那件事,我也确实不明白,可我相信大师兄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其中应该是有隐情的,」说到这郁洺有些怅然,嘆了口气,「我本想找他问个明白,但自从你入了长生海,大师兄就不经常回府了。这几万年他除了四处征战,空闲时间基本都呆在长生海里。我只是个上仙,进不去长生海,但看大师兄这样,心中定是对你心存愧疚的。」 承晚听见这些话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自己去长生海是长生大帝的意思,没成想竟是苍濬?这七万年还一直在长生海里陪着自己? 她想不明白,苍濬先是杀了自己,而后又这样对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她一直不明白,虽说长生海是仙家圣地,但也远没有到能让人死而復生的地步。自己到底是如何死而復生的? 脑子里正乱想着,门外传来鹤童的声音:「禀上仙,大帝这就回府了。」 长生大帝是上古神祗,天神品阶,正经出行都会有二十七只仙鹤伴行。刚刚说话这只是先头回来传信的鹤童,好叫府里的人预先照应起来。 两人出了殿门,只候了片刻,就看见大帝踩着五彩祥云落在府中。 见承晚娉娉立在庭中,大帝爽朗一笑:「可见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止慈航道人选了今日开坛讲经,我们晚晚也选了今日回府。」 承晚将那些糟心事抛到脑后,上前亲亲热热挽起大帝的手臂:「我听懂了,师父这是拐着弯说我没良心,成日呆在凡间都不知道回府看望您罢。我虽在凡间时间长,但天上也没过多久,我回来的也不算晚罢。」 大帝笑意更盛:「这种玩笑话听懂就好,一直白说出来,倒搞得像本帝胡搅蛮缠了。」 三人顺着千步廊朝前走,一直到泫清池旁停下脚,在玉梨树下的玉凳上坐下。 承晚垮着一张脸:「我其实就想下去看个热闹,没成想热闹还没看上,反倒被天帝一封御旨给留在那里,脱不开身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何事?」大帝刚从老友慈航道人那里论道回来,显然心情极好。 大帝这样问,承晚才想起自己来的正事,脸上庄重起来:「是有一件事来问师父。」 「何事?」 「司水仙君桑落,不知师父可还有印象?」 大帝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点点头:「不是你的手帕交吗,我记得她还是东海鲛族的公主。」 「正是,」承晚语气有些焦急,「我是当年上九重天做天将时才与她结识,那时我与她都已是上仙。师父可知道当年桑落是如何飞升成上仙的?是同我一样歷了天雷,还是下凡歷了什么劫难?」 郁洺在一旁笑着接过话头:「咱们与东海向来没有什么热切往来,不过一介小仙,师父又怎会记得她是如何飞升的。」 长生大帝也点点头,他确实不知。 郁洺十分好奇:「你急吼吼过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件事?究竟其中有何关窍。」 承晚却一反常态,难得的正经:「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按理应该禀明师父,但此事关系重大,而我一时也没有什么证据,全都是凭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所以暂时还不能说。若是我猜的不中,倒白白坏了桑落和东海的名声。若我猜得中,那……那此事可就大了,到时再来禀明师父,请师父定夺。」 第29章 下凡 见她不愿意说,长生大帝也没多追问。 这个小徒弟大帝是最了解,主意极大,打定了要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既不愿意说,恐怕就是扔进涤仙池也撬不开她的嘴。 「苍濬在凡间可好?」大帝问道。 承晚想起顾谙之那气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倒比他更像歷劫的那个人!凡人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真是太对了,那臭石头一样的性子再转几百遍世也没法改。」 大帝咂咂嘴,忽的一句:「府里的玉梨酿没有了。这几万年本帝与你师兄们省吃俭用,最后才省了一小坛。你若是今日有空就再酿上几坛让为师过过瘾罢」 这还不容易么,酿酒可是她的强项。 承晚绽开笑容一口应下:「嗳,那我就给师父酿几坛再走。」 第41页 承晚盘腿坐在池旁酿酒,身旁酒罈子摆了一地。 看着她娴熟的模样,郁洺不由得小声感嘆,七万年时光转瞬即逝,眼前场景倒像是又回到了当年。 长生大帝笑而不语,眼中慈爱一片。 郁洺知道大帝向来最疼承晚,又想起如今她与苍濬已走进你死我亡的绝境中,心里「突突」直跳。 「师父,」他小声开口,「我原先担心师妹执迷不悟,仍是一颗心拴在大师兄身上。可如今看师妹的样子,我又开始担心她过分清醒。弟子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大师兄当年为何要置师妹于死地,若说其中没有内情,我是断断不信的。可师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一门心思等着师兄归位好决一死战,这……弟子实在是放心不下。」 长生大帝转过头看着郁洺,面容柔和:「有因必有果,万事依靠天道轮迴,并非人为干涉所能更改。他们二人的牵绊……」天帝眼神转到承晚身上,口里喃喃道:「往后还长着呢。无需烦忧。」 郁洺虽不知道大帝口中的『牵绊』指的是什么,但看大帝的样子应该无妨,他这才放下心来。 大帝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郁洺也还有事。二人起身跟承晚招唿一声,就先后离开泫清池,往后面书斋去了。 承晚生在泫清池中,又回到这里自然通体舒泰,神思放松。 她手边是玉清府里仅剩的一罈子陈酒,被她抱过来做酒引子。俗话讲酒越陈越香,这坛酒放了七万年,香的已经不能用寻常词彙来形容。 承晚酿着酒,罈子里的香气一股一股的往她鼻子里钻,扰的她心痒痒。 她算算日子,书院小年放假,一直到年后初五开课,前后一共十几天时间,够她在玉清府里饮完酒再睡一觉了。 算完时间,她心里有了底,喜滋滋的取了杯盏来。 反正这会儿府里也没有旁人在此,她干脆脱了鞋袜,裤腿挽起,将一双白皙的纤足浸在泫清池里,自己饮起酒来。 她本是西王母崑崙墟之巅的一颗莲花种子,许是崑崙墟仙气深厚,十万年一开的雪莲花里竟孕育出了她这一颗金色的种子。 长生大帝是崑崙墟常客,见到金莲种子之后直唿此非凡物,于是向西王母讨要了来,带回玉清府,养在泫清池中。 她自池中长了数万年,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幻化成仙,所以这会儿她的脚在下面划拉着泫清池清清凉的水,嘴在上面饮着九重天上头一份的仙酒,别提有多畅快啦。 别看凡人活的时间短,但有好些事好些话琢磨的比神仙还透彻。 比如——『得意忘形』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此刻的承晚最贴切不过。 不知道是她回了玉清府身心十分放松,还是见到了大帝和郁洺觉得心里有了底气,她竟一口接一口的喝大发了。 等郁洺忙完手头的公务寻到泫清池边上时,他的小师妹正倚在玉梨树下歪抱着个酒罈子睡得正香,一双嫩脚白莹莹的露在外头。 承晚面色酡红,领口和袖口都浸着一大片的酒渍,杯盏也倒在一旁,残酒流了满地,酒香逼人。 郁洺只听自己心里「咯噔」一声,直道坏了!小师妹又喝醉了!! 他这位小师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这杯中之物。 一杯晕乎,两杯迷煳,三杯下肚必睡无疑,可偏偏她又好这一口,闻见酒香就走不动道。 原先承晚住在府中的时候,还有一群仙娥服侍她衣食起居。可后来她上了九重天,又去了长生海,府中的仙娥早就遣散了个干净,现在府中只留了些仙童鹤童。 这可让郁洺犯了难,都是一群男人,该怎么服侍喝醉了的承晚? 他盯着承晚看了半天,承晚丝毫未觉,咂咂嘴睡得好像还更沉了。 郁洺嘆了口气,蹲下身子,轻轻摇晃着承晚:「师妹,师妹!」 承晚迷迷瞪瞪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煳。 「师妹,你若要睡还是回房去睡吧,总歪在这里身子也不舒坦。」 承晚看看郁洺,又看看四周。 坏了! 她手忙脚乱从地上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头也直晕。她扶着玉梨树问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郁洺有些担忧,「你还是回房……」 承晚喝了酒,脑子转不动,怎么也算不出现在这个时辰在凡间应该是哪天。她只担心自己会误了时辰,若是书院开课她还不见踪影,孙九台势必要奏到太学那边。到那时两厢一对,发现没有沈仙游此人,自己可就要露馅了! 「不不,师兄,我得赶紧走了。」 算了,算不出就不算了,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好在她酒虽喝多了但脑子还记得仙诀。承晚顾不上郁洺,赶紧捏诀下凡去了。 承晚一路疾驰,落地在清晖书院门前时一阵冷风吹过,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抬脸看着紧闭的大门,上头的对联和福字还簇新着。 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上这会儿人影稀少,承晚仰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身旁扛着糖葫芦的老汉脚步匆匆,承晚喊住他问道:「老人家,今儿是初几了?」 老汉上下打量她一眼,撇撇嘴:「今儿是除夕啊,公子这是怎么了。你买糖葫芦吗,就剩两根了,不如公子都买了,也让小老儿早回家过个团圆年。」 第42页 回来早了……承晚有些郁闷。 老汉还在热切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腰间,还好钱袋在身上。她掏出几个铜板,将那两根糖葫芦接了过来。 老汉倒是很高兴,朝她作了个揖,嘴里念叨着「新年安康,团团圆圆」走远了。 承晚左右手一边一根糖葫芦呆立在书院门前,心里盘算着这会儿是再回玉清府还是回无念阁? 第30章 邀约 她咬了口糖葫芦,糖晶甜腻山楂酸涩,一下子将她还没醒透的酒给醒了个透彻。 罢了,回无念阁吧,正好醉酒之后还有些头晕腿软,回去睡一觉再来。 打定了主意正要走,远远地见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拐进了巷子,正朝这边走过来。 承晚停住了口中的仙诀。若是被人看见她「嗖」的一下不见了踪影,这大的,还不得把人吓坏了。 还是等这人出了巷子再说吧。 离得有些远,承晚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看到他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些东西,大概是出来採买年货的百姓。 承晚干脆蹲下身,吹了吹台阶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下,专心致志啃起糖葫芦来。 一根很快啃完,还剩最后一颗。啃着啃着,一双黑色云头靴停在她面前。 承晚嘴里塞着那颗山楂,酒还没醒透,迷濛的抬起眼。 是顾谙之。 「沈夫子?」顾谙之看见她有些吃惊,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朝她作了个揖,「你怎么在这?」 承晚脸一红站起身,忽的想起山楂还在嘴里,赶紧三下两下将山楂嚼碎。 天,这颗真酸!酸的她面容扭曲。 顾谙之抿嘴笑起来:「年根里在这吃糖葫芦,夫子好兴致。」 好尴尬啊。 承晚抹了抹鼻尖,嘿嘿干笑了两声。復又垮下脸,摆出夫子的架子来反问道:「今儿是除夕,你为何又会在这?」 顾谙之指了指地上的菜:「我下午去书局抄书了,刚刚又去前边坊市买了些菜,这会儿近了年根,都急着回家过年,所以菜比往常要便宜很多。」 承晚迷迷瞪瞪的想,从顾谙之家到坊市好像不走书院门前这条巷子啊? 到底是还没醒酒,她心里这样想,嘴里就这样直喇喇的问出来了。 顾谙之脸色有些尴尬,挠挠头:「呃……就是好些日子没来了,特意转过来看看。」 他瞄着承晚的脸色,总不能直接说是自己知道她是妖精,没处过年,所以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她在不在这儿吧。 承晚倒没觉得顾谙之的解释有什么破绽,她在这吹了半天冷风,这会儿头晕的更厉害了,耳朵里「嗡嗡」直响。 「夫子若是没处去,不如去学生家里凑合吃顿年夜饭?」顾谙之邀请道。 承晚想要拒绝,一张嘴,「嗝~」,一声响亮的酒嗝冲出喉咙,把承晚自己都吓了一跳。 对面的顾谙之先是愕然,接着眼底浮上一层笑意,面容也柔和起来。 「夫子既刚饮了酒,一个人总归是不太安全,还是随学生回家吧,待明日酒醒了再说。」他语气温柔,有了些哄孩子的味道,说的话却柔中带刚,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强势。 「我……」她想了想,解释道,「我家太远,若是回去还没等到家年就过完了,干脆就没回去。」 承晚丢的不行,不敢直视顾谙之。 再加上她还没醒酒,落在顾谙之眼中,只觉得眼前女子杏眼桃腮,眼波如水,叫他一颗心无缘故快跳了几下。 承晚心里一转,之前她同顾谙之闹得不甚愉快,倒不如藉此机会顺坡下驴,双方也好有个台阶下。 但她不是白吃白喝的性子,指了指书院的大门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大过年的,我也不好空手去你家,你且稍等片刻,我厢房里还有壶好酒,晚上我们一同饮一杯。」 顾谙之见她答应,心中畅快,笑说不用,但承晚却很坚持。 他说:「就算夫子要进去取酒,但如今书院已关,门窗紧闭,又如何进的去?所以不用麻烦,夫子直接随我去就好,学生家中酒肉菜食一应俱全。」 她摆摆手,挺起胸膛,脸上有些骄傲的意味:「我那壶酒岂是寻常酒能比的?你不要管了,去巷子口等我便是,我自有办法。」 顾谙之看她坚持,知道说不过她,只得听她的吩咐到巷子口等着。 承晚再三嘱咐他不要回头,他却起了些好奇的心思。 待从巷口站定,他悄咪咪的一回头,就看见承晚口中仿若在念叨些什么,玉手一抬,一只精巧玉壶竟从书院中飞越过围墙,稳稳落到她的掌中。 街上人不多,零星几个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商贩步履匆匆往家赶。 承晚和顾谙之并排不徐不疾的走着。 两位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郎,一个高大英朗,手里拎着几包蔬菜,青嫩的枝丫伸出布兜外,随着走路的节奏摇晃。另一个面容俊秀,左手捏一串糖葫芦,右手拎一只酒壶,面色微红,一看就是刚刚醒酒。 两人在年味十足的街上显得格外异类,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承晚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顾谙之手里的菜,小声说:「你提这么多东西累不累啊,我帮你提一点吧。」 顾谙之唇上漾开笑意,他很明白承晚在打什么算盘。于是他将东西都换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把承晚手里的糖葫芦接过来:「不累,只是些蔬菜而已。倒是夫子您,捏着根糖葫芦在街上走来走去多有不便,还是学生帮你拿着吧。」 第43页 承晚抱着她的玉壶,用袖子一挡,嘻嘻笑着说:「怎么是帮我拿着呢,这根糖葫芦原本就是我买给谙之吃的呀。」 顾谙之也笑起来:「那就多谢夫子了。」 他们之间的气氛倒是很融洽,之前那些争吵和冷战仿佛都是幻象。 出了内城不远处有个小村子,这里年味比城里浓很多,家家户户挂着红灯笼 一群黄髮小儿从小巷子里跑出来,见到顾谙之齐齐停住脚步,对着他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谙之哥哥新年好!」 顾谙之也郑重回了个礼,语气十分温和:「也祝你们新年好。」 其中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娃娃指着承晚奶声奶气的说:「这个哥哥长得好漂亮,不像哥哥,倒像个姐姐。」 「轰」的一声,承晚脑袋一懵,对上顾谙之玩味的眼神,赶紧干笑两声:「哈哈哈,童言无忌,哈哈哈哈,童言无忌。」然后上前走了两步,对那群小儿做出鬼脸:「快点回家过年了,要不待一会年兽出来,把你们都给叼走!」话音刚落,小孩们就被吓得四散跑开。 「你吓他们做什么,不过是些天真的孩子罢了。」顾谙之走上前来,磁性的声音就在承晚耳边响起,让她的耳朵奇异的灼烧起来。 她侧过头,这才发现顾谙之竟然这么高。自己在一众女仙中算是身量修长,可也才堪堪到他耳朵。 「怎么?」顾谙之看向她。 他的眉眼生的极好,剑眉入鬓,目光如炬,舒展又深邃。他看着承晚,眼睛中仿若有星,亮如碎芒。 承晚脸颊发烫,骤的红起来。她挪开视线,扯开话题:「哪户是谙之家呢?」 第31章 除夕 顾谙之又往前走了几步,拐进一条小巷子,指着最后那道木门说:「这便是我家,夫子随我来罢。」 承晚跟他进了门。小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干净。 中间一间正房,东边还有间厢房。院子西边地上养着几簇花,现在孤零零的只剩了些花枝,不过看那花枝粗壮茂密,可以想见春日的繁盛。 南墙根下放着一翁大缸,也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里头几尾青鱼没精神的趴在缸底,偶尔摆摆尾巴。 见承晚瞅着大缸,顾谙之放下手中的菜解释说:「我每次休沐都会多买几尾鱼。牛二哥是个木匠,有时忙了来不及给我父亲做饭,杀一条鱼能吃好几顿,只用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就好。」 他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承晚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正说着,中间的正屋里传出个有些无劲的声音:「是谙之回来了吗?」 「是,父亲,我回来了,」顾谙之扬声回道,「还有位贵客到访。」 到这时承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跑到顾谙之家里来过年,竟什么东西都没买,抱着个酒壶就直喇喇的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顾谙之的衣袖小声说:「我还没给你父亲带礼物呢,不然你稍等会儿,我去买些糕点再来?」 顾谙之却摇了摇头,叫她不必客气:「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街上的商户想必早就收摊回家过年了。夫子不必客气,只是一顿便饭而已,我父亲为人最是和善,往常家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今日你来倒是让这个年过的格外热闹些。」 听他这样说,承晚心里才舒服点。 顾谙之领着承晚进屋,眼前的景象倒是让承晚有些意想不到。 她印象里常年卧床不起的病人总归是有些邋遢,特别是像顾谙之这种在外求学,长久不在家中照料的,更会到处乱糟糟脏兮兮。但顾谙之的养父却十分干净爽利。 虽说他半靠在床头上只有脑袋能动,但头髮梳的很齐整,衣服虽旧却也干净。屋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床头上还放着一株红梅,十分。 顾谙之介绍说:「这位是儿子在清晖书院的夫子,姓沈。平日儿子在书院多受沈夫子照拂,如今过年,沈夫子家眷又都在外地,儿子就自己做主将夫子邀回家中了。」 承晚也沖床上的老汉拜了拜:「沈某无状,过年还来打搅,实在是不应该。」 顾父因常年卧床,身形看着有些瘦弱,说话也没什么力气,但整个人精神还算不错,面色尚佳。他听见承晚的话,连忙摆摆头:「沈夫子客气,您是贵客,今日到访我高兴极了。你也看到了,我是废人一个,年年过年家里都不比别人家热闹,今年承蒙夫子不嫌弃,能到我家过年,实在是我家的幸事。」 顾父的话说的很有涵养,怪不得能将顾谙之教育的如此雍雅。 「常听谙之提起您,」顾父歇了歇又说,「对了,上次谙之带回家的那些菜餚,也是沈夫子所买罢。明堂我是知道的,可是大宁首屈一指的酒楼,那满满一食盒菜餚想必不会便宜。受您照拂多次,还得跟您说声谢谢。」 承晚忙推拒说只是小事而已,不必介怀。 顾谙之给顾父倒了杯热茶,细心地服侍他喝了两口。顾父咂咂嘴,对他们笑着说:「我动不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谙之你快去包饺子,不要怠慢了沈夫子。」 顾谙之应了一声,和承晚一同出了屋门。 旁边一个小间是厨房,顾谙之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和面。 承晚看的十分惊奇,她见惯了苍濬舞剑、顾谙之握笔,突然之间系上围裙洗手作羹汤还让她有些不适应。 第44页 顾谙之倒是十分坦然:「夫子就在一旁休息休息,想必您也不会包饺子罢。」 承晚双手环臂倚在门上,嘴角止不住的笑意:「真没想到你还会包饺子。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是怎么回事?」 顾谙之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真到了没饭吃的地步,君子就什么都会干了。」 承晚默然。是了,父亲瘫痪在床上,若是连做饭都不会,只怕一老一小真的要饿死了。 厨房有些逼仄,顾谙之站在其中显得有些束手束脚。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面中,不急不缓的放水和面,不多一会儿一个光滑的面团就成形了。 承晚硬是在他和面的动作里看出了些当年他挥剑征战四方的从容不迫来。 她在心里暗想,难怪都说苍濬是九重天上最清冷贵矜的神,不管这人手里是剑还是一坨面团,竟都能舞出一股天下在手,江河入怀的气度来,当真不是寻常人等。 正看着,外面大门「吱呀」一声,一个高壮的青年人端着两个盘子进了院子。 看见承晚在这里,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见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顾谙之,这才露出笑容:「怪不得你嫂子说听着这边有陌生人,原是家里有客啊。」他抬了抬手里的盘子:「你嫂子做了两道菜,新学的手艺,过来给你尝尝。」 顾谙之擦擦手接过两个盘子,十分感谢的模样。青年人也不多留,客气一番出门去了。 「那就是牛二哥,」顾谙之对承晚解释说,「这些年我在外面上学,平日里多亏了他和嫂子。」 承晚点点头:「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说着她又打趣道:「待将来你一飞沖天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人家。」 提起这茬,两人都回想到了之前冷战的事情,气氛有些冷凝。 「我相信你。」 顾谙之包着饺子忽然开口。 承晚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考中状元的事。 「为什么相信我?」她问。 顾谙之侧头,语气轻柔却眼神坚定:「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没有什么理由。」 承晚笑起来。她直到这刻才确信,顾谙之和苍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顾谙之会温柔的说「我相信你」,而苍濬呢,大概只会嫌她话多,冷冷的抛个眼神过来。 等顾谙之下好饺子,外头天已经黑头了。村子里爆竹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承晚活了十万年,还是头一次过人间的除夕,她站在院子里仰头听着,显得十分兴奋,就连冷风吹在身上都没觉得有多冷。 顾谙之将她喊进屋里,塞给她个手炉。 「过年时习俗很多,规矩也繁琐,但我家人口简单,所以没有那么多礼节,」他盛了碗饺子递给承晚,笑着说,「夫子今晚只要吃好喝好便是圆满了。」 第32章 错认[捉虫] 承晚不饿,但还是象徵性的吃了两颗饺子。 是白菜馅的,咬开一口汤汁鲜浓,十分咸鲜。她不由得看了一眼正在耐心给养父餵饭的顾谙之,没想到他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顾父精力有限,从下午承晚过来到现在已经醒了很久,有些疲惫。 顾谙之给他餵过饭后简单擦洗了两下,顾父就哈欠连天,双眼迷瞪。 他吹灭了里间的蜡烛,又将床幔放下来,朝承晚比了个手势,轻声说:「我父亲身子骨不好,累的快,还请夫子见谅。烦请夫子移步到东厢房吧,我去取坛酒来,我们一同饮酒守岁。」 承晚一听『饮酒守岁』这四个字眼睛都要放光,她忙不迭的拿起自己的酒壶跟在顾谙之身后显摆道:「你可别开新酒了,就喝我这一壶,今天一定得让你尝尝我的好酒。」 顾谙之却有些失笑:「就这么一小壶,只怕三两口就喝光了,这怎么够。」 承晚神秘一笑,让他无需多虑。 东厢房是顾谙之的卧房,地方不大,东西也不是很多。顾谙之点上炭火,将炉子搬到南窗下不远处。窗下的矮几上摆着一副棋盘,地上还有两团厚厚的蒲垫,坐在这里喝酒倒是十分合适。 顾谙之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我这几年常住书院,不经常回来,所以有些简陋了。」 他又去取了两盏酒杯,再加上今天下午刚买的一些瓜子干果,样数不算很多,但也满满当当的摆满了矮几。 承晚倒上两杯酒,递给顾谙之一杯。顾谙之轻轻一闻便十分诧异:「这酒竟这么香!」 承晚有些得意,扬了扬下巴:「好闻吧?喝起来更香呢!」 她举起酒杯说:「来,第一杯酒,敬谙之。谢谢你今天收留我。」 脆瓷相撞,发出『叮咚』轻响。 谙之笑着说她太过客气:「既没好酒,也无好菜,值不得夫子一声谢。」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香气四溢,唇齿留香,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奇异感觉蔓延全身,让他浑身轻盈。顾谙之唿出一口气,发觉自己竟连鼻腔中都充斥着酒香。 真是好酒!他赞嘆道。 「这酒不仅有股酒香气,我竟然还觉出了几股花香,」顾谙之说,「这是什么酒?夫子的酒果然不同凡响。」 承晚本就刚喝了酒,这会儿不敢多喝,只小口抿着。她说:「这酒名唤玉梨酿,所以你能尝到梨花的清甜。」 第45页 「玉梨酿……」他回味着。 「其中还有些许莲花花汁,细细品尝,也能尝到莲花的回甘。」 顾谙之击掌而笑:「果然是好酒,香气馥郁,层层递进,令人慾罢不能。」 她有些骄傲的挺起身子:「是我酿的。」 顾谙之很吃惊:「夫子还会酿酒?」 承晚吐了吐舌,狡黠的笑说:「别看我酒量不行,酿酒可是一把好手。这壶酒要是缺了我,香气得少一半。」 承晚说着又忍不住抿了一口酒。酒香绕樑而上,香的她微眯起眼睛,咂咂嘴回味无穷,像只慵懒的猫。 顾谙之看着她,心神开始荡漾。 两口酒下肚,承晚的脸又烧起来。她摆摆手:「我得少喝点,下午本来就还没醒透,这又喝上了。」 他想起那日休沐,两人争吵之后,承晚也是醉醺醺的。 「夫子酒量浅?」顾谙之问。 承晚放下酒杯,左肘撑在矮几上托着香腮,无奈的点点头:「不是浅,是很浅。最多只能喝两杯,喝上三杯就没法说话了。」 酒气给她的雪腮染上一层粉红,她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已经高悬半空。 她举杯对月:「第二杯,敬皎皎明月,愿清辉不减,光明不灭。」 这一杯她没抿着喝,一口饮尽。顾谙之也斟了一杯,同她共饮。 这杯酒喝下去,不多一会儿承晚就肉眼可见的有了醉意。 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里浮上一层伤感,她喃喃自语说:「每当月圆之时,府中也总是这般清辉不灭。若是闲来无事,师兄们总会在高处对月畅饮。我酒量浅,却贪杯,每每都喝的酩酊大醉。师兄们都是直筒子,只管自己饮酒痛快,喝着喝着也就顾不上我了。只有他……只有他……」 说到这里她有些微滞,嗓音里带了些不易察觉到的哽咽。 顾谙之的手缩紧,死死捏住杯盏。他摒了摒内心的翻搅,耐性询问:「他是谁?」 承晚的眼神飘到他脸上,自嘲的笑了声:「他?他是我的大师兄,是九重天上最最厉害的神仙。」 神仙。 顾谙之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承晚的醉话。 承晚捏起酒杯,委屈起来:「只有他会在我喝醉后把我抱回房间,会餵我喝醒酒热汤。可是怎么他却说他从未喜欢过我呢。」 说罢,一仰头,又一杯酒下了肚。 顾谙之听得很不是滋味。就算这是堆胡言乱语的醉话也已经让他有些嫉妒了。 他不是没想过承晚心中会有旁人,他也没奢望过承晚会钟情于自己,但如此直白的听到她说出来,还是让自己难以接受。 承晚一手托着腮,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腕上的那串金色珠链,在如雪皓腕上衬的似有暖暖融光。 顾谙之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压下心中醋意,换了个话题:「夫子这串珠链很美。我见夫子日日都戴着,可有什么渊源?」 承晚抬起手腕,将珠链在眼前晃了晃:「你说它?」 顾谙之点点头。 「这是我。」她眼神有些迷濛,看着对面的顾谙之,咧嘴直笑。 「是你?」顾谙之有些不明白她的话。 她已经有些口齿不清:「是我,是我。你见过莲花吗?」 「自然见过。」 「那……莲花中间是什么?」 「是莲蓬。」顾谙之虽不知道承晚想表达什么,但还是认真的回答着她的问题。 「莲蓬上又有什么?」 「有……莲子?」 「对!」承晚高兴地拍掌,復又将珠链伸到顾谙之眼前,献宝似的炫耀着,「这就是我的九颗莲子。它们与我一体,我在它们就在,我若死了,它们也就枯萎了。你看,漂不漂亮。」 顾谙之看着承晚的笑脸,终于验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测:「你是一朵莲花。」 怪不得酿酒缺不了她,原来如此。 承晚伸出一根手指咕哝说:「我可是天地间唯一一朵的金身莲花,唯一一朵。所以我的莲子也是金色的。」 「我厉害吧?」她问。 她这会儿已经完全的醉了,双眼迷濛,两颊绯红,身子摇摇晃晃,说话也开始口齿不清。 顾谙之还是很配合的认真回答:「厉害,很厉害。」 见她醉了,顾谙之伸手将她面前的酒杯取走:「不要喝了,你醉了。」 这个动作却刺激到了承晚敏感的神经,她一下子激动起来:「你别管我!你为什么要管我!你以为你是我的大师兄就可以这样事事管束我吗?小事管我,大事管我,就连我的生死也得由你做主是吗。」 顾谙之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怒气。 沈夫子这是把他当做旁人了。这个旁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让她倾心的『大师兄』。 还没等他说话,承晚耸下肩膀,语气泫然欲泣:「苍濬,我追着你跑了三万年,你为什么会这么狠的心。若是不想见我,大可以直说,何必非要一剑刺死我?还好我命大,没死成。可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谙之十分震惊,沈夫子口中的苍濬竟是如此狠戾之徒? 他心酸涩起来,仿佛泡在酸枣汁里一样,又酸又疼。 他看着对面伤心的承晚,心里一阵悲哀。就算那个男人如此兇残无情,可她还是念着他。 第46页 顾谙之喉头髮紧,干巴巴的开口:「若是没有缘分,往后不復相见就是了,也不必为了这样的人神伤。」 承晚勐的抬起头,眼中已有了晶莹的水雾:「不復相见?苍濬,你说的轻巧。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我们过往几万年的爱恨情仇全都一笔勾销了吗?」 顾谙之这次是真的动气了,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到心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为了旁的男人醉酒哭泣。 他双拳紧握,脸上没了笑意,声音也冷冰冰的:「你看清楚我是谁。」 承晚愣了几秒,接着苦笑起来:「我当然看得清楚,苍濬,你这副样子我怎么会忘。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我可看了三万年。」 顾谙之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很快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我同那位苍濬,长得一模一样?」 还没等他说完,对面的承晚却突然满面仇恨,一下暴起,手掌中一道金光袭来,将他向后击倒在地。那金光跟上前来,死死的缠绕在顾谙之的脖颈上。 他被勒的喘不动气,双腿拼命挣扎,两只手却怎么也掰不动脖子上的那圈金光。 承晚沉浸在自己的怒气中,丝毫没意识到顾谙之此刻的挣扎,只面目狰狞自顾自的说着。 「我还记得那时你去九重天做了战神,我一个人在玉清府无聊的很,又想见你,于是私自去求了天帝,求他让我做天将,这样我就又能日日见你。我磨了他好久好久好久,最后他终于同意了。我高兴坏了,就趁着晚上师兄们都睡了,自己悄悄带了瓶玉梨酿去揽月宫寻你。」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片羽毛,落在顾谙之耳中却如催命的诀符。他的脸越憋越红,但承晚还是自说自话。 「揽月宫里无人,我便躲到了庭中那棵合欢树上,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你还记得那棵合欢树吗,是你搬进揽月宫之后亲手种的。合欢树真大啊,枝繁叶茂,层层叠叠。我坐在树上,看花赏月,等你回来。」 她说着,仿佛又回想起当时的美景,脸上露出笑意,让顾谙之从心里升起一股绝望。 第33章 煳涂 但笑意只维持了几秒就停滞在脸上。 「后来, 你回来了,跟夜舒一起。我本想从树上跳下去给你个惊喜,却听见夜舒向你问起我来。」 「他问你, 你既不想同我有所瓜葛, 听闻我要来做天将,为何不直接出面让我回玉清府去。」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 「你说,天将一职是我自己得来的, 你没有理由去剥夺。然后夜舒又问, 明明我是玉清府里唯一的小师妹, 为何只有你对我如此冷淡,冷的都有些让人看不过眼去。」 承晚嘆了口气,眼角有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我永远记得你当时说的话。你说, 你我二人命中本就无缘, 还互为牵绊,不如干脆断了念想, 也省的两败俱伤。若是给我希望最后又要落空, 那才更叫人神伤。」 「我那夜是哭着离开揽月宫的, 当时只觉得万念俱灰, 心底一片冰凉。你瞧, 你永远有这么多大道理,对我冷淡、对我不屑一顾竟还全是为了我好?那最后杀了我又是为什么?也是为了我好?」 「苍濬, 你实在是没有心。我那夜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杀人诛心, 字字见血!」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珠, 齿贝咬住下唇:「可我是个没出息的, 哭了一夜还是忍不住想见你, 第二日就仿若无事般去做天将,继续粘着你。现在想想我可是真傻, 若当时能就此打住,看清你这个人绝情灭爱,那么后来我也就不会因你而丢命了。」 顾谙之只觉得周身的血全往头上涌。他眼前开始发黑,手脚也已经开始不听使唤。 忽的,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消失。 顾谙之无力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冰凉的空气争先恐后涌进他的肺里,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才逐渐消散。 他丝毫不怀疑,承晚对自己起了杀心。 不,应该是对那个叫苍濬的男人起了杀心。 顾谙之稳了稳神,待到眼前恢復光明,却发现对面的承晚已经不知何时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她趴在那里,小小的一团,嘴唇被酒液灼的殷红,正微微撅着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修长的脖颈微微弯曲,因为姿势的缘故,胸前一大片莹白的肌肤露了出来,消失在微微张开的衣襟里。 顾谙之脖子疼的厉害,手脚也没力气,他爬起来,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熟睡的人,心里一阵后怕。若不是承晚酒醉的厉害,自己这会儿只怕已经没命了。 良久,他认命嘆了口气,谁叫自己长得同她的仇人一样呢。 罢了,不能跟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女人计较。 他清了清嗓子,揉着酸痛的脖颈站起身来。 「夫子,夫子,」他轻声唤,「若是醉了就上床去睡吧。」 承晚还是趴在那里不为所动。 看来是真醉了。 顾谙之站起身,看了看承晚又看了看不远处自己的床榻。 他口里轻声念叨着:「得罪了。」然后弯下腰将醉酒的承晚拦腰抱起。 这是他第二次抱她了。顾谙之的心在胸腔里隆隆直跳。 到底是女子,看着就瘦,抱起来倒比看起来的更轻三分。纤腰也就巴掌粗,顾谙之将她拢在怀中不费吹灰之力。 刚抱起来,承晚咂咂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环在顾谙之的脖子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第47页 顾谙之被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 直到许久后,怀里传来承晚均匀绵长的唿吸声,顾谙之才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从窗边到床榻边不过几步路,顾谙之却走的很慢,他盼望着这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这一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顾谙之心里有那么一丝自私,也许只有在现在这一刻,她才是属于他的。 他不明白,为何那个苍濬会如此绝情,不爱就不爱,为何还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顾谙之低头看着承晚在自己怀中安睡的睡颜,又想起刚刚她狰狞的杀意,一阵心疼。 他这会儿甚至觉得自己是顾谙之还是苍濬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话本子上总说『人妖殊途』,可若是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她周全。 他将承晚轻放在床榻上,她翻了个身安静的睡着。 顾谙之看着她恬静的侧脸,此刻才真正明白了那些志怪小说中热衷描写的情爱滋味。 往常他总不明白那些傻书生,为何为了只妖精就失了理智。真的轮到自己,他才觉出其中的奇妙滋味,令人甘之如饴,甚至食髓知味,失去理智。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将承晚从睡梦中惊醒。 承晚睁开眼睛,看着上方淡青色的床幔,有些头脑发懵。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四下看看,才恍然想起来这是顾谙之的房间。 头还有些发晕,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回想起昨晚睡前的情景。想了半天,自己的回忆却只停留在了举杯敬明月那里,至于自己喝了多少,说了什么,又是怎么睡的觉完全没有了印象。 她下床穿上鞋,打开房门,顾谙之正好从正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盆水。想必昨晚他是歇在了正屋里。 「你起来了,」他说,「厨房里有我刚烧的热水,过来擦擦脸吧。」 顾谙之十分细心,特意从柜子里取了块簇新的白毛巾,用热水打湿后递给承晚。 承晚接过热帕子捂在脸上,酸胀的头脑得到了瞬间松快。 「那个……我昨晚喝了多少?」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谙之接过帕子,三两下收拾利索,沖她笑笑:「满打满算大概三杯。」 天!她喝了三杯?! 她就是清醒的时候也就顶多三杯的量啊,更不要说昨天在玉清府还已经醉过一回。 承晚有些忐忑:「我喝多了有没有耍酒疯啊,比如,说胡话?」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承晚松了口气。 顾谙之舀了瓢水倒进锅里,又熟练的用火摺子续了火。旁边的案板上放着一屉刚包好的饺子,承晚有些意外:「这是你刚包的?」 顾谙之点点头说:「过年要连吃好几日的饺子,你若是不想吃,我可以再给你下碗面。」 承晚连连摆手:「不不,饺子很好吃。说真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饺子,昨天是第一次吃。而且谙之你的手艺真的很好,一点也不逊于酒楼里的大厨。」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有些失言。过年吃饺子是人间流传千年的习俗,哪里会有人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吃过饺子? 承晚偷瞄一眼顾谙之,他正认真搅动着锅里水饺,好似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松了口气。 「唉?」承晚惊唿一声,「你的脖子怎么了?怎么都紫了?」 顾谙之将衣领往上拉了拉,挡住了那道紫痕:「没什么,昨晚喝多了酒,睡觉不老实,衣领勒的。过两日就好了。」 承晚笑嘻嘻的:「我虽然酒量浅,但喝醉了酒也就是睡觉。谙之你酒品怎么这么差劲,喝醉了竟还能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顾谙之回头看了她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大年初一的风俗是要在早饭后互相串门拜年。趁着吃早饭的空档,承晚同顾父拜了年。收拾好碗筷之后,又正好牛二哥一家人也过来拜年,孩子跑进跑出的,十分热闹。 送走了牛二哥一家,顾父又睡了。 左右也是无事,承晚便试探的问顾谙之:「你家有没有什么亲戚需要过去串门拜年?」 顾谙之摇摇头:「我父亲是,我也是他收养的,所以我家并没有什么亲戚。怎么?夫子想出去转转?」 承晚嘿嘿一笑,她昨天还没醒酒就直喇喇的跟着人家回家过年。晚上放下豪言说要请人喝酒,反而自己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又是吃人家的饺子,又是睡人家的床,到头来只给人捎了根糖葫芦,这也忒寒酸了,一点也不符合她这个多金夫子的形象。 她拍了拍顾谙之的肩膀,十分豪气的说:「走,趁着今天新年,为师去裁身新衣服,也顺道给谙之裁一身。」 听见这话,顾谙之自然是推拒一番。 承晚却理由充分:「平日只见你穿着书院里统一的白袍衫,还瞧不出什么不妥。但这一休沐,就看着你自己的袍衫确实有些太陈旧了。要是往常倒也无妨,可你今年就要秋试,待过了秋试后面还有殿试,难不成你就准备穿着这些旧衣服进宫去面圣?到时言官们给你扣上顶不敬天颜的帽子,我看你去哪儿说理去。」 顾谙之明显的犹豫了,他也确实没想过进宫面圣这回事。 承晚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出了家门:「走罢,人靠衣装,可不能将为师的脸丢进金銮殿里去呀。」 第48页 街上和昨天完全不同,熙熙攘攘的,隐约还能听见舞龙的锣鼓声。 承晚带着顾谙之一路走一路瞧,日头正盛时才走到布坊门前。 这家布坊规模不小,光是站在门前迎客的伙计就有四五个。 顾谙之有些踌躇,放满了脚步。他一向清贫,以前身上穿的袍衫都是牛二哥的母亲帮着做,但又不好总去麻烦人家,所以他拢共也就那么两三件,哪里破了坏了就自己再补一补。 后来进了清晖书院,书院里有统一的袍衫,他就更不用去做新衣裳,所以这还是头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布坊里裁衣服。 只是略一停顿,承晚就已经自顾自的上了布坊门前台阶。 伙计眼神活泛,见这位俏公子既没犹豫也没打量就直喇喇的往里走,知道这一定是专程来做衣服的,赶紧躬着身子迎上来伺候。 「客官新年吉祥,」伙计行个礼,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今儿是给自己裁衣裳还是给家里头的太太小姐选新布?」 承晚指指后面:「给他做两身新衣服。」说着她一回头,这才发现顾谙之没上台阶。 她转身下了台阶,有些不解:「怎么了?」 顾谙之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还是不劳夫子破费了,若是裁衣,寻个普通铺子就好,这里档次太高,做出来的衣服穿在我身上也是可惜。」 承晚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苍濬是九重天上地位最尊崇的神仙,又是玉清府里最得长生大帝厚爱的嫡传大弟子,什么时候为了几件衣服就犯愁成这样过? 她拍了拍顾谙之的手臂,装作洒脱的说:「这有什么?千金难买为师乐意。你要记住,为师给你裁的新衣服可是要穿给皇上看的,给皇上看的东西你也敢煳弄?」 听承晚这样说,顾谙之也没了反驳的理由。 承晚见他默认,便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同他一起上台阶进了店。 这家布坊确实不凡,光是挂在外面的布料就都绝非凡品。 承晚背着手,仔仔细细将店内的布匹看过一遍,秀手一指:「这个,还有这个。」转身问跟着的伙计:「我瞅着这两块不错,不知道你这里有做好的样衣吗?我们时间比较紧,最好是有现成的。」 伙计就喜欢这种利利索索准备掏钱的客人,不用多费多少口舌和精力就能做成这单生意。 他上下左右一打量顾谙之,旋即绽了个笑脸:「巧了,我瞧着这位公子的身量,店里还真有他合身的样衣。您二位请这边随我上楼。」 二楼是一间间量体裁衣的小隔间,承晚和顾谙之稍微一等,伙计就捧着两件袍衫回来了。 伙计说:「公子看上的这两块布都是年前刚到的新布。这布刚到店时,就有家夫人给她家公子定了做衣裳。那位夫人也是本店熟客了,她家公子人在南方,还得等过些日子才能回京。所以这两件可以先紧着您,待回头再让师傅给她家公子新做两件就是了。」 承晚对伙计的做法很是满意。本来嘛,开门做生意,能赚一单是一单。这样多好,两不耽误。 她接过这两件衣服,簇新的布料柔顺丝滑,针脚细密结实,一摸就是上等料子和上等做工,和顾谙之身上那身半新不旧的袍衫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转手把这两件衣服塞进顾谙之手里,一指身旁的隔间,语气十分不容抗拒:「去,试试去,若是不合适再让师傅改改。」 顾谙之许是知道自己再怎么推拒也没用,这会儿倒是十分听话,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隔间。 伙计很殷勤,招唿着承晚坐下等,又忙不迭的端来茶水点心。 承晚茶还没喝完一杯,隔间的门就开了,帘子一撩,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承晚眼前。 承晚刚才拿着衣裳并未细看,这会儿细细看去,觉得这件月白色袍服实在太衬顾谙之。 饶是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伙计也笑着拍拍手:「公子好相貌好身量,这衣服也只有在公子身上才能穿出韵味。」 这倒不是客套敷衍的话术,一袭月白色的精绸上隐刺绣着竹叶纹路,袖口裾边翻折出寸许丝面,上面用藏色密密纹着花纹,显得闲雅又规整,衬的顾谙之面若冠玉,温文尔雅,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皎皎明月令人不忍亵渎。 承晚放下茶杯,十分满意:「不错,这件不错。你再去试试另一身。」 趁着顾谙之进去换衣服的空档,承晚问伙计:「这两件若是我都买下来,要价多少?」 伙计看着也是个实诚人,压低声音说:「这两块布是新料,又是现在京城最时兴的款式,一身定价二十两。但掌柜今日嘱咐过,新年迎客第一天,价格上都要给让点利出来。若是公子真能定下这两身,大概只需要三十两。」 承晚咂摸咂摸嘴,还行,这个布料和做功要三十两是有些贵,但是还算合理。 见她没还价,脸色也如常,依旧气定神闲的喝茶,伙计知道这单生意是肯定做成了,添茶倒水的更勤快了三分。 承晚吃了块点心,门帘一挑,顾谙之又换了一身衣服走出隔间。 只一眼,承晚就愣在原地。 这套色深,鸦青色的布料泛着柔密的光。相较于上一身,这一身利索许多,更像是身骑装。合体的衣服包裹住顾谙之挺拔的身体,显得身长如松,玄色腰封束在腰间清晰地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 第49页 承晚愣愣看着,仿佛看见了当年在泫清池旁练剑的苍濬。 唯一不同的是,苍濬练剑时都会束髮,一头乌髮用一根玉簪束起,稜角分明的下颌如刀削般干脆流畅,持剑而立,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巍巍气势。 但顾谙之是个书生,今日只是简单的梳了个半束髮,还有一半青丝顺着胸膛瀑泻而下。比起苍濬,柔和许多。 「公子好气度,」伙计上前殷勤的给他理了理衣角,「这两身衣服倒更像是为公子量身定做的一般,实在是好气度!」 承晚还是愣愣的,顾谙之有些侷促,上前走了两步:「夫子,夫子……」 承晚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身怎么样?」他问。 承晚站起身,微仰着头,看着咫尺距离的顾谙之,眼中有汹涌的恨意翻涌。 「很好看,」她的声音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若是能将头髮全都束起来,想必会更好看。」 顾谙之的心沉了下去。 他认得这个眼神,昨晚承晚将他认成苍濬时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承晚的眼神轻飘飘的,仿佛越过了他,落在了他身后那个叫『苍濬』的人身上。 顾谙之的心一寸一寸变冷。承晚是不是准备再杀自己一次? 他知道此刻落在承晚眼中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她恨的『苍濬』。 自己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为何总是要活在那个恶男人的影子之下?就因为自己长得同她的仇人一个模样,所以她就没法接受他是吗?!他的一颗真心就这么不被重视吗?! 顾谙之恨,他恨啊!恨造化弄人,自己为何会长的同承晚的仇人一个模样。恨自己无能,一颗火热的真心都没法打动承晚。 他沉默着回了隔间,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又换上了自己的旧袍衫。 待到他出了隔间,二楼已经没人了。他拿着那两件衣服下了楼,发现承晚正立在柜檯前解了钱袋子付帐。 伙计见他下来,勤快点从他手中接过那两件衣服,熟练地打了个包袱递迴给他,可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承晚付完银子,一转头瞧着顾谙之脸色有些阴沉,以为他是心疼这些银子,于是伸手将那两件衣服接过来,拉着他一同出了布坊的大门。一边走一边喜滋滋的劝他说:「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师钱多的无处花。这大过年的,本来为师还得给你封点压岁钱,这样也好,一下替为师解决了两件事。」 「你当真高兴?为给我买了这件新衣服高兴?」顾谙之语气有些不郁。 承晚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当然,今天上街本来就是给你裁衣服,如今又顺顺利利买到了这么合适的,当然高兴。怎么,你不高兴?」 顾谙之走到僻静处停了脚步,眉毛蹙起,深邃的眼睛里有些承晚看不明的情绪闪烁。他硬着声:「你真的高兴吗?看见我的脸,你会不会想起别的什么人来?」 承晚愣住,只觉得连唿吸凝滞在身体里。 「你……」她头脑发懵,「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谙之不想提起昨晚的事,只垂头看着脚下,声音冰冷:「我不知道什么。但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你在想些什么。」 承晚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咂嘴,心里暗想,难道自己表现的就这么明显吗? 她打量着顾谙之,眼前人铁青着一张脸。她抓抓脑袋,也许是自己刚才表现得确实太过分? 承晚心里有些不落忍,她自然是懂得单恋的难处,当年苍濬不过多看了孟婆两眼她都气的好几天没同他讲话。她一个被苍濬冷落惯了的人都如此,何况是眼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 她有些苦恼,寻思着该怎么才能让顾谙之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总不能直接说出「你这辈子是要歷情劫的,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种话吧,只怕话一说完自己就会被顾谙之当成个疯子。 承晚想了想,语气柔下来,清清嗓说:「那个……谙之啊,为师在清晖书院也待了有快半年,待结束这边的轮值差事,为师准备四处走走,若是寻到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就安家落户了。不知道你可有什么好去处推荐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待过了轮值期她就会走,往后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两人终归是两个世界的人,好叫他断了这份念想。 顾谙之没说话,还是垂着头。 承晚仔细一看,他眼眶都有些猩红,紧紧抿着薄唇,显然是动怒了。 半晌忽听得他冷笑一声。顾谙之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承晚的眼睛:「安家落户……夫子要跟谁安家落户。」 承晚语塞:「自然是寻、寻一情投意合之人。」 她被顾谙之盯得浑身不自在,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哎呀,这都不重要,为师的事情为师自己会看着办的。你自己把功课学好,待秋试一展宏图才是正事。」 顾谙之却像疯了一样,一把抓住承晚的手腕:「你的心就这么狠吗?沈仙游,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的心意。」 承晚呆住。 彻底呆住。 承晚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让顾谙之变成了个断袖!这下算是彻底毁了顾谙之的情劫。苍濬归不了位,自己也要受天谴了! 苍天啊,她明明只是想下来看个热闹,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第50页 顾谙之看到对面的人呆愣在原地,心里突地一跳,赶紧松开手。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向来冷静持重的自己怎么能这么失态,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夫子,」他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只是,我只是没法接受……」 承晚后退几步,她看着顾谙之的脸喃喃自语说:「不行不行,得快走……」 承晚脑袋飞速的转,想着总得先把顾谙之的情绪给稳定住,再慢慢想办法离开这潭泥淖。 「什么?要走去哪里?」顾谙之赶紧追问道。 她如梦初醒,面色安稳了许多,恍若不在意的摇摇头:「哦,没什么,想起来我还有个朋友约我休沐时去她家做客,我这会儿得赶紧去了。」 她将手里的衣服塞进顾谙之手里,边说边后退:「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家吧,给你父亲做点饭吃。昨天多有叨扰,我就不过去向你父亲辞行了。那我就先走一步,待收假后咱们书院再见。」 话音一落,她就像条泥鳅,混入外面汹涌熙攘的人群不见了踪影。 顾谙之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疼得他动弹不得。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衣服苦笑一声,自己的心迹原来在她眼中竟成了一桩避之不及的麻烦事。 ------------------------------------- 那一边承晚也头疼不已。 她趴在泉先阁的软榻上,将脸埋在软枕上哀嚎不断。她手里还攥着颗葡萄,略一用劲,「噗嗤」一声葡萄被她挤碎,汁水横流。 桑落小声惊唿起来:「你别把我的软榻弄脏了!这可是东海刚送上来的软绡锦。」 什么软绡锦硬绡锦,承晚现在可顾不得这个。她随手抓过案几上放着的云帕将手擦干净,又仰面倒在软榻上,嘴里又是一阵哀嚎。 桑落坐过来,用手中的绡扇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吟吟的说:「让你非要下去看热闹,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给看成了热闹,我看你准备怎么收场。」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掩唇笑个不停。 承晚坐起身:「你笑什么?」 桑落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好半天她才止住笑,说:「我笑你好大的本事,竟让九重天上威名赫赫的战神成了个断袖!我看待日后神尊归位,你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见他。师妹?仇人?还是求而不得的断袖爱人?」说着又溢出一串笑声。 承晚颓然仰回到软榻上,双手捂住脸自嘲说:「若是我十万年前早点女扮男装,说不定他早就对我动心了。」 笑过一阵,桑落也正经起来:「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罢。」 「自然不能一走了之,」承晚声音闷闷的,「我若是平白消失,那群凡人还不吓得半死?还有顾谙之,要是突然找不见我,再因为这事惹出什么乱子,那我可真要受天谴了。何况让我留在凡间照看顾谙之是天帝下的御旨,我若是一声不吭就走掉,这岂不是抗旨不遵吗。」 她顿了顿,嘆了口气又说:「其实天谴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祝巫山里那个大魔头。我看着要不了多久他就要重新出世,到那时可就不是我一个人受罪的事了。」 提起这事,桑落也沉默了。 魔君出世,天下大乱。真到了那时,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 「那你准备怎么办?」桑落问。 承晚焦头烂额,但自己惹得麻烦就得自己去解决。 「马上就到马球会了,我既答应了他们,自然是要做好。本来我是打算等轮值期结束之后名正言顺的消失,但现在看来,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所以我想着待马球会结束后,寻个合适的契机抽身。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少不得得用仙法抹了他们的记忆,只有这样才不至于闹出大纰漏。至于天帝那边,我会亲自去紫微宫请罪,他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应该不会责罚我。」 桑落有些担忧:「对凡人用仙法可是违背天规的。普化天尊是个和善人,若只是普通的小打小闹他倒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一下子抹掉那么多人的记忆不是小事,等你回九重天,少不得要受雷针之刑。」 普化天尊乃是司雷之神,住在雷泽,掌管仙界律法。不过好在他为人和善,如今上了年纪愈发慵懒,能不罚也就不罚了。所以承晚才敢暗中出手,给谢春山和冉恆玉点颜色瞧瞧。 话虽这样说,但要一下子抹掉这么多凡人的记忆,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天帝的。雷针之刑算不得什么严重的刑罚,跟抽仙骨降天雷比起来不值一提。但雷针细密,若是扎进神脉中疼痛能延绵数十日不绝,侵骨入髓的痛麻感让人坐立难安,给人一种求生不成又求死不得的绝望感,十分折磨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承晚认命的垂下了脑袋。 ------------------------------------- 在桑落这里躺了一会儿,她算了算还余不少时间,于是准备去看看风年。 风年住的烟云阁离泉先阁不远,承晚没乘云,一路闲逛着过去。进了烟云阁的大门,她就瞧见风年正抱着柄茶壶,躺在摇椅里悠哉悠哉的在庭院中晒太阳。 「风年,」她笑吟吟的立在门口,「好兴致,瞧着就舒坦。」 风年听见她的声音急忙坐起身子,脸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第51页 「拜见上神,上神还请宽坐。」他颤巍巍的从摇椅上起身,将承晚引入一旁的凉亭中坐下。 承晚四下打量一圈,七万年过去,烟云阁也跟之前印象中的有了些出入。 「我记得之前辉同与你同住烟云阁中,今日怎么不见他?」 风年捋着鬍鬚,苦笑着摇摇头:「上神一去七万年,辉同早已仙逝了。如今烟云阁中只有我自己,但也已是行将就木,风烛残年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承晚嘆了口气。 风年说:「当年神尊麾下二十六天将,如今除了上神与我,其余的都已仙逝。二十六天将已完完全全的换过一遍了。」他说着,眼神落在亭中随风摇摆的花草上,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想当年苍濬刚刚入主揽月宫,统领四海六合,风年他们作为苍濬亲自挑选的第一批天将随他征战四方。彼时正是男儿建功时,又恰好风华正茂,每场战斗都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如今细细回想怎能令人不怀念呢。 两人坐在一起,很是怀念当年并肩战斗的日子。 风年问:「上神此番归来,可有什么打算?」 承晚无奈的摇摇头:「本来我在长生海时就想,回到九重天第一件事就要来找苍濬报仇,但他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等他回来……」 她托着腮,脸上愁容满面。 「等他回来,我俩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恶战。你是知道我的,修为功力远在他之下,只怕到那时,我也许会再被他杀一次也说不定,」她苦笑两声,「就是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这么大的命能死而復生了。」 「上神你有没有想过神尊为何当初要杀你。」风年从旁沉默半天却突然开口。 承晚点点头:「想过,但想不通。」 她拨弄着桌上的茶杯,语气酸涩:「可能也没有什么理由,单单只是因为他彻底烦了我,厌了我,又没办法甩开我罢。毕竟只要他做一日战神,我当一日天将,他就永远也甩不掉我。」 说着,她好奇的问风年:「你为何这样问?难不成你知道他为何要杀我?」 风年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神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承晚嗤笑一声:「废话,谁会没理由的杀人呢?九重天上威名赫赫的战神又不是个疯子。」 风年正色道:「我虽不知道神尊的理由,但我却是实实在在目睹了你仙逝之后的一切。」 承晚听见这个,倒是十分好奇。 「神尊的承影剑是神剑,按理说没有人能从这把剑下活命,哪怕是神佛。当年神尊用剑刺进你的心口,很快你就灵识涣散,身体开始消散。是神尊用自己的修为拢住了你的灵识,这才保住了你的肉身。」 承晚是天地孕育而生,人形也是幻化而成。若是灵神消散,肉身肯定也会消弭于天地之间。 她死而復生时惊觉自己的肉身还在,当时也确实让她吃惊了一番。只不过承晚一直以为是长生大帝护了她的肉身,没成想竟是苍濬? 「我从未见过神尊那副样子,」风年喃喃说,「他脸色灰青,一双眼睛却猩红猩红。他丢了承影剑,跪在地上抱着你,用手死死按住你胸前的伤口,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掉出来。当时整个祝巫山都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后来神尊抱着你上了紫微宫,跪在天帝面前,求他开恩,放你入长生海。天帝看见他的样子被吓了一跳,而后又勃然大怒,斥他竟敢弒仙。这时候又有天兵来报,说神尊在这之前已经先去无念阁将扶蓝也斩杀了。」 「天帝盛怒,九重天上都黑了天。神尊却只是直直的跪在那里,抱着你,流着泪对天帝说,四海六合里所有的刑罚都可以用来罚他,只求天帝开恩,让你尽快进长生海。只要能允了他的恳求,哪怕是抽仙骨、剔神脉他也愿意。」 「弒仙是死罪,但看在长生大帝的面子上,也看在战神一位的重要上,天帝开了金口,允你入长生海,但说神尊死罪可免却活罪难逃。那时神尊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所有的罚他都认,只求天帝宽限十万年。」 「为何是十万年?」承晚追问道。 风年摇摇头:「我也不知。只记得天帝闻言震怒,真的是很生气很生气。我在九重天几万年,还从未见天帝怒成那副样子。不过想想也是,哪会有人敢在天帝眼皮子底下弒仙呢,还一连杀了两个,跟别说神尊还是天帝一直以来最为倚重的肱骨重臣。出了这等大事,天下震动,四海八荒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紫微宫,可偏偏这时候神尊又不愿受罚,天帝觉得自己的尊严彻底扫了地。」 「神尊将你放置长生海之后去了趟玉清府。而后长生大帝出面,亲去了紫微宫。我们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天帝最后让了步,说最多给他八万年,要神尊在八万年中自己去斩神台认罪领罚。若是过了八万年期限却不自己去受罚,那便是死罪,不仅要剥皮抽筋,还要一一受尽天界极刑。我们听的都心惊胆战,神尊却一口应下。」 「这几万年,因为魔君被你封印在祝巫山中,四海之内还算是太平,偶尔有些小打小闹我们几人出战也就平息了。神尊这几万年大部分时间基本都在长生海里,连天帝都知道,若是有事寻他,得去长生海找他才行。十几日前,神尊却突然自己出了长生海,去紫微宫拜谢了天帝的宽宥,接着便自己上了斩神台,受了十道神霄天雷,然后神形俱灭,下凡歷劫轮迴去了。」 第52页 听了风年的一番话,承晚很是震惊。 她不理解,她现在一点也不理解,甚至可以说是彻底煳涂了。 第34章 孽缘 神霄天雷是天雷中最重的一种, 凡是被它击中一下,都会痛到撕心裂肺,彷如被活生生的剥皮抽筋。 她不明白, 苍濬这是为了什么。 风年瞧她震惊的模样, 缓缓开口:「神尊若是真想杀你,又何苦如此。所以我一直觉得,当年一事其中必有蹊跷。上神, 听我一句劝, 若真的要报仇, 至少也要听神尊解释一二再做决定。之前我们都觉得神尊冷情绝爱,对你实在太过无情,但自你仙逝后我们才发现, 神尊绝非是我们认为的那般。」 承晚的脑子彻底乱了套。她只觉得风年的话像一把把箭矢, 争先恐后的朝她耳朵里挤,又一下一下使劲扎在她的心上。 这怎么可能呢? 承晚想不通, 苍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简直就像个笑话, 活生生的大笑话。 「那扶蓝呢, 他又为何会杀扶蓝?扶蓝是我的仙娥, 与苍濬是八桿子都打不着的人。」承晚气的有些气短。 风年眼睛有些浑浊:「扶蓝一事具体的内情我不知晓, 但夜舒知道。上神若是想问可以去问问他,因为我曾听到夜舒跟神尊谈起过此事, 不过细节我没有听到。」 她的疑惑太多了。苍濬为什么要杀她?为何非让她入长生海?为什么一定要天帝宽限八万年?她自己又是怎么復活的?苍濬为何又要杀扶蓝?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一阵狂风裹挟着她, 让她晕头转向找不清北。 承晚又回想起长生大帝说过的话, 「世间万物因果轮迴, 一切皆是定数, 不必过于纠结过程」。 怪不得大帝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其中关窍他定然是知晓的, 所以才不担心。 她是了解大帝的,其中内情若是想告诉她,早就说了。自她甦醒到如今大帝也没透露只言片语,想必就不会再说了,所以问了也是白问。 天帝就更不用说了,作为四海六合八荒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把面子和尊严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苍濬弒仙一事无异于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伤疤。去找他问这件事简直等同于火上浇油,自寻烦恼。 承晚应了声,说会等苍濬归位之后去问个清楚。 说了这会儿话,风年脸上有了些倦意。毕竟是个老人了,也不好再像当年一样玩笑打闹,承晚略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出了烟云阁。 刚一出门,就碰上步履匆匆的文曲星君。文曲星君一脸惆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星君何处去?」承晚开口。 「哦!承晚上神!小仙拜见上神,」他一开口脸上的愁容更厉害几分,「小仙要去趟太一殿,有些事需要向司命仙君问询一二。」 承晚有些好奇:「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文曲星君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倒也……没什么大事。」 承晚知道他不太想同自己说,于是点点头:「那星君快去罢。」 她捏决唤来仙云,刚刚站上去,就听文曲星君在旁边试探的开口:「呃……上神可是要下凡?」 承晚背手点点头:「正是,这段时间我都在凡间。怎么?」 文曲星君听见此言,眼睛亮了些,走进两步压低声音问道:「上神在凡间可听到过什么传闻没有?」 承晚被他神秘兮兮的样子给唬住了,赶紧散了仙云,凑头过去,也用广袖遮住嘴巴压低声音说:「什么样的传闻?」 文曲星君皱着眉,语气十分不解:「不知上神没听说过如今凡间有文曲星转世下凡的事?真是出了奇了,我明明好端端在九重天上,凡间竟又出了个『文曲星』?天帝召我过去问话,我也不知是为何,只能去趟太一殿看看司命仙君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承晚闻言一阵尴尬,她不仅听说过,而且这话还就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呢。 她打着哈哈干笑两声,用手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呃……向辞估计也不知道罢。不如我给星君出个点子?」 文曲星君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赶紧拜了拜她:「求上神解惑赐教。」 「星君客气,哪里算得上是赐教,」她摆摆手,「凡间传些流言也是常事,一般来说过个十年八年也就逐渐无人提起了,换成天上的日子也才十日八日而已。不如星君先稍等段时日,若是流言,相信很快就能消散。至于天帝那边,这只是六合之内一桩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天帝估计再过几日就给抛到脑后去了,星君倒不必如此挂肠烦忧。」 她笑笑:「再说了,凡间多出个『文曲星』难道不是好事?说明凡间如今四海昇平,能人辈出,这还不都全是天帝的功劳吗。」 听她这么说,文曲星君确实松快了许多:「上神所言有理,那我就听上神的,待过些时日再看。」 ------------------------------------- 除夕之后书院收假,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 承晚有心在马球赛后离开,到那时肯定要做法消掉所有人关于她的记忆,所以她也懒得再去搭理顾谙之。 气就气吧,爱就爱吧,反正到最后这些都是幻影。 但很显然顾谙之并不这样想。 他那日狂怒之下说出了自己的心迹,便像个终于敞了口的布袋,没什么再好隐藏的了,直接□□裸的将自己的爱慕摆到了承晚面前。 第53页 当然也只是在承晚面前,毕竟在外人眼中承晚依旧是个男人。 今日是送上门的薰香,明日是放在窗棂上的花,后日又是摆在桌上写着诗的信笺。 承晚实在是忍无可忍,在顾谙之晚上送饭时将他喊住。 她指了指食盒旁边的暖手炉:「你这是何意?我自己有炉子,不必再拿来一个给我。」 顾谙之温和的笑笑:「夫子一贯怕冷,两个暖炉交替着用罢,不至于后半夜太冷。」 承晚站起身,将屋门关上。她回头看着顾谙之,嘆了口气:「顾谙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顾谙之的笑意敛了下去。他立了一会儿说:「我明白。沈仙游,那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袖着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天上时她对苍濬有情,但他却无意。转世到了凡间,顾谙之倾心于她,可她又没法同他在一起。 唉,真是孽缘。 承晚低声说:「顾谙之,我们之间是没可能的。」 「什么叫没有可能?」顾谙之反问道,「你都没有试图接纳我,就轻而易举的说我们『不可能』?」 承晚一阵冲动,想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费那么多口舌干嘛呢,待来日仙法一施,他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若是这时候说出来,少不得会吓他一跳,若是再惹出些什么事端岂非麻烦。 她想了想,说:「我很快就要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所以你还是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待日后你安稳的走了仕途,想必会有不少的闺阁千金等你採撷。你会有个美满的家庭,再生一群可爱的孩子。顾谙之,你有你的前途和未来,就不必记挂我了。」 顾谙之以为她那天说要走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是真的要走。他有些着急:「你要去哪儿?沈仙游,你若是敢一走了之,我就算放弃今年秋试,走遍大宁国土也要把你给找到。」 「荒唐!」承晚怒喝一声。顾谙之愣在原地。 「为了区区一个我,为了点心里的躁动,就把你的志向全都忘了?把你爹为你受的罪全都忘了?把你与冉家的仇全都忘了?顾谙之,你好荒唐!我竟是错看了你!人这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你岂能只因为我就放弃掉所有你想坚持的东西?」 她嘆了口气,语气缓下来:「顾谙之,你要记住,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忠诚孝义,家国天下才是你最应该坚持的本心,儿女情长不过是生活中的调料罢了。你若是只指望着吃点调味料就能活命,那迟早会把自己给饿死的。」 顾谙之立在光影中,一动不动。 承晚有些慌,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严苛?可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眼瞅着顾谙之就要放弃秋试,若是真的放弃秋试,那他的命格就势必要改变,自己可真是捅了个大篓子。 承晚正想着,顾谙之忽的郑重朝她拜了个礼。 「夫子一席话如芒针刺背,这些日子我确实有些失了本心,今日得夫子教诲学生惭愧。往后学生一定铭记夫子教诲,刻苦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承晚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么容易?自己只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顾谙之就乖乖的听了? 「待我秋试考取功名,一切步入正轨之后,置好田产,安顿好父亲,到那时再去寻夫子。」 好吧,承晚十分无奈的塌下肩,她就知道顾谙之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说动的。 承晚抬起头,长嘆一声。 作孽啊!自己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非要下来看这场热闹啊! 从那夜之后,顾谙之倒真的敛了杂念,又变成了那个端方持重的君子模样。他除了一天过来送三餐饭,其余时间基本都用来念书,很让承晚欣慰。最起码从现在来看,他应该会认真念书,然后按照命格簿子上所写去参加秋试。只要这个主线不改,承晚就算功德圆满了。 压在承晚心里的这块大石头虽然还没完全解决,但眼下总算能让她稍稍缓口气。闲下来之后她又开始忧心长岁公主一事。 那日她将桑落喊来,趁她不注意时,手摸到过她的神脉。承晚是神,桑落是仙,所以承晚只是略微一探,就探得桑落的神脉有些异样,好似是个封印。 但承晚修为不精,虽说摸到了封印,但也无法知晓这到底是何人在桑落的神脉上设下的,又究竟封印住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道封印封住了桑落一部分的记忆,并且桑落动不动就头疼的毛病应该也跟这道封印有关。这很可能是因为设下封印之人修为相较桑落而言太过精纯,所以每当桑落试图回忆时,封印便会发作,这才引得她头痛欲裂。 她左思右想,恍然记起当年师兄们闲谈时的话,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或许,赤焰入魔难道是与桑落有关? 还有,那位长岁公主是个凡人,又为何会遭到天雷惩戒?这不可能啊。 赤焰,桑落,还有那位受到天雷离奇去世的长岁公主之间究竟有何关联?承晚总觉得这三人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关系,但好似眼前遮了一片迷雾,朦朦胧胧的,让人怎么都看不真切。 第35章 娃娃 目前来看, 唯一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就是得找个法力高深修为精纯之人,探进桑落的神识海中一探究竟,看看她神脉上那道封印究竟是何人所封。只要能找到那人, 一切疑团也许就迎刃而解了。 第54页 虽说方法有了, 但究竟让谁去桑落的神识海中探查呢?这人必须是个信得过的人,否则这种没影的猜测若是传了出去,让四海八荒知道桑落同魔君有所牵扯, 那东海蛟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这人的法力必须要在桑落和承晚之上才行, 要不然也是白费功夫。 承晚成日窝在厢房里盘算这件事, 将九天之上各路神仙一一捋了一遍,最后才得出一个令人悲伤的结论 —— 这件事除了苍濬,没有一个人合适。 唉, 可真是愁死个人。承晚闷闷不乐, 郁闷得要死。 眼瞅着等他归位就能找他报仇,可如今又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在前头拦着。 是不顾一切立即找苍濬寻仇, 还是等解决好魔君的事再报仇?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不需要过多思考就能唿之欲出, 但承晚难受极了。 若她还是当年那个不管不顾的承晚仙女, 那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飞升成了九天神女, 受了人间的香火供奉,倘若还是那样目空一切, 可就白白枉费了自己受过的一番劫难, 也辜负了长生大帝的一番栽培。 现实和本心不断交战, 令承晚终日郁郁寡欢。心里郁闷的事情憋久了就需要有个发泄的渠道, 一周两次的马球训练竟成了承晚最期待的事情。 人间时间说慢也慢, 说快也快,好像才刚过完年没多久, 就快到了上巳节。 马球赛的决赛安排在上巳节当天,之前的预赛二月就开始了。 承晚看起来就比男子柔弱许多,其他队伍的人一开始并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可承晚心里憋着气,球桿舞的唿唿生风,打起球来又凶又狠,直叫人招架不住。 再加上日常同顾谙之他们训练的紧,配合起来格外熟稔,清晖书院不费吹灰之力的一路比进决赛。 ------------------------------------- 上巳节,阳光热烈,唿啸的北风已经不见了踪影。太阳洒下来,柳树春花,一派人间胜景。 承晚坐在马车上,阳光透过马车的帷幔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昏昏欲睡。正迷迷煳煳要睡着,马车骤的一停,承晚没防备,差点一头栽出车外。堆在脚边的球桿和七宝球骨碌骨碌就往车外滚。 承晚睁眼一个激灵,顾不得自己,下意识地伸手将马上就要滚出车外的那一堆东西给死死摁住,自己却失了平衡,「噗嗤」一下往前跪倒在车板上。还好她机敏,用脚勾住了座子底下的横樑,要不然准要一头栽出去。 听见车里「乒桌球乓」一阵声响,顾谙之策马贴过来,敲敲窗棂:「夫子,怎么了?」 承晚的膝盖硌在了球桿上,又酸又痛。 她忍着膝盖的痛,清了清嗓,装作无事发生:「没事。车怎么突然停了?」 顾谙之压低声音:「前面是诚亲王的马车,需要避让。」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诚亲王是皇上的幼弟,如今遥领礼部。马球赛是由礼部主办,所以诚亲王今日也会来观赛。」 承晚揉着膝盖,鼻腔里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小小的王而已,也敢让她避让。 天下六合之内,除去她随长生大帝一同出行之外,凡是她自己在外行走,从来都是人家让她,还没有过她让别人的说法。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承晚翻了个白眼。罢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返回九重天,全当今日是体验生活了。 她「哦」了一声,将帘子掀起个角,唤了声顾谙之:「诚亲王很厉害?」 一个王爷能在朝廷任要职,要么是个令皇帝放心的人,要么就真的是个能人。反正现在马车停在这里动弹不得,她睡意全无,不如闲聊两句。 她莹白的脸在帘子下出现,暖融融的阳光照的她颜如渥丹。随着她的话音,眉梢微挑,一双美目中仿若有水波流转,娇俏中又有些说不清的魅惑。 顾谙之有些愣神:「呃……」赶紧将视线挪开,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缰绳,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王府车马说:「诚亲王……诚亲王算是个颇有文采之人,笔墨丹青琴棋书画十分精通。他与皇上均是太后所生,所以格外受些器重。」 顾谙之这样说承晚就听懂了,不过是个只知吃喝享乐的闲散王爷,对皇上没什么威胁。 她刚要放下帘子,就瞅见一旁骑在马上的李復照,一双细长的眼时不时地瞥向自己的马车,面色有些不对劲。 承晚招招手,让顾谙之靠的更近一些,小声说:「我怎么瞧着李復照有些不对劲?怎么老是看这边?」 顾谙之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李復照的视线。他急忙慌张的转开脸,东看西看。 顾谙之低声说:「是有些不对劲,不过无妨,要比赛了紧张也说不定。」 这次马球赛李復照也是成员之一,他虽进攻不强,但很善防守,十个球他一人就能拦下六七个来,所以孙九台力排众议,让他加入了马球队。 承晚总觉得他怪怪的,但是又不知道是为何,只能嘱咐顾谙之:「我看他老是往这边看,是不是要对你动什么歪心思?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比赛时也要当心些,别着了他的道。」 听见承晚这样说,顾谙之心中一暖,就好像天上那道阳光直直的射进心坎里去。 他抿着唇,抑制住想要上翘的嘴角,规规矩矩的答了声:「是。」 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到了马球场。 第55页 承晚他们被领到场边做些准备活动,只等吉时一到就鸣锣开赛。 承晚环顾四周,瞧见不远处看台上诚亲王被好几个中年人围着,各个脸上都挂着谄媚的笑。诚亲王坐在中间,也是一脸享受,倒是一旁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目光炯炯,十分沉稳,脸上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场。 承晚走到顾谙之身边,低声问他:「诚亲王身边那个孩子是谁?我看不像是一般孩童,这周身气度倒是比诚亲王还更像个王爷。」 顾谙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点点头:「那是诚亲王世子,听说很得皇上喜爱,平日都是让他住在宫中和太子相伴,想来是因为今日有马球赛,诚亲王这才带世子出宫来放松放松。」 很得皇上喜爱?承晚不这么认为。 这孩子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如此沉稳,一双眼睛锐利有神,将来长大之后绝非等闲之辈。皇上对外说是喜爱侄子,倒不如说是找个藉口将他名正言顺的拘在宫中吧。 承晚摇摇头,唉,凡人常说天家无情,这话可一点不假。别说这些六根未净的凡人了,就连九重天上超凡脱俗的天帝陛下也是如此,一双眼睛将自己的帝位看的死死的,生怕别人染指。否则长生大帝也不会万万年里不问世事,将自己高高挂起,就连魔君出世他都不曾多管一个字,左不过是怕管的事多了又会平白招到天帝的猜忌罢了。 大帝到了如今的岁月,已是无欲无求。别说天帝之位,就连自己的无量天劫也没当回事。他曾说过,歷的过就过,歷不过就不过,他从父神母神创世之时活到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捨不得的事了。就算历过无量天劫又如何?一直寿与天齐难道就是好事吗? 但天帝不这么想,他一直觉得长生大帝这种闲散是故作姿态,所以对玉清府多有提防,若不是战神之位空缺已久又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再加上天帝和鹭帝之前有故交,这个位子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苍濬去坐的。 承晚不由得心底嗤笑一声,天帝真是拿自己的宝座当个宝贝了,将谁都想成如他那般在乎名利之人,可笑。 正想着,场上金锣齐鸣,吉时已到,马球赛就要开始了。 金锣声毕,循着礼制,今日参赛的清晖书院和中阳书院两支队伍先过去给诚亲王见礼。 承晚不想跪个凡人,却无奈不得不跟着大伙一起磕头。 等行过礼,诚亲王自然要训话一番,不过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勉励话语,听的人昏昏欲睡。 承晚盯着眼前脚下的草坪,正迷煳着,就听台子上惊唿一阵。她抬头一看,诚亲王本好好地,却不知怎地忽的踩空一步整个人摔到一旁。 周围的侍卫唿啦啦围了上去,好半天才听见诚亲王纳闷的声音:「咦,怎么回事?这里明明有个台阶啊,怎么会踩空呢。」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摔,但见诚亲王中气十足,身体无恙,众人都松了口气。 承晚心里却十分明白,一双眼睛笑得如弯月一般。一个凡人哪能受得起神仙的跪拜,当然会脚下一软再跪回来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诚亲王的兴致,他依旧兴高采烈等着观赛。 清晖书院和中阳书院分立在球场两侧,哨声一响,隆隆马蹄声起,比赛正式开始了。 中阳书院是传统强队,四个学子都长得人高马大十分魁梧,一挥球桿球能飞的好远。反观清晖书院这边倒显得单薄许多,不过胜在配合默契,动作更加灵活,一时之间两队难分伯仲,赛事胶着起来。 比起这群凡人,承晚可真的算是个马球老手了。其他人不过也就打了几年马球而已,承晚可是实打实的打了三万年。她又身量娇小,趴在马背上猫着腰,舞着杆,总是能趁人不备过去偷袭得分,引得看台上一阵一阵的叫好声传过来。 顾谙之策马围在她左右与她配合,再加上李復照防守得力,清晖书院逐渐占据上风,隐约有了夺冠的迹象。 第36章 露馅 就在承晚心中窃喜时, 她一瞥眼看见李復照拢到七宝球,球桿方向一转竟直直的将那颗球朝着自己狠狠打过来。她心底一剎那电光火石般,原来李復照在这等着她呢! 李復照用了全力, 七宝球唿啸朝着承晚的脸飞来。场上其他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毕竟谁也没料到竟然会出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 众目睽睽之下承晚没法用仙法躲过,只好下意识地用胳膊挡在脸前,以期减缓一些冲击力。 顾谙之反应的很快, 直接飞身从自己的马上扑过来, 想要将承晚压倒, 躲过飞速的马球。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又快又重的马球狠狠砸在承晚胳膊上,强大的冲击力将她击下马背。 顾谙之只来得及将自己垫在承晚身下, 死死将她圈在怀中, 自己的背嵴狠狠砸在地上,喉间痛的闷哼一声。 幸好地上是草坪, 要不然摔这一下没有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床。 两人依着惯性滚了几圈终于停下来, 承晚高束的髮髻散开。 风一吹过来, 青丝飞扬, 众人目瞪口呆, 这怎么……这怎么是个女人!! 承晚的样貌就算是九天之上也是头一份的,更何况是在凡间。 平日里她做着男子装扮, 削减了几分容貌的姝丽, 这会髮髻散开, 一张姿容绝色, 艷若桃李的脸勐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九天仙女下凡尘。 第56页 诚亲王勐的站起身,愣愣的看直了眼。 完了!承晚一阵心骇。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一旁的顾谙之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的外袍三两下脱了下来,从承晚头上罩下将她裹住,抱着她翻身上马策马狂奔出了马球场。 因为是上巳节,城中人基本都去了城外踏青,所以一路上人并不多。 顾谙之一路狂奔,一直将马骑进了后院才牵紧缰绳停下来。 今日书院中的人都在马球场观赛,这会儿书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承晚被外袍包着,好闻的皂角清香充斥着她的鼻腔。顾谙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滚烫的胸膛贴近她,抚平了她的焦灼与不安。 马停了,顾谙之将自己的外袍掀开,说声「得罪了」,接着将承晚抱下马。 承晚的衣服上有被马球击中的痕迹,顾谙之眼中难掩心疼之色:「疼吗?」 承晚摇摇头,又点点头:「疼。」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巴巴的味道,让顾谙之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她看着顾谙之,这才后知后觉的吃惊起来:「你!你知道我是女人?!」 顾谙之点点头,神色平常:「夫子你女扮男装的手法并不高明,」他指了指承晚的耳朵,「你的耳朵上还有耳洞,也没有喉结。若不是其他人与你接触不多,想必应该很多人都能看出来。」 呃…… 那这么说他并不是个断袖?所以苍濬也并不是断袖? 承晚摩挲着自己的耳垂,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顾谙之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的说:「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是个断袖?」 承晚干笑两声摆摆手:「哪有哪有。」 「所以你才一直对我的心迹避之不及?」 这话虽是个问句,顾谙之的语气却十分笃定。 承晚小声咕哝道:「谁让你不早说……」 算了,现在不是关心这件事的时候。 她想到李復照,揉着被马球击中的手臂恨恨的说:「我就知道谢春山这人没这么容易服软,这个竖子!竟让李復照在马球赛上偷袭我,害我当众出糗!」 李復照哪里能想到这种损招呢,况且就算能想到他自己也不敢这样做。若是马球赛上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传了出去,那往后清晖书院的学子还怎么做人?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当着诚亲王的面,孙九台回来不扒了李復照的皮才怪。用脚趾想也知道这种蠢到家的招数只有谢春山这个蠢驴能想出来。 承晚又眉头微皱,看着顾谙之说:「你今日为何要救我?你可知道,每一批轮值夫子的名单都要由皇上亲自过目。我女扮男装混进书院乃是欺君之罪,若是追究连坐,你这辈子的前途就全毁了。若是刚刚你不救我,只问罪我一人即可,何必要为了我搭上你自己。」 顾谙之眼神柔软,语气也十分轻柔:「我当然知道,但我甘愿。我活了快二十年,只有你惦记我,照顾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哪怕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些恩情我也必当涌泉相报。若是我刚刚不救你,只怕这会儿等着你的还不光是欺君之罪。」 承晚心里一惊,有些纳闷。 顾谙之解释说:「你没有看见诚亲王看你的眼神吗?」 有风吹过,承晚乌黑的髮丝自身后飘扬,明明不着粉黛的一张脸却格外的惑人心魂。他嘆了口气,手微微抬起,好似想抚摸承晚的面庞。不过也只是想了一下而已,最终他的手也没抬起来。 「你这样的容貌落在诚亲王眼里,只怕他一定会像皇上请旨要了你去。他势必会给你戴上一顶让你将功赎罪的帽子,而皇上看在诚亲王的面子上也很可能会应允,但到那时你若不从……很可能就不是简单的欺君之罪了。」 「诚亲王此人极好美色,民间传闻他有一些怪癖,所以名声并不好。有多少妙龄女子被他收进府中,最后都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沈仙游,我不愿你落到这种境地。」 「我救你全凭本心,我不愿看你落到诚亲王手中。沈仙游,我心悦你,不管你相不相信。」 承晚低头思忖一会儿,看来此地不能再待。现在也许就是离开凡间最好的契机,就算天帝责问起来自己也有话可说。 她抬起头看着顾谙之的眼睛点点头:「你心悦我我当然相信。但是顾谙之,我现在必须得走了。等到再过一会儿他们肯定会找到书院里来,到那时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死路难逃。我不能拖累你,所以很抱歉,对于你的喜欢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回应。」 她无奈的笑了笑:「忘了我吧。当我从未出现过一样。」 顾谙之听见她要走,眼神里有了明显的慌张。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抓住承晚的小臂,语气急促:「你要走了?回天上去吗?」 承晚又是狠狠吃了一惊! 她指着顾谙之:「你你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顾谙之说:「沈仙游,我不光知道你是女人,我还知道你是个女妖怪。」 他可悲的笑起来:「我什么都知道,可我就是心悦于你。我曾想过哪怕你是面目可怖的妖怪我也愿意同你在一起,哪怕人妖殊途我也愿意守着你。可是你呢,你只是一门心思的要甩开我,要离开这里。沈仙游,连我一个凡人都敢,你究竟在怕什么?为何不能同我在一处?」 第57页 承晚听见这话,又生气又想笑:「你等等,你说我是什么?一个面目可怖的女妖怪??」 她止不住想发笑,但顾谙之面容悲戚,此刻笑出声来应该不太妥当罢。 承晚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那我就同你实话实话,我并不是你认为的什么妖怪。我真名承晚,乃是崑崙墟之巅的一朵金莲,自神霄九宸大帝之首南极长生大帝坐下幻化成仙,如今位列神阶,乃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位女上神。这天下四海,寰宇六合的诸位神明,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的拜我一声『承晚上神』,你听明白了吗?」 顾谙之有些愣,喃喃道:「原来你不叫沈仙游。而且你说你是……神……?」 承晚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谙之,我活了十万岁了,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是女妖怪的。凡人都说漂亮的女人『美若天仙』,怎么到你这里我竟美成了个女妖怪。」 这下轮到顾谙之大吃一惊,他眼睛瞪的浑圆:「你你你!你已经十万岁了!!??」 承晚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我这岁数是有些大了,不过看着也还好罢。」 「承晚,承晚,承晚……」她的名字在他嘴里滚了几滚,带出了几分旖旎亲密的味道。「你的名字很好听。」顾谙之说。 承晚点点头:「我的名字是幻化成仙之后师父给起的。师兄们名字全部从水,但师父格外偏爱我些,所以没按从水给我起名。因为我承天地灵气而生,又是在月圆的深夜幻化成形,所以师父给我起名『承晚』。」 正说话间,承晚耳旁唿啸一阵,风声大作。她如今不用在顾谙之面前避讳,于是捏决细听,是郁洺的传声诀。 「师妹!祝巫山这里魔气大涨,我看着有些不妙,师父发话,令我师兄弟等全部镇守祝巫山前,如今你华温师兄和君汝师兄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你若是凡间可以脱身速来一趟!当年是你将魔君封印,此番魔君若是再次出世,还需有你在此才行!」 郁洺一改往日的温和缓慢,听起来十分急躁,还依稀能听见祝巫山那里遒劲的冷风作响。 承晚捏决回道:「师兄你稍等片刻,我处理下凡间的事情马上就过去。」 「你要走了?」顾谙之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溢出些难以言说的悲情:「以后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承晚心里也不好受,本来她以为自己能离开这里能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情就是解脱,但没想到真到了分别的这一刻,心里竟有些不舍。她顿了顿,抬眼看着顾谙之:「我奉天帝御旨下凡来护你一程,如今天庭有事我必须离开此地。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那件棘手的事情还不知要处理多久,所以我大概率是不会再来了。」 「天帝……吗?」顾谙之苦笑一声,「我一介清贫之人,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何德何能还让天帝下旨命你这位女上神特意来照看我。」 第37章 别离 承晚声音有些干涩:「天机不可泄露, 这其中曲折我如今也不能讲与你听。只是顾谙之,你要记住……」她的眼神热切起来:「你要记住,一定要好好念书, 好好用功, 将来做官也好做人也罢,千万不要忘了你的初心。不要因为我的出现而扰乱了你本来的所思所想。你记住了吗?」 顾谙之点点头。 承晚放下心来,她说:「今日之事为了不连累你, 所以我必须要施仙法抹去这段时间凡人脑中有关于我的全部记忆。顾谙之, 真的忘了我罢, 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顾谙之却激动起来,一双手死死抓着承晚的手臂。脖颈间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一双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承晚, 承晚, 我求求你,不要抹掉我的记忆,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可以保证关于你的事情我会绝口不提, 绝不对任何人提起, 求你, 求你……」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哭腔:「你是我灰暗的人生里唯一的光和希望,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求你, 求你别这样对我……」 顾谙之头十几年的生命是灰色的, 没有希望也没有光, 暮气沉沉的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承晚像一只狡黠淘气的猫, 不知从哪里跑过来, 伸出爪子将他幽闭封塞的心豁开了条口子,让他看见了外面的天光大亮, 春色满堂。 承晚看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既震动又愧疚,只能点点头同意。 承晚后退几步,对着顾谙之将双手捏个指诀,一层透明的气泡就凭空出现将他罩在下头和外界隔绝开来。 承晚再念几声诀符,一团金光在她指尖弥散开来,浑身金色仙气缭绕,散发出柔和的金光。她闭上眼睛略念几句,指尖朝天一指,一道金光朝天而上。 顾谙之抬起头,那道金光自天上四散,碎成一层金色细碎的薄雾纷纷扬扬笼罩下来。 金色的薄雾消散,顾谙之身上笼罩的透明气泡也随之消失。 「我要走了,顾谙之,」她故作轻松的笑笑,本开玩笑的口吻说,「将来若是我们两人到了兵戎相见你死我亡的境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承晚!」他唤她,「你可以变成你原本的装扮吗?我只想……只想看看你最真实的样子。」 这倒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承晚摇身一转,身上那件从草坪上滚得脏兮兮的骑装就不见了踪影,变成了一件月色千层薄纱长裙,薄纱中还有丝丝金线穿透其中,散着点点金光。 第58页 她莹白圆润的耳垂上垂下一条金线,坠着一朵小巧的金色莲花,随着阵阵清风摇曳不停。 顾谙之眼眶通红,视线一刻也捨不得挪开。 承晚飞升离地,悬在半空中,对着顾谙之挥挥手:「我走啦。若是有机会,我会隐身来人间看你。」 顾谙之抬头看着她:「承晚,你是喜欢我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声音干柴柴的,脸上没了往日的从容。 承晚心乱如麻。 她看着顾谙之俊朗的面庞,心里十分悲哀的意识到 —— 如果没有苍濬,她说不定早已爱上了顾谙之。 但凡事都没有如果。 既然苍濬曾经负了她的一腔热情,那么就别怪她今日心狠。 承晚看着顾谙之悲伤的眼睛,狠心摇摇头:「没有,顾谙之。我从来没有。」 顾谙之的身体仿若被抽干空气一样,脸色肉眼可见的晦暗下去。 两人默默对视几息,承晚先回过神来,沖他挥挥手,一挥衣袖化作一道金光上天而去。 顾谙之抿着唇,一颗一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争先恐后的掉出来,狠狠砸在地面上。 ------------------------------------- 承晚一路疾驰来到祝巫山。她立在云端上就发现祝巫山附近已经瀰漫起了浓黑的魔气,就连山的影子都魔气挡住看不真切。 不好,看来魔君出世就在近日了。她赶紧散云落地,众多天兵天将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林立的行军大帐绵延不绝。每顶帐子上都印着银色的白鹭纹饰,是苍濬的旗徽。只有几顶小帐子上干干净净,应该是玉清府的地方。 「师妹?!」有人惊喜一唿。承晚循声看去,是君汝。 君汝依旧是旧时模样,身量不高,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咧嘴一笑露出两只俏皮的虎牙,整个人灵动又温和。 「四师兄!」承晚十分欣喜,迎上前去,「多年未见,你竟一点也没变化。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 君汝笑嘻嘻的:「好好好,好得不得了,劳烦我的小师妹挂牵我。我一听你不仅甦醒了,还飞升了上神,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不过我现在住在蓬莱仙洲,平日里事情也多,还没来得及祝贺你。」 承晚又想到苍濬和顾谙之,心里有些酸涩。她摆摆手说:「这难道是什么值得祝贺的事吗。算了不提这个了,师父遣你来可说什么了吗?」 君汝皱着眉,手指摩挲着下巴:「今早师父给我父君传音,命我立刻到祝巫山来,其余的倒没说什么。你也知道,师父万万年神游天外,九重天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管的,这次他能亲自下令命我前来候命,我觉得此刻的形势定是十分严重了。」 「你们都到了。」郁洺和华温听见他们的声音从旁边的大帐里迎出来。 华温眼眶微红,细细看着承晚:「小师妹,别来无恙。」 郁洺抬眼看着愈发浓重的魔气,拧着一双粗眉,回身将大帐的帘子挑开:「都进来说吧。」 进了帐中,气氛有些凝重。郁洺指了指帐中云椅,几人纷纷落座。 承晚问郁洺说:「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次天帝怎么如此兴师动众遣了这么多天兵天将来。」 他面色严肃:「祝巫山里你当年设下的封印已经有了裂隙,这才导致里面汹涌的魔气溢出。你们如今也看到了,祝巫山这里魔气浓的已经快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这还仅仅是从缝隙中溢出的而已。赤焰被封印在其中七万年,怨念深重,想必魔力早已精进的绝非寻常手段可以制伏。」 他的眼神扫过对面三人,最后落在承晚脸上:「之前封印赤焰多亏了师妹的精纯仙气,不过此番若是他再度出世,估计你也难敌。所以师父特意让我们三人过来,目的就是来保护你,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 郁洺接着说:「我本来想着让你再过去加固封印,但刚才我与夜舒试了试,如今魔气太盛,根本无法靠近,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等到赤焰一出来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方能有点胜算。」 华温垮着身子倚在云椅上,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天,颇有些愤愤不平:「上次魔君上九重天作乱的时候大师兄在闭关修炼,这次魔君出世,他又去了凡间。怎么他好端端一个战神,越是重要的时候越要当个甩手掌柜?」 承晚十分诧异。 在她印象中,作为玉清府里最胆小的弟子,三师兄华温尤其的惧怕苍濬。苍濬稍微说句重话,华温都会诚惶诚恐几日睡不好觉。 那次他们几人从幽都被苍濬捉回来,就因为当时苍濬生气,说了句要亲自帮他们抽仙骨的重话,华温竟吓得跪在苍濬房门前哭了半宿,最后还是他们几人将他抬走才算完。 可刚刚华温的这番语气里,承晚却听到了满满的不屑和不满。真是出了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华温敢这样议论苍濬。 郁洺站起身将手摁在华温的肩膀上:「师弟,话不可这样说。当年大师兄闭关修炼时谁也没料到赤焰会突然杀上九重天,这次也一样,大师兄下凡歷劫是正事,又不是去凡间游玩,你又何必口出此言。」 这句话一说出口,华温反倒更生气了三分。他一把推开郁洺的手,冷哼一声:「下凡歷劫是正事?这是哪门子正事?这叫报应!他当年毫无缘由的一剑刺死师妹,杀了扶蓝,这是他弒仙的报应!你们一个个的全都说他一定有苦衷,一定有内情,我呸!杀了就是杀了,做了就是做了,就算有苦衷有内情我也绝不轻易原谅他!」 第59页 好啊! 承晚听得只想给他拍手叫好! 不过场面也不能闹得太僵了。 承晚看见脾气一向温和的郁洺已经被华温一番话堵得面色铁青,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道:「你们都消消气,我自己还没生气呢,你们怎么先吵上了?」 她绕到华温身前,笑意盈盈看着他:「我说三师兄,我头三万年怎么没发现你竟是这么有血性的一个人啊。」 这话一说,君汝脑海中蹦出了当年华温看见孟婆走不动道的那副傻模样,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华温的气焰也瘪了三分。 承晚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摁回到座位上:「大敌当前,我们几人可不能起内讧。三师兄你放心,我与苍濬之间的恩怨待日后他归位,我自会找他算个明白。况且我如今飞升成上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但一码归一码,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情分总归还是在的。」 好说歹说,帐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 承晚看着华温,也想起了当年幽都的事。 又忽的想到,赤焰的真身不就是当初在幽都执炬衔烛的一条烛龙吗? 她的视线落到君汝身上,正要开口询问,郁洺站起身来:「行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注意不要单独在山中行走,若是要出门至少要两人结伴才行。」 他们三人听见此言,站起身沖郁洺拜拜,各自寻了自己的帐子进去休息了。 晚上,风唿啸的更厉害,外面天兵的旌旗被风扯得哧啦哧啦作响。 承晚没点灯,将自己融进黑暗中,双手抱头躺在榻上想事。 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起身出了帐子。瞧了瞧四下无人,承晚快步走到隔壁君汝的帐前,小声唤他:「四师兄,四师兄,你可歇息了?」 脚步声响起,帘子掀开一角,君汝面上却没有什么惊讶,仿佛早就等着她来:「快进来罢。」 第38章 往事 承晚闪进去, 君汝给她倒了杯热茶:「我知道你有事要问我,何事?」 承晚放下茶杯开口问道:「四师兄,你与赤焰同为龙族, 你可知他到底为何会入魔?我只记得幼时曾听你们隐约谈论过此事, 不过具体的我却一概不知。」 君汝的父亲是蓬莱仙洲的真龙上神,为龙族首领。 烛龙一脉原本住在赤水之北的章尾山上,但他们早年犯下过大错, 被母神自蓬莱仙洲贬至幽都, 罚他们世世代代在幽都执炬衔烛, 永世不得离开。 君汝点点头:「我也是听我父亲说过那么一次而已。烛龙入魔成为魔君,我父君深觉脸上无光,为此和冥王一道还受过天帝责骂。说起来这也算是家丑一桩, 我也只敢告诉你们几人, 就连天帝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只知道烛龙是厌倦了幽都才入魔逃离的。」 他一挥手, 用结界将大帐的门窗封住, 这才放下心来。 君汝放轻声音, 将他从真龙上神那里听到的原委缓缓道来。 -------------------------------------嘉 赤焰本是幽都一只执炬衔烛的烛龙。他成日只能趴在幽都昏暗的街道边的石墙上, 口衔蜡烛, 为万千幽魂照亮脚下前往忘川桥的路。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赤焰对这种不见天日的日子感到了厌烦, 却无奈迫于母神当年立下的天规不敢轻举妄动, 应该说是整个烛龙一族都没人敢轻举妄动。 大约是十万年前, 他爱上了一个幽魂。 那幽魂是个女子, 奇怪的是她还没饮忘川水就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又为何会死。所以她总是徘徊在长街上, 想搞清自己到底是谁,不愿意去饮忘川水。 但鬼差不会这么纵容她。每个可以投胎转世的灵魂都有自己转世的时辰,若是没饮下忘川水误了投胎的时辰,就要受到鬼火之刑。 女子误了自己投胎的时辰。鬼差过来不由分说将她带走,送入耳鼻地狱去受刑。待到冥王定好了她第二次投胎转世的时辰后,那女子才又出现在长街。 彼时她已被折磨的遍体鳞伤,但她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是谁,依旧不愿意去投胎。 眼看着第二次投胎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她终日坐在墙边啜泣。 谁也不知道赤焰是何时爱上她的,君汝他们只知道,赤焰总是趁鬼差不注意时同那女子聊天说话,给她宽解心情。那女子也逐渐放下了心结,与赤焰暗生情愫。 女子投胎那天,烛龙违了幽都的规矩,突然故作癫狂,从长街冲上忘川桥。等待轮迴的鬼魂被冲撞的四散而逃,孟婆和一干鬼差提防不及,一阵手忙脚乱。 那女子就趁乱倒掉了忘川水,带着幽都的记忆跳入了轮迴中,转世成了大宁国的长岁公主,名唤楚洛。 赤焰被冥王降住,受了八十一道鬼火焚心之刑。他受了重刑,又被关在鬼狱中,所以鬼差也没有多么严加看管。谁料一日竟被赤焰寻个空子,直接打出幽都,逃窜至人间。 赤焰到了人间之后附身在宫中一位名叫李怀微的青年侍卫身上,同楚洛相会。楚洛彼时不过十五六岁,藉口自己害怕梦魇,向鸿德帝求了旨,将李怀微那一队侍卫调至宫中近身护卫,赤焰得以日日同楚洛相守一处。 悠闲的岁月也就过了两三年,于神界来说也才两三日而已,冥王便寻得了赤焰的下落,派出幽都鬼差前来捉拿。正巧当夜是楚洛十八岁生辰之夜,宫中歌舞昇平,谁也没料到大祸即将来临。 第60页 赤焰违抗母神天命逃离幽都,又做出这等有违天道之事,所以当夜天雷降下就直噼赤焰。楚洛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道是自己固执才会害他如此,于是飞奔上前替赤焰挡了一击。 楚洛是凡人,天雷击在身上当场就咽了气。 赤焰看见楚洛惨死在自己怀中,目眦欲裂,血脉贲张。他本就是附身在李怀微的身上,李怀微这具凡人的身体又如何能承受得住他体内不断滋长的魔气,于是他口中喷出鲜血,也当场暴毙。 赤焰脱离了李怀微的身体,怒火攻心。心爱之人的惨死和被囚禁幽都永世不得见天日的仇恨在他心中不断滋长,他入了魔。 入魔之后赤焰吸收天地之间所有的怨气、怒气,魔力滋长的非常迅速,幽都那些鬼差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将他们全都打翻。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就直奔白鹭渊而去。 君汝讲到这里嘆了口气,眼中有了些不忍:「再往后的事就是赤焰血洗了白鹭渊。」 承晚静默良久。 君汝说:「若是被天帝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估计幽都上下从冥王、孟婆,再到一众鬼差死罪难逃。为了能活命,冥王就命上下闭紧嘴巴,只说赤焰是先入了魔才逃出幽都的,所以他们才降不住他。可赤焰毕竟是龙族的人,冥王便只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父君一人,求我父君若是天帝震怒之时,务必要救他一命。」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掉,君汝捏着茶盏站起身将里面的凉茶泼掉,又重新倒了一杯递给承晚:「你今日突然打听这件事是为什么?」 承晚摩挲着茶盏,心里还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我在凡间这些日子,意外见到了当年长岁公主的画像。如今又听你这么一番话,我想我大概已经找到了彻底消灭魔君的关键。」 她看着君汝,目光坚定:「只是这件事还需要再验证一下才行。若是真如我猜测,或许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彻底降住赤焰,永消魔患。」 君汝闻言似十分欣喜:「太好了,若是真能解决赤焰,你可真是解了我父君和龙族的一桩心事。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承晚听见这话却如同一只皮球般一下子泄了气,伏倒在桌案上哀嚎不断:「四师兄啊!我可太难啦!」 这可把君汝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焦急询问:「怎么了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突然这样!」 承晚真的嚎出了眼泪,用拳头轻砸着桌面:「我可太难啦!你说我好好地在玉清府当个闲散上仙不好嘛!为什么非让我飞升成神吶!成了神就要受凡人香火供奉,想自己为所欲为一回都难吶!」 「嗐!」君汝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坐回到座位上,「你看看你这点出息,自父神母神创世以来,我觉得你可能是第一个不想成神的神仙吶!你是自由散漫惯了,这回成了神,肩上有了担子,才好叫你踏踏实实的,别再成日里吊儿郎当四处闯祸了。不过就这点小事,值当哭吗?」 承晚哭的泪眼婆娑,委屈巴巴的说:「我本来就等着苍濬归位之后找他报仇,不管我能不能赢得了他,我也得拼死一试。但是……但是……」 她哇的哭出了声:「但是我说要再验证一番好降住赤焰这件事,整个四海之内还只有苍濬能行。等他归位我非但杀不了他,我还得去求他帮忙,四师兄,你说我这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吗。」 这番连哭带喊的话说完,君汝总算弄明白了承晚到底为什么这样伤心。他走到承晚旁边递给她一方云帕,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的小师妹是真的长大了。你与大师兄之间这事我不好多说什么,但我觉得吧,你与大师兄同为神,反正往后岁月漫长,还是先把赤焰这件事解决了再报仇也不迟。我们幼时常去凡间听戏,凡人不总爱说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你觉得呢?」 承晚用帕子拭了泪,又坐在那里平復了下情绪,这才开始细细琢磨君汝的话。 不错,她与苍濬同为神仙,反正也都跑不了。以她自己现在的修为来看,若是这就急着去报仇,自己的胜算最多不会超过三分,搞不好还会被他再杀一次。 再次想起那人冷着眸子刺中她的样子,承晚有些害怕,小声问君汝:「你说苍濬归位之后若是知道我没死,又活过来了,他该不会再杀我一回罢?」 君汝若有所思半天,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应该不会。看你死之后大师兄的样子,倒不像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你说大师兄也忒奇怪了些,我想了七万年也没想明白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不如等他归位你亲自去问个明白?」 承晚撇撇嘴,有些不屑:「狗男人一个,等到赤焰这件事一了,我与扶蓝的两条命他一定要给我个说法才行!」 两人说了半天话已经到了夜深,承晚不好再待下去,就起身告辞出了君汝的帐子。 她立在帐外,仰头看着山中自己当年设下的那道封印正在隐隐发亮,上面还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裂缝,不断往外喷着魔气。承晚嘆了口气,知道一场恶战马上又要来临。 刚要转身回去,身后响起一阵「簌簌」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回头,发现是夜舒带着一队天兵正在巡防。 夜舒看见她有些意外,摆手让天兵继续前进,自己则留在原地,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拜见上神。上神从凡间回来了?不知道神尊如何?」 第61页 对于夜舒,承晚也并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于是背起手挺起胸,端出一幅上神的气度,鼻腔里嗯了一声说:「你的神尊吃得香睡得好,不用担心。」 她想起自己临走时顾谙之灰暗的面色,嘴角不自觉的翘起个弧度:「不过想必他现在心情应该不算太好。反正是下去歷劫的嘛,哪里能过得那么顺心顺意呢,你说是罢?」 夜舒眼中有些担忧,但他也没说什么,只规矩行了个礼:「那就不打搅上神了,末将继续去巡防,告辞。」 他走出几步,承晚突然想到风年说过的话 —— 扶蓝一事的原委夜舒是知晓的。 她赶紧出声唤住夜舒:「你等等。」 夜舒回过头,脸上多有不解。承晚四下看看,知道这不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于是沖夜舒招招手:「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些话需要问问你。」 第39章 扶蓝 夜舒跟着她进了帐子。 承晚坐在云椅上, 回头一看夜舒还是站在原地,有些手脚侷促的模样。 她「噗嗤」笑了一声,招招手让夜舒过来坐下:「怎么了?怕你的神尊这会儿不在天上, 所以我就换你报仇?」 夜舒浑身僵硬的坐到承晚对面, 等着她开口问话。 承晚也没跟他兜圈子,直接切入主题:「你知不知道苍濬为什么要杀我?」 夜舒仿佛被她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张着嘴支吾半天才说出三个字:「不, 不知道。」 「哦。」承晚点点头, 她对于夜舒的回答丝毫不意外。 帐中一片寂静, 只有承晚的手指在云椅扶手上无意识的敲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哒、哒、哒、哒……」 有节奏的敲击声彷如一把小锤子,一下下锤在夜舒的心上。 他额头出了汗, 眼神开始飘忽不定。 过了一会开始不断调整姿势, 坐立难安。 过了好久好久,承晚忽的又开口问:「为什么要杀扶蓝。」 这不是问他知不知道内情的问句, 而是十分笃定的让他回答。 夜舒仿佛被人一把攥住了嗓子眼, 冲口而出:「因为扶蓝的身份。」 承晚狐疑道:「她不过是一只打仗时被咱们误伤的小雀鸟, 身边也没什么亲人。你忘了, 当初还是我把她从战场上救下来带在身边的。」 话已说出口, 夜舒知道此刻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他摇摇头:「扶蓝确实是个雀鸟无疑,但她却不是她自称的那般无依无靠。」 承晚坐直身体, 一双长眉拧起, 认真看着夜舒。 夜舒想了想, 决定全盘托出:「其实这件事神尊之前嘱咐过我不能对你透露, 因为他想寻个合适的机会亲自慢慢向你解释, 也是怕你与扶蓝感情深厚,乍一听到内情会情绪难以自控。不过既然今日上神问我, 我便全都说了罢,只求上神不要误会神尊的一番苦心。」 「你说罢。」承晚的声音轻柔柔的,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自己的裙裾。 裙裾柔软,被她攥出一道道褶皱。 「扶蓝自一开始出现在战场上被咱们误伤,再到被你带回无念阁疗伤,最后因为身世悽惨孤苦无依被你留下做了无念阁的仙娥,这一连串事情全都不是偶然,而是扶蓝精心设计好的。」 什么! 承晚不可置信,她勐地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又缓缓坐回到座位上。 「你继续说。」她说。 夜舒缓了口气,真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刚才承晚要冲上来甩他一巴掌呢。 七万年没见,这位玉清府的神女脾气竟好了这么多? 夜舒不敢多停顿,吞了吞口水继续往下说。 「当时我们在赤水上与鸟怪大战,扶蓝却突然出现被你所伤。你是二十六天将中唯一的女仙,所以她就顺理成章的被你带回了无念阁疗伤。神尊一开始只是认为她来路不明,让我多注意她点。后来,她伤好之后为了报答你,甘愿留在无念阁做了你的贴身仙娥,神尊便命我仔细探查一番她的来歷,毕竟她要与你日日夜夜待在一处,还是得调查之后才能放心。」 承晚冷哼一声:「他这么好心吗?我怎么记得我做天将的时候他成日都不搭理我,连我跟他说话都十分冷淡不屑回应,怎么会这么好心去调查我一个仙娥的底细。」 承晚讥讽的语气让夜舒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总之,调查的过程有些麻烦,也有些复杂,我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知道扶蓝出自章尾山,乃是守山的雀鸟一族。」 「章尾山……」承晚喃喃道。 突然她大惊失色:「你是说扶蓝与魔君……」 夜舒点点头:「我只能探得扶蓝来自章尾山,但等我乔装去章尾山寻到雀鸟一族之后,却从他们的嘴里怎么也套不出有用的信息来。我怕打草惊蛇,于是不敢多问就回来禀报了神尊。后来,神尊寻了青丘国的狐帝,请他派了两只狐潜伏去了章尾山,蹲候了好久,才搞清了扶蓝真实的身份。」 「扶蓝家与赤焰家祖上有旧,赤焰入魔之后扶蓝家就投靠了他。扶蓝正是魔君安插在九重天的一枚棋子,意在靠近你,靠近神尊,靠近天帝,为他探听消息,寻取便利。」 承晚被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印象中的扶蓝总是柔柔静静不爱说话,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她的院子里莳花弄草,恬静得很。没想到……没想到啊! 第62页 夜舒嘆了口气说:「不过我们知道的太晚了。狐帝探得消息之后来禀神尊,神尊正巧闭关修炼。狐帝知道事关重大,直接冲进了神尊的封印中将此事告知了他,为此狐帝还受了伤。」 承晚接上了夜舒的话:「他闭关修炼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扶蓝也是知道的。所以赤焰才会趁着这个空档直接杀上九重天。」 夜舒神色黯淡了下来:「不错。但神尊知道时为时已晚,赤焰已经杀了上来,被咱们堵在了祝巫山。神尊出了揽月宫,就先去无念阁斩杀了扶蓝,然后才奔祝巫山而来。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杀了我。」承晚闭上眼睛,生生压下了一阵酸涩。 除去桑落之外,扶蓝是她最亲密的朋友。虽说是侍候她的仙娥,可她从未将扶蓝当做奴僕使唤过。 那几十年的岁月里,承晚与扶蓝一同赏月饮酒,还有空时就带着她和桑落一起四处游玩。 那些言笑晏晏,那些轻松惬意竟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 一滴泪顺着承晚紧闭的眼缝渗出来,悄悄地滑落下去不见踪影。 过了好久她才睁开眼睛,两只眼圈微红。 夜舒不好再待下去,起身告辞。 承晚沉默的坐着。 夜舒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上神,神尊当年绝非你想像般绝情灭爱,这其中有很多因果我虽知道的不多,但我日夜跟着神尊,多少也能猜出一二。算算日子神尊还得一段时日才能回来,末将恳请上神,若是神尊归位,最起码给他一个机会。」 承晚还是沉默的坐着,眼睛飘忽在裙裾的褶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舒嘆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她能听进去多少,但说了总比不说强。 他是苍濬的副将,内心肯定是偏向自家神尊。但他也与承晚共事万年有余,现在看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承晚上神如今变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里也不好受。 罢了罢了,解铃还须繫铃人,也许所有的一切心结得等神尊回来才有办法解开了。 夜舒又行了个礼,掀帘出门,身影消失在外面浓重的魔气中。 ------------------------------------- 众人在祝巫山已经守了有十几日。近几日魔气越来越重,已经到了五步之外就看不真切的地步。 承晚自那夜得知了扶蓝之死的真相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只要没事就窝在自己帐子里发呆。 她自出生起就受尽了大帝和师兄们的疼爱,又因为身份高贵,见到的从来都只有笑容与和煦。她被娇养的心思单纯直率,像扶蓝这种披着柔情的外衣却在背地里阴她一把的,承晚十万岁了还是头一次遇上。 郁洺、华温和君汝心里各怀心事,倒是谁都没觉出承晚的异样。 又过了几日,一个清晨,祝巫山突然地动山摇,飞沙滚石扑面而来。 承晚正在睡觉,被剧烈的摇晃直接从床上给甩到了地下。她勐的反应过来,是赤焰要出世了! 大地晃动不止,承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摇摇晃晃的披好铠甲,穿好靴袜。一掀开帘子就被风沙塞了个满嘴。 「呸、呸、」承晚将嘴里的沙土吐干净,顶着风朝自己的封印看去,浓重的黑雾中封印发着微弱的金光,上面黑色缝隙密密麻麻,封印竟眼见就要支离破碎了。 承晚念诀飞起身,顶着狂风努力靠近自己的封印,还未来得及等她靠近三丈之内,只听得一声巨响,封印从里向外被沖的一干二净,碎如粉齑,只留下一个喷着浓黑魔气的洞口。 承晚被强大的冲击力波及,一时反应不及从空中重重的摔到地上。她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师妹!」「小师妹!」师兄们见她摔下来,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 「你怎么样?可伤到哪里了?」华温一脸焦急。 承晚缓了几口气,运起体内仙气,一切如常。她咳了几声摆摆手道:「没事,只是摔了一下而已。」 还未等众人再说话,山间响起了震彻云霄的龙啸声。 龙啸声长,震得山间树木耸动,脚下土地直摇。 承晚一颗心坠到谷底。 赤焰出世了。 不知是大家对于赤焰的龙啸声太过害怕,还是没料到他会在苍濬归位之前出世,竟都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腿脚有千斤重。 几声龙啸声后山间静谧无声,只有风声阵阵。 过了大概几息的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封印消失的山洞中飞了出来。 还是承晚先反应过来。 你奶奶个腿!她骂了一声,捏决飞身迎上。夜舒率领二十六天将旋即跟上她。 赤焰没有什么要跑的意思,他立在半天一朵黑云上,正袖手静立,好似就在等她一样。 赤焰是魔君,众神仙心中少不得将他想成了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怪物模样。但单看赤焰本人却与「魔君」二字截然不同,他生了一副白面书生的文静模样,眉眼温和柔顺,脸上永远好似挂着淡淡的笑意,丝毫没有什么令人可怖的感觉。 他看见承晚过来,周身金色仙气缭绕不散,瑞气腾腾,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吃惊的神色。 「小金莲,七万年未见,你竟飞升成上神了?」 第40章 大战 小金莲?承晚啐了一声, 额间的金莲印记开始发热,光亮熠熠。 第63页 她左手一挥,腕间的金莲子幻化成一把金光灿灿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 「这三个字也是你配叫的?」她抬剑直指赤焰, 「被我封印了七万年竟还是这样不长记性, 还敢口出狂言对你承晚姑奶奶无礼?」 赤焰丝毫不见惊慌,只袖手站在云端「唔」了一声:「是了,咱们竟然已经七万年没见, 时间可真快呀。只是小金莲, 你这句『姑奶奶』可不太合适吧, 怎么算我也比你年长个几万岁,你可不能这样白白占了我的便宜。」 说着他偏头看了看承晚身后,又朝下打量了一番地上剑拔弩张的众人, 好像在找什么。 「你看什么呢!」承晚暗暗磨着后槽牙, 没什么好气的问。 赤焰笑意渐浓,用手一指下面的人:「七万年前我没能和苍濬一较高下, 怎么七万年后他还是不在?难不成这七万年里九重天上的战神已经换了人做?」 夜舒向前几步冷哼一声:「对付你, 我们这些人就足够了, 你以为你也配神尊亲自出手吗。」 赤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大笑几声后说道:「你若说我不配天帝亲自出手, 这我无话可说,可苍濬……」他又笑了几声, 「魔君再度出世这样的大事, 苍濬作为战神都不露面, 难不成你们九重天封神都是封着玩的不成, 苍濬不过是个挂名战神?」 赤焰语气中极尽嘲讽之意, 听得夜舒血脉贲张,他怒喝一声, 率先提剑朝赤焰挥去。 果然不出所料,赤焰这七万年功力精进已远超夜舒。承晚看着夜舒与他过招,心里一阵发虚,以自己的水平现在已经绝非赤焰的对手。七万年前或许可以靠着天父地母的精纯仙气暂时压制住魔气,但如今已经不太可能了。 夜舒是练家子,又被苍濬带在身边几万年,虽然修为不如赤焰但还是能与他战上一战。两道身影缠在一起,一时间只能听见兵器相撞的声音。承晚有心想上去帮忙,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夜舒与赤焰纠缠太深,承晚唯恐自己动手会伤到夜舒。 她急得不行,回头看见站在后面的二十六天将,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七万年前征战四方的岁月。承晚回身,指挥着二十六天将和众位天兵组成阵法,将赤焰和夜舒围住,待寻个破绽就杀进去,助夜舒一臂之力。 十几回合后夜舒不敌赤焰招招毙命的兇狠招法,一个不留神被他打中胸口败下阵来。承晚瞅准时机杀过去,二十六天将在外用阵法,再加上还有郁洺他们相助,与赤焰陷入鏖战。 只交手几回合,承晚就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每当赤焰施法,她的心口都会隐隐作痛。 一开始痛意不明显,但随着战况愈烈,承晚胸口痛的就越厉害。郁洺与君汝一左一右也杀进阵来,赤焰顾此失彼,一下子被他二人左右开弓,有些措手不及。 赤焰一个回身,瞬移到几丈之外,温和的脸上显露出狰狞的表情,显得面部可憎。 「你们为何总是要对我赶尽杀绝!」赤焰咆哮着,带出隐隐龙啸声,「我不过是想要将我的阿洛救回来而已,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总要这样不留情面!」 承晚持剑而立目光坚毅,她身上浑然天成的烂漫与娇俏已经看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猎猎肃杀之气。 「你妄图死而復生乃是有违天道,这是其一。你成魔之后天下群妖感应,纷纷倾巢而出为祸人间这是其二。魔为天地不容是因为魔会扰乱天道从而造成天地倾覆,所以我必须杀你。赤焰,这是我生而为神的责任。」 赤焰却苦笑几声,面容悲戚:「天道?你可知道我入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全是拜你口中的天道所赐?!我到底有什么错呢,创世之初犯下大错的人又不是我,为何要将我囚在幽都永生永世。我没有任何错,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丝丝黑雾将他缠绕。 赤焰又袖起手来,恢復了温和的眉眼:「你生而为神,享尽这世间一切的繁花似锦,又如何能体会我的苦楚和难处。我只想要个公道,承晚,这并不过分。只是若没人能还我公道,那我就要颠覆公道,自己主宰这天下,让你们也都尝尝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话已至此,没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了。承晚挥剑而去,再次与赤焰兵刃相见。 赤焰心中悲痛愤怒,所以他的功力越来越盛。魔是由没有真身的邪念凝聚而生,赤焰越是动怒,他的修为就越精进。承晚胸口疼得厉害,她咬牙坚持着,带着天兵天将和赤焰打斗纠缠,双拳难敌四手,战况胶着起来。 这一打就是十几日。 天庭派来的援兵一波接一波,但都被赤焰无情的兇狠毙命。 祝巫山下说句尸横遍野毫不为过。赤焰兇狠,存的是招招见死的心,所以饶是有华温这个司药之仙在此,对这些伤员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死去。 打了十几日,承晚也早已经精疲力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他们全都被赤焰给拖垮,然后被他一一击破。 她和郁洺、华温、君汝四人最后使出了玉清府的杀手锏 —— 梵音神阵。 梵音神阵是长生大帝所设的阵法,凡是入此阵者神脉寸断仙骨碎净。因为使用此阵会极大地消耗列阵之人的修为,后果又十分兇残,稍有不慎就会是万劫不復的下场,所以大帝立下规矩,这个阵法只能用来保命,决不能随意使用。 第64页 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迫在眉睫之际,承晚他们也再没了其他好对策,只能对着赤焰祭出了这最后的大招。 赤焰活了十数万年,自然是听说过梵音神阵的厉害。他虽占了上风,却也浑身是伤,承晚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赤焰罩在了阵下。 有了梵音神阵框柱赤焰,承晚又设下结界,这才再次将赤焰封印在了祝巫山中,等待天帝发落。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好些人身上遍体鳞伤。 赤焰被重新封印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却没人注意到一缕黑烟转瞬即逝,很快消失了踪影。 承晚累的直接倒在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她脸上身上血污一片,有些已经发黑干涸,看起来十分惊心。 华温一脸担忧凑到承晚跟前:「师妹,身上可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承晚听见这话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才发觉身上原来已经脏成了这副样子,她坐起身活动了下手脚对华温摇摇头:「我没事三师兄,身上这些血污不是我的。」 他放下心来,点点头转身要走,承晚又将他喊住:「三师兄,你能给我把把脉吗?」 华温的心又揪起来,赶紧蹲下身号住她的手腕:「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承晚自己也有些纳闷:「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就是每当赤焰出招时我就总会心口疼,不知道是不是神脉有损的缘故,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 华温号了半天脉并没有发现承晚的神脉有什么异常,她的神脉搏动有力,脉络中神力绵长汹涌,正常的很。 「可能是你刚刚甦醒不久的缘故吧,」华温推测说,「再加上赤焰招数兇狠,你应对起来可能有些力不从心,才导致了你心口疼。你须得回去好好调养些时日,若是还疼就得请药王来给你再瞧瞧。」 听见华温说让她好好调养些时日,承晚苦笑几声摇摇头:「恐怕确实得调养一段时间了。」 「怎么?」 承晚嘆了口气说:「我在凡间为了脱身,对凡人抹除了有关于我的记忆,这回赤焰的事告一段落,想必普化天尊很快就要提我去斩神台受雷针之刑了。」 承晚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无念阁,先是洗了个澡,然后蒙上被子睡了个昏天暗地。 反正在九重天上她也没有什么饥饱之意,这一睡就连着睡了好几日,总算是把在祝巫山费掉的力气全都补了回来。 承晚睡饱了歇够了,起床换上干净的衣裙准备去泉先阁找桑落,一推开卧房的门却看见普化天尊正在她的院子里乐悠悠的捏着鬍鬚赏花。 「……」果然躲不过。 承晚无奈的嘆了口气,沖普化天尊拜一拜:「晚辈拜见天尊。」 普化天尊回头看见她,眉梢眼角都挂上一层笑意,连长长垂下的白眉都在随风摆动:「唔!小金莲!几万年不见你竟也飞升成了上神与我同位神阶,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吶!」 承晚讪笑两声:「哪里哪里,天尊说笑了,我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罢了,哪里算是『后生可畏』。」 普化天尊背手看着一院子的花,十分艷羡的说:「你这里花开的很好,比雷泽里的花开的更旺,不知道你是怎么养的?」 承晚尴尬的摸摸鼻子:「天尊,我也才刚从长生海回来不久……这些花不是我养的,这些应该是司水仙君的功劳。」 天尊「唔」了一声点点头:「原来是小鲛人,那改日得让她去雷泽帮我料理料理。我年纪大了,人爱犯懒,但是又想看五颜六色的花,看来我得跟大帝学着收几个徒儿了,好帮我养养花草。」 承晚闻言在心底发笑,人家收徒都是为了传道受业,普化天尊可好,收徒只是为了找个人帮他养花。 没等她笑完,普化天尊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知道我今天来寻你是为了何事罢?」 完了。 承晚心里哀嚎一声,耷拉着眉眼点点头:「晚辈知错,请天尊责罚。」 见她十分懂套路,普化天尊不用再白费一番口舌,十分满意,转身朝斩神台去。 承晚垮着肩膀,步履沉重的跟在后面,心中忐忑不已。 第41章 灵气 「啊!!!」 承晚惨叫一声。 桑落被她吓了一跳, 捏着药膏站在旁边小心翼翼不敢碰她。 「嘶,太疼了。这药管不管用啊,我怎么觉得还是特别疼呢。」承晚一张脸皱成个大苦瓜。她伏在枕头上, 露出后背白皙光滑的后背。 药王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再神的药也得有段时间才能见效, 小金莲,你得多谢普化天尊只是对你小施惩戒而已。若是实打实的按照天规来,只怕你这会儿话都说不利索了。」 承晚闷闷的应了一声:「是, 还得多谢您跑这一趟。我就不出去送您啦。」 药王背起药箱, 咂咂嘴道:「不用送了, 都不是外人,改日有空我去找你师父喝酒。」 「哎,您慢走。」承晚话音未落外面就已经没了动静。药王是个急性子, 平日里又忙, 整天风风火火惯了。 桑落细细给她擦好药膏,又慢慢帮她把衣服穿好, 一边收拾着药瓶一边嗔怪她说:「你瞧瞧你, 哪有看热闹还把自己给搭进去的。也就是天尊性子善, 只给你受了三下雷针之刑。」 承晚只觉得后背上有针密密麻麻的扎进神脉中, 随着她的动作不断移动, 让她坐不能坐卧不敢卧,又疼又麻又痒, 可真是难受极了。 第65页 桑落洗了洗手:「我那边还有些事, 你自己好好疗伤吧, 我有了空就过来陪你。」 承晚点了点头, 又牵扯到神脉引起了一阵疼痛。她立刻乖乖坐好, 不敢再动。 桑落走后,无念阁安静下来。 承晚挥手将无念阁的门窗封上, 开始闭关疗伤。 她闭上双眼,沉心静气,用将体内精纯的仙气运起,顺着自己的神脉一寸一寸蔓延过去,给自己疗伤。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她的身体一切如常。 当仙气运行至心脉时,却好似凭空又出现了另一股更为精纯的灵气,如清冽甘甜的泉水一下子抚过她的心脉。 承晚只觉得霎时间手脚轻快,身体轻盈。心口隐隐的痛感消失不见,就连自己的仙气都被带的更加灵动绵长。 嗯? 承晚睁开眼,满脸疑惑。她很清楚的感觉得到,这股凭空出现的灵气并非是自己的。 怎么回事? 她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她念诀将自己的元神从身体上剥离了出来,进入自己的神脉中,想要过去一探究竟。 承晚在自己的神识海中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刚刚那股灵气在哪里。 真是出了奇,竟又凭空消失了?? 承晚元神回身,坐在团蒲上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她想了半天只想出一条比较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股灵气是被比她更高深的仙法给隐藏在自己的神识海中的,贸然出现只是因为她心脉受损才出来为自己疗伤。 承晚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她觉得自己心脉受损也许是当初被苍濬刺中一剑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平时没什么感觉,偏偏和赤焰交战时才疼呢? 而且刚刚那股灵气又是谁放入她体内的? 难道是大帝?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承晚就自己摇了摇头。 她与大帝素日亲厚,若是大帝的灵气自己不会认不出来。 承晚又仔细回想了番刚刚的感觉,十分确信这是一股她从未见过的灵气。 真是奇怪。自从自己甦醒之后奇怪的事情简直是太多了。 ------------------------------------- 闭关十几日,承晚的身体才总算好利索。 她取了把水壶在院中浇花,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顾谙之的身影。 自己临走时顾谙之那双受伤的眼睛和晦暗的面容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一时之间挥之不去。 算算日子,自己离开凡间已有两个多月,顾谙之这会儿大概也已经过了古稀之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头子了。 承晚在心里小小的激动了一下,不知道苍濬的情劫歷过去没有,一定很刺激。 想到这她又有些后悔,自己白在凡间待了那么久,还挨了顿雷针之刑,结果连他的情劫都没能看到,实在是有点亏。 承晚脑海中想像着苍濬痛苦难过的模样,心里喜滋滋的,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浇花。 既然苍濬再过几日就要归位,承晚在心里盘算起长岁公主的事情。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的是长岁公主就是赤焰入魔的关键,只要能够化解开这个心魔,赤焰身上的魔气也许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消除。 现在最棘手的事情是桑落。 承晚一直觉得桑落当年飞升上仙飞升的很不对劲,她神脉上法力高深的封印也似乎说明了这一点。 承晚心中有个了大胆的推测,也许……桑落就是当年的长岁公主? 这个想法太过耸人听闻,连承晚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桑落乃是东海鲛人族的公主,又是九重天上的仙君,若是赤焰入魔全是因为她的缘故,那这事可就大了。 天帝年幼时曾在东海避过难,所以对东海一直礼敬有加。不管这件事与桑落有没有关系,只要有这样的传言传出去,坏了桑落和东海的名声,只怕东海上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承晚左思右想,又将各路神仙一一捋了一遍,发现这件事真的只有苍濬能帮她。 好罢,好罢!她嘆了口气,决定过段时间自己先去趟太一殿,找向辞旁敲侧击一番,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承晚看着满院子旺盛的花草,心里一阵冰冷,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觉。 扶蓝总是柔柔静静的,从不爱多言多语。当初她伤好之后承晚问她家在哪里,想要送她回家,是她跪在地上啜泣自己孤苦无依,求承晚收留她,她愿做个仙娥侍奉左右以报答承晚的恩情。 可没想到,如花恬静的面孔下是蛇蝎一样的心。 承晚看着绚丽夺目的花草心底恶寒一阵。 她气恼自己被扶蓝欺骗,也气恼自己长了个榆木脑袋,竟然连一点异样都没能发觉,若是自己早早察觉,赤焰当初就不会打上九重天来,自己也不会在筋疲力尽之时被苍濬一剑刺死。 承晚又想起祝巫山下尸横遍野的残酷场景,多少天兵天将殒命在赤焰手中。她越想越气,额上金莲灼的她皮肤都有些疼。 她抬眼望去,院中朵朵盛开的花朵个个都像是扶蓝的脸,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无知。 承晚怒不可遏,使劲一挥手,直接几掌拍出。狂风裹挟过去,将院中所有花草连根拔起,七零八落掉的满地都是。 她就这样气唿唿在满目疮痍的院子里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酸麻才逐渐平息了一腔怒火。 第66页 章尾山的雀鸟一族是吗?承晚冷哼一声,她迟早要让他们为那些逝去的无辜生命陪葬才行! 院子里乱的不行,承晚没什么耐心打扫,直接施了仙法让那些残花消失,院子里只孤零零的剩了一汪清池,显得太过素净。 承晚捏决幻化了几朵莲花放进池中,又变了几尾锦鲤,这才有了些生气。 第二日承晚还在睡着,就听院子里几声惊奇的声音传进卧房里来。 「哎?这院子怎么变样了?」 「是啊,我记得师妹这里全是种的花啊,怎么就只剩了一池莲花了。」 好像是郁洺他们。 当初他们四人一起用了梵音神阵,他们三人是仙,修为不及承晚,所以这段时日也都在玉清府闭关疗伤。 承晚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起床穿衣。 她急急忙忙绾髮洗漱,待出卧房时郁洺他们三人已经自己在院中坐了下来,还泡了壶茶边喝边聊,丝毫没有来做客的感觉,反倒像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悠闲熟稔。 见她出来,君汝甚至还朝她招了招手:「师妹起来啦,快来坐。」 承晚哭笑不得:「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有什么事?」 华温吃惊的说:「这还早?再过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我看满天神仙也就你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竟还敢说是我们来得太早。」 郁洺给承晚斟上杯茶,一指旁边好几个大罈子,笑着说:「你的酒酿好了,正好今日无事,师父让我们给你送过来。师父还特意嘱咐了,要你千万不要贪杯,更不要一个人喝酒,至少也得喊着司水仙君过来陪你喝才行。」 君汝在一旁搭腔道:「既然赤焰已经被重新封印,只等着天帝发落了。之前七万年天帝有些轻视赤焰,总觉得一只烛龙而已,成不了大气候,也许被封印山中不消几千年就能自行消散,没成想他非但没消散反而还魔力更上一成。这回天帝可不敢再轻视了,估计等大师兄归位之后天帝就会下旨命大师兄去处理了赤焰。」 华温轻笑一声:「要我说,天帝干嘛非得等苍濬回来呢,干脆直接去祝巫山『咔嚓』了赤焰不就一了百了了,省的还夜长梦多,再出些么蛾子可怎么办。」 承晚「啧」了一声,摇摇头说:「天帝此人最重脸面,把自己的身份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你谏言让他亲自出手对付赤焰,只怕他可真会气死过去。」话音落地,众人心照不宣的哄堂大笑起来。 闲话一会,君汝先辞行。如今祝巫山困境已解,他也该回去蓬莱仙洲了。 郁洺和华温见状也都起身告辞。承晚跟着他们一路出了无念阁,华温摆摆手说:「你回去吧,不必送了,我们有空了再来寻你。」 承晚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尖说:「我也正好要出去一趟,去趟太一殿。还得多谢你们把我喊醒,不然我还不知道今日要睡到什么时候吶。」 第42章 苍老 承晚一路熘达着到了太一殿, 向辞正趴在书架上不知道闷头在翻些什么。 「咳咳。」承晚立在门口轻咳两声。 向辞听见声音也没回头,直接朝后摆摆手没好气的说:「我正忙着吶,没空, 若是要看命格簿子改日再来。」 啧, 承晚咂咂嘴,自己从未想到向辞在旁人面前竟这么凶。 她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坐在云椅上,笑意盈盈的说:「无妨, 我反正也没事, 就从这里等你忙完好了。」 听见声音, 向辞勐的愣在原地,而后才僵硬的转过身来,脸上也挂着僵硬的笑:「呵呵, 呵呵, 竟是上神驾到,小仙多有冒犯。」 「忙完了?」承晚笑着问。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向辞搓搓手, 凑上前来, 「上神今日到访太一殿是有何事?」 承晚敛了脸上的笑意, 挥手将殿门关上。这可把向辞吓了一跳, 直接向后退了几步, 脸色有些惊慌:「怎、怎么了这是。」 承晚站起身压低声音说:「我来找你看个命格簿子,但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向第三人提及。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此事, 不管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我都会过来扒了你的皮。听清楚了吗?」 向辞两股战战, 头如捣蒜。 承晚指着排排罗列的长柜:「我要看看司水仙君桑落的命格簿子。」 向辞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神仙的命格簿子连小仙都不能随意翻看, 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又该受普化天尊的责罚了。」 承晚压低声音:「我这不是把门窗都关上了吗, 你放心好了。快点快点,误了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向辞虽然满腹狐疑,但他不敢多说话,赶紧捏决寻了桑落的命格簿子给承晚递过来。 承晚打开云卷,上头寥寥几笔写着桑落的生辰和一些琐碎日常。 奇怪的是,这些记载只到她飞升上仙之前就结束了,而后的记载全被一团细密纹路给挡住,怎么也看不到底下的文字,一直到桑落领旨上九重天做司水仙君这里才能重新看清。 承晚有些吃惊,问向辞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施法给挡上的?」 她边问边施法想将那团纹路给抹掉,用了几次法,那团纹路却纹丝不动,好好地堆在上面。 向辞摇摇头,也有些惊讶:「这不是我弄得,看起来也不像是我师爷弄得,倒像是……」 第67页 「像是什么?」承晚拧起眉毛。 「像是天帝的封印。」 电光火石般,承晚心中轰鸣一声。 是了,是天帝。包括桑落神脉上那道封印也好像是天帝所设。 难道这一切跟天帝有关?或是天帝一直都知晓内情? 承晚将命格簿子扔回给向辞,也没管向辞还在叭叭叭的说些什么,径直打开殿门一路飞至紫微宫。 可不巧,天帝受西王母相邀去了崑崙墟,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承晚不好直接上崑崙墟去找天帝,于是只能在九重天等。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几日,这才盼到天帝的仙鹤车架回到了紫微宫,于是她寻了个人少的时候登门求见。 天帝正在后殿看摺子,听见鹤童进来禀报承晚求见颇有些惊讶。 承晚跟着鹤童进了后殿,看见天帝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她才觉得自己来的有些鲁莽了。若此事天帝真的知晓并有意隐瞒,自己现在岂不是来送死来了。 她稳了稳神,先朝天帝行了礼,脑中飞快地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说才比较合适。 「前些日子上神又将赤焰封印起来,本帝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召上神前来道一声谢。」天帝看见她倒是十分和煦。 承晚笑着欠了欠身:「帝尊客气,这是我职责所在,哪里值得多说。倒是还有一事我须得向帝尊请罪。」 天帝似乎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摆摆手不甚在意的说:「无妨,原本命你在凡间照看顾谙之就是顺便而为之,既然出了魔君这档子事,自然是要以此事为先,你做得很好。」 承晚略略松了口气。「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事想请问帝尊。如今我在九重天上并未领职但却还住在无念阁中,是不是不合规矩,若是九重天上没有合适的神职,我干脆就搬回玉清府去陪伴师父了。」 天帝「唔」了一声,沉思片刻道:「仙住阁,神住宫,这是九重天上的惯例,但你如今无职在身就只能先委屈你住在无念阁中了。你暂且安心住着,本来此番封印赤焰,本帝有心想要给你些封赏,但是你又在凡间违反天规对凡人用了仙法,所以暂时本帝也不好下旨赏你,只能委屈上神再等段时间,等赤焰伏诛此事终了,到那时本帝再一同封赏于你,名正言顺为上神迁宫。」 得,天帝这是以为自己讨赏来了。 承晚将错就错,拱拱手推拒客气一番,又话锋一转问天帝道:「还有一事小神需要向帝尊讨教一二。」 「何事?」 承晚斟酌了下语言,小心翼翼说:「司水仙君头疾这几年愈发严重,小神寻药王问过,他也束手无策。小神在司水仙君的神脉上探过,探得神脉上有一道法高深的封印,她的头疾也很有可能是这个封印的缘故……」 「那是本帝的封印。」不等承晚说完,天帝就十分痛快的接下了她的话,这倒让承晚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大概几万年前……哦,具体时间本帝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是桑落自己来求的,求本帝封印她的一段记忆。你知道的,本帝旧日受过东海恩惠,这点小事自然是要帮的。」 承晚赶紧追问:「那帝尊可知被封印的是什么样的记忆?」 天帝思忖着摇摇头:「这个本帝还真不清楚,她说封,本帝就给她封了。桑落毕竟是个姑娘家,本帝自然也没细问。」 倒是这么个理。桑落是晚辈,又是个名门闺秀,天帝怎么好随意窥探人的隐私。 天帝又开口说:「至于她的头疾应该确实是封印引起的。她只是个上仙,神脉上承着本帝的封印自然有些吃力,偶有不适是很正常的。」 听到这,承晚总算是闹明白了这桩煳涂事。 她又跟天帝闲扯了一会儿,寻了个藉口出了紫微宫。 好罢好罢,承晚嘆了口气。 既然这封印确实是天帝所设,恐怕就连苍濬都难以潜入了,毕竟上神和天神之间相差修为法力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若是强行攻入,少不得会伤害到桑落。 想到苍濬,承晚这才恍然想起凡间还有个顾谙之。 既然没看成他的情劫,那算好时辰下去看看他的死劫也成啊! 承晚兴奋的一拍手,可得让她好好过过瘾,看看不可一世的苍濬这一世到底是如何殒命的。 ------------------------------------- 承晚踩着仙云立在京都城上空。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都城,里面的街街巷巷依稀可辨旧时的模样,可现下到处都乱糟糟的,乌烟瘴气,就连往日热闹的街道上也人烟寥寥,不见往日盛景,倒像是一派兵荒马乱。 她有些慌张,赶紧念诀在京都城中探寻顾谙之的气息,顺着探得的方向一路摸过去,来到宫城根下一幢三进的宅子里。大门上金光灿灿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丞相府」。 承晚觉得很欣慰,顾谙之果然是个听话的,好好念书好好科考,一路官至丞相。她美滋滋的,还颇有些骄傲,觉得自己这个夫子当得实在是太厉害了,竟也带出了个丞相学生。 承晚俯身细细看去,这幢宅子布置的十分清幽古朴,只是此刻里面的东西全都东倒西歪的,花花草草蔫头蔫脑,桌椅板凳乱糟糟堆成一团,一片狼藉。宅子里也未见一个人影,静的吓人。 这哪像一个宰相府应该有的样子? 承晚知道寻踪诀不会有误,顾谙之此刻肯定还在丞相府中,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间房里。她念了隐身诀,悬在半空上,一间一间房寻找着。 第68页 终于在临池的一件宽敞的明间里,承晚看见了顾谙之。 那个满头白髮,容颜苍老的顾谙之。 他端坐在桌案前,好像在等什么人。 不得不说,苍濬这副皮囊真可谓是万里挑一,白髮束起,双眼依旧有神,鼻樑高挺,坐在椅子上还是能够看出矍铄的身板。 他的书桌正对着窗户,承晚隐身站在窗外打量着他,他也透过窗户正看向外面波光粼粼的池水。 「说好了会来看我,竟是一次也没来过。」顾谙之无奈的笑一声,苍老的声音顺着窗棂飘了出来,落进承晚的耳中。 承晚摸了摸鼻尖,这该不会说的是自己罢? 她赶紧摇了摇头,不会不会,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指不定顾谙之早就把自己给忘记了。 看起来,府里也没有女眷和孩子,看来顾谙之的情劫已经歷过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能把顾谙之迷得五迷三道,没娶妻也没生子。 正想着,远处跑来个张皇失措的老僕,连滚带爬的跑向书房这边,一边跑还一边气喘吁吁的喊:「大人!大人!诚亲王杀进京都城来了!」 诚亲王?承晚心里陡然一惊。 老僕嘴里说的诚亲王,莫不就是当年马球赛上那个惊鸿一瞥的小男孩? 那,「杀进来了」又是什么意思?! 顾谙之丝毫未见惊慌,看着浑身瘫软的老僕目光沉静:「你跟了我几十年了,如今我命不久矣,你还是快些逃命吧。」 老僕摇摇头,老泪纵横:「奴才当年得大人相救,为奴才的病妻幼子治病送终。奴才无以为报,今日府上蒙难,奴才自当追随大人左右。」 顾谙之点点头:「你既不想走,就罢了,我们老哥俩死在一处,也算有个伴了。」 承晚越听心越慌张,诚亲王这是要干什么?但她不好现身,只能等在那处。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提剑从前院进来,各个杀气浓浓,铠甲上血污满布。 为首一人也应该已经年过花甲,面容让承晚觉得有些熟悉。她仔细端详了几遍,原来这就是当年的诚亲王世子,那个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的男孩。 诚亲王一抬手,后面的卫兵齐刷刷停住脚步。他自己提着剑进了书房,与顾谙之相向而对。 「丞相大人,别来无恙。」 顾谙之点点头,在这种绝境下依旧背嵴挺直,气度卓然。 「下官见过诚亲王。」 第43章 死劫 诚亲王看着顾谙之, 脸上倒是十分恭敬。他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同顾谙之面对面坐着。 「如今皇上驾崩,太子也尸骨无存, 国不能一日无君。丞相, 有些事你可要再仔细考虑考虑才行。」 顾谙之声音十分平静,他的视线越过诚亲王,不知在看些什么:「我考虑的非常清楚。皇上是怎么驾崩的你我心知肚明, 太子又是如何尸骨无存你我也都明白。诚亲王, 我一生所求一个『清』字, 所以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同你这个毒杀皇上,暗算太子的大逆不道之徒同流合污。」 天! 承晚听的心惊肉跳。 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竟有如此蛇蝎心肠,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诚亲王却轻笑一声:「丞相, 我知道你身为太子太傅,一直与太子感情深厚, 但是你不能血口喷人。俗话都说『水火无情』, 太子奉皇上圣旨去治黄河水患, 本就是件危险事, 一朝不慎坠落河道这也不是我想看见的, 只能说是天意如此罢了,可不能将这件事栽到我的头上来。至于皇上……」 他眯起眼露出狡猾的笑容:「他毕竟年纪大了, 稍微吃些相剋的东西就一命呜唿这也正常, 怎么能说是被我毒害呢, 丞相言过其实了。」 顾谙之看着诚亲王, 目光如炬, 看的他有点心里发虚。 「你自小与皇上在宫中同吃同住同读书,难道对皇上就连一点点手足亲情也没有吗。」 这句话却好像踩到了他的什么痛处, 诚亲王一下子站起身:「手足?他们可曾对我有过手足亲情?就因为我聪明,看起来与我那位不成器的爹不一样,所以先皇一句话就将小小年纪的我囚禁在宫里,甚至连我母妃去世都不让我回府去见她最后一面!还有皇上,不过就是好命托生在了太后的肚子里,其余的可有一样强过我?整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给我看,实在是令我心不平,心不平!!」 他又忽的半跪在顾谙之身前,语气中带上了些乞求的意味:「丞相,你是先皇钦点的状元郎,又是名震大宁的文曲星,我的学识与才华比皇上强了不知多少倍,这你是能看到的。良臣择明君而栖,丞相,如今皇帝驾崩,太子殒命,你就把玉玺拿出来罢!若本王继承大统,必将封你为异姓王,保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承晚这下明白了为何诚亲王对顾谙之为何手下留情了,原来是传国玉玺在他这里。 凡人真是有趣,弒兄杀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还非要拿着传国玉玺才敢名正言顺的继位。承晚嗤笑一声,不就是担心天下人戳他的嵴梁骨,日后自己的龙椅坐不稳当吗。 可是有了传国玉玺,天下万千臣民就不在背后唾骂他了? 自欺欺人罢了,矛盾,愚蠢,可笑。 「诚亲王,为君者不是只靠学识才华就能治天下,」顾谙之看着面前已经有些疯癫的诚亲王,苍老的双眼中露出些悲悯,「论学识,皇上确实不如你。但论治国谋略与容人胸襟,皇上远在你之上。」 第69页 他缓缓地继续说着:「你以为皇上是到了最后才知你有不臣之心的吗?早在差不多十多年前,皇上就曾密召我入宫,他在那时就觉出了你的野心。但他念及你们一同长大的手足之情,不愿意斩草除根,所以才寻了个由头让你前去蜀地封王任职。每年过节,皇上都会登上城楼遥望蜀地,他念着手足之情,但你却没有。这些年你在蜀地暗中屯兵,锻造兵器,你真的当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 诚亲王语气干涩:「所以他才把传国玉玺暗中转移到你的府上。」 「皇上不愿意杀你,但他却必须要保护太子。你真的以为太子是死于意外?」 诚亲王怔忡片刻,惶然站起身来,仿佛大梦初醒:「你是说!你是说我设计太子死于水患这件事皇上全都知道,并且他将计就计,还顺着我做了个局?!」 顾谙之目光沉静:「不然太子该如何躲过你的明枪暗箭呢。所以我说皇上的谋略胸襟远胜于你,只是心软,不忍杀你罢了。」他嘆了口气:「皇上最大的缺点也就是心软了,他始终不认为你会真的杀了他。」 诚亲王慌了神,他没料到太子竟没有死。若是皇帝早就洞察了他的一切计划,那么太子…… 不好! 诚亲王怒气涌上心头,他「唰」的将剑横在顾谙之的脖子上,面庞已然有些狰狞:「快点将传国玉玺拿出来!识时务者为俊杰,顾谙之,你这一生无儿无女,若是归顺与我我必不会让你晚景凄凉,若是你不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顾谙之目光又越过了诚亲王,轻飘飘的落在他身后的墙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生死关头,他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带着些轻松的笑意:「要杀要剐,随你罢。杀了我,也许我就能再见到她了。」 承晚一颗心揪了老高。 「噗嗤」一声,温热的血溅起老高。 承晚呆若木鸡。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刺入了顾谙之的胸口。 就像当年苍濬刺死她那样,那把剑也这样刺穿了顾谙之的胸膛。 这种时候她本该高兴的。 可承晚看着顾谙之那双逐渐失去华彩的眼睛,心里却只有酸涩一片。 苍濬是好是坏暂且不论,但顾谙之是个好人。 承晚与他相处的那几个月里,他始终温润有礼,端方持重,处处为承晚考虑。即使身处困境中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只是像棵坚韧的松柏,从最贫瘠的石头地上依旧努力扎根向上。 如今她目睹了顾谙之的死,哪怕她知道这只是苍濬所歷的劫难而已,但还是止不住的心中五味陈杂。 「搜!」诚亲王一声怒喝将承晚的思绪拉了回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在丞相府里找到传国玉玺!谁先找到,封侯拜相赏赐千金美人!」 「是!」那群士兵脸上带着奇异的激动和兴奋四散开来,进入到各间屋子里翻翻找找。 唉。承晚摇摇头。 只是为了张龙椅,竟也能打成这副样子。弟弒兄,叔杀侄,真不知道这群凡人究竟是聪明还是煳涂啊! 承晚最后看了一眼顾谙之,他倚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边的墙上,面容十分安详,嘴角还有一丝微微的笑意。 她知道顾谙之此生已经到此结束了,也不想再留下来看这群跳樑小丑的把戏,于是拢了拢心思准备回九重天。 正当她要走,府门外打杀声一片,马蹄隆隆不止,怎么好像是又有人打进来了? 她停住口中唤云的仙诀,准备看看热闹。 诚亲王自然也听见了门外的声音,脸上瞬间死灰一片。 不多会儿一个身披铠甲的中年人就杀气腾腾的带兵杀了进来。 「皇叔,好久不见。」中年人先开了口。 原来这就是那位诈死的太子殿下。承晚坐在窗台上,饶有兴致的看。 诚亲王冷哼一声:「贤侄好手段,竟连我都骗过去了。」 太子一双眼睛如鹰如剑,承晚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顾谙之年轻时的样子。 「论手段,谁能比的过皇叔呢。」他向后探头,越过诚亲王看见了椅子上顾谙之一动不动的身影。 「你把丞相怎么了!!」太子一下子双目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诚亲王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整个人松垮下来:「你来晚喽。丞相死了,跟你那个短命爹一样,死了。」 「啊!!!」太子暴喝,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划出一道幽寒的光,直接斩下了诚亲王的头颅。 妈呀! 承晚赶紧捂上眼睛,这群凡人怎么这么血腥。 她听见太子身上铠甲相撞的清脆声响,伴着他的啜泣声一路进了书房。承晚放下手,看见太子正伏在顾谙之膝头痛哭。 挺好,承晚欣慰的拍拍手,顾谙之总算没白疼太子一场。有人给他料理后事,承晚就放心了。 太子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到顾谙之一直看着的那面墙前。 承晚在这里根本看不见墙上都有些什么,她这会儿特别好奇,怎么一个个的都老盯着这面墙看? 她从窗台上跳下去,转身进了屋里,也朝墙上看过去。 承晚愣在原地。 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画着一个女子。 女子立在亭中,丹唇皓齿,长发乌黑,一身月白色长纱裙随风飘扬,耳畔那一对金莲耳坠也跟着左右轻摇。 第70页 一双凤目眼波如水,似有无限柔情。嘴角上还扬起一抹娇俏的笑容,灵动又温婉。 那不是旁人,正是承晚自己。 承晚只觉得耳朵里「轰」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顾谙之的情劫竟是自己。 她愣愣的看着太子取下那幅画,露出一道不起眼的暗格。太子左右轻摁几下,暗格打开,露出里面的传国玉玺。 原来他把玉玺放在了这里。 太子取出玉玺递给身后的随从,然后復又拿起那副画,恭恭敬敬的将画轴卷好,轻轻放在顾谙之的怀里。 「老师,」太子的眼泪簌簌落下来,轻声对顾谙之说,「你和她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承晚的心脏剧烈的疼起来,简直疼的她要喘不动气。 承晚眼前发黑,眼眶也酸热无比。 她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赶紧念诀唤来仙云,直奔九重天而去。 承晚立在云上,只觉得脸颊一片冰凉。她抬手摸摸,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是泪流满面。 云近了九重天,只见前方紫色云霞密布,霞光万丈,八八六十四只仙鹤引吭高歌,一凤一凰上下翩然飞舞,凰鸣凤啼不绝于耳。整个九重天上紫光绚烂,耀眼夺目,悠扬的仙乐之声阵阵飘远。 承晚停了仙云,就这样立在原地看着。 她知道,这是有上神飞升成天神了。 她还知道,飞升成天神的不是旁人,正是苍濬。 苍濬回来了。 第44章 天神 承晚落在南天门外, 步履凌乱心乱如麻,只顾着自己闷头朝前走。 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一群面露激动得小仙,正三两成群的往揽月宫方向走。承晚没当回事, 她眼前始终还浮现着顾谙之死时的场景, 心口有些说不清的酸胀。 「快看,那是不是承晚上神?」 「是她是她,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嗐, 神尊这回历劫回来又飞升了天神, 我看她是怕自己命不久矣罢……」 承晚勐的顿住脚步, 冷眼看着嚼舌根的一群人。 笑话,她担心自己命不久矣? 周围人见状不妙,上前解围嘀咕说:「快走吧, 神尊从前常住长生海, 如今飞升归位,咱们好不容易才能有机会一睹神尊真容, 还是快些吧, 去晚了可挤不进去了。」 那小仙娥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还在小声嘀咕:「神尊不在九重天时她还能噹噹霸王, 可这回神尊归位又飞升天神, 估计她现在吓得只想赶紧快跑罢。」 承晚背起手来,昂了昂下巴, 语气冰冷:「等等。」 这条路是去往揽月宫的必经之路, 这会儿路上赶着去给苍濬道贺的仙人众多, 看见这边龃龉将起赶紧远远地停住脚步, 谁也不敢上来触承晚的霉头。毕竟承晚和苍濬的往事九重天上无人不晓。 刚刚说话的小仙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承晚当众叫住,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不知上神有何吩咐, 我等还要赶着去揽月宫给神尊道贺去。」小仙娥声音柔嫩嫩水灵灵的,语气却不太善。 默默围观的众仙倒抽一口凉气。 听见这不太善意的语调,承晚微眯了眯眼睛。 怎么,你在背后嚼我舌根子可以,我听见就不能生气啦? 她轻笑一声,清脆的笑声落进旁人的耳朵里。 周围仙人默然,这位女上神果真是九重天第一绝色,就连声音都如此好听,只是听说她脾气可不太好。那小仙娥一看就刚成仙不久,怕是还没领教过这位玉清府神女的风采。 承晚往前走了两步,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眸子却是冰冷极了:「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一神一仙,本就修为悬殊。承晚离得越近,身上仙气深厚升腾,小仙娥觉得压迫极了。 她吞了吞口水,还是硬着声音说:「我没说过什么。」 「你当我聋了不成?」承晚气极反笑,「有本事说为什么没本事承认?以下犯上,乱嚼舌根,我看你这个仙是不想做了。」 这句话一出口,那一群结伴的小仙娥们全都脸色「唰」的惨白,周围的人也都倒抽一口凉气。 说到底,仙也不过只是神的奴僕而已。只是因为如今九重天上的神太少了,又都是些乐呵呵的老神仙,一团和气的日子过惯了,这才让大家都选择性的忽视了这个略微有些残酷的现实。 同伴立刻伏地替她求情:「上神恕罪,我等乃是紫微宫的仙人,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要是刚刚哪句话惹得上神不快,还请上神大人大量饶恕了她。若是因为点口舌之争闹到帝尊面前,上神也脸上无光不是吗。」 行,厉害。这是把天帝都搬出来了。 承晚冷笑一声,真是不好意思,她还真的不怕天帝。 「紫微宫的人还真都是长了一张巧嘴,不如你们就用你们的巧嘴打听打听,看看我承晚何时还怕过帝尊?」说着她面容阴郁下来,直接挥手甩出一道金光,将那个小仙娥捆绑的动弹不得。承晚一抬手,金光带着仙娥悬上半空。 小仙娥吓得大叫,哭的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承晚冷着眸子丝毫不为所动:「你言语无状以下犯上,我身为上神惩戒一下你还是可以的,也好让你知道在这九重天上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第71页 她手一挥,眼见那小仙娥就要被重重的扔下凡间去,众仙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晚晚!」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人群外传进来。 这声音低醇深厚,熟悉又陌生。只是喊出两个字而已,却仿佛蕴含了无限的柔情缱绻。 承晚的动作停在半途,愣在原地。 看热闹的众仙仿佛是被投进石子的水面,悄然掀起了一番剧烈的涟漪。 大家快速闪出条路,一道硕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承晚略微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见了那如兰芝玉树一样的男人。他一袭白衣,头戴玉冠,端的是一副好样貌。 她看着男人那双熟悉的眼睛,内心恨意翻腾,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好泄心头之恨。 承晚冷笑一声:「苍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承晚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并且生平第一次这样咬牙切齿的喊了他的名字。 苍濬心有愧疚,穿过人群走过来,语气异常的温柔:「说好了会去看我,你可食言了,竟是一次也没来过。」 ??? 承晚被他这句话给说懵了。 围观的众仙也都听懵了。 现在说话的人真的是苍濬?那个从来都是冷言冷语,连多看承晚一眼都少见的苍濬?现在竟然在用这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再跟自己说话?还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承晚觉得,现在说话的人可并不是当年的苍濬,倒更像是直接飞升的顾谙之。 承晚偏过头若有所思,她看着悬在半空哭的梨花带雨的小仙娥,心中鄙夷顿生。 她瞥了苍濬一眼,嗤笑道:「战神这是英雄救美来了。我如今可不管你说我什么,我该做的事要做,该报的仇也要报。」 头三万年,苍濬的一举一动都是承晚的行动指南,承晚无时无刻不在偷偷揣摩着他的喜好。 但如今爱意已消,承晚可终于不用再做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师妹了,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管他喜不喜欢中不中意呢。 苍濬却摇摇头,看着承晚眼神一片柔软:「我只是要去给文曲星君送坛酒,经过此处听见你的声音就过来瞧瞧。她若冒犯你,你自可以惩戒,若是你觉得不过瘾,那么我也可以代为效劳,只要能让你高兴就好。」 ……哈? 周围众仙再次集体犯懵。 这是怎么了?怎么九重天上最清冷矜贵的战神,飞升一次竟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承晚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她一走神,手一松,小仙娥霎时从半空坠地,「啪叽」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哀嚎不止。 一旁的同伴急忙上前将她团团围住架起来,生怕她再被承晚扔下界去。 承晚冷眼看着被同伴搀扶起来的仙娥说:「这次就饶你一次。修行不易,你既已得道成仙就需要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若是下次再被我发现口无遮拦,定不轻饶你。」 这回一群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告了罪就急急忙忙要走,苍濬却突然出言唤住那几人:「慢着。」 小仙娥以为苍濬要帮她,委屈的一瘪嘴,眼泪落得更兇狠:「神尊……」 苍濬上前几步,站在承晚身侧,脸上又蒙上一层往日的肃杀之气:「承晚上神乃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位女上神,身份尊崇不必多说。只是我多年不出长生海,竟不知什么时候上神也能随随便便受一个仙人如此折辱了?!」 小仙脸色瞬间灰白,一张丹唇止不住的哆哆嗦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承晚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清清楚楚的让在场众仙听了个遍。 众仙看到现在才咂摸出点味道来。这两人飞升之后竟全换了性子,一个热络非常,一个避之不及,两人仿佛是互换了灵魂一般。 九重天上岁月漫长,平日里太过无聊,如今这么精彩一个瓜落到众人头上,可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苍濬转过头看向承晚,刚刚肃杀的脸庞立马柔和起来,眼中笑意正浓:「在凡间我遇到欺辱时晚晚也是这么帮我的。」 妈呀! 苍濬这一声「晚晚」让承晚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上下扫了一眼苍濬,有一瞬间的恍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下凡歷劫做了八十年的顾谙之,苍濬也不可能性子转变的如此之快。 承晚心中疑窦丛生,这究竟是怎么了?他的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她余光瞥到周围看热闹的众仙和那几个被她吓得面色灰青的仙娥,还有立在不远处抱着坛酒的夜舒。承晚心里盘算着,若是在这里就和苍濬动起手来,自己肯定不会占上风。 她防备的后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冷笑一声:「我帮的是我的学生顾谙之,可并不是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如今顾谙之阳寿已尽,你也不要再提这三个字。我的学生最是端方有礼,忠诚孝义样样过人,岂是你这种阴险狡猾的宵小之徒配提的?」 看着承晚气狠的样子,苍濬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住又死死踩在地下。 他的小师妹从前最是天真烂漫,脸上终日笑意盈盈。可如今呢,如今看他的眼神像是将他生吞活剥都难消心头恨,整个人像一只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刺猬,冰冷又扎人。 第72页 苍濬苦笑一声,小师妹如今这副模样,不都全是拜他自己所赐吗,他又有什么资格难过呢。 承晚说的不错,自己不过是个胆如蛇蚁的宵小之徒,配不上她当初那番赤忱的真心。 「还有,我的名字也不许你这样叫,」承晚气的狠了,一颗心好像要跳出胸腔,血直朝头上涌,手有些发抖,「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苍濬,当年在凡间时我就同你说过,待日后你我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我可绝不会手软。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我不扫你的兴,你也别来招惹我,我让你安安稳稳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天。但你听好了,当初你欠我那一剑,我定要你原原本本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来啦,朝狗男人尽情开炮吧! 第45章 瑶池 看着承晚毫不留恋绝尘而去的潇洒背影, 众仙再次被狠狠地震惊了。 女上神果真是女上神,真乃敢爱敢恨啊! 不过这两位当事人一个是唯一一位女上神,一个是新鲜热乎的天神, 众仙可是谁都不敢议论吶, 只好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又默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罢。 苍濬立在原处, 看着承晚离去的方向, 脸上倒是丝毫不见愠怒, 反而还十分心疼的模样。 夜舒有些看不过眼,凑上前故意高声说:「神尊,咱们还要赶着去文曲星君那里, 耽误不得。」 苍濬知道他这是给自己解围来了, 回过神来,指了指可怜楚楚的小仙娥:「喊两个天兵来, 捆了给普化天尊送到雷泽去, 就按天规处置, 不必留情。」 小仙娥惊唿一声, 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夜舒于心不忍, 略显踌躇:「这……」 苍濬眼风一扫,刚毅清冷的面庞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淡:「承晚上神乃是上神品阶, 是我的师妹, 也是玉清府的掌上明珠。于公于私, 何时能被人如此轻贱了?嗯?」 话是说给夜舒的, 也是说给众仙的。 众仙对视一眼, 个中含义显而易见:曾经最轻贱她的人不就是你么…… 但谁也没敢出声,只等着苍濬和夜舒走远才敢窃窃私语起来。 如今天上的天神除了天帝、长生大帝和西王母之外就只有苍濬。他还这样年轻, 又师出名门战功赫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谁也不愿得罪了他。 等这几位主角都离开现场,余下看热闹的众仙才像炸开了锅一样,叽叽喳喳一浪高过一浪。 不消多时,苍濬跟承晚这两个名字就开始出现在仙界各处。劲爆程度丝毫不逊于七万年前那场血案,甚至比那还要更吸引人些。 苍濬要去看文曲星君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文曲星君的府前,苍濬二人过来时,文曲星君早已等在了府门前的路上。 「拜见神尊,」文曲星君显得十分激动又有些慌张,一路欠着身子将他们迎进府中,「不知神尊驾临小仙寒舍有何贵干?」 苍濬飞升天神归位之后还没去紫微宫拜见天帝,倒是带着东西来看他,着实让他吃惊了一番。 苍濬侧身,夜舒走上前来将手里的酒罈子递给文曲星君。 苍濬脸上倒是一贯的没有什么热络的表情,只淡淡的颔首说道:「我在凡间歷劫时顶着星君的名号过了几十年,如今归位,自然是要来给星君赔个不是。这是玉清府中有名的仙酒玉梨酿,在我宫中存了得有几万年,用来聊表我的歉意罢,还请星君笑纳。」 文曲星君听见这话颇有些意外:「啊!这……凡间那位『文曲星』竟是神尊你吗?」 他又松了口气:「本来小仙还打算去凡间探查一二,还好听了承晚上神的话,不然小仙可真是要闯祸了。」 按照天规,若是凡间出现凡人冒名顶替的『文曲星』这就算是乱了天纲,文曲星君一旦探得此人便会按照天规对凡人进行惩罚,要是真的罚了顾谙之,那么就会乱了苍濬歷劫的命格。还好还好,文曲星君大大松了口气,有些劫后余生的轻松。 听见文曲星君这样说,苍濬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听承晚上神说的是吗。」他轻笑一声,文曲星君只觉得面前仿若春风拂面,他从来也不知道向来端着一张冷脸的战神笑起来竟是这般好看。 苍濬转过身,又恢復了清冷矜贵的模样,朝文曲星君拱拱手:「我就不打扰星君了,留步。」 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文曲星君抱着酒罈子啧啧称奇,刚才发生的事显然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真是奇了怪了,文曲星君摇摇头,他活了几万年,还从未遇见过这样怪的两个人。 ------------------------------------- 苍濬飞升天神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四海六合,幽都、青丘、包括四海水君齐齐上了紫微宫恭贺苍濬飞升大喜,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长生大帝和西王母也摆驾前来,给足了苍濬面子。 苍濬在众神众仙面前一上来就跪谢了长生大帝的栽培之恩,又跪谢了天帝当年的宽宥,姿态十足。天帝好面子,如今苍濬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于是他也没再提起过往前尘,紫微宫里一派其乐融融之相。 苍濬是自创世以来飞升成的第一位天神,自然地位尊崇不同凡响。天帝亲自在紫微宫设宴为苍濬庆贺,众神仙齐乐,歌舞奏了足足三天三夜才停歇。 承晚是上神,自然接到了赴宴的云帖。但她回想起众仙看她的眼神就不想去,心里又憋着一股火,直接当着送帖仙娥的面将那张云帖捏诀烧成了灰烬。 第73页 小仙娥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得罪于她,只好回宫禀报天帝说承晚上神有事脱不开身,这才告假不来。 天帝闻言瞥了长生大帝一眼,他正自顾自跟西王母说起前些日子在南海论道的闲话,好似全然没有听见仙娥的话一样。天帝收回视线,面色如常:「既有事就去忙罢。」 听见天帝的话,坐在下面的众神众仙可是内心惋惜一片,他们都等着看承晚和苍濬再遇到一块会是如何的场景。但这下可好,女主角有心避开,热闹自然也就看不成了。 如今赤焰重新被封印,苍濬又飞升天神,九重天上再没有什么烦心事,殿中一派乐呵。仙酒醇香,不消多时殿内众神仙就都微醺起来。 苍濬醉的最厉害,已经双眼迷瞪伏倒在桌案上,手挥来挥去将酒盏打翻,里面的酒酿淌得到处都是。 夜舒赶紧将他架起来,苍濬往常那双深邃幽远的眸子此刻已经迷濛一片,双颊绯红,浑身无力的倚在夜舒身上。 「帝尊,神尊喝醉了,身上的袍子也被酒打湿,容小仙先行告退,带神尊回揽月宫去更衣醒醒酒。」 天帝心情上佳,眼睛盯住殿内正翩翩起舞的仙娥,云鬓楚腰让他怎么也挪不开眼,听见夜舒的话不甚在意的点点头。 夜舒架着苍濬出了紫微宫,又一路上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往揽月宫去。 一进揽月宫的大门,夜舒挥手将石门关上。 石门轰然关闭,发出石块摩擦出的轻响。苍濬直起身子从夜舒身上离开,神色清明,哪还有一丝醉意。 「唿~」他松了口气,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袍子无奈的摇摇头。 这种酒酣耳热的场面苍濬向来最不自在,可偏偏他是今日的主角,若非出此下策,只怕轻易抽不开身。 苍濬去卧房换了身干净衣服,见他出来,夜舒有些担心:「神尊,承晚上神毕竟对你还是深恶痛绝,若是你单独去寻她,属下只怕……」 苍濬却摆了摆手:「无妨,这是我欠她的,她不管是要杀还是要剐,我都应该受着。」他又嘱咐道:「你在这里守着,若是天帝他们寻我,你再用传声诀唤我。」 夜舒躬身应下。 苍濬捏了个寻踪诀,一摆衣袖化作一道白光不见了踪影。 瑶池里繁花盛开,苍濬穿梭其中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自七万年前跟承晚一起入了长生海,九重天上这些仙境神迹他也是好几万年没有来过了。 绕过一片桃林,苍濬看见那身穿浅金色衣裙的女子席地坐在树下,正抱着一柄酒壶倚在树干上,愣愣的看着旁边五光十色的瑶池水发呆。 「晚晚。」他出言柔声唤到。 承晚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 见是他过来,立马防备的站起身,冷言问道:「今日天帝为你设宴,你不在紫微宫饮酒作乐,到这里来烦我干什么?」 苍濬左手握在身前,右手一伸,那把让承晚不寒而慄的承影剑泛着幽寒的光出现在他手上。 承晚脸色骤变,将手中酒壶一扔,腕间金莲子也幻化成一柄金色长剑直指苍濬。 「怎么,第一次没杀掉我现在还要再杀一次是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承晚只觉得自己身体微微发颤,就连手中的长剑也肉眼可见的轻微晃动起来。本来她以为自己飞升成上神以后是可以和苍濬一战的,可谁能想到苍濬歷劫归来竟飞升成了天神。本身苍濬的修为就远在她之上,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凶多吉少。 苍濬手中剑花一挽,银光闪闪的剑身令人眼花缭乱,还不等承晚出手,她手中的剑就被打落在地。 完了! 长剑脱手,承晚只觉得一瞬头皮发麻。 可苍濬却出乎意料的一转剑身,将剑柄塞进了承晚的手中,承影剑削铁如泥的剑刃正好对准他自己的胸口。 承晚攥着承影剑,目瞪口呆。 「晚晚,这是我欠你一剑,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苍濬眼神柔软,深邃的眼仁里闪烁着看不明白的情绪。 承晚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回过神来,手攥的更紧了几分。剑尖抵在他的心口位置,只要再稍微用力,就能刺破他胸口的衣料,直直刺进他的心口。 她看着苍濬,想起了风年当时说过的话。 「苍濬,」承晚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曾答应过风年,将来就算要寻你报仇与你一决生死,也要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正好,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好。」 剑尖抵在心口他却还是不见慌乱的模样。 「我死而復生是否与你有关?」 苍濬看着承晚白皙的面庞点点头:「是,与我有关。」 承晚看着苍濬坦坦荡荡的模样,心中十分震惊。 她稳了稳心神,又问:「我是怎么死而復生的?」 第46章 衷肠 苍濬迟疑了一下, 决定实话实说:「我在长生海陪了你七万年,每天都要用自己的修为去滋养你的灵脉。」 他苦笑一声,脸上带着些愧疚:「但你是知道的, 承影剑是上古神器, 斩神杀佛不在话下。我虽然并没有……呃,我是说,哪怕我是上神, 也用了足足七万年才重新养好你的灵脉。」 苍濬嘴唇又张了张, 好像要说什么, 最后却闭上了唇。 承晚突然明白了苍濬为何非要天帝宽宥他十万年的时间。 第74页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去救她。 想到这里,承晚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当初又为何要杀我?」 这个问题苍濬却沉默了。 良久,苍濬才开口说:「抱歉,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承晚不傻, 她将前因后果串起来细想一番,自己得出了个结论:「扶蓝的事情夜舒已经告诉我了。你当年是先去无念阁斩杀了扶蓝, 而后才赶到祝巫山杀了我。那你杀我, 跟扶蓝有没有关系?这件事总能告诉我罢。」 苍濬看着承晚那双迷茫的眼睛, 终于点点头。 承晚是九重天上数一数二的绝色, 就连生起气来都格外灵动。苍濬看着眼前承晚那鲜活又富有朝气的面庞, 心底一阵柔软。 他语气有些干涩:「当初师父曾经跟我说过,你我二人互为彼此命中的劫难, 这等劫难又绝非寻常普通的劫, 而是会让人痛苦如抽筋断骨般难捱。也许这就是天定的命数, 哪怕我为了不伤害你, 极力的远离你, 可还是阻挡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承晚听得有些怔忡:「你我二人,互为……劫难吗?」 苍濬意识到自己多言, 没再多说,只用手攥住剑身,往自己心口前送了送:「晚晚,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你要相信,若非实在是没有旁的办法,我是断断不会伤害你的。但无论如何,当初刺你一剑的人是我,你刺回来罢,就算今日让我死在你的剑下我也无憾了。」 承晚还是被他刚刚那番话震惊的无以復加。 她从未想过苍濬疏远她三万年的原因竟只是为了要保护她。 承晚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一些事情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她追着苍濬跑了三万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都是为了救她。 她一颗真心对待弱小的扶蓝,将她看做自己的亲妹妹,最后却发现她是魔君的爪牙,一心只想助力魔君颠覆天下。 可笑,可悲。 她过往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真心仿佛都是一场笑话。自己就如同跳樑小丑一般一直被这群知晓内情的人冷眼旁观着,取笑着。 承晚眼中凶光乍起,她手腕翻飞,承影剑发出尖利的唿啸声划过苍濬的耳畔。 他果真如同他刚刚说的那样,一动不动,一躲未躲。 剑风裹挟着劲风袭来,苍濬闭上眼睛。 「唰!」 他脖颈一凉,一道深深地血痕出现在上面。 苍濬吃痛睁开眼,自己的一缕髮丝正飘飘荡荡自耳畔落在地上。 承晚将承影剑扔在地上,剑身发出「铮铮」的鸣叫声。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缕髮丝落到地上。 奇怪,明明刚才还气得不行,但这一剑挥出去之后却好像卸下了心底那块大石头,仿佛一切的怒火全都随着那截断髮落了下去。 苍濬英俊舒朗的眉眼就立在她眼前,承晚看着他,心里却没什么感觉,仿若一潭死水,丝毫不起波澜。她不难过,不高兴,也没了之前那种恨意。 承晚知道,这大抵就是凡人常说的哀莫大于心死了吧。有爱才生恨,若是连恨一个人都懒得去恨,那也就真的说明她的心里再也没有这个人了罢。 哀莫大于心死。 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觉得凡人才是世间最有智慧的一群人,九重天上这群神仙哪怕再有本事,也完全及不上凡人一星半点。 承晚心里知道,她对苍濬的感情从这一刻开始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他与她而言,不过是同僚,是师兄,是个没什么关系的旁人,如此而已。 「你杀我一次,但也救了我一次。苍濬,我们扯平了,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平淡,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说一件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凡人爱说『割袍断义』,但我与你男女有别,袍就不割了,割你一缕头髮意思意思罢。」 苍濬看起来是强忍着剧痛,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颤。他一双手紧紧攥成拳,脖颈上伤口处的鲜血顺着他的锁骨流下去。 承晚指了指苍濬脖颈上流淌而下的鲜血:「你这些血权当是还了我当年挨的那一剑。毕竟你如今是天帝眼前红人,我若伤了你也必会遭天规处置,得不偿失。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之间再无瓜葛,我们桥归桥路归路罢。你只是我的大师兄,我也只是你的小师妹,仅此而已。」 承晚的话轻飘飘的,又好像重若千斤,苍濬的心从未有过的慌乱起来。 他还从未见过承晚这副样子,这比她生气暴怒更让他害怕。 承晚縴手一摇,地上那柄金色长剑重新变成九颗金莲子缠绕回她的手腕上。 她抬脚要走,却又顿住脚看向苍濬:「对了,你在凡间这些日子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一个人搞不定,还得请你帮忙才行。不过还是待过些日子再说吧,到时我自会去寻你。」 看她要走,苍濬急了,长腿一迈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晚晚,晚晚,你别这样,」他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之意,「你可知为何我对你冷淡三万年,可顾谙之却能对你一见钟情。」 承晚扭头看向他,眼中澄明一片,不见一丝波澜。 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也没有必要知道。 第75页 苍濬生怕她走,大手死死钳住她:「晚晚,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过去这十万年一直倾心于你,我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人。」 「是吗?我可没看出来。」承晚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我不是对你的爱慕视若无睹,而是我不敢,承晚,」他双目有些微红,「我身上背着白鹭渊几千条性命,背着我父王母后的血海深仇,我不能沉溺在温柔乡里,我也不敢沉溺。我只能日復一日的修炼,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不断精进修为,好有朝一日为他们报仇雪恨。而且承晚,你是天父地母应运而生的九天神女,也是崑崙墟和玉清府的掌上明珠,我不过是一个家破人亡的落魄之人罢了,又怎能配得上你。」 他苦笑一声:「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卑罢了。承晚,我确实配不上你,当初的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承晚觉得很好笑:「那你现在怎么又敢说了?」 苍濬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承晚从未见过的热切与渴望:「晚晚,如今我位列天神只阶,总算能有底气站在你身边。而且待日后天帝下旨,我便能去祝巫山诛杀赤焰,为我白鹭渊几千条性命报仇。所以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承晚毫不留恋的将他的手从自己小臂上拿开。 「我看你怕不是还没从顾谙之的一生中抽离出来罢,你这些话全然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倒更像是顾谙之的口气,」承晚嗤笑一声,「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我是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只要我认准的事情可轻易不会回头。苍濬,我们两人从今往后最多也只能做到和平共处,绝不可能谈情说爱。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不等苍濬反应,一挥衣袖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踪影。 苍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空了一块。他双腿一软,踉跄几步才勉强扶住树干。 是啊,承晚是什么性子他是知道的。 当年无论自己多么冷淡她都不曾放弃过追逐自己的脚步,如今只是三两句话,她又怎么会轻易就原谅自己。 苍濬苦笑两声,这都是自己亲手种下的果不是吗。 自作自受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此刻的他最合适不过了。 远处急促的「簌簌」脚步声传过来,是夜舒找过来了。 「神尊!」他唤一声,「属下久不见你回去所以才斗胆过来找一找……神尊你的脖子怎么了!」 血顺着衣领流下来,将苍濬胸前染红了一大块。夜舒吓了一跳,浑身涌出一层冷汗。 苍濬嘴唇都有些泛白,却好似没觉得疼痛一般,只随意摆摆手:「无妨,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夜舒知道这肯定是承晚干的,但毕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神尊既说了无妨,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乖乖闭了嘴,当做没看见这道血痕。 两人回到揽月宫里,夜舒小心翼翼的给苍濬上了药。 这道血痕不算浅,皮肉翻出,只要再用一分力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夜舒又心疼又不解:「神尊为何不将当年事情的原委全都对承晚上神和盘托出?承晚上神不是个硬心肠的人,神尊若是说出当年的真相,承晚上神必不会再气恼了。」 苍濬只是沉默的坐着,微抿着一双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乃是天神,所以脖颈上的伤口恢復得很快,对外只说那日酒醉的厉害,这几日都在揽月宫中休息。 没消几日,脖颈上的伤疤就癒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也看不太出来。 之前那些年苍濬不常在九重天上,而后又去了凡间歷劫,所以积压下来的公务不在少数。白日里苍濬在揽月宫中处理公务,入了夜他便会出现在无念阁门前。 他不进去,也不让人通传,只是默默地从入夜站到天明。 而承晚也不理他,要站就随便他站,反正无念阁门前空地不小,就算是在门口翻跟斗她也懒得搭理。 九重天上岁月漫长,苍濬的举动就成了诸位神仙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又过了几日,诸位实在是好奇,便有那些大胆又好事的神仙凑上前去询问。 面对众人巴巴的眼神,苍濬却云淡风轻的表示:「过去几万年是我伤了承晚上神的心,如今自然要向她赔罪,只希望承晚上神能消消气,再给我一次机会。」 真是活见了鬼!果然是活的时间长了什么稀奇景都能见到,众神仙啧啧称奇。 还有那些新飞升上来的小仙不明所以。欸?怎么跟传闻中说的不一样呢? 与此同时,一场私下里的赌局开始在众位神仙之间展开,众人纷纷打赌看苍濬究竟站到第几日承晚才会出面。更有甚者已经开始赌最后承晚能否原谅苍濬,与他再续前缘。 苍濬站到第十日,承晚实在是忍无可忍,在第十一日清晨收拾了包袱直奔玉清府而去了。 第47章 天命 承晚不堪其扰回了玉清府, 本想着找大帝软磨硬泡将当年的真相问出来,可不巧,大帝那日在紫微宫也饮多了酒, 他自觉年纪大了有些撑不住劲, 前几日就去后山闭关修炼了。 承晚被苍濬烦的难受,她可从来没想到冰山一样的人着起火来也能这般磨人。 角色互换一下,她想起头三万年的自己只怕比现在的苍濬还要更疯狂一些, 承晚一阵恶寒, 深深地觉得当年的自己实在是天底下最没出息的人。 第76页 她样貌绝佳, 身份高贵,光是到玉清府来找大帝提过亲的青年才俊就一抓一大把,可她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了, 一双眼睛除了苍濬竟好像一点也看不见旁人一样, 只揣着一颗火热的心一路狂奔而去。 罢了罢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承晚跟郁洺打了声招唿, 说自己这几日头疼不已需要养一养元神。说罢就一头扎进泫清池里化出原形, 变成了一朵金莲静静地躺在池中。 九重天上风言风语传的格外的快, 不消多时桑落就找来了玉清府。 她是熟人了, 郁洺知道两人之间肯定有体己话要说, 跟桑落打了个招唿就去了后面。 「喂,你要在这睡到什么时候?」桑落坐在泫清池边, 伸出手指戳了下金莲。莲花顺着她手指的劲在池中轻轻摇晃, 盪起层层涟漪。 莲花里传出承晚闷闷的声音:「不知道, 反正我想一直在这里睡下去, 你干脆就当我从没有成过仙好了。」 桑落轻笑几声打趣道:「我认识的承晚上神可不是个缩头乌龟。」 金莲晃动了一下, 顺着盪起的水波纹靠近桑落:「我可不是缩头乌龟,我只是受不了那群神仙。我这几日走到哪他们就看到哪, 背后还嘀嘀咕咕不知在议论些什么,着实烦人得很。」 桑落用手中的绡扇轻拍了下花瓣:「你确定你只是为了躲闲言碎语,而不是为了躲神尊?」 金莲沉默不语。 「你们二人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恨纠葛我可是从头看到尾,」桑落嘆了口气,「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也不想看你受委屈。晚晚,你就随你心走罢。爱也好恨也好,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不管你作何选择我都会是你的后盾。」 承晚心中默然,一片感动。 桑落是个温柔的人,从来不会像她那样风风火火,说话也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不管对谁都十分和善。今日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宽慰自己,可见是真的念着自己,怕自己心情低落。 「你放心罢,」承晚晃了晃身体,「我就是最近心思有些乱,等我在这里清净几日就好了。」 不知苍濬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有心想留给承晚一些,承晚在玉清府待了数日都没见着苍濬追过来的身影。 如此甚好,她摇头晃脑,在泫清池里摇来晃去,别提有多惬意。 几日后后山封印解开,大帝出关了。承晚这才忙不迭的化成人形,巴巴地跑到后山口等着大帝。 一见着她,长生大帝还颇有些惊讶:「你怎么在府中?」 在大帝的印象中,承晚不会轻易回府,若是哪天突然出现在府中,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 苍濬回府寻他有事。所以大帝以为此番苍濬归位,承晚又要整天待在九重天上追着苍濬满天跑。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帝开口。 一旁的郁洺也神色尴尬,支吾说道:「如今换成大师兄追着小师妹满天跑了……」 大帝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着捋了捋鬍鬚没再说话。 三人进了正殿,承晚给大帝斟上一杯热茶:「师父,徒儿此番回来,是想请师父准许徒儿搬回玉清府。九重天上……我实在是不想待了。」 大帝接过茶盏,语气如常:「是九重天不想待了,还是九重天上的人不想见了。」 承晚的喉间好像堵上了一团棉絮,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尖,知道自己什么也瞒不过大帝。 「是不太想见了,每见他一次就让我想起一次我过往的傻样子,」她说,「而且我虽猜得出大概,可依旧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要杀我,这个问题鲠在我的心口里,实在是让我不舒服。」 有鹤童进来唤走了郁洺,殿中只剩了长生大帝和承晚二人。 大帝喝了杯清茶,咂咂嘴说:「当初你年幼,有些过火的行为也是人之常情。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他话锋一转:「但你如今已有十万岁,该知道自己生而为神需要肩负的责任。既为神,就要有做神的觉悟。如今赤焰一事还未完全处理干净,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九重天上罢。」 她四下看看,旁边无人。承晚压低声音说道:「还求师父一事。当年苍濬杀我师父是否知道内情?能不能将当年的一切全都告知徒儿?」 长生大帝端坐在那里,微眯起眼睛,看不清表情。 承晚等了许久,大帝才和蔼的笑了几声。 「你们二人是神,之间的纠葛都是天命,人力不可更改。你们往后还有万万年的时间呢,何必着急。若是到了该说的时候,苍濬自然会说。我是你们二人的师父,但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却不好插手,你只管等着罢。」 说话间,鹤童清脆的声音在殿外传进来:「禀大帝,战神苍濬求见。」 承晚听见他的名字,心里忽的一跳,连忙站起身:「徒儿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大帝回话,急匆匆的离开了大殿。 大帝看着她张皇失措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吶。 承晚走到泫清池边,正好同进来的苍濬走了个照面。 他一身玄色衣袍,墨色腰封束在腰上,勾勒出高挑精壮的身躯。 他开口喊住承晚:「晚晚,我这几日公务缠身所以一直没来寻你,今日听闻师父出关,我来拜见师父,正好来看一看你。」 承晚烦他烦的厉害,憋着口气,昂起下巴语气不善:「是吗,劳烦战神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我,我可不敢当。你既公务繁忙,也就不必从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了,省得累得你一个头两个大。」 第77页 说完连看也不看他,背着手昂首离开了玉清府,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苍濬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千步廊尽头,才转头进了正殿。 「弟子歷劫归来,拜见师父。当日在紫微宫碍于天帝在前,弟子不便与师父亲近。」他恭恭敬敬的朝长生大帝行了个跪礼。 大帝乐呵的不行,招唿着他靠近来坐。 大帝端坐在上,笑吟吟打量着面前的徒弟。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大弟子,也是他素来最看重的徒儿。苍濬没让他失望,成了创世以来飞升成的第一位天神,即便如此,他依旧谦卑规矩的坐在大帝面前,不见一丝一毫倨傲之气。 只是那舒朗英俊的眉目中藏着些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意气风发和蓬勃朝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今日来是有什么事需要为师帮忙?」 大帝活了万万年,什么人没见过,更不要说面前的人还是他最了解的徒弟。 「今日前来,是想请师父帮我出出主意。」 大帝一捋鬍鬚,示意他继续说。 「师父是知道的,自承晚幻化成仙后弟子就一直对她心中有意。只是承晚幻化后师父曾推演过我二人的命格,说我们二人命中互为死劫,若度的过就是正缘,若度不过则是孽缘,少不得要受灰飞烟灭之苦。弟子当时想了许久,怕自己修为不够,若是度不过劫难不仅会害了承晚,也没法给白鹭渊上下几千条性命报仇,所以弟子只能一直硬着心肠,从不敢回应承晚。」 他抬起头看着大帝,目光凿凿:「但师父,如今弟子与承晚都已歷过劫难,而且弟子飞升为天神,大仇得报也就在眼前,可以放下一切同承晚相守。只是……」 苍濬语气酸涩,心中情绪翻涌不知所措。他顿了顿,低落的说:「只是如今她已经不肯再接受我了。她若恨我,我倒不怕,只等以后说开了祝巫山那件事就好。可现如今她却是对我一丁点感觉也没有,只拿我当个陌生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求师父指点迷津。」 大帝思索半天,问他说:「你打算何时告诉承晚实情?她刚刚已经问过我了,我没有说。我想着解铃还须繫铃人,这件事最好还是由你亲自去告诉她为好。」 苍濬拧起一双剑眉摇摇头:「还不能说。回天珠只能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魔气,魔气汹涌猖狂,不知何时就会攻入她的神脉。承晚是天生的仙胎神体,只要一丁点的魔气都会要了她的命。若非当年我及时赶到祝巫山,只怕不消一刻钟承晚就会彻底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大帝嘆了口气:「你是想等她体内的魔气全都消除之后再告诉她?」 苍濬点点头:「不错。承晚被娇养着长大,生性骄傲,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入了魔,她一定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魔气不同于其他东西,只要承晚心有不甘心有不平,那魔气就会在她体内不断滋长,到那时就连回天珠也没有办法了。不过弟子看天帝应该过些日子就会下旨命弟子去祝巫山诛杀赤焰。等赤焰伏诛,承晚体内的魔气自然会消散,弟子准备到那时再将这一切告知她。」 苍濬垮下肩膀,俊朗的面容蒙上一层痛苦的愧疚:「都是我不好,若我能早些探查出扶蓝的底细,承晚也不至于受如今这个罪。」 大帝从椅上站起身,走到苍濬身旁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过,这是你们二人命定的劫难,就算你做足了完全的打算也是避不过去的。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再责怪自己,还是朝前看更为重要。」 大帝又说:「至于承晚,她生在崑崙之巅,长在玉清府中,又被咱们众星捧月般养大。她乃是天地滋养而成的神女,自然需要精心呵护,要有耐心才行。苍濬,你是我座下大弟子,也是我最看重的徒弟,这点小事我觉得对你来说一定不在话下。凡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这箇中滋味得需你自己去细细品尝了。」 长生大帝虽是个活了万万年的老神仙,但『情』这个字对他而言还是有些陌生。 他摇了摇不甚灵光的脑袋。罢了罢了,就让他们自己去闹腾吧。生命的真谛就在于折腾,不是吗。 他虽不懂情字,却会推演命格。劫难已过,这两人乃是天定姻缘,这可是怎么都不会再改变的了。 想到这里,长生大帝乐呵呵的拍了拍苍濬:「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48章 红尘 承晚回到无念阁, 院中阳光正好,她寻了把摇椅躺在院里,放空脑袋中的杂乱心绪, 觉得轻松许多。 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 她忽的怀念起凡间的日子。九重天上不管是日月还是四季都太过温和,凡间却大不相同,四季分明的浓烈, 颇有些酣畅淋漓的感觉。 她想起顾谙之来, 那个总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书, 唇角抿着笑意的年轻学子。 他与苍濬不像是一个人,也不该是同一个人。 承晚这会儿恍然觉得,若是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苍濬, 也许自己也会像当年偷偷下凡的华山圣母和织女一样留在凡间, 同顾谙之做一对寻常夫妻罢。 只是她是真的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是顾谙之的情劫。 承晚想起顾谙之死后抱着自己画像的那一幕,心头微颤。 她长到十万岁, 还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但只要一想起顾谙之来, 就总觉得自己欠他良多。 第78页 承晚咕哝一声:「早知道就不去招惹他了。」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哪里有这么多的假设呢, 如果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苍濬, 凡间又怎么会有一个顾谙之呢。 有因必有果呀,承晚看着温煦的阳光眯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好, 待她醒过来天上的月亮已经升的老高。 微风拂过, 院里那池清水被吹得皱皱巴巴, 连带着上面的几朵莲花摇摇晃晃。 她稳了稳神, 站起身子轻手轻脚的探头往院门口瞅了瞅 —— 没有苍濬的身影。 嗯?怎么今夜没来站着? 呵, 狗男人。 承晚嗤笑一声坐回到摇椅上,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竟还会相信他那一番虚假的情话? 她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突然想起如今苍濬已经归位,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去诛杀赤焰。 承晚心里一惊,若桑落真的就是当年的长岁公主,那她可能并不知道当初自己的爱人侍卫李怀微就是如今的魔君赤焰。 承晚推断,如果桑落就是长岁公主,那么当年桑落歷劫归来接着就求天帝封印她的记忆,应该是弥留之际看见了李怀微身死,这才痛彻心扉想要忘记这段痛苦□□。 后来待到赤焰入魔同幽都大战之后血洗白鹭渊时,桑落那会儿已经全然记不得往事前尘了。 桑落只是个仙,按理来说是承不住天帝封印的。 桑落一介仙身,带着天帝的封印过了几万年,这几年里她头痛的越来越频繁,这就已经是她神脉难抗封印的迹象了。 如果她下次再歷劫或是遇上什么重创,说不定她神脉上的封印就会因为彻底失去承载而自然消散。若是到那时桑落恢復了记忆,而赤焰又已死…… 桑落如此挂念自己,自己也得念着她才是。 不行,时间不多了,承晚勐地站起身。 她最起码得赶在天帝下旨诛杀赤焰之前搞清这件事的真相,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本来她知道了封印是天帝所设时还有些苦恼,因为天帝是天神,苍濬就算法力再高深也没有办法在不让桑落受伤的情况下进入封印之内。但没想到苍濬歷劫后也飞升了天神,一下子就给这件事带来了转圜。 她离开无念阁,皎皎明月将一路照的亮堂堂的,一路熘熘达达往揽月宫去。无念阁离揽月宫不远,还是当初是她为了靠近苍濬特意向天帝求来的。 路上有掌灯而过的仙娥见了承晚的身影,赶忙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侧身行礼。见她踱步往揽月宫去,仙娥们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承晚懒得理背后那些议论。 说吧说吧,反正我去揽月宫是有正事。她边走边在心里重复念叨着这句话,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 承晚嗤笑一声,切,我何时怕过见他?不过是一个与我无关的旁人罢了。 旋即挺了挺胸膛,更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朝前走去。 揽月宫里石门开着半扇,她一进去就正好和夜舒打了个照面。 「承晚上神?」夜舒看见她这时候找上门来有些惊奇又有些害怕,「呃……上神有何贵干?」 她四周环绕一圈,语气清冷:「苍濬呢。」 「神尊傍晚时被帝尊叫去议事了,还没回来。上神可有要事?要不末将去紫微宫通传一声。」 原来是被天帝叫去了,怪不得晚上没来无念阁呢。 承晚说不上自己是怎么了,竟感觉心里轻快了许多。 她心情不错,嘴角噙上笑意,随意的摆摆手:「不用,我也没什么特别急的事情,等明日有空我再来找他罢。」 承晚转身刚要走,苍濬就推开石门走了进来。 「晚晚?」他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夜舒看见自家神尊这副兴奋的样子,赶紧行礼闪了出去。 承晚板了板脸,敛去嘴角的笑容:「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同你说。」 苍濬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日你在瑶池边说的那件?」 提起那日,两人都沉默下来。 承晚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眼神悄咪咪的在苍濬脖颈上转了一圈,没见着预想的那种可怖伤口。 苍濬指了指高处的揽月亭,硕大的明月悬在亭畔,十分漂亮。「到这边坐吧。」他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高亭,分坐在案几两侧的蒲团上。 承晚拢了心里的思绪,将她从桑落身上推断出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苍濬。 苍濬越听眉头越紧,最后沉吟片刻才说:「你推断的很有些道理。今日天帝召我过去就是商讨该如何处理赤焰。赤焰如今魔力大胜,若是直接诛杀恐怕会引起天下群妖反噬,所以天帝打算再缓上几日,先将如今跳蹿的最厉害的几个妖怪降住,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赤焰。」 他顿了顿:「若你推断的是真的,或许可以不用这么麻烦。赤焰入魔的契机是为了救回长岁公主,只要让他见到桑落,也许一切就可以自行化解。」 承晚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来寻你,只有你才能在不伤害桑落的情况下进入她被封印的记忆。只是该如何跟桑落开口,我还得再仔细想想才行。」 正事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承晚今年十万岁,这还是第二次跟苍濬单独相会,第一次是除夕之夜在顾谙之家。 第79页 想起那个除夕夜,承晚开口问道:「你父亲,哦不,是顾谙之的父亲,他最后怎么样了?」 明月的清辉照在承晚白皙的脸上,仿佛给她蒙上了一层清亮的面纱,一双乌黑的眼仁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发亮。 苍濬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柔软非常,连带着语气都柔和许多,生怕惊扰了此刻平静安宁的气氛:「当年如你所说,我在秋试中高居榜首,后来又在殿试上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自我高中状元之后,因为有着文曲星的名号,所以没什么人敢刁难我,一路官运亨通,很快就在京都城里置了宅子,将我父亲接了过去。我请了几个小厮,又专门请了个大夫在府中照料他。只要我得空,也会亲自照料。最后他活到七十一岁寿终正寝,我给他养老送了终。」 承晚点点头:「顾伯伯十分通事明理,也为了顾谙之付出良多,如此这般也算是有个好结局了。对了,牛二哥一家呢?我记得那时还多亏了有他的帮衬。」 「我在官场站住脚后,有一年工部在京郊为皇帝修建道观,需要一些木工,我就将牛二哥引荐了过去。他很能吃苦,手艺又精湛,所以很得主事的欣赏,就与他签了工契,命他专门为工部做工。牛二哥为人友善,人也踏实,所以一直干得很好,收入也水涨船高,没三四年就把家也搬到了京都城里,同我们家不远,过的很是富足。不过他许是操劳太过,五十岁上就没了。但他的两个儿子很争气,继承了他的手艺,也成了整个京都城里首屈一指的匠人。我那间丞相府就是牛二哥的两个儿子帮我建起来的。」 「还有冉恆玉!」她兴奋起来,「冉恆玉是个什么下场?」 「我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深得皇帝青睐,所以我很快就将冉家当年作过的恶写成诉状直接呈给了皇上。皇上震怒,他在高位上坐惯了,看多了花团锦簇的繁盛之景,没想过底下会是这般污糟一团。后来冉恆玉依律伏法,冉家也被抄家流放,曾经护过冉家的一众官员也都被革职查办。皇上趁这件事好好整治了一番官场内外,十分见效。」 承晚听见这个消息心头很是畅快,真好,好人都能有个好报,恶人都有应得的下场,向辞这人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她又问:「李復照和谢春山呢?这两个挨千刀的竟然敢算计我,我都还没来得及下去找他们寻仇。」想起这两人她就恨的牙痒痒,普化天尊罚她受雷针之刑时,她在斩神台上不知将他们两个人翻来覆去骂了多少遍。 苍濬露出温柔的笑:「我已经替你报过仇了。」 顾谙之一路官运亨通,但那两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那年秋试两人纷纷落榜。谢家虽然不如从前,但老底还在,谢云鹤就託了关系将谢春山塞进了京兆府里去做了个文书。顾谙之得皇帝青眼,平步青云升的很快,在一次酒后装作无意的同京兆府尹说了两句年少时同谢春山之间的龃龉。京兆府尹是个人精,不愿意得罪皇上眼前的红人,过了没几日便寻了个由头将他踢出了京兆府,声名狼藉。谢春山嫌丢人,从此不愿意再出门寻差事,后来随着谢云鹤告老还乡,谢家一日日败落,谢春山忍受不了从云端跌落的痛苦,迷恋上了烟花酒巷,不到四十岁就死在了一个妓人的床榻上。 李復照就更不用说了,他一心想攀附谢家这棵大树。但这棵大树倒了,他也什么都没捞到,最后迫于生计只能去了一家商户府上做了西席,庸庸碌碌几年就没了消息,不知最后如何。 听完苍濬的话,承晚心里一阵唏嘘。 凡人一生起伏境遇,身处其中经歷起来感觉轰轰烈烈,但不过也只是神仙三两句话之间的谈资而已。 真可谓是红尘如梦,红尘如梦吶! 第49章 旋涡 亭中角落里放着几个罈子, 苍濬起身拿了一个过来,打开盖子是熟悉的酒香。 他捏决化了两杯酒盅,将酒倒进去, 拿起一杯递给承晚。 「这几坛酒我足足留了七万年, 你少喝点解解馋罢。当年除夕我喝了你的酒,今日也该我请你喝一回了。」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着杯盏递到承晚眼前,浓厚的香气直朝她鼻子里钻。 承晚贪婪的吸了一口气, 喜滋滋的接过酒盅, 嘴里咕哝说:「什么叫你请我喝, 明明连这酒都是我酿的。」 苍濬看着承晚喜不自胜的神情,心里十分内疚。 「晚晚,那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他声音低沉, 看上去有些低落,「如果可以, 我想好好补偿你。」 「哎, 打住!」承晚翻了个白眼, 「我那日在瑶池畔应该说的很明白了。苍濬, 你现在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相识十万年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我们之间还有其他什么关系,那也只是师兄与师妹仅此而已。过去的那些年过去了就过去了, 当年那样做也是我自己甘愿, 并没有人逼迫与我, 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对不住对得住。」 苍濬放下杯盏, 深邃的眼睛里情绪闪烁:「那年在凡间过除夕, 你醉酒后说过的话我从来没忘记过,我不信你心里对我一丝感情也没有。晚晚, 我知道我过往犯下的是弥天大错,我为了所谓的保护你而去伤害你实在不该。与你相识十万年,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和纠结中度过,如今你我二人劫难已过,请你给我时间去赎罪,好吗?」 承晚听了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呃……你先等等,我那年除夕醉酒后都说了些什么?我怎么记得我第二日早晨问你,你明明跟我说我没说胡话啊。」 第80页 苍濬眼中有笑:「是没说胡话,说的不过都是些真心话罢了。」 承晚又勐然记起顾谙之脖颈上紫红的一圈勒痕,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我醉了之后该不会差点……」 苍濬无奈的点点头:「还好我命大,不然这会早都该转世轮迴开始做第二回 凡人了。」 承晚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十分不好意思:「对不住啊,谁叫你那么招人恨呢,这也不能全都怪我,是吧?」 苍濬举起杯盏:「我怎么会怪你呢,晚晚,哪怕是死在你的手底下我也甘愿了。」 妈耶,承晚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寒,谁能告诉她苍濬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还是觉得从前那个全身冰凉凉,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谪仙苍濬更可爱一些。 她一仰脖,清冽浓香的酒液顺着喉管只下,妙哉!爽哉! 这才叫神仙日子嘛,什么狗屁男人狗屁爱情统统灰飞烟灭罢! 一杯酒下肚,承晚肉眼可见的轻松愉悦起来。嘉 苍濬自然不知道承晚在心里把他想成了什么样子,还觉得此刻微醺的承晚实在是可爱的紧,让人挪不开眼。 苍濬伸手将她面前空了的杯盏拿走:「好了,就只能喝一杯,喝多了又要醉了。」 承晚眼巴巴看着杯盏从苍濬手里消失,愤愤的说:「小气鬼,这还是我酿的酒呢,连一口都不让我多喝。」 看着苍濬脚边那罈子酒,承晚突然想起来:「哎,你归位那日说要去给谁送酒来着?」当时闹哄哄的,她也没太听清。 「文曲星君。」 承晚「唔」了一声。是了,他在凡间顶着文曲星的名头过了几十年,还连累文曲星君被天帝叫过去问责了一番,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苍濬坐在对面言笑晏晏:「还要多谢晚晚。」 承晚有些懵:「谢我干什么?」 「谢你三番五次帮我解围,还谢你替我冠上了文曲星下凡的名头,这才保我一路顺遂。」 承晚一抬手示意他闭嘴:「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我帮的是顾谙之,可不是你。我那学生最是纯良正直,可不像你,油嘴滑舌的。」 苍濬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正因为最是纯良正直,才会一直念着你,直到死去的那一秒。晚晚,你心里是有顾谙之的,可为何临走时我问你,你却说你从来没有。」 他语气低沉,竟是十分的难受。 承晚本就觉得自己愧对顾谙之,他这么一说让她心里更愧疚了几分。 承晚轻咳一声,眼神躲闪看向半空的明月:「嗐,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呢。若是我不这样说,你的情劫该怎么歷的过?你又如何能顺顺噹噹的飞升归位。苍濬,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这句话把苍濬堵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他才重新寻了个话头:「呃……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算着再过些时日就是你十万岁的生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承晚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了,她十万岁的生辰就快到了。 她心里忽的悲伤起来,垮着一张脸哀唿道:「苍濬啊苍濬,我可真是讨厌死你了!我死前明明是个风华正茂的女仙娥,拜你所赐,怎么一睁眼就成了个老太婆?你算算满天之上还有几个比我年岁更长的女神仙?」 承晚坐在高处,正好外面的云阶上走过去一列提灯仙娥。 她用手一指:「你看,我这年岁都能当她们的姑奶奶了!」 苍濬温柔的看着她,眼中笑意渐浓:「哪里会呢,晚晚看起来还是如当年般风华正茂,风姿绝然,丝毫没有变老。今年的生辰既是生日也是新生,我定会好好替你寻个世间珍奇的宝物做贺礼。」 承晚听了心里有些雀跃的期待,谁会不喜欢世间珍奇的宝贝呢。 她看着对面笑着的苍濬,心里哼了一声,她可不会客气,这都是他欠她的。 ------------------------------------- 九重天上自苍濬归位开始难得的热闹起来。 苍濬是九天战神,位列天神之阶,生的玉树临风,气度卓然,可偏偏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却始终孑然一身。 之前那几万年他冷冰冰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再加上有承晚在旁边盯着,九天上的仙女们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招惹苍濬。 可如今不一样了,苍濬归为之后肉眼可见的温和起来,哪怕这种温和只有在看见承晚时才会出现。 而且承晚也变了,她不再如往常般热切地贴着苍濬,反而变得冷冷淡淡,对于仙女们对苍濬的小心思压根连看也不看,管也不管,懒得搭理。 正值妙龄的仙女们大多都是这几万年间新飞升上来的,不晓得之前苍濬有多冷情绝爱,可谓是前赴后继。 今天这个在揽月宫门前摔倒,明日那个就在苍濬身边找掉了的簪子,说是找簪子,可那眼睛可一直黏在苍濬身上。 苍濬对于这些小心思自然是明了的,他从来都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过了挑个最能闹腾的找个理由罚上一罚,也能消停个三五日。 承晚全然没什么不痛快的,反而还乐滋滋的看热闹。看着向来冷淡的苍濬被一群小仙女围的团团转,她就觉得十分有趣。 承晚悠闲地很,整日约着桑落向辞等人四处游玩。向辞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相处久了也逐渐放开了许多,还壮着胆子向承晚讨要一壶玉梨酿尝一尝。 第81页 承晚不是个小气的人,她十分大气的拍拍胸脯,表示自己那里还有好多,改日给太一殿送两坛过去,让向辞喝个够。 这天她睡饱了起床,已经快到晌午。 承晚洗漱一番,想起要给向辞送酒的事,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今日无事就今日过去罢,正好中午还能拉着向辞痛痛快快喝上一顿。 她收拾停当,捏了个诀将两大罈子酒化小,变成了只有巴掌大小,正好一手抱着一个,一路熘熘达达往太一殿去。 从拐角处一拐过来,她就看见一道清丽的背影正站在揽月宫前与苍濬相对而立。 那女子着一袭青色衣裙,乌髮及腰,从背后看曲线玲珑,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周身青色的仙气腾绕,还是个修为精纯的上仙。 承晚砸了咂嘴,苍濬可真行,又是一个芳心暗许的漂亮女神仙。 「这是我师父给神尊的名帖,」女子声音柔柔的,十分好听,「师父说了,海底晶露十万年一结,邀神尊前去观赏。前些日子帝尊设宴时师父没来,正好藉此机会祝贺神尊飞升归位。」 苍濬看了眼手上的名帖,点点头:「本尊也好些年没见玄冥上神了。你回去转告上神,本尊到时会按时去北海赴宴。」 原来是北海海神禺强,承晚心里瞭然。 禺强是黄帝之孙,也是个万万年的老神仙了,封号玄冥,居于北海。 他座下只有一位高徒,乃是天帝的侄女,名唤羡青,想必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苍濬收下了名帖羡青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略微有些羞涩的低下头:「小仙还有一事询问神尊。」 咦,不对劲,羡青很不对劲。 承晚很有眼色的在拐角处立住脚,觉得自己要是现在走过去,一定会扰了羡青上仙此刻拉满的情绪,还是在这里等一等罢。 嗯,这个理由不错。承晚心安理得的抱着两坛酒停在原地看热闹。 苍濬眼神冷清清的,语气也没什么情绪:「何事?」 羡青飞快的抬眼瞥了眼面前英朗的面容,心跳的飞快:「小仙听说神尊如今还没有仙侣,不知,不知神尊可有意中人?」 哈哈!承晚心底发笑,来了来了,精彩的来了。 苍濬袖起手,脸上依旧冷峻峻的,没什么表情:「你既听说了本尊没有仙侣,那其他的事情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本尊心里已有意中人,就不劳烦上仙记挂了。」 第50章 北海 啧, 承晚摇摇头,真不会怜香惜玉,人家好歹也是天帝的侄女, 竟也这么不给面子。 羡青语气有些不忿:「神尊口中的意中人难道说的就是那位玉清府的上神?」 苍濬已然失了耐心, 但看在天帝和玄冥上神的面子上还是保持了一贯的客气。他往后退了一步:「是。若是羡青上仙没有旁的事,本尊便进去处理公务了。」 苍濬这声「是」却好像踩了羡青的尾巴。她的声调陡然升高了几度,变得有些尖利:「那位承晚上神不过占了个出身, 占了个样貌, 旁的还有什么?神尊你如此卑微讨她欢心, 可她却没有半分心疼在里头。神尊你……」 「上仙慎言,」苍濬面色变得不郁,周身又忽的起了肃杀之气, 「今日你我二人才刚刚相识, 上仙这些话可有些不妥。不管我们二人之间如何,她乃是上神, 又岂是你个上仙可以随意议论的?再者, 这件事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私事, 实在无须上仙操心。」 承晚翻了个白眼, 暗自腹诽道:你喜欢苍濬就喜欢你的, 我又没在中间挡着你不让你喜欢他,从背后说我干嘛?真是奇怪! 越看越气, 不看了!她一抬脚刚要走, 就听见了苍濬冷哼一声:「至于玄冥上神的宴会, 本尊想起还有些事未处理, 也不一定有空去了。」 羡青闻言不可置信的娇唿一声。 嘶! 承晚被羡青这一声娇唿酸的倒了牙, 倒抽一口凉气,悻悻收回了脚。 场面这么尴尬, 她若是现在过去,是不是会被羡青的眼神给戳死? 羡青脸皮薄,一张白净的脸上已经如红霞满天飞。但邀请苍濬是玄冥上神的意思,羡青不敢回去说是因为自己说错话惹恼了苍濬,这才没请来这尊大佛。若是因为自己让苍濬和北海生了嫌隙,她是无论如何也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她稳了稳心神,挤出个笑容,声音又变得柔柔的:「请神尊一定来,这次宴会师父除了邀请神尊,还广邀了四海众仙。若是神尊不去,那岂不是拂了我们北海的脸面?还望神尊三思,小仙为刚才的口无遮拦给神尊赔罪。」 苍濬挑挑眉:「广邀了四海众仙?」 「是。」 「承晚上神可在受邀之列?」 「这……小仙不清楚,小仙是奉师父之命专程来给神尊送名帖的。其他仙人那边自有北海其他信使去送。」 同为单相思过的女人,承晚一下就听出了羡青语气中的不忿。 她心里哀嚎一声,苍濬啊苍濬,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这不是明摆着给她树敌吗? 承晚觉得自己真是可怜透顶,明明这件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可偏偏这两个人轮番将她拉出来遛来遛去。只怕羡青还没见过自己就已经记恨上了。 她不能再听下去了,缓了缓脸上的表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从拐角那里抱着酒罈子风姿绰约的走了出来。 第82页 就在她走出来的同时,苍濬的话传了过来:「那待本尊问问承晚上神去不去再说,她若去,本尊就去。」 听见这话,承晚心里「咯噔」一声,完了,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但苍濬已经看见了她的身影,想倒回去是不可能了。 「晚晚。」苍濬面容瞬间柔和下来。 听见这声「晚晚」,羡青勐的一回头。 她眼神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吓得承晚一个激灵。 承晚将右手的酒罈子摞到左手上,赶紧摆了摆手:「别别别别问我,你去不去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说着她又转向羡青:「我跟苍濬可毫无瓜葛,上仙别误会了。」 这是承晚第一次看清羡青的容貌,小巧的鼻子下有一张小巧的嘴,不说有十分美,也至少是个清秀佳人。不过跟自己比起来确实还有差距,承晚一向对自己的容貌有着十分清晰的认知。 但就这样一副隽好秀美的面容,此刻却因为强压怒火变得微微有些不自然。 承晚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尖:「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听苍濬胡言乱语。我俩只不过就是认识的时间比较长,而已。」 羡青脸上的火气似乎更厉害了。 承晚心里懊恼,完了,这句话还不如不说。说出来就像是在讽刺羡青刚刚才认识苍濬就急着表白心迹似的。 「呃……」承晚低头看见自己手上摞着的两坛酒,好像看见了大救星,赶紧说:「我还急着去给司命仙君送酒,就不打扰二位了哈,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不等两人回话就赶紧一熘小碎步想要快些离开这里。 苍濬却突然开口唤她:「晚晚,你酒量浅,少喝些。若是喝醉了少不得还得麻烦司命仙君给你煨醒酒汤。」 ??? 这话不管落在谁耳朵里都不会相信他们二人之间没有私情罢?更何况是刚刚被苍濬冷言拒绝的羡青。 天帝就爱面子,羡青是他的侄女,又是玄冥上神座下唯一的高徒,自然也得是个好面子的人罢? 只怕这会儿她只会觉得自己欲盖弥彰,故作姿态,故意看她笑话。 这个挨千杀的苍濬!!! 承晚剎住脚,回头看见羡青果然已经快要气疯,清秀的脸上狰狞一片。 承晚怨念深重的瞪了一眼苍濬。苍濬却眼中笑意正盛,一看就是故意为之。 「不用你管!」承晚没好气的撂下这句话,飞一样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过了没几日,桑落邀承晚过去品尝东海送上来的珍馐。桑落懂她的口味,知道承晚爱吃一切。 东海给自家公主送上来的自然是好东西,承晚也不跟她客气,吃的很是畅快。 吃到一半,桑落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去里间窸窸窣窣一阵,捏着一张名帖递到承晚眼前:「北海玄冥上神过几日设宴,我想带你一起去。」 承晚看着名帖撇撇嘴:「我可不去。」 桑落很奇怪:「你向来爱凑热闹,为何不去?」 承晚不愿意让她知道前几日在揽月宫门前那场丢人的拉锯。明明是想将自己摘出去,却越描越黑最后还被苍濬摆了一道,着实丢人。 承晚往嘴里塞了口灵蚝,肥美异常,汁水四溢。 她有些口齿不清:「不为什么。人家又没请我,我怎么好自己直喇喇的上赶着去赴宴?」 桑落劝她道:「我家同玄冥上神是远亲,你只管跟着我就好了。玄冥上神是个老顽童,最喜欢人多热闹。只是这万万年他遥居北海,从不出门,没给你下帖子许是不知道你甦醒。正好你回来之后我们还没一同出去游玩过,我们就藉此机会去北海散散心。」 桑落说的情真意切,承晚迎着她真挚的目光,嘴里那句「不去」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想了想,她还是点了点头,决定跟桑落去赴宴。 至于苍濬,他爱去不去,爱干嘛干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早就听闻北海玄冥上神在北海攒了一海底的好东西,只是他热衷于设各种结界,所以谁也轻易进不得。这回有机会进去一饱眼福,承晚还有些雀跃起来。 到了赴宴那一日,桑落和承晚立在仙云上往北海去,一路上遇见众多神仙都三三两两往北海走。 承晚不禁感嘆:「玄冥上神这是请了多少人?」 桑落手中的绡扇捂嘴轻笑:「我这位表舅祖最好搜罗珍奇异宝,又从不轻易放人进北海,这回难得有机会,大家自然都想去凑凑热闹。听说这回是北海海眼旁有晶露凝成,这晶露十万年才结一回,最是绚丽多彩。」 两人入了北海,玄冥上神果真热衷于各种结界。他设下的结界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若非手中有他亲自发的名帖,只怕没有一个人能走的进来。 北海地方大,宫殿林立绵延。桑落是远亲,刚一进来就看见有仙娥侯在此处。 「拜见司水仙君。」几个仙娥盈盈一拜,看见她身旁的承晚有一瞬间的愣神,但看见她周身仙气腾腾,明显是位上神。 这四海六合之内拢共也只有一位女上神,仙娥们很快反应过来:「拜见承晚上神。」 桑落将名帖收回袖中,轻摇绡扇:「承晚上神是我带来的,与我一同赴宴。」 仙娥点点头,侧身让出路来:「请二位这边走,玄冥上神已经为二位准备好了宫殿,还请二位今日稍作歇息,明晚参加宴会。」 第83页 承晚饶是在玉清府如众星拱月般长了数万年,也从没见过北海中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跟在桑落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啧啧称奇。玄冥上神果然是个不爱低调的人,就连长廊里用来照明的都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一颗一颗排列起来,好生气派!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北海的一砖一瓦都比九重天上更耀眼夺目。 这也就是天帝进不来,否则以天帝好面子又爱猜忌的性子,早就把北海沧海变桑田了罢。 承晚早就被周围那些奇珍异宝吸引了注意力,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领路的仙娥停在一处气派的宫殿门前:「禀二位,这便是玄冥上神为二位准备的寝殿,二位可在此处歇息。」 承晚环顾四周,发现这座宫殿门前的空地上有座硕大的红色珊瑚正随着水纹舒展摆动。四周夜明珠的光芒投射其上,折射出温柔绚丽的光芒。 以这座珊瑚为中心,四周紧紧环绕着另外几座宫殿,看样子这里应该是这一小块宫殿群的中心位置。 她伸手指了指旁边几座看起来更宏伟一些的宫殿,问仙娥说:「这附近都住着哪些神君仙君?」 仙娥一指旁边一座离得不远的宫殿说:「禀上神,这座宫殿是东海水君的住所,玄冥上神吩咐过,司水仙君常年在九重天上,不常回东海,所以特意让东海水君住的近些,也好叙叙话。」 桑落很是高兴,只是看样子她父母这会儿还未过来。 仙娥又一指对面那座更宏伟的宫殿:「这便是给神尊预备的住处。」 住这么近啊,承晚心里嘀咕一声,羡青上仙岂不是又要生气了? 算了算了不管了,爱气不气,气死了也跟她没关系。 两人进了殿中,东看看西瞅瞅,逛了一圈之后在偏厅里喝茶休息。 承晚看着面前温婉品茶的桑落,心里一动,思忖一番开口唤她:「桑落,有件事我需得同你聊聊。」 第51章 羡青 两人相识几万年, 平日里相处最是自然随意,桑落还很少见到承晚如此认真的模样。 她放下手中杯盏也有些好奇:「聊什么?」 承晚斟酌了下措辞,询问她是否还记得自己神脉上有道封印。 桑落闻言一愣, 然后恍然点头:「是有, 时间太久了,你若不提我自己都忘记了。怎么?我这封印可有问题?」 承晚小心翼翼的说:「你还记得当初是为什么才会被封印神脉吗?」 「自然是记得,这是帝尊的封印, 」桑落有些落寞的笑笑, 「我只记得有段记忆让我痛不欲生, 所以我去求帝尊为我封上这段记忆。不过至于是什么记忆,我确实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承晚点点头。桑落的说辞跟天帝如出一辙,看来天帝没有说谎。 看承晚有些出神, 桑落唤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 也没什么,就是看你头疼的厉害, 可能是与这个封印有关。你仙力不及天帝, 神脉难以承受天帝的封印, 所以才造成了你的头疼。」承晚解释道。 桑落有些微怔:「竟是因为这个吗?我还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歷劫时被天雷所伤的缘故。」 正说着话, 外头一阵喧譁, 听声音好像是苍濬到了。 在北海赴宴这几日是个好机会,没有九重天上人那么多。若是想去桑落的神识海里一探究竟, 这几日就最好。 「还有一事……」承晚用手摸了摸鼻尖, 「这些日子我与苍濬遇上些事情, 我俩推断一番, 觉得你这段被封印的记忆很是重要, 可能,大概, 也许我与苍濬需要进天帝的封印里面探查一番。」 桑落投过来个不理解的眼神。 承晚心一横:「反正你这段记忆有可能关乎天下苍生安危,我只想请你允我这一次,我保证在你神识海里看到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对别人提起。若是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桑落,你就有可能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关键所在。」 说完这番话,桑落先是愣愣的,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承晚有些纳闷。 「我一个司水仙君,哪里就成了拯救天下苍生的关键?你怎么现在说话越来越玄乎了。」 承晚开口想再解释什么,桑落一抬手中绡扇止住了她的话:「我与你相识几万年,所以知道你的性子。若是我不让你去看,只怕你会整天缠着我不算完。而且你既说的这般重要,那你就跟神尊进去看一看也无妨。只是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承晚心中升腾起期待。 「这段记忆我既然求帝尊封印,说明对我来说应该是极为痛苦和不堪。所以不管你们二人在我的神识海里看见了什么,除了你们二人知道之外,不要告诉第三个人,也包括我自己。」 她摇了摇手中绡扇,眼神飘到远处:「我如今这般就很好,不想再徒添什么烦恼了。」 承晚心中雀跃一阵,连忙点头:「好好好,都依你!我的好姐姐是天下第一好!我和苍濬保证不对旁人说一个字,你放心!」 这边得到了桑落的允许,承晚赶紧出了自己的寝宫,赶着去找苍濬,好商量一下何时去探查。 她沿着贝壳铺就的小道一路往前头那座雕樑画栋的宫殿走,无暇再顾及身旁绚丽多姿的景色。 承晚上了高高的台阶,还未走进殿门,就听见羡青的声音从虚掩了半扇水晶门的宫殿中传了出来。 第84页 「神尊,这是我们北海特有的仙酒,名曰『一壶春』。知道神尊爱饮酒,小仙特意拿来给神尊尝尝。」羡青的声音很好听,柔柔嫩嫩的,有说不出的含情脉脉。 承晚顿住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怎么回回都能让她碰上听墙根这种事呢。 嗐,这难道不是天意如此吗?她自己安慰自己。连老天爷都嫌自己最近太无聊,给她送上门些逗趣解闷的事来。 于是承晚像上次一样的心安理得,站在台阶的石柱后面乐滋滋的听起来。 苍濬的声音就没那么柔和了,硬邦邦的:「本尊喝不惯除了玉梨酿以外的酒,只怕要辜负上仙一番好意了。」 「那……神尊可否告知玉梨酿的酿酒方法?反正小仙在北海也是成日无事,干脆学了酿酒之法,日日给神尊酿酒可好?」 这话一出,承晚感嘆良多。 自己当年单恋苍濬时,就算闹得那般轰轰烈烈,她也从未像羡青这样豁得出去过。 承晚虽喜欢苍濬,但却从未真正放下过自己的骄傲。她是玉清府的神女,当天将时再苦再难,憋着口气也要在苍濬面前将任何事情都做到完美极致,还从没像羡青这样做小伏低的。可见这位羡青上仙是真的迷恋上了苍濬这副好皮囊。 肤浅,实在是肤浅,承晚摇摇头。 「玉梨酿是玉清府的仙酒,只有用玉清府中泫清池的水才酿的出来。羡青上仙如果在北海待的无聊,不如多多修炼好早日飞升,也省的成日无事可做。」苍濬这句话说的毫不客气,没给羡青留什么面子。承晚听着这句话,好像又回到了七万年前。 「不无聊,不无聊,」羡青的声音听起来更热切了几分,「既然那酒只能用泫清池水酿,那小仙就去找长生大帝讨要些来。只要神尊高兴,小仙做什么都可以。」 厉害啊! 该说不说,羡青身上这股子韧劲确实让人佩服。 承晚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现在准被她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苍濬语气一贯的疏离清冷:「泫清池是承晚上神的地盘,就是我师父也轻易做不了主。羡青上仙还是不要再说了,今日众神仙齐聚,想必有的忙,上仙还是去忙吧。这壶『一壶春』也请上仙带走,我喝不惯,放在这里也是浪费。」 他顿了顿,又说:「羡青上仙前途大好,不要在旁的事情上浪费心思。我心中只有晚晚一人,其他的,多说无益。」 羡青闻言一下子就翻了脸,声音里的温柔瞬间不见,换上了浓浓醋意:「神尊的态度怎么跟我听到的传闻不太一样?明明之前你也是十分讨厌那位承晚上神的。」 她「哦」了一声,拉着长腔,语气有些刻薄:「难道神尊是看承晚飞升了上神,这才对她另眼相看的?神尊是不是觉得我才是个仙而已,配不上你。哼,承晚不过就是运气好。一朵花而已,好命被长生大帝看中才托生在玉清府里,偏偏又好命误打误撞成了位上神,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本尊刚刚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本尊心中只有承晚一人,与她是仙是神毫无关系,就算她是只花妖本尊也只念她一人,」苍濬语气中已经带了些隐隐怒意,「这就是承晚与你最大的不同,承晚心思善良纯净,从不以出身和修为交朋友,就算当年在九重天上做天将,她也照样同那群出身各异的天兵天将打成一片。而你,羡青上仙,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才在这里胡言乱语。本尊忍你已经够久了。」 苍濬一挥衣袖,将半掩的另一扇门打开:「上仙应该听说过本尊归位当日处置了个紫微宫的仙娥。今日本尊看在天帝和玄冥上神的面子上不愿多说,上仙好自为之罢。」 饶是脸皮再厚的人也待不下去了,羡青气的一跺脚,红着一张脸和一双眼从殿中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她跑的急,也没看见石柱后立着的承晚。 承晚松了口气,没看见就好,没看见就好。 若是这次再被羡青撞见,只怕今日的北海就得血流成河了。 承晚又等了半天,装作刚刚才到的样子拎着裙裾娉娉婷婷的从石柱后面绕出来。 见着苍濬冷着一张脸还故作吃惊的问了句:「哟,你怎么了?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 苍濬抱臂站着,眼睛微微眯起来,内有神光逼人:「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刚刚站在石柱后面都白听了?」 呃…… 承晚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她忘了,苍濬是天神,是九重天上法力最深的神仙。 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离得远,而这次自己立在石柱后,离殿内这么近,她的脚步唿吸自然瞒不过他。 嗐,亏她听了半天苍濬夸她的话还有些小感动,搞了半天是知道她在那里故意说给她听的啊。 「我说你怎么会捨得夸我呢……」承晚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她过去那三万年无非就是想得到一些苍濬的肯定,所以她再苦再累都从不吱声,身上就算伤痕累累也绝不放弃。 苍濬看着她,很认真的摇了摇头:「都是我的真心话。晚晚,我绝不会骗你。」 「去去去,」承晚烦躁的一挥手,又来了又来了,「你少用这种噁心人的腔调说话我就谢谢你了。」 她一摆裙裾,自顾自坐在上座上:「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第85页 承晚三两句把桑落的话告诉了他,苍濬点点头道:「这几日确实是个好机会,不如就趁着今晚众神仙还未全到齐的时候去探查一番,免得引人耳目。」 承晚应了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你记得悄悄过来。」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羡青……她毕竟是天帝的侄女,北海又是人家的地盘,你两次三番得罪人家,只怕是不太好吧。」 承晚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你得罪就得罪好了,总扯上我干什么。我同人家本来素不相识又无冤无仇,这下可好,全得罪干净了。 「无妨,」苍濬淡淡的,眼中闪过点点寒光,「不管天帝还是玄冥上神,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他仿佛在说些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那股睥睨一切、天下入怀的气势又重新出现在他身上。 承晚有一瞬的微滞,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她赶紧别过眼神,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随意一摆手:「行了,那我走了。」 说完也不等苍濬回话,玲珑有致的背影又风姿摇曳的下阶走远了。 第52章 回忆 晚上, 屋内的夜明珠发出柔柔暖光。承晚正和桑落在窗边下棋,只听「笃笃」两声窗棂被敲响,苍濬的声音轻轻传进来:「是我。」 承晚过去给他开了门, 两人一齐转进里间。桑落捏着绡扇端坐在那里, 往日温婉持重的面容微微带了些紧张。 「神尊,」桑落起来拜了一拜,眼底有些惧意, 「我……」 她有些语塞, 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的紧张是来自于哪里。害怕受伤?亦或者只是害怕那段被她选择遗忘的回忆又重新被提起。 苍濬倒是没有往日的冷峻,语气很是平和:「这件事全凭司水仙君的意愿,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承晚上前去挽住她的手, 将自己的手抚在桑落手背上, 有力的握了握:「你别害怕,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看而已, 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承晚的手柔软温暖, 抚平了桑落心里的不安。她看着面前的两人, 知道这是九重天上自己最值得自己信赖的人, 便点点头, 躺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苍濬挥手,将宫殿的四周升起无形的结界, 这样不管是谁在外经过都察觉不到任何殿内异常的声音和动静。 承晚俯下身子在桑落耳边轻语:「你闭上眼睛, 只当是睡了一觉。睡醒这觉就好了, 什么都结束了。」 桑落应了一声闭上双眼, 承晚双手捏决, 一道金光笼罩在桑落身上。 只一息的功夫,桑落的唿吸就变得平稳绵长, 已然沉睡在了睡梦中。 承晚侧头看着苍濬,脸上又从未有过的郑重和严肃:「走罢?」 苍濬点点头,伸手抓住她的小臂。 男人手掌宽厚且大,掌心温暖灼热,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也烫的她面红耳赤。 不过没等她乱想,苍濬便略一使劲,带着她进入了桑落的神识海中。 桑落是水族,神识海与承晚的不同,入目一片水蓝色,水波纹荡漾着折射出柔软的光。 承晚还是第一次到别人的神识海中,颇有些好奇的东看西看。苍濬捏决带着承晚顺着神脉一路往前,不消多时前面就出现了一道闪着紫光的封印。封印上纹路细密繁复,与桑落命格簿子上那团花纹一模一样。 承晚扯了扯苍濬的衣袖:「这就是天帝的封印了。」 他沉声说:「你且让开。」 承晚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哎了一声就老老实实的退到了旁边静静立着。 苍濬刚要聚气,余光瞥见承晚的身影,停了捏决的手。 略想了想,他回身朝承晚散过去一团白色仙气将她拢住:「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解开天帝的封印,但至少得保证你别受伤。」 承晚确实没想到苍濬会这么细心,心里一软。 苍濬没再多说什么,他回过头去看着天帝的封印,拧着一双剑眉,脸上恢復了一贯的冷峻。 他闭上双眼,将神力沿着神脉一寸寸沉到指尖。气沉丹田,凝神静气,神力在指尖越团越多,越团越厚,聚合成一个刺眼夺目的白色球形。 承晚有些紧张,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裙裾。若是一击不成,天帝的封印势必会反噬,到那时不光苍濬会受伤,更重要的是桑落肯定也会受到重创。 苍濬勐的睁开双眼,手指前挥,薄唇轻启:「破!」 随着一声话落,指尖上缠绕的白色神力如破竹般唿啸而去,在空气中划出「猎猎」之声。 白色神力击到紫色的封印上,上面的花纹开始扭曲的转动,越转越快,直让人眼晕。 忽的一声金石铮鸣,白色的神力将封印中间推开了一个圆形豁口,苍濬回头唤承晚一声:「走!」 承晚回过神来,提裙赶上,两人纵身一跃从豁口处进了那段被封印的记忆。 ------------------------------------- 一袭蓝色衣裙的少女正抱膝坐在长街的墙下,脸埋在膝上,小声呜呜哭个不停。 长街上走着一波又一波眼神呆滞,步履缓慢的鬼魂,远处忘川桥边看守的鬼差嘴里骂骂咧咧不知在说些什么,偶尔还有孟婆的笑声传过来。 少女所在的地方不算显眼,幽都一向昏暗,不仔细看也看不真切。 她哭的很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就将膝头的布料洇湿了一块。 第86页 「你为什么哭?」 少女头顶传来一声浅浅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幻听,匆忙抹了把眼泪抬起脸,对上了衔烛的那条龙。 少女眼中水气盈盈,明亮的眼睛一如林中受惊的小鹿。 烛龙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自己就轻轻的笑了:他自下生就在幽都衔烛执炬,哪里见过林中的鹿呢。 「你又为什么笑?」 少女开口,声音轻轻柔柔,还略带这些哭过之后的鼻音,直愣愣的撞进烛龙的心。 烛龙找了个藉口:「你是我这几千年来见过的唯一一个不赶紧去投胎的鬼,若是误了时辰你可要受罪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少女摇摇头:「没有,只是 —— 」她垂下眼眸,长睫如扇,「我忘了我是谁,也忘了我是怎么变成的鬼。」 远处悬在半空中的承晚嘆了口气:「那就是桑落,也就是后来的长岁公主。」 如今这场景与当初君汝师兄给她讲的丝毫不差,承晚此刻就已经能够确定,桑落真的就是当年凡间的长岁公主。 苍濬没说话,只喉中「嗯」了声算作知晓。 承晚偏头打量他,苍濬的眼神逐渐阴鸷,一股冰冷肃杀之气渐渐瀰漫了上来。 她后知后觉的突然意识到,赤焰是苍濬的仇人,所有白鹭渊的血债都是源自此刻。 她嘆了口气,自己与他有仇一点不假,但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就算再恨他,也不能拿他父母族人惨死的这件事来激他。 承晚有些后悔的绞着手指,心里觉得自己实在笨到无可救药,竟拉着苍濬来看这段往事,这无异于把他血淋淋的伤口再给撕开一次。 承晚不敢再说话,屏气凝神看着眼前的桑落,一双耳朵又支得老高,仔细听着身旁苍濬的动静。 后来的事情与君汝讲的也全都一样,蓝衣少女误了投胎的时辰被鬼差拉下去受了刑,回来之后赤焰帮她打掩护,她没喝孟婆汤就跳了轮迴。 眼前画面一转到了凡间,已是及笄之年的长岁公主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跟着那个名唤李怀微的高瘦侍卫,那张温和的面庞同赤焰如出一辙。 「怀微,我想要那朵荷花。」 「怀微,我好热,你快给我扇扇风。」 「怀微,你来尝尝母后赏的这盅浆酪。」 「怀微,……」 「怀微,……」 谁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人之间感情是极好的。饶是承晚也还从未见过桑落这般小女儿家的神态,娇憨可人,柔情似水。 这样快乐的日子没能维持太久,长岁公主十八岁生辰之夜,天降巨雷。 长岁正和李怀微站在空地上看烟花,知道这是幽都来捉拿烛龙了,她偏头悽然一笑,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害了你一次,不能再害第二次。」 不等李怀微伸手去拉她,她便翩然向前一跃,正好挡住了第一道降下的天雷。 李怀微向前扑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长岁嘴里股股鲜血流出,很快没了声息。 李怀微心痛的快要死掉,朝天长啸,黑色的魔气渐起。凡人的身躯难以抵挡魔的法力,李怀微口喷鲜血,肉身伏在长岁身上咽了气。 这是长岁公主弥留之际看到的最后一幕。 转眼间,桑落从东海醒来,想起凡间所经所歷只以为李怀微已死。痛不欲生,泫然泣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刀搅一般痛苦。接着她便上了九重天,跪求天帝封印这段记忆。 承晚看的入了神,也跟着桑落流了一回眼泪。她瓮声瓮气的说:「唉,真是可怜天下有情人。」 半晌,身旁也没个动静。她侧头一看,旋即大惊失色。 苍濬已然非常克制,但还是抵挡不住浑身的杀意凛然。不光如此,承晚竟看到了丝丝淡淡的魔气从苍濬的腿上逐渐向上缠绕。 天!苍濬竟然入魔了!! 承晚握住苍濬的胳膊,使劲的摇晃着唤他:「苍濬,苍濬!你清醒一点!!」 可苍濬只冷着一双眼死死盯住眼前画面,有些神情恍惚。 他从来没想过,让白鹭渊几千条无辜性命殒命的源头竟然只不过是桑落歷的一场劫难。苍濬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血流成河的白鹭渊,惨死的鹭帝鹭后,他只觉得心头如火烧般灼热,热辣辣的让他头晕目眩。 苍濬身上缠绕的魔气越来越浓,就连他周身浮动的白色仙气也已经紊乱的不成样子,根本没有办法抵御逐渐滋长的魔气。 承晚惊骇不已,定了定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魔气还不多,赶紧往他身上注入纯真的仙气来帮助他抵挡魔气的滋长。 她拉着苍濬的小臂,念诀脱身出了桑落的神识海。 桑落还在安静的睡着,面容平静,承晚略略放下心来。 她顾不上许多,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被别人发现苍濬的异样。 承晚捏决带着苍濬瞬移到了他的宫殿里,一挥手也将四周升起结界。 苍濬如提线木偶,他的神识已经掉入了血洗白鹭渊的那一夜,那一夜血腥的一幕幕正反反覆覆在他眼前上演。 他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承晚闭上眼睛,将身体里所有的仙气凝成一点,与苍濬掌心相对。 承晚忽的顿住动作,睁开眼睛,心里有些忐忑。 第87页 她与苍濬并不同族,仙源不同,不知道自己的仙气到底能不能顺利进入苍濬体内。 若是不能顺利注入到苍濬的神脉中,自己也必定会被反噬。自己是上神,可苍濬是天神,若是被他反噬,自己只怕非死即伤。 她紧咬着下唇一阵心慌,若是不成,只怕来不及传音叫大帝过来了。现下桑落还睡着,夜舒也没跟到北海来,自己真真是孤立无援了。 九重天上最尊贵的战神入了魔,这件事一旦传了出去被天帝和众神仙知晓,苍濬必死无疑。 承晚想到这里,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就算受伤也是自己活该,死马当活马医罢! 第53章 轻吻 她心一横, 将自己的仙气注入到苍濬身体中。 只见金色的仙气源源不断的通过掌心汇入苍濬的神脉,竟没有遇到一丝阻力,十分顺畅的进入了苍濬的神脉中。 随着金色仙气的注入, 承晚的仙气同苍濬的仙气很快融为一体, 将缠绕在苍濬身体周围的黑色魔气击溃消散。 承晚十分疑惑,按理说苍濬的是天神,是九重天上除了天帝以外修为最高的人, 为何会如此容易入魔?九重天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比苍濬更容易入魔才对。 而自己与苍濬虽同为长生大帝座下弟子, 但两人仙源不同, 自己的仙气又怎么会如此顺畅的与苍濬融为一体,不见丝毫阻拦? 没等她细想,苍濬身上的魔气消失殆尽。 他脱了力, 脸色铁青, 闷哼一声双眼一逼眼见就要昏倒。他身子一晃,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承晚怀里。 苍濬看起来不算特别壮实, 但到底是男人, 纵使此刻浑身无力的倚在承晚身上她也觉得沉甸甸的。 承晚垂眸看他, 原本面若冠玉的脸如今变得铁青着, 额间有细密的冷汗沁出来, 一双薄唇紧紧抿着,毫无血色。 想来是很难受的, 堂堂一个天神入魔, 被魔气焚心蚀骨的痛苦远比那些修为不及他的小仙。 承晚心里有些不忍, 她上次见苍濬落魄成这副样子还是他飞升上神时, 整个人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实在是令人害怕。 她的心软软的坠下去,觉得自己简直是笨到家了, 明知道白鹭渊的惨剧是他不敢提起的伤痛,还非要拉着他进去看个明白。 想到这里承晚又幽幽嘆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合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帮她的人了。 她正想着,怀里的人眉头蹙起,闷声的唤出了句:「父王……母后……」喉中呜咽几声,渐渐消了动静。 这是承晚从未听过的口吻,带着孩子般的娇意,又带着痛彻心扉刮骨剜肉的痛苦。 苍濬额上颈上有青筋暴起,显然是极为痛苦。几滴泪从他眼角里浸出来,直直淌进鬓角里去。 承晚一颗心让这两声给唤的碎如粉齑,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进了油锅,正上下翻腾,不禁抬起手替他拭了眼角的泪痕。 许是承晚的触碰让他从梦魇中回了神,苍濬的表情渐渐平缓了许多,唿吸也变得绵长平静。 承晚心里惦记着桑落,她又等了一会,看他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就四下打量着,准备寻个合适的地方让他躺下,自己好脱出手来回去看看桑落。 不等她寻到合适的地方,苍濬忽的又启唇,轻轻软软的咕哝:「晚晚……晚晚,对不起,晚晚……」 承晚只觉得自己的心塌了一块,甦醒以来这些时日咬紧牙关筑起的高楼堡垒差一点就要塌了。可血海深仇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消弭的。 她其实到了如今心里也多少能猜到几分,以苍濬在她死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当不是真的想要杀她,更多的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是为了什么,承晚猜大概是与扶蓝有关。 但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心有苦衷也是做了。 承晚心绪复杂,她是期盼着苍濬能将事情的原貌告诉她,但看他的样子并不打算说,宁愿让她这样恨着也不愿意说。她心头千迴百转,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嘆。 怀里的人紧闭双眼蹙着眉头,承晚又恍然想起了顾谙之,想起了除夕那夜的饺子。 她心口有些钝痛,有些后悔离开凡间那日面对顾谙之乞求一样的询问狠心给了他否定的回答。反正都是最后一面了,为何不能据实说出自己的心迹呢。 她欠他的永远都还不上了。 念起往事,承晚脑子里一团浆煳,低眸看着苍濬的脸。鬼使神差般的低下头去,在他颊上印上一吻。 权当是还了顾谙之的深情罢,她闭上眼睛想。 待她神思归位睁开眼睛,唇也离了苍濬的面颊,却发现苍濬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双往日如幽潭般清冷的眸子里如今炽热非常,仿佛一团绵密的蛛网,细细密密的牢牢将承晚裹住,直直的坠了下去。 承晚勐的回神,一下子将苍濬从怀里推出去,自己手忙脚乱的站起身退到三步开外。苍濬一时没防备,一下子歪在地上。 她横眉喝道:「你这人!怎的还装晕?!」 她语气虽厉,白玉一样柔润的脸上却红霞遍布,直直红到耳朵根上。 苍濬站起身,身形还有些摇晃。他惨白着一张唇,眸子却发着奇异的光芒,好似有碎星闪烁其中:「我没有装晕,只是一醒就发现你在……」 「闭嘴!」她没脸再听,赶紧喝住苍濬,「你刚刚入了魔,准是被魔气给蔽了双眼,看错了。」 第88页 苍濬知道她面皮薄,不再开口说话,只抿着唇轻笑。 看他这副样子,承晚却觉得很奇怪 —— 苍濬听见自己入了魔竟没什么意外的感觉? 他是战神,是魔的死敌,自己入了魔竟还和没事人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但现下不是纠缠这件事的时候,承晚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着了一把火,连头髮带眉毛都在熊熊烧着,额间金莲也显了形,正在额头上突突的跳着。 「无耻!」她跺了下脚,好似在给自己打气。 苍濬袖手站在她对面,身形颀长,如芝兰玉树清隽高洁。 「明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晚晚。」他语气含笑,听起来还颇有些无奈。只是声音还虚弱着,中气不足。 承晚知道他刚刚应该是经受了极大的痛苦,心里有些不落忍,忙别过视线摆了摆手:「你快好好疗伤休息罢,明日宴会不要被人看出什么来才好。我该回去看看桑落了。」 说完也不理苍濬,直接一挥袖消失的无影无踪。 苍濬看着她留下的那道金色仙气,自己闷闷的笑出了声。 承晚一阵风一样仓皇逃回自己的寝殿,殿里静悄悄的,她转进里间发现桑落还在睡着。 她有些担心,手搭在桑落的神脉上探了探,发现一切如常,这才放了心。 桑落这间卧房是西殿,承晚在东殿。她看桑落没什么事情就自己回了东殿安寝。 承晚鞋子一蹬合衣躺在床上。屋里五六颗夜明珠照的室如白昼,她挥挥手,将夜明珠上蒙上一层绸布,遮住了融融光芒,殿里陷入黑暗。 第二日一早就有仙娥过来送海底玉露,承晚听见正殿里传进来的隐隐人声才醒过盹来。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成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一觉到天亮。 承晚下了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昨晚没脱衣服,这会儿裙裾上添了不少褶皱。幸好她有带的换洗衣裙,三两下换上新的看着就齐整了很多。 她开了殿门施施然走出去,桑落正坐在窗边软榻上饮玉露,见她醒了朝她笑着招招手:「这是我表舅祖派人送来的,你快来尝尝,应该对你的胃口。」 承晚见桑落避着昨日的事情,心里知道她应当是不愿意再提,于是也就没再开口,笑盈盈的过来执了杯盏,将杯中玉露一饮而尽。「好甜!」承晚赞嘆道。玄冥上神果真是个会享福的人,这北海里到底还存了多少旁人没见过的好宝贝。 饮了玉露,承晚惦记着昨晚的事,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憋住:「昨天……」 桑落放了手中杯盏,眼眸淡淡的:「看见了?可是你猜想的那样?」 「嗯,」承晚应了一声。 桑落有言在先,不管在她的神识海里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她,但承晚觉得兹事体大,于是试探着开口:「你被封印的记忆……同魔君有些关系。」 听见这话可真让桑落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她脸上的惊异就散了。 「魔君吗,」她摇着手中绡扇,「我与他从未照过面,真想不到与他还能有些渊源。」 承晚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开口。 桑落回脸转向她,脸上带着些承晚捉摸不透的淡然:「你说我自私也好,胆小也罢,既然魔君现在被封印在祝巫山上等待天帝的发落,那过去种种也无需再提了。」 她站起身,脸上又重挂了笑意:「我父君母君一会儿就到,我先过去迎迎他们。我与他们久久未见,今日只怕要冷落你了。」 承晚忙点点头:「你快去吧,多陪陪你父君母君。我就不过去搅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待晚上宴会时我再去给二老问好。」 桑落离了宫殿,承晚顿感无聊。她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出去寻个仙娥带她在北海四处逛逛。好不容易来一趟,不玩尽兴怎么能行。 谁料想承晚一开殿门,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站在殿门处含笑看着她:「晚晚,好巧。」 承晚嘴角抽搐两下,干笑两声:「呵呵,好巧,好巧。」心中暗自腹诽:你站在人家大门口,能不巧吗。 「昨晚睡得可好?」苍濬低声问道。 不知怎地承晚骤的又红了脸庞,说话也磕巴起来:「挺,挺好的。」 苍濬却语气中带着些惋惜:「可是我没睡好,一晚上,脑子里全是昨晚的事情。」 嘶!承晚倒抽一口气。 这个该死的苍濬,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她刚要发火,只见苍濬倏尔一笑:「桑落神识海里的事情跟走马灯一样在我脑袋里转,着实让人头疼。」 她的火「唰」的一下被浇的熄灭。原来是为了桑落的事情,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尖。抬眼想说什么,却直愣愣的对上了苍濬蕴着笑意的双眼。 ! 又被涮了! 承晚狠狠剜了苍濬一眼,转身回了殿里。 苍濬跟着她进了殿中,语气正经起来:「我昨晚想过了,既然这两人都以为对方已死,不如就找个机会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如此一来,两个人的心结都能打开,魔自然也就消弭了。」 承晚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坐回软榻上嘆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但难就难在该如何让他们两人见面?」 第54章 赴宴 承晚将刚刚桑落的话说给苍濬听, 他听完也是有些发愁,一双剑眉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9页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承晚问。 苍濬沉声说:「若我们直接告诉桑落当年的李怀微没死, 反而成了如今的魔君, 你说她能接受吗?」 承晚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这还不如让她以为李怀微死了呢。」两人陷入沉默中。 这件事眼看就走进了死胡同,若是想要消了赤焰身上的魔气, 就必须要让他知道长岁公主没死。可就光凭承晚和苍濬两张嘴去说, 赤焰必不相信, 除非能让他真的见到桑落。但若是让他们两人见面,桑落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爱人是九重天上人人喊打的魔君呢。 况且承晚答应了桑落要将神识海中的一切烂在肚子里,要是承晚头脑一热全盘说出, 今后两人还怎么相处, 只怕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两人见了面之后赤焰魔气消散,桑落也能接受这件事实, 可东海呢, 东海又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的公主同昔日的魔君再续前缘?魔君入魔全是因为桑落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 还让东海上下怎么做人, 想必就算是天帝也不会依的, 说不好还会反过来处置承晚和苍濬。 天帝本来就对长生大帝多有忌惮,要是被他揪住错处, 他一定会趁机对大帝和玉清府发难, 到那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两个人都不煳涂, 这一会儿早就将这笔帐在心里算的明明白白。 承晚脸色有些惨白, 勉强挤了个笑出来:「这事都赖我, 你说我非得活这趟稀泥干什么呢,老老实实等着天帝下旨, 『咔嚓』一声结果了赤焰就是了。」 苍濬眼中温柔一片:「怎么能赖你,你是好心。只要能寻个万全的法子,这可是大功一件的好事。」 「不过好在这会儿赤焰被封印在山上,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还得麻烦你在天帝那边寻几个藉口,别让他太快处置了赤焰,好让咱们慢慢寻个方法出来,」承晚嘆了口气,「一开始我还打算这事如果有了眉目得让师父拿主意,不过现在来看这趟浑水还是别让师父搅进来了。天帝这个人心思狭窄,又好多疑,我还是别给师父添麻烦了。」 苍濬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承晚又忽的好奇起来:「对了,你们白鹭渊的那颗回天珠真的可以令死人復生,时光倒转吗?」 苍濬惨澹一笑,声音有些低沉:「哪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年岁久远以讹传讹罢了。回天珠不过是个一般的灵物,没有领时光倒流的能力,只是能留住濒死之人的最后一丝气息魂魄,保持不死的一瞬而已,还能镇在神脉中滋养仙气。」 「赤焰翻遍了白鹭渊也没找见,你可知道回天珠在哪儿?莫不是流落出去了罢!」承晚有些惶惶然,「若是被人知道回天珠流失,只怕又要掀起新的波澜了。」 苍濬看着她,眼神里颇有些复杂,最后也没说什么,只笑了下摇了摇头。 承晚看他这副样子才觉得自己话有些多,回天珠是白鹭一族的宝贝,又是令整个白鹭一族惨死的源头,自己怎么好如此直喇喇的问回天珠在哪呢。 承晚脸上赔了笑:「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当回事。」 苍濬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随意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脆响。 「无妨,」他粲然一笑,承晚只觉得仿若殿中燃起了灯,将一室照的光亮熠熠,「晚晚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你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承晚这回看着苍濬的笑容倒没觉得不适,只是脑中又浮现出昨晚的画面,不知不觉脸上蔓过去一层粉色。 她带着一对白玉的耳坠,莹白的耳朵这会儿变得粉粉的,衬的那对耳坠格外的白腻,在小巧晶莹的耳朵下面晃来晃去,只教苍濬觉得眼醉心也醉起来。 他手握成拳放在唇上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心里开始佩服起七万年前的自己。如此秀色在前,自己那三万年竟还能日復一日的硬着心肠,当真是定力过人。 许是如今桎梏已解,他这会儿反倒没了什么定力。只是平日里看上几眼就搞得自己夜夜难以安睡,整个人如同躺在烙铁上,一颗心翻来覆去的滚,不知怎么办才好。 ------------------------------------- 入了夜,北海变得喧闹起来。四处可见脚步匆匆的仙娥和两三闲谈的神仙。 宴会设在北海中央的万宁殿,是座由千万贝母铸成的殿宇,十分瑰丽气派。承晚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她怕被人在背后嘀咕她与苍濬之间那些事,于是一路沿着边边角角熘进殿中。还好此时众仙正聊的热闹,没多少人注意到她。 承晚寻了桑落的位置,就在离上首主位不远的地方,正好旁边有根抱柱。她拎了裙摆施施然走过去,桑落正同东海水君夫妇闲聊。 「承晚!」桑落笑着招唿她,「快到这里来坐。」 东海水君夫妇看她走过来,忙不迭的起身见礼:「小仙见过上神。」 承晚面上诚惶,忙侧身避过两人的礼:「水君和夫人客气,我是晚辈,怎么受的起二位的礼呢。」 东海水君蓄着长长的鬍鬚,修剪的整整齐齐,他倒是十分严肃:「上神哪里话,您如今是九重天的上神,又是长生大帝的座下高徒,我等不过是一介上仙,要守的规矩自然不敢忘。」 水君夫人倒是一脸温柔,神态与桑落十足的像。她上来热络的携了承晚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好孩子,几万年没见,你受苦了。」 第90页 当年承晚在九重天做天将时倒是经常见到来探望桑落的水君夫人,听她这样一说承晚忽的眼眶微酸。 她没有父母,长生大帝待她亦师亦父,可她却从来没尝过有母亲疼爱的滋味。虽说西王母对她也很体贴,但西王母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远古神祗,对承晚也从没有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亲热。 承晚跟着水君夫人落座,坐在她与桑落之间,听着她絮絮的讲起东海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承晚听起来格外的有烟火气息。 说了半天,东海水君从旁边一戳夫人的手臂:「行了,就这点事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也不怕上神听的烦。」 水君夫人这才恍然回神,笑着给承晚斟了杯茶:「你瞧我,这好几万年未见,有些高兴坏了。」 承晚接了茶笑着说:「无妨,夫人说的这些事我都爱听。算起来还真是好久没去东海玩过,待过几日得了空,我可得让桑落好好带我去玩一玩。」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瞥了眼桑落的神情。桑落手里握着绡扇,正歪在椅背上静静听她们讲话。 见她神色如旧,承晚放下心来。 这会儿来做客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只听主座上的贝钟响了两声,玄冥上神带着羡青和一众仙娥摇摇摆摆从后殿转到前面来。 殿内的人纷纷站起身:「拜见玄冥上神。」 玄冥上神是昔日黄帝之孙,年岁大了去了,应该是今日所有人中年纪最长的神仙。他眉毛鬍子全都白花花的,精神倒好得很。 羡青扶着他上了主座,坐定之后抬眼瞧着一大殿的人乐呵的不行,抬抬手示意大家坐下:「我这北海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今日难得诸位仙友齐聚,还得请大家放开了玩,敞开了吃,尽兴才好。」 说罢,他一瞅底下紧挨着台阶的座位还空着,转头问身旁侍立的羡青:「神尊哪里去了?你没跟他说今晚有宴?」 羡青脸白了白,小声说:「弟子昨天去知会过神尊了。」 承晚想起昨天羡青那牛皮糖似的模样,在下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低下头用广袖捂住嘴。 桑落用扇柄戳了戳她,小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承晚缓了缓脸上的笑意,「待会儿再跟你细说。」 这边正小声嘀咕着,只听殿外仙娥脆生一喊:「神尊到。」满殿的人又唿啦唿啦站了起来,承晚本不想站,但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于是也只好不情不愿的起了身。 「小仙拜见神尊。」 苍濬手里握着个木匣子,步履从容,一身团纹的月色衣袍衬的他气度卓然。他年纪轻轻就飞升天神,端的是九重天上第一人,那份雍容自在的气势也是九重天上的独一份。 见他进来,玄冥上神扶着桌案起身,略一拱手:「拜见神尊。」 苍濬颔首一避,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是我来迟了,给上神赔罪。」说着,他将手中木匣递给玄冥上神:「师父听说上神开府设宴,本也想来凑个热闹,可他最近神思倦怠不爱动弹,所以就托我给上神带了份贺礼,待日后他得了空再来同上神小聚。」 玄冥上神接过木匣打开一瞧,里头放着把通体莹润碧绿通透的玉笛。 他是个识货的,一笑起来眉毛和鬍子都在一起抖动:「哎呀呀,竟是唤春笛,长生大帝实在客气,那小老儿就却之不恭了。」 客气了几番总算落座,一列仙娥鱼贯而入,送上来些点心小菜。 承晚坐着的地方正好同苍濬斜对着,苍濬捏着手中杯盏在殿中一打量就发现了承晚的身影。她捏着块糕点,不知道在跟桑落说些什么,两个人头挨着头,小声嘀咕一会儿,又都吃吃的笑起来。 许是特别好笑的事情,承晚笑得眼睛眯成一道月牙,苍濬看在眼里,心里仿若有猫爪在挠。他现在只期盼着宴会能快些结束,与承晚遥遥相对不可接近着实让他难受。 「神尊,」玄冥上神唤他。苍濬神思归位,脸上又恢復了客气与清冷。 玄冥上神是个爱热闹的,他捋着鬍鬚说:「神尊真是好相貌,小老儿活了万万年,见过的神仙也一大把,神尊的样貌可还没人能越的过去。」说完他又感嘆:「光有这样一幅好样貌不算,还如此争气,年纪轻轻就飞升天神,着实是厉害。」 苍濬举了举手中杯盏:「上神客气,我有今日这般还得多谢师父的栽培,若是没有师父,也没有我的今日。」 玄冥上神「唔」了一声,打趣说道:「你师父可是带出了几个好徒弟,如今既轻快又松泛。只是怎么这些年出来的愈发少了,难不成你师父还要再憋在府中养出朵金莲来不成?」 听见「金莲」二字,刚才还小声谈笑的众仙一时之间都敛了口,竖着耳朵静静听着苍濬会如何回应,整个大殿安静一片。 第55章 仙侣 玄冥上神久居北海不出, 如今当事人送到门前他再也难掩好奇。 他微微朝前探着身子,脸上带着些八卦辛秘的兴奋:「那金莲可是崑崙墟的灵物,被长生大帝带回府中养大, 仙资神骨命格高贵。小老儿虽未见过, 但听说那可是位名动九重天的绝色女仙吶!这样一个人物,又一心的爱慕你,不是我说, 神尊你……你的心也忒硬了点儿, 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说完还颇为惋惜的搓了搓手。 第91页 要命了, 承晚幽幽的看了眼桑落,十分无奈的小声说:「我就说我不来吧。」 桑落的手覆在她手上:「我表舅祖就是好热闹,你权当没听见好了。」 殿内众仙还没等到苍濬的回话, 就听见立在玄冥上神身旁的羡青朗声说:「师父你久不问世事, 可能还不知道这位承晚女仙如今已然甦醒,还飞升了上神呢, 着实厉害的紧。」 欸?羡青上仙这语气不太对啊。 众仙互相对视一眼, 今天这场宴会算是来对了, 擎等着看好戏喽。 苍濬看着羡青, 眸子冷了下来。羡青瞥了他一眼, 瞧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心里凉了半寸。 玄冥上神十分吃惊:「哟!可不得了!这得是九重天上唯一一位的女上神罢!长生大帝真是好福气,座下徒弟个顶个都争气。」 这话说得, 就跟直喇喇的说羡青不争气一样。 承晚和桑落握着手, 对视一眼一齐低头笑出了声。 羡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正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一眼瞥见了低头偷笑的承晚。 她冷笑一声, 秀手一抬直指承晚的方向:「师父你看,那就是承晚上神。」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羡青手指的方向齐刷刷看过去, 看到了神情略显呆滞的承晚,她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丝未消散的笑。 众神仙纷纷在心里感嘆,来对了!今天真是来对了!苍濬归位时在紫微宫没能瞧上两人碰面,今日总算一补往日遗憾。 被点了名,承晚自然不好再装无事人高高挂起。她清了清嗓,脸上恢復了从容一片,放下手上点心又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施施然的站起身来,从案几后面翩然转到主座前。 「拜见玄冥上神。晚辈凑个热闹不请自来,还望上神恕罪。」她盈盈一拜,光洁的后颈弯出一道美好的弧度,在夜明珠的光下犹如细腻的白玉,令人挪不开眼。 玄冥上神最爱各色珍奇异宝,看着眼前的承晚不亚于看见稀世珍奇。他乐的拍着巴掌说:「好好好,好孩子你因祸得福啦。我还是头一回见你,真如传闻所说,果然不同凡响吶!」 苍濬看着那道玲珑有致的身姿闷咳了一声,手指无意识的点了点桌面,旋即站起身来走到承晚身旁。 「当年的事是我鬼迷了心窍对不住承晚上神,」他身形昂然挺拔,背着右手,左手握拳放在身前,目光凿凿,「但愿我迷途知返的还不算晚,只要是承晚上神能够原谅我,纵使刀山火海我也甘愿去下。」 这句话一出,上面立着的羡青简直要气的背过气去。殿中众仙也再难维持安静,「嗡嗡」的闹成一片。 且不说七万年前那件事闹得多么人尽皆知,就说起头三万年里,承晚是怎么揣着一颗真心天天去贴神尊的冷屁股大家可都是有目共睹。这如今是怎么了,明明神尊一个绝情灭爱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石头心肠,怎么飞升一次变化竟如此之大? 更奇怪的是这两人如今完完全全调了个个儿,眼瞅着神情冷淡不爱搭理的变成了承晚,真是令人摸不着四六。 承晚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垂着眼眸不敢同苍濬对视,随意摆了摆手:「神尊还是别说这话了。今日是玄冥上神设宴,我们两人之间这点小事不值当拿出来说,倒平白搅了诸位仙友的好兴致。」 不搅不搅!!你们两人之间这点事就是我们的好兴致!! 诸位神仙一个个的眼神热切,看着中间要偃旗息鼓的两人,一肚子的话不敢说出口。 忽的玄冥上神砸了咂嘴,煞有介事的捋着鬍鬚:「老身活了几十万岁了,还从未见过比你们俩更般配的仙侣。」 平地一声惊雷起! 什么?仙侣?他俩? 玄冥上神微眯着眼睛,眸里精光闪闪,脸上一副「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的神情,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众神仙顺着玄冥上神的眼神看过去,细细探究着打量一番,就有些修为上乘的仙人看出了些门道。 承晚周身弥散的金色仙气中夹杂着丝缕不易被察觉到的白色仙气。而苍濬那边同样如此,白色的仙气中也隐约可见金色瀰漫其中。 这可不得了。彼此之间仙气相互缠绕,这得是结缘几万年的真正仙侣身上才会有的亲密现象。 可这两人一个刚从长生海甦醒,一个刚从凡间歷劫归来,同在九重天上的时间拢共也没几日,彼此之间仙气就能缠绕的如此紧密,可不就应证了玄冥上神刚刚的话吗。 议论声渐起,隐隐约约还有什么「双修」、「同榻而眠」这种字眼蹦到承晚耳朵里。她又羞又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苍濬身上确实如此,只不过是比较隐秘,轻易看不太出来罢了。 承晚羞愤的不行,狠狠剜了苍濬一眼。 她想开口解释什么,但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解释都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或许跟昨晚自己注入灵力救苍濬有关?但昨晚的事打?也不能说出口去,承晚一下子没了办法。 她收了眼里的愤恨,转而恳求般的看着苍濬,希望他能开口说句话,眼下须得赶紧摆脱这令人尴尬的情形才是正经事。 苍濬嘴角挂着盖不住的笑意,朝前踱了半步,有将承晚挡在身后的意味。 他沖玄冥上神拱了拱手:「上神莫拿我们个打趣了,承晚面皮薄,只怕再说下去该坐不住了。」他算了下时辰,接着笑着说:「上神此番设宴不是要让我们观赏北海海眼上十万年一结的晶露吗?时候不早了,我等晚辈还等着开眼见见世面呢。」 第92页 玄冥上神一拍脑袋,对啊,光在这扯闲话了,正事差点给忘了。他赶紧让羡青招唿着仙娥们将那十万年一见的晶露呈上来,大殿上又热闹哄哄的,冲散了刚刚众人探究的眼神。 但承晚心里憋着口气,一顿饭吃的没什么滋味,就连那些奇异绚彩的晶露也没什么兴致去看了。 ------------------------------------- 从北海回到九重天之后承晚越想越气,那晚看苍濬的样子分明是知道内情的,可他不仅之前什么都没说过,就连回到九重天的这些时日他也没来寻自己解释一二。 流言蜚语蔓延的速度比腾云驾雾还要快些,承晚平日里只要出了无念阁在外面行走,总能碰上三五个眼神暧昧的仙人。可她一身的仙气在九重天上又无法隐去,实在是让她烦躁。 捱了三五日,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挑了个清晨人少的时候直接找去了揽月宫。 这会儿太阳还没升起来,雾茫茫的,揽月宫石门紧闭。揽月宫坐落在高处,旁边除了无念阁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神仙居所,所以承晚见四下无人,直接一挥衣袖,一道金光打在石门上,将石门敲得轰然作响。 半晌,听得里头步履匆匆,夜舒还带着些迷迷瞪瞪的鼻音:「谁呀!这大清早的,敢来扰了神尊清梦!」 石门被打开一个缝,夜舒看见面色不虞的承晚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眼瞪得浑圆:「上、上神。」他赶紧让出个空让承晚进来,打着磕巴说:「大清早的上神可有要事?」 承晚顺着长廊往后院走,听着夜舒还没醒透的声音,一边走一边说:「跟你没关,你且继续睡你的觉去。」 苍濬这里一个侍候的仙娥也没有,从里到外都是夜舒一人操持着。苍濬不好什么排场,平日里除了征战四海就是操练士兵,揽月宫里也只是简简单单的物件摆设,过的活像个无欲无求的老神仙。 夜舒听见这话,知道承晚必然是有事要单独跟苍濬说,于是将她送到后院就肃了肃,趿拉着靴子回了前院。 承晚进了后院,苍濬听见声响已经等在了院子里。见她过来,颔首低笑:「晚晚今日来的好早。」 他也是刚起身,还没束髮,只将脑后的长髮简单用玉簪簪了一束,一身月色衣袍上面绣着暗竹叶纹路,负手站在薄薄的雾霭中显得清幽静谧。 见承晚的眼神停留在自己的衣服上,苍濬抬起袖口:「可是觉得眼熟?这件衣服同你当年在凡间过新年时送我的那身一样。凡间那一身过了几十年早就破旧的不成样子了,这是我回来之后特意寻了织女娘娘帮我做的。」 承晚憋着的一腔子火气一下子泄的无影无踪。不过她不想被苍濬看出来,还是努力维持着一张冷脸,鼻腔里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后殿明间。 她自顾自坐在主座上,气唿唿的开口:「我这几日连门都不敢出了,全是拜你所赐!」 苍濬长眉一挑,狭长的眼睛中微光逼人:「哦?」 承晚的脸有些红,眼睛看着门外:「你明明知道我们两人的仙气缠绕很有可能是头天晚上我帮你驱散魔气所导致的,为何不想个旁的藉口将此事搪塞过去?你可倒好,直接左而言其他,在别人听起来倒真像是我们两人心虚!但是我想不明白,我确实渡了些仙气给你,你身上有我的仙气是正常的,可我身上又怎么会有你的仙气?」 第56章 调包 苍濬提醒她:「晚晚, 我在长生海用自己的修为滋养了你七万年。」 承晚一时语塞。神仙的修为最是重要,是成神成仙保持仙体的根本所在,遇上危难情况散了自己的修为去救人尚且都需要考虑考虑, 苍濬倒好, 一渡就渡了七万年。 不对,这不是他应该的吗?谁让他非得刺自己一剑的?难道还是她求他吗? 承晚气得不行,一双神采飞扬的眉毛紧紧拧在一处:「我现在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可是我明明没有和你……和你……双修, 却还要平白受着那些眼神的打量!」后面的话越说声音越小, 脸上那抹红色也直直蔓延到脖颈上,钻进衣领里面不见踪影。 承晚一抬眼,对上苍濬含笑的眼睛, 她忽的站起身, 葱管般白嫩纤细的手指直指指着苍濬的鼻子说:「你快点想办法,赶紧告诉其他人我跟你没有他们想的那种关系。」 苍濬却笑意更胜, 喉结上下滑动:「晚晚, 我们迟早会有那一天。」 承晚被这句话惊得头脑发昏。 苍濬归位虽然已有些时日了, 但她还是难以接受苍濬冷淡的性子变得如此彻底:「你!你这人怎么变得这般没脸没皮了?!」 她觉得自己跟苍濬说这个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承晚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倒很像是凡间故事里好龙的「叶公」, 见不到龙的时候爱得不行, 想方设法的也要见到龙。可当龙真的来到自己身边,自己却不敢靠近了。 当年苍濬究竟为何要杀掉自己, 这件事始终是个疑团, 鲠在承晚的心里。她烦躁的想, 还好神仙寿命漫长, 有生之年总能知晓内情, 一切的一切待知晓了内情之后再说罢。 苍濬看着她,少女的长眉拧在一起, 灵动的眼睛也变得愣愣的,显然是在想些什么。一袭长长的乌髮柔柔软软的散在后背上,泛着柔软细密的光泽。鬓边斜插着一根莲花样的白玉簪子,通体油润,素净的别有一番韵味,不像别的仙娥那样珠花满头。这张脸是九重天上的头一份,不需要过多的修饰衬托就已经美的不可方物。 第93页 殿内一片静谧,苏合香弥散在空气中,清冽淡雅。苍濬看着承晚,有一瞬竟希望这样美好的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才好。 承晚回过神来,略显烦躁的摸了摸鼻尖,沖苍濬一昂下巴:「我走了,要是一会儿让人看见我这个时候从揽月宫出去,又该说不清了。」 苍濬心中升起了些奇异的期盼,既然说不清,就干脆不要说了,就让所有人都这样以为罢。 但他看着承晚不郁的表情,这句话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敛袍子站起身来:「好,我送送你。」 两人刚从殿内迈出来,苍濬只觉耳边一震,是郁洺的传声诀:「大师兄,今早师父晨起往槐江山去,路过祝巫山时发觉赤焰魔气有异。他不便出面,所以特命我传音给你,命你速速前往祝巫山探查一二,切勿声张。」 承晚就立在旁边,郁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十分讶然:「我们可是用了梵音神阵才把他封印起来的,赤焰再厉害也不能这么快就冲破封印罢?」 乍一听见承晚的声音,那头的郁洺沉默了半晌,良久才开口:「师妹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承晚的脸「腾」的涨得通红,大脑好似忽的空白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苍濬看着她,喉间闷笑两声復才沉声回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看看。」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捻掐断传音诀,眼皮微垂,似笑非笑的负手看着承晚:「走罢,小师妹。」 承晚自认为个子不矮,身条修长,在一众仙娥中总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可此刻站在苍濬身边还是得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得到他的脸。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误会,她颇有些气恼,鼻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屑看他,颓自唤了仙云来站上就往祝巫山去。 苍濬嘴角蕴着笑,默默跟在她身后。 「生气了,嗯?」苍濬就站在承晚身后,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润如玉,如泠泠泉水倾泻而下。 承晚不搭理他,自己往前站了一步,离开被他昂然气场压制的范围,觉得肩头一松轻快许多。 苍濬又跟上前一步,温热的唿吸从承晚头顶方向重新笼罩过来。 男人身量昂然,如山峦压顶,让承晚有些不自在。 「你不要对我这样冷淡,晚晚,」他声音低低的,仿若自言自语的嘆息,「过去几万年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承晚回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努着下巴说:「你知道错了我就得原谅你?那我也太好欺负了不是吗。」 她转回头去,前方云团中已经显出了祝巫山模煳的轮廓。 遒劲的风唿啸着刮过耳畔,将承晚的话带着飘得好远:「苍濬,想要认错总得付出点诚意来。我这一朵花,费劲巴拉的幻化成仙又飞升成神,不是为了让你随意磋磨的。当年你不由分说的刺了我一剑,如今又不由分说的要我原谅你?你说你之前对我冷淡是不得已而为之,刺我一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什么你总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平心而论我承晚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若你能将所有内情全都告诉我,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远远到不了今天这种地步。」 背后久久无声,良久似乎才有一声嘆息。 不过风很大,那声嘆息似是而非的,承晚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声音冷下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苍濬的声音中蕴含着无限的无奈和酸楚:「晚晚,再等等,再给我些时间……」 承晚听见这声音心头一滞。 承晚悲哀的意识到虽然自己极力的避免去正视这个想法,但潜意识里自己一直都在期盼着苍濬的解释。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筏子,浑身没了力气,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感觉。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再说话,仙云很快到了祝巫山顶上。 此刻太阳初升,祝巫山与当时赤焰出世时完全不同,丛林茂密,浓荫蔽日,幼鸟鸣啼,溪流潺潺,一派生机盎然的繁盛景色。 承晚心里咯噔一下,和苍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一丝惊诧 ——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赤焰毕竟是魔君,三界四海六合八荒的魔气全都汇聚于他一人之身,就算是被封印封住,祝巫山也绝不可能是如此欣盛静谧的美好景象。 两人乘云转到封印赤焰的山洞前。 洞口承晚当时设下的金色封印依然如旧,金光洒洒耀眼,上面细密的花纹正在有规律的转动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见到有魔气泄露,单凭肉眼去看确实看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承晚捏诀聚气,一道金光自指尖涌出与封印汇聚成一团。渐渐地,封印上细密的花纹逐渐消失,封印变得透明,犹如一块水晶石。 透过透明的封印,赤焰的轮廓依稀可辨。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衣袍盘腿坐着,闭着眼睛,双手垂下放在膝头,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看起来,他好像没什么异样啊。」承晚小声咕哝着,又狐疑的四下里看了看。 怎的连这洞口附近都枝叶茂盛的,还有蝴蝶蹁跹飞舞而过,好似全然没受到赤焰身上魔气的侵蚀,着实是有些奇怪。 苍濬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有精光闪过。 「现!」苍濬突然一喝,右手掌心一道真气袭出,伴着隐约的鹭鸣啸声穿透封印直逼赤焰而去,附近百米的草木都被这道真气吹得东倒西歪,鸟兽四散逃开。 第94页 真气对着赤焰的面门袭去,遒劲的风唿啸而至,赤焰还是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气将他身上的袍子掀起,一道黑烟升起,承晚这才看清黑色的袍子下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而真正的赤焰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踪影。 承晚气的跺脚,这该死的赤焰,原来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袍子披在一块灵石上幻化成了自己的样子被梵音神阵给框住,然后替他被封印在了山中,怪不得山中魔气低微,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当时承晚他们师兄妹四人与赤焰一连交战了十几日,身心俱疲又浑身是伤,真是大意了!她扶住额头,长嘆一声。 自上次将他重新封印后已经过了这么些时日,这会儿才发现赤焰不见可怎么办才好,该去哪里才能将他找出来呢?还有天帝那边,随着苍濬飞升天神归位,他对玉清府的忌惮日渐深重,所以才找藉口迟迟不给自己封职,现在祝巫山这里又是这种情形,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禀明。 只一瞬,承晚脑袋里就涌上了这一大堆让人焦头烂额的问题。 苍濬捏起寻踪诀,试图在三界之内寻找一下魔气的踪迹,但寻了半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承晚有些愤恨的看着那块石头,心里只想若是再找到赤焰,自己定要将他撕成碎片方可解恨。 苍濬面色有些凝重,沉声问道:「你们当日鏖战将他封印时,赤焰身上可有伤?」 承晚点点头:「赤焰以一敌众,饶他是魔君也难以抵挡。当时虽然来不及细看,但我记得他身上的伤绝对不算少,所以当时重新将他封印起来我们才大意了,没想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逃得掉梵音神阵。」 苍濬略一沉吟:「魔无实体肉身,逃脱梵音神阵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推断赤焰这段时日应当是在个隐蔽处疗伤,所以才探不得他的踪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将赤焰找出来,最好是能在不惊动天帝的情况下再次将他收服。」 承晚知道兹事体大,赶紧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想法,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若是让赤焰趁这空档疗好伤重出世间,那麻烦可就大了。」 苍濬负手站在山巅处,眼神看向四周重峦叠嶂的苍茫山峦,眼中闪过阴鸷肃杀的光:「一别数万年,这次我可要好好会会这位魔君大人。」 第57章 蛐蛐 承晚有些担心他, 上次在北海苍濬轻而易举就入了魔,可见白鹭渊当年一事在他心里留下的伤疤有多厉害。她想了想说:「不如此番去寻找赤焰下落还是让我和郁洺师兄他们一起去罢,你坐镇九重天, 还是不要轻易离开。」 苍濬听见她的声音神情平復了很多, 转过脸来:「赤焰存的是毁天灭地的心,若是被你们碰上,只怕你们几个还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去吧, 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早就该算一算了。」 「那我同你一起!」这句话冲口而出。 承晚看着苍濬有些玩味的表情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 补充说:「如果你们打的难分伯仲, 至少得需要一个人回来搬救兵不是吗。」 苍濬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好,眼前清晨旭日初升的景色也忽然变得十分宜人。他背手看着承晚,眼中好似碎星闪烁:「好, 那我们就一道去。」 「不过 —— 」他话锋一转, 承晚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唿吸,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苍濬。 苍濬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心底发笑, 面上还是正经的模样:「不过, 我得先回揽月宫去跟夜舒交代些事情。我这次回来积压了不少公务, 有好些不需要我出面的事情正好让夜舒寻着空去办。」 承晚松了口气, 不知怎地,她还真怕苍濬会拒绝她。 两人唤云回了九重天上, 苍濬去处理他的事情, 承晚心里惦记着桑落, 于是寻了她的踪迹找到太一殿。 太一殿大门紧闭, 但听声音似乎里面人不少, 不知道在些干什么,偶尔几声极力压抑的亢奋欢唿声从窗缝中传出来。 承晚一方面好奇殿内在干些什么, 另一方面又好奇以桑落的性子来说怎么会凑热闹呢。 太一殿外面有结界,但是布结界的手法并不高明,连里面的声音都框不住,一看就是向辞那学艺不精的手法,要打开结界对于承晚来说易如反掌。 她手指轻摇,结界就自己露出了个口子。承晚蹑手蹑脚推开殿门走进去,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些什么,里头有仙娥也有仙人,嘴里还都念叨着「快快!」「往左一点!」「右边右边!」 承晚四下里环视一圈,果然看见桑落的身影,她也在人群中,只不过没兴奋成其他人那样,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得体的笑,只是那一双眼睛里的兴奋光芒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这下可让承晚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一向温婉有礼的桑落给吸引成这样? 她猫着腰寻了个空隙挤进去,这一圈人正在兴头上,再说外面还有结界护着,所以谁也没能发现承晚这个「不速之客」。 嘿! 承晚一挤进去就颇有些兴奋的砸了咂嘴,原来他们正在看斗蛐蛐。 只见地上朱红色的碗鼎里面有两只黑油瓦亮的大蛐蛐,正斗得难分难捨。 这一圈人很自觉地分成了两个阵营,正在各自给自己相中的蛐蛐吶喊助威。 承晚当年在玉清府时经常和君汝下凡游玩,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趁着天好找个街角看人斗蛐蛐,有时一看能看上一天都不嫌累。 第95页 凡人平日里看着恭顺有礼,满口的之乎者也,但一斗起蛐蛐来就把那些仁义礼智全都忘了个干净。急的是面红耳赤,撸袖提裤,斗到最后的白热化阶段少不了嘴里还得骂骂咧咧几句,别提多过瘾了。 承晚这几万年没看,乍一见到斗蛐蛐还真让她有些兴奋,一下子就把正事全都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的看起斗蛐蛐来。 两只蛐蛐都不是凡品,斗起来兇狠十足,足足又斗了快两炷香才分出胜负来。 赢得那一拨人洋洋得意,好似自己打了场胜仗,输的那一拨就面色有些不郁,拉拉着脸子嘴里喊着还得再来一局。 这两只蛐蛐都是向辞弄来的宝贝,不管谁输谁赢他都乐滋滋的。他手脚麻利的将碗鼎收起来,再把两只蛐蛐分别收到竹笼里,跟揣着两个宝贝一样摆摆手说:「不来了不来了,今天都斗了好几场了,等休息两日,过几天再来。」 「蛐蛐儿不错嘛,」承晚搭话道,「一看就不是普通蛐蛐儿,在哪儿弄来的?」 「嗐,这不是我前阵子下凡……」向辞的话说到半截就没了动静,脸上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上……上神……」 周围的人这才发现承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惶惶闭上了口,太一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白日聚众斗蛐蛐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在场的人少不得又得被天帝叱责,还得被普化天尊提熘去斩神台熘一圈。 桑落上前几步走到承晚身边:「你怎么来啦?这外面不是有结界吗。」 看见桑落承晚才想起自己来太一殿是为了什么:「哦,对,我是来找你的。」 她又嗤笑一声:「就向辞这点法力还能挡的住我?」 说罢承晚看着周围人惶惶然的表情,不在意的摆摆手安慰道:「不用怕,我又不往外说,只是下回再斗蛐蛐儿你们得想着去喊我一声。」 众人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赶紧拜了拜她飞一样的四下蹿出太一殿去。 向辞引她上坐,接着出了正殿去后面唤仙娥来倒茶。 承晚携了桑落的手挨着坐在一处,十分兴奋的问:「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竟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斗蛐蛐儿?」 桑落颇有些不好意思,微低着头,手抚了抚鬓间碎发:「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吗,本打算去瑶池逛逛,路过太一殿看见不少人进来,听见他们说要斗蛐蛐儿,又想起你曾跟我说过凡人斗蛐蛐儿多么有意思,我就跟着来凑了个热闹。看了这一会儿,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说完,桑落抬起脸来正色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承晚应了一声,见向辞还没回来,于是想了想压低声音开口说:「赤焰跑掉了,我和苍濬准备出去寻他。」 「跑掉了?!」桑落十分吃惊。 承晚赶紧「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当时我们封印他时他就已经逃走了,把一块灵石变成了他的模样骗过了我们。不过他身上有伤,如今肯定是在个隐秘的地方疗伤,我们得赶紧趁着他还没恢復赶紧将他找到,否则麻烦就大了。我来就是跟你知会一声,这段时间我跟苍濬要出去寻赤焰,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这事儿我们是瞒着天帝的,所以你得在九重天上替我盯着点,若是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传音。」 桑落知道兹事体大,赶紧点了点头。 承晚见事情已经嘱咐过了,自己在这看斗蛐蛐儿又看了不少时间,担心耽误了和苍濬一同出行的时间,于是急匆匆的站起身来准备走。 刚走了没几步,还没迈出太一殿的大门,身后的桑落就喊住了她:「承晚。」 承晚顿住脚回头看她。桑落从座位上站起身,眉头微拧,脸上郑重一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说:「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我与魔君那件事……」 她顿了顿,深唿吸了一口:「我确实胆小懦弱,不愿意直面那段被我选择忘记的回忆。但是……但是如果将来有需要,我会考虑重新恢復那段记忆的,毕竟魔君一心想要颠覆天道,我身为仙,又是东海鲛人族的公主,不能无动于衷坐视不理。」 承晚听了心里感动的不行,她十分感激的点点头:「谢谢你桑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事不宜迟,当务之急我们得先去寻找赤焰的下落,若是后面需要你相助我到时会再唤你。」 出了太一殿的门走了没有多远就正好碰见了找过来的苍濬,他步履从容从云桥上下来,端的是清隽闲雅。 「我以为你还要玩上一会儿,」他说,「往常你不是最喜欢跟着君汝下凡去看斗蛐蛐儿吗?」 承晚十分吃惊:「你怎么知道太一殿里正在斗蛐蛐儿?!」 苍濬眼中有笑意:「向辞的结界连你都挡不住,何况是我。」 呃……虽然这话说的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算了,承晚懒得去想那么多,开口问他:「天下这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赤焰呢?」 他袖手站着,身形挺拔如松如柏。略一思忖说:「赤焰十分小心,所以凡是神仙居所他肯定不会靠近。再者,我们探了许久都没能探出哪里有汹涌的魔气,我觉得赤焰很有可能是在凡间某处。他受了伤,身上魔气锐减,再加上凡间有数以万计的凡人气息替他做掩盖,只要再寻个深山老林般的僻静之地就很难被我们探到了。」 承晚点点头,觉得苍濬说的很有道理。两人达成共识,就唤了仙云一路往下界而去,不多一会儿就落在凡间一处人少的密林中。 第96页 这片密林离城池不算远,在这里往西看能看见依稀可见城池的轮廓。 「这里是大宁国的扬州城,我只能探得这里前阵子有过魔气出现,但具体的还得进城再探了。」苍濬说。 承晚听见『扬州城』三个字倒是十分兴奋的样子:「凡人有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看如今凡间正好是春日时节,我们正好可以逛逛传闻中的扬州城了!」 苍濬含笑看着她,不论过去多少万年,他的小师妹还是一如往昔。九重天上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终于从她身上褪去了踪影,承晚又恢復了那时无忧无虑天真娇俏的模样。 两人沿着官道朝城门方向走,不多会儿就看见了城门前排队等着检查路引后进城的队伍。 苍濬顿住脚步出声说:「路引倒是好办,捏决化两本出来就是。但我们两人身无行囊,就这样直喇喇的进城只怕会遭人怀疑。」 承晚没了主意,又惦记着她的『烟花三月下扬州』,眼巴巴地瞅着苍濬,让他快些想个办法出来。 苍濬停了几息,深邃的眼睛看着承晚:「不如我们就扮成一对刚刚成亲不久,趁着天气转暖来扬州游玩的夫妻。这样不管是住店还是四处探寻赤焰的踪迹都能说的过去,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第58章 扬州 承晚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斜着眼神打量着苍濬说:「占便宜也没有你这样占的罢?苍濬,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苍濬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摊开手问:「那你还有什么旁的好藉口吗?」 承晚嗤笑一声, 转身朝城门走,边走边说:「直接说你是我兄长不就行了,非得说夫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 这回苍濬倒是没再说什么, 静静地跟在承晚身后。 不多会儿就到了城门下, 趁着排队的空档苍濬捏决化了两本路引出来。队伍虽长, 但好在验路引的守城官兵速度不慢,不消多会儿就轮到了他俩。 「路引呢?」官兵眉毛一挑,口气不算多和善。不过想想也是, 在这里验路引要整日从早站到晚, 换成是谁也难做到和颜悦色。 苍濬将自己手里的两本路引递给官兵,那官兵打开看了看没见什么异常, 正准备放行, 又一眼瞥见路引上写着两人籍贯为京都城。 京都城离扬州可不近便, 而且京都城过来一般都是坐船走运河, 走陆路的倒是不多见。官兵留了个心眼, 抬头打量了两人一番开口问道:「你们什么关系?来扬州城干什么?」 承晚脸上堆笑:「这是我家兄长,此番来扬州城一是为了访友, 二来也是正逢春日, 过来一览扬州美景。」 那官兵成日在这里验路引, 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承晚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让他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合上手里的路引, 一边嘴角勾起,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颇有些不怀好意的说:「你家兄长?你见谁家兄长出远门还带着个待字闺阁的妙龄妹子?你俩手上连点行李背囊都没有,依我看,你俩别不是一对匆忙私奔出家门的野鸳鸯罢!」 官兵玩味的眼神停住,仿佛一桶又腥又臭的油黏腻腻的煳在承晚脸上。她心里陡然一惊,不知眼下这种局面该如何处理。 正犯愁,身后男人张开手臂,将她牢牢地圈进自己怀中。 「这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内子顽劣,平日里最喜出门游玩,此番我俩是一路从京都城游歷过来,走到扬州城这里便想进去逛逛。怕行事不便所以才谎称是兄妹二人,我二人轻装先行,行囊都在后面家僕的马车上,应该一会儿就到。」 承晚的肩头抵在苍濬的胸膛上,衣料上淡淡的苏合香气飘进鼻腔里,带给她些莫名的安心。 官兵见苍濬衣着不凡又气度卓然,不像是出身普通人家,这位年轻的小娘子也生的貌美如花,气质绝尘。想到这两人从京都城而来,莫不是京都城里哪家大户人家府上的少爷和少夫人? 这个念头在他心头一转不由得让他惊了一惊。京都城是天子脚下,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年轻少爷带着夫人出来寻个开心也不是不可能。他只是个验路引的小兵而已,京都城里出来的贵人,只消动动手指就能捻死自己。只要路引没问题就行,犯不上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些好奇在这里盘问个没完,明哲保身,方为上算。 想到这,那官兵倒是和气了许多,又核对了一边路引没有问题就递还给了苍濬,侧身让出进城的口子来,示意他们可以通过。 苍濬依旧揽着承晚,直到进了城门才松开手。 「事急从权,得罪了。」他沉声说。 承晚这会儿倒是心里慌乱起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苍濬的手一松开,她的肩膀离开他坚硬的胸膛,还有些不舍。 她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看着城内繁华景象,含含煳煳说了句:「哦,没事,还是你说得对。」 自承晚幻化成形起苍濬就几乎日日同她在一处,对于她惯用的一些小动作苍濬再熟悉不过。比如 —— 心里有鬼的时候承晚就喜欢摸自己的鼻尖。 但他没说破,只淡笑颔首道:「那这些时日就委屈夫人了。」 一声「夫人」让承晚的心漏跳了一拍,浑身战慄一下,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第97页 她飞快瞥了一眼苍濬又挪开眼神,硬声硬气的说:「要是没有外人就不要这样喊了,回到九重天上也不能再提此事,免得坏了我的清誉。」 苍濬喉间低笑,答了声:「好。」 扬州城自古乃富庶之地,百姓衣着口音与京都城迥异。 承晚是头一次来,又恰逢赶上个春日的晴好天气,街上人不少,路两旁也摆的琳琅满目。承晚一路走走停停,十分兴奋的样子。 扬州因为靠着港口,贸易往来十分发达,所以民风相比京都城而言更为开放,街上随处可见结伴出行的年轻男女。 可大概是承晚和苍濬两人的相貌太过出众,身上的衣物一看又非凡品,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来一阵阵目光。 承晚正在兴头上,这个摊子上买个糖人,那个摊子上买个话本,对于旁人的侧目丝毫未觉。但苍濬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珍藏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一般让他不痛快。 他四下一望,正好前面有个卖帷帽的摊子,看着还算上档次,于是信步过去,挑了顶和承晚身上那身藕荷色留仙裙同色的轻纱帷帽。 「公子好眼光,这藕荷色的帷帽用料上乘,颜色也正。若是夫人戴上更显得身段摇曳,皮肤白皙。」卖帷帽的妇人显然是看见了承晚,见苍濬过来调帷帽赶紧笑着奉承。 凡间的东西自然难同九重天相比,不过是个普通之物而已,不过妇人这一声「夫人」可谓是叫进了苍濬的心坎里。 他从钱袋中摸出一颗碎银递给妇人,嘴角有抑不住的笑意:「就这顶吧。」 「哟!」妇人接了碎银倒是有些惶恐,「我这是小本生意,这块碎银可找不开啊。」 苍濬拿着帷帽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眼神已经跟着承晚走远:「不必找了。」 妇人在身后捏着那块碎银笑逐颜开,嘴里不住地说些吉利话。他没再理会,只迈步去前面追承晚。 承晚此刻正在街边围着看人下棋。 坐庄的是个年轻人,不知从哪得了一盘奇怪的残局,在这里摆了一上午竟是一个人都没能破局。越难越勾的人心痒痒,跃跃欲试的人越围越多,倒让这个年轻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苍濬没在意棋局,伸手将嵌在人群中的承晚拽出来,将手里的帷帽往她手上一塞:「戴上。」 这两个字干脆利索,又掷地有声,带着些不容反驳的味道。 承晚有些愣,脑子里还是刚刚那盘残局,她呆呆看着手里凭空出现的帷帽半晌才反过神来。 「不戴!」她更干脆利索的把帷帽又塞回到苍濬手里,语气中还隐约夹带着一丝嫌弃,连看也没看他就又一头扎进了那堆人里。 苍濬又将承晚拽出来,把帷帽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次见她回了神才开口说:「在外行走要戴上帷帽,若是不戴我可不许你再跟着我了。」 承晚不得已接过帷帽,左右打量一圈,这颜色倒是还挺好看,跟自己身上的衣裙很搭。 她嘴里咕哝着:「真没劲,为什么非让我戴这个呀。」 苍濬眼里有促狭的笑容:「你顶着这样一张脸招摇过市太引人注意,所以还是戴上为好。」他又压低声音正经起来:「若是赤焰就隐匿在民间,被他听到一丝消息我们可就全都暴露了。」 也是,承晚点点头。 她微扬起脸,復又渴求的看着苍濬:「大师兄,你好歹让我把这盘棋局看完再戴行吗?」 苍濬一挑眉,自他归位之后承晚向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如今连「大师兄」三个字都叫了出来,这盘棋局就这么吸引人? 承晚既然开口,苍濬自然是有求必应。更何况眼前的少女眼瞳含水,一双乌黑的眼仁如鹿一般的灵动。她微撅起饱满的丹唇渴求的看着他,让他喉头髮紧,只觉得一颗心像坠了无底洞一样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自己的胸膛。 他别过视线投进那盘被围观的棋局,手握拳掩在唇上干咳了一声:「行,我也看看这棋局到底有多奇。」 棋盘上黑白子相间,乍一看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静下心来细细推敲一番就看出了里头的门道。庄家执黑子,不管白字落到哪个地方,黑子仿佛长了眼一样,总能在三招之内将落下的白子吃掉。 承晚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倒是没注意坐庄的年轻人。苍濬略微一瞥,就看见了他身周散发着淡紫色的仙气。竟是个仙人。 那年轻人看起来年岁与他们二人差不太多,小麦色面皮,身姿挺拔精壮,没表情时是一副英姿武将的模样,坐在棋盘面前手捏着棋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一笑起来脸上隐约能看见有个梨涡,倒平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感觉,是个不错的长相。 他显然已经捏决隐过自己的仙气,但看他不过是个上仙,同苍濬之间修为悬殊巨大,所以逃不过苍濬的眼睛。 许是趁着今日热闹下凡来玩的吧,苍濬没动声色,又将视线转回到了棋盘上,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对面尝试着破局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年轻人手旁的钱罐堆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一枚铜钱他才喊停。 「好了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我该回家吃饭了。」说着他就一把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进了棋盒里。 周围的人看的不过瘾,纷纷询问他何时还来。那年轻人掂着沉甸甸的钱罐喜不自胜:「只要我无事就每五日一来,欢迎下次大家再来捧场吶!」 第98页 东西都收拾了个干净,围观的人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正午,于是纷纷四下散去。 承晚看的意犹未尽,拉着苍濬的袖子小声说:「他那盘残局你有没有办法破?」 苍濬的棋艺是得大帝真传,十分精湛高超。他略一沉吟:「倒是看出了些破绽,不过还得同他执子来上一场才知破不破的掉。」 听见这话承晚有些惋惜:「可他每五日才来一回,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遇得上。」 她说着话不经意的往刚才年轻人的方向一看,正巧看到那年轻人手指一捏「唰」的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欸欸??!!」她惊唿一声,手指一下子攥紧了苍濬的小臂,「他他他……是个神仙还是个妖精啊!!」 第59章 午饭 苍濬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承晚, 你真的是个上神吗?」 她仔细回想了下年轻人刚刚捏决的手势,试探的问:「……是个仙人?」 苍濬含笑看着她,脸上倒是没有吃惊的神情。承晚问他:「你刚才就发现了?」 苍濬「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手指又一指承晚手里的帷帽。承晚明白他的意思, 这会儿也没了藉口,只?悻悻的乖乖戴上。 神仙到了凡间能觉出冷热自然也有了饥饱,刚才一门心思都在棋盘上, 现在棋局一散还真觉得有些饿了。承晚手指一挑将轻纱挑开一条缝隙, 忽闪着大眼睛问苍濬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休息罢?」 承晚姣?的面容在缝隙中若隐若现, 放下那层纱,轻柔薄软的轻纱又随着她的动作不断轻轻飘动。若是那张脸直喇喇的在眼前放着可能还没这么撩人,可偏偏蒙上一层轻纱就凭空给了人带来了很多想像的空间, 那玲珑有致的身影让她举手投足间更加的风情万种。 苍濬看的心猿意马, 心里暗自腹诽真不知道自己非要让她戴着帷帽是对是错,怎么无论怎么做, 自己心里都跟猫爪儿闹心一样安稳不下来。他想起了年少时听过的那个故事:不是风动, 不是幡动, 而是心动了。 当时年少, 听了也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如今千帆已过, 再回过头去细细咂摸这句话才觉出这短短十几个字里蕴含的难以言说的情滋味。 苍濬稳了稳心神,脸上挂了笑, 揶揄说道:「我看你急着下凡来找赤焰是假, 趁机下来游玩才是真。」话虽这样说, 可还是认真的环顾四周, 给承晚找起了合适的饭馆。 远远地, 他瞧见一座雕樑画栋的大酒楼很是眼熟,便跟承晚示意一下:「去那边看看。」 他转身朝前走, 身量那样的高,?像一座昂然挺拔的山峰。承晚放心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仿若有了主心骨,心里有了安稳的着落。 她想,两个人就这样也挺?,不远不近的。不用太过亲密,也用不着刻意冷落,自己心里自由自在的,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随心,没什么束缚。 他刺过她一剑,也救过她一命,虽说为什么刺她这件事到现在他也不愿意开口细说,总像个苍蝇一样堵在她的嗓子里,但如今两人之间没了之前那种热脸贴冷屁股的尴尬,也没了剑拔弩张你死我亡的紧张,这么平和和的,挺?。 至于未来两人能走到什么地步,那就留着以后再说吧。 或许过上万万年她能再遇上个能让自己动心的男神仙,最?是个能与她心心相印的男神仙,再不济也得是个爱慕她的男神仙。单恋的滋味苦啊,比吞黄连难受多了。再说她如今都十万岁了,辈分又高,犯不着再去尝一遍单恋的苦。 苍濬呢,一个身形如松面庞如玉还前程无量的天神,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不过单看样子还是个俊俏公子模样,也怨不得成日有这么多貌美如花的女仙围着他,兴许哪天他就发觉自己也没什么?的,转而再陷进另一位女神仙的温柔乡去。 她脑子里想着事,人就有些走神。苍濬前脚抬起,她后脚就跟着落下,每一步都走在他的脚印中。 苍濬略微回头,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她却浑然未觉,还在专心致志的踩着苍濬的脚印,?像找到了个顶?玩的游戏,自娱自乐,乐在其中。 他转回头去,脸上的笑意已然控制不住。虽然是个十万岁的老神仙了,但还是孩子一样的心境,这也是一种福气啊。 苍濬走到酒楼面前顿住脚步,身后的承晚只顾低头看脚印,一时不察,「砰」的一下撞到了他的后背上。头上的帷帽歪到一边掉下去,承晚也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就要摔到。 苍濬反应很快,一手从半空捞住要掉到地上的帷帽,另一只手牢牢地箍紧承晚的腰,将她抱进自己的臂弯中。 承晚的腰比看起来的还要更细,那是一种不同于男人身体的新的触感。柔软,纤细,仿若无骨,苍濬开始担心自己的力度是不是会弄疼她。他忽的想起自己还是顾谙之时,马球训练后曾在窗棂外看见的承晚那抹入浴的剪影。曲线玲珑,摄人魂魄。 承晚也?不到哪去,白皙的脸变得绯红一片。她略微用劲推了推苍濬的胸膛,想挣脱出来,他却纹丝未动。 他的手可真大啊,?像一只手就能揽过她的腰。掌心里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烫进来,让她忍不住的战慄。 「苍濬!」她略带着气恼的喊了他一声,眼中露出些着急的神色,苍濬这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第99页 他脑子里刚才净是那些香艷旖旎的幻象,心里有鬼所以眼睛也不敢再和她对视,匆忙别过视线,随意的一指酒楼的牌匾:「你看。」 承晚顺着看过去,牌匾上那熟悉的两个烫金大字 —— 「明堂」映入眼中。 「哟!是这家店!」承晚有些兴奋,将刚刚的尴尬全都抛到脑后,「这家店?吃,你还记得吗?」 苍濬捏着那顶帷帽,含笑看着她:「自然记得。当年夫子请我吃了一顿生平最美味的饭食,今日就让学生做东罢。」 这句「夫子学生」让承晚生出些错觉,以为眼前站着的还是那个腼腆内秀又谦谦有礼的顾谙之。但她还算清醒,只错乱了一瞬就恢復了清明,伸手将苍濬手中的帷帽拿过来戴在头上,咕哝着说:「我的学生才不跟你一样油嘴滑舌呢。」说完也不管他,径直上了台阶自顾自往酒楼里去了。 苍濬跟上去,已经有伙计迎住了承晚。伙计略微一打量两人的衣着,便猜着可能是哪家富户的少爷带着夫人出来游玩。伙计脸上堆着笑,略微躬着身子十分热络的问:「二位是坐楼上雅间还是一楼大堂?楼上雅间安静,但是不够热闹,一楼大堂虽然人多但是也有隔断出来的隔间。再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前会有咱们扬州城里最出名的说书先生过来说书,在一楼隔间里正?能看着,闹中取静,既遮得住旁人的视线,又不沉闷,最适合二位了。」 承晚难得出来一次,又?热闹,伙计这几句话可谓是投其所?,正得她的欢心。真不愧是百年的连锁酒楼,就连个普通小伙计也能这样妥帖的揣摩人心,真叫人通体舒泰。 「行,就坐隔间罢。」帷帽下传来承晚含笑的声音,如一泓清泉抚过耳朵。伙计心里暗嘆一声妙人,怪不得出门要戴着帷帽呢。伙计又一瞧跟在后面的年轻公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就知道这两人里说了算的应当是这位夫人,于是对承晚愈发殷勤。 隔间在大堂的南侧,被红木的格栅隔成个见方的小空间,正?沿着街。隔间的垂花门上有细竹篾的帘子,帘子放下之后外面就一点也看不清里面人的身影了。 扬州的菜式有自己独特的特点,承晚依着伙计的推荐点了大煮干丝、文思豆腐、蟹粉狮子头等几道特色菜。点过了菜伙计退了出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菜上的很快,热气腾腾的端上来,色泽诱人。承晚取下帷帽,对着面前的饭食食指大动。 她的眼神被桌上的饭菜牢牢吸引着,这专心致志的样子可比她练功时认真多了。 苍濬看得直想发笑,忙取了碗筷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放到她碗里。 「饿了吧,快吃把。」他眼里含笑看着她。 承晚吃了一口蟹粉,直接被鲜到骨子里。她口齿不清含煳着说:「还是当凡人?,凡人可比神仙过的有滋味多了。」 苍濬又给她斟了一杯茶:「做一个能常常下凡的神仙岂不是更?。」 这倒是。承晚忙不迭的点头。 说了没两句话,窗外的街上就热闹起来。承晚跟苍濬侧头看过去,是说书先生到了,两个小徒正在地上麻利的支桌椅摆傢伙。 很快摊子就支起来了,说书的先生长长的白色鬍鬚,让承晚想起了普化天尊。 「你瞧,」她一指说书先生,「这一大把白须同普化天尊的像不像?」 苍濬点点头:「是有些像。」 一说普化天尊,他想起承晚当年在凡间用仙法抹去凡人记忆的事:「你当时从凡间回去之后,天尊可有罚过你?」 提起这事承晚就觉得神脉里?像还有细针在扎一样。她一哆嗦,苦着一张脸说:「当然罚了,我当时抹了那么多人的记忆,怎么可能逃得过雷针之刑。」 苍濬有些心疼,仿佛那些雷针之刑全都扎在自己神脉上一样。他柔声说:「是我害了你,都怨我。」 承晚却举着筷子一抬手:「别,这可不赖你。知道你下凡歷劫是我自己兴起才要去招惹你,后来摊子越闹越大我只?抹了凡人记忆也是我自己甘愿,这事儿怨不得你。」 苍濬还要说些什么,没等他开口就听见外面说书的惊堂木一拍,浑厚的声音从那边沿着窗户传进来:「话说百年前,继开国丞相伊公之后,我大宁国再得一位下凡的文曲星,这便是出身寒门的顾相顾谙之。」 「说起顾相,一生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最后宁愿死在逆贼诚亲王剑下也绝不交出传国玉玺,实乃是大忠大义之人!」 承晚眉毛一挑,停了手中筷箸,饶有兴致的听起来,还打趣的瞅着对面的苍濬。 苍濬干咳一声,掩饰般的轻啜茶水,其实心中也在?奇后人会如何评说他的一生。 第60章 说书 怪不得伙计说这位说书先生是扬州城内出了名的, 他声音浑厚低沉,将顾谙之的一生娓娓道来,听着听着就让人不自觉的被他带进情景中。 「顾相自幼时起便才高八斗名震京都。少时有一日入山拜佛, 本是晴空万里的天忽的黑云滚滚狂风不止。正在众人诧异之际, 只见一道金光而下,竟是一位佛陀盘坐半空,周身金光浮动。众人忙不迭磕头拜见, 可那佛陀丝毫不闻, 只点化顾相说:『你乃文曲星君下凡转世, 待日后高中状元切记要一心为民。日后归位天庭自然功德圆满。』说完,那佛陀金光一闪不见踪影,黑云散去又恢復了一片晴空。」 第100页 说书人说的是绘声绘色, 好似这副场景就在眼前, 周围人群响起一片惊嘆声,啧啧称奇。 苍濬听了简直哭笑不得:「我怎么不知道我还遇见过佛陀?」 承晚咬着嫩笋笑得畅快:「谁叫你是文曲星下凡的顾相呢。天选之人天之骄子, 自然要有点同寻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两人又说笑两句, 听说书人惊堂木「啪啪」两声脆响, 围观的百姓静下来。 「顾相一心为民, 万民敬仰称颂, 但就是这样一位有着七窍玲珑之心的文曲星,一生也有难以跨越的坎儿。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顾相这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自然也难过情关。」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 英雄人物的生平事迹早就听得滚瓜烂熟, 真正令他们感到好奇的是英雄人物私下的辛秘故事。特别是这位顾相据传长相俊朗, 年轻有为又一路官运亨通, 就是这样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竟一生没有女人?断袖?有疾?越是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就越会吸引人们的好奇心。 「话说顾相身死之后,明正皇帝迅速扫清叛贼顺利继承大宝。作为明正皇帝的恩师, 顾相以亲王之礼下葬,配享太庙。既是亲王,自然随葬丰厚,可明正皇帝遵从顾相生前愿望,随葬入陵的只有一幅画、两身衣服和一把玉制酒壶。」 话音一落,围观百姓「嗡嗡」议论起来。苍濬也是头一次听见自己死后的故事,放下手中筷箸认真听起来。 「啪」!惊堂木又拍一下。 「顾相随葬的这几个物件都与一位女子有关,那幅画上画的就是那位女子,据说这画还是顾相亲手所画,一直珍藏到老。玉制酒壶和两身衣服亦为该女子所赠。」 承晚心中既酸涩又甜蜜,一股说不清的奇妙感觉在她身体里到处乱蹿。 她按捺住翻滚的心思,勾勾唇角调笑说:「真想不到九重天上情根不动的神尊下凡来竟成了个情种。」 情根哪里是不动呢,他想。情根顶上覆着的是坚冰硬石,向上出不来,长不成参天大树,可那情根任凭他逼着自己如何清醒理智都阻碍不到它,长得汹涌。既没法长出来见人,只好埋在心里默默地长,早已在他的心里扎了个满怀。 他垂下眼皮,将万千思绪遮在眼帘之后。 「那女子是谁?」有好事的百姓问道。 说书人摇摇头:「谁都没见过那女子,也没人知道她是谁,只有原在丞相府伺候过的老人说画上的女子容貌惊人,有倾国倾城之姿,飘飘欲仙倒不似凡人。既然顾相乃是文曲星下凡转世,说不准这女子也是九天仙女下凡特来护佑顾相。」 苍濬想起自己是顾谙之时,曾有好些时日把承晚当成了个貌美的女妖精。他不由得闷笑一声:「这说的倒挺对。」 承晚眉毛一挑:「我说我的酒壶怎么找不见了,原来是被你拿去了。我那把壶可是个宝贝,这下可好,竟陪着顾谙之埋进了坟墓里,你说该怎么办?」 苍濬却摇摇头,一派正经:「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当年你去我家过除夕,是你自己把酒壶拿到我家里去的,还美其名曰是带的贺礼。既是给我的贺礼,这会儿又怎么说是被我拿去了。」 承晚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么强盗的人吗?我说那是贺礼是不假,但我说的贺礼是指壶里的酒呀!你喝光了我的酒,又拿走了我的壶,怎么还要倒打一耙。」 苍濬朝自己脖子上比划了比划:「你差点勒死我,还不准我用你的壶做赔偿?」 一说起这事儿,承晚心虚了。她吐了吐舌头面上悻悻的,夹起块豆腐放进苍濬的盘子里:「快吃快吃,再不吃该凉了。」 苍濬心情大好,觉得这满桌珍馐实在是香到不行。 凡间生活安逸,两人听着说书吃了饭又饮了壶茶眼瞅着就到了下午,他们刚要起身走就看天阴了下来。 云积的很快压得很厚,渐渐起了风,说书人很快收拾了摊子离开酒楼门前,百姓也趁着雨幕下来之前四下散去,街上很快就没有多少人了。 承晚蹙眉看着天喃喃道:「要下雨了,看样子还是场大雨。」 苍濬心思一动:「这么大的雨,我们也没地方可以去,不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歇下罢,待明日天放晴了我们再做打算。」 承晚斜眼瞅着他,觉得他简直就是一肚子坏水儿。这会儿提议歇下别以为她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她想张口反驳,脑子里过了一圈才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若是现在回九重天,回去就得接着再下来,一来一回还不够费事的。 承晚双臂抱在胸前,有些戒备的看着苍濬。她板起面孔硬着声说:「行,不过你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啊。你若是不老实,我可真要同你撕破脸了。」 苍濬倒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天地良心,我可没想什么不该想的事情。我是想着我们既没法在人前使用仙法探寻魔气,那么不如直接找个地方住下,在房间里使用仙法追查赤焰的行踪更为方便。」 他揶揄笑着:「倒是你,你那脑袋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凡间那些胡言乱语的话本子看多了?」 承晚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气的扭过头去看窗外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兰草,不再搭理他。 苍濬见她生气了,也不再逗她,只挑起竹帘招手将伙计叫来:「你这里可有厢房可以住宿?」 第101页 伙计将雪白的毛巾一甩搭在肩上,躬身笑着说:「咱们明堂是全国连号的百年酒楼,家家都是前酒肆后客栈。二位可是要住宿?」 苍濬看了一眼承晚,她虽还侧头看着外头风雨飘摇的兰草,但面容已缓和了不少。她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实则早已被那对染上一层粉色的耳朵给出卖了。 他回过头来对伙计说:「对,要住宿,麻烦你帮我们选一间僻静些的厢房。我夫人……」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含了笑意,「我夫人喜静,动静多了觉得闹心。」 承晚听见这话气的牙根痒痒,这不是明摆着在笑话她吗。师父就曾经说过,把这三界四海六合八荒里的女神仙全都加到一块,都赶不上承晚一个人爱闹腾,只要是承晚在府里待着,府里就好像凭空多出一百个人一样吵得人头疼。可苍濬这会儿偏偏找藉口说她喜静,真是过分!她转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落在苍濬眼里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只觉得承晚眼波如水,遥遥一望就让他心神荡漾。 小伙计就更不用提了,他虽在酒楼里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人,但他毕竟年纪小,承晚这副样貌还是头一遭见。远远地瞧见承晚回头眼波一转,小伙计只觉得双腿发软,心脏扑通通的要跳出胸口去。乖乖,怪不得出门要带着帷帽呢!小伙计这下总算明白了。 伙计一开口略微有些磕巴,不过很快就回了心神,笑着说:「来来,客官这边请,咱们这边后院里有上好的厢房,保您满意。请您二位移步。」 苍濬和承晚跟着伙计穿过前楼进了后院,后院中几幢房舍隐在假山园林之中,十分静谧。伙计带着他俩东拐西拐到了一幢三层小房前面。伙计一边朝楼上引路一边解释道:「这是咱们明堂的天字号房,如今是淡季,这三层上拢共也只有两间厢房住着人,正适合二位。」 他们跟着伙计上了三层,打开最东边一间屋子进去。屋子不小,是个套间,中间的明间装扮的素雅典朴,西边是书房,东边是卧房,十分气派敞亮。 见他们表情还算满意,伙计从门后取了个摇铃过来递给苍濬:「咱们天字号房有专门的茶水小厮,您若是需要传膳或是需要热水,只需要摇摇玲就自有茶水小厮过来侍候。」说完伙计躬身拜了拜就退出了房门。 见他走了,苍濬挥袖封住门窗。承晚知道他要探寻赤焰的下落所以避到一旁,静静地立在旁边看着。 苍濬盘腿坐在蒲团上沉心静气,将心中繁杂的思绪全部摒除出去。真气下沉,将所有神力凝于心脉一点,再顺着神脉一点一点的汇至掌心。 他的掌心处生出一团白色光芒,如碎星芒刺在他手掌心转动着。苍濬念起寻踪诀,掌心光芒越转越快,越转越亮。他勐的双手合十,光芒冲出手掌,映的房中光亮的刺眼。 「寻!」他睁眼沉声,有隐约的鹭鸣之声响起。满屋的白色仙气规律的流转,但只是一眨眼,这满屋的仙气竟开始紊乱起来。 承晚揪起心来,苍濬已经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脖颈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 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提裙走过去坐在他身后,将自己的仙气同样凝在掌心中,然后将双手贴紧苍濬的后背。 金色的仙气源源不断的沿着神脉涌入苍濬的身体中,又在从他双手合十的手掌中流散出来与在屋中流转的白色仙气汇成一股。有了承晚仙力的加持,紊乱的仙气又重新规律的转动起来。 承晚和苍濬此刻连为一体,他们闭上眼睛,细细搜寻着方圆百里之内那股魔气的下落。 第61章 悲哀 东南方向, 遮天蔽日的茂密丛林,有乌鸦嚎叫着飞过,石块凌乱堆满山洞。 苍濬和承晚睁开眼睛, 屋内仙气消散, 两人都舒了一口气。这几万年赤焰的功力果然精进,一个天神再加上一个上神才勉强探出了他的踪迹。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风把雨幕吹到窗上, 煳在上面的棉纱纸被击的沙沙作响。苍濬站起身, 向承晚伸出手去。 承晚身上正好没劲。她不扭捏, 大大方方的将手放进苍濬的掌心里,稍一借力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的手是保养得宜的手,白皙细腻, 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温腻腻的让人忍不住摩挲。没等苍濬反应,承晚就抽回了手, 走了几步过去将窗户打开了条缝, 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泥土树叶的清香涌进屋里来, 击散了一室的沉闷。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不知道是他们用的时间太久还是因为下雨所以天阴的更快。苍濬取了火摺子将屋里点上蜡烛, 这才亮亮堂堂的。 「多谢你了。」苍濬点着灯说。 刀刻一般的侧脸一半隐在摇摇曳曳的烛火中,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这几万年赤焰的功力竟到了如此境地, 若是他身上没伤, 就算是我与他硬拼也不见得能有多少胜算。」 承晚脸上也忧色一片, 坐到桌前托着腮看他:「这几万年光是和赤焰纠缠就已经有数不清的天兵天将殒命, 修行不易, 这样下去实在是杀孽太重。我听君汝师兄之前说过,当初我将赤焰封印在祝巫山中之后, 天帝是想着任他封印其中,几万年之后自然会消散无影?不是我说,天帝此人最是小心,怎的会在这件事上变成煳涂虫。」 苍濬将屋里的灯全都点亮,这才过来敛袍坐下。他说:「天帝此人最为小心这话没错,但同时天帝也一直自视甚高,觉得他天帝的尊严脸面是最最要紧的东西。所以当初赤焰被封印后他曾说过,赤焰不过区区魔头而已,还轮不到他来亲口处置,只要有了你这位承晚上仙的封印他自然会消散于无形。」 第102页 无语。这是承晚听见这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天帝的意思很明白,无非就是想要告诉三界四海的所有人:魔君赤焰在旁人面前厉害的不得了,?只需要九重天上随便一个修为不精的上仙都能随随便便解决的掉,就更不用说他这位天帝陛下了,他被衬托的最是御下有方、英明神武、法力无边。 承晚翻了个白眼,天帝的眼睛怕不是长到头顶上去了吧?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天帝的左膀右臂肱骨重臣,就不能委婉的劝谏一下天帝?」 苍濬斟了杯茶,有些心虚的将杯盏推到承晚面前:「当时我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件事上了……」 承晚默然。 得,绕了一圈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苍濬嘆了口气说:「木已成舟,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还是想想以后罢。赤焰难缠,我看这件事要想尽量平和的解决,关窍还是在司水仙君身上。」 提起这件事承晚倒是有些高兴,将自己下凡前桑落的话原本说给苍濬。「我想着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桑落性子绵软,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让她好好思量思量。这毕竟是她自己的私事,还得她自己心甘情愿才行,若是她不愿,我们谁也没法强迫她。」 两人说了会儿话,外头传来脚步声,旋即门被轻轻敲响:「客官,小的看见屋里点了灯,想来问问二位?需要送晚膳上来?」 承晚摇摇头:「我不饿,你若饿你就吃点。」 中午吃了不少,苍濬也没觉着饿,于是扬声对伙计说:「不用送晚膳了,提点热水过来罢。」 伙计应声而去,没多一会儿就提着两桶热水进了门。 伙计动作很麻利,将两桶热水提进里间倒进水桶里,又说了两句客气话就退出了房门。 承晚被西间书房里的西洋钟吸引了视线,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苍濬正在里间窸窸窣窣。 她蹑手蹑脚过去,苍濬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不知在干些什么。还没等她开口苍濬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手上动作没停,开口问她:「有事?」 承晚摸摸鼻尖,又忘了他能听见自己的气息脚步了。既被发现,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将视线越过苍濬的肩膀探头往里看:「你在干嘛?」 苍濬正拿着棉布,细细的将它塞进木桶和桶萝之间的缝隙中。他手上动作不停:「把棉布塞进去水凉的慢一些。你下了凡就畏寒,住客栈烧热水也麻烦,尽量让水凉的慢一些好方便你用。」 承晚看着苍濬宽广的后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当年在清晖书院时,顾谙之也是每晚这样细心地对她。 她转脸幽幽的嘆了口气,觉得自己心里有些被刻意封闭起来的东西在不受控制的萌芽生长。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凡间的夜晚比九重天上热闹的多,这会儿雨已经停了,窗户开着,外面街市上隐约有揽客叫卖的吆喝声传进来。承晚坐到窗边看着外头街道上亮堂堂的灯火,觉得十分惬意。 苍濬在里间出来,看承晚有些愣神,也走到窗边:「在想什么?」 「唔,」她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凡人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年少时听见这句话还十分鄙夷,区区凡人而已,哪有不羡慕神仙的。?如今再回想起来,我自己倒觉得十分羡慕这句话。」 苍濬坐下来,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沉声问:「为何会羡慕?」 她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凡人生命短暂,所以爱也好恨也罢大多都是轰轰烈烈,况且他们有家人有朋友,一生有奔头。不像神仙,岁月漫长的仿佛永无尽头,不管什么事情都好像不用着急,因为后面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等着消磨。」 承晚说到这里好像有些动容,转眼看着苍濬,眼中有些愁绪:「苍濬,人人都说我命格高贵,是天父地母的神仙,?谁知道我的苦楚?我生来没有父母,身旁的朋友也寥寥无几。我年少时倾心于你,拿出一颗真心待你,你却亲手将我送进绝境。我将扶蓝视作密友,她却对我只有利用。生而为神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也多亏我生在玉清府中,有师父和诸位师兄疼爱我,还有桑落记挂着我。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漫长岁月了。」 苍濬将手慢慢移到承晚膝上,抚慰般的轻轻拍了两下。 对于承晚来说,怨天尤人向来不是她的本性。她的那些愁绪好似只展露出了一瞬,就接着被她又收进心底去。 承晚刚刚说起几个师兄,于是又肉眼?见的乐呵起来,笑着对苍濬说:「我想起来一件事,若是你知道定要生我的气了。还记得当年在玉清府时,师父经常不在府中,我们几个还有府中事务一向是由你来管。其实那时师兄们偷熘出府下凡来玩大多时候都是我挑唆带头的,但是也许我比较机灵,几乎每次都能从你眼皮子底下熘过去,所以郁洺他们没少替我背黑锅挨罚。」 提起这事苍濬眼中也有了笑意,他狭长的眼睛里精光闪过:「你真以为是你机灵所以我才逮不到你?」 承晚有些怔:「难道不是?」 苍濬笑起来,笑得很是畅快,一双眼睛弯成了漂亮的一对月牙:「你真以为你那些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我?晚晚,我并非是逮不到你,而是我捨不得罚你。」 第103页 他笑过一阵,脸上笑意渐消,温热的大手轻轻的覆在承晚的手上:「晚晚,我说过的,我一直倾心于你。」 他们离得很近,膝挨着膝,脸对着脸,承晚?以清晰地看见苍濬那长长的睫羽。 「晚晚,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一直有我,对吗?」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灼热起来,苍濬的手慢慢将承晚的手握紧:「晚晚……」他的声音带了些魅惑的沙哑,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洪深潭,深不见底,就快要将承晚淹溺其中。 苍濬的脸越靠越近,承晚回过神来,勐的将手抽出,站起身来踉跄后退两步。 她耳朵里此刻只能听到自己胸腔中心脏的擂擂声响,脸上仿佛有火在烧,烧得她心神紊乱。 承晚不敢再看苍濬的眼睛,赶紧别过脸去,将手抚在脸上,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下。 「你逾矩了,苍濬,」她的声音里带着些慌乱的颤抖,「我们两人之间隔了这么多的事,我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看你,我自己心里的坎过不去。」 苍濬站起身来,语气最是温柔:「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着急了。当年一事纵是我有苦衷,但也确确实实伤了你,我不为自己辩解。晚晚,我不会逼你一定要做出什么选择,但至少容我补偿你,向你赎罪。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有我,只是在刻意让自己排斥我,将我拒之千里。晚晚,我只求你不要这样抗拒我,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承晚心里一团乱麻,手捂在脸上。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悲哀,这种悲哀不是来自于其他什么事情,而是因为她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苍濬说的全都是对的。 过了好久好久她才平復了心绪,又将自己套上那层厚厚的壳伪装起来。 「时候不早了,还是睡觉罢,明日还要去找赤焰,弄不好还得有一场恶战要打。」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 苍濬垮下肩膀嘆了口气,算了,来日方长。还好他们都是神仙,将来还有万万年漫长的岁月等待着他们一同度过。 第62章 夜话 这幢小楼果然如中午那个伙计所说, 十分的清幽静谧。晚上屋里灭了灯,漆黑一片,外面到了宵禁的时辰也早已经没了叫卖声。承晚合衣躺在床上, 眼睛愣愣的看着床榻顶上青绿色的帷幔, 偶尔有几声虫鸣声落进她的耳朵里。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打更的梆子声传进来,已经三更了。承晚还是睡意全无, 轻轻地翻了个身, 面朝着外面侧躺。眼前依旧是青绿色的帷幔, 将这张床榻遮挡的严严实实。 「还没睡?」苍濬轻轻的声音从帷幔外面响起。他应该也是翻了个身,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 承晚没想到他也没睡,微微一愣然后应了一声:「睡不着。」她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睡在地上不舒服?」 苍濬轻笑一声:「没有。之前咱们出去行军打仗, 什么地方没睡过觉呢?草地里睡过, 河边的石头滩上睡过,树枝上也睡过。现在虽然是躺在地上, 可底下有软垫, 身上有锦被, 已经很舒坦了。」 这话不假, 苍濬初初任战神那几万年里, 基本上常年在外奔波打仗,揽月宫倒像个摆设。 他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 一方面确实是天帝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另一方面天帝也存了要看玉清府笑话, 给玉清府来个下马威的私心。 苍濬父母双亡, 可以说是被长生大帝一手带大, 再加上他性子好强,人又内敛, 所以从来也不在大帝面前抱怨什么,只闷着头自己耍狠用劲,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降妖除魔上,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好证明自己也证明玉清府。 那几万年是真的累啊,打完一场又来一场,连点喘息的时间也没有。一旦有了段还算平和的时间,苍濬又要赶紧操练士兵,自己还得趁着空档修炼法力,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全靠心里憋着一口气。若非如此,只怕早就被累垮了。 「晚晚,那几万年让你受委屈了。」他声音低低的,如沙粒般摩挲进承晚的耳中。 承晚仰卧在床上,将手垫在脑后,释然的笑了笑:「嗐,现在想想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但是那几万年间我确实觉得很委屈,很不公,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真心待你,你都像个冰块一样。一开始做天将时因为我修为不精,受伤是家常便饭,但我咬着牙不吭声,其实心里难过的要死。可是如今要我再回想当年那些岁月,其实也觉不着委屈了。一来做那些选择都是我自愿,若是时光倒流回到当年我觉得我可能还会再做一次同样的选择,所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二来,若是没有那些年的歷练,只怕我现在还是成日无所事事,贪玩享乐。」 过了良久,苍濬轻轻问她:「晚晚,我究竟有哪里好,能让你当年如此待我。」 他自嘲的笑了笑:「说句实话,其实我看得很清楚,如今九重天上众人佩服我敬仰我,无非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将这些身份地位套在另一个人身上,他们又会一窝蜂地围到那人身边。那些俏丽的仙娥也不过是一群只在盛名时慕名而来的俗人,他们看到的都是外在的地位和身份,而不是我这个人。但你不一样,晚晚,在我还是那个身无长物、家破人亡的普通人时你便用一颗真心待我。这十万年间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如此高贵美好,我又何德何能配得到你的青眼。」 第104页 「所以还得说是我有眼光啊。」承晚玩笑一句,自己躺在床榻上痴痴的笑。 苍濬躺在地上看着身旁青色的帷幔,里面隐约可见窈窕身影,正随着笑声轻轻起伏。他也跟着低笑两声,归位以来这些日子积压的公务繁多,如今又添了赤焰这件棘手事,着实让他难有喘息之机,现在跟着承晚一笑,觉得难得心头宽泛。 笑过一阵,承晚正经起来:「你想知道为什么?」 「嗯。」他静静地听着。 「你们都只知道我是在一个月圆之夜幻化成人形成仙,但其实在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已经有了灵识,」她娓娓说着,声音低柔,「那时你也不过才一万岁,可已经比其他三位师兄努力的多,我还记得那时你每每到了晚上都会自己跑到泫清池旁独自练剑。」 听见承晚讲那时的事情,苍濬只觉得恍若隔世。那时白鹭渊还好好地,他的父王母后也还好好的。 苍濬记得父王将他送到玉清府后与他告别时说过的话,要他跟着大帝好好修炼,将来他要从自己手中接过白鹭渊,责任重大,决不能因为一点小伤小痛就退缩。他一向视鹭帝为天,所以那时除了白天大家一起修炼,他都会晚上再自己去加练到三更天后。 「我那时还只是朵花,动也动不了,成日里百无聊赖,所以我最盼望的就是每晚等你去练剑。」承晚永远记得那个画面,天上明月高悬,地上的小小少年面容清冷,目光如炬,身披一身清辉手握一柄长剑,挽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凌厉剑花。 承晚顿了顿,说:「其实我应该没有那么快幻化成仙的,按照我自己灵力增长的速度来说,要想幻化成仙还得再多用至少几十年。」 苍濬听见这话倒是觉得很意外:「那你……」 承晚闭上眼睛,口里喃喃:「是因为你。」 「因为我?」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就是白鹭渊出事的那一晚。师兄们知道你家出了事,都在你房中陪你。后来夜深了,他们都回了自己房中,我看到你从房里出来,双目通红,坐在泫清池旁一个人默默掉眼泪。你的眼泪一颗一颗落进我的花瓣里,我得了你眼泪中灵力的滋养,这才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幻化成仙。」 苍濬默然,他从未想过承晚的成仙竟然还与自己有关。 白鹭渊那件事一直是他心底的痛,十万年来他没有一日敢忘记那日剜心蚀骨之痛。但他是白鹭渊唯一活下来的人,也是玉清府的大师兄,他在师父和师弟们面前强装镇定,怕让他们担心。可自己那时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等夜深无人时只能对着那池清水痛快的哭一场。 「苍濬,我是因为你才幻化成仙,所以我生来就对你爱慕非常,」她苦笑一声,「这样算起来,我的这条命还是你给的,所以我是不是没有资格找你报仇雪恨?」 苍濬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从地上坐起身,看着帷幔里若隐若现的起伏,声音干涩:「晚晚,是我对不起你。过去几万年我只是自私的将自己的仇恨放在了第一位,一味地逃避你对我的感情和付出。我着实是没用,遇上你就好像手足无措一般,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师父当初说我们两人互为劫难,但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味地冷脸逃避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可我没想过我这样对你,你的心里该有多么难过。我害你心里受伤,身上受伤,还害你成了九重天的笑柄,晚晚,我实在是大错特错。」 帷幔里静静地,承晚没有说话。 苍濬的抬起胳膊,隔着帷幔握住了承晚放在枕边的手。她微微后挣了一下,可苍濬握的紧,挣脱不出来。 「晚晚,我心悦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心悦于你。不管你要用多久才能原谅我,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也不再离开你。」 她的手被苍濬握住,男人干燥温暖的大手宽厚有力,带给她心安。承晚的心里千迴百转,轻轻唿出一口气。她心底苦笑,真不知道现在是自己在折磨苍濬还是苍濬在折磨自己。 静默良久,承晚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将锦被朝身上拉了拉,转过身去对着墙:「睡吧。」 苍濬坐在原地,犹如一座雕像。 又过了许久,恍惚中才听见承晚又轻轻一句:「我们之间……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这呢喃声好似是在梦中低语,又轻的好似的让苍濬以为自己幻听。 他躺回去,心里苦若黄连。这三界四海之内从来没有他降不住的妖邪,但一旦碰到「情」字,碰到承晚,自己就好似失了手脚,半点也动弹不得。 ------------------------------------- 早晨承晚醒的时候天还有些灰濛濛的,她撩开帷幔发现地上已经空空如也,苍濬昨晚睡过的软垫锦被都叠好了放在窗下的榻上,看来是早就起身了。 她趁着苍濬不在屋里,赶紧起来收拾一番。等她从里间盥洗后出来,正巧苍濬进了屋,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你醒了,」他语气温和,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不少精美的饭食,「吃早饭吧。我刚刚出去买了一辆马车,一会儿我们坐马车走,省的再被人盘问。」 承晚知道今日之事重大,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坐下吃早饭。两人吃过早饭出门时,天也才刚刚放亮。 苍濬买的马车就停在明堂门前的空地上,伙计见他们出来,忙不迭的迎上前来送他们上车。 第105页 承晚坐进马车中,苍濬撩袍坐在前面驾车,一路往扬州城的东南门疾驰。 许是守城的士兵守了一夜的城门,早晨神思倦怠,这回出城倒是十分顺利,待看过两人的路引之后没多说什么就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马车出了东南门,顺着小路一路往前。平整的大路逐渐窄小崎岖,承晚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干脆掀起帘子,发现他们这会儿已经入了山林。 她刚想同苍濬说些什么,还没等张口就听见前方有打斗声传过来。 苍濬也听见了打斗声,他沉声唤了声:「晚晚。」 承晚听见他的声音,赶紧将马车的门帘掀开,坐到苍濬身边去。「前面好像出事了。」她说。 苍濬拉紧缰绳,让马儿的速度降慢。他拧眉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阵阵翻涌上去仙气说:「我们去那边看看。」 第63章 道士 马儿似乎是感受到了阵阵仙气逼过来, 走了没有几步就仰头嘶鸣着不肯再往前走。 承晚和苍濬干脆弃了马车,直接念了飞身诀朝打斗的地方飞过去。 脚尖点过树枝枝头,绕过密密麻麻的密林, 只见前面的空地上有两道身影正交缠打斗在一起。 承晚立在枝头上定睛看过去, 努力辨认一番才认出其中一人是羡青,而另一人手持一把桃木剑,穿一身黑色道袍, 看起来是个道士, 约摸四五十岁的样子。 羡青没用仙法, 手里也没什么兵器。那道士却十分兇狠,招招狠戾,手里的桃木剑被他耍得虎虎生风。 细细听, 道士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好像在念什么符咒。 道士看起来身上很有一番功夫,手里的剑花缭眼。眼见羡青就要招架不住, 千钧一髮之际承晚飞身而下, 一脚将道士手里的桃木剑踢得老远。 道士没什么防备, 整个人借力往后踉跄了好远, 最后「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苍濬也跟着承晚落下来立在她身侧。 「怎么是你们?」羡青看见他们有些意外, 苍濬正看着她,她不由得粉面一红, 颇有些不好意思。 「在凡间没法用法力, 又一时不察, 所以才落了下风。」她为自己辩解道。堂堂天帝的侄女又是玄冥上神座下高徒, 竟差点没打过一个凡人, 说出去都要丢尽了天帝和玄冥上神的脸面。 承晚自然不能说他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只当没听见她前面的问话:「你怎么在这里?」 羡青好像手腕有些不舒服, 她一边摁着自己的手腕一边说:「我奉师父之名去给东荒太子送名帖,送了名帖正好驾云经过扬州城上空,于是就顺道过来玩一玩。」 说着,羡青看着不远处正在挣扎着爬起身的道士目露凶光:「可这臭道士竟说我是个妖精,还在这林中埋伏着想要降服我,若非我没有防备遭了他的暗算在凡间又使不得仙法,这会儿我早就将他给剥皮抽筋了!」 承晚看着羡青兇狠狠的眼神心里吓得一哆嗦。乖乖,真吓人啊! 他们说话间道士已经爬了起来,看见凭空出现的苍濬和承晚不仅没有意外反而还更加兴奋,捋了把鬍鬚说:「哈哈哈又来了两个妖精!我看你们两个人的道行比这个小妖更厉害,来来来,快让你蒋爷爷收了你们这群为祸苍生的妖精!」 承晚扶额,亏她刚才还觉得这道士像模像样的,没成想竟是个绣花枕头,连妖精和神仙都分不出来。 道士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符,嘴里略念几句符咒,黄符就自己升到半空,上面鲜红的符号闪出奇异的光芒。 承晚还是第一次见道士如何降妖,她砸了咂嘴饶有兴致的看。 苍濬看见她认真的样子,不免发笑,嘴角微微上扬。 可他这幅宠溺的样子落在羡青眼里,又将羡青心里的醋缸打翻在地,翻腾起一片酸酸的浪花。 道士又念了些什么,黄符越变越大,最后大的像一扇门。道士志在必得的沖对面看的津津有味的三个人笑了笑,然后就看见那张门一样大的黄符朝他们飞袭过来。 苍濬出手很快,只用手指在半空一点,黄符就一下子停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道士脸色大变。 可还没等到他脸色变完,苍濬手指再次轻轻一点,那张黄符就碎如粉齑。有风吹过,那堆粉齑一下子就随风飘散变得无影无踪。 道士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一张脸涨得像猪肝一样。 「你们!」道士手指发抖,不知是吓得还是气的,「我修道三十余载,还从未见过你们这样冥顽不化的妖精!」 苍濬负着手朝他面前走了两步,沉声说:「你是修道之人,为何还会分不清妖怪和神仙?三十年的道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见这句话,道士哆嗦着的手指骤然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三个。 承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分配合的现了身上的仙气。金色的仙气瑞气腾腾,绕着身体蒸腾而上,这显然是个神仙。 道士看了半天,最后直愣愣的扑通跪倒在地上,沖他们不停地磕头:「小道蒋修平拜见各位仙尊!是我有眼无珠,竟将几位仙尊看成是妖精。实在不该实在不该,请几位仙尊责罚!」 羡青气的不行,自己长了几万岁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又瞥见苍濬看向承晚的眼神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含情脉脉,而自己则像个笑话一样被他们取笑。 第106页 她又想起自己与承晚只见过几面,可几乎次次都在她面前出丑。这个承晚,生的好一副狐媚子样,面上总是说着自己同神尊毫无关系也并不倾慕他,可私下里却总是吊着神尊的胃口,如今看来这两人竟都一同下凡游玩了! 羡青咬紧后槽牙,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出口恶气,否则待日后还不知这个承晚会怎么在九重天上编排笑话自己。 她凝神聚气,将仙力集中在掌心,略一抬掌一道真气朝着蒋修平的面门袭过去,竟是要置他于死地! 承晚离羡青最近,余光瞥到羡青聚气时就觉得有异。 那道真气自羡青掌心疾出时承晚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用自己的仙力将羡青的真气给挡在了蒋修平脸前五寸的距离。 好险,只要再慢一点,蒋修平必死无疑。 「你这是做什么?!」羡青气的一把推开承晚。 承晚身子一歪正好被旁边的苍濬扶住肩膀。 她站稳身子觉得十分憋闷:「你又是在做什么?!」 羡青面容有些狰狞:「自然是杀了这个臭道士!」 这下承晚可真的有些恼怒:「你疯了不成?且不说你私自在凡间用仙法杀凡人是重罪,就说这个道士,他不过就是将你错认成了妖怪,按照天规处置也好,你自己私下惩戒一番也行,我们都当做没看见让你教训教训他出了这口气就是,为何非要痛下杀手?他虽有罪可罪不至死啊!」 羡青冷笑一声:「你说得轻巧,我身为帝尊的侄女,玄冥上神的徒弟,今日岂能受一个凡人如此折辱?在凡间用仙法杀凡人是重罪不假,但只要我叔父开口说句话,料是那普化天尊也轻易动我不得!」 「你!」承晚被她这一番理直气壮的歪理说的目瞪口呆,「你仗着天帝和玄冥上神的面子就可以在凡间胡乱杀人?!羡青,你这可是草菅人命!」 到了如今这种局面,羡青也不想在维持着面上的平和,直接撕破脸皮对承晚说:「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好心在担忧我。但你蒙的住旁人可骗不到我,承晚,你不过就是打着天规的旗号来针对我而已。」 她朝前逼近一步,承晚能清晰的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睛:「你不过就仗着神尊喜欢你罢了,成日做出这样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吊着神尊的胃口。你见我心悦神尊,这才次次看我的笑话,今天更甚,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为了让我衬托出你这个九天神女有多么圣洁多么善良吗?」 承晚直接抬起手,一巴掌扇在羡青的左脸上。这一巴掌劲不小,扇的羡青耳朵嗡鸣,头脑发晕。 「你敢打我?!」羡青后退一步,捂着脸不可置信。 承晚袖回手,嗤笑一声:「打你怎么了?你难道还是什么珍奇的宝贝不成,打也打不得?」 不等羡青开口,承晚接着说:「论起来,你是仙而我是神。你从第一次看见我开始就不对我行礼,也对我多有敌意,但我看在天帝和玄冥上神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至于苍濬……」 她转头看了眼在旁边负着手看热闹的苍濬,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上来制止她的意思。于是承晚回过头来继续说:「你爱慕苍濬是你的私事,他如何对你也是他的自由,这都与我没什么关系。同样的,我们俩之间的私事也同你无关,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承晚幽幽的嘆了口气:「唉,羡青上仙,男人才是这世上最不值当放在心上的东西,何苦为了个男人动怒呢。你看看你,容貌上佳又是名门闺秀,应该将眼睛高高的放在头顶才是,何苦这样。你看看我,头三万年少不更事,险些被男人骗丢了性命,如今我算是幡然醒悟了,你还得再琢磨琢磨才行啊。」 一旁立着的苍濬听的是满头问号,自己好好地看个热闹怎么也被扯进了话中还被明嘲暗讽一番。 苍濬又气又笑,无奈的摇摇头。蒋修平跪在地上看着她们两人的唇枪舌战早已看傻了眼,他可能从来也没想到过九重天上的仙女们也会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 苍濬清了清嗓,对蒋修平说:「你虽道行不深,但却有一颗热忱之心。我瞧着你身上的功德已经快要圆满,今日就助你一力。今后你要潜心修道,早日修成大道。」 说着,他一挥衣袖,手指上出现了一团白色仙气。他微微俯下身子,将手指上的仙气点在蒋修平的眉心。旋即,蒋修平的全身便褪下一层闪着光芒的碎片,接着身上升腾起了暗褐色的仙气。 苍濬竟将道士点化成了个地仙。嘉 蒋修平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苍濬「哐哐」磕头:「多谢这位仙尊点化,我今后定当好好修炼,精进修为,不负仙尊所託。」 他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不知这位仙尊大名?改日定当入府拜谢点化之恩。」 苍濬摆摆手:「你只管好好修道,旁的都不重要。」 羡青恨得难受,苍濬这么做分明就是再给承晚撑腰,并且还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面。她恨急了眼,刚要说些什么,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旁边密林里走出来个人影。 那人拍着巴掌贊道:「精彩精彩,实在是精彩!」 第64章 含光 欸?从密林中走出的男人甚是英武, 咧嘴一笑脸上隐约可见一对梨涡。看仙气是个上仙。 第107页 承晚看着这人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羡青见到来人觉得更加丢人, 没好气的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男子无奈的一摊手:「天地良心, 我可不是故意要跟着你。只是北海有那么多结界,我要不跟着你又该怎么走进去?」 羡青捂着脸狠狠剜他一眼:「你不是有名帖吗?」 唔,承晚明了, 这就是羡青刚刚说的东荒太子。 东荒地界广袤, 管着仙泽仙山若干, 是个仙家圣地。承晚依稀记得东荒太子名唤含光,应该就是面前这位年轻男人。 含光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些复杂的神情:「可你忘了把名帖给我啊……」 「噗嗤」承晚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赶紧用广袖捂住了嘴。 羡青气的浑身发抖, 眼里好像有锋利的刀。 承晚丝毫不怀疑,若是她的眼神能杀人, 自己这一会儿早就被杀了无数次了。羡青从怀里摸出名帖扔给含光, 自己一挥衣袖不见了踪影。 承晚砸了咂嘴, 跑的还挺快。没等她再想, 只听含光轻快的声音响起:「小仙拜见承晚上神。」 承晚回过神来, 瞥了眼身旁的苍濬,奇怪, 怎么不先给苍濬见礼?但她没多想, 只随意一摆手:「无需多礼, 见过含光上仙。」 地上跪着的蒋修平这半天狂惊狂喜已然有些晕乎, 他适时的试探开口:「那……小道就先行告退了?」 承晚这才看见蒋修平还跪在地上, 赶紧说:「你快起来吧。对了,一会儿你自己别往东南方向去了, 这几日那边不安全。」 蒋修平没想到九重天上的神仙竟是这么的平易近人,赶紧躬了躬身子,又说了好一堆千恩万谢的客套话这才拎着傢伙走远。 含光等蒋修平走远才走上前来,对着承晚咧嘴一笑:「不知上神可还记得我?」 承晚袖着手认真的回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叫我承晚就好,只是我确实不记得何时见过你。」 含光眼神热切,英武的脸庞上还隐约现了丝红晕:「当年我父君曾带我去玉清府向上神提过亲。」 承晚嘴巴半张着,显然有些意外。 含光声音小了些,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眼神躲闪开:「你当时在九重天上做天将,我随父君上九重天时曾有幸见过你一面。后来我回了东荒久久难忘,正好我父君想为我选亲,我便求了他带我去玉清府向长生大帝提亲。」 承晚愣愣的问:「然后呢?」 含光颇有些惋惜的摇摇头:「你真的没印象了啊!那时你正好在府里,推辞说我比你还小上两万岁,年纪太小。长生大帝最是疼爱你,你既说了不愿意他又岂会勉强,于是也推脱了我父君。」 他嘆了口气:「唉,没过几百年就听说你被神尊杀害的消息,不怕你笑话,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还在东荒哭了一场。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仙女,怎么偏偏眼神不好非要喜欢上那个罗剎阎王。那混帐竖子不光白白辜负了你几万年的真心,最后还要对你斩尽杀绝。若不是我的修为同他差的太多,说什么也得找他拼死一试好为你报仇才行。」 含光说完这话还对旁边立着的苍濬一努下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位兄台?」 苍濬有些尴尬,清了清嗓略一颔首:「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又转脸看向承晚:「晚晚,昨日我们在扬州城时曾经见过含光上仙,你不记得了?」 昨日? 承晚有些纳闷,又细细回想了一遍昨日种种,忽然灵光一现:「哦!是你!那个摆棋局的年轻人!」 含光也是喜出望外,乐的一拍巴掌:「原来我们昨日就已经见过了!咱们可真是有缘吶,承晚。当年你嫌我年纪小,但我如今可不小了,只是……」 他有些懊恼:「只是我不知道你还会甦醒,所以后来就听了我父君的安排,同西海一位女仙娥做了仙侣,还有了个女儿。不过我们两个一直没什么感情,成亲生子也不过是为了应付两边的一众长辈。两万年前我女儿折徽降生之后我们就和离了,断的干干净净。」 承晚听了倒是很感慨:「你看看,连你这个比我小两万岁的娃娃如今都有了娃娃,可我还是孑然一身。唉,我可真的是老了。」 含光匆忙摆手:「不不不,你可一点都不老。其实这几万年我一直心悦于你,听说你甦醒我可真是高兴坏了,但碍于你现在是上神,不知还能不能瞧得上我,所以我也一直不敢贸贸然去九重天找你,只想找个机会再同你联繫。今日真是巧了,许是老天爷都被我的真心感动,若是你不嫌弃,可否再重新考虑考虑我?」 一旁的苍濬听得心里翻搅,眼瞅着含光说话越说越离谱,直接冷着脸向前迈了一步,将承晚挡在自己身后:「含光上仙自重,承晚乃是九天神女,岂能如此随意的就定下终身大事。」 含光却直接握住苍濬的小臂,热切地说:「还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我看着尊兄一表人才,敢问是玉清府中的哪位师兄?我知道承晚是你们的掌上明珠,只求师兄回去多向大帝和其他几位师兄说说好话,成全了我对承晚的一片痴心。」 苍濬冷着一张脸,清峻的眸子里冷光逼人,看的让含光心头生颤,不自觉的缩回了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承晚有些尴尬的从苍濬身后露出头来:「那个……不好意思啊,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的大师兄,战神苍濬。也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位……罗剎阎王……」 第108页 承晚这句话仿若当头喝棒,将含光打的眼冒金星双腿发软。 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好像有对响锣在不停的击鸣,震得他头晕眼花。 苍濬的威名震慑三界四海,含光只觉得一阵阵的压迫之感从面前男人身上传过来。他虽没再开口说话,但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自己,就已经让自己快要无法唿吸。 含光敛了敛心里的惊惧,待平稳一些后才对承晚挤了个笑容出来:「我还急着去北海,就先告辞了,待我忙完北海的事情就去无念阁看你。」 他小麦色的皮肤变得有些发白,看他这副样子承晚忍不住发笑,觉得他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压了压心里的笑意点点头说:「好,等你来无念阁我请你喝玉梨酿,也多谢你几万年的抬爱。」 含光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苍濬却转过头来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光答应让他去无念阁找你,还要请他喝酒?承晚,你可真是厉害了!」 承晚却满不在乎的昂了昂头:「怎么,我自己酿的酒我请他喝两杯还不行?我就是觉得含光还挺有意思的,若是当年我没被你给迷倒,兴许真的就嫁给他了也说不定呢。跟有意思的人多接触,总归会让快乐更多一些的,而且你没听见吗,他说他还说心悦于我,让我再考虑考虑他呢。」 苍濬目眦欲裂:「你没听到他说他都有个女儿了?」 「听到了啊,那又能怎么样?」她转身朝马车那边走,「我都这一把大年纪了,干嘛还要在乎那些,我只想随心而行率性而为。有女儿怎么了,不就是怕名声不好听吗,但是名声不好听又怎么了呢?苍濬,你以为我的名声在九重天上还有多好吗?」 她一边走一边咕哝:「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我都是个十万岁的奶奶辈神仙啦,只求高兴,不想其他。」 苍濬简直要气的捶胸顿足,赶紧跟上去说:「你能考虑考虑他就不能考虑考虑我?」 承晚却觉得好笑,顿住脚步看着他:「含光难不成也刺过我一剑?」 听见这话,苍濬立在原处脸色阴沉。 承晚復又转头往前走,嘴角不自觉的高高翘起,脸上是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真是有趣,七万年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苍濬也有今日。 上了马车承晚也不搭理苍濬,自顾自的坐在马车里打盹。两人一路无话,马车继续朝东南行进。 山路摇晃,承晚依靠着车厢晃了晃去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煳煳间,承晚只觉得自己心口有隐隐钝痛,她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己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 可慢慢的,心口的钝痛越来越密集,从钝痛变成锐痛,让她额间渗出冷汗。 这种痛感十分熟悉,上次她和赤焰在祝巫山决战时就曾出现过,那时承晚以为是自己的神脉受损,可后来探查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这次的疼痛比上次还要厉害些,她无力的倚靠在车厢上捂紧胸口,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留下来,有风从马车的窗户边上吹进来,让她浑身战慄。 她有些扛不住了,疼痛一浪高过一浪的席捲过来,让承晚浑身无力颤抖。 她纵使咬紧牙关可还是有几声细微到不可闻的痛苦□□从嗓子里溢出来。 苍濬很敏锐的听到了马车里不寻常的声音,他吁停了马车,回身一把将帘子掀开,就看见承晚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浑身无力的蜷缩在角落里。 苍濬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他赶紧躬身进了马车,小心翼翼的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晚晚,晚晚。」他柔声唤着。 承晚觉得自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苏合香气将自己包围着。她好像知道这是她的救命稻草,丹唇微张:「苍濬,我痛……」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看见苍濬张皇失措的脸 —— 她的双眼中迸射出黑色的光。 承晚要入魔了。 第65章 窥探 苍濬知道承晚这副样子就说明赤焰一定就在附近不远处了。他先给承晚注了些真气让她沉沉睡去, 但马车之内空间逼仄,不太好施展。 他挑开帘子看了看外面,此刻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马上就要入夜了。 既知道了赤焰就在附近也不必着急, 这里密林蔽日十分适合隐蔽,想必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此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个地方将承晚体内的魔气给压下去, 免得她入魔。 苍濬抱着承晚等了一会儿, 等到她唿吸绵长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马车里, 自己出了车厢。 他拉着缰绳,沿着山中小道一路前行,又走了半个时辰隐约看见上头的半山腰里好像有间废庙。 苍濬停了马车, 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 然后将承晚从车厢中抱了出来,脚尖一点飞身向上, 稳稳落在破庙门前。 这座小庙不算太大, 只有一间屋, 看起来已经废弃许久, 门窗都破破烂烂的, 墙上的红漆也脱落的所剩无几,不过所幸房子的结构还都完好, 挡风避雨应该不成问题, 苍濬决定就从这里待上一夜。 他抱着承晚走进庙中, 看见东边有块毡垫, 于是念了个诀让毡垫上的灰尘消失无影, 这才慢慢将承晚放在毡垫上。 天黑了下来,现在才刚三月份, 林中的夜晚比城里要冷。太阳落了之后冰凉的穿堂风一阵阵的吹进庙里,让人手脚发凉。 第109页 苍濬从门前捡了些树枝进来,堆在一旁的空地处点上火,庙里这才有了些融融的暖意。 苍濬坐在一旁的地上看着承晚,一开始她睡得还算安稳,可也许是之前注入到她体内的真气快要消散,渐渐的她眉头开始蹙起,唿吸也变得急迫起来。 他赶紧将承晚扶起来盘腿坐在毡垫上,自己坐在她后面,运气凝神准备再给她注入些真气来压制她心脉中逐渐汹涌的魔气。 承晚中的是扶蓝给她下在茶水中的魔蛊,这种魔蛊无色无味,只要被神仙吃进体内就会自己在神脉中扎根。平常魔蛊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只要一靠近魔君或者魔君用法运气魔蛊就会发作,会有成千上万的魔气从蛊中涌出,顺着神脉浸润全身直至最后入魔,再也回天乏力。 他们所在的这座庙应该已经离赤焰不远了,而且从承晚的表现来看,赤焰一定是身负重伤。因为只有当他身负重伤时才会不间断的运功疗伤,从而才导致承晚体内的魔气一浪接一浪的不断滋长,苍濬只有将自己精纯的仙气源源不断的注入承晚体内,用自己的仙气在承晚心脉的魔蛊上设上封印,才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封住从魔蛊里面滋长的魔气。 这样做虽然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安稳,但毕竟是在魔蛊上设封印,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行。索性现在入了夜,林中又无人,倒是个合适的时机。 承晚盘坐在地上,腿边已经漏出了丝丝魔气,魔气正喷吐着黑色的菸丝在她的腿旁缭绕。苍濬闭上眼睛凝神聚气,双掌紧紧贴在承晚纤薄的后背上,将自己的真气沿着神脉注入进她的身体中。 ------------------------------------- 羡青回到北海之后跑回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随侍的小仙娥听见她哭谁也不敢上前询问,生怕触了这位天帝侄女的霉头。 羡青又气又恼又觉得丢人,自打她出生以来从来都是被人恭维着,奉承着,还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她被承晚这个女霸王打一巴掌也就打了,最丢人的是这一切全被苍濬看在眼里,还有那个东荒的太子含光。 她一想到这两人看她的眼神就羞愤的想死,如此一来她今后该如何再去面对这两个人? 羡青哭够了也哭累了,自己呆呆地坐在墙角旁的地上胡思乱想。 越想她越觉得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如果不给承晚一点厉害瞧瞧,今后她肯定还敢趾高气昂的端出自己那副上神的架子来对付自己。 羡青将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勐的站起身来,不行,她一定要再去一趟凡间,看看这个承晚能在神尊面前耍出什么花招来。 她知道叔父一直忌惮玉清府,这回最好是能让自己寻到个承晚的错处,这样她就直接上奏到叔父那里,不信承晚不受罚。 羡青唤来仙娥服侍自己净了面,而后又驾云直奔刚刚的密林而去。 她用了寻踪诀,跟着寻踪诀的指引一路来到了一间位于半山腰上的破庙门前。此时正是月正时分,山林里静幽幽黑黢黢的,唯有这间破庙里隐隐有火光透出来,他们此刻应该就在这里。羡青四处打量了一圈,没发现有旁人,便猫着腰悄悄转到破了的窗棂前头,顺着破掉的缺口朝里看去,只一眼,她就惊出一身冷汗。 承晚身下被丝丝黑色魔气缠绕,苍濬闭着眼睛正在给她注入真气。 羡青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老天爷,承晚这个上神竟然入了魔!而且苍濬身为司战之神非但没有处决她,反而还在帮她抑制魔气。 她呆立了良久之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这下可好,承晚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杀的了。 羡青想去禀明天帝,但她转念一想觉得不妥。苍濬的神力远在众神仙之上,看苍濬此刻的行为应该是不想让承晚入魔这件事暴露在众人眼前,所以若是他有意想要掩盖承晚身上的魔气可能就连天帝也不好强硬的去她神脉上探查一番。 她这位叔父最好面子,要是到那时她再被苍濬和承晚倒打一耙害天帝失了面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蹲在破窗外想了半天,觉得应该挑个众仙齐聚的时候,想个法子让承晚身上的魔气当众暴露在大家面前,铁板钉钉,这样才痛快!只是该想个什么法子呢,这事儿马虎不得,得从长计议。 她又探头看了眼里面的情形,苍濬果然法力过人,就这一会儿承晚身上缠绕的黑色仙气已经快要消失不见。许是苍濬太过专心,也没想到这里还会有旁人过来,所以没有设结界,也没能听见外面羡青的气息和脚步。 羡青心里有了成算,决定先回北海再说。她一迈退,天黑看不真切,正好一脚踩到了一张枯树叶上,在这静谧的山林中发出一声脆响。 「谁!」苍濬勐的睁开双眼喝道。 羡青暗道不好,直接挥袖化作一缕烟痕消失的无影无踪。 苍濬追出庙外,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只看到一丝微弱的仙气在他面前很快消散了个干净。 他心一沉,知道刚才自己给承晚运气已经被人发现。可现在承晚身上的魔气还未全部被压制干净,若是此刻他抛下承晚追出去,不消多时魔蛊就会捲土重来,到那时这一晚上的功夫就白费了。 不知那人看到了多少,有没有看见承晚身上的魔气。若是被那人看见,会不会去九重天上禀报天帝? 第110页 苍濬担心还会有人捲土重来,不由得嘆了口气,捏决唤来夜舒。 夜舒来的很快,一脸焦急地问他:「怎么了神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苍濬简单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跟夜舒讲了讲,一双剑眉紧紧拧在一起:「我大概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完全将承晚心脉上的魔蛊用封印给封起来,这段时间之内你好好在这里守着,若是看到再有什么可疑的人,立刻降服了等我发落。」 「是!」 苍濬进了庙中,重新运气,开始在承晚心脉的魔蛊上一寸一寸的设上封印。 夜舒猫在破庙门前的草丛里警惕的看着四周,月明星稀,夜深时分这方圆百里的密林里静的可怕,只有风声在唿唿作响。 夜舒知道兹事体大,所以格外警醒,眼睛一眨不眨的四处查探。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不远处一道蓝光一闪,隐约有人影落到地上。来的人依稀可见是个女子轮廓,步伐迈动带着身上的纱裙「簌簌」作响,鞋子踩在枯草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夜舒双手对在一起摩擦几下,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感觉,他觉得莫名的兴奋,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离破庙越来越近的轮廓,只等她走到近前来就一举将她拿下。 人影越走越近,夜舒勐的从草丛里暴喝一声沖了出来,彷如神兵天降。那人影被他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唿。 夜舒也不管来人是谁,反正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间破庙前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他手中长剑生风,将那人影逼得连连后退。 「哪里跑!」夜舒的长剑发出剑啸直逼对面人的面门,对面的人情急之下也用仙法反击。 两人纠缠了几个回合之后,对面的人终于寻着一个空档,高喊一声:「我是桑落啊夜将军!」 咦,这声音确实是司水仙君的声音。 夜舒半信半疑的退开半步,借着庙中透出的火光仔细看过去,对面的人云鬓有些缭乱,正气喘吁吁的,手中还握着一柄绡扇,不是司水仙君桑落还能是谁。 夜舒十分错愕的问:「刚刚来的那个人也是你?」 桑落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没有啊,我这不才刚来吗。刚一落地就碰上了你,还好我躲得及时,不然现在非死即伤。」 她又觉得不对劲:「你说『刚刚来的那个人』是什么意思?」 夜舒将刚才的事情解释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长剑:「不好意思了司水仙君,我还以为你就是刚刚跑掉的那个人,这才对你出手。」 桑落却无心听他道歉,勐的上前几步,一贯温婉的脸上如今花容失色:「你刚刚说承晚怎么了???」 第66章 踪迹 夜舒自知自己多言, 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好这时苍濬在承晚心脉上设好了封印,从破庙中走出来。 「司水仙君,」他微微颔首, 略一沉吟后说, 「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夜舒留在外面守着,桑落跟着苍濬进了庙里。庙里熊熊燃烧的干柴「哔啵」作响,苍濬将七万年前的事情向桑落全盘托出。 苍濬说完后良久桑落都没有说话, 寂静的庙里只有干柴的声音和桑落的啜泣声。 「我同她这样要好, 几乎日日在一处, 我竟都没能发觉。」桑落用帕子摁着眼眶,努力让自己不流出眼泪。可当她一听见当年的内情根本忍不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化作浑圆小巧的珍珠掉在地上。 她吸了吸鼻子, 努力摁下心头酸涩:「我也一直将扶蓝看做自己的妹妹一般,没想到她竟藏了这么一刻蛇蝎心肠。」 桑落看着一旁沉睡的承晚, 又看了看坐在她身旁清冷矜贵的苍濬, 心中感慨良多。苍濬为了不让承晚入魔一事暴露, 宁可自己在天帝面前背上杀害扶蓝的罪名也咬紧牙关不说一个字, 就连一直被承晚误会, 被承晚记恨都不为自己辩解,单就这一份责任感就值得人敬佩。 「神尊你为何不将这件事情告诉承晚?她虽然嘴硬, 但我看得明白, 她心里是有你的, 只不过为了七万年前那件事她一直无法迈过这道心坎。若是你能将当年的内情全都告诉她, 我想她心里一定不会再这样受折磨了。」 苍濬拨弄着眼前的火堆摇了摇头, 苦笑两声:「你是知道承晚脾气的,光是知道扶蓝是魔君的奸细都让她气的拔了一院子的花, 要是我再把这件事告诉她只怕她真的要气坏了。她中的是魔蛊,魔蛊这种东西是直接长在心脉上的,只要承晚有了一丝的邪念,那邪念就会成为魔蛊最好的催化剂。届时魔蛊一旦发作,就算是我也无力回天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苍濬这才想起来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桑落一时语塞:「我……你们一起下凡,我担心你们再生龃龉,所以想下来看看。」 苍濬觉得有些好笑:「你放心就是,往后我不会再让晚晚受一丝委屈。只是今日在你来之前还有一个人来过,也不知那人看见了多少,要是被那人看见晚晚入魔麻烦就大了。」他神色变得沉重起来,「这件事还得要你帮忙。我只知道刚才那人也是个神仙,只是没看到是谁。司水仙君,请你回九重天以后仔细寻找一番,由其注意天帝那边,看看有没有人过去找天帝禀告这件事。这件事一旦被天帝知晓,晚晚必死无疑。」 桑落也有些慌张,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好,这件事就交给我,你们专心去办你们的事情。若是我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会及时跟你联繫。」 第111页 事不宜迟,桑落站起身朝苍濬福了福身子:「神尊,晚晚就交给你了。」 苍濬郑重的向桑落回了个礼:「多谢司水仙君相救,今日之恩他日定当奉还。」 桑落摆了摆手里的绡扇:「快别说这个,承晚对我们两个人而言都非常重要,为了她我愿意帮忙。对了,至于我被封印的那段回忆……」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再说下去,「算了,等你们这边事情了了回九重天再说罢,我先走了。」说完一挥衣袖不见了踪影。 ------------------------------------- 承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从地上的毡垫上坐起来环顾四周,是她从来没来过的一间破庙。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腿还有些发软,并且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难受。 她仔细回想了下昨日的事情,只记得自己在马车上觉得心脉有些痛,然后的事情就全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间破庙里来的。 正想着,两道人影从外面进来,一个是苍濬,一个是夜舒。 「拜见上神。」夜舒见她立在那里赶紧朝她见了个礼。 「夜舒?」她有些意外,茫然的看了看苍濬又看了看夜舒,「你怎么会在这里?」 苍濬将手里刚摘的果子递给承晚,笑着说:「夜舒昨夜有公务要来禀报我所以就过来了。正好九重天上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于是我就让他同我们一起。」 说着,他看见承晚不停的转动着手腕脚腕,于是拧起眉毛问道:「你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承晚擦了擦果子上的露水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十分甘甜。她摇了摇头:「没事儿,可能是在地上睡了一夜的原因,硌的身上有些疼。对了,我昨天怎么睡着了?我只记得我的心脉有些疼……」说着她赶紧运气探了下自己的神脉,却没有什么异常。 苍濬神色如常:「可能是你前天晚上在客栈里没睡好罢,太过劳累了也会导致心脉不舒服。反正我停下马车的时候你就已经睡熟了,所以我就没再叫你。」 承晚想了想,也对。那天晚上自己同苍濬说话,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煳煳的睡了一会儿。 她砸了咂嘴说:「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年在玉清府时没有好好修炼。」 苍濬听见这话颇感意外,不自觉的笑了出来:「这竟是你会说的话?」 承晚认真的点点头:「你不知道,我现在真的特别后悔。自从我飞升上神以来心脉就有时会疼,可是你知道的,我之前身体多棒啊,心脉可从来没有疼过。我猜想着大概是因为我修为不精,难以承受上神的纯正仙气,这才导致我的心脉偶尔会疼。」 她啃着手里的果子自顾自的咕哝一声:「我可真是没出息,山猪吃不了细糠。」 苍濬听她这样说也没多说话,只抿着唇笑,反倒是一旁的夜舒,一个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三人吃了果子,将庙里的火堆扑灭,这才出破庙上了马车,继续朝东南方向疾驰。 承晚的心脉上有了苍濬的封印,暂时无虞。马车跑了有一个时辰,前头的路陡然变窄,马车没办法通过,于是三人就在此地下了马车。此处浓林蔽日,比之前的树木更加茂密,并且荒无人烟,在这里使用仙法应该无妨,于是他们便捏决飞身朝东南方向探寻过去。 到了这里,赤焰的魔气已经可以被苍濬轻易地探查到,承晚和夜舒跟在苍濬后面,一路摸到一个隐蔽的洞口附近。 这个洞口从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外面散落着杂乱的石块和枯草,看不出有人来过的迹象。但离洞口十多米远就能感受到阵阵魔气从里面渗出来,赤焰必定躲在其中。 苍濬对夜舒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躲在离洞口十来米的外围的隐蔽处,防止赤焰逃窜,又接着示意承晚守住洞口。 眼瞅着苍濬要进洞,承晚有些担心,一把拽住苍濬的手臂,轻声说:「你要进去?」 苍濬点了点头,乌黑的眼仁看着承晚,他目光中的坚定带给承晚莫名的安定感。承晚松开手,柔声说:「你一定要小心,赤焰今非昔比,功力远在七万年前之上,并且愈发的诡计多端,你一定要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 苍濬眼中带了笑,伸手轻轻揉了下承晚的后脑勺,柔顺的长髮从他指尖滑过,带给他奇异的触感:「放心罢,你就只管安心守在这里。」 承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闹了个红脸,赶紧后退两步,老老实实蹲在洞口旁边的石块后面。 苍濬进了洞,这洞远比在外面看起来更幽深更曲折。他手掌张开,一簇火苗悬在掌心之上,为他照亮了行进的路。 苍濬步履从容,走了不到一刻钟就看见前面洞穴处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空间不小的平地。 平地中间坐着一个人,垂眼低眉盘腿坐在地上,周身黑色魔气缭绕,正是赤焰。 赤焰睁开眼睛,看见苍濬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感到惊讶的感觉。 「苍濬,你来了,」他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打招唿,「我们许久未见了。」 苍濬负手站在那里,微微颔首:「七万年,是许久了。」 赤焰从地上站起身来,苍濬敏锐的看到他身上魔气有些紊乱,看来他受的伤不轻,并且此时还没有完全的恢復。也许这就是他明知道自己会来却没有逃走的原因罢。 第112页 赤焰见苍濬打量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苦笑一声:「你看到了,我受了伤还没恢復。我一直想同你痛痛快快的打杀一场,可惜今日不能够了。」 苍濬薄唇微启,眼中有凌厉的光:「你根骨上佳又有一身高深法力,丝毫不逊于九重天上的神仙。若是你能放下心魔,我愿意替你在天帝面前为你求情。」 赤焰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一阵说:「放下心魔?替我求情?苍濬,我的心魔非一日之寒,如何说放就能放的下。自我出生就被永世囚禁在幽都,我爱上的人也被天雷无情的夺走性命,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天帝该如何来弥补我?天帝这个人最是自私多疑,就算是他看在你的面子上赦免了我,往后一定还会找机会除掉我,何必呢。倒不如让我倾覆这天下,自己执掌干坤来的痛快!」 赤焰看着苍濬又说:「你我二人年岁相当,若是抛开立场和仇恨,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当年白鹭渊一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后悔,若是再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同样的事。」他摇摇头,「我们如今已是水火不容,不斗个你死我活是不可能了。」 第67章 附身 不提白鹭渊还好, 一提起这件事苍濬就再也忍无可忍,暴喝一声朝赤焰攻去。承影剑出现在苍濬手中,锋利的剑刃闪着幽寒的光, 划破平静的空气发出阵阵金石之声。 赤焰一时不敌, 被苍濬强大的仙力逼得连连后退几步。他凝神聚气,周身魔气大胜,很快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就纠缠在一处, 令人眼花缭乱。 承晚蹲在洞口处, 忽的听见里面打斗声音传来, 听得她心急如焚。赤焰若是论实力肯定是不如苍濬,但赤焰这人狡猾极了,谁也不知道这洞穴中会不会还有他设下的什么埋伏。 承晚蹲在那里, 里面的打斗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 她实在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焦急,干脆直接起身跑进了洞中。 她跑得很急, 又看不清脚下的路, 跑了没几步就磕磕绊绊的摔了一跤。膝盖和手掌钻心的痛, 承晚顾不上查看, 赶紧爬起身再接着往里跑。 转过一道弯她就看见了前面两个打的难分伯仲的身影, 这两人听见承晚的脚步声都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苍濬趁赤焰分神的空档直接飞起一脚踢在他心窝上, 将他踢出几米远, 重重的摔在后面的石壁上又砸到地上。赤焰伏在地上勐的一张嘴, 吐出一口乌黑乌黑的血。 「你没事吧?」「你怎么进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问。 「我听见你们打起来了就想进来帮帮你。」承晚四下扫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才松了口气。 赤焰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毫不在意的用袖子将嘴边的血擦干净, 讥笑一声说:「小金莲,七万年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没脸没皮?这男人对你都冷淡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这么一门心思的贴着他。」 承晚看见赤焰就想起扶蓝来,恨得她牙根痒痒。她上前走了几步颇为气恼的说:「你既然这么瞧不上我,有本事别把你的奸细安插到我身边来啊。无耻之徒,卑鄙手段,呸!」 赤焰脸色一滞,这才明白扶蓝已经暴露了,看承晚这样子大概率扶蓝应该是已经死了。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一只无足轻重的雀鸟而已,死便死了,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当初能为他传递几回消息已经够本了,只是不知自己当初给扶蓝的那颗魔蛊她是怎么处理的。 他当初将魔蛊给扶蓝的本意是要她瞅准机会下到苍濬的体内,不过扶蓝说苍濬对她多有提防,不太容易得手。赤焰的目光在苍濬身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觉得那颗魔蛊许是并没有被扶蓝给用掉。 苍濬站在承晚身边,垂下眼眸看着她身上脏兮兮的衣裙:「你摔倒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有受伤?」语气端的是十分心痛。 赤焰眉毛一挑,颇有些意外:「哟,这是怎么了,我没听错吧?小金莲难不成守得云开见月明,将这块冰山上的石头硬生生的给焐热了?真是可喜可贺,今后可再不用跟个牛皮糖一样缠着人不放了。不是我说,你堂堂的玉清府神女,之前那样整日缠着个男人也实在太掉价了。」 承晚轻笑一声昂起下巴:「怎么,羡慕?可惜了,你是想缠都没人可缠。」 这话可谓是直捅了赤焰的心窝子,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仿佛只有一瞬间,赤焰张口发出阵阵龙啸之声,震得承晚赶紧捂住耳朵。他身旁的魔气更深,就连一双眼瞳都变成了纯黑色。 这山洞应该是多年前进山打猎的猎人留下的,里面早已经破败不堪。随着赤焰发出的阵阵龙啸声,石洞里的石块「噼里啪啦」接连往下塌,眼瞅着这个石洞就要塌掉了。 「快走!」苍濬回身一把抓过承晚的手,脚尖一点带着她飞出洞外。 不等两人落地停稳,赤焰缭绕着一身漆黑的魔气也跟着飞了出来。与此同时石洞里「轰然」一声巨响,塌下的石块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要是再慢一步就一定会被这些碎石给砸在洞中。 夜舒老远看见他们三人出来,赶紧上前迎战。三人将赤焰围在中间,齐齐向赤焰进攻。 赤焰已然被承晚刚刚那句话给逼入了癫狂的境地,真真是杀红了眼,一招一式兇狠毙命,丝毫不会手下留情。 第113页 三人之中夜舒法力最弱,他被赤焰寻了个破绽一掌打飞好远,直挺挺的摔到旁边的树干上,全身剧痛,爬也爬不起来。 打走了夜舒,赤焰又盯上了承晚。承晚心脉封印下的魔蛊感应到了赤焰身上的魔气,开始试图从里击溃封印。承晚一边用着仙法一边觉得莫名的力不从心。 苍濬看到承晚的表情知道她现在是被魔气给内外夹击,一定非常不好受,于是他尽可能的护着承晚同赤焰鏖战。若是让他和赤焰单打独斗的话,凭藉他的修为制伏此刻身上有伤的赤焰不在话下,可难就难在他现在还要分出心思来顾着承晚,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被赤焰寻到破绽。 赤焰虚晃一下,化为利爪的魔气看似过去直击苍濬,但一个侧身,魔气直奔承晚而去。 承晚一时不察被那道魔气击中,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一摔不要紧,却将心脉上苍濬设下的封印给摔出了一道裂痕,成千上万的魔气从里面涌出,在承晚体内乱窜,让她痛若剜心,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浑身不住地颤抖。 苍濬看见承晚受伤,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齐齐往头上涌,他暴喝一声举着承影剑直逼赤焰而来,寒光一闪就要刺入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只听旁边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已经吓没了人腔的惊恐叫声:「啊!!!!!!!!」 苍濬和赤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给吓了一跳,两人一滞侧头看去,是个背着一捆柴火的年轻男子,柴火上还拴着几只野兔野鸡,看样子是个进深山打猎砍柴的猎户。 猎户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滚滚下来。他一个凡人,整日除了打猎就是砍柴,何时见过神仙打架这等场面。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个人浑身烧着黑气,在他眼里别提多诡异多吓人了,说他是撞了鬼也不为过。 赤焰灵机一动,直接趁着空档附身到了这个猎户身上,仿佛只有一瞬间,猎户的身上就开始缭绕着浓浓的魔气,一双眼睛变得乌黑一片。 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发出得意地笑:「苍濬,你看我的新身体怎么样?你这位九重天上的战神,你这位三界四海中众生灵们一直敬仰和信赖的救世主现在该怎么办呢,是选择保住这个无辜凡人的命然后放走我,还是杀掉这个凡人来擒住我?」 苍濬的手指紧紧握住承影剑的剑柄,他的指节都用力的泛出了白色。可恶,承晚说的没错,这个赤焰阴险狡诈,眼前这种局面还真让他感到为难了。 就在苍濬无法抉择时,一旁蜷缩在地上的承晚挣扎的抬起上半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左手向赤焰一挥,腕间那九颗金光灿灿的金莲子飞速旋转着离开她雪白的皓腕。 还不等赤焰反应过来,金莲子就「唰唰」几声钉在了凡人的身躯命脉上。 「苍濬,快!」承晚忍着胸口剧痛大喊一声。 苍濬飞身而起,手腕一转用剑柄狠狠地击打在猎户的胸口位置,只听赤焰闷哼一声,被承影剑打出凡人的身体。凡人因为有金莲子镇住了他的命脉所以暂时性命无虞,只是他一介凡胎,先是受了魔气附身,又受了仙力,如今已经晕倒在地上,不过大概等他睡上几个时辰就会醒来,倒是没什么大碍。 赤焰的那道黑影从凡人身上跌出去,与此同时苍濬左手捏决,口中喃喃有词,只见一道刺眼的光芒一下子将赤焰笼罩了起来。 光芒下的赤焰发出痛苦的大叫声,苍濬铁青着脸,面色阴沉,眼中有猎猎杀气。 「收!」他喝出一声。 那道光芒闻言不断收紧,直至消失不见,而赤焰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承晚硬是撑到凡人无碍,九颗金莲子又回到了手腕上才浑身脱了力昏倒在地上。苍濬瞥见承晚昏倒只觉得心如刀绞,他赶紧过去将承晚从地上抱起来,紧紧抱进自己的怀里。 夜舒挣扎着爬起身:「神尊,赤焰呢?你把他收到哪里去了?」 苍濬看着承晚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和被冷汗打湿的头髮,心疼的厉害,好似被人攥住了喉咙。不幸中的万幸是承晚并没有受什么伤,她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因为她心脉上的魔蛊作祟,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九颗金莲子是承晚身体的一部分,轻易离不得身。若非金莲子自己感应到承晚有难自发离身守护她,而是被承晚人为的剥离开她的身体,那么每这样使用一次都会消耗自身大量的修为和真气。 苍濬稳了稳心神说:「将他收进锁妖塔里去了。」 他抿着唇,脸色还是有些凝重:「收进锁妖塔里并非长久之计,但现在别无他法。锁妖塔中关着上古以来各色妖魔,虽说每只妖魔都是单独关押在每层中,但赤焰性子狡猾,难保不会出什么么蛾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快点想个办法让他与司水仙君见面,否则待天帝发了话,一切就难以挽回了。」 怀里的承晚气若游丝,苍濬知道若是再不想办法救她真的会凶多吉少。 他抱着承晚站起身来,夜舒也十分狼狈,嘴角还有未来得及擦掉的血污。苍濬对夜舒说:「你先回九重天疗伤吧,这里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带着承晚回一趟玉清府,若是有急事就去玉清府找我。」 第68章 七夕 苍濬抱着承晚进了玉清府, 正好同站在正院里与鹤童说话的郁洺碰了个正着。 第114页 郁洺一看苍濬怀中的承晚不由得大惊失色,承晚此刻的样子十分狼狈,已经奄奄一息。抱着她的苍濬虽然看着身上还算齐整, 但也风尘僕僕, 不復往日的从容舒朗。 「这是怎么了!」郁洺慌乱起来。 苍濬抱着承晚脚下不停,直直往后院泫清池走:「承晚用自己的金莲子救了个凡人。」 郁洺大吃一惊:「她自己用了金莲子?」怪不得承晚会是这副模样,她的金莲子与她共生, 轻易离不得身。 到了泫清池旁, 苍濬手指拂过承晚的面庞将她化出原形。他蹲下身子, 将掌中这一捧柔嫩的金莲小心翼翼的放入池中。金莲摇摇晃晃,激起一道道荡漾的波痕。 苍濬这才松了口气。 郁洺赶紧唤鹤童过来上了壶茶,他引苍濬在与梨树下坐定, 替他斟上一杯热茶:「喝杯茶歇一歇吧大师兄。你们不是去凡间追查赤焰的下落了吗, 今日怎会如此狼狈?可是那赤焰又逃脱了?」 苍濬捏着温热的茶盏,眼神停留在池中的金莲身上, 摇摇头说:「没有, 我已经将他收进锁妖塔中了。」 他三言两语将刚刚那场缠斗同郁洺说了一遍, 最后看着那朵金莲喉间低笑一声:「这个傻姑娘都十万岁了可还是这样的一根筋, 宁愿动用自己的金莲子也不愿意看那个无辜的凡人受伤。」 郁洺若有所思:「你们一个天神, 一个上神,要是想在赤焰手下救出一个凡人应该是不难的吧?」 苍濬点点头:「是不难, 可是……」他话锋一转:「这个凡人先是被赤焰附了身, 若是我们再用仙法硬生生的将赤焰给打出来, 这个过程对凡人来说会异常痛苦, 就算是救下他日后他的身体也一定会有损伤。承晚用金莲子钉住了凡人的命脉关窍, 这样能在最大程度上降低他的痛苦,日后身体只需要恢復一段时日就会无恙。」 郁洺听完也是无奈的一笑说:「师妹这种『乐于助人』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我们一同带师妹去凡间过七夕的事情吗。」 苍濬先是一怔而后想了起来,摇摇头笑着说:「是啊,我还记得那是我唯一一次同你们一起下凡游玩,最后还害我受了次雷针之刑。」 两人对视一眼,抚掌大笑。 那时承晚大概也就一万岁上,玉清府里刚刚得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师妹,自上而下都疼爱到不行,对于承晚的一些请求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有一日她不知听谁说凡间的七夕节又叫做女儿节,是凡间女孩儿们最喜欢过的节日,最是热闹,所以吵着说自己也得去凡间过一次才行。正巧苍濬那时无事,他们四个师兄便陪着承晚去了凡间。 下凡时凡间已经到了傍晚,他们既然是给承晚过节,当然是听她指挥。承晚吵着说自己肚子饿,他们一行五人就先寻了处人多的饭店吃了一顿,待吃完晚饭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到底是乞巧节,街上到处都点着花灯,放眼望去街上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姑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花灯。街边的商户都在门前摆了水碗水缸,凡是路过的姑娘都可以随意过去投针验巧。街上还有擂台,让女孩子们对月穿针,十分热闹。 天上明月高悬,街上五光十色,有风吹过甚至这一条街都瀰漫起了女孩们身上的脂粉香气。 他们四个男人不便凑在姑娘堆里,所以只远远的跟着承晚。她倒是十分兴奋,在街上窜来窜去十分快活。 街上人声鼎沸,他们四个怕承晚跑丢,又看见旁边有座拱桥。桥上扎满了五色线的线花,各色花灯从头挂到尾。华温提议去桥上看看,正好桥上视野开阔又不用跟女孩子们挤成一团,于是他们跟承晚约定好在桥上汇合之后就上了桥,在桥上看灯等着承晚。 承晚兴奋地不行,从这边斗完巧之后又跑到那边去染指甲,然后再跟着女孩们一起净水视影,玩的是不亦乐乎。她玩累了想去桥上找师兄们,还没等走到桥边,承晚无意识的往旁边的树林中一瞥,就看见了一个身穿粉衫的姑娘挣扎着被一个男人一把拉了进去。 她吓了一跳,赶紧悄悄跟过去。待她走进树林就听见了年轻姑娘的阵阵唿救声,只是这声音没喊两声就好像被捂住了嘴,只剩了支支吾吾的闷叫声。 这还了得!承晚一个激灵,登徒子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女孩,怕是嫌自己阳寿太长了罢!承晚额间金莲在黑暗中闪出清透的金光,她回身看了看不远处的拱桥,若是她大喊一声师兄们一定会听到,但这样也会让里面的登徒子听见。那登徒子在树林里,一片昏暗,承晚看不清他们具体在哪,这样一喊定会让他跑掉。 承晚想,还是先等自己进去抓住了那个登徒子,再唤师兄们过来罢。 里面呜咽挣扎的声音变大,承晚顾不得那些了,蹲下身子随手摸了一块石头猫腰进了树林。她蹑手蹑脚靠近声音发出的地方,正好看见登徒子一个巴掌甩在粉衫姑娘的脸上,姑娘双手被反钳在身后,嘴里塞了团布,身上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 你奶奶个腿!承晚暗骂一声,犹如天降神兵一样举着石块沖了出来,登徒子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登徒子吃痛捂着头转过身,之间昏暗的树林里立着个人影,额头上还有个闪闪发光的金箔。 男人气急败坏,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匕首就朝承晚刺过去,承晚灵活的躲闪了几下,避过了男人的几次进攻。 第115页 那男人知道自己遇上了练家子,于是不敢恋战,毕竟外面还有不少游玩的人,若是被人发现就跑不掉了,于是他见没有胜算就直接拔腿要跑。可承晚怎么能让他跑掉呢,在凡间没法使仙法,于是承晚情急之下干脆直愣愣的扑了上去,狠狠地拽住男人的衣袍,扭过头对着拱桥的方向大声疾唿师兄们。 苍濬在这四人中法力最高,他是第一个听见承晚唿叫的人。苍濬朝着声音的方向奔过去,郁洺他们紧随其后。 登徒子听见承晚开始喊人,急得不行。刚刚那个受他胁迫的粉衫少女也整理好衣服扑过来,帮承晚一齐拽住他。男人气急攻心,嘴里开始骂些不堪入目的话,他先是一脚把粉衫少女踢出去好远,接着又用手里的小刀刺向承晚。 承晚不能松手放跑他,所以只能硬生生的挨了这一刀。锋利的刀刃划破她的小臂,即刻就瀰漫开一股血腥之气。 登徒子见承晚还是不肯松手,直接发狠用小刀去砍她的手,就在这危急关头,苍濬赶到树林中。他看见承晚袖上血迹,怒火中烧,直接一掌挥出将登徒子打飞到旁边的岩石上。登徒子的头硬生生的磕在石块上,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咽了气。 苍濬阴沉着脸,一双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对承晚说:「你可是个神仙!让一个凡人给伤成这样?」 华温正在给承晚简单的处理伤口,听见苍濬这话承晚好似还没觉察出他的怒气,反而还挺高兴:「大师兄我是不是很厉害,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这会儿这个粉衫姑娘只怕要遭遇不测了。」 旋即她突然意识到苍濬刚刚用了仙法,还杀了一个凡人。承晚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伤,直接推开华温的手快步走到苍濬身边:「可是你怎么办呢!你刚刚用仙法杀了人,回去定要受罚了。」承晚声音颤抖,明明自己受伤都没喊一声疼,反倒是苍濬要受罚惹得她十分害怕。 郁洺趁那姑娘晕着给她抹了记忆,敛袍走过来也一脸担忧:「是啊大师兄,刚刚不应该用仙法的。我们是四个人,这登徒子只有一个人,就算不用仙法擒住他也不在话下。」说罢他和君汝狐疑的对视一眼,他们看得清楚,苍濬刚刚那一掌是用了全力的,就算登徒子没磕到石头上也必死无疑。一向冷静淡定的大师兄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做出用仙法杀凡人这种冒失的事呢。 苍濬却负着手冷眼看着承晚:「你的脑袋不是挺灵光吗,今天是怎么了?宁愿让个凡人将你打成重伤都不愿用仙法?孰轻孰重你自己难道分不清楚吗!事急从权这四个字你究竟认不认得!」 承晚没想到苍濬会发这么大的火,被他吼得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呆呆愣了几秒才委屈的瘪起了嘴,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苍濬回过身去并不看她,声音冷的好似一块千年寒冰,不见一丝温度:「回府之后你给我在房中好好反省一个月,每日练功也不必出来练了,我看看你一个月能不能想明白。」说完便一挥衣袖不见了身影。 承晚垂头丧气的回了府,按照苍濬的吩咐在房中关了整整一个月。 郁洺现在再聊起这件事有种或若隔世的感觉,他笑着给苍濬续上热茶说:「我一直到今天才总算明白过来,师兄你当初让承晚在房中反省一个月,是为了让她好好养伤罢。」 苍濬看着泫清池中的金莲,眼底一片笑意:「女孩子家最在意伤疤,若是恢復不好留下疤痕可能又要哭鼻子了。」 郁洺感慨万千:「你当时回府之后面对师父的询问,为何不为自己辩解几句。师父最是看重你,若是你能服个软,想必师父一定会替你同普化天尊求情,也就不用受雷针之刑了。」 苍濬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敢作敢当才是男儿本色,我用仙法杀了那凡人是事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郁洺无奈的摇摇头:「师兄你怎还是这个性子,所有的是非曲直都自己去背。」他也顺着苍濬的视线看向那朵莲花:「你与师妹之间的事情也是如此,若是你能早早说清真相,又何苦自己这样痛苦纠结。」 苍濬的声音轻轻淡淡:「若是註定要有一个人痛苦,那么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第69章 琼花 承晚的身体恢復的很快, 在泫清池里养了十来日就一切恢復如常了。她十分惊奇,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不光上神的法力比上仙高出许多,就连身体恢復起来也能快这么多。 苍濬头几日还在玉清府里, 但是没过几天天帝就亲自派人来传, 想必是为了商量赤焰的事情。苍濬这一去一直到承晚恢復好都没再回来。 前些日子桑落倒是来过两趟,可她掌管人间水泽,事情也多, 略略一坐就得走, 没法整天陪着承晚。承晚这几日没什么事, 成日里就窝在自己当年的卧房里看话本,快中午的时候大帝过来了,站在房门外面叫她:「晚晚, 成日窝在房里看话本子, 也不怕把眼睛看坏了。」 承晚听见大帝的声音赶紧从软榻上翻身下来,蹬上鞋子一熘小跑出了房门, 笑吟吟的摇着大帝的胳膊:「师父来啦, 我这不是无聊吗, 就找了当年我藏起来的话本子随便翻翻。师父这时候过来可有事?」 大帝从袖中掏出一封火红色的名帖递给承晚, 名帖红如火焰, 上头还有繁复的花纹暗饰,承晚认得这是崑崙墟西王母的名帖。 第116页 她十分雀跃的打开, 大帝负手站在她身旁, 口气和煦:「崑崙墟上的仙琼花林开了, 西王母准备过两日设宴款待众仙去赏花。西王母特意嘱咐为师让把你一同带去, 她许久未见你, 想必应该是想你了。」 承晚开心的不行,觉得两日时间实在是难熬, 像是两百年一样。好不容易到了赴宴那日,她早早就起身等在了院子里。郁洺和大帝一同从东院里走出来,看她站在那处还郁洺颇有些惊讶:「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承晚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太激动了,昨晚就没怎么睡。」 她又转向大帝问道:「师父,咱们同崑崙墟素日亲厚,今日赴宴我们还是早些去吧?也好给西王母帮帮忙。不知道今日西王母都请了哪些神仙,九重天上的神仙是不是都去呀?」 她脑袋里想什么大帝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整了整袍子似笑非笑看着承晚:「九重天上的其他神仙我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帖子,不过我倒是知道揽月宫也收到了名帖。」 承晚脸一红,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衣裙,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衣角绞来绞去:「谁问苍濬去不去了……」 「我可没说苍濬会去。」 承晚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只有夜舒一个人去?」 她看着大帝和郁洺取笑的表情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的一跺脚:「师父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爱开玩笑!」 长生大帝见她丢臊的不行,也不再逗她,正色起来沉声说:「今日天帝也会去。」 承晚微微吃了一惊,天帝向来自视甚高,对于这些宴会他都不屑参加,好似参加多了会亵渎他这位天帝的身份一样,今天这是怎么了。 大帝挥袖唤来一朵仙云和郁洺承晚一同站上去。 「我带着你们去崑崙墟赴宴,天帝是怕自己失了先机。」大帝说。 承晚和郁洺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大帝话中之意。天帝、长生大帝和西王母同为上古神祗,九重天、玉清府和崑崙墟又一直三足鼎立。这万万年里天帝坐镇九重天,掌管天下一切,玉清府和崑崙墟向来不问世事,这才能让天帝放下心来。 如今苍濬异军突起,成为了世间除他们三人之外唯一一位天神,更重要的是苍濬的身份特殊,他既是九重天的战神也是玉清府的大弟子,在天帝眼中这就一下子打破了三足鼎立之间微妙的平衡,让玉清府有了一种隐约能和九重天一较高下的感觉。如此微妙的局面之下,天帝绝不能容忍玉清府再和崑崙墟交往甚密。 所以这次宴会既然玉清府去赴宴,那天帝也一定要到场才放心。 承晚应了一声,回答道:「师父放心,我们心中有数。」 大帝赞赏的看了自己这个机灵的小徒弟一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仙云刚到崑崙墟上空还未落地,承晚就看见山坳之中一大片洁白如雪的仙琼花林盛开着花,花朵绵密,一层接一层的摞在一起,十分壮观好看。 在花林的中间有一片空地,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仙人。他们散云落下,那些仙人停了闲谈,齐齐站起身朝他们见礼:「拜见大帝,拜见承晚上神。」 西王母听见声音从高处的亭子里转出来,下了台阶笑吟吟的沖他们招手:「快让我看看我们的小金莲,你这回甦醒之后可成了大忙人,竟是连我这里都没空来了。」 承晚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说:「晚辈失礼,待日后一定常来探望娘娘。」 正说话间一片紫色祥云蹁跹而至,是九重天上的众神仙到了。天帝一脸肃容站在正首位置,身后跟着苍濬、桑落等一众神仙。在场的仙人跪了一地:「参见天帝陛下,参见神尊。」 落地之后天帝脸上倒是露了些笑容:「无需多礼。」 他接着又上前几步左右两手分别虚扶起长生大帝和西王母:「你们二人何须行礼,今日是本尊过来叨扰了。只是名帖上说是巳时,本尊按时前来,不想大家来的更早,倒让本尊迟到了。」 长生大帝垂下眼皮,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神情来:「帝尊此言差矣,我与帝尊也是前后脚到的,只能说是大家太过于着急想看到西王母的仙琼花了。」 承晚听得头疼,神仙官做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句话还得拐弯抹角互相试探。天帝不就是担心玉清府今天来得早,先跟西王母有了交谈么。承晚暗自翻了个白眼,这里遍地是人,就算大帝和西王母有心想说些什么也得有个僻静地方才行啊,天帝何必这么累呢。 那边在暗流涌动,这边苍濬倒像个事外人,从容踱步到承晚身边,低头浅语:「身子恢復好了?」 这话一出来,引来周围一众仙人侧目。苍濬这话也忒暧昧了些,承晚脸一红,不着痕迹的往桑落那边靠了一步:「好了好了,活蹦乱跳的了。」 接着扭头沖桑落招手:「你快来,我们一同去赏花。」 桑落应了一声走过来,刚要说些什么,之间不远处又有一片仙云飞过来,羡青正立在云端。 「你看。」桑落扯了一下承晚的袖子,用手中的绡扇往羡青那边指一指。 羡青落了地,先给天帝见礼:「侄女拜见叔父。」接着又对着西王母盈盈一拜:「小仙拜见娘娘。我师父年岁大了不爱出门,还请娘娘见谅。」 西王母扶起羡青来,和煦笑笑:「今日是赏花宴,你师父叫你过来最是合适不过了。今天来的仙人也多,你看看有没有你熟悉的,不必拘束,放开了玩就好。」 第117页 承晚想起在凡间的事情,觉得这个羡青心肠实在歹毒。她不愿再同她有什么交集,于是挽着桑落的胳膊就径直往仙琼花林中去。 羡青抬眼环视四周,正好看见苍濬。她往苍濬那边迈腿,刚要开口同他打招唿,苍濬却好似没看见她一样,悠悠闲闲转身跟着承晚和桑落也进了仙琼花林中,让羡青闹了个没脸。 承晚瞧见前头一枝花在高处昂着头,花瓣莹白透光,十分清丽。她一指那朵高处的花对桑落说:「那朵花最是好看,我给你取来簪在发中罢。」 说完也不等桑落回答,直接脚尖一点飞过去摘花。 桑落回头看见苍濬跟了过来,于是压低声音说:「神尊,当日在凡间你委託我找的人我已经有了大概猜测,但是不一定准。」 「是谁?」苍濬声音低沉。 「应该是羡青,我回九重天的时候正好在半途遇见了她……」桑落还要再说什么,但此时承晚已经摘了花飞身回来,桑落只好息了声音。 「好不好看!」承晚笑得一脸灿烂,这笑容落到桑落眼里倒是惹得她心头一阵难过。但她不能让承晚看出来,只好稳了心神也挤出个笑来:「好看。」 承晚细心地将仙琼花给桑落绾在髮髻上,衬得她愈发的恬雅。 「你这几日很忙?」承晚绾着发突然开口,桑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同苍濬说话。桑落和苍濬对视一眼不免发笑,这个承晚,明明心里惦记着人家可偏偏死鸭子嘴硬就是不愿意承认。 苍濬「嗯」了一声:「本想抽出空来回府去看你,但是一直没寻到时间。其实我心里也很惦记你,时常会传音给郁洺问问你的情况。」 承晚鼻腔里「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话虽说的冷冰冰的,但是语气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柔软。 「承晚上神,好久不见。」一声脆嫩嫩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承晚他们转头看过去,是羡青。 羡青今日一身鹅黄色的薄纱百褶裙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不同往日,竟是好一副狂妄自大的神情,仿佛正在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承晚。 承晚懒得搭理她:「西王母不是说让你找个熟悉的人一同赏花吗,我们也不算太熟吧,就不打扰上仙的雅兴了。」 承晚拉着桑落转身要走,羡青却飞快上前赶了几步将承晚拦下。 「你这是何意?」承晚有些动怒,但碍于今日是西王母设宴,她还是在极力的抑制自己熊熊燃烧的怒火。 羡青背着手不可一世的说:「今日众神仙齐聚崑崙墟,除了我叔父之外我都不是很熟悉。而且我这还是头一回来崑崙墟,对崑崙墟不比你熟,今日就由你带着我赏赏花好了。」 承晚太阳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把她当成个引路的仙娥给使唤起来了?! 第70章 对峙 承晚刚要开口, 站在她身后的苍濬上前走了几步:「羡青上仙,你今日似乎颇有些无理。」他语气很冷,眼神也很冷, 看的羡青心里发颤。 羡青心里想, 可明明入魔的人是承晚,现在该害怕的人应该是面前这几人才对,为何自己这个手里捏着滔天把柄的人会被他看的心里发颤?她定了定神, 仰头看着苍濬:「我无理自然有我无理的理由。」她在和苍濬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苍濬的眼神锋利的好像一把刀, 将她的心给剜开,看透了她心里所有的小算盘。 羡青别过视线,随意指了一朵枝头上绽放的仙琼花:「承晚你不是喜欢给人摘花绾髮吗, 去, 给我把那一朵摘下来。」 承晚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指使起我来了?」 桑落瞥见她额头上的金莲显了形,担心闹起来会让西王母面上不好看, 于是赶紧握住承晚的手, 安抚的拍了拍她。 「羡青上仙, 你我二人虽不算太熟, 但你三番五次挑衅承晚上神实在是不应该。你为仙她为神, 你这么说话有失体统,若是传出去也会令天帝和玄冥上神脸上无光。」 仙琼花林里全是在结伴赏花的仙人, 这么老半天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都在四周顿住脚步静静地看着。 羡青装作不经意的四周环视一圈, 看着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仙人心里十分得意。 「传出去会令天帝和玄冥上神脸上无光?」她冷笑着重复了一遍桑落刚才的话, 「你以为你们几个人身上多干净吗?你们才是令这天地蒙羞之人!」 她声音尖利高亢, 将远远在亭中聊天的天帝、长生大帝和西王母给吸引了过来。 「羡青,今日西王母设宴, 不得无礼!」天帝阴沉着脸负手看着羡青。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到底跟承晚有什么过节,往日她在自己面前最是恭敬有礼,今日怎么跟个斗鸡一样对着承晚叫嚷个没完?但是不管她与承晚之间有什么摩擦,在天帝眼中都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拌嘴吵闹而已,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毁了西王母的宴会。 「我没有无礼,是这个承晚上神……」羡青伸出细嫩的手指直指承晚,「呸,还上神?她也配!她这样的算是什么劳什子上神?我前几日……」 不等羡青说完话,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就看见羡青被一道金光裹挟着飞了几米远,然后重重的摔在仙琼花的树干上。身体和树干强烈的撞击发出几声闷响,羡青伏倒在地上半天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第118页 众神仙狠狠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承晚竟这么大胆。不过是两人拌嘴而已,竟敢直接当着天帝的面将羡青打成这样。 「承晚。」长生大帝阴沉着声音唤了她一声,不过也只是唤了她一声而已,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天帝侧头看了一眼长生大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承晚额上金莲闪的人有些眼晕,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她对着长生大帝一拜:「师父,并非徒儿肚量太小,而是这位羡青上仙三番五次无礼顶撞与我,刚刚还辱骂我,我实在无奈之下才出手教训她,总不能让她一个上仙白白折辱了我这个上神,这要是传出去岂非折损了咱们玉清府的颜面?帝尊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天帝没想到会直接被承晚叫到,众人将视线齐刷刷看过来,让天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脸色有些阴沉,抿着唇角没说话。 羡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还有血迹。她目露凶光,直接飞身朝承晚扑过来,却被苍濬一掌挡住,又给摔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羡青刚才就摔得不轻,加上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她应该是伤到了内脏,直接躺在地上气若游丝,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甚是狼狈。 「羡青上仙这是何意?看来光辱骂承晚上神还不够,竟是要置她于死地不成?」苍濬的语气很不善,周身已经起了杀气。围观的众位神仙大气不敢喘,这位可是三界四海威名赫赫的战神,说句杀人如麻也不为过,光是他的眼神好似就能杀掉一个人。 正剑拔弩张的时候,西王母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现在倒有些好奇了,羡青上仙究竟跟我们小金莲之间有什么样的过节,非要这样来闹一场?」 天帝听得眉头一挑。西王母说的话很有深意,『羡青上仙』跟『我们小金莲』在她的心里的地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事情闹成这样算是已经毁了西王母今日的宴会,作为崑崙墟的主人,又是向来高高在上的远古神祇,西王母自然心中有气。 天帝知道若是此事解决的不能让西王母满意,九重天怕是再难得到崑崙墟的支持了。但他看着躺在地上的羡青,心里又十分不落忍,毕竟是自己的侄女,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之情,让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硬起心肠来处置的。 天帝轻咳了一声,背着手说:「小女儿家有些误会磕绊很正常,今日之事是羡青做的太过扰了西王母的宴会,我这个叔父就替她给娘娘赔个不是。」 西王母眼神并不看他,只是淡笑着却不说话。 承晚冷哼一声,天帝这是要息事宁人了。 「帝尊此言不妥,」她无所畏惧的直直迎上天帝的目光朗声说,「我与羡青之间可并没有你们认为的什么误会磕绊,今日之事十分明晰,这么多双眼睛也都看的明明白白。羡青无理由的挑衅我在先,我有心避让她却变本加厉咄咄逼人,最后甚至口出恶语辱骂与我,帝尊难不成有心包庇你的侄女,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成?」 「承晚你放肆!」天帝怒喝一声,声如洪钟,将其他仙人吓得心头哆嗦。 承晚却丝毫不怕,指着地上的羡青问:「究竟是谁放肆在先,帝尊难道看不见吗!」 天帝活了万万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顶撞的下不来台,他微眯起眼来语气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你可知顶撞本帝的下场?按照天规要罚你九道神鞭。」 承晚昂着头不卑不亢:「既然帝尊要按天规来,也请一视同仁,先罚了羡青上仙九道神鞭再说。」 「你!」天帝是真的怒了。他侧头看了一眼长生大帝和西王母,两人都静静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出言解围的意思。承晚是玉清府的掌上明珠,也是崑崙墟的宝贝疙瘩,如今被人当众骂成这样,自然是不愿意善罢甘休。 天帝不愿意看见玉清府和崑崙墟交往过密,要想让玉清府和崑崙墟满意,首先得让承晚先消火。 天帝一想到这个就更生气了,自己堂堂一个天帝,掌管寰宇众生,乃是众生之主,现在竟要被一个上神牵着鼻子走?他冷冷甩出一句:「承晚,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本尊可是天帝!要罚你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本尊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苍濬的手在广袖下伸过来,简短的握了下承晚的手。 「巧了,我与帝尊同为天神之阶,既然帝尊觉得处置一个上神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那么看来我处置羡青这个上仙更是简单容易的事情。」 「你这是何意。」天帝面色阴郁。 苍濬与天帝同为天神之阶,手里还握有重兵,天帝敢得罪长生大帝和西王母却不敢开罪于他。 「没什么意思,这一切都是羡青上仙挑衅在先,若是帝尊今日不好好处置一番,那么日后若是人人效仿可怎么是好?臣掌管天界雄兵,知道治理军队要纪律严明,如此才能使士兵们团结一心抵御外敌,这个浅显的道理臣懂,想必帝尊更懂。」苍濬语气从容,站在天帝面前这周身的气场也丝毫不逊色,比起此刻动怒的天帝反而看起来更加从容闲雅,气度斐然。 天帝听见苍濬这句话心里反倒一跳,苍濬话里话外都在告诉自己他手里握着天界雄兵,让他不能不忌惮。天帝现在有些后悔当初让苍濬任战神一职,也后悔自己为了看玉清府的笑话故意将百万雄兵都一股脑的塞给苍濬一人。他那时只想着苍濬一介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能指挥得动这么大的一支军队,但却没想到苍濬不仅指挥动了,还让百万雄兵俯首帖耳只听令他一人。 第119页 天帝深唿吸两口,又看了眼伏在地上的羡青,有些不落忍的别过视线,朝着身后的侍从挥一挥手:「按照天规罚羡青九道神鞭,再送回北海闭门思过三个月。」 羡青很快被架起来扶走,天帝面色阴冷。西王母这时很合时宜的上前来笑着说:「帝尊切莫动气,都是些小辈里的打闹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来,我特意为帝尊准备了仙琼花露,还请帝尊赏光去前面迴廊处品尝品尝。」 长生大帝也跟着接话说:「传闻娘娘的仙琼花露乃是圣品,十斤花露才只能凝出一两,帝尊今日既然有空,还请卖个面子赏光品尝一番,也好让我们跟着沾沾光。」 西王母和长生大帝给了台阶,天帝自然要下。羡青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的侄女而已,也确实犯不上为她得罪玉清府和崑崙墟。 天帝是个干大事的人,能屈能伸,旋即脸上挂上笑容,与两人谈笑着往前面长廊去了。 周围的仙人四散开去,承晚低眸对苍濬说:「刚才谢了,只是差点给师父和你惹了麻烦。」 苍濬笑着摇摇头:「晚晚无需言谢,我们谁都不愿意看见你受委屈。」 承晚心情却不是很高,对桑落挤了个笑容出来:「我听见西王母说她有准备的花露,我想去喝点,再自己逛逛。」 桑落知道她不开心,也没挽留,点了点头只说:「那你不要走远了,若是玩够了就过来找我。」 承晚同她挥了挥手,脚尖一点飞身进了仙琼花林中不见了踪影。 第71章 雪莲 承晚一走, 苍濬脸上笼上一层阴鸷之气。他看着承晚走的方向说:「你推测的很对,看来那晚看见承晚身上魔气的人就是羡青。」 桑落点点头,有些庆幸:「还好她今日受了伤, 又要受九道神鞭, 估计没有两三个月是恢復不好的。只是我们还得想想待羡青的禁足令解了该怎么办?到那时她肯定会直接去紫微宫将此事告诉天帝的。我看着今日之事已经让天帝对承晚生了气,要是羡青日后再将此事告诉天帝,天帝一定会藉此机会对承晚, 甚至是对玉清府出手的。」 苍濬「嗯」了一声, 垂下眼眸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抬起头来对桑落说:「要救承晚只有一个方法。」 桑落眼中有希冀渴求的光:「什么办法?」 苍濬幽远深邃的眼神迸射出光芒:「你。」 ------------------------------------- 另一边, 承晚看见前面有一对崑崙墟的仙娥正捧着仙琼花露往迴廊那边去。阳光落在白瓷的玉壶上,将瓶身照成半透明的样子,里面的花露摇摇曳曳折射出细碎的光。 承晚是崑崙墟的常客, 仙娥们都认得她。她直接上前去拦住了最后一个仙娥, 从她手里的托盘上取了一壶花露。她自由散漫惯了,那仙娥也见怪不怪, 只恭敬地朝她行了个礼走远了。 仙琼花十分漂亮, 承晚漫步在花林中, 寻了处最粗壮的枝丫飞身而上, 将自己隐匿在层层重叠的茂盛花朵间, 悠然的倚在树枝上品尝花露。 她看着身边环绕簇拥的仙琼花神思忽的飘到了当年君汝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上。据说人间曾有位帝王生活在北方,从未见过南方的琼花。他为了一睹传闻中花间绝色的琼花, 干脆徵召了上万百姓, 硬生生的从北到南开凿出一条可以行船的运河来。 百姓苦不堪言, 累死者众多, 可这位帝王却充耳不闻, 一心只惦记琼花。 终于运河修好了,帝王的龙船也如愿驶到了南方,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琼花。可愤怒的百姓再也无法容忍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纷纷揭竿而起。最后帝王死了,国家亡了。 承晚用手指拂过软嫩的花瓣,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就为了看这样一朵花,就值得如此劳民伤财?到最后丢了命亡了国,真不知道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为一朵花丢了命显然是个赔本买卖。可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呢?那条运河现在成为了连接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往来的船只整日络绎不绝,商品货物一船一船的南北互通,极大地造福了百姓,从这个角度看倒是歪打正着了。 承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一句西一句让她头脑涨的发酸。 她合上眼,手指轻轻捏着鼻樑,觉得羡青今日有些反常。算起来她觉得自己与羡青并没有什么大仇大恨值得她这样对待自己,两人总归就见过三四面,虽说每次见面羡青确实总在自己面前出丑,可是两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顶多就是上次在凡间因为那个叫蒋修平的道士两人才闹了些不愉快。 承晚的手指力道变重,酸胀的眼睛觉得缓解许多。真是奇怪,她想,羡青今日这是怎么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自己就是发现不了。 她正在这想着,身下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些低低的交谈声钻进承晚的耳朵里。 承晚勐的睁开双眼,屏气凝神,交谈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帝和西王母。 承晚本身就是一朵莲花,如今又藏匿在层层叠叠茂密的琼花里,花朵的气味掩盖了承晚的痕迹,这才让天帝和西王母以为此地无人,踱步过来说话。 承晚屏住气息朝下面看了一眼,长生大帝并不在场,只有天帝和西王母两人。他们两人显然是有要紧的话要说,这才避开人群。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想听一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第120页 天帝一脸忧色,没有了在人前那种从容的表情:「苍濬如今位列天神之阶,手里又握有重兵,我实在是担心吶……」 西王母抬手扶了扶髮髻,笑着问:「你担心什么?担心苍濬会反?」 天帝鼻腔里「嗯」了一声:「他毕竟还这样年轻,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现在天界百万雄兵全都听令他一人,就犹如卧榻旁酣睡的勐虎一样,叫我怎能不担忧。」 西王母袖起手来,语气平和:「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了。苍濬我是知道的,这孩子最是本性纯善,绝非不忠不义之徒。况且有他师父长生大帝坐镇,就算他有这个胆也没这个心。不是我说你,这几万年我看着你对玉清府的忌惮是越来越烈,这样可不好。上古神祗如今只剩了咱们三人,当年青葱岁月时咱们也是一同打杀过来的,是过命的交情。长生大帝知道你的心思,这几万年退让有加,早就表明了态度,倒是你总把人家看成潜在的假想敌,平白生出许多嫌隙来。」 天帝被她说的有些挂不住脸,干咳两声搪塞道:「哪有哪有……」 如今四周无人,西王母才不给他留脸,直接开口驳道:「怎么没有,我又不瞎,可是看得真真切切的。」她冷哼一声:「若不是我没有徒弟又一直避居在崑崙墟上,只怕你连我都要防着罢。」 天帝默然。 西王母语气软下来:「话说回来,苍濬这孩子恐怕还真没将你这个天帝的宝座放在眼里过。他若是有这个心思,又怎么会甘愿为了承晚歷上三劫呢。我看他满脑子都是承晚,还没什么别的心思,你大可放心。」 天帝「唔」了一声,又不知在想些什么。 承晚心里嗤笑一声,这个天帝还真以为自己的宝座有多金贵不成。他们跟凡人不同,大家都是神仙,法力无边又寿命漫长,当不当天帝哪有那么重要,当个一身轻松的活神仙才是最自在的。 天帝忽的又开口问她:「你崑崙墟那朵十万年生的雪莲花被苍濬拿走了?」 西王母「嗯」了一声:「说起这事来你更可以放心,苍濬宁愿用半生修为都要来换那朵雪莲花。半生精纯的修为说舍就舍了,可见是真的没存同你夺位的心思。」 半生修为?承晚听得有些愣。她既没听苍濬说起过什么捨弃修为的事情,也从没见过那朵雪莲花。 天帝也颇有不解:「他要雪莲花干什么?」 西王母轻笑一声好似是在嘲笑天帝的榆木脑袋:「还能干什么,左不过是为了承晚呗。」 他们俩接着又絮絮的说起了些九重天上的琐事,承晚被雪莲花弄懵了,有些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好久西王母和天帝离开了这里,承晚这才飞身回去。桑落正在与陆吾闲聊,看见她回来朝她招招手。 陆吾打趣说道:「我只不过来晚一步竟错过了场好戏。话说你甦醒这些时日都干什么去了,也不来找我。」 她与陆吾自幼相识,说话随意很多:「我这不是担心陆吾上仙平日坐镇崑崙墟公务繁忙吗,所以不敢来打扰。」 陆吾哈哈一笑,还没闲话几句就有仙娥来唤他,说是西王母寻他有事。陆吾走后承晚左右环视一圈,没看见苍濬的身影。 不等她发问,桑落就轻笑一声说:「夜舒刚刚把神尊叫走了。」 承晚有种被戳破秘密的尴尬,她摸了摸鼻尖嘴硬咕哝着:「我又没找他……」 桑落含着笑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算着过几日就是你十万岁的生辰了,今年的生辰你打算怎么过?是在玉清府还是在无念阁?」 神仙的生命漫长,所以生辰一般也就一万年才过一次。承晚听见这话才恍若隔世,距离上次过生辰已经过去七万年了。犹记七万年前她三万岁生辰的时候,长生大帝在玉清府摆了宴席,承晚不光宴请了她的师兄们与一众好友,当年和她一同共事的另外二十五位天将也纷纷到场祝贺。 一眨眼七万年转瞬而过,而那热闹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歷歷在目。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的二十六天将中只剩了她和风年两人,而风年也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之际。 她怔忡了好久,半天才嘆出一口气来:「就在无念阁罢。师父年纪大了我也不敢过分叨扰,到时我再问问师兄们来不来,就我们几人聚一聚好了。」 承晚想起刚刚在花林中听到的话,转过头来问桑落:「你有没有在九重天上见过崑崙墟的雪莲花?」 「雪莲花?」桑落对承晚的问题有些意外,「是那朵在崑崙墟之巅每十万年才开一次的雪莲花?」 承晚点点头。 桑落想了想给出否定的回答:「没见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雪莲花长什么样子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雪莲花难道现在已经不在崑崙之巅了?」 承晚蹙着眉将刚刚听到的话给桑落复述了一遍,桑落摇着绡扇若有所思:「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不过你既然有疑问,直接去问神尊不就好了。」 承晚摇摇头:「他肯定不告诉我。他连当初如何会杀我都不告诉我,又怎么会告诉我雪莲花的下落呢。」 桑落看着承晚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好受,心里憋不住的想要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她。但她的理智劝退了她的想法,神尊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是现在告诉承晚很有可能就会前功尽弃,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第121页 桑落嘆了口气,这两个人可真是难办,原来染上「情」的人就会变成这样的患得患失吗? 她无法理解。 第72章 生辰 承晚虽然极力的避免自己去想自己已经十万岁这个事实, 但随着生辰这天的到来,她也不得不干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 她虽笑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快快快坐吧, 光祝我生辰快乐就行, 就别说十万岁这件事了……」 今日承晚在无念阁设宴,正好院子里的花草之前都被她拔了个干净,有的是空地。 她前一日单独去了趟玉清府同长生大帝吃了顿饭, 又恭恭敬敬的给长生大帝磕了三个头。她这么正经起来, 大帝还有些不太习惯, 捋着鬍鬚感慨良多:「我虽无子女,但养你一场也算是做了一回父亲。这十万年看着你从一朵花长成这么亭亭玉立,为师深感欣慰吶。」 大帝知道承晚请了她的一众好友去无念阁庆生, 于是还没等承晚开口相邀就十分体贴的主动说自己年纪大了不爱去热闹的地方, 婉拒了去无念阁赴宴。郁洺反正无事,答应她一定会按时到场。 华温听说苍濬会去, 他不愿意见到苍濬, 所以推脱说自己身上有公务脱不开身, 只说人虽不到贺礼却会准时托人送去。 君汝也没空, 真龙上神这几日正好闭关修炼, 整个蓬莱仙洲的担子都压在君汝一个人身上,想走也走不开。 承晚心里颇有些难过,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他们都回不到年少时在玉清府的快乐日子了。 不过师兄们虽然到不齐, 其他的好友却一个也不少的陆续前来。第一个到的自然是桑落, 本身她的泉先阁就离无念阁不远。 她给承晚准备的贺礼是一柄她自己做的簪子。簪子是用东海海底的晶石雕刻成的, 通体晶莹剔透,流动着水润的光泽, 簪子头上是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十分的璀璨生辉。 第二个来的是郁洺,他带来了的大帝给承晚准备的贺礼 —— 一棵晨夕树。晨夕树乃是神树,因伴着朝阳开花伴着月色落花而得名。?在这个时辰晨夕树上粉白色的晶花开的正好,承晚正好觉得院子空荡荡的,就将晨夕树栽到了院子里的那泓池水旁。 向辞自从那日被承晚撞破在太一殿聚众斗蛐蛐的事情之后特别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承晚再去天帝面前参他一本。这次赶上承晚过生辰,向辞为了件贺礼可谓是想破了脑袋,选了好几日才选出一件称心意的来。 「恭贺上神生辰,愿上神福寿无疆。」向辞微微弓着腰,给承晚递过来个话本子。 承晚调笑一句:「还『福寿无疆』,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多大岁数了是不是?」她笑吟吟的招唿向辞落座,接着打开了他拿来的话本。 话本从外面看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本书而已,但是翻开之后承晚才发?这一本另有玄机。这本书里的话本是翻不尽的,无论往后翻多少页都有新故事。 承晚赞嘆不已,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向辞,你这宝贝可是太对我胃口了!」 向辞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上神喜欢就好。九重天上岁月漫长,有了此书想必不会无聊了。」 因着今日都是一众好友,所以无念阁院子里的座位也没什么讲究,就围着那泓清泉绕了一圈,气氛很是松闲。 谈笑间郁洺忽的问道:「大师兄怎么还没来?」 承晚其实心里也在嘀咕这个问题,这个苍濬,早就说了要给自己过生辰,还要给自己准备一件独一无二的宝贝,怎么到了日子却不来?她心有些冷,觉得自己简直是可笑,竟还会相信他能痛改前非。 她冷冷地说:「不知道。」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起来。 众人见她有些生气,正屏气凝神不敢说话的时候,一阵脚步从门外传进来,片刻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出?在无念阁门口。苍濬一身烟色长衫,头髮束在顶上,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有风吹过撩起长衫一角,好似凡人画的画中谪仙。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在苍濬的手上,却只见他两手空空。 他左手握拳掩在唇上轻咳一声:「我来晚了,给你准备的贺礼得等晚上再拿来了。」 桑落很有眼色的往边上挪了一个座给苍濬,苍濬过去敛袍坐下,朝承晚低声说:「本来想早一点过来的,可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有些……就耽误了时间,等晚上我就拿来给你。」 承晚看着快要西斜的太阳似笑非笑的说:「是吗,我可真想看看神尊给我准备了什么宝贝,白天见不得人,非得晚上才能看。」 苍濬听出她话中有气,从旁边取过一壶玉梨酿来给她斟上:「保你看了一定欢喜。」 他还想在说些什么,无念阁门前又忽的出?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承晚上神!我知今日是你生辰,特意带了折徽来蹭你一顿生辰宴。我们两个不请自来,还望你恕罪!」是东荒太子含光,只见他右手抱着一坛晶莹剔透的鱼缸,左手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得满脸灿烂。 承晚有些惊喜,赶紧起身迎上前去:「哪里哪里,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她看着那个圆润的小娃娃心里十分欢喜:「这就是折徽?」 折徽人小却懂礼,有模有样的沖承晚行了一礼,奶声奶气的说:「恭贺上神生辰,愿上神芳龄永驻,春色常在。」 第122页 这一句话把承晚和在场众人都逗笑了,承晚回头瞥了一眼向辞说:「你瞧瞧,你还不如个奶娃娃会讲话。」 众人知道她在开玩笑,又是抚掌一阵笑。反倒是苍濬坐在那里看着门口的含光,神色晦明晦暗,没什么表情。 含光性子热络,十分自来熟,只用了短短一小会儿就已经跟在场的其他人聊成一片。他鱼缸里是十来尾绚丽的灵鱼,养在院里那泓清泉中最是合适。 看得出折徽很喜欢承晚,奶声奶气的跟在承晚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有说不出的可爱。 承晚喜欢孩子,既然折徽也正好喜欢她,承晚就干脆将折徽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小小的女孩子又白又软,身上奶香奶香的,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苍濬起身熟门熟路的去后院又取了几坛酒过来,等他抱着酒罈子回到前院的时候发?含光已经非常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正跟承晚说笑。 含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承晚和怀里的折徽哈哈大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苍濬的角度看过去,还真的很像和睦的一家三口。 苍濬怒火中烧,眼中有阴冷的光。 他几步走回座位前,冷冷的对含光说:「含光上仙请让一下,这是我的座位。」 含光却没发觉他的怒气,在含光眼里苍濬可是个杀了承晚的阎罗王,他也没什么好气,眼皮一翻:「你的座位?写你名了?人家主人都没说我不能坐在这儿,你又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 周围几个人「唰」的又安静下来,齐齐看着这两人。 东荒在九重天之外,是个自成一派的仙家圣地,手下掌管着万千生灵和数不尽的山川大泽。东荒和九重天一直来往不多,就算天帝要去东荒也会先客客气气的知会东荒王一声,所以作为东荒太子的含光是真的不惧九重天上威名赫赫的战神。 苍濬没说话,还在看着含光。 承晚看出苍濬有些动怒,出来打圆场。她扯了把含光的袖子说:「先来后到嘛,你坐到我另一边来就是,何必争抢。」 苍濬是血雨腥风中长成的战神,身上是被鲜血淬鍊出的肃杀之气。含光一开始还敢同他对视,但时间一久就败下阵来。苍濬的眼神锐利而有锋芒,将他看的如芒刺背。 正好承晚给他铺了台阶,含光顺势就下了,小声咕哝两句就起身坐到了承晚的另一边。折徽有些害怕苍濬,小手对着含光一张,被父亲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郁洺和向辞赶紧从苍濬手中接过酒罈,苍濬还是十分雍容闲雅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轻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这里人多杂乱,我身为你的大师兄自然要看管好你,切不可让某些宵小之徒趁机占去了便宜。我们玉清府可不是好相与的。」 话是说给承晚听的,更是说给含光听的。 气氛有些微滞,桑落和向辞对视一眼开始招唿着含光和郁洺玩笑,生怕再闹了不愉快。 承晚有些无奈,侧头看着苍濬压低声音:「你何必同他计较,不过是个普通朋友而已。远来是客,他毕竟是东荒太子,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又犯得上当众驳他面子吗?」 苍濬冷哼一声看着承晚:「你当他是普通朋友,他可没当你是普通朋友。我看他今日不像是来为你贺寿,反倒是像带着自己的女儿来拜见后母。同为男子,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堂堂一个战神,怎么拈酸吃醋的这么熟练。 承晚扶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反正我喜欢孩子,你看看折徽粉雕玉琢的白嫩模样,你不喜欢?」她感嘆道:「小孩子真的好香好软,抱着都捨不得撒手。」 苍濬听见这话面容柔和了很多:「你既喜欢那以后我们……」 承晚闻言失色,抓起桌案上的点心就直接塞进了苍濬的嘴里:「你还是多吃饭,少说话罢!自我甦醒之后我发?你成日都不甚正经,怎么好端端的这会儿又说起混话来了,你难不成是上次魔气入体侵蚀坏了脑子不成?可真是让人头疼。」 第73章 神兽 一群人难得的在一起聊天, 郁洺、含光和向辞三人一见如故,聊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就会有哄堂大笑传过来。桑落跟折徽玩的不亦乐乎, 两人又是在池子里捞鱼摘花, 又是蹲在草地上编花环。 他们玩的忘乎所以,倒是把承晚这个寿星给冷落了。 天慢慢暗下来,院子里的灯亮了。承晚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眼神有些迷离。苍濬一把将她的手腕压住, 柔声说:「你已经喝了两杯了。」 承晚面色微红, 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她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再喝一杯吧苍濬,」她微噘着嘴春,有些渴求的看着苍濬, 「今天是我生辰。」 苍濬心里柔软一片, 但知道承晚要是喝下去三杯必睡无疑。他的贺礼还没拿过来,承晚可千万不能睡。 他凑近承晚耳边, 声音如流动的沙砾摩擦着承晚的耳朵:「那你最多只能再喝半杯。我可给你准备了件宝贝, 一会儿就拿来给你看, 你可千万不要睡着了。」 承晚听话的小口啜着杯盏里的酒液, 喝了半杯之后意犹未尽的停了嘴。她咂咂嘴说:「你这个宝贝也太神秘了罢?白天不能露面只能晚上看?」 苍濬嘴角含笑接过承晚手里的杯盏, 寻到她留下的唇迹,然后将自己的唇印在刚刚她喝过的地方将杯盏里剩的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喉咙向下, 苍濬微微仰头, 干净利落的喉结上下滚动, 看的承晚面红耳赤。 第123页 「你这是干嘛。」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咕哝着别过视线, 脸上的红色蔓延到耳朵上。 苍濬喉间低笑一声:「如此良辰美酒, 不喝光岂不是有些亵渎此刻美景。」 他站起身展了展身上的长衫,眼眸微垂, 长长的睫毛在廊下的灯光中投下密密的剪影。「我去给你拿礼物,你且稍等片刻,不要睡着了。」 承晚应了一声,看着他离开的高阔背影,心中百转千回。 没多一会儿苍濬就回来了,手中似乎抱着个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还专门用广袖盖在那东西上,让人看不真切又十分好奇。 众人的眼神齐齐聚集在苍濬的手中,都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不能白天看只能晚上见。 苍濬走到承晚跟前才把广袖拿开,掌心赫然露出一只五彩小兽。小兽蜷缩成一个糰子,头顶两只角小巧玲珑。身上遮挡的广袖骤然离开,小兽睁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那双眼睛如琥珀色宝石熠熠发亮。沿着背嵴从头到尾有一道一指节宽的五彩毛髮,其余通体雪白色。五彩的毛髮随风微摆,发出晶晶的闪光。 众人惊愕不已,这竟是一只消亡已久的上古神兽五彩麒麟。 向辞心直口快:「五彩麒麟一族不是早就随着父神母神身归混沌了吗?如今四海之内只剩了纯白色的麒麟和青色麒麟,这五彩麒麟是……」 小傢伙并不怕人,一双明亮的眼睛转了好几圈,然后后腿一蹬,不偏不倚的跳进了承晚的怀里。承晚赶忙用手去接,小兽落到她掌心之后十分满意的嘶鸣两声,还用嘴拱了拱承晚的袖边,这才舒舒服服的蜷成一团趴下。 承晚手里沉甸甸的,小兽的身体软软的热热的。她惊喜非常,小心翼翼的用手摸着它的额头,让它发出舒服的「唿唿」声。 苍濬笑着说:「麒麟认主,你们还真是有缘,我刚刚还在担心它若是不肯认你该怎么办。」 他接着对众人解释道:「五彩麒麟是父神母神的神兽,当年也确实随着他们歷无量天劫身归混沌了。但巧的是当时有一小支部族正好应邀去了青丘做客。青丘好客,将这一小支部族灌的酩酊大醉,无量天劫时正好睡了过去,因此留了下来。」 众人惊嘆道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青丘是九尾狐祖圣地,与九重天离得远往来也并不密切,所以仅剩的这些五彩麒麟在青丘生活下来这么些年竟也没被人发现。 承晚十分开心,追问苍濬:「那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只小兽?」 折徽从旁边凑过头来,她不敢碰小兽,只用手紧紧抓着承晚的衣袖好奇的打量它。 苍濬敛袍坐下:「我与青丘狐帝乃是旧交,他听闻我飞升天神所以送了一只作为贺礼。」他看着憨态可掬的小兽也有些束手无措:「我上阵杀敌可以,但是养这些小东西可就不太擅长了。你这无念阁里只有你自己,甚是冷清,正好送给你同你做个伴。」 桑落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小兽柔软的肚子,小兽有些痒,被戳的四脚朝天只王承晚怀里躲,这笨拙又可爱的模样引起一阵大笑。 桑落说:「神尊,这麒麟还有什么癖好不成?怎么只能晚上看不能白天见?」 苍濬颇无奈的笑着说:「倒是没有什么癖好,只是这小兽起床气极为厉害,若是不让它睡够它可会没完没了的发脾气。下午那会儿我本来想带它过来,但不巧它正好在睡觉,所以我也不敢打搅,只能等它睡醒了再说。」 承晚看着苍濬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底发笑,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的人竟然会让一只有起床气的小兽给难成这副样子,这倒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苍濬。 「这是只母兽,性格也温和,你养着最合适,」苍濬说,「它不过几千岁上,还没有名字呢。它既认了你为主人,你给它取个名字罢。」 小兽仿佛能听懂苍濬的话,也扬起头来看着承晚。那一双水光光的黑眼仁湿漉漉的,看的承晚心都要化了。 她捧着小兽,喝了酒的脑袋思考起来有些为难。沉吟了许久之后她才说:「就叫圆圆好了。」 旁边的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她想个好听的名字,乍一听见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还是含光没忍住,挠着头憋着笑问:「为什么叫圆圆吶?因为长得圆?」 承晚煞有介事的说:「我就是月圆之夜幻化成仙的,」她又一指天上高悬的浑圆明月,「它也是在月圆之夜来到我身边的,两个月圆之夜,叫圆圆多有意义啊,你们说是吧?」 含光十分捧场:「是是,这可真是大俗即大雅,好名字!」 承晚被含光这么一说也感觉自己像是个旷世奇才,抱着小兽练练低声喊:「圆圆,圆圆。」 五彩麒麟果真是上古神兽,大概叫了三五声就认得了自己的名字,还十分开心的用头去拱承晚的下巴,把她逗得咯咯直乐。 天色不早了,折徽年纪小,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依偎在含光怀里打瞌睡。含光先抱着折徽告辞,其他人也纷纷辞行,约定有时间再聚。 ------------------------------------- 苍濬回到揽月宫之后又看了会儿公务,夜舒看见他屋里还亮着灯于是推门进来。 「神尊,时候不早了还是早歇息吧。」苍濬自从归位以后每日都要处理一大摞公务,若是事情紧急在书房坐上一夜也不是没有过。今日为了挤出时间去无念阁赴宴,看样子他是打算晚上又要熬个通宵了。 第124页 苍濬觉得眼睛有些酸痛,他停下来问夜舒:「什么时辰了?」 夜舒说:「刚入丑时。这些公务也都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神尊还是早歇息吧,今日你在承晚上神那里饮了酒,免得伤了身体。」 听他提起承晚,苍濬才觉得有些不放心。承晚今晚也喝了酒,又是一个人住在无念阁里,若是有个磕碰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摺子站起身来对夜舒说:「嗯,你先去休息罢,我出去一趟。」 夜舒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只躬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苍濬回到无念阁门前,门虚掩着没有上锁。他推开虚掩的门进了院子,晚间院子里的桌案都还没有收拾,残羹冷炙东一盘西一盘摆的到处都是,郁洺他们三人的座位附近还摆着好几坛空酒罈子,看来他们三人倒是相谈甚欢。 「呜嗷」一声细嫩的叫声从晨夕树上传来。苍濬抬眼看过去,这会儿晨夕树上的花已经闭了,在层层的树叶间能看见承晚从树枝上垂下的裙裾。 她坐在晨夕树粗壮的枝丫上,怀里抱着圆圆,手里捏着酒壶,正在对月自饮。看来是他们走后承晚就自己喝起来了,苍濬清楚地看到酒壶里面的酒液已经所剩无几。 苍濬有些庆幸自己过来看了一眼,就承晚这个酒量,再过一会儿准会醉的晕晕乎乎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树下就是清泉池水,这要是一个醉酒的人掉进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晚晚,」他出声唤她,「你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承晚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来,果然一双眸子已经完全迷濛,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她咧嘴沖苍濬嘿嘿一笑,接着身子一歪从树上滑下来。 苍濬脚尖点地飞身迎上,将她稳稳地接在怀中。圆圆被吓了一跳,「呜嗷」从承晚怀里跳到地上,自己跑到别处去玩了。 承晚手里的酒壶被她随手一扔,接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就紧紧抓住苍濬的衣襟:「你,你来干什么……我,我,我太难过了……」 苍濬抱着她往卧房走,听见她这样说眉毛微微上挑:「为什么难过?」 承晚无力的依偎在他怀里,柔弱无骨的手捶了捶他坚实的胸膛:「因为你……你可恶,我应该恨你的,但是我……我是个没出息的。」她说着,声音里竟带了哭腔。 第74章 旖旎 苍濬将她一路抱进卧房里, 怀里的人又软又轻,他忽的想起在凡间过除夕的那一晚,承晚也是这样贪杯喝醉了酒, 自己抱着她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膛。 苍濬闷笑一声,自己当凡人的时候可比做神仙大胆许多。做神仙时看着承晚日日在眼前晃悠了三万年自己都不敢向她吐露心声,做凡人时倒是大胆很多, 有些话敢说有些事也敢做。 怀里的承晚将头倚靠在他的胸前, 自己挪动了个舒服的姿势。她眼神有些迷离, 仰头看着苍濬的下巴忽闪忽闪眨了眨眼,然后抬手抚在了他线条刚毅的下巴上。 承晚指尖微凉,又从他的下巴上一路滑到喉结上。她的手指在喉结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最后甚至还轻轻的捏了一下。 「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呢。」她昵语。 苍濬只觉得自己嗓子发干, 脸上起了火在烧。承晚的手指就好像是点燃干草的火星,所到之处熊火燃烧, 烧得他坐立难安。 「别乱动。」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脚步加快, 苍濬三步并做两步走, 快步走进承晚的卧房。他将承晚放置在软榻上想直起身来, 却一下子被承晚揪住衣襟向下一拽。苍濬怕压到承晚, 情急之下双腿一蹲自己坐到了脚踏上。 承晚从软榻上翻了个身,趴在榻沿上, 同苍濬脸对着脸。两个人离得极近, 彼此温热的唿吸都感受的一清二楚。 承晚拧眉看着他的眼睛, 撅起嘴来颇有些委屈地说:「苍濬, 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 苍濬温柔的替她撩起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点点头说:「我当然知道。」 承晚眼中沁出泪来,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趴在榻沿上将自己这几万年的委屈嘟嘟囔囔说了个痛快。她醉着酒,有好些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东一句西一句,苍濬不打断她,就安静坐在脚踏上听着,时不时地替她擦擦流出的眼泪。 承晚说到最后觉得心里十分轻快,好似把压在心头这些年的大石头给搬了个干净。她最后咕哝一声说:「苍濬,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苍濬听见这话心情激盪,他的心好似一盆干涸龟裂的土忽的从头到脚被甘甜清冽的泉水浇了个透彻。苍濬反手握住承晚的手,又怕吓到她,拼命按捺住心里翻搅的思绪小心翼翼的问:「你还喜欢我?」 承晚这次没挣脱他的手,一双大眼睛里湿漉漉的,她看着苍濬,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苍濬狂喜非常,他已经顾不上承晚现在是不是在说醉话,反正对他来说承晚的这句话就像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承晚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利落。她有些好奇,指了指他放在一旁握成拳头的左手问:「你的左手为什么总是握成拳?我看着你平日若是看书拿东西,左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呀。」 苍濬将左手抬到承晚眼前问她:「你想知道?」 承晚点点头。 第125页 苍濬缓缓将左手展开,承晚惊奇的张大了嘴巴。 他的左手掌心中赫然出现一朵金色的莲花印记,这道印记同承晚额间那朵莲花一模一样。 承晚十分吃惊,连带着酒也醒了三分。她以为这是画上去的,伸手去抚摸了几下,这才发觉这道印记是真真正正长在皮肉之中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也会有这个。」她手指往自己额间一抹,她额间的那朵金莲也显了形,同苍濬掌心那朵如出一辙。 苍濬看着掌心里那朵莲花缓声说:「这也许就是宿命罢。之前我的手上并没有这朵莲花印记,你幻化成仙的那一刻我正在睡着,忽然觉得手掌中好似有烈火灼烧一般疼痛,我吃痛醒过来,就只见掌心凭空出现了这朵金色莲花。正好此时外面守夜的鹤童喧闹,我出门去看发觉是你幻化成了仙。」 苍濬的视线转向承晚的面庞,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月圆之夜。高悬半空的月亮硕大明亮,一袭金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他负手站在地上微昂着头对着明月出神。听见他的脚步声,女子勐的回过头来。一双眸子秋瞳剪水,微翘的丹唇饱满殷红,头上乌黑的长髮倾泻而下,她站在月下对他微微一笑,魅惑又灵动。 只那一眼他就再也无法忘怀。 他低语道:「我去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师父也啧啧称奇,说这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承晚大受震撼,她从没想过自己与苍濬的羁绊会如此之深。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已经绝非是两个人心心相印这么简单,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段感情竟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她低头细细看着苍濬掌心的那朵莲花,手指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微凉的指尖沿着莲花的印记自上而下,在苍濬的掌心里又将它细细描绘了一遍。 承晚低着头,光洁的额发就在苍濬眼前。刚刚她让额间那朵莲花显了形,这会儿正在她细腻白皙的额头上静静发着融光。 苍濬鬼使神差,许是内心的渴求,又或是腹中美酒作祟,他微微前倾,柔软的唇带着些凉意轻轻印在她的额上。 嘴唇上温热的触感让苍濬捨不得离开。但他怕唐突了承晚,只浅浅一下就将唇离开她。承晚抬起头来,眼神里还带了些迷茫,好似还没回过神来。 「你在干嘛?」她瓮声问。 苍濬和她鼻尖抵着鼻尖,闻言不由浅笑:「你说我在干嘛。」 承晚对上他的眸子,苍濬眉眼生的极好,如山间初升的晓月静谧深邃,带着清清冷冷的光。 此刻承晚觉得房中的温度好似升高了好多,她微微有些出汗,觉得口干舌燥。苍濬的眼睛里一改往日的冷清,变得璨若星河,情绪翻涌。 苍濬平復了一下翻搅的心绪,有些不舍的将视线从承晚的脸上移开,故作镇定的轻咳一声,同承晚拉开些距离:「时候不早了,你今晚饮了不少酒,还是早休息罢,我这就回去了。」 他说完顿了几息,承晚还是那样静静看着他,没什么要挽留的意思。苍濬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荒唐,怎么竟起了想让承晚挽留他不走的想法?意识到了自己荒唐的想法之后苍濬有些不自然,不太敢再同承晚对视,低头理了一下衣衫就要站起身来。 他刚要站,承晚手上用力一把将他扯了过去。苍濬这下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压到了承晚身上。 男人的身体精壮有力,衣料上清淡的苏合香气弥散开来,让承晚有些头晕目眩。苍濬撑起胳膊凝神看着身下的承晚,脸上带着些极力克制之后才能维持的平静神情:「承晚,你现在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还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微微颤抖。 承晚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她向上伸出双臂,轻薄的金色薄纱从腕间滑落下去,露出白璧无瑕的纤细手臂。她的手臂环抱住苍濬的脖颈,目光迷濛而又坚定:「我当然知道。」 「你喝多了……」他的脖颈和耳朵红到滴血,可还是极力的克制着,他好似在低声诱哄一个淘气的孩子,「晚晚你今日喝多了,这会儿脑袋不甚清醒。你今晚还是早早休息,若是你觉得我们之间……」他稍一停顿,「可以等明日你清醒之后再与我说。」 承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平日里三杯就倒的酒量,今日是怎么回事,喝了这么多竟还没不省人事。她这会儿非但没觉得自己醉了,反而觉得自己有着莫名的清醒,比这十万年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双臂用力微抬起身:「我很清醒,苍濬。」 她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满园馨香,一室旖旎。 窗外趴在池边捉灵鱼的圆圆惬意的摇着尾巴,夜风拂过,吹皱了一池清泉。 ------------------------------------- 承晚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有些迷煳的翻了个身,将身上的锦被拉到脖子的位置,将自己紧紧裹成一团。 「什么声音?」她想。 承晚挣扎着将右眼睁开一条缝隙,时候应该还早,屋子里灰濛濛的,有一道人影正在床边穿衣。 嗯?她有些懵。 右眼的缝隙睁大了一点,这才看清那是道男人的背影。宽肩阔背,窄腰长腿,他双臂一展将月白色的中衣穿到身上,遮住了浑身起伏健硕的肌肉线条。 他又随意将发束起,伸手拿起床榻边上那件熟悉的菸灰色长衫披在身上。 第126页 承晚的脑中仿佛有一万道天雷东跑西窜的在她脑袋里接连炸响,炸的她头晕目眩双耳轰鸣。 昨晚的一幕幕如潮水般快速涌来,只用一瞬间就占领了她脑袋里所有的记忆。 喝酒误事!!! 承晚悔的要死。 苍濬穿好衣服转过身来,承晚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但他可是天神,承晚就算装的再像也躲不过他的眼睛。 他唇角翘起,笑得很是欢畅。罢了,苍濬只当是女儿家面皮薄不好意思睁眼,他俯下身子在承晚唇上印了一吻,轻声说:「我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等我处理完了很快就回来。」 说罢苍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无念阁,俊朗雍容的脸上笑意不断。 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心中欢畅脚步轻快,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得抓紧抽空去一趟玉清府,好让师父赐婚。 可另一边的承晚与他截然相反,待听见苍濬的脚步出了无念阁,承晚就从床榻上一下子暴跳起来,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套上衣服绾上髮髻。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卧房,随手捞上正俯卧在池子边打盹的圆圆,唤来一朵仙云逃命一般的朝着玉清府疾驰而去。 第75章 抛弃 苍濬对着桌案上高高摞起的一摞摞摺子丝毫没觉得疲累, 一本一本的批阅完很快那几摞摺子就矮了下去。 一旁侍立的夜舒却觉察出了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看着苍濬握在手中飞速摇动的笔桿小心翼翼的问:「神尊……你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苍濬嘴角噙着笑意,笔下不停:「哪有?」 顿了几息他又开口问道:「你看出来了?」 夜舒还真是头回见苍濬这副样子, 哪里还像哪个威震四海的冷面阎王, 说是个坠入情网的愣头小子也有人会信。他又不瞎,昨儿半夜苍濬说要出去一趟,一直到今日天蒙蒙亮时才回来, 如今又是这副模样坐在这里批摺子, 夜舒要是再猜不出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那他这几万岁也白活了。 他斟酌了下措辞开口回道:「属下看神尊印堂明亮,面色红润,觉得肯定是有好事发生。属下斗胆猜测, 这好事……是否与承晚上神有关?」 苍濬手中的笔悬停在云书上一寸的位置, 朝夜舒斜飞一眼:「是又如何?」面上虽然还是端正肃静的模样,可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夜舒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来昨晚神尊是在无念阁留宿了一夜。自家冰山一样的神尊十多万岁了终于铁树开花, 他也乐得咧嘴直笑, 沖苍濬拱手行了个礼:「属下恭贺神尊与上神有情人终得眷属了。」 他话音一落又好似想起什么来:「这几日也没什么大事, 这些摺子左不过是些日常琐碎, 神尊还是去陪上神的好。你们两人纠缠了这几万年,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 神尊你可要好生在意上神才行。」 苍濬在心里又仔细咂摸了一遍夜舒的话, 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他便搁了笔, 起身嘱咐了夜舒几句。迈腿要走, 苍濬低头瞅见了自己身上的长衫, 顿了顿回头唤了声夜舒。 夜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忙不迭的进了卧房里间,窸窸窣窣一阵之后捧着一件鸦青色的骑装从里面转出来。 「神尊可是要换上这身衣服?」他问。 苍濬被他接连看穿心事,有些微微的不好意思。他沉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抬手让夜舒帮忙换上了那件鸦青色骑装。 夜舒给他换好衣服,接着从旁边的桌案上将配套的玄色腰封拿过来给苍濬束在腰间。夜舒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喃喃感嘆:「人家都说人靠衣装,神尊你本就相貌俊朗,再穿上这身衣裳更显得干练利落气度斐然。」 苍濬低头抚过身上柔软的衣料,嘴角有笑意流出:「这是当年在凡间歷劫时晚晚给我选的衣服。当初的那一件已经旧的不成样子,被拿去随着顾谙之葬了,这一身是我回来之后请织女娘娘按照原样又给我重新做的。今日我穿上这身去找她,她看了必定欢喜。」 说完他瞥见夜舒憋笑的脸勐然发觉自己话说多了。于是又赶紧肃起脸来,指了指桌上剩下的摺子:「好生处理,拿不准的放在一旁等我回来看,若是有急事要事就先传音于我。」说完轻咳一声,负手出了房门。 夜舒立在房中看着苍濬远去的轻快背影,嘴里啧啧声不断。这两个人生死相缠几万年,几欲陷入绝境,如今终于迷雾消散云开月明,也算是老天有眼吶! ------------------------------------- 承晚一路疾行到玉清府中,此刻太阳初升,府中的鹤童也才刚刚起身开始在庭院中洒扫。 大帝年纪大了爱睡懒觉,所以今日同往常一样,还是郁洺先起身在泫清池旁运气练功。 正屏气凝神间,只听「簌簌」的脚步声传过来,听起来甚是急促。郁洺中断了运气,颇有些恼怒的睁开眼睛,看见千步廊里一个鹤童有些张皇失措的跑过来。 「清早就在府中疾奔成何体统?若是搅扰了大帝又该当何罪!」郁洺平日里看着温和,但对待手下的鹤童一向赏罚分明。 鹤童来不及替自己求饶,伸手指向自己刚刚跑来的方向气喘吁吁的说:「上神,承晚上神哭着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旋风一样的身影就从鹤童身后沖了过来。郁洺定睛一看,这冒冒失失的样子除了承晚还能有谁。 第127页 刚刚鹤童说她哭了,果不其然,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外面氤了一圈红色,鼻头也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郁洺有些着急,昨晚他们一群人还在无念阁给她一起庆生,怎么过了一夜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承晚怀里抱着圆圆,看见郁洺就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二师兄,师父呢?」 郁洺下意识地答道:「还没起呢……」 太好了!承晚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己这样子若是被大帝看见了他定要问个明白才行,可昨天的事叫她怎么能对旁人说得出口呢。没起床正好,也省的她还得绞尽脑汁的去应付大帝的询问。 不等郁洺开口问她,承晚就一把将圆圆塞进郁洺怀里,撂下一句:「师兄我去后山闭关几天,不管是谁来都不要来烦我,不管是谁!」说罢就一摆衣袖一道风一样直奔后山去了。 郁洺和怀里的圆圆大眼瞪小眼,谁也闹不清承晚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不过郁洺这种懵懵的状态没过两个时辰就有人来给他解惑了。 苍濬肃着一张脸,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冷冷的看着郁洺怀里肚皮朝天正睡得酣畅的圆圆:「她人呢。」 郁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承晚。 他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怎么了,只好硬着头皮指了指后山:「师妹说她去后山闭关几天……」 这回可真是长出息了! 苍濬冷哼一声拔腿朝后山去。 郁洺想起承晚嘱咐他的话,连忙抱着圆圆追上去:「大师兄,师妹闭关之前说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她。」 苍濬眼风一扫,眸中幽冷寒光吓得郁洺闭上了嘴停住了腿,眼睁睁的看着苍濬的身影消失在了去往后山的小道上。 郁洺低头看着露着圆鼓鼓肚皮的圆圆啧嘆一声,唉,师妹啊,自求多福罢,师兄只能帮到这里了。 苍濬走得很快,转过一道弯就看见进山的石洞口上亮着金灿灿的封印。封印不止一层,而是两层,内外两道封印上繁复的花纹正在一左一右的转动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散着点点金光,耀眼夺目。 他顿住脚步冷笑一声,真行,还设了双层的封印,摆明了就是在防他。 他早晨欢心雀跃的回了无念阁,却见房中一片狼藉,甚至连床榻上的被子都没来得及叠起来,松松歪歪堆成一团,一看就是床上的人起身匆忙。苍濬一开始还以为承晚是懒得收拾抱着圆圆出去玩了,可他在无念阁里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不得已用了寻踪诀这才发现承晚的气息在玉清府中。 苍濬直到这一刻才确信自己是被承晚给『抛弃』了。 从无念阁到玉清府的一路上苍濬都在想到底是为什么? 昨夜两人明明是情投意合,承晚表现的也是很满意的样子,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甚至还连连告饶,应该不太可能是不满意他的表现。苍濬回想起昨夜不免得脸有些红,活了十多万岁竟还不知有情人之间能有如此令人迷醉的接触。 他摁下此刻不合时宜的情绪翻涌,冷静的思前想后,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 承晚只想与他春风一度,并没有同他以为的那样想和他日日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他从始至终心里都还抱有一丝幻象,在心里替承晚找了无数条理由来说服自己她只是不得已才回的玉清府。但是所有的一切在苍濬看见承晚设下的那道双层的封印时不攻自破,被击得粉碎又彻底。 双层的封印对他来说丝毫不在话下,但若是用蛮力击开,不知道承晚会不会受到反噬。苍濬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都这样了还在顾念着她。他抬眼往里望去,隐约能看见隐在竹林中的那间闭关用的石洞。 真狠的心吶,苍濬想,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承晚能如此决绝。他安慰着自己,也许只是女儿家面皮薄,起床之后不知道该如何相对这才躲进那里去。 想到这里,他将真气运至喉间,用声音穿透双层封印的屏障,给承晚传音过去。 「晚晚,我知道你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罢了,并不是真的想要躲着我的,对吗?」 苍濬的声音低沉又仿佛带着些哀怨,在承晚耳边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赶紧回身看了眼洞口,好端端的。又运气检查了下自己设下的封印,也好端端的,承晚这才松了口气。 「晚晚,」他沉沉的说,「我心悦你,只有你一人,不管你要用一万年接纳我还是十万年,我都等着你。晚晚,我只希望你能快乐,若是……若是你不希望我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也可以远远相望,再也不来打扰你。」 他顿了顿,鼻子有些发酸:「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但求你想明白了之后给我个答覆,晚晚,我等着你。」 说完了话,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传回来。苍濬静默良久,指尖一捻掐断传音诀。他负手站在那处,看着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的石洞,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唿吸声,苍濬敏锐的回过头去,不消多时张皇失措的郁洺连爬带跑的朝这边过来,看见苍濬的身影之后激动得朝他挥挥手。 郁洺边跑边张嘴喊了句什么,树林里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正好掩过了郁洺的喊声。 第128页 声音没听到,但郁洺的口型苍濬看懂了。 —— 魔君赤焰打翻锁妖塔率众妖出世了。 第76章 决战 苍濬和郁洺驾云回了九重天, 刚一进南天门就碰见了守在这里的天帝。天帝脸上愁云惨澹,全然不见了往日宝相庄严的神仙模样。 「赤焰此番出世只怕是不太好办了……」天帝将苍濬拉到一旁低声说,「具体的情况夜舒会跟你说, 我已经宣召天界众神往紫微宫议事, 你现在率领天界重兵火速前往天水河畔挡住赤焰,切莫让他渡过天水河!」 苍濬闻言心里一跳,天水河畔离九重天已经非常近了, 毫不夸张的说只需要再往前几步, 赤焰就能攻下九重天甚至是紫微宫了。 苍濬不敢耽误, 应了一声就带着郁洺往揽月宫去。 夜舒一身银色铠甲等在揽月宫中,见他回来利索的将他的铠甲取来给他换上。夜舒一边帮他穿铠甲一边说:「二十六天将现在已经带着各自的天兵在天水河畔布阵,赤焰这次不仅打翻了锁妖塔, 塔中众多妖邪现在全供他驱使, 而且他在锁妖塔内时吸收了塔内万万年积攒下来的妖邪之气,如今功力大胜, 势如破竹, 从锁妖塔攻到天水河对岸用了才不到一个时辰!」 郁洺闻言大惊, 问苍濬说:「赤焰来势汹汹, 这摆明了是冲着紫微宫来的, 若是真让他过了天水河……」 「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绝不容许他踏过天水河一步。」苍濬的语气坚定而有力量,他手掌张开, 那把闪着幽寒光芒的承影剑散发出嗜血的光芒出现在他掌中。 苍濬通身一派肃杀之气, 提剑喝道:「随我迎敌。」 郁洺和夜舒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两人也化出自己的兵器, 同苍濬一道往天水河边去。 三人驾云立在天水河畔上空, 底下的二十六天将已经率领各自天兵在河边待命,只等苍濬一声令下便可同对岸的赤焰一较高下。放眼望去, 绵延不绝的白色旌旗遮空蔽日,河畔狂风吹过,将那些棋子吹得猎猎作响,旗上的白鹭旗徽熠熠发亮。 河对岸是赤焰率领的众多妖邪。锁妖塔是父神当年亲手所造,里面关押着许多上古凶兽和上古妖魔,如今他们得了赤焰魔气的驱使,各个浑身散发着黝黑的魔气,对着河对岸的天兵天将嚎叫不止。赤焰还是一袭黑衣,袖手立在穷奇巨兽的嵴背之上,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赤焰老远就看见苍濬立在云端,他手掌一抬,止了那些凶兽妖魔的嚎叫。剎那间天水河两畔只剩了唿啸的风声。 「恩公来了。」赤焰轻笑一声,身上缭绕的黑色魔气腾腾向上。 夜舒听着他这句话就来气,腾云朝前去了一段,抬剑指着赤焰怒喝:「你叫谁恩公呢!」 赤焰笑意更胜:「自然是你身后那位九重天的战神苍濬了。若非他将我关进锁妖塔中,我还真没这么快就能恢復,也没这么快就能一路打到这里来呢。想必这会儿你们那位尊贵的天帝陛下一定很犯愁罢,是不是正在紫微宫里焦头烂额?」 赤焰话音一落,地上的妖魔凶兽又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怪叫。 苍濬冷冽的眼睛中杀气腾腾,承影剑在他手中转了个剑花,发出幽寒的光,将河畔的一众凶兽吓得噤了声。承影剑是上古神器,它们即便是在锁妖塔中关了多年可还是忘不掉承影剑的威力。 「赤焰,多说无益,你若是敢踏过天水河一步我便让你尸骨无存。」苍濬沉声说。 赤焰敛了脸上的笑意,也腾云悬到半空上与苍濬相对:「今日我就要踏破九重天,去紫微宫里问问清楚天道二字到底该如何去写!」 承影剑划破猎猎劲风,剑身发出金石铮鸣之声,二十六天将得了令,率身后大军越过天水河同对岸的凶兽妖魔厮杀一片。苍濬和赤焰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空中纠缠不休,兵器相撞摩擦出阵阵火星。 两人的剑身用力抵在一处,赤焰毕竟刚刚痊癒,面对苍濬兇狠的招数有些力不从心,额上暴出青筋。 苍濬盯着赤焰的眼睛,沉声说:「新仇旧恨,我们今日一起算罢。」 ------------------------------------- 承晚在石洞中半天没听到动静,知道苍濬已经捏断了传声诀,这才松了口气。 她在石洞里走了几圈,觉得自己双腿发软腰肢发酸,可以想见昨晚的激烈。 承晚的脑子里一下子浮出了昨夜的画面,苍濬那双明亮的眼睛、小山峦般起伏的肌肉,额间沁出的汗珠,紧抿的殷红薄唇,火热的喘息和支离破碎的吟哦…… 要命了!!!她哀嚎一声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竟然头脑发热主动留他在无念阁过夜。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承晚暗自发誓自己再也不当众喝酒了,若是再喝酒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将自己锁起来再喝。 她蹲在地上半天,觉得正好这几日在石洞中她也没打算出去,趁这几日好好修炼也是个不错机会。上次毕竟动用了金莲子,能这么快恢復也是承晚没想到的。可就是因为恢復的太快总让她有些不放心。 承晚起了身转身坐在石台上,屏气凝神努力把脑袋里不该有的画面给摁下去,好半天才将真气凝成一团开始运气修炼。 气沿周身运行,承晚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待她再睁开眼时眼中惊讶一片。 第129页 承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愣了半天又重新运气探了探。 雪莲花……是崑崙之巅的那朵雪莲花。 她的真身是一朵金色莲花,和崑崙之巅的雪莲花属于同族,所以之前几次运气疗伤的时候承晚没多注意,很容易就忽略掉了自己身上雪莲花的踪迹。反而是神脉上那股神秘的灵气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而这次她心里有些杂念,在运气的时候有些分神,雪莲花的灵气出现过一次帮她稳住心神,这才被她发现了端倪。 承晚有些怔忡的坐在那处,又细细回想了一遍西王母的话。当时她听得明明白边,西王母说是苍濬散了半生精纯的修为才换得了那朵雪莲花,可是这花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忽的想到,莫非苍濬容易入魔也是因为散去了半生精纯修为的缘故? 也许知道七万年前真相的除了大帝和苍濬,还有西王母! 承晚勐地站起身往石洞外面走,顺着蜿蜒的林中小路走了不多一会儿就看见自己昨日设下的双层封印还完完整整的封在那处。 她撤了封印进了府中,却发现往日满府的鹤童如今不见一个人影,府里空荡荡的。 承晚正纳闷,只听脚边「嗷呜」一声,她低头一看是圆圆正在她的鞋面上蹭来蹭去。 她俯身捞起圆圆,又在府中逛了一圈。「奇怪,人都去哪里了?」她咕哝着。 承晚用了寻踪诀,发现大帝的踪迹此刻正在紫微宫里,大帝许是被天帝叫去议事了吧。她没多想,唤了朵仙云来,抱着圆圆往崑崙墟去了。 承晚是崑崙墟的熟人,门前侍立的仙娥听说她要见西王母,便直接引她进了竹林。西王母正在竹林中打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承晚恭恭敬敬对着西王母行了个礼,圆圆也有样学样的朝西王母作揖。 西王母听见声音睁开眼睛,见来的是承晚非常高兴,十分和煦的拉她坐在自己身旁。 「你这会儿来崑崙墟想必是有事情罢?」西王母逗弄着承晚怀里的圆圆问道。 承晚有些不好意思,她甦醒这些时日还没来过崑崙墟几趟,如今登门也是有事要问西王母才来的。她摸了摸鼻尖,有些悻悻的应着:「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晚辈今日前来确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娘娘。」 西王母收回手端坐在宝座上,宝相庄严的看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承晚将圆圆放在地上,自己恭敬地在西王母面前跪下:「晚辈这两日闭关修炼,意外发现身上竟有崑崙之巅上雪莲花的灵气,所以今日晚辈斗胆想来问问娘娘,您是否知道雪莲花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身上,而且……」她仰着脸,素雅的面庞年轻又干净,「而且您是否知道七万年前苍濬在祝巫山杀我的真相?晚辈恳请娘娘,若是知道请务必告知晚辈。」 西王母两手叠放在膝上,许是没料到承晚来寻她是为了问这件事,她闻言愣了几息才嘆出一口气来。 承晚松了一口气,看西王母这副样子,当年一事她必定是知晓的。 「这些事情我当年本来答应了苍濬不对你提起,但是我也许是年纪大了,见不得有情人因为一点误会就劳燕分飞。苍濬选择不告诉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你今日既然问道崑崙墟来,那么雪莲花的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西王母缓声说:「当年苍濬来崑崙墟求走的那朵雪莲花,确确实实是为了你。你当时被承影剑伤了心脉,如果没有那朵雪莲花你是无论如何也活不到今日的。」 承晚声音有些干涩:「他是不是用雪莲花封住了我的伤口。」 西王母点点头:「你本来也是一朵莲花,与雪莲花同根同族。承影剑是上古神剑,若是被它所伤之后还想要救回你,就只有将雪莲花放置在你体内,与你融为一体,这样才能让你因承影剑而损伤的身体再重新生长一次。」 西王母有些庆幸:「也幸亏你是朵花,植物与人不同,人的生死是单向,而植物却可以年年抽芽新生。有了雪莲花的灵气,再加上七万年里苍濬日日用修为去滋养你,这才让你能在承影剑下捡回一条命。」 承晚跪在那处,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我死而復生是因为有了雪莲花。有了雪莲花灵力的加持,身上受伤的地方才能又重新生长一次,所以我现在胸口上一点疤痕也没留下是吗?」 西王母点了点头。 承晚的眼中泛出希冀的光芒:「那娘娘,我体内还有一股凭空出现的灵气,您可知那是什么?还有,我现在知道了我是怎么死而復生的,那苍濬又为何要杀我?」 第77章 封印 西王母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繫铃人。我与你说了这些已经够多了, 当年我答应过苍濬,这一切的事情都由他去告诉你。」 承晚有些泄气,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看透真相, 但这层窗户纸却怎么也捅不破。这种感觉让她难受极了。 西王母忽的问她:「天水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昨儿去了趟紫微宫, 天帝只说让我镇守崑崙墟,也不知道这会儿苍濬跟赤焰打成什么样子了。」 承晚太阳穴唿唿的跳起来,她声音有些颤抖:「赤焰……打到天水河边了?」 西王母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件事承晚还不知道, 于是连忙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听完西王母的话, 承晚勐的从地上起身, 也顾不上同西王母告辞,衣袖一卷就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踪影。圆圆见她走了,一骨碌爬起身来, 也化作一道五彩光芒追她而去。 第130页 离天水河越近, 承晚的心口翻搅的越厉害。她强忍住越来越强烈的不适,飞速驾云往天水河边去。 还没看见天水河的影子, 承晚就已经能听到那边传来的隆隆厮杀之声。厮杀唿号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震耳欲聋。 总算抵达天水河畔, 往昔明媚温暖的天水河畔如今已经天昏地暗, 河两岸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尸首, 承晚摁住胸口放眼看去,绝大多数都是被砍杀的凶兽妖邪, 她这才松了口气。 二十六天将组成阵法将赤焰团团围住, 阵法中间那道矫健的白色身影正在同赤焰鏖战。是苍濬。 不过承晚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妙, 赤焰的功力明显比他从祝巫山出世时更胜几分, 饶是一向骁勇善战的苍濬与他也难分伯仲。这样任由他们两个打下去不是个办法, 拖到最后就完全的变成了看谁先体力不支支撑不住。 承晚伸手,腕间的金莲子幻化成金色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心口一浪浪的疼痛袭来, 但现在是紧要关头,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二十六天将的阵法她最是熟悉,知道哪里有空隙,裙裾一摆腰肢一摇便从空隙中杀进阵去。 承晚的到来出其不意,让赤焰有些恍神。 「你怎么来了!」苍濬最先反应过来,与承晚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朝赤焰齐齐进攻。 赤焰一时不察被打的后退好多。 承晚有些脸红,不敢看他,只将手里的剑挥的唿唿生风:「我怎么不能来,别忘了,上次制伏赤焰的人可是我。」 苍濬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翘起,只沉声一句:「当心。」 两人毕竟是师兄妹,打小儿就在一起修炼。长大后又一起南征北战了那么多年,如今再配合起来还是默契非常。 赤焰看着眼前的两人异常般配,好似天地相容一般就应该是天生一对。他想起了惨死在他怀中的长岁公主,不由得怒火攻心。随着赤焰喉中发出一声震得地动山摇的龙啸之声,天河水都开始翻涌,他身上的魔气更浓了。 承晚挥剑朝他刺过去,正在这时她胸口剧痛袭来,痛得她手脚发软头脑发昏。手一抖,剑刺偏了,这下被赤焰寻到了破绽,一掌袭来,掌心那团厚重的魔气狂风般朝承晚袭面而去。 承晚离赤焰太近了,而且这一掌赤焰是用了全力。 苍濬目眦欲裂,痛苦暴喝:「不!!!」 仿佛剎那间,一团散发着五□□光的庞然大物嚎叫着出现在承晚身边,它用头轻轻一顶,将承晚推到一旁,同那团威力巨大的魔气擦肩而过。 是圆圆。 苍濬松了口气,赶忙飞身上前抱起承晚。 圆圆现了原形,成了只身长数丈威风凛凛的五彩麒麟。她显然对刚刚赤焰袭击承晚十分不满,圆圆挡在承晚和赤焰中间,对着赤焰愤怒的嚎叫着,跺一跺脚,震得众人都跟着摇晃了几下。 五彩麒麟毕竟是当年父神母神的坐下神兽,一身精纯仙气逼得赤焰都往后退了三分。 承晚额间沁出冷汗,苍濬心有不忍却不得不问:「还能坚持着自己回九重天吗?」 承晚的唇都变得苍白,她摇摇头:「能,但是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对付赤焰,不能留你一人在这里只身犯险。」 听见这话苍濬心里一软:「不,我不是要你退回九重天躲避,如今这情形只有桑落能救天下苍生了。整整两日,天帝没有派过来一兵一卒,派回紫微宫的人每次都只带回来一句『天帝正在与众神仙商议对策』。」 苍濬冷笑一声,眼中杀气腾腾:「天下苍生的生死安危如今全都系在天帝一人手上。现在赤焰马上就要杀进九重天了,如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竟还在盘算着要趁机将我拖垮,好为他自己扫清障碍。若我没猜错,只怕连师父现在都被他扣在紫微宫里。所以我们也不用再去顾忌什么,我要你现在马上回九重天,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桑落带来。若是不这样做只与赤焰硬拼,那这百万天兵天将都只能坐以待毙,等着被赤焰所杀了!」 承晚大吃一惊,都到什么时候了,天帝竟还在打自己那些小算盘?! 兹事体大,她挣扎着起身点点头:「你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把桑落带来,你千万小心!」 圆圆听见承晚要回九重天,十分灵性,过来衔住承晚的衣角将她往自己背嵴上一抛,背着她直奔九重天而去。 承晚先指挥着圆圆去了趟泉先阁,阁中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影。她心里一动,接着调头回了自己的无念阁,一进院子果然看见桑落正摇着绡扇在院子里神色焦急地踱来踱去。 「承晚!」看见圆圆驮着承晚进来,桑落又惊喜又担忧。 「你受伤了吗?伤到哪里了!」她焦急的问。 承晚扶着圆圆跳下来,身形摇晃,一看就在遭受着巨大的折磨。她缓了几口气这才气若游丝的说:「我没事,现在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帮忙。」 桑落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抬绡扇止住承晚的话:「我知道,我在这里等你也是为了这件事。魔君……是不是快要抵挡不住了?」 承晚点点头,提了口气说道:「赤焰在锁妖塔里吸收了很多上古凶兽妖邪的妖气,所以现在魔气大胜,单凭苍濬和二十六天将已经没法彻底将他伏诛了,最多最多也只能将他再次封印而已。可赤焰是魔,只要心魔不消就会永存世间,封印他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因为每次封印都会让他的心魔更胜。如此以往今后将再也没有人能剷除他,这天下迟早会被他收入囊中。」 第131页 忽的胸口一阵钝痛袭来让她难以唿吸,承晚缓了几口气接着说:「天帝卑鄙,两日过去了迟迟不肯露面相助,就连我师父等一众神仙也都被他借议事之名扣押在紫微宫中,目的就是想借赤焰的手拖垮苍濬。他黄雀在后,待他们俩打得两败俱伤,最后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啊?」桑落闻言大吃一惊,「天帝竟如此卑劣!」 承晚冰冷的手死死握住桑落的手:「桑落,你就是当初赤焰入魔的关键,我求求你顾念天下苍生,顾念那百万天兵天将的无辜性命,随我去一趟天水河畔吧!」 桑落顿了顿,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最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求天帝给我解开封印,我愿意一试!」 承晚如释重负:「好,好!正好天帝也并不知道你被封印的回忆同赤焰有关。他如今心思全都在天水河畔,估计对于你的请求他也应该不会过多在意。」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桑落,谢谢你。」 桑落用力的回握了她的手:「是我应该谢谢你,承晚。」 事不宜迟,两人坐在圆圆身上,只几息过后就出现在紫微宫前。 桑落整了整衣裙,又稳了稳脸上的神情,同承晚比了个要她放心的手势迳自上高阶入了紫微宫。 天帝正一个人在殿里负着手走来走去,桑落四下一扫,面上不动声色,恭恭敬敬朝天帝行了个礼:「小仙拜见帝尊。」 天帝许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桑落回来,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哦,司水仙君啊,何事?」 桑落沖天帝挤了个笑容:「当年小仙歷劫归来,求帝尊封印了小仙的一段记忆,这件事不知帝尊可还有印象?」 天帝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有这么回事,怎么?」 桑落用手揉着太阳穴,十分不好意思的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帝尊的封印在小仙的神脉上多年,时间越长小仙就越难承受得住帝尊的仙气,最近愈演愈烈,头疼的连觉也睡不成了。所以小仙想烦请帝尊,可否散了那道封印,也好让小仙别再受那剜心蚀骨之痛。」 小事一桩,天帝此刻心里全是天水河畔的情况,哪里还能顾得上一个司水仙君头疼的小事。他挥一挥手:「你既要散,散了便是。只是那段记忆当初是你主动要封的,如今贸然打开你可能承受的住?」 桑落点点头:「当年年少,有些事情接受不了。但如今小仙在帝尊手下任职多年,接受帝尊教诲,今日自然不同往昔,不过一段早已经过去几万年的前尘旧事罢了,自然承受的住。」 话说到这份上,天帝也没心思再聊下去。左不过是个举手之劳的小事,天帝少时曾受过东海庇佑,这点小忙自然是要帮的。 于是他摆摆手:「既如此那本帝待会儿就散了封印。你先回去泉先阁罢,本帝的仙力骤然从你神脉上抽走,想必你会疼痛一番,还是先回泉先阁候着,免得在外失仪。」 桑落一颗心砰砰跳起来,她俯身再叩拜:「多谢帝尊。」 第78章 相认 承晚和桑落手拉着手坐在泉先阁的软榻上等着天帝施法撤掉封印。 桑落心中忐忑, 承晚也好不到哪里去,心口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让她冷汗涔涔。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挤出个笑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飞升一次也落得个心口疼的毛病。唉, 真是愁人,平日里好好地,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桑落自然是知道缘由的, 但她不敢说, 只用力的握了握承晚的手:「你身子一向康健, 很快就会好的。」 承晚知道她现在心里也定是害怕极了,于是强忍住心头不适温言说道:「桑落,我认识你几万年了, 从来不知你竟这样勇敢。我以你为荣。」 桑落悽然一笑:「哪里算勇敢了, 若是勇敢,当初也不会去求天帝帮我封印回忆了。我如今倒是十分后悔, 若是早能知道魔君同我有关, 我说什么也不会封印这段记忆。这几万年被魔君荼毒的性命不在少数, 他们殒命全都是因为我的懦弱。」 说着话, 桑落忽的面容骤变, 温婉的脸庞上狰狞一片。她用手死死摁住自己的太阳穴,痛苦万分。 看来是天帝正在抽离自己在她神脉上设下的封印。 承晚紧紧握住她的小臂, 生怕她伤到自己。大概过了只有一小会儿, 桑落额间的疼痛就逐渐消散了。 被封印数万年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淹没了桑落。 桑落伏在软榻上捂着脸「呜呜」的痛哭起来, 嘴里还喃喃念着「怀微……」 她的眼泪汹涌落下, 不一会儿软榻上就堆了一层细小的珍珠。 承晚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上前扶起桑落, 替她拭了脸上的泪。「快别哭了,李怀微这不是没死嘛,你快跟我去天水河边就能见到他了。」 桑落好容易才止住泪,一想到那么温柔清隽的李怀微现在因为自己变成了颠覆天道的魔君,她心里愈发疼痛难忍。 她携着承晚的手站起身来,目光坚定:「走,带我去见他。」 两人坐在圆圆背上一路疾驰,天水河畔此刻狂风不断,黑色的魔气笼罩天地之间,让人头晕眼花。 赤焰杀红了眼,他将所有被他杀死的天兵天将身上的仙气全部吸进自己体内,双掌喷出团团黑气将二十六天将打的不敢靠近,只有苍濬挥着那柄承影剑同他混战在半空中。 第132页 桑落愣住,眼前一团黑气的人正是她不敢回想的『李怀微』。她从来都没想到李怀微不仅没死,竟然还成了魔君赤焰。 苍濬身上银白的铠甲上已经血污一片,眼看着已经到了体力不支的边缘。但赤焰丝毫没觉得疲累,魔无实体,他眼瞅着就要渡过天水河,踏破九重天,心中狂喜非常,战斗力惊人。 赤焰又吸了一波地上死去凶兽的妖邪之气,寻了个苍濬的破绽一掌将他打飞出去好远。 承晚的心一下子被攥紧,手脚冰凉眼前发黑。 赤焰对苍濬存的是杀心,看他受伤倒地,立马过去又高抬手臂,准备袭他命门。 危急关头桑落回过神来,从圆圆背嵴上飞身而上,大喊一声:「怀微!!」 赤焰听见这声音手掌骤停在半空,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 桑落立在他面前不远处,眼圈泛红,嘴唇颤抖:「怀微……是我,我是洛洛。」话音落下,眼中的泪珠簌簌落下,化作颗颗珍珠落地。 桑落在凡间时名作楚洛,在私下无人之时李怀微爱唤她「洛洛」。 赤焰眼圈通红,他的手指哆嗦起来,想抬脚上前几步却双腿发软,丝毫没了力气。 承晚看准时机幻化出两道金色仙索将赤焰牢牢捆住,要他动弹不得。二十六天将见状齐齐拔剑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赤焰被承晚一绑才陡然清醒过来,他浑身爆发出强大的魔气,仰天发出一阵震破鼓膜的龙啸之声,身上的仙索也应声四分五裂。 他红着一双眼狠狠的盯住承晚:「这不过是你们幻化出来引我上当的幻象罢了!卑鄙!无耻!」 桑落还要再说什么,可赤焰完全不听,他暴怒之下将挥剑上前的二十六天将齐齐打出老远,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承晚忍住胸口剧痛用劲最后一丝力气跑到苍濬身旁,握住他血污遍布的手。 「你快走!」苍濬挣扎着推她。 她的目光温柔又坚定:「要死一起死,苍濬,我再也不要同你分开。」 苍濬却眸中惊变,一把将承晚护到身下:「小心!」 身后的赤焰那凌厉的掌风已经伴随着阵阵龙啸之声袭来,却在离他们两人不足三寸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 是圆圆挡住了那道掌风。 圆圆显然是极生气的,两个鼻孔唿哧唿哧喘着粗气,昂然的身躯挡在承晚和苍濬面前,虎视眈眈看着赤焰。 它背嵴上五彩的毛髮发出耀眼的光芒,圆圆鸣叫一声沖赤焰喷出一团火气,将他烧得不得已退后几丈。 五彩麒麟和烛龙同为上古神兽,唯一不同的是麒麟乃神兽,而烛龙为妖兽,乃是死敌。别看赤焰和天兵天将打起来势如破竹,但面对五彩麒麟饶是最厉害的烛龙也只能束手无策。 圆圆接连喷出团团真火,把赤焰逼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圆圆垂下脑袋,头顶的两只犄角射出五彩光芒,竟是一道透明的封印,将赤焰牢牢地封在其中动弹不得。 桑落扑过去在封印外面泫然落泪,她将自己的手指抬起,示意里面的赤焰看清:「怀微,我没死,我真的是洛洛。」 赤焰震惊的看着桑落手指内侧那颗不起眼的小痣,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桑落。 「你还记得吗,我们夏日最爱在山水池阁里下棋,」桑落絮絮的说,「还有西瓜酪,是我夏日里最爱吃的,可你总不许我多吃,一日只允我吃一盏。我还记得那次我趁你不在贪凉多吃了几盏,你回来之后生气极了,斥我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足足有好几天没理我。最后还是我亲手绣了一只荷包给你赔罪你才原谅我。」 赤焰目眦欲裂,眼眶通红:「真的是你,洛洛……你知不知道这几万年我有多痛!」 桑落哭着将所有的一切对他和盘托出,哭着说:「怀微我求求你,求你放下心魔。你的心魔全是因为当年我在凡间身死,如今你看到了,我活的好好地,我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管将来如何,我这次都会陪着你去面对,再也不会离开你!」 赤焰端详着桑落的脸,好像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珍宝,一遍一遍,怎么也看不够。 他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你回来了,真好。」 赤焰张开嘴,勐的喷出一口乌黑乌黑的血,身上缭绕的黑色魔气迅速消散无影。 天水河畔笼罩的黑气也逐渐消失,温暖的阳光透过干净澄澈的的云洒下来,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 承晚心口的疼痛骤的消失不见,整个人的身体轻盈又舒服。她不可思议的抚着胸口,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承晚搀扶着苍濬站起身来,他英朗疏俊的面庞上有些狼狈,那一双眸子却如往常一般明亮而又敏捷。 圆圆撤了自己的封印,摇一摇尾巴回到承晚身边,讨好似的用毛茸茸的大脑袋拱了拱她的手,示意承晚赶紧来抚摸它。 承晚摸着圆圆脑袋上柔顺的绒毛,看着不远处正拥抱在一起的桑落和赤焰,轻声问苍濬:「你还要报仇吗?」 她很害怕,怕桑落好不容易才与赤焰团聚,就又要再经歷一次生死离别。 苍濬静默良久才沉声说:「当年作恶的是魔,如今魔没了,仇自然也已经报完了。」 承晚松了口气。 天帝整整两日没见人影,这一会儿来的倒是挺快。前头三十六只仙鹤引航,后面跟着天帝的华盖宝车,端的是气派十足。 第133页 承晚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天帝看见赤焰身上魔气全无颇有些意外,再看见桑落与他双手相携更加意外。 他不由得启声问苍濬:「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苍濬回话,桑落就先携着赤焰的手恭恭敬敬伏在地上,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对天帝言明。最后桑落伏在地上,哀求天帝高抬贵手:「如今赤焰身上魔气已消,对于过往一切也全都认罪忏悔。小仙恳求帝尊饶他一命,这一切纷争全因小仙而起,若是帝尊一定要罚要杀,就求帝尊连同小仙一道处死罢,小仙能同赤焰死在一处,绝无怨言。」 赤焰跪的笔挺:「男儿敢作敢当,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是我,杀害无辜性命的人是我,血洗白鹭渊的人也是我,这些我全都认罚。只是这些事情同洛洛毫无干系,求天帝明鑑。」 「这……」天帝目瞪口呆。他瞥了一眼苍濬,苍濬也只是冷着一张脸立在那里,并不理会他。 天帝这两日硬着心肠冒着风险没往天水河边支援一兵一卒,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下可好,不仅得罪了苍濬和玉清府,得罪了那些一心想要上阵支援的一众神仙,东海竟也被牵扯进来。 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天帝被眼前的局面气的头脑发懵。 正犯着难,远远地可见九重天方向过来一群人,人数不少,乌央乌央的。 承晚定睛一看,这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帮被天帝扣押在紫微宫里的神仙,长生大帝赫然在列,身旁还站着东海水君夫妇。 这时西边也飘来一朵仙云,西王母端立其上,正一脸焦急的往这边飞来。 承晚和苍濬的手牢牢紧握,她侧脸对着苍濬一笑:「这下热闹了。」 第79章 饶恕 众神仙脸色阴郁, 个个面上都不太好看。 天帝回头有些心虚的扫了他们一眼,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负手说:「本帝早就说过, 战神一人足以对抗魔君, 你们看,果然如本帝所言罢。」 他转过脸来,脸上艰难的浮上一层笑意:「苍濬, 这一仗你打的漂亮, 本帝一定重重有赏。」 苍濬一言不发, 紧抿着唇立在那里,脸色阴鸷。深邃的眼中仿佛有块千年寒冰,饶是天帝也看的心头一颤。 天帝又看了看跪的笔挺的赤焰, 除去了一身魔气之后倒是个干净俊朗的年轻郎君。天帝眼中闪过杀意, 可惜了,再难得的根骨也难掩他曾经是魔君的事实。堂堂九重天, 三番两次被魔君打上来, 这次还一口气打到了天水河畔, 赤焰不杀难解天帝心头之恨。 东海水君夫妇自是知道桑落当年下凡歷劫的事情, 如今看他们二人相携跪地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桑落看见父母, 眼中哀恸更深:「女儿不孝,盼望夫君母君恕罪。我与怀微分别万年,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 难再分开了。」 赤焰眼中柔软一片侧头看着桑落, 她还唤他「怀微」, 一如当年在凡间的时候。 「别哭了, 」他低低地说,「能再见你一面已经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如今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洛洛。」 桑落闻言伏在赤焰肩上忘情痛哭。 天帝冷哼一声,眯起眼睛看着赤焰:「你以为有司水仙君给你求情本帝就可以不处决你吗?」 赤焰垂下眼眸:「我罪孽深重,罪无可恕,不敢奢求帝尊宽恕。」 他又转脸对着苍濬说:「苍濬,我欠你一句对不起。白鹭渊上下性命全都葬送在我手上,如果处决我,我希望是你来动手。」 苍濬的手在袖子下握紧了承晚。他良久才开口说:「白鹭渊上下是因魔丧命,作恶的人是魔,而并非你。一报接一报,如果无休止的斗下去,那么也许永远没有尽头,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捲入其中因此殒命。我身为战神,肩上扛着的是三界四海六合八荒的安危,只要你真的除了魔气,以后也能洗心革面认真悔改,我不会再杀你。留你一命,今后日夜为我白鹭渊惨死的族人焚香诵经,日日年年。」 天帝在一旁听得眉毛一挑,他刚说完要处决赤焰,苍濬就明晃晃的说自己不会杀他,这不是摆明了在众神仙面前打自己的脸吗? 天帝有些动怒,沉声喝道:「苍濬,你以为你是战神就能救他的命了吗。」 东海水君夫人却两三步跨出人群,在天帝面前跪下,朗声道:「若是再加上东海,帝尊可否能饶过赤焰性命?」 包括天帝在内的众人都狠狠吃了一惊,就连桑落也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魔君因她入魔,又为了她伤害了这么多人,桑落本以为父母亲得知此事之后会怪她坏了东海名声,却没想到会支持她。 东海水君也跪倒自己夫人身边:「我与内子成婚万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已经受过一次与所爱之人分别的剜心蚀骨之痛,我们作为父母实在是承受不住自己的女儿再痛上一次。」 东海水君回头看了一眼哭的眼眶通红的女儿,復又转过脸说:「既然当年东海救过帝尊一命,今日小仙就斗胆请帝尊看在当年的份上,饶了赤焰死罪。从今往后东海必将生生世世效忠帝尊,绝不反悔。」 天帝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好像被这几个人给架在了火上烤,让他颇有些下不来台。 西王母适时开口:「上天有好生之德。虽说赤焰是因为桑落入魔,但也是因为她才能让魔气消散,将功抵过罢。而且连苍濬也不愿意再追究当年白鹭渊的事情,不如帝尊你就看在苍濬和东海水君的面子上,高抬贵手,给他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罢。」 第134页 说着,她还用眼睛飞快的瞄了在天帝身后面色阴沉,沉默不语的长生大帝一眼。 天帝明白她的意思,这次的事情已经彻底将一众神仙得罪了个干净,特别是那几位慷慨激昂准备上阵迎敌的老神仙。他们被扣押在紫微宫里的时候没少破口大骂他不配为帝。 如今东海已经表了态,若是再不把握住机会,只怕自己这个天帝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天帝的眼睛在面前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良久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赤焰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这几万年你手上沾满鲜血罪孽深重。今日就看在诸卿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但要罚你入涤仙池中涤盪仙骨一万年,一万年后你若是能从涤仙池中出来,方可重回仙班。」 承晚小声嘀咕道:「天帝可真有办法吶。」 涤仙池水烈,凡是神仙进入其中无时无刻都要忍受如剥皮抽筋的剧痛。熬得过去法力更上一层楼,熬不过去便会在无限的痛苦中死去,化作一堆粉齑。 一万年,天帝可真行,若是赤焰熬不过去一命呜唿那也完全同天帝没什么关系了。 天帝做了让步,东海水君夫妇也知道不能逼得太过,所以默认了天帝发落。 赤焰恭敬地朝天帝拜了拜,声音坚定:「我愿领罚,谢帝尊宽宥。」 他吻了吻桑落的发顶,柔声说:「一万年后我们再相聚,等着我。」 桑落看着那道被天兵带走的挺拔身影,几乎哭晕厥在东海水君夫妇的怀中。 东海水君过来同承晚辞行:「桑落如今神思悲痛异常,我们先带她回东海休养了。」 承晚有些内疚:「都是我们不好,非要桑落重新打开回忆上的封印……」 东海水君打断她的话:「上神此言差矣,桑落虽是我的女儿,可她也是一个神仙,拯救天下苍生本就是她应尽的责任。今日之事说到底还得多谢神尊和上神,若不是有你们在,只怕天帝不光饶不了赤焰,恐怕还会追究小女当年引他入魔的罪过。」 桑落瘫软在水君夫人的怀中,承晚走上前去轻轻拉着她的手说:「你安心回东海修养,赤焰……怀微那边我替你照看着,待你好一些了我去求天帝让你常去探望他。」 她又压低声音凑到桑落耳边喃喃:「天帝此人最是无情,你们先回东海,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伯父和伯母。」 听见这话桑落才如梦初醒。 若是天帝回去越想越气想要反悔,那些老神仙他动不得,但是东海水君却并不是他的对手,到那时天帝一定会先拿东海来开刀。为了防止天帝这一手,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回东海去,东海有重兵,也算是有底气。 桑落点点头,回手返握了下承晚,示意自己已经全然想明白了。 天帝发了话:「行了,既然此祸消弭,众卿也都回府歇息罢。」 东海水君夫妇先行了个礼带着桑落回了东海。 天帝转身要上马车,走到苍濬身边时停住了脚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苍濬,最后只嘆了口气:「回揽月宫去疗伤吧,魔君这件事……多亏你了。」 天帝既然发了话,承晚也懒得在杵在这里装样子,她与苍濬走过去跟大帝行了个礼。 大帝面色不好看,但对着他们俩稍稍缓和了些:「我也累了,回玉清府去闭关一段时间,苍濬你好好养伤,待你伤好之后再回府中相聚。」 话毕连看也不看天帝,一甩袖子走了个没影。 「咱们也走吧?」承晚问苍濬。 苍濬疲惫到了极点,缓慢的点了点头,不等他说话就喉间忽的闷哼一声痛苦的捂住右腹位置。 承晚吃了一惊赶紧过去查看,这才看见他的右腹有一道三寸左右的伤口,正在流着血。 「你怎么不早说!」承晚有些着急,拉着他飞上圆圆的背嵴。 苍濬对她挤出个苍白的笑容来:「小伤而已,不想让你担心。」 话虽这样说,但他已经无力的倚在了承晚的肩上。承晚也丝毫不理会站在一旁的天帝,拍一拍圆圆的脑袋化作一道五彩光芒消失在众人眼前。 天帝被闹了个没脸,自己也匆匆上了车驾起驾回宫。 承晚带着苍濬回到揽月宫里,夜舒受伤也不轻,已经被药王接到自己府上去治伤,所以揽月宫里此刻空荡荡的。 进了揽月宫的大门,圆圆又幻化成那软软小小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寻了处舒服的地方睡觉去了。这一日东奔西跑,可把它累得够呛。 承晚扶着苍濬一路进了卧房,将他小心翼翼的扶到床上去躺下。 她赶紧去取了一盆清水过来,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苍濬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承晚怕吵醒他,便蹑手蹑脚的小心翼翼给他擦洗伤口,敷药包扎。 他一定是累极了,再加上流了那么多的血,承晚给他包扎的这番动作也没能吵醒他。 承晚收拾利索他身上的伤口,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身上厚重的铠甲脱下来。她重新换了盆水,坐在脚踏上细细的将他脸上被喷溅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表面的血污被擦洗掉,露出那张英朗的面容,承晚坐在那处愣愣的看着。 他应该是累极了,眼下已经有了一圈乌青色。承晚的手指抚过他高挺的鼻樑,心中情愫肆意生长。 她忽的想起来如今魔君已消,是不是很快就能够知道七万年前祝巫山的真相了。 第135页 承晚看着沉沉睡着的苍濬,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之前她体内的仙气都能如此顺畅的今日苍濬体内,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尝试着进入苍濬神识海?若是进不去也没什么影响,但要是进去了,可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苍濬想要对她隐瞒的一切真相。 承晚运气凝神,将自己的元神从身体上抽离出来,沿着苍濬的神脉一路行进,果然顺顺利利的一路摸进他的神识海中。 第80章 真相 苍濬的神识海中是月白色的, 承晚沿着神脉一路走一路看,丝毫没有凝滞的感觉。 她在苍濬的回忆中徜徉着,在最初的几万年里, 那些被他铭记的回忆片段中总能看到自己的身影。笑着的, 生气的,哀求的,耍赖的……有好些事情是连承晚都已经忘却的, 如今却又重现出现在她眼前。 她慢慢走着看, 心里温热一片。 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哪怕是那些不起眼的小事都被苍濬埋在心底,悉数细心妥帖的珍藏起来。 承晚边走边看,很快就来到了七万年前的那一幕面前。 先是紧捂着胸口的狐帝闯进苍濬设下的封印里, 告诉了闭关修炼的他扶蓝乃是魔君奸细, 又告诉他魔君赤焰已经趁着他闭关修炼的空一路打了上来。 苍濬震怒非常,将云椅的扶手捏的粉碎。他身上杀气腾腾, 快步出了揽月宫, 一路往无念阁去。 无念阁中扶蓝正坐在花丛中的石凳上, 手里捏着一个空空的杯盏愣神。 见他一脸杀意的进来, 扶蓝脸上露出明了的神情。 「小仙拜见神尊。」她盈盈一拜, 消瘦的肩膀更显单薄。 过去七万年了,承晚再次看见扶蓝还是会觉得一切如梦。这么一只恬静温柔的小雀鸟, 怎么就会是赤焰的奸细呢。 苍濬看着一脸坦然的扶蓝, 牙根紧咬:「你潜伏在她身边, 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赤焰传递消息这么简单?」 扶蓝笑了, 脸上是承晚从没见过的狡黠与得意:「当然不是, 传递消息只是我此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任务而已。」 承影剑出现在苍濬手中,削铁如泥的剑刃就悬在扶蓝脖颈前两寸的位置上。 苍濬眼中杀意腾腾:「说, 你对她做什么了。」 扶蓝却丝毫不见惊慌,将手中握着的空杯盏抬起来示意他看:「你瞧,她全喝光了。」 苍濬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的眼中猩红一片,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这里面是什么……」 承晚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忧惧。 扶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 她拍拍手笑道:「人人都说承晚是个没脸没皮的,只知道整日追着你满天跑,可他们却不知道实际上你爱承晚爱的一点也不比她爱你少。你看看你害怕的这副样子,九重天上的战神还是头一次怕成这样罢,如此说来我倒是还挺有成就感。」 苍濬将剑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剑刃甫一接触到皮肤就划开了细小的口子,有一丝鲜血流下来。 「这是到底是什么,」苍濬周身弥散着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杀气,让扶蓝有了惧意,「你若是不肯说,我便一刀一刀将你活着剐个干净。」 扶蓝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承影剑毫不迟疑的划下第一剑,扶蓝的胳膊上被硬生生削掉一块肉。汩汩的鲜血涌出来,扶蓝疼的冷汗涔涔,身子止不住的打摆子。 「说不说?」苍濬红着眼又问。 扶蓝还是不吭声。 承影剑又划下第二剑。 如此三剑下去,扶蓝已经瘫倒在地上,身上裹满鲜血,连衣服都被血浸湿了个透彻。 「我,我说,」扶蓝疼的浑身抽搐,惨白着一张脸哀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苍濬收回剑,冰冷的眸子不带一丝感情,居高临下看着她。 「那杯子里是魔蛊,是魔君交给我的。他本意是想让我靠近你,将魔蛊种在你的心脉上。但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无法靠近你,只好退而求其次将魔蛊下在了承晚的心脉上。」扶蓝气若游丝。 承晚听见这话被震惊的目瞪口呆,扶蓝不仅瞒着她做了那些奸细的勾当,竟然还给她下了魔蛊??!! 她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就在这一瞬明白了自己为何一同赤焰交战就会心口作痛。 原来都是拜扶蓝所赐! 承晚心中哀恸,她扪心自问对待扶蓝从未有过亏欠,扶蓝虽说是她的仙娥可承晚却从未将她当做奴僕去使唤过。扶蓝背叛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恩将仇报给她种上魔蛊,怎能令她心中不痛。 苍濬将脚踩在扶蓝的脖颈上,纤细柔嫩的脖颈在他的靴子下显得尤为脆弱。 「把解药拿出来!」苍濬怒喝。 扶蓝浑身疼的哆嗦:「没有解药,我没有解药……」 苍濬听见这话几欲癫狂。他脚下用力,踩得扶蓝面色涨红:「她对你如何你难道看不见吗!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狠到对她下次如此毒手!」 扶蓝拼尽全力用手挡着他的靴子,挣扎哭喊道:「我对不住承晚,但是我没办法,若是我不这样做魔君会将我一家老小都杀个干净啊!神尊,我知道我忘恩负义天理难容,我也后悔啊!魔蛊虽无解药,但是有方法能让它不发作!」 听见这话苍濬送了脚,蹲下身子恶狠狠的看着扶蓝:「说!说完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第136页 扶蓝忍着身上伤口的剧痛呜咽着:「魔蛊刚刚才被承晚喝下去,时间还不算晚,要想不让魔蛊沿着神脉蔓延全身现在就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扶蓝倒了两口气,挣扎着小声说:「神尊你的承影剑乃是上古神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把承影剑刺中承晚的心脉,将魔蛊蔓延的道路从中斩断。只要神脉中没有了流动的仙气,魔蛊就会停滞,到那时你可以在魔蛊上设下封印,以保承晚无虞。」 苍濬这下真的狂怒起来,面目狰狞:「你耍我?!」 「不不不,」扶蓝害怕的哭喊,「承晚是朵花,花是植物,可以冬死春生。神尊你法力这么高深,对了,你们身后还有玉清府的长生大帝!只要你们能及时拢住承晚的灵识,再好好用精纯的修为去滋养个几万年,说不定承晚就能毫髮无损的甦醒。可若是你不管不顾任由魔蛊中的魔气沿着神脉蔓延全身,到那时承晚必死无疑,再也无力回天啊!」 苍濬听完这话静默了良久。 承晚能看得出他在激烈的思想斗争,那攥着承影剑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泛白泛青。 苍濬抬起眼眸,声音又冷又硬:「没有别的办法了?」 扶蓝摇摇头,眼里的眼泪颗颗滑落。 他嘆了口气站起身来,扬起了手里的承影剑:「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手起剑落,扶蓝的血溅起老高,喷溅在她身旁那些被她亲手照料的花草上,朵朵殷红欲滴。 承晚闭上眼睛,眼角有温热的眼泪沁了出来。 原来如此。 后面的回忆就是苍濬提剑赶去祝巫山,承晚不想再回看当初那让她痛断心肠的一幕,直接跳到了她当时身死之后的回忆中。 祝巫山下,苍濬抱着面色灰白的承晚背对众人坐在地上,承影剑被他丢到一旁,上面还沾着承晚温热的鲜血。他肝肠寸断,眼泪簌簌砸在她冰冷的脸上。 风年夜舒他们都不敢上前来,只在他背后远远地站着。 苍濬的手指颤抖的抚过承晚紧闭的双眼、小巧的鼻头,眼中的眼泪已经模煳了视线。 承晚的灵识开始消散,七窍中有金色的碎片飘出身体。 苍濬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咬紧牙关抹了把眼泪,从自己怀中掏出一颗浑圆的莹白色珠子,将它放在承晚胸口那处被承影剑刺出的伤口上。 他的掌心摁住那颗珠子,珠子就像是自己有腿一样逐渐的从伤口处没进了承晚的身体中。随着那颗珠子进入承晚的身体,刚刚从七窍中消散出去的金色碎片也都开始往回飘,又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接着,承晚就看见当时已经死去的自己开始有了轻微的唿吸,只是那唿吸极轻极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与此同时她的面容也变得没有那么刚才那样青白。 她竟没死。 不,应该是说,她竟没死成。 承晚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死去七万年又重新甦醒的,但如今这么一看,自己当年其实并未死去,在濒死的那一刻被苍濬用一颗珠子镇住了即将消散的神灵。 自己竟只是沉睡了七万年,而不是死去七万年又復生的! 后面的回忆就和之前风年同她讲过的一样,苍濬抱着她跪在天帝面前求他让自己入长生海,并答应天帝最多八万年他自己就会上斩神台去领罚。 承晚无心再看下去,念诀出了苍濬的神识海。 她坐在脚踏上正想的出神,只听旁边一道沙哑的声音传过来:「都看到了?」 承晚勐的回神,这才发现苍濬已经醒了。 「你怎么醒了?」她下意识地问。 苍濬双臂撑着床榻坐起身来,承晚怕他牵扯到腹上的伤口,赶忙也起身扶着他,往他身后垫了个云枕。 她坐到床沿上,神情还有些愣,苍濬握住她的手轻笑一声:「你这么大一个人进了我的神识海里,我当然会醒。」 承晚默然,她其实还未从刚刚看见的回忆中抽离出来。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承晚开口问他:「那颗珠子是什么。」 苍濬唿吸微滞,轻声说:「回天珠。」 承晚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眼睛睁得浑圆:「回天珠?白鹭渊的回天珠?现在在我身上?」 苍濬笑着点点头:「若是没有回天珠,我恐怕早已经失去你了。回天珠从来都不在白鹭渊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从第一任鹭帝开始,就把回天珠串成了一串最普通不过的项鍊,戴在歷任太子的身上。所以自我降生,回天珠就一直在我身上。」 他一说话,牵扯的腹下疼痛。苍濬缓了几口气接着说:「扶蓝临死前的话提醒了我,我便想着可以先用回天珠镇住你的魂魄,防止你死去,再去崑崙墟讨来那朵十万年开的雪莲花,用雪莲花来为你重塑骨肌。晚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不得不兵行险招。」 苍濬伸手轻轻的将承晚拥进自己的怀里,吻着她柔软的发:「愿你能够原谅我,晚晚,我实在太害怕会失去你。」 承晚此刻已是泣涕涟涟,她仰起头看着苍濬深邃的眼睛:「苍濬,往后我们再不分开。」 苍濬眼眶红了起来,用力的点点头。 他捧着承晚的脸,轻轻吻上她晶莹的眼泪:「好,再不分开。」 第137页 第81章 番外 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一列洒扫的仙娥正在南天门里边的花坛边上莳花弄草。灿烈的阳光照耀下来,仙娥柔夷般的玉手侍弄着朵朵花簇,这一刻显得娴静而美好。 南天门处值守的一个天兵看直了眼, 眼神直勾勾盯在仙娥们的身上, 嘴巴半张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看得出神,忽的腿膝处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脚。天兵「哎呦」一声往前踉跄了两步, 呆头呆脑的样子惹得这列仙娥捂着嘴偷笑。 被踢了一脚在仙娥面前出丑的天兵显然有些气恼, 回身瞪了一眼同伴:「踢我干嘛!」 他同伴却一脸严肃的端立在自己的位置上, 轻声说:「今儿可是众仙齐往白鹭渊祝贺的大日子,你这副呆样子若是被夜将军看见有你好果子吃。」 那天兵虽然心里还是不太痛快,可依旧老老实实站回了自己的地方, 眼神从仙娥身上扯了回来, 目视前方。 「也不用这般严苛吧,」他小声咕哝着跟身旁的同伴说, 「自从神尊卸了战神的差事, 一家人遥居在白鹭渊, 就别提多逍遥快活了。九重天上如今只有一个夜将军管着我们, 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他同伴嗤笑一声, 似乎是在笑他的浅薄:「夜将军管着我们不就还等于是神尊管着我们吗。听我一句劝,这九重天上宁愿得罪了帝尊也决不能得罪神尊。今日众仙齐往白鹭渊去, 若是谁路过南天门看见你刚才那副蠢样子, 又去白鹭渊顺嘴这么一提, 以夜将军那种治军严明的铁血手腕, 你的神仙日子可就到头喽。」 正说着,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仙人结伴往这边来,两人赶紧噤了声。 三两成群的仙人拱手问安, 都唤了各自的仙云往西海的白鹭渊去。文曲星君驾在云上,忽的看见前面有个背影十分眼熟,于是快飞两步赶上前去,一巴掌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司命仙君!」 向辞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是文曲星君才松了口气,拱手回了个礼:「星君安好,也是往白鹭渊去?」 文曲星君笑眯眯的点点头:「今日是白鹭渊的小女君过百岁,可是大日子,我自然是要去讨一碗玉梨酿喝的。」 他说着咂咂嘴:「自从那年神尊歷劫归位之后给我送了一坛玉梨酿之后,其余的酒我可都觉得难以入口。不过承晚上神热情,知道我爱喝玉梨酿,倒是时常遣鹤童来给我送酒喝。」 说起这个,向辞也是笑呵呵的:「可不是,我那太一殿的后院里得堆了一人高的酒罈子,全是白鹭渊送来的。也难为承晚上神了,为了酿酒还得成日里白鹭渊和玉清府两边跑,倒也没听见她嫌累。」 两人又闲聊几句,远处已经可见白鹭渊的主峰凌霄峰的影子。 白鹭渊位于西海之上,是一片由数座山峰围起的洼地,远离俗世凡尘,十分清幽静谧。 因凌霄峰上有一道凌霄瀑布顺天而下,直落峰下深渊幽潭中,所以此地一开始名唤凌霄渊。后因为白鹭一族迁至此处,又更名为白鹭渊。 向辞甫一落地就看见就瞅见凌霄潭边上一个肉糰子样的娃娃正趴在潭边玩水,看来是玩了好一会儿了,鞋子和衣袖都已经洇上了水渍。 他猫着步子过去,勐的拎住娃娃的后衣领,将他从水边提熘起来。 「大胆了啊恆则,竟敢一个人跑到这深渊旁玩水,也不怕掉进去爬不上来。你夫君母君呢?」 恆则被拎在半空先是一愣,看见是向辞才做了个鬼脸:「向辞叔,我可是个鲛人,这点儿水怎么还会爬不上来?」 这一句话把向辞噎的半天没说话,只好将他放下,半天才憋出一句:「会凫水也不行,你看看你鞋袜都湿透了,还得让你母君操心给你换衣服。」 恆则又对着向辞做了个鬼脸。只是这个鬼脸还没做完,旁边不远处有人沉声唤到:「恆则。」 恆则听见这声音就陡然僵住了小小的身子,转过身对着来人握起肉肉的小手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孩儿拜见父君。」 来人一袭青石色衣袍,身长如松,面容清俊,只是看着恆则脸色有些不郁。 向辞拱手:「见过怀微神君。」 李怀微一颔首,算是回了礼。 「你母君知道你肯定又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唤你回去,」李怀微对儿子说,「今日是你明若妹妹的百岁宴,你身为兄长理应陪在她身边的,怎可乱跑给你承晚姨母添乱?」 恆则被父亲训斥的一动也不敢动,只垂手立在那里听训。肉糰子一样的脸上愁云惨澹,丝毫没了刚才做鬼脸的兴奋。 今日是白鹭渊的喜事,李怀微也觉得自己太过于严厉,清了清嗓子对儿子伸出手去:「走罢,我们去看你明若妹妹。」 向辞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大一小牵手而行的身影觉得感慨良多。两万年前那场差点毁天灭地的天水河大战仿佛还在眼前,与如今画面重叠在一起,怎能不叫人感嘆一声呢。 李怀微在涤仙池里待了整整一万年,这一万年里受尽了各种剜心蚀骨之痛。所有人都以为他熬不过去,没想到一万年期满,他不仅全须全尾的从涤仙池里走了出来,甚至还因祸得福飞升了上神。 既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赤焰这个名字自然也要改,他便叫了当年在凡间的名字 —— 李怀微。 李怀微信守承诺,从涤仙池出来之后就住到了西海仙山,与白鹭渊相距不远,每日为白鹭渊当年惨死的无辜族人焚香祝祷。桑落看着温婉,可性子决然,她不顾天帝的劝阻,在东海水君夫妇的默认下,直接从九重天也跟着搬到了西海仙山,同李怀微成了亲,很快就有了恆则这个小娃娃。 第138页 四海六合之内的神仙虽然都知道李怀微就是当年的魔君,但碍于他背后有东海在撑腰,何况最大的苦主苍濬也已经没有了要再追究下去的意思,所以他们见了面也都客客气气的称唿一声「怀微神君」。 恆则跟着父君进了正殿,苍濬正在招待各路神仙。 今日是明若的百岁宴,苍濬这个做父亲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脸上带了些笑意。 李怀微拍了拍恆则的后脑勺,恆则会意,上前有模有样的对苍濬行了个礼:「孩儿拜见姨夫。」 苍濬直接把恆则抱了起来掂了掂:「又沉了,可见你夫君母君养你是极用心的。」 恆则笑嘻嘻的环着苍濬的脖子,丝毫不畏惧这位九重天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明若妹妹和承晚姨母呢?」 苍濬将他放到地上,一指后院:「在后面寝殿里,你母君也在,去玩儿吧。」 恆则得了苍濬的应允,二话不说一熘烟跑了个没影。 「这孩子……」李怀微看着儿子肉乎乎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对苍濬说,「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成日里不安分。」 苍濬面容依旧淡然,只斜眼看了一眼李怀微:「就是,随了谁呢,反正我只知道司水仙君是个安稳性子。」 李怀微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笑着用肩膀抗了抗他的肩,惹得苍濬喉间也溢出闷笑。 两人举止之间倒是十分熟稔,让一旁的神仙们侧目看过来。 那边恆则小短腿甩的飞快,熟门熟路的跑进后面的寝殿。 余光瞥见一个肉糰子跑了进来,承晚止了话,朝那肉糰子招招手:「恆则,来,到姨母这里来。」 承晚今日一身粉色留仙裙,上头洒着点点碎金,衬的肤如白雪,发若乌云,十分明艷动人。她怀里抱着个同样一身粉群的娃娃,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哥哥!」怀里的粉色小人儿也惊喜开口,直接挣脱开承晚抱着她的手滑到地上去,亲亲热热同恆则手牵着手。 「这两个孩子一见面就要黏到一起去,也真是投缘。」桑落手里摇着绡扇,笑着捏了颗葡萄。 恆则牵着明若的手,朝承晚问道:「承晚姨母,圆圆呢?我给她带了好些仙果。」 承晚者才注意到恆则身上还斜背着个包裹,里面的东西鼓鼓囊囊。 承晚沖他们摆摆手:「圆圆在花园里睡觉呢,你们去找她玩儿吧。今日人多,你们就和圆圆在后院里玩,不许去前院,更不许出大门。」 两个人小儿兴奋的应了一声,齐齐朝她们行了个礼,带着一众照料的仙娥离开了寝殿。 「天帝今日来不来?」桑落问道。 承晚嗤笑一声:「帖子是送去紫微宫了,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来。来了说什么呢?是让苍濬再回去任战神?还是让你同怀微和离?亦或是让我师父打开玉清府的门让他进去赔罪?」 桑落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扇子打了打她的手臂:「可真有你的。」 「如今我师父和西王母算是看明白了天帝此人的卑鄙,崑崙墟和玉清府已经多年不允许天帝进入了,想必他也是气恼的不行。但那又如何呢,反正诸天的老神仙们可没一个愿意听他诉苦的,再气恼也只能自己憋着。」承晚说。 桑落眼中有些试探:「我一直觉得苍濬倒是比天帝更适合做天帝共主……」 「别!」承晚扬起手来止住桑落的话,「我们俩这日子多逍遥啊,才不会想不开往火坑里跳呢。虽说天帝卑劣,但作为掌管天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算得上是个勤勉的帝王。我跟苍濬也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就希望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在白鹭渊,再也不要去九重天上蹚那摊浑水了。」 桑落半天没说话,忽的压低声音说:「你听说羡青的事情了吗?」 这下承晚来了精神:「没有啊,羡青怎么了?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有这么个人了。」 羡青当年被天帝勒令从北海闭门思过,待她重新出北海的那一天,她第一件事就是赶着去了紫微宫。 那天正好是天水河之战之后天帝第一次召集众神仙开大朝会,准备在会上给诸位神仙封赏,羡青就在天帝还未开口说话的档口从殿外直接闯了进来。殿外守卫的天兵知道她是天帝的侄女,所以也不敢硬拦,只敢跟在后面喊她停下。 天帝看着羡青跑进来,气的脸色铁青。他那时因为天水河一事已经在众神仙面前折了脸面,如今自己的侄女又不顾天兵阻拦闯进殿里打断了封赏,怎能让他心中不气。 羡青指着立在众神仙首位的苍濬,双目瞪得通红,全然没了往日那高贵矜持的模样,嘴里念念有词,说承晚已然入魔,苍濬是她的帮凶。 此话一出,殿内譁然一片。 天帝气的不行,直接在殿上斥她「疯疯癫癫,口无遮拦」,接着就让天兵将她叉了出去,没再理会她的哀叫。 「疯疯癫癫,口无遮拦」这八个字从天帝嘴里说出来,就等于是直接断送了羡青的未来,从那以后她就基本上呆在北海闭门不出,就连玄冥上神也颇为无奈,为自己这个徒儿感到头疼。 桑落摇着扇子:「前些日子含光大婚,我和怀微去吃酒,席上听说羡青如今辞了北海,只身去了南海慈航道人的道场。据说她颇有慧根,被慈航道人点化之后就留在南海学经论道了。我那表舅祖可算是松了口气,这尊大佛把之前自己关在北海,倒让我表舅祖成日里提心弔胆,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第139页 承晚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 这样也好,羡青此人哪里都好,就是心中杀伐之气太重,一点小事都会让她积在心中导致怨念丛生。慈航道人那里是个涤净心神的好地方,她在那里待着对她益处颇多。 她又起了个话头问桑落道:「含光大婚那时候玉清府里有些事脱不开身就没去成,你去了看见含光如何?还有折徽,跟那位凰族的公主可还投脾气?」 桑落笑着点点头:「凰族的公主我看着十分和善,折徽也同她亲热。当日我去喝喜酒,含光倒是说过今日要带着一家人过来赴宴,不知这会儿到了没有。」 正说话间,殿门外侍立的仙娥进来禀报:「上神,神尊请您和司水仙君带着小女君和小郎君去前殿。长生大帝、西王母娘娘还有东荒太子、青丘狐帝都已经到了。」 承晚和桑落闻言站起身来,两人的手亲热的挽在一起。 「走罢。」承晚说。 桑落笑着点点头,两人携手走出寝殿,走进了外面那热烈的阳光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大家的喜欢~承晚和苍濬会一直幸福下去,鞠躬感谢大家啦 "【将分享完结各类好看的小说,】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