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请笑纳 卷一》 序言 【序言 坏男人?好男人】 在看《媳妇请笑纳》之前,小编一直以为自己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大男人,凡事以自我为中心,以自己的认知、感觉为一切事物的依归,不顾他人的感受,去完成每一件事。 很不巧的,咱们男主角赵沉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对女主角阿桔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因缘际会的一再相遇,以及阴错阳差的误会,让他误以为阿桔也对他有意思,下定决心娶她为妻。 哪知,人家早就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般遇上这种情况,他该放弃才对。 可赵沉与众不同,他反而执意不择手段非娶到她不可! 随着剧情发展看下去,小编觉得是他的生活环境造就他这种偏执个性,坚持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底。 既然他爱上阿桔,今生就只想娶她一人,其他人都不可取代她,且会宠爱她一辈子。 所以,即使阿桔一再的拒绝他、一再的和他保持距离,可他从不死心,除了用尽各种方式讨她的欢心之外,还用尽各种方法破坏阿桔和其未婚夫的婚约,且成功让阿桔被退婚,甚至在残酷现实的情况下,终于让她点头答应嫁他为妻。 也许有人看了这,一方面会觉得赵沉好渣,但另一方面又被他的坚定及霸气所震住,这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但让小编之所以越来越喜欢赵沉的地方是──他信守对阿桔的诺言,永不碰另一个女人! 人发誓很容易,只要开口说出就行,可是,要守住承诺一辈子真的很难。 尤其身在古代,身为权贵子弟的男人,太容易也有机会三妻四妾,不论是投怀送抱或是别人硬塞女人给他,轻易就能毁了他的誓言,但他从不心动,一切以阿桔的感受为唯一准则,甚至为了她不惜和祖母撕破脸,就为了不让阿桔受委屈。 这样的男人,真的很有肩膀,难怪阿桔在婚后渐渐被他的所作所为感动,真心喜欢上他。 其实凭他的能力,能守护阿桔一辈子,可除了将其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还选择一步步教她如何处理危机,让她也能凭自己的机智站稳脚步。 若遇到问题时,夫妻俩便坦承以对,把事情讲开,再携手度过一次次的麻烦。 在看过《媳妇请笑纳》后,小编还是不欣赏太自以为是的男人,但我喜欢能坚守诺言、宠爱妻子一辈子的嚣张男人,就像赵沉一样。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端午时节,田地里麦黄如金,村人们大多全家出动忙着收麦子,免得晴天陡然变暴雨,毕竟这时节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每年都有那懒散人家因手脚慢耽误了收麦,最后遭全村人指点笑话。 林贤此时也在地里忙活,汗流浃背。 林贤此人,年少时喜好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对功名利禄并不热衷,无奈家中爹娘对功名有莫名的执着,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书。林贤拗不过他们,只好发奋,渐渐发现自己确实有点读书天分,一起读书的十几个孩子,只有他没挨过先生打。十四那年,他参加院试,最后一场结束从考场出来,被人告知他老爹帮人盖房时累死了。林贤痛心疾首,匆匆赶回家,震惊发现老娘也伤心过度去了。 林贤伤心欲绝。 发榜那日,等所有考生都看完榜,他把红榜撕了下来,跪在坟前烧给爹娘。爹娘这辈子就认得他的名,这次他名字排在第一位,二老看到肯定很高兴吧? 爹娘都因供他读书而死,林贤彻底不想再考,乖乖在家守孝。三年过去,曾经白皙瘦弱的书生身体养结实了也会种地了,攒下一笔小钱,又靠着秀才名头和俊朗出色的相貌,很快便娶了温柔美丽的妻子,安安分分做个农夫。 夫妻恩爱,接连生了两个女儿,隔了几年又生了儿子,单靠家中田地日子渐渐有些捉襟见肘。听说隔壁小镇上曾教过他的老先生准备回家养老了,私塾要请新先生,林贤赶紧拎着礼四处走动一番,最后在七八个落魄秀才里脱颖而出,成功揽下这份差事。二十几个学生加起来,一年至少能赚二十几两束修,逢年过节学生家里还会送土产给他们添菜。 林贤把钱都交给妻子柳氏管着,柳氏很善打理,家中日子越过越好,在村里算不错的了。 其实林家花销还真不算大。 家中六亩地,各留两亩分别种麦子棒子花生,加上前后院开出来的菜园,全家一年的吃食基本就有了。林贤的束修主要用在三个孩子身上,给两个女儿买花布首饰零嘴,给幼子买笔墨纸砚。林贤本身对穿着没啥讲究,见妻子舍不得给她自己花钱,他交钱时就故意留几两,回头亲自给妻子买东西。 今日柳氏便特意戴上了丈夫新送的银丁香耳钉。 阿桔在厨房里帮母亲准备午饭,忍不住看了母亲好几眼,总觉得母亲今天特别好看。 「看啥呢?」柳氏「当当当」切完肉丝,笑着问大女儿。 阿桔指指她耳朵:「娘,这个耳钉是新买的吗?我以前好像没见你戴过。」 柳氏笑了,用菜刀托着将肉丝放到盘子里,继续切茄子:「是啊,阿桔喜欢吗?喜欢娘就送你,娘都一大把年纪了,带这些纯粹是浪费东西,你戴最合适,正好一会儿仲景来咱家吃饭,让他瞅瞅自己未婚妻有多好看。」 「娘!你再这样乱说我不帮你了!」阿桔顿时红了脸,低头嗔道。 大女儿脸皮薄不禁逗,柳氏忙转移话题:「好好好,咱们不提他,真的,这耳钉你喜欢不?喜欢娘就给你了。」 阿桔摇头,认真看水盆里的油菜:「我就随口问问,没想要。娘已经给我买很多了,快自己留着吧,娘戴着挺好看的。」母亲才三十出头,一点都不老,她们娘仨一起出门,旁人都说看着像三姐妹呢。 「这话说的娘真爱听,行,下次娘去镇上再给你买新的。」柳氏欣慰地道。大女儿从小乖巧懂事,给她买东西她高高兴兴接着,不给她也不会眼红旁人缠着她要,不像二女儿,刚刚若是换成二女儿,早就缠着她讨要这对儿耳钉了。 想到二女儿,柳氏放下菜刀走到厨房门口,对着西厢房喊道:「阿竹,该吃饭了,你去地里叫你爹他们。那几个都是爱干活的,不叫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回来!再顺便去一趟你孟大哥家,请你孟大伯也来咱们家吃!」孟家麦子前两天已经收了,准女婿早早过来打招呼,说他们收麦子时一定要叫上他,今儿个一早更是把弟弟叫过来一起帮忙。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一道病歪歪的声音:「娘,我肚子疼,你让我姐去吧!」 阿桔动作一顿,偷眼看向母亲,如果没有孟家兄弟,她去也没啥,可…… 柳氏气急败坏,直接朝两个女儿屋里冲了过去,边走边骂:「每次让你干点啥你就装肚子疼,快点给我起来,你姐帮我做饭走不开!从咱们家到麦地最多一刻钟的路,你咋这懒呢!」 林竹捂着肚子躺在炕头。大热天顶着烈日去喊人,她懒着走,但这次她可没撒谎。柳氏一进来,她便可怜兮兮地道:「娘,我月事来了,肚子真不舒服,要不我肯定去了,就那么几步路,我至于撒谎骗你吗?」 林竹十二岁,年初才来的月事,来时一向难受,柳氏见她脸色苍白,立即心疼了,俯身摸摸林竹额头,清凉凉的。这下她也舍不得使唤女儿了,却也没那么好糊弄,轻轻戳一下林竹额头:「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这会儿就算你肚子不疼,肯定也会想别的办法偷懒!」 林竹嘿嘿笑,乖乖承认自己确实懒。 柳氏拿她没辙,迅速回了厨房,对大女儿道:「阿桔你妹妹真肚子疼,那你替娘走一趟吧。傻丫头别多想,这会儿大家都忙着收麦,有那家里人手不够的,女儿准女婿一起下地干活都没人说啥。咱们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的,当年我跟你爹……」 听母亲又要提她跟父亲的恩爱往事,阿桔忍不住笑了,起身道:「娘你不用说了,我这就去。」她站在地头喊人,喊完便往回走,不跟他打照面就行。 「真乖,快去吧!」说完柳氏赶紧忙着切菜,别等会儿男人们回来了她菜还没炒好,白白让准女婿笑话。 阿桔擦了手,简单理理头发,便出门去了。 临近晌午,日头确实毒辣,白晃晃刺眼。土路两旁栽了两溜杨树,阿桔便专门沿着树荫走。道上爬满了小虫,是拔麦子时特有的,见惯了并不觉得可怕,只是回头洗鞋底时有些费事。 出了村子往东走,两侧都是忙碌的人家,有认识的村人跟她打招呼,阿桔一一回应。 不知不觉就能看见自家地头了。 阿桔开始紧张。 她跟孟仲景算是青梅竹马吧,小时候一起玩,大了知道避讳了,改了相处方式。刚开始她没觉得如何,只隐约发现平时意外碰到时,孟仲景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专注,阿桔心里渐渐有了点旁的感觉。后来孟仲景出门回来会给她带小吃托弟弟送她,阿桔便彻底懂了他的心意,再见面便忍不住脸红心跳。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都长大了。他长成了高大结实的男人,她也成了旁人口中附近最好看的姑娘。 去年孟仲景来家里提亲,爹娘问她愿不愿意,她羞而不语,两人亲事却正式定了下来,今年九月成亲。 「大姐,咱们家饭熟了?」 胡思乱想被熟悉的童音打断,阿桔看向麦地,就见七岁的弟弟林重九正朝她这边跑呢,白净小脸蛋被晒得通红。 阿桔顿时心疼了,扶住扑过来的男娃子,掏出帕子给他擦汗:「是啊,娘让我来叫你们的,小九累不累?」父亲不让她跟妹妹干农活,却说弟弟既要读书也得会种地,早早就带他下地了,哪怕弟弟三四岁时什么都干不了,爹爹也让他在地里玩,不许他提前回家。 「不累,就是太热了,大姐咱们快回去吧!」林重九挣开长姐双手,撒腿想跑。 阿桔赶紧拽住他,余光中见远处那个高大身影终于转过去继续拔麦子了,这才小声道:「你先喊爹爹他们过来,喊完咱们再走。」当着孟仲景的面,她不好意思大声喊人。 v第二章 林重九没有她那么多顾虑,脆生生朝地里嚷道:「爹,孟大哥孟二哥,回家吃饭了!」 「知道了,这就走!」林贤大声回道。 其实他早看到女儿过来了,就是忍不住想多干点,但准女婿哥俩还在旁边,他可不能耽误人家休息。拍拍身上灰土,林贤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孟仲景走了过去:「仲景仲达,走了,咱们先回去吃饭,下午再干。」 「嗯,林叔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孟仲景把手上这捆麦子捆完,这才站了起来,起身时情不自禁望向地头,却见心上人已经领着弟弟先走了。他有点失望,很快又释然,她那么害羞,今日能远远见到她一面,他该知足了。 林贤领着两个少年一起往回走,前面阿桔姐弟俩已经走出百十步远了。 虽然距离远,阿桔还是能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灼灼视线,说不出理由,她就是觉得孟仲景在看她。 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 林重九撒娇地扯住她手:「大姐慢点走,我走不动……」 「要不我背小九走?」阿桔侧头,笑着对弟弟道,背上弟弟,那人就只能看弟弟了。 林重九却立即松开她手,绷着小脸道:「我长大了,不能再让大姐背!」 男娃一本正经,阿桔忍不住捏捏他脸,刚要夸他懂事,前面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姐弟俩同时抬头,瞧见远处有两匹快马飞速而来。这条土路贯穿东西,路面还算宽阔,足够两辆马车并行,但对方速度太快,无端端吓人。阿桔匆匆将弟弟拉到自己里侧,用左手牵着他往前走,微微低了头。 「大姐你看,他的马好大啊!」村中只有黄牛和小毛驴,林重九很少见到马,忍不住一直盯着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看。 阿桔没有抬头,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林重九也没管她,忽的又道:「大姐,你看他身上,有个东西一直闪啊闪的,那是什么啊?」 这下阿桔终于好奇了,顺着弟弟的手指望了过去。 马上男人穿了一身黑袍,阿桔抬头时,双方距离不过几十步而已。他骑马在林荫里穿梭,路过两棵树中间没有树荫的地方,腰间便会闪一下。阿桔没有看男人面貌如何,只盯着他腰间瞧,很快便低头给弟弟解释:「他腰间戴了玉佩,被光照到就会闪啊。」 温柔悦耳的声音,是对林重九说的,却也被骏马擦肩而过时带起的风送到了黑衣男人耳中。 良驹日行千里,短短功夫已经往前跑了一大段距离,某一瞬不知为何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黑衣男人腰背挺直,顿了顿,才掉转马头。 土路笔直,他的视线掠过几个村民,落在前面那道窈窕身影上。 头顶树叶翠绿,左右土灰麦黄,姑娘家粉衫白裙,是这幅农家收麦图里最明媚动人的色彩。 他凝望她背影,脑海里是她垂眸一笑的柔美脸庞。当时那男童眼巴巴望着他,他随意扫去,正好看见她低头的那一瞬,面若桃花比花娇,眼波似水胜水柔。还有她的声音,明明那么轻,他却神奇地都听清楚了。 他的手不由落到腰间玉佩上,他骑得这么快,她眼睛倒是尖。 「少爷?」身后有马蹄声靠近,亲随疑惑地问他。 男人恍若未闻,沉默片刻后收回视线,纵马继续前行。 他没事,只是未料到村野之地竟有如此绝.色,一时惊艳。 「大姐,前面马上那个男的长得特别好看,比咱爹还好看。」 村里孩子眼界窄,遇到什么新鲜事都能好奇一阵,姐弟俩走到家门口时,林重九还在念叨路上见闻。 阿桔并没有看那人,只模糊瞧见好像是个少年。他既然骑马,家里肯定有钱,自家父亲年岁摆在那儿,身上又晒黄了些,能跟富家少爷比? 「小九自己去洗脸吧,我给娘搭把手去,一会儿你记得把碗筷都摆到堂屋桌子上。」后面三个男人马上就跟上来了,阿桔不想跟孟仲景打照面,叮嘱完弟弟,赶紧去了厨房。 「你爹他们回来了吗?」柳氏正弯腰给东锅里的鱼翻个儿。 「回来了。」阿桔应道,见案板上几样菜都切好只等炒了,便蹲在灶膛前帮母亲烧火。 很快,菜进锅时发出的滋滋声,炒菜时锅铲翻动声,还有诱人的香味儿就都传到了院子里。 林贤跟孟老爹并肩走了进来。孟老爹四十多岁,近些年腿脚不太利索,两个儿子便让他在家养老,不用他下地干活。 孟仲景兄弟跟在后头。 进了门,孟仲景不由扫视一圈。 林家三年前新翻盖的房子。正面五间上房,中间是堂屋,林贤夫妻住东面,林重九小时候跟爹娘住一起,今年开始自己在西屋睡。阿桔姐妹俩占了一间西厢房,旁边两间是林家书房,一间林贤父子用,一间姐妹俩用。东厢房一间用作厨房,另外两间放杂物粮食。 这样齐整的宅子,整个孟家村屈指可数。 按理说,他跟阿桔的亲事算他高攀了,去年提亲时他都没敢抱太大希望,幸好林贤夫妻并不像村里人传的那样准备把两个花似的娇养闺女嫁到大户人家去,很快就同意了他的提亲。孟仲景大喜过望,自此天天盼着九月快点来,好早点把阿桔娶回家。 阿桔温柔好看,单孟家村就有很多人喜欢她。 她那么勤快,这个时候一定在帮她娘准备饭菜呢吧? 孟仲景情不自禁看向厨房。随着他距离上房越来越近,跟厨房门口渐渐持平,果然瞧见未婚妻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呢。许是火烤得太热,她拿起帕子擦脸,擦左面时脑袋朝门口这边歪了过来。孟仲景脚步一顿,紧张地看着她,看她微怔后迅速低下头,娇美脸蛋更红了。 那一瞬,孟仲景觉得身上一点都不酸了。 v第三章 「大哥……」孟仲达悄悄扯了扯大哥袖子。 孟仲景耳根发热,忙收拢心思快步进了堂屋。十五岁的孟仲达也朝那边走,进屋前却忍不住看向西厢房。大哥喜欢阿桔,他也觉得阿桔好看,但他更喜欢娇俏可爱的二姑娘,甚至觉得林叔林婶愿意把长女嫁给大哥,将来极有可能也愿意把林竹许给他。 兄弟俩各怀心思进去了,林重九早听长姐吩咐备好了洗脸水,几人轮流清洗。 大人们围着桌子坐下说话,林重九跑到厨房门口,「娘,用我端菜吗?」 柳氏先检查他手,见儿子小手洗的干干净净,这才嘱咐他先端两盘凉菜过去。 林重九开心地帮忙。 柳氏跟大女儿感慨:「我跟你爹都是勤快人,你跟小九都随我们,真不知你二妹怎么就那么懒。哼,都说生孩子时,除了产婆,谁第一个进去看孩子,小孩子性子便会随谁,当年娘生你二妹就是你姨母最先进来的,果然阿竹跟她一样懒!」 阿桔笑着附和:「像姨母好啊,姨母嫁到镇上身边有丫鬟伺候,姨父对她也好,日子过得多顺心啊。」 柳氏一愣,这样想的话,倒也有点道理。 看看懂事的大女儿,柳氏暗暗思忖。大女儿跟她一样,多少富贵人家提亲都不愿嫁,只想嫁自己看对眼的,也不管对方家里有没有钱。孟家啊,孟仲景勤快能干,家里没有乌七八糟的姑婆,她倒也放心女儿嫁过去,关键还是孟仲景对女儿的情意最得她心。 饭菜都好了,柳氏亲自把最后一道红烧鱼端上去,让几个爷们好好吃,这才回到厨房。若是旁的人家,都是男人们吃完女眷才去吃剩菜的,自家日子过得还行,不用那么紧巴,菜出锅时她每一样都拨出来一些,跟阿桔一起端到西厢房。 「阿竹,肚子舒服点了吗?」洗完手,阿桔从东厢房拿了三颗干枣过来,递给躺在炕头的妹妹。 「嗯,大姐对我真好。」林竹甜甜地夸道,张嘴朝长姐撒娇。 阿桔笑着把一颗枣送了进去,林竹边吃边捂着肚子坐了起来,接过两颗枣,自己吃一个,另一个喂长姐。阿桔想自己拿,林竹不给,阿桔只好学她那样张嘴。 柳氏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两个女儿虽然脾性不同,却都是她的宝贝疙瘩,长姐愿意惯着妹妹的懒毛病,妹妹不嫉妒长姐生的比自己好,相亲相爱,比什么都让她欢喜。说句真心话,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是嫁给林贤,而是孩子们都招人疼。当然,没有丈夫,她自己也生不出来这仨宝贝。 母女三人围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 「大后天初七,你姨母请咱们一家过去做客,到时候娘带你们去铺子里逛逛,给你们添两件夏衣。」柳氏大方地道。两个女儿生的好,她喜欢打扮她们。 「娘也给自己扯些布,今年你还没添衣裳呢。爹爹会挑首饰,挑衣裳眼光可不咋样。」林竹笑着打趣自己的父亲。 阿桔跟柳氏都笑了。 林竹又道:「娘,我想买对儿玉镯子,我看书上说玉能养人,我想好好养养。」 柳氏瞪她:「敢情你看书就看这些了?」却也没说不给买。 林竹嘿嘿笑,悄悄朝长姐眨眼睛,母亲肯定不可能只给她一个人买啊。 阿桔知道妹妹那是邀功呢,便给她夹了一块儿她最爱吃的炒蘑菇。 夏日饭后,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林贤几人要睡半个时辰才出发。林贤回东屋打盹儿,柳氏心疼丈夫,在一旁给他摇扇子。孟家兄弟去林重九的屋子睡,至于孟老爹,已经一瘸一拐地回自己家了。 阿桔自己在厨房刷碗,冷不丁林重九从门口冒了出来,笑嘻嘻道:「大姐,孟大哥说他家的杏儿要熟了,过两天给咱们送一篮子来。」 说小孩子不懂事吧,其实他也有点明白,知道自己是替人给姐姐传话呢,因此笑得有些贼。 「送就送,正好你喜欢吃。」阿桔佯装随意地道,将案板上剩下的半根黄瓜递给弟弟:「给你,我特意给你留的。」 林重九接过去,刚要咬,眼珠一转,「孟大哥还没睡着,我给孟大哥吃去,就说是大姐让我给他的!」 「不许你胡说!」阿桔一下子脸红了,急着去抢东西,可林重九没说完便撒腿往外跑了。阿桔紧跟着追出去,快跑到堂屋时迎面撞上孟仲景走了出来,她慌得停住,刚想解释,林重九已经开始说话了,阿桔顿时羞得不敢见人,匆匆跑回厨房,猛地关上门。 他,他应该不会信吧?她从来都没有送过他东西的。 阿桔捂着脸,既懊恼弟弟顽皮,又担心孟仲景真的信了,日后更加不敢见他。 胡思乱想一阵,阿桔压下心头紧张,继续刷碗。 外面突然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很低很低,却没有防着她的意思,快到门前就恢复了正常。 阿桔立即猜到了来人是谁。 她慢慢站直身子,看向虚掩的门,心如鹿撞。 「阿桔,小九说这是你特意给我留的,是真的吗?」孟仲景站在门前,紧张地问,身子侧对上房而立,准备有人出来就随机应变。 阿桔比他还紧张,扯了半天袖子才小声解释道:「不是,你别听小九胡说,他捉弄人呢。」 孟仲景早料到如此,并没有太过失望。他扭头看门,麦黄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敢。」 阿桔听出他声音中的笑意,红着脸低下头,不知该怎么答。 情.人相处,静默也别有味道,孟仲景想象里面未婚妻的样子,虽然不舍,却也明白今日只能到这里了。 「阿桔,只剩四个月了。」他低低说了一句,匆匆离去。 人走了,紧张渐渐化为甜蜜,阿桔羞涩地笑。她懂他的意思,再有四个月,她就要嫁给他了。 收拾完厨房,阿桔也回屋歇晌。 v第四章 醒来时,男人们已经下地干活去了。 三个壮丁从清晨忙到傍晚,林家的两亩麦子总算都拉回了家。 晚上孟家父子照例在林家吃饭,饭后告辞离去。 这一次,阿桔没能跟孟仲景见面或说话。 心里还是有点小失望的。 睡前坐在木桶里沐浴,阿桔有些出神。 「又想孟大哥了?」林竹此时不宜碰水,简单擦过身子便上了炕,坐在炕头欣赏长姐美.色。 「小丫头家的别胡说。」阿桔轻声嗔妹妹一句,背对她转了过去。 她一头乌发全都绾在头顶,露出修长脖颈和一大片雪白背脊,在灯光里像最美的玉。想到孟仲景那个糙汉子,林竹突然生出一种明珠蒙尘之感,不由小声嘀咕道:「大姐,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好看,嫁给孟大哥太可惜了。」她觉得自己的姐姐值得更好的男人,更好的生活。 阿桔听了,不禁皱眉。 妹妹喜欢打扮,人也有些虚荣,可小姑娘都这样,阿桔并不反感妹妹这点,但她不爱听她嫌弃孟仲景,沉默片刻后反问她:「那你说嫁什么样的男人不可惜?阿竹你还小,不懂这些,其实成亲嫁人,两个人互相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像咱们爹娘就是。以后不许你再胡说了。」被孟仲景知道,他肯定难受。 想法不同,林竹放弃劝说姐姐,躺下去睡了。 阿桔回头看她,再撩水时就放轻了动作。 次日醒来,姐妹俩依然有说有笑。 到了初七这一日,林贤套上自家的驴车,带着妻子儿女去镇上串亲戚。 阿桔的姨母小柳氏嫁给了万隆县西兴镇有名的雅商,周培。 周家以养兰出名,周培自小跟父亲学习养兰之道,偏人又很有生意头脑,以「品兰居」为名开了家铺子,除了兰花盆景,里面只卖字画、瓷器、绣品三样,每一样都跟兰花有关。字是咏兰的,画是兰花图,瓷器和绣品上当然也有兰花纹案。 那些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惯喜附庸风雅,多多少少都会选几样回去,更何况品兰居里的东西全是上等货,字画最次也出自本朝才子之手,瓷器从各大名窑订做,绣品来自知名绣坊,本就值得收藏。 周家品兰居对面还有一间铺子,里面多是仿造的,供普通百姓人家选去装扮房间。 当年小柳氏就是从那里出来,跟从品兰居出来的周培迎面对上,两人男才女貌,一见钟情,很快就结为连理,生了一个秀气儒雅的儿子,也就是阿桔的姨弟周兰生,今年十岁。 林贤一家子刚出现在街头,周家门房便瞧见了,立即派人进去通知少爷少夫人。 很快周培夫妻就领着周兰生一起迎了出来。 驴车经过品兰居,在周家正门前停下,林贤笑着跳下车,朝周培打招呼:「妹婿近日可好?」他生的俊朗,穿旧衫子站在田地里是俊农夫,眼下一身青衫马上又变成了私塾里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就连跳驴车的动作也别有一番风流。 周培同样谦谦有礼,称林贤姐夫。 「姐夫这两天下地,好像又晒黑了点。」小柳氏笑着打趣林贤,林贤微一颔首,小柳氏便凑到两个外甥女面前,一手撘一人肩膀,羡慕地对长姐道:「姐,阿桔阿竹越长越好看了,每次瞅着她们我都也想生个女儿。」 「快闭嘴吧,多大人了还没羞没臊的!」柳氏悄声训斥道,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柳氏不高兴地嘟嘴。 阿桔姐妹习以为常,抿唇偷笑。 旁边林重九已经跟周兰生说到了一起。 众人各自寒暄完毕,便进去给周老爷子周老太太请安。两位老人都很和蔼,请安后周老爷子领走周培林贤去下棋,周老太太叫上女眷孩子们去后院喝茶。 距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周老太太怕孩子们在屋里拘着无趣,慈爱地对阿桔姐妹道:「咱们铺子里又来了一批新货,有几个兰花绣样挺别致的,你们去瞧瞧。兰生小九,你们陪姐姐们一起去。」 阿桔微笑福礼,林竹嘴甜:「谢老太太,那我们去了,回头阿竹学会了给您绣兰花帕子。」 「好嘞,我可是记得了,你要是不送我,我就让兰生往你们家讨去!」周老太太笑眯眯地道。两姐妹跟花骨朵似的水灵灵好看,不但儿媳妇喜欢,她也稀罕,总盼着她们常来自家玩,陪她打趣解闷儿。 「老太太放心吧,阿竹忘也只能忘姨母那份,绝少不了您的!」林竹笑盈盈保证,活泼俏皮。 「个臭丫头,当着我的面都敢这么说!」小柳氏佯怒,作势要过去掐她。 林竹笑着往阿桔身后躲,阿桔看向周老太太,见周老太太颔首,这才领着妹妹弟弟们出去了。 品兰居后门直通周家前院,这次阿桔几人不用从前门绕,直接从那里进去。 品兰居有三间铺面,分别作客厅、书房、卧室布置,里面桌椅字画瓷器屏风等等完全按照生活里真正的样子陈设。外人进来更像是做客,坐在椅子上,有丫鬟上前倒茶,那人可能就相中了这套茶具,命人包上。 时近晌午,铺子里客人并不多,所以周老太太才放心他们过来玩。 阿桔为长,当然要看着几个小的,其中周兰生小小年纪便沉稳懂事,主动跟在她身边,林重九也很听话,最不让她放心的反而是妹妹林竹。进铺面前阿桔索性问林竹:「你想先从哪边看?」问好了大家一起去,免得逛着逛着妹妹跑没影了。 林竹看看前面几扇门,想了想道:「就先从客厅逛吧。」 姐弟几人便一起进了最左边的铺面,有白裙丫鬟朝他们行礼,随后安安静静侍立在原地,只等几人传唤再过去。 阿桔姐妹早已熟悉这里的规矩,径自品鉴里面的陈设。 v第五章 阿桔很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妹妹弟弟们,但林竹喜欢字画瓷器,林重九对什么都好奇但又都看不了多久,领着周兰生四处乱逛,她自己则喜欢里面摆设的几盆兰花,这样大家根本聚不在一处。隔着薄纱帘子,阿桔看看另外两个铺面,确定此时这里只有他们几个,便不再管,自己去看兰花。其实没啥好担心的,妹妹再淘气也不会跑到外面去。 红木圆凳上摆了一盆吊兰,碧绿的兰叶丛中开了六瓣白色小花,素雅清新。 阿桔顺着屋里的花看,目光偶尔掠过墙壁上的字画,她书没有妹妹读得多,很多大家文人都不认识,不过那字画里确实有种难言的韵味儿。她看一会儿停一会儿,赏完客厅里的几盆兰花,蓦然发现除了那些丫鬟,这里只剩自己。 阿桔笑了笑,挑帘走向隔壁书房,果然瞧见林竹站在书架前找着什么。 旁边卧室传来弟弟嬉闹声,阿桔有点不放心,飞快扫了一圈这屋里的兰花,先去卧室了。 「小九,不许躺到床上去,累了晌午去姨母家客房睡觉。」绕过屏风,阿桔把弟弟从床上扶了下来,这里的东西都是摆设,弄脏了皱了还得麻烦丫鬟们重新铺,况且弟弟如此不懂规矩也让人笑话。 「姨姐别生气,小九喜欢就躺会儿吧,没事的。」周兰生开口替林重九解围,说完自己也坐到了床上。林重九见了,立即重新趴了上去,家里土炕硬邦邦的,他喜欢在床上玩。 阿桔不好驳姨弟的面子,只好叮嘱林重九:「那只许你躺一会儿,咱们马上就走了。」 「知道知道,大姐你快去看花吧,姨兄说这里有新品种呢!」林重九脆声赶人。 阿桔的心思顿时转移到了兰花上。 她无奈地看弟弟一眼,绕过屏风去看花。 目光一扫,马上发现了一种新兰。 阿桔心里欢喜,放轻脚步走过去。那盆兰花摆在茶几上,茶几两边各有一把椅子。阿桔看看位置,觉得还是坐下去看比较方便,便选了靠左的那张,扭头认真看兰花。 自从第一次来姨母家做客,她就喜欢上了兰花,姨母知道后,特意跟姨父要了本养兰古籍《兰蕙录》给她,若是有新兰品种传过来或是姨父自己养出了新品种,她几乎也会立即知晓。而面前这株蕙兰去年姨父提过,说是江南那边新进贡的,叫大一品。 当时姨父给她跟姨母看过兰花图,没想到这么快姨父就养出来了。 看着面前的蕙兰,阿桔不自觉念出姨父对大一品的品评:「五瓣分窠,色翠绿,瓣挺质糯……」 「这是大一品?」 喃喃自语突然被一道清冷声音打断,阿桔大惊,抬头,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华服男子。她想起来避开的,可对上那人的面庞,不知怎么就愣在了那里。 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白皙脸庞俊美却清冷,连窗外漫进来的夏日光线都不能柔和那种仿佛渗进骨子里的冷。而他居高临下,用那双狭长凤眼审视地看着她,不喜不怒平静内敛,无形中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严。 阿桔迅速敛眸,前所未有的紧张,更多的是害怕。 「是大一品。」她低着头答,起身欲走。这里有丫鬟侍奉,他想问花买花,都可以找她们。 「这花如何养?」男子顺势在她刚刚坐的地方落座,对着那株蕙兰问。 阿桔此时已经背对他了,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隐隐明白,这人是在跟她说话呢。阿桔看向离这里最近的丫鬟,朝她使了个眼色,可那丫鬟不知是不是也被男子身上气势所迫,竟然红着脸低头,一动不动。阿桔皱眉,刚想开口唤她过来,身后却传来男人清冷又带着些许不悦的催促:「我在问你话。」 毕竟是姨母家的铺子,丫鬟不尽职,阿桔只好回头,准备替姨母应付这个客人。看他衣衫华贵,说不定是笔大生意。 周兰生却在此刻从屏风后绕了过来,笑着对她道:「姨姐你先领小九去找二姨姐吧,我来招待赵公子。」才十岁的孩子,笑容温和举止从容,不缓不急走到茶几前,向华服男子介绍起来。 原来姨弟认识此人…… 阿桔心下略松,没再看那个赵公子,悄悄朝愣在屏风旁的弟弟招手。 林重九眨眨眼睛,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乖乖走到长姐身旁,随她出去。进了书房,林重九登时扯扯阿桔袖子,等阿桔疑惑地低下头,他一手掩口,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道:「大姐,赵公子就是前天咱们遇到的那个人。」 「哪个啊?」阿桔小声问,没有半点印象。按理说那样的气度容貌,若是见过,她不可能不记得。 「就是骑马的那个啊,身上有玉佩闪啊闪的,大姐忘了?」林重九不可思议地问。 这么巧? 阿桔有些惊讶,更诧异弟弟眼力记性这么好,笑着摸摸他脑袋,没再提此事,走到书架前对沉迷读书的妹妹道:「走了,兰生在招呼客人,咱们去院子等他,一会儿就回去了。」 「可我还没看完呢。」林竹不太想走。 「这里的书姨父书房都有,回头你跟姨母借。」阿桔抢过书放回书架,牵住妹妹手腕往外走。 林竹不得不跟着她,快出门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卧室那边:「什么客人啊?我怎么都没听见动静?」 阿桔心中苦笑,别说妹妹没听见,她在里面坐着都没察觉,那人进来地无声无息,宛如鬼魅…… 这个念头一起,再想到男子清冷的眼眸,阿桔情不自禁打个颤,赶紧打消那些荒唐念头,把妹妹弟弟都牵到外面,站在树荫下等周兰生。 烈日当空,树枝随风摇曳,光影斑驳。 三人身后这颗老槐树正对客厅那间铺面的后门,等着等着,阿桔瞥见周兰生领着那个赵公子主仆进了客厅。怔愣之际,华服男人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阿桔心中一紧,刚想避到树侧,那人已经收回视线,目不斜视走开了。 为了避免再被那个赵公子看到,阿桔领着弟弟妹妹站到老槐树一侧等。 林竹好奇地朝那边探脑袋:「大姐,刚刚那人生的真俊啊,比咱们爹爹还好看!」 阿桔本来有点不高兴妹妹略显轻浮的举止,听到后面忍不住笑了,瞅瞅林重九,意有所指:「被爹爹听到你夸别人,他会吃味儿的!」其实也怪不得两人都拿自家父亲比较,实在是长这么大遇到的老少男人里,真的是父亲最好看,姨父身上有种飘逸气度,但相貌还是略逊一筹。 林竹扮了个鬼脸,当着长姐的面,不敢再四处张望。 v第六章 阿桔很欣慰,问她刚刚看的是什么书。 姐弟三人没等多久,周兰生就出来了。 阿桔好奇问了一句:「他买了大一品吗?」不知道姨父家里还有没有,她还没看够呢。 周兰生点头,边走边道:「买了,算上大一品赵公子共买了三盆蕙兰,挑了两幅兰花图,那扇黄花梨雕兰花四扇屏风他也要了,好像要送人。」这算是大生意了,少年嘴角微翘,终于有了点十岁孩童该有的率真。 林竹震惊,忍不住回头看:「这个赵公子可真有钱啊,这么多东西加起来得卖百两银子吧?」可惜他们已经走出铺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百三十四两,赵公子直接给了一百五十两,没等账房找零就走了。」周兰生细细解释道,「不过赵公子还有事情要办,下午再来取东西。」 林竹羡慕死了,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十六两银子就那么不要了,够她买多少件好衣裳啊。 「兰生,赵公子是哪里人,他多大岁数……」 「阿竹!」阿桔立即打断妹妹的胡言乱语,皱眉看她,哪有正经姑娘随便打听外男岁数的? 她虽温柔,绷起脸来却有十足的长姐气派,林竹讪讪闭了嘴。 周兰生看看两个姨姐,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便道:「我也不知道,赵公子每隔几个月便会过来挑东西,但他寡言少语,挑完东西就走,不喜与人攀谈,丫鬟介绍花时多句嘴他都不爱听,所以那些丫鬟不敢招待他。不过赵公子今日真是失礼,姨姐一看就不是丫鬟,他竟然……」 姨弟为自己抱不平,阿桔心里暖暖的,笑道:「没事,他可能是看我离大一品近才问的,未必是把我当丫鬟看待。」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让姨弟对老主顾生罅隙。 周兰生没有接话。当时他从屏风后绕过来,赵公子目不转睛盯着姨姐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和颜悦色。不过那人向来都是一张冷脸,看着严肃,未必就是真的生气,既然姨姐都不在意,此事他便不跟长辈们提罢。 林竹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心中微动,悄悄在长姐耳边道:「大姐,赵公子该不会是看你好看故意搭讪的吧?」 阿桔愣住,回过神来就要训斥妹妹胡说八道,可林竹已经娇笑着跑开了。 阿桔无可奈何,只能懊恼瞪她一眼。 用过午饭歇过晌,柳氏准备带着两个女儿去逛街。 小柳氏也要去:「你们去买什么啊?」 柳氏看看妹妹,暗忖如果她们照旧去首饰铺子,妹妹肯定会掏钱给外甥女买好东西,她不想让妹妹破费,便打算往后再给阿桔姐妹俩买玉镯子,今日只去绸缎铺子看看,那样妹妹即便想打扮外甥女也花不了多少钱。 于是她笑着回道:「阿桔阿竹又长个子了,去年夏衣穿着有些紧,我去给她们扯些布做衣裳。」说着慈爱地摸摸小女儿脑袋。 林竹明白母亲的意思,笑而不语。逢年过节姨母主动送她东西她欢欢喜喜地接着,却不会像缠母亲那样跟姨母索要。姨母疼她,她亲近姨母,从未想过要凭借这份亲情贪姨母的东西。 她们不提去首饰铺子,阿桔更不可能提了。 小柳氏不知道母女三人心里的弯弯道道,扭头吩咐丫鬟去备马车,然后走到两个外甥女面前,又细细打量一番,赞道:「真好看,确实该好好打扮打扮。唉,我跟你们娘像你们这般年岁的时候,家里没钱,只能眼巴巴羡慕旁人家的孩子。现在姨母年纪大了不适合穿那些鲜艳衣裳,幸好还有你们俩,姨母要把你们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柳家姑娘个个都是美人!」外甥女不姓柳,但她们体内有柳家的血,容貌也随长姐的多,便也算是柳家姑娘。 柳氏抚额,到底谁才是孩子她娘啊? 马车很快备好,小柳氏最后一个上车,吩咐车夫去镇上最好的绸缎庄。 柳氏先摆明立场:「你给她们添东西我不管,但一人不能超过两件衣裳,否则以后我们出门再也不叫你。」 小柳氏笑着跟两个外甥女说话,假装没听到。 柳氏气得狠狠戳妹妹额头,小柳氏大怒:「戳一下多换两件衣裳!」 柳氏杏眼圆睁,有这么倒贴钱的吗? 从绸缎庄出来,柳氏看看两包袱各色好料子,无奈地对妹妹道:「好了,快回去吧。」 小柳氏摇头笑:「不急,前两天我在珍宝轩定了几样东西,今儿个正好取,你们陪我走一趟吧。」 柳氏愕然。 小柳氏订了两对儿姐妹镯,她和柳氏的是芙蓉石镯子,阿桔姐妹是碧玉镯子。 四人皆美貌非常,细白腕子戴上晶莹剔透的镯子,让柜台后面的老板娘看直了眼:「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了,周夫人你们姐妹貌似天仙,如今两个林姑娘简直比天仙还好看啊!」说话时多看了阿桔好几眼,美人里还有美人,这林大姑娘真是,美得让她都生出了怜意。 阿桔羞涩地低下头。 外甥女脸红了,小柳氏笑眯眯客气几句,终于领着人回家去了。 短暂休息片刻,林贤提出告辞。 周培夫妻出门相送。 巧的是旁边品兰居外也停了一辆马车,众人出来,那边也有一华服男子走了出来,面冷若霜。 阿桔看了一眼便拉着妹妹避到爹娘身后。 周培朝林贤赔笑,转而走过去,朗声笑道:「赵公子,许久不见。」 赵沉侧身,见是品兰居少东家周培,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余光中瞥见驴车旁有男童翘首看他,他凤眼微挑,多看了一眼,随即目光落到男童父亲身后,两个姑娘侧对这边而立,其中一个身量高挑,绿衫白裙,是晌午前见过的扮相。 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v第七章 周培知道他话少,没有多做纠缠,寒暄过后叮嘱伙计们小心搬运,告罪离去。 「一个老主顾。」回到驴车前,周培轻声对林贤解释,见柳氏四人都坐上车了,他拱手送行:「姐夫慢走,咱们改日再聚。」 林贤笑着回礼,转身上车,缓缓而去。 简陋的驴车从马车旁经过。 阿桔跟林重九面对马车而坐,听到伙计提到大一品,阿桔忍不住抬头,果然瞧见有人搬着大一品盆景从品兰居走了出来。阿桔不由盯着那盆珍品兰花,直到察觉仿佛有人在看她。她心头一跳,目光旁移,这才发现那个赵公子还没有上车,立在车前似是在等东西搬完,而她疑惑抬眼看他时,正好对上他那双清冷凤眼,隐含不悦。 阿桔迅速扭头看向前方,耳根有些热。他,他该不会是以为她在偷看他吧?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马车辘辘声,阿桔悄悄回头,发现那辆马车缓缓跟了上来,纱帘内隐隐约约有男子端坐。 阿桔不敢再看。渐渐的,她开始后悔没让弟弟坐自己外侧了。 林重九不停地往后看。 柳氏当然也知道后面有马车,轻声斥了一句:「坐好,有什么好看的。」 林重九小声道:「娘,那是赵公子的马车,晌午他在姨父家买了很多东西呢。」 「买就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柳氏瞪他一眼,见大女儿低头拘谨,她悄悄扫一眼距离自家驴车只有五十几步的马车。夏日车帘单薄,这么近,里面的人应该能看得清楚她们一家子,有心想让大女儿坐到妹妹身边去吧,又觉得这样防备意思太明显,仿佛对方不是好人一般。若不认得倒不必顾忌,偏偏那是妹夫家的老主顾。 早知道方才在镇上该买两个纱帽的,可村里没人带那个啊,往常出了镇子路上也没啥人,她就没想着。 柳氏后悔不迭,只盼对方马车走得快,赶紧超过他们去。 等了一会儿,马车依然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柳氏心里犯嘀咕了,莫非这个赵公子太懂礼,顾及他们颜面不想超车? 实在是品兰居前惊鸿一瞥,那少年容貌俊朗而清冷,任谁也没法把他往坏了想。 柳氏望望前头,那边有个岔路口,以前他们出门并没有遇到过这个赵公子,说不定大家不同路。 她又开始盼着双方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好早点解了大女儿的围,这丫头脸皮太薄。 阿桔同样盼着,虽说心里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那日他们主仆骑马从自家村子那边路过了。 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发慌,好像那人一直在隔着帘子看她? 应该是她多想了吧?村人鲜少读书,看到她最多瞅两眼也便不再看了,赵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贵,肯定知礼的,况且她这副相貌在村里算是拔尖儿,那些富家子弟见多识广,应该不会为此失态。那会儿她看他的兰花,他不是还不高兴了吗? 这样想着,阿桔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了,右手却忍不住转动姨母新送她的玉镯子。 林竹瞧着长姐的拘谨样,心生惋惜,要是长姐没有定亲,跟那个赵公子倒是挺相配。不是她嫌贫爱富,要怪只怪长姐生得娇花一般,一想到她嫁给孟仲景后便要下地干活,即便不用下地也要像母亲这般整日围着锅台转,她就不忍心。自家父亲赚钱多,母亲还好过点,孟仲景只会种地…… 可惜她再不忍,架不住长姐只想跟孟仲景过,再说人家赵公子说不定早成亲了,又买兰花又买屏风,分明是送给女眷的。 不知不觉到了岔路口,母女三人不约而同,皆暗暗留意后面。 陈平突然很紧张。 给少爷赶车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心慌,比当年初次驾车还忐忑,即便他都说不出自己到底在瞎紧张啥。难道是前面的姑娘太好看?可少爷提醒他规矩点,他根本没敢往那边瞅啊,只盯着驴车后面的土道了。 「少爷,咱们,走哪边?」岔路口就在眼前,陈平小声问了出来。 往右拐是近路,也是他们习惯走的,前两天少爷心里不大痛快,不想早早回家,才纵马绕了一回远路。 赵沉皱眉,不知陈平为何多此一问。目光扫过车中三盆兰花,他刚想开口,然重新抬眼时,眼看那驴车拐走后渐行渐远,声音突然不受他控制:「天色尚早。」 陈平心领神会,将车赶到了左边土路上。 安静的乡间小道,一共一辆驴车一辆马车,想不注意到彼此都难。 从镇子出来到岔路口,路程并不算远,因此林贤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知道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但拐到小道上后,妻子女儿们依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欢声笑语,他就奇怪了,回头问道:「今儿个怎么都不说话了?」 林重九小脸上一片茫然,母亲姐姐们都不说话,他就不敢说了。 柳氏跟丈夫中间隔着二女儿,怕被后面车上的人听到她不好解释,只用眼神示意丈夫看大女儿。 阿桔脸上烫极了。 她知道,家人不说话是因为她表现的太拘谨。她也不想坏母亲妹妹的兴致,实在是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那人目光太凌厉,一想到他有可能正在盯着她看,她就浑身不自在。 林贤没看太懂。 林竹见长姐脸颊越来越红,脑袋低着下巴都快碰到因为驴车颠簸而轻轻晃动的胸口了,心中不忍,歪头,小声对父亲道:「爹爹,后面马车离咱们太近,里面坐的是那个赵公子,大姐……」 林贤顿时明白了,再看看,马车离得果然有些近。 长女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特别是跟孟仲景定亲之后,轻易不愿出门,若非她姨母家有她心爱的兰花,这次她恐怕也不会去。 那个赵公子……年岁与孟仲景相当,确实应该避讳。 v第八章 林贤闲聊结束般转了回去,看看左右。这条路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只是路上空荡无人,他习惯走在中间了,或许对方也想超过他们,碍于礼数才没有追上来? 「驾……」林贤轻声赶道,用鞭子杆拍拍驴屁.股,让车靠边走,让出半条路来。 赵沉在车里将前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看兰花盆景,再看看驴车左边明显凹凸不平的小道,问陈平:「能否平平稳稳超过去?」 陈平摇头,「多少都会颠簸点。」这条路中间还算平整,两边因为跟田地挨着,有些地段被倾轧地几乎与田沟持平,道边还有农户们扔出来的杂土杂草。 赵沉便低声说了一句。 陈平颔首,随即扬声道:「多谢这位老爷好心让路,只是我家公子今日买了三盆兰花盆景,特吩咐小的宁可慢些赶路也要避免颠簸,故此缓行。老爷随意赶车便可,不必忧虑我们。」 他突然开口,林家五口子都愣了一下。 柳氏有些尴尬。她本来就觉得那赵公子不像轻.浮之人,是看大女儿太不自在才提醒丈夫的,眼下自家这样主动让路,也不知对方会怎样想。 阿桔更是彻底闹了个大红脸。果然,果然是她多想了,对方爱花惜花,慢行根本与她无关。 林贤则爽朗回道:「原来如此,林某还担心我们走的慢耽误贵人行程,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双方理由都找的冠冕堂皇,寒暄几句后很快静默下来,继续一前一后慢慢地走。 确定对方并非有心跟随后,为了解大女儿的羞窘,柳氏开始找话聊,问她在姨母家有没有看到新品兰花。有话说总比没话说好,阿桔强迫自己不去理那种似有若无的被注视感,认真跟母亲聊了起来。 她声音轻柔,赵沉到底隔了一定距离,并听不清楚,只能看见她红唇启合。 他盯着那个农家姑娘,有些失神。 当日初见,只是惊鸿一瞥,就像在荒原枯行太久,路边突然出现一朵娇.艳野花,任谁都会驻足观赏,路过之后便不会多想。再遇是在品兰居,隔着纱帘,他看见她坐在里面,安静地像画中人,不知是她美得让人过目不忘,还是自己记性太好,他一眼认出了她。原本想在书房先挑字画的,因诧异此等巧遇,不由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先是注意到她,再发现那株兰花。 他对各种兰花也算熟悉,却并未见过这种,惊奇之际听她喃喃出声,正是昔日江南花农进贡时对大一品的品评。他震惊一个乡野姑娘竟知晓宫里新传出来的品兰之词,也怀疑此兰真假,便直接问她。 谁料她…… 这些年他赵沉虽落魄,但凡出门,总有姑娘对他青睐有加。那日此女看出他身上戴了玉佩,他以为她跟他的弟弟一样盯着他打量了良久,今日主动问话,便按以往经历猜测她多半会惊喜或羞涩,未料她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非但不答话,还想把他推给那些只会鹦鹉学舌的愚笨丫鬟。 虽有不悦,毕竟是陌生人,他懒得跟她计较。 等待伙计搬运盆景时,发现她偷窥自己,赵沉突然懂了,这姑娘其实对他有意,冷淡只是以退为进? 对此他惟有不屑,只是碰巧两辆车又同时出了镇子,他闲来无事,便让陈平靠了出去,想看看她还会玩什么花样。大宅里的龌龊他自小耳濡目染,农家姑娘稍微高深点的手段,他还真没领教过。 他盯着她看。 十五六岁的样子,斜腿坐在车上,白色长裙铺散,将一双绣鞋都遮住了。她上半身挺直,虚靠车板,驴车颠簸,她身子跟着轻摇,胸前鼓.胀颤颤巍巍…… 赵沉别开眼。 他九岁来到乡下,长大后母亲并未给他安排通房,他本身不重欲,亦没想过对身边几个丫鬟动手脚,更不会多看,所以今日碰巧,他第一次知道姑娘那里动起来是什么模样。 欲来的不受控制,他看着兰花平复,过了会儿才再次抬头看她。 这次他只看她脸。 姑娘低着头,脸蛋红红真正是芙蓉面,说是害羞,她眉头皱着,嘴角抿着,更像是羞恼。 发现他在看她了? 赵沉不太相信,直到她父亲回头,紧接着将驴车赶到一旁,含义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赵沉才真正明白,这姑娘是真的不想让他看,否则同路这么久,她怎么一次都没有转过来,哪怕是假装无意地回头? 那品兰居外她为何偷看他? 兰花清香忽的飘了过来,赵沉低头,对上那株大一品,恍然大悟,她看的是花。 这个真相让赵沉有些不自在,原来不是她以退为进,是他自作多情。 尴尬之后是好奇,以他的容貌和表现出来的富贵,难道她就没有半点动心? 他再次看去。 忽然又一阵风吹来,将纱帘挑起。 阿桔一直悄悄留意着后面,见纱帘动了,她不由自主偷眼看去,正好对上男人探究专注的目光。 虽然纱帘很快又落了下来,但那一瞬对视足以让阿桔确定,对方确实一直在看她,绝非错觉。 阿桔再也无法容忍下去,别说自己已经定亲,就算没有,他怎么能如此失礼? 可这条路不是她家的,他坚持要在后面走,她也没办法。 v第九章 阿桔又恼又急,忽见妹妹腰带随风而舞,她灵机一动。 她拿出帕子,装作要擦汗,快要碰到额头时故意松了手,帕子被风吹走。 「快停车,阿桔帕子掉下去了!」柳氏见了,赶紧喊道,那可是她姨母今日新送的兰花帕子,上好的绸缎正宗的苏绣,值好几两银子呢。 阿桔也回头看,见帕子落到了田地垄上,低声道:「爹爹,你把车停到路边吧,我去捡回来。」 母女俩都催,林贤迅速停车下车,再把驴车牵到地边上,免得耽误后面马车行程。 车刚停稳,没等阿桔下车,林重九抢着从前头辕座那里跳了下去,脆脆道:「大姐你坐着,我去帮你捡!」 弟弟都下去了,阿桔便坐在车上等着。 林贤见陈平放缓了速度,朝他拱手道:「我们有事要耽搁一下,小兄弟先走吧!」 「多谢林老爷!」人家都把路让出来了,陈平不用请示也知道该怎么回答,道谢后稍微往左边避开些,依然不缓不慢地赶车。 马车慢慢超过了驴车。 赵沉面无表情,过了片刻,他回头看。 车后,男童已经坐回长姐旁边,正将帕子递给她,姑娘微微低头,不知在跟弟弟说什么,笑靥如花。 赵沉盯着她,在她抬头前,转身坐正。 他听那妇人喊她阿桔,阿桔……果然是农家姑娘。 可她没用手段引他注意,躲他的手段倒是信手拈来,不着痕迹。 把他当成登徒子了? 如果他真是登徒子,大可随便扔个什么东西下去,重新落在他们后头,继续盯着她看,挑开帘看,看她脸看她……看得她面红耳赤躲无可躲。 可他不是,他不屑于那样做,她也不值得他如此放下.身段脸面。 约莫两刻钟后,前面路旁出现一条小路,林贤驾着驴车拐了下去,回村。 身后渐渐没了动静,赵沉回头,就见那辆驴车在一条小道上轻快地朝一处村落去了。 他闲来无事,一直盯着驴车看,即便距离远得他根本看不清车上的人。 驴车进了村子,沿村西小路慢慢朝北走,走到村北最后一条街,再次拐了进去。至于他们停在何处,赵沉就看不见了。 肯定是住在那条街上的。 想到她羞恼模样,赵沉冷笑,如果他真是登徒子,真想欺负她,她以为她能躲得掉? 她该庆幸他不是。 日落之前,赵沉终于到了家。 夕阳余晖里,一座整齐的农庄孤立在村落东头,与最近的农舍也隔了一里地左右。 赵沉立在门口,望着这座庄子,面容清冷平静。 「少爷?」陈平低头,小声提醒道。 「东西直接搬到夫人院子去。」赵平头也不回地道。 陈平立即吩咐门房去喊人。 三进的宅院,赵平沿着走廊直接往后走,穿过月亮门,他脚步一顿。 眼前的院子里种满了兰花,夕阳西下,一个穿白底绣兰花褙子的妇人站在花圃前,正低头看花。她侧对这边,柔和面庞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娴静甜美,仿佛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那些沉重的过往,亦不曾影响她丝毫。 单看她宁静侧影,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附近百姓眼中的富家太太,曾经是礼部侍郎家的二姑娘,曾经是延平侯一品诰命夫人,曾经……吃过那么多苦。 「娘,我回来了。」他高声唤道,下了台阶。 「怎么回来这么晚,县城生意耽搁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宁氏抬头,惊喜又埋怨。等赵沉走到身边,她拍拍他肩膀,扶着他手臂打量几眼,心疼地道:「最近你总跑来跑去的,人都晒黑了一圈。问梅,快去吩咐水房备水。」 「夫人,您一早就吩咐过了,那边一直备着水呢,少爷何时用都行。」她身后细长身形鹅蛋脸的美貌丫鬟笑着答道。 宁氏懊恼地对儿子笑:「都是惦记你惦记的,行了,你先去洗洗,一会儿该吃饭了。」 「不急,回来时我顺路去了品兰居,给娘带了几样好东西。」赵沉扶着母亲往堂屋走,进屋时见陈平领着五个小厮从院门那边过来了,便扶母亲落座,他站在一旁,看下人将兰花盆景屏风都摆在堂屋中间。他用眼神示意陈平把手中画轴交给问梅,便让他领着几人下去了。 宁氏最先注意到三盆兰花,其中两盆是蕙兰珍品仙绿,另一盆花色翠绿的…… 「娘,这便是去年我跟你提及的大一品,周家手艺确实不俗,我还以为要等回京时才能买来送你。」知道母亲不认识,赵沉轻声解释道。 宁氏很是惊讶,对着兰花喃喃自语:「果然人外有人,小地方也藏龙卧虎。」 赵沉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看看外面天色,道:「娘你先看,我去沐浴,一会儿再过来。」 v第十章 宁氏却抬起头,在他即将踏出门时道:「承远,今日你父亲来信了,说是下月能过来住几日。他还给你挑了两户人家的女儿让你相看。一个是李翰林家的姑娘,一个是惠安侯府的幺女,画像我已经看过了,饭后我拿给你看看?」 承远是赵沉的字。 他没有回头,只问了一句:「父亲信上怎么说的,是他挑的,太夫人挑的,还是那个女人挑的?」 宁氏继续看花,唇角勾起似有似无淡淡冷笑:「他说是他亲自选的,单看女方身份,跟你现在的身份也挺配,毕竟你只是个不为父亲所喜自小养在乡下的侯府嫡长子,真正的豪门贵女,定看不上你。」 「娘替我回绝吧,父亲最听你话。」赵沉说完便抬脚走了。 最听她话? 宁氏望着儿子的背影,摇头苦笑,她只是实话实说,臭小子何必再将她一军? 赵允廷若真听她话,当年便不会强娶她回家,也不会在宁家被全族流放,在老侯爷夫妻都逼他休妻时拒不从命,宁愿让她假死也要继续霸着她,让她永远做他赵允廷的元妻。不过也幸好他执拗,她才能全身而退,亲自照顾儿子这么多年,看他读书习字,看他射箭练武,看他羽翼渐丰,而不是像赵允廷希望的那样做个雏鸟等他荫蔽。 曾经她盼着赵允廷听她一回,放了她,现在她不在意了,因为她有儿子。 她真正想要的,儿子会一点一点给她。 就像这盆大一品,赵允廷说他在馨兰苑养了很多,只等他功成之日便接她回去,可他不知道,她的儿子已经先送她了。 当然,回去还是要回去的,不论以什么身份。 她要看看那个为了跟她抢一个男人而害她全族流放的天之骄女。 她要看她陷入泥潭,就连她抢过去的男人都无法救她。 「少爷,水已经备好了。」 赵沉跨进堂屋,宁氏为他准备的两个大丫鬟锦书锦墨齐齐低头福礼。 赵沉目不斜视,直接进了侧室。 锦书锦墨跟上,等赵沉站定,两人一左一右上前为他解衣。 往常赵沉并不会看她们,今日不知为何,他垂眸,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两个伺候了他……三年的丫鬟。 三年前他十四岁,身边是另外两个丫鬟,容貌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应该比这两个好,其中一个私底下举止有些轻.佻,赵沉知道母亲不愿他分心,便稍微提了提,当日母亲便给他换了两个新的。 如今这两个,样貌只能勉强算是中等偏上。 锦书面皮白净,面容平和沉稳,身量纤细偏瘦,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多过一句话。 锦墨肤色微黑,眼睫轻轻颤抖,想抬眼看他又不敢的样子,身量,比锦书略高一些,也圆润些。 「你们多大了?」赵沉闭上眼睛,随口问道。 「回少爷,锦书十五了。」锦书抱着赵沉外衫褪到一侧,声音跟以前一样平静。 「锦墨也是十五岁。」锦墨还在给赵沉脱里衣,面前露出白皙却精壮的胸膛,她登时红了脸。这是少爷第一次主动跟她们说话,还是这个时候,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夫人警告她们规规矩矩,可如果是少爷主动的,夫人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心中紧张,手也微微颤抖。 赵沉感觉到了。 他睁开眼睛,目光从锦墨脸上掠过,落到她轻轻起伏的胸口。盛夏时节,穿的本来就薄,加上他比锦墨高了一头,只需这样看下去,便能看见里面少女略显青涩又饱满的景色。喉头发干,在马车里被人挑起的欲重新浮了上来。女人里面到底是什么样,三年前他没有想过,这三年里他也没有好奇过,但今日好像着了魔,他突然想知道。 察觉到男人不加掩饰的灼.灼注视,锦墨脸上越发热,纵使心里千百个愿意,毕竟羞涩,快速褪下赵沉里衣,跟锦书一样低头站在一侧,等着赵沉像往常一样吩咐她们出去。少爷沐浴,从来只让她们伺候到这里。 赵沉原地站了片刻,绕到屏风后,「锦书出去,锦墨留在里面伺候。」 锦墨不由攥紧了手中还带着男人体温的里衣。 「给我吧。」锦书轻声道,等锦墨动作僵硬地把东西交给她,她便不紧不慢地退了出去。 侧室门帘落下的那一瞬,锦墨紧张地心都快跳了出来。少爷俊美非凡,文武双全又会做生意,能伺候这样的男人,做他第一个女人,纵使无名无分她也愿意…… 屏风后忽然传来水声,锦墨迅速压下心头紧张羞涩,低头朝那边走去。 「不用了,你也出去罢。」 可她还没绕过屏风,还没能看到坐在浴桶中的男人,熟悉的清冷声音就这样传了过来,止了她脚步。锦墨难以置信,像是刚刚还捧在手里的银子突然被人收了回去,「少爷,少爷不用锦墨伺候了?」 「不用,出去。」 如果说前一句只是冷漠,这一次便是不悦了。 锦墨咬唇,心中百转千回却不敢耽搁,行礼之后匆匆离去。 脚步声消失,赵沉烦躁地捶了一下浴桶。 全怪那个叫阿桔的农女,差点让他犯错! 擦拭过后,赵沉双臂搭在浴桶边缘,闭目养神。 v第十一章 夏日他习惯凉水沐浴,刚刚一进水中,体内燥热消了,某些记忆浮了上来。 他想到了侯府那个只比他小三岁的庶弟赵清。 赵清生母万姨娘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她之前,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太夫人在父亲酒里下了点东西,这才成功把人送到父亲身边。父亲没有再碰万姨娘,万姨娘命好,一晚得子。 当时他太小,忘了母亲是否有伤心,可他都会因为多了一个弟弟担心父亲不喜欢自己了,母亲怎么会不难过?于是他会为父亲夜夜来母亲这边陪他们而高兴,高兴父亲还是最看重他们母子。 可惜他没能一直高兴下去。 七岁那年,家中生变,母亲病故,父亲续娶皇后最疼爱的外孙女,国公府备受宠爱的嫡姑娘。 赵沉永远记得父亲新婚第二日他拜见继母的那一幕。 那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听说只有十六岁,但无论她多美,跟父亲站在一起多相配,他都不喊她母亲。 继母也不喜欢他,他开始生病,他开始「闯祸」。继母生下侯府第二个嫡子次年,他被人诬陷失德,世子之位被皇上削夺。他「失魂落魄投湖求死」,父亲见国公府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终于跟他说了实话,并将他送到母亲身边避祸。 原来父亲对他和母亲,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父亲生的风流倜傥,继母偶遇父亲,一见倾心非君不嫁,国公府无奈便利诱祖父逼子休妻再娶。父亲不愿,可内有祖父祖母逼迫,外有国公府陷害宁家使母亲沦为罪臣之女,母亲身为出嫁女不必随宁家一起流放,但这势必影响父亲的仕途。祖父无能,延平侯府已经没落,父亲是有雄心壮志之人,他想让侯府成为掌有实权的勋贵,奈何国公府手握重权,父亲如果拒不休妻,注定被压制。 母亲主动求去。 父亲不许,后来或是不忍母亲被公婆欺凌,或是为了心中壮志,他想办法让母亲远离了是非之地。 而这些年,父亲一共多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女。 或许母亲仍然是父亲最放不下的女人,但绝不是唯一。 母亲心如海底,他看不清楚。父亲有别的女人,她并不伤心难过,父亲过来看望他们,母亲也会毫无芥蒂地迎接父亲。 但赵沉知道,母亲心里一定不好过。 对于父亲,赵沉还是敬佩的。国公府仗势欺人,父亲韬光养晦,暗中投靠明王,与国公府、太子为敌。事情顺利的话,年底胜负便可见分晓,一旦明王登基,侯府必定水涨船高。此事关系重大,父亲没有对他说,他自己有办法知道。父亲一心让他做听话的儿子,可他总要为自己和母亲打算。 朝政上他会学父亲的步步为营,后宅,他绝不学他。他赵沉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他喜不喜欢那人,他都不会让她经历母亲受过的苦,也不会让他的子女,将来为此恨他怨他。 而这个注定要与他度过一生的女人,他要自己选。 初十这日林贤的农忙假就结束了,一大早吃完早饭,柳氏领着三个儿女一起送他出门。 林贤从棚子里解下毛驴,回头摸摸林重九脑袋:「乖乖跟姐姐们一起读书,不许出去乱跑。」 「爹你放心,我很听话的。」林重九一本正经地道。 林竹悄悄撇嘴,阿桔柔柔一笑。 林贤看看妻子,突然舍不得走了。在家多好啊,娇妻在侧儿女绕膝,去学堂还得管着那群顽皮孩子。 柳氏见丈夫没话找话赖着不想走,便让阿桔领着弟弟妹妹先回屋,她瞅瞅左右,见街上没人,小声笑他:「怎么着,又不舍得走了?」 妻子笑靥如花,林贤牵着驴朝柳氏走近两步,低声道:「这两日忙着收麦打麦,在家呆着也没能好好跟你亲近。」 到底是夫妻多年,柳氏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红了脸,扭头嗔他:「大白天别胡说,快去吧,下午早点回来。」这几晚男人几乎一沾炕就睡着,她看了就顾着心疼了,哪里会想旁的。再说累成这样还不是他自找的,这些年家里有了些积蓄,她担心林贤身体劝他把那几亩地佃出去,每年租子也够五口人吃了,他非舍不得,事事亲为。 确实得走了,林贤不好继续磨蹭,翻身上了毛驴,握握缰绳,临行前又低头说了一句。 柳氏目送丈夫走远,心里又羞又喜。这家伙本来就够折腾人了,再给他准备酒,明早她不得起不来啊? 等林贤转弯没影了,柳氏终于进了院子。 阿桔正在厨房刷碗。 柳氏不让她干,将她往外赶:「你去屋里看着小九读书写字,阿竹就会跟他一起胡闹。」只要不是太忙,她并不想让女儿帮忙做活,免得把手弄粗了。她是过来人了,粗点没啥,女儿正是花样的年纪,得娇养着。 「等会儿就去。」阿桔坚持把碗筷刷完才走。 柳氏又欣慰又无奈,挽起袖子开始收拾灶台。罢了,既然大女儿跟她一样喜欢做这些,以后嫁到孟家肯定也不会觉得苦。 那边阿桔走到书房门口,听里面一阵慌张动静,她笑了笑,故意等了会儿才推开门,林竹跟林重九已经端端正正坐在窗台前,林竹念一句,林重九便摇头晃脑跟着读一句。 林重九四岁启蒙,现在已经开始学《论语》了。林贤并没有逼他读书,只问他以后想下地干活还是考进士当官。林重九还不懂进士是什么,听说不用下地,毫不犹豫选择了读书,想来是自小被逼着去地里怕苦了。林贤便一边教他读书一边教他干农活,说什么时候考上举人才不用他干了。 阿桔也不问刚刚两人在淘气什么,从书架上拿起上次未看完的杂记,另选了一张桌子坐下。 旁边圆凳上摆了盆吊兰,农家简单却整洁的书房里安静雅致。 才翻了两页,外面突然有人大声喊「小九」。 林重九立即放下书,扭头倾听,然后跑到阿桔身旁,讨好地道:「大姐,虎子他们找我来了,我出去玩一会儿行不行?」 「那功课怎么办?」阿桔认真地问道。 林重九眼睛转了转,伸手去碰吊兰叶子,被阿桔拍了下去。林重九悻悻缩回手,跟着抱住长姐胳膊摇:「好大姐了,我就出去玩半个时辰,晌午吃饭前肯定能写完三张大字!」 v第十二章 阿桔看着吊兰不说话。 「大姐……」林重九拉长了声音。 阿桔这才松了口,正色道:「说好了半个时辰,不许出村子,不许去河边玩水,要是回来晚了我就告诉爹爹。」 林重九连连点头。 阿桔亲自送他出门。门口站了三个跟林重九差不多年岁的男童,阿桔照样叮嘱了他们一遍。 三个孩子互相瞅瞅,有些腼腆地低下头。 林重九轻轻挣开长姐的手,率先跑了,三个孩子顿时撒腿追了上去,大呼小叫。 阿桔见他们朝南边跑而不是去北边,放了心。 「小九,你大姐管的真严,那咱们今天还去不去河边啊?」 村头柳树下,四个孩子聚在一起,或是蹲着或是靠着树,悄悄商量。 林重九有些脸热,四人里面就他出门麻烦,稍微晚点回家大姐都会出来找他。此时见三个伙伴都怀疑地看着他,好像料定他会爽约似的,他情不自禁挺直腰背,理所当然地道:「去啊,当然要去,这样,晌午吃完饭咱们再去,那时候大人们都睡着了。」现在天热,村人都有歇晌的习惯。 「好,咱们就在北边路口碰头,小九你小心点,别再让你大姐抓到了!」 「知道知道!」 商量好了,四人各自回家。 林重九没玩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阿桔意外又惊喜,觉得弟弟越来越懂事了,不停地夸他。 林重九乖乖写字,掩饰自己的心虚。 晌午吃完饭,阿桔跟林竹回屋歇晌,林重九跟柳氏一起。 林重九闭着眼睛装睡,确定母亲睡熟后,他悄悄下炕,蹑手蹑脚打开屋门,猫着腰跑了。 日头暴晒,他却一点都不嫌热,兴奋地跑向村北路口,那里三个伙伴已经等着了,碰头后四人做贼般的笑,齐齐往北河边赶。 「咱们在这里还是去西边啊?」到了河边,林重九也敢大声说话了。 北河宽三丈有余,流经他们村子这段,大部分水都很浅,只到膝盖,东头却有一段没脖子深的地方,平常只有大人会在那边洗澡,有些十三四岁的大孩子水性好,也会去那边玩。 「这次去东边,我教你们扎猛子!」个子最高身板也最壮实的虎子道,他今年十岁了,家里没娘,他爹常常带他去水里玩。 另外两个孩子立即兴奋地附和,林重九愣住,看看三人,犹豫半晌垂下脑袋:「那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玩。」被大姐知道他去东边深水地方,肯定会打他。别看大姐平时很好说话,他真干了什么坏事,大姐打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 「就知道你不敢!」 「是啊是啊,小九最听他姐话了!」 「别闹了,小九还小呢!」虎子瞪了两人一眼,安抚地拍拍林重九肩膀,「那小九你先在这边玩,我们玩一会儿就过来找你。」来之前他跟另外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林重九不去,只好先分开。 林重九默默点头。 虎子便领着其他两人朝东边去了,有个孩子转身前朝林重九扮了个鬼脸。 林重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攥着手。去,大姐会不高兴,不去,他们都去了…… 忽的,他目光一转。 斜对岸有片杨树林,此时有个高大男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穿了一身蓝色袍子,一直走到石滩上,远远地朝他招手。林子边上还有一个灰袍男子,林重九看过去时,发现树木间还栓了两匹黑色大马。 是在叫他吗? 距离太远,林重九看不清楚对方容貌,回头瞅瞅,确定那人真的是在朝他招手,他情不自禁往那边走,因为纳闷,步子慢吞吞的。虎子三人也瞧见蓝袍男子了,不由都顿住脚步,虎子还跑回去问林重九:「那是谁啊?你认识他?」 林重九摇头:「不知道……」 虎子脸色变了变,拉住他不让他往前去:「别是坏人吧?」 林重九错愕地张开嘴,刚要琢磨这种可能,忽见男人腰间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愣了愣,看看男人再看看林子里的马,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挣开虎子朝前跑去:「我去看看!」 虎子不放心,叫上同伴陪他。 距离近了,林重九终于看清楚了,震惊喊道:「赵公子?」 赵沉点点头,看都没看他身后的虎子三人,微微抬高声音:「自己过来。」言罢回了树林。 林重九没有多想,弯腰脱鞋,一边回答伙伴们的询问:「赵公子是我姨父铺子里的老主顾,不是坏人,你们去玩水吧,我过去找他。」虽说是他自己不想去深水那边,到底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如果他们早点说出打算,他就不来了。 脱完鞋子卷起裤腿,林重九直接淌水下河,这里水还不深。 人走了,虎子三人面面相觑,想过去吧,赵公子没有叫他们,而且他们也能看出来林重九有些不高兴了,便识趣地自己玩去了,边走边回头望树林。 「赵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林重九将鞋子留在岸边,赤着脚进了林子。 v第十三章 男娃容貌肖父,一双桃花眼却随了母亲,也像他的两个姐姐。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赵沉心情不错,指指马上箭囊道:「要去山里打猎,路过此地歇息片刻。晌午天这么热,你怎么出来了?」他眼力好,四个孩子刚冒出来就认出了林重九,短短几日便碰到三次,不得不说是种缘分。后来见男娃孤零零立在石滩上,他不知为何发了善心,想帮他解围。 林重九讪讪地挠挠头,小声道:「我想玩水。」 赵沉很久没跟小孩子打交道,看他这样竟觉得有趣,明知故问:「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 林重九神色一黯,低头道:「他们要去水深的地方,我大姐说那边危险,不让我去。」 他大姐…… 脑海里浮现那个坐在驴车上的农家姑娘,赵沉有些出神,「你很听她的话?」 「嗯,大姐生气时挺凶的,被她知道我在这边玩水肯定会打我。」林重九有些无奈地道。他很喜欢大姐,就是烦她总管着自己。 「她还会打你?」赵沉眼里多了笑意,没等林重九回话又问:「那如果身边有大人陪着,她也不许你玩水?」 林重九听出来了,惊讶地抬头看他:「你,赵公子要教我游水?」 赵沉没有立即回答,只在陈平震惊的目光中脱了衣袍,露出精壮胸膛。见林重九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他朗声笑:「教,男子汉不会水怎么行?」说着一把将林重九扛到肩上,大步走向河边。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子打人,今日他倒想看看,那个农女凶起来是什么模样。 赵沉不出手则已,既然要教林重九游水,就不可能像那些村里孩子般扎什么猛子。 先在水里玩了会儿,他让林重九站在没腰深的地方看着,自己沉了下去。 林重九瞪大了眼睛。 下水,他自己脱得只剩一条短短的里裤,这个赵公子还穿着裤子。此时他在水里灵活游动,手臂长腿动作流畅快速,幸好裤子颜色明显,他才没有看丢了。林重九看着他游到远处再游回来,满心激动敬佩,以致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发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赵公子竟然在水下游了这么久都没有上来换气! 林重九激动地小脸通红。 对岸,陈平看了只觉得好笑。少爷这般显露本事,林家那孩子能不敬佩吗? 少爷养在「穷乡僻壤」,在京城诸人眼里便是不被侯爷所喜,却不知侯爷对少爷寄予厚望,暗中将少爷送到这边后的第二年,侯爷亲自领了三位高人过来。一位是名不见经传的邹夫子,听邹夫子讲过一堂课后,夫人顿时以大礼相待。另一位是武当山的道士,五十多岁,生的鹤发童颜,专门教少爷内外家功夫,强身健体。最后一位便是教授少爷骑射的师傅了,当过兵打过仗,熟知各路兵法阵法。 去年少爷学成,三位师父辞别而去。 当然,说是学成,文武都没有止境。延平侯府祖辈靠战功挣得爵位,侯爷也遵循此道,请夫子教书只是希望少爷懂事明理,而非指望他考什么进士状元。至于功夫骑射,两位师父能教的都教了,以后便靠少爷勤修苦练了。 不过,陈平看看林重九,嘿嘿笑了声。少爷确实喜欢打猎,但有固定的去处,这边都是小山包,之前主仆俩从来没有来过。今日少爷坚持过来,他还奇怪呢,现在看少爷对林家男童如此特殊,显然出发时心里就有了某种盼头吧? 他朝路口那边望去,暗暗期待好戏。 赵沉在水里待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上来。 男人身材颀长,七岁的林重九才到他腰间,他仰头看这位赵公子。 烈日照耀下,他身上道道水流泛着光,双臂修长结实有力,着衣时看似清瘦的胸膛肩膀实则紧绷精壮,肌肉明显却并不十分突兀。林重九好奇地看着,心中默数,震惊这人小腹上竟然有六块疙瘩,水珠从上往下.流,最后被裤带挡住。 林重九从来没觉得男人身体也会这样好看。 那身体下隐藏的仿佛能看见的力量,让他向往。 毕竟是个孩子,一兴奋就忘了身份规矩,他激动地扑到男人身上,仰头看他:「赵大哥,我想跟你学游水,想像你那样在水里待好长时间,也想长成你这般高大壮实,你都教我行吗?」 赵沉抹把脸,低头看。男童眼眸清澈,里面的崇拜敬佩向往清清楚楚,他回味了一下那声熟稔的「赵大哥」,感觉竟然不错,便捏捏林重九纤细的胳膊:「学游水闭气很简单,学功夫很难,你怕不怕吃苦?」 「不怕!」林重九立即脆声应道。 赵沉略微沉吟:「我最多只能教你半年,明年便会离开此地。」乡野之地宁静平和,可惜不是他想要的。 林重九听了,浑身力气好像泄了一大半,不舍地问他:「你要去哪儿啊?」 赵沉没有说,摸摸他脑袋:「怎么,只能教你半年,你便不想学了?」 林重九连连摇头。 赵沉笑了,「那就好,好好学,半年也能学到真本事。今天先教你游水,以后,除了下雨,每隔三天你便来这里等我,吃过早饭就来,记得跟家人说清楚。」难得有缘,教教他又如何,回京之后,想这般清闲都不行了。 「赵大哥,这样你是不是就是我师父了?那我带你去我们家吧,你跟我爹娘说,免得他们不信。」林重九随着赵沉往深水处走,认真地道。 「不是师父,我只是跟你投缘才教你些粗浅功夫,如果你说服不了你父母,那便不用来了。」赵沉平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教他闭气。 林重九只好压下心头忐忑,专心学了起来。 那边虎子三人一直留意这边,赵沉的厉害他们也都瞧见了,俱皆蠢蠢欲动。 赵沉扫了他们一眼,随意问林重九:「你们是偷偷出来的?是不是很快就得回去了?」 听到这话,林重九刚憋足的气一下子就泄了,沮丧道:「我大姐醒的最早,再过,再过两刻钟,要是我还没回去,她估计就会过来找我了。」 v第十四章 「想挨打吗?」 「不想……」 「我有个办法……」 阿桔歇晌并睡不久,时间长了醒来时会很难受。 炕头林竹睡得正香,阿桔揉揉脸,轻手轻脚下地穿鞋,撩开帘子出去了。 她去厨房倒水洗脸,清凉凉的水,碰到脸上顿时驱散了困倦,神清气爽。 将水泼到菜园里,她想去书房继续给弟弟缝衣裳的,无意中却瞥见大门门栓是开的。她愣了愣,歇晌前明明关上了,怎么…… 她立即看向上房。村里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有盗窃之事,定是弟弟又跑出去偷玩了! 去上房看过后,阿桔气坏了,大晌午的不睡觉,除了去河里还能去哪儿? 她绷着脸出了门,直奔北河。 不足两里的路,很快就到了,走出路口,前面石滩卵石闪烁着刺眼的光,河水潺潺。阿桔先朝西边张望,弟弟虽然贪玩,还算懂事,从不会去深水那边。 可是西边什么都没有,阿桔正要回头,东边忽然传来一道惊叫:「啊,小九好像在那边,你快去那边找找!」 是虎子的声音! 阿桔循声望去,只见河边站着三个孩子,对岸有人牵着两匹马,大声喊着「少爷」。 水面上什么都没有,岸边也没有她的弟弟! 阿桔心提了起来,白着脸朝那边赶:「虎子,小九呢,小九哪去了!」 虎子看看她,再看看水面,最后捏捏手里的铜钱,小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紧跟着三个孩子弯腰穿鞋穿衣裳,在阿桔距离这边几十步时撒腿狂奔,虎子还大声辩解:「小九掉水里了!是他自己掉的,跟我们没关系!」声音又慌又乱,生怕阿桔会打他似的,眨眼跑出老远。 阿桔本就心焦,听到弟弟落水脚下一个不稳扑到了地上,手腕擦到石块儿火辣辣的疼。可她顾不得疼,也顾不得那些仓皇逃走的孩子,迅速起来朝河里跑,白着脸扫视水面:「小九,小九!」 「姑娘,姑娘你别急!我家少爷已经下去救人了,一定会没事的,你千万别再掉进去,否则我家少爷两头忙,你弟弟更危险!」眼看阿桔三两步便冲到了没腰深的地方,陈平急忙劝阻。 阿桔愣住,想看对面的人,远处忽然传来哗啦破水声,弟弟惨白的小脸先露了出来。她又惊又喜又忧,情不自禁往那边赶,不料水中深浅不一,一个踩空身子朝前扑了下去,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便没到了水里。阿桔急得张嘴,河水在她发出声音前先灌了进来,朦胧中好像听到弟弟惊慌的叫声,却辨不清。手终于碰到河底,阿桔本能地想站起来,此时腰间突然多了一条手臂,下一刻她便被人带着冒出了水面。 仿佛死里逃生,阿桔紧紧攀着那人咳水喘息,头顶发梢水不断往下.流,让她睁不开眼睛。 赵沉手臂环着她腰,那惊人纤细让他不由加大了力气,慌乱的姑娘同样紧紧攀着他,曾看得他冒火的两团只隔着薄薄夏衫与他紧密相贴,抵得他浑身发紧。好在理智尚存,赵沉没有看她,先朝林重九眨了一下眼睛,等林重九乖乖闭上后,再回头给陈平丢了个眼色。陈平连忙牵着马走向一边,不敢多看。 于是阿桔才睁开眼睛,身体就被人扛了起来,她吓得尖声大叫,挣扎中却见弟弟被人夹在一侧,双眼紧闭。 「小九!」她急得伸手去够弟弟,男人突然一个大步,那种险些掉下去的感觉,迫得她生生改成抓住男人胸口。那肌肉结实紧绷,阿桔心中一跳,扭头往上看,对上一张熟悉的冷漠脸庞。 她张大了嘴,脑海里瞬间一片纷杂,理不出应该先想哪个。 赵沉并未低头,在她回神前大步走进林子,先将她扔到草丛里,再轻轻放下林重九,背对阿桔按压林重九胸口。阿桔被男人粗鲁的举动弄得一阵犯晕,好不容易坐起来了,一看弟弟一动不动躺在那边,顿时什么都顾不得,翻身爬过去跪到林重九身边,哭着唤他:「小九,小九你别吓我啊……」泣不成声。 她衣衫尽湿,贴在身上犹不自知,赵沉偷眼扫了一眼,往上看,对上她苍白脸庞。鬓边湿发鸦黑,衬得姑娘狼狈可怜,那双桃花眼里泪珠滚落又浮起,看得他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悸动,连被蹭出来的火都消了些。 赵沉轻轻按了林重九一下。 林重九「悠悠转醒」,不用装,看长姐哭成这样,他眼泪也下来了,扑到阿桔怀里道歉:「大姐我错了,我再也不玩水了,你别着急!」 弟弟醒了,阿桔反而哭得更凶,跪在那里紧紧抱着弟弟,抱着抱着狠狠朝林重九屁.股拍了一巴掌,哭着骂他:「说过多少次不让你玩水你偏来,今日若不是有人救你,你,你差点没命你知不知道!」一边说一边打。想到听说弟弟落水时的担心害怕,越想越气他不懂事,打得越发用力。 林重九疼啊,连声讨饶,扭头向赵沉无声求助。不是说这样就不会挨打了吗…… 赵沉好整以暇地坐在边上,一双凤眼含笑盯着阿桔,过了会儿才肃容开口:「算了,没事就好,他也知错了不是吗?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 阿桔动作一顿,终于记起身边还有个人。 她抬眼看去,本想道谢,却见那人背靠树干而坐,一腿盘起平放,一腿支着,右手搭在膝盖上,袒胸露腹…… 她都没能看到他脸便急得扭头,迅速起身,拉着弟弟要走:「多谢赵公子救命之恩,我……」 「你要怎样报答我?」赵沉轻飘飘地道,目光落到她因为站起来而呈现的玲珑身段上。 她不是不想给他看吗,今日他偏就看了,看的更多。 阿桔真的还没来得及想如何报答这位赵公子的恩情。 不是不感激对方,实在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光着上半身,怎么看都不适合说话。 「赵公子想……」她尴尬地看向赵沉,想问问他待如何,却见他并没有看她,不,不是没看她,而是目光低了些,像是落在她胸口。阿桔生疑,低头,赫然发现衣衫都贴在了身上,那常常被妹妹取笑偷碰的地方完全现出了形状…… 脑海里轰的一声,阿桔立即往弟弟身后躲,躲完发现弟弟个头太矮根本挡不住。她急得不行,拉着弟弟躲到树后,背靠树干咬唇不语,心头乱成麻。现在该怎么办,衣裳湿成这样没法回村,路上撞到人她的名声就完了,不走,那个男人到底想怎样? 阿桔突然很害怕。 品兰居近距离的照面,她怕这个男人身上的冷,那日路上他窥视自己,她反感,现在他又毫不掩饰地看她,半点礼节都不懂,他会不会…… v第十五章 「给,去那边换了,再让你弟弟把你衣裳晾到石滩上,现在天热,很快便能干。」正慌乱的时候,身侧突然伸过来一条手臂,阿桔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男人手中拿着的是他的外袍。她有点不敢相信,扭头看他,发现男人背对自己,只是反手把衣裳递了过来,再守礼不过。 阿桔低头,犹豫不决。 不听他的,她可以让弟弟回家拿衣裳,可她不知道两人何时离开,便不敢放弟弟走,虽然他只是个七岁孩童,现在却是她唯一的依仗。听他的,她怎么能穿一个外男的衣裳? 「你不想穿?」赵沉皱眉,声音冷了下来。 阿桔答不上来,越发慌。 赵沉等了片刻,抬脚要走。 林重九却在他走开前把蓝色长袍接了过来,仰头催促阿桔:「大姐,赵,赵公子一片好心,你快去换上吧,小心别着凉。」他常常听母亲叮嘱两个姐姐别碰凉水,这样浑身湿透肯定不好。 他眼里有担忧也有歉疚,阿桔心中一软,咬咬唇,低声跟还没有走开的男人道谢:「谢,谢赵公子赠衣,还请赵公子替我看守片刻,我……」 「有我在,没人能进这片林子。」知道她担心什么,赵沉淡淡地道。 阿桔沉默,过了会儿牵着林重九朝林子深处走去,确定赵沉看不到自己,周围也没有人,她让林重九守在边上,自己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这才隐在草丛中,将湿衣服都褪了下来,拧干擦拭一遍身子,再将男人宽大的外袍套在身上。这是件圆领袍子,因为男人高大,袍摆几乎快要垂到她脚踝。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种怪异感觉,阿桔攥着领口回到林重九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林重九认真点头,接过衣裳往前走两步,又回头唤她:「大姐,你去林子边上等吧,这里没人……」 林间幽幽,阿桔其实也害怕,想了想,牵着林重九斜着往外走,远远避开那边的男人。最后她躲在距离林边十几步的树丛后蹲了下去,又嘱咐林重九几句,这才放他走了。 林重九先斜着跑向河边,离之前玩水的地方远远的,简单把衣裳洗了洗,用力拧干,再一一抖搂平整,摊开晾在石头上。 阿桔一直看着弟弟,见弟弟很听话,松了口气,顿了顿,悄悄看向赵沉那边。 两人隔了些距离,男人背对她站着,脸庞被树叶遮挡,只能看见一片白皙背脊,窄腰长腿。 阿桔连忙低头,再也不敢乱看。 那边林重九忙完后朝赵沉跑了过去,小脸红扑扑的,小声道:「赵大哥,我大姐让我谢谢你,她说衣裳干了马上就把你的衣裳还你,我们回家后她会把你救我的事告诉我爹,让我爹出面谢你。」 赵沉摸摸他脑袋,「这样正好,你可以顺理成章跟我学本事了。记得,千万别露馅儿。」 林重九兴奋地点头。 赵沉往林子里瞥了一眼,抬脚朝河边走去:「走吧,咱们继续游水去。」 「这……」林重九犹豫了。 赵沉回头对他笑:「放心,有我在,你大姐会同意的。」 林重九马上信了,乖乖跟在男人后头。 「小九,你去哪儿?」阿桔虽然不敢看,却一直留意着两人动静,听到脚步声,她偷眼看去,眼看弟弟又朝河边走,顿时站了起来,躲在树后探头喊人,声音焦急。 林重九有些紧张,赵沉挡住他,侧身回道:「他不习水性,以后难免出事,我正好有空,便教教他。」 阿桔皱眉,马上劝阻道:「不劳赵公子了,小九,你过来!」教会了弟弟往后肯定更要过来玩水,才七岁的孩子,就算会水,家人也不放心他出来。 林重九悻悻地垂下脑袋,跟赵沉道歉:「大姐不让我学,我……啊!」 却是赵沉再次把他扛上了肩头,头也不回朝河边走去。林重九兴奋无比,仗着有人帮自己也不是那么怕长姐了,扭头喊道:「大姐你放心,赵公子水性好,我不会出事的!」 阿桔急了,忍不住去追弟弟,赵沉听到她脚步声,笑笑,顿住脚步,转身看她,一言不发。 他什么都不用说,单看他赤着上半身大大方方站在那儿,刚跑到林边的阿桔顿时又躲了回去,又羞又恼斥责他:「赵公子一片好心,只是我弟弟实在太小,还请赵公子不要纵容他玩水!」 赵沉盯着树后自己的衣角,想象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模样,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那是你们妇人之见,男儿顶天立地,怎能连水都不会?小九,你想不想学?」 他声音清朗凛然,有种豪情在里面,林重九不假思索便大声应道:「想!」他也要做赵公子这样厉害的男人! 赵沉很满意,最后对阿桔道:「林姑娘实在想阻拦,尽管出来把小九带走,你不出来,我便继续教他。」 这话就很无赖了,男女有别,他不穿衣裳,阿桔怎好出来? 他不讲道理,阿桔努力劝弟弟懂事,可林重九已经随赵沉进了水,早把长姐忘了。 于是阿桔只能提心吊胆地盯着河面,尽量只看自己的弟弟。赵沉沉入水中,她松了口气,赵沉冒出来,她立即别开眼,可一旦林重九整个脑袋没入水中,阿桔恨不得跑出去把弟弟拎出来,幸好林重九憋气时间不长,很快就冒上来了。 阿桔从来没有如此煎熬过,林子里清凉,她愣是出了一身汗。 微风吹拂,有陌生的气息飘入鼻端。阿桔一怔,忍不住凝神去分辨。是男人衣袍上的味道,有淡淡的汗味,还有细细分辨才能感觉到的清雅兰花香。阿桔突然想到那盆大一品,这人衣上的不是熏香,那他家中定是养了很多兰花吧? 兰风姿素雅,花容端庄,乃花中君子,喜兰人多高洁之士。 这人怎么举止如此无赖?跟他身上的冷冽气质完全不符。 可是,他有时无赖,却也有知礼之处,赠她衣裳时,目不斜视。 阿桔第一次遇到如此怪人。 v第十六章 「赵大哥,你真厉害!」想的出神,弟弟敬佩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桔看向河面,弟弟站在及腰深的地方盯着水里,男人不见人影,肯定又是沉到水里去了。 不得不说,他闭气的功夫确实不错。 阿桔没有多想,只盯着自己的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依然没有上来,林重九开始着急了,阿桔也有些不安。 好像,快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吧? 他会不会一时大意出事了? 阿桔悄悄看向他的那个跟随,一眼没看到,又往林边挪了几步,才发现那人躺在岸边草丛里,衣袖遮住面孔,好像睡着了。 「赵大哥,赵大哥你怎么了?」河边传来惊叫,阿桔抬头,就见林重九急得往深水处跑呢。阿桔大惊,连忙喊住他:「小九你别去!」 「可赵大哥沉到水底去了!」林重九声音颤抖地喊。 「那你快喊他救人!」阿桔心提了起来,指着陈平那边道。 林重九立即转身,使劲儿大喊。 陈平将姐弟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半点都不担心,继续装睡。 林重九急得都快哭了:「大姐,赵大哥他……」 阿桔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慌慌张张朝河边跑,跑到岸边,河中间水深看不清楚。她刚想下水查看,前面突然水声大作,男人竟然从靠近她这边的浅处站了起来。阿桔呆住,错愕地看他破水靠近自己,双手抹脸上水迹,从发际掠过后便自然放下,露出那副俊朗面庞。被水浸过的长眉如墨,英姿勃发,而那双狭长凤目,因为眼睫都湿了,眼里仿佛多了一分迷离水色,直直地看着她。 那一瞬,阿桔心跳如鼓。 但男人灼.灼的注视很快便让她回了神,阿桔转身就走,红唇紧抿,隐约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在担心我,是不是?」 身后响起男人低沉而不掩愉.悦的询问,猜测成真,阿桔咬唇,快步跑了起来。 赵沉没有追,站在浅水处望着她背影。 姑娘穿着他的衣袍,林风拂动衣袂翩飞,更显得她身量娇小婀娜,一双白皙细长小腿隐隐若现,转瞬便被林草遮掩,她人也匆匆躲到了树后。 赵沉无声地笑,目光顺着她藏身的那颗树往上移,看葱葱林木,看头顶湛蓝晴空,心情大好。 午后烈日暴晒,阿桔的衣裳很快就干了。 换完衣裳,阿桔没有出面,让林重九把赵沉的袍子还回去。 林重九抱着衣裳跑向赵沉。两人并没有一直游水,学会闭气之后,赵沉教他蹲马步,蹲完两人身上的水都干了,他去帮姐姐拿衣裳,赵沉背靠树干纳凉,看着养尊处优的人,却一点都不嫌弃树干粗糙。 「赵大哥,给。」林重九亲昵地喊。不足一个时辰的短暂相处,他已经不怕这个面容冷峻威严的男人了。 赵沉平静地接过衣裳,站直了,利落披上。衣裳贴上自己,上面居然还有姑娘家留下来的余温。 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栗。 那一瞬,姑娘饱.满的胸.脯,纤细的小腿,仿佛都毫无间隔地挨上了他。 他本能地看向林子。 远处树木遮挡,只有一角白裙露在外面。 「赵大哥?」林重九见他拽着衣襟发愣,困惑地唤道。 「没事。」赵沉收回视线,迅速系好腰带,正色叮嘱他:「记住我的话,别露马脚。」言罢转身朝陈平那边走去,翻身上马,眨眼便跑远了。 林重九羡慕地望着两骑快马绝尘而去。 「别看了,跟我回家,看娘怎么收拾你。」阿桔拍了弟弟脑袋瓜一下,气恼地道。如果不是弟弟贪玩,今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她是感激赵公子救了弟弟,却反感他的捉弄。先前救人时衣衫不整还情有可原,后来故意诱她去河边的举动算什么? 林重九心虚,一边随着长姐往前走一边说好话:「大姐,我不是故意的,一会儿娘打我你替我求求情吧,好大姐了……」跟母亲的巴掌比起来,大姐还是太温柔了。 阿桔满腹心事,并没有心思理他。 今日之事,她浑身湿透被赵公子看见,更是看见了对方胸膛,一旦传出去,名声会坏,孟仲景也会嫌弃她吧? 「小九,你答应姐姐,回家后只说你落水被赵公子搭救,千万不能提姐姐也掉到水里的事,知道吗?不光是对咱爹咱娘,外面那些孩子,你也不能说,否则姐姐会被人笑话的。」阿桔停住脚步,蹲在弟弟身前,郑重地嘱咐他。 林重九乖乖地道,「大姐放心,赵大哥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说这事除了咱们四人,谁都不能知道。」 阿桔错愕,「他,他这样跟你说的?」 林重九点头,困惑地看她:「大姐你怎么了?」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阿桔没跟他解释,再次叮嘱几句便压下心头复杂,领着弟弟回家了。 v第十七章 柳氏母女刚刚睡醒,正在洗脸。 林竹先洗完,往晾衣绳上搭巾子时瞧见长姐弟弟回来了,便幸灾乐祸地朝屋里喊道:「娘,我大姐把小九找回来了!」弟弟贪玩晌午偷跑大姐出去找,这事她早习惯了,醒来不见二人,一猜就能猜到。 柳氏当然也心里有数。 她一把擦了脸,让林竹把水倒了,绷着脸站在门口等姐弟俩走近,眼睛瞪着林重九嘴上问阿桔:「今儿个是在哪找到的?」 林重九耷拉着脑袋,还是忍不住扯了扯长姐袖子。 阿桔叹口气,牵着弟弟往里走:「娘,咱们进屋去说吧。」 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儿,柳氏心中生疑,转身跟进去了,林竹泼完水也凑了过来。 屋中,林重九待审罪人一般低头站在中央,柳氏坐在炕沿上,林竹靠着母亲,阿桔坐在柳氏另一旁,轻声细语。 她说完了,柳氏啥都没说,先把儿子抱到炕上趴着,然后扒了他裤子一阵巴掌就朝男娃白白的小屁.股上拍了下去:「好啊,不让你玩水,今儿个还敢去东边玩,你嫌自己命长是不是?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了,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明明很生气,脸确是白的。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生他之前被村里那些媳妇们笑话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生了儿子,今儿个竟然险些没了,若不是遇到贵人,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让她下半辈子怎么过? 打着打着眼圈慢慢红了。 柳氏教训人时还是挺严肃的,林竹也不敢坐着了,站在地上噤若寒蝉。 林重九本来还连声告饶的,后来听母亲骂声里带了哭腔,便乖乖趴着,不说话了。 见弟弟懂事,屁.股也红了,阿桔上前拦住母亲,拉住她手劝道:「好了娘,小九已经知错了,你消消气吧,没事最好,以后咱们好好管着他,不让他溜出去就是。小九,你以后也不去了,是不是?」扭头看弟弟,帮他把裤子拽了上去。 林重九瞅瞅母亲,跳下地,认真地道:「娘,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贪玩了,可我已经跟赵大哥约好了,以后每隔三天他会在河边教我功夫,我想跟他学本事,我也想长他那么强壮。」 「赵公子要教你功夫?」柳氏大惊,看向长女。 阿桔也不知道啊,低头问弟弟:「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林重九看看母亲长姐,一边揉屁.股一边解释道:「赵大哥教我游水时说的。他功夫好,我想拜他为师,赵大哥没收我,只说跟我投缘,愿意教我些粗浅功夫。对了,赵大哥说救我只是举手之劳,让你们别放在心上,还说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跟他学,他就不教了。」 说到这里,林重九扑到母亲身上,抱着她恳求:「娘,赵大哥真的很厉害,你让我跟他学行不行?你放心,我不会耽误读书的,只要你让我学功夫,我以后再也不跟虎子他们乱跑了!」 「不许!」柳氏还没说话,阿桔断然否决。 柳氏还有些茫然,见长女如此反对,困惑地看她。 林竹更是凑了过来,扭头问她:「为啥大姐这么反对啊?我觉得不错啊,有赵公子教小九,小九既能学到真本事,又不会出去贪玩让咱们担心,一举两得啊。再说人家赵公子救了小九一命,还愿意教导小九,说明他看得起咱们,咱们不许小九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看大姐这样,在河边时肯定跟赵公子发生了什么,她真后悔自己没有跟过去看。 阿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妹妹说的这些确实有道理,如果那人没有刻意戏弄她,还是那般过分戏弄,她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说赵公子无赖下.流,他有知礼之处,也变相承诺不会把此事传出去,实在算得上君子了,可一想到他看她的眼神,他光着上半身靠近她时的霸道,阿桔本能地不愿与此人有更多牵扯。 偏偏这些,她都不能说给家人听。 面对妹妹探究的目光,阿桔强自镇定下来,对母亲道:「娘,看赵公子穿着打扮绝非常人,平常怎么可能有空教小九?咱们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离这边到底有多远。我看他一定是禁不住小九纠缠才应下的,而且他不也说了咱们不愿意便不教了吗?估计是不好当面拒绝小九,就用这话委婉暗示咱们劝阻小九。」 两个女儿的话都有道理,柳氏犹豫了。 林重九急了,知道二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转到林竹身边,信誓旦旦地道:「娘你别听我大姐的,赵大哥可喜欢我了,他教我闭气教我蹲马步,还夸我底子好呢!不信三天后你们跟我一起去河边问问他,他是真的愿意教我!」 林竹笑着附和道:「就是就是,我记得赵公子对姨父都淡淡的,那样的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小九,怎么可能会应承下来?大姐你想太多了。他让小九问咱爹咱娘,是敬重长辈的意思,哪有那些弯弯绕绕啊。」不论如何,赵公子那样的人,小九能够结识便是他的造化。 弟弟妹妹都坚持要去,阿桔只能求助地看向母亲:「娘,小九才这么小,学什么功夫啊,根本用不着……」 柳氏被姐仨说的有些头疼,干脆把事情推到孩子他爹身上:「都别说了,等你爹回来让他拿主意吧!」丈夫读过书也有见识,他怎么决定她都听,肯定没错。 阿桔无可奈何。 林重九朝长姐扮个鬼脸,领着二姐出去玩了,二姐帮他说话,现在二姐最亲。 不过他说话算数,不管林竹如何引他,他都绝口不提长姐落水的事。 林竹缠了半天都没用,改去阿桔那边探口风,阿桔更不可能告诉妹妹,低头做绣活不理她。 黄昏时分,林贤骑着毛驴回来了。 林竹领着林重九笑嘻嘻迎了过去,抢先跟父亲说晌午的事。彼时阿桔在厨房里帮柳氏准备晚饭,虽然担心父亲被弟弟妹妹糊弄却脱不开身,只有干着急的份。柳氏全都看在眼里,暗道有趣,这可是头一次老二老三联手一起跟长姐对着干。 林贤面容温和,在儿女环绕下喂了毛驴,洗了手脸,最后坐在炕头喝次女递过来的茶水,惬意无比。 喝完了,他开始算账。 「小九偷偷出去玩,还落了水,罚你今晚不许吃饭,马上回屋闭门思过。」 林重九一下子就蔫了,却不敢反驳,垂头丧气去了西屋。 「爹爹,我可没有犯错……」林竹连忙爬上炕,跪在林贤身后给他捏肩膀。 林贤闭眼享受了一会儿,这才吩咐道:「该吃饭了,你去把桌子碗筷都摆好,别事事都等你大姐干。」 v第十八章 「哎,我这就去!」不用挨罚,这点小活儿算什么啊,林竹痛快地应下。 儿女都走了,林贤靠在炕头思量。 自家没钱没势,只有两个花一样的闺女,老大定亲都快嫁人了,老二懒丫头一个,年纪又小,不可能入那种人的眼。况且人家施恩不登门图报,也不收小九为徒,君子之交淡如水,应该只是跟小九投缘吧? 他是没什么抱负的,这辈子就打算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儿子,既然有造化,随他去好了。 晚上四口人吃饭时,林贤又跟大女儿打听了一遍河边情况,确实没什么不对的,便道:「不论如何,三日后赵公子都会来河边等小九,届时我陪小九走一趟,若赵公子确实想教小九,人家一片好意,咱们也不好拒绝。」 林竹面现喜意。 阿桔低头不语。父亲都发话了,她再坚持,没有道理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西屋林重九趴在门上听了,喜得差点跳起来,美滋滋转回里屋,埋头吃长姐偷偷给他端过来的晚饭。 解决完儿子的事,林贤看看眉眼含笑的妻子,将空了的酒杯递过去。 柳氏脸颊微红,悄悄嗔他一眼。 夜幕降临,阿桔姐妹俩回了厢房,林重九也早早睡了。 上房东屋,林贤懒懒靠在浴桶上,故意慢慢洗。 柳氏收拾好厨房,进屋见他还没洗完,有些愣,林贤却扭头把巾子递给她:「来,帮我擦背。」 三十几岁的男人,生的温和俊朗,既有书生儒雅气,又有庄稼人健壮的身板,眼里还有成亲多年只有她才能见到的一丝赖皮痞气,真是越看越让她喜欢,感叹自己 命好嫁了这样一个人。往前村里熟悉的姐妹,不管嫁的比她好还是比她坏,把家里男人拎出来,绝对没有人比得过她,更何况自家男人不但长得好,还会赚钱,还会 风雅…… 柳氏没读过书,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亲热时丈夫总会说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那应该就是风雅了吧? 她红着脸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帮丈夫擦背,跟丈夫说刚刚她琢磨的事:「赵公子真肯教小九,就算不拜师,咱们怎么也得请他来家吃顿饭吧?」 林贤扭头亲妻子搭在他肩头的左手,答得心不在焉:「请是要请,不过人家未必会来。」 柳氏被他弄得浑身发软,还想说点什么,林贤突然起身,湿哒哒直接朝她扑了过来…… 有酒助兴,又好些日子没弄过,这晚林贤大展雄风。 恩爱过后,夫妻俩气喘吁吁说了会儿话,相拥而眠。 阿桔却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白日里见到的男人身体。他隐在树丛里的窄腰长腿,他破水而出双手抹脸的狂荡不羁,他盯着她的狭长凤目,一幕一幕,无比清晰。 她懊恼地咬唇,想翻身排遣心中羞愧,又怕惊醒妹妹。 她看了一个男人,纵使无人知道,她也看了一个不是她未来相公的男人。 她不想想,可那些不该回想的情景,挥之不去,就算她努力去想孟仲景沉稳憨厚的脸,亦无法摆脱。 他的一切就跟他的人一样,清冷中又有不容拒绝的霸道。 窗外明月高挂,照着辗转难眠的姑娘,也照着害姑娘睡不着的男人。 农家庄子里都睡炕,赵沉长腿交叠搭在炕沿上,背靠墙壁一动不动,侧头,目光落在屏风上。 屏风上搭着他的衣袍。 回来时丫鬟们想收走那件蓝袍去洗,他没让。 他盯着它,眼中浮现的却是河边的姑娘。 他从水里出来,看见她呆呆地站在河边,穿着他的衣袍。她肩膀肯定比他的窄,所以圆领下露出了她大片肌肤,修长美丽的脖颈,单薄精致的锁骨。她小腿也露 着,白白.嫩嫩像两截玉.柱,可惜没等他细看,她就逃了。林风仿佛知道他想看,将衣摆吹起,露出更多,却只给看一眼又遮了起来,越发惹人遐思。 她穿这件衣裳时,里面有穿别的吗? 应该没穿吧,毕竟里面也肯定湿透了。 这岂不是说,今日她几乎在他面前赤.身裸.体? 曾经在他眼前颤悠,曾经紧紧抵着他胸口手臂的柔.软,如果没有了衣裳遮掩,又会是什么模样? 月光漫进纱窗,皎洁如水,他却置身难灭欲.火,越想越热。 他下了地,捧起衣袍送到鼻端,分辨她留下来的香。 衣袍是上好的杭绸,清凉细腻,如水中他抱她时碰到的肌肤。 如果,如果那时河中只有他跟她,他会把她救起来,他会抱她去林子里,他会把她扔到草丛中,然后…… 静寂的夜里,想的再荒唐都无人知,男人拽下衣裳回到炕上,似梦非梦,全随心意编造脑海幻境。 如梦幻境里,她依然想逃,却逃不掉,哭得梨花带雨。 幻境结束,赵沉松了手,声粗气重。 v第十九章 他仰面躺着,怔怔地凝望明月,困惑为何才见过那个农女三面,便有两次都动了欲。他非柳下惠,在外面应酬,更多不堪的情景都见过,欲.望会起,更多的还是厌恶,真正能让他兴奋到不得不动手发.泄的,只有她一个。 或许,是他年岁越来越长了? 三日后,赵沉早早起来,准备去河边赴约。 宁氏刚刚睡醒,还没起来,听到动静,好奇地派贴身丫鬟问梅去看看。 问梅很快去而复返,笑道:「夫人,少爷又领着陈平去打猎了,说是黄昏前回来。」 宁氏了然,继而摇头,这大热的夏天,亏那小子不嫌热。 赵沉出发地早,抵达河边时天才大亮,他坐在马上眺望路口,因为河边地势低,并无法望见那边的村庄。 他攥着缰绳,任马低头吃草。 「少爷,他们来了。」陈平一直面朝路口,见人来了,扭头提醒自家少爷。 赵沉仿佛没有听见,过了会儿才回头看去。 来的是父子俩,有过几面之缘的林老爷走在前面,林重九牵着毛驴跟在后头,他们身后,再也没有旁人。 意料之中。 赵沉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陈平,大步迎了上去。 「赵大哥,这是我爹,你快告诉他,你是真的愿意教我是不是?」林重九兴奋地跑了过来,站在他身边道。 赵沉朝他笑笑,随即向林贤行礼:「林伯父,那日晚辈无意救下小九,因觉得与小九投缘,便擅作主张想教他些粗浅功夫,还请伯父莫怪。」 林贤忙还礼:「赵公子客气了,您肯指点犬子是他的造化,林某怎会怪罪。赵公子,您于犬子有救命之恩,现在又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教他,林某与内人实在感 激,可惜林某在镇上学堂教书,这两日走不开,十六那日才得休假一日。内人想请赵公子到寒舍做客,亲自道谢,不知赵公子那日是否方便?」 赵沉微一沉吟,看看父子俩,道:「伯父盛情,晚辈定当赴宴,只是劳烦伯父伯母费心了。」 「哪里哪里,赵公子肯来,我们求之不得。」林贤很是高兴,看看天色,告罪道:「那我先去镇上了,犬子愚笨,若他偷懒耍滑,赵公子不必客气,尽管教训便是。」 「我才不会偷懒!」林重九不服气地辩解道,被林贤瞪了一眼。 赵沉拍拍他肩膀,朝林贤拱手:「那伯父路上慢走,十六那日晚辈再登门拜访。」 林贤回礼,再三叮嘱林重九后,终于跨上毛驴走了。 赵沉先让林重九在树阴里蹲马步,纠正姿势后,他站到一旁,背靠树干。 靠着靠着,目光总忍不住溜向路口。 一刻钟后,他把林重九叫到身边,让他休息一会儿。 毕竟认识的时间太短,乍然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沉默片刻后,林重九问赵沉:「赵大哥,你家住在哪儿啊?离这边远不远?」 赵沉没有隐瞒,随口道:「桐湾听说过吗?离你们这儿大概十二里地,骑马很快就到了。」 林重九摇摇头,他去过的地方太少,平时村人说话他也没有仔细听过,暗暗记下桐湾这个地方,又问道:「那赵大哥多大了,成亲了吗?」 赵沉目光一凝,扭头看他:「问这个作何?」 林重九挠挠脑袋,含糊不清地道:「没啥,就是想问问,好奇赵大哥的事。」 赵沉笑了,试探道:「你大姐让你问的?」那日他碰了她也看了她,莫非她想让他负责,所以先让弟弟探探口风?虽说她似乎不太待见他,毕竟是个姑娘,有这种念头也不为过。只是,他可没把那个当一回事,更没想过要负责…… 见林重九先是震惊又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样子,赵沉越发确定,想了想,先问他一句:「你大姐多大了?」 「……十五岁了,比我大八岁。」林重九还在震惊这人竟能猜出这些问题不是他想问的,此时赵沉反问,他不由就说了出来。 赵沉眼中笑意更加明显:「我比她大两岁,尚未成亲,也没有喜欢的姑娘。」他倒想看看,她知道后会怎么做。这种事情,以她那么容易脸红的性子,应该不会主动跟父母提,只能想办法催他提亲。或许十六那日,她会主动跟他说话? 有了这个念头,接下来的半日,赵沉竟然没有预料中过得那样无趣,晌午跟林重九告别后,兴致冲冲去山中狩猎。 那边林重九回到家中,先去跟林竹说悄悄话,将打听来的事情说与她听。 「他还问大姐年岁了?」林竹有些吃惊。 林重九点头。 林竹很满意,赏了弟弟两枚铜钱,打发弟弟走后,她坐在炕上想事情。 她很希望长姐嫁个好人家,日后像姨母一样富贵清闲。那个赵公子虽然什么都没说,她却觉得他对长姐有点意思。两人容貌确实相配,如果赵公子真对长姐有求娶之心,她乐见其成,因此先让弟弟打听清楚,万一对方已经成亲只是觊觎长姐美色想纳小,那她第一个骂他! 不过,长姐对孟仲景情深一片,那个赵公子想娶长姐可得费些功夫了。 事关长姐闺誉,林竹决定哪个都不帮,就在一旁看热闹。长姐嫁给赵公子最好,嫁给孟仲景她也接受。 晚饭时,林贤把十六日宴请赵公子一事说了出来。 阿桔刚把菜送到口中,闻言咬咬筷子,没有吱声。 v第二十章 林重九跟林竹已经提前知道了,并没有太大反应。 柳氏想得比较多,放下碗道:「那日把仲景也叫过来陪客吧,人多热闹。」家里毕竟有两个女儿,一个还是待嫁的,现在把准女婿叫过来,堂堂正正,免得有些人嘴碎乱嚼舌根。 林贤颔首:「嗯,吃完饭我亲自去跟仲景说。」 听到未婚夫也要来,阿桔心中的不悦终于变成羞涩,红着脸低下头。 赵沉有点拿不定去林家时该带些什么礼。 重了,不太合适,轻了,又怕林父林母私底下说他不懂礼数。 登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他用父亲安排的假身份在县城府城做生意,偶尔应酬,送礼一事全让母亲做主,母亲开了单子,他看过了学会了,往后便都交给陈平照旧例准备,但这次林家的事母亲并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让母亲知道。 这事做的任性又荒唐,回想起来,他都觉得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为了跟一个农女对着干,为了看她生气,他竟然许诺亲自指点一个农家孩子?现在还闹得对方想让他负责…… 可不知为何,此刻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只好奇她究竟会怎么做。 如果,如果她求他,婚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到底,他还没有喜欢的人,曾经以为自己的妻子定会从京城名门里选,但深想想,他从未打算借妻族之势,那 么,他未来的妻子是农女是贵女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传出去好听不好听而已,而旁人的目光,是他最不在乎的。只要那个女人能让他看入眼,只要她身份不是太低, 他都会娶。 一个农女,良家子,清清白白,够了。 最主要的是她挑起了他的欲,让他想要她,只要她摆足姿态,别再嫌弃他躲他,乖乖让他看,他便如她所愿。 「少爷,夫人让人送了一碟樱桃过来,给您尝鲜。」 赵沉目光投向门口:「进来。」 锦墨便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挑帘走了进来。她穿了身桃红衫梨白裙,赵沉看了愣住,记起那日初见阿桔穿的恍惚也是这样一身。他不由往上看去,发现锦墨肤色在粉 衫的衬托下显得白皙红润了些,唯一算的出彩的眸子乖顺地垂着,只在走到近前时才偷偷看他一眼,马上又低了下去,紧张立在一旁。 赵沉不动声色扫过她胸脯,这次却是半点欲.念也无。 「下去吧。」他淡淡地道,看看桌子上红润鲜亮又个头十足的福山大樱桃,又添了一句:「让陈平进来。」 「是。」锦墨乖乖退下,出屋时眼中才露出失望懊恼。少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她心中倾慕,却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谁料那日少爷终于对她有了些许不同,虽最后不知为何没让她服侍,她心里也生出了希望,可惜这几日少爷又冷了下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茫然地去喊陈平。 次日,赵沉以去县城为由领着陈平出发了,带了两罐毛尖,一篮福山樱桃。 他并没有直接去林家,依然在河边等候林重九,一直教到将近晌午,才让陈平留在河边看守马车,自己提着茶叶,让林重九抱着樱桃,两人缓缓朝村子走去。现在他的身份是林重九半个师父,本就不想张扬,坐马车进村必定会引人观望,眼下独自前去,便是普通做客。 上了一个小坡,林重九指着自家后院道:「赵大哥,那便是我家了,我爹他们肯定都在等着咱们呢!」 赵沉颇有兴致地打量林家后院。 宅子在这边乡下算是不错的了,怪不得把她养的细皮嫩.肉,浑然不似村女。 绕过路旁农舍,转弯,就见林老爷跟一个壮实男子并肩站在一颗柳树下,瞧见他们立即迎了过来。 赵沉将茶叶放到篮子里,示意林重九先进去,转而笑着朝林贤行礼:「伯父在屋里歇着便是,何必出来?倒是晚辈疏忽,劳伯父久等了。」 他谦谦有礼,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林贤回礼道:「赵公子亲至便已令寒舍蓬荜生辉,何须破费?」说着给他介绍孟仲景:「这是我准女婿,姓孟,名仲景,去年跟长女定的亲,赵公子是贵人,我特意叫他过来也开开眼界。」 准女婿…… 赵沉嘴角笑容有些凝固,但也只是转瞬,赞道:「孟兄一表人才,晚辈先恭贺伯父喜得佳婿。」 他一身月白锦袍,生的又是芝兰玉树,孟仲景头一次跟这样的富家公子打交道,不免有些拘谨,人家以兄弟相称,他再喊赵公子不合适,支吾片刻才唤了声「赵兄」。 赵沉颔首,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林贤身上。 林贤谦逊道:「在赵公子面前,仲景算什么一表人才,能下地干活过日子就行了。走,咱们去屋里坐。」伸手把人往院子里请。赵沉笑笑,从容往里走,孟仲景则以晚辈身份走在林贤一侧,落后一步。 早在林重九跑进来时,柳氏便知道救命恩人来了,嘱咐阿桔看着厨房,她紧张地在厨房门口等着,一看三人进来,便快步走下台阶,朝赵沉谢道:「赵公子来了啊,幸好有你我们家小九才捡回一条命,这份恩情,我跟小九他爹这辈子都铭记在心!」 赵沉顿足朝她行礼:「伯母言重了,我跟小九有缘,举手之劳而已,伯母切莫再提。」 柳氏感激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看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行,那你们快去屋里说话吧,饭菜一会儿就好了,农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赵公子别嫌弃啊。」 「伯母太客气了。」赵沉笑着摇头,目送她进了厨房才继续往前走,路过厨房门口,他朝那边瞥了一眼。 没有看见人。 不在里面,还是躲起来了? 他领头走在前面,没人能看见他眼里的寒意。 三人进了堂屋,桌上茶水都已经备足,林贤与赵沉并列坐于北面主座,孟仲景坐在了林贤下首。 赵沉客气知礼,没有半点富家少爷的傲气,但从始至终,除了林贤主动提起孟仲景,他没有看孟仲景一眼,也没有跟他说半个字,可他带着笑容落落大方坐在那儿,无论是林贤还是孟仲景,谁都不觉得受了冷落,毕竟,孟仲景沉默寡言,也没有太热络地跟赵沉搭话。 孟仲景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岳父大人面前都拘谨,更不用说身份更高的陌生少爷了。 v第二十一章 好在林贤此人还算圆滑,接人待物都有一套,东一句西一句,两人谁都有话说。 用饭时,赵沉跟孟仲景坐对面。 赵沉暗暗观察对面的男人。 五官硬朗坚毅,肤色麦黄,身材高大,在村里确实算得上不错的女婿人选了。 出了村子,连他身边的随从都不如。 所以,她想悔婚了,想探探他的底细确定他的心意后再央求父母退亲? 该说她攀龙附凤,还是慧眼识珠? 她准备什么时候来找他? 赵沉开始向林贤敬酒。 林贤本就喜欢没事小喝两杯,现在高兴,自然也陪他喝。 酒过三巡,孟仲景跟林贤面上没什么异样,赵沉白皙的脸庞浮上了红晕,摇头道:「伯父,伯父不能再喝了,我酒量浅,再喝下午就没法教小九了。」 林贤见他有了醉意,爽朗笑道:「好,赵公子吃菜!」 赵沉连连道谢。 饭后,赵沉想告辞,身形却有些摇晃,林贤劝他在自家歇歇,让林重九扶他去西屋休息。 孟仲景扫了一眼厨房,虽然不舍,还是提出告辞。 林贤知道准女婿不太自在,便让他走了。 烈日高照,一家人纷纷回屋歇晌。 上房西屋,赵沉侧身面朝墙壁而躺,半点睡意也无。旁边林重九大概是上午累着了,睡着没多久竟然打起了鼾。赵沉心中烦躁,索性坐了起来,回想这几日的事情,更多的还是猜测她打算何时来寻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院子里有轻轻的开门声。 赵沉立即凑到窗前。 农家窗户分两层,上面是三扇大窗,在外面订上纱窗,白日里把木窗支起来通风,下面一排小窗则糊了窗纸。他悄悄戳个洞,偷眼看去。 看见她将洗脸水泼到了菜园里,然后进了一间屋子。 林重九跟他说过林家房屋布置,赵沉心中微动,悄然下地,无声无息开了堂屋门,直奔书房。 她不好好睡觉,故意弄出动静又去了那边,不是等他又是做什么? 书房门被人推开时,阿桔正弯腰站在那盆吊兰前看花。 许是那个赵公子跟未婚夫都来了,她心里有事睡不着,怕弄出动静影响妹妹午睡,干脆来书房待着。 听到开门声,她诧异地扭头,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对上那个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惊惧又防备:「你,你……」 赵沉微微眯了眯眼,一边反手插门,一边盯着她问:「我来做什么?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那在见到孟仲景知道她有未婚夫时便被他刻意压下去的愤怒,还有这短暂又漫长等待带来的烦躁,都在看到她防备的眼神时窜了起来。 她防备什么,难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还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两人相隔并不远,男人目光幽幽,如猎食的狼。阿桔心知不妙,一边往后退一边强自镇定道:「赵公子,我,我没有叫你来,你救了我弟弟,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你,还请你……」 话未说完,方才还站在门前的男人突然扑了过来,阿桔大惊,刚要喊人,嘴巴已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她魂飞魄散,伸手要挣,身体却被狠狠压到了墙上,她奋力挣扎,只换来男人身体更紧密的贴合,紧到她都能感受到胸口被压迫,感受到有陌生奇怪的物抵在了自己身上。 片刻怔愣,阿桔羞愤欲死。 阿桔挣扎,赵沉死死压着她。 逃不掉,阿桔怒目而视,这是她家,她不信他真敢做什么! 她这般,赵沉倒是笑了笑。 他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她两手固定在她身后,只让她肩膀贴着墙。这样的姿势,她被迫迎接他,他肆无忌惮地贴上去,让她感受自己,他也感受她的傲人身段。等她终于认命不挣了,赵沉低头,看她不知是因生气还是羞恼而涨红的脸,看她那双装满了愤怒却更加动人的潋滟眸子。 「你气什么?你让你弟弟打听我是否成亲,难道不是想让我对你负责?现在你不睡觉特意来这里等我,难道不是想诱我过来催我娶你?阿桔,你生成这样,确实有惑人的资格,但不要继续故作矜持扭捏作态,次数多了,我会没有耐性。」 他目光冰冷,鄙夷又嘲讽,阿桔心中怒火渐渐变成不可置信,他,他在说什么? 赵沉下意识将她的震惊理解成心思被拆穿,他冷笑,低声警告道:「现在我松手,咱们好好商量婚事,只要你跟孟家退亲,我马上娶你。如果你还要假装清高欲迎还拒,我不会再陪你玩下去。」言罢深深看她一眼,松了手,身体却没有退开,霸道地将她禁锢自己与墙壁中间。 他神色认真,字字凝重,阿桔知道,此时不是惊慌抗拒的时候。 她可以喊人,但左右都有邻居,惊动他们,他们会怎么想? 她垂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想他进屋后说过的所有话,然后一一解释给他听:「赵公子怕是误会了,我从来没让弟弟打听过你,也没想让你负责,现在来书 房,是因为我晌午向来觉短,醒了便来这边看书。至于婚事,我跟仲……我跟他情投意合,未曾有过退亲之念,还请赵公子放手,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v第二十二章 赵沉审视地看她,目光幽深。 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镇定。 他不想信她,却记起林重九曾经说过,她醒的确实早,所以会去河边找他…… 「你弟弟问我年岁几何可否成家,不是你让打听的?」他盯着她,面无表情地问。 「不是。」阿桔毫不躲闪地直视他:「我已有婚约,怎会好奇问你?定是我弟弟……」 「别狡辩了,他一个七岁稚童懂什么,分明是你指使他问的。」赵沉突地打断她,嘴角浮起冷笑:「你被我碰过被我看过,除了我还能嫁谁?阿桔,我最后说一次,别再玩什么把戏,我既然碰了你,便会对你负责,只要你跟孟家退亲……」 「我不用你负责!」他越说越离谱,阿桔猛地打断他,完全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先是失礼窥视后又设计戏弄,她躲他都来不及,怎会跟他玩什么把戏? 赵沉面若冰霜,低头看她胸口,再抬眼看她:「我碰了你,便要负责。」她越不想给,他偏越想要,只是简单地挨着她他便渴望得不行,这样的女人,他以后都未 必能碰到。何况此刻承认其中有误会,之前那些承诺娶她的话,岂不是证实他自作多情?让一个农女笑话他鄙夷他,他不会给她这种机会。 他压得她更紧,特别是某个地方,声音里也多了轻.佻:「你我这样,你还怎么嫁孟仲景?你不怕他知道后嫌你不贞?」 阿桔瞬间面无血色,想骂他,对上男人满是戾气的眼睛,她又害怕了。她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自家一定不如他。阿桔不敢跟他硬碰,咬唇别开眼, 放软了声音劝他:「赵公子,那日我与弟弟落水,你救我们乃侠义之举,碰我也实属情急无奈,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知道,赵公子实在不必低就……」 「我不觉得是低就。」赵沉不为所动,依然自说自的:「男儿顶天立地,我碰了你,便要负责。」 顶天立地,强迫一个弱质女流也算顶天立地? 知他不过是为自己的恶行找借口,阿桔面现讽刺,愤愤扭头:「我不用你负责!如果你非要以此威胁,尽管去告诉他好了,你我清清白白,我不信他会因此嫌弃我。」她跟孟仲景解释清楚,他一定会信她的。 「清清白白?」赵沉低笑,抬起她下巴,问她:「这样也叫清清白白?」 话音未落,她还茫然,他双手迅速按在她脑侧,对准他在梦里反复品尝的红唇欺了上去。 贴上了,比梦里还要湿润饱.满,他顺势含住,所有愤怒都被悸动取代。 早在身体相贴时,他就想这样做了,特别是她不停说着跟他预料截然相反的话,他更想让她闭嘴。 就算是误会,也是她的家人弄出来的,她想三言两语就打发他走再背地里嘲笑他自以为是? 不可能,没人能如此戏弄他。 他强势地索取。 他欺上来的毫无预兆,阿桔震惊到不敢相信,直到酒气逼近,男人舌头想要闯进来,她恶心作呕,急急扭头躲闪。赵沉不容她躲,紧抵着她想要更多,阿桔躲不开,眼看他闯不进便改成吮,她再也忍受不住,张嘴咬了下去。 赵沉身体一僵,继而大怒,掐着她下巴往里闯。阿桔愤恨不甘,推搡不开干脆抬手狠狠抓他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剧痛袭来,赵沉眼中终于恢复清明,就那样贴着她唇睁眼看她。阿桔愤然闭上眼,指甲依然用力在他手腕上划了下去。 嘴唇吃痛,男人也咬了她。 不知是疼得,还是为这屈.辱,阿桔手一松,眼泪夺眶而出。 她喜欢孟仲景,她的一切都想留给他,梦里也曾梦过羞人场景,紧张的羞涩的温柔的,醒来记不清具体,只记得那种甜蜜满足,可今日,在她家里在她房中,她被另一个男人禁锢欺.凌…… 她哭得没有声音,却濒死一般绝望。 男人突然松了她,阿桔重获自由,才要喊人,身前响起他低沉愤怒的威胁:「你若喊人,或是将此事告诉第三人知道,我定会让你身败名裂,不信的话尽管试试看!」 身败名裂…… 阿桔失了声,绝望睁开眼,对上男人翻涌着怒火的双眼,她想避开,他已拂袖而去,带起一阵风。 她怔怔地望着他出了房门,听脚步声走远,身体终于不受控制跌了下去。 嘴唇发疼,她颤抖着去抹,碰到伤处,手背沾了血。 阿桔捂住脸,无声痛哭。 哭着哭着,阿桔擦干眼泪,起身走到妹妹书桌前,果然在上面找到一面小铜镜。这是姨母送给她们姐妹的,她的在房里,妹妹喜欢照镜子,特意带到书房里玩。阿桔捡起镜子,顿了顿,缓缓抬到面前。 镜子很清晰,阿桔看到里面的自己,脸色惨白,下巴两侧有红色指痕,是被男人掐出来的,阿桔咬唇,差点咬到被那人咬伤的地方。 全都在提醒她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眼泪再次滚落,阿桔趴在桌子上,泪流不止。 告诉父母,父母一定会为她做主,可是她不敢,她怕他的威胁,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被他碰过。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不干净了。 只要她躲着他,只要她想办法不再让弟弟去找他,他就再也没有理由来自家。只要再过三个多月,她便是孟仲景的妻,他出身富贵,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农妇一直纠缠? 阿桔慢慢抬起头,对着镜子,掐自己的脸。 嘴角的伤可以说是自己无意咬到的,脸上的指痕,并不是很重,应该很容易消。 街上传来动静,歇晌的人渐渐都醒了,阿桔看看镜子,指痕果然消了,忙去打水洗脸。正洗着,母亲走了出来。阿桔佯装镇定,不停地往脸上泼水。 柳氏将水盆放到长女旁边,纳罕问她:「阿桔醒得早,知道赵公子什么时候走的吗?」 v第二十三章 阿桔摇头。他出门后,她再也没留意他的动静,出了这种事,他肯定无颜继续待下去吧? 门口却传来父亲的解释:「我问小九了,小九说赵公子突然记起家中有事,跟小九提了一句,没让他叫醒咱们,自己走了。小九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他到底何时离开的。」 阿桔咬唇。 他跟弟弟打招呼,是打算以后还跟自家来往?料定她不敢说吗? 阿桔又恨又怕,对着水盆发呆。 「啊,大姐你嘴角怎么流血了?」林重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个子矮,虽然阿桔低着脑袋,他还是看见了她嘴角的伤。 阿桔回神,见母亲也关切地歪头看她,勉强笑着解释道:「没事,晌午做梦了,醒的时候还在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说着目光复杂地看向弟弟。那人言辞中都 表明是弟弟的打听才让他误会的,弟弟还小,一定是妹妹好奇唆使他的。可她能怎样?去问妹妹,就说明她跟那个衣冠禽兽打过交道,连带嘴唇也惹人怀疑。 她不能问,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母亲弟弟的打趣中,阿桔擦了脸,回了屋。 她进屋的时候,妹妹刚坐起来,懒懒的,披头散发,撒娇地喊她「大姐」。 阿桔忍着心酸,催她去洗漱。 妹妹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不懂有些人是披着人皮的狼,逮着机会便仗势欺人。 「大姐,我洗了几个樱桃,你尝尝,赵公子送的樱桃还挺好吃的。」过了会儿,林竹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几个刚刚洗过的大红樱桃。 阿桔看都没看,低头继续手中绣活:「你自己吃吧。」 她语气不好,林竹只当长姐不喜赵公子,连带人家送的樱桃也不沾,悻悻闭了嘴,自己坐在一旁吃。 接下来的三天,阿桔想办法劝弟弟别再学什么功夫。 林重九却是铁了心的,坚持要学。 阿桔只好以耽误学业为由去劝父亲,林贤听进去了,喊来儿子检查他功课,结果林重九背的滚瓜烂熟。 阿桔再也没有办法,只盼着那人被拒后恼羞成怒,尚有几分脸面,自己爽约,从此远离她家。 林重九并不知道长姐的心思,约定之日一到,他兴奋地去了河边。 赵沉没有爽约。 他跟她是一回事,跟林重九又是一回事,两者没有关系,既然答应过要教林重九半年,他便教半年。 「赵大哥,今天你怎么没有骑马啊?」林重九快步跑过来,好奇地看向林子边上的马车。 「前两天一直在县城忙,今天刚回来。」看着面前衣着干净整洁的男娃,赵沉微微一笑,一直负在身后的手伸到前面,递给他一张铁杉木小弓:「那日匆忙离去,实在失礼,送小九一样礼物算是赔罪,回头小九替我好好跟你爹娘赔不是。」 林重九眼睛一亮,注意力全到面前的弓箭上了:「赵大哥别这么说,我爹娘没怪你,还让我多请你去我家做客呢。」 赵沉没接话,蹲下去,教林重九如何搭弓射箭。林重九眼睛尖,发现他两个手腕上都绑了纱布,大吃一惊:「赵大哥受伤了?」 「小事,上点药,过几日就好了。」赵沉目视前方,握着林重九小手帮他把箭射.了出去,箭头从树叶中间一穿而过。 林重九连声喝彩。 「好好练,早晚你也能做到这样。」赵沉摸摸他脑袋,暂且收起弓箭,让他去蹲一刻钟的马步。 林重九乖乖去蹲。 赵沉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看了会儿,问他:「小九,我走之后,你家里人都怎么说我的?别看我,看前面。」 林重九嘿嘿一笑,就那样对着河水跟他说话:「我爹夸赵大哥谦谦君子,不像有的有钱少爷那样倨傲。我娘说赵大哥看着像俊书生,不像是会功夫的。嗯……二姐很喜欢赵大哥送的樱桃,吃了好几个。」说到最后有些愤愤,大姐的那份她不吃,他想吃,都被二姐抢去了。 「你大姐如何说的?」赵沉抬起右手,无意识地磨蹭嘴角。 林重九闭上了嘴巴。 虽然大姐没说,他却看得出来,大姐很不喜欢赵大哥,否则怎么一再反对他跟赵大哥学功夫?但这种话,他怎么能让赵大哥知道,没有人喜欢自己被人嫌弃啊。 「你大姐不喜欢我?她不让你跟我学功夫?」赵沉直接问了出来。 林重九震惊地都没法再蹲下去了,挠挠脑袋,有些忐忑地问他:「赵大哥怎么知道?」 赵沉朝他招招手,笑道:「我还知道是你二姐让你打听我是否成亲的,是不是?」他开始以为她是故作姿态,可她抓得那么狠,眼神那么愤怒,哭得那么绝望,不可能是装的。其实在他进了书房看到她防备的眼神时,就该猜到了。 林重九目瞪口呆。 赵沉并不需要他回答,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侧头道:「小九,我跟你投缘,以后免不得还要去你家做客,那今日你先跟我说说你家人的脾性.吧,我好跟他们 相处融洽。特别是你大姐,你说仔细些,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告诉我,我想知道她为何不喜欢我,还有她跟你孟大哥的事,你都跟我说说,免得以后我不小 心得罪她。」 没开口也就罢了,可他说了要娶她,娶不成岂不会被她嘲笑自作多情? 只要把她娶回家,她怎么嘲笑都行,一家人再怎么笑,他都不介意。 他理由找的冠冕堂皇,林重九当然不会反对,热情地介绍自己的家人。 v第二十四章 他说的笼统,赵沉耐心询问,每个人都问到,最后再问与阿桔有关的事,时间长些也不明显。 一大一小说到近晌午,赵沉才拍拍林重九肩膀:「回家去吧,记住别跟他们说这些。」 林重九不是很懂:「为什么不能说啊?」二姐很喜欢打听他跟赵大哥都做了什么的。 赵沉笑笑,指着他肩上小弓给他举例:「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林重九点头。 赵沉便道:「我喜欢骑射,所以送你弓箭,正好你也喜欢,说明咱们俩性情相投。如果我不喜欢骑射,只是听说你喜欢才故意选了弓箭送你,那样便是曲意逢迎,你说哪个更让你高兴?」 林重九想了想,有点懂了,立即保证道:「赵大哥放心,我谁也不告诉,就说一直在跟你学本事!」 赵沉摸摸他脑袋,看着他走远,转身朝马车走去。 马车在乡间小路上缓缓前行,赵沉闭目靠着车板,右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扣动。 「少爷,到家了。」 赵沉睁开眼睛,眼眸内敛平静。 下车后,他直接去了母亲的院子。 那日嘴上有伤他不好回来,只打发陈平报信说县城有事,如今咬伤不明显了,不怕母亲多心。 宁氏正准备用饭呢,听外面小丫鬟说少爷回来了,吩咐问梅去添碗筷,菜是肯定够吃的。 问梅应声往外走,到了门口正好赵沉迎面转了过来,她挑开珠帘让到一侧,赵沉进来了她再出去。 「娘还没用饭啊,正好赏儿子一口。」赵沉笑着在宁氏身边坐下,桌上两荤两素,全是母子都爱吃的。 宁氏三天没瞧见儿子,认真地打量他,见他好像瘦了点,关切地问:「嘴角都上火了,忙完了吗?」 娘俩在这边住,当然吃穿不愁,只是儿子不甘心做个吃白饭的少爷,十三岁起便开始做生意,最初只是做幕后东家,后来生意越来越大,他才偶尔露面。宁氏知道,儿子生意早做到京城去了,他在京城可能还做了旁的什么,他怕她担心不跟她说,她也就没有过问。 十七岁的少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到她还活着而扑到她怀里大哭的孩子了。 上火…… 赵沉不由去摸嘴角,像这几日他习惯的那样,见母亲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忙解释道:「那天练功没注意,用力过头了,上点药,过几日就好了,不碍事,娘别担心。」 宁氏颔首,柔和地笑:「你做事向来有分寸,娘一点都不担心。」说着抬起筷子,准备吃饭。 赵沉有些头疼,赶紧凑过去赔罪:「娘我真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因练功弄伤自己,你别生气行不行?」母亲只有在父亲面前才会露出那种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笑,在他面前这样,明显就是生气了。 宁氏绷了脸,放下筷子准备训斥儿子不爱惜身体,问梅却在此时端着托案走了进来,一看母子模样就知道俩人闹别扭了,笑着劝道:「夫人,少爷刚刚回来,还饿着肚子呢,您有话饭后再教导少爷也不迟啊。」 「是啊娘,我知道你想我,顶着日头回来就是想陪你一起吃饭,咱们先吃饭,有话饭后你在说我。」赵沉抢先接话,讨好地给母亲夹菜。 宁氏伸手在他脑顶用力按了一下,赵沉不躲反迎,被宁氏拨开,笑闹过后母子俩开始用饭。 下午两人各自歇晌,醒后赵沉过来陪母亲下棋。 宁氏棋艺精湛,赵沉这两年也精进不少,两人谁也不嫌让,胜负五五之数。 不过今日却是赵沉输了。 胜负已成定局,宁氏落完最后一子,抬头,困惑地看赵沉:「心里有事?」布局都急躁。 赵沉也抬头看她,「娘,你是不是很恨父亲?」 宁氏微微错愕,转而笑道:「怎么这么问?」 屋里只有母子,赵沉说话也不遮掩:「我知道娘以前喜欢过一个人,是父亲从中作梗,强迫你嫁进侯府。娘,父亲做什么你都不生气,是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喜欢过父亲,依然恨他当年的强迫?」 宁氏好奇地反问:「以前你都不问,为何今日要问?」 赵沉只盯着她:「娘你告诉我好了,我想知道。」 宁氏垂眸,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捡棋子,捡完黑子抬眼,见赵沉还执着地盯着她,她无奈地笑笑:「你父亲,我确实恨过,恨了一阵觉得没有意思,就不恨了,特别是有了你之后,没有他,哪来的你?」 「不恨,但你也不喜欢父亲,是不是?」赵沉心情复杂地问。 宁氏笑而不语,嗔了儿子一眼:「怎么突然跟个姑娘似的,莫非喜欢上哪家姑娘,往娘这儿取经来了?」 赵沉神色不变,看着面前的宁氏,心思却拐到了别处。 母亲喜欢笑,婉柔的,浅浅的,不笑的时候也娴静淡然,仿佛那些事都不曾发生在她身上。去年父亲过来,酒后失言,说母亲就像是山谷里的兰花,他强行带到家中,年年守着她,她素素淡淡,每日笑脸相迎,却从未再开过一次。 赵沉不太懂,也不是很想探究父母之间的感情,他只知道,父亲对他有教养之恩,自己该敬重父亲的地方要敬他,母亲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的人,即便要顶撞父亲。至于父母到底如何,他们表面和和气气,他便不好过问。 可他遇到了一个名叫阿桔的姑娘。 她跟母亲一样喜欢兰花,看兰花的娴静样子也像极了母亲。她在家人面前笑得灿烂明媚,或许母亲也曾经这样笑过,迷了父亲的眼?如果母亲是父亲的兰花,阿桔 就是属于他的那株,他还没有父亲那么情深,却已经决定摘她回家,但他不想像父亲一样,因为摘的时候伤了花根,守不到花开。 v第二十五章 她不想嫁,他会让她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地嫁过来。 不择手段。 林竹慢慢发现一个问题,自从赵公子来家里做过客之后,每当她想找借口跟弟弟说悄悄话,长姐都会凑过来。 已经连续两次了。 林竹不傻,她也不觉得长姐傻,长姐定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对赵公子的好奇了。或许,是她夸赵公子的次数太多,长姐以为她对赵公子有意思,便看得她紧紧的免得她冒失犯错? 林竹很想告诉长姐让她放一百个心。不提赵公子比她大了五岁,单看赵公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她也不会喜欢他。面冷的人都霸道,她可不想婚后小心翼翼去哄相 公,要嫁也嫁姨父那样笑容温柔对姨母千依百顺的好男人。但林竹知道自己说了长姐也不会信,便聪明地避开弟弟学功夫那日,准备次日再找机会。 阿桔却盯得她牢牢的。这个妹妹好吃懒做,鬼心思贼多,她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不可能再让她闯祸。妹妹很聪明,找各种借口甩开她,阿桔不想跟她硬碰惹妹妹怀疑,但她也有自己的办法。林竹躲开时,她就去盯着弟弟,妹妹总不能去茅厕也要拽着弟弟去吧? 林重九毕竟是个孩子,看不出两个姐姐的「勾心斗角」,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只要他在家,除了晚上睡觉,两个姐姐要么都不在他身边,要么就都在他眼前。有几次他收到二姐的眼色,刚要出去,大姐又叫住了他。 这日赵大哥又问他家里的事情,林重九把这事说了:「大姐二姐好像在闹别扭,二姐瞪了大姐好几次。」赵大哥对他好,他把他当成自己人。 赵沉静静听着,唇角微翘,仿佛亲眼看到了林家姐妹俩的玩闹。 她能猜到是妹妹闯的祸,看来也不是很笨。 细算算,已经九日没见了,他这么久不出现在她面前,她是不是安心了很多? 赵沉摸摸嘴唇,有点想见她了。 可惜机会不好找。 五月转眼就要过完,这日早上,天阴沉沉的。 柳氏给林贤准备了蓑衣,送他出门时再三叮嘱他:「要是雨太大,你就去妹夫家歇一晚,别冒雨赶路。」 林贤看看天色,点头道:「知道,晚饭前我没回来就肯定是去妹夫家了,你们娘四个早点关门,不用担心我。」说完看向林重九,皱眉问他:「赵公子有说今天用不用上课吗?」 林重九挠脑袋:「赵大哥说下雨就不用去,可现在没下雨啊。」 林贤还想说什么,柳氏抢先道:「一会儿我陪小九去河边,赵公子来了我会劝他早点回去,没来我就把小九领家来,不会让他自个儿在河边玩的,你别担心,快点去吧,半路下雨该不好走了。」 妻子考虑周全,林贤放了心,迅速跨上毛驴匆匆出发了。 离林重九往常出门还差一会儿,阿桔站在屋檐下,望着弟弟发呆。 经过上次那件事,她一直提心吊胆,怕那人再来家里纠缠,弟弟去见他的日子,便是她过的最煎熬的时候。接连两次他都没有动静,阿桔稍微放了心,可是今天, 她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那人不来自家,到底是放弃了,还是没有机会来?如果是后者,这次他一定不会错过,只要下雨,他就有借口来自家避雨。 阿桔不太相信自己值得一个富家少爷如此费心思,但她实在怕了那人,宁可谨慎。 柳氏领林重九出门前,阿桔追了上去,「娘,如果赵公子来了,人家不会白来,肯定要教小九一会儿,万一教着教着下雨了,赵公子骑马不好赶路,按理说该让小 九请他到咱们家避雨,可爹爹不在家,赵公子来不太合适,不如今天就不教了。一会儿见着人,你好好劝劝他,让他先回家吧。」 「知道知道,这天头还教啥啊,不用你说娘也会劝他回去的,再说人家也未必会来。行了,你快回屋待着去,娘先去河边瞧瞧。」阴沉沉的天,早晚得有场雨,柳氏原本就没打算让儿子学功夫。 阿桔站在门口,目送二人走远,忐忑不安。 「大姐,你好像很不希望赵公子来咱们家啊?」林竹突然从她身后冒了出来,抱着她胳膊道。 「你很希望他来?」阿桔不答反问,目光严厉,「爹爹不在家,家里只有小九,他一个大男人来咱们家做什么?但凡他知点礼,都不该过来。阿竹你都十二了,不小了,往后说话做事之前多想想,别让外人笑话咱们爹娘不会教女儿。」 林竹可没料到随口一句竟换来这么一顿训斥,很是委屈地道:「我随便问问,大姐你生什么气啊?」 她摆出一副可怜样,阿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犹豫如何缓和一下,鼻尖一凉。 天上掉雨点了。 阿桔慌忙跑到屋里,拿了两把伞出来交给妹妹:「去,你快去追娘跟小九他们!」母亲的性子,肯定要去河边一看究竟的,现在雨点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大了,别那人没来,自家人白白挨浇。 林竹懒归懒,好歹还知道此时不能偷懒,接过伞小跑着去了。 阿桔转身回屋关窗子。 雨点还不密,但柳氏也走得飞快,没等林竹追上来,她跟林重九已经到了河边。 赵沉跟陈平骑在马上,看见二人,赵沉迅速催马过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还没说话,柳氏先开口了:「这种天头赵公子何必过来呢,快,快随我回去避避吧!」没下雨的时候可以催人回去,这都开始下上了,再催人家走,路上准得挨淋啊,那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赵沉笑道:「我怕小九过来,正好也有事想交待小九,便过来看看,没想劳烦伯母走了一趟。」 「赵大哥要交待我什么?」林重九好奇地插嘴。 赵沉摸摸他脑袋,歉疚地解释道:「我要去县城一趟,大概半个月后才能回,这几天不能过来教你了。小九好好在家读书,下月十五再来河边找我。」过几日父亲要来了,他走不开。 林重九「啊」了一声,难掩失望。 柳氏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啊什么啊,赵公子有正事要忙,哪能天天教你?」 林重九噌地躲到赵沉身后。 赵沉笑着劝道:「雨要下大了,伯母跟小九快点回去吧,我们也走了。」 v第二十六章 此时林竹撑着伞转了过来,大声喊他们。柳氏看看女儿,回头瞧赵沉已经上了马,赶紧拦道:「都是小九连累赵公子雨天出门,赵公子快随我们回家避雨吧,否则 让小九他爹知道我们让你淋雨回去,准得说我们慢待客人!小九,你坐赵公子前面,先带他们回咱们家,娘跟你二姐撑伞。」说着把儿子抱了起来往马上送。 赵沉只得接住林重九,却没有立即出发,等林竹撑伞遮住柳氏后,赵沉扯扯马绳,低头道:「伯母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伯父不在家,晚辈不好登门打扰。上次我与孟兄相谈甚欢,这次便去他那叨扰一番好了,孟兄应该欢迎吧?」 他这样一说,柳氏顿时笑了,「欢迎欢迎,赵公子看得起仲景是仲景的福气。那好,小九快领路去吧,记得告诉你孟大哥晌午别做饭,娘做好了给你们送去。」孟家没有女人,平时仨老爷们瞎凑合,现在贵客登门,还是自家的客人,她当然得好好招待。 「那伯母跟二姑娘慢走,我们先去了!」说完,赵沉催马前行,陈平紧跟而上。 柳氏望着两匹马,想到赵公子为人,路上跟林竹夸了一路。 阿桔一直在家等着呢,见只有母亲跟妹妹回来了,不由问道:「娘,小九呢?」 此时雨点已经很密了,柳氏把伞挂到一旁,进屋才道:「小九带赵公子去仲景家了。唉,这赵公子真是客气知礼,在富家公子哥儿里可不常见,小九能结识人家也算是造化了。」 「去仲景家了?」阿桔不可置信地重复出声,面白如纸。 柳氏急着去厨房看家里都有什么菜,没瞧见长女神色变化,林竹听长姐说出未婚夫名字时就愣了一下,再看她脸色不对,不由凑到阿桔身前,纳闷又担心地问她: 「大姐你怎么了?赵公子想走来着,是娘请赵公子来咱们家,赵公子不好拒绝,顾虑爹爹不在,便提出去孟大哥家,有何不妥吗?」难道长姐也看出来赵公子对她有 意了?不过赵公子礼数周到,今日碰巧避雨而已,应该不会跟孟仲景发生冲突吧? 阿桔看看妹妹,强笑道:「没有,就是觉得咱们家的客人去了孟家,挺……」言罢低头装羞,去了书房。 林竹困惑地望着她背影,摇摇头,去自己屋里待着。 阿桔的镇定在关上书房门那一瞬,消失殆尽。 他是故意去孟仲景家的吧,是不是想把两人的事告诉孟仲景? 他会怎么说,孟仲景会不会信,会不会过来质问她?如果孟仲景问,她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骗他,可她真的不想让孟仲景知道自己被人碰过了…… 阿桔背靠着门,眼泪无声滚落。 孟家。 孟仲景父子三人已经把赵沉主仆迎了进来。 孟家世代种地,家里有十亩田,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去年跟林家结亲后,爷仨在老房东边挨着盖了三间新房,留着给孟仲景娶媳妇用。孟仲达再等两三年娶亲也不迟,到时候把老房翻新就行了,孟老爹住门房。 现在父子三人依然都住老房这边。 炕上凉席边角有些破了,地上没有林家那样的红木太师椅,只有三个未曾上漆的木头板凳。 孟老爹本想请赵沉坐坐,可一看对方身上金贵的绸缎衣裳,硬是开不了口。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有威严的是收田税的差役,最有钱的就是林贤的妹婿,可此时看着屋里玉树临风的少年,他只觉得戏文里说的王孙贵胄也不过如此。 孟老爹六神无主,求助地看向大儿子。 父亲局促,这边房子也是太旧,孟仲景便对赵沉道:「赵公子,我爹腿脚不便,这几日一直在吃药,屋里有些药味儿,要不赵公子随我去东边坐吧?」岳父不在,他还是叫赵公子更自在。 赵沉颔首,拱手朝孟老爹告辞,「晚辈冒昧登门,打扰伯父休息了,伯父在这边坐,我与孟兄去隔壁叙话。」 孟老爹拘谨地「哎」了几声,跟在后头送他出门,孟仲达跟老爹在一起,没有跟过去,他也嫌不自在。 于是孟仲景又把赵沉主仆并林重九请到了东边。 陈平身为下人留在灶房,赵沉三人进了东屋。 与老房相比,这间给小两口准备的新房宽敞亮堂,新炕新席新柜,喜意盎然。 进屋后,赵沉负手在后,颇有兴致地打量屋中摆设。 孟仲景不善言辞,朝林重九使了个眼色。 林重九笑着喊道:「赵大哥,坐炕上吧。」他在孟家就跟在自家差不多。 赵沉转身走了过来。 孟仲景想到自己每次去林家柳氏都给他端茶,再看看对面面带微笑的华服男子,忙道:「赵公子先跟小九说说话,我去准备茶水。」幸好因为喜事将近,家里早早备了茶叶,虽然都是便宜东西,有总比没有强吧。 「孟兄不必客气。」赵沉笑着拦下他,跟着低头对林重九道:「小九,昨天陈平新听了一个打虎故事,你去找他,让他讲给你听。」 「真的?」林重九兴奋地问,没等赵沉回答便挑开帘子跑了出去:「陈大哥,你快给我讲讲!」 门帘落下,遮挡了灶房里的一大一小。 孟仲景疑惑地看着赵沉,隐约觉得对方有话要说。 赵沉就在他的注视下站了起来,走到柜子前,伸手摸了摸,忽的侧首,笑问孟仲景:「孟兄何时迎娶林大姑娘?」 之前赵沉坐在门口,孟仲景站在东边柜子前,现在赵沉过来,两人相隔只有几步。问完之后,赵沉继续打量柜子,动作随意自然,又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他看的也不是农家柜子,而是一件贵重陈设。 这样的男人,让孟仲景琢磨不透,为何对方对他甚至林家都如此礼遇? 压下心中疑惑,他客气回道:「九月初六,赵公子不嫌弃的话,那日有空就来喝杯喜酒吧?」 喜酒? v第二十七章 赵沉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前面的铜镜上,过了会才低低回道:「孟兄,赵某是做生意的,去过县城府城京城,南来北往走过很多地方,美人也见过不少,不过要说美貌,绝没有人能比过阿桔。孟兄早早与阿桔定下婚事,当真艳福不浅,令赵某欣羡。」 近似喃喃自语的话里,有不加掩饰的惋惜和羡慕。 孟仲景错愕地看他。男人侧脸对他,那容貌绝俗,那气度清冷,即便他嘴角噙着笑。 只是,在自己面前谈论未婚妻的容貌,是不是不太合适?还有,他竟然直呼阿桔小名? 孟仲景震惊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沉仿佛并未察觉自己失言,转而又道:「不过娶妻娶贤,容貌出众反易招惹事端,就像做生意,货物太好,抢的人就多了,有时候明明我先订了货,就因为对手 开出的条件更好,货主便背信弃义,转手卖与旁人。孟兄,若我是你,宁可娶个容貌略差些的,也胜过妻子过于美貌被他人看上,半路劫了姻缘。」 他缓缓转过身,正对孟仲景,面带浅笑,一双凤眼里却意味深长,更有势在必得。 是个男人,都能看懂听懂他的意思。 孟仲景双手握拳,盯着对面的富家公子冷声质问:「赵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赵沉刚要说话,林重九听完故事回来了,便朝孟仲景笑笑:「没什么,只是赵某与孟兄性情相投,忍不住说了几句肺腑之言。」言罢将林重九招到身旁,低头问他:「小九可还记得性情相投是何意?」 「知道啊,喜欢一样的东西就叫性情相投,好比我跟赵大哥都喜欢练功夫。」林重九仰头回答。 赵沉奖励地拍拍他肩膀,紧接着正色对二人道:「孟兄,小九,我家中有事不得不走,方才碍于伯母盛情不好拒绝,眼下耽搁这么久,必须动身了。小九回去后替我跟你娘赔个不是,改日我亲自登门赔罪,告辞。」 林重九愕然,赵沉已经走了出去。 「赵大哥,你,雨这么大,我给你拿把伞吧?」林重九急着追了出去。 「不必,小九好好练武,下个月我再教你!」赵沉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外面已是大雨滂沱,男人身影很快便被雨水遮掩,朦胧不清。林重九想要追上去,被孟仲景按住肩膀。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林重九懊恼又担心:「这么大的雨,到底有什么急事非走不可啊,一会儿娘知道我没留住赵大哥,肯定要生气了!」 「小九很喜欢他?」孟仲景站在他身后,神情复杂地问。 林重九眼巴巴望着门口:「喜欢啊,赵大哥那么厉害,我最佩服他了。」 孟仲景动了动嘴,到底没有开口,抬眼,院中雨声噼啪。 他想到了当日赵公子去林家做客,林贤夫妻对他的热情。论容貌身份才学,他没有一样比得过那个赵公子,如果不是他认识阿桔早,提前定了亲,林贤夫妻肯定不会把长女许给他吧? 现在,那人注定要跟他抢阿桔了,林贤夫妻会不会悔婚? 她呢?她会不会喜欢上赵公子? 孟仲景心乱如麻。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林重九回头,见他脸色铁青,不由问道:「孟大哥怎么了?」 孟仲景低头看林重九,可他能跟一个孩子说什么?林重九被那人救了性命还跟他学武,都把对方看成最敬佩的人了。别说林重九,就是林贤夫妻,他把赵公子那番话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吧?他自己不也是吗,如果不是亲耳所闻,他怎么都料不到客气知礼的人竟然藏了那种心思。 他只能跟她说,让她防着他。 可是,她会信吗?她知道了,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或许,她已经知道了? 孟仲景突然很想见阿桔一面。 「小九,赵公子走了,我送你回家,顺便告诉你娘一声。」伞就在旁边放着,孟仲景撑开伞,先站到门外,再将林重九拉到身边,搭着他肩膀走。 林重九乖乖跟在准姐夫身边。风将雨吹到他身上,他仰头,发现伞大部分都在自己这边。孟大哥一直都对他很好,可现在他只担心刚刚骑马离开的赵大哥,这么大的雨,他都不怕挨浇吗?路上千万别出事啊。 两人各有心思,不知不觉到了林家。 林重九大声喊道:「娘,赵大哥走了!」 柳氏在厨房择菜呢,听到声音有点不敢相信,匆忙放下菜往门口跑,就见孟仲景撑伞送儿子回来了。雨太大,她就站在房檐下问他们:「赵公子走了?好好的怎么走了?」 孟仲景没有马上回答她,他举着伞,早在西厢房门被推开时,他就望了过去,看门口匆匆出现的姑娘。她出来的这么快,是因为意外赵公子的离开吗?她脸上的震惊在看到他后突然变成了慌乱不安,甚至片刻怔愣后逃也似的退了回去,是怕被他发现什么吗? 像是不小心咬破胆,孟仲景满心苦涩。 柳氏催他,孟仲景终于回神,将那人离开时的说辞重复了一遍,「我想留人,可他走得太快。」 他面孔被伞遮了大半,柳氏也没有细看,望着门口嗔怪道:「这个赵公子,怎么这么不顾惜身体啊,早知道,早知道他非走不可,在河边时我就不劝他过来避雨了,还能少浇点雨,真是……」 虽是责怪,终究还是出自关心。 孟仲景母亲早逝,小时候来林家玩,柳氏常常用这种口吻说他,与阿桔定亲后更是把他当儿子一般看待,此时听柳氏用同样的语气关心一个想要跟他抢未婚妻的人,孟仲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婶子你忙,我送小九回屋,马上就回去了。」他推着林重九肩膀往前走。 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柳氏也没跟他客套,继续择菜去了。 短短十几步路,孟仲景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叮嘱林重九:「小九,大哥有话想跟你大姐说,我去后门那边等她,你去跟她说一声。」 这事林重九常常做,嘿嘿笑他,赵沉眼下哪能笑得出来,摸摸他脑袋,转身走了。 v第二十八章 林重九自己拿了把伞,去厢房找长姐。 林竹在里面炕上看书呢,阿桔坐在外间神不守舍。门突然被推开,她吓了一跳,抬头却见弟弟在门口朝她挤眉弄眼。她愣了愣,提着心凑过去,果然是孟仲景要见她。 阿桔不敢去见,可她又不得不去,总得知道那人到底跟孟仲景说了什么。 她拿了伞,看看对面厨房,佯装镇定去了后院。 林重九关上堂屋后门,然后坐在桌子旁假装看书,像以前一样替他们守着,不让旁人去后面。 身后传来关门声,阿桔看看前面的院门,咬咬牙,忐忑地走了过去。 门开开,孟仲景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大雨瓢泼,外面应该不会有人,可孟仲景还是谨慎地把伞收了起来,背靠门墙而立,浑身湿透。 伞低,阿桔才瞥见男人胸口,便再也不敢往上看,捂着嘴哭了出来。 被强迫时的屈.辱,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在看见自己喜欢的男人时,全都化成眼泪滚落。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思去想该如何隐瞒,她只是觉得委屈,只想被人护着,被自己的男人安抚。 她撑着伞,站在半开的门与墙壁中间,迟迟没有动作。孟仲景等不下去,低头去看伞下的人,却对上她失声痛哭的模样。孟仲景登时慌了,丢了手中伞,急急钻到她伞下,不敢碰她,只抢过伞替她撑着,心疼地问她:「阿桔你哭啥?你怎么哭了?」 想碰不敢碰,一颗心七上八下。 哭成这样,阿桔知道瞒不下去,低头,哽咽着问他:「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指名道姓,孟仲景却明白她说的是谁,同时也确定,那人真的找过阿桔了。 他呆呆地看她。 她侧对他站着,鬓发被风吹动,沾了泪的白皙脸庞在瓢泼大雨中越发显得可怜无助。 这 么多年,孟仲景第一次看到心上人哭得如此伤心。他很想抱她,可他身上都湿了,只得攥着拳压下那股冲动:「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要跟我抢你。阿 桔,你,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她看似娇柔却不娇气怯懦,小时候一起玩时摔了,她都不会哭,如果那人只是言语逼迫,她不会哭成这样。 眼前浮现那人意味深长的笑,孟仲景越想越恨,「他,我去杀了他!」 阿桔大惊,想也不想拽住他,对上他愤怒的眼睛,她眼泪流得越凶:「你别莽撞,他,他只是抱了我……」 「他什么时候抱得你!」孟仲景恨得声音都抬高了。 他这样,阿桔更怕,低头哭了起来:「那天他来做客,我爹他们都在歇晌,我在书房看书,他突然就闯了进来……他逼我嫁他,我不答应,他就走了……仲景,我,我被他碰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不想娶我了……」 哭得肝肠寸断,生怕他不要她。 孟仲景却松了口气,虽然恨意未减,万幸她没有真的出事,还是他的。 看她泪水不断,孟仲景心疼之余又有种欢喜,她哭,不就证明她对那个赵公子没有动心吗? 拉住她手紧紧握住,孟仲景笨拙又坚定地安抚:「阿桔别哭,我怎么会嫌弃你?都是我没用才害你被他欺.辱!阿桔你等着,他再敢动歪心思我拼了命也要护着你!」 他的手是凉的,却暖了她的心,阿桔哽咽着点头,眼泪落到他手背上:「仲景,上次的事,咱们忍了吧,他那种人,咱们惹不起。以后我会躲着他,绝不单独待着,仲景你也别招惹他,咱们很快就成亲了,我不想你出事,我也不想惹怒他,要是他把那事传出去,我没脸见人了……」 孟仲景能怎么说? 她哭个不停,他松了她手,试探着帮她擦泪,碰一下顿住,确定她不反感,终于放了心,指腹颤抖着轻抚她细腻脸庞。 村里规矩少,定亲后两人私底下也见过几次,这样的年纪,孟仲景再老实也是个男人,情.热时难免想做点什么,只是阿桔脸庞薄,碰手都不给,可现在,阿桔没有躲,反而贪恋他粗糙的指腹。这是她即将嫁的男人,他怜惜她,动作温柔。 她像梦里一般乖顺,孟仲景的心疼慢慢变成悸动,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唇上。 那里,他还没有碰过,却被人先尝了。 「阿桔,我,我……」渴望又不太敢。 阿桔困惑地抬头,桃花眼里泪意朦胧,楚楚可怜又更加动人。孟仲景喉头一滚,手下移扶住她下巴,低头凑了上去。到底心虚,闭着眼睛慢慢靠近,盼着她不躲。 男人脸庞越来越近,阿桔心跳如鼓,心慌意乱犹豫不决中,眼前突然闪过另一张面孔。阿桔面色一白,迅速退开,偏头不敢看他,过了会儿,微低着头去接伞:「回去吧,让人瞧见不好。」 孟仲景攥着伞把不放。 阿桔不得不抬眼看他,目光才对上,脸又红了。 她这样,孟仲景鼓起勇气,抓紧她手,声音低哑:「阿桔,给我亲一下,就一下。」 阿桔脑袋快垂到胸口了,摇头不语。 孟仲景不由攥紧了她手,小小的,当真柔若无骨。他看看她手,再看看她红红的脸,犹豫开口:「阿桔,他,他好像下了决心要娶你,他,他有钱有貌,在你爹娘面前谦谦有礼,你爹娘还有小九都喜欢他。万一,万一他们想让你嫁他,你……」 「我什么?」 所有羞涩紧张都随着他的话音而散,阿桔倏地抽回手,仰头看他:「我跟你从小就认识,你对我好,我心里欢喜,你来提亲,我应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一心一意嫁你,谁逼我我也不会改主意。仲景,这话我只说一次,如果你以后还怀疑我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我无法可说!」 她含泪的眸子倔强又委屈,孟仲景慌了,连忙赔罪:「阿桔你别生气,我,我就是害怕,怕你看不上我……」 他结结巴巴,在她的注视下脸都有些红了,阿桔心里一软,抢过伞,转身时才小声道:「胡思乱想什么,真看不上你,去年就不会答应……」到底羞涩,没有说完便急急转到门后,把人关在了门外。 v第二十九章 孟仲景傻傻地站在原地,纵然大雨迎头浇下,心里也欢喜。 「你怎么还不走?」正美着,门内传来她小声催促。 孟仲景越发高兴,知道她担心自己,也没有再磨蹭,一边撑开伞一边回她:「这就走。阿桔你别怕,等我娶了你,保管不让你再被人欺负!」 阿桔没应声。 等了会儿,听孟仲景真的走了,她摸摸刚刚被他攥着的伞柄,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姨父跟知县有些交情,那人既然频繁出入乡下,应该也没有太大来头,只要她不再给他近身机会,他也做不了什么。若他真敢做出逼迫良家女子之事,父亲好歹也是个秀才,可以去告官,他别指望他们会忍气吞声任他为所欲为。 现在她跟孟仲景说清楚了,他不嫌弃她,她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大雨在黄昏时转小,淅淅沥沥又连续下了两日,终于放晴。 雨后田地里野草疯长。 林贤只有月中月底各有一日假,想下地拔草都不行,又舍不得妻子女儿干这种力气活,往年便请人帮忙。一天四十个钱,四亩地加起来最多两日也能收拾完,很多人都愿意挣这份轻松钱。林家跟孟家结亲后,孟仲景主动帮忙,准女婿热情,柳氏不好提钱的事,便叫他来家里吃饭。 孟仲景实诚,如果他拖两日干完,就能趁在林家吃饭时见两次未婚妻,但他不好意思,上午就把两亩花生地里的草拔完了。孟仲达在忙活自家的地,柳氏让林重九跟孟仲景一起下地,林重九虽然也帮忙,毕竟是小孩子,主要还是孟仲景干的。 只有准女婿一个人,晌午摆饭时柳氏故意让阿桔端菜上去。农家可没有那么多规矩,她很满意孟仲景这个女婿,愿意给他点甜头尝尝,她跟林贤定亲那会儿,林贤总找各种借口去见她,她都懂。 阿桔不去,反而被母亲打趣得更厉害,再加上前阵子烦心事多,知道孟仲景担心她变心,她忍着羞,红着脸端菜过去了。 看见她,孟仲景紧张地站了起来。 阿桔羞答答看他一眼,放好菜碟马上就出去了,出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弟弟嘿嘿的笑声。 夏日的阳光明媚到刺眼,阿桔目光从花坛里扫过,那里兰花新鲜动人,她眼角眉梢也都是喜意。 如果那人再也不出现该多好,她便一直都能这样安心地过下去了。 歇过晌后,孟仲景领着林重九前往林家棒子地。 棒子顶端已经冒须了,秧苗直挺,比孟仲景都高。他让林重九跟在自己旁边,他拔过的草成堆了,林重九负责抱出去,也是想让林重九轻松一点。 周围全是碧绿的棒子杆儿,孟仲景弯着腰往前走,偶尔脖子不小心碰到叶子边缘,便多出一道红痕。 正低头拔草,前面忽然传来匆匆的跑步声。 孟仲景皱眉,凝视倾听,听到重物落地声,随之而来的是挣扎动静。他心中生疑,犹豫要不要过去,那边突的响起男人粗噶大骂:「我叫你踢!臭娘们你还踢啊!今儿个我先爽利一回,回头就把你卖到窑.子去,叫你踢我!」被他骂的人可能被堵住了嘴,只有呜呜挣扎声。 这声音孟仲景记得,是隔壁村子一个混混,曾经还言语冒犯过阿桔。 裂帛声骤然传来,一看又是要糟蹋人了! 「王五你住手!」孟仲景大怒,不顾棒子叶割人,大步冲了过去。 对方没有回应,只再次响起沉重的跑步声,孟仲景跑得更急,近了,一眼瞧见王五肩膀下夹着一个白裙姑娘。姑娘批头散发看不清面孔,大半个肩膀却都露着,孟仲景没有多看,快跑几步冲上去,拽住王五肩膀就给了他一拳。 孟仲景生的魁梧高大,王五个头也不矮,却瘦了很多,加上之前费了一番力气,一拳就倒了下去。认出孟仲景,他呸了一声,就那样躺在地上骂道:「孟仲景你最好别坏我好事,否则别怪我不……」 话未说完,被孟仲景又砸了一拳,自知不敌,王五愤恨不甘瞥了一眼那边地上趴着的姑娘,匆匆跑了。 孟仲景还想再追,身后响起女人急切的呜咽,他情不自禁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那 姑娘仰着头,面容终于从满头长发中露了出来,肤白唇红,望着他的桃花眼里泪水涟涟,乍一看,他险些错认成未婚妻,但失神也只是一瞬,除了眼睛,两人并没有 任何相似。孟仲景刚要开口,姑娘一个挣扎起身的动作,肩头衣衫毫无预兆掉了下去,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他面前…… 孟仲景立即转过身去,脑海里却依然是那片白.花花的身子,心跳有些不稳。 「姑娘,我,我……」 「孟大哥,你在跟人打架吗?」远处传来林重九焦急的喊声。 孟仲景大急。这种情形被林重九看见,回头说出去不但姑娘名声没了,他也不好做人。 「姑娘,我闭上眼睛帮你把手松开,你快穿上衣裳吧!」 白裙姑娘没有反对,呆呆地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 林重九脚步声越来越近,孟仲景没有时间犹豫,闭上眼睛绕到姑娘身后,帮她解手上衣带,「冒犯了。」 他力气大,很快便扯开,之后迅速起身,背对她道:「我去拦住弟弟,姑娘收拾好后快走吧!」 「恩人别走!」 白裙女子恢复自由后立即拿走口中帕子,哭着喊道。 孟仲景脚步一顿。 白裙女子见了,心中稍安,边颤抖着系衣裳边哭:「恩人救救我吧,我左脚扭伤了,这里又人生地不熟,根本走不远,恩人,求你救救我,我怕那人还没有走远,又来……」 她声音娇柔,哭起来更是哀婉可怜。 孟仲景心生恻隐,可他家里没有女眷,不可能收留她,正好那边林重九走了过来,他心中一动:「姑娘,你,你再此稍等,我去寻,我让弟弟去寻女眷扶你回村。」他原打算让林重九在这里守着对方,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跟她单独待在一起,但又怕王五折回来,只得临时改了口。 v第三十章 「多谢恩人,恩人肯搭救如娘,如娘全听恩人安排。」 名为如娘的女子斜腿跪坐在地上,低头哭谢。 孟仲景对林重九简单解释了一下,随后打发他快去请柳氏过来。 林重九好奇地瞅瞅那边跪坐的白裙姑娘,转身跑了。 幽幽的棒子地里就只剩一男一女。 孟仲景从来没有跟陌生女人单独待在一起过,特别是他还不小心看了人家身子,念头一起,心头莫名发慌。他不敢转身,犹豫片刻后问:「姑娘你能走几步吗?咱们去地边上等吧?」到了地边,他站在外面,让她藏里头,柳氏来了也好看些。 衣裳被扯烂了,如娘正在给肩头衣衫打结,听到这话,她看向远处背对自己的男人,随即低下头,「恩人稍等,我收拾好便起来试试。」 这意思就是还没收拾好了,孟仲景有些不自在,抬脚准备再往前面走走。 如娘却急了:「恩人你去哪儿?」 她声音慌乱,孟仲景忙顿住脚步,尴尬道:「我去那边……」又觉得直接说出来好像更不合适。 他支支吾吾,如娘不由笑了,只是很快又羞涩地道:「恩人无需避讳,恩人救了我,我信恩人乃正人君子。好了,如娘收拾妥了,恩人可以转过来说话了。」 她这样说,孟仲景情不自禁就转了过去。 如娘依然跪坐着,长发垂在身后,脸庞全部露了出来。她生的并不算出众,胜在肤色白皙,眼睛灵动,身上有种特招人怜惜的柔媚,放在村子里,比不过林家姐妹,但也算是出挑的了。孟仲景转过来时,如娘朝他感激地笑笑,转瞬垂眸扭头,一缕长发从脸侧落下来,楚楚可怜。 孟仲景不由多看了一眼。 如娘脸红了,头垂得更低,小声问他:「如娘姓何,恩人如何称呼?」 察觉自己的失态,孟仲景急忙侧身,结巴道:「我,我姓孟。」 如 娘抬眼看他。男人脸庞麦黄,一看就是常年下地干活的,但他生的还算俊朗,身材高大,给人很可靠的感觉。跟她见过的那些高门子弟相比,这个农夫身份上一无是 处,可她这样姿色的「瘦马」,能够嫁给他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远胜于被人卖来卖去被迫伺候各种老男人,甚至惨死后宅。 她还是清白身,他看起来也老实,她自信能获得他疼爱,再加上身上的百两银子,婚后日子定能和顺。至于卖身契,只要她把事情办妥,赵公子那样的人,绝不会食言。 「孟大哥,我,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如娘忐忑地问。 她貌不惊人,声音却娇柔似水,孟仲景越发不自在,含糊应了声,催她:「你试试能不能走几步?能的话咱们去地头等着。」 「嗯。」如娘一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孟 仲景用余光看着她,见她站稳了,他松了口气,下一刻却见她身子一歪,惊叫着朝前扑了下去。孟仲景大惊,想也不想迎上去扶她,他攥住她双肩,如娘直接扑到了 他怀里。孟仲景最先感受到姑娘丰满的胸.脯,下一刻她双手就扶上了他腰,孟仲景不由想推开她,手却碰到她细得惊人的腰肢。 真的很细,不堪一握。 身体僵硬,孟仲景有片刻失神。 「孟大哥,我……」如娘不安地推他。 孟仲景回神,忙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急急扶正她肩膀,刚想询问,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 「孟大哥,我走不了路了,我左腿会不会废了啊?」如娘仰头看他,神色凄婉。 这样无助又好像只能依靠他的话语,孟仲景没从任何人口中听过。 他皱眉看向她脚,先扶人坐到地上,这才蹲在她面前,对着她脚问:「你是何时扭到的?」 如娘低头落泪:「就是方才,被他追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孟仲景不是郎中,只能笨拙安抚道:「你先别急,一会儿我请郎中给你看看,应该没事的。」 如娘抬头,感激地看着他:「谢谢孟大哥。」 孟仲景不敢与她直视,沉默片刻后忽的发现两人挨得过于近了,连忙起身退开几步。身后安安静静,没有话说时间好像更难捱,孟仲景想了想,好奇地问她:「你是哪里人?怎么来了这里?」看她身上的料子,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啊。 如 娘神情恍惚,过了会儿才叹道:「我是扬州人,家里发水来登州寻亲,不想亲人早已搬去别处,我想继续打听他们的消息,随身两个仆人却不想再跟随于我,回江南 去了。我自己四处打听,碰巧路过此地,遇到方才那人,本以为他知道,哪想竟骗我来了此处……孟大哥,求求你了,求你收留我一段时日好不好?我身上还有些银 钱,我都给你,求你帮帮我吧,我再也不敢自己出门了!」 她泫然欲泣,孟仲景忙道:「你别急,你伤成这样,先留在这边养伤吧,其他的以后再作打算。」 「嗯,我全听孟大哥的。」如娘低头,把贴身藏着的荷包递给孟仲景:「孟大哥,这一百两银子是我的全部积蓄了,你给我请医看病都需要钱,都从这里拿吧,剩下的就算是如娘谢你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请孟大哥一定要收下。」 一百两? 孟仲景愣了一下,诧异她一个姑娘竟然敢带这么多钱赶路,跟着连声推辞道:「不用不用,请郎中花不了几个钱,你快自己留着吧,以后寻亲都要用。」 如娘坚决要给,孟仲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僵持之际,柳氏母子来了。林竹也想来看热闹的,柳氏训了她一顿。 孟仲景赶紧迎了上去,把救人之事还有如娘来历快速说了一遍。 两人站得有些远,如娘忐忑又茫然地看着他们,等柳氏抱着衣裳和善地走过来,她怯怯喊了声「孟伯母」。 孟仲景忙在旁边解释道:「何姑娘误会了,这是我林婶儿。」 如娘脸上一红,马上改口。 v第三十一章 柳 氏早就把如娘打量了一番。跟长女年纪相仿,衣衫有些乱,坐在那儿可怜巴巴的。那个王五她也认得,是远近村人嫌恶的混混,几乎路上撞见个姑娘都要说几句浑 话,两个女儿都碰见过。柳氏痛恨王五,对如娘就越发同情,先让孟仲景领林重九去地边,她帮如娘换上自己一件衫子。衫子是年初小柳氏送她的,柳氏嫌颜色太鲜 艳,一直没穿,阿桔倒是想拿她的衣裳,柳氏怕村人看衣裳认人误会了,没让。 两刻钟后,柳氏扶着如娘进了自家院子,林重九跟在她们旁边,孟仲景去镇上请郎中了。 阿桔让母亲把人扶到姐妹俩的厢房。 都是姑娘家,最恨不外是被男人欺负,阿桔很同情如娘,在如娘落泪时柔声安抚。柳氏也在旁边陪了一阵,后来觉得小姑娘们更能说到一处,便领着儿子去了上房。 长辈离去,如娘放得开了些,歉疚地对阿桔姐妹道:「给大姑娘二姑娘添麻烦了,一会儿孟大哥回来,我就随他去他们家,不好继续劳烦你们。」 阿桔正在备茶,闻言顿时怔住,扭头看去,欲言又止。 林竹朝长姐递个眼色,然后她凑到如娘身前,好奇地问:「何姐姐,孟大哥说要你去他家住?」 如娘摇摇头,眼里有丝困惑:「可孟大哥救了我,他答应会收留我容我养伤,我不住他家,难道还要麻烦你们?对了二姑娘,孟大哥跟你们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孟大哥会托你们照顾我?他家里人呢?方才他急着去给我请郎中,我没来得及问。」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林竹担忧地看向长姐,不知她能不能听出点味道。 阿桔朝二人笑笑,端起茶壶道:「你们先聊,我去倒水。」说着出了屋。 林竹目送长姐离去,眼帘一抬一落,心中已有了主意,只跟如娘介绍孟家的事。 那边阿桔到了厨房,脸色终于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如娘亲昵地喊未婚夫孟大哥,她有点不舒服,可孟仲景救了她,不喊孟大哥喊什么?阿桔笑自己不该乱想,但听到如娘说孟仲景答应收留她,还急着去给她请郎中,心里的酸涩就压不住了。 其实孟仲景为人热心,做这些再正常不过,可听如娘一口一个孟大哥,语气里满是信赖依仗,她真的管不住自己。 应该是她多想了吧?不提如娘如何,孟仲景对她的心她还是信的,再说,如娘长得没她好看…… 阿桔从不以貌取人,但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念头能让她安心。 泡好茶,她端着东西回去了。 林竹一直等着她呢,等阿桔将茶壶放好了,她才打趣似的对如娘道:「孟大哥跟我们家的关系啊,嘿嘿,他是我准姐夫,九月就要迎娶我大姐过门了。」如娘真有那种心思,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露马脚。 阿桔脸上一热,转身嗔她:「就你话多……」话没说完,却瞥见如娘震惊的模样,她微微张着嘴,脸色苍白,眼中除了难以置信,还有无法掩饰的失望难过。 阿桔如鲠在喉,知道孟仲景跟她定亲,她失望什么? 林竹心里也不大痛快,故意问道:「何姐姐你怎么了?脚疼了吗?」 如娘看看她,飞快低下头,攥了攥袖口,好一会儿才道:「没,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孟大哥已经定亲了。」说着抬起头,颇为羡慕地看着阿桔:「孟大哥仪表堂堂又一副侠义心肠,大姑娘真有福气。」 阿桔还没理清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儿,林竹不高兴了,马上回道:「孟大哥是好,可我大姐温柔貌美,知书达理,能娶到我大姐,孟大哥有福气才是!」随便找个村人问问,都是夸孟仲景福大,没有她这么说的。 「阿竹!」阿桔不满地瞪了妹妹一眼。她跟孟仲景互相喜欢,所以两人关于福气的话她都不爱听,好像谁高攀了谁似的。 林竹撇撇嘴,趴到炕头看书去了。孟仲景如何她不管,但谁敢欺负到她大姐头上,她给她好看! 阿桔看看低头不语的如娘,转身把茶水端了过去,客套两句后不再多说,没了先前的热络。 如娘明显对孟仲景有旁的心思,阿桔自认没那么大度量。孟仲景……阿桔咬咬唇,很快打消那个念头,孟仲景不是那种人。 没人说话,屋里静悄悄的,如娘捧着茶,悄悄打量阿桔。 赵公子命她在七月前哄孟仲景要她,旁的什么都没有多说,但见到这位林家大姑娘,她隐约有了个猜测,得知孟仲景与阿桔有婚约后,就更加确定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 能让那样的男人如此费心,这位林大姑娘的命,真好。 孟仲景从平时交好的村人家里借了驴车,很快就把郎中请来了。 郎中进了西厢房,孟仲景随林重九坐在上房堂屋,目光不时飘向厢房那边。 厢房里,柳氏母女三人围在旁边,看郎中给如娘摸骨。 裤腿挽起来,袜子褪到脚踝,别提老郎中,就是柳氏三人都看愣了,万万没料到如娘貌不惊人,身上肌肤却白如新雪滑如凝脂,还有那只脚,明显是裹过的,不是很厉害那种,但也比林竹的小。 被这么多人盯着,如娘羞涩地低下头,发丝垂落,六分颜色也变成了八分。 阿桔收回视线,转到妹妹身后,不再看那边。 很快老郎中就得出诊断,如娘伤得不重,按时上药好好休养,三日后就能正常走动了。 如娘想付诊费药钱,柳氏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可怜孤女掏钱,留两个女儿照顾如娘,她把老郎中请到外间,付了一钱银子,然后送他出门。二人一出厢房,孟仲景立即追了过去,想问诊费,被柳氏瞪了一眼,孟仲景不得不闭了嘴。 郎中自己骑驴来的,柳氏二人目送他走出一段距离后便往回走。孟仲景不好意思地道:「婶子,我把她带到这边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诊费就由我出吧,要不我实在过意不去。」 柳氏笑他:「你马上就是我女婿了,还跟我客气啥?」女婿心善,总比见死不救好。 孟仲景还想坚持,阿桔突然从厢房门口走了出来,孟仲景脚步一顿,傻傻地看她。 阿桔咬咬唇,下了台阶。 v第三十二章 长女分明有话想跟孟仲景说,柳氏又纳闷又觉得有趣,笑着看阿桔一眼,进去了。 「阿桔?」院子里只剩二人,孟仲景挺欢喜的,「有事吗?」 阿桔心里不痛快,也就没像往常那样怕羞,对着孟仲景问道:「你刚刚跟我娘说啥呢?」 提起这个孟仲景顿时又不好意思了,朝阿桔走近一步,小声道:「何姑娘是我带回来的,已经麻烦你们了,哪能还让婶子出药钱?刚刚你在屋听到没有,告诉我,我好还给婶子。」两人挨得很近,像小时候那般说话,更像一家人在商量事情。 他大大方方没有半点心虚,阿桔看他顺眼了些,但依然不高兴,故意问:「你想帮她出钱?那你带了多少在身上?」定亲后孟仲景跟她交待过孟家家底,因为准备喜宴,没有多少存钱了。 孟仲景哪知道姑娘家的小心思,老实巴交把三钱碎银子拿了出来:「上次买东西省了点,我悄悄攒着呢,等着,等着成亲后交给你……」声音越来越低,目光热切地盯着阿桔。他跟弟弟秋冬会去镇上干活,赚的钱大部分给父亲,他自己留点等着给她当私房钱。 被他这样盯着,阿桔脸上有点热,看看他的大手,再看看他,扭头道:「既然是给我的,现在怎么拿出来了?」含嗔带怒,娇娇俏俏。 「我没……」孟仲景张嘴就想解释,可看她脸上在短短功夫里飞了红霞,贝齿咬唇的羞恼模样,他看痴了,痴着痴着反应过来,一颗心都快酥成水,壮着胆子抓起她手将银子都塞过去,「给你阿桔,都给你的,谁也不给花。」 「我不要,你给她买药去吧!」阿桔不收,转身要走。她宁可自家出钱,也不想孟仲景出。 「阿桔!」孟仲景赶紧拉住她,哀求地看她。阿桔低头不给他看,偏偏这样的赌气撒娇最是可爱,是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的娇俏模样。孟仲景心扑通扑通跳,握着她手小声诉情:「阿桔你别多想,我就是看她可怜才帮她一把,旁的什么心思都没有,我,我就喜欢你,你……」 结结巴巴还没说完,里面传来林竹的声音。孟仲景连忙放手,阿桔也尴尬地想避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林竹阴阳怪气道:「孟大哥,何姑娘非要见你呢,你快进去吧!」 阿桔顿住,回头看孟仲景。 孟仲景有些愣:「她见我干啥?」 「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林竹哼了声,放下帘子进去了。 孟仲景不由看向阿桔,阿桔瞪他一眼,抬脚朝上房走。孟仲景再傻也知道她不高兴了,快跑两步拽住她,近似哀求:「阿桔,阿桔你跟我一起去,你看着,我对她真的没什么。」 阿桔不想去,孟仲景索性拉着她走,阿桔当然没他力气大,心里也因他这样欢喜了些,等到了门口,便甩开他手,自己先进去了。孟仲景松了口气,乖乖跟在她身后。 如娘坐在炕上,一看到孟仲景进来,马上就想站起来,被柳氏手快按住,笑着劝她:「郎中说这两天你要好好养着,有什么话就这样坐着说吧。」那种情况被人救下,想感激一下也是情理之中。 如娘看看柳氏,没再试图起身,轻声对孟仲景道:「孟大哥,谢谢你,今日要不是你,我肯定活不成了。」 她眼中含泪,孟仲景却看都没看她,一边偷看阿桔一边道:「没事没事,事情过去就算了,你不用记在心上。我林叔林婶都是大善人,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吧,伤好后再做打算。」 「嗯,我知道。」如娘低头答,转而对柳氏道:「那这几日如娘就给婶子添麻烦了,婶子一家跟孟大哥的大恩大德,如娘一辈子都记着。」 柳氏柔声安抚她几句,无外是那些客套话。 孟仲景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告辞离去,出门前悄悄瞥向阿桔。阿桔垂眼看地上,假装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等孟仲景悻悻走了,她才微微弯了嘴角。 柳氏没呆多久也走了,屋中只剩三个姑娘。如娘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阿桔见她方才没有对孟仲景露出什么异样,许是因为知道两人的婚事歇了心思,又有些不忍冷落她了,偶尔跟她说两句。如娘客气应对,阿桔问她就答,不问她也不聒噪,安安静静,真的不是很惹人反感。 晚饭如娘跟阿桔姐妹一起用的,睡觉自然睡在同一张炕上。 林竹喜欢睡炕头,阿桔便睡她外面,然后如娘睡她旁边。 林竹最先钻进被窝,侧躺着看旁边两人。或许是自家长姐看习惯了,她竟觉得如娘虽然没有长姐好看,身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不是容貌,而是一举一动,让她都挪不开眼。 虽然不喜欢对方,姑娘家天生爱美,有些事情还是忍不住打听。熄灯后,林竹好奇问道:「何姐姐,你是城里姑娘吧?」以前总在书上看人盛赞江南美人温柔似水,难道如娘身上那种耐人看的劲儿就是江南女子特有的? 如娘顿了会儿才道:「嗯,家父是商人,可惜家道中落,后来又遭了灾……」 林竹了然:「怪不得你动作那样好看,是不是跟礼仪嬷嬷学过啊?」 如娘「嗯」了声,对着外面漆黑的夜道:「不过学得很辛苦,我根本不想学。」 女人都是花,林家姐妹是山里自自在在生长的花,无拘无束父母疼爱。她呢,她是养在房中的盆景,别人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子,她就得忍着,旁人只看到了她的好看,却不知她受过多少疼。 她不想跟阿桔抢,可阿桔有更好的等着她,孟仲景却是她回到山中的唯一希望。 如娘翻个身,闭上眼睛装睡。 阿桔听到左侧动静,伸出胳膊悄悄拍拍妹妹,示意她不要问了。 次日醒来,如娘行动多有不便,阿桔帮了她很多,如娘柔声道谢。她不提孟仲景,林竹故意提及时如娘也没有表现出好奇,阿桔姐妹俩便没有昨日那么防备了。饭后三个姑娘坐在一起说话,相处也算融洽。 柳 氏偶尔过来小坐,聊着聊着免不得问起如娘将来的打算。如娘茫然摇头,柳氏便打听她在登州的亲人,如娘说了,柳氏根本没听说过,出去跟村人打听一圈,亦无人 知晓。柳氏热心,特意去镇上走了一趟,请小柳氏夫妻俩帮忙留意着。周培在府城都有些名气,人脉颇广,只是这事不是一两日就能有消息的。 对此,如娘很感激,虽然她知道周家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三日后,如娘脚伤养好了,提出想走,柳氏知道她无处可去,好心劝道:「要不你多住几天吧,万一镇上有消息传过来呢?你安心住着,也算是给阿桔她们俩做个伴。」 阿桔也开口挽留。三天里孟仲景没有来过,如娘也没打听过,她早没了那种拈酸心思。毕竟如娘是城里出身的姑娘,孟仲景,虽然自己很喜欢,其实也就是个粗人,旁人或许一时感激动了心思,未必真能看入眼。 盛情难却,如娘便在林家继续住了下来。 阿桔拿出自己一套衫子递给如娘,让她换洗。 如娘很是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想了想道:「大姑娘,我身上还有些银钱,想去镇上买些布,一直穿你的挺过意不去的。」 阿桔当然表示没关系,只是如娘坚持想去,阿桔便去跟柳氏提了,柳氏痛快答应下来。次日早上,林贤套了驴车,柳氏林竹并如娘坐在车上,阿桔成亲前都不打算再出门了,柳氏让林重九在家陪姐姐。 v第三十三章 驴车在小路上轻快地走,快走到岔路口时,对面两辆马车急速而来,从另一条路朝北去了。 林竹好奇地张望那两辆马车,不知为何想到了多日未有消息的赵公子。 而此时的赵沉,正在陪宁氏打理院中兰花。 晨光缓移,庄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很快便有小厮跑进来通报:「夫人,少爷,老爷回来了!」 这庄子里,除了宁氏赵沉及问梅陈平,再无人知道那个常年在外的当家老爷便是京城延平侯。 赵沉看向母亲。 宁氏恍若未闻,素手折了朵白兰插在耳边,偏头问儿子:「娘这样好看吗?」 容貌明丽,眼眸温柔,笑容恬淡,俨然就是幼时记忆里的模样。 赵沉稳稳扶起母亲,笑道:「好看,天底下再没有比娘更好看的了。」 宁氏嗔他一眼:「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留着说给你未来媳妇听吧!」 赵沉无声笑,陪母亲一起出去迎人。 赵沉跟宁氏还没走到院门,那边一个高大身影已经大步转了过来,双方打个照面,不由都顿住。 赵沉朝一侧挪了两步,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父亲,延平侯赵允廷。 快四十的人,着一身赭色袍子作商人打扮,只是那挺拔长眉狭长凤眼流露出来的威严英气,一看就不是普通商人。此时的父亲,身上没有变故发生时那两年的郁气,没有祖父病故时的消沉,也没有几年前刚投奔明王时的谨慎内敛,他像是即将得胜的将军,意气风发,壮志酬筹。 赵沉知道,只有在他们母子面前,父亲才会露出这些复杂情绪。 在父亲心里,母亲跟他这个儿子,还是不一样的。 眼看父亲望着母亲出神忘了说话,母亲随意盯着路边花坛不想言语,赵沉无奈开口:「父亲。」 赵允廷立即回神,咳了咳,终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长子。 十七岁的少年,几乎不比他矮多少…… 只 一眼,赵允廷心头便涌起一股酸涩。去年年中来时,长子好像还是个孩子,现在乍一看都是大人了。长子九岁之前,每日都在他眼前跑跑跳跳,他教他骑马射箭读书 识字,长子则用崇拜敬佩的眼神看他。后来他迫于形势不得不送长子离开,父子俩相处时间一年比一年短,特别是这两年正是图谋大事的关键时候,他一年几乎只能 过来一次,还都是趁出门办事时尽量找时间过来。他对他思念愧疚越来越多,长子呢,他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客气,虽然亲近,却再也没有小时候毫无保留的信赖。 他错过了长子的成长,错过了那么多天伦之乐。 幸好,明年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赵允廷收起心中感慨,走过来拍拍赵沉肩膀,赞道:「好小子,都快比我高了,功夫练得怎么样?」 赵沉偏头,望向远处青山:「下午狩猎时父亲就知道了。」每年父亲来,都要跟他比一场。 少年自信从容,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赵允廷很满意,打发他道:「去吧,一会儿去书房等我。」 赵沉识趣地走了。 赵允廷看着长子高挑背影,直到赵沉拐弯,他才转身。宁氏柔顺地站在他身后,一身白底绣莲叶的素净裙子,白净脸庞未涂脂粉素面朝天,头上除了鬓边一朵白兰也没有任何发饰,但这并不影响她美貌分毫,她就如十几年前一样,只需静静站在那儿,便能夺走他所有心神。 「兰容。」他握住她手,轻声唤道。 宁氏用另一只手摸摸他衣袍,好奇问他:「什么时候到这边的?」 赵允廷亲亲她手,牵着她往上房走,边走边说话:「这次是去济南办事,时间紧张,昨晚连夜过来,明早就得走了。」 宁氏便吩咐低头跟在后面的问梅去备热水。 问梅走后,赵允廷捏了捏她手,低声道:「你服侍我洗。」 宁氏没理他,先一步进屋准备给他倒茶,赵允廷却没劳烦她,直接将人拉到腿上,一手抱她腰,一手捧她脸,认真地看她。宁氏早已习惯他的偷袭,闭着眼睛等他,神色恬淡,像清晨的兰花不知一侧有人觊觎。 可是他在身边啊,她明明看见了,为何没有半点羞涩? 赵 允廷心中发苦,他不想继续苦下去,托起她下巴,碰上她唇。柔软湿润,是他恋了二十年是他渴望了一年的味道。他轻轻地尝,慢慢地吮,耐心地等她回应,她再 冷,他用自己暖她,她总会热起来。喉头滚动,呼吸重了,她开始喘.息,她攥住了他衣襟,赵允廷眼底阴郁散去,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搂着她,深深地吻她。 偏厅里小丫鬟们抬水倒水,等水好了人散了门关上了,赵允廷将人打横抱起,一起进了浴桶。 她什么都不做,反应依然生.涩,他耐心地吻她爱她,直到她咬唇都压抑不住声音,他才抬起她腰,就那样面对面与她契合。她青.涩如初,他同样兴奋如初,像是回到了从前,为得到她欣喜若狂,为看到她脸上红霞听到她如哭似泣而疯。 「兰容,兰容,我真想把你化入骨血,让你看看我的心。」水声激荡中,他抱紧她,在她耳边喃喃。 宁氏仰着头,美眸紧闭,三千青丝如瀑披散在肩头,指甲陷进他背。 水声终于平息,赵允廷替宁氏擦干,抱她回了内室。他将俏脸酡.红的人放在炕上,俯身亲.亲她额头:「你歇会儿,我去跟承远说话。」说着自己去柜子里找衣裳。 宁氏睁开眼睛,扭头看他一举一动,等他穿完了才道:「他跟你一样,都是主意大的,你别跟他吵。」 赵允廷正在系腰带,听到声音朝她温柔一笑,「只要他有道理,我就让着他。」 宁氏没再多说,赵允廷又过来腻歪了会儿才出去了。 v第三十四章 书房里,赵沉已经在等着了,不过也没来太早,只比赵允廷提前一刻钟左右。 换过衣裳的父亲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赵沉假装不知父母做了什么,从窗边走到赵允廷对面坐下,开门见山:「父亲想问我为何拒绝那两个人选?」 赵允廷肃容看他:「是,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十七了,今年定下明年大婚,再妥当不过。」 赵 沉笑了笑,困惑地看他:「父亲,儿子有一事想不通,父亲既然许诺明年接我跟娘回去,重新让我做世子,那父亲肯定是有办法抗衡国公府了,也就是说,明年侯府 至少可以跟国公府威名并重。既如此,父亲为何急着为我安排婚事,明年再找,岂不是能找到身家更高的贵女配我?」 赵允廷神色微变。 赵沉懒懒靠着太师椅:「还是父亲属意的世子人选变了,而我现在将来都是失德之人,只能配那些姑娘?」 赵允廷皱眉斥他:「胡说什么,我说世子是你的便是你的,现在给你定亲我另有打算。」 赵沉冷笑:「什么打算?是怕我有了世子之位处处压制那人,所以想给我娶个身份低的妻子,将来再给他娶个身份高的,至少让他的夫人压我夫人一头?」 他 言语不敬气焰嚣张,赵允廷眉头皱得更深,可对着一年未见的长子又无法发脾气,只好放软了态度:「承远,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娘一人,那人不过是个摆设,明年 我可以休她也可以杀她,但涵儿是你三弟,你跟他身上都留着我的血,你已经什么都有了,稍微让着他一点又如何?」 赵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男人。 若是前两年,他或许会大声反驳他,现在他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只有一个二弟赵清,一个妹妹赵沂,还是他们愿意视我为长兄的情况下。至于赵涵,他是你儿子,不是我弟弟。这话是我最后一次说,父亲你别再忘了。」 「承远……」 「父 亲,」赵沉开口打断他,身体前倾,很认真地跟他商量:「父亲,其实这个世子之位我不是很在意,可有人在意,非要跟我抢。就像你以前教过我的,明明是我的东 西,我为何要让给别人?所以,只要我回侯府,不管你想不想给,我都要定了这世子之位。父亲若是不想给我,或是担心我压制他报复他,那就别再说接我跟娘回去 的话,你回去好好跟他父慈子孝,我另寻门路建功立业……」 「你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赵允廷大怒,拍案而起。他为他煞费苦心,他就是这样当儿子的? 赵沉无动于衷,垂眸看眼前茶杯:「我只是觉得父亲儿子太多太过操心,不如主动让位。」 「我不用你这般……」赵允廷还想说什么,对上少年敛眸平静的样子,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就是这种眼神,像极了她,仿佛他有再大的雷霆暴怒,他们都不在乎。 赵 允廷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坐下去,沉默半晌,低声道:「承远,咱们难得见一次,我不想跟你吵,你也别再说那些话气我,你知道我心里最看重你这个长子,从 你生下来第一天开始,这个侯府就注定是你的,谁想抢,我第一个不同意。好,明年我给你安排更好的亲事,我只求将来你给他留条活路,成不成?」那也是他儿 子,生的时候他无可奈何他不想要,可他喊了他九年父亲,他总不能看着他死。 赵沉没应也没拒绝,微笑道:「人心易变,即便我现在应下,说不定哪天就反悔了,还是不承诺的好,免得届时更惹父亲生气。」 赵允廷气极而笑:「你还真是孝顺!」 赵沉眼里闪过一道幸灾乐祸,好奇问他:「我是以父亲为戒,明年父亲带我们回去,可否想过如何跟太夫人解释?」当年可是太夫人极力劝儿子休妻再娶的,明年见到「死而复生」的母亲,也不知那老东西会不会吓死气死。 即便赵允廷早作了打算,此时被长子幸灾乐祸,他还是气得胸闷,走过去将人拎了起来:「走,咱们去院中打一场,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练功!」 赵沉乐意奉陪。 父子俩打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都累趴下了,一直到晌午用饭时才歇过劲儿。饭桌上,宁氏看看嘴角发青的儿子,再看看脸上没伤却不时耸.动左肩的儿子他爹,只觉得好笑。 下午赵允廷跟赵沉骑马去山中狩猎,日落前才回来。 跟长子亲近了大半天,晚上赵允廷也不嫌疲倦,搂着宁氏一直闹到后半夜才心满意足。事毕之后,宁氏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只能由着赵允廷趴在他身上,脸贴着他汗湿的胸膛,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就 在宁氏快要睡着时,忽听男人轻声道:「兰容,以前的事咱们都无可奈可,为了你跟承远的周全,我不得不跟她虚与委蛇,但她生子时我做了手脚,所以这几年她再 也没能有孕。万姨娘你知道,我没碰过她第二次,周姨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我收了只是故意给她添堵,不让她得意,生完女儿后照样服了绝子汤。兰容,我答应 你,明年你回去后,那些人我再也不碰,我只要你一个,咱们好好过下半辈子,行吗?」 行吗? 宁氏闭上眼睛,呼吸清浅。 有他,她会好好过,没他,她照样会好好过,人活一辈子,最不该跟自己过不去。 身上的人没有回应,赵允廷也没催她答,轻轻抚摸着她背,拥她入睡。 她不答应也没关系,她在他身边,就够了。 次日天未大亮,赵允廷便整装待发,他起来的无声无息,宁氏还在睡着。赵允廷站在炕前,盯着她恬静睡颜看了良久良久,才狠心离去。 赵沉已经在院外等着他了。 看到长子,赵允廷很欣慰,父子俩简单用了饭,一起往外走。 「父亲,我的婚事不用你操心,而且我会如你所愿,给你找个出身不显的儿媳妇。」赵允廷上车之前,赵沉淡淡开口。 赵允廷一愣,以为长子在跟他赌气,便拍拍他肩膀道:「别说了,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你堂堂好男儿,就该娶最好的姑娘。放心,明年我肯定给你寻门好亲事。」 赵沉失笑,直视男人双眼道:「父亲多虑了,儿子只是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朵兰花,并非跟你置气。」 赵 允廷动作一顿,探究地盯着赵沉。妻子喜兰,在他跟长子眼里,只有妻子一人配得上兰花之名,此时长子用兰花指代那姑娘,显然是动了真心。他皱眉沉思,不由想 打听对方身世来历,赵沉却没给他机会啰嗦,伸手请他上车:「父亲走吧,你只需相信儿子的眼光,等着喝儿媳妇茶就行了。」 「好,我就信你一回!」赵允廷爽朗一笑,最后看长子一眼,上车走了。长子虽然喜欢气他,但他必须承认,这小子处处像他,在女人身上,他相信他的眼光。 天色昏暗,马车很快走远。 赵沉在庄外站着,一直站到第一缕晨光落到他身上,才望着天边问:「那头鹿还活着没?」 「回少爷,活得好好的呢,方才我去查看,差点踢我一脚。」陈平笑着答。 v第三十五章 赵沉颔首:「好,明日过去时带上。」 前天柳氏领着如娘去镇上,如娘挑了几块儿上好尺头,颜色鲜亮,全是姑娘家适合穿的。柳氏当她是给自己挑的,没有多想,直到如娘又挑了块儿灰色绸 缎,她才好奇问如娘买这个作何。如娘说想做身男装留着日后出门用,柳氏了然点头,没再多问。最后结账时柳氏想一起出了,如娘坚定拒绝,自己付了钱。 回到林家,如娘开始缝衣裳。 她绣活不错,动作也熟练,当天就做了条碧色罗裙,送给林竹时阿桔姐妹俩才知道如娘是要谢她们,连忙推辞,可裙子已经做好了,林竹不穿如娘穿着也不合适,林竹只好收下。 「何姐姐,你眼力真好,没给我量都做的这么合身。」试衣服时,林竹惊讶地道。 如娘柔柔一笑,有些俏皮地解释道:「我可没那么厉害,那天你衣服晾在外面,我偷偷比划了一下。」 虽说这些日子如娘表现的对孟仲景再无牵挂,林竹还是不着痕迹地试探道:「那何姐姐绣活也好,你手这么巧,你未来相公可真有福气。」 如娘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找到亲人,日后落在何处还不一定,哪有心思考虑婚事。」 坦坦荡荡,显然是真的没有那种心思了。 林竹看向长姐,阿桔悄悄瞪了她一眼,如娘没察觉,她可知道妹妹那些鬼心思。 次日一早,如娘又开始缝衣裳,阿桔担心她也要送自己,事先劝阻道:「千万别给我做啊,我衣服够多了,你快给自己缝两件吧。」接触时间长了,关系近了,说话也随意了。 如娘朝她笑:「我本来就是给自己缝的啊。」 林竹不厚道地笑了出来,阿桔闹了个大红脸。 到了黄昏,如娘还是把那件绣兰叶的白衫递到了阿桔面前。阿桔说什么都不肯要,如娘叹道:「大姑娘,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不定是死是活,你就收下吧,否则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实在过意不去。」 她情真意切,阿桔无法再拒绝。 如娘松了口气,晚饭后对阿桔姐妹道:「这两日一直闷在屋里,眼睛有些酸,咱们出去走走吧,这边乡下跟我家那边景致大有不同,以前我忙着赶路,没有仔细瞧过,其实早想好好看看了。」 农家规矩并不严,不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柳氏说一声,林竹姐弟便陪如娘出去了,阿桔照旧留在家里。 夏日出门纳凉的人本来就多,孟仲景兄弟俩也在外面待着。孟仲达远远瞧见林竹姐仨朝村北去了,赶紧撺掇孟仲景:「大哥,你看,嫂子他们去那边散步了,咱们也过去看看?」 孟 仲景一听,抬头朝那边望去。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三人背对这边,左边的姑娘个子最高,无论衣裳还是身量都是他熟悉的。想到这几晚梦里常常出现的未婚妻, 她拈酸吃醋的俏模样,孟仲景没有犹豫太久,率先朝那边走了过去。大家都是散步,碰巧撞见打声招呼,在村子里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他们在村子西北角,本来人就 不多。 那是通向北河的路,不过林竹三人并没打算走太远,在下坡的路口就停下了。路边有颗臂粗的枣树,如娘仰头打量,好奇地问林竹:「这是谁家特意种的吗?」 林重九抢着答:「不是,它自己长这儿的,秋天红了谁都可以来这里摘枣,又酸又甜特别好吃,就是里面核儿太大,没两口就吃完了。」 如娘笑着摸摸他脑袋。 远处传来脚步声,三人一起看去,如娘扫一眼便急急扭过头,状似羞涩。 林竹却变了脸色,没理会孟仲达的招呼,只盯着孟仲景。 孟仲景还当那边羞答答不肯给他看的姑娘是未婚妻,心头紧张又欢喜,不错眼珠地看着她身影。晚风吹拂,她衣裙轻曳,柳腰纤细身姿婀娜,说不出来的好看。 林竹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的了,抬脚挡在如娘身前,不悦问道:「孟大哥,你一直盯着何姐姐看做什么?」敢情如娘歇了心思,他却惦记着? 孟仲景愣住。 如娘红着脸转过来,看他一眼马上敛眸,微微侧着头喊他:「孟大哥。」声音轻柔,羞涩不安。 孟仲景又惊又愧,看看她再看看林竹,急着为自己辩解:「阿竹,何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他是可以看阿桔,但这话也不能说出口啊,特别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解释不清,孟仲景狠狠瞪一眼自家二弟,转身往回走。 孟仲达有些不舍地看着林竹。 林竹哼了一声,拉住如娘直接朝自家后门走去。 林贤夫妻俩在屋里说话,如娘低着头直奔厢房,林竹绷着脸跟在后面。 阿桔在房檐下看花呢,见两人神色不对,拉住林竹小声询问:「怎么了?」 林竹还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道:「我们撞见孟大哥了,孟大哥错把何姐姐当成你盯着看。」 她知道孟仲景肯定是认错人了,否则他再胆大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冒犯如娘,但她依然气恼孟仲景竟然连长姐都能认错。长姐跟如娘身高相仿,也都是丰.胸细腰,可长姐纤细好看,如娘则瘦得过了,至少熟悉的人是能看出差别的。 阿桔猝不及防,见妹妹说完马上后悔又担忧地看她,她强迫自己笑笑,懊恼道:「他可还做了别的唐突如娘的事?」 林竹摇头:「没有,发现认错人孟大哥马上走了,如娘也没多看他,大姐你别担心。」她自认公道,今晚分明是孟仲景闯的祸,如娘可没做什么不该做的。 「一场误会,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阿桔不想再提,低声催她:「你快进去跟如娘解释清楚吧。」 林竹仔细地打量她,阿桔佯装生气点她额头,林竹嘿嘿一笑,进屋去了。 阿桔站在外面发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跟孟仲景一起长大,他怎么能连她都认错? 这晚睡觉前,三人没有像往常那样聊天。 次日阿桔最先醒,如娘在阿桔坐起来时也起来了,看看那边依然睡着的林竹,小声对阿桔道:「大姑娘,昨晚的事,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你别多想,孟大哥肯定是看衣裳认得人,今天我赶紧缝身新的,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没有,如娘你别恼他失礼才是。」她这般小心翼翼,阿桔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表现出来,况且是孟仲景认错了人,她真要怪也是怪孟仲景啊。 v第三十六章 如娘失笑摇头,两人继续说了几句, 阿桔下地穿鞋。 望着她背影,如娘心头升起愧疚,转瞬又被她压下。 早饭后,阿桔坐在书房,一边绣帕子一边看着弟弟妹妹读书。等两人开始练字时,她针线筐里红线不够用了,便回厢房里拿,一进屋却见如娘又在缝衣服。阿桔好奇地看向她手中灰绸,才看一眼如娘便迅速将料子藏到身后。 阿桔很是不好意思地劝她:「小九衣裳很多了,你先紧着自己吧,不用为他费事。」 如娘低头不语。 阿桔看看她,知道她不听劝,径自去柜上找线,摇摇头出去了。 刚走到书房门前,外面突然响起马车辘辘声,在自家门口停了下来。 林家客人里坐得起马车的只有周家,阿桔大喜,小跑着去开门。只是拉开木门后,没看见笑脸相迎的姨母,却对上两个男人身影。领先那人一身竹青色圆领袍子,面容清冷,目光相碰时他眼中错愕转瞬变成玩味,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已看破她心事。 再次对上这个男人,还如此毫无准备,阿桔心跳一滞,特别是他隐含得意的注视,像极了那日他自以为是的提亲,俨然噩梦重现。 他以为她是特意来接他的? 阿桔马上就想关门。 赵沉及时开口:「请林大姑娘帮忙通传令堂一声,赵某今日只是路过,就不进去了。」 阿桔不想让他跟自家人打交道,可惜没等她关门,身后已经传来柳氏惊喜的声音。阿桔再也没有办法,快速朝厢房而去,如避蛇蝎。 赵沉淡淡扫她背影一眼,规规矩矩移开,看向朝这边赶来的妇人。 书房里林重九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不顾阿桔阻拦,兴奋地喊着「赵大哥」,撒腿朝大门跑去。他本想扑向赵沉的,目光掠过马车后头,脚步一顿,跟着不可思议地问:「赵大哥,这,这是鹿?」他没看过真鹿,却在姨父家里看过鹿的书画。 赵沉微笑着点头,抬头对神色有些拘谨的柳氏解释道:「伯母,那日晚辈不告而别,辜负伯母一片心意,实在失礼。今日刚从县城回来,碰巧底下有人送了一头鹿,晚辈想到小九应该好奇这个,便顺路带了过来,算是为那日失礼赔罪了,还请伯母务必收下。」 柳氏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这怎么使得,赵公子太客气了……」 「伯母,您不收,就是还在埋怨晚辈,那晚辈这几日怕是要寝食难安了。」赵沉笑着打趣道。 他生得俊朗,谦和有礼还如此风趣,柳氏不好再说什么,伸手请他:「赵公子路途劳顿,快进来坐坐吧,晌午就在这儿吃,一会儿我请仲景来陪你,你伯父在镇上教书呢,今儿个算是错过贵客了。」 赵沉谦逊地笑,婉拒道:「伯母盛情晚辈心领了,只是晚辈离家多日,家母怕是盼得心急了,晚辈得尽快回去陪她。伯母不嫌弃的话,十六伯父休假那日晚辈再来拜访,可好?」 少年孝顺懂事,柳氏当然不好再留,连连点头,让他十六那日早点来。 赵沉应下,侧身吩咐陈平把鹿牵到里面拴好,一边笑问:「家中厨子没有做过鹿肉,伯母可会弄?」 柳氏前几年还真在周家吃过一次,不太确定地道:「炖炒都行,就是我也没亲手弄过,怕糟蹋好东西啊。」 赵 沉眼睛一亮,很是期待地道:「伯母过谦了,上次伯母的几道小菜就让晚辈惦记了好一阵,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大饱口福。对了伯母,晚辈常去品兰居,奈何来去匆忙 一直没有机会跟周少东家深交,不如伯母把少东家也请来,也算是帮晚辈引荐了,日后晚辈再去挑兰花说不定可以便宜些。」 柳氏被他逗笑了,点头道:「一定一定,小九他姨父要是知道赵公子主动相约,肯定早早就来等着了!」 赵沉便又提了些跟周培的交情,等陈平拴完鹿回来,他朝柳氏母子拱拱手,利落上了马车。 马车在村中招摇而过,不少村人都凑在门口围观,孟仲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陈平瞧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下一刻,纱帘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开,赵沉侧头,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到孟仲景身上。 他朝脸色铁青的男人微微一笑,没等对方看出他笑容里的意思,便松手放下纱帘,重新坐正。 阿桔心情复杂地回了厢房。 弟弟不听话去了外面,妹妹还算乖巧留在书房,阿桔想一个人静静,便坐在厢房外间,忐忑不安。 他说路过,路过来这里做什么? 这么多天他都没有出现,再加上如娘的事,她差点都忘了还有那样一个人面兽心的…… 「大姑娘,家里来客人了吗?」如娘挑开门帘,好奇地走了出来。 阿桔压下心头烦躁,强装自然地解释道:「是教小九功夫的赵公子,路过而已。」 「小九还在学功夫啊?」如娘越发好奇地问,坐到阿桔对面跟她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桔不想多提那人,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刚说完,门口林竹探头进来:「大姐,赵公子送了一头鹿给咱们,还是活的呢,现在他走了,你们要不要过去看?」 阿桔对那人送的东西半点兴趣也无,如娘却眼睛一亮,走到她身前拽她:「大姑娘快走,我还没见过鹿呢,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那种新奇东西!」 她热情拉她,阿桔不去吧,怕惹人怀疑,毕竟鹿确实是难见之物,她没有理由不想看。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如娘,阿桔不得不站了起来,打算过去看一眼便走开。 三个姑娘一起出了门。 林家墙边有颗柿子树,那头鹿就拴在树下面,柳氏母子正在那儿打量。门口有街坊朝里张望,知道林贤不在家,来看热闹的多是女眷孩子。柳氏热情地邀她们进来,一边看鹿一边介绍赵公子跟自家的渊源,一时间院子里沸沸扬扬很是热闹。 林竹如娘分左右拥着阿桔挤了进去。 v第三十七章 那是一只比普通山羊略大的母鹿,毛色棕黄间杂着圆圆的白色斑点,好看极了。或许是周围人太多,它紧张地卧在树下,脑袋耳朵不安地转动,眼里是害怕防备,跟孩子似的灵动,让人想亲近它。 阿桔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母鹿左后腿缠着纱布,也不知是自己受的伤,还是被捕鹿人伤的。至于母鹿的肚子…… 「你看这鹿肚子那么大,奶.头鼓胀胀的,肯定是要下崽儿了。小九娘你们运气真好,这一大一小怎么也能卖百十两银子吧?」隔壁的王家媳妇颇为羡慕地道,村人再没见识,也知道鹿身上都是宝,皮毛鹿肉特值钱。 柳氏还没说话,林重九紧张地抱住她胳膊,仰头哀求:「娘,赵大哥说鹿是送给我的,我想养着它,咱们不卖行不行?」 柳氏好笑地摸摸他脑袋,扭头对王家媳妇道:「这是人家赵公子特意送我们的,卖了多不合适,养着给孩子们玩吧。」又低头吩咐林重九:「既然你想养,以后就由你去折树枝喂它,不许偷懒!」 林重九兴奋地问:「鹿吃树枝?」 柳氏拨了傻儿子脑袋一下:「树枝上不是还有叶子吗?不过娘也不懂,回头问问你爹跟赵公子,他们应该知道。」 林重九点头:「赵大哥肯定知道,他懂的事情可多了……」 阿桔其实还是很喜欢这头鹿的,可听母亲弟弟一再提到那人,她心中烦乱,找个借口回屋了。 如娘看着她离开,回头看鹿时,既羡慕又感慨。赵公子如此费心讨好,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动心了吧? 整整一天都不断有村人过来看热闹,林家院子里闹哄哄的,直到黄昏才消停下来。 晚饭过后,正是村人纳凉的好时候,林贤夫妻俩一起出去串门。 阿桔跟林竹在院子里下棋,如娘坐在一旁看她们。 林重九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阿桔见弟弟不过来也不去屋里更没有去看他的新宠,而是站在不远处朝她挤眉弄眼,登时明白了,找个借口把位置让给如娘,她过去找弟弟,领他去上房「洗手」。 进了堂屋,林重九迫不及待地道:「大姐,孟大哥在后门口等你呢,你快去吧。」 阿桔已经料到了,孟仲景一定是因为那人过来不放心了,想问问她有没有被人欺负,只是她还在恼孟仲景认错人一事,这两天都不想见他。阿桔低头,轻声嘱咐弟弟:「我不去了,你去告诉他,就说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大姐怎么不去啊?」林重九很困惑,以前可没有过这种情况啊。 「那个不用你管,你帮忙传话就行了。」阿桔心里烦,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林重九纳闷地挠挠脑袋,去后门口找孟仲景。 门开开,来人却不是预料中的未婚妻,孟仲景眼里的失望根本掩饰不住,急着问林重九:「你大姐呢?」 林重九便把刚才的事小声学了一遍。 孟仲景呆住了。 他这样,林重九有点不自在,想到自己新得的宝贝,马上邀请道:「对了孟大哥,赵大哥送了我一头揣着崽儿的母鹿,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孟仲景脸上顿时冷了下来。 赵 公子给林家送鹿一事,几乎整个村子都传遍了。那些人不管见没见到赵公子,都把人夸得跟神仙似的,更有人暗暗猜测赵公子是不是对林家姑娘有意思。幸好林家名 声很正,说那话的人才起头就被人顶了回去,或说林贤不是那种人,或道赵公子行事极有分寸,当家人不在连大门都不进,送礼不过是看在跟林重九的师徒情分罢 了。 而最刺他耳的是,不止一人念叨如果阿桔没有定亲,跟赵公子倒是相配,可惜…… 难道他跟阿桔就不配吗?他跟她青梅竹马,就因为他家里没钱,在那些人眼里就配不上阿桔了? 村人这样想,那人更是这样想,眼前浮现马车上男人得意的笑脸,孟仲景恨得呼吸都重了。 他绷着脸,林重九莫名不安:「孟大哥你怎么了?」 男娃声音怯怯的,孟仲景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失态,摇摇头准备离去,才走两步又顿住,犹豫片刻,还是迟疑着问:「小九,你大姐她,是不是也很喜欢那头鹿?」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了,林重九仔细想了想,茫然地道:「二姐很喜欢,一直蹲在旁边看它,大姐刚开始看了会儿,后来就再也没有凑到跟前去,不过她进门出门时偷偷往那边看了好几眼,我叫她去跟前看她又不去,真奇怪。」 孟仲景心沉了下去,会偷看,就是喜欢了。 赵公子那么有钱,这次送鹿,下次再送旁的什么,她能喜欢一次,就会喜欢两次,恐怕早晚都会……所以现在她就不想见他了,怕被他看出来?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走了,彻夜难眠。 阿桔也睡得不安稳,一会儿担心那人纠缠不放,一会儿恼孟仲景认错自己,前所未有的烦躁。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穿衣时瞥到那边如娘叠起来的衣裳,白裙下压着一角灰绸。 是给弟弟缝的那件吗?怎么还没有缝好?如娘绣的快,给她跟妹妹缝衣裳都没用上一天的。 或许是昨日一直看鹿的缘故吧? 阿桔摇摇头,挥去那些胡思乱想,如娘送他们衣裳是好意,可也没说非要一天完成,兴许人家昨日就是想待一天呢?哪有她这样在意时间的,人家又不是家里的丫鬟。 陪弟弟妹妹念了一上午的书,阿桔已经忘了这回事了。只是晌午歇晌时,她忽然就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如娘背对自己坐着,两侧有灰绸垂在炕上,像是在缝东西。 阿桔还有些迷糊,双眼半睁不睁地看着如娘背影,刚想开口,目光再次回到那灰绸上。 那么长的袖子,一看就不是给弟弟的,也不像是给她自己的。 v第三十八章 阿桔睡意全消,怔怔地盯着如娘背影。 给父亲做的?肯定不是。不提如娘一个适婚姑娘送父亲衣裳妥不妥,就算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必遮遮掩掩,她们姐妹在的时候不缝,偏要等到她们不在或睡下才开始。 不是父亲,这个村子,如娘也就认识孟仲景一个大男人了。 可如娘最近分明没有主动提起过孟仲景,她也不可能知道孟仲景该穿多大尺寸的衣裳…… 前面的人突然侧头,好像要拿什么,阿桔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醒着。 过了约莫两刻钟,快到平时她该起的时候了,阿桔正犹豫要不要提醒如娘她醒了,忽听身侧有动静。她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如娘把还没缝完的衣裳叠了起来,摆在另一边炕头,再用换洗衣裳遮住,严严实实。 阿桔只觉得全身发冷。 如果如娘真是给孟仲景缝的,她这些日子掩饰地也太好了。 又或许,虽然是给孟仲景的,却只是为了报恩,怕她误会才没有告诉她? 回想这几日如娘的言行举止,阿桔不愿把人想的太坏,只是也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与如娘相处。 自认做不到表里不一,阿桔尽量待在书房减少跟如娘相处的时间,不让她察觉她的态度变化。 她耐心地等着,不管如娘到底是给谁做的衣裳,总有送出去的那一天。 阿桔很想知道,如果那人真是孟仲景,孟仲景收到衣裳时,会有何反应。 林贤在院子里给母鹿搭了个棚子,一面是墙,三面用木栅栏围上,又高又牢固。 林重九高兴地不得了,每日早晚都去河边林子里给母鹿折树枝割青草。母鹿除了刚来那天不怎么想吃东西,后来再喂它就吃了。一家子在旁边看着,柳氏感慨母鹿是为了腹中孩子才努力吃的,否则肯定不会这么乖。 林贤笑她异想天开,被柳氏瞪了一眼,阿桔姐仨低头偷笑。 这日黄昏,林重九跑到阿桔身边,央长姐陪他去林子里。 阿桔头也没抬就拒绝了:「昨天不是你二姐陪你去的吗?找她去。」 林重九撇嘴:「二姐说她不想去了,她那么懒,去了什么也不做,大姐你就陪我吧,要不娘不让我出门。」 阿桔还是不想去,她对那片林子心有余悸,光想想脑袋里就能冒出那日被人戏弄的场景。无奈林重九缠的烦人,她只好劝他去别处:「地边上也有草,你随便弄些回家就是了,何必非要去林子里?」 林重九马上反驳道:「地边的草都被旁人家的牛羊啃过了,不新鲜,它不爱吃!」 阿桔被弟弟这副挑剔样逗笑了,只是依然不肯答应,转身道:「反正我不去,你去求你二姐。」 林重九鼓起腮帮子威胁她:「你不陪我去我以后不让你看了!」 阿桔毫不在乎:「我本来就不稀罕看。」除非家人催得太紧,她根本不往那边凑的,鹿再好,想到送鹿的人,她都没有兴致。 撒娇耍赖都不管用,林重九急得围着阿桔团团转,瞧见长姐低头偷笑,他讨好地抱住她胳膊,刚想再劝,门口如娘走了进来,笑着对他道:「大姑娘有事要忙,我陪小九去吧,小九愿意不?」 若是换一天,林重九当然愿意,今儿个他却是受人之托的……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长姐。 阿桔受不了弟弟的眼神,再说也不能劳烦旁人去哄弟弟,便站了起来,扶着林重九肩膀对如娘道:「怎好劳烦你照顾小九,快回屋歇着吧,我陪他去。」说着假装生气弹了林重九一个爆栗,拽上他走了。 如娘却还是跟在他们后面,有些讨好地道:「其实是我想出去走走,大姑娘就让我一起去吧?」 她再三坚持,阿桔没有理由拒绝。 拎着箩筐,三人一起朝北河走去。 林重九被长姐牵着手,大眼睛在长姐跟如娘身上乱看,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林子边上,阿桔让如娘待着,林重九折树干底下冒出来的小树枝,她拿着镰刀准备割草。林重九看看前面,跑到阿桔身边,非要让她去那边:「大姐,那里的草最好,你去那儿割!」 距离并不远,阿桔正好不想跟如娘在一起,便让如娘帮她看着弟弟,自己去了那边。 林重九嘿嘿一笑,拽住如娘往远处走。如娘看看阿桔背影,心中已有猜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林重九走了。 前面阿桔把箩筐放下,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纳闷回头,见两人朝相反方向去了,刚要喊他们不要走太远,余光里突然冒出来一道身影,她吓得转身去看,却是孟仲景。 震惊过后,阿桔脸色冷了下来,盯着孟仲景问:「你让小九叫我过来的?」他倒是好手段。 「阿桔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见你,你不肯去后门,我只能这样了。」孟仲景神色憔悴地朝阿桔走了过去。 阿桔看他一眼,到底没有离开,只在孟仲景距离自己三步远时让他停下,扭头道:「有什么好见的,该说的我都让小九告诉你了,那日他只是在我家门口站了会儿,根本没进屋,你不用担心。」 孟仲景紧紧地看着她:「那你为何不肯见我?」 他连她为何生气都看不出来? 阿桔懒得理他,蹲下去割草,动作又狠又快。 未婚妻背对自己,孟仲景看不见她脸色,见她没事人一般割草,他心里发酸,沉默良久才看着阿桔问:「听说他送的鹿很好看,你很喜欢是不是?」 v第三十九章 阿桔动作一顿,回头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仲景心中黯然,并没有看阿桔,而是看着脚下。他想了两天两夜,头疼了两天两夜,怎么疼都想不到办法。他处处不如那人,唯一有的是阿桔的心,可阿桔不想见他了,她变了,与其等着她主动开口,不如他先提出来。她那么好,他本来就配不上她。 「阿桔,赵公子有钱有貌,还会讨好人,你动心了,所以不想再见我了是不是?我知道,早在看到他第一眼时,我就该想到了,我一个粗人,怎么可能比得上那样的公子哥儿?阿桔你想退亲就告诉我吧,我……」 「你想跟我退亲?」 身前的人慢慢站了起来,孟仲景扭头,不敢看她的神情,怕看到她眼里的惊喜,「我喜欢你,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 阿桔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笑了,「既然觉得配不上我,当初为何送我东西,为何来提亲?」 孟仲景握拳,抬头看她,刚要说话,却对上她满脸泪水,贝齿咬唇,强自隐忍。他怔住,随即而来是压抑不住的心疼,忍不住冲过去想帮她擦泪。 「不用!你不是想退亲吗?那你去跟我爹说啊!」阿桔猛地甩开他,转身往回走。孟仲景一把拽住她胳膊,阿桔挣扎,他鼓起勇气将人拉到怀里,紧紧搂住她解释:「不是我想退亲,是你,阿桔,是你不喜欢我了!」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阿桔哭着骂他,挣扎不开,她抬脚踢。他到底把她看成什么,不过是没见他一次,他就以为她准备另攀高枝了?为何就不想想他做过的好事? 孟仲景却因她的愤怒活了过来,惊喜又困惑地看她:「既然喜欢,那你为何不肯见我?」 他改成扶着她肩膀,阿桔终于能伸手推他,孟仲景攥住她手不放,霸道无赖,阿桔挣扎不过,气得狠狠踩他脚:「你连我都能认错,盯着旁人看半天,我为何要见你?」 孟仲景傻眼了,万万没想到是为这个缘故,阿桔趁他呆住使劲儿一推,转身要跑。 孟仲景却再次将人拉住,急着替自己辩解:「阿桔你听我解释,我……」 「大姑娘,我不是说过了吗,那日是我穿了你的衣裳孟大哥才误会我是你的,我真的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穿你的衣裳出门,你别怪孟大哥了好不好?」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孟仲景跟阿桔俱是大吃一惊,孟仲景反应更快,一看到如娘便立即松了手,尴尬后退几步。 就算他不放手,阿桔也会挣开,可孟仲景骤然离去,她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看着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如娘,阿桔心中没有半点被人撞破的羞愧,只有难以置信。 如果是她,撞到旁的未婚夫妻私底下见面,她只会避得远远的,如娘倒好,竟然上来替孟仲景解释?她凭什么插手? 孟仲景却没想那么多,尴尬地扫一眼如娘,再哀求地看阿桔:「阿桔,你听见了,我不是故意盯着何姑娘看的,我真的认错人了,你别生气了啊?」 阿桔没理他,直接问如娘:「你怎么过来了?」 如娘不安地低下头:「我听到这边有声音,担心大姑娘出事便过来看看,后来听出是孟大哥,本来想走的,又听你们在因为我吵架,忍不住出来替孟大哥解释。大姑娘,那次真是误会,你别怪孟大哥了行吗?」 孟仲景马上附和。 看着面前满眼哀求的男人,阿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还以为她是在怪他盯着如娘看吗?现在他跟如娘说一样的话,是跟如娘一起怪她不讲道理了? 阿桔冷笑,提起镰刀箩筐,一言不发准备离开。 孟仲景不由自主就去拽她,阿桔躲开他手,看向如娘。 孟仲景这才意识到不好在外人面前碰她,讪讪缩回手,阿桔没再给他机会开口,直奔弟弟而去。 孟仲景想追上去,如娘快走几步拦住他,柔声劝道:「孟大哥,大姑娘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会好好跟大姑娘解释清楚的,你别着急。」 孟仲景看看她,再看看头也不回的未婚妻,长长叹了口气。不过心里欢喜还是多过担忧,只要阿桔没变心,他就不怕了,找机会好好赔罪哄哄她,她肯定会消气的。 这样想着,孟仲景心头一松,后知后觉发现如娘没有跟着阿桔走,纳罕问道:「何姑娘怎么……」 如娘脸红了,羞涩看他一眼,扭头道:「孟大哥,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那天去镇上买布想给你缝件衫子,明天就能好了,到时候你试试?」 她露出如此女儿情状,又轻声细语的,孟仲景突然很不自在,婉拒道:「何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他怎么能收她送的衣裳?被阿桔知道后肯定更生气了,她醋劲儿那么大,他多看旁人一眼都气成这样。 「孟大哥真会说笑,我留着男人衣裳做什么?」如娘有些埋怨地道,娇娇柔柔,似对情.人撒娇。 孟仲景无言以对,正琢磨换个理由拒绝,如娘突然抬头,朝他走近一步,用一种依依不舍的目光望着他,「孟大哥,其实,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明晚二更,我在你救我的棒子地前等你,你来我就跟你说,你不来,我会把衣裳留在那儿,你记得去取。」 孟仲景被她诀别般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听她语气不对,不由拦住她:「何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晚上,晚上实在不方便。」半夜三更男女私.会,被人撞见该说不清了。 「孟大哥觉得不妥,不一定要去的,只是如娘自此多了件憾事罢了。」如娘低低说完,绕过他往前走。 孟仲景越发糊涂,跟在她身后想问个清楚,如娘顿住脚步,红着脸道:「孟大哥,大姑娘还没走远,你我这么久不出去,她该误会了,我不想让她猜忌你。」 孟仲景一愣,朝前看去,那边林家姐弟已经过了河。 如娘趁机跑了出去,快到林子边上时回头看他:「孟大哥,明晚如娘会一直等你的。」 山风吹拂,将她梦语般的轻柔声音送到男人耳边,孟仲景情不自禁将视线挪到前方,只见如娘小跑着离去,红衫白裙,脚步轻盈地像朵逆风而飞的山花。 那一瞬,他忘了负气离去的未婚妻,只呆呆凝望如娘身影,脑海里全是明晚的约定。 她到底有什么事要对他说? 阿桔走出林子时,虽然没有回头,却一直留意着身后动静。 那里有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不留意? 可他的未婚夫不但没有出来追她,还跟另一个女人在里面待了至少半刻钟的时间。她牵着弟弟过河,都没有等到他们出来。 v第四十章 他们在说什么,说她的不讲道理? 胸口像是被人堵住了,难以呼吸。 「大姐,你怎么了,跟孟大哥吵架了?」林重九仰头看她,不安地问。 阿桔抿唇,扭头望远处青山,不肯在弟弟面前落泪,平复下来才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这事儿小九别跟旁人说。走,咱们换个地方割草去。」言罢牵着弟弟快步往前走。 长姐脸色不对,林重九乖乖地跟着走。 姐弟俩赶在晚饭前回了家,林重九去喂鹿,阿桔倒水洗手。 林竹好奇地走了过来,小声问她:「大姐,何姐姐不是跟你们一块儿出去的吗,怎么她先回来了?」 阿桔头也没抬:「她在做什么?」 「就在炕上待着呢,什么都没干。」林竹歪头看她, 阿桔不想给她看,撩水洗脸,擦完脸,神色已恢复正常。 晚上用饭时,三个姑娘在厢房里吃。 如娘比以前任何一天都要安静,林竹跟她说话她就答,不说她低头吃饭,跟前几天言笑晏晏的样子判若两人,更是没有看过阿桔一眼,也没表现出半点心虚。阿桔心里乱,也懒得理她,她气如娘在林中的冒然插手,却更恼孟仲景…… 本来就没胃口,这样想着眼睛就泛酸,阿桔勉强用完一碗饭,出去了。 林竹看看晃动的帘子,皱眉问如娘:「何姐姐,你们出去时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我说实话。」 如娘叹口气,小声解释道:「到了林子,我跟小九一起折树枝,大姑娘在另一边割草,后来不知怎么孟大哥也在那边,两人好像吵了一架,大姑娘就走了,她走得快,我脚……没追上,只好先回来,想着大姑娘应该不想让你们知道,就没告诉你。」 跟孟仲景生气了? 林竹顿时没心思吃饭了,追出去问长姐,阿桔不想说,林竹改去问林重九。林重九人小嘴巴却严,答应过的事情绝不反悔,况且他真不知道两人为何吵架。林竹问不出来,看着栅栏旁静静看鹿的长姐,气得将孟仲景好一顿埋怨。 天很快黑了,众人一一歇下。 夜深人静,阿桔仍然睁着眼睛。 如果没有赵公子,没有如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他还会偷偷看她,老实巴交的,她也会继续羞涩又甜蜜地躲他,跟他一起盼着九月快点来,可是现在…… 「大姑娘,你还没睡着吗?」 耳边传来轻柔的问话,阿桔恍若未闻。如娘这个人,她真的看不懂了。 如娘仰面躺着,对着窗外明月自言自语般地道:「大姑娘,我知道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你放心,明天就十五了,十六你姨父姨母不是会过来吗?我等他们,如果他们还没有消息,我便走了,不会再让你跟孟大哥因为我闹别扭。」 她声音空灵飘渺,阿桔眼睫颤了颤,最终合上。 如 娘身世可怜,她同情她,可她真的不想留她了,一个赵公子已经让孟仲景不信她,她不想再因如娘怀疑孟仲景。就像母亲说的,夫妻相处,不可能一直和和美.美, 总会拌嘴吵架。她跟孟仲景是青梅竹马,两人彼此熟悉,只要这些陌生人都走了,只要他们成亲了,一定会过上她期待的那种日子的,像爹娘一样,平平淡淡。 再睁开眼睛,天亮了。 阿桔依然最早起来,还没出屋,先听见院子里弟弟兴奋的声音。 阿桔脚步慢慢顿住。 她想起来了,今日是十五,那人要来教弟弟功夫,然后明天,他还会来家里做客。 因为如娘承诺离开而稍微明朗的心,再次乌云密布。 炎炎夏日,最舒服地不外是清晨傍晚凉风徐徐的时候。 熹微晨光里,黑马低头吃草,马背上赵沉看着潺潺流淌的河水,惬意享受乡野清闲时光。 直到陈平领着孟仲景出现在路口。 赵沉玩味一笑,将手中荷包放进袖口,掉转马头,不缓不慢地朝路口而去。 他往这边来,孟仲景停住脚步,沉着脸看着那富家公子慢慢靠近,看他面无表情,用一种清冷的目光打量自己,看他动作潇洒的翻身下马,长身而立,看他随意地掸掸衣袍,腰间一枚白玉玉佩微微晃动。孟仲景不懂玉,只是觉得那玉莹润剔透,绝非凡品。 看完了,孟仲景抬眼看向男人的眼睛,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赵沉朝陈平使了个眼色,陈平迅速退了开去。 赵沉这才对孟仲景道:「孟兄可否看过我送阿桔的鹿?」 孟仲景攥拳,冷声提醒他:「阿桔是我未婚妻,赵公子与她非亲非故,请换种称呼。」 「非亲非故?看来阿桔还是没有忍心告诉你,那就由我来说好了。」 赵 沉置之一笑,转身看向那边村庄的方向:「那次在书房,我已经跟阿桔提过亲,可能是我克制不住冒犯了她,她没有马上答应,说是要考虑一阵。前几天我过去,她 显然已经想通,亲自替我开的门,趁机许诺与我。孟兄,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阿桔心地善良,不想主动退婚让你难堪,那我就替她做一次恶人,劝你识趣退亲, 这样大家都好看。你放心,我不会白白抢你的姻缘,你要钱要美人,尽管开口,我说到做到。」 孟仲景一句都不信。阿桔会因为被欺负哭得那么伤心,怕他不要她,会因为如娘跟他拈酸吃醋,娇俏可爱,怎么可能跟这人示好? 「你不信?」赵沉笑着问他,「那你知道明日阿桔姨父姨母也会过来吗?你觉得他们过来是为了什么?看你这个旧的准女婿,还是看我这个新的?不过你不信也好,届时你我站在一起,相信阿桔家人亲眷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v第四十一章 话音未落,孟仲景一拳挥了过去,这人再三挑衅,他还能忍就不是人! 赵沉闪身避开,眼中讽刺意味十足:「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孟仲景哪里听得进去,红着眼睛继续挥拳过来。赵沉冷笑,一个闪身回转,手肘已砸到孟仲景背上,那力道跟他看似清瘦的身影完全不符,孟仲景只觉得背脊一阵剧痛,回神时已经趴在地上。 赵 沉并没有乘胜追击,站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看他,清冷声音伴着不远处的哗然水声,好听又残忍:「孟仲景,实话告诉你,别说你跟阿桔只是定亲,就算你已经娶她为 妻,我照样有的是办法把她抢过来。如果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免于沦为村中笑柄,最好赶紧找个老实女人娶回家,否则我不介意陪你玩下去。」 孟仲景握紧双手,抓起两把碎石,恨声问他:「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诉林叔?」 赵沉笑了,转身走到马前,一边顺马脖子上的鬃毛,一边闲谈般地道:「不提他们是否会相信你,你忍心阿桔身败名裂的话,尽管去说。在你眼里,阿桔是青梅竹马,在我看来,她只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只要她活着,我便会抢走,如果她不堪受辱自尽,我没有任何损失。」 「你这个畜生!」孟仲景猛地起身,朝他扑去。 赵 沉躲都没躲,却在对方一手碰到自己之前及时抓住,稍微一用力,孟仲景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与孟仲景痛苦愤怒的神情相比,赵沉脸上可谓极其平静,片刻后他甩 开孟仲景,在他踉跄站稳时开口:「与其在这儿跟我做口舌之争,不如回去赶紧另寻门亲事,你先不要阿桔,总比她不要你强,是不是?」 孟仲景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赵沉不以为意,牵着缰绳要走,忽的想到什么,笑着回身,从袖口拿出一物递到孟仲景面前:「这是那日阿桔给我开门时送我的定情信物,孟兄放心,阿桔如此美丽温柔,她嫁给我后,我会替你好好待她的。」 他的手修长白皙,拇指食指捏着根带子,下面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天青色的绸缎,一簇兰叶栩栩如生。 孟仲景死死盯着那簇兰花,阿桔最喜欢兰花,也喜欢在贴身物件上绣兰花。 「看清楚了?」赵沉慢慢收回手,将荷包藏于怀里,意味深长看孟仲景一眼,牵马走开。 孟仲景呆呆地站着,望着他背影。很快,他看见林重九跑了过来,看见他,林重九远远跟他打招呼,然后被那人抱到马上,沿着河边纵马而去,空荡的河滩上,男娃清脆的笑声渐渐扩散开来。 听着听着,孟仲景忽然心如死灰。禽.兽又如何,他披着人皮,林家人都亲近他。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上路口的缓坡,他看向林家后院,想去找阿桔问个清楚,却记起她还在生他的气。 昨晚他还因为她的生气而欢喜,现在想想,如娘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她还无理取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他先放了她?昨天他说退亲,她还说气话般让他去跟她爹提…… 不会,那个小时候跟他一起玩捉迷藏的姑娘,那个看他衣服破了会拿回家让她娘帮他缝补的姑娘,绝不可能有那种心机。 只是她长大了,她生的太美,她被纨绔看上了,他保不住她的人,怕是也保不住她的心。 如果他也有钱,如果……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个下地干活的粗人,她答应嫁给他时他就开始做梦了,现在,梦醒了。 回到家后,孟仲景去了新房,闭着眼睛躺在炕头,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想到甜蜜的地方会笑,笑着笑着变成苦笑。午饭弟弟叫他,他不想吃,晚饭父亲亲自来叫他,孟仲景不想让家人担心,勉强打起精神去了,却是食之无味。 饭后闲聊,孟老爹问他明天去林家穿哪件衣裳。 孟仲景愣住,想到了阿桔的姨父姨母。周家是镇上大户,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特别是阿桔姨母,极其喜欢送阿桔姐妹俩衣裳首饰。他们没有瞧不起他,可每次过去做客,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林贤体贴地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这份体贴也让他难堪。 或许,他确实该醒了,从始至终,他都配不上阿桔,他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心中愁苦,回到新房后,孟仲景把为成亲准备的酒拎出来一坛。盯着坛口,他犹豫不决头疼欲裂,最终闭上眼睛揭开,仰头灌下。他放弃了,他成全她,她那么美,就该做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而不是跟着他吃苦受累。他呢,他就该娶个相貌平常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面孔。 孟仲景怔住,放下酒坛看向窗外。外面明月高挂,她说二更天要等他,她一个孤身女子,真的敢走夜路去棒子地吗?她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孟仲景不太放心,悄悄出了屋门。 林家。 阿桔又失眠了。 不 知是因为这一天孟仲景都没有如预料那般过来找她,还是因为明日那人就要来家里做客,她心里很不安,各种念头翻来覆去,快要折磨死人。阿桔抓着褥单,试图让 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不行,闭上眼睛,脑海里两个男人的面孔交替出现,偶尔也会有如娘,她跟孟仲景站在一起,一起斥责她。 眼角泪珠滚落,阿桔没有理会,任泪水流到耳朵里,变凉。 身侧突然有人慢慢坐了起来。 阿桔呼吸一窒。 她闭着眼睛,听如娘小心翼翼穿衣下地,她好像还拿了什么,阿桔没敢扭头看,紧跟着就听如娘很轻很轻地开了门,悄无声息往外去了。确定如娘出了屋门,阿桔扭头,借着皎皎月光,发现炕头白日里如娘收拾好的包袱不见了。 难道她打算连夜离开? 阿桔不太相信如娘有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她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她不是还想听姨父带来的消息吗? 可她真的带着包袱走了。 阿桔皱眉,忽的想起昨晚如娘跟孟仲景单独相处的那半刻钟,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阿桔又想到了那件衣裳,念头一起,她再也坐不住,悄悄穿衣。 十五的月亮洒满余晖,院子里人影物影清晰可见。阿桔躲在门口,看见如娘蹑手蹑脚出了大门,栅栏里母鹿弄出点轻微动静,熟睡的人根本难以察觉。除了跟爹娘一起出去赏灯,阿桔很少走夜路,她有点害怕,但好奇怀疑终究战胜了那些害怕,她咬咬唇,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v第四十二章 此 时已是二更时分,村里出奇的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蛙叫虫鸣。前面如娘走得很快,阿桔远远跟在她后面,直到走到庄稼地边上,两侧都是一人多高的棒子秧苗,黑 影幢幢,阿桔终于有些后悔了。如果如娘真的打算连夜离开,她总不能一直跟着她,届时只有她自己,还敢走夜路吗? 只是她都出来了,现在回去岂不更是白折腾一回? 阿桔不由加快了脚步,离如娘近些,她好歹没有那么怕。 走着走着,竟到了自家棒子地前,前面如娘突然停了下来,阿桔忙躲到一侧地边上,与如娘隔了百十步左右。左侧是幽幽的棒子地,阿桔越发害怕,只是听如娘轻声喊出「孟大哥」三个字时,所有害怕恐惧都被震惊替代,她攥着衣襟,不可置信盯着那边。 孟仲景已经在此等了一会儿了,听到如娘喊他,他从地里走了出来。先看看左右,这才困惑问月光下的姑娘:「何姑娘,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你,你背着包袱做什么?」 如娘先是为看到他面露惊喜,跟着苦涩一笑,低头道:「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给孟大哥跟大姑娘添了很多麻烦,所以想走了。孟大哥,今晚应该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给你的衣裳缝好了,你试试吧,好歹让我走的安心。」说着将包袱放在地上,拆开。 孟仲景完全懵了,「你要去哪儿?」 如娘拿着衣裳站了起来,柔声道:「回扬州,好歹那里是我的老家。孟大哥,你把身上这件脱了吧,试试这个。」 孟仲景没有动,皱眉问:「就算走,为何不等天亮再走?」 如娘叹道:「林叔林婶都是大善人,白日走他们肯定会挽留我,我怕自己心软又留下来,再给孟大哥添麻烦。孟大哥是君子,我相信,大姑娘也相信,只是她太在意孟大哥了,容易误会,我还是走吧。」 提到阿桔,孟仲景心头苦涩,却也没有说什么。如娘是他救的,如果他跟林家退亲,如娘住在那边肯定会更尴尬,不如离开,只是,她一个弱女子,他怎么能让她半夜离开? 孟仲景想留人,如娘却靠近他一步:「孟大哥,如娘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看你穿上这件衣裳,你答应我好吗?」 月光如水,姑娘仰着头,面容姣好,眼中隐含泪水,孟仲景心中一软,情不自禁接过衣裳,「你,劳烦你了,那你稍等,我去里面换。」说完转身要走。 如 娘就在此刻抱住了他,她抱得毫无预兆,孟仲景反应过来时,如娘已经将脸贴在了他背上,边哭边道:「孟大哥,让如娘伺候你一回吧。你不知道,那日被你救下, 被你看光了身子,如娘便认定你了,想跟你过一辈子,却没想到孟大哥已经定了亲。大姑娘那么美,如娘自知不如,彻底歇了心思,后来你错把我认成大姑娘盯着我 看,我着实欢喜了一阵,多希望孟大哥就是在看我啊。」 孟仲景如遭雷击,他从来没想过,如娘竟然会喜欢他。 「孟大哥,如娘真的喜欢孟大哥,喜欢到曾经嫉妒大姑娘想取而代之,喜欢到想过宁愿给大姑娘为奴为婢只为留在孟大哥身边。可大姑娘太好了,我没法做出那种事,继续留在这里又只会伤心,所以才决定走的。孟大哥,我不求你喜欢我,只求你让我伺候你一回,行吗?」 孟仲景心头很乱,不知该怎么回她,她虽然落魄,也是大户出身,怎么会看上他? 如娘却慢慢转到他身前,抬头看他:「孟大哥,你站着别动,我亲手为你更衣。如娘没有福气嫁给孟大哥,只盼着能这样伺候孟大哥一次。」 她脸上带了泪,如梨花带雨,孟仲景看呆了,根本无法拒绝。 如 娘感激地笑了,抬起纤纤玉手,替他宽衣。夏日衣衫薄,外衣脱下便是男人结实的胸膛,隐隐有淡淡汗味酒味儿,孟仲景自己都闻到了。他尴尬地想退开,如娘按住 他,不说话,只羞涩地摇摇头。孟仲景不得不继续等着,他不敢看如娘,扭头望向一侧田地,但如娘的手碰到了他,碰一下他呼吸就重一下,孟仲景渐渐有些承受不 住,全身紧绷。 「孟大哥,你闭上眼睛,如娘还想再送你一样东西。」如娘将男人袍子放到地上,低头道。 孟仲景喉头滚动,哑声道:「我先试试衣裳再说?」这样光着膀子在她面前,他紧张。 如娘摇头,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孟大哥快闭上眼睛吧,反正我都看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孟仲景看看低头遮羞的姑娘,握握拳,闭上眼睛。 眼 睛闭上了,耳朵还能用,片刻静默后,他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听到了衣物落地声,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直到女人柔.软的身体碰上他,他才猛 地睁开眼,伸手推她:「如娘,你这是做什么?」触手细细滑滑,他马上松开,想后退,如娘紧抱不放,他一个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 如 娘跌在他身上,孟仲景还没回神,她已经在他身上使出了手段,状似不经意又最是撩.人。孟仲景呼吸大乱,如娘恍若不知,臻首倚在男人脖颈间,纤手抚上他脸 庞,柔声细语:「孟大哥,如娘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男人,可惜你我有缘无份……临走之前,如娘想把自己的第一次送给孟大哥,回到扬州后我便落发为尼,青灯 古佛。孟大哥,你就成全我吧,你放心,这事绝对没有第三人知晓,大姑娘不会伤心的。」 孟仲景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之前喝了酒,几乎如娘才碰上他那会儿便不受控制起了反应,此时被她这样撩拨,他根本压抑不住,勉强忍着才憋出一句话:「如娘,你别这样……」 还没说完,被如娘捧着脸堵住了嘴。 孟仲景伸手推她,却碰到了女人纤细腰肢,这次没有衣裳阻隔,更是惊心动魄。 女人灵蛇般的缠.绕磨.蹭,喉头溢出的声音,全都让孟仲景目眩神迷,在如娘想要离开时,他竟忍不住追了上去。如娘低叫一声倒在地上,手依然勾着他脖子,含泪眼眸情意绵.绵,孟仲景顺势压在她身上,这一压,整个人如坠云端,理智彻底弥散,顺着本能覆了上去。 他没有阿桔了,难得有个女人如此喜欢他,不在乎他是否有钱,不在乎名分,他怎么能错过她? 欲.望里又生出怜惜,孟仲景喘着求她:「如娘,如娘别走,我娶你。」 「娶我?孟大哥你不用这样,如娘是心甘情愿给你的,你不必说好话哄我。」 「不是,我是真的想娶你,如娘你放心,我不会白要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明天我就娶你。」 「不,不嫌弃,可是,大姑娘怎么……啊……」男人骤然闯入,如娘疼得皱眉,却强自忍耐,用学的那些手段紧箍不放,体贴相迎。 孟仲景疯了,被女人逼疯的,也是被心中的苦折磨疯的。他不想再想那个他注定得不到的女人,便尽情占.有身下这个愿意陪他的姑娘,「如娘,如娘,你真好,你真好……」 女人隐忍的低泣,男人沙哑急切的话语,一声一声,无比清晰传入阿桔耳中。 阿桔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幸好这条路还算平整,不至于绊倒。 走着走着,身后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她再也走不动了,扶着一棵树慢慢滑下去,双手掩面。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她的未婚夫啊,他怎么能承诺娶别人,怎么能跟别人…… 胃里一阵翻腾,阿桔捂住胸口,难受干呕。那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仿佛还在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阿桔难受地心都揪了起来,什么都无法想,只能缩在树影里哭。 哭着哭着,茫茫然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阿桔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听那人慢慢走近,从她身后路上经过,又渐渐远去。阿桔捂着嘴扭头,看见月光下男人身材高大,他背着一个姑娘,朝村子的方向去了。月光拉长两人身影,晚风送来女人娇声低语。 v第四十三章 她望着月色下孟仲景的身影,他走得那么稳,是几岁的时候,他也这样背过她? 「阿桔,这个枣给你吃,最大的。」 「阿桔,你真好看。」 「阿桔,我去你家提亲,可以吗?」 「阿桔,只剩四个月了……」 青梅竹马,她最终还是没能嫁他,在距离成亲不足三个月时,他亲口答应娶别人,他在她面前要了别人。 他不要她了。 阿桔坐在地边,因为田野无人,因为家人不在身边,她放纵自己哭出声音,哭她跟他的过去,哭她那些再也实现不了的期许,哭她所有的委屈。 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赵沉一身黑衣,背靠树干,仰头望月。 他要娶她,这一日就注定会来,可是,看她缩在黑暗里,听她不停地哭,哭得发抽,他胸口也闷,第一次这样闷,闷到忍不住想走过去抱她,让她不要再哭了。 他对不起她,但他保证,听她这样哭一次就够了,成亲之后,他绝不再惹她哭。 他什么都让着她,他会好好守着她,看她为他开成最美的兰花。 有时候痛苦会让人绝望,绝望到无心活下去,可总有事情会将人从绝望里拉回现实。 夜深露重,草地上的湿意渐渐传到身上,压在下面的裙子都湿了。 那凉意让阿桔慢慢止了哭,轻声抽搭着,抬起头。 面前依然是那片幽幽的棒子地,周围不知何时彻底沉寂下来,连虫鸣蛙叫都没了。 阿桔突然怕了,她也冷,她想回家。 孟仲景不要她了,她还有疼她的爹娘,还有娇憨耍懒的妹妹,还有活泼又懂事的弟弟。 她还有温暖的被窝,回到被窝里,她就不会冷了。 阿桔闭上眼睛,双手抹把脸,放下时,长长叹了口气。没关系,没有什么值得哭的,她只是看错了一个人,喜欢错了一个人,现在他有了旁的女人,她不再喜欢就是了,爹娘对她那么好,会再给她找个新的男人,她会有新的生活,跟那人再也不相干。 一个为了一件衣裳就心软,因为女人主动给他便忘了青梅竹马未婚妻的男人,不值得她哭。 阿桔捂住脸,擦掉再次漫上来的不受控制的眼泪,慢慢站了起来。 她不敢看两侧的田地,低着头抱着双臂,快步往前走。 月光下的姑娘身影单薄,可怜极了。 赵沉始终远远跟着,直到看着她进了家门。他在林家墙边听着,以为她会哭着跟爹娘抱怨,可是里面安安静静什么异样也没有。他靠着墙,试着想象她在做什么,可是他想象不出来。是躲在被窝里哭,还是净面后就睡了? 其实她娴静又坚强,亲眼看到未婚夫与旁的女人厮混,她没有冲出去哭闹,也没有寻死觅活。 这样的她,他更喜欢了,却也更心疼。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论如何,林孟两家退亲在即,她没有了婚约,他便可以出手了。 继续站了会儿,赵沉闲庭散步般朝北河走去,林子里藏着他的马车,明早他换身衣裳,便可以过来。 最后一阵脚步声消失,小小的村子再次恢复寂静。在村人的睡梦中,月亮慢慢落下去,东边天空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树叶再次呈现碧绿颜色,早起的鸟雀飞过天空,鸡舍里公鸡抖抖翅膀,飞到墙头昂首打鸣,那鸣叫嘹亮悠扬,传出很远很远。 村人们陆续起来,很快屋顶上便飘起袅袅炊烟。 林家夫妻早早醒了,躺在被窝说闲话,等睡意彻底没了,起身穿衣。 今日家里请客,夫妻俩分头行动。林贤将本就干净整洁的院子再次收拾一遍,柳氏则忙着打扫屋里,然后洗菜准备早饭。林贤忙完后站在栅栏旁看看母鹿,想到自己有段日子没有干活了,便去西屋把儿子拎了起来,父子俩一起去林子给鹿割草。 柳氏目送他们出门,回到厨房淘米生火。 灶膛里添两根木柴,粥就这样慢慢熬着就行了,柳氏站起身,准备炒个豆角,再加上咸菜,早饭就吃这些了。 忙着忙着,柳氏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二女儿每日都是饭菜摆好才起来,她已经习惯了,可大女儿向来起得早,今天怎么还没动静?还有何姑娘,都是早起的人啊。 柳氏有点不放心,菜炒好后,她先把锅盖盖上,擦擦手去厢房。门从里面插着,柳氏站在门口大喊:「阿桔阿竹如娘,起来吃饭了!」 喊了两声,林竹揉着眼睛翻个身,不情不愿应了声。 柳氏不放心地问她:「阿竹你大姐呢?」 林竹眨眨眼睛,重新转回去,看到长姐背对自己躺着。她惊讶地坐了起来,跟着朝柳氏笑道:「娘你快进来看看,我大姐也偷懒了!」 柳氏骂她:「你快给我开门来!」 「门没开着?」林竹纳闷地看向如娘的被子,她都起来了,怎么把门关上了?越想越没有道理,门外母亲又催的厉害,林竹赶紧穿衣下地,出门前推推阿桔肩膀:「大姐起来吧,别睡了,今儿个你比我还懒。」 阿桔含糊不清应了声。 v第四十四章 林竹偷笑,先去给母亲开门,嘴里奇道:「何姐姐已经起来了啊,怎么门是关着的?」 柳氏没管她,快走几步进了屋,转到长女面前,低头一看,吓住了,伸手覆上阿桔额头:「这么烫,这是病了啊,阿桔醒醒,告诉娘还有哪里难受不?」 阿桔慢慢睁开眼睛,对上柳氏关切的脸庞,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转瞬便泣不成声。 她长大后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就算偶尔生病也会反过来安慰柳氏不要担心,现在这样哭,柳氏心疼坏了,眼圈也红了起来,一边给阿桔抹泪一边连声问她:「别哭别哭,到底哪里难受啊,告诉娘,娘马上让你爹请郎中去,阿竹,快去把你爹找回来,他们去林子里了!」 林竹早就慌了,闻言转身就跑了出去。 屋 里,不管柳氏问什么,阿桔都只是哭,虚弱无力,脸上红得烫得吓人。柳氏急得不行,打湿帕子替阿桔敷上额头。听女儿不停地唤娘,柳氏再也忍不住,脱鞋上炕, 像小时候哄女儿那样将阿桔抱到怀里,轻轻地拍她背:「阿桔不怕啊,娘在这儿呢,你爹马上就去请郎中,咱们吃完药就好了,阿桔不怕啊……」 或许是久违的温柔怀抱起了作用,阿桔渐渐不哭了,在母亲柔声安抚中又睡了过去,只是眉头紧紧皱着,神情痛苦。 林贤三人匆匆回来,看阿桔病成这样,林贤赶紧去镇上请郎中。柳氏让林竹姐弟先去吃饭,两个孩子哪里有胃口,都说要等长姐起来后一起吃。柳氏到底是大人,慌乱过后很快镇定下来,问林竹:「如娘呢?你们不吃得让人家吃啊。」 林竹看向林重九:「我没看见她,小九看见没?」 林重九也摇头。 柳氏皱眉,不过长女病重,她也没心思管一个外人,只让林竹看着点,如娘回来就请她先吃饭。 半个时辰后,林贤扯着老郎中急急跑进屋。 短短本个月不到,老郎中第二次来林家,也算是熟了,先看看阿桔脸色,扒扒眼睛,这才坐下去认真号脉。林家四口人屏气凝神围在旁边,一会儿看看老郎中,一会儿看昏睡不醒的阿桔,忧心忡忡。 老郎中慢慢放下阿桔手腕,捋着胡子对林贤道:「林夫子,大姑娘这是郁结于心伤了脾肺,后又湿寒侵体,这才一病不起。热病好治,服两贴药便可,只是这郁结,我会开安神养身的方子,但归根结底,心病还须心药医,大姑娘醒后,你们多多开解开解她吧。」 这话一出,除了懵懵懂懂的林重九,林贤三人都愣住了。 阿桔这几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更没有淋雨挨冻,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还是林贤最冷静,微怔之后马上道谢,请老郎中去外间开药。就算怀疑,也不能当着人家郎中的面露出来,那岂不是质疑人家的医术?再说林贤在镇上教书那么多年,对老郎中早有耳闻,否则也不会请他过来。 开了药方,林贤叮嘱柳氏几句,随郎中一起去镇上抓药。 柳氏心疼又自责。 家里三个孩子,次女懒惰撒娇不管不行,幺儿更是淘气得让她恨不得拴在身上看着,只有长女从小就懂事,不用她操心,还帮她照顾弟弟妹妹,正因为如此,她也疏忽了长女,连她有心事都看不出来。 柳氏将林竹叫到外面,问她发现什么异样没。林竹只知道阿桔跟孟仲景吵了一架,却不知根由,便把林重九也叫了过来,问他那天出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重九这时候哪敢隐瞒,事无巨细都说了。 林竹最敏感,皱眉问他:「大姐领着你走后,孟大哥跟她都没出来追你们?」 林重九摇头。 林竹咬牙切齿:「一定是那个女人迷住孟大哥了,否则还能有什么事让我大姐难过成这样?她人呢,我去找她!」 柳氏一把拽住她,低声训斥道:「这都是你瞎猜的,乖乖在家待着别添乱了,等你大姐醒后再说!」如娘如何她不敢保证,孟仲景绝不是那种人,其中定有误会。 林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被柳氏掐了下脸,林竹甩手,靠在炕头生闷气。 外面很快又有动静,还有马车声,柳氏还没出门,小柳氏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阿桔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进来,趴到炕前看阿桔,见大外甥女病得昏睡,自是一番心疼。 林贤也在后面,回来刚出镇子正好跟周家马车碰上,便将事情说了。 一屋子都是人,柳氏有些头疼,让林贤请周培父子去上房坐着,她去煎药。药刚煎好还没出锅,门口又有马车声,她心里咯噔一下,出去一看,果然是赵公子来了。 林贤等人又齐齐出去迎人。 赵沉换了身月白色的锦袍,嘴角带笑,一一跟众人打招呼,往里走时,看见柳氏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一闻就知道是药,心中一惊,关切问道:「伯母这是?」 柳氏叹气:「小九他大姐病了,我去给她送药,赵公子去屋里坐吧。」言罢顾不得寒暄,从几人身后绕过去,直奔厢房。 病了? 赵沉维持扭头的时间略长了些,好在只是瞬间,眼中异色一闪而逝,谁都没看见。转身,赵沉向林贤询问阿桔病情,语气把握的刚刚好,既表达了关切,又不会显得太过殷勤。林贤也就简单说几句,没有说具体原因。赵沉心知肚明,因此没有追问,随林贤周培进了上房。 周培是雅商,林贤是善于言辞的秀才,赵沉读过书也做过生意,与人交际更是如鱼得水,三人很快便相谈甚欢。周培更是惋惜地打趣道:「早知赵公子只是面冷,我也不用小心翼翼招待那么多年了。赵公子有所不知,每次你来,我们品兰居的伙计都兢兢战战,生怕伺候不周。」 赵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看看门口,很明显地转移话题:「怎么孟兄还没来?」 林贤也很纳闷:「我交待他早点来的,这小子,怕是家里有事耽误了吧,小九,你去瞧瞧。」 林重九痛快应下,询问地看向姨兄周兰生,周兰生跟父亲说了声,与他一起往外走。 只 是两人并没能走出林家,刚走到院子中央,门口就转过来两道人影,孟老爹满脸阴沉地走在前面,孟仲景神情复杂地跟在后头。孟老爹明显生气了,林重九有点害 怕,打完招呼便让周兰生去屋里传话,他故意站在原地没动,等孟老爹过去了,快步凑到孟仲景身前,绷着脸小声问他:「孟大哥你到底做什么惹我大姐生气了?她 都生病了,昏迷不醒,郎中说是气的!」 「你大姐病了?」孟仲景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分生气,震惊地问。 林重九点头,把从姨兄哪里打听来的解释说给他听:「说是先生气,后来着了凉,都是你惹得!」 孟仲景没来由地一阵发慌,有心疼担忧,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安。他怔怔地望向西厢房,想要分辨心慌缘故,前面孟老爹突然大喝一声,孟仲景身体一震,想到早上在父亲面前跪着落泪的如娘,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他慢慢低下头,朝前去了。 或许昨晚他只是一时冲动,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资格打听她的事,他,对不起她。 v第四十五章 胸口好像被人剜了一块儿肉,疼得他难以呼吸。 那是他从十四岁起就喜欢的姑娘,她喜欢上别人他会难受,却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伤她,即便她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他也不想。 进了上房,孟仲景的目光扫过林贤,周培,赵沉,最后又回到林贤身上,然后,毫无预兆地跪了下去。 「仲景,你这是做什么?」林贤大惊,上前就要扶他。 孟老爹拦住他,回头吩咐林重九:「小九你娘呢?你去把她叫过来。」 林重九慌忙跑了。 孟老爹看看林贤,只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被丢尽了。林贤是什么人,阿桔又是什么样的姑娘,能结下这门亲事简直就是孟家祖坟冒青烟了,没成想在喜事将近的这个节骨眼,被儿子亲手丢了。婚前悔婚,因为另一个女人,外人会怎么说他们孟家啊! 几乎林重九前脚走,赵沉便朝林贤周培二人辞别:「伯父有事要忙,晚辈先行告辞,改日再与两位伯父叙话。」 林贤连连赔不是,想亲自送他出门,赵沉婉拒,自己出去了,跟柳氏姐妹并林竹姐弟迎面碰上。柳氏刚要说话,赵沉先道:「伯母快进去吧,晚辈改日再来叨扰。」 柳氏歉疚地赔不是,让林重九出去送他。 赵沉看了西厢房一眼,大步离去。 林家上房。 除了阿桔,林家周家几口人都到齐了,满脸困惑地看着孟家父子。 孟老爹无颜以对,转过身,恨声骂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亲口说!」 跪 了这么半天,孟仲景心头那些复杂犹豫也都压下去了,低着头,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林叔林婶,仲景对不住你们,更对不住阿桔。其实那日我救下如娘时,她衣衫 不整被我看见了,一开始我没想什么,后来知道她身世可怜无处可去,我心生怜意。如娘对我也有意,只是她不想破坏我跟阿桔的婚事,昨晚准备连夜离开。我不忍 她孤苦伶仃,又觉得自己坏了她清白本该负责,便承诺娶她为妻,所以我跟阿桔的婚事,算了吧。」如娘求他把错都怪在她身上,他怎么能?他错了就是错了,跟谁 都无关,是他放弃了这场梦。 林贤眉头紧锁。 柳氏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孟仲景骂道:「你,你说她可怜,可阿桔跟你是什么情分,你就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个月的女人不要阿桔了?你的良心呢,你当初来提亲时怎么说的!」 林竹对其中内情知道地更多一点,闻言冷笑,只是她还没开口,小柳氏一把将人扯到身后,低头看孟仲景:「你说她昨晚准备离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了?」跟痛心落泪的柳氏相比,她只是绷了脸,却自有一种当家主母的威严。 孟仲景沉默着点头。 小柳氏笑了,嘲讽地笑:「好一个如娘,我猜猜,你们昨晚不止单纯说话那么简单吧?」 此言一出,林贤柳氏脸色大变。长女性子温柔却不怯弱,轻易不会哭成那样,而如娘半夜离去,郎中又说长女湿寒侵体,莫非昨晚也跟着出去了,看到了孟仲景跟如娘…… 林贤气急攻心,一把提起孟仲景衣领,瞪着他眼睛:「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跟她苟合了?」 孟仲景垂眸,才刚低头,林贤一巴掌扇了下去,那力道之大,直扇得孟仲景歪倒在地,嘴角出血。一侧孟老爹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柳氏看着曾经的好女婿变成这样,再想到大病之中的女儿,靠在小柳氏肩头哭了起来,直喊女儿命苦。 一声一声,落到孟仲景耳中,化成难言滋味儿。他扶着地慢慢直起身子,还想再跪,林贤却不想再看他一眼,指着门外吼道:「滚!算我们林家有眼无珠,错把畜生当人看!你滚,马上滚,小九他娘,你去把他们送的聘礼都还给他们,从此我们林家与孟家恩断义绝!」 柳氏哭着去了,小柳氏陪着,林竹走在最后面,朝孟仲景脸上啐了一口:「幸好我大姐还没嫁你,你就你那可怜的女人过日子去吧,再敢纠缠我大姐一次我就抓破她的脸!」 见此情形,孟老爹慌了,拉着林贤胳膊好声劝道:「你别气,仲景做的确实不是人事儿,你打他骂他我都不拦着,回头我也会教训他。阿桔,阿桔是好姑娘,是我们孟家没有福气娶她这个儿媳妇,可孩子犯错是孩子的,咱们二十几年的交情,不能一气之下就断了是不是?」 林 贤胸口急剧起伏,视线从孟仲景身上移到孟老爹身上,眼圈也红了:「孟老哥,我最后再这样叫你一次,是,咱们一块儿玩到大,你这好儿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所 以我那么多富家少爷地主老爷提亲都不要,只给阿桔挑了你儿子。你也是当爹的人,相信你懂,我不求阿桔大富大贵,只求她男人对她好,可你儿子做了什么?什么 也不用说了,你们走吧,往后咱们两家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走,带上你儿子走!」说着把人往外推。 孟老爹还想再劝,孟仲景拉住他:「爹你别说了,就算林叔还肯认我这个侄子,我也没脸再见他,咱们走吧。」脸上火辣辣得疼,但他一点都不恨,他心甘情愿挨那一下。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啊!」孟老爹悔得不行,甩开他手,步履蹒跚。 孟仲景脚步沉重地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心中悔恨便多出一分,目光贪婪地扫过这院子里每一样东西,那房子是他帮着盖的,那兰花是她一一讲给他听过的,那……最后他看向西厢房,他想再看她一眼,想亲口跟她说声对不起,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惹她生气的……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如愿。他站在林家门前,看着熟悉的大门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关上,看着地上散布的去年他亲自拎过来的聘礼。 「阿桔,只送这些东西,你爹娘会不会嫌弃?」 「你把我爹娘当成什么人?东西只是走个过场,你有那份心意就够了。」 那轻柔的嗔怪犹在耳侧,孟仲景忽的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是他总是嫌弃自己,最终亲手丢了她。 短短半日,林、孟两家退亲一事便在村里彻底传开了。 村 人淳朴,最讲信义,得知退亲是因为孟仲景背信弃义跟别的女人鬼混在一起,一众妇人顿时骂开了,骂孟仲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才会为了一个长得并不咋样的狐媚子 忘了知根知底的美貌未婚妻,更骂如娘不守妇道半夜三更勾搭男人,总而言之错都怪在孟家那一边。当然也有跟林家不对付的暗中奚落嘲讽,但也只敢在自家说罢 了,出去说,只会招来指责,再怎么说林家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哪能帮着外人? 黄昏时分,陈平回到庄子,把打听来的事情一一说给赵沉听。 赵沉站在一盆吊兰前,静静地听着,等陈平说完了,才对着兰叶中的白色小花问:「她呢?」 陈平声音低了下去:「林家大门紧闭,除了周少东家一家离开时打开片刻,再也没有开过,林大姑娘的消息也无从探听。不过我派人跟那个郎中打听过了,说是林大姑娘病情并不重,休息两日便可康复,只是心中郁结……」 「知道了,退下吧。」 陈平立即转身走了出去。 赵沉伸手,指端在白兰上碰了碰,一触即退,唯恐拿捏不好力度,伤了花。 v第四十六章 他抬头望向窗外,眼里有在他身上并不常见的茫然。 她如他所料那般死心了,退亲了,可为何,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到底多喜欢一个人,才会忧思成疾? 孟仲景跟她的婚约他都未曾放在眼里,此时此刻,他却嫉妒了。 他想要她的心,要她的全部喜怒哀乐。 七月初二是林重九的生辰。 林贤夫妻对女儿儿子都很疼爱,姐仨三人谁过生辰都会热闹一下。当然,乡下地方不可能像有钱老爷家那样搭台唱戏或大宴宾客什么的,就是把周家请过来,大家聚在一起大吃一顿就算庆生了。 一大早,林重九在柳氏的撺掇下跑到两个姐姐房里讨要礼物。 屋里,阿桔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镜子前梳头,林竹躲在被窝里还没起来,睡得特香。 林重九挑开门帘进来,阿桔从镜子里看他,见弟弟朝自己眨眼睛,她抿唇一笑,继续梳头,眼睛却瞧着那边。 林重九刚从林子里割草回来,手里拿了根狗尾巴草,他轻轻趴在炕沿上,用毛茸茸的草头在林竹睡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拂来拂去。林竹先是皱眉,继而闭着眼睛转了过去,林重九跟着过去,才碰两下,林竹噌地坐了起来:「小九你找打是不是?」披散着头发就要抓人。 林重九嘿嘿笑着跑到远处,一点都不害怕地看着她:「二姐起来吃饭了,今天我生辰,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快点拿出来!」 「我给你大巴掌你要不要!」知道长姐在那边看热闹呢,林竹飞速下了地,鞋子都没穿好就朝林重九扑了过去。林重九吓了一跳,想往外跑,门口被林竹堵上了,只好逃到阿桔身边求她:「大姐二姐要打我,你快帮我打她!」 阿 桔胳膊被他一扯,刚刚挽起来的发髻一下子就乱了,身后林竹已跑过来将林重九拽到怀里挠他痒痒,林重九人小力微,扭得跟条虫似的,只有求饶的份。眼看弟弟笑 的都快掉眼泪了,阿桔无奈起身,将两人拉开:「行了行了,别闹了,阿竹你快点换衣服叠被子,别等姨父姨母来了你还没收拾好。」 「大姐你又偏心他!」林竹不得不松了手。 林重九扑在长姐怀里,笑得小脸红扑扑的,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了。 阿桔摸摸弟弟脑袋,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竹雕笔筒递给他,「给,以后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前几日小柳氏来林家做客,邀两个外甥女去自家住几日。阿桔知道姨母怕她在家里闷着继续伤神,乖顺地跟着去了,又是游园又是逛街,很是眼花缭乱,确实开怀了不少,回来之前顺便给弟弟选了生辰礼。 笔筒上雕了小童斗蛐蛐,林重九很喜欢,抱了长姐一下,跑去跟林竹要。 林竹跪坐在炕上,先让林重九说声好听的,才从炕头荷包里翻出一个小葫芦递给弟弟。 林重九看看这个简单的礼物,上面竟然还用红绳系着,本能地嘟起了嘴。不过当他接过葫芦,发现一面刻了他名字一面刻了「平平安安」四字时,总算是笑了,美滋滋套在脖子上塞到怀里,朝林竹扮个鬼脸:「二姐送的没大姐送的好!」说完一溜烟逃了。 林竹当然大声骂他。 阿桔习以为常,坐下去继续梳头。 镜子里的姑娘眼中嘴角依然带着笑,娴静如花。 早饭柳氏煮了几根棒子,香香嫩嫩,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啃着吃,有说有笑。 没过多久,周家一家三口就来了。 林贤招待周培,柳氏姐妹领着几个孩子在屋里闲聊。 小柳氏先抱着林重九亲了两口,放他下去时眼尖地发现他腰间挂着枚三阳开泰白玉佩。 林重九属羊。 小柳氏惊讶极了,托着玉佩细细打量,心念一转,问柳氏:「这是赵公子送的?」林家认识的所有人里,除了自家,也就只有新结识的赵公子能送得起这样的好东西。 柳氏唏嘘:「是啊,我见识少,你看看,这玉佩得值多少钱?前天赵公子送的,小九不懂事就接了,我想退回去都得等明天才能去河边找人。这要是随便送点什么咱们收着也没啥,可这……这赵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她说话的时候,阿桔垂眸不语,林竹悄悄看一眼长姐,嘴角翘了起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柳氏毫不犹豫地道:「这是和田玉,少说也得百两银子才能买下来。不过跟上次赵公子身上那枚相比,这个还真算不上什么,对于咱们而言是大手笔,人家丢了都未必会太在意。要我说大姐你也不用还,道声谢就是了,推来推去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 柳氏听呆了,敢情自家现有的存钱都没这一块儿玉佩多! 她伸手就把林重九拽了过来,解下玉佩道:「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也不能让你天天戴着玩,万一弄碎了咋办?小九听话,娘先替你收着,等你往后有出息出门时再戴。」听妹妹那么说,于赵公子而言这玉佩不算大礼,还回去只会让人家笑话,那还是不还了吧。 林重九不太高兴,好在知道母亲的话有道理,没再耍赖。 说完玉佩的事,小柳氏看向阿桔,见她气色虽然比前阵子好多了,却明显瘦了一圈,纤腰盈盈我见犹怜,好看倒是好看,可实在让人心疼。她在心中叹气,拍拍阿桔肩膀让她跟林竹去外面看着弟弟去。 阿桔知道长辈们要说贴己话,叫上妹妹出去了。 小柳氏目送她们出门,听脚步声远了便朝柳氏那边凑近些,小声跟她说话:「阿桔现在到底怎么想啊?昨日镇上王秀才家请人跟我打听了,想娶阿桔呢。」 无 论是县城还是乡下,女方被人退亲都是件丢人的事儿,再找婆家都难找到好的。轮到阿桔,一来林贤柳氏都会做人,跟大多数村人都交好,在镇上人缘也不错,二来 阿桔温柔貌美,退亲也是男方那边有错,所以自打林、孟两家退亲的消息传出去后,不少人都来询问,都想抢先订下婚事。 柳氏这几日也被几个同村妇人拉着打听过了,女儿招人稀罕,她身为母亲当然高兴,只是…… 「阿 桔那孩子你还不知道?她跟……那么多年的情分,现在婚事没了,虽然她不说,心里肯定没彻底放下呢,说是心死了都差不多。她能顺着你的意思出去散心,就能顺 着我们随便把自己嫁了,就为了不让咱们担心。还是过阵子再说吧,秋收之后,那时再看看情况,总之这次我宁可晚点嫁闺女也要挑个真正好的!」 小柳氏点头,话里也带了火气:「对,宁可晚点也要看对人,再说咱们阿桔刚十五,再留个两年都不愁嫁……对了大姐,你看赵公子如何?」 v第四十七章 柳氏没听明白,疑惑看她:「什么赵公子如何?」 小柳氏笑了,声音更低了:「大姐不觉得赵公子对咱们太礼遇了吗?」 柳氏面露茫然。 小 柳氏径自说了下去:「算了,你认识他时间短不知道,兰生他爹跟他打交道有三四年了,每次赵公子来品兰居,都是一言不发,就那样面无表情站着,都能让一屋子 伙计噤若寒蝉。那时候他才多大啊,可兰生爹在他面前愣是摆不出长辈的架子,说赵公子那气势,就连知府老爷都不如他。三四年啊,如果赵公子真想跟兰生爹深 交,机会有的是,何必还托你们牵桥搭线?现在他跟咱们有说有笑,与从前相比判若两人,你说奇不奇怪?」 柳氏哪知道这些啊,她第一次跟赵公子打交道是在路上,人家坐在马车里根本看不着人,接下来就是赵公子救了林重九,来自家做客。那时候赵公子就是一副儒雅书生模样,不笑的时候是有点面冷,但真的没摆过什么大户子弟的架子啊。 柳氏还是不懂,「你到底想说啥?」 长 姐心思单纯,小柳氏不再卖关子,轻声道:「你说,他是不是对阿桔动了心思?」林重九一个淘气孩子,就算比普通村里娃子灵活点,也不是多罕见的,哪就值得一 个贵公子高看。二外甥女呢,上次迎面撞上时赵公子看都没看她,男女那回事,真动了心,总会露出痕迹,所以剩下的就是阿桔了。 柳氏愣了愣,跟着就在她肩头拍了一巴掌:「瞎说什么,照你说的,阿桔没退亲时赵公子就有那意思了?人家规规矩矩进退有度,可不是那种人!」 小柳氏嗔怪瞪她一眼,挪远了点才道:「行行行,就当他没那心思,那你说阿桔配赵公子如何?」 眼前浮现少年芝兰玉树的模样,柳氏沉默了。 林贤跟她提过,说赵公子父亲在外经商甚少回家,这边庄子里呢,只有赵公子跟她母亲住,家里人口简简单单,赵公子本身又有才有貌,确实是难得的佳婿。只是,人家随手就把百两银子的东西送出来了,家底得多足啊,自家哪里高攀的起? 再说,人家赵公子未必真看上阿桔了啊。 柳氏想的有些头疼,摆手道:「算了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咱们别乱猜了,等秋后再说,不管是谁,都得阿桔看上才行。」家中长女对赵公子最不热络,显然没那心思。 小柳氏便不再多说了。就算那赵公子合适,人家没来提亲,她们也不可能主动贴上去。 吃完晌午饭,周培三口子要走了,柳氏把提前备好的新鲜花生棒子抱到车上,让他们回家煮着吃。 周家老两口都喜欢吃这个,周培再三谢过,扶着妻子儿子上车,他翻身上马,告辞离去。 林家五口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柳氏看看阿桔,想了想,没把这事跟丈夫提。 此时赵沉也刚刚用过饭,遣退下人,他懒懒躺在炕头,望着窗外蓝天出神。 半个月了,她应该缓过来了吧? 依他对林贤夫妻的了解,两人绝非攀炎附势之人,不可能他去提亲他们就会一口答应。他们一定会去问女儿的意思,而她…… 赵沉苦笑,他有自知之明,阿桔肯定不想嫁他,至少现在不想。 当 日在书房,碍于骨子里的骄傲,他不想在阿桔看不上他时表明自己对她动了一点心,因此不肯承认自己误会了她。愤然离去的路上,他做了周密打算,先促使孟仲景 退亲,再赖定那是她为了嫁他而使出的手段,这样他便占了理,有借口娶她。她当然不会愿意,但只要他让林重九消失几天,让她知道他的厉害,她自然怕了。等她 嫁进来,他对她好,时间长了她总会明白,他虽然坏,却是个好丈夫,进而得到她的心。 可那晚听她哭了一夜,他突然不想再用这种强硬的手段逼迫她。 换种温和的办法,婚前就让她对自己改观,婚后也会省很多事。 只是,如何哄一个姑娘,他还真没试过。 最先做的,是跟她道歉? 赵沉抿抿唇,七岁之后,除了母亲,他没有跟任何人道过歉。 他难以想象自己站在她面前,在她冷淡的目光下开口赔罪,却换来一句无情嘲讽。 只是不道歉,他在她眼里便一直都是一个纨绔子弟,她不可能改观。 赵沉有点头疼,抬手揉弄额头,最终还是坐了起来,穿鞋下地,去了书房。 既然说不出口,就写信吧。 铺纸研墨,少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默默遣词造句。 日光渐渐东斜,门外忽然传来陈平的声音:「少爷,该用晚饭了。」 赵沉一惊,抬眼看向窗外,才发现天色已暗。 他看看桌子上的纸,顿了会儿放下笔,将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的废纸筐中。 他心中有事,又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难免露出了端倪。 宁氏好奇地问他:「怎么愁眉不展的样子?听陈平说你一下午都在书房?」 赵沉看看母亲,最终还是放弃向母亲取经,在阿桔那边未有进展之前,他不打算让母亲知道。 「最近有笔帐出了问题,一直在查账。娘别担心,已经忙完了。」赵沉笑着给宁氏夹菜。 宁氏没有怀疑,母子俩如往常一样用了晚饭。 饭后赵沉陪宁氏在庄子外逛了逛,送宁氏回去后,转身又去了书房。 柔和的灯光一直亮到半夜才暗了,窗子上的人影也随之消失,脚步声响,赵沉揣着信走出门。外面漆黑一片,夜空繁星璀璨。他仰头凝望,忽然有些想笑,他想过建功立业,想过报仇雪恨,唯独没有料到竟会有这样一天,为一个女人为一封信,夜不能寐。 院子里飘散着清幽的兰花香,赵沉脚步渐渐变慢,接过陈平手里的灯笼,示意他退下。 v第四十八章 陈平低声应是,转身去了,快绕过走廊转角,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自家少爷背对着他站在花圃前,不知在想什么。 陈平摇摇头,收回视线。 他走后不久,昏黄灯光里,赵沉俯身,目光缓缓扫过一朵朵兰花,神情恬静专注。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赵沉再次领着陈平出了门。 今日林贤又亲自送林重九过来了,为他贵重的生辰礼道谢,赵沉从容应对,寒暄片刻目送林贤离去。 林重九悄悄跟他抱怨:「我娘把赵大哥送的玉佩收起来了,说是怕我不小心弄坏了。」 赵沉微微一笑,低头看他:「那我再送小九一个稍微差点的?坏了也不打紧。」 林重九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其实我也不习惯戴那个,还是赵大哥戴着好看。」他是真的没想要,眼眸澄澈坦荡,没有半点贪恋渴望。 有那样的长姐,弟弟品性又怎么可能太差? 赵沉摸摸林重九脑袋,依然先让他在树荫里蹲马步,他靠在一旁跟他说话:「你大姐这两日怎么样?爱笑了吗?」因为阿桔出了事,谈论她也不显得多奇怪,况且赵沉也不打算瞒着这个未来小舅子了。 他要求林重九蹲马步时不许乱动,转脑袋都不行,所以林重九只能对着前面河水道:「嗯,昨天我姨父姨母都来了,大姐笑了好几次,吃的也比之前多了些。」 那就好。 赵沉没再多问。 蹲马步,学功夫,不知不觉快到晌午。赵沉看看天色,将林重九叫到身边,将他费尽心思写的信拿了出来,平静地对林重九道:「小九,我给你大姐写了一封信,你悄悄替我送给她,就只有你们两人时给她,别让任何人看见,也别对第三人说,你能做到吗?」 林重九瞪大了眼睛。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七岁稚童,或许马上就应了,可他替孟仲景跟阿桔传过太多次东西,早已明白这种事情是不应该的,除非…… 他仰头,不可置信地问面前的华服男人:「赵大哥,你,你喜欢我大姐?」 赵沉微怔,转而看着男娃眼睛正色答道:「是,我想娶她为妻,小九可愿意让你大姐嫁我?」 林重九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挠了挠脑袋,眼里一片茫然。 他一直以为孟仲景会是他大姐夫,大姐喜欢孟仲景,他也喜欢。可是孟仲景娶别的女人了,他害长姐病了瘦了不爱笑了……林重九不知道长姐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连孟仲景那样认识了很久的人都会欺负长姐,这个赵大哥…… 「赵大哥,你怎么会喜欢我大姐啊,你们都没怎么见过。」林重九小声问。 赵沉赞许地看他一眼,坐在旁边草地上,想了想,笑道:「没什么理由,就像我跟你投缘一样,我就是喜欢她。小九放心,我跟孟仲景不一样,我会对你大姐好,绝不辜负她。这样,你可愿意帮我?」 林重九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敬佩喜欢这个男人,但这事儿得看长姐的,要是长姐不喜欢赵大哥,他也不能偷偷帮忙。 赵沉对林重九也是了解的,并未因他的犹豫生气,只叹道:「这样,小九先帮我这一次,若你大姐不许你再帮我,我以后也不麻烦你了,可好?」 林重九乖乖点头。这个男人对他那么好,他愿意帮他一次,哪怕会挨长姐骂。 赵沉暗暗松口气,亲自帮林重九把信藏好,又叮嘱他几次,这才放他走了。 那边林重九回到家后,不由自主先寻找长姐身影。 厨房里母亲一人在准备午饭,厢房里二姐趴在炕上摆弄她的首饰匣子呢,长姐坐在桌子前看书。林重九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对阿桔道:「大姐,娘让你帮忙烧火去呢。」 「嗯,我这就去。」阿桔没有多想,放下书,起身往外走。 才到外间,林重九悄悄将她拽到一旁,把怀里的信封拿了出来,小声道:「大姐,这是赵大哥让我给你的,他让你一定要看,否则他会一直写下去。」说完怕长姐生气,撒腿跑了。信他送到了,大姐看不看都跟他无关。 直到林重九跑得不见人影,阿桔才反应过来。 那人给她的信? 阿桔低头,看着手中薄薄的信封,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信封扔到灶膛里烧了,眼不见为净。那种人会写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逼她从了他,甚至还会奚落她被人退了亲。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曾经的婚事,阿桔飞快把信封塞到袖中,佯装镇定朝灶房走去。只是才出屋,她又犹豫了,那人常常来自家做客,她这次不理他,他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想到那双势在必得的凤眼,他愤怒时眼中的戾气,阿桔浑身发冷,不由拐去了隔壁书房。 将门从里面插上,阿桔又犹豫了。 现在看,还是下午再看? 她惴惴不安,信里未知的内容让她发慌,怕一会儿在家人面前露出异样,也是想知道那人到底要做什么,阿桔快步走到书架后,躲在暗处将信拿了出来。信封上没有字,阿桔咬咬唇,翻开并未粘合的封口,去拿里面信纸。 才刚开开,先闻到一缕熟悉的香气。 阿桔愣了愣,拿出信纸后没有急着看,而是看向信封里面。待看清里面的东西,脑海里没来由就空了一下。 没有任何复杂念头,只是她实在无法将这朵紫色兰花跟那个冷厉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阿桔爱兰,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朵兰花便心生欢喜。 v第四十九章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没再多看信封里面,快速展开信纸。 纸上只有几行小字,阿桔也没心思品鉴男人笔风走势如何,只皱眉看字: 昔日醉酒,冒犯唐突,虽悔,倾慕之心未改。 知卿退亲,忧思成疾,虽怜,欣幸之喜更多。 彷徨多日,斗胆再问一句,今可愿嫁我? 万幸得允,许白首偕老,永世不负。 赵承远。 思卿如慕兰。 字如其人。 赵沉的字就同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容不得谁忽视。阿桔本想匆匆看完便将信销毁,可目光真落到了这些小字上,心不由就提了起来,速度也慢了。 她猜测自己看到的将是来自男人的奚落嘲讽和戏弄,却没想他是来……诉情的。 而即便是同一个人,心境不同,笔锋走势也会出现差异,于是她的思绪也不受控制地随着这几行字飘忽不定。 醉酒冒犯,她想到了男人难以抗拒的力道,蛮横的侵犯,眼中的怒气。 倾慕之心,眼前又浮现品兰居男人清冷的一瞥,如春风与冬雪,完全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庆幸之喜,她不由冷笑,她被人退亲了,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说什么嫁他什么白首偕老,连从小玩到大的熟悉之人都不可信,她又如何会信他的三言两语? 不过是富家公子哄人的把戏而已。 将信重新塞入信封藏到袖中,阿桔去了厨房。不出所料,母亲并没叫她帮忙,但阿桔还是主动蹲在灶膛前添柴烧火,然后趁母亲不注意,飞快将信丢进灶膛。黄褐色的信封遇火便着,阿桔看着熊熊火苗迅速将其席卷,转眼燃成灰烬。 那一瞬,她轻轻舒了口气。 从前她怕他,是因为孟仲景,现在她已经被退亲了,名声就这样了,他还能如何? 一家四口吃晌午饭时,林重九终于凑了过来,悄悄看看阿桔,被阿桔瞪了一眼,林重九马上知道自己办错事了,饭后主动去跟长姐道歉。 阿桔没生弟弟的气,一个个的都欺负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她要怪也怪他们。 「小九,听大姐的,以后不管谁让你帮忙给我送东西,你都不许帮知道吗?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你再帮外人欺负我,我就真的不喜欢你了。」阿桔拍拍弟弟肩膀,认真地嘱咐道。 林重九乖乖认错:「记住了,我都听大姐的。」 阿桔奖励地亲了弟弟额头一下。 温柔的碰触,林重九心都软了,坐在阿桔旁边,不太确定地问她:「那大姐还给赵大哥回信吗?」 阿桔脸上一冷,对着书桌道:「这个不用你管,如果他问你,你就说我直接把信烧了,根本没看。他还想再送,你不接就是。」既然他装成君子,她就不信他会直接登门纠缠。 林重九扭头,对着窗外悄悄吐吐舌头,明白长姐这是不喜欢赵公子了。之前孟仲景送东西,长姐虽然怪他,脸上却红扑扑的,特别好看,现在没笑也没脸红,沉着脸看起来好吓人。 转眼便到了初六这日。 吃早饭时,柳氏对阿桔道:「明天初七乞巧,一会儿我跟你爹一起去镇上买点东西,晌午去你姨父家吃饭,后半晌回来,晌午你们姐仨随便做点东西吃吧。」 阿桔点头,林竹飞快将口中饭菜咽下,急着道:「我也去!」 柳氏瞪她一眼:「乖乖在家待着,别只顾着自己玩,帮你大姐多做点活儿!」往常待她去也没事,但现在,她希望二女儿留在家陪长女解闷,有个人说话,总比自己闷着强。 林竹撇撇嘴,跟母亲讨价还价,让她给她买点葡萄回来。 柳氏应了,又叮嘱林重九学完功夫就回来,别在外面玩水。 这话林重九都听烦了,一边喝粥一边敷衍点头。 三个孩子都嘱咐过了,柳氏跟林贤一起往外走,路过栅栏棚子时,柳氏多看了一眼里面的母鹿,对林贤道:「我看这鹿过几天估计就生了,应该跟马啊羊啊差不多吧?」 林贤笑她:「你问我我问谁?没听说谁家养过这个。」 夫妻俩套上驴车走了,阿桔跟林竹一起收拾碗筷,林重九站在厨房外头念了一刻钟的书,然后就出发去河边了。林竹凑到门口目送弟弟离家,回头很是羡慕地对阿桔道:「还是小九好,天天都可以去外面。大姐,我想去看小九学功夫,行不行?」 「不行,你敢去我就告诉咱娘。」阿桔冷声否绝。上次那场误会就是被妹妹招惹出来的,真让她去,谁知道她又会闯什么祸。 林竹悻悻地回了屋。 收拾完厨房,阿桔把这两日家里积攒的衣裳都抱到院子里,坐在房檐下洗衣裳。她没叫妹妹帮忙,林竹自己待着没意思,出来见长姐坐在小板凳上,身旁摆了六七件,还有自己换下来的裙子,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去端了一个木盆,坐在阿桔对面跟她一起洗。 姐妹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到后来换成阿桔投水,拧干后交给林竹去晾晒。 到最后一件,阿桔自己去晾,不料还没走到晾衣绳前,栅栏里突然传来母鹿怪异的叫声,叫一阵停一阵,听得她们头皮发麻。阿桔看向林竹,林竹也回头看她,四目相对,都看出了彼此的担心。阿桔连忙将手中衣裳随便搭在晾衣绳上,跟林竹一起赶到栅栏前。 v第五十章 母鹿站在栅栏中间,四蹄不停地挠地,看到她们走近,它不安地朝墙边避去,身后…… 「大姐,它要下崽儿了!」林竹紧张地抓住阿桔胳膊,声音微颤。 阿桔心也提了起来,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多看这头鹿,但喜欢不喜欢,她心里很清楚。 母鹿不停地走动,她的心七上八下,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娘说它生小鹿应该跟马羊差不多,咱们走远些,让它自己生吧,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这些牲畜不是人,生产时不用旁人帮忙也能生下来。 林竹点头,脚步却移不开,双手扒着栅栏,有紧张有兴奋也有担心:「大姐,我想在这儿看着,万一它自己生不好,咱们好找人帮忙去。去年里正家的牛下犊子不就是大人帮着拽出来的吗?我怕它出事。」 阿桔也担心,想了想,催她去请人:「张二叔家羊多,每年都下小羊,阿竹你去把张二叔请过来,咱们啥都不懂,就算有事也看不出来。」 「嗯,我这就去!」真有要紧事儿时,林竹一点都不懒,转身就跑了。 张家跟林家隔了两条街,林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拐到张家门前就见院子里张二婶也洗衣裳呢。都是熟人,林竹直接言明来意:「二婶儿我二叔呢?我们家的鹿要下鹿了,我爹娘都不在,想让二叔过去帮我们盯着点!」 张二婶一听,擦擦手就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懊恼道:「真是不巧,他今儿个赶集去了,走,二婶跟你过去看看。」她见过林家那头鹿,比羊稍微大点,真出事她就能帮忙拽出来。 张二婶养羊下地都很厉害,是远近村里出名的能干媳妇,林竹心中大定,跟她一起往回走,转弯时瞥见孟仲景正好从家里出来,许是她行色匆匆,他一下子定住,想问又不敢开口的模样。林竹冷哼一声,躲到张二婶一侧懒得多看一眼。 张 二婶瞅瞅两人,暗自惋惜。其实孟仲景跟林家大丫头都是好的,谁能料到半路出来个歪心眼的如娘呢?不过她只是个外人,不跟着搀和里面的事。孟仲景勤快热心, 在村里人缘不错,就算这事他做的不地道,大家私底下说说闲话,明面上该走动还是要走动,而林贤也不是那种你跟他走动就别再理会我们的人。 两人很快就到了林家,进门前,林竹心中一动,趁阿桔忙着招呼张二婶,偷偷溜走了。 北河边上,林重九安安静静蹲着马步,不远处赵沉背靠树干,面无表情。 他绞尽脑汁写的信被她烧了。 如果她没看就烧了,说明她憎恶他到了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的地步。 如果她看完才烧的,则表示他的道歉诉情没被她接受。 他都不知道该气她心狠,还是庆幸没有当面被她拒绝。 写信她不领情,见面又不容易,还不能强迫她…… 赵沉望向河边,只有靠再次提醒自己父亲强娶的下场,才能遏制住威胁她的冲动。 远 处传来脚步声,赵沉抬眼看去,入眼的是一个穿杏红裙子的姑娘,他心头一跳,不由站直了,只是下一刻便发现来人非她,而是她妹妹。赵沉平静地望着林竹越跑越 近,心思动了起来。林重九还是个乖孩子,长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位二姑娘可是聪慧的,或许他可以从她那里求便利? 「小九,先不用蹲了,你二姐来了。」 林重九其实早就看到了,此时得了许可,马上跑出林子问林竹:「二姐你怎么来了?」 林竹扫一眼隐在树木后的高大男人,这才急道:「小九,咱们家的鹿要生小鹿了,你……」 她还没说完,林重九已经跑出去了,没跑几步又急急顿住,扭头大喊:「赵大哥,我先回家看看行吗?」 赵沉从林中走了出来,看向林竹:「伯父伯母都不在家?」如果在,应该不会让次女过来。 林 竹点头:「我爹我娘都去镇上了,家里没有长辈看着,我去请村人帮忙,可那个人不在家,只有个婶子过去照看了。我怕鹿出事小九心疼,就想叫他回去看看。赵公 子,要不今日就先不学了?」与阿桔的避讳林重九的敬重不同,林竹面对赵沉坦荡从容,睁着一双桃花眼大胆地直视他。 赵沉很受用。他娶定了阿桔,当然希望未来小姨子把他当自己人看,如果林竹客客气气,反而说明她心里只当他是客。 「赵公子,那我们先走了?」他不说话,林竹走到林重九身边,牵着弟弟的手请示道。 赵沉看看她,抬脚跟了上去:「我随你们去吧,我有熟人养鹿,或许能帮上你们什么。」 林重九大喜,甩开林竹的手跑到他身边,兴奋道:「那咱们骑马去我家吧?」生小鹿啊,想想他都迫不及待了。 赵沉摇头,示意他跟在自己身旁,只稍微加快了脚步,没有解释原因。 林竹故意落后几步,目光落在男人背影上,嘴角翘了起来。这个赵公子各方面都胜过孟仲景一大截,如果长姐能嫁给他,就相当于在孟仲景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让他始乱终弃,却不知她长姐没了他还能嫁更好的! 更何况,这人明显有那方面的心思。 林竹心情很好。 阿桔可是急坏了。 「阿桔啊,这鹿胎相不好啊,你看,下鹿应该跟下羊差不多,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脑袋跟两只前蹄一起出来,否则就不好生了。你看母鹿胎水都破了,才只露出两只蹄子,这样下去准不好……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快去端盆水过来,再准备几根干净布带子!」 见阿桔白着小脸看都不敢看母鹿身后,张二婶赶紧吩咐她做旁的。 长辈吩咐,阿桔好像重新捡回了主心骨,忙不迭去准备。 张二婶继续站在栅栏外盯着那鹿,等阿桔把东西送过来,她飞快洗了手,让阿桔拿着布带跟她一起进去。阿桔想问是不是需要她做什么,可张二婶说完就打开门进去了,根本没给她开口的功夫,她只好忍着胸口不适跟在后头。 「把门关严了,小心它跑了!」张二婶头也不回地嘱咐。 阿桔忙从命,紧张地有些手抖。 张 二婶打算帮母鹿催生,家里十几只羊,这种活儿她常做,也算是老手了。可惜野鹿不像家养牲口那般乖顺听话,张二婶才没靠近呢,母鹿立即躲开,跟她玩起转圈 来。张二婶刚刚四十出头,身体结实,一开始自信能抓到它,并不着急,等跑了两三圈还险些被母鹿蹬了一脚后立即放弃了,催阿桔帮忙:「阿桔,快,快帮我拦着 它!」 阿桔很想帮她,可那鹿精神地根本不像要生崽儿,跑过来那猛劲儿吓得她才站一会儿便白着脸往一侧避开。张二婶气急败坏,拍着大腿吼她:「你到底还不想要这鹿啊,再耽搁下去小心俩鹿都白搭了!」 v第五十一章 阿桔心中一凛,看看那鹿,对上那双水漉漉的眸子,认了。 于是赵沉走进林家大门,就见栅栏里一白裙姑娘张着手臂闭着眼睛朝前面的鹿扑了过去,浑似拼命。 可她到底没拼成,眼看快碰上了,她突然朝一侧躲了开去,那动作速度,像是受惊的野兔。 赵沉忍俊不禁,只是很快又沉下脸,快步过去问她:「你们在做什么?」 他突然出现,张二婶愣住了,「你,你是教小九功夫的赵公子?」那日林家请客,她远远瞧见过一次。 赵沉朝她点点头,看向阿桔。 虽然刻意隐忍,眼底还是难免露出一分灼.热,想问她为何不愿,又不想被她看出他心中过热情意。想问她何苦为了一个靠不住的男人瘦成这样,又不想再提起她伤心事。想走过去抱住她逼她直视自己,又不能做,别提周围有人,就算没人,他也不能再吓到她。 男人心中百转千回,对阿桔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对视,此时她还处在差点被鹿撞上的惊吓中,就连赵沉的出现也没能让她太过震惊。别开眼后,她悄悄瞪了那边装无辜的妹妹一眼,扭头解释道:「母鹿难产,我在帮二婶儿抓它,此地污秽,赵公子还是去屋里坐吧。」 在外人面前,她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赵沉并没有走,直接打开门,一边进去一边道:「大姑娘去外面吧,我来帮忙,这鹿发起狂来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阿桔皱眉,不想受他好处,那边张二婶可没他们的花花心思,一听赵沉说要帮忙便喜道:「行行,赵公子肯帮忙最好了。阿桔你快出去,赵公子你,你,要不先去换身小九爹的旧衣裳?免得一会儿弄脏了。」那衣裳一看就是好料子,弄坏了多白搭啊。 「不 碍事。」赵沉随手将衣摆别到腰间,抬头时见阿桔依然犹豫不决,他没再管她,反手将门关上,配合张二婶抓起鹿来。母鹿四处乱跑,追赶之间男人不知有意还是无 意撞了阿桔两下,都是擦边挨着那种,这下阿桔不用他催也赶紧出去了,想回屋里,被林竹拽住一起看里面。阿桔暗暗挣扎,林竹困惑地问她:「赵公子二婶儿都在 帮咱们,大姐不在外面看着,难道还想去里面偷懒?」 阿桔顿时没话说了,到底担心母鹿,垂眸瞧了会儿栅栏便重新抬眼,看向里面。 但凡男人都喜欢在心仪的姑娘面前表现自己英姿勃发的一面,赵沉也难于免俗,不过他能空手打死一只猛虎,扑捉待产母鹿这种活儿还是第一次做,且那母鹿身后狼狈之极,饶是他亲手宰杀过猎物,也有些不适,面色发白。 阿桔在外面看着,此时倒是有些同情他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何苦呢? 短 暂的周旋适应之后,赵沉一个俯身抓住母鹿一只前腿,母鹿不肯乖乖被捕,抬起另一只前蹄朝他踢去,同时低头用脑顶顶向他胸口。赵沉跪在地上,拼着挨了一下 踢,趁机迅速抱住母鹿脖子,他力气大,母鹿顿时曲了前腿跪伏在地。赵沉现在真是没心思顾忌仪态了,朝那边看傻眼了的农妇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一身华服早已沾满灰尘污迹,就这样跪在那儿,若不是脸生的太俊,竟有点农家汉子的感觉。 张二婶回神,一边赶过来一边道:「赵公子帮着按鹿就行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你,你看着前面,千万别往后瞅啊。」这样的活儿,说白了跟给女人接生差不多,赵公子是林家贵客,看千万别吓着人家。 赵沉虽不懂具体该如何催产,大概也能猜出些来,不用张二婶提醒,先侧头看向前面。 前面是颗柿子树跟木栅栏,他扭头,视线扫过阿桔时马上顿住,目光大胆,再无顾忌。 今日他做了这么多,可都是为了她。 对 上男人不加掩饰的凶狠目光,阿桔愣住了,一时竟忘了回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其实两人只有过几面之缘,没说过几句话,相处时间也不长,至少阿桔觉得她一点 都不了解这个男人的性子,可此时此刻,不知是他没有刻意掩饰,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她竟然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赌气? 是想告诉她,他屈尊降贵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而做,但心中并不情愿,因此有气。 阿桔别开眼,是他自己要帮忙的,她又没逼他做。 感觉男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阿桔抿抿唇,挣开被妹妹抱着的胳膊,小声道:「阿竹你在这儿看着,我去给赵公子二婶儿备水,一会儿忙完了好洗手。」 林 竹没松手,凑在长姐耳边私语:「大姐,赵大哥分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忍着的,你走了,就不怕他一不高兴不帮忙按着了?」若是换成村里哪个男人,就是把张二 婶的活儿也揽了她都不会动容,但堂堂一个贵公子能为长姐做到这份上,不嫌脏不嫌味道难闻跪在那儿,林竹彻底认可了这男人,真心实意改口叫他大哥。 「你别胡说!」当着男人的面说这种话,即便对方听不见,阿桔还是忍不住面皮发烫,用另一只掐林竹一下,准备要走。 就在此时,栅栏里张二婶大喜道:「出来了出来了,总算出来了!」 姐妹俩齐齐看去,扭头时心里也是欢喜的,可是才看一眼,便不约而同退后几步,一起捂着嘴跑了,只留林重九白着脸站在那儿,小男子汉似的坚持看守他的小鹿崽儿。 张二婶望着阿桔姐俩的背影哈哈笑:「这俩丫头,有啥好躲的?」 她笑得开怀,可惜没人附和她。 赵沉目视前方屏着呼吸问她:「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不用,赵公子快去洗洗吧,过会儿再来看,那时这小鹿估计都能站起来了。」虽然不是自家的鹿,张二婶还是很开心,一边善后一边笑呵呵地道。 赵沉一点笑的心情都没有,铁青着一张脸站了起来,目光越过栅栏再次落到阿桔身上。 阿桔刚缓过劲儿,本想去厨房舀水,忽见赵沉大步朝她而来,俊脸冰冷,那双凤眼更是危险。 明知道对方不可能光明正大欺负她,阿桔还是生出了逃离之念。 她抬脚就要走。 赵沉快步拦在她身前,就在阿桔吓得面色苍白担心对方会动手时,却听男人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问她:「是我面容丑陋凶神恶煞,所以你怕成这样?」 阿桔错愕抬头。 赵沉熟稔地朝她笑了笑,伸手给她看:「身上脏了,你去端水给我。」 明日高照,他逆光而站,那双曾让她怕到颤栗的凤眼里却因为笑意而多了难掩言表的温柔。 或许是阳光太过灿烂,阿桔脑海里有片刻恍惚。 他,他刚刚的语气,怎么如此熟悉? v第五十二章 像是父亲下地归来,随口嘱咐母亲…… 虽然诧异男人前后截然相反的神情态度,在他渐渐灼.热起来的注视下,阿桔很快便回过神,一言不发朝厨房去了。 他帮忙也好,他温和微笑也好,在她眼里都是那个逼迫她的纨绔子弟,曾挑衅她的未婚夫说要抢她。 她跟孟仲景再无关系,但那绝不代表赵沉曾经做过的事也跟她无关。能轻.薄良家女子威胁强娶的男人,品性如何还看不出来吗?现在不过是以为她退亲了,再看到他这个「谦谦有礼」的富家俊朗公子,她便会抓住机会,接受他的假意讨好。 虚荣又自以为是。 从转身到跨进厨房,阿桔没有回头看一眼。 赵沉脸色铁青。 刚 从栅栏里出来,发现她想躲他,他压抑不住怒气,直奔她而来。他为了她连那种事都做了,她竟然还不肯给他好脸?可是,当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看她惊慌失措的样 子,他忽然又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她。她如他预料那般愣住,呆呆地望着他,露出白净脸庞红润嘴唇给他,勾起那日片刻旖.旎回忆。心中越发软,他对她好言好 语,却没料到她依然无动于衷。 他耐心真的不多。 外人在场,赵沉不打算跟阿桔纠缠,扫一眼厨房门口,重新回到栅栏前,站在林重九身边,跟他一起看一大一小两只鹿。既是做给张二婶看,也是做给林家姐妹看,总不能让她们觉得他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小鹿身上已经被张二婶收拾的差不多了,歪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可怜兮兮的。母鹿并未亲近小鹿,而是去了墙边,眼睛盯着小鹿,不知在想什么。 林重九担忧地问赵沉:「赵大哥,母鹿怎么不照顾它孩子啊?」 赵沉眼睛看着里面,心思却不在此处,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林 重九还想再问,张二婶喊他拿铁锹去,林重九只好去了,把家里的大铁锹拿过来。张二婶也听见他的问题了,一边用铁锹将脏东西铲起来,一边笑着解释道:「小九 别急,现在鹿崽儿身上沾了人气,母鹿不想亲近它,咱们先去一旁站着,别看它们,过一会儿它就去照顾鹿崽儿啦。」 林重九顿时放心了,帮张二婶把栅栏门开开再关上,恋恋不舍看看小鹿,回头道:「赵大哥,咱们去屋里等着吧?」 赵沉摇摇头,扫了厨房一眼,对他道:「小九先去找套你爹的衣裳,一会儿洗完手我换上。」 林重九看看他沾了污迹的衣服,马上去了。 赵沉看向不远处的林竹,目光对上,他朝厨房门口扬了扬下巴,微微一笑,很是和善。 他如此不见外,林竹偷笑,也不装糊涂,小声叮嘱他:「张二婶儿去北边沟子里扔东西,大概半刻钟后回来。」跟着大声道:「赵大哥你等等,小九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衣裳,我去帮他。」脚步轻快地跑了进去。 她前脚刚进屋,赵沉后脚已经到了厨房门口。 阿桔正在里面舀水,见他突然出现,惊得手中葫芦瓢掉了下去,不由自主躲到水缸后,警惕地问他:「你又想做什么?」水缸上面搭着菜板,阿桔说话时瞥了一眼伸手可触的菜刀。 她的小动作没逃过男人的眼睛,赵沉冷笑,靠在门口侧头问她:「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 语气冰冷,面容平静却流露出慑人的威严,是阿桔比较熟悉的样子。 阿桔没说话,扭头催他:「洗脸水很快备好,还请赵公子去院中等候,别让旁人误会。」 时间紧张,赵沉没功夫跟她争吵,站正后低声问她:「我给你的信,你到底有没有看?」 阿桔马上回他:「没看……」 「没 看我就再跟你说一遍。」赵沉霸道地插.入,不顾阿桔拒绝接着道:「那日冒犯你,一是因你妹妹的打听我有所误会,二来同伯父多喝了几杯酒,但无论如何也是唐 突了你,我不求你原谅,只想让你知道事后我也很自责。现在你没有婚约,我郑重跟你提亲,只要你应了,我马上安排媒婆登门,婚后……」 「不用说了,如果你自责,我不怪你行了吧?但我不会嫁你,你不必再费事。」阿桔同样打断他,言简意赅。 赵沉抿了抿唇,压抑住走过去的冲动,盯着她眼睛问:「为何不愿嫁?我会对你好。」 阿桔真的不想理这个男人,不提他对她的那些「好」,难道就因为他对她好,她就该嫁吗? 知他得不到解释便不肯罢休,阿桔看着灶台道:「其一,赵公子家世显赫,而我只想过乡野平淡生活,赵公子不适合我,我也对赵公子无所裨益。其二,赵公子衣冠楚楚有君子之风,然所作所为……恕我直言,我心中不喜,因此不愿嫁,还请赵公子另寻良配。」 她 实话实说,赵沉并未动怒,面容依然平静,甚至放柔了声音:「家世,你姨父姨母同样门第悬殊,但他们夫妻恩爱多年,可见这并不是问题,你只需做我的妻子,其 他内外事宜我会替你打点好。至于品性,我不说自己是好人,但我一定会对自己的妻子好,此生不负。阿桔,我知道你现在憎恶我,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喜欢上 我。」他从没哄过女人,得到她的心之前,这话他只说这一次,她答应最好,她不答应,他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拒绝他的机会。 男人神色郑重,阿桔只觉得鸡同鸭讲:「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会嫁你,你又何必……」 「你还喜欢他是不是?」屡次遭拒,赵沉最后一丝耐性终于告罄,大步朝她走去。 他身材高大,前路都被他堵住,阿桔无处可逃,怕再次被人欺辱,她一把抢过菜刀挡在身前,颤着音威胁他:「你别过来,你……」 「过来又如何?你要砍死我?」赵沉恍若未见,依然不缓不急地走向她。 明 明握着菜刀,阿桔却依然害怕,在男人清冷注视下不停后退,结结巴巴连威胁都说不利索。赵沉步步紧逼,直到阿桔背后抵住墙再也没有地方躲,他才在她身前站 定,撸起袖子将胳膊伸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味道:「砍啊,今日你杀了我,我再也不会纠缠你,若你无法狠心下手,那现在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我 活着,你就别想嫁给旁人。」 阿桔早已六神无主,此时听他如此狠绝,害怕委屈不甘统统化成泪涌了出来,低头问他:「你,为何要缠着我不放?找别人不行吗?」除了一张脸,她自认没什么过人之处,他何必如此执着? 她低着头,那泪珠却顺着她细白脸庞缓缓滑落。 赵沉看着那泪珠,无动于衷。他不想惹她哭,但如果她不肯嫁他,她的眼泪又跟他有何关系?他只会对妻子好,因为认定了她,现在也想提前对她好,奈何她不想要。 眼看她手都在颤抖,赵沉抬手将菜刀夺了过来,转身离去时放在菜板上,然后在即将踏出厨房时,平静地嘱咐她:「乖乖在家等着,我会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尽快娶你。顺便提醒你,如果你告诉伯父伯母,或是寻死觅活,我拿你没办法,对付小九却再简单不过。」 言罢大步下了台阶。 阿桔没有动,就那样靠着墙,低着头。 v第五十三章 她听见弟弟喊那人的声音,男人没有留,也没有换衣服,离开时跟张二婶打了声招呼。 外面妹妹在喊她,阿桔掏出帕子擦去眼泪,端着木盆出去了。 「二婶儿,你快洗洗手,我去里面拿巾子。」她端着水盆走过去,放下后立即转向厢房,没让任何人瞧见她的脸。进了屋,阿桔先照镜子,面色发白,幸好眼圈没红,看不出来刚刚哭过。拍拍面颊,阿桔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走了出去。 她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爹娘又都疼她,只要她不应,她不信他有什么机会。 赵沉绷着脸回了河边,直接跳到水里洗澡,衣服丢给陈平洗好晾在河滩上。 他算是明白了,不使手段,她绝不可能嫁他,她耗得起,他等不起,定亲成亲,都得在年前完成。 现在她在家里,他碰不着挨不着,先娶回家,两人日夜相对,至少能混个面熟。 赵沉自嘲一笑,沉入水中。 黄昏时分他才回了庄子,先回屋换身衣裳再去陪母亲用饭。 饭后母子俩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赵沉将宁氏引到花圃旁,那里他已经吩咐人把矮几椅子搬了出来。 遣退丫鬟,赵沉请宁氏落座。 宁氏笑着看他:「别故弄玄虚了,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做生意亏了?」 赵沉回以一笑,倒杯茶递给母亲,等宁氏轻啜一口放下后,才挨着她坐下,小声道:「娘,儿子看中一个姑娘,想请你替我做主。」 宁氏可没料到这个,若是回京城后儿子跟她提,她或许还不会如此吃惊。登州这边,即便是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儿子都未必能看得上眼,而知府家又没有适龄姑娘,那就说明儿子口中的女子身份更低。 「先跟我说说她家里情况。」确定儿子是认真的后,宁氏正色道。她就这一个儿子,若连终身大事都不上心,她这么多年又何必守在这小院里? 赵沉没打算瞒她,瞒也瞒不住,两家人总要见面,母亲使人稍加打听便知。 他尽量简短又不遗漏任何关键的说了起来。 听到阿桔有未婚夫时,宁氏柳眉便微微蹙了起来,待赵沉古井无波地提及他拆分两人的计谋,宁氏竟忍不住笑了。她扭头,认真打量身边的少年。挺拔的眉,神采出众的凤眼,还有俊逸的面庞,完全都随了赵允廷,在对待女人身上也是如出一辙,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愧是父子,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可他是她儿子,她不可能像对待赵允廷那样对他。 宁氏同情那个可怜的农家姑娘,但如今青梅竹马缘分已尽,她斥责儿子又有什么用? 她冷静地提醒他:「你早晚要回京城,侯府里根本不适合她,你强带她回去,她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承远,在你犯错之前,娘必须告诉你,女人不是物件,不是你抢到手便是你的了,你别最后害人害己。」 赵沉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快。 他 讨好地抱住宁氏胳膊,低头认错:「娘,我知道这事我做的不对,可我真的喜欢她,只想娶她。娘你放心,儿子既然打定主意娶她,将来无论去何处,都会护她周 全。现在儿子就想娘你点头,帮我结下这门亲事,我早点娶她回来,你好有个说话解闷的人。娘,她也喜欢兰花,你们肯定能说到一处去。」 宁氏沉默不语。 赵沉真的急了,各种保证。 好一会儿宁氏才扭头看他:「既然她也喜欢兰花,那娘问你,如果你买到一盆绝世珍品兰花,你是送她还是送娘?」 赵沉怔了怔,觉得母亲是在跟他开玩笑,可母亲神色认真,他不由认真思索,很快便道:「送她。」 「为何?」宁氏笑着问。 赵沉也笑了,眼里尽是慕孺之情:「因为娘心里有我,不用儿子讨好也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她却不一样。不过娘你放心,她温柔贤惠,真得了花,肯定会端过来孝敬你。这样我哄了妻子,她孝敬了婆母,娘也高兴了,岂不是一举三得?」 虽是戏说之言,宁氏却明白了,儿子是真的很看重那个姑娘。 她叹了口气,对着花圃里各色兰花道:「你去写张帖子吧,选定日子请她们母女来家中做客,由头你自己编,回头告诉我一声。」既然要提亲,就得摆出正式结交的态度,让人家看看自家情况,她也看看那姑娘。 赵沉轻轻笑了。 宁氏紧跟着又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警告道:「好,娘帮你,但有些话我先说在前头,不许你再使下作手段逼她答应你,要娶就让她心甘情愿的嫁,否则日后你们置气,别怪我帮她不帮你。」 赵沉连声应是,到底怎么打算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宁氏看看他,不知该不该信。 同为人母,与宁氏心中的复杂唏嘘相比,柳氏现在挺高兴的。 家里多了头小鹿。 不提林竹林重九,就连柳氏夫妻俩都特别新鲜,凑在栅栏前看得起劲儿。 阿桔也在旁边,被林竹强行拽过来的,跟之前很多次一样,不想看,可是一过来,眼睛便移不开了。 母 鹿现在温顺极了,卧在干草上惬意地反刍,水漉漉的大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小鹿呢,刚出生,对什么都好奇,见林家五口人凑在栅栏边上,它从母鹿身边 站了起来,试探着往栅栏边上走去。母鹿拦了两次,后来或许是小鹿太不听话,或许是它知道这些人没有危险,便不再管。 小鹿跟母鹿长得很像,背上黄褐色的毛发间也有许多白色的圆点,鼻头黑黑的,被母鹿舔得乌油油。它晌午时便能站起来了,只是走路还稍微有些晃悠,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凑到栅栏边上,仰头看一家五口。 林重九心都快化了,扒着栅栏问父亲:「爹,我进去看行吗?」 v第五十四章 他一说话,小鹿吓得转身就想跑,却因腿软跌了一跤,站起来继续跑,连续摔两次后改成了走,躲到母鹿身后,很快又抬起脑袋,好奇地看那边。 林贤笑着打开栅栏门,对阿桔姐仨道:「去,你们都去里面看吧,看小鹿最喜欢谁。」 林重九大喜,最先跑了进去。 林竹抱着阿桔的胳膊一起进去了。 林重九想往母鹿那边凑,林竹拽住他安排道:「你就在这边站着,我跟大姐分别站南北两边,咱们谁也不许说话,让小鹿选。」 「这主意好。」柳氏慈爱地看着三个孩子。 母亲都发话了,阿桔只好陪弟弟妹妹玩,走到南边栅栏前,提起裙子蹲了下去,看向小鹿。 确实很可爱。 看着小鹿好奇地转动脑袋,阿桔目光不禁柔和下来,白日里那些烦心事也忘了。 一家人谁也不说话,栅栏边上安安静静的,小鹿胆子渐渐变大,从母鹿身后绕到前面。母鹿依然卧着,却伸长脖子舔了舔小鹿身后,口中发出轻轻的叫。小鹿回了两声,扭头舔.舔母亲,似是安抚,然后再次看向前方,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目光在阿桔姐妹三人身上来回游移。 它慢慢往前走,走到栅栏中间,对面便是林重九。林重九兴奋地朝它伸手,小鹿立即后退两步,林重九面露失望,看看偷笑的两个姐姐,乖乖放下手。但小鹿已经不放心他了,扭头看看两个姑娘,四蹄原地动了几下,最后转身,朝阿桔走去。 阿桔受宠若惊,眼看小鹿慢慢靠近,她突然很紧张。 毕竟是大姑娘,懂得比小孩子多,阿桔一动不敢动,生怕吓跑它。在她眼里,此时此刻只有一条刚刚出生的小鹿,只有它水漉漉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它喜欢她。 她 静静地看着小鹿来到她身前。夕阳余晖洒进栅栏,小鹿身上的毛发柔顺好看,阿桔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强忍着伸手摸摸它的冲动,只用一双同样美丽的眸子温柔又欢 喜地注视着小鹿。小鹿仰头看她,围着她走了几步后,鼻子凑到阿桔身上闻了闻,渐渐上移,呼出的热气弄得阿桔脖子痒痒。她求助地看向那边的父母,像是询问他 们她现在该怎么做,嘴角却是翘着的,压抑不住心中喜悦。 柳氏笑着看她,抬手示意她可以摸摸了。 阿桔也觉得差不多可以碰碰小鹿了,趁小鹿专注地闻她左面肩膀,阿桔悄悄抬起右手,那一瞬,余光里她看见母鹿支起了耳朵,阿桔装作没留意,轻轻地碰上小鹿一条前腿。小鹿立即感觉到了,低头看去,阿桔紧张地等着。 小鹿往后退了两步,她的手落空。 阿桔有点失望,正要收回手,小鹿突然低头,黑黑的鼻头离她手是那么近,轻轻地闻味道,然后不等阿桔高兴或忐忑,它开始舔她,一下一下,特别痒。 可是这样难得的亲近,再痒也得忍啊。 确定小鹿真的很喜欢自己后,阿桔试探着摸它,这次小鹿没有再反对,于是阿桔的手慢慢来到它背上,终于摸到了那一圈圈白色点点,柔软顺滑。 知道弟弟妹妹也都盼着,阿桔很快站了起来,小鹿受惊往后退,阿桔趁机出了栅栏。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还在聊两头鹿的事。 柳氏提议给小鹿起个名字,母鹿已经定性,小鹿在家里出生,从小就开始养,应该能养出感情。 林贤听了,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柳氏笑他:「让阿桔她们想,可不用劳烦林大秀才!」 阿桔姐仨一起笑,林贤咳了咳,趁孩子们不注意,伸手在妻子腰下轻轻掐了一把。柳氏瞪他,他笑眼回视,眼中意味不言而明。成亲十几年,柳氏依然受不了丈夫这样的眼神,忙催孩子们快点想个好名字,企图打消男人那些坏心思。 林重九想得最快,可惜都被林竹否决了,说他起的都是狗名字。 林重九赌气地让她起。 林竹想了几个很好听的,偏偏林重九非要跟她对着干,好听也说不好听。 眼看一儿一女大眼瞪小眼,柳氏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让你们大姐起!」 姐弟俩齐齐看向阿桔。 阿桔本想听弟弟妹妹的主意的,不过还是情不自禁在脑海里想了几个,此时家人都看她,便轻声道:「呦呦鹿鸣,叫呦呦如何?」正好那也是头母鹿。 林贤第一个赞好,颇有些得意。温柔娴静又知书达理,有才有貌,这样好的女儿,还愁嫁? 林竹姐弟也同意。 小鹿呦呦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夜幕降临,一家人各自洗漱回屋歇下。 林竹躺在被窝里还在说呦呦,更是随意般夸赞赵沉:「赵大哥真好,那样脏的活儿都肯帮忙。」 阿桔背对她道:「那样好,明日我跟母亲提提,把你许给他罢。」 林竹一噎,跟她撒娇:「大姐你胡说什么啊,赵大哥明明喜欢你,你……」 「我不喜欢他。」阿桔平静地道,「阿竹,我知道你跟小九都喜欢他,但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更不可能嫁他。要是你想,你想看我……」 她毫无预兆哽咽出声,林竹慌了,掀开被子凑到她身前,抱着她认错:「大姐你别哭,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绝不再擅作主张,绝不再帮他,你别哭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是她想错了,那些男人再好,长姐不喜欢又有何用?现在她刚刚被人伤了,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喜欢上旁人?如果赵公子真有心,应该会等长姐,如果他不愿等放弃了,不要也罢。 长姐这么好,总会遇到值得她嫁的。 v第五十五章 可惜赵沉并不愿等。 次日上午,陈平送来帖子,宁氏邀柳氏跟林家三个孩子去庄上赏花。 对于赵家的帖子,柳氏很意外,但想想赵公子来自家几次了,一口一个伯父伯母,两家开始走动也正常。只是经过小柳氏的提点,柳氏也多想了一层,赵公子到底是单纯地礼节来往,还是真的对长女有意思? 不管心里如何猜测,事情未定之前,她都不能在女儿面前露出马脚。 林贤还在镇上,柳氏看完帖子,让凑在身边的林竹把阿桔叫过来。 阿桔现在除了帮柳氏打下手,几乎就闷在屋里不出门,知道赵家来人,她顿了顿便继续坐在窗前看书。 「大姐,娘叫你过去呢。」林竹挑帘进来,站在炕前对她道,「赵夫人下帖子邀请咱们去她家赏兰,娘要跟咱们商量一下吧。」经过昨晚,她不再对赵家表示热切,只当平常新鲜事来提。 阿桔平静地应了声,放下书,穿了鞋子跟妹妹一起去了上房。 柳氏笑着把帖子递给长女看:「早就听赵公子说赵夫人喜欢兰花,这就请咱们过去了,阿桔要不要去瞧瞧?」退亲后,长女郁郁寡欢,虽说这两日气色稍微好了点,她还是希望长女能出去散散心,更何况赵家有她最喜欢的兰花。 阿桔可以跟略微知情的妹妹说些贴己话,却不敢跟柳氏说,怕引起父母怀疑,惹那人发狠。 她认真看了帖子,然后还给柳氏,垂着眼帘轻声道:「娘,你带阿竹跟小九去吧,我刚刚退亲,除了姨母家哪里都不想去。再说过去肯定要留在那边吃午饭,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怕呦呦出事,就留在家里好了。」 林竹乖乖站在母亲旁边不说话。若是昨日,她还会撺掇长姐,现在可不敢了。 眼下柳氏最听不得女儿因为退亲一事看低自己,心一下子软了大半,不敢太过逼她,只软声开解道:「赵夫人肯定知道咱们家的事了,还请咱们一家子,可见她不是那种是非不辨的,阿桔你别想那么多,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娘出去,任谁见了都明白是他有眼无珠。」 阿桔苦笑。 如果如娘比她好看,她或许更容易放下,就因为如娘不如她,她才觉得委屈。那么多年青梅竹马,就比不得一件衣裳一个晚上? 她知道她跟孟仲景再无可能,她也不想再喜欢那个男人,她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就变了。 「娘,我真的不想去,你跟阿竹商量吧,我回屋去了。」阿桔低低说道,转身离开。 屋子里一片安静,柳氏放下帖子,背对林竹抹泪:「上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报应到我好好的女儿身上,早知道那天就不该收留她,如今害我女儿苦成这样。」 林竹递过帕子帮母亲擦泪,「娘你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如娘来得及时,否则等大姐嫁过去再出这事,大姐更苦,你说是不是?别难过了,过阵子我大姐想开就好了,咱们别再逼她,她什么时候想出门了自会开口。」 柳 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世上那么多大道理,说起来容易,能真正想通的有几个?女儿才十五岁,小时候跟孟仲景一起玩,十二岁时被人花言巧语骗了心,定亲后 更是早早把嫁妆准备好了,临成亲前却突然出了这糟心事。别说一个小姑娘,就是她这个当娘的,若哪天林贤领个女人回来,她未必能做到长女这样平静,在长辈面 前什么苦都不提。 傍晚林贤回来,听说后没有多想,只跟柳氏商量该带什么礼过去。 到了约定之日,陈平早早赶车过来接人。 马车停在外面,林重九先跑出去了,柳氏看看林竹身上淡紫色的褙子,满意地点点头,再握着阿桔小手柔声嘱咐:「那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看家,别闷在屋里看书,关上大门把呦呦娘俩放出来,跟它们在院子里玩吧。」 阿桔笑着摇头:「那可不行,放出来院子里的菜圃花草还不都被它们啃了啊。」 柳氏最喜欢看女儿笑,慈爱地摸摸她头发,带上礼物领着林竹出去了。阿桔今日是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家的,所以没有出去送人,听外面马车出发后,才去把大门关上。转身,看着仿佛一下子空下来的院子,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天。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 熬过这段日子,等到那人放弃纠缠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吧? 栅栏里传来呦呦的叫声,可以看见呦呦正在那边栅栏前走动,像是在看她。阿桔忽然有了点做贼的感觉,家人在家,她总不想表现地太过喜欢这两头鹿,可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人,她做什么也没人知道啊? 阿桔快步走了过去。 里面呦呦立即转到门前,仰头看她,大眼睛黑润水亮。 阿桔想到母亲的提议,笑着问它:「想出来吗?」母鹿肯定不能放出来,呦呦还小,她可以看着它不让它祸害花草。 呦呦只眼巴巴地瞧着她。 阿桔看看那边卧着反刍的母鹿,飞快把栅栏门打开,呦呦却没有马上出来,退后几步看着门。阿桔急了,不停地喊它,呦呦现在能听懂那是它的名字,终于在母鹿站起来时,轻快地走了出来。阿桔连忙将栅栏门关上,蹲下去朝转头乱看的小鹿伸出手:「呦呦过来,给我摸摸。」 呦呦低头舔她手,阿桔便用另一只手摸它修长的脖子。 可惜呦呦的乖顺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院子里的花草吸引了视线,撒腿跑了过去。阿桔看出它意图,立即起身去追它,呦呦好奇地闻叶子,她不管,如果它要开啃,阿桔马上阻拦。呦呦不停地换地方,她只好跟着跑,跑着跑着出了一身汗,上气不接下气。 为了自己的兰花着想,阿桔抓住呦呦抱了起来,将它送回栅栏里。呦呦进去后马上转身,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阿桔受不了这种眼神,回屋拿了两颗生栗子给它算是补偿。呦呦低头去闻栗子,阿桔趁机逃回屋去了。 进了屋,想到自己追着一头鹿跑了那么久,阿桔忍不住笑了。 柳氏可不知道长女在家做了什么,听陈平说前面就到了,她好奇地挑开帘子。 最先看见的是远处的碧空青山,像幅秀丽的山水画,而赵家的庄子就在这幅画里,宁静脱俗。 三进的宅子,白墙灰瓦,房屋倒不算什么,后院却罕见的大,里面挨着墙种了一圈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亭亭如盖,真是好看。 光看这宅子,都让人心里生出向往,巴不得能在里面住一辈子。 赵公子容貌不俗,不知他母亲又会如何美丽,大户人家的主母,一会儿见到她们这些村人,会不会嫌弃? 柳氏不由自主低头,看身上的衣裳。在家她轻易不穿绸缎,这次可是换上了,就为了不显得太寒酸。 v第五十六章 林竹瞧见母亲的小动作,扑哧笑了,轻声安抚道:「娘别担心,人家都请咱们了,肯定不计较这些的。」他们家没钱没势,真是那嫌贫爱富的,怎会主动联系? 柳氏想想也是,不过心里还是难免紧张。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下,陈平利索下车,转身给柳氏娘仨挑开车帘。 柳氏先探出头,随意往门前瞥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宁氏在儿子的陪同下笑着上前,对柳氏道:「林夫人一路颠簸,辛苦了。」 柳氏还有些怔愣,赵沉轻声提醒:「伯母,这是我娘。」 柳氏回神,脸上一热,下车后很是尴尬地道:「这,夫人看着真年轻,刚刚我险些错认成承远的姐姐了!真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您这样仙子般的人物,失态之处还请您别笑话啊。」 这话可不是客套。柳氏本身生得好,妹妹小柳氏甚至两个女儿都是外人盛赞的大美人,其实论外貌并不输宁氏多少,但人家身上那种气度,柳氏不知怎么形容,反正就觉得,就算是个大老粗,到了宁氏面前,肯定也忍不住规矩下来,自惭形秽不敢唐突。 宁氏只长柳氏两岁,见柳氏如此客气,她笑着握住柳氏的手:「过赞了,旁人这么说我或许还能厚着脸皮应下,你这般容貌……算了,咱们不说这个,再说下去倒显得咱们在互相奉承。阿桔姐弟呢?早听承远提起他们,我盼了很久了。」 柳氏赶紧解释道:「阿桔那丫头这两日不巧染了风寒,我让她在家歇着呢,今日就没过来。」 说着转身,去喊林竹林重九下来 宁氏听了,不经意般瞥向赵沉。赵沉面无表情,多少已经料到。 林竹最先下车,没等母亲介绍,大大方方打量宁氏一眼,笑着行礼:「伯母好,赵大哥好。」 宁氏将她招到身边,含笑打量,「阿竹长得真水灵,比我家院子里的兰花都好看,今儿个我可占便宜了,本想请你们看花,结果我倒是饱了眼福。给,这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将手上一只金镶翡翠红宝石镯子套到了林竹手上。 林竹低头看看,欢喜地道谢:「镯子真好看,阿竹谢过伯母了!」言罢退回母亲身边。 宁氏目光便落到了林重九身上,七岁的男娃小脸白净眉眼灵动,确实让人喜欢。她走过去摸摸他脑袋,赞道:「你大哥说你才七岁,没想长这么高了。走,伯母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到屋里再给你。」说着招呼柳氏母女往里走。 几人在前,赵沉默默跟在后面,进门前忍不住朝东边看了一眼。 她就躲着吧,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到了厅堂,宁氏招呼柳氏三人用茶,朝问梅使了个眼色。问梅很快捧着一方托案走了上来,宁氏从上面取下一个赤金坠长命锁的项圈,将林重九叫到身边,慈爱地他戴上。 林重九没有姐姐那么从容,红着脸看向母亲。 柳氏早就开口道谢了:「夫人真是太客气了,都是村里孩子,哪用戴这种好东西啊。」她不太懂玉,可金子宝石这都是明眼人就能认出来的啊。 宁 氏恬静地笑:「孩子合眼缘我就喜欢,不分城里乡下,大姑娘的日后有机会我再亲手给她。」说完了,扶着林重九肩膀细细打量,然后很是羡慕地对柳氏道:「小九 相貌堂堂聪慧懂事,阿竹活泼可爱娇俏喜人,听说阿桔不但模样万里挑一,性子更是温柔贤惠,这样好的三个孩子怎么都让你们林家占了呢?」 柳 氏看看站在宁氏身旁的赵沉,谦道:「夫人说笑了,我们家阿桔还凑合,不用大人担心,阿竹小九这两个也只有出门做客时才乖些,在家里可淘气了,哪有承远一表 人才年少有为让人羡慕啊。」以前她都喊赵公子,但既然正式走动了,总不能人家宁氏亲昵地喊自家孩子小名,她还公子公子的。 林竹立在母亲旁边,听到这话小声抱怨:「娘你又贬损我们,再这样以后我跟小九不陪你出来了!」 十二岁的姑娘,娇娇憨憨,头一次来做客也不拘谨。宁氏看着柳氏与女儿之间的亲昵,好像这宅子都多了分生气。 说了会儿话,赵沉领着林重九去前面院子了,宁氏与柳氏母女一起去园中赏花。 周家养兰,柳氏跟林竹虽然没有阿桔那么痴迷兰花,大多数名贵品种也都能认出来,不认识的,宁氏轻声给她们介绍,其中有几样就连周家都没有。林竹是真的替长姐惋惜了,「可惜大姐身体不舒服,否则她一定会高兴看到这些兰花的。」 这孩子还真会圆谎。 宁氏嘴角翘了起来,柔声道:「没关系,等阿桔好了你们再来这边看花。你赵大哥常常出门,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我一人,一直盼着有人过来陪我说说话呢。」 林竹笑盈盈点头:「只要伯母不嫌我话多,我天天来!」 「就你会说话!」柳氏没好气点了女儿额头一下,有些好奇地问宁氏:「赵老爷很少回来?」 宁氏刚摘了朵明黄色的兰花,一边替林竹簪上一边随意地道:「是啊,他那人最喜欢做生意,南来北往地跑,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前几年还想把承远也带上,幸好承远顾念我,不肯随他去闯荡。」 如果林家知道赵家真正的身份,绝不会把女儿送进那种吃人的地方,她不想骗人,可儿子从小到大难得真正求她,她没法不帮,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来好好照顾阿桔。如今外面有儿子周旋,侯府里面,她曾经不想管,现在依然不想管,但自信能护住自己的儿媳妇。 柳氏早知道赵沉是个孝顺孩子了,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替宁氏惋惜。这样美的人,却没有丈夫在身边陪着,那个赵老爷也是,生意就那么重要? 猜到宁氏心里肯定不会好受,柳氏体贴地没有再提这话。 在花园逛了会儿,就该用午饭了。 因 为人少,林竹也不算大,宁氏让丫鬟把赵沉林重九也叫过来了,坐齐后朝柳氏感慨道:「往常都是我跟承远一起用饭,满桌子菜只有两人吃,冷冷清清。他小时候没 办法,长大了我想给他定门亲事,人多好热闹,未想从他十四岁催到现在,他非坚持要自己挑个合心意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林重九听了,想到那日河边的谈话,偷眼看向赵沉。 赵沉面无表情,却在林重九看过去时飞快朝他眨了下眼睛。 林重九低头偷笑,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林竹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垂眸看眼前的桌子。这位赵夫人请他们过来又特意说了这个,显然也是满意长姐了。家里有钱又不嫌贫爱富,赵夫人看起来也好相处,长姐能嫁过来定会过得很好,只可惜长姐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根本不肯正眼看赵沉。 感情真是复杂。 柳氏则一门心思同宁氏说话:「夫人别急,承远人品相貌家世都摆在这儿,只要他看中了,人家姑娘肯定欢喜应下,你就放心让他挑个合眼缘的吧,自身条件这么好,眼光当然高。」 赵沉有些尴尬地笑了:「伯母厚爱,承远愧不敢当。」 v第五十七章 宁氏嗔他一眼:「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被母亲奚落,赵沉埋怨地看她,难得在林家人面前露出略显孩子气的一面。林竹最先破功偷笑,林重九也新鲜地瞧着他最敬重的赵大哥,为发现原来他也怕娘而雀跃。柳氏跟宁氏相视一笑,眼里是为人母的幸福无奈。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后叙话片刻,宁氏母子俩送柳氏三人出门。 礼尚往来,柳氏热情地邀请宁氏:「夫人在家闲时无趣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我们家坐坐,上个月承远送的那只母鹿最近新添了只小鹿,我们管它叫呦呦,小家伙挺逗人的。」 「呦呦?」宁氏轻声重复了一下。 林重九刚要解释这名字的来历,赵沉已经开了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名字起得好。」 柳氏心中微动,林重九人小思量少,马上喜道:「就是这句,我大姐说是《诗经》里面的句子!」 她起的名字? 赵沉面上不显,心情却稍微明朗了些,他跟她这样,算不算心有灵犀? 目送马车走远,赵沉扶着母亲往里走,闲谈般问她:「娘打算何时安排人去提亲?我已经给父亲去了信,让他选个日子回来,他抵达那日便是成亲之日。」 宁氏顿住,扭头问他:「你就那么笃定她一定会答应嫁你?」 「娘觉得我会让他过来只为了看我的笑话吗?」赵沉没有直接回答。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宁氏也看不太惯少年这副猖狂模样。她叹口气,想了想道:「等我跟她谈过再说吧,如你所说,她爹娘都是疼孩子的,婚事成与不成,终归还要由她决定。」 「辛苦娘了。」赵沉讨好地替母亲捏肩膀。 宁氏瞪他一眼,心安理得享受儿子的曲意奉承。 林竹回了家,马上跑去跟长姐说悄悄话。 她也不傻,知道阿桔不想听赵沉的事,先说赵家的兰花。阿桔本不想听,听妹妹提及那些珍品,不由停了手中绣活。林竹见了,说得越发起劲儿,最后还夸赞宁氏:「大姐,赵夫人特别好看,娘下车时都看愣了,那种好看,让你一看到她,心里仿佛什么糟心事都没了,心平气和。」 阿桔笑了,继续缝衣裳,「你说的是观音菩萨吧?」 被嘲笑了,林竹气得嘟起嘴:「爱信不信,等你看到她你就知道了。不过赵……长相并不随赵夫人,不知赵老爷又生的什么模样。」 阿桔对赵家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低头忙自己的。 没 过几天便是中元节,一家人忙着祭祖。林、柳两家老人都去的早,阿桔姐仨先陪父母去自家坟地拜祭从未见过的祖父祖母。或许是血缘的关系,虽未见过,见父亲跪 在坟前落泪,三个孩子也都忍不住哭了,心生伤感。次日又去柳家坟头拜祭外祖父外祖母,与林贤的黯然落泪相比,柳氏跟小柳氏都哭得发抽,阿桔跟林竹一人安抚 一个,免不了也跟着哭。 痛痛快快哭了两场,回家后很快又恢复正常的生活,阿桔心中郁气也随着那些眼泪散去不少。 跟生死相比,一时不快又算什么?反正死后都是一座坟头几簇枯草,实在不值得因少时情伤抑郁终生。 这日又逢林重九去河边学功夫,阿桔姐妹俩在院子里逗呦呦。呦呦喜欢往外面跑,林家人都不忍心拘着它,时不时放它出来溜达。一个人跑不过它,两个人配合就不怕它吃花了,追来追去一片欢声笑语。柳氏坐在屋檐下给丈夫缝秋衫,累了就抬头看两个女儿玩耍。 阿 桔姐妹跑得开心,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柳氏耳朵尖听到了,等那马车真的停在自家门口,她忙叮嘱女儿把呦呦关进栅栏。可惜现在呦呦跑得贼快,阿桔林竹联手都不 好抓它,柳氏没办法,先去开门,开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呦呦没往这边跑,先飞快闪出去,再从外面把门带上。 宁氏已经下了车,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看见是她,柳氏又惊又喜,「夫人怎么来了?快,快里面请,这,阿桔她们逗小鹿呢,我怕小鹿跑出来,让您见笑了。」 「见笑没有,羡慕倒是真的,儿女环绕膝下,怡然自得。」宁氏随柳氏一起往里走,身后问梅端着一盆兰花跟着。 三人都进了门,柳氏落后关门。 宁氏站在前面等她。农家小院干净整洁,院子里两个姑娘正围捉一头小鹿,瞧见她,都愣了愣,其中一个笑着跟她打招呼,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娇美脸庞白里透红,确实是难得的美人,美而不傲,娴静素雅。 只一眼,宁氏便明白儿子为何会喜欢阿桔了。或许赵家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姑娘。 她朝她善意一笑。 她是为了儿子来的,但这姑娘若真的不想嫁,她也不会强迫她。 阿桔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见到赵夫人。 母亲说她看到赵夫人第一眼时看愣了,以为是仙女下凡,妹妹也对她赞不绝口。此时亲眼见到了,她也震惊世上竟然有这样兰花似的女子,不笑时清新素雅,笑时明媚婉柔。但这些都是后来的想法,她真正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那人怎会有这样的母亲? 一个是豺狼,一个是谪仙。 她 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忽见赵夫人笑着指向她身后,阿桔不自觉地回头,就见呦呦正低头嗅一簇兰花。阿桔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阻拦,呦呦马上往一侧逃,被林竹 一把抱住脖子。呦呦现在已经很重了,林竹想自己抱到栅栏里,柳氏匆匆过来接过呦呦,「我来我来,你们姐俩快去洗洗手,收拾利索了再来拜见赵夫人。」 林竹痛快应是,朝宁氏笑道:「那伯母先去屋里坐,我们过会儿再来陪您说话。」 宁氏含笑点头,目光落到阿桔身上。 阿桔对她生不出半点敌意,福礼喊了声「伯母」,告罪离去。 进了厢房,林竹凑到长姐身边说悄悄话:「怎么样怎么样,上次我说的一点都没夸大吧?」 v第五十八章 阿桔无奈看她一眼,催她快去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洗脸净面,理理跑得有些乱的发髻,姐妹俩便一起去了上房。 柳氏林竹上次已经见过面了,宁氏将阿桔唤到身前,看看强装镇定其实眼睫微微颤动的姑娘,柔声问道:「上次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她声音温柔似水,阿桔抬眼看她,轻声道谢:「劳伯母挂念,已经好了。」不管对方为何而来,她都不能失了礼仪。 宁氏点点头,朝问梅招手,等问梅过来,她指着那盆兰花道:「阿竹小九都有见面礼,知道你喜欢兰花,我就给你备了一份不一样的。你先看看,认得这是什么兰吗?」 阿桔进屋就瞥见那个青衣丫鬟手中的兰花了,碍于规矩没有多看,但屋中多了的淡淡香气不时分散着她的注意力。此时兰花被端到身前,香气更浓,她克制住马上扭头的冲动,先道谢,才转了过去。 此兰花开为树形花,花色绿白,莹润清新如玉,瓣色纯净无杂。 林竹跟着凑了过来,好奇打量两眼,惊讶道:「这个我上次没见……哦,我知道了,伯母藏私,只给我大姐看是不是?」 小姑娘嘴巧会逗人,宁氏笑着解释道:「那倒不是,上次阿竹去的时候它开没开,我便没让人端出来。」 柳氏在一旁奚落次女:「你什么都不懂,再好的兰花给你看也白搭!」 林竹小声嘀咕:「是是是,只有我大姐看不白搭,慧眼识兰!」 阿桔听了汗颜,因为这株兰花她也不认识。 她抬头看向宁氏,宁氏鼓励地看着她:「阿桔猜到了吗?说说,猜对了伯母还有礼物给你,猜错了,回头你送伯母一盆自己养的兰花,如何?」 都这样说了,阿桔再次转向兰花,迟疑开口:「看花形像是莲瓣兰里的金沙树菊,只是花色没有如此纯净,且金沙树菊春日开,花期也不对。」 这话柳氏林竹完全听不懂,宁氏却震惊这个农家姑娘对兰花品种如此熟悉,若非真心爱兰且有途径知晓各个品种,根本不可能知道金沙树菊。不过也是,林家两个姑娘,除了性子里带着村人的淳朴自然,又读书又识字,换身打扮,跟一般官家小姐也差不多了。 在阿桔询问的目光中,她微笑着摇头:「看来今日我能赢株兰花回去了。阿桔,这是建兰,也是川地所产,只是外人很少听闻,我机缘巧合得了两株,自己养着,没有传出去。我给它起名翠玉牡丹,你看可好?」 翠玉牡丹? 花美,名字更美。 阿桔敬佩得不知该说什么,轻声谢绝道:「伯母,这花太名贵了,您还是……」 宁氏握住她手,看着她眼睛道:「难道你也觉得花有贵贱之分?原本生于山野,咱们强行采回家中已经是亵渎,唯有精心照料才能勉强赎罪,有何资格再为它们标上贵贱?阿桔,我是听说你喜欢兰花才送你的,你把它养好,我便是送对了人,你说是不是?」 阿桔无话可辨,惭愧点头。 宁氏牵着她手道:「走,带伯母去看看你养的兰花,看看我能不能学到什么。」 阿桔自然陪她。 两人出了屋门,问梅跟在后头。 柳氏摸摸脑袋没有跟上去,见林竹也没去,纳闷问了出来:「你怎么不去?」 林竹吐吐舌头:「我什么都听不懂,不如不去凑热闹。」 柳氏偷笑,把人叫到厨房,母女俩一起准备午饭。舀米时想起一事,柳氏擦擦手,过去问宁氏是否叮嘱赵沉晌午也来这边用饭了。宁氏笑道:「我跟他说了,他说县城有事,一会儿教完小九便出发,咱们不用管他。」 「这孩子,忙成这样还坚持教小九,停一天也行啊。」柳氏客套几句,转身继续去备饭。 宁氏收回视线,见阿桔对着花假装没听见似的,笑了笑,悄声问她:「知道承远不来,是不是松了口气?」 阿桔愕然。 宁氏轻叹,安抚她道:「你们的事他都跟我说了,现在说话不方便,饭后咱们去书房坐坐?」 阿桔重新低下头,她不反感宁氏,甚至很喜欢跟她相处,只是…… 「伯母想跟我说什么?」再难开口,她还是先问了出来,如果宁氏想劝她嫁给那人,不如不去,免得当面拒绝更尴尬。 「放心,我不会逼你嫁给他的,就是想跟你谈谈心。」宁氏笑着解释。 阿桔看看她,轻轻点头。 饭后,宁氏以交待阿桔如何养兰为由,跟她一起去了林家书房。 阿桔给宁氏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后,站在一旁,低垂眼帘等宁氏开口。 虽然宁氏只说要跟她谈心,但阿桔觉得,即便两人确实投缘,毕竟才认识,没什么好说的,大概还是会提到婚事吧?说来她真是想不通了,赵沉或许为了女.色而想娶她,怎么宁氏也肯纵容他胡闹?两家家世相差太大,宁氏应该不会想要自己这样的儿媳妇啊? 「站着做什么,过来,把椅子搬到我身边,这样咱们好说悄悄话。」宁氏熟稔地道。 她是长辈,阿桔自然从命,在宁氏下首坐下,中间隔了一把椅子的距离。 书房里安安静静,午后明媚的日光从窗外投了进来,照亮两人身前空地。宁氏侧头,看向窗外,听外面隐隐约约的孩童玩闹声,那些仿佛早已忘却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只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此时倒没有什么心境起伏,好像那只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 「阿桔,你知道吗,现在的你,有些像曾经的我,所以伯母喜欢跟你说话,对你也有种怜惜。」片刻沉寂后,她转过来,对阿桔道。声音低柔,听起来很舒服,舒服地让人想睡觉,却又为里面的一丝感慨怅然而好奇。 阿桔就抬起眼帘,想听她说下去。 v第五十九章 宁 氏示意她再往自己这边坐一些,才拉着她的手,平静地说了起来:「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那人是我表哥,长我两岁,因家中变故,从小住在我家。青 梅竹马,相信你懂,而我跟他的青梅竹马,只会你比跟孟仲景的更美好。他生得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会陪我一起种兰赏兰画兰,那时候我就觉得,嫁给他会是我最幸 福的事。可是我终究没能嫁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简单的叙说,阿桔却是心中一痛,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像是自己的,「他,他喜欢上旁人了?」 宁氏摇摇头,一手握着阿桔的小手,一手轻轻摩挲她柔软长发,「不是,但他亲手把我送给了旁人,拿我跟人换了前途,而我呢,因为幼时无知送出去的物件落入外男手中,碍于名声,不得不嫁。阿桔,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像?」 是啊,青梅竹马都变了心。 阿桔不想哭,可眼泪自己落了下来,在母亲面前都能克制住假装不在乎了,到了这个跟她有相似经历的女人面前,她控制不住。 宁氏没有劝她,由她自己擦泪,「你是不是一直想问孟仲景为何这样对你?我也是,满心不甘只想求一个答案,然后我真的见到他了,面容未改,他却不再像曾经那样温润如玉,他不敢看我,他跟我道歉,跟我说他的苦衷,甚至怨恨我父亲不帮他……」 因为刚刚经历过,阿桔完全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哽咽着问:「伯母怎么说的?」 宁 氏低头看她,目光恬静:「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因为我发现他根本不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喜欢的那人不会如此怯懦没有担当,他在决定放弃我的那一刻就死 了,后来这个虽然跟他有一样的容貌,却不是他。我的难过和眼泪,都是为了他的死,新的这个,只是一个我看不起的人,跟我再也没有关系,那我何必再问他?」 阿桔怔住,脑海里忽然有些乱。 她 一直都想问孟仲景,但她真问了,孟仲景会怎么回答?面对如娘柔情情不自禁,还是不忍拒绝一个可怜女人的临别哀求?她问了又能怎样,她亲眼见到他要别的女 人,亲耳听到他承诺娶别人,他也没有任何解释地娶了,他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老实憨厚的孟仲景,不管当晚有什么理由,他都不是了。 那个会笨拙讨好她的孟仲景,真的已经死了。 阿桔掩面,最后一次为那些青梅竹马的记忆哭出声。 宁 氏将人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肩膀:「阿桔,不用恨也不用怨,至少他对你好的时候,你知道他是真心的,你也很欢喜是不是?你只需要告诉自己,你喜欢的那个孟 仲景已经死了,你再也得不到他的解释也不必得到,你可以继续喜欢他,怀念曾经的青梅竹马,但这些都与那个娶了别的女人的孟仲景无关,懂吗?」 阿桔哭着点头。她懂,真的懂了。 宁 氏笑笑,扶正她,替她擦脸上泪珠:「你到底还小,一时想不开也情有可原,不过你看我,被青梅竹马抛弃了,嫁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还不是照样过来了?有 些事情,时间长了就淡了,过几年再想,会笑自己当年怎么会喜欢那样一个人,笑自己白白伤神那么久。而你,在我看来,就是个孩子呢,哪就懂真正的情.爱 了?」 阿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宁氏给她时间平复,然后问她:「你说世上那么多夫妻,有多少是因为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 阿桔心中一跳,终于要提及婚事了吗? 宁氏被她眼里的防备逗笑了,拍着她手道:「别怕别怕,我可不是来逼婚的,说实话,如果承远不是我一手带大的亲儿子,单凭他对你的那些威胁冒犯,我都想打他,根本不会替他来这一趟。」 阿桔有些惊讶,既诧异赵沉竟然什么都对宁氏说了,又吃惊宁氏的态度。 宁 氏继续笑道:「我那个儿子啊,其实在他欺负你之前,我还真没发现他有什么大缺点。我刚刚跟你说了,我跟承远父亲关系复杂,但承远很会疼人,从小就站在我这 一边。他父亲常年不在家,他认真读书练武做生意,像个雏鹰一日日渐渐长大,曾经是我护着他,现在他来护着我。若说缺点,他在外面心狠手辣,可我一点都不怪 他,因为这边只有我们母子,他不对别人狠,别人就会反过来抢他的生意。他还很固执,武师父让他练一个时辰的功夫,他非要练到筋疲力尽,事事都想做到最 好。」 阿桔静静听着,没有搭言。赵沉如此年纪便能撑起一个家,确实出色,她也从来没有认为他一无是处,不喜的是他的品性。 宁氏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声音放轻了:「阿桔,他欺负你,你是不是觉得他品行不端?」 阿 桔垂眸,正琢磨措辞,就听宁氏继续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承远是个很自律的人。跟他同样条件的少爷,十三四岁就有通房丫鬟了,我给他安排的丫鬟也颇有姿 色,可他从没有过那种心思,有丫鬟举止轻浮,他马上让我换新的丫鬟,在外面他更是不去那种地方。后来他年纪渐长,我开始发愁他婚事,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就告诉我,说想娶个合心意的姑娘,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不让她受委屈。」 阿桔抿唇。 如果宁氏上来就说这个,她应该不会信,可现在,她相信宁氏不是那种故意撒谎夸儿子的人。 但那跟她有什么关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他好她就会动心,况且…… 宁 氏突然开口,打断她的思绪:「阿桔,不说你信不信,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敢完全相信。承远今年才十七,他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会比现在更显赫,到那时 候,他能否一直坚守自己的承诺?他敢保证,我不敢替他保证,即便他是我儿子。但我必须说,承远很自律,不会轻易被女人蛊惑。阿桔,伯母现在唯一能保证的是 承远真的很看重你,只是他跟他父亲一样强势固执,容不得心意被拒绝,你越不理睬他,他反而越会想方设法娶你回家。」 阿桔心中一紧,眼前浮现那双冷戾凤眼,不由小声求道:「伯母,您能不能,替我劝劝他?我真的不想……」 宁 氏无奈地笑:「不用怕冒犯我,这事本就是承远做的不对,活该他被你憎恶。阿桔,伯母喜欢你这样的好姑娘,也希望有个你这样的儿媳妇,但感情这回事,伯母不 强迫你,承远能否如愿全靠他自己有没有本事打动你。至于承远那边,不是我不想劝,实在是他主意太大,认定的事谁劝也不管用。阿桔你自己小心吧,那孩子,想 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过,你能避开他我就看他笑话,若你避不开,最后终究还要嫁到赵家,你也别太难过,你进门后伯母会站在你这边,决不让他欺负你。」 说到后面,有点打趣的意思。 阿桔脸上发热。说心里话,宁氏这样的婆母,哪个姑娘遇到都是幸事,只可惜她的儿子…… 宁氏本就没想逼阿桔给个答复,握着阿桔的手起身道:「好了,伯母该走了,阿桔快给我挑盆兰花,咱们投缘归投缘,愿赌服输,赌注可不能不给。」 一句话就把阿桔心中的不自在化解了,阿桔轻轻一笑,陪她出去选花。 带着阿桔送的一盆建兰君荷,宁氏在半个时辰后回到了自家庄子。 赵沉早在听到马车动静时就出来迎她了,见问梅抱着一盆兰花下来,面露疑惑。 宁氏边走边笑:「这是我跟阿桔赢回来的,承远你说,我是放在厅堂还是卧室?」 赵沉轻轻一笑:「娘屋里已经有很多名品了,儿子屋里倒是不多,这盆娘赏我罢。」 张口就要,脸皮可真够厚的。宁氏睨他一眼,却吩咐问梅直接把兰花送去少爷屋里。 母子俩在外间落座,赵沉体贴地给宁氏倒茶,宁氏慢条斯理地品了两口,见儿子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看她,不由奇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不想知道她有没有答应?」 「那她答应了吗?」赵沉随意问了一句。 「没有。」宁氏马上道,紧跟着笑了:「因为我根本没跟她提亲,但我能帮你的都帮了,让她心甘情愿嫁过来是你的事,别指望我跟你一起欺负人家。」 赵沉不以为意,打趣道:「娘真是偏心,儿媳妇还没进门,你先帮她对付儿子了。」 v第六十章 宁氏没笑,狐疑地看他:「让我去提亲又不关心结果,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赵沉笑而不语,过了会儿见宁氏皱眉,才起身道:「娘歇会儿吧,我还有事要做,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太过分的。」言罢转身出了屋门。 他这样,宁氏反而不放心了,只是不放心又如何,正如她跟阿桔说的,这个儿子,主意大着呢。 赵沉大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锦书锦墨两个丫鬟正在屋里打量夫人新送过来的兰花,锦墨胆大,伸出手想碰碰尚未完全绽开的兰花花瓣,只是还没碰到,身后忽然响起挑帘声,随之而来是一声怒喝:「谁准你碰的?出去!」 那声音熟悉地不能再熟悉,怒火却是两个丫鬟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锦书立即曲膝行礼,随后快步往外走。锦墨眼里带了泪,战战兢兢低头认错:「少爷息怒,我以后再也不敢乱动了……」 「以后内室全部交给锦墨收拾,你不得进来一步。」赵沉看都没看她,冷声吩咐。 锦墨双腿发软,只是这些年的服侍早让她熟悉了这个男人的性子,根本不敢再求情,白着脸退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赵沉侧头看门帘,沉思片刻,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桌上的兰花上。 这是她养的花。 男人冷峻神情柔和下来,走到桌子前,低头看花,脑海里却想象她每日给这盆花浇水,也会像他现在这般目不转睛地打量它,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柔情,转瞬又幻想成亲之后,他会站在她身后,抱着她腰跟她一起看花。她看花,他看人。 要是现在她就在身边该多好。 赵沉俯身,闻兰花的香。 他还记得,那日将她抵在墙上贴着她时,她身上也有似有若无的香气,不知是她发间的,还是女儿体香。如果她喜欢他,会不会就闭上眼睛乖乖给他亲了?她红唇的味道…… 似是被兰香蛊惑,脑海里浮想联翩,越来越旖.旎,赵沉坐到炕上,背靠墙壁,平复后,继续扭头看花。 不知母亲都跟她说了什么,无论如何,现在她应该明白,他是真心想娶,绝非花言巧语骗她。 提亲不提亲,结果都只有一个。 先礼后兵。 三日后,赵沉再次去了河边。 林重九远远跑过来,还没到跟前,先发现了不同,「赵大哥,你怎么背着弓箭?你下午又要去山里打猎?」 赵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站在下面等他,而是坐于马上,等林重九到了马前,他笑着低头:「不是下午,是现在就要去,今日咱们不练功,我带小九去山里开开眼界,怎么样,你敢去吗?」 「敢!」作为一个小男子汉,面对如此近似挑衅的邀请,林重九立即大声回答。 赵沉便朝他伸手,准备拉他上马。 林重九刚想伸手,母亲严厉的叮嘱忽的浮上心头,胳膊好像比平时重了,林重九小脸由红转白:「赵大哥,我想去,只是,我娘不让我去山里玩……」 赵沉朗声大笑:「有赵大哥陪你,有什么好怕的?上来,咱们先去你家,我亲自跟伯母说。」 林重九大喜,再无犹豫,把小手递了过去。 赵沉轻松将人拎到马上,双腿一夹马腹,熟门熟路朝林家而去。 他要让她这一天都想着他。 马蹄声远去,阿桔从厢房里出来,见母亲笑着往回走呢,奇道:「娘,刚刚他来做什么?」骑马来自家的,只有他,况且母亲出去时她听到弟弟的声音了。 柳氏无奈道:「赵公子要带小九去山中打猎。」 阿桔心中一惊,「娘你答应了?」 柳氏点头,对着院子里长满白菜的菜畦道:「人家特意来问,我能不答应?阿桔别担心,赵公子自小习武,常去山中狩猎,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刚刚他也说了,就带小九在外围逛,不会有危险的。」上次去赵家,宁氏说了很多赵沉的事,所以她放心。 阿桔可是一点都不放心,她还记得赵沉那日用弟弟威胁她的话,昨天她婉拒了赵夫人的提亲,谁知道赵沉是不是因此不快了,打算拿弟弟逼她? 有心埋怨母亲不该如此相信对方,张了张嘴,阿桔又说不出口。赵沉在父母面前向来守礼,之前还救过弟弟,父母根本没有道理不信救命恩人。 阿桔懊恼地回到了屋里,坐立不安。 不会,他应该不敢欺负弟弟,小九真受了欺负,以后肯定不愿再跟他学武,两家关系也会彻底变僵,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是在故意吓唬她吗?用这种方式警告她,提醒她快点答应? 阿桔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无奈赵沉先赚了好名声,除非弟弟真的出事,她想不到理由阻拦。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赵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目光落到那株翠绿兰花上,想到宁氏的柔声细语,阿桔心中很是复杂。 午饭做好了,林重九还没有回来。 阿桔担心极了,去厨房帮忙端菜时不停往外望。 柳氏恍然大悟,「瞧我,忘了告诉你了,赵公子说他们晌午在山里吃,下午才回呢。」 阿桔终于忍不住埋怨母亲:「娘你就这样惯着小九吧,现在他才几岁?都敢到深山里玩了,等将来长大些,不听话了,那时候你想管都不行!」 v第六十一章 柳氏噎住,仔细想想,还真有这种可能,便道:「行,回头我跟他说说,下次不许他去了。」 阿桔总算稍微安了心。 下午娘仨在屋里说话,街上忽然响起马蹄声,林竹眼睛一亮:「小九回来了!」说着往外跑去。 柳氏也理理衣裳往外走,阿桔坐着没有动,只紧张地听外面动静。 林家门口,赵沉先下马,再去抱林重九,放他落地时瞥见柳氏母女走了过来,赵沉转身,对着柳氏道:「伯母,我们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吧?」 柳氏早已打量过两人,一大一小衣衫齐整都不像有事的样子,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笑着回道:「怎么会担心,小九交给你照看我再放心不过了,只是承远啊,小九年纪还小,我怕他玩着玩着把心养野了,以后没有你陪着也敢偷偷去山里玩,下次还是别带他去了吧?」 赵沉还没说话,林重九不高兴了,将手中山鸡举到她面前:「娘你看,这是我打到的!你别管我,我都跟赵大哥说好了,以后还要跟他去打猎,娘你放心,我会乖乖听话,绝不自己偷偷上山!」 山鸡看起来有三四斤,林竹才不信是自己弟弟打到的,「吹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连咱们家的鸡都抓不住,还能逮到山鸡?」 林重九气得脸都红了,看向赵沉,赵沉摸摸他脑袋,笑着解释道:「小九力气不足,我帮他拉弓,他瞄准头,因此这只确实是小九的功劳。伯母,小九乖巧懂事,您就别拘着他了,或者还是不放心把小九交给我?」 「不是,只是小九他……」柳氏结巴了,怎么都想不到该说什么好,最后瞪着儿子道:「行,就让你去,不过以后你敢偷偷跑山里去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林重九连忙保证自己会很老实。 赵沉又从马上解下一只肥硕山鸡递给柳氏:「伯母,这个算是我孝敬你们的。」 自家都有一只了,柳氏哪好意思再要:「不用不用,快带回去给你娘添菜吧!」 赵沉坚持给她:「多谢伯母挂念家母,我那里还有一只。天色不早,我先走了,伯母记得替我向伯父问好。」 「要不进来喝杯茶再走?」柳氏热情地邀他进去小坐。 赵沉谢绝,漫不经心瞥了西厢房一眼,同陈平一起上马。 少年纵马离去,意气风发,柳氏越看越喜欢。要是对方真有那种心思,女儿嫁过去倒也不错。 等两人彻底不见了,柳氏拎着两只鸡跟林竹姐弟一起往里走。 山鸡活蹦乱跳,柳氏准备今晚把小的炖了,大的养一阵子,下月秋收时再吃。 她 在外面忙活,林重九兴奋地跟林竹说山中见闻。阿桔在屋里等了半天,弟弟妹妹却一直不进来,只好出去寻人,见两人坐在屋檐下,一边看柳氏杀鸡一边说话,她佯 装好奇走过去,跟着一起听。其实不用听,单看弟弟红润兴奋的脸色,就知道他在山里过得很尽兴,一点都不像被欺负的样子。 阿桔突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她为弟弟心绪不宁整整一日,他则带着她弟弟游山玩乐,要说没有半点蓄意,她不信。 听闻弟弟下次还要去,阿桔偷偷用银子诱.惑他,只要林重九答应不再去了,她就给他一钱银子。 林重九对银子并不感兴趣,别说是一钱,就是一两,他也会选择打猎。弟弟不为金钱所动,阿桔没有办法,抱住林重九,担忧地哄道:「小九,你在山上,大姐担心得都吃不好饭,所以你别去了行不行?大姐怕你出事。」她帮母亲哄了那么多年的弟弟妹妹,自认了解他们的软处。 她声音柔柔的,是长姐对弟弟的关心。林重九心里暖暖的,转过身,小大人似的安抚道:「大姐你别担心,赵大哥很厉害,他会照顾好我的,我也会乖乖听他的话,绝不乱跑。」 阿桔真想给他一个爆栗! 傍晚林贤回来,从长女口中得知林重九去山里逛了一天,并没有训斥林重九,只叮嘱他听话。 在他看来,儿子跟女儿不一样,女儿知书识礼娇养在家,儿子还是多见些世面好,难得遇到赵公子这样的贵人,正是机缘。至于长女的担心,林贤自信还能管好儿子,臭小子真敢胡闹,他把他拴树上打,看他长不长教训。 有了父亲的支持,林重九开开心心继续随赵沉进山打猎。 不知不觉,七月眼看着就要过完了。 每到月底,柳氏都会去镇上置办东西添补家用,这次也不例外。林竹久未出门,缠着要跟她一起去。柳氏想到自从赵夫人登门之后,或许是得了珍品兰花的缘故,长女脸上笑容渐多,似乎真的想开了,便应了林竹,临走前叮嘱阿桔好好看家,又让林重九在山里小心点,早点回来。 姐弟俩各自应下。 送走他们,阿桔在家打扫院子,林重九去了河边。 赵沉拉他上马,随意问道:「伯母又去镇上了?」林家很多事情,他都从林重九口中知晓了。 林重九点头:「我二姐也去了。」 赵沉看向村子,嘴角翘起难以察觉的弧度,回头对陈平道:「突然想起,我早上写了一封信,忘了交待下去,你回去把信送出去,再到山下等我们。」 陈平心领神会,迅速调转马头。 七月底,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清晨的日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阿桔陪呦呦玩了一会儿,便把针线筐拿出来,坐在屋檐下给弟弟缝袜子。呦呦在栅栏里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朝她叫两声,阿桔狠心装没听到。没有妹妹帮忙,她可不敢放呦呦出来,跑也跑不过它,抓也抓不住。 抬头看呦呦的功夫,针尖不小心扎到指头,阿桔吸了口气,忙将指头放入口中。吮着吮着想到弟弟,面露担忧。 缝完一双袜子,日头已经到了树梢,阿桔捡起针线筐,正要进屋,外面有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前。 阿桔很意外。 姨母知道今日母亲会过去,往常都会陪母亲一起逛街,来人不可能是她。其他坐得起马车的…… v第六十二章 赵沉带弟弟去山上打猎了,难道是赵夫人? 阿桔忙将针线筐放在窗台上,快步朝门口走去,「来了来了,谁啊?」 外面的人听到她脚步声,笑问:「这里可是林夫子家?我家老夫人曾经受过夫子恩惠,命我前来拜访。」 那是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阿桔脚步一顿,仔细回想,似乎没听父亲提过。不过父亲在镇上教书,来回来去,帮过不少人的忙,不可能每件事回来都要跟他们提。 阿桔开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穿褐色衫子的妇人,肤色白皙,微微发福,笑起来很是和善。 阿桔客气询问:「您是?」 妇人笑着言明来历,说是家中老夫人被人撞倒,是林贤扶起来的,今日老夫人派她过来送礼。 阿桔忙谢绝:「老夫人太客气了,家父乃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必破费。」 妇 人坚持要给,将手中匣子往阿桔手里塞,阿桔推辞不过,不得不接,没想刚要开口道谢,眼前一黑,紧跟着嘴被一块儿帕子捂住,身体也被人推到门墙一侧紧紧抵 着。阿桔大惊,对上妇人突然凶狠起来细长眼睛,心知不妙,奋力挣扎,奈何妇人力气太大,她眼皮也越来越重,昏倒前最后看到的,是头顶旋转的蓝天。 妇人回头看车夫,见车夫点头,飞快将阿桔抱了起来,轻轻松松塞到马车里,再将林家大门从外面带上,这才上了马车。帘子落下,车夫立即扬鞭而去。 出村的路上遇见一些村人。 近日常有马车来去,村人见怪不怪,好奇打量两眼也就算了,任谁都想不到,林家大姑娘昏睡在里面。 今日赵沉跟林重九运气不错,进山不久,赵沉已经猎获两只灰兔。 等林重九捡回第三只兔,赵沉道:「小九,今日咱们早点下山,免得连续晚归伯母挂念。」 林重九还没有玩够,不过听赵沉的话有道理,便点头道:「好,都听赵大哥的。」 赵沉接过兔子,示意他走在自己前头,到了山脚,远远可见陈平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三人上马,快马加鞭往回赶。 抵达村子时,大多数人家刚开始准备午饭。柳氏母女要在镇上用饭,晚一些才回来。 赵沉将林重九从马上抱下来,摇摇已经空了的竹筒:「小九去给我灌点水,我有些渴了。」 林重九邀他去里面坐,赵沉依旧婉拒。 林重九只好接过竹筒,转身,拍门喊人。以前家里大门都只是虚掩,最近因为养了呦呦,怕它跑出来,便从里面关上了。林重九本想拍一下就收回手的,未料原本应该从里面插着的门竟然开了…… 林重九愣了一下,跟着笑道:「一定是我大姐忘了关门,赵大哥你等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进了院子,林重九先喊长姐,不想上房厢房都没有人,厨房也没有。林重九纳闷地挠挠头,装满水往外走时,听到栅栏里母鹿很不安生,凑过去一看,发现槽子里干干净净,早上喂的树枝也光秃秃的了,分明是还没有喂晌午这顿。 林重九越发困惑,出去时把这事跟赵沉说了。 赵沉神色凝重起来,低声问他:「我记得你说过,你大姐退亲后就不愿意出门了?」 林重九点头。 「走,我跟你进去再找找,或许她故意躲起来了。」赵沉牵着林重九跨进院子,只是两个人仔仔细细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阿桔的身影。 林重九开始着急了。 赵沉沉默片刻,拍拍他肩膀,蹲下去直视他的眼睛:「小九别急,你现在去你们家平常走动的人家看看,过去时只说去找伙伴玩,别提你大姐不见的事。如果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人,马上回来找我。」 林重九心中不安,脸色发白,只是看着男人平静的脸庞,他强压住心慌,点头离去。 他几乎挨家挨户地找,都没有,回来之前甚至去了孟家。孟家大门开着,院子里孟仲景兄弟正在菜园里忙活,如娘蹲在灶房门口洗菜。在他们瞧见自己之前,林重九悄悄退了出去。 长姐肯定不在这里。 他彻底慌了。 跑回自家,看到里面负手而立的男人,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赵大哥,我大姐不见了……」 赵沉将人按在怀里,没有安抚他,而是把陈平叫了过来:「你去镇上看看,如果大姑娘在周家,你自己回来,如果不在,立即请伯父伯母回家。记住,安抚伯父伯母稍安勿躁,切不可把大姑娘不见一事声张出去。」 「少爷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 赵沉颔首,又低低嘱咐一番,放他去了。 不到两刻钟,林贤三人就匆匆赶回来了,跟来的还有周培夫妻。 几人面色都不对,柳氏一下马车立即跑向西厢房,确定女儿真的不在家,哽咽出声,强忍着随男人们进了上房,还没站稳就哭了:「赵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桔怎么不见了?」情急之下再也顾不上称呼。 林贤面色凝重,紧紧盯着赵沉。 赵沉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道:「伯父伯母,你们仔细想想,大姑娘有没有提过想去什么地方?」 林竹哭道:「不可能,我大姐现在哪里都不会去!」就算要出去走走,长姐也不会如此不声不响地离家。 周培嘴唇动了动,看看林贤,最终还是垂眸开口:「前几日听闻邻县有人强掳良家女子……」 还没说完,柳氏直接朝后面倒了下去,幸好小柳氏林竹就在旁边,一起扶住了。 v第六十三章 林贤双腿也发软,但他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阿竹,扶你娘去西屋,小九也去,好好劝住她,找你大姐的事交给我们,咱们谁都别慌,别乱了阵脚。」 等 女眷们走了,林贤先跟周培商量:「妹婿,劳烦你派人悄悄打听那伙人的消息,我再去附近找找,找到最好,若天暗之前还没有阿桔的下落,咱们就,报官。」姑娘 家失踪,一旦传出去,不管能否找回来,名声都完了。只是他们人单力微,这边找的时候,恶人可能已经逃远了,跟女儿的安危相比,名声算什么? 周 培转身要走,赵沉伸手拦住他:「两位伯父稍等,你们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今日大姑娘一人在家,此事连住得稍远些的村人都未必知道,那些贼人又如何知晓?那 么就说明,带走大姑娘的人一定住在附近,甚至是熟人。请伯父仔细想想,林家认识的人里,都有哪些仇家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他分析地有条有理,林贤不由自主镇定了些,很快便想起一人:「王五!」 林家没有仇人,村人也都淳朴,很少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思来想去只有王五一个败类。 想到曾经觊觎自家女儿的王五,林贤抬脚就想往外面冲,被周培赵沉一起拉住。赵沉看向周培,用眼神示意他说,周培便道:「姐夫,这事儿不能由你出面,附近村人都认识你,你突然去找王五,很容易让那些人猜出些,还是我派人去吧,他住在何处?」 林贤恨声说了。 「人我一定会找回来,姐夫且安心留家,安抚她们娘几个。」周培落地有声,随即大步离去。 赵沉马上道:「伯父,此事我不能不管,请您安心等候,我定会把王五带到您面前。」 不等林贤道谢,他也走了。 外面马车马蹄声急促离去,林贤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他抬头望天,第一次恨自己无权无势,连救回长女都要指望旁人出手。屋里突然传来妻子压抑的呜咽,林贤转身,双拳紧握。 王五觉得自己最近幸运又倒霉。 那日他正在家里睡懒觉,一个瘦高黑脸汉子领着一个俏姑娘来找他,让他带那姑娘去林家棒子地里演一出戏。除此之外,对方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只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还说如果他演得好,回来再给五十两。 王 五自然接了这轻松又赚钱的活儿。带姑娘过去的路上,他琢磨了很多,总觉得这姑娘八成是奔着孟仲景去的,否则人家都有未婚妻了,还哄他玩什么英雄救美啊?王 五决定干完这事儿后牢牢盯着孟仲景,如果他跟这个女的有私.情,他就趁机敲他一笔,没准还能搂着那姑娘睡几晚。 哪想他忙完去找瘦高男人讨另外五十两时,竟被对方抓了起来,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每日三餐供着,就是不放他出去,害他揣着一百两银子都没处花。前几天瘦高男人忽然又来找他,说只要他再完成一件事,就给他五百两,条件是他必须离开这里,再也不许回来。 若没有这个条件,王五可能担心自己会不会又白干一场,有这么逼他离开的条件,他就放心了。 于是他正在窑子里准备快活呢,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没等他系好裤腰带,被人迎头套下一个麻袋,拎进马车带走了。 再得见天日,一抬头,看见了两个面熟的。一个是林贤,一个是周培,另一个,王五看了一眼不敢再看,那样冷戾的眼神,他莫名地害怕,哪怕他根本不认识他。 林贤却将他躲避的眼神看成了心虚,一把攥住他衣襟,咬牙切齿:「说,你把阿桔带到哪里去了?敢说半句谎话,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身后桌子上真放着一把菜刀,王五吓了一跳,犹豫的功夫,林贤猛地转身把菜刀拿了起来。王五顿时跪地求饶:「我说我说,只是我说了,林夫子放了我成不?我家里还有老娘……」 赵沉一脚踹在他胸口,冷眼看他:「再说一句废话,我要你的眼晴。」 他 不拿刀子都比拿刀子的林贤吓人,王五遍体生寒,连忙如瘦高男人教的那样道:「三位饶命,饶命啊,我真不是故意欺负大姑娘的,只是前阵子赌钱输了,还不上钱 就得没命,碰巧认识一个人贩子,我就想到了大姑娘,大姑娘可是咱们这边……然后我就一直盯着你们,发现今日你们都走了,只有大姑娘在家,我马上去告知那 人。我负责引路,他跟他的同伙诓骗大姑娘出门,再用迷.药迷晕她。事后他们把我放在一个路口,打发我十两银子就走了,之后的事我就真不知道了! 「你个畜生!快说,到底把我女儿藏哪里去了?」林贤眼睛都红了,抓着王五肩膀低吼。 王五摇头,眼神躲闪:「我真不清楚,只听他们说要去什么山里先躲起来,后日跟另外两个掳姑娘的同伙汇合了再离开。只是我没听清,真不知道是哪座山,林夫子求你饶了我吧,我把那十两银子都给你,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林贤挥拳就要打人,赵沉拦住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他俯身,匕首搭在王五脖子上,王五才要躲,锋利刀刃便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线:「我问你最后一遍,他们到底去了哪座山?」 匕首清凉,男人眼神更冷,王五浑身颤抖,真的怕了,小心翼翼往一侧歪脖子:「东边,我只听清是东边的山,到底是哪座我真的不知道,三位老爷饶命啊!」 「如果找不到人,我让你生不如死。」赵沉冷冷看他一眼,收起匕首,示意陈平将人带下去。 他起身,正色对林贤二人道:「两位伯父,我常年在山中打猎,对东边一带山林比较熟悉。现在我先带家中下人去山中寻人,两位伯父领人去附近几处路口看守,安排妥后再去山中一起寻找大姑娘,若明晚之前依然找不到人,咱们在此碰头,另作商议可好?」 少年冷静果断,林贤周培互视一眼,都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齐声道谢。 赵沉目光便落到了林贤身上:「伯父放心,我会竭尽所能救回大姑娘。」 林贤心中微震,想看清少年眼中那抹深意,赵沉已经转身走了。 人迹罕至的山林里,两个人影前后行在山路上。 领先的是个黑瘦男人,手中持着木棍开路,身后的白面妇人约莫三四十岁,身体健壮,即便背了一个姑娘也没见多大喘气。黑瘦男人亦没有半点想帮忙的意思,只有偶尔山路难走,他才会回头扶妇人一下,看都不看昏睡的姑娘,即便她露出来的侧脸柔美非常。 日头偏西,两人到了一处山洞前。山洞不算深,洞口长满了藤蔓树木,外人很难发现。 山洞里面铺着干草,有被人刻意压过的痕迹。妇人将白裙姑娘放在上面,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绳子将姑娘手脚都绑了起来,略微有些紧,再在她嘴缠上一圈干净布带。做这个的时候,妇人看着姑娘恬静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收拾好了,两人坐在洞口休息,一言不发,都暗中留意里面昏睡姑娘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响起干草碾动声,妇人递给黑瘦男人一个眼色,小声问道:「马车你藏好了没?咱们得在这里一直躲到后日晌午,千万别让人瞧见了。」 黑瘦男人嘿嘿一笑,声音粗噶又得意:「瞎操心啥?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藏得好好的呢。你别说,顺子找的这地方真不错,任谁也想不到咱们掳完人没有马上逃离,而是进了山,等后天顺子把吕家小姐抢来,咱们马上出发。」 妇 人应了声,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扔给他,边吃边道:「吕家小姐生得美,可惜她家里有丫鬟婆子,轻易找不到机会抢人,这个月听说要上山进香,顺子才想到办法。不 过他运气没咱们好,王五给咱们介绍的这个林大姑娘,你也瞧见了,仨吕家小姐也比不上。凭她的姿色,卖到京城或江南,少说也值五百两!」 黑 瘦男人颔首:「是啊,以前咱们光盯着城里的千金,哪想乡下也有这么好的货色,以后还是多注意些,不过能遇到这一个也是千载难逢。王五不是说了吗,她爹在镇 上教书,家里有钱,否则哪能把女儿养的这么白.嫩水灵。」说到后头,他声音有些轻浮,人更是站了起来,朝里面走去。 阿桔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人要做什么? 脚 步声越来越近,男人在她身后蹲了下来。阿桔心急如焚,不知该躲避还是继续装睡下去。正犹豫的时候,忽听那个妇人也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男人拉开,「你想干 啥?咱们早说好了,这些姑娘谁都不能碰,碰了就不值钱了!你最好收起那些花花心思,等将来到了地方,随便你找几个窑.姐我都不管!」 黑瘦男人有些不快:「我就摸两把,又不真碰。」 v第六十四章 「那也不行,不论去京城还是江南,都得花月余功夫,你动手动脚把她吓坏了,她寻死怎么办?走,跟我去洞口呆着,在这儿看也是白看。「 黑瘦男人低声骂了几句,含糊不清。 两人再次坐了下去,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起来。 阿桔背对他们躺着,手脚被缚,嘴巴被堵,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 王五,她根本就没有得罪过他,他怎么能找人害她?母亲妹妹在姨母家用饭,现在不知回家了没有,发现她不见了,他们会担心成什么样?他们肯定会来找她,只是这种地方,他们能想到吗?想不到的话…… 阿桔不敢再往下想,泪水不断,尽管她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还是有压抑不住的哽咽传了出去。 「哎呦,林大姑娘醒了啊?」 谈 话止住,短暂的静默后,妇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在阿桔扭动挣扎时强行扶起她坐好,让她背靠山壁,妇人则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她道:「大姑娘,相信你对现在的处 境也有些清楚,我劝你还是乖乖认命吧,落在我们手里,你插翅也难飞。不过婆子我呢,最舍不得欺负你们这些花似的美人儿,只要你乖乖听话,过几天出了县城, 我可以给你松绑,否则这一路你就这样绑着走吧,怎么样?」抬手将阿桔嘴上布带扒了下去。 阿桔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她面容,只哭着求她:「求你放了我,求你了……我不见了,我爹娘会急疯的……你没有女儿吗?如果她出了这种事,你会不会着急?求你了,你送我回去,你要多少钱我爹都给你,求求你了……」 妇人冷笑:「送你回去?到时候别说银子拿不到,估计我还得被你爹送进大牢!大姑娘,我看你还是没想开,那你就先饿一顿吧!」说着又将布带提了回去,在阿桔恳求的目光中,重新回到男人身边。 阿桔不停地哭,哭得身体发抽,哭到眼睛酸涩。她看着那二人吃完饭,回到这边的干草铺上。黑瘦男人想挨着她睡,妇人骂咧着推开他,自己躺在阿桔身边。距离太近,阿桔忍不住往一旁挪。妇人哼了声,侧躺着警告她:「乖乖待着别动,不然我让他睡这儿来!」 阿桔顿时不敢动了。 妇人满意地闭上眼睛。 慢 慢的,两人睡着了,发出轻重不一的鼾声。阿桔心跳加快,扫过妇人紧闭的眼睛,再看看背对自己的黑瘦男人,虽知希望渺茫,还是试探着一点一点往外挪,上半身 抵着山壁撑着自己微微抬高身子再往外面坐些。可惜下面是干草,她刚落下,妇人就被.干草碾压声惊醒,睁开眼睛直接瞪向她。阿桔打个寒战,妇人虽未说话,眼 里却是阴狠威胁。 阿桔绝望地闭上眼,只能盼望父母快点找到她,真被他们卖到那种地方,她不如一死百了…… 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山洞里面渐渐暗了下去。这时节正是白天热早晚冷,阿桔身上只穿了单衣,山风迎面吹进来,她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妇人已经醒了,扭头问她:「冷吧?只要你答应乖乖跟我们走,我包袱里还有一件衣裳,可以给你披上,也让你吃晚饭。」 阿桔呆呆地望着洞口,恍若未闻。妇人冷笑,不再多说。 天色越来越暗,夜幕降临。 黑瘦男人将山洞里早就备好的木柴叶子燃了起来,点火时对妇人道:「现在天黑,这里冒烟山下的人也看不见。唉,可惜咱们功夫不好,要不打只山鸡,还能吃点热乎东西。」 妇人笑他:「你当咱们出来游山玩水的啊?还山鸡,有干粮吃就不错了!以前咱们刚干这一行时,胆子小,被旁人多看两眼就心虚,生怕被抓,带上人急忙就走,常常好几天都吃不饱……」 两 人絮絮叨叨地说着,阿桔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火堆就在前面,她望着跳跃的火苗,没有感觉到任何暖意。她想回家,昨天这个时候,她正在跟家人一起吃 饭。母亲做了疙瘩汤,盐放多了,弟弟口淡,吃的比平时少。她不爱吃蛋黄,把自己的蛋黄给了弟弟,妹妹说她喜欢吃蛋白,阿桔知道妹妹是在逗她,那也想分她一 半,妹妹笑着把碗挪开不肯要…… 她真的想回家。 阿桔偏头,眼泪再次滚落。 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黑瘦男人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阿桔心中一跳,脑袋没有动,眼睛悄悄瞥向洞口,凝神倾听。 妇人不太相信,迟疑道:「不能吧,这个时候山里怎么会有人……」 黑瘦男人虽然被妇人训斥了好几次,此时却满脸沉重。他没说话,朝阿桔扬扬下巴,然后走到旁边一块儿半人多高的大石后,蹲了下去。 阿 桔还没听到脚步声,见男人隐匿身形,手中拿着匕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妇人很快来到她身前,把她面朝山壁翻了过去改成侧躺,低声威胁:「你最好装睡,真引 起来人怀疑,我先杀了你!」说着将手中匕首在阿桔面前晃了一下,匕首寒光凛冽,阿桔情不自禁往后躲。妇人对此很满意,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宽大的衫子遮在她身 上,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只要阿桔不挣扎,就像是在睡觉一样。 妇人坐回火堆旁,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东西。 阿桔心跳如擂鼓,因为她也听见脚步声了,像是靴子踩在草地上,不轻不重。她盼着对方是来救她的,又为他担心,他只有一个人,这边不提那个黑瘦男人,就连妇人都好像会些功夫,两人手里还持有匕首,来人打得过他们吗? 情况未明之前,阿桔再心焦也不敢乱动,紧张地等着。 脚步声靠近山洞时顿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继续走了过来。 来人停在了洞口,没有说话。 阿桔很紧张,听妇人惊讶问道:「这位公子怎么这么晚还在山里?莫非跟婆子我一样,进山寻药来了?」 「我来找人,你可曾看见一个美貌姑娘?很美。」 阿桔瞪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 虽然她跟那人并没有说过多少话,但他的声音太冷,他曾在她耳边低低威胁,这人一定是他! 那一瞬间,阿桔忘了她与赵沉的恩怨,她只知道,赵沉是她认识的人,他是来找她的,她必须提醒他,只有这样她才有希望回家! 口不能言,阿桔猛地转过身,呜呜挣扎。遮住脸庞的衫子被她甩了下去,火光映照下,她看见赵沉一身灰袍立在洞口,他好像看了过来,阿桔看不清楚,因为确定真的是他后,眼泪夺眶而出。 v第六十五章 「大姑娘,你可真不听话,以为有人来救你你就能脱身了?等婆子我先收拾他,回头再让你长点教训。」事情败露,妇人不惊不慌,慢悠悠站了起来,手中匕首一扬,直接朝赵沉扑了过去。 赵沉冷冷看着她,妇人靠近时,他长腿一扫便踢落妇人手中匕首。妇人大惊,自知不敌,撒腿就朝外跑。赵沉返身追上去,阿桔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听妇人惨叫一声后直接朝前软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赵沉杀人了? 阿桔心扑通扑通直跳,只是,或许是看不见妇人死状,她竟然没有害怕,甚至为他轻松解决了一个恶人而松了口气。 随着妇人的倒地,山洞里静了下来。赵沉探过妇人鼻息后,起身,不紧不慢走向阿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柔声安抚,只有冷声讽刺:「早知你这么好骗,我就该学他们,挑个好日子把你掳出来强要了,那样你只能嫁给我,是不是?」 阿桔听见他的话了,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思琢磨他是真这么打算的还是单纯的嘲讽。眼看石头后面的黑瘦男人慢慢偏转身子,手中匕首对准赵沉,随时准备扑击,而赵沉毫无所觉,阿桔又急又怕,不停朝赵沉右后侧扬下巴,口中呜呜出声。 赵沉皱眉看她:「你想说什么?」 话 音未落,他走到阿桔身前,半蹲下去,伸手去解她脸上缠着的布带。阿桔时刻盯着黑瘦男人,眼看他悄悄站了起来,阿桔大惊,扭头躲闪,提醒赵沉快躲开。可赵沉 误会了,他扶住她下巴,紧紧地盯着她:「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想让我碰,今晚要不是我,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你……」 一句话没说完,身后传来破风声,赵沉脸色一变,迅速起身闪躲,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黑瘦男人的匕首从他右臂划过,鲜血飞溅,正好落在阿桔身上。阿桔魂飞魄散,几乎昏厥过去,双眼紧闭听两人缠斗,脸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那是赵沉的血。 脑海里有片刻空白。 阿桔知道,即便今晚赵沉救了她,他也绝不是一个好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最先找到了她,还为她受了伤,甚至万一他敌不过黑瘦男人,今晚命都将搭在这里…… 正 失神,前面又传来扑通一声,阿桔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就见赵沉背对自己站在黑瘦男人身前,而黑瘦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阿桔看过去的时候,赵沉若有所觉, 慢慢转了过来,脸色阴沉。阿桔本能垂眸,忽记起他的伤,不由看向他右手臂,衣袖破了长长一条口子,当时血都出来了,里面如何,可想而知。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死,她也不用再担心害怕,她可以回家了。 险里逃生,宛如失而复得,惊喜跟后怕一起化成泪水,阿桔低头,无声哭了起来。 赵沉没有管她,将两具「尸体」拖到山洞外面,「处理」又花了些时间,回来时阿桔还在哭,好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失态了,是那种努力想忍偏偏忍不住的小声抽搭。 赵沉捂着手臂走向她,越来越近,阿桔悄悄抬眼,瞥见他一只手都红了,全是血。 那伤是因她受的,阿桔心生愧疚。 察觉男人似乎在打量自己,阿桔垂下眼帘,等他帮她松绑,恢复自由后再跟他道谢。 她听见赵沉在她旁边的干草上坐了下来。现在的姿势,他对着洞口而坐,她侧躺着,脑袋离他腿很近,阿桔稍微抬眼,都能看见男人平伸的一双长腿,交叠在一起,有种随意慵懒。 阿桔看着他腿,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人,这样的姿势,分明是不想帮她。 或许,他先忙着处理他的伤口呢? 阿桔耐心地等着,越等越忐忑。身边赵沉没有任何动静,仿佛睡着了一样,但阿桔知道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睡觉。她愈发不安,这人不赶紧处理伤口,也不帮她松绑,到底在想什么? 念头刚落,她听见一侧有衣衫拂动声,紧接着有男人手掌落在了她头上。阿桔本能地朝前躲,男人也没有追,只淡淡开口:「你想一直这样无法言语?」 阿桔愣住,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想帮她解开嘴上布带。 阿桔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动了,静静地等他。 「这是那个女人的衣裳?」赵沉没有继续方才的动作,而是先把遮住她身段的宽松衫子丢到一旁。 身上一冷,阿桔不由自主低头看身上,虽衣衫都在,没有露出什么,但想到自己这样躺在一个觊觎她的男人面前,她就浑身不自在,可她现在有求于他,只能强装镇定。 她 乖得像只被捆住的兔子,赵沉无声笑,仗着位置之便,肆无忌惮打量她。她穿了件桃红色的长衫,下面是白裙子,因为侧躺,玲珑身段彻底显现出来。他从头看到 脚,再重新看回来,目光落到她不知何时披散下来的长发上。发间沾了几根干草,赵沉细心地拣出来,动作时右臂有些疼,跟这乐趣相比,可以忽略。 他动来动去,阿桔猜到他在做什么,知道躲开也没用,不如顺着他,他高兴了,就愿意帮她了。 只是他动作太慢,阿桔耐性越来越少,忍不住瞪了洞口几眼,借以排遣心中焦躁。 她 肩膀紧绷,赵沉完全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不以为意,拣完所有干草,再一缕一缕的将妨碍他解布带的长发拨到她胸前,动作轻轻的慢慢的,直到她气得呼 吸都重了,俨然快要爆发,他才开始替她解。她衣领有些松了,露出白玉似的颈子,赵沉目光在那里流连,手指好几次想要碰上去,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不能一下子就把她逼急了。 布带被抽走,阿桔大口呼吸,很快便背对男人道谢:「赵公子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回去后必定禀明父母,请他们代为酬谢,现在还请赵公子帮我松绑。」话说得很快,像是憋了很久,虽声音天生轻柔,却带了一丝怒气。 赵沉靠回山壁上,两腿交换了一下上下位置,有些轻.佻地道:「酬谢?别提金银,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阿桔面色大变,只是这样的姿势,她强迫自己先不要理他,尽量平静地道:「还请赵公子先替我松绑。」 赵沉这次笑出了声,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头发。阿桔立即扭头躲闪,可惜她头发长,她又躲不远,男人即便不追,照样能碰到她。 料定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阿桔恨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感激你,但绝不会嫁你!」 她怒气冲冲,赵沉见好就收,不再碰她,望着前面跳跃的火苗道:「好,我不逼你,只是你也看见了,我因为你受了伤,那请你帮我包扎一下伤口,不过分吧?」 若在平时,他受再重的伤阿桔也不会管,但现在,一来她心中存了愧疚,二来她手脚被缚,宛如砧板上的鱼肉,他只提这样一个要求,她已经庆幸了。 「你帮我松绑,我替你包扎。」阿桔望着洞口,平静出声。 赵沉没再逗她,警告她不要乱动,用匕首帮她把两处绳子挑断。脚踝还好,手腕上却多了一道瘀痕,很是刺眼。男人眼底流露出懊恼,转瞬即逝。 v第六十六章 阿桔被绑了一天,手都有些僵了,撑着坐起来时没能发力,还是被男人扶起来的。起身后阿桔迅速避开,想要离他远些,赵沉一把拉住她:「想跑?快点过来帮我止血。」别提这种小伤,他就是废了一条胳膊,也能困住她。 阿桔只是本能地不想挨他太近,并未想过逃跑。这里应该是荒山野岭,又是深更半夜…… 听他说血还没止住,阿桔挣脱他手腕,先擦了脸上还未干涸的血迹,这才低头看去,只一眼便别开脸。犹豫片刻,阿桔转到男人右侧跪下,对着他手臂道:「我没有做过这种事,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憔悴脸庞也因火光映照,美如绯玉,眼帘低垂略显慵懒,倒像是刚刚睡醒。赵沉看得目不转睛,她这样放下头发,比梳起来还要好看,多了她从不愿意给他看的温柔娇媚。 原本打算得到她心前不再好言好语哄她,此刻又狠不下心肠,赵沉将匕首递过去,让阿桔从她衬裙上割些白纱下来。 匕首干干净净,阿桔扫一眼他衣袍,默默转过身,飞快割了长长一条下来,分成两段。身后有轻微动静,他大概也在收拾衣袖吧?阿桔没有多想,未料重新转过去时,却对上一张结实胸膛。 阿桔立即转过头:「你这是做什么?如果你非要戏弄于我,不妨直说,我马上在你面前死个干净!」 赵沉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惊到了,看着温柔,脾气倒挺大。 他懒懒靠着山壁,慢悠悠解释道:「包扎伤口,总要把衣服脱下来,脱半边跟全脱有何区别?阿桔,如果你还没狠心到希望我失血过多而死,那就动作快点。」 明 明声音清冷,却总有戏谑的意味,明明欺负人,却不会欺负到让人不得不以死明志的地步。面对此人,阿桔无可奈何,若非逼不得已,她也不想彻底激怒他。她重新 面对他,只盯着眼前伤口,拿起一段纱带对折几次按了上去,过一会儿拿开,伤口还在冒血,阿桔把剩余的部分再对折,重新按住。 那手臂紧绷有力,霸道地暴.露在她面前,阿桔别开眼,不看。 山洞里静寂,赵沉盯着她,缓缓开口:「为何不问我是怎么找过来的?」 阿桔眼睫颤了颤。其实之前听出他声音,狂喜之后,她曾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他安排的,直到他受了伤,那些人也都被他杀了,她才否定了那个荒唐念头。除了几次威逼,他没做过太过分的事,她再憎恶他,也不该将任何罪名都安在他身上。 她不说话,赵沉抬起左手覆在她手上,阿桔大惊,赵沉一边用力按着她手一边解释:「你力气太小,那样止不住血。」紧接着跟她说起山下的事,不给她打断的机会。阿桔看看自己无法挣脱的手,又恨又无奈,只能扭头听他说。 他种种安排天衣无缝,即便林贤等人都不曾怀疑,骗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更是容易,说完不用阿桔催促,他主动松开手。 这人就是这样,举止过分,但又及时退开,让人想骂他都没法骂个理直气壮。 血已经止住了,阿桔拿出另一截干净布带,替他包上,然后她准备起身:「赵公子,你我这就下山去罢,我想快点见到我爹娘,不想他们担心一整晚。」她自己肯定不敢走夜路,有他陪着,她多少心安些。 在她起身之前,赵沉再次扣住她手腕:「刚刚我说过了,我跟你爹约定的最后期限是明日傍晚,明早咱们下山,绰绰有余。」 跟他在这里待一个晚上? 阿桔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只是还没甩开他手,男人忽然用力将她往他那边拉。阿桔惊慌失措,使出全身力气反抗,奈何两人差距悬殊,一下子就被人扯了过去,歪在他腿上,被人抱了个满怀。 「放开我!」男人意思再明显不过,之前被他连番调.戏勾起来的怒火烧得阿桔抬手朝男人脸庞扇去。 赵沉眼疾手快,稳稳抓住她手,在阿桔继续反抗之前,迅速将她压在干草上,趁她回神之前堵住她嘴,尝他心心念念的美味,做他每次看到她都渴望做的事。一口不够解馋,他一手将她推拒的双手扣在脑顶,一手捧着她脸,乘胜追击。 男人霸道强势狂热,却并未侵.占太久,很快便退开,幽深凤眼凝视着她,声音黯哑:「阿桔,嫁我。」 双手被他扣住,阿桔愤怒又绝望,怒目而视:「不嫁,我死也不嫁你这种衣冠禽.兽!」 男人眼里的柔情瞬间被戾气取代,体内热血翻腾地更加汹涌,想不顾一切,她却扭头,落下眼泪。 赵沉怔住,目光随着那泪珠而动,她眼泪越来越多,贝齿咬唇不想哭出声音,楚楚可怜灭了他的火。 她手无缚鸡之力,每次都只有被他欺负的份,可就是这双眼睛,这些眼泪,总能让他在可以为所欲为时又无可奈何。 赵沉心中叹息,翻身下去,再将马上就想逃跑的人紧紧搂到怀里,沉声问她:「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真的宁死不嫁?「 「不嫁!」阿桔哭着喊。退亲之前,她那么喜欢孟仲景,也没有让孟仲景如此碰过,孟仲景也不曾强迫她,这人却再三冒犯不知廉耻,她为何要嫁他? 「好, 既然你宁死不嫁,我强逼你也没意思,不过我为你受了伤,总不能白忙一场。」赵沉很平静地讨要酬劳,「阿桔,今晚你让我抱着睡一晚,明早下山,咱们之间的恩 怨一笔勾销。你失踪一事,只有你家人跟我知道,只要我们都不说出去,你名声照样还在,将来照样可以嫁个你喜欢的男人,而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看如 何? 阿桔眼泪止住,有些不敢相信。 怕她误会,赵沉多解释了一句:「我就抱着你睡觉,什么都不做,你不用担心。」 阿桔睁开眼,面前是男人结实的胸膛,快要贴上她额头。 她有什么选择?不答应,赵沉可能会更过分,答应了,只要让他抱一晚,这个噩梦就会醒了。 让他抱当然不合适,可她已经被他占了那么多便宜…… 「你说话算数?」沉默片刻,阿桔低声问。 「如果你不信我,现在我说算,你就会信了?」赵沉讽刺道。 阿桔抿唇。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但与被他强要了相比,这种结果已然算是出人意料。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人还没有太坏,会信守诺言。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打算欺负她,现在就可以任意妄为,何必多此一举? 阿桔闭上眼,决定信他一次。 赵沉低头看她,知道她答应了,便微微撑起身,将自己的衣袍扯了过来,盖在两人身上,严严实实。盖好了,他又搂紧了她一些。某个地方还没消下去,她往后躲,赵沉也有些尴尬,反正也做不成,便不去追她,埋头在她发间,闻她的香。 阿桔一动不动装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火光渐渐变暗,阿桔身体依然紧绷。腰上是男人不肯松开的手臂,面前是他温.热胸膛,陌生的男人气息包围着她,想忽视都不行。这样的亲密,她不敢睡,怕睡着了,他胡来。 v第六十七章 赵沉同样醒着。山间幽静,他听见她轻轻的呼吸,落在她胸口。 最后一簇火苗熄灭,山洞彻底陷入黑暗,赵沉忽的凑到她耳边,「阿桔,这个晚上,我会记住一辈子,你是不是也一样?」声音低而温柔,温柔得不像他。 阿桔没有接话。如果记忆能随心所欲,明日分开后她便要忘了他,忘了跟他有关的一切。 赵沉下巴在她头顶蹭蹭,轻轻拍了拍她背:「睡吧,我也睡了。」 说完,他真的闭上了眼睛,只是依然紧紧抱着她,那么娇小,光这样抱着,心都是软的。 阿桔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 这一天担惊受怕,后来又提防男人一直苦撑到半夜,一旦闭上眼睛,疲倦彻底袭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山洞里没有热乎乎的炕,外面还有带着林木湿气的山风灌入,沉睡中的阿桔冷了,她一无所知地靠向身旁温暖的男人怀抱,嫌他抱着她的手臂还不够暖,她主动抱住他,枕在他另一条手臂上的脑袋越发往男人身边靠,最后埋在他肩窝,蹭了蹭,渐渐又睡熟。 赵沉却被她弄醒了。 他本来就警醒,今晚怀里抱着她又睡得浅,几乎她才抬起手,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没敢动,好奇又紧张地想看看她要做什么,还以为她打算偷偷溜走,没想她竟然…… 像是小时候养的白毛狮子狗,不停往他怀里钻,要是再往他脸上来两口,就更像了。 赵沉心柔似水,胸口又有点燥。 是她先撩他的,怨不得他。 左 臂不动,他小心翼翼往下挪,右手将她脸上长发轻轻拨到后面,再碰到她细.腻的脸庞,心神荡.漾。她都抱他了,肯定睡得很沉,赵沉胆子大了些,将手挪开,慢 慢低头凑了上去。他还没有亲过她的脸,没想到这种心跳加快的感觉毫不输于亲她唇,而且因为她乖乖的没有反抗,他可以全心感受她的美好。 宛如暖玉,碰上就不想离开,挨得太近,闻到似有若无的香。她就是开在深夜的兰花,不用挑起灯笼照看,光是这样碰着闻着,他这个赏兰人都醉了。 亲一会儿停一会儿,从她额头来到嘴角,提着心贴上去,只是贴着,不敢动。 她依然睡着,睡梦里可能也感受到了怪异,微微张开了嘴。 赵沉都震惊自己竟能忍住没有更进一步动作。 与吓哭她的尽情冒犯相比,他宁可享受这样隐忍的浅尝.辄止。 他不惹她,他就轻轻地品她唇,这样的宁静亲昵,魂都快飘了起来,飘着飘着意识不清楚了,他闭上眼睛准备讨要更多……她却在此时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那声音飘入他耳中,赵沉立即退开,屏气凝神,确定她没有醒,他慢慢挪回去,紧紧抱着她,望着黑暗里的山壁平复。 可是怎么平复的下去? 防他如防狼轻易不肯给他碰的姑娘此刻就在他怀里,他能忍着不要,已经很君子了。 赵沉自嘲一笑,她都骂他是禽.兽了,他竟然还想做个君子。 像哄孩子,他手在她背上缓缓动了起来。 隔着单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姑娘背上几乎没什么肉。赵沉想起上次见面时,阿桔明显瘦了。 没关系,成亲后他会好吃好喝供着她,很快就会胖起来的。 他的手开始往前挪,脸上瘦了,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也…… 他提着心碰上去,完全不敢用力。这处他只看过,没碰过,所以就算瘦了,他也丈量不出来,不过就算比之前瘦了,也够了,他手比她的小手大么多,竟还险些略逊一筹。 想稍微用点力气感受一下,终究还是怕惊醒她打断这难得的好梦,赵沉恋恋不舍收回手,悄悄挨她近了些,一下一下,轻轻地亲近她,如隔靴搔.痒,没什么作用,但他心里就是舒服,这个姑娘是他的,早晚都是他的。 山洞里漆黑一片,看不出是什么时辰。赵沉没有半点睡意,一会儿偷偷亲.亲她,一会儿停下来,不知不觉周围没有那么黑了,他看见了深褐色的山壁,高处长了一丛稀.疏的杂草,他听见外面有鸟鸣渐起,欢快清脆,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大好。 低头看看睡得正香的姑娘,赵沉闭上眼睛,等她醒来。 外面还没有大亮,阿桔就醒了,饿醒的。昨天午饭晚饭都没吃,肚子很难受。 刚睡醒,意识不太清楚,阿桔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男人下巴。她眨眨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前依然是男人下巴,脖子,胸膛…… 昨晚的事瞬间涌上心头。 阿桔第一个念头是赶紧起来离开他,只是她刚动了一下,男人便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声,将她重新拉回怀里,而阿桔也震惊发现自己的手搭在对方身上,两个人的姿势,亲.密非常。 哪怕是同样的事,白日里跟晚上也有区别,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容易妥协,但是现在,阿桔无法忍受自己这样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男人呼吸平稳,明显还睡着,阿桔小心翼翼抓住他胳膊,往他自己那边放。放完了,她抬头看向男人的脸,没细看,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阿桔慢慢撑着地坐了起来。对面便是洞.口,可阿桔还没看清洞.口情况,腰上忽然又被那条手臂圈住,将她拽了回去。 阿桔不甘挣扎,男人手脚并用抱住她,用下巴蹭她头顶:「阿桔别跑,你答应陪我睡一晚的,让我再抱抱。」动作无赖霸道,语气亲昵又熟稔,有种撒娇的味道。 头一次被男人这样抱着,阿桔又恼又羞,虽然醒来面对赵沉肯定会更尴尬,但她必须起来了,她失踪了一晚,爹娘肯定很担心,她必须尽快回去。 她使劲推他,男人一动不动,阿桔没有耐心跟他耗,直接开口喊人:「赵公子,天亮了,我们快下山吧!」 赵沉终于睁开了眼,低头,一双凤眼带着满满的困意看向她,眼帘合上再睁开,目光茫然又困惑。 v第六十八章 阿桔不由别开眼。 这人无疑是俊美的,俊美到阿桔都承认他比自己父亲还要好看。之前那几次见面,她防着他,不敢多看一眼,他在她眼里也是阴鸷的,可面前这个刚刚睡醒的他,眼里没有戾气,乖顺得像个孩子。 「你……」 她刚开口,男人忽的松开她坐了起来,声音有些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阿桔迅速起身,从干草上走了下去,背对他道:「我不知道,不过天已经亮了,咱们下山去吧。」 赵沉望着她背影,山风吹进来,她耳边一缕长发扬起又落下,露出她细白耳垂,特别好看。 他慢慢披上衣袍:「山中草多,此时下山衣鞋都会被露水打湿,日头出来后再走吧。」 「我不怕沾露水,只想快点回去。」听出他在穿衣服,阿桔松了口气,小声道。 赵沉笑,靠着山壁道:「那你走吧,我昨晚连夜过来找你已算仁至义尽,没必要现在还要陪你辛苦。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此地距离你们家有几十里路,深山野林,猛虎不曾听说,狼却一直都有出没,你不怕迷路,不怕被狼吃了,尽管孤身下山。」 阿桔面色发白,快步走出山洞,只见满山森森古树,地上杂草比膝盖还高,根本无路可走。 周围静得渗人,阿桔退缩了。 她不敢自己下山,除了赵沉说的,她还知道恶人同伙最晚明天也会过来,万一她下山时遇见对方,再次被抓住怎么办? 她只能倚仗这个男人。 他是不是也知道这点,因此故意拖延下山时间? 阿桔眼泪落了下来。她不想求他,不想向他示弱,可她不识路不敢自己走,不走,即便她不回头跟赵沉说话,也摆明了要倚仗他,他会不会很得意,会不会鄙夷她明明憎恶他却还得求他庇护? 阿桔无声地哭。她多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是男人,至少不用顾忌恶人同伙。 她肩膀轻轻颤抖,一看就哭了。知道她为难,脸皮又薄,赵沉开口唤她:「先进来吧,我答应你,日头一出来马上随你下山,我都宁可不睡觉也来救你了,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阿桔眼泪流的更凶。 至少这一刻,阿桔很感激他。 如果赵沉不开口,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走,可阿桔明白,她不敢走,真走了,就是在赌,赌赵沉不放心她会跟着走,阿桔不喜欢这个男人,她也不想利用他对她的某些心思。不走,留在这里便是寻求他庇护,赵沉完全可以一言不发看她笑话,但他开口了,给了她台阶。 阿桔不知道赵沉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她也不想深究,低着头走回去,远远地跟他道谢。 赵沉视线一直跟着她:「昨晚没睡好?过来坐吧,放心,我不碰你了。」 阿桔身子有些虚,但还是摇摇头:「不了,我不累……」刚说完,肚子又一阵咕噜叫,阿桔尴尬极了,侧过身,用力捂着肚子。 赵沉早知道她饿了,起身走到她身边:「昨日过来时路过一片湖,我去抓两条鱼,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说完抬脚就要出发。 阿桔动了动手,到底忍住了去拽他袖子的冲动,只在他转身时紧张地问:「你,那里离这儿有多远?」 赵沉想了想,「不算远,只是山路难走,我最快也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回来,怎么,你不敢一个人?」 阿桔低头不语,手不安地攥着袖口。她确实不敢,赵沉没说,但她知道,那两人的尸体就在附近…… 赵沉默默看着她,看得他想把人搂到怀里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告诉她可以无所顾忌地靠到他身边,可最后他只是有些无奈地道:「算了,看你蓬头垢面,跟我一块儿去吧,咱们就在那边搭柴生火,吃完直接下山,怎么样?你去不去?」 「……去。」阿桔低头答,因为不好意思,脸红了。 赵 沉攥了攥手,抬脚往前走,走出山洞时终于忍不住,折回她身边,低头看她:「阿桔,我是欺负过你很多次,但我没有强要你是不是?我自认算不得十恶不赦,你再 考虑一下,嫁给我?我真的会好好待你。」她已经逃不出他手心了,但他还是希望她嫁的开心些,不求马上心甘情愿,至少少些抗拒。 阿桔看着他的靴子。 没有动怒,没有胁迫,这是赵沉第一次平静地甚至有些温柔地求她嫁他。 阿桔心意未改,可他态度和善,她也不好如以前那样冷硬拒绝,「赵公子厚爱,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赵沉没再纠缠,去旁边折了两根三指来粗的树枝,一根递给阿桔,一根自己拿着,略加收拾后出发了。 阿桔乖乖跟在他身后,目光几次掠过身前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穿了身灰色袍子,衣摆别在腰间,露出里面白色中裤,裤腿塞进黑靴,利落干练。曾经她对他避如蛇蝎,如今他却是她的依靠……心里有些复杂,阿桔摇摇头,不再多想。 走着走着,阿桔发现自己的裙摆真的湿了,鞋尖儿也湿了一圈,上面还沾了泥土。 阿桔是农家孩子,小时候也淘气疯玩过,虽说大了再没如此狼狈过,可这种情况,她没有资格抱怨,能活着回家,她只有满足。阿桔抬起头,惊觉赵沉不知何时停下了,站在前面,皱眉看着她衣衫。 阿桔有些不自在,抿抿唇,小声道:「赵公子,走吧。」若是父亲,她还可以说声不碍事,如今人家又没说什么,阿桔只能装作不知他眼底的关心。 因为在乎才会埋怨对方不听劝,阿桔懂。 赵沉却朝她走了过来:「我听母亲说,你们女人不能受凉,是不是?」 阿桔错愕,这,这让她怎么回答?她可没跟哪个男人说过这种事,再说,是又能如何? v第六十九章 「不碍事,赵公子……啊,你做什么,放我下去!」突然被迅速逼近的男人拦腰抱起,阿桔震惊挣扎。 赵 沉一手托她肩膀,一手托她腿,看看裙摆下面已经湿了的绣鞋,忽又将人往上一抛改成扛着。天旋地转过后,阿桔脑袋朝后悬空面地,使劲儿拍他肩膀求他放她下 去。赵沉充耳未闻,径自将她锈花鞋脱了下来,又摸了摸她袜子,确定没湿才用鞋面拍拍姑娘大腿:「老实点,虽然你不愿嫁我,我却见不得你在我面前受苦,这段 路我先帮你,回头鞋烤干你再自己走。」 这样的姿势,阿桔脸红如霞,推着他肩膀拒绝:「不用你帮,你快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赵沉不理她,直接大步往前走,阿桔不甘心地挣扎,赵沉又拍了她一下,位置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往上靠了些:「别动,我伤口都被你挣开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这么沉,我也不想一直扛着,到了地方自然放你下来。」 阿桔脸上青红变化,知道他打定主意不肯放她下去,碍于他伤势只好老实下来。只是这种姿势,肚子被他肩膀顶着实在难受,她又饿着,晃晃悠悠开始头晕,阿桔连忙用这个借口劝他:「你,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赵沉脚步一顿,真的将人放在地上,没等阿桔讨要鞋子他又在她身前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走,别再说废话,多说一个字我就继续扛着你。」 他声音清冷,蹲在那里也有一种慑人气势,阿桔看看被他提着的鞋子,犹豫不决:「你……」 「我数三声,一,二……」 他没有半点停顿,阿桔再也不敢存侥幸心思,闭着眼睛趴到他背上,俏脸通红,心乱如麻。 赵沉嘴角扬了起来,扭头,只看到一个脑袋顶,不肯给他看呢。不给看他也欢喜,稳稳背着她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又顿住,看看撑在自己肩头的小手,轻笑着问她:「真的阿桔,我对你这么好,你再好好想想?」 阿桔悄悄睁开了眼睛,男人稳稳前行,一侧树木缓缓后退。 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求娶了,每次都是在他对她好她心中感激的时候,拒绝都难以开口,阿桔只好更委婉地回他:「赵公子乃人中龙凤,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好姑娘的。」 赵沉自嘲一笑:「喜欢我的我不知道,我只想娶我……想娶的。」 阿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以对。 赵沉也没有再追问,料她饿着肚子难受,加快了脚步。 抵达湖边时,天彻底亮了,林中鸟雀声更加欢快,阳光透过树叶照在草地上,露珠闪闪发亮。 阿桔的鞋子还没干,赵沉脱下外袍铺在一片阳光照射的沙滩上,让阿桔坐在上面。阿桔说什么都不肯,赵沉抓住她手,盯着她绯红的脸道:「我这是为你好,难道你非要我做点什么逼你你才肯听话?」 他能做什么? 昨晚黑暗中的霸道索取骤然浮上心头,阿桔脸色发白,迅速挣脱他手听话地坐了下去。赵沉对着她僵硬的背影笑,将手中绣鞋拎到远处晒着,他俯身卷起裤腿,再拿出匕首削尖树枝一头,跟阿桔打声招呼,去了水中。 水声连续不断,阿桔忍不住悄悄看了过去。 看见男人晨光下如玉的脊背…… 阿桔马上又转过头,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他的袍子还被她坐着。 赵沉很快便叉到一条鱼,转身回岸上时,就见阿桔背对他跪坐着,桃红衫摆搭在白裙上,衬得她像朵花,静静开在那儿,等着他去摘。 赵沉多看了几眼,将鱼丢在沙滩上,回头继续去抓,两个人都饿极了,一条鱼肯定不够吃。 收拾鱼,捡柴生火,翻鱼烤鞋,赵沉全揽。见他拿着自己的绣鞋神色认真地烤,阿桔再也抬不起头。 「好了,你穿上吧。」赵沉忽然站了起来,送鞋给她。 阿桔垂着眼帘去接,她碰到鞋尖儿,赵沉拽着鞋跟儿不松,「阿桔你脚真小,还没有我手大。」 阿桔刚开始没听清,困惑看他,对上男人含笑的凤眼,不知怎么就回过味儿来,顿时脸如火烧,急急扯过鞋子避到远处穿上,不肯再过去。 赵沉很久没有这样畅快了,瞧她可怜兮兮停在湖边,走不敢走过来又不敢过来,他拾起袍子喊她:「衣裳被你弄脏了,你马上帮我洗洗,早点晾干早点下山。」 换成任何旁的理由阿桔都不会过去,只是她刚刚坐了他的衣裳,他当然会嫌弃。 没有办法,阿桔低头走向他,隔了几步时示意他把袍子扔过来。 赵沉却笑了,当着她的面把袍子穿上,继续逗她:「不用洗,能伺候你一回是它的造化,就像上次被你穿过的那件袍子,我都没洗,好好收起来了。」她难得因为愤怒以外的理由在他面前羞涩脸红,他想多看看,成亲前跟她独处的机会可不多。 上次? 阿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记起他说的是河边那次,那次,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阿桔羞愤欲死,这样的言语调.戏,比动手动脚更让她难受,他动手她可以反抗,这种话,斥责都难以启齿。阿桔转身要走,赵沉一把拽住她手腕,软声告罪:「你别生气,我保证不再说了,走吧,吃鱼去,吃完咱们就下山。」 阿桔很想甩开他手说她不吃他的东西,可她饿得都快站不住了,不吃,难道还要让他背下山? 男人松开了手,阿桔没看他,快步朝火堆走去。 赵沉抢在她前面到了火堆前,将焦黑的鱼皮弄下去再递给她,阿桔面无表情接过来,转身走向湖边。这人对她有恩有冒犯,反反复复,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反正很快两人便将再也没有瓜葛,无论他是好是坏,她都受着就是了。 吃鱼不方便,赵沉没去追她,盘腿坐在沙滩上吃自己那一份。吃完了,那边阿桔似乎还没结束,赵沉盯着她背影瞧了会儿,起身过去找她,见她手里的鱼还剩一半多,疑道:「不好吃?」 「……我吃饱了。」鱼太大,一小半就够阿桔饱了,说完她抬头看他,却见男人嘴角两旁黑乎乎的,他平时有多冷现在就有多滑稽,阿桔忍不住扭头偷笑,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她吃完后用帕子擦了嘴,他是男人,心没有那么细吧? 她肩膀轻轻抖动,赵沉后知后觉,摸了一下嘴角,脸色微变。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笑,赵沉豁出去了,蹲下去抢她手里的鱼,「吃不完给我,我还没吃饱。」 阿桔不想给,或者至少也要把她吃过的地方弄下去才能给他,只是她刚要往回抢,赵沉忽的指着她嘴角,有些鄙夷地道:「你这里是黑的。」言罢起身走开。 v第七十章 难道自己没有擦干净? 阿桔再也顾不得那条鱼,赶紧转过身,拿出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擦完还是不放心,干脆洗了把脸。 赵沉一直笑着看她,觉得她傻里傻气特别招人疼,最后自己也洗了脸,洗得很认真。 阿桔担心父母,吃完就想走。 两人关系难得缓和下来,赵沉不想再故意拖延,走在前面开路。 走着走着,阿桔跟不上了,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擦汗。赵沉回头看她,目光忽然一顿,指着不远处的崖壁道:「你看那是什么?」 阿桔疑惑地看过去,就见陡峭崖壁上开了一簇白色兰花,花不大,一朵一朵簇拥在一起,格外显眼。 「认识吗?」赵沉问她。 阿桔摇摇头,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只能根据叶子看出来是兰花。 赵沉目光顺着崖壁上下打量,忽然朝那边走去:「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摘它。」 阿桔心中一颤,看看兰花与地面的距离,急忙开口拦他:「太危险了,你别去摘!」 「你不喜欢?」赵沉狐疑地看她,刚刚她抬头看花时,他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惊艳。 他是想送给她? 短暂惊讶过后,阿桔摇头:「不喜欢,赵公子,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咱们快走吧。」 赵沉不信,一边往那边走一边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摘下来,回去送给家母。」 「可赵夫人若知道那花生在那么高的地方,一定不会让你冒险摘的,赵公子,咱们快点下山行不行?」阿桔快步跑到他身前试图劝阻。 赵沉不理她。 阿桔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一起过去。 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两人到了崖脚下,赵沉脱下外袍扔给阿桔,然后不顾她劝阻,开始往上攀登。 阿桔仰头看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崖壁下面还好,越往上越陡,眼看赵沉离地面越来越远,看那些碎石被他踩下来一路滚落,阿桔不由抱紧了怀里衣袍。这种情况,不管他是赵沉,是纨绔恶霸,或是她救命恩人,哪怕是个陌生人,她也忍不住提心吊胆。那么高,万一他不小心摔下来…… 正想着,男人刚刚落脚的一块石头忽然跌落,而他身体一歪…… 阿桔惊叫出声,闭上眼睛不敢看,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上面传来男人清朗不羁的笑声,她才再次睁开眼,就见赵沉一手抓着块儿凸出来的山石,一边低头看她,「怕我摔下去?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你男人,摔下去又跟你有何关系?」 她吓得要死,他还有心思说这种话,阿桔真不想理他,近似哀求的劝说却自作主张出了口:「赵公子你快下来吧,万一你……赵夫人怎么办?」 回应她的,是男人继续向上攀爬的身影。 阿桔能怎么样?她只能继续提心望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距离那簇兰花越来越近,看他终于摘到它,再慢慢往下折回。等他终于到了好走的地方,阿桔惊觉后背衣衫都湿透了,之前一路辛苦都没有看他摘花更累人。 待赵沉稳稳跳到地面,阿桔将他衣袍扔给他,转身就走。 「阿桔。」身后男人快步追上来,低声唤她,阿桔不想跟他说话,手腕却被人攥住,强迫她转身。阿桔没他力气大,最终还是被他扯了回去,她心里有气,刚要斥责他放手,赵沉却将手中兰花递到她胸前。 清香扑鼻,阿桔情不自禁低头看。 兰花花.瓣洁白如雪,中间花.蕊却是喜人的鹅黄色,素雅妍丽。 心中隐约有个猜测,阿桔不敢相信,抬头,对上男人温柔含情的凤眼:「给,送你的。」 阿桔看呆了。 头顶是碧蓝天空,一侧是陡峭悬崖,山风拂动,兰香清幽,可这难见的绮丽秋景,都不如面前的俊逸男子引人瞩目撩人心弦。 就在她为他失神的时候,赵沉再次开了口:「阿桔,我对你这么好,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媳妇请笑纳》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媳妇请笑纳》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媳妇请笑纳》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媳妇请笑纳》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媳妇请笑纳》卷五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