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富二代》 第1章 穷二代,富二代 袁重沿楼梯上行,没刻意掩饰脚步声。 他不想自己显得像个夜袭香闺的采花贼。 成年男人都知道,女孩愿意跟你出来旅游,还愿意和你同处一室。 就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会被你(用双喜方言说)打来吃了。 这间二层楼的亲子民宿,很适合他和白晶晶现在的关系。 交往不久,首次出门旅行。 没有勉强同睡的尴尬,也没有隔绝同睡的可能性。 薄被边露出的脚丫白嫩纤秀,看得袁重心中一荡。 和奇拿王国大多数男人一样,几千年的文化基因作祟,他会为了好看的女人脚丫激动。 他觉得这很正常。 恋足不是病,恋国足才是。 “重哥……” 女孩声音响起: “我睡啦。” 袁重顿住脚步,干笑: “要……要不要一起睡?” “为什么要一起?” “下面床……大。” “不,我就睡上面,你快下去吧。” 袁重走上二楼,坐在床角。 “晶晶,我想和你聊聊。” “嗯。” 女孩坐起来,把薄被拉到锁骨。 “我感觉很奇怪。” 袁重不吐不快。 “哪里怪啦?” “晶晶,我们确立关系一个月了,你说你工作忙,我也忙着找工作,没见几面。”袁重说: “这次出来,我没有热恋的感觉。我觉得,你在刻意防着我。 “我抱你的时候,你甚至会躲。我觉得……” “重哥,你想多啦,”白晶晶说: “这段时间我们见面少嘛,关系还没那么亲密。我是个慢热的人,需要时间来接受身边有你的感觉。 “再给我几天时间,可以吗?” 女孩嗓音温柔,如涓涓细流,润泽人心。 袁重释怀了。 喜欢了她三年,没理由等不了这几天。 三年前,袁重从双喜大学毕业,在招聘会上邂逅了师大的白晶晶。 一见钟情。 约出来吃过几次饭,觉得火候到了,买了玫瑰表白。 女孩断然拒绝。 她说想先落实工作,不想这么早谈恋爱。 三年来,袁重忙于生计,心中一直没忘记白晶晶。 通过她的大学室友毛蓉蓉关注着她的近况。 白晶晶拒绝袁重后一星期,投向了一个小开的怀抱。 袁重告诉自己,我要努力,要配得上女神才行。 他没有放弃白晶晶,每天像牛马一样努力。 上个月,袁重得知女神跟小开分手,重归单身。 他组织攻势,安排了看海的旅程,一举俘获了女神芳心。 等了她三年,怎么会等不了几天? 本次旅程是一周,这才第一天呢。 袁重绅士地道了句“晚安”,起身下楼。 没发现身后女孩望着他的背影,用口形说了两个字: “傻缺。” 袁重心火平熄,身火还没消,就地做起了俯卧撑。 “呼哧,呼哧……” 做到300个时,隔壁传来男女对练的声音。 男哼女叫,异常激烈。 民宿是农民房隔出来的小间,板壁菲薄。 袁重做完一千个俯卧撑,大汗淋漓。 “爽。” 从小跟老爸习练八极拳的他,从初中开始每天练习贴山靠。 早起撞树、撞墙一千次,雷打不动。 今天为了赶飞机起得早,没时间锻炼,现在补上。 可惜这里没有结实的墙壁给他撞,只好换成俯卧撑。 袁重来到卫生间洗漱,望着镜中的男人。 身材昂藏,肌肉发达。 面容轮廓棱角分明,刀斫斧削。 双目灿然如星,阳刚之气迫人,不是时下讨女生喜欢的小奶狗类型。 镜子里看得见的是25岁的脸和身体。 看不见的是15岁的恋爱脑,5岁的个人资产。 这里算是套海景房,在旺季的五龙屿不算便宜。 这次出行,袁重包揽了所有花销,几乎花光积蓄。 不过,想到能和白晶晶在一起,他觉得值。 洗完澡,躺在床上,双手交替拍打着充血发胀的二头肌,放松肌肉。 啪啪啪啪…… 想着明天早点出门,给白晶晶买什么早餐回来。 “肠粉?面线糊?甜汤?也不知道晶晶吃不吃得惯……” 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 袁重还在拍打。 啪啪啪啪…… 隔壁女生吼了一声: “你听听人家!真没用……” …… 袁重怀揣绮梦沉入黑甜时,地球彼端。 曼哈顿上午的阳光透过巨大落地窗,洒在豪华公寓的大床上。 床上的男女相继醒来,都是东方面孔。 男人坐了起来,睡眼惺忪。 女孩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语声如燕子呢喃: “jy……” 男人英文名james yen,本名甄爽,奇拿王国双喜市人。 世界500强征荣集团老板甄荣森的独子,刚从哥伦比亚大学金融学专业毕业,在华尔街实习。 甄爽冷淡地脱开女孩怀抱,走向卫生间。 女孩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不知所措。 她美得像刚从少女杂志封面上走下来。 阳光照亮了她脖子上的红色指痕,照亮了她纤瘦的脊背,小巧如鸽翅的肩胛骨。 细细的汗毛映着晨光,女孩整个人晕上了一层金光。 她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少女的稚气,身材已初具成年女性的玲珑曼妙。 甄爽用洗面奶洗完脸,拿过遮瑕膏,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韩氏小分头下是一张白脸,死了三天的人都他没这么白。 左耳轮上打满了耳钉,仿佛某种刑罚。 如果袁重出现,他和甄爽一定同时惊掉下巴。 因为他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甄爽白斩鸡般的身材,和稍显苍老的眼角细纹。 甄爽将皱纹和黑眼圈藏进粉底下面,开始画眼线。 “你怎么了,jy?” 女孩来到门口,用英语发问。 “有什么问题吗?c……” 甄爽古怪一笑,没叫她的名字。 女孩掩饰不住脸上的惆怅。 她想象中初夜后的清晨,男人会温柔地拥抱她,给她一个甜蜜悠长的morning kiss(晨吻)。 没想到对方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女孩今年18岁,是纽约大学大一新生。 三周前,通过社交软件“非死不可”认识了甄爽。 “你……”女孩字斟句酌地问: “你怎么看我们的关系?” 甄爽吐出一个词: “hookup.” 女孩眼圈红了。 甄爽戏谑地看了她一眼。 “你以为?” 女孩的眼中除了泪光,还有一丝希冀。 “除此之外呢?” 只要他嘴里有一个字是温暖的,她就决定不计前嫌,奋不顾身。 甄爽耸耸肩。 “我要回国了。” 女孩挤出个笑容。 “回双喜吗?我喜欢吃双喜火锅,你可以带我去吃火锅吗?” “吃火锅还要人带?”甄爽不屑地挑挑眉毛: “你是小孩子?” 泪水夺眶而出,滑过女孩俏面。 “我们……” 她说不下去。 “结束了。”甄爽帮她说出来: “我回国接手家族企业。我们家的市场主要在亚洲,以后没什么时间来米国了。”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 “荷尔蒙。”甄爽轻描淡写地说: “我说过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昨晚……”女孩说回母语: “我是第一次。” “那又怎么样?” “你……” 女孩语塞,半晌后用哀求的口吻问: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回忆,算什么?” “算你记性好。” “那我们昨晚的海誓山盟算什么?” “算……成语?” 女孩浑身发抖。 “我们昨天晚上没有设防,如果……” “如果你怀孕了,生下来,”甄爽接过话头,看看女孩的小腹: “这个孩子就算我送你的礼物吧。” “你……你混蛋!” 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尖叫着扑过来。 甄爽一把抓住她天鹅般细长的脖颈,五指收紧。 第2章 你信命吗? 直到女孩嗓子发不出声音了,甄爽才轻蔑地笑起来,松开了掐她的手。 …… 奇拿王国,双喜市,江北机场。 袁重背着自己的背包,拖着白晶晶的行李箱,另一手牵着她走出航站楼。 昨晚,他带她去了酒吧街,喝了很多。 借着酒劲,他把她打来吃了。 一开始女孩是拒绝的,半推半就,最后还是从了。 战斗持续到下半夜,袁重清空弹匣,鸣金收兵,心满意足地睡去。 回想起来,硬要说心里有点疙瘩,那就是过程太通畅,女孩太娴熟。 绝逼是训练多日的成果。 前不久,袁重问过白晶晶的室友毛蓉蓉,晶晶这些年交往过多少男朋友。 毛蓉蓉含糊地说,一桌麻将吧。 当时袁重想四个是不是太多了,但为了心中所爱,决定不去细想。 如今细想,她说的可能不是打麻将的人…… 袁重默默恶心了一会儿,决定放下过往,不去计较。 女神嘛,当然受欢迎。 无人问津还能叫女神? 白晶晶是双喜土着,父母都是企业职工,家境不错。 袁重反观自己,一个家住下河街的三无青年,抢劫犯的儿子。 能和这样的城里姑娘交往,多大的福分! 白晶晶今天走路有点外八字,一路低头玩手机,没和他说话。 袁重不去烦她,脑海中回味着昨晚的战斗细节。 ?,从,仧,仐,仌,亾…… 多年网课学来的东洋武艺,他恨不得一夜全使出来,以飨女神。 白晶晶见招拆招,俨然一位床笫间的武林高手,没有她接不住的。 两人并肩站在路边,等待网约车到来。 白晶晶皮肤白净,长发披肩,除了腿略短,胸略平,眼略小,鼻略塌,嘴略阔,没有缺点。 单从外形上看,白晶晶配不上袁重。 但一结合衣着打扮,袁重就逊色了。 他身上的白t、牛仔裤还是大二时买的打折货,脚上的球鞋补过两次破洞。 比起一袭轻奢品牌连衣裙的白晶晶,实在有些寒酸。 不光寒酸,现在的袁重还有点腿酸。 昨晚情根深种,用力过猛了。 …… 557米开外,站在国际到达出口的甄爽的腿也酸。 为排遣14个小时旅程的无聊,他跟头等舱的曰本空姐达成交易,在卫生间来了三次quickie。 黑色腾辉停在甄爽面前。 黑西装、白手套的墩实中年人下车,朝甄爽欠身: “少爷。” 甄爽16岁去米国上高中,于今六年,只在三年前春节回来过一次,家里很多雇员都忘记了。 他想了想,伸手一指父亲的司机。 “老张!是吧?” 张志憨笑点头,把少爷的行李放进后备厢,正要上车,只见甄爽已在驾驶座上就位。 “少爷……” “上来!我开车!” 甄爽兴奋地拍着方向盘。 张志惴惴坐进副驾驶,看着甄爽把手机扔到中控台上。 “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吓塔普。”甄爽飙了句英语: “我好久没开车了。” 张志只好扣上安全带。 “听三小姐说,您在纽约有一台迈凯轮……” “嗨,别提了。那车已经拆……”甄爽止住话头,剜了张志一眼: “谢特!你一个下人,干好你自己的工作,少打听我的事,懂?” 张志老脸一红,忙不迭点头: “懂,懂。” 甄爽环顾车辆内饰: “这破车能值250万?” 张志小心回答: “辉腾安全性高,而且甄董一向主张低调。” 甄爽“哈”了一声: “我看花250万买这破车的人,才是二百五。” 他猛踩油门,低调的腾辉轰鸣一声,绝尘而去,冲向机场高架桥。 “少爷,机场限速30。” “又没交警!” “少爷,安全带。” “哈哈哈,我从来不戴安全套……呸,从来不套安全带!” …… “啧啧,这车够慢的啊。” 袁重看着手机地图嘀咕。 网约车从西南方向来,那条路却已堵成了东北红肠。 为防止民航飞机与飞行机动车相撞,奇拿王国交通法规定: 机场方圆十公里内禁止机动车升空,接送机的车辆都必须通过机场高架桥,地行出入。 白晶晶放下手机。 “我的车到了。” “我打了啊。”袁重说: “快取消。” 话音刚落,一辆骚紫色的虎头奔停在两人面前。 一个满脑肥肠的秃顶大叔从车里出来,朝女孩挥手,笑容灿烂如菊花盛开: “晶晶!” 女孩把手从袁重手里抽出。 大叔小跑过来,拖过行李箱,拉去车尾。 袁重懵了: “他谁啊?” “我舅舅。”白晶晶说,转头又跟大叔说: “等我几分钟好吗?我跟我表哥说几句话。” 大叔点点头,靠在车上,点上烟,美滋滋地吸着。 袁重冷笑: “6啊。我这个表哥,怎么不认识那个舅舅啊?” 白晶晶冷着脸说: “重哥,我们不合适,到此结束吧。” 裤衩! 晴天霹雳。 袁重再蠢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昨晚我们不才那个了吗?”人一急就容易说出没水平的话: “怎么?我被x完扔了?” 白晶晶的脸红透了,问他: “袁重,你信命吗?” 袁重呆住。 白晶晶咬着银牙,一字字说: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可能,这就叫‘命’?” 她的脸上挂着胜利的轻笑,优雅地钻进虎头奔,粗鲁地砸上车门。 “舅舅”笑嘻嘻地冲袁重一扬下巴,开门钻入。 虎头奔离去的最后瞬间,袁重看到“舅舅”挂完档的手没有收回,直接撩起了白晶晶的裙边。 老式的汽油车,连尾气都充满了奚落。 袁重心态崩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和白晶晶灵肉合一,水乳交融。 那时他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 结果,好日子连一天都持续不了。 等了三年的人,说走就走。 “该死的有钱人。” 袁重骂了句。 取消了网约车,掏出一包“龙凤”,从垃圾桶上拿过打火机点燃,叼着穿过马路。 袁重猛吸几口,又抽出两支点上。 他把三支烟倒插在垃圾桶上,像三柱香,祭奠他逝去的爱情。 不顾其他烟民的异样目光,转身离去。 他扫了一辆单车,沿着绿道向城内骑行。 头顶烈日炎炎,袁重的心中却寒风凛凛。 他想在长途骑行的过程中,整理思绪,规划未来人生的方向。 恋爱? 那玩意儿狗都不谈。 天寒地冻,搞钱为重。 第3章 救人一命 袁重一贯jj向上,决不会因为一次情场失意就决定yyds。 屡败屡战才是他人生的旋律。 只不过—— “事业成功前,不动真情。” 袁重手握车把,足蹬踏板,单车如风般掠过高架桥边的绿道。 桥上,汽车堵得瓷实。 桥下,大江滚滚东流。 “第一步,先找个工作。” 三年前,袁重从国际贸易专业毕业以后,国际上就没啥贸易了。 毕业即失业。 现实猖狂,他也不白给。 卖车、卖房、地铁安检员、快递小哥、网约车、剪视频、代驾…… 世界以痛吻他,他报之以灵活就业。 两个月前,袁重失业,从此再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 两年半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老婆本,一天天变薄。 五龙屿一游,几乎花光。 袁重闷头蹬车,左思右想,没想到接下来找个什么工作。 有那么一闪念,他想铤而走险,去缅北走一遭。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但他很快打消了念头。 缅北的人都对同胞掏心掏肺,袁重听说过。 他不怕。 他怕的是,自己变成老爸那样的人。 ——为了钱为非作歹,被侦察员当街击毙,留下“抢劫犯”的臭名。 至今下河街还有长舌妇在袁重背后指指点点,私下传扬老爸的丑事…… 今天顶着烈日骑行绿道的勇士,就袁重一个。 才骑了几公里就已汗流浃背,双喜“火城”的名头可不是吹牛。 袁重停下来,从背包里取水喝,一阵糯米的甜香钻入鼻孔。 麻糍。 他从五龙屿给奶奶带的小点心,最适合没牙的老人。 老人家明年就70岁了,最后一颗牙前年掉了,现在她嘴里只有一副可以摘下来的老式假牙。 袁重咨询过烤瓷牙的价格,每次都是被金额吓出诊所的。 奶奶本就体弱,老爸横死街头后,她夜夜怄气,心脏病加剧。 针对她的病,有一种德国产的特效药。 奶奶试吃过一次,表示心脏很舒服。 但那药太贵,袁家负担不起,只能用一种国产辅酶勉强维持。 想到奶奶,袁重内心不禁一阵酸楚。 快70岁的老人,还在街道当保洁临时工。 凌晨5点起床扫巷子,一个月挣1200元。 街坊笑她想钱,她说: “我这老骨头用不着钱,钱是存着给我孙儿娶媳妇儿哒。” 奶奶处处想着自己,自己却把应该用来赡养她的钱花在一个绿茶身上。 啪! 啪! 袁重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 喝了口水,继续骑行。 远离了机场,道路渐渐畅通,汽车呼啸而过。 过了高架桥,它们就可以飞了。 哐!! 为巨响所震惊,袁重愕然抬起了头。 只见前方约两百米处,一辆黑色轿车撞破护栏,平直地朝外冲去。 …… “法克!!” 甄爽尖叫。 在惯性驱使下,黑色腾辉凌空冲出大桥。 撞到桥头外的崖岸,又顺着陡坡翻滚下去。 副驾驶位,司机张志双手护住头脸,抵挡着四方袭来的乱石。 没套安全带的甄爽,成了骰蛊里的色子,身不由己地摔来摔去。 终于,他从车窗摔了出去。 …… 袁重一路狂驰,来到崖岸顶上。 丢下单车,他顺着陡坡向下滑去。 老爸生前不光教他练武,还常带他看武侠剧,把侠客们的对白背得滚瓜烂熟。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所以袁重发现出了车祸,想也没想,径直跑过来救人。 黑色轿车歪斜在半坡上,仅靠一个支点与岩壁接触,摇摇欲坠。 令袁重奇怪的是,这车驾驶座上竟没有司机。 车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 黑西装,白手套,打扮得倒像个司机。 墩实的身体却歪在副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他的胸膛被砸扁,血染红了衬衫。 双腿上放着一个足球大小的石头。 袁重骈指探向张志颈侧,感受到大动脉的跳动。 “没死!” 嘎吱嘎吱…… 轿车摇摇晃晃,发出难耐的呻吟,随时都可能掉进江里。 车门卡死,打不开。 袁重先把大石头从窗口搬出来,再解开安全带,把张志拖出来。 下一秒,轿车滑下陡坡,掉落江中,激起三四米高的巨浪。 “救护车……对,打120.” 袁重惊魂甫定,口中喃喃自语。 浑身上下口袋摸遍,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在张志身上摸索了一阵,也没找到他的手机。 袁重仰脖望向崖顶边缘,目光落在的单车车筐里的背包上。 “大叔,你坚持一下,我上去拿手机,给你叫救护车。” 袁重说着,开始朝上方攀爬。 唰啦啦啦! 头顶传来岩石塌方的声音。 刚才被腾辉撞击的崖壁碎裂,大小岩石如下雨,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破壁之处高出袁重位置20多米,乱石下落的力道之重,可想而知。 “艹!” 袁重紧急卧倒。 面前坡上有个洞,他像土拨鼠一样把脸埋进去,双手抱头。 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砸了下来,精准无误地击中他两手之间、后脑勺没捂住的部分。 来不及喊痛,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袁重便已失去了意识。 此时此刻,离事故地点约一公里处的江面上。 同样不省人事的甄爽,被一堆生活垃圾裹挟,载浮载沉,顺着江水漂向下游。 …… 袁重明明睁开了眼睛,视野却是一片模糊。 我死了?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袁重试着抬头,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不让他抬。 五感渐次恢复。 耳朵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 鼻端嗅到脂粉味。 香。 我穿越了? 成了员外家的傻儿子,还有七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这么烂俗? 视力终于恢复,映入袁重眼帘的,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 眉眼平平,说不上美,仅仅是五官端正。 雪纺上衣,淡红色丝巾,讲究而不张扬。 重要的是,她的服饰是现代款式。 说明袁重没穿越,可能还活着。 两人四目相对,中年女人面露笑容,先开口了: “爽儿,你醒了?” 爽……儿? 袁重心下狐疑,正想开口否认,就看到对方左右各出现一个年轻女人,美得他心跳加速。 第4章 ptsd 左边的女人身高将近170,一身米色职业装,尽显干练。 身姿窈窕,眉眼绰约。 娇小的瓜子脸配上红色细框眼镜,清雅脱俗。 她长得漂亮,又和中年女人颇为神似,人淡如菊,嫣然一笑,观之忘忧。 如果说左边女人给袁重“温柔姐姐”的感觉,那么右边这位就是“活泼妹妹”了。 她的个子稍矮一点,大约一米六出头。 身材适中,比例匀称。 圆润的鹅蛋脸,挺秀的罗马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头顶松松扎了个丸子,微卷的长发如瀑布般洒落香肩,挑染了几缕彩发。 若不是那雄伟的胸襟、黑眼朱唇的职业妆太过瞩目,她看上去分明是个高中甜妹。 “哟,小老弟,睡够了啊?” 甜妹调笑道。 小老弟? 什么鬼? 袁重摸不着头脑,只摸到了脖子上的树脂颈托,脖子作痛,像是扭伤。 中年女人轻拍他手。 “别乱动,一会儿大夫来检查。” 大夫? 这里是医院? 袁重左顾右盼,环境确实像以前奶奶住院时的病房。 只不过这里大得多,同病房没有其他病床。 头脑晕眩,恶心反胃。 “小爽,你怎么了?” 眼镜姐姐开口关切,嗓音温润如玉。 甜妹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袁重,又看看中年女人。 “妈,小爽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变成傻子了?” 说完哈哈大笑,仰起颀长雪白的脖颈,眼睛弯成月牙。 中年女人瞪了她一眼。 “别胡说,刚才古大夫说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过几天就好了。” 眼镜姐姐嗔怪地皱眉,轻推了甜妹一下。 袁重的目光在三个女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谁。 但很明显,她们把自己认成另一个人了。 袁重说: “我不是……” 他一开口,三个女人立刻闭嘴,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他本想否认自己是“爽儿”“小爽”,但却没能说下去。 袁重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家里只有一张母亲生前的照片,比眼前的中年女人漂亮多了。 母亲死于难产,袁重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 初一那年,老爸袁国良又因为在江北持刀抢劫伤人,被侦察员当街击毙。 十多年来,袁重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对他很好,可毕竟家中就两个人。 逢年过节,下河街的家里总是冷冷清清。 眼前这样温暖的家庭氛围,袁重早已阔别多年。 如果没猜错,这三个女人,应该分别是“小爽”的母亲和两个姐姐。 可是,身为母亲、姐姐,你们连自己的儿子和弟弟都认不出来? 不要太荒谬! 袁重腹诽之后,又感慨不已: 像这种有妈有姐的家,真好啊! 可惜不是我的家…… 袁重想再扮演“小爽”,享受一会儿“妈妈”“姐姐”的关心。 哪怕就一小会儿。 “妈,姐,我头还有点晕。” 三个女人彼此互看,面露喜色。 甜妹跺脚。 “小爽,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失忆了,不认识我们了呢。” 等她们走了我再离开吧,袁重想。 总不能一直活在别人家里吧。 吱呀。 门推开了。 得得得得……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而近,香风扑鼻。 甜妹说: “姐。” 眼镜姐姐说: “娜娜。” 中年女人说: “爽儿,你二姐来看你了。” 又来一个姐? 我到底有多少个姐姐? 袁重暗想,难道是七个? 这么老套? 由于颈托限制,袁重看不见那个叫“娜娜”的女人,只能等对方走近。 这女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身高超过一米七,有高跟鞋加成,更显得亭亭玉立。 娇靥若花,眉目如画。 丹凤眼饱含了东方的媚惑,希腊鼻又深蕴着西方之典雅。 唯独嘴稍嫌有点阔,可是玲珑而倜傥,透着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 胸小而饱满,纤腰一握,臀宽于肩。 铅笔裙下,一双修长笔直的玉腿包裹着黑丝,令人挪不开视线。 他打量娜娜时,对方也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轮,似笑非笑地问: “jy.how are you?” 都是奇拿人,讲什么英语? 袁重心里奇怪,嘴上却没犹豫,用流利的英语回复: “fine.thank you.and you?” 他一说完,四个女人都笑了。 娜娜笑容低于零度,细长凤眼死盯着袁重的脸。 眼镜姐姐和三女的母亲捂着嘴,优雅地笑。 甜妹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跟着傻乐。 袁重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但他板着脸,没加入她们一起笑。 他承认自己英语很烂,但确信这一句没接错。 这两句不是初中英语课文吗? 课本上的还能有错? 娜娜目不转睛地盯着袁重,脸上写满了狐疑。 她再度开口,又说了一串英语。 这一次,袁重一个词都没听懂。 只能听出对方英语很流利,堪比听力考试录音。 他不知如何应对,便故作虚弱地闭上眼睛,微皱剑眉。 眼镜姐姐说: “好啦,娜娜,小爽头被石头砸了,有点轻微脑震荡,今天就别考他英语了。” 娜娜转头看向中年女人,低声叫了声“妈”,拉着她出去了。 “呼。” 甜妹吐出一口气。 袁重睁眼看时,她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好像刚才差点露馅的是她。 …… 病房门外,甄家二小姐甄娜压低声音对她母亲说: “妈,我觉得不对劲。” 母亲管艺芳看着她。 “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个其貌不扬、气质脱俗的女人,正是征荣集团董事长甄荣森的夫人。 “妈,你想啊,小爽16岁去米国上高中,已经在米国呆了6年。”甄娜柳眉紧蹙: “他怎么会用那么烂的散装英语接我的话?” 管艺芳直直地看着女儿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一个黝黑皮肤的中年医生走过来,欠身问好。 “甄太太,甄小姐。” “古大夫。”管艺芳略略颔首: “我们在讨论,小爽似乎有点奇怪。” “哦?” 甄娜把她的疑问重说了一遍。 古大夫说: “这种情况很正常。在精神病理学上,一个人经历、目睹涉及自身、他人的死亡,或受到死亡威胁,往往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精神障碍。 “我们专业上称作ptsd……” 甄娜截口问: “创伤后应激障碍?” 古大夫赞许地点点头。 “可是,”甄娜玉颊上的狐疑并未消失: “我听说这种精神障碍,只会出现在和事故相关的方面,甄…… “里面那人是在双喜出了车祸,和他在米国掌握的英语没什么联系吧?” 古大夫脸上泛起自信的微笑: “甄小姐真是博学多闻。不过,在医学领域,我知道的比您稍微多那么一点点。 “人的大脑相当复杂,ptsd的临床表现至今没有完全定论。 “它是否会引起事故以外的方面失忆,尚在研究阶段。 “何况您弟弟后脑遭受过石头猛击,就算因此失去部分记忆,也并不奇怪。 “请二位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 管艺芳听得不住颔首。 甄娜依然一副冰山脸,看不出丝毫消溶迹象。 第5章 甄爽 “古大夫,爽儿的记忆能恢复吗?” “需要时间,请甄太太放心,我们会尽力。” “谢谢。” “应该的。白天的事故上新闻了,现场太惨烈了。令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管艺芳责怪地看向甄娜。 甄娜眼神慌乱。 “你爸强调,小爽回国的事要低调,不要引起轰动,影响他以后在集团的发展。小爽出国前,媒体从没拍到过他的照片。” “我担心小爽,没考虑到媒体那边……” “哼,你这个董事长助理怎么当的?” “妈妈~” 甄娜的冰山脸坍塌了,摇着母亲胳膊撒娇。 古大夫说: “甄太太,新闻中没有出现令郎的照片和名字。” 管艺芳看了看病房门。 “娜娜,多跟你大姐学学。做管理,要做到巨细靡遗。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甄娜点头不迭。 古大夫识趣走开,管艺芳说: “不要处处等婉儿出手。她有能力,没野心,适合做事。 “你有雄心壮志,很好。可不会做事也不行。才不配位,难当大任。懂吗?” “知道了妈妈。我去看看张叔。他跟了爸爸这么多年,爸爸一定很担心他。” “对了嘛。媒体那边要尽快平息。” “好。” …… 特护病房内,甄家三小姐、甜妹甄妙神秘兮兮地说: “小爽,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哦?” 袁重感觉自己现在能生吞一头牛。 甄妙把她带的东西藏在身后,顽皮地笑。 “猜猜是什么?猜到才能吃。” 袁重嗅到了一股屎味儿,心说不会是螺蛳粉吧。 露出疑惑神情。 甄妙拿出餐盒。 “当当当当!是你最喜欢的!臭臭!” 就是螺蛳粉。 袁重苦笑: “我什么时候喜欢……” 他话说一半紧急刹车,意识到对方说的不是自己。 病房里弥漫着螺蛳粉的气味,袁重和甄妙围着餐盒呼呼大吃。 颈托使袁重没法埋头,只能夹着粉丝高空作业。 甄婉苦笑摇头,开了窗户换气。 甄妙惊叫: “哇,我这是超大份,你居然快吃光了。小爽,你的饭量长得好快!” 这是超大份? 袁重的肚子还没什么感觉。 他望向窗外的夜空,暗自思忖: 她们把我错认成小爽,那真正的小爽去哪儿了呢? …… 坠桥事故下游八公里处,鱼嘴弯大桥。 大江流经此处发生转折,零散的生活垃圾聚积在桥下,形成小山,是流浪汉们的淘宝圣地。 桥下浅滩,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垃圾山上跋涉。 他身形佝偻,衣衫褴缕,嗓门中气十足。 “点关注,不迷路,主播带你回家住!” 虽然形象肮脏邋遢,他的头上却戴着直播专用耳机。 不远处的平地上架着手机支架,还有打光用的led灯。 灯光照亮了砖垒的简单炉灶,后面隐约可见破烂帐篷。 “大宝贝们,看看梅疯子今天又淘到什么好东西。 “哇,真丝衬衫! “老baby们,刷一波关注,老梅我立马把这件衣服穿上,给大家走个秀!” 垃圾山背面,梅疯子拽住衬衫衣领,猛的一拉,拉出了甄爽的上半身。 “卧槽!” 他一声大叫,从山头滚落。 仰面躺在江滩,脸色煞白,双眼圆睁,气喘如牛。 速手直播【梅疯子没有疯】的页面上,评论区两位数的粉丝讨论着: “梅老怪又作什么妖?” “别摔死了吧?你们谁有空报个警?” “挣钱不易,全靠演技啊。” 梅疯子慢慢坐起来,吞了几口唾沫,再次爬上垃圾山。 他的手指在甄爽鼻端感受到了呼吸,又麻着胆子把耳朵贴在对方胸口谛听。 砰。 砰。 砰…… 虽然轻微,但确实有心跳。 梅疯子从山顶探出笑脸,冲镜头大喊: “老梅找到个不得的东西!保证你们想不到,猜不到。 “宝贝们给老梅刷10件礼物,老梅就揭晓答案。 “不然,嘿嘿嘿,老梅今晚就下播了!白白了各位!” …… 安泰医院停车场,一台黑色库里北升上天空。 车身伸出的四只大旋翼高速旋转,向着城市中心行驶。 飞行汽车和空中交通已发展多年,但由于高额的空间使用税,真正飞上天的私家车并不多。 空中航道上还是以警车、救护车、消防车等公务用车为主,私家车主非富即贵。 城中繁华地带,地行道路拥堵不堪,空中航道畅通无阻。 库里北里,坐着甄家主母管艺芳,和大女儿甄婉、小女儿甄妙。 二女儿甄娜是自己开车来的,没和她们一起回家。 古大夫说从检测指标上看,甄少爷的身体已无大碍。 出于谨慎考虑,最好留院观察几天。 管艺芳说: “娜娜说小爽有点奇怪,你俩有没有觉得?” 甄妙说: “没什么奇怪的啊,二姐就是爱疑神疑鬼。” “婉儿,你觉得呢?” 甄婉说: “我没看出异样。” “我本来也没看出来。娜娜从小敏感,爱钻牛角尖。”管艺芳说: “她今天一提醒,我也回想了一下。你有没有觉得,小爽第一眼看到我们时,眼神很陌生? “就像……不认识我们似的。” 甄婉说: “小爽今天遭遇了那么可怕的车祸,精神受到些冲击也是正常的。” 管艺芳颔首: “你们姐弟四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会怀疑你们。这段时间,你们当姐姐的要多关心小爽,让他快点好起来。” “我会的,妈妈。” “嘻嘻,我每天下班就去找小爽玩。” 十几公里,倾刻便至。 库里北开始降落。 下方,是一大片森林。 幽暗的墨绿色背景上,渐渐显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是双喜市顶尖的几大家族的庄园式别墅。 一般富人,大不了在郊区拥有别墅。 能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依托国家级森林公园开辟家园,光有钱是不够的。 在奇拿王国,这些大隐隐于市的富贵人家,除了伯爵以上的贵族,就是甄家这种名利双全的无冕贵族。 …… 鱼嘴弯大桥,桥下浅滩。 甄爽呆呆坐着,看着面前的流浪汉烤着红薯和鱼。 垃圾的恶臭和食物的香气,同时钻入鼻孔。 “喏。” 梅疯子把用铁丝串起来的食物递给甄爽。 甄爽接过,尝了一小口后,开始狼吞虎咽。 “塔玛的。”梅疯子笑骂: “老子又没跟你抢。慢点儿,这鱼刺多!” 甄爽慢不下来。 他太饿了。 他从没吃过这种小鱼,也没吃过烤红薯。 但此刻心中,这两样食物胜过世上一切美味佳肴。 “兄弟,我叫梅疯子。” 甄爽吃光了手里的食物,直勾勾地盯着梅疯子手上那几串。 “别光顾着吃,我救了你一命,给你吃东西,你不得告诉我你叫啥啊?” 甄爽的目光移到梅疯子脸上,眉头皱起。 “我……我……想不起来了。” “哈!你连自个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梅疯子看向后面的手机支架。 刚才有个叫“初吻给了烟”的粉丝打赏他10朵鲜花,达到了他“10件礼物”的要求。 梅疯子说话算话,向粉丝表演了紧急救援。 甄爽是不是他救活的,很难说。 他虽是和垃圾一起从江上漂来,肚里的水却并不多,不像是溺水。 刚才,梅疯子按压胸腔、人工呼吸做得煞有介事。 甄爽漠无反应。 等他停手了,甄爽腾的一下坐起来,把梅疯子吓个半死。 “那你能记得啥?” 甄爽抓着自己头发,眉头拧成了结: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脑海像新生儿一样空白无瑕。 后脑磕破了,阵阵作痛。 第6章 世另我 “你是干啥的?家住哪儿?有老婆孩子没有?老婆长得乖不?……” 甄爽被问得脑瓜子嗡嗡的,大吼: “法克!别问了!” 流浪汉闭嘴,把烤鱼递过去。 看着甄爽吃鱼,他点上烟,吸了一口。 “兄弟,看你穿着,不像是我这种到处漂的人。你一定有家。我告诉你一个事,听好喽。” 他朝西一指: “今天中午,机场外的马鞍石大桥,有辆车坠桥。你就是从那边漂过来的。 “我猜,你可能是从车祸里逃出来的,撞了脑壳,现在才记不住事。 “你摸摸身上,有没有啥东西可以知道你的身份。身份证?手机?” 甄爽扔下串鱼的铁丝,浑身掏摸起来。 “没有。” “是没有。”梅疯子嘀咕: “我刚才就搜过了。” 甄爽只是失忆,并没有失聪,厉声指责流浪汉: “你偷了我的手机!” “放屁!你塔玛漂了这么远,就算身上有手机,早塔玛进水了,我偷来能用?” “那你就是偷了我的身份证!” “我看你小子脑子摔成了豆腐渣。我偷那玩意儿干嘛?” 梅疯子说着,掏出脏兮兮的身份证。 “老子没有吗?” 甄爽颓然坐倒,说不出话。 “这我手机,腰果!”梅疯子从支架上取下他的n手手机,打开微勃: “那场车祸都上热搜了,我翻出来给你瞧瞧啊……咦?没了? “刚才还在热搜榜上呢!” …… 安泰医院,特护病房。 “甄先生,晚安。” 护士小耿娇憨一笑,给袁重换完药离开。 袁重这才知道自己冒充的人姓甄。 甄小爽? 甄爽儿? 趁护士开门,袁重支起上身看向门外。 走廊上挤满了黑西装男人。 “保镖?” 从甄家母女、病房布置、院方态度等方面,袁重早看出这家人有钱。 只是有钱到拥有保镖团的程度,他没想到。 怎么溜? 跟黑西装说本少爷在医院呆得不爽了,要出去走走? “不行,他们是保镖,我出去,他们一定会跟着后面。” 难道带他们回下河街? 袁重从小苦练八极拳,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在下河街找不到对手。 袁重不怕保镖人多。 八极拳号称“短打霸王”,讲究寸截寸拿,硬打硬开。 在走廊这种逼仄场所短兵相接,反而更容易突破。 可是,我之所以在这里,是甄家人救的。 袁重犯了嘀咕: “跟他家的保镖动手,这样好吗?” 思来想去,还是偷溜最好。 袁重拎着盐水瓶,来到落地窗边向外张望。 这里是五楼。 大楼外面是玻璃幕墙,光滑如镜,没有落脚之处。 袁重会武功,但不会轻功。 练家子可以飞檐走壁,那是武侠 剧瞎编的。 “嘶——” 袁重躺回病床,脖子还有点疼。 没想到,居然溜不出去。 “那个受伤的大叔怎么样了?” 刚才古大夫来检查时,袁重问了一嘴。 对方说张志已做完手术,就住在楼下404病房,还在昏迷中。 虽然素不相识,袁重还是很担心他的安危。 冒险救出的人要是没能活下来,感觉一定挫败。 可惜抢救伤员,他帮不上忙。 溜走也暂时无望,只好明天再找机会。 袁重白天都在沉睡,此刻头脑清醒,全无困意。 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家中的奶奶。 他出发去旅游时,只告诉奶奶要到外地出差几天,没说今天回来,老人不会担心自己。 只是奶奶记性不好,常忘记吃药,他担心她心脏病发,每天都给她打电话提醒。 现在手机丢了,没法联系奶奶,袁重心中焦急。 快70岁的人,身上又有病根,稍不注意…… 床头柜上一个透明文件袋,吸引了他的目光。 袋子里有一个钱包、一部手机。 袁重眼前一亮。 高举手机,抬起颈托里的脸,仰望屏幕。 这部最新款的腰果plus,国内售价两万多,是袁重保持身体完整,绝对买不起的奢侈品。 锁屏照片背景是某间夜店,一个男人左拥右抱。 左右二女都是外国人,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另一个黑发乌瞳的拉美人。 衣着清凉,丰乳肥臀。 男人一副东方面孔,歪嘴坏笑,邪气凛然。 他身上的小西装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肋骨。 脖子上挂着项链,耳轮上打满耳钉,潮得不行。 袁重的嘴张得老大。 因为,这男人的脸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爽儿?” 嗒。 手机轻响,自动解锁。 袁重意识到,它是识别到自己的脸,把自己当成了机主。 “我们到底是有多像?” 袁重总算明白为什么就连“小爽”的家人,都没法认出自己是假货了。 他正要拨下奶奶的号码,发现时间已是23:46,不禁犹豫。 奶奶睡得早,现在打过去会把老人家惊醒,反而影响她心脏。 “算了,明天直接回家吧。” 袁重平躺下来,仍是毫无睡意。 一闭上眼,黑暗里就浮现出“爽儿”那张脸。 他坐起来,从文件袋里取出钱包查看。 一沓美刀。 除了钱还有护照、驾照和奇拿身份证,都属于同一个人。 “甄爽。”袁重念出证件上的名字: “哥们儿,你生在这种富贵人家,确实爽啊。” 证件上,素颜的甄爽更是酷肖袁重,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袁重开始思索自己和甄爽的关系,眉峰渐渐扬起。 “难道我是甄爽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甄爽的身份证否定了他的猜测。 对方的生日比自己晚7天,年龄比自己小3岁。 可从照片上看,甄爽分明比自己成熟。 对方额上隐现的抬头纹、后退的发际线,都是明证。 要说自己比甄爽小3岁,还比较像。 会不会是有人篡改了出生记录? 奇拿王国是一个人口大国,户籍管理严格。 每个人的生日都是无法更改的。 袁重遗憾地排除自己是失落的富二代这一可能性。 接下来,他又想到另外几种可能性。 没有一种比孪生兄弟的解释更合情,合理,合法。 所以,无解。 “森林里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袁重念叨着那句老生常谈,忽地自语: “可谁又真正比较过所有的树叶呢?” 地球上可是有100亿人啊!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无论怎么排列组合。 碰巧凑成两张一样的脸,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吧? 知道世上存在另一个自己,而那人的手机就在自己手上,很难克制一探究竟的冲动。 袁重点开社交app,发现最上面几十条聊天,人称备注都是【字母+数字】的格式,如b42、c63、d59…… 袁重不明何意,逐一点开对方的照片墙查看。 都是女人。 各种各样的年轻女人。 东方的,西方的。 白的,黑的,黄的,棕的。 应有尽有。 长得都不错。 随便挑一个,都能把白晶晶甩几条街。 甄爽给她们的分组名是: 【chick】 袁重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浏览她们的照片墙。 看到太平公主a09和人间凶器f13的照片后,他明白了字母的含义。 而数字,则是甄爽添加她们的时间先后顺序。 数字越大,认识时间越近。 “啧啧。” 袁重咂巴着嘴,大开眼界。 消息界面靠后,出现了一个汉字人名: 【甄荣森】。 袁重一呆。 两人最近一次聊天纪录,通话时长接近两小时。 最后,甄荣森发了条文字信息: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回国,我会把征荣一步步过渡给你。你不回来,我就只能把它交给吕文彬了!想好回复我。】 第7章 夜勤病栋 袁重知道征荣集团,也知道征荣的老板姓甄,没更多了解。 眼下被人当成甄家少爷,当即搜索【征荣甄荣森】。 最新消息: 【我市企业家甄荣森、管艺芳夫妇登上福布福奇拿王国富豪榜,名列第九。】 袁重惊了。 又搜索【征荣集团】。 这是一家集科技、制药、消费品、地产、基础设施及公用事业等诸多板块于一体的商业集团,当前市值超过一万亿! 甄荣森,征荣集团现任董事长、创始人之一,现年55岁,持股56%。 百科列出了甄家的人物关系图。 几个女人袁重今晚都见过了。 甄荣森妻子管艺芳,挂职集团副董,持股13%。 她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实际年龄却有52岁了。 甄荣森大女儿甄婉,28岁。 三年前从双喜大学硕士毕业,进入集团从事财务工作,现任cfo(首席财务官),持股1%。 “眼镜姐姐。” 二女儿甄娜,26岁,去年毕业于哈佛商学院,现任集团董事长助理,持股1%。 “臭脸御姐。” 三女儿就是和袁重一起吃臭臭的甜妹。 甄妙,22岁,去年喜大本科毕业,现任集团营销一部总监。 百科里没有甄爽。 袁重了然。 身为大富豪膝下独子,从小被严密保护,隐藏身份,以免被竞争对手陷害。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袁重想: 我在车祸现场被石头砸晕,被人带到这里,被错认成甄爽。 所以车祸发生前,甄爽一定在车里。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甄爽被摔出车外,掉进了江里。 “如果我没晕过去,当时还可以跟救援人员说车里司机不见了。他们没准还能把甄爽捞起来。 “现在过去十几个小时了,只怕尸体都泡胀了。” 袁重摇摇头,切回社交app界面,继续看甄家父子对话。 四个月前,甄爽面对他爸要他回国接手征荣的要求,没作回复。 上周五凌晨,甄爽突然回复: 【爸,我想好了,决定回国帮家里做事。下周三上午10点半在江北机场落地。】 甄荣森秒回: 【我安排老张去接你。】 事情再明白不过。 商业大鳄急着把海外的独子叫回来接掌商业帝国,不想肥水流向外人田。 至于外人“吕文彬”是何方神圣…… “关我屁事,明天找到机会我就开溜,回我的下河街去。” 袁重艳羡富二代的风流生活,却也没有放弃自己家人、认父求荣的打算。 嗡。 手机震动。 袁重手一抖,见不是来电才松了口气。 社交app上,【c62】发来一条消息,汉字的: 【jy,你玩弄了我,抛弃了我,还把这种可耻的病留在我身上,你卑鄙无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袁重“嘶”了一声,滑上去看两人的聊天纪录。 昨天,c62连续发来好几条大段的英文。 甄爽只回了一个大便的表情。 袁重现在是在偷看别人手机,不可能代表甄爽回复c62任何信息。 那几段英文他没有细看,其中三个大写字母却很是扎眼。 【hpv】 想必这就是c62刚才所说的“可耻的病”。 袁重知道,hpv是一种通过性传播的病毒。 看来,甄家大少的身体为他的行为买了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正拿着甄爽的手机。 “!” 赶紧把手机塞回透明文件袋,从床头消毒瓶里挤出酒精凝胶,给双手消毒。 耐不住好奇心,又隔着文件袋点开c62的照片墙。 她的昵称是【crystal葵】。 一个十八九岁的奇拿女孩,美得像刚从少女杂志封面上走下来。 “这么小的姑娘也祸祸,甄爽,你他妈也叫人?” 袁重不知道怎么面对“葵”的责难,只好关掉社交app,打开了手机相册。 相册里全是机主与各国女队友打球的现场视频。 “霍~” 袁重走马观花地浏览了几段,然后凭借钢铁意志,强行关掉了视频。 照片除了女人们的自拍,还有几张a4纸文件。 有一张是医院出具的英文诊断报告,患者照片正是甄爽。 袁重利用翻译app,研究诊断报告。 结论: liver failure。 ——肝衰竭。 报告时间是5年前,当时甄爽才17岁。 “这么年轻就肝衰了啊,那我宁可不当富二代,早睡早起身体好。” 还有一张去年出具的诊断报告,袁重不用翻译就发现了hpv三个字母。 一年前甄爽就感染了hpv,而前几天葵才被传染。 所以甄爽这病还没治好。 从社交app上的人数来看,近一年来,被他污染的女人远不止葵一人。 “毒王啊。” 袁重得知玩弄女性的纨绔子弟受到病毒制裁,心里不免有些快意。 他扔下文件袋,平躺下来,阖上眼帘,困意如潮袭来…… 恍惚间,有人开门进来。 吱呀~ 出于习武之人的警觉,袁重立刻唤醒了意识。 喀嗒。 门被反锁了。 颈托限制了袁重的活动,他一偏头就瞥见一辆手推车。 推车者穿着粉色的护士装,徐徐靠近。 小耿? 袁重心下狐疑: 刚才她不是道过“晚安”了吗? 现在跑来干嘛? 袁重闭眼假寐,静观其变。 小车推到床边,清香袭来。 对方一语不发,戴塑胶手套的手把袁重的左臂拉过来。 蚊子叮咬般的微痛传来。 什么情况? 你大半夜秘密潜入,就是为了给我打针? 等等。 袁重忽然想到自己现在正输着液呢,打的哪门子针? 还有,打针前不应该先给皮肤消毒吗? 袁重眼皮微睁,发现小耿用的针管,竟然是兽医用的那种超大号针管。 针管里有血。 就着夜灯的微光,袁重仔看到针管里并没有药剂。 里面的血是袁重的,从他体内返流进针管里。 她在给我打空气针! 袁重的邻居小妹钟秀,毕业于卫校。 他曾问过她,为什么打针前要先把针管里的药液推出去? 答曰:“排除针管里的空气。” “打针时如果打进的空气不多,一般不会危害人体。 “但如果短时间内打进大量空气,由于心脏搏动,空气将与血液搅拌在一起形成泡沫。 “被施针者可能出现肺栓塞,具体表现为口唇紫绀、呼吸困难、心力衰竭,甚至死亡!” 钟秀如是说。 袁重后来了解到,战争年代的军事间谍常用打空气针的方式,实施暗杀。 这种方法比下毒更加隐秘,无迹可循! 心念电转间,袁重已悍然出手,将小耿的手腕钳住。 “你想杀我?!” 后者挣了一下,文丝不动。 袁重掌中的骨节粗大硬实,不像是女人的手。 “你是谁?!” 袁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 口罩上方、燕尾帽下方,露出一双男人的眼睛。 男人抄起一把柳叶刀,刺向袁重胸口。 袁重侧头躲过,猛拧对方手腕。 “呃!” 男人痛呼声中,刀势偏了。 他挥刀再攻,直取袁重面门。 袁重冷笑一声,松手拧腰,避过刀锋之时,人已下床,矮身切入男人中路。 左手运用缠丝劲,将对方持刀手缠住。 右手从对方腋下绕过,凭起身之势,自下而上,猛攻男人面颊。 五指揸开,硬挺的四指直插男人双眼! 正是八极拳八大招之一,迎风朝阳手! 这人趁夜伪装护士来打空气针,实在歹毒可恨! 袁重胸有恶气,有意要让对方吃苦头。 “嗷!” 男人惨叫一声,双手捂眼,向后栽倒在小推车上。 袁重一把扯下对方口罩。 看清男人面目后,他蒙了。 “是你?” 正是袁重白天在车祸中救出来的张志。 甄家司机。 第8章 失手杀人 张志双眼流血,如野兽般嚎叫,又扑了上来。 他一手抓着剪刀,一手抓着柳叶刀,作出同归于尽的姿态,仿佛和袁重有深仇大恨。 袁重莫名其妙。 他认识这人都不到一天。 张志不是练家子,但是身体墩实,力气很大。 传武相信“一力降十会”,即使是身强力壮的门外汉,也不能小觑。 袁重只是想不明白,这人刚经历过一场严重车祸,身受重伤,陷入休克。 此刻竟像打了鸡血,要取救命恩人的性命。 袁重决定迅速将他摆平,问个清楚。 于是挺身迎战,动如绷弓,发若炸雷! 在刀刃切肤之前,他翻掌向天,肘尖上挑,顶在张志胸口。 这招单仪顶,以脚底为根基,立足大地,威力甚大。 张志双脚离地,身体向后倒贯出去,穿过窗户开启扇,砸进榕树枝叶茂密的树冠,又掉下去。 嘭。 楼下传来一声闷响。 袁重来到窗前,向下一看,寒凉刮过脊背。 张志仰天躺在小道上,双目未瞑。 血从碎裂的石板里弥漫开来,逐渐扩大。 哐当。 袁重身后的病房门被撞开,砸在墙上。 黑西装鱼贯而入,来到他身边。 “少爷,你没事吧?” 说话的保镖头目年过半百,高大健硕,梳大背头,一对小三角眼望着袁重。 袁重横了他一眼: “你当保镖就是等出事后进来问一声有没有事?” 你当个锤子的保镖啊! 三角眼自我介绍姓陈名兵,是这帮保镖的队长,也是甄荣森的贴身保镖。 “少爷,我跟甄董快30年了。请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保障你的安全。” 摆完资历,陈兵拿起手机拨打了110。 等待刑侦到来的时间,保镖们窃窃私语。 袁重听到,今晚死的不只张志一人。 张志的病房里,护士耿青青被人用橡胶管勒死。 “那姑娘舌头伸出来这么长,”一个保镖小声跟另一个说,手比划到自己锁骨: “指甲缝里全是肉,大概率是张志的。地板上全是那姑娘的鞋油,看来挣扎了很久。” 袁重心里一沉。 小耿二十出头,不该遭此横祸。 张志为了杀我——不,为了杀甄爽,才杀了小耿,只是为了换上她的制服。 听陈兵说,张志也是甄荣森身边的老人了,工龄超过20年,对甄家忠心耿耿,老甄也待他不薄。 张志怎么会对甄家少爷痛下杀手呢? 没道理。 走廊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一群西装男鱼贯进入病房。 为首一个治安官三十五六岁,留着寸头,鹰鼻鹞眼,面带凶相,精悍而干练。 他环顾四周,从西装内兜掏出治安官证亮了一下。 “南岸区重案组督察,吴群锋。” 这人的普通话带着港九口音,袁重看到他的治安官证上写的是【吴传锋】。 吴传锋看向袁重。 “甄爽是吧?” 袁重对他知道甄爽的身份并不意外,甄荣森能瞒住世人和媒体,却逃不开警方的户籍系统。 袁重点头,剑眉紧锁。 初次杀人的他心乱如麻,没法装成经常杀的样子。 吴传锋切入正题。 “张志是你杀的?” 袁重没正面回答,把刚才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那就是你杀的嘛。” “我这是正当防卫。” “轰弟,是不是正当防卫,我有分寸,你把你鸡道的讲出来就得。”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说了。” 袁重不只是怕杀人偿命。 更是不想像父亲袁国良一样,成为臭名昭着的罪犯,使年迈的奶奶蒙羞,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 “据我们了解,昨天中午,你和张志从同一场车祸中逃生。有没有这回事?” “有。” 袁重决定好好配合对方,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那辆车是你炸死的吗?” 袁重一愣。 炸死谁? 那车不是掉进江里了吗? “炸、炸、炸屎,死……” 吴传锋开始表演烫嘴粤语。 他的身后,刑侦们个个咧着嘴,露出牙齿。 受过专业训练的他们,再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驾驶。”袁重反应过来: “是的,当时是我开的车。” 他这样回答,背后是有思考的。 他心中认定,那场车祸过后,甄爽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现在已是汛期,江水湍急,从几十米的高空掉入江中,活下来属于奇迹。 我是以甄爽的名义才住进这家医院。 换言之,如果我不是甄爽,昨晚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家医院。 无论如何,脱口而出的话已经覆水难收。 吴传锋问: “是你把车子开出大桥的?” “是的。” 反正张志和甄爽都死无对证。 “你为什么把车开出大桥?” 袁重一呆。 这是什么鬼问题,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你当时喝了酒?” “没有。” 袁重的回答斩钉截铁,敏锐地识破对方设下的陷阱。 酒驾属于犯罪,酒驾肇事导致他人死亡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不管甄爽有没有喝,他也以死销账了,自己不能替他背锅。 “你这种饿世祖我见得多了,讲难听点,有什么出格的事你们做不出?” 袁重正要和吴传锋据理力争,床头柜上传来手机的提示音。 叮咚。 袁重心里格登一下。 无论甄爽死没死,他的手机来电、来消息,都有可能拆穿自己的假面。 他把透明文件袋拿过来看,是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告知他扣除短信服务费1.5元,卡上余额: 【.32元】 袁重没心思去数有多少位数,只知道把自己拆了零售,都卖不了这么多钱。 吴传锋凑上来看了一眼,嘴里小声嘀咕: “扑街,有钱就大哂?” 撞上袁重目光,他切换回普通话: “走吧,跟我们回治安局作笔录。” 袁重的内心是抗拒的。 他13岁那年父亲因抢劫伤人被当街击毙后,他一看到侦察员就有逆反心理。 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老爸是个抢劫犯! 老爸出事之前,是街坊四邻公认的热心肠。 他的死讯传到下河街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恶毒的玩笑。 “怎么?不去?” 吴传锋见袁重没有要动的意思,不怀好意地挑起眉毛。 这时,一道高大身影进入病房,停在门口。 袁重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刑侦们齐刷刷看向来者,显然他们也都认识此人。 甄荣森。 征荣集团董事长。 全国排名前十的顶级富豪。 袁重冒充的富二代——甄爽的亲爹。 几个小时前,袁重在手机上看到这人的照片时,只觉得p过头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怎么可能这么帅! 现在看到真人,才知道不是照骗。 作为老人,甄荣森脸上多少有些岁月的刻痕,但眉眼间仍能看出此人年轻时是何等的玉树临风。 高挺的罗马鼻上架着一副半透明的玳瑁眼镜,更为他平添了几许儒雅潇洒。 袁重瞬间明白,颜值平平的管艺芳怎么能生出那样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了。 她们老爹基因太强大了。 甄荣森沉默不语,平静地扫视房中众人。 吴传锋正要下令抓人,甄荣森背后又出现了一道人影。 这人年龄和老甄相仿,身穿白色制服衬衫,黑色的肩章上有一枝山茶花、一枚军星。 ——高级治安官,通常是一个区的副指挥官。 按奇拿王国的警衔制度,高级治安官在双喜市仅次于治安处长和总治安官,属于第三梯队。 吴传锋作为“督察”,比这位大佬低了足足四级! “甄董,小事。” 大佬笑着拍拍甄荣森肩膀,负手走到众人面前,站在刑侦们面前。 第9章 闭环 大佬身材不高,体格壮实。 头上短发根根发亮,浓眉单眼,面带虎相。 刑侦们一个个点头哈腰问好。 吴传锋并不认识来者,但见下属们都在向这人问好,也低低道了一句: “长官好。” 王泽兴一听他的口音,乐了: “吴传锋?” 吴传锋应是。 “我知道你。咱们双喜的乘龙快婿,娶了双喜老婆,去年从港九市警队申请调过来的,是不是?” 吴传锋笑得很难看。 “古有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今有吴传锋千里追妻……呃,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啊!” 王泽兴打了个哈哈,刑侦们跟着笑了起来。 只有袁重和甄荣森板着脸。 从袁重的角度看去,王泽兴负在背后的手里拿着一个带硬背板的文件,像是个记录簿。 他一边笑,一边用记录簿拍打自己屁股。 “呃呃!” 甄荣森清清嗓子,王泽兴面容一肃,问吴传锋: “这案子你怎么看?” 吴传锋说: “甄家司机张志谋杀护士耿青青和甄爽,甄爽与张志缠斗,将他打落坠楼。” 王泽兴说: “我听到,你刚才在问甄爽昨天车祸的事。” “长官,我怀疑甄爽酒驾,导技了车祸发生。” “车祸和今晚医院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王泽兴扫了其他刑侦一眼: “兄弟们方便出去一下吗?我跟你们上司有事要谈。” 刑侦们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袁重、甄荣森和两名治安官。 王泽兴说: “我直说,你今晚的调查有失误,所以我让你的人出去了。 “传锋,你刚调过来,需要建立威信。” 吴传锋一脸不服气。 王泽兴说: “先说结论,张志今晚没有来过这间病房。” 吴传锋瞪大了眼睛。 袁重也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有甄荣森的脸上波澜不兴。 王泽兴说: “今天凌晨,张志的尸体被不明人士从楼下404病房窗户扔出去了。” 尸体? 吴传锋说: “长官,张志不是从404房,而是从这里,504房,被甄爽从窗户推了出去。” 王泽兴转头看向袁重。 吴传锋大声说: “甄爽!你把张志化装成护士刺杀你的过程,再讲一遍!” 袁重露出无辜神情。 “吴长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现在,傻子都能看清局势。 甄荣森找来这位王长官,显然是为了给甄爽开脱。 现在还不借坡下驴,更待何时? “甄爽,你……” 吴传锋傻眼。 刚才袁重向他讲述案情,属于非正式陈述,没有录音录像。 王泽兴冲甄荣森一笑,后者脸上没表情。 直到此刻,袁重也不知道这位王长官将如何篡改事实。 吴传锋问: “长官,你说张志没有进入这间病房,有没有证据?” 王泽兴反问: “张志坠楼是什么时间?” “凌晨0点28分。” “你从何得知?” “这栋高级特护楼里没有安装监控,但外面街道上有。 “有一个摄像头刚好拍到了张志落地的画面,上面的时间就是0点28分!” 王泽兴的目光从窗外茂密的榕树上离开,回到吴传锋脸上。 “自己好好看看。” 他终于将背在身后的记录簿拿了出来。 吴传锋接过仔细观看,眉头越皱越紧。 袁重也凑上去看。 【夜间值班记录表】 日期是昨天。 表里只有一行字: 【23:58:404房张志失去全部生命体征,已紧急通知值班医生,蒙。】 表底【值班人】写着【耿青青】,和这行字笔迹一样。 “这……” 吴传锋表情像呷了屎。 袁重也是大惑不解。 难不成,早在张志坠楼前半个小时,他就已经死了! 张志从进房间开始,直到被袁重一肘顶飞出窗,那一分钟全是冥场面?! 王泽兴说: “明白了吧?” 吴传锋一脸茫然。 “长官,这件证物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张志的病床下面。仔细点啊传锋。”王泽兴说: “今晚值班的医生姓蒙,现在就在4楼休息室,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是不是他12点整接到耿青青的报告,确认了张志的脑死亡。 “蒙大夫手上有一份签好的死亡证明书。我只拿了耿青青的记录来给你看,是觉得死者留下来的证物更有说服力。” 袁重已经看出王泽兴在耍诈了,吴传锋还没从闹鬼的梦魇中挣脱。 “如果张志昨晚12点前就喜了,还是由耿青青亲笔记录的,那么耿青青是怎么喜的?” 王泽兴一挑眉: “这也要我帮你查?” 吴传锋脸红了: “我、我寄己查。” 袁重也脸红了。 他的手在背后掐着手心,脑子里把生平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没笑出来。 “甄爽,近期不要离开双喜市,保持手机畅通,我们随习可能联系你。” 吴传锋剜了袁重一眼,转头对王泽兴说: “长官,我去找蒙大夫。” “传锋。”王泽兴揽着他肩膀往外走: “我们办案呢,一是要讲证据,二是要合情理,不要给群众添麻烦。 “张志人都没了,查来查去就这样了。 “车祸方面,如果判定是交通事故,就交给交警处理。” “明白。” 放开吴传锋,王泽兴走进病房,笑着说: “甄董,说了是小事嘛。我老王出马,还有摆不平的事?” 甄荣森脸上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些,露出一个55岁男人应有的老态。 老甄从头到尾一语未发,却让袁重佩服得五体投地。 买通医生,把张志的死亡时间一改,再搬出一位治安界高层背书,这案子就变得荒唐无比,逻辑不通。 不仅吴传锋这帮刑侦没法追究,案情经过说出去,连媒体都不敢发。 死人活过来杀人,没杀到反被人再杀死一次,这种事只能发到《冥报》骗鬼! 操作方式有欠光明,但却帮袁重免除了麻烦以外,也没伤及无辜。 护士小耿被张志所杀,张志杀人偿命。 闭环了。 成年人的世界无分对错,只讲利弊。 作为商人的甄荣森,想必更是如此。 把自己雪藏多年的独子、家族产业的继承人提前曝光于社会,有害无利,没必要嘛! “甄公子真是一表人材!”王泽兴虎面含笑,拍拍袁重肩膀: “有你老爸年轻时的神韵!” 甄荣森直直地盯着袁重,看得后者心里发虚。 “你们爷俩好久不见,我就不耽搁你俩谈心了。” 王泽兴说着,开步往外走。 “谢了。” 甄荣森终于开口说话,嗓音的磁性不符合他年龄。 “客气。” 王泽兴摆摆手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这对假父子。 袁重有点紧张,感觉自己在这商界大鳄的法眼下撑不过三秒,马上就要露馅。 甄荣森拉过椅子坐下,说: “你把耳朵收拾干净了,我很满意。” 袁重想起照片上甄爽耳朵上密密麻麻的耳钉,没有作声。 “你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 袁重如实回答,想想又补了一句: “脑子还有点蒙。” 心想万一老甄像他二女儿甄娜一样突然说英语考自己,自己接不上来,好用脑子蒙来搪塞。 甄荣森说: “这家医院是我们的,但今晚这里有人跳楼,后面肯定有媒体过来调查。 “我不想这么早让你抛头露面。” 袁重点头。 一个念头闪过脑际: 跟他摊牌,表明身份,和甄家划清界限。 “我叫袁重,不是你的儿子。你儿子甄爽现在还在江里泡着。捞得快可能还有个全尸……” ——袁重还没打好腹稿,就听老甄问: “明天能不能到公司上班?” “能!” 第10章 原来我叫袁重 袁重差点欢呼出声。 这可是他半年来收到的第一份offer,还是上市集团老板当面发的,能不兴奋吗! 甄荣森说: “我说过把征荣‘过渡’给你,不是直接交给你。从基层干起,别想着一步登天。” “是。” 甄荣森走了,袁重才回过味儿来。 自己答应对方去征荣集团上班,就等于默认自己是甄爽了。 可要是向对方坦白实情,就不可能拥有这份工作。 半年以来,袁重投出去上千份简历,颗粒无收。 他实在舍不得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袁重拿过文件袋,看着手机锁屏画面上倚红偎翠的甄爽。 “兄弟,你在天之灵要是看到我冒充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你出生富贵,不知道我们底层吃口饱饭多难。 “你卡上有很多钱,我不用你的,我自己去挣。 “虽然你人品不怎么样,但我保证,只要你不坑我,你每年忌日我都给你烧纸。 “要是你愿意,我把你卡里的钱都取出来烧给你。你在那边还可以风流快活,怎么样?” …… 初夏的双喜市,夜里有几个小时气温很低。 梅疯子常年独居,没有多余的毯子,从垃圾堆里翻出一条破烂浴巾扔给甄爽。 一开始,富二代嫌浴巾脏,不肯盖。 半夜被冷醒,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后,他选择了向大自然低头。 再度醒来时,帐篷外晨光微熹,甄爽抬手看了看表。 05:42。 帐篷里充斥着脚臭、汗臭、狐臭、口臭、腐臭、屎尿臭…… 他一阵恶心反胃,捂着鼻子离开帐篷,望向西方,视野白茫茫一片。 甄爽想起了梅疯子说的马鞍石大桥车祸。 “你可能是从车祸里逃出来的。” 梅疯子还说热搜榜上的车祸新闻已经撤销了。 “搜都搜不到,估计车祸里死了有头有脸的人,背后有大人物在控评呢。” 当时他抖音刷得上瘾,不给甄爽看手机。 甄爽想等他睡了再偷看手机,没想到对方很能熬夜,倒是漂流多时的自己体力不济,率先昏睡过去。 甄爽回头看进帐篷,梅疯子裹着薄毯酣睡着,手机就放在枕边。 他蹑足走进去,拿过手机,对准他脸,将手机解锁。 搜索【马鞍石大桥车祸】,果然没有对应结果。 那场车祸真的存在吗? 后脑伤口隐隐作痛,似乎在向他暗示车祸的真实性。 甄爽心想,得去一趟马鞍石大桥,问问附近的人,总能打听出点什么。 他查了一下,从这里到马鞍石大桥坐公交车有十几个站。 可他身无分文。 他的目光开始在梅疯子身上逡巡。 甄爽猜测,这种流浪汉很可能把不多的现金贴身放置,自己没办法拿到。 实在不行,把这手机卖了。 他想着,拿着手机钻出帐篷。 忽然鼻子一痒,不由自主地打起喷嚏来。 “啊嚏!啊嚏!啊嚏!……” 一打起来就止不住。 梅疯子被吵醒了。 他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昨天救的“河漂子”蹲在帐篷门口,背朝自己,手里赫然拿着自己的手机。 “喂!” 他喊了一声。 甄爽做贼心虚,往前就跑。 “嘿!” 梅疯子窜起来,一把抓住甄爽一只足踝。 甄爽朝前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呜……” 火辣辣的疼痛直窜甄爽脑门。 他单手撑地,站了起来。 捂鼻子的手湿漉漉的,拿下一看,全是血。 梅疯子捡起地上的手机,心疼地检查有没有摔坏。 “好小子,老子救了你一命,你居然敢偷……” 砰! 猝然的砸击打断了流浪汉的话头。 梅疯子茫然抬起脸,就看到一块石头砸了下来。 砰! 第二下,甄爽用这块硌伤自己鼻子的石头把梅疯子的鼻子拍平,以鼻还鼻了。 “呜……” 瘦弱的流浪汉佝偻着腰,发出惨叫。 他踉跄着朝远处逃离,甄爽紧追不放。 砰! 第三下,甄爽砸向对方后脑。 这一下梅疯子没能扛住,抱住他晾晒衣服的竹竿架子,人和架子一起垮塌了。 甄爽骑在梅疯子身上,继续砸他的头。 砰! 砰! 砰!…… 他不知道自己砸了多少下,直到石头从手中滑落,这时他的力气也用尽了。 身下,梅疯子的脸早已不成人形。 “法克,艹……” 甄爽躺在江滩上,牛喘着。 满脸满身都是梅疯子的血,和他自己的汗水混在一起。 金色晨光穿透雾霭,照在甄爽苍白的身体上。 上方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雾气即将散去。 甄爽意识到,再过一会儿,堤岸上的行人一眼就能看到桥下的光景。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把梅疯子全身搜了个遍,搜出25元5毛。 他把钱放进裤兜,又把装红薯的麻袋倒空,套在梅疯子头上,往下拉。 麻袋不够长,就把梅疯子的双腿掰弯塞进去,使他呈蜷缩姿态。 处理善后的过程中,甄爽十分冷静,不害怕,不慌乱。 他感觉自己不是第一次杀人。 装完人,他开始往麻袋里填石块。 最后,甄爽不无惋惜地把梅疯子那部手机扔进了麻袋,又脱下身上染血的衬衫,一并扔了进去。 扎紧袋口后,他将鼓胀的麻袋拖到桥墩后面,全力一抛。 咚。 水花溅起,麻袋垂直沉下去。 做完这一切,甄爽从晾衣架上挑了一件破洞最少的汗衫穿上,踏进梅疯子的拖鞋,登上堤岸的台阶。 站在街边,甄爽回头看了一眼。 晨雾已经散去,梅疯子的小帐篷在巨大的垃圾山旁边显得很不起眼。 砖垒的简易炉灶、晾衣架、手机支架昭示着居住的痕迹。 似乎下一分钟,那个瘦巴巴的流浪汉就要从帐篷里出来,伸着懒腰,开始做早饭。 甄爽背着朝阳一路西行,饿得实在不行了,才停下脚步,进入一家早餐店要了一碗小面。 七块钱的面条,麻辣鲜香,让阔别本土食物多年的甄爽吃得津津有味。 一连吃了三碗小面后,甄爽捧着肚子离开,来到街边公交站,坐上了开往马鞍石大桥的公交车。 …… 甄爽不爽。 马鞍石大桥附近居然没有民居。 找不到昨天的车祸的目击者,他也就没法了解自己的身份。 甄爽从崖顶俯瞰,想了很久,没有半点记忆表明他曾经来过这里。 崖壁上破了个洞,似乎是受到撞击之故。 下面江岸边有一堆乱石,露出了被掩埋的共享单车。 单车附近有个黑色的背包。 二十分钟后,甄爽大汗淋漓地把背包从乱石下拽了出来。 在背包里,他找到了钱包和手机。 钱包里没钱,只有一张身份证和驾照。 “袁重。” 甄爽望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对照着江面倒影中的脸,恍然大悟: “原来我叫袁重!” 钱包夹层里还有一张机票,从五龙屿飞双喜的,时间正好是昨天上午。 “我去过五龙屿吗?” 甄爽搜索记忆: “谢特,一点印象都没啊!” 甄爽拿起身份证,阅读上面的地址: “双喜市南岸区下河街121号电机厂职工宿舍。” 他背着背包在双喜市各处游荡,想找回点记忆。 可惜,无论是远处的高楼大桥,还是眼前的寻常巷陌,没一处有印象。 入眼都是行色匆匆的男女,没有一张脸是他熟悉的,也有没有一张脸对他露出熟识的神色。 “回家吧,我家人肯定认识我。” 甄爽喃喃道,挤上了去往下河街的公交车。 第11章 寄生上流 陈兵保镖团驱车将袁重护送至位于森林公园深处的甄氏庄园。 袁重刚咋舌于市中心竟有如此大规模绿化,进入欧式风格主楼后,又被室内壕华的陈设所震惊。 穿过巨大前厅,来到巨大后厅,巨大餐桌边已经坐满了人。 甄荣森坐在上首,主母管艺芳、甄家三女纷纷在座。 唯一的生面孔是甄娜旁边的一位眼镜帅哥。 众人目光齐聚在袁重身上。 每个人都在笑,每个笑容的意味都不同。 甄妙娇嗔: “你怎么才回来呀?大家等你回来开饭,我都快饿死了。” 袁重被甄妙拉过去落座,努力压制住拘谨。 甄荣森说: “爽儿远游归家,今天给你接风洗尘。” 袁重和眼镜帅哥对面而坐,只见对方年约三十,剑眉星目,面容精致得无可挑剔。 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儒雅风流,胜过当红的男明星。 一个穿制服的阿姨端来给袁重擦手的白毛巾。 管艺芳吩咐: “宋姐,开饭吧。” “好的,太太。” 制服阿姨欠了欠身,离开了餐厅。 不多时,几个制服妹子端着餐盘上来了,在每人面前放上了一只造型独特的高脚杯。 杯子是玻璃的,外面镶嵌着金边,袁重闻到了薄荷香气。 心中的紧张使他口干舌燥,见所有人都举杯喝水,他也仰脖牛饮。 “咕噜咕噜咕噜……” 薄荷水微甜,温度适中,清爽解渴。 笃。 袁重放下空杯,犹感齿颊留香。 其他人却没有放下杯子。 也没有放下脖子。 他们一个个仰着头,像青蛙般鼓起腮帮子,嘴里咕咕作响…… 袁重顿觉不妙。 哗啦啦。 大家相继把嘴里的水吐回镶金杯中。 透过玻璃杯壁可以看到,里面的水都比原来只多不少。 只有袁重的杯里,一滴也不剩。 众人纷纷露出讶异的神情。 袁重心中大骂: 你们这帮该死的有钱人,吃饭就吃饭,有必要用这么奢华的杯子漱口吗? 穷讲究! 不,富讲究! 看到甄娜狐疑的目光,袁重压力山大。 这女人昨天见面就怀疑我的身份,今天还没开宴我就露了马脚,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到宴会结束! 不行,为了保住征荣的工作,不能让这女人骑脖子撒尿。 丢脸事小,丢饭碗事大! “傻了你。” 甄妙轻轻打了袁重一下。 袁重想起甄爽的尊容和所作所为,显然不是什么乖乖男。 灵光一闪,对甄妙做了个鬼脸,摆出一副恶作剧的样子。 甄妙小声说: “爸爸在呢,你老实点。” 甄荣森说: “甄爽,今天文彬在,这是家宴,你注意点。” 袁重看了帅哥一眼,心说原来你就是老甄担心篡位的吕文彬啊。 袁重正色回应甄荣森: “知道了……爸爸。” 甄荣森颔首。 不多时,宋姐带领制服小妹们开始上菜。 大风羊肉、尖椒肥肠、干烧岩鲤…… 除了偏麻辣的双喜本地菜,也不乏外地名菜。 江南的梁溪脆鳝,珠江的萝卜牛腩煲,当然少不了齐鲁的九转大肠…… 肚子虽饿,袁重吸取前车之鉴,没有冒然进击,而是等着小妹们用公筷分菜。 甄娜微微一笑,冲袁重说出一串英语。 餐桌上的空气突然安静。 袁重抬起脸,发现大家都望着自己。 这女人昨天发现我的英语短板后,显然是把这招当成了必杀技,现在要当着老甄的面揭下我的假面! 袁重脸一黑,拍了下桌子。 砰! 众人一惊。 甄荣森沉下脸来,看向袁重。 袁重直视甄婉,大声说: “二姐,我这次听爸爸的安排回国,在米国放弃了很好的工作机会。 “我回来是要为发展征荣,发展奇拿的民族企业尽心尽力。 “在奇拿,我们自己的地盘上,我不想再讲英语。如果我那么喜欢讲英语,就不会作下回国的决定!” 袁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说得义正辞严,这和他常看晚七点新闻的习惯是分不开的。 甄婉俏脸红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袁重捧老甄的同时,把自己拔高到爱国者的高度。 在奇拿,你只要宣称爱国,就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番胡诌有点水平。 这一点,从甄荣森脸上骄傲的微笑就可以看出。 老甄说: “我打算让你一周一轮岗,集团的各个条线都接触一下。你学金融的,明天去你大姐的财务部报到。” “听爸爸安排。” 甄荣森满意颔首。 甄妙用肘顶了顶袁重,在桌子下面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对他硬刚甄娜的行为点赞。 甄荣森提议: “难得人齐,喝点酒吧。” 众人纷纷应和。 “老乔。”甄荣森叫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 “去酒库取两瓶50年的吊茅,让我瞧瞧爽儿的酒量。” 袁重不怵。 虽然没喝过吊茅,同样度数的白酒两三斤放不倒他。 袁重和老甄、吕文彬三个男人喝吊茅,女人们喝红酒。 “小爽,欢迎回来!” 吕文彬第n次向袁重举杯。 像所有过分英俊的男人一样,吕文彬的脸天然带着高冷。 但当他一笑,高冷的面具瞬间瓦解,变得热络而有亲和力,好像可以和全世界的男人义结金兰。 三个男人的酒局则多少有些角力的意思。 甄荣森各种明示暗示,煽动袁重跟吕文彬斗酒。 酒后的甄荣森比起平时话多,笑着说: “文彬是征荣的现任ceo,目前集团的一把手。 “小爽,从明天起他就是你的领导,今晚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得抓住了,好好跟领导交流学习。” 袁重点头称是。 吕文彬做出“使不得”的样子说: “甄叔叔千万别这么说!您才是征荣的一把手,永远都是!我跟小爽是伙伴,是战友,是兄弟。”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长了一张电影明星的俊脸。 演技也不输专业演员,浑然天成,毫不做作。 要不是看过老甄发给甄爽的信息,袁重看不出来两人正在对飙演技。 甄荣森把脸转向袁重: “小爽,还记得你征叔吗?” 袁重一呆,心说你俩演你俩的,别cue我啊。 我就是个观众,什么都不知道。 “你小子把征叔都给忘了?” 甄荣森面露愠色,音量拔高了。 “你妈生你那天,我在外地陪客户回不来,是你征叔守着你落地的。 “你的第一片尿布就是你征叔换的,这你都能忘?” 袁重腹诽,谁汤姆能记得自己第一片尿布是谁换的啊! 他压住心虚,声情并茂地说: “在我心中,征叔一直是我最敬爱的长辈。征叔的爱护,我永志不忘!” 甄荣森咕哝: “这还差不多。” 袁重心说: 征叔是谁? 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甄荣森对吕文彬说: “我跟你爸也像你说的,是伙伴,是战友,是兄弟。” 吕文彬深深点头。 老甄又对袁重说: “想当年,我和你征叔一起创立了‘征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袁重恍然: “征”叔就是吕文彬他爸,甄“荣”森当年创业的合作伙伴。 “……那是激情四射的90年代,”甄荣森醉眼迷离: “当时的征荣,只是个小微企业。 “你征叔负责产品研发,我负责市场拓展。他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我呢,只是个搞推销的……” 吕文彬插嘴: “甄叔叔太谦虚了,没有您,征荣走不到今天!” 甄荣森摆摆手: “要不是你爸研发的一系列科技产品,征荣不可能发展壮大。可惜啊,天妒英才……” 老甄说到这里,嗓音哽咽,眼中有泪。 第12章 下河街 甄荣森问妻子: “艺芳,吕征走了多少年了?” “到今年13年了。” “13年了啊……” 甄荣森长叹一声,勉力平复情绪,重新举杯: “有位伟人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吕征走了,我也老了。征荣的未来还得靠你们。 “小爽、文彬,你们俩要像我和吕征一样,齐心协力,让征荣驶上更高远的航程!” 袁重深情地说: “我们会的!” 吕文彬不但深情,还整出一套词儿来: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齐心戮力,永攀高峰!” 袁重斜睨了他一眼。 看来这小子晚七点新闻不比自己看得少。 是个劲敌。 袁重看出来了,今晚老甄演这么多,就是想试探吕文彬的野心,把自己推上擂台。 不管甄荣森多想让自己和吕文彬斗,袁重的思路很清晰。 打好这份工。 他不可能和吕文彬斗,也没信心能斗得过对方。 吕文彬家境优越,科学家后裔,身居高位,见多识广。 我一个下河街穷小子,抢劫犯的儿子,凭什么和人家斗? 只有在两个领域,袁重自信完胜吕文彬。 打架。 喝酒。 别看吕文彬敬酒时一杯接一杯,看似很猛。 其实他是那种下坡路好汉,越往后喝状态越颓,到最后还不如老甄。 此刻吕文彬已经快站不稳了。 不过即使醉成这样,他也没有说错半个字,足见其城府。 管艺芳劝老甄别喝了,袁重趁机退出垓心,又被甄妙拉住。 “有烟吗?” 袁重点点头,跟着他“三姐”来到后院,钻进小树林,掏出半包“龙凤”。 “喏,三姐。” 甄妙二指捏着香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甜美中带痞气,挺违和的。 甄妙看着他说: “你怪怪的。” 袁重心里一格登。 这姑娘是甄家人里看起来最单纯的一个了。 如果连她都看出我不对劲,今晚我岂不是光着膀子游街! “我哪里怪了?” “你以前不会叫我三姐,你都是直接叫我名字,或者叫妙妙。” 袁重嬉皮笑脸地说: “我长大了嘛。” 甄妙没笑,死盯着他: “还有你饭前说的那些话,不是你的风格。” 袁重语塞。 “你不是我弟弟小爽。” 袁重无言。 “说!”女孩低吼一声,贝齿咬着香烟,紧逼上来: “你是谁?” 袁重呆住了,各种心思如流云纷乱,最后挽起袖子说: “我看有些人皮痒了。” “哈哈哈……”甄妙指着袁重大笑: “你刚才吓坏了你知道吗?哈哈哈……” “哼,我心里毫无波澜好吗?” “你要不要拿镜子照照?” “滚……诶对了,”袁重岔开话题: “今晚是家宴,怎么会请吕文彬?” “哦,二姐夫不常来的,估计是爸爸的意思吧。” 难怪吕文彬和甄娜一晚上都在眼神拉丝,隔着一桌子美味都能闻到两人的酸臭味。 袁重问: “吕总和二姐感情怎么样?” “他俩去年才确立关系呢,还没领证。”甄妙用手挡着嘴说: “妈妈反对他俩结婚。” 见甄妙如此坦诚,袁重决定把这二货三姐作为自己在甄家立足的第一个盟友。 …… 下河街121号,电机厂职工宿舍。 甄爽坐在楼下马路牙子上,直到夜幕降临。 他望着鸡笼一样的老楼房,眼神茫然。 袁重身份证的地址没具体到房号。 看到上百间一模一样的房间,甄爽傻眼了。 这时三楼阳台上响起一个清脆女声: “重哥,怎么不上来?” 女孩将甄爽领到袁重家门口。 一个慈眉善目的瘦小老婆婆说: “重儿回来啦?吃饭了吗?” 甄爽摇头。 “唉哟,也不先打个电话回来,”袁家奶奶说: “我都吃过了,我去给你做饭。” 女孩说: “奶奶您歇着吧。我带重哥去我家吃。” “好,好,”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 “去吧去吧。秀秀真是个好孩子。” 钟秀家住袁家隔壁,今年22岁,从小和她哥哥、袁重一起长大。 她身材娇小苗条,衣着朴素大方,不施粉黛,素颜仍极秀丽。 明眸若湖,皓齿如贝,青春欲滴。 甄爽进门,灯光照得他脸煞白,钟秀说: “你脸色好差,饿坏了吧?” 甄爽点头。 刚才他在楼下拆开背包里那盒麻糍吃了一块,太甜太腻,他一阵反胃,气得扔进了垃圾堆。 现在他已饿得头重脚轻。 职工宿舍每套45平米,分成内外两间,外间客厅兼饭厅,里间卧室。 这种房子所有人都住同一间卧室,男女有别,就用帘子拉起来,或用木板壁分隔。 钟家奶奶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禽满四合院》。 电视机放在一台踏板缝纫机上,声音开得很大。 老人笑着说: “唉哟,我大孙子来了。” 甄爽在饭桌边坐下。 钟秀说: “奶奶,锅里还有饭?” 钟家奶奶说: “没有蒜,大蒜吃多了,伤肝。” “奶奶,不是蒜,是饭,稀饭!重哥饿昏了!” “丫头胡说八道,我大孙子啥时候结的婚,咋就二婚了?” 钟秀回头朝甄爽苦笑,后者一脸不耐烦。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凑近奶奶耳朵说: “奶奶,我说重哥还没吃晚饭,我记得锅里还有稀饭?” “你先告诉我,我大孙子结婚没有?” “唉呀,没呢。” “那就有!没有就煮。你俩早晚要在一个锅里吃饭的。” “奶奶……” 钟秀紧张地看了甄爽一眼,钻进后面阳台改造的厨房里去,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粥,又切了一碟腊肉出来。 钟家奶奶踱进卧室去了。 钟秀坐在饭桌对面,柔声说: “重哥,你多吃肉。” “嗯。” 甄爽先嚼光了腊肉,又就着泡菜喝粥。 钟秀几度犹豫,忍不住问: “你上周去哪了啊?” 甄爽喝着粥,含糊不清地说: “五龙屿。” “去干嘛啊?” 甄爽随口说: “出差。” 袁重告诉奶奶外出的原因也是出差。 但钟秀知道,袁重已经大半年没有找到工作了。 “那边好玩吗?” “嗯。” “你……你和谁一起去的啊?” “我一个人。” “哦。” 钟秀别转脸,偷偷一笑。 “你的耳钉都是去五龙屿打的吗?疼不疼啊?” 她说着,伸手去摸甄爽的耳朵。 “喂!” 甄爽叫了一声,啪的放下筷子,对她怒目而视。 钟秀赶忙缩手,垂下头去。 甄爽起身出门,回到隔壁袁家。 袁家奶奶已经睡了,给他留着门。 甄爽在袁家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卧室,倒在角落找到一个灵位,上面白布黑字写着: 【袁氏孝子国良之灵位】 灵位正中是一张遗像,上面的男人右脸严重烧伤,没有皮肤,只剩狰狞的烂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宛然如生。 “法克!” 甄爽惊叫。 “重儿,快进来睡觉了,别熬夜。” 里间传来袁家奶奶的声音。 甄爽走进去。 里面用木板壁隔成了两半,奶奶每天要早起保洁,睡外面,里面是袁重的。 甄爽推开木板壁的小门,打开小灯,看着房间的陈设。 床、写字台、小书架、衣柜,均十分简陋。 写字台上有个相框,是一个中年男人和少年的合影,背景是江边。 照片上的男人半脸毁容,戴着口罩,少年英气勃勃,两人手臂搭在彼此的肩上。 甄爽认出,男人正是外面遗像的主人。 而少年的脸则是自己。 啪。 他把相框扣在桌面上,只觉心烦意乱。 环顾四周,皱起眉头。 “这是我袁重的家?” 第13章 闺房密谋 对这个家,甄爽一点印象都没有。 枕头的气味陌生,身下的硬床硌人,睡起来浑身不自在。 甄爽躺了一会儿,来了尿意,在家里找来找去没找到厕所,开门出去找。 外廊上晾满了衣服,有女孩的啜泣声传来。 钟秀看到甄爽,抹抹眼睛,怯怯地叫了一声“重哥”。 “对不起,我……” “厕所在哪?” “啊?” “我问你厕所在哪!” 钟秀朝外廊尽头一指,甄爽跑了过去。 上完厕所回来,没理女孩,径直回到袁家,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灵位。 袁国良的脸被月光照亮,眼睛似乎在看着他。 “谢特。” 甄爽打了个寒战。 …… 甄家主宅餐厅,佣人收拾了家宴后的残局。 吕文彬已告辞离开。 管艺芳扶着甄荣森进入二楼一扇房门。 三楼,甄家三姐妹嘻嘻哈哈地钻进一个房间。 袁重独自坐在后厅,脸上淡定,内心茫然。 管艺芳从卧室出来,扶着栏杆轻唤: “宋姐。” 制服阿姨像忍者一样凭空冒出来。 “太太。” “给先生煮碗醒酒汤送来。” “好。” 宋姐风一般走向后厨。 “爽儿你还不睡?” 管艺芳注意到了袁重。 袁重干笑: “我有点饱,坐一会儿,消消食。” “明天第一天上班,早点睡,别迟到。” “知道了妈。” 房门关上了。 袁重望着二、三楼的无数小白门,有点头疼。 他不知道甄爽的卧室是哪间,又不想什么都问,引起甄家人对自己的怀疑。 宋姐把醒酒汤送进甄荣森的卧室,走出电梯时,袁重叫住了她: “宋姐,我有点头疼。醒酒汤还有吗?” “我让后厨再做。” 几分钟后,宋姐端着一碗甘蔗排骨汤来到餐厅。 “麻烦送到我房间。” “好的少爷。” 跟在宋姐身后,袁重终于进到了他该进的房间。 这间也在三楼,跟三姐妹就隔了两间房。 宋姐退出后,袁重开始打量房间。 甄爽的卧室,比两个袁家都大! 要知道,当年老爸为了买下那套职工宿舍,可是掏空了多年的积蓄。 “该死的有钱人……” 袁重骂骂咧咧步入房间,依次参观了甄爽的航模区、游戏区、动漫手办区,最后来到学习区。 大书架里塞满了漫画,只有角部一隅放着初中小学的课本。 最边上的几本花花绿绿,袁重好奇地取下来,发现是相册和日记本。 相册里是甄爽从小到大的照片。 袁重一张张翻看。 册页翻动之间,这个和自己外表一样的男孩慢慢长大。 袁重有点酸。 家里没有闲钱给自己拍照,搬家时又丢了几张,目前家里仅剩一张小学六年级和老爸的合影。 而甄爽从孩提到十六岁,人在国内这十六年,照片多达上千张。 放下相册,袁重看向几本上了锁的日记。 “反正你都往生了吧……” 他咕哝着,手上微一用力,锁头应声掉落。 甄爽的日记从小三到初三,跨越七年。 袁重在椅子上坐下,随便翻开一页开始看。 对方字里行间展示的优渥家境,在他这个穷二代读来,毫无代入感。 袁重打了个哈欠,放下日记本,准备洗漱睡觉。 袁家没有独立厕所,每层共用一个公厕,袁重习惯性推门而出。 走到走廊上他才失笑,就算酒店也有独立卫生间,何况如此豪奢的甄家主宅。 此时偌大的甄宅万籁俱寂,三姐妹的说笑声从房门后响起。 袁重光着脚,习惯性地踩着八极拳的趟泥步,这步伐的特点就是迅捷无声。 他无心偷听甄家姐妹聊天,甄娜的声音却钻进了他的耳朵: “……小爽以前多吊儿郎当啊,说得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吗?” 袁重把耳朵贴在房门上。 你们背地里嚼我的舌头,那就别怪我这当事人隔墙有耳了。 “不奇怪吗?妙妙,你坐他旁边,有没觉得不对劲?” 甄妙说: “还好啊。是不是二姐你想多了?” 甄婉说: “娜娜,你就别疑神疑鬼了。小爽长大懂事了,也是好事嘛。” 甄娜哼了一声: “我觉得有猫腻。” “你呀……” “我怀疑,”甄娜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说: “这个小爽是别人冒充的。” 袁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房内甄婉说: “谁能跟我们家小爽长得一模一样啊?” “整容啊姐,”甄娜说: “你不知道现在的整容技术有多先进。西巴国那边,有个女的为了报复出轨的前夫,在那男的再婚后整容成另一张脸去勾引他,最后搞得他身败名裂……” “电视剧看多了你。” “这是新闻,”甄娜说: “姐,妙妙,小爽在米国呆了六年,英语都听不懂,这合理吗? “刚才出那么大的洋相,把漱口水都喝了。这些怎么解释?” 甄婉说: “我问过古大夫了,他说这叫ptsd,小爽刚经历了车祸,有暂时性失忆是正常的。” 甄娜说: “我怀疑姓古的专业能力,彬哥有个师兄,也是我们哈佛的,脑科学博士。 “我问过他,他说ptsd只会影响事故、灾难相关的记忆,除非头部受到撞击,才会出现失忆。” 甄妙说: “小爽后脑勺有个包。” 甄娜说: “我们师兄说了,失忆有明确的时间点。在那之前,记忆完全消失。之后的不受影响。 “小爽既然记得我们和爸妈,那就肯定没失忆。” “姐,我想考考小爽。” 甄婉说: “怎么考?明天我给他出一套财务的题?那可以的。” 不要了吧,袁重心中叫苦。 “不是啦,”甄娜说: “我们仨一人想一个问题,是跟他过去有关的事,他一定忘不了的事。我们分别去问小爽,看他答不答得上来。怎么样?” “就你鬼点子多。”甄婉埋怨: “哪有这么考验自家弟弟的啊。” 就是嘛,袁重心说,姐弟感情还要不要了? 不料甄妙拍手叫好: “有意思,我参加。” 袁重脸皮一抽,挑错盟友了啊。 甄娜问: “妙妙是不是想到问题了?” 甄妙兴奋地说: “想到啦!” “说说看。” “你们还记得吧:小爽13岁那年生日,爸爸暴揍了他一顿?” 甄妙说完,和甄娜一起大笑。 “记得,哈哈哈哈……” 甄娜一边大笑一边拍床。 袁重希望她当场笑死。 甄妙说: “我就问他为什么挨打,怎么样?” “太好了。” 甄婉叹气。 甄娜说: “姐,你也想一个。” “我不。” 大姐厚道,袁重心说,看来以后得把大姐的大腿抱紧。 甄娜撒娇: “姐~你就想一个嘛,就当玩了。” “好好,真拿你没办法,”甄婉说: “我记得小爽小学时获得了作文比赛一等奖,当时妈妈在家开了趴体庆祝。你们有印象吧?” “嗯嗯。” “我就问他那篇作文题目是什么。” 袁重一头雾水,什么题目? 《我的富豪父亲》? 甄娜说: “今天周日,接下来还有整整一周。我们下周日还是晚餐后这个时间,在我房里聚一下吧。 “互相分享小爽的答案。不,分享答案后,才知道那人是不是小爽。” 甄妙说: “等等,二姐,你还没说你的问题呢,你不会还没想出来吧?” 第14章 考验开始 甄娜说: “我早就想出来了,不过我暂时保密。” 甄妙说: “没意思……” “我是怕,”甄娜压低音量: “那个冒牌货现在就躲在门外偷听呢。” 甄妙踮着光脚丫,像猫一样无声走到门口,猛的拉开房门。 门外没有人。 走廊空空如也。 “二姐你真是疑神疑鬼。” “反正保密,下周日晚上我问题、答案一起揭晓。” 隔壁的隔壁,甄爽卧室内,袁重背靠房门,心说: 妈的冒牌货不好当啊! …… 砰砰! 砰砰砰! “少爷,醒醒!要迟到了!” 宋姐的砸门声和催促声连番响起,终于把袁重从沉睡中叫醒。 “起了起了!” 他翻身坐起。 宋姐在门外叮嘱: “今儿上班,记得穿西服。” “知道了。” 袁重拿过手机来看,闹钟已经响过很多次。 走进衣橱间,从一长排西服中随便挑出一套穿上。 甄家三姐妹坐在餐桌边吃早餐。 “哇。” 见袁重走来,甄妙夸张地说: “小爽好帅啊。” 袁重笑笑: “怎么了?以前没见过我穿西装?” “你以前是细狗嘛,穿上西装晃晃荡荡,不好看。现在长壮了,撑得起西装了,帅。” “小心口水掉碗里。” 袁重开了个玩笑,在甄娜旁边椅子坐下。 甄婉温柔地说: “时间不早了,给你点了和我们一样的早餐。” 进甄家前,袁重从没想过有人在家里吃早饭都可以点餐。 “听大姐的。” 甄妙对袁重说: “你昨晚出去偷东西了,眼圈儿这么黑?” 袁重笑着说: “想到今天要在大姐手下做事,紧张得一夜没睡好。” “嘻嘻。” 制服小妹端来了早餐,袁重开始狼吞虎咽。 姐妹三人彼此交换着眼神,甄娜和甄妙兴致勃勃,甄婉则心不在焉。 这一幕全落在袁重的眼里,他只装没看到。 甄妙说: “小爽,我问你一件事儿啊。” “嗯?” “你还记得你13岁那年生日,爸爸揍了你一顿吗?” 袁重心说,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演技了。 “唉呀,终生难忘啊。” “爸爸为什么揍你?我突然忘了。” “突然问那个干嘛?我不要面子的?” 甄娜突然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 “说下嘛,就当活跃气氛了。” 活跃你妹。 “那天呢爸爸下班早,跟家里人说亲自来接我放学,给我过生日,五点钟就开车到了小学门口等我。” 袁重娓娓道来: “结果等到学生和家长都走光了,关校门了,也没看到我的影子。 “我呢,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了。偏巧那天爸手机忘在公司了,谁也联系不上他,他也联系不上家里人。 “那晚就在这,我们正围着蛋糕唱生日歌呢,老爸气冲冲跑进来,抓住我就揍,骂我不守规矩,胆敢逃学!妈上来拉都没拉住。 “我大哭,屁股肿得老高。最后嚎了一嗓子,‘爸,我上初中了,你去小学接我,能接到才怪!’……” 袁重还没讲完,甄家三姐妹已经笑得不行了。 就连冷冰冰的甄娜都用手捂着嘴,香肩抖动不止。 不过最快停下来的也是她。 袁重看到的是她眼里的失望和狐疑。 你这女人,有完没完了? 袁重心说,要不是老子昨晚找到甄爽13岁的日记,把内容死记硬背下来,今天就露馅了! 甄娜,差不多得了。 我只是为了在征荣打工,不会跟你男人争什么继承权的。 为了以防万一,袁重昨晚不只看了甄爽13岁的日记,而是把他从小到大六大本日记全部通看了一遍! 对他而言,这是保住工作必须付出的代价。 穷二代从来不缺毅力,缺的只是机会。 …… 来到甄家车库,袁重就明白为什么甄爽的卧室里没有车模了。 眼前几十辆豪车,囊括了全球各大名牌,晃花了他的眼睛。 甄娜钻进了一台红色的罗蜜欧四叶草,甄妙则走向一台克莱因蓝的吉卜力,关门前不忘坏笑着叮嘱袁重: “小爽,上班第一天,不要给大姐捅娄子哦。” 管家老乔捧着一个大盒子,盒盖打开,里面挂着一排排车钥匙。 “少爷,您开哪辆?” 袁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干代驾的时候开过的豪车不少,技术上没问题,也很憧憬拥有一辆自己的豪车。 眼下正如纯情少男面对几十名女神同时玉体横陈,他竟然支棱不起来了。 麻了。 四叶草和吉卜力发出迷人的音浪,升上天空。 甄婉摇下车窗,柔声提醒: “小爽,抓紧时间,小心迟到。” 袁重说: “乔叔,我不开车,坐大姐的车去上班。” 要过开豪车的瘾,做代驾就够了。 比过瘾更重要的是,抱紧垂直领导,也就是大姐的大腿。 甄婉说: “快上来吧。刚出了那件事,我也担心你开车。” 比起两个妹妹的百万级豪车,甄婉的座驾低调得多,是车库里最便宜的一辆。 白色旧款奔驰升上空中航道。 甄婉手握方向盘,在空中航道上加速。 副驾驶的袁重从后视镜发现三辆旱马,紧紧在跟在奔驰后面。 袁重想起了那个梳大背头、小三角眼的老家伙。 陈兵。 自己把张志扔下楼后,他们就踹开病房门冲了进来。 表掐得比港九警匪片里的侦察员还准…… 毕竟是假姐弟,没有感情基础,更没有共同的回忆。 袁重坐在副驾驶,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 终于想到一个话题,他脱口而出又立马后悔了: “姐,我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唉,格局小了。 甄婉温婉一笑: “你很在乎工资吗?” 袁重脸上的尴尬一闪即逝。 “我不是在乎那点钱。这毕竟是我劳动赚来的钱,意义不一样,我想知道自己的能力值多少钱。” “嗯……” 甄婉欣慰颔首: “你有这个想法,工作一定能干好。我们目前给你定的岗是财务一部副经理……” 部门副经理? 袁重有些意外,心说老甄不是说“从基层干起”吗? 甄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 “我们毕竟是爸爸的孩子,起点不能太低了。 “爸爸是想把我们四个都推到最高管理层,以后共同为征荣的发展保驾护航。” 袁重点头。 他早该想到了,甄娜、甄妙去年才毕业,如今一个是董事长助理,一个是营销一部总监。 换了普通人,奋斗十年八年也未必坐得上这两把交椅。 就连身边的大姐甄婉,工作也不过三年,工龄和袁重一样。 居然成了这个巨无霸集团的cfo,对普通人来说,比登上ufo还难。 可是袁重在大学主修的专业并不是财务。 所以听到自己要当财务部门副经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心虚。 甄婉说: “你虽然挂着部门副经理的头衔,本周你更多的还是参与一些具体事务,夯实业务基础。做做账目、报表之类的。 “这些工作相对单纯,只需要专业和细心就可以做好……” 袁重心中叫苦: 细心我没问题,专业问题就大了。 “当然你的工资还是按部门副经理的标准发的,我记得……”甄婉说: “你的岗位税前年薪是65万,月发和奖金比例为4:1,扣税、社保公积金大致按20%估算。” 袁重立刻算出了自己的税后月工资: “元。” 好! 他心里高呼一声: 我没有问题了! 第15章 袁经理 甄婉赞叹: “心算这么快,不愧是哥大金融学的高材生。” 袁重只是算术基础扎实,哥大跟他毫无关系。 要说哥大,现在哥的头最大。 “对了小爽,下个月是征荣27周年庆典,我要代表财务条线上台演讲,你帮我写篇演讲稿好不好?” 甄婉眨眨眼睛: “就是回首过去,立足当下,展望未来那种文章。” “啊?” 我现在连征荣的门都没进,你就让我写征荣的演讲稿。 “是啊,我记得你从小作文就写得好。” 袁重恍然大悟。 来了来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 大姐温柔归温柔,演技也是不俗啊。 甄婉故作回忆状: “你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吧,获得了市作文比赛一等奖,你记得吗?” 袁重嘿嘿一笑: “这么久了姐还记得啊?是四年级。我还记得那篇作文题目叫《我的姐姐》。” 四年级初次获市级大奖,对哪个小学生来说都值得大书特书。 甄爽也不例外。 昨晚袁重找到了当天的日记,又在书架角落找出一本《2011年双喜市小学生优秀作文选》,把甄爽那篇大作仔细读了几遍。 【大姐是一位文静的女生。她学习成绩好,脾气也好。妈妈不在时,大姐总是主动承担起顾家的责任,把我和二姐、三姐照顾得很好。】 【三姐只比我大一岁,今年上小学五年级。她的学习成绩一般,很爱玩,是我最亲密的小伙伴。】 至于二姐甄娜,甄爽也直言不讳: 【二姐是一位酷酷的女生。她非常美丽,可是不爱笑,也不爱和我一起玩。】 在三个姐姐中,甄娜是甄爽着墨最少的一个。 袁重对照现在的甄家三姐妹看来,甄爽笔下的三个姐姐都相当真实,没什么艺术加工。 甄婉听到袁重的答案,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袁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关就算过了吧? 接下来只剩甄娜的问题了。 昨晚她对甄婉、甄妙都保密,袁重无从准备。 他把甄爽的日记通看一遍,主要就是为了应付甄娜的突袭。 甄爽的日记,写三姐甄妙最多,甄婉次之,至于“酷酷”的甄娜,很少出现。 在最后一本日记里,甄爽已经过完了15岁生日,有一页被人撕去了,前后内容也断了,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甄娜的问题,千万不要跟这一页有关啊。 袁重就是打破头,也推测不出撕掉的那页纸上写了什么。 …… 下河街,袁家。 甄爽躺在床上,无聊地玩手机。 他没睡够,可是再也睡不着。 床太硬了,睡得他腰酸背痛。 甄爽把袁重的网上银行、支付账户翻了个遍,加起来不到两千块钱。 “我也太穷了吧。” 闲逛某宝,他喜欢的东西一件也买不起。 这时他发现搜索框上有个“拍照搜索”,目光移到了自己左腕上的手表上。 那是一只红黑相间的表,颜色夸张,像是一款儿童手表。 这表连表盘都没有,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完整的机芯,由四个五点星型螺钉固定在底壳上。 精密的齿轮以极微小的速度转动着。 齿轮之间,镶嵌着两个英文字母: 【j.y.】 从鱼嘴弯大桥下醒来后,这只表就戴在他的手腕上。 纯粹因为好奇,甄爽给自己手表拍了张照,点击搜索。 结果: 瑞查米勒,午夜之火,红黑陶瓷款,全球限量50块,二手报价:元。 “个,十,百……”甄爽数着金额位数,从床上跳了起来: “188万!” 环顾四周,他眉头紧皱: “我戴这么贵的表,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间用木板壁隔出来的所谓“卧室”,连窗户都没有。 房间里弥漫着陈年家具的腐朽气味,混杂着老人味和甄爽的脚臭。 “j.y.是什么意思呢?” 甄爽发现网上“午夜之火”的配图里,表盘上并没有字母。 一查才知道,这是订制者的姓名缩写,用微型天然钻石人工拼贴而成的。 “j.y.?”甄爽皱起眉头: “袁重应该是y.z.才对吧?按国外规矩把姓、名顺序调换,那也应该是z.y.啊……” 反过来想…… “这表,我袁重怎么可能买得起?” …… 袁重工作十分卖力。 一想到每月三万五的工资,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在财务一部,他每天都是最晚下班的,晚饭都靠盒饭对付。 等同事都走了,袁重就偷偷打开会计学教材,一项一项检查今天的工作成果,自我校对。 陈兵的保镖团全天候围绕在袁重身边。 通勤过程,无论袁重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三辆旱马始终不离左右。 白天他上班时,他们就霸占了休息室。 陈兵不时用手指拉下百叶窗,小三角眼从墨镜上方、百叶间隙里朝外张望,四处寻找袁重的行踪。 其实早在周一,同事们就已发现袁重的身份非同寻常。 陈兵们的存在只是部分原因,还有一点袁重无法避免: 在征荣集团,“甄”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 袁重到来后,同事们立刻分成了两拨。 一拨对他这尊大神敬而远之,处处透着生疏的客气。 另一拨则是阿谀奉承,极溜须拍马之能事,部门经理姚金平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长着酒糟鼻的家伙,每天至少来袁重的工位附近转悠三次,久久地站在他身后看他做账。 从不指出问题,逮着袁重就是一顿乱夸。 “甄经理的心算太快了吧!” “甄经理这一手书法造诣不浅,少说也有十年的功底!” “那谁,多跟甄经理学学。” 夸得袁重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流浃背。 财务工作跟外部打交道少,袁重整整一周都忙于案头工作。 别说董事长甄荣森,他连顶头上司甄婉都没见过几面。 这位cfo要么去各个会议室开会,要么外出谈事,呆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 今天是周五,袁重在财务部的最后一天,甄婉约好五点钟在她办公室验收他一周的工作成果。 袁重抱着装订好的报表,推开cfo办公室门,满脸堆笑: “姐。” 甄婉第一次见他面没有笑容: “坐。” 袁重把报表递过去。 纤纤玉指翻开报表,红色细框眼镜后面的美眸一行行扫读内容。 不时腾出一只右手在键盘上跳跃,复核他的计算,或拿起红笔,在报表上画圈。 袁重仿佛回到了高中时老师念成绩的时光,既期待、又害怕老师念出自己的分数。 他提着一口气,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眼巴巴地望着甄婉。 这女人认真起来让人心底发怵。 “呼——” 终于,甄婉放下了报表,长出一口气。 “小爽……” 她严肃地正视着袁重,似乎在寻找措辞。 “姐你直说。” “计算没有错误……” “呼——” 袁重也长舒了一口气。 “计算方法错了很多,”甄婉一边翻看报表,一边说: “第2页,商业折扣算成了现金折扣,搞错了。第13页,资本溢价和股本溢价,搞反了。第34页,留存收益及剩余收益……” 甄婉滔滔不绝地说着,袁重听得头皮发麻。 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他真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奈何时间太紧,他落下得太多,不是光靠努力能弥补的。 “这些都是基本概念啊,”甄婉苦口婆心地说: “周一早上我向同事们介绍你时,说你是哥大金融学毕业的,这份报表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你?会怎么看我们甄家啊?” 第16章 终极考验 袁重认错。 “对不起,姐,我在米国时没有努力学习。” 甄婉笑了。 “现在努力也不晚。你这一周的表现我看在眼里。 “职场是新的起点,只要你保持现在的干劲,很快就能弥补学业上的落后。” “谢谢姐。” “一家人谢什么。以后我都会盯着你。你敢调皮捣蛋,小心我揍你!” 甄婉挥舞着小拳头吓他的样子,太可爱了。 “你下周去其他部门轮岗。门口有碎纸机,这份报表你拿去碎了,别给人留下话柄。” 袁重把报表粉碎后,走出门就看到部门经理姚金平的笑脸。 姚搓着手说: “甄经理,听说你下周就去别的部门了,我们同事一周是场缘分,今晚一起吃火锅怎么样?” 其他同事笑着围了上来。 袁重好久没吃过火锅,听到这个提议也是食指大动。 “好!” 他爽快答应。 姚金平拉过袁重,看向cfo办公室: “要不把甄总也请上?” 袁重说: “你是部门经理,你去问问?” 姚金平又学苍蝇搓手手: “我……我个小经理算什么呀?你们一家人才说得上话嘛。” “谁跟你说我和甄总是一家人了?” “一笔写个‘甄’字嘛,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人。” 袁重只好推开办公室门。 “甄总,今晚我们聚餐,你要不要一起来坐坐?” “不了,约了朋友吃饭。” 甄婉挎着包走出门来,冲大家一笑: “周末了,大家玩得开心点。我提议,今晚无论吃饭、唱歌,都由甄经理请。” 袁重明白,她是为自己收买人心。 在财务一部同事的欢呼声中,甄婉迈着干练的步伐走向电梯厅。 大家开始收拾东西,一道女声响起。 “好热闹啊!” 袁重听出来者嗓音,眉头一皱。 “小爽,你请客吃饭?” 甄娜走过来,推推他肩。 袁重“嗯”了一声。 “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们部门聚餐,你去恐怕……” “欢迎!” 姚金平激动得酒糟鼻通红。 甄娜笑了: “谢谢。” 袁重漠无表情。 “小爽,记得排完队call我哦。” 甄娜对袁重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扬长而去。 同事们交头接耳。 “甄经理有甄助理的电话?” “没听她叫他‘小爽’吗?他们是一家的!” “不会吧,老板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啊,这么劲爆?” 袁重订了一家常去的小火锅店,环境一般,味道绝佳。 排完一个小时的队,把四张方桌拼在一起连坐,点好了菜,坐等美食降临。 小店空间狭窄,却是食客满堂。 陈兵带着他手下十几人,将财务一部团团围住,脸朝内站着,显得格外扎眼。 “甄经理……甄经理……” 旁边的姚金平已经推了袁重无数次了,他没法继续无视了。 “怎么了?” “快给甄助理打电话啊,上菜了。” “打了。” “哦。” 袁重不光没打,还把甄娜的电话屏蔽了,就算她打过来都打不通。 他既不愿见她,也不敢。 甄娜死皮赖脸要参与聚餐,目的不外乎一个: 考验自己的真实身份。 后天晚上甄家姐妹聚会上,还要交流考验结果呢。 袁重无从准备甄娜的问题,心虚得一匹。 能推一天是一天,不给你提问的机会,看你怎么办? 袁重正暗自庆幸躲过一劫,就听到甄娜的声音自外围响起: “好香啊!快让让……” 保镖们向两边分开,一袭白色连衣裙的甄娜挤了进来。 姚金平屁股被烫般跳起来。 “甄助理,都等着您呢,位子都给您留好了。” 说着搬来一个板凳,放在袁重身边。 甄娜一屁股坐下。 “谢谢。” 袁重也想道谢,谢谢姚金平全家。 “唉呀小爽,你就不能找个敞亮点儿的地方,姐姐我找了好久!” 甄娜系着围裙,旁若无人地大声抱怨。 同事们面面相觑,没想到甄家人主动揭秘。 袁重沉声说: “你不喜欢可以不来。” “瞧你那抠样儿。” 甄娜白了他一眼,对大家说: “今天我弟请客,大家敞开肚子吃,别客气!” 袁重夹起一片毛肚,伸进火锅里上下起落。 正宗双喜火锅,毛肚只需要烫十五秒,起七次,落八次,这时候吃刚刚好,俗称“七上八下”。 此刻七上八下的不是毛肚,而是袁重的心。 谁告诉甄娜地址的? 姚金平没有她的号码,其他同事就更不可能有。 袁重抬起脸,目光落在正对面的陈兵脸上。 老家伙的蛤蟆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是了! 陈兵是现场除了自己,唯一可能有甄娜号码的人。 袁重不爽。 想到这走狗平时对自己近于监视的保护,很难不怀疑自己日常言行都落到了甄娜眼里。 啪。 袁重把筷子往碗沿上一拍。 众人停下动作,望向东道主。 “陈兵。” 既然甄娜公示了我的弟位,又怀疑她亲弟弟没我这么稳重,那老子今天就纨绔一把。 陈兵装没听见。 袁重厉声呵斥: “陈兵!” 陈兵懒洋洋地答了声“到”。 袁重眼中戾气陡生: “没吃饭呢?!” 陈兵感受到威压,老实了许多,欠欠上身。 “回少爷的话,是没吃。” “呵呵呵……” 甄娜捂嘴娇笑。 “没吃滚去吃。” “我们不饿。保护好小姐、少爷,我们才有资格吃饭。” “你们一个个看着跟瘟神似的,我吃不下去。” “……” 袁重说: “全体都有,听我口令,向后转!” 唰啦。 黑西装们齐齐向后转。 他们强势围观大家吃火锅的情景本来就够怪异了,这下集体背朝大家,场面更是滑稽。 女同事们捂嘴偷笑,店里其他食客却只是看了看他们,没一人发笑。 只有陈兵一人没动。 袁重喉咙里“嗯”了一声。 陈兵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袁重说: “不理他们,我们一会儿唱歌把他们锁在外面!” 没人答话,都讪笑着埋头苦吃。 保镖虽然不再监视大家,但甄娜还坐在上首。 比起黑西装们,一袭白裙的甄二小姐更让他们不自在。 袁重当过社畜,知道部门聚餐时坐老板那桌是什么感觉。 财务部同事平时工作辛苦,他不愿意折磨他们。 “光吃有什么意思,喝酒!” 袁重大手一挥: “姚经理安排一下。” “妥。” 姚金平领命而去。 “喝酒我喜欢!”甄娜斜睨着袁重笑: “酒后吐真言嘛!” 三五杯下肚,气氛果然活跃起来。 小火锅店流行的“白小江”度数不高,到了袁重嘴里跟矿泉水差不多。 甄娜拿着一瓶酒拧着瓶盖,娇声抱怨: “唉呀,怎么这么紧。” 姚金平凑上来: “我帮您。” 甄娜侧过身不理他,一拉椅子,贴到袁重旁边。 “小爽……” 袁重目不斜视,接过酒瓶拧开给她。 甄娜把酒放在桌上,看都没看,脸凑到袁重耳边。 “说吧,你是谁?” 即使有心理准备,袁重还是吃了一惊。 “今晚我请客,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袁重故作轻松,背上出汗。 “问你个问题,”甄娜把玩着手里的小酒杯: “你能答上来,就证明你是我弟弟小爽。” “我答不上来,你还能把我赶出甄家?” “那可说不准哦~你第一次偷看女生洗澡是什么时候?” 袁重把握不到甄娜的主旨,抿了一口酒,一语不发。 甄娜说: “你初三那年,偷看我洗澡来着。” “……” “我身上有三粒红痣,分别长在什么地方?” 第17章 偷窥狂甄娜 “我忘了。” 袁重想不到别的回答。 “这种事你会忘?” 袁重摆出纨绔嘴脸: “这几年我看过的女人上百个,长红痣的可多了,谁会去记你的啊?” “哼,你都记在日记本上了,说我是你生平看到的第一个女生。要不要我把那一页拿出来给爸爸看看?” 袁重心中一道闪电劈过。 这女人的问题,果然跟甄爽日记缺失的那一页有关! 是她溜进甄爽卧室,发现那一页,撕下来当作证据。 可袁重无从得知甄娜身上三颗痣长在哪。 总不能打电话问吕文彬吧? 他只好继续扮演风流阔少。 “姐啊,我都说过不记得了。 “要不你就把那页日记拿给老爸看吧,看他怎么说?” 越怕什么越要显得不在乎。 要是甄娜真厚着脸皮把日记拿给甄荣森看,老甄不一定会把自己怎么样。 同为男人的老甄也经历过欲火焚身的青春期,对宝贝儿子的过分行为多少会有同理心。 15岁的甄爽并没有进一步行动,酿成罪行,否则当年就闹翻天了。 事实证明,袁重的策略有用。 甄娜咬牙说: “少装蒜了。商业折扣和现金折扣分不清,资本溢价和股本溢价搞反,留存收益及剩余收益也能弄错。 “这就是哥大毕业生的水平?别忘了我可是哈佛商学院毕业的,财务上的事蒙不了我。” 袁重强笑着,用眼角余光环顾周遭。 还好,同事们都把姚金平当靶子敬酒,一派热闹喧腾,没人注意到他和甄娜无声的厮杀。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甄娜的单凤眼化作了一对弯刀,似要把袁重的皮剥了。 “我啊……”袁重陡然提高音量: “我当然是征荣集团的继承人。毕竟爸爸只有我一个儿子嘛!” 不可示敌以弱。 一旦示弱,对手就会把你往死里打,甚至群起而攻之。 袁重的话掷地有声,整间火锅店都听得清楚。 桌上众目齐刷刷看向袁重。 甄娜气得浑身哆嗦,火锅鼎沸,她却如坠冰窖。 待众人别转目光后,女人怒视袁重,一字字说: “不管你是谁,你记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 “甄家和征荣,决不会让一个下三滥的外人当家作主!” …… 周日,老甄夫妇一早就出去打高尔夫了。 甄娜周五晚上就没回来,听甄妙说是和吕文彬浪漫去了。 今天的甄氏庄园只剩下两个甄家人。 在泳池里扑腾的甄妙,池边遮阳伞下看书的甄婉。 早饭后,袁重就被甄妙拉去游泳,他正好趁机锻炼体能。 甄妙拉袁重下水是想让他陪她玩水,没想到他一游起来就特别认真,速度还特别快,她追都追不上。 就气人! 国际标准游泳池全长50米,来回总共100米。 袁重游完50个来回,五公里,躺在沙滩椅上呼哧喘气。 “累坏了吧?”甄婉说: “我让宋姐做了鲜榨橙汁,快喝了,补补水。” “谢谢姐。” 袁重喝着橙汁,看到躺在旁边、戴着宽幅墨镜的甄妙已经睡着了。 他迅速收回目光。 三姐身材太过火辣,泳衣款式也很大胆,雪肤映着艳阳,白得耀眼。 他怕自己忍不住多此一举。 袁重知道他扮演的是别人的弟弟,可弟弟未必知道啊,它没脑子的。 甄婉合上手里的书,美眸望着袁重,耐心地等他喝完。 “姐,你有话和我说?” 甄婉颔首: “小爽,你平时做人做事要尽量低调。”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 “别紧张。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爸不想你现在太出风头。” “明白。” “征荣如日中天,外面有无数眼睛盯着我们姐弟四人。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捕风捉影。”甄婉说: “前天、昨天,我都在跟媒体朋友吃饭,有一伙狗仔拍到了你从安泰出院……” “……狗仔队把照片同时卖给了好几家媒体。那几家媒体里恰好都有我认识的人,把消息提前告诉我了。” 甄婉抿了一口茶: “我跟他们谈了谈……总之现在没事啦,你不会上新闻就是了。” 甄婉说得云淡风轻。 袁重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一个文弱的会计头目。 她在社会上的能量,比他想象中大得多。 “姐对我真好。” “你乖嘛。” 袁重忽然想到一事。 “姐,我上周做账的错误,你跟二姐说过了吗?” “没有啊,谁都没说。” 袁重剑眉一皱。 周五下午,甄婉检查出袁重报表错误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而报表是袁重亲手碎掉的。 cfo办公室是个大玻璃盒子,甄娜不可能躲在外面偷听。 当晚在火锅店,甄娜被惹毛,脱口而出袁重报表中的各种错误,说得一条都不差。 她怎么知道的? 只有一种解释: 她在监听甄婉! 无论是窃听器还是摄像头,在cfo办公室里至少能找出来一种。 甄娜啊甄娜,你偷翻亲弟弟日记,监听亲姐姐,你才是个偷窥狂啊! 甄婉见袁重不再说话,重新打开书本,一行行读下去。 袁重注视着温婉娴静的女人,心说姐啊,你在外面这么能干,可对家里人是不是太放心了? 你做梦也想不到,你亲生妹妹会监视你吧? 袁重没忘记,自己是来自下河街的穷二代,终究是要回去的。 自己的目标只是保住这份工作,挣钱养家而已。 他更不会忘记,甄娜一直没有解除对他的怀疑,火锅店交锋后,那女人和自己的矛盾进一步加深了。 如果自己插手甄娜和甄婉的斗争, 稍有不慎身份败露,损失惨重,而甄家姐妹一笑泯恩仇,又何苦呢! 但是面对甄婉这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姐姐,袁重又不忍心她被甄娜窥视暗算。 得想个办法把cfo办公室的监听设备拆掉。 还要做得像意外,不让甄娜察觉。 同时自己得藏在背后,不能现身。 可明天自己就要去投拓部轮岗了,怎么去cfo办公室拆设备呢? 袁重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此路不通,就换一条。 袁重把矛头转向甄娜。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能让敌人放下武器,自己就得拿起武器来。 …… 酸菜鸡、石梯蒸鱼、芫爆鱿鱼卷、三套鸭、木瓜炖雪蛤…… 一顿午饭就三个人吃,餐桌上都豪华得不像样。 袁重吃完三碗米饭,擦擦嘴,对甄婉说: “姐,借你车用一下。” 甄婉看向他: “要出去?” “嗯,买点东西。” “怎么想开我的车?” “低调嘛。” “乖。开车要小心。” “知道了。” 甄妙说: “我要去。” 袁重说: “你就在家玩,我买完东西去见朋友。” 甄妙秀眉挑起: “你刚回国,这边哪来的朋友?” “初中同学行不行?” 甄妙坏笑: “老相好啊?” “男的。” “老相好啊?” “滚。” 甄妙说: “我晚上就告诉爸爸,小爽在米国把自己掰弯了,甄家要绝后了。” 甄婉沉声说: “妙妙!瞎说什么!” 甄妙嘟起小嘴,不敢再说。 袁重心说最后一句你还说准了。 “妙妙,”他换上一副和蔼的脸孔,柔声说: “我下周陪你逛街好不好?” 袁重上一次跟女生这么温柔地说话,还是对白晶晶。 他想,甄家三姐妹,眼下自己已经和老二势同水火了,不能把老三也得罪了。 “你哥们帅不帅?” “还不错,他是残疾人。” “那你去吧。” 甄妙立刻失去兴趣。 第18章 午夜之火 袁重把车停在药材市场外。 径直走进一家药房,找到了那种治心脏病的德国特效药。 买了一年的药量,用甄爽的卡刷了七万多。 他心说兄弟,虽然你都往生了,这些钱我不白拿你的。 你保佑我在征荣呆久一点,我两个月工资就够还你钱了。 袁重提着黑色不透明口袋走出药材市场,几个黑西装墨镜男赫然站在路边。 为首的陈兵拉下墨镜,小三角眼从镜框上方对他行注目礼。 “有病。” 袁重骂了句,扭头去了点心甜品一条街,买了两盒凤梨酥。 路过烟酒店时,又买了两条 “天骄”。 东西买齐了,袁重启动奔驰升空,开车回家。 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家。 他想念那个家,想念家中的奶奶和她炒的酸辣牛皮菜,想念他那张用门板做的硬床,想念街上的小伙伴…… …… 下河街陡峭狭窄,街口是最低点,整条街的垃圾收集点也设在此处。 这里人口密集,生产垃圾的速度超过了清洁公司的运力。 为防止垃圾堆积影响市容,人们在街口挖了个大坑用来储存垃圾。 甄爽就站在垃圾坑旁边,坑里的恶臭被烈日高温发酵,威力倍增,使他一阵阵犯恶心。 他的眼前横亘着一条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呼啸而过,扬起阵阵尘灰。 一周前,他就是从对面走下公交车,来到袁家的。 更前方,大江奔流不息。 是这条江救了他一命。 他还给大江一具尸体。 这几天,甄爽拿着袁重父子的合影,对着镜中的自己,反复看了一万遍。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袁重。 但他不想当袁重。 下河街这个鬼地方,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呆。 甄爽低头看着左手腕上的表。 表壳上用钻石镶嵌的字母——j.y.,他依然不明何意。 这表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捡来的,他不关心。 他只知道,这块午夜之火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他拍了手表的照片,发到了咸鱼上,标价100万。 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谁会在咸鱼上卖这么贵的东西呢? 没想到,有个昵称“金葫芦”的人慧眼识珠,还了个价: 80万。 “先说好,80万是行货的价,”对方在电话里说: “要是a货,就只有800.” “绝对正品,这个你不用担心。” 腕表焕发的高级质感,让甄爽充满信心。 188万的表作价80万卖出去,亏大了。 但如果有价无市,不卖就等于抱着金砖挨饿。 甄爽在85同城上了解过租房行情,手机里的2000元去市区租个一居室,租金都付不起。 有了80万现金,至少租一套像样的房子不在话下。 亏就亏吧。 只要能搬出下河街。 职工宿舍里的老人味儿闻得甄爽想吐,硬床板睡得他想上吊,遗像上那个半人半鬼的袁国良,更是已经在梦里拜访过他好几次了。 甄爽对金葫芦说: “面交,地点在下河街口。” “有个垃圾坑那地儿?” 没想到金葫芦居然知道这里。 “对。” “马上来,等着。” 甄爽已站在街口枯等了一个小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鸽了。 身后垃圾坑里,两个小孩在垃圾堆里乱翻,身上仅有的儿童内裤破了洞,脸上身上黑乎乎的。 “儿子,找到吃的没?” “没呢,老子也快饿死了。” 俩小孩肚子空空,靠占彼此便宜过嘴瘾。 一辆葱花绿的199停在甄爽面前,车门打开。 甄爽嘴角一勾。 能开这种车,看来金葫芦至少有几个臭钱,不是拿自己消遣的吊丝。 金葫芦圆滚滚的大脑袋,圆滚滚的啤酒肚,肚脐眼儿露在t恤外面,脖子上缠着拇指粗的金链子。 没有比“金葫芦”更适合他的名字了。 “‘我是谁’?” 金葫芦拉下粉框墨镜,小眼睛在镜框上方盯着甄爽。 甄爽负手在后,漠然点头: “金葫芦,你好。” “艹,你这网名有个性,东西带了吗?” “钱带了吗?” “80万付现给你?”金葫芦嗤笑,上下打量甄爽一轮: “你这小身板儿提得走吗?验完货,扫码付你不就得了。” “验吧。” 甄爽把左手从背后拿出来,亮出腕上的午夜之火。 金葫芦凑上前来,弯腰看表,瞳孔瞬间收缩,两条粗短眉拧在一起。 他像唱戏的一样抬起双手,抖了抖并不存在的袍袖,双腕上的表哗啦啦一阵乱响。 甄爽左手忽然被他死死拿住,不禁皱眉。 右手悄悄钻进身后背心下摆,摩挲着水果刀的刀柄。 这么贵重的货物,出手时怎么能不做好安防措施。 金葫芦的脸都快贴在表盘上了。 甄爽知道他在验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了那表呢。 金葫芦的双腕各戴了两只表。 左腕是绿水鬼、鹦鹉螺。 右腕是胖大海、小丑。 甄爽认不出这些表,但直觉它们不是便宜货。 又直觉,跟自己手上这块表比起来,它们都差远了。 看来金葫芦是个玩表的行家? 甄爽心头一阵轻松,遇到内行就好办。 午夜之火是限量表,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 199的车窗摇下来,前后车窗各出现一张社会青年的脸。 “在这么臭的地方交易,想得出来……” “什么破表这么贵?” “什么时候交易完,我快吐了。” 两人一边看,一边交流。 甄爽目光扫过两人,背后右手五指在刀柄上紧了紧。 金葫芦松开手,一抬眼: “兄弟,取下来我看行不行?” “不行,就这么看。” 金葫芦抬起粗如猪蹄膀的花臂,冷不丁握住甄爽的小臂。 后者挣了一下,没挣脱,右手把水果刀从裤腰里抽了出来。 还没亮刀,金葫芦又放开了他。 甄爽错愕,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亮出刀来。 “a货。” 甄爽嘴角勾起冷笑,没说话。 金葫芦冲他扬扬下巴: “是假的吧?” 甄爽说: “你说假的那就是假的了。” 金葫芦咧嘴一笑,从短裤兜里掏出钱包,数出八张百元大钞,递给甄爽。 “假的也要,不能白来这一趟。” 甄爽冷笑出声。 “我不卖。” 金葫芦板着脸说: “这大热天,我不远百里跑过来,算什么?” “算你倒楣。” “小伙子,我劝你好好说话。” “我这是真表,怎么能当a货卖给你?” “尼玛,戴午夜之火的人能住下河街?穿你这一身?80万的东西在垃圾堆边卖?” 甄爽冷笑不语。 “我就问你一次,这800块你要不要?” “不要。” “那你给我500.” 金葫芦把钞票塞进钱包,冲甄爽摊开蒲扇大的手掌。 “凭什么?” “我开车过来的油钱呐!” “呵!” 甄爽朝后面台阶退了一步。 他没转身再走,是怕对方强留他,金葫芦这一身蛮力,可以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199后窗里那人喊了一句: “这小子要跑!” 金葫芦一把抓向甄爽胸口。 一道白光闪过,水果刀割破了他的手掌。 “卧槽!” 金葫芦惊叫声中,两个人从车里窜出来,追向往台阶上跑的甄爽。 这两人的衣着、气质和金葫芦属于同一卦,只不过身材更壮,行动更快。 甄爽拼命跑,最终还是被一个追击者抓住裤脚一拖,扑倒在台阶上,水果刀脱手掉落。 两人对着甄爽一顿拳打脚踢,金葫芦用卫生纸捂着手掌,冲上来狠狠踢了两脚。 地上的甄爽双手抱头,他们就踢他腰腹。 捂肚子时,他们就揍他的脸。 没一会儿,甄爽就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第19章 抢劫 垃圾坑里两个小孩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 在下河街,打架一点都不稀奇,每天都能看到。 就连才住一个星期甄爽都知道,在这里,打架只可能有同伙帮忙,没有人来劝架。 甄爽怕自己被这三人打死,急中生智,大喊: “抢劫!抢劫!” 果然,三人慌了。 “撤!”金葫芦沉声说: “一会儿把街坊叫来了麻烦,我在这边治安局有底子。” 手下两人停下拳脚,甄爽还抱着头大叫: “抢劫!抢劫!” 三人走向199,已经拉开车门了,金葫芦一咬牙,一回头: “抢!” 手下两人: “?” “这小子提醒我了,咱不能白来一趟啊。现在油价多贵!” 甄爽一瘸一拐地沿着下河街上坡,他头发凌乱,眼圈青肿,鼻血滴滴点点洒落在背心的前襟上。 价值188万的名表就换来了800块,也不知道够不够医药费。 “啊!” 走到电机厂宿舍楼下,正在外廊晾衣服的钟秀见此情景,不禁尖叫起来。 甄爽走进楼道,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自上而下,女孩上前一把搀住他,说: “重哥,你被谁打了?” “滚!” 甄爽咆哮一声,甩开了钟秀扶他的手。 他看得出来,这女孩喜欢他,可他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土里土气的,还生活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货? 还“早晚在一个锅里吃饭”? 谢特。 他才不想和这里的人有任何瓜葛。 甄爽仰着头,捂着鼻子往楼上走,钟秀跟在后面,眉心若蹙,小手拧着衣角。 来到三楼,她紧走几步,来到甄爽前面,把刚洗净的白毛巾拢成团,上前给他擦脸。 甄爽一把扼住女孩咽喉,把她抵在墙上,目露凶光。 “离我远点!听到没有?” 钟秀的眼泪扑簌簌流下。 …… 前方约两百米就是下河街口了,垃圾坑已赫然在望。 袁重把怀档扳到下降位,开始着陆。 下河街里台阶多,又窄,停不了车。 有余钱买车的街坊早已不住这里了。 他知道附近有栋老楼凹进去一块,正好可以停车。 停好车,袁重提着三个黑口袋,沿着公路走向下河街口。 三辆旱马一辆接一辆在身边着陆,配合着他的行走速度,慢慢行驶。 后面车流被阻断,喇叭声此起彼伏,汽车纷纷借对向车道超车,司机摇下车窗大骂: “飞行车在地上装什么13呢?” “滚回你的天上去!” 他们骂的是旱马,骂辞却钻进了袁重的耳朵。 他忍不住朝旱马喊了一声: “离我远点!” 为首一辆车窗摇下,陈兵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少爷,这附近不好停车。” 火锅店被羞辱之后,这老家伙老实了许多。 “我去看望老同学,不想让他看到这么多人跟着我,你们离我远点!” “少爷,您觉得多远够远?” “50……不,100米。” “是!” 袁重已经走到垃圾坑边,地上的斑斑血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抱着一袋什么东西在吃。 “嗯嗯,真汤姆好吃。” “是好吃。老子没吃过这东西耶,你吃过吗?” “没有,管塔玛的呢,有吃的就行。” 一边吃,一边交谈。 发现袁重走近,两个孩子抬起脏兮兮的脸望向他,眼睛都直了。 袁重的眼睛也直了。 他发现两人吃的东西居然是麻糍! 他拾级而上,没走几步就在台阶上发现了一把水果刀。 这刀和他家饭桌上的那把一模一样,刀柄是木制的,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刃口上还沾着血,刀柄上赫然刻着【袁家刀】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是袁重上小学时的手笔!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回过头去,两个小孩提着麻糍,已经沿着公路跑得很远。 他可以追上他们问个清楚,但他没有。 这种不知底细的流浪小孩,下河街到处都是。 他们就像流浪猫、流浪狗一样,对陌生人戒心极强,对危险十分敏感。 为了自保,他们满嘴谎言,很难从他们嘴里撬出真相。 袁重走回路边,皱着眉头,朝旱马招招手。 为首一辆原地调头,在他面前停下,车窗摇下,陈兵探出头来。 “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是袁重史上第一次给他的保镖打招呼。 他什么也没说,把陈兵脸上的蛤蟆镜取了下来,戴在自己脸上,转身拾级而上。 陈兵开门下车,一招手,黑西装们从旱马里鱼贯而出,只留下驾驶位的三个人。 袁重大步朝电机厂宿舍走去,要不是手里还提着东西,他直接用跑的,手脚都在颤抖,心跳激烈得像关西大鼓。 跑过农机厂那条斜巷时,他下意识一瞥,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一个瘦小佝偻的老人背对着巷口,头戴一顶洗得发白的红帽子,身上穿着绿色的清洁工制服,簸箕放在脚边,扫帚靠在墙上。 即使忽略那几缕从帽沿漏出的银发,单看老人反过手揉背的动作,袁重也能一眼认出是自家奶奶。 奶奶今年69岁,早过了做清洁工的法定年龄。 社区法外开恩,念她膝下无子,又没有养老工资,便给了她这份工作,还把她负责的区域划得比更年轻的清洁工小了很多。 社区负责人有点良心,但不多。 把奶奶的责任田划小后,工资也把上面拨下来的2000元减到了1200元。 即使如此,奶奶还是叩谢天恩,觉得城里人真好。 “奶奶,我回来了。” 袁重摘下墨镜,搂着奶奶,用手大力揉着她的左背部,她心脏不舒服时,这里就会跟着作痛。 奶奶的心脏病从年轻时就有,12年前独子袁国良横死街头后,她怄气太久,病情加剧。 如今年老体衰,心脏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哎哎,还是我孙儿有劲儿!”奶奶笑着大喘气,喘匀了,才抬眼看袁重: “重儿,出去啦?” “啊……嗯。” 袁重愣了一下,心说两周前去五龙屿前不是告诉过奶奶吗? 她的记忆力减退得这么厉害吗? “奶奶,上周工作太忙,没给你打电话,辅酶有没有按时吃?” 辅酶早上8点,晚上8点各一次,袁重在她的手机上设好了闹钟。 “唉哟,奶奶老了,脑子不好使喽!”奶奶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掏出老年机给袁重看: “这玩意儿,时响时不响的,这几天又哑巴了。我吃没吃药啊?我也记不清了。” 袁重接过手机一看,侧面的静音键又被拨上了。 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老人把手机放兜里,在哪儿不小心一挤,就开了静音。 这种老年机的静音一开,不光来电不响,连闹钟都不响。 “我一会儿找钟科弄一下,把这个静音功能直接取消了。” 袁重把手机放进自己裤兜。 “好,好,听你的。” “奶奶,以后你不吃辅酶了,吃德国药。” “德国药啊,等你找到工作再说吧,不急,奶奶撑得住,奶奶还要活到你结婚生子,抱重孙儿呢。” “我……那个,我找到工作了。” “唉,你就别瞒着我了,”奶奶说: “眼下这年景不好,好多年轻人都找不到工作,不差你一个。 “没关系,慢慢找,那个电脑网上啊,你多投些简历。” 袁重苦笑: “奶奶,我真找到工作了,都上班一个星期了。” “你这一个礼拜都在家里蹲着,哪儿都没去,上啥班呀,别糊弄我了。” 袁重一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第20章 李鬼见李逵 奶奶说: “男子汉在外面交朋友得花钱。你缺钱跟奶奶讲,奶奶有。” 袁重拉开黑口袋给奶奶看。 “瞧,德国药,够你吃一年的。” 奶奶拿起一盒药,看了又看。 “真是德国药,我记得上面的花儿。” 奶奶不识字。 “这么多药花了不少钱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赊账的,有个大学同学在药房工作,走了点关系。” “胡说!”奶奶的口气严厉起来: “这年头哪儿还能赊账?你老实说,买药的钱是不是偷来的,抢来的? “我们老袁家虽不富裕,可祖辈都是正经人,走那歪路得的钱一分也不能要。你不老实,看我不把你屁股打烂!” 奶奶歪着身子就去要脱脚上的布鞋。 “奶奶。” 袁重一把搂住奶奶,说: “真是赊的账,我托同学的关系,找了在药房做销售的工作,这些药都是预支我工资买的。怕你听不懂,就说成‘赊账’了。” “真的?” 奶奶斜眼看他。 “真的啊,我哪敢骗你,我屁股不想要了?” “这还差不多。” 奶奶岁数大,手脚不利索,小小斜巷还没扫完。 慢慢扫,就当锻炼身体了。 袁重戴上墨镜走出斜巷时,一直在想奶奶说那个一礼拜蹲在家里的人是谁。 联系到麻糍、“袁家刀”,答案呼之欲出。 可是,怎么可能? 从那么高掉进江里还能活下来?! 走出巷口,和陈兵一行人劈面相逢。 袁重正自心烦意乱,不禁咬牙骂道: “100米!都他妈聋了?” 陈兵使个眼色,黑西装们立刻往回跑,向袁重陪笑。 袁重见陈兵好歹有些岁数,强压住爆粗的冲动,甩甩手。 “是。” 陈兵转头就跑,跟100米开外的保镖们汇合。 袁重大步走向电机厂宿舍。 他不一探究竟,今晚睡不着。 宿舍三楼,密密层层晾晒的衣物中间,鼻青脸肿的甄爽趴在外廊栏杆上,望着对面宿舍楼发呆。 袁重透过墨镜看到他时,惊得差点跳起来。 甄爽这孙子居然真的活着! 他跑到我家来扮演我?! 图什么? 袁重心中大呼不解。 我扮演他,是因为他爸是征荣的老板,演他就能有一份好工作。 他一个富二代,演我一个穷哈有什么好处? 袁重放弃了上楼的打算,他不知道面对甄爽,说些什么好。 心中一个声音说: 甄爽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一周,奶奶没有什么异样,可见这家伙没有为难奶奶。 那我还可以继续在甄家,当一段时间甄爽。 毕竟主动公开身份,得利的只是甄爽,我一定会被征荣开除。 不,不只被开除。 给奶奶买药的七万多元还不上,按盗窃罪论处,都是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心中又冒出另一个声音: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只要回去把奶奶心心念念的德国药拿走,回药店退款就能免除牢狱之灾。 袁重做不出这种事。 事到如今,是否继续卧底甄家已不是一个问题。 而是必须要做的事! 至少要把买药钱赚够才行。 想到这里,袁重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100米处,陈兵拿着刚买的激光测距仪,将光点打在袁重背上。 “走……好,停。……走……停……” 陈兵目视液晶屏幕上的距离在【100m】和【110m】之间,指挥手下走走停停。 感觉像在玩高级版的“一二三木头人”,玩得十分开心。 “唉,法克……” 宿舍楼三楼,甄爽万念俱灰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挺尸去了。 穿黑西装的木头人队伍,走走停停地经过楼下。 …… 下河街尾,小钟维修铺里堆满了家电。 铺子里没有开灯,如果不细看,很难发现穿深色t恤的钟科。 袁重来到店门口时,钟科正斜叼着烟,专心致志地埋首于修理工作。 他瘦得不成样子,头发乱蓬蓬像个鸟巢,眼镜度数太高,把眼睛放得老大。 这个24岁的小伙子,在一年间把下河街四家老维修铺全挤垮了。 钟科收费不比别家便宜,只胜在一个“快”字,他修电器跟照相似的,立等可取,而且从来不偷换零件。 生意虽好,钟科挣的钱却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和店面租金。 这年头家电本身都很便宜,在双喜市里,家电维修铺这种店面越来越少。 只有在穷人居多的下河街这种地方,才能勉强生存。 钟科从电路板上抬起头来,扶了扶下落的镜框,把手伸入螺丝刀匣子,纤长的手指在里面哗啦哗啦探索。 遇到四颗芝麻大小的镙丝,需要最小号的螺丝刀。 匣子里没有。 钟科将一个橡胶圈似的装置套在左手腕上。 闭一只眼,瞄准对面的墙上的架子。 扣动扳机。 嗖。 一个从装置中射了出去,纤细的尼龙绷直了,彼端绳头的钢爪将那把小号螺丝刀稳稳捻住。 嗖。 绳子收回,钟科已将螺丝刀握于左手掌心。 啪啪! 袁重鼓掌称赞: “牛逼。” 钟科循声望去。 “重哥!” 他清瘦的脸上瞬间有了光,把橡胶圈一摘,操纵轮椅来到袁重面前,使劲拍他胳膊。 他下身穿着篮球服的肥短裤,两只裤腿是空的。 “秀秀,重哥来了!” 钟科兴奋地朝店铺后面喊。 “秀秀也在?” 袁重朝店后面看了一眼。 门帘挡着,只能看到女孩的小腿以下。 钟秀并没有出声。 钟科望着袁重。 “怎么想到来我这儿玩?” 袁重掏出奶奶的手机。 “你看看,我奶奶这手机的静音功能能不能取消?” 钟科右手接过手机,左手上已多了一把镊子。 不到一分钟,他把手机递还给袁重。 “ok了。” “谢……” 袁重说一个字便住嘴了,对方不喜欢他见外。 钟科叹了一声: “重哥,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当我一次自己人?” “我一直拿你当自己人,”袁重手搭在他肩上: “真的。只是我……” 只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钟科小时候,父母在外地打工,他和妹妹钟秀跟着当裁缝的奶奶长大。 后来父母离婚,兄妹俩的抚养权都判给了父亲,父亲却因公殉职,死在珠三角小城。 不同于袁重学业的温水煮青蛙,钟科从小学习成绩优异,理科无人匹敌。 11岁那年暑假,袁重和钟科在城南铁轨上玩时,旁边工厂翻砂车间的巨大噪音掩盖了火车声,谁也没预料到火车突然驶出隧道。 千钧一发之际,袁重将正在垒鹅卵石的钟科拖出铁轨,救了他一命。 火车却带走了他的双腿。 重大伤残人士身上常见的消沉和仇世,只在钟科身上存在了几个月,他就重新鼓起勇气,面对生活。 死里逃生以后,钟科更加发奋学习,16岁就考取了双喜大学,成为闻名遐迩的天才少年。 去年钟科23岁,取得生物科技和机械自动化双料博士学位,光荣毕业。 不料出来求职却处处碰壁,先后去了四家公司,都没撑过实习期。 用人单位婉拒他的理由都很客观合法,但钟科知道,他们嫌弃的是他的残疾。 于是他回到下河街,开了这家小小的电器维修铺。 家里房子小,妹妹钟秀也长大了,需要隐私,他不想给家人添麻烦。 袁重帮钟科在店面后院搭了一间棚屋,让他独自居住。 惨剧发生至今已十三年。 十三年来,钟科一直视袁重为自己的救命恩人。 袁重却忘不了,那个夏日午后,是自己提议去城南看小火车的。 如果不是自己,钟科也不会失去双腿。 第21章 钟家兄妹 袁重心中充满负罪感。 从事故发生的当时起,袁重就在心中发誓。 这一辈子,要把钟科当成的亲弟弟来照顾,尽自己最大可能,帮他实现人生中的愿望。 没想到,一毕业就遭到社会毒打,自己都照顾不好。 反倒是钟科凭一技之长开了这家小维修铺,日子过得倒比自己安稳。 袁重把一个黑色口袋放在操作台上。 “科科,顺手给你买的。” “又买东西,”钟科看都不看,嘴里咕哝: “你说你在客气什么,就不能空手来看我一回?” 袁重拉开塑料口袋,露出里面的“天骄”一角。 “激动什么。烟。” “哦,那还行,”钟科咧嘴笑了: “两条天骄也得五六百啊,你哪来的钱啊?你找到工作了吗?” 兄弟之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袁重微微一笑。 “我们公司清理库房时发现两箱烟,库管老张拿来分给员工抽,我得了两条,没花钱。” 袁重发现自己扮演甄爽以后,撒谎水平日益精湛。 “你找到工作了?” 钟科瓶底厚的眼镜片后,一双眼睛焕发光采,就像他自己找到工作似的。 袁重淡淡点头。 “上一星期班了。” “在哪?” 钟科一脸兴奋,娴熟地拆出一包天骄。 “征荣集团。” 钟科先给袁重点上,再给自己点上,使劲拍拍他肩。 “混得好哦!” “一般般~” “混得这么好,不得请咱们吃顿火锅?” “一会儿就去。”袁重大手一挥: “喜欢吃哪家你随便挑。” “算了,我今晚加班,修东西。” “你这速度还加什么班,等你修好一起去。” “改天。” “改什么……” 袁重一回头,就看到钟秀正提着一个小背篓,站在门帘前。 “秀秀。” 袁重打了个招呼。 女孩穿着白t牛仔裤,显得整洁大方,脖颈上系着的那条彩色丝巾,反倒像画蛇添足,不像钟秀的审美。 女孩直勾勾地望着袁重,一双明眸睁得老大,秀眉高扬,小嘴微张。 “秀秀,你这什么表情?”钟科笑着说: “看到重哥也不打个招呼。” “重……哥。” 女孩嗓子哑哑的。 “感冒了?” 袁重关切地问。 钟科说: “你俩聊会儿,我把那个破洗衣机修好。” 说着,操纵轮椅绕回操作台后,拿起小焊枪,偷眼看着袁重走到妹妹面前。 袁重说: “你声音都变了,是不是着凉了?” 钟秀低下头,眼圈儿立刻红了。 “怎么了?” 袁重回头看了钟科一眼,正撞上后者直射过来的目光,立刻调整站位,用身体挡住钟秀的脸,不让他看到。 钟科虽然没有其他残疾人的消沉和仇世,却和他们一样偏执,情绪不稳,容易激动。 如果他知道妹妹被人欺负了,一定会跟人拼命。 他一个残疾人,能打得过谁? 下河街上浑不吝的流氓不少,都是欺软怕硬之辈,钟科落在他们手里就算倒大楣了。 “到后面说。” 袁重轻推钟秀肩膀。 女孩放下装满衣服的背篓,像受冷似的抱着双臂,走进门帘。 袁重跟在她后面走进巴掌大的后院,院子里洒满金红色的夕阳余晖。 钟秀每隔几天来这里给他哥收拾棚屋,带来洗好晾好的衣服,带走他穿脏的衣服,回家洗。 院子里有个低矮的洗衣台,是袁重应钟科要求帮他砌的,适合他轮椅的高度,方便他自己洗衣服,但已经落满了灰。 钟秀说她哥洗衣服只图快,洗不干净,在外面穿脏衣服丢人。 “秀秀,谁欺负你了?告诉重哥,我去打爆他的狗头。” 袁重不是吹牛。 他从小就是下河街上的硬荏子,没人敢惹。 初三那年在下河街中学后门独战下河街“十三太保”,手持一截自来水管,施展八极拳之震山棍法,当场打晕三个,打伤九个,自己毫发无损。 要知道这群混混不光是高中生,其中还有好几个社会人士。 袁重一战成名,从那以后,下河街上的混混见他面都毕恭毕敬叫一声“重哥”。 多少想要拉袁重混极道,都被他拒绝了。 在下河街这小地界,重哥说要打爆谁的狗头,那人一定连夜细软跑,根本没意志反抗。 钟秀还是抱着双臂,后退了一步,抬起俏脸,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是谁?” 袁重一愣,强笑着说: “傻了你,我是你重哥啊。小丫头,是不是傻了?” 说着,伸手去揉她脑袋。 钟秀继续后退。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叫我哥了!” 袁重怂了,立刻止步。 “好,我不过来,秀秀,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你是谁?” 钟秀的问题没有变,脸上的表情也没变。 袁重头皮发麻。 事情已经摆在眼前。 自己家和钟家就一墙之隔,奶奶说了,甄爽天天蹲在家里,而钟秀天天回家住。 要说钟秀和甄爽没见过面,根本不可能。 甄爽被人打得鼻青眼肿,而自己此刻面部光鲜,这就是女孩惊疑的原因吧? “我是袁重,你不认识重哥了吗?” “你怎么证明你是重哥?” “这还需要证明?” 袁重心叹这丫头出社会了,有见识了,没小时候那么好骗了啊。 “好,我证明。”袁重说: “你叫钟秀,今年22岁,去年从市卫校毕业,在社区医院当护士。 “熬夜加班,你失眠,掉头发,于是辞了职,和小姐妹依依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店,出门往东大约100米,就是你们的‘依秀衣橱’。 “为了省钱,店面装修是自己干的,我还帮你干了一周的活呢。” 店面的租金也是袁重和钟科凑的。 他没提,是不想要钟秀还。 这辈子花给钟家兄妹的钱,袁重一分都不想要回来。 “秀秀,你当年选择读卫校,主要原因是想照顾好你哥,其实是你最喜欢的是时装设计。 “你继承了你奶的裁缝手艺,针线活又快又好。 “现在你店里不光卖成衣,也订制衣服,都是你设计缝制的。你的梦想是创立自己的时装品牌。” 袁重一边说,钟秀一边点头。 “怎么样,秀秀,相信我是袁重了吧?” 女孩摇摇头: “不够。” “哈?” “这些我都告诉过别人,不是只有重哥一个人知道。如果你是坏人,你在街上也可以打听到这些。” 袁重听得直挠头。 秀秀这丫头什么时候心思变得这么重了啊。 “那我再说一个吧,”袁重叹了一声,说: “你初一那年,我上高一,你下晚自习回家路上,被两个小混混堵在学校外面的巷子里,嘴里不干不净,还想动手动脚。 “你哥来叫我帮忙,我过去把那两小子打跑了,其中一个牙掉在阴沟里,还跑回来捡,被我一脚踹在屁股上。哈哈哈…… “这事就我们仨知道,如果我是坏人,你哥总不会告诉我这事吧?” 钟秀回忆往事,嘴角也不禁上扬,然后板起脸说: “这事不只我和哥哥、重哥三人知道。” “那还有谁?” “那两个小混混啊,如果你和他俩是一伙的,他们也可以告诉你这件事。” “嘶——” 袁重斜睨着钟秀,有点犯牙疼。 这丫头受什么刺激了,疑心这么重。 他想了想,说: “还有一件事,除了你我,世上没第三个人知道。” 第22章 解不开的结 钟秀说: “你说。” “那年你上初二,你哥刚考上喜大,你奶奶当时还开着裁缝店。周末的下午,你一个人在家。”袁重回忆说: “我打完球回来,路过你家门口,你突然冲出来抱住我,哇哇大哭。 “我说秀秀你哭什么啊,谁欺负你了?告诉重哥,我去打爆他的狗头。你说,” 袁重撇着嘴学她哭,边学边笑: “重哥,我要死啦!我吓坏了,问你怎么就要死了?原来你来大姨妈。我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钟秀吃吃笑起来,夕阳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好啦,你别说了,我相信你了。” 袁重继续学她: “你哭得更厉害了,说,重哥,我这不是大姨妈……” “唉呀别说了。” 钟秀满脸羞态,上前来捂袁重的嘴。 袁重怕弄疼她,没敢抓她手,只是架着,转身躲避,边躲边笑: “你说,电视上卫生巾广告的大姨妈都是蓝色的,我这个是红色的——” 袁重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钟秀已经从后面把他紧紧抱住。 “讨厌。” 她滚烫的脸贴在他背上,口中轻轻说。 袁重僵着身体,心砰砰直跳。 钟秀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小不点儿了。 钟秀的语声幽幽,如燕子呢喃: “重哥,我抱着你哭那天下午,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袁重轻轻掰开她交合在自己腹部的小手,说: “太久了,不记得了。” 他怎么会忘?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女生表白。 “重哥,我不要死!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喜欢你!我要快快长大,长大后和你结婚!” 十三岁的钟秀如是说。 纯洁如水。 热情似火。 钟秀吸了一口气。 “好吧。” 袁重低头看着女孩的脚,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怕把持不住自己。 无论颜值身材,还是心肠性格,钟秀都能甩白晶晶几条街。 可袁重,在害得钟科遭遇那场惨剧以后,怎么忍心把他爱的、爱他的妹妹从他身边夺走? 这个结,这辈子是解不开了。 “那个人是谁?” 钟秀理了理脖颈上的丝巾,恢复了审问的态度。 袁重心虚: “谁呀?” “现在在你家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人,是谁?” “我家?我家就我在啊,我奶奶不是在外面保洁吗……” 袁重想用微笑带过,但是不成功,钟秀柳眉倒竖,直接拆穿: “别在我面前撒谎。” “我没撒……” “重哥,虽然我比你小,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 袁重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没大没小的。” 钟秀表情严肃: “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个小丫头,跟屁虫。你从来没认真看过我,可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 “我看你打球,看你打架,看你屁颠屁颠地跑去追别的女生,碰一鼻子灰后回来喝闷酒。 “我太了解你了,你的每个表情我都知道什么意思。你只要像刚才那么笑,就一定是在撒谎。” 面对这样的火眼金睛,袁重只能低头伏法。 钟秀趁胜追击: “你刚才说不记得时,也是这么笑的。不过,那些话我不准备收回。” 女孩眼波流转,撩人心弦。 “咳咳。”袁重干咳了两声,说: “我家那个人名叫甄爽。” “……” 钟秀呆住的时候,两颗眸子会微微往中间跑,像极了二次元少女。 “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长得这么像?” “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袁重苦笑。 接下来,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既然在钟秀面前撒不了谎,不如说破无毒。 如果在这世上有人可以让袁重不设防的话,除了奶奶,就是钟家兄妹了。 对他们没什么可隐瞒的。 从双喜机场开始,一直讲到今天。 当然,不能在这丫头面前提自己和别的女人去五龙屿,只说是一个人去那边找找机会。 在甄家生活的细节也能省则省,比如和甄娜的龃龉,没必要让她知道。 在心底里,袁重还是愿意把钟秀当作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不想让她见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钟秀听完袁重的讲述,小嘴张得老大。 “看到扁桃体了。” 袁重托住她下巴,帮她合上嘴巴。 钟秀轻轻打开他手,眉心若蹙: “那个甄爽回来那晚,我问他去哪儿了,他怎么也说他去过五龙屿啊?” 袁重想了想,说: “他随身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就背着你那个黑色包,手机也是你的。”钟秀回忆说: “只不过他比你瘦很多,脸色苍白,呆头呆脑的,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很陌生。他刚来时连你家在几楼都不知道。 “其实我早就有点怀疑了,只是……我哪想得到,世上还有另一个你啊。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刺激呢。” 袁重默默点头。 他明白了。 “车祸发生后,甄爽失了忆。可能是他命大吧,他没死。 “我被石头砸晕了,醒来就在医院了。我的包、手机,都在马鞍石大桥的崖顶上,被找回来的甄爽捡到。 “他通过身份证找到下河街来的,觉得他是我。” 经袁重这么一理,钟秀也明白了。 “那甄爽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袁重挑挑眉: “你学医的,你问我?” “涉及到脑神经方面的,很复杂。撞击引起的失忆,记忆恢复时间短的几个星期,长的十年八年也有,一辈子恢复不了的都有。” 女孩秀眉挤在一处,快打成结了。 “你那的缺口要是只有三四万块钱,我和哥还能凑一凑。七万啊……我问下依依。” 说着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手机。 袁重按下她手: “你们帮我还了债,我是不用坐牢了,可我也没工作了啊。我没工作了,怎么挣钱还你们?” “我们不要你还。” “那我也得有工作啊,总不能像甄爽一样天天蹲在家里吧?” “也是哦……”钟秀望着他眼睛,认真地问: “你不会在甄家呆一辈子吧?” “呵,可能吗?甄爽还活着呢,说不定哪天恢复记忆了,就跑回甄家把我赶出来了。” 袁重说: “我只需要两个月,就能补上甄爽账户的缺口。” “要是甄爽两个月后还没恢复记忆呢?” “那我想在征荣干满一年。目前老甄让我一周一轮岗,挺有挑战的,能学东西。”袁重说: “有了征荣的工作经历,以后换其他工作也比较方便。” “一年啊……那你这一年都不回家了?” “嗯,我奶奶麻烦你照顾一下。”袁重说: “主要是吃药的时间,她老是忘,需要别人提醒。那种德国药,也是早上……” “早晚都是8点,早上两粒,晚上三粒。”钟秀截口说: “这种药都是我去打听到的。这里除了你奶,你就没别的牵挂了吗?” 看着女孩不无幽怨的眼神,袁重笑笑掏出手机,输入一串数字,点击拨打。 钟秀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有事找我,打这个电话。” 女孩双眼放光: “你记得住我的电话号码?” “嘿嘿,还有你哥的,我奶奶的,我都记得。我对数字比较敏感嘛。” 钟秀默默白了他一眼。 “对了,甄爽平时没对你怎么样吧?” 袁重认真地看向女孩。 第23章 钟科的心愿 “……没有。” 钟秀侧过身子,怕脖颈上的丝巾遮不住指痕。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我找科科还有点事……” “你们忙,我也要走了。” 两人掀开门帘,走进维修铺。 钟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哥,我先回去了。” 女孩提着背篓就走。 “秀秀,”袁重把黑色塑料袋放进背篓里: “凤梨酥,一盒送你,一盒送我奶奶。刚才忘给她了。” “哦,谢啦。” 钟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怎么样?” 钟科的声音从洗衣机里传来,瓮声瓮气的。 “什么怎么样?” “跟我妹啊,聊出结果了吗?” “我俩就是闲聊。” “重哥,恋爱这回事,男的得主动,你不能等女的主动。” 袁重点上一支烟。 “你又知道了。” “我是没谈过恋爱,可言情剧我看得很多。” 钟科笑着说。 袁重坐下,勾住钟科肩膀,仰脖吐出一个烟圈。 “哥已封心锁爱。” 钟科从洗衣机里伸出头来,认真地问: “你觉得我妹这人怎么样?” “好看,懂事,孝顺,心好,堪称完美!” 钟科咧嘴一笑: “这么完美的女孩,你再不出手,当心被别人抢了。” 袁重瞪眼: “谁敢抢咱妹妹,不想活了?” 钟科是个急性子: “重哥,你直说,你喜欢我妹不?” “什么你妹,秀秀也是我妹妹,咱妹。” “秀秀喜欢你,你知道不?” “神经。”袁重起身朝外走: “饿昏头了吧?我去对面宰个卤鸭子,下酒,喝啤的白的?” “我问你喜欢秀秀不?” “我问你喝什么酒?” “……啤酒吧。那你喜……” 袁重一路小跑过街,来到“梁鸭子”的卤菜摊前。 …… 几杯酒下肚,钟科终于不提钟秀了。 袁重松了口气,提出今天来维修铺的主要目的: 做一个监视器。 钟科一边啃鸭子,一边动手做,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一个摄像头,只有指甲盖大小。 又拿过袁重的手机,给他装上了一个app,打开摄像头,给他简单演示了一遍。 “录相加录音。内置高压缩锂电池,可以连续工作半年,够用了吗?” 袁重点点头,心说一周就够了。 “app里既可以适时查看监控,还可以自动储存最近一个月的监控。” 袁重竖起大拇指。 “科科,要是被监视的人发现了这玩意儿,能不能反向追踪到我身上?” “信号流我加过密,能破解我密码的人……” “在哪?” “还在他妈肚子里。” “漂亮!”袁重和钟科碰了一杯: “再请教,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破坏别人安置的监控设备?” “简单啊,”钟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车钥匙大小的东西,说: “电磁脉冲器。把房间里其他用电器都关了,启动它,它会按频率逐级扫描。只有监视器一直在工作,你听到啪的一声,就是那玩意儿炸了。” “必须把其他电器都关了吗?” “当然了,不然其他用电器也会坏,手机都得关机。” “嘶——” 袁重犯难了。 他明天就轮岗到投拓部了,财务办公室那一层楼都不能去。 用不了电磁脉冲器啊。 他换了个思路: “能不能不破坏监控器,通过网络把它黑掉?” “可以。”钟科说: “你得先告诉我,你要黑的监控在哪?” “……征荣大厦。” “那必须进入征荣集团后台内网。” “黑进去?” “不可能。” “我看电影里那些黑客,不都是在键盘上噼哩啪啦一顿乱敲,然后黑进人家内网里去的嘛!” “所以那是电影嘛,”钟科说: “你说的这种叫apt攻击(advanced persistent threat),当年震惊全球的‘暗鼠行动’就是apt。 “黑客组织花了几年时间,渗透并攻击了全球多达 70 个公司和组织的网络。 “包括米国官府、联合国、红十字会、武器制造商、能源公司和金融公司等。 “他们先用社会工程学方法收集被攻击目标的信息,接着给目标公司的高权限者发送诱惑性邮件。 “只要受害人打开邮件查看附件,恶意代码就会被激活,在电脑中植入木马。 “木马远程连接服务器,创建后门,持续实施网络盗窃……” 袁重像回到了大学课堂,打了个哈欠说: “那我们就用这种apt。” 钟科说: “暗鼠行动后,很多大公司都限制了核心数据库权限,内网专用电脑禁止连接外网。这样apt攻击就完全无效。 “像征荣集团这种万亿级企业,更加注意这点。所以现在apt攻击成功案例越来越少。” 袁重挠挠头: “这样啊……” 钟科说: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如果我能接触到征荣的内网,就能从内部黑进去,破坏你说的监控,还能追查到它的信号源。” 袁重咬咬牙,说: “那我想想办法,把你弄进征荣集团。” “你一个刚上班一周的萌新,有这本事?” 袁重微微一笑,摆出了奇拿外交官的架势: “让我们拭目以待。” 钟科也挺直了腰板,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重哥,如果你能把我拉进征荣集团,我就把秀秀许配给你!” “噗!” 袁重一口酒喷在地上。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怎么又回到钟秀身上了。 他很好奇: “你为什么这么想进征荣集团?” 钟科说: “重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重新长出双腿,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袁重看着钟科空荡荡的裤管,郁闷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跟征荣有什么关系?” “你认识吕文彬吗?甄荣集团的ceo.” 袁重一愣: “见过一次。” 钟科说: “吕文彬不光是征荣的ceo,他还是国际知名的生物科学家。 “他的团队发明了一种肌电式神经义肢,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原理是利用intel curie模组结合肌肉电传感器,实现机械臂对动作的记忆学习, 使之具有机器学习的功能。 “将传感器送来的不同动作、力度相关肌肉电流信号进行分析。 “基于神经网络算法即时对使用者动作进行分析记忆, 使义肢更切合使用者的日常生活。” 袁重没听懂,但明白了钟科的意思。 “你想用吕文彬发明的义肢,给你自己造一双腿?” 钟科激动地说: “对!” 袁重说: “我记得你以前也做过几双义肢啊……” “跟这个比起来,那些都是垃圾!” 确实,记忆里钟科踩在义肢上走路,还不如春节游行踩高跷的大头娃娃稳当。 袁重说: “你这么聪明,他吕文彬能做出来的东西,你做不出来?” 钟科苦笑: “这不是聪不聪明的问题,是资源的问题。我就算掌握了吕文彬团队的技术,也做不出那种义肢的仿生肌肉来。 “制作设备一台就是几百万美刀。最关键的是,仿生肌肉的主材来自比邻星的一种植物,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 袁重皱眉: “征荣在这一块的科技这么领先,有没有相关的产品问世?” 钟科摇头: “目前征荣没有将这项技术投产,不知道是奇货可居,还是在大规模量产方面遇到了瓶颈。总之不进征荣,就接触不到这项技术。” 袁重举杯: “我会尽最大努力,拉你进征荣!” 当! 钟科与他碰杯,高声说: “只要你拉我进征荣,我就把……咕噜咕噜……” 袁重出手如电,将杯沿硬塞进对方嘴巴,把他把后面的话灌了回去。 第24章 找痣 袁重离开小钟维修铺时,已经过了夜里11点。 他把那个指甲盖大小的摄像头小心装进钱包里,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问说: “科科,如果我监控的人使用这个电磁脉冲器,能不能破坏我的监控器?” “那是肯定的,毕竟是电子设备嘛,这个没法避免,除非……” “除非什么?” 钟科坏笑着说: “除非你直接在墙上打个洞,用肉眼看。” “哈,你当我是用监控器去偷看女人洗澡吗?神经……” …… 周五中午,袁重开车经过市中区时,终于找到机会回了甄家一趟。 和安泰医院的高级特护病房楼一样,有钱人住的地方,隐私和安全同等重要。 老百姓想象中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在甄氏庄园属于禁忌。 如袁重所料,工作日的中午,甄家人全部不在,每间卧室门都没锁,方便宋姐带着她的朱肝色小分队进去打扫卫生。 袁重嚼着口香糖,假装回自己卧室休息,四顾无人,一转身,溜进了甄娜的卧室。 甄家主宅三楼层高接近四米,袁重搬来皮椅,又搭上一个脚凳,站上去才能够到浴缸上方的通风口。 他用事先准备好的螺丝刀,拆下通风口的格栅,吐出口香糖,把小小的摄像头粘在里面,再上好格栅…… 袁重不是想要偷看甄娜洗澡。 他是习武之人,讲究固精存元,抱阳守一。 习武之人的事,能算“偷”吗? 甄娜虎视眈眈,他不得不防。 想当初在病房见第一面,她就用英语来考验自己,被甄婉劝止后,第二天晚上的家宴,当着甄家全家的面,再次拽起了英语。 这女人,是有一些执念在身上的。 上周五,甄娜在火锅店问袁重她身上的三颗红痣分别在哪儿,袁重装了一小13,搪塞过去了。 天知道接下来她会在什么场合老调重弹? 被少年甄爽偷看洗澡这回事,她应该不至于当着老甄夫妇提起,不过当着她姐妹的面,就很有可能。 同为女人的甄婉、甄妙,知道这事后,大概率会站在被占了便宜的甄娜这一边,因此看低甄爽——也就是现在的我的人品。 毕竟,甄爽记载三颗红痣的那页日记,已经被甄娜撕下,攥在手里了。 袁重装完监视器,本想再搜索一下甄娜的卧室,找出那页日记销毁。 一看眼前卧室和甄爽的一样大,入眼尽是高低衣橱,箱箱柜柜,他根本提不起斗志。 何况,甄娜为什么一定要把那页纸放在门不常锁的卧室里呢? 她拍一张照片放手机里,存网盘里,行不行? 所以,袁重想,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把三颗红痣的位置搞清楚,预备偷窥狂甄二小姐的下一次来袭。 亡羊补牢不算晚,事后诸葛亮…… 那也是诸葛亮! …… 这一周,袁重轮岗的投资拓展部属于房地产板块。 房子,是每个奇拿人一生都会接触的奢侈品,老牌商业集团无不染指这个行业。 当然,如今经济大环境萧条,受到冲击最严重的也是这个行业。 房子不好卖,收入微薄的年轻人甚至喊出了“远离房赌毒”的口号。 投拓部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地、选地,整合地块信息。 做成ppt向管理层汇报,由大佬们决策是不是投资拿下这块地。 目前,为了降低资金风险,征荣集团的住宅项目都是和双喜市建筑业的龙头——强龙集团联合开发的。 所以住宅项目除了向征荣的管理层汇报,还要向强龙汇报。 无论是住宅还是公建,无论烂地好地,投拓部都要把它夸得天花乱坠。 只要管理层首肯,拿下这块地,盖好房子,光荣售罄,投拓部就能获得对应地块价值的千分之一的佣金。 佣金上不封顶! 土地,作为奇拿王国第一重资产,双喜市随便一块几十亩、一两百亩的土地,价值高达几亿、十几亿、几十亿! “千分之一”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不啻一座金山! 佣金一拿到,大秤分金,投拓部优先分配的三人便是: 投资部经理、副经理、主要拿地人。 和财务部一样,副经理就是从天而降的冒牌甄家大少——袁重。 未来是光明的,现状是黑暗的。 听投拓部负责人阮爱玲说,投拓部已经连续16个月没有拿到一块地了。 最近一年多,部门员工新陈代谢,除了她这个光杆司令,下面几乎全是新面孔。 大家靠着微薄的死工资艰难度日,成了家的人最惨,每月房贷、车贷、孩子培训费一交,基本都是负数,家里恨不能煮锅盖当饭吃。 表面上收入没有天花板的部门,反倒成了全集团最惨的部门,不之一。 “甄”副经理月薪三万五,无忧无惧,天天跟着同龄的投拓专员们满城市跑,操纵无人机航拍地块照片,不亦乐乎。 周五晚上,阮经理谦恭地发出邀约,表示愿携投拓部全体同仁,欢送甄副经理完成本周轮岗。 “相聚就是一场缘份,还请甄经理不要嫌弃,拨冗莅……” “哦呵呵,”袁重从工位上起身,双手合十说: “兄弟姐妹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晚已经答应过家人,要回家吃饭。要不下次?下次我回来看大家时,请大家去吃双喜最地道的火锅。” 一张张勉强的笑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微笑。 看着这一张张布满菜色的脸,袁重怎么忍心让他们破费请自己吃大餐呢? 今晚饱餐一顿,接下来可能就有人要练几天chinese空腹了。 更何况,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找痣。 ……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咱们看看她有没有?” 袁重自言自语着,往床上一躺,打开手机上钟科安装的app。 “……有。” 袁重看到甄娜的第一眼,就明白对方在火锅店说的那番话不是盲目自信。 任谁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是很难忘却的,更别提当年十五岁的甄爽。 从甄爽手机里的视频来看,他后来经历过的那么多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黄的…… 没一个比得上他二姐。 美人在骨不在皮,甄娜比起甄爽在米国遇到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光胜在皮相。 她那高贵、优雅、冷艳的气质,更是能将后者们甩到太平洋彼岸。 算起来,七年前甄娜才十九岁,想必甄爽眼中的她,比现在还多了几许清纯况味。 如果袁重不是正经人,目睹这一幕后,也会忍不住将之在日记里描述一番。 袁重拖动app上的滑钮,控制着摄像头的角度、焦距、音量、亮度。 他没想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钟科竟然设计得如此精细。 雾气氤氲中,袁重干涸着嗓子,终于找到三颗红痣的位置。 都是日常衣着很难曝露的位置。 第三颗痣,袁重把摄像头拍摄距离拉长到极限,亮度调到极高,才终于找到。 要怪就怪那一处山坳,黑暗森林太过茂密,在茫茫雪原上宛如宣纸点墨,黑白分明,看得袁重两个头,一个大。 第25章 袁国良 甄娜媚眼如丝,纤纤玉手伸向了那隐秘角落,款款动作起来。 什么情况? 二姐,你是有男朋友的人啊。 袁重眼睛看直了。 不只眼睛。 甄娜柳眉忽地皱起,左顾右盼,疑窦丛生。 袁重紧张起来,把手机拿远了些。 好像甄娜只要看向通风口,就能看到他的眼睛。 袁重关掉app,仰面躺下。 肉隐肉现的倩影,还在眼前飘忽。 若有若无的莺啼,犹在耳畔宛转。 无名邪火从丹田油然而生…… 袁重跳下床,就地做俯卧撑。 做完一千个俯卧撑,浑身酸软,五肢无力,总算扑灭了体内的邪火。 “这女人好毒!” 袁重摇着头走进浴室,准备冲凉睡觉。 …… “烦死了!” 甄娜一巴掌拍下,浴缸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今晚的自我奖励,她没能像过去一样达到生命的大和谐。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甄爽的脸,将她独乐乐的兴致一扫而空。 “妈的,真不该跟他重提那件事。” 要不是为了考验家里这个甄爽是真是假,七年前那件事甄娜早忘得差不多了。 上周五晚在火锅店翻起旧账,那家伙立刻露出无赖嘴脸。 “我当然是征荣集团的继承人。毕竟,爸爸只有我一个儿子嘛!” 对方嚣张的宣言犹在耳畔,气得甄娜通宵失眠,就连和吕文彬恩爱时都无法投入,最后半途而废。 “除了甄爽,还有谁会这么大言不惭!” 甄娜迈出浴缸,心中已确信家里这人就是他的弟弟甄爽。 当年这事发生后,甄娜没有告诉爸爸,是因为爸爸溺爱甄爽,她没把握告状成功。 要是爸爸偏向甄爽,自己告状失败,甄爽只会更加有恃无恐,做出更出格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甄娜当时虽然人在浴室,却并没有洗澡,而是在干一件更私密的事,也就是她刚刚在干的事。 想当年,甄娜抓住甄爽后,立刻扇了他一耳光,把他脸都打肿了。 甄爽哭着认错,说是意外看到,不是有心偷看。 爸妈问起,他也说是不小心脸撞到电线杆。 甄娜信了他,以为他的确是无心的。 直到今年初,甄娜偶然去他房间找东西,翻到了那篇日记。 甄爽在日记中表露自己就是有心偷看,而且无微不至地描述了所见所闻。 最重要的是,他看懂了甄娜当时在干什么。 遣词用字十分下流,对甄娜这个姐姐没半点尊重。 从那时起,甄娜恨透了她这个弟弟,这个被爸爸惯坏了的魔鬼! …… 月相成朔,街灯昏暗,四周围一片黑。 老街上,袁重踽踽独行,战战兢兢地下坡。 这里不是下河街。 听不到外面的汽车呼啸和江水咆哮,只听到男人切齿的怒骂,像闷雷一样滚出喉咙。 骂词都被咬碎了,听不清楚。 夜雾沉沉,闻不到鱼腥味,一丝血腥味钻入鼻孔。 欻! 锐器捅人的声音。 一声闷哼响起: “呃!” 袁重看向声音来处。 小巷中,两条人影几乎叠合,逆光中仿佛皮影戏。 一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按在墙壁上,手中匕首,一刀接一刀捅入对方胸腹。 欻!欻!欻!…… “喂!” 袁重喊了一嗓子,却没听到声音。 他跑过去,大喊: “住手!” 依然无声。 若不是他哑了,就是有个黑洞把他的声音吞没了。 男人没有停手,转脸看向袁重。 两人已近在咫尺,行凶者的脸清晰可辨。 左一半是人脸,右一半凹凹凸凸,一块红,一块黑,满是烧伤疤痕。 正是父亲袁国良。 父亲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17岁那年在县面粉厂扛包,库房爆炸失火,他逃脱一死,面部却严重烧伤。 此刻袁国良怒目圆睁,肌肉扭曲,满脸是血。 “爸……” 袁重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吓得呆立原地。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袁重吓得一缩脖子。 父亲的太阳穴已多了一个弹孔。 “爸!” 他放声大吼,却依然听不到自己的吼声。 叮当。 匕首脱手落地,袁国良像放了气的广告人偶一样,瘫软下去。 袁重想冲上去抱住父亲,身后却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挡在了他前面。 藏青色制服,奇拿皇家侦察员。 侦察员下垂的手中握着一把枪,枪口冒着青烟。 他举起枪,再次扣下扳机。 砰! 枪声震耳欲聋。 袁重冲过去,发现父亲躺在地上,颈部左侧又多了一个弹孔,鲜血像喷泉一样绽放…… 受害者已经消失不见。 袁重回头,侦察员也不见了。 “爸!” 袁重跪倒在父亲面前,伏尸大哭: “爸!你不要死!!” 这一次他终于喊出了声音。 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全力呐喊更是声震屋瓦,传遍了午夜寂静的甄家主宅。 隔壁的隔壁,甄娜正躺在床上,继续着刚才未竟的乐事。 本已渐入佳境,眼看就要飞升,袁重的喊声像只冰冷的铁钩,硬生生把她从天堂的门口拖下凡尘。 “艹!”甄娜没好气地说: “大半夜的,狗叫什么?喊冤吗?!” …… 二楼卧室,老甄夫妇双双被袁重吵醒。 甄荣森说: “这小子该挨揍了,半夜做梦都梦到我死。” 管艺芳手扶他胸膛,笑着说: “森哥,人在梦里最不会隐藏心迹。 “爽儿梦到你死,嘴里喊的却是‘你不要死’,这正好说明儿子心中是多爱你这个爹啊!” “嘿嘿,是吗?那我岂不是还要奖励他一番?” “父慈子孝,理所应当,奖就不必了吧?关心一下倒是可以。” …… 袁重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息,汗流如瀑。 十二年来,父亲惨死的场景常像这样,在寂静的午夜猝然梦回。 十二年前,父亲买下了职工宿舍。 虽然母亲的席位空缺多年,但一家三代挤在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里,终于有了家的温暖。 那个午夜,十三岁的袁重躺在里屋床上,听到奶奶的老年机响了,接下来传来她神经质的絮语。 “不会的不会的,我儿子不会出事,我儿子好人好报,我儿子长命百岁,我儿子……” 温顺平和的奶奶突然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哎,咒我儿子死,你们好狠的心啊!” 袁国良躺在江北治安局的停尸房里,太阳穴、颈部左侧各有一个弹孔。 袁重用眼、用手、用脑子记住了每一个细节。 “爸,他们说你是抢劫犯,我不信。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还你清白。” 奶奶性情大变。 只要有街坊说她儿子行凶作恶时被侦察员击毙了。 她就会找上门去闹。 快60岁的人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哇哇大哭。 非闹到别人服软,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袁国良的坏话为止。 然而十二年过去了,没有人为袁国良昭雪平反。 奶奶接近七旬高龄,日渐衰弱的身体使她回归了平和。 下河街的老街坊偶尔还会聊起抢劫犯袁国良的事,尤其是看到奶奶和袁重路过时。 奶奶听到不再争辩,只是默默埋下头,慢慢走她的路。 去年清明,袁重看到奶奶给父亲上香时,小声埋怨: “国良,你真糊涂啊,怎么走上了歪路啊……” 奶奶向世界屈服了。 袁重没有。 十二年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 一刻都没有。 父亲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处处与人为善,怎么可能抢劫杀人? 他遗体上的弹孔也很蹊跷。 无论是太阳穴还是颈侧,都是致命部位。 一枪就足以制止父亲犯罪,侦察员为什么要打两枪? 第26章 寻找王伟 袁国良死后,袁重踏遍了双喜市各处建筑工地,一一走访父亲的工友。 “我爸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人人都说国良是个老实人,人缘好,在钱财方面也不斤斤计较,没跟谁红过脸。 得知父亲因抢劫伤人被侦察员击毙后,工友们都不敢置信。 袁重成年以后,依法向警方调阅了父亲案件卷宗来看。 卷宗提供的信息并不多: 当年的受害者名叫马初六,外地人,侦察员出现时,他已被袁国良捅了六刀。 击毙袁国良的侦察员名叫王伟。 为了制止犯罪,王伟先是对天鸣枪示警,袁国良没有停止侵害,他才把枪口对准袁国良。 王伟击毙袁国良后,马初六不知所踪。 袁重敏锐地捕捉到疑点: 马初六身为受害者,遇到侦察员后不是求救,而是逃跑,这合理吗? 一个身中六刀的人,能在持枪侦察员手下逃脱,他是超人吗? 这些问题,袁重问过江北治安局无数次,没人解答。 皇家侦察员们表示,他们不负责解释卷宗内容。 至于涉及此案的侦察员姓名,在卷宗中依法全部隐去。 王伟。 案发现场的三个人,最有可能找到的,就是这名击毙袁重父亲的侦察员。 可“王伟”是不是真名,袁重都无从判断。 依据奇拿王国法律,像袁重这种犯罪分子直系亲属调阅卷宗。 警方对依法击毙罪犯的侦察员姓名,是可以采用化名的。 这是对该侦察员的保护。 袁重只能选择相信“王伟”是真名,否则他就失去了调查父亲案件的唯一线索。 这些年来,袁重利用同学、朋友,调查出了四个名叫“王伟”的侦察员。 其中两个案发时还不是侦察员,一个在当兵,一个在警校上学。 剩下的两个中有一个是女的,卷宗中指代“王伟”用的是“他”,显然是男性。 袁重费了很大功夫查清了四个王伟的履历,没一个曾经在江北治安局打铁街警务科工作过。 打铁街,就是父亲横死街头的地方。 这些年,袁重去过不下十次,在梦里去过的次数更多。 双喜市的皇家侦察员,共有四万五千人。 他们的资料都是严格保密的,袁重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个“王伟”。 但他知道,在奇拿王国,“王伟”是常用名中的常用名。 绝对不只四个侦察员叫王伟。 袁重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搜出所有的“王伟”。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袁重看了下时间,已过了12点半了。 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啊? 他打开房门,只见宋姐端着汤煲站在门口。 “少爷,太太说,老爷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了。刚刚参加工作,压力大是正常的。 “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干好工作。这汤是太太专门叮嘱做的,你看合不合你口味?” 大半夜喝汤? 管艺芳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啊。 袁重腹诽着,问道: “这什么汤啊?” “枣仁猪心汤,补铁安眠的。” “哦。” …… “枣仁……” 刚煲好的汤极烫,袁重用调羹小口小口地喝着: “找人……对了!” 袁重把调羹放下,星目放光。 “我为什么不利用甄家的关系去找王伟呢?!” 那晚我把张志从病房窗口推出去后,老甄让医生修改张志死亡时间,还搬出一位高级治安官背书,做成“死人杀人”的假象。 那么假,居然把重案组的刑侦都唬住了。 如今事发半个月了,那个一脸凶相、满嘴粤普的督察吴传锋,再也没找过我麻烦。 这说明什么? 甄荣森不仅财大气粗,在警界也很有影响力! 如果老甄想找出双喜市所有叫“王伟”的侦察员,应该不难吧? 袁重想,自己阴差阳错扮演了甄家独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利用假父亲的实力,查明真父亲的冤情。 这事当然不能直接告诉甄荣森,摆在袁重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好好表现自己,在征荣集团站稳脚跟,做出成绩让老甄看到,取得他的信任。 然后通过老甄,认识一位有实权的警界大佬,请大佬为自己办事。 最后,找出那个击毙父亲的王伟,当面质询真相。 这件事做得越快越好。 甄荣森没有限定袁重几时取得何等的成绩,但甄爽那边就说不准了。 那混蛋随时有可能恢复记忆。 就像秀秀所说,最短几个星期。 甄爽一旦找到甄家人中任意一个,袁重的game就over了。 他跟甄家人只要描述几件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就赢得了后者的信任。 甄爽提到的任何往事,又可以反过来证明袁重是假货。 留给袁重的时间并不多。 …… 周末,甄娜照例跟吕文彬出去浪,两天都不在家。 周日午饭后,甄家人都有事出去了。 袁重决定潜入甄娜房间,把浴室的监控摄像头取走。 甄娜是偷窥狂,但自己不是。 既然已经查清三颗红痣的位置,就没必要再把那玩意儿留在那里了。 他没忘记自己关掉app前,甄娜脸上疑惑的表情。 袁重听说,很多女人被人偷窥时都会有所察觉。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玄的,无法用科学解释。 甄娜生疑的原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把监听设备留在她房间。 袁重来到走廊上,四顾无人,假装不经意地走到甄娜门口,拧动门把手。 拧不动。 门上锁了! 袁重不是武侠片中的侠盗,没有无声开锁的本事。 甄家主宅卧室不关门,是为了让家中保洁人员可以进入打扫、整理床铺、收走脏衣服去洗。 自从成为甄爽以后,袁重连一只袜子都没有自己洗过。 周一晚餐后,甄娜打开了卧室门,家中仆佣鱼贯而入,开始打扫清理,她则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监视着各人。 打扫完,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咔嗒,牢牢锁住。 从那以后,这一套动作就成为甄娜的惯例,袁重再也没机会潜入她卧室了。 但他打开过app看,那个摄像头还在,并没有被发现,被清理掉。 记得钟科说过,app既可以适时查看监控,还可以自动储存近一个月的监控。 袁重试着浏览过往监控,他发现,早在上周五深夜,也就是自己喝着枣仁猪心汤时。 甄娜连觉都不睡,把浴室地毯式地搜查了一遍! 由于是“地”毯式,所以她忽略了头顶上方的格栅式通风口。 虽然堪堪逃过一劫,袁重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枚小小的摄像头分明就是一枚杀伤力巨大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炸碎自己名为“甄爽”的假面,现出“袁重”的原形。 第27章 汹涌新闻 早上的征荣大厦一楼,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们形色匆匆。 袁重刚进电梯,就看到甄荣森迈步进入。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司见到老甄。 既已决定要赢得便宜老爸的信任,他只希望自己在各方面都做到尽善尽美。 袁重热情问侯: “甄董,早!” 甄荣森脸色铁青地转身背对他。 什么意思? 要低调到父子见面都装不认识的地步吗? 电梯门徐徐关闭。 “请等等!” 一个熟悉的温柔女声在外面响起。 袁重立刻按住按钮,使门打开。 戴红色细框眼镜的瓜子脸出现在电梯门口。 甄婉看到甄荣森,微笑点头: “爸爸,早!” “早。” 身后的袁重瞪大了眼睛。 我叫你“甄董”,你理都不理。 她当众叫你“爸爸”,你还回应? 老甄,能告诉我你在双标什么吗? 甄婉转身前,向袁重投来了严肃的一瞥。 袁重摸不着头脑,心中忐忑。 他在工位放下背包,立刻去了卫生间,进入隔间,打开监控app。 甄娜浴室的摄像头仍在。 可见不是自己监控她被发现。 难道是甄爽恢复记忆,复辟了? 不可能。 如果那样,老甄不会只是甩个脸给我看,大耳刮子都该甩我脸上了! 还能是什么事呢? 袁重想不出别的了。 叮咚。 甄婉发来一张照片。 是一则新闻的截图。 【征荣集团少主高调归国,带保镖团吃火锅排场大】 配图则是那晚袁重在小火锅店宴请财务一部的照片。 陈兵带着他的黑西装天团将众人团团围住,画面很有冲击力。 这则新闻配了许多图,拍摄角度也很丰富,360度捕捉黑西装之间的人脸。 除了袁重被拍得五官清晰,其他人的脸都打了码。 袁重斥责陈兵的怒容,他们甚至做了放大图来展现,配文: 【甄爽当众发威,怒斥贴身保镖】 新闻的发布方是“汹涌新闻”,奇拿知名的八卦媒体之一。 很多娱乐圈明星的绯闻、丑闻背后,都有汹涌新闻记者的身影。 不少爱豆们翻车、塌房,都和汹涌记者们的努力分不开。 贵圈明星们人人自危,加强了自我防范后,汹涌又把目光投向更贵的圈: 商业圈。 奇拿的那些商业大鳄膝下的小鳄们,知名度不如明星爱豆,却比后者玩得比更花,更乱。 曝光他们的不良行为,常可以冲击到他们老子的企业的形象,牵涉股市震荡。 比搞臭明星、爱豆影响大得多。 然而,袁重一眼就看出,这次不是自己被汹涌选中了。 而是汹涌被甄娜选中了。 这条新闻配了十几张图,没有一张拍到甄娜。 当晚她就坐在袁重的身边,可汹涌新闻愣是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拍到。 拍摄角度之刁钻令人叹服。 袁重怀疑到甄婉头上,回想火锅店那晚的场景,种种诡异浮出水面。 纨绔子弟带保镖团挤小火锅店,不是常见现象。 八卦的双喜食客们,居然没一个人拿手机偷拍。 袁重命令保镖全员“向后转”,场面滑稽,外围却没有一个食客发笑。 何解? 原因只有一个: 这个店所有食客都是被人买通过来演戏的,善于偷拍的汹涌新闻记者就藏匿其间,抓住机会发挥特长。 新闻正文字数不多,介绍了甄爽在米国学习的背景。 将甄爽从纽约回国开始,到遭遇车祸,再到进入征荣集团轮岗的经历,一一描述出来。 【……甄爽16岁以前都在国内念书。 但从未有人爆料过,征荣集团掌舵人甄荣森膝下,除了三朵姐妹花外,还有这样一名少主存在。 可见甄荣森为了保护爱子,花了不少心思,投入不小的力量……】 【……据知情人士透露,甄荣森有意将雪藏多年的独子培养成事业的接班人,将商业帝国逐步移交到他手上。 如今试观甄爽种种作态,我们不禁要问:他真的胜任吗?】 “关你屁事。” 袁重算是看出来了,甄娜的标靶,是甄爽。 包括任何冒充甄爽的人。 自己这个存在,都被对方视作威胁。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咦?姐发我截图而不是链接……” 袁重打开汹涌新闻app,发现头条是着名歌手王三峰老师的情史曝光,并不是什么征荣少主归国。 他搜索“征荣”“甄爽”,app内竟查不到一条结果。 果然…… 幸好! 袁重长舒了一口气。 回复甄婉: 【谢谢姐。】 甄婉回复: 【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发新闻,事先也没人跟我通气。暂时是按下去了,不过看过这新闻的人肯定不少。刚才我看爸的表情不太开心。】 袁重只能发了个“笑中带泪”的表情。 【小爽,我告诉过你要低调。】 【我错了姐,我好好反省。】 …… 下河街,袁家。 通风不良的职工宿舍闷热得像蒸笼。 甄爽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玩游戏。 他已经十几天没出门了。 百万名表被金葫芦抢走后,他看不到逃离下河街的希望了。 他想过报警。 但想不出怎么向警方解释,自己一个下河街穷小子,是怎么得到那么名贵的表。 怕没告成金葫芦,再把自己装进去。 袁重卡里那两千块钱,早被甄爽网购了零食和一副耳机,花了个精光。 现在身无分文,什么也买不了。 跟袁重奶奶又不是很熟,甄爽不好问她要钱。 趁老人出去扫大街,甄爽翻遍了袁家的每个角落,硬是没找到一分钱现金。 袁国良的灵位下面有个漆黑的木盒子,比较精致,甄爽料想会不会值钱的东西。 打开一看,骨灰。 甄爽吓得破口大骂: “法克!妈的骨灰为什么放家里啊?” 在书架上的一本字典里,他还翻到了一张塑封的老照片,上面是个漂亮女人,像极了老电影里的女明星。 照片角部写着一行字: 【爱妻兰英留念 一九九九年四月一日】…… 叮咚。 甄爽听到微信一声响。 袁重毕业三年,失业半年,早就没有同学、同事和他联系,微信寂静得有如古墓。 这是甄爽拿到袁重手机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 “白晶晶?谁呀?” 白晶晶说: 【最近有空吗?】 甄爽愣了下,点进对方朋友圈,看了几张自拍照后,想把自己眼睛挖了。 还没回复,白晶晶又接连发来信息: 【在新闻里看到你啦~】 【没想到你穿西装的样子这么帅,发脾气的样子也挺man的。】 甄爽一头雾水。 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上新闻了,还穿西装? 自己衣柜里根本没这东西,上哪儿穿去? 这女人是认错人了吧? 【我单身了。】 【其实回头想想,我遇到过的男生里,你是最好的一个。】 甄爽思忖,这丑女看来是知道一些我的过去了,不妨多问一嘴。 他打字道: 【为什么?】 【上次跟你出去玩,我是在考验你。】 甄爽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字说: 【五龙屿?】 【嗯。】白晶晶说: 【我一直想找一个有教养的男人托付终生。在你之前,我考验了108个男人,只有你,和我同住第一晚忍住了。】 甄爽回想刚才看过的照片。 “这货色居然都能当女海王?” 自己上梁山都卡出道位? 他回了一个大便的表情,拉黑了白晶晶。 第28章 重遇白晶晶 甄爽又收到一条信息,看对方头像也是个女的。 【嗯。】 “嗯什么?” 甄爽向上翻看,发现“自己”六年前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这是袁重大二时打暑假工时认识的一个外校女孩,当时鼓足勇气在微信上表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六年了啊,法克鱿!” 甄爽虽然失忆,但在自我认知里,觉得自己不是会主动跟女人表白的人。 于是,一个大便表情发过去,拉黑了对方。 这天下午又收到了好几条信息。 【上次在忙,没来得及回你。周末我有空,你有空吗?】 【没想到你隐藏得这么深,嘿嘿,最近聚聚好吗?我单身哦!】 【我后悔当初没有答应你。没错,我是结婚了。可我过得并不幸福!】 甄爽一一点开手机里的女人头像,查看照片。 把不展示照片的,他认为丑的,自己曾表白过的,分别赠送大便一堆,然后拉黑。 做完这一切,他躺下继续玩游戏。 玩着玩着,他忽然放下手机。 “刚才那碧池说我‘隐藏得这么深’,是什么意思?” 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可他已经把手机里的女人全拉黑了。 …… 整个星期,老甄都没给袁重好脸。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黑暗森林女王甄娜显然不在此列。 她算准了一切。 她知道她爸每周一早上要主持董事会例会,汹涌新闻推送的8点半,他正在通勤的路上。 甄董事长有司机,那时正好用手机看新闻。 那则【征荣集团少主高调归国……】的新闻,在被甄婉扼杀之前,已经汹涌澎湃地闯进甄荣森法眼。 袁重在公司很难遇到老甄,但每晚回甄家同桌吃饭是避免不了的。 甄家有规矩,没有应酬都要回家吃饭。 餐桌边,甄荣森板着老脸,袁重埋头苦吃。 家里的男人都不说话,女士们更不敢开口。 巨大的餐厅安静得犹如停尸房。 饭后,袁重和甄妙来到后花园抽烟。 三姐问: “爸爸因为吃火锅的事生你的气?” 袁重点点头,喟叹一声。 为了查清父亲的冤案,袁重刚决定要抱紧甄荣森大腿,不和甄娜一般见识,结果一脚就踏进那婆娘张开的圈套。 叫他怎能不郁闷! 甄妙嘟嘴说: “哼,你吃火锅不带我去!” “喂,这不是重点吧?” “就是。你什么时候请我吃火锅?” 甄妙一把拉住他胳膊,像是怕他跑了。 “改天吧。” “就今晚吧。我们悄悄溜出去。” “你吃得下吗?” “你陪我逛街去,逛饿了再吃。” “我……” 袁重想想都无聊。 “出去散散心嘛。”甄妙冲他眨眼睛: “有美女哦~我约了三个闺蜜泡吧,都是大美妞。” 袁重动摇了。 甄妙是懂男人的。 真正能让男人开心的,不外乎醇酒美人。 说得更三俗一点,能取悦“两巴”的东西。 嘴巴。 坤巴。 “走。” 袁重决定放纵一晚。 …… 商场里,甄妙抱住袁重胳膊,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而她买的两个唉哟喂的包包,夏奈儿的短裙,维蜜的内衣,全由袁重另一手提着。 袁重一脸生无可恋。 不过今天跟着甄妙走林间密道进车库,坐她的吉卜力出来,居然瞒过了陈兵的眼线,难得地离开了监视。 这时,前方优一库店门口,白晶晶和毛蓉蓉手挽手,迎面走来。 袁重第一反应是想躲。 他被她们叫出名字就露馅了。 可他一手提着大包小包,一手吊着笑成二傻子的甄妙,连捂脸都腾不开手,更别提逃跑了。 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哇,那条小裙子好好看哦。” 毛蓉蓉看向店里,迈步往里走,却没拉动身边的女孩。 白晶晶呆立当场,怔怔地望着袁重挽着甄妙迎面走来。 袁重身上还穿着上班那套黑色阿尼玛西装,取了领带。 他身材昂藏,发达的胸肌将白色丝质衬衫撑得鼓鼓的,男性魅力十足。 白晶晶和毛蓉蓉都从来没见他穿西装,没想到他穿上这么帅。 他身边的女孩俏美丰腴,长发披肩,挑染着几缕彩发,显得甜美而时尚。 对物质敏感的白晶晶一眼看出,对方全身上下衣裙,无一不是价格不菲。 若是等价交换,以物易物,对方一条苦茶子就能把她两人换成光膀子。 关键是,昂贵衣物和对方的贵族气质相得益彰,并没有自己去奢侈品店试衣服时那种丫鬟戴凤冠的违和感。 毛蓉蓉瞪圆了眼睛,小嘴张得老大,塞得进一只灯泡。 比起白晶晶的精密算计,她对袁重的喜欢更加纯粹,只是见袁重对闺蜜一往情深,只好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 袁重知道她的心意,目光与她交汇的一刹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心说蓉蓉,你若懂我,千万别出声。 毛蓉蓉心有所感,慢慢阖上了嘴巴。 她并没有看过那则昙花一现的汹涌新闻,白晶晶在微信上被喂屎又拉黑后,也没脸跟她讲这件事。 此时,白晶晶望着自己曾经的舔狗和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孩如此亲昵。 心中的妒意翻江倒海,恨意浊浪滔天,一张脸如海啸时的天空,愁云惨淡万里凝,端的是精彩绝伦。 “臭弟弟,你走这么快干嘛?” 甄妙抱怨着,被袁重拖着大步经过白、毛二人。 “袁重。” 在双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白晶晶喊出了男人的名字。 清晰,响亮。 纯属报复。 袁重心脏猛的一跳,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 心虚。 甄妙一回头,与回过头来的白晶晶四目相对。 “你喊哪个是冤种?” 甄妙小嘴里吐出流利的双喜方言。 她放开袁重胳膊,叉着腰说: “有本事再骂一句!” 白晶晶身经百战,不是什么善荏,但在颜值、身材、地位甚至年龄都胜过自己的甄妙面前…… 怂了。 哑了。 不敢回嘴了。 “我们走。” 她低声说,拉着毛蓉蓉走进优一库,听到后面甄妙甩下一句双喜地标性骂词——“宝批龙”,气得浑身发抖。 甄妙白了白晶晶背影一眼,转身挽住袁重胳膊。 见男人惊诧的眼神,连忙做小女孩撒娇状。 “我刚才是不是太泼辣了点?” 袁重苦笑摇头。 “没想到你双喜方言说得这么溜。” 甄家日常全讲普通话,从家主甄荣森到最底层的佣人,无一例外。 “嘻嘻,”甄妙笑着说: “跟同学学的,我高中、大学都是在双喜上的嘛。用方言骂人比用普通话过瘾。” 袁重淡淡地问: “你有没有想过,刚才那两个女生可能是我以前的同学?” 甄妙愕然: “我没想到啊……” 袁重从甄爽的日记上读到过,他16岁以前在奇拿国内上学时,全部采用化名,甄家提前跟校方沟通好的。 甄家三姐妹也是出国或上了大学才用回真名。 所以袁重一提醒,甄妙立刻反应过来了。 袁重并不想要甄妙知道他叫“袁重”,只是怕以后她想起这事,无意间透露给家里那个偷窥狂+偏执狂,加深甄娜对自己的怀疑。 有问题就要当场解决。 甄妙举起小拳拳捶男人胸口。 “你也真是的,见到老同学也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那个姐姐在骂你呢。” 幸好,她并不关心袁重的化名是什么。 第29章 黑灯跳舞好揩油 oasis club. 双喜市最豪奢的夜店。 “算了,我不去了。” 袁重在停车楼停好车又后悔了。 怕又被狗仔拍到,影响他和老甄的关系。 “唉呀呀,来都来了。” 副驾驶座上,甄妙补好了妆,斜眼看着袁重,噗嗤一笑。 “里面那么黑,谁能注意到你啊少主。” “少你妹主。” “这样吧,我给你化个妆吧。” “乔装改扮?” “嗯,过来点儿。”甄妙拿着眼线笔凑上来: “来夜店穿西装,真有你的。呵呵,你也不怕被人认成保安。” 袁重翻了个白眼。 心说保安怎么了? 现在的保安工作都是百里挑一的。 …… 今晚的oasis依然爆满。 迷幻的电音。 耀眼的灯光。 喧嚷的人群。 女人一个赛一个似乞丐,衣不蔽体。 男人一个比一个像国王,挥金如土。 舞池中,女人们扭腰摆臀,秀发飞扬,拼命输出着魅力。 甄妙高举双手,边跳边笑。 袁重在她面前机械地蹦跳。 他发现周围有好几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甄妙穿着保守,但架不住她身材好,布料挡不住性感的辐射。 袁重没蹦过迪,但看过不少武侠小说,记得梁羽生先生那副绝对: “白日放歌须纵酒,黑灯跳舞好揩油。” 袁重不能接受自己身边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猥亵。 眼神也不行。 只要有男人靠近甄妙,袁重就会迅速跳过去,撞开他们。 八极拳谚有云:晃膀撞天倒! 有了火锅店的前车之鉴,他不想惹事,撞人时也就用一两成功力,撞开即可。 一个戴方框眼镜的高瘦青年,被袁重一肩膀撞出去老远,差点跌倒。 眼镜回头怒目而视,却也无可奈何。 你自己撞不过人家,怪谁? 他骂骂咧咧地挤进了人堆里。 甄妙对袁重比了个心,安心蹦哒。 袁重依然面无表情。 忽然,一道紫色身影接近甄妙,袁重立刻跳到两人中间。 他正准备把对方撞开,发现是个女人,急忙收住攻势。 紫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大喊: “不妙!” 甄妙笑着喊: “方瞳!好巧啊!” “巧什么呀!”方瞳大喊: “我在上面看到你!专门来找你的!电话不接!群里的消息也不看!服了你了!” “哦呵呵!太吵了没听见!我以为你们还没来呢!”甄妙拍拍袁重: “小爽!这就是我今晚约的美妞之一!方瞳!” 方瞳? 这名字好熟悉…… 灯光闪烁不定,袁重看不清紫衣女的长相,问甄妙: “她刚说什么不妙?!” 甄妙笑得花枝乱颤,嘴凑到他耳边。 “我在外面用的化名——贾不妙。很酷吧?” 袁重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假不妙”,不就是“真妙”吗? “不妙!这里太吵了!先去卡座!” “好!” 方瞳挽着甄妙走出舞池。 袁重跟在两个女孩后面。 方瞳穿了一件紫色肚兜,同色窄裙的长度欲盖弥彰,走起路来腰肢款摆,风韵十足。 不过身材比起三姐来还是稍逊一筹。 三人来到卡座,两个漂亮女孩走过来,亲热地拉甄妙的手。 卡座里两个青年正在聊天,这时停下谈话,转过头来。 微笑对甄妙行注目礼,不时交头接耳。 袁重则微笑打量两位美女。 突然,笑容僵在脸上,他差点跳起来: “你们是‘热六’?!” 甄妙小声说: “什么‘热六’,人家是‘热色克斯’(the6)。” the6,奇拿王国娱乐圈炙手可热的少女天团,团员由6个女孩组成,年龄18至26岁不等。 这六人个个都是美女。 奇拿人都知道,双喜盛产美女。 女团the6就是典型例证,其中3名成员都是土生土长的双喜人,占了半壁江山。 前不久媒体发起“亚太区最美百大面孔”投票,the6入围3人,正是眼前这三位双喜女孩。 卡座不像舞池那么黑,袁重一眼就认出the6的队长——方瞳嘴边那颗标志性的媒婆痣。 而笑嘻嘻、婴儿肥的女孩就是the6的开心果——舒欣。 三个女孩妆都特别浓,最后一个浓到极致,简直像戴了一张面具,袁重看了好久才认出她: “颜楚楚?!” 女孩嘴角微翘,算是以笑容承认了身份。 那微笑微得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得清楚。 颜楚楚果然和电视上一样高冷啊,袁重心说。 “你朋友只认识楚楚啊?”舒欣拉着甄妙开玩笑: “我和瞳姐这么没名气吗?” 袁重挠挠头说: “都认识。你是舒欣,你是方瞳,the6果然都是大美女。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你们,她最喜欢的就是颜楚楚小姐。” “呵呵,我们也喜欢楚楚,”舒欣笑吟吟地说: “她可是我们队的忙内(老幺),是吧瞳姐?” 方瞳皮笑肉不笑,她装作心不在焉地四下乱瞟,其实一直在偷眼观察袁重。 袁重见the3中有两个女孩都在看自己,自信心爆棚。 看来三姐的亚洲邪术果然能大大提升魅力。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魅力谈不上,简直就是滑稽可笑。 袁重气质阳刚,配上甄妙画的阴柔黑眼线,看上去不伦不类。 那一身灰色的商务西装,更是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从没来过夜店。 两个青年窃窃私语: “估计想装成经常来的样子……” “结果伪装失败了……” “哈哈哈……” 两人拍腿大乐。 “你哪个朋友喜欢the6啊?” 三姐八卦起来。 “就我上次去看那个残疾同学。” “哦。” 袁重只要一提钟科,甄妙立刻就消停了。 其实是钟秀。 那丫头从来不追星,最近忽然迷上了the6,不仅拉着袁重陪她看她们的节目,还把团里的颜值担当颜楚楚设成了手机桌面。 “坐,都别站着了。” 方瞳招呼着,把甄妙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袁重挨着甄妙坐下,听到方瞳向甄妙耳语: “这位是?” 甄妙见两个青年都望着袁重窃笑,双臂挽着袁重胳膊,大声说: “我男朋友。” “……” 袁重斜睨着她。 立刻明白三姐可能对这两个男的不感冒,拿自己当挡箭牌呢。 挺好。 两个青年满脸惊愕之色,染黄毛的那位脸上更多了一份失望。 另一个青年苍白瘦削,留着韩式小分头,颇有几分甄爽的神韵。 他一边斟酒,一边看向袁重。 “你好,我叫jason,家里卖酒的,我平时帮家里打杂。新朋友怎么称呼?” 甄妙咬着袁重的耳朵: “他老爸做白酒销售的,本市吊茅的代理90%都是他家的。” 袁重点头。 吊茅是奇拿第一名酒,驰名全球,能占有双喜九成的市场份额,这份实力不俗。 “你好,我叫……” 袁重看了甄妙一眼,心说我才不会犯你那种语法错误呢。 “我叫甄不爽。” “噗。” 甄妙一口果汁喷在地上。 舒欣拍掌大乐: “你俩真有意思,一个贾不妙,一个甄不爽。” 大家都笑起来。 袁重心里一松。 这帮人大概率没有看过那天早上的汹涌新闻,没听过“甄爽”这个名字。 jason用杯底磕磕桌面: “兄弟在哪儿高就啊?” 袁重心说这是要开始拼爹了吗? 我目前的假爹——甄荣森财富全国排名第九,应该比你爹有钱。 不过不能告诉你。 我的真爹…… 不说也罢。 这就是现实。 绝大多数人只能拼夕夕,只有极少数才能拼父夕夕。 袁重想到停车时甄妙的调侃,说: “我在不妙家小区当保安,一个月5000,单位交五险一金,很不错的。” 第30章 二代目们 甄妙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黄毛小伙自我介绍: “小姐姐们,我叫李二斗,家里挖沙子的,我也是帮家里打杂。嘿嘿。我今年24岁,单身,性别男,爱好女。” 甄妙对袁重耳语: “这人最不要脸,他爸垄断了双喜市的砂石产业,到处都是他家的挖砂场。 “法律规定只能挖3米深,他家挖了20多米,把河堤都挖塌了。 “环保署来问责,他爸就到处打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去接着挖。 “李二斗更不要脸。那些靠河堤的平房垮了,他爸以前都是赔点小钱平息民愤。 “这家伙连钱都不赔,还带些地痞流氓去恐吓那些居民,简直是社会渣滓。” 袁重多看了李二斗一眼。 他在下河街长大,街口一带每年汛期都会被淹。 流离失所的街坊,他见过不少。 直到今晚,袁重才算见到罪魁祸首了。 李二斗皮肤黝黑,体格健壮,愤愤然与他对视,将酒一饮而尽,当的一声把杯子顿在桌面上。 袁重问甄妙: “这些人你都认识?” 甄妙说: “那两个男的只见过一面。上次和方瞳约好喝酒,明明是女生局,结果她带了几个男的来。 “早知道今天又有他们,我才不来呢。” 今晚的东道主——jason点了一桌子酒,还点了果盘和小吃,把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方瞳招呼三个女孩吃麻辣小龙虾,只有舒欣和她一起大快朵颐。 甄妙夹了一只虾放在碗里以表客气,然后再没看过虾一眼。 这种出身内河养殖场的小龙虾实在提不起她的胃口。 颜楚楚也不吃,却戴上塑料手套捏着虾须玩。 她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袁重想。 方瞳剥了几颗虾肉,端去了jason旁边,一颗颗喂给他吃。 甄妙转头和颜楚楚、舒欣一起聊女生的话题。 jason对李二斗说: “行了,别人没鸟你,你就在这一个人喝闷酒?” 李二斗怨毒地看了袁重一眼: “那还能怎么办?他俩热乎着呢。” “遇到个小保安你就怂了?这可不像你。” 两人压低嗓音说话,但架不住习武之人听力过人,没一个字逃过袁重的耳朵。 “不为失败找借口,要为成功找方法,”jason说: “二斗,自信一点,哥帮你搞定那妞。” 李二斗双眼直放银光: “怎么搞?” “听我的,你多秀秀肌肉……哎把衣服放下来,我是说你家的实力。”jason说: “你想啊,贾不妙又不傻,她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把你和小保安比较一番啊? “只要她一比,小保安不就输了?他一个月五千,怎么和你比啊?” 李二斗说: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甄不爽不是保安,他其实来头很大,比你我都大。” 袁重心里一紧,脸上不动声色,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美女跳舞。 jason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身上的西装是阿尼玛的。” “so?” “阿尼玛一套西装几万块,小保安买得起吗?” “人家现在傍上贾不妙了嘛,女孩有钱,送男朋友一套西装怎么了?” 李二斗疑惑地说: “不妙一个小学老师,她爸就一个普通侦察员,她那么有钱?” “二斗,你泡妞也太不上心了。你见过贾不妙那车吗?玛莎垃蒂,一百多万!”jason说: “一个普通侦察员的女儿开得起百万级的轿车?你进这么多次局子,不知道侦察员一个月挣多少钱?” “嘘!今晚千万别提进局子这些,不妙不爱听。” “正常,侦察员的女儿嘛。” “你的意思是,不妙她爸是个警界高层?” “那当然。” 李二斗眉头不展: “你说秀肌肉吧,我的肌肉上次喝酒时就秀完了,加不妙微信她都没通过。” “啧啧,形势这么严峻啊?那我只有放大招了。” “什么?” “灌他酒。” “嘿嘿,这个我在行。把他俩灌醉,再把不妙带到酒店……” “打住。”jason说: “二斗,你这犯罪思维该收一收了。我是说,既然你没法提升自己的魅力,那就打压敌人的形象。损人和利己都是同一回事。 “一会儿等老季来了,咱们哥仨联手把小保安灌醉,让他当众出丑,在不妙心里的地位降低。你正好趁虚而入!” “妙啊节省!”李二斗一拍大腿: “我这事要是成了,接下来三个月你在这里玩,我买单。” “那你买定了。” “节省,这次我真的陷进去了,”李二斗说: “我老头子说我蠢,得找个聪明媳妇来改善基因。再找个蠢货,以后只能生出一头猪来。 “不妙长得好看,又是大学生,这不是老天爷送我的老婆嘛……” jason懒得理他,一转头看见来人,叫了一声: “老季!” “唉!” 一个陌生男声长叹。 “老季,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李二斗说: “你撩的妹子呢?” “害,别提了。jason那个‘碰瓷法’没卵用。” jason说: “不可能。你说怎么没用?” “我刚才在舞池看中一个漂亮妞在跳舞,我就按你说的碰瓷,蹦着过去了。”老季说: “一个傻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屁股把我撞出去老远。我直接溜了,再找下一个目标……” “好样的,屡败屡战!” jason鼓励道。 袁重缓缓转过头,看向老季。 正是刚才撞过的那个戴方框眼镜的大个子。 老季继续跟两人说: “被那傻逼撞了以后,我就开始倒楣。碰一个女人挨一顿骂,刚才最后一个好不容易撩到了,更夸张!” 老季说到这里,端起杯酒愤愤饮尽。 “怎么了?” “算了不说了,想想都恶心。” jason说: “说,我帮你把把脉,免得下次踩雷。” 老季说: “我和她抱在一起,她摸我,我也摸她,摸到下面……不对,怎么我有的她也有?! “卧槽……我撒丫子要跑,他一把把老子搂住,用夹子音问:‘哥哥,你的大还是我的大?’ “‘去泥玛的!’老子一把把她推翻,一口气跑回来了。” “哈哈哈……” 桌子那头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 桌子这头的袁重也笑出声来。 老季循声望来,看到袁重脸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人谁呀?刚才在舞池,就是他把我撞开的。” “这么巧?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我就算认错了脸,也认得出他这身西装。整个oasis,除了小保安谁穿这种商务西装来玩?” jason笑道: “人家就是个小保安。” “小保安凭什么坐我们桌?” 李二斗说: “人家女朋友在我们桌。” 老季眼镜后面一双死鱼眼在三个女孩脸上扫过一轮,最后僵在甄妙脸上。 “二斗,穿白色衣服那妞是小保安的女朋友?” 李二斗黑着脸,jason拍他肩说: “马上就是我们二斗哥的女朋友了。” 老季知道撞妞了,移过目光欣赏她后面的颜楚楚和舒欣。 “诶嫂子,那两个美女都是你朋友?” “啊。” 方瞳捧着手机玩,漫不经心地说: “看上谁了跟嫂子说,嫂子帮你搞定。” 老季看着颜楚楚,说: “高马尾那姑娘有男朋友了吗?” “哇,老季你都快30了,我们家忙内刚满18,你觉得合适吗?” “嘿嘿,年龄不是问题嘛……” jason和李二斗交换了个眼神。 是时候揭开战役的序幕了。 第31章 火锅风波 jason鼓掌道: “隆重介绍一下今天的新朋友,季东材,季总。 “我们季总的老爸是‘伞霸’的老板,目前占有全国雨伞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 “季总作为家族企业的接班人,我们都亲切地叫他一声:‘季霸’。连起来就是——” jason、李二斗和方瞳齐声说: “季霸伞霸,jbsb!” 众人大笑。 女孩们笑过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jason眼看要冷场,说: “小姐姐们,小吃都凉了,有没有想吃什么的,我们现点!” 甄妙举手说: “我想吃火锅!可以吗?” 李二斗说: “当然可以!” jason拍拍他的背,对甄妙说: “有二斗哥在,没有办不成的事。” 甄妙笑笑,转过头继续聊天。 jason放下手机,跟李二斗耳语了几句。 啵! 李二斗帅气地打了个响指,擦身而过的服务员停了下来。 “先生,您好。” “街对面‘龘焱’知道吧?” “火锅店?” “对,你安排几个人过去给我端个火锅进来。” “先生,这……” 服务员面露难色。 李二斗拿过手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 “你的小费。” “不是这个意思,先生,”服务员轻轻推开钱: “我们oasis不接受外卖火锅进店。” “火锅店也这么说,一听是oasis就不外送,”jason说: “所以我们想请你们帮个忙,去他们店里端过来。对面已经打包好了。” “先生,这样不行的。” “艹!”李二斗大叫: “我朋友肚子饿了,就想吃火锅。你们哦塞斯怎么做生意的?让客人饿肚子?” 甄妙的脸红了,甩甩手说: “好啦我不吃了,你别为难人家。” “别啊,咱吃。不妙妹子,你放心,我搞定。” 李二斗拍胸脯说。 甄妙翻了个白眼,连连摇头。 “嫌钱少是吧?” 李二斗伸手进包数钞票,数得啪哒有声。 甄妙拉了拉袁重胳膊,用眼神求助。 袁重大声说: “李总刚才说了他搞定,你还担心什么,等着吃火锅吧!” 袁重无所谓,这砂二代只要敢对服务员动手,他会出手。 正好借此替下河街被欺负的街坊们出一口气。 他连揍完人、拉着三姐从哪个门跑都看好了。 李二斗和袁重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空气中有了火药味。 李二斗脾气上来,也不数钱了,直接掏出捆好的一摞钱,拍在服务员胸口。 “赏你的。把火锅端进来,再赏你一万!” 李二斗斜睨着袁重坐下。 服务员把钱放在桌上。 “先生,我不能收您的钱。火锅真的不能进店……” “哼哼。” 袁重冷笑出声,点上一根烟,悠然看戏。 “什么狗屁规矩!”李二斗一拍桌子: “把你们负责人叫来!我跟他说!” 一个三十多岁的制服男人走了过来,大方地说: “先生,您好。我是s区的客服领班,您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反馈。” “懒得跟你废话,”李二斗说: “我朋友想吃火锅,街对面‘龘焱’知道吧? “我们菜都点好了,让你们的人帮忙送一下,死活不肯。” 领班跟服务员小声交流了几句,说: “先生,刚才我了解了一下情况,我们服务员跟您表达的,正是我们oasis的观点。火锅除了气味浓烈,还有燃气安全的问题。所以,很抱歉!” 哗啦啦。 李二斗把手包倒过来,里面的钱全掉在桌上,都是用银行的纸带扎好的,一摞一摞。 “你安排人把火锅端进来,这十万块全归你,听懂还是听不懂?” 李二斗不耐烦地解着衬衫纽扣。 领班的嘴角有冷笑闪现: “先生,实在抱歉,规矩就是规矩……” “我规你妈的矩!” 李二斗暴起,抓起两摞钱高高举起,作势向领班脸上砸去。 袁重脸上戾气陡生,把半截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这时,李二斗举钱的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jason挡在他和领班之间,低声说: “这场子是小龙哥罩着的,咱们多少要给点面子的。” 李二斗放下钱,很没面子地坐下,端起酒杯。 领班带着服务员头也不回地走了。 甄妙在袁重耳边说: “好丢脸啊,我想走了。” jason在李二斗旁边坐下,手搭上他肩膀。 “咱们得动脑子啊。这附近有没有你家的采砂场?” 双喜市区三江穿城而过,采砂场遍布全城。 “有啊。可这跟火锅有什么关系?” jason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 “真有你的。” 李二斗两眼放光,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周幺鸡,在工地吗?” 他站起身来,走到卡座外交代事宜。 半小时后,几个服务员提着黑色塑料口袋过来了。 打开口袋,就看到几十个红色塑料盒子。 袁重一眼看出,这就是超市里卖的“自热火锅”。 盒子里,上层是火锅汤和菜,下层有个发热包,加热火锅。 袁重这两年手头拮据,馋火锅时买过几次“自热火锅”来吃。 主要是图便宜,味道比起火锅店里还是差了不少。 李二斗揭开盒盖,露出里面香喷喷的毛肚、牛肉、鸡胗。 袁重一挑眉: 我买的自热火锅怎么没这么多肉,全是素菜? 李二斗看着甄妙,得意地说: “我叫了几个兄弟,把火锅菜都烫熟了,然后和锅底一起装在这种自热锅里带上来的。” 甄妙一脸好奇。 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她,这辈子连方便面都只吃过一次,这种进阶版的方便食品听都没听过。 李二斗叫服务员帮忙揭盖,分发油碟、筷子,一群人就在双喜最大的夜店里吃起火锅来。 浓烈的香气吸引了远近客人的观光,纷纷跑去找领班,表示他们也想一边吃火锅一边嗨。 领班的脸黑成了锅底。 可这一桌的火锅是oasis服务员提进来的,现在等客人吃起来再上去制止,已经名不正言不顺。 “真香。” 甄妙吧唧着小嘴,嚼着毛肚。 李二斗端着酒上来,坐在她对面,双手举杯: “不妙妹子,我敬你。” 甄妙说: “啊?你为什么敬我?” 李二斗红着脸看了她旁边的袁重一眼,说不出话,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 “谢谢招待。” 甄妙从不忘记礼貌,端起果汁抿了一小口。 “客气了。” 李二斗做贼似的望了女孩一眼,回到他的位子。 方瞳端着两杯酒走过来,冲甄妙一笑: “不妙,我跟老六说几句。” the6队长一撅屁股,挤在甄妙和颜楚楚中间坐下,把手上一杯酒塞到颜楚楚手里。 二话不说先碰了个杯,仰起脖颈喝了一半,冲颜楚楚扬扬下巴。 颜楚楚一脸蒙逼,朝方瞳后面的甄妙投去求助的目光。 甄妙耸耸肩,意思是你们队内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颜楚楚只好抿了一口,烈酒入喉,眉心若蹙,小脸泛起红晕。 “瞳姐,你……” 方瞳说: “老六,季东材这位哥哥人很不错的,忠厚老实,又会搞笑。家里的企业也都交给他经营了。” “哦。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女团是吃青春饭的,不可能当一辈子偶像,最终还是得有个归宿,你说是不是?” “瞳姐,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实话告诉你吧,季哥看上你了,想跟你交个朋友。” 颜楚楚看了桌子另一头的季东材一眼,露出难堪的表情。 “啊?” “啊什么啊,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咱们圈子里的男人可靠不住。” 说完从沙发上起身,回到jason那边。 第32章 骰子游戏 方瞳向季东材耳语几句,后者径直走到颜楚楚面前,看着她。 颜楚楚正对甄妙说: “这酒慢慢喝还挺好喝的。” 女孩独自喝酒,此时杯中只剩下冰块了。 季东材说: “楚楚你好,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颜楚楚转过脸来,一脸诧异。 “谢谢你,我不会跳舞。” 季东材呆立原地。 甄妙捂嘴直乐。 一旁的袁重都有些忍俊不禁。 唱跳女团成员声称自己不会跳舞。 方瞳看不下去了,过来圆场。 好说歹说,甚至搬出了自己队长的身份,颜楚楚才勉强答应和方瞳、季东材一起去跳舞。 “老六……” 甄妙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颜楚楚的小手。 李二斗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一时心痒难挠。 “节省,要不我也去找不妙跳舞吧?” jason看了他一眼。 “那你去啊。” 李二斗不动不言,只是望着jason。 “你太紧张了,刚才跟人家说话都要背过去了,现在去邀请她肯定吃闭门羹。” 李二斗来劲了: “吃什么羹?我来点!” “吃你妹。”jason没好气地说: “先不请她跳舞,按原计划进行。” “灌酒?” “灌!” 火锅凉了。 jason叫服务员收拾了桌上残局,又叫他们拿来骰蛊,招呼大家一起玩“几个几”。 jason环顾众人: “都知道规则吧?” 袁重茫然地看向甄妙。 甄妙简单给他讲了一遍规则。 “只要叫的数比前面的人叫得大就行吧?” “嗯嗯,”甄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在米国没去过夜店?我不信。” 袁重想起甄爽手机的锁屏界面,说: “经常去。” “那你不会玩‘几个几’?” “米国那边不玩这个,一般玩……‘俄罗斯轮盘’‘墨西哥僵局’之类的。” 袁重面对三姐毫无压力,信口开河。 “哇,听起来就好有意思,以后教我。” “搂扑拉不愣。” 李二斗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嘀咕: “妈的土鳖,连骰子都不会玩。” jason拿起面前的骰盅: “都准备好了吧,开始喽!” 哗啦啦…… 大家摇了会儿骰子,放下,开盅看自己点数。 jason先叫: “五个一。” 现场总共五个人,骰子最小点数为一,他玩得十分保守。 李二斗第二个叫: “十个一!” 按座次,下一个是袁重,他看着李二斗说: “我开你。” 大家一起揭盅,所有人盅里的一点加起来只有8个。 袁重笑着说: “喝酒吧。” 李二斗一脸不在乎,举杯仰脖喝干,倒过杯口给大家看。 游戏继续。 从李二斗开始。 “十五个二。” 袁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五个人,一人盅里五颗骰子,总共就25颗,你敢叫12个2? “我又开你。” 揭盅。 9个2。 李二斗举杯满饮,倒转杯口亮相。 游戏继续。 李二斗: “15个2!” “我还是开你。” 揭盅。 10个2. 李二斗又罚一杯。 这次没像前两次那样潇洒地亮杯了,向后重重靠在沙发上。 他刚才气不过袁重和甄妙,一个人喝了好几杯闷酒,现在连干三杯烈酒,看上去已经眼神涣散了。 “喂!”jason推了推李二斗肩膀: “你叫小点的数会死啊?” 袁重看出来了,砂二代把点数叫大,就是为了针对自己,自己只能把点数叫得更大。 这样就增加了自己被后面甄妙“杀死”的风险,而三姐要是不杀自己,她就只能把点数叫得更大,“被杀”的风险就只能她自己承担。 这游戏,越往后玩越不可控。 袁重这里没有针对李二斗,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对方喊的点数不合理,就想开他。 针对李二斗,袁重还是比较钟意拳拳到肉的方式。 游戏继续。 李二斗这次叫了“5个1”,学会了向现实低头。 袁重秉承着万事谨慎的态度: “6个1.” 甄妙: “6个3.” 舒欣: “8个3.” jason: “10个3.” 李二斗缩着脖子环视众人,感觉自己掉进了什么陷阱: “十……十一个3!” 袁重: “我开你。” 李二斗被酒精烧烫的血直冲脑门,腾的站起来,抄起一个白兰地酒瓶,高高举起,冲袁重恶狠狠地吼道: “我他妈弄死你信不信?!” “啊!” 甄妙惊叫一声,站起来张牙舞爪地求救: “快来人啊,这儿有人杀人!快来人啊!……” 袁重微笑着制止了她,把脑袋伸过去。 “不信。你弄我一下试试?” 心说来啊小子,快砸下来,我好让你感受一下传统武术的魅力。 jason把酒瓶从李二斗手里拧下来。 “你是真想得罪高小龙是吧?你家挖的砂石六七成都是销给强龙集团的,你喝多了,忘了?” 袁重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说的“小龙哥”是谁。 双喜市建筑业龙头——强龙集团是从施工单位起家的,老板是一对亲兄弟,哥哥高强,弟弟高龙。 高小龙,难道就是强龙二老板——高龙的儿子? 说得通。 高强和高龙早年都是建筑工人,极道背景很深,双喜市的街谈巷议中,常能听到高家兄弟血淋淋的发家史。 高小龙既是富二代又是黑二代,坐镇全市首屈一指的夜店,当一尊活的关二爷,很合理。 李二斗听进了jason的提醒,毕竟是生意人的儿子,知道甲方爸爸是得罪不得的。 他颓然坐下,吐出一口恶气,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小保安……” 甄妙剜了李二斗一眼,坐下,故意紧紧挽着袁重的胳膊。 领班带着几个穿西装的保安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刚才为了送火锅的事被李二斗一通羞辱,他可都记得呢。 jason忙向他们解释: “都是闹着玩,闹着玩……” 好不容易劝退了保安们,转头向卡座众人挤出个笑脸: “接着玩。刚才到哪了?” 袁重指着垂头丧气的李二斗,面无表情地说: “我开他。” “你……”李二斗快气晕了,一把将骰盅扫到地上: “我不玩了!” jason坐到他身边,搂着他肩低语: “二斗不是吧?你不玩,我他妈一个人怎么灌醉甄不爽?说好灌醉他让他在贾不妙面前出丑的……” “他还没出丑,我的丑都他妈出尽了。”李二斗没脾气了: “我放弃了。” “放弃贾不妙了?” “对,不要了。以后找个更好的,现在大学生还不是满地都是。” “行!你放弃,我来灌甄不爽。我jason从不言弃。” jason坐回沙发,对大家说: “二斗有点不舒服,我们四个继续玩哈,现在从……不爽兄开始?” “都行。” 袁重大度地挥挥手,重新摇骰子之前还不忘“关心”身边的李二斗一番,似轻实重地拍打他背,大声说: “不舒服别扛着,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看,啊~” 可惜,你永远无法激怒一个已经失斗志的人,就像叫不醒装睡的人一样。 “呃——” 李二斗闷哼一声,向旁边一头栽倒,开始装睡。 剩下四人继续玩“几个几”,在jason的提议下,他和袁重两名男士改喝三花聚顶。 也就是一杯酒里,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各占三分之一。 jason笑着说: “这是道家的喝法。人有三花:精、气、神。道家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聚于头顶,大功告成,万劫不侵呐!” jason满嘴跑火车,袁重一个字都不信。 要是“三花聚顶”意思是脑溢血,他信。 袁重选择了奉陪。 现在对手就一条韩式细狗,根本没在怕的。 第33章 妈の,最も烦いは装逼の人 游戏继续。 jason是懂骰子技巧的。 玩了几轮,袁重、jason各喝了两杯三花聚顶,都有些晕。 舒欣也喝了两杯白兰地,小脸蛋红扑扑的。 惟独甄妙金身不破,一次都没喝。 这一轮jason回头开舒欣,开输了,自罚一杯。 放下酒杯,他立刻捂住了嘴,脸涨得通红。 袁重笑着说: “要现场直播的话,麻烦节目预告,我们提前避难。” jason定格了几秒钟,微笑着直起上身。 “还早。” 游戏继续。 舒欣开甄妙,开中了。 甄妙举起橙汁,豪爽干杯。 jason眼睛瞪圆了。 “不妙,你没喝酒?” “嗯,我爱喝橙汁。” 这是爱不爱喝的问题吗? “我今天点了这么多酒,岂不是没人喝?” 甄妙耸耸肩: “可我不会喝酒呀。” “你不会可以学嘛。” 甄妙摊摊手: “可我不想学啊。” 袁重忍俊不禁。 “不行,我们都喝了这么多,人家舒欣小妹妹都喝了酒。不妙妹子,现在你输了,你高低得喝一杯酒。” “节省,你别难为不妙妹子了,”李二斗抬起头来: “她不能喝,我替她喝了就是了。” jason沉声怒骂: “刚才我快喝死了,你他妈睡得跟死猪似的,现在来装情种了啊?玩英雄救美是吧?” 李二斗讪笑着端起酒杯。 袁重皱眉,他可不想三姐欠砂二代人情。 “不用你替!”甄妙说: “我不喝酒,但是可以表演一个才艺。不然我和不爽马上走。” “好耶!” 舒欣鼓掌叫好: “我都不知道不妙有什么才艺。” 袁重挠挠头,他也不知道三姐的才艺。 李二斗也拍手支持。 jason只好答应。 甄妙说: “我的才艺是,讲笑话。 “笑话的名字叫《真爱》。从前,有一对情侣流落荒岛,被岛上的一群野人抓住了。他们是食人族。 “族长说:‘俺们虽然吃人,但俺们也不是什么人都吃。你们俩是情侣吧?’情侣说是。 “族长说:‘俺们族信奉爱神,不吃真爱之人,只要你们俩证明彼此是真爱,俺们就放你们走。’情侣为难地说:‘这个怎么证明呢?’” 甄妙故意停了下来,喝了口果汁,制造悬念。 “嘿嘿嘿,”李二斗猥琐地笑: “这太好证明了。” 甄妙吊足了大家胃口,这才继续讲: “食人族长说:‘你们若是真爱之人,必然不会嫌弃对方,所以,只要你们能吃下彼此的屎,你们马上就自由了。要是不行,嘿嘿,今晚一个烧烤,一个刺身。’……” “yue~” 舒欣发出一声干呕。 “……最后,这对情侣拉了,也吃了,重获自由,但是女孩还是提出了分手。男孩问为什么,女孩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拉这么多!’哈哈哈哈……” 甄妙讲完大笑不止。 袁重只能苦笑。 李二斗趴在沙发扶手上,冲外面哇哇大吐。 jason又开始捂自己的嘴,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却不敢再继续游戏。 如果自己再喝一杯,铁定要吐。 如果不妙妹子输了,再讲个更刺激的笑话,铁定要吐。 总共就四个人玩,中奖概率高达50%,太可怕了! 这时旁边卡座传来起哄。 “舞池里打架了。” 他们都站了起来。 袁重们相继站起去看。 偌大舞池中央一处,人潮涌动。 “jason!” 方瞳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jason脸色一变,冲出了卡座。 “老六!” 甄妙把颜楚楚和自己的小包背上,跟着跑了出去。 袁重跟在最后面。 音乐停了,大灯亮起,跳舞的人们停止了扭动,围了上来。 舞池中央,季东材蜷缩在地,双手捂着肚子。 脸上红的是血,黑的是鞋油,眼镜早已不知所踪。 方瞳和颜楚楚站在一旁,缩头缩颈像两只受惊的鸟。 见jason来了,方瞳上前一把抱住,哭哭啼啼。 颜楚楚则紧紧挽着甄妙的胳膊,贝齿轻咬着下唇,浑身颤抖。 对面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梳着油亮的背头,年纪二十四五。 个子不高,体格不壮,獐头鼠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女人年纪与他相仿,穿一条碎花裙子,a着腿站在那里,嘴上叼着烟,两条手臂上都文满了图案。 两人并肩而立,冷冷地看过来。 jason并没有立即过去交涉。 等李二斗醉步踉跄地过来了,他耳语几句,这才走上前去。 “我朋友是你打的?” jason问那男的。 “哼。” 油头青年冷笑一声,仰头看向天花板,直接没理他。 旁边女的说: “我打的,怎么了?” 油头青年用鼻孔看着jason,施施然说: “这小子必须跟我女朋友道歉,不然今晚他走不了。” jason扫了一圈四周的看客,分不清敌友,说: “这位朋友,我朋友对你女朋友做了什么,能否说说?” 油头青年不语。 花臂女指着地上的季东材,厉声说: “他把我推倒了,屁股都摔肿了!” 围观群众后排传出几声轻笑。 jason说: “跳舞人多,撞到人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撞,他是推的!推我前还摸了我,他妈的,抱着我摸的!” 人群后面又传出几声轻笑。 油头青年看向笑声传出的方向,眉头一皱。 “把笑的人带过来,让他当着我面笑。” 油头青年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钻进人群。 jason见此情景,皱眉说: “二位稍等,我跟我朋友了解一下情况。” 后面,李二斗拿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 jason问季东材: “你摸别人女人了?还推了?” 季东材垂头丧气,一声不吭。 jason看向方瞳: “你看到老季骚扰那女人没?” 方瞳正和舒欣挽在一起,眸子惊惶跳动,一脸迷茫。 jason跺脚吼道: “说话嘛!” “没看到!” 方瞳尖叫。 季东材支支吾吾说: “我给你们说、说过的嘛……” jason转过脸: “你说什么?” 季东材提高了音量: “我早先就说过的嘛,我好不容易撩到个女的,结果是个男的,还问我他的大还是我的大。”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 敢情是女装大佬被推倒后,摔痛了,带来男朋友回到舞池到处搜季霸,姓季的正好带着方瞳和颜楚楚返场,被逮了个正着。 这一下,窃笑之声四下纷起。 袁重和大家一样,好奇地注视花裙子大佬。 花裙子气得浑身发抖,他男朋友更是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环指周围看客: “谁再笑,今晚就和这小子一起到中间来罚跪,给老子跪到天亮!” 人群中的杂音迅速止息。 季东材气急道: “是你女朋友先抱我的,先摸我的!” 花裙子跳脚: “我没有!” 油头青年彻底被点燃了,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老子数到三,没看到你跪在我面前,你这辈子就别想用腿站着了。三……” 他举起三根手指,收起一根。 “二……” “妈の,最も烦いは装逼の人!”李二斗冲上去就是一个正蹬: “叫你牛逼!” 刚刚吐过一轮的他,此刻酒醒了大半,精神焕发。 油头青年体格不壮,砂二代这一脚直取他胸腹之间的软组织,只要踹中,他必倒下。 他还没数出“一”,一道黑影从他身后闪出。 那人伸手撩到李二斗膝弯,脚下扣住了他支撑腿的脚后跟。 手一抬,李二斗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鞋尖连油头男人的衣服都没碰到。 黑衣人箭步上前,一脚跺向李二斗脑袋。 第34章 高小龙 李二斗显然不是打架的萌新,倒地后就地翻滚,躲过了黑衣人这一脚。 咚。 黑衣人一脚跺空,地板一震。 袁重剑眉挑起。 黑衣人是个练家子。 这一记震脚,竟像是练八极拳的。 袁重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穿一身黑衣,看上去年纪与袁重相仿,面目透着一股朴实。 只不过他绊倒李二斗后,紧跟着就上前踩人,却不像练传武的。 像个街头无赖。 练家子从不屑于跟门外汉打真格的。 李二斗手撑地欲站起,黑衣青年上前一脚,踢垮他支撑手。 飘沙腿! 袁重心中暗道,胸中已确定这人练的是八极拳。 李二斗一声惨叫,再滚。 黑衣青年再上,绕着圈发起蹬踢。 李二斗双腿离地,以臀部为支点,对着黑衣青年鞋底乱蹬乱踢,竟令黑衣青年无法踢中。 油头青年说: “这,就是街舞?” 四外一阵哄笑。 “哈哈哈……” 黑衣青年也没绷住,叉着腰仰天大乐。 这一笑泄了戾气,反倒不再收拾李二斗。 “一。” 油头青年说。 黑衣青年抱臂站回他身后。 几个花臂壮汉从他两边走出来,将季东材拖到他面前。 两脚踹到膝弯,季霸“嗷”的一声嚎,扑通跪倒。 袁重没有丝毫出手的想法,为了几个富二代曝光自己身份,不值得。 尽管他很想教育一下不讲武德的同门武者,劝他耗子尾汁。 他仅仅是想看一场打架,过过干瘾。 眼看形势一边倒,这架看来是打不起来了。 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袁重想着,打了个哈欠,走到女孩们身边。 四个女孩都低头玩手机,心思显然都不在手机上。 the3无非是怕围观群众拍下她们,发到网上去。 偶像女团浓妆艳抹泡夜店,卷入斗殴事件,绝对的黑料。 征荣集团三公主和少主再卷进去,还牵涉一个变装癖,这瓜就更大了。 “不妙,回家了。” “嗯嗯,”甄妙赶紧挽住袁重胳膊: “老六和欣欣也一起走吧?” 两个女孩点头如捣蒜。 方瞳说: “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舒欣说: “瞳姐你不等你男朋友了?” 方瞳看了jason一眼,吞吞吐吐: “我、我明天下午还有通告呢。” 于是,袁重带着四个女孩往外走。 全场焦点集中在场中跪倒的季东材身上。 油头青年弯下腰,把他的脸拍得啪啪有声,一副逗狗的神情。 “刚刚不还乱叫吗?再叫两声听听。” jason凑上去赔笑: “这位大哥,咱们……” 啪! 油头青年反手一耳光,把jason打得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今晚都别想走,”油头青年下令: “拉到场子中间来,咱们慢慢玩!” 五颜六色的社会青年,从四面人群里走出来,总共竟然将近百人,一掌一脚地,把刚站起来的李二斗推向场中。 袁重已走进了围观人群,牵着甄妙小手,后面依次跟着颜楚楚、方瞳、舒欣。 婴儿肥美少女还没走出场子,就听到一声喊: “这几个和他们是一伙的,想跑!” 嗓音有点熟悉。 袁重皱眉回头,只见那个服务员领班来到场中,手指过来。 领班身后,几个保安抄着手,带着笑,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夜店保安本就是穿西装的稻草人,主打一个威慑作用。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来这里消费的都是各种二代,惹不起。 为几千块工资,犯不上。 如果他们能堪大用,还需要高小龙那种人镇场子吗? 黑衣青年问领班: “认清楚了吗?” “错不了,义哥!”领班点头哈腰: “s区23号卡,这帮人偷偷把火锅带进来吃,搞得场子乌烟瘴气。” 人群里有人发喊: “对,就是这几个吃火锅,我认识!” 立刻有人附和: “他们那火锅可香了,是‘龘焱’的味道!” 人群一阵哄笑。 场子中心,jason在地痞们的环伺中捂着肿脸,一脸悲愤。 油头青年斜了他一眼。 “这么时尚、豪华、新潮的夜店,妈的几个土老冒,跑到这来吃火锅,挺嚣张啊。”油头青年下令: “抓!一个都不准漏了!” 混混们立刻窜了出去。 “啊!” 舒欣一声尖叫。 接着是方瞳的声音: “别拉我,我自己走。” 袁重一把将甄妙搂在怀里,大步往外走。 “老六!” 三姐挣脱了,回头去追颜楚楚。 老六正埋着头,乖乖地跟着她的队长往场中间走。 甄妙也一路跟了进去。 袁重惊了。 猪猪女孩的友谊竟不是塑料制品? 她真的,我哭死。 袁重苦笑着,被迫跟她们折返。 场中,四个女孩挤成一团。 油头青年说: “拉开,让我好好看看。” 女孩们怕流氓们的咸猪手,自觉分开,站成一排,像极了the6的某个舞蹈名场面。 只有甄妙无动于衷,抱臂在胸,恨恨地望着场中央的油头青年。 “啧啧啧,一个比一个水灵啊。” 油头青年的目光在四个女孩脸上、身上滑过一轮,咂巴着嘴。 回头看向jason: “这四个妞跟你们一起的?” jason咬牙不吭声,跪在地上的季东材开腔了: “是!她们仨是the6的成员!边上那个叫贾不妙!那男的叫甄不爽!” jason踹了季霸一脚。 李二斗揍了季霸一拳。 “the6啊……” “真是the6!方瞳!舒欣!颜楚楚!” “颜楚楚都来了!卧槽,大瓜!” 围观群众哗然,纷纷掏出手机来拍照。 “the sex……”油头青年摸摸油亮的大背头,打了个响指: “我懂英语!兄弟们,今晚收拾完这四个男的,把这四个妞分了,跟她们好好探讨下sex。这一个留着,我开小灶。” 说罢一指颜楚楚。 老六的小脸血色尽褪。 流氓们一阵欢呼。 只有黑衣青年一脸严肃。 甄不爽真的不爽了,十指交叉,开始松活四肢关节。 他已决定,今晚谁都能放过,绝不轻饶场中这个油头。 “小龙哥!”jason扯着嗓子大喊: “有人在你场子里闹事!小龙哥!” 酒二代不顾形象,喊得声嘶力竭,头颈暴凸青筋。 领班和保安笑了。 黑衣青年笑了。 围观人群中也传出零碎的轻笑。 jason跑到保安面前,吼道: “小龙哥呢?高小龙在哪儿?” 领班说: “就在你面前看不到,你他妈瞎啊?” jason茫然四顾。 油头青年笑问: “你认识我吗?喊得辣么大声。” jason当场石化。 蹲在地上的李二斗也傻眼了,瞧瞧高小龙,又看看jason,默默从裤兜掏出了手机。 oasis是强龙集团二公子镇场子这事,jason也是听朋友说的。 其实他并不认识高小龙,只有一次远远望见对方带着一群小弟,风风火火从舞池边经过,没看清面目。 当时的高小龙还染着一头蓝发,和现在的形象判若两人。 jason在oasis总把“小龙哥”挂在嘴边,显得他和高小龙很熟,哪成想自己亲手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喂,干嘛呢!” 一个混混突然扑在李二斗背上,手伸到前面去抢他的手机。 李二斗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膝之间,对着电话低语。 “报警是吧!尼玛的!” 李二斗的头埋到胯下,背上的混混抢不到手机,一边挥拳打他,一边怒骂。 旁边的混混一拥而上。 手机脱手前,李二斗用双喜方言喊出最后一句: “周幺鸡!别他妈在门口埋伏了!带人冲进来!” 第35章 无法低调 袁重一想就通。 刚才jason上前和高小龙理论前,向李二斗交代了几句。 接着砂二代就鬼鬼祟祟地打电话。 想必是叫手下周幺鸡带人在oasis外面埋伏。 只要情况不妙,就去店外面去打群架,以免得罪店里的活关公高小龙。 眼下既已跟关公对了线,那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门口响起喧哗声,紧接着是一阵粗重的脚步声。 众人回头看时,约两百名工人涌进夜店,人手一把铁锹或钢钎,气势汹汹。 为首一人喊道: “斗哥,你在哪?” 李二斗扯着嗓子高喊: “周幺鸡过来!谁挡你们,给老子往死里弄! “你们伤了,住院费用我包圆,工资照发!死了,每人家里给八十万抚恤金!” 袁重捂住了额头。 砂二代瞥了高小龙一眼,大有睥睨江湖之概。 “弄死这帮狗曰的!明天咱们接管哦塞斯!我,李二斗说的!” “哇噻。” 高小龙夸张地说: “好牛逼啊。” 黑衣青年哈哈大笑。 花裙伪娘咯咯娇笑。 领班和保安都慌了,笑不出来。 高小龙命令保安: “去把所有的门锁了!” 保安们作鸟兽散。 领班想跟着跑,被高小龙一把搂过来。 “看着,咱们今晚关门打狗!” 保安们分头跑到大门外,哐当哐当落锁。 愤怒的顾客们开始砸门。 “放我们出去!” “你们oasis是什么意思?把客人关在店里?” “我要投诉你们!” 门外的保安们充耳不闻,施施然掏出烟来抽。 场内,三百人的群殴械斗已然揭幕。 混混们手持砍刀、棒球棍,与手持劳动工具的工人们战成一团。 铁器撞击声、喊杀声、怒骂声、痛呼声交织成一片。 几千名客人们聚集在四个大门处,拼命砸门。 舞池中,袁重等八人还被二十多个混混看守着。 这帮人提上了武器,气势强悍霸道。 李二斗一脸笑看风云的表情,丝毫没有身陷敌营的窘迫和慌张。 混混们也没敢为难他。 毕竟对方人多。 要是到最后己方被翻盘,oasis改姓李了,斗哥是要反过来收拾他们的。 对于四个大美妞,混混们也只是用目光觊觎,没敢上手。 黑衣青年护送高小龙和伪娘登上舞台,来到dj台后。 高小龙对着麦克风说: “全场的帅哥美女,让我看见你们的双手!这里是dj小龙,mc……” 黑衣青年愣了一下,说: “巫、巫义……” 高小龙兴奋如打鸡血。 “欢迎莅临oasis!今晚是我和斗哥江湖事江湖了,不会伤及无辜。等会儿斗哥向我磕头求饶了,我就放大家出去……” “he~忒!” 李二斗吐出一口痰,算是对高小龙这段话的段评。 “……正在报警的朋友可以放下手机了,到时侦察员来了会联系报案人,”高小龙用二指指向自己双眼: “我会记住你的。” 袁重冷笑。 不愧是黑二代,作恶经验丰富,械斗还不忘关住证人施加威胁。 甄妙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气得拉黑了一个微信好友。 然后她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用手挡嘴低声讲着。 “胆挺肥啊!” 身边一个混混劈手夺过手机。 “啊!” 甄妙尖叫声未落,袁重已将手机夺了回来。 他右手钳住那人手腕,朝自己腰际一拉。 拧腰。 欺身。 抢进。 左手五指揸开,插向对手双眼。 八极八大招之,阎王三点手! 像袁重这种先出左手插眼,接下来就该再拧腰抢进,再出右手插眼,若是对手还没落败,就再拧腰出左手。 他却只出了一手。 因为,一手就够了。 混混哀号一声,向后跌倒,双手捂眼,血从指缝间流出。 其他混混见同伴挨揍,叫骂着扑向袁重。 袁重一出手就没打算停下。 事到如今,已无法低调。 当头两人挥动砍刀,左砍右捅,凶猛袭来。 袁重悍然回身,含胸拔背,箭步挤进两人中间,双肘分开,撑住对方进攻手。 ——进步撑肘。 咚。 后脚紧跟而上,跺得地板山响。 同时,提肘猛击右边混混持刀手臂根处。 ——并步顶肘。 舞台上的巫义见状,眉头拧紧。 袁重右边混混手臂向后扭曲,发出喀啦啦的爽脆声响。 袁重向左拧腰,撩起右肘,砸中另一混混下巴。 巫义狐疑: “两仪桩?” ——八极拳的招牌。 高小龙哇哇大叫: “舞池里也干起来了!刺激!斗哥身边有猛将啊!” 下巴挨了袁重一肘的混混哼也没哼,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小心!” 甄妙的叫声刚起,袁重已心有所感,于胸际横挥左肘,转身扫向一个从他身后偷袭的混混。 同时一矮身…… 颂! 球棍在他头顶上刮起劲风。 他肘尖上挑,一招挑打顶肘,顶中混混咽喉。 对方瞬间失去战斗力,扔掉球棍,双手捂住脖子,跪倒在地。 四个女孩看呆了。 方瞳惊问: “不妙,你男朋友到底是干嘛的?” 袁重左侧一个混混鬼鬼祟祟,潜行到离袁重一臂之距时,猝然提刀,反手斩下。 “去spa!” 袁重双臂在胸前交叉形成一个x。 眼见刀光劈落如练,就要撩起一片血光。 四个女孩都别转小脸,不忍直视。 袁重却合身迎向对手,交叠在一起的小臂,撞在混混持刀右手的小臂上。 嘭。 沉重的闷响。 “贴山靠!” 巫义终于确定: “他也是练八极拳的!这是个变种的贴山靠!” 贴山靠一般用肩靠,袁重灵活地改用了手臂去靠,交叠手臂是为了保证整劲的传递。 混混右肘撞进自己胸膛。 叮哐。 砍刀掉落在四个女孩脚边,吓得她们慌忙后退。 混混伤了肺,气上不来,脸憋得通红,五官痛苦地扭曲。 用没折的左手摆手告饶,表示“哒咩哒咩”。 舒欣惊问: “现在的保安这么能打吗?” 袁重身后的脚步声又重又急,想来是个大个子逼近。 这混混个子不高,吨位不小,一个人竟有两个袁重那么宽。 方瞳喃喃道: “人造金刚?” 所谓“人造金刚”,就是“肌肉快速成型术”的俗称,它采用血流限制技术(bfr)和激素注射等方法,使人在短期内拥有发达的肌肉。 人造肌肉大得夸张,比大猩猩还要倒三角,被网友列入“亚洲新四大邪术”。 人造金刚急步狂奔,大张双臂扑向袁重。 这是街斗中以多欺少的常用战术,一个壮汉从后面抱住目标,使其无法动弹,其他人冲上去打人肉沙包。 袁重向后一个撩踢——虎尾腿。 噗。 脚后跟结结实实吃进壮汉心口。 他自身冲量与袁重脚力叠加,作用于脚跟一点,力道可想而知。 超两百斤的身躯倒飞出去几米,在三个富二代面前落地,哇哇吐血。 季东材忙不迭跳开。 “甄不爽这小子什么来路啊?这么能打……” jason望向战斗中的“小保安”,震惊。 这个穿西装泡夜店,画眼线、抽龙凤的土包子,几秒钟就放倒了五名持械混混。 而且还是赤手空拳! 李二斗也不禁动容,冲jason眨了眨眼睛。 两人脸上紧张的眉宇都舒缓了。 混混大军由工人大军对付,身边又有甄不爽保驾,还有何愁? 袁重面前的混混一小会儿就折了四分之一,锐气大创。 现在还站着的都畏畏缩缩,不敢冒然进攻,都盼着别的兄弟去打开局面。 第36章 火力全开 “嘿嘿。” 袁重笑出声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此时不一举剪除敌方威胁,更待何时? 袁重想到的是四个女孩。 女人嘛,遇到危险总得男人来保护。 至于三个富二代公子哥,血别溅脏我鞋就行。 袁重既已斗焰高炽,便立刻主动求战。 随机冲向一个混混,那人慌忙挥刀招架。 袁重左手撇开对方持刀手,紧屈于胸前的右臂借腰背旋转之势,一拳捶在对方肘弯,后者砍刀脱手。 卸完对手兵器,他立刻高抬贵肘,以类似摆拳的姿势一肘甩出。 “行门豁捶,挂耳顶肘!” 巫义脱口而出,目不转睛地望向舞池中的袁重,仿佛回到了在老家村里观习八极拳的少年时代。 他的双拳捏紧了,指尖不自觉地挠着掌心。 痒。 一旁双手撑着dj台观战的高小龙,脸慢慢转向巫义…… 袁重这招挂耳顶肘是一记死手。 他没有傻到当众杀人,稍稍变通,一肘击中混混的下巴,后者立刻倒地,陷入婴儿般的沉睡。 袁重钻进了混混群中,便如狼入羊圈,恣意肆虐。 一个高位虎尾腿,踢在身后一个跃跃欲试的混混脸上。 收腿,换腿,提膝拦住前面一个要跑的混混,一侧身扎了个马。 马步双撑,双臂向两侧展开。 左手中位直拳击中一个冲过来的混混上腹,同时右肘挑顶拦住的混混下颌。 两秒放翻三人。 转身飘沙腿,脚尖踢中一个意欲偷袭的混混膝侧,险些将他膝盖撬脱。 “哎——哟!” 那人一声怪叫,抱着腿,单足跳着逃跑,姿态滑稽。 一个混混双手各持一把砍刀,帅气地走上前来,倒持刀柄,虚抱了个拳,弓步一蹬,摆了个双刀起手式。 练过的? 袁重一挑眉。 身随意动,人已冲了上去,形如平地划过一道灰色闪电。 对方摆出练家子模样,令他不敢小觑,侧身突进,心里盘算着留点距离,遇隙才钻,别一上去就撞对方刀口上。 “嘿!” 那混混吐气开声,双刀齐攻,前刀劈,后刀撩,势如一把剪刀。 观其攻势,一旦得手,开膛、破相,袁重必占一样。 咚。 袁重脚下一震,也是个弓步,前足落于混混前足之后,双臂挺得笔直,也是一上一下,呈剪刀之势。 人臂无锋,不比钢刀,没法真剪,袁重合身发力,上臂扫喉,下臂撩阴。 刀光闪晃,臂影缭乱。 啪。 两人乍合乍分,高下立判。 叮哐。 叮哐。 双刀坠地。 混混亦轰然倒下。 现场旁观十来双眼睛,只有舞台上巫义一人看清,袁重神速,在白刃及身的前一刹那,上臂掌背、下臂掌根同时击中对手。 “霸王硬折缰!” 巫义由衷赞叹: “好功夫!” 霸王硬折缰,八极八大招之一,是八极拳剽悍狂暴的代表。 高小龙歪着头看向巫义,嘴也慢慢歪邪。 袁重俯瞰着地上睡得安祥的对手,眉锋不禁一挑。 “就这?” 他放下极限伸展的双臂,提起松开的西装衣领一振,举目环顾残余对手。 两眼带刀,戾焰未熄。 二十名混混,片刻之间折损了一半,剩下十余人眼中已不由自主地露出恐惧神色。 旁边三男四女都看呆了。 啪啪啪啪! jason笑望袁重,卖力鼓掌。 李二斗仰起下巴,戟指袁重: “小保安,你不错,明天开始跟我混。” 袁重根本没拿正眼看这两人,只是狼顾众地痞,默默调匀呼吸,准备下一轮虐打。 有一种说法,传武高手不敌地痞流氓。 真正的传武高手,对上再厉害的地痞流氓,也只能用“虐”字形容。 颜楚楚眼里全是小星星,拉着甄妙说: “不妙,你男朋友好帅啊。” 甄妙凑到她耳边说: “他是我弟,不是男朋友,你要是喜欢,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她今晚带臭弟弟过来,本来就是要给他介绍大美妞认识的。 颜楚楚张了张小嘴,什么也没说,脸上浮起两团红晕。 旁边的方瞳投来诧异的一瞥。 李二斗的脸瞬间黑了。 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向舞池涌来时,众人才发现大堂里已经没有了打斗声。 侧目看去,只见一大群混混提着砍刀,扛着棒球棍,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下台阶。 去了上百人,回来竟似没怎么少。 他们身后的大堂里,砂场工人已无一人站立,一个个都成了轱蛹者,趴在地上轱蛹着,嘴里发出“唉哟唉哟”的叫唤。 李二斗的脸黑透底,简直要拧得出水了,浑身筛糠,如置冰窖。 刚才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紧张。 jason、季霸和四个女孩也慌了,一个个仓皇四顾,想逃。 可是夜店四门紧闭,连看客、舞女都逃不出去,他们又能往哪里逃? 袁重毫不意外。 工人和混混打起来之前,他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你们伤了,住院费用我包圆,工资照发!死了,一人家里给八十万抚恤金!” 李二斗的战前动员演讲犹在耳畔。 工人出来干活,图的是个工资,有住院吹空调还白领钱的好事,谁会为了富二代老板打生打死? 至于战死后的抚恤金…… 谁会相信死后兑现的承诺? 工人杀伤了混混,谁负责? 李二斗压根没说。 面对混混们的砍刀、球棍,迎风就倒,真戏假做,成了工人最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就算真打,工人们也不是混混们的对手。 他们身强体壮,会干活,却不会打架,平时跟着李二斗威胁决堤毁家的老百姓,都是以众凌寡,欺负百姓老实。 而高小龙手下的混混们却是专门豢养的打手,日嫖夜赌,游手好闲,看上去体格不如工人们,却都是有经验的街斗行家。 工人大军输给混混大军,不冤。 “我宣布,现在进入黄金时间!” 音响里传来高小龙的声音。 灯光全部熄灭,伸手不见五指。 远远近近传来阵阵惊呼。 野兽般的咆哮声瞬间充斥了众人的耳孔,笼罩了一切。 “他们全面控制着他! “他们潜移默化着他! “他们暴力但是合理消化了他! “在一个黄金时间巨大! “而且精密的机器!” 粗砺得像在滚烫的沙砾中拖过的声带,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尖利的旋律像刀在玻璃上划,沉重的鼓点则仿佛捶击着每个人的胸膛。 爆闪灯疯狂闪烁。 舞池似乎又回归到了那个弥漫着香水、体液与荷尔蒙的声色场。 “男的全放倒!女的给我抓上来!” 高小龙叫嚣道。 混混们如潮水般涌入舞池。 嘭! 袁重震脚提膝,脚如蛟龙抬头,扫翻离女孩们较近的一个混混,再补一脚,将他踢飞。 如果说刚才力战群痞主要是解技痒,怕弄死人还留有余力,现在的他已经火力全开。 一百多人打我一个,这下怎么也算正当防卫了吧! 被踢飞的混混倒飞出去,脑袋不偏不倚,撞在jason胃部,后者“哇”的一声,吐了那混混一脸,然后边吐边跑。 混混起身,将jason扑在地上就是一顿老拳伺候。 打不过西装男,我还收拾不了你。 李二斗和季东材双手抱头,爆闪灯光下辨不清方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季东材被地上一个晕厥的混混腿绊倒,摔了个狗啃泥,脑子嗡嗡的,半天爬不起来。 李二斗和一个混混迎头相碰,扭打在一起,开始菜鸡互啄。 第37章 大棒在手 四个女孩挤成一团,僵立在原地。 四周围喊杀声、叫骂声、拳打脚踢声此伏彼伏。 爆闪灯亮时,人影幢幢、刀光剑影、拳脚乱飞,一如战场,不由得浑身战栗。 谁也不敢在危机四伏的黑暗中独自探索。 颜楚楚和舒欣两个不满20岁的小姑娘都吓哭了。 爆闪灯闪了好久,女孩们才发现,周围打得热火朝天,却没人染指她们。 只是因为袁重一直在周围保护着她们,将企图接近她们的混混们打得头破血流,筋断骨裂! 袁重生怕三姐掉了一根头发,影响他在甄家的家庭弟位,进而影响他澄清父亲的冤案。 所以绝不让混混踏入甄妙身侧两米范围之内。 为此,他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用上了十二成的功力。 火力全开的袁重绕着女孩们转圈圈,一肘、一拳、一脚、一膝,都要撂倒一个混混,绝不拖泥带水。 舞台上,巫义俯瞰台下,目光聚焦在袁重一人身上。 “疯牛惊象龙虎行,开……开步打拳一……团风。”黑衣武者看入迷了,结结巴巴地念出一段武谚: “行如……风,稳如钉,四、四面八方任我行。 “他明明和……我差不多年纪,怎……么这么厉、厉害?” 咚。 高小龙放下麦克风,没好气地说: “阿义!你能不能别当我面夸对手的人?!一直夸!你当我这个老大是空气?!” “对、对不起。” 高小龙对着麦克风吼道: “我要的女人呢?把那四个女的给老子押上来!” 混混们向四个女孩扑了上来。 袁重心头一紧,踢翻几人,抢了一根棒球棍在手。 我毕竟只有一个人,又无地形优势,对方却有上百人,且人人持械,这么打下去,我迟早要跪。 原地固守,死路一条。 得想个既能保护三姐,又能威胁高小龙的办法。 爆闪灯亮起的一瞬间,袁重百忙中望了舞台一眼。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砰砰砰砰砰…… 袁重挥舞球棒,打地鼠一般暴打地痞流氓,四周围一片鬼哭狼嚎。 百忙中,他抓住机会,把嘴凑到甄妙耳边,低语: “藏舞台底下。” 短短一秒钟内,两把刀同时砍上袁重脊背。 两刀重叠,发出铿锵铮鸣,下面一把划破西装、衬衣,力透肌肤。 “呃!” 袁重感到一线尖锐的疼痛。 “小爽!” 甄妙正带着三个女孩猫腰跑向舞台,闻声停步,回头叫道。 砰!砰! 袁重持棒打倒两个混混,吼道: “快走!” 甄妙抿着小嘴,继续前行,大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珠。 袁重赶到甄妙身边,拉着她往舞台奔去。 这里离舞台也就七八米,一路上遇到的混混也有七八个,被袁重悉数打倒。 袁重知道,要不是高小龙发疯开了爆闪灯,限制了所有人的视力,自己和四个女孩早就倒在血泊中,生死难料了。 他是武者,视力过人,爆闪灯反而为他制造了相对有利的条件。 袁重背靠舞台,斜握球棍,警防着外面袭来的混混,沉声说: “快进去!” oasis的舞池区比大堂区低三四米。 为了让大堂的顾客充分领略舞女们的风姿,舞台高达六米,整体采用角钢搭建,形成矩阵式的框架。 舞台底部一层不足一米高。 四个女孩顾不得自身形象,趴在地上,像小狗一样撅着屁股爬了进去。 “呼。” 看到最后一只鞋消失在舞台下方,袁重松了口气,背靠架子一处阴角藏身。 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那傻逼躲到舞台下面了!” 喊声刚刚落地,一大波混混就气势汹汹地从面前跑过。 袁重暗暗吃惊,心念电转。 看眼前局面,他们追击的不像是四个女孩,倒像是某个男人。 “jason!” 舞台底传来方瞳的惊叫。 眼看混混将舞台团团围住,带着武器爬进去,袁重连忙蹲下,冲舞台底喊道: “妙妙快出来!都出来!” 女孩们都没爬远,一个个转头往外爬。 “瞳瞳,你……” 里面隐约传来jason的声音,带着疑惑不解。 方瞳第一个出来,理理纷乱的长发,脸上写满决绝。 袁重莞尔。 是啊,爱情哪有小命重要。 甄妙、舒欣也很快露出头来。 美女的气场就像黑夜里的荧火虫一样耀眼夺目,附近几个混混很快发现了这边,试图上来抢夺女孩。 袁重大棒在手,毫不犹豫将他们一一砸倒。 一回头,见只有三个女孩。 “还有一个呢?” 女孩们也是面面相觑。 颜楚楚始终没有露头。 “哎哎!你放开我!” 老六的尖叫声传来,听来离这里不远,就是看不见人。 “靠角落蹲下。” 袁重对三个女孩交代一句,循着叫声跑去。 只见一个混混笑嘻嘻地趴在地上,头冲架子里,一手拉着架子,一手攥着一只嫩白的足踝,正在往外拉。 颜楚楚的船形小皮鞋掉了一只,袜子也被混混扯掉了,露出鲜嫩的脚丫。 她应该是抓住了里面的架子,才没被混混强行拖出来。 袁重高举正义的大棒,无情地朝混混后脑砸下。 砰。 混混脱手,翻了个身,不再动弹。 脱离约束的颜楚楚双脚乱蹬,拼命朝架子深处爬去。 袁重气笑了。 “不要命了?” 他双手抓住女孩一双脚踝,向外拖。 地板铺贴着光滑的大理石,袁重没给女孩机会抓里面的架子,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拖了出来。 颜楚楚刚一站起,就发现脚边仰天躺着一个混混,头破血流,已不知死活,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愉悦。 灯光爆闪间,她惊觉一个男人就立在自己面前,黑塔似的看不清面目。 当即举起双手,发动粉拳攻势,一顿王八拳,劈头盖脸朝袁重砸来。 袁重没时间和这个老六解释,一矮身,头身钻进女孩腋下。 腰板一挺,她就到了他的肩膀上。 袁重就像担水一样,把the6的颜值担当担在肩上,朝甄妙们的藏身之处走去。 诗人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袁重不信,至少颜楚楚不是。 他担过水,水可重了,她轻得很。 “你放开我!放开!” 颜楚楚拼命挣扎反抗,小拳拳砸在袁重背上如同捶背,正好帮他放松紧张的肌肉。 他的左手虎口死死卡着女孩的膝弯,皮肤滑不留手,她又挣得厉害,若不卡紧些,只怕从后面掉落,摔个倒栽葱。 “哎哟!” 袁重一声痛呼,抽搐般挺直了腰背。 颜楚楚一记粉拳,砸到他背上一尺来长的刀伤,钻心地痛。 “小爽!老六!” 甄妙带着两个女孩迎了上来。 颜楚楚听到同伴的声音,似有所感,慢慢放下了小拳头。 袁重把女孩放下,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伤,嘴里“嘶嘶”吸气。 颜楚楚回头看他时,灯光一闪,照亮了男人的脸。 黑色眼线已被汗水洗掉,露出袁重的本来面目。 双目灿然如星,阳刚之气迫人。 “……对不起啊。” 颜楚楚低头道歉,声若蚊吟。 袁重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坚硬如铁的眼神,一遇到少女羞怯的清澈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 “唉……” 除了一声叹息,他还能做什么呢? 叮哐!叮哐!叮哐! 舞台底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动。 想来是混混们拿着武器攻击jason,打在了角钢架子上。 “那个穿西装的呢?” “还有那四个女的,在哪?” 舞台附近,有混混大叫。 脚步声哗啦啦,从两边向一男四女所在之处逼近。 第38章 我想和他打一场 袁重指着舞台爬梯说: “你们上去!” 四个女孩面露不解和惊恐之色。 袁重想过,上面只有三个敌人,下面有一百个。 哪里更安全不言而喻。 没时间给她们犹豫,袁重像抱小孩一样把三姐抱上爬梯。 甄妙嘴角下弧: “小爽……” 袁重说: “我去上面接你。” 有了袁重的保护,四个女孩才能安然无恙。 此刻她们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心中对他无限信任。 于是,一个接一个爬上了爬梯。 爬在最上面的三姐穿一条牛仔短裤,the3身上都是短裙。 方瞳的最短,但她最不在意,大步向上爬,恨不得一步踏三级,窄裙边露出蕾丝花边。 颜楚楚和舒欣还有偶像包袱,边爬边拉裙边,慢吞吞的,看得袁重心头火起,恨不得用球棍把她们顶上去。 砰砰砰砰…… 袁重扫倒一大片混混后,扔下球棍,抓着架子,四肢并用向上攀爬。 类似这种架子,袁重小时候在老爸上班的工地里常爬,有把握在女孩们登上前上到舞台,接应她们。 正在这时,他的脚踝忽地一紧,上面多了一只手。 “我抓到这小子了,快来帮忙!” 一个混混大叫着,左手也抓了上来,双手死攥着袁重右脚不放。 袁重文丝不动。 却也无法再向上爬一步。 混混的双脚脱离架子,企图用体重把袁重拽下来。 “下来!” “再上个人!” “把这小子弄下来!” 舞台下面,混混高声叫嚣着,挥舞着手里的武器。 音乐响亮,鼓点劲爆,四个女孩并未注意到下方的异变。 她们相信袁重一定会信守承诺,提前赶到舞台上,保护她们。 所以,她们坚定地向上爬去,毫不迟疑。 吊在袁重脚上的混混体重起码180斤。 要让他在半空悬吊的状态下把吊在脚上的180斤甩出去,实在太难了。 袁重双手抓牢的横梁支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开始下挠,已经出现明显弯曲。 目前他的右脚吊着混混,左脚还踩实在下方横梁上,分摊着重量。 要是现在左脚脱离架子,去踩混混的头,上面的横梁大概率会瞬间折断。 叮叮哐哐…… 地上的混混们用砍刀、棒球棍敲击角钢架子,敲得架子不住地震颤。 有三个身手灵活的混混爬上了架子,嘴里咬着砍刀,向袁重所在之处攀近。 袁重左手放开横梁,用力一拧腰,猛地一个转身。 左手再度抓到架子时,他已从面对架子的姿态,转成了背对。 吊在右脚上的混混也被带着转了个圈,在半空中吓得哇哇乱叫。 然后,袁重利用惊人的爆发力,提膝,踢出一记虎尾腿。 目标: 架子空档。 由于混混的吊重太大,袁重这一腿幅度很小,只踢进空档不到20厘米。 但已足够。 足够将混混钳制自己脚踝的手,在下方横梁上磕断! 他拼命转身,只是为了让膝关节能向架子里弯曲。 喀啦! 清脆悦耳的碎骨声,从正下方响起。 混混掉落,砸倒了一堆混混,激起了一阵咒骂和惊叫。 袁重脚下一轻,不待停留,继续向上攀爬。 混混的双腕齐根折断,仅剩外面的皮肉连着,触目惊心。 “唉哟妈耶!!” 鬼哭狼嚎响彻舞池,即使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也没能掩盖得住。 袁重爬上了舞台。 但他晚了一步。 他站直身体后,攀在最后的舒欣已被巫义扶上舞台。 爆闪灯位于舞台正上方,这里的爆闪效果最为明显。 一瞬白昼,一瞬黑夜。 灯光亮起的一刹那,甄妙看清了身边男人的面目,竟是高小龙身边的打手。 巫义的嘴角噙着笑。 甄家三公主虽然有教养,但扇男人耳光的基本功还是有的,当即举起小手,一巴掌呼了过去。 巫义一抬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甄妙的手腕。 袁重咬紧牙关,心跳加速,胸膛里如有一个关西大汉在擂鼓。 咚! 咚咚! 咚咚咚! 袁重知道,巫义把三姐的手腕拧断,不费吹灰之力。 那还是轻的。 更狠一点,他可以直接把四个女孩推下舞台。 六米高度掉下去,少女偶像秒变堕落天使。 巫义不比下面那些只会好勇斗狠的地痞流氓。 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练家子。 练的把式也和自己一样。 俗话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袁重和巫义隔着十米距离,想不到办法阻止对方伤害三姐。 “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 袁重喊道。 十分意外,巫义洒脱地放开了甄妙,手指袁重,目光却转向了dj台后的高小龙。 “小龙哥!我想和他打一场!” “艹!!” 高小龙对着麦克风大吼一声,震得现场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油头黑二代眼神钉在巫义脸上,好一会儿才甩甩手。 “打吧打吧,我看你不跟他打,今晚是睡不着觉了!” “谢谢老大!” 巫义面露喜色,转眼看向袁重,眉宇一肃。 他双腿并拢,脚后跟跺地,咚的一声,身子挺得笔直,这叫“中堂立”。 双拳当胸撞出,轰,手臂微弯,直而不直。 ——“悟空问路”。 收手挂耳,拍击肩胛,啪,肘尖冲前。 ——“双羊顶”。 起手,双手顺着脖颈两侧下滑,猛地向身体两侧打开,飒。 ——“掸尘”。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这才双手相抱,左拳右掌,手心朝外,冲袁重施礼。 正是: 悟空问路头一请。 “八极拳巫……义,请赐教。” 袁重只是抱了个一样的拳,淡淡说道: “甄不爽。” 当着三姐的面,他没办法报出自己的真名实姓。 谎称自己是“甄爽”或“甄不爽”,都属于欺师辱门,天上的祖师爷听到会不爽。 干脆不说。 反正自报门户是个尊重对手的意思,巫义这小子不讲武德,不尊重也罢。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抱拳前没做那一套礼节性动作。 旁人看不懂,巫义却感觉受到了羞辱,脸上戾气陡生。 话不多说,弓步拉开,抬右肘,翻手腕,掌心虚托腮帮,左拳横于胸前,摆出了格斗式。 袁重不含糊,摆了个一模一样的架式。 无良对手可以不尊重,但对祖师前辈不得造次。 这一格斗式不光为实战而设计,同时还纪念着一位八极拳前辈,那就是八极门第二代宗师丁瑞羽(1615-1694)。 这位被康熙皇帝封为“铁壮士”的宗师一生急公好义,有一次怀抱外孙,路遇马车陷进坑里出不来。 他后手抱着孩子,前肘帮着抬车后辕。 一发力,马车脱坑而出,孩子却被夹死在怀中。 为纪念丁前辈,后式八极拳传人便广泛采用这种前肘后拳的格斗式。 正是: 怀抱婴儿肘顶山! 这时,舞台四边爬梯口,混混们纷纷冒出头来,指着袁重大叫: “喂!” “喂什么喂!”高小龙用麦克风骂道: “人家高手过招,你们狗叫什么!妈的一百多人打不过人家一个,我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好好看,好好学!” 老大发话了,混混们一个个缩头缩颈,噤若寒蝉。 想上台来又不敢,想下去又似不对,只好趴在舞台边观战。 袁重、巫义,几乎同时开步,冲向对方。 台边四个女孩注视场中,美目瞬也不瞬,小手彼此紧紧地捏在一起,手心都在出汗。 她们知道,自己今晚是吉是凶,当人当狗,都取决于眼前这个西装男人的一对铁拳。 可是,他背上已受了刀伤! 第39章 擒贼擒王 舞台边的混混们想看的高手过招,是见招拆招,拳脚横飞。 袁重和巫义让他们失望了。 灯光爆闪,两人相距还有三四米。 再一闪。 嘭。 两人身形已分开。 谁也没看清,他们是怎么打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威力强大的肘击。 巫义上身几近鱼跃,以合身之力横挥右肘,轰出一记开门炮。 袁重则使出一招攉腼肘,也是横挥右肘,只不过幅度没对方大。 他刚在台下打翻了二十多人,体力消耗严重,怕一开始使罄全力,一会儿跟巫义鏖战时不济。 擂台如棋局,对弈双方棋路太过雷同,慢的那个自然沦为亦步亦趋,吃亏是必然的。 一个混混疑惑地问旁边: “谁赢了?” 旁边混混翻了个白眼: “我看得出来,我还在这跟你一起趴着?” “咳!咳咳!” 巫义的咳嗽声给出了答案。 他弓着腰,死盯着袁重,左手按住右肩,旋转右臂,肩关节发出喀啦喀啦脆响。 刚才他跃得太高,肘炮在袁重头顶击空,险些把右臂甩脱臼,左胸还挨了袁重一肘。 袁重侧身扎了个马步,双臂由内而外,自头顶划出,向两侧摊掌,摆出二郎担山的架式。 前掌四指向上勾了勾,颇具挑衅意味。 对巫义的实力,袁重心中已经了然。 八极有八意: 警、慌、狠、毒、猛、烈、神、急。 巫义这招急(意识)有余而神(速度)不足,欠些火候。 可自己体力落在下风,背上还有刀伤,不耐久战。 只要挑起对手火气,让他更急,就有可能露出破绽,自己便可趁隙而入,一击制胜。 巫义见他手势,果然不忿,闷哼一声,再度冲将上来。 这次袁重选择原地迎击,以逸待劳。 巫义比上次更着急,却也更快了许多。 他双手作虎爪,掌心对地,交替拍下。 右爪虚晃,左爪忽地一翻,转阳作阴,从袁重颈侧钻出,死死扣住了他的后脖颈! 此时一般人的反应就是向后仰头,巫义的左爪便有了用武之地,一掌拍在正脸上,掌面砸鼻,虎爪扎眼,中者无不立仆! 若是向前埋头,则犯了所有格斗的大忌,巫义的左爪变掌为拳,直接轰你鼻梁,揍你一脸血! 狠毒猛烈,俯仰两难。 这就是八极八大招之,猛虎硬爬山! 袁重却不动。 既不俯,亦不仰,而是迅速高抬双臂,封锁中线,让巫义无山可爬。 双腕翻到极致,猛的一合,掌根夹击巫义脸颊。 这招名唤“黄莺双抱爪”,招架的意思很明显。 在讲求“不招不架,见招打招”的八极拳法中属于异类,却同为八大招之一。 巫义躬身后退,颧骨下软组织遭到重击,下颌骨几乎脱臼,嘴合不上,口水从嘴角流出。 咚。 袁重脚下一震,人已电射而出。 心说: 看我的吧! 他冲到巫义身边,右臂将对方脖颈环在腋下,一腿别在对方身后,猛刹住脚步,上身因惯性向前倾斜。 拧腰。 转身。 松手。 巫义就“飞”了起来。 这招箍颈别子摔,是八极拳中不多见的摔技。 这下连混混们都看清了,巫义在空中“自转”了数圈,仿佛跳水运动员的空中转体,然后重重摔在舞台上。 咚! 一声巨响,整个舞台都晃动了一下。 袁重面无表情地看了巫义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失望之色。 刚才他在台下打混混时,基本一招撂倒一个,有时一招打翻两三个,因为他们全是格斗小白。 袁重满以为巫义好歹练过,能多撑几招,解解自己的技痒。 没想到,这般不堪一击。 袁重再不多看此人一眼,大步走向dj台后的高小龙。 他没忘自己上台的目的: 擒贼擒王! 高小龙慌了,四下张望,寻找退路。 旁边的花裙伪娘脸上浮现起一抹狠辣,慢慢撩起裙裾…… “嘿!” 高小龙沉下脸,冲她吼了一声。 伪娘撩裙的手顿住了。 “小心!” 颜楚楚和甄妙齐声娇呼。 袁重身后,巫义已然暴起! 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鱼跃扑向袁重,匕尖抹向袁重颈侧大动脉! 这已不属于武术的范畴,而是暗杀的伎俩了! 袁重脚步一滑,脖颈后仰,堪堪避过刀锋,巫义杀心已起,再无退路,收刀再刺。 袁重抬臂相迎,让他贴着自己脊背刺过,硬挺的手臂落下,立刻化成柔韧绳索,将巫义持刀手臂捆的结结实实。 ——二郎捆人。 砰砰砰砰砰…… 拳如雨下,向巫义胸膛疯狂倾泻火力,四个女孩别转脸去不敢再看,高小龙和手下混混们更是看得牙关打战。 直至巫义眼神迷离,袁重这才重重一拳轰在他下颌骨,松开了臂膀。 胸膛塌陷的巫义站在舞台中央,身体如醉酒般摇晃了两三秒,然后轰然倒下。 袁重再度看向dj台。 哪还有高小龙的影子? 环顾四周,在爆闪灯下寻找目标的踪迹。 “弄着干嘛,愣他啊……啊呸,愣着干嘛,弄他啊!” 就在袁重遍寻不着高小龙时,他怒骂小弟的声音,适时暴露了自身的位置。 袁重循声望去,只见那黑二代正跌跌撞撞跑向爬梯,于是箭步上前去抓。 几个动作快的混混已翻上舞台,挡在袁重和高小龙之间。 “滚!” 袁重一声暴喝,好似虎啸。 几个混混立刻向两边散开,形成夹道欢迎的场面。 高小龙已到了爬梯上,惊恐的脸正在下移,袁重提着他衬衫的衣领,像拎鸡崽一样把他拎了上来。 抬手,正反各抽了一耳光。 啪! 啪! 高小龙双颊留下红色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袁重把他脸拉近,狞笑着问: “你刚才说,收拾完男的,要跟四个女生探讨什么来着?” “哥,哥,饶了我吧,”高小龙哭丧着脸,双手作揖说: “刚、刚才我是跟您开玩笑的。” 他的背头还是那么亮,人却像换了另一个。 “小爽!” 袁重身后传来甄妙的尖叫。 猛回头,只见花裙伪娘站在三姐身后,一手把住她脖子,另一手持一把小巧的手枪,抵着女孩的太阳穴。 “放下枪!” 袁重失声吼道,提起高小龙往栏杆外一推,手臂伸得笔直。 “卧槽卧槽卧槽……” 高小龙上半身悬在栏杆外,冲伪娘大喊: “放下枪!” 伪娘无动于衷,看向袁重: “带着你的人离开oasis,一个小时后我放了她。” “你他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高小龙怒吼,脖颈上青筋暴凸。 伪娘冷静地说: “今晚的事闹得这么大,都是我惹出来的。你是高龙的儿子,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我就不一样了,我现在放下枪,你旁边这位会放过我?” 哐当。 正前方的大门打开,一大群人涌入大堂。 一个混混眼疾手快,率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到dj台前,关停了音乐,关掉了爆闪灯。 唰。 大灯打开。 “条子来了!” 一个混混叫了声。 第40章 王叔来了 二三十名皇家侦察员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持枪防范着四周。 领头的中年督察厉声说: “奇拿皇家侦察员!都给我老实点儿!” 保安们跟在侦察员们后面,说着什么。 刚才要冲出去的顾客们,这下又不走了,过来想继续吃瓜。 混混们早就把手上的武器扔掉,抱头蹲下,娴熟只因专业。 躺在地上的工人们入戏太深,没一个人站起来。 高小龙的上半身还在台外空悬着,袁重压着他,回头去看伪娘。 伪娘手上已没有了枪,a着腿,若无其事地整理凌乱的裙子。 甄妙转身抬腿,膝盖狠狠撞进他胯间。 “呃……” 君君蹲了下去,雌雄莫辨的脸涨成了一块紫猪肝。 袁重嘴角上翘。 高小龙说: “哥,你现在可以……” “闭嘴。” 甄妙趴在栏杆上,向下面招手。 “王叔叔,我在这儿呢。” 台下出现一位五十岁左右的治安官,身材不高,浓眉单眼,面带虎相。 正是之前帮袁重解决了张志麻烦的高级治安官王泽兴。 今天他没穿制服,脸有点红,显然喝过酒。 王泽兴笑开了花。 “乖妞,别爬高,当心摔着。我安排人接你下来……” “不用,我自己能下来。” 甄妙说着,扶着爬梯下去。 王泽兴踱步到舞台另一侧,仰起脸,挑挑浓眉: “两位公子,你们需要人接吗?” 袁重这才收手,把高小龙一把丢在舞台上。 高小龙站起来,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狐疑地望着袁重,心说: 甄不爽算什么公子? 和他一起的几人不是叫他“小保安”吗? 他穿得也像保安…… 顾客们见到这么多侦察员,气势为之一振,纷纷上前围观。 中年督察转过身去,朗声说道: “侦察员办案,现在时间不早了,无关人等就回去休息吧。” 没人动。 人群中发出一声高叫: “我们要投诉高小龙!” 其他人纷纷附和: “对,投诉高小龙!” “他把我们关在店里,不让出去,这是非法拘禁!” “他们刚才打架时,血点子都溅我裙子上了,谁赔?” 中年督察脸一板: “投诉也是去治安局投诉,哪有在办案现场投诉的?” 王泽兴举起一只手,揸开五指,说: “五分钟后,还留在这里的就按涉案人员处理,带回治安局详细问话。” 人群哄然散开,往大门口流去。 “等等!” 袁重喊了声。 人流不自觉地停下了,回头望他。 王泽兴看向袁重: “甄公子有什么想法?” 袁重上前,压低声音,摆出一副认怂模样: “王叔,今晚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王泽兴手搭在他背上,带着他转向舞台方向,看向前面和the3站在一起的甄妙: “三小姐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是高小龙不让你们走,威胁你们,你才出手的。你属于正当防卫,没什么问题。” “那个……咳,”袁重嗫嚅: “刚才大家围观时拍了我的照片,传出去影响不好,能不能让他们删了再走?” 上次在火锅店训斥陈兵的事被汹涌新闻曝光后,甄荣森到现在还生我的气。 这次牵扯进三百人的群殴,老甄知道了还不原地爆炸? 甄妙叉着小蛮腰说: “对,让他们删了,他们凭什么拍我们啊?” 她怂的原因和袁重一样,虽然甄荣森宠溺她这个小女儿。 但涉及到低调行事和家族形象等原则性问题,老甄从不偏私。 王泽兴笑着说: “好好,乖乖,谁让你是我的好侄女儿呢。” 袁重这时发现,老王脖子有个红唇印,不知道刚从什么地方赶来。 甄妙上前挽住老王胳膊,笑嘻嘻说: “谢谢王叔。” 眼前这一幕,人群中就已有好事者举起手机拍下。 “干嘛呢?” 王泽兴遥指那人,对中年督察说: “大张,今晚的事牵涉到方方面面,地上的伤者有没有死亡的都难说。 “最好不要让群众拍下照片到处乱传,到时候媒体一渲染,影响我们警方办案。” 中年督察点点头说: “王长官考虑得周全。” 转头吩咐手下侦察员一一检查客人手机。 袁重看了the3一眼,大声补了句: “the6是公众人物,照片传出去对她们影响不好,大家都删了吧。谢谢大家了。” 他说这话是想让大家误以为警方删照片,是为了保护the6形象。 the3听到袁重这么保护她们,齐齐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侦察员们在门口拉起警戒线,逐一检查了人们的手机,删除照片后才放行。 一些砂场工人偷偷从地上爬起来,还有离门口近的十来个混混,也混进了排队的人群。 王泽兴见状,大声对张督察说: “人群疏散完了再调取店内监控,涉案人员擅自离开的,按犯罪逃逸处理,发协查通报。” 好不容易挤进排队人群的工人和混混们,又灰溜溜地回来,工人继续躺在地上装死。 按奇拿王国法律,犯罪逃逸罪加一等,谁也不愿意因为一场群架当逃犯。 舞台下面传来一阵响动,jason爬了出来。 他鼻青眼肿,小分头凌乱不堪,胸前的衣服上还沾着自己的呕吐物。 the3立刻挪动步子,远离了他。 方瞳行动最快,捂着鼻子躲远。 jason径直向舞池中央走去。 李二斗直挺挺地躺在台阶下方,一头黄毛十分耀眼。 “起来吧,别装死了。” 李二斗一动不动。 “侦察员来了。” jason踹了他一脚,李二斗行动敏捷地跳了起来,看到侦察员,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两人经过躺平的季东材时,都投去了默哀的眼神。 季霸浑身血污,不省人事,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 jason和李二斗来到王泽兴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王叔”。 王泽兴用下巴指着两人问: “你爹卖白酒的?你爹开砂场的?” 两人点头不迭。 甄妙指着高小龙,恨恨地说: “王叔叔,今晚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抓他!” 高小龙哭丧着脸。 “王叔,我……” 王泽兴横了他一眼,对中年督察说: “大张,按规矩办事,该拘的拘,该送医的送医。” “是。救护车正在过来的路上。” “这几个人留下,我现场问话。” 王泽兴转身,面朝袁重和高小龙们。 中年督察低声说: “这……不太符合规矩啊。” 王泽兴回头横了他一眼,一张虎脸却带着笑意。 “大张,你不是担心我循私枉法吧?” 中年督察赔笑: “那怎么可能,王长官真会开玩笑……” 他大手一挥,众侦察员带着混混们离开大门。 王泽兴盯着高小龙,没好气地说: “又他妈挑事儿,老子又是半夜被叫过来给你擦屁股……” 高小龙不说话,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老实。 甄妙指向他后边的伪娘说: “他有枪!” 正准备离开的中年督察短发立了起来,回身已持枪在手,枪口对准了伪娘。 两名副手把伪娘双臂反剪,在甄妙的提示下,撩起他的裙子,从她大腿皮带搜到了那把小巧的手枪。 中年治安官拿过枪,仔细观瞧。 “霍!西格尔p398,稀罕玩意儿!” 王泽兴的脸色风云突变。 甄妙指着高小龙说: “他是他女朋友!” 啪! 王泽兴转向高小龙,抬手就是一耳光。 这一下力道极大,把高小龙打了个趔趄,扑倒在地。 第41章 道歉 高小龙手撑地坐起,哭着说: “王叔,我压根不认识这娘娘腔!” 中年督察上下打量伪娘,饶有兴致地问: “这是个男的?” 伪娘不语,身后一个搜过他身的侦察员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王泽兴都不由得虚起双眼,仔细打量这人。 中年督察又把脸转向高小龙: “你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 高小龙顿时语塞。 中年督察问伪娘: “你认识他吗?” 见高小龙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伪娘一咬下唇,撇开头: “不认识。” 王泽兴松了一口气,不耐烦地甩甩手: “带走。” 侦察员全走了。 王泽兴一把将高小龙揽过来,走到舞台边,刚才和袁重私下交流的地方。 “你知道穿西装这人是谁吗?” 高小龙看着他,一脸蒙逼。 王泽兴咬牙道: “征荣集团,甄荣森的独生儿子……” “不对吧!”高小龙忍不住截口,“甄荣森只有三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不许插嘴!”王泽兴说: “当年他出生时,我亲手给他上的户籍,我清楚还是你清楚?他叫甄爽,记住了。 “你们强龙集团80%的业务都是房地产,你们的地产业务全部都是和征荣联合开发的。 “你大爷、你老子见了甄荣森都得恭恭敬敬的。你多大的能耐,欺负到甄家公子和小姐头上了!” 高小龙变了脸色。 平时他在外面胡天胡地,作威作福,当活关公,大爷高强、老爸高龙从不过问。 但如果自己的行为影响了家族的生意,两个长辈都不会放过他。 高小龙小声辩解: “王叔,我哪敢欺负甄家的人啊……” 王泽兴说: “过去!道歉!” “我……” 王泽兴一抬手,作势又要打,高小龙脖颈一缩,五官皱成了一团。 “我去,我去道歉还不行吗?” 王泽兴和高小龙说话时,the3就站在对面约三米处。 方瞳听完后双眸直发亮,不住地端详前面的袁重。 舒欣兴奋地转向颜楚楚: “哇!想不到小保安背景这么深……” 颜楚楚倒是没过多表情。 老六已经迷糊了,像是累极,眼睛都撑不开,头一歪,倒在舒欣肩膀上睡着了。 高小龙来到袁重面前,低头注视对方鞋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袁重抬眼望向舞台,伸一根手指进耳孔,慢慢转了转。 王泽兴吼道: “诚恳点!” 高小龙也是够老实的,当即真诚地看着袁重的下巴,稍许提高了音量: “爽哥,对不起!今晚都是做兄弟的不对,现在给您赔罪了!” 袁重喉咙里“嗯”了一声,高低算个回应。 比起接受坏人道歉,他更享受打到坏人投降的感觉。 可惜侦察员来得太快,跟电影里演得不一样…… 高小龙又走到甄妙面前,诚恳地哈腰说: “甄姐姐,今晚的事全是不对,实在对不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原谅我!” “哼。” 甄妙傲娇地冷哼一声,看向自己的女伴们。 “还有她们呢?” 高小龙忙冲the6的三个女孩连连作揖。 王泽兴拍拍手: “好了,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甄妙指着高小龙说: “王叔叔,这家伙这么坏,你怎么不抓他?” 王泽兴苦笑着说: “乖侄女,按理说,你们在公开场合打架斗殴,还持械,我看到了都该抓。 “可你们老爸都是我的朋友。他老爸和你老爸还算生意伙伴,你说我怎么办呢?” 袁重怕三姐脑筋短路,不依不挠,把自己和她请进局子作口供,忙说: “多谢王叔。我们改,没下次了。” 高小龙也有样学样: “谢谢王叔,我们一定改。” 王泽兴剜了他一眼,负手在后,走了。 高小龙上前和袁重郑重地握手。 “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咳,总之,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有事您说话。不过,”他侧了侧身,指指jason和李二斗: “爽哥,以您的身份,怎么会和这几个货色混在一起?” 甄妙白了他一眼: “你管得着吗?我准备给我弟介绍女朋友来着,谁知道会和他们三个男的坐一桌。” 方瞳立刻移开了目光。 颜楚楚已经头歪在舒欣肩膀上睡熟了。 “哦,呵呵……”高小龙笑了,“了解,了解。” 其实他早从jason和李二斗对袁重的言行中看出,这两人不太尊重袁重,想看看能否拿他们俩泄泄火。 伪娘私藏枪支被抓,刑期三年起步,这对高小龙来说是个大损失,毕竟那么逼真的女装大佬可不好找。 袁重看了看jason和李二斗,心想jason这小子虽然嚣张了点,但为朋友挺身而出,还算仗义。 “jason我认识,算半个朋友。至于这位斗哥嘛,”袁重看着李二斗,露齿一笑: “我只记得刚才在卡座,他举着酒瓶子说要弄死我呢。” 李二斗顿时面无人色。 jason则是一脸庆幸,对着袁重点头哈腰一阵,跑过去搂方瞳,后者却冷淡地架开了他。 高小龙斜了李二斗一眼,狰狞地笑着说: “斗哥我也不熟,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弄死我,接管oasis……” 黑二代一边说着,一边摩拳擦掌地朝砂二代走了过去。 李二斗大叫: “你不要过来啊!” 袁重、甄妙、the3和jason六个人走出oasis大门时,听到后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打砸声,李二斗“嗷嗷”的痛呼声和求救声。 只是谁也没有兴趣回头观赏了。 大家都知道,高小龙也就是泄泄愤。 侦察员刚来过,黑二代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死砂二代。 高小龙坏,但他不蠢。 现在就连仗义的jason都对好兄弟没什么同情心了。 …… oasis正门外。 凌晨的酒吧街上只有寂静和冷清。 甄妙扶着熟睡的颜楚楚,问两个女伴: “你俩那儿真的没有空房间了啊?” 方瞳和舒欣都摇头。 舒欣说: “我和瞳姐租的是个小套二,床特小,挤不下人。刚搬家,也没有多的被褥。” 这两个女孩家都在双喜,能玩到这么晚才回去,显然都不住家里。 jason说: “瞳瞳,要不你今晚跟我回去吧?楚楚可以睡你的床。我刚叫了代驾,马上就到了。” 刚才抱方瞳被拒后,jason没再当众尝试和她亲热,怕丢脸。 准备带她回家,再花些精力,床头打架床尾和了。 方瞳冷漠而客气: “谢谢,不用。我和欣欣打到车了。明天下午我们还有通告。” 舒欣看着手机说: “到了,瞳姐。” 一辆网约车停在六人面前。 方瞳走到袁重面前,说: “甄公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没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 袁重疲倦一笑。 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大家惊掉眼球。 方瞳扑进袁重怀里,一把熊抱住了他,紧紧的。 胸在他身上压扁了,感觉像小时候爱吃的白糖奶油大圆馍,小时候一个就能吃得饱饱的…… 袁重都惊了。 旁边的jason杵在那里看着,脸上红一阵,绿一阵,宛如极光变幻,精彩绝伦。 第42章 老司机 吉卜力升上天空,离开oasis。 没喝酒的甄妙开车,袁重坐副驾驶,颜楚楚在后排酣睡。 甄氏庄园是肯定不能带朋友去的。 何况袁重和甄妙回去这么晚,一旦哪个仆佣向老甄告一状,就够他俩喝一壶的了。 袁重看了一眼后视镜,老六睡得也太香了。 “她家住哪儿呀?” 甄妙苦着脸说: “巫河县。” 袁重脸也苦了。 甄妙说: “开车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 袁重看看手机,说: “现在凌晨三点,来回三个小时,到家都七点了,八点还得起床上班呢。” 甄妙说: “我起不来。” “我也……嘶!” 袁重调整坐姿,碰到背后的刀伤,疼得吸了口气。 “哎我忘了你有伤……我这个姐姐当得太不称职了。” “没……关系。” 袁重硬扛着,额上汗落。 “什么没关系,这是刀伤,不缝合伤口好不了。 “你好玛莎,显示附近医院。” 甄妙唤醒车载助手,挡风玻璃上的电子地图上,红色十字立刻标注在全城各处。 甄妙说: “附近有家医院是我们家开的,不到3公里!” 医院急诊科外全是和袁重一样,打架负伤的年轻人。 甄妙亮出身份,急诊室立刻让袁重插队进入手术室。 吉卜力再次升空已是三点四十分了,甄妙看着后视镜说: “我们只能给她找个酒店了。” “嗯。” 袁重睡不着,拿出手机来玩。 微信多了一个红点,有人加他好友。 【爽哥,我是欣欣】 欣欣? 袁重点开头像一看。 舒欣。 系统显示,对方通过群聊添加。 袁重想到她是三姐的朋友,于是通过了好友验证。 退出来才发现,自己的聊天界面多了个群,群成员8人。 里面仅有的几条聊天纪录还是昨晚【瞳】发的。 她@甄妙,让她快来s区23号卡座。 甄妙没有回复。 袁重则是之后被甄妙拉进群的。 扫了一遍群成员,都是今晚oasis一起的那几人,瞬间知道这群干嘛的了。 这时,舒欣发来一条消息: 【爽哥,你有没有女朋友?】 袁重如实回答: 【没。】 【介不介意有一个?】 女孩发了个“露齿笑”的表情。 袁重莫名其妙。 这个舒欣一晚上没和我说过三句话,突然表白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因为自己是甄爽。 袁重略一沉吟,打字说: 【近期不想谈恋爱。】 甄爽那小子还活着,只是暂时失忆,自己迟早是要回下河街的。 以甄爽的名义交女朋友是什么操作? 帮那小子囤玩具呢? 舒欣回了一个嘴角向下的不开心表情。 “到了,这是最近的酒店了。” 甄妙操纵吉卜力下降。 车载助手玛莎说: “这里不能停车,可能遭遇交警处罚,建议停进酒店地下车库。这里不能停……” “再见,玛莎。” 甄妙说。 “再见,妙妙,祝您生活愉快。” 玛莎不再聒噪,挡风玻璃上的地图消失了。 “她傻的,”甄妙冲袁重一笑: “这个时间哪有交警啊?酒店后面有条小巷子,我们停那儿吧,节约时间。” 中控台上,鸟瞰摄像头的视野乌漆嘛黑,一片模糊。 袁重说: “小心点。” “放心吧,姐姐我驾驶技术嘎嘎好~” “实在不行就停地库吧,安全第一。” 见识过那场恐怖的车祸后,袁重对开车这事特别谨慎。 “诶小爽,你现在真的是学乖……” 咚! 车身猛的一歪,外面一阵乱响。 树木枝条伸进车窗,把甄妙的头发高高挑起。 袁重这边倒是没事,只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老司机,你把车停到别人后院里来了,技术真是好。” “不许说我。” 甄妙推动怀档,吉卜力重新升空,违规飞过酒店上空,在正门外的街边停下。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颜楚楚来到前台登记。 老六就这样也没睁一下眼。 甄妙从她包里找出身份证,办理了手续。 前台小妹哈欠连天,一看到身份证,立刻打了鸡血似的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站着睡觉的颜楚楚。 袁重说: “提醒你,酒店工作人员泄露客人隐私是违法的。” 经历了火锅店事件后,袁重对个人隐私这块特别敏感。 前台小妹操着一口椒盐普通话说: “先森,我什么都没有做哦。” 袁重和甄妙扶着颜楚楚转身去往电梯时,甄妙忽然叫了起来: “哎哎……” 袁重顺着她目光看向门外,只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交警出现在吉卜力侧方。 “你送她上去。”甄妙撒腿跑了出去: “哎,侦察员叔叔……” 袁重没法背颜楚楚,只能抱着她。 女孩的身子软乎乎,汗津津的,两侧鬓发贴在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宛如燕子的尾羽为雨水打湿。 进了房间,他把女孩往柔软的大床上一推,来到卫生间,捧起凉水洗了把脸。 离开前不经意地扫了床上一眼,登时有点走不动路。 颜楚楚把黑色连衣裙撩到了胸前,露出纤细的腰肢,平坦的小腹,小巧的肚脐,修长而有肉的大长腿…… “好热啊……” 她咕哝。 下半身只有一条白色纯棉的小胖次,汗湿透了,白里透粉,一丁点黑色都没有! “咕咚。” 袁重吞了口唾沫。 “你好帅啊,你怎么这么帅啊?” 袁重心惊,以为女孩醒了,呆立了一会儿,半晌没听到下文,这才知道她是在说梦话。 他拉起薄被,盖在颜楚楚肚子上,转身出门。 他不是小混混。 甄妙抱臂靠在车门上,见袁重来了,这才开门上车。 “小爽,你的背很痛吗?” “不痛,麻药劲儿还没过。” “那你为什么撅着屁股走路?” “……” 甄妙扶着方向盘,抽了口烟,气呼呼的。 “怎么了?” “被开罚单了,不开心。” 甄妙撅了撅小嘴。 “害,违停就150块,算什么。” 袁重心说对你们甄家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充其量九牛一细胞。 “不是钱的问题啦,交警罚我三天不能走空中航道,只能在地上跑。” 袁重莞尔。 这种惩罚,活像荒年罚财主三天不许吃肉。 “没事嘛,这会儿地面道路也没车,畅通得很。” “可明天上下班怎么办呢?地上堵得要死啊……” 换车开也不行,交警罚的是车主,不是车。 袁重看着甄妙苦恼的样子,忽然想到,成天大鱼大肉的财主,被强制吃青菜白饭,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轰轰…… 吉卜力发出迷人的音浪,向甄氏庄园方向飞驰而去。 袁重又拿起了手机。 微信又多了个红点。 又是好友申请验证。 【爽哥好,我是瞳瞳】 方瞳? 通过吧,闲着也是闲着。 【爽哥还没睡吗?】 袁重打字: 【刚送了颜楚楚到酒店,正在回家路上。】 【爽哥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袁重一看,现在是要闲聊吗? 他困倦已极,简短回复: 【睡觉。】 方瞳秒回: 【爱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后面跟着一个坏笑表情。 这女人想干嘛? 说到睡觉,袁重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自从下了oasis的舞台,颜楚楚就一直没睁过眼睛,见人肩膀就靠,睡得死沉死沉。 少女应该是敏感而矜持的,她刚才被自己这个大男人抱着乘电梯、进房间都没醒一下。 这太不正常了。 有反应,能走路,甚至会说梦话,但就是醒不来,只有一个原因: 安眠药! 【爽哥,你还在吗?】 第43章 高小龙之死 袁重打字说: 【你和我这么聊天不合适,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方瞳连回两条: 【谁说我有男朋友?】 【你希望我有男朋友还是没有?】 袁重: 【不关我事。】 方瞳: 【我有男朋友的话,你的竞争对手就只有一个。】 【我单身,你的竞争对手就有无数个。】 一个单眼wink的表情。 袁重想问,你是哪来的自信? 【我和jason就是普通朋友。】 袁重笑了,想到了颜楚楚。 在oasis,她一整晚就喝了一杯酒。 方瞳端过来的那一杯。 当时卡座桌面上摆满了洋酒,老六面前就有好几瓶开了盖的,还有她的空杯子。 如果方瞳真要和颜楚楚喝酒,直接往她杯子里倒酒就好了,何必自己端一杯过来? “看上谁了跟嫂子说,嫂子帮你搞定。” 记得方瞳是这么跟季东材说的。 而季霸觊觎的女孩,正是颜楚楚…… 方瞳! 你自己团队的老幺才18岁,你身为队长,同为女性,你也下得了手? 袁重心里大骂: 你他吗这么爱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还混什么娱乐圈啊? 去红灯区当个虔婆鸨母吧,那才适合你! 方瞳: 【爽哥,我们可以从普通朋友做起。】 袁重说: 【拉黑吧,给朋友下药的人,我可不敢交。】 方瞳: 【不是我给楚楚下药的。】 袁重冷笑: 【我说了是楚楚吗?】 对面立刻哑火,再没有消息发来。 这女人真是又坏又蠢! 袁重有些后悔,今晚不该保护这女人的,应该把她送给高小龙才对。 表子配狗,天才地久。 拉黑了方瞳,退出了群聊,袁重放下手机,提醒甄妙说: “妙妙,以后少跟方瞳来往。” 原因没必要解释。 甄妙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今晚要不是她拉几个男生一起,哪有这么多事儿呀! “诶,你觉得另外两个女生怎么样啊?你有没有看上一个?” 她冲袁重坏笑,挑挑眉毛。 “挺可爱的。舒欣性格和你有点像。” 傻乎乎的,但是对钱比你敏感,袁重心说。 “楚楚呢?” “……挺好的。” 腿很漂亮,袁重心说,立刻甩甩头,想甩掉脑海中的画面。 “嘿嘿,你看上人家了?” “没有。” “那你犹豫什么?” “我犹豫了吗?” “楚楚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从来没交过男朋友……” 嘭。 车盘下面一声闷响,车身猛的一震。 甄妙慌忙把刹车踩到底。 嘎吱—— 车子发出难耐的抱怨,令人耳疼牙酸。 “又怎么了?我要疯啦!” 甄妙双手挠头,抓乱长发。 “爆胎了,应该是刚才误停进花园时扎到了什么硬物了。” 袁重蹲在车后轮边,分析道。 “那怎么办啊?” 甄妙的几十台豪车都由管家老乔安排人专门保养,平时她开的又是空中航道,从来没遇到过爆胎这种事。 “换胎啊。” 袁重现在又累又困,又流了点血,眼皮都撑不开了。 甄妙环顾街道两边,商铺全部关门闭户。 “这个时间4s店都没开门吧?” 袁重往绿化带边一坐: “妙妙我太累了,你要不随便找个认识的人来换吧。” “哦。” 甄妙嘟了嘟嘴,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咦?乔叔怎么不接电话?” “你说谁?” “乔叔啊。” 袁重一把夺过手机,掐灭了电话。 “你干嘛啊?” “你是真疯了。乔叔把这事告诉老爸怎么办?” 甄妙反应过来,做了个“见鬼”的恐怖表情。 袁重把手机递还给她。 “叫你男朋友来吧,我顺便瞻仰一下三姐夫的音容笑貌。” “我们分手了。” “昨天下午不还好好的吗?什么时候分的?” “就昨晚。” “真会挑时候。为啥分啊?” “他不爱我。” “爱你就不会拉那么多是吧?” “趣你的。” 甄妙“咯咯”笑着上来打他,袁重捏住她两只小胳膊,叹气说: “备胎呢?” “他们现在也都在睡觉吧,”甄妙拿起手机,滑动着通讯录: “我看看有没有住这附近的哈……” “备胎,备胎,”袁重仰天长叹: “我说的是车胎。” …… “高小龙死了。” 袁重和甄妙知道这个消息时,是在第二天晚上的餐桌上。 谁也没想到,笼罩甄家餐厅十几天的沉寂,会因为一个外人的死讯而被打破。 更没想到的是,通报这个死讯的人竟是甄家家主,征荣集团的掌舵人,甄荣森。 “高小龙”这个名字从老甄嘴里吐出来就很违和。 试问,哪个商界大鳄会知道某一个商业板块的合作单位的二把手的儿子的名字呢? 甄妙和袁重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怎么死的?” 甄妙脱口而出。 坐她旁边的袁重脚都伸过去了,想提醒她别乱说话。 这丫头的嘴太快了,比他出脚都快! 袁重背上出了汗,故作自然地看向甄荣森,正好与老甄审视的目光在半空相撞。 袁重用疑惑的口吻反问: “高小龙是谁?” 甄妙看了看他,这才明白自己失语了。 富家千金不会撒谎,并不 稀奇。 撒谎是弱者的专利。 甄荣森反问袁重: “你不知道高小龙是谁?” 袁重皱眉作思索状,然后摇了摇头。 他是会撒谎的。 穷二代再能打,在金钱社会里也是弱势群体。 甄荣森脸色一沉: “昨天晚上,你带妙妙去哪儿了?” 袁重心里一格登。 老甄还是发现了? “爸爸,是我带小爽去同学家打游戏了。”甄妙露出一副认错求饶的可怜模样,吐了吐小舌头: “打得太投入,忘记了时间。” 女人都有撒谎的天赋,即使不会撒,即兴发挥也是像模像样。 小女儿永远是老父亲的软肋,甄荣森对甄妙从来生不起气来。 横了女儿一眼,他又看了看袁重,说: “我给你们王叔打过电话了。” 甄妙抿住嘴唇,脸都白了。 袁重放在桌下的左手,捏紧了椅子角部。 “昨晚市中心一家夜店发生了群殴事件,你们王叔去过现场。”甄荣森说: “你们姐弟俩快天亮才回来,我以为你俩跑去那里了。问了他,他说没有见过你们。 “唱片听两面,我不能只听他一个外人的,也得听听你们自己的说法嘛。” 袁重心说我靠老甄,你诈我? 不得不承认姜是老的辣,甄荣森不愧是征荣这个巨无霸商业帝国的缔造者之一、现任掌舵者、传奇的金牌销售,演技、话术都无可挑剔。 要不是他主动坦诚,袁重差点就破功了。 甄妙的脊背也像张紧的发条,骤然松弛下来。 心情一放轻松,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在寂静多日的餐桌上显得十分无厘头。 袁重连忙轻踢了她小腿一下,让她严肃点。 甄荣森说: “老大、老二我不担心,就担心你们两个小的到处乱跑,给我惹是生非,像上次火锅店那事一样。” 这话一出,一直没发言的妻子管艺芳、大小姐甄婉、二小姐甄娜都看向了甄荣森。 老甄生了十几天闷气后,终于第一次亲口提到火锅店。 甄妙来到甄荣森背后,举起小拳头在他背上轻轻捶打着,柔声说: “我们不会的爸爸。” 袁重复读了一遍,语气也尽量学她,但没过去捶背。 主要是不会捶,怕一紧张用力过猛,把老甄捶吐血。 第44章 砂二代的逆袭 甄娜的目光在袁重和甄妙两人脸上游移不定,眉心若蹙。 甄荣森说: “妙妙你去过那个夜店玩吗?好像叫……oasis。” 甄妙一副温婉娴淑的模样,简直是甄婉附体: “我不爱去那种地方,太吵……” 甄婉抬手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甄娜的嘴角差点撇到后脖颈。 甄荣森说: “那你怎么认识高小龙?” “我……”甄妙换上一副撒娇的样子,伏在老甄肩头: “爸爸~我好歹也是营销口的部门长嘛。以前支援地产板块卖房子时,听下面的案场经理说了,我们的住宅项目都是和强龙集团合作的嘛……” 甄荣森颔首。 “……强龙的老板是两兄弟,高强和高龙,高强的儿子叫高小强,高龙的儿子叫高小龙。我觉得挺逗的,就记下了啊。” 甄妙脸上云淡风轻,脊背沟里淌满了冷汗。 “你没见过高小龙吧?” “没,我干嘛见他啊。” “你们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就好。” 甄荣森说完继续吃饭,再不发言。 袁重心念电转: 今天凌晨离开oasis时,高小龙正在暴打李二斗呀,要死也该是砂二代死啊。 高小龙怎么死了? 袁重并不关心那黑二代的死活。 只怕oasis的事酿成命案,牵涉到自己…… 晚上10点半,甄妙的房门打开一条缝。 穿着卡通睡裙的甄妙踮着脚溜出来,猫着腰走过无人的内廊,潜入袁重虚掩房门的卧室。 砰。 反手关上房门,她用气声说: “小爽,我来啦~” “来吧妙妙,等你好久了,”床上的袁重说: “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啪嗒。 甄妙抬脚甩掉拖鞋,爬上袁重的床,骑在他身上。 “呃……呃……你轻点儿!” 袁重喘着粗气说。 “我已经很轻啦。” 甄妙一手拿着碘伏瓶子,一手捏着棉签,给袁重伤口敷药: “唉小爽,你说高小龙怎么会死啊?那么嚣张的家伙,说死就死了!我好想打电话问问王叔叔……” “别。” 袁重连忙制止。 他知道这便宜三姐是千里挑四的人才,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还嫌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吗?” “好,我不打,你趴好。” “嘶——你轻点儿,姐姐。” 得知高小龙死讯后,袁重脑筋一刻也没有停止运转。 昨晚高小龙除了挨了自己和王泽兴的几记耳光以外,没受过别的伤。 最后跟老王解释时,还思维灵活,神智清醒。 而在此之前的舞池乱斗中,李二斗被混混们逮住暴k了一顿。 要不是他躺地上装死,估计连站起来都够呛。 要说打架,李二斗无论如何也打不过高小龙,何况打死。 袁重转头问三姐: “妙妙,你说老爸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甄妙拿着棉签蘸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肯定是王叔叔告诉他的呗。” “不对,王叔连我俩在场的事都瞒住老爸了,他怎么会主动跟他提这件事?”袁重灵光一现: “这事肯定上新闻了!你查查。” “我手没空。” 三姐抬了抬臀,袁重拿过手机搜索。 “果然,这事都上了热搜了!” 甄妙把药瓶放在一边,翻身下来,趴在他旁边一起看。 文章标题还是汹涌新闻的一贯风格,语不惊人死不休。 【强龙集团二少夜店殒命,惨死于乱拳之下】 “乱拳?不是一个人打他?” 袁重立刻明了,一捶床铺: “是砂场那帮工人干的!” 三姐还没反应过来: “工人不早都被混混们打趴下了吗?” “他们装的。” 袁重闭上眼睛,脑补出自己一行人离开后的情景。 高小龙暴揍李二斗,李二斗打不过, 情急之下叫醒了地上装死的工人们,过来帮忙。 砂场工人们憧憬着老板李二斗承诺的住院照领工资的美好生活,即使刚才侦察员来了,大部分也不愿意起来。 他们等的是救护车来,带他们去医院吹空调。 李二斗天天跟这帮工人打交道,比袁重更了解他们,他当然知道他们在装死。 总之,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砂二代终归是叫起来了一些工人。 工人们和地痞流氓们群殴时,有心理压力。 现在他们一群人打一个高小龙,毫无压力。 于是,工人们一拥而上,乱拳齐飞。 再散开时,垓心的高小龙已经呜呼哀哉…… 袁重睁开眼睛,回到现实,浏览了一遍新闻正文。 事实经过基本如他推理。 【……救护车来到后,嫌疑人主谋李二斗和参与殴打高小龙的部分工人已经逃离现场,不知所踪。 【据悉,早先皇家侦察员离开oasis时,强制删除了现场目击者手机中的照片、视频证据。 【汹涌新闻记者正在积极联系现场证人,还社会一个真相,还双喜一片蓝天。】 和火锅店新闻不一样,这次新闻全文没有一张配图。 但是已经冲上了微勃热搜榜前五。 甄妙说: “汹涌新闻真厉害,难怪爸爸都关注他们。” 袁重眉锋一挑。 “不是吧?” 老甄一个商界大鳄,关注这种专曝他人隐私的无良小媒体? “是啊,爸爸关注他们很久了。” 袁重不禁腹诽: 看来你们甄家的窥私癖、八卦瘾不是没来由的,这是家族遗传病啊,得治! 甄妙秀眉蹙起。 “小爽,你说会不会有人把我俩在场的事儿抖出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现场目击者有几千号人呐,几十个侦察员那么短的时间,哪儿删得干净?” 袁重也不禁愁肠百结。 这样一来,自己和老甄之间的紧张关系,会随着负面新闻一条一条汹涌而来,越张越紧。 想要抱稳老甄大腿,借他在警方的影响力查清父亲袁国良的冤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关键是,下河街的假袁重——真甄爽,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吗? 袁重放下手机,长叹一声。 “唉!” 卧室门外,身穿吊带睡裙的甄娜赤着脚,耳朵贴在门板上,凝神谛听。 里面两人的对话,她的耳朵没漏过一个字。 她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甄娜不是随波逐流的人,她喜欢主动出击,掀起波~澜! 至少,推波助澜。 她回到卧室,进入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手机拨出了一串号码。 “oasis发生命案那晚,甄爽也在现场。出了那么大的事,当晚一定有很多目击者。查!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至少要查出一个握有证据的人。” 甄娜放下电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 这一周,袁重轮岗到了集团物流部。 可他的心思一点都没放在工作上。 根据警方通报可以确定,oasis群殴事件中没有其他人员死亡。 肇事者高小龙是唯一的死者。 袁重没打死人,似乎可以放心了。 但他清楚,高小龙的死,不能说跟自己毫无关系,可以说就是自己间接导致的。 如果不是自己离开前拱了拱火,高小龙或许不会把愤怒发泄在李二斗身上。 李二斗也就不会被打得失去理智,将高小龙反杀。 听到自己拱火的那句话的人,除了jason、方瞳那几人,还有地上装死的工人,全部加起来可能不止两位数! 袁重关注了汹涌新闻,一会儿就拿起手机看一下,看有没有出现自己的照片,或者“甄爽”“甄不爽”等字眼。 现在已经发展到每十分钟不看手机就如坐针毡的地步了。 这种等待命运宣判的感觉真是煎熬,不痛不痒,可是难受之极。 第45章 神秘爆料者 袁重想过找大姐甄婉向汹涌新闻施压。 可是不行。 既然已经否认这事跟自己有关,现在去找甄婉,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汹涌新闻持续关注着oasis杀人事件的后续发展。 这帮狗仔的矛头好像指向了强龙集团。 李二斗逃之夭夭,人间蒸发,他老爸李昌贵就遭了殃。 全双喜三十六个采砂场,接连被大群不明人士暴力闯入,在一星期内全部遭到打砸。 设备被捣毁,工人被打伤,一车一车往医院送。 从清晨到半夜,双喜市随处可以听到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 摆明了是极道复仇的架势。 【这一系列暴力事件的背后主谋,全部指向了一个人。那就是强龙集团的总经理,亦即“二当家”高龙,也就是oasis杀人事件的死者高小龙的父亲。】 汹涌新闻如是写道。 …… 这天下午,位于南岸区一幢老式办公楼的汹涌新闻编辑部迎来了一个神秘爆料者。 这人身材高大健硕,大热天戴着帽子、墨镜、口罩,把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进入主编办公室。 办公桌后,肥胖秃顶的老板兼主编胡激进背靠在皮椅上,抽着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没给对方发烟,自顾自吞云吐雾。 “那人很能打,一个人打倒了二十多个人,自己就挨了一刀。” 神秘人的嗓音更接近女人。 胡主编注意到,对方脖子上粘着一小块银色胶布,下面有电线伸进衣服。 他的嗓音经过了处理: “他们叫他‘甄不爽’,其实就是‘甄爽’。” “甄爽?” 胡主编稀疏的短眉向中间挤,脊背离开了椅背。 “对,就是你们火锅店那篇文章里的‘征荣集团少主’。” “你确定?” “嘿嘿,我就在现场,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 胡主编看着他咽喉上的胶布,抽了口烟。 “这年头,到处是ai换脸、ai拟音,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了。” 神秘人轻笑一声: “我手机里照片、视频都有,是不是真的你们可以拿去鉴定。” “你们离店前,侦察员一一删除了手机里的照片视频,你怎么留下来的?”胡主编抖落烟灰: “别搞些ai创作来唬我。” “嘿嘿,要是当时我的手机恰好没电了呢?你告诉我,侦察员怎么删?” “……” 神秘人拿出一部手机,点开相册,递给胡主编。 胡主编滑动着手机,看着里面的照片,眼神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嘴上的香烟持续燃烧,积成长长的烟灰,他毫无知觉。 这些照片的主人公是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 灯光要么暗得过分,要么亮得过火,只看得清青年的面部轮廓硬朗,刀砍斧削也似。 胡主编依然可以确定,这正是征荣集团掌舵人甄荣森的独子、甄家少主—— 甄爽! 他自信不会认错,因为他近距离见过甄爽。 一个多月前的火锅店,他就是甄家二小姐请来的“群演”之一,化身为甄爽邻桌的一名食客。 亲眼见识过少主逞威风。 照片里,甄家少主正在和一群五颜六色的混混搏斗。 卑不足道的混混们手持武器,金枝玉叶的甄少主赤手空拳,打得混混们节节败退。 照片后面的视频更具冲击力。 爆闪灯下,甄爽的身形如鬼魅般来回穿梭于舞池,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令人眼花缭乱。 他出手如电,一拳一肘皆凌厉凶悍,如割草般,将混混们一个一个放倒。 香烟烧到过滤嘴,发出的焦臭味提醒了胡主编。 他赶紧把烟蒂扔进烟灰缸,把手机放在桌上,做好表情管理,不动声色地问: “多少钱?” 神秘人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办公区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脆响。 噼噼啪啪…… 玻璃破碎的声音。 “啊!” 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 胡主编变了脸色,跑到办公室门口,将门打开一线向外观瞧。 只见一群混混举着钢管、棒球棍,正对着电脑乱砸,碎屑乱飞。 墙上,汹涌新闻的logo被砸碎,四个大字只剩下一个【凶】字,一个混混站在办公桌上,正用钢管把它戳下来。 满地的玻璃渣。 记者和编辑们被驱赶到中间走廊上,抱着头跪在地上。 一个身材高大、浑身刺青的混混头目站在矮柜上,高声叫骂: “妈的一群臭狗仔,整天就知道乱写,你们头儿呢?叫他滚出来见我!” 胡主编吓得全身肥肉一抖,连忙关上门…… 砰! 外面一脚猛的踢在门上。 “找到了!” 一个声音叫道。 胡主编跌坐在地,鼻子被门撞了,鼻血汩汩流出。 几个混混冲了进来,对着他乒乒乓乓一阵乱揍。 一个混混头目指着吓呆的神秘人,喝问: “你,干什么的?” 神秘人慌了,一把拿过桌上的手机。 “还想报警?” “我不报警……” 他的嘴里发出细声细气的拟音。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露出古怪的笑容。 “什么声?” 混混头目耳机里传来一声疑问。 他按了按腮边的麦克风。 “老大,这里的头儿我们已经抓住了。现在在他办公室里发现一个人,这人脸遮得严实,看不见长相。” 混混头目打量着神秘人: “看着像个男的,说话却是个女的。” “是告密的!”耳机里传来一个尖锐的男人声音: “他手上可能有当晚现场的证据,拿到手,别让他跑了!” “是!” 混混头目纵身鱼跃,扑向神秘人。 其他混混也跟着扑了过去。 神秘人见势不妙,一转身跳上了窗台。 混混头目一把抓住他衬衫后摆,用力一扯。 喀啦啦啦一阵轻响,他只觉手里一轻,扯过来一件衣服,窗台上散落上几粒纽扣。 “艹,金蝉脱壳!” 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一个男人带着两个手下静静坐着。 此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烫卷的头发从天灵盖正中一分为二,上身雪白的衬衫一丝褶皱都没有,像用纸糊的一样。 正是强龙集团二当家——高龙。 他啜了口咖啡,不经意朝橱窗外瞥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戴帽子、墨镜、口罩的男人,赤着上身从二楼跳了下来。 高龙腾的一声站起来,碰翻了咖啡,窜了出去。 神秘人落地时双足着地,左脚一歪,脱臼了。 屁股坐地卸去坠力时,手机从裤兜滑落,掉进了铁栅沟盖。 滴—— 滴—— 汽车急刹,司机长长鸣笛,以示对横穿马路者的不满。 高龙和两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追!抓住他!” 神秘人不敢再捡手机,一瘸一拐地跑向前方公交站,一辆公交车正要离站。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他跳上车,一侧身挤了进去。 高龙手撑在双膝上,喘着粗气: “狗曰的……瘸……了还跑……这么快……” 看到身上溅上了一大片咖啡渍的白衬衫,高龙气得把衣服脱下,狠狠掼在地上,跳脚大骂: “艹!艹!艹!” “老大!” 二楼窗口,混混头目探出头来。 高龙盯着他,喘匀了气才开骂: “妈的废物!这么大一个人都抓不住!” 混混头目表情羞愧。 “上面怎么样?” “按您的吩咐,电脑全砸了,正在教胡主编做人。跟他说了,不准再拿小龙哥的事做文章。” 高龙甩甩手,混混头目缩头进去。 “小龙,老爸一定把你的事查个水落石出,”高龙望着公交车开远,咬牙切齿说: “挖砂子那小子跑不了,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46章 最后通牒 袁重惊讶地发现,汹涌新闻删除了和oasis杀人事件相关的一系列新闻。 而且,他们删完这些东西后,整整一周都没发任何新闻。 一周后,汹涌所发的新闻也都是些没营养的娱乐花边,只字不提高小龙、李二斗。 oasis杀人事件就像从未发生过。 “大姐的手腕,就一个字,绝。” 袁重感叹。 甄妙却狐疑起来: “我们没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事跟我们有关?” 袁重心说也是啊,以甄婉的性格,摆平事端后一定会跟自己谈谈心,教育一番。 但这次没有。 可见不是她。 那还会有谁呢? 两人面面相觑,找不到答案。 无论如何,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袁重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一个月,他依次轮岗了物流、客服、招采三个部门,和之前一样,都是副经理职务。 陈兵和他的黑西装们也和之前一样阴魂不散,始终不离袁重左右。 只是陈兵走路一瘸一拐,像是受了伤,袁重没兴趣知道原因。 这段时间袁重无心上班,工作表现差强人意。 在客服和招采两个部门的最后一天,他都发现甄娜从部门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袁重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星期天晚上,甄娜提前结束了和吕文彬的约会,罕见地和全家人共进晚餐。 晚餐接近尾声时,甄荣森说吃完饭大家再坐一下。 宋姐带着制服妹子们收拾餐桌,老甄放下筷子,拿起白毛巾擦了擦嘴。 “甄爽,你进征荣也快两个月了,工作感受如何?” 袁重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在饭桌上被叫全名。 虽然这两个字一个也不属于他。 “不……错。” 最不错的感受就是工资到手时。 三万五啊,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梦的金额,感觉人生到达了颠峰。 甄荣森放下毛巾。 “想听听征荣对你看法吗” 不想。 袁重心说,嘴上不得不老实: “想。” “征荣对你很不满意。” 甄荣森板着脸说: “目前,除了专业度要求很高的部门,诸如科技研发部、应用科技部等等以外,你已经轮岗了七个部门。 “经过我们的了解,你并没有干出亮点,甚至还犯下了一些低级错误。 “鉴于你的身份,部门领导和同事也许连你做错了都夸,但你的真实业绩,我是看在眼里的。 “甄爽,你要知道,没有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是在虚伪的夸赞声中成长起来的。” 甄荣森的扑克脸上毫无波澜,甄娜脸上却已微透笑影。 袁重瞬间知道果然是这婆娘搞的鬼。 自己这个月虽然工作时心不在焉,但从未迟到早退。 除了在第一岗的财务部做错了账,后面工作中再没犯明显的错误。 可见,甄娜从各部门负责人那儿调查来的信息,一定好好添油加醋了一番再喂给她爸。 不然老甄不会这么上头。 老甄说: “按计划,你接下来还要轮岗两个部门。下一个,市场营销部。最后一个,人力资源部。 “不过我看,人力部门没多大意思。这样吧,我们就把营销部作为你轮岗的最后一站吧。” 袁重乖乖点头。 “如果在营销部,你再干不出能让我眼前一亮的成绩,那你就回米国继续深造吧。”甄荣森说: “读个mba也好,继续在华尔街干也好,有了一技之长再回来。” 裤衩! 仿佛睛天霹雳兜头砸下,袁重一时间有点蒙。 他从没想过老甄会因为他工作业绩不突出,把他送回米国去读书! 米利坚是个好地方,据说月亮都比奇拿王国圆。 至少在前程四紧的穷二代开玩笑,常祝对方“下辈子米利坚”。 可此时此刻袁重才发现,自己并不向往米利坚。 他只想留在奇拿,留在双喜,打一份能养得起自己和奶奶的工作,足矣。 他心中埋藏了十二年的夙愿,是查清父亲袁国良横死街头的真相,还他清白。 眼看就有希望了。 离开奇拿还怎么查?! “我不去米国。” 袁重脱口而出。 甄荣森一拍桌子: “那就给我好好干!” “反正我不去米国,”袁重寸步不让,脚被甄妙踢了一下后,弱弱地补了句: “我好好干。” 甄荣森目光转向甄妙: “甄妙。” “啊?爸爸……” 甄妙连忙收脚,也不禁面容一肃。 “你大姐花了三年时间,从财务部副经理做到了cfo。你二姐花了一年时间,从普通文秘做到了董事长助理。”甄荣森说: “现在你进征荣也满一年了,你们市场营销中心的cmo(首席营销官)一职可还空缺着,你有没有想过向上发展?” “没有。” 三姐也是心直口快,一看老爸脸色变得铁青,连忙补了句: “我说没有你信吗?当然想向上发展了!”甄妙挺起傲人的胸膛,小巴掌在上面拍得砰砰有声: “试问,像我辈这样的有志青年,谁不想在事业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有道是……” “行了。” 甄荣森疲倦地抬手打断她,双头扶住额头,大拇指按揉着太阳穴。 甄婉见了父女俩这番交锋,都忍不住捂嘴发笑。 袁重冒充了甄爽后才知道,生活在这种位于财富金字塔顶端的家庭,想努力真是太难了。 吃得好。 穿得好。 住庄园。 开豪车。 家里的钱,八辈子都花不掉一个零。 哪来的动力打工啊? 领到上个月工资时,袁重确实兴奋了好一阵。 在得知三姐手腕上那块柯籁天音表价值30万米刀时,他顿时觉得,这逼班上着有什么意思! “努力”二字看着就累。 一个“奴”出两份“力”。 累,还没尊严。 甄荣森说: “甄妙,你是营销一部的总监。从明天起,甄爽将暂代营销二部的总监,代理时间一星期。 “为了整顿你们姐弟俩目前这种得过且过的工作状态,在这一个星期里,我们将给你俩安排一场竞赛,比拼实力。 “你赢了,升职加薪,甄爽回米国。” 甄妙看了一眼袁重: “那我输了呢?” “甄爽留下。” 甄妙笑得跟花儿一样: “好呢。” “你降职为案场经理,卖房子去!” “啊~” 花儿瞬间枯萎,甄妙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那……我们比赛什么呀?” 甄荣森说: “竞赛题目由甄娜出。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下周星期天晚上,我亲自验收成绩。就这样,散……” 他环顾四个年轻人,把后面的“会”字吞了回去。 老甄走后,甄妙上前拉住了甄娜。 “二姐,你给我们出什么题目啊?” 甄娜神秘一笑: “明天一早不就知道了?” 入夜,甄妙溜进了袁重的卧室。 袁重背上的刀伤早就好了。 便宜姐弟俩的卧谈会却形成了惯例。 袁重晚上虚掩门,夜深人静时,甄妙只要睡不着就往他房里钻,往他床上躺。 她只要一躺下,袁重立刻下床,拉过椅子坐在床外。 有几次她聊着聊着困了,一头栽在袁重的枕头上睡死过去,袁重还抱着她出门,鬼鬼祟祟地把她送回她卧室…… “刚问了二姐,她什么都不说。唉,真讨厌。”甄妙在床上打了个滚: “二姐讨厌,爸爸也讨厌,都讨厌。还是小爽好。” 椅子上的袁重笑嘻嘻: “我这么好,你比赛让让我呗。” 下周的比赛,决定了袁重在甄家的去留,更关系着他父亲澄清冤案的宝贵机会。 不料甄妙面露难色: “可我不想输。” 第47章 销售竞赛 甄妙说: “我不是怕降职降薪,我是怕去当案场经理。 “案场经理天天熬夜加班,累得要死。 “我一想就头皮发麻……” 袁重说: “我要是输了就要回米国。” “我可以去米国看你呀。到时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好你妹。” 袁重垂下头去。 “逗你的啦。”甄妙伸手托起袁重的下巴: “我赢了也会求爸爸别送你去米国就是了。” 袁重苦笑。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你二姐给你爸灌的迷魂汤里,只怕下了成吨的猛料。 …… 星期一。 征荣大厦,文娱板块,imax影音厅。 袁重、甄妙各自坐在观众席第二排两边c位。 营销一、二部的员工将影音厅塞满了。 第一排只坐了两个人: 董事长甄荣森。 董事长助理甄娜。 所有人都戴着一款vr头盔。 灯光暗下,影片开始。 金色笔划从人们脑后飞向大荧幕,拼合成两个大字: 【食神】 这部1996年的经典喜剧,袁重已看过无数次,但全息版还是第一次看。 随着剧情的展开,你能感觉到喜剧之王就在你身边装13,被徒弟陷害跌下神坛,沦落街头,误入少林寺,学成归来,逆风翻盘,夺回食神宝座。 观影过程中,袁重印象最深刻的是影片中的各种菜肴。 皇帝炒饭、乾坤烧鹅、鲜花彩虹拔丝…… 每一道菜,他都闻到了真实而细腻的香味,就好像那些美食真的摆在自己面前。 vr模拟气味不是新技术,但目前的vr电影,常被网友吐槽食物气味闻起来太假了。 为此,袁重问过钟科,后者解释: “电影里的气味都是用vr头盔里的人工香精合成的。 “头盔空间有限,无法储存几百上千种香精。 “但是‘民以食为天’的奇拿人,对食物的气味最敏感。 “电影中的气味稍有不符合体验,人们就能闻得出来。 “如今摄影、录音的技术早已非常成熟,而针对人体五感之一的嗅觉,‘录味’技术的发展却差强人意。” 袁重在今天这部《食神》里,却没闻到一丝违和的气味。 影片结束,大灯亮起。 很多人还在笑。 袁重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甄娜绝不仅仅是请他们看电影来的。 马上要进入正题了。 台上,甄娜亭亭玉立,脸上洋溢着官方的笑容,手持麦克风说: “市场营销部的各位同事们,大家早上好!” 啪啪啪…… 众人鼓掌。 甄娜看向袁重。 “今天我们营销二部迎来了一位代理总监——甄爽。请大家欢迎!” 啪啪啪…… 又一轮鼓掌。 袁重起立,朝大家挥手致意。 甄娜说: “为了激发营销战线同事们的工作热情和创造力,本周我们将组织一场营销竞赛。为此,董事长亲自莅临现场,以表重视。” 掌声中,甄荣森起身冲大家挥了挥手。 “本次竞赛双方,正是在座的营销一部和营销二部。”甄娜说: “竞赛从今天开始,持续一周。 “失败的一方没有惩罚。胜利一方的每位同事,都将获得相当于自己三个月工资的奖金!”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眼前一亮。 两个部门的同事侧目看向彼此,拳头都暗暗握紧了。 “比什么?” 观众席中有人大声问。 甄娜笑了。 “刚才大家使用的vr头盔,是集团科技研发部最新的产品。 “大家觉得,它跟你们以前体验过的vr头盔有没有不同之处?” 台下回复: “很轻。” “气味闻起来很真实。” 甄娜说: “在vr领域,准确地模拟食物气味是一个世界性难题。 “去年我们征荣集团发射的地外探索机器人wan hoo-23,从谷神星带回了一种载水矿物质。 “通过提炼加工,吕文彬博士的团队获得了一种成分复杂的新物质。 “由于它经过一系列特殊工艺催化可以模拟出层次丰富的气味,吕博士将它命名为‘千味石’。 “科技部研制的这款搭载千味石的vr全息头盔名为ceres-1,也就是各位手上拿着的这款产品。 “有理由相信,ceres-1接下来会成为我们征荣集团科技板块的拳头产品。 “ceres-1尚未面世,大家体验的是市场开拓版,目前仅生产了2000台。 “每一台定价是元,成本约8万元,一台的销售毛利润是2万元。 “营销一部和二部各分得1000台,从现在开始对外发售。 “截至本周日24时,在一周时间内,哪个部门获得的毛利润较高,即为胜者。竞赛结果由董事长亲自裁定,并于下周一向全集团宣告!” 甄娜走下台,将麦克风递给甄荣森。 老甄接过麦克风,说: “我宣布,新型vr全息头盔ceres-1销售竞赛正式开始!” 如同听到战斗号角的战士一般,营销部的员工们迅速离开影音厅,回到了他们的战斗岗位。 营销一、二部的办公区都在征荣大厦16楼,隔着电梯厅分居两侧。 营销一部的员工们一出电梯,径直奔向他们的会议室,接受总监甄妙的工作布署。 袁重虽然从没真正进行过国际贸易,但他不是营销小白。 大学期间他做过不少推销兼职,毕业后也干过一些短期的销售工作,算是积累了一些销售经验。 他不知道自己这些经验能派多大用场。 但这一场比赛,他只能赢,不能输。 袁重没有召开全员大会,只是让手下的副总监叶钧召集了十来个骨干成员,在他办公室开了个小会,商讨营销策略。 散会出来,他就看到对面甄妙风风火火走向电梯厅。 他打了个招呼: “妙妙。” 甄妙挑挑秀眉: “哟,这不是二部新来的甄总吗。早啊。” “你干嘛去?” “见客户。” “这么快就有客户了?” “没有就去拉呀,不拉哪来的客户?” 叮咚。 电梯门打开,甄妙走进,转身,向他挥手再见,礼貌中带着疏远的客气。 袁重苦笑,三姐看来这次是认真了啊。 营销二部各销售小组长正在向手下宣贯新总监的营销策略。 袁重的策略无非是尽量利用集团开放的渠道投放广告。 他虚心地说: “各位营销经验都很丰富,不必拘泥于我的策略,可以自行其是。效果好,再向平行小组分享。” 一周时间太短,光靠广告引流不够,袁重认为,利用人脉进行的传统推销不可忽略。 他的人脉都在下河街,熟人都是勉强脱离了温饱。 搜肠刮肚,袁重愣是没想到一个人愿意花10万块买这种新型的vr头盔来玩。 于是,他开始给大学同学一个个打去电话。 星期一在忙碌中过去了。 晚上快八点时,甄妙才从外面回到公司,一脸疲惫。 袁重死皮赖脸要蹭她的车回家,不由分说挤进车里。 他用尽话术,想要探听一部的销售情况,可惜最终也没能撬开三姐的樱桃小口。 甄妙只跟他聊娱乐圈的无聊八卦。 除了八卦,一问三不知。 袁重算是看出来了。 三姐拼了。 当天晚上,袁重的卧室留了门,等着甄妙来他的床上打滚。 可等到11点半,也没人推开房门。 …… 星期二。 袁重早早地来到了公司,叫叶钧拉上骨干们开例会。 叶钧说: “时间只有一周,来不及拍摄真人广告或制作动画,我们只有靠平面广告了。” 袁重颔首: “平面广告就够用,渠道要尽量拓宽。” “但是……” 叶钧面露难色。 “但是什么?” “没什么。甄总,昨天我部的销售业绩不太理想……” 第48章 作弊 袁重点头。 “卖得不理想,能预料到。新品上市,时间紧,任务难嘛。 “不过,这场竞赛没有要求必须卖出多少个头盔。就像考试没有及格线,你只要比别人分数高就行了。 “我们只要放平心态,积极努力,就不用担心。” 袁重煲起鸡汤来头头是道。 “叶副总,你继续说,我们昨天卖了多少个头盔?” 叶钧伸出两根手指。 “20个啊?” 袁重强笑道: “没关系,新产品销路总是一天一天打开的嘛,后面还有6天时间……” “甄总。”销售一组组长程仲威,说: “是两个。” 袁重本想安慰接鼓励一套连招打过去,这下一听绷不住了: “两个?!” 袁重还没平复好情绪,叶钧又抛来一枚重磅炸弹: “营销一部昨天卖出12个。” 大家都变了脸色。 袁重心说不要一周下来,三姐的出货量超我十倍啊。 那样别说老甄看不上我,我都看不上我自己! “消息确切吗?” 叶钧低声说: “我有个徒弟现在在一部做销售数据归纳。” 袁重点点头: “一部接洽的客户信息,能不能了解到?” “了解了,他们接洽的都是过往购买过征荣电子产品的老客户。”叶钧说: “我们也是从老客户入手的。只不过以前一部承担的销售任务本就是以电子产品为主。我们二部这方面的客户比较少。” 袁重瞬间了然。 甄娜提出销售vr全息头盔的时候,就已经把坑挖好了。 没有老客户资源可挖,全靠临时发展新客户。 短短一周,谈何容易! 袁重说: “持续关注一部接洽的老客户,作好记录。” “好。” 叶钧答道。 没有新策略,草草散会。 袁重继续打电话给大学同学。 今天袁重等到9点多也没见甄妙回公司。 打车回到甄家庄园都10点半了,甄妙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 “啊累死啦,这一周快快过去吧……” 袁重盛情邀请她卧室一聚,后者婉拒了,表示只想拥抱自己的枕头。 星期三。 早例会复盘,袁重执掌的营销二部销售量累计12台,终于达到一部星期一的业绩了。 而根据叶钧的线报,一部的成交量已经上了三位数。 袁重心里越来越凉。 二部的员工们连午饭时都在打电话,不能说他们不卖力。 可是他们接电话的机会却很少。 隔壁的一部,时不时就有电话铃声传来。 袁重纳闷: 三姐这么厉害吗? 我就这么弱? 就算我是弱鸡,可我已经向叶钧他们开放了权限,让他们自由发挥才能。 难不成,遇到我这只弱鸡,这群老销售员也跟着我一起变弱了? 袁重想不通。 时间来到晚上10点半,这一天又过去了。 袁重走进电梯厅,有人追上来,喊了句: “甄总。” 袁重回头一看。 “仲威,什么事?” 程仲威是二部骨干中最年轻的一位,和袁重同龄。 不同于叶钧这种老油条,他身上有一股年轻人的锐气和激情。 “能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回到办公室。 “什么?!” 袁重听完对方的陈述,从皮椅里跳了起来。 原来,市场营销部本来有个企业宣传组,专门负责广告宣发。 今年初,企业宣传组分出去变成了企业宣传部,和营销部成了相互独立的两个部门。 企宣部后来居上,大部分的渠道都被他们霸占了。 营销部推销新产品,都要由企宣部统一宣发广告。 这次销售全息头盔,企宣部也做了相关的推广,力度非常之强,几乎用上了征荣对外的所有渠道。 只不过,在每个广告上留的销售热线电话,只有营销一部的号码! “难怪我们二部无人问津。太他妈离谱!”袁重大怒: “企宣部的负责人是谁?我要找他谈谈!” 程仲威说: “甄娜。 “就是在甄助理的力推下,企宣部才独立分出去,由她兼任部门经理。” 袁重慢慢坐回皮椅里。 他终于明白叶钧昨天支吾的原因了。 那根老油条早就知道热线电话的事。 甄娜这样做明显偏向甄妙。 在叶钧看来,这代表甄家千金和少爷之间有嫌隙。 他一个外人插上一脚,最终倒楣的是他自己。 但程仲威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没想那么多。 袁重回到甄家已经是11点半。 在鞋柜里,他看到了甄娜的高跟鞋。 大家都睡了。 袁重忍了又忍,才没有去敲甄娜的房门。 不是怕打扰她,只是担心惊醒了老甄夫妇,老俩口怪自己小题大做,沉不住气。 星期四。 袁重早早下来,甄荣森如他所料,正在餐桌上首嗦面。 他计划好当着老甄的面,质问甄娜作弊的原因。 结果等到老甄吃完离桌,甄娜也没有现身。 一问宋姐才知道,今天二小姐起得特别早,没用早餐就出去了。 蹭甄妙车去公司的路上,袁重坐在副驾驶,拨通了甄娜的电话。 甄妙问: “跟谁打电话呢?” “甄娜。” 甄妙脸色一变: “啊,你找二姐干嘛?” 袁重笑笑,没回答。 看来三姐肯定知道这事。 不过这事跟她说没用。 冤有头,债有主。 甄娜不接电话。 太无赖了! 袁重出身于下河街,知道最无赖的方法有时是最有效的。 比赛限时一周,谁也无法阻止时间流动。 甄娜只需要避免和袁重相见,不给他申诉的机会,拖到下周,神仙也无力回天。 袁重眼前浮现出甄娜妩媚的笑脸,笑容里恶意满满。 他点开【老甄】的电话,拇指悬停在拨打键上方,却犹豫了。 老甄说过,他“不问过程,只看结果”,拿热线电话的事找他,他会管吗? 袁重咬咬牙,放下了手机。 来到公司,二部骨干们已经在他办公室里坐好。 叶钧说: “甄总早。我先汇报一下昨天的销售情况。” 袁重剜了叶钧一眼: “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明知道企宣部广告上的热线电话,只写了营销一部的,你却没有汇报?” “这……这……” 叶钧的脸上血色尽褪。 “各位兄弟,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你们也知道了。”袁重在皮椅上重重坐下,说: “你们或许以为‘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我甄某只是在营销二部呆一周而已。 “反正你们输了竞赛没有惩罚。实话告诉你们,竞赛输了,集团不会罚你们,但我会! “你们要相信,任免一个二级部门的二把手,我还是有发言权的。” 袁重这话活像八极拳中的“黄莺双抱爪”,打人就打脸,脸疼才是真的疼。 叶钧涨红了脸,低头说: “对不起甄总,这次是我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是要给的,惩戒也不能免。 袁重板起扑克脸。 “本周内,你和程仲威调换职务,你当销售一组组长,仲威任营销二部副总监。行政指令暂不签发。是否签发,就看你们剩下四天的表现了。” 叶钧额头上出了汗。 后排的程仲威却是春风满面。 谁也不知道,眼前的“甄家少主”若是输了竞赛,连姓都得改了。 哪还有机会任免他们? 冒牌少主抬抬手: “汇报吧,昨天的销售情况。” “我部累计总销量突破三位数,达到102台,”叶钧说: “营销一部累计总销量……311台。” 骨干们议论纷纷: “我靠,作弊吧?” “一天卖得比我们三天都多,太离谱了!” “他们怎么卖的?”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原因。 ——意向客户只能联系到一部。 第49章 价格战 袁重说: “仲威,派出我部三分之二人员,去各大电子娱乐场所面对面推销!” “好!” 程仲威领命。 “叶钧。” “甄总?” 叶钧挺直腰背,看向袁重。 “持续关注营销一部进展,有风吹草动随时向我汇报。” “是。” 袁重环顾众人说: “我们过去三天卖了102台,总归是一天比一天多。一日之计在于晨,咱们今天先定个目标:250台。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袁重这个目标定得不高。 新产品问世,前期销量都是指数状攀升的。 三姐和自己这边的销量变化,都表明了这一趋势。 最近三天,袁重的手机随时都像从锅里捞出来的一样烫。 他把大学同学的电话都打遍了,连当年格斗社的哥们都一一联系了。 可惜一台头盔也没卖出去。 上午10点,窗外风云突变。 原本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忽然间,雨点不招呼地砸了下来。 营销二部外派的销售员们刚出发不到一个小时,现在想必都被困在雨里,袁重心中残念: 要是不派他们出去,还能多七十个人打推销电话呢! 他感觉老天都在和他作对。 闪电的辉光将办公室映得惨白,叶钧急匆匆跑进来。 “甄总,不好了!营销一部在降价促销。” 袁重眉锋拧成了结。 轰隆隆! 雷声如怒吼。 目前三姐的销量已经超过自己的三倍。 她在大优的形势下搞降价促销,就像足球踢到3比1,优势一方启动越位战术,不讲武德! 可惜,这场营销竞赛比足球比赛更为残酷。 球赛裁判看到消极战术会举牌警告,而本次竞赛的裁判全程缺席,只等比赛结束后看比分。 显然遥遥领先的甄妙并不满足于当前的比分。 她降价促销进一步打开一部销路,同时也打压了二部,使袁重的处境雪上加霜。 袁重忽然想起jason的话: “损人和利己都是同一回事。” 商场无父子,更不会有姐弟,三姐这招够狠! 袁重咬了咬牙: “他们降到多少钱?” “9万5一个。” “我们也降,降到9万。” 叶钧瞪圆了眼睛: “甄总,要不要再考……” “执行。” “是。” 叶钧转身往外跑。 “等等……我们的广告先不要改,让销售员跟客户私下承诺,10万出,本周内返现1万。” “好。” 奇拿人很吃返现这套,销售员的私下承诺,给他们一种自己被特殊照顾的错觉,使他们觉得占了便宜。 殊不知销售员给每个人的承诺都一样。 袁重这样做,主要原因还是不想激起甄妙的胜负心,跟他玩价格战。 三姐玩心重。 可他玩不起。 袁重从叶钧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内行对外行的鄙夷。 袁重知道自己这么做确实很外行。 ceres-1总共只有2000台,他和三姐现在属于寡头竞争。 优势方降价,是想通过牺牲一部分利润占领市场,逼得劣势方无路可走。 而劣势方降价则等于饮鸩止渴,加速死亡而已。 但袁重实在想不到别的好办法。 现已是星期四中午,竞赛时间过半。 总不能眼睁睁看时间流逝,自己这边再也卖不出一个头盔吧! 上午11点半,叶钧再次跑进办公室,通报: “隔壁又降价了,他们现在单价8万9,比我低了1000元!” “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 袁重苦笑。 叶钧有眼线在营销一部,一部也可以有眼线在二部。 大敌当前,袁重也无心去抓什么内鬼。 若说内鬼,卧底在甄家的自己才是最大的内鬼。 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自己内鬼的身份。 “我们再降,8万8!” 袁重一拍桌子。 叶钧这次一点鄙视的眼神都没有,领命而去。 那是一种明知必败的释然与坦然。 将军慷慨玉碎,吾等岂敢瓦全? 轰隆隆! 窗外的雷声都多了一丝悲壮。 营销二部也不是人人忧愁,程仲威就很欢喜。 袁重去楼梯间抽烟时,听到下层平台传来他讲电话的声音。 “宝宝,新来的领导很器重我,已经提拔我当副总监了……行政指令还没签发,不过快了。 “到时候年薪60多万,你妈要的彩礼对我还叫事儿吗?…… “所以这几天我要好好表现,一定要把这个位子坐稳!……木啊,我也爱你……” 袁重有些后悔把这哥们捧得太高了。 几天后摔下来多疼啊。 临近下班时,叶钧熟悉的身影第n次冲进办公室。 袁重直接问: “他们还在降价?” 一个小时前,袁重把头盔单价压到了8万,抵平成本,已经不赚钱了。 叶钧艰难地点了点头。 “7万9。” “疯了,这丫头疯了……” 袁重喃喃道。 顾不得办公室不让抽烟的禁令了,他摸出一根龙凤点燃。 抽烟过程中,他想明白了。 三姐降价至成本线以下,这是宁可亏钱,也要让袁重的货卖不出去! 目前她已经卖出几百个头盔,前三百个都是以10万元的原价卖出的,一个利润2万元,总利润600万。 哪怕后面七百个,每个亏1000,卖光也就亏70万。 用前面的高利润冲抵后面的低亏损,总账面还是赚的。 大赚。 可这样一来,销售渠道本就狭窄的袁重,单价还比她高,注定一个都卖不出去。 这,就叫占领市场。 或者叫,屠杀。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也净赚两百啊! 古人云,慈不掌兵,义不经商。 甄妙多少遗传了老甄的天赋。 叶钧呆立在原地,没敢说话。 袁重捻灭香烟。 “叫大家进来吧,咱们还是复个盘。” 骨干们落座后,代理副总监程仲威汇报: “甄总,截止到下午6点,我部累计总销量为:249个。” 袁重目光转向窗外。 黑云压城。 风雨如晦。 “早上定的目标是250个,现在就差一个?” 下班时间已过,大部分企业停止出账,再难多卖出去一个了。 袁重感受到一种宿命般的启示。 命运就像这场倾盆大雨,走在雨中的人,谁能避免被淋湿呢? 这是天要亡我啊! 叶钧放下一直在玩的手机,看着第一排的程仲威,问: “小程,你是不是统计有误?我看刚好250个嘛。” 程仲威皱眉。 刚被少主升官的他,春光得意马蹄疾,对“小程”这个称呼,他很是不感冒! 但还是拿起手机检查了一遍。 “咦?刚刚网商平台售出去一个,”程仲威诧异,转头向袁重汇报: “甄总,我更正:现在我部累计销量已达到今天早上的预期目标,刚好250个。” 袁重心说辛辛苦苦,到底还是二百五。 脸上强装镇定: “希望剩下三天,我们还能多卖一些出去吧。” 输也输得好看些。 5:10和1:10都是输,至少前者看得出努力的痕迹。 离开甄家已成定局,但手头的竞赛,袁重想认真比完! 就当给自己上一堂营销实战课吧。 或许,对以后出狱再从事销售工作有点帮助。 “大家辛苦几天了,今晚就早些回去吧,咱们明天再战。” 程仲威努着眼说: “甄总,我们不累!” “去吧。” 袁重甩甩手。 仲威啊,现在的难题光有热情是解决不了的。 加班没熬尽的力气,不妨回去用在女朋友身上,闹出人命来,也算有了威胁岳母的人质。 好过在公司白干。 办公室的人走光了,只有叶钧站在那里没有动。 “还有什么事吗?” 叶钧趋前两步,哈腰低声说: “甄总,第250个头盔是我买的。” 第50章 完美收官 袁重颇感意外。 八万块不是小数目,二部卖出去的两百多个头盔,几乎都是商用。 “你喜欢vr产品?” “还好。” 叶钧谄媚一笑: “我是想向甄总您表达一片忠心。” 袁重脸皮一抽。 “我对灯发誓!” 叶钧举起右手。 “哎哎……” 袁重赶忙按下他手。 叶钧哭丧着脸说: “甄总,我老婆没工作,上面四个老人都要靠我养。 “我还有两个孩子。要是没了这份工作,我真不知道……唉……” 袁重说: “为了部门业绩,你有心了,也出了力,我会记下。” 叶钧这才消停了。 袁重的脑海中忽然亮起一道光芒。 “问下你徒弟,一部今天卖了多少个头盔。” “是。” 叶钧放下手机,面露喜色: “他们今天就卖了150个,比我们只多两个!他们遇到瓶颈了!” 袁重颔首。 他明白叶钧的意思。 对于一个昂贵的全新产品,市场在短期内的接受度是有限的。 销量经过一段时间的攀升后就会停滞,甚至下跌,这就叫“销量瓶颈”。 “这对于我们不一定利好,”袁重说: “如果一部把市场潜力都挖尽了,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空矿,我们也挖不出东西来。” “您说得对。” “还有一种可能性。”袁重说: “市场仍有潜力,但我们的价格战使客户陷入了观望,希望看到我们继续降价,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抄底。 “目前一部的累计销量接近我们的两倍,累计利润则已超过我们的2.5倍。 “如果剩下三天客户都不下单,输的还是我们。” “您说得对。” 袁重横了他一眼。 这老小子这么禁不起吓? 轻轻一吓,就把他吓成了沙师弟? 袁重把程仲威叫了进来。 “最近几天面对面推销的成果怎么样?有没有作分析?” “有的甄总。”程仲威说: “我们目前售出的产品中,面对面推销只占五分之一。” “潜在客户购买意向呢?” “大部分还是持谨慎态度,想试用一段时间产品再作决定。” …… 袁重打车回到甄家已十点半了。 外面风急雨骤,他进庄园后伞被风掀了,衣服湿了一大片。 后厅里只留了一盏夜灯,甄家人估计都睡了。 宋姐送上干毛巾让袁重擦身,又叫小妹把一碗枣仁猪心汤端上餐桌。 “太太说少爷您这几天工作辛苦,睡前喝点汤助眠。” “嗯。宋姐,替我谢谢妈。” 这个家危机四伏,却还有一个不错的妈妈。 只是不知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母爱,还能享受多久? “唉呀好大的雨啊,冷死我了!” 甄婉的嗓音在前厅响起。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甄家大小姐走进后厅,接过宋姐递来的毛巾擦着手上的雨水。 “姐。” 袁重打了声招呼,这才想起甄婉那辆小奔驰尾号为9,限行。 每周四大姐都坐公交车去上班。 其实车库里的车各种尾号齐全,她完全可以换一辆开。 甄婉却说那些豪车开出去太张扬,惹人注目。 今天她是带着伞出门的,身上没怎么淋湿,鞋全湿透了,拖鞋里的一双脚丫冻得通红。 “姐,一起喝点汤。” 甄婉笑着说: “好啊,正好有点饿了。” 宋姐忙说: “我让后厨再做一碗。” 甄婉说: “不了宋姐,我喝不了多少。麻烦拿个空碗来,我就蹭小爽一点汤喝。” 一对假姐弟挤在桌边喝汤,咻咻有声。 袁重放下汤匙,起身来到一楼后面的盥洗间,拿过一个干净木盆接热水。 路过的制服妹子要帮他,他谢绝了,端着一盆热水来到甄婉面前放下。 “姐,烫烫脚,热热身子,免得感冒。” “哎,小爽,你怎么……” 甄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巨蟹座的她充满母性,从小就宠爱家里唯一的弟弟。 但甄婉也知道甄爽叛逆调皮,从来不是父母和老师眼里的乖孩子。 曾经那么不懂事的弟弟,现在亲手给自己打来洗脚水,是她从来没想到过的。 “水不烫,你别等,一会儿凉了。” 袁重抓着甄婉脚踝,将她一双玉足放入水中,动手清洗起来。 甄婉大窘,鹅蛋脸上泛起红晕: “这……怎么好?一会儿让爸妈看到了……” 甄荣森和管艺芳夫妇虽都受过高等教育,但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并未根除。 否则,三个女儿都在征荣集团工作,老甄没必要苦劝不成材的甄爽回国继承家业。 “我给亲姐姐洗脚,有什么不对的?” 袁重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用手细心地揉搓着甄婉的脚掌,脚背,脚趾…… 大姐今年28岁,正处在女人一生中绚烂盛放的花期。 论颜值身材,甄婉并不比她两个妹妹逊色,只是不像她们一样花太多心思在妆扮上。 不同于二妹的冷艳,三妹的甜美,甄婉更多的是一份淡雅天然,清新秀丽。 宛若空山之中,一枝不愿争奇斗艳的素色茉莉。 她的脚掌纤美,踝骨浑圆,皓白如玉,没半点瑕疵。 袁重十指过处,一片温腻软滑,手感极佳。 甄婉没再说什么,享受弟弟对她的关爱。 俯视袁重的秀目里只有一片宠溺。 “姐,谢谢你上次帮我摆平狗仔的事,”袁重说: “还有,谢谢你没把我在财务部闹的笑话说出去。” 这两个月来,甄婉一直默默关注着袁重在其他部门的表现。 弟弟除了第一周在财务部轮岗时做错了账,后面并没有再犯明显的错误。 甄荣森在餐桌上提到袁重犯低级错误时,甄婉当时听了也是心头一惊,担心弟弟因此误解是她向爸爸告状。 现在听袁重这么一说,她的心结也就解开了。 她轻轻摩挲袁重的头,温柔地说: “傻小子,我是你姐,说什么谢谢啊。” 洗了这么久,袁重掌心里的一双脚已经热乎乎的了。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拿过毛巾给她揩干。 …… 星期五。 雨还在下。 只是没昨天那么狂暴了,淅淅沥沥,淋淋漓漓,无边丝雨细如愁。 袁重来到外面办公区,和销售员们一起打推销电话。 营销二部偌大办公区只坐了十来个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今早一来公司,袁重就把二部90%的人员派了出去。 就连叶钧都背上包,投入到他阔别多年的外勤工作中去。 部门骨干只留了程仲威一人,负责信息、数据的统筹管理。 下午5点半,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营销一部那边传来。 即使隔着两道玻璃门,二部这边也听得清楚。 “哦!” “胜利!!” “完美收官!!!” 有人用音响播放起皇后乐队的《we vre the champions(我们是冠军)》。 一群人大合唱。 二部的销售员们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一部那边。 甚至有人离座走到门口去观望。 袁重喊了声: “回来。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 程仲威脸上愁苦得像外面的天。 甄总说过,他能不能坐稳部门副总监这把交椅,要看这几天他的表现。 甄总这个流水官,流到营销二部的工作内容,就是参加这场销售竞赛。 如果输了竞赛,甄总又怎么会关心他一个小组长的升迁! “we are the champions……” 一道甜美的嗓音哼着歌,由远而近。 袁重回头一看,除了营销一部总监、便宜三姐甄妙,还会有谁! 第51章 可怜的三姐 三姐满脸喜庆,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小爽!” 袁重向她抱了个拳。 “恭喜甄总,提前售罄!” 办公区十几道目光齐射过来。 一张张脸郁郁不乐。 这几天他们都知道自己部门可能会输掉竞赛。 但真正意识自己错失三个月工资的奖金时,还是感到一阵肉痛。 程仲威一脸绝望。 未来岳母的彩礼,再次成为了他和女朋友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唉!”甄妙故作忧愁地叹气: “昨天我把周末的约会都推了,都准备好周末两天加班了。 “没想到今儿全部出货,周末怎么玩呢?真烦人!” 她这一番凡尔赛太拉仇恨了。 如果换了别人,现在已有好几个人飞过来揍她了。 只可惜她是甄妙。 是他们老板最宠爱的小公主。 揍她? 他们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程仲威的脸涨得通红。 袁重说: “可惜我不能陪你去玩,我周末加班。” 甄妙挑眉: “现在加不加还有区别吗?” “竞赛是一回事,销售是一回事。多卖一个头盔出去,也算为征荣多赚一点利润嘛。” “境界真高!”甄妙环顾众人说: “多跟你们甄总学学,时刻把征荣放在心上,周末有美女都不陪,宁可加班,哈哈哈……” 三姐大笑。 偌大的办公区,只有袁重一个人陪着她乐。 员工们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对了,我能打听一下你们今天的销量吗?” “仲威,跟甄总分享一下我们的销售成绩。” 程仲威快哭了。 从副总监那么高的位子跌下来,真的好痛! 甄妙的话就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程仲威盯着电脑,漠无反应。 甄妙推推他的肩膀: “帅哥,我都交卷了,看看你们的卷子不算作弊吧?” 袁重沉声说: “仲威。” 甄家姐弟一起提要求,程仲威哪敢耍脾气,压着嗓子不让哭腔泄漏: “三个。” “三个?你在逗我吗?哈哈哈……” …… “唉!” 坐在吉卜力的副驾驶座,袁重一脸委屈: “妙妙,你明知道我们的成绩,非要跑过来当面笑话我。” “唉呀小爽,”甄妙手握方向盘说: “我从来没取得过这么好的业绩,你就让我得意一次呗!” 袁重看着她脸上兴奋的红光,只觉得三姐可怜。 论才干,比不上大姐甄婉。 论手段,玩不过二姐甄娜。 平时就靠撒娇卖萌维生,讨家人喜欢,活脱脱一只人形宠物。 好不容易取得一回成绩,瞧把这丫头兴奋得! “我们妙妙开心就好!” “嘿嘿,小爽最好啦!” 袁重逗她说: “我这么好,前几天你还躲着我不让我蹭车。昨天雨那么大,我打车回来,衣服都湿透了。” 甄妙梗着脖子说: “谁叫你不开车上班的?车库里那么多车,你随便开一辆就好啊。” “那些车不都是你的嘛。” “你随便开啦,我借你。” “我怕开习惯了,喜欢上哪辆车,舍不得还你了。” “不用你还。喜欢哪辆,姐送你了。” “算了,托运到米国不方便。” 车内陷入了沉默。 甄妙眸光闪烁。 “小爽……这次我只是运气好。截止到昨晚,总共才卖了461个,结果今天一个白天就去化539个! “都是大客户,一买买几十个,卖得嗖嗖快……奇拿人果然吃降价这套,二姐说得真对……” 甄妙紧急刹住话头。 袁重直视三姐: “降价促销这招,是二姐教你的吧?” 甄妙的脸红透了。 “不……是我自己……”她语无伦次: “唉你问这干嘛?” “我都要去米国了,好久才能见你一面,”袁重柔声说: “你忍心骗我? 甄妙幽幽说: “我和你这种竞赛,不是第一次举行。以前爸爸也安排过我和大姐、二姐的竞赛。 “每次都是我输。我只想赢一次。就一次。” 袁重挑眉: “所以?” “是二姐主动来我房间教我的,我可没问她啊。” “哈哈哈……” 袁重心里释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笑?不许笑!” 袁重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头。 “讨厌。还笑……” 袁重心说,我可以接受被人整被人骗,但不能接受整我骗我的人是你啊。 知道吗,笨蛋三姐? …… 星期六。 雨停了。 太阳从浮云的罅隙里射下万道金光,照亮了双喜城。 袁重照常早出晚归,在公司度过了一整天。 星期天。 竞赛截止日。 天朗气清,艳阳当空。 袁重一早就去了公司,在晚餐前赶回了甄氏庄园。 晚餐无一人缺席。 一家人整整齐齐,没人说话。 甄荣森板着扑克脸。 甄娜则是满面春风。 袁重像往常一样风卷残云,甄娜不时投来高三班主任式的一瞥,仿佛在说: 你这个阶段还吃得下饭? 吃吧吃吧,这家里的饭,你是吃一顿少一顿了! 袁重率先放下碗筷,掏出手机来玩。 其他人逐一搁箸,很有默契地坐在位子上,无人离席。 就连主母管艺芳都端坐在右侧首座,用一种机场送别的眼神打量着袁重。 甄婉则是一脸期待地望着弟弟,双眸粲粲如星。 甄娜也在桌子下面玩手机,看到什么,嘴角向上一翘,流露出嘲讽意味。 甄妙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背靠在椅背上玩手机。 这丫头周末出去疯玩了两天,赢得竞赛的兴奋劲儿早过了,现在是坐等领奖的状态。 宋姐带领制服小妹,迅速收拾完餐桌。 甄荣森看向袁重,语气异常和蔼: “需要等到12点吗?我习惯早睡。” 袁重正在手机上打字,闻言抬起头来,凝望着征荣集团董事长。 对座的甄娜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在桌面上。 袁重点了一下手机,同样把它倒扣。 “我遵守规则。” 老甄难得地笑了笑。 “你要是想等到12点,我们也可以等。”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袁重做人的原则。 他用更和蔼的语气说: “爸爸还是早点睡,乱了作息影响健康。” “你有这份孝心,难能可贵。” 甄荣森的目光转向甄娜。 “先简单回顾竞赛过程,然后宣布结果。” “好的!” 甄娜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开始朗读上面的数据。 “ceres-1头盔销售情况简报。由甄妙负责的营销一部成绩如下……” 甄妙交叠双臂放在桌上,脸上洋溢着少先队员般的蓬勃朝气。 袁重听叶钧说过,集团内网有个营销看板系统,上面领导可以实时看到竞赛双方每天登记的销售数据。 甄娜正在看的,就是那个看板。 袁重耐心地听着,嘴角浮起一抹隐秘的笑意。 “星期一,售出12个头盔,单个售价10万元,单个营利2万元,总利润24万元。 “星期二,售出90个,单价10万元,单个营利2万元,总利润180万元。 “星期三,售出209个,总利润180万元。 “星期四,售出150个……”甄娜见甄荣森投来好奇的目光,得意地解释说: “营销一部采用了降价策略,单个售价9.5~7.9万元不等,单个营利1.5~-0.1万元不等,星期四总利润75万元。” “哦~” 甄荣森眉锋微挑,难得地正视了小女儿一眼。 甄妙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 甄娜继续念道: “星期五,售出539个,单价7.9万元,单个营利-0.1万元,总利润-53.9万元。 “至此,营销一部完成全部1000个ceres-1头盔的销售任务,提前结束了竞赛。最终总利润:643.1万元!恭喜!” 说到最后,甄娜拔高了音调,极力渲染着气氛。 第52章 商场如战场 “谢谢~” 甄妙挺起胸脯,骄傲得像戴上小红花的小学生。 “降价抢占市场……” 甄荣森喃喃: “这是狠招啊……” “商场如战场,”甄娜卖乖: “爸爸,您以前教过我们嘛。” “嗯。” 甄荣森目光扫过袁娜丽莎挂着神秘微笑的脸。 “继续吧。” “好。”甄娜捧起手机念道: “由甄爽负责的营销二部成绩如下: “星期一,售出2个,呵呵……咳咳,”她忍不住笑出声,忙用咳嗽掩饰过去: “单个售价10万元,单个营利2万元,总利润4万元。 “星期二,售出10个,单价10万元,单个营利2万元,总利润20万元。 “星期三,售出90个,总利润180万元。 “星期四,售出148个,单个售价9~8万元不等,单个营利1.5万元~0不等,总利润74万元……” “等等。” 甄荣森问袁重: “你跟着妙妙一起降价了?” 袁重苦笑: “不跟着降,一个头盔都卖不出去,账面上太难看。” 甄荣森嘴角后撇,示意甄娜继续。 “星期五,营销二部总共售出3个头盔……” 这次她憋住了笑,憋红了脸: “单价8万元,无营利,总利润0元。 “星期六,售出10个,单价8.5万元,单个营利0.5万元,总利润5万元。” 甄荣森“呵”了一声: “昨天市场上只有你有货,涨点价是合理的。可你就没想过多涨点?” “想过,”袁重说: “一部卖得那么便宜,我怕我涨高了卖不出去,谨慎点好。” 甄荣森黑着脸不看他了。 袁重没研究过老甄的创业史,不知道这位便宜老爸当年可是个狂飙突进的大冒险家。 甄娜继续念成绩: “星期日,也就是今天,营销二部售出头盔85个,单价9万元,单个营利1万元,总利润85万元。 她顿了顿,说: “今天是销售竞赛的最后一天。很遗憾,由甄爽领导的营销二部未能完成全部营销任务,七天累计销量348个,累计利润368万。” 甄娜语速不快,咬字清晰。 她就是要餐桌边每个人都听清楚。 她看向甄荣森,后者正要开口裁决,袁重说: “我对甄助理的数据有异议。” “哼,”甄娜冷笑: “好弟弟,工作上耍赖可是不管用的哟。” “甄助理宣读的营销一部成绩,我没有异议,”袁重一脸严肃: “我二部的成绩,你读错了。” 甄娜得意地笑。 “甄总监,你应该知道集团有个销售数据看板系统吧?” 她把手机屏幕朝向袁重: “你看清楚,你们两个部门的销售量,我们都可以实时监控的。你拿去仔细看看吧。” “不用。”袁重说: “我知道销售看板,所以我才要请甄助理你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忘记了刷新表格?” 甄娜脸上的微笑僵住,低眉看向手机屏幕。 她轻点界面上的【刷新】按钮。 表格上的数据瞬间一变。 甄娜扫视了一遍,俏脸变得煞白。 “这、这、这怎么可能?”她失声叫道: “甄爽,你搞了什么鬼?” 袁重笑着说: “我可没碰你手机哦,大家都看着呢。” 老甄说: “解释一下。” 袁重悠然说: “集团规定,营销部门的销售成绩,应在两个工作日内录入看板系统。 “昨天、今天不是工作日。按规定,周末的成绩拖到明天录入也可以。 “我为了尊重这次竞赛,让同事加班录入了数据,刚刚才录好。” 甄荣森看向甄娜: “数据变了?” “变……了。” 甄娜死盯着袁重,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甄爽不都解释了吗?数据录入滞后一点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这太不合理了……” 甄荣森不耐烦地说: “重新念。” 甄娜捧着手机说: “营销二部,从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业绩均没变。 “星期六,二部售出头盔……498个,单价8.5万元,单个营利0.5万元,总利润249万元。 “星期日,售出头盔525个,单价9万元,单个营利1万元,总利润525万元。 “截止到目前,营销二部总共完成1276个ceres-1头盔的销售任务,累计总利润:1052万元。” 甄娜念完数据,死死地盯着袁重。 活见鬼的表情现在来到了甄妙的脸上。 “不对!总共只有1000个头盔,小爽怎么卖出去1200多个?” 甄娜手指袁重: “你作弊!” “哈哈哈……” 袁重捧腹大笑起来。 甄荣森也“呵呵呵”地笑了。 边笑边鼓掌: “不错!” 甄婉也面露微笑。 甄娜和甄妙环顾众人,茫然不明所以。 “两个傻丫头,你俩被你弟弟耍了!” 一向沉默的管艺芳笑着责怪甄妙: “你还问别人为什么多卖了两百个,那多出来的,当然卖的是你的货啊?” “我的?” 甄妙糊涂地挠着小脑瓜。 甄娜似有所悟,目视袁重。 “妙妙周五卖出去的539个头盔,都被你买走了?” “不全是。”袁重伸出三根手指,“也就三百个。” “用7万9的单价进货,以8万5的单价卖出去,净赚6千……” 甄娜低眉沉吟,眼神变了。 甄妙也听懂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在场人多,扑到袁重身上,一顿粉拳伺候。 “你竟然在我这儿进货!真是太过分了!” 管艺芳喝止了小女儿的过激行为。 袁重笑得合不拢嘴。 星期五一早,他就把营销二部90%人手派了出去。 普通销售员继续拓展客户,骨干们则径直回家,拨打一部的订购热线。 袁重特意叮嘱,分批次进货,以免甄妙以及她背后的甄娜生疑。 至于二部周末两天的销售数据,他当然不是忘了录入,而是有意为之。 他让程仲威在公司待命,在系统界面输入好数据,暂不上传,听他号令。 袁重刚才见甄婉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不再看了,这才发消息让程仲威点击上传。 袁重就是想看看甄娜从云端跌落到深渊,是个什么表情。 现在看到了。 真是太精彩了! 甄娜气急败坏地说: “爸爸,甄爽这是作弊!哪有从自己家进货再卖出去的呀!” 甄妙附议: “就是就是,小爽表脸!” 甄荣森问甄娜: “竞赛规则是你定的,你可有规定部门之间不能进货?” 甄娜语塞,低下头,摇了摇。 “法无禁止即可为。”甄荣森又瞪了甄妙一眼: “你把公司的产品亏钱卖出去,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成本线8万元,小爽按8万5的售价卖出,每卖出一件产品为公司营利5000元,他有什么错?” 甄妙撅着小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低下了头。 可惜她的胸前没有红领巾,但她的脸比红领巾还要红。 “向自家进货不违规,但挪用公款总是违规的吧?” 甄娜抛出一语,餐桌登时鸦默雀静。 袁重满不在乎地说: “那当然。” 甄娜冷笑: “你从妙妙那里买了300个头盔,一个售价7.9万元,你需要拿出2370万现金用于支付,你哪来那么多钱?” 甄爽刚刚参加工作,积蓄来自父母给的生活费。 甄娜也曾米国留学多年,知道父母给的生活费标准。 她想,就算老俩口多给甄爽一些,也不会太离谱。 甄爽花钱如流水,目前手头顶多一千万。 还差一千多万呢! 从哪来? 营销二部的员工凑的? 不可能。 打工人谁会拿出自己积攒的血汗钱,交给一个只呆一周的空降领导搏未来? 所以,甄爽能买下300个头盔,只能挪用公款。 第53章 甄娜那个悔 甄娜恨恨地望着袁重,想起“对方”偷看自己洗澡的往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这种人渣,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那年自己才19岁,胆小怕事,没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一次他挪用公款,既违规还违法,一定要让他吃尽苦头。 她打定主意,要在营销二部收买一个内部人员,向司法部门举报甄爽。 闹到征荣外面,爸爸想保他都不好保。 保得住人,也保不住名声。 收买谁呢?…… 甄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眸光闪烁,仿佛已看到对座男人身陷囹圄的惨状。 甄婉温柔的嗓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钱是我借给小爽的。” 甄娜瞪大了眼睛: “姐,你……” “前天晚上,小爽跟我聊了聊竞赛的情况,说了……他面临的困难和他的想法。”甄婉说: “我判断他的计划具备可操作性。正如董事长所言,小爽的做法是为集团止损、争取利益的。 “无论作为姐姐,还是征荣管理层的一分子,我都没有理由不帮他。所以,我以私人名义向他借款1300万。 “如果他的计划成功,赚了钱,归征荣。计划不成,亏了算我的。” 袁重说: “姐,我说过了,亏了算我的,你这么帮我,我怎么能让你吃亏呢?” 老甄夫妇露出会心微笑。 子女因为利益内斗,几乎是所有大家族难念的经。 看到儿女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叫老两口如何不庆幸欣慰。 那晚袁重为甄婉洗完脚后,把甄娜在广告上只写销售一部电话的伎俩,用一种困扰的口吻跟甄婉讲了。 甄婉性子宽厚,不想当面折了二妹的面子,只用“他面临的困难”一语带过。 甄妙和袁重没有私仇,很快接受了失败的事实,平静下来,只是疑惑不解: “小爽,你周一到周五,五天只卖出去200多个头盔,周末两天就卖出去1000多个?怎么卖的啊?” 袁重笑着说: “这个还得感谢你呀。” 甄妙一头雾水。 “妙妙你想想,”袁重说: “你从周一到周三,销量节节攀升,周三一天就卖出去209个,可是周四的日销量只有150个,为什么?” “因为我把潜在客户挖完了?” 三姐是营销专业科班出身,算个内行。 袁重却是摇头。 “是因为降价。你……们降价的初衷,”他扫了甄娜一眼: “是为了挖尽客源。可是一天之内多次降价,反而使许多客户搁置了购买意向,转而坐地观望。 “你们把客户变成了潜在客户。他们寄希望于我们会继续降价。 “谁知道,第二天你售罄了,没货了。还在观望的客户都慌了,后悔自己没能抄到底。” 甄妙恍然大悟: “所以你派人联系了我们联系过、但没下单的客户?” 袁重点点头: “从昨天开始,市场上只有我一家有货。 “我直接提高售价到8.5万元,让我的人告诉客户,这是目前的最低价了,以后再也不可能遇到更低的,爱买不买。 “目前这款ceres-1为市场开拓版,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我们甚至随购买合同一并签订了商家承诺书,如果以后同款产品遇到更低售价,我们退还差价。 “在你那儿没抄到底的客户,都毫不犹豫地购买了我的产品。 “今天,我再次提升价格到9万,等于向昨天下单的客户兑现了低价承诺。 “昨天还在犹豫的客户今天也憋不住了,怕等到明天我再涨价,于是纷纷下单。所以我今天的销量比昨天还高。” 甄妙望着袁重的眼里充满敬畏,咬咬下唇: “算你狠。” 甄荣森作为商业史上着名的金牌销售,也不禁为袁重这番操作鼓掌。 “借鸡生蛋,囤积居奇,凿壁偷光,饥饿营销,最后再给我们来个暗渡陈仓。精彩! “特别是你敢掏光自己全部积蓄,还找你大姐借一千多万,这份魄力令我刮目相看,很有我当年的风采! “爽儿,从前是爸爸小看你了!” 袁重脸上一热。 他没有三姐那么不禁夸,只是甄荣森说出“暗渡陈仓”,显然已看破了自己故意拖延上传数据的小动作。 老甄眼真毒。 甄荣森发了话,甄娜也没话说了。 这个输得彻底的幕后黑手,现在只想快快离开这修罗场。 “董事长……” 她小声请求老甄宣布结果。 袁重说: “爸,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讲。” 袁重一脸真诚地望着甄娜。 “竞赛的结果,能不能由二姐来宣布?” 甄娜当即柳眉倒竖: “你……” 袁重望着老甄,说: “刚才二姐宣读完妙妙的成绩,就恭喜了她。我获胜了,却没人恭喜我。” 甄荣森和世上所有父亲一样,也想膝下子女们团结和睦。 “好。结果就由娜娜来宣布。” 甄娜抱臂在胸。 “爸,我不……” 管艺芳说: “人家当弟弟想要姐姐一声夸奖,有什么不对的?你这个当姐姐的能不能有点雅量?” “我……” 要自己亲口表扬对座这个曾经偷看自己少女身子、现在和自己爱人争夺宝座、刚刚还羞辱了自己的人渣弟弟,甄娜感觉自己变成了跪舔的小狗,抵死不从。 “甄助理。”甄荣森板着脸说: “宣布竞赛结果是我的工作,我现在授权给你,就是你的工作了。” 老甄毕竟是创建并执掌万亿商业帝国的大鳄,还是极有威严的。 甄娜不敢不从,拿起手机说: “现在我宣布,本次竞赛的胜利一方是营销二部,代理总监甄爽,恭……恭喜!”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袁重满意了,礼貌道谢。 甄娜铁青着脸看着桌边,胸膛高低起伏,丰唇和香肩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气。 她更悔。 悔的是在周五那天,袁重把头盔单价降到成本线时,她没有出手帮甄妙把营销二部的存货买光。 如果她那样做了,产品、客户全在己方手上,就稳操胜券。 当时袁重手里还有750个头盔,单价8万,总价也不过6000万而已。 甄娜占有征荣1%的股份,虽然只享受过一次年底分红,个人存款也已接近八亿,拿出区区6000万不在话下。 那样一来,赢得竞赛、打击甄爽只是最小的胜利。 更重要的是,可以在父亲面前展现对营销策略的精准判断,更能表现出对征荣的高度忠诚,获得他的青睐。 一举三得! 可惜甄娜没这么做。 悔啊。 她现在肠子比脸还青。 甄荣森上身离开椅背,双肘支桌,十指交叉在前。 “时间不早了,我来打个总结吧。 “营销二部代理总监甄爽,这次剑走偏锋,独辟蹊径,不但赢得了销售竞赛,同时也为我们征荣集团争取到了一定的商业利益。 “按赛前承诺,甄爽将留在征荣继续供职,而甄妙……” “爸爸!”甄妙扭动身子叫道: “我不要当案场经理!” 此时此刻的三姐和拒绝上幼儿园的三岁小孩没区别,只差就地撒泼打滚了。 桌边众人都看得忍俊不禁。 甄荣森最终板起脸孔。 “规矩就是规矩!提前约定好的奖惩措施,输了就要兑现。你都23了,还是部门负责人,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去!”甄妙双脚乱蹬,转头向管艺芳求救: “妈妈……” 甄家主母扭过头去笑。 第54章 二小姐的修罗场 袁重说: “爸,在这次竞赛中,我作为对手,亲眼看到了三姐的工作状态。 “说实话,她的工作积极性之高,出乎了我的意料。 “天气那么热,她一个女孩子亲自出门去拉客户,为公司跑腿流汗,不畏辛苦,实在是难能可贵……” “小爽……” 甄妙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我不要去当案场经理……” 袁重说: “爸,如果我没有回国,就不会有竞赛这件事。是否可以说,本次竞赛是因我而起?” 甄荣森说: “可以这么说。” “那么,三姐为什么要因为我的表现而受罚呢?” 袁重很明显是在偷换概念。 他不敢给老甄时间反应过来,立刻接着说: “企业的根本目的是营利。 “三姐在短短五天之内,卖光了公司交给她的全部1000件产品,圆满完成了任务,并实现营利643.1万元,可以说是表现优异了。 “如果这种优秀员工都要受罚,让其他征荣人知道了,谁还敢为公司努力拼搏?” 甄妙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着小拳头啜泣起来。 甄荣森看着小女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已软了,移开目光装作没看到,只看着袁重。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咳,”老甄转头看看甄娜: “看来我们赛前对奖惩这一块,没有考虑得太成熟啊。” 袁重知道老家伙爱面子,这是在找台阶下,立刻附和: “周一早上,二姐在集团当众宣布奖惩措施时,只说了对部门的奖惩,没提怎么奖惩我和妙妙。 “我看,我们个人的处理办法,是不是可以再议?” 管艺芳静观默察,一眼望穿袁重和老甄的心态。 “爽儿说得对。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的?荣森,要不这事你下来再考虑考虑?” 桌子下面,甄妙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袁重的大手。 甄荣森半晌无言,对袁重说: “刚才我想了想,除了对妙妙的处理有失偏颇,对你也不太公平。 “你赢了竞赛,获得的奖励仅仅是留在征荣工作,这好像也没体现出褒奖的意思。” 甄婉说: “爸爸,按我们征荣人力资源部门的评判标准,员工通过面试、笔试进入公司,即代表这个人满足公司相应岗位的任职要求。 “只要员工在三个月实习期内不犯大错,就自动转正。 “小爽在一周之内为公司盈利过千万,仅仅是给他转正,确实不太说得过去。” 甄荣森若有所思地说: “爽儿,从你在这次竞赛中的表现,我看你在销售方面是有些才华的。我也是做销售起家的。 “双喜的俗话讲‘做生意’,叫‘做买卖’。我认为,销售是最重要的部门。 “对于一家企业,能把东西卖出去、赚到钱就是最大的本事。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就是‘营销为王’。 “你对市场营销这一块,有没有兴趣深耕?” “有。” 袁重不假思索地回答。 目前他已经轮岗了八个部门,只在营销部做出了成绩,看来只有干销售最适合自己。 甄荣森目光炯炯: “那你有没有信心挑战更高级别的岗位?” 甄娜抬脸看向父亲,丰唇微启,似欲说些什么。 但终究没吐出一个字,咬着下唇重又埋下头去。 父女俩的表情都没逃过袁重的眼睛,他朗声回答: “有。” 拳谚有云: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对手不想让你做的事,一定是她所忌惮的。 与其老实做事被人频频暗算,倒不如成为对手害怕的人,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对袁重来说,在征荣集团干什么工作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留在甄家,继续冒充甄爽,在真甄爽复辟之前,让父亲沉冤昭雪。 为了解开那个在自己和奶奶心里盘桓了十二年的固结,甄荣森现在就是让袁重去当案场经理,他都没二话。 “好!男子汉就是要有志气嘛。甄娜。” 甄荣森忽地转向甄娜,语气突然变得冰冷。 “嗯?” 甄娜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父亲。 甄荣森板着脸,巨大的威压犹如一堵实墙倒下。 从袁重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腮帮子微动,竟是在暗暗咬牙。 “唉!” 老甄终于叹了口气,沉声说: “娜娜,你是女孩子,现在又当着弟弟妹妹,我就不拂你面子了。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上午在办公室单独跟我汇报。” “汇报……什么?” 甄娜做出一副茫然表情。 甄荣森斜了她一眼,对大家说: “古人说得好啊,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们做企业管理的,勉强算是治人的。 “治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公平。 “甄娜作为这次营销竞赛的组织者,个别做法有失公允。具体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在这里说了。 “我说这些是要大家知道,我甄荣森不是吃干饭的。 “征荣是我一手创立的,你们在征荣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到。” 甄荣森说话过程中,甄娜的脸先是比死人还白,现在又脸红到极点,像蒸熟的虾。 原以为是对可恶弟弟的修罗场,没想到一变而成自己的。 她声若蚊吟地说: “爸爸,我……身体不舒服。” 甄荣森挥挥手。 甄娜起身,转身,深呼吸一轮,径直朝电梯走去。 上到三楼,步子越来越快,黑丝长腿摆动着,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逃也似的钻进了卧室。 袁重说: “爸,我明天去哪儿上班?” “当然是营销部。” “后面……不是还有个人力资源部吗?我还挺想体验一周的呢。” “我说过了,人力部门没意思,天花板低。全球没有哪个老板是干人力出身的。” 袁重小心翼翼地说: “其实,我是想为公司推荐一个优秀的人才。” “哦?说说看。” “我要推荐这人,是我的小学同学,”袁重说: “今年25岁,两年前拿到双喜大学生物科技和机械自动化双料专业博士,想进我们集团的应用科技部。” “专业倒是对口。”甄荣森捻着颔上的短髭: “等等,你说他23岁就拿到双料博士学位了?” “是的。” “听上去是个人才。为这事你不用专门去人力资源部上班,把简历推给hr就是了。集团有内推机制的。” “能不能……麻烦爸给推一下?” 甄婉对袁重使眼色,让他打住,甄荣森却说: “行,我答应你。 “要知道,至少有十年我都没给征荣直接推人了。 “像我们这种级别的大型集团,有ceo,有cho(首席人力资源官),董事会不能过度插手基层人力管理。” 他和管艺芳相视一笑: “今天看你有出息,我心情好,破一回例吧。” 管艺芳说: “爽儿,好好干,别辜负我们的期望。” “谢谢爸,谢谢妈。” 你们的爽儿在米国胡天胡地,染上hpv传给无知少女不说,还把自己都搞肝衰竭了,早就辜负你们期望了…… 袁重心叹: 可惜你俩不是我真正的爸妈,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家爽儿换回身份,回我的下河街去…… 第55章 人事调整 袁重回到卧室正要关门,甄妙跑进来,扑到他怀里,将他熊抱。 “小爽……呜呜,谢谢你……呜呜呜……” “你别哭啊。老爸都说了不罚你了。” “呜呜……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啊?” “呜呜呜,我知道二姐在广告上做了手脚……可我没有告诉你,我太想赢了,呜呜……” 袁重微笑。 他早就释怀了。 “别哭了,一会儿让爸妈听到你在我房间哭,我的骨头会被打断的。” 甄妙“噗嗤”一笑,放开了他,边笑边哭。 脸上的妆全花了,像只花猫。 “那你原谅我不?” “你不哭就原谅。” “你赢了,请我吃火锅吧。” 袁重心说这丫头对火锅是有什么执念。 “oasis那晚的火锅都是打包进来的,不正宗,你带我去吃最地道的双喜火锅。” “等我发工资。” “嗯嗯!” 笨蛋三姐直咽口水,早忘了刚才哭得稀里哗啦。 …… 钟科的简历是周二发过来的。 按袁重的要求,内容只字没提残疾的事。 照片只有胸像。 袁重专门给钟秀打电话,叮嘱她好好拾掇他哥一番再拍照。 照片上的钟科油头粉面,衣着光鲜,印象中这小子从来没这么帅过。 袁重把简历发给甄荣森。 【爸,这就是我推荐的人材,您看看。】 不到十秒钟,甄荣森回了一句语音: “看了,不错,我推给cho(首席人力资源官)了。” 几秒钟你能看个鬼啊? 但这就够了。 袁重发给老甄并不是真要他看。 cho周三一早安排钟科面试。 钟科打电话告诉袁重,cho亲自担任面试官,见他推着轮椅进门,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让他心里很舒服。 “舒服就好。” 袁重也很舒服。 他请求甄荣森亲自推荐钟科,就是想借征荣皇帝的权威,将好兄弟稳稳地召进公司,没人敢指手画脚。 cho识相,袁重的目的达到了。 钟科的面试完现场领取offer,高级技术经理,职级p8,问钟先生什么时候方便来上班。 钟科需要花几天时间把维修店剩下的家电修完,和人力约定下周一入职。 周五下午,征荣集团总经办和人力资源中心联合发布了两条人事任免通知。 第一条: 【集团各板块、各公司、各部门: 根据公司经营发展需要,经董事会、总经理办公室、人力资源中心研究决定: 任命甄爽先生为集团首席营销官(cmo),不再担任营销二部代理总监。 任命甄娜女士为总经理办公室首席秘书,不再担任董事长助理。 以上任免调整自通知发布之日起开始执行……】 这条通知如同一枚炸弹,在员工中激起千层浪。 令大家意外的,不是甄爽平步青云,暴登大位。 少主嘛,接老爹的班是顺理成章的事。 先安排他当个一方诸侯,不稀奇。 古代皇帝都是这么干的。 令大家震惊的是甄娜。 不可一世的甄家二公主,皇帝面前第一红人,竟然被踢出上书房。 这瓜可就大了! 征荣人都知道,甄娜和ceo吕文彬是一对。 吕文彬博士是征荣另一位开创者吕征的儿子,接掌征荣也是名正言顺。 老甄反对吕文彬迎娶二公主,以前还有人不信。 两个月前甄家少主横空出世,再也没人怀疑。 女婿再亲也比不上亲儿子呀! 在吃瓜人们看来,甄爽要上位,吕文彬和他之间必有一战。 吕文彬虽不姓甄,他在集团也是有一帮元老支持的。 他平易近人,科研能力强。 进入征荣四年,从高级经理干到ceo,在公司年轻一代中很有威望。 吕文彬俘获了二公主芳心,有甄娜这条裙带拴在董事长身边,体察圣意,消息灵通,可谓大占上风。 反观甄爽,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第一件事就是那条汹涌新闻,少主高调归国,吃火锅排场大。 给人第一印象这货就是个纨绔,扶不起的阿斗。 天时地利人和。 甄爽只占了天时一条而已,即甄家血统。 地利、人和可都在吕文彬头上呢。 然而今天这一纸任命,甄荣森分明是在向吕文彬示威。 为了摒弃你,我连女儿都可以不要! 形势对现任ceo相当不友好啊。 袁重只关心cmo能挣多少钱。 当cho告诉他年薪420万时,他差点跳上天花板。 两个月前,他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多。 袁重心说: 如果我运气好,甄爽一年没有复辟,我干满一年,拿税后三百多万薪水出去开个火锅店当老板,那该多爽! 除了高管的任免,还有一条关于中层领导岗位调整的通知。 【……任命程仲威先生为营销二部副总监,不再担任营销二部销售组长。 任命叶钧先生为营销二部总监,不再担任营销二部副总监……】 这两人的升迁都出自袁重的建议。 程仲威工作认真,有激情,营销团队需要这样的人。 或者说,鱼。 下河街上,多刺的小鱼都是装在竹篓里贱价出卖的。 可要是死鱼多了,穷人也不愿意买。 为此,鱼贩常常在鱼篓里放一两条狗鱼。 狗鱼灵活好动,在鱼堆里乱钻,使得其他鱼也不得不动起来。 这样就能避免篓里中、下层的鱼呼吸不到空气,缺氧而死。 死的鱼少了,鱼才能卖得出去。 在袁重眼前,程仲威就是这样一条狗鱼,期待他以后能激发营销二部的活力,搞活部门风气。 毕竟,现在营销口的老大是自己。 坦率地说,销售竞赛中程仲威的干劲用对地方的时候并不多。 至于叶钧这条胖头鱼,工作能力一般,圆滑世故,本不该升迁。 可正是他自掏腰包买头盔的举动,给了袁重反击甄娜的灵感。 否则袁重未必能想到向甄妙进货的妙计。 竞赛能赢,营销二部员工里,叶钧当居首功。 甄荣森说他只看结果。 袁重也是。 …… 周五下午5点半,甄妙就跑到cmo办公室,蜷在沙发上玩手机。 不说话,时不时冲袁重挑眉,疯狂暗示。 袁重只好信守承诺,带她去了一家洞子火锅。 “这就是最地道的双喜火锅。” 洞子火锅是双喜火锅的特色,在别处见不到。 上世纪中叶,那位行伍出身的独夫统治奇拿时,曾将双喜市作为辅都,麾下百万大军在此长驻九年。 为防止空袭,独夫号令军民在这座山城开凿了无数防空洞。 洞子火锅的“洞子”,指的就是山体里四通八达的防空洞。 后来,独夫的军队被正义的王师赶走,神州大陆恢复了和平,不再需要防空洞了。 可成千上万的洞子,要填回去真是劳民伤财。 而且,没必要。 双喜是奇拿四大火城之一,夏天酷热难当,深隧的洞子里却是阴凉怡人。 于是洞子就这样保留了下来,地段好的被改造成了火锅店,是谓“洞子火锅”。 “这家火锅真好吃,吧唧吧唧,”甄妙嘴里咀嚼着筋道的毛肚,两片樱唇已辣得肿了起来,嘴角滴油: “不枉咱们排了两小时队,吧唧吧唧,可是这里好呛啊,咳咳!咳咳……” 洞子火锅最大的缺点就是通风不良,火锅煮起来油烟甚重,难免呛人。 两人捧着肚子回到甄家。 超大的客厅里,管艺芳靠在沙发上看《娘之道》3d电视剧。 甄婉在一旁陪她看。 袁重和甄妙向两人打了招呼,正要进电梯,二楼上的管家老乔说: “少爷回来了。” “叫他进来!” 甄荣森怒气冲冲的声音从书房传出。 第56章 一级谋杀 老乔将袁重领进书房,退了出去。 老甄和王泽兴隔茶几而坐。 老王说: “甄公子,你好。” 袁重朝他点点头。 “王叔好……爸。” “哼!” 老甄气冲冲的,扭头看墙。 袁重发现墙上挂着幕布,投影仪在上面投出一个2d画面。 一条黑漆漆的小路,只有幽微月光映出道路轮廓。 画面下方是车前盖,右上角标示着时间,像是行车记录仪拍摄的画面。 甄荣森冷冷地问: “有印象吧?” 袁重说: “没印象。” 不祥的预感像污水漫上心头。 “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 甄荣森举起手做了个手势,ai识别到指令,开始播放视频。 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迎面走向镜头。 他醉步踉跄,似乎喝得不少。 突然,一辆黄色跑车从画面左侧闯入。 男人被撞飞,身体掉进右侧路面以外,画面以外。 跑车停在镜头前方约二十米处,静止不动。 路边,一只血手搭上了路沿。 白人男子血淋淋的脑袋,从路边伸了进来。 他慢慢爬到路中间来,身下拖出一道浓重的血迹。 他的前方路面上有一部手机,应该是刚才他被撞时掉落的。 他爬过去是想打电话求救。 这时,黄色跑车开始倒退。 加速倒退。 男人前伸的手指尖已经碰到手机了,下一秒,跑车后轮压过他的身体。 男人的身体被压扁了。 他的嘴张大到极限,眼珠几乎暴突出来! 如果视频录下了声音,此刻的喊声一定是撕心裂肺的。 男人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跑车前轮压在男人的尸体上。 左前窗伸出一个头,看了看死尸,又缩了回去。 车尾喷出一阵青烟,跑车向前飞驰,消失在夜幕之中。 视频结束。 啪! 甄荣森一掌拍在茶几上。 “你干的好事!” 这种肇事后碾死伤者的行为,比逃逸更加罪大恶极。 触目惊心。 令人发指。 袁重捏紧了双拳,大脑飞速运转着。 他想起马鞍石大桥车祸发生前四个月,老甄发消息给甄爽,要他回国继承家业。 甄爽当时没有回复。 四个月后,就在车祸前的周五凌晨,甄爽突然答应了他爸的要求。 投影右上角的日期,正是甄爽发信息的前五天。 事情再明白不过。 一开始,甄爽并不想回国。 外人也许觉得继承万亿家业是很爽的事。 甄爽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开豪车,泡美妞,在米国自由自在,比回国后肩负一个商业帝国的重担爽多了。 但当他轧死人后,情况不一样了。 视频把黄色迈凯轮的车牌号拍得很清楚。 甄爽再留在米国,相当于坐等侦察员来抓他。 从视频上看,甄爽的主观恶意明显,属于一级谋杀,等待他的将是终身监禁。 为了逃脱罪责,他只好答应老甄回国…… “愣着干嘛!说话!” 甄荣森又拍了一下茶几。 袁重说: “这不是我干的。” “还他妈狡辩!” 甄荣森霍然起身,揪住袁重衣领,举手要打。 王泽兴拉住甄荣森。 “甄董消消气,先听听孩子怎么说。” 老甄放开袁重,死盯着他。 “甄爽,”王泽兴说: “我今天是以你爸的朋友身份来的。你最好实话实说。” 袁重说: “我说的就是实话。”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因为他不是甄爽。 王泽兴说: “视频中的受害者是米国纽约州的农民,强尼·威克。视频是威克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拍下的。 “案发当晚,威克把他的车停在这条乡村小路边,去附近酒吧喝酒。 “离开取车时,被你的跑车撞到。后面的事你都看到了。 “威克违章停车,遮挡了你的视野,你绕过障碍物,不慎撞倒了他,属于交通意外。 “按米国法律判定,你和他都有责任。本来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你没必要……害!” 甄爽那人渣当时一定嗨了,不是喝酒就是磕药。 袁重思忖。 正常人下不了这个手。 王泽兴继续说: “这条老路上平时基本没车。威克开这条路,是因为他家碰巧在路边。 “这就是为什么他敢在路边违章停车。没交警嘛。 “路很荒,威克又是个独居的单身汉,没人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失踪。 “四天后,也就是你回国的那天,村里一条狗把他的手指叼了回去,村民才发现了威克的尸体,报了警。 “纽约警方在威克的车里查到视频,开始追查迈凯轮。 “车没查到,但在布鲁克林的二手汽车市场里,他们发现了这车的零件——车被拆了。 “这台车登记在你名下,警方联系你,电话打不通。你已经回奇拿了。 “现在国际刑侦把这段视频发到我国皇家侦察员的涉外事务部,有意引渡你。” 王泽兴说完,给自己斟茶。 袁重说: “这辆车的确是我的,但车上的人不是我。” 王泽兴和甄荣森面面相觑。 视频中甄爽只出现了一次,就是他从车里探出头来确认威克的尸体时。 视频只拍到他的后脑勺。 换言之,视频不能证明拍到的人就是甄爽。 袁重本可以直接坦承自己不是甄爽,只是个来自下河街的冒牌货。 真正的杀人凶手此刻就在下河街袁家,你们警方大可以去抓人。 但袁重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在甄家站稳脚跟,眼看就有希望为父亲昭雪沉冤。 怎么可能因为甄爽这烂人犯过的烂事,就轻言放弃! 袁重咬牙心想,反正我只要想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就ok. 等我查清老爸的案子立马离开甄家。 到时候把甄爽换回来,老甄你要怎么处置你的宝贝儿子,与我无关。 甄荣森将信将疑: “爽儿,你没骗我吧?” “爸,我不会骗您的。”袁重说: “案发前一周这辆车被偷了。谁开这辆车,干了什么,我都不清楚。” 老甄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王泽兴说: “你丢车报警了没?” 袁重摇头: “我有半年都没开这辆车了。离开米国前一天,忽然想起这车还在车库里。 “我想去办个托运,才发现车已经不见了。 “我想着这次回国还不知以后什么时候再到米国,也就没心思报警了。” 王泽兴目光灼灼地看向袁重。 甄荣森说: “你说案发前一周你就离开米国了?我派张志来江北机场接你那一天,明明是案发后第二天啊。” “爸,其实我吧,”袁重挠挠脑袋,说: “提前一周就偷偷回国玩了。我回您消息的时候,人就在五龙屿。” 甄荣森瞪了他一眼: “混小子!” 王泽兴说: “只要能证明案发时你在国内,那就能反向证明米国的案子跟你没有关系。” 袁重点点头。 从王泽兴的陈述中,袁重捕捉到一个信息。 “……国际刑侦把这段视频发到我国……” 他说的是这“段”视频,而不是这“些”视频。 也就是说,警方掌握的视频证据,很可能只此一条。 所以,袁重才大胆编造了跑车被盗的故事。 甄荣森重重地握住袁重肩膀,直视着他,瞳孔还在不住震颤。 袁重心头有暖流掠过。 他感受到老甄深沉的父爱。 老爸如果活到今天,他和老甄岁数差不多。 多希望握住我肩膀的人,其实是你啊,爸。 如果老甄知道视频里的事其实就是他的亲儿子干的,他该有多伤心啊。 第58章 自证清白 前台,登记入住的游客挤成一团,老板夫妇忙得不亦乐乎。 袁重往柜台上一靠,沉声说: “老板,借一步说话。” 老板是个秃顶瘦子,正在登记簿上誊抄游客的身份证。 他抬起好色的三白眼,看了袁重一眼,说: “借不了啊。” 老板娘说: “排队啊先生。” 袁重从手包里掏出一沓红票,扔在登记簿上。 “上次借你的一万块,还你!” 老板夫妇的动作都顿了一下,齐齐抬眼,打量袁重。 袁重说: “现在能借一步吗?” “你先给客人登记,我陪朋友去后面喝杯茶。” 老板给女人丢下一句话,领着袁重来到后院。 …… “更改登记信息?这是违法的啊先生。” 茶桌边,老板一脸为难。 袁重看着对方,心中冷笑不止。 你搞住宿连台电脑都没有,用纸笔登记,你这里住了多少通缉犯你都不知道。 要违法也是你违法好吗! 袁重放下茶杯。 “报个价吧。” 老板伸出五指。 “五……万。” 他一脸试探表情,闽南味普通话听上去有种询问的语气。 “我给你十万。” 袁重从包里掏出四沓钱,一沓一沓扔在老板怀里。 后者眼睛都看直了。 扔完四沓钱,袁重提起包,让他看里面的几沓钱。 “事成之后再给你后面五万。” 老板点头如啄米。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豪爽的客人。 他也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拿钱越多,风险越高。 “明白。”老板说: “我们家的监控是保留半年的。要不要我把你住那几天的录相都删了?保证干干净净。” 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料定袁重犯了事,日后侦察员上门若是找不到任何罪证,自己也免得受牵连,摊上个窝藏包庇罪。 “不能删!”袁重说: “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留下痕迹,证明我在你这里住过。你要是删了这五万马上退我。” 老板说: “不删,不删,坚决不删!” 他把两个月前的登记簿拿到后院。 翻到袁重所在的那一页,打开活页环,从后面取出一页空白的,替换掉那一页。 袁重把甄爽的身份证摆在他面前。 “抄。把‘袁重’那一行替换成‘甄爽’就行。” 见证件上的人和眼前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老板眼睛都直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大客户到底想干什么。 “和你同住这个女孩子——白晶晶,要不要换个名字?” 袁重说: “暂时不换,等我消息。” 他昨晚给白晶晶打了电话,对方气喘吁吁,说是在爬山,明天早上看日出。 袁重开门见山,说明事由,许诺如果对方陪自己演完这场戏,就给她五万现金。 白晶晶说: “重哥,我不想要你的钱,只想跟着你,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是朴实无华且枯燥的生活吧? 袁重当时心中冷笑,没有拆穿她,只是委婉拒绝,并表示可以适当提高价码,让她再考虑考虑。 最迟周日,也就是明晚回话。 看着民宿老板一行行抄录完毕,袁重满意地点点头,用打火机把原来那一页烧了。 “想拿到后面的五万,你只要忘记‘袁重’这个名字就行了。 ”袁重说: “你没听过袁重,没见过袁重。” “明白,明白。” 老板连连点头,脸上的惊疑之色却越来越重。 袁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事情你不用多想,你想不明白的,我也不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只告诉你一点,我没有违法犯罪。我今天来找你做这件事,正是为了证明我没有违法犯罪。 “如果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可能会考虑违法犯罪。” 老板见他狞笑,立刻面如土色。 “不敢,不敢。” 他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出手豪爽的江湖客,下手也狠辣。 袁重在下河街长大,见多了这种市井之徒,你跟他讲道理,讲义气,讲契约,都不如讲物理来得有效。 “帮我点一碗面,要大碗。” “好的。” “对了,今晚我走后,我来过的监控视频记得删掉。” “好的,你走后我马上删,保证删得干干净净。” 老板端来一大碗沙茶面,上面摆满了海鲜,几乎看不见面条了。 袁重狼吞虎咽一番,搁箸就走。 吉卜力驶回双喜市,已是周日晚上九点多。 两昼夜来回三千多公里,袁重总共睡了五个小时,吃饭就用泡面加可乐对付。 前方,市中区森林公园已经在望,袁重将车速提高到最高限速。 按约定,白晶晶今晚就该回电,告诉自己她考虑的结果。 要不要配合袁重演一场戏。 袁重现在没心思打电话催问她,只想回去饱餐一顿,再大睡一场。 “滴~呜~~滴~呜~~……” 后方传来警笛声,袁重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空中警车追上来,车顶闪烁着红蓝相间的警灯。 身后警车里传来扩音器的声音: “前面的蓝色飞行汽车请注意,立刻减速下降,接受检查!” 袁重看了一眼速度表,39码。 我没超速啊! “前面的蓝色飞行汽……” 扩音器还在重复警告。 袁重踩下刹车减速,扳动怀档降落。 将车停在地面应急车道,老实地打开双闪,拿着证件下车,接受检查。 飞行警车在他的车前面五米处停下,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下车,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留着寸头,皮肤黝黑,鹰鼻鹞眼,面带凶相。 袁重想起来了,他失手将张志推下医院窗户那个凌晨,带了一队刑侦来病房的就是这人。 吴传锋? 要不是甄荣森联手王泽兴演戏,自己早就被这仇富督察带回治安局了。 我靠,你们不是现在来找我翻旧账吧? 袁重心头叫苦,你们还真是会挑时间啊! 吴传锋来到袁重面前,掏出治安官证亮了一下,用叉烧普通话说: “甄公几,又见面了。” “吴队长,你好。” 吴传锋像个老友一样冲吉卜力扬扬下巴。 “忙什么?” “无聊,开车出来兜一圈。” 袁重也摆出闲聊的姿态,神经却暗暗绷紧。 他的战斗开始了。 下一秒,吴传锋收敛笑容。 “甄爽,我们现在怀疑你和米国纽约州一宗谋杀案有关,现在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我们都将做记录,将来可能作为呈堂证供。” …… “这辆车的确是我的,但车上的人不是我。” 审讯室里,袁重看完凶案现场视频,还是那句忽悠老甄的解释。 吴传锋很客气。 没给袁重上手铐,还在他审讯椅的小桌板上放了一杯清水。 只不过,袁重随身物品全部被收走。 吴传锋说: “如果在拘押期间,我们正式对你实施逮捕,你身上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本案的证物。” 袁重别的东西都不在乎,只担心手机,尽管他在上交前拨到了静音。 如果白晶晶碰巧现在打回来,外面的侦察员碰巧听到手机震动,接起了电话…… 他和她的密谋就会曝光。 袁重摇摇头,甩掉这个想法,心中自我安慰: 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寄己都不信是吗?” 审讯桌后,吴传锋嘿然一乐。 第59章 撞破南墙不回头 袁重说: “我说过了,视频里的人不是我。” “不承认是吧?好!”吴传锋对旁边的青年警员扬扬眉: “小周,再给他看看其他证据。” 袁重暗惊: 还有其他证据? 青年滑动鼠标,投影上出现一张登机牌。 【name(姓名):james yen(甄爽)】 登机日期,正是马鞍石大桥车祸前一天。 吴传锋说: “给他看个更直接的。” 小周动动鼠标,投影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机场安检口人头攒动,以白人居多。 甄爽黄色的东方脸孔,赫然出现在人群中,正在排队接受安检。 视频右上角显示的日期,和刚才登机牌上的日期一致,马鞍石车祸的前一天。 米国监控少,但机场安检区这种特殊场合还是有的。 袁重嗓子发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梗张是吗?正常!”吴传锋说: “凶案现场没有拍到你的正脸,不鸡道这个正脸够不够清楚?” “很清楚。但这个人不是我。” 吴传锋一双鹰眼瞪成了牛眼。 “顶!这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吴队长,你仔细看看,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袁重双臂向两侧展开,拳头举过头顶,做了个大力士的动作。 “咩意思?”吴传锋用粤语咕哝,目光转向小周,换回夹生的普通话: “他什么意思?” 小周咬着中性笔笔头,认真观察着袁重。 “吴队,我现在仔细一看,发现视频里的甄爽,和面前这位还真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他,很壮,气色很好。”小周用笔头指指袁重,又指向视频: “这个人,瘦成皮包骨头,一脸肾虚样儿,确实不像是同一个人。” “我看是你眼睛有问题,有空去看看医生吧。” “真的啊,吴队。喏,你仔细对比一下。视频是两个月以前拍的。现在甄爽就坐在你面前。”小周说: “你知道,我经常健身的。两个月时间,一个人不可能练成这样。把蛋白粉当饭吃都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他是‘人造金刚’。” 吴传锋的目光,在袁重结实的双臂上滑过来滑过去,眉头拧紧。 他知道“人造金刚”,即: 使用血流限制技术(bfr)和激素注射等方法,快速打造出一身肌肉。 接受过这种“肌肉快速成型术”的人,体格往往夸张如猩猩金刚。 双喜的极道组织成员里,很有一些这种货色,吴传锋抓的嫌犯里也不少。 他了解过,这种“亚洲新邪术”成型周期一般为30天。 小周的说法看似有道理,其实不然。 因为早在甄爽登机后的第二天,安泰医院张志坠楼案现场,吴传锋就亲眼见过袁重。 那天凌晨,袁重徒手把身材魁梧的张志打出窗外,坠楼而死。 当时吴传锋就仔细观察过,袁重身体健硕,和现在一样壮,但又不夸张。 “吴队,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收声啦。” 吴传锋没好气地说,眉毛却拧成了一个结。 袁重解开衬衫纽扣,向对方展示自己的胸肌和腹肌。 “别秀了。”吴传锋说: “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凶案现场那辆车,我有半年都没开过了……” 袁重把周五晚上跟甄荣森、王泽兴的说法,又重复了一遍。 吴传锋拔高了调门: “四百多万的车被偷了你不报警?” 袁重微微一笑。 “吴队觉得四百万很多钱是吗?” 小周捂着嘴,吃吃窃笑。 吴传锋听出袁重的言下之意了,颧骨上露出了贫穷的红晕。 袁重接着讲述,自己提前一周回国游玩,案发时自己正在海边冲浪。 “冲浪?你一个人去五龙屿玩?” 袁重冲对方挑挑眉: “一个人才方便嘛。” 不能轻易扯出白晶晶。 那女人的立场怎样还是未知之数。 袁重知道自己这一系列说法漏洞百出,王泽兴并没有危言耸听。 警方有诸多证据指控甄爽杀人,自己能改变的,只有民宿登记的那个名字而已。 只要自己还顶着“甄爽”的姓名,没有泼天的鸿运砸在头上,眼下这一关只怕很难过去。 但袁重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撞破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决不回头。 袁重在心底祈祷: 爸,您在天之灵如果看到,请保佑我渡过这一劫吧! 您走的时候儿子还小,没能让您享到儿子的福。 儿子今天铤而走险,只为帮您洗刷冤屈,平反昭雪。 请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吧! 笃笃。 敲门声响起。 吴传锋说了声“进”,门打开一线,一个年轻小伙探进头来,直愣愣地望着衣衫不整的袁重。 “哇!你俩在这里看健美秀?” 吴传锋骂: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吴队,我有新线索。” 小伙子说来到吴传锋身边,把手机递给他看,小周也凑上去看。 袁重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只看到小周笑嘻嘻。 吴传锋毛了,屈起两指,一个爆栗敲在痘痘侦察员头上。 “你老妹!小郑!我们在查案几,你成天拿个手机看大红书,还拿到审讯室里给我们看靓女,你是不是想喜?嗯?!” 小郑摸着头上的包,委屈巴巴地说: “吴队,我不是给你们看美女,是让你们看这辆车。” “车?” 吴传锋的目光落回手机屏幕。 小郑说: “这款吉卜力在我们国内存量很少,不超过一千辆。 “这种克莱因蓝是专门订制的,我刚打电话咨询过意大利厂家,他们说国内只有二十辆。” 吴传锋把手机屏幕转向袁重: “你怎么解释?” 吉卜力引擎盖上坐着一个泳装美女,正自搔首弄姿,背景正是五龙屿的停车场。 车牌号作了模糊处理。 吴传锋说: “又要否认是吧?你要说这台车刚好不是你的,是其他十九台中的……” 袁重说: “这车就是我的,我刚刚从五龙屿回来啊。” 既然警方发现了,索性就大方承认。 没必要再撒无谓的谎,增加圆谎的工作量。 吴传锋愣住,有种一拳打空的失落感。 “你刚才说你两个多月以前,纽约凶案发生时,人在五龙屿,怎么又变成刚去了?” “案发时我在五龙屿,这个周末我也去五龙屿了,不行吗?” “刚刚拘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无聊出去兜一圈吗?” “对呀,我兜去五龙屿了嘛。” “从双喜到胡建三千多公里,甄公几,你这一圈兜得好大啊。” “吴队,兜圈兜得大也违法吗?” 袁重笑望对方。 吴传锋板起脸来。 “你这次去五龙屿做什么?” “无聊嘛,就过去看看美女,喂喂海鸥,冲冲浪喽。” 吴传锋转头对小郑说: “你,马上带几个兄弟去五龙屿。调查轰案发生期间,甄爽有没有出现过?” “是。” 小郑离开后,吴传锋说: “甄爽,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国际刑侦正在梗锣密鼓地搜集证据……” “紧。” 袁重截口道。 “什么?” “紧锣密鼓。” 小周捂着嘴笑。 袁重无意激怒吴传锋,因为对方不需要激怒。 在调查张志坠楼案时,吴传锋被甄荣森摆了一道,又被王泽兴压了一头,心中想必憋着一股火。 只要有办法把我送进大狱,他会不遗余力。 第60章 审讯 “我鸡道,梗锣密鼓嘛,要你来教!”吴传锋说: “国际刑侦将会源源不断地向我们传送证据。甄爽,你最好老实承认你做过的事,争取宽大处理。 “坦白从宽,牢底……咳,抗拒从严!你寄己好好想想吧!” 接下来,吴传锋提出一连串问题。 “案发当晚,你从哪里来到案发现场?” “作案前,你是否酗酒或嗑药?” “作案后,你又去了哪里?” “案发后,你是和谁联系拆卸迈凯轮的?”…… 袁重的回复完全静音,只有一个动作: 摇头。 他的回答并没有一点不老实。 因为这些问题,他和警方一样,一个都答不上来。 吴传锋仔细观察着袁重的微表情,希望从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但他找不到。 于是,他开始重复前面的问题。 一遍又一遍。 一边给袁重施加心理压力,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 “坦白从宽……” “天网飞飞,疏鹅不漏……” “你的所有顽抗,在事实面前都是徒劳的……” “欺骗警方属于浪费公共资源,而且涉嫌伪证罪,以后将考虑在你的量刑里……” 袁重听得直打瞌睡。 当然,他们不会让他睡着。 第二天傍晚,袁重正和两位侦察员共进晚餐,审讯桌上的手机响了。 吴传锋按下免提,对面传来小郑的声音: “喂,吴队,我们现在在五龙屿……” “鸡道,说重点。” “我们调查了这里的道路监控,和一些商店的监控,”小郑说: “在纽约州凶杀案发生当天,以及前、后各三天,甄爽每天都在五龙屿的各大景点出现过。” 吴传锋抬眼,看向对面椅子里的袁重。 后者耸耸肩,对他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吴传锋咬咬牙,说: “把视频资料打包带回来,交鉴识科鉴定真伪。” “很多啊吴队……”小郑说: “谁有本事制作这么多假视频啊?” “船部打包带回来,听到没有?” “是。” “当地商家呢,有没有走访过?” “走访过了,”小郑说: “有一个卖当地点心的小店老板认出了甄爽,说那天甄爽在他店里买了一盒麻糍。 “88块钱,甄爽跟他砍价砍了很久,他的印象很深。” “砍……价?” 吴传锋剑眉一挑,目视袁重。 四百万的跑车被偷了,警都不报,88块钱的麻糍砍价砍很久…… 袁重强压住脸上的不自然,一本正经地说: “‘有钱也不能乱花,勤俭节约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从小我父亲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这话每个字都是真的。 只不过“父亲”指的是袁国良,原话前面还有两个字,袁重省略了: “以后” 吴传锋剜了袁重一眼,继续问手机: “甄爽是一个人在五龙屿玩吗?” 小郑回复: “还有一个女生,叫白晶晶。两人一起住一间亲子房。 “我们走访过那家民宿老板了,查了登记簿,案发前三天确实有甄爽的登记。他们一共住了七天。” “登记簿?妈的什么年代了还用登记簿?”吴传锋骂骂咧咧: “手写的记录可以改的嘛。” “民宿内有监控。我们调取了案发期间的监控录相,甄爽和白晶晶每天都出现过。” 事态正在向着袁重计划的方向发展。 但他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前方有个炸弹,不知道会不会爆炸,只希望吴传锋不要去动它。 吴传锋直接点燃了导火索: “联系白晶晶。” “已经联系了。” “她怎么说?” 袁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变得煞白。 不过吴传锋和小周都没注意到他,两人都看着手机,听对面的小郑说: “她那边信号不好,打几次电话都断线了,没采集到有效信息,我们继续打。” 袁重想起去五龙屿当晚给白晶晶打电话,对方说她在爬山。 现在看来还真在深山里? 想到侦察员暂时没和白晶晶深入沟通,他的心好歹落回了胸腔。 吴传锋问: “白晶晶家住哪里?” “双喜。” “把她家地址发过来,我们上门去找。” “好。” 吴传锋若有所思地说: “那……就这样。” “哎吴队,先别挂,还有一个情况。” “说。” “我们还调查了昨天的监控,发现甄爽确实来了五龙屿,又去了那家民宿一次。”小郑说: “道路监控拍到他走进了民宿,但民宿老板却说昨晚的监控坏了,店内一整晚都没录相。” 袁重只能收买民宿老板,收买不了当地交管部门,对付不了道路监控。 他早料到这一点,但他无法避免。 “妈的两个多月前的视频都在,偏偏昨晚监控坏了,闹鬼了是吧?”吴传锋瞪着袁重对手机说: “审!审民宿老板。给多点压力。如果有必要,我会请示领导联系当地警方协同办案。” “是。” 袁重索性低头干饭。 他嗓子眼发紧,竟然连米饭都吞咽困难。 “咳咳!咳!……”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 “梗张了是吧?”吴传锋笑着说: “别梗张啊,甄公几,案几马上水落习出了。” 噗。 袁重把卡在喉咙里的米饭吐在饭盒里,放下筷子,微笑着说: “有什么可紧张的?呛一口饭而已。” “你去民宿干嘛?” “随便逛逛,又犯法了?” 吴传锋正要给袁重怼回去,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看了看屏幕,紧张、厌恶、郁闷、愤怒,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像个被熊孩子捣乱的调色盘。 他没有立刻接起电话,而是拿着手机,走出了审讯室。 大约五分钟后,吴传锋推门回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袁重一眼。 “你可以走了。” 警员小周露出诧异表情,袁重也颇感意外。 按刚才的形势发展,都以为今晚又要论持久战,没想到就这么草草收兵。 吴传锋说: “24小时拘押习限要到了嘛。我们要守法的。” 袁重往外走去,吴传锋还看着面前的空气说: “甄爽,近期不要离开双喜市,保持手机畅通,我们随习可能联系你。” 袁重大步走出治安局。 吴传锋坐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米饭还没送到嘴里,一把将筷子扔到对面墙上。 “王泽兴冚家铲!”吴传锋破口大骂: “处处压我!” 小周说: “吴队小声点,让别人听到影响不好。” “哼!” 小周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涉外的案子,秦处长亲手抓阄抓到你主事,王长官不好插手吧?” “那扑街说是秦处长的意思,”吴传锋气得粤语和普通话混合双打: “说咩征荣是我市的纳税大户,老板甄荣森的面子大,我们操作都要按规章制度办事,24小时没有新的证据就得放人,丢他老木!” 小周吐吐舌头: “秦处长亲自吩咐,那咱们还是老实照办吧。” “我顶。你还真信是秦处长的意思?” “难道王长官还敢假传圣旨?” 吴传锋摇摇头: “反正我联系不上秦处长,无法求证是不是他的意思。” 他点上一根烟,深深吸进,慢慢吐出,眯着鹞眼看向青烟后面,仿佛袁重还坐在椅子上没走。 “甄爽一定有问题。谁会专门开车去五龙屿一趟,就为进那种小民宿逛一逛? “那个民宿老板也一定有问题。只要抓住这两个人大力磨,一定能磨出油来!” 吴传锋的目光,落在小桌板上的水杯上。 “米国人的指纹证据有没有传过来?” “还没呢。” “催。” “是。” 第61章 钟科 袁重提着证物袋走出治安局时,已是晚上九点。 他坐进了吉卜力驾驶室,掏出手机看未接来电。 除了【妙妙】昨晚、今早各打来一次,【老甄】今天中午打来一次,再无其他。 至少没有白晶晶的。 更严谨一点,就袁重看到的来说,没有。 他不信手机不在身边这24小时,警方解不开他六位数的手机密码。 他也不能确定小郑声称没从白晶晶处采集到有效信息,是不是吴传锋教他演戏给自己看。 袁重给甄妙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在回来的路上了。 又给甄荣森发了条微信: 【爸,我出来了,平安,勿念。】 袁重仰起头,透过天窗望着深隧的夜空,喃喃说: “爸,我出来了,平安,勿念。” 抚平情绪,袁重拨下白晶晶的手机号,悬在绿键上方大拇指,最终没有落下去。 过去24小时,足够吴传锋的人在里面安装窃听器。 甚至,他们可能已经直接利用通信网络,对他的号码实施窃听。 袁重拨通了另一串号码。 “喂,钟高经吗?” 他笑嘻嘻地打趣道。 “哈哈哈,少来戏耍我,”电话里传来钟科的声音: “重哥,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喝酒,你在哪?” “公司,加班呢。” “这么努力,你这是要当cto的节奏啊。” “你看我是那种为资本家做牛做马的人吗?我在干私活。” “做私活还这么大声?小点声,当心别人听到。” “放心吧,重哥。没人听得到,我一个人一间屋,比你的cmo办公室都大。” “真的假的?行了,不在电话里说了。我买吃的,你在公司等着我,20分钟到。” 袁重提着八人份的烧烤,扛着一箱二锅头就进了征荣大厦。 他长途奔波,头发凌乱,胡子拉渣,一身汗臭,衬衫就扣了两颗扣子,胸膛露出来,活像个流浪汉。 保安扑面而来,硬梆梆地说了声: “外卖不让送上楼。” “我在这上班的。” “出示工作证。” “帮我提一下,我找找。” 袁重把塑料袋吊耳往保安手里一塞,腾出手来往西装内兜里摸。 坏了,好像周五下班时就没带在身上。 保安看清了他的脸,啪的一声,脚后跟一碰,唰,对袁重行了个举手礼。 “少主好!” 袁重脸皮一抽,没想到汹涌新闻的影响面这么广,连征荣的保安都看过那篇昙花一现的报道。 “少什么主,小点声。” 袁重沉声喝道。 保安转向窜向道闸,掏出门禁卡刷开道闸,弯下腰去,用手挡着不让闸门关闭,恭恭敬敬说: “少主,请!” 他并没有放低声音,反而提高了音量,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正在为甄家少主服务。 旁边一个保安冲了过来,不由分说抢下袁重肩上的酒箱。 “少主,这东西可沉,我给您抬上去!” 这货也是个大嗓门。 袁重伸手去拿烧烤。 先前那个保安手一缩: “这袋子油多,容易弄身上,我给您提上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相声一般,大堂里已有许多双目光投了过来。 袁重像被扫黄的女票客一样遮住脸,跟着两个保安走进了电梯。 走出电梯,袁重立马轰走了这两个老六,提着烧烤,扛着白酒走进办公区。 征荣大厦40楼,应用科技部里灯火通明,至少一半的工位上都有人加班。 这就是技术人员,钻研进去就忘我了,忘记时间更是常事。 袁重跟钟科交往多年,很了解他们这一类人。 对于这帮纯粹而可爱的人,袁重一直心怀敬意。 技术宅们虽然忘我,但还没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纷纷被烧烤的香气吸引,抬头看过来。 袁重满脸歉意: “兄弟姐妹们,我想过你们人多,没想过你们有这么多。我来找我同学钟科。 “这次只买了八人份的烧烤,分你们六人份的。下次我多买点,一定管够。” “谢谢甄总。” “甄总太客气啦。” “甄总人真好。” 围上来的技术人员纷纷道谢,当然大多数人只是腼腆一笑,就算谢过了。 袁重提着两人份的烧烤,两瓶二锅头,在一个女技术员的指引下,来到位于大办公区角落的实验室。 钟科没吹牛。 他的实验室确实比cmo办公室大。 虽然门口挂着【生物科技9号实验室】的崭新铭牌,这里更像是一个仓库,四处堆满了仪器、设备。 要不是整间实验室只开着一盏工作灯,袁重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钟科人在哪。 他走过去,举了举手中的烧烤: “知道你爱吃烤鸡腿,咱们这两份,鸡腿多。” 钟科指指面前的工作台,笑着说: “腿再多有我这儿多吗?” 袁重绕过堆积如山的设备零部件,来到工作台前,手差点没握稳酒瓶。 “卧槽!” 工作台上摆着许多条腿。 人腿! 钟科本就瘦得离谱,眼睛被高度近视镜放得老大,不见天日的皮肤苍白。 笑起来露出一口不太洁净的牙齿,映着冷白色的工作灯光。 再配上这一桌子的人腿,看上去活像那种肢解人体的变态科学家! “怕毛啊,假的。” 钟科拿起面前一条腿,伸到袁重面前,给他看。 袁重发现那腿十分逼真,皮肤、毛孔、汗毛都跟一条男人的真腿没区别,面前的五根脚趾都在诡异地屈曲,伸展,屈曲,伸展…… 头皮发麻,别转目光,不忍直视。 “我看不惯这个,咱换张桌子吃东西。” “行。” 钟科操作轮椅开出来,领着袁重来到另一张桌子。 “说吧,重哥,有什么事找我?” 袁重把烧烤、手套、筷子等从塑料口袋里拿出来。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不是那意思。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有事找我。” 袁重目光掠过钟科瘦削的脸孔,明亮的眼睛。 心说钟科、钟秀怕不是我肚子里的两只蛔虫? 秀秀能一眼识破我撒谎,科科能一眼看穿我心中所想,真是服了这两兄妹了。 钟科说: “是不是遇到什么技术难题了?我除了技术啥也不懂……” “嘘!” 袁重竖指于唇,发声示意噤声。 “害,说了这屋就我一个人,没人听得到。” 袁重拿过纸笔,写道: 【查我手机里有没有窃听器】 钟科看了他一眼,接过手机,驱动轮椅回到工作台后。 袁重不想看人腿,来到他对面,趴在一台设备上看他操作。 钟科将一个橡胶圈似的装置套在左手腕上,闭一只眼,瞄准侧面的工具架。 扣动扳机。 嗖。 一只小钢爪从橡胶圈中射了出去,将一把小号螺丝刀稳稳捻住。 又是嗖的一声。 钢爪收回,钟科已将螺丝刀握在掌中。 上次在维修店,袁重也看到过他这种骚操作。 只不过这次,袁重没看到尼龙绳。 “改进了?” “嗯。” “隔空抓取啊?” “肉眼看不到而已,玻璃纳米纤维,采用分子建筑术制造,直径只有头发丝的百分之一,强度却是钢的15倍。动力则是电磁弹射器(emals)。” 袁重一惊: “航母上用的飞机弹射器?” “小型的。” 钟科一笑,已将手机拆开,拿着放大镜观察内部: “酷吧?” “酷。” 钟科又把手机部件放进一个扫描仪里过了一下。 “没有窃听器。” “那就好。” 袁重松了一口气。 换了别人这么告诉他,他可能还会有所怀疑。 钟科不会。 无论技术还是人品,他都是袁重在这世上少有的能信任的人。 好比,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第62章 征荣的核心 钟科开始拼装手机。 “重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袁重把纽约凶杀案和盘托出。 钟科没有多问,他无条件地相信袁重。 钟科说: “啧啧,这事儿棘手。” “是啊。科科,还有个事儿,你能不能帮我做一张警方没法监听的电话卡?” “你怀疑他们监听你?” “小心一点好。” “要花点时间。” “多久?” “一个小时。” “那咱们先吃。” “先做事,我不饿。” 钟科话音刚落,肚子就发出“咕咕”的抗议声。 他笑: “你的事比较重要。你知道我喝多了就睡觉,怕耽误你的事。” 于是,袁重耐心地旁观钟科忙碌。 工作台上的人腿,看久了也没那么可怕了。 “你电话里说的‘私活’,就是研制人腿啊?” “对。”钟科敲击键盘编程: “你知道的,我进征荣就是为了做一双腿。这对我很重要。” “明白。” 袁重心中一阵愧疚。 钟科说: “当然了,你对我也很重要,和我的腿一样重要。” “你少肉麻了。” “重哥,我选错了部门。” “怎么?” “应用科技部没有研发团队。我以为有。” “我不懂。你说想进应用科技部,我就给你投了这里的简历。”袁重说: “你想进的是不是科技研发部?” “对。但我进不了。” “你都进不了?” “他们不招人。”钟科说: “我打听过了。以前征荣集团只有科技研发部。 “我们这个应用科技部,以前是科研部下面的一个小组,叫应用科技组。 “两年前,被当时的cto吕文彬从科技研发部分出来的。” 袁重说: “就像企业宣传部和市场营销部的关系?吕文彬、甄娜这两口子还真是夫唱妇随呢。” 钟科说: “不一样。甄娜把企业宣传部分出来,是为了掌握企宣部。吕文彬把应用科技部分出去,是为了掌握科研部。 “现在科研部三百多名研究人员,全是吕文彬招聘的嫡系,大多是海归。 “他们分组从事不同项目的研究。那些项目大部分都是对外保密的。 “他们不招人是不想纳入新人,现有人员就够用了。” 袁重说: “吕文彬这么干图什么?” 钟科说: “积累资本呀。重哥,你觉得征荣集团最核心的是哪个部门?” “当然是我的营销部了。再好的产卖不出去都是废品。” “你们这群销售员除了吹牛逼还会干啥?你们还核心?现在满大街都是销售员。” 袁重大笑,早就习惯对方的毒舌了。 “你想说,吕文彬的科研部是征荣的核心?” “绝对的。你想啊,征荣靠什么起家?做科技。 “当年要不是吕文彬的老爸吕征,研发了一系列领先时代的科技产品,征荣能发展到今天这么大?” “确实是这样。”袁重说: “市场上的vr头盔均价就几千块钱。吕文彬从谷神星搞来个什么千味石,弄出个ceres-1,一台定价10万,毛利就两万。” “所以重哥你得有紧迫感。” “我又不搞科技,我要什么紧迫感?” 钟科说: “吕文彬掌握了征荣的核心竞争力,就具备了和你争夺征荣接班人的资本。” “打住。”袁重说: “科科你没喝酒就醉了?你看清楚了,我不是甄爽。我不会和吕文彬争当接班人的。 “我留在甄家,只是为了利用老甄的人脉,查我爸的案子。 “甄爽还没死呢,说不定哪天就恢复记忆了。我总有一天是会回到……” 袁重说到这里,自己打住了。 他想到,如果自己身份败露,自己推荐的钟科也不可能再留在征荣。 钟科离开征荣,他重新站起来的梦想也破灭了。 钟科埋头于工作,却似已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 “重哥,你按你的计划行事,不用顾及我。我会抓紧时间研发假腿。” 袁重说: “要不我想想办法,把你硬塞进科研部?” “不用。”钟科指了指工作台上的一堆人腿: “吕文彬团队研发的人体肌肉模拟材料,并没有他们论文中吹得那么牛逼。 “喏,这条腿,是用今年初的最新一代材料制成的。这条腿,是去年上半年的2.0版,还有那条左腿,是前年的1.8版。 “你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分别吗?” 袁重摇头。 “没分别。”钟科说: “吕文彬的研究陷入了瓶颈,两年多没有进展。至少都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所以就算进了科技研发部,别人也帮不上我。 “在应用科技部就能拿到他们最新的材料,我自己研发得了。” 袁重问: “你的假腿研制成功,还需要多久?” 钟科摇头。 这还是袁重第一次看到钟科对自己的工作没有把握的样子。 也难怪,造人是神的工作。 袁重心想,凡人试图造出人的肢体来,是在向神挑战,谈何容易! 甄爽什么时候回来复辟,袁重只能听天由命。 “科科,就算造不出假腿也没关系。以后你需要用腿时就叫我,我就是你的腿,我帮你跑腿,背着你跑也行。” “少肉麻了,谁要你背着我跑?”钟科拍拍干瘦的胸脯: “我会成功的,你放心!” “相信你!” 一个小时后,钟科给袁重演示新安装的手机卡。 “打私密电话前,你先切换到这张卡。” “号码不重要。你打出去,接电话的人看到的是一串正常的11位号码,而且每次都不一样。” 袁重说: “那是谁的号码?” 钟科双手一摊: “双喜市三千万人中的任何一个。” “你盗用了别人的号码?” “‘借’用,”钟科坏笑着更正: “技术人员的事,怎么能叫‘盗’呢?” “你破解了通信网络?” “打了个小洞。” “为什么不用那种虚拟号码?” “打车app用的那种是吧?”钟科撇撇嘴: “那个相当于套壳。警方的通信专家很容易破壳,追踪到原始的号码。只有我这种,”钟科傲然说: “随机挑选别人的名义拨打电话,很难追踪得到我们。” 袁重说: “那我打电话时,我盗……我借用这个号码的机主正巧想打电话呢?” “他打不出去。”钟科说: “所以你打电话时要注意控制时间,别打太久。否则机主发现,向通信运营商投诉。 “投诉的人多了,运营商就会找高手来纠错。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系统,我做的也不例外。” 袁重说: “那如果有人想给我打电话,说秘密的事呢?他们打哪个号码?” “你原来的号码,闪一下,你别接,用我给你做0号卡回过去。” “明白了。”袁重放下手机,想起了甄娜监听甄婉的事: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你能接触到征荣内网,就能黑进去吗?” 钟科竖指于唇,神秘地说: “在做了。我也想知道科技研发部还有没有保密的科研成果,特别是智能义肢这块的。 “征荣的内网比我想象中更强大。据说当年吕文彬入职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内网重新加固了一遍。 “不得不说,他搞网络信息这块的水平,比做智能义肢强多了。” 袁重说: “我相信吕文彬不是你的对手。” 钟科说: “重哥,为了你我能继续黑在征荣,我也不能一下子把征荣的内网黑了吧? “我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内网,把东西从里面偷……咳,窃出来,还不引起吕文彬的注意,才好吧?” “这样最好。” 袁重点头。 第63章 铁证如山 钟科说: “重哥,我已经组织了一支蚂蚁军团,从外到里,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不信啃不穿它!” 看着钟科打了鸡血的样子,袁重苦笑了。 这就是奋进的穷二代。 他们身在泥沼,仰望星空。 不消沉。 不认命。 埋头苦干。 拼命硬干。 像蚂蚁一样拼尽全力,誓要举起比自己重千万倍的石头。 不求名,不图利,甚至不为实现什么高远的理想。 只为了弥补自己身体的残缺,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不让别人在背后说自己是没用的残废人,或者抢劫犯的儿子。 袁重心叹: 命运给我们的选项太少了。 两杯白酒下肚,钟科就睡着了。 袁重抱他到行军床上休息时,发现怀里的兄弟轻得像一个孩子。 袁重用0号卡给白晶晶打了个电话。 “喂。” “重哥?……我在回来的大巴上……” 信号很差,语声断断续续。 “重哥你放心,我……” “你跟侦察员说了什么?” 袁重打断了她。 “什么都没说,我一直装着听不清。” 袁重松了一口气。 “你要我怎么说?” “首先没有重哥,你要忘了‘袁重’这个名字。”袁重说: “我叫甄爽,你可以叫我爽哥。 “第二,两个月前我们在五龙屿的约会,是我和你分别从米国、双喜飞过去的。” “好。” 最后,袁重告诉白晶晶要找他就闪一下他的号码,等他回拨。 挂上电话,他又打给民宿老板,用推销式的语气说: “喂,你好。” 老板说: “是甄先生吧?” 袁重没说话。 对方可能正和吴传锋的手下坐在一起。 “甄先生,侦察员刚走。他们问你最近有没有来过客栈,我说没印象了。放心,我什么也没说。” 袁重教会对方联系自己的方式后,挂断电话,离开实验室。 街道边,三辆旱马排队般停放在吉卜力后面的车位上。 袁重躺在吉卜力后座,在陈兵们的护送下回到甄氏庄园,好好睡了一觉。 翌日蹭甄妙的车去公司上班。 一路上三姐都在问他这三天去哪儿了。 袁重便说跟哥们去外地处理点事情,搪塞过去了。 空中航道后方传来扩音器的声音: “前面的蓝色飞行汽车请注意,立刻减速下降,接受检查!” 袁重皱眉。 老子昨晚才放出来。 今天又来?! …… 审讯室。 袁重坐的还是那张审讯椅,但双腕上已多了一副手铐。 “吴队长,你这样有意思吗?” 吴传锋说: “甄公几,按奇拿王国法律,嫌疑人拘押释放后,如果出现新的证据,警方可以再度拘押。” 袁重说: “你们又有什么新证据了?” “昨天你说,凶案现场那台黄色迈凯轮,你有多久没开了?” 半年,我说的是。 袁重记得。 但他没有回答,暗想这样说有什么漏洞。 “你说半年,对吗?” 袁重一语不发。 “nypd在二手汽车市场找到了你的车拆下来的方向盘。上面只有一个人的指纹。” 吴传锋说: “我们呢,在你喝过的杯子上提取到了你的指纹。” 袁重看了一眼面前的水杯。 “昨晚我们鉴识科的专家比对了两份指纹,你猜怎么样?”吴传锋兴奋得脸红: “完全吻和!更不更喜,意不意外?” 袁重面无表情。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指纹和甄爽的一样。 甄爽的手机用他的指纹可以解锁。 袁重说: “方向盘上面没有拆它的人的指纹?” “人家可以戴手套拆啊。” “那么凶手为什么不能戴手套开车?” 袁重记得很清楚,凶案视频里,甄爽露出了头,没有伸出手来。 “所以,甄公几的意思是?” 袁重心中忐忑,但只能继续编: “我的车上有我的指纹很正常吧?凶手戴手套开车作案,你们警方查不到就往我身上泼脏水?” 吴传锋大笑。 旁边的小周也笑。 “甄公几,看来你不懂鉴识学啊。我告诉你。 “指纹不光是形态认定,还涉及到时间鉴定。 “一般来说,一周以内留下的指纹很清晰,一周以后就会模糊,淡褪。 “纽约警方提取到的这几枚指纹非常清晰,根据时间鉴定,差不多就是案发那几天。 “你说你半年没开过那车了,显然是在说谎。” 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袁重背上出了汗。 这时,吴传锋的手机响了。 他冷笑: “妈的姓王的又来催命了。” 伸手按下静音。 “甄公几,你老豆能拉拢警界的高官,很了不起。 “但花钱买命这种事,在我吴群锋手上,你们休想!” 袁重不再多言。 自己和甄爽长得一模一样,这个事实他早就接受了。 森林里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可谁又真正比较过所有的树叶呢? 袁重正是想利用这一点,撇清自己和纽约凶案的关系。 他忽略了指纹。 两个人脸长得一样,同时指纹也一样,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袁重自己都不信。 活该吴传锋得意。 袁重心知,形势已对自己非常不利了。 …… 征荣集团,99楼,董事长办公室。 甄荣森和甄婉相对而坐,看着桌面上的手机。 电话里传来王泽兴的抱怨: “甄董,吴传锋不接我的电话了。 “我刚才跑去南岸治安分局找他。他们跟我说他不在,外出调查去了。 “案子发生在米国,这里哪有现场给他调查?我怀疑他故意躲着我不见。 “可我不能硬闯进去搜他啊。我已经发了好几条短信警告他了,就看他回不回我电话了。 “甄董啊,这次不是我不帮你,确实是……” 嘀。 甄荣森挂掉电话,抬眼看向大女儿。 “舆论方面如何?” 甄婉摇头。 “投出来我看看。” 甄婉举手做了个手势,前方幕布降下,逐渐有了画面。 “微勃、颤音、小破站、今天头条、大红书,还有那些自媒体,”甄婉说: “全在疯传纽约凶杀案现场视频,舆论已经压不住了。刚才又出现了这段视频。” 甄婉又做了个手势,开始播放甄爽在纽约机场的视频。 “网上大多数视频是给小爽的脸打了码的,但这种没打码的现在也很多。” 甄荣森看着幕布,眉头紧锁。 “我看老王从吴传锋那里拷来的视频,案发那几天小爽的确是在国内啊。” “爸爸,我让应用科技部的同事鉴别过了,五龙屿的视频没有伪造痕迹。” “米国的呢?” “他们说也是真的。” “这就怪了。” 父女俩都是一脸迷惑。 他们想不明白,同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可能是米国人造假技术比较强,警方和我们都查不出来。”甄荣森指指屏幕: “这些都是警方的证据资料,查到最初上传的人是谁了吗?” “现在网上流传太广,查不出来源了。” “不排除是米国人想在国内制造舆论,给我国警方施压。” “有道理。” “婉儿,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查出谁上传了视频,而是减轻这件事对爽儿的影响。” 甄婉说: “好事者把凶案视频和小爽在机场的视频剪辑在一起,配上主观臆测的情节,暗示小爽就是凶手。 “我已经请龚姐向各媒体发律师函,警告他们加强审核,严禁此类节目出现在公众视野。” 甄荣森颔首: “看看舆论风向。” 甄婉把屏幕拖到下方评论区。 “这是点赞数最高的一条。” 第64章 老甄的决心 【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富二代的车轮碾压而过,一条鲜活生命殒落,一个美好家庭破碎,一群至爱亲朋恸哭。 敢问,法律何在?天理何在? 如果警方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下一次,有钱人的车轮就将会从你我身上碾过!】 甄荣森咕哝: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未经调查就搞煽动的人。” 甄婉说: “可最让人担心的也是这种煽动者啊。” “看看别的。” 【这种白色垃圾酗酒嗑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污染米国社会。 甄家少主为民除害,为他点赞,999。为什么是999?因为6翻了!】 甄荣森说: “这种挑事儿的论调也不可取。” 他一条一条看下去。 【有钱人都该死,抓起来枪毙。】 甄荣森翻了一个白眼,不屑置评。 但这种仇富论调的评论最多。 继续往下看,甄荣森目光落在一条评论上。 【这两段视频都是在米国拍摄的,国内官方没有任何消息,为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老米故意搞鬼,挑拨离间?兄弟们,古人云得好,奇拿人不打奇拿人啊!】 甄荣森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挥挥手,示意女儿关掉了投影。 “婉儿,你和媒体打交道多,目前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事态的影响?” “用娱乐圈的八卦新闻转移公众视线?” 甄婉向父亲投去征询的目光。 “这招恐怕不好用了,”甄荣森说: “米国人的证据不一次性出示完。今天发一点,明天发一点。 “他们是想把调查过程拖长,把案子弄得人尽皆知。 “到时候司法机关受到压力,辗转活动的可能性就小了。娱乐圈的八卦花边又能掩盖多久呢?” 甄婉的确没想这么深。 “您的意思是?” 甄荣森说: “现在局势好比打牌,证据就是米国人手上的牌,他们从小往大出牌,最后一定有一张王牌。 “爽儿是这场赌局的筹码。五龙屿的视频是我们手里的牌,量很大,但是太单一了。 “我必须积极开展工作,才能和米国人形成均势,正面对抗!” 甄婉挺直了腰板。 “请您指示。” “控评、转移焦点的工作你继续做,多多益善。” “好。” “上次爽儿在火锅店骂陈兵那则新闻,叫什么汹涌新闻是吧?” “对,那是一家有全国影响力的……狗仔队。” “你和他们的负责人很熟?” “还可以。他们的老板兼主编叫胡激进。” “安排他来见我。再约其他媒体负责人和我见面。” “您要见胡激进?” 甄婉瞪大了眼睛。 在她眼中,胡激进就是多喝了几口墨水的地痞流氓,怎么有资格和儒雅高贵的父亲面谈? 甄荣森叹息: “安排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行?我只有爽儿这么一个儿子。” 甄婉点点头: “我也只有小爽这么一个弟弟。” 看着大女儿离开的背影,甄荣森在座机上按了个1,里面传来女子悦耳的嗓音: “董事长,请讲。” “接法务部,龚婕。” “好的,请稍等。” 嘟……嘟…… “甄董,您找我?” 一个拿腔拿调的夹子音响起。 甄荣森没好气地说: “小龚!能不能好好说话?” “您不是嫌我嗓子粗吗?怕您听不惯。” 女人恢复本音,嗓子又粗又哑,活像个男人。 “来我办公室。” “甄董,我在外面,跟强龙集团商谈。他们对我们的投资协议还有一些法律方面的疑问,要不我让……” “回来。” “哥,火烧坡项目。” 火烧坡项目,即火烧坡高科技产业园区。 今年征荣集团建设板块最大的项目之一,总投资超过一百亿,由强龙集团总承包施工。 “我知道火烧坡项目。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给你。马上回来见我。” “今天再不商定投资协议,开发计划就超期了,强龙的管理层都等着我开会呢。”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高强、高龙都在。” “让他们也等!”甄荣森吼道: “高家兄弟在我手上挣了这么多年钱,让他们等一下怎么了?” “哥,别生气。”龚婕慌了: “我马上就回……” duang! 甄荣森砸下座机听筒,又拿起手机。 “喂,老王。” 王泽兴说: “请讲。” “帮我约秦正军。” “我们治安处秦处长?” “对。” “这……这可不好约,”王泽兴嗫嚅: “您也知道现在的风向。警界高层和你们富商走得太近,落在老百姓眼里,风言风语满天飞,影响不好。” “你这高层也没少来我家啊。” “……”王泽兴一时语塞,打了个哈哈: “咱们是老朋友了,性质不一样。” “那我现在想交秦正军这个新朋友,你这老朋友不愿意引荐?” “愿是愿意,只不过……” 甄荣森面露不屑。 二十多年来,他结识警界最高的职务就是王泽兴,南区治安署高级治安官。 他以合法手段经营征荣,不需要结识更高位置的人。 王泽兴的用处,也不过是偶尔向他打听一些消息,几乎没让他干违法的事。 好处却没少给他。 甄荣森知道王泽兴在想什么。 如果自己搭上秦正军这条线,以后和他联系就少了。 他的收益也少了。 “老王,我和秦处长要谈的事是见得光的,不会影响到你。 “你大胆引荐,事后我付你辛苦费,五百万,怎么样?” 电话里沉默半晌,王泽兴说: “这不是钱的事。您知道我上面和秦处长之间,还隔着好几个人……我越级联络秦处,这些领导知道了会有意见的。” “一千万。” “您等我消息。” “要快。” “好。” 甄荣森挂上电话,目光落在办公桌前角的全家福上。 照片大概是十年前拍摄的。 他和管艺芳坐在沙发上,儿子甄爽坐在夫妇之间,三个女儿或站或坐,围绕在夫妇周围。 “一千万算什么。爽儿,只要能保住你,多少钱我都在所不惜。” …… 袁重对于吴传锋的质问、劝说、呵斥、诱导,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连眼神都没有波动。 说错一句话,就是一个坑。 世界上最致命的陷阱,都是自己挖的。 审讯过程中,吴传锋一句“甄公几,你现在在网上很火哟”的调侃,使他知道,自己又被网上曝光了。 72小时马上就要过去了。 三天以来,吴传锋相继表演了亲热、暴怒、交心、恐吓等多种状态。 现在他已变得如看破红尘的老僧般淡定,只是念经似的重复着那些问题: “案发当晚……” “作案前……” “作案后……” …… 袁重则重复着沉默。 身边做笔录的人换了几轮,只有入定老僧吴传锋岿然不动,耐力惊人。 昨天王泽兴来治安局找他时,他去了白晶晶家一趟,扑了个空,女人的父母告诉他,女儿去爬山还没回来。 现在吴传锋的目标很简单: 撬开袁重的嘴。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的嘴巴比他想象中严多了。 晚饭后,小郑推开审讯室门,说: “吴队,白晶晶来了。” 吴传锋出去了。 吴传锋回来了。 袁重从对方的脸色就可以看出,白晶晶按自己的吩咐,过来作证了。 袁重说: “这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吴传锋简直要用眼神把他碾碎。 第65章 龚婕 白晶晶走出治安局大门时,一个妇女正大步流星往里走。 她看上去年过半百,身高约莫155,体重估计也是这个数。 4xl码的连衣裙给她穿出了紧身效果,脚下踩着一双40码的凉鞋。 脸上的粉底厚度堪比摊煎饼的锅底。 阔嘴唇上口红涂得极艳,像刚生吃了一只老鼠,齿间斜咬着一根香烟。 她进了大厅后谁也不理,大摇大摆地往走廊而去。 刑侦小郑迎上去,说: “阿姨,报案在外面大厅办理就可以了。” “切。” 妇女的狮子鼻里喷出蔑视的青烟,径直往里走。 “阿姨,”小郑紧走几步: “治安局内公共区域不让抽烟。” 妇女停步,一双眯缝眼看着小郑,从红唇间取下香烟,递到他手。 “那你帮我扔一下咯,帅哥。” 她的嗓音又粗又哑,活像个男人。 妇女继续前行,小郑拿着半截香烟不知所措。 妇女快走到审讯室门口了,小郑追上去拦在她面前。 “阿姨,这里是重案组,报案在外边大厅。”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重案组。” 妇女一抬手,指间多了一张卡片。 她把卡片按在小郑脑门上,松开手,卡片掉落,小郑捧住一看: 【征荣集团clo(首席法务官) 龚婕 律师】 “吴传锋在哪?” “吴队在忙,不方便见人。” “是不方便见人,还是见不得人呐?”龚婕冷冷一笑,叉着水桶腰,开始大喊: “吴传锋!吴传锋!……” 周围办公室几个侦察员闻声跑出来,看到这泼妇骂街的架势,没一人上前。 “吴传锋!吴传锋!……” 审讯室门打开了,吴传锋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你是吴传锋?” 龚婕挑挑八字眉。 吴传锋黑着脸,微微点头。 “我是甄爽的律师,我要见我的当事人。” 龚婕走进审讯室。 袁重第一眼见到龚婕时,很难把她和律师这个职业联系起来。 但一听对方是来帮自己的,还是礼貌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龚婕说: “钥匙在谁手上?过来把铐子解了,我们要走了。” “哼哼。”吴传锋背靠门框,抱臂在胸,说: “我有说过放人吗?” 龚婕抬腕看了看表。 “现在离拘押时间满72小时还有32分钟,我免费给你上一课吧。 “根据奇拿王国《刑法》第一百一十九条第二款,犯罪嫌疑人拘押审讯时间,不得超过24小时。 “如果在审讯过程中,有新的证据出现令嫌疑加深,不得超过72小时。听懂了吗?” 吴传锋说: “我们有证据表明,米国纽约州凶杀案甄爽有急接作案嫌疑。” “拿来看看。” “小周,把指纹比对结果给龚律看看。” 小周来到电脑前,移动鼠标。 袁重说: “龚总,指纹比对结果是他们三天前拘押我的原因,不是审讯过程中新出现的证据。” 刚才龚婕阐述法律条文时,袁重听得很认真。 龚婕笑了: “怎么,吴队?跟我的当事人有私仇,准备在这儿报在公家账上是吧?” 吴传锋忙说: “喂你别乱说啊,我和甄爽没有西仇啊,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甄爽的指纹,和行凶跑车方向盘上的指纹一样,我怎么可能放这个杀人犯出去危害社会?” 龚婕说: “那案发当日及前后各三天,五龙屿20多个g的视频拍到甄爽,就不算证据了?” 吴传锋说: “那些证据对甄爽有利,指纹这些对他不利,我们警方当然要相信不利的了。” 啪,啪。 龚婕鼓了两下掌。 “好一个‘相信不利’!姓吴的,就凭你这一句话,我就能砸了你的饭碗。” 龚婕的黑脸笼罩着自信的光芒,吴传锋都看怂了。 “凭、凭什么?” “你知不知道现代法律的基本理念是什么?疑罪从无!”龚婕厉声说: “立法者、执法者、司法者,首先应该把每一位嫌疑人都视作无辜者,然后凭借翔实的证据和严密的逻辑链,一步一步证明他有罪。 “你倒好,‘相信不利’,不就是疑罪从有吗? “那我给你建个议,吴队长,你现在出去,把大街上的人都抓起来。 “然后你让他们每个人提供证据,证明自己没有违法犯罪。 “只要不能自证清白的,就一直关下去。怎么样?这下你的kpi也上去了,奖金多多呀!” “讲法理是吧?”吴传锋笑了: “我们分局有一位南方政法大学毕业的法学博士,我让他来跟你讲。” “好啊。还有28分钟满72小时,不妨再陪你玩一会儿。吴传锋,我警告你,”龚婕指着对方鹰钩鼻说: “超一分钟,我就告你非法拘押,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吴传锋侧头下令: “小周,去请法务科洪督察。” 洪督察看上去大约三十岁,手里托着半包豆浆用吸管吸着,沿着走廊慢慢走来。 “老吴啊,大清早找我干嘛?” 吴传锋看着室内的龚婕,满脸嘲讽: “我们这里来了个法学专家,听说你是法学博士,要和你当面pk法理。” “什么法学专家,还pk……” 洪督察咕哝着,吸了一口豆浆,来到门前。 看到龚婕的一刹那,洪督察托豆浆的手猛地收紧,歪掉的吸管射出豆浆,不偏不倚喷了吴传锋一脸。 “龚老师!您、您怎么来这儿了?” 洪督察激动得语无伦次。 龚婕笑着说: “原来是你呀,小洪。你现在都敢跟我pk法理了哟!” “老师还是那么爱开玩笑。”洪督察赔笑: “我这不是刚好路过嘛。巧了,一眼就看到老师您了。 “当年多谢您高抬贵手,没把我的论文毙掉,不然我还得在学校里苦熬一年呢。 “今天学生斗胆留您一回,您中午给个面子,高低给个机会,让我请您吃顿便饭,聊表孺慕之情。” 街边的宝马suv里,袁重坐在副驾驶,等外面龚婕摆脱学生的热情纠缠。 吴传锋立在治安局门口,看着龚婕和洪督察客套寒喧,气得浑身发抖,看上去分分钟要圆寂。 袁重手中的证物袋里,手机震了一下。 【未接来电:白晶晶】 袁重用0号卡打过去。 “喂,重……不,爽哥。” 这道曾经让袁重魂牵梦绕的嗓音,如今听来内心已毫无波动。 他冷声说: “什么事?” “没……没事。我看到你出来了,想问一声你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 “我在街对面的超市里,这儿!” 袁重抬头扫了一眼,对面的996超市门口,白晶晶一手拎着豆浆包子,一手冲他挥舞手机。 “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吃过了。” 袁重转过目光。 “那我可以过来和你说说话吗?” “就在电话里说吧。” “我、我一定按你交代的去做,爽哥,你放心……” 袁重掐断电话。 白晶晶这边,目前看来是稳了。 财帛动人心。 捞女嘛,舍身取利都在所不惜,何况动动嘴皮子就能赚钱? 袁重拿起手机,在浏览器输入【龚婕】,点击搜索。 出来70多万条结果,没有百科,没有看到龚婕的照片。 多加了两个字,【征荣龚婕】,正要搜索…… 梆! 左边关门声响起,袁重连忙锁屏。 龚婕瞟了一眼,边系安全带边说: “想了解我?直接问。网上原来有个我的百科。我给千百度打过电话了,让他们删了。我警告他们,再敢瞎写,我就告他们诽谤。” “哦,他们瞎写?” “呵呵,那倒没有。” 袁重眉锋一挑。 第66章 不问黑白 龚婕发动汽车,开上道路。 “就是太属实了,把我的前半生全展示出来给网友看,我觉得不舒服。” “那你怎么告别人诽谤?” “我自己的事,得我自己说了才算真的,你说对吗?” 袁重咂摸着她这句话,有点意思。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龚婕,前南方政法大学法学系教授,”龚婕嘿嘿一笑: “现在出来了,只给你爸打工了。” “龚总你好。” “总什么总,你看我这身段儿还不够肿吗?” “你是clo嘛。” 自从被甄娜用英语刁难后,袁重没事就在手机上学英语。 clo,首席法务官。 龚婕捏捏自己腰侧的赘肉,笑着说: “我觉得我更像uf0,就是他妈个飞碟!哈哈哈……” 龚婕给袁重发了一根烟,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甄公子,我认识你爸23年了。还记得那年我23岁,刚考上律师证。 “你爸那时三十多岁,帅得一匹! “他跑到学校来找我,说他开了个小公司,想找个法律顾问,问我愿不愿干。兼职就行,顾问费一个月六百块。 “我当时那个穷啊,同寝室的女生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约会。我柜子里衣服加起来不到十件。 “没办法,爸妈死得早。不吃救济大学都上不了。人又长成这个卵样,没有男人看得上我。 “你爸那样一个大帅哥找到我,在食堂跟我对坐吃饭。 “你知道多少女生拿仇视的眼神看我吗?老娘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整个人都飘在半空中,哈哈哈…… “当然,我当时就看到了你爸手上的婚戒,知道我跟他之间不会发生故事。 “不过你爸给的工资太诱人了,2001年,六百块呐,光吃饭我能活四个月,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在允许升空的交通标示牌前,龚婕扳动怀档,宝马升上空中航道。 “后来我才知道你爸为什么找我给他当顾问。征荣以前有个法律顾问,一个月三千块。 “你爸换我上是觉得我便宜。你说他抠不抠?我看他长得帅,忍了。 “当时征荣还有一个老板,吕征,也是个帅哥。 “我想我这辈子想嫁帅哥是没戏了,给帅哥老板打工也是好的,至少看着过瘾。两个帅哥,双倍快乐。 “这工一打就打到今天。23年啊!可惜吕征死得早,现在只有单倍的快乐了。 “甄公子,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几面。按理说,我管你爸叫哥,你得管我叫声阿姨。 “但我还没结婚,叫阿姨不好听,咱们各论各的,你就叫我声龚姐吧。” “那你别叫我甄公子,叫我小甄、小爽都行。” “如今征荣集团都是你们甄家的,甄不小。我叫你小爽。” “好的,龚姐,咱们这是去公司?” “是啊,本来我手上有个大项目在跟。你爸为了你的事,强拉我回来,让我护着你。” “谢谢。” “谢什么,我每月都拿你爸的钱,”龚婕斜睨了他一眼: “我喜欢跟帅哥共事,开心。小爽,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跟你说那么多吗?” 袁重微笑摇头。 龚婕说: “我开车载着你,感觉就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跟你爸共事的时候。 “你爸现在老了,没你帅了。” 袁重不好意思地笑了。 心说以前怎么没人说我帅,估计还得靠这一身阿尼玛的西装。 袁重瞧了瞧龚婕身上的碎花连衣裙。 “龚姐,你上班就这么穿啊?” 《征荣集团员工手册》规定: 员工工作时间必须着西服。 “谁敢管我?”龚婕说得直白: “在法务部我就是土霸王啊,哈哈。现在我头上就一个上司——吕文彬。吕总这人很随和的,从来不管这些鸡毛蒜皮。” 袁重逗她: “老帅哥呢?” “你爸啊?”龚婕撇着大嘴巴,大摇其头: “见他不行,必须换西装,化职业妆。不然我会挨训。 “我办公室柜子里放着西装呢,每周一董事会例会前临时换。” “龚姐是股东?” “小股东,1%啦,你家老帅哥说我反正嫁不出去,让我多攒点钱,以后老了有个保障。” 袁重默默点头。 龚婕所占的股份和甄婉、甄娜一样。 看来老甄是把这位合作二十多年的伙伴当成亲人看待了。 “小爽,”龚婕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世上的事就跟我们身上的衣服一样,你穿了哪一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想。 “所谓法律,跟征荣规定上班必须穿西装是一个意思。你明白吗?” 袁重正拿着手机浏览,人都麻了: “现在网上流传的,全是米国凶案的现场视频。” “我们手上还有20个g的视频,证明案发时你在五龙屿呢。这就是两套不同的衣服。”龚婕说: “只让外界看到米国那一套,大家当然会认为你杀人。” 袁重惊觉: “你们想把我在五龙屿的视频公开?” “你爸的意思,我很赞同。” “还是先别这么干吧?” “已经这么干了。现在有什么事比保住你更重要?” 确实没有。 “米国人想把你的案子调查周期拖长,让舆论充分发酵。 “操控媒体的传统手段,删贴、控评、转移焦点那些都不顶用了。你爸的策略是正面对抗。” 正面对抗。 袁重咀嚼着这四个字。 “他已经亲自下场对抗了。”龚婕说: “两边的视频我都仔细研究过。我很好奇,另外一个你是谁呀?” 袁重说: “我也想知道。” “我看,五龙屿的那个你,才是你吧?” 袁重反问: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身上全是块儿,红光满面的。米国机场视频里那小子瘦不拉叽的,脸白得像纵欲过度。” 袁重没吱声。 “小爽,我是律师,不是什么正义使者。我的工作就是在法律的游戏规则下,保护我的当事人。”龚婕一字字说: “不问黑白。” …… cmo办公室。 袁重打开手机只一分钟,就理解老甄的“正面对抗”了。 微勃热搜榜前十名,有九条和甄爽有关。 江湖人称“头条王”的着名歌手王三峰离婚的传言都被挤到了第十名。 前九条中,有五条是关于甄爽在米国杀人的。 另外四条则是甄爽在案发期间出现在五龙屿。 袁重两次被拘、两次释放,都配上了客观的图片和主观的文字。 双喜的狗仔队比袁重想象中厉害多了。 袁重和白晶晶牵手逛五龙屿的画面,也没遮没拦地出现在公众视野。 微勃头条中有一条就是: 【甄爽女友白晶晶背景大起底】 【……据知情者毛某某透露,在甄爽之前,白晶晶曾经有过多段情史,其中不乏四五十岁秃顶的年上男……】 袁重不禁苦笑。 这背刺,够狠! 好在毛蓉蓉并没有揭露袁重的本名。 或许她也认为自己是富二代化名装穷来撩妹。 袁重不怕白晶晶后悔跟自己合谋。 越是曝光,他越不怕。 他现已看透这种女人的本质。 在捞女心中,永远是利益至上。 她失去得越多,越想换成钱捞回来。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有,那只是钱给得还不够。 第67章 桥本菜菜子 看着屏幕上随处可见的甄爽,袁重忽然找到了自己不安的源头。 现在关于甄爽的新闻,已经火热到打开手机就不可能看不到的程度。 此时此刻,身在下河街的甄爽本人,看到这些视频、照片、文字,会作何感想呢? 至少凶案现场发生的一切,甄爽是无比熟悉的。 那么血腥的画面,他一定印象深刻。 他会不会受到刺激,突然记忆觉醒? 如果甄爽在现在这个时间复辟,他会不会遭殃,袁重倒不关心。 反正他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但自己为父亲袁国良澄清冤案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担心归担心,袁重却也毫无办法。 他以为自己回来后,甄荣森会跟他进行一番长谈,筹划接下来怎么做,如何应对警方。 但没有。 无论在征荣大厦,还是在甄家主宅,甄荣森跟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如往常。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在某一晚的餐桌上,晚餐临近结束时,管艺芳说: “荣森,抽半个小时,把你的头发染染吧。” 借着灯光,袁重忽然看到老甄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甄荣森摆摆手,起身走向电梯,回书房打电话,安排布署着什么。 袁重感觉得到,他的神经上绷着一根弦,脊背里蕴着一股劲,像上紧的发条。 他处在战斗状态。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了自己独生子的安危,正在与一个国家的舆论正面对抗。 看着甄荣森已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袁重心中的怜悯更多于感动。 想到甄爽灭绝人性的罪行,他真心为老甄的付出和努力感到不值。 甄家的气氛极不正常。 每个人的手机一打开,关于甄爽的新闻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甄家人不可能没看过。 但没一个人跟袁重提及此事。 或许是受到甄荣森的影响,甚或直接被老甄提前警告。 就连最八卦的三姐甄妙,都没有问袁重什么时候交了个女朋友。 甄娜被贬职的打击不小。 前段时间失魂落魄,一副抬不起头做人的模样。 这几天眼见弟弟倒楣,眉心舒展了一些,又不敢像过去那样嚣张了,正负抵消,反而是全家人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这女人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影,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袁重在车库找了一辆最低调的保时泰911,开它上下班。 防止像上次一样,坐甄妙的车被侦察员拦下,既耽误三姐的时间,自己面子也挂不住。 其实主要因为三姐最近不怎么和袁重说话,他怕坐在她车上彼此沉默,两人都尴尬。 陈兵和他的黑西装小弟和他们的三辆旱马,一如往常地粘人,从早到晚不离袁重左右。 工作环境也一如往常,开会,评审营销策略,给客户打电话…… 无论是在大堂里,电梯中,还是在市场营销中心所在的17楼,征荣员工看到袁重,都会恭恭敬敬道一声“甄总好”。 但袁重敏感地意识到,当自己背朝人们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像他13岁那年,父亲袁国良因抢劫被侦察员击毙于街头的消息传到下河街后,街坊们的举动。 不爽! 即使时隔十二年,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还是不爽。 不爽归不爽,这种他人偷偷摸摸做的事,袁重当年想不到制止的办法,如今也想不到。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地结束这场风波。 目前,袁重能做的都做了。 他犹豫不决的,老甄也替他做了。 他想不到还能再做些什么。 难道眼下,只能撞大运,听天命了? 周四下午,袁重出席市场营销部的一个项目复盘会议,发现坐在后排的几个年轻员工望着他吃吃窃笑。 发笑的人有男有女,男的都是一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表情,女的的嘴角都快撇到后脖颈了。 袁重不会跟这些基层员工一般见识,装作看不见,心知微勃热搜榜上一定又多了内容。 掏出手机来看,果然新增了一条热搜: 【米联航前空姐,自爆曾和甄爽在飞机上发生关系】 封面配图是一位身着空乘制服的东方女郎,身段苗条,玉腿颀长,脸蛋清纯,笑容甜美。 从没坐过米联航飞机的袁重当然不认识她。 他阅读了一遍新闻。 大意是,桥本菜菜子,这名28岁的米联航前空姐发推表示: 两个多月前,她曾在从米国飞往奇拿的航班头等舱里,为甄爽提供了有偿服务。 两次。 具体时间,是网上流传的甄爽五龙屿之旅结束后的第二天。 倒推20个小时,正好是甄爽在纽约机场过安检的视频拍摄时间。 这则消息除了桥本菜菜子个人的一些制服工作照,并没有她和甄爽在一起的任何照片。 她解释说,头等舱的客户很注重隐私,机舱的内部监控虽设而常关。 她之所以选择站出来检举甄爽,是因为震惊于纽约凶杀案的残忍。 她不惜暴露自己不光彩的一面,只希望能协助警方将杀人恶魔绳之以法,还社会以安宁。 由于桥本菜菜子的美貌,以及她出示的米联航工作证,这则新闻还是吸引了大量吃瓜群众,迅速冲上热搜榜前列。 评论区里,网友们讨论热烈。 单看观点就能区分男女。 男网友的观点,基本上分为两类: 富二代真好!我怎么就不是个富二代呢? 哪儿可以看到视频,我想鉴定一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女网友的观点则比较一致: 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不要碧连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啊对对对对…… 袁重环顾众人,营销二部总监叶钧正在激情演说,唾沫横飞,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默默将手机调至静音。 他想起甄爽有记录战况的习惯,翻出手机相册。 打开时间最近的几条视频,女主角的脸拍得很清楚,正是桥本菜菜子! 可见她并没有撒谎。 袁重惊出一身冷汗,把手机里的视频全删除了。 周五上午,桥本菜菜子的新闻已经冲上热搜榜第一。 有网友爆料,这位空姐之前在曰本国内竟是一名爱情科幻片(探索黑洞奥秘的那种)女演员,还发了几张似像非像的视频截图。 袁重整个人都麻了。 他知道,在奇拿,什么新闻要是跟脐下三寸扯上关系,热度嗖的一下就上去了。 最后一定要有视频出来给网友们泄火,否则就会高烧不退。 这就是人性: 没看过的时候,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看完之后才会失去兴趣,也就那样吧。 袁重回到cmo办公室,愁肠百结。 汹涌新闻曝光火锅店事件后,那种煎熬的感觉又回来了。 好像脖颈上方悬着一把看不见的铡刀,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落下,自己偏偏还没有任何应对之法。 这时,手机闪了一下,是五龙屿民宿老板。 第68章 民宿老板的私货 袁重用0号卡拨过去。 “什么事?” “嘿嘿,甄先生,您这电话号码换得够勤的,每次都不一样……” “说正事!” “好,好。我是专门打电话过来关心您啊。您的麻烦解决了吧?” 袁重无声冷笑,关心我? 你是关心你的钱吧? 民宿老板已经得了五万订金,袁重承诺过,他摆脱麻烦后,还有尾款五万。 “没有。”袁重冷冷地说: “现在网上到处都是我的新闻,你应该看得到。” “看到了。米国死人的时候,您人在咱们民宿,那事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可以作证。” 袁重听出他话里的话,似乎有点要胁的意思。 想加钱? 袁重可以给他加钱,但不想惯着他。 “老板,你说错了,”袁重淡淡地说: “案发时我不光在你的民宿,我还去了五龙屿的各大景点游玩。 “在各大道路监控下留了影像。网上的视频你多看看嘛。” 原来写着【袁重】的那一页,他已经烧了。 民宿老板也已经向侦察员小郑等人展示了【甄爽】的登记证明。 他现在跑去治安局翻供,指控袁重让他改登记簿,非但没有证据,自己还将落得个作伪证的罪名。 电话对面传来民宿老板赔笑的声音: “甄先生,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手头还有一些关于你的视频,没有交给警方。 “我打电话来就是问你意见,要不要我帮你发到网上去?把你在五龙屿的事情再坐实些。” “我的视频?” 袁重颇感意外。 “是我和白晶晶住你们民宿那几天里的视频吗?” “是的。” “发。” 老板为了收尾款也是拼了,竟然和自己并肩作战,这是袁重没想到的。 反正火势都烧得这么旺了,也不怕多他一把柴。 按老甄的正面对抗策略,能证明案发期间自己不在米国的证据,多多益善。 电话对面传来松一口气的声音,民宿老板说: “您要不要先过目一下?” “不用了。发到网上给大家看。”袁重不耐烦地说: “没什么别的事我先挂了。” 钟科提醒过,用0号卡打电话,时间一长容易露馅。 放下电话没几分钟,微信叮了一声。 甄妙发来一段视频,袁重点开,就看到男女红果果打扑克的画面,右上角赫然是【涩中涩】的logo。 袁重内心吐槽: 三姐你好歹是个当姐姐的,上班时间给弟弟发这种视频,合适吗? 转念一想,不对,三姐几天没和我说话,不可能无缘无故发这种东西过来。 他插上耳机,认真看下去。 视频背景像是一间酒店,男女位于画面正中,有正面、侧面、后面等多个视角,拍得十分清楚。 袁重越看越不对劲。 女主角的嗓音怎么这么耳熟? 场景也是越看越眼熟。 不光女主角和场景,男主角的功夫也十分熟悉。 ?,从,仧,仐,仌…… 竟然跟袁重多年网课学来的东洋功夫师出同门。 直到袁重看清了男女主角的脸,差点一口老血喷在手机上。 是自己和白晶晶! 场景正是五龙屿民宿亲子套房的阁楼,白晶晶的睡床。 袁重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着了。 视频上有网站logo,证明看过它的人不只甄妙和自己。 “这下都被看光了啊卧槽!” 袁重凝神静思。 多角度,镜头不动,显然是偷拍无疑。 偷拍者,除了民宿老板还会有谁? “卧槽,个糟老头子!我说你怎么还有视频没有交给警方呢,原来是非法偷拍啊!” 袁重转念一想,不对。 民宿老板就算没把偷拍视频上交,也没有必要在这个风口浪尖,把这种隐私视频发上网啊! 要证明案发期间自己在五龙屿,露脸就行了啊,露屁股有什么用? 这时,手机又闪了一下。 【白晶晶】 袁重“嘶”了一声,挠了挠头。 “白晶晶一定以为是我干的,我怎么解释呢?” 袁重拿着手机,正准备用0号卡打过去,手机又闪了一下。 来电人让他颇感诧异。 【钟科】 科科是他最好的兄弟,但很少给他打电话,他主动联系必有大事。 袁重先给他打了过去。 “喂,重哥,你有女朋友了啊?” 显然对方也欣赏过自己的东洋功夫了,那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你看到的偷拍视频那时,也就是两个月前,是有的。我回双喜当天就被这女人甩了。” “哦,那你最好给秀秀解释一下,我怕她看了伤心。” 袁重感觉奇怪。 我和你妹就是普通朋友,为什么我跟前女友被人偷拍传上网了,我要跟你妹解释? 这么羞耻的事,我还要去主动解释,解释你妹呀! 想是这么想,嘴上却已说了“好”。 钟科的要求袁重从不拒绝,就像钟科从不拒绝他一样。 怕对方误会,袁重觉得有必要补充几句: “我和她在五龙屿玩——我是说正常‘游玩’的视频,都是警方去当地搜集来的,老甄找人传到网上的。这条偷拍视频不是老甄传的……” 钟科说: “我知道,是民宿老板传的。” “对……诶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查过了,视频上传时间是两个月前,就偷拍完没几天就上传了。”钟科说: “各大涩秦网站的国产区都同时发了贴子,都是收费内容。 “同一个账号最近几年还上传了好多类似的内容,以你那房间为背景的都有很多。” 袁重恍然大悟: “个老匹夫,开民宿赚旅客一笔,还把旅客偷拍上传黄网,再赚一笔,一鸡两吃啊。” 民宿老板早就把自己和白晶晶的视频上传到网上了,以前两人都是无名之辈,网友们看过也就抛诸脑后。 现在自己和白晶晶蜚声海内外,某个闲得蛋疼的网友,扒坟扒出了两人的视频,开始到处传播视频。 民宿老板一看包不住了,所以刚才打电话来问自己,要不要再发点其他视频。 袁重给出的意见是: “发到网上给大家看。” 艹。 “科科,你有没有办法把网上流传的这段视频全部删除?” “全部?” “对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现在你的视频都传遍全国了,你不如让我把亚洲根服务器炸了。” “亚洲服务器在哪?” “神经,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研究假腿了,你快跟秀秀解释一下。” 说完就挂了电话。 想到钟秀,袁重就是一阵牙疼。 不光牙疼,嘴角也疼,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黏液,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了个泡,最近太上火。 秀秀那丫头也怪,平时坚强又独立,有泪不轻弹,到了袁重面前就成了水做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袁重最怕的就是秀秀哭,他这钢铁直男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她。 现在的他可没心情听女孩哭哭啼啼,还是等这次风波平息后再说吧。 第69章 老甄的杀手锏 微信上,甄妙发来消息: 【你出去玩,就不能订高级一点的酒店吗?】 袁重没心思回她,打开微勃,甄爽的热度依然居高不下。 他发现热搜榜第七名,标题竟然和甄爽没有关系。 【汹涌新闻锐评:警防境外势力借题发挥,兴风作浪】 袁重点开一看,发现是汹涌新闻总编胡激进亲笔撰写的文章。 而内容,还是关于甄爽的……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文章观点令他耳目一新。 胡主编写道: 【……同一时间,远隔重洋、相距万里的两人,显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凶案现场和纽约机场,一人没露脸,另一人露脸,又凭什么被认为是同一个人? 什么人在用牛头对马嘴? 别有用心者,心术不正者!……】 【……甄爽,何许人也? 征荣集团少主,现任掌舵人甄荣森的独子。 为什么米国人拿他作文章? 他们分明是在利用我们的仇富心理,利用甄家的知名度,达到搅乱清池、浑水摸鱼的阴暗目的! 甄爽,我社曾经发表《征荣集团少主高调归国……》一文,当时配图如下。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甄爽昂藏俊朗,孔武有力。 而纽约机场监控拍下的那个,米方称之为“甄爽”的人,形容枯槁,面色惨白。 要知道,这两张照片拍摄时间相差不到十天。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扪心自问,这两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是谁在混淆视听,误导我们? 包藏祸心者,心怀叵测者,企图乱我奇拿者!……】 【……米国人凭一介病夫,一个娼妓,就想把我国一个健康清白的年轻人推向罪恶的无底深渊,这是何等的用心险恶! 朋友们,同胞们,古人叮嘱要牢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要时刻保持警惕。 我们可以仇富,那是我们的自由,至多不过是我们关起门来的家仇。可我们不能被外人当枪使……】 袁重不得不承认,胡主编虽然有点胡编,但还是有点才华在身上的,他也是懂奇拿人的。 奇拿人或许有许多缺点,可绝大部分都深深地爱着这个国度。 胡主编慷慨激昂的文字,点燃的正是广大读者拳拳的爱国心。 评论区点赞最高的评论,都是清一色的【爱我奇拿】,【扬我国威】,【犯我奇拿者虽远必诛】之类。 要不是袁重知道甄爽就是凶手,他都要在评论区里振臂一呼,痛骂帝国主义。 袁重知道,胡激进的观点和别人的一样,都是主观推测。 评论区拖到最下方,还是能看到一些小众的评论。 有中立骑墙的: 【不表态,不评论,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袁重自言自语: “不评论,那你在这说什么?” 有挑刺儿的: 【看来老胡对“人造金刚”一无所知啊。据我不负责任地推测,五龙屿这人就是那家伙回来做了“肌肉快速成型术”。 时间? 时间可以伪造嘛。甄家世界500强,改个视频时间都做不到?你们未免也太瞧不起老甄了吧。】 袁重摸摸自己肌肉发达的手臂,没好气地说: “不负责,那你在狗叫什么?” 有坚定的仇富者: 【这帮富二代能有什么好人?杀人女票女昌,无恶不作,活该报应!】 袁重说: “同意。” 有阴阳怪气的: 【谁能打败昨天的胡激进?只有今天的胡激进。两个月前还大损特损甄少主呢,现在又开始捧人家臭脚了。老实交代,收了甄家多少钱?】 有目光不离脐下三寸的: 【看了视频,女的长的不行,男的长的不行,不般配。】 【一头肌也可以快速成型?在哪儿可以做?求链接。】 【小视频已阅,好货,潘驴邓小闲,甄少主算是占齐了,想看的私我,不免费。】 袁重脸红到脖子根: “尼玛……” 冒充甄爽混进甄家后,一心低调做人的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全国人知根知底。 退出文章一看,就这么十来分钟,这篇文章的阅读量又多了50万。 媒体的传播力恐怖如斯。 进入其他app,各大媒体、自媒体都在转发或评论这篇文章。 袁重觉得文章虽然写得好,但还没好到火爆全网的程度。 他仿佛看到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互联网背后推波助澜。 胜负的天平,就这么向着胜利但错误的方向倾斜了吗? 这就是老甄的杀手锏? 袁重叹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龚婕只是不问黑白,你这直接是颠倒黑白啊。” 微信来了新的好友申请。 方瞳。 由于字数限制,这女人连发了两条消息。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 【哥哥脚大,我是最适合你的鞋。】 袁重嘀咕: “这女人什么意思?不当女团队长,改行卖鞋了?” 袁重点击忽略,放下手机,漫不经心地一抬眼,就看到吴传锋和一群侦察员站在玻璃墙外,静静地注视着他。 吴传锋很给面子,没有当众给袁重上手铐,甚至没人碰他一下。 一群人悠闲地朝电梯厅走去,就像约好下班后搓一顿的同事,陈兵和黑西装们跟在最后面。 袁重拿手机的手抬了抬,又放下了。 吴传锋注意到,说: “想打给你们clo是吧?打。这是你的船利。” 袁重没有打给龚婕。 己方的主战场是舆论。 到了治安局,自己只需要守口如瓶就是了。 龚婕也是这么嘱咐他的。 审讯桌和椅子上的小桌板上,已经摆好了盒饭。 熟悉的卤香味儿飘进鼻孔,袁重竟然开始分泌口水。 “没吃饭吧?”吴传锋抽出卫生筷,像磨刀似的磨着上面的毛刺: “前几天看你不爱欺肥肉,给你点的白切鸡、豉油鸡双拼,看合不合你口味?” 三进宫了,袁重对这间审讯室、这种粤式叉烧饭已无比熟悉。 宾至如归,说的是不是这种感觉? 袁重没说话,磨了磨筷子,埋头吃饭。 他从吴传锋凶悍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胜券在握的自信。 三人吃完,侦察员小周收走了餐具,只在每个人面前留下了那杯清水。 吴传锋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指指袁重: “嘴角的泡变大了。” “是,有点上火。” 吴传锋古怪地笑笑: “心理压力大?” 袁重也是一笑: “是烧腊吃多了。” “今天我请你过来,是为了通知你一件……” 哐! 审讯室门被推开,重重砸在墙上。 龚婕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第70章 三进宫 这次龚婕卸了妆,胖脸像个黑芝麻丸子,穿着是居家的打扮,活脱脱是个家庭妇女,分分钟就要提着篮子去夜间菜市捡漏的那种。 “小周!” 吴传锋冲外面喊。 小周惊慌跑过来,正要解释什么,龚婕反手关上门,喀嗒按下反锁,把他关在了外面。 厚实的虎背往门上一靠,冷冷地看着吴传锋。 她指着吴传锋鼻子质问: “姓吴的,你又把我当事人抓来干嘛?” 吴传锋张了张嘴,还没吐出一个字,龚婕又说: “我上次普法教育才过去多久,又忘了?你没有拿到新的证据之前,不能拘捕我的当事人,违法的!” 吴传锋等到她不说话,这才慢慢开口: “龚律,我没有拘捕甄爽啊,我就是请他来治安局坐坐。你问他,我拘捕他了吗?” 袁重苦笑。 龚婕不依不挠: “请他坐坐?你吴家请客都往审讯室里请是吗?那你婚礼怎么不在审讯室里办?” 吴传锋叹气: “这里说话方便嘛,没有人打扰。” 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比文化流氓更可怕的是什么? 懂法的流氓,还是女流氓。 龚婕的气势已经很足,袁重认为不需要再造势了,他更关心吴传锋的真实意图,于是抬手说: “龚姐,你先听吴队怎么说。” 吴传锋见龚婕终于闭上了嘴,这才平静地对袁重说: “甄公几,我请你来,就是为了通知你:更天中午,米方已经正式向我国提出引渡要求了。” 袁重暗暗吃惊,脸上风平浪静,心底已是波涛汹涌。 龚婕却是冷笑一声: “哼!我当多大的事呢,不就是一个引渡要求吗?好像我们不知道似的。” 吴传锋皱了皱眉,瞳孔收缩了: “你们是怎么鸡道的?” 袁重也想问,这种从警方高层下达给主办人的指令,龚婕是真的知道,还是在虚张声势? 胖女人傲娇地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传锋说: “你们竟然打通了王泽兴上面的关节?” 龚婕翻了个白眼,拉过墙边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引渡又怎么样?吴传锋,我告诉你,我们有充分的把握让当局驳回米方的引渡要求。” “哦?”吴传锋剑眉一挑,冷笑着说: “有钱能喜鬼推磨咩?” “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目前你手头掌握的证据,哼哼,”龚婕轻蔑地剜了他一眼: “全是假的。” “假的?”吴传锋叫了一声: “登机牌上写着甄爽的名字,凶车方向盘上的指纹和他的指纹完船吻和,米联航的空姐亲口证明在案发后回国的航班上为他提供过服务。 “人证、物证,桩桩件件,都指向甄爽。你跟我说是假的?” 龚婕脸上挂着自信而嘲讽的微笑,慢条斯里地说: “机票是米国警方伙同米联航伪造的,指纹也并非来自什么方向盘。 “我的当事人是个健康活泼的青年,经常参加户外体育运动,就是他拍过的篮球上,都能提取到他的指纹。 “至于所谓的‘空姐’,根本就是一个拍小电影的曰本表子罢了。 “那种给点钱就能脱光给全世界看的女人,她说的话也能信?” 吴传锋反驳说: “桥本菜菜子是米国合法公民,无犯罪前科,她作为本案证人,说的话为什么不可信?” 龚婕反唇相讥: “吴队长,几百米以外的鱼嘴弯大桥是在你的辖区内吧?你信不信,我马上出去,就在那桥头上找一个站街女,花一点点钱,就能让她供述她为你服务过。时间、地点,你来定。” 吴传锋脸红了。 奇拿王国是文明之邦,禁止红灯区的存在,但跟人类欲望相关的行当,从来无法彻底禁绝。 他沉默半晌,说: “那视频呢?凶案现场和纽约机场两段视频,也都是假的?” “凶案现场视频是不是假的,我不关心,因为与我的当事人无关。纽约机场那段视频内容是假的。” “呵!呵呵!”吴传锋怒极反笑 “睁眼说大话。机场啊大姐!视频里那么多人,你跟我说是假的?” 对方越是激动,龚婕反倒越平静: “你怎么证明它是真的?” “米国警方的鉴识、国际刑侦的鉴识、我们皇家侦察员的鉴识科一致认定,视频没有修改痕迹。” “吴队长,脑子不用可以捐给希望工程。”龚婕抢白说: “我说的是视频‘内容’是假的。里面的场景是临时搭建的。 “所有出镜的人,包括长得很像我的当事人的主角,都是演员。摆拍的。懂吗?” 吴传锋死死地盯着龚婕,他的脸皮像被看不见的蜜蜂蛰了一下,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终于还是很没底气地喃喃说: “这怎么可能呢?” “半个世纪以前,米国人就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拍出登月来了,拍个局部的纽约机场有什么稀奇?” 龚婕说的是上世纪航天界最大的阴谋论。 ——阿波罗11号宇宙飞船并没有真正登上月球,所有的登月场景都是在摄影棚里拍摄的。 而拍摄者,正是《2001太空漫游》的导演、有“电影之神”美誉的斯坦利·库布里克。 这个阴谋论,至今未被证实。 也没被证伪。 龚婕这一番表述充满了自信。 要不是知道她不问黑白的行事准则,袁重都差点对甄爽在纽约杀人一事心生怀疑了。 和登月阴谋一样,她的话无法证明,却也很难证伪。 一旦涉及到不同国家的立场,求证这一行为都会变得困难。 甄荣森显然是抓住了这一点,在媒体上大肆制造舆论,煽动爱国情怀。 “呵呵,呵呵呵……” 吴传锋笑了起来,身子狂抖。 袁重有些紧张,他怕吴传锋气得精神失常,突然掏出枪来把自己和龚婕崩了。 吴传锋突然收敛了笑容。 像附体的妖怪离开身体,他晃了晃脑袋,说: “好了,不逗你们玩了。我急说吧,我们又有新的证据。 “这次的证据,是由我们奇拿侦察员亲自调查取得并核验的,不存在鬼佬阴我们的可能。” 龚婕的眯缝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显然她没有事先收到消息,黑胖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 袁重心里也是一格登。 不会是那两件证据吧? 从一开始,袁重就知道,有两件证据一旦被警方找到,他就彻底完蛋了。 它们容易找到。 ——它们就是自己乘飞机去五龙屿、回双喜的登机纪录,警方只要联系航空公司,就很容易拿到,甚至拿到他在机场的监控视频。 它们足够有力。 ——只要确定袁重是从双喜去五龙屿的,那么,他离开米国直飞五龙屿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它们无可辩驳。 ——米联航可能因为zz因素伪造证据,栽赃奇拿富商之子。国内航空公司凭什么这样干?奇拿人不打奇拿人呢! 最要命的是,袁重还不能求老甄活动关系,销毁它们。 ——和白晶晶去旅游时,他还不是甄爽,购票、登机用的都是他的真名: 袁重! 其实,吴传锋这么多天没找到这两件证据,袁重也感到意外。 他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灯下黑。 吴传锋认为视频和指纹,已经弥足告倒自己了,没往更简单的地方去想。 龚婕全盘否掉米国警方提供的证据,吴传锋的调查方向就会转向国内…… 袁重的心脏咚咚咚狂跳起来,胸腔里仿佛有个八尺大汉在擂关西大鼓。 第71章 颠倒黑白 吴传锋的目光在袁重和龚婕的脸上来回一轮后,这才悠闲地说: “甄公几,我们印象里的空姐是很整洁的,我们印象里的曰本女人很爱收拾家里,是吧?” 袁重没有作声。 “桥本菜菜子小姐显然是个例外。 “她不讲卫生。在两个月前回国的航班上,桥本菜菜子为你提供了服务以后,马上又随另一趟航班飞回了米国。 “她回到她在纽约的公寓时,身上还穿着被你弄脏的丝袜。 “她不爱倒勒瑟。前几天,她在家里的拉撒桶里找到了那条丝袜,交给了国际刑侦驻纽约专案组……” 袁重听说过这样的女人。 外表光鲜亮丽,住的地方又乱又脏,像死过人。 “……nypd在专案组供职的一位奇拿籍治安官,签收了这份重要证物。 “在丝袜上的精斑里,他们成功提取到了一份人体dna样本。我们这边呢,”吴传锋面露得色: “从你喝过的水杯边上,获得了你的嘴唇皮肤组织,提取到了另一份dna.” 袁重感觉嘴角的泡在持续变大,上火越来越严重。 “通过dna分型鉴定,我们鉴定出两份dna样本的匹配度:99.9999%!” 袁重脑子里嗡的一声,听到自己吼了出来: “不可能!” 我和甄爽仅仅是外表长得像,大不了指纹也一样,怎么可能连dna也一样?! 100%不可能! 龚婕冷静地问: “吴队长,我请教你,为什么匹配度不是100%?” 吴传锋从电脑键盘旁边抽出一页文件,看着说: “我们在23对染色体上各随机抽取了一个位点进行检测,两个样本相同位点的基因全部吻和,根据概率计算就是99.9999%的匹配度。” 龚婕面露微笑: “人体dna分子上有2万到2.5万个基因,你取23个点就想把我的当事人定为杀人凶手?你这案子办得也太水了吧?”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体间99.9%的dna序列是相同的。”吴传锋也是有备而来: “我们鉴识科取点的范围,是可能产生不同的千分之一的基因。 “99.9999%的精确度已经足以证明,在米联航航班上与桥本发生关系的人,和面前的甄公几是同一个人。” “100%减去99.9999%是0.0001%,也就是误差为十万分之一,”龚婕说: “千分之一除以十万分之一,等于100,我算对了吗,吴队长?” 吴传锋想了一下,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说: “对呀。” “哈!按你所谓的精确度,误差就是1\/100咯!”龚婕说: “换句话说,100个由dna匹配定罪的犯罪嫌疑人中,就有一个是冤枉的,对吗? “吴队长,你在港九就是这么办案的吗?真精确啊。”龚婕鼓掌说: “双喜三千万市民遇到你可惨咯,其中三十万人什么也没做,就要被你送进牢里去。” 吴传锋瞠目结舌。 袁重也迷了。 龚婕显然是在诡辩,但她的计算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龚律,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传锋摆出了治安官的钢铁面孔。 龚婕说: “如果你们想要指控我的当事人,dna匹配必须做到100%精确。” “你这根本是胡搅蛮缠嘛!你寄己都说了,一个dna有两万多个基因,难道我们一个一个比对吗?” “嗯哼。” 龚婕挑衅似的点点头。 吴传锋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不逗你玩了,我直说吧,”龚婕说: “dna鉴定、指纹鉴定,都属于司法鉴定,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鸡道。” “你未经我的当事人同意,私自采集他的dna、指纹进行鉴定,这就不叫司法鉴定。” “这叫调查。” “没错,要呈上法庭作为证据,始终还是需要做司法鉴定,对不对?” “对。”吴传锋说: “几要米方引渡成功,对甄爽提出指控,他们就可以合法采集甄爽的dna和指纹,用来做司法鉴定。” 龚婕慢慢站起来,冷笑着说: “那你今晚睡觉时,把枕头垫高些。” “咩意思?” “咩意思?发梦咯!” 龚婕用粤语怼道,转头对袁重说: “我们走。” 吴传锋没有阻止他们,咬牙说: “几要我把dna比对的调查结果提交国际刑侦,米方的引渡要求一定会成功的。铁证如山!” “那就看看我们谁动作快吧。” 龚婕丢下一句,带着袁重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吴传锋发呆: “什么快?” …… 空中航道上,宝马suv朝着市中区飞驰。 “龚姐,刚才你跟吴传锋说的dna的匹配度问题,是不是确实精确度不够?” 龚婕用力地看了他一眼,用力得像要看穿他的颅骨。 “空姐年轻漂亮,那曰本娘们儿又有股子斯凹劲儿,你年少多精,抵挡不了诱惑很正常。” “……” 袁重心中一沉,看来对方刚才还真是在跟吴传锋胡搅蛮缠。 自己的dna和甄爽的都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呢?! “唉,”龚婕轻叹一声: “总之以后在国内,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不小心撞到了人,马上停车叫救护车、报警,知道了吗?” “嗯。” 袁重鬼使神差地吐出这个字。 马上就后悔了,可惜没法把它收回来。 这个“嗯”字,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甄爽了。 所以龚婕已经认定“甄爽”杀死白人的犯罪事实了。 老甄也是这么想的吗?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龚婕主动转移了话题。 “汹涌新闻那篇文章看了吗?” “看了,写得不错。” “我觉得一般,”龚婕撇撇嘴: “你爸把他认识的、文章写得好的人都找来了。大家都写这篇命题作文,一人一百万。 “我也去写了。我感觉我比胡激进那死胖子写得好多了,但你爸选中了他那篇。他再得五百万,我去!” 袁重这才明白为什么一家八卦媒体主编的文章,赢得各大媒体竞相转发,可是—— “我爸为什么挑中汹涌新闻这种狗仔队?” “煽动性强呗。还能有什么?”龚婕说: “对了,你家老帅哥已经决定收购汹涌新闻了,以后胡胖子就是咱们的同事了。” 袁重叹服。 打不过就收编,宋徽宗直呼内行啊。 袁重下意识打开微勃,看到胡胖子的文章高居热搜榜第一,点击量已经过亿。 拉到评论区,他发现只有清一色的正面评论。 每一条都充满了爱国情怀和对帝国主义的蔑视。 每一条点赞数都以十万计。 那些中立骑墙的,挑刺的,仇富的,阴阳怪气的,脐下三寸的评论全都消失不见了。 …… 吴传锋终究还是慢了一手。 袁重离开治安局的第三天中午,一条新闻异军突起,冲上热搜榜前列: 【我国正式拒绝米国引渡甄某】 【……今天上午10点,皇家侦察员总署正式向国际刑侦总部提交意见书,拒绝米方引渡甄某,并表示: 米方提供的所谓富家子甄某肇事杀人的证据均系子虚乌有,是恶意向我国公民泼脏水的举动。 我方将保留反诉对方侵权、诽谤的法律权利。 明人不作暗事,真金不怕火炼,所有用心险恶的阴谋诡计,都会在公平正义的阳光下崩溃消散,无所遁形……】 袁重看得一阵恍惚。 颠倒黑白…… 真的让甄荣森做到了! 用吴传锋的话来说,他竟然真的花钱买到了人命。 引渡失败,吴传锋现在就算手握一百件铁证,也无法逮捕袁重了。 第72章 演武会 双喜市皇家侦察员总署。 英烈抚恤基金揭幕仪式。 甄婉作为甄氏慈善基金会的主席上台讲话: “……由甄氏捐助成立的英烈抚恤基金,将为不幸伤、残、牺牲的警界英雄和烈士,持续提供经济支援和医疗救助。” 袁重恍然,老甄在这里还埋藏着大手笔。 晚宴上,甄婉亲切地握着治安处长秦正军的手,说: “秦叔叔,抱歉。这次揭幕本该是我父亲来的。但他生病了,实在来不了。” 秦正军说: “我知道,老甄跟我打电话说了。这次他帮我们警队解决了大困难,下次我私人作东,当面感谢他。” “秦叔叔客气了。” …… 老甄确实病了。 着凉感冒,还没到下不了床的程度。 袁重每晚都去甄荣森卧室坐坐,跟他聊聊天。 聊了几晚,袁重发现,老甄从头到尾都相信袁重的说法: 我,甄爽,没有杀人。 …… 阿朵酒店。 袁重戴着墨镜口罩,进入一间客房。 白晶晶全身只围了一条浴巾,香肩尽露。 袁重皱眉: “你非得在这时候洗澡吗?” 白晶晶娇笑: “人家有点热嘛。” “那个视频不是我上传的。不过你的请求我同意了,多给你五万。” 袁重从西装内兜掏出支票薄,在提款金额一栏上写下: 【.】 白晶晶说: “重哥……” 袁重厉声道: “我叫甄爽!” 白晶晶吓白了脸。 “爽哥,我不要钱可以吗?” “呵,那谢了,拜拜。” 袁重说着把支票簿塞进怀里,转身就走。 “哎!”白晶晶慌了,“爽哥,我要……” 袁重一回头,就看到浴巾已经不在女人身上了。 再看她,白的瓷白,黑的乌黑。 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袁重。 男人身体漠无反应,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他重新掏出了支票簿。 捞女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狗急跳墙。 那就是没捞到的时候。 真不给钱,袁重心里也没底。 他在金额大写一栏写上【壹】字。 “爽哥,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袁重笑问: “白晶晶,你相信命运吗?” 白晶晶呆住。 袁重说: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可能,这就叫‘命’?” 白晶晶愣住了。 两行泪水流过她的脸颊。 袁重写下: 【拾万元整】 掏出印泥,按了个手指印。 他没理由确定自己和甄爽的签名也是一样的。 扔下支票,袁重没再多看白晶晶一眼,扬长而去。 …… 喜中区,菜九路。 一间三通的大门面上方,挂着一张黑底金字的招牌: 【锦春武术馆】 门边砖柱上贴着一张海报,用斗大的字写着: 【距年度大会员报名渠道关闭仅剩3天!】 海报上,身穿黑色长衫的中年剑眉紧锁,星目放光。 脚扎二字钳羊马,左拳右掌,摆了个咏春拳的小念头,气质凌厉。 大清早馆内就挤满了人。 他们身上文龙画虎,都是武术馆的学员。 他们赖以谋生的都是些传统行当: 去菜市场扒人手机,上公园兜售假药,在超市零元购,诱女学生下海,给失足女拉客…… 至于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菜九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光靠老大吓不倒人,关键时候还得靠拳头说话。 所以他们在武馆聚首。 近年来,菜九路上被江湖人踢垮的武馆不计其数。 只有锦春武术馆屹立不倒,受到众多地痞流氓青睐,成为他们学习深造的首选之处。 武术馆赚钱的同时,也为各大江湖势力输送了许多新鲜血液,反哺社会。 馆主就是海报上那个中年男人,江锦春,混江湖的都尊他一声“春哥”。 春哥开馆时间不长,六年。 六年间,几乎每个大哥都乘着酒劲儿,带着兄弟马仔上门踢过馆。 然后,一个个被春哥从门口扔出去。 今天是半年一度的演武会,相当于学校的期中考试。 按武馆规矩,所有武龄一年以上的学员都要上台比试,向全体师生展示学习成果。 擂台上,两位江湖好汉打得正火热。 他俩除了起手几招有点咏春味道,后面越打越乱。 此刻已经紧紧拥抱,互相抓头发扯耳朵,嘴里狂喷垃圾话,引起台下一阵阵哄笑。 台下六个教练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去年入馆的毛子,带着萌新小弟潘三儿来长见识。 “看到没,可以不戴护具。”个子瘦小的毛子说: “武馆没强制要求。” 潘三儿更瘦,像饿了三个月的耗子。 “毛子哥,一会儿你上台戴不戴护具?” 毛子摸了摸头上的绷带。 “我?还是戴吧……” “你的头是谁打破的啊?” 毛子说: “上个月贵叔的儿子李二斗,在哦塞斯打死了镇场子的高小龙。 “高小龙他爸——高龙派人扫荡贵叔的砂石场,喊着要把斗哥揪出来。 “卧槽,那晚的场面你是没看到,他们黑龙帮一下来了三百多人,见人就砍。我们这边总共就三十多人,怎么打? “要不是我跑得快,那晚脑壳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毛子正是李二斗之父——“砂石大王”李昌贵手下的马仔,初中毕业就出来混了。 潘三儿是毛子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一直在厂里打工,刚出来,想跟着他混口硬饭吃。 潘三儿环顾周遭观斗人群,发现很多人头、身上都带着伤。 “这些受伤的,都是贵叔的人?” “差不多吧,妈的斗哥自己跑了,可把我们害惨了,”毛子有点气沮: “我们这次被打颓了。贵叔手下的人残了好几个呢。 “怎么,你害怕了?出来混,挂彩、掉零件都是正常现象。你怕,趁早回你那厂里打螺丝去。” “厂子撤了,没螺丝打了。”潘三儿惆怅地说。 “那你就跟我混,好好看,好好学。” “嗯。这些受了伤的,一会儿还能上场吗?” “当然了,习武之人轻伤不下火线!” “你说这场子里有黑龙帮的人吗?” “双喜城东南西北,哪地儿没有黑龙帮的人?” 事实上,现场观斗人群大多属于黑龙帮。 “毛子哥,台上对打的,都是抓阄配对的吗?” 毛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啧啧,不按体重分啊?一个这么壮,一个这么瘦,多不公平。” “不用担心!这里是春哥的地盘。”毛子神秘兮兮说: “春哥跟贵叔关系好……” “如果我们挨打,春哥会出手帮忙吗?” “那不会。春哥近几年都没带徒弟了。” “那不还是挨打嘛!毛子哥,你给我指指,哪位是春哥啊?” “没来。” “啊?” “他最近有事。今天估计不会来。” “第七场,董少玉胜,郭铭败!” 擂台边的音箱传来声音,是教练在宣布结果。 擂台上,干瘦的一人站着,壮硕的一人躺着,肚子汨汨冒血。 “哦!” 台下一边响起欢呼,另外一边几个人跑上擂台,把郭铭连拖带拽地拉下台。 有个穿唐装的教练拄着拖把,在拖台上的血。 “小郭那晚被黑龙帮的人捅了一刀,肚子上缝了十几针。” 毛子咬牙望着细狗一样的董少玉。 “这孙子专往小郭的伤口上打,要不然小郭不会输。” 台后的教练朗声念说: “第八场,易茂对卢佳,上台!” 毛子颧骨上的脸皮顿时绷紧了。 易茂是他的本名,熟识的朋友叫他茂子茂子,叫久了,传变了,成了“毛子”。 若论体型,他和这绰号一点不搭,叫他“猴子”更贴切。 “毛子哥,加油!” 第73章 江锦春 毛子爬上擂台,只见前方灯光一暗。 只见一道牛高马大的身影立在面前,把天花上的大灯都挡了一半。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 毛子身高一米七,对手卢佳却高达两米。 宽度更是他的两倍有余,身材差距悬殊,活像成人和小孩。 几个教练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都不认识,那这卢佳是谁的学员?” “兴许是早几年春哥收的呢。” “恐怕是。” 这些年,从锦春武术馆出师的人少说也有四五百。 他们大都带着一身武艺报效(fu)社会去了,回母校探望师友的常有,主动报名参加演武会的不多。 毛子举手: “我要求戴护具!” 台下又是一阵笑。 教练扔上来一套护具,毛子接过往身上穿戴。 教练问卢佳: “你要不要护具?” “揍他还要护具?” 卢佳似乎在笑,脸上那条斜贯全脸的刀疤扭了扭,像条蜈蚣活了。 这人年纪三十上下,身材呈倒三角形,由于身量极高,并不显得畸形,不像是人造金刚。 穿上护具后的毛子,手掌搭在拳头上,行了个标准的抱拳礼。 他记得春哥讲过,左掌为肝,右拳为胆,这叫“肝胆相照”。 毛子有点怵,却也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输。 他摆好格斗式,心中已经想好怎么四两拨千斤了。 卢佳连拳都没抱,径直扑了上来,像头脱笼的野兽。 毛子心惊胆战,满肚子战术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卢佳夹在了腋下。 听到头顶上方,这壮汉用低沉的嗓音说: “那晚算你小子跑得快,没砍死你,今天我看你往哪儿跑!” 毛子这才知道对方是高龙的手下,心中叫苦。 那晚黑龙帮扫荡菜九路砂石场,人又多,天又黑,毛子后脑挨了一刀,只顾抱头逃命,哪来得及观察敌人! 毛子脖颈被卢佳死死箍住,拼命挣扎,像条把头钻进栅栏抽不回来的狗。 没挣掉,对手的拳头已砸在他的左肋,重得像枚炮弹。 即使隔着防护服的厚橡胶垫,拳力还是透进毛子身体。 凝重的疼痛从着力点辐射开来,迅速侵袭了他整个躯干。 卢佳反身一个夹颈过背摔,毛子的小身板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重重砸在擂台之上。 砰! 擂台震动,木板缝里的陈年灰尘都腾了起来,台上起了一层烟。 四近的观众都捂着鼻子,扇着面前的空气。 卢佳俯瞰着毛子,狞笑着,光秃秃的头顶泛着冷光。 “呃……” 毛子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左肋的剧痛如电流般直窜脑门,一阵紧似一阵。 汗水啪嗒啪嗒滴在擂台上,他双手拍打台面,表示认输。 潘三儿那小子说得对,敌我双方体格差距太大,打不了啊,他想: 好歹对过招了,认输不丢人。 教练喊道: “第八场,卢佳胜,易茂败!” “吁——” 台下传来一阵嘘声。 这场比试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观众们都觉得不过瘾。 潘三儿和几个李昌贵手下的马仔跑到台边,准备把毛子拉下来。 却不料,卢佳抱起毛子,原地转了几圈,把他像扔铁饼一样扔了出去! 毛子轻飘飘地飞出去,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所幸脚挂住边绳,掉在擂台上,喉咙里哼了一声,人就晕了过去。 “毛子哥!” 潘三儿喊了一声,爬上擂台。 “卢佳!你干什么!” 教练厉声呵斥。 两个教练灵活地翻上擂台,一左一右扑向卢佳,防止他再冲上去攻击易茂。 打擂演武,受伤在所难免。 但若是打死了人,性质就全变了,武馆休想再开下去。 两个教练都是身强体壮,但和体型巨大的卢佳一比,都仿佛成了霍比特人。 卢佳身体左旋,一个右勾拳,击中左边教练下颚。 身体右旋,一个左勾拳,击中右边教练下颚。 两个教练一招未发,直挺挺地躺在擂台上,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哦!哦!!哦!!!” 台下的黑龙帮成员欢呼声如洪峰般,一浪高过一浪。 自家的人不光打垮李昌贵的马仔,还一招放倒两名教练,当真是威猛无敌! 有声音冷冷响起: “你不是我馆的学员,你是谁?”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空口说出,在一片嘈杂的武馆内听来,倒比麦克风洪亮。 “春哥!” “春哥来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台下角落,潘三儿怀抱着昏迷的毛子,跟着众人的头转向东南角。 一个身着对襟绸衫的中年男人,一步一步走向擂台。 脚步不快,却是沉稳有力,仿佛脚下有根,扎在地里。 “卢佳是开馆第一年我收的学员,他已经有三四年没来了。电话也都打不通了。你是谁?为什么冒充卢佳?” 擂台上的壮汉眼珠向下,从高空俯瞰江锦春。 脸上蜈蚣似的刀疤泛起兴奋的潮红。 他的大嘴像拉链一样拉开,露出两排森然的白牙。 要不是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声,没人看得出他在笑。 “卢佳去哪了,你得问他本人去啊,要不要我送你下去见他?” 馆内地痞们面面相觑,都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一个在街头讨生活的年轻人,消失三四年,很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家知道,春哥和徒弟们感情很深,很得一些年轻人的忠心。 尽管他从来不承认他收的是“徒弟”,一直强调是“学员”。 大家也知道,这刀疤脸壮汉今天在武馆内打晕了两个教练。 春哥要是让他竖着出去,锦春武术馆的招牌,只怕明早就得竖在垃圾桶里了。 刀疤脸指着江锦春鼻子说: “江锦春,我今天来是替龙哥带一句话,警告你小子,离李昌贵远一点,少掺和我们和他之间的事。 “除非,”他露出个淫笑,做了个猥琐的挺胯动作: “你想我们抓你的漂亮老婆去做多人运动。” 大家瞬间明白刀疤脸的来意。 或者说,黑龙帮老大高龙的意思。 六年来,江锦春在双喜教过许多徒弟,出师的至少四百人。 这帮人放在江湖上,战斗力绝不是四百个普通地痞能抗衡的。 如果江锦春跟李昌贵联手,扫荡砂石场、搜寻李二斗的行动,以后就会越来越难。 就算高龙也忌惮。 听刀疤脸出言不逊,江锦春咬了咬牙,眼中精光暴长,疾步走向擂台。 一群混混聚上前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这些都是黑龙帮的混混,也有一些同时是武馆的学员。 关键时刻,他们可不讲什么师徒情谊,只会替老大高龙卖命。 毕竟,卖命能挣钱,习武只会花钱。 挣不到钱,怎么花钱? 江锦春中等身材,挡在最前面的两个混混都比他高大。 两人一左一右,像两扇门将他封得密不透光,昂着脑袋,用下巴尖对着江锦春。 左边那人嘴里叼着香烟,鼻孔里的青烟直喷到江锦春脸上。 啪! 一声脆响像谁鼓了下掌,谁也没看清江锦春如何出手。 抽烟的混混脖子猛的向左一折,半截香烟还停留在半空,他嘴刚才所在的位置。 江锦春凌空一抓,食中二指已夹住香烟,将火头精准无误地送进右边混混鼻孔里。 “哦——” 在公鸡打鸣一般的嚎叫声中,江锦春撩起绸衫下摆,一寸寸扎进腰带,一字字说: “武术馆内,禁止吸烟!” “干他!” 擂台上的刀疤脸吼了一声,黑龙帮众像一群疯狗般乱叫着,扑向江锦春。 第74章 咏春 “嘿!” 一个混混高叫一声,拔地而起。 空中盘旋360度,左腿抡圆了,像铁棒扫向江锦春脖颈。 江微微偏头,左臂从混混膝弯下穿过,将他腿整条兜住。 右手在他肩头上一按,混混倒栽落地。 未及反应,一只42码的黑布鞋已踩到他脸上。 “草包。” 江锦春骂着,以这人的脸为跳板,轻盈地跃入混混群中。 见馆主动手,四名教练就算收到了信号,今天可以放开打。 只要不出人命,出事春哥罩着! 四人退到墙边,动作整齐划一。 十几名黑龙帮混混见状,立刻逼近。 四个教练身后便是兵器架。 按照惯例,演武会当天,为防止学员在擂台上打急眼了动刀,进场者全部搜身,架子上的铁器前一天就锁进了仓库。 现在兵器架上只有细长的红木棍。 四个教练各抽出一支来,施展棍法,迎战黑龙帮混混。 此棍长约2.5米,若沿棍长均分六段,算上棍两端则有七点。 前三点进,后三点退,中间不进不退视作半点。 是谓“六点半棍”,咏春一派看家兵器之一。 教练们右手执棍端,左手执第一个六分点,前手松,右手紧,像划船,又像打台球。 棍法简单,仅牵、弹、钉、割、杀五种。 却极实用,打得混混们捂头、捂脸、捂腰、捂阴,嗷嗷呼痛,抱着脚跳,一个都近不了四人的身。 馆内另一边,处于垓心的馆主江锦春则深入敌群,赤手空拳与地痞流氓们贴身肉搏。 只见他左一记摊手铲掌,右一个擸(liè)手冲拳,拳拳到肉,招招要害。 打得混混们脸皮啪啪有声,身上砰砰作响。 像狂风刮进林中,孱弱小树一株株倒伏。 一个人造金刚冲过来,抡起比江锦春腿还粗的胳膊,一个势大力沉的摆拳扣向他头颈。 江锦春手如灵蛇出洞,穿入对方腋下,抓牢肩头,压臂缠死。 另一手,照准对方脸颊就是一顿日字冲拳,暴力连击,毫不留情。 砰砰砰砰砰…… 周边混混看同伙口鼻喷血像关不上的水龙头,都有些胆寒,擂台上的刀疤脸趴在边绳上大骂: “上啊!怕个吊!你们几十个还怕他一个不成!” 混混们彼此交换眼神,都有些愧色在脸上。 凭他们的江湖经验,确实如此。 哪有多打一打不过的道理,于是吱哇乱叫着,鼓勇再上。 江锦春见拳下混混的脸已肿得他妈都不认识,使个绊脚,将他摔倒在地,自己也跟着他猫下腰去。 擒臂的手并不放松,听得耳畔风声骤紧,江锦春以地上混混肩关节为轴,团身前滚翻,到了另外一边。 喀啦一声脆响,那混混肩关节脱臼,尖着嗓子痛叫了半声。 又接连挨了同伙的几记拳脚,这本是他们往江锦春身上招呼的。 江锦春刚站直身体,正前方一个混混使出街斗必杀技——大力正蹬,直击他胸口。 江锦春微一侧身,将对方蹬空的脚抱在怀中,迅速后撤步,让这混混劈了个横叉。 一个外撑脚,硬顶混混下颌。 江锦春一松手,那混混便如弹弓上的石子般倒射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向擂台上的刀疤脸。 刀疤脸右臂举在左肩之上,像网球中的反手杀球一般,拳背砸在空中混混身上,将他扣落。 李昌贵的马仔人少,见群殴起势,都往角落去躲,还有一些直接从大门溜了。 现在见江锦春和四个教练以寡敌众,竟然越打越有优势,纷纷出手帮忙。 拖着伤躯,抄起椅子、板凳、扫帚,攻向黑龙帮众。 他们的战力就不行了,有抽冷子打中对方的,也有被对方反打的,几个人围上来拳打脚踢。 乒乒乓乓的打击声,“唉哟妈呀”的叫唤声此起彼伏,场面混乱得像一次性下了几十种菜的火锅。 门口的闲人们看得笑嘻嘻,都说今天没白来,打得是真热闹。 没人叫救护车,更没人报警,谁也不敢管极道的闲事,更不想中止这么精彩的现场武打片。 潘三儿把重伤的毛子拖到休息区,藏在沙发后面,避开战场四处横飞的拳脚、椅子、板凳…… 不一会儿工夫,江锦春身边就倒下一大片混混。 一个个在地上蠕动着,像被踩了一脚又没死的昆虫。 江锦春面前,只剩五个混混还站立着。 他们都是刚才挨过打还能还手的,算是披沙拣金留下的强者了。 五人排成环形阵型,同时向江锦春发动攻击。 江立定不动,灵活使用摊手、耕手、膀手等技术,将混混们的攻势带偏。 没有一个大开大阖的招式,动作却快到让人看不清。 只见江锦春双臂交叉,左右伏手各架开一臂。 同时后撑脚,脚跟扎进绕后偷袭的一个混混小腹。 那混混蹲了下去,脸上每条肌肉都拧巴了起来。 江锦春一记拍手冲拳,将一个混混鼻子砸平,血如箭射,在杀猪般的叫声中倒下。 又一记擸手冲拳,将一个混混打得如醉酒般站不稳,接一记横劈肘,砸翻在地。 擸手底掌,砍中一个混混右肾,俟其防备,挑肘击颚! 手刀砍颈! 江锦春一手攀住那混混脖颈下拉,另一手握拳,由下至上一个勾捶,狠狠打入对方咽喉。 那混混身体强悍,这都没倒,但气管变形,无法呼吸。 他双手捂着脖颈,“嗬嗬”吸气,脸憋成青紫色。 江锦春眼前只剩最后一个混混了。 看上去,这混混是最年轻的一个。 他约摸二十出头,梳着韩式小分头,脖子上戴着铂金项链,衣着时尚而非烂俗。 一看就是极道中罕见的那种不图钱财、单纯喜欢好勇斗狠、欺男霸女的富家子弟。 见同伙都倒了,翻了,垮了,快憋死了,富家子怂了。 但江锦春一见他就戾气高涨,怒焰炽烈,一双虎目烧得通红,把混混认输的念头烧尽。 混混茫茫然不明所以。 他不是武馆学员,今天跟疤哥过来挑事,自己和这位春哥,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他怎么这么恨自己? 江锦春闲庭信步,却是步履不停,节节逼近。 气势却犹如一头狩猎中的豹子,眼如两口深井,冒着黑光,令人极不舒服。 混混下意识想逃,但退了半步,就发现脊背已贴到墙壁,无处可逃。 他只能打到底。 第75章 刀疤脸 富家子上前一个侧踹。 江锦春耕手外格,撇开来腿。 混混脚刚落地,一个直拳砸向对方面门。 江锦春标马突进,暗掌击中混混上腹。 只一掌,混混就崩了。 他吃痛瞬间,江锦春换掌为拳,拳发寸劲,砸进混混心窝。 一转身背对混混,小臂上翻兜住混混脖颈,拧出一个锁头翻。 混混脖子带动身体“自转”三圈,像极了跳水动作。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摔落,而是奇怪的仰面朝天。 脑袋被江锦春钳在了双膝之间,落不下去。 上方倒悬着江锦春狞笑的脸。 江提起铁拳,猝然砸下。 砰。 富家子鼻子歪了。 砰。 又一拳。 富家子左眼乌青。 砰。 右眼乌青。 就这样,一记接一记的寸劲拳,改变了富家子的形状。 砰,砰,砰…… 伴随着嚎叫,击打声每一记都很踏实。 本来还有二十多个混混和四个教练缠斗,见此情景都不禁胆寒心惊。 他们不想受到这种毒打。 纷纷扔下武器,扑通扑通跪倒在地。 “喂!你们这群王八蛋跪下干嘛?” 擂台边的刀疤脸暴跳如雷。 一个混混哭喊: “疤哥,我不想死!” 老大再有钱,都买不回自己小命。 砰,砰,砰…… 江锦春还在一拳一拳,揍着早已没有反应的血葫芦。 咚! 身后地面一震。 江锦春一转身,只见刀疤脸壮汉已翻下擂台,站在对面。 “该我俩了吧?” 刀疤脸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江锦春一语不发,右前左后,摆了个问手起式。 他知道这壮汉有功夫傍身,不可轻敌。 刀疤脸夹肘护头,上身呈钟摆式摇闪,脚下垫步羚羊跳,瞬间来到江锦春身前。 “哇,拳击!” 潘三儿推了推身边的毛子。 毛子不愧是老江湖,抗击打能力强,刚才被刀疤脸摔晕,现在又醒了过来,望向战阵。 只见刀疤脸一个后手重拳,狠狠砸出。 江锦春提肘垂臂,硬接这一拳。 他想试试对手力道。 刀疤脸没让他失望。 这一拳江锦春是接住了,整个人向后滑退一米。 脚步急变,变丁为八,坐腰沉胯,以二字钳羊马稳住重心,才没有继续退却。 刀疤脸前后手交替直拳轰炸,直击对方面门。 江锦春顶着狂风暴雨般的拳头,且架且退,小臂被砸得生疼。 数秒之间,两人已打到武馆大堂另一端。 屏风翻倒,露出后面一张饭桌,几把椅子。 江锦春上身后仰,右足直踢刀疤脸面门。 后者并肘格挡,硬朝前推。 江锦春失重,向后栽倒。 身后有把椅子。 他的身体挟着刀疤脸的劲道,一屁股坐下,椅子支离破碎。 刀疤脸乘胜追击,瞅准空档,一个右平勾拳轰击对手面门。 江锦春灵活闪过,趁对手力老,左手按拳,右手一个翻背捶,抽在对手耳门下。 刀疤脸挨了一捶,没事人一般,俯身下潜,又是一个勾拳直击对手右肋。 这一拳力道斜向朝上,钻劲极强。 刀疤脸这一招爆肝拳,曾把十几个打手送进icu。 江锦春双掌交叠在一起,压在对手拳背之上。 借刀疤脸拳力,他拔地一跃,跳上了身后饭桌。 刀疤脸打的是拳击,本有些含胸驼背,此时头部约与桌上江锦春的膝盖平齐。 他直拳、勾拳接连轰出,直取对手下阴。 男人的命门都一样,这是公理。 江锦春则使用黐(chi)脚,蹬拦截踹,以脚敌拳,堪堪维持住均势。 刀疤脸疯狂进攻,体内仿佛有一台发动机,力气绵绵不绝。 江锦春体力明显不如对手,刚才又花力气打倒了十几个混混。 表面上的均势,就已蕴含着败绩了。 不行! 要想赢,要保住武术馆的招牌,须得主动进攻,占据上风才行。 江锦春分了心,脚上就慢了半拍,踢出的右腿被刀疤脸左臂夹住,抱死不放,右拳已轰至他胸前。 江锦春撇开右拳,左腿横扫对手脖颈。 刀疤脸后仰脖躲过,顺势将夹在左腋下的脚向下猛拖。 江锦春一腿扫空,身子跟着腿转,在半空中已是侧身对着刀疤脸。 只见他左腿屈起,勾住对手脖颈,骑在对方肩上,拧腰发力,想用个拧劲将对手摔倒。 没想到,刀疤脸竟然文丝不动,转身反将江锦春朝水泥地板砸落。 江锦春一个滚翻卸去摔势,还没起身,刀疤脸的双拳又已打到面前。 江锦春咬紧牙关,四指并拢,用指尖挥割、戳刺刀疤脸双眼。 刀疤脸侧闪躲开标指,一记近距离左直拳击中江锦春右肋。 江锦春挨实了这一拳,肝胆俱颤,趔趄着向后退去。 刀疤脸不给他喘息之机,前手摆拳紧跟而至,击中江锦春右颊,声沉若擂鼓。 梆! “春哥!” 教练们和李昌贵手下马仔齐声惊呼。 江锦春合身左旋,双脚离了地。 任由身体被对手拳力打得倒飞,以免颈骨扭断。 轻飘飘如风筝般飞出三米,背贴到墙壁。 堪堪站住,刀疤脸又如饿虎扑食般莽了上来。 踏。 江锦春利用墙壁撑背发力,一个正蹬踹中对手胸膛,勉强拉开距离。 啪,啪。 刀疤脸拍掉胸前的鞋印,望着江锦春的肿脸,轻蔑一笑。 笑容未消,他羚羊跳欺近江锦春,摇闪虎躯,一套组合拳劈头盖脸砸向江锦春。 凌厉的直拳。 刁钻的勾拳。 霸道的摆拳。 如雪暴般朝江锦春身上倾泻。 江没有退路,又无力正撄其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施展步伐沿着墙壁横移,想找空隙前突,离开墙壁,拉开和对手的距离。 然而刀疤脸不给他机会,闪步滑移,跟着他横向变换身位,灵活得不可思议。 一双铁拳打得风雨不进,始终将他稳稳笼罩。 咚咚咚咚…… 密集而沉重的打击声,如同加特林倾泻火力。 刀疤脸一拳一个坑,墙皮、砂层扑簌簌撒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这样的坑,很快在墙上留下了一排。 四个教练提着长棍赶上前来,准备出手救人。 人毕竟不是机器,不可能永不疲劳,江锦春深信此理。 旁人不易发觉,他却感觉到刀疤脸的攻势渐渐缓了下来。 就在接近墙角时,江锦春找到一个空档,左手攫住刀疤脸上臂,右手一个冲拳,狠狠捶在对手咽喉。 刀疤脸动作微微一滞。 江锦春脚走梅花步,移形换位的同时,右臂抽回一半再送,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肘击,砸在对手耳门。 刀疤脸连吃两记重击,浑然不自顾,端的强悍如牛。 横肘封住对手面门,右手一记刁钻毒辣的上勾拳,势要洞穿对手胸腹。 江锦春此时已完成160度转身,几乎是面朝墙壁了。 他双掌交叠按住刀疤脸拳头,借对手拳力向后横跃,离开墙壁,于四米之外,凭二字钳羊马稳住身形。 见两人拉开距离,四个教练提着长棍冲上,挡在馆主身前。 “退下!” 江锦春喝道。 “春哥……” 教练们没一人退后。 “不听招呼的,这个月提成没了。” 四个教练只好向两边退去。 江锦春右膝屈起,左腿前伸,足跟贴地,臀向后虚坐,将重心放至极低,手上摆着问手的起式。 “叶问蹲!” 一个教练轻呼。 江锦春面露微笑,前锋手朝刀疤脸勾了勾,示意放马过来。 第76章 李昌贵的雄心壮志 “神经病。” 刀疤脸冲过去就是一个足球踢。 江锦春半蹲在地,耕拦手轻松撇开来腿。 他终于想明白刀疤脸的短板何在。 对方在拳击方面,至少是专家级。 摔法也有职业运动员的水准。 但他不会用脚。 果然一试探,街头流氓的足球踢就又来了。 可惜,流氓的招数只能对付流氓。 刀疤脸没占到便宜,猫腰俯身,右摆拳直击对手太阳穴。 江锦春用膀手破开,右脚截膝,左腿侧蹬,专打对手下盘。 这动作极丑,却极实用,几乎脚无虚发。 刀疤脸撤步后退。 江锦春标马前突,回勾脚扣住对手脚后跟。 刀疤脸身体向后栽倒,利用恐怖的核心力量硬拗回来。 江锦春如蛰伏的猎豹般暴起,双拳抢占中线。 由下而上,从胯至颈,一连串日字冲拳打进对手身体。 砰砰砰砰…… 宛如双枪连续开火。 身子站直,刀疤脸的左勾拳挟带劲风而至。 江锦春摇身下潜,双手刀击中他左肋。 刀疤脸踉跄再退,左腿刚一离地,就被对手以闪电般的手法捞起。 江锦春上身极限后仰,将刀疤脸左腿向后猛拽,一记败形脚蹬出。 快,准,狠! 戳中对手右膝弯。 梆!! 刀疤脸第一次摔倒在地。 “好!” 教练和李昌贵的人都喝了一大彩。 江锦春知道,这一摔对强壮的刀疤脸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他紧跟扑上,要扩大胜势。 却不料,刀疤脸翻身而起,绕到他后面,箍住他头颈,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这是要提摔。 江锦春刚才被刀疤脸摔了一次,现在全身骨骼仍在作痛。 再被摔一次,只怕要进骨科医院! 他当即双手抓紧对手腰带,和对手之间的距离缩短至零。 相当于把自己变成了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一个大力士,可以举起数倍于自己体重的物体。 但就算是大力神,也不可能举起他自己。 果然,刀疤脸无法将江锦春高举过头,只能低低抡了半圈,草草摔落。 江锦春没有松开对方腰带。 他双脚一着地,便屈膝蓄力,借对手旋身之势,四肢一齐发力,利用自己离地更近的优势,反将对手过背摔出。 刀疤脸硕大的身形在空中画出半圆,重重砸落,震得大地一晃。 咚!! 他仰面向天,正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江锦春的冲拳、劈肘已经如暴雨般砸向他面门。 他举肘护脸,拼着挨打的代价,抢出一拳,击打在江锦春肋下。 嘭。 一声闷响。 江锦春身体贴地滑出七八米,撞在墙脚,停下。 甫一起身,刀疤脸又已欺到近前,直拳、勾拳、摆拳连续组合拳轰杀而至! 这次,墙上没有再多出一个坑洞。 因为江锦春不再躲避,而是选择了硬碰硬。 只见他屈起双臂,使用肘尖,迎击对手的砂锅大的拳头。 肘尖的鹰嘴骨是人体最强硬的骨骼之一,配合咏春拳的厚实膀劲,使对手每一拳都仿佛打在钢筋端头。 几十拳打下来,刀疤脸疼得呲牙咧嘴。 主动进击的他,竟被全盘防御的江锦春防得连连后退。 他恃着身体强健,再次卖脸给对手,一个上勾拳破开江锦春膀肘。 揪住空隙,重拳击中对手腹部。 江锦春挨打已挨出经验,这次拳头还没及身就主动向后倒跃。 刀疤脸的拳力没几分钻进他身体,反倒是助他飞得更高。 江锦春身在半空,双脚屈曲蹬墙,借反弹之力,腾空飞踹,鞋底直奔对手面门而去。 这一脚力道叠加了江锦春双腿之力和刀疤脸的拳力,正是: 以身为箭,诱敌开弓。 刀疤脸举肘挡住,人还是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踹得向后趔趄了好远。 江锦春落地即前冲,中线正身脚从对手双肘间插入,结结实实吃进刀疤脸胸膛。 刀疤脸直拳反击,江锦春进步扬手,标指直戳对手双眼。 刀疤脸下意识转头躲避,江锦春标指横扫,扫中刀疤脸右眼。 “嗷!” 刀疤脸一声惨嚎。 还要反击,就感觉裤裆处一阵劲风刮起,布料都贴紧了屁股。 低头一看,江锦春的撩阴脚空悬在自己胯下,离双黄蛋就差一厘米。 冷汗从刀疤脸寸草不生的头顶滚落下来,掉在右眼皮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刀疤脸睁开右眼,视野已是一半血红。 旁观众人都看懂,江锦春脚下留情了。 刚才刀疤脸用春哥的老婆作威胁,春哥放他一马,是为了保家人安全。 毕竟刀疤脸是极道中人,行事无底线。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时,一群皇家侦察员从武馆大门闯了进来。 为首的治安官喊道: “都给我住手!” 刚巧打完。 治安官问: “老江,有人踢馆?” “对。” 江锦春回头一指刀疤脸: “就他,带人闹事。” 治安官脸一板: “带走!” 刀疤脸颇不平衡: “长官,我被打成这样,你光抓我不抓他?” “废什么话!”治安官呵斥: “这里是老江的地儿,你们闯进来打人,人家是正当防卫。” 他剜了刀疤脸一眼,吩咐下属: “把这大个子一伙的全带走。” 四个教练出场指认,把黑龙帮成员全揪了出来。 侦察员们逐一拷了,押上警车。 治安官问: “剩下的呢?” 江锦春说: “都是我的学员。” 治安官说: “报警的是谁?跟我们走一趟,作笔录。” 没人应声。 他掏出手机拨过去。 “关机了?” 沙发后面,毛子骂骂咧咧: “谁他妈报的警?真他妈不地道!……” 潘三儿抓住已关机的手机,紧张地望着外面。 他听说过江湖规矩。 报官的人最让人瞧不起。 刚才他先报了警,又打了急救电话。 警车刚走,救护车就停在了武馆门口。 毛子捂着肚子,慢慢走出去。 他不敢走快了,怕一不小心呕出哪个内脏来。 潘三儿扶着他出了武馆大门,一个蓝衣护工迎上来。 “伤员是吧?上车。” “去去去,谁是伤员?老子好着呢!” 护工扭头就走。 潘三儿问: “毛子哥,你伤这么重,咋不去医院呢?” “妈的去医院不用钱啊?” “黑龙帮的人让侦察员抓走了,让他们赔医药费啊。” “黑龙帮是什么?极道!你让极道赔你医药费?” “出来混真惨,被人打了还没人赔医药费……” 两人来到江堤边,两人坐下。 潘三儿说: “春哥真的要和贵叔合作对付黑龙帮吗?” “对付个屁!春哥又不是混江湖的,他才不管贵叔和高龙的恩怨呢!” “你不也说春哥和贵叔走得近吗?” 毛子神秘兮兮地说: “小三儿我告诉你,你可别到处乱说。上周贵叔托人从缅北买的枪到了,春哥找贵叔,是想从他手里买一把枪。” “枪?!贵叔买枪干嘛?” 毛子说: “高龙不是天天带人来扫荡贵叔的砂石场吗?贵叔现在砂石没法挖,运也运不出去。 “黑龙帮人多势众,打也打不过,所以他决定买几把枪,找几个胆大的,把高龙做掉!” 潘三儿咋舌。 “怎么样,三儿,你有没有兴趣干一票?一战成名!” “算了算了,我不行,不行……” “我看你小子也不行。唉,我要不是今天挂了彩,都想去试试,贵叔出暗花十万呢!” 潘三儿说: “那春哥买枪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肯定不是为什么正经事。你想啊,正经人谁买枪啊?” 第78章 该来的始终要来 女孩拼命挣扎。 甄爽抱不住她,不得不将她放下。 钟秀脚一落地,抬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抽在富二代脸上。 下面一记防狼脚,重重踹进甄爽裤裆。 钟秀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她从小帮家里干活,又不挑食,养成了一副健美的好体格。 甄爽眼冒金星,胯下生疼,捂着裆部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房间。 女孩早跑了! “法克!” 钟家。 钟秀背靠房门,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小嘴一扁: “重哥……” 钟家奶奶从里间走出来。 女孩连忙别过脸去抹泪,低头提起背篓就往后面走。 钟家奶奶拉住她的胳膊,心疼地说: “乖乖呐,是谁欺负了你?告诉奶奶,奶奶收拾他去!” 钟秀想笑笑搪塞过去,可是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 “是不是重儿欺负了你?我去教训他!” “不,不是的,奶奶,跟重哥没关系。” 钟秀连忙否认,怕奶奶去找隔壁那个杀人犯。 “哼,我刚才听到你叫他了。你让重儿来我们家,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奶奶说: “都是这么大的人了,窗户纸也该捅破了。” 以前奶奶说到这事,钟秀总会害羞。 但今天,她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 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 奶奶的话让她下定决心,要大胆一次! …… 袁重拎着大包小包,挽着甄妙,在亿象城闲逛着。 纽约州凶杀案尘埃落定了。 又没完全落定。 【征荣集团正式收购汹涌新闻】 【甄氏慈善基金会向双喜市治安处捐款十亿,成立警界英烈抚恤基金】 这两则新闻在互联网的信息海洋中,也许不过是两滴水而已。 可纽约州凶杀案却是一锅刚停止沸腾的油,表面不温不火,实则高热未退。 两滴水落进去,瞬间又炸了锅。 收购和捐款这种大动作,不可能做到秘而不宣。 文章【严重怀疑甄家花钱买命,混淆黑白】在网上疯传,迅速冲上热搜。 甄婉看到,给龚婕打了个电话。 两个小时后,文章全网删除。 甄婉相信自己的好弟弟不是杀人恶魔。 她还安慰袁重: “事情都过去了。小爽,你专心做自己的事,媒体的风言风语我会处理。” 袁重跟甄妙出来逛街,就是为了放松心情,舒缓前段时间的郁闷。 尽管他和甄妙都戴着墨镜,但还是被许多双喜市民认出来了。 这时候,两人附近的黑西装就上前阻止人们上前搭话或拍照。 总之,陈兵这帮行走的石狮子,还是有一丢丢作用的。 和大姐一样,甄妙压根就不相信纽约凶杀案和乖弟弟小爽有任何关系。 她只想知道白晶晶的事。 袁重如实告诉她,并不隐瞒。 今天他和甄妙出来逛街,除了散心,还有重要的目的——给甄婉和甄荣森挑选生日礼物。 甄婉的生日在月底,甄荣森则在下月初,都很近了。 虽然两人跟袁重毫无血缘关系,但都对自己不错。 甄婉是最称职的姐姐。 她的好,袁重一直铭记于心。 他为甄婉挑了一只独山玉手镯,透水白,微泛翠影,典雅秀丽,又不老气,正符合大姐在他心中的形象。 ——温润如玉。 甄妙也夸他选得好。 可这一只手镯售价9.9万,让母胎节俭的袁重好一阵心疼。 贵为征荣集团cmo的他,目前税后月薪超过了30万,这只玉镯不过他十天的工资而已。 他慨然刷卡,花下了生平最大的一笔款项。 甄荣森在纽约凶案风波中,为了保护袁重,不顾身份,亲自下场,搞了那么多大动作,舐犊之情满溢。 对他,袁重也是必须好好感谢的。 可给他送什么生日礼物,就很费思量。 老甄坐拥万亿商业帝国,每年股权分红都超过50亿。 袁重以自己离家六年,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为借口,向甄妙打听老甄的喜好。 三姐沉吟说: “爸爸好像喜欢那种老东西,就是类似古董一类的。” 古董什么的,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吗? 袁重纳闷。 逛了一圈,最后带着甄妙走进了一家看上去颇为古雅的精品店。 店内格架上摆着许多小物件,看上去十分精致。 袁重相中了一块金光灿灿的怀表,表盖上的花纹繁复而细致,不是一般的精品可媲美。 店老板迎上前来,笑着说: “少主好眼力,一下就挑中了我们的镇店之宝——这一套贝克兰德金色怀表,由18世纪瑞士日内瓦的工匠手工制作,纯黄金打造。” “哇!” 甄妙拉下墨镜,大眼睛从镜框上方望着怀表。 袁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说: 日内瓦,你不说纯黄金可能我还会信。 他在掌中掂着怀表的份量。 记得金子密度一立方厘米高达19克,手中这玩意儿明显不够重。 一半都不到。 铜的密度一立方厘米约为9克,而铁约为8。 这块表,非铜即铁。 “多少钱?” 袁重直接问。 店老板看了看袁重和甄妙: “四……四万五。” 日内瓦,奸商!袁重内心大骂: 骗人都不会骗。 现在黄金价格450元一克,四万五也就100克,倒是和怀表整体重量差不多。 但是,这他妈不是18世纪的古董吗? 文物价值一点不算是吗! 他懒得跟店老板瞎扯: “我还个价。” “您请说。” “四百五。” “哈哈哈咯……” 甄妙笑得打鸣。 店老板涨红了脸: “您、您这也……” “走。” 袁重拉起三姐小手,转身就走。 “哎哎,”店老板赶紧追上来: “我没说不卖呀。” 刷完卡,店老板还特意叮嘱了上纽扣电池的位置。 袁重把表链扣夹在休闲衬衫领口处,把怀表放进左胸前兜里,挂起金光灿灿的表链,冲甄妙眨眨眼睛: “怎么样?” “帅。” 三姐用手指头比心。 给老甄、甄婉买完生日礼物,袁重了却了一桩心事,陪着甄妙又逛了两层楼。 三姐又给自己添了个唉哟喂的包包,n件衣服,袁重单手都快提不动了。 趁甄妙挑衣服,袁重把大包小包放在柜台上,手里拎着他买的玉镯子,提醒三姐别忘了给家里两位寿星选礼物。 “嘶……”三姐挠着她的小脑瓜: “我还没想好呢,要不,那只手镯算我送的,你再挑别的?” “去去去。” “哼,小气样儿。下次再给他们选吧,反正到月底还有半个月呢。” 这时,袁重手机响了。 【钟秀】 他头皮一阵发麻。 “该来的始终要来啊,躲不过的……” 他咕哝一句,拿着手机走到店外。 “喂,秀秀。” “喂,重哥。我……那个……” 钟秀打电话前雄心壮志,真听到袁重声音又慌了,变得忸怩起来。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钟秀吸了一口气,说: “我奶头疼。” 袁重脸上一热。 心说这丫头专门打电话来,就为跟我说这个? 把我当男闺蜜了? 他走到人少的角落,试探着问: “有没有看过妇科?” “妇科?为什么要看妇科?” “你不是说奶……头疼吗?” “唉呀重哥!你说什么呐!”隔着电话都能听到钟秀跺脚。 “我说的是,我奶奶,头疼!你想到哪儿去了咯?” 袁重长出一口气: “她想看我?” “嗯嗯,”钟秀说着,背过正看电视的奶奶,说: “我也想。” 这三个字是用口形说的。 袁重回头瞧瞧服装店里的甄妙,说: “我马上过来。” 第79章 家的感觉 袁重决定不辞而别最好。 免得跟三姐解释。 他走向电梯,陈兵和黑西装们迅速聚齐,跟在他身后。 袁重回身吩咐陈兵: “留两个机灵的跟着三小姐,帮她提东西。” “好。” …… 下河街。 袁重找到有那栋有凹进的老楼,将保时泰停进凹处。 下车走出几步,又不放心,折回来,把车里装镯子的纸袋拎出来。 袁重想,上次停这儿的是甄婉的奔驰,算好车,不算豪车。 这次可是一台保时泰。 万一附近哪个闲汉砸了车窗,偷了镯子,那就亏大了。 10万块呢! 袁重拎着纸袋走出几步,又觉不妥。 我现在不是回自己家,而是去钟家看望钟家奶奶和钟秀。 这样拎着个袋子,万一被对方误会是给她们带的礼物,收下了,岂不尴尬? 袁重想了想,把手镯取出,放进裤兜,大步走进下河街。 在街口遇到刚停好车的陈兵,袁重漠然说: “老规矩,100米。” “明白。” 陈兵晃了晃手中的测距仪。 袁重先去了一趟药店,买了十盒安神补脑液。 钟家奶奶神经衰弱,头疼是老毛病了。 这种中成药的口服液有效,只是老人家节约惯了,连药都省着吃。 袁重索性多买些,让她按要求服药。 他小时候没少去钟家蹭饭,钟家奶奶一直管自己叫“大孙子”。 现在自己长大了,尽尽孝心是应该的。 从药店出来,袁重又在小超市买了两条龙凤。 钟家奶奶只爱抽这种劲儿大的男人烟。 路过农机厂那条斜巷——自家奶奶保洁的责任田时,袁重停住脚步,往里瞧了瞧。 红帽绿衣的奶奶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簸箕放在脚边,扫帚靠在墙上。 老人家看起来精神矍铄,气色比上次见她时好多了,看来是德国药起了效。 袁重心下略慰,正想过去跟奶奶说说话,巷底拐角走出另一个清洁工。 像是个中年男人,帽子、制服都和奶奶一样。 他提着水桶、扫帚,在奶奶面前蹲下来,将一张小纸片递到她手,向她打听着什么。 袁重想了想,放弃了过去说话的打算。 现在能跟奶奶说什么呢? 说我冒名顶替一个富二代,让富二代本人留在我们家陪您? 把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独自留在家中,袁重心里充满了内疚。 抓紧时间查清老爸的案子吧,然后回来孝敬奶奶。 袁重这样想着,继续前行。 电机厂职工宿舍三楼,钟秀正在晾晒衣服,一看到楼下的袁重,又惊又喜,喊了声: “重哥!” 袁重连忙竖指于唇,摇了摇头。 钟秀吐了吐小舌头,乖巧地点点头。 袁重上了三楼,来到女孩面前,帮她提起晾完衣服的空桶。 两人相对而立,袁重摘下墨镜,低声问: “你眼睛怎么肿了?” 钟秀不说话,瞪了袁重一眼。 两人夹在衣服之间,相距很近,几乎要胸腹相贴了。 女孩和袁重相识二十年,直到今天,和他靠得很近时,心中还是会小鹿乱撞,宛如初见。 “进屋说吧。” “秀秀……” 袁重轻轻拉住她臂弯。 钟秀脸颊红了: “一会儿奶奶出来了。” 袁重直直地看着他。 女孩眼皮低垂,顺从地仰起俏脸,长睫毛哆哆嗦嗦,泄露了内心的慌张。 丹唇微启,像初绽的花瓣,芬芳馥郁,钻进袁重鼻孔,沁入心脾。 “那个……咳,”袁重别转目光: “我一直想给你打电话解释。” 钟秀睁开眼睛,墨翠般的美眸中,闲过一丝尴尬和失望。 “我和白晶晶早就分手了,咳,我是被她骗了。” “嗯嗯。” 钟秀甜甜笑了,露出一排珍珠贝齿。 袁重亲自解释,女孩心头的包袱终于落了地。 关于白晶晶的事,她不想多问。 反正都过去了嘛。 推开钟家大门,钟家奶奶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袁重把安神补脑液和龙凤烟摆在矮柜上,用方言大叫了一声“奶奶”。 钟家奶奶一回头,笑得满脸褶子: “唉哟,我大孙子来了!” “奶奶,头,还疼吗?” 袁重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声问。 “别喊,我听得见,头不疼啦,见到我大孙子就不疼啦。” “给您买了安神补脑液,早晚各一支,记得按时喝。” 钟家奶奶狡黠地冲钟秀眨了眨眼。 钟秀苦笑。 袁重拆出一包龙凤,抽出一支让老人衔好,帮她点着。 当着老人面,钟秀也换上了方言,嗔怪说: “唉呀重哥,你别让她抽烟,对身体不好,咳嗽。” 袁重望着“叭叭叭”吞云吐雾的老太太,笑着说: “奶奶喜欢抽烟嘛,你管着她别多抽就是了。” “还是我大孙子疼我,”钟家奶奶说: “大孙子,最近咋没来家里看我?” “奶奶,我找到工作了,工作忙。” 钟家奶奶目光扫过两个年轻人的脸。 “再忙也别忘了娶媳妇。” “奶奶。” 钟秀娇嗔,说: “奶奶,现在经济环境不好,重哥的工作不好干。” “什么?我大孙子一月能挣好几万?乖乖,这是你的福气,你男人有钱才好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钟秀提高音量说: “我说重哥工作很忙,没时间来看您,奶奶,你听到我说话没?” “哪里有酸话梅?给我来两颗,抽完烟,口苦。” 袁重和钟秀互望一眼,同时露出苦笑。 钟秀对袁重说: “重哥,以后别买烟来了。服装店生意不好,现在我和依依也批发烟。” 啪。 钟家奶奶一巴掌拍在钟秀屁股上。 女孩跳了起来。 “奶奶你干嘛?” 钟家奶奶悄声说: “这些事告诉男人干嘛?自己去医院看看,挂妇科。” 两个年轻人都是一脸蒙蔽。 钟家奶奶高声说着悄悄话: “你那儿发炎不挂妇科挂什么,勤洗澡,勤换内……” “奶奶!” 钟秀真生气了,嚷道: “您快出去看打牌吧,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啦。” 老人家一点不急,站起身来,笑咪咪地说: “我正准备去呢。” 说着就往外走,关门前还不忘丢下一句话: “大孙子,别耽误了好人,我们老钟家不势利,彩礼好商量……” 钟秀赶紧跑过去,强行把门关上,回头说: “我奶岁数大了,脑子有点糊涂了。” 袁重干笑着,看着女孩从矮柜上拿暖壶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 “你奶每天都有按时吃药,我盯着呢。” 女孩在沙发上坐下,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茶几边,没话找话说。 “辛苦你了。” 袁重在钟秀身边坐下。 “我们一起看综艺好不好?” 女孩提议。 “the6?” “嗯嗯,我缓存了好多呢,一直没人陪我看。” “好。” 这种职工宿舍,外间面积只有二十平米。 为了给饭桌和过道腾位置,沙发只有正常沙发的一半大,就是端头两个带扶手的拼起来的。 两人要坐得舒服些,就不免挤在一起。 钟秀把小脚丫放上来,腿并在一起,小脑袋自然而然地往袁重厚实的肩头上一歪。 袁重没动,任她这么靠着。 他把钟科视为生死兄弟,钟科的妹妹就是他的亲妹妹,心中没有半点歪念头。 以前陪钟秀看the6,都是在她们店——依秀衣橱的长沙发上,把手机放在茶几的支架上。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远,从来没有此刻这么亲近过。 “你拿着。” 袁重拿过手机。 “支架呢?” “没有。” “那不就是?” “唉呀不用支架,远,看不清楚。” 钟秀一把搂住袁重胳膊,把侧脸贴在他大臂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注目小小的手机屏幕。 看着六个美女在综艺节目里唱跳耍宝,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里面的内容,时不时开怀大笑,小小的职工宿舍里充满了温馨和甜蜜的空气。 “她们长得好美呀,”钟秀满眼都是小星星: “我有她们一半好看就好了。” 袁重认真地说: “你不比她们丑。” 只比颜楚楚略微逊色,他心说。 “别乱吹捧我,人家可是明星。” “明星也是人,她们离了滤镜也就那样。” “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 “我见过……三个。” 袁重说。 钟秀直起上身,激动地问: “哪三个?” “方瞳、舒欣,还有颜楚楚。” “颜楚楚!我最喜欢她了!” “我知道。” “她是不是好好看?” “还行吧。也就那样。” “果然富二代就是好啊,还能认识明星。你……你怎么认识她们的?” 袁重把自己便宜三姐的事说了,the3是甄妙的朋友,但oasis斗殴一事就省略了。 “我跟她们仨连朋友都不算,仅仅是见过。” “那你下次见到颜楚楚时,可不可以帮我要个签名?” “见得到就要。” 钟秀心满意足把小脑瓜贴在袁重胳膊上,看综艺。 夏日午后,蝉鸣阵阵,无人打扰的职工宿舍,气氛太过安宁,袁重眼皮越来越沉,拿手机的手慢慢垂下。 钟秀接过手机,往袁重身上贴得更紧了些。 听着斜上方传来男人均匀的鼾声,她悄悄起身,跪在沙发上,大睁双眼,定定地望着袁重的脸,像只大猫。 钟秀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胸腔中好似敲着小鼓。 一咬牙。 一狠心。 “啵!” 响亮的一个吻,绽放在袁重脸颊上。 见男人脸上多了两点唇印,她慌了,忙从茶几上抽出纸巾,蘸了杯子里的水,为他擦净。 若无其事地靠回他肩膀,钟秀捂着胸膛,小嘴大张着喘气,喘匀了,回味着刚才的滋味,无声地笑开了花。 袁重是习武之人,五感甚是敏锐,即使睡觉时也不会完全放松警惕。 他听到了,也感受到了那个短暂而热烈的香吻。 他的心脏狂跳,一点不比钟秀淡定。 这丫头在干什么? 你是我的妹妹啊! 从光屁股就一起玩的妹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袁重就那么静静地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可是再也睡不着。 直到钟秀滑进他的怀里,阵阵清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听到了女孩沉沉的鼻息。 袁重睁开眼睛,窗外日已西斜,夕阳余晖透过窗棂,照亮了怀中女孩脸上细细的汗毛,仿佛给她精致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天! 曾经那个小不点儿,跟屁虫,一转眼长成了个仙子! 第80章 八斩刀 袁重再不敢多看钟秀一眼,扶着熟睡的女孩躺平。 正准备走,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孩的一双小手上。 钟秀的手掌上还残留着被水泡出的褶皱,这是她刚刚给钟科洗衣服留下的。 仔细看,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腹中部,都有一条浅浅的印记,像去了皮的花生,那是长期用手针留下的。 钟秀继承了她奶奶的裁缝手艺,针线活又快又好。 依秀衣橱不光卖成衣,也订制衣服,都是由她设计缝制。 女孩的梦想是成立自己的时装品牌。 只不过,这个梦想至今还很遥远。 袁重看着女孩欺霜胜雪的双腕,只有右腕上缠着一根皮筋儿。 想到这些年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丫头戴过手表、珠串之类的饰品,一双腕子总是光溜溜的。 下河街长大的女孩,懂事早,知道家贫不易,每一分钱都为家里节约。 袁重又想到了和钟秀年纪差不多的甄妙,她手腕上那块表价值30万米刀。 想到这里,他牵起女孩右手,取下皮筋儿,从裤兜里掏出那只独山玉手镯,戴了上去。 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钟秀身上还有着少女的天真幼稚,但透白微翠的玉质,却正好契合了她的芳名: 秀。 把玉镯留在女孩腕上,袁重把她的皮筋儿套进自己左腕,戴上墨镜,走出了钟家。 路过自己家时,袁重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楼梯。 他不知道甄爽正趴在窗户后面,透过窗帘的罅隙,死死地盯着他。 尽管戴着墨镜,袁重的脸型轮廓,眼睛以外的部分,在甄爽眼里都熟悉无比。 是他。 长得跟我一样的人! 刚才甄爽企图猥亵钟秀,被女孩一耳光、一脚打蒙了,坐了好久才晃过神来。 他万念俱灰,打开袁重的电脑,重新下载民宿打扑克视频。 要什么女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完事后,甄爽进入了闲者时间。 听到外廊上传来一声“重哥”,他以为钟秀在叫自己,把门打开一条缝,才发现女孩看着外面楼下。 然后,甄爽就看到这个墨镜男人上来了。 两人在晾晒衣服下面低声说了几句,一起进了钟家的门。 甄爽思忖,这个冒牌货是“重哥”,那我就不是袁重了啊! 我是甄爽!! 富豪甄荣森的独生子!!! 甄爽明白了一切。 但他还是不明白,对方如何鸠占鹊巢,代替了自己,而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袁家,代替了对方。 作为甄爽的记忆,他脑袋里一点都没有。 像无底的深渊,漆黑,死寂,空空如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袁重从外廊走过,连出去理论的勇气都没有。 首先,他没证据,就没占理。 第二,万一论急眼了,对方跟自己讲物理,可以把自己活活打死。 …… 袁重走出楼梯口,来到街边。 薄暮时分,街上已多了许多回家的行人。 熟识的人相互打着招呼。 街边小摊、流动商贩也支楞起来,小音箱传出音乐声、叫卖声。 不远处的小广场上,挤满了跳广场舞的老阿姨。 一派喧哗热闹。 袁重朝来路望了一眼。 百米开外,黑西装们懒散地靠在街道两边。 一张张戴墨镜的脸转向自己时,一个个腰板都挺直了。 为首的陈兵手里拿着测距仪,刚发出红色激光,见袁重看过来,讪讪地关了,冲他点点头。 “一帮傻缺。” 袁重低骂道,朝那边走,准备取车离开。 “甄爽。” 脚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嗓音。 袁重低头一看,一个红帽绿衣的清洁工坐在路牙上。 扫帚靠着墙,面前一个小铁桶,桶里塞着一个编织袋。 袁重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只要没被人认成“袁重”就好。 “还记得姜夔(kui)吗?” 听到清洁工冷冷地问。 袁重一愣。 姜夔…… 好像是个古代诗人,以前上学时,背过他的诗还是词……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后面什么来着? 银汉迢迢暗度? 不是,这清洁工怎么问这么高雅的问题? 听嗓音,莫不是教我高中语文的杨老师? 嘶,有点像。 袁重埋下头,想看清对方的脸,嘴上答应着: “记得。” “记得就好。” 清洁工的话像咬碎的鹅卵石,一颗颗迸出来。 他伸直膝弯,腰却仍猫着,将铁桶里的编织袋拿出来。 他戴着口罩,袁重只看到四分之一张冷毅如铁打的脸,完全没印象。 桶底两把明晃晃的东西,在暑热未退的老街边沁出一阵寒意。 袁重忽感心悸! 两片雪亮刀光自桶中炸起! 如白虹贯日。 似天河倒悬。 将袁重下起胯裆,上至颈项,一线覆盖。 袁重大惊,双脚一震,向后倒翻筋斗。 刀光、人形,犹如两个背靠背的括弧,拔地而起。 )( 好死不死,袁重身后两米的窄巷中,开出一辆三轮摩托车,挡住了他的退路。 嘭! 袁重脊背重重撞到铁箱似的车厢上,墨镜飞出,身体向前反弹。 双脚着地,尚未踩实,清洁工已欺到近前,双刀一左一右,劈斩而至。 鲜血从袁重胸腹处喷溅而出,又被双刀凌空斩碎。 一时间,刀光与热血齐飞,锋刃共人面一色! 袁重情急智生,使一个黄莺双抱爪,抬臂封锁敌人中线,双腕翻起,猛的一合,掌根夹击敌手脸颊。 清洁工一怔,仰头避过这一击,双刀攻势也因此一滞。 袁重趁机左右脚连环搓踢,皮鞋鞋尖跟敌人小腿迎面骨各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所谓“搓踢”,是传武实战中最常用的低位腿法。 大腿不动,只动小腿,以膝关节为轴,后抡前送,类似于普通人踢小石子玩的动作。 搓踢动作幅度小,速度快,脚不过膝,不易受制,练好了力道很足,袁重下过十年工夫。 清洁工吃痛,连退数步。 “撩袍刀,左右劈面刀,”袁重皱眉: “你练咏春拳的?” 清洁工抬起帽沿,口罩上方,露出杀气腾腾的虎眼。 “你会武?” 手上双刀右前左后,摆了个问手起式护体。 袁重看他招法手法,已料到七八成。 看清他手上这对长约尺许、宽约两寸的蝴蝶刀,便已有了十成把握。 ——八斩刀,咏春一派看家兵刃。 相传,八斩刀之刀型、刀法皆源自林则徐麾下水勇。 刀法是鸦片战争中专为对付英军刺刀研发的战术,小船甲板狭窄,作战时敌我双方都无躲避余地。 故八斩刀的精义便在以短击长,一击必杀,追风赶月不留情。 江锦春从少年时便随父亲学习咏春拳,从戎之后也日习不辍。 35岁那年从特种部队退役后,在喜中区菜九路开设锦春武术馆,迄今已有六年。 六年间,他教出了许多学员,但一直秉承师训: “摊、膀、伏,三板斧,拜师就传。唯有八斩刀法,非大忠大义之人,宁绝不传。” 咏春只有三套拳,八斩刀却有膀、摊、枕、耕、滚、斩、割、穿、拍、圈十种技术,是这一派精华中的精华。 这套刀法,至今江锦春没有教给过一个学员。 要不是为了刺杀甄爽,他最近一个月每天五点起床练习两个小时,这套繁复刀法,他自己都快忘了。 第81章 立地通天炮 今天江锦春假扮成清洁工,拿着甄爽照片。 从一个老太婆清洁工口中打听到目标的住址。 这人竟是她的孙子,名叫“重儿”。 “明明是甄爽,怎么又叫什么‘重儿’?” “顶级富二代不住别墅豪宅,怎么会住在下河街这种地方?” 江锦春疑窦丛生。 但他既然来了,就不想无功而返。 来到宿舍楼下,他没上去。 怕上楼杀完人不好撤,江锦春决定就在街边蹲守。 他决定从今天起,天天在此蹲守,直到蹲到甄爽现身。 他没想到,今天才第一天,仇人就来了自己面前。 即使对方戴着墨镜,江锦春也一眼认出他来。 这张脸,已经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两个月,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 让他惊讶的是,甄爽居然会武! 不仅会,而且功底不浅,竟能在重伤之下将自己这行家击退! “你会武?” 江锦春失声问道。 袁重没有问答。 陈兵呢?! 他内心怒吼。 那群孙子们现在死到哪儿去了?! 他的腹部有两条长约40厘米的刀口,正是刚才江锦春偷袭所致。 衬衫正面已全部染红,还在汨汨往外喷血。 袁重感觉得到,伤口要是再深一厘米,自己就被剖腹了。 他不能用力,不能动作过大,否则撕裂伤口。 群众轰的一下围了上来,讨论着,惊叫着,呐喊着。 江锦春也是头皮发麻,人多不好逃了。 但他不想放弃手刃仇人的宝贵机会,双手在蝴蝶刀柄上紧了紧。 “你会武,我就让你死前见见咏春八斩刀,算你有眼福!” 江锦春跃步凌空,高举双刀,奋力下劈,盛气凌人! 袁重不敢正撄其锋,施展趟泥步后退。 上身微仰,避开了这大开大阖的一斩,刀风刮得脸颊生疼。 他的心猛的一沉。 八极武者宁进勿停,退步等于输一半。 可就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袁重想不到破敌之法。 江锦春奋起直追,抡起双刀,准拟再劈。 袁重在敌人抡刀至最高点前,双手如毒蛇出洞,将其双腕死死咬住。 八极拳讲究“寸截寸拿,硬打硬开”,截而后打是首选,其次才是擒拿。 袁重身负重伤,怕不明不白横死街头,夙愿难偿,因而弱了胆气。 二人咫尺相对,目光交锋,袁重感受到敌人凛洌的杀意。 强烈的求生欲令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饶是江锦春习武三十年,一时间竟也挣他不脱。 江锦春蓦地里放开双刀,食指至小指四指伸直。 蝴蝶刀绕着他双手大拇指旋转,从正握刀势一变而为反握。 紧接着猛然绞腕,刀锋割向敌人双腕。 这对蝴蝶刀是他父亲传下来的,江锦春时常打磨,不敢说削铁如泥,断人手腕不在话下。 袁重大惊撤手。 江锦春再度转成正手刀,双刀冲袁重劈头盖脸砍来。 片片白亮刀光,急,密,紧,真好比: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袁重做了个动作,四围观众都笑了。 他挥舞双臂,交替画圈,像极了街头无赖用的王八拳。 只不过,王八拳是从外向里扣,他反过来,由内向外扒。 观众不认得,江锦春却看出门道。 “迎门三不顾!你练的是八极拳?” 袁重不答。 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像开了闸的堤坝,汨汨往外放血。 他必须节约每一丝力气,尽快制敌,以免血被放光。 不能浪费在说话这种事上。 江锦春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没放松攻势。 雪花盖顶式,乌鸦伏地式,左二字平刚刀,右二字平刚刀,马步标刀…… 蝴蝶双刀或斩或耕,或穿或刺,将敌人上、下、左、右、中五路封得死死的。 江锦春比袁重略矮,但臂展加上一尺的刀长,反比袁重臂长得多。 袁重想用八极拳击打对方身体,必须拳脚长伸。 八斩刀本就是为对抗刺刀等长兵器而研发的,偏偏最善于以短击长。 因此,空手入白刃,只能建立在实力悬殊的前提下,高手虐菜。 袁和江的差距显然没这么大。 在江锦春霸道的进攻下,袁重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脚步踉跄,后退不迭,围观群众纷纷退避,怕自己挨上一记冤枉刀。 袁重退到墙角,再无退路。 “甄爽,偿我女儿的命!” 江锦春高声大骂,左刀横挥,直刺袁重颈右侧大动脉。 右刀阴插,攻袁小腹。 袁重左掌压其右刀,头向后仰,砰的碰在墙上,碰得自己眼冒金星。 堪堪避过这一刀,右手却已牢牢抓住对方持刀的左腕。 江锦春试着推拉,文丝不动。 袁重的右臂屈至极限,右半个身子凝成一股整劲,仿佛将敌人左手焊在自己掌中。 可这难不倒江锦春。 他习练咏春拳三十载,没一日不琢磨短桥寸劲。 寸劲,又称“沾衣劲”,是咏春拳极具特色的短程发力方式。 即在极短距离内,调动肌肉潜能,爆发出强大力量。 凭借寸劲,布鲁斯李可以在三寸之内,一拳将壮硕白人打飞。 江锦春则可以在三寸之内,一拳打破用细线悬吊的气球。 当此之时,他左手刀爆发寸劲,同时向前、向右发力,要割破袁重喉管。 袁重后脑贴墙,退无可退,抓住对手左腕的右手,同时向前、向左发力。 两人对推之力相抗,将将抵消,横挥之力却是同向。 钦! 蝴蝶刀挟两人合力,插入袁重左侧砖墙灰缝,直没至柄。 江锦春运劲拔刀。 砰砰。 袁重连续两拳,击在他左肘、左腋窝。 江锦春拔不出刀,被迫退步。 “我不认识你女儿!” 袁重喊道。 “畜生,还敢抵赖!” 江锦春骂道,右手抡刀下劈,取敌人头脸。 袁重身体猛向左转,鹤步抢在敌人身后,扎了个硬马,右臂已抬平,小臂向上架住对方持刀手。 江锦春右臂几与敌人右臂平行贴合,使不上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有点蒙。 袁重身体再向右转,箭步硬往敌人身后去,整个人几乎与敌人鼻尖相触,胸腹相贴。 拳谚有谓: 打人如亲嘴。 又谓: 上打云掠点提,中打挨戳挤靠,下打吃根埋根。 袁重这招霸王硬折缰,正是“挨戳挤靠”的用法。 江锦春撤步要退。 袁重不给机会。 抡起左拳,对着江锦春腋下偏后处,就是一通猛揍。 嗵! 嗵! 江锦春反应迅速,脚步灵活,倒跨过袁重别在他身后的脚,迅速拉开距离。 只挨了两拳,没让敌人打中第三拳。 袁重刚才两拳打得并不快。 他要的不是“多”,是“重”。 只要力道够重,一拳足矣。 “找死?成全你!” 江锦春冷笑道。 说完提刀再攻,却发现自己右上臂竟然无法抬起,惊骇之余,笑容消失。 笑容来到袁重苍白的脸上。 看来力道够了。 原来,袁重刚才冒险和敌人贴近,就是为了重击对方躯干右侧的前锯肌。 前锯肌位于肩胛骨下方,第一至九肋骨侧翼,三角羽扇形,有锯齿,受内部胸长神经主导,控制肩关节运动。 袁重当年在大学格斗社时,有个黑人拳击手不讲武德,被击倒不认输,趁袁重转身后偷袭他右侧,碰巧击中前锯肌。 那种无法支配上臂的酸麻感,长达几十分钟。 袁重今天别无选择,拚死一搏,不想竟然命中! 江锦春左刀已失,右手又抬不起,当即将蝴蝶刀抛起,左手去接。 袁重岂会让他如愿,起脚一个朝天蹬,鞋底正中刀柄。 嗖。 蝴蝶刀如火箭般升上天空,倏忽不见。 江锦春慌了。 围观群众也都慌了,纷纷向四下退散。 此时日已沉,月未升,天上一片黑。 谁也不知道那把刀将会从哪儿掉落。 江锦春怔怔望天两秒,接受了双刀皆被眼前青年空手打掉的不堪事实。 决定空手搏杀仇人,沉下目光,摆出咏春的起…… 咚! 沉闷的打击声从他下巴响起。 袁重岂会给他时间摆什么起手式! 他早已箭步欺身,沉肩坠肘,坐马屈膝,右臂成l形,右拳结结实实地怼在敌人下颌! 这一拳融合了手臂和身体起立的力道,堪称“整劲”运用的教科书! 也是八极拳八大招中力量的典范: 立地通天炮! 江锦春颈骨几乎被拉断,整个人向后飞跌,在街面上划出一道反弧线,重重跌落在地。 “呼!” 袁重吐出一口恶气。 第82章 逃脱一劫 陈兵带着黑西装们,风风火火冲进内圈。 明明开战时他们距此不过百米,现在却仿佛是从百里之外赶来救驾似的。 “少爷,你没事吧?” 嗖。 蝴蝶刀从天而降,刀柄朝下,刀刃不偏不倚,正好将陈兵的鼻头一分为二。 “啊!” 陈兵尖叫一声,手捂鼻子,血从指缝间渗出。 袁重看也不看他,腹部伤口越来越疼。 “这个人肠子流出来了!” 人群中有人惊呼。 袁重摸向肚子伤口,指腹有黏糊糊的触感。 他看了一眼。 确实…… 江锦春以手撑地,突然从地上的编织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枪声动静太大,并不是江锦春刺杀甄爽的首选。 但他深知顶级富二代不容易接近,必须准备万全,以免错失机会。 此刻他已失去搏杀仇人的机会,将枪口对准袁重,扣动扳机。 砰! 子弹正中仇人左胸。 袁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闪念间他想到了父亲袁国良。 难道自己也要像父亲一样,横尸街头吗? “侦察员来了!” “快让开!侦察员来了!” 砰砰砰! 江锦春冲天连开三枪,围观群众尖叫乱跑,仿佛鸡圈进了狼。 江锦春顺着人们给他让开的道路逃出人群。 人群另一端,侦察员来到现场。 袁重平躺在大街上,仰面朝天,双眼望到三楼钟秀和甄爽的脸。 钟秀捂住嘴,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滴落,滴在男人尽是血污的脸上。 袁重望着女孩,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伸手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 表盘上嵌着一枚子弹。 钟秀如释重负地蹲了下去,大哭起来。 袁重疲惫地闭上眼睛,陷入一无所知的状态。 用纸巾按着鼻子的陈兵顺着袁重目光看向楼上,只看到一个和袁重长得一样的青年,仓皇地缩回头去。 砰。 甄爽关上袁家房门,心脏狂跳,脸上无一丝血色。 刚才打斗之初,他清楚地听到杀手那句话: “甄爽,偿我女儿的命!” 敢情冒牌货袁重,是在替自己被人刺杀啊! “要是刚才我先下楼,遭殃的就是我了……” 甄爽身子筛着糠,裤裆传来一阵恶臭。 袁家奶奶提着簸箕,拄着扫帚回家。 见自家楼下围着一群人在看热闹,她个矮,挤不进去,摇摇头,从人群后面进了楼梯间。 上到三楼,见钟秀眼泪汪汪站在外廊上。 “秀秀丫头,你这是怎么啦?哭个什么劲儿呐?” 钟秀赶忙抹抹脸上的眼泪,迎上去,帮老人家提过簸箕,陪着她回家。 “切洋葱熏着眼睛了。” “呵呵呵,傻丫头,泡在水里切就不会熏眼睛啦。诶,下边儿看什么呢?这么多人……” 袁家奶奶说着,探头要往外看。 钟秀连忙和她换了个位置,挡住她的视野。 “狗咬人,没什么好看的。” “哦……” 老人家一听就没兴趣了。 “奶奶,先去我家吃药。” “好,好。” …… 眼皮上像吊着铅袋。 袁重费力睁开眼,视野还是模糊一片白,就听到甄妙带着哭腔的喊声: “小爽!” 鼻孔里有了便宜三姐的昂贵香水味,看清了女孩梨花带雨的脸。 “呜呜……小爽,你终于醒啦……呜呜呜……医生说你肚子上缝了九十多针……”甄妙趴在枕头边,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流: “给你输了血,但是还没过危险期,如果大脑缺血太久,就再也醒不来了……呜呜……” “植物人儿是吧?” 袁重做了个逗鸡眼。 三姐没绷住,边笑边哭,小手连打他肩膀。 “妙妙轻点儿,别碰着小爽的伤。” 袁重循声望去,就看到女孩身后的甄婉。 大姐的眼圈儿也红红的,看着袁重一脸关切。 甄家主母管艺芳也来了,站在最后面。 她神情复杂,眉间除了一抹忧悒,还有更复杂的情绪。 “姐,妈……” 袁重下意识要坐起来,腹部的痛楚阻止了他。 “哎,别动。” 甄婉和管艺芳齐声叫道。 袁重躺下,发现自己左腕上插着细管,旁边支架上吊着盐水。 甄婉、管艺芳坐下,袁重问: “人抓到了吗?” 甄婉柔声说: “南岸治安局出动了很多侦察员,正在全城搜捕那人。小爽,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你怎么跑去下河街那种地方?” 管艺芳语气中的责怪很明显。 这些问题,袁重第一次回下河街就想好怎么圆谎了。 “我同学钟科家住那里,就是我推荐进应用科技部的那个朋友。”袁重说话自然流利: “他是个残疾人,腿脚不方便,周末就住在公司,我帮他去他家拿点东西。” 管艺芳微微点头,眉间的忧疑之色未褪。 “那你觉得,刺杀你的人可能会是谁?” 袁重苦笑了。 “会不会是纽约凶杀案激起了民愤,社会上还有人觉得我是杀人凶手?” 管艺芳说: “你爸爸派人走访过了,那个歹徒对你说过,要你为他女儿偿命。” 袁重头皮阵阵发麻。 他没想到甄荣森行动这么快。 杀手管自己叫“甄爽”,显然这又是甄爽的锅。 妈的甄爽混账王八蛋,你踏马到底杀了多少人? 袁重内心大骂: 热烈的马,放着好好的富二代不当,要当连环杀人犯,那天车祸你怎么不死呢! “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女儿。” 袁重如实否认。 甄婉认真地说: “妈妈,小爽现在的情况,需要强有力的保护。兵叔年纪大了,看来反应还是慢了些。 “我看,是不是请示一下爸爸,让他退居二线吧?” 管艺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陈兵年纪大了,反应慢了,但经验也很丰富。他手下都是年轻人嘛。 “陈兵跟了你爸二十多年了,有功劳,有苦劳,深得你爸信任。 “我们冒然去跟你爸说辞退他,只怕伤了你爸的感情。再议吧。” 甄婉默默颔首。 甄妙抢过话头: “可兵叔今天下午就是没保护好小爽嘛!带那么多保镖,一点用都没有。” 管艺芳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袁重说: “爽儿,我刚才骂过陈兵了,也问了原因。他说当时街上人太多,你和歹徒被围在里面,他们挤不进去。” 袁重嘴上不语,内心冷笑。 这狗曰的陈兵绝对有猫腻。 笃笃。 敲门声响起,甄婉以为是医护人员,说了声“进”。 吴传锋大大咧咧走到病床前。 陈兵在门口朝甄家母女耸肩,表示这人他拦不住。 “南岸区重案组督察,吴群锋。” 甄婉从椅子里站起,柳眉倒竖: “今下午我弟弟差点被歹徒害死,吴治安官不去抓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袁重一愣。 吴传锋面不改色,解释说: “我到这里来,一是探望甄公几。 “二来呢,为了早日逮捕凶手,想请甄公几协助我们调查,作个……非正式的沟通。” 甄婉还要再说什么,管艺芳抬手制止了。 吴传锋见状,转头问袁重: “甄公几,你认识刺杀你的人吗?” 袁重说: “我希望你们查到他是谁。” 吴传锋说: “从下河街的监控画面看,凶手从头到尾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根据眉眼特征,我们在双喜市人口系统里进行了智能匹配筛选。” “怎么样?” 袁重问。 吴传锋尴尬地咳嗽一声。 “搜查出六百多人。” “你们怎么知道凶手是本地人?” “不鸡道。我们只是想缩小范围。光双喜市都查出六百多人。”吴传锋说: “要是放大到全州,甚至全国匹配,出来的结果更多。结果太多,等于没结果。 “你和他说过话,你听他说话有口音吗?” “听不出来。”袁重说: “不过,他杀我用的八斩刀,是咏春一派的兵器,而咏春是南方的拳种。” “很有价值的信息。”吴传锋摸出一个小本,扭开一支钢笔: “南方哪里?能不能具体点?” “就粤州、港九、妈港。” 吴传锋唰唰写着,蓦地停笔,抬眼说: “不对。咏春拳是大湾区的拳种,不代表凶手是那边的人啊。” “传统武术的套路、练法、白手功夫都可以花钱学到,但呼吸法门和兵器——特别是铁器,只有很忠心的嫡传弟子或者儿子,才会教。” “犀利。”吴传锋又写了几个字,啪的一声合上小本: “我在监控视频里看到你和凶手打架了,你打得很好,他的双刀都被你打掉,你打的什么拳?” “这跟本案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想学套拳,”吴传锋拍拍自己肚子,“减减肥。” “哦,我也是为了减肥才学的这套搏击操。” “你用搏击操打败咏春拳?你在哪学的?” “纽约,唐人街。” 吴传锋面容一肃: “你和凶手之间说了什么?” 袁重把下午凶手和自己的对话,完整复述了一遍。 吴传锋边听边记,不会写“姜夔”的“夔”,袁重帮他写。 吴传锋说: “根据附近道路监控,我们发现凶手乘坐公共交通前来,中途多次换乘改变路线,更换服饰,很具有反侦察意识。 “种种迹象表明,这人不是职业罪犯,就当过兵。 “非法其枪是重罪,我们一定会查,一定会把凶手抓住,请你们放心。我来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甄公几,你对对方女儿做过什么事?” 袁重说: “我不认识他女儿。我已经告诉你他女儿的名字,你们可以去查。查到他是谁,麻烦告诉我一声。” 甄妙插嘴说: “我们家小爽对女的不感兴趣。” 吴传锋转头看向她。 袁重脸皮也是一抽。 笨蛋三姐,你袒护我可以,但能不能别坏我名声? 我真是栓q. 甄妙解释: “我是说,小爽对一般女的不感兴趣。” 吴传锋一字字说: “甄公几,纽约凶杀案被你逃掉了。这次的受害者很可能是奇拿公民,如果是你做的,我保证你逃不掉。” “你什么意思?” 甄婉站了起来。 吴传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然后又停了。 “这是我的电话,想说什么就给我打电话,算你主动交代。如果等我们查到你身上,性质就不一样了。” 吴传锋把手机放回裤兜,在甄家姐妹忿忿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第83章 杀人动机 母女三人呆到十点半,见袁重一直没有异样,这才离开了医院。 十一点多,护士换好药瓶要走,袁重说: “小姐姐,帮我叫一下陈兵,叫他一个人进来。” 陈兵进来,袁重说: “关门,反锁,说重要事。” 陈兵照做,走到床脚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鼻子用医用胶带包了,大嘴撇着,像个小丑。 蛤蟆镜后面的小三角眼,谨慎地望着床上的年轻人,仿佛对方身上的伤会传染。 袁重虚弱地说: “兵叔,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兵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床头。 袁重嘴动了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陈兵低下头,侧着脸凑向他耳朵。 啪! 一声脆响,像鞭子抽在马背上。 陈兵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倒飞出去,一屁股坐进椅子。 力还没老,椅子倒栽,后脑撞在墙上,咚的一声,脑子里嗡嗡的。 “老王八蛋!” 袁重骂了一句,甩着右臂,嘶声呼疼。 腰腹是人体核心,伤了发不了整劲,他只好调动胳膊全部力量,差点把手甩脱臼。 “当初没认出张志,让他进这间病房的,是你。 “后来发现不了火锅店的狗仔,让我上新闻的,是你。 “今天看到杀手不敢过来,差点弄死我的,还特么是你!” 袁重历数陈兵几次玩忽职守,望着他冷笑。 陈兵右颊肿起老高,墨镜被打掉,烧红的三角眼死死盯住袁重。 袁重说: “怎么?想对我下手?跟张志一样?” 陈兵看了看反锁的房门,呼出一口浊气。 他拉过椅子,在安全距离坐下。 “你今年多大了?” 袁重用考较小孩子的语气问。 陈兵愣了一下,冷声说: “五十二。” “想退休的话,我可以向甄董提议。保镖嘛,特种行业,早一点退休也是应该的。” 陈兵没肿的半边脸上浮起冷笑: “甄董不会同意的。我跟了他二十多年……” “我还跟了他二十多年呢,”袁重打断他的话,笑着说: “是你当员工的说话管用,还是我当儿子的有份量,试试不就知道了?” 陈兵的脸立刻白了。 他虽然年过半百,年薪却高达两百万,在征荣集团也算二级部门长的收入,一年收入抵同龄人十几二十年。 别说还有十年退休,就是干到退休年龄,他都不想退。 袁重说: “今天歹徒是你放进来的,也是你放跑的。这件事你脱不了干系。”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 陈兵的语气有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你作为私人保镖,玩忽职守是小事,撸掉就是了。”袁重说: “可根据侦察员判断,你的行为有重大嫌疑监守自盗。换句话说,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你跟凶手合谋杀我!” 陈兵面如死灰。 如果甄爽让老甄以为自己吃里扒外,暗害家主,以老甄的脾气,就算侦察员不抓自己,他都会想尽办法把自己送进牢里去。 一念及此,陈兵坐不住了,起身大表忠心。 “绝对没有!少爷,你相信我!我为甄家服务二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克克业业!” 克你妹。 袁重心中暗骂,嘴上下令: “现在带着你的人出去,找到凶手的藏身之处。” “那人有枪。” “我又没让你去吃子弹,找到他的下落后,马上向我汇报。”袁重说: “找到人,万事大吉。你要是不愿意在我身边工作,我可以替你向甄董请调。 “找不到,嘿嘿,你就准备吃牢饭吧!” 袁重想了很多,自己当街掏出嵌了子弹的怀表,那一幕肯定不只钟秀一人看到。 自己没死的消息,现在应该传得很广了。 凶手决不会轻易离开双喜。 就像一个人为了钱铤而走险,险冒了,法违了,结果没捞到钱,他是不可能在这时候收手不干的。 这个人,很可能现在就在楼下。 甚至就在楼里。 身上揣着那把让侦察员不安的手枪。 而现在的自己,废物陈兵都可以掐死,哪用得着枪? 吴传锋说得对,上次纽约凶杀案,自己——甄爽能逃脱法律制裁,是老甄钻了国际关系的空子。 这次的受害者,即杀手的女儿是本国公民。 如果甄爽杀了她,谁也保不住这头恶魔了。 自己没查清父亲冤案前,又不想离开甄家。 既要保命,还能继续留在甄家,他只有一个办法: 主动找到杀手,将自己冒名顶替甄爽的事情合盘托出。 反正只要证明自己不是他的复仇对象就行了嘛! 证据? 全网到处都是。 为了防止自己不被冤杀,袁重甚至打算向凶手透露甄爽本人的所在之处。 冤有头债有主,他大可以去找真甄爽复仇。 只是怕对方误伤了自家奶奶…… “双喜这么大,三千多万人,找一个只露两只眼睛的人,怎么找啊?” 陈兵的话打断了袁重的沉思。 “那是你的事。你去不去?马上说,我好给甄董打电话。” “去,去。”陈兵说: “你……您给我多长时间找人?” 袁摸了摸肚子上硬厚的绷带,说: “一周。” 这次伤重,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但,事情不能拖那么久。 “我把人都带走了,谁保护您的安全?” “你保护得了我吗?” “少爷,我马上就去找人。” 陈兵说完,领命而去。 袁重听见走廊里脚步声响成一片,最后朝一个方向消失了,估计是陈兵带人走了,心中稍微安稳了些。 袁重的字典里没有“逃避”二字,一如八极拳中没有“躲避”。 事情摆在那里,总得有人主动去做。 不做,等于坐以待毙。 君子动口不动手,对陈兵这种长期摸鱼的老油条,不会管用。 啪,一耳光下去,陈兵老实了,可见这种人跟牛马没什么区别。 “姜夔,姜夔……” 袁重反复咀嚼着凶手女儿的名字。 “姜”是不是“姜”不好说,“夔”肯定不是这个“夔”。 谁会给自家女儿取这么个生僻名字? 提前避免被老师点名吗? 同音字,奎、魁、逵…… 都不像是女生会用的名字。 “葵,葵花的葵!” 袁重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甄爽微信上的【crystal葵】,也就是甄爽备注的【c62】。 袁重拿过手机,发现有一个好友申请: 【颜】 申请者头像是一个少女的素颜照,和颜楚楚有几分神似。 申请信息: 【爽哥,你没事吧?】 袁重点击了【忽略】。 打开甄爽和【crystal葵】的聊天界面,重新阅读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jy,你玩弄了我,抛弃了我,还把这种可耻的病留在我身上,你卑鄙无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对方发这条信息时,正是两个半月以前。 那天晚上,袁重阴差阳错被甄家人错认成甄爽,躺进这间病房,躺上这张病床。 这条信息之后,【crystal葵】再也没联系过甄爽。 袁重打开女孩的朋友圈,最近一条发在大约两个月前。 看到内容,袁重如遭雷殛。 那是一张父女合影的照片,背景是在江边,晨雾中,依稀可见双喜着名的石坡大桥。 女生十七八岁,容貌清丽,和【crystal葵】的自拍照吻和。 她的父亲身材魁梧,虽然面带笑容,剑眉却微微皱着,气质凌厉而剽悍。 袁重对上照片上男人炯炯的目光,立刻认定,这人就是白天和自己交手的那人。 错不了! 对方将自己逼到墙角,欲用刀割断自己喉咙时,两人曾有过近距离的眼神交锋。 这目光太熟悉了。 照片配的文字: 【吾女江葵,遇人不淑。异国他乡,死于非命。为父代她向各位亲朋好友道一声“再见”,亦会给她十八年的短暂人生一个交代! 父:江锦春】 甄爽中午就回到奇拿了,而且一直以“袁重”的身份住在下河街。 而江葵是晚上发的微信。 所以,杀她的人不可能是甄爽。 袁重若有所思,登上外网,查询当月的纽约新闻。 借助冇道词典,他换了好几种翻译方法,才用crystal qwei chiang查到了江葵殒命的新闻。 在治安案件频发的纽约,这种新闻只用了两三行字简述。 袁重放下手机后,却难以不去想象那个触目惊心的画面。 一个对爱情怀着无限憧憬的十八岁女孩,身处异国,孤单无依,被渣男富二代欺骗。 失去贞操,身染性病,羞愤交加的她,在浴缸里自割双腕,共十八刀,最后只留给这世界一缸年轻的红。 江葵确实不是甄爽杀的。 但,她确实因甄爽而死。 她父亲江锦春能用她的手机发朋友圈,那他很可能看到江葵跟甄爽的对话。 那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只有当人死后才知道不只是气话。 第84章 防弹西装 袁重翻遍了两人的聊天纪录。 从头到尾,甄爽没有教唆对方去死。 这种情况下,法律也拿甄爽没办法。 但是,痛失爱女的江锦春,显然不会因此放弃复仇。 或许自己猜得没错,正是由于纽约凶杀案颠倒黑白,使甄爽逍遥法外。 彻底激怒了江锦春,使他不相信公权力,让他亲自策划、动手杀人。 真相大白。 袁重再次因为顶替了甄爽,险些命丧街头。 没当富二代之前,袁重一直以为他们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哪里想到竟有血光之灾! 袁重翻到吴传锋的未接电话,想把这个发现告诉他,大拇指悬停在号码上空。 良久。 手指没有落下。 他还是想和江锦春当面谈谈。 站在江的立场,袁重很能理解对方的复仇心切。 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儿女,但他作为儿子,却有一位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 袁重想查清父亲的死因,为他平冤昭雪。 而江锦春想杀死害死女儿的恶棍,为她报仇雪恨。 两人的心情是一样的。 只不过江锦春更惨。 死去的女儿才18岁,处于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如果袁重向警方揭露他的真实身份后,他还会身陷囹圄。 而罪人甄爽,依然逍遥法外,悠哉游哉! 袁重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 第二天,甄荣森来了,脸有点白。 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问: “身体怎么样?” 袁重抹抹嘴: “没大事,让爸担心了。” 相处这么久,袁重早摸清老甄的性格了。 死要面子。 他听到儿子出事,绝不会马上露面,表面上稳如泰山,其实心里慌得一匹。 袁重上次和这次住院,他都第一时间派出了大女儿入院了解情况。 通过电话得知自己没有生命危险,才能稳到第二天来。 比如今天是星期一,上午有老甄主持的集团董事会例会,雷打不动。 他今天直接推了。 足见对袁重的重视程度。 关于凶手为什么找袁重,袁重对凶手的女儿做了什么,甄荣森只字不提,只问: “陈兵呢?” 陈兵带着大批人马去找江锦春了,只留下两个老练点的保镖,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门口。 袁重心想老甄既有此问,想必陈兵没敢向他告自己的状。 于是解释说,是自己让他们散布在医院周围,提防凶手再次潜入行凶。 “把圈子拉大点也好。等凶手进了病房就晚了。” 老甄没反对。 但他整个人给袁重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怪怪的。 甄荣森前脚刚走,钟秀的电话就来了。 问袁重住哪家医院,她要来看他。 袁重怕她露面,引起甄家人的眼线注意。 连忙解释自己伤得不重,马上就可以出院。 好说歹说,才说服了钟秀。 不一会儿,钟科又打电话来关心。 接下来的几天,甄婉、甄妙几乎每天下班都过来,晚上呆到十点多才走。 甄荣森没有再来,但据古大夫透露,周一老甄来病房前,先抽了400ml血存进医院血库。 袁重是和甄荣森都是o型血,作为万能输血者血型,各大医院的血库o型血存量都是最少的。 安泰医院是贵族医院,血库容量跟公立大医院没法比。 这次袁重失血过多,小血库里的o型血差点被他输完。 甄荣森得知后,连忙抽血存起来,说是甄爽专用,以备不时之需。 便宜老爸未雨绸缪到这程度,使袁重感动。 周三管艺芳又来了一次。 没和袁重多说话,总是在他和姐妹俩聊天时,用那种复杂的眼光瞧他。 袁重发现,甄荣森眼里的神情和管艺芳一样,复杂而古怪。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袁重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却也无计可施。 甄妙带来了螺蛳粉,想和袁重一起吃。 甄妙喝止: “小爽身上有伤,吃辣的伤口会发炎!妙妙你真是……” 于是甄妙一个人吃。 “哧溜哧溜,咻咻咻……” 袁重听着三姐的嗦粉声直咽口水。 安泰医院的病号餐营养丰富,可是淡而无味,袁重的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从周一到周四,伤口的疼痛像闹钟一样,每天凌晨五点,准时叫袁重起床。 直到周五早上,终于是护士小妹叫他起床吃早餐了。 伤口只剩下痒,袁重知道这是在长肉了。 能下地走路,但身体还是虚弱,走一会儿就有些头晕。 陈兵黄鹤一去不复返,瞧不见人,也不联系袁重。 满足了袁重前面两个月的需求。 眼不见为净。 可现在,他需要陈兵做事呀。 “这老家伙不会跑到哪儿去度假了吧?!” 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让袁重度日如年。 就这么熬到周日,和陈兵约定的七日之期最后一天晚上,陈兵依然没有消息。 “陈兵啊陈兵,在令人失望这块,你真是从来不令人失望啊!” 袁重坐不住了。 不顾医护人员的劝阻,他毅然离开了医院。 两个黑西装保镖不敢阻拦,开着悍马跟在他的保时泰后面。 袁重身为冒充者,当然不可能真的向老甄告状,要他辞退陈兵。 陈兵不中用,他决定亲自下场。 …… 征荣大厦40楼,应用科技部。 这次袁重买了50人份的烧烤,一箱白酒,五箱啤酒,若干饮料,让大堂几个保安帮他扛上来。 对周末加班的技术人员,这些饮食只多不少。 在技术人员们欢呼声中,袁重提着一人份的烧烤、两瓶啤酒走进了9号实验室。 “我伤还没好,今晚就不陪你吃了,就看你吃。你最喜欢的烤鸡腿。” 钟科接过饮食,就在工作台上大快朵颐。 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假腿,袁重不再觉得恶心。 钟科三下五除二吃完,抹抹嘴,喝口啤酒,说: “你今天来不光是请我吃烧烤吧?” 袁重点点头。 甄爽间接害死江葵,江锦春为女儿报仇找上自己的事,他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钟科了。 现在,袁重说出了他的计划: “主动寻找也好,以身作饵也罢,我总得和江锦春见一面。” “这太危险了!” 钟科吓了一跳。 袁重笑了。 “所以我才来找你嘛。” “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袁重说: “我愿意和江锦春深谈,也算虚怀若谷了,但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好沟通的人。仇恨总是会使人失去点理智嘛! “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沉吟说: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材料,可以做成刀枪不入的衣服,但看起来又像是日常的衣服?” “有!” 钟科操作轮椅,走出几米,从一堆乱堆着的东西里,扯出一块灰布。 “这是科研部为当局高层研发的碳酸钙记忆布料,就是专门给那些大佬做衣服,防止他们被刺杀的。” 袁重伸手摸了摸,有些疑惑: “碳酸钙?” 钟科笑笑: “一种你从没见过的碳酸钙。 “首先从珍珠中提取高纯度的碳酸钙物质,再用特殊化学方法对它进行处理,才能获得这种材料。 “然后基于仿生学模拟穿山甲鳞片,构筑原子量级的复杂液晶弹性体,在受冲击时,可以通过变形储存来自冲击的能量。 “冲击结束后,又能将储存的能量释放出来从而使材料‘弹回’到原来形态。所以叫它记忆布料。 “这种记忆布料的抗冲击强度是凯夫拉的 15 倍,重量仅有凯夫拉的1\/8……来,咱们试试!” 钟科拎起布料一抖,手中的布料发出武侠片里常听到的那种振衣声。 颂。 布料似乎变成了一块硬板,并不像普通布料一样垂下去。 钟科拿过一把美工刀,递给袁重,后者用力在上面划了几下。 唰。 唰。 布料上一点划痕都没有。 “霍!”袁重眼睛一亮: “有枪吗?” “我哪有那玩意儿!再说了,就算有,你敢在这开枪吗?”钟科说: “根据实验报告,一般的枪械子弹破坏不了这材料。” 袁重大手一挥: “好!用这种布帮我做件衬衫,一条长裤。” 钟科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秀秀,快到我单位来……重哥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他当然在,就在我旁边……带上你缝衣服的工具。” “好嘞,马上来!” 钟秀欢快的声音,没开免提都听到了。 “哎哎……” 袁重出言阻止,钟科已经挂了电话,冲他笑笑。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你妹要看店呢,多麻烦人家!” “你会制衣服吗?” 袁重摇头。 “那不就得了,我也不会。” “随便缝一身儿,不露肉就行了。” “那可不行!”钟科说: “秀秀说了,她两个哥都必须穿得整整齐齐,不能丢了下河街男孩的脸面!” 袁重苦笑。 半小时后,钟秀提着针线包,跑进9号实验室。 “重哥!” 她叫了一声。 声音刚落地,人就像一阵旋风刮到袁重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 女孩手叉细腰,呼呼喘气,胸脯上下起伏。 一滴晶莹汗珠,顺着她弧度优美的腮边滑下,垂在尖尖的下巴上,将落未落,让人好想去帮她抹掉。 袁重克制住冲动,转身接了杯开水递给她。 “傻丫头,跑这么急干嘛,又不是见我最后一面。” 钟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水一口不喝,把杯子放在桌上。 当。 女孩黑着脸瞪着他,一语不发。 袁重连忙赔笑: “我说错了,我认错,认错……” 钟秀命令: “衣服解了,我看看你肚子。” 袁重没动。 “都好了。” “快点。” 袁重只好解开衬衫下面几粒纽扣,略微掀开衣襟。 见那两条长长伤疤,纵使耍人腿如玩具的钟科都倒吸了口凉气。 “嘶——” 钟秀捂着小嘴,眼圈儿立时红了,咬紧银牙,恨声骂道: “该死的歹徒!” “哎你别哭呀,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钟秀轻抚袁重伤口: “疼吗?” “一点不疼,好都好了。” “骗人。” 钟秀小嘴一扁,泪珠扑簌簌落下。 两个做哥哥的左劝右劝,好不容易劝止了女孩哭泣。 钟科拿出几匹记忆布料,交给钟秀,带她来到一台特殊的缝纫机前。 “记忆布料微观结构十分致密,普通针线穿不透它,”钟科向两人介绍: “这台机器里的针,采用高强度合金钢s960锻造,针尖由天然钻石打造。 “线,则是由19根高强度纳米丝按半平行方式扭绞而成,就像编麻花辫一样,非常坚韧!” 钟秀带来的针线包里,只用上了皮尺和画粉。 女孩用皮尺量了袁重身体各处尺寸,然后用画粉在布料上画出剪裁线。 钟科操作一台激光切割机,将布料剪裁成妹妹想要的样子,再交给她缝合。 兄妹俩都是心灵手巧的人,行动利落,配合默契。 袁重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干看着,陪他们说说话。 一个小时后,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西裤就做好了。 钟秀说: “试试。” 袁重去旁边小储藏室,换了衣服出来。 钟家兄妹齐声叫“帅”。 实验室里没有穿衣镜,钟秀给袁重拍了张照片,让他看。 无论是观感效果,还是上身感受,都和普通衣服没分别。 钟秀不愧是家传的裁缝手艺,又是立志要做时装品牌的人,设计感上佳,绝不比阿尼玛差。 第85章 曹旺玻璃厂 袁重笑着说: “早知道秀秀做的衣服这么好,不如找你订做。” 钟秀眉花眼笑: “好啊,欢迎……啊呀!” 两个男人忙问怎么了。 女孩说: “衬衫我做成短袖的了,万一歹徒伤着重哥的手怎么办?” 袁重笑了。 “我练武的,手那么容易被人伤?你这丫头也太瞧不起人。” 钟科正色说: “秀秀说得有道理。对方有刀有枪,你防得住他手,还防得住刀枪?” 钟秀应和: “防得住也不会住院了。” 袁重颇不服气: “要不是江锦春偷袭,他能伤得了我?” 见兄妹俩坚持,便问: “那你俩的意思是?” 钟秀说: “再给你做套西装。” 钟科点头。 袁重说: “热啊。” 钟秀说: “那有什么。内衬一层空调布就是了。” 空调布不算什么黑科技,现在早普及了。 布料利用空调的原理,内置微型压缩机制冷,将人体表面热量通过蒸发器向外界散热。 搭载高压缩电池,充电半小时,凉快十小时! 袁重拗不过兄妹俩,只好等他们再做。 又过了一个小时,袁重刚穿上做好的西装,手机响了。 陈兵在电话那头说: “喂,少爷,我们找到凶手的藏身地了。 “双喜城北郊,和平村,有个废弃很多年的厂子,以前叫曹旺玻璃厂 。凶手现在就藏在制镜厂房里面。” 袁重心说老家伙,真逼急了还是能干点儿事的嘛。 “你们别冒头,小心打草惊蛇。凶手跑了我拿你是问。” “少爷放心,我们离得远远的。” “位置发我。” “……发了。少爷,那什么,我先挂了。” “等等,侦察员知道这地方吗?” 电话那边沉默着。 “说话!” “知道。” 陈兵弱弱地回答。 “他们现在在哪里?” “就在制镜车间里。” 袁重立刻明白陈兵是怎么找到江锦春的了。 自己入院当晚,吴传锋来过。 陈兵知道警方要去追查凶手。 他被我逼着去查凶手,无从下手,干脆就跟在吴传锋们的屁股后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只给他限定了七天时间,没规定他要在侦察员之前找到江锦春。 让这老狗钻了空子! 袁重正想阴阳他两句,就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砰”的一声。 “怎么有枪声?侦察员和凶手打起来了?” “是……是的。” 说话间,枪声爆豆似的响成一片。 袁重垂下拿电话的手。 “科科,秀秀,辛苦你俩了,我先过去了。” 钟秀上前,一把抱住袁重胳膊。 “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许去!” 她听到了“枪声”二字。 袁重微笑着,温柔、但坚决地掰开了女孩的小手。 “傻丫头,我又不是去拼命,我是去跟那人沟通交流的。” 钟秀一脸担忧。 “子弹又没长眼睛。” “我有眼睛啊。等我过去他们早打完了。” 钟科沉吟: “要不,我们给你做个头套吧,用记忆材料把你整个脑袋包起来,这下就万无一失了。” 钟秀拍掌道: “好办法!我马上设计!” 袁重一把抓住女孩小手,说: “我让科科帮我做一件看上去像日常服装的防护衣,就是为了给江锦春一种我不防范他的感觉。 “要是对方看到我裹得太严实,会觉得我没有诚意,会起逆反心理,不愿跟我深谈。” 钟科皱眉说: “那……要不你也去找把枪?带着防身。” “不用,”袁重说: “江锦春是为了女儿复仇,不是滥杀无辜的歹徒,不用带武器。” 钟秀第一次被心爱男人的大手牵小手,全身都酥了,哪还说得出话? 袁重在她手腕上一摸,埋下头,低声问: “没戴那只玉镯子吗?” 钟秀抿着嘴,摇着头,别过脸去,眼角唇边微透笑影。 “不喜欢?” “喜欢。”钟秀忙说: “那镯子一看就是贵重东西,平时干活不好戴的,怕摔碎了。放心吧,我藏在家里保险的地方呢。” 袁重一阵心疼,压抑住想拥抱她的冲动,说: “戴上,随便戴,摔碎了哥再给你买。” “瞧把你能的,”钟秀抢白了他一句,又低声说: “谢谢重哥。” “谢什么,又不是送你的,”袁重抬起左腕,给女孩看上面的皮筋儿: “我跟你换的。” 钟秀眼中秋波流转,甜蜜地笑了,好像在做梦。 两人说话时,钟科识趣地转过轮椅,假装玩手机。 袁重说: “你俩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我家还有奶奶要养,为了奶奶,为你们俩,我都会把这条命看得好好的。” …… 空中航道上,袁重驾驶的保时泰如脱缰的野马。 黑西装的旱马,一上航道就看到车子的尾灯掠过圆月,消失无踪。 二十分钟后,保时泰在双喜市北郊,和平村一处荒草地降落。 四外没有人家,最近的灯火都在两三公里外,这里的确是罪犯绝佳的藏身之所。 铁门锈蚀严重,感觉随时都可能坍塌,门顶依稀可见五个红字: 【曹旺玻璃厂 】 袁重身边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掩映着七八辆黑色轿车。 车上没有警灯,但都是一水儿的速疼,一看就是重案组的车。 “侦察员没走?” 袁重嘀咕着,侧耳细听。 听不到厂房里面有任何声音。 意料中事。 从陈兵来电到现在已过去半个小时,战斗早就结束了。 江锦春很可能已经束手就擒,或者死在乱枪之下。 这两种结果,对于袁重来说都不坏。 怕就怕,江锦春逃脱了围捕。 仍在暗处窥伺着自己。 不怕贼偷,怕贼惦记。 袁重也是怀着侥幸心理,才拖着伤躯来看一看。 没抱太大希望。 “来都来了。” 袁重小心走进制镜厂房。 厂子里没有开灯。 月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照入,勉强能看清厂房全景。 一层看不见人影,看不到任何活物。 沿着钢梯上行,听到男人“唉哟唉哟”的呻吟。 袁重心中一惊。 里面还有人! 继而一喜: 江锦春还在里面? 紧接着,更多的呼痛声、怒骂声、埋怨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袁重迷了: 江锦春有这么多同伙? 那他为什么一个人来刺杀我呢? 踏上二层楼面,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人,远远近近,影影绰绰。 袁重一激灵,摆出了八极拳的格斗式。 四围的人也摆出同样的格斗式,动作一点不比他慢。 袁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四周摆满了齐人高的穿衣镜。 里面映出的人,都是自己。 地上全是碎玻璃,镜面向上的映出袁重惊愕的脸,和房梁上纵横交错的绳索。 “你是谁?” 一个警惕但虚弱的声音,从地上响起。 袁重循声看去,就见一个西装男匍匐在地。 双手在背后绑在一起,左上右下,是个苏秦背剑的姿势。 仔细看,这人手腕上并没有捆绑的绳索。 只是肩关节变形,是被暴力反拧,脱臼了,没法动。 西装男的脸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绞缠,活像一碗坨了的面条。 “有人来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声音。 袁重回头,就看到另外几个西装男躺在地上。 他噼噼啪啪踩着地上的碎玻璃,绕过一面面镜子或镜框,发现了更多的西装男。 他们有的被反关节技折了肢,自捆在一起。 有的双手被绳子反绑,金鸡独立地吊在窗户铁棂上。 有的双脚被绑,倒吊在房梁,成了个最狼狈的栽倒葱。 还有几人中了枪,委顿在地,鲜血长流。 约略一算,共有三十多人。 他们被制服的方式五花八门,但结果都一样: 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唉哟……唉哟……” 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你是江锦春的同党?” 近处一个被倒吊的西装男问道,偷偷伸手去够地上的一把手枪,指尖离枪还有一段距离。 袁重弯腰,拾枪在手。 “我不是。你们不会是吴传锋的人吧?” 倒吊男惭愧地歪过头去不语,算是默认了。 袁重倒吸一口凉气。 脑补起警匪交战的画面。 江锦春孤身一人对抗三十多名持枪刑侦。 布下镜子阵,混淆警方判断。 自己利用高空索网灵活移动,神出鬼没,把想抓他的人一个个制服。 袁重在电影里看过,特种兵丛林作战时就是这么玩的。 江锦春一人干倒了这么多持枪侦察员,简直难以相信。 第86章 武德 有人看清了袁重的脸。 “甄爽!他是甄爽!” “这富二代跑到这里来找死吗?” “甄爽,快报警!” 袁重淡淡地说: “你们不就是侦察员吗?” 那人咆哮: “废什么话,我们需要增援!”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快打120,我他妈快死了!” 袁重望了他一眼,这人双手被高高悬吊在房梁上。 身上并没有枪伤。 “吊到明天你也不会死,你们干嘛不自己报警?” 侦察员们大叫: “我们手被绑了,够不着手机!” “快点,报警!” 袁重见地上有个手机,一脚踢向被反绑的西装男,问: “江锦春在哪?” 这三十多张脸他一一看了。 没有江锦春,也没有吴传锋。 房梁上那人怒吼: “我特么要救护车!” 一个中年刑侦说: “甄公子,你别管江锦春了。抓他是我们警方的事。” 另一人附和: “是啊,你不是他的对手!” 袁重说: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当面告诉江锦春,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是甄爽。 我不是甄爽。 袁重相信,吴传锋一定在现场。 不见江。 不见吴。 两人很可能在一起!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吴传锋的电话。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电话铃声响起,隐隐约约,似从楼顶天台传来。 袁重窜向钢梯。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袁重从天台楼梯口冒头,就看到十几米开外,女儿墙边赫然有两道人影。 江锦春右手持枪,左手将吴传锋双手反剪在后。 吴传锋挣扎,却无法脱困。 江锦春牢牢地控制着他,像控制着一个调皮的孩子。 江锦春看清袁重面目,咬牙发笑: “好个畜生,主动送上门来!” 手枪骤然开火。 砰! 子弹像恶鸟从袁重耳边尖啸而过。 他就地翻滚,藏身于大铁皮水箱后面。 砰砰! 又是两枪袭来,子弹都打在水箱上,发出金属铿鸣。 一枪打破水箱,里面的水滋滋激射而出。 另一枪打在水箱侧面盖子边,钢盖崩开一半,水哗啦啦奔涌而出。 袁重背靠水箱,喊道: “江锦春,你女儿不是我杀的,我根本不认识她!” 江锦春的浓眉皱紧了。 躲藏这一周,他一遍遍回忆下河街刺杀的经过。 他和“甄爽”交手时,对方便否认自己认识江葵。 那个保洁老太婆说他叫“重儿”,是自己的孙儿…… 对方身负重伤,还能空手打掉自己习练多年的八斩刀,不是泛泛之辈。 即使他天纵英才,也至少在八极拳上,下过十年的苦功。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来说,这怎么可能?! 难道,汹涌新闻那篇文章所说竟是实情? 世界上有两个甄爽,纽约机场视频中那个瘦不拉叽的白斩鸡,才是害死小葵的真凶? 这个武艺卓绝的青年,仅仅是和甄爽长得很像而已? 如果他不是甄爽,自己冲他开枪,岂不是错杀了好人,还报错了仇? 就在江锦春踌躇之际,袁重开枪了。 砰! 他一枪打断水箱侧盖板与箱身连接的那根钢筋。 钢盖板脱落。 袁重没让它落地,飞身一把抄在手中,用它挡住头脸,冲向江锦春。 防弹西装保护了自己全身,头脸是唯一的要害。 只要护住头脸,就能靠近江锦春,解救吴传锋。 袁重从没开过枪。 没把握隔着十几米击中江锦春,而不是吴传锋。 他必须缩短距离。 月光下,水幕中,只见一道身影狂飙突进,迅速袭来。 江锦春怒骂: “找死!” 他打死也不相信,世界上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枪口对着袁重连续开火。 砰砰砰砰砰…… 袁重不敢托大,横向翻滚躲避子弹。 被反剪双手的吴传锋大喊: “快走!” 两颗子弹,先后击中袁重的腰侧和大腿。 很像是一个调皮的朋友,偷偷用手指戳了他两下。 子弹没伤到袁重,他的腹部却传来一阵阵痛楚,伤口因为运动幅度过大而裂开。 心脏剧烈跳动,脑袋阵阵发晕,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毕竟一个星期前他才大量失血。 好在这时袁重已离江、吴两人不到五米之距,他有信心击中江锦春! 像对方这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顽固中年,或许需要一两颗子弹让他开开窍! 击伤江锦春,大家都躺下,才有平等对话的机会! 袁重朝江锦春连连开枪。 砰砰砰砰…… 江锦春毫不躲闪,直接拉过吴传锋当肉盾。 吴尖叫: “住手!住手!你老妹!” 嘎吱嘎吱。 袁重手枪扳机传来空响,他打光了子弹。 将手枪扔在一旁,隔着盖板,袁重问道: “吴队长,你有没有受伤?” “差一点啦!” 但袁重却闻到了血腥味,难道打中了吴传锋后面的江锦春? “江师傅呢?” 袁重又问。 在武行,练家子们彼此称呼“师傅”。 江锦春一愣,冷冷说: “就你这人体描边技术,还想打到我?” “江师傅,我过来找你,不光是为了撇清我和江葵之死的关系,”袁重说: “而是想要告诉你,你真正的仇人在哪里。” 江锦春脸色剧变。 这人果然不是甄爽! 对方没理由骗自己。 如果他是甄爽,躲自己都来不及。 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冒着生命危险跟自己解释? 哐当! 袁重硬着头皮,把钢盖板扔在地上,平摊双手,以示没有敌意。 江锦春微微垂下枪口,紧紧盯着袁重双眼。 “你说!” 袁重看了一眼吴传锋。 “你先放了吴队长,我们的对话不能让第三人听到。”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以甄爽的身份,留在甄家。 袁重只说: “我有我的理由。” 江锦春犹豫半晌,松开了反剪吴传锋的手,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 “滴~呜~~滴~呜~~……” “王八蛋!” 江锦春大怒,一掌拍在吴传锋背上,将他推出天台! 袁重鱼跃而出,双手极限前伸。 堪堪抓住了吴传锋一只手。 “拖延时间,想害我是吧?” 江锦春恨声说。 “不是我报的警,”袁重说: “应该是楼下的刑侦们叫的增援!” 他趴在天台边缘,左手抓着女儿墙顶的避雷针,右手拉着吴传锋,将他一寸一寸往上拉。 吴传锋体重不轻,袁重腹部的剧痛使他无法调动核心力量,拉得十分费力。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砸在下方吴传锋脸上。 再下方是一排铁围栏,一根根尖刺戟指向天。 吴传锋只要掉下去,立刻被穿成芭比q,绝无活理。 他往下看了一眼,吓尿了,大叫: “快拉我上去!快点!丢!要死了要死了!……” 袁重咬着牙说: “闭嘴!” 江锦春将枪口抵在袁重后脑上。 “受死吧!” 袁重冷笑: “使刀,就抽冷子偷袭。使枪,就从人身后开枪。练咏春的,是不是都像你一样偷偷摸摸?” 江锦春的脸,瞬间烧红了。 他知道对方在讲什么。 武德。 习武之人的底线。 他在下河街实施刺杀,不耻偷袭,是认为武德这东西,本就是跟习武之人讲的。 对于甄爽这魔头,他所做的是制裁,不需要讲武德。 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刺杀对象也是习武之人,武艺修为甚至比自己高出一筹。 更关键的是,对方很可能压根不是甄爽。 不是魔头。 自己一生钻研、并赖以维生的咏春拳,怎么能因自己的行为而遭到玷污? 自己对一个无辜的武行中人脑后开枪,是要向祖师爷谢罪的! “哼!” 江锦春收了枪,朝天台另一端跑去。 咚咚咚咚…… 钢梯上已经传来大量人员攀爬的脚步声。 “呃!” 袁重咬紧牙关,将吴传锋一把拉了上来。 喘息着,回头看去,江锦春已不知所踪。 眼前只有一群身着防弹背心、怀端轻机枪、手持防弹盾牌的飞虎队员。 袁重快步走向江锦春跑去的方向,来到女儿墙边,就看到墙上打了个孔。 孔里面拴着一条麻绳,绳子绷得笔直,斜向下一直探入厂子外面的小树林里。 轰轰…… 林子里响起摩托车引擎声。 袁重身后,吴传锋指着飞速远离的摩托车大叫: “追!疑犯跑了!追,快追呀……” 袁重这才发现,对方右边大腿中了一枪,鲜血长流。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飞虎队小队长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楼梯间跑。 吴传锋一把拉住他胳膊,自己被拽得差点跌倒。 “走楼楼追不上的大哥,你们也滑绳子下去啊!” 小队长眼珠转了转,皱眉吩咐队员: “你、你,滑绳下去。” “是。” 被叫到的两个队员,一先一后攀住绳子,嗖嗖滑下去。 大家趴在女儿墙上,往外看去。 两个队员间隔约十米,在笔直的绳子上快速滑行。 突然,绳子的彼端松了! 一个队员从约六米高度掉落在地,捂着脚踝,在地上打滚,嘴里“唉哟唉哟”直叫唤。 另一个没受伤,掉在了树上,正手忙脚乱想办法下去。 “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小队长剜了吴传锋一眼,带人冲进了楼梯间。 “我不是故意的……” 吴传锋向后跌坐在地,面白如纸。 袁重蹲下扶住他。 “这一枪是江锦春打的?” 吴传锋惨笑: “是我同事。一个个神经过敏,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拿着枪,傻乎乎也不想想,马上开枪。 “妈的镜子是不防弹的啊。一枪打穿,就打到对面的同事了。”吴传锋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低: “江锦春在二楼一枪未放……中枪的都是我们自相残杀……丢…… “总之更天谢谢你,云重……” 吴传锋说完就昏迷了。 袁重心头剧震。 “云重”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云重”不是别人,正是吴传锋的港普对“袁重”二字的发音! 他是怎么知道的? 袁重麻了。 他可以向江锦春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为江是见不得光的。 但吴传锋不行。 他是侦察员啊! 袁重举目四顾。 天台上没有第三双眼睛。 头顶乌云遮蔽了月亮。 四下里一片黑。 袁重望着吴传锋的脸,问自己: 现在把这家伙推下去摔死,行不行? 反正刚才他就该摔死的嘛。 是我拉他上来的。 现在我后悔了。 就当我没拉他? 第87章 正义的光 安泰医院。 504病房。 “公子,吃早餐啦。” 甜甜的声音钻进耳朵,一双小手将他轻轻推醒。 袁重撑开眼皮,早餐已摆在面前的小桌板上。 甜牛奶、荷包蛋、煮玉米、馒头。 一如既往的营养丰富。 一如既往的口味寡淡。 昨晚,袁重腹部伤口开线。 值班医生古大夫紧急组织手术,又补缝了十几针。 全身麻醉前,袁重以甄爽身份警告了在场全部医护人员,不许把自己外出受伤的事告诉甄家人。 古大夫很上道,拍着胸脯保证,这事传出去了,唯他是问。 还有吴传锋,既然是甄公子的朋友,他会亲自关照,并严守秘密。 袁重很满意。 他问过,恰好昨晚没有甄家人来探望他。 至于陈兵手下两个保镖,袁重不担心。 他们敢多嘴,他们老大的肿脸就是榜样。 吃完早餐,袁重穿过走廊上的陈兵和黑西装,下楼来到315病房门口。 这座高级住院部,四、五层是专为甄家人、征荣集团高管服务的。 一至三层对外开放,同样都是高级病房。 通过不菲的住院费,筛选掉不够档次的病人。 病房门虚掩着,从门缝可以看到,一个年约三十的少妇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对病床上的人说: “老公,这次你们分局还挺大方的,给你安排了单人的病房,条件这么好。哪像以前,几个人挤一间病房……” 靠床背坐着的吴传锋,瞥到门口的袁重,冲他点点头。 少妇也随着他目光回过头来。 脸小嘴小,眼大胸大,是又会撒娇、又会撒泼的类型。 典型的双喜美人。 袁重心说,难怪吴传锋千里追妻,情愿从港九“嫁”过来当男媳妇。 这波不亏。 “嫂子,早!” 袁重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 “早。” 吴妻矜持地微笑,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另一只削好的旁边。 “锋哥,你们聊,我先去上班了。” 吴妻背着小包往外走,多看了袁重一眼,突然俏脸发白,瞳孔收缩。 “你……你是甄爽?” 袁重心说嫂子,你后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甄爽有这么吓人? “幸会。” 吴妻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脸上忽的一红,绕过他,快步走出病房,扶着房门回望。 “他不是甄爽,关门呐,你这女人……” 吴传锋叹了口气。 砰! 一声巨响,房门关上。 高跟鞋得得得得远去。 袁重在椅子上坐下,拿过一只苹果,咬了一口。 吴传锋板着脸问: “你怎么鸡道凶手叫江锦春?” 袁重说: “吴队长,我救了你一命,还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生手术,不用排队。你不是一大早就审我吧?” 吴传锋嘴硬说: “那厂房几有两层,我落地未必摔死。” “是吗?那要不要我学一下,你当时是怎么叫的?” 吴传锋脸红了,不作声。 袁重冲着门口,扯着嗓子喊: “快拉我上去!快点!丢!要死了要死了!……” “喂!” 吴传锋大窘: “你想怎么样?” 袁重说: “你先告诉我,你们查到多少江锦春的事。我是受害者,有权利知道吧?” 吴传锋说: “前段时间,oasis夜店群殴事件,强龙集团总经理高龙的鹅子高小龙,被砂石大王李昌贵的鹅子李饿斗打死了,这事你有听过吧?” 袁重愣了一下,心说江锦春跟这破事还有关系? 咬了一口苹果,大摇其头。 “没听过,你说重点。” “这么轰动的新闻你没听过?”吴传锋狐疑地望着他: “李饿斗至今在逃,高龙天天派人扫荡李昌贵的砂石场,打人、砸设备、砸卡车,搞得李昌贵挖不了砂,生意没法做。 “上周三,边疆侦察员追查一批从缅北入境的黑枪。我市喜中区重案组配合调查,抓了一个大买主,就是李昌贵。 “据线报,他买枪是为了干掉高龙,免得生意再受影响。当然喽,他寄己不会承认的。 “我们警方从李家搜出五把枪。但是,据边警抓捕的缅北卖家供述,他一共卖了六把枪给李昌贵。” 袁重说: “第六把枪,李昌贵卖给江锦春了?” “是的。”吴传锋说: “下河街刺杀案中,江锦春一共开了四枪,我们找回了三颗子弹,包括嵌在你怀表里的那一颗。 “型号都是.44amp,一种很冷门的手枪弹,是专为一种很冷门的手枪auto mag研发的。 “这种手枪在我国十分罕见。而李昌贵买的黑枪,正是am。 “呵呵,估计缅北人也知道这土包子不会玩枪,拿卖不掉的存货来宰猪吧! “李昌贵一开始嘴硬,后来见到子弹分析报告,就坦白承认,他用12万一把的价格卖给了江锦春。 “江锦春,双喜市人,生于1983年,曾祖父是粤州人氏,祖传咏春拳的一支。 “百年前,江的曾祖父作为程姓军阀麾下小兵,来双喜为独夫驻守辅都。独夫兵败时,程姓军阀向正义王师投降。 “江氏退伍后定居双喜,将咏春拳一代代传下来。 “江锦春从小习武,18岁入伍王师,服役于‘东方神鹰’特种部队,22岁与双喜本地女青年何莉萍结婚,23岁时两人有了女儿江葵。 “江锦春35岁退役,在喜中区开设锦春武术馆,至今六年。 “两个月前,留学米国的江葵割腕自杀。 “我们向何莉萍了解过,江葵是被甄爽夺走贞操后抛弃,又染上了性病,愤而自杀的。 “因为女儿的喜,江锦春和何莉萍吵了架,最近都住在武馆。何莉萍回了大梁县娘家。 “她本来在菜六路经营着一家网吧,现在也歇业了。近期,夫妻俩很少联系。一星期前,江锦春失踪。 “我们从居民户籍档案中调取了江锦春的证件照,比对全市交通监控录相。 “又出动大量警力摸排走访,这才锁定他的藏身处——曹旺玻璃厂 。”吴传锋看了袁重一眼: “怎么样,受害者?我们警方的工作,你可满意?” “厉害。” 袁重把果核扔进垃圾桶。 吴传锋问: “现在我可以向你提问了吗,云重?” “袁。袁重。” 袁重纠正。 “我说的就是云啊,”吴传锋理直气壮地说: “云绍的云,云大头的云嘛,云重。” 对方的港普无可救药,袁重放弃了拯救的打算。 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的吴群锋,还能指望他念准别人的名字? 袁重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吴传锋得意地说: “我查了白晶晶从双喜到五龙屿,往返的航班记录。 “两次航班,她旁边座位的人,都是‘云重’。 “调取机场监控,两个‘云重’竟然是同一个人,而且长得都和你一样,你说巧不巧?” 袁重说: “你哪天查的?” “当局官宣你无罪的第二天。”吴传锋自嘲地说: “妈的,要怪就怪我们寄己蠢,有力证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居然没一个人发现。” 袁重说: “都官宣了你还查?图什么?” 吴传锋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说: “我要的是一个真相。我是执法者,寻求真相是我的天职。” 袁重白了他一眼: “追求正义才是执法者的天职。” “没有真相就没有正义。”吴传锋说: “哪怕已经终审的案子,只要我觉得还没接近真相,我都会尽力去查。” “让你知道真相,你又能怎么样?” “几有知道真相,才能确保我们抓的人确实是坏人,我们保护的确实是好人。”吴传锋正色说: “不能错怪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袁重心中一动。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沉思着对方的话,久久无言。 吴传锋说: “现在可以讲讲你跟甄爽的故事了吗?” 袁重将他冒名顶替甄爽的经过,有选择性地讲了。 从五龙屿跟白晶晶的约会讲起。 目睹马鞍石大桥车祸,营救张志。 醒来后人在楼上病房,被甄家人认成甄爽。 当晚张志乔装成护士刺杀自己的事,他有意省略了。 毕竟张志确实是自己推下楼摔死的,虽说是正当防卫,他担心吴传锋揪住不放。 袁重说,自己开始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上班,身上没钱,渴求工作,这才选择留在甄家。 后来则想是利用甄荣森在警界的影响力,查清父亲袁国良的冤案。 “车祸当晚,我就在甄爽的手机上,看到了江葵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她姓江,更不知道她是江锦春的女儿。 “吴队长,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阻止江葵自杀?” 这个问题,袁重已经自我开导过了,却没真正放下,一直在心头盘旋不去。 吴传锋说: “阻止不了。女人都是这样的嘛,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种话,我老婆和我吵架,她都说过八百次了,谁会当真? “何况,你不是甄爽,你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回她信息是对的。 “我关心的是,你刚才说你老豆有冤案,我想听听这个。” 袁重深深地看了吴传锋一眼。 比起他和甄爽的事,他更想讲的是父亲袁国良的案子。 十二年前的一个夏季午夜,江北区,打铁街。 袁国良在一条黑巷持刀抢劫一个名叫马初六的人,捅了对方六刀,还要再捅。 这时侦察员王伟路过,为制止犯罪,开枪击毙了袁国良。 “这是警方卷宗上的说法。” 袁重说。 吴传锋问: “你为什么说这件案几是冤案?” “人品。我爸不会抢劫伤人的,他为人一向正派。” “人品这种东西,很难说的。”吴传锋说: “亲情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就说甄爽吧,他明明是个习恶不赦的扑街。 “甄荣森够聪明吧,偏偏看不出鹅子是扑街,还亲自下场搞舆论战,为他洗白。” 袁重说: “我爸不一样,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为人正派、仗义、善良。 “当然,这是在他出事前。 “我爸被侦察员击毙后,大家对我们家的看法也改变了。 “我奶奶马上七十岁了,现在还在下河街扫大街,街上的老人们还把她看成罪犯的母亲,总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趁奶奶健在,为我爸澄清名声,让老人家可以抬起头来做人。” 吴传锋说: “如果袁国良是当街抢劫、持刀伤人的罪犯,培养不出你这样见义勇为的鹅子。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当然信你。但是要想推翻旧案,需要提出明确的疑点,你有吗?” “当然有。”袁重说: “当年,我亲眼看过我爸的遗体。他身上有两个弹孔。一个在太阳穴,一个在颈部左侧,都是致命部位。 “如果侦察员王伟开枪,是为了阻止我爸行凶杀人,他只需要开一枪,就足以使我爸丧失攻击性,为什么要开两枪?” 吴传锋试探着问: “会不会是,天太黑,没看清?” 袁重摇摇头: “我查过资料,也请教过双喜大学法医学专业的教授。 “我爸身上两个弹孔都很小,创口平整,系近距离开枪所为。 “如果我爸用匕首捅受害者,他和受害者离得较近,王伟只能近距离开枪,不看清再开枪,容易误伤受害者,对不对?” “没错。” 袁重说: “既然王伟看清了,那么第二枪是什么意思?” 吴传锋想了想,说: “照你这么说,这案几确实有疑点。” “还有,”袁重说: “你们的案件卷宗上说,王伟击毙我爸后,马初六趁机逃脱,不知所踪。 “我只想问,马初六身中六刀,遇到侦察员之后不是第一时间求救,而是拔腿就‘逃’。这合理吗? “他是被抢劫、被伤害的一方,他在害怕什么? “一个身中六刀的人,还能在持枪侦察员手下逃脱,那个马初六是超人吗?” 吴传锋眉头紧皱。 “疑点重重啊。” 袁重说: “这些年,我利用同学、朋友的关系,查出了四个叫‘王伟’的侦察员。 “没一个王伟曾经在江北治安局打铁街警务科工作过。 “作为普通市民,我没有权限查阅你们警方内部花名册。何况,我还是罪犯的直系亲属,本来就要避嫌。” 袁重说到这里有些气沮。 “云重,你放心,你老豆的案几交给我,我来查。”吴传锋拍拍胸脯说: “奇拿王国的刑事追诉期是25年,现在才过去12年,一半都不到。 “如果这件案几真的有疑点,我一定为你老豆翻案。” 袁重的眼里有了光。 吴传锋说: “你是罪犯家属,给你看的卷宗是缩略版,经过处理的。侦办此案的侦察员隐去姓名,是为了防止报复。 “但我们警方内部,是可以调取原始卷宗的。击毙你老豆的侦察员叫‘王伟’是吧? “我们重案组,有权查阅双喜市四万五千名侦察员的个人资料。 “等我出院,马上就查这个王伟出来。 “还有那个马初六,虽然不是侦察员,但名字不常见,重名的应该不多,不难查。” 袁重说: “吴队长,多谢你。” “谢毛啊,我是奇拿皇家侦察员,澄清冤假错案,是我的份内事。” 吴传锋拿过盘子里的苹果,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个鹰鼻鹞眼,凶神恶煞的人,浑身上下闪耀着正义的光。 咔哧咔哧…… 病房里,除了吴传锋咀嚼苹果的声音,便只剩下沉默。 意味深长的沉默。 终于,吴传锋扔掉苹果核,打破了沉默。 “你有没有想过,你和甄爽为什么这么像?” 袁重说: “想过,没想出原因来,只能归结为巧合了。” “巧合你个头,”吴传锋说: “你说你们长得像也就算了,你们不光脸一模一样,指纹一模一样,你们的dna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哥,d、n、a呀!” 袁重耸耸肩。 吴传锋说: “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 “你和甄爽中有一个是克隆人。” 袁重哈哈大笑。 第88章 火星垦荒计划 吴传锋问: “你有没有听过,2001火星垦荒计划?” 袁重捧腹大笑。 “你……哈哈……你不会相信这个吧?” 吴传锋正色说: “这是真的。” 航天界两大阴谋论: 第一个,20世纪的阿波罗登月计划,据传是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拍摄的。 第二个,便是21世纪的2001火星垦荒计划。 火星自然环境恶劣,未经垦荒,人类无法定居。 世界13个航天大国组成火星殖民联盟,将大量氟基气体泵入火星大气,使其环境升温,同时向火星运送机器人。 它们将在人类未来家园平整地形、建造温室、栽种植物,形成小型农业生态圈,同时抵御火星土着生物的进攻。 这是官方的说法。 私下里还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袁重上高中时很感兴趣,专门找资料了解过。 阴谋论称,人类当前的机器人技术水平并不成熟,无法承担上述繁重工作。 他们往火星派遣的,其实是克隆人。 比起呆板愚蠢的机器人,跟人类自己长得一样的克隆人忠诚可靠,聪明机敏,灵活有力,更能肩负起为人类开垦新家园的任务。 火星殖民联盟招募身体健康的志愿者,提取他们的体细胞,通过代孕方式制造克隆人。 联盟以军人志愿者为模板,克隆出忠诚者。 以科研人员为模板,克隆出高智商者。 以运动员为模板,克隆出强体力者。 无论是军人、科研人员,还是运动员,都是富有拼劲的人群。 他们到了艰难困苦的火星环境,为了自保,都会积极主动地进行垦荒。 不过,奇拿王国虽然是火星殖民联盟的重要成员国,却奉行“仁者爱人”的儒家思想。 国内严禁生殖性克隆,也并未参与和克隆人有关的项目。 联盟以重金加契约的方式,封住了所有志愿者的口,所以一直无人公开揭露此事。 据传,这项工作早在1985年就开始了。 第一批克隆人于2001年满16周岁,踏上了去往火星的不归旅程。 2004年2月18日,第59届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克隆禁令,禁止有违人类尊严的任何形式的人类克隆。 但据阴谋论者称,火星殖民联盟至今从未间断制造克隆人。 在每年1月、7月向火星,输送年满16岁的克隆人殖民者。 一次输送量高达上千人。 有个米国网友,昵称“米塔利波夫”,在网上自称是火星殖民联盟的技术人员,曾亲自参与过克隆人项目。 米塔利波夫他对克隆人垦荒是支持的。 之所以说“2001火星垦荒计划”是阴谋论,而不是谣言,是因为它和阿波罗登月计划一样,既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 袁重发笑,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个计划,而是因为一个科学界公认的事实—— “克隆人都是短命鬼,你不知道吗?” 上世纪第一例成功克隆哺乳动物,是英国的绵羊多莉。 它只活了7岁就死了,而绵羊的平均自然寿命为12岁。 从那以后,无论什么克隆动物,都是英年早逝。 科学方面的主流解释是,克隆体在x染色体上存在着基因表达错误,而无论雌雄,所有动物都含有x染色体。 非科学方面的说法则是,上帝在人体dna中早就安插了自毁程序,但凡人类胆敢对祂的工作越俎代庖,自毁程序就会随之启动。 这是对渎神者的惩罚。 米塔利波夫也承认,火星上的殖民者,平均年龄只有23岁。 袁重今年已经满25岁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一年到头连感冒都不怎么得。 我怎么可能是克隆人? 所以,他两个多月前第一次看到甄爽照片,就压根没往克隆人上面想。 太荒谬! 吴传锋淡淡地问: “你觉得甄爽看起来不像短命鬼?” 袁重愣住了。 对方的话,如同闪电划破夜空。 裤衩! 袁重感觉某些被忽略的事实被照亮了。 他冒名顶替甄爽久了,听吴传锋一提克隆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会不会是甄爽的克隆人。 从没反过来想。 吴传锋旁观者清,一针见血! 甄爽苍白枯瘦,面无血色,甚至还有肾衰竭,分明是个将死的病人。 而且,他的身份证上只有22岁年龄,照片看上去却将近三十岁,很符合克隆人未老先衰的特征。 “跟你说个八卦,”吴传锋说: “征荣集团的创始人,不只甄荣森一个,还有个人叫吕征。2011年病逝了……” “我知道,”袁重说: “这不是什么八卦,网上都能搜到。吕征是现任ceo吕文彬的老爸。” 吴传锋摆摆手。 “八卦的点不在这里。征荣集团成立于1997年,而吕征是在1996年归国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米国霍普金斯大学攻读生物科技博士学位。 “据说,他在米国时,曾深度参与过nasa的克隆殖民者工程。” 袁重说: “据谁说?” 吴传锋说: “外网上有个人,亲自参与过克隆殖民者工程,名叫米……米什么波夫。” 袁重失笑。 那家伙现在还活跃着呢? 吴传锋说: “据那个鬼佬说,吕征在90年代是克隆科学家团队中的核心人物。 “他凭自己的科研能力,革新了当时的克隆人技术。 “甄爽出生时是2002年。 “当时的征荣还没有集团化,叫……‘征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已经成立5年了,发展风头正劲。 “吕征有技术,甄荣森有钱,完船有克隆人的实力。 “既于原因,想想就知道嘛,甄荣森前面生了三个都是女儿,征荣那么大的家业,他肯定希望有个男丁来继承。 “所以情愿克隆,也一定要有个男仔。” 袁重表示不解: “我出生在下河街,那儿说白了就是个贫民窟。甄家那么有钱,克隆谁不好,为什么要克隆我?” “你健康啊。”吴传锋说: “克隆技术既今未完船成熟,原主健康是最重要的基础条件。” 他顿了顿,问: “云重,你说当代社会,最难以克服的鸿沟是什么?” 袁重想了想,说: “贫富差距。” 世界上90%的财富掌握在万分之一的人手中,100亿人,80%的人都是穷人。 贫穷是一种病,一种顽疾,跟爱滋病一样,通过血液、母婴、x交传染。 即使能治好,也得花上几代人时间。 “对了嘛。找一个穷二代克隆出一个富二代,你们这辈几都没有接触的可能,不会有麻烦!多安船!” “有道理啊。”袁重喃喃道,想想又否决了: “不对。征荣都有实力克隆人了,还不能想个办法自己生个男孩? “你看啊,生男生女好比父母双方出牌配对。性染色体xx配对生女儿,xy配对生男孩。 “操作这个,比去克隆人搞基因编码、卵细胞换核什么的简单多了吧?” 吴传锋不以为然: “万一管艺芳不能生育了呢?” 袁重愣住。 他对这个领域知之甚少,唯一了解就是前七后八不用打伞。 吴传锋说: “你没结过婚,不懂。女人不是母猪,可以一直不停地生生生。 “很多女人生着生着就不能生了。你看我老婆白白胖胖健康吧?生了一个就不能生了。” 袁重说: “管艺芳的生育状况你能查到吗?” 吴传锋说: “这是病历,属于重要个人隐私,要查需要有搜查证明。 “管艺芳是顶级女富豪,她的隐私保密性更高。我要是偷偷去查,被举报了,我这身警服就别想穿了。” 袁重忽然问: “吴队长,纽约凶杀案中,米方提供的证据,是你传到网上去的吧?” 吴传锋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你别乱说啊,做这种事是要挨处分的……你怎么知道的?” “老甄让王泽兴压着你,你为了不被掣肘,”袁重分析说: “索性把证据公之于众,利用舆论造势。除了你,还有谁有理由这么做?” 吴传锋喟叹: “最后还不是在舆论战场上输给了甄荣森,妈的姜还是老的辣啊!” “你现在知道我冒充甄爽了,你会不会揭发我?” 吴传锋恍然大悟。 “原来你在威胁我啊?” “不是,就单纯询问。”袁重微笑: “如果你揭发我,我在征荣的工作就没了,我现在就可以去投简历了,找新工作。” 还有钟科,他的“小钟维修铺”得重新支楞起来。 吴传锋眨眨眼说: “你上次住院是被石头打到头了嘛。打到头,有些事情记不清楚,好正常的。” 袁重笑了: “谢谢。” 吴传锋气呼呼地说: “甄爽这仆街,纽约凶杀案,奇拿在国际上已官宣他无罪,我没能力翻这么大案。 “江葵的死呢,道德上他全责,但法律上他无责。丢! “让那仆街在下河街吃吃穷人的苦也好。 “你呢,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就好好干吧。 “别干坏事哦,不然我会抓你。” 袁重说: “放心,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第89章 马初六 走出315病房时,袁重的脚步沉重得像穿了一双铁鞋。 知道自己被人复制粘贴了,而且还被瞒了二十多年,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不幸中的万幸,自己是被复制的,不是被粘贴的那个。 …… 一周后。 袁重和吴传锋同一天出院,各自回单位上班。 两人都没完全伤愈,但都已经厌倦了安泰医院的宝宝辅食。 当天下午,袁重踩点下班,提着两份粤式叉烧饭,推开了南岸分局督察办公室的门。 吴传锋从电脑前抬头,吸吸鼻子: “化皮脆猪肉和烤鸭双拼,对不对?” 袁重笑着说: “你都快吃成精了。” 两人隔着办公桌对坐。 抽出卫生筷,磨着上面的毛刺。 “你说得对,你老豆的案几确实是冤案。” 袁重停下动作。 “这是原版卷宗。” 吴传锋递过一沓打印纸。 袁重仔细看了三遍,剑眉紧皱。 “为什么里面依然见不到办案侦察员的名字?” “这不符合警务规定。所以我说你父亲的案几很可能有隐情。” 袁重神色一黯。 吴传锋一脸狐疑: “但是开枪侦察员仍然写的是‘王伟’,我在警方内部花名册上搜到了12个王伟。 “吃完饭我们一个个看。” 袁重埋头吃饭。 “还有,我查到马初六了。” “我看看!” 袁重霍然起身,来到电脑边。 马初六是父亲死亡现场的目击者。 找到他,就能知道当时的真相! 照片上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八字眉,死鱼眼,蒜头鼻,其貌不扬,一张嘴薄而阔,唇角含笑,给人一种能说会道的社牛感觉。 “这人是个职业赌徒,”吴传锋说: “漠北人,全国各地到处赌博,赢到钱就换个地方。 “根据奇拿王国刑法三百零三条,组织3人以上赌博,赌资数额累计达到5万元以上的,构成赌博罪,是可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马初六看到侦察员王伟,即使受伤也要逃跑了。 “2013年7月,也就是你父亲去世的第饿年,马初六喜在陇西一个乡镇上。” “死了?!”袁重惊呼: “有卷宗吗?” “有,很气激的,你确定要现在看?” 袁重坚定地点头。 “这里,寄己点。” 吴传锋把鼠标移到【查看卷宗】按钮上。 端着饭盒起身,在对面袁重的椅子上坐下,把袁重的饭盒推过去。 袁重坐下,点击鼠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让他差点当场呕吐! “跟你讲很气激的。” 对面的吴传锋直摇头。 卷宗第一页是一张照片。 一具尸体,仰面躺在潮湿肮脏的地上,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裤头。 身体组织已经溃烂,上面爬满了蛆虫,但面目依稀可辨,正是马初六。 他的双手被人齐根斩断,随意地扔在旁边。 卷宗的文字内容不到一页: 【2012年7月14日,接大洪乡村民报警,于三社二组刘桂隆出租屋内发现男尸一具。 刘桂隆称,死者为租客,平时以赌博为生。根据户籍比对,死者名为马初六,籍贯……】 【……根据死者双腕被斩断情况,初判死亡原因应为赌博作弊,被人发现后实施惩罚。性质为他杀。 目前我分局正协同市重案组全力侦破此案。】 袁重看向吴传锋。 “这案子没破?” 吴传锋摇摇头。 “那个年代,像马初六一样全国乱跑的老千很多,不少都是有本事的高人。 “我们港九有句俗语,‘不是猛龙不过江’。 “断他手的人,如果也是外地来的过江龙,在那种穷乡僻壤杀了人就跑,以当时的条件很难抓到。 “还有,你注意到没有?马初六躯干正面几有腹部偏左有一处刀伤。” 袁重强忍恶心,拉到上面去看照片。 确实如此。 “卷宗上说,王伟开枪击毙我爸之前,我爸捅了马初六六刀,看来有五刀都是假编的。” 吴传锋放下筷子,分析: “中了六刀还能跑得无影无踪,除非那六刀捅得都好轻。 “鹅腹部这个位置中了一刀,无论轻重,都是有可能跑掉的。” 袁重不禁叹气。 整个卷宗从头到尾就出现了三个人名。 袁国良。 马初六。 王伟。 现在马初六死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侦察员王伟身上了。 他拿起筷子大口吃饭。 吴传锋也加快了速度。 两人同时放下筷子,把饭盒扔进垃圾桶。 吴传锋拖着椅子来到袁重旁边,两人开始一个一个看王伟的档案。 12个名叫王伟的侦察员,其中有11个男的,年龄从23岁到48岁不等。 12个王伟,没有一个曾经在江北治安局打铁街警务科工作过。 没有一个参与侦办过袁国良案。 袁国良案发生的2012年6月,他们中没有一人的档案出现空白,都在参与其他案件的侦办,或者从事具体工作,并且可以找到共同参与者姓名。 吴传锋双手支桌,埋着头挠头。 袁重背靠椅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吴队长,‘王伟’有没有可能是化名?” “有这个可能,但我们警方没有这种生造姓名的习惯,顶多写个王某。”吴传锋说: “你也看到了,有这么多真叫‘王伟’的侦察员,生造个‘王伟’出来容易引起误会。” 见袁重失魂落魄的模样,吴传锋拍拍他肩膀说: “我明天亲自去一趟打铁街警务科,问问那边的负责人。 “没准能遇到十二年前的老侦察员呢。他们跟王伟同事过,肯定不会忘。” 袁重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你想不想喝酒?” “想,但是治安局里不能喝。” “那我们出去喝?” “今晚我值班,改日吧,我请你。” 袁重道了别,来到治安局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治安局不让陈兵和黑西装们进来,他们就站在街边,巴望着大门。 袁重恨不得一拳一个,把他们都打扁。 他驾驶保时泰,开往征荣大厦。 不用问钟科在哪儿,他一定在大厦40楼。 也不用问钟科想不想喝酒,只要袁重喝酒,他就陪他。 上次的酒还有很多没喝,不用带酒上去。 进入9号实验室前,袁重依然没忘记给应用科技部带来50人份的烧烤。 钟科指指袁重衣服,问: “怎么样?这身防弹西装。” 袁重咬开啤酒瓶盖,给钟科满上。 “效果很棒。挨了两枪,一点事没有。” 钟科咂了口啤酒: “嘿嘿,那就好。” 袁重放下白酒杯。 “我应该听你的,做个头套,把头脸都保护起来。” 袁重回想起在厂房天台上,自己用水箱侧盖遮脸,江锦春的子弹砰砰打在盖板上。 钢板要是稍薄点,他人就没了。 钟科放下酒杯: “你今天来是找我做头套的吗?” 袁重摆摆手: “不急,你有空时帮我做一个就是了。” “我现在就有空。” “不,你没空,你现在要和我喝酒。” “头套你什么时候要?” “江锦春再次刺杀我之前。” 钟科瞪了他一眼,操作轮椅开向工作台。 袁重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他。 “我开玩笑的,科科。江锦春已经跑了,短期内不会回来的。 “现在侦察员全城搜捕江锦春,咱们这里地处市中区,安全得很。” 袁重这话当然是哄钟科的。 他知道江锦春这种特种兵,侦察员很难奈何得了。 如果江锦春想来找自己,他现在已经在征荣大厦里了。 当然,比起不被他刺杀,袁重更想的是: 跟他聊聊。 把一切聊开。 厂房天台上,江锦春最后收了枪,显然已对自己的甄爽身份有了怀疑。 沟通的条件是有的。 当然,还是那句老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老江要见,头套也要。 钟科喝完一瓶啤酒,嗖的一声射出纳米丝钢爪,从约四米外的架子上取过一个开瓶器,撬开一瓶新的盖子。 袁重若有所思地看着。 “你这爪子有多大力量?可以抓住一个地方,把你人拽过去吗?” 钟科发射钢爪,抓住小储藏室的墙角。 “这样?” 不松爪,只收线,钟科按住手腕上的橡胶圈,轮椅慢慢朝墙角滑去。 “对,就这个意思。” 嗖。 钟科收好钢爪,回到桌边,喝了一口酒。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这个的力量加强版。” “知我者,莫若科。”袁重笑着说: “如果可以内置引擎,自带动力最好。 “比如我站在两层楼房下面,通过钢爪和纳米丝,一抓,一收,人就上天台了,不用跑楼梯那么慢。 “怎么样?能做吗?” 袁重想起制镜厂一战,如果自己有这样的装备,一开始就可以选择不进厂房。 而是先上天台,再从上到下搜索。 在天台上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吴传锋被江锦春挟持。 有这装备,还可以出其不意地抓走江锦春手里的枪。 至少,可以在江锦春把吴传锋推下楼后,用钢爪抓住后者,把他拉上来。 而不是扑上去用手拉。 钟科笑着问: “跟蜘蛛侠发射的蜘蛛丝一样?” “对!” “哈哈,有意思,有挑战,我帮你做。” “能做成吗?” “可以!” 钟科信心满满。 从好兄弟这里得到的反馈,总是正面的。 不像生活的其他方面,有那么未知和不确定。 袁重阴霾的心情,也算见到了一缕阳光。 “假腿研究得怎么样了?” 钟科苦笑: “有那么一丢丢的进展吧。” “有进展就好。”袁重鼓励他,忽地想起潜入征荣内网的任务: “对了,你的蚂蚁军团战果如何?” “打通了。” 钟科淡淡地说,看不出有多高兴。 “怎么?难道是吕文彬的研究成果你都看不上?” 钟科缓缓摇头,反问: “重哥,你知道诸葛亮第二次北伐是怎么失败的吗?” 这类问题可难不倒袁重。 他从小闲书读得比课本多,老三国迷了。 “没打下陈仓小城。”袁重说: “诸葛亮亲率几万蜀军,打到陈仓城下,魏国守将郝昭率千余兵守城不出。 “蜀军使用云梯、冲车、井阑等大型攻城器械,好不容易登上城墙,却发现郝昭在城内又筑了一道城墙,形成了所谓的‘瓮城’……” 袁重说到这里忽有所悟: “你的意思是,你攻破了征荣内网的壁垒,发现里面还有一道壁垒?” 钟科说: “要是一道就好了。 “吕文彬把科研部的技术信息节点分成了几十份,分别加密,构筑起一层又一层的防火墙,形成一座座独立的瓮城。 “就像俗话说的,不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他这招挺绝的。” 袁重也是咋舌。 他对网络安全技术一窍不通,但钟科的比喻他听懂了。 “好在我能追踪到吕文彬的活动路径。”钟科说: “我的蚂蚁军团,选了几份吕文彬本人常访问的信息节点,啃。 “日夜不停地啃,啃穿一堵又一堵壁垒。终于有一座瓮城让我啃穿了。 “这座城,或者说这个信息节点是吕文彬今年访问最多的节点,而且,这个节点没有其他的访问者。” 袁重挠挠头: “什么意思?” 钟科说: “就是说,这很可能是吕文彬一个人的研究。 “堂堂ceo,管理着市值万亿的商业集团,从百忙中抽出时间也要做的研究,一定是相当重要的研究。” 袁重问: “里面内容是什么?是不是跟你的假腿有关的技术?” 钟科摇头: “不知道。内部信息全部进行了语言加密,看不懂,我正在破译。 “吕文彬不愧是哈佛的高材生,技术扎实,做事滴水不漏啊。 “但破译第一个节点信息非常重要,就像诸葛亮北伐一样,攻克不了陈仓,就只能撤军回蜀。 “反过来,如果攻克了第一座瓮城,后面其他的也就简单了。” 袁重问: “有把握吗?” “需要时间。语言加密是很个性化的事情,就像那些谍战电视剧里的密文一样。”钟科说: “若有密码母本——行话叫‘字典’,那就好办,没有就只能暴力破解,也就是穷举法。少则三五天,长则三五年。” 袁重“嘶”了一声: “这么久啊?” 钟科望着他: “如果你肯帮我,或许能缩短些时间。” 袁重苦笑: “这方面我怎么帮你啊?我跑去把吕文彬揍一顿,逼他解密?” “这个节点只有名字没有加密,‘巩维嘉’。”钟科用食指沾酒,在桌上写下这三个汉字: “你认识这个人吗?” 袁重摇头: “听都没听过。” 钟科说: “我搜索过人力资源中心的花名册,却没有搜到这个名字。 “如果集团有特招、外聘或者编外人员没有录入系统,我通过内网是搜不到的。” 袁重点点头: “我知道了。” 第90章 查水表 袁重第二天一早就坐在了人力cho(首席人力资源官)的办公室里。 cho蒋薇安三十五岁左右,面颊圆润,身材丰腴,正是坐地吸土的大好年纪。 一双媚眼把袁重从上看到下,脸上是恨不能一眼看穿的表情。 “少主光临,有何贵干呐?” 蒋薇安笑吟吟地问,泡了茉莉香片,亲手端到袁重面前时,慷慨地弯腰送福利。 袁重礼貌地回以注目礼,咂了口茶,客气地说: “麻烦安姐帮我查个人,巩维嘉。可能是我们征荣特殊渠道召的员工。” “小事。”蒋薇安从文件柜端出三大本花名册,放在桌上: “只要是征荣的员工,我这儿都有纪录。这不是什么秘密。” 一整个上午,袁重和蒋薇安把三大本花名册仔细看了两遍。 查无【巩维嘉】此人。 事实上,公司成立27年以来,就没有过一个姓巩的员工。 …… 下河街,袁家。 甄爽被钟秀打肿的脸,已经恢复了苍白的本色。 裆下那一脚余威尚在,不时隐隐作痛,带着些许蛋蛋的忧伤。 尤其是练习传统手艺时,忧伤得厉害,让甄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泪流满面。 袁重跟白晶晶的视频,他好歹戒掉了。 下了删,删了下。 观摩过几百遍以后,甄爽终于从那种生理反应,演变成另一种生理反应。 想吐。 甄爽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两腰酸软,尿多得像洒水车,一夜要跑七八次厕所。 这该死的老式宿舍楼,家里连个厕所都没有。 小个便都要穿过长长的外廊,去公厕解决。 有天半夜,甄爽撒完尿进屋,猛然发现袁国良的灵位前多了一道人影。 吓得他又尿了一裤裆,差点跪地叫妈。 直到打火机亮起,他才看清,是袁家的老太婆。 她点燃三柱香,哆嗦着弱手,插进灵位前的香炉里。 甄爽听到她对照片上那个半人半鬼的袁国良,正说着什么。 “国良,你在天上看到……要保佑重儿,逢凶化吉……” 老太婆的声音低沉如梦呓,沙哑如哭泣,半夜听来,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法克!” 甄爽低声骂了句,逃回自己房间。 他知道,这个老太婆并不是自己的奶奶。 而是袁重的。 那天傍晚,在楼下被人刺杀的那人。 也不知他死了没有? 那天,袁重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甄爽最近每天都上网看新闻。 没有新闻提到这场刺杀。 更没有新闻带来“甄爽”的死讯。 甄爽现已确定,袁重冒名顶替了自己。 而自己,正是甄家独子,万亿商业帝国的继承人——甄爽! 可要怎么恢复自己的身份,夺回自己的宝座,他依然一筹莫展。 虽然关于“甄爽”的新闻全屏蔽了,网上却随处能看到江锦春的通缉令。 罪名是非法购买、携带枪支,企图杀人。 关于下河街刺杀,只字不提。 甄爽认得出,江锦春就是那天刺杀袁重的那个杀手。 他记得这人口罩上方那双严厉的眉眼。 准确地说,江锦春想要刺杀的不是袁重,而是: 自己! 每念及此,甄爽就觉得自己所住的地方极不安全。 江锦春随时可能找回来,一枪结果了他的小命。 可他又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身无分文,就算离开下河街,别说住宿,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呆在袁家,至少还有个老太婆每天做三顿饭给他吃。 甄爽只能天天躺在床上打游戏。 出门上厕所都用跑的。 每天无数次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简直像着了魔。 这天下午,甄爽刚检查完门锁,准备回床上去,敲门声响起了。 咚咚咚! 他打了个激灵,头发都立了起来,没敢应声。 蹑足走到窗边,透过紧闭窗帘的空隙向外看去。 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头戴同色帽子的男人站在门口,腰间挂着一个布缝的工具箱。 此人高大健硕,帽沿压得低低的,脸上戴着口罩。 小三角眼中射出的目光,在门窗之间逡巡游移。 咚咚咚! 男人又敲起门来,一边喊: “开下门,自来水公司!检查水表!” 甄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筋飞快运转。 这么热的天,戴个口罩,这男人绝逼有问题! 看他的脸,却不像是江锦春。 不过,天知道他是不是江锦春的同伙! 甄爽蹑足进到后厨,提出一把黑铁的菜刀。 来到门后,背贴墙站着,将菜刀高高举起。 如果对方确定自己在家,不会因为自己不开门而离去。 很可能会破门而入。 那样的话,自己就狠狠地给他一刀。 头给他砍掉! 甄爽咬牙思忖,对着房门下面的人影目露凶光。 咚咚咚! “快开门!检查完旧表才能换新表。你家再不让检查,家家户户都换了新表,到时候你家停水可别闹啊!” 甄爽有些动摇。 会不会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他放下了高举菜刀的手。 袁家的菜刀是街边匠人打的土菜刀,沉的像个哑铃。 举久了,手有些酸。 甄爽正要伸手开门,就看到门下面的影子移开了。 欻,欻,欻,欻…… 男人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在门后呆立了快十分钟,甄爽猛然意识到: 如果这人真是自来水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为什么不敲别人家的门? 难道,整栋楼就袁家一家的水表没让检查? 不可能! 甄爽住在这里快三个月了,几乎没有出过门。 之前从来没人上门查过水表。 这人肯定有问题! 甄爽倒退几步,在小沙发上坐下。 握菜刀的手放在扶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门下面再没出现阴影。 外廊上再没出现声音。 甄爽心情渐渐放松了。 尿意猛然袭来,汹涌如潮。 他透窗帘缝、锁孔眼往外察看。 确定没人后,他打开房门,朝公厕小跑而去。 以最快速度小完便,用更快的速度跑回袁家,活像一只行窃完毕归洞的老鼠。 “呼!” 将门反锁好,甄爽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抬头,就发现小沙发上多了一个人。 刚才敲门的男人! 男人紧紧盯着甄爽。 小三角眼里的目光像两根长钉,要扎进他苍白的脸里去。 男人一把摘下帽子,露出有些凌乱的大背头。 又拉下口罩,露出大鼻子、阔嘴巴。 鼻尖上,一条竖向的刀疤红通通的,很是醒目。 甄爽发现,这人他见过! 袁重被江锦春刺杀那天,这人穿着黑西装,率领一群黑西装救驾来迟。 挤进人群后,他被从天而降的蝴蝶刀划破了鼻尖。 他是袁重的保镖头子! 当时甄爽在三楼观战。 他向下看到这人的脸时,这人也抬头看到了他。 虽然只有不到半秒时间,显然,两人都记住了彼此。 陈兵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的脸: “记得我?” “法克鱿!” 甄爽一把抽出插在后裤腰里的菜刀,大喊一声,扑向陈兵。 第91章 箱子里的甄爽 这一瞬间,甄爽想了很多。 自己来袁家两个多月,袁重从没露过面。 那天自己猥亵钟秀未遂,袁重突然来了。 他和钟秀在钟家呆了很久。 那女人肯定把自己的存在告诉了袁重。 今天袁重把他的保镖头子派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杀自己灭口! 这样他就能永远鸠占鹊巢,坐稳甄家少主的宝座。 袁重,你他妈好狠! 甄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菜刀大力劈向陈兵首级。 陈兵慌了。 他没带武器。 好在甄爽枯瘦如柴,攻击速度有限。 陈兵抄起旁边的椅子,抬起一迎。 噔! 菜刀劈进椅子,没到刀背。 甄爽拔了一下,没拔出来。 陈兵松开椅子,把甄爽身子抱住,将他的双手反剪。 甄爽拼命挣扎,杀猪般嚎叫: “救命啊!杀人了!……” 陈兵一手扼住他双腕,腾出一手从工具箱里扯出一条湿毛巾,将甄爽口鼻捂住。 “唔!唔!救……唔……唔……” 甄爽的挣扎越来越慢,叫声越来越小。 最后软倒在地。 “真他妈的……” 陈兵抬起手背看看,上面被甄爽挠得全是血痕,嘴里“嘶嘶”呼痛。 “幸好老子有备而来。” 陈兵把用乙醚泡过的毛巾扔进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卷胶布。 …… 征荣大厦,95楼。 科技研发中心。 这一层楼像银行金库一样,不锈钢墙壁和大门,将一切严密封闭起来。 门边墙里嵌有身份验证器。 陈兵没有进入权限,只能在外面等。 此刻的他又换回了黑西装、蛤蟆镜。 大背头也重新油亮,一丝不苟。 他面朝大门站立,欣赏着钢门上倒映出的自己,身边是个超大号的行李箱。 他的右手放在箱子拉杆上,昂首挺胸,不可一世。 钢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向左右两边滑开。 征荣集团现任ceo吕文彬从门后出现。 他里面西装革履,外披一件白大褂。 他先环顾无人,才冲陈兵微微颔首。 陈兵拖着行李箱走进去。 伴随着“嘀嘀”警示音,钢门在他们身后徐徐关闭。 长长的走廊,两边依然是不锈钢墙壁。 墙上嵌着一扇扇门,门边都有身份验证器。 看不到工作人员。 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陈兵说: “大外甥,你是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 吕文彬猛然转身,狠狠剜了陈兵一眼。 陈兵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工作场合称职务!” 陈兵连忙点头,有点尴尬地嘀咕: “这儿不是没人嘛……” 吕文彬没理他,冷着脸继续前行。 陈兵跟他来到一个门前。 【量子医学研究室】 吕文彬输入掌纹,又验证了视网膜,钢门滑开。 两人一箱进入,钢门关闭。 一道高挑的倩影从椅子上站起。 “兵叔。” 甄娜身穿淡黄色丝绸衬衫,枣红色窄裙,透明丝袜,装扮明艳靓丽,脸色却严肃得近于凝重。 陈兵欠身。 “二小姐。” 研究室分为内外两间,中间隔着一堵墙,墙上嵌着玻璃。 透过它,可以看到里间摆着一台类似核磁共振机的大型机器。 啪! 吕文彬双掌一拍,用晚会主持人般的语气说: “现在,请我们的甄公子现身吧!” 陈兵推倒行李箱,拉开拉链,露出身体蜷缩的甄爽。 他嘴上贴着胶带。 手腕、肘弯、脚踝、膝弯四处,陈兵也用胶带仔细地缠过了。 顶级富二代像个玩偶似的,躺在箱子里一动不动。 吕文彬连忙蹲下,伸出食指,贴在甄爽颈侧。 感受到动脉的搏动,他才笑着说: “我以为他闷死了呢!” “哈哈,怎么可能!”陈兵也笑了: “箱子上我钻了透气孔的。” 甄娜蹲下,仔细观瞧甄爽的脸,柳眉渐蹙。 陈兵得意地说: “二小姐,吕总,我没骗你们吧?这人是不是和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吕文彬纠正: “你说错了。他不是长得一样,而是货真价实的甄家少爷。” 转头对未婚妻说: “娜娜,上次在你家晚宴上,我第一眼见到那人,就知道他是冒牌货。 “这位才是你的弟弟。兵叔,松绑。” 陈兵心有余悸。 “这家伙攻击性很强,刚才拿菜刀砍我呢!你看他把我手挠的……” 吕文彬并不关心他的手,目光一直粘在甄克脸上。 “松吧。我们是帮他的人,他怎么会攻击我们呢?” 陈兵只好动手撕胶布。 刺啦,刺啦,刺啦…… 吕文彬亲手推来吸氧机,把呼吸罩扣在甄爽口鼻上,让他吸氧。 甄爽幽幽醒来,看着上方三张人脸,眼睛瞪圆。 看清陈兵时,他的目光有些畏缩。 这人的力大如牛,他刚才领教过了。 酸软的四肢,并不支持甄爽现在暴起发难。 他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出行李箱,身上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皱,“嘶嘶”地吸着凉气。 吕文彬问: “你好,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甄爽看了他一眼。 对方的和蔼表情,让他心情安稳了许多。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袁重。” 甄爽知道自己是杀人犯。 在陌生人面前,还是当袁重更保险些。 吕文彬剑眉一挑。 陈兵说: “他住的那家人姓袁,我打听过了。” 甄爽的目光停在甄娜的脸上,瞳孔收缩。 “你是甄娜?!” 甄娜说: “你认识我?” “当然了,你是我二姐。”甄爽说: “我有三个姐姐,另外两个叫甄婉、甄妙。姐姐!” 甄爽蹲了起来,伸臂想去拥抱甄娜。 女人冷漠地躲开,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甄娜站起身来,环臂在胸,居高临下地看着甄爽。 对这个偷看过自己洗澡的弟弟,她没有一丝好感。 更何况,他还是个灭绝人性的杀人犯。 被他沾满人血的双手碰到,只怕晚上做噩梦。 甄爽对亲姐姐的反应大惑不解。 他想抱甄娜的举动完全发自肺腑。 在三个月寄人篱下的生活之后,甄爽渴望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 多金多姐的甄家。 甄爽望着二姐冷艳的脸,想要起身跟她再说些什么。 陈兵的大手搭上他的肩头,他不敢动了。 吕文彬问: “你认识我和他吗?” 甄爽看着两个男人。 吕文彬说: “三个姐姐的事,你是从网上搜来的吧?” 甄爽垂下头去。 甄娜问: “你现在到底有多少真实的记忆?” “一点也没有。”甄爽没法骗她,但又不甘心接受事实: “但我知道我是甄爽!现在甄家那个甄爽是冒牌货!他叫袁重!” “别激动,”吕文彬拍拍他肩膀,拉过一把椅子: “坐。我们带你来这里,就是帮你恢复记忆的。” 说着,亲手斟了一杯水给他。 甄爽热泪盈眶,捧着水杯,哆哆嗦嗦地喝了口水。 吕文彬说: “为了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你要把你记得的、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不要隐瞒。” 甄爽点点头,把自己三个月以来的经历,有选择性地讲了。 从在桥下垃圾堆醒来,到捡到袁重的书包,回袁家当袁重,再到卖表换钱不成,被金葫芦抢走名表,直到前不久,亲眼目睹袁重被当街刺杀。 吕文彬问: “你醒来的地方是哪座桥?” 甄爽作苦思状: “记不清楚了。” 他记得很清楚。 鱼嘴弯大桥。 流浪汉梅疯子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他,烤红薯给他吃,让他晚上睡进帐篷。 第二天,他在桥下杀了梅疯子。 把他的尸体和石头一起,塞进了装红薯的麻袋,沉了江。 甄爽无助,但他不傻。 他知道,这事对谁都不可以说。 吕文彬指着甄爽后脑勺,问: “这里痛不痛?” “刚出事时很痛,现在还有伤口。” 甄爽转身,扒着后面的头发让对方看。 吕文彬环顾三人,说: “后脑海马胆,位于丘脑和大脑内侧颞叶之间,是边缘系统的一部分,主要负责长期存储、转换和定位。 “海马胆受震荡或者有脑积血压迫记忆力神经,就可能导致失忆。” 甄爽问: “医生,你有办法恢复我的记忆吗?” 吕文彬说: “我不是医生。” 甄爽面露失望之色。 陈兵说: “少爷,这位是征荣集团的ceo,吕文彬吕总。他不是医生,他是科学家,可比医生厉害得多。” 甄爽两眼放光。 吕文彬说: “小爽,我们今天请你来这里, 方式可能粗暴了些。 “但你要明白,外面现在有个通缉犯想要你的命,你不方便露面。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甄爽点头如啄米: “明白,明白。” 吕文彬说: “袁重现在在甄家、征荣冒充你,冒充得很成功。 “他已经赢得了你父亲,也就是征荣集团董事长甄荣森的信任。 “你的回归就意味着袁重的败露,他一定会全力阻止的。 “这间实验室里的人,都是你可以信任的。 “你姐就不用说了。我和你从小玩到大,你一直管我叫‘哥’,我还是你姐的未婚夫。 “这位兵叔,陈兵,是看着你长大的,是你爸的保镖团负责人。 “为了你的个人安全,我们四个在这里相见的事,绝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你可明白?” 甄爽点头如捣蒜: “明白,明白。” 第92章 记忆治疗 吕文彬满意地笑了。 让甄爽进入量子共振光谱(qrs)检测仪,作了全身扫描。 “这是我的最新研究成果,革命性成果! “一改一个世纪以来扫描成像的原理,采用4d建模技术,从分子级别构建人体内部模型。 “以前那些x光、体液采样、免疫学检验、生化检验、细菌检验,打包归结成这套大一统的分子生物学检验技术……” 吕文彬得意地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在观测仪前摆弄着甄爽身体的全息投影。 旋转、缩放、移动,从各个角度、各个层面观察医学影像。 他指指全息甄爽的头部说: “脑部没有积血,不需要开颅手术。” 甄娜忍不住问: “那他岂不是可以很快恢复记忆?” “有积血的话,开颅清除血团,释放掉记忆神经上的压力,一般就能恢复记忆。”吕文彬说: “没有积血才麻烦。需要用高频伽马波刺激海马胆。如果海马胆发生不可逆的损伤,还要想别的办法。” 吕文彬让甄爽躺进类似核磁共振机的高频波治疗机中,进行了大约半小时的治疗。 甄爽揉着眼睛走出来,刚睡醒的样子。 吕文彬揽住他肩膀问: “怎么样?想起什么来没有?” 甄爽想了想,说: “刚才脑子里像加速播放视频一样,出现了好多画面,好多人。可是……我一样都没看清!” 吕文彬和风细雨地说: “没关系,循序渐进。能看到东西就是有好转的先兆了。 “咱们每周的今天进行一次治疗。多做几次,效果很快就有了。” 甄爽感激地望着吕文彬,说: “谢谢彬哥,真的……太谢谢你了……” “都是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吕文彬摆摆手,指指打开的行李箱,说: “现在还得委屈你一下。” 甄爽迷惑地问: “我还要回下河街?” 吕文彬说: “你得想起过去的事,才能在甄董面前证明你是他儿子呀。不然,你凭什么挤走袁重? “兵叔,你每周同一时间去下河街接小爽过来接受治疗。” “好。”陈兵转头对甄爽说: “少爷,车开到半路上,我看没人了就放你出来,坐车里。” 甄爽只好钻进行李箱,蜷缩着。 陈兵开始拉拉链,甄爽又冒出头来,看向甄娜。 “姐,我没钱了,你能不能给我点零花钱?” 甄娜柳眉倒竖: “凭什么?” 甄爽下不来台,吕文彬笑着说: “来,我给你。” 吕文彬给他的微信转了20万。 甄爽连声道谢。 “不客气。小爽,在袁家老实呆着,能不出门,尽量别出。” “嗯嗯。” 现在就是借甄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出门。 吕文彬吩咐陈兵: “兵叔,派几个得力手下,在下河街上看着,别让江锦春趁虚而入,危害小爽。” “好。” “谢谢彬哥!”甄爽说: “真是太感谢了。我以后回到征荣就跟你混,向你学习……” 说着,欢天喜地地钻进了行李箱。 …… “你~有个名字~我只是个影子~你的心~有个影子~我只是个~名字……” 吕文彬将拖行李箱的陈兵送出科研中心后,哼着歌回到研究室。 甄娜呆立原地,愁眉不展。 “彬哥,我们真的要让这个人恢复记忆?” “不然呢?”吕文彬拥抱她: “他可是你的弟弟!” 甄娜头撇向一边。 “我不喜欢他!我告诉过你,他曾经偷窥过我。”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让那个江锦春把他……把他解决掉。” 吕文彬微笑着问: “然后留下冒牌货袁重,继承征荣和甄家的财产?” 甄娜语塞,陷入了沉思。 袁重销售天赋甚高,她在亲手组织的营销竞赛中已充分领教,还因此被拉下了董事长助理的宝座。 干营销起家的父亲因此很青睐袁重。 袁重如今身为cmo,执掌集团营销大权,可谓是如鱼得水。 要想在业务上光明正大地打倒他,甄娜还没想到好办法。 最关键的是,袁重虽然有英语、礼仪等方面的弱点,却没有明显的行为污点。 无论是纽约凶杀案,还是江锦春刺杀案,袁重都是顶了甄爽的锅,代甄爽受过。 从个人感受出发,甄娜宁愿留在甄家的是假甄爽,也就是不知道自己身上三颗痣何在的袁重。 可从未来大局出发,甄娜只得同意吕文彬的观点,把难缠的袁重赶出去,引进好控制的真甄爽,才是正解。 吕文彬将甄娜转过身来,双手扶着她的纤腰,深深看进她妩媚的丹凤眼里。 “娜娜,你要头脑清醒。你爸最终是要把征荣56%的控股权传他的宝贝儿子的。 “哪怕他的儿子是个大色胚,病秧子,杀人犯! “你们做女儿的,再精明能干,1%的股权就是你们的上限了。甄婉够能干了吧?还不是只有1%。”吕文彬的右手贴着窄裙,五指爬过枣红色的山丘,向下滑坡: “而你,我的宝宝,是我吕文彬的太太,未来吕家的女主人。 “如果你助我击败甄家的继承人,征荣就是我和你的了。你明白吗?” 吕文彬把脸埋在天鹅般颀长的颈项间,贪婪地吸嗅着香气。 “嗯……嗯,”甄娜高跟鞋里脚踮起来了,脸红似血,吐气若兰: “彬哥,我……我知道了,我回ceo办……公室了,刚才在电梯有、有人看到我来了95楼,啊…… “我呆得太久,传……传出去闲话……就不好了……” 吕文彬这才放开了她,后者忙将裙子整理好。 送甄娜离开,回到实验室后,抬起右手,食中二指一分,拉起亮晶晶的细丝,他笑着伸进嘴里。 来到qrs观测屏前,他一边吸吮着手指,一边继续摆弄甄爽的全息检测影像。 “咂咂,肝衰竭,肾脏也开始衰竭了,咂咂……这小子活不了多久啦! “但就是死,我也要让他挤走袁重后再死。” 吕文彬双手枕在脑后,直视着天花板。 “爸,我终于明白您的工作笔记里,那年的克隆项目克隆的是谁了。”吕文彬自言自语,忽地咧开嘴笑了: “爸,您性格直率,在学术上有追求。您当年帮甄荣森克隆出甄爽时,一定是毫无保留的。”他喟叹: “可惜那时的克隆技术有限,就连您亲手克隆的甄爽,也摆脱不了短寿的厄运。 “人算不如天算,这恰恰提供了机会让我能为您报仇呀,老爸! “当年您输给了甄荣森那个销售员,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您放心,征荣是您半生的心血,我终有一天要让它改回吕姓!” …… 南岸区,鱼嘴弯桥头,大拍档。 吴传锋和袁重逛了十几个摊子,吴都嫌辣,终于找到一个砂锅摊位。 两人分别点了青菜丸子砂锅,毛血旺砂锅,在桌边坐下。 吴传锋履行承诺,请袁重喝酒。 袁重欣然赴约,目的却不在酒。 他启开啤酒瓶盖。 “你酒量怎么样?” “很一般。你呢?” “我也一般。”袁重把两瓶啤酒放在桌上: “要不,趁现在我们都没喝醉,把重要的事先说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吴传锋说: “我去了一趟打铁街警务科,现在局里的警员都是年轻人,在局里工作十年以上的,一个都冇。 “从警籍系统里查询到,你父亲案几发生时,打铁街警务科一共有九个侦察员。 “这十几天,我一个个都联系上了。 “九个人里,有六个表示没听过‘王伟’这名字。有两人听到我问‘王伟’,直接挂电话。” 袁重当的一声放下酒杯。 “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吴传锋说: “我直接找到那两人单位去,他们说,挂电话是不小心按到,信号不好之类的啦,一口咬定没听说过王伟。 “九个人里,只有一个叫朱勇的最奇怪。他一听‘王伟’就笑了,念了一首诗给我听。” 袁重皱眉。 “什么诗?” 吴传锋说: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第93章 听奶奶的话 袁重问吴传锋: “这个朱勇人在哪里?” “巫河县,三湾堰镇警务科,当科长。” “十二年前就已是市区的侦察员,怎么混到那么偏的地方去了?” 吴传锋没解释,只说: “这案几我是私下调查的,工作日不能跑那么远,万一局里有事叫我,一时回不来。” “理解。” “干治安的警惕性高。有些人怕电话录音,关键信息不会在电话里讲。我准备抽习间去找朱勇当面谈谈。” “那麻烦你了。” “麻烦咩鬼,饮杯啦。”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 “江锦春有没有消息?” “冇。个扑街打伤我三十多名兄弟,人间蒸发了。” 两人边聊边喝。 吴传锋刚才谦了虚,他的酒量不弱于袁重。 袁重没能查到击毙父亲的侦察员,吴传锋没能抓到江锦春,两人心中都有些郁闷,不免喝得多了些。 但既然有个朱勇,袁重希望的烛火并未熄灭。 他感到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午夜时分,袁重的电话响了。 “重哥,你快来二医院,你奶快不行了!” 钟秀在电话里焦急地喊。 袁重腾的一下站起来,碰翻了椅子。 “什么情况?” “突发心梗!刚刚电击过,现在用人血白蛋白吊着命,”钟秀哭着说: “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你快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 空中航道上,保时泰风驰电掣,赶往双喜市第二医院。 袁重冲出icu所在的四楼电梯时,钟秀正拽着甄爽的胳膊,和他争辩着什么。 甄爽是被钟秀强行拉上救护车,一起来医院的。 学护士的钟秀知道,医院里有很多手续需要亲属签名。 而袁重,是袁家奶奶唯一的亲属。 袁重不在,甄爽这个假袁重就必须来,否则医院可能会因为亲属不在,拒绝采取关键医疗措施。 “秀秀!我奶奶呢?” 听到袁重的喊声,钟秀放开甄爽,带着袁重跑进了icu. 这是甄爽见袁重出现,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袁重没心思理他,跟着钟秀跑到奶奶床前。 奶奶似乎一夜之间枯瘦如柴。 皱巴巴的脸毫无血色,口鼻上罩着给氧设备,黯淡浑浊的眼珠转向袁重。 医生将氧气罩拉一条缝,说: “抓紧时间,听老人说说话吧。” 医生和她一起退出病房。 “奶奶……” 袁重握住了老人的弱手。 “重儿……”奶奶气若游丝: “你回来看我啦?” 回来? 袁重心里一格登。 强烈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奶奶说: “咱家楼梯下那个小屋子,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 那是职工宿舍一层楼梯下面,一块无人归属的三角形空间。 有人安了一扇小门,以前放些清洁工的劳动工具,后来没人放了,奶奶便买了把锁锁上。 里面放着袁国良生前的一些遗物。 奶奶说: “小屋钥匙在我枕头下。屋里放着你爸那个五斗柜。 “最下面一层里有我的遗像,去年就照好啦。 “照片下面我放了……6620块钱。你拿那钱,给我打副棺材。” 奶奶害怕火葬,觉得人烧了魂也就没了,再不能转世投胎了。 袁重哑声说: “奶奶,你一定会没事的……” “傻小子,”奶奶安祥地说: “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儿,多少年了。早晚有这么一天。人呐,生死都是命中注定。” “不,奶奶,我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用最好的药。” “乱花钱!你有几个钱呐?” “我有钱,奶奶。” “那是人家的钱。” 袁重呆住。 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重儿呐,我苦命的孙儿。你从小没妈。 “我来城里那年,你刚满周岁,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自家孙儿换了个人,我要是看不出来,那岂不是老糊涂? “下河街的人都说,有个有钱人家的孩子长得像你。我知道,住在我们家的那孩子就是! “你顶着人家的名字,去给有钱人当孩子。 “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我跟他没言语,可没亏了他一顿饭。 “我虽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图个啥,可我信我孙儿,你不是你爸那样的人……嗬——嗬——” 奶奶努力吸气,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奶奶,我跟甄爽交换身份,就是为了查清爸爸当年的冤案。他不是抢劫犯。他,不该死。” 奶奶说: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 “冤案?你爸有什么冤情?就算是那窦娥,三年也就平反昭雪了。国良死了十二年,谁来给他平了反? “当年他是穷慌了,没管住自己的脚,走上了邪路。没管住自己的手,想要去拿人家的钱!” 袁重急了,泪盈眼眶。 “不,不是这样的,奶奶……” 掌中握着的瘦手如鸟爪,可还不如一只鸟儿有力。 “重儿呐,人这一辈子,逃不过一个‘命’字。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永远也碰不着。 “听奶奶一句,咱老袁家穷,可是有骨气。不是咱的东西,咱不拿,咱不占。 “咱得挺起胸膛,昂着脑袋做人。不拿不占,堂堂正正,死后见到列祖列宗,脸上也有光。 “你看看你爸做的那档子事,让咱祖孙俩低了多少年的头啊?” 奶奶的喉咙里嗬嗬着,像刮着一阵阵寒风。 袁重滴着泪说: “奶奶,我全听你的。不拿别人的,不占别人的。” “好孙儿。” 奶奶吃力地勾勾嘴角。 她的嗓音更低了,饶是袁重听力过人,也得把耳朵凑近才能听清。 “你从小没回过老家,我走了,你就带着我和你爸一起回金佛山吧。 “手上要是有钱,就把乡亲们都请来吃席,大方点。 “让村里人都看看,咱老袁家的后人,不孬。” 袁重哭着说: “我把全村人都请来。” “好……好……” 奶奶的目光移向袁重身后。 玻璃门后,钟秀已经哭成泪人。 “重儿呐,秀秀是个好孩子,你可得好好待她。” “我会的,奶奶,我……” 袁重掌心里的那只手,忽然失去了力气。 抬眼再看时,奶奶已经闭上了眼睛,神色安祥。 袁重走出玻璃病房,脚下像踩在棉花上,一脚轻,一脚重,一脚深,一脚浅…… 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去了。 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实。 “重哥……” 钟秀的唤声,将他从迷茫中惊醒。 袁重托起女孩伸来的双手,问: “抢救费用你出的?” 钟秀说: “不是。我和依依批发烟的事儿让人举报了,最近刚办了卖烟证,身上只有两千多块钱。 “这次抢救花了一万多,都是甄爽出的。” “甄爽……他人呢?” “跑了,我没拦住。” 袁重快步走出医院。 午夜阒寂的大街边,甄爽看看手机,又向远处张望,跺脚转圈,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辆轿车驶来,他定睛看清车牌,正是自己叫的网约车,连忙跳到路中央挥手。 车子停下,甄爽拉开车门,猫腰往里钻。 一只手拿住了他的肩膀。 甄爽回头一看,吓得魂飞天外,嘴唇都白了。 袁重弯下腰,对司机说: “取消订单。” 司机想说些什么,见他脸色可怕,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车开走的一刹那,甄爽逃离了袁重的手,撒丫子狂奔。 “甄爽!” 袁重喊了声。 甄爽听到,加快了逃命的速度。 袁重说: “你要想做回你自己,就别跑。” 甄爽慢慢停下脚步,畏畏缩缩地转过身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袁重前行几步,和甄爽在路灯下汇合。 两人望着彼此的脸,都有些恍惚,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有着明显的差距。 一个壮,一个瘦。 一个明,一个暗。 一个热,一个冷。 一个像人,一个像鬼。 袁重问: “我奶奶的抢救费用,你出的?”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甄爽没说,是钟秀逼着他出的钱。 袁重点点头,没有道谢。 纽约凶杀案中,是他帮甄爽摆脱了警方的追查。 江锦春刺杀事件中,他替甄爽挨了两刀。 该说“谢谢”的,是甄爽。 但袁重已不在意。 就像奶奶说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 袁重回想三个月前,也就是自己刚从五龙屿归来时,银行卡里只剩下两千多块钱。 钟秀说过,甄爽这三个月基本没出过门。 他哪来的钱付一万多的抢救费? 袁重问: “我卡上还有多少钱?” “十……十八万多……” “给我奶奶料理后事,够用了。” 袁重自言自语着,把手机塞到甄爽手里。 “你卡上还有一千一百多万。” 甄爽瞪圆了眼睛。 他看着手机,又不置信地望着袁重。 “你要和我换回身份?” “对。” 袁重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 “从现在开始。你回你的甄氏庄园,我回我的下河街宿舍。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第94章 叶落归根 “谢谢!” 甄爽热泪盈眶。 这几天,他设想过各种与袁重相见的情景。 有袁重被二姐扫地出门,用怨毒不甘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画面。 也有袁重杀气腾腾,持刀扑向他的噩梦。 袁重主动换回身份,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 袁重说: “这三个月,我花了你卡上一点钱。现在我三个月的工资都在卡里,已经补上了缺口,里面的钱比原来还多。” “谢谢。” 袁重转眼看向路边的保时泰。 “这辆车我借用几天,用完我开到你家庄园外,还你。” 甄爽说: “不用了,车送你了。” “谁要你送?”袁重瞪眼: “这是你家的东西。我不占你的。” “……好。” 袁重没多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医院。 四楼走廊上,钟秀站在窗玻璃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眸光闪烁不定。 医院不允许袁重背走奶奶遗体,要求强制火化。 可他们哪里挡得住袁重? 袁重将奶奶的遗体背上,对钟秀说声“走”,大步走出医院。 两人走向保时泰时,甄爽正在路边打电话。 “兵叔,是我,甄爽。我不知道回家的路,你能接一下我吗?……” 袁重瞬间明白甄爽的钱是从哪来的了。 当然不会是陈兵给的。 陈兵只是一个中间人。 显然,甄家人已经和甄爽联系上了。 即使自己现在不退出,很快也会有人要求自己退出。 现在退得正是时候。 甄家也好,征荣也罢,已跟自己毫无关系。 将奶奶放在后座,袁重驱车向下河街驶去。 副驾驶的钟秀小心翼翼地问: “重哥,你要回来了吗?” “回来了。” 袁重如释重负地回答。 “还走吗?” “不走了。丫头,这次辛苦你了。” “不辛苦,奶奶走了,我好伤心。” 钟秀哽咽了。 “我上次看到她时,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怎么这次突然发病?” 钟秀只是摇头,没再说什么。 保时泰停在宿舍楼下,袁重把女孩送回三楼家中。 进了自家门,袁重走到父亲灵位前,作揖三次,这才对遗像上的袁国良说: “爸,今晚我送您和奶奶回家。” 把父亲的遗像和骨灰盒抱走,又从楼下小屋里取出奶奶的遗像,打开车子后备厢,放好。 三个多小时后,袁重抵达双喜市辖区最南端,金佛山区。 在乡镇上花了一万二,买了一副阴沉木的棺材,将奶奶抱进去暂存。 天气炎热,时间拖不得。 袁重找了家修车店,让人把保时泰除驾驶座以外的几个座椅都拆了,将棺材斜放进去。 这样袁重就可以利用豪车的空中驾驶权限,带着棺材直线飞往老家,免去了山路颠簸。 袁重专心忙碌着奶奶的后事,没注意到集市汹涌的人潮中、低垂的草帽下,有一双眼睛默不作声地窥视着他。 半个小时后,袁重到达了袁家祖祖辈辈生活过,自己却从没来过的老家。 ——金佛山区,方家村。 这里四面环山,村子的风貌质朴得近于破败。 村里大半房屋空置着,青壮年男人很少,脏兮兮的留守儿童嘻嘻哈哈,到处乱跑。 村民们看到飞行豪车从天而降,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仰着头看热闹。 村长姓方,快六十了,听到是袁家的老奶奶叶落归根,要办喜丧,请全村人吃席,表示他愿亲自张罗。 袁重付了5000元辛苦费后,方村长笑得合不拢嘴,保证把丧事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方村长叫来个风水先生看坟地。 带着袁重来到村西头,爬上一片山坡,方村长朝下面一指。 高高低低,密密麻麻,全是坟茔。 “这一片就是咱们村人安葬的地儿,风水好着呢,兴子旺孙。” 风水先生拿着罗盘测风水时,坡下已经聚集了一大群村民。 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这是谁家的人老了?” “说是袁家老奶奶。我家二小子趴车窗上看了,这小伙子车里有老人家的遗像。” “唉哟,袁家奶奶走了啊?那么好的人,怎么走得这么早?” “虚岁七十了,不算早,喜丧,喜丧。” “听说这次国良的骨灰也一起带回来了,和他老娘一起入土。” “袁国良?莫不是十几年前在双喜城里抢劫伤人,被侦察员当街打死的那个袁国良?” “就是,就是。小声点,这小伙子怕是国良的后人。一会儿听见了,找你扯皮。” “我怕什么?他犯了事就是犯人。犯事不怕,倒怕人说了?” 乡亲们的话,没一字逃过袁重的耳朵。 他不可能在这里发脾气,怪只怪自己听力太好。 父亲袁国良是警方强制火化的,当年奶奶没送他的骨灰回老家安葬,有两层原因。 首先是奶奶觉得案子有冤情,想等警方给儿子平反了,告慰亡子在天之灵后,再让他入土为安。 其二则是,当年在双喜市打工的年轻人们,把袁国良的死讯带回了老家。 村民们都知道袁国良是因为作奸犯科,被侦察员就地正法了。 奶奶接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却不能接受袁家后人里出了歹人,觉得老袁家的脸面都让儿子丢光了。 所以父亲死后十二年来,奶奶自己也不曾回金佛山一次。 现在,奶奶走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等来儿子的清白。 袁重没想到,时隔十二年之久,村里人仍未忘却父亲的丑闻,流言蜚语依然甚嚣尘上。 他不怪村民们。 下河街位于双喜市区内,那里的人还不是一样! 父亲生前古道热肠,乐于助人,街坊们没一个不说他好。 可他一死,生前的好人好事都被忘到九霄云外。 这里是山区,村民们生活环境封闭,民风淳朴,对官方发布的通告更是奉为圣旨,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有错。 错的,只会是和自己一样的升斗小民。 “小伙子,你是袁国良的后人不是?” 坡下,一个大妈问。 袁重摇摇头。 “袁国良的儿子袁重,现在在非洲援建,一时回不来。我叫钟科,是袁重的朋友,帮他送他奶奶回家。” 袁重下了山坡,掏出事先准备的香烟,给乡亲们一一分发。 从他在下河街的生活经验看来,读书不多又上了年纪的人们,在社交方面,往往没什么边界感。 他们不会因为袁重是袁国良的儿子,而在他面前避免谈论逝者。 反而会因此问东问西,尽力挖掘袁国良横尸街头的内情。 袁重索性以外人的身份出现,省得跟他们解释。 “唉哟,我听说非洲那边好挣钱,工地上绑绑钢筋,一个月都挣好几万呢!” “想不到袁国良一个犯人的儿子,混得这么好呢!” “你别老‘犯人’‘犯人’的,老子是犯人,儿子也成犯人了?犯罪还遗传染啦?” “那可不。老话都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子打地洞。” 村民们就在袁重身边议论纷纷。 他既然不是袁家人,就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索性放开嗓门讨论。 袁重忍不住朗声说: “乡亲们,十二年前,袁国良的案子现在有转机了。 “双喜市警方已经重启调查,要为袁国良翻案。他很可能是无辜的,遭人陷害的!” 袁重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尽量帮父亲、奶奶挽回一点颜面吧。 哪怕是说谎呢。 村民们听完这话,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袁重登上山坡,跟风水先生、方村长一起讨论坟地选址。 窃窃私语从坡下传上来。 “我就说嘛,国良多好的一个人。以前在村里时,他不争强不好胜。 “哪家农忙时缺劳力,他二话不说,挽了裤腿就下地帮忙,有时留他吃顿饭,他都不肯哩! “他会抢城里人的钱?我不信。” 另一个声音说: “那可说不定。城里是个大染缸,好人到了那儿也变坏了。白花花的银子,红彤彤的票子,谁见了心不动,手不痒? “戏里唱得好,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呐……” 这些话,袁重佯作没听到,方村长都听不下去了,叉着腰朝坡下大吼: “你们吃饱了没事干,就下地干活去!没活干,就回自家院坝里翻筋斗去,回自家茅厕里造大粪去! “在这议论老了好多年的人,缺德不缺德?” 村民们这才一个个讪笑着,散了。 不多时,风水先生也选好了坟地。 方村长找来专门挖墓垒坟的匠人老板,和袁重谈定了价格。 又叫来一群大叔大妈、小媳妇,打扫袁家的祖宅。 袁重和他们一起打扫院坝,擦拭灰尘,和几个男人搭手,把奶奶的棺材抬出来,放在堂屋正中。 第95章 老二流子 方村长说: “大侄子,按老规矩,停灵守孝,得守满七天。 “天太热,怕老人家身子骨坏了,咱们丧事从简,三天就上山,你看可行?” 袁重也有此意。 他不信人死后有灵。 大办丧事,只是为了满足奶奶的遗愿。 村里三百多号人,大鱼大肉,连吃七天,每天三顿,他有点怕身上十几万块钱撑不住。 “方叔想得周到。如果三天能垒好坟,那就三天吧。” 方村长胸脯拍得咚咚响: “我去催匠人。他们三天垒不好,我把我镇上两个儿子叫上来,一起垒。” 生活在同一个方家村,方村长比其他村民更高尚? 当然不是。 袁重会意,又转了三千块辛苦费给方村长。 方村长戴上草帽,顶着日头,风风火火地去了坟地监工。 袁家的后厨生起火来。 前院搭起了凉棚。 三顿饭间歇,村民们围坐打牌。 院子人声鼎沸,欢歌笑语,满地的瓜子花生皮。 每天早晚,气氛组出来造势。 鞭炮轰鸣,锣鼓喧天,宛如过年。 晚饭结束后,村民们才一个个捧着肚子回家。 袁重跪在奶奶的遗体和父亲的骨灰盒前,望着两位亲人的遗像,听风水先生念经。 每天从黄昏到深夜,一跪就是几个小时。 六千元雇的风水先生尽职尽责,拿着麦克风连唱几个小时。 第三天中午开饭前,方村长跑来对袁重说: “大侄子,坟垒好了!明天卯时抬老人上山!” 开饭了。 袁重和方村长并排坐在主桌上位。 同桌的其余六人,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席上觥筹交错,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忽听院墙处传来一阵争吵。 帮厨的媳妇尖叫: “滚滚滚,这儿哪有你吃的!” 袁重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脸上挂着讪笑,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鸡汤,喉结跳动。 “好侄女,咱不吃肉,喝碗汤总可以吧?” “谁是你侄女?”小媳妇詈骂: “你这老狗,去猪圈喝泔水去吧!” 袁重见那老头蜡黄的脸干干净净,一身中山装也挺整洁,形象并不讨厌,只是一个眼圈略泛乌青,便问方村长: “我们不是请了全村人来吃席吗?没请这位?” 方村长说: “这老狗呀……” “这么大岁数,就别骂人家了。” 袁重苦笑。 “他姓苟,这个‘苟’,”方村长手指蘸了酒,在桌上写了: “村里的五保户。” 袁重说: “那更该请了啊。” “小钟,你不知道,”旁边的妇女主任接过话头,鄙夷地说: “老苟这人在我们村最不受人待见。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老苟是个二流子? “年轻时就不下地干活,在县城浪荡,吃喝嫖赌,啥事都干。 “每隔几个月就有人向我举报,说这老东西趁别家女人上厕所,趴篱笆底下偷看。 “你瞧他那只肿眼睛,就是前几天偷看熊二家媳妇被揍的。什么东西……” 会计说: “苟姓在我们村本来就是小姓。老苟算是把他这姓都绝了。 “他是独生子,又没娶妻,前些年把他爹妈送上山后,现在就自己等死了。” 村小校长说: “这个人白天睡大觉,不见人。 “天天半夜喝酒,喝多了就吼,就叫,就唱。唱的歌不像歌,戏不像戏,不知道唱个什么东西! “村西头除了他一户人,就是我们学校。 “老苟一唱唱到早上四五点,他不唱了吧,鸡又开始打鸣了。我是一夜都睡不好。 “唉方村长,这事儿你得想个办法,解决一下啊。” 方村长说: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等他哪天喝死算球。” 方村长说着,冲帮厨的媳妇喊: “昨晚的卤鸭子还有剩的没有?给他几块,打发他走吧。” 老苟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方村长,这屋里停的灵是袁国良不是?” 方村长把眼瞪着他,不说话。 老苟高叫着: “袁国良是我的生死之交,挚爱亲朋!他走了,你们不请我吃席就罢了,还要拿剩菜打发我走?!” 村民们一张张脸上挂满了奚落的笑容。 袁重走过去,拿夹子从汤锅里夹出一只鸡。 帮厨的媳妇嘴角动了动,憋住了没说话。 老苟咧嘴笑了,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塑料口袋,抖开了。 袁重把鸡放进口袋里。 老苟紧紧袋子口,还不走,眼睛望着箱子里的地瓜酿。 袁重提了一瓶给他,他还望着箱子,于是又提了两瓶。 “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了,小伙子。” 老苟心满意足地走了。 袁重回到座位坐下,望着老苟走远。 老头的腿有点瘸,不知是不是被哪家人打的,走起路来左右摇晃,上下颠簸。 袁重和方村长们又喝了几杯,不经意朝老苟离开的方向瞟了一眼。 只见三四百米开外的羊肠小路上,老苟身影猛的往下一缩,消失了。 “哈哈哈……” 酒席上的村民们哄堂大笑。 “掉沟里了。” “活该,个老不修!” 他们议论着。 袁重起身离开院子,快步来到土路边,看到老苟躺在下面一块菜地上,“唉哟唉哟”直叫唤。 袁重蹲下,把手伸向他。 老苟挣扎起身,先把酒瓶和装鸡的口袋递了上来。 袁重抓住老苟皮肉松弛的手,用力往上提。 老头的双腿在下面扑腾着,右腿始终蜷缩着,踩不到土坡上。 袁重这才发现,他的右腿是瘸的。 “你别动,我下来。” 袁重绕了截路,跑到下面菜地里,把老苟背了上来。 “摔伤了没有?” 老苟在袁重身边地上坐下,说: “死不了。祸害千年在,好人命不长。大侄子,这话你可听过?” 袁重笑而不语。 老苟拧开地瓜酿,闷了一大口,斜睨着他。 “你是袁国良的儿子?” 袁重说: “不是。我是他儿子袁重的朋友,受袁重的托付,送他家两位亲人回家安葬。” “好人呐!”老苟感叹: “这几天,我看你跪在灵位前,一跪几个钟头,就跟老袁家的孝子贤孙一样。” “灵前没人跪,总是不好看。” 袁重说完就后悔了,意识到对方没后代。 老苟幽幽地说: “你说得对。国良是大好人,他的灵前该有人跪。” 老头挽起右边裤腿,露出萎缩的小腿,上面凹凹凸凸,满是火烧的疤痕。 和袁国良的右半边脸一样。 袁重只知道,父亲的脸是他十七岁那年在县城面粉厂一次爆炸事故中被烧伤的。 具体经过,父亲从未深谈。 老苟说: “1988年,县面粉厂库房,不知道是哪个杂种在里面抽烟,引起了爆炸。当时我和国良在厂子里扛包。 “大火烧起来时,国良已经出了库房,我还困在火里面。 “那时屋顶已经烧着了,一条燃着火的房梁掉下来,压在我这条小腿上。 “我动不了,眼看着要活活烧死在火场里。这时国良跑了进来,搬开房梁,把我救了出来。 “我跑不动,他就背着我往外跑,就像你刚才背我一样。 “我们就快跑出库房了,门口贴墙堆的面粉已经烧成一座火山。 “顶上一袋面粉成了个火球,从上面掉下来,砸在国良的侧脸上,粘在他脸上烧!” 老苟喝了口酒,眼底血样的红,嗓子沙哑了: “我现在一闭上眼啊,就能想起国良当时的叫唤。他喊‘妈呀,妈呀,好痛’! “我是没用的人。在村里是小姓,在外面混不出头,一条贱命,没就没了,不值得人救。 “可国良救了我,没犹豫。他说都是一个村的,都是小姓,不能见死不救。 “要不是为了救我,国良不会伤得那么惨。 “他那年才十七岁,可怜还没尝过女人滋味,脸就被烧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们男人家见了都害怕,何况姑娘们。 “后来国良去了双喜市打工,再没回村里来。小伙子,我问你,他最终娶到婆娘没有?” 袁重想到了母亲兰英。 下河街家里,字典里还夹着她生前的照片,活像90年代的电影明星。 “娶到了,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袁重说。 “有福,有福!”老苟咧嘴直笑: “国良好汉子,好汉配好妻,该当他有福。嫁他的女人也有福。” 袁重没说,母亲在生自己时难产,没能活着离开手术台,实在算不上有福。 老苟问: “国良膝下有几个小的?” “一个,就他儿子袁重。” “袁……重,”老苟咂巴着嘴,似在咀嚼这个名字: “袁重是国良的老婆生的?” 袁重点点头。 老苟喝了一口酒,“嘶”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 “那国良岂不是有两个儿子了?” 袁重心说这老头精神果然不正常,笑着说: “酒别喝急了。刚才不跟您说了嘛,袁国良夫妻只生了一个儿子。” “我知道,我没醉。他们生了一个,前边儿还有一个啊,一加一等于二嘛,”老苟伸直了食中二指: “两个,没错嘛!” 袁重的眉头拧紧了。 老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土,提着炖鸡和酒瓶,踉踉跄跄地朝西边儿走去。 “这事儿过去二十多年了,我憋在肚子里也有二十多年,从没跟人讲过。 “现在国良走了,他妈也走了,他的亲儿子又不在。你是他儿的朋友,办完丧事后也不会再来。 “这事儿你要是想听,就跟我来,我讲给你听。反正你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就当个故事听吧。” 袁重默默跟在老苟后面,走在羊肠小径上。 “我身上有病,肝硬化,晚期。”老苟回头说: “没几天活头了,我不想带着秘密进棺材。” 两人一路西行,经过袁家的新坟。 灰白色的条石已经垒就成一座坟茔,土地门户大开,等待着归人。 经过村办小学,小小操场上红旗招展,教室门顶贴着一行标语: 【千里之行,积于跬步。万里之船,成于罗盘。】 袁重跟着老苟进到一个破旧小院。 院子里没有鸡鸭猪狗的声音。 只有院墙边上那座亮晶晶的小山,映着阳光耀人眼目。 那是堆积的酒瓶子。 “这是我家,见笑了。” 老苟不好意思地说,拉过一根条凳请袁重坐下。 院子西边紧邻着一条国道,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扬起沙尘。 三天前,袁重来村子就是经由这条路上方的空中航道。 老苟坐下,拧开地瓜酿,深闷了一口,侧目望着国道,目光变得幽远,似乎穿越了光阴。 第96章 怀抱婴儿肘顶山 那是2000年,我记得很清楚。 村小的娃娃们都说,21世纪来喽,21世纪来喽。 那年冬天的雪好大,袁家大叔哮喘病犯了。 他年轻时下过矿,肺上的老毛病。 那年喘得特别厉害,我去看过两回,拉风箱似的。 怕他挨不到过年,袁家婶子——也就是现今走的老太太,找上了方村长,请他给城里打工的国良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给老的送终。 袁家就国良一个后人,他不回来不行。 腊月初,国良提着一袋子西药,急匆匆地赶回来。 给他老子喂了药,老爷子能喘上气了,不死了。 国良往年是要到腊月二十多才回乡,那年是请了假提前回来的。 袁老头病情稳定,国良没什么事,天天往我这小院里跑,跟我摆龙门阵,摆双喜城里的花花世界。 那时候,还没有这条国道。 这里是一处方家的宅子,住着方村长的堂哥。 他家迷信,说这村西头阴气重,死人比活人多,晚上老做噩梦,就搬到方村长家旁边,新盖了几间房子住。 院子就空了出来。 那年冬天,村里来了两个年轻小伙,带着个婴儿,租下了空院子。 两人头戴棉帽,裹着围巾,把脸遮得只剩两个眼睛洞,谁也没见过他们的整脸。 可村里人都知道他俩是干啥的——人贩子! 你想啊,两个男人,大过年的不回家,带着个奶娃儿,跑到我们这山沟沟租房子。 开着一辆遮了车牌的面包车下山、上山,成天蹲在屋里不干正事,不跟村里人接触,不是人贩子是什么? 那年头人贩子多,要么从南方拐来孩子,卖给北方买主。 要么从北方拐孩子来,卖向南方。 我们金佛山区地处南北交界处,人少侦察员少,适合买卖家接头。 人贩子来我们村租房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村里家家户户张罗着过年,没人管这事。 嗤。 你说报警? 谁报? 方家收了人贩子的租金,他报了警,钱就没了。 其他人要是报了警,侦察员不但抓人贩子,还要抓方家人,这叫什么? 窝藏包庇罪。 这村儿叫方家村,方家在这是大姓。 都是乡里乡亲,谁大过年的触方家人楣头? 可怜了那周岁的婴孩儿,估计还没断奶呢。 两个人贩子都是男的,没奶给他吃,孩子饿得嗷嗷直叫。 他们也不管,还从山下找了小姐,用他们的车拉上来,寻开心。 孩子哭得凶,叫得狠了,两个人贩子就打,你一巴掌,我一巴掌,啪,啪! 孩子哇哇大哭,声音响亮,一哭起来,隔着墙壁都传得老远。 我这没孩子的人,听着都不忍心。 那时国良也是快三十岁的人,连个对象都没有。 我和他一起在堂屋喝酒,听到孩子哭,国良就皱眉头,骂: “天杀的人贩子!” 我说: “国良啊,以后你娶了媳妇,生了娃娃,可得把娃带好,别让这些天杀的拐了去。” 国良指着自己被火烧烂的半边脸,问我: “苟大哥,你看我脸,哪个女的敢嫁我?” 我没话说,心里难受。 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又有一晚,国良喝了些酒,没头没尾地说: “人贩子拐走的娃娃,没几个能找到亲生父母。” 我说: “是啊,奇拿这么大,小孩长成大人,样子都变了,不好找。” 国良说: “我爸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老了。 “老人家想抱个孙子。我没钱没人才,是不孝子,这辈子娶媳妇是指望不上了。 “双喜有六家孤儿院,我一家家问了,想申请领养个孩子,可院方都说我收入不稳定,不满足领养条件。 “苟大哥,你说我要不要也去买个孩子,让我爸老前也开心开心?” 我说: “儿女是父母心头的肉。生生拆散一个家庭,这可是伤天害理。” 国良嘀咕: “人贩子拐他的,我买我的,拆散家庭也是人贩子拆散的,又不是我拆散的。” 我说: “国良,你要反过来想啊。要是世上没人买孩子,哪来的人贩子卖孩子呢?” 国良笑了笑,说: “大哥你说得有理。我就是开开玩笑,一个孩子好几万块,我哪买得起? “等我买得起了,我也就有条件领养孤儿了。” 我说: “你领养就去领养那种父母死了的,别养那种弄丢了孩子的。 “万一孩子长大不认你,要去寻他的亲生父母,你就跟我一样,成了个孤家寡人。” 国良没说话,只是喝酒。 正月初六那天,下午三四点,两个人贩子开着面包车走了。 我们这儿山高,冬天黑得早,那时又没有飞车,平时他们下山,都是天亮就出发,中午才能回来。 半下午下山,要回来就得是半夜了。 这天晚上,国良没来我家喝酒。 我一个人煮了点稀饭。 正月破了五,年就算过过了,不能天天吃干饭,浪费。 我坐在堂屋喝稀饭,听到奶娃儿的哭声从方家屋里传出来,凄凄惨惨。 两个人贩子都走了,却没把孩子带走? 以前他们去山下拉小姐,都是一个人开车去,房子里留下一人看孩子。 这是第一次两人都不在。 那时候我这院子里还养了一条狗。 我听到狗叫,出去看时,就见一个人正在撬方家的房门,叮叮哐哐。 虽然天黑看不清脸,但那人的身影我太熟悉了。 是国良! 我马上明白国良想干什么了。 我把狗绳死死拽着,不让它乱叫。 土狗蠢,国良天天来喝酒,它也不认识,还是叫个不停。 偷东西的人,听到狗叫声心总是慌的,何况偷的还是个孩子。 国良心一慌,门也不撬了,一肘砸上去,咣,锁头崩开,门扇打开了。 他冲了进去。 国良怀里抱着孩子,来到我门口时,孩子还在哭,嗓子都哭哑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屋里的灯,照亮了国良烧烂的半边脸。 他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魔鬼,我打了个寒战。 国良脸上是汗,臂上是血,眼珠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 “苟大哥,你看这两个畜生把孩子打得。” 我低头一看,孩子面无血色,脸颊、屁股上都是鲜红的指印。 藕节儿般的臂上、腿上都是掐过的青紫。 我咬着牙说: “不是自己的娃,他们是真下得去手啊!” 国良说: “孩子跟着他们早晚被打死。孩子卖出去,也是跟着养父母一起生活,还不知道那家人打不打他。 “我没孩子,他跟了我,我一定对他好,跟对我亲生的一样好。” 我说: “国良,你啥也别说了,小心人贩子回来,逮着你。” 我去锅里盛了碗稀粥,舀上两勺白糖,喂孩子喝了。 孩子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我又把我的二八大杠推出来,让国良骑上车,连夜下山。 国良的脸烧伤了,成不了家,是我的过错。 我报答不了他的大恩,帮他一点小忙,多少还点人情。 国良走了,狗不叫了。 我回到屋里,把门锁死,生怕人贩子发现孩子没了,找上门来收拾我。 我灌了一肚子酒,躺在床上却死活睡不着。 半夜里,外面有汽车声音传来。 人贩子们回来了! 他们有男有女,有说有笑,很高兴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男的一声大叫: “孩子呢?!” 第二天,方家院子空了。 人贩子、面包车、小姐,全都不见了,像被西北风刮走了一样。 那年春天,还没暖起来的时候,袁叔哮喘病恶化,终究没扛过去。 国良骑着自行车回来,给他爸操办丧事。 他还我车时,一句没提孩子的事。 我当然也不敢提。 我没想到,那就是我见国良的最后一面了。 送袁叔上了山,国良就带着他妈进了城,从此再没回来过。 第二年,村里土地统征,修国道。 方家院子被征了,施工队拆房子,打路基时,挖出了两个女人的尸体。 我去看了,人都烂了,看不分明样貌。 里外的衣服还没烂,花花绿绿,不是正式款式,一看就是做皮肉生意的。 狗曰的人贩子,拐卖孩子不说,还杀了人。 三陪小姐也是爹生娘养的啊! 施工队报了案,侦察员来了。 村里人不敢隐瞒,人贩子的事也就见了光。 侦察员说,估计人贩子是怕两个小姐供出他们拐卖孩子的事,杀人灭口。 后来人贩子抓到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2012年,城里打工的人回来,说国良当街抢劫行凶,被侦察员击毙了,这事是真的假的? 后来国良又娶了个老婆,你说? 他老婆还给他生了儿子? 那儿子还去非洲挣大钱了? 那个偷来的孩子呢? 他活下来了吗? 第97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 袁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苟家院子里走出来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了袁家老宅。 怎么跪到了第二天鸡鸣时分。 送葬的路上,袁重捧着奶奶和父亲——两位养育自己长大、却可能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的遗像,走在前面。 身后,四个中年男人抬着棺材。 在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和风水先生的唱经声中,在漫天纷扬的纸钱里,在村民们的注视下,一行人走向村西头的坟地。 棺材和骨灰盒被土壤渐渐覆盖时,袁重听到苟家院子传来老苟咿咿呀呀的唱腔。 歌不像歌,戏不像戏。 “在长街,见榜文,不由公孙喜又惊。 “喜的是忠良有了后,虎口之内得余生。 “惊的是……” 保时泰攀上了空中航道。 袁重驱车离村的路上,不时通过车底的鸟瞰镜头,俯视下方蜿蜒曲折的山路。 眼前浮现出二十四年前那个凌晨,半脸烧伤的男人将婴儿藏在怀里,骑着二八大杠仓皇逃离山区。 车轮碾过冰冷而坚硬的一月。 …… 双喜市,南岸分局,吴传锋督察办公室。 “爱妻兰英留念,一狗狗狗年四月一日,”吴传锋一字字读着照片右上角的字,抬起眼皮: “这位美女是?” “可能是我妈。” 袁重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上面的女人美丽时髦如电影明星。 “可能?”吴传锋乐了: “你连你妈都不认识?” “我妈当年生我时难产去世了,家里只留下这么一张照片。” “对不起……” “你们系统里不是可以智能匹配吗?如果是已故的人,能匹配到吗?” “去世时间在近四十年的,都能匹配得到。”吴传锋说: “这张照片拍摄于90年代末,没有ps,五官清晰,妆也不浓,应该很好匹配的。”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 “你怀疑你母亲还在人世?” “是的,”袁重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光怀疑她还健在,我还怀疑,她压根就不是我的母亲。” 吴传锋一头雾水,也不好多问,将照片放进扫描仪,点开户籍系统。 电脑很快匹配到一个女人。 唯一的结果。 “英兰,”吴传锋念说: “鲁州人,一狗七七年生,现任鲁州话剧团女演员,她还健在!等等,”他拿过照片,仔细比对,然后宣告了他的重大发现: “云重,有问题。你母……照片上的女人名叫‘兰英’,系统里这位叫‘英兰’,名字不一样。” 袁重直勾勾地望着电脑屏幕上的英兰照片,百分百确认,她就是自己的母亲——袁国良告诉自己那个难产殒命的母亲。 小时候,袁重每当看到同学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都不禁怀念自己素昧蒙面的母亲。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曾翻出这张照片,痴痴地凝望着,想象母亲的音容笑貌。 她的样子,早已深深铭刻在袁重心里。 绝不会看错。 来治安局前,袁重心里还抱有些许希望。 他希望吴传锋查出,一九九九年的冬天,兰英死在双喜市某医院的产房。 他更希望老苟的话,只是喝多了胡言乱语,老爸并没有去偷什么婴儿。 人贩子,婴儿,三陪女,都是他即兴发挥,临时瞎编的惊人之语。 这一刻,袁重的希望落空了。 袁国良把一位素不相识的女演员,姓名颠倒,声称是他的老婆,自己的母亲,骗了自己二十多年! “查到了,”吴传锋看着手机说: “千百度有英兰的百科,这位女演员出演过一九九五年的电影《画皮》……” 袁重冷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吴传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念手机上的百科: “由于电影骇死了一个老太太,中途强制下映了,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不多。 “英兰也因为这部出格的电影,告别了影坛,以后没再出演过电影,在当地专心演出话剧。 “咦,这里有一张照片。” 吴传锋把手机屏幕朝向袁重,上面的英兰照片,和自家珍藏的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这是当年影迷收集的照片。说是给《大家电影》杂志写信,被抽中的幸运读者,随机赠送一位女演员的照片……” 吴传锋见袁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再说下去,只问: “怎么回事?” 袁重把那晚赶到医院以后发生的事讲了。 从奶奶去世,讲到和甄爽换回身份,再讲到给奶奶操办后事时,听到父亲生前好友老苟讲的陈年往事。 吴传锋听到有拐卖人口的罪行,还有两个三陪女的死,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这个案几我会去查。” 默默沉思了一会儿,他又问: “你家还能找到你爸的身体组织吗?我们可以通过dna分型鉴定,判断你和袁国良有没有血缘关系。” “哈哈哈哈……” 袁重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拖着步子往外走: “人都烧了,十二年前就烧成一盒骨灰了,哪还有身体组织啊!” “一根头发也行啊。” 吴传锋喊道。 回到家,袁重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长长的一觉。 被敲门声惊醒时,他像被人从黑暗海底拖拽上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门,窗外暗夜沉沉,钟秀站在门口,轻轻柔柔地说: “重哥,我看到你回来的,见你累,没叫你。饿了吧?家里煮了粥,我切点腊肉给你就粥喝,好不好?” 在钟家吃了晚饭,袁重出门下楼,打开楼梯下面的小屋,把袁国良留下的五斗柜抱回了家。 实木的柜子又大又沉,奶奶当年没扔,是因为袁国良的遗物都放在里面。 袁重打开所有的灯,开始查看抽屉。 在最上面的抽屉里,他发现了一个旧枕头,料想是袁国良睡过的。 枕头里面的填充物,隔着布摸起来像某种农作物的副产品。 袁重翻来覆去地看,没发现拉链,只看到枕头四边都用线缝得死死的。 只是有一段针脚是黑线,而别处都是白线,和枕头的布料同色。 这个枕头很可能打开过,又二次缝合了。 袁重拿起小刀,挑开黑色线脚。 枕头破开了一个碗口大的缝隙,他把手伸进去,在干燥的麸皮里掏摸。 掏了一阵,指尖触到了柔软丝滑的东西。 他一把抓住,扯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被套。 展开来,比枕头大不了多少。 这是一个婴儿的襁褓。 丝质的襁褓绣着精致花边,正中间用金色丝线绣着一个字: 【重】 袁重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这个襁褓如果是我的,老爸把它缝进自己的枕头,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但袁重还是不信。 “也许,我就是老爸亲生的儿子,只不过不是他跟那个英兰生的罢了。” “他偷来的那个孩子,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丢失了而已。” dna! 吴传锋说得很对。 只要证明自己和袁国良的血缘关系,一切谜团就都解开了。 袁重打定主意,继续搜索。 第98章 头发 其他抽屉里,放的都是袁国良生前用过的一些杂物: 煤油打火机、钢笔、螺丝刀之类。 在第三个抽屉里,袁重发现了一个笔记本。 本子的第一页,用钢笔写着两行大字: 【功夫笔记】 【袁国良】 一笔一划,像火柴棍拼起来的一样。 读书不多的父亲努力想把字写好。 第二页,写着四行字: 【忠肝义胆】 【以身做盾】 【舍身无我】 【临危当先】 这是八极拳的十六字诀,父亲教过。 袁重一页一页翻下去。 笔记里绝大部分记载的是八极拳的招式、心得、诀窍,有文字,也有人体动作的简笔画。 看着这些字与画,袁重眼前浮现起父亲给自己演练、讲解这些招式的样子,视野渐渐模糊了。 这时,页与页之间的纸脊处,一根细线引起了袁重的注意。 一根头发。 是父亲的头发! …… 吴传锋将头发小心放入小号证物袋里,放进抽屉。 “等明早鉴识科的同事上班,我叫他们采样比对,最棋明晚就能出结果。” 袁重毫无睡意,就在办公室陪吴传锋刷颤音。 午夜十二点,吴传锋下班了,袁重坐在那里继续发呆,时近凌晨,才在吴的行军床上睡了。 再次睁眼,是被双拼鸡叉烧饭的香气馋醒的。 吴传锋把盒饭放在桌上。 “好羡慕你们饿十几岁的年轻人,睡眠这么好。” 两人对坐吃饭,吴传锋说: “我刚从鉴识科回来,袁国良的头发毛囊已经枯死,无法提取dna.” 袁重愣了一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心里涌上来奇怪的东西,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松,抑或是两者兼有? 吴传锋嘴在吃饭,眼睛却看着袁重,几度欲言又止。 袁重放下筷子,用纸巾抹抹嘴,问: “现在要判别我爸偷的是不是甄家的孩子,只有一个办法了,是吧?” 吴传锋的凶脸上露出罕见的慈悲神色,宛如金刚低眉。 “有些事,早晚都要面对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袁重霍然起身,大步离去。 既然不能证明自己是袁国良的儿子,那就证明自己不是甄荣森的儿子吧。 …… 市中区,周日的森林公园游人如织。 保时泰停驻在公共停车场的一角。 驾驶座的袁重将车窗摇下一半,手持望远镜,望向游客禁区上空。 游客们都以为,森林禁区里饲养着什么珍稀动物。 三个月前,袁重也是这么以为的。 现在他知道,那里生活着比珍稀动物数量还少的人。 只有六个。 这六人占有的财富,却超过双喜全市三千万人月收入的总和。 那片禁区便是甄氏庄园之所在。 袁重从清晨开始就一直在这里观望。 终于在下午两点钟,看到一台黄色的蓝博坚尼从森林里冉冉升起,沿着空中航道飞来。 袁重记不清这台车是不是甄家车库里诸多豪车中的一辆,也看不清智能变色玻璃车窗后面的人是不是甄爽。 但紧缀在豪车后面的三辆旱马,已揭示了车中人的身份。 …… 甄爽已接受过三次高频伽马波治疗。 效果并没像吕文彬预料的那样乐观。 失记症好转的迹象,目前依然是毫无。 关于鱼嘴弯大桥之前的记忆,甄爽一点也没想起来。 工作日,甄爽每天到征荣大厦17楼的cmo办公室报到,往耳孔里塞上豆粒大小的通讯设备。 通过它,无论甄爽人在哪里,别人问他的话,二姐甄娜都能同时听到。 甄娜通过它,教他怎么回答,他就怎么回答。 他不用动脑,只需当好人形鹦鹉就行了。 这逼班上得没意思,但好歹能见到人,比蹲在下河街的鸡笼子里强多了。 在甄氏庄园,甄娜要求甄爽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接触,以免大家发现他的异样。 “之前袁重冒充你时,并没有表现出失忆。现在你如果突然失忆,就没法给爸妈解释,是个大麻烦。” 甄爽心里委屈,但又不敢不听甄娜的。 甄娜说了,如果他不听话,她能把他从下河街用行李箱带回来,也能用行李箱送他去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二姐够狠。 甄爽索性不想。 想那么多干嘛,不如尽情享受顶级富二代的生活! 一个叫jason的小富二代加了甄爽好友,常约他出去玩,打球,飙车,玩游戏…… 甄爽听说双喜市最豪华的夜店叫oasis,全双喜最in最wet的美女都在那儿浪,他也想去玩玩。 他跟jason提了,对方脸却白了,打死不肯带他去那儿玩,也不说具体原因。 甄爽周末外出,甄娜从不阻止。 似乎他不在家,她反而放心得多。 她也不止一次提醒过甄爽,别抛头露面。 要是发生什么负面新闻,老甄不会轻饶他。 她说: “要是遇到江锦春,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江锦春? 哈哈! 甄爽窃笑: 现在双喜皇家侦察全城通缉他,那家伙只怕早就逃到外州了。 还敢现身? 今天jason约了甄爽去郊外玩滑翔机。 四辆飞车,一前三后,从袁重头顶呼啸而过。 袁重望着飞车远去后,他发动保时泰升空,径直开向甄氏庄园。 庄园四周树林里,遍布着红外线探头。 安监系统一旦监测到没有权限的外来车辆,便会启动警报。 显然,甄爽和陈兵没有把这辆保时泰的权限解除。 袁重将车停入车库,大步走进甄家主宅。 周日的下午,一楼大厅静悄悄,一个甄家人不见。 只是偶尔出现几个制服小妹,象征性地擦着家具,见到袁重唤声“少爷”,低眉顺眼地走开。 袁重进入电梯,上了二楼,四顾无人,溜进了甄荣森的书房。 他问过南岸分局鉴识科的杜主任,人体新掉的头发、指甲,甚至体表脱落的死皮中,都能提取到dna。 这些小东西在甄荣森的书房里,应该不难找。 这里几乎只有老甄一人会来。 袁重趴在桌子、椅子、地板、书架、茶几、沙发上,仔细寻找。 他甚至把书架上小一半的书都翻开了,一页页寻找。 结果,半根毛都没找到。 宋姐的制服小队真对得起她们的高工资,把书房打扫得纤尘不染。 连不锈钢垃圾桶内壁都擦得锃光瓦亮,可以拿去后厨盛汤的程度。 袁重把书房门打开一条缝,朝外观察后,侧身溜了出来。 紧走几步,又溜进了甄荣森和管艺芳的卧室。 根据过往经验,周末白天,老俩口几乎都会外出游玩,不会呆在家里。 今天也不例外。 袁重反锁房门,在豪华的大卧室里仔细搜寻了一遍。 结果还是毛都没有。 袁重不甘心,又把卫生间搜索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因作息混乱、愁绪纷扰、没吃午饭而发白。 他的目光瞥到镜子边缘反映的浴缸一角,突然想到,整个甄家只有甄娜的卧室门会锁。 别的卧室都是每天白天主人出门后,宋姐带队打扫。 只有甄娜的房间是在晚饭后,她亲自守着打扫。 按惯例,周末两天甄娜应该和吕文彬幽会,最早也要今天晚饭前才会回来。 她的房间最近一次打扫应该是三天前,也就是周四晚上。 甄娜一觉睡到周五早上,下楼吃早餐前就锁上了门。 那女人一头浓密青丝,睡一晚上,不可能一毛不掉吧? 在她的枕头或床上,一定能找到一两根头发的! 袁重思忖,假如自己是甄荣森的儿子,那么算起来甄娜就该是自己的亲姐姐,有血缘关系,应该也能作dna鉴定! 袁重咬了咬牙,决心先上三楼,回到甄爽房间。 然后翻窗户出去,顺着外墙横移,再翻进甄娜的卧室。 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正准备走向电梯,就听到一楼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小爽!你去爸妈房间干嘛?” 第99章 取证不易 甄妙穿着一身黑色泳衣,站在后厅,仰望着他。 袁重麻了。 “我……我走到这里突然尿急,进去上个厕所。” “哦呵呵,”甄妙笑了: “你最近怎么变成了撒尿怪?尿特别多,有时候吃着饭就跑厕所去了。” 袁重干笑不语,心说估计甄爽肾虚? 甄妙说: “下来,游泳。” “不了,不了,”袁重连忙摆手,见甄妙柳眉倒竖,又说: “好的,好的。” 甄妙“噗嗤”一笑: “什么‘不了,好的’,傻乎乎的。” 袁重沿着螺旋楼梯下行,心想,窗外树林里到处都是黑西装。 现在是白天,视野清楚,自己沿着外墙爬进甄娜房间,很难不被看到。 甄妙也是甄荣森的女儿,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面前,取她一根毛发,岂不是易如反掌? 袁重跟在甄妙身后,看着便宜三姐踩着猫步走进后院,柳腰款摆,娉婷婀娜,撩人心弦。 前方的国际标准泳池澄澈透亮。 池里空无一人,却是水波潋滟,仿佛自然湖泊里的活水。 袁重游过几次,池水里没有一点消毒剂的气味。 他问过管家老乔,这池子里没加过消毒剂,怎么水这么清? 老乔笑着解释: “池子四壁有过水孔,每隔十分钟自动换水一轮,新陈代谢。 “输送进来的新水都是饮用水,跟外边儿两块钱一瓶的农妇山泉一个标准,直接喝也不拉肚子。” 甄妙来到池边,转身打量袁重。 “傻瓜,你为什么不换泳裤?” 袁重笑笑。 他有毛心情游泳,他跟她来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一根毛。 “快上去换,我等你。” “我不游,我看你游。” “哼,没意思,”甄妙嘟嘴说: “平时不理我,周末大家都出去了,让你陪我游泳也不陪!小爽,你变了。” 袁重心说不是变了,是换了,从上到下打量着甄妙。 看到女孩的泳帽把长发全兜起来,一丝不漏,袁重心中不由得哀号。 三姐的身上是一套高开叉的黑色连衣泳衣。 在阳光下泛着皮革般的柔和蓝光,反衬得她更是肌肤白嫩,欺霜胜雪。 甄妙见对方欣赏自己的新泳衣,骄傲地挺起胸脯。 高举双手,双掌在头顶上方交叉起来,做了个跳水的姿势。 做了亮晶晶美甲的精致脚丫也踮了起来,显得亭亭玉立。 “我这件新泳衣怎么样?鲨鱼皮的,跟国家队运动员同款,据说能减小水中阻力。好看吗?” 三姐只会蛙泳,而且动作极不标准,远没有到计较泳衣阻力的水平。 但袁重此刻关注的不是这个,也不是这泳衣漂不漂亮。 他看到甄妙的腋窝雪白滑溜,寸草不生,心中又是一声哀号。 “问你呢!”甄妙跺着脚板,瞪着眼问: “好看吗?” “好看。” 袁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继续向下看去。 泳衣的下边缘,倒三角区,一根卷曲的毛发赫然漏在了外面! 袁重瞪大眼睛,瞳孔收缩。 甄妙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看,俏脸立刻红透。 “看什么看?线头而已,泳衣脱线了没见过啊!” 说着,她一狠心,把那根毛拔掉,反手扔进了泳池。 然后转身跳进了泳池,溅起高高的水花。 袁重目光追随着那根毛毛,在被三姐搅乱的池水中载浮载沉,渐行渐远。 他顾不得许多了,把手机往沙滩椅上一扔,合身跳进水中。 “哎!你不是说你不游吗?”甄妙大叫: “你穿着衣服游泳啊?小爽你疯了?” 袁重没理她,追逐着毛毛泅游而去。 有一会儿,他的视野里丢失了毛毛的踪迹。 过了一会儿,毛毛又在眼前出现。 袁重伸手去抓,出手太快,拨动了水流,使它又从指缝间溜走。 它简直跟它的主人一样调皮。 袁重追到池边,毛毛突然加速。 眼看着它顺着水流,直冲向池壁一个硬币大的小孔。 那是过水孔,负责抽水的那一类。 袁重不甘心,猛扑向池壁,这次没敢冒险用手去抓,而是张大嘴猛吸…… 他爬出泳池,二指拎起手机一角,走向室内。 “哎,小爽,你怎么不游了?” 甄妙停下了她的儿童蛙,趴在池边,眼巴巴地望着袁重。 “你再游一会儿嘛,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袁重心中一动,回到池边蹲下,抿嘴一笑。 “你什么意思啊?”甄妙两脚在后面打着水花: “说话呀!” 袁重回想住在甄家三个月。 三个便宜姐姐里,大姐甄婉帮他填过许多坑,二姐甄娜给他挖了许多坑。 三姐甄妙没帮过他,没整过他,却是袁重相处起来最愉快的人。 她天真,活泼,善良,毫无心机,单纯得像个孩子。 然而,只要接下来的dna比对试验证明自己不是甄家人,三姐也就不是他的三姐了。 今天,也就是袁重和甄妙最后一次见面了。 袁重深深地看进甄妙眸子,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头,转身离去。 身后,女孩大叫: “讨厌!你最讨厌!你走吧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啦!” …… “哈哈哈哈,云重,我真的佩服你,”吴传锋二指捻着小号证物袋,看着里面卷曲的毛发,脸上笑嘻嘻: “居然搞来了甄荣森的阴……” “腋毛。” 袁重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dna鉴定检测是分子级别的检测,应该检测不出毛发的位置吧,他想。 吴传锋挑挑眉: “甄荣森的?” “甄妙的,甄家三女儿的,应该也能鉴定吧?” “可以。”吴传锋还在仔细观察证物: “甄家千金留腋毛?” “这是重点吗?快拿去鉴定吧。” “得。” 吴传锋捻着证物袋出去了。 袁重隔着百叶窗看到他走过去了,这才快步来到厕所,拧开水龙头,喝水漱口。 嘴里并没有怪味,心里怪怪的。 回到办公室,吴传锋已经坐回了电脑前,脸孔也变得严肃。 “我查到两个三陪女被杀埋尸的案几了。” “哦?” 袁重精神一凛,拉过椅子,凑近屏幕查看卷宗。 照片上,两具女尸已经溃烂得只剩皮包骨,露出死者生前穿的内外衣。 其中两张照片的背景可见黑色的屋瓦,灰色的院墙,黄色的房门,正是老苟家的院子。 即使是在二十三年前,院子看起来也和前几天差不多。 当时的警方还利用软件,对两具尸骨作了面部和全身肌肤复原。 卷宗上标注,复原后的女尸甲身高162厘米,推测体重55公斤。 女尸乙身高159厘米,体重61公斤。 只是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复原出来的面目不忍直视。 吴传锋看了一眼就别过目光,咕哝着说: “这种僵尸脸,怎么匹配得出活人。” 袁重同意。 两张脸一看就不像人类,带着一股妖气,是看了会做噩梦的程度。 卷宗文字内容基本如老苟所述,当时的法医判定,受害者死于约一年前,警方怀疑凶手是村民口中的两个人贩子。 但是,他们并没有抓到凶手! 卷宗的分类为: 【未结案】 第100章 消失的金条 “司法鉴定结论和老苟的说法吻和,受害者死于饿十四年前,即2000年,”吴传锋说: “根据刑法,明年2月这件案子就满了二十五年的刑事追诉期。 “在那以后,即使抓到凶手,他们也可以凭此辩护,为自己洗脱罪名。” 袁重咬了咬牙,没说话。 他知道吴传锋这话的意思。 杀死两个三陪女的凶手,同时也可能是绑架自己,使自己与父母分离二十四年不得相见的罪魁祸首。 要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使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只剩半年时间。 袁重问: “有没有人贩子的线索?” 吴传锋叹了口气。 “当年都没有找到线索,现在又怎么会突然有线索呢?不过,我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贩几。” “嗯?” “从昨天到更天,我把甄家六口人的档案鸡料都查了一遍。” “有什么收获?” “没有收获,除了你冒充甄爽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两桩案子——张志坠楼案和纽约凶杀案以外,甄家人过去从来没犯过案。” “那你说这废话干嘛?” 袁重没好气地说。 吴传锋悠闲地喝了一口水,说: “于是呢,我又查了从2000年以前就给甄荣森打工的几个老员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说。” 吴传锋点上一支烟,慢条斯里地说: “陈兵,甄荣森的保镖头几,在2000年1月10日报警,声称他刚满周岁的鹅子——陈重,被人绑架了。” “陈……重?” 袁重心里一格登,老子不会是陈兵那饭桶的儿子吧! 想起陈兵那吊样就恶心。 吴传锋见他吃了苍蝇般的表情,笑着说: “别担心。我查过了,陈兵几有一个儿子,今年才17岁。 “当年被绑架的小孩,其实是陈兵的老板,也就是甄荣森的鹅子。只是由陈兵出面报警而已。 “这种事情我以前遇到过,知名企业家的家人被绑架,鸡所以保密。 “一是不想让公众鸡道他们保护不好家人,从鹅影响企业的信誉。 “还有就是不想让不法分子觉得他们家人好绑,总是盯着他们下手。” 袁重“嗯”了一声。 以他对甄荣森的了解,老甄是这种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 “对了,顺便说一下,陈兵是吕文彬的舅舅。” “啊?” “我也是调查陈兵的家庭关系时意外查到的。吕文彬是吕征的第一任妻子陈清所生。鹅陈兵,是陈清的亲弟弟。” “哦。” 袁重瞬间明白,在下河街刺杀事件中,陈兵为什么眼看着江锦春持刀行凶,却作壁上观。 他是吕文彬的人,当然要站在吕文彬一边。 而当时的自己,被广泛认为是吕文彬上位的竞争对手。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袁重来说,都已无关紧要了。 “听听当年绑匪的电话录音吧。” 吴传锋双击鼠标,音响传出一个女声,说着椒盐普通话: “星期四晚上九点前,准备价值800万元的金条,放进云节县十里大街43号红星澡堂男更衣室266号储物柜。 “柜子钥匙扔进澡堂门外的垃圾桶里。要是金条送晚了,或者敢要花样,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这段话听起来没有任何威胁语气,干巴巴的,莫得感情。 袁重看向吴传锋: “就这么一段?” “这是最后一段,也是最重要的一段。” 吴传锋说着,又点开其他几段录音给袁重听。 都是女人声音。 不同女人的声音。 同样的椒盐普通话。 同样的干巴巴没有感情。 同样的内容,关于赎金价码。 而被绑架者监护人的嗓音,有一次赫然是甄荣森。 报案人是陈兵,卷宗写的被绑架者监护人也是陈兵,但录音里接电话的人却出现了老甄。 吴传锋说: “老苟跟你说,袁国良盗走孩几那天,是2000年正月初六。 “那一天是公历的饿月十日,正好是星期四,和绑匪要求交赎金同一天。 “绑匪下午三四点从金佛山区出发,距离晚上九点陈兵放好赎金,还有五六个小时。开车抵达云节县,时间富余。” 袁重分析: “绑匪为了防止身份暴露,把索要钱财的话写在纸上,叫三陪女对着电话读?” 他听第一段录音里有“要花样”这个词,无论普通话还是双喜方言,都没有这种说法。 袁重怀疑,要么是绑匪想写“耍花样”,写错了。 要么绑匪没写错,三陪女没文化,读错了。 “应该是这样的。”吴传锋说: “虽然暂时没找到直接证据,证明甄荣森之子绑架案和方家村租客杀人案有关系。 “但我们把两个案几并案调查,很多东西都能说得通。 “面对绑匪要求的天价赎金,陈兵照做了,也就是说,甄荣森妥协了。”吴传锋感慨: “2000年的800万相当于现在四五千万啊,有钱人的崽真值钱!” 说着斜睨袁重。 见袁重脸色难看,他讪讪一笑。 “我们看卷宗吧。” 吴传锋调出卷宗,两人一起看。 这是个复杂的案子。 至少记载得很复杂,厚达几十页,袁重和吴传锋一行一行,一页一页,一字一字往下看。 吴传锋已经看过一遍了,但还是和初次看一样认真专注。 卷宗里只有一张照片,是绑匪当年拍下的“陈重”照片,寄给甄家的,作为孩子在他们手中的证据。 袁重唯一一张自己的照片,是老爸去世前一年,和他在江边的合影。 当年袁重已经12岁。 他不知道自己一岁时长什么样,无从判断照片里的“陈重”是不是自己。 照片里的孩子天真无邪地凝望着镜头,身上裹了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被。 看不出里面有没有那张老爸藏在枕头里的【重】字襁褓。 下午五点四十多,吴传锋出去取回两盒叉烧饭,狡黠地笑着说: “我给杜主任带了一份,让他吃了好加班。最近没大案几,怕他一到时间就跑了。 “你的dna鉴定结果,他说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明天个鬼,我让他今晚就搞出来,嘿嘿嘿……” 袁重没表情。 他知道吴传锋这样做并不光是为了帮自己查清身世,而是想探究甄荣森有没有犯过克隆人罪。 对他这种仇富者来说,抓捕一个全国前十的大富豪,可以吹一辈子。 绑架案卷宗记载,从腊月初到正月初,一个月时间内,甄家大都通过陈兵和绑匪周旋。 绑匪一开始索要1200万赎金,陈兵表示就是把甄家房子和征荣公司都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几番讨价还价,最终以800万成交,赎金形式为银行发行的金条。 2000年2月10日,陈兵来到云节县红星澡堂,将金条放进绑匪指定的储物柜里。 又按绑匪要求,把柜子钥匙扔进澡堂门口的垃圾桶。 陈兵带了几个飞虎队的战友,和刑侦二十六人一起打扮成普通客人和清洁工。 在浴室内外布防,试图将前来取赎金的绑匪抓个现行。 结果到了晚上十一点,澡堂打烊了,客人散光了,却一直没见人来取金条。 这时陈兵打开柜子,金条不翼而飞! 澡堂外的垃圾桶里,钥匙还在里面,没人动过。 男更衣室里,十几个便衣侦察员和飞虎队战士,轮番接力地监视着那柜子,没一秒无目光锁定它。 可金条就那样,凭空地消失了。 那晚以后,绑匪销声匿迹,再没给甄家打去一个电话。 被绑架的男孩陈重,就此杳无音讯。 这个案子的分类也是: 【未结案】 袁重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酸痛的眼睛,陷入了沉思。 吴传锋则跷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刷着颤音,手机里传来一阵阵魔性的笑声。 袁重睁开眼睛,问: “那个红星澡堂,现在还在不在?” 吴传锋说: “在,我打听过了,但是很快就不在了。” “什么意思?” 吴传锋说: “红星澡堂是红星宾馆的一部分。宾馆生意不好,关停两年了。 “今年当地官方征了宾馆那块地,盖安置房。澡堂很快就要拆除了。” 袁重坐直了上身。 “还没拆?” “正在拆。” “走,看看去。” 袁重站起身来。 解开金条失踪之谜,或许有助于挖掘出当年绑匪的信息。 而澡堂一拆,就再没机会了。 “云节县呢,好远的。” “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去云节县,治安局也不会管你吧?” 吴传锋嗫嚅着说: “我……我和我老婆有约,今晚看电影,《流浪的球3》。” “那我一个人去。” 袁重拉开门,一道身影站在门口。 硕大的身体,顶着小小一粒头。 鉴识科,杜主任。 第101章 红星澡堂 吴传锋笑着问: “杜主任,猪手猪脚双拼合不合你口味?” 杜主任翻了个白眼: “没吃,那玩意儿太油腻了,我减肥。” “我重新给你点个双拼鸡,清淡。” “不用了,我回家吃。” “杜主任,帮帮忙,这个dna比对,今晚一定要做出来啊。” “结果已经出来了。” 袁重和吴传锋精神一凛,目光定在杜主任的小脸上。 杜主任看着袁重说: “根据dna分型鉴定,你和甄妙的dna相似度,仅为51.045%,可以排除同胞关系。” 袁重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 心中涌上来复杂的情绪,大部分是轻松,却也夹杂着一丝失望。 吴传锋失声说: “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搞错了?” 杜主任斜了他一眼: “你怀疑我的技术?” “没这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结合案情、证人供述分析,袁重明明就是甄荣森的鹅子啊。” “我说过袁重不是甄荣森的儿子吗?” 袁重和吴传锋的眼神都有些呆滞,一如课堂上的差生,迷惑地望着老师。 杜主任说: “所谓‘同胞’,指的是同父同母的子女之间的关系。 “我说袁重和甄妙不是同胞,但没有排除他们是‘半同胞’的可能性。” “半同胞?” 袁重脑子有点乱。 “你的意思是,我和甄妙可能是同父异母,或者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杜主任点头。 “那有没有可能是异父异母的呢?” “一切皆有可能。” 吴传锋咕哝了句什么。 杜主任一脸不想看他的样子,向袁重解释: “dna分子上有2万多个基因。 “毕竟我们只取了23个位点,匹配度51%是根据似然率换算出来的。精度肯定比不上完全匹配的99.9999%。 “要想了解你和甄妙是不是有血缘关系,需要进一步作半同胞鉴定。” 吴传锋说: “那就麻烦杜主任加加班,进一步鉴定下咯。” “半同胞鉴定有一定难度,我……咳,我们分局的实验室没有这个条件,需要提请市总署鉴识科鉴定。” “那就麻烦杜主任提请一下咯。” “吴队长,提请市署鉴识科要求正式确立的案子,”杜主任提高嗓门说: “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吴传锋严肃地说: “杜主任,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亲缘关系鉴定。 “这件案几,关系到二十四年前一桩未破的杀人案,和一桩未破的绑架案。两个案犯至今仍逍遥法外。 “同时,它还关系到一件人类克隆案! “更天早上,我已经正式提请局长,要求重启调查!” 杜主任震惊了一秒钟,旋即恢复了无所吊谓的态度。 “那就等局长批复了再说吧。” 说完,沿着走廊踱步而去。 袁重也向外走去。 “云重,你去哪?” 吴传锋在后面喊。 袁重头也不回地说: “云节县,红星澡堂。” “我也去。” 吴传锋快步追上。 “你不是要陪老婆看电影吗?《流浪的球……” “唉,看个球啊。先看现场吧。去晚了,现场都没了。” 袁重驱车飞往云节县的路上,吴传锋一直在电话里安慰老婆,赔礼道歉,赌咒发誓,下不为例。 …… 云节县,十里大街。 红星宾馆四周打了围,主体都拆平了。 院子里堆满了砖头、混凝土块。 作为单层建筑,红星澡堂和公共厕所是仅有的两栋未拆的单体。 袁重在废墟中寻找落脚点,一步步走向澡堂。 吴传锋一瘸一拐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边走边抱怨: “大半夜的,不鸡道来这种地方干嘛……” 澡堂门边墙上,一块铜锈斑斑的铭牌吸引了袁重的注意。 【豪华澡堂 对外开放 一人一票 凭票入场 营业时间:10:00~23:00】 两人还没进澡堂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呦五喝六的声音。 间杂着几声欢笑和一两句咒骂,劣质香烟的气味飘进鼻孔。 袁重和吴传锋出现在男更衣室门口。 冷白灯光下,七个光膀子男人坐在地上打牌。 锤子、钢钎等拆房工具立在墙脚,想来是工地上的民工。 七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的脸。 其中一个壮汉刚输了钱,板着脸说: “你们干什么的?” 有人埋怨: “妈的孙老头又打瞌睡了吧,看个大门都看不住。” 袁重没理他们,目光在满墙储物柜的号码牌上游移。 吴传锋一言不发。 他来这里不是作正式调查,不能随便亮出刑侦身份。 “出去,赶紧的!” 壮汉甩甩手,赶苍蝇似的。 袁重双手叉腰,看向天花板上临时吊下的led灯,高声说道: “双喜市重案组督察,吴传锋。奇拿皇家侦察员办案!识相的都给我离开这幢建筑。 “劳资数到三,留下来的一律按赌博罪论处,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一。” 更衣室里鸦雀无声。 民工们上下打量着袁重,大眼瞪小眼,似在思索这陌生青年说的话是真是假。 吴传锋无奈叹息,掏出治安官证亮了一下。 袁重说: “二。” 拖鞋走路的噼啪声,充塞了更衣室。 袁重还没数“三”,男更衣室里只剩下他和吴传锋两人了。 吴传锋笑骂: “你老妹,云重,你冒充侦察员,属于招摇撞骗罪,我可以抓你的。” “我说过吴传锋是我吗?” 袁重丢下一句,径直走向位于角落的266号储物柜,拉开柜门往里看。 二十四年前的冬天,价值800万的金条就放在这个柜子里,不翼而飞。 袁重眼前,柜子里空空如也。 后面不像现在的家具一样有块背板,而是直接是墙。 袁重把右手伸进去,在墙皮上使劲摩挲。 沙沙沙…… 吴传锋会意,把手伸进右边269号柜,依法施为。 袁重收回手,吴传锋把自己满是墙灰的手掌伸过去,与对方作对比。 两只手掌上的白灰,几乎看不出分别。 “嗤。” 吴传锋咧嘴一笑。 袁重把左手伸进左边263号柜,又摸了一手白,拿出来和自己右手作对比。 依然看不出差别。 吴传锋拍掉手上的灰,说: “疑神疑鬼……这么敢单的事,当时的侦察员难道会想不到?” 但他还是举起手机,很有职业素养地拍下现场照片。 袁重转身离开男更衣室。 “还不如去看电影呢。” 吴传锋咕哝着,换了角度,又拍了几张照片。 正要出去,没想到袁重又折返,两人在门口差点相撞。 袁重走向墙脚,扛起一把大锤,走向266号柜子。 “喂,你干嘛?” 袁重将大锤抡圆了,猛力砸向柜子。 哐! 266号柜子凹陷,柜门掉了下来。 哐! 269号柜子遭到破坏。 哐! 哐! 哐!…… 袁重一连砸了十几锤,将锤子叮当放下,拄着锤柄喘气。 尘灰腾起老高,污染了空气,扑打在两人身上。 “咳,咳!” 吴传锋捂着口鼻咳嗽。 “云重,别激动。找不到线索就算了,也许是陈兵监守自盗呢。” 袁重没理他,目光投向他搞的破坏。 266号一片的柜子都成了地上的木板。 背墙裸露出来,柜子上、下、左、右的隔板,在墙面上留下宽约两厘米的较白印迹。 白印横平竖直,在墙上画出与柜子高、宽等同的格子。 “钢钎。” 袁重看向吴传锋。 后者略有所悟,提起钢钎递了过去。 袁重端起钢钎,朝墙上猛戳了一下。 钦! 抽回钢钎,屑砖哗啦啦掉落。 钦! 钦! 钦! 连续戳了四下。 哗啦啦啦啦…… 碎砖掉落,砂灰腾起。 袁重捂着鼻子,看了一眼墙壁,将钢钎随手一扔,转身出门。 吴传锋一看墙壁,呆住了。 墙上五个洞都有碗口大,分别戳在上、下、左、右、中五个格子里,形成一个十字。 正中间的那个格子,对应的正是266号柜子。 二十四年前放金条的柜子。 上下左右四个洞,里面露出灰色的砂砖。 而正中那个洞,是红色的黏土砖! “人才啊!” 吴传锋感叹。 第102章 预判 “拍完照就出来吧,你不怕呛啊?回去还得一个小时呢!” 袁重在外面喊。 吴传锋如梦初醒,连忙举起手机拍照。 回城的车上,吴传锋忍不住问: “你怎么鸡道,有人换过266号柜子后面的砖?” 袁重淡淡地说: “墙灰颜色不一样。” “鬼扯,明明一样的。” 袁重扫了他一眼: “更衣室里的led灯不是纯白色,看起来一样,其实可能不一样。不进一步探查,这趟岂不白跑了?” “……” 吴传锋看着他,眼神像看着一头怪物。 袁重问: “男更衣室后面你去看过了吧?” 吴传锋说: “看了,是女更衣室。” “绑匪让三陪女打电话向甄荣森要赎金时,那些女人声音我们能听出不自然,老甄那么聪明的人不会听不出来。”袁重分析: “等老甄和侦察员发动逆向思维,判定绑匪是男人后,他们再次发动逆向思维,让三陪女从女更衣室里通过事先挖好的墙洞,把金条带出去。 “然后以分金为诱饵,将三陪女带回金佛山方家村出租院子,杀人灭口。” “仆街绑匪!”吴传锋咬着牙骂: “高技商啊。现在有一句话,怎么说?预判什么的。” “绑匪预判了警方的预判?” “没错。”吴传锋眉头紧锁: “这种老式澡堂,更衣室那么大,过年放假,泡澡的人多。 “绑匪事先挖洞,只能趁澡堂关门以后,偷偷潜入进行。还要准备石膏板之类的,来伪装成背墙。” 袁重打着方向盘转弯,心不在焉地问: “很难吗?” “伪装不难。”吴传锋说: “他们只需要提前一晚来挖洞,装上石膏板,白天把女更衣室那个柜子占据了,就能减少一半被发现的风险。” 袁重说: “不止一半。他们的成功率超过99%。” “怎么可能?” 袁重说: “你想啊,绑匪最后一通电话要求周四交钱。 “为了266号储物柜不被别的客人占据,甄荣森很可能周四清早,澡堂还没开门,就派陈兵在外面排队了。 “男更衣室这边,只要陈兵占柜子时没发现男女更衣室之间的密洞,绑匪的诡计就百分之百不会露馅。” “是啊。” 吴传锋喟叹,看向袁重的眼神里已多了几分钦佩。 之前袁重顶着“甄爽”这个名字时的所作所为,给吴传锋留下的印象太深。 吴一直觉得他是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没想到调查推理能力如此过人。 袁重问: “红砖是后来澡堂自己砌上的吧?” 吴传锋说: “当然了,难道绑匪自己跑来恢复原状吗?” “我们能发现这个墙洞,当年那么多侦察员,也可能会发现。即使他们没发现,澡堂发现后也会报警。” “是的。”吴传锋表示赞同: “澡堂没有理由包庇嫌犯,绑架是重罪,包庇他们罪行不轻。” “那么,为什么卷宗上没有写上密洞的事?” 吴传锋想了想,羞涩地笑了笑: “这一点就不要深究了吧?” 袁重一看他的怪样子,旋即了然,耸耸肩,说了声“ok”。 原因很简单。 当年侦察员是和陈兵一起化装成普通客人来澡堂放钱、布防的。 他们没有事先发现墙洞,识破绑匪的诡计,属于工作失误。 如果如实记录,他们会受到上级领导、监督部门的问责。 卷宗上写个不翼而飞,不写具体原因。 证明办案侦察员已逃脱审查者的法眼,免遭处分,也没有后顾之忧。 反正,无论卷宗怎么写,都改变不了甄荣森人财两失的结果。 他们又何必自找麻烦? 畅通无阻的空中航道上,袁重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吴传锋打了个呵欠,长叹一声。 “其实我早鸡道那个柜几里有机关啦。那么多钱凭空消失,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有机关啦。 “现在破解了机关又有什么用呢?能抓到绑匪吗? “见过绑匪脸的目击者,只有那两个三陪女,现在已经死了饿十三年了。 “绑匪出现过的地方,现在只能确定两个。第一个,吴传锋伸出指头说: “金佛山方家村方家院几。第饿,云节县红星澡堂。 “方家院几,饿十三年前就被埋在国道下面了,我们找线索的机会都冇。 “澡堂呢,绑匪几是在饿十四年前的某个半夜,偷偷进来挖过墙洞。 “他们来过以后,澡堂继续使用了饿十多年,成千上万的人用过更衣室,指纹、毛发早就不见了。” 吴传锋越说越是颓丧,到后来干脆闭嘴了。 袁重问: “监控呢?” “澡堂那种地方怎么会有监控?”吴传锋苦笑: “仆街绑匪精心策划的。至于道路监控,双喜主城区的交通署都是十年销毁一次视频,何况这种小县城。 “当年警方没查出来那两个仆街,现在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吴传锋的语气里有气馁,却没有妥协,最多的是抓不到坏人的懊恼。 袁重淡淡地说: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找到罪犯的线索。不过能不能抓到罪犯,就看吴队长你的本事了。” 换了从前,吴传锋听到这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说我干了十几年侦察员都没办法,你个小市民能有什么办法。 但今天见识过袁重的本事后,他已对眼前的青年刮目相看。 听到袁重说能找到罪犯的线索,吴传锋立刻不困了。 “什么办法?” 袁重不言。 吴传锋急了: “说啊。” 袁重说: “你用脚趾头想想。” 吴传锋的脸瞬间挂不住了。 “说啊。” “开车不好解释,回局里说。” 吴传锋乐出声: “我靠,‘回局里’,云重,你现在好像成了侦察员一样。” “不敢当,”袁重说: “我可当不了侦察员。主要是我这人吧,老实,不敢在卷宗上撒谎。” 吴传锋脸上更挂不住了,沉默片刻,说: “云重,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警队,当侦察员?” “没有。” “为什么?” “讨人厌。” 吴传锋脸皮抽动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说: “你可以考虑下啊。我觉得你很适合干我们这行,警队工基一般,福利很好的。” “谢谢你,别说了。” “我们有社招的,你是大学毕业嘛,满足条件。”吴传锋殷勤地劝他: “你想想,如果你是甄荣森的鹅子,你家的钱几辈几都花不完,不需要你赚钱,不如和我们一起维护正义,除暴安良。” “请你闭嘴。” 吴传锋口若悬河,根本停不下来: “如果你不是他的鹅子呢,征荣集团也不会让你当那个什么cmo了。 “肯定会把你裁掉,你加入我们警队,正好混口饭吃,对不对?” 袁重板着脸说: “再说我把你丢下去了啊。” 第103章 看不见的证人 南岸区治安局,督察办公室。 袁重说: “2000年,我爷爷去世了。我爸把我奶奶接到双喜市来生活。 “见老人家伤心,我爸就给她买了一枚金戒指,想让她高兴点。 “那枚戒指,我奶奶戴了十几年,直到2012年我爸出事,家里有点揭不开锅了,她才卖了戒指换钱。 “我奶奶说,这戒指6克,当年我爸买成480元,现在卖了2000元,真划算。 “所以2000年的时候,黄金价格应该是80元左右一克。” “差不多,”吴传锋问: “你想表达什么?” 袁重看向他: “今晚有没有女侦察员值班?” “我要问问才鸡道。” “你们治安局有没有铅袋?绑腿上的那种。” 吴传锋眼前一亮: “我可能明白你的意思了。跟我来。” 走廊上,吴传锋边走边向袁重介绍: “我们分局每月都有体能考核,所以专设了健身房,还有擅长健身的同事兼职教练。 “器械装备齐船。各种铅袋我们都有。” 吴传锋带袁重进入健身房参观,出去领来一名年轻的女侦察员。 “骆苗,我们南岸分局一枝花,也是我们器械的金牌教练。” 骆苗身材十分健美,不似社会上那些弱柳扶风的莺莺燕燕。 吴传锋摊手指向袁重。 “这位是云重,青年才俊,长得帅,又能干,侦察能力……” “你好。” 袁重打断了吴传锋的啰嗦。 “你好。”骆苗看清袁重的脸后,花容失色: “你不是……” “不是。我和他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 吴传锋冲她点点头,一副“放心吧”的表情。 骆苗抚着胸膛松了口气。 袁重说: “冒昧问下你身高、体重。” “162,54。” “好!”袁重大力鼓掌: “跟女尸甲的身高一致,体重也差不多。你就是女尸甲了!” 骆苗的脸一下就黑了。 袁重转头问吴传锋: “女尸乙呢?” 吴传锋说: “今晚就一个女同事值班。” 这时,袁重瞥到健身房门口有几个年轻侦察员聚在一起看热闹。 他的目光落在清瘦的侦察员小周身上。 “你身高体重多少?” 小周说: “176,60。” “身高差得比较多,但体重和女尸乙比较接近,”袁重沉吟: “只能将就一下了。” 吴传锋对小周招招手: “过来,你扮女尸乙。” 两分钟后,健美的骆苗和清瘦的小周穿上了风衣。 原本修身帅气的制式风衣,穿在两人身上却显得鼓鼓囊囊。 因为衣服下面,两人各穿上了三件带铅块的负重背心,其中两件重15公斤,一件20公斤。 袁重指挥两名年轻侦察员从健身房一头走向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走回来,如是反复。 身体负着一百斤重量,两人都是步履维艰。 骆苗还能维持直立体态,小周已是含胸驼背,气喘不止。 吴传锋默默看着,眉头渐渐拧紧。 两具“女尸”的额头上有了豆大的汗珠,脸色都不是很愉快。 “继续走,自然点,”袁重指挥着: “女尸乙,不要弯腰。” 女尸乙扮演者小周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师父,甄……重哥,能告诉我这是在干嘛吗?” 袁重是吴传锋的救命恩人,吴特别叮嘱年轻调查员要尊重袁。 袁重解释: “2000年,黄金价格80元一克,800万元等价的黄金重达100公斤。也就是小骆和小周两位身上的负重总和。” 小周躺在地上,歪着头问: “那为什么要我们穿风衣?” 袁重说: “纯金的密度,一立方厘米约为19克。铅11克,约为金子的三分之二。 “反过来,同样重量的铅块体积,就是金子的二分之三,也就是1.5倍。 “案发时间为隆冬,我让两位穿上风衣,是为了模拟当时两名女受害者穿羽绒服或棉衣的体态特征。 “这样才能从行动外观上,判断她们有没有带走一百公斤黄金的可能。” 吴传锋边听边点头。 袁重问他: “你觉得他们两位负重一百斤时,走路时的步态正常吗?” 吴传锋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天天熬夜工作的三……女受害者的身体素质,能比得上小骆和小周。 “他们走得这么吃力,两个女受害者的表现只会比他们更差。 “他们走路时,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背负了很重的东西。” 袁重颔首。 吴传锋说: “把20公斤的背心脱了。” 骆苗和小周欢天喜地地卸下负担。 吴传锋紧接着说: “加上20公斤的绑腿式铅块。用5公斤一对的。小腿、大腿、小臂、大臂,各绑上一对。” 骆苗和小周一脸生无可恋。 袁重微笑颔首。 吴传锋想尝试各种不同的方式,让两个年轻侦察员,模拟三陪女搬运100公斤金条。 “走过去,”吴传锋说: “技然点,就像平习逛街一样。” 小周苦着脸嘀咕: “这哪是逛街啊?这是带枷游街吧……” 门口几人哈哈大笑。 把一部分负荷分摊在四肢上,可以缓解躯干的弯曲。 骆苗和小周的背挺得确实直了些,四肢却变得迟缓僵硬,甩手、抬足、落脚活像机器人。 接下来,吴传锋又让两人提上健身包,把一半重量的铅块装在包里,提着走。 扛着走。 顶在头上走! “怎么都不技然。” 吴传锋皱眉评价: “越来越不技然。” 袁重看得连连摇头。 谁洗完澡出来,会把包顶在头上回家啊? 非洲人吗? 这种行为就很不自然好吗! 折腾到最后,连身强力壮的骆苗都累趴在地上,不愿意配合了。 吴传锋走出健身房,问并肩而行的袁重: “你的意思是,两个三陪女不可能从女更衣室运出一百公斤黄金,还能走得自然,不被澡堂门口的便衣侦察员发现,是吧?” 袁重反问: “你认为呢?” “同意。”吴传锋说: “一百公斤金条均分三份,每人负重三十三公斤,压力就小得多,冬天穿上厚衣服,是有可能带出澡堂的。” 袁重说: “所以这件案子里,可能存在第三个女人参与过背金条。”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袁重严谨地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黄金不是一次性运出的? “两个绑匪将面包车停在附近隐蔽处,其中一个——至少一个三陪女把黄金送上车后,又返回去了再运了一次?” “我认为不可能。”吴传锋说: “侦察员在澡堂门外设了防,绑匪也知道警方会设防。 “大冬天,一个女人洗完澡离开了,没过多久她又拎着包重新进澡堂。侦察员看到会怎么想? “那年代进澡堂前是要买票的。 “绑匪怎么保证没有一个侦察员注意到她?对绑匪来说,二次运金,被发现的风险不止翻了一倍。 “那两个仆街那么聪明,能预判警方的预判,能想出暗渡陈仓这种诡计,没理由预料不到这种风险。 “所以,第三个女人,应该是在知道绑匪要将她们杀人灭口之后,在孩子失窃的当晚,拼死逃离了方家村!” 袁重想到的吴传锋都说了出来,他直接抛出结论: “我推测,第三个女人也很可能是三陪女。 “从最不利的方向推断,就她的职业来说,她当年岁数已经很大了,我们假设她2000年时已经35岁了吧。 “那么今年她还没满60岁,远低于我国女性的平均寿命,很有可能尚在人世! “只要吴队长你能找到这位目击证人,她再交代出两名绑匪的身份,这案子你就破了。” 吴传锋说: “哇,你说得好容易!一个没留下任何线索、只在逻辑推理里存在的证人。 “当年那么多侦察员都没找到,现在时隔二十四年,你要让我去找她?” 袁重说: “至少你已确定她是女性。全国一半人解除了嫌疑,难度降低了一半,你还想怎么样?” 两人一起苦笑。 窗外,夜已深沉。 治安局里不像白天那样喧闹,笑声显得十分响亮,但笑过之后更显寂静。 吴传锋收敛笑容,严肃地说: “云重,我鸡道你在袁家生活了饿十多年,对袁家的长辈有感情。 “你很难接受你的父亲不是袁国良,鹅是甄荣森这种事。当然,我们目前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是真的。 “但你我都知道,它是真的可能性很大。不管你怎么想,我可以断定,甄荣森以你为蓝本,克隆出了甄爽。 “绑架案、杀人案,还有克隆案,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调查取证,论证它们的真实性。 “云重,我是个侦察员,寻找真相是我的天职,维持法律是我的喜命。 “根据刑法,人体克隆是严重违法行为,触法者将面临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如果我有证据表明,甄荣森真的进行过人体克隆,不管他是不是你老豆,我都会抓他。 “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随便你,我跟甄荣森也就认识三个月,不算很熟。” 袁重轻描淡写地说,从墙角拉出行军床,展开,仰面躺下。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在纽约凶杀案中,老甄为了保护自己,苦心孤诣大打舆论战,以至于战胜后,人却累病卧床。 在下河街刺杀后,老甄跑到安泰医院抽血储存,在自己面前却只字不提。 “哇,我的办公室都成了你的卧室了。” “别这么小气。” 袁重怕回家。 怕看到没有奶奶的家里空荡荡,自己撑不住。 吴传锋甩甩手: “算了,你开心就好。” 袁重忽然想到: “朱勇那边怎么样?” “朱勇不怎么勇啊。前几天我跑了一趟巫河县,那家伙不肯见我。”吴传锋说: “这几天,我天天给他打电话。他嘴巴很紧,估计是让人整怕了。现在他已经不接我电话了。” 袁重沉吟: “朱勇能说出善恶有报,天道轮回这种话,可见良心未泯。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巫河。” 吴传锋说: “再去可以,不过明天我不行。有别的事。后天吧。” “好。” 第104章 真相大白 次日一大早,袁重还在行军床上酣睡,就被吴传锋的聒噪活活吵醒。 “有没有搞错?”吴传锋望着电脑说: “局长把我的立案申请驳回了。 “批示说,不要纠结陈年旧案,与其关注那些注定破不了的案几。 “不如把精力放在当前发生的大案要案上来,发挥重案组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的作用。 “难道饿十多年前喜掉的三陪女、被绑架的孩子就不是人民群众了吗?丢!” 吴传锋忿忿不平,连抽了几支烟,在满室青烟中沉思了一会儿,离开了治安局。 袁重吃了早饭,去附近逛了逛。 做回“袁重”的他,和三个月前一样,重新成为了灵活就业者。 给钟科打了个电话,对方说没人找他麻烦,他还是继续在生物科技9号实验室。 也难怪,他独处一隅,足不出户,在征荣人眼里的存在感太低了啊。 到了午饭时间,吴传锋还没有出现。 袁重在街边吃了一碗炸酱面,也算换了个口味。 下午烈日炎炎,他在行军床上躺下,看了几个招聘网站。 除了打电话,正经工作依然很少。 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袁重开始用吴传锋的电脑上网,编辑简历。 “征荣集团三个月的工作经验,应该有点用吧?” 下午五点,吴传锋昂首挺胸走进来,将一沓纸拍在桌子上,豪情万丈地说: “我守着杜主任做的!” 袁重一看,《dna亲权鉴定报告书》。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结论: 【甄荣森与袁重,dna样本的匹配度为:99.9999%,认定为父子关系。】 袁重顿时发现眼前的【9】们,【父】和【子】,纷纷离开了纸面,在空气中跳舞。 办公室旋转起来,辨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吴传锋的脸时大时小,时远时近…… 吴传锋过于兴奋,没太注意袁重的表情,拍着巴掌说: “这下两个案几真正联系起来了!我马上再提申请,不信局长不给我过。” 袁重从头晕目眩的状态中慢慢挣脱,哑着嗓子问: “你怎么拿到甄荣森的dna的?” 吴传锋脸皮抽动,勉强笑了下: “我也是o型血,和你一样。上次腿部中枪,跟你一起住安泰医院。 “他们从血库里调用甄荣森捐的血,输给了我。输完的血袋剩下几滴,我悄悄藏起来了。” 袁重说: “不可能。安泰医院是甄家的产业。老甄说过,他的血是备给……甄爽专用的。医院的医生们不敢乱来。” “医者父母心嘛。每家医院血库里的o型血都很梗张的。” 袁重不再多言。 他知道吴传锋上午去哪里了。 只要吴编好上面那段说辞,把责任全揽在自己头上,古大夫那种表面豪爽的人,受不了威逼利诱。 特别是威逼。 “云重,别生我气。我其实是在帮你,不是吗?现实就是现实,我们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他做作地把手放在袁重肩上,另一手拿起手机,说: “点餐了。你吃什么?还是双拼鸡叉烧?” 袁重轻轻拨开他手,从椅子里站起来。 “不了,我回家吃。” 袁重心里认可吴传锋的做法和说法。 他终究要面对自己老爸是老甄的现实,也终究要面对那个没有奶奶的家。 “吃了再走嘛。” “吴队长,”袁重认真地说: “袁国良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他在的那十几年,对我一点不比亲老爸差。 “我还是想查清十二年前打铁街的冤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害了他。” 吴传锋把胸膛拍得啌啌响: “放心,我不会放弃那件案几的。2000年绑架案、杀人案,2012年的袁国良案,我都不会放弃的。 “就算上级领导不批准,我也会自己追查到底,找出真相!” 说话时,这位留寸头、黑皮肤、面带凶相的中年刑侦一脸执拗。 …… 下河街。 电机厂职工宿舍,袁家。 袁重将奶奶的床铺收拾好,塞进衣柜。 走进里间自己的小屋,他愣住了。 甄爽没怎么动过原先的陈设,只是床铺凌乱了些。 五平米的小房间里,赫然摆着一套大马哈音响! 袁重咬紧了后槽牙,快步走到控制台前,按下【y】键。 震耳欲聋的鼓点、尖叫、怒吼,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袁重关掉音响,牙齿咬得咯咯响,瞬间明白奶奶半夜发病的原因了。 奶奶有心脏病,而甄爽那杂种居然用音响播放重金属摇滚! “重哥,对不起。” 钟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袁重回头一看,只见女孩扶着门框,满脸愧色地说: “我没告诉你这件事,是怕你一时冲动,做出过激的事。你身上刚受了那么重的伤。” “艹!” 袁重提起椅子,重重砸在音响上。 …… 市中区,森林公园停车场。 袁重坐在驾驶室,用望远镜观望着甄氏庄园上空。 夜幕正在降临,一辆红色法垃利冉冉升起,向远方驰去,三辆旱马紧随在后。 “狗曰的,可算逮到你了!” 袁重怒骂一声,发动保时泰,将怀档拨到【up】位,以最快速度升上50米高空,向着法垃利追去。 三辆旱马率先发现追击者。 它们立刻变道,占据了单向行驶的三条车道。 调整速度,一字并排,在法垃利后面形成了一堵钢铁壁垒。 袁重扳动怀档,向上攀升。 三辆旱马也提升高度,始终处于保时泰正前方视野。 袁重稍加犹豫,向右一打方向盘,车头一歪,冲出了航道边缘的灰色光幕。 光幕对应着地面道路的边缘白线,地面白线以外就是绿化带或人行道,但空中航道光幕以外什么也没有。 嘀嘀!嘀嘀!嘀嘀!…… 车内响起警示音,挡风玻璃左上角有一行红字在闪烁: 【已脱离道路行驶范围,请立刻驶回到空中航道!】 袁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将油门踩到底,车头直奔约两公里外的红色法垃利而去。 旱马没有追出来,但提高了车速,隔着光幕与袁重并行。 中间那台旱马上,开车的保镖说: “兵叔,超速了!” 副驾驶的陈兵,蛤蟆镜后的小三眼向右,瞥了保时泰一眼,冷冷地说: “超速也要拦住这小子!” 和之前保护袁重时不一样,陈兵如今保护着甄爽,从外甥吕文彬处收到的指示是“要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陈兵问原因,吕文彬说: “甄爽的死活我不在乎。但他留在甄家,袁重就呆不下去,这一点对我很重要。”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保时泰车内的警示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 袁重发现车速不增反降,前方视野里的法垃利越来越远。 挡风玻璃左上角的红字变了: 【为保证您的安全,车辆已强制减速,请立刻驶回到空中航道!】 眼看着法垃利绕过一幢大楼,消失在视野之外,袁重双拳砸在方向盘上。 “艹!” 第105章 恢复记忆 旱马内,司机问: “兵叔,少爷好像去了oasis,我们跟上去吗?” 陈兵鼓眼喝道: “这还用问?跟上去!” 被限速的袁重只能驶回空中航道,紧跟在旱马后面。 三辆旱马遮挡视野,袁重早就看不到法垃利的踪影了。 但只要他们还在跟着甄爽,自己只需要跟紧旱马就行了。 法垃利率先进入oasis的停车楼,旱马、保时泰相继进入。 袁重草草停车,推门下车。 百米开外,电梯门正在关闭。 门合拢前,袁重看清了那张苍白病态的脸。 甄爽! 害死奶奶的混蛋! 甄爽的脸上有兴奋,有期待,没有丝毫惊惶。 显然没有发觉袁重和旱马们的一番纠缠,并不知道有人正在追杀自己。 电梯门关闭,顶部红字从【5】变成【4】,袁重冲了过去。 一至四楼是oasis club的主场,里面可容纳几千人。 甄爽一旦混入人群,就很难抓住他了。 袁重心急如焚,脚步如风,狂奔向电梯。 “拦住他!” 陈兵下令。 噔噔噔……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就在袁重离电梯门还有五米时,十个黑西装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保镖们看到袁重的脸,目光都有些呆滞。 这人……不就是少爷吗? 那刚才开法垃利的人是谁? 袁重径直走向电梯。 陈兵手下这帮饭桶有几斤几两,他还是了解的。 袁重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最近的两个保镖伸臂拦住袁重。 啪啪! 两声干脆的肉响,两个黑西装失去重心,原地转起圈圈来。 谁也没看到袁重怎么出手。 其他保镖蠢蠢欲动,又都有些畏惧,猥琐地凑了上来。 袁重猛地抬起双臂,保镖们连连后退,齐齐惊呼。 袁重双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冷笑一声,按了向下的按钮。 陈兵挡在电梯门前,喝问: “袁重,你要干什么?” 袁重走上前去,沉声说: “2000年,云节县,红星澡堂。我看在你为我交过赎金的份上,不打你。 “陈兵,你想清楚你的薪水从谁手上领,你老板姓什么。” 陈兵如遭雷轰电掣,全身发颤,脸如死灰。 他侧过头,梗着嗓子发号施令: “还不快下去保护少爷!” 黑西装们轰然称是,屁颠屁颠跑向楼梯。 “少……少爷,”陈兵结结巴巴地说: “下面那位,也、也是少爷啊。” 袁重没工夫和他探讨克隆人算不算“少爷”,只问了一句: “当年100公斤的金条,不是你私吞了吧?” 陈兵一脸委屈,举起右手,三指朝天,大声说: “我对天发誓,我陈兵要是私吞赎金,天打雷劈,不得……” “行了!你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脑子。” 袁重来到四楼边廊,向下看去。 oasis主场上人山人海,偌大的舞池里群魔乱舞,伴随着强劲的音乐,爆闪灯疯狂摇闪。 袁重眼花了,人麻了。 甄爽无论是藏是跑,在这里都太容易了! 甄爽梳着油光锃亮的小分头,穿着花哨的小西装,在舞池里举着双臂蹦跳。 身边蹦d的美女们个个浓妆艳抹,衣着节约,散发出香气与荷尔蒙,令他迷醉。 此情此景,宛若一道闪电劈开沉沉夜幕,甄爽混沌晦暗的头脑忽然亮如白昼。 失落的记忆片断,如洪潮般涌入脑海: 马鞍石大桥车祸…… 米联航长腿空姐…… 曼哈顿二手汽车市场…… 拆成零件的黄色迈凯轮…… 被碾死的醉酒白人…… 纽约豪华公寓…… 还有,被他玩弄过的上百名女人。 还记得玩过的最后一个,是在离开米国的前几天。 她叫【c62】。 这些女孩的真名甄爽从来不关心,只记她在网上的昵称是: 【crystal葵】。 甄爽心花怒放,为失而复得的记忆而狂喜。 正回味着自己染指过的娇娃艳妇,他发现有两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向他靠近。 他们的脸对甄爽来说完全陌生,可是脸色阴沉,表情不善。 一边拨开人群靠近,一边低声交流着什么,一边从身上掏家伙。 甄爽转身就跑。 喊声从他身后响起: “甄爽!” “抓住他!” 附近,听到同伙喊声的黑龙帮混混们循声看去,相继认出了甄爽的脸。 “甄爽!是甄爽!” “快叫义哥来!” 甄爽向舞池外奔逃,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山鸣谷应。 一如长城上的烽火台渐次点燃,又如星散草原的群狼,彼此扩散着猎物的信号。 黑龙帮帮众迅速聚集成一队,如一条长龙,追向甄爽。 领头的黑衣青年,正是高小龙麾下第一打手——巫义。 oasis大乱斗当晚,同样习练八极拳的巫义与袁重以舞台为擂台,打了一场。 巫义被袁重三招摆平后,躺在台上起不来,意识却还清醒,耳闻目睹了后面发生的事。 第二天,巫义面见高龙,告知了高小龙的死因。 高龙认为,冤有头,债有主,儿子死于李二斗率领的砂场工人拳脚之下。 自己的主要仇人,是目前在逃的李二斗,是“砂石大王”李家。 可要是没有甄爽最后那句挑拨的话,高小龙也许不会招惹李二斗,也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龙的死,甄家的小杂种也难逃干系!” 高龙恶狠狠地说。 可是甄家不比李家,可以随意欺负。 征荣集团是全国顶尖的商业集团,是强龙集团的大甲方。 离开了征荣的财富、资源和官方关系,强龙八成以上的业务都要黄。 高龙不敢冒然去找甄爽麻烦。 可作为近十年来双喜市的极道第一人,高龙历来好勇斗狠,几时受过这样的鸟气! 于是,他向巫义下了密令: “咱们不去主动为难甄爽。要是哪天那小子来了oasis,趁着黑灯瞎火,你给我两刀捅死扔到街上去。 “动枪也行,手尾要干净,别牵扯太多人。” 高龙看着面前的巫义。 只见这位从无败绩的金牌打手,此刻含着胸,歪着颈,说话时闭不上嘴,口水直流,自称都是甄爽揍的。 可见,甄爽比想象中难对付。 不过高龙坚信,功夫这玩意儿,在枪械面前就是个笑话。 只要能弄死甄爽,他才不在乎捐上个把愣头青…… 四楼边廊上,陈兵和黑西装们站在袁重身边,十几双眼睛同时看清了下面的状况。 巫义率领一大群黑龙帮众追逐着甄爽。 袁重略一沉吟便即恍然。 这一次,是甄爽替自己背锅了。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甄爽跑得飞快,竟把巫义和混混们都甩在了身后,直奔出口而去。 场子里有成千上万顾客,袁重思忖: 甄爽只要跑出oasis,去停车楼取了法垃利开回甄氏庄园,龟缩不出。 自己难道跑到甄家,当着老甄夫妇和三个便宜姐姐的面修理这个克隆人? 袁重倒退几步,向前助跑,纵身鱼跃,双脚离开了边廊,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在曲线的顶端,嘣,他抓住了灯光架的角钢。 卷腹抬腿,他爬上灯光架,平摊双臂以保持平衡,在二十米高空、数千人头顶上健步如飞,跑向出口。 陈兵率领保镖,通过楼梯下到一楼场中,在人潮人海中破浪前行时,袁重已顺着彼端灯光架下滑到地。 前方,甄爽仓皇的背影,消失在oasis大门外。 身后,巫义领着几十名混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袁重迈开大步,紧追甄爽不放。 室外黑夜弥天,城市霓虹闪烁。 酒吧大街上,车辆川流不息。 甄爽来到街边,本来准备左拐上停车楼取车逃逸,一回头看到袁重杀气腾腾的脸,登时吓得魂飞天外。 不顾街道上车流汹涌,一头扎了进去! 嘎吱!嘎吱! 街道上的汽车紧急刹车,司机们从头车窗探出头来怒骂: “妈的,找死吗!” “你不想活了?!” 被堵在后面的车辆长按喇叭,鸣笛声充塞了人们的耳孔。 “追。” 巫义望着街对面的甄爽跑向一条小巷,沉声下令。 几十个混混如猎犬般窜了出去,冲上了街道,在停下的车辆间穿行。 巫义则伸手入怀,摸向了腋下枪囊里的手枪。 高龙只有高小龙一个儿子,如果自己亲手杀了甄爽,替高龙报了杀子之仇。 说不定就可以拜高龙为义父,成为黑龙帮的少帮主,甚至以后强龙集团的继承人里,也可能出现自己名字…… 巫义想到这里,激动得难以自抑,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 当! 袁重一个旱地拔葱,跳上面前的汽车车顶。 巫义看清他的脸后,立刻蒙了。 甄爽? 当,当,当,当…… 巫义望着袁重从一辆车顶跳到另一辆车顶,向着街对面进发,心说: 这敏捷的身手,矫健的姿态,分明就是那晚打败自己的甄爽嘛! 可如果他是甄爽,那对面跑进小巷里的那人是谁呢? 世界上有两个甄爽? 其中一个还在追杀另一个? 巫义迷了。 “想那么多干……嘛,都干掉不就行了!” 他咬牙自语,学着袁重的样子,跳上一辆汽车顶,向街对面跳去。 混混们正如回洞的蟑螂般,钻入巷子。 跳跃式前进的巫义嘴角上翘,心说今天自己赢定了。 他跟着高小龙在oasis镇场子多年,人就住附近,这一片他很熟。 这条巷子,是条死巷。 今天自己有几十个人,把两个甄爽剁成肉酱做丸子都行啊! 第106章 血债血偿 轰轰…… 街边一辆摩托车引擎轰鸣,戴封闭式头盔的骑手拧动手柄,驱车追向巷口。 巷子狭窄,暗黑无光。 唯有头顶上方,一长条被都市灯光映得五颜六色的夜空。 欻欻欻欻…… 欻欻。 欻。 甄爽逃窜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他腰弓如虾,剧烈喘息。 袁重放慢了追赶的速度。 他看到甄爽前方是一幢老楼房的山墙,无门无窗。 甄爽已无处可逃。 袁重身后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混混们的喧哗声。 他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要先教训这混蛋一番。 这时,一声尖叫般的摩擦声刺痛了众人的耳膜。 摩托车急转漂移,粗暴地闯了进来。 在混混们的惊呼漫骂声中,摩托车像一颗蓄满力量的保龄球,直直冲向巷底。 混混们慌忙躲闪,没躲开的像球瓶一样被摩托车撞倒,发出惨叫哀嚎。 车头大灯将巷子照得通亮,袁重回头看去,被灯光耀得睁不开眼。 唰。 摩托车从袁重身边飞速擦过,不偏不倚地撞到甄爽身上。 车头高昂,仿佛骏马扬蹄。 甄爽像被大脚开出的足球,斜向上方飞起。 重重撞在山墙上,又反弹掉落在地。 咚! 撞击声中夹杂着喀啦啦的脆响,袁重推测,甄爽全身骨骼至少碎了一半。 摩托车在山墙下掉了个头,车头指向巷口。 车灯照彻了小巷,也照亮了袁重和黑龙帮混混的脸。 嗤! 嗤! 嗤! 袁重眼睛适应强光前,耳朵已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这是利刃划破肌体的声音。 每嗤一声,甄爽就惨嚎一声。 袁重眯缝着眼,看到雪亮的车灯光中,骑手魁梧的身形如黑色剪影般清晰。 他步法灵动,绕着甄爽打转,手持双刀,或劈或割,或斩或撩。 上下左右,一刀一刀“修理”着甄爽。 甄爽只要有倒下的趋势,他就用肘、膝挑起他身子,继续下刀。 “江师傅?!” 袁重认出了江锦春的八斩刀。 江砍人砍得很专注,没有回应袁重。 此刻的他,不像刺杀袁重时那般急于星火,而是一刀、一刀、一刀地慢慢砍。 但每一刀都出手极重,灯光映亮了双刀,刀光带起了血光。 饶是时常劈友砍人、刀头舔血的黑龙帮帮众,见此情景也不免心惊胆寒。 “……十四……十五……十六……” 江锦春一边砍,一边计数。 巫义一脸阴沉,从混混中间走进小巷。 “……十七!十八!” 江锦春最后两刀,分别割断了甄爽的左右颈动脉。 鲜血如喷泉般,向两边激射而出。 甄爽成了个血葫芦,背对巷口,身体痉挛,颓然倒地。 摩托车灯的强光射入他惊恐的双眸,他感觉自己来生的路都被照亮了。 袁重对这个克隆人毫无恻隐之心。 就凭他直接、间接杀人的罪恶行径,就死有余辜。 见甄爽倒地,袁重心里一阵松快,更多的却是失落。 他没能亲手杀死这个害死奶奶的恶魔,让江锦春抢先了。 江背对甄爽,倒持双刀,向袁重抱了个拳,嗓音隔着头盔,听来有些瓮声瓮气: “兄弟,上次在下河街,是我认错了人,对不起!” 江锦春深鞠一躬,诚挚地说: “我错砍你的两刀,现在还你!” 说着提起双刀,就要往自己腹部插入。 “不必!” 袁重连忙阻止。 江锦春停手,怔了怔。 “那我以后加倍还你!多谢袁兄弟!” 袁重不明所以。 他怎么也知道我姓袁? …… 原来,曹旺玻璃厂一役,江锦春利用绳索逃出了飞虎队的追捕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袁重长得太像仇人甄爽。 但除了长相,无论身手、胆识、胸怀,都太不像甄爽了。 江锦春怕自己搞错了复仇对象,让好人遭殃,真仇人却逍遥快活,决定查清袁重的身份。 趁飞虎队气势汹汹冲进小树林,江锦春绕回了玻璃厂正门。 将提前准备好的gps定位追踪器粘在了袁重的车底盘下。 厂区内的草丛中,除了重案组标配的速疼,就是飞虎队的装甲防暴车。 保时泰是唯一的豪车,自然是袁重开来的。 江锦春仅有的一个定位追踪器,原本是打算装在吴传锋的车底的。 吴是这个案子的主办治安官,只要掌握了他的行踪,他就永远抓不到自己。 作为多次执行反恐任务的资深特种兵,这种反侦察手段对江锦春来说太小儿科了。 但袁重的出现,让江锦春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追踪他。 这些天来,袁重去过哪里,江锦春全都了然。 由于双喜市区警方布控严密,他一直在周边郊县潜伏。 前几天,他发现袁重离开了市区,驱车一路向南。 江锦春骑上摩托车,追踪空中航道上的保时泰,跟随袁重来到了金佛山区。 在乡镇上,他远远观望,发现袁重居然购买了一具棺材,又将车上一个老太太的遗体抱了进去。 后来,他又跟着袁重去了方家村。 夜间,江锦春打扮成路人,从袁家院门前经过。 他发现袁重长跪在两位逝者的灵堂前。 一连三天。 其中那位老年女逝者,正是下河街的保洁老太婆。 那位中年男逝者的灵位上,赫然写着【袁国良】三字。 江锦春又在村西头的一座新坟墓碑上找到了同样的名字,墓碑的左下角赫然刻着: 【子:袁重】 江锦春这时才确信自己杀错人了,心中懊悔不已。 最近双喜市区里风头渐松,江锦春再次潜入城内,来到市中区森林公园。 这里疑似甄家别墅所在之处,甄爽最有可能出现。 他戴着摩托车头盔在公园外蹲守,手机gps定位告诉他,袁重竟也在附近。 江锦春意识到,袁重可能和自己怀着同样的目的。 毕竟,像甄爽这种肇事后非但不救人、反而倒车将人活活碾死的畜生,害过的人不知有多少。 今天,江锦春终于守到了豪车出现。 他驱车跟了上去,发现袁重也跟了上去,这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甄爽也是袁重的仇人。 但女儿的血债,江锦春要亲手让甄爽血偿! 即使是自己愧对的袁重,他也不想让贤。 地面道路不比空中航道那么畅通,江锦春好几次险些跟丢。 好在红色法垃利够显眼,甄爽要去的地方不远,他终于跟到了oasis外。 江锦春戴着头盔进夜店,被保安拦了下来。 作为通缉犯,他取下头盔只怕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只好在街对面蹲守。 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去停车楼,埋伏在法垃利附近,等甄爽取车时,直接开枪取他狗命。 “用枪的话,那小子死得也太便宜了!” 江锦春心中不忿,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一旦法垃利升上空中航道,他就很难报仇了。 江锦春正准备骑摩托车过街,就看到甄爽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横冲过街。 至于是不是真甄爽,江锦春一看这家伙苍白的脸颊,枯瘦的身体,虚浮的脚步,就已一清二楚。 这下好了,女儿自戕的十八刀,全部还给这畜生。 让他好好受用一番! 第107章 还你一刀 小巷中,巫义望着袁重和摩托车骑手旁若无人地聊天,早就不耐烦了,挥手下令: “砍他!” 混混们喊叫着,掏出砍刀、钢管,冲向巷底。 或许是被江锦春刚才杀人的凌厉气势震慑。 或许是老大巫义许诺,谁杀了甄爽就能在帮里上位。 他们不约而同地冲向袁重,没一人去惹江锦春。 袁重冷笑一声,箭步抢进,双臂外分,将正前方两名混混臂膀分开,双肘齐出,将两人同时砸倒在地。 八极八大招之,左右硬开门! 甄爽被江锦春抢了人头,袁重满腔怒气正没处发泄,可巧混混们主动送上门来,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感谢黑龙帮送的大礼包! 袁重却之不恭,认真痛打混混。 上一次,在oasis舞池那么空旷的场地,袁重轻松打倒了二十多个混混。 眼下这种窄巷,更适合八极拳发挥它短打霸王的威力。 混混们看似人多势众,碍于巷子逼仄,同时能近袁重身的不超过三人。 而且因为挥动武器的缘故,反而相互阻碍,施展不开手脚。 袁重则是大展拳脚,崩撼突击,疯牛惊象,其势不可挡! “唉哟!” “妈呀!” “断了断了!” 混混们惨叫着,哀嚎着,如丰收时的麦杆,接二连三倒地。 江锦春知道袁重在泄愤撒气,知趣地没有动手,而是骑在后面的摩托车上,饶有兴致地抱臂观战。 他毫不担心袁重会被这群地痞流氓所伤。 在下河街,对方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空手夺下自己手中双刀,还把自己逼退。 这份战力,远远不是这群极道分子可望其项背。 “拳似流星眼似电,腰如蛇形脚如钻。”江锦春注视战阵,口中喃喃念叨: “闾尾中正神贯顶,刚柔圆活上下连。体……体……” 后面想不起来了…… 有点尴尬。 “体松内固神内敛,满身轻俐顶头悬。” 袁重接续念诵八极拳诀,一边逮着中间一个混混猛揍,同时用他的身体接下两边混混袭来的砍刀: “阴阳虚实急变化,命意源泉在腰间!” 八极与咏春一刚一柔,却是各有千秋,风采迥异。 江锦春见袁重打得行云流水,又不失八极拳之刚猛暴烈,看得如痴如醉,由衷赞叹: “袁兄弟,好功夫啊!” 袁重把中间混混一肘顶飞,紧接着又给左右混混各赏了一记耳光,笑着打趣: “春哥,通缉犯要有通缉犯的觉悟哟。” 江锦春如梦初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死巷没有第二出口,不宜久留。 万一侦察员来了,他就陷入瓮中捉鳖、插翅难飞的困局。 他骑上摩托车,向外开去,留下一句话: “有事用得着我,就把车开到锦春武术馆门口,我能看到。” “ok.”袁重随口答应,没往深处想,说了“拜拜”。 “……再见。” 巫义不知道江锦春为什么叫甄爽“袁兄弟”,他也不想知道。 看这人的身手,分明就是上次在oasis里横行肆虐的甄爽。 更何况,他的脸和地上那个死甄爽一模一样。 即使他是假甄爽,巫义更恨的,也是这个曾经让自己一败涂地、打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姓袁的,而不是地上那个死人。 索性把两个甄爽都杀了,高龙怎么都没话说。 看着手下几十人,倾刻之间已被姓袁的打倒一半,巫义的眉头拧成了个死结。 他并不关心通缉犯江锦春。 既不想招惹他,也不想抓他去领警方的赏金。 但江锦春的摩托车一走,巷子里就没灯光了。 上次姓袁的凭借武者杰出的五感,在黑灯瞎火的舞池里疯狂揍人,如狼入羊群,那恐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巫义预判,巷子重归黑暗以后,就更没人可以阻止姓袁的了。 他当机立断,掏出手枪,瞄准了假甄爽。 从高龙手中得到这把枪起,巫义每天白天都去郊外山里练习打靶四个小时。 凭借练家子对肢体的控制力,他进步很快。 如今他不敢说枪法超神,至少50米开外,准确命中红午易拉罐,百发百中。 而从这里到巷底,绝没有50米。 姓袁的脑袋,也绝不比红午罐子小。 他苦练十几年八极拳,自以为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在双喜极道上与人交手,也从未留下败绩。 何曾想,一遇到姓袁的,爆棚的自信心瞬间成了人生幻觉。 但巫义坚信,手枪不会成为幻觉。 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子弹出膛,洞穿敌首。 真正的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可恨摩托车灯太亮,使自己的视野一片白茫茫,不时丢失姓袁的目标。 不过,车子很快从他身边开过。 巫义的正前方再无灯光。 他的枪口和姓袁的之间再无障碍。 巫义瞄准袁重眉心,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惊动了巷底所有人。 激战正酣的袁重和混混们缩了缩脖子,拳脚为之一顿。 “啊!!” 一声尖锐的惨嚎从巫义喉咙中挤了出来。 袁重只看到雪亮的刀光乍起乍落,一硬一软两个东西同时落地。 太远太黑,看不清楚。 硬的那个,听起来像手枪。 软的,听不出来,依稀看到和手枪大小相仿。 借助夜空反映的霓虹,袁重逐渐看清,巫义的右腕断口整齐,热血正哗哗往外喷射。 “啊!!啊!!啊!!……” 他一声紧似一声地哀嚎着,扑通跪倒在地。 江锦春头也不回,头盔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袁兄弟,我还了你一刀,还剩三刀了啊。” 混混们见老大被致残,瞬间斗志瓦解,转身向外逃去。 袁重看着摩托车汇入外面大街的车流,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总算与江锦春达成共识,不会有个持枪的复仇者暗戳戳地盯着自己了。 但袁重心中还有一块更大的石头悬在半空。 他不能光靠一份dna鉴定报告,就相信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父亲,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 而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是另一个人。 一个只认识三个月的人。 他要当面问问甄荣森! 第108章 当面对质 甄家主宅。 管艺芳和甄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两人正襟危坐,仿佛是在开会,面前只缺一个写着她们名字的席签。 电视开着半全息模式,播放着双喜本地新闻。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十分无聊。 母女俩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像,像是十分认真,又像是根本没在看电视,心思早就飘到别处去了。 袁重没有换鞋,径直走向后厅,身后地板上留下一连串黑泥脚印。 母女俩望向他。 甄娜俏脸发白。 管艺芳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说: “儿子回来了?坐。” 儿子? 袁重记得,以前她都是叫自己“爽儿”的。 他在甄娜对面落座。 甄娜看到他衣裤上的斑斑血迹,嗅到血腥味,脸更白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袁重的眼睛,小拳头攥紧了,丰腴的臀部也抬起了,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爸呢?” 袁重语声平静。 “他啊,刚才接到个电话,出去了。” 管艺芳如话家常。 甄娜迷惑地看向母亲。 这时,二楼传来开门声。 “妈!妈!” 甄妙喊道。 拖鞋沿着楼梯旋转向下,脚步声急促而慌乱。 嗒嗒嗒嗒…… “妈妈!” 甄妙的嗓音带着哭腔。 管艺芳扫了一眼袁重身后、朝她跑来的小女儿。 “怎么啦?咋咋呼呼的!” 甄妙抽泣: “网上说小爽死了,呜呜呜……被人砍了好多刀,呜呜……全身都是血,有人在现场,拍了一张照片……” 甄妙把手机屏幕朝向母亲。 管艺芳触电般地别过头去看电视,热泪盈眶。 袁重清了清嗓子: “呃呃。” 甄妙绕过沙发来到前面,看到袁重的脸时,吓得跳起来: “啊!鬼呀!” 袁重起身,苦笑着向她走去。 “啊啊,你别过来!” 袁重紧走几步,一把握住想逃的女孩手腕,笑问: “妙妙,你仔细看看,我像鬼吗?” 甄妙感受到手腕上的体温,惊魂未定。 “可你身上有血……” “都是别人的。” 三姐死死地盯着袁重的脸。 “那这张照片……” 袁重不知如何解释。 他今晚来这里,也是为了一个解释。 关于他和甄爽的关系。 这时前厅传来脚步声,两道身影步履沉重地走了过来。 甄荣森。 甄婉。 袁重低声对甄妙说: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甄妙拉住了袁重的胳膊,小嘴一扁,呜呜哭泣。 袁重把女孩揽入怀中,抚摸着她内容简单的脑袋。 父女俩来到沙发旁。 甄婉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甄荣森则像是突发重病,脸色煞白。 甄婉见到袁重的脸,花容失色,“啊”的一声轻叫,不禁倒退了两步。 甄娜看到大姐的表情,感觉自己心中的推测没错。 父亲在场,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杀人犯!”她尖叫得破了音,拿起手机,敌视袁重: “我马上报警!” “娜娜!”甄荣森断喝: “爽儿不是重儿杀的,陈兵亲眼看到的!” “重……儿?” 甄婉疑道。 甄娜慢慢放下了手机。 管艺芳泪落连珠。 甄妙离开袁重怀抱,上前安慰母亲。 袁重看向甄荣森: “单独聊聊?” “书房。” 甄荣森把两部手机放在茶几上。 袁重瞥了一眼,其中一部很熟悉。 他用过三个月,前不久刚还给甄爽。 手机上已擦去了血迹。 …… 二楼,书房。 袁重关闭房门,听到甄荣森问: “有烟吗?” 袁重诧异。 他从未见老甄抽过烟。 袁重从兜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龙凤。 甄荣森深深吸了一口烟,笨拙地吐出烟雾时,呛得咳嗽。 他微笑着说: “我戒了二十多年了。上一次抽烟还是在……2002年。 “你丢了以后,我每天抽两包,直到你的克隆体诞生,我的压力没那么大了,就把烟戒了。” 袁重心脏狂跳。 他心里有太多问号。 满腹谜团,不知从何问起。 甄荣森没等他问,开始细说从头。 没有意外。 没有反转。 一切的一切,都印证了袁重和吴传锋的推测。 他们几乎已复原出事件的全过程,甄荣森的讲述,只是补充了一些细节。 征荣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1997年。 由于领先的科技水平、出色的市场营销,公司发展势头很好。 1999年,30岁的甄荣森,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 三岁的甄婉。 一岁的甄娜。 甄荣森想要个儿子,作为姓氏的传承者,事业的接班人。 很快他便如愿以偿。 甄荣森将独生子取名为“甄重”,谐音“珍重”,以表宠爱。 2000年1月10日,甄重满周岁后一星期,患上了感冒。 那时甄荣森夫妇都在征荣忙公事,无暇抽身,便命保姆和保镖送孩子去医院就诊。 保姆抱了孩子太久,手酸,便把他放进了育婴室。 “……他们等到医生叫你的号,才去育婴室抱你,你已经不见了。” 甄荣森把烟捻灭在茶盘里,又续上了一支。 “我记得,你奶奶亲手绣的襁褓在你身上裹着,上面用金线绣了个【重】字。 “你丢失后的第四天,我才收到绑匪寄来的你的照片,接到了他们的勒索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是女的,但每次的声线都不一样。我感觉其中有诈,判断绑匪应该是男的。 “吕征运用反追踪信号技术,定位到了电话的来源,是乡镇上的座机电话。 “可绑匪每次来电的乡镇都不一样,几乎遍及双喜市四面八方。 “我让陈兵——当时他还是司机,出面报警。 “侦察员在我们家设置了指挥部,日夜守着我的手机。吕征实时对来电进行定位。 “可双喜市的乡镇有上千个!就算每个乡镇上只有一部公用电话,警方也无法全部监视。 “而且,绑匪每次来电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分钟,从不在打电话的地方停留过久。 “侦察员每次赶到提供公用电话的小卖部或宾馆,歹徒早就跑了。 “据目击者称,他们确实如我所料,是女的拿着一张纸条读内容,男的在背后指挥。 “男女都用帽子、围巾、墨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看到,反侦察意识很强。 “警方让我想办法拖延绑匪,为他们破案争取时间。可拖到春节以后,他们依然找不到突破口,无能无力。 “最后,我担心你的安全,接受了绑匪的赎金要求:价值800万的金条……” 800万赎金,不仅耗光了当时征荣公司账户上的资金,甄荣森卖掉了家里住的房子。 还向时任蜀州首席检察官的岳父,亦即甄重外公,借了200多万才得以凑齐。 没想到,最终赎金不翼而飞,孩子也没有归来。 人财尽失。 “……那段时期真是困难啊。” 甄荣森望着眼前缭绕的青烟,目光仿佛穿越了幽深的时光长廊,凝视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可我们总算熬了过来。 “我每天在外面跑十几个小时,努力推广公司产品。吕征以公司为家,没日没夜地搞研究。 “慢慢地,征荣恢复了元气。 “你妈原来在征荣做法务。丢了你以后,她情绪低落,我劝她不上班了,在家专心照顾你两个姐姐。 “2001年,我们有了妙妙。 “可我想要儿子的心依然没死。 “医生却说你妈的身体不适合再生育了。 “而且,我想,即使我们再生个儿子,他也不是你了。重儿,我们好想你啊!” 甄荣森的语声动了情: “我左思右想,终于去找了吕征。 “他回国前,在米国参与过‘2001火星垦荒计划’,克隆殖民者工程,精通克隆技术。 “老吕犹豫了几天,答应了我的要求。不过克隆人是违法的,他强调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我们投入了大量资金,兴建了秘密实验室。 “当年你出生时,我们就在医院保存了你的脐带血。吕征从中提取体细胞,人工合成胚胎。 “你妈的身体本来不适合怀孕,但她坚持要再怀‘你’一次,瞒着我吃了很多激素。 “2002年春末,我们将胚胎植入她的子宫。 “那年冬天,你的复制品——甄爽诞生了。 “他的生日比你早11天,我花钱托你王叔,把他的生日改到你的生日以后7天,为了纪念你——那是你被绑架的日子。” 说到这里,甄荣森眼眶潮湿了。 袁重深深吸了一口烟,试图用肺部的刺痛转移掉心中激动。 但没有成功。 第109章 四大错误 甄荣森眼泪汪汪,强笑着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甄爽取名‘爽’字吗?” 袁重干笑了一下,眼泪滴落,半开玩笑地反问: “是想表达你重新有了儿子的兴奋惬意?还是对他作为富二代,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美好期许?” 甄荣森摇摇头。 “甄爽的‘爽’字,不是‘惬意享受’的意思。 “‘爽’字拆开,是一个‘大’和四个‘x’,代表四大错误——我的错误。 “我给他命名为‘爽’,是为了提醒我自己,以后再不犯同样的错。 “当年如果我没犯这四大错,你可能就不会离开我。 “第一错,心存侥幸。 “双喜市贫富分化严重,治安恶劣。大部分民众心怀仇富情绪。我们的敌人无处不在。 “我出身贫寒,全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成为了有钱人,同时也成了全民公敌。 “我的下一代,无论是你还是甄爽,还是三个女孩,在穷人们的眼中,你们一出生就是罪人。你家里有钱,就是你们的原罪。 “所以我让陈兵的保镖团,日夜不停地贴身保护你。 “第二错,依赖雇员。 “当年送你去医院的保姆、保镖,说到底只是从我手里领工资的雇员。 “雇佣关系基于金钱和契约,它很稳固,却是有上限的。雇员会为了高薪卖力,却不会为老板卖命。 “由手下的雇员来保证家庭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实在是愚蠢之极! “所以丢了你以后,我让你妈专门照顾家人。 “如果当年送你去医院的,不是保姆,而是艺芳,她决不会把你丢进育婴室不管的。 “第三错,本末倒置。 “家庭是人生的堡垒,工作只是谋生的手段。生意再重要也没有家人重要。 “因工作忙而忽略家庭,导致家人罹难,我罪不可恕! “你出事前,我是个工作狂。你失踪以后,我学会了爱护家庭。 “从和睦的家庭汲取能量,获得动力,我的事业发展,反而比以前一心扑在工作上时更好了。 “所以我要求全家人再忙,都必须每天在一起吃饭。 “第四错,相信恶人。 “永远不能跟恶势力作交易。他们是社会的渣滓,民众的败类,永远不能指望他们会信守承诺!” 这个答案令袁重很意外。 估计要是甄爽还活着,他知道了也会很意外吧。 甄荣森说: “纽约凶杀案中,同时出现了你和甄爽的视频。 “我没有意识到你尚在人世,只当是别有用心者栽赃陷害我们。 “这些年来,征荣的技术实力领先全球,被誉为‘东方科技之光’,征荣也因此在行业内四面树敌。 “我们的敌人,要么是米国的同行,要么是国内的同行,甚至可能是征荣内部的某些人。 “总之,我认为,敌人的矛头对准的是征荣,你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毕竟,你已经不在人世的念头,是我花了好多年才硬生生地刻进了自己心里。 “只有认为你不在了,我的心里才会好受些。 “下河街刺杀事件后,杀手江锦春曝光,我私下调查了他的身份。 “江是双喜市的普通市民,和我们的商业敌人没有任何关系,和各国官方也没有任何瓜葛。 “他声称自己的女儿被甄爽害死,找上你,要为女儿复仇。我和你妈这时候才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你被江锦春刺伤,入院第二天,我去安泰医院捐血,同时让院方秘密进行了dna鉴定,确认了你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我派人拿着你的照片,走访了下河街,知道了你的名字叫袁重。 “从当地居民口中得知,你这二十四年都是在下河街度过的,离我们家直线距离竟不到十公里! “重儿,比起甄爽一帆风顺的成长过程,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袁重说: “没有。我的养父对我很好。我获得的父爱不比任何人少。” 他把自己被袁国良盗走,在袁家生活的经过讲了,包括十二年前那一夜,袁国良抢劫行凶被当街击毙的事。 但他并未提及那可能是冤假错案,需要利用老甄在警界的影响力去澄清。 吴传锋已经查到当年和击毙袁国良的“王伟”共事过的老侦察员朱勇。 袁重相信不久之后,便会真相大白。 不需要依靠老甄的帮助。 甄荣森已不知在抽第几支烟,嗓子沙哑得已不像他。 他喃喃道: “如果当年袁国良没有偷走你……” “那也不能保证绑匪会把我安然无恙地交给您。”袁重截口说: “您都说了,那些渣滓、败类不可相信,那两具女尸就是明证。 “我不怨恨我的养父。因为他盗走我,并不是为了害我,或者用我牟利。在他看来,他是在救我。 “虽然他直到死时都在骗我,但他在世时,的确对我非常好。” 甄荣森说: “几个月前,我让甄爽从米国回来,明确表示要把征荣集团一步步过渡给他。 “前不久,知道你依然在世后,我和你妈商量过了,决定让你和甄爽两兄弟一起继承征荣。 “征荣集团是我一生的心血,我不会让大权旁落的。 “现在爽儿不在了,征荣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 “就算我这个当父亲的,缺席你二十四年人生的补偿吧。” 袁重说: “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甄荣森说: “我和艺芳不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又能接受多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明。 “我们也不知道时隔二十四年,你是如何突然回到了家里,我们养育了二十二年的甄爽又去了哪里。 “他若是死于车祸,我们心里或许会好受点。但他要是死在你手上,我接受不了,你妈更接受不了。 “甄爽虽然是克隆人,但你妈作为代孕母体,可是实实在在怀了甄爽九个月的。 “重儿,我得告诉你,无论官方承不承认克隆人的合法性,在我们心中,你和甄爽都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试问,世上哪一对父母能接受亲生儿子自相残杀? “我们正不知如何面对你时,家里的甄爽突然换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身体瘦弱、精神萎靡的病秧子,我们知道,你和甄爽换回来了。” 袁重一语不发,心潮起伏。 原以为三个月前,我只是遇到一个意外,偶然与富二代交换了人生。 没想到,早在二十四年前的寒冬,我就被人从富人家绑走,又被穷人偷走,阴差阳错成了穷二代。 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只是让我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家而已! 父子俩默默抽着烟。 青烟在岑寂的书房里缓缓弥漫,趋于凝滞。 “唉!” 甄荣森长叹一声: “枉我对甄爽视若己出,他不学好,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间接导致人家的女儿自杀,被人家父亲报复杀死。 “我这个当父亲的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看了隔茶几而坐的儿子一眼,说: “重儿,今晚的事,我托你王叔的关系,市中区重案组已经将死者身份定为‘袁重’。现在,你的正式姓名就是‘甄爽’了。” 袁重吓了一跳。 老甄此举既撇清了死甄爽和甄家、和征荣的关系,规避掉所有风险,又“复活”了自家的独生子,以便日后继承大统。 袁重不得不承认,他这招实在高明! 可这一番骚操作,让他心里颇不舒服。 第110章 穷爸爸,富爸爸 甄荣森说: “你的养父袁国良早在2012年就去世了,我查到你的祖母也在不久前去世。现在你在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 “我今晚接到甄爽的死讯就出去了。在案发现场,在警方面前,我必须当机立断,表态怎么处理。 “你和甄爽换了电话,我联系不上你,没法和你商量。 “重儿,你对我更名的安排,是有点意见吧?” 甄荣森不愧是曾经的金牌销售,洞察人心的本事一流。 “有意见。”袁重说: “但我能理解。你这样做对甄家、对征荣都好。” 甄荣森欣慰地笑了,使劲捏了捏袁重的肩膀。 袁重说: “我可以接手征荣,我也可以回家里来住,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袁重说: “甄爽……不,应该是‘袁重’的死讯,很快就会登上媒体,而且短期内不会消失。 “等舆论平息后,我会去治安局,把姓名改回‘袁重’。 “这个名字,我会继续用下去。 “直到未来我离开这个世界后的墓碑上,我都希望镌刻的名字是‘袁重’。” 甄荣森皱起眉头。 “你要为袁国良,那个横死街头的抢劫犯传承姓氏?” 袁重没有为袁国良澄清什么,只说: “他或许是抢劫犯,但他也是我的养父。养父也是父亲。是袁国良含辛茹苦把我养到十三岁的。 “穷人家养一个孩子不容易。十三岁以后,我还住在袁国良毕生积蓄买来的职工宿舍里。 “而你,老爸,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只有三个月啊。” 甄荣森涨红了脸,却是无言以对。 袁重说: “袁家两代单传,到我这儿是第三代,我不能让袁家断了香火。” “那你就让甄家断香火?!” 甄荣森喝道。 袁重说: “我只能答应你,我以后生孩子,第一个儿子一定姓甄。” 甄荣森肌肉绷紧的脸上神色数变,商界大鳄的精明头脑飞速运转,权衡得失。 望着儿子一脸没得商量的神情,他最终败下阵来,故作矜持地说: “那就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袁重微微一笑: “当然。” 甄荣森想了想,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向书桌,一边说: “不行,这事你得给我立个字据。不然我清明、冬至祭祖时,没法跟甄家的祖宗交代。” “哈哈哈,没问题。”袁重乐了,忽地想起自己和甄妙dna鉴定匹配度仅为51%的事,说: “爸,有件事我想问您。” “你说。” 甄荣森拿着纸笔走了过来。 “我和妙……”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袁重的问话。 “爸,爸!” 甄娜焦急的呼唤从门后传来。 甄荣森把纸笔放在茶几上,喝道: “跟你弟弟谈事呢,有什么等我出来再说!” 甄娜直接推开了门。 “爸,出大事了!”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甄荣森瞪着她,负手走出门去。 父子俩站在走廊上,向后厅看下去,发现楼下母女三人都站起来了,仰起脸看着他们。 电视新闻暂停了播放,调成了平面模式。 定格的画面黑漆漆的,像是河面上的一艘渔船,一个渔民哭丧着脸看向镜头。 甄娜对三妹说: “妙妙,重播。” “哦。” 甄妙举手做了个手势,画面上的渔民动了起来,用双喜方言说: “我们一直在这片儿打渔的。今晚倒了大楣,捞起来这么个玩意儿……” 镜头向他身体侧方向推进,出现一个打开了口子的麻袋。 摄影机的灯光,映亮了袋口露出的东西。 虽然马赛克打得很及时,但从模糊周边湿漉漉的头发可以看出,电视台打码处理的,赫然是一张人脸! 画外音响起: “昨晚九时,大江下游白泉驿乡。 “渔民罗氏兄弟像往常一样,收起清晨布置好的渔网,不料意外打捞到一具用麻袋装起来的男尸。 “由于尸体被麻袋包裹,未遭到江底生物侵袭,毁坏并不严重。 “经警方确认,死者梅某,系双喜市区一名流浪汉,常年在我市南岸区鱼嘴弯大桥一带活动。 “梅某平时捡垃圾为生,去年开始在网上直播。 “附近居民证实,梅某三个月前忽然失踪。 “今天傍晚,网友‘初吻给了烟’在社交平台上传了一段速手直播录相……” 画面上出现了高瘦佝偻的流浪汉,在垃圾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录相表明,死者梅某疑似速手主播‘梅疯子没有疯’。 “三个月前,梅某在最后一次直播中,在垃圾堆边发现了一名溺水者。 “从直播画面中可以看出,这名溺水者的相貌,与后来被卷入纽约州凶杀案而知名的、某大型商业集团cmo甄某十分相似。 “警方表示,梅某之死,甄某具有重大作案嫌疑。本台将持续跟进案件的侦破过程。” 袁重和甄荣森都是悚然一惊。 袁重很快恢复了平静,毕竟被甄爽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甄荣森老脸煞白。 甄家女人们的目光,聚焦在袁重脸上。 袁重说: “你们看下直播的时间,那天晚上我正躺在安泰医院,跟妈还有你们在一起。” 这时,一楼茶几上,一部手机响了起来。 是甄荣森的。 甄娜说: “爸爸,刚才董事会的几位大股东都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都看到这则新闻了,想要您……您给他们一个交代。” 虽然甄娜早就被解除了董事长助理的职务,但大股东们联系不上老甄时,还是会第一时间联系甄娜。 都知道,父女关系血浓于水,是解除不了的。 征荣集团董事长独生子涉嫌杀人,征荣股价大幅度下跌,已经可以预见。 见甄荣森面如死灰,身体剧颤,袁重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比征荣股价下跌严重。 甚至比征荣破产还严重! 纽约州凶杀案,甄爽杀的是米国人,老甄可以利用国际关系把水搅浑。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江葵自杀,甄爽只是道德败坏,并未触犯法律。 可现在死者是个奇拿人,是自己的同胞。 自古以来,奇拿人信奉的第一条真理便是: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甄荣森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为甄爽洗脱掉杀人罪名,不了了之。 当然,甄爽一个小时前已经伏诛。 可是,甄荣森回家之前,已买通警方,将死者甄爽更名为‘袁重’! 所以,在世人眼中,酒吧街黑巷里死的并不是甄爽,而是袁重。 而袁重,真的成了甄爽。 成了一个杀人犯! 袁重满头大汗地想到: 自己和甄爽的生理特征完全一致,从面貌到指纹乃至dna,他都无法否认自己是甄爽! 如果警方已将甄荣森的更名,上报到老甄无法控制的高层,袁重的一级谋杀罪就坐实了! 铁证如山。 无法抵赖。 甄荣森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失态地大叫: “快联系老王!” 甄娜疑惑: “哪个老王?” 征荣集团股东有好几个姓王的。 “还能是哪个?!”甄荣森暴跳如雷: “王伟!” 咚!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敲打在袁重的天灵盖上。 甄荣森刚才说他更名时找的是“你王叔”,显然是指高级治安官王泽兴。 现在要撤销更名,当然还是要找同一个人。 怎么会找‘王伟’? 难道…… 王泽兴就是王伟?! 第111章 夜奔 甄荣森三步并作两步跑向楼梯。 甄娜紧跟在父亲后面。 一楼的甄婉拿着手机迎了上去。 嘟…… 嘟…… 甄荣森开了免提,和袁重一起听电话。 母女四人围拢过来。 一个个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甄荣森掐灭电话,立刻又拨了过去。 嘟…… 嘟…… “甄董。” 王泽兴的声音压得很低。 甄荣森急问: “更名的申请上报了吗?” “正准备上报……” “那就是没上报?” “对。” 甄荣森和袁重同时舒了一口气。 四个女人面面相觑。 甄荣森说: “那就好,好……” “不过,甄董,”王泽兴的嗓音更低了一层,电话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哗啦啦啦: “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预想得更麻烦了…… “市中区分局把现场被袁……咳,被令郎打伤的几十个混混全抓起来问话。 “混混们都说,杀死甄爽、砍断巫义手腕的人,全程戴着摩托车头盔,看不清脸,但打伤他们的人姓袁。 “袁管杀人凶手叫‘江师傅’‘春哥’,所以凶手应该是通缉犯江锦春。而且袁是认识江的。 “最麻烦的是,混混们众口一辞,都说袁和甄爽长得一模一样。 “今晚的酒吧街杀人案,昨天的流浪汉死亡案,都发生在主城区,严重影响警方形象。 “秦处长发了脾气,今晚组织全体高级干部开会,指示将两案并行调查,他亲自坐镇督办,限期侦破。 “现在还在开会,我是假装上厕所溜出来的。” 甄荣森面色惨白。 “我想到个办法。老王,你能不能继续按死者为袁重向上汇报?然后,把鱼嘴弯流浪汉的死也推给袁重!” 袁重斜睨着他,心说老甄你怕不是疯了? 王泽兴又按了马桶冲水,叹息: “甄董啊,几十个混混,几十名参与抓捕、审讯的侦察员,加起来上百人。都知道袁重没死。 “悠悠众口,怕是难堵啊……” 甄荣森的浓眉拧成了死结,咬牙问: “一人一百万,堵不堵得住?实在不行,一人一千万!” 王泽兴说: “甄董,不是钱的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 “就算您能用钱堵住众人嘴巴,物证怎么办? “南岸分局去了鱼嘴弯大桥下,从流浪汉梅峰住过的帐篷里,提取到不属于死者的头发和皮屑。 “刚才dna样本已经出来了。只要他们提取到令郎的dna一作比对,您就有危险了。克……” “好,我知道了。” 甄荣森连忙打断对方的话,心虚地扫了三个女儿一眼。 甄婉和甄妙一脸迷惑。 管艺芳和甄娜面色凝重。 袁重和甄荣森知道,克隆人罪将面临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最高可判无期徒刑。 鉴于这是奇拿王国第一例犯罪,法官很可能会从重判处,以儆效尤。 甄荣森问: “老王你什么时候开完会?过来一趟,我们商量一下对策。” “今晚是过不来了。这个会还不知道开到几点呢。我得空第一时间来府上拜会。” “好的,辛苦。” 甄荣森重重地坐进沙发。 身上因父子相认而振作的精神,一瞬间荡然无存。 袁重低声说: “爸……” 甄荣森摆摆手,忽地爽朗一笑。 “我都五十五了,就算判无期,又怎么样呢? “你回家了,就是天大的好事。 “我离家前,你回到家,咱们爷俩完成家族和企业的接棒,我于愿已足!” 这时,前厅传来脚步声和呵斥声。 陈兵匆匆跑进来。 “甄董,侦察员来了。他们有搜查令。我们快拖不住了。” 在场七人,除了甄妙懵懵懂懂,其余六人都清楚了袁重和甄爽的关系。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只要袁重被捕,克隆人之谜就再也藏不住了。 甄荣森一旦锒铛入狱,征荣集团的声誉就会受到巨大打击。 “我马上走。” 袁重当机立断,转身走向后院。 从小树林穿过去,有一条捷径可以通向车库侧门。 “等等!”甄娜的声音响起: “你那辆保时泰不能开了,侦察员可能已经盯上了。” 袁重想不到,关键时刻这女人竟然开始关心自己。 甄娜、甄婉同时飞奔向沙发,拿过小包,掏出车钥匙,递向袁重。 “快走!” 两个姐姐同时说。 袁重看了看两把钥匙,伸手拿起甄婉手里的那把。 “谢谢姐姐们,”袁重看了两个女人一眼,目光落在甄娜脸上: “大姐的车比较低调,我开她的好了。” 甄荣森从茶几上拿起甄爽的手机,起身塞到袁重手中。 “带走。” 袁重点点头。 如果侦察员在这里发现了死者甄爽的手机,甄荣森无法解释。 袁重快步离去。 管艺芳来到甄荣森身边,低声安慰着他。 姐妹三人望着袁重离去的背影,同时蹙紧了秀眉。 甄娜的担忧与她的姐妹并无分别。 从吕文彬处得知袁重才是自己真正的弟弟后,她对袁重便没有了怨仇。 毕竟,当年偷看自己洗澡的甄爽是袁重的克隆人,不是他。 当然,作为父亲钦定的征荣接班人、自己未婚夫的竞争对手,袁重也没有赢得甄娜的好感。 吕文彬把废物甄爽接回来,让他当回甄家少爷,只是为了方便日后踩着他上位。 甄娜没有反对,选择了忍受和那个变态克隆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甚至费心帮他处理日常工作,以免身份败露。 可是今晚,袁重的身份更不能败露。 他一曝光就意味着父亲的倒台,进而失势于征荣集团。 或许因此,现任ceo吕文彬能迅速上位,继承大统。 甄娜也很清楚,她和吕文彬并没有法定的夫妻关系。 一切许诺要是没有法律制约,对方都可能食言而肥。 关键时刻,甄娜选择了站在父亲这一边,坚定地掩护袁重逃走。 甄娜是爱父亲的。 父亲虽然重男轻女,但对她们三个女儿也很好。 自己若不是甄家二小姐,怎么可能一毕业就享有百万年薪,第二年就获得1%的股份? …… 袁重驱车一路向北,赶往巫河县。 三湾堰镇警务科。 朱勇的工作单位。 生父的罪名他洗不白,养父的还有希望。 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响了。 他侧目一看,是吴传锋打来的。 袁重眼神闪烁不定。 终于,他掐灭了来电。 鸟瞰摄像头的视野里,月光下的巫河,宛若银蛇迤逦游走。 袁重摇下车窗,流水声传入耳际。 哗啦啦,哗啦啦…… 使人心绪安宁。 再度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铃声跟刚才不一样。 是甄爽的手机。 “谁会给死人打电话?” 他斜了一眼。 陌生号码。 袁重接了起来。 “喂,甄公几?” 吴传锋的声音传来。 “吴队长,什么事?” “哇,小周,看到没有?喜人都可以接电话啊!” “不说我挂了。” “云重,有没有空来局里坐坐?” “大半夜的坐什么坐?睡觉呢。” “在哪里睡觉?我们刚从甄氏庄园出来,现在在下河街,都没找到你呢。” 袁重想到,甄爽杀死流浪汉的鱼嘴弯大桥,正是吴传锋的辖区。 案子又落在这家伙手里了。 吴传锋说: “喂?你还在听吗?” 袁重说: “你是想给我取样,和甄爽的作dna对比吧?” “嘿嘿嘿……” “上次纽约凶杀案,你们不是从我喝水的杯子上提取过样本吗?用那个好了。” “那个是未经当事人同意的调查取样,不能直接当作物证。”吴传锋说: “更晚秦处签发了正式的搜查令,我们要走司法鉴定流程。” 袁重不语。 吴传锋安慰似地说: “你不是甄爽,酒吧街喜的那个才是。我会为你作证。云重,你鸡道我不会冤枉好人。” 袁重知道吴传锋还藏着半句话没说。 他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眼下的情况简单明了。 我清白了,老甄就要把牢底坐穿。 要想老甄不坐牢,我得把自己人头送出去。 袁重今年二十五岁,成长于下河街、少年失怙的他,没见识过多少世间繁华。 甄荣森五十五岁,早已翻越过人生的颠峰,享受过世人能想象到的富贵与尊荣。 如果父子俩必须选一个倒楣,当然应该选甄荣森。 但作为人子,袁重不可能主动选择卖父求生。 他说: “那你来找我吧。” 吴传锋说: “你在哪里?” 袁重看了看鸟瞰镜头,心念稍动,将手柄扳到【down】位置,向河面下降。 哗啦啦,哗啦啦…… 流水声越来越响,通过手机传到对面。 “五龙屿。” “……不是吧?你畏罪潜逃啊?” “不,只是有点想看大海了。” 袁重挂掉手机。 第112章 多看了一眼 凌晨一点,奔驰停在三湾堰镇菜市场停车区里。 菜市场斜对面就是警务科正门。 袁重打开天窗,放低椅背,准备睡到天亮再去找他。 累。 困。 可是睡不着。 也许是月光扰人,也许是蚊子烦人,总之无法成眠。 袁重拿过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颤音。 直刷到手机没电,又换了甄爽的手机来玩。 微信上,一个小时前,颜楚楚发来好友申请: 【爽哥,你没事吧?】 袁重点了【忽略】。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他醒来时已是满车阳光,车窗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尽是赶集的居民。 肚子不满地咕咕抱怨。 袁重根据饥饿程度判断,现在已是时近中午。 菜市场上,双喜小面的辣香、油炸丸子的甜香通过天窗飘入鼻孔,唤醒了他腹中的馋虫。 袁重正想下车觅食,忽地心起数念: 甄爽杀梅峰的事,已经上了新闻。 纽约凶杀案中,全国人民都熟知了甄爽长什么样。 自己和甄爽长得一模一样。 综上所述,哪怕警方暂未发布自己的通缉令。 自己在老百姓眼里,已经是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了。 现在直接下车,出现在稠人广众之中,只怕立刻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至于去警务科找朱勇,只怕被侦察员们群起而攻之! 可是,我拒绝警方传唤,披星戴月来到这里,和父亲死因的线索——朱勇直线距离就几十米,就这么掉头回去? 袁重不甘心。 他开始寻思,找一个人帮他去叫朱勇出来。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见上朱勇一面,问清王伟的身份。 他回不回答,就看他的良心了。 “找谁帮忙呢?” 甄家人多势众,现在只怕个个都在警方的监视之下。 钟家兄妹? 钟科腿脚不便,那只能找钟秀了。 可是,袁重又不想把那丫头拖下水。 突然,一个名字跳进了他的脑海。 “颜楚楚!” 那姑娘家就住在巫河县。 袁重打开甄爽手机微信,添加了几个小时前忽略的颜楚楚。 对方秒通过。 【爽哥,你没事吧?】 袁重回了两个字: 【太平】 心说你爽哥现在应该躺在太平间里了。 颜楚楚: 【看到渔民捞出一个人的新闻了,我不相信那是你干的。】 袁重: 【不是。】 颜楚楚发了个开心的小狗表情。 袁重没空和她闲聊,于是直奔主题。 【你现在在哪?】 【家啊。】 【巫河?】 【嗯嗯。】 袁重狂喜。 【帮我个忙好吗?】 半小时后,袁重的车窗被敲响。 得得。 一个戴着粉色遮阳脸罩的女孩出现在车窗外。 脸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骄阳照耀下宛如两颗黑玛瑙,睫毛长长,柳眉弯弯,美得让人心跳漏拍。 袁重立刻为她打开车门。 颜楚楚听袁重讲完要求后,露出好奇的神情。 但没有多问,立刻推门下车。 袁重望着女孩娉娉婷婷的背影,嗅着车里残留的幽香,从墨镜匣里取出甄婉的太阳镜戴上,隔着车窗看向街对面的警务科。 颜楚楚白底碎花的裙裾消失在大门后不久,侦察员们纷纷撒腿往里面跑。 要不是年轻人们一个个兴高采烈,连柜台后的女警都放下工作跑进去,还以为治安局里出了什么大事。 袁重看得心里一紧: “果然不该找她啊。” 他发动车子引擎,随时准备跑路。 只要侦察员冲出来,他就跑。 时间一秒一秒爬过。 足足等了十分钟,颜楚楚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已戴好脸罩。 冲送她的侦察员们挥手告别,袅袅婷婷地向袁重走来。 她的身后,一帮年轻侦察员对她的背影行着注目礼,胸前捧着个本子。 “诶,这丫头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不是让她请朱勇出来吗? “他们缠着要签名,花了一点时间。” 颜楚楚坐进车里说。 “朱勇今天没上班?” “上了。他们说朱科长在三湾堰游泳。” “游泳?” 果然是中年不得志,坐等退休的节奏啊。 袁重感叹着,发动奔驰开往三湾堰。 汽车升空后,颜楚楚才拉下脸罩,露出那张百大最美面孔。 袁重问: “你知道朱勇长什么样吧?” 颜楚楚摇摇头: “你不认识他吗?” “嘶……” 袁重心说这丫头不怎么聪明啊。 我要是认识他,直接给他打电话不就行了。 还用你去找? 颜楚楚说: “要不我再回去问问?” 袁重看向鸟瞰镜头。 “不用了。” 整座水库区域都没几个人,水里就一个人游泳。 袁重站在【国家重要水库,禁止游泳垂钓】的牌子边,冲他挥手大喊: “朱科长!” 男人没理他,眼神狐疑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双手像搓麻将般,搓着水远去。 袁重脱掉外衣外裤,扑通跳进水里。 岸边树荫下,一对钓鱼的情侣嘴张成了o形。 袁重挥臂打腿,追上朱勇,拦在他面前。 “朱科长,您好。”袁重踩水保持平衡,自我介绍: “我是袁国良的儿子。” 朱勇搓着水,板着脸望着他。 他的表情严肃而不紧张。 显然,朱勇并不知道甄爽以及他干过的坏事。 纽约州、鱼嘴弯两起凶杀案,在奇拿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全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有,那就是朱勇这种不玩手机、不看新闻,成天游山玩水的方外之人。 袁重见对方没说话,补充道: “就是十二年前,在江北区打铁街……” “我知道袁国良。”朱勇打断他,一副烟嗓子: “持刀抢劫,被王……被当场击毙那个嘛。那案子我经办的。” 袁重心脏猛跳。 朱勇像乌龟似的转了半圈,向远处游去。 袁重跟上。 朱勇头也不回: “你今天找我是想干什么?” “为我父亲澄清冤情。” “哈,哪有什么冤情!” “卷宗里击毙我爸的‘王伟’,就是现任高级治安官王泽兴吧?” 朱勇身形一僵,咕噜喝了口水。 他强自镇定,继续往前游,游到水库中央的平台,抓住台边翻了上去,坐在平台板边。 袁重跟着翻上,坐在朱勇旁边。 “朱科长,请告诉我真相。” 朱勇上下端详着袁重,似乎在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录音器材。 他只看到一条湿淋淋的短裤。 “小伙子,我帮不了你。” 袁重一脸执拗地看向他。 我跑了这么远来找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打发我走? 没门。 朱勇甩甩手上的水,从旁边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 抽完一支烟,他才说: “我也拿不出直接证据,证明袁国良案有冤假成分。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 袁重说: “谢谢朱科长。” “先说好,我只是跟你随便聊聊,不会上法庭作证的。” 袁重心中失望,但还是说: “明白。” 朱勇说: “2012年,案发当晚,袁国良持刀抢劫马初六。王伟路过时,袁已经捅了马六刀。 “王制止,袁不听。王伟对袁国良开了三枪,第一枪示警,第二枪中脑,第三枪中颈。 “受害者马初六趁黑逃脱。如果我没记错,这案子是这样的吧?” 袁重点头: “卷宗上是这么记载的。我想知道卷宗以外的情况。” 朱勇说: “可惜我也不知道。马初六跑了。目击现场的只有王伟一个人。他怎么说,我们怎么记录。 “我们勘察了现场,采集到的血液、匕首、弹壳、脚印等物证,都印证了王伟的说法。没有漏洞。 “当然,这案子仔细一想,疑点并不少。 “比如,根据弹道分析,袁国良中的两枪都是近距离发射,且都是致命伤。 “如果是制止犯罪,一枪就达到目的了,王伟为什么要开两枪? “再比如,马初六为什么挨了六刀还能跑掉?” 袁重说: “马初六的问题我们查过了。案发第二年,他在陇西一个乡镇上被人砍断双手,死了。 “从现场照片来看,他身上只有一处刺伤的疤痕。” 朱勇续上一支烟,说: “我也查过了。但马初六身上只要有一处刺伤,就不能说明袁国良案有冤情,对不对? “王伟只需要来一句他记错了,甚至说卷宗有笔误,就能解释过去。” 袁重不能不承认,对方说的是对的。 马初六身上有伤,就证明老爸刺伤过他,王伟击毙他就有理由。 朱勇说: “王伟对袁国良开了两枪也不是大问题,反正不管打脑袋还是打颈部,结果都是一死嘛。 “你预设案子有冤情,当然认为王伟第二枪打得多余。 “如果你站在王伟立场上,第一枪都已击毙袁国良了,再补上一枪也不算执法过度。顶多算……” 朱勇轻笑了下: “浪费子弹。” 袁重咬了咬牙。 事关亲人的性命,他没办法站在中立位置看待。 他坚信那两枪必有蹊跷。 朱勇说: “我和王伟是警校同学,同期毕业的。各自呆过几个分局,又在打铁街警务科成了同事,关系原本很好。 “袁国良案发生前一星期,有天早上,我和王伟两人在单位更衣室换制服。 “王伟的枪掉在地上。 “啪。”朱勇拍了拍平台板: “声音不对,我听得出来。我的枪也掉在地上过,是很重的一响,不该是那么轻轻脆脆的。 “王伟的枪听上去像是塑料做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刚捡起枪,也在回头看我。表情紧张兮兮的。 “我立马就知道不对劲。王伟的枪丢了。他身上那把枪是假的。 “当侦察员的丢枪是大过错。一旦被人发现,饭碗就保不住。 “要是枪落在不法分子手里,犯下案子,丢枪的侦察员还得吃官司。 “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多问,装作没事,换上制服走了。 “袁国良案发生当晚,王伟主动上报警务科,后来又上报江北局,交出佩枪,配合调查。他的枪又是真的了。 “可在更衣室那天早上,我发誓我绝没有听错。 “当然,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晚啦。”朱勇喟叹一声: “王伟在案子发生前找回了枪,当晚击毙了袁国良,这种说法也无懈可击,对吧? “就是太巧了嘛,巧得不像是真的。 “我常常想,如果我发现他丢枪的当天就向上级反映,王伟早就滚出警队,轮不到他来整我了。” 袁重看向朱勇: “整您?” 朱勇说: “袁国良案发生以后,王伟和我就疏远了。 “后来,他凭借包括袁国良案在内的几个案子,评了个二等功,当上了警务科长,开始给我穿小鞋。 “我一开始莫名其妙,我和他相处一直挺融洽的,从没红过脸。 “仔细回想,除了听到他枪掉在地上的声音,多看了他一眼,再想不到别的地方得罪了他。 “再后来,王伟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舔啊舔的,一路舔到了江北局领导层。 “离开了打铁街,还不忘在我们科长面前泼我脏水。 “整我。年复一年地整我。警队好多人都知道他和我有仇。只是谁都不知道有什么仇。 “我后来想通了。王伟很精明。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有仇。 “万一有一天我把他丢过枪这事抖落出来,大家都会觉得我是在报复他,没人信。 “但我没有。因为我没有证据。 “最后,我主动请调到这里来了。这下好了,天高皇帝远,没人整我了,倒也悠闲自在。” 朱勇嘿嘿一笑,眼中有悲凉掠过。 谁能想到,自己的事业就因为听到一声不该听到的响声,看了不该看的一眼,从此天翻地覆? 袁重问: “我爸的案子发生时,王伟还叫王伟?” “还叫王伟。他改名叫王泽兴,是袁国良案第二年的事。”朱勇说: “听说是按他家里的字辈。妈的快四十岁的人了,突然想起来改名字,会没有鬼? “前几年,我们科里装上了警队花名册系统。 “我也是无聊,就查了查王泽兴。发现他把他在打铁街警务科工作过的经历直接抹掉了。 “艹,高级治安官权力真大啊。履历都能改。 “他还把当时警务科长的名字换成了我的,还挺幽默的哈?” 不仅如此,袁重想,王泽兴还一一敲打过当年打铁街警务科的其他侦察员。 所以吴传锋问遍了那些人,个个装聋作哑,唯恐避之不及。 袁重说: “照您这么说,我爸的案子一定有冤情,否则王泽兴不会煞费苦心地切割自己和案子的关系。” “证据啊,小伙子。没有证据,你说什么都没用。法律不支持你。白搭。懂吗?” 第113章 现出原形 袁重回到岸上时,朱勇还在游泳,说现在回科里太早,食堂还没开饭。 奔驰车窗开着,颜楚楚的脸罩挂在下巴下,远远地望过来。 袁重拎起地上的衣裤给她看。 颜楚楚会意,撇过头去。 袁重迅速把湿透的短裤脱下,穿上外衣外裤。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甄爽的那部。 陌生号码。 袁重估计又是吴传锋,接通电话,闭口不言。 “喂?是少爷吗?” 是个年轻小伙的声音,袁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少爷!”小伙子激动地喊了一声: “您终于接电话了!您等等,别挂啊……我这就去拿给老爷听!” 袁重忽然记起他的嗓音。 好像是陈兵手下的一个小保镖。 是了。 警方可以监听甄家成员和主要雇员的电话。 不太可能把甄家近两百号雇员的电话全监听了。 甄爽的死因清晰明了,警方没必要监听一个死者的手机。 老甄让一个小保镖联系甄爽的手机,可谓天衣无缝。 甄荣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重儿,你在哪里?” “双喜附近。” “你王叔马上来我们家,我们仨碰个头,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袁重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 他正准备去找王泽兴对质,没想到对方送上门来。 “那我回来吧。”袁重说: “侦察员已经搜过家里,现在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也有道理,那你路上小心。” 袁重刚放下手机,就听到了头顶上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一辆黑色速疼悬停在半空,缓缓下降。 驾驶室车门打开,吴传锋没有关门,径直走了过来。 “还说在五龙屿,我信你个鬼。”吴传锋扶了扶墨镜: “我在海边长大,以前夜夜听着海潮声睡觉的。 “河流声和海潮声差别好大的。还想唬我。 “我们约好今天一起来找朱勇的,你自己来都不叫我?走,跟我回局里一趟。” 袁重挑挑剑眉: “你要抓我?” 吴传锋说: “抓你我一个人来?你那么好功夫。我是以朋友身份过来,真诚地邀请你跟我回治安局。” 袁重说: “心领了。” “走啦。” “我爸的案子有进展了。” 吴传锋指指河里的朱勇问: “他告诉你的?” 袁重不答只问: “你们治安局是不是有两个身份系统?一个是警队花名册,另一个是跟老百姓一样的户籍系统。” “是啊。” “如果一个人是侦察员,是不是两个系统里都能搜到他?” “是啊。” “你有没有在户籍系统里查过‘王伟’?” “查过,全双喜市一共有6000多个王伟。我不能一一排查一遍吧?” “你不妨查查王泽兴。” “王泽兴?”吴传锋不解地问: “袁国良案同那老扑街有什么关系?” “王伟就是王泽兴。” “哈?!” 袁重把王泽兴丢枪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吴传锋皱起眉头。 “你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要去找王泽兴,当面问个清楚。” 吴传锋摇头。 “如果他有鬼,他不会告诉你真相的。如果他没鬼,你问不问都一样。” “废话。那我就不问了?” 袁重径直朝奔驰走去。 “诶。” 吴传锋伸手阻拦,袁重反身将他手别住。 吴传锋立刻无法动弹。 袁重又放开了他。 “吴队长,谋杀罪和克隆人罪,哪个罪更大?” “当然是谋杀了。” “那你让我去把我爸的真实死因调查清楚,你再查甄荣森的克隆人罪吧。” “澄清冤假错案,是我们警方的极责,你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了。” “如果我不提,谁会知道我爸的案子是冤假错案?” 袁重没好气地反问。 吴传锋满脸惭色,无言以对。 袁重说: “这件案子如果告破,功劳算你的。” 袁重坐进奔驰,发动车子升空。 吴传锋双手叉腰,站在荒草地里仰望天空。 看到视野里的奔驰越来越小,他用家乡话骂道: “大日头,鬼咁晒,我来呢度做咩呀!丢!” …… 袁重先送颜楚楚回了家。 她家就住县城一个名叫“凤翔云庐”的别墅区,离这里不远。 奔驰在路荫下停住,颜楚楚没有下车,静静地坐着,拨弄着手机壳上的吊坠。 袁重急着去找王泽兴对质,又不方便赶女孩下车。 毕竟对方刚刚帮过自己忙。 于是就这么陪她静静坐着。 挡风玻璃上投下阳光的碎片,树影绰约,蝉鸣不绝。 “你……”颜楚楚轻轻地问: “你不是甄爽吧?” “不是。” 袁重斩钉截铁地说。 令他意外的是,女孩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表情。 相反,颜楚楚甜甜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是。” “……” “上次……上次,是你送我到酒店的吧?” “是,我和妙妙一起送你去的,”袁重强调: “妙妙当时去应付交警了,我送你到房间马上就走了。” “我知道。所以我猜你不是甄爽。你叫什么名字?” “袁重。” “袁……重。”女孩咀嚼着这个名字: “那我以后叫你‘重哥’。” “好。” 袁重心说,如果以后你还能见到我的话。 既然有可能见不到,有些事情有必要提醒她。 袁重认真地问: “你那天晚上特别困,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颜楚楚幽幽地说: “我一整晚就喝了瞳姐端来的那杯酒。” “你知道就好。” 袁重如释重负。 颜楚楚说: “其实我当晚就感觉到了,但瞳姐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只可能是她。” 袁重没心思跟她掰扯。 女孩乖巧点头。 车内重归宁静。 “重哥,你……”颜楚楚扭扭捏捏地说: “不妙说你单身。” “是啊。”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 袁重把头别向车窗,看着外面被晒得发白的一切。 颜楚楚看着手机上的吊坠问: “你喜欢吗?” 袁重脸上一热,像行窃时被抓了现行。 女孩见他不好意思,反而大胆起来,黑玛瑙般的大眼睛直视着他。 “嗯?” “没想过这个问题。” 袁重梗着嗓子回答。 颜楚楚叹息似的说: “好吧。拜拜。” 女孩带着失望的神色推开车门,袁重怅然若失,探过身子喊了声“楚楚”。 颜楚楚停住关门的手。 “那个……咳,这次多谢你了,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颜楚楚笑嘻嘻地说: “我饭量很小的。” “那就请你喝酒。” “好哒。” 砰! 女孩关车门像关城门似的,发出一声巨响,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别墅区大门。 …… 甄家主宅,书房。 甄荣森和王泽兴隔着茶几,并排而坐。 王泽兴壮实的身躯上,衬衫绷得紧紧的,空调布格子西装搭在椅子右边扶手上。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令郎送到国外去。送去一个和奇拿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 “让我的亲生儿子背上克隆人犯的罪?不,那是我的罪。”甄荣森说: “因为我的过失,我儿的一生就这么毁了?逃亡海外,客死异乡?” 王泽兴说: “甄董,您别这么悲观嘛。袁重现在才二十五岁。奇拿王国的刑事追诉期是二十五年。 “您今年都五十五岁了,不是照样把征荣经营得蒸蒸日上?” 甄荣森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王泽兴说: “二十五年后,袁重还没到您这年龄呢。 “到时候,他带着您甄家的孙子,清清白白地回来继承家业,又有什么不好?” 甄荣森哼了一声: “让我儿逃亡二十五年,亏你想得出来!那我不如自己逃亡。” “克隆人罪是特殊罪名,不受刑事追诉期限制,终生有效。您一出国,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那我宁可自己坐牢!大不了判我个无期。只要重儿把征荣经营好,我没什么遗憾的。” “您可得想好啊,我这都是为了你们甄家考虑……” 门推开了。 两个老男人同时抬起眼皮。 袁重走进来。 “重儿。” “袁……咳,甄……”王泽兴没找到合适的称呼,只好叫了一声“贤侄”。 袁重对王泽兴说: “我们家不需要你考虑。你先考虑一下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考虑的?” 王泽兴面带微笑,语气轻松。 肩膀却绷紧了,像看不见的发条拧紧了,右手摸向扶手上的西装。 “王伟,”袁重一字字说: “十二年前,在袁国良案中,你做了什么?” 王泽兴的虎脸霎时间变得惨白,紧接着又涂上了红晕,像殡仪馆给死人化的妆。 他和袁重别过目光,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小口啜饮。 手颤,茶水洒出。 “袁国良是我的养父。相信这一点你可以轻易查到。不需要我爸告诉你吧?” “我没查过。”王泽兴说: “袁国良的案子有卷宗,有记录,已经结案。你要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大可以去调卷宗看。” 袁重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逼视着王泽兴。 “袁国良案发生前,你的佩枪丢失了。在案件发生当晚,枪又回来了?这么巧?我不信。” 王泽兴浓眉拧紧,眼神闪烁,似是在推测袁重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他又知道了多少。 “甄董,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王泽兴对甄荣森说了句,拿过西装,屁股离开椅面。 刚站起身,袁重就将他一把掀翻在椅子上。 王泽兴怒目圆睁,右手如毒蛇钻洞般,探向西装底下。 那里有一把枪! 多年前丢失过枪的王泽兴,多少有些杯弓蛇影,平时能不申请用枪就不申请。 身上没枪,就不怕丢。 当上总治安官后,他工作中用到枪的机会几乎为零。 这些年来,王泽兴进出甄氏庄园无数次,从来没带过枪。 但今天不一样。 昨晚甄荣森在电话里要求他授意市中区刑侦,将酒吧街暗巷中的死者,以袁重的身份往上报。 一个“袁”字,引起王泽兴的高度警惕。 “袁”不算小姓,却也不算随处可见的大姓。 因为袁国良的关系,王泽兴对这个姓氏很敏感。 他登录户籍系统一查,袁重竟是袁国良的儿子! 当然,是养子。 时间倒回2002年,王泽兴还叫王伟,只是个小小的督察。 甄荣森花钱拜托王伟为甄爽修改户籍,将新生儿的生日延后7天。 当时并没有告诉他甄爽是克隆人,只说改生日,是为了纪念被绑失踪的儿子甄重。 直到昨晚,王泽兴才知道甄爽不是“人”。 他赶到酒吧街暗巷时,甄荣森钻进他的车里,亲口告诉他: “甄爽是袁重的克隆体。” ……王泽兴的手指,已经触到凉而硬的枪柄。 袁重更快,双手抓住西装下摆,大幅度拧转,王泽兴的手被牢牢缠在衣服里。 袁重拉直他手,侧身,松衣,右手一掏,枪便到了手中。 他握稳手枪,枪口对准王泽兴的鼻子,卸下保险。 甄荣森失惊: “重儿,别做傻事!” 王泽兴敛去脸上的怒气,无赖似的往椅背上一靠,笑问: “贤侄,会开枪吗?放下,坐下,咱们好好聊……” 砰! 袁重向天放了一枪。 枪声在室内听起来,像是鞭子抽在地上。 “啊!” 外面传来女佣的尖叫声。 天花板破了个洞,尘灰扑簌簌掉落,撒在王泽兴头上。 冒着青烟的枪口,再度指向王泽兴。 袁重双目笼罩戾气,说: “我枪法不好。但这么近,我自信还不会失手。现在能好好聊聊吗?” 王泽兴连嘴唇都褪了色,唇上的短髭颤抖着。 他上一次这么近听到的枪声,还是自己开的枪。 把子弹打向一个名叫“袁国良”的农民工。 袁重问: “十二年前,你对袁国良做了什么?” 王泽兴大叫: “袁国良不是我杀的!” “哦?”袁重剑眉挑起: “具体说说。如果我发现你没骗我,我不杀你。就从你丢枪开始说吧。” 王泽兴咬牙切齿: “好,我说!” 第114章 黑巷血案 2012年夏天。 那晚很热,比今天还热。 我在江北区天堂夜总会,跟社会上的朋友喝酒,唱歌,玩。 玩到半夜,有人叫了小姐,一人一个。 第二天早上,我从宾馆床上醒来,小姐已经不见了。 我的枪也不见了! 当侦察员的丢了枪,等于丢了饭碗。 为了掩饰这事,我把我儿子的玩具枪插在枪袋里,暗地里发动道上的关系寻枪。 有个线人告诉我,跟我睡的那小姐,是高龙手下的姬。 我找到高龙当面对质。 那小子死不承认偷了我的枪,说他根本不认识那女的。 高龙说: “我现在跟着我哥承包挖土方,做的是正经生意,早就不混极道了。我们正经人要枪干嘛?” 强龙集团当时还叫强龙工程建设有限公司,生意都是他哥高强在操持。 高龙没什么脑子,除了好勇斗狠,吃喝嫖赌,没别的本事。 他不混极道了? 骗鬼呢! 我知道我的枪肯定跟他有关系,却拿他没有办法。 我给高龙留了电话,让他帮我打听枪的去处,一有线索就联系我。 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高龙主动退枪,不管他用什么由头,只要子弹没损失,我都不追究他的责任。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高龙在地下赌场遇到了马初六——外地人,职业老千。 那天半夜,高龙身上九万多现金输得精光,大部分进了马初六的腰包。 高龙心中不爽,独自跟踪马初六,来到了打铁街。 夜深人静,街巷无光,他持刀抢劫马初六,要把自己输的钱拿回来。 马初六爱财如命,死不退钱。 高龙捅了他一刀,在他身上搜钱。 马初六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救命”。 这时,袁国良从工地下班回来,目睹了这一切。 当然,高龙当时并不认识袁国良。 袁国良并不知道,高龙为什么要捅马初六。 他出声制止高龙行凶。 高叫他滚。 袁国良冲过去,想出手阻止。 高龙要控制马初六别乱跑乱喊,没办法应付袁国良。 情急之下,他从身上掏出手枪,朝袁国良开了一枪。 没打中。 高龙又开了一枪。 袁国良头部中弹,当场死了。 高龙吓呆了。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身上带着枪,抢劫马初六时都没敢用,怕枪声惊动了附近居民。 但袁国良来得太突兀,他一时冲动,酿成血案。 马初六趁高龙发愣腿软,撒腿跑了。 高龙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马上去打铁街,说找到我的枪了。 自从丢枪以后,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听到枪找到了,我没有多想,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 整条打铁街阴暗无光,没有一个路人。 巷子口,高龙背靠墙站着,手上还握着我的枪。 这小子走了狗屎运。 他开了两枪后,隔壁锣锅街立刻放起了鞭炮——有家老人过世了。 街坊误以为刚才听到的枪声是鞭炮声,没人报警。 死者为大,谁会因为别人家死人放炮去报警? 我去的时候,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鞭炮声。 巷子里腥臭扑鼻,袁国良躺在地上,已经死透。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和高龙。 我尽力不这么想,而把他想成是碰巧脸朝向我们。 高龙比我想象中淡定,对我说: “王长官,你的枪是我偷的。我用你的枪杀了个人,就地上这位。”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然后把枪递给我,嘴里骂了一句: “那婆娘的嘴,比她的裤腰还松。” 我知道他骂的是偷我枪的女人。 “王长官,我知道你的线人是谁。既然你能查到你的枪在我手上,别人也能查到。要不我早跑了。”高龙说: “现在枪还给你,我向你自首。我偷枪,我杀人,我该挨枪子儿,挨。 “可这事只要一立案,你丢了枪,侦察员这行当你干到头了。你丢掉的枪造成了命案,你少说得坐三年牢。” 我那年三十八岁,老婆在幼儿园当老师,挣不了几个钱,儿子还在上小学。 我不能没有工作,更不能坐牢。 我没接枪,揪住高龙的衣领,拳打脚踢,恨不得把他打死。 高龙任我打,任我踢,没还一下手。 我打得没力气了,他才抹抹鼻血,慢条斯里地说: “还有一个办法,能保我俩都没事。” 我喘着粗气看他。 高龙指着地上的袁国良说: “这位工人兄弟见钱眼开,抢劫马初六,把对方捅得快死了。你无意间经过,开枪击毙了他,制止了犯罪。 “而我,从没来过这里,更没偷过你的枪。” 我推测,高龙给我打电话前,肯定跟他哥高强求助了。 这么高明的说辞,这么严密的策略,不是高龙那狗脑子能想出来的。 计划到这种地步,只有高强那种职业罪犯才能做到。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高强就是罪犯这个行当的状元。 全双喜人都知道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都永远不会被抓到。 我从高龙手里接过枪前,想了很多。 这混蛋说向我自首什么的,绝不是真心话。 他知道我不会甘愿跟他一起倒楣。 高龙,或者说高家兄弟,料定我会选择跟他们同流合污。 然后在余生里,因此受他们要胁摆布。 高龙的手悬在半空,倒持枪管,把枪柄朝向我。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现在接过枪,直接把高龙崩了,会怎么样? 这样就不会有人在以后几十年,一直抓着我的小辫子了。 高家兄弟未必知道,制式手枪用的帕拉贝鲁姆9mm手枪弹,是世界各国使用最多的军、警、民用弹。 从尸体里取出的子弹,和我的枪并没有直接对应关系。 不,不行。 我立刻否决了这个主意。 警枪用掉的每一发子弹,我们都必须书面报告原因。 高龙开了两枪,我再开一枪杀他,警枪里正巧少了三颗子弹,我无法切断枪和子弹之间的关系。 如果不切断,直接表示两人是我开枪击毙的话,我又无法把高龙和袁国良死在同时同地,编出一个圆满的故事。 更关键的是,高龙给我打电话前,既然有时间和高强商量对策,那么这条巷子里,就很可能还有第四个人! 他躲在暗处,正在对我们录音,甚至录像,甚至用另一支枪瞄准我。 那个人,甚至可能是高强本人。 为了我的前途,我的家庭,我不能赌。 于是,我成了高家兄弟的傀儡,直到今天。 当时我想到这一点,没有选择,只能按高龙说的办。 我接过枪后,用衣角擦拭枪柄上的指纹时,高龙说: “王长官,你一会儿回警务科汇报案情,他们肯定会检查你手上的火药残留。你没开过枪可不行。” 我一惊。 这畜生说得对。 见我犹豫不决,高龙又说: “王长官,抓紧时间,一会儿鞭炮放完了,枪声就遮不住了。” 于是,我举起枪,对着袁国良的头,再开了一枪。 我的手抖得厉害,子弹打偏,打中了他的颈部。 所以,袁重,袁国良不是我杀的。 我开枪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死了! 第115章 怒火滔天 王泽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多年的郁结解开了。 袁重却红了眼圈。 他提膝横扫,膝盖重重顶在王泽兴侧脸上。 王泽兴160多斤的身体侧飞出去,合身撞在书架上,重重摔落在地。 哗啦啦啦…… 书籍掉落,砸在王泽兴头上、身上。 袁重的枪口对准了王泽兴。 “要不是你不知检点,你的枪就不会被人偷走,落在高龙手里。高龙抢劫被我爸撞到,未必有枪攻击我爸。 “你没杀我爸,我爸却因你而死。你还想把自己摘出去?王伟,你该死!” 甄荣森沉声说: “重儿!别冲动!” 王泽兴脸肿得像猪头,鼻血横流,一路膝行过来,抱住了袁重的腿,嘴里的话因脸肿而含糊不清。 “袁重,我是该死。事情过去十二年了,你就饶了我吧。 “你老爸的克隆人案,克隆人杀流浪汉的案子,我全给你们摆平。好不好?” 袁重胸中怒焰滔天。 他听懂了王泽兴的言下之意: 你不饶我,我就把这两个案子的真相全曝光,你和甄荣森父子俩总有一个要倒楣。 袁重一膝顶在王泽兴上巴,将他顶飞,抬起了持枪的手。 甄荣森箭步冲来,挡在枪口前面,双手压住袁重肩膀,目视他双眼,用力摇头。 袁重看着生父焦急的双眼,终于垂下枪口,从裤兜掏出手机,对王泽兴说: “我进门前就点了录音。我不杀你,你自己去跟法官解释吧。” 王泽兴躺在书架下面像条死狗,艰难地从西装裤兜里掏出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 “我进门前也点了录音。现在已经把录音上传到云里了。 “你刚才录下那段话是你拿枪指着我、威胁我说的,上法庭后我会否认,那是无效证据。” 袁重大怒,冲上前去,抬脚要把他的头踩爆。 王泽兴躲也不躲,望着袁重的鞋底说: “刚才我在外面十字路口附近违章停车,还横穿了一次马路。” 袁重的脚悬停在半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王泽兴预感到今天会有危险,所以进甄氏庄园前,在庄园外面故意违章,利用道路监控留下了自己的影像。 杀了王泽兴,处理尸体的办法有一百种。 但警方一旦查到王泽兴失踪前最后影像,一定会怀疑到甄家。 王泽兴坐在地上,对甄荣森说: “甄董,您劝劝令郎,放我一马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齐心协力,把眼前的难关渡过。” 袁重从甄荣森的脸上,看到了趋近同意的表情。 他能理解。 毕竟甄荣森根本不认识袁国良,和他没有任何感情。 商人只会关注利益,计较得失,而老甄是顶级商人。 但袁重不接受。 望着王泽兴一瘸一拐走出主宅大门,袁重对甄荣森说: “爸,在我心里,袁国良和你都是我的父亲,对我一样重要。他死得太冤,这个坎我迈不过去。” 甄荣森长叹一声。 王泽兴的坦白,让袁重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让这黑警得到应有的惩罚。 甄荣森说: “儿子,你认为正确的就放手去做。我老了,考虑问题的方式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袁重回到书房,在一片狼籍里坐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王泽兴坐过的空椅子,总觉得对方的交代不尽不实。 刚才自己的关注点,在于老爸的死因经过,没时间仔细推敲。 王泽兴的陈述信息量太大,里面有什么细节不对劲。 不合逻辑。 袁重一时却又挑不出那根刺。 今天王泽兴离开甄氏庄园,等于死里逃生。 以后要想再和他当面对质,只怕很难了。 不过,杀害老爸的另一凶手,现在还活在世上。 逍遥法外。 高龙! …… 9号实验室。 听完袁重的讲述,钟科不无感慨。 “袁叔已经不在了,你就多理解一下他吧。” 钟科递来一支天骄,袁重接过。 “我理解。我会为他报仇雪恨。” 钟科眉间带忧。 “不能诉诸法律吗?” “老甄毕竟是我的生父,要我亲手出卖他,我做不到。”袁重吸了一口烟: “上次说的力量加强版的纳米飞索,还有刀枪不入的头套,你有没有继续研究?” “早就做好了。”钟科操纵轮椅开向工作台: “先试试飞索吧。” 钟科给袁重左右小臂各装上小型引擎,各自连接一条飞索,给他讲解了使用方法。 袁重抬起右手,中指瞄准斜上方的墙角,发动引擎。 嗖。 核桃大小的金属球状物应声飞出。 钢爪在半空中展开,有巴掌那么大,四指深深抠进墙内。 袁重眉一扬。 “蛮强的嘛!” 钟科说: “收线。别太猛……” 袁重已经收线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飞向墙角。 嘭。 像盲目的鸟撞到墙上,又沿着墙滑落下来,掉进一堆废旧设备中。 “重哥!” 钟科的轮椅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唉哟……嘶……”袁重揉着脑袋站起来: “我……没事。” 见对方脸上还有笑容,钟科才松了口气。 “我设计了五种力度档位,你要练习才能掌握。” “ok.看看头套吧。” 两人回到工作台前,钟科拿出一个脑袋形状、比脑袋略大的头模。 那东西通体纯白,表面是硬成型的,有鼻梁、有眼窝,泛着塑料的哑光。 和袁重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这是秀秀从服装店模特头上拧下来的?” “做软的头套还容易些,但我觉得,”钟科解释: “戴个头套很像是抢银行的歹徒,就自作主张,做成这种固定形状的头盔了。你试试。” 袁重还是狐疑。 “这玩意儿一个孔都没有,戴上能出气儿吗?” “你仔细看,头盔表面全是一毫米直径的小孔,内置微型空调,憋死你来找我。” “好,我憋死了一定变成鬼来找你。” “瞎扯。快戴上试试。” “戴上能看见东西吗?” “可以,你先戴上。” 钟科在头盔后部输入指纹,头盔慢慢一分为二。 袁重将它戴在头上。 头盔慢慢合拢过程中,他问: “能取下来吧?” “一会儿我把指纹改成你的就是了,头盔的启用、停用,都采用指纹控制。” 袁重的眼前一开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几秒钟后,双眼前方的部分慢慢变得透明,显出了钟科的脸。 在钟科眼里,头盔整体依然呈纯白色,没有变化。 “歹徒戴的那种头套,要露出眼睛才能看到外面,眼睛就成了弱点。”钟科说: “哪比得上我这头盔天衣无缝?石墨烯改性陶瓷复合材料,锐器、金属子弹都破坏不了它。感觉怎么样?” “嗯,不错。” 头盔整体重量轻便,视野清楚,呼吸顺畅,没半点气闷。 钟科说: “搭配防弹西装,你就只有一双手还裸露在外了。要不要再给你做一双防弹手套?” “不要。”白色头盔摇了摇: “隔着一层布,揍人时抓不住人,握武器时也没手感。 “对了科科,你还得帮我做一件武器。 “高龙是极道老大,手下小弟马仔多,我赤手空拳揍起来太费时间。” 钟科点头,问: “你想要什么武器?” “枪。” “枪啊……”钟科面露难色: “子弹枪好说,光束枪要麻烦点哟。你想要哪种?” “六合大枪。” “这种枪啊……” “枪长一丈,枪头一尺,枪杆直径三寸,重量十斤。” 袁重报出八极拳第一兵器的参数,如数家珍。 钟科说: “用钛合金制作,这尺寸用不了十斤。” “那也得十斤。兵器不是越轻越好。轻了惯性起不来,没手感。” “ok.”钟科说: “我不懂,我就问一句啊,三米多长的大枪,你准备扛着去报仇?” “哈哈,当然是要可伸缩的那种了。收起来可以藏进西装袖口最好。”袁重笑着说: “不然我上某宝买一根白蜡杆自己做就行了,还麻烦你钟博士?” “得嘞。明儿我找找材料。” 袁重说: “按你的节奏来。不是我催你啊科科,侦察员正在满世界找我呢。 “在侦察员带走我之前,我得抓紧时间把我爸的仇报了。” 钟科的表情立刻认真起来。 “那我现在就去找材料。” “我们一起找。对了,”袁重想起来一件事: “你能监听高龙的手机吗?最好还能定位。” “没问题。他电话号码多少?” “不知道。”袁重面露不解: “你上次给我搞的0号卡,都能盗用双喜市三千万人的号码,现在监听一个人还需要号码啊?” “随机盗用……”钟科改口说: “借用号码不难,单独监听指定对象才麻烦。那高龙的身份证号码你知道吗?” “那就更不知道了。你要他身份证号干嘛?” 钟科沉吟: “六合大枪先不忙制作,先搞定监听电话这件事吧,挺花时间的。” “嗯。找不到高龙,我拿杆大枪也没用。” 钟科来到电脑前编程,袁重站在他背后看着,一脸迷糊。 像极了小时候学渣观摩学霸解题。 学霸解释道: “想监听、定位某人的手机,目前一般采用上行链路到达时间差(u-tdoa)技术,通过不同信号塔进行三角形或多边形定位。 “我们首先得要有高龙的手机号。没有,我们就要黑进警方的户籍系统去找。 “电话系统里,每一个实名制电话卡号,都对应着一个身份证号。 “得到高龙的电话号码后,才正式开始布控监听和定位。” 袁重仿佛回到了高数的课堂。 “这么复杂啊。” 钟科说: “再复杂,也没有征荣的内网安保复杂,只不过需要时间。” “要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 袁重忽然想到,像高龙这种极道人物,很可能使用的是那种“太空卡”,也就是非实名的黑卡。 那样的话,即使钟科劳神费力黑进两个系统,也无济于事。 可是,除了采用黑客手段,袁重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获得高龙的手机号。 征荣集团高层,比如老甄、龚婕等人,都有可能有高龙的电话。 但袁重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找高龙。 因为,他将用最严酷的手段对付高龙。 钟科噼里啪啦输入代码,不时停下思索,然后继续噼里啪啦。 电脑白痴袁重看着满屏代码,没多久就头晕目眩。 拉过椅子坐在钟科斜后方,默默掏出手机来玩。 微勃热搜榜前两位: 【流浪汉沉尸案,凶手疑为顶级富二代甄某】 【双喜闹市区,富二代甄某惨遭不明人士虐杀】 严格说来,这两件事跟袁重都没有直接关系。 但他看了还是心烦。 扫了一眼榜上其余八个热搜,不出意外,还有几个和“甄某”有关。 看到第五个时,袁重愣住了。 第116章 意外的官宣 【颜楚楚水库私会神秘男友,男方疑似杀人凶手甄某】 袁重麻了。 这条新闻发布才半小时,就窜上热搜前五,足见这瓜多大多甜。 【据网友爆料,在双喜市三湾堰水库游玩时,偶遇女团the6成员、有“万年神颜”之称的颜楚楚,与一年轻男子约会。 该男子独自下水游泳,颜楚楚在车中耐心等待。 从现场照片中可以看到,该男子和最近卷入杀人、被杀风波中的某集团董事长独生子甄某极为酷似……】 照片比文字多。 有袁重在水里游泳的照片。 有颜楚楚从奔驰车窗露脸的照片。 还有两人同时出现在车里的照片。 拍摄者当然不会是朱勇。 袁重想到了水库边钓鱼的情侣。 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两人拍照上传可能并无恶意,只是为了炫耀。 他们想不到,此举将给两个当事人造成什么影响。 甄爽死后,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暴露在公众视野。 联系到之前轰动全网的纽约州凶杀案,公众会怎么想? ——甄爽果然有两个! 酒吧街被虐杀的那人,是好甄爽还是坏甄爽? 没有证据,民意站哪边都有可能。 基于颜楚楚的颜值,袁重估计大家出于嫉妒心理,认为自己是杀人犯的机率比较大。 而颜楚楚作为女团偶像,祖传铁律就是“禁爱令”。 她一谈恋爱,女团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袁重替甄爽背锅已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已麻木了。 但对颜楚楚,他心里充满了歉疚。 要不是他叫女孩出来帮自己找朱勇,她不会卷进这场风波。 袁重假装去上厕所,拨通了甄婉的电话。 还没说话,大姐先开口了。 “你想问绯闻?我和龚姐已经在处理了。” “谢谢姐。” 袁重一阵心安。 甄婉语带笑意: “话说,小……重,你真的在和那女孩交往?” “没有,只是托她办事而已,我这段时间不方便抛头露面嘛。” “妙妙跟我说,颜楚楚的家境、性格、人品都不错。可以试着发展一下。” 袁重脸皮一抽。 果然是长姊如母吗,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要催婚? “姐,我目前想以事业为重,还不想谈恋爱。” “嗯……那以后再说吧。拜拜。” “拜。” 出来后,袁重又给颜楚楚发了条微信: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颜楚楚: 【没事啦。你忙自己的事吧,先不用管我这边。】 午夜时分,钟科双手离开键盘,背靠椅背,长舒了一口气。 袁重来了精神。 “搞定了?” 钟科指指屏幕。 “黑进电话系统了。户籍系统,唉,是我想简单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再搞一会儿。” “没事,我陪你。” “不用,看你挺累的。” “我没地儿去,今晚就在你这凑和了。” 甄家是绝对不能回的。 下河街,走空中航道也要半个小时,袁重连开车的精神都没有。 袁重拉过一张空置的工作台,从储物柜里取出一床薄被盖在身上。 “科科,你也别搞太久了,实在不行,我明天再想想别的办法。” “睡吧,睡吧。” 袁重起床时看了手机,才发现已是上午十一点。 行军床上,钟科瘦弱的身体蜷缩着,鼻息沉沉。 袁重点了两份外卖当午餐后,打开了微勃。 幽会的新闻已经不见了。 甄爽杀人和被杀的新闻,占据着热搜榜前两名。 吃过午饭,钟科继续奋战,袁重开始熟悉飞索钢爪的使用。 9号实验室是由仓库改建的,没有吊顶,层高够高。 袁重利用飞索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嗖。 嗖。 他摔了好几次,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练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可以熟练使用钢爪飞索,如臂使指。 袁重停下休息,顺便归置刚才自己砸乱的东西。 在墙脚,他发现了几桶彩漆。 旁边还有几把小画刷。 “实验室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袁重纳闷。 他默默把彩漆拎到就近一张工作台上。 一个想法跳入脑海。 他拿过防弹头盔端详起来。 纯白色的头盔,看上去太过朴实无华。 在上面画点什么吧! 画什么呢? 袁重想了想,自己从小习练的八极拳号称短打霸王,不如画个霸道威猛的武净脸谱,俗称花脸。 说干就干,上网搜了一张西楚霸王项羽的七星脸,动笔临摹起来。 仔细勾绘了一个小时,脸谱形象初成。 豹眼,龙纹,一剑天来。 二目重瞳,眉列战鼓,额上七个红点,象征北斗七星。 袁重对网图还原度很高,左看右看,却觉不满意。 总觉得西楚霸王威猛有余,可是面含悲苦,看上去豪迈不足。 要知道,历史上的项羽自刎乌江时才刚满三十岁,是个十足的悲情英雄。 “不吉利!” 袁重放下头盔,找了机油来,把辛苦画好的脸谱一点点擦掉。 钟科敲击着键盘,不时停下来思索,然后再敲。 两人各干各事,默默无言。 五点钟,袁重终于画好了一张新脸谱,十分满意。 点完晚餐,又去看热搜榜。 第一、二名,依然是甄爽杀人、甄爽被杀。 袁重扫了一眼后面的新闻,赫然发现其中一条正在急速飙升。 【颜楚楚承认网传恋情】 “什么鬼?” 这是一则视频新闻。 袁重瞥了钟科一眼,默默来到卫生间。 调低手机音量,打开视频。 the6全员靓装丽服,像是在参加一个什么时尚典礼。 除了颜楚楚,其他五个女孩笑得都很假,笑容中带着忧虑。 颜楚楚一如既往,带着羞涩少女式的高冷,美目中反而有笑影闪烁。 采访环节,颜楚楚是绝对的焦点。 记者问: “楚楚小姐,请问你对目前网上热传的新闻,有什么看法?” 全场焦点汇集在颜楚楚的俏脸上。 她做出好奇的可爱表情。 记者提醒: “就是你跟某热点人物的绯闻。” 颜楚楚: “哦,哦……” the6队长方瞳抢过麦克风说: “你的问题跟今天的庆典无关,恕不回答。下一位。” 另一位记者朝颜楚楚递过麦克风。 “请问楚楚小姐,你和他算是男女朋友吗?” 方瞳去抢麦克风,颜楚楚先手接过,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意,歪歪头说: “嗯……怎么不算呢?” 现场一片哗然。 其他the5花容失色,侧目看向颜楚楚,一脸不认识她的表情。 颜楚楚神态自若,笑容中竟然有胜利的意味…… 这段视频,袁重看得直挠头。 “你傻啊你?” …… 双喜市南郊,别墅内。 征荣集团二当家、黑龙帮帮主——高龙斜靠在别墅客厅沙发上,紧盯着屏幕上的颜楚楚,人恨不得钻进手机里。 “啧啧,这妞不错啊,比五龙屿那个漂亮多了。甄爽这小子艳福不浅。” 他放下手机,咂巴着嘴。 帮内一众堂主环伺在侧。 巫义刻意穿了件长西服,用长袖遮掩断掉的右腕。 “老大,他不……不是甄爽。我听江锦春,叫他‘袁兄弟’。” 巫义结结巴巴地说。 高龙抬抬眼皮。 “那次在哦塞斯,是谁挑唆小龙揍李二斗的?是他还是甄爽?” “是他。” 巫义说。 那晚三招把自己打得起不来的,和这次在暗巷打翻他几十个小弟的,是同一人。 高龙撇撇嘴。 “那不就得了。他不姓甄,我们收拾起来更方便。” 巫义身后窜出一个细狗样的青年,笑嘻嘻的,用一副公鸭嗓子向高龙汇报: “老大,听说颜楚楚还是个雏儿呢。” 巫义侧过头,冷冷地看着这人。 他叫佟伟,是巫义的结拜兄弟,跟着他一起帮高小龙看场子。 在oasis算是仅次于高小龙、巫义的第三号人物。 江锦春杀甄爽那晚,巫义被砍断手后不久,侦察员就来了。 巫义意识模糊间,听到佟伟跟小弟们交代,把事情全推到自己头上。 包括追击甄爽,下令砍姓袁的,私藏枪支,对姓袁的开枪。 如果巫义没从侦察员看守的病房翻窗逃出,接下来将面临十年以上刑期。 “哦?” 高龙的扫帚眉兴奋地挑起,鼠眼转向佟伟。 第117章 冲喜 佟伟凑上前,猫着腰说: “这妞今年刚满十八岁,是……那个女团里最漂亮的一个。” 高龙斜了他一眼: “哪个女团?” “叫‘热六’,您可能没听过。” “我他妈听过。佟伟,你当老子是个糟老头子?” “没、没这意思。” “老子今年才四十三。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懂不?” “懂,懂。老大龙精虎猛,一夜七……七十次。” “去泥玛的。”高龙笑骂: “一夜七十次那他妈叫早泄。这个‘热六’女团的队长,方瞳,你知道吧?” “知道。”佟伟点点头: “您认识?” 高龙得意地说: “老子睡过。她的苞就是老子开的。” “老大牛逼!” “唉!”高龙叹了口气,说: “火烧坡产业园区项目,我们强龙拿下来了。总投资一百多个亿呐! “我哥让我牵头抓这项目。没想到我他妈今年倒楣,犯太岁,小龙不明不白死了,我艹塔玛的! “我寻思你们碰到甄爽……还是什么姓袁的,把他砍了,算不上给小龙报仇,也算项目开工前见了红,给老子冲冲喜。 “没想到啊没想到,巫义……诶,你平时不是挺有本事吗? “打这个、打那个的,没让姓袁的见红,倒让那江锦春把手剁了,给你见了红。 “你说说,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吗?看来,我不亲自出马是不行了。” 巫义刚被兄弟出卖,又被老大当众贬损,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本就不善言辞的他,这时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佟伟抢着说: “请老大指示。” “这妞是雏儿,你说?” “应该没有假。听说她爸妈都是署长级别的干部,家教好。才十八岁。女团又不让谈恋爱。” 巫义忍不住插嘴说: “人家都……有男朋友,可、可能是雏儿吗?” 佟伟回头白了他一眼,对高龙说: “我推测,她和姓袁的刚好上没几天,应该没这么快破身。” “艹,”巫义说: “你怎……么推测的?” 佟伟这次直接没理他,凑近高龙说: “老大您想啊,三湾堰水库那种地方都能被偷拍。这俩要是早好了,早就曝光了,是不是,老大?” 高龙这时才正眼看了佟伟一眼。 “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儿脑子。 “佟伟,你要想接哦塞斯的场子,就把这个颜楚楚给我绑来。我来给她搞点开发,也算咱们开工前见红了。” 一群流氓淫笑起来。 巫义脸都气白了,强壮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众人把眼看向巫义,高龙也看了过去,说: “要不你去?这事你要是办成了,哦塞斯还是归你管,我收你当干儿子。” 巫义低垂眼皮,低声说: “我……不合适。” 高龙冷笑: “怎么?不愿意叫我干爹?” “不……是,一只手不方便。” “艹,你他妈算是废了。”高龙看巫义的眼神像是看地上的一泡痰,转头问佟伟: “你呢,去不去?” “没问题。就是……”佟伟嗫嚅着: “就是……” “有屁就放。” 佟伟摊摊手,说: “我不知道颜楚楚住哪儿呀,只知道她家在巫河县,没有具体地址。” “我给你问!看着啊。” 高龙拿起手机,拨通了方瞳的电话,开了免提。 电话接通了,对面没声音。 高龙流里流气地叫了一声: “亲爱的。” 流氓们无声窃笑。 隔了两三秒,方瞳冷漠的声音传来: “有事?” “当然有事,没事找你干什么?” “那你说吧,什么事?” “房事。” 流氓们笑出声来。 高龙一脸得意之色。 方瞳冷冰冰地说: “高总,我还有事,先挂了。” 高龙说: “以前跟我的时候,叫我爸爸,现在提起裤子,就叫我高总了?” “我这里真的有点事。” 方瞳想必已听到电话这边的笑声,有些情绪了。 高龙挑明: “给我颜楚楚家的住址。” 方瞳说: “我……我不知道。” 高龙鼠眼中掠过一抹狠厉: “你敢跟我耍花样?” 方瞳用乞求的语气说: “高总,楚楚这么小,你不要祸害她。” 高龙嘿嘿一笑。 “当年我祸害你的时候,你也这么小,现在还不是成大明星了? “台上嚎几嗓子,扭扭屁股,票子哗哗进了腰包。 “混你们这圈儿的不都这样?要致富,先脱裤……” 方瞳见对方越说越离谱,打断说: “那我先问问楚楚的意见,可以吧?” 这是明显的搪塞之辞了。 高龙说: “亲爱的,别忘了当年我可是给你拍过不少小电影的哦。 “你问她意见的时候,我正好给你发国产区。你看行吧?” 客厅里的流氓们大笑起哄。 方瞳哭了: “高总,你不要这样……” …… 征荣大厦。 9号实验室。 袁重和钟科两人在一张工作台并肩而坐,吃着粤式叉烧饭。 钟科脸上尽是疲惫。 没日没夜的黑客工作,使他又瘦了一圈,高度近视镜后的双眼也深陷进去。 “警方的户籍系统安防做得是真好,”钟科说: “就算比不上吕文彬做的征荣内网防火墙,但也差不多了。 “重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破解的。” 袁重清楚,钟科破解征荣内网花了两个半月。 眼下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 嘴上却说: “按你的节奏来。别太累。实在不行就算了。” 说着,把自己饭盒里的鸡腿夹给他。 钟科看着鸡腿,低声说: “耽误你的事了。” “没有。”袁重换了个话题: “这种粤式叉烧饭味道还行吧?” 钟科点点头: “不错。你现在不吃辣了?吃得这么清淡。甄家的伙食就这么清淡吗?” “甄家的菜也清淡,不过这种粤式叉烧饭啊,是我跟……” 袁重话未说完,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者:吴传锋。 袁重用下巴指指手机: “跟他吃习惯的。” 第118章 绑架 袁重打开免提,继续干饭。 “云重,你的调查工作完成了吧?” 吴传锋的叉烧普通话传来。 袁重说: “完成了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关键部分。你再给我几天时间。” “几天?!没习间了。上面压着我,要我立刻逮捕你。逮不到就发你的通缉令。我快扛不住了。” 袁重想了想说: “我把目前的调查成果讲给你听,你再给我几天,行不行?” 吴传锋默不作声,似乎在权衡价值。 袁重说: “我爸是被冤枉的。击毙我爸的人不是王泽兴,而是高龙。” “黑龙帮的高龙?” “对。” “丢,我早就想抓那扑街了!”吴传锋说: “可惜没有证据。云重你真行,居然把王泽兴那老银币的嘴都撬开了。” 可惜是用枪口撬开的,没法上法庭举证,袁重心说。 “王泽兴亲口指认高龙的话,我已经录音了。” “把录音发我。” “等我调查完,我把录音和其他证据一并发你。” “靠……”吴传锋想了很久,终于说: “好啦,给你!” “再帮我个忙。” “别拉着我到处跑啊。”吴传锋说: “你一个准通缉犯,带着我一个督察满世界跑。让人看到我没法解释啊大哥。” 袁重说: “不拉你跑,你给我高龙的手机号码。” 钟科放下筷子,抬头看他。 吴传锋问: “你想干嘛?” 袁重说: “当然是和他聊聊。” “就是聊聊这么敢单?” “不然呢?” “你别乱来啊。” “号码。” 吴传锋认真地说: “云重,高龙的号码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能乱来。你要是犯法,我一样抓你。到时候别怪我不当你朋友。” “快点。” 钟科已将纸笔递到手边,袁重接过笔,将高龙的电话号码记在纸上,挂掉了电话。 钟科面露喜色: “这下就简单多了。” 钟科饭也不吃了,轮椅飞驰到电脑前。 像充满电的机器,博士的头脑和十指高速运转。 十五分钟后,钟科说: “重哥,app发你微信了,点击安装!” 袁重打开app,里面就两个按键: 【定位】 【窃听】 钟科说: “现在,你可以实时定位高龙手机的位置,还能实时窃听他手机的通话。” 袁重说: “窃听键点不动。” “因为他的手机现在没有通话。只要有通话,你都会收到提示音。 “那时你就可以按键开始窃听。窃听内容自动录音。” 袁重一把搂住钟科肩膀: “科科,我爱你。” 钟科打了个寒战: “少肉麻了。” 袁重笑着点击【定位】,app跳转到高日德地图。 代表高龙的红色光点,就在附近闪烁着。 袁重选择导航,手机语音说: “目的地,丽思卡顿酒店,马上出发,全程6公里,预计用时9分钟。” “这么近?” 袁重剑眉挑起。 这时,手机发出滴滴蜂鸣,转到app,【窃听】按钮亮了! 袁重点下,手机传来高龙的声音: “喂,佟伟,事儿办得怎么样啦?” 一个公鸭嗓子响起: “老大,我们人已经在凤翔云庐里了。” 袁重腾的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凤翔云庐,正是颜楚楚家住的别墅区。 高龙说: “人呢?弄到没有?” 佟伟说: “颜楚楚和她爸妈一起,在别墅区里散步。现在饭后散步的人有点多,不好下手。 “我们跟着他们一家呢,等会儿人少了……” 高龙不耐烦地打断他: “快点儿,丽思卡顿酒店,202房!” “收到!” 电话挂断。 【窃听】键重又变成灰色。 袁重面色铁青,攥紧了拳头。 他拿起甄爽的手机,拨下了颜楚楚的电话。 电话通了。 但没人接。 钟科知道袁重托颜楚楚找朱勇的事,所以看过水库幽会新闻后也没当真。 “重哥,怎么办?” “救人!” 袁重明白,颜楚楚刚对媒体公开和自己的恋情,就被高龙盯上,绝不是偶然。 高龙是想通过玷污颜楚楚,来报复自己。 换言之,今晚颜楚楚出了什么事,自己应负全责。 袁重大步向门口走去。 钟科操纵轮椅追出工作台,喊道: “要不要穿上装备啊? 袁重说: “头盔、飞索这些好装备是用来对付高龙的。我马上要开甄婉的白色奔驰过去救颜楚楚。 “那辆车昨天已上过新闻,大家都知道是我的车。 “我对付完高龙,还想全身而退,不能让外界把这些装备跟我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今晚我要对付的只是一些小喽罗,用不到这些好装备。” 钟科瞬间了然。 袁重要对付高龙,但事后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高龙是被袁重对付的。 所以装备是专为高龙而打造的。 钟科说: “那穿上西装吧。万一小喽罗们有枪呢。” “不至于吧……” 袁重拗不过好兄弟,最终穿上了防弹西装。 …… 去巫河车程一个半小时,袁重把油门踩到底,导航仍显示需要五十分钟。 袁重腾出握方向盘的右手,不停拨打颜楚楚的电话。 电话一直畅通。 可一直没人接。 袁重心急如焚。 “接电话啊,大姐,求求了。” …… 颜楚楚上午参加时尚庆典时,助理把她的手机调成了静音,她回家忘了改回来。 现在,手机正插在她牛仔短裤的后兜里,无声地显示着袁重的来电。 她现在有些紧张,注意力不在手机上。 颜楚楚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两人都组建了家庭,目前只有她还和爸妈生活在一起。 晚餐后一般是她和妈妈一起散步,爸爸从来不参加。 今天破例,显然不是偶然。 颜楚楚的母亲冯云今年四十四岁。 天生丽质、保养得法的她,看上去比实际年轻十多岁。 相形之下,年过半百的颜父则老态尽露。 颜利群戴着一副玳瑁黑框眼镜,双鬓的白发、眉间的川字纹都使他显得忧心忡忡。 颜家母女都是世间罕见的大美人,眉眼仿佛,体态玲珑,并肩漫步于林荫道上,宛如一对姐妹。 别墅区里散步的都是邻居,见到颜家三口,都不禁投来欣赏艳羡的目光。 一家人经过了喷泉广场,到了林子边,前面的人少了。 平时颜楚楚和妈妈走到这里便折返,今天颜利群却叹了口气,说: “往前再走走吧。” 妈妈没反对。 颜楚楚不敢反对。 家里就是爸爸的一言堂。 又走了一段路,父母交换了眼神,冯云开口了: “楚楚,今天的新闻,你说的话是开玩笑吧?” 颜楚楚心说终于来了,沉稳地回答: “没有。” “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冯云的嗓音温润,但语气明显着急了。 “不觉得,我是真心喜欢他。” 颜利群站住了,跺脚暴喝: “他是个罪犯你知不知道?!” “老颜!”冯云娇叱: “你吓着女儿了。” 颜楚楚并没有被吓到。 心头掠过报复父母的快感。 她的哥哥、姐姐,大学毕业就进了体制,如今混得风生水起。 从小喜欢唱歌跳舞的颜楚楚,上了艺术学院学习舞蹈,还进了演艺圈,加入了当红女团。 公众眼中光鲜靓丽的爱豆,却入不了身为署长的父母的法眼。 父母因此愈发青睐兄姊,只觉得小女儿没出息。 可颜楚楚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她平静地说: “他叫袁重,不是甄爽,只是和甄爽长得比较像而已。” 颜父颜母对望一眼,露出狐疑神色。 这时,林子里窜出四条黑影,两前两后,将颜家三口堵在林间小道上。 “嘿嘿嘿,”佟伟扯着公鸭嗓子笑道: “上!” 三个流氓扑了上去,其中两人分别将颜家母女双手反剪在后。 另一人和颜利群扭打起来。 颜楚楚尖叫: “呀!你们弄疼我了!” 冯云骂道: “放开我们,你们这些畜生!” 颜楚楚大叫: “救……” “命”字还没出口,已被身后的混混用戴手套的手捂住了嘴巴。 两个混混都很认真地控制着母女,没有什么小动作。 佟伟还是不忘阴恻恻的提醒: “抓人就抓人,别他妈毛手毛脚啊,老大知道了把手给你们剁了。” 高龙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还有严重的洁癖。 这一点不光表现在衣着打扮上,他还尤其喜欢玷污处女。 佟伟正是利用他这一点,企图投其所好,借机上位。 高龙看上的女人,最恨别人乱动。 佟伟手下三个混混都知道老大的脾性,也都怕彼此告自己黑状,都没敢触碰母女俩手腕以外的部分。 颜利群推开纠缠他的混混,冲了过来,怒斥: “你们想干什么?” 混混将他推了回去。 颜利群拿出手机要打电话,佟伟箭步上前,一巴掌将手机打掉,反手一耳光扇在颜利群脸上。 啪! 颜利群仰面倒在草坪上,眼镜飞了出去。 他的视野一片模糊,只听到老婆和女儿的尖叫。 “老颜!” “爸爸!” 四周安静下来。 颜利群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 他摸到眼镜戴上,仓皇四顾,小路上只有一只女式拖鞋,哪里还有妻女的踪影! 第119章 鸡蛋炖母鸡 白色奔驰在街边着陆,车窗正对着凤翔云庐大门。 别墅区门口停满了警车,警灯旋转闪烁着。 老百姓聚在门口,嘈杂四起。 袁重摇下车窗,人们的议论钻进耳朵。 “说是颜楚楚被人绑架了。” “颜楚楚?是经常上电视那个漂亮姑娘?” “可不是。一起被绑走的还有她妈,据说是我们县教育署的署长。” 袁重的心脏猛的抽紧。 来晚了! 他立刻开车升空,原路返回,直奔市区丽思卡顿酒店而去。 高龙欲行不轨,犯罪现场就选在酒店。 他的爪牙们绑了颜家母女,一定会送去酒店。 但袁重并不想在酒店对付高龙。 对方是极道头目,心狠手辣,手上若有颜家母女作为人质,有恃无恐。 自己投鼠忌器,胜算太低。 最可能的后果,是跟母女俩一起遭殃。 “一定要在半路劫下那个叫佟伟的车!” 袁重咬牙自语,神经紧绷。 这时,手机发出滴滴蜂鸣,监控高龙的app弹了出来。 【窃听】按钮亮起。 袁重按下按钮,佟伟的公鸭嗓子传出。 “喂,老大。” 高龙的声音响起: “佟伟,你们他妈得手了没有?还要老子等多久?” “马上就到。老大,”佟伟嘎嘎笑道: “今晚我们不光抓了颜楚楚,还给您加了道好菜。” “哦?” “我们把颜楚楚的妈也一起抓来了。别嫌她年纪大,长得可不赖,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劲儿劲儿的。” 佟伟说得直吸口水。 “泼辣是吧?老子喜欢。今天这房间号选得好啊,202,好事成双。”高龙淫笑着说: “鸡蛋炖母鸡,大补啊。佟伟,你小子有心了。” “应该的老大。” “对了,老子的菜,你们他妈别乱动。” 佟伟赌咒发誓地说: “一根手指头没动。我没上手,专看着他们仨呢。现在母女俩都捆成粽子,在我们车子后备厢里。” “那就好,哈哈,那就好。” 高龙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又吃了两片秘鲁玛咖,继续做凯格尔运动,踌躇满志,下定了奋战到天亮的决心。 “开快点!” 佟伟催促开车的小弟。 小弟说: “超速了。” “超就超了,大不了扣光分儿重考驾照嘛。”佟伟豪情万丈地说: “等哥把哦塞斯场子镇稳,找个兼职的大学生帮着补考科目一就是了,多大点事!” “好嘞。” 开车小弟应了一声,猛踩油门,suv速度急剧飙升。 后排两个小弟之一说: “伟哥,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不会是姓袁的吧?” 佟伟看向后视镜,约两公里外,一辆灰色迈疼和自己的suv同在最左道,高速行驶着。 佟伟皱起眉头。 后排另一小弟说: “扯淡,姓袁的怎么知道我们绑了颜楚楚?” 前一小弟反问: “那你说这人是谁?” 佟伟冷冷地说: “不管是谁,我们今晚必须把两个女人送到老大房里。” 开车小弟说: “我这就把他甩掉。怕他一会儿趁我们在酒店停车,冲上来抢人。姓袁的功夫厉害着呢。” 佟伟朝窗外吐了口痰。 “功夫有个屁用,打得过子弹吗?” 后备厢里,颜家母女蜷缩着身子, 双手双脚被胶带捆紧,嘴巴也被封住。 四目相对,清泪长流。 两张娇美冶艳的脸庞之间,躺着颜楚楚的手机。 这是刚才混混们把她俩往后备厢里塞时,从女孩裤兜里掉出来的。 由于不敢触碰老大的宵夜,佟伟等人不敢搜母女俩的身,并没发现这部手机。 手机正面朝上,颜楚楚眼睁睁地看着屏幕显示着【重哥】的来电。 可惜,她没法说话。 袁重不停拨打颜楚楚的电话,以车辆的极限速度,沿着高速空中航道,向市区方向疾驰。 如果今晚颜家母女遭遇不测,袁重的愧疚这辈子都洗不清。 这时,支架上的电话通了! 是颜楚楚艰难地用下巴滑动了接听键。 袁重大喊: “楚楚!是你吗?!” 母女俩侧过脸,把耳朵贴近手机。 “唔唔,唔……” 嘴上的胶带粘得死死的,颜楚楚只能从喉咙中挤出一点声音。 袁重听出了她的嗓音。 他脑筋飞转,灵光一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 “楚楚,我知道是你了!你别出声,以免被坏人发现,我正在赶来救你!楚楚,你和阿姨都会没事的!我保证!” 颜楚楚无声点头,泪珠滴落在手机上。 袁重腾出手打开微信,操作了几下,又拨通了钟科的电话。 “科科,颜楚楚的电话我发你微信了,你能不能尽快定位她的电话?” “顶多十分钟。” “越快越好。别挂电话,弄好了直接跟我说。” “好!” 电话那头传来噼哩啪啦敲击键盘之声,应和着这边奔驰的引擎轰鸣。 袁重不知道佟伟的车开到哪里了,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尽快往前赶。 如果佟伟赶在自己前面,先行抵达丽思卡顿,这局自己就输了。 彻底输了。 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像老爸一样饮弹殒命,万事皆空。 而颜楚楚和她母亲最好的结果,也将经历一场人间炼狱,并将在今后余生中饱受精神折磨! 袁重心急如焚。 汽车风驰电掣,时间却在龟速爬行。 八分钟像过了八百年。 终于键盘声停止,钟科的声音传来,宛如天籁。 “重哥,看微信,安装!” 袁重以最快手速装好app,点开。 代表颜楚楚的光点显示在高日德地图上。 位于自己前方9公里处,正在疾速向城内行进。 “呼——” 袁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只要能实时观测到对方的动向,就没那么心慌了。 他已将奔驰开到180码的高速,但从地图上看来,佟伟的车速绝不比自己慢! 袁重看看时间,心中暗忖: 进入双喜市区后,对方绝不敢以这样的高速在城内行驶。 否则铁定会被交警拦下。 现在自己只需缩短距离即可。 一旦进城,大家都被限定在40码以下,不愁追不上他们。 救下颜家母女,摆平佟伟那几个杂碎,再去丽思卡顿酒店收拾高龙。 袁重心中计划着,尽力提高车速,拉近和前车的距离。 同时他也想到,钟科定位手机,靠的是手机自身的gps功能。 而这个gps功能很费电。 如果颜楚楚手机没电关机,这个功能直接就废了。 总之,只有肉眼看到佟伟的车,才算真正跟住了对方。 袁重发现,电子地图上,颜楚楚的光点不时地微微向左、向右横移,显然是在超车。 袁重从巫河县一路开到现在,空中航道上一辆同行的车都没有。 由此可见,对方开的是一辆传统地行车。 根据经验,即使仪表盘显示同样的车速,空中汽车的实际车速也比传统陆行车快一点。 夜幕降临时,地图上两个光点慢慢靠近。 袁重终于看到目标了。 前方约三公里处,黑色suv的尾灯像一对兽眼,闪烁着红光。 轰轰…… 袁重猛踩油门,冲了上去。 五百米,是他计划和对方保持的跟车距离。 这时,挡风玻璃左上角出现三个红字: 【请加油!】 袁重瞥了一眼,心头掠过一阵暖流。 人工智能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冷冰冰的、莫得感情的机器。 没想到关键时刻,它也能说出这种激励人心的话。 “我会的!” 接着,他听清了急促的警示音。 滴滴!滴滴!滴滴! 不对劲。 左上角的红字还在闪烁。 袁重又瞥了一眼,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车辆油量仅剩1%!】 【请加油!】 两种红字是交替闪烁的。 “你妹呀!”袁重大喊: “启动太阳能备用电池!” 袁重以前干过代驾,知道近几年出厂的好车都有太阳能充电功能,作为车辆油罄时的备用能源。 车辆冷冰冰地回答: 【未发现相关功能。】 “艹!” 袁重分神旁顾时,脚下略微放松了油门,眼看着前方suv渐行渐远,迅速拉开了距离。 他咬紧牙关,将油门踩到底。 这里距离高速出口还有十公里。 等到进城再解救颜家母女的计划,宣告破产。 袁重当机立断: 就在这里,就是现在,必须把suv拦下! 奔驰一旦在高速上抛锚,颜家母女就再也救不到了。 空中航道上,奔驰开始下降。 发动机发出拖拉机一般的嘎吱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剧烈喘息。 它回光返照般爆发出超高速度,迅速拉近了和前车的距离。 颂! 奔驰风驰电掣地超过了suv。 袁重右手持握方向盘,左手拉开车门把手,猛向外推,准备跳车。 狂风灌入,澎湃巨力将门往里推。 第120章 强行突破 “卧槽!” suv上,开车小弟惊呼: “这家伙酒驾吧?车子晃得这么凶,还开得这么低!” 白色奔驰此时距地仅五米。 佟伟凝视着上前方开开合合的车门,皱起了眉头。 后排小弟喊道: “他开双闪了!” “什么情况?他要这里停车?疯了!” 这是最左边的快车道,开车小弟向右微旋方向盘,准备变道。 奔驰车内,智能语音提示袁重: “车辆电量耗尽,即将停驻!倒计时:5、4、3……”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袁重心念电转: 按照飞行汽车的特性,车辆耗尽能源时,将会自动开启双闪灯,缓缓着陆。 强行着陆,用车身硬挡suv也是个办法。 但那样做,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自己车毁人亡,suv被逼停。 而最坏的结果,是两车一起车毁人亡。 毕竟佟伟这台suv,比起自己这辆连备用电池都没有的丐版奔驰,皮厚得多。 总之,以车挡车,自己必死无疑,而颜家母女逃脱不了厄运! 跳车救人,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因为空中航道没有轮胎阻力,在高速之下,车辆还会凭借惯性继续前行一段距离,直到旋翼桨叶完成制动。 袁重想,在高速状态下,自己使用蛮力,可以把车门硬推开。 但双手要抗衡车门向内关,便无法控制身体平衡,准确跳到suv车顶。 如果等车辆减速后再跳,suv早就把自己远远甩在后面了。 千钧一发之际,袁重作了个不可思议的操作。 他踩下刹车,向右将方向盘打死,车辆在空中掉了个头! 虽然车头冲后,但由于飞行车特性,车身还是出于惯性,保持着向后疾驰的状态。 佟伟见前方飞车与己方成了面对面的姿态,失声大喊: “小心!” 开车小弟猛踩刹车,车轮和路面发出尖利刺耳的摩擦声。 “姓袁的!” 佟伟又喊了一声。 三个小弟看向紧张兮兮的老大,纷纷露出惊讶神情,继而是想笑不敢笑的颟顸表情。 佟伟并没有看到袁重,只是直觉那家伙来了。 袁重抠开车门开关,向外一推,狂风灌入。 这次,风不再和袁重较劲,反而帮他将车门向外推。 奔驰启动了自动刹车,下方的suv却也减速到一百码以下。 袁重四肢张开,一如穿上飞鼠装的滑翔运动员般,扑向suv车顶。 咚! suv内四人听到车顶传来一声响,车身微震。 四人都变了脸色。 袁重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车顶的行李架,双脚也在架子内侧蹬实了。 身体平面匍匐,受到风阻不大,不用担心会被suv的高速甩下去。 但接下来却犯了难。 他必须考虑如何进入车内,逼停车辆。 袁重观察过了,suv两侧车窗完全关闭,估计车里开着空调。 车窗是加厚的钢化玻璃,如果车停在地上不动,自己一脚踹碎它没问题。 但现在自己人在车顶,不能助跑,也没有支撑腿借力,没办法靠人力破坏车窗。 佟伟参与过暗巷围殴袁重的行动,想起被练家子拳脚支配的恐惧,脸上已没了血色。 当即掏出手枪,冲着车顶各处胡乱开枪。 砰砰砰砰砰…… 开车小弟吓得缩头缩颈,后排两人直接趴在地板上,生怕被流弹打死。 佟伟被手枪后座力震得手麻,他停止了扣动扳机,狐疑地望着车顶的弹孔。 十秒钟过去,车顶没了动静。 开车小弟伸直了脖颈,叫了声: “伟哥牛逼!” 后座两人起身,坐回座位,破音喊道: “伟哥牛逼!” 佟伟没理他们。 手中枪还举着,紧张地东张西望。 他开枪时,一直观察着车辆四周,很确定姓袁的没有掉下去。 如果姓袁的中了枪,死在车顶,为什么没有血从弹孔里滴落? 咔! 车外传来一声脆响,左边后视镜不见了。 “哦!” 小弟们惊呼一声,纷纷看向左前方。 佟伟却看向右边后视镜,枪口对准右前窗,咬牙说: “姓袁的想要我们变不了道!” 果然如他所料,一条穿黑色西裤的腿悄悄伸了下来,向下猛踩右后视镜。 佟伟举枪就射。 砰砰砰。 右后视镜被踩掉。 袁重不慌不忙,缩腿上去。 副驾驶车窗受到枪击,碎成粒粒冰糖,狂风猛灌进来。 佟伟的脸色,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白。 他刚才明明看到,至少有两枪打中了姓袁的腿。 可对方浑若无事,身手矫健,收腿时并无慌乱之感。 “妈的,撞鬼了不成?” 袁重没给佟伟想明白的时间。 他双手抓紧右边行李架,抵住架子的双脚脱力,身体向右一翻,核心发力,将下半身甩了下去。 这一次,他不准备再回车顶上了。 抓行李架的左右手互换,变成了面朝suv的姿势,双腿猛的捅进没有玻璃的车窗。 砰砰砰砰…… 佟伟大惊,朝着袁重胡乱开枪。 袁重双腿一缠,将他头颈和举枪的右手一起绞缠住,好似两条蟒蛇,迅速收紧。 佟伟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突。 他奋力挣扎,文丝不动,眼珠轮向斜后方,看到最右车道上,一辆重型卡车快速驶来。 佟伟哑声下令: “往右开,夹死他!” 袁重的上身还悬在车外。 若不是从佟伟身上借力,他早就被甩出车外了。 此时此刻,他钳制佟伟的同时,也被佟伟身体堵住,进不到车内。 开车小弟看到卡车驶近,身体筛糠,不敢照做。 佟伟咬牙喊道: “快点,不然我们都得死!” 其余三个混混都在酒吧街暗巷里挨过袁重揍,知道他武德充沛。 眼下对方拼着性命跳车来找己方麻烦,绝不是挨顿揍那么简单。 “啊啊啊!!” 开车混混吼叫着壮胆,猛向右打方向盘。 袁重借着惯性,往车内一窜,在卡车擦过suv的前半秒,合身钻入了车内。 滋滋滋滋滋…… suv与卡车外皮蹭出火花,车身整体向左压扁。 袁重脑后的劲风,险些将他头皮掀掉。 他的右脚,结结实实踹中开车混混下颌。 后者带着方向盘向左偏,无意间逃离了车毁人亡的下场。 唰! 卡车呼啸着开到前面去了。 嘭。 袁重冲裆下的佟伟头颅只一拳,后者就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后排两个混混看到袁重的脸,吓呆了,不敢进攻,又不敢跳车。 屁股离了座位,背贴着椅背,往后龟缩。 袁重坐在佟伟身上,向右后方扫了一眼,只有一辆灰色轿车,还在两三公里之外。 具备停车条件,袁重判断,当即命令: “靠边停车!” 开车混混没有作声,向右打方向盘。 打多了,而且没有回正。 suv以接近百码的速度划出一道长斜线,径直朝右前方冲去。 而前方好死不死,是一个向左的弯道! 第121章 狼羊过河问题 “艹!!” 后排两个混混齐声惊呼。 袁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开车混混眼神迷离,双手无力,处于半晕眩的状态。 刚才自己那一脚踹猛了。 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袁重左腿跨过水杯架,踩下刹车板,同时手抓方向盘向左反打。 伴随着轮胎尖锐的摩擦声,和混混们的嚎叫声,suv向前滑行了几十米,撞破栏杆,终于停下。 袁重和后排混混同时松了口气,车辆却猛的向右一歪,晃动不止。 混混惊叫。 “别动!” 袁重大喝道。 上身向左后方仰,右手慢慢推开车门,往外一看,倒抽凉气。 高速路右侧壁立千仞。 suv右边一半车体,竟是空悬在崖边。 后排两个混混也发现了自身处境,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 袁重喝道: “不想死就向左挤!” 两人依命而行,发着抖向左挪移身体。 吱吱呀呀…… 车辆向左恢复了一点。 一个混混坐在另一个腿上,挤在驾驶位后座上。 袁重本是跨骑在水杯架上的姿势,现在小心将右腿跨进驾驶座。 车辆又向左恢复了一点。 晕厥的佟伟身上响起手机铃声。 袁重拿过手机一看。 【龙哥】。 他把手机揣入自己西装内兜,任它响着,推开车门。 后排混混也想开门逃生,袁重喝止: “呆着别动!等我救完人再出来,不然弄死你俩!” 此刻的suv是一架天平,他们是维持平衡的砝码。 袁重打开后备厢,尿臊味儿扑鼻。 颜家母女青丝凌乱,大睁着哭红的双眼,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来不及为她们解绳子,车辆随时可能翻下悬崖。 袁重把颜楚楚的手机揣进兜里,把母女俩分别扛在左右肩上,沿着应急车道向后跑去。 隔着衣裙,袁重摸到两人的后臀都湿湿的,不知道谁尿了,也许两人都尿了。 怀里,佟伟的手机还在响着。 袁重心中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奔驰抛锚了,进城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佟伟的车。 这款suv没有飞行功能,但是四驱的。 目前左边前后轮都在路面上,把两个混混叫下来推车,是能把车推回路上的。 推回车后,显然不能把颜家母女和四个混混一起丢在路边,我一个人开车进城。 把颜家母女丢下,我和混混们一起走? 更不合适啊…… 袁重心中盘算着,奇怪地联想起小时候做过的狼羊过河智力题。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混混们丢下,我开车载着颜家母女一起进城。 进入市区后就把她们放下,让她们打车回家,我再开着suv独自去找高龙…… 路上,一辆轿车减了速,慢慢驶近。 雪亮远光灯劈面打来,袁重不禁眯缝了眼。 他的心脏猛的抽紧了,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在高速公路上,人们遇到事故大多不会停车看热闹。 顶多开了双闪,把车停进应急车道,再上前查看事故情况。 眼前这辆车速度降到三十码左右,还在车道上行驶。 不正常。 轿车上,司机冷冷地望向前方。 袁重肩上扛着两个女人,正急匆匆地迎面奔来。 袁重身后,黑色suv摇摇欲坠。 一只手推开了左后车门,一个混混哆哆嗦嗦探脚出来。 轿车司机腮帮一紧,踩下油门。 轰轰…… 迈疼怒吼一声,划出一道长长弧线,从袁重身边擦过。 车辆右前角狠狠撞向suv左后门。 “啊!” 一只脚已踩在路面上的混混发出惨叫,被强行关闭的车门夹断了腿。 suv失去平衡,带着四个黑龙帮混混坠下悬崖! 迈疼绝尘而去。 袁重放下颜家母女,猛然转身,只看到一对尾灯在弯道尽处消失。 suv所在的路边,仅剩下混混的一只皮鞋。 听到悬崖下混混们的尖叫越来越远,越来越低,最后随着一声坠地巨响,万籁俱寂。 袁重瞳孔剧战。 这下不用考虑狼羊过河问题了。 狼全摔死了。 这灰色迈疼里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重没时间深入思考,转身面对惊呆的颜家母女。 撕掉了她们手腕、脚踝处的胶带。 母女俩撕下了自己嘴上的胶带,抱头痛哭。 “妈妈……” “楚楚……” 袁重掏出颜楚楚的手机,拨打了110…… 挂掉电话时,母女俩也分开了,颜楚楚转头扑进袁重怀里。 “重哥,刚才吓死我了,呜呜呜……” 女孩不顾妈妈在场,使劲往他怀里钻。 “现在安全了。我报了警,侦察员马上就来接你们。” 袁重轻轻抱着女孩,软言安慰。 女孩母亲一步步靠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柳叶弯眉渐渐倒竖。 “楚楚。” 冯云将女儿一把拉开,向后退却,指着袁重问: “这人是谁?” 颜楚楚说: “重哥啊,袁重。” 冯云的嗓音陡然提高八度: “他明明是那个杀人犯,甄爽!楚楚啊,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 “妈妈,重哥不是坏人。今天要不是他来救我们,我们就倒大楣啦!” “你怎么知道他和这帮歹徒是不是一伙的?万一他们合起伙来演戏骗你呢?” 袁重解释道: “阿姨,我不认识他们,我真的是来救你们的。” 冯云冷笑。 “歹徒在我家小区动的手,你来得真巧啊,在高速上还能从天而降截住他们!” 袁重语塞。 回望来路,夜色苍茫,又没路灯,早就看不见白色奔驰了。 只怕在冯云心里,自己刚才就是和佟伟共乘一辆suv。 颜楚楚说: “妈妈,重哥刚救了我们,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啊?” 冯云抱臂在胸,冷哼一声。 “救我们?我看咱们被绑架,就是他主使的。”冯云警告袁重: “不管你是谁,离我女儿远点,听到没有?” “妈妈!” “楚楚,阿姨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被坏人盯上。对不起!” 袁重冲母女俩深深鞠了一躬。 “重哥……” 颜楚楚小小声说。 袁重将手机还给她。 “我取消了静音,记得接听侦察员电话。” 袁重怀里佟伟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看着冯云说: “阿姨,请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接触楚楚,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我会去对付今晚绑架你们的幕后黑手。这段时间,请您带楚楚去外地躲躲吧。” 又对颜楚楚说: “楚楚,下次见到媒体,记得说你上次的说法是开玩笑的。我先走了。” 袁重转身,步行前往双喜市区。 “妈妈,你不该对重哥这样。”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只会害了你……” 身后,母女发生了争吵。 袁重西装内兜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不出意外还是高龙的来电。 袁重跑步前进,等到离母女俩远了,这才接起电话,学佟伟的公鸭嗓。 “老大。” 高龙吼道: “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他妈还以为你死了呢!” 袁重心说猜得真准。 “马上就到。” “快几把点儿!” 高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大约四十五分钟后,袁重跑出高速收费站,上了一辆用甄爽手机打的网约车。 司机问: “丽思卡顿酒店是吧?” 袁重犹豫,要不要先回征荣大厦取装备,头盔之类的。 最终决定不取。 时间耽误不得,步行过来又花了许多时间,万一高龙见势不妙,脚底抹油,那就功亏一篑。 袁重“嗯”了一声,决定直捣高龙。 司机望着他声音发颤: “你、你是?” 袁重哈哈一笑,摸摸了自己的脸。 “长得像甄爽是吧?大家都这么说。” …… 丽思卡顿酒店。 202客房外,身高两米的刀疤脸,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 听到脚步声,他站直了身体,背对房门,摆出抱臂执守的样子。 门打开了。 只穿着一条短裤的高龙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 “佟伟这狗曰的还没来!” 高龙咬牙切齿。 他的裤子搭着帐篷,急得像发情的野狗。 刀疤脸说: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艹……” 高龙骂骂咧咧往房间里走,刀疤脸叫住了他。 “老大。” 高龙回头看他。 刀疤脸摸摸光头,嘿嘿一笑: “颜楚楚的妈……你就赏给我玩玩呗!” 高龙笑了: “艹,你小子就爱熟女。行,赏给你,不过得过了今晚。今晚是老子进补的日子,不能光吃鸡蛋不吃母鸡啊。” 刀疤脸咧开大嘴。 “谢谢老大。” 高龙正要关门,突然脸色一变。 “疤子,你怎么知道她妈也要来?你狗曰的偷听我电话了?” 刀疤脸脸上一红。 “你……开着免提嘛。” 高龙朝走廊尽头一指。 “下楼守着去。” 刀疤脸摇摇头。 “我怕有人害你。强哥要我随时随地守着你。” “快滚!老子最讨厌别人偷听老子。” 高龙跳脚。 刀疤脸悻悻离开,房门在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电梯门打开,袁重感觉面前横着一堵墙。 第122章 一恶到底 袁重和刀疤脸自然地错开彼此,各自出入电梯。 袁重快步前行,电梯门在他身后徐徐关闭。 就在门关的最后一刹那,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伸出,卡在两扇门之间。 刀疤脸死死盯住袁重后脑。 袁重沿着走廊前行,逐一查看客房门牌号。 “208……206……204……” 他接近了高龙所在的202号房,双眼中燃起了火。 咚。 咚。 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越来越快。 袁重面对房门,眼角余光中,刀疤斜贯全脸的彪形大汉已冲了过来。 而眼前的房门后面,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这大个子目测短时间拿不下,打久了只怕节外生枝。 倒不如擒贼先擒王。 先打断高龙的腿,让他跑不了,再回头对付刀疤脸! 袁重提膝猛踹。 梆! 房门向内弹开,重重砸在墙上。 袁重身形如电,纵入室内。 “高龙!” 他声若雷霆,室内吊灯、窗玻璃都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身后的刀疤脸手臂暴长,抓住了袁重的后衣领。 袁重身形一滞,向后撩踢,一记虎尾腿正中刀疤脸小腿迎面骨。 高龙近在咫尺,袁重急欲寻仇,这一踢用上了十成力道,料定能将身后的敌人放倒。 刀疤脸却文丝不动,倒是袁重仿如踢在铁柱上,震得脚底板生疼。 “出来!” 刀疤脸暴喝,将袁重轻松拖到走廊上。 不待袁重起身,两个砂锅大的铁拳便如冰雹般砸下。 袁重仰天躺地,无法调动整劲,只得举肘护脸,硬扛对方火力。 对方拳势之猛,为袁重平生仅见。 刀疤脸专研拳击,并不擅长脚踢,因此弓腰实施空对地打击,力道却也减少了几成。 袁重将头身护得极好,身体要害均未挨打,但再这样挨下去,只怕两只胳膊要废。 他瞅准间隙,侧身一个翻滚,躲开刀疤脸双拳。 趁对方收势不住、重心下坠之时,袁重双手支地,一个剪刀腿将之绊倒。 身高2米、体重250斤的刀疤脸身体重重砸落地板,整条走廊为之一震。 袁重已翻身起立,箭步上前,摆腿踢向对方胸腹。 刀疤脸中计,向远处翻滚躲避。 袁重这一脚只是佯攻,待对手翻滚,整个人鱼跃扑出,骑在他背上,左手扼住他咽喉,右拳连续猛击他右边太阳穴。 咚咚咚…… 刀疤脸面露阴寒笑意,站起身来,袁重双腿如绞,箍住对方熊腰,右拳不停锤击。 咚咚咚…… 拳击头颅的闷响,在走廊上回荡。 刀疤脸伸手去抓袁重的手,后者索性放开双手,左右开弓,重拳出击。 刀疤脸站在那里让袁重数十拳,淡淡道: “你累不累?” 不待袁重回答,刀疤脸胸膛中炸出一声惊雷。 “吼!” 他猛蹬身前墙壁,合身向后撞去。 袁重来不及反应,已被对方重重撞在身后一扇房门上。 这一撞非同小可,袁重只觉五脏翻腾,气血冲脑。 所幸身后是扇门,通过倒塌卸去了至少一半力道。 如果是实墙,袁重最好的去处也是icu了。 门洞大开,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 “啊!” 在尖叫声中,袁重一口咬住了刀疤脸的右耳。 嘎嘣脆! 传武都是杀人技,八极拳更是因其无所不用其极以致胜,曾被其他门派诬为恶技。 所诟病者,不外乎“武德”二字。 但袁重认为,眼下敌我体格悬殊如此之大,可不是讲武德的时候。 “嗷!” 刀疤脸一声痛叫,如鬼哭狼嚎。 袁重咬定青山不放松,生生把对方小孩巴掌大的耳朵撕了下来! 刀疤脸捂住脑袋耳朵原本应该在的位置,连连后退,血从指缝间流出。 “呸!” 袁重吐出他的耳朵,对他露出一个鲜红的笑容。 “果然不管什么魔鬼筋肉人,也没法把肌肉练到耳朵上去嘛!” 袁重说着,箭步抢进,双臂外分,左右硬开门,欺进对方怀抱。 刀疤脸奋起余力,一个势大力沉的右勾拳,直击袁重面门。 袁重身子灵巧左晃,直晃到对方拳路以外。 右手拉住对方右拳,欲向后拉——然而拉不动,左掌斜向上,食中二指猛戳对方双眼! 恶技对恶人,索性一恶到底吧! 除了耳朵,刀疤脸的眼睛里也没能练出肌肉来。 “嗷!” 刀疤脸又是一声嚎叫。 红色的视野里,袁重甩掉右手上的血,头也不回地走向高龙房间。 刀疤脸想冲上去救主,无奈下一秒他已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发出绝望的哀号。 袁重冲进房内,只见窗户大开,高龙早已不见了踪影。 为防对方调虎离山,他迅速搜索了衣柜里、窗帘后,都没发现目标。 沙发上还堆着外穿的衣裤,敢情高龙这厮狗急跳墙,半果着就跑了。 从窗台往外看,只见一台白色法垃利吼叫着,火急火燎地冲出车库,凌空而起。 “艹!” 袁重回身一脚踹在椅子上。 啪嚓。 椅子四分五裂。 刀疤脸双手捂住眼睛,没头苍蝇似的撞进室内。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狗杂……” 袁重手中椅腿在他后脑上变成两截,终结了他的詈骂。 …… 征荣大厦,9号实验室。 袁重仰靠在椅子上,第n次打开手机app查看。 代表高龙的亮点,一直停留在丽思卡顿酒店。 【窃听】按钮再没亮起来过。 显然,高龙逃跑时把手机落在202号房里了。 滋滋滋…… 钟科戴着防护面罩,专心打磨着钛合金大枪。 飞旋的砂轮与金属摩擦,火花四溅。 从昨晚忙碌到今天中午,大枪终于做好了。 “试试。” 袁重从钟科手里接过大枪,在对方的指导下,将缩短后仅二十厘米长的兵器延展开来。 唰。 大枪节节伸长,达到袁重要求的3.3米长度。 实验室杂物太多,枪法施展不开。 袁重把大枪收缩到约1.5米,耍了一套六合枪。 钟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袁重从光滑的枪身摩挲到锋利的枪头,喟叹: “枪是好枪,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武之地。” 钟科问: “高龙还没去酒店取手机?” “估计不会取了,一个手机对他那种人算得了什么。” 钟科点头,陷入了沉思。 袁重又拿过手机看了一下。 高龙的亮点消失了。 “他手机没电了。” 钟科问: “还有别的办法找到高龙吗?” “这下打草惊蛇,短时间内只怕很难找了。” “重哥不好意思,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了。”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把握好机会。” 平心而论,如果时间倒流,再给袁重一次机会重新进入酒店。 他依然没法在高龙逃跑之前,迅速撂倒刀疤脸。 那家伙实力强悍,至少是江锦春一个级别的高手。 要迅速制敌,除非当时手中有支六合枪。 钟科回到工作台前,继续研究他的假腿。 甄爽的手机响了。 袁重皱眉接通。 吴传锋说: “云重,昨天城西高速上,一辆suv跌落悬挨。车上四个人全喜了,都是高龙的手下。” 袁重故作轻松地问: “吴队长现在还管交通事故? 吴传锋的语气很严肃: “你女朋友颜楚楚和她母亲,被四个喜者绑架,报了警。” “她不是我女朋友。” “云重,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吴传锋说: “登记在甄妙名下的白色奔驰,在事故附近抛锚了。那车是你开的吧? “颜家母女声称是你救了她们。据她们说,suv是被一辆灰色轿车撞下山崖的。” 袁重问: “她们娘俩没事儿吧?” “没事,有点惊吓过度。你未来岳母戏乎对你不怎么满意哦……” “她不是我未来岳母。” “灰色轿车司机是谁?” “我怎么知道?” “云重,我说过,你不要乱来,否则我会抓你。” “吴队长,见义勇为,拯救人质也叫乱来吗?” “……你到南岸分局来一趟。” “等我见到高龙,问清楚我爸的死因经过再说。” “又拖。”吴传锋哀叹: “上面天天压我,大哥,我都快被局长吊死了。你什么时候见高龙?” “四天以后。” 袁重刚在网上查到,四天以后,是征荣集团火烧坡大型产业园开工之日。 届时,作为施工总承包单位的负责人,高强、高龙兄弟都会出席奠基仪式。 “不行。”吴传锋回绝: “局长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以内抓不到你,发你的通缉令,降我的职。” 袁重说: “以后吃叉烧饭我买单。” “云重!”吴传锋厉声说: “别以为我不鸡道你在哪里。除了甄氏庄园、下河街,你大概率就在征荣大厦。 “我没来抓捕你,是看我们朋友的情份。你别耍我啊!” 袁重说: “看在朋友份上,你再容我四天。四天以后,我主动到你们分局来。”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那……你先把王泽兴的录音传我,我拿去搪塞一下局长。” “四天以后。” 袁重不怕吴传锋拿到录音立不了案。 他怕的正是对方立案成功,把高龙逮捕,然后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袁重认为,刑法对高龙那种人渣来说,太轻了。 “你还在听吗?喂?喂!……” “信号不好听不清,下次见面聊。” 袁重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桌上一扔,计划四天之后的行动。 第123章 不速之客 袁重说: “老甄已经做好踩缝纫机的准备了。可是科科你说,我是他的儿子,我能送他去坐牢吗?” 钟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从科研工作者角度阐述了自己的见解。 “克隆人这种事,说到底和我们研究义肢有什么分别?义肢也是一部分的人体。 “制作义肢合法,制作人体就不合法?呵,五十步笑百步。 “当然,一个完整的人有大脑,有自我意识,当局认为会引发伦理问题。因此奇拿才立法禁止克隆人。 “当年甄荣森克隆你的出发点,是认定你已经被绑匪杀死了。 “他把你的替代品当成亲生儿子来养,没有主观恶意。” 袁重说: “另一方面,袁国良养育了我十二年,他死于非命,我不能不帮他澄清。” “是的,做人不能忘本,我支持你。” 笃笃。 实验室门敲响了。 袁重和钟科互视一眼,都有点紧张。 吴传锋来了? 钟科喊了声: “谁呀?” 门外人回答: “是我,楼下大堂保安。” 袁重听出这老六的声音了,就是上次帮他送烧烤上楼的两人之一。 钟科问: “什么事?” 保安说: “楼下有人要见少主,让我们拦下了,他让我上来通报。” “谁呀?” “那人说他姓巫,二十多岁,是个残疾人,没有右手。” 袁重隔着门问: “说话结结巴巴的?” “是的。”保安嘿嘿一笑: “少主,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敢到处说就揍你。” “没到处说。” “你们搜下他身。多叫几个人带他上来,别让他在楼里乱跑。” “好嘞,少主。” “少你妹主。” “嘿嘿嘿……” 保安傻笑着跑远了。 …… 巫义来干什么? 钟科问: “就是在酒吧街被江锦春砍断手的那个极道分子?” 袁重点点头。 实验室门打开,巫义走了进来,保安探进头来。 “少主,要不要我们进来保护你?” “保护好你们自己吧。” 保安吐吐舌头,关上了门,几个人守在外面。 巫义来到袁重面前,微微欠身。 “袁师傅,你……好。” 袁重绷着甄荣森式的扑克脸,点头幅度<1厘米。 自古以来,八极门人以看家护院为下等。 等而下之的,是像巫义这种为恶霸当走狗的人,不配袁重回他一声“巫师傅”。 巫义脸上尴尬,但依然客气。 “义……义肢还在做,抱歉不能抱……拳为礼。 袁重指指空椅子: “坐。” 巫义去拉椅子时,目光落在工作台上一堆蠕动的假腿上,瞳孔像袁重初见此景时剧颤不止。 看了看钟科专注的脸,他吞了口唾沫,不无忐忑地坐下。 袁重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跟踪你。” 袁重剑眉一挑。 这厮倒是实在。 巫义说: “昨晚,我把佟……伟的车撞下悬崖后,开出高速,停……停在口子外面辅道,看、看着你上的网约车。” 昨晚灰色轿车里的人,是他?! 袁重内心地震,脸上不动声色: “你坑你自己人?” 巫义“呵”了一声。 “佟伟那、那畜生,不……能算人。” “你居然没开车撞我,我很意外。” “你当时扛……着两个女人。” “所以?” “我从、从来不,欺负女人。” “那你可以等我放下颜家母女后,再单独撞我啊。” 巫义目光中有古怪流动。 “我为什么要撞你? 袁重微笑: “在酒吧街暗巷,你为什么朝我开枪?一样的原因嘛。” 巫义脸色一灰,腾的站起来,朝袁重鞠了个90度的躬。 “袁师傅,对不起! “第……一次我们切磋,我输给了你,是我技、技不如人,不该阴……谋报复。 “上次我朝、朝你开枪,是猪、猪油蒙了心,想上位。 “高龙说,我只要杀……了你,就能当oasis的老大。”巫义抬起右袖里的断手: “我这只手,被砍了也是活该。” 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袁重也不好再嘲讽。 指了指椅子: “坐下说,你来找我想干什么?” 巫义反问: “你昨晚想搞高龙,没搞成?” 袁重一语不发,凝视着他。 “你为……什么想弄他,我不感兴、兴趣。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帮……你。 “里应外合,我们一……起把高龙搞掉。” 袁重奇怪: “搞掉了高龙,你怎么在黑龙帮立足?” “哈哈哈,”巫义笑了: “高龙都搞、搞掉了,哪来的黑……龙帮? “我巫义想……镇哪个场子,就……镇哪个场子。 “我十、十六岁来双喜,帮高小龙打……架、砍……人、抢场子,混到今天,全身都是伤。 “佟、佟伟算什么东西?舔狗! “就因为我断、断了一只手,高龙就要撸……了我,换那……条狗上?凭什么? “想搞我是吧?我只好先、先搞掉他了。” 袁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极道打手,暗暗分析他的真实目的。 这会不会是高龙的诱敌之计? 可是,佟伟的suv被灰色轿车撞下悬崖,袁重亲眼目睹,不会有假。 巫义的意思简单清楚。 他被高龙抛弃了,想要报复高龙。 这话的真实性无从查证。 但袁重想不到其他什么人,会把高龙的人往死里坑。 他板着脸问: “你昨天去过巫河?” 巫义点头。 “你跟踪的是我,还是佟伟?” “佟伟。”巫义说: “我没、没想到你也在跟踪佟伟。” “如果我没出现,你也会杀佟伟他们?” “不……一定。但那母女俩,我一、一定会救。” 袁重十分诧异: “你是为了救人才跟踪佟伟?” “意、意外吗?”巫义苦涩地笑了笑: “我,农、农村来的,老爸死得早,家里只有老妈和一个姐……姐。村里人见我家没男……人,欺负我们。 “我姐姐十、十七岁那年,被村里的恶霸糟、糟蹋了。我妈和我姐没脸见人,喝百、百草枯死了。 “我拿刀去阄、阄了那恶霸,跑、跑路来了双喜。我没读……几天书,只能混极道。”巫义竖起一根手指: “我做人有一……条原则,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见一个,我搞一个。搞……死搞残!” 袁重问: “包括你老大?” “什么几……把老大。”巫义轻蔑地说: “混极道的也是为了混、混口饭吃。 “老大对我仁……义,我给他效忠。老大想搞……我,我他妈先、先搞他。” 袁重摇头。 巫义挑眉: “你不信我?” 袁重冷笑: “那次在oasis,我这边有四个女生,高小龙口口声声要欺负她们,你怎么不搞高小龙,还帮他跟我打?” 巫义释然一笑。 “高小龙是个变、变态,他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男……的,只喜欢人妖。 “他说要欺负四个女、女生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想让大家觉、觉得他正常。当时道上已经有、有人传他不正常了。 “我跟你打,不是帮他,而是欣……赏你的功夫。 “就想跟你打一场,不……打不行,手痒。” 袁重懂这感觉。 “如……果那天你们输了,有我在,四个女生也不……会有事。谁敢碰她们,我就搞、搞谁,包括高小龙。” 袁重决定相信巫义,直奔主题。 “你帮我搞高龙,条件是什么?想让我以后帮你对付黑龙帮的残众,助你上位?” 第124章 少主做的鸡 巫义说: “上位不需要你帮,你……也帮不上忙。” 袁重静待下文。 “你帮……我把江锦春约出来,我要他还、还我这只手。” 袁重这才明白,巫义刚才说自己断手活该,只是为了向自己道歉。 并不代表他对断手者江锦春放下仇恨。 袁重摇头。 巫义说: “他……说过,你只要把你那辆保、保时泰停在锦……春武术馆门口,他就、就会来找你。” 这是上次江锦春离开暗巷时留下的话。 袁重说: “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那……你把车开出来,我开、开去锦春武术馆,事后你就说车、车被偷了,与你……无关。” 甄氏庄园由陈兵的保镖团看守着,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架不住人多。 袁重想,巫义想要偷一辆豪车出来绝非易事。 所以对方来找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袁重依然摇头。 “为什么?”巫义急了: “姓江的只、只是个杀人犯!” 袁重反问: “八极十六字诀,第一句是什么?” 巫义愣了一下,说: “忠……肝义胆。” 袁重说: “如果不是江锦春砍下你这只手,我早就死在你枪下了。 你觉得,我会帮助曾对我开枪的人,去杀我的救命恩人?” 巫义脸上有羞惭之色掠过。 “你昨晚的行……动把高龙吓、吓惨了,他现在躲起来了。没……有我,你很难找到他的。” 袁重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派头。 “我有我的办法。” “四、四天后的火烧坡项目开工典……礼,高龙不参加了。” 袁重脸色微变。 巫义嘴角上翘。 “那我也不会出卖江锦春。” 巫义未发育完全的笑容僵在脸上,十分难看。 袁重一眼看破巫义的心态。 对方今天过来,没给他自己留退路。 同时,袁重单凭自己也无法找到高龙。 现在,他只需要搭一把梯子,让两人都能下台。 袁重说: “我这人不爱占别人便宜。你提别的条件,我尽量满足你。” “那你教……我八极拳。” “这……” “怎么?我断……了手,不配学你的功……夫?还是你的功夫不、不外传?我可、可以拜师的。” 袁重的八极拳学自父亲袁国良,而袁国良学自无名癞子,这样的传承使袁重心中并无一般习武者的门户之见。 袁重不置可否地说: “如果你让我见到高龙,我可以赠送你一个福利。” “什么?” 袁重来到钟科的工作台前,观望着后者的工作说: “送你一只手,怎么样?” 巫义凑过来,战战兢兢地往台上看。 桌上的假腿都十分逼真,皮肤、毛孔、汗毛都跟真人腿没区别。 而且,钟科手中正在调试的那条腿,踝关节还在不停地扭动。 旁边一条,脚趾则在诡异地屈曲,伸展,屈曲,伸展…… 巫义眼眶撑大,瞳孔缩小。 “这是义肢?” 在他的认知中,义肢只是一个塑料壳子,略微有个手脚的形状,接在肢体断口上。 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 巫义从不敢想,义肢能代替真实肢体。 袁重笑道: “不然呢?你看这位钟博士像肢解尸体的变态?” “博士啊……” 巫义的眼中流露出崇拜的光芒。 他端详钟科,这才发现对方坐在轮椅上,短裤下空空荡荡。 他暗想,一个身负残疾的博士亲自研发义肢,必然是为了使自己摆脱残疾,具有无穷的动力。 巫义激动了。 “袁……师傅、钟……博士,如果你们二位能、能让我重新拥有这只手,你们就是我巫义的再、再生父母!” 钟科头也没抬: “我可不要一个混混儿子。” 袁重笑出声。 钟科点上一支烟,说: “先说好,智能义肢目前还在研发过程中。这项工作有难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 “但您……一定会成、成功的,对吗?” 都“您”了。 一个混迹市井多年的古惑仔,能说出这个字不容易。 “那当然!” 钟科傲然道。 见巫义像好奇小孩一样偷偷用手指去挠假腿的脚心,引得那只脚蜷曲了脚趾,他呵斥道: “别捣乱!” 钟科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袁重那么有耐心。 “对不起。” 巫义赶忙缩回手指,讪笑了一下。 又旁观了一会儿,巫义才坐回椅子上。 袁重说: “说说看,你怎么跟我里应外合?” 巫义说: “我俩加、加个微信,留个电话。我见……到高龙,给你发、发信息,有机会直……接给你打电话。” “可以。我们的技术可以跟踪定位你的手机。只要你的手机有电,我们就能在地图上找到你的位置。” “牛逼!但……是,我目前遇到点困、困难。” “什么?” 袁重吸了口烟。 “我也见、见不到高龙了。” “咳!咳咳!” 袁重被烟呛到,咳嗽起来。 你汤姆都见不到目标了,那你丫跑过来跟我说里应外合,合你妹啊? 袁重恨不得暴打这货一顿。 巫龙说: “高龙想撸……掉我,不待见我。 “昨晚你……搞了事后,他又紧、紧张兮兮,生怕你再……去搞他。他现在,只见他,身边那几个人。 “我好歹是他……儿子手下的头、头马,想想办法,应该还是能……见到他的。” 巫义越说声音越低。 “三天之内,你有没有可能见到高龙?” “说……说不准。” “嘶……” 袁重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警方现在还没来抓自己,是因为吴传锋在帮自己顶着。 但他不可能一直顶下去。 吴传锋要是真因这事被降职,他很可能不再负责此案,以后再没人帮自己顶。 必须想个办法,迅速找到高龙。 袁重挠着许久未理的头发,目光四逡巡游移,落到钟科手头的工作上。 “科科,又得劳你出马了。” 钟科抬眼,乌眸里瞬间有了神采,放下了手上的假腿。 “说吧,怎么弄?” 巫义默默望着钟科和袁重。 钟科对袁重的无条件支持,令他双眼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都是练八极拳的,怎么对方就能交上这么忠诚的朋友? 还是博士! 反观自己,在双喜混了快十年,就认识了佟伟那种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人?! 还tm是结拜兄弟! 人比人,气死人啊! 巫义一个人吹胡子瞪眼时,袁重已走到实验室门口,向保安吩咐了几句。 保安小声问: “您要在实验室做饭?” 袁重瞪了他一眼: “不行吗?” “行,当然行!非得活的吗?” “对。” “可是有规定,活物不能进大厦啊。” “那你不是活物啊?” 保安傻眼,说不出话。 袁重微微一笑,拍拍对方肩膀: “难办才安排你去办嘛。” “哦。” 保安挠着头走了。 这天下午,袁重只点了三人份的米饭和炒空心菜,就着实验室的酒精灯炖了满满一锅鸡汤。 巫义比袁重、钟科都吃得慢,他左手用筷子还不太熟,但饭盒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宛然若新。 袁重问: “那个刀疤脸什么来头?” 巫义说: “高强在匪律宾招……的,海、海外奇拿人,据说是当……地的黑拳冠军。重哥,你能打、打败他,真……了不起。” “打太久了。”袁重叹息,剑眉皱起,若有所思: “就是因为被他缠住,才让高龙跑了。” “不、不行你用枪吧。要……不要我想想办法,帮你搞、搞一把?” “不用,科科帮我做了一杆。” 巫义看了钟科一眼,大叫: “钟博士牛逼!” 钟科剜了他一眼: “闭嘴。嚎什么嚎!” 巫义压低声音对袁重说: “钟、钟博士牛逼。” 短短几个小时,巫义对钟科路转粉,而且是铁粉。 反过来,钟科依然看不上这个不学无术的极道小头目。 小头目是晚上九点离开的,手里提着一个装垃圾的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两个保安谨遵少主旨意,一直守在实验室门口,没挪半步。 虽没偷听里面的谈话,但见少主亲手做鸡招待残疾青年,他们认为,这人是少主的朋友而非敌人。 一个保安笑嘻嘻问: “哥们,提的什么啊?” 巫义警惕地看了看他: “垃圾。” 保安伸手示好: “我帮你扔吧。” 巫义手一缩: “不用。” 另一个保安手搭在巫义肩头: “别客气啊。” “滚!” 巫义一声暴喝,吓得两个保安齐向后跳去。 背贴着墙,望着巫义走进电梯厅,这才委屈地咕哝: “这人素质好低啊。” “就是,少主那么好的人,怎么交了这种朋友……” …… 巫义离开后的第一天。 杳无音讯。 app上,代表他的光点一直在oasis一带活动。 吃晚餐时,袁重纳闷: “科科,你说巫义这小子,能不能搞定啊?” 钟科撇撇嘴: “不好说。混社会的,有几个靠谱的!” 两人都在下河街长大,从小到大见过许多极道人士,大多满口江湖道义,背里地彼此坑骗。 袁重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把饭盒扔进垃圾桶,发现甄爽手机的微信多了个红点。 颜楚楚发来消息: 【重哥,我回来了。】 袁重一愣。 第125章 颜楚楚归来 这两天,颜楚楚给他发了许多消息。 大都是为她妈妈解释,说妈妈人挺好的,就是被绑那晚吓坏了,情绪有些激动。 还说在治安局时,她本来不想跟侦察员提到袁重的,却没能阻止妈妈。 关于这些,袁重一律未作回应。 没有意义。 颜楚楚还问过,你是真的不跟我在一起了吗? 袁重更不好回应了。 总不能反问: “姑娘,我们好像从来没在一起过吧?” 但眼前这条消息,就很诡异了。 【回?】 袁重回了一个字。 颜楚楚秒回: 【你终于回我消息啦!】 女孩发了个开心的猫咪表情。 【妈妈带我回了老家,江南暨阳。】 暨阳,西施的故乡,袁重心说,难怪颜楚楚长得这么水灵。 这丫头不会有西施的血统吧? 西施的多少多少代孙女之类。 自古红颜多薄命,四大美人中,西施是唯一可能得到善终的。 但和她泛五湖归隐的男人,明明姓范啊…… 微信的叮咚声打断了袁重的思想跑马。 【那边太热了,比双喜还热,我长了好多痱子,就飞回来了。】 袁重叹了一声,既然都回了对方,不好再继续装酷。 【跟妈妈吵架了?】 颜楚楚回了个囧的表情。 【我们经常吵架的。隔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回哪里?双喜?】 【嗯嗯。】 袁重头皮发麻。 心说刚被绑架还不害怕啊? 真不知该说这女孩胆大还是傻? 【你现在在哪?】 【你楼下。】 袁重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定位颜楚楚手机的app. 她的亮点果然在征荣大厦闪烁。 袁重整个人都麻了。 【谁告诉你我在征荣大厦?】 【我猜的,准不准?】 袁重想了又想。 【把脸遮起来,别让人认出你。】 颜楚楚发了一张自拍过来。 戴着棒球帽、口罩,算是隐蔽得很好了。 【你别动,我下来找你。】 不能放着她不管,一会儿再被绑了怎么办? 【好哒!】 颜楚楚的欢喜之情溢出屏幕。 袁重起身,收拾随身携带的东西。 钟科抬起眼皮: “要出去?” “嗯……”袁重伸了个懒腰: “宅一天了,有点闷,想出去逛逛。” “小心点,别忘了你可是已经‘死’了的人。” 袁重心虚地笑了笑: “晚上应……该还好吧。” 他也戴上了帽子口罩,走进电梯厅,甄爽手机叮咚一响。 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是白晶晶发来的消息。 【重哥,我看到新闻了,你和她郎才女貌,真的般配。这段感情,终究是我错付了。不管怎样,祝你们幸福!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忘记你,毕竟……】 袁重一开始是带着冷笑看的,后来看得皱起了眉头,懒得再看下去。 他已不是三个月前的自己了。 短短三个月,见识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 胸中的格局,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懵懂年轻人可比。 白晶晶这种程度的茶艺,对袁重一点迷惑性都无。 袁重来到电梯门前,手伸向按钮板上的【↓】,什么东西忽地闯进脑海,像黑暗隧道口突然亮起了气灯,照彻了前路。 他虎躯微震,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到了。 手指悬在半空,足足停留了半分钟之久。 袁重一狠心,手指上移,按下了【↑】。 …… 征荣大厦72楼,大半层是法务管理中心的办公区,以及clo龚婕的办公室。 近期专门开辟了一角,供新加入征荣集团的汹涌新闻办公。 按理说,在集团三级管控体制下,汹涌新闻属于基层级别的子企业,没资格跟法务中心这种核心职能一起办公。 上面(多半是甄荣森本人)把胡激进和龚婕安排在同一层,显然有意让龚律师随时监管、敲打胡主编。 以免后者难改往日习气,肆无忌惮。 办公桌对面,袁重跷着二郎腿,摘下了口罩,似笑非笑地看着胡主编。 办公室空调开得很低,胡主编地方支援中央的头顶上却见了汗。 裹在肥胖身躯上的衬衣渐渐湿了。 他望着袁重,笑得既谦恭又为难。 “少主,您这个要求,让我很……费解啊。” 袁重绷着甄荣森式的扑克脸,语声如飞牌般迅捷冷峻。 “让你执行,不是理解。” 胡激进凑过脸来,目光从眼镜框上方投过来,小心翼翼地问: “我在想,这样做会不会对您、还有征荣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怎么讲?” “酒吧街凶杀案,警方还没官宣定论呢,甄爽……您……” 袁重把帽子摘了,剑眉一挑。 “你怀疑我的身份?” 胡激进打了个哈哈: “我可没那个意思。” 嘴上这么说,却凑近了仔细端详。 袁重说: “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胡激进已经看清楚了,低垂目光,把玩着桌上的钢笔。 “我就是有点……小费解嘛。” 袁重说: “不用费解,意思,就是你上次那篇文章的意思。” “什么文章?” “稿费一百万的那篇。” 胡激进脸泛红光,看不出是得意还是羞涩,或者两者兼有? “酒吧街死的那个,是冒牌货,跟甄家没有一毛钱关系,懂了吧?” “懂,懂。” 胡激进点头如捣蒜。 “那刚才我说的……” “马上安排去办。追女孩儿嘛,就得用点套路,逼她就范。少主,”胡激进油腻地冲袁重眨眨眼睛: “我也年轻过的…… 见他笑得油腻,袁重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少主,我多嘴问一句:要是您父亲或姐姐怪罪下来……” “往我身上推,我担着!” 老胡双手合十。 “谢谢,谢谢。” 胡激进奋斗半生,从一个到处恰烂钱的野鸡媒体主编,混到如今背靠征荣乘凉,年薪三百多万旱涝保收,不容易。 他可不想替大老板的儿子背锅,失掉这份宝贵的工作。 袁重认真地问: “怎么谢我?” 老胡傻眼,脸上的肥肉抽动了几下。 这不就是跟你客气客气吗? 你来找我办事,还真要我谢你啊? …… 颜楚楚站在花台边沿上,身边是一个粉色的拉杆行李箱。 她穿着一身jk服,遮阳帽压得低低的,脑后露出俏皮的双马尾,比电视上仙气飘飘的形象更接地气。 在袁重眼中,即使这样,她看上去依然十分显眼。 女孩的皮肤白得发光,路边经过的年轻男女,无不侧目看她。 有两个男青年甚至因为看她,迎面撞了个满怀。 袁重把老胡新提的宝马开进辅道,开到颜楚楚身后,摇下车窗,轻“嘿”了一声。 女孩跳了一下,转身弯腰,口罩上方一双明眸,看到驾驶室里的袁重,立刻由满月变成弯月。 袁重帮她把行李箱放进后备厢,上车关门。 颜楚楚摇上车窗,拉下口罩,叫了一声“重哥”。 嗓音又脆又甜,听在耳中,仿佛咬了一口冰镇香梨,无限惬意。 袁重不自觉露出微笑,装酷失败,点了点头。 现在的颜楚楚,跟电视上那个文静端庄得近于冷漠的颜楚楚,判若两人。 袁重看前方,颜楚楚看他: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啊?我还没吃呢。”颜楚楚说: “飞机餐不好吃,我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那你想吃什么?” “大拍档。” 袁重转过脸,看了她一下。 颜楚楚小心地问: “你不喜欢大拍档啊?” “喜是喜欢……” “我平时没机会吃大拍档,饿了就挺想吃的。” 跟甄妙一样,可怜的大家闺秀,笼中的金丝雀,袁重心想。 袁重说: “我俩现在去吃大拍档,怕是不合适吧?” “怕什么啦,我都官宣了。” 袁重只能苦笑。 他用手掌在自己脸上向下虚拂: “我是说,甄爽刚出了事。我和他长得像,所以最近有点……麻烦。” “哦!”颜楚楚恍然大悟: “那我不吃啦,就当减肥了。” 袁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女孩胸前礼貌掠过。 那是颜楚楚身上仅有的几处多肉部位。 其他地方已经没肥可减了。 “先找地方休息吧,我出去买吃的,带到酒店给你吃。” 袁重断定颜楚楚不敢回巫河,毕竟刚在那里被绑,她没那么虎。 不然对方不会来城里找自己。 不然自己不会去找胡激进。 “好吔!”颜楚楚欢呼一声,又问: “我们要去酒店吗?” 女孩秀眉微皱,车里光线暗,看不到脸红。 袁重说: “我没带身份证,只能用你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入住了。” 袁重目前正拖延着南岸分局的传唤,局里有吴传锋顶着,警方暂未公布对自己的通缉令。 但双喜警方一把手秦正军,已将甄爽杀人案和甄爽被杀案并案调查,警方未必没有暗中关注自己。 自己身份证一登记,搞不好刑侦十分钟就破门而入。 颜楚楚为难地说: “重哥,我们……不去酒店行不行?我听说,很多酒店的服务员都和狗仔认识的。” 袁重扫了一眼后视镜。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辅道入口处,暗戳戳地关掉了车灯。 老胡的人开始行动了。 袁重的计划就是和颜楚楚去开房,没想到对方不愿意去。 袁重沉吟: “不去酒店也可以,我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好呢,好呢,不去酒店就好。” “先说好,那里的条件可比不上酒店。” 颜楚楚一脸好奇: “那……是哪儿?” “我家。我从小到大住的地方。” “我要去!” 女孩大叫。 第126章 我的骑士 袁重将宝马停进下河街老楼的凹处,和颜楚楚走到下河街时,已过了十二点。 午夜的老街阒寂无人,路灯年久失修,或是闪烁不定,像歹徒的眼睛,或者直接黑掉,像戴着墨镜。 颜楚楚有些害怕,轻轻挽上了袁重的胳膊。 只有袁重知道,在街边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还真有一两双窥伺的眼睛。 上到职工宿舍三楼,袁重侧头“嘘”了一声。 颜楚楚睁大眼睛望着他,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好奇,活像个参加探险游戏的小学生。 “老房子隔音不好,咱们动作轻点,别吵醒了邻居。” 袁重解释着,目光掠过钟家紧闭的房门。 他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哦——” 颜楚楚小脑瓜轻点,用气声回答。 袁家已仔细清扫过。 小隔间床上,洁净的凉席铺得平平整整,叠好的薄毯、枕头散发着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 袁重心中讶然。 除了自己,就只有钟秀有自家的钥匙。 上次得知女孩隐瞒了奶奶的死因,袁重摔门而去,两人一直没有联系。 颜楚楚环顾四周,问: “这就是你的卧室吗?” “嗯,住了二十多年。”袁重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指指床铺: “你不住酒店,今晚就只能睡这里了。” 颜楚楚在床边坐下,双手后撑,挺起小巧浑圆的胸脯。 “挺不错的。” 袁重走过去把小门打开。 “不怕床硬?” 他从小习练八极拳,被袁国良强行要求睡硬床。 床下面只有一层手掌厚的棕垫。 颜楚楚说: “我从6岁就开始学舞。老师一直要求睡硬床,说是有利于骨骼成长。床太软了反而睡不惯呢。” “嘿嘿,我也是6岁学武……那个‘武’。” “我知道,是这个‘武’,”女孩侧身面对袁重,娇叱: “哼,哈!” 高举双拳,马步前突,双肘顶在男人胸口。 不愧是从小学舞的,颜楚楚这招顶心肘模仿得有板有眼。 一下击中了袁重的心脏。 被称为“卧室”的里屋隔间实在太过狭窄,他被女孩顶到墙壁上,退无可退。 女孩怕伤着对方,收了手,整个人扑进袁重怀里。 袁重的脸像被点着了,火焰熊熊燃烧。 颜楚楚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小屋变得安静,空气尴尬而暧昧。 袁重向旁边滑步,抽身而出,往外走去。 走到小门口,略回头说: “那个……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颜楚楚笑嘻嘻说: “烤苕皮、豆干、茄子,火锅粉,还有……卤鸡爪爪。” “ok.” “还想要啤酒,冰镇的。” “ok.” 袁重往外走,颜楚楚又追上问: “重哥……你有钱吗?” 袁重笑了。 立刻明白女孩是见自己家这么穷,担心自己没钱买宵夜。 他扬扬甄爽的手机。 “还有一千多万,别担心我被老板扣下刷盘子。” 袁重一下楼,就看到街对面两个狗仔蹲在那里抽烟。 两人一见自己露面,立刻踩灭烟头,转身往两幢房子之间的缝隙里钻。 袁重扫了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街尾,来到河边夜市。 经济不景气,这个时间,夜市也没有多少食客,很多摊位都在打烊了。 颜楚楚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屈着长腿,一双雪白的小脚丫踩在椅边,捧着手机玩游戏。 见袁重提着宵夜和啤酒归来,女孩欢叫一声,把手机一扔,一秒投入战斗。 这丫头和甄妙一样,典型的眼大肚小。 没吃一会儿就饱了,桌上东西还剩一大半。 袁重全程斜靠床背,玩着手机。 巫义的app上,亮点还在oasis一带活动。 没有来电。 没有留言。 袁重愁肠百结。 只剩两天了。 两天以后,吴传锋那边很难继续顶。 他也不想老吴因为自己降职降薪。 颜楚楚回头,用油乎乎的小嘴说: “你也吃啊。” 袁重抬抬眼皮: “不饿。” 家无余财,袁重又习惯早睡早起,从小就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沿河夜市的食客都是市区来玩的闲人,鲜少本街居民。 “那你喝酒吧。” 颜楚楚用一次性塑料杯倒了啤酒,递了过来。 袁重没拒绝。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 “重哥,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颜楚楚指向桌上的相框问。 那是袁重和袁国良唯一的合影。 “嗯。” 袁重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脑中还在思索,怎么在两天内找到高龙。 “为什么撕碎了呀?” 女孩一提醒,袁重才发现,照片已被撕成拇指盖大小的碎片,是被人小心地粘起来的。 相框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撕照片的人,无疑是甄爽。 袁重见自己少年时代唯一照片被毁,怒从心头起,一口饮尽杯中酒。 心中再次后悔在酒吧街暗巷,没有手刃了那克隆人。 而粘照片的人,自然是钟秀。 秀秀是个好女孩,她隐瞒奶奶的死因虽然不对,从她的角度,却是出于一番好意。 袁重心想,如果自己得知真相,在酒吧街杀了甄爽,现场那么多目击者,自己的通缉令只怕早已铺天盖地。 这样就再没有调查老爸死因,为他昭雪沉冤的机会了。 得找个机会,缓和一下和秀秀的关系。 袁重这样想着,慢慢平复情绪,把相框背了过去。 “怕我爸的脸吓到你。” “谢谢。” 颜楚楚明显有点害怕,只是出于礼貌和教养,没好意思转过去。 “等等,”女孩突然反应过来: “你说,他……是你爸?” “对呀。我又不是甄爽。” 袁重给自己满上一杯。 颜楚楚语无伦次地说: “那甄爽……不妙……你们……” 虽然知道了甄妙的真名,颜楚楚还是习惯叫她那个中二的假名字。 袁重指着相框说: “这位是我的养父。妙妙算是我的妹妹。” 自己被袁国良盗走时刚满周岁,甄妙出生于自己失踪后第二年,自己比她大两岁。 颜楚楚用没沾油的小指挠着脑袋,一脸迷惑。 “那你和甄爽是……双胞胎?” 袁重敷衍地回答: “算是吧。” 人造双胞胎。 克隆人这种事,不能到处乱说。 颜楚楚更迷惑了。 “可是,甄爽不是比不妙小吗? 袁重并没有向她详细解释的打算,但并不想对方把自己看成坏人。 “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等一段时间再告诉你吧。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纽约州凶杀案、鱼嘴弯大桥流浪汉被杀,都是甄爽干的,与我无关。 “我没有干过违法的事。” 除了超速驾驶,截至目前为止,袁重心中默默加上两个前提。 颜楚楚长舒了一口气。 袁重抿了一口啤酒。 女孩突然问: “那五龙屿民宿视频里的人,是你吗?” “噗!” 袁重一口啤酒喷在地上。 这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还有,你才18岁,那些东西是你该看的吗? 他只好说: “是。不过,我和白晶晶已经分手很久了。” 袁重说完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跟她强调这个? 颜楚楚脸蛋红红,咯咯傻笑起来。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上次那样对记者说,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袁重本不想聊这个话题,但既然对方主动提起,他便说: “对我没影响。但对你不好。你那么,不等于断送了你在娱乐圈的前途?偶像不能谈恋爱啊。” “可我说的是真心话。” 颜楚楚较劲似的望着他。 袁重无言以对。 气氛静谧而微妙。 颜楚楚幽幽道: “重哥,其实我根本不想当偶像。 “我从小喜欢跳舞,不是爸妈逼的,也不是为了考试加分,更不是为了进娱乐圈。 “只是因为,跳舞时我真的很开心。 “我学习成绩不好,我哥、我姐都特别好,上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体制,混得风生水起。 “我爸老是说娱乐圈这不好、那不好,其实我知道。 “我进the6只是为了赚点钱。我赚到了几百万,向爸妈证明了我不比哥哥姐姐赚得少。 “当然,我们家不缺我那几百万,哈哈哈……” 颜楚楚放下空杯,在椅子上站起来。 不顾jk服的裙子多短,跳上床,脚丫踩着凉席,跳出几个轻盈的舞步,转了个圈。 然后一屁股在袁重身后坐下,接着侧卧下来,像一只慵懒的猫,朦胧醉眼直勾勾地望着男人。 “其实,我挺不喜欢娱乐圈的。早就想走了。 “上次在oasis,看清了方瞳的真面目,更坚定了我离开娱乐圈的决心。 “也是在那晚,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类型的男生。 “我从小家境就好,衣食无忧。可能正是因为这样,我经常梦到自己被坏人劫走。 “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骑着白色大马来救我,然后娶我,哈哈哈哈……” 颜楚楚大笑起来,翻身成了仰天的姿势,不顾淑女姿态,摆了个“大”字。 “在oasis那次,我发现这些原来不是做梦,世上真有这样的战士。 “前天我和妈妈一起被坏人劫走,我的骑士又来救了我……真好……” 不知夜里几点,袁重和颜楚楚睡了。 “和”,不是“把”。 颜楚楚喝醉了。 袁重对那点啤酒漠无所感。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回到自己家里,躺在睡了二十多年的床上,浓厚的安全感将他拥抱,将他一下子推入了黑甜之海。 袁重只要睡前喝了啤酒,凌晨总会被膀胱叫醒一次。 从公厕出来,吹着夏季凌晨的微暖的风,只觉神清气爽,困意全无。 回到卧室,看看手机,才刚过四点钟。 借着外间的灯光,袁重看到颜楚楚沉沉睡着,口水从微张的嘴角流出,被地心引力拉长,宛如一缕蛛丝。 睡姿堪称天马行空,风扇吹开她的衣裙,露出撩人心弦的内在美。 袁重咽了口唾沫,转身出门。 清早的袁小重蠢蠢欲动,再看只怕要揭竿而起。 深度睡眠的好处是不需久睡,合衣而卧的代价则是全身酸痛。 袁重简单洗漱,久违地在后院里撞树一千次,直撞得浑身舒爽。 提了凉水到男厕冲了个澡,换上衣服,把房门钥匙留在女孩枕边,关门下楼。 街对面,一个狗仔坐在建筑夹缝里,脚抵在墙壁上,一动不动,隐约有鼾声传来。 另一个狗仔抽着烟,面朝宿舍楼坐在马路牙子上,还在熬鹰。 袁重看着他面前一地的烟头,不由得肃然起敬。 呐,这个就叫敬业! 真想拎着陈兵的脖子,让他带着黑西装们来观摩学习。 袁重回头看向三楼自家房门,脑海中的画面是酣睡中的天真美少女。 忽然间,胸中涌上一阵罪恶感,仿佛胃酸上泛,使他为自己感到恶心。 袁重朝两个狗仔走了过去。 “少主。” 抽烟的狗仔把烟头扔下,站起来,踩灭了。 墙缝里的那人听到声音,立刻醒了,看清袁重的脸,走了过来。 袁重说: “你俩回去睡吧。” 前面的狗仔说: “不行啊,还不到下班时间。” 后面的狗仔说: “按胡主编的计划,我们还得拍下你和颜楚楚早上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样子呢。” 根据袁重昨晚的设想,他和颜楚楚同处一室,最好让她喝醉。 与此同时,故意让狗仔拍下自己和颜楚楚出双入对的画面,留下凭据。 如果巫义那边半夜来了消息,自己戴着防弹头盔遮住面目,前去收拾高龙。 事后如果侦察员查到自己,胡激进立刻发布这条绯闻,为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 第127章 我是羔羊 只要有自己和颜楚楚一起进出房间的照片,女孩无论喝醉、睡着,都无法反对照片揭露的事实。 结果,巫义那边杳无音讯。 此刻的袁重,心中只有后悔自责。 我凭什么把颜楚楚拉下水? 他扬扬手: “不用拍了,回去吧。” 狗仔面露难色: “少主,这……” “随便你们走不走,反正我走了。” 袁重驾驶老胡的宝马,回到征荣大厦,进入应用科学部9号实验室。 行军床上,钟科沉沉睡着。 袁重往工作台上一躺,进入回笼觉。 …… 天明了,钟秀洗漱完,正端着牙缸回自己家。 前方层层叠叠的晾晒衣服罅隙间,出现一道倩影。 钟秀凝神细看,只见一个少女凭栏向外,伸着懒腰。 身姿绰约,眉目如画,美得让人忘却呼吸。 颜楚楚! 钟秀眸子发亮,心中惊喜,正要叫出声来。 忽地瞥见偶像身后的房门大开着,竟是袁家。 再向下看,颜楚楚粉雕玉琢的玉足穿着一双大大的拖鞋。 钟秀一眼认出,是袁重常穿的那双。 目光上移,两个女孩四目相对,愣了两秒,都有些惊慌,各自逃回了房间。 …… 双喜市南郊,南山美墅。 独栋别墅的宽阔客厅,站着十来个极道人士。 文龙画虎的男人们中央,黑眼圈浓重的高龙瘫在沙发上,讲电话。 “哥,我是真没办法参加开工典礼。都烧到40度了,现在还吊着水呢,咳咳!”他假咳了两声,似在出示证据: “后天来现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甄荣森,还有当地领导。 “我万一把感冒传给人家怎么办……哎……对不住……哎,谢谢哥。” 高龙刚挂上电话,就听到门口传来硬实有力的脚步声。 噔,噔,噔,噔…… 客厅众人侧目看去,只见巫义仅剩的左手,提着一个装垃圾的黑色口袋走了进来。 口袋鼓鼓囊囊的,有足球那么大,但没有足球那么圆。 袋子表面结着冰霜,散发着阵阵寒气。 巫义走到人群前方停步,冲高龙微微欠身,喊了一声: “老大。” 高龙手下几个堂主,都拿居高临下的戏谑眼神看着他。 一高一矮两个马仔,用目光抓着巫义,面色不善地急步过来,挡在巫义面前。 高马仔伸手去拿他手里的东西,巫义手缩到背后,淡淡地说: “门外的兄弟已经检查过了。” 高马仔绷着脸说: “那也得查。” 矮马仔努着一对牛眼,喝道: “万一你带个土雷来,伤着老大了怎么办?” 巫义咬咬牙,脸颊上的肉绷紧了。 “这是我孝敬老大的东西,要是摔坏了,我饶不了你们!” 四下响起一片笑声,仿佛听到小学生在逞勇发狠。 “哼哼。” 高马仔冷笑一声,一把抢过口袋打开。 两个马仔一起往口袋里看。 “妈呀!” 高马仔尖叫一声,把口袋连同里面的东西抛了起来。 咚。 东西摔落在地,滴溜溜滚动。 高马仔一屁股跌坐在地,以手为足,向后疾退。 矮马仔没有跌倒,只是面白如尸,踉跄着往后退去,直退到其他马仔身上,被人扶住。 两人退开了。 地上的东西滚到了茶几脚下,停住了。 众人先嗅到了冷冻腐肉的腥气,凑上来看,看清了那东西。 一个人头! 即使头发、眉毛上结着白霜,脸庞浮肿,点染血污,在后院射入的明亮阳光下,五官依然清晰可辨。 甄爽。 不。 这颗头和甄爽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脸上没有江锦春割下的刀伤,显然是—— “姓袁的?!” 有人惊呼。 就是这人,在丽思卡顿酒店打倒了刀疤脸,还险些刺杀了他们的老大高龙。 就是这人,吓得老大跑去外地避难,躲到今天才回来。 听说因为刀疤脸受伤住院,老大身边没有得力保镖,这两天都没敢合眼睡觉。 他们纷纷拍胸脯表忠心,表示要全城搜索,把姓袁的脑袋割下来,给老大当球踢。 高龙没有发话。 显然他并不相信他们的嘴炮。 他们也没有真的行动。 然后听说,已经被老大抛弃的巫义,托人辗转带话,表示要送老大一件重磅大礼。 老大竟为此回到了双喜。 众人原本还狐疑,有什么大礼比老大的命还重要? 巫义这结巴,现在是狗急跳墙,准备咬老大一口了。 眼下,众人看到这件礼物,一个个都服了。 黑龙帮的堂主们,大多是真刀真枪杀上来的,身上背着人命的也不是没有。 但一见姓袁的头颈处被暴力砍断的白骨,血肉模糊的断口,依然触目惊心。 极道人士只是好勇斗狠,并不是酷爱分尸的变态。 像巫义这样把人头砍下来,冻起来,还满不在乎提在手上到处跑的,他们都是第一次见。 “是个狠人。” 有人低声说。 夏日午后的客厅骤然凉了下来。 空气凝成了冰,使人艰于呼吸。 多数人别转目光,不忍直视地上那个人头,包括高龙。 好几个人捂着喉咙,努力抑制着反胃的冲动。 矮马仔已经忍不住了,捂着嘴,飞奔向卫生间。 跌倒在地的高马仔挣扎了几下,或是地板有蜡,或是手上有油,始终起不来。 巫义箭步上前,一个搓踢,皮鞋鞋尖吃进那人腰里。 后者闷哼一声,身体蜷成了一只大虾。 “捡起来!” 巫义暴喝。 高马仔汗如雨下,翻转身子,变坐为跪,头磕得砰砰有声。 “义、义哥,对、对不起。” 巫义又是一脚,踹在他胸口。 高马仔喉咙里“嗝”了一声,一口气堵住,登时晕了过去。 巫义转身捧起人头,半跪在高龙面前,将头颅面部朝向高龙。 “老大,请笑……纳。” 高龙绷着极道大佬的架子,快要绷不住了。 他浮光掠影般,扫了头颅一眼。 “行……行,你小子可以。干得不错。” “要不要我把这脑……袋用蜡封、封了,送给老大您当……球踢?” “算了,我不爱踢球。”高龙侧过身子,斜靠在沙发上: “快把这玩意儿装起来吧。” “是。” 巫义放下人头,从地上拾起塑料袋,抖开了,用嘴咬着袋耳,左手拎着人头的头发,塞了进去。 死寂的客厅,充满了人们长长舒气的声音。 说心里话,巫义要不是亲眼看到钟科用仿真皮肤、塑料骨骼、尼龙假发一点一点做出这颗头颅,又在上面涂满了鸡血,他自己也受不了,也得吐。 巫义事先观察过,这颗人头猛一看,十分逼真骇人,但真要是凑近了仔细端详,和真人头还是有分别的。 钟科说,时间有限,他只能做成这样了。 所以,巫义回去就把人头冻进冰箱,让它表面覆上一层冰霜,作为掩饰。 现在,高龙让他把假人头装进口袋,就再没人看得出破绽,他也暗自松了口气。 巫义把装人头的口袋随意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挺直腰板,在场众人都矮了一截,没人敢正眼看他。 “呃呃,”高龙指指口袋: “手尾干净吧?” “老大放、放心。”巫义拍拍胸脯: “我一……个人干的,现场没留蛛、蛛丝马迹。” 高龙的短眉毛挑了起来,斜睨着巫义。 “你一个人干的?怎么干的?疤子都干不过这小子。” 巫义虽然能打,但绝不是刀疤脸的对手。 这是黑龙帮内公认的事实。 巫义微微一笑,抬起左手,伸直拇、食二指,伸到嘴边,吹了吹指尖。 “您说……过嘛,可、可以动枪。” 高龙缓缓颔首。 “你怎么找到这小子的?” “袁重吗?”巫义看看口袋,娓娓道来: “他在高速上劫……了佟伟的车,把颜家母、母女救出来了。然后,他步行出、出了高速。 “我就在高速出、出口等……着他,看着他上了网……约车,跟他去了丽……思卡顿酒店。 “我想楼上有疤、疤哥在,袁重上去只有死……路一条,就……没上去。 “没多久,袁重居、居然下来了,打车去了征……荣大厦,就再也没出来。 “前天,我就是在征荣大厦见……到他,杀……了他的。 “老大,我当时不知……道他辱了您,要是知道,我当晚就开、开车撞死他了。” 高龙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陷入了沉默。 思忖良久,才眯着眼问巫义: “你怎么知道袁重会劫佟伟的车?” “我不……知道。我当时也在高、高速上跟……着佟伟,碰、碰巧看到了袁重劫车。” “你跟着佟伟?” 巫义说: “对,我想赶在他前……面把颜家母、母女绑了来,孝敬您。 “可惜您只告诉了佟伟一……个人具体地址,我在巫、巫河县瞎转悠,没找到地……方。 “佟伟他们已……经先得手回城了,我只、只好跟着他们了。” “艹,”高龙骂了句: “我当时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为什么不接?” 巫义说: “您明明是想交……给佟伟的。只是见他犹、犹豫,才问我的。”结巴青年脸色傲然: “我,不、不想当备胎。所以我干、干脆自己行动,想给您一个惊……喜。可惜,在高速上又让袁……重抢了先。” 说到这里,巫义笑出声: “那我就只……能给佟伟一个惊喜了。” 此语一出,全场哗然。 高龙也是一惊。 “佟伟是你杀的?” 巫义耸了耸肩,打了个哈哈。 “颜……家母女被袁重抢了,佟、佟伟他们完……不成老大交代的任务,不该死?” 极道堂主们,一个个变了脸色。 有的震惊,有的恐惧,有的愤怒,有的鄙夷…… 要知道,佟伟可是跟着巫义混了多年结拜兄弟啊。 他们心头大震,却没一人将对巫义的意见宣之于口。 因为,背信弃义、手足相残的事,他们也没少干。 只是像这样公然宣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巫义还是第一个。 高龙的脸色更是五花八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比过年的烟花精彩。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烟烧到了手,他痛叫一声,扔掉烟头。 高龙望着巫义,脸上狐疑未退。 “你说你去征荣大厦见到了袁重,还杀了他?他那么容易就让你见他?他傻啊?!” 巫义云淡风轻地回答: “小龙哥去……世那晚,我和袁、袁重交过手,败给过他。 “甄……爽死那晚,他亲眼看到我被江、江锦春断手。他记得我。 “在高、高速上,我放了袁重一……马,后来他才……肯见我。” 见高龙脸上疑惑加深,巫义解释说: “在高速上,袁重救、救下颜家母女时,我本来有……机会撞……死他的,但我选择送……佟伟一程。” 高龙问: “为什么?” 巫义怒吼: “因为我是佟伟的结拜大哥! “我断……了手,那狗曰的就踩、踩着我的脖子往上爬,还想抢我的场……子,艹踏马的!” 巫义破口大骂,不顾及场合,大发怨气: “这十年,我跟着小……龙哥,在oasis打过多……少架,挨过多少打?佟伟算什么东西? “比起袁……重,我更想杀佟伟!毕竟,我打、打不过袁重,那叫技不如人。” 高龙和极道堂主们,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巫义。 从内心里,他们其实都认同巫义的做法。 极道人士嘴边常挂着个“义”字,可“义”字拆开,无非四个字: 我是羔羊。 弱肉强食是世界的基本规则,在这方面,极道更为严苛。 巫义名字就带个义字,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撕开了江湖道义的漂亮封皮,把掩藏其下的腌臜污秽暴露在阳光下。 这操作,太使人难堪! 听巫义提起他跟高小龙镇场子的过往,高龙脸上露出一抹惭色,但片刻后旋即消失。 他板着脸问: “你杀死自己同门,放过袁重,袁重怎么想?他不疑心,反而愿意见你?” 巫义笑着说: “我骗……他说,我杀佟、佟伟是见……不得你们欺负女人,哈哈哈……” 高龙也乐了。 “哈哈哈,这他妈他也信? “哈哈哈,他信……了啊,不、不然我哪有机、机会杀他?” 巫义诚恳地说: “龙……哥,您是我的老、老大,袁重辱……了您,那就是辱了我。 “他让您睡……不好觉,我也睡不好……觉。他是您的仇、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他,该死!” 高龙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慢慢说: “兄弟,算你有心了。” 听到这一声“兄弟”,站在后面沙发后面的堂主们面面相觑。 能得高龙这么称呼的,他们中一个都没有。 巫义问: “老大,上次您跟……我说的话,还作、作不作数?” “什么话?” 巫义说: “火、火烧坡项目开工前,您想见……见红,冲……冲喜,我要是能让您破……个雏儿,您就收我当干、干儿子。” 高龙短眉挑起。 “你把颜楚楚绑了?” 巫义摇摇头。 “颜……楚楚已经不……在双喜了,短时间内绑、绑不来。” “那你说个锤子。” “颜楚楚到……底是不是雏儿,其实大、大家都不知道。”巫义淫笑道: “我倒是可以另……找一个真、真正的雏儿,给老大玩玩。” “哦?” 高龙立刻来了精神。 第128章 桃色陷阱 “我已经物……色好一个,皇、皇家女中的高中生,就……怕老大嫌年纪小。” 高龙兴奋地抽了一口烟。 “都上高中了,也不小了。该上上生理卫生课了。” 极道流氓们一阵哄笑。 “老大如……果同意,我明、明天下午把那妞绑了,送……进酒店房间,接老大前……去享用。” “明天……”高龙沉吟道: “不错!明晚见见红,好好玩玩,放松放松。后天一早开工典礼,也不耽误。 “巫义啊,杀袁重这事,你办得好。明晚的事儿,你要是办妥,你这个干儿子,我收下了!” 此话一出,堂主们脸上纷纷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巫义半跪在地。 “我马、马上去安排!” “酒店房间选二楼啊,带窗户的。” 高龙不忘叮嘱。 他住酒店永远只住二楼,并提前拆下窗户的限位器。 就是防着仇家上门,随时可以跳窗逃跑。 “明白。” 巫义提着假人头,沐浴着一众极道堂主的复杂目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别墅。 “后生可畏呀。” 高龙感慨一声,拿起手机,拨给高强。 “大哥,我……那个,刚才吃了点儿药,病就快好了,估计到后天就没事儿了……参加,当然参加。 “那么重要的典礼怎么好缺席呢,你说是不是……没装病,天地良心,真是吃了点儿药,特效药!” …… 征荣大厦,9号实验室。 袁重看着手机上,巫义的光点从市中区离开,去到郊外某别墅区。 停留了约半小时,又回到市内,在喜北区,皇家女中附近活动。 这时,手机0号卡响了一下。 正是巫义。 袁重回拨过去。 “高龙信了?” “信了。除了佟……伟的死因,其他都按、按你教的说的。” “佟伟的死,你是怎么说的?” 在计划中,袁重让巫义把佟伟的死因推到自己头上。 马仔被杀,猎物遭夺,一定会增添高龙对自己的憎恨。 因此,自己的“人头”也就更让高龙解恨,放松戒备。 也更能体现巫义的价值,为他赢得高龙信任,开展下一步行动。 巫义说: “我如……实说的。” “……” 袁重莫名惊诧,怕对方破坏自己的计划,没好气地问: “你也想人头落地?” “不,是出……人头地。”巫义说: “高龙蹦、蹦跶不了几……天了。我那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他手……下那群小卡拉米听的。” 他兀自冷笑: “要他……们知道,我巫义不……是好惹的。” 袁重立刻明白,巫义这是在为他接下来独霸一方布局造势。 他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跟巫义合作。 感觉多少还是助纣为虐了。 可现在,吴传锋天天逼着他去治安局出卖生父。 养父的冤屈依然不见天日。 留给袁重的选项不多。 时间更少。 巫义讲起了明晚的行动安排,袁重需要提前藏在酒店房间里。 袁重皱起眉头。 “用不用这么麻烦?我今晚直接硬闯他别墅行不行?” “不行。”巫义坚决反对: “那里人太……多了。我今天观、观察过,别墅院子里起……码一百多个马仔。 “你进……去容易,出、出来难。你不是想先……和高龙聊聊吗? “酒、酒店房间够私密了吧,房门一……关,你俩想……怎么聊就……怎么聊。” 袁重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 “那女孩呢?” 色诱这招是袁重想出来的,但一直心里惴惴,到现在也没拿定主意。 巫义说: “我都联、联系好了,明天晚……饭后让女孩喝迷……药。” 袁重“嘶”了一声。 “你还真给他找了个女孩呀?” “当、当然了,见……不到女孩,高龙不……进屋怎么办?” “哪儿找的女孩?” “皇家女……中啊。你不是能定、定位我的手……机吗?应该看得到啊。” 袁重怒了。 “巫义,你他妈混蛋!还说不欺负女人。” “重哥,别、别误会。”巫义慌忙解释: “皇……家女中也不是个个都……是好学生、有钱学生,穷、穷人家的女孩出来兼……职的,也是有的。 “至……于是不是雏儿我就不管了,反……正有你在,高龙出……不了酒、酒店房门。 “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人家女孩都……不介意,我们介、介意什么?” 袁重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巫义说: “高龙是老……银币,可狡猾了,不来真格的,怕唬、唬不到他。” 袁重没有说话,只是叹息连连。 即使是为钱兼职的女孩,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 她们长大后一定会为此后悔的。 作为明事理、知荣辱的成年人,不应该把花儿一样的少女,拽下泥潭。 …… 次日傍晚。 高龙吃罢晚餐,像条蠕虫似的瘫在沙发上,两股青烟蛇一般钻出鼻孔。 他已在女仆的服侍下换好了西服,女仆正跪在沙发上给他打领结时,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拿来。” 高龙命令。 女仆转身拿手机,高龙在她屁股上抓了一把。 在女仆的叫唤声中,高龙笑嘻嘻按下绿键,喉咙里“呃”了一声。 “喂,老……大,时间差、差不多了,我开车来、来接你了哦。” 巫义坐在皇家女中校门对面的麦当劳里,面前摆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鸡腿堡。 “坐你那破车?”高龙撇撇嘴: “我自己有车。” 巫义傲然笑了: “哪能啊,我专门去芙……蓉市租来了一台库、库里北。 “全时四驱,陆……空两栖,全车体防弹,怎么样老大,够、够不够威风?” 高龙一侧短眉挑起。 库里北价值700多万,据说在双喜市只有一台,是征荣集团老板甄荣森的座驾。 去年,老城区有个小子被征荣旗下电子厂裁员了,想不开去行刺甄荣森。 他冲到车边,用手枪抵在车窗玻璃上往里开枪。 结果,玻璃丝毫未损。 高龙把手伸入女仆领口。 “你小子用心了。” “今儿是老大的大……喜之日嘛,您把这么大的事儿交、交给我,我保证给您办……得风风光光。” 巫义结结巴巴说着,把眼看向桌子对面。 高一女生二指捏着炸鸡,正在大快朵颐,眸子时不时看向巫义,谛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她身上穿着皇家女中的短袖校服,披肩长发染得五颜六色,浓艳的妆容遮盖了她的本来面目。 16岁女孩应有的稚气与清纯,荡然无存。 第129章 别开生面的花烛夜 女仆红着脸躲开了魔爪,高龙喉咙里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巫义试探着问: “那我过、过来接您?” 高龙的短眉向中间拧紧。 他的眼珠滑向天花板,左右轮了轮,说: “把那小妞带上车,一起送过来。” “啊?” “怎么?” “人我都让她洗、洗干净了,下药迷……翻了,正睡在酒店里呢。” “人都翻了,那不更好送嘛。” “那……您今晚在哪儿洞、洞房呢?” “到时再说。” “晚了酒……店不好订。” “啰嗦什么!”高龙叫了一声,冲手机吼: “订不到酒店,老子直接去火烧坡打野战行不行?现场见红。巫义,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猫腻?” “按……您的意思办。” 高龙掐灭电话,心满意足地刷起速手来。 巫义放下电话,朝旁边地上“呸”了一口。 女孩双唇离开可乐吸管,在管头留下鲜红的印迹。 “之前可没说野战啊。外面蚊子那么多,得加钱。” “吃你的吧。”巫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再……bb,订金让你吐、吐出来。” “哼。” 女孩皱皱鼻子,继续吸可乐。 巫义转脸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 库里北逆行来到城郊别墅门口,缓缓停下。 四车道的公路,已经停满了上百辆汽车,整整齐齐,仿佛接受检阅的列队。 车辆以黑色为主,车与车之间站满了身穿黑西装的黑龙帮众。 看到最前方牛高马大的身影,正是刀疤脸,驾驶座里的巫义头皮绷紧了。 刀疤脸的大脑袋上还缠着绷带,眼睛还没伤愈,眼球布满血丝,人却没有一点受伤者的萎靡之态。 他抱臂在胸,昂着头,冷冷的目光顺着鼻梁滑下来,看着西装革履的巫义走下车来。 “恭喜龙哥!贺喜龙哥!” 在黑龙帮众的山呼声中,高龙腋下夹着黑色手包,步出别墅大门,来到库里北旁边。 巫义身穿袁重送他的阿尼玛西装,油头梳得一丝不苟,叫声“老大”, 屁颠屁颠跑到后面为高龙打开车门。 高龙没急着上车,扫了一眼车内,后排右座只见一双瓷白细嫩的双腿。 他鼠目一亮,朝天鼻吸了吸,一股少女清香飘入鼻端。 “艹!” 高龙转头看向巫义,笑骂道: “老子的洞房花烛夜,你小子穿得比老子还漂亮。” “老大是新……郎,我是伴、伴郎,不能跌……了您的份儿嘛!” 巫义拍着马屁,仅剩的左手伸出,掌心朝下,置于车门顶处。 “嘿嘿嘿……” 高龙满足地笑着,回头大手一挥: “上车!” 极道马仔们齐齐钻入各自车辆。 高龙微微躬身,溜进了库里北后排。 他坐车,只坐驾驶座后面那个位置。 这个习惯,他是跟大哥高强学的。 而高强,是跟双喜市当局的官员学的。 据说发生车祸时,驾驶座后面那个位置最安全。 砰。 巫义关上了车门。 借着透入车内的路灯光线,高龙迫不及待地端详他的“新娘”。 砰。 又是一声大响,全车为之一震。 高龙一个激灵,抬眼一看,油头西装的青年坐进了驾驶座。 “艹,你他妈轻点儿,别吓醒了我的妞。” 嘴上这么说,他心知少女是吓不醒的。 双喜市面上的各种迷药,高龙都用过。 被迷翻的人永不会被声音吓醒,只会被身体的痛觉痛醒。 油头青年没有作声。 少女蜷缩在后座彼端,一动不动,已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额头抵着车窗,挑染的彩色长发披散着,遮住俏面,只露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耳朵。 高龙的目光从下到上,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她。 少女穿着船形小皮鞋,白色薄棉袜,隔着粉腻脂香的腿弯,是刻意改短过的校服格子裙。 上身穿着皇室女中的短袖t恤,露出白生生的藕臂。 “咕噜。” 高龙喉结一动,咽了口水。 他朝驾驶座的油头青年看去,觉得当着小弟的面不能显得太色急,失了老大的风度。 高龙向右挪挪屁股,咸猪手一边朝少女大腿染指,一边威严地下令: “往北开。” 双喜市北郊,正是火烧坡项目的所在地。 油头青年得令立刻切换档位,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轰! 库里北怒吼一声,排气筒喷出火焰,如饿虎抢食般冲了出去。 车子两秒加速过百码,高龙被强大的后座力推得贴在椅背上。 “巫义!”高龙叫了一声: “你他妈有病啊? 油头青年依然没有作声,只是阴恻恻地笑。 那笑声似乎带着回声,从巨大空旷的地狱中响起,像沉重坚硬的顽石,在地底滚来滚去。 别墅门口的地痞流氓们,一见领头车绝尘而去,一时间都有些呆愣。 他们想象中的画面,是老大的库里北缓缓启动,疤哥等人的奔驰宝马紧跟而上,护卫左右。 他们则浩浩荡荡跟在后面,在双喜市的主干道上游逛一轮,耍耍威风,再护送老大去他的洞房办好事。 谁也没想到,老大的车嗖的一下就跑没影了,跟赛车似的。 前方黑色大g里,刀疤脸率先发现了不对劲。 “地上那玩意儿是什么?” 他钢筋一样的粗长手指,隔着挡风玻璃,指着库里北刚才停车的地方。 司机伸长脖子,定睛一看。 “像是个……人?” 一条人形的黑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人!” 这个字刚从刀疤脸齿缝间迸出来,地上的人影就跳了起来。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右侧绿化带跑去。 刀疤脸大叫: “巫义!” 叫声不及落地,巫义已如一匹敏捷的猹,一头扎进绿化带,穿过灌木,横穿对向车道。 彼侧路边,停着他的灰色轿车。 刀疤脸大吼: “追!” 司机茫然: “追谁?” “当然是追老大,”刀疤脸怪眼一翻: “龙哥被人劫持了!” 大g轰的一声,冲了出去。 两旁车道、后面的汽车也冲了出去,一排紧咬着一排,仿佛大型赛车的发车现场。 保持一百四十码高速行驶的库里北里,星空顶亮了起来,车内充满了幽蓝的光辉。 高龙已适应了高速行驶,笑骂: “巫义,你这龟儿子还挺懂得浪漫嘛!” 他决定不再矜持。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屁股再向右挪挪,把少女柔软的身子挤在车门上。 左手用力,一把抓住女孩的大腿。 女孩依然一动不动。 肤如凝脂,滑不留手,高龙心下一荡。 只是,冰冰凉凉,没什么温度。 高龙心中微惊: 别他妈药下多了,迷死了啊! 这种事他以前就遇到过。 左手向上滑移时,高龙的右手也没闲着,一把撩开女孩的彩色长发。 他喘着粗气,咬着牙齿笑着说: “宝贝儿,让爸爸来疼疼你。” 彩发后面,赫然露出一张中年男性的脸孔。 左一半是人脸,右一半连皮肤都没有完整的一块,凹凹凸凸,一块红,一块黑,满是烧伤疤痕。 烂肉狰狞,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宛然如生。 高龙触电般向后跳出去,听到自己的尖叫里带了哭腔: “袁、袁、袁国良!” 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高龙的噩梦中。 “呵呵呵呵……” 地狱恶鬼般的笑声从驾驶座传来。 啪! 啪! 高龙抬手,狠狠抽了两耳光。 他抽的不是油头青年,而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脸上凝实而有重量的痛觉,却让他越来越清醒。 面前顶着一头彩色乱发、身穿女中校服的“袁国良”依然直勾勾地望着他。 高龙半站起身,手扶车顶,抬起右腿。 通! 皮鞋跟狠狠踹在“袁国良”的脸上。 那人脸皮凹陷,眼珠掉落,从地板上高高蹦起。 高龙跳到座椅上,五官扭曲,嘶声大叫。 “艹!艹!艹!” “哈哈哈哈……” 油头青年肩膀抖动,开怀大笑,嗓音仿佛闷雷,在乌云中滚动。 m!” 高龙颤声大骂,扑上前去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力一扯。 这一扯,一整个油头发套就到了高龙手上。 抬眼看,驾驶座上的司机,露出一个洁白光滑的脑袋,宛如一只放大了的鸡蛋。 “你、你是什么东西?” “袁国良,是我老爸。” 袁重一字字说,却不是他本人的嗓音。 经过变声器处理后,他说话时仿佛沉睡地底万年的魔神醒来,重归人间。 高龙愣了好几秒钟,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袁重?你没有死?” 第130章 被困的新郎 袁重笑了: “怎么能走在你前面?” “你……果然是袁国良的儿子!” 高龙双颊高高肿起,向内挤占了口腔,使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他哆哆嗦嗦地捡起手包,掏出手枪,抵在袁重头盔侧面,高声下令: “停车!” 袁重手握方向盘,好整以暇地问: “十二年前,你就是从这个角度向我爸开枪的,对吗?” “我他妈叫你停车!!” “如果我爸扑向你时,你就打中了他的脑袋,他头部的弹孔应该在正面,而不是太阳穴,对吗?”袁重说: “除非王伟撒谎。” “王伟?” 高龙一愣。 这个名字,遥远又熟悉。 “不、不、不可能,你不可能认识王伟。”高龙连连摇头: “他早就改名字了。” “哈哈哈哈……” 袁重仰天狂笑,右脚深深踩下油门。 库里北风驰电掣,如狂奔穿林的巨兽。 车窗外,城郊稀疏的点点灯火,被拉成数十米长的光线。 高龙扑上前去,伸手去拉挡位杆。 袁重头也不回,右手向后一拂。 轻飘飘的,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高龙感觉鼻孔被人强行灌入酸辣汤,嚎叫着跌回后座。 一摸鼻子…… 已经摸不到鼻子了。 手触到一片粘粘糊糊,拿下来看,全是血。 眼泪如喷泉般涌出,淅淅沥沥流下。 至少有十年,他不曾流泪。 更没有人胆敢对他动手。 “你他妈找死!” 高龙咬紧牙关,举起手枪,瞄准袁重的脑袋、上身,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枪口喷出怒焰。 袁重的头盔、上身剧烈摇晃,带动着方向盘摇动。 高速行驶的车辆在道路上歪歪斜斜,车底发出令人牙酸轮胎摩擦声。 然而,没有一颗子弹对他造成伤害。 高龙见到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差点又要抽自己两耳光,把自己拉出噩梦。 他整个人都软了。 袁重歪歪脖子,活动了一下颈骨,淡定地对高龙说: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高龙,你活不到明天了。” 袁重转头,扫了一眼烂泥般的高龙。 极道老大看到,头盔的正面是一张戏剧脸谱,由黑、白、红三色构成。 全脸以黑色为主,双颊略微点染红色,白色部分位于双目之上。 夸张的勺子眉,洒脱写意的月牙,即使不看戏,奇拿人也一眼能看出,这正是北宋名臣包拯的形象。 民间传说,包青天日断阳,夜断阴,乃是震慑阴阳二界的判官。 高龙见了这张脸谱,听着地狱审判般的语声,当即面无人色,视袁重的目光犹如活见鬼。 他放弃对抗念头,转而抠动车门把手,准备逃生。 他想通了,只要能逃出这辆车,哪怕摔个重伤,也比和这打不死的袁重同处一车,被他折磨死强。 车窗上出现了一个锁头的图标,有醒目的红字闪烁: 【为保障您的人身安全,库里北已为您开启童锁。】 “艹!” 高龙绝望大叫,举枪朝着面前的车窗开枪。 砰砰砰砰砰…… 车后厢内枪响大作,枪焰明灭。 一枚反弹回来的弹壳,不偏不倚地砸入高龙的左眼。 “嗷!” 极道老大尖叫一声,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他仅存的右眼绝望地发现,窗玻璃没有一丝裂痕。 红字闪烁: 【本车车窗采用碳纤维-环氧树脂复合材料,比强度是钢材的8倍,吸能抗冲击特性是钢材的10倍。 库里北全车体防弹,全面保障您的人身安全。罗罗科技,坚如磐石!】 高龙的心跌到了谷底,喉咙中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哀嚎。 袁重双手持握方向盘,驾驶库里北开入了双喜市区。 高龙的别墅位于双喜市南近郊,向北行驶必然会进城。 库里北进入城市道路,不再像刚才那段那么畅通无阻了。 由于同方向其他车辆的存在,袁重不得不降低了车速。 不多时,他便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黑色车队,像一群鬣狗,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刀疤脸指挥大g司机在市民车辆间横冲直撞,硬挤硬塞。 后面紧随的黑车们如法炮制,狼奔冢突也似。 袁重的目的是跟高龙单独“沟通”,不想被黑龙帮的混混们搅了局。 于是尽量提速,试图把他们甩在身后。 好巧不巧,他刚开到十字路口,前方红灯亮起。 袁重左右扫视一轮,两边路口暂无疾行车辆。 瞅准时机,一踩油门,径直冲了过去。 后面的黑车们连法律都不服,更不把交通规则放在眼里,紧跟着窜了出去。 本应绿灯当行的横向车道上,车辆被堵在路口,鸣笛一片。 袁重像这样,接连闯过了七八个红灯。 没有一辆黑车追上他。 但,车后面的黑车已经越来越近,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 高龙从后视镜看到,为首的大g里,刀疤脸正望着库里北虎视眈眈,捂着烂鼻子,强笑起来。 “嘿嘿嘿嘿……你跑不了的。”他瓮声瓮气地发出威胁: “龟儿子,一会儿老子的人抓住你,你会比你老爸死得更惨。我保证!” 他虽然拿袁重没办法,却也看出,对方要开车避免被自己手下追上,腾不出手来收拾自己。 袁重说: “但我不能保证。” 高龙愣了下,问: “你说什么?” “我不能保证你比我爸死得更惨。”袁重叹息似的说: “因为他死得实在太惨了。我今晚来找你,主要是想跟你聊聊。” “聊你妈!你就等死吧!” 高龙恶狠狠地叫嚣。 近在咫尺的手下们,让他胸中重有了极道大佬的底气。 “呵呵呵呵……” 袁重兀自笑了。 “笑吧笑吧,龟儿子,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这时,库里北已来到一个街口。 前方又是红灯,袁重的笑声戛然而止。 横向车道上,连续十几辆救护车排成一队,从车辆间挤过。 尽管民用车辆纷纷让道,但车道狭窄,它们行驶得十分艰难。 头盔里面,袁重皱起眉头。 这么多救护车,如果是去救人,它们赶赴的事故现场一定有许多人等待救援。 如果它们已经救到了人,车里可能正躺着生命垂危的伤者,需要尽快抵达医院,争取救治。 这一次不能冲了。 “哈哈哈哈……” 高龙开怀大笑,虽然脸还肿着,鼻骨断裂,满面血污,他的笑声却很响亮。 只不过,他的笑比袁重更短暂。 只见袁重扳动手柄,库里北赫然腾空而起,车头斜向上,冲向离地五十米的空中航道。 高龙的脸皮僵住了。 像被卡住脖子的鸡一样,豪爽的笑声变成了干涩的嘎嘎声,然后消失。 他早该想到,价值七百多万的豪车,怎么可能不申请空中执照呢! 空中航道一如既往地畅通。 袁重深踩油门,驾驶库里北,沿着城市主路一路向北。 虽然不知道高龙要去的北边到底是不是火烧坡,但袁重很想见识一下,对方有什么方式可以逃脱自己的审判。 让高龙看到、触摸到希望,再让他从高处摔落。 对,摔落! 蓦然,后视镜里出现了十几对车头灯。 为首一辆,正是刀疤脸所在的大g。 袁重不意外,作为颇具实力的建设集团,强龙集团有几辆飞行汽车不算奇怪。 只不过空中航道按里程课税,收费不菲。 这帮地痞流氓显然没有常飞的经验,驾驶技巧比不上开了三个月飞车的袁重。 高速过弯时,好几辆黑车没控制过,冲出道路边界,被车辆强行减速了。 但那辆大g,稳稳地跟在袁重车后。 那是高龙平时的专车。 开车的,正是高龙的专职司机。 高龙见后面的黑车越来越少,有些慌了。 他哆哆嗦嗦地打开手包,蓝色小药丸哗啦啦撒了一地。 高龙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疤子,快来救我,袁重在车上!” 高龙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刀疤脸粗重冷酷的声音响起: “老大,我就在你后面。” “我知道,快点儿!” “你这车今年没充空中里程,里程快用完了。” “现在充钱!立马充!” “充了,交管署正在审核。现在是下班时间,估计……” “艹!”高龙暴喝着打断,问: “车子还有多少里程?” “十六……十五公里。” “哈哈。” 袁重笑出声。 “不过老大,我……” 刀疤脸似乎有点难为情。 “说!” 高龙吼道。 刀疤脸期期艾艾地说: “我报警了,侦察员已经在前面设了路障,你不会有事的。” “哈哈哈哈……” 袁重放声大笑: “极道也要靠皇家侦察员啊?嗯,也对,保命要紧嘛!” 高龙挂掉电话,脸上很是挂不住。 极道报警,放在哪里都是个笑话。 第131章 长街大乱斗 袁重口中在笑,头盔后的脸色却变得凝重。 他可以凭借库里南的强悍和速度,放极道黑车的风筝,却难以和侦察员正面抗衡。 双喜市有四万五千名侦察员,他们无处不在,大都娴熟地掌握空中驾驶技巧。 大约半分钟后,前方四辆警车并排开着远光灯,将道路堵得死死的。 袁重剑眉一皱,扳动手柄向上升空。 一群飞行警车、警用摩托车从四面八方飞来,在他的头顶盘旋,密密麻麻,像围捕肥鸡的群鹰。 后面,大g带着七八辆黑车逼近。 摆在袁重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着陆。 库里北向着正下方落地。 车辆着陆点位于江河大道的十字路口。 不远处,江北区地标——高达740米的大江之星电视塔赫然在望。 夜之霓虹将钢铁巨人装点得五光十色,美轮美奂。 塔身上,巨大的半全息电子屏显示着四个大字: 【双喜,你好!】 袁重还没停稳车,两辆黑车便如两条恶犬,从左右后方冲到前面,横在库里北前方。 紧接着,袁重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巨响。 咣! 车身为之一震。 仰视摄像头的视野里,大g从车顶上方四五米的高空自由落体,狠狠砸落。 然后,再次升空。 再度砸下。 咣! 袁重心中一紧。 刀疤脸知道这车防弹,想用蛮力砸扁车子。 袁重看看后视镜,车辆已经在街道上堵成一片。 大部分汽车都是黑色。 这不是巧合。 因为就在下一秒,黑车车门打开,跳出许多男人,一个个文龙画虎。 手上提着砍刀,肩上扛着钢管,气势汹汹地急趋而来。 咣! 大g第三次砸在库里北车顶,全车剧震,星空顶摇摇欲坠。 袁重明显感到车顶变低了。 车身两边的立柱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库里北防弹能力一流,但毕竟是金属所制。 在反复大力的锤打下,变形不可避免,被砸扁只是时间问题。 “疤子,你他妈疯了!” 高龙缩头缩颈,慌张拿起手机,给刀疤脸拨过去。 对方不接电话。 大g还在不停地砸下。 司机说: “疤哥,龙哥也在车里。” 刀疤脸说: “砸!” 比起救高龙,刀疤脸现在更想弄死袁重。 与此同时,库里北前后左右,已经挤满了面目狰狞的混混,举起钢管、砍刀,猛击车体。 群魔乱舞。 高龙抓住车门把手狂抠。 钢管、砍刀,未能伤及库里北分毫。 黑龙帮帮众看到,驾驶座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巴掌宽的口子。 一支精钢枪头猛地伸出,库里北猛然向前冲去。 叮叮咣咣叮叮…… 枪头与无数兵器碰撞,发出密集的铿锵之声。 同时响起的,是混混们的哀号痛呼。 他们被枪头锋刃划破手臂手腕,鲜血迸溅。 咚! 大g重重砸在路面,砸出个大坑。 库里北冲向两辆横拦在前的黑车。 其中一辆轿车直接倾翻,另一辆suv却堵在车头,无法摆脱。 袁重感到脚下阻力越来越大,令人牙酸的轮胎摩擦声,和着滚滚热浪,窜入车内。 他踩下刹车,换上倒档,再踩油门,倒撞大g。 咚! 两个巨无霸首尾相音。 无奈大g底盘很高,仅仅是向后平移了一米多,稳如泰山。 后视镜里,刀疤脸狰狞的大脸从大g副驾驶车窗探出,对袁重竖起了国际友好姿势。 高龙还挤在车门上,徒劳地抠着把手。 他趁袁重不备,探身向前,解除了童锁,开门逃了出去。 他刚一探出头去,就挨了两刀两棍,痛得吱哇乱叫。 “艹,是哪个混蛋砍我?!” 混混们齐齐退后。 “老大!” “我们没看清!” 趁人群混乱,袁重踹门下车,立于长街之央。 手中枪头迎风一抖,伴随着滋滋的金属启动声,延伸至三米三长度的六合大枪。 袁重使用大枪,痛殴混混们,如入无人之境。 精钢枪刃映照路灯光,如匹练,如银蛇,凌空狂舞。 混混们哭爹喊妈的痛呼声,响彻了江河大道。 空气像煮开了的胶水,裹挟着每一个人。 一场大雨,已在酝酿之中。 沉重的乌云下,乱战的众人头顶,数十辆警车、警用摩托车悬停,用扩音器发出警告: “这里是奇拿皇家侦察员,下方人员全部停手,双手抱头,原地蹲下,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混混们如同金秋十月的庄稼,被袁重的大枪收割,一荏接一荏倒下,直到再没人胆敢上前。 袁重正前方,投下一道巨大身影。 刀疤脸。 在大个子身后,已没有人样的高龙,正在数名混混的搀扶下,钻进大g。 袁重挺枪迎击刀疤脸。 刀疤脸采用钟摆式摇闪,垫步羚羊跳,以大个子不可思议的灵活,躲开袁重的一刺,将大枪夹在腋下。 袁重急急收枪。 枪杆似乎被焊在对方身上,文丝不动。 “吼!” 刀疤脸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旋身一个背甩拳,拳风直指袁重头颈。 袁重急后撤步,同时按动电钮收枪。 刀疤脸全力一击,打得空气激荡,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他像扔完铅球的运动员,身体以支撑脚为轴,原地转了两圈。 袁重已退至极处,背靠库里北,握着缩短至半米不到的短枪。 他将国际友好姿势还给刀疤脸,中指倒转朝下,冲刀疤脸勾了勾,示意放马过来。 “嗷!” 刀疤脸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吼,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令人心惊胆寒。 他猝然压低重心,双脚蹬地,鱼跃扑出。 粗过袁重大腿的双臂戟张,抱向他腰际。 这不是拳击的打法,是摔跤。 袁重身后便是重车,退无可退。 那便不退。 不动。 任对方抱住。 头盔内,袁重眼中掠过一丝森寒的杀意。 只见他双手高举短枪,就在刀疤脸将要把自己抱离地面的一刹那,短枪迅速伸长! 枪尖如毒蛇般钻入刀疤脸的脊背,洞穿了,钦的一声,扎进硬实的路面。 周边混混见状,齐齐抽了一口凉气,脚下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咳!!” 刀疤脸胸中剧烈一咳,活像炸了一个鞭炮。 紧接着,他的四肢脱了力,巨大的身体软软趴下。 滋! 袁重利落地拔出枪头,带出一线鲜血,在空中划出完美曲线。 四围的混混们已向后退出好远。 好几个握不住兵器,砍刀、钢管咣当落地。 头顶上方的侦察员们看不下去了。 当着他们的面,当街杀人可还行? “催泪弹!” 有人喊了一句。 易拉罐大小的东西,冒着白烟扔了下来。 袁重更不迟疑,发足冲向大g。 左手揪住高龙领结,将他如拎鸡仔一般,一把拽了出来。 右手启动机关,钢爪从西装右袖口穿出,斜向上方,嗖的弹射出去,稳稳抓住商场外露的梁角。 嗖。 袁重收线,高强度纳米丝收紧,带动自己,连同高龙一齐飞起,离开了充斥着哭喊和白色瓦斯的街面。 嗖。 嗖。 一放一收,袁重再次挟着高龙来到对面一幢写字楼墙壁。 半空中,警车纷纷启动,向袁重追去。 嗖。 嗖。 嗖。 嗖。 袁重挟持高龙的身影,在江河大道上空划着“之”字折线,直奔大江之星电视台而去。 待警车驰近时,袁重已挟持着人质,沿着铁塔向上,节节攀升。 “呃……呃……” 高龙满脸通红,额上青筋贲张,被勒得透不过气来,发出婴儿一般的呜咽声。 他双手死死抓住领结。 既怕袁重用力过猛,把自己勒死了。 又怕袁重放手,把自己摔死了。 警车提升高度,竖直向上追赶着袁重。 袁重只比他们快一点。 一点点。 但到了某一高度,警车不再上升,纷纷聚集在那里。 袁重知道,这是飞行机动车的高度上限,300米,也是民航飞行器的高度下限。 目的就是防止城市飞车和民航飞机相撞。 飞行机动车出厂时就内置了限高保护器,跟超界保护减速器一样,是强制的。 大江之星高达740米,袁重选择带高龙竖向逃跑,正是利用了这一bug。 然而,飞虎队的直升飞机不在飞行机动车之列,不受此限。 所以,要和高龙聊聊,得尽快。 袁重在塔顶坐下,将高龙的领结挂在铁塔外突的一条角钢端部,甩着酸麻的左手。 高龙双手死死抓住角钢,仰望着额头有白色月牙的黑脸。 地面的炎热在高空不复存在,劲风挟着丝丝凉意,渗入高龙骨头。 第132章 审判与裁决 “袁、袁兄弟,”高龙颤声说: “你放我一马,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袁重西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竖起一根手指,用那地狱魔神般的低沉嗓音说: “就一个条件。” “您、您说。” “你把十二年前,袁国良被击毙的案子,从头到尾讲一遍。” 高龙叫道: “袁国良不是我杀的!” 袁重慢条斯理地,把枪头上的血抹在高龙手背上。 “王泽兴也这么说的。” 高龙瞳孔猛然收缩。 当年案发后,他看过袁国良案的卷宗,知道上面保留了开枪侦察员【王伟】的名字。 刚才在车里,他以为袁重只是在诈他。 没想到,对方真的已经找到王泽兴了。 袁重说: “我想知道的,是实情。” 高龙鼠眼滴溜溜乱转。 “如果我告诉你实情,证明袁国良不是我杀的,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那是当然。”袁重不带感情地说道: “现在是法制社会。我这人,不主张报复。” “好,好……” 高龙连说了七八声“好”,脸上紧绷的肌肉略有松弛,开始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 “实情是这样:十二年前……” 袁重打断他: “等等,把你手机给我。” 高龙右手勉力抓住角钢,左手慌忙探入怀中,把手机递给袁重,然后继续抓紧角钢。 袁重拿起手机,朝向高龙的脸。 “脸仰起来。” 他命令道。 高龙努力仰起满是血污的脸。 面部识别成功,手机啪嗒解锁。 袁重滑动着手机,拉家常似的问: “你玩速手啊?” 高龙一愣,挤出个比哭难看的笑容。 “瞎、瞎玩。” 见袁重认真地操作手机,他抽空朝下看了一眼,当场失禁,撒了长长一泡尿。 塔底,一群混混抬头望向塔顶。 一个混混摸摸脸上的液滴。 “下雨了?” “没有啊……”另一个混混话刚出口,脸上也有所感,摸摸脸说: “啊,下了。” “这雨怎么还有点温度啊?” “夏天嘛。” 塔顶。 袁重把手机摄像头朝向高龙。 “咱们发条速手玩。” 高龙哀求道: “袁兄、袁大哥,别玩了,我直接全告诉你。” “你要告诉的,不仅是我,而是世人。不许提我的名字,开始。” 袁重按下了拍摄键。 高龙这才明白,对方是想让自己把曾经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从而受到法律的制裁。 法律,对他没什么压力。 比起现在被悬挂在740米高处的险境,屁都不是。 就算自己下去后被侦察员抓了,兄长高强黑白通吃,手眼通天,一定有办法把自己保出来。 一桩陈年旧案,一条臭民工的烂命,算个屁! 高龙想到这里,开始对着手机讲述案情。 “十、十二年前,我……” 袁重再次打断他: “自我介绍。” 高龙“哦”了一声,说: “我叫高龙,是强龙集团董事会成员,总经理。 “十二年前,我利用一个三陪女,在当时打铁街警务科侦察员王伟身上偷走了他的枪。 “大约一周以后,我在江北地下赌场输了九万多块……” 高龙的讲述,和王泽兴的基本一致。 输钱不忿,跟踪并抢劫赢家、老千马初六,下夜班经过的袁国良路见不平,见义勇为。 “袁国良——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叫袁国良,冲过来阻止我。 “我当时怕马初六跑了,又怕袁国良靠近,一着急,就掏出警枪冲他开了两枪。 “第一枪没打中,我又开了一枪。袁国良颈部左侧擦破,倒在地上。我吓呆了……” 裤衩! 闪电划破夜空,世界亮如白昼。 高龙吓得浑身筛糠。 袁重的身体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王泽兴果然说了谎。 在被枪指着头的情况下还敢撒谎,显然是因为,如果他吐露实情,很可能走不出那间书房。 “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和警枪的主人一起伪造现场,统一说辞。” 高龙想,不能连累出谋划策的大哥高强,自己接下来还要他策划营救呢。 “于是我打电话叫来了王伟。王伟来到现场时,袁国良躺在地上,手捂着脖子,还在轻微的抽搐。 “我说王治安官,这人还没死,现在怎么办。 “王伟说,人死以后,肌肉也会短暂地抽搐的。 “但我看得出来,袁国良绝对没死。他的求生欲很强,他颈部虽然伤的是大动脉,但伤口只是擦伤。 “他死死捂住了,血流速度减缓了许多。 “他躺在地上不起来,不是因为他起不来,而是他怕身体一动,血流加快,手捂不住流血。 “我有类似的经验,如果现在立刻送他去医院急救,他也许能活下来。 “但要是袁国良活下来,我就得坐牢,十年起步。王伟一句没提要救袁国良,只是气得揍我。 “在商量一致、布置现场时,我和王伟都以为袁国良终于死了。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小腿,两眼死死地盯着我。我的妈呀,”高龙崩溃大哭: “我一辈子忘不了那双眼睛!他想活,我看得出来!” 高龙像个高中女生般抽抽噎噎地说: “王伟也吓了一跳。他很快镇定下来,对准袁国良的太阳穴,开了一枪。袁国良不动了。 “王伟说,他一会儿回治安局汇报,手上必须有火药残留,不然故事说不圆。 “我开了第一枪,可以说成是鸣枪示警,第二枪未击毙罪犯,罪犯持刀袭警,负隅顽抗,第三枪才击毙罪犯,制止了犯罪。” 袁重浑身剧颤,如坠冰窖。 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打在铁塔的钢骨上,激起一片尘土的气味。 高龙还在喃喃述说: “我好后悔。这十二年来,我经常做梦梦到袁国良,他的脸,他那双血手,他那双求生的眼睛。 “当年我穿着一条浅色的裤子,他抓我小腿时,血一直沁到里面。 “我回去就烧了裤子,洗澡,可是洗了无数次澡,我总觉得身上还是有血。 “这么多年,我只要穿浅色衣服,就会觉得身上有血点子。我好后悔,真的,呜呜呜……” 轰隆隆。 天雷滚滚。 “闭嘴!” 袁重的暴喝压过了雷声。 他抬高了手机,质问: “王伟的真实身份是谁?” 高龙说: “王泽兴,双喜市治安处现任总治安司。袁国良案发生的第二年,他就改了名字。” 袁重结束了拍摄,点击了【发布】。 这时,雨已经下得又急又密。 塔顶高度,飞虎队的直升机从四面八方飞来。 机头的大灯将塔顶照得雪亮,高音喇叭开始放送警告。 只是风大雨大,袁重一个字没听见,也听不进去。 他自己利用变声器说出的声音,倒是很有穿透力。 “高龙,你做得很好,向世人说明了真相。” 此时的高龙,像个读完检讨书的乖巧小学生。 “我很后悔,真的。” 袁重说: “现在,是时候解决我们的个人恩怨了。” 雨水使高龙抓角钢的手打滑,他急着说: “你说过,我要是讲出实情,你不杀我。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不主张报复。袁国良不是我杀的呀!” 袁重歪头想了想,说: “你想说的是,你打中袁国良的那一枪,并不致命。是这意思吧?” 高龙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对……” 袁重点点头。 “那我只还你不致命的一枪。” 言罢,大枪划破雨幕。 雪光闪过。 血光乍起。 高龙左颈大动脉被割破,鲜血如喷泉般射出。 他下意识伸右手去捂,左手迅速脱力,离开了角钢。 嗤啦。 领结被拉断。 高龙尖叫着向桥下掉落。 “高举双手,放下武器……” 袁重终于听清了直升机上传来的声音。 他将大枪收入袖中,不作停留,纵身跃下高塔。 掉落到旁边建筑高度,他左右手钢爪齐飞,抓住建筑幕墙框架,利用纳米丝收放之力,在楼厦间“之”字腾跃,消失在蒙蒙的夜色之中。 …… 这一夜,双喜市炸了锅。 袁重回到下河街家中时,颜楚楚已经走了。 小隔间里,只留下了女孩的香气。 袁重已经脱下防弹西装和头盔,藏进了一楼楼梯下面的杂物间里。 大雨将装备上、身上的血迹清洗一空。 他在席边坐下,下意识打开甄爽的手机,看到了颜楚楚的两条留言: 【重哥,我去同学家借住了,你家洗澡不方便。】 【别担心我哦。】 后面还有一个比心的可爱表情。 留言时间就在五分钟前,现在女孩应该还在外边街上。 袁重太累了,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 他拿起自己和袁国良合影的相框,看着照片上父亲的脸,轻轻地说: “爸,今晚我为您报仇雪恨了,您可以安息了。”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如虚空一般深沉的睡眠。 十二年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香,这么沉。 悠悠醒来时,小隔间里空气炽热,外面蝉噪阵阵。 袁重整个人神清气爽,只觉得饥焰中烧。 简单洗漱后,一出门便遇到了钟秀。 “秀秀。” 袁重招呼。 女孩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仿佛陌生人一般,进了钟家房门。 袁重挠挠头,不明所以。 在早餐摊位上买了两套煎饼果子,一边吃着,一边走向街尾。 网约车停在南岸分局门口,袁重下车,手上还有一小块煎饼没吃完。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边吃,一边走进治安局大厅。 所有侦察员停下手头的工作,将目光汇集在他身上,眼神警惕,如临大敌。 只有吴传锋眼神漠然,将袁重带到审讯室,鉴识科杜主任带人来抽了他的血。 “我叫你不要乱来!” 吴传锋跳脚吼道。 袁重耸耸肩。 “我没有乱来啊。” “你杀了人!” “我杀谁了?” 吴传锋气得说不出话。 袁重把嘴里最后一点煎饼吃完,去审讯桌上扯餐巾纸挥手,一脸无辜地望着吴传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传锋把手机屏幕朝向他,上面开始播放高龙自白的视频。 袁重默默看完,拍掌说: “死得好!” “你……” 吴传锋眼中的怒火一闪而逝,叹了口气: “你这叫西刑逼供,供述者可以翻供的,你知道吗?” “死人怎么翻供?” 袁重认真反问。 吴传锋呛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哑声问: “云重,你就百分百相信高龙的说法?” 袁重没有回答。 吴传锋上身前倾,厉声逼问: “凭什么?!” 袁重依然没有回答。 看向吴传锋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佩服。 第133章 一个都不饶恕 的确,人在面临死亡威胁时,意志崩溃,极大可能口吐真言。 但涉及到保命的部分,依然可能撒谎。 逼问王泽兴时,对方说击毙袁国良的致命一枪,是高龙开的。 逼问高龙时,对方却一口咬定是王泽兴击毙了袁国良。 两人这样供述,无非是想减轻自己的罪责,以免被袁重就地正法。 王泽兴和高龙是一丘之貉,谁也不比谁可信。 单凭袁国良头部弹孔在太阳穴,根本无法断定那一枪不是高龙开的。 比如,袁国良扑上去时,高龙跳开了,从侧面偷袭袁国良,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泽兴和高龙对彼此的描述,都是可能发生的。 然而,真相只有一个。 袁国良所受的致命一枪,到底由谁发出,现场除了高龙和王泽兴两个凶手,再无第三双眼睛目睹。 现在高龙已死,这个真相,或许永远无法揭开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高龙和王泽兴都去死。 袁重想道,这样就绝不会错杀一个坏人。 吴传锋问: “我想听听王泽兴的供述。” 袁重一愣,这才想起对方还没有拿到王泽兴的录音。 他微微挑眉: “什么供述?我不知道啊。” 吴传锋皱眉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队长,我问你,如果一桩谋杀案有两个凶手,”袁重问道: “其中一人没跟另一人商量,对受害者发动了致命一击,这个人是不是该判死刑?” “当然。” 吴传锋不假思索地回答。 袁重又问: “那另外一人呢?” “如果那人也曾对受害者施暴,也会被判刑。” “呵,判刑,”袁重笑了: “如果两人狗咬狗,互相指认对方下了致命手,你们怎么处理?” 吴传锋似乎明白了什么,死死地盯着袁重,半晌才说: “根据疑罪从无原则,两人都判刑,但因为无法确定谁是致命凶手,都不判喜刑。” “那谁为死者偿命?” 吴传锋语塞。 袁重说: “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果我是受害者的家属。我……”袁重的语声忽然变得冷硬: “一个都不饶恕。” 吴传锋默默抽完了一支烟,哑声说: “把王泽兴的口供给我。” 袁重摇摇头。 “删了。” “云重,我是侦察员。高龙再该喜,也该由法律来制裁他,轮不到你出手。” “我说了,我没出手。” “你要不要照照镜几?你脸上的黑眼圈很浓。” “怎么,你们侦察员还管人熬夜?”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家里床上躺着呢。” “哪个家?” “下河街。” “谁能证明?” “我自己证明行不行?” “哼,云重,我告诉过你,我们朋友归朋友,你要是触犯法律,我饶不了你!” 吴传锋走出审讯室。 房门重重地摔在墙上。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袁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审讯室里。 到了饭点,有人送来外卖。 吃完饭,有人收走饭盒。 要上厕所,有持枪侦察员陪护。 没有人审讯他,外面走廊里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南岸分局忙得不可开交。 袁重心中却是一片安宁祥和。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掀起惊涛骇浪。 他已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 袁重吃晚饭时,征荣的人来了。 出乎意料地,不是黑胖大姐龚婕,而是白胖文氓胡激进。 老胡进来第一句话就是: “少主,老板被捕了。” 即使预料到,袁重还是微微吃惊,心中五味杂陈。 高龙发出的那则交代罪行的速手,不到十分钟,就被平台删除了。 但在此之前,万千网友已经录屏,将它广泛地散播开来。 总治安司王泽兴在他位于城西的豪宅中被捕。 面对审讯,他没抵赖,对高龙所说的大部分罪行供认不讳。 丢枪,与极道人士合谋,伪造犯罪现场,将见义勇为者袁国良,污陷为抢劫犯。 只是杀死袁国良的致命一枪,王泽兴坚称是由高龙击中了受害者的颈动脉。 自己开枪时,袁国良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王泽兴还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征荣集团创始人之一、现任董事长甄荣森,在二十二年,违法克隆了自己丢失两年的儿子,取名甄爽。 甄荣森是在火烧坡产业园开工典礼现场被捕的。 执行逮捕的,是双喜市警方一把手——秦正军。 他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带着两名精悍武警,身着便装来到现场。 秦正军很有耐心地听完了甄荣森的压轴讲话,等到典礼散场后,上前与老甄握手。 两人言笑晏晏,像一对至交老友在闲聊天气。 得知秦正军来意后,甄荣森脸上毫无惊疑错愕,除了秦正军一行三人,旁人没一个捕捉到。 一分钟后,甄荣森对助理交代了几句,上了秦正军的车,整个逮捕过程低调而体面。 胡激进简单描述了老甄被捕的过程,压低声音对袁重说: “老板娘亲自下场处理老板的事了……” 老板娘? 袁重心说,管艺芳? “……老板交代了,一定要想办法把你弄出来。”胡激进说: “龚姐现在在楼上监控室守着,她已经让警方关掉了监控。少主,我们时间不多,商量一下对策吧。” “对策?”袁重苦笑道: “我就不能自己证明自己一个人在家看电视?” “恐怕不行。” 胡激进摇摇头。 “我想到个办法,”老胡压低声音说: “我把你和颜楚楚出双入对的照片发出来,时间往后推一天,这样不就证明你跟高龙的案子没关系了嘛?” 袁重说: “昨晚下雨了。” “我可以改时间,就说你和那姑娘进家门的时间还没有下雨,”胡激进稀疏的短眉毛冲他挑了挑: “黑漆嘛乌,谁能看出来?” 袁重踌躇不决。 胡激进又说: “昨天早上我的人还拍到了颜楚楚在你家门口伸懒腰,我发文章时把时间改成今天也没破绽。 “下河街每天看起来都差不多。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儿,跟昨儿一样……” “算了。” 袁重抬手打断了他: “就这样吧。顺其自然。” “顺……”胡激进急道: “别啊少主,我们一定要把你救出去,这是老板下的死命令。” 袁重笑笑,然后脸一板,说: “那我也给你下个死命令。” “您……您说。” “不许把我和颜楚楚扯在一起。否则我把你踢出征荣。” 老胡脸色煞白。 老胡出去后不久,龚婕也来劝。 袁重依然不为所动。 看着龚婕消失在审讯室门口,袁重心中一阵放松。 快意恩仇,一人做事一人当。 小时候跟爸爸一起看的武打片,里面的大侠就是这样的吧! …… “你可以走了。” 小郑来收餐具时说,语声没有任何感情。 袁重领了证物袋,走出走廊,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美少女,戴着鸭舌棒球帽,坐在等候区的金属椅上玩手机。 值班的侦察员交头接耳,都为她的出现议论不止。 “颜楚楚作证,为你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吴传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袁重回头看着他。 “云重,我是侦察员。”吴传锋严肃地说: “无论高龙作了多少坏事,他没经过法庭的审讯,就是无罪的。谁杀了他,谁就是杀人犯!” 袁重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颜楚楚。 女孩仰起小脸,看清来人后,欢喜地跳了起来。 “重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走到治安局外面,袁重才问。 这时,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是胡激进或者龚婕违抗了自己的意思? 颜楚楚却说: “你上新闻了啊,现在全双喜的人都知道你在南岸分局。喏,你看!” 女孩说着,伸出纤纤葱指,指向马路对面。 袁重看过去,只见一帮记者、狗仔拿着长枪短炮,正向自己这边拍摄。 更多的是不明真相的年轻男女,兴奋地朝这边挥手。 袁重人都麻了。 颜楚楚却很开心似的,一边朝他们挥手,一边挽住了袁重的胳膊。 “鱼嘴弯大桥就在附近,那里的大拍档很有名的,你带我去吃好不好?” 颜楚楚摇着男人的胳膊说。 袁重“嗯”了一声,两人并肩朝大桥走去。 “你跟侦察员怎么说的?” “我啊,”颜楚楚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羞涩动人: “我就说,我昨晚一直跟你在一起,速手上那个戴面具的人不是你。” 是了。 袁重心想,自己在大江之星顶上,用高龙的手机拍他,很注意没有把自己拍进去。 但在那之前,自己曾在江河大道上与刀疤脸等一众极道人士对垒。 大道两旁观者如堵,有人拍下现场发到网上也不足为奇。 让袁重意外的是,颜楚楚这个养尊处优的乖乖女,居然为了自己撒谎了。 骗的还是侦察员。 第134章 西装暴徒 两人默默无语,走进鱼嘴弯大桥桥头夜市。 袁重说: “其实……昨晚……我……” “我知道,不用说啦,”颜楚楚语声轻快地打断了他: “哇,沙冰!” 女孩放开了他胳膊,跳到一个冷饮摊前。 “我想喝这个!” …… 袁重回到了甄家。 养父和奶奶相继离世,下河街的家,除了过去二十多年的回忆,没剩下别的什么。 他终将面对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 甄氏庄园的空气沉重而压抑。 没有人责怪袁重为警方提供了dna样本。 或许因为甄荣森叮嘱过,或许她们也知道,除非袁重永远地躲起来,否则不可能避免被侦察员抓住取样。 另一方面,网上流传着以包青天戏剧脸谱示人的神秘人士,当着诸多侦察员面暴打极道混混的视频。 网友给袁重取了个外号: “西装暴徒”。 餐桌上首,甄荣森的位置空缺着。 母亲管艺芳、大姐甄婉、二姐甄娜和小妹甄妙都默默无言,静静地吃饭。 袁重回到征荣集团上班,做他的cmo工作。 陈兵和他的黑西装依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甄家主宅的气氛也漫延到征荣大厦,征荣集团股价大跌,人心惶惶。 短短四天,征荣的市值已经缩水一半。 与此同时,袁重感受到征荣的员工,个个都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 之前自己两度卷入凶手案,他们的目光也没这么复杂。 袁重上厕所时,隔着门板,听到外面的员工议论。 “老板涉嫌克隆人罪,你知道吧?” “听说这罪以前没人犯过,怎么判?” “我查了一下,据说至少判10年。” 营销一部总监甄妙来到袁重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找他要烟抽。 兄妹俩点燃香烟,默默抽了一会儿,甄妙说: “国内几家财阀联合起来,对我们征荣进行大肆收购。” 袁重点点头。 甄妙郁闷地吐出一口烟,说: “股东里有人吃里扒外,跟外面的财阀串通起来的。” 袁重慢慢吐出青烟。 “诶,小爽……”甄妙说到一半,尴尬地笑了笑: “我好像不该这样叫你了哦?” “袁重。我比你大两岁,你得管我叫哥。” “好嘞,我终于有个哥哥了。”甄妙开心了一秒钟,又恢复了沉郁的表情: “哥你知道吗?有人在公司散布谣言,说你才是克隆人,甄爽是本体,你杀死他,鸠占鹊巢。” “靠,”袁重气笑了: “他们还真有想象力。” “他们还说,我和大姐二姐也是克隆人,已经成功取代了本体。” 袁重正想说些什么,透过玻璃门看到外面人影幢幢。 一群西装男行色匆匆地走过。 一看走路方式就是侦察员。 袁重见惯不惊,整理了一下衣领,往皮椅上一坐,跷起二郎腿,仰起脸,准备应付他们。 甄妙紧张地回头看去。 便衣侦察员们经过cmo办公室门口,未作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兄妹俩灭掉香烟,走到外面,只见侦察员们将陈兵团团围定,黑西装保镖团环伺在侧。 陈兵表情平淡,脸上看不出一丝惊诧,跟着侦察员们走了。 经过袁重身边时,陈兵短暂而深刻地看了他一眼。 袁重一头雾水。 翌日中午,内部通讯上发了通知: 【下午两点,集团举行全体员工大会。所有工作暂停,全员不得缺席。】 作为集团核心领导干部,cmo袁重在主会场参会。 大会由征荣集团ceo吕文彬主持,名义上的二把手、挂职董事局副主席的管艺芳主讲。 由于多年未参与集团经营事务,许多高管都不认识她,遑论在场各大媒体记者。 “1999年,我和我的先生甄荣森生下了我们的第三个孩子——甄重。” 管艺芳说到这里,目光投向座席第二排的袁重。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媒体的镜头都汇集在袁重脸上。 三个多月以来,这张脸对大家来说,都不陌生。 对媒体来说,袁重的脸比甄荣森还熟悉。 “2000年冬天,甄重刚满周岁,患上了感冒……” 管艺芳娓娓讲述那些陈年往事。 巨细靡遗。 甚至连交出八百万赎金后,绑匪消失,甄重从此失踪的事实,也毫不避讳。 但在此之后,管艺芳话锋一转,说出了连袁重都不知道的事。 “陈兵先生,从1997年开始担任甄先生的司机,后来又兼任私人保镖。 “甄重就医当天,我和甄先生都有公事要忙,无法陪伴孩子。 “我们特意叮嘱陈兵好好照料孩子。所以,甄重的被绑架乃至失踪,陈兵难辞其咎。 “事后,他向我们表达了悔愧之情。坦率地讲,我和甄先生对他也是颇有不满。 “不过,甄先生念在他是征荣集团的另一创始人——吕征先生推荐的人选,并未对他多加责难……” 管艺芳讲到这里,坐在前排正中间的吕文彬目色凌厉,脸皮紧绷起来。 “……甄先生说,相信陈兵也不是故意的,事已至此,就给他个机会将功补过吧! “反而将与绑匪沟通、交付赎金等重要任务交付给陈兵处理。 “如前所述,陈兵再次搞砸了,不仅使我们的巨额赎金被骗走,甄重也下落不明。 “可怜天下父母心!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这个当母亲的,再也不可能原谅陈兵。 “甄先生宽宏大量,依然没有过多苛责陈兵,不过不再对他委以重任。 “意外发生在甄重失踪后的两年,2002年,陈兵抱回了一个婴儿,声称将我们丢失的孩子还给我们。 “通过dna鉴定,我们发现,这正是我和甄先生的骨肉——甄重。可是两年过去,甄重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婴儿? “陈兵解释说,他在芙蓉市某个地下实验室发现了一个人体冷冻装置。两年以来,甄重就是被冻结保存在那里的。 “众所周知,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国用于不治之症患者的人体冷冻技术已相当成熟。 “我和甄先生大喜过望,并没有怀疑陈兵所言的真实性,并将失而复得的爱子更名为‘甄爽’。 “近期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很清楚了。 “当年,陈兵与某些非法科研工作者合作,私下进行了人体克隆实验,制造出了甄重的克隆体——甄爽……” 媒体席间一片哗然。 征荣领导席上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前排正中的ceo吕文彬涨红了脸,抿紧了薄唇,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的父亲曾在米国参与过“2001火星垦荒计划”,克隆殖民者工程,精通克隆技术。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在场媒体人员,在甄荣森涉嫌克隆人罪被捕后,都是做了功课来的。 管艺芳虽未点吕征之名,她口中的“非法科研工作者”,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吕文彬只从父亲遗留下来的工作笔记里,见过关于克隆人技术的只言片语,无从反驳陈兵和父亲合作的说法。 袁重面不改色,静静地迎战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若不是甄荣森当面告诉过他实情,只怕他也难免被管艺芳忽悠住。 第135章 攻心计 “我和甄先生,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管艺芳煽情地说: “天可怜见,我们的儿子——甄重,并没有夭折。他被绑匪遗弃,却被善良村民收养,健康地长大了!” 她说到这里,离开了演讲台。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大家都已明白。 总之,甄重是陈兵弄丢的,甄爽是陈兵克隆出来的。 一切与甄家无关。 他们也是受骗者。 在场几百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袁重脸上。 袁重面无表情,形如泥塑木雕。 他明白,母亲撒下弥天大谎,不外乎是为了救父亲出狱。 至于陈兵,本来就是个无甚大用的废柴,屡次陷他于险境,他并不顾惜。 回想昨天陈兵被捕的画面,他一脸平静,相必已和管艺芳谈好了替罪的价码。 袁重要做的,就是配合母亲,演好这场戏。 “哦!” 人群中发出轻呼。 那是有人收回了目光,转眼看向了台上。 演讲台后,西装革履的甄荣森赫然出现。 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一点不像个半百老人。 精神旺盛,面戴微笑,更不像刚从侦察员的监禁中脱身。 “媒体朋友们,征荣大家庭的兄弟姐妹们!”浑厚的男中音响起: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陈兵伏法,自然无可赦免。但我们征荣不是无情无义之地。 “陈兵于1997年加入征荣大家庭,迄今已近30年。 “30年来,他虽然犯下了一些错误,但也为征荣做出了许多贡献。这一点,征荣人不应忘记。 “铭记奉献,互帮互助,是我们征荣的核心价值观之一。 “陈兵家中还有一位全职太太,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提议,出于人道主义原则,我们对陈兵家属进行捐款。” 这一席话,令现场媒体人员都不由得愣了一愣,几秒钟后才有人干巴巴地拍起手掌。 然后,掌声越来越大,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差点把天花板震垮。 按管艺芳的说法,陈兵弄丢了孩子,甄荣森不怪他,陈兵用多方筹措而来的赎金打了水漂,甄荣森不怪他。 如今,他用克隆人冒充甄家独子,骗了甄荣森全家二十几年,终于身陷囹圄,甄荣森还带头向他的家属捐款。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圣人啊! 袁重依然面不改色,心中对于这位认识不到四个月的老爸,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性这东西,属实是让他玩明白了。 花钱买了头替罪羊不说,还不全花自己的钱,而是跟大家aa。 谁敢信? 可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所以,活该老甄是双喜首富。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袁重体会到,就这,还不是老甄的全部手段。 你以为他在第五层,其实他在大气层。 待掌声稍微平息,老甄对着麦克风说: “我起个头,我捐五十万。董事会成员都要拿出态度来啊!” 坐在第一排的中老年人们,个个面露微笑。 只不过,其中几个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董事局成员,鹿非明先生,向陈兵家属捐款五十万元!” “董事局成员,姜楠女士,向陈兵家属捐款三十万元!” “董事局成员,莫洪西先生,向陈兵家属捐款三十万元!” 企宣部的小妹开始公布各大股东的捐款信息,媒体的镁光灯闪烁不止,照亮了第一排的一张张老脸。 袁重忽然想起,吕征死于2011年,也就是十三年前。 那时候征荣已经集团化,这帮老头中势必有不少是和吕征同过事的。 他们中,一定有人知道克隆人的真相,并不如管艺芳所言。 甄妙提到过的“吃里扒外”、伙同外地财阀收购征荣股份的大股东,很有可能就是这部分知情者。 然而,甄荣森鼓励董事会向陈兵家属捐款的骚操作,迫使他们立刻做出选择。 响应捐款,就等于默认了老甄夫妇拉人顶罪的行为,以后无论如何,都无法翻出这件事来要胁甄家人。 拒绝捐款,则无异于自曝身份,为老甄接下来肃清二五仔立好了标靶。 高啊。 袁重心叹。 他感觉在这对老谋深算的爸妈面前,他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宝宝。 台上的小妹公布了最后一则捐款信息: “董事局成员、集团现任ceo,吕文彬先生,向陈兵家属捐款五十万元!” 伴随着女人清脆的嗓音,镁光灯照亮了吕文彬死鱼肚般的笑脸。 …… 双喜市殡仪馆。 一到下班时间,馆里的工作人员就早早地离开了。 这是周五下午,人们争着抢着离开这个死人堆,赶着去和活人享受周末。 只有修容室里的老涂,还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作为市殡仪馆的首席入殓师,老涂性格内向喜静。 入殓修容工作一般两个人做,一主一辅。 徒弟小田下班后,就只剩老涂一个人。 他反而觉得更加轻松自在,不需要一边工作一边给徒弟讲解。 怕? 老涂多少年来孤身独居,这辈子跟死人打交道的时候比跟活人多。 比起一动不动、漠无思想的死人,他更怕张牙舞爪、心思复杂的活人。 夜幕降临时,老涂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修容工序,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擦擦手上的血污,老涂满意地欣赏着冰床上的作品。 他废寝忘食,工作一个通宵完成的作品。 一具遗体。 关于遗体的身份,小田神秘兮兮地告诉老涂: “这个高龙,是全市最大的极道头目,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犯的事,半本《刑法》都盖不住。” 老涂闻言只是一笑。 对他来说,人有善恶之分,遗体并没有。 善也好,恶也罢,都在逝者咽气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入殓师的工作,就是把他们收拾得体面光鲜,好见他们的亲朋最后一面。 小田说: “这个高龙,被人从700多米高的电视塔上扔了下来,要不是他的手下们找来些床垫垫着,只怕摔得粉身碎骨。” “就算摔成粉身碎骨,你师父我啊,也有办法把他攒成个整人。” 老涂没吹牛。 他有这个本事。 作为全国屈指可数的特级入殓师,他处理过摔成粉碎的自杀者,处理过被人打成筛子的罪犯,甚至处理过被动物园的老虎撕成碎片的倒楣蛋。 比起那些人,高龙的基础条件好多了。 他的四肢几乎无损,致命伤是颈侧大动脉的锐器割伤。 从他收缩至针孔大小的瞳孔来看,死因清晰明确。 惊恐过度,血液流失加剧,失血过多而亡。 颈侧伤口甚至不用处理,出殡前用燕尾礼服的戗驳领遮盖一下即可。 逝者双颊肿胀,系掌掴所致,老涂拿到遗体后,第一时间用冰敷消肿,完美地解决了这一问题。 高龙遗体的最大问题是,左眼成了个血肉模糊的深坑,一枚子弹深陷坑底。 这是老涂修容整仪的重点。 他原本的方案是用合成树脂制作眼球,再采用带仿真神经纤维的高分子材料制作眼皮。 根据过往经验,老涂有把握能达到90%以上的还原程度。 高龙的大哥高强到场看过后,提出了特殊的要求。 用黑曜石还原高龙的左眼珠。 而且,必须是墨西哥天然的鬼仙红眼黑曜石。 高强表示,原材料他会搞定。 高强给老涂包了个十万块的红包,以示慰劳。 老涂大大方方收下。 他生活检朴,用不着钱,但把对方的行为视作对自己手艺的尊重。 高龙的尸体在馆里冰柜停了整整四天,就为了等这块乒乓球大的石头空运过来。 过去的一天一夜,老涂就是在专心打磨这块坚硬的石头。 黑曜石质地坚硬易脆,只能用切割机小心打磨,稍有不慎就会破碎。 他认为徒弟火候还不足以干这项工作,于是亲自上手。 对于年届七旬的老人来说,这项工作耗时费力,并不轻松。 小田在一旁为他擦汗,胆战心惊地问: “师父,我听说,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金棺眼珠就是黑曜石?” 老涂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专心剔除高龙眼窝里的烂肉。 “复活节岛上巨人石像的眼睛也是黑曜石?” “嗯呐。” “我还听说,黑曜石可以起死回生?” 老涂“嗤”的一声笑了。 黑曜石又称“龙晶”,在国外常被人赋予魔幻色彩。 但在老涂看来,都是扯淡。 他斜了徒弟一眼。 “法老起死回生啦?还是巨人石像复活啦?” “……”小田愣了好一会儿,才问: “那高强为什么要用黑曜石给高龙做眼睛?出殡的时候,他眼睛是闭着的,谁也看不出来啊!” 老涂撇撇嘴: “有钱烧的呗。” “师父,您见过鬼吗?” 小田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老涂每一任徒弟都会问的问题。 被问得多了,他只是嗤笑一声,懒得回答。 半个世纪以来,老涂记不清收过多少徒弟,没有一个人干满三年。 年轻人们都是为钱所迫,走投无路才入了这一行。 入殓师工资不算特别高,但比起电话销售、打螺丝、送外卖,还是颇有优势的。 然而年轻人想象力丰富,难免疑神疑鬼,死人摸多了,晚上睡不着,找对象也被嫌弃。 所以,徒弟们手头稍微缓解,就改行干别的了。 人各有志,老涂从来不劝。 如今他岁数大了,离死亡越来越近,一想到自己的手艺后继无人,没人送终,时常心慌。 手头的徒弟小田也是借了网贷,还不上了,这才入行挣快钱的。 老涂见他机灵,颇为偏爱他。 老入殓师一生萧索,无妻无子,从内心里,他把小田当成了儿子,想传给他衣钵。 所以,面对无聊的“见鬼”问题,老涂破天荒地给予了回答。 他笑着说: “鬼这种东西,我当年刚入行时也怕过。怕了几个月哩。” “所以,”小田眼睛亮晶晶: “是有的咯?” “孩子,我这辈子摸过的死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要问这世界上有没有鬼,我最有资格回答。我告诉你,听好喽,”老涂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 小田将信将疑: “一次也没有?” “除了你这个调皮鬼!” 老涂慈祥地笑了。 今天六点钟,小田期期艾艾地表示,晚上约了大学同学吃饭,想要先走。 老涂一眼望穿这孩子是要去约会,大手一挥同意了。 小田离开前,不放心似的问: “师父,您一个人能行吗?” “屁话,老子干这活的年头比你老爸的岁数还长!” 小田还不走。 “师父……” 老涂抬眼看他,只见年轻人眼神闪烁,忧心忡忡。 “师父,要不您也下班吧?高龙周一才出殡,就剩个眼皮了,我们明儿来做也来得及。” 老涂看着高龙眼睛里的黑矅石,甩甩手说: “走吧走吧,我一下子做完,明儿休息。” 他这一代劳动者,没有把工作拖到明天的习惯。 “师父……” “快滚,别让人家等急了。” 年轻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一个小时后,老涂已经做完了全部工作,抱臂在胞,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冰床上,高龙身着燕尾西服,卷发梳成大背头,锃光瓦亮。 被无影灯照亮的脸上,均匀地敷着白色粉底。 恰到好处的腮红使这位曾经的极道老大红光满面,双目安祥地阖着,仿佛正在沉睡。 一天一夜的辛苦,换来了又一件杰作,成就感充溢了老涂的胸膛。 他又累又饿又渴,感觉体力大不如前,不禁怀念起年轻时一周送走五个逝者的光辉岁月。 这时,逝者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老涂头皮发麻,针刺一样。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 在雪亮的灯光下,高龙一动不动。 “我真是老糊涂了……” 老人喃喃道,从旁边拿过保温杯,抿了一口热茶。 高龙猛的睁开双眼。 当! 保温杯落地,老涂心脏猛的一跳。 他眼睁睁地看着冰床上的人坐了起来,真假眼一道,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手机……” 高龙沉声说。 老涂瞳孔收缩。 “把老子的手机拿来!” 高龙的大嗓门响彻了空旷的修容室。 老涂心跳骤停,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136章 夜袭甄家 甄氏庄园洋溢着欢乐的空气。 主宅外、小径旁的梧桐树上挂满了彩灯,就连不苟言笑的保镖们都换上了红色领带。 巨大的主宅里,悠扬舒缓的小提琴像湖水般轻漾,女士们的欢声笑语不时激起阵阵涟漪。 今天,是甄荣森五十六岁的寿辰。 大小姐二十九岁的生日,也在上个星期前度过。 当时甄家之主身陷克隆人丑闻风波,甄婉陪着母亲四处奔走,为父亲设法脱困,无暇为自己庆生。 现在,甄荣森无罪释放。 征荣集团内部的二五仔和骑墙派,也在他的攻心计下缩起了脖子,征荣股价开始回升,实在可喜可贺。 于是,一家人欢聚一堂,把两位寿星的生辰放在同一天庆祝。 昨天,袁重和甄妙、颜楚楚一起逛商场,重新给老爸、大姐买了生日礼物。 当他把价值数万的白玉珠项链戴上甄婉秀项时,一贯矜持的大姐当众红了脸。 甄荣森从袁重手中接过价值数百元的仿古领带夹时,更是连连称赞儿子有品味。 直到晚宴开始前几分钟,甄娜的未婚夫吕文彬才姗姗来迟,彬彬有礼地道歉后,恭敬地向老甄奉上他的礼物。 “这一套贝克兰德金色怀表,由18世纪瑞士日内瓦的工匠手工制作,纯黄金打造。” 征荣集团ceo如此介绍。 袁重和甄妙看向彼此,女孩露出了古怪顽皮的笑容。 袁重低声说: “不像是假的。” 甄妙瞪了瞪眼睛: “古董啊?那……岂不是得价值七位数?” 袁重掰了掰手指: “八位吧。” “哇,他这么舍得!” 袁重苦笑。 心说要不是上次自己买的假怀表挡了江锦春的子弹,今天拿出来只怕要出个大洋相。 当然,要是那块假表没挡住子弹,自己可能活不到今天。 甄荣森的目光在金灿灿的古董怀表上停留不超过一秒,回应似的冲吕文彬微微一笑。 或者,只是歪了歪嘴。 他的喉咙里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转头吩咐宋姐: “开饭吧。” 吕文彬的脸成了朱肝色,感受到想当舔狗却舔不到的屈辱。 “吃饭不谈工作,”甄荣森在餐桌上首举起高脚杯,罕见地露出顽皮笑容: “所以呢,我先把工作谈了。” 一家人放下酒杯,注目老甄,表情认真。 甄荣森看向袁重: “甄重回来了。第一杯,我们先敬他吧。他离家二十四年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甄荣森说到这里,有些动容。 袁重却是心中苦笑。 老甄啊,您最终还是如愿以偿,把个“甄”字强安在我头上。 偏偏我还无法抗拒。 我刚刚逼高龙向全世界宣布,他坑害了袁国良。 高龙伏诛。 老爸获得了清白。 从一开始到现在,“袁重”这个名字对普罗大众都是陌生的。 可要是接下来我在公众面前还姓“袁”,人们很难不把我和袁国良联系在一起。 “袁”不算小姓,可也算不得大姓。 那样的话,在公众眼中,戴包青天头盔惩治极道老大的所谓“西装暴徒”,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老甄啊,你可真是见缝插“甄”啊。 袁重的苦笑从心中渗透到脸上。 望向全家人向自己举起的酒杯,他心知这杯酒自己只要喝了,就再没可能做回“袁”重。 但他只能喝。 放下酒杯,甄荣森又开始自揭疮疤。 “重儿当年丢失,我和艺芳应当负主要责任。”他看向袁重: “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为了补偿我们对你的亏欠,决定各自出让1%的股权给你。” 餐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好也!” 甄妙欢呼起来,大力拍打袁重胳膊。 袁重只好硬着头皮说: “谢谢爸妈。” 袁重看出来了,老甄此举,分明是在向吕文彬表态。 他加快了权力过渡的进程,想要尽快把征荣万亿江山的权柄传给自己。 无论自己愿或不愿,都得接受。 这就是身为顶级富二代的宿命,羡煞亿人的甜蜜负担。 四个月前,自己被茶艺师像猴一样耍,站在江北机场,顶着毒日头,为一份温饱的工作发愁。 做梦也梦不到今天的光景。 管艺芳和甄婉微笑颔首。 甄娜脸上的惊疑之色久久不散。 吕文彬的脸则成了一块臭抹布,感觉一拧就能出半盆水。 就在这时,前院响起一阵喧哗。 先是男人们粗声粗气的呵斥叫骂,骂声很快转变成惨叫痛呼。 袁重眉头微皱,刚要起身去看,桌上的汤煲轰然爆炸,汤水四溅。 “啊!” 甄妙尖叫。 “卧倒!” 袁重大喊,捂住小妹嘴巴,抱着她滚下椅子。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如鞭炮的枪声,自前厅中响了起来。 袁重在餐桌下,看到了人们惊恐万状的脸。 这种表情,在锦衣玉食的家人和吕文彬脸上,比任何天文奇观都罕见。 “袁重,龟孙子!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骂声在巨大的前厅中回荡,嗓音竟十分熟悉。 高龙獐头鼠目的模样浮上心头,使袁重暗暗吃惊。 什么情况?! “乔叔,关灯!” 袁重沉声命令。 就地翻滚,猱身前突,贴着墙根来到前后厅之间的螺旋楼梯下。 前厅之中已聚集了一大帮混混,为首一人正是高龙! 他身着燕尾服,脸上化着白里透红的古怪妆容,但一望而知不是活人,再好的入殓师也没法活死人、肉白骨。 高龙,这个活生生的死人,怀里端着mp5,神气活现地胡乱扫射。 9mm枪口如施了黑魔法的毒龙,喷出缕缕烈焰,四下里,家具与装潢的碎片乱飞。 袁重来不及思索原因,环顾四周,寻找趁手的武器反攻。 今天是家人的生日宴,他没穿防弹西装,更没戴防弹头盔,没有丝毫把握跟持枪悍匪硬刚。 但他必须一击制敌。 “袁重!” 一个眼前的混混发现了墙角的袁重,喊了一声。 高龙反应极快,循声看过来,冲锋枪口也像死神的独眼,迅速转向了袁重。 哒哒哒哒哒哒! 一梭子弹劈头盖脸,朝袁重打了过来,如同一条烧红了的铁鞭,挟着蓬勃杀气,重重劈落。 就在这一刹那,宅内灯光全灭,陷入了黑暗。 乔叔执行了甄家大少的命令。 袁重翻滚躲开子弹,枪火如巨斧劈开地板,大理石碎块狂乱飞溅,哗啦啦砸在袁重头上身上,生疼。 “搜!” 高龙下令: “见到袁重、甄荣森,当场弄死,大卸八块!” 急促的脚步声四散开来,他们掀翻家具,砸碎电器,还有人沿着楼梯跑上了二楼。 袁重俯冲回到餐桌下面,家人们早就吓得手脚瘫软,如同猎鹰围捕下的小动物。 岁数最小的甄妙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俏脸上的涕泪横流。 袁重一把抓住妹妹肩膀。 “带大家去车库,开库里北走!” 后院灌木丛有条捷径,直通车库,甄妙常常在晚饭和袁重躲在那里抽烟,很熟悉那条小路。 库里北够大,容下六个人没问题,还防弹。 “那……你呢?” 甄妙一把抱住袁重胳膊,带着哭腔问。 “别管我!” 袁重看到匪徒们的身影已向后厅逼近,低吼出声。 “呜呜呜呜……” 甄妙大哭,不松手。 袁重头皮发麻,捂住女孩小嘴,以免她暴露了大家藏身位置,柔声说: “乖,我会来找你们!” “你会不会死啊?” “傻瓜。” 袁重刮了刮妹妹的小鼻子,故作轻松地笑了。 女孩将信将疑地松开了他。 袁重心说哪有人能预知自己的死期。 他只知道,必须有人留下来,抵御高龙这帮匪徒。 因为,人跑不过子弹。 袁重拎起一把椅子,借着透入室内的月光,蹑足潜入前厅。 擒贼先擒王,先控制高龙再说。 他咬牙想道,今天不比以前,自己身后有一帮家人,不能一个一个地打垮他们了。 甄妙已带着甄家人从后门离开,猫着腰,顺着墙,一个接一个钻进灌木。 令袁重没想到的是,短短一会儿工夫,前厅里只剩下十几个小卡拉米,拿着钢管、砍刀四处乱砸。 高龙和他亲率的那帮主力,早已不见了踪影。 更让袁重没想到的是,此刻的高龙已经从前厅侧门窜出,带领一群匪徒钻进灌木丛,正面截击逃跑的甄家人。 室外月光灿然,透过巨大落地窗洒入前厅,为十几条人影镀上一层银膜。 袁重数清面前的敌人数量时,匪徒们也发现了袁重,一个个嚎叫着扑了上来。 这帮人都是在江河大道上挨过袁重胖揍、吸了催泪瓦斯、伤势又没重到住院的黑龙帮众,恨不能把袁重当刺身就酱吃。 所以高龙一打电话召集他们,他们第一反应不是为什么死球了的老大忽然活了,而是终于有机会可以报仇雪恨了,于是云集响应。 在盛怒的驱使下,匪徒们都不要命了,活像一群饿极见肉的疯狗。 袁重冷冷一笑,挥动椅子,迎向匪徒。 他脚下施展趟泥步,似慢实快,身形灵动飘忽,有如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匪徒们不及反应,椅子已经砸在脑壳上。 咣! 咣! 咣! 袁重一人一下,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 匪徒们像田间的杂草,在袁重这个熟练农夫的操作下,接二连三栽倒在地。 袁重收割到最后几荏杂草时,甄妙的尖叫从后院响起,刺痛了他的耳膜。 他心中一紧,脚下发力,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越过泳池,一头扎进了小树林。 小树林如蝗虫过境,灌木被匪徒们的鞋底刀棍蹂躏得倒伏一片。 逃亡的六人已被匪徒们冲散,慌不择路,分头向各个方向逃窜。 甄家女人们的尖叫声、哭喊声从灌木四周响起。 到处都是骚乱,到处都是人影,袁重分身乏术,一时竟无法抉择先去救谁。 对他来说,眼下受到黑龙帮众威胁的六人中,除了吕文彬,个个都是他的骨肉血亲。 谁也不比谁重要。 一个也不能放弃。 管家老乔早已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他严格执行了少爷的命令,把整座庄园的电闸都拉下了,路灯、彩灯俱灭,小树林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勾勒出影影幢幢的人形。 匪徒们也也乱了阵脚,袁重身边不时窜出一两个小卡拉米,或者因为势单力薄,见到他就跑,或是鼓着一腔血勇,怪叫着向他扑来,要和他一决生死。 袁重不追穷寇,面对主动求死的匪徒,他也毫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撂倒在地。 铁拳所至,筋断骨裂,不留余力。 今晚不是打架,是高龙有预谋的屠杀。 袁重刚刚将一个黄毛匪徒脑袋拧转360度,身边树丛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窜出,与他擦肩而过,朝远处狂奔。 步履踉跄,形状狼狈。 袁重认出这人是甄荣森时,老甄已跑到一个路灯后面,侧身藏匿于灯杆之后。 “甄荣森!哈哈!你也有今天!” 高龙的声音响起。 这家伙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样,端着冲锋枪,一边狂笑着逼近,一边朝灯杆倾泻火力。 子弹打在铁制的路灯杆上,沉重而密集的叮叮咣咣,如同一台打孔机床在工作。 路灯杆上布满弹孔,吱吱呀呀地弯折下来,眼看便要坍塌。 到那时,老甄就没有遮挡物了。 第137章 罪恶克星 此时,袁重离高龙还有十余米,离老甄更远。 情急之下,他从刚打晕的匪徒手中扯过钢管,猛力向高龙掷出! 钢管在空中旋转着,发出螺旋桨一般的破空之声。 高龙心有所感,转过脸时,钢管梆的一下,狠狠砸在他脸上。 高龙重心失衡,向后栽倒下去,像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 他伸入扳机孔的食指还机械地扣动了一会儿,冲锋枪口射出了最后一梭子弹狂。 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精致圆球,脱出高龙眼眶,在地上蹦跳。 袁重呼出一口浊气,一脚踢飞石球,冲到路灯后面,抱着甄荣森远离那里。 下一秒,高大的路灯杆轰然倒塌,砸倒一株桂花树。 “爸,你没事吧?” 甄荣森面色苍白,比惊恐而浓重的,是他脸上的愤怒。 老人摇了摇头,腮帮子紧紧的,袁重从未见过老甄如此愤怒。 打斗声从灌木丛后、泳池那边响起,不时匪徒的惨叫和肉体坠地的声音响起。 父子俩面面相觑,脸色都是一肃。 庄园保镖都被高龙一行人事先解决,剩下五人除了吕文彬都是女人,没有半点与匪徒硬碰硬的实力。 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吕博士,在这方面比个女人也强不了多少。 是谁在和匪徒打架? 甄荣森急道: “快去救你妈她们!” “那爸你自己小心!” 袁重回头冲向灌木,经过高龙时,从他手中夺过了mp5,斜挎在身上。 只有子弹才能对抗子弹,袁重深知。 自己的枪法烂到极致,不敢开枪,则是另一回事了。 灌木丛后面人影幢幢,打斗声、喝骂声不绝于耳。 袁重热血上脑,正待加入战团,却见垓心一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左手持握砍刀,正与一群匪徒激战正酣。 刀光剑影,血花四溅。 匪徒们一个个栽倒在地,像被踩踏了的昆虫,蠕动着身子。 帽子男背对袁重,袁重看不到他的脸,却从他的身法上辨认出八极拳的痕迹,齐根断掉的右手腕十分醒目。 “巫义?” 巫义转过脸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点子,嘻嘻一笑。 “重哥。” “你……?” “高龙到处摇……人,说要冲击甄氏庄园复、复仇。诈尸这事我也……是第一次见,就过来看看热闹。” “看到我家人了没?” “这不是?” 巫义朝身后不远处一指。 袁重循着所指方向紧走几步,就发现管艺芳、甄婉、甄妙和吕文彬蹲在一个倒掉的遮阳伞后面。 “你们没事吧?” 四个人一齐摇头。 袁重发现了甄娜的缺席。 “二姐呢?” 四个人茫然摇头。 “救命!” 女人的呼喊声从灌木丛外面传来,听来正是甄娜。 袁重拔腿要去,顿足朝黑漆漆的主宅望了一眼,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藏着匪徒。 “巫义。” “诶。” “你留在这,帮我保护他们!” “得嘞!” 巫义一拍胸脯: “包在我……” 袁重冲进了灌木丛。 一个匪徒用匕首挟持着甄娜,从房屋转角处现身,一步步横向挪步。 这个矮小墩实的家伙,借着高挑的女人身形藏匿身形,狞笑着说: “姓袁的,放下枪。” 甄娜冷艳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性感的双唇颤抖着,如同寒风中的玫瑰。 雪白修长的天鹅颈上,匕首的寒锋已割破了一丝血痕。 女人丹凤眼中盈满了泪水,眸子死死地盯着袁重,目光里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放下枪,”匪徒再次下令,左手顺着甄娜脖颈向下探去。 “不然,我杀了这娘们!” 袁重犹豫片刻,将冲锋枪从肩膀上解下。 脚下步履不停,向两人走去。 “别过来!” 匪徒尖叫: “把枪扔下!” 袁重又向前紧走这几步,看到匪徒持刀的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突,这才止住脚步,抬手说: “听你的。” 袁重准备弃枪了。 对方有恃无恐,如不弃枪,甄娜分分钟有性命之忧。 眼前这个女人工于心计,一直致力于揭穿自己的真实身份,对自己实在说不上好。 但袁重也不会忘记,上次侦察员突袭庄园时,甄娜和甄婉一样,将自己的车钥匙递给他,助他逃跑。 她是自己的亲二姐,血浓于水。 老甄说过,家庭是人生的堡垒。 家人是最最重要的。 mp5堪堪脱手,甄娜突然大叫: “别扔!”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袁重发现二姐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后面。 袁重脊背起了鸡皮疙瘩,头皮如遭针刺,头发根根直立。 “嘿嘿嘿……” 高龙的阴笑声从身后响起。 袁重听到了他拉动枪栓的声音。 躲是躲不掉了。 人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放下刀,不准伤害她!” 高龙厉声向匪徒发号施令。 挟持甄娜的匪徒、甄娜、袁重都是一愣。 匪徒并没有听从命令,他在酒吧街挨过袁重的打,深知此人武德充沛,自己丢失了人质,只怕被他打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袁重却趁他愣神的当口,双目精光暴长,身形急趋向前,双臂齐出。 左手抓住匪徒的持刀右手,猛向自己怀里拉。 右臂绕过甄娜螓首,一个势大力沉的勾拳,直击匪徒面颊。 “跑!” 袁重目眦欲裂,大吼出声。 回头硬刚高龙,或者向旁边躲开枪火,自己和甄娜都难以保命。 但拼着最后一口气击倒眼前的匪徒,或许能救下甄娜一命。 袁重舍命一击没留半分余力,铁拳深深吃进匪徒左颊,将对方下颌骨直接打错位。 匪徒没作半分抵抗,整个人瘫软如泥。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袁重怀抱着甄娜扑倒在地。 女人紧紧抱着他,姐弟间四目相对,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恐,那是对死亡的敬畏。 预想中冲锋枪的嘶吼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两声干咳。 “咳!咳!” 一听就是假咳,表演痕迹极重。 袁重松开二姐,撑地起身,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 一回头,就看到手持警枪的吴传锋。 他的身后,穿西装的便衣刑侦、穿野战服的飞虎队端着枪围了上来。 高龙已经仆街在地,后脑开了瓢,再没可能诈尸了。 “吴队长,多谢。” 袁重说。 吴传锋不可一世地吹吹枪口,故作轻松地说: “洒洒水啦。” 袁重清楚看到他的手在发抖,但没有揭穿。 吴传锋是从高龙身后开枪的,隔着高龙,前面还有三个人,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惨案,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 袁重对甄娜低语几句,让她去泳池边和家人汇合,转头跟吴传锋开玩笑。 “吴队长,这次出警很及时啊。” 吴传锋看着他,慢慢品出话里的味道,叹气道: “市殡仪馆有个小伙几报案,声称高龙诈尸,跑到外面来了。 “我们都不信,结果我的几个线人都收到上面的指令,说高龙召集人马袭击甄氏庄园。我才通知飞虎队,一起赶过来。” 吴传锋说话时,目光一刻不离袁重的脸,似乎希望从他的表情里挖掘出什么线索。 可惜袁重也是满脸狐疑,盯着高龙的尸体直发愣。 想不明白,他就换上一副嬉皮笑脸,当着一众刑侦和飞虎队员,对吴传锋说: “吴队长英勇过人,击毙极道头目高龙,维护正义,堪称罪恶克星,人民卫士!” 侦察员们望着吴传锋,脸上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在他们心中,上周高龙从电视塔上摔下来,显然并没有死。 像高龙这种为害一方的恶霸,想收拾他的侦察员不在少数,可一直没有机会。 天赐良机,偏偏降落在这个外地调来一年的督察头上。 吴传锋脸上一副便秘表情,斜睨着袁重,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这一次,杀死高龙的就不是我咯,而是你,人民卫士吴传锋。 吴队长,你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第138章 幕后黑手 巫义反应神速,早在侦察员进入后院之前,悄悄地溜走了。 甄荣森来到泳池边,和家人汇合在一起。 高龙这次袭击,除了在甄娜脖子上留下寸许伤口,甄荣森膝盖有点擦伤,一家人安然无恙。 老乔上前向甄荣森汇报,他已在希顿酒店订好了一整层的总督套房,今晚要不要全家都去那里休息。 甄荣森望着满室的狼籍,正自犹疑不定,袁重和吴传锋同时制止。 袁重说: “家里黑龙帮已经袭击过一次,今晚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这里。” 吴传锋说: “甄先生,我收到上峰指示,今晚将留驻大量人手保护您和您家人的安全。” 甄荣森望着受伤的黑西装们相互扶持,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脸上有些挂不住。 没想到他重金聘来的保镖团,面对匪徒袭击,脆弱得像农田里的稻草人。 飞虎队长说: “我们将以甄氏庄园为中心,向四面辐射排查匪徒行踪,把参与过今晚暴行的嫌犯逐一捉拿归案!” 甄荣森对吴传锋和飞虎队队长点点头,说声“谢谢”,这时手机响起来。 “秦处长。” 老甄拿着手机走到旁边。 “多谢关心……言重了,言重了……” 秦正军显然已收到风声,正通过电话向甄荣森表示歉意。 于是一家人简单收拾,回到各自卧房休息。 吕文彬最为尴尬,甄家没有留宿客人的传统,何况他身份敏感,是甄娜不受待见的未婚夫,以老甄的脾气,不可能因为今晚的事破例。 最后在两名刑侦的护送下,吕文彬离开了甄家庄园。 袁重捱不过吴传锋的邀请,跟他多聊了一支烟的工夫。 “还记得张志吗?” 吴传锋问。 袁重默默吸烟,眼神闪烁,没有作声。 吴传锋一副提醒的神情说: “四个月前,你从马鞍石大桥车祸中,救出了甄家的司机张志。 “当天半夜,你躺在安泰医院病床上,遭遇了张志的刺杀,失手——你说是失手嘛,将张志打落窗外。 “第饿天,你老豆来了,和王泽兴一唱一和,拿出张志的死亡记录,声称张志早在所谓行刺发生之前,就已经咽气了。 “云重,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这事了啊。” 袁重挠挠头,傻笑道: “有这事吗?我没印象了啊。” “喂!你真跟我装傻是不是?” 袁重扔下烟蒂,打了个呵欠。 “啊啊太困了,上去休息了。下次聊。” “跟你说正事呢,装什么装?”吴传锋望着袁重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说: “你鸡不鸡道你的演技很拙劣啊?打个呵欠都不会打!” 经过甄娜卧室时,袁重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特别响亮,那女人似乎把所有的水龙头都打开了。 回到自己卧室,袁重躺在床上,思绪起伏,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四个月前张志行刺一事,让吴传锋吃了个哑巴亏。 当时袁重只觉得老甄财大势大,让安泰医院的大夫做了假记录,跟王泽兴串通起来演吴传锋。 毕竟,人死而复生这种事,说出去谁会相信? 可是,今晚高龙也复活了。 和张志一样,同样展开了对自己的刺杀,势头比上次更强百倍。 袁重不得不承认,四个月前,老甄并不是因为护犊子,才伙同王泽兴欺骗吴传锋,妨碍执法。 他们的说辞、证据,很可能都是真的。 张志、高龙都死而复生,并向自己展开了行刺。 可是,为什么? 闹鬼了吗? 就算闹鬼,高龙是我杀的,他做鬼也不放过我,我认了。 张志呢? 他的命是我救的,他为什么恩将仇报,要取我性命? 袁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脑中回忆着今晚庄园里发生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一遍一遍审视着种种细节。 有两点反常。 首先是,高龙追杀甄荣森。 高龙和征荣没有恩怨冲突。 征荣集团是强龙集团的大甲方,说直白点,征荣是强龙的衣食父母。 作为强龙集团的ceo,高龙应该跪舔甄荣森,绝没有理由对甄荣森下手。 可他差点杀了老甄! 第二点,高龙叫劫持甄娜的匪徒放下刀,不要伤了甄娜。 要知道,当时袁重投鼠忌器,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全因为匪徒挟持着甄娜。 匪徒一旦放弃人质,高龙本人都极可能死在袁重的铁拳之下。 这两个疑点,袁重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他很累,很困,却实在睡不着,想找支烟抽,却发现衣袋空空。 推门下楼,找吴传锋要了支烟,面对吴的提问,他只是摇头。 “吴队长,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袁重郁闷地抽着烟,回到卧室。 经过甄娜的房间,他没有再听到水声,隔着房门,隐隐传来女人的抽泣声。 这也难怪,甄娜是金枝玉叶,哪里经历过被人持刀威胁的险境? 袁重往自己床上一坐,心中忽有所感。 拿起手机,看向了那个监控app。 刚刚进入甄家时,甄娜高度怀疑袁重的身份,用身上的三颗痣位置来测试他。 为了在甄家站稳脚跟,查清老爸的冤案,袁重请钟科做了个监控,放在甄娜的浴室中。 看清三颗痣的位置后,袁重就没再打开过app。 甄娜第六感作祟,反锁了房门,袁重再没机会拆除监控,只好放弃。 如今,那个监控还在甄娜房间浴室的通风口里,默默工作着。 袁重记得钟科说过,监控器采用高压缩锂电池,可以连续工作半年。 app既可以适时查看监控,还可以自动储存近一个月来的监控。 袁重打开app,里面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着一个月的监控视频。 而最近的一条,就发生在半小时前。 袁重点开,视频中出现了甄娜梨花带雨的脸。 女人没有脱衣服,而是将浴室花洒、面盆水龙头全部拧到最大,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从高清摄像头的视野,袁重可以清晰地看到通话者的备注: 【吕】 甄娜是想通过水声掩盖她和未婚夫的通话内容。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甄娜对着电话咆哮: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差点被那个畜生杀了!…… 即使有水声干扰,甄娜激动起来,嗓音又尖又利,配合视频中她的口形,袁重毫无阻碍地听清了她的话: “吕文彬,你根本不在乎我,你只在乎征荣集团!…… “我不要听你解释。四个月前我就不该帮你激活张志……” 甄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哭: “幸好张志失手了,没有杀死我弟弟…… “幸好那辆辉腾里坐的是甄爽那个冒牌货,刹车是你动的手脚吧?不然安全性那么高的车子,怎么会笔直冲向桥下?出事后,安全气囊也没有弹出来…… “别抵赖了,除了你还会有谁? “当然了,我不支持他难道支持你?今晚要不是我弟出手,我现在有没有命都不知道……” 甄娜的一番哭诉指控,袁重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敢情四个月前那场车祸,看似意外,实则是早有预谋的暗杀。 张志、高龙的诈尸,也是同一人的手笔。 ——吕文彬。 如果张志、高龙代表的是他,一切都能解释了。 用车祸将甄家唯一的继承人抹掉。 车祸不行,那就暗杀。 张志失败,还有高龙。 袁重推测,今晚高龙大张旗鼓突袭甄氏庄园,兵锋所向,的确是自己。 但吕文彬被甄荣森拉一踩一的态度所激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和老甄一起干掉。 一旦成功,甄家在征荣的势力就剩下三个女人,他上位的难度就大大地降低了。 “这把算盘打得好啊。” 袁重冷笑自语。 只是,吕文彬是如何操控死尸的呢? 甄娜说她四个月前曾经帮吕文彬激活张志,这是什么意思? 死人真的可以被激活? 袁重的思维来到他所不熟悉的领域,下意识打开微信,寻找该领域的专家——钟科。 微信有四个红点,正巧是钟科的消息。 消息的发送时间是下午五点多,那时晚宴尚未开始。 当时袁重忙着跟家人团聚说笑,手机扔在一旁没管。 【重哥,我破解了“巩维嘉”的秘钥,发现吕文彬的一项秘密研究。】 【你之前跟我说过,甄家的司机死而复生,半夜跑来刺杀你。】 【有这事吧?】 【巩维嘉跟这个有关。】 袁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出房门。 吴传锋一脸狐疑地看向他: “去哪里?” 袁重大步走向车库: “加班。”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你加班?加什么鬼班啊?” 袁重头也不回,故作轻松道: “反正睡不着,去公司学习学习。” “神经病啊。” 吴传锋望着保时泰驶出车库,升上半空,啐了一口。 他毫不担心袁重的安全。 他知道对方的实力。 事实上,他和袁重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第139章 巩维嘉 征荣大厦,9号实验室。 钟科蜷缩在轮椅里,仔细研读着科研资料。 “科科,巩维嘉是谁?” 袁重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还没站定,先抛出了疑问。 钟科笑了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说: “巩维嘉不是人。” 袁重拧开瓶盖刚要喝,又放下瓶子,剑眉皱起。 “不是人?” “巩维嘉是一项技术。拉丁文grong-vjug的音译。” “什么意思?” “‘重觉’。” “听不懂。” “佛教术语,”钟科说: “通俗地说,就是‘夺舍’。” “懂了。” 袁重点点头,开始吨吨吨喝水。 钟科说: “吕文彬为了掩人耳目,化名‘巩维嘉’计划。 “利用光相子技术,通过在死者脑中插入探针,激活其意识,登录其身体,远程操控其言行。 “毕竟目前,在运动机能方面,任何人造的机器人都比不上天然的人体。” 袁重点点头。 “是的。不然火星垦荒就让机器人去了,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秘密制造克隆人。” 钟科罕见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家伙挺天才的。” 袁重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想了想,问: “巩维嘉技术是不是有施法距离的限制?” 钟科望向他的目光不禁一滞。 “施……法?” “不好意思,”袁重耸耸肩: “我玄幻小说看多了,总觉得‘夺舍’是种功法。 “我想问的是,采用那个什么光相子技术,控制者和被控制者是不是不能离得太远?” “是的。”钟科指着研究资料,说: “直线距离400~500米以内。” “控制时需要借助仪器吗?” “这是最牛逼的地方。”钟科眼睛闪闪发光: “不需要。控制者是通过脑部活动,也就是思想来发号施令的。 “被控制者实际并不具有自主意识,它们依然是尸体,像电器通上了电源。” 袁重咬咬牙。 确认无误。 今晚吕文彬赴宴迟到,想必就是为了等高龙先潜入庄园外围,否则就断了控制。 袭击开始后,吕文彬从主宅后厅逃到后院,藏身于泳池边的遮阳伞后。 从头到尾,高龙距离他都没有超过四五百米。 张志那次更简单,吕文彬只需要藏身在医院外面,就可以完成对尸体的控制。 至于甄娜所说的“激活”,应该就是把光相子探针插入死者的脑部。 袁重前思后想,自己在安泰医院两度住院,甄娜只出现过一次。 那唯一的一次,就是自己入院的头一天,张志“诈尸”行刺的那天。 想必,就是她在探望张志时插入了探针。 按照医院的死亡记录推算,那时张志甚至都没有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钟科见袁重脸色越来越凝重,不禁问道: “张志的事,是吕文彬干的?” 袁重点头称是。 他们彼此生死之交,对钟科没什么可隐瞒的。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钟科听完袁重的讲述,问道: “揭露吕文彬,把他送进监狱。” “侮辱尸体罪吗?”袁重苦笑: “根据我的了解,吕文彬顶多套上这个罪名,判个三年。” 钟科一脸敬佩: “重哥你对法律这么熟吗?” “当时为了给老爸申冤,自学了法律,后来又认识了个律师,”袁重眼前浮现出龚婕黑胖的面貌: “知道他们的套路。总之,隔空操控尸体杀人是新科技,很难举证。 “不能一举消灭吕文彬,反而打草惊蛇,让他对我们有所防范。这么做,不太明智。” “那怎么办?”钟科一脸不平: “难道就让那小子逍遥法外?” 袁重从对方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望着眼前缭绕的青烟,说: “我得再想想。” 他有个顾虑连钟科都没有说。 甄娜现在是自己的二姐,因为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参与过张志刺杀案,就是她亲手激活了张志。 就算依靠法律手段能扳倒吕文彬,一起被扳倒的,还有甄娜。 对她来说,落得这个下场,太不值了。 “重哥,”钟科突然说: “我有个办法,能一举消灭吕文彬。想不想听听?” “说说看。” 袁重吸了口烟。 “你戴上头盔,直接跑去干掉他。” “咳!” 袁重被烟呛到,半天说不出话来。 钟科嘿嘿傻笑。 袁重缓过气来,说: “你真当我是西装暴徒啊?动不动就杀人?什么馊主意……” 钟科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其实,钟科提议之前,有那么一瞬间,袁重脑海中掠过的是同一个念头。 但他知道,吴传锋一刻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监视。 表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固执如吴传锋,要让他相信自己不是西装暴徒,光凭颜楚楚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绝对不够。 毕竟,自己骗吴传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袁重并没有骗钟科。 他的确不想变成一个枉法嗜杀的暴徒。 杀死高龙,当时他没有别的选择,不想高龙和王泽兴两人中有一人逃脱应得的惩罚。 从头到尾,袁重苦心孤诣为老爸洗脱冤屈,所为者何? 名声。 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老爸冤死,只能任人抹黑。 袁重不一样,他还活着,有得选。 “先不说这个了,”袁重掐灭烟头,转移了话题: “你是怎么破解巩维嘉的语言密信的?你找到吕文彬的‘字典’(密码母本)了?” “嗯。”钟科说: “其实字典没那么神秘。90%的母本都是出版物,哲学着作、小说、戏剧之类,甚至直接是一本字典。 “只要把大量的书籍内容往系统里塞,塞,塞。让它不断试错,破解密码只是时间问题。 “我说过,短则三五天,长则三五年。我运气好,几个星期就破解成功了。” 袁重颇感兴趣。 “吕文彬的‘字典’是什么?” “《哈姆雷特》英文版剧本。” “莎士比亚呢,”袁重挑挑眉毛: “还挺文艺的呢。” 钟科说: “我觉得,吕文彬不是随意挑选的母本。他这么做,似乎有点特殊的用意。” “哦?怎么讲?” “《哈姆雷特》又名《王子复仇记》。” “王子……复仇……” 袁重咂摸着字眼: “他是王子?向我复仇?” “媒体都说征荣集团是商业帝国。而这个商业帝国的打造者,不光你爸一个人。” 袁重点了点头: “还有吕征。如果吕文彬把自己老爸看成征荣的开国皇帝,倒也不算牵强。那复仇呢? “我记得哈姆雷特复仇的对象,好像是……他老爸的兄弟?” 钟科说: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今晚他利用‘巩维嘉’操纵高龙,向老甄开枪,差点杀了老甄。” “这么说来,吕文彬今晚想杀甄荣森,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也许计划很多年了。” “很可能哦。” “可是,为什么呢?” 钟科两手一摊: “这就要靠你去查清了。” 查。 又查? 袁重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但不查又不行,如今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查清真相,老爸和自己都有性命之虞。 “唉呀,不管了,”袁重在一张空工作台上躺下: “吕总野心勃勃,贼心不死,就让他来找我吧。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袁重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陷入了浓黑无梦的深眠之中。 …… 两名刑侦将吕文彬送到他位于市中区的大平层,便即离去。 吕文彬坚称这里的安保很好,没人能伤害他。 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看到警车尾灯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换了套轻便的休闲装,走进了电梯。 午夜的迪厅里,殡仪馆的学徒小田坐在吧台边。 十几杯烈酒下肚,他冲去卫生间吐了两次,整个人晕头转向,烂泥一般。 回到吧台,他趴在台边,又要了一杯。 酒保笑嘻嘻将酒滑过台面,小田正要握杯子,却被一只白皙的男人手掌夺过,将酒一饮而尽。 “你……” 小田发狠,看向来人,目光有所缓和。 “是你。”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有点秃顶,一笑起来,满脸的褶子。 他便是小田今晚要等的人。 此时,胃里的酒精似乎都涌到小田的眼睛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中年男人,眼里有三分期待,却有七分的悔恨。 “我师父是个好人……我不该帮你害他……呜呜……” 小田捂着脸哭了起来。 迪厅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喝多了哭鼻子的男人见多不怪,没人关注这一个。 男人拍拍他肩膀,把面前两杯果汁中的一杯,推到他面前。 “年轻人,少喝点酒。” 小田抬起头,咬着牙说: “钱。”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包,扔到小田怀里。 小田做贼似的拉开拉链,看到红彤彤的钞票,眼泪和口水滴落进包里。 “说好的嘛,事成之后,付你一半。” 男人说着,搂住了小田的肩膀。 小田挣了一下,实在没力,于是放弃了,端起果汁,咕噜咕噜喝下。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答应你……” “真的吗?” 男人很感兴趣似的,凑到小田耳边,轻声问道: “那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小田缓缓转头,看向男人。 男人的身影忽然像是变得很远,又忽然拉得很近,他说话的声音如同滚滚天雷,将迪厅的劲爆舞曲都盖过了。 “如果你相信轮回转世,”男人趴在他肩头,声若洪钟地说: “你马上就可以重来了。” 男人笑了。 “拿了我的钱,转头就报警,你这种两头占便宜的家伙,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脸上的皱纹如千沟万壑,狰狞而扭曲。 小田尖叫起来。 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忽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下一秒,他丢失了视野,似乎身在浩瀚无垠的虚空。 紧接着丢失的是体感,他开始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仿佛成为了虚空中的一缕游魂。 “霍!又倒了一个。” 酒保笑嘻嘻地看着小田滑下座椅,倒在地上。 他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正在经历生命中的最后十分钟。 在死前,小田将经历长时间的窒息,不啻于被人强行捂住口鼻,活活闷死。 而全身性的肌无力,将使他比一个新生婴儿的反抗力更低。 他刚喝下的那杯果汁,里面的石房蛤毒素(stx)掺量,足以放倒这整间酒吧的人。 第140章 高强 吕文彬埋着头踽踽独行,穿过四条大街,七条小巷,坐进了他的蓝博坚尼。 他对着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撕下了中年男人的脸皮。 这是最新型号的智能整容面膜,西巴人的技术,不过在西巴国也是管制物品。 吕文彬通过匿名账户,从黑市买来的。 紧接着,他又从双手上撕下一层薄膜。 这就不是什么黑科技了,如今在奇拿已经普及的,家庭主妇洗碗时常喷的一种高分子薄膜手套。 妻手宝。 据广告说,女人皮肤娇嫩,洗碗精会伤皮肤,这种喷雾喷在手上,很快就能形成一层透明薄膜,把手保护起来,就像手套一样。 做完这一切,吕文彬长舒一口气,驾驶汽车向独居的家中开去。 …… “我要走啦,你要不要来送送我?” 颜楚楚打来的电话,把袁重从睡眠中吵醒。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面对女孩的要求,袁重无法拒绝,只得答应。 这天下午,颜楚楚拉着袁重逛商场,吃火锅,看电影,只字不提离开的事。 袁重不是罗嗦的人,直到晚饭时分才问了一嘴。 “午夜航班?” 颜楚楚嘻嘻一笑: “是明天的飞机啦,我就是想让你陪陪我嘛。” 晚餐是法餐,环境典雅,气氛浪漫,除了菜肴贵而量少,几乎挑不出毛病。 颜楚楚的目光落在袁重左腕上的皮筋儿上,笑盈盈地问: “重哥,这是谁的皮筋儿啊?” 袁重看向皮筋,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用一只价值十万的独山玉手镯,跟钟秀换了这根皮筋儿。 “我的啊,”袁重干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好久没理发了,有时需要扎一下。” 袁重以前留短发,每个月在下河街的“十元理美”理一次发。 误打误撞进入甄家四个月后,忙着应付各种突发情况,连理发的时间也没有了。 想到了钟秀,袁重心头涌起奇怪的感觉,他干了一杯红酒,把这感觉压下去。 “楚楚,我有个朋友挺喜欢你的,你能给她签个名吗?” “……女生吗?” “哈哈,是啊,好哥们的妹妹,可以吗?” “可以啊。” 袁重让服务员拿来便签,等颜楚楚签好后,小心折起来放进西装内兜。 这一餐,两人喝光了一整瓶典藏红酒,当然主要是袁重喝的。 袁重酒量不小,但很少喝红酒,他没想到那酒劲儿那么大,稀里糊涂跟着颜楚楚进了酒店房间。 直到进门时,袁重的头脑都是清醒的,但意志软弱得像豆腐。 昨晚,在老甄和大姐的生日宴上引狼入室,无论如何,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 他心中有愧,不想这么快面对甄家人。 这个酒店房间,对他来说更像一个避风港。 这天夜里,袁重和颜楚楚睡了。 或者说,把。 在她青春的玉体里,留下了白色,带走了红色。 翌日清晨,袁重起了个大早,为了不吵醒颜楚楚,他选择的锻炼方式是就地做俯卧撑,不是撞墙。 颜楚楚醒来洗漱时,袁重已经穿好衣服了,正望着窗外的城市发呆。 女孩从后面抱住他结实的腰肢,贴在他背上的小脸有些发烫。 “重哥,我们昨晚……没有设防。” 袁重轻轻抚摸着她的小手。 “你害怕?” “有点。怕造出小人儿来。” 袁重拍拍胸脯说: “怀上了就生下来,我负责。” 颜楚楚跑到前面,钻进袁重怀里,双臂环住他脖颈,踮起脚尖,送上香吻。 一阵缠绵之后,两人不舍地分开。 女孩注意到男人脸上的忧色。 “重哥,你还在担心什么事吗?” 袁重慢慢摇头,对她露出一个最无害的笑容。 他的确还有一件未了之事。 除了吕文彬。 那就是二十四年前,绑架自己的两个绑匪,至今还没有落网。 虽然自己遇到了袁国良,得到的父爱不比任何孩子少,但毕竟是那两个绑架犯,使自己与亲生父母、姐妹骨肉分离。 这件事,袁重放不下。 他不可能因为自己回归甄家就放过那两个人渣。 被人偷走抢去的钱,时隔二十四年再还回来,并不能改变对方是强盗的事实。 何况,自己还不是被他们还回来的。 当年的知情者——三个失足女,被绑架犯杀了两个,还有一个很可能尚在人世。 只要找到那个女人,就能知道绑架犯的身份。 袁重不想让颜楚楚这么单纯的女孩再度陷入自己的私事,脸上故作轻松,但心中暗暗发誓: 一定要把那两个人揪出来,施以严惩! …… 双喜市南郊,立体陵园。 听上去高级,其实就是一座两百米高的建筑,里面停满了死者骨灰,节约地皮。 高龙完成出殡仪式已是正午,一众黑西装从电梯里出来,回到停车场,站在车辆边,恭候大老板高强下来。 大楼8层一整层被强龙买断,作为高龙一个人的停灵之所。 所有人离开后,高强望着骨灰盒上的高龙照片,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汨汨流下。 高强今年46年,外号“高砌墙”。 有人说,他十几岁来双喜市时,就在工地上做泥瓦工,墙砌得又快又好,无人匹敌,因此得名。 还有人说,这些年来,高强在双喜市的仇家逐一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被他砌进了墙里。 高强鸠形鹄面,生得尖嘴猴腮。 即使学正经企业家穿西装,民工式的强壮体格也快要把高档布料撑破。 学着戴一副金丝眼镜,却遮掩不住那双弹孔似的眼中迸射出的狡诈与狠戾。 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此人智商极高,比他表面看上去聪明一百倍。 尤其是在违法犯罪方面,无恶不作这四个字放在他身上,属于描述实情,绝不夸张。 夸张的是,他每一次都从法庭无罪释放,向媒体举起剪刀手。 双喜市警校都把高强的罪行列入教科书作为典型案例,不点名地称之为行走的犯罪百科全书。 但今天,高强面对唯一亲生兄弟的遗照,他不再坚强。 他落了泪。 偌大的陵寝内贴满了黄色海报,架子上摆满了淫秽光盘,拉起的网绳上悬挂着女式内衣内裤。 “你小子这辈子就好个女色,我让小的们搜罗了这些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高强泪目道,环顾四周,又不禁笑出声来,骂道: “你他妈的,这辈子就这点出息!” 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粗野嗓门里的声音,响亮得楼下的马仔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哭够了,高强掏出丝质手绢,擦了擦红肿的小眼睛,哑着嗓子说: “龙啊,现在很清楚了,杀你的人,就是那个袁国良的儿子嘛!袁重!对不对? “你放心,这个仇,哥哥一定给你报!”高强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咚咚作响: “我高强,活了快五十岁,这辈子没让人欺负过,没向人服过软。 “袁重这个小杂种,再有能耐,哥哥也要弄死他!” 他掏出烟,给高龙点了三根,倒插进香炉,又给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地抽了一口。 高强的小眼睛望进青烟,像是望穿了二十四年的岁月尘烟。 “龙啊,你有没有想过,那年冬天,我们要是去澡堂拿赎金之前,就把袁重先掐死,今天你就不会死了? “妈的,反正后来二十多年,甄荣森也以为袁重死了嘛! “他妈的,我们当时也是年轻,心软了点,还真想着拿到八百万就把孩子还回去。 “其实不还他又能怎么样呢?艹!”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