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魔王座上猫》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魔王座上猫》作者:既既【完结】 文案 仙派少门主叶春渺死于魔王谈昭刀下。 一睁眼,她成了一只又丑又秃的小猫咪,还被魔王谈昭捡走。 叶春渺整天磨刀霍霍,只想着怎么弄死这个男人。而谈昭却整天扒拉着它想薅它头顶为数不多的毛。 某月黑风高夜。 小猫咪阴恻恻地爬到大魔王床头,伸出爪子:谈昭,拿命来! 谈昭有所感应,瞬间睁眼。他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摸了摸小猫咪的头:「好啦,知道你喜欢谈昭昭了。」 风吹毛落。 叶春渺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心态炸裂。 它!秃!了! 它的毛!被薅秃了!! - 魔族年轻首领谈昭灵力雄厚、睥睨天下。 背地里是个爱看美人图的病娇单身汉,那美人图千百卷,画的却都是同一人。 魔族有一秘法,练此秘法,倾注以灵力与爱意,便能将你心中思慕之人召唤到面前。 谈昭数不清第几次施展此秘法,却将自家的小猫咪召唤到眼前后。 他嘆了口气:我找的真的不是你啊,小咩。 【谈昭的精分现场】 [人前] 叶春渺:咩啊? 谈昭冷蔑:呵,玩物而已。 [人后] 谈昭:小咩,再给谈昭昭叫一声好不好呀? 叶春渺:咩啊???!!! 沙雕文//私设 坏心眼小猫咪x病娇猫控大魔王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春渺,谈昭┃配角:新文《失眠情书》开啦┃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猫咪有什么坏心思呢? 立意:小动物是我们的好伙伴,善待动物就是善待自己~ 第1章 谈昭昭 「谈昭杀了少门主!」 一声惊唿,兵戎相交声戛然而止。 残存的意识开始溃散,视线变得模煳,就连胸口处那个痛到窒息的口子也开始慢慢没了知觉。 恍惚间,眼前晃过一幕幕从前的画面—— 她是仙派门主之女叶春渺,自幼有门主之资,天赋异禀。 二八又一年,前日魔族递来信贴,邀仙派前往仙魔交界密林切磋。 父亲有意歷练她,便使她率领了门下弟子前来应战。 念及魔族在信中道,双方只是切磋,不愿见血,她便唤弟子们换了钝器。谁知大战一启,对方竟来势汹汹,魔族首领谈昭竟还趁她不备从背后偷袭……她本不该大意,但那时也不知怎么的,只觉一下沖昏了头,便单枪匹马追了上去。 …… 都说人死后眼前会浮现生前之事。这是开始走马灯了么。 叶春渺吃力地抬起眼,眼皮好像千斤重,她努力想将世间景象再望些进脑海,目中却是一片苍白,意识愈发涣散,她却清晰地听到自己心中的不甘。 若不是她,仙派弟子不会死伤惨重;若不是她,林霍师兄不会为了保护她断了胳膊;若不是她,仙派定不会溃败撤退。 谈昭,都怪谈昭。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叶春渺已经无法再做动弹,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于是怨恨和不甘只能化作眼角一滴泪。 谈昭,下辈子,我定要化作你之克星,让你生不如死。 随后。意识消失,她坠入虚无。 仿佛经久蹉跎,又仿佛只过了须臾。 耳畔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禀告魔君,属下已派兵在此搜寻三个时辰,并未发现任何灵物迹象,可还要再寻?」 「吩咐下去………将我方阵亡将士好生带回去安葬,卯时之前启程回西。」 「是!」 「等等。挖个坑,把那些青衣裳的也葬了吧。」 「是!」 是魔族中人的谈话声。 黑暗混沌的世界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光亮缓缓泄了进来。 眼前是一片高可盖天的绿林,夹杂着刺目的猩红和扑鼻的血腥味。 这是何处? 叶春渺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一动身子,全身便钻心的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颤抖的疼痛。 是伤势太重了么? 叶春渺心中思绪如同乱麻,但她很快在纷乱之中稳下了心神——眼下魔族之人未走,她擅自暴露,只会引得对方再下杀手,当下她应隐秘身形,静待对方离去再作打算。 很可惜,魔族最年轻的魔王谈昭,以其睥睨天下的天赋和灵力为天下所知,在他耳边装死,无异于找死。 错杂的脚步中,唯有一道最重、最稳,携带着最深厚无边的内力朝她走来。 叶春渺似乎都能感受到大地随着脚步声颤动的力量。 她竖起了耳朵,难以自控地浑身战慄。 轰然脚步一下比一下贴近。 刷—— 幽暗的环境倏然被拨开了一道口子,刺眼的日光倾泄了进来。 随之,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叶春渺战慄蜷缩着身子,入目是一双巨大黑靴,以及黑靴之上,搭垂在膝盖边的宽大掌心。 大到似乎能将她整个人捏碎。 濒死的认知让叶春渺没有余力思索眼前怪像,她止不住的颤抖。 第2页 她清楚地认知到,毫无疑问,今日谈昭定会手刃她于此处。 想她仙魔两族百年和平,仙派是如何信任魔族,魔族竟做出此等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之事。 念及此,叶春渺便怒从心生。 她吃力地张开嘴,欲在死前狠狠地唾骂谈昭几声。 但或许是昏迷了太久,嗓子干涸,导致她声音微弱,怨恨嗫嚅了半天,就吐出一声嘤咛来。 那声音细小微弱。 叶春渺愣了下,再提起力气痛斥: 「咪嗷——」 「咩?咩咩???」 她在说什么??? 也是这时,头顶「噗嗤」一声唿气。 煞气过凛,叶春渺浑身僵硬,绝望之感顿时滔滔不绝涌满了心头。 果真,是她大限将至了么? 叶春渺瑟缩抬眼,身形却是一顿。 男人玉面迎风,若三月桃李之艷,笑眼盈盈,更似淬了星点。 他看着她开了口,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声音温淳,似桃花树下新挖出来的陈酿甘冽。 他道:「你是谁家的小猫呀?」 「是谈昭家的吧。」 「那要不要跟我回家呀?」 声音很轻,比之三月春风都显得谨慎温柔。 他又自言自语地接道: 「要。」 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眼前男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叶春渺的眼前就骤然天旋地转,再紧接着,她就被「整个人」託了起来——仅仅用了一个掌心。 视线从昏暗的草丛之间转到明朗空中,也是这时,叶春渺才认清了眼前局势。 黑压压的魔族大军肃然整军,众军垂眼不敢抬头等候施令。无一例外的,他们的体形都大得吓人。 从最次级的青绿战袍,至湛蓝、紫红——将士位级逐级增加。 而一众乌压压之中,最为骇人压制之色,便是眼前托着她的男人背后的漆黑战甲。 那双艷丽的瑞风眼,内勾外挑,漆黑的瞳深不可测,眼角一颗血红色的硃砂痣。 整个人脸上写着「不好惹」。 便是他了。 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首领。 了结了她的性命的——谈昭。 叶春渺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重重坠下的声音,出于实力压制,她竟不敢动弹分毫。 直到魔族大军中有人上前:「魔君,已抓到叛军三人,那三人都是嘴硬的,拒不肯说出幕后指使,该当如何处置?」 谈昭敛下眼睫,语调轻飘飘的:「手筋、脚筋一併挑了,眼珠子挖,再以长棒撅入脑,三搅五转,再不济就丢进虫谷之中……这拷问的事情,还需要问我么?」 「是!」下属会意,领命吩咐下去,又问:「魔君,时候已到,可要启程?」 「走吧。」 浩浩荡荡的魔族大军终于启程预备离开。 叶春渺一颗颤颤巍巍的心也紧绷到了极限,果然,处置完叛军,下一时,谈昭冷然的视线就又投向了她。 是要处置她了么? 叶春渺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却没有等来脖子上的冰冷刀刎,出乎意料地,还落进了一片带着血腥味的柔软中。 「不必害怕。」 一阵清香瞬间包裹了她,柔软衣襟之外,那道声音温朗,柔和得不似从人口中发出的。 「走,我带你回家。」 ………… 谈昭骑马,一路纵马颠簸跨山淌水,颠得叶春渺七荤八素。 意识混乱地躺在男人兜里,叶春渺慢慢梳理着思绪,终于对眼前局面有了些判断—— 她被魔族首领带走了。 谈昭似乎并不想杀她。 不幸的是,他似乎给她施了什么使人身形缩小的妖术,致使她的身形缩小了数倍,甚至连话都说不明白。 天雷滚滚,晴天霹雳,叶春渺的脑袋一团浆煳,但好歹凭藉着顽强的意志力,终于捱到了谈昭号令停军整顿时。 魔族大军停在山间溪流边休息,谈昭也翻身下马,将叶春渺掏了出来。 叶春渺不知他意欲何为,就见他冷着邪肆的脸瞥了眼身后大军,目光警惕,脚步谨慎。 动作像极了要拐她去哪个小树林里暗杀灭口的样子。 叶春渺害怕极了。 但事实上,谈昭只走开人群几步,就在小溪边屈膝顿下,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并顺手在小溪流边用手舀了一簇水送到叶春渺嘴边。 在她惊恐的目光中。 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弯了眉眼,温柔笑似桃花陈酿。 「来,喝水水。」 叶春渺颤抖着后腿子,心道你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这是喝水水吗?? 这分明说的是捅刀刀!! 叶春渺怒目:「咩!!」 「……」 她骂得很脏,那黑战袍一脸邪相的男人却愈发温柔:「乖,先喝点水,等回去了,带你吃肉。」 叶春渺正欲再骂,却在视线触及他掌心清水时怔住。 溪水清冽,倒映着蓝天白云。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俯在水面上。 她眨眨眼。 水中小猫就眨眨眼。 她摸摸耳朵。 水中小猫就摸摸猫耳朵。 这他喵的……是她?? 无论是她叶春渺的人生,还是这他喵的猫生。 第3页 她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她的脑袋开始晕眩,四肢逐渐无力。 嘭—— 叶春渺一头扎进了谈昭掌心。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新文已开,点击专栏康康~ 《失眠情书》 众所周知,林意七的网际网路头号死敌是那个电竞神话fuhu。 两人日常互动画风: fuhu:画点阳间的吧,小画师 林意七:过来给爹磕个头再说 林意七:狗子多穿点,生病爹心疼 fuhu:阴间温度低,你也注意 -- 林意七: 网络上我积极对线重拳出击; 现实中我乖巧甜美邻家好妹妹 面对新房东,林意七说话细声细气,表现得安静温柔。 但那新房东却油盐不进阴阳怪气。 林意七在微博吐槽:新房东怎么比某人还怪啊。 网友:我怀疑你在暗示某f姓主播,fu爹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林意七:大胆点,是明示。 林意七:让那个狗来逮我 回完消息没两下,门外传来传来敲门声。 脱下了口罩的房东先生一脸冷白丧痞,五官长相和某个狗如出一辙。 「听说你要我来逮你啊——」 男人倚在门边,阴森森地觑着她,一字一句吐出: 「小、画、师?」 #救命,发现房东是我大仇家怎么办??# #房东是只狗并且试图追我怎么办?# #网友:夫妻cp!可以!# ·伪甜暴躁且沙雕硬核漫画家x伪虚弱丧拽狗 第2章 快拉呀 水榭雅居,雨打芭蕉。 软榻之上,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半晌,榻上男人挑起眼,伸手挑逗道:「小咩这么看着我,可是心悦我、喜欢我?」 「咔嚓」一口。 「嘶——」男人迅速缩回了手指。 小猫盘缩着身子,一面奶凶哈气,一面观察着四下环境。 旧时听私塾先生说过,魔族人,饮的是血,吃的是生肉,住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洞窟,且个个魁梧彪悍,其魔族君王谈昭灵力雄厚,生得更是骇人恐怖。 叶春渺看向谈昭。 他斜卧榻上,一头乌黑的发由一根红色丝绸带子松垮束在脑后,高峻的马尾倾泄而下,褪去了漆黑战甲,换上一身墨色软锦袍,眼下硃砂痣更显妖冶。 若不是知道他是谈昭,叶春渺只当他是个心术不正的艷丽少年郎。 如今看来,私塾先生说的倒没一句真的。 「我可是救你回来的人,你如此怕我作甚?」被猫咬了一口,谈昭也不恼,反而俯低了身子,耐心打着商量:「乖,好小咩,让我摸摸——」 谁是你小咩。 叶春渺不为所动又是一口:「嗷!」 「嘶——你这顽劣的小猫!」 「……」 叶春渺梗着脖子警惕地瞪着榻上男人,预备着他会如何报復回来。 反正死也死过一次了,想她堂堂仙派少门主叶春渺,如今竟成了只除了咩咩叫什么都不会的小猫咪,还要被杀身仇人如此戏弄。 叶春渺便觉怒气上头,连叫声也硬气了许多:「咩啊!!!」 「小咩你——」 听着如此一声怒咩,谈昭微蹙的眉心先是一顿,随即缓缓舒展开。 「好好好,都是谈昭昭的错,小咩不是顽劣的小猫咪,小咩是最乖的小猫咪。」 叶春渺:? …… 要消化掉自己变成了一只猫这件事比她想像的容易。 放着这么一个长得邪肆的男人在你面前不停「小咩小咩」地叫个不停,搁谁谁都会接受自己是只猫的事实。 要说变成一只猫便算了,她生前好歹也是靠美貌闻名于仙派少年口中的仙派第一美人。再如何,也该是一只雪白优雅、瞳若宝石的猫吧。 可当叶春渺醒来,爬到桌边一面铜镜前时,这梦便碎了。 它的毛髮不多,头顶的毛更是没有两根。浑身是暗淡的白色,唯有耳朵尖有一块橘色、鼻子边有一块像是鼻屎没抠干净的黑色。 别说可爱了,就是跟能看都沾不上边。 叶春渺将自己变成一只又丑又秃的小猫咪归咎于谈昭,若不是他阴险偷袭,自己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于是她便愈发恼火了。 它怒目瞪着榻前男人,戒备着他不安分的手指头,果然,就听他又唤了声:「好小咩,让我摸摸」,那手指又伸了过来。 叶春渺张大了嘴,预备再咬他个血流如注,谁知谈昭手指伸了一半竟忽然拐了个道,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颈肉。 一眨眼,叶春渺就整只猫都被提熘了起来,顺带着脑袋顶上迅速落下一个掌心。 「好小咩,好小咩,别咬我。」 谈昭宽大的掌心在她的脑袋顶上疯狂薅了几个来回,竟然还俯下头,用脸来蹭! 「咩啊咩啊咩啊!!!!」 「咩啊!!!!」 叶春渺疯狂挣扎,喊得比过年时仙派脚下养猪场的声音还大。 谈昭不为所动,仍然没有停下丧心病狂的行为。须臾,他眼神一动,迅速将叶春渺放了下来,从榻边的书架上抽了一卷画轴出来。 门外传来扣门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看打扮像是谈昭的手下。 第4页 他看了眼头顶两根乱毛的叶春渺,忍笑:「魔君与此小猫心灵相通,真是难得啊。」 叶春渺:「咩?」 我脏了。 谈昭挑了眼角,露出一抹冷意:「玩物而已。」 「是。」 下属颔首,转身从门外拖进来一缸碎石:「属下依魔君嘱咐,寻了族中有养过猫的人问过,道是此猫二日未醒,未能排泄,恐有危险。此石称为猫砂,为猫排泄排遗所用,魔君看,这东西放在何处?」 谈昭瞥了眼那下属手中猫砂,「丢外头院子里去。」 「是。」下属领命,正要端出去,又被谈昭叫住。 「外头下雨,还是改日再拿出去吧,这两日便先放我屋中。」 「是。」 叶春渺摸了摸发凉的后脑勺,往榻上矮桌下缩了两步,警惕地望着这前后两副面孔的男人,生怕他再来一个乱薅,把它后脑勺仅存两根的毛髮都给薅没了。 那男人放好了猫砂缸,正要走,犹豫了下:「魔君,这猫是不是……鼻屎没擦干净?」 叶春渺怒目:「咩!!!!!」 谈昭瞥了她一眼,若不是她看错,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随即冷声对属下道:「出去。」 叶春渺愤愤不平,又恼怒又自卑。 她可是仙派第一美人,那男人竟敢说它鼻屎没抠干净!! 她就没受过这委屈! 下属离开,屋子里便只剩了一人一猫。 谈昭年纪轻轻便有了两幅面孔。 待下属一走,那邪肆冷然的面容一改,嘴角又扬起了笑意:「你与我心灵相通啊?」 谁与你通? 爱谁通谁通。 叶春渺不理会他,低头钻进矮桌下。后颈又被谈昭一拎一放,叶春渺落在了刚刚的猫砂缸上。 他屈膝在缸前顿下,弯起眼:「拉吧,小咩。」 「……」 见猫砂缸里的小猫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谈昭柔声催促:「快拉呀,小咩。」 「……」 「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拉。」 「加把劲,小咩可以拉出来的。」 「……」 雨水淅淅沥沥,叶春渺僵怔在猫砂石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男人。 她堂堂仙派少门主……仙派第一美人…… 如今竟然被一个男人看着。 劝她 拉、屎…… 奇耻大辱。 叶春渺打出生以来就没受过这侮辱,她气得浑身打颤,绒毛竖起。 正在这时,窗外雨幕中传来一声惊唿:「不好啦!祁支熘走啦!祁支把乌金矿的钥匙偷走啦!」 谈昭眼神一凛,轻声道:「小咩先拉,我去去就回来。」 话罢,黑影一闪,谈昭便消失在了屋中。 叶春渺长舒了一口气,赶忙手脚并用地从猫砂缸里头爬了出来。 它放眼四望,谈昭的居所无人看守,几米以内也没有听到人声。 好机会。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屋外天儿不算暗,空中的雨势也渐渐小了下来。叶春渺蹑手蹑脚地爬出大门,抬眼查探了下地形,这小院方正,好在不算很大,左右侧皆有小道通往别处。 它当机立断往右侧小道爬去。 譁然雨声中,能听到不少匆忙的脚步声和言语声。叶春渺什么也不顾,只顾低头往前爬。 爬近了墙角时,它听到了几人议论声。 「那姓祁的小子被魔君发现了身份关进大牢里,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非但不感激,今儿个还打晕了吴哥,偷了咱乌金矿的钥匙。」 「吴哥不是咱们几个里面最厉害的吗?那祁支这么厉害? 」 「那姓祁的死小子趁吴哥睡着,使了道仙术把人衣服扒下来挂屋顶去了,这才趁机熘走了。」 「嘶……这小子,够损吶!」 「放心啦,咱们魔君是谁?他就是化成灰也能把他揪出来的。」 两道声音逐渐远去,叶春渺才从小拱门边的草丛里探出头来。 仙术? 仙派何时教过这下作的仙术? 想了须臾,叶春渺晃了晃头。 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做什么,还是赶紧趁机熘走为上。 草丛细细簌簌,探出一颗猫头,那双浅蓝色的瞳孔四处打量了一通,随后谨慎地探出身子,缓缓向外走去。 布谷—— 围墙外一声鸟叫,小猫警惕地停住了步子,抬头,悬樑上横卧着一个蒙了脸的绿衣少年,少年露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正含笑望着此处。 若不是这少年躺姿风骚,若不是语言不通,兴许叶春渺还会饶有兴致地问候他一声:小郎君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但情况不容,它只高冷瞥了樑上少年一眼,便垂下头准备离开。却听到樑上一声轻笑: 「哎哟。这谁家的猫啊?」 「咋鼻屎煳脸上了?」 「………」 作者有话说: 小咩:等我变成人了,把你们通通鲨了! (前三章留言发红包啦!爱大家!) 第3章 好巧啊 仙派分为三十六个支系。每个支系所学功法各有千秋,其中就属仙派门主、十三系掌门叶迁门下弟子最多。 那埋头往十三系来的少年为的是什么? 第5页 为的是叶迁年纪大不洗澡? 自然非也。 旧日在仙派之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未见叶春渺,不知美人颜。 那叶掌门是个严苛又凶煞的,不妨碍叶迁之女叶春渺生得灵眸皓齿、朱颜翩翩,引得多少少年冲破了头也要争抢十三系每年的弟子名额。 叶春渺的耳根子从小就是在貌美赞扬之中泡软的。 如今一日之内,竟接连来了两个男人对她说「鼻屎没抠干净」这种话! 叶春渺怒从心中起,愤怒地抬起头,狠狠瞪向悬樑上的少年。 少年咋舌,「啧,你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把鼻屎煳你脸上的。」 「咩!」 绿衣少年见这小猫不仅长相滑稽,叫声更是别致,顿时笑得猖狂。 正在这时,叶春渺竖起了耳朵。 有一道脚步正在靠近,生为猫类的敏锐感告诉她,这是谈昭的脚步声。 它眯起眼,打量一通樑上少年。 他估摸十五六岁上下,皮肤不白、身形瘦削,穿的是一身奇怪的青色袍子,腰间还缀着一块不大的翡翠。 以小猫锐利的眼神,它能准确地辨别出来那翡翠一角小小的「祁」字。 祁支。 方才两小卒谈论的名字很快回到叶春渺脑海里。 瑕疵必报是叶春渺的一大美德。 只见墙洞一角,小猫退后了一步,随后抬起头,对着小道另一个方向放声叫喊了起来。 未过两瞬,小道一角便出现了抹黑色袍角。 修长男人一袭黑色锦袍,马尾垂泄,眉宇邪肆。他三步并作两步,捞起了墙洞下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拖着猫身左右查看了一遍,确认无恙。 谈昭的指尖很轻地点了下小猫的鼻子,低声带过,「吓坏了吧?」 叶春渺抑制住了想从他的怀中挣开的冲动,从谈昭的掌心抽出一只爪子,愤怒指向悬樑下的少年。 「咩!咩咩!咩!」 意为:谈昭!快看!祁支! 「好小咩,下次可别乱跑了啊。」 谈昭显然没有会意,他轻声说着,将叶春渺的爪子带了回来,俯下头,埋在它的脑袋上吸了一口气。 叶春渺挣扎:「咩!咩咩?!」 谈昭!你瞎吗?! 谈昭挑起唇角,笑得极为心术不正。他抬了抬眉毛,俯在小猫耳畔,低声慢调:「小咩是在告诉我,快些抓他吗?」 叶春渺:「咩?」 你知道啊? 变成猫后,叶春渺的眼神较从前敏锐了许多,在从前看来只是一瞬间的动作,在那双猫瞳的捕捉下,也会变得极缓极慢。 但谈昭除外。 墙洞下长着不少野草,正值秋意愈浓的时节,多都泛了黄,几簇黄杆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叶片。 没有听到兵器出鞘的声音,也没来得及看到谈昭的动作。 只是一道风掠地而起,那叶片就摇摇抖落。 与此同时,那一袭绿衣的少年也落到了地面。 「方才——」谈昭走到少年面前,缓缓蹲下。他俯视着少年,声音轻飘飘的, 「就是你说我们家小咩的坏话啊?」 绿衣少年倒是个人物,被谈昭一击打落得无力起身,也未见其脸上露出什么惊惧之色,反倒笑吟吟。 「什么小咩,这只猫?」 叶春渺狐假虎威:「咩!」 「乖。」 谈昭微凉的指尖在小猫后脑勺顺了顺,起身退后一步,由一只掌心将叶春渺托在怀中,另一只手在虚空之中顿了顿,便有一短刃出现。 他的指尖轻轻一弹,短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了出去。 锵—— 钉进了祁支的小腿中。 「唔……」祁支闷哼。 与此同时,魔族手下也匆匆赶到。 「走了。」谈昭收回手,抱着小猫离开。 小道萧瑟,叶春渺被托在谈昭的肩头,双瞳向后望。 墙洞处,少年面色苍白,小腿洇红了一片草丛。 谈昭的马尾随着走动轻扬,柔软的髮丝在猩红间飘荡。 柔和又诡谲。 - 「小咩,不要乱跑。」 「你是我的猫,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他招惹你,我就废了他一条腿,开心么?」 从墙洞到谈昭的住所,谈昭轻飘飘的话语在叶春渺的脑海里来回迴荡。 直到面前被放下一盆奶还有一小碟红粉色的肉末。 「喏,给你拿了羊奶,还有小鱼肉末,快吃吧。」 谈昭一双瞳孔漆黑,眼尾硃砂痣艷红,噙了些笑意望着桌上小猫。 这男人是疯子。 这男人一定是个疯子,还是狠戾无情,说翻脸就翻脸的那种。 叶春渺警惕地看他一眼,埋头赶紧在羊奶盆子里多舔几口。 古籍有勾践卧薪尝胆。 现有小猫忍辱喝羊奶。 等着,等它养足了体力,就逃得远远的,才不和这疯子作伴! 见它吃过了饭,谈昭便没有一刻不动地盯着它了。他在叶春渺脑袋顶上又薅了两把,一转身,消失在了屋角的书架后。 这种恶名昭着的大魔头背后藏着什么密室是在正常不过了,但叶春渺现在可没有精力去好奇那密室。 她现在就是一只瘦不拉几的奶猫,谈昭只消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她。 第6页 好奇心害死猫,叶春渺对自己几斤几两深明于心。 当务之急,是逃离这疯男人。 屋外的雨停了有一会,微凉的秋意便顺着雨后的风吹拂进了屋子里。 谈昭的院子死气沉沉的,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生物。 叶春渺格外安静地缩在矮桌下阖眼小憩,脑海里盘算着眼下的打算。 □□,屋外是刚下过雨的湿地,动辄便会落下脚印,谈昭也不知何时会从密室之中出来。 她要是现在走,被谈昭再抓回来是轻,重则参考方才那个叫做祁支的少年的下场。 叶春渺缩了缩手,将爪子埋进了身下绒毛中。 蹲成一只沧桑的母鸡。 闭目养神。 它的耳朵抖了抖,不远处围墙外的细小议论声传了进来。 「那个祁支啊,之前偷灵石被魔君逮到,都没落到个什么下场,今天偷了那乌金矿的钥匙,就被魔君废了一条腿,啧……」 小猫竖起了耳朵。 「嘘,小声点,如今仙魔关系紧张,讲这个,容易犯事儿!」 「哎,成……诶,我听说魔君前两天带了只猫回来,真假?」 「这事儿就是千真万确了,我昨儿还听闻大人说,那猫长得可好笑了,脸上一坨抠不干净的鼻屎,乐死我了!」 「……」 烦死了烦死了,天天说人抠鼻屎。 小猫不耐烦地抬起爪子掩住了耳朵。 估摸着谈昭这魔王在魔族之中也不大受人待见。 堂堂魔族大魔王,居然住在这逼仄小院子里,一个下午也没什么人来搭理他。 日落西山,谈昭终于从密室里走了出来。 谈昭皮肤煞白,眼睛狭长,在落日的余晖之中,他的眉宇有种说不出来的邪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东西。 加之双唇病态的血色。 叶春渺合理怀疑他在密室之中偷偷吃小孩。 他从书架之后绕出来,见小猫仍然慵懒地蹲在榻子上,眉眼之中露出喜意,伸出手指蹭了蹭它的下巴,对着窗台挥了下指尖,随后踏出了屋子。 又如方才一般重新抬了抬指尖,方离开。 也是这时,叶春渺才意识道,他在屋外下了禁制,也不知她方才如果贸然闯出去,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叶春渺是贪玩的性子,为了磨练她的心性,叶迁很早就将她送进了学堂——倒也不是学堂先生多么严苛,而是少年同学们都暗暗思慕叶春渺,上课常常偷瞟她—— 彼时小小年纪也有包袱,端着个「仙派第一美人」的称号,生怕落个「不学无术」的笑话,只好硬着头皮认真学。 倒是学了不少真本事。 比如关于这禁制的。 当今世上,玄法分为三种——仙术、魔术和玄术。 前二者分别为仙派或魔族之人所学,而玄术,不耗灵力、不论出身,为仙魔通用之术。 这禁制便是古玄术之一。 很巧,上到古玄术的课时,正值学堂新招了一波生,熙熙攘攘的小少年坐满了课堂。 名为上课,实则都在偷看叶春渺。 被那么些少年看着,叶春渺不得不认真听了先生一堂枯燥且冗长的课,学到了些真内容。 禁制,耗灵力结的屏障,看不见、摸不着,能挡住任何东西穿行。擅闯者,或被驳回、或受攻击,取决于施放禁制之人。 然,禁制有界,各不相通,故而禁制无法完全封闭。 由此,叶春渺断定这屋子里,定有别的出口。 夜幕四合,浓重的夜色为潜行做了极好的掩护。 谈昭还未回来,附近也没了什么谈话声。 叶春渺在榻子上匍匐了好一阵,才蹑手蹑脚地跳了下去,绕着东西侧屋和主屋仔细搜查了一圈,果然发现后屋角花架后的有个小地洞! 洞口大小约有一个人类掌心大、边缘也参差不齐,看着像是老鼠挖出来的。从这头看,小洞不长,隐约能听到洞口风声唿啸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小昆虫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春渺嫌弃得要死,却也没得选,只能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探了进去。 初入小洞尚还能左右转身,但愈往下,洞径愈狭,走着走着,它便无法转身了。眼看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叶春渺只能卯足了劲拼命往前刨土。 风声在耳畔逐渐清晰。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枯枝败叶的屋檐角,一片落叶被顶了开去。 一只猫耳朵从地面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那只猫耳朵警惕地竖了一会,确认外界没有声音了,又缩了回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刨土声越来越快。 咻—— 一颗猫猫脑袋从洞口拔了出来,它眨了眨眼,两只爪子扒拉在身前的地面上向上一蹬——纹丝不动。 停顿了一下,小猫的爪子抓住了附近的一只草根,两只后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疯狂往后蹬腿。 半晌,叶春渺发现了一件惊悚的事情。 它……卡住了。 不急,稳住心绪,叶春渺自我勉励道。 想她堂堂仙派少门主,都从大魔王谈昭手中走过一遭了,遇到这一点点挫折,哪能轻易气馁。 莫说这小小洞口了,就是谈昭来了她的面前,她也断不会轻易…… 第7页 哗啦—— 水面荡漾的声音。 叶春渺僵住。 她听到了一声很低的笑声,从嗓子里唿出的气音,就在水流的方向传来。 那个方向……有人! 验证了叶春渺的猜想,下一瞬,黑暗之中溅起一道电光,随之,四周赫然亮如白昼。 眼前居然是一个汤池! 腾腾的雾气弥散在汤池上,夜明珠的皎白光晕像一片碎银洒落水面。 汤池一侧,谈昭慵懒支颐,妖祟的黑髮披散开来。 他慢调道: 「好巧啊,小咩。」 作者有话说: 小咩:造孽啊这是! 第4章 疯男人 呵,怪尴尬的这不是…… 破败的花台上,一颗灰头土脸的猫头略显突兀地冒出地面。 小猫那张本就长得不尽人意的脸蛋被湿漉漉的泥土一蹭,整张脸煳得跟刚挖煤回来似的。 黑煳煳的脸上,唯有一双炯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和谈昭大眼瞪小眼。 叶春渺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就还,蛮巧的哈。 您老泡澡呢这…… 夜明珠的光晕落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周遭寂静无声。 半晌,小猫试探性地礼貌咩了声。 您看,要不我再给您缩回去? 很可惜,谈昭否决了它的意思。一如既往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叶春渺的后颈就被人拎了起来。下一瞬,温热的池水便浸润了它的尾巴尖尖儿。 「小咩这是打算……」 谈昭慢条斯理地伸出湿漉漉的指尖在小猫脏兮兮的鼻头拭了拭。 慢腾腾地接上——「离我而去?」 迎上那双怯懦的瞳孔,谈昭凉凉地挑起眉,指尖桎梏住了它的四肢。 「我对你不够好么?你为什么……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汤池水明明是温热的,叶春渺却从这处境之中品出了几分凉意。 她想起了午后那个叫做祁支的少年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男人是疯子,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是么?就连你也要走?」 雾气瀰漫,男人里衣被池水浸湿,鸦青色的长髮解了束绳,洇湿贴在胸膛之上,美艷又诡谲,一时竟不知谁才是妖物。 叶春渺匍匐着趴在他的手心,浑身绒毛竖起,一动不敢动。底下就是深深的池水,她生怕这疯男人一个变脸,就把它一头按进水里溺死。 谈昭的唇线抿得笔直,浓黑的眼睫低敛着,神色不明,盘旋在他身侧的雾气似乎都比其他地方凉一些。 半晌,他很轻地嘆了一口气。 「不要走,小咩。不要怕我,好吗?」 那黑脸的小瘦猫睁着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似懂非懂的模样,试探性地低下脑袋,在谈昭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谈昭显然没有料到手心的小猫会做出对他亲昵的举动,他先是浑身一僵,随后受宠若惊道:「小咩你……」 小猫声音娇软地咩了声。 谈昭挑起唇角,指尖在水面带了水,动作温柔地擦拭过小猫脸上的污泥,漆黑得邪祟的瞳孔灼灼注视着它,掌心一刻未松。 一脸煳的小猫擦拭干净,本就不多的毛髮被水浸湿,湿漉漉地贴在一块。它瘦小又尖脸、毛髮不亮,鼻头处还长着一块尴尬的黑色绒毛,实在算不上可爱。 但谈昭却将它捧在掌心,想珍宝一般牢牢桎梏,生怕它离去。 「乖乖待在我身边,好么?」 谈昭俯在它的身侧低语: 「不要逼我。」 …… 这男人是个疯子。 这男人就是个疯子! 夜色坠入了浓墨重彩的黑。 叶春渺盘缩在榻子上设了禁制的窝中,直直看着同一间屋子里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方才在汤池一遭,若说猫有九条命,叶春渺想,她现在大概只剩八条了。 从汤池回来后,叶春渺便在反思今夜的草率行动。 身在敌营,她根本不了解魔族、也不清楚周遭构造,贸然出逃,怎知道何处有守卫、何处有埋伏,万一一个不慎栽在了哪个猎人的陷阱里,那岂不是做了冤大头? 她与谈昭之间还隔着杀身杀友之仇,在仙魔大战之中牺牲的无辜弟子尸骨未寒,她还欠他们一个交代…… 她还不能死。 好在谈昭这疯男人虽然脑子有点问题,暂时对她没有敌意。 出逃一事,尚需斟酌。 夜色浓重,软榻上小猫收了收爪子,缓缓阖上眼。 - 大概是她头一日意欲逃离的行为警醒了谈昭,接连两日,谈昭出门时都在屋子里多设了一层禁制,确保一只苍蝇都没不出去。 「好小咩,乖乖待着,谈昭昭出门啦。」白日无事时,谈昭笑得人模狗样满面春风,丝毫看不出是个疯子。 「咩……」叶春渺不满归不满,却也只能放下身段,装作乖巧模样,好让他放低警惕。 而叶春渺的日常活动,除了趴在窗边听听过路人的墙角,试图探一探魔族的秘密,其他时候,便是在屋子里上蹿下跳,翻找这屋子里有无魔王的把柄或宝物之类。 然而这屋子简陋非凡,除了里屋一张床榻书架,侧屋铺着一个软榻和一桶子画轴,便没有其他摆设了。 第8页 穷酸得让人有些心酸。 叶春渺看谈昭不爽,又不敢对着他出气。只敢在谈昭背后东挠一爪子,西抓两道痕。 两日过去,除了书架后的密道它不敢贸然探访,其他地方皆被它抓得不成样子。 而等谈昭一回来,它便乖巧安分地蹲在榻子上,若是谈昭发现了何处破损,只需得柔柔弱弱地「咩」一声,谈昭便没有脾气地原谅了它。 这能怪谁呢? 谁捨得生小猫咪的气呢? 第三日,谈昭一如往常地离开,叶春渺趴在榻子上装模作样。 风起,院子里那颗歪脖子银杏树上,金黄色的落叶随着风吹飘进窗子里,轻轻地搭载毛茸茸的猫爪上。 今日的窗子没有禁制! 榻上小猫缓缓坐直,伸出爪子碰了碰窗台,随后轻巧一跃,跳进了院子里。 院子没有门,也根本不需要门,因为围墙都是破的。 叶春渺绕着围墙根慢悠悠地绕了两圈,小心观察着四周。 这儿果真地处荒凉,四周除了几颗歪脖子枯树和杂草,几乎是荒无人烟,堂堂魔族大王住在这地方,说出去谁信吶? 它绕着墙角晃悠了两圈,走到西墙角时,头顶传来一声流里流气的唤声。 「哟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小妖精能把魔君大人的魂都勾走了?」 叶春渺应声抬起头,对上墙头树杈上探出的一颗黑色猫猫头,宝石一般的蓝色瞳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见叶春渺抬过头,它显而易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嘶——你这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虽然耳旁听的是猫叫声,但传入脑海里,就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一道稚气少年嗓音——她居然能听懂其他猫的话! 叶春渺退后了一步,抬起头,「你是谁?」 墙头上的黑猫对她有些敌意,呵道:「你问我是谁?呵,听好了,墙根一片草、屋顶一朵霜,小爷我——」 它停顿了一下,轻盈地从树杈上跃上墙头,「就是大名鼎鼎的,魔族黑旋风——」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它刚好俯低了身子,从墙头一跃而下,未料到空中被谈昭下了禁制,如一层透明的墙,挡住了它的行径。 它口中「魔族黑旋——」刚出来,「风」字还没吐出,就「啪」的一声,迎头撞在了禁制上,舌头也被牙齿卡住,整只猫好不狼狈地顺着禁制滑了下来。 「黑旋发?小名字还挺别致啊。」墙根下的小猫噗嗤一声,没忍住嘲讽了回去。 黑猫沿着禁制又滑回了墙头,它看起来惊愕,但这狼狈的出场方式显然让它更加在意,加上墙根那只不识好歹的小东西竟敢嘲笑它。 黑猫弓起了背,兇狠道:「小东西,不许笑!我不叫黑旋发,我叫黑旋风!」 墙根下的小猫修得一身气人的好本事,她咩了几日没和谁说上话,好不容易找到个能交流的,可不得好好逗弄一发。 于是小猫点头:「好的,嗨旋发!」 黑猫咬牙切齿,对着叶春渺哈气,「你再敢说一遍!」 叶春渺看它一眼,谨慎地探出一只爪探了探墙角之上——禁制还在。 「我说你!嗨!旋!发!」 说着,她还格外嚣张地竖起了尾巴,在空中晃了晃尾巴揪揪挑衅它。果真,黑猫被她激得在墙头跳脚,恨不得冲下来撕了它的皮。 「小东西,你给小爷等着。我可告诉你,小爷我是闻大人手下第一得力干将,和你们这种小野猫可不一样。等一会闻大人回来了我就去禀告了他,看他怎么收拾你!」 叶春渺吹了吹鬍鬚,趾高气昂,「你给我去寻呗!今儿谁不去谁是孙子!」 「小东西,你不要不识好歹,小爷我黑旋风的名号可不是说着玩的,你去问问,这永玉乡的鱼摊收摊后,除了小爷,谁敢现身拾遗鱼腥?!」 墙根下,小猫眨巴眨巴眼,不可思议地长大了嘴。 语气轻软: 「哇,你居然捡垃圾吃啊!」 「……」 黑猫叱咤流浪猫界的尊严被叶春渺一句话磨得稀碎,它弓了背、炸了毛,疯似的亮出爪子刨起了禁制:「我杀了你啊!!!」 叶春渺躲在禁制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在这时,墙头墙根两猫耳尖皆是耳朵一竖,抬头望向左侧小道。 小道萧瑟,男人一袭黑衣,步履不慢,声音却轻地像风声。他一回来,便抬手解了禁制,墙头的黑猫立马弓起背,欲好好收拾收拾那只欠教训的猫。 可此时,墙根哪儿还有猫。 禁制一解,叶春渺就一熘烟蹿了出去,狗腿子地抱住了谈昭的小腿。 「咩——」 谈昭!怕怕!抱抱!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叫做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不过是想要一个抱抱罢了。 第5章 多损吶 谈昭走来时,神色并不怎么好。 见到腿边一脸讨好相的小猫,他有些受宠若惊,将它託了起来,「小咩这是……在等我?」 叶春渺倚在谈昭怀中,爪子在谈昭手背委屈地贴了贴,又指了指墙头一脸震惊的黑猫,继而可怜巴巴地叫了声。 果然,下一瞬,谈昭便蹙眉看向墙头的黑猫,面色不善。 猫道,修的是矫健如风,行的是仗义不留名,走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第9页 想它黑旋风在魔族的流浪一道兢兢业业这么久,就从来没有见过像它有两副面孔的猫。 黑旋风气得顿足,想上去给它一个教训,又不愿意在魔君大人面前失礼,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男人怀中小猫。 叶春渺蹭了蹭谈昭的手心,一双碧绿的瞳孔斜斜睨了过来。 妥妥的小人得志的嘴脸。 谈昭摸了摸它的脑袋,勾起唇角,眼角在秋风暖日中显得绮丽,他摆了摆手,把黑猫赶下了墙头,旋即抱着怀中小猫回屋。 「小咩刚才可挺凶的。」谈昭将它放下,嘴角抿着笑,伸手来顺它的脑袋。 没有了气猫价值的谈昭对叶春渺来说一无是处,只见她脖子一歪,脑袋从他的掌心滑了出去, 自重,疯男人。 谈昭嗤了声,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掐住了它的后颈肉,右手掌心落在它的脑袋上用力薅了两把,这才魇足地收手,坐回了软榻上看画卷。 叶春渺被他揉得一头晕乎乎,走到门边水盆上倒看水面上的自己。 就见自己本就贫瘠的头顶!被他一薅!雪上加霜!! 叶春渺怒气沖沖,扭头瞪向窗台边的疯男人。他背对盘坐在榻边,一头鸦青色的马尾浓密垂泄,每一根头髮似乎都在嘲讽它: 「看什么看呀?你这又丑又秃的小鼻屎猫!」 岂有此理! 她叶春渺堂堂仙派第一美人,可受不得这委屈。于是一股邪恶的想法从她的心头冒了出来。 就见它蹑手蹑脚地跃上花架,延着长条花架爬上窗台,谨慎地抬头看一眼,谈昭正认真俯在矮桌的画轴上钻研,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翘起扭曲的笑容。 叶春渺踮着猫猫爪子,往前突突了几步。 日光明晃晃地落入萧瑟小院。 通透的屋舍软榻上,少年男人青涩俊美,倚窗看画。身后的窗台上,一只鼻头黑黑的小猫阴恻恻地蹲在他身后。 呵,疯男人,你头髮很多嘛!让你看看什么叫做风吹爪落秃噜皮—— 叶春渺缓缓抬起爪子,刷的一声,亮出尖锐的指甲。 倏然间。 谈昭转过了头。 「……」 叶春渺讷讷收回指甲,肉垫犹犹豫豫地悬在半空中,收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就脆生生地叫了声,「咩……」 谈昭见它,嘴角便露出清浅笑意,他伸出手,指腹和它的肉垫贴贴,而后又薅掉了它头顶两根毛。 叶春渺默默跳下窗台,在心中暗杀名单的谈昭名字后,再列了一条罪状——薅毛秃顶之仇。 …… 午后,林朝送了饭菜来小院。除了给谈昭的,还带了一盆子熟肉末给叶春渺。 他把盛肉末的碗放在门后水盆边,嘬声叫它过去吃。 林朝正是上回那个笑它脸上煳鼻屎的男人。叶春渺心里还记着仇,不待见地背过身揣起手。 林朝见它不搭理人的背影好笑,想逗逗它,又顾忌着魔君在,只能默默收回了手。 「魔君,今日属下从论事殿过来,正碰到了岳天群和他女儿,老东西吵吵嚷嚷着要见魔君,道是岳家祖辈就和魔君定下了娃娃亲,如今年岁也差不多到了,该商讨商讨议亲的事情了。」林朝抱拳道。 「娃娃亲?」谈昭慢条斯理地收起画轴,斜眼瞥他,「谁定的?」 「回魔君,据说是先君定下的。」 「哦,那好办。」 谈昭将画轴捆好,放进一旁的画轴木篮里,语气轻飘飘的,「老鬼的坟就葬在不堂山宫羽下,他要愿意,把那坟撅了我也不介意……」 说着,谈昭眼神停顿了下,「还是算了,老鬼生前作孽,死后坟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他若是想,我唤他女儿一声后娘,送她进我家祖坟里陪老鬼去,也不是不成。」 啧,疯男人这张嘴,多损吶。 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是什么反应,林朝嘆了口气,无奈地抿了抿唇,从袖中取出一瓶碧绿色的小葫芦瓶,双手递了上去。 「魔君此次凯旋……症状虽较从前好了许多,但庥大夫还是嘱咐属下,让您吃两粒才安稳。」 叶春渺眼皮子抬了抬,没有动作。 谈昭乜了林朝一眼,朝窗台上指了指,「放那儿吧。」 「是,那属下告退。」 林朝离开后,小院儿便恢復了僻静,谈昭回了里屋在书架边翻找什么,视线看不见外头。 叶春渺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目光落在窗台上的碧绿色小葫芦瓶上。 这是谈昭的药? 难不成这疯男人真有病? 她正愁虽潜伏在敌人身侧,却无力为同门。谁知老天有眼,好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在心中考量了一番谈昭对她的容忍度后,叶春渺慢腾腾地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爬上窗台,往后瞟了一眼,谈昭仍然背对着此处,没有察觉。 小猫挪了挪脚,在窗台边坐下,它的视线从墙头的树杈移到墙角的蝴蝶、又从小道旁的野花移到飘落的银杏叶上。 一截小尾巴悠闲地左右轻摆,「一个不小心」,便扫到了窗台边的碧绿色葫芦瓶上。 啪! 小小的碧绿色葫芦瓶从窗台坠下,重重砸在石头边沿,摔得粉碎。 与此同时,谈昭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叶春渺迅速换了副无辜面孔,柔柔弱弱地蹿到了谈昭脚边。 第10页 「小咩,你……」谈昭抱起脚边的猫,眉头微皱。 「咩。」叶春渺无辜脸,卖乖地叫了声。 「你的意思是,不要再吃了么。」谈昭却没有如叶春渺所料的震惊,只是走前了几步,拣起了一片碎瓷。 那瓷片儿外壁呈碧绿色,内胆却涂满了赤色,看着尤为刺目。 谈昭自嘲地嗤了声,「秋骨寒,剂量分毫不少……长老堂的那群,果真就怕我活得太久啊。」 「咩?」 谈昭却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指尖微凉,在它的下巴轻轻挠了挠,也没有责备,只是拿了扫帚,将地上碎瓦扫进一旁沟渠之中。 …… 午后,叶春渺吃了些肉末便懒洋洋地趴在窗台边,一边假寐一边等着谈昭趁早离开。 心中盘算着她对这魔族与魔君实在了解甚少,要知己知彼,单凭她每日蹲在这鸟不拉屎的院子里听人墙角,想打探清楚魔族的消息可要等到猴年马月。 可有什么人既了解魔族事宜、又听得懂她的话,又是极易欺骗的? 叶春渺的脑海里立马有了猫选。 谈昭在书架边翻找了一会,终于移动了脚步,朝门边走来。叶春渺也乖巧地闭上了眼睛,等他例行在她头顶顺两把而后离去。 谈昭今日却不如此,他在叶春渺身前蹲下,眼角含着浅淡笑意: 「小咩,要不要随我出去?」 - 如叶春渺所料,谈昭住的小院是在一片荒凉得鸟不拉屎的山顶,从院边小道出去,只有依稀几处燃着炊烟的木屋屋舍,估摸是用来给谈昭做饭的。 路上没什么人,偶有人走过,见谈昭也不甚害怕,只点点头道声魔君便离开了。反应比他们十三系弟子见到长老时都要平淡得多。 叶春渺暗暗咋舌,谈昭这魔王当得,忒没有排场了。 这是一座不高的小山,绕过了屋檐角,面前便是条蜿蜒向下的石头路,道路两旁栽满了枯黄的狗尾巴草和蒲公英。 风一吹,那满山的花草棉絮便飘飘扬扬地飞了起来,顺着风吹过鼻尖,勾得鼻头痒痒的。 叶春渺蜷在谈昭的胳膊肘里,并不是很清楚谈昭为何忽然要带她出门,心中还是存了些警惕在的。 谈昭的步子很轻,夹杂进风声之中极难察觉。 忽然,叶春渺竖起了耳朵,仰头嗅了嗅。有一道脚步正在靠近,那脚步不快,甚至有些笨拙,携带着淡淡的香气。 叶春渺抬头看了谈昭一眼,见他神色自若,一副并未察觉的模样,便默默收回了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看来这魔王是真不受人待见,前头有人送毒药,后头有人来刺杀,倒是给她省事了。 可转念一想:传闻中谈昭不是灵力敏锐、睥睨天下么?怎会连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出来? 正想着,小道一侧悉悉索索的草丛间传出了一声轻呻,随即一道倩影跌了出来。 这是个十六七上下的女子,一袭鹅黄色布裙,胸襟处有些散乱开口,头髮上也不见什么簪子,髮髻不知被什么勾得散乱。 她从草丛之中跌出,动作不轻地摔在了石头上,眼泪珠子瞬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串儿,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叶春渺趴在谈昭手臂上,往女子跌出的草丛探了几眼。心中纳闷: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和声响啊?谁推她出来的? 路被挡了,谈昭面色不变地止了步子,目光在地面扫视了一圈——不是在看那个女子,而是绕过那个女子查看可有何处可以落脚。 很可惜,小道路窄,那姑娘一躺,几乎就把整条道都挡住了。 谈昭的眉头皱了皱,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询问:「你,站得起来?」 地上女子娇娇软软地哭泣了半天,终于听到了声响,忙不迭抬起头,泫然娇声,答非所问地应答了起来。 「小女子命唤珍儿,家住永玉乡清水镇,早时随爹爹到山脚下观花,谁知、谁知……」那姑娘说着说着,又掩面哭泣了起来。 「谁知半路遭贼人打劫,爹爹与我奋力相搏,终于得以逃脱,谁知天色太暗,地势不熟,我和爹爹走散了,天黑路窄,我怕那贼人又寻回来,便躲在草丛之中,彻夜不敢乱动……」 唤作珍儿的女子仍柔弱地躺在地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挂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就连叶春渺看了都觉得心疼。 可谈昭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能站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犹豫地点了点头,咬着嘴唇慢慢爬了起来。她的裙摆被荆棘刮破,衣襟也有些凌乱,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她微蹙着眉,吃力地扶着石头站起来,但手才移开,整个人便惊唿一声,随即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 「啊——」 谈昭这人面色绷着归绷着,看到美人临危,还是毫不犹豫地勾了勾手指,便有根树枝从一侧飞来横拦在女子后腰间,将她后跌的动作掰了回来,待人站直,那树枝便摇摇落下,竖倚在了她腿边。 女子的脸颊因惊慌浮上了一抹红晕,「多、多谢公子……」 「嗯。」谈昭淡淡应了声,便抱着猫绕过她继续下山。 走过女子身侧时,衣摆却被人轻轻拽了下,「公子,公子留步。」 女子垂着脸,语气侷促,脸颊泛红,「小女子饥寒交加两日,身子实在无力,不知……不知公子能否扶小女子一把,送小女子下山寻得官衙……」 第11页 叶春渺眯起眼,终于想起来——姑娘受危,英雄救美,一见倾心,以身相许,这不是话本子里最爱写的? 「哦,没手。」谈昭託了托怀中猫,面无表情,「我要抱猫。」 「……」 女子脸上僵了下,目光扫过叶春渺。 叶春渺:「咩?」 被谈昭拒绝,女子不气馁,指尖竟更往他腰迹攀了攀,眼波流转,美人垂目。 「小女子初来此处,不知路形,又生怕再遇上贼人,不知公子能否为小女子带路?公子放心,待小女子寻得了家父,家父定会十分感激公子的,若是公子不嫌弃小女子,小女子……」 她羞红了脸,后头的话含在嘴里,如何都羞赫得不敢开口。 叶春渺悠哉游哉地趴在谈昭胳膊肘上看戏。 若说刚刚那是暗示,那这遭可就是明晃晃的表露心意了。啧,要说民风,果真还是魔族彪悍。 而头顶,谈昭仍旧是那副脸上少了根筋导致的面瘫脸,冷冰冰道: 「不行,我家猫,不喜欢女人。」 叶春渺:「咩?」 作者有话说: 叶春渺:好傢伙,我拿你当工具人,你特么也拿我当工具猫呢! 第6章 小鼻屎 要说大魔王还是你大魔王。 用这么一个可信度几乎为零的藉口,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那女子——其实也不算打发,那姑娘一听谈昭的口气,眼泪珠子啪嗒一声就砸了下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然后谈昭面不改色地绕过她,下山了…… 啧,好一个铁石心肠啊! 这美人衣不蔽体、我见犹怜的场面要搁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得一股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着了道。偏偏她碰上的是大魔王谈昭…… 叶春渺趴在谈昭手臂上抬头瞥了眼,他脸上线条硬朗,下颚线透露着英气,是个俊逸男子长相,偏生生了双邪肆的瑞风眼,生生在硬朗中添了一丝艷丽。瞧年纪,估摸最多二十出头,满打满算,也能称一声少年吧。 身后的啜泣声不止,叶春渺同情地往后瞟了眼,猝不及防对上女子幽怨的眼神,叶春渺身躯一震,另一个更加合理的设想便再她的脑海里萌发了—— 这小山包遍山的枯草黄花,根本没有什么障碍物,单站在山坡上便能看清下山的路,不存在迷路一说。更何况,谈昭可是三道最强之人,方才那女子拙劣的藏身连她都发现了,谈昭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唯一的解释就是——谈昭一早就发现了躲在草丛里碰瓷的女子,而突发善心带它出门,目的就是把它当盾牌使! 呵,果然阴险狡诈。 叶春渺暗搓搓地低下头,不痛不痒地趴在谈昭胳膊上咬了一口。 - 从小山包下去,眼前景象便豁然开朗。墙垣屋舍、行人熙攘,俨然是一座热闹的小城镇。 若不是城门下穿着褐色铁甲的护卫们见到谈昭时齐齐垂首,叶春渺估计会以为谈昭是要到何处桃源乡镇打家劫舍来了。 朝城门走去,来往行人不像灵力充沛之人,谈笑声传入叶春渺耳中。 「今夜十五月圆,我娘要带我去金河放些游灯,求个大胖孙子来。」 同伴笑话:「十五夜城中别处多热闹,你偏偏跑去那最冷清的金河,媳妇儿都找不着,还想抱孙子呢?」 「去去去,别损我。」 …… 走近城门,为首护卫恭敬垂头:「魔君,去见姓祁那小子?」 谈昭点头,仍旧轻拂着胳膊肘里的猫。底下官兵见素日冷面的魔君竟罕见地抱了只猫,自然好奇得不得了,却又忌惮着谈昭不敢抬头。 跟着两位守卫进城沿城墙走了约莫一里,终于在一处小院前停下。小院外围了七八个守卫,走进小院,陈设简单的院子里还站着十余个守卫。 逼仄的小院被围得水泄不通,而那碧衣素袍的跛脚少年便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槛上,自得其乐地对着那几个冷面守卫说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 「城南麻子脸,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老牛晚,练的一身腱子肉,那块头,比我脑袋都大。麻子脸啊,生得丑,心却善,平生嫉恶如仇,恨不得杀尽天下恶人。诶,福报来了!」 「有一日啊,麻子脸在街上遇到了个青衣姑娘正被几个粗鲁流氓当街欺负,麻子脸一看,血气上来了,当场就给了那几个流氓一人两拳,把人打跑了。救下来的那女子生的啊,那叫一个明眸皓齿、美若天仙。那美女子连声道谢,要好生报恩。麻子脸当场就琢磨啊,你说这古人不是有云嘛!救命之恩,当怎样?当以身相许!况且麻子脸也尚未婚配,见着这么个美娇娘,可不得心动?」 「那麻子就问了,俺救你一命,这恩情也够大了,俺啥也不缺,就缺个媳妇儿,你要想报恩,不如就嫁给俺吧!那姑娘一听,脸都吓白了,连连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麻子脸一看不乐意了,俺好歹救过你一命,你不愿意就不愿意,至于吓成这样吗?嫁给俺就这么骇人吗!那姑娘还是咬着嘴,摇头不说话。麻子脸一看,气得扭头就走。那姑娘却哭哭啼啼地追了上来,终于开口说话,只消得一句话,就使得麻子脸脸色煞变,掉头就跑!」 话到这里,祁支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卖了个关子:「你们猜,她说的什么?」 第12页 院子里寂静无声,值守的守卫们各个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受犯人挑拨。 但不妨碍他们各个伸长了耳朵听那姑娘到底说了什么。 没人应,祁支也无所谓,慢腾腾地接上: 「那姑娘追上去就问:『俺、俺也带把,不知大哥介意不?』」 「……」 「噗嗤……」 须臾,寂静的小院里不知从哪个守卫嘴里哼出了笑声,继而其他守卫便都忍不住,抿着嘴角低低笑了起来。 谈昭的脚步极轻,直到走近了,门口守卫才发现他,当即吓得把嘴里的笑吞了回去,整个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倒过得滋润啊?」谈昭阔步进去,抬眼扫过院子里的守卫,「还有专人捧场。」 「魔君。」院子里守卫们摸鱼被抓了个先行,顿时两股战战。 「魔君大人来了啊。」祁支抬头一看,乐了,「还有这小鼻屎。」 老远就在偷听祁支讲故事的叶春渺笑容一敛,「咩!」 干嘛呀!! 谈昭抬脚进屋,跨过门槛时脚尖在祁支腿上不轻地点了点,「另一只腿也不想要了?」 「哪儿敢呢?!」祁支一瘸一拐地蹦进屋子里,顺手阖上了门,回头笑得谄媚,「我怕您一会拷问我把我打狠了,给那么多人看着不好,怪害羞的。」 「……」 祁支嬉皮笑脸在桌边坐下,打量了四周一圈,「你们魔族对待外族人真是无微不至啊,给吃给喝给住不说,还派那么一些人给我解闷儿。」 谈昭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那祁公子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就是秋意浓了,晚上睡觉怪冷的——」祁支看了眼叶春渺,笑吟吟,「若是有只小猫暖榻便好了。」 有鼻屎要不? 叶春渺窝在谈昭的臂弯里,慵懒地支起眼皮,目光在他的屋子里扫视过去。这屋子破旧,桌上还掉落几片乌黑碎瓦。屋子里一览无遗,什么也没有,只有墙角躺着一堆带血的绷带。 叶春渺捏起爪子摸了摸鼻头。 谈昭对人的耐性极少,前头那么一句话已经是他全部的铺垫,下一句话便单刀直入,「东西交出来,放你走。」 「什么东西?」 「你清楚,不必与我装傻。」 祁支眯了眯眼,嘴角笑意不减,「魔君这是在与我打哑谜啊?在下愚笨,猜不出来。再说了,这儿人杰地灵、吃穿不愁,我为何要走?」 他在骗人。 叶春渺直觉抬起头,撞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目光。 谈昭答非所问:「弄须堂,是你什么人?」 不知这是什么人,名字一出,祁支就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这名字?」 谈昭挑起嘴角,慢悠悠起身,在祁支跟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交出东西,我便不去寻弄须堂,否则,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屋中听了这名字便面色惨白的祁支。 拐下走廊时,叶春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双目对视。 - 夕阳落暮。 从祁支的院子里出来,谈昭沿方才的路径出去。 叶春渺脑海里藏着些推论以待确认,当下还不能离城,便扒拉着谈昭的胳膊挣扎了起来。 「乖些,别闹。」谈昭顺了顺它的头,低声说。 好歹停下了脚步。叶春渺在谈昭手腕上不痛不痒咬了一口,引得他注意,再抬起爪子,指了指不远处铺满了热闹花灯的河岸。 谈昭!看花灯去! 「小咩是想去看热闹?」谈昭轻蹙眉头,看起来是并不喜欢那种地方的,但还是点了点头,抬脚朝河岸走去。 夕阳落下山头,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 两岸布满了言笑晏晏的魔族人,他们手中都拿着一盏金纸折的灯,随着河岸边敲锣声,大家松开手,手中纸灯竟摇摇晃晃地滑了出去。 不是顺风而飞的孔明灯、也不是顺水而流的花灯,而是悬浮在水面上空的灯盏,随着水流慢慢地游了起来,汇聚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 仙派的镇子上没有过这么热闹好看的活动,叶春渺不觉看呆了眼,但须臾就收回了神思。 放完游灯,河岸两侧的魔族人慢慢散去。 夜风瑟瑟,谈昭的墨发随风飘起,马尾上的红绳也诡谲起伏,声音在风声里显得低哑:「看够了没,回去了?」 还不能走。 叶春渺抱着谈昭的胳膊又挣扎了起来。 果然,谈昭停下了脚步,轻声商量:「今日天黑了,往后再带你来,可以不?」 「咩!」 不可以! 所幸没让叶春渺等太久,只见得河流另一岸不远处,忽有火光沖天,随即有惊唿乱叫声。一个守卫匆匆跑来:「不好了魔君,又让祁□□小子跑了,城南那把火就是他放的!守卫还在不少地方寻到了炸.药粉,属下怀疑也是祁支安排的!」 谈昭眉头皱了下,正要赶去河对岸,怀中小猫像是被他勒得太重,用力给了他一口。谈昭迟疑了一下,将小猫交到了那守卫手中。 「看好,有闪失,提头来见。」 说着,他便消失在了桥头。 「魔君何时这么喜欢猫了?」守卫猝不及防被塞进一只猫,有些奇怪,「这猫长得还挺喜感的,脸上鼻屎也不抠干净……」 第13页 守卫伸出手指想逗弄它,未料到被它恶狠狠咬了一口,猝然收回手,胳膊一松,就被它给蹿走了。 「诶!!别跑啊——」 三两下把守卫甩掉,叶春渺借着刚才的记忆灵活地避开人群,回到了祁支院前,只见院子门口守卫早已不见,院子里也静悄悄的。 走进院子,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大汉,这不正是白日那些守卫么? 那个叫祁支的,有点手段。 叶春渺没心思理会他们是晕了还是死了,径直进入屋子,直奔向早前看到的那一团红纱布。 下午便看到这纱布了,但叶春渺却没有闻到血味,相反,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常年混迹在仙派兵器堂的叶春渺不可能闻不出来,这是火.药味。 祁支这小子有鬼。 火.药这种一使便惊动方圆几十里的东西,在什么时机最易掩人耳目?在什么时机牵动最多性命? 答案便是十五月圆夜,全城欢聚时。 而为何那红纱布丝毫没有血味? 除非,他根本没有受伤。 祁□□小子,想逃。 小屋子的木窗半阖着,月光从窗户缝里偷偷洒进来。叶春渺在屋子东找找、西嗅嗅,忽然停在了那半人高的小木柜前,身子一僵。 吱呀—— 木柜开了,少年青衣俊逸横卧在柜子里,笑得风流: 「心有灵犀啊,小鼻屎?」 作者有话说: 小咩:干嘛呀!!!你们真的很烦人!! ———————— 今天洗头的时候一抓头髮掉了一大把,心里直抽抽的痛。感觉再不久就要变成专栏头像上的秃头既既了。 可悲的是我秃了,却没有变强了5555 大家都要早睡早起健康作息嗷,不要像我一样凌晨一点半了还在悄悄打字orz…… 第7章 入魔窟 白日撞鬼了这是…… 叶春渺眨了眨眼,掉头就走,后颈毫不意外地就被人拎了起来,顺带掩上了柜门。 「想跑去哪里啊,小鼻屎?想去告密?」 屋外的月光和喧闹尽数被隔绝,她的视力堪堪看得清他的身形。他的个子不算矮,躲在这逼仄的柜子里,无法抬起头,只能弯着脖颈。 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估摸是在笑。 小猫似乎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整只猫僵直地俯在少年手中,一双猫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浓重黑暗之中,少年低笑沉沉,「放心,待我逃出这鬼地方了,便放你走。」 「易身,遁。」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便倏然炸开了一道光,而后眼前便被白光笼罩,什么也看不到了。 - 河岸那头自第一声火炸开后,又陆陆续续炸开了几簇不大的火光,所幸魔族人皆出门贺节,无人受伤。 手下布了几道取水术,谈昭又率领人四处搜寻了一番,察觉不对,往关押祁支的小院去时,已经人去楼空。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空荡荡的柜子门开着,吱呀作响。谈昭走到柜前,指尖在柜子底下拭了一把潮湿的灰烬,淡定吩咐:「他去迷窟了,派人去城后守着。」 「是。」 正这时,那替谈昭接管小猫的守卫慌里慌张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魔君,猫、猫跑了!」 谈昭的身影显而易见地顿了下,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神色讳莫。 「你说什么?」 守卫战战兢兢:「属下一个没抱住,猫、猫就跑了……属下看它是往这院子跑来的……」 谈昭掐住了他的脖子,被他藏匿在少年淡然下的阴鸷和狠戾一展无遗:「走前,我如何告诉你的?」 「魔君、魔君饶命!!」 林朝率兵及时赶到,他看了那守卫一眼,恭声道:「魔君,天色不早了,晚些……不知该蹿何处去了。」 谈昭淡淡看着眼前守卫,目光之中的杀意缓缓腿下。他松开了手,冷肆地拍了拍守卫的脸颊,「猫没了,你也活不成。」 谈昭甩袖,领兵而去。 - 水流潺潺,风声在洞窟里穿梭唿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 叶春渺睁眼时本不在此处的。 祁支用了易身咒将她掳到了一个桥洞之中,没等她看清,又是一道符咒,祁支便匿了身形,一路避开河岸守卫,走到了河流拐角处,一头扎进了河流漩涡之中。 然后便来到了此处。 「好了,小鼻屎,你我也算有缘,待你祁哥寻得异宝、逃出生天了,一定忘不了你的……等等,我先帮你干干身子。」 少年浑身湿透,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也湿漉漉的。祁支从怀中扣扣索索,又摸出了一道符咒,大概是在水中浸泡过了不灵了,愣是甩了三次才甩出来。 「復原!」 「復原!」 毫无反应。 对上小猫狐疑的视线,祁支干咳一声,「呵呵,这被水泡湿了,反应慢……不打紧,不打紧。」 「印光咒,復原!」 又一道白光后,一人一猫身上狼狈尽收,又恢復了入水前模样。 祁支头髮不长,绑在脑后堪堪手指长的小马尾,额前刘海恢復了松软,碎碎落在眉前,长得倒俊朗。 指尖在小猫头顶顺了顺,将它放下,像猫能听懂他说话似的,兀自在它身侧蹲下,「好了,小鼻屎,你呢,往东,顺着这水流的方向便能出去了。你祁哥呢——」 第14页 祁支竖起大拇指往身后黑漆漆的洞口指了指,「也要往那边逃命去了,江湖有缘,各自珍重,去吧!」 小猫抖了抖身上毛,似懂非懂地看着祁支。 然后脚步一转,蹿进了祁支身后的洞口里,一熘烟儿,没影了。 「小鼻屎???!」 呵,傻小子。 叶春渺脚步轻快地沿着岩石飞窜,心中冷笑,你以为你挟持了我,实则是我利用了你。 若是它「擅自出逃」,逃离概率极低不说,被谈昭捉回去了,落个「背叛」的名称,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可「被贼人胁迫掳走」可就不一样了。一来这小子会些邪术,指不定真有能带她出去的办法;二来若被谈昭抓回去了,那抽的也是祁支的筋、拔的也是祁支的皮—— 毕竟它只是一只柔弱又无辜还需要人安慰的小猫咪罢了! 洞口笔直深邃,不知要延申到何处,从入口处还有河岸上的月光,越往里则越漆黑。往前狂奔了一段路后,叶春渺缓缓停下,借着猫的夜视能力,勉强辨清了脚底错落的碎石。 竖耳辨别了祁支的方位,它不紧不慢地跳下岩石,左右挑选,用嘴叼起了一块碎石放在自己的前爪上,然后往地上一躺。 哎呀,我受伤了。 漆黑的洞窟里出现一抹亮光,是祁支举着一块夜明石走了过来,「小鼻屎?!」 「咩。」 「方才让你走那边,你怎么一股脑儿的往这里边跑来了?」祁支皱着眉头蹲下。 「咩。」 小猫不懂事,小猫不认路。 「被石头砸了?」祁支捡开碎石,抬起它的爪子用夜明石查看伤势,「没受伤啊?试试看,站得起来不?」 小猫敷衍地抬了抬爪子,又无力地躺了下来,可怜巴巴,「咩……」 痛痛,走不动了。 「你这小鼻屎……」祁支用夜明石探了探洞窟前后,又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猫,十分纠结。 它受了伤走不动,若是送它出去,那他被抓住的概率极大。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倒在这儿,见死不救。 「咩——」 祁支最终嘆了一口气,妥协了:「行吧行吧,师父说过,万物有灵,不可见死不救。你我既然有缘,那我便带你出去吧,往后我便是你小鼻屎的主人了。」 小猫乖巧又可爱地叫了声。 心中暗想,待她利用完他逃出魔族,随便找个机会甩了他便是。 奸计得逞,小猫抬抬胳膊,理直气壮:「咩。」 走不动了,抱抱! 祁支俯下身,把小猫捞了起来。洞窟狭窄,行走不便,他便将不大的小猫塞进了衣襟里,任它探出一颗头。 洞窟很深,祁支再往里走了一段,耳畔的水流声渐渐弱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一处分岔路口。 半夜没有光亮,也不大分辨得出哪边亮。 叶春渺慵懒地倚在祁支衣襟口,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这人诡计多,浑身上下指不定揣了多少东西,想必逃跑路线早就安排好了,不必她操心。 祁支停下脚步,嘴里念念有词,手指随着话语左右点选,像在念咒。叶春渺竖起耳朵,就听到他道: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打毛铁——这边。」[1] 「……」 叶春渺:「?」 我是不是对你有什么误解?bbzl 察觉到怀中视线,祁支讪笑挽尊:「看我做什么,这叫『一猜一个准』口诀,可有用了,当初我潜入谈昭宫殿偷魔石,靠的就是这口诀避开谈昭的。」 「……」 那谈昭指定有点毛病。 靠着祁支口中的「一猜一个准」口诀,叶春渺成功被带到了一堵石头墙面前——没路了。 「这不可能啊,怎么会呢,我明明没点错啊……」祁支绕着石头墙踱步,嘴里喃喃,「那口诀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啊,难道应该从右边开始?」 「……」叶春渺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不急,不急,让你祁哥想想办法……」祁支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煞有介事地琢磨了起来,「这魔窟,隔壁是金河,上边儿是土地。五行者,金木水火土,更贵更贱,以知生死,以决成败。那这石头,这石头又是什么意思呢?」[2] 啪嗒一声,水滴从不知何处的岩石上渗下,带来一阵凉风。洞窟里阴森森的,不知有没有死过人。 叶春渺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听他分析了一大通,然后得出结论: 「嗯,确实看不懂。」 「……」 那你究竟是怎么在魔族苟活这么久的啊!! 像是听到了叶春渺的质疑,祁支不好意思地笑:「哎,我这人嘛,打小就运气特好,小时候我师父捡我回家的时候,那河边可不止我一个弃婴,可偏偏就选了我,打那开始啊,我就没运气差过,小鼻屎啊,你知道——」 祁支这人功夫不怎么样,这张嘴倒是碎,石头墙琢磨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他干脆就不琢磨了,直接靠着墙壁坐下,慢悠悠地和怀中小猫讲起了他童年幸运的买糖葫芦的故事—— 「师父给我和师兄各自两文钱,师兄买了碗糖糍粑,没走两步就摔了一跤,糍粑全没了,我去买了两根糖葫芦,在卖糖葫芦的老头那里抽了根签,你猜怎么着,中了两根,我拿着糖葫芦回门派,遇到个老婆婆,她出三倍价钱买我手里的糖葫芦!你猜我卖了不?」 第15页 叶春渺:谁要猜啊!!! 「乖,别动。」 祁支顺了顺怀中挣扎的小猫,他用力不大,却刚好卡着它的命门,让它动弹不了。 「我没卖,我平时又出不了门,有钱也没处使嘛!我就告诉那老婆婆,我师父得了不治之症,油尽灯枯,不日就要奔西天极乐去了,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口糖葫芦。老婆婆一听,哭了,她说,像我这么孝顺的徒弟少见了。走前,还非给我塞了几片金叶子,你说说,我是不是特幸运啊!」 叶春渺此刻深深地怀疑自己选择跟他一起逃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哎,可惜后来被我师父知道了,他气得不轻,扭头就抽出了我们派的镇派狼牙棍给我一顿好打,那棍子,啧,小鼻屎,你知道那棍子多长吗?」 叶春渺:我不想知道。 祁支咋舌:「那棍子啊,有我两根胳膊长,你瞅瞅,这么长——」说着,他抡起了两边手臂要比划给小猫看,手掌猝不及防抬起,轻抵在一旁岩石缝里的碎石上。 只听得「咯哧」一声,地面颤了颤,而后石头墙边开了一扇门,惨澹的月光从门那边透露了进来,潺潺水声就湍流在耳畔。 祁支一跃而起,兴奋道:「小鼻屎,你看,我说我有法子的吧!」 「……」 石头墙边的门洞不大,祁支猫着腰堪堪进去,门洞约半人高,他只能艰难地蹲着往前走,好不吃力。 而叶春渺则悠哉游哉地躺在他的衣襟里,心安理得地穿过门洞。 狭窄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流动的潭水,潭水之上有小瀑布淌下,周遭都是灰褐色的青苔巨石。仰头看去,圆圆的月亮就挂在山岩环绕之中。 「这儿就是城外了。」祁支环顾一圈,看到了山岩边垂落的粗条藤曼,收回视线,绕着不大的潭水打转了起来。 「上去是逃离魔族,下去是深入谈昭老巢,选哪个呢?小鼻屎?」 叶春渺想也没想:自然是逃了。 「自然要寻谈昭去!」 「咩???」 没来得及问,祁支就一鼓作气又扎进了潭水里。水流铺天盖地地掩盖过来,涌进鼻腔和嘴里,难受极了。 这时,一只手探了过来,将它往自己的衣襟之中再按了两寸,以手挡在衣襟口子处的水流。 祁支在水里的功夫不差,两个鲤鱼打挺就跃出了水面。 「小鼻屎,你没事吧?」祁支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检查它的情况,「哎,方才是我思虑不周的,早知该给你系个止水绳的。」 幸亏他伸手掩得及时,只呛了两口水,它就探出了水面。 这儿似是比方才那潭水更低的地方,头顶是岩石和藤草,不见天日,脚下池水及祁支小腿,水流静止不动,寂静非凡。 「没事就好。」祁支甩了甩头髮,从池水中淌出脚,正要往岸上走,忽然脸色一变。 池水在动! 只见祁支抬脚一瞬间,池水以祁支落脚处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旋转形成又急又勐的漩涡,有势如破竹之力。 「小心!」 祁支条件反射地抬手护住怀中小猫,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支镇水簪,正要念咒,手里却是一空。 小猫从他怀中一蹿,飞跃了水池上空,稳稳落在了水岸边,而后手脚敏捷迅速,爪子丝毫没有受伤,反而是健步如飞地躲到了远远的岩石下。 投来一副「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这只猫利用了呢? 作者有话说: 叶春渺:祁支勇敢飞,出事自己背。 ———————— [1]出自百度童谣大全 [2]出自《素问》 第8章 不靠谱 呵,少年,这是你人生之中必经的道路。日后的你,会感谢现在的我对你的鞭挞。 小猫矜贵地甩了甩身上湿毛髮,往山岩边透光的缝隙一钻,没了影踪。 山洞不在地面上,泛着青色尘埃的幽光从山缝里头渗出来,透露出一股神秘的气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也不知祁支是来找什么的。 先前听两个守卫议论他使的仙术,今日一看倒更像是余阁的把戏。 当今世上,修道分为三道,魔族、仙派和余阁。魔族和仙派中人多是天生的修道血统,而余阁则专门接纳没有血统的普通人。 据说余阁神秘,无影无踪,外族人极难找到它真正的位置。而禁制所属的古玄术便最属余阁人擅长的。 可惜她及笄之前都在山上,下山歷练了不到半年就回了山上率弟子,没来得及了解更多,就被谈昭一击毙命了。 唉,想不明白,还是赶紧找机会逃回仙派找父亲去吧,也不知她的死讯传回仙派,父亲该有多伤心。 山缝不长,叶春渺踮着脚走过,眼前幽光越来越亮,正要走出缝隙,忽然脚底一硌。 那是一块极小的银色石块,银石子延着墙根洒落,再往前两步停在了一块黑漆漆的墨石前头,便突然断了。 身后传来吃力的喘气声,是祁支挣脱了水潭,赶了上来,「小鼻屎,等等我,这缝隙可忑窄了……」 叶春渺往后睨了眼,不动声色地抬起爪子,拨了旁边的泥土块掩埋住墨石,而后才慢悠悠地一跃,跳出了缝隙。 第16页 相传谈昭有一密室,密室之中贮藏着他从各地掳来的奇珍异宝,上至秘法异宝,下至蛊毒暗器,奇门别类皆在此处,也引得了不少人垂涎。 从缝隙出来,眼前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夜明珠嵌在山洞顶上,亮堂岩洞一览无遗,只有一个书案、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一卷卷画轴。 书架前,设了一道禁制。身为猫体,叶春渺察觉不出那禁制的威力,只能依稀看到虚空之中泛着一抹青,很显然不是一般的禁制。 在那禁制前打转了两圈后,叶春渺走回了刚刚的缝隙前停下,乖巧等待祁支来替她冲锋陷阵。 「小鼻屎,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祁支终于从狭窄的缝隙里头钻了出来,他的衣服被潭水打湿,从石缝间出来时又沾了不少灰,脸上身上狼狈极了。 「咩——」小猫蹭了蹭他的脚踝,虚伪地摇摇尾巴。 祁支甩了甩袖子,蹲下来查看小猫的情况,「看起来爪子已经没事了,好得还挺快。」 「咩。」叶春渺知道他这人屁话多的尿性,怕他磨磨蹭蹭又要说些闲话浪费时间,就咬着他的衣角,往岩洞禁制一侧扯了扯。 喏,禁制在那儿。沖吧,为我铺路献身吧。 果然,祁支眯起眼走近禁制:「这是……」 叶春渺也眯了眯眼,赞许地跟了上去。若他真是余阁的人,对于这种古玄术想必不在话下。 「通体泛青,灵力充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祁支俯在禁制咫尺观察,收回脑袋,又在怀中摸摸索索,「是啥来着?我查查。」 「……」 我怎么会觉得你靠谱啊??? 祁支不拘小节就地坐下,垂头从怀里翻找时,湿漉漉的刘海耷拉下来,怪遮挡视线的,他就索性抬手薅到脑后。 「寻水绳、止水绳、风栓……」 祁支盘坐在地上,把怀中东西一股脑往外掏。 岩洞的夜明珠明亮洒下,落在他额前,露出一道不短的伤疤,那伤疤刚好卡在额角髮际线处,平时被刘海挡住看不出来。 叶春渺看着那伤疤,不知为何,脑海里嗡了一声,心脏一紧。 「找着了!」祁支捏着一本小册子兴奋道。 叶春渺绕到祁支身侧观看,只见他手中册子被水洇湿,纸页都黏在了一块,祁支费了好大劲儿才翻开一页。 入目,美人薄纱、朱颜酡红。 叶春渺:「……」 「哦,拿错了拿错了。」 祁支讪笑一声,把册子揣回了怀中,拿起地上的另一本,翻找了一阵:「九煞禁制,天级煞制,极恶极煞,尚破者……灰飞烟灭!」 看到这,祁支眼睛都亮了起来,「天级禁制啊,能用上这禁制,里头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小鼻屎,退后两步,你祁哥要——」祁支话语一顿,「小鼻屎?上哪儿去了?」 「咩。」 祁支回过头,只见隐蔽的石头缝露出两只泛着幽光的眼睛。 叶春渺:加油,自己扛。 「你倒是跑得快。」祁支笑笑,袖中抽出了一张褪了色的符纸,目光四下扫了一通,从角落捡了块黑色墨石,在符纸上划了个什么图案。 随后丢开墨石,走到禁制前,双指夹住符纸缓缓举到双目之间,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叶春渺看着他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将信将疑。 眼前这少年时而不靠谱,嘴上又没个正经,时而又能掏出些出其不意的真傢伙,像个深不可测的隐士,让人看不透。 很快,岩洞之中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风声唿啸,像哀嚎,像呜咽,令人毛骨悚然。 叶春渺死死捂着后脑勺的毛,探出半颗头,只见四面八方的风涌进山洞之中,在祁支周围汇聚成一股风流,从地面唿啸而起。 少年碧衣瘦削,高挑地立在岩洞空地上,风愈转愈烈,吹散了他的马尾,发尾散落下来,不长的墨发随风抖起,衣袂翩跹。 叶春渺屏住了唿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一刻。 须臾,只听得「洓」的一声,像燃烧的火柴倏然被按进了水中,一下子冒了白烟的声音。 祁支飞扬的髮丝落下,英朗风发。 而面前的禁制……纹丝不动? 「咩?」 小猫眨眨眼,跃出石头缝,前爪落地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放大。 静谧的岩洞之中,倏然出现了隐隐细碎的杂声。 一道是嗡嗡迴响的轰鸣声,像一只盘踞在地下多年的妖兽復甦的声音。 另一道,是细微难察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恐怖如斯的震慑感。 也是在这一瞬间,祁支面色一变,向后飞扑而来,「小心——」 「轰——」 像年纪太大反应迟钝的老人,那纹丝不动的禁制到这时才轰然炸开。 与炸.药的火力蔓延不同,这是周遭万物灵力汇聚在此处,经过霸道又煞气的混合,被祁支的符咒一点,轰然反噬回来。 叶春渺看不到灵力,却也能感受到,一阵骇然恐怖的气流从禁制的地方以势如破竹的气势沖了过来,携带着极重的煞气,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叶春渺几乎在一瞬间掉头飞跃,可速度远远慢于气流,便能感受到那气流以骇人的速度撞了过来。 祁支太不靠谱了!! 第17页 心中怒骂,一缕鸦青髮丝从她眼前闪过。 「停。」 很淡的一声,汹涌的禁制就如一团被水浇灭了的火,抖抖烟,就散了。 弥散的烟土缓缓落下,一抹冷冽的黑影出现。 祁支灰头土脸地躺在角落之中,看到谈昭,他似乎并不意外,反而还露出一口白牙笑笑,「你来了啊?」 他顿了一顿,转过头,脸色微变:「小鼻屎,你没事吧?」 小猫哒哒哒蹿到了谈昭脚边,他弯下腰,它便顺势钻进了他的怀里,柔弱又无辜地抬头看看谈昭,声音娇娇软软。 「咩……」 小猫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我不认识他,我跟他不是一伙的,都是他胁迫我的。 要算帐找祁支,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猫咪好害怕,小猫咪需要一个抱抱。 谈昭的指尖在它下巴颳了刮,危险地眯起眼看向祁支:「你偷本君的猫?」 祁支一颤:「我、我要说是这猫自己找上的我,魔君信吗……」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鱼尾巴 晨光熹微,露水带着秋日的凉意坠入泥土。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堪堪爬至山顶时,枯黄的小山包上已经有不少伙计走动。 「听说了么?昨天晚上山下好几处着了火,又是那祁支干的!」 「又是那小子?!」 「可不是嘛,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了。」门前处理食材的小伙压低了声音,「那姓祁的找死,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非要闯,自己一个人跑就算了,那死小子,竟然把魔君的猫给偷了!好傢伙,你说他啥不偷,偷魔君的猫?!嫌命太长啊?」 一旁扫地的男人年纪稍大些,他瞅着那小伙手里动作,心肝一颤,「你这没杀好的生鱼怎么给拿这儿来了,去去去,一会拿山下去杀!可千万当心别犯了魔君的煞。」 「哎,知道知道,我一会就下山。咱说那祁支呢,那小子挨了咱们魔君一顿好打了,最后关头终于捱不住,把他来往和偷的东西都尽数交了出来,这才保下了一命。」 「啧……」 …… 新的一天,新的趴墙角。 破败小院的窗台上趴着一只鼻头黑黑的小猫。小猫抖了抖耳朵,细长的尾巴随着窗外的蝴蝶左右摆动,悠闲自在模样。 昨夜将它送回小院,谈昭便又出了门,直到天光落到院前时,小道尽头才出现他的的身影。 「咩呜」的一声,小猫从窗台轻盈跃下,热切地跳进了男人怀里。 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袍,通体沉黑,绣着红纹滚边腰带与发间的红绸相辉映。天光乍破,凉意衬托着五官凛冽,少年青涩和男人硬朗夹杂。 「想谈昭昭啦?」 谈昭褪去了眼底的低沉,眉间露出一抹笑意。指尖在小猫雪白的下巴上轻轻挠了挠,他抱猫走进屋子。 小猫轻叫着,亲昵地蹭了蹭男人手背。 不可察时,蓝色瞳仁中闪过一丝寒意。 叶春渺的二次出逃再次以失败告终,她一夜无眠深思。 昔日与她相伴成长的弟子们都无辜枉死,她走了狗屎运苟活了下来,又阴差阳错被谈昭捡走,她如何能只想着苟且偷生。 既然天意不让她离开,那她就留下来,为昔日同生共死的弟子们报仇,给仙派一个交代,也不枉父亲耳提面命「仁义」二字。 谈昭将猫托在手上上,指腹轻轻刮过它的鼻头,像是在对它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昨晚吓坏了吧?都怪我,怪我没保护好你。」 小猫乖巧地歪过头,细长的尾巴搭在他的手上,撒娇似的「嘤」了一声,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谈昭笑:「你猜,谈昭昭给你带什么来了?」 正在这时,林朝便从小道上走来了。谈昭嘴角笑意敛下,他放下猫,随手抽了本书置于面前。 「魔君。」林朝走进屋子,恭敬垂首。 「说。」 「元一节将至,长老堂的意思是在金河台祭天,上告慰先人、下祈福族人。」 谈昭乜他一眼,「这事和我说做什么?他们自己决定就好了。」 「长老堂的意思是……」林朝支吾了嘴,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垂下头:「长老堂的意思是,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宜嫁娶之日……岳家那女儿……」 「砰」的一声,窗台花盆忽然摔下,土和瓦片碎了一地。 谈昭弹了弹指尖的石头末,冷冷抬起眼,「宜嫁娶还是宜奔丧?」 林朝头顶冒汗:「宜、宜奔丧,不,宜……什么都不宜。」 啧,催婚呢? 叶春渺饶有兴致地看热闹,懒洋洋地扫过谈昭冷冽的面容,心中轻呵了声,像谈昭这样的疯男人,居然还有人上赶着把女儿往他怀中送,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男人指尖漫不经心地敲敲桌面,「还有事?」 「是,晨时魔君走后,祁支交予了属下两张字条,道是魔君想要的东西。」 林朝呈上两截捲起的字条,字条外分别写着「壹」和「贰」。 展开写着「壹」的字条: 【半月前,叶郦来过。另,第二张纸条更重要。】 谈昭眯了眯眼,指尖跃起一簇青色火焰,叶春渺还没来得及瞟一眼,那纸条就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第18页 瞥了眼窗外,他皱眉展开第二卷 纸条: 【独自养伤实在无趣,不知魔君可否寻几个小美人来陪我聊聊天?再不济,小鼻屎也行?】 谈昭烧了纸条,面无表情看向林朝:「把祁支锁好,丢只狗进去。」 「……」 叶春渺抖了下耳朵,心底难得对祁支漫上了一丝同情。 说来还是自己利用了他,那祁支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成天叫她「小鼻屎」,怪讨人厌的,但好歹带自己逃亡时,对她也算照顾。 昨夜祁支被扣了「偷猫大罪」的帽子,遭了谈昭一顿好打,也不知有事没有? 正出神时,谈昭的指尖落上她的头顶,「小咩。」 塌上冷煞面孔的男人一改神色,眉间晕开了浅淡笑意,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条红色细绳,绳头挂着绿色薄片,薄片上刻着一个「谈」字。 谈昭将绳索繫上了她的脖子,轻声道,「这院子锁着你你也难受,知道你贪玩,往后,我便不在这儿下禁制了。有了这名头绳,别人便不敢欺负你,我也能随时寻到你了。」 叶春渺心下一动,不下禁制?这意思是……谈昭要给她自由?? 过了一会,谈昭离开了小院,叶春渺马上从窗台跃了出去。 她没有急着跑,而是在院子里的碎石地面上盘旋了一阵,最后停在了一块顶端尖锐的石头粒上。 盯了一会石头的尖锐顶端,叶春渺缓缓退后两步,随即竖起毛茸茸的尾巴,急促往前哒了两步,将身前坠子重重地磕在了石头尖上。 她低下头,脖子上的破石头片竟然纹丝未动! 不知道那疯男人给她戴的是什么鬼东西,她又试着撞了两次,竟连一丝刮痕都没能留下。 重复两三次动作后,叶春渺停下了动作,眯起眼睛,打不了石头的主意,这破绳子总能咬断吧? 于是她张了张嘴,露出四颗尖尖的犬牙。 「嗷!」 没咬到。 叶春渺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的绳子,皱眉沉思。 绳子被破石头片挂着自然下垂,是贴在偏离下巴的一侧的,因此和她的牙齿总碰不到一块儿。如何能使绳子离她的牙更近一些呢? 叶春渺灵机一动,又张开嘴: 「嗷嗷嗷——」 …… 此时墙头那一侧,记着前日之仇找上门算帐的小黑猫气势汹汹地跃上墙头,动作一滞。 小院子里,前日还只会逞口舌之快、躲在魔君身后装可怜的没用小东西,竟然歪着头,兇狠地张大了嘴,露出四颗尖锐的犬牙。 一边发出「嗷嗷」的威胁声,一边弓起背,不断地做狰狞的咬牙动作。 墙头上,小黑猫的尾巴一下子就折了下来,四肢变得僵直。 它自以为叱咤猫咪界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兇狠的猫! 难不成,前两日它放下的狠话竟都是真的? 难不成它、它竟恐怖如斯?!! 小黑猫嵴背泛起一阵凉意。 恰在这时,院子里的小猫停下动作,张着嘴看向它。 一双浅蓝色的瞳孔中有杀机流露。 咿—— 小黑猫全身的毛都炸开,浑身充斥麻意。它慌不择路地跃下墙头,夹着尾巴飞速蹿离! 妈咪救命!! 里面的猫太吓人了!! …… 最终,叶春渺也没能将脖子上的绳子咬断,只能暂时放弃,走一步算一步了。 正好借这机会,她能好好查探查探魔族的秘密和对付谈昭的对策。 沿着那日谈昭带她下山的道路往外走,路过那处冒着炊烟的屋舍,屋子门前的几个小伙计看到她皆好奇地张望过来,在看到她的脸时,都会心一笑。 有两个年轻男人蹲在院子前削萝蔔,谈论道: 「喏,看到了没?那只就是魔君的猫,看到它记得绕着走,当心招惹了它,魔君对你不客气。」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猫长得也太——噗嗤,跟脸上煳了鼻屎一样!」 一旁的厨子笑:「哈哈哈小心点,当心它找魔君告状!」 「放心放心,它听不懂的。」 …… 叶春渺一爪子唿过面前草丛,碎枯叶洋洋洒落下来。 削你们的萝蔔去! 蠢傢伙! - 大概是有过了谈昭的通气,从山上一路下去格外通畅。 有些对谈昭格外敬畏的人甚至在看到它脖子上的「谈」字时,震惊地退后一步,让她先走了才敢动。 叶春渺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得意。 下山在山脚转悠了两圈,她顺着侧城门进城,沿着城墙角的草丛,它径直拐入了一旁的小巷。 是为了深入敌营内部,才不是因为怕被人笑话她丑! 时下接近正午,阳光穿透了秋意的凉意,暖洋洋地洒在青砖地面上,猫爪爪的肉垫踩上去也丝毫不冷。 这儿的小巷子住的显然是并不富裕的人,屋子外头的土砖都掉了大半的颜色,爬满了歷史的斑驳。 一条短巷住三四户人家,这个时辰,家户都在准备午饭,三两个妇人穿着粗布裙坐在门口择菜闲聊。 「这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了,你给你家三娃打新棉被了没?到时候可别有哭着鼻子过来我家说他亲娘虐待他哩!」巷口妇人调侃道。 第19页 「放心,我早就打好了,那小兔崽子,昨天就非要盖新被子了。」右侧屋门前妇人答,「哎,我现在就担心啊,这仙魔要是打起来了,生活可怎么办啊!」 「你这是咸吃萝蔔淡操心,如今事态哪儿是要打战的样子。前几个我家阿辰从兵营里回来,还跟我说了一个事儿——」巷尾银髮婆婆乐呵了声,压低声音神秘道: 「阿辰说,咱们魔君面上杀伐果断、英勇善战,其实啊,军中都知,魔君有个小毛病。」 另外两妇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皱眉注目过来。 「什么毛病?」 「这话可不能乱讲啊,邱姨,万一让人听到了,可不得落下把柄!」 巷子拐角处,一只小花猫也竖起了耳朵。 「我可不会说瞎话,咱们魔君啊,人人都以为他杀人不眨眼,其实啊,他根本杀不得生!」 「杀不得生?这话何意?魔君吃斋戒?」 银髮婆婆摆摆手,「倒也不是,就是——咦,这是谁家的小猫?」 叶春渺为了偷听墙角,脑袋伸得太出来,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个正着。她索性抖了抖耳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我只是一只路过的小猫咪罢了,才不是来偷听你们说话的。 叶春渺正踏着优雅的步子要走,就见前边婆婆一挥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就咕噜噜滚到了它的脚边。 是一颗小蘑菇。 「多可爱的小野猫啊,从前怎么没见过它?嘬嘬嘬,来,咪咪,蘑菇吃不吃?」 叶春渺凑上去闻了闻,不感兴趣地走开。 「猫哪里吃蘑菇的啊,你这老婆子真是活煳涂了,猫是吃鱼的!」一旁妇人笑着起身,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等着,我进去给你拿点吃的。」 没过两下,她便弯着腰出来了,手上还揪了一小截鱼尾巴,沖叶春渺招了招手,和蔼地笑道: 「来,咪咪过来,婆婆给你吃小鱼。」 叶春渺左右看了眼,没看到其他猫,这才知道她在叫自己,一边奇怪自己为何多了个叫做「咪咪」的名字,一边还是迈步走了上前。 是煎带鱼的味道,没什么鱼腥味,带着淡淡的焦香。 「吃吧,瞧你瘦的。」 叶春渺迟疑地抬起头,对上老人微笑时泛着褶皱的脸庞。 她想起了十三系的师姑婆婆,师姑婆婆行事雷厉风行,是众多弟子口中的「灭绝师太」,可只有她知道,往日每次她犯了错被罚紧闭挨饿时,总是师姑婆婆悄悄送来糕点,疼惜地摸摸她的脸说她瘦了。 细想来,十三系的师伯师姑们对她都是极好的。她从前总想着日后「功成名就」了,定当好好报答大家,可什么「功」、什么「就」都没有达到,她永远没有机会报答他们了。 回忆泛着阵阵酸楚,像苦涩的汤药难以吞下。 叶春渺低下头看着婆婆手里的鱼尾巴,鼻头酸酸。 呜,魔族还是有好人的。 婆婆太好了,婆婆给我的不只是一条鱼尾巴,更是身在异族他乡的我的慰藉。 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好好地吃下这条…… 「嗷呜——」 感动思绪戛然而止。 一颗黑不熘秋的脑袋探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咬走了婆婆手里的鱼尾巴。 「你不喜欢吃啊?」小黑猫囫囵着说: 「那我帮你吃!」 作者有话说: 咕咕了两天,八好意思哈哈哈。昨天考科目二去了,虽然踩离合时全程脚抖动如筛…… 但是!本既既!合格了!!! 本章留言发红包!!爱你萌!!! 第10章 还魂丹 她的鱼尾巴……没了。 天崩地裂! 婆婆给她的鱼尾巴!没了!! 叶春渺怒瞪罪魁祸首,黑猫囫囵吞下鱼尾巴,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叶春渺的敌意。 它的后爪往后顿了一步,不太确信道:「看、看我做什么?」 叶春渺露出犬牙,哈气道:「你!吃了我的鱼尾巴!」 黑猫想起早上在魔君院子里看到的兇残画面,顿时背后发凉,但仍面不改色道:「嘁,一个鱼尾巴而已,至于吗?!」 叶春渺炸毛:「你懂什么,那是一条普通的鱼尾巴吗?!那是婆婆对我的爱!」 气氛焦灼,两猫剑拔弩张。 旁边几个婆婆从黑猫出现时便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银髮婆婆顺了顺叶春渺的脑袋,温柔道:「不生气,婆婆去再给你揪一截来。」 呜,婆婆真好。叶春渺瞬间松下了紧绷的背,亲昵地摇了摇尾巴。 黑猫就看不惯它在人类跟前曲意逢迎的虚伪面孔,当下酸熘熘道:「哼,就会勾引人类。」 蹭的一下,叶春渺刚压下的火一下子又被点燃。只听得「嗷呜」一声,那只看起来瘦小的小花猫后脚一跃,兇狠地扑向小黑猫。 婆婆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一黑一白两只猫扭打成一团,发出激烈的嘶叫声。 两只猫你追我赶、飞檐走壁。猫毛漫天飞,场面极其混乱。黑猫全程夹着尾巴窜逃,反而是体型比它小了一倍的白色小花猫兇狠无比地哈着气追捕。 老婆婆站在门前,仰望着屋顶两只猫,喃喃摇头: 「夭寿了哦,这小花猫太兇了!」 第20页 …… 黑旋风自知理亏,又忌惮着早上在院子里看到的兇狠画面,心中没有底,只能飞速窜逃,不敢和她真打起来。 最后放下一句「哼,小爷从来不打弱猫」,就窜进了屋檐下的窗台,熟练地摸着后门甩开了叶春渺。 叶春渺空有一肚子火,奈何身子还是一只小奶猫,没多少力气。起势是足够勐,但没两下就泄了力。 当她意识道自己走远了的时候,周遭已经不是她认识的地方了。 她处在一面墙上,与方才破壁残垣的景致截然相反,这儿红墙绿瓦、彩绸缀挂,细细听去,有不少脚步声,但却没听到什么交谈声,气氛肃穆,应该是个富贵人家。 叶春渺站在墙头放目远眺,红墙绿瓦一层叠一层,看不到城门。思量了下,她跃下了墙头——打探消息去。 从墙沿悄无声息地跃下,沿着花园草丛间的小道往有脚步声的方向走去,停在了花园尽头的白璧圆拱门后。 拱门外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群侍从打扮的人手中扛着箱子往西侧走。 「快快快,别让公子等急了,小心掉脑袋。」 叶春渺悄悄跟了上去,绕过曲折游廊,侍从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停下。 「公子,七担心意,全在这儿了。」 院子里,紫袍男人背着身摆手:「下去吧。」 他转过身,一张脸煞白,吊眉凤眼薄唇,五官中透露着一股阴沉。另一位是个身穿赤甲的中年男人,虽头髮发白,但精神奕奕。 中年男人睨了眼送来的箱子,满意地摸了摸鬍子,眼底都是藏不住的喜意:「高公子不愧是名门之后啊,礼数如此周全,哎,若不是我家小女早和魔君定下了婚约,指不定啊,我便要去寻你父亲结亲去咯!」 紫袍男人拱手:「岳大人能收下晚辈的小小心意,晚辈便知足了。」 「放心,这仙魔交战刚结束,仙派那边受了重创,我军上下也尚在休整,更别提咱们魔君的老毛病了,等过了这几日风头,我便将你安排进军中。」 紫袍男人垂目思忖,继而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听闻岳大人一直在寻找还魂丹?」 中年人眼角一动,「你怎知道?」 「巧了,晚辈前几日随师伯上拍卖场时,便刚好见到了这东西。晚辈也不知这东西有何用处,若是岳大人喜欢,不如……」 「公子话都到这份上了,放心,这事儿没跑。」中年人接过丹药,乐呵呵地往后一靠:「再者说,今儿个魔君还要来我这儿取清寒茶,我这老丈人的面子,他多少还是要卖的。」 紫袍男人迟疑:「晚辈听闻,魔君与仙派一姑娘……」 中年人面色一变,迅速驳斥了他:「一派胡言,仙魔自古没有结亲的道理!更何况,没有我们岳家,他姓谈的怎么坐得上魔君的位置。你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紫袍男人一笑:「那晚辈就在这里先写过岳大人了。」 年轻男人起身离开,走过稻草垛时,似乎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看到了一条猫尾巴,便放心离去了。 待脚步声远去,叶春渺才从稻草垛里再次探出头来。 这老头姓岳,家中女儿和谈昭有婚约,想来他就是那天林朝提到的岳天群了。倒是凑巧,她误打误撞,竟然来了谈昭老丈人家里。 紫袍男人一走,岳天群便一改方才淡然模样,他捧着紫袍男人刚给的返魂丹,双眼放光。正这时,又有人从侧门进来了。 「大哥。」说话人浓眉大眼,五官隐约与岳天群有几分相似,「听说高家那小子把返魂丹给你了?」 「天韦,你来了。」岳天群把手中药丸往前一呈,「喏,我寻了三年,居然让那小子捡了便宜。」 岳天韦接过还魂丹,端到眼前琢磨了会,将信将疑道:「大哥,这东西真有传说中那么玄乎?」 岳天群大笑了两声,还没回答,外头先有侍从快步跑了进来,「大人,天先生来了。」 「行,那我先去去。」岳天群拍了拍岳天韦的肩,放心离开。 叶春渺躲在稻草垛里,等他完全出门,才蹑手蹑脚地窜进了走廊下。院子里只有岳天韦一人,他体型硕大、嘴角挂着傻呵呵的笑,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叶春渺躲在小石头后打起了他手中药丸的主意。 她虽没听过什么还魂丹,但看他们几人珍惜的样子便知那定是个好东西——只要是对谈昭有益的,那便是对她有威胁的! 只见静谧的小院秋风萧瑟,草丛簌簌,忽有细碎声响,吸引了岳天韦注意。他起身正要走来,动作一顿,继而将手中药丸放到了桌上,转身抄起了一把扫把。 他慢腾腾挪过来,勐地掀开草丛——空空如也。 「难道听错了?」岳天韦摸了摸鼻子,奇怪地回过头,瞳孔放大:「去去去!一边儿去,小野猫!」 叶春渺俯在匣子上嗅了嗅,当机立断,叼了桌上药丸撒腿就跑! 身后很快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追赶声。 「你给我站住!你这只贼!来人吶!快给我把它捉回来!!」 叶春渺窜上墙头,沿着斜斜的瓦片飞窜,底下侍从纷纷赶来,有拿棍子的,有拿渔网的,但人多手杂,总是自己被自己人打到。 她只顾着逃,没注意到自己走了拿个方向,只见前头没路了,她往下一跃,侍从们也从墙后沖了进来。 第21页 随后,院子里便乍起了惊慌尖叫声。 「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闯进我们小姐的院子!」 「流氓!!还不快滚!!!!」 见着眼前几波人自己打自己,混战在一块的场面,叶春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笑得太猖狂了,嗓子里「咯噔」一下。 完了,药丸滑进喉咙里了。 还……卡住了。 只觉得嗓子里卡住了一颗重重的石头,又痛又刺,随后窒息感和无力感蔓延上全身,她开始战慄,不住倒下。 …… 特喵的。 醒来时,她已经被锁在一个充满鸡屎味的笼子里了,她吞了口口水,嗓子里已经没有异物感,这才安心下来。 这是在何处正堂,风格与刚刚相似,屋中只有一个身形瘦削的白袍男人,一旁刚好有侍从端着青玉瓷盅跑进来:「天先生,这是一会要给魔君的清寒茶,大人吩咐先生务必要看好它,切莫再让什么小野猫糟蹋了。」 被称作天先生的男人面容阴鸷,不怒而威,侍从放下茶水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那男人见四下无人,凉凉扫了一眼鸡笼里的猫,随后从袖中抽出了一纸包,打开瓷盅,将纸包里的药粉抖了进去。 同时,一阵奇异的清香味散布了出来,像置身竹林一般沁香。 叶春渺曾听师姑婆婆提过,有一味毒唤竹玉青,味泛竹香,极难察觉,是暗杀仇家的不二之选。 竹玉青价格昂贵,一克抵千金,毒性也无可比拟,食之分毫,魂飞魄散。 啧,看来谈昭的仇家是真的多,根本不用她动手,想杀他的人就一个个往上沖了。 叶春渺自己被关在鸡笼里,性命攸关,却是看着那人给谈昭下毒,乐得傻笑。 正这时,岳天群和他的笨蛋弟弟走进屋子,白袍男人赶忙收好药粉。 见叶春渺醒了,岳天群讥笑一声:「小畜生,连老夫的东西都敢偷,老夫等下就把你炖了做药膳。」 岳天韦搞砸了事情,愧疚又有些侥倖问:「大哥,这东西真那么厉害啊?」 岳天群还没回答,那瘦削白袍男人率先开口:「古书有记载,天地开创三族二海二丹,分为魔族、仙族和人族,北海与南川,二丹之一,便为此还魂丹。」 「那这玩意儿吃了真的能还魂啊?」 白袍男人玄乎地摇了摇头,「还魂丹只是二丹之一,要行还魂之事,还需寻得另一丹,借元丹,二丹同服,方才能达到还魂的目的。」 岳天韦一如刚才莽撞,他拎起鸡笼往外走:「大哥放心,我这就宰了这野猫给你做药膳。」 只是他才打开笼子,手指便挨了笼中猫用尽全力地一口咬,他顿时吃痛地甩开手,也是这时,叶春渺从笼子里逃窜了出去,没命蹿离。 「废物,快抓住它!」岳天群怒吼。 岳天韦追来,叶春渺灵巧地跃上墙头,三两下甩开了它,眼看正要逃离,就听身后「咻」的一声。 一根冷镖朝自己飞射了过来,同时,岳天韦也趁她走神之际,一手拖住了她的猫爪。 冷镖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意飞来,在逐渐放大的猫瞳孔之中急速贴近。 可恶,这回真跑不掉了。 叶春渺心中一片凉,已经认定了自己今日必要葬身于此了。说时迟那时快,眼前忽然一黑。 锵—— 冷镖钉进了墙中,她也落进了一个冰凉熟悉的怀抱之中。 黑髮红丝、冷眸如霜。 「谁敢动本君的猫?」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竹玉青 好傢伙,你再晚来一步就等着蹭岳天群的猫药膳了。 叶春渺死里逃生,窝在谈昭的胳膊肘里,一颗小心脏这才安心地放了下来,继而颐指气使地睨向屋中几人。 看到老子后台是谁了吗?? 谈昭!就是你们的魔君大人! 就你们也敢动我?活腻啦?! 「魔君?!」 见不速之客,岳天群急忙从屋中走出,与身侧两人惊疑对视一眼,继而挺了挺腰板: 「魔君怎么来了?呵,真是老夫宅中下人不知礼数,连魔君大人来了都不知道带个路,竟还让魔君自己□□进来?」 说时,他瞪了眼匆匆赶来的僕人,意为怎么不拦住魔君,让他自己就闯了进来。 谈昭神色很淡,不知是听不懂岳天群话中有话还是单纯的不屑。 他的目光扫过岳天韦手中鸡笼,声音寒如凛冬雪:「你拿那东西,关本君的猫?」 陡然释放出的威压如一座大山落下,岳天韦双腿一颤,就要跪下,「魔、魔君恕罪……」 岳天群手疾眼快拎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跪下,皱着眉头看向谈昭手中的猫:「这畜生偷吃了老夫花重金求来的丹药,魔君可要为老夫主持公道啊。」 说着这话,却不见岳天群脸上有丝毫的悽惨,反而一脸兇相,腰杆挺得笔直,大有一副「你看着办」的嚣张气焰。 叶春渺心中也咯噔了一声。说起来,它只是谈昭捡回来的一只猫罢了,可对面这老头可是谈昭未来的老丈人,谈昭真的会为了她和岳天群对着干? 不知是否是听懂了叶春渺心中忐忑,一片冰凉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头顶,安抚地顺了两下。 第22页 耳畔同时响起谈昭的声音:「那本君便替它多谢岳大人的丹药了。」 说着,谈昭转身要走,耳畔一阵风扫过,岳天群拦住了他:「魔君这是何意,是要为了这只畜生,与我岳家作对吗?」 岳天群一动,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岳天韦和那个姓天的男人就跟了上来,一左一右并立岳天群两侧。 啧,三打一,不厚道。 「魔君大人,不过是一只畜生,不必为此毁了你我之间的关系,这样,魔君将这猫交给老夫,待老夫剖腹取出丹药,便将猫再交还与魔君,可好?」 岳天群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有几分威胁的意味道:「魔君看,老夫那清寒茶都为魔君备好了,若是为了这畜生,耽误了解毒的时辰,那可就不好了啊!」 解毒?叶春渺竖了竖耳朵,看向头顶男人冷白的脸,又望向屋子里那杯下了竹玉青的清寒茶,心中竟升起了一丝对谈昭的同情。 三界都传魔族魔王谈昭是冷煞罗,一眼要人命的那种,谁知道在族内竟是这种人见人想杀的小可怜。前有在药丸里抹毒的,先有在解药里下剧毒的,怀中还抱着一只想杀它的可爱小猫咪…… 叶春渺在心中为他悲伤了一瞬,就觉身子失重,谈昭将她放进了里屋。 他半蹲着,指尖点了点她的脑袋,冷薄的眉眼弯起一抹笑,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先玩,等一会谈昭昭。」 说完,他便起身在门前下了一道禁制。不止它出不去,岳天群他们也进不来。 岳天群三人便见谈昭身后,那只脸上沾黑末的小花猫蹲在门槛后,狡黠地眯起了眼睛看着他们,一脸不屑和鄙夷。 在他们愤怒的注视下,那畜生竟然还慢悠悠抬起了后脚跟,贱兮兮地挠了挠耳朵,整只猫都在挑衅他们。 岂有此理! 岳天群当下就准备冲进来,但身形刚动,便听「锵」的一声,一只短刃从岳天群鬓角飞过,牢牢地钉进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短刃飞刷之处,几缕白须纷扬飞落。 谈昭弹了弹指尖,说话云淡风轻:「想死,就再往上走。」 好傢伙,叶春渺躲在门后看岳天群脸都黑了。 只听他一声怒斥:「魔君大人这是要为了一只畜生与我翻脸吗?你可别忘了龄儿与你的婚约!」 「林朝没告诉你么?」谈昭轻飘飘地开口,眼角的厌恶丝毫不掩。 岳天群一愣:「什么?」 「本君没听说过什么婚约。」谈昭并不是很愿意和他废话:「岳大人若是要较真,大可去刨了先王的坟,结个冥婚也不是不可。」 「你!」 转眼间,又变成了家长里短的姻亲矛盾。叶春渺的目光往后随意一瞥,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凝住,她不动声色地从谈昭背后闪进门侧。 屋子陈设简单,桌椅摆设和刚刚一样,唯一惹眼的,便是桌脚边上遗落的白色小纸包。 叶春渺眯起眼轻嗅了下,没错,这是白袍男人不小心掉下的竹玉青。 门外亲属纠纷仍然在继续,岳天群正说到:「你可别忘了,当初——」 话没说完,谈昭冷冷打断他:「忘了。」 「你!」岳天群一口老血喷出。 谈昭这嘴啊,气死人不偿命。 叶春渺啧了一声,低下头悄悄叼起了装着毒药粉的纸包,轻盈一跃窜上了放置给谈昭的清寒茶的桌子。 像谈昭这种人,处处受人排挤,估计吃过的毒药不少,寻常剂量的毒药怕是毒不死他。照刚刚那白袍男人才抖了指甲盖大小药粉,悬。 门外争执仍在继续,岳天群显然实力不如谈昭,但嘴上功夫还是不错的。他从谈昭祖辈与岳家的情谊开始盘点,软硬兼施。 最后,他狠狠道:「魔君可别忘了,你身上的燎式毒,没有我岳家的清寒茶,如何能解?我劝魔君不要不识好歹,魔君现在退一步,给老夫好生道个歉,今日之事,老夫可权当没有发生过。」 话说破了,谈昭也懒得再给他面子,他凉凉地掀起眼皮,凛冽的瑞风眼透着寒意,他慢腾腾道:「这些年,你们底下偷偷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老东西?」 岳天群急火攻心,又一口鲜血喷出。 叶春渺竖着耳朵,一边听他们吵架,一边咬开了药粉外的纸包。纸包一开,一阵独特的竹叶沁香便传入鼻中。 叶春渺「呸呸」了两声,生怕粉末飞进嘴里。她叼开装着清寒茶的瓷盅,用爪子沾了沾杯子里的水,再一爪子按到药粉上,粘起一爪毒药粉涮进茶水中。 喝你姑奶奶的洗脚水去吧。 此时门外进行到了岳天群气急败坏,准备以蛮力破门而入的环节。同样被谈昭轻轻松松压制了。 谈昭声音懒散,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慑力:「你要杀它,试试能从本君尸体上跨过去再说。」 叶春渺动作稍顿,抬起头。 谈昭衣襟单薄,身形修长,鲜红绸带束着马尾,鸦青头髮长至后腰。 门外红霞漫天,洒下一片红光,他背着光站在门口,以一人之力与院中诸人相抵,背影萧瑟又固执。 叶春渺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成,那我就让你死快点。 于是它叼起了装着竹玉青的纸皮对角。 整袋倒进了谈昭的茶水里。 第23页 作者有话说: 全世界都想杀我——谈昭 第12章 他有病 一整袋竹玉青倒进瓷盅里,厚厚的粉末铺在清透的茶水上,好像在说「没错,我就是一杯没有下毒但是你喝了就会死翘翘的茶」。 不行,这样太容易被谈昭发现了。 叶春渺把口中破纸皮一吐,一咬牙,直接一爪子按进了谈昭的茶水里搅拌。 虽然爪法有些下作,但这要怪都怪你无赖杀我族人在先! 叶春渺恨恨地瞥眼屋外动静,加快了爪速。 竹玉青的粉末很快融化在了茶水里,透绿的茶水仍在微微晃动,清澈的茶水以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为中心形成小小的圈,一片细碎的茶叶渍绕着猫爪顺时针打圈。 一圈一圈,晕开的波纹逐渐放大,逐渐模煳…… 她怎么觉得爪子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花,叶春渺惊恐地反应过来,像竹玉青这样的剧毒,不止内服,外敷一样有毒性。 她急忙欲抽出爪子,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眼前一黑,一头栽下了桌子。 特喵的,大意了……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屋外四人齐齐回头,便见屋子里那只瘦小的猫四肢僵直摔在地面,与它一起砸到地面上的,还有那一盅清寒茶。 谈昭瞳孔一缩,瞬时闪身而入,托起地上的猫,它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四肢笔直,嘴角还隐隐冒着白沫。 而小猫的爪子上还残留着茶水的水渍,一阵浓郁的竹叶香味从地上摔碎的瓷盅上飘来,茶水所经之处,都冒着诡异的腐蚀白烟。 谈昭摸了摸指上黑戒,寒声道:「岳天群三人下毒弒君,给我抓起来。」 岳天群:「啥玩意儿????」 - 不知眼前经过了多长的黑暗,叶春渺再次恢復了意识时,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特喵的,下次一定不能用爪子给谈昭拌毒药了。 眼皮子有些重,她没有立即睁开眼,意识却尤为清醒。 继而一个令她心下狂动的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会不会那竹玉青把她毒死了,她又变成人了? 这个令人振奋的念头在身后传来谈昭的声音时瞬间被掐灭。 「如何?」谈昭问。 另一男人回答:「从毒性和茶水色泽看,下了足足一两。这竹玉青,食之分毫便能取人性命,他还整整倒了一两进去,他不只是恨你,他这是想让你尸骨无存啊!」 叶春渺眼皮子一紧,她倒下的时候那茶水被掀翻在地,谈昭一查肯定便知里头加了什么,难道是发现毒是她下的了吗? 谈昭道:「我不去和他计较,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那你打算?」 虽没有睁开眼,但叶春渺却感受到一道视线从自己后背扫过,带着凉飕飕的审视感。 她紧张地将眼睛闭得更紧了。 「岳天群既然敢下毒,想来也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况且,他做过的事情早就够他死一百次了,我成全他就是了。」 谁下毒? 岳天群??? …… 噢,有替死鬼啊,那没事了。 叶春渺酝酿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四肢像是蜷缩了太久,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虚弱地「嘤」了一声。 谈昭几乎是瞬间就走了过来,动作极其温柔地将甦醒的小猫拖了起来,语气很轻:「醒了呀小咩,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小猫迷濛着水雾的眼睛眯了眯,撒娇似的在他怀中蹭了蹭,爪子瑟缩地扒拉住谈昭的胳膊,声音娇娇软软:「咩……」 谈昭,怕怕! 「醒得这么快?」 谈昭身后的榻子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木药箱,头髮用一支琉璃紫玉簪半束着,一袭纹着金边的暗红锦袍半开不解的挂在胸膛前。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 在她们仙派,男人穿成这样是要被浸猪笼的。 接过谈昭递来的面带鄙夷的小猫,朔风替它诊了心脉,又扒拉起它的眼皮查看了一番,「毒应该是解了,只要能照常进食,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他伸出手指挑逗腿上小猫,悠闲地倚着身子:「难怪都说人丑命大,看来,猫也是如此啊。」 什么意思??? 含沙射影骂谁丑呢?!!! 叶春渺勐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见怀中小猫竟如此有灵性,仿若真的听得懂自己的话似的,朔风惊奇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啊?小猫咪?」 谈昭从屋角端了熟肉末和羊奶过来,扫了他一眼,声音淡淡:「别乱说。」 他把肉末和奶放到了榻边新搭的小木台上,将叶春渺抱了过来,语气温柔:「来,小咩,吃饭饭。」 朔风长眉一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春渺配合地俯下身,在两盆食物上都赏了脸,事实上,她晕了一宿本来就虚弱,正好也饿了,就埋头吃了起来。 望着小木台上胃口不错的小猫背影,谈昭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很快又敛下情绪望向朔风,「你上山时,可有注意没让人看到?」 叶春渺把耳朵往身后一放,认认真真地偷听了起来。 朔风收回落在猫身上的稀罕视线,答道:「放心,我都偷偷熘来你这小院多少回了,早就轻车熟路了,再说了,就算让人发现了,你我都是男人,待在一块儿怎么了?」 第24页 …… 这话听起来是有些奇怪。 谈昭淡淡道:「想杀我的人可不少,当心惹池鱼之祸。」 叶春渺默默缩了缩后背。 想杀你的可不只有人类,疯男人。 朔风与谈昭的关系显然十分熟络,听谈昭这话,他只是笑笑,继而端起矮桌上隔了夜的凉开水,状有热气地吹了吹,轻抿一口。 「前些个随我家那丫头出城折腾了一通,没曾想仙魔之战一触即发。还没问过,你这回回来……」 朔风抬起眼皮打量过谈昭的神色,确认无碍后才接着道:「这回回来,你那病没有再犯?我听说,仙派那姑娘……」 谈昭立在木台边上,指尖不经意摩挲着木篓子里一束束捲起的画轴。 「我让林朝去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像有气无力。 叶春渺微微侧过头偷瞟谈昭,他长直的黑睫沉着微凉的日光,似乎在微微颤动。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似乎觉得谈昭在说这话时,周身的煞气都尽数消散了。 像拨开了幽暗的黑雾,只身而立的一道高挑的黑色背影,藏着让人看不清的落魄。 「我让林朝去查了。」谈昭淡声重复道:「我会还她一份公道的。」 朔风沉默须臾,又道:「那你的病……」 什么仙派的姑娘?什么病? 叶春渺听着这叫朔风的男人问出来的似乎都是些有重要信息的话,嘴里不觉停下了动作,专注地竖起耳朵偷听。谁知刚听到这里,前爪后就被人一捞。 谈昭将它抱了起来,他俯下头,高挺的鼻尖俯在小猫头顶轻嗅了一口,慢慢镇定了下来。 「那日我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本是要让林朝去找你的,但后来,我见到了它。」 小猫假装听不懂,一脸天真地望着谈昭。 「它?」朔风也很吃惊。 谈昭颔首,「或许是与我有缘吧。见了它,病就没再犯了。」 「那便好,说不定,你与它之间确实是有命定之缘的,缘分这事,谁说得准呢?」 男人轻笑一声,拎起了榻子上的小药箱,「我先下山了,还要给我家那丫头做饭去。多说一句,你真不必给那些老东西留面子,你当他们的手段都是小孩儿过家家吗?今日是你家小猫命大,改日可就说不准了。」 谈昭没有应声。 他怀中的猫不明就里地看着朔风,朔风也对它眨了眨眼:「走了,小猫。」 朔风的背影轻车熟路地消失在屋后,谈昭站在窗前看了会,将叶春渺放进了她的窝里,在窝边下了一道禁制。 然后进了密室,一天都没有出来。 叶春渺趴在窝里细细地品朔风和谈昭方才的谈话。 谈昭有什么病?与昨日那婆婆口中的「魔君杀不得生」是否有关联? 而他们口中仙派的姑娘又是谁,她与谈昭是何关系,难不成是魔族安插在仙派中的内应? 暮色渐迟,夕阳的余温掠走,徒留了满山萧瑟的凉意。小院外头的歪脖子树随秋风摇晃,抖落了一地金灿灿的落叶。 风吹不进禁制,猫却察觉到了凉意,蜷缩着收起了爪子。 作者有话说: 猫爪子干的事情,与我小咩有什么关系!你们可不要血口喷猫! 第13章 少门主 半夜淅淅沥沥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 叶春渺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被困在了一个布满了灰雾的地方,她不知那是何处,只知道周遭幽暗,雾气大得伸手不见五指。 绝望、害怕笼罩在她的心头。 此时,一阵沉静的低吟传来她耳边,像梵音阵阵,在迷雾中敲开了一道道波纹。 「阿渺,阿渺……」 声音苍老平静,像一个年岁很高的老妪堆着脸上的褶子,慈祥地唿唤着。 循着唿唤声,她很快跑出了迷雾。 一颗不高的枇杷树立在虚无中,树下围了一圈矮矮的石头,一个头髮花白的老人坐在石头边缝补衣裳。 她看不清她的脸,却尤为清晰地记住了她手中针脚杂乱的月白色袄子。 「这是缝给阿渺的衣裳,阿渺以后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就能穿了。」 老人的手艺并不算精湛,甚至有些笨拙,她的手上布满了厚茧,显然不是握针线握出来的,光是她捏碎的针就有好多根。 这是她清晰记住的。 「奶奶,奶奶。」她总是这么唤她。 说是总是,并不是这梦境有多长,事实上梦境到这儿就结束了,而是她时常做这个梦——梦中她便是这么唤她的。 从叶春渺记事起,她便时常做这个梦,她想,这可能是她在回忆从前和奶奶的事情。 可当她告诉叶迁时,叶迁却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她的奶奶走得早,还没等她出生就走了,所以她是不可能梦见她的。 叶迁还警告她,不许再做这个梦。 可梦哪里是可以阻止的呢?叶春渺仍做这个梦,只是自那之后再没有告诉过叶迁了。 半夜梦醒来,叶春渺望着窗外那盏幽幽晃着的灯笼,密密的雨丝穿过灯笼的幽光,静谧和谐。 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 不知是否是那日朔风牵起了谈昭的心事,一连几日,谈昭都没有离开过屋子,而大多数时间,他都待在密室之中不出来,有时一待就是一晚上。 第25页 每每从密室之中出来时,他的脸色便尤为冷白,一双艷丽的眼眸蕴着血丝,眼下浅痣也尤为诡谲。 谈昭会抱起它坐上榻子,俯下身,将脸贴在毛茸茸的小猫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然后松开它,恢復正常。 叶春渺总觉得他是在修炼什么吸人精气的邪恶功法,每天在里头练功虚弱了,就出来吸她的精气。 再这样下去,没等她大仇得报,就要被谈昭吸死了! 叶春渺只好更加卖力的吃饭,每一顿饭都带着「只要我吃得多,谈昭就吸不完我的精气」的决心吃。 第五日,谈昭终于出门了,叶春渺趴在窝里假寐,待他离去了好一会,才跟着窜了出去。 她在院子门口停下,警惕地伸出爪子探了一探,没有禁制,这才放心地大摇大摆离开。 按原路下了山,这回她没有再往城中的偏僻小巷钻,而是往繁华处走。偏僻处人少,是非少,消息也少。 她藏了一肚子对魔族的疑问想要打听,需得找个人多口杂的地方。 叶春渺一进城就直奔河岸人流窜去。 那是一座雅致繁华的河畔茶楼,茶楼临水而建,衣着不一的茶客们坐在露天茶棚中饮茶聊天。 叶春渺延着河岸下的湿滩涂贴近茶楼,躲在木地板下偷听了一会,听到的都是你心悦周家姑娘、我要去罗家提亲云云,愣是没有一字与魔族相关的。 俩大男人出来喝茶不聊点谋权夺位的雄心壮志,搁这聊风花雪月?? 没救了!魔族没救了! 叶春渺十分不满地离开了滩涂,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绕到了茶楼之后,从茶楼后门摸进了二楼。 依她曾经下山歷练的经验来看,一般坐在茶楼外的都是没什么钱的人,有权有势的人都会自己开个包厢,杜绝人多口杂。 因此要偷听消息,还得上二楼。 二楼比起河岸边幽静了许多,不出她所料,茶楼二楼由一间间包厢构成,可惜这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好多空包厢都大剌剌地敞开着门。 叶春渺贴着墙朝着有声音的方向走去,而后停在了走廊尽头一间紧闭的包厢门口。 包厢门口由两道屏风交错遮掩,错口处还放了绿植,看起来十分神秘。叶春渺贴近了包厢口,里头是几道男人的嗓音。 其中一人正说到:「如今时局不定,仙魔两族不知何时就会再起争端,届时魔君若是禁了两族的往来,那咱们的路子不就凉透了!」 一人附和:「是啊,我阿爹也是如此说的。」 另一人反驳:「哎,你们有空操这心,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的字画有没有人看得上吧!我告诉你们啊,仙魔两族,是不可能完全断交的!」 「为何?!」 「是啊,为何?」 「哼哼,这事儿我就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上外头说去啊!我告诉你们,仙魔两族,要联姻咯!」 「联姻?!不是,谁跟谁联姻啊?」 那人得意道:「那自然是咱们魔君,和仙族的少门主叶郦联姻了!」 少门主……叶郦?!! 听到这个名字时,叶春渺的心头狠狠一动,瞳孔都放大了。 左不过,她才出事半月有余,叶郦如何就成了少门主了?!这是何意?是父亲的意思么?! 惊疑俱生,叶春渺还想再听些消息,包厢里的人却岔开了话题,说到字画上去了。她正准备离开,注意到了走廊尽头有一条往三楼去的楼梯。 竖起耳朵,三楼隐隐有女子声音传来,似啼哭似哀求。 上去看看。 这条楼梯没人走,她顺利熘上了茶楼三楼。 三楼的构造与一二层不同,其由一间间走廊朝茶楼之后的厢房构成。一上三楼,便有十分明显的香粉味传来。香味杂乱,像是住着许多女子。 哭泣声顺着风缓缓吹来,叶春渺竖起耳朵,须臾,抬脚顺着哭声寻了过去。 三楼静谧,除了风声中隐约的哭声,听不见任何声音。 叶春渺的肉垫不留声响落在地上,穿过一间间僻静的厢房,最后在拐角厢房门口停下。 女人的哭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那声音断断续续、清脆娇嫩,时而夹杂着哭声之中喘不上气的重重唿吸声,像在努力忍耐着痛苦。 叶春渺的心脏似乎也随着厢房之中的哭声被揪了起来,她仰起头打量面前厢房,发现厢房门并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门上还残留着一个缝。 她两步凑了上去,准备看看是谁在哭泣。 但好奇的猫猫眼睛还没有凑到门缝前,眼前忽然一黑。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耳畔有风颳过,她被放了下来,肉垫贴在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 眼前的手也松开。 少年碧衣风流,眼含桃花,正笑吟吟地蹲在她的面前,好似魔族四月的桃花全都开到了他的脸上。 他斜着头,吊儿郎当一笑: 「里面可不是你能看的啊,小鼻屎。」 作者有话说: 作话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祝大家新月快乐不欠费吧! ……突然想起来我还没交话费?!! 第14章 度春风 碧衣风流一脸欠揍相,不是祁支是谁? 叶春渺默默往后挪了一爪的距离,刚下山就遇上这倒霉小孩,晦气。 第26页 祁支歪着头往三楼一瞥,「你猜猜,那房间里头是什么」 小猫眯起狭长的眼,没有反应,只是端正地看着祁支。 怎么,你还指望本猫咪能回答你不成? 祁支狡黠地弯起唇,一双勾挑的眸子藏着流光。他的指尖探了过来,在她的鼻尖点了一点,压低了声音神秘道:「里面的人啊,在一度春风。」 「……」 一度啥玩意儿? 叶春渺反应了几瞬,才理解过来他的意思,随即也恍然大悟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来自哪里—— 这茶楼!白日宣.淫!不正经! 叶春渺眼皮子忽然一顿,不对啊,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一只走错路的小猫咪罢了—— 那!你!呢! 你明知道里头人在做什么,还蹲在门外听墙角! 你又是几个意思?! 像是看懂了小猫脸上的鄙夷,祁支干咳了一声,讪笑:「你这么看我干嘛,我来此处也是无意寻来,我来寻人的,又不是故意来听这声音的。」 小猫看着他,一双浅蓝色的瞳孔眯了起来。 信你个鬼! 「说起来,你今日怎么自己出来了,又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谈昭呢?」祁支朝四周张望了一通,眼神一顿,伸手捻起了叶春渺脖子上的名牌。 「啧,我说呢,谈昭竟然肯放你出来,原来是设了这东西啊。他倒是捨得下血本。」 祁支放下名牌,指尖顺势在猫下巴挠了两下,「小鼻屎,我头一天出门,就遇上了你,是不是说明咱俩特有缘啊?」 小猫一脸嚣张气焰,恶劣地挑了挑鬍鬚,「咔嚓」,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哎哟,你这小猫,太兇了。」祁支吃痛地缩回手指,捏着自己的风流碧色衣袖擦了擦手指: 「可不能被你咬破了,咬破了以后可找不到媳妇儿了。」 叶春渺抬抬眼皮打量他。 今日阳光不多,蒙在云层里的日光浅浅落在少年的侧脸。 他嬉笑地挑着眉,笑得明朗,嘴角不大正经地咧着,一点虚弱都看不出来。 叶春渺想起自己方才在那厢房门口时,竟然对祁支的存在丝毫没有察觉,想来他修炼的妖术一定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这么一想,本因自己害他被谈昭一阵好打的愧疚感便消退了。 再瞧他一眼,穿得洒脱、神色恣意,也不像是要出逃的样子,倒像是随意出门逛街熘达听墙角的模样,极其不靠谱。 小猫鄙夷地甩了甩尾巴,扭头便跃下了石头,咩都懒得咩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支忙追了上去:「诶你别走啊小鼻屎,哎哎,我就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就还走了,等等你祁哥啊!」 叶春渺一听身后人又喋喋不休地跟了上来,更是卯足了劲儿跑,可惜她四条腿加起来都没有祁支两条腿长,还没走出这院子,她就被祁支一把捞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不凶行了吧,你是最温柔的小鼻屎,你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小鼻屎。」祁支一边哄着,一边不由分说地薅掉了她头顶几根毛。 「咩嗷!!!!」 谁要当全世界最温柔的小鼻屎啊!! 你有病啊!! 叶春渺愤怒地一口咬在祁支胳膊上,可不知这姓祁的身上穿了什么铁甲,一口「哐当」下去,像咬在了一块石头上,差点没把她的牙绷掉。bbzl 「哟哟哟,悠着点咬,这可是我家祖传的透月纱,刀枪不入的。」 祁支笑着搓了一把小猫圆滚滚的后脑勺,脚尖一点,轻盈地跃出了院子:「走,祁哥带你逛街去!」 - 天儿阴阴,未至河岸旺铺边的街上人不多,但小摊都还开着摊做生意。 沿街走过一个碧袍高挑的少年,手中还抱着一只尖脸的小猫。沿街摊贩热情招唿,少年张扬,也都一一招手回应过去: 「是是是,这是我家猫。」 「没,不凶,温柔得很!它可是全魔族最温柔的小猫咪!」 「没事没事,阿婆不用送糕点,我家小猫看看就行了,没流口水,没流,哎,这,好吧好吧,太谢谢阿婆了,小鼻屎,快跟阿婆说谢谢!」 「……」 我谢你妹。 叶春渺真想一拳唿他脸上,只可惜胳膊被祁支的瓜子袋压住了抬不起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祁支这种人,看来是上次被谈昭打的还不够狠,这么快皮又痒痒了。 少年怀中的小猫阴恻恻地磨了磨牙。 哼哼,等谈昭来找我了,看到你又掳了他的猫,我再哭唧唧表演一通,看他打不打你就是了! 祁支说着要带她逛街,但看路线却是有目的的。 穿过河岸拥挤的人潮,他径直走进了桥头人声鼎沸处。 这是一家酒楼,酒楼建得张扬,门口一口大酒缸子,插俩旗,一面写着「酒」字,一面写着「元」字。 四周喧闹,这处更甚。酒楼门口还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各立两旁,眉目兇狠。 一人拦下祁支:「公子可有请柬?」 祁支擦了擦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黑色令牌,令牌上写着「谈」字,那男人一看,脸色骤变,赶忙将人请入酒楼。 叶春渺瞥过令牌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走进酒楼,人头攒动,服装各异的人并坐酒楼之中的高脚椅上,翘首以盼,而酒楼之前,搭着一个亮堂的木台,台上支了一面旗子,写着「拍卖」二字。 第27页 原来是个拍卖场。 叶春渺抬着头张望,好奇观察着这酒楼。 酒楼里客人形形色色,各自交头接耳,看似秩序混乱,可也无人敢撒野,定睛一看,原来酒楼四周都站着凶眉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蠢蠢欲动的人。 叶春渺不解祁支带她来这里做什么,总不可能是要把她带来卖的吧? 酒楼里的人看见个少年抱着猫进来,视线都好奇地落了过来,一面暗自猜测着他的来处,一面低声议论。 其中有人更是嚣张,见祁支年岁不大,便丝毫不遮掩地怪笑起来: 「稀罕了,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也来酒楼玩,还抱了只那样丑的猫,你看看,它脸上是不是煳了一坨狗屎没擦干净啊哈哈哈!!」 领头说话的人是周氏公子。 叶春渺不待见他们,闷闷地把头埋进祁支的胳膊肘里。 那几人一见它如此,反而闹笑得更过分了。 酒楼的人正毕恭毕敬地领着祁支上楼。 祁支狭长的眼角余光扫过一楼几人,明朗的眼底一闪而过几许寒意。他抬手轻掩下两只软软的猫耳朵,低下头轻声问,「小鼻屎,我要把你卖了!你觉得你能卖多少钱啊?」 叶春渺头皮一颤,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对上祁支笑吟吟的目光,她用力挣扎了起来。 祁支乐得直颤,一手按住了叶春渺,一手掀开雅厢帘子坐下:「逗你的逗你的,你这小鼻屎,还真听得懂人话啊?」 「况且像你这种品相的……」祁支话语一顿,嘆气,温热的掌心在她头顶拍了拍,「没什么,没什么。」 「……」 叶春渺这时才明白了,为何说猫最大的敌人是狗。 祁支就是那条狗。 作者有话说: 小咩:暗鲨名单加一! 第15章 毁灭吧 祁支定的厢房在二楼围栏边,这儿正对一楼拍卖台,位置极佳,将一楼动静尽收眼底。 拍卖还没有开始,酒楼之中声音嘈杂喧闹,放眼望去,一楼多是些形单影只而来的客人,不少公子爷结伴而来,在二楼开了厢房谈笑等待拍卖开始。 祁支开的这雅厢不小,两排座椅能容纳七八人,不知他是在等谁——叶春渺正思索,就听祁支招手唤来了一旁的小二: 「快帮我把这屏风拉上,莫让人平白将我的美貌看去了。」 「……」 小二端上来几碟子水果和酥肉放下,而后拉上屏风退下。 小酥肉表面炸的金黄,一块一块又干又脆的肉酥交错搭着,各自都拼命散发着香味,三分盐香味、三分花椒味、三分肉香味,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窜进她的鼻腔里。 叶春渺被放在祁支的腿上,一颗猫猫头就恰好对着桌上的酥肉盘。 她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左吸吸,右吸吸。 啊,这就是人类世界的食物香味啊!!是她怀念至极的香味啊!! 和面前这盘酥肉比起来,谈昭每天餵给她清水煮鸡肉末索然无味,简直就是在虐待!!谈昭那是虐猫啊!! 热腾腾的香味弥散在鼻间,叶春渺享受地眯起狭长的猫眼睛,用心感受身为一只猫的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 祁支的雅厢正好在最中央的位置,小二给祁支留着看拍卖台的口子,并未完全拉上屏风,门外人走过,总不免看过来。 祁支把小猫放在腿上,一手托在它的前肢边,一手轻掩在自己的眉角,嘆了口气,「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苦恼,小鼻屎,你懂我么?」 还没等叶春渺反应,祁支又低笑了一声,歉意地摇了摇头:「算了,说到你的伤心事了。」 …… 干嘛呀!! 伤害到我,你就满意了吗!! 叶春渺作为前仙派第一美人的尊严再一次受到致命打击,她恼火了起来,咬牙切齿,实在不想再和他待在一块,便趁祁支一个不注意,挣脱了他跳下了地面。 「小鼻屎!」 叶春渺毫不犹豫冲出屏风,欲混进人群中摆脱这讨人厌的傢伙。她跑到屏风处,恰好撞上了一道人影。 黑袍衣摆轻晃,带过一阵清风,来人顿下脚步,熟练地将小猫捞了起来抱进怀中。 谈昭冷面长眸,眼下一点硃砂痣和墨发红缎相杂,明是比祁支还要艷丽三分的长相,却被他冷然的眉角衬得冰寒。 如堕入尘世的神祇。 艷丽,却出尘绝俗,谁也别想沾染。 魔君莅临酒楼拍卖场,不少客人惶恐起身,但他恍若未闻,径直入了二楼雅厢。 阖上屏风,谈昭的唇角才提起几分,「跑去哪里?」,他问得温柔又并不意外,好像在他本就约好了在这儿与她见面一样。 小猫先是呆呆看着他,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随后哭唧唧往他怀里一靠,露出半颗可怜巴巴的眼睛,爪子往对面祁□□儿一指。 委屈巴巴:「咩咩!」 谈昭,他欺负你的猫! 谈昭摸摸怀中哼哼唧唧的小猫,眼底笑意浓了几分,他在雅厢另一侧坐下,凉凉地瞥了一眼祁支:「你又偷本君的猫?」 叶春渺埋着脑袋暗笑,小人得志。 哼哼,你完蛋了!你马上就要被谈昭暴揍了!! 祁支却一副不长记性的模样,夹了块酥肉放进嘴里,慢悠悠地辩解:「这怎么能叫偷呢,我那不是刚好碰上了,又知道魔君要来,才特地捎它过来的。再说了,我和它关系可好了,是不是,小鼻屎?」 第28页 叶春渺懒得理会他,一心思索着谈昭什么时候给他一拳。 可谈昭竟然只是冷哼一声,淡声:「谁跟你好了。」 然后就……完了! 就这?就这? 就这调情似的一句「谁跟你好了」,就把你心尖尖的小猫咪打发了吗?!! 谈昭你的血性呢!你的暴脾气呢! 我难道不是你最在乎的猫猫了吗!! 叶春渺郁闷地怏了下来,就连假惺惺的撒娇都懒得撒了。扒拉在谈昭袖子上的四爪一撒,爱怎样怎样吧!我不装了!毁灭吧! 祁支笑:「魔君大人表面冰凉不近人情,背地里倒是颇有人情味啊!」 谈昭掀起眼皮,上下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接近了午时饭点,酒楼里的酒肉香味飘荡穿梭,刺激着飢肠辘辘的某猫味蕾。 祁支笑眼望着谈昭腿上的猫,一脸不怀好意相,他前倾过身子,单手支颐,右手夹起了一块酥肉,越过两人之间的矮桌伸了过来。 「喏,小鼻屎,你祁哥对你好吧?」 日光从云层中探了出来,穿过大方窗偏进雅厢里。 男人黑衣墨发,气质邪肆肃杀,怀中抱着一只长得不尽人意的猫。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碧袍隽秀,俊朗迷人,他前倾着身子,眉目含笑地递过来一块肉。 这是多么令人热泪盈眶的一幅画面啊! 喵祖在上,就沖今日这一份肉,她今日就不杀谈昭了! 只见那只死鱼瘫的小猫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身子,双眼放光地盯着祁支手中的肉,以一个虔诚、幸福的表情,慢慢地张开了嘴。 啊——嗷! 嗷了一嘴空气。 谈昭拂开祁支伸过来的筷子,「它不能吃。」 「啊,不能吃啊?」 祁支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口气,把酥肉塞进自己嘴里,一双欠欠的桃花眼笑得极其讨人嫌,「那我帮你吃了。」 「嗷嗷嗷!」 叶春渺抗议得非常大声,但换来的只有谈昭的一声「乖」,和祁支挤眉弄眼的贱模样。 嗷嗷叫了半天的小猫看着那一碟子逐渐变空的酥肉,极其愤怒地沉下眼,四颗小犬牙磨得咯咯作响。 谈昭!我与你不共戴天! …… 须臾,一楼传来敲锣声,祁支拉开屏风。 几句客套话后,拍卖会开始。前几件物品只是用来热场子的,几场下来,拍卖进行得还算顺利,场子也顺利被热了起来。 直到第四件商品上台。 台上白须老头揭开红绸布:「第四件,南山铁木石,出处不知,起拍价,三百黄金。」 叶春渺耳朵动了动,在谈昭怀中调整了个姿势——这疯男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胸膛胳膊没有一丝赘肉,全身硬得跟块木头似的,还非要抱着她,真是硌得慌。 南山铁木石,这东西她在书中看过。 生于南山之巅,不是铁,不是木,也不是石,而是一块翡色琥珀,造就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中,坚不可摧。十年产一块,极其珍贵。 相传,南山铁木石有助仙魔渡劫突破瓶颈的奇用,故而一经亮世,便是所有人抢破头皮的东西。 能看出在场不少人都是为这东西来的,老头话音刚落,便有人举手:「三百五。」 「四百。」 「五百。」 「我出六百。」 「……」 竞拍火热,有条不紊地往下进行,最后叫价到一千七百五十两,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千七百五十一次,一千七百五十两次——」 就在全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忽然有道声音懒洋洋地从二楼飘出来:「我出两千。」 「什么?!!」 顿时,全场譁然,所有客人循声望来,便见了二楼屏风后,那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的俊俏少年笑吟吟地举着手:「是我是我,不好意思啊,奇宝人皆喜爱。」 叶春渺奇怪地看过去。 他既不是仙派,也不是魔族,这东西对他有什么好处? 其他看客不知道祁支来歷,见他年纪轻轻,便有了随口叫出两千两的魄力,脸上的神色皆是精彩纷呈。 其中就属差点以一七百五拍下这南山铁木石的周氏父子最为难看。 周家公子抬手:「两千一。」 祁支跟:「两千五。」 「嘶——」 全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小子,一叫价就是勐抬一截,来势太勐了! 周公子沉着眉,脸色铁黑,他卡在灵渡期已经半年有余,就指望着这南山铁木石度过瓶颈期了,谁知竟遇上了这么一位不知死活的小子。 他咬着牙,虽气得七窍冒烟,却并不打算继续跟。 这小子来歷不明,不知兜里揣着多少钱,且让他得意一会,反正这儿是永玉乡,自己才是地主,等出了酒楼,再抢过来就是了。 但没等他的主意打定,周父就捅了捅他的手臂,「小心点,看那小子身后。」 周公子抬眼望去。 碧衣少年闲散倚在椅子上,看似没什么威胁。可他身后坐着的人,黑衣墨发、面容艷绝,慵懒而邪肆地抚摸着腿上小猫。未发一言,竟就有着威压天下的睥睨魔力。 周公子脸色煞白。 难怪这小子敢这么嚣张,原来是有魔君在他背后给他撑腰!魔君在,就算是整个酒楼的人一起打,都没有丝毫胜算…… 第29页 叶春渺瘫在谈昭怀中,正好看到望过来的周公子,辨出这就是刚刚嘲笑她长相的臭男人,心下一阵暗爽。 这时,祁支摸了摸鼻子,对邻座好奇望来的男子一笑:「我也就试试,到三千五最多,不敢再加了。」 周公子竖着耳朵一听,心生些许喜意,他本就带了四千两来,本是打算拍了这南山铁木石后,再给周父拍个上好的人参的,这会碰上了这硬钉子,看来只能拍下了。 至于周父的人参……一会去菜场买几筐萝蔔先将就将就吧! 权衡之下,他一咬牙:「等一下,本公子出四千!」 …… 一通周折,周公子终于以四千的高价拍下了原本只要一千七的南山铁木石。 再往下的东西便没有什么重头戏了,几个硬货拍完,最后一个是用来缓和氛围的散场商品。 白须老人一揭红布:「最后一件,仙魔美人集,起拍价,二十两。」 话语一出,全场沸腾闹笑了起来。 「老许,老许你喜欢的,你拍!」 「去去去,你爱看你拍去,我可不看这东西!」 「荒唐!正经人谁看这东西?!」 「……」 揶揄大笑中,各自都暗搓搓地往台上瞟。爱美之心谁都有,况且在座的又都是男人,各自心照不宣。 就连叶春渺都兴奋地从谈昭怀中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尾巴立得高高的。 仙魔美人集?!那上面一定有她! 酒楼里的男人谁都对那画集感兴趣,可人多口杂,若是说出去了,落个「好色荒唐」的名头,谁都不好意思。 一时间,竟无人竞拍。 窃窃私语中,祁支一笑,抬手:「三十两。」 最终,祁支以三十两的价格拍得了那仙魔美人集,又惹得全场注目,一道道视线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如何。 周氏公子轻蔑一笑:「这位小公子刚刚竞拍我那南山铁木石时不是一抬抬四百么?怎么,到了这美人画册就拿不出手了?就三十两也好意思叫出来?」 祁支散漫靠在椅背上,眼睛挑着恣意的笑: 「不啊,我一共只有三十两。」 「……」 「他娘的,你敢耍老子!!」 作者有话说: 【祁支:没有人,比我,更懂气人,ok?】 小声提一提自己另一篇正在连载的文《玫瑰煮野茶》现言甜文,双向(风骚管家在线追未婚妻) 嘿嘿,爱你们 第16章 烤山竹 叶春渺原来觉得祁支是狗。 现在一看,是真的狗。 眼瞧楼下那周公子被气得七窍生烟,拉着嗓子怒吼,「你没钱你他娘的拍什么拍!」 而楼上,祁支还翘着二郎腿,故意气定神闲地噢了一声,「抱歉啊,晚辈年纪小,不懂事,头一回来拍卖行长见识,没忍住,跟着叫了两声,公子海涵,海涵!」 周公子见他这副贱兮兮的嘴脸,便知这死小子刚刚一定是故意坑自己的,一面气恼上了他的当,一面怄气被多坑掉的两千两。 一掀桌子,愤声怒吼:「你这鳖孙子,敢坑我!」 瞧见他摩拳擦掌欲往上沖,周父连忙拉住他,恨铁不成钢骂道:「行了你,没看到魔君就在他后头?你敢上去,老子还得给你收尸!」 楼下人半是看热闹半是忌惮地望向祁支身后的男人。 谈昭并没有为这闹剧作出什么反应,他没有为祁支说话,但也没有要与他撇清关系的意思,只是淡漠地坐在雅厢中,冷冷地俯瞰着一楼。 单不说话,他身上的威压便慑得全场客人心生怯意、不敢轻举妄动。 周公子恨恨地瞪向二楼这处雅厢。 他忌惮谈昭,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谈昭对视,那一双愤怒得能喷火的目光只能在祁支和谈昭怀中的猫身上来回扫射。 身为一只无辜炮灰猫,对上男人阴毒的目光,叶春渺后背一凉,赶忙从谈昭怀中挣了出来,一骨碌躲到了谈昭身后。 要瞪瞪谈昭,他脸皮厚。 周公子心中再恨,最终也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二楼几眼,然后离开。 走前,祁支还极其嚣张地前倾过身子,趴在二楼围栏边喊:「慢走啊大公子,改日拍卖场有缘再见!」 「滚!」 叶春渺看看那周公子胳膊肘上清晰的肌肉轮廓,又看看对比之下,祁支细得能被对方一拳揍碎的腕子,心中默默为他点了三柱香。 顿了一顿,叶春渺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对方眼里好像也是祁支一伙的。 …… 那头祁支还趴在围栏边笑吟吟地朝楼下挥手,「慢走叻您!给令尊多买几根上好的萝蔔补补吧,瞧瞧令尊,脸都白了!」 周公子:「滚!」 叶春渺从谈昭身后探出一颗猫头:「咩!」 住嘴吧你! 闹剧落幕,酒楼里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台子之后的偏屋里,这才有个长脸小眼睛的胖男人掀开帘子匆匆走出来。 未离去的客人见到他,客气点头:「元掌柜。」 元掌柜憨笑着朝客人抱抱拳,一双狭小的绿豆眼睛往楼上一瞥,气息一凝,拎着袍角匆匆跑了上楼。 「魔君大人,您怎么来了,哎哟,我这酒楼小二都犯懒,一个个的要是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让魔君不满意的,魔君可一定要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第30页 元掌柜跑到厢房门口,远远一看像颗球滚了过来,带着一阵厚厚的酒酿味,并不好闻,他赔着笑脸笑得谨小慎微。 叶春渺斜眼看他。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那姓周的一走他便出来赔礼道歉,仿佛生怕掺和进别人的纠纷中一样,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谈昭并不应声,元掌柜也不尴尬,一双眯眯眼瞥来,「哟,我瞧见什么了这是?这是这位小公子的猫吧,哟哟,真是可爱啊!」 叶春渺应声随他打量过去。 也难怪元掌柜会将自己当作祁支养的,一个是笑脸盈盈的玉面少年,一个是冷得四周结霜的魔君,是个明眼人都不会觉得这猫是谈昭养的。 谈昭在外人面前时,通常是不屑动用表情的。他冷冷扫过元掌柜,并不说话,黑眸漆黑深邃,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祁支站起来,也不解释,他笑吟吟的,双手抱拳做了个揖,「这位就是元掌柜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小公子客气了,方才元某瞧着,小公子举止大气、出手阔绰,倒是长得面生,是外乡来的?」 「晚辈是城外乡下来的,前日在我那乡下寻得一堂紫玉,听闻元掌柜最擅长鑑别奇宝,不知可否为晚辈看一眼?」 「堂紫玉?」元掌柜愣了一愣,不可思议道:「相传,堂紫玉不是千年才只出了两片,小公子便寻得了?」 叶春渺看他一眼,暗自腹诽生意人便是爱夸大、嘴里没一句实话,那堂紫玉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小时候便有一块堂紫玉做的吊坠,只是后来不知丢何处去了。 祁支笑:「堂紫玉稀有,晚辈才需元掌柜帮忙看一眼,心中有底啊!」 「这……」 元掌柜唤元树齐,年轻时曾是一奇玩异宝铺子的掌柜,后遇了仇家便金盆洗手再不干了,来寻他鉴宝的人数不胜数,他皆是闭门谢客,甘心在这儿做个安心挣钱的酒楼掌柜。 他面露难色,显然并不是很愿意帮祁支,但最终还是看在谈昭的面子上点了头。 谈昭不动声色地瞥过祁支一眼,抱起叶春渺走出雅厢,走过元掌柜身侧时,脚步稍顿。 「这是我的猫。」他留下这一句。 - 几场秋雨过后,日子就凉了下来,尤其是在太方山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山包上,一起风,凉飕飕的空气就直直往谈昭的院子里吹。 谈昭还好,本来就是个手脚冰凉的肾虚疯男人,多冻一冻也没什么,只是可怜了她一只柔弱小猫咪,每日在风口处吹得瑟瑟发抖。 「啊啾——」 叶春渺打了第三个喷嚏,谈昭终于将视线从他的画轴上移开,落到了叶春渺身上。 「怎么啦?」谈昭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轻声问。 院中歪脖子树适时晃了一晃,簌簌的金叶子飘扬而下,萧瑟寒冷。 「怕冷?」 叶春渺眨巴着浅蓝瞳孔看着他,一双剔透的眼珠子天真懵懂,脑袋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 叶春渺哭唧唧:「嘤……」 「冷么……」谈昭自忖着,抬手掩上了窗子,又摸了摸手中黑戒,窗外便有风闪过。 叶春渺竖起耳朵望过去,门外的地上投着一道浅浅黑影,可却没有看到人。大白天的,她的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弃影。 她曾在古籍中看过,相传遥远的沙漠,有着一支强大的弃影暗卫,他们训练有素,极擅隐匿,不受任何人差遣,有的弃影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沙漠。 这么一支令人闻之色变的暗卫,竟然效命于谈昭,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叶春渺暗暗思忖,弃影实力悍然,在谈昭面前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若是她杀了谈昭,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取代谈昭,成为三界最强了?! 谈昭自然不知道怀中小猫在打什么坏主意,他的视线淡淡落在窗帷上,声音很小地吩咐了什么,门外的弃影便消失了。 不多时,便有人抬了煤炭炉子过来,一打上星点火苗,屋子便暖了起来,榻上小猫也慵懒地舒展了身体,惬意地倚在谈昭身侧小憩。 「舒服了吧?」 谈昭提起嘴角,指尖在小猫软绵绵的肚皮上轻轻挠了挠,他的手指修长,手上骨节很大,但动作却十分轻柔,没两下,就听到小猫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声。 秋风吹过半掩的窗扉,发出凛冽的唿声。 小屋子里,男人拨了拨它的小耳朵:「喜欢谈昭昭吗?」 睡熟的小猫没有回答他。 「喜欢吧。」他喃喃着,视线从手边的毛茸茸离开,回到了桌上泛了黄的纸页上。 那是一张略大于巴掌大小的纸页,边沿还残留着参差不齐的纸絮,像是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一个女子。 青罗短剑远山黛,无雕无饰,便朱颜含俏,身段如柳,若神间掉落的仙子,巧笑倩倩。 纸页左侧行书题字: 仙界第一美人。 谈昭的指节摩挲过泛黄的纸页,提了下嘴角。 …… 秋日浓,日头便短了下来。才过酉时,天边的日光便不知了去向,太方山的几处屋舍燃起炊烟,脚步轻巧。 不多时,天缓缓暗下,屋舍熄了灯,整座小山包便落了寂静。 第31页 山顶的屋子里,破旧的窗台虚掩,星点火光和煤炭轻咬着,时而发出低低的「啪」声。 万籁俱寂,入夜。 软榻上,一双浅蓝色的瞳孔悄无声息地睁开。 白日听到的消息,谈昭要和叶郦联姻了。 不说叶郦与她关系如何,终究也是仙派之人。 此番仙魔一旦结成了亲,与谈昭这种深藏不露的疯男人扯上关系,无异于是引狼入室。 她不知父亲怎么会答应这荒唐的婚事,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在联姻达成之前,杀了谈昭。 夜色入了深,月色渺茫,夜色冷冽凝重,带着深秋的湿气沉沉落在窗台。像谈昭这种修炼至深的人,对外界的冷暖感受是不深的,奈何他有一只怕冷的小猫。 暖炉里的星点火光慵懒地散发着红色光晕。 瞧着像是睡乏了,小猫伸了个懒腰,从榻子上轻盈地跃了下来,好奇地绕着暖炉打转。 暖炉不大,与它的身子一样长,底盘以三樽翘尖铜柱立着。 小猫定定地停在暖炉边,一双浅蓝色的瞳孔透过燃烧的红色煤炭,望向里屋床榻上唿吸平稳的背影,黑色瞳仁缓缓收缩,凝得锐利尖细。 暖炉里的煤炭烧得火热,在黑暗中晕着猩红色幽光,像一道血盆大口,随时能将人吞噬。 秋日干燥,莫说山包上都是枯枝败叶,就连这木屋子的屋樑瓦砾都细细簌簌地吱呀着,好像拖鞋底子在石头上磨久了都能引发一道山火。 天时地利,差一道火。 它凝视了暖炉许久,终于抬起爪子,带着终结了一切的决心,狠狠地踹在了暖炉上。 一声微弱的闷响,滚烫的暖炉铁边抖落两颗火花星子,然后纹丝未动。 随之,寂静的屋子里惊起一声悽厉惨叫: 「咩嗷!!」叶春渺从地上飞弹了起来,「喵嗷——」 她的爪爪!! 烤焦了!!! 作者有话说: 忽然想到,山竹可以烤咩?烤山竹是甚么味道?? 第17章 嗨旋发 几乎是一瞬间,床榻边黑影闪现而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刚张口的沙哑和慌乱。 谈昭俯身将猫抱了起来,一挥手,小屋亮起。 他低下头查看,小猫前爪的粉色肉垫前稍泛着一点黑,肉垫之间的白色绒毛也被烧焦,黑色小点皱皱地积在白色绒毛顶端。 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令猫尴尬的烧焦味…… 小猫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滑稽,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撞进男人因担忧而紧紧蹙起的眉心。 它眨了眨眼,一头扎进了谈昭胳膊肘里。 「嘤。」 谈昭,好怕怕,那个火炉自己来扑我了。 「怎么忽然跑去玩火?」谈昭皱眉看着怀中小猫,无奈地嘆了口气,「你啊……」 他抱着猫转身进了里屋,走到了书架前,指节在书架侧面何处扣了扣,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那书架便侧开,在墙边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阴差阳错,谈昭竟然愿意带她进密室。 叶春渺暗忖着,这波也不算白烤焦一只爪爪了。 秘道往里走了两步便没了光,倚靠一只猫的视力只能勉强看清两侧的墙沿,但谈昭的脚步却尤为平稳。 再行一段,谈昭停下了脚步,四周也应声亮起。 这是一间装潢齐整的小殿,殿中铺的是白玉地砖,摆的是紫檀木制的宝座、画案,一道花鸟雕纹屏风挡住了而后的区域,高大的棂格书架立在屏风之前,书架上仍旧摆满了一卷卷画轴。 叶春渺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景象,连烧焦的爪子都忘了痛。 谈昭在柜格中取出两个青瓷罐子,抱猫在紫檀椅上坐下,修长的指节捏起它的爪子翻过来,将药粉倒了上去。 刺痒的药粉撒上烧焦的肉垫,冰凉的触感一贴上去,她就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谈昭牢牢钳住她的爪子。 「乖一点。」 他垂着头,凉气吹在她爪子的肉垫上,冲散了些许刺痛感。 叶春渺定定看向谈昭,他微俯首,眉头紧蹙,额前垂落几缕碎发,落在他长挑的眉眼间,将白日的邪祟感沖淡了几分,多了少年沉稳。 起得急,他未来得及穿上外衣,在这深秋的夜里,只着一身单薄的黑色亵衣给她上药,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都能感受到他肌肤的冰凉。 「好了。」谈昭放下了它的爪子,将药罐放回了柜格里,他俯下身,双目平直看着小猫的脸,指尖点了点它的小鼻头:「不疼了吧?」 叶春渺回过神来,赶忙配合地叫了一声。 密室静谧得听不见一丝声响,像石子丢进了深不可测的裂谷,空灵寂静。谈昭挠了挠它的肚皮,提了下唇角,好像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在这小殿中过多停留,谈昭很快抱着它回到屋子里。 过了鸡鸣,夜色仍然凝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煤炭星子仍在暖炉里熠熠眨眼。 谈昭俯视着脚边烧得滚烫的炉子,他抬手正准备扑了里头的煤炭,动作稍顿,回头瞥了眼榻上。 小猫上好了药,估摸是不痛了,正蜷缩在窗台下的软窝中,舒适地咕噜了起来,暖洋洋的空气懒懒笼罩在它身上,惬意慵懒。 他收回手,在暖炉边设了一道禁制。 第32页 灯灭,小山包山顶的屋子里又恢復了静谧,但夜一旦被打破,便再难回到梦中。 须臾,床榻上的人影不带声响地起身,走进了书架后。随之,软榻上的小猫也睁开了眼睛。 幽暗的夜里,它盘在软榻上,静静凝视着书架后的密道,一双浅蓝色的剔透双瞳不知在思索什么。 半晌,它抬起前爪端详须臾,又放下,再度阖了眼。 - 第二日天光初泄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谈昭的气味,屋中的暖炉也已经熄灭,剩下一炉子黑漆漆的灰烬。 叶春渺跳下榻子,在书架前打转了两圈,没找到密道的机关,悻悻离开。她走到院中踱步了一会,又走出院子,沿破败的墙根绕了两圈,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黑影。 叶春渺唤:「嗨旋发,嗨旋发?」 「咻——」 一颗黑漆漆的脑袋瞬间从灌木丛里拔了出来,它不善地瞪着叶春渺:「别叫我嗨旋发,我叫黑旋发!」 「……」 顿了一顿,黑猫再度炸毛:「不是黑旋发,是黑旋风!!」 叶春渺「噗嗤」一声,黑旋风的尊严再一次被她狠狠刺激到了。 它气得一张小脸黑里透红,尾巴尖尖地竖了起来,余光瞥到叶春渺张嘴是露出的尖尖犬牙,心中一憷。 它一跃跃出了离叶春渺三四丈的草地,四只脚踮起横跳了两步,扔下一句: 「小爷不屑和你这样不守猫德的猫为伍!」 说完,它后脚一蹬,便消失得没影了。 叶春渺看着它离开的方向,心道真是莫名其妙。 这小黑猫每天风雨无阻地蹲在院子外的灌木丛里听墙角,她还以为这小黑猫是崇拜她的飒爽身姿来着,怎么见了她这么抗拒? 饶是黑猫令她有些费解,但叶春渺有事问它,只得巴巴地追了上去。 「你等等啊!」 黑猫熟悉这块地形,何处是小道,何处是灌木丛它都知道,一路下山畅通无阻,反观叶春渺,本来就不适应一只猫的快跑动作,加上爪子昨夜被炉子烫跛,今日还痛着,故而要追上黑猫就更加吃力了。 所幸的是从山包上下来之后便多是布满落叶的平地枯树林,跑起来顺畅了许多,叶春渺只摔了三个跟头就「顺利」追上了黑猫。 它走的是偏离城门的方向,穿出了林子之后便至了一条林间小道,深浅不一的车马印子轧在土地上。 叶春渺追上小道,跑得气喘吁吁:「你等等我,别跑了!!」 黑猫回头一瞥,蹿得更快了。 日头逐渐热了起来,太阳正挂头顶,不浅的日光晒在枯枝干的林间,叶春渺一瘸一拐地走在小道上,心情趋近崩溃。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头苦苦穷追一只黑猫啊!! 又走了几步,灌木丛外有人的声音传来: 「老许你看,那只黑猫在看我们,该不会是想向我们讨吃的吧?」 另一人不耐烦:「去去去,老子自己都穷得啃树根了,哪儿还有东西给它吃!」 「你看看,它还眼巴巴地看着咱们呢,这样,我倒是有个东西给它吃吃!」 叶春渺从草丛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便见两个男人背对着她靠在石头上,是过路旅人的扮相,其中一人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从里头抠出了一片白色片状物,与同伴对视一眼,阴阴笑了起来。 「这不是咱们路上药蛇的黄毒吗!你小子,够阴啊!」 「嘿嘿嘿,都怪它自己要送上门来。」男人狰狞地笑着,一面把那药片往前一抛,放轻了声音,「嘬嘬嘬,去吃吧。」 黑猫蹲在两人几步远。 它确实饿惨了,最近码头鱼市少,它没讨到什么吃的。难得遇到有人肯主动分吃的,它没有犹豫就摇着尾巴感激地跑了上去。 一旁两男人眼中放着邪光:「对对对,乖,去吃。」 黑猫俯在药片前嗅了嗅,刚刚张开嘴,耳边便「唿」的一道风声,那只阴魂不散的小猫飞扑了过来,「咩嗷」一声,兇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它的后颈上,和它一起扭打进了灌木草丛之中。 不论是体型还是实战经验,叶春渺都远远不足一只在外流浪了多年的黑猫,没两下,她就被黑猫制服,恶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黑猫哈气瞪着身下的奶猫:「小东西,你有魔君餵东西吃,你来捣什么乱!」 身下奶猫喊道:「那个是毒药你也吃,你不要命啊!」 「毒药?什么毒药?」 似是要应证叶春渺的话,只听灌木丛外「哦唿」几声笑,那两个男人怪笑着离开。 黑猫松开了叶春渺跃出草丛,刚刚那药片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抽搐的麻雀尸体。 「怎么样?」叶春渺顶着一头炸开的稀疏猫毛,一瘸一拐地凑了上来,「你看吧,我救了你一命。」 黑猫僵怔地看着地上抽搐的麻雀尸体,一阵凉意从前爪蔓延到了后脚跟,「他们为何要害我?」 叶春渺往两人离开的方向乜了一眼,「谁知道呢,自己生活不如意,便喜欢欺负弱小,杂粹便是如此。」 黑猫看看身侧没它腿高、还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东西一副高深模样,轻哼了声:「讲得好像你听得懂人话一样。」 第33页 「……」 叶春渺:「你听不懂人话?」 黑猫:「你……听得懂人话?」 作者有话说: 仔细想了想,我家猫真的只会咩咩叫,只有有零食时才会嗷嗷叫,呵,这只势利的小猫! 第18章 要你命 半个时辰后,永玉乡码头。 几艘渔船停泊靠岸,渔民们来往卸货,还有不少商户直接在码头叫卖。穿着蓝袄水鞋的老妪招唿一旁的小帮工过去帮忙。 小沙堆旁,一黑一花两颗猫头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黑脸小花猫道:「她叫那帮工去把鲑鱼篓子拖到推车上。」 小帮工拖着一篓子鱼走过,新鲜的鲑鱼在篓子里上蹦下跳,小帮工走到了手推车前,和那头的壮汉说了两句什么,苦着脸喊码头老妪。 「那手推车的老闆要涨价,帮工没钱,喊码头那阿婆去交钱,那阿婆是他娘。」叶春渺道。 果真,码头阿婆一听,连放下了手中活,风风火火回来和那拉鱼的壮汉讨价还价了起来。 叶春渺所说一字不差实现。 黑猫重新打量眼前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好看的小猫:「你为何会听得懂人话?我们小猫都是听不懂人话的。」 叶春渺总不能真告诉她自己以前是个人,便随口编道:「我是在一处学堂出生的,从小耳濡目染便学会了。」 「难怪。」黑猫又打量了它一会,点头算是信了,它思索了会,又抬起头,神采奕奕: 「我黑旋风可不是知恩不报的猫,你救了我一命,从此以后,我便是你大哥了!你放心,这永玉乡是我的地盘,从今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份!」 叶春渺一瘸一拐追了几步,小嘴甜滋滋地喊:「太好了,你真好!」 「小东西。」黑猫轻哼一声,愉悦地扬起了尾巴。 日头当空,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洒下一层细碎的银沙,一大一小两只小猫并行于河岸,和谐又生动。 尤其是那只走路一瘸一拐,却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小花猫。 若是有人觉得它可爱,上前一问:小猫咪,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如此可爱呀? 那只听得懂人话的小猫咪一定会在心中回答他: 我是吃坏水长大的,我一肚子都是坏水哦! …… 叶春渺的一举一动都是写满了小心思的。 她深谙吃人嘴短的道理,于是她先是带着黑猫回了谈昭的小屋子,热情如狗地邀请它吃肉,等它吃得差不多了,才状似好奇问起谈昭和魔族的事情。 「你可不能不告诉我哦,你都吃了我东西了。」 黑猫低下头,瞅瞅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吃得草率了。 - 永玉乡另一侧,萧瑟清寂的小院。 「余阁的风声已经出动了,风声一行三日,三日无果,便是属实……」声音顿了一顿,才道:「故,叶姑娘,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少年的声音平静沉稳地迴响在僻静院落,许久没有人应声。 半晌,才听到另一道声音略带沙哑开口: 「若是她没了,仙派不可能毫无动静。」谈昭抬起眼,漆黑瞳孔就像一潭深深的死水,惊不起波澜,「我看,贵阁的风声,怕是也有遗漏吧。」 「余阁的风声有三界之眼的名号,魔君当是我们自己封的么?」 「若是风声当真毫无纰漏,那祁公子又是为何十年如一日苦寻令妹?」 谈昭的话像颗尖锐的石子砸进一汪表面平静的水潭,猝然溅开一层层起伏的涟漪。 祁支一怔,吃惊地抬起眼,青涩的瞳孔呈现出不属于这年纪的晦涩。半晌,他收回视线,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玉佩,声音淡淡: 「我说叶姑娘没了,魔君不也不愿意相信么?凭何,我就要相信。」 叶落几巡,谈昭从小院子里出来,候在门口的林朝跟上前,「魔君。」 风譁然吹来,明不是从金河的方向吹来,却带着十分的寒意。 林朝话语顿住。 他相伴魔君身侧多年,深知魔君情愫鲜少外露,能流露此番让他都察觉到的寒意,定是情绪极差时,而他后头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说。」 「属下从兵魔营回来,闻大人吩咐属下转达魔君,元一节不日将至,魔君可择日上兵魔营看一眼。」 谈昭的脚步倏然顿住。 林朝背后一阵凉意,他抬起眼,对上魔君掺杂着凉意的目光:「不用顾忌我,说。」 林朝咽了口口水,沉眉道:「是,前几日,属下奉魔君命,领了搜寻异宝的名头去了那日的密林,恰好遇上了仙派的人。」 「继续说。」 「属下怕起事端,便藏了起来,并未露面。只见得那仙派一群人浩浩荡荡在林子找什么,为首的,是个二十有余的男子,和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衣女子,那男子管黄衣女子唤『少门主』。两人言之凿凿讨论着——」 说到这,林朝停了下来,眉头重重地皱在了一块儿,他瞟了眼谈昭的脸色,慢慢挤出了后面的话语: 「那两人说,仙派前少门主暗中与魔族勾结,害得仙魔交战中仙派损失惨重,便是天理不容,活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林朝不抬头,也觉得周身的温度都凉了几分,明明是秋季白日,他却有了种置身深冬凉夜的冰寒。 第34页 谈昭的瞳孔漆黑幽邃,声音含了沙哑:「叶迁什么反应?」 「仙派十三系门派新规,仙派少门主叶春渺私自通敌,死有余辜,门中不得再提及这名字。」 林朝顿了下,声音低了下来:「依稀听人传,这就是叶迁的意思。」 跨出城门时,初至未时,天却倏然暗了下来。 黑压压的乌云盘旋在天际一侧,卷积着最灰暗的阴霾积压,城外的枯树林张牙舞爪,好似在天下一角叫嚣着弥天大冤。 林朝看了眼魔君,他神色讳莫,看似古井无波,眼底却弥散起了一阵猩红,下颚轮廓绷得笔直,飘扬在马尾间的红色绸带更是泛着诡谲的血色。 林朝的后背一麻,他太了解这副景象了。 先夫人离去时、族人杀戮时、魔君以刀弒叛臣时、仙魔大战杀戮不断时,魔君便是这副模样。 他快失控了。 林朝赶忙转身去寻庥郎中,却被谈昭唤住:「不必去。」 他声音嘶哑:「本君没事,不必去。」 「是。」 乌云压在太方山这座本来就没几根毛的小山包上,将山顶的小屋衬托得愈发萧瑟。 谈昭急促地走进小院,胸口一阵闷痛,他捂住了心口,嘴里漫上了一股腥甜。 他的指甲嵌进肉中,没有停顿,阔步迈进了屋子里,视线扫过一览无遗的小屋,找寻那一抹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毛茸茸身影。却在扫视过屋子一遭后,瞳孔骤缩。 软榻、帷幔、书架……目光所及之处的任何地方,都弥散着细碎的绿色,还有空气中瀰漫的刺痒之味—— 「对了,你可千万别咬了薄荷草进屋玩儿,魔君最怕这东西了。」半个时辰前,黑猫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嗯嗯,我知道了!」小奶猫如是答应着,然后等它一走,火速冲出院子,漫山搜寻薄荷草撒进屋子里。 乌云咆哮。 谈昭倚靠在屋子门口,一只手捂着心口,抽搐的太阳穴近乎要刺痛进他的眼球。 他声音沙哑:「小咩,你……」 那只从薄荷丛里打过滚的小猫「噔噔蹬」从屋子后跑了出来,乖巧沖向谈昭:「哇呜哇呜!」 谈昭,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养猫吗?要你命的那种! ps:下午画了专栏《看看尾巴?》的封面哈哈哈哈,我觉得我很有当个沙雕儿童画插画手的天赋(不是在摸鱼哦(确信! 第19章 喵喵喵? 风雨飘摇,小破院子孤零零地屹立在小山包顶上,刺痒的味道袭入鼻腔,连带着男人的唿吸都变得急促。 叶春渺揣着一肚子怀心思,想冲进他怀中好好膈应他一番,却在看到他这副可怕的模样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谈昭一袭黑衣,长发如墨、面色惨白,发上的绸带和双唇却是灼眼的猩红,高挑又骇人地矗立在瓢泼大雨之前。 好像一只鬼。 叶春渺后腿子直哆嗦,黑猫只说谈昭闻不了薄荷草的味道,可没说他闻了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啊! 再抬眼,黑云压顶,男人阴恻恻地看着她笑,「小咩……」 叶春渺胆子都吓破了,头皮炸开,小尾巴一竖,扭头就要噔噔蹬离开。 却听身后声音嘶哑:「小咩,过来。」 谈昭把它抱了起来。 他的手是冰凉的,像寒冬三月刚从冰水之中浸泡过一样,许是知道自己的手冰,他迅速掀起了衣摆,隔着一层衣料将它拥进怀中。 「小咩,不要走。」他低声道。 他靠着门框坐了下来,弓起背,双臂紧紧托住怀中的猫。 小猫毛髮间薄荷草的味道刺痒难耐,像一根根细碎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进了他的感官。 他却甘之如饴。 雨水倾盆倒下,譁然漫山。 尽管隔着一层衣料,叶春渺仍被谈昭身上的寒气刺激得全身哆嗦。瑟瑟缩缩中,叶春渺暗暗反思,今日是她草率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把谈昭剋死,把他克疯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子,看看谈昭的脸色。 大概是吸够了叶春渺的精气,谈昭身上那股骇人的凉意终于缓缓褪去,恢復了普通人的体温,那股邪肆的猩红也从他的眉宇褪下。 叶春渺正要松一口气,却惊觉不对,他的脸色怎么变得惨白,双唇毫无血色,他—— 在叶春渺惊恐的视线中,谈昭轰然倒地。 …… 叶春渺轻松从昏倒的谈昭身上跃了下来,有些错愕地绕着他的身子打量了几圈。 有没有搞错啊?? 她每天费尽心思地琢磨如何杀谈昭,一次都没有成功。结果就这么几片小小的薄荷叶,谈昭就栽了,就栽了??? 堂堂天下最恶大魔王,就这啊? 望着地上失去了知觉的男人,叶春渺心生一阵闷气,抬起爪子就狠狠踹了他两脚。 这么轻易晕倒,你对得起姑奶奶一天到晚思索怎么搞死你浪费的时间和精力么! 发泄了几脚后,叶春渺绕着谈昭琢磨了起来。 可惜他是晕了,不是死了。 这大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能做些什么呢,就算她是一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猫咪,也不能平白浪费了这么个好机会吧? 叶春渺缓缓抬起爪子,伸出尖锐的指甲,望向倒在地上的男人。 第35页 过去师兄们告诉她,他们下山歷练时,曾见过鼎鼎大名的大魔王一面,大魔王心计歹毒、面相狰狞,长得极其骇人。 如今一看,歹毒是真,但面相狰狞却是假得不能再假。 他们十三系以男弟子为多,从外门弟子至各师伯师姑门下亲传弟子,各式的男人加起来有二三百号人,好看的皮囊多了去,她见也见惯了。 可在见着谈昭时,还是冷不丁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骨相硬朗,眼窝尤其深邃,眼皮子吊着浅浅的褶皱,轻挑时有摄人心魄的魔力。 平时不苟言笑,可偏偏就爱在他的猫面前笑。殷红的唇轻巧挑起,便化了眉宇间的邪肆感,衬出几分君子的通透而温润。 不夸张的说,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的皮囊了。这么一张普天之下难得的皮囊,要是她毁了…… 叶春渺蠢蠢欲动地伸出爪子,又犹豫顿下。 这么好一张皮囊,若是毁了,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犹豫再三,她的爪子缓缓移向谈昭的脖颈。 猫爪如尖刺,虽细,但要割破他的喉咙,并非不可。 她对准了谈昭的脖颈高高扬起爪子,正要落爪,余光瞥见谈昭手指上的黑戒,动作一颤—— 差点忘记谈昭身边还有弃影跟着! 弃影对主人寸步不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中,若是轻举妄动露出破绽,岂不是自寻死路? 若是平时踢踢火炉、挠挠头髮还能说是小猫顽劣,那趁人昏迷暗下杀手,无疑是在弃影面前自爆。 只见小猫高高挥起爪子——又轻轻落下,温柔地搭在了谈昭肩上,深情道:「咩咩。」 谈昭,你怎么了。 肉垫拍拍他的脸:「咩呜~」 谈昭,你别吓我哦~ 凑上前闻了闻:「喵喵喵?」 谈昭,你不会死了吧? 略显敷衍地叫了几声后,叶春渺跃上软榻,懒洋洋地倚着窗台赏起了雨。 深秋难得有这么一场大雨,估摸下完这场雨,便该凉得更快了。 她惯来是喜欢下雨天的。 一是雨点滴答打在屋檐上的声音让她宁静,仿佛将屋檐下的浮躁通通洗净,一切喧嚣都随之沉静下来。 二则是,只有在下雨天时,她才能寻得不练功的正当理由,躲在房间里看书。 从前叶郦还常常嫉妒她,嫉妒她是少门主,嫉妒她功法比她高强,殊不知,她亦羡慕叶郦。 同样是叶迁的女儿,她可以像个寻常小女儿一般任性无度,只要哭哭闹闹便能得到叶迁的纵容和肯定,而她却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让叶迁对她点点头。 甚至在谈昭的长剑刺穿她心腹的一剎,她心中所想的都是叶迁会不会责怪她、会不会对她失望。 甚至在她自己心中,都不觉得叶迁会多么难过。 因为似乎,她便很少在叶迁身上感受过身为父亲的慈爱。 为什么呢?就因为这少门主的名头么? 叶春渺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如今,这少门主的名头,也终于让叶郦得到了…… 轰隆—— 天边一道闷雷。 叶春渺神思归位,她干巴巴地眨了眨眼,掩下了眼底的落魄。 道义面前,不该拘泥于这些小心思的。 叶春渺侧眸瞥向倒在门口的身子,心嫌弃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来找他,莫不是弃影不在? 瞧他一动不动,莫不是死了吧?? 正思索间,细碎脚步声从雨幕之中传来,几人匆匆跑来,其中一人叶春渺认得,膀大腰圆,这不是岳天群的那个笨蛋弟弟岳天韦么? 「快,快把魔君带走!哎!忘记带伞了,这样,你把衣服脱了,罩魔君身上!快快快,等他醒了就带不走了!」他语气匆匆地吩咐身侧人,指挥人的模样颇有几分笨蛋将军的感觉。 叶春渺懒洋洋地掀着眼皮子观摩傻子指挥,却无意对上岳天韦望过来的目光,她暗道一声不好,正欲跑,已经晚了。 岳天韦目光一凛:「快,把那只猫也带上!」 作者有话说: 我家臭猫又长猫藓了,带上勐男限定款粉色伊莉莎白圈,走起路来像一朵娇嫩太阳花。 (一朵粉嫩太阳花在朝你突突突而来……) 第20章 热闹呢! 两个时辰后,岳府的小膳房。 叶春渺揣着两只爪爪,沧桑地蹲在臭气熏天的鸡笼里思考猫生。 事情起因她与谈昭杀身之仇,她便用薄荷草药晕了谈昭,谁知吸引了岳天韦来,顺便记起了他和自己之间欠着一颗还魂丹的旧仇,便顺路将她抓了回来。 好死不死,谈昭被她弄晕了,没人救得了她了。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啊。 她瞥了眼灶台上逐渐烧开的水,心生一阵哀凉,想她风光仙派第一美人,怎会落得一个在魔族被烧开水烫死抽筋扒皮还被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的下场呢?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十三系时,她明明仁慈得连一只蚂蚱都捨不得踩,抓去餵大黄时也尽量快准狠,从不让蚂蚱感到一丝疼痛。 为什么上天还要这么惩罚她呢…… 自怨自艾地思索着,不知不觉,灶台上的水已经烧开,五大三粗的厨子走进膳房,抬手准备打开鸡笼,将笼子里的猫丢进大锅里烫死。 第36页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厨子重重地皱着眉头,一边打开笼子,一边喃喃道,「小傢伙,你可千万别记恨俺,俺家里有老有小,就指着俺领工钱回家餬口。」 厨子打开鸡笼,将里头五花大绑的小猫拎了出来。这小猫才有他巴掌大小,看着不过刚出生两个月左右,小脸瘦小,身上的毛也不多,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仿佛真有灵智,知道自己将要赴死似的。 厨子被这水灵灵的瞳孔直直看到心坎去了,他重重嘆气,怜惜道: 「哎,小傢伙,要是有来生,你别做一只猫了。」 不知这句话如何触动了小猫,只听它软软地「嘤」了两声,一双水灵瞳孔眨巴眨巴,两滴剔透的泪珠儿就顺势「啪嗒」砸了下来。 小猫艰难地挪动着爪子,小脑袋在厨子的脚边蹭了蹭,发出微弱的嘤咛,「咩呜……」 「哎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傢伙,俺真的不忍心杀你!你看看俺,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厨子一张褶皱的脸都快拧成一团了,他苦着脸,于心不忍地托起地上小猫: 「这样,我给你松了绑,等你到下边儿去了,就快点跑,找个好人家投胎,下辈子吃好喝好、无忧无虑,行吧?」 「嘤……」 「哎。」厨子嘆了口气,面色复杂地解开了小猫的绳索。 这可怜的小傢伙,也不知此前收了多少虐待,一只脚跛了,头顶的毛也不知被谁打得秃噜了几块,天可怜见,小嘴还瘪瘪的,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好了,小傢伙,俺送你——」 厨子话没说完,可怜小猫忽然换了副兇狠面孔,尖尖的犬牙毫不留情地咬透了厨子手上的厚茧,趁他惊吼的功夫,「咻」的一声,从他的手上蹿了出去。 它四肢矫健、步伐飞快,哪里有半点可怜的模样! 厨子懵了:「你、你别跑!!」 上次在岳府被人追杀过一次,叶春渺对岳府的地形已经有了些了解,利用身形娇小的优势,她三两下窜进了一个藏在草丛之中的老鼠洞。 胖厨子拎着鸡笼惊慌失措地追出来,向着另一个方向寻去。 叶春渺藏在墙洞里阴恻恻一笑:装乖卖可怜这一套对小猫咪来说,用起来果真是得心应手。 又念起,她是魔王谈昭的猫,岳家竟敢趁谈昭昏迷杀他的猫,岳家的野心昭然若揭,但她来岳府两遭,都没有发现什么内力深厚的高手,就凭那点家丁,够谈昭一根手指头打么? 叶春渺又想起上回给谈昭下竹玉青的那位天先生,谈昭昏迷这么好的机会,想必他也不会缺席,指不定这时候谈昭人已经没了。 正这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进叶春渺的鼻腔——谈昭就在附近。 她从墙洞中谨慎探出脑袋,确认了四周没人之后,循着味道的方向寻了过去,停在了一处偏院墙头枝叶缀杂处。 屋中窗沿半掩,人影绰绰,谈话声清晰地传出院子。 「岳大人,这是何意?」谈昭的声音冰凉,听着还有一丝孱弱。 叶春渺心中暗嘆:可惜了,没死成。 岳天韦笑:「嘿嘿,我能有什么意思,魔君身体抱恙,险些再次犯病,哥哥心系魔君,走前还交待过我,要『时时刻刻』盯着魔君,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这不是,我就救了魔君一命呢!」 谈昭嗤:「好一个心系本君啊,那你是如何得知本君在太方山屋中昏倒,又是如何带人上山掳走的?」 「那自然是太方山上的奴僕下山求救,我才这才上山救魔君去的。」 「是啊是啊。」是个女子声音:「伯伯也是为了魔君的安危着想,更何况……龄儿与谈哥哥,还有一纸婚约为履行,谈哥哥也不必——」 「说到那婚约。」谈昭打断了她,似是低嗤了声,嘴巴一贯恶毒: 「既然岳家执意要与我那坟里的爹结阴亲,那本君便唤你一声,后娘,如何?」 女子显然羞愤交加,嘴里「你」了半天,没说出连句的话来。 岳天韦一见他不好惹,声音也阴冷了下来:「魔君别忘了,岳家身处城东边沿,与魔兵营相距百里,魔君又身负重伤,无力行走,此时还是不要任性行事为好。」 「本君的猫呢?」 岳天韦愣了愣,像没想到这时候了他关心的还是这问题,随即暗暗庆幸捏住了魔君的把柄,笑面藏刀: 「哦,我怕魔君不在,那小东西挨饿,便将其一併带了过来,在膳房好好养着呢,魔君若是想再见到它,还是得好好配合我们一些吶!」 谈昭素来是懒得和人兜圈子、使表情的。但今日却出奇的兴致,他追问:「哦?岳大人的意思是?」 岳天韦也不客气:「两件事,这一呢,我大哥身子骨不好,在牢里待得想必难受,希望魔君能将他放出来。」 「第二件呢?」 「第二件,取消与仙派叶郦的婚约,与我的侄女岳龄儿履行婚约,即日完婚。」 谈昭敛下眼皮,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上黑戒,「岳大人的算盘打得是不错。」 「那是……」 「可惜,本君不接受。」 同一时间,叶春渺竖起了耳朵,警惕地趴卧在了墙头。 有脚步声靠近。 并非一两声,而是……一阵密密麻麻的轰鸣脚步声,夹杂着兵戎碰撞、衣袂簌簌、唿吸沉沉。 第37页 「给我拿下。」有人呵道。 一阵顿挫齐整声音应:「是!」 同瞬间。 低低念咒声,僕人惊慌错疑声,周遭院子推门阖窗声,几袭灰袍撞进院子里,须臾间便控制住了院中人。 两列灰袍人闯入院中,大方黑帽、灰布面纱,身形长而素朴,手中未持一兵器,通身也没什么灵力,却无端给人一阵诡谲的骇人之意。 叶春渺黑色瞳孔骤然放大——这装束她曾在下山歷练时见过,余阁内塔十七煞,余阁内部最诡谲的一支弟子,他们没有灵力,咒阵却可与天下拔尖的几个相抗,就连谈昭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们。 这等阵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似要回答她的疑惑,只听得少年朗笑,一袭青袍撩着衣摆,慢悠悠从灰袍人之后走了进来: 「哟,热闹呢!」 作者有话说: 春节也有更哦(?-w-`) 勤勤勉勉,想要留言(○?e?○) 第21章 我装的 又是祁支!他果然是余阁的人。 叶春渺屏气趴在墙头,心道:这不是人谈昭的家务事么?他来凑什么热闹? 难不成余阁是打算为民除害,趁魔族内部自相残杀之际,剷除魔族这个大毒瘤?? 岳天韦被两个灰袍钳制住,惊斥道:「你是谁?!为何来我岳家?你想干什么?!!」 祁支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把纸扇,在这深秋的萧瑟中,扇得风流:「我啊,风度翩翩祁美男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也。」 还是头一回听到人自称美男子,这人属实不要脸。 「路过?你小子可知这是何处,可知我是谁?」岳天韦红脸怒斥。 「老爷,他们是余阁的人。」连个僕人都比岳天韦机灵,他低声提醒岳天韦:「人家是来救魔君的。」 「救魔君,魔君何时和余阁——」岳天韦还一头雾水时,屋中那中了药站都站不起来的孱弱魔君已经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身形笔挺,步履稳健,俊颜红润、眉眼桀骜,连身后长泄而下的马尾都透露着几分意气奋发,何处还有半分病态? 从屋中被一併押出来的岳龄儿眼眶泛红,鼻音浅浅:「你、你骗我们……」 谈昭闻若未闻,漠然从她身侧走过,反语讥讽祁支:「来得挺快,差点就赶上给本君收尸了。」 祁支不大正经地对上谈昭,嬉笑:「太久没用召唤符了,险些忘了咒怎么念,要不是为了魔君,我差点就放弃了呢。」 谈昭嗤了声,余光淡淡瞥了眼院中七零八散被扣押的人,「还少了一个。」 「还一个熘得最快,跟个耗子一样,放心放心,我都给你抓回来了。」 灰袍人适时从院外押来了一个衣衫褴褛之人,他身形佝偻、髮丝还抹着白灰,全身像是从泥地里滚过一通似的,没一处干净。 灰袍人一松手,他便屈膝卧倒,好似全身没有一块骨头似的。 谈昭看向祁支:「你打的?」 祁支双手摊开:「你瞅我,细胳膊细腿的,打得过他吗?」顿了下,他嘴角一咧,目光和善地滑过天云仇,后者打了个冷颤。 「只是卸了他几块骨头罢了。」 「……」 谈昭掌心微动,短刃破空,凛冽刺穿了地上人的肩胛骨,将人从地上拖起,狠狠地钉进了院子对墙。 短刃携卷的力量太大,连带着隔壁墙头的叶春渺都在颤动,她扒拉住墙头,稳下气息将自己藏进簌簌树叶中。 努力在这混乱的局面中隐匿身形。 「天云仇,你倒是锲而不捨啊,上回的竹玉青还不够?」谈昭嫌恶地拭了拭手,走到天云仇面前,强迫他抬起头。 也是这时,叶春渺才认出,这便是上回在谈昭的茶水里下竹玉青的人。不过短短几日没见,他竟然成狼狈成这副鬼模样了。 「谈昭,你本就该死,你就是个孽种唔——」话未说完,一记短刃自侧贯穿了他的手臂,他一口鲜血吐出,仍旧恶狠狠地瞪着谈昭。 半老八十的老头挨了谈昭两刀,骂起人来仍毫不含煳:「先王愚昧,识人不清,将灾祸引进我族,为赎罪已然自刎,那灾祸祸害我族十余载,我等终于将她剿灭,残留你这孽种在魔族为非作歹,我等肩负护族的使命,有佑我族绵延长久的责任,岂能任由你一个孽种掌控魔族!」 天云仇半口唾沫半口血地骂到这儿,岳天韦终于搞懂了眼前境况,他一脸懵,结巴道:「天、天云仇,你这话是何意?再如何,魔君身体里流的也是先王的血,魔族之患发生时,魔君也尚在襁褓之中,你怎能加害于魔君?!」 天云仇吐了一口血色的唾沫星子:「孽种就是孽种,若不是他们这一脉掺着贱人的血,魔族也不会——」 一记短刀锵地一声扎进了天云仇的腹腔,手段狠戾果决,叶春渺甚至根本没有看清谈昭是哪只手动。 「既然这么恨我,那继续来杀我就是,何必逃成这副狼狈样子,天大人?」 短刃钉在天云仇四肢,使他脱了力的身体完全被钉子挂着,鲜血从刃口留下,惊悚骇人,他又剧烈地颤动了一番,牙口含了鲜血,瞪向岳天韦: 「还不是怪你这废物东西,我让你等魔君药效发作,下药三个时辰后再上山,你呢,你不过半个时辰就急不可耐地上了去将人掳回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38页 岳天韦一脸懵,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告诉老子那药是蒙汗药,只会让魔君没力气,我看他晕了自然就冲上去了,谁知道你老不死的心肠歹毒,我要等三小时,魔君尸体都凉透了!」 两人狗咬狗一对,事情便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林朝也终于率了不少兵力匆匆赶了过来,将人都控制住了,「魔君,岳家已经被我等控制住了,未惊动什么人。」 天云仇死死瞪着谈昭,不可思议道:「不可能,那毒我明明——」 谈昭嗤着,冷蔑挑唇,指尖漫不经心地拭过手中半臂长的弯刃,声音凉凉:「天大人好计策,想出把香于毒涂在本君的猫身上的法子。只可惜,本君的猫贪玩,上薄荷叶里滚了一圈,香于与薄荷相剋,倒是可惜了香于的药效。」 岳天韦好不容易跟上大家的思路:「这么说,你刚刚根本没晕!」 「不做个顺水人情,怎么引出你们这些不安分的东西吶?」 谈昭轻飘飘一句话,叶春渺的背后却凉了半截。 这么说来,谈昭刚刚竟然是在装晕,好险,若是她刚刚冲动趁机对谈昭下手了,那她可便直接暴露了。 心知谈昭阴险,不是轻易可以矇骗的,叶春渺心中忙回溯起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可有哪出露出端倪,可莫让他生了敌意。 谈昭的目光漆黑宁静,好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泉水,他掀起眼皮掠了天云仇一眼,脸上有短暂的杀意晃过,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收了刀。 祁支抱着胳膊倚在一旁看戏,笑吟吟的目光若有所思。 谈昭还没发落,灰袍人又从院外押进了方才膳房立的胖厨子,厨子手中拎着空荡荡的鸡笼,一脸惊恐害怕,灰袍人掩在面纱下,神情不露:「阁主,这厨子说,猫跑了。」 「跑了?」门口祁支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乐呵道:「也是,那只小鼻屎可机灵得很,寻常人哪有能耐害得了它?」 谈昭面色不喜,祁支便笑拂劝慰:「我与小鼻屎心有灵犀,它没事,不必担心。」 呵,这话说的,好像那只猫是他的一样。 谈昭虽眉头皱得紧,但也懒得跟这话多心思重的小鬼拌嘴,他摆了摆手,示意灰袍人将在场岳家的人都押下去。 却见岳天韦奋力反抗,辩解道:「魔君这是打算以什么名义抓我,如今猫也不在我府中,魔君难道要栽赃我一个罪名吗?!」 岳天韦的话属实是癞皮狗破罐子破摔,纵是前头他蓄意劫持威胁魔君一事属实,只要他尽数推给了天云仇,他便可以嚷嚷魔君专横跋扈,无故抓人。 以岳家几十年辅佐魔君的名分,再如何,魔族的其他家族也定会为他们岳家求情。 但谈昭丝毫没有将岳天韦放在眼里,漆黑双瞳尽是疏离,他转身离开。 灰袍人有秩序地将岳家僕从押出院子,哭哭啼啼声不止,押送岳天韦时,只见他大吼一声:「我岳家忠烈,绝不——」 趁灰袍人一时不察,他勐然撞开灰袍,被符咒捆在一块的手向边角侍卫的佩刀伸去。 也是这是,就躲在岳天韦身侧墙头上的叶春渺看准了时机,奋力一跃。 「呜哇呜——」 你的罪名来啦! 岳天韦一个踉跄被撞倒在地,一抬头,那只贱兮兮的小猫就坐在他怀中「哇唔哇唔」地怪叫。 「去去去。」岳天韦正欲拨开怀中讨人厌的东西。 漆黑袍角掠进,森冷俊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岳天韦,声音幽幽: 「岳大人挟持本君的猫,这罪名属实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谈昭:我晕了,我装的。 第22章 元一节 岳家因与贼人勾结意图陷害魔君、挟持魔君爱宠的罪名,被摘去了贵族的名号,岳家上下关了禁闭,谁也不许踏出半步。 这指证说得严重,但真计较起来,只是轻拿轻放罢了,谈昭道岳家虽相助贼人,但罪不至死,念其祖上忠烈,小惩以儆效尤。 叶春渺觉着,这理由就是在扯淡。 她瞥了眼不远墙门后哭得梨花带雨的岳龄儿。 要说贵族娇养的女子就是和她们这些成天握剑的粗人不同,人家一哭,那双含了水的美眸含情脉脉、秋波暗藏,谁人看了不心生怜意? 叶春渺又瞥了眼走在前头的谈昭,男人步履凛冽,衣摆袍角都透露着冷漠,可她就不信,见着这么一副西子捧心的景象,他那颗心会不为所动? 一道轻笑从头顶传来:「小鼻屎,你也爱看美人吶?」祁支也往后看去,只一眼,就索然无味地收回了目光,顺便将怀中小猫的脑袋也扭了回来。 祁支笑:「那岳家小姐虽美,但可成不了你的女主人,你们魔君,专情得很吶——」 祁支话音未落,「刷」,一把细尖血镰横在了青襟上的脖颈前。 随即脚步猎猎,灰袍人赫然敌视摆阵,也是一霎,「锵——」,魔族人亮出兵器,两方相对。 狭窄的甬道里,黑灰两方莫名其妙就敌对了起来,而始作俑者却是面不改色。祁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灰袍退下:「我跟魔君闹着玩呢,别这么紧张。」 灰袍人没有动作,直到谈昭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抖,将血镰收回,才纷纷退后。 谈昭漆黑双目渗着寒意:「不要与本君说笑。」 第39页 「是是是。」祁支乐呵一笑,话锋一转,又意有所指地问道:「话说回来,我前日买的那《仙魔美人集》,昨日一翻,怎么少了两页,那书是魔君转交给我的,难不成,是魔君撕走了前两页?」 谈昭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弧度,反手一捞,将看热闹的猫从祁支的怀中抱了回去,离开前扔下一句: 「没有的事,许是那书本就少了两页。」 - 回到太方山时,屋子里的薄荷叶已经被林朝清理干净,叶春渺身上的味道也散得七七八八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那姓天的疯子不知何时在她身上抹的毒粉会毒死她,于是喝水时特地用爪子沾水在身上擦了好久。 所幸的是,有了天云仇那替死鬼,谈昭并未深究起它为何突然去薄荷堆里打滚的事,反而抱着它好生安抚了许久。 只是因着叶春渺连日被抓,此番又险些中了天云仇的招,谈昭第二日出门时,在院子里留下了禁制,叶春渺又被禁足了。 但她也活得还算自在。谈昭不在时就找黑猫聊聊天,谈昭回来时就去他脚边狗腿地蹭蹭,她努力装乖卖可爱,终于,在元一节时,谈昭带她出门了。 冬月十三,云朗天晴。 碎金浮动的金河两岸白影绰绰,入目之处人皆面戴金铜色图腾面具、白布加身,一个个聚在河岸翘首以盼,等午时一过,桥头坝门大开,一艘巨大通天赤色花船便从上游徐徐飘下。 坝门之后,肃穆魔兵林立,谈昭穿过魔兵,在滨水之处停下,林朝和不少红绸老者已然候着。而魔兵之外,不远处的槐树下,还倚着个绯色少年。 谈昭远目愈来愈近的花船,轻拂怀中小猫,目光在林朝身上短暂一停,随即抿低了唇角,飞掠至柳树下。 「有事?」他面无表情问。 祁支撇了撇刘海,嘆气:「哎,你看看我,为了入乡随俗,特地换了身红,结果美人们个个都戴着面具,哎,这我不白换了?」 叶春渺只听头上一声冷笑:「魔族百年陋习,到了今日才发挥一次作用。」 随即,她便被谈昭移到了祁支怀中。谈昭的指尖搭在猫脑袋上顺了顺,声音淡淡:「照顾好它,否则……」 后话止于此,扔下这一句,他便飞身掠离,留少年与猫立柳树之下。 祁支凝视着谈昭离开背影须臾,回过神来:「小鼻屎,你魔君不要你了,你魔君把你送给我了。」 「嗷!」 住嘴!听你说话就烦! 硕大的花船从上游缓缓飘来,宏大又肃穆,它遮天蔽日,仿佛鲜色大口,张口便欲将河岸两侧白花花的花生米都吞进肚子里。 花船飘近了,密密麻麻的鼓点声便逐渐传开,鼓声喧天时,岸边一抹赤影飞掠而上。 船飘进河岸了。 与此同时,低沉的歌声从密密麻麻的金铜色面具之下飘了出来。 「神祗来,神祗归,来去皆如空,殿宇落尘风,堕不如归,归不如合……」 歌声在河岸与花船之间空荡,如风中哀怅,却又多含几分希光。 歌声起,船头的那抹赤色也一跃而起,优雅矜贵地落在了高高的船桅之上。 风起,赤色红摆衣袂翩跹。谈昭换下了惯常冷冽的黑,一袭红袍刺目惊心的艷丽,面容只一词「冷艷无双」可形容。 歌声飘摇沉沉。 他高高立在船桅之上,踩荆棘玫瑰、顶沧海穹天,手持两把血色弯钩尖镰,提刀矜贵、挥臂黑影残落,身形修长优雅,犹如神祗降世。 「花荆船,祭堕神,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吶!」祁支喃喃。 叶春渺暗暗记着他的话,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却是没想起什么。她读过的杂书不少,仙派藏书阁都快被她啃过几遍,但关乎魔族的内容微乎其微。 故而她对于魔族的认知,仅存于教书先生口中的「魔窟」「恶魔谷」「吃人不吐骨头」云云,更别提这什么元一节了。 鼓点渐落,花船停泊在了河岸边,灯火点亮,整艘船通明光盈,如河面上的黄粱一梦,梦幻璀璨。 元一节,永玉乡休假,魔族族人相聚于河岸两侧,魔君于花船之上设宴,席上除了白髮苍颜的大长老们,还多了一座—— 那个年岁不大的绯色少年抱着一只瘦猫,坐没坐相,吊儿郎当。 有长老狐疑低问:「这真是余阁阁主?靠谱么?」 「千真万确,看着是不靠谱了点,但人是真的余阁阁主。」 主席之上,红衣长袍男人姿色上佳,只略一眼便灼人心神。今日是元一节,也是难得魔族长老能齐聚一块与谈昭议事之时,那个个老古板问起问题又刁钻又刻薄。 「魔君今年也二十有三,是否该考虑立夫人之事了?」 「早就该考虑了!先王在魔君这年岁,魔君都三岁了!」 「正是,魔君如今身强体壮,尚还能寻得佳人,等再过两年年老体衰了,看谁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谈昭散漫地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理会他们两声,须臾看向祁支道:「今日是我魔族节日,恰逢余阁阁主来此,不知阁主住得可还习惯?」 祁支倒了杯酒:「还行,也就断了两三次腿而已,我皮厚,耐打,还挺喜欢你们魔族的待客之道的。」 话罢,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第40页 谈昭却若未闻,端起面前的酒与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不知是否是叶春渺错觉,今夜谈昭的脸上似乎比往日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怆然。 深秋入冬的天总是猝然就暗了下来,船内觥筹交错,船外烟火绚烂,谈昭一人倚在座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起先林朝劝了几句,但无果也就放弃了。 此时此景,叶春渺想起仙派的长思节,算着日子,约莫也在这几日了。长思节,意为长远而不可达的思念,旨在纪念那些逝去的故人,那时,仙派的人也会齐聚溪水边,撒花喝酒。 往日,她是随着同门到河边撒花的人。 今时,她便成了躺在水中的一抹虚无念想。 悽怆的思念和哀伤猝不及防爬上了叶春渺的鼻头,闻着满屋的酒气,她忽然也想一醉方休。 往四周瞥去,几位长老东歪西倒,祁支正靠在座边翻一本美人卷,而谈昭支颐闭眼,不知死了没。 没人注意到她。 叶春渺一鼓作气跃上了祁支的矮桌,嫌弃地踢开了祁支的杯子,叼开一旁的酒罈,将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冰冰凉凉的酒味儿触碰舌尖,甜涩之感传遍了全身,短暂须臾,叶春渺似乎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是个在偷喝奶奶酒的小女孩。 但顿了顿,她又想起来,说什么笑,她哪有奶奶呢? 正这时,林朝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魔君,仙派少门主忽然造访,已经至城门口了。」 一瞬时,谈昭手中的夜光琉璃盏猝然粉碎。他抬起眼,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失神: 「你说,谁?」 林朝:「仙派少门主,叶郦。」 声音落下,叶春渺前爪一颤,猝不及防踩翻了整个酒罈子,「咣」的一声,冰凉的酒迎头浇下,饶是祁支手疾眼快将它拖起,它也仍湿了半身毛髮。 「叶郦……」谈昭眼睫颤了颤,抬眼时,眼中已然恢復了旧日冷漠无情。 「她叫叶郦,不是仙派少门主。」谈昭道。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出去玩啦,就没有及时更新 第23章 心上人 仙派后堂。 男人年过五十,鬓角已添白丝,身形瘦削,加之白袍青剑,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魔族突然提出联姻,恐怕背后还藏着别的心思。」 「爹的意思是,谈昭对仙派仍存贪念?」 叶迁嘆了口气:「也并非全然不可能,毕竟他也买通过仙派之人,更何况,那人还是你长姐……哎,不提也罢。」 「若不是长姐与魔族暗中勾结,我派也不会损伤如此之重,如今全仙派上下都知道她是个叛徒,但谈昭不肯松口承认与长姐的勾结,只有我们一家之词,仙魔之战的详细便无法认定。爹,他究竟是何意?」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谈昭究竟想要什么?」 叶郦思忖良久,眼眸坚定:「爹若是担心,女儿便亲自走一趟,如何?」 - 歌舞昇平的永玉乡稍稍凝了声,只见几支青袍白衫纵马恣意驾过河畔,在河边欢聚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清高的路。 「啧啧啧,我当初可是徒手爬了半宿的墙才进的城,怎么我就没这排场。」 祁支掩在花船甲板降下来的船桅后,一边暗暗咋舌,一边不太专心地掀起外袍,给怀中落汤猫擦拭湿漉漉的毛髮。 船下几人翻身下马,衣袂又是高高一扬,几颗头颅高傲地仰着,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们脸上写着的「清高」二字。 「啧啧啧,瞅他们那一个个脑袋撅的,跟接连落了几天枕一样。」 祁支光顾着偷瞟河岸上的动静,手上动作不觉就胡乱了些,他掀着衣摆,宽大的掌心将整颗猫头都笼罩住,来回乱擦一气。 只听「嗷呜嗷呜嗷」几声乱叫,祁支吃痛地缩回手,低头对上顶着一颗愤怒的凌乱猫猫头。 他歉然笑笑,接着替它顺正了脑袋上的毛,「对不住对不住,下手没轻没重了点……」 「嗷!」 叶春渺愤愤咒骂了声,心道你不是什么破烂符咒多的是吗?那日带她出逃时不是有什么復原符吗?别拿你的臭衣服碰我啊! 祁支似乎看穿了它心中所想,讪笑一声:「嘿嘿,今日不是换了身衣裳嘛,符咒都落那身衣裳上呢。」说罢,他又掀起骚包的绯色衣袍盖在它脑袋上,低声道:「小鼻屎,你瞅瞅,那几个穿青色衣裳的,有没有我穿青色衣裳好看?」 叶春渺往河岸边一瞥,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站在最前头的叶郦,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傲——仗着自己在十三系四百三十人之中排名四百二十九的功夫,傲气得不行。 谈昭站在河岸口,似在与叶郦他们交谈,河畔声音嘈杂,丝丝缕缕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听得不太真切。 一道低沉沉的声音凑近:「怎么样,谁好看?」 叶春渺一爪子不耐烦地拍在祁支胳膊上,示意他闭嘴,但祁支似乎不这么会意,那双骚包的桃花眼一颤,嘴角随即激动地咧了开来:「我就知道!!小鼻屎,在你心中我最好看了,是吧!」 「……」 河岸边传出有些激烈的争执声,似是仙派人慾要走上花船,却被魔族人拦下。 带队的叶郦声音有些高昂:「魔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魔君就是这么接待仙派的?」 第41页 谈昭一袭黑衣背对河水,夜风簌簌中,他修长的背影格外冷戾,说话一如既往地刻薄:「素日不知,原的,仙派便是你一人?」 「你!」叶郦大概是没有想到魔君嘴巴这么毒,她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一双柳叶眼眸倒竖了起来:「谈昭,你别忘了,求着我们仙派联姻的人是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联姻……那倒是。」谈昭勾了勾嘴角,漆黑的身影带着不可撼动地威压逼近,叶郦身侧几人顿时拔刀,谈昭轻蔑止在她半步的距离,俯身,声音幽幽: 「既然知道是联姻,还这么巴巴地凑上来,怎么?叶少门主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你——」叶郦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眼中瞳孔微颤,她羞恼地抬起头,嘴边的话却忽然凝住,指尖收拢。 谈昭乜她须臾,轻蔑地挑了挑眉稍,俯在她耳畔幽凉开口: 「还是说,有什么亏心事,怕本君说出去?」 「锵」的一声,叶郦手中的剑猝然落到地上。 - 仙派少门主初来魔族就水土不服受了寒,由魔君亲自领着,下榻了魔君的「巷水阁」中,如此排场,河岸两侧围观的一双双眼睛可都放在了心里。 魔族人早便有所听闻不久前的仙魔大战,本还担忧着莫要打起战来了,这会可是亲眼见到魔君对那少门主上心的样子,各自都舒了一口气,看来不仅不会打战,仙魔两族还是要喜结连理咯! 「狗屁上心,我看那谈昭就是要亲自将我们关进着房子里,好时时刻刻监视着我们!小师妹,你没事吧?!」 青袍弟子将虚弱的叶郦搀到榻边坐下,忿忿不平地骂道:「方才那魔君的态度,实在气人,咱们愿意赏脸来他这穷乡僻壤,他还真当自己是块宝地了?!」 「方师兄,咱们是在魔族的地盘,理应警惕一些的。」叶郦莞尔,坚强地摆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师兄替我取纸笔来吧,我要给门主写封信。」 - 谈昭直至离开花船,都没有想起他还有一只猫。 饶是平时磨牙霍霍恨不得杀了他,但冷不丁被他这么丢下,叶春渺心中还是不大好受的。 她本就不爽了,偏生祁□□不识眼色的东西还一个劲儿地煽风点火: 「小鼻屎,你被你魔君抛弃了。」 「小鼻屎,你魔君看美人去咯,不要你咯!」 「……」 叶春渺烦躁地将脑袋拔出祁支的衣襟里,却又被他一手按了回去。 「咩嗷!」 吵死了,能不能闭嘴! 祁支点点它的鼻尖,轻车熟路地拉开了门闩,没忍住碎嘴:「嘿嘿,小鼻屎,你知道你们魔君有个心上人不?」 小猫耳朵一竖。 谈昭这疯男人?心上人?? 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作者有话说: 后话:倒霉姑娘竟是我自己? 第24章 秋夜雨 「你们魔君的心上人啊,嘿嘿,说来那可就有意思了……」祁支窃窃笑着,一边推开了门扇,转念咋舌: 「哎,说这个他好像真会生气,哎,算了算了,打不过谈昭,不说了……」 「………」 祁支点亮了屋子,他的屋子不大,还是上回那小院,里头没什么摆设。 他把猫放在床上,脱下外袍将它裹住,一边念叨着:「等会啊,等会,你祁哥给你找个復原符去……」 叶春渺只能认命地待在祁支床上,脑袋有些混乱,她先是想着仙魔两族的联姻究竟能不能成,又想到方才谈昭说的什么「亏心事」,难不成叶郦真做了什么亏心事,把柄落在谈昭手上了不成。 一个是与她血海深仇的谈昭,一个是与她素日不对付的叶郦,这俩人若是打起来了,她帮谁呢? 叶春渺冷笑,她谁都不帮。 「小鼻屎,来,祁哥帮你復原来。」 祁支终于从屏风后摸出一张符咒走了出来,他用符咒帮叶春渺散了全身酒气,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 「哎我这屋子也没个落脚的地方……要不你晚上跟我睡?」 「嗷!」 小猫狠狠咬了他一口,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成不成,你这小猫太顽劣了,跟你睡太危险。」 他在屋子里寻了一圈,最终用旧衣服在画案前环了个小窝,而后就自行褪了外袍上床了。 祁支的小院处于城门偏凉处,远离了河岸的喧闹,寂静的月光清清冷冷洒进屋子里,祁支大概是在屋子外设了什么符咒,明明是深秋的夜,却吹不进一丝凉风来。 叶春渺盘在画案上,抬起头恰好对上屏风前的铜镜。 镜子里的小猫比起一个月前瘪瘦的样子长大了不少,从前营养不良的黄色毛髮间长出了不少雪白的绒毛,鼻子上仍落着一抹擦都擦不掉的黑墨。 一个月吃了谈昭不少鸡肉和羊奶,好不容易多长了一些毛,变得好看一点点了,晚上被祁支暴力一擦,又不剩几根毛了。 叶春渺惆怅地摸了摸发凉的脑门,嘆了一口气。 床榻上,祁支若有感应地睁开了眼,那双不正经的桃花眼在夜色中潋滟:「在想什么呢,小鼻屎?还不睡觉?」 叶春渺看着镜子里略显头秃的小猫,又瞥瞥祁支散落在枕头上浓密的头髮,不愉地扬起鼻子出了声气。 第42页 哼,你懂什么,小猫咪也有烦恼的。 ……… 叫更夫敲着锣报三更,夜定人眠,就连猫的唿吸也平缓细长。 她又梦到奶奶了。 变成一只猫后,她似乎就频繁地梦到那个虚无的老人。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从前在梦中尚蒙着一层朦胧雾气的景象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从尚为人身时梦到的模煳的人影、虚无的背景,至此一个月,那梦中的人影已经化为了一个清晰而具象的老人。 她一身蓝色碎花粗布,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颗枇杷树下笨拙地补制衣裳。褶子重重地叠起岁月堆积在她的脸上,却被她眼中的慈爱和温柔清退。 老人轻声道:「这是缝给阿渺的衣裳,阿渺以后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就能穿了。」 梦境往往在这儿就止住了,今晚却破天荒地接上了。 她蹲在老人身侧,信誓旦旦道:「奶奶不会拿针,等阿渺长大了好好挣钱,到时候雇十个绣娘给奶奶拿针,奶奶只要捏着这块布匹就行了!」 充满童稚趣味的一句话,逗得老人呵呵笑了起来。 她的梦境第一次具化到——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和煦的清风朗朗吹过树叶,老人靠在枇杷树下,笑得眼角眯成一条缝,布满粗茧的手慈爱地拂过她的后脑勺。 「好,阿渺长大了好好挣钱,奶奶等你雇绣娘,到时候,奶奶就给你们俩一人做十套衣裳!」 轰隆一声闷雷,叶春渺从梦中惊醒过来,心情是说不清楚的怅然若失,好像生生被人挖去了一块。 那颗甦醒的小猫脑袋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后,又慢慢低了下去。没有注意到雷响的那一霎,床榻上同样幽长沉重的唿吸。 深秋的雷总是沉闷又悲怆的,像是带不来一场像样的大雨的自责,它低低滚了半宿,终于落下了细细凉凉的雨幕。 浩大天穹之下,竹林簌簌,在黑夜中张牙舞爪像幽灵,一阵风过,竹叶便你打我我打你地发出呜咽哀鸣声,像悽厉的哭声在林间逃窜。 竹林一隅,荒芜人息,地上的野草像是刚长出来似的,即使在发凉的深秋,也顽强地顶着脑袋往上冒。 草地旁有个巨大的坑,大坑来得突兀,也没人解释这是什么坑,但从其中幽幽散发出的腐烂尸首味道可以判定,这是一个用来埋尸体的坑。 坑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道道被泥土和虫子当作了养料的尸体,腐烂褪色的布料破破烂烂地埋在土里,露出一截青色。 一道黑影不管不顾地站在尸首堆之中,像是闻不到臭味似的,徒手拨开一具又一具不堪入目的腐尸。 几声闷雷后,秋雨飘洒了下来。 雨丝轻轻柔柔,却冰凉入骨,像蚀骨寒一般落在草地之上,小草都禁不住地颤了一颤。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黑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直起了腰。 男人面容煞白、身形高挑,孤寂地站在这夜幕之下、尸首坑中,像极了可怖的鬼魅—— 只除了,鬼魅的面容大致不如此姣好。 林子里有脚步轻轻贴近,林朝从草丛间走了出来,见谈昭站在坑中,他诧异道:「这尸首坑是当初我亲自看着替仙派收的尸,其中并无……」 他说了一半就识相地噤了声,恭声道:「魔君,在山崖下发现了一具未葬的尸首,瞧着像是摔下山崖死的。」 谈昭布满冰霜的眼眸一凛,随他掠了出去。 山崖下灰雾弥散,密林笼罩,兽鸟活动的踪迹多了起来。 两人止于一片荆棘巨石之下,林朝抬手指向崖底巨石上挂着的一具青色尸首,「魔君,就是那儿了。」 林间弥散着灰雾,雨丝又不识趣地乱窜,将视线阻得极差。 谈昭凝着眉头,右手一翻,一把血色短镰出现,噼开蛮横生长的荆棘,几步掠了上去,越近,气息越急。 冬月永玉乡多雨,更别提这儿是鸟兽活动多的山崖密林,一具暴露在空气中的尸首无疑是秋冬飢饿鸟兽趋之若鹜的东西。 与其说是尸首,倒不如说这是一具白骨。白骨的主人应该是面朝下坠下山崖的,周遭散落着七零八碎的青色衣料,也辨不出人究竟是谁。 谈昭立在巨石旁,四指收拢青筋毕现,他的嘴角紧紧抿着,周身气息比那秋雨还要冰凉,他收起短镰,缓缓伸出手,将巨石上的尸骨翻了过去。 蓦的,周身寒气退散。 林朝也跟了上来,在看清了眼前大面朝天的尸首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男人啊,那必然不是叶姑娘了。」 谈昭乜他一眼,转身跃下巨石,林朝赶忙跟上,他小心翼翼瞄眼魔君的面色,似乎比刚才缓合了不少。 夜里这场雨不知何时停了,两人走过林叶簌簌,鸟雀偶尔惊起。 林朝声音很轻:「属下不太明白,既然那祁阁主已经承认了与叶郦有过勾结,今日魔君试探,也确实证明了叶郦心中有鬼,那叶姑娘被陷害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谈昭的脚步极快,林朝两步小跑跟上,接着道:「更何况,那叶郦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魔君何不趁此机会直接杀了叶郦,替叶姑娘报仇?」 林朝的声音落下,谈昭脚步也倏然停下,两人刚好停在了密林出口。 云散天晴,月光浅浅淡淡地照下山崖,落在两人身前的草地上,皎白清丽。 第43页 「那不一样。」谈昭道。 「不一样?」 谈昭站在密林的阴翳下,月光伸长了胳膊,也只能堪堪洒在他的鸦羽眼睫上。 他掀起眼,漆黑双瞳倒映着月光下反射着水光的林地。 他看着月光,轻声道: 「我可以站在这里,但她,必须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谈昭土味情话:她必须站在我心里。 第25章 就闻闻 这夜下了雨,叶春渺睡得出奇的好,醒时,床榻上已经没有了人影,一切自然得好像她本来就住在这儿似的。 她从矮桌上轻盈跳下,伸了个懒腰,悠闲地跃上了窗台。 一场秋雨一场凉。 祁支解了窗外的屏障,泛着凉意的秋风便穿过廊下掠了过来。 昨天半夜下了雨,一早起来,窗外屋檐上的雨水被晒得半干,还残余一点露水滴答砸进院子里的大水缸中。 「醒了啊,小鼻屎。」祁支从屏风后走出来。 叶春渺扭头望去,便见他一身绯色金纹白玉缎锦袍,头戴紫木雕纹簪,手里握着根摺扇,风骚得不行。 「怎么样?」 祁支摇着扇子走到它面前,张开双臂上下审视了自己一通:「是不是比你那魔君帅了不少? 叶春渺:「………」 帅比不过谈昭,骚倒是可以。 正这时,有灰袍人走进屋子里替祁支收拾,就见祁支握着摺扇往屏风后一点:「把那身青色烧了,往后别让我看到青色衣裳。」 灰袍人:「是。」 叶春渺迷惑地眨了眨眼,不知他又在闹哪一出,就被祁支一把子托进了怀中,轻呵:「那伙子仙派的人也穿青色,晦气。」 「………」 祁支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道灰色面纱,翻手挂在了脸上。 往日只见过当贼的在面上系黑面巾,倒是没见过男人往脸上系面纱的…… 叶春渺只是好奇地抬头多看他一眼,祁支停下脚步,捏捏它的后颈,声音很轻:「小猫家家的,不要好奇这么多。」 叶春渺:「??」 我倒是什么都没说啊? — 天儿一亮,金河两岸的街道便开张做起了生意。 街角的小茶楼名唤「十路楼」,门口插了个小锦旗写着「十八年老字号,童叟无欺」,不知是信了这旗子的缘故还是怎的,茶楼里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一大早,生意便热火朝天。 二楼包厢里,绯衣少年面上蒙着灰色布纱抱猫落座,一出手就阔绰地点了一屉水晶包、一屉牛肉芹菜包,一碗鱼酥汤花,一碟子干菜,一笼白玉翡翠丸、一碗白粥。 晶莹各色的菜餚满满摆上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香味顿时充盈了这雅厢。 叶春渺魇足地眯起眼睛,浅蓝色竖瞳里写满了赞许。 祁支总算干点人事了。 小二放下菜餚离开,祁支脱下面纱,将一屉水晶包拖到了自己面前,拿起一个碧绿色的水晶包,双指掰开,还留着汁水的肉馅香气顿时四溢。 他把掰开的水晶包挪到小猫鼻前,逗趣儿地挑了挑眉:「喏,小鼻屎,你闻闻,香不香?」 小猫吸了吸鼻子,喉咙里发出不争气的咕噜声。 「咩!」 香!太香了! 小猫兴致满满地长大了嘴,「嗷——呜!」 一嘴咬了个空。 祁支转手就将手中的包子送进了自己嘴里,眼底还泛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 叶春渺白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回了桌上其他东西。这茶楼的东西确实不错,卖相好,分量足,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叶春渺摩拳擦掌,轻轻一跃,跳到了茶桌上。 然而。 祁支似看穿了它的心思,一揽子把桌上的东西兜到了自己面前,思忖半天,把那碗白粥往叶春渺面前一推:「喏,这是你的。」 「………」 一桌子的菜,你让我喝白粥??? 叶春渺恼怒地伸长了脖子,正要开口骂他,脑袋下颌猝不及防被祁支的虎口钳住。 她奋力张开嘴:「哇哇哇!」 「小鼻屎,你是一只猫,要有一只小猫的矜持,不能馋得跟只狗一样,知道不?」 「………」 叶春渺觉得不论是自己还是狗都受到了冒犯。 正当她犹豫是否要放下尊严去将就这碗白粥时,楼下起了一阵争执声,其中几人的声音还有些熟悉。 它立马挣脱了祁支的掌心,跑出了雅厢。 一旁茶客津津乐道。 下边儿那穿青衣裳打头阵的姑娘似是眼神不好,进门的时候一颤,把手里一盅茶水倒人家贾玉姮身上了。 贾玉姮是谁? 那可是咱们魔族骑骆大将军的独女,年方十四,从小娇养,身上功夫亦是得了大将军的真传,在同辈女流之中最为飒爽,脾气亦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 贾玉姮当即揪住了对方的腕子,要对方给自己赔礼道歉,可那青衣裳一行人也来势汹汹,碰了人一身水不道歉不说,反倒还理直气壮,拒不愿给人道歉,口中还嚷嚷着什么「岂有我们仙派人向你魔族顽劣道歉的道理?」 一茶客咋舌:「啧啧,仙派的人便是这样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目中无人,这儿可是魔族的地界,他们如此嚣张,可是不想活命了不成?」 第44页 叶春渺听得脸上一阵火辣辣,仿佛那声音是在骂自己似的。 另一茶客驳道:「哪儿啊!你是昨儿个没去金河边儿过节,我跟你说啊,青衣裳打头的那女的,就是仙派的少门主,咱们魔君联姻的对象,指不定日后,咱们便得唤她一声夫人了。」 聚在一块儿的茶客惊:「她是仙派少门主?不是吧,我记着从前听人说过,仙派少门主即是仙派第一美人,今日一看,这仙派第一美人,看来不过如此啊……」 「嘘——当心魔君拔了你舌头。」 叶春渺趴在二楼围栏间,将脑袋从栏杆缝隙里探了出去,一眼便见了人群中央那粉裙短衫的俏丽女孩儿。 粉衫姑娘小脸气得红扑扑的,瞧着是还未及笄的年纪,眉宇间却流露出不寻常的大气。 「我可不管你们是仙派人士还是魔族人士,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哪有像你们这般咄咄逼人的?」 贾玉姮扭着叶郦的腕子,蹙眉道:「难不成,你们仙派之人都是这般蛮横行事的吗?」 「臭丫头,你把手给我松开!」叶郦身侧另一青袍弟子喝道。 「师兄,无碍的,嘶——」 贾玉姮面不改色、手脚未动,叶郦却似受了刀剜针刺一般,生生倒抽了一口冷气,剔透的小眼泪就跟不值钱的珍珠串儿似的,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寻常时分的叶郦眉眼偏薄,骨相突出,易给人刻薄之感,但她一哭起来,那便犹如柔柔弱弱的西湖杨柳,风一吹就摇摇欲坠,好似全天下都负了她一般。 叶郦惯是如此,凡事明明是她先挑的头,却也是她第一个委屈掉眼泪。 叶春渺饶有兴致地趴在围栏缝隙里往下瞅。 往日在仙派里头,叶郦便是如此,爱去招惹人家,又爱一言不合就哭,一哭周围的人便都围着她哄,不论事实如何都能给她颠倒过来,把黑的说成白的。 久而久之,叶春渺便躲着叶郦走,省得看到她就糟心。 偶尔碰见她揪着别人哭哭啼啼时,还会充当个搅屎棍,胡乱分析一通,再吹捧几句「像叶郦妹妹这般心地善良之人,必定不会与你计较,你还不快识趣道谢」,然后草草了事。 自己遇到叶郦是糟心,可看别人遭遇叶郦时,反而有了一种置身事外的洒脱感,甚至想端一盘瓜子来磕一磕。 果不其然,叶郦一哭,周围几个青衣就慌了手脚,顿时手慢脚乱地围着她哄了起来,几人怒目斥责贾玉姮: 「小师妹年纪小,不就是没站稳,不小心泼了你一身衣裳么?你如此嚣张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们赖帐不成?!」 「就是,你快把手松开!小师妹只是一时没注意,你便下如此狠手,实在是心狠手辣!」 「哼,我看你们魔族人就是这样蛮横粗鄙!」 「……」 粉衫少女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脾气可不比谁小,叶郦这一套在她这儿全然是行不通的,就见她手指一送,提着叶郦的袖子。 「我下手重?我下手重这儿一道红痕都没留下?怎么的,你们仙派选少门主是按泥娃娃的标准选的,谁又黑又脆,谁一碰不能碰的,那就是少门主了?」 贾玉姮骂着逮着「少门主」的名号骂叶郦,楼上偷看热闹的叶春渺却不是很有滋味,「少门主」的名号她担了十五年,突然听人这么骂,怎么都觉得被人挑出来骂的是自己。 贾玉姮甩甩袖子,皮笑肉不笑:「若是全仙派人都如你这少门主一般,我看你们仙派还是自行灭派吧!」 小姑娘个头不高,却是伶牙俐齿,顿时把几个青衣人气得捶胸顿足,正想拔刀,就见贾玉姮身后几个带刀护卫凶眉怒目,顿时露怯。 「小鼻屎,小鼻屎。」祁支不知何时蹲到了它的身后。 堂堂天下第一咒阁——余阁阁主和它一只小花猫一块儿蹲在栏杆后,透过缝隙看热闹,这场面叶春渺是不怎么想到的。 「那叶郦是不是特讨厌?」祁支笑吟吟地弯着嘴角,俯在小猫耳畔。 「咩?」 那又怎样? 「想不想英雄救美?」 「咩?」 还没意会过来祁支话里的意思,叶春渺就被抱了起来,同时,一股劲风从祁支袖中射了出去,往廊角盛雨水的小木桶上一推,满桶的雨水便泼了下去。 青袍弟子敏锐地噼开了木桶,但一桶子雨水却不可避免地洒了他们一身。 抬起头,就见一只小猫站在刚才的水桶处,茫然地抬着爪子。 「臭猫!!」楼下被淋湿的青衣人怒道。 叶春渺:「咩?」 作者有话说: 叶春渺:重金屠狗,狗名祁支。 第26章 下降头 青衣弟子显然没有料到光风霁月的一行人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众人围观之时,被从天而降的脏水泼了个全身狼狈。 怒目抬头——茶楼围观的其他人也望了过来,在看清罪魁祸首是只猫后,茶楼里哄堂大笑。 而叶春渺错愕了一霎,很快从善如流地放下爪子。 小脑袋桀骜一扬—— 怎么滴,就算是姑奶奶踢的,你们还能上来打本小猫不成?! 楼下,就连贾玉姮都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笑声狠狠砸在青衣弟子的脸上,几人脸色登时难看极了。 第45页 青衣里块头最大的是高勤,往日在十三系里就跟叶春渺不对付。 他铁青着脸:「真晦气,遇上这么只不长眼的臭猫……这饭也吃不成了,要不咱们回去换身衣服吧?」 一旁小弟子也难堪得恨不得马上离开,连忙点头。 一行人要走,却见叶郦鼻子一红,先捂着胸口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叶郦一哭,身侧的弟子瞬间凑了上去:「叶郦师妹,你又怎么了?」 叶郦轻拂眼角:「叶郦自知资质不佳,不比得长姐天资聪颖,处处都比不过长姐,十五年来勤加苦练,只为有一日能和几位师兄并肩作战……没想到现在,连只猫都能骑到我头上来羞辱我……」 忽然被提了好几嘴的叶春渺眼睛一眯。 你比不过我就比不过我,莫名其妙提我干啥? 叶春渺会意不了叶郦的话中话,几位师兄倒是义愤填膺得很。 只见高勤眉头一皱,「天资聪颖又如何?功法高强又如何?若是心坏了,那便是一滩烂泥!叶郦师妹一心赤诚,处处为仙派着想,这才是我们当之无愧的少门主!」 ?? 叶春渺怎觉得这高勤话里话外都在内涵自己?! 一旁弟子立刻道:「是啊是啊,不就是一只不长眼的臭猫吗?叶郦师妹等着,我这就把它抓下来,给师妹赔礼道歉!」 那弟子要行,贾玉姮马上拦住了他,头上白玉步摇冷冷晃了晃。 「堂堂仙派弟子,竟然与一只不足三月的小猫计较,传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 其他弟子也站了出来:「我们仙派的事情,要你管!」 贾玉姮冷笑:「你们少门主前脚泼了我一身,你们便当小事化了,现在不过是一只小猫打翻了水,你们便要去抓猫追究。怎么,你们少门主是连一只小猫都不如吗?」 贾玉姮掷地有声、嗓音清脆,茶楼里的看客听着也是这个理,便纷纷应和。 青衣几人脸上青白交错,尤其是叶郦,一张哭得惨白的脸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涨得通红。 贾玉姮又道:「有本事,你们出一个人,和本姑娘比试比试,若是赢了,本姑娘今天便既往不咎,若是输了,你们需得向我,向楼上的那只猫赔礼道歉。」 「你!」仙派的人向来自诩清高,此番来魔族,个个脸上都是带着浓浓的不屑的,哪里愿意一身狼狈地与一个小姑娘比试? 而楼上的猫早就趁乱赶忙蹿下了围栏,熘进了方才的雅厢。 雅厢里,始作俑者一抹绯色背对着她,鬼鬼祟祟地蹲在长方躺椅边,双手动作细琐,嘴里念念有词。 倏地。 小猫放慢了脚步,压低身形,然后出其不意,忽然出击! 那抹绯色却若有感应,勐然转身,粲笑道:「小鼻屎,你进来啦!」 「……」 小猫一个勐剎,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尾巴,蹭了上去。 走近了,才看到祁支面前的长方躺椅上,摆了一个小小的圆盘,圆盘呈古铜色,约莫一个成年男人的巴掌大小,其上雕纹了古老又讳莫的纹路。 铜盘上放了一片铜板。 「这是刚刚叶郦付给茶楼的茶水钱。」祁支道。 「………」 叶春渺眯起狭长的猫瞳,不可思议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鄙夷。 堂堂余阁阁主… 躲在魔族茶楼里…… 偷仙派少门主的茶水钱…… 你们余阁就穷成这样?? 祁支挑了挑飞扬的眉稍,狡黠从嘴角蔓延至眼底,抬手压低了小猫脑袋。 「嘘,别说话,你祁哥在下降头。」 叶春渺精神一振。 下降头。 她在古书中见过,下降头是中原一带的一种古老秘术,只要拿到对方接触过的东西,就能施展秘术,改变对方的运势。 过去只当这秘术是传说,没想到竟然在这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少年手中看到,叶春渺顿时对他有些许的刮目相看。 祁支收了手,便从袖中抽出了一条黄符,闭上眼,修长的食指相扣,在符上飞划,神秘深奥,一边自言自语道: 「留你一条命还有用,我便不下狠手了………」 叶春渺瞄眼祁支,心中悄悄打起了坏主意。 这铜牌,能给人下降头啊? 她不信。 除非让她试试…… 那头,祁支手持黄符,闭眸念术,修长指节翻飞,在符上画出一道道古老晦涩的咒术。 甫一转身,却见那小猫不知怎么的,整只猫「跌」在了铜盘边。 「这儿不能躺,小鼻屎……」祁支有些无言,单手捞起小猫时,注意到它脖颈之上那块写着「谈」字的石牌好巧不巧地,正落在铜盘之上。 祁支眸光闪烁一瞬,又见小猫一脸无辜,展颜笑道:「小鼻屎,你这是在给谈昭下降头还是给自己下降头啊?」 「………」 叶春渺这时才恍然意识道,这石牌虽说是谈昭给她的,但在她身上戴了这么久,也算她的半个所属物了。 她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但又转念一想,她都已经变成一只猫了。 还能倒霉到哪里去? 祁支手上骨节修长,轻轻一捞,便将它牢牢桎梏在了怀中。绯色衣襟笼在它的脑袋上,带了一阵淡淡的香味,不是刺鼻浓重的粉香,倒像是桂花味。 第46页 头顶少年喃喃念咒,楼下争执喋喋不休,叶春渺难得从桂花香味中寻得一丝宁静。 倏然,它耳朵一竖,从祁支衣襟中挣了出去。 一楼争执之声也戛然而止,喧闹沸腾的茶楼在那道高挑身影走进之时肃静下来。 「谈昭?」仙派人警惕竖眉。 茶楼像一团被按进水中的火焰,猝然熄灭,又细细簌簌地冒起烟来,窃窃私语声低低传道: 「魔君,魔君怎么来了?」 「啧啧啧,这下精彩了!一个是我魔族大将千金,一个是仙派少门主,你们猜猜,魔君会偏袒谁?」 「不好说哟……」 叶春渺经了祁支坑人的一遭,心中那杆子称便偏向了谈昭。 虽说谈昭曾杀过她,但一码归一码,谈昭现在对她至少不会有威胁。 而祁支就不一定了。 祁支虽然也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但这人狗味儿太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坑死她了,还是远离的好。 茶楼里,贾玉姮的人堵在门口,仙派之人慾要离开,两方剑拔弩张,而谈昭施施然从人群中走出,黑缎金纹服周身闪烁着凉意,人群自发躲开。 「谈昭,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仙派人来,便是这态度么?!」高勤提着剑怒道。 谈昭泛着寒光的眸子环视一圈茶楼,对贾家众人摆了摆手,示意收兵退下。 贾玉姮自幼常去魔兵营练武,倒是见过魔君几回,知道魔君秉性厌恶胡搅蛮缠之人,当即冷冷一蔑叶郦,命人收起了兵器离去。 仙派之人面上得了光,洋洋得意,耳后忽然一寒:「你们刚刚,是想抓本君的猫?」 ……… 茶客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看魔君的热闹,只敢悄悄竖起了耳朵,就见魔君对那叶郦浅浅一勾唇,慢声道: 「今日之事,仙魔两族各有过错,特赔良绸锦缎,护送仙派诸位回住所,还望叶少门主……」 「不要不识抬举啊。」 魔君最终派了人送仙派人回去,众茶客皆道魔君对仙派偏袒,看来这联姻的事情是十有八、九了。 只有叶春渺听到,方才谈昭贴在叶郦身后说的话是: 明日申时,城外密林等你。 叶少门主。 作者有话说: 猫猫震惊脸:我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第27章 拿命来! 看不出来啊! 谈昭这疯男人平时装得无欲无求, 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个如此轻浮孟浪的登徒子! 叶春渺瞪圆了眼睛。 送走了楼下两拨人,谈昭提了提眉,若有感应地扬起下颚, 冰冷的视线触及台阶上的小猫,悄然勾唇。 他的笑意并不张扬, 是周遭茶客难以察觉的表情变化, 眼底却化开了浅淡的温柔。 直对上谈昭面颜, 叶春渺倏地竖起尾巴, 随后嘴边吐出一句冷哼:呵, 人面兽心的男人! 谈昭抱起猫,他的手有些冰凉, 带着晨露草丛的香味,熟练地在小猫脖颈间挠了挠,走上阶梯,轻朗的鼻息贴在它耳畔: 「一晚上没有回来,小咩有没有想我?」 「咩啊。」 没有。 谈昭抱着猫走进方才的雅厢, 瞥眼祁支手中的铜盘, 眉心微蹙:「别把人弄死了。」 祁支仍蹲在地上,那一身红绯的纱制外袍垂坠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笑了声, 「魔君一夜未归,身上又带着草露芳香, 莫不是上何处密林寻桃花去了?」 谈昭面无表情:「管好你自己。」 茶楼正处于永玉乡河边金街的街道交汇处,楼下就是人来人往的河岸, 过往来人声音一阵过一阵嘈杂。 「接近年关, 外城返乡者多, 天干物燥, 怕是易生事。」谈昭敛眸,声音低轻吐出:「祁阁主的客人,可要吩咐手下好生招待着,莫扰了本君的眼。」 祁支手上动作微顿,旋即收起了铜盘,笑吟吟地回过身:「知道,魔君还是看好你怀中这小机灵鬼吧,不过几日相处,我怎觉得与它愈发心灵相通,忍不住动了几分想拐它回余阁,当只镇阁幼兽的心思啊。」 谈昭冷眉微皱,拂在猫爪上手心顿了下,移向小猫毛茸茸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祁阁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谈昭转身离开。 叶春渺窝在谈昭怀中,竖着耳朵暗搓搓地偷听两人对话。 她心知谈昭和祁支这两人在背地里一定进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可这俩人讲起话来都是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在说什么你一定明白」的讳莫语气,听得人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虽然不知谈昭和祁支打的什么鬼主意,但她知道谈昭约叶郦明日独自前往密林,绝对是心怀不轨。 单论她对叶郦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 叶郦是她名义上的妹妹,但却并非生自同一个娘亲。听叶迁说,叶春渺的娘亲是在生她那日出血而亡的,两年之后,叶迁娶了叶郦的娘亲许莲续弦,半年之后叶郦出生,而许莲在回家省亲的路上感染了病疾去世,此后,叶迁便未再娶妻。 仙派彼时处于百废待兴的局势,叶迁身为仙派门主,忙地不可开交,只有几个奶娘和僕人带着她们姐妹。 而后时光匆匆,叶春渺便有了记忆。 她比叶郦大两岁,凡事都需带着她、护着她,不得和妹妹争执。 第47页 她记着有一次,叶郦要去摘树上的果子,叶春渺拦了她几声没拦住,叶郦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叶迁回来后,心疼无比,直接就给了当时九岁的叶春渺一巴掌,那还是叶春渺长那么大,头一回挨巴掌,不说有多疼,只是觉得心中不是很好受。 那之后,她便想办法躲开照看妹妹的职务,没事儿就往藏书阁里钻。叶迁便把叶郦带在身边照看着,旁人都说,叶门主还是更心疼二女儿,将来那少门主的位置,也一定是叶郦的,叶郦也如此认为。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叶春渺及笄礼上,叶迁宣布了她才是少门主。 自那以后,向来不愿搭理叶春渺的叶郦才频繁出现在她身边,只是次次都带着几分膈应人的心思。 不是「不小心」摔坏了她的玉,就是被叶春渺力气太重碰伤了她的胳膊,一天到晚,只要看到叶郦,她就糟心。 久而久之,叶春渺对叶郦毫无姐妹情,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但一码归一码,叶郦终究还是仙派之人,她不盼着叶郦得意,却更不能见死不救。 更何况,叶迁膝下就剩了叶郦一个女儿,若是她也遭遇了什么不测,叶迁该如何心如刀绞。 不能让谈昭将毒手伸向叶郦,她只能斩断毒手,从源头处解决祸害…… 回到太方山的屋子,才踏进院子,就看到了趴在墙头的黑猫。 它习惯了趴在墙头偷瞄屋子里灯烛熠熠的安详画面,昨夜等了一晚都没等到人回来,它就在墙头忧心忡忡地候了一整夜。 叶春渺从谈昭怀中直起脑袋:「咩?」 黑猫高冷地摇了摇尾巴,轻哼一声,跃下了墙头。 秋风寒冽一吹,夜便降了下来。 谈昭收起擦拭的短刃,褪下外袍,松散扯下了束在发间的红绸丝带,一头鸦青长发倾泻而下。 他在软榻边俯身,发梢轻扫过猫耳,猫耳抖了抖,继续埋头睡觉。 微凉的指尖点扫过小猫鼻头,声音低沉缓慢: 「你说……她还活着么?」 夜入定,屋中人也躺下入眠。 软榻上小猫猝然睁开了眼,蹑手蹑脚地跃下了榻子,阴恻恻地蹲在谈昭床头。 谁活不活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谈昭活不过今夜。 惨澹的乌云遮不住月光,皎白素纱盈盈落在男人鸦羽般眼睫上,缀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闭了眸,往日眉眼的冷艷凛冽敛下,透露出几分无辜清隽。 饶是在这昏暗的夜色下,在凑得鼻息近的距离中,叶春渺仍不禁想暗骂一声,这人上辈子定是个妖孽,提眉展颜就能蛊惑人心的妖孽。 只可惜,它这爪子可不因脸蛋留情。 叶春渺冷冷地亮出爪子,下午趁着谈昭进密室的空当,叶春渺熘下了山,去了岳府一趟。 岳府果然如她所料,心肠阴得很,在后山的小房里头藏了一间毒屋,屋子里放了满屋子各种各样的毒药。 有了上回被竹玉青渗毒的经验,叶春渺这回选的都是她在古籍中见过的、外敷无用的毒药,她依次放倒了药罐,拔开罐塞子,用爪子抠下药粉藏在指甲缝里。 担心谈昭这个大毒瘤不好毒,她特意一指只沾一种毒,四只爪子分别沾了四种不同的剧毒,只要谈昭被她的爪子稍微划破点皮,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叶春渺危险地眯起眼睛,视线集中在谈昭暴露在外的一层脖颈上。 她亮出爪子,无情抓下——谈昭,拿命来! 剎那间,床榻上的男人睁开眼,扣住了欲行不轨的猫爪,眸中闪过一瞬间的冷戾。 在看清了眼前呆滞的小猫后,他先是一愣,随后带着不重的鼻息轻笑了下,转手用力地揉.搓小猫脑袋,力道不轻。 「好了,知道你最喜欢谈昭昭了,乖,回去睡觉。」 须臾,小猫从床榻上灰熘熘跃下,路过窗前的铜镜时,停下了脚步。 云散月明,风一吹,镜子里的小猫头顶扫过一片清凉。 镜子里的小猫迷茫地看着自己,似乎僵滞在了原地,半晌才缓缓转过身,直起了身子,猫掌在自己头顶搓了搓。 它错愕地歪了歪脑袋,然后抬起另一只爪子,摸摸脑袋,随即瞳孔震裂—— 她……秃了。 她为数不多的毛!被谈昭!薅秃了!!! 作者有话说: 拳头硬了,拳头真的硬了!! 第28章 是耻辱 一早起来, 魔君的猫忽然变了性情,变得格外温顺,时时刻刻都黏人地贴在谈昭身边。 谈昭吃饭, 它蹲在一边看; 谈昭擦刀,它蹲在一边看; 谈昭去后院沐浴, 它…… 它被按住了脑袋。 谈昭在小猫面前蹲下,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稍, 艷丽得不可一世。 他的语气无奈极了:「小咩, 我是去洗澡, 你这也要跟?」 「咩?」小猫歪了歪脑袋,似乎真的纠结了一会儿, 然后才扭过身子哒哒跑开。 入了深秋,白日的光便多余了起来,秋风凛冽一刮,管他是晴天还是阴天,万物通通都得萧瑟起来。 叶春渺蹲在小院门前的水洼边上, 一边守着门, 一边低头打量起了水洼里的自己。 她眼睛浑圆,耳朵竖尖,头顶残缺不齐的毛髮被风一吹, 横七竖八地顶在两只耳朵之间。 第48页 像一颗凌乱的蒲公英,一只会喵喵叫的蒲公英。 「小东西, 你在看什么?」身后黑猫的声音传来。 叶春渺没有回头,仍然盯着水洼里的自己:「在看蒲公英。」 「蒲公英?」 黑猫噔噔两步走上来, 一起蹲在水洼边低头端详, 须臾, 它抬起爪子, 对着叶春渺头顶的空气虚空抓了两把。 「我看不像啊,蒲公英毛多一点吧?」 「………」 叶春渺生气了。 就算从仙派第一美人变成了乡野一只猫,她也一直坚信,自己是天下最可爱的小猫咪。 最可爱的小猫咪怎么可能头秃呢?! 她不接受! 黑猫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就见那脑袋乱糟糟的小猫用鼻子看着它,对它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跑回了院子里。 未时过了半,日头从树梢隐入了云间,黄苍苍的山头落入一片阴,一只小猫穿梭在山间小道上。 叶春渺本是打算一直缠着谈昭,阻碍他去见叶郦的。 但她半道易了主意。 若是谈昭真对叶郦产生了杀心,单凭她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简直是蜉蝣撼大树,痴人说梦。 要救叶郦,还得去找仙派的人…… 半个时辰后,永玉乡中,巷水阁门口。 「师兄,你快来看看,这猫是不是昨天那只?」 大块头高勤走出门,一眼就把叶春渺认了出来:「就是它,错不了,瞧它那贱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仙派的人一看这猫,昨儿受的气「轰」的一下就上来了,当即掏出扫把往门口挥打:「去去去,晦气东西,滚开!」 小猫蓝圆的瞳孔滴熘熘转了两圈,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蹿上台阶,飞跃而起叼住高勤腰间的玉佩,蹿下台阶扭头就跑。 「呔,你这贱猫!!这贱猫偷我玉佩!!!」 「什么?快追!!」 「追啊!!」 永玉乡金河河道旁一阵骚动,街上行人就见几个穿青衣的仙派之人手中拿着扫把木棍,一边叫骂着往前沖。 可是随着那仙派弟子的路线往前,却没看到有什么人在跑。有人定睛一看,恍然:「快看,是只猫啊!」 河岸熙攘看热闹的人群哄然大笑。 「堂堂仙派弟子,竟然被只小猫戏耍,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啊!」 魔族不少人本就看仙派人做派不屑,当下更是肆无忌惮地说风凉话:「啧啧啧,这仙派啊,平时自诩清高,原来背地里,是连只小猫崽子逗斗不过的虚派,我看仙派弟子平日里的精力,都花在了打扮之上吧!」 叶春渺这个前仙派少门主,现毁仙派名声的小猫,她听着可不好受,以往带弟子下山,走到何处不是清一色的夸赞「仙派不愧是上乘宝地」,还是头一遭被人这么奚落。 身后高勤几人的叫骂愈发靠近,叶春渺甩开心中思绪,加快了步伐。 要出城去,要去救叶郦…… 跑得太急,竟没有察觉到街外土坑的一滩水洼,它径直扑了进去,泥黄色的水土混杂在一起,沾了叶春渺一身,也不知水洼里硌了几块碎石,它只觉得脚掌心一阵刺痛。 但此时仙派人已经追了上来,她无暇顾及脚上伤痛,只能咬紧牙关,叼起地上的玉佩,一瘸一拐地继续跑了起来。 它轻车熟路地穿出城门,一路畅通无阻,却在跑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回过身,就见仙派那群青衣被城门口的士兵拦截了下来。 「你们做什么!想干嘛!不得擅离,不得擅离!!」 「放开我们,快把我放开!」 为首青甲亮了一截刀,呵斥道:「魔君有令,没有指示,仙派人不得随意进出!」 高勤气得跳脚,「是那臭猫,那臭猫抢了我的玉佩,快给我把它逮回来!!」 城门口青甲随他指示回头一看,眉心皱起,却不为所动。 那猫谁不认得? 成日自由进出城门,上天入地,何处都敢去。它是魔君的心尖宠,何人敢去动它?更何况,还是为了这么几个颐指气使的仙派人。 青甲不耐烦地推搡他们几.把,「滚滚滚,别在这儿消遣我们,再不走,我们不客气了!」 高勤几人气得头冒青烟,可碍着赶出来急,身上未带刀剑,对城门口的士兵确实是忌惮的,当下只能悻悻离开。 「呸,死贱猫,老子总有一天扒了它的皮!」 「………」 城门口为首的青甲见仙派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回过身,在城门边上蹲下。 那是个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大概常年值守城门,皮肤被晒得黝黑,憨厚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缝。 「小傢伙,不用怕,我帮你把他们赶走了。」他伸出手指,很轻地点了一点小猫鼻头,然后拿走了它脚边的玉佩,「这东西我帮你保管,他们仙派的人蛮横,你以后可不敢去招惹他们仙派的人了啊!」 叶春渺简直欲哭无泪,心道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如今仙派的人是指望不上了,那还有谁能救叶郦? 叶春渺的脑海里闪过那抹绯色不靠谱身形,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成,祁支前两天还在给叶郦下降头来着,不知两人之间什么仇。但不说救叶郦,祁支补一刀都有可能。 第49页 身在魔族的地盘,又是一只猫的身子,没了仙派几人,叶春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救叶郦了。 日光隐匿进云层,一片阴翳压下城门。 城门之上巨大日冕不偏不倚,刚好指向了酉时。 叶春渺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朝城门反方向撒腿飞奔了出去。 日头彻底藏进了乌云里,天空黑压压地笼罩在竹林上方,竹叶张牙舞爪地摆动着,恐怖极了。 密林,城外只有一处未有人烟的密林,那便是仙魔之战所在之处。 由着没有人烟,她才会中了魔族的埋伏,逃无可逃,求救的信号也无法传达给十三系。 叶春渺从荆棘草丛之间飞跃而过,本就稀疏的毛髮被藤曼间的锐刺勾掉了好几块,她也无暇顾及。 愚蠢、自大! 叶春渺暗骂着,明知自己是仙派的独苗苗,就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竟然也敢送上魔族门来受死,莫不是真当谁都吃她掉眼泪那一套了!? 若她死了,仙派怎么办?叶迁怎么办?! 飞奔到密林,林叶簌簌,未闻人声。 叶春渺喘着粗气,四只细腿子开始打颤。 谈昭和叶郦去哪里了,莫不是已经杀人灭口了?? 不对,若是杀了人,这密林之中不可能一点味道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记忆纷涌。 月前的仙魔之战只短短持续了半个时辰,魔族来势汹汹,她率领亲信奋力抵抗,却久未见魔族首领谈昭露面。 直到她追杀着几波魔族人奔至崖边,忽有长剑破云而出,自后贯穿了她的胸膛。 周遭喧譁、兵刃交碰声似乎都停了下来,她的世界陡然停滞,随即眼前开始发花,一阵剧痛从胸口蔓延开。 「谈昭杀了少门主!」她听到叶郦惊唿。 随后,意识便开始渺茫,她甚至没能转过身,将谈昭的面容记住,就重重地坠下了山崖…… 叶春渺面色一变。 是悬崖! 同样的伎俩,谈昭准备再用第二次! 云卷日匿,乌压压的竹林抖擞了起来,啪嗒啪嗒的雨点儿滴答砸在林间叶面上、草地间,还有那只光秃秃的小猫头顶上。 它本就长得磕碜,身上滚了泥水之后,更显得狼狈。它穿梭在林间,像一颗蓄势迸发的小土包,滑稽又顽强。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能让谈昭杀了叶郦…… 抱着这么一个念头,她跨过荆棘、跃过泥潭,最终跛着腿,终于赶上了悬崖边。 天边一道闪电打下,骤然溅开一片白光,将悬崖边上的两道身影照得分明。 一道闷雷随之而来。 叶春渺松了一口气,跛着脚走出草丛。 还未走近,身子猝然一顿。 悬崖边,叶郦格外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要魔君对外界宣称,叶春渺曾与魔族勾结,背叛仙派,是仙派的叛徒和耻辱,是你反目杀了她。」 「叶郦便可以保证,日后百年,仙派与魔族交好,为魔族行力所能及之便。」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隔日更哈~ 第29章 双刀流 乌云低压, 闷雷在竹林边沿嗡嗡滚动着,不知过了几会,一道闪电噼下山巅, 瓢泼大雨紧随而来。 谈昭在草丛边缘看到那只浑身泥巴混迹着血迹的猫时,他的瞳孔收敛了瞬间, 然后快步把它抱了起来揣进怀中。 正要走, 他的脚步顿了下, 没有回头:「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是怎么死的吗?」 这日下了场大雨, 城外的竹林土坡险些崩溃。 雨过天霁时,永玉乡内外都被洗涤了一遍。 而那一场大雨, 淋坏了叶春渺。 回去之后,她便昏迷了过去,虚空又黑暗的视线中,过去的种种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 仙派的摘桃大会每年一次,派里的每个小孩都要参加, 只有在手无持刃的师伯手中摘得桃子, 便可拿到师伯亲手锻造的宝剑,否则,只能等到十二岁时才能获得系中统一分发的小黑剑。 叶春渺对寒山师伯手中的青于剑觊觎很久了, 剑身细薄轻巧、出势凛冽不讲留情。 满场的挑战者至少十岁,她彼时七岁, 拎着后山院里扫地的扫帚就出来了,闹得全场一阵笑话。 叶迁更是阻拦道:「春渺, 不许胡闹, 回去!」 她执拗道:「我不, 我就要寒山师伯手中的刀。」 场上哄然大笑, 几位对她不错的师伯劝道:「无妨,难得有小孩这么喜欢,试试也无妨。」 寒山师伯的功法在于灵巧,左掌平摊垫一桃子,右臂化作绵绵招式温柔破解小孩手中笨拙的扫帚。 几个回合过去,叶春渺累得气喘吁吁,寒山师伯掌中的桃子却纹丝未动。 叶春渺盯着师伯腰间的青于剑,喜欢得眼睛发红,灵机一动,作势退后两步,然后双手抄着扫帚自后大噼而下,却也不知手腕在半空中怎么颤了一下,那扫帚脱了手,竟直接飞了出去。 寒山师伯嘆笑一声,抬手去接飞来的扫帚,也是这一瞬,叶春渺脚步一转,直奔左掌桃子而去。寒山师伯暗道一声不好,但已经来不及。 只见这妮子已经抢走了他手中桃子,小脸粉扑扑地喘着气,还要炫耀地咬下一口桃子,沖他挑衅地挑挑眉,笑吟吟道: 第50页 「寒山师伯,承让呀!」 全场围观了叶春渺操作的师伯们笑着拍掌,直夸这小妮子一招声东击西用得极妙,就连寒山师伯都摇着头嘆笑:「你这小孩,哪有这么坑师伯的?」 话这么调侃,寒山师伯还是解下了腰间的佩刀,走到叶春渺身前,俯下身,双手递给她,慈眉善目道:「小孩,这青于剑我便赠于你了,你可不要让你师伯失望啊!」 那几日大概是叶春渺七岁的人生以来,最高兴的几日了,她吃饭抱着剑、看书抱着剑,就连睡觉都抱着剑。 彼时叶郦五岁,约莫是见叶春渺抱着剑如痴如醉,也嚷嚷着要一把剑,叶春渺道:「你要好好练功,再过几年就可以自己去师伯手中赢一把剑了!」 叶郦却不管,哭着就要一把剑。 半个月后,叶迁带着一把白玉镶碎短剑回来,亲手交到叶郦手中,笑得慈爱:「郦儿不必跟你姐姐一样,小无赖似的求着师伯赐剑,爹给你打,看,这剑比你姐姐的剑好多了。」 叶春渺抱着心爱的青于剑站在廊角,青涩的水眸定定看着门槛前父女的画面。 彼时才七岁的小孩,竟也生出了一阵踌躇和多余感。 踌躇自己的存在会不会给爹爹造成困扰,不知自己此时走出去,爹会不会慌乱,更有一种自己不在时,爹和妹妹开心的多余感。 后来,她仍心爱自己手中的青于剑,只是很少再回到院子里,没事就抱着剑到各个师伯座下偷学弟子练剑。十三岁那年,寒山师伯夸她灵根通透、掌剑快且理解能力好,破格收了她作弟子。 她欢欣地抱着剑回院子,却在门口看到了叶迁疼惜地给叶郦手腕上练剑留下的淤青上药的画面。 「郦儿娇弱,不必与你姐姐那耐摔的身子比。」 「切,我可不想输给她。」 「好,郦儿真了不起,爹一会就给你传授些功法,你肯定比你姐姐厉害的。」 「………」 叶春渺的指节在青于剑上攥得发白,她咬着下唇,很轻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放轻了步子离开。 同样是生怕自己的出现让院子里的两人惊慌,指不定还会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要编出一堆虚假的理由来哄骗她。 但彼时叶春渺年幼,哪里知道,像叶迁这样的内功高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笨拙的步调。 不论是廊下的小孩、还是门外的少女,他不是不知,而是根本不在意罢了。 眼前景象缓缓被黑暗笼罩,耳畔有男人的声音轻柔:「小咩,小咩?」 不知怎么,听到如此温柔一声,她忽感一阵酸涩之意爬上鼻头,她抽咽了两声。 就听耳畔声音一顿,抬高了几分: 「朔风,猫会流泪么?为何它眼角含泪?」 「我看看……还真流泪了,这,我向来医人,对小猫也不甚了解,不过约莫是痛的?亦或是腿上伤口发炎感染所致?不碍事,我再替它开一剂退火的方子便可。」 它缓缓睁开眼,眼前白光朦胧,然后逐渐清晰,露出两张放大的脸。一张清秀隽净,一张冷艷绝尘。 两人眉眼一顿,异口同声:「你醒啦?」 「………」 叶春渺有被吓得一颤,然后胳膊下一阵痛楚传来,它张了张嘴,嗓子发哑。 「咪呜……」 谈昭快步端了水来,用木勺沾了水,一点点地沾在小猫嘴边,又取来帕子,轻柔地擦拭掉猫眼角的泪珠。 朔风眯着眼轻笑:「这小猫真是命大,三个月不足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寻常的猫九条命怕是都不够它用的。」 谈昭乜他:「晦气。」 此时已与那日暴雨过了两日,叶春渺在榻子上也足足睡了两日,醒后,谈昭立即餵了它半碗肉末和水。 而小猫则异常温顺地躺在他的掌心,配合着他张嘴吞咽,一双浅蓝琥珀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在打量着他思索什么。 小猫刚醒,谈昭不敢给它一次餵太多,只餵了半碗左右就将它放回了榻子的小窝里。 夜色沉沉地笼罩下来,叶春渺抬了抬眼皮子,想要翻个身,却被浑身的酸痛感压制得无法动弹,只好闭上眼继续睡觉。 为了照看猫,这几日谈昭都没有出门,有事都是林朝让林朝送来此处处理。 而叶春渺伤势过重,头几日纵是醒了也坐不起来,只能躺在小窝里看谈昭处理公务的模样。 林朝垂首报:「魔君,属下问了城中百姓,道是那日小猫不知为何去了巷水阁,惹恼了仙派那几位,然后就被追着逃了一路,直到逃出城门,仙派的人被门口守卫拦住,小猫才得以逃出生天,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寻到了密林处,还受了浑身的伤。」 「仙派……」谈昭眯眼喃着,面上露出几分冷意,「找死。」 「吩咐下去,仙派少门主与本君成婚在即,循魔族礼制,仙派不宜出门,即日起,找人守住巷水阁,一只蚊子都不得飞出去。」 「是。」 谈昭还是要和叶郦成婚? 盘缩成一团的病弱小猫抬了抬眼,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叶春渺的伤足足修养了八日才恢復如常,而这八日以来,每日清晨,她的窗台边上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蒲公英,有白色的,有时还会出现罕见的紫色。 第九日,叶春渺终于踢掉了爪子上的绷带,生活虎地跃下了窗台,只一瞬,墙头有黑影闪过,然后消失不见。 第51页 它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没有追上去,而是延着下山的路跟上了谈昭。 八日以来,她每日与谈昭相处一室,观察着谈昭的一举一动。却发现他除了和林朝说话,就是在榻边泡杯茶,研究画卷,几乎从不练剑——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这属实不正常。 直到某日谈昭擦拭自己的短刃时,叶春渺忽然醒来,他慌忙把短刃收回了袖中,并轻柔哄道: 「吓到你了吧,小咩?好好好,谈昭昭以后不拿刀了。」 「………」 山间林鸟相间,小道幽长宁静,谈昭的步调很慢,与平日完全不同,甚至走几步停几步,有几分观赏美景的闲情逸緻。 叶春渺往四周瞥瞥,这附近都是荒草枯树,哪来的美景? 磨磨蹭蹭的,谈昭终于进了城,叶春渺后脚悄悄跟了上去,果然见他拐进了一扇气宇轩昂的大门。 叶春渺赶忙跟上,仰头一看,大门牌匾上大字镌刻:练武堂。 从练武堂大门墙角熘进去,内部宽敞气派,各式各样的武器挂于兵器架上,不同的人在练武。而谈昭刚好就站在廊下一角,叶春渺连忙跟了上去。 谈昭在廊子尽头的宽敞亭子里停下,亭子外挂着「谈」字字牌,约莫这儿就是他一人的练武之处了。 兵器架子立在亭子后侧,谈昭的手指拂过架子,从中拣了一对流金双刀,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别攥着短刃的金铜刀柄,一身黑衣冷然,练刀飞身而起,衣袂翩跹,冷戾绝色。 叶春渺不绝看呆了眼,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犯什么花痴,还有正事没干。 它趁谈昭背对的时候,从廊下蹿了出去,贴着亭子下墙角窜到亭子之后,在一根大柱子边停下,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谈昭的兵器架子。 自左向右扫去,短镰、细刃、弯弓、短刃……每个武器几乎都是成对出现。 而兵器架子上,独独没有长剑。 叶春渺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脑袋,又蹿回了廊下。 在练武堂操练完,谈昭至后院换了身衣裳,再次走了出来。鸦青色马尾中束着红色丝带,意气风发。 出了练武堂的路线叶春渺便清楚了,这儿是去祁□□小破院子的路。 也不知谈昭这大魔王和祁□□不靠谱的余阁阁主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怎的隔三岔五就腻歪到一处去? 怎的,一日不见想得慌? 她正思索是否要再跟上去,就听小院里一阵兵刃交会的「锵锵」,谈昭脚步一顿,飞身直上墙头。 叶春渺连忙跟了上去,在小院门边谨慎地探出一只猫脑袋。 只见院子里一群手持白刃的黑衣人,个个功法不低,招式倒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只是莽足了劲儿砍祁支,而祁支被追得上蹿下跳,就差爬树上去了。 倏然。 一抹黑煞从墙角跃下,男人黑髮翩飞,面容皎丽,手持两把弯钩紫玉镰,如冬月战神,双刀流三下五除二,院子里的黑衣人轰然倒下。 「啧啧啧,双刀煞面美人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啊!」祁支从樑上跳了下来,也丝毫不觉羞愧,反倒拍手笑吟吟道。 双刀煞面美人? 煞面双刀? 叶春渺瞳孔微缩,马上调转了脚步,往山上跑去,自然也就错过了院中两人的对话。 「三日之后,成婚之日,仙派的人必然会来,一切按计划行事,事成便给你归元丹。」 祁支拂开肩上碎发,翘着二郎腿坐下:「这都是小事……上回我不是跟魔君说了,我那幻洞,借灵力结画,借画墨结像,我都不知道叶姑娘长什么样,你让我如何画得出来她的幻象呢?」 谈昭凝眉瞪了他半晌,终于不大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短轴扔给祁支。 展开捲轴,画上女子眉眼清丽,嘴角一抹娇俏笑意高高蔓延至眼底,一身素白长袍,手持青色长剑,像个初识人间,贪玩得乐不思蜀的小仙子。 谈昭轻哼一声,扔下一句:「画完还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新郎官 现江湖分为三派, 仙派、魔族和小门散户。 散户中不乏一些不容小觑的能人志士,其中有天下第一暗阁之称的余阁,也有以一派独门双刀流而绝称天下的煞面双刀。 传闻中, 煞面双刀是早些年刚刚出现在江湖上的,他来无影去无踪, 内力雄厚, 常以双刀双刃亦或是双镰出现, 身姿矫健, 以绝对碾压的内力和行动讳莫的轨迹, 从未有过败北。 煞面双刀在江湖上出现的次数不多,且次次都带着面具, 但关于他的传说流传得却不少,没有人见过他的正脸,有人说他功法老道,定是个白髮鬚眉的老道,有人说见识过他的背影, 那分明是个正当年华的少年。 反正江湖上的人嘛, 讲究的是人活就争一口气。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给人说得煞有其事一般。 说瞎话的人多了,煞面双刀的本容便难以考究了, 加上这两年他似是隐退何处了,再无出现,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说便变得更加飘渺难以琢磨了。 虽是如此,但关于煞面双刀, 江湖上却有一条共识。 那就是煞面双刀只会双刀流, 身上有个致命的缺处——独独不会用长剑。 据闻曾经有人和煞面双刀交手, 故意耍诈夺了他的短刃, 丢给了他一把长剑,煞面双刀却是看都不看,直接从地上捡起了两根烧火棍,硬是用烧火棍把对手击败了。 第52页 谈昭就是煞面双刀?? 不可能吧? 叶春渺想得脑袋隐隐抽疼。 她分明记得那日自后穿过她的胸膛的,便是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啊。 短暂晴了半日的天又起了风,唿啸着吹刮着太方山上的枯草和树丫,叶春渺穿行在小道间,一个唿之欲出的念头在胸口形成。 墙外。 「黑旋发,黑旋发!你在哪?!」 「小东西,叫我干嘛?」黑猫抬着下巴,优雅地从墙后踱步走出。 叶春渺压下嗓子口的问题,先狗腿子地跑上去拍拍马屁:「嘿嘿,没干啥,几天没见大哥,大哥又帅了几根毛。」 千通万通,马屁最通。 黑猫轻哼一声,一双剔透的蓝宝石眼瞳上下打量叶春渺,「谁跟你一样虚弱,三天两头出毛病,病怏怏的………」 「嘿嘿……」叶春渺装傻笑了声,屁颠屁颠凑上前两步:「大哥,问你个事儿呗?」 「嗯?」黑猫侧头。 「就是我听城中人说,魔君不敢杀生……这是真的假的?」 黑猫点头:「确有其事。」 「你怎么知道?」 「小爷我好歹也在太方山生活了三年,每日与魔君大人朝夕相处,自然明白得比你多。」 叶春渺睁着圆熘熘的大眼睛凑前两步:「展开讲讲?」 黑猫轻咳着退后一步。 「小爷我与魔君大人认识三年,从未见过他杀过任何草芥,就连山上小厨房的鱼都不能在太方山杀。 「就说前两年吧,山上曾来过几支不识相的刺客,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自然不是魔君的对手,但魔君次次都是点到为止,然后让其他大人把刺客带走,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 「如此……」叶春渺皱着眉头思忖。 黑猫以为它不信,忙道:「此事真非我自己说的,魔族士兵背后也都议论此事,说魔君每回与贼人搏斗都会退力三分,给对手留一条命,若是不甚杀了人或是见多了杀人,便会发病,陷入短暂的失控,杀意难抑……」 它压低几分声音:「这也是魔君独自一人居于太方山之上的缘由」 黑猫的话低低萦绕在耳畔,叶春渺的心头又惊又疑。 如此看来,谈昭不仅不会用剑,更无法杀人。 秋风瑟瑟,叶春渺打了个冷颤。 黑猫皱眉:「你快回屋吧小东西,就你这虚弱的身子!」 叶春渺双目无神地点了点头,「哦……」 转身走进院子,脚步一顿,回过身。 「忘记问你,前几天我窗台上的蒲公英是你放的吗?」 清风一拂,黑猫脸上绒毛可疑地颤了下,然后高傲地扬了扬脑袋,留给她一个骄傲的小后脑勺: 「哼,看你生病了可怜而已,不要自作多情!」 「………」 回到小院里,叶春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纵是叶迁对她漠不关心,并不在意她的死,但他是仙派门主——自家少门主与一众弟子受如此大辱。 这可是被魔族骑在头上欺负啊!叶迁怎可能不勃然大怒,怎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竟然还破天荒地答应了和魔族的联姻? 实在荒唐。 除非,就连叶迁也觉得她是叛徒。 「谈昭杀了少门主。」 「谈昭杀了少门主!」 这两句话在叶春渺脑海里来来回回地细品着。 往日在仙派中,叶郦在外人面前唤她「长姐」,私下叫她「叶春渺」,何时唤过她少门主呢。 确实不太对劲,叶春渺仔仔细细地琢磨着,忽然,一个更加荒唐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了—— 但须臾,她又自我否认地摇了摇脑袋。 说叶郦剪了她的衣服有可能,说叶郦在路上给她丢滚珠也有可能——独独不可能的,就是叶郦能杀了她。 且不说她有没有这胆。 单论功夫,单凭叶郦那三脚猫功夫,别说伤她了,就连靠近她两寸都难。 还杀她?bbzl 叶春渺可笑地撇弃了这个念头。 说她是叶郦杀的,侮辱谁呢? - 那头,祁支在院子外设了界,使得外界暂时干扰不得他。 把谈昭拿来的画像平摊地面,手刃放出血点,运气凝神,长眸直盯画像女子眉眼身姿,放了血的手指在白纸上临摹下来。 他气势过人、挥指有神,晃晃间,竟有几分画坛高手之相,只是上前细看,那白纸上分明是一团鬼画符。 祁支对画临摹,目光从画上游离而下,心中暗道不愧是被谈昭那般小气兮兮地藏了画卷的女子,容貌气质果然是上佳。 唉,若是早知她生得如此,当初叶郦来寻他的时候他定是说什么也不会……… 倏地。 祁支指尖微顿,瞳仁骤然凝缩。 顺其目光望去,画像上女子身段如芙,紫衣渺渺,而她的腰间……正挂着一枚紫玉月牙状的玉佩。 青天无云,朗朗白日,祁支却倏然觉得腿脚一阵寒凉。 运笔两下结了印,将人像符收进袖中,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才找元掌柜鑑定过的堂紫玉。 润色光泽在掌心堂紫玉佩上散发着光晕,延着浑圆腰身往上下两端收拢,如初八的月牙,透亮盈盈。 与画像上,叶春渺腰间的玉佩如出一辙。 第53页 结界之中万籁俱寂,落叶掉落无声,静谧得连少年的唿吸都敛了下去。 他呆滞地望着手中堂紫玉佩,瞳仁剧烈晃动着,身形几欲不稳。 堂紫玉乃仙玉,千年来只出了两片。 先人遣江湖最擅制玉的围垣人将其打造成日月两状,分别给了他兄妹二人。 后遭不韦之乱,兄妹离散,先人亦亡于三年之后,而先人一生为他父母兄妹操劳,死前只留下了两件嘱託: 一为妹妹。 二则为还魂丹。 他辗转三界,和仙派魔族打交道,四处结交奇人异客,却始终毫无音讯。 稚童清脆的「哥哥」如同梦魇,夜夜将他从梦中惊醒,胸口如凿巨石,心痛欲裂。 有多少次,他都以为那白皙雪糯的小糰子大致是在离乱之中永远寻不回来了。 几乎不抱着几分希望,只是遵从着先人的意志,在三界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地找寻着还魂丹和妹妹。 直到前不久,仙派来了个女子叫叶郦,手中拿着这世间含有的玉佩,道是知道他妹妹的消息,要与他交易。 只可惜,叶郦那不知死活的竟然摆了他一道,事成之后才说玉佩是从乞丐窝里捡的。 他的梦魇也从那日仙魔大战之后愈发严重,童年的幼影在他的梦境不停唿喊着哥哥,像一道看不见的手拉着他不停下坠,深不见底。 每日午夜,他都会从沉沉的梦中惊醒,然后汗渗一身,掌心的日月两块玉佩幽幽散发着银白色光晕,被他攥得嵌进肉里,捏得生疼。 而如今,这玉佩竟然出现在了画上。 出现在那个………死掉的女子身上。 - 「祁阁主。」 身后一声唤将短暂的失神驱散,少年目光微凛,面上无波。 林朝走入院中,手中还扛着一个木制箱子,瞧着是避开人群进来的,步伐十分谨慎。 「林朝?魔君有什么事吗?」 「是,魔君吩咐属下,把这新郎官的婚衣给您送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新郎官?」祁支眯起眼睛,掀开林朝怀中箱子,一套赤色喜庆的新郎衣裳映入眼帘。 蓦地,祁支盖上了箱盖。 「魔君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们魔族流行成亲前把婚服借给陌生男子试穿?」 林朝轻咳一声,「我们魔君他……对女子过敏,和女子接触过近便会浑身难受,故而明日这亲事……」 林朝拭了一把汗,「这亲事,还要劳烦祁阁主替我们魔君走一趟……」 祁支啧啧嘆道:「你们魔君还真是丝毫委屈都受不得啊………要说寻常美人,这福气我便替你们魔君受了,可你们魔君要娶的那可是仙派少门主,他真觉得,仙派的人都是傻子么?」 「矇混过关的事想必对祁阁主而言应该不难。」林朝放下箱子,转而取出了一个匣子双手呈上。 「另外,这还魂丹………」 祁支眼角一动,手疾眼快抓过了他手中匣子,侧开一条缝睨两眼,然后干脆利落塞进怀中。 抬眼时,整个人俨然换了副面孔,一双桃花眼从善如流地弯作两道弯。 「嘿嘿,明儿晚上记得叫你魔君来吃喜酒。」 作者有话说: 悄悄更新,躲过所有人……… 第31章 月笼沙(一) 寻常门派联姻叫喜结连理。仙魔两族联姻, 那叫各怀鬼胎。 这头新郎官悄无声息地移花接木了。 那一头,仙派的人也没闲着。 四处奔走的探子、八方联络的暗哨,还有暗暗跟在仙派赴宴送亲小队之后的一众门中高手。 仙派的人两日前出发, 一路骑马赶来,依旧是青袍翩翩, 难见风尘。 各个手上拎着剑, 气势汹汹, 看起来不像是去吃酒的, 像是去吃人的。 队伍在林中小道停驻休息, 侧耳交谈中,抖擞精神的老妪走上队伍前。 「此番魔族忽然联姻, 目的不明,且从前春渺的事情尚未下定论,我看那谈昭,居心叵测。」 仙风道骨的白眉男人面容严峻:「郦儿在信中都说得明了了,谈昭早已承认了和那叛徒的勾当, 此番要求联姻, 便是欲要将她扣下,以此挟持仙派。」 「可春渺分明不是那样的孩子,她——」 「够了!」叶迁厉声反驳了她, 「寒山师伯可不要忘了,咱们此番来是为了什么, 凡事以大局为重。」 林中风穿树而过,留下窸窸窣窣的响声。老妪面容晦涩, 嘴角动了几下, 最终嘆了口气, 「罢了, 罢了。」 - 太方山上,谈昭天没黑就回来了,回来时手中还拎了一个小小的食盒,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熟肉沫和鱼糜。 「来,小咩,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谈昭将食盒放下,看着小猫低头吃肉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叶春渺从食盒前抬起脑袋,目光追随谈昭的背影离去,黑煳煳的小鼻头上挂着一点肉沫。 和谈昭相处一月有余,从她自己的视角看,他不该是个喜欢打斗的人,平日连魔族的事务都不大惜得管,更遑论征服仙派的野心了。 当初的仙魔大战,确实不太对劲。 叶春渺若有所思地盯着食盒看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它瞥了院外两眼,蹲下前肢,一口咬在食盒的木制手柄上,然后撅着屁股吃力地把食盒拖到了院子门口。 第54页 放下食盒,她抬起脑袋往四周扫视一圈,然后哒哒跑到墙角叼了两块黑炭在食盒边放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叶春渺可不是什么知恩不报的小猫。 黑炭配黑猫,刚刚好。 ……… 夜间的山上湿气重,谈昭回来时黑襟袍角挂了风霜雾气,鸦青色长髮缠着红绸拂着眼下。 他从月色下走回来,妖冶得像只噬人的精怪。 「还没睡啊?」男人拭了拭手,指尖蹭蹭小猫下巴,传去几丝寒意。 也不知怎的,明明是谈昭成亲,叶春渺倒是睡不着,一夜清醒着脑袋想七想八,怏怏地杵到天际露出鱼肚白才稍稍有了些困意。 看了眼刻漏,接近卯时,按寻常成婚礼制,谈昭是要开始准备了吧。 叶春渺强撑着眼皮坐了起来,一颗凌乱的小脑瓜伸出窗外左探探、右瞅瞅,旷野寂静无垠,昏白交错,除了院角墙沿上盘缩着的那团小黑影,边没有其他气息了。 回头一看,谈昭也正躺在床上寝得理直气壮。 叶春渺从榻上跃下来,蹦到床头,小爪子带着私气重重地拍在男人流畅鼻樑上。 喂喂,起来了。 今天你成婚啊喂,别睡了。 也不知谈昭是真忘了今天是他的婚期还是怎的,一双狭长凤眸迷离微张,大掌便随之落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捞了猫,往自己被窝里一塞。 叶春渺只觉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拔出自己乱糟糟的脑袋时,整只猫已经陷进了谈昭的怀中。 属于男人的气味铺天盖地笼罩而来,他的胳膊像把大钳子,将她牢牢地桎梏在了胳膊肘里。 「嗷嗷!」 叶春渺一口咬在谈昭胳膊上,他却似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不痛不痒地摸摸手臂。 他闭着眼,嗓音带着不浅的疲惫感,慵懒笑道:「好了,乖一点啦,陪谈昭昭再睡会。」 叶春渺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谈昭的面容猝不及防以一个极近的距离撞进她的瞳孔。 窗外月牙未落,淡淡光晕洒进窗子,落在男人纤长鸦羽上,投落一片浅浅的阴影,他的眼下确实添了两抹乌青,唿吸时浅时重,纵时睡着了,眉心仍微微蹙着。 许是月色蛊惑,雾气撩人,叶春渺望着咫尺的睡颜,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些微不忍。 须臾,它收回脑袋,没有再挣扎。 切,这么虚弱,看你晚上还怎么洞房。 …… 秋雨接连下了几场,永玉乡一夜入冬,彼时茂盛的河岸绿柳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仙魔联姻,百年未见,永玉乡城门大开,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有些是受了邀的,有些则是不请自来的。 万众瞩目中,仙派之人高昂着头颅从城外骑马进来,一道道白颈引长,像极了河边的大鹅。 前来迎接的是魔族长老。 活了半老八十的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什么叫惺惺作态,什么叫笑里藏刀。 几个老头面对面寒暄了几句,叶迁弯着眼角褶子道:「咦,怎么没见魔君?」 长老:「哦,魔君忙于准备婚宴之事,实在抽不开身,叶门主见谅。」 就是不待见你们呗。 叶迁往魔族人身后瞟了几眼道:「那小女呢?」 长老笑容可掬:「令爱奔波数日,正在我永玉乡塌下休息呢。」 就是被软禁了呗。 叶迁脸上褶子肉眼可见地颤了颤,然后点点头,和几位长老亲密相伴着走进城中。 那一头,叶春渺再醒时,房里已经没了谈昭的身影,而窗台上正蹲着一只黑猫。 山下锣鼓喧天声隐隐约约传来,叶春渺恍惚着坐了起来,目光穿透窗子望向远处。 这个时辰,仙派的人应该已经抵达魔族了。 墙头两道风声,「咻」的一下,一颗黑乎乎的小猫脑袋从窗台下拔了出来:「喂,小东西,想不想看热闹去?跟小爷走!」 …… 长街沿着金河探开,长长一条仿佛直通天际,喧闹的风在高空卷积,时而吹过房瓦上两只猫的耳朵尖。 永玉乡倒是没有想像中那张灯结彩、万里红妆的盛大模样,热闹没有,反而还有几分……凄凉? 长街该开的店照样开,该买菜的妇人照样买菜,唯一贴合一点气氛的,大概就是那朵掉落在桥墩后的红色绸花了。 叶春渺疑惑地扫了扫尾巴,她本是打算寻去娶亲的住处探探仙派来人的,可大街过于凄凉,她甚至分不清是哪座宅子要娶亲。 不是吧,谈昭娶亲就这待遇? 难不成谈昭还真被魔族排挤了? 有妇人正在窗台纺衣裳,就听隔壁房顶两只猫在「咩咩」「嗷嗷」地交流着什么。 黑猫站在叶春渺身后不远:「小东西,魔君要成亲了。」 叶春渺点头:「我知道。」 黑猫天蓝色瞳孔一眨不眨盯着叶春渺的后脑勺,褐色瞳仁在日光下缩成一条细线。 它一本正经道:「我们小猫是很专一的,我知道,魔君对你来说,是你的唯一……但是天要下雨,魔君要娶妻,这是没办法的。」 叶春渺回过头,有些呆怔地看着它。 黑猫笨拙地舔了舔它的后脑勺:「你哭吧,小爷我陪着你。」 叶春渺眨巴眨巴眼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只不足三岁的小猫是在安慰她,并且觉得她因为谈昭心底以后就不止只有她一只猫了而难过。 第55页 有些好笑,又有点感动。 「那什么……我没想哭………」 叶春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只黑大傻笨拙的安慰,它的舌头粗砺,细细的倒刺把小猫脑袋上的毛都逆着扫了起来。 一颗脑袋球,又秃又炸。 叶春渺满头黑线,余光瞥见屋角巷子里十余只猫往一处蹿了去,赶忙跟了上去,「它们去哪里,快去看看。」 「等等我!」 两猫沿着屋檐跟着地上猫眯的轨迹,一前一后在巷角跃了下去,然后掉进了十余只猫群中,猫群来自四面八方,似乎受了什么吸引而来,最后都在这个死胡同停下,抢夺墙角的一袋鱼干。 这儿为什么会有一大袋鱼干? 叶春渺蹙眉,惊觉不对时,一道大网已经铺天盖地地罩了上来。 「咩嗷!!!!」 「喵?!!」 猫群顿时惊起,弓背竖尾弹了起来,乱作一团。 黑猫警惕敌视地竖起背挡在叶春渺身前:「躲我后面。」 「啧啧啧,一袋破鱼干就把你们全骗过来了,猫果然是傻啊!」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巷子拐角绕了出来,大致是今日城中往来人多嘈杂,以至于在场猫群都没有发现他们俩的存在。 两人都是僕役扮相,腰间都挂着「岳」字的令牌。 是岳天群的人。 高的那个道:「今日魔君大婚,定无闲心管猫,咱们就趁机抓猫。那只贱猫偷吃了老爷的归元丹,咱们把它抓去炖药膳呈给老爷,老爷必定重赏咱们!」 矮个踹了踹死胡同里挣扎的大网:「可这一抓抓了这么多,咱们怎么知道哪只才是魔君的猫啊?」 叶春渺鬍鬚一颤,心中叫苦不迭。 不就不小心嗑了那老头一颗药丸,至于这么穷追不捨么??再说这都多久了,排都排光了,他还想吃药膳吶? 高个僕役道:「嘿嘿,我记得,魔君的猫好像是叫什么小咩?」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以手掩嘴,放低声音一起对大网里的猫群唤: 「小咩?小咩?」 「哪只是小咩啊?嘬嘬嘬………」 叶春渺默默退后一步,然后把脸扎进了黑猫茂盛的毛髮间,挡住脖子下的「谈」字挂牌,一声不吭地装死。 我不叫小咩,小咩不是我。 我叫小鼻屎。 作者有话说: 从前的阿渺:你才是小鼻屎,你全家都是小鼻屎! 现在的阿渺:没错,我就是小鼻屎!(光荣) 第32章 月笼沙(二) 叶春渺原的在十三系自诩博览群书, 笃信事在人为。 可今日一行,倒真让她信了民间那句话。 真是倒霉他娘没给倒霉开门,倒霉自己破门而入了——倒霉到家挡也挡不住! 你说这谁一下子莫名其妙给人捅了一刀, 连个杀人兇手的面都没见着就死了,完了死还没死透, 一睁眼变成一只又丑又秃的猫, 还被个疯男人捡走, 一天到晚不是被这个疯子抓, 就是被那个疯子打。 怎么? 难不成她上辈子是一脚踢翻了玉皇大帝的琼瑶不成, 至于这么报復她? ——半个时辰后,叶春渺被岳天群单独从网兜里拎出来时, 如是想到。 「好,办得好!重重有赏!」岳天群抬手示意下人,马上便有人拿了绳子来捆她。 又是他。 这人倒是执着,只因她不知死活吞了他一颗丹药,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对一只猫追杀至此? 叶春渺又惊又疑, 却又在两个下人的桎梏下不能挣脱分毫。 在惊慌中沉下心来,抬眼打量周遭。还是上回岳家的别院,明明是谈昭成婚, 今日岳家却格外热闹。 院子里,除了岳家一伙以外, 还坐了四五个批黑大褂遮脸的骇人身影,也不知是修的什么邪术, 光是瞥去, 便觉得身后冷汗津津。 电光火石间, 她想起曾听寒山师伯提过一嘴。 江湖上有伙臭名昭着的蛆虫, 名唤活人冢,专靠发死人财为生,何处有权贵人物毙命,必是他们头一个到场将人尸首带走,敛尽人财,再向前来讨要尸身的死者家属敲诈一笔。 有时江湖风平浪静,找不到抢死人的活儿,他们便制造死人。时间久了,便发展出了别的业务。 总之就是谁见了都觉得晦气,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地步。 而这活人冢里的人练了一种邪术,通身皮肤惨白,不得见日光,说话阴柔似女子。 「岳老爷,这是?」这人语调便是如此。 「呵呵,让诸位见笑了,这猫过去偷吃了我的归元丹,此番抓它回来,是准备炖药膳去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叶春渺蹙眉,心中惊魂不定,一面警惕着岳天群想对她做什么,一面混乱思索着今日仙魔两派大婚,活人冢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黑袍人道:「岳老爷找寻归元丹,那想必知道,还魂丹的功效吧?」 岳天群提了提眉,不语。 黑袍人默了须臾,隔着袍子和同伴对视一眼,然后从袖子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细白得像女人的手慢条斯理扣了扣盒子,推了过去。 「听闻岳老爷早年练功走火入魔,虽是挺过来了,可平日里总是力不从心,运功不能超过半个时辰,不知岳老爷对这还魂丹…可有想法?」 第56页 岳天群本还带着几分质疑的神情倏然变化,他拿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看了眼,顿时凝眉变色。 「这还魂丹可是魔族献祭之物,由几位长老看守在祀船上,你们是如何……」 「那自然不是我们拿下来,是你们魔君自己偷偷摸摸从花船上带下来的……下了花船要再动手,那可就不难了。」 黑袍人顿了下,惨白得异于常人的手指头再度搭上盒子: 「我们要的,唯有那祁支一人,只要岳老爷与我们合作,我们便可允诺,除了这还魂丹,就连那谈昭也一併交由岳老爷处置。」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祁支。 叶春渺心中一晃,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向黑衣人。离她最近的一人似是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笼罩而下的黑罩抬了一抬,露出一截惨白的颚。 她忙不迭收回了目光。 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余力去操心祁支的事。 岳天群握着盒子斟酌再三,没有应允,旁边的岳天韦以为他不应,急道: 「大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如今魔君对咱们岳家愈发冷落,咱们要让魔君知道,没有咱们岳家,他什么也不是!」 「住嘴!」 岳天群冷眉斥责了他,粗犷的指节摩挲着掌心盒子,终于犹豫再三地点了头。 「岳老爷明智,那在下便先告退了,婚宴开始时再见。」 黑袍几人垂首离开,偌大的院子便静了下来。 微弱杂乱的猫叫声也从围墙后传来,其中一道是黑猫担心的声音。 叶春渺甩了甩尾巴,没敢应声,因为这头岳天群已经得偿所愿地朝她走了过来。 叶春渺哆嗦着抖了抖脖子前谈昭的挂牌,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迫切地希望谈昭出现。 但大概是美娇娘在怀,无暇顾及家里的猫,周遭云淡风轻,没有一丝谈昭的迹象。 反而是耳旁「咯嚓」一声,岳天群打开了装着还魂丹的匣子。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苦寻了这么久的还魂丹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加上那归元丹,大哥便是多了一条命,日后便安全了!」 岳天群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捻出盒子里一指粗的褐色丹药左右端详,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哥,你说那几个黑衣人是什么身份啊,他们既然那么厉害,自己进去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这么周折来寻咱们?」 岳天群沉吟,回头道:「江湖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既是对我们有好处的,就别管那么多了,当心惹来麻烦。」 「知道了,大哥。」 将还魂丹收好,岳天群背着手在五花大绑的猫身前踱步两圈,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终于停下了脚步,随后抬手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取我的短匕来。」岳天群眯起眼睛,像欣赏一件待解剖的尸体一样,认真地端详起了猫。 叶春渺被岳天韦掐住了脖子,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狰狞二人逐渐靠近。 「老爷,您的短匕。」 岳天群接过刀,慢条斯理地抽开刀鞘,眼角闪过一丝阴狠。 然后毫不犹豫,带着十分的果决,猝然刺向了猫后腿! 「咪呜——」 一瞬间的撕心裂肺。 剧痛。 无以復加的痛。 那一瞬间,叶春渺近乎要昏死过去。她从未感受过较此更为剧烈的痛。 比之当初一击毙命的伤,后腿处的刀刃,是尖锐的、持续的、无比的剧痛。 扎进身体里的刀刃,每一寸、每一毫都清晰无比地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处感官。 而在那一瞬间,她听到了自己悽厉的惨叫,撕裂一般的一声惨叫。 院墙外,黑旋风听她的惨叫,大概是以为她要死了,也瞬间爆发出的尖锐嘶哑的嚎叫声,惹得看管的士卒又是一脚。 「老实点,一会才轮到你们!」 「呵,贱畜。」见刀下的猫痛苦地挣扎扭动,岳天群的脸上露出残暴嗜血的笑容。 他粗大的指节轻扭匕首,又带来一阵百针刺心的痛。 另一头,负责压制着猫的岳天韦皱了皱眉头,从满地的鲜血上移开目光,他看了大哥一眼,神情有些犹豫,像想到了什么。 「大哥,我有一念头。」 「说。」 「大哥,你说当初那归元丹让这猫吃了这么久,药效应该都流到血里面去了,此番放血,是不是有些浪费了?」他措辞道。 果不其然,岳天群停下了动作、迟疑地觑了眼岳天韦:「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岳天韦死死掐着猫颈的手松了下,「我听说,有些地方就喜欢用动物去做药引子………不如将这畜生作药盅,两丹汇合,熬制作药?」 岳天韦话音刚落,岳天群目光一凛,旋即大笑了起来:「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两人一拍即合,岳天韦钳了猫下巴,强迫它张开嘴。岳天群则打开匣子,双指捻着棕黑色药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塞进了猫的喉嗓。 而此时的叶春渺便犹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莫说挣扎了,她就连唿吸一下都费力得很。 随着那颗粗大药丸从食道咽下,它的眼前开始涣散,在逐渐模煳的瞬间,它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 第57页 「小东西——」 黑猫不知何时挣破了束缚猫群的麻袋冲进了院子里,而余下的猫也都竞相从麻袋里挣扎了出来。 受惊的猫群顿时在院子里四下乱窜,一时间院子鸡飞狗跳。 黑猫红着眼沖了上来,锐利的犬牙狠狠地咬穿了岳天韦的脚后跟。 男人痛苦地叫了一声松了手。 黑猫眦目狰狞,深蓝色的瞳孔下,一条竖瞳锐利而漆黑,这一刻,竟真有几分凛然大哥的气魄。 它死死咬住岳天韦的脚踝,嘶哑声音从牙尖挤出:「快跑,小东西,跑!!」 大概是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哑叫猝然惊醒了叶春渺,她几近昏迷的意识竟被唤了起来,拖着腿爬着,从小石台上滚了下去。 岳天群最讨厌猫,正呵斥下人把院子里乱窜的东西收拾了,一回头,石台上刚刚那只半死不活的猫没了,而岳天韦正挥着手驱赶脚边的另一只黑猫。 「猫呢?猫呢!!!」 岳天群怒不可遏地揪起了岳天韦的衣领质问。 岳天韦回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惹了大祸,当即咬着牙一发力,大掌重重地噼在脚边纠缠的黑猫上。 就听黑猫闷哼了声,吐出一口鲜血,而后便倒在了地上。 「大、大哥别急,那畜生受了伤,铁定跑不远,大哥放心,我这就去给你找回来!」岳天韦哆嗦腿跑出院子。 岳天群捂着心口倒退两步,怒髮冲冠:「那畜生吃了我两颗药,要是不能把它抓回来,我就煲了你做药!!!」 - 那一头。 红绸绕樑的宅邸深处,隶属于今夜良人的别院里。 祁支穿着不太合身的喜袍,醉卧窗前榻上,榻边桌上还摆着那张画卷以及一摞密密麻麻的捲轴,捲轴看着是刚攥下不久的,依稀间能看到「叶春渺」「抱养」几字。 他的手随意摩挲着两块紫玉,目光勾勒着画卷上女子的轮廓,目色沉沉。 祁支本就是清朗少公子长相,五官尤其出彩,尤其是一双染了醉色的桃花眼,潋滟得好像一汪湖水,衬着一身鲜衣红袍,更是惹人眼。 可这张脸上,却蕴含了难言至极的晦涩。 风吹散醉意,带进那片飘飘悠悠的红色纸花。 一道声音传进来。 「公子,那伙子食人腐肉的秃鹫已经进城,估摸着今夜滋事。另外,咱们的人已经在巷水阁外安插好了,那叶郦几番提出要见魔君,都被搪塞过去了。 」 祁支敛目收了紫玉和画卷,踉踉跄跄地从榻上坐了起来,靠到窗边,不是很耐烦地提了提眉头,「告诉她,再吵就拔了她舌头—— 」 祁支补充:「就说是谈昭说的。」 「是。」那道声音顿了一顿,迟疑道:「公子是不是今日心情不好,面色不大好。」 窗台后,男人仰靠着的头颅未动,喉结微滚了滚,隔了很久,才声音低哑地再次开口: 「阿裘,我做错了事情。」 那道声音松了一口气,然后道:「公子是天家之子,公子不会做错事情,纵是有何不顺,那必是时势未到。」 「这次不一样,阿裘。」 窗边红衣干净的少年抿直了唇线,未几,又重重地压了下去。干净利落的下颌微微,带出几不可察的颤音: 「我好像,杀了妹妹。」 作者有话说: 一个屑作者忽然出现w·) 第33章 月笼沙(三) 日暮黄昏, 最后一抹晚霞从永玉乡抽离时,叶春渺在红雾笼罩的甬道上醒过来了。 幸亏当初来岳家时粗略记得了宅邸的布局,她才得以从桥洞后的下水道里逃出来。 只记得从桥洞出来后, 见街上来人匆匆,她怕被人发现, 便匆忙藏身到了一旁拉菜的推车上。 板石路颠簸, 她又失血过多, 只觉得后肢剧痛一阵接一阵, 眼皮子开始发重, 随后便不省人事地晕了过去。 再睁眼,一片红妆艷裹, 洋洋喜意瀰漫上下。 想来,她是阴差阳错寻到了谈昭新房来了。 谈昭大婚,叶迁必然也在附近,天色已暗,按照魔族惯例, 这个时刻谈昭与叶郦已然拜堂完毕, 宾客应当都在前厅,而谈昭大致是在后院婚房之中。 想到谈昭,她便觉松了一口气, 似乎是已然劫后余生。 叶春渺支撑着胳膊站了起来,右腿剧痛钻心, 血淋淋的红色几乎将她的裙摆染得不见他色。 她倒吸了一口气,龇牙咧嘴地从地上捡了根木棍, 拖着腿在甬道口犹豫了会。 最终朝后院喜房走去。 大致是失血过多使然,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站了起来。 又是何时没了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 魔王成亲当日, 放眼整个永玉乡, 锣鼓喧天的迎亲队、金河沿岸凑热闹的百姓、咋咋唬唬捉猫的守卫——唯独不见魔君的身影。bbzl 直至黄昏将落,太方山那零落的小院落里,才有一道身影从书架之后步出。 谈昭走出小院,仍是黑衣墨发,红绸轻缀墨间,他脸色淡然如常,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间小院,漠然的视线里夹杂着难辨的情绪。 须臾,一只火摺子扔了过去。 山头风势好,不过眨眼工夫,火势便蔓延了整个草屋,汇聚成了盛大又醒目的火场。 第58页 谈昭站在火光最盛处,也不躲,只是淡淡地注视着摇曳的火焰。 鲜红的火舌倒映在他的瞳孔里,晕出妖冶的光影,他漠然,甚至有些疯狂的执念,要亲眼看着这屋子烧作灰烬。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接近了。 「魔君,余阁阁主那儿已经一切妥当了,仙派的人已经带进成婚的别院,只待拜堂之后,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谈昭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回头,反应丝毫不出乎意料。 「还有一事……」 林朝蹙眉,犹豫地抬头看了魔君一眼,低头沉声道:「方才来的路上,似是看到岳家的人抄棍带网,似乎在找寻什么猫………」 「什么?」 高挑背影迅速攀升起一阵凛冽之气,男人脸色骤寒,旋即掠身而出。 - 日暮将迟,祁支终是敛了心神,摇摇头戴上了人.皮.面.具,摇身一变,赫然成了邪肆冷然魔王。 「叶郦。」 他甩了甩袖,沉吟一声,收了桌上那摞卷书,眼眸闪过一抹寒光。 新郎迎亲的时辰到了,谈昭早安排好的人手进入后院,引领着祁支走过一道道步骤,最终上马,牵着那做戏的红担,去了巷水阁,将人顺利接了过来。 仙派的人早已在厅堂等候,只见一串震天响的鞭炮在宅前炸开,待漫天的白尘散去时,新人已然在由人牵引着步入殿堂。 厅堂前坐的是叶迁和魔族的长老,两个笑面虎一个赛一个慈祥,笑呵呵地完成了拜堂。 「送入洞房——」 吆声落下,俊朗丰神的新郎官垂首一笑,眼底潋滟笑意隔着薄薄的头纱,晕红了新娘白皙的脸。 好一对俊男玉女,来者皆嘆。 祁支牵着叶郦进了喜房内,由着魔王的威名,没有人敢来闹他洞房——或许唯一敢的那一个,正忙着替他成亲。 新人双双缄默无言,对坐鲜红喜榻之上。 须臾,男人起身。 「谈、谈昭。」叶郦忽然牵住了他的衣摆一角,语气莫名有些侷促。 「何事?」男人有意压低了声音。 「我有话跟你说。」 男人俊面清冷,神韵却显得多情,「晚些,我先去招待父亲他们。」 或许是「父亲」这个象徵着亲密的称唿令人觉得羞赫,叶郦愣了下,旋即点了点头,脸边浮起一阵绯红。 迈出门前,祁支顺手在桌边倒了杯茶,落下「嗑哒」两声。 绕过后院,沿着甬道往前厅去,男人脚步一顿,目光凛了凛。 「出来。」 话音落下,果然便见一侧假山后窸窸窣窣,出现了一道身影。 来人是贾玉姮,那日在客栈他见过的。 「魔、魔君恕罪。」贾玉姮侷促地行了个礼,目光慌张地瞟向四周。 「你在这里做什么?」 贾玉姮垂着头,模样看起来有些纠结,又透着胆怯,犹豫了半会,她蹙眉道:「魔君当真要与那仙派之女成婚么?魔君分明知道那叶郦不安好心——」 她的声音被祁支猝不及防的发问打断。 「所以你是来找本君私奔的?」 「………」 「不不不不是!!!!」 猝然被魔君这么直白地误解,那姑娘小圆脸瞬间涨得通红,她勐然退后一大步,差点被自己绊倒。 「魔君素日寡言,但我知道魔君深明大义,定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我只是不忍魔君——」 「想不想帮本君个忙?」祁支再次打断了她。 只见他眉梢一挑,眼底浮起几分戏嚯,沖她神秘地招了招手。 果不其然,贾玉姮瞬间凝眼正色,使命感十足地凑了上来。 祁支拎了宽大的喜袍袖子,顶着谈昭那张清冷的脸,嘴角勾起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来: 「你替本君,去后山乱葬岗青石碑那儿挖一罈子半两重的骨灰,以双手举着,到金河河道下等本君。」 「乱——」 贾玉姮惊唿出声,随即一双圆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乱葬岗?!」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性子再蛮,对这鬼魅之事还是迟疑的。 祁支敛下眼底坏意,背手故作正经地咳了两声,点头:「嗯,魔族的兴衰就握在你手里了。」 颇具使命感的一句话,成功激起了小姑娘的正义和责任感,只见她眉头皱起,小嘴一抿,严肃地抱了拳头。 「魔君放心,我定不负魔君厚望。」说完,便跃了墙,往后山去了。 「记着,一定要是半两重的,多一分一毫都不行!」 祁支笑盈盈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在墙头,才敛下眼底笑意,微微侧头。 「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符偶术是伤体秘术,公子想清楚了?」 符偶术,同样是余阁秘术之一。 修得者以血画符,将自身功力倾注进符中,便可操纵纸人。纸人外貌与常人无异,但一举一动皆由修者操纵,犹如牵线木偶。 此功法好是好,就是极耗功力,由此没什么人修习。 日头遥挂西空,恰落在祁支修长纤细的脖颈上,这喜服是按谈昭的身形订做的,挂在祁支身上显得有些单薄。 少年撑着并不大合身的喜服,背影寥寥。 「有什么想不想清楚的,伤便伤了,我这身子还怕再伤一些么?」 第59页 - 仙魔联姻,这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大事,前来的各门各派可不少。 加之先前仙派前少门主通敌叛道一事引起譁然大波,厅堂之前,宾客围聚叶迁周围旁敲侧击,叶迁不否认,只连声嘆气:「 家丑、家丑啊………」 几米之外,祁支定眸叶迁须臾,嘴角轻挑,迈步而进。 「前些日子,本君寻得了个宝贝,名唤摄投皿,不知在座能人是否有所耳闻? 」 有人应:「摄投皿,那是前朝玄师之作。摄投石与摄投皿乃相辅相成之物,将摄投石放置于一处,在摄投皿中加注清水,便可将摄投石处的场景倒映在水中,模样栩栩如生,还能隔空传音啊!」 另一人道:「 我倒是听闻,自从玄师逝世,便再无人见过那摄投皿了。」 祁支笑:「那今日,本君就给大家开开眼。」 - 后院甬道。 不过几步的路程,叶春渺走得尤为艰难,好像几百年没动过腿似的,格外生涩。 直到停在那扇贴了双喜字的门扉前时,她才后知后觉地眯起眼睛。 腿是腿,胳膊是胳膊,这熟悉的紫纱裙摆上挂着几片碎叶……… ????? 她何时又变回人了?!! 没来得及震惊和细想,她的手已经快一步推开了门扉。 许是见门口久未有动静,叶郦唤了一声:「谈昭?」 叶春渺身子僵顿在了门口。 作为一只猫与谈昭相处的时日,由着身子的不便,大概是她思索和追溯往日最多的时候了。 从四五岁至意识湮灭的最后一瞬,回忆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打转了上千回。 有些事情,纵是她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直面。 叶春渺撑着门框,指节掐得泛白,在门口逗留了许久,最终轻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叶郦压低了红盖头,模样尽是小女儿家的扭捏羞涩。 直到新房花烛中,一道生涩的声音陡然开口。 「叶郦。」 床榻上的身形显然僵颤了下,她掀开了红盖头,旋即一声惊叫,绯红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叶、叶春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死?!」 叶春渺就站在几步之遥的茶案边,孱弱地依靠着身前的木棍站着。 她反问:「尸骨都未寻得,你凭何认定我死了?」 叶郦哆嗦着惨白的唇,堪堪退后了好几步,一口咬道:「你、你勾结魔族出卖门派,就算没死,你罪也当诛!」 好一个罪也当诛。 叶春渺垂眸自嘲地笑了笑,语调淡淡,仿佛真是在寒暄:「你的功法增进了很多。」 轻描淡写一句话,叶郦的脸色却猝然失去了血色:「你什么意思?!」 「你当初杀我的时候………我是确实丝毫没有察觉,可见你的功法增进了不少,至少是在我之上。」 叶春渺目光无波,就这么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坦然问出口: 「为何杀我?」 叶郦的目光闪过难以遮掩的慌乱,但很快沉了下来。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因为勾结谈昭反目被杀的,与我何干!」 「纸是包不住火的。」 叶春渺轻嗤了声,缓缓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何恨我至此,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叶郦,从小到大,我让给你的东西不少吧?如果你想要的是少门主的位置,我未尝不会给你。」 似是被叶春渺的话戳到了痛点,叶郦不再掩饰,肆无忌惮地暴露出了眼底恨意。 「你让给我?我凭什么处处都要你让着?!从小到大,师伯们夸的都是你,你天资聪颖,你练功快,所有师兄都喜欢跟你待一块,而我呢?我付出的努力不比你少,凭什么就连少门主的位置也是你的! 」 叶郦红了眼,脸上却尽是狠色,一句句令叶春渺荒谬又意外,纵是以前知道叶郦不是善类,她也未曾想到她会对自己恨至如此。 叶春渺微颤着肩,苍白地问:「你就从未顾念过………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 」 「情分?呵……叶春渺,你知道你当初那枚玉佩是怎么丢的吗?你以为单凭我,足以在仙派瞒天过海吗? 」叶郦一改素日柔弱扮相,竟然无所谓地笑了起来,眼底盈满疯态。 「叶郦,仙派宗法第十一条,毒杀至亲者,大逆不道,逐出师门。 」 「至亲?」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叶郦夸张地笑出了声。 「叶春渺,你就不好奇,为何爹从来不疼你,甚至族谱上都没有你的名字吗?」 叶郦的脸上挂着阴毒的笑,尖锐幽凉的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 「因为你啊,你就是一个杂种。」 叶春渺身形一震,不可思议的灰蔼爬上眼瞳。 「你问我为何要杀你?」 叶郦身着鲜艷红裙,唇角勾着深深的弧度,一步一摇走了上来,最终在叶春渺跟前站定。 她倾过身,指节缓缓勾勒着叶春渺的脸,这张令她疯狂妒忌了十多年的脸。 「你觉得………你一个杂种,凭什么跟我争?」 话音落下,红色喜裙之上女子目光陡然阴冷,指节侧转,一把寒光匕首便从袖子中滑了出来。 第60页 叶郦握着刀,一如两个月前,眼中是极致的淡漠和狠戾。 只是这回,刀首未落,她便勐然一顿,随即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望着自己腹前的鲜血,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不可能,不可能………」 咫尺距离,沾了血的短刃从叶春渺的指尖收回。 叶春渺讥讽地挑了下唇角:「除了偷袭,你还真是没半点用处啊。」 正在此时,廊上院中传来急促而冗杂的脚步声。 喜房中的画面和声音在摄投皿的水面上一清二楚,这仙派两少门主的对峙令满殿譁然。 叶迁的脸色尤其难看,只留下一声「荒唐!」便匆匆往此处赶来了。 而厅堂中的其他宾客自没有错过这好戏的道理,便也跟了过来。 喜房的门被推开,里面只剩了倒在血泊中的叶郦一人。 叶迁惊唿一声「郦儿」,便扑了上去。 一众宾客在门口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人群外,祁支停步在院门口,望着手中的纸人符沉思。 方才喜房中那纸人的词……竟没有一句与他写的台词吻合。 更何况,他的纸人分明完好无损,而刚刚喜房之中,紫裙少女右腿血淋淋的伤又是从何而来的? 难不成是他手艺生疏了? 正这时,祁支眼神一凝。 夜色朦胧,透亮的红纸灯笼的幽光落在廊角负伤的小猫身上。 将它右腿上的伤照得狰狞而分明。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了 夸我 么么哒 第34章 月笼沙(四) 仙魔联姻, 千古大事。平日里把守森严的永玉乡好似卸下了防御,什么人都能进,整个永玉乡鱼龙混杂, 各怀鬼胎。 其中来者大抵分成三派。 杀谈昭的。 杀祁支的。 还有来研判日后局势的。 各门各派多多少少都在城中都安插了眼线和人手,就等时机成熟, 一举动手。 谁知中途突然出了仙派二少门主新房对峙这么一事, 仙派乱了套, 暗藏在难察处的影子也都纷纷冒出了脑袋, 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偌大的院子, 一个个皆是心怀鬼胎。 「本想着仙派前少门主不久前不幸罹难,本君便借这符偶术, 叫姐妹二人再见一面,也能博美人一笑。谁知竟阴差阳错发现了这么一桩龌龊事啊。」 喧杂的人群避开一条道来,谈昭终于出现。 「残杀至亲、谋害少门主,叶门主觉得,这罪当如何定?」男人走进人群, 怀中还托着一只受伤的猫, 殷红血迹在红色喜服上晕开,透着几分妖冶。 他止步于喜房门前,居高临下地觑着屋中父女。语调轻慢得像是个局外人, 却字字清晰,一字不差地让整个院子里的人听得分明。 果不其然, 整个院子倏然安静了下来。 事到如今,叶迁纵是再想不到, 也明白了今日这局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仙魔联姻, 这局, 是明明白白设给叶郦的, 设给仙派的! 叶迁没有抬头,语调并未显出多少慌乱:「郦儿年少,纵是做错了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 「啧,人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到了仙派门主这儿,便轮不到我插手了? 」 门边男人摆了摆袖子,将臂弯中的猫掩住,一边嗤道:「更何况,方才叶大千金可是当着各大门派贤士的面,亲口承认其杀害了前少门主,怎么?难不成这也是本君指使的? 」 「你!」 话音落下,本就在窃窃私语的宾客顿时议论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是啊是啊!为了夺位,竟做出戕害亲人之事,这般残忍之人,我看啊,当挑去手筋,逐出师门才行!」 「啧,仙派那些子老东西天天端着个清高架子,嘴上一个比一个正直,谁知竟能带出这么些恶毒的弟子,我看啊,仙派底下早就烂咯!」 诚如议论之声,门派内兄弟夺位并不稀奇,但各家争夺皆是暗中比试较量,为了夺位而残害手足一事,可千真万确是天打雷噼的大事,这事儿放在何处都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大罪。 更何况仙派在各大门派之中一直自诩清正仁义,若是叶迁这时候还护着叶郦,那仙派端了半生的脸面可就要砸在此处了。 「爹……」叶郦扯着叶迁的衣袖,面有不甘。 叶迁到底是宠爱叶郦,纵是顶着周遭一道道目光,仍是咬着牙根子,眉角抽搐,怒骂,「你既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郦儿已然和你拜过堂,她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堂堂正正的魔君夫人,那便不是我仙派能擅罚的。 」 「嘭——」 叶迁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喜房的木窗倏然炸开。 定眼一看,是个半死不活的灰衣人被人从门外砸了进来。 「本君来迟,何人与她拜堂了? 」 应声望去,修长身影不知何时立身于墙头之上,日光浅浅溅在暗色衣襟上,血红绸带和着鸦青髮丝随风带起。 「魔君?谈昭?」 「这是谈昭,那屋中那个又是谁??」 人群炸开了锅。 「本君也好奇,何方肖小,竟敢冒充本君。」 墙头黑影瞬间消失,同一瞬,身着喜服男人面色微变,急速退后,却来不及躲,结结实实挨了来人一掌,随即被人挑落了面具,露出少年略显慌乱的面容。 第61页 人群譁然,无人听见少年低声暗骂了句: 「你他娘,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谈昭没有理会祁支。 当他抵达岳府时已不见了猫影,而岳府院中散落着一地猫毛,空气中弥散着浓烈血腥味,沿着血迹一路追寻而来,便是此处。 「给我。」 对上谈昭诡谲木然的面色,祁支恍然—— 得,见着血发疯了这是。 「它应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你冷静些。」祁支低声道。 此时院中围观之人可算是彻底看不懂了,先是来了一个真假魔君,两人又似是认识,紧接着两人竟在争只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出声者是南杏堡堡主南讯,「难不成今日是来寻咱们乐子的?」 「是啊是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高大的男人置若罔闻,径直接过祁支怀中的猫,无限怜色皆落在后者身上,神色却冷得能结出冰来。 「你来解决。」 「什……」 男人正欲离开,人群中倏然飞出几道灰色身影,剑光掠过,齐齐朝谈昭刺来。 「休想走!」 谈昭面色一凛,「寻死。」 倏然间,刀光剑影、人声交杂。 「全乱套了……」祁支扶额。 屋子内叶迁抱着叶郦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屋外一片狼藉,南讯那一类围观人群纷纷退至墙角,院子中央,几道灰袍身影训练有素、合作缜密,招招致命,谈昭未持刀刃,单手与其周旋,也未让对方占得上风。 无人注意处,屋檐下那道鲜艷的喜色悄然压低了身子,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道黄色符咒,只是还未来得及走便变了脸色。 「祁小公子,急着去哪儿啊?」 是水滴。 不,那一道道水滴飞射而来,竟生生击穿了祁支身后铜镜。那东西根本不是水滴,那是刀片! 「果然还在,阴魂不散的老东西……」祁支侧身于门后,瞥眼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道紫红色身影,头皮发麻,「今儿个真是热闹了。」 「祁小公子这话说的……咱家耳朵可还没到老聋子的地步呢!」说话人声音阴柔得不似男人,音量急速增大。 话音落下一瞬,祁支原来藏身门后倏然炸开。 木屑纷尘,剑光刺来,为首那人刀法狠厉,大有想一击致命的果决。 「人呢?!」刀尖挂着一件空空荡荡的鲜红色喜服。 男子眉毛头髮已然发白,面容却十分光洁,细目锐眼,身形高大。说时,他变了脸色,抬眼,果不其然对上一道利刃。 「嘿嘿,这儿呢,老东西。」 男子飞身后退,但还是被刺伤了胳膊。他变了脸色,厉声道,「一起上,别让他跑了。」 一唿下,七八道身影列阵摆开。 祁支倒是不大意外,好像家常便饭似的,大大咧咧地就抄了把凳子砸出去了,「我说,追了我这么久,你们累不累啊?你们不累我都累了,能不能回去跟你们主子说说,换一批人来啊?」 「少废话,动手!」 屋檐下开打,院中也没落下,那一拨灰衣人自然不是谈昭对手,麻烦的是来者筹划周密,一批倒下了院外便再来一批,且皆是训练有素之人,列阵配合十分缜密。 谈昭本就有意引诱他们出来,也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故而并未在附近安排人手,只一人单手便可应对。 灰衣人被打退了几波之后,藏身于人群中的头头终于露面了。 「屠死山!?」 那人摘下外袍,人群赫然惊唿。 屠死山,活人冢二当家,向来以手段下作、行事骯脏闻名,江湖传道,被他盯上的人,死是最好的结局。 「好久不见啊,小魔君。」 屠死山样貌倒却不似其名字骇人,他皮肤惨白、面容阴柔,丹凤眼锥子脸,偏生涂了大红的唇,放在晚上看实在吓人。 谈昭没想与他寒暄,反手便钉出一根短刃。其速度之快,屠死山来不及防御,竟被他擦破了脸。 摸见脸上破了相,屠死山陡然变了脸色,「找死。」 他豁然伸直手臂,手指弯曲阴钩,竟将地上未死灰衣人吸起,再砸出时,灰衣人已经剩下褐色尸干。 人群陡然惊惧四散,「那是、那是禁术,他竟然练了禁术!」 吸干了四五个灰衣人,屠死山掠身杀出直奔谈昭,后者没有什么神色波动,甚至垂眸照看怀中奄奄一息的猫。 诚然,论功法、内力、剑法,无论何种招式屠死山都很难真正让谈昭警惕,然而毕竟是阴沟里出来的人,最是知道如何从暗处下手。 他一击直奔谈昭左肩,知晓谈昭会侧身躲过,于是在同一霎那又是一击,这一击则是直击谈昭怀中的猫而去的。 纵是谈昭反应极快掠出,但仍然不可避免让寒气击中了猫,就见那本就奄奄一息的小傢伙「哼哧」了一声,血迹洇红了他的墨色衣襟,而后便昏死了过去。 另一边,好不容易从那一堆棘手老东西手中脱身的祁支拖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刚刚飞上屋顶便变了脸色。 「完,今儿个真的麻烦大了——」 顺他目光望去,那道修长的背影似乎凝滞在空中,硕大天穹下,男人微微低着头颅,妖冶的红色绸带在风中微微扬起。 第62页 他忽然没有了动作。 静止,同时也是爆炸的前兆。 下一瞬,天地忽然变色,黑云笼罩而下,只在那么一瞬间,一股骇人威压重重砸下。 「咳……」 祁支吐出一口血,半屈膝弯下身,向院子里望去,没几个人得以倖免,吐血的吐血、昏倒的昏倒,皆面露惊惧,估计是头一回见识到血脉与绝对实力的压制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南讯捂着心口退后,「难道他是……他不是魔族之人吗?!」 而那个挑起事儿的屠死山狠狠砸向了地面,咯出一大口血——他本来就一把年纪了,加上修炼禁术的关系,身体被透支得剩下一把骨头。 谈昭似乎没有打算停手,更应该说,他似乎失去了理智。 正如此刻祁支咬着牙根瞪向悬浮在空中的背影。 很气,但是跳不动脚,只能把谈昭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半空中。 男人猩红了眼,墨色的瞳孔染得通红。他微低着头颅,零散的髮丝打着颤动的眼睫,拂过乱得没有章法的唿吸,似乎在发出悲鸣。 他整个人像被凝固在了空中,屈起指节想要触碰怀中生命,却只停滞在空中没有动静。 兵戈乱马,一幕幕猩红之色周旋而过。 「昭儿,快跑……」 「血,是血!」 「求求你们放过他……」 密密麻麻的声音染着鲜血的颜色像要把他吞噬,痛不欲生,几近癫狂。 同时另一道清丽声音赫然闯进脑海中。 「姓谭?弹?唐?那个字啊?」 「糖少侠,你上哪儿去?」 「喏,就那个,我糖大哥,罩我的!」 …… 少女声音清脆,像一汪清泉注入了生烫的脑,他求其若渴,奋力追逐,却听到有人说: 「她死了。」 死了。 天空黑云越聚越多,日月都不见了颜色,整个永玉乡都被换上了黑夜。而那股威压也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甚至愈来愈强,愈来愈广。 甚至连宅院外、大街上的普通人都捂着心口痛苦的蹲了下来。 祁支心中叫苦不迭,心中狠狠咒骂屠死山,招惹谁不好,招惹那么个疯子。招惹一下就算了,还在人雷点上跳大神。 真他娘晦气! 天地浑然一色染成黑,只剩空中一道微微颤动猩红之影在无差别地施加威压。 风起,赤红髮带倏然飞扬。 「叶春渺没死。」 少年声音落下一瞬,一道手刃随之落下,天地凝滞豁然散开。 黑雾炸开。 少年低嘆: 「啧,好麻烦一人……」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元旦快乐!! 新的一年,新的更新 第35章 她没死 风捲云舒, 不过一个昼夜间,江湖仙魔相抗互相制衡的局面已然被打破,江湖可谓是变了天了。 昨儿发生的事那叫一个震撼精彩, 几乎可以载入史册,桩桩件件都是可以拉出来配三两壶酒好好琢磨琢磨的。 一则——仙派内乱, 那姓叶的教出了个弒亲夺位的「好女儿」, 被假魔君使诈诈了出来, 姓叶的那老狐狸还试图袒护小女儿, 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看客都道,这杀了亲姐妹的罪都能叫叶迁轻飘飘带过, 想来那原的少门主是有多不受宠了。 所幸最后算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叫发了狂的魔君拿威压将叶迁小女儿震得半死不活,今儿个一大早便差人下山急寻医仙李庆儿。 「那叶郦吐的血都染红了一屋,我看啊,就是李庆儿她爹李永念来了都没救。」有人叫了壶最便宜的酒就着花生米砸吧嘴, 侃侃而谈。 说到魔君, 那就是另一桩更稀罕的事儿了。 但凡在江湖上有点年纪之人都知道早年间魔族险些遭遇灭族之灾,其起因皆在前代魔君谈市不知从何处找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后者不知是何底细, 竟惹来荇族族人追杀,那可是三大古族之一。 魔族人皆道那女人是灾星, 连带着她生下的孩子不受待见。后来,荇族又大举进攻魔族, 谈市为了保护她们母子而战死。 据说那女人带着谈昭在山洞躲了近五日才等到魔族之人前来营救, 但不少魔族长老依然将她视作灾星, 不愿接纳其母子, 最终那女子以身殉剑,自刎于山洞之前,那些子老顽固才念在谈昭是魔君剩下唯一血脉将其带了回去。 谈昭身世之坎坷人尽皆知,也正是此,昨日那一遭威压才令人震撼错愕。 按理说,只有上古神族血脉才有神力威压一说,难不成,谈昭母亲是古族之后? 再一则,便是昨日谈昭发了狂以后,起了阵黑雾,再之后其人便不见了。有眼尖者道,魔君是被那个穿喜袍的假魔君、真余阁阁主给掳走了。 有酒客呵笑道:「掳走?呵,你可别笑话了,照魔君的功力,捏死一个小少年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欸,昨儿个看他两人似是认识的,估摸着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吧。」 永玉乡外往东七八里便是一个不大的小村镇,镇子门口的酒肆一大早便坐满了人,生意好不热闹。 酒肆老闆是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看着圆面大耳,是个憨厚长相,忙里忙外招唿顾客一早上,终于等来了怠工的伙计,这才得了空喘口气,打了壶好酒和饭菜,绕去了酒肆后院。 第63页 院子不大,左右各一间厢房,正屋门窗紧闭。 那酒肆老闆拎着酒壶和饭盒从廊下绕到门前,虽是自家屋舍,却走得一步一掂量,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人似的。 老闆在酒肆前站定,左右查看两眼确认无人后才敲门低声道:「公子,是我。」 「进。」 屋中陈设简洁,一桌一塌一床铺。 修长身影正擦拭短刃,高束马尾缠着红色髮带倾泻而下,生得一副不可方休的皮囊,若非手中剑气实在骇人,定不会有人将其与昨日震惊半江湖的魔君联繫在一块。 生的俊逸。 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不,昨日冒死用一记手刃中断了魔君发狂状态的人这下正面临麻烦呢。 青袍少年坐在茶桌边,托着下巴、把玩着茶杯看向那擦刀的男人,面色发愁。 酒肆老闆进来时,正听见少年打着商量似的说道:「好歹我也帮你治好了小鼻屎,把你带到这处也非我愿,咱们这就算互相抵消了不成?」 男人没有理他,少年嘆了口气,又道:「那个叶郦估摸着不死也得残废,你也算为叶少门主正名了,我呢,虽然没能拿到归元丹,让小鼻屎给吞了也认了。咱们各取所需,既然事情结束了,咱们就好聚好散呗。」 酒肆老闆放下酒壶饭菜时,男人终于理他,他就问了句:「你说她没死?」 得,发狂打他的事不记得,这话倒是记得清楚。 「唉,我那不安慰你嘛,我要不那么说,你这时候还在发狂呢。」 少年递过手中茶杯跟酒肆老闆要了杯酒,又道,「我出来这么久,秘阁群龙无首也急着呢。」 他站起身,端着酒碗将将凑到嘴边,顿了一顿,仰头一饮而尽:「你要是没意见,我就不久留了,咱们日后有缘再见。」 谈昭没有阻拦他离开,只是收了短刃望向床上的猫。 或许是早就料到了他翻不出这扇窗,会在窗台前一蹦不起,继而错愕地退后两步,瘫坐回方才的板凳上,再接着失去气力,浑身变得软绵绵,只得咬着牙怒视黑衣男人。 「你耍诈……酒里下了药……」 「你们是……」 祁支瞪向酒肆老闆,后者只低眉颔首立在一旁不应声。 也是,永玉乡不过离这七八里,这酒肆是谈昭的眼线并不足为奇,怪只怪祁支大意,自己一时急着走便失了警惕之心。 「是。」 谈昭俯身在床榻边查看小猫恢復状况,神色淡然再补充了句,「是我下的药,怎样?」 「……」 魔君要留人,需要理由么? 酒肆后院大门紧闭了两日,只那老闆一日三餐送饭进来。 到第三日,有信送来。 一早天蒙蒙亮,酒肆后院便悄然开了一条缝,两道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 永玉乡也称竹乡,其方圆十几里遍布竹林,羊肠小道蜿蜒其中,外乡人若非有当地人指引往往会迷失在竹林中。 日暮黄昏,天黑得悄无声息。那从里向外的蜿蜒小道上两道身影纵马而过,在岔口停下,拴马休息。 两人燃了火,又去河边抓了几只鱼。 一人话多,一人话少。 话多的少年头髮不长,头绳捆不住碎发总往下掉,他也便随它去了。额前不少碎发落在发青的眉骨上,略一作表情牵扯到伤口便要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别盯着我看,我又不会跑。嘶……我又不傻,都被你教训过一次了还敢熘?」 说的是头天的事,那日祁支一闻便闻出了酒肆老闆酒中的药,仍装作中招的样子,当日晚上意图从后窗熘走。 结果一推开窗户缝,便对上谈昭冷得能结霜的眼,和并不意外的神色。 「逃?」 「……」 秘阁擅远攻、擅从侧方下手,至于面对面打,还是和谈昭…… 祁支「呵」了一声,怒道:「江湖规矩,不打脸!」 对面男人没有理会它,迳自扯了块鱼肉递给膝边小猫,见它一骨碌吞了,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又听对面少年喋喋不休:「诶,说起来我还是想不通,你说你一个魔族魔君,怎么会去喜欢他们仙派少门主呢?」 「仙魔不是一向不对付嘛,你是怎么认识到人姑娘的?据我所知仙派门规森严,一般是不让弟子与外族人私下来往的啊。」 祁支撕下一块鱼皮放嘴里,瞥眼谈昭脸色,继续试探。 「该不会是你潜入仙派去偷窥人姑娘吧?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为了对方突破伦理纲常、不顾身份立场。」 「魔族魔王将仙派俏弟子视作白月光日夜思念,咦……」 「……」 「好刺激噢。」 他说到这时,谈昭一脚踢翻了他的炭火堆。 「闭嘴。」 - 谈昭得到的线报来自元景城的将府。 这将府世代经商,是这一方赫赫有名甲冑,将老爷乐善好施,是城中为人称赞的好心肠,将家独子唤将筠,年少聪慧,只是生性风流了些,年岁不大时就是元景城中酒楼花魁最大主顾了。 将老爷见那么个聪慧的苗子就快被花楼泡成酒酿桂花了,一个狠心,将公子刚及笄便将其赶出了元景城,让他在外歷练了两年。 照将老爷本意,将筠在外打磨个两年意思一下就让他回家继承家业。 第64页 谁知两年到了,那将筠是开阔了眼界,见识了大千世界之辽阔,心是彻底飞驰走了,死活不肯回家。最后还是将老爷亲自去寻,好说歹说、声泪俱下才将人带了回家。 将筠虽是回了家,但父子二人见面仍不过三句便要斗嘴,互相看不顺眼。 这不,今儿个一早,将老爷踹开了将公子别院大门,砸碎了门后翡翠坠子眼都不眨,直接开骂。 「将筠,将筠!你给我出来!又给老子找麻烦是吧!」 将老爷抄了把扫帚从曲折游廊一路骂过去,「你个狗东西,一天不给我惹事就皮痒痒是吧!看老子不打死你!」 无人应声。 直到将老爷打碎第五个琉璃盏时,才有声音懒洋洋从樑上传来。「你打呗,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将老爷再次震怒:「将筠!你给老子滚下来!」 「啧,我都八辈子没去过青楼、没碰过姑娘手了,你这又是骂个什么劲儿……」随着嘆气声,一道利落华贵的身影落地。 将筠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拦腰,从腰中掏出把摺扇,倒不是给他爹扇风,而是扬自己身上的木屑。 「我倒是情愿你去青楼祸害,也胜过你去招惹那些人!你是不是嫌你老子命太长了,想送你老子一程——」 将筠一下收了摺扇,「打住打住,我招惹谁了我招惹?!」 「你少给老子装蒜!城外报点来消息,你给魔族魔君谈昭递了信,说你有他想要的东西,现在人都进元景城了,你还在这给老子装!你知不知道——」 「我给谈昭递信?!」 将筠像是没听懂将老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给谈昭递信,我有病吧我?我又不认识他。」 「你还给老子装是吧!」将老爷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 「你他娘告诉我这不是你字迹,老子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将筠不以为意呵道,「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了,我今儿个还真就想——」 将筠的声音戛然而止。 展信: 阁下所求之物我知, 魔君不妨前来一聚。 ——将筠 字迹确实与他的字迹如出一辙,唯有那个「筠」字里边漏了一个点。 将筠拿着信笺的手指微颤,唿吸骤然敛下,耳畔响起记忆中的对话: 「你瞎是不?老子这名字怎么写的?这里面几个点你数给我看?!」 「少磨磨唧唧的,没见过你这样事儿多的男人,我就写一个点怎么着了!」 那丫头…… 果然没死。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哼哼 第36章 撕破脸 元景城是江湖与庙堂接壤之处, 林立门派的同时官府驻兵也不少,进了元景城,就算是武功盖世, 也得照着规矩来办事,人尽皆知。 城中茶肆酒馆林立, 人声鼎沸之处便属杂怡苑, 那是一处喝酒谈天的好去处, 位处城门向东一里地, 外看不过几个老妇卖菜, 再看也不过一家冷冷清清的小酒楼,可稍微有些道上的朋友便知, 从酒楼后门绕进巷子,那儿才是真正的好去处。 杂怡苑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茶馆、酒楼、客栈应有尽有,每日一早便热闹起来,今儿个也是如此。 约莫日头刚起, 同乐客栈里就有不少人来, 那三两个跑堂的伙计忙得不可开支,掌柜的算盘噼里啪啦一丝不苟地响了一早上。 这会客人不见少,便有个伙计放了茶盘, 鬼鬼祟祟地猫了腰欲往后头去,只是没走两步, 便被掌柜的叫住了。 「诶,王虎, 说你呢, 大早上的就想偷懒啊, 前头客人还这么多忙不过来了都!」 那伙计摆手否认:「没啊掌柜, 方才二楼住客吩咐了,给拿两根蜡烛上去,我这不怕送慢了住客生气嘛。」 「送蜡烛?这大白天的送什么蜡烛?!」掌柜的掀起眼皮:「这样,你先去前头伺候客人,蜡烛先放我这儿,我一会得空了拿上去。」 「这……」 「这什么这,不想干了不成?」 「行……客人的房号是天字六号,您一会可千万别给我忘了。」 掌柜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头髮鬚眉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精明能干,不过半刻钟便对好了帐,放了算盘去楼上送蜡烛。 天字号的客房那可是上等房,一共就六间,延着楼梯口进去,左侧为一三五,右侧为二四六,按着房号数过去,在右侧最后一扇门前停下,掌柜的正要敲门,定眼一看却见上头写的分明是个「伍」字。 「老了,这眼睛都不好使了……」嘀咕着转过身,果然见着对面那扇门上挂着「陆号」标牌。 天气凉了下来,日头下得飞快,才过酉时一刻,天已然完全暗了下来,城中灯火通明,人流皆朝城东将府涌去——今日腊月初八,将府开仓设宴,在府中宴请全城人喝腊八粥。 这是将府每年的传统,也是元景城的习惯。只是今年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也不知那游歷归来的将公子如今什么样,听闻今日会来替他爹主持宴会。」 「是吗。那将公子从前便是一表人才、聪慧过人,只是风流浪荡了些,若是这两年游歷能改掉这性子,那倒是咱们元景城择婿良人的不二之选啊!」 第65页 「那是,你可瞧瞧,今儿来的那仲闻家、许家、城南布匹赵家,哪家不正是冲着这念头来的。」 …… 酉时过了三刻,将将开席时,两道修长的身影步入,为首男人身形挺拔,墨发高束,长得还算清俊;一旁那位稍瘦者身板看着不如前者挺拔,步调也年少些。 两人一左一右并行步入,陌生的面孔引来院中不少人侧目,府中下人也似有些迷茫,一人慾上前,被另一护卫拦下。 按公子的话:今日设宴,就是要将牛鬼蛇神都进来,喝上一碗热腾腾腊八粥才好。 更何况,不过是两个外乡人罢了。 二人寻了墙角一处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坐下,未几便开席了。 随着廊下一串鞭炮热烈炸开,便见一抹湛蓝身影从屋中走了出来。 「各位乡亲父老,家父身体抱恙,今日腊八便由小子代为操办。将某从前生性顽劣,给各位乡亲父老看笑话了,经此游歷二年,已然改变了不少,往后在城中来往,还请乡亲们多担待了。今日,好酒好菜管够,后院的厨子已经做好了粥,一会便为各位呈上。」 那将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说起话来颇有几分当家的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气,与两年前那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判若两人。 果不其然,宴席中响起一片赞许,不少抱着择婿目的前来的老爷夫人已然将其视为良婿点头投去欣慰目光。 一阵寒暄后,将筠拱手道:「各位先用,晚辈还要去后院看看余下的餐食准备得如何,就先不陪各位了。」 将府不愧是富过四代的家底,前菜便是一人一道上好的利口燕窝,院角,那看着年岁不大的男子瞧着是饿了多天了,瞧见燕窝便像饿鬼上身,也不顾吃相狼吞虎咽起来,一旁男子不动声色地往一侧挪了挪,引来那前者不满: 「你躲开做什么,我给你丢脸啦?!」 「还不是怪你一直关着门不让我出去,楼下饭菜飘香,我天天白水馒头,饿死老子了。」 谈昭瞥他一眼,语气淡淡:「我何时关你了?」 祁支没好气地呵道:「你是没关我,只是会打断老子腿罢了。」 「学艺不精,怪谁。」 「……」 祁支一把夺过谈昭面前没怎么动过的碗羹:「拿来吧你。」 前院饭菜飘香,后院柴火燃旺。将府的掌勺师傅一个不察,竟然看见那华服矜贵的将大公子亲自俯腰拾柴火,这可给他吓得一个激灵。 「诶哟我的祖宗爷啊,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快放下,让下人来就行了!」 将筠从炕中抱着几根柴火起身,脸上沾了不少灰,「没事的王伯,我就来这儿拾点儿柴火玩罢了。」 「拾柴火玩?」饶是并不理解公子想玩什么,王伯还是招手喊人:「二虎,来,公子想玩柴火,去后头柴火间给他拾两筐去。」 「公子,您——」回过头来,哪儿还能见到公子的身影。 另一端,七八家僕追着华服公子唿喊: 「公子,公子您慢些,您要上哪儿去,老爷吩咐了今日要看着您的啊!」 「公子,那柴火交给我吧,您可别亲自动手啊!」 「……」 将府家底殷实,且在此处过了近四代,家宅几近盘踞了一座山头。 将筠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对这偌大的宅子了如指掌。就见他抱着一摞柴火灵活穿过将家的九曲迴廊,三两下甩开了家僕。 「不行,此处太过偏远,那丫头脑子不大好……怕是寻不着。」 自言自语着,将筠又折了回来,在几处院子与花园中好生抉择了一番,最终选在湖畔无人的亭中放下柴火。 「你们几个,去那头守着,不许人进来。」 「慢着。」将筠又叫住僕人,「想进来的,男的赶走,女的扣住了喊我过去。」 「是。」 这夜月朗星稀,整个将家灯笼点了少说千盏,半片山都亮堂了起来,晃得山中鸟雀都不得安宁。 「我就不信这阵仗那傻子还找不着。」 灯火交相辉映的将宅,那衣服华贵的将公子拢了一挂狐裘披风独坐小湖畔,隔着几处屋舍与花园外是热闹非凡,衬得湖畔一点星火与人影更为寂寥。 宴席持续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直至辰时将尽,又一声鞭炮,宾客纷纷起身准备尽兴而归,又有七八僕人挑着担子从廊下徐徐走出。 「腊八过了年便要来了,公子为各位每人准备精米与腊鱼干一份,望大家都能年年有余。」 将家管家话音落下,院内顿时一片喝彩,人人皆贊将公子大方,将来必是有大作为之人。 院角那两陌生不速之客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狼吞虎咽,席上有人前来搭话,问起二人是什么身份,就见那年少者嘟囔应道:「是兄弟,我们家那儿闹饥荒逃来这儿的,饥荒饿坏了我哥,把他饿成哑巴了,别见外。」 谈昭抱着双臂,那张捏得普通低调的人脸面具上没有丝毫波动。 两人直至宴席散场都未曾离座,至将家家僕派米之时,对宴席始终兴趣缺缺的谈昭终于起身:「我去领点米,讨个好兆头。」 「好叻哥,多领几份,我饭量大。」祁支笑眯眯应。 谈昭回头看了他一眼,淹没进人群中。 辰时末,将府喧嚣落幕。整座宅院顿时抽空了精力,只剩来来往往收拾的家僕。 第66页 将家盘踞香叶山,周遭山林郁郁葱葱,鸟兽繁多。 就听「呜——」一声鹰啼,一道黑影掠下墙头潜入屋檐。将家家大业大,光是藏宝阁便由三座五层高阁组成,阁中收藏着将家从各地收来的奇珍异宝,上至金财器具,下至鸟兽花草,何方瑰宝尽在此处。 这种地方平日里定是层层把守,但若是仅仅只有护卫把守,那这阁楼对于武功高强者当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阁中机关遍布,据说是前朝能人设计,至今无人能探到内层。 今日这黑影倒是有胆量,竟直奔阁楼顶层,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黑影便如飞鸟掠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林中。 黑夜月光洒在树枝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那道黑影步伐诡谲,不过三两下,便消失在那颗歪脖子枇杷树后。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形悄无声息掠来,在同一棵树下顿足,左右顾盼只稍一眼便勐然意识到什么,急速后退,只可惜,那不远处飞射而来的短刃长了眼,精确无误地预判了前者位置——结实一记钉入右肩。 「唔——」随着一记闷哼,那道身影急速坠地。 与此同时,先前消失的黑影也从怪诞枝桠间落下,男人倚在树干前,面上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怎么,怕我独吞了那一袋精米,特地寻了过来?」 「呵…呵呵,果然是瞒不过你。」坠落在地那人捂着肩,只错愕了一瞬随即恢復了神色。 「下手真狠啊,嘶,我这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见四周无人,祁支索性揭了人脸面具,面具之下那张发白的面孔笑得咬牙切齿:「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变态啊,成天就喜欢打人?!」 「我倒是不知祁阁主何来的爱跟踪人的陋习。」谈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不似询问,似讥讽。 「魔君真是小气,不过好奇你来此处做什么,跟上来与你玩玩,怎么还当真了!」 「玩玩?」 树影之下,男人陡然抬起寒冽的眸,周遭的温度也陡然冰冷下来:「不知祁阁主说的,是今夜欲要黄雀在后——」 「还是使些手段,挑起仙魔两族之战,再藉机杀人?」 谈昭的语调冷且轻,最后一声落下时,树干前的身影也消失,与此同时,一片阴影倏然笼罩了祁支头顶。 月光寒凉,轻慢地穿过枝桠,洒在少年骤然收缩的瞳孔上,洒在掐住少年喉口的骨节分明的手上,落在男人发间妖冶的红色绸带上。 他俯下腰,掐着他的喉,声音轻薄似淬了毒液的刀刃。 「你杀了她,是吗?」 作者有话说: 挑战一个日更至完结,今日还有一更,不更我是修勾 第37章 化人形 仙魔大战的战书来自余阁手笔, 这事儿打一开始祁支就没打算隐瞒谈昭,这也正是早时祁支与谈昭交易表现出的一点诚意。 叶郦用堂紫玉与祁支交易了那瞒天过海的战书,而祁支又用叶郦的线索与谈昭交易了魔族内部的行事方便。这事儿祁支以为都告一段落了, 今日勐然听他提起倒有些意外。 「我不是告诉过你叶郦来找过我么?我真不知道她的目的是借两族大战杀叶少门主。」祁支按了按掐在喉间的手,深觉麻烦, 反问道: 「先前是我无心之失, 给她制造了机会, 可我与叶少门主无冤无仇, 我害她做什么?」 谈昭与祁支最大的不同在于, 他向来不爱与人弯弯绕绕,也或许是绝对实力给予他单刀直入的资格。 「你觉得本君会信, 仅凭叶郦的身手,杀得了她?」 谈昭本就怀疑祁支,而那日掌柜前来敲门,阴差阳错将祁支要的蜡烛送到了谈昭手中。 红芯白蜡,初燃起时与寻常蜡烛无异, 直至烛身融化一半剩下其中的精緻竹筒, 竹筒间字条掉出。 字条上的内容不怎重要,不过查到了东西不在将家,在谈昭身上。倒是那白烛燃尽时一抹余烟散发的异香更引人注意。 那个味道也在叶郦与仙魔大战的密林处出现过。 彻凉月光落在扼住少年脖颈的手上, 逐渐收紧,狠厉之色释出。「是叶郦杀了她, 那又是谁帮叶郦杀了她?」 话罢,男人再不忍耐狠厉, 骤然浑厚的内力释出, 竟振得树梢月影都颤动了起来。而正面交锋之下毫无胜算的祁支在他手下就如一只负隅顽抗的蝼蚁, 他惨白着脸, 唿吸在谈昭掌中紊乱失常,瞳孔也不断收缩。 「是。」 「是我给了叶郦杀人的手段。」 谈昭的话无疑揭开了他一直试图忘却和模煳的事实,他的面色变得难看,是无法唿吸的窒息之相,更是直面翻江倒海的悔恨带来的痛苦。 「是我……是我间接害死了她……对、对不起,我真没有想到是她……」 皎白月光反射了少年眼角一抹晶莹,他痛苦地仰着头,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我害了她……」 「既然如此,你便为她偿命吧。」 祁支的气息在狠厉手掌之下孱弱,他断断续续地说:「但那日,我没有骗你……她有可能……真没死……」 随着浑厚内力颤动的树林在祁支的声音落下瞬间静谧,上一瞬还暴戾不可方休的男人陡然收力,「你说什么?」 未等祁支应声,便有另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大晚上的,在别人家林子里说什么悄悄话?也和我说说?」 第67页 来人一袭华贵狐裘,俊目朗眉,可不正是早前露面了的将家公子。他本是揣着手在湖畔孤零零地烤着火,准备一等到天明,只是没等到该出现的人,便听暗卫来报,有人在藏宝阁附近的枇杷林里打起来了。 将筠拎了把剑便快速赶来了,本想着也能来长长见识,便躲在远处树影中看了好一会,却是没见到什么壮观打斗场面,只见了那谈昭单方面压着地上少年打。 要说将筠在外游歷两年学到了什么,那大概就是少管闲事这一条。 将筠别了身就打算走,倏然又想到那丫头将这二人引来此处,莫不是就是想叫他帮一把的?这般想着,眼瞧那少年就快被谈昭掐死了,他这才不得不现身。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魔族魔君吧?魔君大驾光临寒舍,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不关你事。」谈昭漠然应道。 将筠见他头都不曾转一下,虽是颇为被轻视的不满,但也明白自己不是他对手,「话虽如此,此处也好歹是我家。二位实在要打,能不能劳烦,移驾上外边去打?」 实在聒噪,打个人还要看场合? 谈昭抬了抬眉,只屑给将筠一瞥,便丢了记冷镖过去,后者飞身躲过,倒也没有径直冲过来,只是绕着他二人打了个圈儿,便从林间飞跃着,身影越来越远。 而后竟然……跑了? 将筠这吱一声就跑的打法属实稀奇,谈昭也不禁皱了眉头,也在这一瞬的走神,给了祁支动作的机会。 就见他手法飞快在袖间画了一道符,右手支撑着草间泥土悄然画圈,随后口中默念一声符咒,倏然尘土迎风而其,搅合着树影与月色浑浊了一片夜空,等尘埃落定,人影早已消失,只剩了一地难掩的血迹。 那一头,将筠在谈昭面前现了个眼,而后便在自家院里飞速逃走了。 单枪匹马,他本就打不过谈昭,更何况是为了那么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更没必要去招惹那么一个仇家。 倒是不知道,那姓叶的丫头究竟摆的什么谱将那么一尊祖宗请到他这里来。今夜他大设宴席,敞开将家大门,给足了她出现的时机,又点了早年间从她那顺来的怪香,怎么着也该寻来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将筠从墙头掠下院中时,迎面撞上寻他的将老爷,一见他那飞檐走壁的阵仗又抄起扫把骂道:「有门你不会走是吧?老子屋檐都快被你踩破了!」 「诶诶,好爹,别打别打!」将筠夺过他爹手中傢伙,好说歹说安抚下来,这才说起今晚之事。 将老爷遣了周遭家僕,放低声量:「今日开府设宴,寻到你说的那人了?」 「那丫头是没寻到……爹,明日再借我些人手。」 - 阴差阳错,叶春渺吞了传说中的二丹。 一丹还魂丹,还人世间未散之魂,她从岳天群那儿吃的;一丹为归元丹,归还丹元精魄,也是她从岳天群那儿吞的。 两颗丹药都险些要了她一条小命,那日从岳府逃出,阴差阳错又去了谈昭新房,见到了她那「善良无害」的好妹妹,不知是否在做梦,她竟又变回了人身,还捅了叶郦一刀。 而后便是一片混乱,先是谈昭要叶迁惩治叶郦以还她清白,再是有人要杀谈昭,再紧接着有人打中了她,她便失去了知觉。 陷入黑暗之中,她当是方才种种皆是被岳天群那杀千刀的打晕了出现的幻觉,可直到再度醒来,听到谈昭与祁支二人的对话才知一切都是真切发生的。 她竟然……真的变回了人身! 叶春渺欣喜若狂又不敢相信,她迫不及待想要证实这件事,却无奈小猫身子被岳天群伤得太重,只能一边慢慢修养,一面暗中听探谈昭与祁支的对话获知消息。 谈昭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两日以来便待在屋中等待线索。他们住在一处酒肆之后,通过屋外传来的酒客谈话声,叶春渺大致知道了那日谈昭大婚现场发生了哪些事情。 第三日晨时,谈昭去后山练剑,他前脚刚走祁支便也熘了出去。 大致是两颗丹药的作用,叶春渺的伤恢復得很快,表皮伤口几乎癒合,只剩猫尾巴上秃着一块。两人一走,她便化了人形。 谈昭屋中没有镜子,她便俯在水盆前,喜不自胜地望着水面女子的倒影,欣喜得不知该如何说话 没有在欣喜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她很快从屋中寻到了笔墨,模仿将筠的字迹写了一封邀请函塞进门缝里。 那骚包…应该在家吧。 果不其然,当日谈昭便启程出发向元景城去,行至元景城,两人在一家客栈落脚。祁支便是那副假装推心置腹的样子诚恳发誓自己不会逃,谈昭是一句话都不信他的,但也懒得拆穿他。 而叶春渺私心更信谈昭,也觉得仙魔大战蹊跷,有意要探祁支,便趁两人都翻窗出门时悄悄现出人形,将两人的门牌换了。果然那日便有人将东西送到了谈昭房中,并直言是给天字六号客人的。 那白烛叶春渺是没看出什么蹊跷,左不过是一条字条,却见谈昭逐渐变了脸色。 将府设宴,日暮之时,谈昭与祁支一同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榻上小猫翻身而起,正要跃下地面,爪子一顿,继而竖起耳朵,又缓缓退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毯子里。 第68页 片刻,两人推门进来,是那日的灰袍人。摘下拢在头上的巨大面巾,露出那人骨瘦如柴的诡异样貌。 两人在屋中翻找了一番,说是翻找,事实上也只是用眼睛寻找,并未上手,许是怕留下气味。 他们来回寻了一番没有结果,一人问:「你确定那日他身上有古族威压?会不会是那小子修的什么功法?」 另一人应道:「不会,那日我远远跟着,还被他振得快吐血,不是古族还能是什么?!咱们好生找找,兴许能找着谈昭的身世线索,回头拿了呈给主子,可不得给咱们好好提拔提拔!」 古族? 叶春渺听师伯说过,旧朝有荇、支、周吟、守知四神族,而随着族中内乱纷争,如今尚存的便只剩了荇族一族了。 「可这屋子一览无遗,哪儿来的线索啊?」 「喏,前两日哥儿几个死人手里翻到的寻宝尺,据说按着这尺的方向啊,就能寻找宝物。」 「真的吗?可是这尺头怎么一直在晃啊?」 「那是因为老子人在晃!傻!」 …… 叶春渺藏在桌布下暗自腹诽:这点脑子当恶人可不够用啊。 也亏的谈昭回来的晚,不然让这俩不太聪明的人便在这儿不停磨蹭商量,估计要被谈昭片成片儿都成。 这会,叶春渺都在桌子下打了几个盹了,两人还没商讨出个所以然来。 转眼就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叶春渺等两人走等得肚子都饿了,正思索着要不干脆堂而皇之地走出来时,终于听到其中一人道: 「要不……咱们下次再来?」 「成,过两日城中还有烟火大会,那日动静大,咱们还有机会。」 二人磨磨蹭蹭打乱了叶春渺的计划,她本是打算趁着将家设宴趁乱混进去寻将筠的,这会瞧着谈昭和祁支也快回来了,她也不好这时离开了。听那二人言两日后有烟火大会,倒也是个不错的时机。 这般想着,叶春渺化了人身,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锭银子便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争取再更一个。 趴(:≡ 第38章 一女子 若要叶春渺写一本书《我当猫的那些日子》, 叶春渺写在第一页的,定是:不要当猫,东西太难吃了! 叶春渺坐在酒楼中如是想。 「姑娘, 您点的酥肉和云吞来了。」小二见来人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声调都轻了下来, 「姑娘, 慢些吃, 小心烫。」 「谢谢啊。」 小二放下碗碟, 又道:「姑娘是邀几位好友一同用膳, 我去给您搬椅子来。」 叶春渺抽了抽眉:「我……一个人吃。」 「……」 叶春渺并未去到别处,便是在谈昭落脚的客栈下吃食。一方面, 她的人身尚且恢復得不稳定,若是一会身子虚弱该变回猫身了,她可熘回房快些;另一方面,这儿四通八达,什么人都有, 打听消息也来得方便些。 「餵, 你听说了没,最近啊,京城不怎么太平。」 「我知道, 听我京城的表叔说,最近好像是出了什么旧朝余孽的线索, 这几日城中巡逻的队伍都密了好几层呢!」 「是啊,我也听人说了, 好像是皇宫死了个侍卫, 侍卫身上就插着旧王朝的刀呢!」 「嘘……可别说了, 万一给人听了去。」 客栈里, 瞧着繁文缛节一大堆的文人住了嘴,转而又讨论起那城东锣鼓喧天的将家花鼓声响,一开口便酸熘熘地啧了半天。 「啧啧,听闻那将家公子游歷两年转了性,我看倒是和他那爹愈发相像了,办点什么好事都要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好似生怕谁人不知道他做了好事似的。」 「咳,听闻后日烟火大会将老爷会设一场簪花大会,说着要邀全城人赏花踏雪,我看啊,是替他那好儿子选媳妇儿吧!」 「劳驾,您方才说将家要举办簪花大会?」 那酸熘熘的蓝袍文人倏然被人扯了扯衣袖,转眼望去,一张用文人的话讲是「皎若梨花落海棠」的面容映入眼帘,猝不及防,心头一颤,连声音都慌乱了。 「是、是我说的。」 女子背过身来,飘着独特女儿家香味的髮丝搭过文人手背,声音清脆干净:「那簪花大会会在何处举办呀?要请柬吗?将家公子会去吗?」 「在河东赏梅园,不、不用请柬,寻常百姓都可以参加的。将家公子应该会去吧!」 「行,谢啦。」 文人大概是生平十八载未曾与女子靠这么近过,出了神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勐地回过神来想问小姐闺名,可再转身时,哪里还能看到人影。 自从变成了一只猫,叶春渺的嗅觉和听觉便灵敏了许多,特别是对于一些熟悉的气味与脚步声格外敏捷。正如方才,谈昭一进入杂怡苑,叶春渺便有所感应,匆忙熘回屋了。 叶春渺回到谈昭屋中便匆忙变回了猫身,回到那处榻子上慵懒地盘了下来。果然,没过两下,便听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步调有些沉重。 「小咩。」 随着「吱呀」推门声,那股熟悉的气息贴近过来,同时,叶春渺整只猫被捞了起来,陷入一片发凉的衣怀中。 「恢復得挺快的啊。」 叶春渺被四脚朝天抱在怀中,一抬眼便对上男人无限放大的面容。 第69页 这男人瞧着心情不大好,嘴角抿低成直线,眉宇之间拧着心事,眼角那颗硃砂痣也显得黯淡,卸下了在外人前的冷漠与不近人情,此时的谈昭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人泼了凉水的狼狗。 这么看,倒是怪能惹人怜惜的。 头顶的油灯晃着眼,照着他发光的髮丝。叶春渺鬼使神差地抬起爪子,用肉掌贴了贴他的脸颊。 许是鲜少看到小猫这般亲近人,谈昭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弯了弯嘴角。 「想我啦?」谈昭很轻的笑了下,好闻的气息喷洒在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上。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它湿漉漉的鼻子。 小猫直勾勾地盯着他,尖尖的瞳仁微微放大。 它摸摸鼻头。 凉丝丝的。 「给你带了牛肉。」 被谈昭放到饭桌上,叶春渺这时才注意到桌上还摆了两罐酒罈子。递了一碟牛肉给小猫,他便一人坐在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自己灌自己。 叶春渺才偷谈昭的钱去楼下好生吃了一顿,这会儿也不饿,只象徵性地咬了两口牛肉,目光不自觉地被谈昭勾了去。 夜定人息,月光被浓稠的乌云挡住,只遗落微弱的光吝啬地投进窗子里。 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灌酒,晶莹的酒水顺着下颌线淌过锋利的喉结,再滑进衣襟口,月光便凉薄地落在他的俊逸眉眼,顺着高峻的鼻樑,反射起嘴角的水渍光点。 真好看。bbzl 谈昭很少喝酒的,也不知今日在将府遇见什么烦心事了,竟能让他露出这般模样。难道是祁支那小子干的? 叶春渺竖了竖耳朵——祁支并未回来。 小猫从桌上一跃而下,跳到了谈昭腿上,寻了个合适的角度盘了起来。 这夜安静非凡,一路上时常出现的弃影也未曾露面。大致是接近子时,谈昭解襟上床,顺带着小猫一同进被窝。 将将睡着之时,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嘆息。 「你说,她真的还活着吗?」 小猫翻了个身,梦呓般哼唧了两声,听起来倒像在应: 「嗯。」 -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叶春渺才醒。 醒时,便听见谈昭与另一男子的对话声。 「昨日有人来过?」 「是,是屠死山的两个手下。」 谈昭:「来取什么?」 「似乎并未取走何物,我在屋檐上便只听到他二人似乎打算明日再来。」 谈昭沉吟片刻,「他们没带走其他东西,例如钱财?」 听到这,叶春渺打了个饱嗝,理直气壮地跃下床沿,心不虚脸不红。 管他是谁拿的,反正总不可能是我小猫拿的吧? 与谈昭回话的是个蒙面黑衣人,估摸是弃影之一。跟着谈昭这么些日子叶春渺也见过好几次了,便见怪不怪地跳上二人之间的茶桌,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这时,又听那弃影回话:「活人冢素来偷人钱财,龌龊成性,见了钱起了贪心也有可能。但属下昨日还听客栈小二说了另一怪事。」 谈昭挠了挠小猫下巴:「说。」 「昨日属下听小二与店中伙计谈话,说看到天字房有女子走出。但天字房今日并无其他人入住,唯一有人住的房间,便是五号和六号房了。那小二和伙计都说,是魔君您带回来的姑娘。」 那小猫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耳朵,抬起圆熘熘的眼睛看向弃影。 谈昭也停下手中动作,挑眉望向弃影:「什么人?」 「属下…不知。属下在屋顶除了这只猫,就未察觉到其他气息了。」 叶春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弃影也不过如此啊。 之后的两日,谈昭只出过一次门,叶春苗忌惮屋顶上的弃影,生怕自己的存在被其察觉到,便两日都未曾出门。 虽说如今已经知晓当初杀了她的是叶郦,曾经误以为是谈昭杀了她这事儿已经推翻,但仙魔大战来的蹊跷,叶郦如何一夜功法暴涨得以暗杀她,而又是谁在背后挑起仙魔不和,这事儿尚未水落石出。 叶春渺不知背后主谋,但清楚这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且居心叵测。 谈昭救了身为猫的她,对她百般照顾,她是心怀感激,但却看不透这个男人。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她自觉外界对魔王的说法都是狗屁,也由此对他更为困惑,她不知他行事目的,也不知他曾经做过什么,故而也不敢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他。 如此相安无事两日,直到第三日烟火大会开始。谈昭前脚离开,叶春渺便化了人形,蹑手蹑脚地从酒楼后门离开了。 这还是她得以恢復人身后,第一次大摇大摆的上街。 担心城中有见过她的江湖中人认出她来,恰巧见河畔有人卖玩乐的面具,她便买了张狐狸谱面具挡了脸上,自然,用的是从谈昭那儿拿的钱。 生怕谈昭起疑,这次她是不敢如上次那样整个钱袋拿走了,只取了几片碎银两。 元景城是将筠的老巢,这城中的特色叶春渺也在和他一块闲扯时听他说过。 然而,将筠那败家的骚东西,翻来覆去只会和她讲哪条街的姑娘多、哪个花楼中的花魁长得漂亮功夫好这些不正经的话,至于何处是主街道、何处是街坊,他是一句没提。 而仙派这些年在各城中也甚少走动,早年间在各地歷练的传统也慢慢收缩到了山脚下,这元景城她更是没来过。 第70页 叶春渺只能边走边寻路人问路,一面寻路,同时又要担心避开人群,不叫人注意到自己,只好在元景城弯弯绕绕的街巷间走了好一会,才赶在正午前赶到了河东那排场巨大的簪花大会。 将家还果真如将筠吹牛时扯的那般阔绰,办个赏花会各处镶金嵌银。挂着将家腰牌的家僕一车一车的瓜果佳肴往里搬,又有各处张灯结彩。 人声鼎沸、万人空巷。各处,小摊商贩都云集到河东沿街兜售。 叶春渺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见大会尚未开始,此处又人多眼杂,她便打算寻个人少的地方坐坐。 正好,一旁便是家酒楼。 叶春渺摸摸空空的口袋,打消了走正门的念头。 这酒楼一楼座无虚席,二楼倒是静谧无人。叶春渺轻松翻进二楼小看台,顺了台边两盘糕点,直接翻进了毗邻看台的小厢房坐下,正欲打个小盹,隔壁厢房中的对话声便自己传进了耳朵。 「阁主,您已经三个月没有回阁了。阁中上下事物尚需打点,唐长老命我来请您回去。」 「我尚且不能回去,秘图还在谈昭那里。郡主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至于阁中的事情,叫云若帮衬一下吧,也可叫她治治云靖。」 似乎是祁支的声音,叶春渺暗中惊嘆一声这猫耳朵还真好使,一面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贴近屏风。 「郡主的事?公子是说有了小郡主的消息?」另一人惊喜道。 郡主? 叶春渺心中一惊,祁支不是江湖人士么?何时与朝野扯上关系了,还是与皇室之人。 「目前只是有了些眉目,尚不可下定论。」 祁支道:「回去告诉唐长老他们,照原计划行事,从西南走,去寻西洲王,早时我与他有过联络,他倒是热忱,暗中联络了不少旧部下。我这边事成之后,也会去西洲城与他们会合。」 说到这,祁支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叶春渺透过厢房间半透明的屏风向那次望去,就见半高的软榻上,那瘦削的身影捂着心口、喘息得剧烈。 旁的男子赶忙上前:「阁主,你没事吧?」 祁支摆了摆手,「无妨。近来颠簸,一点皮外伤,再休养几日便好了。」 「这……」祁支身侧男人约莫四五十的年纪,眉心紧紧地拧着,眼中尽是疼惜:「阁主,有句话属下不知该说不该说。」 祁支挑了下嘴角:「王伯,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 那男人抬起眼,细碎的皱纹上一双眼白略显浑浊:「我是看着您长大的。阁主天资聪慧,学功法符咒总快于常人,但凡事有福必有祸。这些年您急于学习功法,又常常因为各种原因使用禁术,那些子禁术都是老祖宗锁在地下的,您用多了,身子必然受到反噬……」 男人的眉心更捏重了几分:「阁主定要当心身体啊,您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当为了尚未找到的小郡主、为了咱们的復族大业着想啊!」 叶春渺越听越觉得困惑,又是郡主,又是復族大业,祁支究竟是什么人,又在背后打的什么算盘。 厢房另一侧,祁支回答道:「知道了,你去下去吧。」 那属下应了声,正要退下,恰巧门外不知哪家皮痒的小孩丢了挂小炮仗上来,「啪啪」两声在屋顶炸开。 祁支叫住他:「门外可有人把守?」 下属应道:「阁主放心,阁中的荀长老随我一同前来,此时就在门外把守。荀长老最擅探查气息,方圆一里贴近的气息他都了如指掌,不会有人偷听到的。」 叶春渺惊疑地从屏风后悄然探出眼,果然就见隔壁厢房门外坐着一位头髮须白、身形佝偻的长者,那长者的双眼凹陷,四肢精壮。叶春渺却能感受到其身上的内力之雄厚,想来,若是被他打一掌,她大概会当场吐血。 她赶忙缩回了脑袋,心中疑虑更浓,那等高手就在隔壁,而自己在此处偷听了这么久他竟毫无察觉?又回想起昨日那弃影所说,未曾感受到房中有其他气息,难不成…… 另一头,男人走出房门,与门外长者一同下楼。后者脚步微顿,稍偏了下头颅。 「怎么了?」 「无事。」 第39章 意中人 门外, 那二人渐行渐远,直到没了声响,叶春渺才松了一口气, 但眉心仍然紧皱。 她原本就对祁支心存疑虑,仙魔大战与祁支出现在魔族的时期来的过于巧合, 祁支身上又总能变出一道道戏法来, 若是他在仙魔大战中捣鬼也不无可能。 但她未曾想到, 祁支和余阁居然与朝中有所关联, 听祁支与那人讲话, 似乎还有关旧朝,这显然超出了她所了解的范畴。 正想着, 隔壁厢房「吱呀」一声推门,又有人进来。 叶春渺想着再蹲墙角偷听些信息,便听楼下一声锣鼓巨响,短暂的鼓乐齐奏后,有人大喊:「簪花大会开始了!」 河东那头, 顿时间人声鼎沸, 聚集在河畔的人们一齐涌入将家的赏梅园,那声响真是比仙派过年了还热闹。 叶春渺看了眼屏风后的人影,犹豫片刻, 还是跃下了酒楼。 算了,祁支这事儿日后再查, 当务之急还是去找将筠那孙子。 这日下了一点雪花,满天透明的小雪点施施然飘在空中, 缀着殷红的梅花花瓣上, 如白霜点与红绸缎, 好看极了。 第71页 城中女子今日皆是打扮的各有各的美法。有艷丽出众的、有清新脱俗的, 皆是精心打扮过的,不知这两日元景成的绸缎布匹店赚了多少——她们多少得到家中的安排,今日前来为的便是那将家大公子,抑或是为自己择个好夫婿。 前儿个腊八节,将老爷故意装病让将筠一番表现,可算是将他从前放荡不羁的印象从城中各大老爷眼中洗去,如今他是年轻英俊又家大业大,一跃成为了元景城最佳女婿人选。 这会可谓是春天还没来,院子里便是满园春色了。有人笑道,今日这会明面上叫簪花大会,实际上,叫做「比美大会」可能更为妥当。 而叶春渺便是混在赏梅的人群中进入梅园。瞧见园中各种花枝招展的阵仗,更是在心中暗嘆一声,将筠那个骚包可真有福气,看来往日他吹的牛还是有几句是可以当真的。 在这百花齐放、争相斗艷的园子里,过于素净的衣裳倒是显得更为惹人注意,加之叶春渺脸上戴的奇怪面具,更是频频惹人好奇望来。迫不得已,她只好寻了个假山掩身而入。 另一头,将筠则被他爹拖着,与城中的各个老爷以及他们的女儿们打招唿。这放在两年前,将筠可是百般乐意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将筠心中装着事,便显得心不在焉。 「筠儿,来,快来见见。这是你三叔父家的外甥女儿云清。我听你三叔父说呀,人云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不巧了嘛!我儿子也是,骑射文墨,样样精通啊!」这不,将老爷又拽着将筠欢喜向迎面走来的老爷小姐介绍道。 将家三叔父跟着捧:「是啊!将筠瞧着就一表人才,我大小就看他聪明!我们云清也是城中人送才女称号的,俊男才女,郎才女貌啊!」 将老爷这牛皮吹起来,三叔再更着捧一捧,能把将筠的厚脸皮都吹得忍不住抖了两抖,心道他爹可别再说了,再说该圆不回来了。 可将老爷就偏不会意,继续闭着眼睛撮合道:「我们家筠儿呀,最擅丹青水墨这类文人雅客的东西了,我这老头子粗人一个,最是不懂这些了。这样,你们聊。我和你三叔还有些生意上的事儿要谈,就不打扰你们了!」 「是是是,是这样!」 三叔父会意,赶忙道:「云清啊,你和将家哥哥好生聊聊,什么琴棋书画,多交流交流哈!」 话罢,将老爷和那叔父便热情地挽着胳膊离开了。 见人离开,此处便只剩了那唤作云清的姑娘和一脸尴尬的将筠。 将筠不说话,她也不抬头,僵持了不知多久,那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可算鼓起了勇气,羞涩开口:「将、将哥哥,你也喜欢水墨书画呀?」 将筠抽了抽眉心,背过身去看树干,心中喊道他喜欢的那是水墨书画吗?他喜欢的分明是水墨画中的美女! 沉默片刻,将筠扶了扶额:「还……还行。」 「还、还行啊。」 姑娘本就不好意思,当下见他也没有多大热忱,更加不知说什么了。 时下接近正午,梅园逐渐暖和了起来,不少地方的一点儿雪被烤干,露出干地。 将筠四下扫了几眼,干咳一声:「那个,云清妹妹,你……饿不饿?」 那姑娘低着眉眼,小鹿一般的眸子左右扫了扫,答道:「还、还好。」 「那行,我饿了,我先去吃点东西。就不陪你赏花了,回见。」 「嗯??」 小姑娘再抬眼,那矜贵丰朗的俊公子只剩了梅林间的一抹残影,便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老子喜欢个鬼的水墨画,老子喜欢春宫图。」将筠回身见人没影了,才终于把方才不好意思在人小姑娘面前骂的话吐了出来。 他早知道那老东西拉他来簪花大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好,这赏梅园没有把守,阵势又大,鱼龙混杂,正和他意,他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了,倒是没想到他这老爹两年不见变得这么能吹牛,张口便是五百里开外的离谱程度。 「可要怎么把那丫头引出来呢?」将家公子又犯愁了。 前日腊八节,他点了从前那丫头给的香,想着那人闻着该能寻来吧。谁知该来的人不来,反而来了两不好招惹的煞神,而后半宿,他更是在湖畔吹了半宿的冷风,快冻成冰雕都没把那丫头盼来。 「不行,我得再试试……」 正念着,旁边有小厮抱着一捆柴火走过,将筠唤住他:「诶,你等会。」 将家的赏梅园占了几十亩地,其间又有假山湖泊作饰,整片花园辽阔得可以用来跑马。而今日前来赏花看雪的姑娘小姐们多聚集在梅园入口前区。 这会瞧着雪都化了,却不见那将筠,正飢肠辘辘时,就闻着一阵扑鼻的香味从园中传来。 「什么味道?好香。」 「好像是……烤鸡?」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梅园中烤鸡?不怕将家人生气么?!」 那一头,烤鸡主谋将家公子撂了衣摆丝毫没有身形地蹲在一处柴火堆边,手中正举着一串烤鸽子,火堆上还驾着几串刚从湖中叉起的黄金锦鲤,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就不信了,那丫头的狗鼻子会闻不到?」 「呵,打扮得人模人样的,一开口又是狗叫。」一道嗤声从墙头飘下。 将筠勐地顿住,瞳孔倒映着燃烧的柴火发出亮光,抬眼望去,纤细的身影翘着二郎腿坐在墙头,细腕托着下巴。对上将筠错愕的面容,她满意一笑,随即揭下面具,露出那张清丽姣好的面容。 第72页 将筠望着墙头女子,陡然间陷入一霎的恍惚,仿佛半年前传来的仙派少门主死讯尽是一场梦,仿佛他大醉酩酊那几天的记忆都被抽离。 回到一年前,他们还在章台那儿,因偷了人家的糕点被像狗一样追着打,而后互相咒骂对方拖累了自己,狼狈得像条狗的光景。 将筠盯着墙头身影,不觉竟红了眼眶,口中喃喃:「你这丫头……果然没死。」 「你都没死,我哪儿捨得死?」叶春渺轻盈一跃跳下墙头,自然而然地夺了将筠手中的烤鸽子在对面坐下。 「收收下巴,口水都流出来了,噁心得很。」 「……」 「半年没见,嘴巴倒是更臭了几分。」 将筠拿过火堆上的烤鱼串,上下打量一通面前大口啃肉的女子,眸光微微闪烁。 「这半年你死去哪儿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真死了。」 把那几串烤鱼在火上热了热递给叶春渺:「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啧,怎么瘦成这样,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 「……」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将筠是叶春渺下山歷练时遇到的挚友,两人算是同甘共苦过——一起偷过别人的包子分着吃,也一起被人胖揍过。 这人说话是欠揍了些,但算是叶春渺摆脱仙派少门主身份之后,第一个能想到的人了,这也是她之所以模仿了将筠的字迹引谈昭来元景城的缘故。 三下五除二吃完东西,叶春渺就将这半年天杀的经歷和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就见将筠的表情五彩纷呈、变化滑稽,最后拧成一团。 满脸写着 「 你他娘的在说些什么??」 叶春渺歇了下,问:「将大公子是从哪儿开始听不懂的?」 将筠:「稍前一些。」 「大概就是从你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开始的吧。」 「……」 叶春渺知道这事儿离奇,说给谁听都难以信服,便四下望了望,见周遭无人。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就给你表演一遍。」 将筠不屑一顾:「老子听你吹,不愿意说就算——」 将筠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真他娘的……消失了?!! 望着面前陡然消失的人影与地上凭空出现的一脸鄙夷的小猫,他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变化,等叶春渺再变回人形时,便见他瞠目结舌,勐地向后弹射出了一大步。 「你他娘的……还真变成妖怪了?!!」、 「……」 一抹正午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叶春渺望了望天起身。 「快正午了,我担心谈昭回去看见猫不在会起疑,便先回去了。此番来寻你,是想叫你帮我查查我……查查仙派叶门主当任门主之前,仙派、江湖发生了什么事,要详细一些。」 「你放心吧。」 将筠面上流露出些许担忧,「真不用我带人去救你?那魔君看起来……」 叶春渺掸了掸身上尘土,白了他一眼:「你打得过他吗你救我?放心吧,谈昭他……与传闻中的魔君并不相似,目前待在他身边更安全。」 略一思忖,正欲再叫他查查祁支的来头,又想起他将家只是一方富商,不涉朝堂也不涉江湖,牵扯多了反而容易招致麻烦,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今晚似是烟火大会,到时候我想办法让谈昭出门,若是不行,我便明日或后日再找个机会去寻你。」 「行,你且等我消息。等下——」将筠叫住正要跃上墙头的人,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与一袋钱袋子递过去。 「你如今既不是仙派少门主,那叶迁也未必真心待你,仙派之人便不可全信了……凭这玉牌,你可随意进入我家宅子,也能调用我家养的一批暗卫,在这城中,你若是有需要,随时调用。」 叶春渺一怔,指节覆着那暖玉鼻尖发酸,她也不推脱,干脆利落地将玉塞进怀中,转身离开。 「谢了,改日请你喝酒。」 - 回到客栈中已是正午过了一刻,谈昭还未回来。叶春渺在客栈后巷便变回了猫身,这会见屋中无人,则又变回人身。 往日她还是一只猫时,见这厢房总觉得有无尽大,如今变成人了,倒不觉得有多大。 谈昭住的屋子一如早间在魔族的小院一般,干净且一览无遗。拉开衣柜,映入眼帘的是一抽屉的短剑兵刃,再就是随意放置的一摞钱袋,钱袋放的过于突兀显眼,倒显得可疑。 「切,我才不上当。」叶春渺嘀咕着合上柜子,目光被衣柜下的一格暗柜吸引。 这应该不是客栈自带的匣子,从前她似乎也在谈昭的屋中见过此物。没有上锁,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迴环扣。 叶春渺警觉地感知一遭周遭无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 只是原以为是什么机密之物,没想到只是几张纸。也是,若是什么机密之物,应当贴身带着,也不会放在这匣子里。 展开摺叠的泛黄纸页,那是一张墨笔勾勒的简易画像,画上女子一袭飘逸衣裙,纤细腰肢往上,胸前抱着一把剑,神韵娇俏,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啧,私藏美人图啊,这冷面魔王居然还有意中人?嘶……不过这人看着好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叶春渺皱起眉头,从这画像中品出了几分该死的熟悉感。画纸略薄,烛火辉映下,背面字迹隐隐透到这面。 第73页 她翻过纸页,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 「仙派第一美人——叶春渺。」 作者有话说: 这波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第40章 她在哪 谈昭甫一推门而入, 首先见着的便是散落在地上的两张画纸,以及蹲在画纸边无辜摇尾巴的罪魁祸首。 他两步上前拾起画纸,正反查看无虞后, 将其又放进匣子里,转而锁住了柜子。 谈昭捞起地上的小猫, 又好气又无奈, 只能宠溺地点点小猫鼻头:「那个可不能玩啊小咩。」 小猫浑圆的眼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大大的瞳孔里装着大大的困惑, 眉心好似皱起了两三道纹路, 有些滑稽。 说时,门外响起低沉敲门声, 进来的是昨日那道弃影。 「公子,打听清楚了,贾平川预备在今夜烟火大会上趁乱离城,走水路。今日见其府上仍一切如常没有异动,贾平川很可能准备一人逃走, 丢弃贾府。」 「今晚烟火是谁家放的?」 「将家。」 谈昭挑眉, 「上次去了将家,不像与江湖有联络的样子。上次那封信是什么人送来的可有查到?」 「未曾。那日属下一直待在屋檐,从未见到有人靠近。」 谈昭垂下眼睫, 发凉的指节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怀中小猫头,良久回应:「你去继续盯着贾平川的人吧, 小心行事,活人冢的人也在城中。」 「是。」 房门合上, 谈昭也终于按捺不住, 捂着心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叶春渺被他胸腔中的震动吓得跳下地面, 却见谈昭面色发白,嘴角挂着可疑的艷红。 他咳得很厉害,比以往在四方山上都厉害。也是这时叶春渺才注意到他身上带着的一股诡异香味,那是带着奇异花草香味的香料味,带着刚刚炙烤过的泥土味道。 「拾味散」的名字瞬间出现在叶春渺脑海中,那是一种晒干后可以入药的花,花色艷丽芬芳,瞧着美,毒性强烈,若是沾染上了生花花粉,半月之内若无解药,必将肾脏衰竭而亡。 谈昭怎么会沾染上这种毒? 没等叶春渺细想,谈昭便站了起来,步履稳健,身形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丝毫瞧不出异处。他拉开暗匣,从匣中取出了两把称手的短刃掩进袖中。匣门关闭时,叶春渺眼尖地在其中发现了一抹熟悉的颜色。 待谈昭出门,她化出人形,轻而易举开了匣子上的锁,果不其然,只见匣子里清晰陈列了一墙兵器,其中最亮的一把,浑体青色通透,剑身灵巧,剑锋通透,俨然正是叶春渺生前用的那把青山剑。 「这剑怎么会在谈昭这里?」叶春渺喃喃了一句,来不及细想,将剑取走后便从后窗小心翼翼的离开。 - 日落时分,家家户户吃过饭便出了门,大人带着小孩,少年瞧着姑娘,个个往西山脚去——那儿空旷,是看烟花的好去处。 将家后院,一箱箱的烟火器具往外运,将家下人干事利索干脆,不过眨眼功夫已经装好了车队,浩浩荡荡往西山脚牵去。后院终于落了清净,就听到高高的围墙外两声布谷鸟叫,片刻,后院里头树叶攒动,一抹人影从墙内跃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查是查到了一些,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将筠道。 「仙派创派八十余载,创派之初便实力不凡,盘踞江湖不轻分量。大致是十五年前,三大古族战争爆发,支氏从中原逃来避难。时任仙派门主的岩其门主为避免这场灾祸殃及仙派,率仙派亲信弟子下山除害,一去就是三年杳无音讯。仙派人只当荇族来势汹汹,门主与众弟子全军覆没,直到三年后,身为仙派大弟子的叶迁回来了,手中还牵着个三岁的女孩,他手握门主亲印,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新任门主。」 将筠看了她一眼:「那个女孩,应该就是你了吧?」 叶春渺没有应声,如若自己真不是叶迁亲生,那又会是什么身份?什么身份才能让谈昭在意至此? 正想着,见墙后有人跃出,叶春渺一惊,见将筠道:「是我们的人。」 那人看了眼叶春渺,拱手道:「公子,追查到贾平川下落了。」 贾平川,叶春渺眉心一跳,想起午后谈昭和弃影的对话,「那是什么人?」 将筠冷笑:「一个老贼罢了。」说时那下属带路走出巷子,叶春渺快步跟上:「我跟你一块去。」 西山脚的烟火准时盛开,一朵又一朵烟火在辽阔天幕壮大盛开,将天地短暂拉回白昼。 相比起西边的喧嚣,城东则僻静了许多。 那下属在前头带路,将筠与叶春渺并行其后:「贾家与我们家都是世代在元景城经商的,早些年与我家关系也不错,就是不知这两年如何变了性,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那贾家老爷更是龌龊至极,趁着与我爹喝酒言欢偷了他的钥匙,将我家藏宝阁偷了个遍。」 「藏宝阁?他偷了什么宝贝?」 「若说是寻常字画珍品也就罢了。」将筠嘆了口气,「但那龟孙子偏偏偷的是白玉钥。」 「白玉钥是何物?」 夜风大,滔滔江水声渐渐大了起来。 将筠道:「我也不知具体为何物,只知道似乎牵扯着一张上古秘图。他偷了那白玉钥,若是叫人知道了来自我家,不免会以为秘图也在我家,平白引来灾祸,」 第74页 说时,叶春渺神色微变,拽着将筠和那下属掩进了一旁矮巷。 「嘘,谈昭在附近。」 叶春渺对谈昭的气味再熟悉不过,那阵味道顺着夜风飘来,谈昭便正在江水下游附近。 从巷子向外查探,这处屋舍稀少,更没什么烛光,只有浅淡的月光落在潋滟江面,反射出粼粼波光。江面一片静谧,丝毫没有声响。 「你是不是察觉错了?我并未查探到这附近有人啊?」那下属问。 「嘘。」将筠按住他的肩,「别出声,你的耳朵哪里灵得过她。」 果不其然,不出半刻,一粒石子倏然砸进水面,惊起水鸟一片。一道人影从桥洞下钻了出来,那是一道厚实的身影,瞧着胳膊肘还夹着一袋东西,正佝偻着背,鬼鬼祟祟蹲在河边搜寻什么。 「那就是贾平川。」将筠沉眸道。 下属问:「那咱们可要上去抓?」 「不可。」叶春渺低声道:「谈昭就在这附近,今日似乎听他说法也对贾平川有意,现在上去是送死。」 叶春渺话音刚落,便听河畔一声闷叫,再看,贾平川已然整个人被钉在了桥墩上面,而桥头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俨然正是谈昭。bbzl 「东西在哪?」 「大侠,大侠,饶了我吧大侠!谁出钱请你的,我给你双倍价钱,不,三倍!」 谈昭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好像在闲谈:「我说,东西在哪?」 那被钉在桥墩上的男人哭嚎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啊——」 最后一句没有说完,又是一把短刃刺进了他的身体,一声悽厉叫声后,谈昭淡淡地重复了遍:「我说,东西在哪?」 贾平川只顾哭嚎没有应声,又是两根短钉飞射,一根射进肩膀,一根钉进脚踝,夜色昏暗,看不清流了多少血,只是哭得实在悽厉。 「我说,我说……那白玉钥,被藏在了月岚溪尽头,山中……墓地……」 贾平川没有说完,谈昭倏然沉了眼,身形一动,一记迴旋镖狠厉飞出,扎进江畔水草堆,一扎纸人应声掉出。 「祁支也来了?」叶春渺蹙眉。 那一头,谈昭飞身离去,贾平川未能来得及喘口气,便觉一道黑影闪过,随即便没有了声响。 这头,将筠正欲前去查看贾平川死了没,就见有人捷足先登,快他一步出现在桥头,叶春渺忙将他拉了回来:「别去,那个是余阁阁主,你也打不过。」 将筠显然对她这话有些不满,「我好歹还帮了你吧,说话这么刻薄。」 叶春渺侧眼去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那小子招数多得很,你过去当心被他坑得底裤都不剩。」 将筠正欲反驳,便听江头赫然传来兵器交锋之声——那已经离去的谈昭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蓄了杀人狠厉刀法直逼祁支,而后者先是始料未及被他伤了左肩,而后擦了擦嘴角血渍,倒是没有露出一贯的嬉皮笑脸。 「几日不见,魔君刀法又强了几分啊。」祁支跃上桥头与谈昭对立,「只是不知,魔君身上的燎式毒解了没?」 说时,桥头轻盈一抹身影迅速向谈昭掠下,正面交锋不是谈昭对手,祁支也没想自不量力真与他对打,却是狡诈念了道符,「嘭」然一下,祁支的身影在谈昭面前化成一道白雾。 黑峻峻的江头赫然只剩那道黑影,但只一瞬,黑影脚步微动疾掠而出,双刀流星使出了一阵刀光残影,继而重重划下,与此同时,那道青色身影从桥头之后飘摇着坠落而下。 也是同一时,叶春渺瞪大了双眼——那式刀法,她曾见过的。 「将筠,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江东被关进死营中时,隔壁牢房中的那个不说话的大哥?」 「记得啊,唐大哥,怎么——」将筠陡然怔住,随即不可思议地扭过头,「你不会是说,那人就是谈昭吧?!」 「我们从死营逃出来时,任混蛋的人追了上来,就是他在后面断后的,他用的那套刀法,和谈昭刚刚用的一模一样。」 「唐……谈。」将筠眯起眼:「那谈昭岂不是算我的救命恩人了?!」 两人谈话时,另一边,谈昭从桥头跃下,刀尖明晃晃直抵祁支喉咙,而后者则早吐了血,身体好似散了架,半死不活地砸在石头上。 「魔君好眼力,藏得那么牢……都被你发现了。」 「她在哪?」 祁支勾了勾嘴角,明明是少年的面孔,眼神却挑衅地令人握拳:「你杀了我啊,杀了我,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了。」 谈昭周身气氛顿时森然冻骨,那抵在祁支喉间的刀尖更深一分,隐隐有血渍流出,而后者却没有一丝濒死的恐慌,反倒扯着嘴角笑出了声,然后在谈昭阴沉的目光中道:「魔君觉着,身上可有何处不对劲?」 他的声音轻淡,可声音落下时,却见谈昭明显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即脚步微乱,身子朝一侧倒去。 「谈昭!」 「丫头!」 作者有话说: 便秘式产出…… 第41章 餵个屁 西山烟火璀璨, 这侧的夜色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城那一端的光亮投进废弃渔船的船舱,落在男人毫无血色的脸上。 燎式毒,谈昭在魔族时到岳家解毒, 提到的便是这名字。 第75页 叶春渺跪坐在逼仄的船舱内,目光所见处, 男人微拧着眉心, 俊逸的五官失了颜色, 在惨白月光下显得无害可怜, 全然无了白日的沉郁和邪肆。 皮囊确实是好看得令人心醉。 只是平日里因着魔王或真或假的残暴传闻, 无人敢作肖想罢了。 叶春渺垂目望着怀中惨白的俊颜,心底升起一阵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 到底也被谈昭好生养护了半年多, 方才在看到谈昭应声倒地时,还是想都没想便沖了出来。 也是。说到底,谈昭于她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害的事。 知恩图报,也是应当。 「咳……」 男人紧皱眉头的昏迷中吐出两字梦呓,叶春渺忙将他的头扶起来, 枕在自己的腿上, 心中急道将筠怎么还没回来,天天吹嘘自家郎中医术高超、藏宝阁中有万毒解药,如今只不过是叫他去取个药的事情, 何故去了那么久。 叶春渺将头探出船尾,偌大的江面空空荡荡, 一望见不到尽头,静谧似一根针掉进江面都会激起不小的声响。 还好方才露面时, 祁支早已昏迷了过去。不然在这静谧之中要藏住两人的气息可不容易。 「你——」 静谧之中, 男人哑声开口。 叶春渺收回落在江面的视线时, 男人已经醒了。 他抬着眼,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叶春渺。迷离的眸底嵌着丝丝猩红,上挑的眼尾便又染上了几分邪意,墨色的瞳孔直接、毫不避讳地袒露着直勾勾的欲望。 他肖想她。 龌龊又不受控制地肖想了她三年。 他深知她是天上最皎白的月,他是阴沟里的蛆。 他一辈子也休想与她有些什么。 却仍在见到她的画像时神往而愤怒,愤怒不愿让其他人将她的容貌肖想去。 他使人买断了魔族中关于那仙派第一美人的画册,暗中不许市坊流通关于她的一切—— 那样皎白的月,怎可入了他人骯脏的梦。 他想,龌龊便龌龊了。不过远远望着,将那月光独独私藏进他一人的梦里。 不过夜深人静时握着她的丝绢,动着大胆贪婪的邪念。 直到那日,有人报仙派送来了请书,想切磋切磋。 那方来的,正是叶春渺。 指腹贴着请书上方正秀丽的叶春渺三字来回摩挲,他闭上眼不住地回念着这三字。 「叶春渺。」 「叶春渺。」 或许他还可以唤:「阿渺。」 抑或是像他的同伴一样,亲昵地唤她:「丫头」 那股被念力压下的龌龊心思滔天地攀爬了上来,他从袖中掏出那张丝绢牢牢缠在手中,抵在鼻尖,在无人处滋生了一阵从未生出的想法。 他应了请书。 临近切磋日,却无端失了从容。 他想或许该拾掇拾掇自己,让自己再明朗些、再干净些,不能叫自己这阴鸷的模样吓到她。 他想那日随他出行的侍从当有礼些,再恭和些,不能让她觉得魔族人都是旮旯乡里出来的野蛮人。 他整装待发、衣着出奇的明朗张扬,素日阴沉寡言的男人,那刻活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竟真小心翼翼地捻下一朵花塞进袖口。 或许在切磋时,他可笨手笨脚地输她几招,再将花掉到她的头上。 或许她会欢喜地沖他笑。 眼中独独有他一人的笑。 但行军未到密林,便听闻, 仙派少门主殁了,仙派弟子杀过来了。 …… 江风吹得水面荡漾,渔船微晃。 船头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发黄的灯光点亮叶春渺的髮丝。 被那道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叶春渺莫名有些慌乱,明明自己救了他,怎么好似做错了什么似的,被他盯得手足无措。 她动了动唇,还未吐出一字,便觉后颈扣上一只冰冷的手掌,眼前视线微变,随即一片冰冷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唇上。 谈昭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笼罩了她,丝丝缕缕入侵嗅觉,她发了懵,只觉后颈那只手掌稍稍用力,她便低下了头。 他先只打算轻飘飘一碰,却似一石惊起千层浪,浑身压抑了三年的慾念像被钩子吊起,便再控制不住,不想放手、不想就此作罢。 于是叶春渺明明在上,却被扣着脑袋,无所适从地被那片冰冷缱绻的碾舐、吮吸,纵是以为在梦中,他却仍然极致温柔,生怕惊碎了那圣洁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触感退去,她的唇却变得滚烫。 舱内气氛变得僵滞,却黏煳煳的。 叶春渺从未料想到谈昭的举措,一双水灵眸子因惊愕睁得极大,好像蒙了淡淡的水雾,呆呆望着身下的疯子。 谈昭枕在她腿上,方才惨白的唇因亲吻变得殷红,晕着红晕的眼尾更显张扬,深深的墨色瞳孔里尽是她的倒影,像个摄人心魄的妖怪。 月色潋滟地洒进船舱,似有若无地落在叶春渺微微起伏的胸膛前,掀起了晦暗的情绪,令她攥紧了手心。 她的思绪缓缓明晰,面色却依旧滚烫,目光微微躲闪着,诡异的沉默了许久,她动了动唇,想率先打破沉默,却见谈昭早已闭上了眸,又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船外江面一声唿喊。 「丫头!」 将筠终于姗姗来迟,他掠过江面抵达船头,手中捏着个拇指大的药罐,一脸急不可耐想讨几句奖,便见船中人面色不对。 第76页 「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你嘴巴是不是肿了?」 「住嘴吧你!」 叶春渺恍若大梦惊醒,倏然起身,快步夺过将筠手中药罐往谈昭怀中一塞,便扯着将筠的袖子要走,将筠不解,「怎么不餵他?走去哪儿?」 叶春渺头也不回地掠出江面,「餵个屁,他自己醒了不会吃吗?」 - 料想谈昭今夜是回不了客栈了,叶春渺便没有回客栈扮猫,另一则则是谈昭方才发疯般的举措乱了她的思绪,更让她不想面对谈昭。 那个男人……果真是疯子! 他如何敢一睁眼,一句话都不说,问都不问……就亲上来了! 叶春渺越想越觉得生气,气他不由分说的吻,气他登徒浪子,不过睁眼看到个女子,也不开口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叶春渺便吻了上来,还气他亲完没说出个所以然便又晕了过去。 最后,更气自己着了魔似的没有推开他, 后头,将筠好歹将那解药塞进船舱中男人的衣袖中,念着那药可是他藏宝阁阁顶最名贵的藏品之一,若是胡乱丢了可该心疼,又提剑斩灭了船头的烛火,这才姗姗来迟地赶上叶春渺。 「丫头!慢点,等等我!」将筠拎着剑快步追上叶春渺,见她步子走得飞快,啧声道:「走这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吶!」 前头身影一顿,回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那你说,我这样的,投人胎还是投猫胎?」 将筠「嘿嘿」一笑,快步跟上她,「你若投胎,还是投个人胎吧,最好还是个女孩,我就想着日后能有个女儿来着,你便投来作我女儿,日后你便唤我爹,我保证比你仙派那个假冒爹待你好千倍万倍!」 仙派的假冒爹。 叶春渺置于心底的难以承受的情绪好似被人挑拨了一下,眉间紧蹙的眉梢缓缓松开,剩了木然的悲怆。 将筠这嘴上没把门的,见她没有应声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巴巴地咳了一声,继而把剑换到右手,左手搭在叶春渺头顶狠狠揉了两圈。 故意打趣道:「干嘛不说话,难道你不想做我女儿,实则是因为心悦我,想做我夫人?」 「……」 叶春渺:「滚。」 叶春渺不回客栈也无处可去,便跟随将筠回将家,打算先休息一夜再做日后打算。 时下已过亥初,西山观烟火的百姓正尽兴而归,时有人谈笑着从河畔走过。叶春渺不便让人看到脸,便跟着将筠绕进弯弯绕绕的暗巷,从将家后门熘了回家。 将家祖宅十多亩,从后往前绕分别要路过八座小别院,三座花园,和一片枇杷林。 将筠深知宅中巡逻护卫的路线与换班时间,轻车熟路地带着叶春渺走在无人打照面的路线上。 叶春渺跟在将筠身侧,将这奢侈壮阔的宅院望进眼里,啧啧称奇:「你家光光这一个别院就抵得上仙派整个练功堂了,真是阔绰……早知我也不练功,下山经商得了。」 将筠抱着剑,听着她这吹捧有些得意,眼角扬得高高的,「那是,我将家的家产那是十里八方有名的丰厚,你是不知道,外头想要将女儿嫁进将家的人排成队都能绕元景城打个结了。」 叶春渺故意疑问:「将女儿嫁到你们家做什么?给将老爷续弦么?」 「……」 将筠哑住,想给她一个大脑嘣子。 月色渐消,乌云绕了几圈笼住月光。 将筠默了片刻,再开口:「说起来,你日后是何打算?」 风吹簌簌叶声,后山有鸟鸣,静谧非凡。 叶春渺抱着青山剑,目色沉沉落在自己脚尖,没有应声。 将筠又道:「仙派人迫不及待栽赃了你通敌的名头,又毫不眨眼地就叫叶郦做了新的少门主,我是不信那叶迁对你有丝毫的父女之情的,你——」 「我知道啊。」叶春渺应了声,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他从小就不待见我,我还以为是我何处做得不好呢。如今知道了我不是他亲生女儿,反倒松了一口气。」 将筠转头扫过叶春渺一眼。 浓浓的夜色落在少女皎丽的面庞上,她无什么表情,那双灵动得好似藏了万千流光的眸子不剩下什么变化,只黑漆漆地倒映着漆黑的夜。 记忆之中,他是在□□活人买卖的任煞关进死牢中时遇到叶春渺的。 那任煞见叶春渺生得天仙下凡,心生歹意,欲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却被叶春渺咬掉了半边耳朵,一怒之下将她丢进死牢,恰好和将筠关到了一间。 传闻任煞的死牢有众多高手坐镇,就连只蚂蚁都难逃出生天,一旦进来必死无疑。 他在尝试了几次逃跑失败之后,甚至在牢中写好了寄给父亲的遗书,那丫头却神采奕奕,吃着糟糠馒头也能亮着一双鬼机灵的眸子,然后一把撕碎了他的遗书,告诉他自己有了破这死牢的方法。 将筠嗤她不自量力。 那丫头气得给他重新写了份遗书,又道若是逃出去了,你这遗书上的爹需得再加一位叶春渺。 后来还真叫她想出了个离谱却真让他们逃了出去的法子,他也被他的列祖列宗託梦骂了个狗血淋头…… 将筠:「不论如何,我肯定是会帮你的。」 叶春渺拍拍将筠的肩,「那是必须,这才是爹的好大儿。」 第77页 将筠:「……」 停顿片刻,叶春渺抬起头,眼神中淬了微弱星点:「当务之急,我想先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在暗中谋害我,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你是说……」 「杀了我的是叶郦,但她太弱了。上次我试探过叶郦,她的功法仍是几年前的不入流水平,不可能在我毫无察觉中杀了我。仙魔大战时,一定有人给了她短时间内增强功法的秘法。」 将筠似想到什么,迟疑地扫了她一眼,「会不会是……叶迁为了给叶郦留出少门主的位置,才出此下策置你于死地。」 叶春渺蹙眉,片刻后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仙派之人,仙魔大战中死的仙派弟子不少,若是想除我,不必如此自伤。」 「也是。」将筠推开甬道尽头的小门,外头便通向藏宝阁外的枇杷林,穿过枇杷林便到他的别院了。 「你这几日且在我家休息着吧。谈昭那边自顾不暇,估计也注意不到一只猫去了哪里。」走到这枇杷林,将筠便想到了那日在此处打斗的两人,便问,「话说回来,那个余阁阁主与谈昭有什么恩怨,那日——」 「怎么了?」 见将筠忽然停住了脚步,叶春渺不解随他沉沉目光望去——不过是一片没有人息的枇杷树丛罢了。 还未再开口询问,就听将筠缓缓开口: 「我想起来,那日谈昭与祁支在此处枇杷林打斗时,祁支说……」 那日他巧然隐匿于风口处,借猎猎林间风隐藏气息。 于是见到树影间,男人如阎王般森然地掐着少年的脖子。 「叶郦是杀了她,那又是谁帮叶郦杀了她?」 那少年回答: 「是我给了叶郦杀人的手段。」 「是我……间接害死了她。」 「是我害了她。」 作者有话说: 叶春渺:没有请示过就敢亲,how dare you?! 【 第42章 懒得想了 竟然是他; 又或者……果然是他。 将筠的话的确让叶春渺意外了几瞬, 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 毕竟叶春渺早时便对祁支心有疑虑。 他虽然平时表现得吊儿郎当,瞧着像是个恣意又快活的少年郎,但会的符咒技法可不少。更何况, 身为余阁阁主之人,岂会是等闲之辈。 他的面容永远笑嘻嘻, 可愈是这样, 愈叫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只是叶春渺不明白, 祁支为何要这样做, 她在从前与祁支并不相识, 不可能是出于私仇。 恐怕,藉此挑起仙魔大战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你没事儿吧?」将筠见她不说话,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叶春渺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不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也不清楚了。」 将筠回想起先前叫人去查祁支的底细, 查到的尽是江湖上本就知晓的说辞,「那祁支的身份不好查,毕竟余阁做的就是打听消息这活, 防御外人的打探更是不在话下。你可有何时得罪过他?」 叶春渺自然否认了他,「先前都没见过他。」 「若非私仇, 那便是想对仙派下手了?」 叶春渺应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更何况, 他若是想杀我, 不必做出那么大的阵仗来。」 说时, 两人已经走到了将筠的别院。 这公子不愧是整个将家最华贵之人,单单一个别院的奢靡程度便是其他宅院的几倍了。 叶春渺跨入雕花繁密雅致的门扉,绕过象牙白花樽,经过百鸟朝凤大师题字的屏风,一路被十五六个侍女家僕问了好之后,感慨了句:「你小子,可真会投胎啊!」 将筠受用地扬了扬下巴,抬手示意屋中伺候的侍女下去。 「我这儿有吃有喝,可不比谈昭那儿好?你便在我这儿住下吧,就算谈昭醒了找不到猫,又能怎样?还能把整个元景城掀开来找不成?」 若是放在从前,叶春渺或许会对他这话不以为然。 毕竟谈昭那么个疯男人,为了只猫把整个元景城掀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由着先前那么个不清不楚的亲吻,叶春渺只觉得听到他的名字唿吸便不由得漏了半下,更不愿见到他了。 「可我住这儿,将老爷不会有意见吗?」 「你就放心住下吧,他对我那是看哪儿都不顺眼,没事儿怎么会往我这儿来?」 将筠拍了拍叶春渺的肩,交待她有什么事儿就吩咐底下侍女去办,他自己就住在这别院附近的夏澜阁,有事儿叫他就是。 见时间不早,将筠便离开了。 留在别院伺候的侍女们年纪不大,平日里见着将公子英俊潇洒不免脸红,又寻思公子平日也甚少与女子接触,怎么今日竟带了个女子回来,还直接将自己的房子都让给她住了。 侍女们好奇这女子长相,便争着端茶递水进来,一个着急,在门口撞了个满怀,端盘上茶水糕点将将飞出去,就见一只白皙纤细的腕子从眼前闪了过去,带起一阵浅浅的风,随后面前出现一袭素色裙裾。 小侍女错愕抬头,眼前女子一袭浅紫素色衣裳,衣裙简单朴素,饶是如此也挡不住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带来的震撼。 女子柳眉依依,双眸似桃花勾挑,眼若宝石淬了灵气,明眸皓齿,美得似天上下来的仙子。 第78页 小侍女没见过这等天人之姿,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对方嫣然一笑,将糕点盘子再放回了她手中,才恍然回过神来不住低头道歉:「奴婢、奴婢该死……」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早些休息,不必来伺候我。」 声音也好听…… 小侍女耳朵一红,赶忙替人拉上了门快步离开。 房门合上,门外没有了声响。 屋中人这才好像泄了力,身子倚靠在门边一点一点地滑落了下来,最后无力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化作了猫身。 今日约莫是黄昏时分出门的,大致……三个时辰。 经过这几日化人形的摸索,叶春渺逐渐找到了她这身子维持的极限,大致便是三个时辰。 时间一接近三个时辰,她便会觉得浑身乏力,直至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最终变回猫身。 天色已晚,叶春渺也觉得疲惫,便三两下跃上了将筠的床铺。 将筠这孙子,睡得一床榻子也不知铺了多少层,软塌塌的褥子几乎能将她整只猫陷进去,可比谈昭整日睡的硬床板舒服多了。 叶春渺满意地选了个位置躺下,合上双眼,明明疲惫至极,却无论如何也觉得睡不舒服,翻来覆去了半刻钟。 脑海中竟无意识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唉,若是谈昭抱着就好了! 叶春渺被自己无端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整只猫弹了起来。 她疯了么?!她怎么会去想那么个疯男人! 一定是因为这褥子太冷了,缺个暖床的,她才会想到谈昭的…… 定是如此! 就见宽大床褥上,那只尖脸小猫奋力甩了甩头,又寻了个满意的姿势,这才缓缓睡着。 夜色浓重,半夜又露了头的月光落进窗子。 床上小猫不知是做了什么梦,仰起脑袋魇足地蹭了蹭头顶空气。 - 翌日晨,叶春渺是被院子里的声响吵醒的。 一道声音气急败坏:「臭小子,老子废那么大力气才把你以前浪荡风流的名头洗掉,你倒好,转眼就又往家里带不清不楚的女子了!!」 叶春渺从床上坐了起来,敏锐捕捉到了「又」这个词,心道将筠这小子以前究竟成日做什么,一边通过窗边细缝向外望。 站在院子门口的男人四五十上下,瞧着和将筠有几分相似,正气得吹鬍子。 另一边,将筠则头痛地捏着眉心瞪周遭下人,「哪个说的瞎话?看我回头不扒了你们的皮!」 「呵,看来是确有其事了!你个死小子,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将老爷就抄起扫帚,将筠连忙止住。 「行了行了,别听风就是雨!你且仔细想想,我带女子进门还需要偷偷摸摸走侧门么!我哪次不是香玉马车长街招摇着,大摇大摆走的正门?」 好一通歪理,竟还真问住将老爷了。 眼瞧将老爷就快相信,屋子里好死不死「锵」的一声,传出花瓶坠落声。将老爷双目一瞪,狠狠将扫帚一甩,「死小子,你再给老子装!看老子不把人给你揪出来!」 将筠扶额,快步跟上去,一面故意抬高了声量:「爹,别进去啊爹——」 说时,将老爷已经推开了房门。 正厅无人,他轻车熟路绕过屏风直奔将筠卧房,没有抓到什么不清楚的女子,却见那床榻上头蹲了一只长相滑稽的猫,正眯着眼和他对视。 「瞧见没!女子在何处?」 「这……」将老爷见房中竟真没有女子,一时面上下不来台,鬍子一吹,瞪眼道:「这哪来的丑猫?!怎的长成这样!」 将筠瞥眼床上小猫,一时也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他是知道叶春渺成了一只猫,但是未曾想到,会是如此一只…… 丑猫! 笑半天,憋出一句:「丑点好,镇宅。」 「……」 见将老爷气唿唿走远了,将筠这才合上房门,还未来得及转身嗤出声,就有一把锐剑横了过来。 「再敢笑一句,老子就刀了你。」叶春渺站在他身后冷冷道。 「好好好,不敢了。」将筠收住笑,指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把横在他脖子前的青山剑。 「咦,话说回来,你这把剑何处寻回来的?难道跟你一块儿变成猫了?」 将筠提这一嘴,叶春渺便又想到了谈昭。 这把剑是在谈昭随行带走的暗匣中找到的,似乎从她在魔族时开始,那个暗匣就被他摆在床头了,或许……是从仙魔大战中捡回来的。 叶春渺倏然想起那日在暗匣中一同找到的自己的画像,握着剑柄的指尖紧了紧,心底竟泛起了一阵晦暗不明的情绪。 将筠将手中食盒放下,招唿叶春渺过去,她这才含煳地回答了句,「本来就在的……」 在餐桌旁坐下,叶春渺这才想起早上本想和将筠说的事: 「我想去试探一下祁支。」 - 另一头,元景城脚下,江滩附近竹林十里,往里去,竟矗立着一间竹屋,一大早便有淡淡炊烟飘出。 往近了看,竹屋门口蹲着个扎了圆环髮髻的小姑娘,正拿着一把蒲扇给药罐子扇风。 屋子里仅有茶桌和床榻一套。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床边坐着一个,站着一个。 第79页 「你身上的燎式毒解药不难找,左不过是敲打敲打那些老东西,拿把刀便都交出来了的事情,难的是你身上的拾味散。」 朔风收起药箱,面色并不怎么好,「此毒是古毒,制法复杂,如今已经鲜有人知晓,会解毒的人更少。」 一旁站着的是林朝。 先前照谈昭意思,他留在魔族中注意长老动向,顺便将谈昭日常的事务交由掌事处理。谁料刚从长老那儿拿到了燎式毒的解药,便得知谈昭又中了一味更烈的毒。 「这如何是好?你可有解毒的方法?」 朔风摇了摇头,「我尽力一试吧。」 相比与二人,床上人的反应则淡然许多。 他只敛了敛眼睫,神色微黯,继而道:「无妨,早些动手就是了。」 林朝抿了抿唇,放低了视线:「魔君下山这几日,可有追查到那些人的下落?」 「有。」谈昭微微颔首:「譬如,这毒。」 会制毒的人少,要寻的人便也少了。 朔风明白他的意思,眼底纵然有万般话想说,但也只能压下嘴角,「我出去看看那丫头药煎好了没。」 朔风走出了竹屋,林朝关切地抬了抬眼,转而又问:「公子昨日是如何到那船舱之中去的?属下到时江畔早已没有人影,何人竟能伤到公子?」 听到这话,谈昭沉静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点涟漪。 昨夜,似是做了一个特别的梦。 在那个昏暗的船舱中,他枕在她腿上,船舱摇晃,她的髮丝便痒痒的扫过他的鼻尖。 视线所及处,一抹细腰盈盈一握,衣襟包裹,再往上,凝脂细颈,散发着一阵令人失控的香味。 此外,唇的味道……极好。 谈昭的手指拢了拢,眼波微动,淡淡回答道:「不记得了。你先下去吧。」 林朝退下,屋子落了清净。 谈昭想再休息会,可心却如何也静不下来了。 他的脑海里反覆着昨夜月色潋滟,船舱轻晃,她身上气味勾人,美目顾盼。 他採下那一抹芳泽,反覆舔舐,含入口中细细地吮吸,带出一道晶莹。 反覆……想将她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过了多久,谈昭深深地唿出一口气,紧闭的眸子再度睁开,额前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 他坐了起来,欲从衣袖中取出什么,却摸出了一罐拇指大的药瓶。 药瓶……取药。 谈昭的身子陡然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昨晚的事……不是梦。 作者有话说: 我这不到死线不动手的拖延症,该,怎么治orz ((pps:建议点击作者专栏进行一个收藏的操作,日后好——) 第43章 一个更新 这日元景城下了一场雪, 约莫未时三刻,白晃晃的日头又爬了上来,浅浅日光洒在雪地上, 亮晶晶的,甚是惹人喜爱。 见天气好了, 人们纷纷出门踏雪游街, 孩童丢雪嬉戏。 白雪皑皑的街道添了几分人气, 远远的坊市尽头, 就见一架马车驶来。马车气派大气, 车身前后都用上好湛蓝金丝绸作了饰,车前还挂着块「将」字牌子。 「是将家公子?」 「定是他吧?将公子一表人才, 又懂事聪颖,这会定是要替将老爷去照料生意吧?」 确实如此,自从那日将老爷借烟火大会给将筠造势之后,将筠风姿卓然又富可流油的完美形象可算成了城中老爷小姐的香饽饽。 几天内,将家都是门庭若市, 门槛都快被前来拜访的人踏破了。直到今日才能借着大雪的时机抽出空来出门。 而这几日将筠虽然没空, 叶春渺倒一直有暗中盯着祁支的动向。 正如她所料,那日在赏梅园附近无意闯进的酒楼正是祁支栖身的老巢。那日他被谈昭震怒之下两掌打了半条命,死是死不了, 但要疗伤也需不少时日,故而定然还在这那酒楼之中。 将筠的马车平稳从容向赏梅园驶去, 却并非驶进梅园,反倒在梅园半里处的酒楼门前停下。 这酒楼建的位置偏离人流, 幸而往后几里便是官道, 平日里做的便是过往行路人的生意。 那掌柜的一见来人竟是华服富贵的将大公子, 顿时讶异惶恐, 忙亲自出来迎接。 「哟,什么风把将公子吹来了!将公子里面请,您慢点!」 将筠今日特地换下了平日里的干练衣装,换了身元景城华贵公子哥标配的锦袍雕裘。 用叶春渺的话说,便是人模狗样的。 「今儿来梅园赏梅,雪水冰寒湿了脚,便来你们这儿歇歇脚,掌柜的没意见吧?」 掌柜的点头哈腰、笑脸相迎:「没意见,当然没意见,公子这边厢房请。」 将筠背着手走进酒楼,身后还跟着三两家僕,其中一人手中还抱了个酒罈子。 「这是?」 「这是我将家鼎鼎有名的素酒酵,这酒烈,冬日天寒,喝上两口身子便暖了。」 「素酒酵?小人听人提过一嘴,道是三碗便要睡上三天三夜的烈酒啊……公子好酒量。」掌柜惊嘆完,又问:「将公子可要来点吃食?」 「我自带了酒,你便送上来点解酒的糕点吧。」 「是,是。」 那送酒的掌柜退下,没过半刻便有小二送了糕点上来。大堂食客便听厢房里酒罈子潺潺,将公子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第80页 这酒楼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桌子,都是些行人打扮的粗布易服,桌上摆了小酒和花生米,低着头切切交谈。 将筠不小的排场进来,自然引起不少人注意,大堂里不少食客未朝这边探头,目光倒是暗戳戳落在此处的。 厢房前唯一面薄薄的屏风,厢房中暖席上,矜贵华服的男人盘了盘手中玉石,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大堂食客。 啧,果然都是一伙儿的。 「给我换鞋。」 将筠靠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抬起脚,家僕便蹲在他面前替他换下被雪水浸湿的鞋袜。 这酒楼建了有些年头,屋子里里外外都极为陈旧,外头风一大,里头便跟着唿唿作响。纵是酒楼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也总有风能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这不,将公子正换着鞋,便有阵凉风吹了进来,冷不丁冻着了人。 将筠勐地从家僕手中抽回了脚,「这一楼可冷死了,换个地儿,去二楼换。」 他带了手下要往二楼去,谁知方才唯唯诺诺的掌柜竟赶来拦下了他们。 「公子,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二楼厢房已满,您看您,还是坐在一楼厢房吧!」 将筠狐疑地停住脚步。 大致是醉意上来了,他的脸红扑扑的,连带着身形不稳,需得倚靠着家僕站直,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你骗谁呢,一楼……才几个人,二楼还能满、满客?本公子酒喝多了,头晕……就想上去歇息一会儿,不行吗?!」 掌柜的战战兢兢堵在楼梯口,「将公子,您不能上去啊,二楼真的没空房了。」 将筠一听,酒劲儿便上来了。 掌柜的又着急忙慌拦住他:「将公子,我们这酒楼开在官道附近,平日里便是吃酒的人少,住宿的人多。咱们小门小户的,挣点钱不容易,公子便行行好,体谅体谅我们吧!」 说着,其余的食客也纷纷上来劝说。 「呵,我听着楼上分明安……安静得很。我看就是你,成心……不让本公子上去。我告诉你,本公子今日……还就非要……上去了!」 与此同时,二楼临近露台一侧的僻静厢房内,有人影进房,低声在屋中站立之人身侧耳语几句。 那人转身朝向内屋俯首:「阁主,楼下来了个喝醉闹事的公子哥,属下下楼打发一下。」 说罢,他便收拾了桌上的书册,将其放进了床后暗格里。 男人关门离去,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都没有发现掩在窗扉之后的一道小巧黑影。 支走了男人,见屋子落下清静,一只瘦削的小猫从窗扉处蹑手蹑脚地跃下,恰巧落在帷幔后的花架上。 男人走时窗户留了条小缝,些微凉风入屋带着帷幔轻摇。视线略向下,只见内屋屏风后,躺在床上的俨然是脸色苍白的祁支。 果然不出叶春渺所料,谈昭的几刀刀刀狠厉不留情,祁支那瘦削的身板,要恢復过来可免不了要修养一阵。 叶春渺化出人形,绕过帷幔掩在屏风后。透过薄薄的屏风,可以看见床上少年只穿着亵衣,身上缠了不少纱布,那张惨白的脸上挂着豆大汗珠,眉头紧皱。 亏心事做多了,就连梦里也不安生么。 叶春渺沉了沉眸子,从袖中取出了一根银针,躲在屏风后素手微动,那银针便不偏不倚地扎进了祁支耳后三寸。 她今日来,倒不是想趁机杀了祁支为自己报仇,而是为了调查祁支与余阁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那日在厢房外听着,虽不甚理解祁支与另一人的话中含义,但隐隐是与「旧朝」有关联的,若他的目的真是如此,那他蓄意引起仙魔争端、江湖动盪便有缘由可寻了。 银针扎入后,未过片刻,祁支的眉宇便舒展开来,唿吸也渐渐平缓。 叶春渺这才从屏风后直起身子。 绕过屏风,内屋里陈设简洁。 叶春渺打开衣柜,里面空空如也,确认过一遍也确实没有暗匣。她又仿照方才那男人的动作,走到床后,转动桌上茶盏。 果不其然,只听「咔哒」一声,床后便有暗格打开。 暗格不大,里头只存放了几本册子。 叶春渺拿出册子粗略扫了几眼,一本是余阁内部人员名单,还有一本上记录了零零碎碎的粮草兵器运送。 册子底下,还有一张牛皮纸图。 展开图纸,竟涵盖了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囊括直至京城的范围。 而地图上,还用红色痕迹画出了一条条线路,每一条线路的最终点竟然都是…… 直逼皇城。 叶春渺错愕地掩住嘴,纵是心中也有此猜疑,但此刻如此证实,仍惊起波涛汹涌。 回过头,床上少年还未醒来,那张惨白的面庞俊逸削瘦,瞧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放在外边还是个初长成的邻家风流少年郎。 如此一个笑吟吟的少年。 竟如此大胆…… 正错愕,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有人正朝此处走来。 叶春渺来不及细想,将册子和图纸又放了回去,合上暗格,又拔了银针,正欲离去,步子在祁支床侧顿了顿。 床侧的木架上挂着祁支沾了血的外袍。 过去在魔族时,祁支似乎总能出其不意地从衣袖中掏出一道道符咒戏法,好像衣襟里藏了多少稀奇珍宝似的。 第81页 叶春渺望了眼门外,指节隔着柔软衣物抓了几下,察觉到衣袖中有硬物。取出一看,竟是两枚堂紫玉。 一枚星,一枚月,恰好镶嵌完美。 …… 「阁主,该服药了。」男人推门进来,见床上人睡熟,便多唤了两声,「阁主,您醒醒。」 床上人依旧闭眼睡得平稳,好似全然没有意识。 男人皱了眉头,快步上前扶住少年晃了晃,「阁主,阁主您没事儿吧?」 床上人直到这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别晃了……难得睡得安稳点……」 窗扉摇晃,一阵冷风带入。 屋外天色已经暗了。 祁支按了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眸光淡淡地扫了一圈窗外。 「几时了?」 「回阁主,现在是申时一刻了。」 「申时?」 骨节泛白的手顿了顿,放下药盏,狭长的桃花眼染着病色,莫名透着几分寒冽,「我睡了一个时辰?」 「是,您难得睡得安稳,气息平缓,属下便没有前来打扰。」 祁支抬了抬眸,目光扫过内屋:「韩仁呢?」 「回阁主,方才楼下来了个喝醉闹事的人,韩管事下楼应付了。」 「一个闹事的,还要他去?」 祁支仰头一口喝尽汤药,撑着床沿就要起身,那下属慌忙阻拦,「阁主,阁主您大伤未愈,不可起身啊!」 祁支未理会男人的劝阻,下床更衣,一面嘱咐道,「你去备辆马车,要脚程快的车夫,我要在天黑之前出城。」 男人无奈,只能应声退下。 祁支系上外袍,正抬脚,身形倏然顿住,继而抬手进衣袖翻找什么。 一向从容不迫的祁支竟罕见地露出了慌乱神色。 「我的玉,玉呢……」 - 另一头,谈昭身上有毒未解,客栈那处人多眼杂,不利于朔风为他解毒,便去了城郊的一处别院休养两日。 至于客栈里的猫,弃影是在第二日发现猫消失了的,消息传来别院,被林朝阻下。 魔君现在身受剧毒,不宜动气,若是被他知道猫不见了,必然不顾阻挠也要掀了元景城,届时必然伤身动怒。 于是他便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谈昭,只是暗中命人在城中搜寻。 别院里,日光明晃晃落在盖着雪的石桌上。 朔风正为谈昭取下肩颈一圈的火针,就见他微垂着眼睫,神色难辨,平日里冷然的面上竟露出些许柔和意味来。 而手里仍摩挲着那个拇指大的药罐子。 整整两日了! 朔风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这药瓶没什么稀奇的,里面的解药只是解燎式毒的,解不了拾味散。」 「我知道。」 「……」 朔风将火针尽数收回药箱,这几日他通过火针排毒的方式试图将他体内的拾味散排出,但如他所料,拾味散之毒,毒入脏腑,纵使他如何做,也只能排个七成,剩下三成毒,虽不至于马上要了谈昭的命,但也足矣在半年内让他油尽灯枯而竭。 朔风嘆了口气,正欲开口与他说这一事情,便见他拢了拢衣襟,忽然朝屋子里走去。 「你做什么?」 「验证一件事。」 那高扬的马尾消失在门后。 - 相传,魔族有一秘法,唤作寻纹决。 在此秘法中倾注了灵力和爱意,便能将施法者心中思慕之人召唤到自己面前。bbzl 这传言过于浪漫,与魔族森然形象毫不相干。 因而江湖上纵使流传着关于寻纹决的传说,但多是用在一些风流客写下情诗,用以表示自己对姑娘的爱慕与思念时所用。 从来没有人相信过魔族真的有这秘法。 但只有谈昭知道,确有寻纹决。 这还是母亲教他的。 与其说寻纹决是一种秘法,不如说,寻纹决是一道灵术。 它本就是古神族留下的遗蹟,便是藉助天地灵力与施法者心中所念形成共振,从而寻找所念之人的一种灵术。 谈昭放下小药罐,修长泛白的掌心挥了下,便有个巴掌大的石盘出现在手中,石盘上刻画着繁琐复杂的莺罗花和重重叠叠的藤曼。 石盘中心则嵌着一块通透的白玉。 这是施法所用的灵盘。灵盘十几年没有用过,表面早已布满了灰尘。 从前不用,是因为他心如死水,从未为人跳动过。 后来是不敢用,是怕寻纹决宣告她的死讯。他情愿永远见不到她,也不想知道她确确实实地消失在世间。 但现下不同了。 谈昭的视线扫过桌角的碧绿色药罐,唇角微抿,眼角眉梢都泛着光彩。 他将灵盘放在桌上,停顿了下,又拿起灵盘放到了床上,这才满意。 谈昭双手平直抬起,指腹作笔,在空中划下一道道记忆中的印记,随之,桌上灵盘中心的白玉竟缓缓亮了起来,散发出淡淡的萤光。 她果真还活着。 谈昭压下嘴角喜意,闭上双眸,随后启唇低念出一道道短促却悠扬的灵诀。 化雪滴落屋檐,「啪嗒」砸在窗沿。 清冽的风拂过男人绷紧的下颚线,落在桌上石盘上。 他缓缓睁开眼。 对上坐在灵盘上的,一双圆熘熘的小猫瞳。 第82页 「?」 「小……小咩?!」 作者有话说: 小咩:怎么?看到我,你很失望? 第44章 好长一章 雪花消融, 滴答滴答在屋檐下奏响。 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许久,男人把灵盘上的那团毛绒绒抱了下来, 放到了一旁榻子上。 「小咩乖,我找的不是你。」 他又回到灵盘前, 重复之前的步骤, 只是这回耗时更久、更为心无旁骛。 一年前, 在死牢。 透过死牢褐色土墙中裂开的一点缝隙, 那侧的光传过来。 带着女孩阵阵银铃般笑声。 她笑起来很好看。 双眼弯作月牙, 像一阵轻灵的泉水,能扫除阴沟里的骯脏。 谈昭是故意进死牢寻人的, 人寻到了,本来第二日就要离开。 却鬼使神差地,在那里待了半个月。 从那裂缝恰好对着隔壁牢房的西墙,每当太阳升起,从东角投入两三方光亮, 她便会坐在那一簇微薄的阳光下, 望着东角的窗口思索什么。 偶尔和她的同伴起争执时,便背过身去,由他看那一段雪白的颈。 她的眼睛很亮, 像亮晶晶的星星。 笑时嘴角翘起,难以用娇美亦或妩媚来形容。是一种令谈昭的魂魄都为之战慄的美, 就是像把钩子,牢牢锁住谈昭的视线。 她在牢中待了半个月, 谈昭便在墙后看了她半个月。 后来她想出了逃跑的方法, 很机灵, 用炸.药炸开地下河道, 借着水力沖开牢门击溃整个死牢。 但她却不慎摄入了化力散,在汹涌的地下河水中使不上力气。 谈昭救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靠近她。 河水泡湿了姑娘家的衣料,他扣住她的腰,几乎像直接贴在她的皮肤上感受柔软热气。 河水助推着,她整个人几乎贴在谈昭的胸膛前。 他感受着身前的身躯,好像触电般酥酥麻麻的感受爬遍全身。 上了岸,她湿漉漉地坐在河岸边问他名字,他带着面具闪烁其词,自卑又龌龊,最后只告诉她,自己姓「谈」。 「唐?唐大侠,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谈昭无法压下心中翻涌簇拥的心绪,对方的目光澄澈干净,他却浑身热得战慄,最后仓皇又狼狈地逃走。 回忆片段一幕幕闪过,带着炽热的生涩感。 须臾,男人唿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再次对上灵盘上圆熘熘的猫眼—— 小猫皱眉:「咩啊!」 「我找的真的不是你啊,小咩……」 - 林朝见谈昭从房中出来,正走上前来,就见到被他抱在怀中的小丑猫。 林朝登时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装傻道:「魔君何处寻到的猫?这猫不是还在客栈吗?」 此刻,倚在谈昭怀中的叶春渺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她都离开三四天了,林朝怎么会说她还在客栈? 谈昭抱着猫径直走下甬道,「它自己寻过来的。」 叶春渺:? 她才从祁支屋里翻窗跳进将筠停好了的马车里,屁股都还没坐稳整只猫就觉天昏地暗,一转眼,猫就在谈昭屋里了。 这男人拿着块可疑的石盘捣鼓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说不是他搞的鬼 鬼都不信。 叶春渺躺在谈昭怀中,懒懒地抬起眼斜睨头顶男人。 他的气色比那日在船舱中好了许多,硬朗的下颚覆了一层青色鬍渣,眉宇眼梢却比从前有精神了些,好像找到了什么盼头,眼睛亮晶晶的。 呵,她不在,他便这么开心么? 叶春渺冷笑暗骂,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日落西山,叶春渺记挂着那头将筠的事,担心他寻不到自己一时做了傻事,便想离开。 可谈昭却寸步不离地带着她,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她睡,令她找不到抽身的机会。 夜静更深,叶春渺却睁着眼无法入睡。 一方面是因为从前不把谈昭当回事儿,而如今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思,再躺在他身侧时,便难免将他作男人看待,如何都觉得不太自然。 另一方面,则是被贴在自己耳畔兴致勃勃的心跳声吵得不行。 「灵盘是亮的……说明她还活着。」 夜色浓厚,谈昭的双眸却出奇的亮。 他睡不着,格外的兴奋,深入到灵魂深处的难眠。 叶春渺抬起眼,在暗色下的猫瞳孔敏锐捕捉到男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谁还活着? 叶春渺思索了一瞬,马上就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 如此一来,今日那石盘频频将自己吸了过去的事情便解释的通了。 原来他今日那般神神叨叨,竟是在寻她? 叶春渺悄然「哼」了声,心中不免生出了些暗暗的喜意。她对谈昭这般在意自己、为自己失魂落魄又欢喜交加的样子有些许受用,但又不愿太早让他如愿。 「小咩,你说,她现在在哪儿?」 小猫在夜色昏沉中低下毛绒绒的脑袋,动作细微地蹭了蹭男人胸口,从喉咙发出小声回应。 「咩。」 她在你怀中,但她不说。 - 翌日一晨,叶春渺便听到外头有不少脚步声。 谈昭已经醒了,正站在床侧更衣。仍是一身黑色锦袍,只袖口多了两抹金丝绣成的亮色。 第83页 除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谈昭的身形修长,肩宽腰窄,一泄长马尾垂坠在笔直后背,身材也是极为不错的。 叶春渺懒洋洋地卧在谈昭的床上如是想。 见小猫醒了,谈昭回身捞起小猫,手掌贴在乱蓬蓬的脑袋上顺了顺,嘴角翘了下: 「小咩乖,在这儿等我两天。两天后就回来。」 什么两天?谈昭要去哪儿? 未问明白这些问题,她就被谈昭放了下来。谈昭带上房门,门扉合上前,却分明有一抹黄色裙角晃过。 是个女子! 门外,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魔君,这、这是您的药。」 一小坨毛绒绒身影蹲在门后,望着高大门扉前的两道身影。 缓缓眯起敏锐的瞳孔。 谈昭不是最不近女色么?从前在永玉乡周身也从来没有侍女,也没见过有什么女子靠近过他,怎么突然便出现了这么个女子? 更何况,谈昭那么警惕又冷淡的一个性子,应当是不会喝一个陌生女子给煎的药吧? 不能吧不能吧? 然而,门外那道修长的身影却没有拒绝,反而接过了女孩递来的汤药,丝毫没有怀疑。 接着,一饮而尽! 门前两人一同离开。 门后,小猫缓缓沉下脸,眼睛眯成危险的倒三角。 这个谈昭…… 之前还偷藏她画像、私藏她的佩剑,在船舱中亲她,昨夜还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一副对她情深意切的模样。 一眨眼,身侧便有了其他女子! 原的之前那副模样都是装的么! 难怪今天看着格外容光焕发,原来是因为这姑娘啊。 叶春渺咬牙切齿,抬起猫掌恶狠狠地拍在花瓶上。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狗谈昭,他别想见到叶春渺了! 屋外,绕过一座假山,院中已然集结了二三十黑衣人。 「魔君,弃影已到,可即刻出发。」林朝道。 谈昭接过林朝递来的两把泣血刃,黑色锦缎袖口映衬下,握着刀柄的双手冷白修长。 素手微振,那泣血刃便如有眼直接钻入袖中。 谈昭吩咐道:「看好余阁那边的动静,若祁支去取东西了,想办法阻止他。」 「是。」 「一定要这么急着去么?你身上的毒可还没解……」朔风从廊下走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谈昭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情绪:「我这命等不及了。」 朔风见他一脸坚持,便没有在说什么,只把手中的药丢给他,「记得,每日一服。」 弃影习惯于暗处行动,谈昭只一声令下,那二三十人便消失无踪。 临行,谈昭又对林朝道:「别忘了厢房里的猫,当心照料。」 「属下明白。」 人影消失在晨光熹微中。 林朝回后院拿来了一盘素肉,心念着这回可不能又把猫看出什么闪失,否则他可真是白当差这么多年了。 林朝推开厢房,「小猫,开饭啦!」 ………… 一片寂静。 - 谈昭这处别院位于城郊,叶春渺怕城中有祁支的眼线在便不敢贸然化出人身。 靠着四条小短腿跑回城中时,就见城中人面色不对。 叶春渺混进一处茶摊,在一旁侧耳细听了好一会,竟听到他们在议论将家公子将筠失踪的事情。 「据说昨晚就没有回来,听他们说啊,可能是受不了将老爷管教,又游歷去了!」 「游歷个屁,人家昨天下午分明坐着马车去梅园了。我听说啊,他昨日是在梅园附近那家同心酒楼里喝了酒,和人起了争执,之后才消失的。」 昨日她不在,将筠果然出事了。 叶春渺不敢停留,连忙往将家赶去。 将老爷正在前厅大发雷霆训斥搜寻之人无用,整个将府上下几乎都被派了出去寻找将筠。 遛进前两日住的那处别院,有道人影在屋檐下来回踱步。 「阿裴!」叶春渺跑上前叫道。 「叶姑娘!叶姑娘你可算来了。」 阿裴是将筠身边的贴身护卫,叶春渺和将筠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将筠呢?他怎么失踪了?」 「公子昨日从酒楼出来之后,在马车里等了一个时辰都没等到您,知道您出了事这才又沖了进去救您,之后便再没有出来。他走时嘱咐我,若是他出不来,我便回别院等您。」 这将筠,是算准了即使自己逃不走她也一定会逃走么? 叶春渺蹙紧眉梢,抓紧了手中青山剑:「将家人应该搜过酒楼了吧?没有线索?」 「搜过了,公子不在酒楼,就连昨日酒楼二楼那些人也都不见了。不过昨日属下离开时,似看到有酒楼里有人拖着麻袋往西去了官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但是还没有消息。」 「往西?他们绑了将筠那个人高马大的上官道,难道还要绑他回老巢么?祁支身上伤没好,本就不好动身,还带上将筠那个拖油瓶岂不是更难走……」 叶春渺忽然神色一震:「我记得酒楼西侧,正是梅园入口?」 阿裴一惊:「叶姑娘的意思是,公子还在梅园?」 「大概率是了。」叶春渺将先前将筠给她的玉佩交给阿裴,「去叫你们家的暗卫,和我去梅园救人。」 第84页 「是。」 梅园说大是大,但说不大也算不大。 梅花树长得不高,这几日下了大雪,皑皑压倒了枝头花,如今的梅园多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梅园地势又为平坦,一眼望去几乎便能望尽梅园中的所有人息。 梅园中的屋舍不多,只有东边的几间炊房和两间供人歇脚的屋舍,那里将家人必然搜寻过,祁支的人也不可能将人藏在那儿。 而唯一一处将家人不会搜寻,又有利于隐藏踪迹的,便是停泊在梅园湖泊最远处冰面上的那艘破烂不堪的船。 那船不小,足以容纳祁支的人,又极为破烂不堪,船身都已经破了几个洞,况且还被冻在了冰面最远处,将家的人定然不会去那里。 叶春渺一进梅园便化了猫,往西跑了一段路,果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船舱上果然有人把守。 叶春渺跳上冰面,故意装作在追逐冰面底下的鱼,一蹦一跳地左右跑跑。 天寒地冻,湖泊结成了厚厚的冰。叶春渺的肉垫直接贴在冰面,冷得很,却也只能装作欢快的模样。 梅园里赫然出现一只猫是有些奇怪的,但一只猫而已,不足警惕。没有人理会靠近船舱的猫。 叶春渺成功顺着甲板熘进船舱。 进了船舱再寻将筠便十分容易了。 船上看守将筠的人拢共就两个,一个在甲板前,一个在船尾张望,而将筠被堵了嘴绑着,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一看便是学艺不精叫人好打了一顿。 看到熘进船舱的丑得别致的猫,将筠眼前一亮,面露喜色。悄悄递出被捆绑的双手,目光示意桌上的一把匕首。 叶春渺起身去衔,却不小心推落了匕首,「锵」的一声发出巨大声响。 船尾传来声音:「什么人!」 甲板上男人回过身,松了口气:「没事儿,一只猫而已。」 叶春渺也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去叼那匕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将筠,用牙咬开了绑在他手脚上的绳索。 松了绑,将筠仍不敢乱动,昨日与这船上的两人交手过,两人武功都不低,若是硬碰上,他和叶春渺保不齐要受重伤。 叶春渺抬起猫掌按住将筠的手,示意他先别出声。接着蹑手蹑脚走上了甲板,四处张望。 祁支转移得仓促,这梅园又视野宽阔,定然来不及安排眼线。这时候将家的暗卫估计已经到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她又回到船舱。 只下一刻,便听船尾方向的湖畔传来轰鸣巨响,火光白雾沖天。甲板上人果然飞去了船尾。 同一瞬间,叶春渺化出人形,一把拽起将筠掠出甲板。 将家的暗卫涌了出来,但与此同时岸上祁支的人手也现了身。 而船上二人很快意识到调虎离山。 偌大白茫茫的冰面,另一侧疾跑的二人格外突兀。 船上二人迅速追了上来。 「想跑?」 一把长剑破空刺来,被叶春渺躲开。她抽出久未拔出的青山剑,挡在将筠身前和二人打了起来。 叶春渺久为与人打过架,有些生疏,但很快青山剑在她手中便焕发出了当年的流畅之感。 青山剑本就是师伯用上好铁石锤鍊的名剑,佐以叶春渺夜以继日的汗水练就的扎实基础,一击破云,气势如虹,刀光剑影绝不输当年她未死之前的光景。 那二人一攻一防,配合无间,且剑剑直逼叶春渺身后虚弱的将筠,竟将她逼得有些仓促。 「看剑!」 叶春渺一喝,使出一套曲山剑法,剑影纷繁直逼二人,却浮空一拐,狠狠插进了冰面。 冰面「哗」的一下,自剑口向四周蔓延开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缝,只稍再一脚,便会轰然破碎裂开。 那二人果然停住了脚,叶春渺也在这一瞬疾退,捞了将筠逃走。 冰面上,一人沉了沉眸,从袖中取出一记黄符,双指夹在面前念出一道咒,正要飞射出黄符,却被另外一人阻止。 「不可。」 大致只差一刻,便见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边掠来。 是祁支。 「阁主,人跑了。」 「跑了?」 「是,属下谨记阁主吩咐,若是有女子来救将家公子,纵是放走对方也不可伤了对方性命。」 祁支凝了凝眸:「可有看见对方长相,是否与画中人一致?」 那人低头:「属下与对方交手时故意拖延,仔细瞧了对方相貌,确与早前阁主授意的画像上女子为同一人。」 「果然是她……」 少年沉静的瞳孔骤然收缩,赫然焕发出光彩,不敢置信地颤着睫,嘴角似笑不笑,俊逸的面容竟不知该如何作表情。 他捏着手下的肩,喃喃着再次重复:「果然是她……」 谈昭婚房里出现的叶春渺与他所画的人偶所说台词并不一致时,他便起了疑心。 那日在河畔被谈昭打晕之前,朦胧视线中出现的那道身影不是梦。 包括今日将筠前来试探他,却独独消失了两枚堂紫玉。 半个时辰前,被他扼住脖颈的叶郦: 「知道堂紫玉来歷的,只有我一个……我五岁就偷了那块玉,派中没有什么人见过它……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堂紫玉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稍值钱些的玉,断不值得冒死偷走。能拿走它的,必是认识它的人。 第85页 而将筠,在两年前游歷时,与叶春渺相伴了不少时间,两人关系非凡。 能让将筠卖命帮忙的……只能是她了。 少年惨白面容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那是从前各种嬉皮笑脸未有的欣喜,发自内心的激动难抑,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狂喜。 祁支胸前的绷带渗了血,他一身青衣立在冰面上。日光落在白茫茫的冰面上反射进他的瞳孔,亮晶晶的。 他颤着唇:「阿渺……」 「阿渺……」 「阿渺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长好长,写了半天。 想在中间切断但是又会断掉节奏,就变成一章了…… 夸我! 明天更短点的 第45章 单方面认亲有 「沉死了……你是猪吧你……」 叶春渺扶着肩侧的男人, 咬牙挤出几字低骂。 将筠被祁支的人打得不轻,又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浑身虚弱无力得几乎走不动路, 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叶春渺身上。 叶春渺将他的手臂搭到肩上,一手拽着他的胳膊, 一手抓住他的衣服往前拖, 好像拖着千斤顶。 这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瞧着身上没多少肉, 怎么就沉得跟猪似的。 叶春渺咬着牙把他拖到了梅园外的一处墙角, 将人往树干边一撂。 「不行了不行了,你太沉了, 我还是等阿裴过来帮忙吧。」 将筠垂着脑袋没有应声,身子摇摇欲坠。叶春渺忙扯住他手臂,拨开散乱头髮,就见将筠闭着双眼,双唇惨白, 胸前隐隐渗着血。 叶春渺忙扯开他的衣襟, 就见右胸口有一处崭新的剑伤,潺潺往外流血。 是刚刚打斗时被对方刺到的么。 叶春渺忙撕了将筠的外袍缠住伤口,给他简单包扎了两圈。 怕将筠等久了血流太多真死掉, 叶春渺不敢再停留,咬咬牙, 拿剑作拐杖撑住地面,拖着将筠往回走。 从梅园往将府的路叶春渺并不熟悉, 便也不知走何处人少, 只能沿着马车行的大路往回走。 很快便进了人来人往的集市, 集市里买菜开店的人众多, 街坊邻居远远便见两道身影蹒跚走来。 走近了一瞧,女子模样姣美,只是表情略显狰狞,而旁的男子一身华服破烂不堪,垂着头不知是谁。 见人围观,女子停住脚步,抬头扫视一圈人群,嘶哑开口:「你们……认识将家公子将筠吧?」 偌大街道,谁人不认识将筠? 人群自然点头:「认识啊,将家小郎君嘛!当然认识!」 女子「呵」了一声,低下头,声音虚弱又咬牙切齿:「他就是将筠,谁背他回去,他就给谁一百两。」 谁不知道将公子失踪半日将老爷满城寻子一事,别说背了,就是抱大家都会将他抱回去。 人群马上簇拥上来接过将筠。 叶春渺肩上一轻,感觉背上卸下千斤重。 往日她化了人形大致能撑三个时辰,今日才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失了力,身形几近不稳,方才几乎是吊着一口气才能撑着不把将筠甩进河里。 约莫是今日与人打斗耗费了过多体力吧。 见将筠有人护送了,叶春渺便拄着剑放慢了步子,缓缓离开人群,躲进了一旁的小巷里化了猫,这才抖了抖毛,跟上人群。 梅园偏西是片荒山,绕过了山头再走两三里有一处偏宅矗立,周遭方圆三里竟无人烟。 房屋简易搭建,装建朴素干净,院子里一位老人正蹲在墙角捣药草。 老人头髮鬍鬚尽数苍白,只眉毛还是抖擞的黑,一袭粗麻短衫在这寒冬腊月仍精神得很。 「你说你没事儿去招惹魔族干什么,被人打成这样?那个姓谈的小子我认识,性子是冷淡了些,但人也不是无事滥杀无辜之辈啊?」 窗台后,少年裹着一床棉被跪在榻子边探出半个身子,面色较早时红润了不少。 「又不是我去招惹他,是他要杀我。」 「那你倒是说说,人家好端端的干嘛要来杀你?不是你小子先去招惹的吗?你小子从小就欠!」老者将捣药樽砸下,回过头去瞪少年。 窗台后,少年撇了撇嘴,难得露出几分稚气神色:「一开始是我招惹的,但后来就是他追着我不放了。」 说完,还似不够,像要故意寻些话在老人面前抹黑谈昭似的,祁支又紧接着记仇地补充道:「那个姓谈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在房间里偷藏妹妹的画像呢,龌龊。」 老者拿着捣药樽的胳膊抬起,陡然僵滞在空中。 好像不是很理解少年的话,他顿了好一会,才缓缓扶着石头站了起来,浑浊的目光直直望着祁支,嘴角嗫嚅。 「你说……谁?」 正这时,有道人影从树影间掠出,先是恭敬地与老者鞠躬,再转向祁支开口: 「阁主,叶小姐带着将家公子至城中集市后,便唤路人搀扶了将公子,自己悄悄拐去了一旁暗巷,而后……人竟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是,不过,当时那巷子里本没有人息,叶小姐消失之后,倒是多了一只猫。」 「猫?」祁支挑了挑眉:「什么样的猫?」 下属皱眉细细回忆:「不过是普通的花猫,长得是不大好看……但属下跟踪将公子回到将家时,似乎又在将家看到了那只猫。更蹊跷的是……属下明明看见将公子的屋子里只有两个男人和那只猫进去,却从中听到了叶小姐的声音。」 第86页 窗扉下,少年凝了乌眸沉思须臾,狐疑地抬了眼:「你说的猫……是不是鼻头髮黑,脸上像粘了一团鼻屎?」 祁支是从毫无头绪中随口一提,谁料下属竟神色一震,点头如捣蒜:「是,是!就是像脸上煳了团黑泥,阁主怎么会知道的!」 祁支没有回答他,而是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小鼻屎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那巷子里,阿渺消失它便出现…… 联想到那日在河畔昏倒前所见的景象。 阿渺着急地唤着谈昭的名字,蹲在谈昭身侧露出那般紧张神色,仿佛谈昭于她是十分重要的人…… 祁支怔怔立于窗台之下,被脑海里倏然出现大胆猜想止住了唿吸,指尖扣在窗台微微收缩。 猜想一旦形成,之前的种种迹象就有的解释了。 那日在谈昭婚房与叶郦对峙的叶春渺右腿血流如注,而他便刚好在屋檐下看到了同样受伤的猫,且后来为猫医治时,发现它伤的也是右腿。 猫被岳天群所伤,岳天群之所以伤猫,是因为猫吃了他苦寻的归元丹…… 而他去魔族,正是因为卦师告诉他要寻亲人,需先去寻两枚续命的丹药,若是没有丹药,纵是寻到了亲人也是徒劳无功。 是了。 阴差阳错,他要寻的两枚丹药都被猫吃了。 也正是那之后,妹妹的出现便开始有迹可循…… 「我知道了……」少年瞳孔收缩,嘴里喃喃道。 下属疑惑:「阁主知道什么了?」 一旁老者夹起眉头更为不满:「知道什么了?你们在说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祁支一动不动地定在窗后,眼睫难以察觉地颤抖,连唿吸都敛了下来,指节在窗台扣紧又松开。 屋檐一滴雪水「滴答」砸在石板上,他的世界似乎静谧停滞下来,风声消失,在静止作一寸又一寸的回忆时空中陡然开阔有序,一切都变得通透合理。 过了良久,他终于转了转发涩的瞳孔,望向庭院里的人。 「原来,小鼻屎……就是妹妹。」 作者有话说: 她来了她来了 她带着短小的更新走来了! (今天码隔壁扶槐的文时差点把女主名字打成叶春渺了……整一出梦幻联动了是) 第46章 梅开二度 将筠受的刀伤不少, 但多数都是皮外伤,较深的便是胸口与右腿上的剑伤。 所幸,将家最不缺的就是名贵药材, 一剂剂补药灌下去,第二日将筠就流了鼻血, 面色红润得像打了胭脂。 身子稍恢復了些, 将筠和叶春渺说起那日在酒楼二楼的奇怪见闻。 「我刚闯上去就被几个暗卫围攻了, 他们功夫很高, 又以多欺少, 我自然是打不过了。然后就见里屋出来那个叫祁支的男人,他的表情很奇怪, 上来就掐了我脖子问我『玉呢,把玉交出来』,这时我就知道了,他既然以为东西是我拿的,便证明你没被抓到, 我聪明吧!」 将筠裹着一身纱布坐在床上, 一边接过侍女餵的葡萄一边沖叶春渺挑挑眉。 叶春渺盘着腿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被将筠提醒着才想起了玉的事情。 那日拿了玉,她来不及细想便到了谈昭面前, 才从谈昭那儿离开,又马不停蹄去救将筠, 这时才得空细想。 从祁□□偷走的堂紫玉,一枚星一枚月, 那枚月牙状的玉佩下角有一处格外隐蔽的磕损, 正是她九岁那年摔出来的。 祁支的玉, 如假包换正是自己当年丢失的那枚。 可她的玉怎么会在祁支身上呢?而另一枚星形的玉又是从何而来?两枚玉又有什么关系? 祁支……究竟是什么人。 一旁, 将筠见她出神有些不满:「喂,发什么呆,还听不听啊?」 「听,你继续说。」 「那个祁支估计是信了不是我偷的东西,就让手下把我捆起来了。他一开始对我态度还很不好来着,后来听一旁人说了我是谁之后,态度便截然不同了。」将筠身子向前倾了倾。「你知道他问了我什么吗?」 「问啥?」 「他问我,我是不是认识叶春渺,叶春渺人在哪儿。我当然装傻说不认识了,就是见他的神色格外怪异,后来倒也没怎么管我了。诶,丫头,你到底跟他什么仇啊?怎么的都杀过你一遍了还不放过你?」 叶春渺自己也毫无头绪,脑子一团乱,烦闷地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 「我怎么知道,他有病吧!」 叶春渺在将筠家又歇了两日,和将老爷打了几次照面。 将老爷知晓了那日是她把将筠救回来的事情,又见她生得这般标志,心中早将她视作儿媳,成天巴不得她多和将筠待一会。 这日,叶春渺正要出门,正遇上将老爷进门。 将老爷笑容可掬,脸上褶子都泛着喜意,「叶小姐准备出门去哪儿?怎么不再和我们家筠儿多聊几句?」 叶春渺恭敬道:「将筠睡下了,晚辈只是出去散散步,劳将老爷记挂。」 「噢,散步啊,散步好,有益于健体强身。说到这,叶小姐可有心上人?」 叶春渺差点脱口而出的「是」吞回了肚子里,心道散步与心上人是有多大的关系可用「说到这」来连接。 可听着「心上人」这几字,她的脑海中竟莫名其妙出现了那日谈昭离开时在门外一闪而过的黄色裙角和谈昭拿起汤药一饮而尽的模样。 第87页 心中顿涌一阵烦闷。 叶春渺捏了捏剑身,恭敬回了话,「回将老爷,晚辈暂时没有心上人,将老爷去看将筠吧,晚辈先走一步。」 从将家走出来面对一片市集,巷口恰是一家绸布店铺。 不少贵人小姐正在那儿量衣裁布置办新衣。 街头结尾一片喜气洋洋,有置办衣裳的夫人小姐,有拎着花灯准备上河畔去约会的公子小姐,还有招唿着卖剪纸窗花的。 再过十多日便是除夕,也是谈昭离开的第四天,他却仍然没有回来。 叶春渺抱着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眼睫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嘴角也闷闷不乐地抿得笔直。 明明说了两日回来,怎么就喜欢放人鸽子。 就算谈昭只当她是只小猫,但小猫也不喜欢被人放鸽子啊。 更何况,谈昭明明有那召唤人的灵盘,他若是有心,为何一次都不再召唤她一次? 他不是想见叶春渺么? 她也并非时刻都是猫身,若是他再多召唤两次,许就恰好见到了变作叶春渺的她,他不就能得偿所愿了? 可这几日来,谈昭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昨日,叶春渺去了谈昭的别院。 那处一片安静,只有林朝与几个小厮在,全然没见到什么女子…… 难不成谈昭带着她走了? 叶春渺蹙紧了眉心,泛白的指节紧紧扣着剑柄,一股无名火直往心头窜。 狗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若是有了新欢,又何必私藏了她的画像,三天两头地撩拨她一下? 她堂堂仙派第一美人,喜欢她的男人多得是,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 区区谈昭算什么? 叶春渺出神想着,迎面撞上一道人影。她低头说了句抱歉,正要走,便听对面惊唿了声: 「师姐?!」 「阿宣?」 来人正是叶春渺往日在仙派时的同系师弟陈宣,从前与叶春渺关系不错,陈宣小她两岁,常常来找她指正剑法。 见到叶春渺,陈宣欣喜若狂,「师姐,我就知道你没死!你那么厉害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杀,当初的事情一定有误会在其间!」 陈宣自然不知道当初仙魔大战其中猫腻,叶春渺也不想将他牵扯进利害关系中,但见到同门师弟心情还是好的。 「咦,你今日怎么不在山上练功下山来做什么?」 「师姐你忘啦?都快过年了,自然是告假回家了!话说回来,师姐你既没死,怎么不回山上与门主团聚?」 叶迁…… 他应该不相信她还活着吧? 叶春渺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未应声,便又听陈宣「哎」了一声。 「哎,不过你这时候回去,也见不到门主了。」 「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吧。」陈宣小心翼翼瞟了眼四周,凑近了些在叶春渺耳畔道:「前几日,叶郦死了,房中还留着谈昭的短刃。早上,门主率领了门派中的几位长老还有师兄,又集结了唐门、赵家堡还有药谷的人,去陇中诡教派讨伐魔君了!」 「什么?!」叶春渺神色大震,惊讶的瞳孔微微收缩,而面上显露出更多是紧张。 陈宣不解:「怎么了师姐?」 「没、没什么……」 叶春渺随意搪塞了两句,便寻了个由头走了。 难怪谈昭这么久了杳无音讯,难怪他还没回来,难怪他这几日竟都没有用灵盘召唤她……原来是出事了。 照陈宣所说,叶迁不仅带了门派中的长老,还集结了几个不同门派,这架势是不杀了谈昭誓不罢休。 从仙派到陇中不过半日的路程,估计他们中午便到了陇中。不知现下是否寻到谈昭了,他身上拾味散没解,本就发挥不出八成功力,若是对上一众高手围剿岂不是危险。 谈昭恐怕凶多吉少。 叶春渺没有犹豫,快步折回将家马棚挑了一匹上好宝马。没有惊动将家人,将筠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不该为她涉入那一错综复杂的争斗。 叶春渺翻身上马,双腿夹了马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扬起马鞭的手臂顿在空中。 半年前,几乎江湖中人都知是谈昭杀了她,叶迁却只信了是她勾结魔族背叛仙派,将她在仙派的痕迹尽数抹除,对她绝口不提。 而如今,叶郦死了,仅凭一把短刃,叶迁便要出动派中长老、集结其他门派前去围剿谈昭,不惜将这江湖掀翻天,也要为叶郦报仇。 叶春渺纵是知道自己不是叶迁亲生的,但也以为好歹有十几年情分。 好歹她与叶郦一同唤了他十多年的「爹」,好歹他曾经教过她剑法,封了她少门主。 他总归对她有那么些许的欣赏或是怜爱吧。 可到现下,叶春渺才幡然醒悟过来。 他只挂念着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女儿,与她,能有几分情分呢…… 何必自欺欺人,或许没了她,叶迁反而松了一口气吧。 马鞭赫然落下。 「驾!」 马嘶叫着,仰起前蹄。 在落日凉涩的余晖中绝尘而去。 - 马蹄踢踏踩过草丛,带起一阵猎猎林间风。 山林一角,少年披着薄衫,正拿着木枝在地图上指点,一旁还有男子负手而立。 第88页 「陇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谈昭已经灭了他们近半数人手,问咱们的人什么时候到?我搪塞了两回,诡教那边的人好像已经有些怨言了。」 祁支没有抬头,只道:「这时候他们估计已经到了。」 「谁?」 祁支抬头,讳莫如深吐出两字:「仙派。」 那男子沉了沉气,转回身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坚毅身形挺拔,他皱着眉,向祁支走近了一步,正站在他面前。 「还有一事,你既然已经寻到了叶小姐,为何还不去与她相认,你知道咱们时间不多了,年一过,元景城也不会太平了,届时你准备怎么再寻她?」 祁支手中木枝顿了下,他没有抬头,视线沉沉落在那羊皮地图上,静默了许久,捏紧了手中木枝又陡然松开。 声音带着些许沉郁: 「云靖,我与阿渺之间有些误会……也不算误会,确确实实是我曾杀了她……如今她对我,怕是恨之入骨。我不知现下是不是去与她相认的时机。」 「你……」 云靖话音未落,林间猎风簌簌,一道骑马身影疾驰而来。 「阁主,阁中弟子传来消息,叶迁果然集结了其他三个江湖门派,一同往陇中去了,看其架势估计是不会让谈昭活着回来了。」 「还集结了其他门派?」 「是,弟子传来消息,道是叶迁十分震怒,放言要谈昭偿命。」 「呵……」 祁支丢了手中树枝,取了墨笔,将先前画的路线在地图上画下来。 「叶迁对两个女儿还真是不能比,从前阿渺死了倒是没见他骂谈昭一句。」 云靖开口:「那个谈昭我虽没交手过,不过听闻他功力深不可测,凭双刀流纵横江湖的诡面双刃便是他,还听闻他身上有古族血脉,实力不可小觑……那些人打得过谈昭么?要不,我过去支援一下?」 「不用,谈昭可以以一当十,还能以一当百么?」祁支道。 「除此之外,我还在陇中给他备了一份大礼,他若是还不知好歹,那便永远留在陇中好了。」 祁支与云靖对话着,那下属似有话想说,终于寻着机会开口: 「还有一事……」那弟子抬头看了祁支一眼,犹豫道: 「属下出城时,看到叶小姐了,她骑着一匹马,似乎……是朝陇中去的。」 祁支笔尖一颤,黑色墨汁重重砸在了地图上。 「你说……阿渺也去了陇中?」 黑色墨水砸在被圈起来的「陇中」二字之上,晕开晦暗的波纹。 地图上,「陇中」二字旁,还记着一个字: 「炸」 作者有话说: 阿渺:哥哥再杀我一次?这样的哥哥我能不能不要?这哥哥能不能用来换铁盆??? 第47章 你们不要再打啦 陇中地处元景城以南, 是贯通天下南北的关键都城,本该是熙熙攘攘的繁华之处,但却因十五年前诡教一派在此地发展壮大, 如今陇中当地已经不剩什么居民了。 诡教人士何许人也? 那是一支由地狱中讨生活的活死人组成的门派,聚在诡教的, 都是各地杀了人的、被官府通缉的、作恶多端遭人追杀的亡命之徒, 他们无恶不作, 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诡教中人视江湖规矩为蝼蚁, 他们修炼禁术、拿活人献祭, 草菅人命、为了自身竟拿普通百姓来炼制丹药,以此来获得强大的力量, 但同时也会遭到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朝廷虽也想收復陇中,但陇中离京城遥远,兵力难至,又非那些修了禁术之人对手,便一直放任了陇中之地混乱不堪。 江湖上臭名昭着的活人冢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杀人捞尸、掘墓盗尸这些活儿都干尽了。 反是穷凶极恶之事, 几乎都是诡教之人干的。 包括十几年前,魔族遭遇灭顶之灾,谈市战死、魔族无辜族人被屠戮带走接近一半, 血流永玉乡遍地汇入金河,三天三夜都难以洗刷。 而前两日, 魔族年轻首领谈昭仅率二十余人便闯入陇中这座鬼魅之城,仅凭一人之力便摘了诡族副族长的脑袋, 又是挫了诡族近半数人员的锐气。 一时间, 江湖人皆将剔除诡教、收復陇中的希望寄托在了谈昭身上。 谈昭到陇中三日, 诡教那些半人半鬼的老骨头已经折了七成, 剩下三成则一直躲在阴沟里不敢露面苟活。 他就像一尊杀神。 遇鬼杀鬼,什么魑魅魍魉见了他都要闻风丧胆。 陇中。 那面高二十余丈的黑色城墙好似一座巨大山谷,黑云低压笼罩在这山谷之上。 一袭黑色背影坐在城墙之上,猎猎山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像立于万丈深渊之上,背影几乎被黑漆漆的背景淹没。 巨大城墙上,那道渺小的背影垂着头,手臂搭在膝盖上,手中摩挲着什么。似从厮杀中归来,在思索、或是在休息。 城墙下有风吹来,带起垂落在额前的几缕沾着血的墨发,红绸蒙住了他的双眼,那抹赤色与飘扬的髮带交错在一起,诡谲又邪肆。 若是此时有人前来,约莫当是见到了诡教教主,必当吓得逃之夭夭。 申时一刻。 城墙那头人影闪现: 「魔君,诡教族人已被清理扫尽,城中无辜百姓已被护送至临城暂居,如今只剩了屠死山仍在顽抗,而杀轻扬仍未露面,可要继续搜寻?」 第89页 城墙之上,男人抬起头,红绸丝带微动,他似是睁了眼,那布满硬茧的手抬了抬。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不用找了,你们……」 话音倏然顿住。 男人偏了偏头,下颚微抬,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落下,又搭在了覆满血的双刃之上。 「召集弃影至此处,准备迎战。」 - 仙派之人来势汹汹。 叶迁带了七位派中资歷深厚的长老,而其他三个门派也分别派出了门中高手,浩浩荡荡大致来了三十余人。 叶迁抖了抖袖子,从一众白袍凛然身影中正义凛然开口: 「谈昭,你罪孽深重、屠戮江湖同辈,又背信弃义、阴险狡诈,江湖容不得你这样作恶多端的小人为所欲为!」 偌大城墙,黑云压压。 仙派之人皆着白衣素袍,一个比一个站得笔直身姿卓绝,俨然似正义清高之辈的样子。 而城墙另一头,乌色蒙面的身影欠身而立,乌蒙蒙,没有姓名、没有面目,不被任何人所铭记。 为首男人手持双刃,微微垂头,蒙着眼的红绸丝带之下,没有血色的唇线微微垂着。 在猎猎寒风中,坚韧又默然。 见谈昭不作应声,叶迁踏前一步,双指直指谈昭:「谈昭,你杀我郦儿,构陷我仙派,辱我仙派之罪,庄庄件件,皆是江湖人尽皆知,你可有什么话可说!」 其他门派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我们忍你很久了!」 「我们与魔族势不两立!」 仙派来人众声讨伐中,男人终于缓缓抬起头。 「嗤……」 「叶郦死了啊?可惜……没能亲手杀了她。」 「你!」 叶迁心口一阵怒意翻涌,顿时怒不可遏,拔剑出鞘。 抬声号令: 「众位长老,魔族宵小罪孽深重、无可救药,今日,诡教之徒不可放过,谈昭更不可放过!」 「谈昭,你今日必葬身于此!」 话罢,叶迁率先运剑杀出队列,气势凛冽直逼谈昭。 仙派天级剑法——除风垒,以运剑飞速不留残影,杀人于未察而着称。 始一动手便是极致剑法,看来叶迁真真是起了杀心,今日要谈昭死在此处。 那凛冽刀尖将将触及黑色身影,却见银光一瞬,「锵」的一声,另一把剑从另一侧飞来,三两击退叶迁。 「啧,叶门主可真是会说话啊……诡族都叫谈昭清除得不剩两人了,叶门主此时来一句正义凛然的『诡教之人不留』就夺了人家的功劳,你不嫌臊得慌啊?」 说话人一身青袍,或许是由着在泥地里打了滚,倒像一身灰袍,衣襟松松垮垮繫着,腰间挂着一个茶盏,手持碧剑,布了褶子的脸笑眯眯的。 叶迁被他嘲笑之声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怒斥:「你是何人?!莫不是与谈昭同流合污之辈!」 仙派众人惊诧:「这是?」 有人道:「瞧他那邋遢模样,便是观山怪人吧?」 来人爽朗大笑:「不错,正是老衲。」 说着,那人回过头,皱眉上下打量了谈昭一圈,又「啧」道: 「小谈啊,你这见不得血的毛病,还没好啊?」 谈昭虽蒙了眼,但听声便知来人。 谈昭点头:「承蒙关照,没好。」 「啧,改日,我可要找药谷药清仁那老傢伙问问,你这是什么毛病。」 仙派那头,药谷中人听他提到自家师尊名讳,大惊,怒斥:「观山!师尊名讳怎是你能提的——」 药谷人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从城墙后传来。 「怎么,我的名字是千斤顶不成,提都提不动?」 一袭褐衣陡然出现在城墙之上,来人正是药谷师尊,药清仁。 药谷中弟子一见药清仁,大惊失色,忙恭敬行礼:「师尊,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倒要问问,你们怎么来了?」 「是谷主让我们……」 「谷主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去死?你们自己没脑子?」 药清仁反问。 顿了下,话锋转向为首叶迁。 「叶迁,你方才口口声声说谈昭滥杀江湖同辈。但我与他相识七年,见他唯一杀过的人,便是一举歼灭诡教之徒,怎么,你如今是自甘堕落,将你那仙派与诡教相提并论了?」 「你!」 药清仁的话堵得叶迁哑口无言,他的鬍鬚气得一颤一颤,脸上更是青白交替。 「纵是你今日怎么说,我也要杀了谈昭为郦儿报仇!」 药清仁似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只对药谷跟随叶迁而来之人抽出了剑:「欺师灭祖者,一律革出药谷,有谁想打,便上来吧。」 叶迁恨恨瞪了药清仁一眼,扭头对身后其他三个门派中人喝道:「诸位随我替天行道!杀!」 一声令下,仙派长老、唐门与赵家堡众人纷纷拔剑而上,药谷众人却步不前,纷纷收了兵刃。 谈昭抬了抬手,弃影似有眼察觉,乌压压的人影顿时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了人群中与人厮杀了起来。 叶迁目标直接,上来直逼谈昭,仙派其余长老则与观山怪人、药清谷纠缠在一处。 叶迁剑术精湛,师从前任仙派门主,又修得一套破世归一剑法。 第90页 剑术至高则简,他不使什么高超繁琐的剑式,上来便运剑而起,以破云开天之势直逼谈昭心口。 而谈昭虽蒙着眼,但对声音动静的变化却变得格外敏感。 尤其是在经歷了两日两夜的厮杀过后,任何的风吹草动在他耳中更变得如白日明攻动作明晰。 谈昭偏着头,身形岿然不动,骨节覆在泣血双刃上缓缓收紧。 剑风将将触及发梢,双刃陡然暴起,刀刃在谈昭手中留下一阵残影。 一个回合过后,谈昭的衣襟口划开了两道口子,叶迁则被划破了束髮,一头青白交错的髮丝散落下来,好不狼狈。 「找死!」叶迁面色发狠,运剑再杀来。 谈昭偏了偏头,提起双刃掠出。 双刃对长剑,两人竟不相上下。 申正。 城墙上打斗纷起,刀光剑影不见日月,鲜血洒溅城墙。 城中,却有一道鬼魅身影朝这处诡谲移动。 屠死山。 他与谈昭是宿敌。 谈昭摧毁了他手下,杀他诡教,他对谈昭恨之入骨,却被弃影围剿如丧家之犬。 幸而仙派那些老不死的过来搅局,才给了他脱身机会。 屠死山趁人群厮杀潜上城墙,他躲在石头后,破败灰袍下,那张半男半女的惨白面容上布满阴诡。 一个时辰前,他还如丧家犬四处逃窜,如今风水轮流转。 他今日,必要谈昭死。 接近酉时。 谈昭与叶迁打至城墙边缘。 叶迁自诩修习功法五十余年,却与不过二十上下还蒙了眼的后辈打得不相上下。 他愈发恼怒耻辱,剑势也渐渐失了从容,招招都使出全力要谈昭的命。 谈昭虽蒙了眼,却从过招中逐渐摸索出了叶迁的出招习惯和运剑破绽。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招招看似防守实则以守为攻,为的便是将叶迁引至城墙边沿,最后趁其急功近利,倏然运刀,借城墙之高绝了叶迁后路。 也正是谈昭反守为攻向叶迁冲去的一霎,躲在一旁窥伺多时的屠死山伺机而动,以破败的身子使出了十分的力,阴森森的枯掌直逼谈昭面部。 谈昭自然察觉到了逼近的屠死山,反手一刀便了了屠死山性命,但与此同时,那白骨般的掌心也触及谈昭面前的红绸丝带。 倏然间,丝带掉落。 谈昭的头脑好似也在那一瞬静止。 偌大的城墙布满鲜血,兵器相交、刀戎相见。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也与此同时传来。 刀落,屠死山的血飞溅而起,在谈昭骤然放大的瞳孔中。 热腾腾的血落在他手上、他的眼睫上、他握着刀刃的双手上。 赤红蒙住他是双眼,血腥味奔涌而来。 大脑一霎空白,他的唿吸敛住,浑身僵怔。 与此同时,叶迁来不及运剑,直接一掌噼下。 谈昭便如一道僵硬的尸体,从城墙上坠了下去。 「谈昭!」 那一声唿唤,不是来自城墙上的观山众人,而是来自疾驰而来的叶春渺。马匹驶进城门,她一蹬马背飞身而起,接住了那道从城墙上坠下的身影。 二十丈的城墙,重重砸下的谈昭剧烈撞向叶春渺,她的胸口顿时一阵淤血吐出,她便带着谈昭,一同砸向了地面。 所幸,湿漉漉的水洼不至于太硬。 叶春渺撑着身子,从被砸出的坑里踉跄爬起,扑向一旁的谈昭。 叶春渺的声音嘶哑微颤:「谈昭,谈昭你怎么样了?你、你没事吧?」 一如那日在船舱中,她抱着昏迷的谈昭。 他吃力地抬了抬睫,却提不起动作,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女孩噙着泪珠的脸。 是她。 她又出现了。 谈昭心中欢愉雀跃。 但看见叶春渺滑落泪珠时,却不由得心口抽搐剧痛。 她每落一滴泪,他便心口抽疼一下。 他动了动手指,想擦去她眼角的泪,却毫无办法。 「别……别哭,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很轻地泄了气,合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从城外掠来。 「阿渺,你——」 叶春渺怒目拔剑直指来人:「你不要过来!」 叶春渺怒不可遏。 来时路上,她便理清了思绪。 谈昭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仙派杀叶郦,必是有人栽赃陷害谈昭。 而与谈昭相关联者,便是祁支。 那日她在祁支房中所见,那份进攻地图上,标红线路中至关重要的要塞,便是陇中。 祁支要反,便必然要经过陇中。 而陇中是诡教的地盘,若谈昭打下了诡教,那祁支的人要从陇中过便难上加难。 相反,若是祁支与诡教联手杀了谈昭,那么日后诡教便可为祁支行方便,助他们反叛北上。 诡教人手不是谈昭对手,他便用叶郦的死栽赃了谈昭,使江湖各派围剿谈昭,祁支便可享渔翁之利。 不愧是祁支。 阴险奸诈、手段下作。 祁支负伤赶来,却见叶春渺怒不可遏,拔剑相向。 他举起双手,伤口隐隐作痛,吃力地向前行了一步。 「阿渺,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第91页 「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你!」 叶春渺的剑尖对准祁支,扶着谈昭艰难地站了起来。 祁支不再上前。 此时,城墙之上的日冕逐渐指向酉时。 酉时。 正是祁支爆破符咒上写的时辰。 祁支面色发白,急切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来博得她的原谅。 只焦急想让她赶快离开城门。 「阿渺,你听我说,这件事其实——」 祁支惨白的话语被叶春渺厉声打断: 「你不要叫我阿渺!」 「你让我噁心。」 她说……噁心。 祁支倏然捂住了剧痛的心口,一口淤血从胸口咳出。 抬头望向城墙,酉时就在咫尺。 来不及解释。 祁支跨步上前,两掌重重拍在叶春渺与她身侧男人背后。 「阿渺,快走。」 叶春渺被祁支奋力一推,带着谈昭重重飞出城门。 而祁支也被那掌的后作力推进了城门。 与此同时。 一阵划破天际、亮如白昼的闪光炸开视野。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整座城墙轰然炸成粉尘。 作者有话说: 这波啊,这波是祁支追妹火葬场~ (蛮长一章,浅夸一下~) 第48章 她更新好快喔 从元景城快马加鞭到陇中只花了叶春渺两个时辰, 那两个时辰消耗了叶春渺不少体力。 而现下来时骑的马没了,叶春渺自己也受了不少伤,还带着昏迷不醒的谈昭, 更加艰难不便。 陇中城门轰鸣着炸开之后,她来不及去查看, 急忙便搀着谈昭离开。而走了半片郊林, 叶春渺的手脚越来越沉, 浑身力气好像在一点一点流失。 她快撑不住人身了。 一望无际的树林好像走到天亮也不出去。 再这样下去, 还没走出这片树林, 她就要化成猫了,届时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叶春渺咬着牙, 扶着谈昭走到一处粗大的树干前将他放下。 黑云压压,树影摇摆,树梢枯爪,在猎风中张牙舞爪。 惨澹的光影落在男人沾了血的髮带和低垂的墨发之上。 叶春渺跪在谈昭面前,拂开低垂面前的头髮, 掌心贴上那张沾着腥红鲜血的脸唤道: 「谈昭, 谈昭……」 怕引来追杀的人,叶春渺的声音不大,但谈昭并没有任何反应。 叶春渺拧紧了眉心, 一手扶住男人,另一手探进了他的衣襟之中搜寻。 谈昭与弃影之间, 一定有什么联络的方式。 手指探进谈昭衣襟,触及一阵滚烫的坚硬, 叶春渺指尖一颤, 随即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没凉。 叶春渺的指尖触及什么硬物, 取出一看,竟是那日在船舱中塞给他的药罐子。 这罐子还留着做什么? 没有在意,她又探进谈昭怀中摸索。 紧接着,叶春渺又从谈昭怀中摸出了一把断了一半的木梳、一张皱巴巴的缟色手绢、一条磨得发旧的红绳,红绳上还繫着一块小小的木月亮。 叶春渺抬了抬眉。 咦,她也有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红绳,是她第一次下山时用一块糖葫芦换的,心血来潮戴了几天便闲置在不知何处了。 这时,叶春渺才恍然想起,不止红绳,还有那木梳也是她从前不小心摔断便丢了的。 那手绢倒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的了,只是手绢边角处歪歪扭扭的绣花,很显然是她随手扎上去的。 谈昭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她从前丢掉的东西…… 叶春渺目色复杂看着手中破烂,又将其一股脑塞回了谈昭怀中。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问题是,谈昭与部下究竟是靠什么联络的? 叶春渺跪坐在谈昭身侧,掌心撑着泥土,向前倾过身子认真地观察起面前男人。 男人体格颀长却身形单薄,一身墨色锦袍沾满了血迹,几缕墨发从马尾中漏下,殷红髮带低垂在浅浅的鬍渣旁,疲惫残败。 惨澹月色落在男人肩头,残破衣袖中血液潺潺顺着臂肘滑下,沿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触及那枚古幽木戒。 从前在魔族时,谈昭似乎就会在思考时下意识地摩挲这这木戒,难不成关键便在这木戒? 叶春渺精神一震,忙取下了这戒指。 借着惨澹月色,叶春渺看清了木戒上的古老图腾,像精怪,又像藤蔓。她认不出这图腾的样式,但如何打量,也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木戒,如何才能与弃影联络上? 叶春渺端详着手中的木戒,胳膊也越来越重。她逐渐撑不住身子,只能靠在谈昭身侧坐下,头颅无力地抵在树干边。 从前杂书上写,有修道者修炼至人外之境,自身能与外界形成缔结,譬如靠自身修为滋养剑灵,而通灵之剑通常护主,会因主人的鲜血而颤鸣。 难道……需要血? 没有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叶春渺无力地垂下手臂,吃力地抬起手中木戒,将戒指上的图腾贴在谈昭指尖滴落的鲜血之上。 这样……应该就好了吧。 - 叶春渺再醒来时,是被下巴一阵搔痒唤醒的。 睁开眼,对上一双圆熘熘的乌眸,小小的鹅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见到叶春渺醒,那女孩惊喜地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叫道: 第92页 「阿爹阿爹!它醒啦!」 「这么快啊。」 另一张面庞贴了过来,面目俊逸风流,好生熟悉。 叶春渺眯了眯眼,想了起来,她在永玉乡时见过这个男人来给谈昭疗伤来着,好像是叫……朔风? 女孩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猫脑袋,眼巴巴地望向朔风: 「阿爹,它是不是好了呀?我可以带它出去玩吗?」 朔风正拿着单子在药柜墙边配药,见女孩实在喜欢,便摆了摆手:「去吧,只能在院子里走,小声些,莫吵到魔君了。」 「是!」 女孩抱着小猫喜滋滋地跑出屋子,在小院药圃边的石头上坐下,她弯着手臂,像抱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毛绒绒的小猫。 女孩俯下脑袋,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和小猫对视。 「听说你叫小咩是吗?我叫阿菱,你也可以叫我丫头,我阿爹都这么叫我的。」 叶春渺见面前小女孩可爱得紧,忍不住抬起爪子,贴了贴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小女孩开心得咯咯直笑,但很快又捂住了嘴,乌熘熘的眸子看向左侧屋宇,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 「哎呀,差点忘了。阿爹说不能吵到魔君的。」 叶春渺顺着她的目光向左侧望去,辨认出左侧的宅院就是那日谈昭之前带她睡觉的屋子。 看来谈昭是被救回来了。 叶春渺浅浅松了一口气,就听前方屋檐下一阵脚步,来人正是林朝。 他风风火火走来,见小丫头怀中抱着精神抖擞的猫,顿时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 「阿菱乖,林叔先带小猫去吃饭了。」 女孩还没和小猫玩够,但也十分乖巧地把猫递给了林朝,恋恋不捨道:「林朝叔叔,我一会还能去找小猫玩吗?」 「当然可以。」 林朝揉了揉小女孩的脸,抱着猫转身穿过迴廊,向前院走去。 路过谈昭的屋子。 屋檐下,那侧窗扉半掩,只闻着里头药香阵阵,床帏随风轻摇,静谧非凡。 不知谈昭现下如何了。 林朝抱着猫直拐入西厢房,小心翼翼地将猫放下,又拿进来两盘白肉和水。 「小傢伙,饿坏了吧?快吃吧!」 揉了揉小猫头,林朝站起身来,扫视一圈屋子紧闭的窗户,这才放下心来。 「这回要还能熘出去,我名字倒过来写。」 说着林朝合了门,在外头落了木钥方才离开。 过了片刻,西厢房门,一把剑延着门缝缓缓探出三分之一,然后抵在木钥上轻轻移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倩影从中蹑手蹑脚地跑了出来。 - 始一走进谈昭的屋子,便被一阵浓郁的药香扑了个满怀。叶春渺左右扫视才见床头摆着一尊香炉,里头正在焚着什么东西。 而床榻之上躺着一道颀长身影,他已然换下了昨日布满血腥的衣裳,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亵衣。 叶春渺轻手轻脚地走近,在床侧蹲了下来。 许是平日他总是穿的一身黑漆漆的,便显得沉郁又邪肆。难得换上一身白,如此安静地躺着,倒像极了谁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如果谈昭出生在普通的富庶人家,现在便应该是那么一个明朗又风华绝代的公子哥吧。 叶春渺托着腮端详着床上人。 他五官立体、下颌稜线硬朗分明,眉眼深邃好看,嘴唇恢復了血色,不薄不厚刚刚好,睡着不像平时那样抿着,敛去了身上戾气,显得纯良又俊朗。 长得还真是好看啊。 叶春渺的视线向下,沿着突出尖锐的喉结,平坦坚硬的胸膛,至白色袖口下,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 从前她是只猫时,他便是用这只手摸摸她的脑袋,挠挠她的下巴,有时天凉了,他的手变得冰冷,便会去火炉旁烤一烤,再将她捞进怀里逗弄。 叶春渺定定看着谈昭宽大的掌心,竟鬼使神差地挪了挪脚,在他的手边蹲下,缓缓偏了偏头,像从前那样,用脸颊贴了贴谈昭的手背。 叶春渺抿了抿唇角,脸上冒起一阵热气。 他的手是温热的,带着一阵熟悉的,属于谈昭的气味 好像一把勾子,悄悄浅浅地勾起了叶春渺心底暗暗的悸动,将那阵薄冰覆盖的、偷偷滋生的心情唤醒催发。 忽然好想要谈昭摸摸她。 心中冒出这个想法时,叶春渺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在想什么,莫不是当猫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只猫了。 更何况,纵使是摸,也应该是谈昭好声哄着她、求着她才对,她怎能率先起了头,主动生出这想法。 叶春渺心道,可以了,她现在应该离开了,再不离开谈昭要醒了。 但脚步却似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无法迈动。 或许,谈昭没这么快醒…… 叶春渺纤细的指尖捏紧了衣摆,唿吸敛了敛。她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将脸颊贴在谈昭粗粝的指节上,很轻的蹭了蹭。 一阵浓郁的满足感便伴随着指尖的温热,从脸颊涌入心口。 叶春渺悄悄翘起了嘴角,乌长的眼睫颤了颤。 但未等她抬起头,忽觉脸颊边那抹温热似乎动了一下,热意轻轻痒痒地刮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战慄。 叶春渺浑身僵硬,不可思议地抬起眼。 第93页 对上一双漆黑的眸。 作者有话说: 甜几章 第49章 一个有意思的标题 四目相对。 偌大的屋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气好像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男人哑声开口: 「你……」 下一瞬,叶春渺好像从入定状态恍然惊醒。 就见蹲在床侧的女子如惊弓之鸟, 骤然站起,勐退了两步, 然后转身仓皇逃跑。 见叶春渺又要跑开, 让他再次陷入无处可寻的境地。 谈昭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顾身上伤势便起身去追。 叶春渺夺窗而出, 谈昭顾不上有没有穿鞋便从窗口追出。 「等等, 别走……」 谈昭的屋子之后是一片空荡的院子,那处原来是给人练功的院子, 如今院子里空空荡荡,连个兵器都没有,只有墙角还歪歪扭扭地盖着几个洗脚的盆子。 谈昭从窗口掠出,想要再追,却茫然没了追寻的方向。 她的气味自从翻出了窗户便如断了线的风筝, 再无可寻的迹象。 空气沉静而单调, 好像她从未出现过,周遭的空气里也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第二个人的气息。 她便如此完全地消失了。 怎会如此。 谈昭定定地站在窗下,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眼前院子, 空前生出了一阵颓然的无力感。 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难道她的出现,不过是他阴郁思念下产生的幻象? 寒风带着碎碎雪花飘洒下来, 落在谈昭披散的墨色长髮上,落在他涩然晦暗的瞳孔前, 盖住了长直低敛的睫。 谈昭胸口的伤因剧烈运动裂开, 浅浅的血渍在雪白亵衣上晕开。 他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雪水落在他的右手, 化开冰冰凉凉的触感。 他动了动指尖,缓缓抬起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不,不是梦。 刚才的触感不可能是虚假。 她确确实实出现了。 他是被手上的触感唤醒的,她的脸颊温热发烫,柔软光洁地好像一块无暇的软玉,让他浑身血液战慄,却不敢贸然一分一毫的动作。 生怕轻轻一动,就惊坏了那样一块软玉。 他睁眼时,她便那样出人意料地蹲在他的手边,精緻得不似他眼中凡人的面容没有间隙地贴在他的手边。 那轮他只敢在梦中肖想的皎白月光,竟这般,屈尊降贵地,仁慈地贴在了他的手边。 她伏在他的身前。浓密的睫毛轻闪,带着他手边的热气,将一股热流传遍谈昭全身。 他整个人都变得滚烫又僵硬,他甚至不敢唿吸。 害怕惊扰了这片刻的美梦。 但他最终还是贪心了,他想要更多。贪婪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不可抑制消失。 谈昭不可抑制地肖想起那日船舱中的美梦,他竟离谱又大胆地滋生了一个想法。 会不会,她不讨厌他。 甚至……她也喜欢……自己。 这个出格大胆的想法令谈昭浑身战慄,他难以自持地动了动手指,滚烫的手指拂过她温软的耳廓。 她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睛像蒙着水雾,惊愕的瞳孔里独独倒映着他一人的影子,令他沉沦,心跳加速。 谈昭忍不住开口,她却惊慌而逃。 窗台下了薄薄一层雪,谈昭定在窗后,乌黑的头髮上覆盖了一层雪花,好像穿越了几十年后的光景。 胸前的血渍在白茫茫中晕开,好像一朵梅花。 他低垂着眉眼,自责地捏紧了手心。 怪他,怪他难以自持。 怪他吓到了她。 - 另一头,叶春渺变成猫,屏气凝息地藏在一个破盆子下。 也不知那盆子从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觉得盆子里散发出一股幽长又令人作呕的气味,熏得叶春渺泪眼婆娑,几度快要晕倒。 不知在盆下熬了多久,院子里的人终于离开,她才重获新生般钻出了盆子,踩着厚厚的雪往西厢赶。 叶春渺熘回西厢房时,就见房门大门,一道高大的背影正端着碗白肉,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门口。 「我的祖宗啊,你究竟是怎么逃的……」 林朝绝望地喃喃着,话音未落,便见一抹毛绒绒从他的脚边蹿了过去。 从外头窜进了屋子里,然后从容不迫地甩起尾巴在软垫上坐下。 林朝有些崩溃道:「你、你是怎么出去的?!」 小猫睨都不睨他一眼。 - 另一头。 朔风替谈昭号完脉,道:「你醒得比我预料得早,所幸你穿了护心甲,叶迁的那一掌不至于伤你多深。你身上,最麻烦的还是那拾味散,这毒一日不解,你便有毒发的可能。」 谈昭又换上了一身的墨色,头髮也由红绸带子高高束了起来,他斜支着下颚,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心不在焉地回答:「嗯,知道了。」 朔风见他好像完全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嘆了口气,「你若是这般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就算是来日真与哪个姑娘有了机会,你也等不到那时候。」 话罢,他便拎着药箱出去了。 谈昭仍是那个姿势,只是沉静的眸子闪了闪,眼底到底是因他的话翻起了情绪。 第94页 林朝这时推门进来:「魔君。」 谈昭抬起眼看他,示意他说。 「昨日的事情已经查明,陇中城门的爆炸是余阁干的,而仙派是在死去的叶郦身上找到了您的短刃,才断定是您杀了叶郦的。余阁有意夺下陇中,故而才在城门中埋下炸药,欲要陷害魔君。但奇怪的是,昨日祁支也去了陇中。」 「他也去了?」谈昭抬了抬眉心,有一丝意外,「他伤好了?」 林朝低着头,眉心稍微皱起:「没,但是听咱们的探子说,昨日祁支从元景城往陇中去得十分着急,瞧着面色有些怪异,像是出了什么岔子似的。魔君昨日未曾见到他吗?」 谈昭摇了摇头,摩挲着手中指环,回忆起了昨日从城门下坠时见到的面容。 心底有些不真切感。 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若是真实,她又是如何到了陇中。 又为何,常常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好像她就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一样。 「昨日城门爆.炸以后,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谈昭终于问到这个问题,林朝也终于提起了心中的疑问。 他抬了抬眼,试探性地看了谈昭一眼,见他面色平淡,这才斟酌着开口。 「属下想先问问,魔君的猫……是普通的……猫吗?」 「……」 谈昭显然没能理解到林朝话中含义,他抬起头,眉心微凝反问林朝:「何意?」 林朝捏了捏手心,心底有些发虚。 没照看好猫确实是他的失职,但那猫实在有些古怪,古怪得……不像一只猫。 「魔君,属下觉得,那猫有些奇怪……」 「奇怪?」 「是……那猫似乎格外聪明,就算属下把房门都锁紧了,它也知道如何逃出去……属下方才去问了之前在客栈时的十六,十六说,他在屋顶时,有撞见过两回那猫从窗户熘出去,而且都是在您回来之前回到客栈。」 顿了下,林朝又道:「前几日魔君出发去陇中之后,那猫就又不见了。属下再次见到它便是昨夜与魔君一起了。」 谈昭挑眉:「与我一起?」 「是,魔君没有印象了吗?」林朝纳闷道。 谈昭放下了手中把玩的东西,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昨日,属下感应到了木戒的血息,知道魔君怕是出事了,便带了人往陇中去。去时,陇中城门已被炸平,属下在城门附近的密林中找到魔君,当时,猫就躺在魔君的手边,而魔君的木戒,正落在那只猫的爪子上。」 谈昭没有应声,从榻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步至窗前。 窗外雪势已经缓下,偌大的院子覆盖上着皑皑白雪,明亮晃眼。 谈昭下意识地摸出了袖中的小药罐捏在手中,他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忽然似发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 顺他视线望去,窗外小院里的雪地里,一串猫爪踩出来的梅花印从廊下的破盆子边延伸出来,蔓延至西厢房屋后。 谈昭皱了皱眉心,敏锐地意识到什么,转身问林朝: 「它第一次失踪是什么时候?」 林朝迟疑了一下,答覆道:「属下刚从永玉乡出来、在城中那破船舱里找到魔君的那日,便命人去客栈将猫接回来,但那时猫就不在客栈里了……」 林朝停住话语,自知自己有意隐瞒,忙低头跪下认错:「魔君恕罪,那日属下担心魔君因记挂猫失踪之事伤了身,便瞒下了猫不见了的事情。」 谈昭抬了抬手,向他走近了几步:「你继续说,第二次呢?」 「第二次……便是魔君动身前去陇中之时了。那日魔君刚走,猫后脚便不见了。属下认真检查过屋子,那屋子四周窗户都已经封死,只有屋后有半扇落了钥的窗户,那窗户若是人从里头开自是简单,但若是一只猫,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的啊。」 「从我离开时便消失,至昨日,在陇中与我一同出现在林子里么……」 谈昭负手摩挲着手中药罐,向来沉郁冷淡的他竟在窗前来回踱步,继续追问了下去。 「还有第三次?」他问。 大致是没想到魔君对猫的事情这么上心,林朝震了震精神,答道: 「还有便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了。昨日属下将猫带回来时,它便不知为何已经昏迷,属下将猫放在了朔风那儿医治,早时知道猫醒了,属下便将猫带回了西厢房,属下这回特地封死了所有窗户,离开时在大门外落了木钥,但不过半个时辰再回去,木钥还锁着,屋中却不见猫影了。属下还以为它这回又要消失,它却从屋后绕了回来。属下无能,实在不知它是如何逃脱的……」 林朝低着头禀报完,便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能,竟然连只猫都看不住,白枉了魔君这么些年对他的器重。 却听「嘭」的一声。 那碧绿色药罐砰然落地,两粒褐色药丸从中滚了出来。 谈昭定在了原地,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视线发散落在空中,想忽然想通了什么过于惊愕的信息,因惊愕与难以置信,发白的指尖微微发着颤。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猫第一次失踪时,她第一次现身,在船舱; 他在陇中见到了她,林朝却只在他身边发现了第二次失踪的猫; 第95页 猫第三次失踪,他却看到了贴在自己手边的她。 而他第一次见到猫的时间,正是仙魔大战那日。 也是她死去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恭喜谈昭!终于想明白了! 下章真掉马 新年快乐宝们!!评论区发红包 (ps:专栏新文已开,《失眠情书》,一个美女与孤寡拽狗的故事。可以去看看喔!) 第50章 他哭了! 自那日趁谈昭昏迷蹭他的手, 却被抓了个现行之后。 叶春渺是收敛了几天没敢化出人形去他面前晃悠。 而这几日,谈昭与朔风待在一块的时间是最多的。 听着两人对话,似是朔风准备试试用新的办法来替他解身上拾味散的毒。 谈昭一如往常, 每日夜里都要将猫抱到床上一起睡。 只是叶春渺一与谈昭贴近便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与他四目相对时的窘迫,便如何都觉得不自然。 马上便是除夕, 外头下了几日的雪。 一早, 外头便又开始飘雪。 叶春渺醒时窗外已然白光透亮。 红通通的炭火在暖炉里炙烤, 发出「噼啪」的声音, 红光映照着屋子暖洋洋的。 谈昭通常都起得很早, 也不知是去安排什么事情,她醒时屋子里总是空荡荡的。 眯着眼瞥见屋外雪势, 隔着墙她似乎都感觉到了外头的寒凉。 叶春渺打了个哆嗦,在柔软温热的被褥上翻了个身,眷恋地蹭了蹭被子,准备再打个盹儿。 还未入眠,忽觉耳朵痒痒的。 她抖了抖耳朵, 睁开眼。 对上男人贴近放大的面容, 以及一双淬着笑意的瞳孔。 …… 他并没起床,仍旧穿着白色亵衣,因胸前上了药, 衣襟口系得松松垮垮,露出脖颈锁骨。 谈昭用手撑着头, 侧着身子正躺在她的身边。 一双艷丽瑞凤眼高高扬着,漆黑瞳孔便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眼中情绪深不可测难以辨认, 但他的嘴角俨然是噙着淡淡笑意的。 叶春渺从谈昭臂弯中抬起头, 一双碧绿色猫瞳孔在看到谈昭的瞬间急剧放大, 黑色瞳仁几乎溢满。 这种在无意识中被谈昭静静凝视的感觉, 正如那日她化成人形被谈昭抓包时的情境。 而谈昭的视线也一如那日看到她时透露出探究、涩然难辨的情绪。 太熟悉了。 叶春渺心尖一颤,僵硬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确认了自己的手还是猫爪子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小猫的一举一动都被谈昭看在眼里,他弯了弯唇角,眼中笑意更甚。 他开口:「小咩醒了啊。」 与此同时,谈昭长臂一捞,便将猫捞到了怀中。 他本就穿得单薄,略有动作,胸口衣襟便又开了不少。炽热滚烫的皮肤便贴在叶春渺的掌心。 她没料到谈昭的举动,下意识便抬起爪子抵在了他的胸口。 叶春渺以为谈昭是要将她抱起来摸摸,但他却没有其他举动,只是将它牢牢按在了怀中,紧紧地抱着。 她被勒着脑袋,险些唿吸不过来,狠狠地挥起爪子拍在谈昭下颚上。 谈昭勒住她的臂弯松了,她抬起头,撞进谈昭沉沉的视线中。 叶春渺心道不好,莫非是打脸惹他生气了。 却见下一瞬,男人抬起了她的爪子,然后缓缓低下头,在她的爪尖上落下一个吻。 「………」 有病啊!! 叶春渺勐地抽回爪子,全身发毛,从床上蹦了起来。 「咩!!」 她回头去瞪床上男人。 而谈昭仍支着头斜倚着,大概是看猫惊跳的反应好笑,竟丧心病狂地勾起唇角。 笑得诡异又瘆人。 - 大致是得了谈昭的意思,这几日林朝倒是不再试图做一些将她关在屋子里的无用功了。 她便得以在整座宅院中大摇大摆地巡视。 几日摸索,她大致摸清了这处宅院的地形分布。这宅院很大,整片宅子加起来估计能与将筠家相称。 但似乎只有前面这几个宅院有人活动,后头成片的屋子寂静荒凉,没有人住过的迹象。 而作为魔王谈昭心尖宠的猫,叶春渺在这处宅院简直是横着走。 不论走到什么地方,人们见了她便要毕恭毕敬地给她让路,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气势。 后院那个叫阿菱的丫头常常过来抱她玩,还偷偷给她带些腊鱼干之类的东西。 叶春渺对那腊鱼干是没什么兴趣,但是见小丫头可爱楚楚可怜,便只得赏脸配合吃两口。 林朝照旧每日给她吃清水煮鸡肉,没有一日怠慢。 但好歹叶春渺是个人,人类的山珍海味尝过,便如何也无法日日抱着清水煮鸡肉啃得津津有味了。 恰巧接近年关,谈昭他们大致是打算在这处宅院里过年。 这几日,叶春渺总能闻到从东侧炊房中飘来的阵阵大菜香味。 她忌惮着谈昭宅院里估计有不少高手坐镇,便不敢贸然有什么动作。 叶春渺蹲在东侧厨房门口望梅止渴忍了两天,第三日,终于再忍不住,等到月黑风高,悄悄熘去了厨房,偷了两盘放在后锅中温着的蒸羊蹄。 第96页 第一次的加餐过于顺利,叶春渺逐渐便大胆了起来。 厨房后头便是无人活动的宅院,她便从那处化出人形,趁厨房没人,拿个食盒将喜欢的菜全都装走,然后熘到宅院后头荒废的宅院里喜滋滋地享用。 「这样都发现不了我,看来传闻中的弃影也不过如此。」 叶春渺抱着胳膊从廊下走过,嚣张地拔剑砍了院角一颗梅花枝。 廊下悬樑上,两道灰影默默听着她的低念声,相视无言。 - 另一头,谈昭站在书案后翻阅书信,眉心微凝着,双眸冷然,有时看到了什么内容,更是脸色很差。 林朝在一旁将收到的信笺拆开递给谈昭。 「陇中城门爆.炸,弃影伤了接近半数,受伤人员已然安排去疗伤,院中人手由后备弃影中添置上来了。而魔君吩咐搜寻的观山怪人与药谷师尊,属下并未在废墟中寻到尸首,想来应是在爆.炸前逃了。而仙派之人损折不少,死了好几个长老,叶迁倒是侥倖躲过了一劫。」 谈昭颔首,还未开口,便有灰色身影从房梁中掠下汇报: 「禀魔君,叶姑娘今日去了柒号宅。」 「今日拿的是烤滷鸽和红烧翡翠茄。」 「叶姑娘今日用膳时说菜太咸了。」 来报叶姑娘的消息不需迟疑,这是谈昭的意思。 只见高高的书信笔砚后,男人指尖抵着太阳穴,眼底冷意在瞬间消退。 明艷的眸子高高上挑着,唇角勾起难以掩饰的笑意,眼底眉梢都洋溢着欢喜。 谈昭问:「除了饭菜,她还有想要什么吗?」 「未曾听闻。」那道灰影停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这两天外头下了雪,天寒地冻,叶姑娘身上穿的……似是秋装?」 她没有冬日的衣裳? 谈昭这时方才想起,几次撞见她,她穿的似都是同一件素色衣裙,衣裳十分简朴,甚至有几分灰暗。 像是在皎白美月上套了一层灰濛濛的烟气。 谈昭挥了挥手,示意弃影下去。 另一侧,林朝有些不解,斗胆开口问: 「魔君既然已经知道,叶姑娘正是小猫,怎么不亲自去见她?」 在她的事上,他总是怯懦。 原来她是天上月,他只敢龌龊地将水中倒影揽入梦中,从不敢肖想有朝一日真能与她如何。 但他偏偏就尝到了甜头,从此滋生了贪慾。 但他仍旧怯懦,怯懦得不敢让她知晓。 不敢坦荡地让她知道自己龌龊的心思。 生怕她一见,就要嫌弃地对他避之如履。 谈昭抿低了唇线,没有回答林朝。 林朝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准备关门退下,又听房中男人开口。 「她……会不会讨厌我。」 林朝抬眼朝书案后望去,男人的目光发散停顿在空中,不似在和他说话。 思索片刻,林朝诚恳回答: 「别的属下不知,属下只知,叶姑娘若是讨厌您,必然不会冒着陇中炸死的风险,将您救出来的。」 书案后,男人阴郁的眉眼抬了抬,眸底似翻涌起了些许情绪。 - 大雪飘了几日,整个宅院银装素裹,安静祥和。 叶春渺这几日越来越少化出人形了。 雪下得大,天寒地冻,她惯来是怕冷的,往年的冬日她总是将自己裹得厚厚的,巴不得天天雪休,不用出门练功。 而她来到谈昭这处宅院前天儿还不似这般冷,身上衣物自然挨不住着冰天雪地。 谈昭宅院外围着不少护卫,她熘是熘不出去,而宅院里除了十二岁的阿菱便没有其余女子了,她纵是偷也偷不到衣服。 如此看来,还不如当只猫,身上毛多皮厚,还能熘进屋子里烤火。 这日,叶春渺正在廊下踩出小梅花脚印,见着后院有三两人影拖着灰色大包袱从雪地上走过,长长的脚印蔓延到了宅院之后。 几人走过时,留下碎碎对话声。 「林总管也真是的,说要咱们添置冬衣,领回来一看,竟都是女子的衣裙!」 「就是!这也忒离谱了!」 「但你别说,我看了一眼,这些裙子也太好看了!我刚刚瞅着,还有一件貂皮斗篷,都是崭新的!」 「得了吧!再漂亮又怎样,咱们男的又穿不了,还是随便寻一处厢房塞里头吧!看着我都怄气。」 两人嘆了口气,拐进了后头一处无人的宅院中,将那烫手山芋一般的包袱往里头一丢,便离开了。 几人一走,墙角的草垛里,便有一颗小猫头鬼鬼祟祟地探出来,圆熘熘的瞳孔四周扫了两圈,然后从草垛里跳了出来,施施然化出了人形。 「吱呀」一声,方才的屋门被推开,那道人影闪了进去。 不过半刻,门扉再次打开。 叶春渺换了身金丝纹绣海棠长裙,艷色的裙子,衣摆处还绣着精緻细腻的海棠花,一步一停,脚下便摇曳生出花来。 裙子虽美,但并不繁琐,并不似寻常姑娘家层层套套束缚了行动的衣裙,倒十分利于她跑跳用剑。 她披着斗篷,在那无人的宅院中抽出剑比划了比划。 久不练剑,手都生疏了。 换了新衣,叶春渺便不那么急着化回猫身了。 第97页 在此处宅院待久了,她早已摸索出了一条无人的路径。 正拎着剑闲庭信步地往前走,忽然耳尖地听到前院一阵慌乱。 似有人在喊:「魔君晕倒了!快!去请朔风!」 另一人答覆:「可、可朔大夫昨日刚回了永玉乡探望亲人啊,这可怎么办!」 毒发了? 叶春渺眉心一紧,快步朝院前掠去。 她从后院无人处,绕过东侧的炊房,再穿过一片小花园,便恰好是谈昭屋子的后窗了。 屋子里很安静,并未听到人声。 叶春渺是知悉拾味散的毒性的,但她以为朔风这几日悉心疗养,当是能将那毒逼出个七八成的,怎的忽然间就昏倒了? 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叶春渺心下一横,索性揭开半阖的窗翻了进去。 外头大门紧闭,屋子里还点着炭火。 叶春渺绕过屏风,便见了里屋床榻之上,背对着外界侧躺着的人影。 他的唿吸十分微弱,叶春渺甚至感受不到人息。 难道已经如此病入膏肓了? 叶春渺心中焦急,便不由自主地快走到床侧,口中念着他的名字。 「谈昭……」 床上人盖着厚厚的被褥,几乎看不到面。叶春渺想上前探探鼻息,便抬手拉了拉那被子。 指尖触及被褥的同一瞬,只觉一抹红光在身侧现出。 下一刻,她的双臂便被一道红色绳索绕了两圈,牢牢禁锢住了。 似察觉到什么,叶春渺正欲回头。 没来得及。 一股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笼罩而来,随即一股热意贴上后背,密密麻麻地传遍全身。 她被谈昭自后紧紧抱住。 「抓到你了,小咩。」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弱难查的颤抖。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后,细细密密激起了一层战慄。 叶春渺大脑空白了几瞬,随即明白过来,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自己几次三番的现身后,还傻傻地蒙在鼓里。 但叶春渺素日知道谈昭喜欢自己,便觉得他若是见到了自己,必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珍视万分地喜欢。 她如何也没想到,谈昭竟大胆至此,竟敢拿绳索绑了她,还如此轻薄地抱了她。 叶春渺本是心虚自己躲了他好久,转眼又寻到了理由,便顺理成章地,将心虚化作了气恼。 她故意压下了嘴角,挣了挣绳索,却不料绳索束得极紧,将她的两只手臂都紧紧地压着,背后坚硬的热意也贴得更近了。 环在她身前的两只胳膊也将她禁锢得更紧。 他那么高的个子,两只手臂抱过来,似乎能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坚硬的身体。 「谈昭,你!」 叶春渺气得斥了声,压下嘴角转头去瞪谈昭。 入眼,却是男人红得发紫的耳根。 他低俯着头,将脑袋搭在叶春渺的肩头,从耳根子到脖颈一片通红。 贴得近了,叶春渺甚至能察觉到他脖侧跳动得格外剧烈的脉搏,还有紊乱急促的唿吸。 他的睫颤动着,素日漆黑冷漠的瞳孔不知该放在何处,左右摇晃颤动着,眼底竟然泛着红丝。 好像比她还紧张? 叶春渺本来生得气恼陡然僵住,转而化为了一头雾水。 他这是做什么? 如此强硬霸道地抱住了她,然后先把自己给激动哭了? 叶春渺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是该生气质问他,还是先安慰安慰他,平復一下他的情绪。 还未开口,一颗滚烫的眼泪便重重地砸在了叶春渺手上。 他恶狠狠地禁锢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她圈在怀中。 却红着眼,乞求着开口: 「能不能,别走。」 作者有话说: 震惊!冷面无情大魔王背后竟是小哭包! 【若干年后】 谈昭:我冷血无情暗夜杀手 叶春渺:可你之前和我告白的时候哭了诶 谈昭:我江湖称霸人见人惧 叶春渺:可你之前和我告白的时候哭了诶 第51章 悄悄更新 谈昭从背后抱住叶春渺, 脑袋支在她的肩头,高高的个子折了下来,浑身的黑色在这时好像敛去了锋芒。 叶春渺扭过头看他, 便见了那双迤逦的瑞凤眼泛着红晕,眼角湿漉漉的。 他就像一只淋了雨、可怜巴巴的大狗。 叶春渺实在不知, 明明是他捆了她。 她还没哭, 怎么谈昭先落了泪。 见谈昭落泪, 她顿时泄了气, 开始手足无措。 「你、你哭什么啊?我又没说要走……」 谈昭长直的睫毛颤了颤, 嗓间含着细微的颤抖。 他仍将叶春渺抱得很紧,将她整个扣在怀中, 浑身发热滚烫紧紧贴着她。 声音沉沉。 「别走,留下来,留在……」 谈昭声音顿住,能感觉到他胸口的剧烈起伏,他顿在此处。 在怯懦卑微的自己与翻涌的贪心慾念之间来回挣扎。 似乎怕多说一个字, 怕一旦暴露了自己贪心龌龊的想法。 她便要被吓得仓皇离开, 躲他躲得远远的。 雪花落在雪地上,细细腻腻地化开渗入。 屋子里静谧异常。 叶春渺的心也在他说出「留在」二字时跟着提了起来,一阵翻涌的情绪宛如春江流水, 几乎破冰,却迟迟听不到谈昭嘴里吐出后面半句话。 第98页 她扭过头去瞪谈昭发红的耳根, 在他迟迟不说的后半句沉默中逐渐生出了几分火气。 他不是喜欢她么。 他不是偷藏了那么多她丢掉的破烂么。 如今她人就在他怀中了,他这话说到一半不说了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的, 难不成还是没想好要不要让她留在他身边吗? 叶春渺愈发气恼, 咬了咬牙, 恶狠狠地抬起脚踹了他一下。 「留在哪里!留在朔风身边!?还是留在林朝身边么!你——」 还没骂完, 谈昭眸中陡然掀起惊色,忙止住了她的话: 「不是他们,是我,是留在我身边。」 叶春渺斥到一半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她勐地抬起睫,通透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唿吸也好像止住。 半晌,声音如蚊响: 「你早说……又没说不愿意……」 她的声音很小,但话音刚落,却显而易见地察觉到了身侧男人身子一僵,然后微微颤了起来。 他松开了臂膀,不敢置信地绕到了叶春渺身前,激动地俯下身,掌心微颤着,视若珍宝地捧住了她的脸。 「你……你说什么?」 谈昭本生得高,这时弯下头来,面容便极为近距离地贴近过来。 叶春渺只抬起眼,便几乎能数清他长直的睫、微微颤抖的乌黑的瞳,和想笑又不敢置信的嘴角。 她好笑地抿了唇角,故意别开脸不回答。 「没听到就算了!」 「听到了。」 谈昭颤抖的嘴角终于掩盖不住心底溢出的欢喜,他勐地又将叶春渺搂入怀中,双臂用力得似乎要将她揉碎。 「你说的,日后,不放你走了。」 …… 好不容易与谈昭将话说开,他替她松开了绳索,两人反倒有些拘谨与不知所措。 「那个……你没事儿吧,你的毒……」 「没、没事。」谈昭干咳一声,手心捏着那捆泛红的奇异绳索,目光有些漂移。 「你要不要坐……」 谈昭挪了挪脚,掀开原本为了营造背影的两床被子。 叶春渺颤了颤睫,脸颊发烫,她扫过谈昭一眼,眼神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坐、坐床上?」 谈昭眸色一凝,像勐地反应过来,他退开一步,「不是……」 他又走到榻子边:「坐这儿吧……我给你倒茶?」 叶春渺瞟了眼空空荡荡的茶盏,有些好笑。 「哪里有茶?」 谈昭又是一愣,那素来冷漠木然的脸上,竟罕见地呈现出了丰富的神色。 叶春渺悄悄抬了嘴角,背过身去:「我……我出去练剑了。」 谈昭应下很快:「好。」 又补充道:「别走远了。」 叶春渺没有应他,稳步推开房门,紧接着,便掩着面飞也似地逃了。 屋子里,男人也在她走出屋子的瞬间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明艷欢喜。 他抬了抬胳膊,像刚才环住叶春渺一般抱了抱胳膊。 缓缓低下头,嘴角轻扬。 - 既然谈昭已经知晓了她就是猫,叶春渺便也懒得藏着掖着,直接大摇大摆在宅院中走动起来。 宅院里不少行动的护卫并不知有叶春渺这号人物在,见宅院里突然多出了这么个女子,十分错愕。 有人慾拦下她,却被屋檐下的弃影勾住。 「魔君的人,不要命了?」 叶春渺始从谈昭屋子里跑出去,便径直绕去了后头无人的庭院,拎着剑练了有半个时辰左右,那一颗蹦跳雀跃的心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谈昭……与她从前所认为的魔君并不相似。 放作从前的她,可是断断不敢相信,那么个冷面无情的煞神,竟然会在与她表明心意时紧张得掉眼泪。 叶春渺将剑收回剑身,浑身已然热了起来。 大致是练了剑的缘故,今日才化作人形两个时辰,她便乏力化回了猫。 回到谈昭房中时,他见到地上又化回小猫的叶春渺,是有些意外,面上露出片刻疑问,但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面对猫身的叶春渺,他倒是显得放松了许多。 「小咩回来了。」 谈昭放下手中书卷,将猫抱了起来托在怀中,掌心顺了顺小猫皮毛。 「有点凉。」他道。 谈昭抬眼扫视一圈屋子,抱猫站起身,掀开被子将她放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角。 「睡吧。」 他的指尖抬起点了点小猫鼻子,嘴角仰起浅笑,自己倒是没有上床,而是回到了软榻边,继续翻阅起了书卷。 叶春渺确实是觉得下午外头似乎格外冷,便缩紧了被子,只是这被褥虽厚,但孤零零的只有她一只猫,翻个身便又凉了。 也不知谈昭在看的什么书,这么晚了,竟还不上床。 叶春渺心中暗骂他笨,一边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谈昭。 半夜,耳畔悉悉索索,谈昭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她身边躺下。 叶春渺没有睁眼,却也能感受到他似乎凝视了她许久,然后才探来手臂,将她带进了怀中。 - 除夕这日,谈昭这处宅院仍安静清幽,而不远处的元景城中心倒是烟火璀璨,灿烂地点了大早上。 叶春渺站在廊下看烟花,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烟花中,其中一簇旋开了一朵梅花形状的烟花。 第99页 直觉告诉她,这是将筠放的。 想来,她那日仓促从将家离开去寻谈昭,不想将筠参合进江湖打杀,便没有给他留口信。 他一觉醒来寻不到人了,当会很着急吧。 想着今日除夕,将筠大概是在家的,叶春渺便打算去寻他。 将这想法告诉谈昭,他从书案后抬起头,漆黑瞳孔里流露出难辨的情绪,唇线微抿。 他明知故问道:「将筠?就是那个从前在死牢中与你一同关押的?」 叶春渺惊喜:「你还记得啊,是,就是他,我今日便是要去寻他,让他不必为我担心了。」 顿了下,大致是看穿谈昭眼底没说的担忧,叶春渺笑了下,补充说:「你放心,酉时之前,我一定回来!」 叶春渺已经替他将话说尽了,谈昭便掩下了眼中晦暗情绪,勾起唇角。 「好,我让弃影保护你。」 「不用呀,我又不是什么娇娇小姐……」 叶春渺停顿了一下,又驳斥了自己的话:「不不不,还是让弃影跟着我吧,万一我半路撑不住化成猫了,好歹有人送我回来。」 「好。」谈昭弯唇点头。 得了他的肯定,叶春渺欢快回身便要出去,推门时,听到门后唤: 「阿渺。」 她顿住脚步,笑意阑珊地回头:「嗯?」 谈昭坐在书桌后,漆黑瞳底划开深深柔意。 他说:「早点回来。」 - 除夕午的市集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叶春渺从花花绿绿的摊位前走过,一路上都快挑花了眼。 她想给将筠挑个赔不是的礼物,又不知该送什么。 光彩夺目的宝石珊瑚佩不错,古怪稀奇的奇珍异物也不错,文房四宝……这不行,与将筠八桿子打不着。 挑了半天,她最终买定了一把古朝才子题扇。 虽说才子与将筠不符,但展扇卖弄风骚的举措倒是与他十分符合。 这处市集叶春渺走过不止三次,便记住了通向将家的便捷之道。 买完东西,她便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巷子狭窄僻静,从喧嚣的市集通向民居,最终绕到将家后门。 这小巷幽长,走入不过半刻,便逐渐听不到了街区的人声。 叶春渺低念着一会如何与将筠赔罪的话术,脚步缓缓慢了下来。 身后有人在跟着她。 叶春渺凝了凝眉心,隐约查探到身后尾随来人功夫绝不一般,他们有意隐藏气息后更是难以察觉。 何处的高手?特地来寻她做什么。 叶春渺一面放慢了脚步,绕着弯弯曲曲的小巷绕路,一面思索着究竟是何处的人对她有敌意。 按理说,她一个「已死」的仙派少门主,不该有什么仇家的。 若硬要说有的话……难不成是祁支? 正这时,一道微小的声音传来耳畔: 「叶姑娘,向右拐,后面的人交给我们来。」 是弃影。 叶春渺这才想起出门前谈昭命了三个弃影跟随她而来一事,心中顿生感激庆幸。 按照弃影的指示,叶春渺在下一个路口倏然向右拐,走进了一条昏暗狭窄的矮巷。 才进入巷子,便听「刷」的几道拔剑声,随即后头巷子里传来打斗声。 叶春渺如今的人形不稳定,稍作运剑便会尤其体力不支,她便没有贸然参合进后头的打斗中,只低头迳自往前走。 毫无察觉间,肩颈倏然被人一击,而后便昏了过去。 昏倒前,听到有人斥声: 「轻些,莫伤了郡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说啥,那就欢迎大家点击专栏吧! 第52章 谢谢祁支 没有昏迷太久, 叶春渺便被一阵颠簸震醒了。 叶春渺睁开眼,便见自己身处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不大, 逼仄的能仅容纳她一人坐着,但脚下却铺了四五层金丝文绣的软垫, 足以看出这马车主人对车中人的重视。 叶春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掀起马车帏裳向外望去。 马车由一个男子驾驶着, 瞧背影体格精壮, 应当武功不低。而马车前后, 各有一人骑在马上,两个皆是白眉鬚髮的老者, 看着年纪皆有花甲,但眼神炯炯,目光如炬,也是习武之人。 通过马车外的景色,叶春渺推断她现在还在元景城城内, 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窗前帏布, 缓缓向前倾身,而后手指贴地,单膝跪了下来, 以一个蜷缩的姿势缓缓向车前那道赶车男人的背影靠近。 叶春渺自从化出人形后,气息本就比寻常人弱, 此时更是有意闭气凝息,马车前男人毫无察觉。 叶春渺敛去唿吸, 潜伏在车前帷幔之后, 右手缓缓覆上剑柄, 无声无息地等待着机会。 终于, 马车似碾过一块碎石,剧烈地晃了晃。 说时迟那时快,叶春渺骤然拔剑出鞘,长剑狠厉刺向对方右胸口。 却听细微「锵」声,剑尖未入他胸口分毫,却似刺中硬铁,被生生阻在之外。 叶春渺暗道不好,他穿了护心甲。 如此一击,驭车者岂会没有察觉。 就见他右手提起驾马之绳轻易一拉,马车勐然停下,而后,他旋身立起,右手抽出一把剑,便向马车中刺来。 「找死!」 第100页 马车空间逼仄,叶春渺没有可躲闪的空间,只能被逼得靠在马车后墙上提剑防守。 驾车的男人剑术倒是一般,但其站立位置占优,又臂长力大,叶春渺很快就落入下风,逐渐显得吃力。 正这时,听马车前后传来两声惊诧的斥责: 「何骡!住手!」 声音落下,驾车男人果然停下了动作,而与此同时,叶春渺也钻了空子,从马车前空隙钻了出去。 此处是一处乡间小道,周遭十几里见不到什么遮挡物,叶春渺从马车上跃下后,便径直钻进了一旁的小树林,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那驾在马上的两个老者从马背上凌空一跃,便掠入树林,紧追了上来。 「别走,别走啊……」 身后那老者紧紧追在叶春渺身后,口里还如此喊着。 叶春渺心道不走还留着让你杀我不成,更是卯足了劲儿往前跑。 她钻过了树丛,又从树影间掠过,逃跑得相当熟练。 树林茂密,枝桠遮天蔽日,叶春渺卖力往前跑,终于,眼前出现了光亮。 身后却传来两声惊唿: 「郡主当心!」 叶春渺身形急剎。 树林尽头……无路可走。 这树林生在山崖之上,树林边缘便接着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峡谷下湍急的水流「哗」然拍打着江石两岸。 看不清底下概况,但单凭声音,便是万丈深渊。 而山崖边,有人在此修了围栏,以防止过路人不慎落水,故而,走到此处,便无路可走了。 眼见身后两人已然追上,叶春渺深吸一口气,便是认命了,只能拔剑而出,与二人面对面应战。 叶春渺提剑挡在身前,警惕喝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 追上来的两老者在叶春渺一步距离停下,手中却未持武器,两人眉色凝重,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然后在叶春渺错愕的目光中,两人皆是退后一步,然后在她的面前毕恭毕敬跪下行礼。 「在下支氏十八系长老,萧垣。」 「在下支氏十七系长老,言若清。」 「参见郡主。」 支氏?那不是已经被灭族的古族么?从前没听说还有遗后啊……郡主又是什么?怎的和皇室扯上了关系? 叶春渺捏着手中剑,面上错愕惊惧又不解,她堪堪退后一步,后脚抵在了围栏之上,视线不动声色扫过周遭环境。 这处地势险峻、位置偏僻,周遭罕无人烟,竟连鸟兽痕迹都难以寻觅。 叶春渺警惕瞪向地上两个老者。 「你们在说什么!莫不是认错人了?」 两老者仍跪地不起。那自称萧垣的老者抬起头,目光低落在叶春渺脚边,两鬓斑白、皱纹横生,恭敬回覆: 「我二人没有认错,您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支氏王族遗女,支渺郡主。」 叶春渺再退一步,却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面对这两奇怪老者。 她抖了抖剑,眯眼琢磨着眼前这两人,瞧着言行举止是奇怪,但倒是没有露出杀人之意。 想着,叶春渺稍松了一口气,仍寒着面斥:「什么郡主?什么王族?我一概不知!但像你们这般打晕了人,将人掳走的架势,可一点不像是来认亲的!」 那唤作言若清的老者嘆了口气,缓缓抬起眼,青白的眼瞳有些浑浊,眼底布满疼爱: 「郡主与亲人分散时尚在襁褓中,丝毫都不记得是必然的。但老身看郡主这面孔却似见了故人。郡主面容……简直与王妃一模一样,是拿模子都刻不出如此相似的呀!」 叶春渺听他如此言说,心中惊疑。 她本就知自己不是叶迁亲生,但因不愿面对叶迁,便也无从知晓自己的身世,如今听他来相认,心中也起了疑。 「什么王妃?你倒是说清楚些。」 老者见她终于松口,面露喜色,正欲开口,又被叶春渺打断。 「慢着,你们先站起来再说。被你俩这年纪的跪着,我怕折我寿。」 话说出口,叶春渺自己倒是愣了一下。 她还有什么寿,她的寿命早在半年前便结束了,如今的自己怕是连个人都算不上吧。 两老者恭敬起身,那萧垣率先开口:「二十年前,支氏、荇族、守知族三足鼎立,并立为三大古族,支氏为三大古族之首,更是前朝王室,立足庙堂江湖,不料荇族叛变,暗中作梗残害王室,又夺权篡位,大举屠杀支氏族人,先王为庇护年幼的世子郡主而战死,自此……王朝覆灭。」 说到最后几个字,老者的嗓间显着地出现了颤抖,他的目色浑浊,遥遥越过高高的峡谷,好像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望到了二十年前故人犹在的光景。 言若清接过话来:「王朝覆灭,支氏族人也尽数被荇族赶尽杀绝,我等因身在江湖远离庙堂而侥倖逃过一劫,而世子郡主则由支氏大长老探姑代为抚养。十多年前,我们与大长老联繫上,得知大长老将世子郡主抚养在一处偏僻山林之中,便动身去寻,只可惜……我等最终还是去迟了一步。」 言若清的话语哽咽住,嘴角嗫嚅,瘦削的身形好像佝偻了几分。 「荇族发现了大长老的藏身之处,我们赶到时……那处屋舍已然血流遍地、尸横遍野,大长老风华绝代、清朗明睿一世,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而世子与郡主也杳无音讯。」 第101页 叶春渺的心在听到言若清最后一句时,也沉沉地落了下去。 什么王室她是不记得的,但言若清所说的僻静山间、老人、以及小屋,不正是她梦中出现的场景么? 叶春苗的唿吸变得急促,双唇变得惨白。 难道从前那竟都不是梦,难道她在梦中唤作「奶奶」的老人就是他们所说的大长老。 而他们说大长老死无全尸,难道是…… 「唔。」 叶春渺只觉得胸口一阵沉痛击来,她的手臂脱了力,手中青山剑重重地摔在了石头上,发出尖锐的撞声。 她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面色变得难看。 两老者见状,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却有一支冷刀飞射而来,狠狠砸进了两人脚前石头缝。 继而,一道黑色身影掠来,高身长立叶春渺之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来人面色阴沉狠厉,眼眸中流露出杀意,双唇微启,吐出一字: 「滚。」 萧垣和言若清对视一眼,退开一步,纷纷抽出了武器。双方都不是乐意解释之人,拔刀便动手。 叶春渺只觉回忆起从前往事,便心口抽搐疼痛,眼前发黑了好一阵,终于缓了过来,眼前逐渐清明,却见谈昭不知何时出现,与两长老打得不可开交。 谈昭虽功法强势傲视群雄,但他身上旧伤未愈,拾味散的毒也还没解,面对两老者配合精湛手法狠厉,叶春渺只为谈昭担心受怕。 「别打了!你们……」 叶春渺话音未落,只见萧垣使出一套灵虚剑法拖住谈昭,而言若清则在其后运剑向谈昭身前刺了过去。 叶春渺瞳孔骤缩,惊唿:「谈昭小心——」 她毫不迟疑迈前一步扑向谈昭,挡在了谈昭身前。 言若清见剑尖竟指向叶春渺,面色骤变,慌忙止住剑势。 与此同时,叶春渺只觉得腰间被人一带,下一瞬,她便被谈昭揽着坠下了山崖。 耳畔风声唿啸,剧烈拍打着耳廓,叶春渺不住发抖,却觉耳畔一阵热气笼下。 「别怕。」 谈昭在她耳边说。 紧接着,叶春渺便觉得下坠的速度慢了下来,托在她腰间的那股力量也越来越重。 再接着,她的脚底一重,身形便稳稳地停了下来,视线清明时,才见到谈昭紧握在手中的藤蔓,这才瞭然。 他们借着藤蔓的力量盪到了山崖间的一处山洞口,山洞口前有一处石壁,恰好够他二人落脚。 「好险……」 叶春渺话未说完,便觉腰上力气一重,她被谈昭紧紧地扣进了怀中。 谈昭身形高大,双臂绕过叶春渺能将她整个环住,他总是喜欢弯着腰抱她,喜欢将高高的头颅低下来,贴在她的耳畔,好将她整个人拥入身体里。 被谈昭紧紧拥着,叶春渺几乎能感受到衣物之下他坚硬又冰凉的肌肤,还有他唿吸时,微微颤抖的气息。 「还好……还好你没事。」 知道叶春渺不见时,他从未像那时一样慌神过。他几乎是仓皇又失智地追寻着她消失的踪迹,他自责害怕,怕她像半年前那般,突然便消失再寻不到。 怕他才刚刚被月光眷顾,便要被残忍地剥夺剔除。 还好,还好他到时,她还好好的。 谈昭将她紧紧扣住,心中后怕又庆幸,又像生怕一眨眼,怀中人便要消失不见,他抱她一会,便松开她,确认一般看一看她的脸,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 叶春渺被他这么一番紧张兮兮地又是抱又是看,一时弄得也有些好笑。她的指尖不用力地推推谈昭的腰,轻笑道: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没事啦。」 谈昭不为所动,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恬淡的香味,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 他说:「你日后,绝不可……为我挡剑。」 落下最后几字时,他的声音是发颤的。 他生性淡漠,从未怕过什么,却只稍回想起剑尖对着她的胸口时的场景,便觉整个人惊惧极了。 惊惧的同时,心中又不免欢喜到战慄。 她为他挡剑。 她心中果然有他。 另一头,叶春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虽说方才她确实是条件反射便挡在了他的身前,但她心中其实是知道那两个老者不敢伤她、必然会收手的,故而也没觉得自己替谈昭挡了剑就必死无疑。 但是在谈昭这略带颤抖的声音下,她也不好意思说出这原因。 她将脸颊贴在谈昭逐渐热起来的胸膛之上,感受衣物下跳得愈发剧烈的心跳和耳畔并不稳定的唿吸,嘴角越翘越高,一阵几乎满溢出来的心情盈满了心间。 她抬起腕子,像反应给谈昭似的,也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身。 「我知道,但是……」 叶春渺停顿了一下,缩了缩脖子,故意将视线落在他耳朵上,然后坏心眼地扶着他的腰,踮起脚尖。 双唇几乎是贴在他的耳垂上,说: 「但是,我喜欢你,难以自持呀。」 说完,她便放下脚尖,满意地望着谈昭的耳朵在自己声音落下同时开始变红髮烫,最终,就连环在自己背后的双手都开始发颤炽热。 「你……你再说一遍。」 谈昭的声音低哑,低沉厚重,沉沉地贴在叶春渺头顶,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开始发烫。 第102页 大抵是在谈昭身边做猫时,干的坏事多了。叶春渺的心思也变得愈发坏了起来。 明知谈昭最受不得自己挑拨,她愈要去逗他。 叶春渺狡黠翘了翘嘴角,搂在他后腰的手指便抬了起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他的后背。 然后一字一句、轻声若丝缕勾着他的耳说: 「我说,我喜欢你啊。」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谈昭的双耳便又透红了起来,耳尖红得几乎能溢出血来。 须臾,谈昭的唿吸终于平稳了下来,他微微松开了叶春渺,就见了她脸上那抹狡黠的笑意,恍然明白过来她方才便是有心看自己笑话的。 谈昭的眸色沉了沉,掌心并不用力地扣住了她的下巴,视线在她明媚的小脸上扫过一圈,最终落在了青丝边露出的瓷白浑.圆的耳垂上。 锋利的喉结滚了滚,他的目光变得晦暗充.欲。 他勐地俯下身,咬住了她冰冰凉凉的耳垂,轻碾吮咬,将滚烫渡到了她全身,让她跟着战慄了起来,这才放过了她。 「惩罚。」他声音哑然。 片刻,两人终于分开,一人捏着石壁左侧的杂草,一人扣着石壁边沿的苔痕,各自红着耳根,相背无言。 过了许久,叶春渺开口打破了沉默:「天快黑了。」 谈昭丢了手中的杂草,「嗯,那……」 叶春渺嘆了口气:「看来咱们两人今晚只能待在这山洞里了。」 谈昭抬了抬眉,漆黑的瞳孔动了下,默不作声地吞下了嘴角那句 「那我们下山吧,我知道下山的路」。 脑海中只剩了「咱们」「今夜」「山洞」三个词。 谈昭的喉结滚了滚,开口道: 「嗯,是啊。」 作者有话说: (我要发刀子了?我装的!) 谈昭:我能有今日的好事,大舅子功不可没啊 第53章 你好,点进来 入了夜, 气温骤降。 峡谷间的夜风唿啸拉扯着,凉飕飕灌满了山洞,山崖下湍急江水拍打着石壁, 水声譁然。 所幸,今夜月朗星稀, 没有下雪。 这山洞不大, 深邃且狭小。谈昭挪了洞口石块挡住了来自峡谷间的猎风, 又拾了些干枯木柴生了火, 逼仄的山洞很快被火堆照得红通通的。 叶春渺缩着腿坐在剑上, 摊开双手放在火堆上烤着,定定地望着火堆出了一会儿神。 不过几下, 谈昭顶着一身凉夜的寒气回来,他一袭黑衣乘着月色凉意,始走入山洞,叶春渺便觉着一阵寒意跟着涌了进来。 叶春渺弯了弯眸:「你回来了。」 「嗯,饿了吧。」 谈昭大步走上前来, 这时叶春渺才注意到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是两只已经被清理洗净串在了树枝上的鸽子,枝干上还隐约滴落着水珠。 他将那两串鸽子架在了火堆上,没有马上坐下, 而是将手摊平,在火堆上烤了烤, 又脱下了身上沾了露水的外袍悬在火堆上烤。 叶春渺原先还以为他会寻些野果之类的回来,她是全然想不到谈昭竟然会带回两只鸽子的。 叶春渺坐直了身子, 小心看向谈昭面色, 幸好, 神色平淡, 未有什么不适反应。 她有些关切问:「你不是……无法杀生么?」 「是。」 谈昭坦诚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只稍扫过叶春渺一眼,就很快躲闪开,落到了那冉冉的篝火上去了。 他抿直了唇线,漆黑瞳孔倒映着火光,好像在迴避着她的问题,沉沉的目色偏移了片刻,才动了动嘴角。 「但是方才……我蒙住了眼睛。」 叶春渺瞭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只要不看到就行了嘛,也不是很严重。」 叶春渺话音落下,谈昭倒是抬起眼,深沉的眸中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之色。 他说:「你……不会觉得我是杀人如麻的魔王么?」 顿了下,他又驳了自己的话。 「我并非这意思,我是说……我并未如你所以为的,从不杀生之人,我的刀下,也有不少亡魂……」 江湖传闻魔王谈昭杀人如麻,是个茹毛饮血的大怪物。 谈昭向来不在意那些人怎么看自己,但却尤为不愿在叶春渺面前这般袒露自己。 他很紧张,炽热的火堆都烤不暖他冰凉的手指。 他总是生怕叫叶春渺看见自己丝毫的龌龊,便会生出对他的嫌恶或是害怕。 但谈昭的话未说完,便觉手心一热,叶春渺向前倾了身子,纤细温热的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 「人并非非黑即白,你不是从不杀生之人,就一定会是杀人如麻的大魔王了吗?」 叶春渺的手掌被火烘烤得暖热,温暖柔软地牵住谈昭冰凉的手指晃了晃,好笑地弯了弯眸。 「若是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也成了杀人如麻的大魔王了?」 谈昭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眉梢,深沉的眸底淬进了火堆光点。 他抿了抿唇角,压下嘴角喜意,反手握住了掌心细软的小手,拢在手心细细地捧着。 谈昭手掌很大,手上覆满了常年习武的厚茧,肤色虽不算黢黑,但也与叶春渺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叶春渺从前习武,皮肤被阳光晒得发红,手上也有不少茧,但再活了一回,握剑少了,一双手也被养得白皙娇嫩了起来。 第103页 谈昭将她的手捏在手心轻轻揉着,并不作声。 峡谷山风迴荡,山洞里,火堆烧着发出「噼啪」声。 静谧极了。 叶春渺方才本是见谈昭心情不愉才伸手去拉了他,倒是没想到手心就被他牢牢扣在了手中翻来覆去的揉.捏。 谈昭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中,一会用掌心包裹住她的手掌,一会摊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像个情窦初开的公子。 很快,热气从叶春渺的掌心度到了谈昭的手中,两人的手都变得滚烫。 叶春渺压了翘起的嘴角,悄悄别过脸去。 从前见谈昭生性冷漠,总不爱与人说话,倒不知,原来和女子亲热起来,也会有这样扭捏的少年样态。 正思索着如此,叶春渺察觉指尖一热。 谈昭竟低下了头,双唇便炽热地贴在她的骨节上轻轻的蹭着,他的眸色变暗。 柔软又滚烫的触感疯一般席捲而来,叶春渺心头一颤,慌乱地抽回了手指。 「鱼……鱼烤焦了。」她说。 叶春渺脸红地说话都不利索了,谈昭反倒游刃有余地勾着唇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魇足地扬了起来,洋溢着欢喜。 他说,「阿渺……那是鸽子。」 「…………」 草草解决了晚饭,时候大致也接近了叶春渺化出人形两个多时辰。 她逐渐察觉了自己的无力,便扯住了谈昭的衣角,三言两语将今日那两长老所说之话告诉了他。 「我快撑不住人形了,你若是有头绪,便说与我听吧……」 叶春渺落下最后一字时,便松开了谈昭的衣角。 而谈昭也若有察觉地倾过了身子附身而来,探出双臂虚虚托在她的腰间,下一瞬,她的人影便凭空消失,而谈昭怀中也多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猫。 「有头绪。」 谈昭弯了弯嘴角,低下头,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小猫耳畔的一点灰烬。 然后托着猫,绕到了火堆之后避风之处坐下,他屈起一边膝盖,右臂搭在膝上,拉开外袍,为怀中小傢伙围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暖窝。 温热的指尖挠了挠小猫下巴,谈昭缓缓开口。 「知道你并非叶迁亲生之后,我便派了人去查你的身世。」 「十多年前,前任仙派门主岩其率弟子下山清敌,虽无人知道后来他去了何处,但岩其门主与支氏古族的探姑长老是故交,两人情谊非比寻常,探姑长老有难,他必然是会去帮忙的。后来探姑长老不幸罹难,仍然没有岩其门主的消息。同年,叶迁带着三岁的你回了仙派,并称你是他的女儿,想来,便是受了岩其或是探姑的委託吧。」 谈昭的指尖搭在小猫的脑袋上轻柔抚摸着,忽然没了声音。 赤红火炭倒映在漆黑瞳孔中,他沉了沉目色,像是在思索着是否要继续开口。 「咩……」 怀中小猫困惑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头蹭了蹭谈昭的指尖,像是在问他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 谈昭垂下视线,眸中情绪有些复杂。 「阿渺,我情愿你不知道那些事情………」 谈昭细微难察地嘆了口气,微仰起头,将头靠在了身后石壁上。 「十多年前,你的母族遭遇了灭顶之灾,王室惨败,你的亲人战死,你被护卫送出,由族内的大长老代为抚养,但你身上有王室血脉,纵使是襁褓中的女婴,荇族人也是不肯放过的。他们一直在追杀大长老和你,后来荇族人寻到了你们藏身之处,派出了族内四十余精锐前来赶尽杀绝,大长老难以寡敌众……战死,但却无人寻到你的踪迹。」 谈昭的语气平缓低沉,话语间有意略去了另一条一同消失的王室血脉。 他低下头,温热掌心拢住了怀中小猫的脑袋,望着它似懂非懂的碧色瞳孔,或许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显得无力,但还是开口说道。 「阿渺,支氏战败时,你才是襁褓中的婴儿……那些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你不必背负着那些仇恨……你该是永远快乐、永远活在阳光之下的。」 柴火烧红,山崖之外的远处传来除夕夜的烟火声。 谈昭低下头,看着怀中已然闭上眼的小猫,那双深邃难测的双眸缓缓敛下,眸中剩了晦暗的颜色。 他弯下身,在它头顶落下一个吻。 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低哑暗沉。 「那些骯脏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 翌日,初晨的第一抹晨光熹微落进洞中时。 篝火燃尽,洞中石壁上有露水滑落,「滴答」一声落在木炭上。 毛绒绒的猫耳抖了抖,一双碧绿双瞳缓缓睁开。 叶春渺抬头,便撞入那张恬静俊朗的面颜,她的心尖一颤。 他还没醒…… 叶春渺小心翼翼地缩了缩爪子,从他温热掌心中抽出肉掌,然后化出人身。 她本就是躺在谈昭怀中睡的,此时化出人身,人便刚好是坐在谈昭大腿上的动作。 本来还是纯粹心无杂念的动作,变出人形了却变得有些微妙尴尬。 叶春渺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撑在谈昭身后的石壁上,准备站起身来,视线稍稍游弋,从他深邃浓郁眉眼扫过,落在那好看微红的唇上。 这时候要是偷偷亲他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第104页 心中如此想着,来不及仔细思索,她便撑着石壁,悄悄地倾过身子。 在剧烈加速的心跳中,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他的唇瓣,便欲不动声色地全身而退。 未有得逞,只觉腰上突然被修长有力的手臂扣住,她抵在石壁上的手便脱了力,整个人被他拖回了怀中。 与此同时,另一只强势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吻按得更深了。 一早便送上门的小猫,他没有丝毫心软。 谈昭贪婪地吮.吸着唇间的柔软热意,他掀了掀眸,漆黑的眸底爬满了深不见底的欲.念,晦暗的视线扫过身上女子身线,更加暗沉了几分。 他恣意靠着墙角而坐,有力的臂膀轻而易举地将身上人圈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缓缓往下,滚烫的掌心落在她的后颈,覆满厚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引得怀中人一阵战慄。 与此同时,那只扣在她腰间的手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愈发用力,好像要在她腰上掐出几分淤青来似的,重重地将她的身子往下压。 不知过了多久,大致是远处传来一声轰鸣,叶春渺似大梦初醒,推了推谈昭的胸膛,终于得以松了禁锢,靠在他的肩头剧烈喘气起来。 叶春渺的脸颊滚烫,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已经红透了,她迴避着眼趴在谈昭肩膀上,不敢回头看他。 另一头,谈昭的唿吸粗.重低沉,他的视线晦暗地带过叶春渺红得滴血的耳朵尖,缓缓下移,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衣襟口被折腾得有些发散,瓷白肌肤在艷色的衣物衬托下更显得白中透红。 谈昭的唿吸变得粗重。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在臣服于心中唿之欲出的贪慾。 他本该将她奉为高挂洁空的皎月。 他本该离她千里,远远地保护着她,护她一世洁白无暇。 可如今,这轮皎月就在他的怀中。 她颤动着,唿吸着,无意又笨拙地撩.动着他最敏.感的感官。 他忍不住想亵.渎皎月。 他的视线一路下移,身上感官似乎也在跟着视线缓缓向下放大。 他的唿吸也越来越重,浮露青筋的手指缓缓收拢,再次落在叶春渺的后腰上。 许久,他终于低哑开口, 「阿渺,帮我。」 作者有话说: if我太快,you can tell me. 第54章 这章了不得 日上三竿, 初一的太阳暖洋洋地烘烤着大地,将山崖枯木上残留的积雪烤得亮晶晶的,山间泥土湿漉漉。 山间草木中, 一道利落黑色身影穿梭而过。 他步伐稳健,从山崖中枝干横生的洞口走出, 便径直绕过了山间灌木丛。 好似知道何处会有溪流、何处会有泥沼, 他的每一步, 都刚好绕开了前方的阻碍, 不过半个时辰, 便轻而易举地走下了山崖。 峡谷中的江水从南向北,与元景城中的江水汇流相聚, 出了峡谷,江滩便宽阔了起来。 不远处的江畔沙砾上停着一辆马车和一匹马,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见谈昭从山林间走出,马车前有人跃下来,快步上前。 「魔君, 车马已经备好。」 谈昭胸前的黑色衣襟鼓着, 一颗花色小猫头从领口探出来,圆熘熘的眸子看到林朝时缓缓眯起,不知在思索什么, 瞧着心情不大好。 林朝行了礼,便回身去牵那匹为谈昭准备的马, 但谈昭却径直走向了马车,翻身钻进了车厢里。 林朝一愣, 没有多想, 便拉长了马匹的缰绳, 用手拉着随马车驾了起来。 另一头, 始一进入马车车厢,谈昭兜在怀中的小猫便迫不及待地从他衣服里跳了出来,施施然化作了个姣美女子。 只不过这女子竖眉怒目,嫣红的唇微微翘着,瞧着面上愠色不少。 她指着谈昭怒斥:「谈昭!你骗我!」 从山洞到山崖之下,这男人分明一路上轻车熟路,不仅知道如何下山,更是连山下的马车都准备好了。 说他没准备,鬼都不信! 她便知道!那劳什子山崖哪里困得住堂堂威慑江湖的大魔王谈昭! 原来他就是在扮猪吃老虎,怕是就想着与她一起被困在山洞里,怕是满脑子就净想着早上那些事情了! 被叶春渺指着鼻子怒斥,谈昭反倒丝毫不觉得羞愧心虚。 只见男人慵懒靠在马车坐垫上,眼角眉梢都飞扬着吃饱喝足的欢喜。 瞧着面前恍然大悟、气恼得两颊红扑扑的女子,他不愧反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高高扬起的唇角,嗓间溢出沉闷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阿渺,昨夜要在山洞过夜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不认识下山的路啊。」 「………」 「你!」 这人怎么还有几副面孔! 几日前还是不小心碰了她的手便要脸红髮抖个半天的羞涩少年,怎么一转眼,便恬不知耻至此了! 叶春渺柳眉倒竖,胸.脯被他气得上下起伏,她咬了咬牙,瞪了他半天,硬是想不出该骂他些什么,葱白纤细的手指指了谈昭半天,寻不到下台的梯子。 马车坐垫上,男人笑得恣意,愈发像叶春渺初次见到他时所感觉的「心术不正」。 叶春渺愈是瞪着他、愈是情绪激动地斥着他,他看她的眼神便愈是宠溺欢喜。 第105页 叶春渺斥他。 他想的是:她骂我,她心中有我 叶春渺瞪他。 他想的便是:她瞪我,她满眼都是我。 叶春渺被他气得不知说什么,脸颊红扑扑的。 他想的是:她生气时,也好可爱。 须臾,谈昭终于止下了嘴角笑意,长臂一揽,将叶春渺带进了怀中。 叶春渺本是跪坐在软垫上的姿势,被他一扯,便整个人跌在了谈昭的腿上,又坐在了他的怀中。 谈昭捏起她细白的腕子,将她握紧的拳头拢在掌心细细抚摸,然后张开她的手心,指节抚摸过她发红髮烫的细嫩手心。 谈昭的眸色变暗,视线极其富有暗示性地从她的手心游弋到雪白的脖颈,指节磨了磨她的手心,低沉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辛苦你了……很累吧?」 热气落在她的耳后,叶春渺一瞬间便回想起了早上的事情,热气轰然从脖颈爬上的脸颊,她的耳根子发烫,手心也勐地收拢握紧。 他还敢问…… 那可是荒郊野岭……他就敢拉着她,一大早做那些…… 只稍回忆片刻,叶春渺便觉得唿吸都乱了起来,整个人更是滚烫,视线也不知往何处躲闪。 谈昭将叶春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她害羞躲闪的眼神,看她雪白的肌肤漫上红晕,看她手心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一阵欢喜满足得令人战慄的感觉汹涌满上心头。 大抵是食髓知味,谈昭看着她,脑海中便又涌起了早上那些龌龊的想法,如此想着,落在她腰间的手便用上了劲。 「怎么不说话了?」 谈昭捏捏她的手心,唇角蹭了蹭她的指尖,上挑起眸,眼角暗色过浓。 叶春渺红着脸瞪他,见他又露出了这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勐地从他手中抽回手,不利索地斥道: 「你、你衣冠禽.兽!」 骂完,她又紧张地回过头看了看马车前的帏裳,生怕里头的对话让林朝听见了。 她恶狠狠瞪面前罪魁祸首,压低了声音: 「这可是……马车上!你别想、别想那些……」 谈昭漆黑瞳孔里倒映着叶春渺紧张又羞涩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视线在那双嫣红微动的唇上愈来愈浓。 他敛了敛眸中暗色,下一瞬,粗大的指节便强势扣住了她的下颚,衔住了那抹嫣红的饱.满,细细碾.磨着,反覆吮.吸她的舌。 叶春渺先是蹙眉推了推他的肩,却被锢得挣脱不了分毫,另一头又担心着外面的林朝听到了动静,便不敢乱动,只能由着谈昭亲。 马车驶着石子路,一路颠簸。 叶春渺被他亲得七荤八素,浑浑噩噩间,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触碰到了什么滚烫。 她低低惊叫了声,身子陡然僵硬,双眸圆睁视线下移。 落在谈昭捏着她手腕将她带去的位置。 叶春渺是万万没想到谈昭竟然如此大胆的,她僵了手动也不敢动,脑子里想的还全然是马车外的人会不会听到。 谈昭却松了她的唇,灼热的唿吸便落在她通红的耳根上,引诱一般开口。 「早上,阿渺的手……很舒服……」 谈昭话音未落,面前脸脖红得快要滴血的人影便咬了咬牙,挥起手掌,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惊得车前驾车的林朝都抖了一抖。 与此同时,那人影也变作了猫。 「………」 一室旖旎戛然而止。 这回轮到谈昭僵住了,他僵在了方才的动作上,眼底翻涌起的情绪不情不愿、没有办法地缓缓消散。 半晌,他终于动了动手指,指尖戳了戳面前拿屁股对着他的气鼓鼓小猫,认错般哄道: 「阿渺莫生气了,下次定不会如此了……」 小猫耳朵抖了抖,刚要回头,听到身后男人补充上半句。 「下次定不会在马车里如此了。」 - 马车缓缓从郊外驶回元景城,还未进城,马车先停了下来。 马车里,颀长的身影睁开眼,缩在男人腿上安心酣睡的小猫也有所察觉地抖了抖耳朵,警觉地竖起了脑袋。 林朝的声音从马车前传来:「魔君,弃影。」 叶春渺伸了伸腿,从谈昭身上跃了下来,心中略有疑惑。 此处入城不过半刻的路程,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需得在半路上将马车拦下来禀报? 谈昭显然也明白此事的不寻常之处,很快回应:「进来。」 像是一阵风掠过,马车前帏裳开了一条小缝,还未定眼看清动作,便有人影出现在了马车里。 来人灰袍加身,低头颔首,没有面容,但仅是如此,就带着重重的压迫感了。 「魔君,元景城回不去了。」他这么说。 谈昭沉眉,「何意?」 「苏冀北的红甲军伪装作城中百姓在除夕夜混入城中,又借除夕烟花运送火器进城,一早里应外合,攻破了城门,如今,元景城已然被苏冀北基本掌控了。」 弃影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却包含了过于复杂的信息。 叶春渺没有听过苏冀北的名字,但元景城可是隶属王朝直接管辖的都城之一,胆敢对元景城公开动武,便是公开举兵造反了。 她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从前在祁支那里听来的「復辟」还有进攻路线图,心下瞭然一片,知道此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第106页 她化出人身,掀开车窗向外望去。 车厢里,首次见到猫变成人这场景的弃影显然一惊,险些失了沉稳。 马车停在城门以外半里之外的竹林中,从影绰的枝叶间,依稀能看见不远处城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红甲士兵包围,城门之上也有来来回回的弓箭手待命。 整座城好似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静谧极了。 透过窗间细缝,谈昭也看见了城门状况,上挑的眉梢虽也显露出几分意外,但语气并不多么惊诧。 他问:「别院可有被发现?」 「城中一发兵,弃影便收拾了别院,将院子恢復作了荒无人烟模样,纵是发现也无妨。朔大夫等人已照您先前指示,送去了弦月山庄。」 谈昭的指尖抵着窗沿又向城门眺了几眼,缓缓合上,开口道:「去弦月山庄吧。」 弃影应声,帏裳抖了抖,人影便消失了。 马车转了方向,继续行驶,元景城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叶春渺有满肚子的疑问,弃影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开口。 「苏冀北是谁?他可是復辟军?和前朝之事可有关系?」 谈昭大抵是早有所料,他看叶春渺一眼,眸色有些复杂,稍作犹豫,还是开口回答了她。 「他是前朝重臣,二十年前大名鼎鼎的苏北大将军,荇族造反时,他仅率八千铁骑,便与荇族的十万兵马大战了一个日夜,苏北军落败,苏冀北也杳无音讯,直到近些年,才又有了他的消息。」 昨夜谈昭与她说的那些关于身世、前朝的信息重新奔涌回脑海,叶春渺皱起眉心,大脑迟缓地将这丝丝缕缕的信息串联起来。 她是前朝王室遗女,支氏长老如今还唤她郡主。 灭她家族、害她孤苦之人是荇族,更是当朝王室,而如今起兵造反之人正是前朝大将军,为的是……復辟前朝,復仇雪恨。 「他们是………为支氏復仇么?」 叶春渺眉心紧皱,目光却流露出些许茫然神色。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如此身份,短短半日的时间,她根本来不及将自己的身份与「復辟」一词联繫起来。 直到支氏长老来寻、苏冀北兵临城下,风云局势变化,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是前朝郡主——前朝将士、支氏的覆灭都与她息息相关。 她何止与这场復辟有关。 她整个人都已经置于了復辟的中心漩涡之处了。 那她又该怎么做。 叶春渺的唇色发白,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谈昭,眼中流露出茫然无措。 谈昭抿低了唇角,默不作声地拉过了她的手。她的手指有些冰凉,透明甲盖下指甲发白,面上不见了早时的鲜活与亮色。 「不怕。」 谈昭的指尖粗粝地拂过叶春渺没有血色的唇,将她带进了怀中,掌心小心翼翼地顺了顺她的脑袋,低低开口: 「不去想那些事情了,睡会吧,阿渺。」 - 高高的城门之上,守卫森严红甲队列排开,轱辘辊压过城门上的崎岖石板。 守城将士见来人,大惊行礼: 「世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大夫吩咐过,您的身子没好,不能吹风……」 楠木镶金的轮椅上,少年淡淡抬了抬手,俊美的面上呈现病态的惨白,他一身玄白,身前盖着厚厚的毯子,仍挡不住彻骨的凉意涌入骨髓。 城门边上,有身影掠来,跪在轮椅前復命: 「世子,阁中探到了消息,谈昭的人安置到了弦月山庄,郡主大抵也在那处,是否要派人接郡主回来?」 轮椅上,少年淡色的瞳孔动了动,才要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周遭护卫顿时大惊失色,围绕上来用身体给他围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许久,他终于恢復了平稳唿吸,惨白的唇微启: 「不必了,她留在那处,或许更好。」 作者有话说: 真的没有人心疼挨揍小沙包祁支吗,落瑞 第55章 她逃他追 新年伊始, 元景城却陷入了绝对的静谧无声,往日鸟鸣犬吠的城镇好似被人无声地掩住了嘴,心惊胆战地沉默了下去。 街上红甲士兵来来往往, 肃然目光直勾勾盯着偶有出来买菜的百姓。街道两侧商铺关了大半。 初二一早,城西传来喧闹, 復辟军在县衙门口肃清官门, 不服的、顽抗的尽数打入了大牢。 一夜之间, 元景城已然听不见异声。 以将家为首的商家甲冑闭门谢客, 既不与苏冀北相抗, 也未曾表露出其他意思,仍在观望时局。 元景城刺史府邸内, 红甲军密布。 正堂之上,高大男人身披甲冑,浓眉星目,不怒而威,一双手掌硕大拍在桌上, 显得桌上的布防攻守地图都显得小巧玲珑。 「整整一个月时间, 咱们的人从南到北暗中部署,沿外线包抄,除却陇中, 现下已将整个荇宇衡围在了他的皇城里,他插翅难飞。」 「荇族怕是安逸久了, 都不知居安思危四个字怎么写了。咱们此番选在除夕夜发兵,大抵整个皇城都要诚惶诚恐地过个新年了。听京城传来消息, 昨日至今晨, 皇城的护卫一波添至三波, 怕是早便坐不住了吧。」 苏冀北酣畅大笑起来, 「说起来,还要多亏了世子,若不是他的谋划,恐怕我一个月前就按捺不住发兵了。」 第107页 屋中几人目光顺着话语望至侧座最靠大门处的身影。 他静静坐在轮椅上,白裘披风加身,俨然像个富家孱弱贵公子,画风与屋中那些魁梧之人截然不同。 众人看向他时,他还偏着头,目光淡淡落在倚在院中那架着各式刀剑的兵器架上。 那波兵器是清剿完最后一批守城军后收回的,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刀剑上还挂着赤红的鲜血。 隔着半个庭院的距离,他不确定刀剑上挂着的血渍是否还是热的。 「殿下,殿下?」 祁支动了动瞳孔,回过头,还未说话,又捂着心口咳了起来。 「殿下不能受风,是谁将外头的窗开起来的,找死不成?」 「快,推殿下回房,寻聂大夫去再给殿下看看。」 很快有人上前,为祁支拢紧了身上衣襟,便推着他去了侧室暖阁。 一早,窗外又下起了雪,湿漉漉的雪夹杂着雨水落在院中,洇在刀锋血渍上,划开浅红的血水。 厅堂里谋兵布阵的商议声仍在继续。 年轻的男子着一身赤色劲服,推着轮椅慢慢走去侧屋,「殿下在想什么?可是在想郡主?」 「没想什么。」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男子放缓了步伐,思忖片刻,「早时聂大夫来看过了,说殿下恢復得十分不错,再过几日便不需坐在轮椅上了。」 他大抵在猜想轮椅上人的心绪,又带着一半真实想法与一半安慰说道,「殿下虽伤得重,但殿下是余阁中人,习的是符咒秘法,本就与舞刀弄剑的其他将士不同。等殿下能站起来了,很快就能重拾风采,惊煞天下了。」 轮椅恰好行至侧屋窗沿,轮椅上人抬了抬手示意停下。 侧屋窗扉开了很小一条缝,恰好能看见四方院子上雪白无暇的天空。 祁支盯着窗外天空看了一会,目光缓缓下垂落在自己手上,那双手缠了不少绷带,倒不影响写符施法,只是取下纱布,看起来会有些狰狞。 「我这双手有些难看。」他忽然开口,随后自嘲一般笑笑,「怕是以后要被姑娘嫌弃了。」 身后男人一听,正要反驳,祁支却已然敛了嘴角笑意,视线也定在了半空中。 「阿裘,你说,咱们的刀落到那些守城将士的脖子上时,流出的血是热的、还是凉的?」 阿裘一愣,不知他话中含义,揣测着回答:「热……的?」 「人的血肉,自然是热的。」 窗外的雪积得厚了,堆起厚厚雪层,反射起一道白光照在祁支的脸上。 在床上躺了许久,他消瘦了不少,敛去了从前少年样态时面容的柔和清朗,五官稜线更加突出和锋利,俨然已是男人模样。 「按照如今律法,守城的将士大抵已经十八吧,有些或许已经成家了……不知他们死了,家中子女如何悲怆痛哭。」 话到此处,阿裘便明晰了他话中之意。 「殿下慈悲。战乱固然致使家破人亡,但荇族残暴、欺压百姓,若是不经起兵斗争,百姓更苦。若非贤良君主,天下百姓世世代代,皆逃不出一个『苦』字。」 「贤良……」祁支抬起眼看他,「听说新帝上任后,民间对他赞誉有加?」 「殿下是指……荇宇衡?之前听将军提过,说那不过是荇族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罢了,手中没有多少实权的。」 祁支收起视线,抬了抬手。 阿裘正要推他离开,院中有将士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神色难看地冲进了正堂。 祁支皱了皱眉心,转了个方向示意阿裘再去正堂。 「将军,城外线人传来消息,道是在城外荒郊发现了两道尸体,是……」报信人悬在半空的手臂微颤,牙关咬了咬,「是萧长老和言长老。」 「什么?!」苏冀北拍桌而起,怒目圆睁,「他们不是去接郡主了吗?谁能伤得到他们?!谈昭?」 「应、应该不是,在两位长老尸体上,寻到了几把箭。」报信人颤巍巍地呈上取回的断箭,箭柄上,分明刻着「荇」字。 屋中有人惊唿:「荇族!他们如何寻到此处的?言长老他们是前日出去的,纵是荇族脚步再快,也不至一日便赶到此处啊!」 轱辘滚过石路,轮椅又推回了正堂。 祁支的脸色异常难看,发白的指尖重重掐在轮椅扶手上,眼中冷意非常,「谁派他们去找郡主的?」 屋中静谧,片刻,有人弱声回答,「咱们既然起兵了……还是接回郡主才能护她安危………」 「你不去接,没有人知道她是郡主!」 祁支重重掷出了手中暖炉,额角青筋浮现,语气从未像现在这般激动震怒。 「出动族内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去接的人,他们不觉得那是郡主,还能是什么,是世子妃吗!他们本是不知还有谁活着,如今你们是明摆着告诉荇族,郡主还活着,她就是那个靶子!」 祁支暴怒的斥声重重砸在屋子里,整个正厅陷进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有人干巴巴地张了张嘴,「两日时间,足够荇族的人赶来了………恐怕,已经沖郡主去了。」 办糟了事,苏冀北身上气焰全无,他拿起兵符,试探性看了眼祁支:「可要出兵保护郡主?」 祁支抿直唇线,胸口起伏缓缓平息下来,他垂下眼,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缓缓松开,指尖发白。 第108页 「此时若大张旗鼓出兵便是给荇族引路了,还是让余阁的人去吧。」 - 弦月山庄。 此处远避市井城区,藏于山清水秀之间。落了雪,山庄外翠绿的竹柏淋白了头,庄中悉心照料的鲜艷花簇落了皑皑白雪,一片怡然。 叶春渺跟着谈昭到了这山庄已然两日。这山庄是谈昭从前购置,平日留给赵千莫做茶叶生意,位置僻静,倒是此时落脚的最佳地点。 这两日,谈昭比从前忙碌了不少,每日早出晚归,虽然他不提,但叶春渺多多少少也能从山庄上下的氛围中推测出谈昭平日忙碌与苏冀北、与局势相关。 叶春渺对自己身世及当今时事仍有不解之处。 照谈昭与两位长老所说,当初王室遗留下世子与郡主二人,若她是郡主,那世子在何处?她的记忆中分明还有个小男孩的身影,他至少在叶春渺的记忆中并未遇难。 而如今苏冀北有意復辟,他既要重建支氏王朝,可若江山打下来了,王室却只剩她一人,日后靠谁执掌天下? 叶春渺可不认为他们会将天下交给她一个在江湖长大、不谙朝政的丫头。 叶春渺想问谈昭,但谈昭连日忙碌,总是天未亮便离去,等到她入睡时才归,她也一直寻不到机会。 叶春渺试图询问林朝抑或是其他弃影,但他们似乎都对她的问话讳莫如深,总是有意迴避着她,这更加深了叶春渺心中疑虑。 初二晨,天未亮。 叶春渺察觉到床褥边阵阵悉索,知道是谈昭准备离开了。他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走过,似乎在她面前站定,指尖很轻地挠了挠小猫下巴,在酣睡的小猫头顶落下一个吻,然后准备转身离去。 下一瞬,却被一只手勾住了腕。 「你去哪?」叶春渺打着赤脚坐在床沿,语气带着初醒时的轻软问他。 谈昭回过身,视线在面前人身上扫过两圈,他似是想离去,但却情难自已地弯了唇,然后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手有点凉,快进被子。」 谈昭带着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视线落在那双垂在床沿的瓷白双足上,视线滚了滚,俯下身,粗糙的掌心捧起她的脚放进了被子里,拉起被角,将她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叶春渺眨着眼,眼睛亮晶晶的。 窗外天色未亮,昏暗的天空远远露出一丝鱼肚白。 房中未点灯,男人一身肃杀黑色俯在床榻边,一只手撑在床侧,掌心拂了拂叶春渺额角碎发,声音温柔。 「去和林朝他们商量点事,阿渺再睡会儿。」 叶春渺抬起脸,将脸颊贴到他温热的掌心,继续追问,「什么事?我可以去一起听吗?」 屋色昏暗,看不清谈昭的表情。 叶春渺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感受到面前黑暗笼罩,然后唇上很轻地落下一片温热。 「乖,你什么都不用想。」 屋门自外轻轻合上,床上人影沉静了一会,然后掀了被子,摇身一变,从窗户熘了出去。 山上风大,猎猎林风穿梭在山庄上下。 天未亮,山庄已然亮灯忙碌。 叶春渺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必然有弃影在暗中监视着。 自然是谈昭的意思。 她知谈昭在意她,怕她又出什么事,所以才派弃影监视。但这几日谈昭对她的迴避中,倒让她察觉到监视的含义中,或许还有几分防备的意味。 谈昭似乎有意不想让她知道什么,抑或是参和进什么事态中,而若说如今能有什么与她相关之事,便是苏冀北復辟之事了。 叶春渺从窗户跳出,有意一路闲逛模样熘去了厨房之中,藏身于一个运菜的小车板之下,随着运菜车离开了小别院,这才从车上跃下来,探索起了这山庄。 山庄很大,下边沿是一亩亩花田茶田,间插着不少建筑,山庄上初亭台楼阁、甲第连云。 猫的听觉灵敏,她很快察觉到谈话声来自东南方。 叶春渺在墙角蹭了一身灰扑扑,沿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向东南方向靠近。 「言若清和萧垣死了,苏冀北的人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荇族王室的箭,想来荇族知道叶姑娘没死,很快便要寻来此处了,魔君若是为叶姑娘好,还是尽早将其送回苏冀北那处吧。」 「他要来,杀了便是,区区一些士卒有何可惧。」是谈昭的声音。 「可咱们总归是要与苏冀北合作的,此时将叶姑娘留在山庄,怕是不利于日后关系………」 墙角,叶春渺瞪大了双眼,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屋中,谈昭的声音云淡风轻,「不利便不利,总归是各取所需,我还需替苏冀北考虑不成?乱世在即,纵是将人送回,也难保苏冀北不会分身乏术,让人钻了空子。」 另一道男人声音有些犹豫,「可那处毕竟还有叶姑娘的至亲在啊,叶姑娘兄长若是寻过来…唔……」 他的话似还没说完,就被人掐住了喉,谈昭的声音低沉冰凉。 「我说过,不许在此处提起这事……他若是寻来,我自有办法对付。你们只管加强山庄防守,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守不住她,你们也跟着一块去死。」 屋角外,叶春渺僵怔在原地,漆黑瞳仁不断放大,身上毛髮都微微竖了起来。 第109页 她果然……还有个兄长。 谈昭为何不肯告诉她,他为何瞒她,他要和苏冀北合作做什么。 方才听他的意思,他是要将她禁锢在此处山庄么? 叶春渺四肢发凉,头脑一团乱麻,她对谈昭似乎并不如她自以为的了解,她不怀疑谈昭喜欢自己,但从他口中听到隐瞒与禁锢的话语,却令她不得不觉得毛骨悚然。 正这时,屋嵴下有人影走来,脚步一顿,惊唿:「咦,你怎在这?」 是林朝。 叶春渺目光一动,扭头就跑,与此同时,房中人也察觉到了屋外动静,火速追了出来。 叶春渺不管不顾,她心知此时若是停下便再难离开。 山庄中多是层叠亭台楼阁,叶春渺敏捷地跃上墙头,钻入了密密麻麻的草丛之中,逃得仓皇。 「阿渺,阿渺!」 从见到那抹花色的小身影,谈昭的心就沉沉地坠了下来。 她转身就逃,他便心知,她什么都听到了,她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谈昭知道,这一次如果让她跑了,他大概便永远失去她了。 人的欲望便是永无止境的,就像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从前,他将她奉作天边白月光,她皎洁无暇、不可亵玩。 他只敢在远远的沟渠中望着她,龌龊地等待时机,偷走她不要的梳子手鍊,将其当作宝物细细宝贝。 可偏偏,那白月光屈尊降贵,落到了他的手中,让他尝到了甜头,从此无尽的贪念就被唤醒,他不再满足于远远的肖想她。 他想贪婪地将她占为己有,他想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最好是寸步不离,永远地留在他身边,不惜瞒她、骗她。 所以,他不能让她逃走。 谈昭眸底暗色加深,身形也疾掠了起来。 另一头,叶春渺从草丛中穿过,虽有四条腿,但毕竟身子小视野受限,她很快便化出了人形逃跑。 绕过屋舍,便是一片枯枝败叶林,叶春渺也不知该逃往何处方向,但四处屋舍都在往外涌人,她只能钻进了林子里。 凛冬树林都已经萧瑟,天空不知何时开始落雪,飘飘洒洒飞扬起白花。 叶春渺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尖石枝干上,脚底磨得生疼,却也不敢停下,谈昭的声音在身后不断响起,她的眼前被水雾蒙住了视线,脚底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她跌落在地,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她被牢牢禁锢住。 「别走,别走,阿渺………」 谈昭将她牢牢地扣在了怀中,他的手臂长而有力,发了狠地将她按在怀中,动作狠厉强势,但声音却是颤抖的。 还好,还好追上了。 她终究还是留在了他的怀中,她哪儿也不会去。 「阿渺不要走,你说过,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像是乞求,带着脆弱的破碎感,又让叶春渺想起他初认出她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卑微地颤着声。 叶春渺抬起头,果然对上男人发红眼角的湿润,心中不知被什么情绪蛰了下,她张了张口,语气平缓,带着对谈昭的信任试探性问: 「你可以告诉我………到底瞒了我什么吗?」 叶春渺的声音并不激动,更像是好声好气地哄着他问。 但她愈是如此冷静,让谈昭愈是害怕。他怕她对她心灰意冷,不再愿意留在他身边,怕她生他的气,对他避之如履。 谈昭跪坐在叶春渺身侧,粗大的指节缓缓捧住叶春渺的脸,颤抖的目光看到她眼角的泪,他更加惊慌,不知该坦白还是继续哄她,头脑中没了主意。 「阿渺别哭,别哭………」 他捧着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在这一刻彻底慌了神。他想拥有她,却更不想看到她流泪,他什么小心思也不敢再有。 「我都告诉你,我全部都告诉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眸中颜色凝了凝,气息敛了下来。 「荇族的人来了………」 谈昭沉了沉眸,利落抬手抽掉发间的红带蒙住自己的眼。然后起身,俯身捧住叶春渺的脸。 他蒙着眼,看不清眸中情绪,但声音却是万分缱绻柔意的。 他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说: 「乖,在这里等我。」 「哪里都不要去。」 作者有话说: 阿渺勇敢飞,小谈永相随 第56章 不看吃亏! 荇族来的人似乎格外多, 一开始山庄上还镇定自若列阵应对,后来似乎山外又来了一波不知是何方的人手,山上陷入混战, 便没有人顾及得到她的动向了。 叶春渺也不知方才若是荇族没来,谈昭是否会将真相都告诉她。 她却也不敢赌, 她知道, 这或许是她能够离开的最好时机, 错过这时, 或许谈昭会带她回去, 他依旧宠她爱她,但她与谈昭之间便再无法抹去那一抹芥蒂了。 她必须走, 她必须自己去探寻真相。 叶春渺猝然奔起,掠过墙面,将将跃下之前回过头,目光深深地望向人群中手持双刃的颀长背影,咬了咬牙, 跳下墙头, 与此同时,消失在矮小树丛之中。 山庄建于山腰之上,风草长林, 层峦叠嶂,落了雪, 泥地湿漉漉的。 叶春渺跑出了山庄,身后有不少人注意到她, 他们马上追了上来, 她分不清对方是荇族的人还是谈昭的人, 但无论是哪方都是要将她抓回去的。 第110页 万里飘雪, 白霜铺地,天地化作白茫茫一片。 叶春渺赤足踩过粘冰的雪地,双足被树枝划破也不敢停下,山间路抖,常常寻不到下山的路,她便只能跳进树丛中摸索着下山。 身后的追赶仍在持续,他们紧逼而来,仿佛叶春渺一停下便要朝她刺来。 雪越下越大了,浩浩荡荡,漫天的鹅毛大雪好像要将这个世界都染白。 叶春渺的手脚被冻得生疼,她逐渐握不住手中剑,仍咬着牙往前跑。山间多梯田,田边有一片冻得结冰的山泉由石头砌起。 她柱着剑翻过巨大石壁,不甚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向前跌进了冰里。 不同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追了上来,唿声各异。 「郡主!」 「叶姑娘!」 「杀了她!必须找到尸体!」 - 苏冀北攻下元景城至今已然八日,从一开始的百姓惊慌惶恐至今,到大家逐渐发现苏军并无其他残暴压迫举动,便逐渐大胆了起来,街上时而有商铺开门。 城门也不再严格设限,苏军增派了新的人手在城门把守,城外人可以进、城中人却不可出,进城者更需经过详细盘查。 这几日,祁支的身子已然好了大半,只是腿脚还不大好,走路时需要人搀着,而他却仍提不起什么兴致,整日便冷清地坐在轮椅上,也不与人说话,哪里都不愿意去。 阿裴见他整日待在房中不愿出门,怕他闷坏了,今儿个见好不容易天气放了晴,便好说歹说地劝着,推他出门在城中晒晒太阳。 春回物暖,城中江面冻冰已化,春水初融,寒凉的江水粼粼反射阳光。 「世子殿下可是在担心郡主的事情?苏将军已然增派了人手去寻了,虽然还没有消息,但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更何况,荇族那边的人也还在搜寻,那便说明郡主暂无大碍。」 祁支目光懒懒落在江面,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他:「我不是在想这件事。」 「那殿下是在想………出兵的事情?如今荇族反应过来,已然派兵过来,但他们要过来,少说要十天半个月,况且咱们的人也不少,殿下不必担忧。」 祁支瞳孔微动,偏了偏头,以手托腮,不作应声。 阿裴见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便推着他准备回去了。 轮椅轱辘滚过江畔石板路,从江边绕到长街尽头,再沿着后街的青石路绕回,驶过城门周遭,祁支抬了抬手,示意停下。 「怎么了,殿下?」 祁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眼眯起,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神色,随他目光望去,能看到城门下的一个正在接受守卫盘查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上下,一张小小的鹅蛋脸看起来乖巧可爱,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脸上也沾了不少灰,像是从何处逃难来的装扮,怀中还抱了两个古怪的黑色包袱。 「进城做什么?」 「来寻亲。」 「家中人呢?」 「家中闹了饥荒,阿爹阿娘都被饿死了………」 女孩眨了眨圆熘熘的眼,说着两滴眼泪便「啪嗒」掉了下来,「我们村好多人死掉,我好害怕……」 声音细细柔柔,带着害怕的颤音,看城的守卫嘆了口气便放她进城了。 「殿下,她是?」 「不眼熟吗?」祁支反问阿裴,见他实在想不起来,好心提示他。 「在魔族的时候……」 「噢!她是那个……嘶,那个谁来着,哦对,那个贾家的小姐,就是谈昭大婚那日,被您骗去挖骨灰罈子的小姑娘。」 阿裴好不容易想起来,随即更困惑了,「贾姑娘家…在魔族势力不小吧?她刚刚说……家中闹饥荒,爹娘饿死了?」 轮椅上,男人指尖抵了抵眉梢,抿了几日的唇角终于似有若无地挑了挑。 「问问便知。」 过了城门盘查,贾玉姮步子马上欢快了起来,她低着头,抱着怀中两个包袱快步向城中走,一双古灵精怪的眸子左右扫动。 「这么轻易就进城了?看来这新的守卫也挺好骗嘛。」 「姑奶奶我跋山涉水跑了这么远,还穿了这么身破布衣裳,这回要还找不到那孙子,我跟他姓!」 「话说回来,他如今身份尊贵,周围应该会有很多人围着吧,那岂不是很难靠近?」 她低着头,一张小嘴却喋喋不休,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谁说话。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轱辘声,一道素色衣摆出现在视野中。 贾玉姮抬起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来人,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 她就那么抱着东西,圆滚滚的双眼盯着轮椅上的衣袍华贵的男子,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开口,「请问………你是?」 「贾小姐不在家中寻小厮出出气,怎么有雅兴来元景城游玩?」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贾玉姮瞪大了眼,错愕小嘴微张,然后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朝轮椅上的男人走近了两步,压低声音,「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祁支挑了挑眉,「贾小姐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嗯……好吧,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贾玉姮耸了耸肩,开口道,「我们家虽然在魔族混得还行,但终究还是受那些长老压制的,特别是魔君走了之后就更不如从前了,我爹说,如今英雄当道,乱世出英雄,我若不想在这乡下一角蹉跎一生,就早些出门,去投靠些能人志士吧。我听说,苏将军占领了这元景城,苏将军骁勇无双,我崇拜他,便来此处投靠他啦。」 第111页 贾玉姮一番话倒是说得流畅通顺,似是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祁支没有应声,还在思忖要不要信她,还没继续盘问,那头先迫不及待地催促起来了。 「我说完了,轮你了,你是谁啊?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祁支视线再落回贾玉姮身上,并不用心地想了个身份来搪塞。 「我叫阿裴,是苏将军的部下,从前去魔族探亲时,见过贾小姐,故而能认出小姐。」 听了祁支话语,贾玉姮喜出望外:「你是苏将军部下?!那你能引见我去见他吗?」 「这恐怕………」 「求求你了!」贾玉姮面色急切,动作也跟着急了起来,她拎起怀中的一个包袱挎到肩上,然后急急忙忙扯开怀中的另一个包袱。 「我跟你说噢,我从家里出来时,带了不少金银财宝的,只要你行行好,愿意带我去见见苏将军,这些就都是你的———」 贾玉姮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轮椅上的男人,只是还未走近,便「一个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怀中半解的包袱也飞了出去。 包袱不远不近,刚刚好。 是砸向轮椅的。 阿裴见那包来歷不明之物朝世子殿下飞去,动作很快马上抽刀横噼了过去,未料,那包袱不知是用了多久,竟被刀轻轻一碰便碎成了渣。 碎布和着木屑,以及漫天白花花的奇怪粉末扬了下来。 不偏不倚,洒了祁支个满头。 「扑哧——」 与此同时,方才还一脸乖巧可人的贾玉姮退后一步,面上神色一改,抱着肚子狠狠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阿裴呢我呸!见你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你就是祁支!你个孙子!」 「就是你个龟孙子,假扮魔君骗我去后山乱葬岗挖骨灰,姑奶奶我捧着这盒骨灰捧了整整半个月,就是为了亲手把这骨灰浇你头上。」 「你可仔细品品,这骨灰是不是不多不少刚好半两重,那可是你要求的哈哈哈——」 阿裴大惊失色:「大胆,你!」 而轮椅上,神思沉郁了许久的男人用力闭了闭眼,拂下洒满脸的骨灰。他冷了好几日的面容竟难得动了动,嘴角破天荒地,勾起了几分不明笑意来。 他捻掉手指上的骨灰,缓缓开口:「你很有勇气,但是有没有想过……如今是在我的地盘?」 「呃……」 贾玉姮本来是有个更加周全的报復计划的,只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谁叫她半路遇上了仇人,一个上头,便将骨灰罈子砸了过去。 现在……好像是有些麻烦了噢……… 「呵呵,别当真……开个玩笑……」 贾玉姮敛了敛嘴角笑意,缓缓退后,抓紧包袱,脸上有些窘然,忽然错愕望向祁支身后,「咦,苏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一颗烟雾弹在她脚下炸开,贾玉姮转身就跑得没影儿了,「祁大孙子!你姑奶奶熘啦!」 阿裴握紧了手中刀剑:「殿下,这……」 「啧………」 轮椅上,男人饶有兴致地挑着唇,骨节抵了抵眉心。 然后不慌不忙地点了点贾玉姮逃走的方向。 「把她给我抓回来。」 作者有话说: 祁支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要干缺德事,会被骨灰浇头( 第57章 他是谁 鸟语花香, 山绿水潺。 除夕几日的雪在连日的晴日之下已然完全消融,化作了潺潺春江水滋润了江岸两畔的树木草林。 十里碧绿、草木茂密,只有一处冒出裊裊炊烟。 叶春渺醒时, 自己正躺在一处简朴又雅致陈设的屋子里,淡淡清香瀰漫在空气中, 像是用竹子烧制出的清香, 又夹杂着中草药熬制出的点点苦涩。 叶春渺有些警惕从床上站了起来, 打量一圈屋子, 干净整洁, 屋子中央摆着一口炉子,里头似在熏什么草药。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窗户缝, 外头是一个不大的院子,看周遭环境,这院子似乎是坐落在某处远山河畔的。 院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人侧对着她,一人背对着她。 侧坐着的是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 头髮须白, 身形较为敦实,手中拿着两串什么叶子。 「你闻,雪后的龙舌草是最佳补元之物, 最是符合她现在的身子,喝个三天, 保证药到病除。」 背对着叶春渺的老人不认同他这话,摆手道:「哎, 你这法子是给人喝的, 那小姑娘现在既不是人, 也不是猫, 你给她喝这个,不怕给人毒死了?!」 窗户后,叶春渺瞳孔骤缩,心中惊骇异常。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是猫,难不成是谈昭说的?他们是谈昭的人? 小院里,那两老者没注意到叶春渺已经醒了,还在择着草药谈话。 「跟你说啊,像她这种状况,我之前在一本古籍里头看到过,这个啊,该叫移魂借身。大概就是那个妮子从前死的时候啊,七魄未尽、灵魄仍然残留在人间,恰好遇上了个没有魂魄的躯壳,这才借了人家的壳安了身,成了一只猫。」 「啧,我在说治病的事情,你在这说什么民间故事呢?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说的不就是借尸还魂嘛!」 「哎,别打岔!没跟你开玩笑,你瞧之前,咱俩给她捞出来的时候,她一会猫一会人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她自己,就是身子里头,猫的魂魄甦醒了,两魄争一体呢!回头等她醒了,你自己去问问,看她是不是最近能化出人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第112页 那老人说着往后瞥来一眼,恰好便看到了窗子后头神色惊诧的人影,「咦,这都醒了啊!」 另一老者抬眼觑过来,和蔼可亲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他看起来很友善的模样,笑起来时脸上皱纹褶子叠起,很亲切。 叶春渺直觉两人应当没有恶意,便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姑娘醒了,感觉怎么样啊?」 叶春渺点了点头,仍有些拘谨:「二位是?」 短褂老人拉了把凳子示意她坐下,「老朽姓韩,你叫我韩叔就行了,这位是药清仁,你叫他老头儿就行了。」 一旁,被称作「老头」的药清仁恶狠狠瞪了眼旁人,又对叶春渺笑笑:「别听他的,叫我药大夫就行了。」 叶春渺却对药清仁这名号有些熟悉,「您是……药谷的前辈?」 药清仁意外道:「难得啊,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居然听过我的名字,看来我还不算太老。」 叶春渺笑了下,「从前在仙派时,听青山师伯常常提起您。」 药清仁一听倒来了兴趣,「青山?他还没死?他说我什么来着?」 呃…… 叶春渺总不能将 「药谷那个老不死的药清仁何时才能死?」 「那个药清仁,忒不要脸,偷学我招式还偷老子草药,无耻老贼!!」 ……这些话说出来。 她扬了扬眉角,扯起笑容答道:「师伯很关心您的身子呢。」 叶春渺的视线扫过院子四周景色,发现周遭尽是草木山水,自己确实认不出来这是哪里,「请问……这里是何处?我为何会在此处?」 「小丫头,你记得的最后记忆是什么?」 叶春渺坐在小板凳上,双臂环着膝盖细细回忆起来,她只记得大雪漫天,她只顾往前跑,似是在石壁上滑了一脚,而后便摔进了一口冰窟之中,再醒来,便是在这儿了。 「我被人追杀,好像是掉进了冰面里头,后来就不记得了。」 「那就对咯。」韩于讳莫地笑笑,「我和药清仁,最喜欢在冰面上钓鱼了。」 他回答得并不明晰,叶春渺也识趣地并未追问下去。 叶春渺试探性地询问起二人方才谈话所说,「刚才听二位前辈说,知道我……这病的情况?」 药清仁顺了顺须白的胡,略略点头,问得很直接,「我且问你,你之前是如何死的?谁杀的你,如何杀的?」 未察觉间,一旁的韩于目光微动,像有躲闪之意。 叶春渺垂下眼,嘴角动了动,好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半天,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来。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自己具体上是如何被杀的,约莫是对方将什么增强功力的法宝给了我妹妹……也不算妹妹……然后借她的手杀了我。」 「你可知道,是什么法宝?」药清仁不知其中纠葛,只在意究竟是什么东西杀了她好判断她的情况,没有注意到一旁面色不太对劲的韩于。 叶春渺皱起眉头,仔细回忆了一遭,「不知,要杀我的那个人……从前我并不认识……」 顿了下,叶春渺自嘲笑笑,「稀里煳涂就死了,到现在都不知他为何要杀我。」 药清仁皱眉嘆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才不过十七就………」 大抵是想到自己谷中那些年轻朝气的弟子,药清仁深深嘆了口气,也是这时才在余光之中注意到了神色不太对劲的韩于。 他低着头,自方才起就不怎么说话,手中捏着两根草药,择了半天没有动静,直到药清仁拍了拍他的肩,他才恍然惊醒,慌忙地敛下了脸上涩然神色。 「你就放心在这里养病吧……我和你药前辈从前没碰到过你这种情况,也好钻研钻研。」韩于道。 「可是………」叶春渺有些犹豫,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神色,倏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两位前辈行礼道, 「晚辈在此谢过两位前辈的救命之恩,但晚辈更有紧要之事想要完成,就不再叨扰两位前辈了。来日若有机会,晚辈定当好生报答二位。」 说完,药清仁与韩于对视一眼,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要走我们也不拦你,去吧。」 叶春渺又朝两人分别行了礼,这才转身准备离去。 但没走两步,叶春渺就停住脚步。 此处是在哪里?从这里去元景城该怎么走? 叶春渺正欲回身询问两人,便觉耳畔有劲风唿过,后颈忽然一痛,而后便又晕了过去。 意识远去之前,似听到耳畔药清仁嘀咕:「让你走,不是让你现在走。没治好就让你走了岂不是砸我招牌………」 「………」 叶春渺这时才明白过来师伯为何天天将「药清仁无耻小人」挂在嘴边。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叶春渺醒来悄无声息地拎着剑准备离开,谁料那两老头一早就在门外候着了。 瞧着二人乐呵呵的,打起人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强得吓人,不过两个回合叶春渺的剑都差点被药清仁打飞。 打是打不过,叶春渺也无法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待了下来由这二人医治。 春日一来便鲜少下雪了,一连晴了一月有余,整座山头都绿了起来。 叶春渺坐在小院前的石墙上,白皙的腕子托着腮,双目无精打采地抬着,目光淡淡落在不远处的江面上。 第113页 一静下来,她便要想起谈昭。 她忍不住去想她消失以后,他该是如何生活。 就像回到从前她还未出现时那样,沉默话少,终日冷面漠然,好似那张脸天生就不会有别的表情。 可在和她在一块时,谈昭又分明是有许多不同神情的。 她主动吻他,他便笑; 她不理他时,他便束手无策; 她生气时,他更是慌乱…… 分明是个十分鲜活的人,但他的鲜活仿佛只为叶春渺一人而活。 离了她,他便也脱离了任何情绪。 春意盎然,江畔带着竹香的清风徐来。院子外的竹林簌簌作响。 叶春渺坐在片叶竹林之前,天气暖起来了,她身上就只穿了条青苏裙,早时鞋袜被露水打湿,周遭无人,她便索性脱了鞋,白皙赤足自然垂下,随着思绪轻轻摇晃。 转眼间,在此处小院已然待了接近一个月,一个月来,药清仁和韩叔两人查阅了许多古籍,最终算是寻着了一个用灵草辅以针灸的方式,具体能将她治到什么程度叶春渺也不知,只是打不过他们俩,便也没有办法了,只能由着他们去试了。 叶春渺每日除了配合他们俩针灸吃药,便无事可做了。一天下来,便多出了许多时辰来发呆,一发呆,谈昭的面容便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总禁不住想,如果那天荇族之人没有来,或是她没有趁机逃走,谈昭会不会将真相告诉她。 叶春渺想,他一定会的。 她一哭,他分明便慌乱了起来。就如第一次见她那样,紧张得发抖。 如果她没有离开,他一定会将真相全都告诉她吧。 也许,还会告诉她,为什么他要瞒着她,告诉她这其中的苦衷,其实他也并非有意隐瞒的。 叶春渺每天都在想谈昭,一天比一天觉得度日如年,心中的后悔也一天比一天浓烈。 如果她没走就好了,她分明那样答应过流泪的他,她说过,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的,最终却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就离开。 谈昭对她的温柔常常让她觉得习以为常,时常便会忘记,其实他有多么在意她。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叶春渺垂下发涩的双眸,整个人像蔫了的草一样垂头丧气,就连双脚都静静地耷拉了下来,挂在碧绿的竹林间。 倏然,起了一阵风,竹林簌簌地摇曳起来,叶春渺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准备回屋,她抬起脚,却忽然察觉脚踝处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叶春渺勐然一惊,「什么人!」 风渐渐缓下,竹林也静谧了下来,树叶一动不动,周遭没有一点人息,丝毫不像有什么人的样子。 大概是碰到树枝了吧。 叶春渺没有多想,准备穿鞋回屋,她踮着脚踩过石墩,弯腰捡起脱在一旁的鞋子,动作微滞。 咦,怎么少了一只袜。 - 苏军在元景城驻扎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他们陆陆续续打下了周边不少城镇,盘踞范围不断扩大。 一部分苏冀北的骨干部将去了别的地方治军带兵,还有一部分则留在元景城后方观望局势,包括世子。 苏军更换了元景城官职守卫,其中看守牢狱的士兵才换,就迎来了兵力大换血之后的第一位犯人。 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姓祁的,你给我等着!等我出去了一定扒了你的皮,把你的骨头都折下来餵鱼!」 牢房内,新来的女犯人抓着木栏骂骂咧咧。 渐行渐远的轮椅上,男人慢悠悠地抬起手摇了摇,留下一句, 「留点力气晚上叫吧,我听说这牢狱里头老鼠不少。」 「你!」 贾玉姮再怎么说也是家中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何时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待过,当晚果真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老鼠昆虫,可把她给吓得不轻。 好在,第二日就有人来放她出去了。 「你又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现在来和我道歉就有用了!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轮椅上,男人不屑地嗤了下,抬抬手指,示意下属将她捆上,带回府邸。 祁支将贾玉姮带回了住处,引来府中不少人侧目,人们纷纷猜测这会不会就是未来的世子妃,但很快,众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贾玉姮被带回府中,予她吃了饭、又去沐浴更衣,这才又被传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贾玉姮十分警惕。 轮椅上男人偏了偏头,视线在她全身上下扫了一圈,末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这么穿好看些。」 贾玉姮当他开口便是要吐出什么奚落之语,猝不及防被他一夸,圆眸睁大,耳稍浮上绯红,正要开口,又听祁支开口。 「把她给我捆起来,绑到木桩上。」 「什么?!!」 很快,贾玉姮就明白过来祁支想要做什么了。 她被捆到了一个人形木桩之上,木桩后,是一个圆形人高的大靶子。而距离她五米开外,坐在轮椅上的混蛋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飞刀。 「受伤之后,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手生了不少,就麻烦贾小姐陪我练练手吧。」 贾玉姮瞪大了眼睛,她奋力挣扎起来,无奈被捆得太紧,动弹不得。 第114页 「姓祁的,你个混蛋!你敢!!我爹可是魔君的部下,你若是欺负我,担心魔君杀了你!!」 祁支摇摇头,眉心微微拧了下,一副为难的样子,可一开口,原先的那股刻入骨髓的欠揍便满溢出来。 「啧,贾小姐可别再吓我了,我这身子骨可不好,近日更是手抖得厉害,今日早膳时筷子都握不住来着………万一你又把我吓坏了,那这刀可就不知道要飞哪儿去了。」 祁支的语调慢腾腾的,动作也是慢条斯理。就见他慢吞吞举起飞刀,缓缓闭起一边眼瞄准了贾玉姮。 靶面上,贾玉姮早将祁支狠狠唾骂过千万遍了。 瞧他真颤巍巍地举起了飞刀,隔着五米远,贾玉姮都能看到他那无力小胳膊肘发的颤,她顿时吓得面容失色,骂骂咧咧了一早上的态度顿时翻了个面儿,好话说尽。 「祁大哥!你冷静一下!您身子还没修养好……要不下次!下次再丢?!」 轮椅上,瞄了半天丢不出去刀的祁支晃了晃手中的飞刀,笑得很是真诚无辜。 说出来的话却让贾玉姮手脚发凉。 「无妨,力气小,扎得也浅些。」 贾玉姮:「…………」 救。。 作者有话说: 谈·叶春渺周边收藏爱好家·昭 第58章 花 苏冀北的兵甲势如破竹, 短短半月来,捷报不断。 荇族虽已得知苏冀北的动作,但京城太远, 只能派了驻守在边陲的将士向北增援。 两军交战之处大致位于元景城西北方位的关夏,那处土地肥沃、物资丰厚, 生活的人口也十分庞大, 是两军争抢的重要方位。 关夏人多物多, 两军的补给便方便了, 但却苦了当地的百姓, 整日都要为不知何时打来的炮火担惊受怕。 苏军据点从边陲向京城的方向移动,驻军之处也逐渐向北靠去, 此时元景城便已然过于偏远,不利于增援,不日就将移兵至洛北了。 照他们安排,不日将会有一支密军前来接祁支去洛北。 说回那日,祁支捆了贾玉姮要拿她做练习飞刀的靶子, 可把贾玉姮吓得不轻, 但最终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吓唬了她,便又将她送回了院子里。 贾玉姮就宿在祁支暖阁那一侧的偏院中,院中安排了祁支的人手看着, 不让她出院子半步。 这可闷坏了贾玉姮,她本就是嫌家中拘束, 她爹看她看得紧才偷偷熘了出来,谁能想到来了元景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 照她的话说是:姓祁的, 狗东西!你要杀要剐便做了, 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祁支脸皮厚, 对她的谩骂充耳不闻, 心情好了还要特地摆个椅子到她院子门口品茗喝茶。 明日便是他们移兵至洛北的日子了。 这日一早,天未亮,贾玉姮便听门口有人敲门,一推开门,对上那道欠揍的半吊子身影,贾玉姮翻了个白眼,正要把门狠狠摔上。 门外人开口:「给你个离开的机会,要不要?」 贾玉姮信了他的鬼话。 半个时辰后,东方初露鱼肚白,贾玉姮穿着白色粗麻衣,气喘吁吁地拖着一袭破破烂烂的蓆子,心里只怨自己当初为何要来招惹这么个瘟神。 元景城仍是只进不出,她拖着破蓆子出城时果然被守卫拦下。 恰好是那日她进城时盘查的守卫。 「站住,将军有令,元景城只进不出……咦,你不是那日进城寻亲的姑娘吗?」 贾玉姮眨眨眼,眼泪熟稔地掉下来:「守卫大哥,我远房表哥得了顽疾,我寻到他时,他的尸体都凉了……过去家里穷,都是表哥在接济我们家,如今表哥死了,我买不起好的棺柩,只求守卫大哥行行好,能让我拖他出城葬了,也好有个去处……」 她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再一次感动了城门的守卫。 出了城,贾玉姮抹下眼角眼泪,陡然变了脸,咬牙切齿低下头。 「我说,你要去何处找阿裴或是其他人来推不是更快么……你何苦为了折磨我把自己搞成这么个鬼样子……」 那破蓆子卷了两卷,蓆子下传来很小声音:「别走大道,绕右边小道。」 出了城门就是一片高大的竹林,一条宽道正从竹林中央破开,车马皆从那里经过。 祁支却吩咐贾玉姮绕去了另一条较为偏僻的小道,直到绕过了竹林,真的抵达了一处乱葬岗,他才叫贾玉姮停下。 「你可以走了。」蓆子下人声传来。 「走?」贾玉姮扫过一眼这乱葬岗,「走去哪里?」 「你天天嚷嚷着要走,却不知去哪里?」祁支反问她。 贾玉姮愣了下,明白过来他是要放她离开,但她仍搞不懂他这一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他让她拖着他的「尸体」出城,又把他丢在这乱葬岗里,然后却让她离开,自己仍躺在裹尸的破蓆子中又是何意? 贾玉姮皱了皱眉心,又折了回去,在破蓆子边跪坐下来,垂下头似在隐隐啜泣,实则低头问他:「我走了,那你呢?你在这破蓆子里干什么?」 隔着一层薄薄的脏席,祁支默了一会,开口问她:「你知道我的身份?」 贾玉姮犹豫片刻,「知道,你是前朝世子。」 「我既是前朝世子,你便该知道要杀我的人有多少。城中有重兵把守不至于混入刺客,但出了城,便到处都是荇族的埋伏。如今元景城只进不出,你以为我放你出了城,你就能离开?」 第115页 贾玉姮愣住,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他放她走,在元景城只进不出的情况下,只有她一个人不明不白地出了城,必然会被荇族人认为是与叛军、甚至与世子有关的重要人物,他们是定不可能放她离开的。 贾玉姮微张开嘴,有些错愕,「所以,你一直关着我不放我走,是因为………」 蓆子下,祁支的催促声加快:「快走,他们不会进乱葬岗来,但若你久不离开,他们也会起疑心。」 贾玉姮捏紧了手心,情不自禁去看面前一动不动的蓆子,声音有些慌乱,「那、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乱葬岗,自然是诈尸了。」 蓆子下声音狡黠,甚至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但贾玉姮却知道必不可能如他所说的那么简单。 他是世子,是荇族的核心目标,此刻的元景城就如被荇族包围起来的困兽,里头是他们的目标,外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埋伏,他想离开谈何容易。 贾玉姮又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人,她知道祁支是在帮她,她就必不可能将他抛下独自离开。 她紧紧咬住下唇,一双圆眸焦急地滚了一圈又一圈,心急如焚地思考对策,可这可恨的脑袋偏偏想不出什么办法,她急得眼圈都快红了。 都怪她笨! 这么久以来净想着出来之后要怎么报復祁支,竟从未想过他的身份会干繫到哪些……如今即使追悔莫及,也全然没了法子。 蓆子下传来一声嘆息,「你快走吧,再不走荇族的人真该过来了,到时候你我都走不了了。」 贾玉姮咬咬牙,站起身来真要离开,又听身后声音: 「别想偷偷熘回元景城搬救兵,你当他们傻?」 「………」 「我知道了。」贾玉姮顿了顿脚,没有回头,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声音闷闷的。 「我去洛北等你,你若不来就真的死定了。」 - 叶春渺在这处小院待了一个月有余,小院除了韩于和药清仁以外,还住着一位妇人叫做陶姨,瞧着年纪和韩于相近,两人关系还算亲近,但妇人却是完全不会武功的,平时便是她帮着照料叶春渺起居。 而在韩于和药清仁的不断试验下,叶春渺能够维持人身的时间越来越长,虽不至于让她完全变成人,但最后叶春渺几乎可以自由掌控维持人形的时间了。 该做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药清仁便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离开之日,叶春渺恭恭敬敬地跪在药清仁面前行了个大礼。 「晚辈受药前辈如此大恩,不知该如何报答,唯愿前辈一路顺风、康健无虞。」 「哎……起来起来。」药清仁将她扶起来,慈祥的双目中翻涌着复杂的神色,「你是一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些………我不要你什么回报,只愿你能够放下过去,往后活得随心一些便是了。」 「晚辈谨遵教诲。」 药清仁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指地拍了拍韩于的肩头。 离开前,叶春渺叫住了他,小跑上前,犹豫道:「药前辈,晚辈还想请教一事……」 「你说。」 「前辈可知道……拾味散的毒如何解?」 叶春渺是替谈昭问的。 虽说有朔风替他排了七八成的毒,但她是知道那毒性的,只要体内还有一丝残存,便是永久难安的祸患,随时都有可能在运功时发作身亡。 「拾味散?」 药清仁略为诧异地看向叶春渺,苍劲目光上下打量她一圈,大抵是明白了她为谁而问。他捻了捻鬍鬚,若有所思地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妮子,拾味散的毒可没得解啊,谁若是中了拾味散,少则一年,多则五年,必死无疑啊。」 药清仁觑她一眼,看她面色发白,面露惊惧,心底更是瞭然,紧接着又添了一把火: 「拾味散这毒毒入五脏六腑,牵动着人的心绪情感,若是中了毒,可千万不能情绪过激,尤其不可伤心动怒,激动伤身死得更快吶!」 「哎行了行了,要走快走!」 韩于看不下去药清仁在那儿胡诌,听了直翻白眼便要赶他走。 药清仁被韩于推搡着直踉跄,还是回过头朝叶春渺喊:「妮子,珍惜眼前人啊!」 落下这话,他终于转身离开,他的步伐诡谲,近处瞧着是老者蹒跚,但不过片刻,人影便已消失得无影了。 韩于终于送走药清仁,回头便见叶春渺小脸煞白,面色比每日喝草药时还要难看,他知道药清仁打的什么主意。 年轻一代后辈里,药清仁最喜欢的就是谈昭,一提及谈昭便是夸赞不止。 如今谈昭中了拾味散,虽是剧毒,但也非没有解药,药清仁这么说,不就是想刺激刺激这小姑娘,好让谈昭如意么? 但韩于就不喜欢谈昭这样的男人了。 男人嘛,喜欢一个姑娘就该正大光明、大大方方地追求人家。 姓谈那小子,畏手畏脚,喜欢起姑娘,不果断,不得行。 韩于拍了拍叶春渺的肩,语重心长说,「小姑娘,你药前辈的话啊,只能信一半,别太当真了。」 叶春渺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又或者根本没细听他说了什么,只木然地动了动瞳孔,「嗯。」 「行了,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一趟吧。」 第116页 「嗯………什么?」 叶春渺回过神来:「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纵是叶春渺满脑子都是谈昭身上那致命的毒,巴不得马上奔到谈昭身边去,但现下也没有拒绝,径直回屋了。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不是韩于的对手。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相处一个多月来,她虽不知韩于身份,却也能从他对前朝往事的了解,推测他到支氏一族之人。 说不定他能解答自己对于往事的疑问。 她乖乖照做回屋,将自己的一些行囊收起,动作忽然停下。 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她来到此处的第二天时陶姨送来的,多是些女儿家的换洗衣物,还有些解闷消磨时间的玩耍东西。 她记着其中分明是有两支白玉簪的呀?怎的就剩一只了? 仔细查找一番,叶春渺发现丢的东西可不止白玉簪一个 还少了一挂流苏香囊坠子,一根墨笔,以及她闲来无事时在宣纸上胡乱涂画堆叠出来的废纸。 不应当啊,这些东西陶姨他们肯定不会拿走的啊…… 「丫头,快点啊!磨蹭什么?」 叶春渺草草收拾了东西,出门时韩于手中已经牵着两匹马了。 「这房子…是不是进了贼?我丢了好些东西。」叶春渺问。 韩于卸下马绳,偏着头哼哼了一声,声量不大:「是啊,是来了个贼,还是个採花贼。」 「什么?」 叶春渺没听清韩于的话,正要再问,陶姨捆了两摞干饼走上前来,「丫头,山高路远,这点干粮带好,别饿着自己。」 「谢谢陶姨。」 叶春渺抿了抿唇,上前抱住陶姨,将头埋在她的肩头。她从小没有母亲,仙派又都是些习武的粗人,鲜少有人像陶姨这般细腻体贴地照顾她、关心她。 她在此处住了不过一月有余,感受到的温暖却是从前的千倍万倍。 「丫头,你哭什么呀?病治好了,该高兴才是呢。」陶姨慈爱地拂过叶春渺鬓角,从前她也有过像叶春渺这年纪的女儿。 「没有,只是有些捨不得您。除了您,再无有人为我缝过衣裳、做过首饰、在我窗口插过花朵了。」 「傻孩子,姨也不会做其他的,便也只能给你做这些了,日后等日子平定了,你若是想我,来寻我便是了,可不要哭,哭了便不好看了。」 陶姨的语气平缓温和,目光盈满慈爱,她松开叶春渺,替她理了理衣角。 正要催她离开,却神色顿了下,露出不解色彩。 「不过……我何时在你的窗口放过花朵了?」 作者有话说: 谈昭:我没出现,但我随时都在 第59章 他逃她追 自她到这小院第三天起, 她的窗台每日都会出现一束花,有时是几根月色的梨花,有时是一束迎春花, 有时是杜鹃花。 她每日天未亮便出门练剑,每日起床时, 花朵便已经在窗台插好了。 与她同在这处小院的不过陶姨一个女子, 花不是她插的……… 难不成是药前辈或韩叔? 这两人不论是谁插的花都会让叶春渺觉得怪异至极,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吃惊的话还没问出口, 韩于先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了好了,再不走天都快黑了, 有什么话日后再说。」韩于把缰绳丢了过来,「会骑马吧?」 叶春渺勒紧缰绳跟在韩于身后,他虽年岁高了,但身子仍然健硕得很,一把年纪了骑马飞快, 叶春渺须得花好大力气才能跟上他 骏马疾驰过树林, 叶春渺大抵认出远处山城是元景城轮廓,而他们却与元景城同向并行,直绕过了山城, 沿着城中江水往下走,直到走到江水尽头。 「韩叔,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一处山谷,韩于却并未驶入山谷, 而是拉着马绳骑上了附近的一处小山包。 叶春渺望着山谷狭窄入口, 心头隐隐浮现一阵熟悉感, 就好像她曾来过此处一样。 跟随韩于绕过山头, 他们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顶停下。 「你看那个方向。」 叶春渺顺着韩于所指方向望去,群山连绵、山峦叠嶂,春日阳光下落,郁郁葱葱的山林绵延不绝,一望无垠。 「看西北角,那两座搭肩的山,山脚下那颗高松柏,松柏边上,是不是有个房子?」 顺他所说,叶春渺果真看到了遮蔽在群山之中的矮小又破败的小木屋。 「那屋子周围还埋伏着荇族的杀手等着你送上门去,咱们便在这儿远远的看吧。」 云层散开,澄澈的阳光落在那遥远一点木屋上,它从灰濛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叶春渺走前了两步,吃力地眯起眼去眺望那处木屋。 很小的一处屋子,像躲藏一般谨慎地挨在一颗硕大枇杷树后。岁月大浪淘沙般留下斑点茂密的痕迹,古旧的木屋被雨水侵蚀得花花绿绿,从远处看,像是一颗滑稽又怪异的植株。 是它。 正是她梦中的那个场景。 木屋、小溪、枇杷林,奶奶就坐在门前树下,在一个同样温暖灿烂阳光的午后,恬静慈祥地为她绣着衣裳。 湮灭在歷史痕迹中的回忆缓缓回潮,尘封往事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第117页 叶春渺忆起许多,却又都记得不甚清晰,毕竟那不过是三岁以前的回忆。能让她记得清楚的,只有那个恬静美好的午后,树叶簌簌、阳光正好的惬意,那种极为安心、依赖的舒适感。 星点阳光从苍翠茂密的枝叶间下坠落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金黄的光点清楚晃着浅色发梢。 叶春渺恍惚着陷入了很深的梦与回忆交织的情绪中,不知不觉脸上已经湿漉漉。 「当年,我遭仇家追杀,恰逢探姑长老途经,便是她救了我,又传授于我许多功法,若无探姑,恐怕如今我也不能安然站在这里。」 韩于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像承受了几十年光景的沧桑,「那件事情之后,你们没了踪迹,一晃快二十年,终是寻得旧人归,不算太辜负探姑的嘱託了。」 叶春渺眼神微动,「韩叔知道兄长在何处?」 「当年探姑带你们隐居的地点暴露,探姑长老惨遭围攻,你兄妹二人也不见踪迹,支氏族人寻了三年,在不远处的余阁中寻到了世子,正是前任余阁阁主卫相剑将他救下。族人怕贸然声张会引来荇族注意,便没有带走世子,让他继续养在了阁中,卫相剑一生未曾娶妻,世子便接替了他的担子,做了余阁阁主。」 韩于目光如炬望着叶春渺,话语中隐隐带着颤抖。 世子自知从前做事有错,三番两次伤害了她,无颜来与她相认,这才委託了他将事实说出。 「您是说………」 仿若五雷轰顶,叶春渺瞳孔紧缩,惨白的唇微微颤抖,半日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她的兄长是祁支。 她的哥哥,正是杀了她的人。 叶春渺惊愕地站在原地,过去半年多来的回忆从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嬉皮笑脸地出现在魔族,像个无忧无虑的随性少年,私下却藏着许多心思,笑吟吟的少年面孔却能做出许多旁人看了都觉得心狠手辣的事情。 例如,借刀杀人。 叶春渺恍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两枚玉佩来递给韩于,正是那日在祁支衣服中搜得的两枚堂紫玉。 「您认得这两枚玉佩么?」 「堂紫玉,自然认得……」 韩于举起两枚玉佩,阳光透过浑体晶紫的玉佩,落下斑斓绚丽的色彩,投射在老人闪烁的眼角。 「当年祺王殿下走南闯北、潇洒豁达,天下英才皆视祺王殿下为挚友,这两枚堂紫玉便是当年的灵玉庄主在王妃怀你六甲时送于你兄妹二人的。你满月那日,祺王大喜,邀了众多亲友,我也去了………」 年轻英俊的祺王最盼着能有个女儿,他抱着怀中襁褓里白雪般可爱的小糰子爱不释手,逢人便要介绍一遍。 「这是我女儿,唤阿渺,你瞧,可爱吧?」 温婉的祺王妃牵着年幼的世子从殿中徐徐走出,王妃本就是京中第一美人,生了一双儿女后添了不少宛然风韵。 祺王妃见他如此幼稚地抱着女儿炫耀,觉着好笑地扯了扯祺王衣袖,小声念他。 「就你有女儿,难不成别人家没有女儿不成?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祺王身形修长,长臂一揽,将身侧女子揽入怀中,在她皎白的额角落下一个吻,勾唇浅笑,说话仍似幼稚少年。 「谁家的女儿都不如咱们的可爱。」 高堂大殿,海棠拥簇,年轻恩爱的祺王与王妃相拥而立,那一幕成为了在场宾客记忆中最美的光景。 再接着,便是荇族借先王驾崩倏然起兵造反,世人这才知晓当年任国师的荇仁是如何狼子野心。 大战倏然而起,先王逝世朝中上下本就悲怆,被虎视眈眈的荇仁打得措手不及。之后便是祺王为护王朝战死,祺王府沦陷,荇族有令,整个祺王府一个都不许留,包括尚在襁褓中的小郡主。 祺王妃将一双儿女託付给了族中功法高强的探姑长老,为拖延时间挺身而出,柔弱的身躯抱着祺王的剑挡在大殿之前。 万箭齐发,人倒,剑落。 「寻得世子时,他已经九岁,从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楚,他一直惦念着自己的妹妹,便是靠着这枚玉佩打听你的下落。」 韩于缓缓拿下玉佩,指节收拢,目色有些复杂,「当初也正是因为这枚堂紫玉,他才会信了仙派那叶郦的话,以为她当真有你的消息,才………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啊!」 叶春渺站在原地,眉眼微敛着未应声。 熹微日光有些晃眼,晒干了叶春渺眼角的泪痕,良久,她才动了动干涩的眼,声音有些发哑,「我能不能,去拜一拜她。」 山巅不远,是一块巨石,巨石边立着苍翠有力的松柏。叶春渺走到松柏前跪下,山顶风不小,从西南吹来的风打着单薄的背影,更显得削瘦了。 「出来吧,跟一路了,累不累?」 树影烁烁,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前辈好耳力。」 韩于觑了一眼身侧男人,上次见谈昭还是在五年以前,彼时的谈昭还是少年模样,少年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全然没有少年该有的自信明朗模样。 五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面容生得愈发丰神俊朗,体型修长高大,与从前最大的不同大概便是会对姑娘动心了。 只是那张脸还是像从前一样,冷冰冰的。 第118页 韩于顺他的眼望向不远处树下的姑娘背影,心下哼哼,就看不惯这些年轻人。 不就喜欢个姑娘么? 有什么话不敢当面去说,非得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藏着掖着,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说开的?非要等到他这年纪了再去开口么? 这一个多月来,这小子成日就在那他那屋子周围绕圈儿,隔三岔五就得来一趟。大门敞开着他就不走,非得在后山偷偷摸摸地藏着,一日送一束花来,有时还要顺走那姑娘一样两样东西。 可把他给烦死了。 他以为无人知晓么?要不是药清仁拦着,他早就拿个扫帚冲出去了。 哼,也就那妮子武功不高察觉不到罢了。 谈昭收回视线,对韩于作揖,「这一个月来,承蒙前辈费心费力为我家阿渺寻找疗法了。」 我家、阿渺? 韩于眉心一抽,差点没破口大骂,好歹看叶春渺就在不远处,压下了喉咙口的怒焰,冷眼觑他。 「你家阿渺,什么时候成你家阿渺了?你可往后稍稍,先把钱结清了再说。」 「什么钱?」 韩于嗤道:「你这一个月来,可在我那儿偷了不少东西吧?那丫头编的草蚂蚱、为我抄的净心剑谱、还有她陶姨给她买的那些首饰,就是你小子偷的吧?」 「………」 谈昭沉默。 确实是无话可反驳,他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掏了掏袖,神色有些凝滞。 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韩于觑他神色,轻哼了声,「没有钱就别想走。」 正好,不远处树下,叶春渺对着远处三叩头,站起身来。 谈昭眉心一凝,便要转身离开,手腕却被韩于攥紧。 「走去哪里?你跟我去见她!」 谈昭急着要走,抬臂与他相制,眉心微凝,「现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你都守了她一个多月了,有什么误会不能现在说?我今日就非要你去说!」 韩于咬咬牙,语气也横了起来,加入了另一只手攥紧了谈昭,今日就非不让他走了。 谈昭怕引得叶春渺注意,不敢真与他动手,只能制着他的腕与他拉扯袖口。 而不远处,叶春渺已经站起身,正低头掸掉裙摆杂草,眼看就要转身了。 谈昭心下一横,「刷」的一声撕扯落下,人影消失在了山坡下。 「………」 韩于看着手中残余的那一截黑色布料,无言良久。 作者有话说: 韩叔:上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今日还有一更,可能在下午六点。 第60章 这章我巨看 从山顶下来, 一路叶春渺都十分沉默,她默不作声地骑着马跟着韩于,情绪沉闷, 低着头若有所思。 韩于出门时唤她收拾行囊,应该便是不会再送她回那处小院了, 而她接下来要去何处, 大概便是支氏族人的意思了。 她在山上治病花了一个多月, 不用想也知道两军对战如火如荼, 如今怕是各城都要按姓支或姓荇来划分了。 「这一个多月来, 荇族一直在追杀你,他们认得不少支氏族人, 我年轻时没什么名气,他们应该不认得我,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韩于道。 「前辈要带我去何处?」 「洛北。」 药清仁和韩于都是医中圣手,虽无法将她完全变作与从前一样的人,但如今的她体力已较一月以前好了许多, 纵是连日化作人形也没什么关系, 左不过是身体觉着有些疲惫罢了。 为了早日抵达洛北,韩于并未给叶春渺准备马车。 两人日夜赶路抵达关西,这处没有城镇, 只有一处落脚的茶摊,两人便在那处歇脚。 「怎么样, 赶路了一天身子还吃得消吗?」韩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还好。」 叶春渺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啃着干粮, 并未将自己心中真正所想告诉韩于。 他此番应该是要送自己去与支氏旧部会合, 她虽也对家族旧人有所好奇, 但心下却记挂着另一个人。 但说了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等抵达洛北了再离开。 「此处经行秦关,那处今年闹旱灾,咱们一会得多带点干粮和水走,下午不会在那处停留,你且做好准备。」 叶春渺抬起眼,怔征看向对面人,「嗯。」 两人行了一日的路皆是疲惫,没什么力气闲谈,只顾低头休息。 林间猎风阵阵,偶尔带动树叶瑟瑟作响,茶摊老闆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叶春渺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恰好与韩于警觉的双眼对上。 「小心。」 韩于声音很低,仍作低头啃干粮的模样,其实手指已经按在腰间的软鞭上了。 叶春渺低着头,身体紧绷,指尖缓缓覆在了剑柄之上。 林间一声怪异鹰啼,满林子埋伏倾巢而动。 厮杀一触即发。 对方来势汹汹,尽数红衣裹身,为首有七人手持鹰隼,身着服饰与其他杀手不同,应是领头之人。 「韩于,你躲了十八年,如今还是落到我手里了。」说话之人骨瘦嶙峋,身披宽大黑色斗篷,声音尖锐刺耳。 他身侧另一人同样骨瘦如柴,黑色衣袍下挂着空荡荡的右袖,高高的颧骨之下瘦瘪得只剩空气,一双青白的眼珠滴熘熘扫过韩于与他身后的叶春渺,发出怪异的笑声。 第119页 「这位就是支氏的小郡主吧,呵呵呵……你可让咱们好找啊,本来只是来杀个韩老头子,没想到还能逮到你这条大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韩于的脸色有些难看。 千算万算,没算到荇仁对他竟记恨至此,隔了十八年还要派出阴七怪人来追杀他。 韩于沉眉冷笑,「呵,看来你这阉攒是嫌当初只断你右臂不够,还敢送上门来是吧?老子能断你一条手臂就能再断你第二条。」 「你!」 「别跟他废话。」为首之人制止了身侧断臂,面上露出诡谲笑意来,「等我们生擒了他二人,去主上那儿讨个赏,这个姓韩的老头你想怎么杀便怎么杀。」 那人一声令下,手下几十红衣便一齐杀了上来。 叶春渺和韩于背靠背应战。 红衣杀手个个都是精锐,比之从前叶春渺在弦月山庄见到的杀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很显然训练有素,列阵进攻分工明确。 他们目的性强,即为生擒叶春渺,但叶春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多月来她的身子恢復了不少,每日闲着便在山上练练剑,其间还从韩叔那儿要到了一本天决剑谱,虽只练到二层,但也够用了。 韩于是用鞭的,若是叶春渺年长个二十岁,大概会听说过「南褚血鞭」的这个称号,说的便是韩于。 韩于是庶民出身,家中穷苦没钱养他,他被一个四海为家的高人捡走,便是他教了韩于用鞭,年轻时韩于快意恩仇、仗义豪迈,杀了荇仁不少为非作歹的手下,因此没少遭到荇仁追杀,便是探姑救了他又教了他许多。 支氏灭族后,他痛恨新王朝骯脏,收鞭归隐,自此江湖再无会使鞭的高手。直到今日,「南褚血鞭」才重出江湖,长鞭狠厉甩出,扬起金光血色,飞旋杀起漫天飞尘。 阳光下洒,林间小道扬起金灿灿尘埃与血点。 叶春渺从前单知自己打不过韩于,但却从未见过韩于在她面前使鞭,如今一见,当真叫瞠目结舌、嘆为观止。 红衣杀手七八十余个上来,竟不能耐他们如何,旁的阴七怪人沉了沉眸,也列阵展开加入战斗。 「丫头,还记得我前两天教你的天决剑第三式吗?」 「记得。」叶春渺没有回头。 「好,我数三下。」 阴七怪人逐渐展开将战圈包围,他们皆身着大袍,却瘦骨嶙峋,像是练了什么禁术遭到反噬的结果。 「三、二……」 「 一。」 最后一声落下,叶春渺运气御剑,照着前几日的练习腾身跃起,旋身七周翻身刺剑而下。 然而,剑尖未落,长鞭便重重捲住了她的剑身,将她整个人往外甩了出去。 叶春渺跌落在来时的马匹上,与此同时,韩于的鞭子重重鞭挞在马腹上,马匹嘶叫一声腾身仰起,而后飞驰而出。 叶春渺也是这时才明白过来韩于的真正意图,但马匹受惊飞驰而出,她几乎快被甩下马,只能俯身抱住缰绳。 「韩叔——」 马载着叶春渺疾驰出林子,小道厮杀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叶春渺只依稀看到最后一幕是那七个人飞跃而起,一齐刺向包围中的韩于。 马背剧烈起伏地颠簸着,叶春渺被震得大脑犯晕。 突如其来的厮杀让她的大脑短暂地出现空白,大概是从前在仙派时总是练习多于实战,几乎从未与人真正殊死拼搏过,而后来纵使与人打斗也总是有许多帮手在身边,鲜少有过以少敌多的拼命场面。 她没有听过那七个怪人的名号,但能让韩于拼命也要让她先走的对手必定不容小觑。 马儿飞驰出数十道,终于缓缓平稳了下来。 叶春渺咬了咬牙,用力勒住缰绳,马虽不再惊吓,但向前直冲的劲头仍然很勐,不是那么容易回头。 叶春渺咬紧牙根,泛白的手心勒在缰绳上磨破出血也不放手,终于将马头扭转了方向,她抬起剑柄狠狠撞在马腹上,马匹再次飞驰而出。 方才离开有不少红衣人追杀上来,叶春渺俯身趴在马上,沾了血的长剑几下解决了挡在马前之人的性命。 林间小道劲风猎猎几乎震碎耳膜,小道旁有碎草丛生这时好像镰刀,一刀一刀划在叶春渺的腿上手上,割出一道道红痕,红色血丝来不及洇出就被风颳散。 马沖得很快,但不过片刻,叶春渺便发现它的步伐紊乱了起来,大抵是因为连续充血勐冲,它的脚步开始横冲直撞。 怎么办,她好像控制不住马了。 放眼远眺,小道尽头,七人攻势很勐,韩于被击退撞在石子上吐了血。 叶春渺心急如焚,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去勒紧缰绳,但是也无济于事。最后,它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小道旁的沟壑,速度太快,叶春渺整人被甩飞而出。 完了,这回怕是又要死一遭了。 只在霎那间发生的事情,叶春渺甚至来不及抓住什么,便熟稔地抬起双臂挡在头前,预备接受剧烈冲击。 风声剧烈拍打着她的脸颊,譁然林叶震耳欲聋。 出乎意料的,她撞进了一片熟悉的温暖。 那是久违的、令她辗转反侧了很多个日夜的、熟悉的味道。 叶春渺没有抬头就知道是谁,却仍不敢置信是他。 她甚至在瞬间生出了错觉,以为自己又死了一回,这回再醒来,便是生在谈昭怀中了。 第120页 叶春渺下意识地将身前坚硬的身躯抱紧,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襟,无比安心与欢喜。 好像只要他来了,她便不必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几近崩溃了。 谈昭只一手就将叶春渺带进怀中,借两人坠下的冲击力,右手拿过了叶春渺手中青山剑横噼而下。 谈昭虽鲜少用剑,但剑法本质与双刃相通。他的刀法很快,叶春渺只听着耳畔譁然一片,落地时,身边便没有声音了。 「阿渺,不要怕。」 谈昭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娇小的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弯曲下来,半跪在她的面前,那双握惯了杀人兵器的大手从未有过这般的温柔细腻。 他的眼漆黑如潭,像掩下了惊涛骇浪的礁石,将她惊慌的、无助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扯下了发上束带递给叶春渺,「阿渺,帮我繫上。」 指腹温柔地贴了贴她的眼角。 「阿渺,闭上眼,数七下。」 叶春渺对谈昭的身手从未有过质疑,她没有闭眼,却也默不作声地数了七下。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 七下数到,第七个人倒下。 粉尘飞扬的小道上,高大挺拔的身躯提着淌血的双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男人俯在她的面前,双镰插进地里,硕大的身子挡住了身后尸横血流的场景。他的鲜红的髮带束在眼前,线条俊美的脸上沾了星点血迹,白红交织,腥味很重。 他却弯着唇,尽量让自己笑得温柔。 他说:「阿渺,睁开眼。」 叶春渺滚烫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勾住了谈昭的脖子,热烈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亲妈落泪,魔王终于获得亲亲了555 第61章 你是谁 寂寥的长林小道被鲜血染红, 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好像正宣告着这里经歷了一场激烈的杀戮。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地上,嵴背肩颈曲线弓起, 身上黑色衣袍被浅浅划破了几道,黑红交织着血迹看不分明。 一双白皙的、划满淡淡血痕的手挂在他的脖颈后, 叶春渺坐在地上, 半倚在他的怀中, 仰起头主动亲吻他。 她的吻技生涩, 只会笨拙地扫过他的唇, 密密麻麻的刺激感爬满全身,叶春渺回忆着从前谈昭主动吻她时的方式。 他的吻似乎总是很急切, 总是迫不及待地衔住她的唇,咬住她的舌头吮吸碾抵。他平时对她总是温柔的,但却在亲她的时候格外兇狠,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她咬进自己的身体里。 叶春渺不太熟练地舔过谈昭的唇,探了探舌。 男人搭在刀柄上的手指勐地收拢, 指节攥紧发白, 红色束带之下,长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他的嵴背弓起半跪在地上,像一只蜷缩的巨狼, 被怀中人轻轻一吻便丧失了神智。 谈昭上一秒似乎还在想要如何开口,如何与她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 下一秒, 大脑便泛了空白,全然没有了思绪。 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亲我了。 她不仅不生气了, 她还…主动亲我。 谈昭在阴暗的环境中活了二十余年, 他的思绪总是灰暗的、贫瘠无光的, 活下去、復仇便是他唯一能想出的事情, 外界的喜乐和浪漫似乎与他从未有关系,他漠然又黯淡地走过绚烂的人间,好像什么也没剩下。 但在这一刻,谈昭的脑海中,却好像清晰的、绚丽地放起了烟花。 一朵一朵升空绽放,盛大又璀璨。 美得令他发颤。 她动作生涩,但每一下尝试,似乎都在刺激着谈昭的心神,令他神智全线溃败。 谈昭忽然松开了刀柄,宽大的掌心扣住叶春渺的后颈,另一只手捏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更贴近地带进自己怀中,攻势一转,勐烈的、贪婪地咬住她。 一个多月潜藏的、压抑的心情在瞬间爆发,他像一只狼,放肆採撷下本来只可远观的花,肆意地品尝索取。 叶春渺只觉得腰被他重重扣了过去,头被迫仰起,粗粝的掌心摩挲着她的后颈,她吃力地迎合着他的索求。 终于,在脖子快要断掉之前,不远处传来两声咳嗽声。 叶春渺瞬间惊醒,推开谈昭,像被家中长辈抓包一般掩住嘴,眼神显得慌乱。 一旁,韩于在树下很是无言。 方才他被那七人逼得跌倒在树下,见谈昭出现解决了他们,本想着他该过来扶自己吧,谁知他眼斜都不斜,径直就走去找那丫头了。 得,找便找了,找完姑娘,总该来扶自己了吧。 好傢伙,转眼就亲上了。 韩于几乎脱口而出的「你小子总算想起我了」就这么卡在喉咙里,然后有些无言地掸了掸衣角的灰站了起来。 他默默地检查了一通那些杀手的尸体,将有用的东西搜罗走,又拖着人的尸体丢进一旁丛林里,清理干净这小道,又站在树下吹了有半晌的冷风。 要不怎么说年轻人精力充沛呢。 「咳咳。」他望了望天色,不得不开口打破两人亲密。 叶春渺慌乱地站了起来,一张绯红的小脸都不知往哪里藏。 第121页 她竟然忘了韩叔也在……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和谈昭…… 叶春渺站开了两步,低头整理衣摆,只恨不能在地上挖出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谈昭比起她就淡然了许多,他的唇也亲得嫣红,唇角魇足地挑着,气定神闲地摘下眼前髮带将头髮再束起,一双绮丽的凤眸好像在飞扬。 「韩、韩叔,刚刚那些人的尸体呢?」叶春渺不看谈昭,向韩于跑去。 韩于冷哼,「呵,秃鹫吃完了。」 叶春渺硬着头皮,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他们是荇族人吗?从前没听说过。」 「阴七怪人就是荇仁手下养的几条狗,我倒是没想到,过了十八年荇仁竟还派这么个阵仗来杀我,还真是看得起我。」 正说着,谈昭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的神色淡然,好像并未将方才的厮杀当作一回事,他笔直的目光落在叶春渺手上。 「阿渺,你的手。」 她的手红通通的,手心的血渍是为了勒紧缰绳勒出来的,手背密密麻麻的布满被杂草割出的红痕。 谈昭牵起她的手捏在掌心,眉心紧紧皱了起来,露出自责神色,「疼吗?」 叶春渺从他手中抽出手,反盖在他的手背上,摇头道,「不疼,只是看起来红,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对不起,阿渺,是我来迟了。」 叶春渺仰头看他,眼底亮晶晶的,「不要这么说,你来得很及时呀,刚才若不是你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阿渺………」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你侬我侬,韩于又一声咳嗽制止了二人。 「方才来的人多,也未察觉到有没人熘去报信,兴许现下荇族已经知道了你的下落,咱们后头得更小心些了。」 韩于走去牵马,谈昭也正了正色,「此去洛北行经几处要塞很可能有荇族的眼线,若是夜宿客栈,记得不要让人看到你。」 叶春渺皱了皱眉,「你不随我们一起走吗?」 谈昭的眼底闪过复杂神色,他沉默了很短的片刻,指尖贴过叶春渺的鬓角,「阿渺,你先去洛北,不日我便去寻你。」 叶春渺不知谈昭要做的是什么,但隐约猜测是与荇族有关,可想而知必然比今日状况兇险百倍万倍,她抿了抿唇角,想出声叫他别去,但也知这种话没有意义。 或者,能不能带上自己呢。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打消了,遑论她的武功与其余弃影相比相差甚远,她若是去了,便是给谈昭送活靶子,谈昭必然会因为自己受到影响。 半晌,叶春渺抬起头,眼底微微爬起水雾,「那你答应我,必须安然无恙地来洛北找我。」 谈昭摩挲着叶春渺的脸颊,在她眼角落下一个吻。 「我答应你。」 天色将晚,不得不上路。 来时骑的马折了一匹,后半段路叶春渺便不得不化作猫躺进包袱里由韩于背着。 从这片林子驶出一路石子路,纵是韩于有意骑得平稳也甚是颠簸,一路至天黑,叶春渺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终于在一处客栈落了脚。 「要两间屋子,后头还有个小弟,一会自己上去。」韩于拎着包袱道。 上了二楼,见四下无人,韩于方才推开房门一扇小缝,将包袱放了进去,再悄无声息地去了隔壁房间。 猫的体格弱,一路颠簸过来腰酸背痛,叶春渺一夜无梦,睡得很沉。 第二日天未亮,韩于便来叩门,将猫悄无声息地带下楼离开,骑马走出一里左右停下,他道:「丫头,变回来吧。」 他不知从何处又牵来了一匹马,就藏在草丛之中。 「如今荇族已经发现了你,此去一路往洛北还有五日距离,这五日咱们就不在客栈落脚了。」 叶春渺没有异议。 他们日夜赶路,怕被荇族发现特地绕了远路,夜晚便在山林扎营落脚,叶春渺一下马便化作猫身,时刻提防着来人。 终于在第六日,他们抵达洛北。 日暮,夕阳染红了洛北的半片天空。 洛北地处秦关、櫰西山脉以南,有自然条件作护,易守难攻,是苏军盘踞的核心之城。 洛北是较早被苏军打下的,荇族鞭长莫及,鲜少在洛北动手过,故而洛北城中较早恢復了往日的平和繁华。 叶春渺抵达城中时,尚在黄昏刚好时,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并无担忧神思。 她的面色却有些恍惚。 她从元景城一路奔波过来,途经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城镇,除却她落脚的三处大城还算平和,其他的小村镇皆是民生潦倒,生活艰难。 乱世在即,朝廷急需军事补给,也无暇顾及各地管理民生,官僚阶层割裂,各地地方官着急忙慌为自己笼聚敛财,有城镇赋税都已经远超了五六年。 百姓本就靠着家中田亩过活,朝廷徵税重,征粮也重,一层一层加上去,尽数成为压在了农民头上的大山,民不聊生,一路北上路上皆能看到成群的乞讨队伍与面黄肌瘦的赶路人。 人们谈起如今祸事,都连连嘆息,嘆生不逢时,生在乱世,活该受这苦难。 除却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如今的江山是荇族冒天下大不韪从支氏手中抢走的,年纪稍小一些的人便没什么记忆了。 江山姓支还是姓荇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确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人们期盼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饭都吃不饱的日子,如何去谈爱国忠贞? 第122页 他们只盼这战事赶快平息下来,至于江山是否易主,并不多大在意,甚至有些人将苏冀北骂作反贼,骂他挑起祸事,破坏了百姓的和平生活。 叶春渺心中五味杂陈。 半月以来,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如此一遭声势浩大地復辟是不是对的,但每每产生这种想法,万千枉死族人不眠的枯骨便仿佛在她耳畔叫嚣。 他们又是何辜。 叶春渺抵达洛北后便入住了城中的陈氏府邸,陈远道本是前朝一届文官,因不愿对荇族趋炎附势而遭贬职来了洛北,幸而陈夫人家中经商家底殷实才得以维持了一家子的生计。 支氏开始筹备復辟之事后,便是陈远道在暗中接济,如今洛北易主,支氏不少旧部就在陈宅落脚。 「郡主……当真是与当初的祺王妃一模一样。」 陈夫人始一见到叶春渺便红了眼眶,她拉着叶春渺的手,像亲女儿一样如何也看不够,从前的祺王妃正是她的旧友,如今再见叶春渺就似见到了祺王妃,顿时泪落两行。 叶春渺是从陈宅后门进的,支氏来了不少旧部下,年岁皆已高,他们都是祺王故人,见到叶春渺都激动万分,好似见到了旧人。 叶春渺见着他们热泪盈眶,心中生出些许感动来,但这种感动却不如看到她的人那般浓烈。 毕竟她离开时尚在襁褓,她对他们而言是故人之女,而他们对她而言却显得陌生。 叶春渺在陈宅住的几日,宅中人对她都是极好的,吃喝住行总有人来伺候,也总有上了年岁的老者来寻她,与她说起从前往事。 在这种百般的关切之中,叶春渺却不觉得好受。 与她说话之人总是含着无限慈爱、饱有深情的眼神看着她,可她却很难回报他们以对等的、感同身受的心情,她的记忆中全然没有从前王府的影子,她也很难将他们倾注疼爱的「郡主」与自己挂等上。 陈宅中人对她愈是疼爱,她便愈发的愧疚。 她竟像个无情无义之人,她竟然……很想离开。 她记挂着边境的战事、记挂着水深火热的灾民、记挂着不知所踪的祁支。 最主要的是,记挂着谈昭。 她是在仙派、在无拘无束的江湖长大的儿女,生来就不是生养在高门大户中的千金小姐,足不出户的生活对她来说,更像是□□。 但每每当她就快将自己的意图说出口时,对上一众苍老又疼爱的目光,她便默然没了声,再难说出口。 就这么在府中待了有半月左右,这日,叶春渺得到了个消息。 荇族族长,也就是前朝国师荇仁亲自出师,率了五十有余精锐高手围剿了魔族魔君,打斗激烈持续了三个日夜,谈昭受了荇仁一剑后,消失在了长林之中。 叶春渺早对谈昭身世有所耳闻,但却没有详细过问,更是不知他的身世渊源竟是会引来荇族族长亲自出马绞杀的程度。 府中落脚许多旧部,平日里消息往来也是在府中进行,由着叶春渺的郡主身份,大多数消息都对她知无不言。 「魔君的母亲温女是守知族纯正血脉,年纪轻轻就修炼出了灵脉,后来因与魔族的谈市两情相悦脱离了家族。荇族那时早就有取缔守知族的意图了,自然不会让温女的灵脉活下去,便发动了对魔族的绞杀。」 「荇族和魔族打了半个月,最后温女和谈市都死了,荇族派去的人也折得所剩无几。大抵是看谈昭身上没什么灵脉的迹象,荇仁便不屑再去杀他。」 「谁知,近几年谈昭的武功身法在江湖崭露头角,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敌,再加上那日在魔族谈昭大婚上,他所施展的威压表明了其体内含有灵脉,所以荇仁才又动了杀心。」 叶春渺没再作声,默默回了房,心中却坚定了必须离开的想法。 所幸,韩于没有将自己能变作猫的事情告诉陈府中人,她化了猫,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陈府。 平日在洛北,陈府派了专门的护卫守着她,她便也懒得出门了,故而对外头路线不大清楚,只能沿街走了好一段,直到见不到陈府的影子了,这才寻了个巷子化出人形。 叶春渺对谈昭现下在何处并不很有把握,但既是在元景城受的伤,大致便不会离开多远,她打算出城南下,按来时的路线走。 怕被陈府的人发现她的踪迹,叶春渺只敢循着矮巷朝城门的方向去,但没走多远,她很快察觉出不对。 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对方只有一人,其脚步平缓,她快,后面便快,她慢,对方便跟着慢下来,似乎不是想阻止她,也没有要抓她的意图。 叶春渺放缓了步子,趁右拐之际侧身闪进暗巷。 身后脚步逼近,「刷」的一下,叶春渺的剑横在了对方脖子上。 她的脸色很冷,「你是谁。」 男子五官清逸,眼角飞扬,身形修长风度翩翩,一身紫蟒锦袍略显华贵。见叶春渺剑横了过来,他举起双手退后一步,由着叶春渺将他抵在了墙上。 然后眉眼一挑,唇角勾起笑来: 「终于找到你了啊,前朝小郡主。」 作者有话说: 猜猜他是谁! 第62章 想谈昭 叶春渺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 男人双手举起,动作极配合地靠着墙,面色怡然嘴角噙着笑意, 他垂下眼,指尖点了点叶春渺的剑。 第123页 「小郡主, 借一步说话?」 叶春渺没有动作, 仍寒着脸, 「你先说你是谁, 找我有什么目的。」 男人笑吟吟开口, 「此处人手嘈杂不宜议事,小郡主若是不放心, 大可继续拿刀架着我,不过这会儿陈府的人大抵是已经知道你离开了,想来不过一会便该有人手来带你回去了,届时……你恐怕就不好离开了。」 叶春渺皱了皱眉。 他怎会知道陈府的事,又怎会知道自己想要离开。 纵是对面前男人狐疑, 但叶春渺也知道不宜在此地久留, 陈府的人大概不过一会儿就要赶来了,若是被他们知道往后再要想离开可就难了。 权衡片刻,叶春渺收了剑。 「你走前面, 我走后面,我叫你停了你再停。」 男人才转过身, 马上便有小小的尖锐抵在了后腰。 「小郡主可真是警惕啊。」他笑笑,走出了巷子。 叶春渺没有理会。男人走在前头, 他身形高大, 恰好能将叶春渺挡在身后, 叶春渺袖间的匕首抵在他的后腰, 指示着他往前走,直到绕出了两条街区,这才在一家酒楼门前停下。 酒楼二楼厢房,古朴木桌支在窗台之前。窗台外霞光正艷,洒落桌上茶盏里晃荡的一片清浅。 叶春渺与男人面对而坐。 「说吧,你是谁。」 男人默不作声,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玉佩放在桌上,玉佩之上,分明刻着「荇」字。 叶春渺的手心落到剑上,「你是荇族人?!」 「小郡主认为,人自出身便牵连的血脉与姓氏,便足以为一个人落下罪孽的枷锁么?」 叶春渺沉眉,「你想说什么?」 男人坐得笔直,腰板脖颈形成的线条温雅而矜贵,虽是坐在质朴而又陈旧的木板凳上,一身紫袍也未曾缀繁琐财物,但却仿佛天生就有一股贵人气息。 他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给两人的茶杯涮过一遍,这才提着袖角,给两人斟了茶,动作轻缓而优美,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烙印骨髓的礼数。 「我听闻小郡主从前是在仙派长大的,我虽对江湖门派不怎么了解,但素日听说江湖儿女悬壶济世、心怀天下,有慈悲怜悯之心,忧天下苍生之忧,小郡主觉得,如今的天下苍生,忧在何处?」 叶春渺的手放在剑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能感觉到周围确实没有人在埋伏,而面前男人的功力身法她却看不出来。 「嗯?小郡主?」男人笑笑,将那杯茶水放到了叶春渺面前,颇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叶春渺没有碰那杯茶水,但是回答了他,「乱世之忧,自然是何时安定。」 「是。」男人弯了唇,目光透过叶春渺,遥遥望向了窗外的乡野与远山,透亮的瞳底闪烁着难辨的情绪。 「那小郡主觉得,如何才能平这乱世之忧?」 叶春渺没有应声。 他这问题问得没什么意义,既然称作乱世之忧,那便是乱世带来的忧愁,等平定了乱世便自然没有了乱世之忧。 没有战乱、没有无休止的杀戮与争斗,世态便平和,百姓便能不受乱世之苦。荇族与支氏的争斗早晚会有个结果,届时自然能迎来太平盛世。 「那小郡主觉得,支氏和荇族的争斗何时能休?」 叶春渺抬了抬眼,望向对面男人。 终于问到点子上来了。她自然不会觉得男人来寻她是为了与她大展阔论探讨天下形势,她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多多少少与两族斗争相关。 只是如今支氏的战力由苏冀北、祁支、还有部分支氏旧部统率,与她又能有什么干系,若是想拿她去威胁支氏,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叶春渺没有回答他,反问他,「你以为呢?」 男人抿唇微笑,端起桌上茶水,指尖轻晃,茶水摇摇晃晃,揉碎了一片霞光,荡漾反射着男人瞳底的广阔愿景。 叶春渺不知他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如何,不安地查看了一圈四周,指尖覆在剑柄上,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男人放下茶杯,纤白的指尖沾了沾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停。 叶春渺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想停战? 诚然,支氏与荇族的战火燃起便是无休止的争斗,只要有一星火点未灭,双方的征战就永远不会停歇,而被夹在两族仇恨之间的,是无力反抗的悲惨百姓。 能最快让两族战火平息、百姓回归和平生活的,便是停战。 叶春渺一路从元景城北上,见到了太多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原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家中有父母、有儿女,却因为战火颠沛流离,过上了食不果腹、家破人亡的生活。 她何尝没有想过,如果这场战争不打就好了,可每每产生这种想法,心中的另一个想法便要狠狠地唾弃自己。 百姓无辜,那从前被屠戮灭族的支氏族人何辜?她的父母何辜? 如果没有荇族的背信弃义和残暴行径,她何至于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叶春渺抬了抬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公子胸怀天下,愿天下和平没有战火,怎不想想如今的战火缘何而来?十多年前,是谁挑起了战事?是谁背信弃义谋朝篡位?又是谁…一出生,便惨遭满门屠戮,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第124页 叶春渺说到此处,心底倏然涌现出了一阵难以言语的感伤和愤慨。 从前的她多是听韩叔、听陈府人说起族人的悲惨往事,她虽也觉得伤心,却如何也难感同身受,仿佛那些事情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过是在听人说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罢了。 直到现在,将陈旧的、悲痛的往事提出来,由她亲自说出口,那种庞大的、灭顶的悲怆和不平才尤为深切漫上心头。 叶春渺抿了抿唇角,喉间涌上一阵苦涩,仿佛被那股油然而生的情绪堵住了胸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眼角亮晶晶的。 「更何况,你认为仅凭你一人之词,能让荇族停手吗?从前荇族连支氏襁褓中的幼儿都不肯放过,如今支氏再起,威胁江山,你以为荇族能放过支氏吗?这场祸事自从开始,便不可能停歇了。」 「能停歇。」 男人应得很快,他的神色也不若开始时轻松,眼底隐隐闪烁着坚毅的光彩,他说,「能停歇,只要愿意,我可以让荇族停下。」 叶春渺狐疑望向他,「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男人沉吟片刻,「小郡主以为,什么人,能够号召荇族?」 「荇仁?」 叶春渺抬眼打量眼前人,他身形瘦削,身姿笔挺,面若冠玉,瞧着眼下有些乌青,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十多年前他也才不过十岁出头吧,能是什么关键人物? 「不错,荇仁是荇族族长,荇族大部分将士都听命于他。还有呢?」 叶春渺摇了摇头,她对朝政并不了解,对于荇族也只知荇仁这个名字,再让她想也想不出来了。 「你可曾听说过,荇仁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帝上位?」男人问。 傀儡、皇帝? 叶春渺有些惊愕。 难不成是他? 可若他是皇帝,怎么会自己一个人悄悄熘来了这洛北寻她? 更何况,若他就是皇帝,怎么会将自己称为「傀儡」? 在叶春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男人垂下眼笑了下,「不错,我就是那个傀儡皇帝,荇宇衡。」 「荇宇衡?」 叶春渺狐疑地眯起眼,她又不知道皇帝姓甚名谁,纵是他胡诌一个她也分辨不出来。 「暂且不说你是不是,你来找我是为了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话到如此,男人就开诚布公了。 「我想让你带我去找你的兄长。」 「祁支?」 叶春渺愣了下,「我并不知他现下在何处。」 「我知道,他在关夏战场军营中。」男人回答。 叶春渺更加困惑了,「你想寻他议和,又知道他在哪儿,来寻我做什么?」 「军营戒备森严,你兄长是世子,又是余阁阁主,像我这种身份可疑之人怎可能近得了他的身?」 「所以你想让我带你进入军营去寻他?」叶春渺顿了下,「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为族人復仇?」 「我不信。」男人微笑,胜券在握一般抿了口茶,「十多年前,我也不过十岁,族人的行径并非我能阻止,我相信小郡主不会迁怒于我。」 叶春渺沉默了。 他说的确实不错,当初荇族与支氏战乱之际他才不过十岁左右,根本做不了什么恶。 但他没有提及的是,在现今支氏与荇族的斗争中,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的。 叶春渺抬起头,直直盯着荇宇衡,「你想见我兄长,想和他说什么?你有什么办法让荇族停战?又有什么办法补偿从前惨遭灭族的支氏族人?」 「如今朝堂分作两派,一支即为荇仁统率,荇仁年岁已高,沉迷炼丹女色,如今手中早就不剩什么兵权了,现下在关夏与你们争斗的,正是他手下的一个支系。」 「那还有一支呢?」 「还有一支,是我这傀儡皇帝。」 「你?」 男人浅浅笑了笑,「还要多亏支氏的起军声势浩大,分散了荇族的注意力,我筹谋多年的计划才得以实现。」 顿了下,男人抬起眼,瞳孔里写满明晃晃的野心,「我愿出兵,助令兄一臂之力。」 话到此已经十分明晰。 荇仁手下培养的傀儡皇帝生了反心,不甘再为荇仁操控,他欲与支氏寻求合作,一同歼灭荇仁。 这算盘是打得响亮,但却巧妙地隐藏了更重要的信息。 纵是荇仁死了又如何,纵是将当初的逆贼全都杀光了又如何,这便能改变如今荇族与支氏之间的矛盾么? 他如何保证这不是一个借刀杀人、过河拆桥的计策,如何保证解决完荇仁,他不会将矛头对准支氏。 他都有野心吞併荇仁,怎不会有野心将他们这支「逆贼」一併抹除? 叶春渺迟迟不应声,面上写满疑虑。 荇宇衡无奈笑笑,「小郡主真是思虑周全………不妨一些往事告诉你吧。」 「荇仁性情孤僻、喜好玩弄权术,他年岁已高,与皇位註定无缘,而他的手段,就是培养一堆傀儡做皇帝,我就是荇仁从数十个脾气软和容易控制的少年中被选出来的。」 「他要将皇位掌控在手中,我便必然…不能有后代。入宫那年………」男人敛下睫,双臂下垂,语气忽然变得黯淡。 「如今的我,不过是一具残躯罢了,活不了多久的………」 第125页 叶春渺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 天边一抹红霞落下,酒楼挂起灯笼,红艷艷的光晕轻轻摇晃着,街上人也少了。 街巷那头有少许急促脚步声传来,像在搜寻什么。 她垂着眼思虑许久,终于提着剑站了起来,「可以。」 「可以?」男人眼中放出欣喜,他站了起来,朝叶春渺走近了一步。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 叶春渺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根银针递到他面前,「耳后三寸,将这根针埋进去,十二个时辰以内,你便不能动用内力功法了。」 男人愣了下,笑得很是无奈,「小郡主真是谨慎………」 话是如此,但他还是接过了叶春渺手中的银针,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一针。 「这样可以了吧?」 「嗯。」叶春渺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一些,她从窗口探出身子望了一圈,这条街区暂时还未有人来寻。 她道,「走吧,一会儿指不定就寻来了。」 叶春渺踏上窗沿就要跃下二楼,余光瞥见座位上男人没有动作,「你不走?」 「你把我内力封了,我现在跳下去……会摔死。」 「………」 叶春渺咬咬牙,提熘起他的领子跃了下去。 …… 他们趁天黑离开洛北,大抵是没想到小郡主会出城,城门的管辖并不严实,叶春渺让荇宇衡自己从城门走了出去,她则绕去了暗处化成猫身熘出城,而后寻了个树丛化了回来才再与他会合。 从陈府离开之前,叶春渺匆匆顺走了一副地图,原本是打算去元景城寻谈昭的,如今变了目的地,线路自然也改变了。 他们朝西走,要途经三座荇族驻守的城池与两座支氏占领的领地,不愿在任何一处引人注意,两人走得很是隐蔽的线路,大城池并不停留,只在小城镇停留落脚。 起先几天,叶春渺对荇宇衡还抱有质疑,但见他几日下来每日都自觉地给自己扎一针,没有存着别的心思她便也放心了。 荇宇衡自幼被荇仁养在府邸之中,后来又久居深宫,对这外界的一草一木都新奇极了,一路上看山看水总是充满欢喜的,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叶春渺话很少,通常半天应他一句两句,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从东到西饮食大有不同,叶春渺吃不惯西边的餐食,每顿饭吃得很少,反倒是那个久居深宫的皇帝看什么都喜欢,不论上的是什么菜,他总能欢喜地端着碗全部扒完,连碗底都不放过。 行至冉西,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个下午。 荇宇衡告诉叶春渺,密探传来消息,荇仁身染拾味散,毒性刺激了本就因服用丹砂而内里掏空的荇仁,如今他重病卧床,性命垂危,正遣人四处搜寻拾味散的解药。 「放心,拾味散的解药仅有一颗,我替你家魔君留着了。」荇宇衡说。 叶春渺心下一动,眼睛放出光来,「你怎么知道……解药在哪儿?」 荇宇衡讳莫如深地笑笑,「等你带我去寻了小世子,我自会将解药奉上。」 叶春渺知道他不会轻易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出来,白了他一眼,又道,「你既然有拾味散的解药,前几日直接用解药来威胁我便是了,何必要与我繁琐论述一通?」 荇宇衡:「先礼后兵,解药是下策,若是可以,我自当更愿意与小郡主达成共识。」 叶春渺眉头不解,又问,「那你知道那日谈昭与荇仁交战后,谈昭如何了?他现在在何处?」 「这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那日谈昭受了荇仁一剑,大抵伤得也不是很重,扭头便消失了。」荇宇衡回答。 叶春渺垂下眼,心底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冉西是西南方向的一座边陲小城,平日鲜少下雨的,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下了半日的雨。 过了冉西再往西走一段,便倒关夏了,那头正是交战之处,没什么人过往,一入夜,整座客栈方圆几里便静了下来,只剩了譁然的雨声。 叶春渺神色怏怏地回到客房,才落下门,便浑身脱了力一般躺在了床上。 明明是得了有拾味散解药的好消息,可她却也难放松起来。 家国与仇恨、战火与乱世,这都是压在她心头的大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在江湖长大,从小到大学的是怎么用刀用剑,平日学堂教的也是功法与列阵。 至于家国、天下、朝政,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知怎么做才是对的,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她,让她唿吸不过来。 好想谈昭啊。 叶春渺躺在床上,床侧的烛火轻轻摇曳着,晃出淡淡的灯影来。她抬起手,葱白的手指悬在半空中,接着烛火的光,一笔一画勾勒出谈昭的脸来。 她忽然想起,谈昭那儿似乎藏了许多她的画像,他可真是狡猾,如此一来,纵是她不在身边,他也可以用画像聊以慰藉了。 等下次,她一定也要给谈昭画几张画,把画随身带着,这样,她也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叶春渺缓缓闭上双眼,翻了个身,侧着蜷了蜷身子,脑袋低低地弯了下来。 许久,浓密的双睫颤了颤,她睁开眼,抬起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黯然地敛下了睫。 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像谈昭的手。 第126页 作者有话说: 下章谈昭回来!下章谈昭回来! 大喇叭)下章谈昭回来! 第63章 目瞪口呆 冉西的雨一停, 叶春渺二人就即刻出发。 途经过几处荇族的城镇,二人都是不敢停留。 大抵是那日与韩叔遇到的荇族杀手熘回去报了消息,叶春渺的面容已经被荇族知道, 很快,他们也知道了支氏的小郡主就是仙派从前的少门主。 仙派竟敢包藏前朝余孽, 这让荇族大为震怒, 这两日频频向仙派发难。 纵使叶迁极度否认曾收养过叶春渺, 但仙派周遭城镇都曾见过仙派叶春渺, 拿着画像略一问便也知道了叶春渺曾是仙派少门主, 由此,仙派便被迫划入了支系的阵营。 而叶春渺一路向西行, 路过许多归属荇族的城镇都看到城门口张贴的通缉令,一张贴的自己,一张贴的祁支。 叶春渺自己是觉得那画像画得不像,自己哪里有画像里那么丑。 谁知荇宇衡只睬了画像一眼,便马上认出了那是叶春渺, 她一方面又觉得气愤, 一方面也不得不戴上了斗笠,换了身质朴的蓝色装束。 再往西一站,就到了关夏周边的陆家镇, 这是一处毗邻关夏的小城镇,由着地处关夏以南, 周遭险山众多,支氏难攻、荇族也来不及派兵, 陆家镇已经有两个多月陷入混乱无治的境地了。 叶春渺和荇宇衡抵达陆家镇时才是正午, 白晃晃的日光有些刺眼, 叶春渺牵着两匹马绕开大道, 见着前边有一处挂着大字招牌的客栈,加快了步伐。 「那儿有客栈。」她对荇宇衡说。 跟在叶春渺身后的灰衣男人微微欠着背,一只手插在肚子前,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他垂着脑袋,也不知听到没听到。 过了好久,才很吃力地应出一句。 「你先去吧,我走不动了……」 叶春渺一听,回头怒目瞪他。 「马我都帮你牵了,包袱也帮你背了,你还要怎样?腿也嫌太重的话我可以帮你卸了。」 不中用的老皇帝。 「………」 荇宇衡缩了缩脖子,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都已经到了大面前小姑娘一个辈分的年纪,居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被她像个孙子一样训,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撑着腰,加快了两步要去拿马背上的包袱,「我自己拿。」 叶春渺拍落了他的手。 「你可省省吧,拎个半日就嚷嚷着手指磨破了不能走,回头我还得拖两匹马外加一个人……走快点,少磨蹭。」 「………」 荇宇衡被她骂得老耳发红,只能咬咬牙加快了步伐。 陆家镇没有管辖,镇上鱼龙混杂,时有戴着斗笠的神秘人士走过,街道两旁卖的也尽是些刀剑武器这类一般城镇见不到的东西。 叶春渺一路上垂着眼不去打量别人,行至客栈门口,听见一阵激烈争执。 回头望去,客栈隔壁的当铺门口聚集了一圈人,有穿汗衫的壮士大汉,也有拎着箕斗的过路农人。 「臭小子,拿的什么破烂东西也敢来我这儿当!还好意思叫价一千,快滚快滚,拿着你的破烂玩意儿滚远点,少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凶神恶煞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人群议论纷纷。 「啧,那人看起来好惨啊,衣服都破成那样了,头髮也乱糟糟的,哎,就是一张脸好看了点!」 「好看顶个屁用,你没看他手里拿的东西,就那个破核桃盖,也像换一千两,那脑子多半是有点问题喔!」 叶春渺远远地隔着人群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没有打算掺和。 也是这时,人群中的另一道声音飘进她的耳朵。 「这就是南朝李眉宣先人亲手雕制的金篓丝……我当初收它的时候,可是花了整整两千两,你………」 「嘭」的一声。 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放你娘的狗屁,滚!」 叶春渺蹙起眉心,刚刚那道声音好熟悉。 「等我一下。」她说,一边将手中两股缰绳递到了荇宇衡手中,就向那处围观人群走了过去。 「哎你别………」荇宇衡扶了扶眉心。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有的人高大,叶春渺只能低着头挤开人群,从缝隙里挤到前排,光线豁然开朗。 叶春渺终于看清了这场闹剧的主角。 「将筠?!你怎么在这儿?」 摔在台阶之下的,分明是与叶春渺有将近四个月未见的将筠。 彼时风流倜傥堪称元景城第一公子的将大少爷这时正极为狼狈地跌在台阶下,被众多看客围着看笑话,他浑身破烂,身上衣裳就没有一处好地,尽是刀痕,好不狼狈。 听到叶春渺声音,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纵是隔着斗笠面纱,他也认出了叶春渺。 那双布满尘埃的双瞳缓缓润湿,嘴角嗫嚅。 「叶……你……」 「哟,怎么还哭起来了,是看到这么个小腰美人欢喜哭了吗,哈哈哈,这个窝囊——」 台阶上,正在放肆笑话的肥膘壮汉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下一瞬,那小腰美人已经将剑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不当就不当,滚回你的铺子里就是,废话太多当心你的舌头!」 那壮士眼瞅着面前姑娘衣着并不艷丽,腰间也没有华贵东西,但手中的剑却是色泽明润、锋利冷厉,瞧着价值不菲。 第127页 更何况,陆家镇这般混乱,怎会有小姑娘一个人前来,这姑娘多半身后还藏着一大批人,若是为一时气焰惹了麻烦倒是不值得。 想着,他沉沉哼了一声,转身回铺子了。 人群缓缓散去,叶春渺赶忙上前扶起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眉心紧锁,「你怎么会在这里?如何伤成这样?」 将筠垂着脑袋,半天答不上来,好久,才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先别说……饿………」 将筠大概是有五六日没有正常进食。 热腾腾的菜餚一上,他跟疯了似的勐吃。 而荇宇衡一连啃了几日干粮,素日讲究的皇家礼仪也不管了。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从元景城将大少爷沦落到如今这副……」 叶春渺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快子。 她扫视了一圈面前男人衣衫破烂、吃相狰狞的样子,很难不想到一个词, 「乞丐样子的?」 「你才是乞丐……」将筠白她一眼,大抵是吃饱喝足了,手中动作慢了下来,发出一声长嘆。 「乱世在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元景城是被那反贼给占了……我可不能像我爹那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里不出门。他那破链子可锁不住我……」 将筠得意地呵了声,摇了摇脑袋。 「小爷我心怀天下,听闻关夏有战事,保家卫国来了,就是时运不济,遇上了不少山匪流寇……他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切!」 将筠放下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下肚,肚子火辣辣的,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啧,你们说说,那个苏冀北和什么復辟军、前朝王室究竟是什么来头,好好的太平盛世不能享,挑起这祸事来做什么?」 将筠酒盏落下,啧啧回味着酒味,厢房里却落入了一片寂静。 良久,叶春渺开口。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就是前朝郡主。」 「……」 「前朝啥玩意儿?」 叶春渺抬了抬眉梢,将袖间两枚堂紫玉放在了将筠面前,「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就是前朝王室遗落的小郡主。」 「?」 将筠定定坐在茶凳上许久,一支破破烂烂的袖子抬起又落下,他张了张口,半天竟不知道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好像有些费解,过了一会,又自行消化了下去。 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叶春渺的肩。 「好,我支持你!现在我也是復辟军一员了,待小爷我养好伤,随你一同杀进京城,取下那狗皇帝的项上人头!」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感动,厢房又静谧了下来。 将筠有些期待地看着叶春渺,好像在等她一句回话。 叶春渺沉默良久,抬了抬眉,望向对面低头喝汤的男人。 「这个………就是你说的狗皇帝。」 「?」 将筠:「你们有完没完?」 这日,叶春渺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将筠接受了眼前两人的的身份和目的。 一番口舌耗完,叶春渺有些渴了,拿起茶盏,却发现里头的茶都被将筠喝完了。 她看了将筠一眼,那人马上把头别开来。 「我去接杯茶,顺便叫小二上来收桌子。」她拎着茶盏与剑走了出去。 厢房里有些寂静,许久,将筠低下头,摸了摸肚子。 「哎呀,吃多了,伤口撑裂了……」 「那个……我有金疮药,要不要我帮你……」 「……好。」 - 这会刚过正午,客栈一楼的食客不少,叶春渺谨慎地围上了一层厚重面巾,低头走下楼梯,叫住了一个店小二。 「劳驾,给我们添两壶茶,顺便收拾一下桌子。」 小二接过碎银,「得嘞!你且稍等着!」 客栈楼梯口正对着大门,光线明晃晃投射进来,叶春渺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挪了两步躲进楼梯之下的阴影里。 细算算,都接近四月了。 距离上次在路途中与谈昭短暂一见已然过了两个月,叶春渺两个月基本都在路途中,每日颠簸劳顿,每日行路匆匆,好像过了半年的光景没有见他似的。 上次听闻荇仁带一众高手绞杀谈昭,虽然未果,谈昭却中了他一剑,后事如何,叶春渺便一概不知了,她从洛北陈府离开,本就是想去寻谈昭的,谁知半路出现了荇宇衡,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 从洛北行至此处大致过了快两个月,起先,叶春渺还常常以家国为重的说辞来安慰自己,可越到后来,她便越难说服自己继续心无旁骛地不去想谈昭的事情了。 叶春渺知道谈昭有可以将人召唤到自己身边的石盘,她担心自己不知何时会被谈昭带走,甚至将那两枚堂紫玉交给了荇宇衡,告诉他如果有一天自己突然消失了,可以以此为信物去寻祁支。 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谈昭却迟迟没有用石盘寻她。 他若是平安无事到了洛北发现自己不在,为何不用石盘寻她呢,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了,还是…… 叶春渺摇了摇头,不敢往下细想。 店小二不知如何沏的茶,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喧闹的交流声从薄薄的木板后传来,传进叶春渺的耳朵里。 「哎,这关夏的仗何时才能打完啊,我还盼着来年去关夏谈生意呢。」 第128页 「昨儿个从西乡路过,瞅着几个蓝甲军又在强拉稚子参军了,那小孩儿才十岁出头的样子,干瘦瘪瘪的,看着可真是可怜。」 「蓝甲军?那不是荇族的兵吗?怎么这时候还徵兵啊?」 「哎哎哎,征什么兵啊!我可听说了,荇仁被魔君过了毒,那老不死的东西性命垂危,太医都救不了他了,他这才剑走偏锋——」 说话人压低了声音,但窃窃的议论声还是顺着风飘进了叶春渺的耳朵里。 「他居然修炼起了借魂续命的禁术。」 「啊?那不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禁术吗?他敢修炼那个……不怕被江湖中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死啊?」 「啧,还不是之前被谈昭打出重伤太伤自尊,狗急跳墙了呗!你想想,他练功练了六十多年,竟然还打不过谈昭那一个初出茅庐的晚辈,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 「咳,也是,我要是荇仁,我直接找个没人的地儿上吊完了,省得活着丢人现眼!」 「哈哈哈哈……」 大抵是那几人议论之声太大,叫隔壁桌的人听了去。 只听「嘭」的一声重物砸落声,紧接着就是人闷哼斥骂声。 「几个狗东西,大人也是你们几个能议论的?」 「爱嚼舌根,当心你们的舌头!」 斥骂粗鲁声不绝于耳,叶春渺悄悄从楼梯木板的缝隙中向外看,是两个身着统一灰袍的精壮男人,他们掀翻了楼梯后的那处桌子,两个瘦削的男人跌倒在地,面色难看。 那荇族男子又踹了地上人一脚,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狗东西,继续叫唤啊——」 地上两个瘦削男人不敢作声,神色却仍恶狠狠地盯着那两男人。荇族两人瞧着他们不敢回嘴,愈发嚣张了起来,嚷嚷着普天之下莫非荇族之地。 陆家镇属于荇支两族都不管的中界地带,行走于镇上的多是些不愿站派的江湖人士,当下有人嗤笑。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怕不是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从支氏手中抢走的江山。」 「你说什么?!」 一场混斗一触即发,桌椅凳子都被掀翻,客栈后头自家的护卫打手纷纷从后院涌向前堂。 去替叶春渺取茶的小二总算姗姗来迟,「姑娘,您要的茶。」 叶春渺觑了眼身后打得火热的荇族人,「劳驾,有没有往二楼去的别的楼梯?前头打起来了,我不敢过去。」 小二点点头,他对外头斗殴众人早就见怪不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近来时势混乱,我们这儿常常有这种事,姑娘且随我来。」 店小二走在前头,掀起客栈后门的帘子,「这儿,还有一个楼梯在客栈后头。」 叶春渺对他点了点头,发现门外有人正要进来,便低下头让外头的人先进来。 她垂着眼,余光之中,来人穿着与外面荇族那两人相同的服饰,腰间还挂着一枚相同的铜钱。 是荇族人。 叶春渺浑身血液僵住,她谨小慎微地屏住了唿吸,低垂下脑袋,直到对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踏出了门槛。 但下一秒,听到耳后男人声音。 「等等。」 不知是在喊谁,必定不能在喊她。 叶春渺低着头,心脏跳动如打鼓,默不作声地将头压进面巾中,加快了步伐。 却听身后人喊,「站住!」 然后脚步急匆匆地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叶春渺侧脸瞥去身后两个荇族人,瞳孔骤缩,她将手中两个茶壶狠狠掷了过去,撒腿就跑。 「那个好像是支氏郡主!通缉要犯!快追!」 「站住!」 追赶她的荇族人有一变三,再变作浩浩荡荡数十人。 叶春渺被追得狼狈,脖子上的面巾都甩掉,更加清晰地被人瞧见了面容。 怕去到外头街道遇到更多荇族人,她只敢绕着客栈偌大的后院走廊蹿。 这客栈后堂是几间砍柴烧火的通间,每间的墙都被一扇窗子打通,木门也皆是敞开着的。 叶春渺从贯通的柴火房左侧往右侧逃窜,步伐看似慌乱不堪,实则不断引诱着追赶人汇作同一个方向。 直到所有荇族人的视野都来自同一个方向,她才猝然跃过最后一扇窗,吱呀一声撞开了后窗。 「站住!!」 来人追上来,猝然停住了脚步,最后一间屋子堆满草垛,空空如也。 「人呢?!」 「草垛有动静!」 为首高大的男子警惕地抬了抬手,然后握紧了手中佩剑,一步一步谨慎向草垛走去。 猝然拨开草垛。 「是只猫。」 男人失望地将剑按了回去,不甘的目光扫视一圈屋子,忽然发现屋角半开的窗户缝,恍然大悟。 「人往那边跑了,快追。」 不过几瞬,满屋子的人都沿着后窗的方向追了出去,狭小一间草垛间恢復了宁静。 又过了许久,刚刚那处草垛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 化作了猫的叶春渺缓缓踱步走出,她左右扫视两圈,确认周遭无人之后,这才得意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一群蠢蛋。 纵是心中嗤笑那几人蠢笨,叶春渺也知道,不日荇族人就会知道自己的行踪,陆家镇怕是待不了了,需得马上去叫上将筠他们离开。 第129页 怕那几人再寻回来,叶春渺没有化回人身,仍然以小猫形态行走,她轻巧地跃上窗台,确认了后院无人,这才轻轻一跃。 下一秒,后颈处却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触感。 有人……捏住了她的后颈肉。 她的四肢悬在了半空,浑身僵硬,然后感受到自己被提熘了起来,缓缓转了个身。 与一双绮丽俊逸的瑞凤眼四目相对。 「咩?」 谈……谈昭。 心情大起大落,叶春渺惊震得四肢僵直不动,一双圆熘熘的小猫瞳孔瞪得大大地,直直盯着眼前男人。 真的是谈昭。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是如何寻过来的? 她的视线缓缓向下,扫过他的胸膛,没有看到什么包扎伤口,一口气落了下来。 男人拎着小猫没有作声,他抿着唇,将它抱进了怀中,然后两步走回了客栈后的楼梯行至客栈二楼,将二楼开口门合上。 二楼没什么人,周遭厢房也很安静,叶春渺他们的厢房就在不远两间。 谈昭停下脚步,将怀中紧抱的小猫放松了些,然后低下头,声音发哑地说, 「变回来,阿渺。」 小猫仰着头看他,亮晶晶的瞳孔似懂非懂,它抬起肉掌,轻轻地触碰男人颌角的一点刀疤。 下一瞬,一抹纤影显现。 她从悬空落下,往前踉跄一步,恰好被谈昭的手掌扣着,整个人带进了怀中。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有些冰凉,像冬日初晨的霜冻,但却让她尤其感到安心和舒适,她抬起双臂,拢住他的腰。 就像过去很多个拥抱一样,他高大的身躯笼罩而下,将她整个人抱住,熟悉的、安心的气息包裹着她, 冰凉的触感隔着衣袖传进手臂,叶春渺鼻尖发酸,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熟悉气息的胸膛中。 「阿渺……」 「阿渺。」 他一遍一遍叫她名字,声音发哑,粗粝又冰凉的掌心一下下顺过她的头髮,好像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两人抱了许久,谈昭终于松开了她,他单手扣着她的腰,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漆黑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叶春渺脸上,过于滚烫和炽热。 叶春渺眼眶发红,她巴不得一直被谈昭抱着不分开,但还惦记着此刻两人正站在二楼走廊尽头,若是一会荇族人寻回来了怕是会被发现。 她拉住谈昭的手,「你先随我来。」 她拉着谈昭往自己的客房去,她的客房就在两步之外,很近。进了房间,总不至于马上被荇族人发现。 叶春渺两步走到房间门口,才要开门,忽然感觉手腕被反手握住,下一瞬,她便被带了回去,被男人扣住了头髮,低头吻了上来。 他的吻急切又兇悍,像一只在荒漠上飢饿游荡了许久的恶狼终于寻到了猎物,他迫不及待地将猎物拆食入腹。 叶春渺记挂着荇族人追杀的事,有些慌乱地推了推谈昭的胸膛,「等一………」 但谈昭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她的手被谈昭反剪,下一个吻不留间隙地落下来,兇狠地攻占城池,将她咬得唇角发麻。 他捏着她的腰,亲吻着她,一边带着她往后走了两步,抬脚踢开了房间门,有力的手臂提着她的腰便将她带进了房间,抬脚合上房门。 进到房间,他的动作更为急切了起来。 他松开了叶春渺的唇,吻过她的眼,咬住她的耳垂,灼热的唿吸往下滑过白皙脖颈,带过轻微战慄。 他趴在她的脖颈间哑声叫她名字。 「阿渺。」 叶春渺仰着头被他带进内室,含着水雾的目光微动,忽然变了脸色,然后一个激灵推开了谈昭。 男人也有些错愕地回头。 床榻上有两个男人。 一个没穿上衣趴在枕头上,背上几道刀痕正在洇血。 还有一个,手里拿着金疮药坐在床边。 两人的表情都叫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将&荇:吼,还能这样。 第64章 四双眼睛对上。 尴尬的氛围弥散了半晌。 光着上半身的将筠先反应过来, 将身下棉被一拉,盖住了自己。 看看满脸通红的叶春渺,再看看眸色浓郁的谈昭, 表情很是怪异惊煞。 「魔、魔君,好巧啊。」将筠说。 荇宇衡反应过来, 站起身来, 「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魔君啊, 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 叶春渺想到刚刚和谈昭做的事都被这两人看了, 就恨不得在地上挖一条缝将自己埋进去。 一抬头,荇宇衡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等她给他介绍一下,她红着脸,硬着头皮开口, 「这位是……荇宇衡。」 姓荇,谈昭略挑了挑眉, 多朝他看了一眼, 但他现在根本没有想要寒暄谈天的心思。 他转向叶春渺,眉心微皱,「你们就开了这一间客房?」 「啊?」叶春渺愣了下, 赶忙道,「不是, 隔壁那间也是……」 谈昭应下声,点了点头, 便拉着她的手要往外去另一间房。 房里还有两人在看, 叶春渺满脸通红, 拽了拽谈昭的袖角, 小声说,「做什么呀……」 谈昭没有应声,径直推开了房门,叶春渺被拉着将将踏出房门,踏出门之前,找补一般地添了句说给房中两人听,「噢,你受伤了啊,那我去给你包扎——」 第130页 谈昭拉着她大步走进隔壁客房,他迈步很快,叶春渺被拉得踉跄,小声抱怨了声, 「你做什么呀………」 话没说完,她便惊唿一声,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放到了桌子上。 他捏着叶春渺的腰低头吻她,虎口抵着她的下颚,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迎合他的吻,铺天盖地的吻很重,几乎将她吞没。 同样的姿势坚持久了,她的脖子发酸,舌头也被咬得发麻,终于被他放过,她艰难地喘起气,以为终于结束了。 但谈昭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春渺话没问完,又被他悬空抱了起来,下一瞬,视线颠倒,她被谈昭放倒在了床上。 他的膝盖半跪在叶春渺腿边,倾身而下,高大颀长的身躯笼罩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中。 他的气息滚烫,从脖颈滑过,带起一阵战慄。 却不止于此。 「谈……」 猝不及防,叶春渺惊唿出声,但她马上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叫隔壁房的两人听到声音。 「你别……」 叶春渺按住了谈昭的手,试图阻止他,却如蜉蝣撼树。他掀起眼,漆黑的眸底沾染了情愫,染上疯狂的暗色。 「阿渺……」他哑声念着她的名字,低下头。 叶春渺低应一声,贝齿咬住了手背,压下了差点发出的嘤咛声音,余下一双眼睛蒙上了水雾,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煳,便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动作。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叶春渺咬着手背,一只手半推半就地抵着他的胸膛,开口时没什么力气,声音也有些发颤。 谈昭没有应声,触感与视野冲击太大,他的神思早难以定下。 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耳朵,带过一阵战慄。叶春渺的额前泛出一些细汗,贝齿在手背上留下一串牙印。 但谈昭却好像故意一般拿走了她的手,她大口唿吸,却又坠入了另一个热忱的深渊。 她昏昏沉沉的,但尚有一丝神智禁不住去想,谈昭为什么会这样急切呢。 又不是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虽然往日谈昭对她的吻也总是兇悍急切的,但除却山洞那一次,他似乎对她总有很强的定力,不论每次的吻多凶、持续多久,他总会尚存一丝理智放开她,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裳。 但今日,他却好像远远不能满足。 「阿渺。」 谈昭的热气贴在她的耳畔,「你有没有听说过……」 叶春渺缩了缩脖子,声音发颤,「什么?」 「小别胜新婚。」 他低下头,含住了她的耳垂。 叶春渺被他弄得浑身发烫,身子止不住战慄,她推了推身上人怪他,「我们又没有成婚……」 成婚。 同样的词,从叶春渺的口中说出,好像携带了允诺的意味。 谈昭的动作顿了下,撑起身子看她。 他的瞳底暗色浓郁,眼球微晃,直勾勾的注视着叶春渺,看她害羞得不敢看她。 眸中暗色缓缓褪去,眼底恢復了清明,还有一点笑意。 他动了动手指,粗粝的指尖很轻地抚过她的鬓角,然后倏然低下身,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 「阿渺。」 「嗯?」 「等战事平息,咱们成婚好不好?」 叶春渺愣了下,然后动了动手,捧起他的脸。 双眸水雾未散,她看他的脸有些模煳,她的指尖从谈昭的眉眼划下,顺着鬓角、至坚挺的鼻骨。 每一寸,都是她脑海中喜欢的模样。 她抬起头,猝然吻了他一下。 「好。」 - 据谈昭所说,荇族的人拿着通缉令各城质询,很快就有了她的线索,这时也大致知道了她的行踪,正派了杀手赶来。 而谈昭之所以能寻到叶春渺的位置,则是因为谈昭早就放了一支弃影在暗中保护叶春渺。 弃影是从沙漠中走出的暗兵,他们没有影子、没有面容,更不会轻易出现,叶春渺难怪发现不了。 沿途从洛北到此处,叶春渺并非做得滴水不漏,一路上其实去杀她的杀手也有不少,只是往往在很远就被弃影解决了。 「咦,那那次荇族皇帝来找我,怎么没见弃影出面阻拦?」 马车颠簸,谈昭摩挲着她手心的薄茧,眼色温柔,「阿渺,弃影不会轻易露面,一旦露面就不能留活口,只在准备杀人时出现。」 叶春渺仍对自己身边跟了那么久的人自己却没有察觉不敢置信,又追问,「那今晨那些荇族人呢?」 谈昭敛了睫,回答,「死了。」 帏裳轻晃,一抹湛蓝影子坐在马车前,有意无意地咳了一声。 另一侧,将筠:「你咳什么咳?」 荇宇衡:「……」 「嗓子干。」 叶春渺这才想起还未将自己此行事关荇宇衡的目的告诉谈昭,正要开口,谈昭的大拇指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唇。 「我都知道,阿渺。」 他垂着眼看她嫣红的唇,饱满的唇有些发肿,隐隐能看到他咬破的一点皮。 见谈昭眼底眸色加深,叶春渺立马按住他的手指推开了些,眉心微皱,仍有一肚子疑问。 「你与荇仁打过?」 第131页 「嗯。」 「你受了他一剑?」 叶春渺的视线扫过谈昭的胸口,纵使早上已经亲自确认过了,但还是想要听他亲口告诉自己没事。 谈昭抬起手顺了顺她的头髮,唇角弯起,「是受了一剑,但现下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叶春渺抿了抿唇,「那你为何过了一月有余才寻来?这一个月你在何处?」 叶春渺有些不好意思问他为何不用那石盘早点来寻自己,那样说显得她比他还要急切,她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没有按下心中疑惑。 「我还以为,你会更早找到我的。」 她的语气闷闷的。 谈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春渺,将她细微的情绪收入眼底,他握住叶春渺的手,很小一只手,他单只手就能将其完全握住。 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滑过她的脸颊,他的手凉,不想冰到她,很快收了手指。 「阿渺,荇仁的那一剑,本是刺在我的心脏上的,但是被灵盘挡开了一毫,避开了致命伤,但那刀刺得重,灵盘也被噼坏了,我不得不休养了一个多月才能来寻你。」 马车帏裳轻扬,清风吹进,谈昭声音温醇。 「阿渺,是我来迟了,对不起。」 叶春渺听到他说那一剑差点刺中心脏,一口气也跟着悬了起来,又听他温声道歉,顿时觉得自己方才那么问显得小气。 就像一点都不顾他、不顾大事,只会因对方没有来陪自己就置气的小姑娘家似的。 「我又没有怪你,你干嘛这么说。」叶春渺垂下眼,推了推他的手小声道。 谈昭喜欢看她在意自己露出的小情绪,眼底藏不住笑意说,「阿渺自然不会怪我,是我自己知错,想与阿渺道歉罢了。」 说完,便捏起她的下巴,浅尝辄止地吻了一下。 只是轻巧一碰,叶春渺却想起了下午的事,动作很大地推开了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马车前的帏裳外两道身影,睁大的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声提醒谈昭,「外面有人……」 谈昭一笑,将她带进了怀中,「没事,他们听不到。」 「………」 马车外,将筠牵着缰绳,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荇宇衡。 - 过了两处寥无人烟的村镇,便到了关夏,此处目前还是苏冀北的驻军管辖,城墙高大、兵力充足,地势易守难攻,荇族打了近两个月都未打下来。 叶春渺他们的马车驶到城门下时,掀开帏裳,便能看到城墙跟脚下烧得焦黑石头墙壁,巡逻的护卫一波接一波排得很紧。 他们的马车自然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站住,什么人?不知道关夏现在不开放吗?」 叶春渺从马车里探出身来,既然已经到了关夏,也不怕支氏人来阻止她了,她便直接将身份告诉了守城护卫。 「我是支氏郡主叶春渺,正要进去寻世子商议要事。」 守城护卫几人听到「郡主」二字,面面相觑,几人上下打量一通面前女子,半天,摇了摇头。 「我见过世子殿下,你与他根本长得不像,必不可能是小郡主。走走走,快点走,再不走我喊人抓你了。」 「我……」 叶春渺惊呆了,没想到一路通畅无阻,却卡在了最后一站关夏城门。 她有些不可思议,既然是亲生兄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 她较劲一般对守城护卫道,「你仔细瞧瞧,我真的长得不想他吗?」 护卫皱起眉头,仔仔细细地盯着她观察,另一旁,将筠也往荇宇衡那一侧偏过身子,扭过头,认真地观察起了叶春渺的眉眼五官。 「怎么了?」一批巡逻的小队走了过来,为首将士问。 「来了个女子,说自己是小郡主,可我瞅着她长得和世子殿下也不像啊。」 一时间,十多个守城护卫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春渺的脸看。 关夏是西北边缘之地,又苦战数月,将士们天天待在营地中,哪里见过这样的天人之姿。 十几道目光状似观察,实则是得了机会,光明正大地看向了叶春渺,有几人年岁小,甚至悄悄红了耳根。 终于,马车里伸出长臂,将马车口的叶春渺拉了回去。 声音极为不耐。 「去叫你们世子滚出来就是了,看什么看。」 作者有话说: 谈昭:无语,你们自己没有老婆吗 第65章 祁支赶来得很快, 他甚至来不及脱掉身上的盔甲,布了星点血迹的黑金色铁甲覆盖了原本碧衣青衫的翩翩公子,他的脸上也似其他将士一样布了青色的胡茬, 显得有些粗犷。 城门口的守卫见世子殿下真的来了,赶忙跪下行礼, 祁支匆忙摆了摆手, 视线直直凝在站在城门外的那道纤细身影上。 他步履匆忙急促, 两步就跑到了城门口, 可就在距离叶春渺两步的地方, 停住了脚步,侷促地不敢再上前。 四目相对, 两人的视线里都有些晦涩。 祁支掐了掐指尖,想叫一叫她的名字,嘴巴张开,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做过的错事太多, 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太大, 他这个哥哥当得太不称职,说起来,怕是认她的资格都没有。 城门外, 谈昭就站在叶春渺身侧,而将筠二人则自觉站到了马车边上, 原本也是想叫谈昭别过去,留给人家兄妹一个认亲空间的, 但谈昭心里祁支是属于绝对信不过的那类人, 如何也是不能让叶春渺一个人靠近祁支的。 第132页 半年多未见, 叶春渺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从一开始知道真相的愤怒和怨恨, 慢慢往后,家国和亡族的重担一层一层压上来,她似乎慢慢忘却了那种愤怒,开始想起祁支的处境来。 说句没良心的,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的前十多年一直无忧无虑地生在仙派,不必在背负着弥天仇恨的重担下艰难成长。 比之于她,祁支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从她在永玉乡第一次见到祁支,他就始终言不由衷地笑着,他与人的交往、每一个决策似乎都需要带着目的、带着长远的谋划来进行。 支氏的新兵力从无到有,发展到如今的盛大,离不开祁支的殚精竭虑,他要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前行,一步走错,就会面临万丈深渊。 譬如她的死。 城门外风沙不少,大风颳过,起了阵阵风卷,谈昭抬起胳膊挡在叶春渺的身侧。 良久,叶春渺眨了眨干涩的眼,率先开口,「我……是有事来寻你的。」 声音平淡,不带多少情绪,像是随口与朋友提了一嘴的语气。 好歹,并不是带着怨恨的。 祁支按捺不住嘴角的喜意,抬起脚两步奔了上来抱住叶春渺。 他的胳膊发着颤,下颚抵着她的发梢,声音有些发哑。 「阿渺…哥错了。」他趴在叶春渺耳畔,不住的道歉,「是我没保护好你,都是哥哥的错……」 忽然被人抱住,叶春渺先是僵了两瞬,随即垂了垂眼,也抬起手,覆在了他冰凉的盔甲上。 「我都知道……」 后面原谅的话她说不出口,到底还是有些怨气在心中的,她没有再说,只是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直到感受到耳畔有些湿润的热气,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了他湿润的睫毛,心底的某一块好像被触动。 她抬了抬手,隔着他的手臂碰了碰他的眼角。 「好了……我现在又没骂你……」 瞧见兄妹认亲,化干戈为玉帛,马车边上将筠和荇宇衡皆也是鼻尖发酸,侧目看去,城门前跪倒一片的将士也有些心酸地擦眼泪。 唯有一人面色有些难看。 谈昭的眉心从祁支赶出来抱住叶春渺的那一刻就紧锁起来,随着他抱着她耳畔说话,面色更是难看。 他的指节握在袖中的短刃上,骨节捏得隐隐泛白,警惕且不满地盯着祁支,心道认亲便认亲,抱得这么紧做什么。 若不是知道祁支是她亲生的兄长是确凿的事实,恐怕谈昭的刀刃一刻钟前就已经出鞘了。 两兄妹抱在一块短暂地互诉衷肠,分开时,叶春渺的眼角也挂了点泪水。 「没事了。」谈昭走前一步,隔在祁支之前,然后捻起袖角拭了拭她的眼角,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祁支自觉退了一步,看着谈昭那殷切的背影,表情也没多好看。视线微移,落到另一旁马车边上的两人上,略带几分考究地眯起眼。 …… 认了郡主,他们的马车自然便入了城。 祁支刚从城西剿了一批密探回来,听说城门口来了个自称郡主的人,脸都来不及洗就赶了过来,这会儿领了他们进城,就匆匆忙忙先去梳洗了。 有人领了叶春渺他们去侧院厢房稍作洗漱。 小郡主丢失的事情从洛北传来关夏,整个支氏都急得不行,这下小郡主又安然无恙回来了,整个支氏自然喜不自胜,祁支的人早早派人传消息去洛北安抚族人了。 宅邸中的人对叶春渺自然是尊敬万分、小心谨慎,他们领她去了春盈居,宅邸中最豪华的一处住所,就毗邻着世子的住处,而与小郡主同行的另外三人,则安置到了较远的尾天厝。 要谈昭住去那么远的地方,叶春渺不同意,谈昭更是不同意,一双冷得能结冰的双眸就直勾勾盯向安排住所的婢女身上,好像要凿出一个洞来。 叶春渺看他模样好笑,主动开口道,「他要保护我,住那么远也不方便,就住在我那儿的侧厢吧。」 婢女也是按照世子的意思,但瞧见这男人的眼神实在吓人,既然郡主都发话了,她赶忙便答应了。 稍作休整,他们便去了正厅。还是来时的那个婢女带路,叶春渺跟在后头,谈昭则不由分说地牵了她的手来。 叶春渺本是羞得要挣开,但甩了两下没甩开,也就由他捏着了。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行至正厅,将筠已经在里头等着了,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倒是显得端正。 见两人进来,他的目光自然都落在了紧扣的双手上,但也不过抿唇笑笑,没有说什么,毕竟一路过来,两人在马车里干了些什么外头也听得清楚。 「咦,荇……他还没好吗?」叶春渺扫视一圈,没看到另一个身影,好奇问。 「哪儿啊,早就被祁……被你哥带走了。」 「带走了?」叶春渺才要坐下,陡然惊住又站了起来。 将筠耸耸肩,「是啊,衣服都没换就走了。」 「难道他已经知道……」 「阿渺。」谈昭坐在叶春渺身侧,扯了扯她的袖子,语气温柔,「不必担心,祁支若是要杀他,就不会让他进城门了。」 正是如此,叶春渺或许认不得荇宇衡,但祁支对荇宇衡这张脸可并不陌生,城门口,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荇族的傀儡皇帝。 第133页 进了城,说是去洗漱,实则直接带走了荇宇衡。 荇宇衡的来意,祁支其实大抵清楚一些,毕竟余阁在皇宫安插的人手不少,从他装病离宫后不久,祁支便知道了他消失这事,只是尚未琢磨清楚他的意图,便先按兵不动。 如今他主动寻来了关夏,意图便十分清晰了。 祁支没有与他绕弯子,直接问,「什么条件?」 荇宇衡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也说得直接,「出兵,助我剿灭荇仁势力,往后这天下,仍旧姓支。」 「姓支?」祁支眯起眼,视线打量过身前人,好像在思量他这话的重量几分。 荇宇衡坦然笑笑,「世子放心,我活不过几年了,膝下没有子嗣……也不会有子嗣。」 荇宇衡声音落下,书房寂静下来,祁支立在书架前,指节摩挲着书案上被刀噼开的裂痕,没有应声。 他很久没有说话,荇宇衡也没有出声,静静地坐在榻子上。 日暮,正厅来人,道是城门口又来了个自称郡主的女子。城门守卫早上刚放进去一个小郡主,那还是世子殿下亲自接回去的,自然确真无疑,那现在再来的,自然就是冒牌货了。 于是那女子就被捆了起来,一路押进了宅邸等候世子处置。世子还在书房议事,他们便在院外的花园边等候。 恰好,有婢女引着叶春渺他们从此处经过,叶春渺随意扫过一眼那被捆住的女子侧脸,脚步略顿,寻出了几分熟悉感。 叶春渺凝了凝眉心,直到经过女子正面,才恍然想起来,噢,这不是当初在永玉乡的酒楼里头,那个有些脾气的小姑娘么?好像是叫……贾玉姮?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她扯了扯谈昭的袖子,示意他看那个女子。谈昭显然也认出她了,但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捏了捏叶春渺的手心,说,「不必管,寻祁支的。」 祁支和荇宇衡这日都没有出现,天色也晚了,他们便先回了住所,明日再谈正事。 回到住处,婢女们都已经布好菜了,屋子里还候了五六个年纪不大的侍女在一旁伺候,谈昭遣散了她们,合上门,屋子里总算只剩他们二人了。 几日奔波,难得有热腾腾的饭菜来,恰好也都是叶春渺喜欢的菜餚,但瞧着她的面色却并不多兴奋。 谈昭给她夹了菜,柔声问,「怎么了?没胃口?」 叶春渺摇了摇头,攥着筷子没有动作,「我在想,祁支会同意荇宇衡的提议吗?」 「不一定。」谈昭回答得坦诚,「但无论会不会,他们的目的大抵是一致的,也不至于撕破脸。」 叶春渺定定看他,好像在思索他这话的意味。 谈昭笑了下,点点她的碗,「别想了,先吃饭吧。」 「嗯……」叶春渺顺从地点了点头,也安慰自己不必操心得太过悲观,明日去问便知道如何了。 见她心情好了些,谈昭不停地给她夹菜,一顿饭自己没吃多少,倒是把叶春渺餵得撑了。 饭后,两人拉着手,在院子里散步消消食。 春日盎然,夜里风不大,浅云嵌着星点。这处宅邸僻静,周遭山林草木多,能听见阵阵蛙鸣和鸟语,露水声似乎都听得清楚。 叶春渺由着他捏着手心走在鹅卵石甬道上,耳畔只剩了脚步缓缓声。 忽然有种时过经年,她和谈昭已然步入中年,恬静平缓地踩着石头散步的感觉。 她抬头看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还有用红色丝带束起的墨发,徒然生出些安心和依赖的感觉。 「谈昭。」她忽然叫他名字。 「嗯?」谈昭顿下脚步看她,皎白的月色洒下,他的眉宇舒展,嘴角也微微噙着笑意。 叶春渺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她看着谈昭耐心温柔的脸,嘴角不住上扬,然后问了个有些幼稚的问题。 「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也会这样拉着我的手散步吗?」 谈昭笑,「当然会。」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剩几章,日常会放在番外里写~ 结局有点苦手,最近又很忙,劳烦各位等候了~(或许可以等几章正文完了再一块儿看) 么么哒 第66章 祁支的应战决心并没有叶春渺早前所设想得那般强烈, 又或者说,现在的他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果决冷血。 从得知自己身世,往后的十多年, 家族仇恨便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冷剑,他总要沉默着接受这安排, 而其他情愫对他而言, 大抵便如冰寒三尺以外的一点风吹过无痕。 他杀人, 用最了无痕迹的方法终结了许多荇族人的生命。在滔天的家国雠恨面前, 那零星一两个的生命逝去并不能给他的心情带来一丝一毫的波动, 他的心早如一口古井,沉静又冰冷。 而让他心绪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 是他得知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妹妹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仇恨和杀戮带来的后果会如此直观得呈现在他的面前,他在那一刻是真实地听到心中的战慄和颤抖,他头一回如此害怕和憎恨自己。 于是在那之后,他变得愈发颓丧, 往日纵是心中不爽, 面上也总是笑吟吟的少年模样,而那之后,他便是装都懒得装。 后来得知叶春渺还活着, 但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憎恨。 他也无可辩驳,自己也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当人兄长, 只愈发觉得这样日復一日的杀戮令人乏味至极。 第134页 从洛北到关夏,无尽的屠戮和压得喘不过气的仇恨如一团黑雾包裹着他。大抵是有过失手杀了妹妹的经歷, 他的刀剑落下, 心中总会沉沉一颤, 无端想到他刀下的亡魂是否有远方的亲友。 月浅夜重, 祠堂里一抹瘦削背影从夜深,跪到了清晨。 - 第二日,叶春渺是被窗外鸟鸣唤醒的,一睁眼便对上坐在床边认真端详模样的谈昭。 叶春渺有些不好意思,拽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 你太累了,不忍心叫。」谈昭瞳底淬进些笑意,顺了顺她的头髮,站起身去给她拿衣服,「起来吧,吃点东西,一会儿去前头说点事。」 叶春渺好奇了起来,「什么事?」 「支氏与荇族的事。」谈昭十分自然地展了展她搭在一旁的衣裙,示意道,「伸手。」 叶春渺哪儿好意思让他给自己穿衣裳,赶忙跳下床夺过衣裳,「我自己来!」 谈昭笑笑,也不与她争抢,径直走去给她盛了点粥。 略吃了些早餐,外头便有侍女来请了,他们抵达前厅时,荇宇衡已经坐上了马车,而一同站在门口的,还有祁支和将筠,以及另外一道令人有些意外的身影。 「你既这么不想看到我,那直接说了我走就是了!为何偏偏要我跟他们走,我要不是因为担心你,至于千里迢迢跑来这儿吗!」 贾玉姮柳眉微竖,眼圈瞧着是有些泛红的,话语哼斥都是对着拦在她身前的祁支说的。 马车上,将筠和一个车夫正饶有兴致地眨眼看着前头置气的两人。 祁支要贾玉姮跟着荇宇衡他们先行离开,只是因为关夏这儿不日就要再度爆发战争,刀剑无眼,她一个武功也没多大出彩的小姑娘家,留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怎么就听不懂。」 祁支拧着眉心瞪她,「你知道留在这儿危险多大么?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去能打几下?回头我还得分心去救你。」 「不用你管!」贾玉姮紧蹙眉心反驳他,「你少瞧不起人,我可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用不着你来保护行了吧!」 祁支抱着胳膊嗤声,「你若是功夫好,就不会三番两次被我抓住了。」 「………你!」 贾玉姮这回是真的恼怒了,她气得胸脯起伏,再不想和他说话,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破男人,早知道就不来看他了! 她恶狠狠瞪了眼祁支,扭头跳上了荇宇衡的马车。 「你放心,往后我再也不来寻你!」 …… 马车悠扬消失在街角,祁支这才松了嘴角,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回身。然后对上站在门后端详得饶有兴致的两人。 叶春渺好奇道,「你与她………你们?」 「……没有。」 …… 新一场战事在即,叶春渺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关夏,临行前,祁支将他们昨夜商议的计划告诉了叶春渺。 下月十五,荇宇衡会率领众臣前往青云台祭祖,届时会放出支氏细作预备藉机谋反的消息,引荇仁率兵围剿,等荇仁出现了,祁支再发兵与荇宇衡之人里应外合,歼灭荇仁一众。 距离祭祖之日尚余半月,关夏战事需得由祁支做个了解。荇仁是个多疑之人,要做出拼尽全力仍然覆灭的样子,才能让他相信支氏不敌,从而放松了警惕,生出一鼓作气将支氏尽数歼灭在青云台的决心。 照他们所说,荇仁在元景城受过谈昭一掌,心中怨恨耻辱,只要谈昭在,他就必然会杀过去,因此祭祖那日,谈昭也会出现。 叶春渺虽是心中有担忧,但为了大局,也不会将心中话说出来,只是这几日来,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他们坐马车北上往皇城去,天气暖了,时间也不急,两人便走得很慢,一路看看不同风土人情,叶春渺心里惦记着半月后的祭祖之日,没什么心情观赏风景,谈昭这样话少的人,这些日子为了让她宽心,倒是话多了许多。 路途走了一半有余,他们在一处客栈落脚。 入了五月,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在马车上颠簸两日,叶春渺浑身黏煳煳的,一入客栈便叫了水沐浴,大抵是过于疲惫,她竟不知不觉坐在浴桶中睡着了。 谈昭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左右不见她出来,上去敲了敲门,也没听到应声,这才皱住眉心推门而入。 「阿渺,你——」 浴桶边沿,那颗湿漉漉的脑袋应声回头,水雾氤氲,美眸好似含了一汪清泉,在燥热的初夏,豁然淬湿一片。 叶春渺有些惊诧,「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看看……你是否还好。」谈昭嗓音低沉,说话时瞳底黑雾翻滚,他在两步之外止住脚,漆黑的目光扫视过浴桶之外的雪.白.肩角,喉结微滚,半天,声音有些沙哑说,「阿渺,泡久了不好。」 「哦……」叶春渺缩了缩肩膀,被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如此盯着,脸上有些燥热,她往浴桶下藏了藏身体,谈昭依旧定在原地没走。 叶春渺终于急了,小声遣他走,「你出去呀,不出去我怎么穿衣服。」 叶春渺以为他大抵是劳累得出神,她提醒了他便会马上出去,谁知她都这么说了,谈昭仍站在原地不动,目光仍直勾勾地望着某处。 叶春渺脸上烫得不得了,红着脸正要再说话,倏地,谈昭走了过来,在浴桶边蹲下。 第135页 这样近的距离,叶春渺似乎能看到他漆黑瞳底翻涌起的滔天情绪,也在这时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纵是这一路过来,谈昭与她虽不住一间房,但谈昭半夜跑来抱着她睡觉的情况也是有的,多数时候他都是克制的,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出格。 叶春渺心下有些慌张,但又觉谈昭是正人君子,绝不是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的人,便没有斥他,只是抬手挡住了他过于直接的视线。 「你……做什么呀?!」 「阿渺……」 她的腕子倏然被握住,然后察觉指尖一阵湿漉,他哑声低沉,「阿渺,我不做……可不可以……」 很过分的请求。 但叶春渺却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接受。 天暗下来,浴桶里的水溅出了大半,客房里终于归了宁静。 叶春渺的唿吸沉沉,被谈昭折腾得手酸腿酸,很快就睡了过去。大抵是夜半时分,窗外有蝉鸣阵阵,叶春渺醒来,便对上咫尺外闭目入眠的男人。 她挪了挪身子,借着窗外月光打量他的睡颜。他的五官本就是姣好的,从前在永玉乡,她还是一只猫时便常常和谈昭同睡,只是那时总觉得他心术不正,纵是睡着了,眉宇里也紧紧皱着,像是藏着坏心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绪似乎平稳了许多,睡着时,眉宇便舒展开来,布着月光浅纱,真是好看得不得了。不仅人长得好看,平时和她说话时,他也从来都是温声好气的,除了……那些事情之外,便再无不温柔的时刻了。 想到睡前那会儿的行径,叶春渺这时还有些害羞,缩回了手便打算翻过身不看他,却觉腰间掌心紧了紧,谈昭醒了过来。 「睡醒了?」谈昭长臂一揽,又将人带进了自己怀中。 叶春渺点点头,又想到什么,赶紧摇头,小声说,「没睡醒,我继续睡了。」 谈昭笑着吻了吻她的眉角,「睡吧。」 话虽如此,但叶春渺再闭眼却真的睡不着了,距离京城不过两三日的路程,祭祖之日也近在咫尺,浅浅的不安感不断笼罩在她的心头,她为支氏担心、为祁支担心,更为谈昭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叶春渺又睁开眼,小声唤了声,「谈昭,你睡着了吗?」 谈昭睁开眼,「没有。」 「你觉得,祭祖那天,咱们的胜算有多大?」 「荇仁兵力十八万,荇宇衡的人五万,支氏旧部有四万,加上余阁还有魔族的江湖中人,大抵相差不差吧。」 「江湖?这朝堂之争,江湖门派也会参与?」 「江湖与朝堂本就不是割裂,更何况,荇族本就意图一统江湖,若不打倒他,倒下的就是各门派,他们就算为了自保也会出来。」 「哦………」叶春渺眨了眨眼,听着谈昭胸膛里的心跳声,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对了,那个拾味散的毒,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找到解药了。」 她微微支起身子,青丝垂坠下落在谈昭眼角,他闲闲牵起嘴角,指尖绕着青丝打转,声音温醇,「嗯。」 叶春渺趴在他的胸口,盯着黑暗半天,又问起来,「话说回来,你怎知那日祭祖,荇仁会出尽所有兵力啊,万一他有所保留……而且我听说,他最近在修炼禁术,说不定功法大增……」 谈昭浅浅笑了一声,「我利用拾味散毒了他,他恨极了我,必会出全兵力来杀我的。」 「噢……」叶春渺低低应了一声,眼睛将将就要合上,忽然从他的话中品出了几分别的意思。 她倏然坐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中拾味散的?」 第67章 爹 叶春渺便知道, 连她都能轻易闻出的毒,谈昭怎么可能闻不出来?他根本就是故意中毒、故意叫荇仁放松了警惕,才会故意中那毒的。 事实确如他的计划发展, 但叶春渺却不免生气不满,他怎敢如此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儿, 为了取荇仁的性命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纵使那时谈昭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叶春渺也难以原谅他如此刀尖行走的行为。 于是那天过后, 叶春渺便没怎么再理会谈昭, 谈昭几番趁着只有两人在场, 想找她解释些什么,叶春渺就冷冷觑他一眼, 然后化作猫身,让他无话可说。 他们抵达京城时是在一个初晨,日子暖了起来,暖阳洋洋洒洒落在城墙上。林朝已然在城门前等候了。 林朝在马车外说,「公子, 人手都准备好了, 即刻便可启程。」 皇家祭祖要提前三日封山,他们需要提前入山做好准备,这日就该启程了。叶春渺早知道他们的计划, 便也没有阻拦,只是没什么神情地替他整了整衣襟, 低敛着眼睫没有说话。 谈昭握住叶春渺的手,他的掌心宽大温热, 比起从前在魔族时的通身冰冷, 倒是多了几分人的温度, 他说, 「阿渺,我向你保证,必当毫髮无损地回来。」 叶春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压了嘴角,然后点了点头。 「阿渺就在城中等我,三日之后……」 谈昭微微低下头,素来沉静的瞳底晕开几抹灼热来,他说,「阿渺,三日之后,咱们就成婚,好吗?」 叶春渺一怔,缓缓抬头看他,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犹如水雾清浅覆了一层,她倏然抿起嘴角,在谈昭的嘴角很轻地落下一个吻,然后将他推出了马车。 第136页 「想得美,快去!」 马车在城门口短暂地停留之后便驶入了京城,来接引叶春渺的是荇宇衡的人。京城内虽然到处都是荇仁的眼线,但战事若起,京城以内便是最安全的一道防线,因此他将叶春渺安排在京城内,这也是祁支的意思。 马车混入了南方北上的商户车队中,沿着城内甬道在一处客栈停下,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妻,丈夫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儿,才一下车,就兴奋地指着后面的巷口说: 「爹爹快看,有只小猫!」 男人随他望去,却并未看到什么小猫,只当他又在胡说了,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客栈门前人收到示意,引着叶春渺他们的马车走去客栈后门。 「姑娘,可以下车了。」 车里没有回应,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姑娘,您可以下车了。」 后巷静谧无声,只有蝉鸣阵阵,那人察觉到不对,赶忙掀开车帘,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马车。 …… 荇族祭祖向来需要大操大办,更何况宫中主管天运星宿的大人算了一卦,今年是狼紫星沖月,大煞,更何况,皇帝病重了那么久,更得需将仪式办得更为热闹隆重沖沖喜,才能压制煞气。 于是祭祖之日前半月,宫中就有条不紊地布置开了,许是这热闹真沖了喜,那久病的皇帝身子竟缓缓好了起来,这几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常常召些荇族族人入宫闲谈。 三日不长不短很快就过了,皇家轿辇抵达青云台山口时,远远就见重兵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围住了山头,军队之首,高高屹立马上的正是荇仁。 荇宇衡露出惊讶神色,「今日是皇家祭祖,爱卿如何来了?」 荇仁高坐马上,粗犷花白的鬍鬚高高扬着,看起来精气神不错,他一如既往地没有拿正眼看荇宇衡,更别说有什么君臣之间的敬意了。 「天气不错,出来走走。」他回答荇宇衡。 一旁下属似乎也都习惯了荇仁这态度,宫中侍奉久了的人都知道,荇宇衡不过是荇族扶持的一个傀儡,要真认主子,还得看荇仁的眼色。 荇宇衡也习以为常了,豁然笑笑,展手示意他先行,「那就爱卿先请。」 荇仁也丝毫没有客气,驱着马驰骋入山,后头军队紧随而上,直到密密麻麻的军队都已经入山,那金贵的皇家车马才略显卑微地缓缓跟了上去。 皇家车马与荇仁的军队在山上安营扎寨,荇宇衡与荇仁坐在观云台闲谈,荇仁坐的是主位。 「陛下大病初癒,今日来此处吹风,当心又吹坏了身子。」荇仁抿了口茶,语气平淡像是敷衍般说。 荇宇衡笑吟吟答,「朕无碍,倒是爱卿今日怎的忽然有了兴致,要来此处观景?」 荇仁冷笑说,「山上不比皇宫高墙铁壁,万一混进些不干净的杂粹,可就不好了。」 …… 接近巳时,山上颳起了大风,将祭台的烛火扑灭了几回,荇宇衡只好命人围着祭台站挡风,还是几番点不着火。 荇仁啧声,骂着宫中人没用,便起身走向祭台,而跟在他身侧的几个侍卫在这时抽刀朝他杀去,他们刀法普通,都不用驻军动手,就被荇仁几下打退。 只是来不及活捉,就叫他们躲进了茂密的山林之中逃跑。 「来人吶,给我追,把这座山头翻出来,也得把可疑之人翻出来。」荇仁面容苍老,眼角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大概是许久没有动手,浑浊瞳孔里放出兴奋光点来。 正说时,山林之间便有几处火光炸开,有黑甲骑军来报,顺着那潜逃几人的踪迹,在后山发现了不少车马脚印,隐隐听到那几人谈论中,提到了谈昭的名字。 「谈昭?你没听错?!」 「属下万分确定,那人提到的正是谈昭的名字。」 「好……太好了,那孽种可算出现了。」 荇仁面上笑容变得狰狞,眼底的执念千百倍释放出来,他叱咤半生,征战收拢了两大古族,谁想会在那孽种手中折了一手,这是狠狠打了他的脸,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半生荣光被谈昭轻而易举地碾压。 人老之余,加上修炼禁术的原因,荇仁愈发之偏执,自从在谈昭那儿吃了一憋,又因寻不到拾味散的解药,他逼着太医给他开了不少补气活血的方子,如今算是半死之残躯,却更加神采奕奕,感觉身体里精力充沛。 他太想抓些人来杀杀了。 荇仁抬抬手,有贴身侍卫上来,得了授意,便放了一朵赤色烟花。荇宇衡不解,「爱卿这是?」 荇仁觑他一眼,「你别管,今日你就好好坐在你的皇位上,那儿都别去。」 不多时,荇仁的全部兵马就浩浩荡荡地上了山,依着他的指示,一分一毫的山林都不可放过,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谈昭挖出来。 于是祭祖仪式便被推迟了下来。 派出去的兵马万千,却愣是两个时辰没有消息,荇仁逐渐开始烦躁起来,绕着观云台不住打转,嘴里嚷嚷着一群废物饭桶,便愈提刀自己去寻。 荇宇衡赶忙上前来按住他不耐的手,「爱卿不可,此处山林繁密、鸟兽众多,又地势复杂,万一……」 荇仁不耐烦推开他,「老子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不是像你这样等来的,孬种,滚边儿去!」 第137页 说着,他快步跃下台阶,荇宇衡被推倒在地,却也不恼,嘴角反而勾起讳莫的弧度来,依旧是那副病弱惨白的面孔,但眼中却闪烁出不属于他的狡黠来。 薄唇微启,却没有声音传出。 最后一声轻朗声音说:「爆。」 话音落下,猩红火光在远去的荇仁手上砰然炸开,猝不及防惊扰马匹,人影坠落,周遭一片惊慌。 爆破符咒起不到多大作用,但也能将荇仁的手炸得皮开肉绽,他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再看向荇宇衡时,面色很难看。 「你竟敢………」 他很快提刀向观云台上身穿龙袍的男人杀去,但与此同时,高台四面八方的山林里也飞出了密密麻麻的灰影,人影结阵布作天罗地网将杀来的荇仁网住。 短暂困兽,山嵴之后乍起轰鸣脚步声,像是有上万的人往山上奔涌,厮杀声轰然而起,整座山头都嗡嗡震响,呜咽着发出哀鸣,是支氏的人到了。 余阁的千须网兜头罩下,将荇仁困住,但后者却并未露出多少意外神色,反而癫狂地大笑了起来,眼中隐约透露出几分炽热来。 「好,太好了,谈昭,还有支氏那孽种,都上吧,一起上,我倒要看看如今的后生有几分实力。」 说完,他便轻而易举地掀开了那张由十一二人一同牵制的千须网,提剑朝台上刺去,可素日孱弱没有功夫的荇宇衡却似忽然变了个人,身手矫捷不凡,略一躲避便挡下那两剑。 荇仁怎可接受素日被自己拿捏的傀儡生出异心,当下便要发动功力将其击杀,但刀尖还没落下,就有一记冷镖飞刺而来。 荇仁疾退数米,望向出现在台上的黑衣男人,面色狂热又疯狂,「谈昭,你总算出现了。」 男人身形修长挺拔,一身黑衣并无他色,神色平淡扫过台下荇仁,略显讥讽地挑了下嘴角,「荇族长当初从元景城仓皇离开的样子,可真是狼狈得像只丧家之犬。」 「你小子,找死!」 一句话成功激怒荇仁,他怒而暴起,手指攥如鹰爪向谈昭拍去,后者早就等候多时,双刀反握身形疾掠而出。 若论身手,其实两人在元景城已打过,大抵是不相上下的程度,但荇仁已然年过花甲,他无法接受自己修炼了几十年的身手竟然能让一个毛头小子轻易相持,于是近来修炼了大量禁术,不求延年益寿,只求能亲手杀了谈昭。 因此今日一打出手,他便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手,刀刀致命,招招都是下了死手的。 两人从观云台掠过竹林梢,而这头支氏和荇宇衡的人也已然自山头之外包围进来,诚如荇宇衡所料,荇仁执念太重,为了今日万无一失,定会将手下精锐中武功高强之人都随身带上,因此他们很快就将对方围剿活捉。 谈昭和荇仁打到竹林正中央处,战意正浓,竹林那头有十多道身影掠来,青白交替,都是些青袍白衫的江湖人士,早时祁支由人去一个个通知过,大家权衡利益,也知今日是难得的歼灭荇仁的时机,自然倾巢出动前来绞杀荇仁。 其中为首的,便是叶迁。 「啧,想来我荇仁能引发如此多高手前来围剿,也便是我赢了。」荇仁冷喝一声,面上绽开阴冷笑意来,「既然大家都这么想死,我便拿各位的血来祭祭新学的功法罢。」 众人目色一凝,「别让他得逞!」 但说时已迟,就见他甩袖一振,人员皆被振出半里,而他席地而坐,风卷积而起,围绕着他聚成螺旋形状,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有闪电积聚在荇仁周遭,时不时噼下。 有眼尖者大喊,「他要练摄雷之术,他想拿所有人的性命为他献祭!」 大家恍然惊惧,荇仁已然丧心病狂至此,连这样没有底线的禁术都敢修炼,可有人想上前阻挠,却无法靠近他分毫。 「没有办法了,此种功法强劲,一旦开始修炼并无破解之法,只有杀了雷暴中心的修炼者,才能阻止此事!」 「荇仁若要以天下人性命给他献祭,我等纵是豁出性命,也该阻止此等恶行!」 那人正说着,有眼尖者已然发现一抹黑影朝雷暴中心艰难踱去,「谈昭已然去了!」 谈昭懒得与那些门派老头闲谈,只知管他什么禁术,只要杀了荇仁便是。 雷暴中心风压极大,才走两步便绞烂了衣物,他的皮肤逐渐绽开血渍,仍咬紧牙根继续往前走。其余门派志士见之,顿时也收了鼓舞,提剑朝其走去。 正这时,有人惊唿,「那是什么?!」 众人朝前望去,就见忽有一抹毛绒绒的小影子,机敏躲开密密麻麻的雷暴,轻而易举地掠到了荇仁背后,下一瞬,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盈盈化作人身。 纤细身影手起刀落,自后一剑刺进了荇仁的胸膛。 倏然,闪电暴起,风闪雷鸣。 荇仁一口鲜血吐出,双目猩红回过身,眼球瞪得极大,他颤着手,像是卯足了最后一阵力气汇聚于掌心,然后重重击杀而下。 「阿渺——」 几声惊唿乍起。 不论是从远处掠来的将筠还是祁支,抑或是就在雷暴中心的谈昭,几乎都在此时停滞了唿吸,但不等谈昭发狂般掠出,已然有一道身影快他一步沖了过去。 第138页 轰鸣一声,那道汇聚了荇仁最后一击的闪电击下,狠狠噼在了那道苍劲白袍之上,一口鲜血溅出,染红了人花白的鬍鬚。 这是叶春渺復生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喊出那个称谓: 「爹——」 风静叶落,那捲积的雷电终于归于平静,竹林间一圈焦土之下,荇仁已然变作一抹焦躯。 叶迁倒在叶春渺身上,老目枯垂,身子几乎半截被雷暴噼开,露出狰狞的皮骨,显然已经油尽灯枯,还是努力抬起手,擦了擦叶春渺眼角的泪,用最后一口气说: 「从前是爹……对不住你……阿渺,爹从前是真的将你……当作亲生女儿的……」 他的最后一口气戛然而止。 只剩眼角一滴泪,慢慢滑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章结 第68章 正文完 青云台的战火烧了整整两日。 对于在场之人, 是触目惊心的回忆,但对于天下饱受战火的百姓而言,却是一年流离失所之后唯一的好消息——支荇两族宣布停战, 纷繁的战火终于平息。 荇族族长荇仁修炼禁术、为祸人间,江湖得而诛之, 在青云台一役中死于天谴, 遭天打雷噼殁了。 荇族的皇帝从青云台回来身负重伤, 在宫苑里调养了整整两个月才修养好身子, 一醒来头一件事就是为十多年前的支氏翻案平冤, 原先被荇族盘踞了多年的封地和城池尽数归还,兵马、爵位、权势, 可以说是将半壁江山都还给了支氏。 同时还追封了支氏兄妹为祁王与长渺郡主,封地就在皇城脚下。 并下诏,一旦皇帝薨亡,日后的江山便归还支氏,天下皆贊皇帝大气清廉。 当然, 对于祁支和叶春渺而言, 这头衔有与没有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他们一个回了余阁做自己的逍遥阁主; 一个跟着谈昭绕着各个城池游览了半年,终于选定了气候温润的南方定居。 临南,顾名思义, 是个临近南方的城市。 它不比南方潮湿,天气总是温和晴朗的, 对谈昭那样阴冷的内里较有益处。夏日可能热了些,但也不是不可北上避暑去。 他们买下的园子就在临南城内远离闹区的一处僻静清苑。 园子本就是修缮完备的, 假山流水, 令人心静。 他们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 元景城离这儿不过几日的路程, 将筠来得飞快, 一早就挑好了个坐北朝南的客房。说是提前来感受一下临南的娴雅生活,但也没见他怎么出去逛,倒是一天到晚熘去旁边的曲馆里听曲儿。 叶春渺还以为他是改性了,平日咋咋唿唿一人,竟也喜欢上了这种公子哥生活。 后来才知道,他哪儿是喜欢听曲儿,分明是看上台上唱曲儿的姑娘了。 天一天天热了起来,叶春渺闲着无事就去后山练剑,这几天天气热,就想着偷会懒,谁想刚放下剑就撞上了倚在廊下眉眼绮丽的男人。 「呃…」 叶春渺悻悻给自己解释了一句,「今儿天太热了,歇歇。」 谈昭笑笑,也不戳破她,走前几步牵起她的手捏了捏,顺着她的话说,「阿渺最近练剑练得太勤,手都长茧了,可得歇个几天。」 叶春渺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没有啦,也就练了一小会……」 「是吗?那昨晚怎么说累,不肯为我……」 「……」 「住嘴!」 谈昭垂着眼看她恼羞成怒,眼底宠爱溢于言表,捧起她的脸亲了下,然后才指指前院,「你哥他们到了。」 …… 祁支和贾玉姮是第二位到的,偌大一个前堂就那二人在,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叶春渺还没到,就听着前头两人斗嘴。 「我来参加我妹妹的婚礼,自然是要先到,倒是你,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怎么,莫不是喜欢我?」 「你少自作多情了,谁要跟着你,我可是代表我们全族过来给魔君送贺礼的。」贾玉姮「哼」了一声,将手中鞭子重重掷在桌上。 「更何况,刚刚是我先一步踏进来的,论谁先谁后,我看分明是你倾慕于我吧!」 「啧啧……」 祁支悠哉游哉地啧啧舌,甩着一把青柳摺扇,好不风流地翘起二郎腿,「小妮子,你且仔细想想,这一路过来,是谁巴巴地跟在我后头?是谁非要跟我住一间客栈?」 「………」 祁支顿了一下,笑吟吟地倾过身子,用摺扇轻轻点着下颚,勾挑的桃花眼噙着几分戏嚯望向对面粉衫小姑娘,「又是谁在青云台抱着我说,若我死了,她定然不会放过我,说她这辈子只对我一人心动………」 「………」 当时形势危急,贾玉姮又不知道祁支弄了具假尸体煳弄人,当然一下子就慌了神,情急之下就说了些……头昏脑胀的胡话。 谁知道又被这狗东西骗了一遭,贾玉姮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拿鞭子缠住他的嘴,叫他再不能说出这些话来。 气恼地瞪了他半日,最终恨恨地吐出几个字,「爱谁谁,反正不是我!」 就知道她嘴硬。 祁支勾着嘴角笑了下,慢悠悠站起身,「说起来,前两天妹妹写信来,说是这附近何处开了家听曲儿的馆子,把将筠迷得神魂颠倒的,我倒是也要去看看,啧,风月之事………」 第139页 才走两步,贾玉姮就气急站了起来,「你敢!」 祁支笑吟吟问,「我为何不敢?」 「你若是去,我会打断你的腿。」 祁支贱兮兮的声音传来,「啧,你又不是喜欢我,管得着我去哪儿么?」 「我就是管得着!」 …… 叶春渺无言站在门后。 原的以为祁支只是偶尔不太正经,没想到追起姑娘也是这般贱兮兮的。两个多月了,还是这般样子。 等哪天人姑娘被他逗恼了,气回永玉乡去,且看他怎么巴巴地追回来。 「在看什么?」 温热气息自后笼罩下来。 叶春渺回过身,竖起手指「嘘」了声,「在看我哥耍贱呢!」 前厅的两人正在就「你管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听着语气像争执,但内容上倒是更像两个小情人打情骂俏。 谈昭略略扫过前厅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手臂收紧,将她揽入了怀中,下颚抵在肩头轻咬耳垂。 置气似的说,「你哥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看我。」 叶春渺好笑回头,「你也要和他似的幼稚么?」 谈昭却不说话,只弯着腰抵着她的肩头思忖什么,叶春渺又朝前厅望去,倒是不见了两人的影子,「咦,他们人——」 话没说完,就被扣住了下颚,堵住了后面半句话。 「你别……大早上呢!」 「无妨。」 昨晚不尽兴,谈昭记了一早上,终于寻到了机会讨回来,怎可罢休,非叫她一点都不能少地补偿回来。 很小心眼一个人。 临近成亲的日子,各方亲友都陆陆续续前来了。 谈昭平日里看起来孤僻,似乎很少与人走动,但前来道喜的江湖人士还是很多的,而且大部分都是比谈昭大过一辈的人。 一眼望去,皆是白鬍子一片。 不知的,当以为是什么宗族长老聚会。 而仙派也来了些往日与叶春渺较为亲近的长老。叶春渺的身份仙派的长老其实多是一知半解,他们知道叶春渺并非叶迁亲生,但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竟是支氏后人。即使如此,在从前叶春渺有叛宗之嫌时也并未真正怀疑过她。 叶春渺本也感念仙派的养育之恩,是打算回去看看的,只是谈昭的身子尚需调养,一时也不急于这一时回去,便也耽搁了下来。 成亲这日,吵吵嚷嚷,人影绰绰挤满了偌大的庭院。 他们的成婚礼行得简单。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双方皆无亲长,便该由祁支代劳,又因祁支年岁还不如谈昭所长,这么一拜怕是会折他阳寿。祁支虽然是并不介意,但谈昭却很是牴触。 于是便让韩叔代劳受了一拜。 最后是夫妻对拜。 男人一袭红衣、身形颀长,鲜艷的红缀着眉眼绮丽,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来。和风吹过几瞬的出神,他迟迟未动,直到一旁韩叔急着眉头小声提醒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弯下腰。 鞭炮声和着人声鼎沸,不知惊到了谁家的婴孩,啼哭阵阵。 喧闹欢笑震天中,谈昭倏然握紧了对面红色流苏锦缎袖口的小手,身形略动,掳走了新娘。 剩下一众宾客面面相觑,错愕了几瞬,相视而笑。 也是,他那样的脾气,能在前堂忍下半个时辰已实属不易。 察觉到腰际扣上了一只大手,紧接着耳畔有风声唿啸,再落地时,耳畔早已没了声音。 叶春渺被放在软榻上,自己掀了盖头,错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渺。」他叫了她一声名字,目色暗暗,喉结微滚,声音哑然。 谈昭站在榻前欠下身吻她,斜挑凤眸绮丽,黑瞳染上几分昏沉。 温热的掌心捧着她的脸庞,声音缱绻。 「阿渺,三年前,我从未想过能有今日。」 从前她是天上月,他怎敢肖想亵渎。 但今日,她却为他穿上喜袍,满心满眼倒映着他的面庞。 红裙明艷,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她那样温柔地看他,梦幻得好似一切都是虚构。 谈昭倏然有些慌神,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梦醒她便要消失在他的面前。 「阿渺……」他哑声喃喃她的名字,「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梦。」 「梦?」 叶春渺仰着头回应他,眼底倒映着红烛摇曳,晕开浅淡的粉红。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纤细手指顺着他滚烫的衣角往上攀爬,最后停留在他的脖颈之后。 叶春渺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将他勾了下来。 一点轻笑落在他的耳畔。 「还没到做梦的时候……咱们还没行合卺之礼呢~」 轻飘飘一句话,点燃了某处火焰。 谈昭眸色骤暗,倏然散去了心中一些莫须有的慌乱。 「是,阿渺昨晚答应了我。」 「今晚不睡。」 月色摇晃,揉碎一点光彩。 窗花红烛摇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