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养嫡女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到了傍晚,好不容易哭临结束了,众人疲惫地各自归家。皇后在宫中准备了素菜,特别请几个有亲缘关系的命妇到坤宁宫一坐。若澄和沈如锦都在受邀之列。 苏见微已经哭临几日,满面憔悴,在她身边的几个嫔妃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升为如妃的方玉珠,两个对视了一眼,双双把目光移开。按照品级来说,亲王妃是一品,仅次于皇后,不必行礼。但因为妃子是皇帝的女人,君臣有别,因此若澄还是拜见了方玉珠。 方玉珠有些得意,坐正了受着,也不叫若澄起来。若澄跪了一日,本就腿脚酸软,见她故意刁难,手在袖中握紧。殿上安静了一瞬。 苏见微看了方玉珠一眼,代为说道:「晋王妃免礼吧。辈分上来说,你是长辈,请上座。」 「谢皇后。」若澄起身,到了皇后说的位置上坐下来,没再看方玉珠一眼。 苏见微召见她们,主要也是说先皇的后宫如何安置的事情。毕竟内容中人数众多,苏见微又要操办皇帝的丧事,又要照顾两宫太后,有些分/身乏术,便想着让这些宗亲命妇一道来帮忙。 若澄建议道:「皇后娘娘,宫女倒是好办,只不过太妃太嫔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便草草安置。不如先让内诸司将几位太妃太嫔的籍贯,还有家中人现在的下落打听清楚,交给她们看过之后,再行处置。要出宫的,干脆通知她们的家人来接,方为妥当。」 苏见微听了之后连连点头:「晋王妃想得周到。本宫这几日实在有心无力,其它妃嫔又没有如此能力,不如此事就交给你来操办?」 若澄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活在紫禁城里的女人不易,就答应下来了。有些宫妃进宫的时日长了,家乡又远,稍不得宠的,连收到家里的消息都很难。宫外世事变迁,贸然放她们出去,她们恐怕还没办法生存。但她们能离开紫禁城,后半生跟家人团圆,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永明帝登基以后,立刻就废除了人殉的制度,以后再也不会第二个娘娘了。 从坤宁宫出来,太阳已经落山了,若澄满身疲惫。沈如锦先她一步离开,好像有宫人来禀报,平国公府传信,鸿儿在家中哭闹不止。若澄想着早早出宫回家,但在甬道上,忽然被方玉珠叫住。 方玉珠穿着素服,但身后跟着十几个宫人,摆足了宫妃的架势。 若澄不欲与她纠缠,神色淡淡地问道:「如妃娘娘有何事?」 方玉珠嘴边似喊着讥诮:「你我同为妃,但我是天子的女人,与你乃是君臣。刚才在坤宁宫,我让你向我行礼,并不算委屈你吧?」 「应该的。」若澄回道。这些虚礼,她不怎么放在心上。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任由方玉珠胡来。若是对方故意找事的话,她也不会一味地忍让。所以她想看看方玉珠到底要做什么。 方玉珠走到若澄的面前,直直地看着她,若澄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待方玉珠看到若澄身后走来的一群人,忽然抓着若澄的手。若澄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下意识地要甩开,方玉珠却抓得更紧。若澄叫到:「放手!」方玉珠趁势往后跌了两步,堪堪落在宫女怀里,满脸惊惶。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若澄转过身,看到穿着孝服的朱正熙和几个朝臣都在。坤宁宫跟乾清宫本来就在一条直线上,相距不远,会碰到皇帝也不奇怪。 她不知如何解释,反正先跪下行礼:「臣妇冲撞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朱正熙老远就看见方玉珠在跟一个人拉扯,看不清是谁,好奇之下过来看看,没想到是若澄。若澄的声音微哑,脸上透着疲惫。朱正熙抬手道:「晋王妃不用多礼,起来吧。」 若澄跪了一天,双腿有些发软,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朱正熙忙扶了她一把,温声道:「没事吧?」 若澄连忙退后一些避嫌:「多谢皇上。」她实在是不喜欢旁人触碰,倒不是故意不敬。 朱正熙不以为忤,倒是她穿这一身素服,毫无别的装饰,皮肤白得仿佛透明,两颊微带红晕,明净柔美。如蝶翅一样轻轻扇动的睫毛,眸中似盛着两汪秋水,极易勾起人的保护之欲。朱正熙暗道,九叔真是捡了块宝。这丫头越长大,越发美得惊人。难怪宫里宫外都盛传她的美名,说晋王跟藏宝一样,不许她轻易外出见人。 如妃想必也是因嫉妒她才故意找事的。 方玉珠看到朱正熙的目光,心中了然。男人只有在问鼎权力以后,才会毫无保留地露出他的欲望。她原本只是听内宫中有些流言,说皇上与晋王亲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试,果然给她试出来了。若说皇上是器重晋王,那也当真是器重,自然会袒护晋王之妻。可那般眼神,分明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不是君看臣,侄子看婶婶。 朱正熙身后的朝臣有的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位传闻中的晋王妃,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但亭亭玉立,气质如莲,可以想见天姿国色。如斯佳人,年纪又尚小,难怪都说晋王疼她如命。 这个时候,方玉珠上前跪在地上:「皇上,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以前跟晋王妃有些恩怨,原本想着今日在皇后宫中遇见了,与她好好说说,冰释前嫌。可是我们之间还是有些误会……是臣妾错了。皇上要怪罪的话,怪臣妾便是。」 朱正熙听她这么说,脸色有所缓和:「朕不知你们二人早就认识。如今宫中正办丧事,诸事繁杂,你二人为先帝哭临一日,应当都劳累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第2章 「是。」方玉珠应道,诚恳地对若澄说,「玉珠不懂事,改日再向晋王妃赔礼道歉。」态度跟之前,判若两人。若澄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懒得搭理她,向二人行礼之后,就跟着宫人离开了。 朱正熙折步前往乾清宫,与朝臣议事,眼角的余光不由地又飘向那道渐渐远去的丽影,只觉得她的容貌身姿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刘忠小声提醒了一下:「皇上,小心台阶。」 他才用力地摇了下头,集中精神,拾阶而上。 方玉珠站在甬道里,一直目送朱正熙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住。身后的宫女问道:「娘娘,您这是……?」 方玉珠没回答。刚才夹门内一道身影匆匆离去,那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她嘴角又扬起一个得意的微笑。苏见微啊苏见微,你坐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宝座,到底有没有容人的雅量?这晋王妃美如宝珠,皇上与她又是旧识,听说关系一直很好,难免不动凡心。 「我这叫,祸水东引。」方玉珠朱唇轻启,然后转身回自己的宫殿了。 朱翊深早就从宫中出来,一直在马车上等着若澄。若澄从宫门内走出来,谢过带路的太监,走向自己的马车。她掀开帘子坐进去之后,才发现朱翊深也在里面,吓了一跳。 「王爷?」她以为他早就回府了。 「怎么这么晚?我都看见你堂姐出来很久了。」朱翊深注意到她脸上的汗水,满脸疲惫,心疼道,「你明日告病假吧?连跪三日,你的身体恐怕吃不消。」 「我没事。都是你把我养得太娇气了。」若澄靠过去抱着朱翊深,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好,都是我惯的。」朱翊深笑了一下,取过旁边干净的汗巾给她擦脸,「今日一切都还顺利?」 若澄没说方玉珠刁难的事,只是道:「皇后娘娘找我说了下安置先皇后宫诸人的事情。她说自己忙着大丧之事,有心无力,希望我们能帮着分担一些。宗妇本就没几个,亲缘近一些的,也就我的身份高,所以后来就决定由我来主持这件事了。」 朱翊深认真听着,没想到苏见微竟然把此事交给若澄,大概跟永明帝一样,都有跟他们晋王府拉拢关系的意思。 马车行驶,路上摇摇晃晃的。朱翊深的大掌摸着若澄的头,跟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她都没有反应,低首间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到了府门前,朱翊深把若澄抱下马车,李怀恩在台阶上刚叫了一声「王」,就被朱翊深瞪了一眼。 朱翊深把若澄抱回留园,安置在内室的床上,为她脱去了鞋袜,盖头和外裳。她的脸陷在枕头里面,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美丽而孱弱,就想春蚕一样。他为她盖好被子,在她柔嫩如同婴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起身出去。 李怀恩看到朱翊深关上门,才说道:「王爷,您要顺安王派人盯着四川那边的动静,好像有回音了,您看看。」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朱翊深。朱翊深看过之后,神色微凝,果然跟上辈子一样。今日他进宫,看到朱正熙虽然与平时无异,但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隔了层什么。 听说先皇驾崩的时候,身边只有皇上一人在,连两宫太后都是在驾崩之后才从仁寿宫的太监那儿得到的消息。没有人知道父子俩最后说了什么。 四川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宫中。朱正熙正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喝苏见微炖的参汤。徐邝被他派去奴儿干都司,李青上在平凉,而温嘉去了福广,四川这场动乱,似乎只有一人可以派了。 但朱正熙却有些犹豫。九叔的功劳越高,在军中的威望便越高,离一呼百应也就不远了。他丝毫不怀疑,九叔能顺利地平叛归来,可那之后呢?例行封赏,给更高的权力,但每当九叔爬高一分,对皇权的威胁就更大一分。他好像到现在才明白,为何当时九叔从开平卫回来,父皇毫无封赏。 在他们父子俩的立场上,的确封也不是,不封也不是。他开始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算计九叔,算计人心。 苏见微看他神色有异,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跟臣妾说说?」 「没什么大事。」朱正熙微微笑道,继续喝了两口参汤,似乎顺口提到,「朕近来都没见到王贵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她被你禁足在宫中,她犯了何事?」 苏见微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早知道他会问,便恭敬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命人私自从宫外带了些药,被臣妾发现了,就罚她禁足两个月。等时间到了,她自然也就没事了。」 「什么药?」朱正熙问道。 「大概是促进男女之间房事的药,对人体倒是没什么坏处。只不过宫里有规定,后妃的用药都需经过太医院,登记在册,不能私自延医,臣妾也是秉公行事。皇上若觉得寂寞,不如多去如妃妹妹那里。」 朱正熙原本怀疑苏见微徇私报复王贵人,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像是小气的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倒不是真的多喜欢那个方玉珠,方玉珠的确薄有姿色,但跟王贵人比,温柔体贴不足,跟皇后比,端庄大气又欠缺。跟若澄比,姿容气质都逊色太多。 他不知为何又想起若澄,如果将九叔派往四川,她一人在京中,他可多加照拂……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朱正熙,你到底在想什么?那是九叔的女人,是你的婶婶! 可有些念头,一旦冒芽,就很难忽视它的存在。他并不是要夺九叔所爱,只是没来由地想多看她几眼,与她如往昔一般说话。至于方玉珠,若不是为了稳定温嘉的心,他也不会将她纳进宫来。 第3章 但既然已经是他的妃子,他也不好厚此薄彼,还是要多加宠幸的。 二十七日朝中除服以后,晨议之时,商量四川暴民动乱之事。朝臣多推举朱翊深前往,朱翊深见状,也自请前往四川平叛。永明帝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宣布退朝。 退朝之后,叶明修候在偏殿,一见到皇帝就问:「皇上,四川的暴乱可大可小,应该快速镇压。您为何没有派晋王前去?如今朝中能担此重任的,唯有晋王,应该速速决断才是。」 朱正熙坐下来,看着叶明修:「伯陵,你可知功高震主这四个字?」 叶明修愣了一下。皇帝登基这几个月来,行事作风的确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从前他位主东宫之时,虽然也常与他们商量国家大事,但大都在听取意见,很少做出决定。如今他直言不讳地说出「功高震主」这四个字,说明已经在猜忌晋王了。猜忌一直都是帝王的通病。毕竟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卧榻之旁睡有猛虎。 他不禁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对皇帝产生了威胁,皇帝也难免猜忌于他,不仅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叶明修只能说道:「晋王在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辅弼,他对皇上之心,可昭日月。皇上应该还记得端和年间,鞑靼使诈在北郊围场伏击,是晋王拼死护着皇上,您才能化险为夷。晋王和皇上本就是叔侄,晋王处事也一直稳重谨慎,应当不会有别的念头。」 经他这么一提醒,朱翊深便遥想起当年的事情来了。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父皇死前用尽全力喊出的那几个字,还有那道目光,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心头。 父皇说,晋王不死,必有大患。他本不该将此话当真,可他是皇帝,江山的稳固都在他一念之间,马虎不得。 「伯陵,若朕不派晋王,蜀中危机,还有何人可解?」朱正熙问道。 叶明修见他似乎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便如实相告:「纵观朝中,或许也只有平国公世子可以担此重任。但平国公世子太过年轻,作战经验有限,虽然有平国公在军中的威望,胜败却未可知。若胜,固然是皆大欢喜。但若败,贼方士气高扬,就怕连一直不安定的贵州也要陷入危机之中。皇上一定要冒此风险?」 叶明修所说的,跟朱正熙所想的不谋而合。他到底还是想看是否有别人能代替晋王。 叶明修从偏殿告退出来,面色微凝。他刚才忠于本心所说的话,显然无法取悦皇帝。但他若是一味地阿谀谄媚,让皇帝失去应该有的判断,导致四川和贵州的人民陷入兵祸之中,那他与蔡京秦侩之流无异。他原本想着做天子近臣,又有苏家这棵大树,他便能爬的快一些。可照目前的状况,他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做到那个位置,还是太慢了。因此他需要打破常规,寻求一个更有利的盟友,一个能使双方都如虎添翼的伙伴。 朱翊深从宫中出来,便心事重重。早朝时朱正熙的反应,他全都看在眼里。四川他可去,也可不去,但他跟朱正熙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前生的轨道上。纵然更改了今生的许多事,还是没能做到彼此信任无妨。 这就是帝王家,这也是帝王心。 他靠在马车壁上,长叹一声。如果终要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他大概不会像上辈子一样赶尽杀绝,毕竟有赠飞鱼剑和头盔之情。在他心里,朱正熙已经不再是永明帝,而是他的侄子,曾经交心过的亲人。 他这个人,好像也越来越多情。就好比心上被人撕开一道口子,那些柔软的情绪便慢慢地流溢了出来。从上辈子他最后放了若澄开始,那道口子便越来越大了吧。 想到那个小东西还在王府里等他,他暂收愁绪,精神饱满地下了马车。 他回到留园换了身燕居常服,李怀恩便拿着礼单过来找他:「王爷,最近老有人往我们王府送礼,还有很多夫人发了帖子希望王妃去家中赴宴,我这都快整理不过来了。」 朱翊深整理领口,只扫了一眼,问道:「王妃在北院?」 「没在北院,在大厨房呢。说是最近食素,今日开荤,给王爷炖了补身子的汤,她要亲自看着火候。」李怀恩笑眯眯地说道。 朱翊深皱眉,他不喜欢她总是下厨房,那双漂亮的手要是弄粗了可怎么是好?偏偏她一有空就往厨房钻,也不听他的。她现在可是翅膀长硬了,不仅不听他的,还要管他,饮食起居样样都要过问。 朱翊深要去厨房抓人,若澄早就听说他回来了,端着熬好的汤来到朱翊深面前。 「你快喝一口,刚熬好的。」若澄把碗放下,大概是太烫了,她拿手指抓着耳朵。 朱翊深看到她十指微红,神色不悦:「沈若澄,你将我的话当耳边风?晋王府几时需要你这王妃做这种端茶倒水的事?你信不信我将厨房众人全都逐出王府?」 若澄也不怕他,下巴微扬道:「这是我家,你是我夫君,你去问问别人家,妻子给丈夫熬一碗汤不应该吗?何况我就动动嘴皮子,看看火,其它都是厨娘动的手,他们得了你的吩咐,哪个敢让我动手?你就是要我每天跟个瓷娃娃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又不喜欢那样!」 李怀恩笑着看他们两个斗嘴,悄悄退下去了。 朱翊深被她一睹,没有话说,索性低头喝汤。这丫头现在知道他喜欢她,在乎她,连他发火也不怕了,还会顶嘴。他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向惧内发展的潜质呢? 第4章 可当他看到那汤中是何物时,喉咙微痒,一下把若澄抓到怀里:「你给我喝这个?嗯?」 「怎么了……」若澄不明所以,羊骨汤明明就很滋补的啊,方子还是她从沈如锦那里拿的呢。她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朱翊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她压在身下,她挣扎惊叫:「王爷,现在是白日……而且还在先帝丧期……」 「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个?前些日子看你劳累,才放你一马,你居然给我喝壮阳的东西?」朱翊深压在若澄脖颈边,呼吸已经很急促。若澄感觉到他的大掌伸到她衣襟里抚摸,身子也开始燥热起来。他们许多天没有行房事,她也有点想他了,便乖软下来。 可她不知道羊骨汤是壮阳的……总觉得被堂姐暗暗地摆了一道……她怎么可能怀疑他的能力,他明明英姿勃发,雄风不减。 「王爷,门还没关……」若澄喘气道。 朱翊深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走过去关上门,然后直接将她抵在门上就入。若澄的手抓着门上的雕花,几乎都站不稳。那门砰砰作响,又刺激又羞人,她很快就不行了:「夫君……不行……啊……」她边叫边捂嘴,生怕被一门之隔的下人听见,可外面的堂屋早就没人了。 朱翊深感受到那泉涌之地,一阵痉挛,面前的人儿眼中媚色如烟,又将她抬抱起来,用力接着攻伐。若澄双脚离地,没了依托,只能攀抱在他身上,两人紧紧地贴合。她的身子上下震颤,如风拂动杨柳,摇曳生姿。 他今日似乎急于证明他并不需要壮阳的补汤,每次都撞很久,体魄惊人。 几次之后,若澄跪趴在暖炕上,下身被他抬高,抖得如同落叶,涕泪不止:「朱翊深,不要了!」 朱翊深覆上她柔软光滑的身子,从后背吻到前胸:「还不够。」他的舌头滚烫,所到之处犹如一片燎原烈火,若澄被焚烧殆尽,再也没办法说话。 等到金乌西坠,西次间一股浓烈的欢爱味道。今日天气有些热了,朱翊深和若澄都出了一身汗,他推开一扇窗子,清风徐来,两人都觉得舒服多了。若澄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被朱翊深抱在怀里哄着,她眼皮很重,几乎抬不起来。 他们关在西次间一下午,还把房间弄得如此凌乱,若澄几乎都可以想象下人进来收拾时,会是怎样一种表情。现在还在先皇的丧期,传出去就太不像话了。 「一会儿只叫素云和碧云来收拾。」她小声道,还有点不高兴。 「嗯。」朱翊深后背被她挠的有些刺疼,拿起她的小爪子一看,指甲不知何时很长了,白白的一截,怪不得抓他时很疼。 「怎么也不剪一下?」他问道。 若澄迷迷糊糊地说:「要你给我剪。」她小时候指甲都是素云和碧云剪的,大了以后就自己剪。可是自从朱翊深给她剪过以后,她自己就犯懒,不想剪了。而且她左手不灵,剪出来老是歪歪扭扭的。 朱翊深去取了小剪子来,将她圈在怀里,仔细给她剪指甲。他剪指甲很小心,丝毫不会弄疼她,而且修剪得整整齐齐。自从若澄知道他有这个技能以后,就更不想自己剪了。 若澄身上盖着薄毯,抬眸看他认真的表情,实在想象不到素来英明神武的晋王殿下,闺中居然会给妻子做剪指甲这样的小事。好像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她仰头一点点亲他的下巴,还有凸起的喉结,她甜美的呼吸搅得朱翊深心烦意乱,某处又有再起之势。 「沈若澄,不要招惹我!」朱翊深警告道。她那里已经没办法再承受了,他不想再弄伤她。 若澄就喜欢看他又想吃又吃不到的模样,去舔他的耳朵,像只亲昵主人的猫儿。 朱翊深正要发火的时候,李怀恩硬着头皮在外面说:「王爷,有人求见,已经等了好些时候,您是不是去见一见?」他是听到屋内没什么动静了,才来禀报的。 若澄这才不闹了,从朱翊深怀里翻身出来,乖顺道:「你快去吧。」 「等我回来。」朱翊深又俯身亲了她好几口,降了降火,这才下炕更衣。 …… 叶明修登门的时候,被门房告知,王爷已经回了府中。可等他到会客的前厅,却被下人告知王爷正忙。他想着贵人事忙,他多等等也无妨,可茶水已经满过几盏,也不知道晋王何时忙完。 他正想着改日再登门拜访,朱翊深才姗姗来迟。 叶明修上前行礼,朱翊深道:「要叶大人久等了,请坐。叶大人登门,所为何事?」 叶明修看到朱翊深转身的时候,后颈有一道明显的抓痕,是新伤。晋王府里敢抓晋王的,大概也只有那位了吧。叶明修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也不拐弯抹角,说道:「早朝之事,王爷如何看?」 朱翊深喝了口茶,淡淡道:「皇上若要本王出兵平叛,本王自当竭尽全力。」 「可是早朝之后,皇上在偏殿跟下官说,要派平国公世子去四川平乱。」叶明修如实告知。 朱翊深知道贵州的这场动乱,表面上看起来简单,私底下却有些错综复杂。他上辈子险些就因为处理得草率而导致失败。徐孟舟根本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只怕不会是好的结果。出于臣子之心,他应该提醒皇帝,但现在的皇帝恐怕不会听他所言,反而以为他是求功心切。 第5章 端和帝到底还是给他种了心魔。 「叶大人今日来王府,究竟要干什么?」朱翊深敏锐地问道。 「皇上已经开始猜忌晋王,而下官是皇上的近臣,可以随时给晋王提供有利的消息,助晋王一臂之力。同时朝堂之上,无论是世家亦或是寒门的官员,都看下官一份薄面。下官想要跟您合作,尽快谋取更高的官位。」 朱翊深看着他,这番话几乎跟上辈子所说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上辈子,叶明修说的是,只要将若澄嫁给他,他就是他忠实的家臣。就是这个家臣,娶了他的女人不说,最后还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龙床前,当真是了不得。 「为何是我?我又为何要答应你。」朱翊深故意问道。 「下官虽出身寒门,但为官的本心,也是求一个国泰民安,因此臣与弄权之人无法为伍。朝堂之中,晋王是唯一一个身份高贵,没有野心,又心系社稷百姓之人,因此下官想跟您合作。至于您为何要选择下官,除了下官的能力,理由也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三王之乱。」叶明修掷地有声,那四个字如重石一般砸在朱翊深的心里。 当年的顺安王和汾阳王是何等的风光,但风光之下,危机四伏,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一死一贬。在皇城之中,人人都在权衡与帝王之间的关系,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帝王的猜忌,是一把能摧心折骨的利剑。 朱翊深若孤家寡人,尚无所畏惧,可他现在着实输不起。他的确需要一个聪明的人,助他在冰上行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前生。 朱翊深送叶明修从花厅出来,叶明修正要告辞离开,忽然一团白白的东西一下窜到他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一身肥硕的猫正冲着他叫。 「雪球?」叶明修不确定地叫了一句,雪球立刻蹭了蹭他的衣摆。叶明修俯身把它抱起来,没想到时隔多年,雪球竟然还记得他。 朱翊深微微皱眉,这东西整日对他爱理不理,倒是主动对叶明修示好。养不熟的白眼狼,明天就把它扔出王府。 叶明修还记得当年在苏家族学旁边捡到它的时候,明明是瘦小孱弱的一只猫,没想到现在这么沉这么胖,看来新主人当真是把它养得很好的。他从政之后,也没闲暇再去养那些猫猫狗狗了。人总是会在世俗的忙碌之中,忘记初心。 「雪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若澄扶着素云找过来,看到叶明修把雪球抱在怀中,笑道,「叶大人也在,看来雪球还没忘了你。」 她声音如同清风,叶明修循声望去,只见年轻的小妇人头顶盘发髻,插着翠叶金花钗子,还有几朵镶珍珠的花簪子,耳朵上挂着珍珠的耳环,身穿捻金织花缎的对襟比甲,官绿的花缎马面裙,于细节处透着股雍容华贵。此外,她的神情之中,还透着被男人充分疼爱的那种娇气。 叶明修心中一动,忙躬身行礼,掩掉目光中的惊艳:「下官见过晋王妃。」 「你怎么过来了?」朱翊深迎向若澄问道。 若澄笑着说道:「素云说看到雪球跑到这边来了,我担心它捣乱,才跟过来看看。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挺有灵性的,还记得自己当初的救命恩人。」 叶明修把雪球抱还给素云,素云接过雪球,连忙就退到一边去了。她是连看都不敢多看这个人一眼的。 「我表姐的事情,还没有谢过叶大人。既然叶大人都来了,不如留在府中吃一顿便饭吧?」若澄邀请道。 朱翊深立刻一个眼神过去,叶明修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那件小事,王妃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举手之劳。何况下官那位朋友也到了娶妻之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女子。王妃的表姐秀外慧中,与他刚好是一对佳偶。下官家中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他向若澄和朱翊深分别行礼,而后就告退了。 朱翊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还算他识相。若澄见叶明修走远了才问道:「叶大人来找王爷,还等了那么久,想必是重要的事情吧?」 「没什么,就是关于今日朝堂上的一件事。他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我的意思。」朱翊深揽着她的肩膀,转移话题,「澄儿,今晚上吃什么?」 若澄不答反问:「王爷以前说与叶大人有旧恩怨,不让我与他接近,事实并不是如此吧?叶大人出身寒门,一直生活在江南。王爷乃是天潢贵胄,住在紫禁城里。他那时刚来京城不久,你们二人怎么会有交集,产生恩怨呢?」 朱翊深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就说道:「都是陈年旧事,还提来做什么。」 若澄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朱翊深的眼睛:「你跟叶大人根本就没有恩怨,对不对?你就是怕我跟他走得太近,才胡乱编了个理由……难道你怕我喜欢他?可你那个时候也不喜欢我呀。」 朱翊深清咳了一声,按着她的肩膀说道:「澄儿,别乱猜了。我真的饿了。」 若澄觉得朱翊深在这个问题上总是避重就轻,而且对叶明修有种莫名的敌意。她也是现在才回过味来,这两个人从前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可朱翊深那个时候为什么一定要她远离叶明修呢? 她实在想不出个中缘由,又被朱翊深拉着用晚膳,这件事也就暂时揭过不提了。 过几日朝议,永明帝就决定任命徐孟舟为西川行军都督,率领四万京卫前往蜀中平乱。这个决定一说,朝堂上立时议论纷纷,觉得皇帝太草率了。徐孟舟太过年轻,四川情况又复杂,只怕搞不定蜀中之事。但是永明帝以国家需要多培养年轻的将领为由,将诸位大臣的反对全都压了回去。 第6章 永明帝平时看着温和,但到了重大决策的时候,却是个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下朝之后,皇帝特意把朱翊深叫到便殿:「关于四川一事,九叔不会误会朕吧?」 他的笑容还是如当初一样和煦,只是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坐在龙椅上的人,随着时间推移,会变得越来越难相信别人。这点朱翊深有亲身的体会。他行礼,还是说道:「臣怎么敢怪皇上?只不过蜀中的情况复杂,蜀道又难行,就怕平国公世子不了解当地的情况,于平叛反而不利。贵州这几年也一直不太平,就怕四川的事情扩大,贵州到时也难以幸免。」 朱正熙点了点头:「这些朕都想到了,所以也派了一个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臣做他的副将。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不能因为他年轻没有经验,就不给他锻炼的机会。毕竟所有的老将都是这么过来的。本来这件差事派九叔去最好,可是朕刚收到了这份密报,九叔看看。」 朱翊深抬头,从朱正熙的手里恭敬地接过一卷轴。根据卷轴上所载,瓦剌的阿古拉可汗在前往使鹿部谈判的路上,遭遇伏击,身受重伤,现在已经返回瓦剌的王庭,生死不明。 朱正熙说道:「瓦剌如今对我们不构成威胁,因为中间隔着一个鞑靼。阿古拉可汗也算是个英明的君主,自与我国修好之后,一直遵守条约,未在犯扰边境。可是瓦剌内部本就不统一,阿古拉可汗若是有个意外,这继位之人恐怕是个很大的变数。如今瓦剌的王庭戒备森严,朕的人无法再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朱翊深原本听了叶明修的话,认定朱正熙跟前世一样,是因为怕他功高震主,所以才不派他去四川平乱。可没想到瓦剌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比起四川来说,瓦剌跟鞑靼离京城更近。一旦有异动,京城随时会有危险,他这个时候的确该留在京中坐镇。 如此说来,倒是他们误会了朱正熙。 「臣出使瓦剌的时候,参加三月节,瓦剌王庭就出过事,想必他们内部的争斗愈演愈烈。臣会试着联络呼和鲁王子,问问瓦剌的情况。同时开平卫等地,要加强守备,防止北方生变。」朱翊深说道。上辈子瓦剌没有这件事,在他登基以后,阿古拉才病逝的。 这辈子许多人的命运都随着他的重生而改变,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终点究竟会在哪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九叔了,若阿古拉可汗需要我们的帮助,九叔尽管告诉朕。毕竟开平卫一战,瓦剌也帮了我们的忙。另外这次徐孟舟去四川带走四万京卫,京城的守备可能会有所松懈,不能掉以轻心,还要提防瓦剌和鞑靼的探子。」 「臣明白。」朱翊深听到朱正熙说话头头是道,与从前当真是判若两人。看来以前他也是故意藏拙了,或许是根本没将心思用在政事上。前生他跟朱正熙在端和帝驾崩之前,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朱翊深也并没有担任京卫指挥使这样的要职,所以对朱正熙的了解并不深。 朱正熙温和道:「那九叔去忙吧,朕这里无事了。」 朱翊深行礼告退,朱正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朱翊深一出皇宫,马上就把萧佑叫到面前:「这件事让别人去我不放心,你替我跑一趟开平卫,找当地一个叫……」上一回,呼和鲁来开平卫帮忙的时候,特地留了一个线人在当地,并说朱翊深以后若要跟他暗中联系,可通过此人。这个线人并没有其它人知道。 萧佑听了连连点头,立刻回去收拾行李启程。 朱翊深回到留园的西次间,心事重重。他将皇上给的卷轴放在炕上的案几,独自出神,连若澄进来他都没有发现。若澄安静地坐在旁边,随手拿起那个卷轴看了一眼,小声道:「咦,这个东西好奇怪。」 朱翊深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澄儿,你说什么?」 若澄干脆坐到他的身边,展着那卷轴说道:「王爷是为了这卷轴上所说的事情烦心?我看这卷轴上所述,应是前线的密报。可瓦剌最边境的城池到京城,流星快马也需要半个月以上,这卷轴却是最近几日才写的。」 朱翊深将那卷轴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立刻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不怪王爷不知道。这卷轴上所用的墨十分特别,原料产于山西,因跟一种赤褐色的矿石常年深埋于地下,所以写出来的字初时带有细微褐色,那褐色随着时间流逝才会消失。另外纸上会有一股淡淡的火/药味,一般是军中所用。」 朱翊深将卷轴放到鼻子地下闻了闻,果然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火/药味。若澄这丫头的感觉非常灵敏,一般人若不仔细观察,很难注意到。 若澄继续说道:「还有啊,这写密报的人应该不是汉人,或者不经常写汉字。这上面的字写得太刻意工整,完全没有自己的写字习惯,不像是常年握笔之人的风格,倒像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我想朝廷的探子应该不会只有十岁吧?」 朱翊深被她一语点破。他们都只关注密报的内容,没有人关心这些细节。 「澄儿,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在她脸颊上亲了口,拿着卷轴站起来,「我现在就进宫。」 若澄跟着站起来,扯住他的袖子,抬头说道:「夫君,你老实告诉我,你跟皇上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李怀恩说,四川平乱的事情,朝臣都推举由你去,皇上却偏偏选了平国公世子。这卷轴上的内容,如果皇上一早就知道,他故意用瓦剌的事情来试探你呢?你到他面前去戳破,他到时候要是下不来台,你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紧张了?」 第7章 朱翊深被她住,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可这万一不是皇上的试探,而是别有用心的人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是骗他们出兵,好趁京城防备空虚的时候,伺机而入,那就不是一件小事。 若澄看出他的为难,叹了口气道:「你带我进宫吧,由我来跟皇上说。如果皇上有意试探你,我说破了,他不会为难我一个女人。如果不是他的安排,我们也能把消息传达给他。你看这样好不好?」 「澄儿……」朱翊深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不想把她牵扯到这些政治漩涡里面来,太危险。 若澄伸手抱着他的腰,低声道:「让我为你做点事情吧,你最近真的瘦了很多,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但至少这件事,由我出面是最好的。答应我。」 朱翊深低头亲吻她的发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把她抱得更紧。他的小姑娘已经开始要保护他了。尽管她的双肩孱弱,她的眼神却有着如磐石般的力量。 …… 朱正熙在乾清宫的明间批阅奏折,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在地面的青砖上,一封奏折拿在手上许久,却迟迟未动朱笔。他还在想那份密报上的内容,这个时候送过来,一定是天意。 刘忠进来,体贴地说道:「如妃娘娘派了宫女来,说是准备了皇上最喜欢吃的几道菜,请您晚上移驾她宫中。」 朱正熙神色淡淡的,先皇孝期还在百日之内,去了也不过是坐在一起说说话,做不了别的事。而且只要想到方家那日的算计,他心里便不是太痛快。何况方玉珠骄纵,性格实在不为他所喜。进宫没多久,据说就把除了皇后以外的嫔妃都得罪光了。 皇后倒是经常劝他在后宫雨露均沾,可没有真正喜欢的人,他连后宫都不想去。 刘忠似乎看出他所想,低声道:「皇上,要不等先皇的百日一过,还是多择选几位妃子入宫吧?」 朱正熙不置可否。现在后宫不过几人,已经十分热闹,再添几个女人,他必定头大。这个时候,小太监在门外叫了刘忠一声,刘忠回来禀报:「皇上,晋王和晋王妃求见。」 「快请。」朱正熙立刻说道。有种想见的人,忽然就出现在眼前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也见过她数次,心中都没有生出别的念头。可那日看她穿着素服的模样之后,竟然像是镌刻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了。而且这种念头,就如一颗黑暗的种子。不能被人窥伺,却能疯狂地生长。 朱翊深和若澄进来行礼,因为在先帝丧中,未出百日,还是穿着素服。 「起来吧。你二人有何事要见朕?」朱正熙的目光在若澄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不经意地问朱翊深。 若澄将朱翊深带回去的那封奏报拿出来,说道:「臣妇先请皇上恕罪。臣妇无意干涉朝政,只不过王爷回到家中,臣妇刚好看到这封密报有几个疑点。王爷听了之后,觉得事关重大,所以带臣妇一同来面圣。」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轻风细雨的感觉,十分舒服。 「无妨。这封密报有什么问题?」朱正熙温和地问道。 若澄上前呈递密报,然后将对朱翊深说过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最后说道:「臣妇只是一介女流,见识有限。听闻阁老之中,除了前首辅苏大人,现任的首辅杨大人,也精通书画。皇上不妨请他来一辩真伪。」 像这样的军机密报一般是直接呈递给皇帝,不通过内阁的。所以内阁的阁臣还没有见过此密报。朱正熙觉得十分震惊,倒不是密报上的内容,而是若澄有这样的本事。以前倒是小看了她。 「你如何知道这些?」他不禁追问道。 若澄恭敬地回答:「不瞒皇上,臣妇的母家是做字画生意的,有些家学的渊源。恰好这人所用的墨比较特别,臣妇这才能辨认出来,不过是全凭运气好。」 她回答得十分谦虚,神色温驯。她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很乖顺的女孩子,不同于皇后的端庄,也不同于方玉珠的骄纵。说她大家闺秀也不是,但毕竟从小养在宫里头的,进退有度,总之让人十分舒服。朱正熙便想,为什么这样的女子不能陪在他身边呢?他一定也是如珠如宝地疼着的。 朱翊深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扮演的就是个完全不知情,然后被妻子撞破玄机的局外人。也许这样,才是对他和朱正熙都最好的方式。他守这片江山,是因为曾经对父皇的承诺。他对朱正熙称臣,是因为两人曾经的交心。 他的确有弱点,所以上辈子才没办法做个合格的皇帝。 朱正熙心念百转:「若……晋王妃,若你所说的事情属实,你可就是立了大功。朕这就叫几个阁老进宫来商议。等事情有了结果,就派人去晋王府通知你们。天色已晚,你们出宫吧。」 若澄听到他这么说,反倒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是皇帝故意的试探,不会再专门叫几个阁老进宫。虽然这话也可能有搪塞的意思,但好歹没有让皇上和王爷起正面冲突。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朱翊深夫妇走了之后,杨勉,李士济和王骥很快都到了乾清宫。朱正熙将那封密报给他们看,他们也都是关注密报的内容,起初谁都没发现端倪。在朱正熙提醒之后,杨勉才将密报又放在灯下仔细看了一遍。 「没错,皇上说的没错!」他终于看到不对,「臣等险些误了大事啊。还是皇上英明。」 第8章 朱正熙想说并不是他英明,而是若澄发现的。但这么说出来,却有种宝珠被人窥探之感,所以他没有说。 李士济凑过去看,跟杨勉认真讨论了一下,一致认定这封密报应该不是从瓦剌发回的。可能真的那封密报在半路被人劫了,临时换上这封。可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瓦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王骥在书画方面的造诣自然没有杨,李二人高,他试着从政事的角度分析了一下:「瓦剌应当是真的出事了,因为阿古拉可汗遇刺那么大的事情,早晚会传到京城来,他们瞒不了多久。而密报上所隐藏的内容,据臣推测,有可能是阿古拉可汗,或者呼和鲁王子向我们求救或者示警的讯号。若当真如此,瓦剌可能已经落入贼人的掌控之中,阿古拉可汗的处境十分危险。瓦剌原本与我们隔着鞑靼,就算他们内斗,对我们的影响也不是太大。但若继任者有南下侵略之心,加之上次鞑靼被晋王打得元气大伤,他们再要越过鞑靼的国境侵略我们,就轻而易举了。」 杨勉和李士济听了连连点头,若果真如此,现在不仅京城需要戒严,就连奴儿干都司和开平卫等地也要加派兵马,防止瓦剌或者鞑靼的突袭。 朱正熙站起来,在须弥座上走来走去。虽然一切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但奏报是伪造的不假。他们现在急需知道瓦剌王庭真正的情况,而这个时候,他能真正信任的人,也只有朱翊深。 晚上,朱翊深让若澄先睡,自己独自在留园等消息。他站在洞开的窗户前,望着屋檐底下摆的几盆迎春花,在烛光的映照下,是一种很鲜艳的黄色。他平常不太关注留园的花花草草,因为有人打理,不知何时就会换一个时令的品种。 时光不觉流逝,而他重生也已经有许多年。上辈子的事情就好像曾经经历过的一个梦。但他杀了朱正熙,杀了萧佑,登上皇位之后,他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还杀了很多反抗他的人。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所犯的杀戮太多,所以最后众叛亲离,伤重而死。那是他的报应。 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坐在皇位之上,也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不多思多想,可能连怎么死的不知道。他理解朱正熙,因为看到现在的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但朱正熙到底比他仁慈,皇位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名正言顺,所以不用四处杀人。 这辈子,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去做皇帝,也没想过要跟朱正熙作对,他要的只是守住朱家的江山,能与若澄白首。 他不争,但他也有底线,一旦有人越过,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但他希望,永远不会再有那样的一日。他看过太多的杀戮,看过太多的离叛,这辈子只想要真心而已。 晚些时候,宫中来的太监传达了皇帝的话。几位阁老商议之后,一致认为那封密报的确是假的,而瓦剌的情况,可能比密报上所说的还要严重。朱正熙认为此事在查证之前,暂不对外公布,以免动摇了人心,会让刚安定下来的几地藩王又蠢蠢欲动。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朱正熙还是相信他的,也只能相信他。 那太监最后说道:「皇上说晋王妃立了大功,明日赏赐的东西会抬到府上,还有这块能随时进宫的令牌。」太监把令牌交到朱翊深的手上,「天色不早,奴先告退了。」 朱翊深看着手上的令牌,一时猜不透皇帝是何意。但他也没多想,只是把那块令牌收起来了。 十天之后的深夜,从开平卫返回的萧佑秘密带回了一个人,到留园见朱翊深。那人一见到朱翊深,就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臂说道:「晋王,你快救救我的父汗和哥哥,昂达叔叔他们要杀了他们!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她话没说完,就倒在朱翊深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朱翊深将她抱起来,放置在暖炕上。她穿着男装,好像浑身是伤,满面污垢,早已没有前几次见到时的风采,应该是偷跑出来的。他吩咐李怀恩去找大夫,又让丫鬟去端热水来。萧佑在旁说道:「属下到开平卫,区了王爷说的地方,没找到那个人。等了两日,倒是等来了图兰雅公主。她一刻也没停歇,要属下马上带她回来,想必是一路奔波,早已经累坏了。」 一国公主竟然沦落至此,难免让人生了几分恻隐之心。这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才能坚持到京城。朱翊深听到她仿佛在呓语,便走近了些,却听不清她说什么。 丫鬟端了水进来,放在朱翊深的手边,看了看躺在暖炕上的人,拧帕子给她擦脸。 图兰雅说:「饿,我好饿……」 朱翊深看到她嘴唇干裂,吩咐丫鬟:「你去准备碗稀一点的米浆过来。」 那丫鬟应是,奉命离去。朱翊深很自然地拧了帕子,又觉得男女有别,她可不是军中的那些将士,正要唤别的丫鬟进来伺候。图兰雅在梦中似乎受了惊吓,一下抓住朱翊深的手臂,两人便靠得很近。 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王爷,还是我来照顾她吧。」 朱翊深回过头,看到若澄站在门口,面色不善。他连忙将手臂抽出,后退两步:「澄……」若澄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到暖炕旁边:「我给公主换一身衣服,你们都出去吧。」 萧佑低头,连忙退出去,就怕被王妃的怒火伤及。他倒是相信王爷并没有别的想法,以前出使瓦剌的时候,使臣团中有人受了伤,王爷也是亲力亲为地照顾,所以才让萧佑产生了追随的想法。但图兰雅公主毕竟是个女孩子,王妃看见了难免多想。 第9章 王爷……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朱翊深退到门外,眼睛还看着若澄,素云过来把门关上。他刚才一直在想瓦剌王庭到底出了何事,心思并没有放在图兰雅的身上,只当她是一个来报信的小兵。后来才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若澄从里面出来,二话不说地拉着朱翊深去了内室,气势汹汹地瞪他:「王爷是怜香惜玉了?看到图兰雅公主满身伤痕,只身从瓦剌到京城来,你心疼了是不是?」 「不是。」朱翊深俯身抱着她,摸着她的背耐心解释,「她魇着了,忽然抓着我。我只想妥善安置她,让她早些醒来,以便知道瓦剌王庭的情况,避免延误军机。我未视她为女子。」 若澄挣开他,退离几步,别开头:「我已经让素云在那里照顾图兰雅公主,王爷若不舍得,也可过去亲自照顾。」她心里其实是相信他的,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当初的不确定和没有安全感,都被他一点点地消除了。可她就是不喜欢他跟别的女人靠近。 「别胡说。此生有你,我不可能再对别的女人动心。」朱翊深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他对图兰雅绝没有非分之想。事实上在他眼里,除了若澄之外,别的女人就跟男人一样,根本没什么区别。 若澄与他对视片刻,咬了咬嘴唇,忽然开始脱外裳和裙子,然后慢慢地走回到他的身前。 朱翊深只觉得嗓子干燥冒火,呼吸急促,眼见她脱得只剩下一件抹胸和一条薄稠的裤子,身体的起伏一览无遗,精致的脸庞明艳动人,宛若降落在凡间的仙子。他看得挪不开眼睛,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若澄先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信你。可我要你眼里只有我,不准看别的女人一眼。」 朱翊深的脑海里一下有什么东西炸开,顾不得别的,只猛地将她抱起来,一边亲吻着,一边就近压在了书桌上,撕开她的绸裤。书本和纸张被震得「哗啦」掉落一地,若澄的手抓着书桌的边沿,怎么也抓不住,又去攀紧男人的后背。 「夫君,我喜欢你……」她在他耳边轻喘着,声音婉转如莺啼,钻进他的耳朵里,犹如火上浇油。 「你这个小妖精……」朱翊深堵住她的嘴,用力吮吻,只想与她一起没入情/欲的浪潮里。 这样大开大合的姿势,强势地占有,若澄几乎承受不住,他当真是毫无保留的。但她喜欢看到他这样不受控制的样子。身上伏着的男人气喘如牛,她也抑制不住地叫出声来。视野里映着窗边一盆刚绽放的蝴蝶兰,花心凝露,艳色彤彤。 碧云守在内室的门外,原本以为王妃刚才气势汹汹地过来,定要像从前一样跟王爷大吵一架。毕竟王妃的醋劲也是很大的。可没想到两个人关进内室一会儿,动静就不对了。碧云想,经过这么些事,王妃对王爷,也没有当初那么不放心了吧。 她记得以前的老人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辈子能做夫妻,便要好好珍惜这缘分。 李怀恩找了大夫回来,看到西次间只有素云照顾,趁着大夫问诊的时候,将碧云拉到一边:「怎么了?王爷和萧统领呢?」 「刚才王妃过来了,拉着王爷去内室。这里由我来照顾。」素云低声道。 李怀恩进来时就看到碧云站在内室的门口,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图兰雅公主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要是被王妃看见了,王爷免不得要遭殃。果然,这么一会儿工夫,王爷就被「收拾」了。 大夫给图兰雅看过之后说道:「这位姑娘应该都是些皮外伤,只是多日未进食和睡觉,又累又饿才昏过去了。我留些外伤的药,好好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有劳,我跟你去拿药。」李怀恩送大夫出去。素云坐在炕边,听到图兰雅一直在喊父汗和哥哥,满头大汗,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瓦剌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同为女子,也觉得图兰雅有些可怜。 内室里头激战了几回合,若澄精疲力尽,一直求饶。朱翊深又要了一次才放过她,低头亲吻她眼角的泪水:「身子这么弱就不要来招惹我,嗯?我才尽了一半的力。」 若澄不停地喘气,根本没办法回答他,只觉得四肢发软,眼冒金星,纤细的腰肢都快被他掐断了。朱翊深轻笑,拍着她的背,等她慢慢平复下来,才抱起她去旁边的净室。 两个人泡在汤泉里,若澄有气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连站都站不稳:「图兰雅孤身跑来,是不是证明瓦剌的事情很严重?」 朱翊深没回答,仔细帮她清洗着下身,她轻轻「嘶」了一声,拍他的肩膀埋怨道:「你轻点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不疼……」 「等生下孩子就会好一些。」朱翊深顺口说道。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成亲的时间也不短了,按照这样同房的频率,换别人家的恐怕早都怀上十个八个了,可若澄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她自己都有点泄气了,朱翊深平常是一个字都不敢提的。 朱翊深洗完了,抱着她问道:「澄儿,不生气了?」 若澄仰脸靠在他的颈窝里,霸道地说:「反正我不喜欢你靠近那个图兰雅。她以前就喜欢你,还想要嫁给你呢!等她醒了,你要问公事可以,但得离她五步远,而且一定要有别人在场。否则,我不理你了!」 第10章 朱翊深忍不住笑,胸腔闷闷地震动,然后摸着她的长发道:「好,我都听你的。但是她连你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你实在不必在意。」 「哼。」若澄狠狠咬了口朱翊深的耳朵,忍不住打哈欠,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她心里其实是有几分愧疚的。如果她生不出孩子,他也要找别的女人来延续香火,总不能让他绝后吧。可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很难过。 朱翊深将她擦拭干净,抱回床上,本来要帮她穿衣服,但静静看着她如美玉一样的身体,又改变主意,只是把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怀里软玉温香,不禁心猿意马。他忍不住又低头亲她的红唇,梦中,她不满地嘤咛一声,双手抵在他胸前,但没有反抗。 深入地吻了一会儿,朱翊深怕真的把她弄醒,才离开她的嘴唇,紧紧地搂着她入睡。如今他眼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 第二日,图兰雅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暖炕上,只一个丫鬟在看护。素云猜她差不多该醒了,端了稀的米粥和一个松软的糕点进来,笑着说道:「公主,趁热吃些东西吧。」 她依稀记得这个瓦剌公主是会汉语的。 图兰雅已经很饿了,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很快将东西吃了个干净,又问道:「还有吗?」 「您刚醒来,不宜一下子吃太多。等晚些时候再进食吧。」素云温声劝道,「你昨日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我们王妃帮您准备了新的,奴婢帮您梳妆。」 图兰雅问道:「朱翊深在哪里,我要马上见到他!」 素云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按照我们汉人的礼仪,女子仪容不整是不能出去见人的,何况您是客,这样对主人也不敬。您还是梳妆打扮一下,再急的事情,都不差这一会儿。来,您坐在这儿。」 图兰雅看到这个婢女虽然态度恭敬,但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在汉人的地盘上,如今孤身一人,也不敢乱来,便耐着性子坐在妆台前,等她梳妆。 朱翊深坐在西次间正在问萧佑开平卫的情况,眼光不时地瞄向坐在窗前的那个小女人。她穿着一身正红的缠枝牡丹褙子,杏黄的百褶裙。正在修剪花枝,纤纤素手,手指灵巧地翻动,白得泛光。好像觉察到他在看自己,她回了一个眼神,朱唇微动。朱翊深立刻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喝了一整杯茶水。 若澄忍不住低笑,将花枝插好以后,起身过来道:「王爷,妾身不打扰你们,先回北院了。」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澄儿。」朱翊深下意识地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面前,与她十指交缠,轻声道:「我想看你,就留在这儿。」 「你谈正事呢,等忙完了再来找我。」若澄娇声道。若不是萧佑就站在身后,她还想亲亲他呢。 萧佑见状,连忙往后退开一些,垂头看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虽说夫妻两人之间说话,本就是情意浓浓,缠绵悱恻,何况王爷和王妃感情好是府中上下皆知的。但是他这个常年在前院,而且从来没有过女人的大男人听见了那般口气,也免不得面红心跳,叹一声王爷艳福不浅。 这时,图兰雅来到西次间,愣在门口。她原本以为朱翊深是单独见她,没想到还有不少人在。 若澄听到动静,转回头,友善地笑道:「图兰雅公主醒了。这身衣服很衬你。」 她的手还被朱翊深的大手牵拉着,很白的肤色,包裹在他的手心里,就像是一朵娇艳的花。 图兰雅自恃貌美丰腴,但在这个中原女人的面前,也有几分自惭形秽。而且朱翊深望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迷恋,那是图兰雅从来没有见过的炽热光芒。可见他有多爱这个女人。 「王爷。」若澄叫了一声,摇了摇手臂。朱翊深才松开手,目送她出去了。 李怀恩搬了杌子来,特意在屋中走了五步才放下,请图兰雅过去坐。他跟萧佑也没出去,就杵在图兰雅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瓦剌王庭究竟发生了何事?」朱翊深开门见山地问道。 一说到这件事,图兰雅的眼睛就红了:「使鹿部一直夹在我们和奴儿干都司之间,前些日子,他们的头领给我父汗写信,说要归降。我父汗为了表示对他们的重视,就亲自去了。没想到路上被人伏击,身受重伤,哥哥护送着他返回王庭养伤。之后没有多久,昂达叔叔就带兵把王庭包围了。他不给我们吃的,也不让我们见人,还逼着父汗交出金印。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朱翊深沉吟着,此事透着几分古怪。使鹿部的部民不过数千,而且多为牧民,他们不可能设计这种圈套得罪瓦剌,自己也会有倾覆的危险。而且阿古拉一直都在试图用和平的方式把使鹿部收回蒙古。如果仅是瓦剌内部的争斗,明明将阿古拉引到昂达自己的地盘下手更容易,为什么偏偏是使鹿部呢? 使鹿部跟昂达勾结了?那那封被换掉的密报又是谁做的? 图兰雅见朱翊深不说话,跪在他面前,泪如雨下:「晋王,我哥哥说过,只要他当了可汗,有生之年,绝不犯汉境一步。可昂达叔叔跟哥哥不一样,他当了可汗,你们也会很麻烦的。上次的开平卫之战,父汗也派了我们来帮助你。如今瓦剌有难,求求你也帮帮我们!」 「公主请起。」朱翊深说道,身子却没动,给了李怀恩一个眼神。 李怀恩过去将图兰雅扶起来,图兰雅低声哭泣,其状可怜,他又掏出帕子安慰两句。美人泣泪,连他这个去了势的人,都有点于心不忍。 第11章 朱翊深起身道:「公主在府中稍事休息,我进宫将实情告知皇上。晚些时候,会有人来带公主去四方馆安置。」他经过图兰雅身边的时候,图兰雅伸手欲拉他的衣袖。朱翊深这回吸取了教训,立刻把手收回来:「公主还有事?」 图兰雅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手僵在半空,用蒙语低声道:「我不想去四方馆,我怕昂达叔叔的人藏在城中,要杀我。我知道你的晋王府是最安全的,让我留在这里吧。」 朱翊深淡扫她一眼,同样用蒙语回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问我妻子吧。」 …… 朱翊深进宫,将图兰雅带来的消息禀报给朱正熙。当时叶明修和沈安序都在,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听就感觉这件事有点不太寻常。朱正熙跟朱翊深简单地聊了两句,有别的大臣来议事,朱翊深便先行告退了。 议事过后,众人陆续离开乾清宫,但每个人都有心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好像每一次皇位更迭,国内和国境线都不能太平。 这个时辰,宫中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内官和宫女捧着东西往来穿梭。 「叶大人对瓦剌的事怎么看?」沈安序终于向前几步问道,「先是一封军机密报被伪造,随后这个图兰雅公主只身前来求救。难道是故意引我们出兵?」 叶明修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反问道:「依沈大人的高见,这是瓦剌设下的陷阱?」 「我猜测应是如此。瓦剌似乎在我国有内应,每一步都占了先机。正如晋王所说,昂达那些人明明在瓦剌的势力要比靠近我国奴儿干都司的势力强,为何要舍近求远,在使鹿部附近动手?使鹿部只有区区几千人,不足以与瓦剌的国力相抗衡,昂达那些人平日对他们多有压迫,他们也不可能投靠。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汉人之中有人与昂达相勾结,双方约定在使鹿部附近一起伏击阿古拉,而后昂达控制了瓦剌的王庭,与他合谋的人还有后招。」叶明修接下去说道,「当务之急,是将那个内应找出来,才能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 沈安序点头,联想到正在奴儿干都司的平国公,又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就算平国公再怎么与晋王不和,应该也不会勾结外敌来图谋江山,那样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可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他又不了解平国公,怎知他真正的想法。 「我去找皇上要那封密报来研究看看。」沈安序向叶明修施礼,而后折返回去。 若澄在北院的主屋里头对账,素云和碧云在旁边剥枇杷。这个季节的枇杷粒大饱满又多汁,舌尖好像都能感受到那种酸甜的味道。 若澄喜欢做写枇杷雪梨膏放着,朱翊深到了换季的时候,总是咳嗽,吃一点这个症状就好多了。 「王妃,瓦剌的公主求见。」丫鬟进来说道。 若澄放下账本,还没说让图兰雅进来。图兰雅已经推开拦阻的丫鬟,径自走进主屋里,站在若澄的面前。 「王妃,奴婢……」那两个没能阻拦图兰雅的丫鬟面露惭色,若澄挥手让她们下去。 「公主到我这里来,有何贵干?」她温和地问道。 图兰雅四处看了看,心想不愧是王妃的住处,摆设竟然比朱翊深的留园更显华贵。这女人在王府的地位可见一斑。她自己坐在椅子上,说道:「我想在你们晋王府住几日,但是晋王说他做不了主,要我来问你。我相信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没有将客人赶出门的道理吧?」 若澄微微笑道:「公主愿意住在这里,是王府的荣幸。你远道而来,我作为主人,自当好好照顾你。素云,去把西院收拾出来给公主住,再派几个得力的丫鬟过去伺候。公主有什么需要,府里上下都要尽量办到。」 素云迟疑了一下,方才应是,出去照办了。 碧云皱眉看着图兰雅,这个瓦剌公主真把自己当成是谁了?在王妃面前没有半分恭敬不说,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真是让人生气。 图兰雅却问道:「西院?西院在什么地方,我要住在离留园最近的地方。或者我干脆就住在留园好了。我看留园有很多屋子,我随便住哪一间都可以。」 「公主不要太过分!留园是我们王爷的住处,他开府时便独自居住在那里,怎么可能让你住?」碧云忍不住说道。 「独自居住?昨晚她不是就在留园吗?」图兰雅指着若澄说道。 碧云还要再说,若澄冲她摇了摇头,自己对图兰雅说道:「我是王爷的妻子,可以跟他同床共枕,换了公主可以吗?说到底公主只是客人,既然想住在王府,自当听我的安排。否则,我这个主人,也未必会好客。」 图兰雅骄傲道:「怎么,你还能将我赶出去?你别忘了,我可是瓦剌的公主。你们皇帝都不敢赶我。」 若澄觉得这个图兰雅公主性子还真是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她也并不觉得讨厌,只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公主的确是贵客,皇上也会视你为上宾。但你要打王爷的主意,就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事。王爷许过我一生一世不纳别的女人。所以别说是公主你,就算是女皇,都别想进晋王府的门。」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善妒?我听说汉人的王侯都是三妻四妾,你就不怕有一日色衰爱弛?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现口口声声说只爱你一个,难保有一日不找别的女人。到时,你还不是要跟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图兰雅的汉语其实很不错,用词一套一套的。上次从京城回去以后,她为了将汉语说的更好,特意抓了个汉人在王庭教,对男女之间的字词学得尤为透彻。 第12章 若澄说道:「既然公主知道色衰爱弛,也应当知道从一而终,双宿双栖。以后的事我管不了,现在晋王府我还是可以做主的。你是堂堂公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为何一定要插入别人夫妻之间呢?难道你来京城,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图兰雅想起瓦剌王庭如今的情况,便忧心忡忡。她不知道汉人愿不愿意出兵救父汗和哥哥,所以盘算着只要能跟朱翊深在一起,朱翊深一定会劝永明帝出手帮忙。可早上在留园,看到朱翊深那副疏远冷淡的模样,就如同浇了她一桶冷水。现在再听若澄这么说,她便有几分明白,朱翊深这条路大抵是走不通的。 她有些丧气地起身出去,碧云气道:「王妃对她那么客气干什么?听李公公说,瓦剌的王庭现在被围,她是来求我们出兵帮忙的。有求于人还这么嚣张!」 若澄继续拿起账本,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看这个公主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可能她觉得跟王爷在一起,她父兄得救的机会更大吧。只要王爷不动心,十个图兰雅都不足为惧,放心吧。」 碧云忍不住笑了一声:「王妃现在底气是足了。谁让我们王爷眼里只有您呢?昨夜奴婢可是都听到了……」 若澄嗔道:「要你多嘴,快剥枇杷!」 没过多久,沈如锦来到府上找若澄。她最近都没有怎么露面,若澄还以为她是府中事忙,毕竟平国公和世子都外出征战了,没想到她是又怀孕了,已经三个月胎稳,这才出来走动。若澄又惊又喜,忙向她道贺。 沈如锦摸着肚子说道:「已经生了鸿儿,这胎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就希望它以后能平平安安的。别说我了,我打听到玄清师太云游回来了,今日就在静月庵,你赶紧跟我去一趟。」 「可是姐姐……」若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去那种地方。 「别可是了,你不想给你家王爷生个一儿半女的?玄清师太真是很灵的,你去了就知道。」沈如锦拉着她就走,还吩咐碧云去准备马车。 「姐姐,你有身子了,担心脚下……」若澄没办法,怕两个人拉扯之下,沈如锦有个什么闪失,况且她对那个玄清师太也有几分好奇,便依着她出了门。 等两个人都坐在马车上,往静月庵去,沈如锦才知道瓦剌公主也在王府里头,她皱眉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跑到京城来了,还要赖在你们王府?她对王爷还没死心?」 当初呼和鲁和图兰雅分别看上他们夫妻俩的事情,在京城可是人尽皆知的。 「此事说来话长。我只知道瓦剌的阿古拉可汗被人伏击受重伤,然后瓦剌的各部统领似乎要造反,就控制了瓦剌的王庭。图兰雅是突围来求救的。」 沈如锦点了点头:「那这就不是一件小事。听说瓦剌除了阿古拉可汗,都是十分好战的人。若纳西人得了汗位,有可能北境又不太平了。到时候你家王爷又要出征,去个一年半载的,你跟谁生孩子?你赶紧争气些。」 若澄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就是老没动静,府里的大夫说我身子弱,还有宫寒之症,所以月事一直不准,不易有孕。我会不会生不出孩子啊?」 沈如锦按住她的手:「别胡说。今日去问问玄清师太就知道了。」 那静月庵离京城倒也不远,修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山坳里头,绿树掩映,庵旁还有飞流直下的瀑布,环境十分清幽。沈如锦介绍说,其实玄清师太平时经常云游,知道她本事的也多是京中的一些贵妇人,加之诊费比较高,所以静月庵也没什么平民百姓来。 若澄扶着沈如锦下马车,叮嘱她小心脚下,又让府里的侍卫都在庵堂外面守着,只带了素云和碧云几个进去。她们走上石板阶梯的时候,就看到不远的大树底下还停着一辆马车,只是赶车的小厮面生,不知道是谁家的。 进了庵中,有小尼姑前来询问,沈如锦熟门熟路地跟她说了几句,还说了介绍人的姓名,小尼姑才领着她们到了正殿的后面,示意她们在原地稍候。后面这里有座厢房,廊下摆着一排的兰花。菱花格扇紧闭,但里面的说话声却依稀能够听见。 「贫尼觉得女施主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一个慈和的女声说道。这应该就是玄清师太了。 「可是为何我们夫人一直怀不上孩子呢?总有个原因吧。」 里头安静了一瞬,没有人说话。几只蝴蝶飞来,停留在兰花上,迟迟不肯离去。 「青芜,别为难师太了。我们走吧。」一个女声说完,那菱花格扇打开。若澄和沈如锦未及避开,便与她们打了个照面。对面是苏奉英,略显尴尬,只是见礼之后,就匆匆离去了。 沈如锦暗道:「没想到连苏奉英都被子嗣的事困扰。玄清师太说他没有问题,那就是叶明修的问题了?」 若澄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臂:「姐姐,你别乱说。」 沈如锦也是一时好奇。毕竟每回苏奉英出席宴会的时候,都是一副夫妻恩爱和睦的模样。她年纪也不小了,求子心切,沈如锦也可以理解。而且小时候同为女学的同窗,薄有几分交情,她当然也是盼着苏奉英好的。 沈如锦拉着若澄进到厢房里面,就看见一个头戴青布搭头,穿着一件缁色道袍的尼姑盘腿坐在炕上。她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目光在沈如锦和若澄身上梭巡,最后停在若澄的面上,温和笑道:「小施主是来求子的吧?请坐,贫尼给您把脉。」 第13章 两个人都还没开口说话,玄清师太已经判断出是若澄来看病,都觉得有几分神奇。沈如锦问道:「师太为何不说是我?」 玄清师太不慌不忙地说道:「观施主体态面相,应当是已经怀孕了。只不过月份还小,没有显怀。」 沈如锦和若澄都吃了一惊。从来都只知可以从脉象判断怀孕,却不知观体态和面相也能知道。 若澄一直觉得庙里相面的,解签的,跟路上摆摊算命的差不多,都是满口胡言乱语,所以来之前并没抱太大的希望。可对方一语中的,颇有几分道行,心里也不免燃起几分希望,连忙坐下说道:「还请师太切脉。」 玄清下了暖炕,搭了三指在若澄的脉搏上,又询问了一些日常的事情,倒是跟一般的大夫无异。而后她又让若澄躺在暖炕上,按压了她身上的几个地方,比如胸下和小腹,观察若澄的神色。 若澄有些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身体绷紧,但也只能忍着。 过了会儿,玄清师太说道:「可以了,施主过来坐吧。贫尼有些话要说。」 若澄坐在玄清师太的对面,心里惴惴不安:「师太,可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玄清师太说道:「据贫尼检查,施主的身子倒是没什么问题。女子多患有宫寒和月食不顺之症,倒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算了,施主回去好好调养便是。」 「师太,您话别说一半。究竟如何,您尽管说便是了。」若澄说道。 「是啊师太,有话你便说吧。你不知我这个妹妹,得丈夫独房专宠,如今就盼着有一个孩子。你若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们,香油钱我们不会少的。」 玄清师太迟疑了半晌,问若澄:「施主当真要听?」 若澄坚定地点了点头,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无法怀孕。既然并非疑难杂症,那是什么原因?今日既然都来了这静月庵,看这个玄清师太也不是简单的人物,她自然想追根问底的。 玄清这才开口说道:「刚才贫尼问施主的生辰八字,再推测您的面相和命格,应该是大富大贵之人。只不过前世有些业报,影响到了这一世。但也只是贫尼的推测,施主权且听听便罢了。」 「前世,我的前世怎么了?」若澄好奇地问道。 玄清说:「施主上辈子似乎是横死,且死之时腹中有胎,死时你母子二人的怨气极重,导致这辈子迟迟不能怀孕。」 若澄的手在袖中发抖,不知为何,有种难以呼吸的沉重。上辈子……她上辈子到底曾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怀着孩子横死?可不知为何,她相信玄清所说的是真的。 沈如锦问道:「是谁这么狠毒,要残害一个孕妇?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有报应?」 「这个贫尼不知。何况天机不可泄露,以贫尼的道行,只能推算到这个地步。一世的尘缘本来一世了,但有时执念太深,也有可能带到下一世。世间万事本就福祸相依,施主还年轻,切莫心急,等机缘到了,孩子自然会有的。」玄清微微颔首笑道。 「多谢师太告知。」若澄由衷地说道,从袖中掏出钱袋放下,「这是给庵堂添的香火钱,还望笑纳。」 玄清也未推辞,只是念了声「阿弥陀佛」,若澄跟沈如锦就离开厢房了。 出庵的路上,沈如锦看到若澄默默地低头,也不说话,猜她还在想那前世的事情,便劝慰道:「澄儿,你看开点。师太也说了,一世尘缘一世了,上辈子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耿耿于怀。最重要的是今生,你能活得比上辈子好。」 若澄小声道:「姐姐,我只是不知究竟什么人跟我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竟然害死我跟我腹中的胎儿。我的夫君为何不救我们?你说上辈子,我的夫君也是王爷吗?」 沈如锦摇了摇头:「或许是,或许不是。老人们都说,人死之后,在阴间会喝一碗忘记前尘旧事的孟婆汤,再投胎转世时犹如一张白纸,再不起任何事。所以澄儿,你就别乱想了,没用的。」 若澄收拾了一下心情,是啊,无论遭遇过什么,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也许上辈子她根本就没有遇到娘娘,也没有遇到朱翊深,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遭受不幸,或死于战火,或死于病厄,都是各自的天命罢了。 她们出了静月庵,停在树下的那辆马车已经走了,想来是苏奉英的马车。素云扶着两人上马车,碧云小声道:「奴婢刚才好像看见叶夫人和她的丫鬟了,怎么,他们也来求子吗?那位师太怎么说?」 沈如锦有些累了,若澄给她一个软枕靠在腰下,她随口说道:「你们家王妃的身子没有大碍,大概是机缘不到吧。」 素云和碧云都松了口气,不是身体的原因就好。可她们又有点怀疑,这个小尼姑庵的一个师太,真的有那么厉害?竟然连苏家的千金都来找她看病。 若澄先把沈如锦送回平国公府,她又叮嘱了沈如锦几句,然后才离去。 沈如锦扶着丫鬟往府中走,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说道:「夫人,二舅爷来了,已经在花厅等了您好一会儿。」 沈如锦觉得稀奇,这个二哥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居然来找她。又怕是什么要紧事,便扶着丫鬟去花厅。沈安序在花厅里头坐立难安,看到沈如锦来了,迎过来道:「你可算回来了。」 第14章 「二哥找我有事?」沈如锦问道。 沈安序看了眼她身后的丫鬟,沈如锦会意,回头道:「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齐声应了句,鱼贯而出。 沈安序关上门,又将沈如锦拉到里侧,低声道:「我问你,你可知你公公平时都跟什么人秘密往来?这其中有没有别国的信件?」 沈如锦一下警觉起来:「二哥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我。这十分重要。」沈安序握紧她的手腕说道。 沈如锦只能如实说道:「公公一般都在书房处理公务,那个地方我不能去,所以平日他跟什么人往来我并不清楚。府中的信件都是由他的贴身随从交给他的,我也接触不到。但纵使朝臣之间,有些关系好的私下往来,也不奇怪吧?」 沈安序松开她的手,表情变化:「小锦,我今日并不是以你二哥的身份前来,而是以都察院官员的身份来的。我怀疑,平国公通敌叛国,意图谋反。」 沈如锦踉跄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安序。 「这本来是机密,不应该告诉你。但是瓦剌王庭的阿古拉可汗在使鹿部附近被伏击,导致如今瓦剌几乎要易主。使鹿部靠近奴儿干都司,你说谁最有可能跟瓦剌人里外勾结?谁有能力将前线的军机密报拦截下来,伪造一封新的?」 「不会是公公的。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沈如锦下意识地辩解道,连声音都在发抖。通敌叛国!那可是要诛九族的重罪,公公身为平国公,有什么理由那么做!她握着拳头,努力想要镇定,可是心仍是乱跳个不停。 沈安序道:「我今日来,就是给你通声气。平国公府有任何异常你一定要留意,好在平国公世子还在四川平乱,但愿他能立功。」说完,他看了沈如锦一眼,便摇头离开了。 沈如锦跌坐在椅子上,久久没办法平静。二哥字里行间的意思,仿佛认定了公公是那个通敌叛国之人。众所周知,公公跟皇上不和,跟晋王也不和,皇上登基之后,非但没有嘉奖,还把他打发去奴儿干都司。他一念之差,会做错误的决定也未可知。 沈如锦决定暂且不惊动任何人,等入夜之后,悄悄潜到公公的书房看看。 …… 苏奉英回到家中,坐在屋子里的暖炕上一语不发。今日本来不应该去静月庵的,不知为何心里动了念头,想着那尼姑也许真的有什么妙招。结果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向硬朗,只不过每月同房都不足几次,哪有那么容易怀孕?她原本想问那个师太有没有什么能促进夫妻房事的方子,最后还是羞于启齿,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青芜不满地说道:「夫人没有问题,那就全是老爷的问题了。一日到晚只知道忙政事,冷落了您。就算他爬得再高,还不是因为我们苏家和您的功劳。」 「青芜,你别这么说。被他听见了,又该不高兴了。」苏奉英小声斥道。 青芜扁了扁嘴,她是打小伺候苏奉英的,自然替她觉得委屈:「奴婢就是想不通,要说老爷对您不好,也不是的。分明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表面上也给足了您面子,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来您的屋里呢?」 苏奉英苦笑道:「大概他并不喜欢我吧。有时候我也安慰自己,他大概只是更喜欢做正事,不是故意冷落我。可我今日看到晋王妃,心里想着,晋王那样清冷,不爱与人接近的性子,不是也因为晋王妃改变了吗?男人不愿意改变,大概是因为还没爱到深处吧。」 青芜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女人过得好不好,大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晋王妃那脸蛋,那眼神,当真能感觉到被滋养得很好。她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谣言,那晋王不仅夜夜跟她的王妃同房,有时就是白日,也房门紧闭。京中的贵人圈子就那么大,下人私下嚼舌根,时日久了,自然也就传开了。 但这些话,她是不敢跟夫人说的。 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叶明修从宫中回来了,已经去往书房。往常这个时候,苏奉英一般都会张罗晚膳,或者给他端去点补汤。她今日忽然不想再这么做了,她觉得自己也该活得有尊严一点。也许他发现了自己没有去,反而不习惯了呢? 然而她的想法大错特错了。叶明修回到书房,独自处理公文,反而倒觉得安静。往常他坐下来没多久,苏奉英便回来打扰他。 他是个爱清净的人,相较于男女之间的事,他觉得政事更为要紧,可她来了,他也不能赶她走,只能应付着。所以她不来是最好的。 叶明修很快地看完了公文,如今他在吏部的官职很低,分派给他的政务也不会太多,他并不能从中得到满足。他想起瓦剌和密报的事情。密报交给沈安序,他们都察院和锦衣卫联合起来,应该能查出点头绪。而且如果平国公出事,于他和朱翊深而言都不是坏事。他猜测平国公当年就和先皇勾结,谋夺了皇位。如今有此一劫,也只能算是报应。 不管平国公是否真的跟瓦剌勾结,只要将这次的事情全都推到他的身上,让皇上彻底怀疑他,那么平国公再想回京城就很难了。按照他一贯跋扈的性子,没准还会因此与皇帝背水一战。 他不便于直接插手此事,但他可以想办法,助沈安序一臂之力。 若澄回到王府,心中仍是觉得沉甸甸的。的确如沈如锦和玄清所说,一世尘缘一世了,可知道了自己前世是那样被人害死的,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第15章 府中的下人来告知,图兰雅被宫里的太监接走了。 若澄现在不想理会她的事,独自回了北院,坐在暖炕上支着下巴出神。素云和碧云看着她落寞的身影,也不敢进去打扰。碧云悄悄问道:「素云姐,不是说王妃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吗?怎么她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要不要进去劝一劝?」 素云大概能猜到王妃的心结不是她二人所能解的,便摇头道:「你去留园那边等着。等王爷回来,请他马上过来吧。」 碧云便立刻去了留园。 不就,朱翊深便回府了。他本来回得更早,在宫门口遇到了兵部尚书王骥,两个人聊了一阵。王骥在永明帝登基之后,升入内阁,正是有干劲的时候,似乎也想与朱翊深搞好关系。朱翊深便应承了几句。 他看到碧云站在留园外面,直接走过去问道:「王妃有事?」 碧云也不敢说今日沈如锦带若澄去静月庵的事情,只说若澄好像身体不太舒服,请朱翊深过去看一看。朱翊深二话不说,连衣裳都没有换,就举步往北院走了。 他看到若澄独自坐在屋里,唤了她一声。 若澄仿佛没有听见,他又走到她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澄儿,你怎么了?」 若澄似这才回过神来,抬手迅速擦掉脸上的泪痕,强颜笑道:「没什么。你几时回来的?」 朱翊深看着她睫毛上沾的泪珠,皱眉道:「到底发生何事?不要瞒我。」 若澄本来想自己憋着,可是看到他,就像雏鸟见到了母鸟一样,一下扑在他怀里,哽咽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忽然觉得很难过,怎么样也没办法从那个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凡事有我在。」朱翊深摸着她的头说道。 若澄便断断续续地把静月庵玄清师太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完之后,朱翊深眉头紧皱,也没问她怎么去静月庵,反而问道:「你说你前世死的时候,怀着身孕?是……」他停下,收住了要出口的话。 这个玄清师太,朱翊深是知道的。她的同门师兄,就是当初父皇叫进宫给他批命格的大师。这些化外高人都有些通天的本事,因此她能看到若澄的前世也并不奇怪。若她的前世和他所经历的一样,那个孩子就是叶明修的。叶明修当时在宫中夺位,恐怕顾不上她,因此才让人有机可趁。她遇害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了,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叶明修有不少的政敌,各个都想要他的命,朱翊深一时无法判断是谁下的手。而叶明修孤注一掷地逼宫的时候,他最亲近的人竟然死了。 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朱翊深也不知道说他可怜好,还是可恨好。得到权势,却失去了她,当真值得么?换了是他,断不会做如此的选择。只可惜上辈子他也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朱翊深平和地说道:「澄儿,那个玄清师太所言未必是真的。他们这些人是有点本事,但总归是江湖术士,只想从你们这些人手里多骗些钱财。孩子的事情你不必着急,我们还年轻,以后总会有的。那种地方不要再去了。」 若澄趴在朱翊深的心口,小声说道:「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总觉得曾经梦到过类似的场景。所以只要想起,就会觉得很难过。」 朱翊深抱紧她,明知道她不可能想起前生的事情,却依旧有几分紧张:「别想了。就算那是真的,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你。」 听他这么说,若澄不由地安心了,擦干眼泪。她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会保护好她跟孩子,不会让她再遭遇跟前世同样可怕的事情。 这便足够了。 「对了,图兰雅公主好像被宫里的太监带走了,皇上要见她?」若澄转而问道。 朱翊深也没刻意瞒她:「嗯,应该是问瓦剌的事情。如果事态严重,有可能需要出兵搭救阿古拉。瓦剌不能落入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手里。只是现在,我们怀疑汉人里头有昂达的内应,不敢轻举妄动,还在找那个内应是谁。这阵子,你最好不要跟你姐姐多往来。」 若澄倒吸了一口气,抓着朱翊深的衣襟:「你怀疑是……平国公?」 朱翊深握住她的手:「别紧张,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还不能这么说。这件事负责调查的本来就是你二哥,若有动静,你姐姐应当也是最先知道的。京城如今风声鹤唳,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若澄乖顺地应道。有他在身侧,那种不安难过的心绪都淡了很多。 晚上,厨娘做了一桌丰盛的晚膳。朱翊深和若澄作为主人,想等图兰雅回来一同用膳。但等到饭菜凉了,宫里的太监才来传话,图兰雅暂时住到四方馆去了,皇上还派了锦衣卫保护她。 朱翊深听完之后,只淡淡说了声:「也好。叫厨房的人把饭菜热一下,我们吃吧。」 …… 京中如往常一样平静,而只有知道内情的大臣,有种山雨欲来的危机感。朱正熙表面上在处理政务,但一直在等锦衣卫那边调查的消息。 这天夜里,朱正熙留宿在方玉珠的宫中。他正值英年,却膝下无子,每日请安的时候,徐太后都要念叨这件事。因此他再忙,也得抽出时间,临幸后宫。 第16章 寝宫之中,方玉珠换了一件薄纱的外裳,里面是牡丹花的抹胸和绸裤,羞答答地从纱帐后面出来。云雾缭绕之间,朱正熙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一时情动,走过去用力地抱住方玉珠。 「皇上……」方玉珠抬手回抱住他,被他抱到了床榻上。 两个人正在交缠之时,刘忠在槅扇外小声叫道:「皇上,皇上……」 朱正熙意识清明了一些,看着身下熟悉的脸,欲/火被浇灭了大半。他知道刘忠这个时候叫他,必定有重要的事,便翻身下床。 「皇上!」方玉珠连忙从背后抱住他,「请您不要走。」 朱正熙感觉到女人身体的温热,耐着性子道:「刘忠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朕改日再来。」 「可是皇上,臣妾好不容易才……!」方玉珠不肯放手,朱正熙便有些不悦:「如妃,你应该有些分寸!误了朕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方玉珠被他一斥,吓得连忙松开手。朱正熙俯身穿好靴子,从衣架上取下外裳,径自推开槅扇出去了。 刘忠连忙让宫女给朱正熙更衣,小声道:「奴不是有意打扰皇上,只是情况十万火急。锦衣卫抓到了一个人,正在乾清宫等您。」 朱正熙点了下头,吩咐刘忠准备轿撵,然后就离开了。 方玉珠听到他离去的声音,伏在枕头上哭泣,手用力地砸着床板,觉得十分屈辱。她费尽心思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今日特意还画了个很淡的妆容,头发也模仿那个人的样式,果然让皇帝情动了。可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能让他在这个紧要关头停住? 她觉得不甘心,叫了一个宫女过来,吩咐她去乾清宫那边守着,打探到消息就回来通知她。 乾清宫里,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穿着平民衣裳的人跪在地上。朱正熙进来以后,其中一个锦衣卫说道:「皇上,微臣等在平国公府附近抓到这个人,探头探脑的,觉得形迹可疑,就把他拦住了。他的口音很奇怪,好像是奸细。还从他身上搜出这个。」 朱正熙将信拿过来,里面只写了一句蒙语,他看不懂。 四方馆倒是有精通蒙语的官员,朱正熙立刻把人叫来,要他当场翻译。那官员看了信上的内容之后,大吃一惊,久久不能说话。这些日子,平国公的事多少都传出去一点风声,他也有所耳闻。 「写了什么?说!」朱正熙厉声问道。 那官员立刻趴在地上:「这信上写的是:事情败露,恐有杀头之祸,尔等好自为之。」 朱正熙听完,脸色大变,用力地一拍龙案。整个大殿上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朱正熙看向地上的那个人,对官员说道:「你问他,是谁派他来的,要送信给什么人!」 官员连忙用蒙语说了,没想到那个人嘴边忽然溢出一道血,倒地不起。 锦衣卫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看了一眼之后说道:「皇上,他舌头底下好像藏毒,已经自尽了。」 朱正熙站起来,手中攥紧那封信,挥手道:「拖下去,别被人看见。」 两个锦衣卫奉命把人拖出去了。 「好一个平国公!」朱正熙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以为如此,朕就没办法了吗?刘忠,你把北镇抚司的千户叫来,让他带人去搜平国公府。」 刘忠看皇帝的脸色,小声建议道:「皇上,也不能单凭一封信就下论断,是不是先叫几个阁老进来看看,这封信有什么名堂?万一冤枉了平国公,或许是有人刻意在这个时候栽赃,要除掉他呢?」 朱正熙刚才一时怒极,被刘忠这么一说,也平静下来。徐邝怎么说也是他的亲舅父,不看僧面看佛面,徐家出事,太后那里先不好交代。他将信拍在桌案上,对刘忠说道:「不用叫几个阁老,你去叫晋王妃进宫。」 「什么?都这个时辰了,还宣晋王妃入宫,恐怕不妥吧?」刘忠下意识地说道。 「朕问她正事,有何不妥?上次瓦剌造假的密报,不就是她发现的吗?你去晋王府宣她便是。」朱正熙坚决道。 刘忠不敢违逆,只能走到殿外,挥手招了一个小太监来,吩咐他出宫去请人了。 …… 晚上,若澄早早地被朱翊深抱上了床,被他压了两个来回以后,又被他抱坐在身上。她受不了这个姿势,双手撑着朱翊深的胸膛,只动了两下就不行了,瘫倒在他怀里。 朱翊深扬起身子,拨开她汗湿的头发,声音暗哑,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都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如此不争气?」 若澄恼怒,眼睛里水雾茫茫,伸手搂着朱翊深的脖子,用力地吻住他。 朱翊深忍耐不住,翻身将她压着,正大力挞伐,素云在门外低声叫道:「王爷,宫里来人了!」 朱翊深皱眉,却到了紧要关头,根本没办法停住。 若澄身下一紧,倒是刺激他释放了出来。 两个人皆是气喘吁吁,朱翊深问道:「宫里的人可有说是何事?为何在这个时辰宣召?」 「没有说。但看样子似乎很紧急。」素云说完,停顿了一下。 朱翊深没办法,只能拉过被子,盖住若澄,说道:「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皇帝宣召,作为臣子,没有不入宫觐见的道理。他坐在床边,正要去拿靴子穿上,素云接着说道:「王爷,还是让奴婢进去给王妃梳妆吧?皇上要见她。」 第17章 朱翊深身子一顿,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素云回道:「宫里的公公说,皇上要见的人是王妃。而且十分紧急。」 若澄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与朱翊深对视片刻。若澄说道:「也许真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还是先让素云进来吧。」 朱翊深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的时候,眸中闪过一道冷光。素云带着丫鬟进来,这个时辰要进宫,她们都觉得很奇怪。但看那太监的样子好像十万火急,也容不得她们多想,只是手脚麻利地帮若澄梳妆。 朱翊深独自去见了那名太监。太监得了刘忠的吩咐,倒没有隐瞒:「早些时候,锦衣卫从平国公府附近抓了个细作,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还没待皇上细问,那细作就自尽了。皇上想着上次军情密报的事情,是王妃看出了端倪,所以才急召王妃入宫看一看那封信,看是否能查出什么线索。不瞒王爷,师父也觉得王妃单独进宫不妥,要不您一起去?皇上不是赐了一个牌子给您府上吗?」 锦衣卫虽然也是京卫的一部,但还是直属于皇帝。皇帝可以越过朱翊深指挥。这小太监口中的师傅,应该就是刘忠。刘忠叫刘德喜一声干爹,刘德喜在先帝百日之后,自请去皇陵守陵了,倒也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刘忠颇得刘德喜的几分真传,说话办事都有模有样的。 假以时日,恐怕又是紫禁城里的一个人精。想想那座宫殿,还真有几分魔性,无论是谁在里面,似乎都会变样。当初李怀恩成了大内总管,也是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 朱翊深不放心这么晚让若澄一个人进宫,尤其得知她说自己前世死于非命之后,他心里便有一个疙瘩,很想查出害死她的人是谁。但命运早已轮转,恐怕真相已淹没在另一个时空的洪流里了。 另外,朱正熙深夜召人之举也有些反常,李士济和杨勉都是字画方面的高手,他不找那两个老臣商议,反而要找若澄进宫,怎么想都觉得很蹊跷。朱正熙在太子时期,对若澄本就十分亲厚,若说那时是天性使然,两小无猜,倒也说得过去。但现在他已经是皇帝,拥有这天下最大的权势,曾经深埋的欲望便会慢慢地滋生出来。 朱翊深回留园把那个牌子找出来,紧紧握在手中。但愿是他多想。 进宫的马车上,若澄看到朱翊深紧绷着脸,反倒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如果是因为上次密报的事情,皇上觉得让我看一眼放心,也没什么的。毕竟事关平国公的清白,他着急也是应该的。倒是你现在的表情,我看了就觉得害怕。」 朱翊深的脸色温和了一些:「就不该让别人知道你的本事。老师说得没错,身为女子,还是无才安全一些。」 若澄忍不住笑:「我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教我的。有些人还拿出自己收藏的名家字画给我学习,势必要把我培养成一个大家呢。后来看我似乎没兴趣了,他才不教的。」 「嗯,怪我。」朱翊深认真地说道。 很快,便到了要下马车的地方。太监在前头领路,晚上宫里的灯火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绵延至漆黑的深处。四周安静极了,没有白日的喧闹,只有巡逻的士兵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庄严肃穆,犹如这座朱紫之城给人的感觉一样。 若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入这座紫禁城的时候,就有种不安的情绪。大概是它太大,太恢弘了,而人在它面前就显得特别渺小。她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禁锢着太多人的一生。她帮着皇后安排先皇后宫的女眷,她们得知要出宫时,有的露出茫然的表情,有的脸上则是解脱,然而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对紫禁城的留恋。 这大概也是若澄不喜欢紫禁城的原因之一,她更喜欢自由,而不是权势和富贵。那些都会随着朝代的更迭而终止,曾经的繁华都如过眼云烟。她反倒羡慕顺安王如今的生活,远离政治的争斗,择一方水土终老。可她知道,朱翊深有对先皇的承诺,有对新皇的责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既然无法避免,她便只能跟他一同面对。想到这里,她握紧朱翊深的手,坚定地往前走。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守备森严。若澄和朱翊深走到门外,太监进去通传,听到里面传出图兰雅的声音:「皇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为何你们还迟迟不肯出兵救我父汗和哥哥?」 「图兰雅公主,朕已经让人在打探消息了。出兵不是儿戏,朕总要计划周全才可以。」 「可是没有时间了!我父汗身受重伤,昂达叔叔他们一旦夺了金印,便可以号令瓦剌的十万骑兵。」 「十万?!」 「没错,这些年昂达叔叔一直在招兵买马,他们的骑兵加上我父汗的骑兵,足足有十万。您确认可以抵挡吗?」 朱正熙靠在椅背上,半晌没有说话。蒙古骑兵曾经是整个中原的噩梦,虽然自太/祖开始,历经几代皇帝的努力,已经将他们赶到了蒙古高原之上,但他们的骁勇善战,仍是北方边境最大的威胁。鞑靼被朱翊深打败之后,国内大乱,短时间之内已经无力再组织南下的兵力。但这对于瓦剌来说,无疑是天赐的良机。原本他们想要侵扰边境,还得顾忌鞑靼,如今肆无忌惮,犹如国门大敞。甚至也许有人已经泄露了边境的布防图给他们。 这个时候太监进来禀报,说晋王和晋王妃来了。 朱正熙听到晋王也来了时,有些意外,他对图兰雅说道:「你先去偏殿吧。」 第18章 图兰雅只能暂时退到偏殿。她这么晚来求见皇帝,其实还存了别的心思。若是皇帝不答应出兵,她就将自己献给他。她现在一无所有了,只有自己。谁能帮她,她便不吝献身于谁。只不过话才说一半,就被皇帝打发走了。 朱翊深和若澄进来行礼,朱正熙看向朱翊深:「朕只召见晋王妃,九叔怎么也来了?」 朱翊深抱拳道:「臣恐夜深路上不安全,因此私自动用了皇上所赐的令牌,陪妻子入宫。何况臣也一直忧心瓦剌的事,听说与瓦剌有关,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若皇上怪罪,臣甘愿领罚。」 他这么说,朱正熙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令牌是他赐的,他们夫妻用来进宫倒也没错。他道:「平身吧。想来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这是从那个细作身上搜出来的信,晋王妃帮忙看看吧。」 刘忠把信递给若澄,若澄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纸上是一句蒙语,她问身边的朱翊深,要他翻译。听完之后,她拿着信纸走到有灯台的地方,仔细查看蛛丝马迹,那暖融融的灯光将她整张脸都烘托得非常暖和。 「九叔,这件事你怎么看?」朱正熙移开目光问道。 朱翊深与徐邝不合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个时候,朱翊深本来不该发表任何意见,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臣不信平国公会做通敌叛国之事。这江山亦是他的先祖流血流汗打下来的,他纵然对臣或是皇上有所不满,也断然不会因为个人的恩怨而背叛自己的国家。」 朱正熙本来以为,在这么直接的证据面前,朱翊深应该会落井下石,哪怕说些让自己怀疑舅父的话。没想到他竟然在为舅父澄清。朱正熙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当真有几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的人,未必把权势看得那么重要。 这时,若澄拿着信走过来,对朱正熙说道:「臣妇对蒙语的书写习惯并不熟悉,从纸张和墨迹,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么说,这信上的内容很有可能是真的。」朱正熙神色凝重道,「他所说的事情败露,到底是指什么?瓦剌的事,还是他为内应的事?刚才图兰雅说,瓦剌现在有十万骑兵。若一同南下,开平卫是守不住的。不行,朕要把徐邝抓回来,亲自审问。」 若澄连忙说道:「皇上,容臣妇多嘴说一句。还是有疑点的。若是平国公传消息回来,为何不用汉字,而要用蒙语呢?这更像是要隐藏自己的书写习惯。」 朱翊深也道:「皇上还请三思。若有人故意嫁祸,恐怕是要逼反平国公。朵颜三卫的叛乱刚镇压下去,如果这个时候连奴儿干都司也出事,北方的防线就会毁于一旦。不如先按兵不动,秘密召平国公回京,问清楚了再做打算不迟。」 朱正熙的手微微握拳,眼中跳动着灯台上的火焰:「九叔的意思是,朕应该相信舅父?」 朱翊深点头道:「皇上,臣知道现在证据对平国公很不利。但他是您的亲舅父,与您血脉相连。就算他现在心中有怨言,但他也曾为守护这片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沙场杀敌时,他也从未退却。试问,他怎么会勾结那些蒙古人,亲手毁掉自己守护的江山,自己的故土?这不是一个戎马半身的军人会做的事。因此臣不信。」 朱正熙沉默了一瞬,忽然说道:「九叔,你可知道舅父不仅想要你手中京卫的指挥权,还想要你的命?你如今却在为他辩解。」 朱翊深淡淡地说:「平国公与臣之斗,只是个人恩怨,胜败是命数,无关国家。」 最后那四个字,掷地有声。朱正熙动容,低声道:「朕知道了。时候不早,你二人回去休息吧。」 朱翊深夫妻告退出去,朱正熙对刘忠说:「刘忠,朕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刘忠吓了一跳,低头道:「奴惶恐。皇上,您怎么如此说自己?」 朱正熙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若真的想要皇位,朕怎么防都没有用。当年所有人都说他是帝王之才,朕以为他们是恭维,以为只是因为皇爷爷的宠爱他们才那么说,但朕今日才知道,朕大错特错了。他对朕一片真心,对国家一片忠心。朕却有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真是枉为人君。」 刘忠有大半听懂了,有大半又没听懂。只是做个认真的倾听者。 朱正熙生在鲁地,小时候就听说皇爷爷最喜欢九叔。他问父皇原因,父皇说因为九叔是皇爷爷最钟爱的宸妃所生,而且是幺子,自然得皇爷爷的宠爱。后来有年正月,他跟随父皇进京,看到这个传言中受尽宠爱的九叔比他大不了几岁,一直板着张脸,不爱笑,而且每次看到的时候他都在学习。 朱正熙觉得这样的日子肯定很无趣,主动邀他去玩,他却拒绝了。 后来在文华殿听讲,别人答不上来的问题,九叔全都知道,而且从不因此洋洋得意,更不爱像同龄的男孩子一样炫耀本事。紫禁城所有人都夸晋王聪明,自律,有帝王之相。那都是在皇爷爷在世的时候,后来皇爷爷驾崩,他跟着父皇莫名其妙地住进了紫禁城,再也没有人当众夸过晋王。 朱正熙一直觉得,九叔的确很聪明,但说到帝王之才,究竟是什么,恐怕也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时至今日,他似乎才终于明白皇爷爷为什么在九子里面,最喜欢九叔。因为九叔的性情中,有那份属于帝王的胸襟和气度,是最像皇爷爷的人。 九叔行事光明磊落,甚至为一个要置他于死地的政敌奋力开脱。这份心性,连朱正熙也自惭形秽。他居然还想着算计九叔——这个在他还是顽劣的皇子时就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的亲叔叔。他一定是疯了。在面对国难的时候,他们同是朱氏子孙,他们要精诚团结,才能守护祖宗留下的江山。 第19章 外面开始下雨,琉璃瓦上如同大珠小珠掉落一般,啪啦作响。朱正熙从宝座上站起来,用力地推开窗子,混沌的脑子越发清明。那个位置,真的会让人变得不像是自己,忘记初心。若不是今夜的一番对话,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多久。 「皇上。」有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只要您愿意出兵,图兰雅愿意做您的人!」 朱正熙转过头,图兰雅艳丽的脸庞在满殿的灯火里明媚如花,一般的男人大概很难抗拒。朱正熙说道:「图兰雅,朕知道你的心情。但出兵不是儿戏,你也不是交易的物品,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朕派人送你回四方馆。」 「可是……」图兰雅咬紧嘴唇。她是草原的人,性子直来直往。她知道要想得到,必先有所付出。她以为她冒死跑到京城来,一定能让汉人出兵,可是这些日子,朝廷一直没有动静。她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 「皇上别派人送我回四方馆了。既然你们不愿意出兵,我去求别人。大不了我回王庭,跟父汗他们在一起。」图兰雅后退两步,就要走出大殿。朱正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儿?你觉得以你自己,可以换得一国的兵马,与十万骑兵抗衡吗?」 图兰雅怔住,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估量过自己的价值。她只知道,若对方肯出兵,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朱正熙知道这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傻姑娘,想起以前少年时期跟她郊游的情谊,叹了声:「回四方馆。出兵的事朕会再思量。」 图兰雅还没说话,殿外就传来刘忠的声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 苏见微推开刘忠跨入殿内,看到朱正熙抓着图兰雅的手臂。图兰雅穿着汉人的裳裙,身姿挺拔,凹凸有致,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密。苏见微走到朱正熙面前行礼,朱正熙松开手说道:「皇后怎么过来了?」语气淡淡的,还有点不悦。 方玉珠进宫之后,朱正熙去坤宁宫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苏见微也有几日没见过他的面,但她身为皇后,不能拈酸吃醋,还要装着大肚,赏方玉珠很多东西。今夜是听到女官说皇上不仅深夜召见晋王妃,连瓦剌的公主也一直留在乾清宫没离去。她身为国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色令智昏。 「刘忠,让人送公主回四方馆。」苏见微吩咐道。刘忠看了朱正熙一眼,低低应是,这才请图兰雅出去。 图兰雅没办法,只能离开,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朱正熙,朱正熙点了点头,似在安慰她。 苏见微看图兰雅走了,让殿上的宫人都退出去,才上前说道:「皇上,原本您喜欢谁,臣妾不该过问,可是图兰雅是瓦剌的公主,她此番进京是有目的。难道你打算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要置国家的利益于不顾吗?」 「皇后多虑了。」朱正熙回到宝座上,「图兰雅跟朕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少时相识,有些情分在。」 「这么说,皇上与晋王妃也是少时相识?您可知自己乃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夜半宣命妇进宫,单独召见?这要是传扬出去,晋王妃和皇上如何自处?」苏见微的语气不由地急了些。前阵子女官就跟她说看见皇上跟晋王妃在甬道里说话,当时很多大臣的都在。苏见微以为是偶然的,没想到今夜居然公然把那个女人召进宫来。 难道那个女人占着她曾经喜欢的男人,现在连她丈夫的心也要夺走?她绝不允许。 朱正熙皱眉,苏见微闯进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有几分不悦,没想到她说完图兰雅,还要管若澄的事,语气便不好:「皇后,朕找晋王妃是有要事,你别妄加揣测。天色不早了,快回坤宁宫休息吧。」 「是臣妾胡说,还是皇上心虚了?前阵子您不是还赐了晋王府一道可以随意出入紫禁城的令牌吗?」苏见微有些咄咄逼人,朱正熙猛地一拍龙案:「够了!朕的事几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苏见微被这一声怒喝惊住,自觉有些失言,低头道:「皇上恕罪,是臣妾失态了。」 朱正熙打开一封奏折,面无表情地说道:「退下吧。」 苏见微不敢再触怒他,黯然地退出殿外,等回到坤宁宫,她让宫人都退下去,一怒之下推倒了身边一个不及人高的多宝阁,多宝阁上的宝贝掉落一地,瓷器摔了个粉碎。 青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娘娘可有受伤?」 苏见微轻轻喘气,坐在椅子上,看到青茴在收拾,低声道:「罢了,一会儿叫宫人进来收拾。」 青茴应是,走到苏见微身边:「娘娘也不必如此生气。这回的事,摆明了有人故意传消息给我们,让娘娘去触皇上的霉头。依奴婢所见,是不是如妃那边的人做的?」 苏见微此刻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冷笑道:「看来我还小看了这方玉珠,居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改日在内宫设个宴,将图兰雅也请来。」 …… 若澄自那夜进宫之后,一连几日都在琢磨那封信的事。皇上不会凭几句话就打消了对平国公的猜忌,若那封信不是平国公传递的消息,到底是谁要陷害平国公呢? 然而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素云就跑来告诉她,平国公府被锦衣卫包围了,沈如锦好不容易才托人递了张纸出来。 若澄将纸张展开,上面写着「公公冤枉」这四个字。 若澄连忙问素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0章 「今日宫里突然有一队锦衣卫把平国公府包围了,好像是从平国公的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跟瓦剌人私通的信件。皇上大怒,将平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都抓到天牢里去了。世子夫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素云面色严峻地说道。 若澄下意识地站起来,要往外走,可是她要怎么做呢?单凭这四个字,根本救不了堂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朱翊深去京郊的军营了,要后日才能回来,眼下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前几日,皇上分明答应了,先把平国公召回来,今日为何又突然对平国公府发难了? 「素云,你去找二哥,问问他是否能来见我一面。」若澄说道。她记得朱翊深说过,平国公的案子是二哥在调查,他一定知道得比她清楚。 沈雍一家离京以后,沈安序也从沈家的老宅里搬出来,自己租了个院子,倒是离晋王府并不远。素云赶到沈宅,却被告知沈安序进宫了,还没回来。素云又赶到宫门前去等人。 宫内陆续有穿着朝服的大人出来,她一眼就看出了被几个官员众星拱月般簇拥的那个男人。他们似乎在向他道贺,他眉目很温和,如秋风清朗,微微拱手向众人回礼。 「叶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啊。我们几个熬了十年,都比不过叶大人从政这一年。竟然已经是吏部侍郎了。」 「改日一定要去叶侍郎府上讨教一番为官之道啊。」 「哪里,叶某资历尚浅,还需向几位大人讨教。车马在前,叶某先走一步了。」 素云连忙缩到角落里,尽量不让外面的人发现。 叶明修走了以后,刚刚还说恭维话的几人,立刻调转了风向:「你们知道皇上为何会忽然晋升他么?据说平国公府出事,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平国公通敌的证据。」 「哎,谁能想到平国公府会有这个下场?」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当年的汾阳王府,顺安王府,哪一个比现在的平国公府差?还不是一夕之间就完蛋了。」 几个人都唏嘘不已,渐渐远去。 素云这才从角落里出来,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当年她在苏家族学见到的那个落魄书生,似乎已经如明月一般高不可攀,人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不过这个年轻有为的叶大人,她好像觉得很陌生了。 而且听那几个人话里的意思,平国公府出事,是因为他? 过了一会儿,沈安序终于从宫内出来,只不过被一个太监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 「二舅爷!」素云连忙跑过去,沈安序吃惊:「素云,你怎么在这里?」 「您这是怎么了?」素云扶着他,关切地问道。沈安序向送他出来的太监道谢,摸着膝盖道:「没事,跪了大半日,膝盖有点麻了。是若澄叫你来的?」 「嗯。平国公府的事情,王妃已经知道了,想请二舅爷去晋王府一趟。」 沈安序点头:「正好,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见她的。」 素云扶着沈安序上了马车,驱车前往王府。这几日京城虽然平静,但是巡逻的兵卫却明显多了。还有士兵将过往的行人拦下来问话的,素云的马车也被盘问了。 若澄正在府中坐立难安,见到沈安序被素云扶进来,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沈安序坐下来,满不在乎地笑笑:「你们主仆俩怎么一个表情,没事,我就是跪了半日,腿脚吃不消。」 若澄让素云去拿药箱,坐在他身边问道:「你是为了平国公府的事情,向皇上求情?」 沈安序收起笑容:「嗯。我觉得平国公不应该与瓦剌的人勾结。可是陕西布政使司上了一道密折,说宁夏中卫的林指挥使有问题。他们正要抓人的时候,林指挥使一家都离奇失踪了,从他的住处搜出了与瓦剌有关的东西。」 「林指挥使……就是那个林文怡的父亲?」若澄问道。 沈安序凝重地点了点头:「叶明修说平国公跟林指挥使私交甚好,两家还有姻亲,林指挥使出问题,平国公也脱不了干系。皇上便派锦衣卫搜查平国公府,果然在书房搜到了重要的证据。可你说巧不巧,派去奴儿干都司宣他回来的锦衣卫,忽然就没有消息了。我倒不是相信平国公的为人,我对他也不怎么了解,我只觉得整件事都透着古怪,想请皇上三思。可是皇上盛怒之下,听不进我所言。」 「二哥看看这个。」若澄将沈如锦传递出来的指条递给沈安序,「姐姐说平国公是冤枉的。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我得设法见她一面,问个清楚。」 沈安序的声音很低:「我了解小锦的性子。若她没有几分把握,断不会传这个消息出来。可现在平国公府的人都关在锦衣卫的北镇抚司里,我的职权透不到那里。王爷又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素云和碧云端了茶水进来,碧云随口说道:「萧统领以前不是锦衣卫的吗?前阵子听说他在锦衣卫的那个同僚升了百户,还请他吃酒,也许他能帮上忙?」 朱翊深去了京郊的大营,萧佑却是留在府中的。听到碧云这么说,若澄和沈安序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行。 萧佑原本在门房里跟几个府兵一起喝酒,听说王妃有请,还觉得奇怪,但马上就跟着丫鬟去北院了。 若澄跟萧佑平常只有出门的时候有交集,像这样的大事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还是沈安序替她说道:「实不相瞒,有件事想请萧统领帮忙。」 第21章 萧佑看了若澄一眼,拜道:「请说。」 沈安序平时是有几分傲气的人,轻易不求人。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回以一礼:「听说平国公府众人被关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舍妹也在其中。萧统领有位好友在北镇抚司吧?可否让我们偷偷进去见一见她?此事十分重要,还请萧统领不要推辞。」 萧佑连忙抬手扶住沈安序:「沈大人,怎可行如此大礼?这是折煞小人了。」 「萧统领,我也知道此事必定让你和你的朋友为难,可是我们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我姐姐。请你朋友帮忙想想办法吧?」若澄恳求道。她其实并不喜欢强人所难,要不是此次的事情不仅关系到个人还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她也不会为难萧佑。 萧佑看了看两人,皱眉半晌道:「属下可找郭茂想想办法。请王妃和沈大人在府中等候消息。」说完,就抱拳退出去了。 郭茂近来的确在北镇抚司混得风生水起,都已经是个百户了,手底下管着百来号人,也不用像以前一样风里来雨里去。他今天不当值,但带了几瓶好酒孝敬顶头上司,刚好听到他们在讨论平国公府的事情。他这种小人物跟平国公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见大人物们有事要谈,点头哈腰地告退了。 关上门的时候,隐约听到皇上似乎为了不让在四川的平国公世子分心,要秘密处决一干人等。 郭茂不禁唏嘘,平国公府那样的门第,想不到也有这样一日。上下近百口人,大抵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等他出了镇抚司的大门,看到甬道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兴地迎上去,拍他的肩膀:「嘿,老萧,你怎么来了?」 萧佑看了看四周,把郭茂拉到角落里,跟他叽里咕噜一阵。郭茂听完叫道:「你疯啦!」 萧佑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 「老萧,这里可是锦衣卫,不是什么县衙府衙的大牢,任人来去自如。我也就是个百户,上头还有几位千户,你让我怎么把人带进去啊!」郭茂压低声音说道。 「你帮帮忙吧。平国公府的事情似有蹊跷,我们王爷现在不在京中,皇上现在又听不进劝解。平国公在奴儿干都司,平国公世子在四川,万一真有冤情,不是让忠臣良将寒心?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用上。」萧佑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郭茂定睛一看,差点又要叫,自己先捂住嘴:「京卫的金令?你家王爷可真信任你!」 提起这个,萧佑脸上难得有点笑意:「嗯,王爷是个好主子,我没跟错人。」 「老萧,我一提你家王爷,你的表情就跟热恋中的大姑娘似的。」郭茂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萧佑一脚踢他小腿:「少废话,到底能不能行?」 郭茂想了想,小声道:「这样,等天黑……」 当天夜里,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后,乔装的一行人抵达了北镇抚司。郭茂特意打听到,今夜几个千户都不在,他们混一混也许还能进去。何况京卫的令牌是货真价实的。 他带着萧佑三人到了大牢门前,那两个看门的人似乎跟他很熟,齐声叫道:「茂哥。」 郭茂点头,侧身介绍身后的人:「宫中的近卫,奉上头的命令进去盘问几句话,你们让开吧。」 萧佑长得人高马大,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看气势也很像是天子近身的护卫。他出示金令,那两人验过之后,就放行了。郭茂留在外面,跟他们聊天,顺便望风。 大牢总共有三道门,每一道都有几人把守。若澄的心砰砰直跳,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从来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说不定是要杀头的。可她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就怕迟则生变,一定要尽快见到沈如锦。 最后一道大门打开,看门人将三人带到一座牢房前面,这似乎是座独立的牢房,不像进来时的那几间一样堆满了人。萧佑镇定自若地说道:「我们要问几个隐秘的问题,还望兄台在外面等候,我们问完就出来。」 「行,你们快点啊!」那人也没察觉有异,倒是看了身量比较娇小的若澄一眼。若澄特意穿了好几重衣服遮挡身形,眼下热得里衣湿透,被那人一盯,双腿就有些发软。好在沈安序移步到他身侧,对她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纸笔拿出来,一会儿大人的问话要记录下来的。上头怎么给派了个这么不机灵的人。」 若澄连忙去掏纸笔,那人才打消疑虑走了。 若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当真是吓死她了。 牢里面关着两个穿着白色囚服的人,头发凌乱,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平国公夫人和沈如锦。纵然落于如此狼狈的境地,她们也是从容不迫的,颇有将门的风范。平国公夫人以为是锦衣卫的人又来问话,自然没有好口气:「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问几次都一样。」 若澄走到木栅栏前,小声叫道:「夫人,姐姐,是我。」 沈如锦原本抱着膝盖坐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下子站起来,扑倒木栅栏边,抓着若澄的手,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澄儿,二哥,我知道你们会来……」 沈安序连忙说道:「小锦,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给若澄递的字条是什么意思?」 沈如锦连忙擦干眼泪,尽量平稳地说道:「我曾经在出事以前,偷偷去过公公的书房,也发现了那个暗格。可是当时暗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公公珍藏的一些印章。但锦衣卫忽然在里面搜出了私通瓦剌的信件,这不是栽赃是什么?一定是平国公府出了内鬼,和那幕/后之人,一起诬陷我们!」 第22章 平国公夫人听到沈如锦说曾偷偷潜入过平国公的书房,正想呵斥她大胆,可环顾四壁,面色越发凝重,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是如此!有人想借此机会除掉平国公,所以栽赃陷害。可是小锦,光有你这片面之言,不足以证国公的清白。」沈安序如实说道。 沈如锦想了想说道:「一定是平国公府里面的人做的。公公的书房,只有几个人能进去,」她迅速地念了几个名字,「他们现在应该都关在牢里,还来不及逃走。把他们都盘问一遍,一定会有线索!只要找到偷偷放置那些罪证的人,就能顺藤摸瓜……」 沈安序又跟她确认了一遍姓名,萧佑走过来说道:「我们该走了。」 若澄从来没有见过堂姐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记忆里她一直是整洁高贵的,不由得涌出几分辛酸:「姐姐,你好好保重,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沈如锦紧紧地抓着若澄的手,声音颤抖:「澄儿,我求你,你把鸿儿救出去可以吗?他还小,这牢里的空气太差了,他的身子吃不消的。」 「什么,鸿儿也被他们抓到这儿来了?」沈安序的口气有些急迫。 沈如锦又忍不住落泪,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似乎是情绪激动,身子有些不适。平国公夫人见了,也起身过来扶住她。患难中,平时的嫌隙倒是不见了,唯有彼此扶持,才能支撑下去。 「姐姐,你有身子,千万别哭!」若澄想给她擦眼泪,她却越发抓紧若澄的手:「求你……一定要答应我。救出鸿儿。」 「好,我答应。」若澄坚定地应道。她尚且来不及细想凭她一己之力,能有什么办法将鸿儿从北镇抚司的大牢带出去。可是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 萧佑又催:「快走,再晚那些千户就要回来了。」 若澄松开沈如锦的手,被沈安序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们出了北镇抚司,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郭茂的后背都汗湿了,刚才他们前脚刚出来,几个千户就返回了北镇抚司,似要开始问审平国公府上下。刚才他们所去的地方仅仅是关押人犯的,还不是大名鼎鼎的诏狱。在诏狱之中,没几个活人能扛得住。 「你们别担心,北镇抚司办案,一般都是从一些最不起眼的杂役开始审。身份高贵的都会放在最后,所以暂时轮不到平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我会盯着,有任何进展都会通知老萧。」郭茂说道。 萧佑和沈安序齐声说了句「有劳」,就带着若澄离开了北镇抚司。 到了外面的街上,萧佑脱下外裳,扶着若澄和沈安序上了马车,赶紧驾马离开。若澄和沈安序坐在马车上,谁都没有说话。车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若澄的手仿佛还沾着沈如锦的泪水。在她心里,堂姐一直是很强大的,似乎没有任何困难可以击倒。但在天威之下,纵然是堂姐也无反击之力。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生死都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 沈安序道:「你也别多想了,该做的事你都做了。至于鸿儿,只怕没有皇上的口谕,谁都没办法把他从北镇抚司带出来。」 「那我就去求皇上。」若澄忽然开口道,牙齿都在打颤,「我去告诉皇上,平国公一家是冤枉的。二哥,诏狱那种地方,没有人能扛得住的。万一那些被审问的下人为了不受皮肉之苦,胡乱攀咬,无中生有,再加上幕/后那人的策划,平国公叛国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那也等明日天亮再去……」 若澄摇头:「来不及了!你没听郭百户说,今日连夜就要审理吗?我有皇上赐的进宫令牌,我们这就进宫见皇上。」她其实能隐约感觉到朱正熙对她的特别,那道令牌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不是一般的命妇可以拥有的。可是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要救沈如锦和鸿儿,要阻止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 她知道也许聪明的人会有别的办法解决,可她并不聪明,也没有时间可以再想了。 萧佑知道若澄的决定之后,本来是要劝的。但刚才他也听到郭茂所说的话,隐隐有几分担心。他自己也在北镇抚司呆过,知道诏狱是个什么地方,只会让人生不如死。他已经派人连夜去往京郊大营给王爷送信,但愿王爷能尽快赶回来。 夜晚宫门前没有白日的喧嚣,只有兵卫来回巡逻。素云拿了皇上赐的令牌,走到兵卫统领面前,恭敬地交给他。 那统领自然得过上头的吩咐,知道这令牌意味着什么,着人到内宫去禀报了。他不禁暗道,这晋王妃最近怎么总挑这个时辰进宫? 若澄坐在马车上等待,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她其实还未完全想好怎么跟朱正熙说,朱正熙也未必会相信她所言,甚至有可能不会见她。可什么都不做,就干巴巴地坐在府里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难熬了。只要想到锦衣卫的诏狱,就有一股寒意从她脚底涌上来。 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确实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这搁在以前,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有胆子单独跑到皇帝面前去求情。 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太监跑出来,恭敬地带若澄进宫。 萧佑不放心地叮嘱道:「属下就在这里等王妃回来。」 若澄冲他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朱正熙这个时辰还在乾清宫批阅奏折。近来政务太过繁重,就算内阁帮忙分担了一些,但朱正熙还是要一一确认完毕。晚上刘忠问他要去哪宫安置,他想了想,提不起任何兴趣,决定独自歇在乾清宫。 第23章 刘忠劝了几句。皇上年纪也已经不小,为了江山稳固,子嗣是十分重要的。可皇上的后宫本就没几个人,最近皇后与皇上冷战,原来东宫的那几个良媛良娣不是胆子太小,就是犯了错被禁足。剩下一个如妃,也未得到皇上多少宠爱。 刘忠愁啊,觉得自己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皇上莫非是心里有人了? 所以当他向皇上禀报晋王妃求见的时候,特意留心观察,发现皇上的神情的确有点不一样。他心道坏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那晋王妃生得玉人模样,性子又温顺乖巧,的确招人喜欢。可那是晋王的心头肉啊,皇上万一动了歪念,势必酿成大祸。 朱正熙隐约猜到若澄是为了平国公的事情而来。平国公世子的夫人沈氏好像是她的堂姐。他当初不避讳地让沈安序调查平国公府的事情,是因为心里对徐邝还有几分信任。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完全让他大失所望。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多少将士为了边境的安宁而献出生命。所以历任皇帝对于通敌卖国的罪臣绝不姑息。这也是朱正熙盛怒的原因。今天沈安序在外跪了半日,他都没有见。 可他不忍心将若澄拒之门外,贪恋这一点点跟她独处的机会。若不是沈氏出事,恐怕那道令牌她都不会主动用的。 他正想着,门外的太监说道:「晋王妃到。」 若澄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迈了过去。 大殿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气,有点像朱翊深冕服上的味道,大概是龙涎香一类。若澄径自走到须弥座前,跪了下来:「臣妇冒昧求见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朱正熙看到她穿了大衫霞帔,年纪还小,尚撑不起那份气势。但她的脸蛋,真是无可挑剔地好看。这种美犹如池上盛开的芙蕖,白净而剔透,不是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他不禁想,若在她还是个胖丫头的时候,他能预见到她今日的美貌,或许她就不会是九叔的妻子。 「平身吧。」朱正熙平和地说道,目光移到奏折上。他怕自己再盯着她看,会失去作为一国之君的理智和判断。 他当了皇帝这几个月,威势日盛,早已与当初的太子判若两人了。 若澄明白,要论起心眼,她根本就比不上皇家的人,索性据实以告:「臣妇不敢起来,臣妇有罪。在进宫以前,臣妇偷偷去见了关在北镇抚司中的堂姐。」 朱正熙的手一顿,目光沉了几分:「锦衣卫重地,你是如何进去的?」 若澄低着头说道:「这个臣妇不能说。但只是探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臣妇觉得平国公府的事情有太多的疑点,皇上能否延缓将他们问罪?」 「平国公通敌叛国,证据已然确凿,没什么好说的。」朱正熙翻开奏折,「朕乃一国之君,知道该怎么做。」 朱正熙肃然的时候,神态有几分像朱翊深。若澄以前看到朱翊深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极不好接近。所以她反倒没刚进来时那么怕了,反而仰头说道:「皇上以前曾经说过,我们可以做朋友。今日我不以晋王妃的身份,也不以命妇的身份来见皇上。皇上可否就当听一个朋友说话?」 朱正熙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 若澄见他没有拒绝,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太/祖皇帝以来,为了除掉北境的隐患,历代皇帝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对于通敌叛国之罪,绝对无法容忍。可就像王爷所说,平国公曾为稳定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福广的倭患,贵州的动乱,还有奴儿干都司,鞑靼,亦力把里都有他征战的足迹。他为什么要跟瓦剌勾结?仅仅是因为他已经位极人臣,皇上在登基以后没有再行封赏吗?这个理由,跟他半生功勋,跟平国公府上下近百口人命比起来,当真能站得住脚?皇上不妨想一想,到底是谁一定要置一国大将于死地?」 朱正熙没想到若澄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收起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平国公的为人,朕比谁都清楚。也许瓦剌许了他比位极人臣更高的好处,他难道能不为所动?」 「皇上的确比我更了解平国公。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不想听听我的堂姐说了什么?听完之后您再做判断也不迟。杀一个人,甚至杀几百个人对您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若有朝一日,您知道自己冤枉了自己的亲舅父,不会后悔吗?」 若澄说话的口气一直很柔和诚恳,像是涓涓流水,听着十分舒服。 朱翊深叹了声:「你起来,坐下说吧。」 若澄也不推辞,从地上起来,直接坐在旁边的花梨木椅子上。她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地攥着,闭了闭眼睛,只觉得汗水从额头滴落下来。朱正熙缓缓问道:「你见到沈氏,她都说了什么?」 「堂姐说她在出事以前,曾经偷偷潜入过平国公的书房,那时暗格里还只有几枚印章。等到锦衣卫搜查的时候,忽然就多出了信件。这不是栽赃是什么?皇上当然也可以觉得这是堂姐的推托之言,但她说平国公的书房只有几个人能进去打扫,盘问他们也许会有线索。为了查明真相,何妨一试呢?」 朱正熙想想有理,叫来刘忠,附耳吩咐了几句,刘忠就小跑出去了。 但若澄知道,恐怕审问那些人要花费不少时间,她现在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让皇帝放了平国公府的众人。 「皇上能否将平国公亲手所书的奏折拿来给我看看?」她大着胆子问道。 第24章 「你要做什么?」 若澄吸了一口气:「皇上应该记得,之前京城的琉璃厂一带,曾经有个叫清溪的人,以临摹唐宋名家的书法而闻名。我就是清溪。我小时候有幸得到苏首辅的教导,加上这些年的学习,能辨认出一个人的走笔习惯。也许会有所发现。」 这回,朱正熙惊得一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若澄。清溪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但还有很多人在打听她的下落,包括朱正熙自己。他见过清溪的作品,自然不怀疑她的能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若澄就是清溪。 他心中震动不已,实在看不出眼前的女孩子,竟能写出那样一手字来。可他知道若澄没必要撒谎,她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证明平国公的清白,可见她心中坚信平国公是无辜的。 朱正熙不禁有些动摇,连外人都这么相信舅父,他为何就认定舅父有罪?也许是偏见,也许是登基之后两人积怨已深。他固然想给平国公府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皇权不可侵犯。可若是真的冤枉了舅父,他将来或许会后悔。 想到这里,朱正熙叫来几个太监,让他们分头去找奏折了。 等太监们把奏折找出来,朱正熙又把上次从那个细作身上搜出来的信摆在桌面上:「你看吧。」 若澄翻开奏折,对比两者,全神贯注地看起来。汉字的书写跟蒙语有很大的区别,如果同是汉字,要找到破绽就容易很多。那幕.后之人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故意写的蒙语,不得不说很聪明。 太监们不敢发出声音,陆续退出去。朱正熙一边喝茶,一边看向若澄,心中琢磨,难怪上次密报的事情,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原以为是巧合,没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清溪公子。他忽然生了强烈的掠夺之心,他是皇帝,为何这个女人就不能是他的? 可这个念头刚刚一冒,就被他掐灭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抢了九叔的女人,满朝文武必不会坐视,口诛笔伐自然不会少,甚至会给各地的藩王和乱民以借口,说他无德,说他色令智昏,败坏伦常。那么到时候不需要外敌,光是这些国内的麻烦,便足够让他坐不稳皇位。 就算这些风浪都能熬过去,九叔也不会放过他。九叔如今在军中的威望,不比温嘉和徐邝两人低。龙虎相争,只会两败俱伤。 比起一份喜欢,比起一个女人,江山和责任显然更加重要,朱正熙还没昏聩到那种地步。 他苦笑着饮了口茶,也不知她还要给他多少惊喜。 …… 清冷夜空,只有一轮皎洁的月盘高挂。京郊大营之中,火把星星点点,完成了白日的操练,士兵们都各自回自己的营房休息。朱翊深回到自己帐中,脱下铠甲,挂了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仰头靠着椅背,心中还在记挂京中之事。 若徐邝跟他正面交锋,他不介意斗个你死我活,就像上辈子跟叶明修一样。可现在徐邝现远在奴儿干都司,却有人千方百计地要置他于死地,不知是何目的。 朱翊深忽然想起了当年的三王之乱,也是有人非要置三王于死地,酿成了一桩能够震动国史的奇冤。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真相,因为父皇说,知道两个堂弟是清白的,却无法更改他们的命运。最后汾阳王和归义王只能用死,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当时朱翊深还无法体会父皇的用心,直到他自己做了皇帝,才明白很多时候,只能权衡利弊,来选择最小的牺牲。 他并非要救徐邝,只是不想让操纵这一切的人得逞。 「王爷!」军中的教头在外面喊道。 朱翊深稍微坐正:「进来。」 教头匆匆忙忙进来,说道:「不好了,有几十个士兵发生口角,现在打成了一团。」 朱翊深面色一沉,直接掀开帘子出去,就看到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混杂在一起,还有人在外围劝架。他快步走过去,见泥地上的几个人已经打得难分难解,互相抓着对方不肯放手。 「住手!」朱翊深叫了一声,可场面太混乱了,根本没有人听。 朱翊深走进混战的泥地,抓住其中两个人的肩膀,用力拉了出来,吼道:「都给我住手!否则军法处置!」 乱糟糟的场面这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朱翊深厉声问道。 他抓着的那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说道:「王爷,他们说平国公犯了大罪,我们这些原本在他手下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还说王爷一定会把我们赶出京卫。我们不服,说了几句,他们先动手打人的!」 朱翊深看向少年所指的人,是原来温嘉的手下,一字一句地问道:「谁告诉你平国公犯了大罪?」 那人被朱翊深的目光所慑,微微低下头:「我,我是听傍晚时候,从京城来的送菜老伯说的。今日,平国公府被查封了,抓了好多人……」 「那又与你们有何干系?」朱翊深推开他们,大声说道,「福广倭寇未平,蜀中暴.乱,北方铁骑虎视眈眈,国家正在内忧外患之际。如今从各部挑选出你们在此训练,便是等着有朝一日上战场,为国分忧。战场之上,你们是要把自己的后背交付给对方的同袍!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分什么派系,还惦记着自己曾经跟过哪个将军,趁早给我卷铺盖滚出去。」 第25章 打架的那些人都面露惭色,纷纷说道:「王爷,我们错了。」 「您千万别赶我们走。」 朱翊深神情冷漠:「既然不想走,刚才打架的都去校场上跪足三个时辰,今后三日不准给米饭。」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那些闹事的年轻士兵也没办法,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乖乖去校场上跪着了。 回到帐中,朱翊深陷入沉思。明明走的时候,都察院还在调查,怎么忽然之间就把平国公府查封了?他正想叫个人回京中查证,晋王府来送信的府兵便赶到了。 府兵将萧佑的话转达,还说:「平国公这次是真的麻烦了。属下离开京城的时候,平国公府上下都被抓去了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就怕皇上要动刑审问他们呢。诏狱那种地方,连死人的嘴都可以撬开。」 朱翊深倒不担心别的,他知道若澄跟沈如锦平日交往过密,若是得知沈如锦出事,断不会坐视不理。那傻丫头没心机又单纯,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虽说沈安序和萧佑都在京中,可他还是不放心,叫来几个教头叮嘱了一番,连夜赶回京城。 若澄的眼睛看得很累,伸手揉了揉鼻根部的晴明穴。这个写字的人手法太高超,几乎找不到什么破绽。她想不出当世有几个人能做到这种地步,苏濂肯定可以,还有李士济和杨勉两位阁老自然也不在话下。但他们是文臣,与平国公没有利益冲突。 剩下的朝臣里面,还有谁与平国公敌对,又精通书法,她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朝臣中有谁平素与平国公不合,又精通书法的吗?」她试着换了种思维问道。 朱正熙想了想说:「舅父平日独断,与不少人结怨。而文官中,由科举考上来的,书画的功底应该都不会差。」 若澄想想也是,别的不说,二哥沈安序和叶明修,也都是书画里面的高手。可她真的尽力了,就算能看出那封信不是平国公写的,也有可能是平国公叫别人写了回来报信,还是没办法洗脱他的嫌疑。 太监进来禀报时辰,朱正熙看向若澄道:「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朕派人送你回府。」 「可是……」若澄皱眉,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她今夜已经逾矩太多,怕再开口求朱正熙,他也不会答应了。 朱正熙似乎知道她所想:「朕已经下令,暂且停止对平国公府众人用刑。如此,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若澄大喜,跪下行礼:「多谢皇上,皇上英明!」 朱正熙从宝座上站起来,亲自扶了若澄起来,温和地说道:「按照立场来说,朕应该比你更信任舅父。这一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朕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不得不如此行事。不过还是感谢你据实已告。你这个朋友,朕没有白交。」 若澄抬头看他,觉得他刚刚说话的口气里有太多的无奈。这个皇位本来就是那些大臣推他坐上去的,他自己也不情愿吧。但既然做了,又总想着要把它做好。人就是活在这样的矛盾之中。 朱正熙见她盯着自己看,不禁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若澄连忙摇了摇头:「一直觉得皇上变了很多,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可是刚才看见你笑,好像又回到年少时候,看到你在平国公府被太监追着跑,挺怀念的。」 朱正熙感慨道:「好久没听见别人这样跟我说话了。以前东宫的旧臣,还有九叔,都只把我当成皇帝看。我也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样子。」他回头看了眼那把鎏金的龙椅,无奈地苦笑。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斥。若澄回头,看到徐太后和苏见微两个人站在那里,她们身后还跟着宫人。而刚才朱正熙扶若澄起来,两个人靠得很近,任谁看都有几分暧昧。 苏见微听闻徐太后怒气冲冲地往乾清宫过来,原本是赶来劝架的。可眼下见到这番情景,心中也是十分不悦。这个沈若澄几次三番夜会皇帝,当这紫禁城是什么地方? 徐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上前几步:「好啊,我就说皇上怎么鬼迷了心窍,非要查封平国公府,一定是你这个贱妇在背后挑唆的!你居心何在!为了帮晋王除掉平国公吗?有哀家在,你休想!」 「母后,您在胡说什么?」朱正熙将若澄挡在身后,「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是?哀家都知道了!皇上以为在内宫封锁消息,就能把哀家蒙在鼓里吗?当初若没有你的舅父,哪来你今日的皇位!你实在太忘恩负义,太让哀家心寒了!」徐太后情绪激动,几步走到朱正熙的面前,「皇上怎么也不想想,就凭兄长在军中的威望,你随便动他的家人,万一他真的反了呢?到时候江山倾覆的后果,你可以承担吗?」 朱正熙目视前方:「朕不是无缘无故地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舅父便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出言不逊,甚至在朕没有封赏他之后,还在与人宴饮时,说朕的不是。这些朕都不计较,可是锦衣卫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了与瓦剌的信件,难道朕不处置吗?」 「怎么会?他不会做这种事!」徐太后踉跄一步,惶惶自语。她不知情,只道皇帝查封了平国公府,还将平国公府上下都抓进了北镇抚司,以为是有小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苏见微连忙扶住太后,说道:「母后,您千万别动怒,小心伤了身子。有什么话慢慢说。」 第26章 朱正熙看了眼身后的若澄,接着说道:「晋王妃就是为了平国公府的事,特意进宫向朕求情的。她希望朕能重新调查,不要冤枉了舅父。所以不是母后您说的那样。」 徐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于她来说,平国公府是她的母家,也是她能跟苏太后一斗的根本。如果平国公府倾覆,那她这个太后也就名存实亡了。所以她定要保徐家。 苏见微看到皇帝言词间十分维护若澄,便顺势说道:「是啊母后,皇上做事一向有分寸,不会无端问罪平国公的。而且晋王和晋王妃的感情十分好,京中人人称羡,她怎么会跟皇上有私呢?我先送您回去吧?」 徐太后愣怔半晌,才慢慢说道:「天色已晚,就算晋王妃入宫不是为了私事,也不该久留宫中。」 朱正熙也有此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特意叫刘忠送若澄出去。若澄如临大赦,匆忙向太后和皇后行礼,然后快步离开了。 等殿上只剩下太后,皇后和皇帝三人,徐太后才说道:「皇上当真没有怀疑过这一切是晋王在背后主导的?他最有能力,也最有立场对付兄长。除去兄长,朝中应该再也没有人能够跟他抗衡。所以他们夫妻两人,一唱一和,把皇上耍得团团转。你别被他们骗了。」 「不可能,不会是九叔。」朱翊深坚定地说道,「九叔的为人,朕信得过。若他是这样的人,朕也坐不稳这皇位。」 徐太后见他对朱翊深如此深信不疑,只是说道:「皇上,哀家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平国公府的事,还是让都察院和锦衣卫先查清楚再定罪吧。现在府里都只剩下一些妇孺,受不了大刑。」 「母后放心吧,朕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皇后,还不快送母后回宫休息?」朱正熙看向苏见微,递了个眼神。 苏见微会意,立刻扶着徐太后出去了。 在回宫的路上,徐太后还在念叨:「皇上真是不一样了,当年他无忧无虑的时候,哀家嫌他不懂事。可他现在这样,哀家又觉得很陌生了,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皇后觉得他当真与那晋王妃没有什么?哀家看他维护那女人的模样,实在不同寻常。」 苏见微假意安慰道:「皇上与晋王的关系很好,想必不会动什么歪念头的。」 「你不在意就好。哀家就怕他昏了头,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古往今来,在皇位上迷失自己,断送江山的例子数不胜数。先皇不就是因为沉迷丹药,失了人心,最后被逼着退位吗?」徐太后提起先皇还是唏嘘不已。 「母后放心,皇上是明君,不会做糊涂事的。」 等送徐太后回宫,苏见微特意去了一趟长春宫。长春宫在西六宫的北角,十分寂静,宫殿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并不华丽。苏太后还没有睡,正在寝殿里看书,听女官说皇后来了,便放下书。 苏见微走进来请安。前阵子先皇丧期,她忙着将后宫女眷放归的事情,有一阵没来长春宫请安。苏太后觉得她清减了不少,请她坐下。 「姑母近来身体可安好?」 「不好也不坏。只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苏太后问道。她的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只是褪尽铅华以后,多了几分淡然。毕竟成为太后,还是一个与皇上毫无血缘关系的太后,位份虽然尊贵,在内宫却没有多少实权。但她曾是国母,又不能像其它的先皇后宫一样选择去留。 其实依她一贯的风格,她会让昭妃在这座宫城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可不知为何,想到昭妃宫外的那个孩子,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假装不知地放过了昭妃。经历这么多事,连她也已经不复当初的狠厉了。 「刚才母后为了平国公府的事情,去乾清宫找皇上。我怕他们母子起争执,便跟了过去。送母后回宫之后,特意到姑母这里来看看。」 苏太后说道:「平国公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件事太过凑巧,就像忽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平国公一样,可能是有隐情。你别随意在皇上面前发表意见,免得猜错他的心思,日后添麻烦。近来,他与你的关系如何?」 苏见微脸上黯然:「当初嫁进宫的时候,姑母告诉我,为了苏家,我没得选择。进宫这些日子,我一直按照姑母说的法子为人处世。可我发现我跟皇上之间,却越来越远了。」她有几分落寞地说道,「我虽不见得多喜欢他,但他是我的夫君,我也希望能与他琴瑟和鸣地过一辈子。可他去我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样下去,我很难怀有子嗣。」 子嗣这件事,仿佛笼罩在苏家所有女人头上的阴云。 苏太后想了想说道:「皇上知道你处置王贵人的事情了?」 苏见微点了下头:「编了个好理由,但皇上毕竟是这紫禁城的主人,耳目众多,大概对我有所怀疑吧。王贵人虽然失宠,他跟我也有了嫌隙。否则也不会着急纳方玉珠那样扶不上台面的女人来气我。」 「微儿。」苏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的性子,跟先皇大不一样。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此后你行事要更加小心。就算要对付什么人,也要做到滴水不漏,否则皇上只怕会越发忌惮你。你要像我当时除掉太子妃一样,不留痕迹才是。」 苏见微倒吸一口冷气,点了点头:「我与姑母相比,着实还差得远。以后定不会再鲁莽行事了。另外姑母的寿辰就快到了,到时候宫中摆宴,对菜品和宾客的名单,姑母可有什么要求?」 第27章 苏皇后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个形式,你安排就是了。人倒是不必请太多,免得闹腾。」 「是。那我不打扰姑母休息,先告退了。」苏见微起身行礼,然后就退出去了。 苏太后看向窗外,树叶轻摇,仿佛又起风了。 若澄坐着马车回府,夜风从车窗外漏进来,她摸了摸袖中,小臂上也全是汗水。她从来就不是个胆大的人,今夜应该算是她这辈子最豁得出去的一次。好在有惊无险,总算让平国公府上下免受诏狱之苦。 可接下来,不管平国公是否被冤枉,瓦剌的事情总要解决。 萧佑专心驾马,于他而言,能够把王妃平安送回王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它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若澄回到王府,看到府里的小厮正把朱翊深的坐骑拉走。她以为是自己看错,定睛看了好一会儿。素云出来,迎向若澄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正要换衣服去宫中接您。」 萧佑松了口气,王爷回来,他这心就安了几分。 若澄有些意外,朱翊深原本要后日才回来,不知为何忽然提前了。不过她正好有话跟他说,连忙进府去了留园。路上撞见了正着急往外走的朱翊深。 若澄快步走过去,叫道:「王爷,你怎么……」 她话还未说完,朱翊深已经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抱住,抱得很紧,她几乎没办法呼吸。他刚回府,听说她只身去了宫中,心如同坠入冰窟一样。朱正熙大凡动了坏心眼,把她扣在宫中,他只有硬闯和与之兵戎相见的下场。他刚才根本来不及思考策略或者是召集人手,只觉得一股气血涌向脑门,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从宫中夺回来。 眼下看见她好好地出现在眼前,一时语塞,只能抱紧她,低声道:「你若不回来,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王爷?我没事。」若澄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让你担心了。」 朱翊深挟着她往留园走,半抱半拉。他的表情冷峻,隐隐有些发怒的征兆,下人们纷纷退避。等到了西次间,他将若澄抱放在暖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知自己只是个弱女子?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该由你去出头!我离京的时候怎么交代你的?」 他的口气少有的严厉,若澄知道自己有点肆意妄为了,低着头认错:「我是怕锦衣卫的人对姐姐和鸿儿下手,这才进宫去求皇上开恩。皇上已经答应暂时不动刑,先调查此事了。」 「沈若澄!」朱翊深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眼睛看着自己,「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留萧佑是保护你,不是跟着你胡闹!」 若澄吐了吐舌头。以前他一凶,她就怕得要命,可是现在非但不怕,还因为他如此担心自己的安危而高兴。她露出笑容,眼睛如星星一样闪动:「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连夜赶回来的?担心我?」口气里还有点小得意。 朱翊深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现在他板起脸,她都当是开玩笑一样,一点都不怕。他倒有些怀念当初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丫头,至少好管教。像这样笑眯眯的模样,他实在没办法动怒。 怕捏疼她,他手上松了劲,若澄就像小奶狗一样抱住他的腰:「我今天进宫的时候也很害怕,怕我自己救不了他们,可是我做到了。我还让皇上把平国公手书的奏折给我看,想找出破绽,可是写那蒙语的人实在是太高明了。难道真是瓦剌人写的?」 朱翊深的大掌摸着她的头,听到她说这句话,手顿了一下:「你说那封信,看起来像是瓦剌人写的?」 若澄点了点头:「不是瓦剌人,也是非常精通蒙语的人。或者这个人模仿的天赋十分出色。我原先猜测会不会是朝中的大臣所为,我知道李士济和杨勉两位阁老跟苏爷爷一样精通书法,可苏爷爷已经离开了京城,那两位阁老没必要陷害平国公吧?」 若澄径自说着,朱翊深却陷入了沉思。若说书画方面的天赋,叶明修也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且为了能参与北境的事务,他曾经自学过蒙语,也学的非常好。朱翊深想到叶明修曾经来找他说要合作,然后平国公府的疑点又是他发现的,几乎已经猜到了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除掉平国公,对他和叶明修都有莫大的好处。以叶明修的性格,不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王爷,你怎么了?」若澄看见朱翊深不说话,便停了下来,抬头望着他。 朱翊深回过神来,低头说道:「今日之事,你不会就想这样算了?不给你些教训,你不会记住的。」 若澄心里「咚咚咚」地直打鼓,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她从他的眼眸里读出了危险的讯号。还没等她求饶,朱翊深已经一把将她扛起来,大步往内室走去。 …… 屋中一盏烛灯在桌子上燃烧着,窗户紧闭。罗帐之内,朱翊深挥汗如雨。若澄跪趴着面墙,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他健硕的怀里。 「夫君,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唔……」她一回头说话,就被朱翊深堵住嘴唇,又被迫承受了好几下,身体痉挛,终于再一次无力地摊到在了床上。这个男人实在太强悍了,纵然她已经身经百战,但他使出全力的时候,她还是招架不住。 朱翊深看她实在动不了,手脚都软绵绵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这才没有再继续,把她放躺好,盖上被子,静静看她睡着时的模样。 第28章 她的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现在脸颊红彤彤的,还沾着汗水,就像海棠花睡。他伸手抚摸着她的鬓角,小巧的耳朵红得发烫,耳根处有一个吻痕。她此处特别敏感,只要他一吮咬,她便完全无法抵抗。 朱翊深微微一笑,随即又把笑容收了起来。朱正熙虽然一向宽容善良,可是当了皇帝之后,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臣子的跋扈。他对徐邝不满也不是一两日了,所以这次事情发生,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平国公府。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丫头进宫说了几句话,就暂时放过了平国公府的人。 若说朱翊深原本还只是猜测,但朱正熙对若澄的特别,从这件事已经能看出几分来。若他生了别的心思……朱翊深握拳,伸手把若澄整个儿抱在怀里,皇位江山他都可以让,唯独这个丫头,是他重活一生的全部意义,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夫君……」若澄好像被他勒得难受,迷迷糊糊地叫他,身子挣扎了一下。 朱翊深这才松了几分力道,低头吻她:「乖,睡吧。」 若澄靠在他的怀里,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 …… 天刚亮,王府的下人起来在庭院里洒扫,看见朱翊深往外走。他们纷纷行礼,不知王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早又要去哪里。 萧佑在门房外面,伸了个懒腰。近来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他晚上值夜,盖着毛毯睡出了一身汗。今日天气好,他刚要去拿毯子出来晒一晒,就看见朱翊深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寻常的深衣,看样子是要出门。 萧佑连忙行礼,以为昨夜王爷跟王妃忙着温存,今日应该不会早起才是。 「跟我出去一趟。」朱翊深说道。 「王爷要去哪里?」 「叶明修的府上。」朱翊深面无表情地说道,已经径自下了台阶。 朱翊深的马车到了叶府门外,萧佑上前去叫门。叶府的门房显然也是刚刚起来,不知道谁一大早地扰人清梦,态度也不好。等到萧佑自报家门,那门房彻底清醒了,连忙振作精神说道:「小的这就去禀告老爷!」 叶明修仍是宿在自己的书房,他每日要处理的公文比以前多了,看完一般都很晚,也懒得再回后院休息。往日这个时辰他都起了,眼下正在叠被子。他出身贫寒,身边不习惯有太多下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至于阿柒,平日也最多指使他做个跑腿的活儿。 他走到铜盆前净脸,阿柒在外头猛敲房门:「老爷!晋王殿下来了!」 叶明修擦脸的手一顿,继续把脸擦完,才吩咐道:「将他请到前堂,我马上就来。」 朱翊深跟着阿柒到了叶府的前堂,这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几张桌椅,墙上连幅像样的字画都没有,实在不符合叶明修和苏奉英的身份。不过叶明修向来节俭,就算日后当了首辅,俸禄可观,他住的院子也还是成亲时,朱翊深给若澄的嫁妆。 阿柒有点不敢跟朱翊深说话,他身上的威势太厉害了,比他们家的老爷还要恐怖,便小声说道:「劳请晋王在这里等一等。小的去端茶水来,您要喝点什么?」 「随意。」 阿柒刚刚问完就有点后悔,他们家哪里有什么像样的茶叶能招待一位亲王?好在朱翊深说了随意,他便去泡了茶水端来。很普通的碧螺春,大概京中有钱些的富商都不会喝这种茶,茶杯也是很便宜的粗瓷。 朱翊深不禁想,一个人究竟要多能隐忍,才会对自己苛刻到这种地步?若没有这些日常生活的点滴凝聚,大概也没有今后那个厚积薄发的叶明修吧。此人当真是深不可测。 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朱翊深继续饮茶,直到叶明修来到他面前行礼:「王爷。」 朱翊深没看他,淡淡道:「你应该很清楚,本王是为了何事而来吧?」 叶明修直起身子:「下官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朱翊深抬头,看见叶明修穿了一件居家的皂色袍子,气质温润,到底做了官,身上还有几分积压的官威。但跟日后的那个权倾朝野的叶首辅比起来,气场上还差了些。他的眼睛,深不可测,朱翊深却能读出几分藏不住的野心。 「你不知?」他勾了勾嘴角,「难道叶大人要告诉本王,平国公府一案,你全不知情?你说过要与本王精诚合作。若是你我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合作?今日我要听实话。」 叶明修静默了一瞬,反问道:「王爷为何认定是下官所为?有何证据?」 朱翊深很想告诉此刻站在眼前的叶明修,他们前生曾相交十年,后来变成对手,他的所作所为,朱翊深不需要证据,只需凭猜测就可以知道几分。但这些显然不能说出来。 其实朱翊深并不喜欢叶明修,只是前阵子被皇帝逼得太紧,才迫不得已走了上辈子的老路。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会跟这个人保持距离。因为他太功利,也太过危险。前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弑君逼宫。那么如今为了高位,陷害平国公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朱翊深道:「你借着平国公一案,取得皇上信任,平步青云。我听说是你向皇上揭发平国公酒醉时胡乱说的一番话?那也能当真?」 「酒后吐真言。下官只是根据平国公一向的表现,还有现在的证据做出合理的推断。锦衣卫在平国公府的暗格里搜出了信件,平国公府外发现了报信的细作,这些都是铁证。」叶明修道,「王爷该不会认为,下官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手眼通天,能做到这些事吧?」 第29章 朱翊深观他神情,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 叶明修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除掉平国公对王爷和我而言,的确有莫大的好处。以后军中的势力,王爷可以独大。温嘉毕竟出身平民,官做得再高,还是有诸多限制。我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机会,做了顺手推舟的事。何错之有?王爷不是不知道,平国公之前对皇上多次出言不逊,皇上早就想惩治,否则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说动?」 这下朱翊深倒是有些糊涂了。依照叶明修的性格,就凭他想要跟朱翊深合作,如果整件事真是他所为,他不会推得一干二净。那么真相到底如何? 叶明修缓缓说道:「我知道王爷还是无法全然信任我。依我的浅见,平国公这件事的源头在瓦剌。皇上最近应该就会调兵前往开平卫,王爷必然会是主帅。到时何不自己去找真相?平国公应该暂时回不来了。」 朱翊深眼神微眯:「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比王爷多,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王爷不是能用全国的商帮来打探消息吗?近来奴儿干都司和瓦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叶明修微微笑道。 朱翊深昨夜听若澄说完笔迹的事情之后,立刻就怀疑是叶明修干的,因此也没有别的想法。大概人很容易被固有的偏见牵着走。此刻经叶明修提醒,他眉头深锁,觉得又不像是他,起身就往外走。 叶明修出门相送,朱翊深淡淡道:「留步吧。」 「下官恭送王爷。」叶明修也没有坚持。 朱翊深走远以后,梳洗打扮好的苏奉英才姗姗来迟。她听说晋王一大早就来了府上,也是吓了一跳。但女人家打扮起来需要时间,等她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朱翊深的背影。 「老爷,晋王为何忽然来到我们府上?」她好奇地问道。自徐邝被派去奴儿干都司以后,朱翊深在京中兵权独揽,是眼下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叶明修转身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政务找我商量。夫人和我去用早膳吧。」 苏奉英已经很久没有跟叶明修同桌而食,闻言大喜,连忙跟了上去。 …… 若澄一早起来就没看见朱翊深,扶着自己酸疼的腰坐起来。她在床上找不到自己的中衣,只能裹着被子,大声唤素云。 素云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一听若澄叫唤,就带着伺候的丫鬟推开槅扇进来。 若澄的大腿根部很疼,走路都不利索,半靠在素云的身上去了净室。 素云扶着她沉到汤泉底下,小声问道:「王妃,今日怎么这么严重?」 若澄只露出一颗脑袋,生气道:「他昨晚下了狠力气,我腰都快给他折断了,说是要让我记住教训。他一大早去哪儿了?」 「好像跟萧统领一起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奴婢就不知道了。」素云如实说道。 若澄点了点头,觉得泡了汤泉,全身的疲乏都纾解了。等她梳妆完毕,用了早膳,锦衣卫的人忽然来了府上。鸿儿在被北镇抚司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哭闹,锦衣卫众人头都大了,进宫禀告了皇上。皇上说稚儿无辜,让晋王府的人先把鸿儿抱回来养着。 若澄正愁没机会将鸿儿接出来,立刻派李怀恩和碧云去锦衣卫接人。 她亲自在府门口等着,没等到鸿儿,倒是等到朱翊深从外面回来。 朱翊深看她面露失望之色,有几分好笑:「怎么,你不是在等我?」 若澄还记着他昨夜折磨的仇,抿嘴道:「早上锦衣卫来人,说鸿儿在北镇抚司哭闹,皇上特许我们先抱他来晋王府。李怀恩和碧云去接人了,我刚才以为是鸿儿来了。」 朱翊深心里不是滋味,他竟比不过一个小兔崽子? 「鸿儿!」若澄叫了一声,直接从台阶下去。朱翊深回头,就看到碧云抱着一个胖小子从马车上下来。 鸿儿在北镇抚司跟两个乳母关在一起,但是乳母没能被赦免,只有他一个出来了。一张小脸哭得红彤彤的,泪珠还挂在眼睫毛上,大概哭累了,一直在抽泣。 若澄心疼地把他抱过来,这小子已经很重了,她抱着有几分吃力。鸿儿一到了她怀里,就往她胸前拱,嘴巴一直吧唧吧唧的。若澄不明所以,碧云小声说道:「小公子好像是饿了。」 「李怀恩,你快去找两个有经验的乳母来。」若澄吩咐道,李怀恩连忙去办。 若澄只觉得怀里沉甸甸的,一阵子不见,这小家伙到底变重了多少?她刚想调整一下姿势,手中一空,鸿儿已经被朱翊深接过去了。他笨拙地抱着孩子,鸿儿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好像在认人。 若澄走过去,调整他手臂的姿势:「这样抱着,他会舒服一些。」 朱翊深就是看她抱不动,才过来搭了一下手,并不是真心要抱孩子。但这么个小东西,软软的,还有一股子奶香味,也挺好玩的。他跟鸿儿大眼瞪小眼,鸿儿好像看出来这个人不喜欢他,皱着脸又要哭。 朱翊深皱眉,若澄看着眼前的画面实在觉得好笑:「还是我来抱吧。」说着也不管朱翊深同不同意,就把孩子抱了回去,跟碧云两个人一起进府了。朱翊深被她整个丢在脑后,十分不悦。这还不是亲儿子,她就这么看重,要是以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他这个当爹的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第30章 朱翊深也没办法跟一个奶孩子计较,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便自己回留园了。 几日之后,开平卫传来消息,瓦剌发兵十万南下,鞑靼大开方便之门,不日就会抵达长城沿线。永明帝着急群臣紧急商议,最后决定抽调京畿各处的卫所还有部分京卫,总共八万大军,由朱翊深率领,前往开平卫。 朱翊深推荐由叶明修负责粮草调度,萧佑随军护卫,永明帝一一应允。 消息传开之后,图兰雅自请和朱翊深一起上战场,虽然军中没有此先例,但事关瓦剌,图兰雅也随父亲多次上过战场,朱正熙还是同意了。 与此同时,原本前往奴儿干都司召回徐邝的锦衣卫,终于回到宫中向朱正熙复命。 朱正熙看到徐邝没有一同回来,心凉了半截,问道:「平国公呢?你们这么多人,没把他带回来?」 「皇上,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不明势力的袭击,平国公……失去了踪迹。臣等无能,请皇上降罪!」 「不明势力?」朱正熙重复了一遍,又说道,「究竟是不明势力,还是他设下圈套,借机逃走了?」 跪在殿上的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去奴儿干都司宣平国公回来的时候,的确遭到了严词拒绝。后来晓以大义,才说动平国公跟他们一起回来,路上平国公也一直在问他们京中的情况。没想到快到建州时,忽然被人伏击,平国公就消失了。 「皇上,伏击我们的人对地形十分熟悉,应该是当地人。至于平国公是否与他们合谋,无法判断。」锦衣卫只能据实已告。 「下去吧。」朱正熙挥了挥手说道,也没有提惩罚的事。这一行人衣衫不整,满面尘土,想必这路上也吃了不少苦。他现在倒是担心,若徐邝真的跟昂达合作,甚至把边境的布防都透露出去,这一战比上次的开平卫保卫战更难打。 鞑靼这些年国势衰退,瓦剌却如冉冉升起的太阳。加上昂达等人秘密训练的骑兵,威力不知如何。 朱正熙不禁为朱翊深捏了把汗,甚至有临阵换将的念头。可是朝中武将如今青黄不接,除了朱翊深,也没有别人能顶住压力,抗击鞑靼。 但他还是有必要将徐邝逃脱的事情告诉朱翊深,让他早做准备。 奴儿干都司的朵颜地区,刚刚经历了小规模的叛乱,满目疮痍。田地化为焦土,房屋坍塌,朝廷的军队正在妥善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街市上没几家店铺开门。 这里水源奇缺,周围是茫茫戈壁,士兵每日都要跋涉到数十公里外寻找水源。 而在一片绿洲附近,有一个客栈,专供往来的旅人歇脚。这里也负责帮忙传递消息,时效快,但价格是外面的数倍。平日,天南海北的商人在这里吃饭留宿,鱼龙混杂,自家管自家事。连门口的店招上都写着:「贵重物品自行妥善看管,遗失概不负责。」 楼上的一间客房内,一个盖着黑色斗篷,从头包裹到脚的人坐在暖炕上。 另一个轮廓深邃,身量高大的壮汉正坐在桌子旁边大口喝酒吃肉,嘴里含含糊糊地问道:「你还没想好吗?」 坐在暖炕上的人不应。 那壮汉「啪」地一声摔了筷子,走到暖炕边,一下将那人提了起来:「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知道平国公府已经被你们皇帝抄了吧?亏你还是他的亲舅父。」 随着壮汉的动作,那人头上的斗笠掉落下来,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正是失踪了许久的平国公徐邝。他全身被缚,毫无反手之力,只是双目圆瞪。 「你落在我们手里,你们皇上必定以为你叛变了,反正京城你是回不去了。倒不如乖乖合作,把边境的布防图给我们,昂达可汗会许给你高官厚禄!」 徐邝「呸」了一声:「谁稀罕他的高官厚禄!你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一样。布防图没有,要命一条!」 「你他娘的找死!」那壮汉将徐邝狠狠地掼在暖炕上,徐邝多日只进稀米粥,饿得没有力气。被他这一摔,眼冒金星,差点没有昏过去。 这时响起敲门声,壮汉随意扯块布塞住徐邝的嘴,走到门边问道:「什么人?」 「小的是康旺指挥使的手下。」门外的人说道,「来送图的。」 壮汉开了门,来人是个其貌不扬的杂役,手中拿着一卷羊皮:「这是奴儿干都司的布防图,我们康旺指挥使向昂达可汗表示了极大的诚意。事成之后,昂大可汗别忘了我们康大人啊。」 壮汉面露笑容,将羊皮地图展开在桌上,边看边说:「好说好说。只要康大人能掩护我们一行顺利回到瓦剌,等攻下京城以后,必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来人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壮汉挡着他的视线道:「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您好好休息吧。」来人告退,匆匆地下了楼,直接骑上后院的马飞奔而去。 壮汉将羊皮地图卷起来,对暖炕上的徐邝说道:「还是康旺这厮识时务。我瓦剌囤积十万骑兵南下,鞑靼都给与协助。朱翊深一个人能守住一个开平卫,难道还能把长城沿线所有城池都守住吗?你若归顺我们瓦剌,等昂达可汗攻下京城以后,至少也许你一个王当当。如何?」 徐邝闷叫了两声,壮汉才扯掉他口里的布:「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只有朱翊深会打战吗?告诉你,长城沿线都有重兵把守,你们无法得逞的!」徐邝用尽力气说道。 第31章 壮汉反倒笑道:「重兵?你可知宁夏中卫的指挥使,还有你那个好手下李青山,都已经归顺我们瓦剌了。你还觉得长城牢不可破?」 「李青山?他怎么可能……!」徐邝叫了起来。 壮汉双手抱在胸前,点了点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抓到你?因为李青山在锦衣卫里有人,把行踪泄露给我们。你们汉人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平国公骁勇善战,若能为我瓦剌……」 「呸!」徐邝打断壮汉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有布防图!」 壮汉没耐心再跟他废话,把布重新塞回他嘴巴里,坐回去喝酒了。 …… 日子临近五月,白日已经有几分炎热。晋王府四处都开始装竹帘,若澄照旧跟鸿儿在屋里玩耍。鸿儿在长牙,一说话就淌口水,若澄用帕子给他擦。刚来那两日,鸿儿认人,整夜整夜地闹腾,只若澄抱着还好一点。若澄没办法,只能跑去跟鸿儿一起睡。 气得朱翊深差点要把这碍事的小崽子扔出府去。 这几日,鸿儿习惯了新乳母身上的味道,总算肯吃东西了。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家人和母亲,还关在北镇抚司里。 若澄听朱翊深说押送回京的平国公在建州一带失去踪迹,让本来就水深火热的平国公府雪上加霜。 碧云拿了拨浪鼓逗鸿儿玩,鸿儿伸手抓。雪球团在窗台上晒太阳,时不时地看看床上肥嘟嘟笑得正欢的小豆丁。鸿儿最喜欢抓它的尾巴,它一般都离他远远的。但相处的时间多了,有时候它也会耐心地听鸿儿咿咿呀呀地说话。 若澄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最近朱翊深早出晚归地准备出征的事宜,京中的气氛也骤然变得紧张。 她心里是极不想他去的,但知道他不能不去。没有这些男人保家卫国,就没有一方水土的安宁。道理她都明白。可此次从瓦剌王庭出事,到平国公失踪,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好像一张天罗地网已经张开,等着朱翊深去钻。 她心里很害怕,夜里抱着他还觉得不安心。可她一次都没有说过让他不要去的话。 鸿儿对拨浪鼓没兴趣了,又砖头看向窗台上的雪球。雪球懒洋洋地趴着,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鸿儿爬过去要抓它。但在他抓到以前,雪球就跳下窗台逃走了。 鸿儿嗷嗷叫了两声,吵着要去追,若澄按住他,耐心道:「鸿儿,雪球不喜欢别人抓它尾巴。你要是想跟它交朋友,就不能抓他。」 鸿儿似懂非懂地望着她。碧云忍不住笑道:「王妃,公子还小,听不懂这些的。」 若澄想想也是,便用别的法子转移鸿儿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吵着要雪球了。这孩子要是闹起来,惊天动地的,着实让人头疼。 素云熨好衣裳进来:「王妃明日进宫的大衫准备好了。听说圣恭太后这次寿宴,也请了瓦剌的公主。明日王妃可记得离她远一些。」 若澄并不爱参加这样的宴会,以前京中的贵妇人有什么宴饮,基本上都被她推掉了。但这次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亲自来王府请她,要她务必出席。她跟女官见了面,也不好称病,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这天夜里,若澄睡着了,朱翊深却还没有回来。 他从兵部议完事出来,已经很晚了。这几日连轴转,他也有些疲累。但因瓦剌此番来势汹汹,无人敢掉以轻心。出宫的路上,朱翊深还在跟叶明修等几人商量粮草的事。 到了宫门前,各家的小厮来接自家大人,叶明修辞别朱翊深,跟着阿柒走向马车。他上车时,看到有人把一个东西交给朱翊深,只淡淡扫了一眼,就坐进去了。 朱翊深拿着只有食指粗的小竹筒,听那人说:「这是季月姑娘交代给您的。来自北边的消息,大体无误。」 朱翊深精神一震,从竹筒中抽出卷好的纸,快速地浏览一遍。 看完之后,朱翊深心中喜悠难辨。喜的是终于发现了平国公的下落,他落在瓦剌人的手里,他们似乎要把他带回瓦剌。报信的人看到他被同行的瓦剌人绑着,看上去也不太好,应该没有投靠瓦剌,吃了不少苦。 而忧的是奴儿干都司的指挥使康旺,竟然归顺了昂达。难怪阿古拉会在使鹿部附近遇伏,想必是康旺跟昂达联手行动,再暗中嫁祸给徐邝。可现在朝廷要专心对付瓦剌的大军,暂时顾不上奴儿干都司,只能在大宁等地加强防备,再用辽东的建州女真来牵制他们。 他明日进宫,要把这个重要的情报告诉朱正熙。想不到一个昂达,竟然能搅动蒙古高原和奴儿干都司的政局,从前倒是小瞧他。 朱翊深出使瓦剌的时候,见过这个昂达。他是和硕特部的头领,也是阿古拉的堂弟,一直都不服阿古拉坐可汗之位。阿古拉甚至怀疑,那年成吉思汗纪念节时,瓦剌王庭的意外,就是昂达在背后策划的。只不过后来朱翊深离开了瓦剌,阿古拉如何处理与昂达的关系,以致到了今日的局面,他就不得而知了。 传信的人小声说道:「季月姑娘还要小的转告王爷一句话,此次瓦剌是有备而来,想必会有一场恶战。王爷千万要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 「多谢提醒。」朱翊深点了下头,那传信的人就离开了。 夜色苍茫之中,马车平稳前行。萧佑驾着马,低头打了个哈欠。这几日他都睡不着,大概是第一次上战场,有些兴奋。加上最近日日早出晚归,精神难免不济。马车里的朱翊深问道:「明日似乎是太后的寿宴?」 第32章 萧佑连忙振作,回道:「是的王爷。皇后还请了王妃和图兰雅公主去宫中赴宴。」 朱翊深知道若澄向来很怕应酬,就算以前要去应酬,也是沈如锦跟在身边。这次沈如锦还身陷囹圄,她一个人在内宫中,他莫名地不放心。可转念想想,那么多命妇都参加,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他就是习惯把她护在自己身边,放出去了总归是难安。 好在先帝时期,他还埋了暗线在内宫,明日或许可以用得上。 夜里若澄睡得并不踏实,她只留了一盏烛灯,昏暗的灯光投在罗帐上,暗影憧憧。 朱翊深晚归,沐浴之后本来宿在留园,但孤枕难眠,披了件衣服,还是走到了北院。值夜的碧云也已经在耳房睡下了,听到动静连忙穿衣,提了灯笼出来,欲行礼。他摆了下手,轻声道:「回去休息吧。」 碧云应是,但没回房,目送朱翊深进了主屋。她暗自笑道,王爷果然一天都离不了王妃。从前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好呢。 朱翊深进了屋子,吹灭蜡烛。他轻手轻脚地躺上床的时候,若澄小声问道:「你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是我弄醒你了?」朱翊深低声问。 若澄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朱翊深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为何睡不着?是那臭小子闹得你不安宁吧。」朱翊深提到鸿儿的时候,没什么好口气。他不喜欢若澄花太多心思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但是若澄好像很喜欢小孩子,他也就忍气吞声,但怎么看鸿儿都不顺眼。挑食,任性,唯我独尊。平国公府的家教,他不敢恭维。他以后要是生了小子,犯错了就狠狠打,绝不会留情的。 可英明的晋王不久之后就被打脸了,当然这是后话。 若澄噗嗤一笑,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你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今夜晚归,是因为打战的事情?这一战一定很难打吧?」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劝自己不要想这些事,朱翊深怎么说也是从小就开始打仗,年纪不大,但在沙场上也算是个老将了。但这次有这么多铺垫,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朱翊深安慰她:「嗯,跟叶明修几位大人商量粮草的事,故而晚了些。我们准备得充分,长城沿线那么多卫所,瓦剌占不到便宜。你无需担心。」 「再过两日就要出发了吧?」若澄的声音很轻。 朱翊深应是,若澄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良久不语。她多想他不是王爷,不是皇家的人,他们远离这些事,纵情于山水间。可她爱的是他,包括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的责任。在天下和国家面前,他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可她如同这天底下所有征人的妻子一样,担心他流血受伤,担心他一去不还。 朱翊深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抚着她的背,感觉到胸前一烫,前襟似乎湿了。 他捧起若澄的脸,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她眼中蓄满泪水。 「怎么了?」朱翊深伸手为她擦眼泪。 「我知道我不该说,可是我不想你去。」若澄伸手抱紧他,孩子气地说道,「图兰雅都可以跟你上战场,我也跟你去不行吗?」 朱翊深哭笑不得:「胡闹。图兰雅自小学习骑射,也有作战经验,你会干什么?到时候我还得分心保护你。乖乖呆在家里,不是还有鸿儿么?我很快就回来。」 若澄还是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近来思绪良多,一直压抑着,此刻终于压不住,就如同洪水奔泻出来。 朱翊深只能好言哄劝,实在没办法了,索性说道:「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等瓦剌的事了,我就交还金印,向皇上辞行。我们出京,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怎么样?」 这下若澄果然不哭了,一抽一抽地看着朱翊深:「可你是王爷,皇上不会同意的吧?」 朱翊深笑了笑,复又将她抱在怀里:「是王爷又如何?大不了不要这身份。到时候我跟他谈谈,或许他会同意的。所以再乖乖等我几个月,嗯?」 若澄从未想过他愿意放弃自己的身份,跟她去浪迹天涯,手揪着他的衣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翊深看到她殷殷地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依恋之情,心中欲念被她勾起,翻身将她压住。 「我明日还要进宫……」若澄惊到。 朱翊深伸手扯去他衣上的系带,俯身下去:「不会太久。」 …… 若澄第二日还是起晚了。她坐在进宫的马车上,狠狠地瞪着坐在对面的朱翊深。昨夜说好了只要一次,可他不肯罢休,她又哭又求,折腾了半宿才收手。她今晨起来梳妆,眼下一片青影,脸微微浮肿,粉都遮不住。 朱翊深轻笑,若澄气道:「你还笑?我这样怎么去见人。」 朱翊深见她明明光彩照人,心想哪里不好了?但又怕说错话惹得这小祖宗更不愉快,只摇了摇头。 今日的寿宴就摆在长春宫,所到的宾客不算多,长春宫足以摆下酒席。圣恭太后先去前朝,接受百官的朝贺,然后才回到宫中,与命妇们同宴。在她回来以前,众人也不敢如席,三三两两地在长春宫的花园里面聊天。 若澄没有相熟的人,只能自己呆着。周围的人倒是都在看她,但没有人敢靠近。晋王如今在京中的风头大盛,马上又要领兵出征,多少人的前程都看着晋王,对若澄这个晋王妃当然也有几分敬畏。何况她如此年轻貌美,往花丛中一站,赏心悦目。 第33章 若澄看到穿着瓦剌服侍的图兰雅独自站在花枝下,面色惆怅。她到京城有些日子了,听说为防止刺杀,一直呆在四方馆内,出入都有大量的锦衣卫保护,跟人质没什么区别。 草原上的人,习惯了纵马驰骋,失去自由,大概很难受吧。 若澄跟图兰雅相处并不算愉快,也不想过去自找没趣,干脆自己赏花。 这个时候,两个正在打闹的小孩跑到图兰雅身边,手中的花枝不小心扔到了她的身上,吓得两个小女孩不敢说话,畏惧地看着图兰雅。图兰雅眉头轻皱,一个女孩吓得哭了起来。不是图兰雅长得不美,而是她衣着打扮不同中原,看起来怪异。 女孩的母亲很快闻声过来,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前,有些恼怒地看着图兰雅。 图兰雅解释道:「我并未欺负她们。」 女孩的母亲似乎不想跟她说话,拉着两个孩子走远了,然后跟别的妇人议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是不是瓦剌的奸细。真不知道皇后娘娘请这种人干什么。」 「是啊,还特意穿那么奇怪的衣服。」 图兰雅的手在袖中握成拳,直接离开了人群。这个寿宴,她也不稀罕来的。父兄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品尝美酒佳肴?可皇后娘娘非要请她入宫,她想着宫内好歹没有那些锦衣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便勉为其难地来了。 她走了之后,若澄看到有两个宫女悄悄跟她离去。 那两个宫女神色似有异,若澄觉得蹊跷。她本不应该管图兰雅,但图兰雅怎么说也是朱翊深在战场上的助力,她不想她有事,便借口要整理衣裳,叫了两个女官在前面带路。 等若澄到了湖边,看见刚才的那两名宫女已经倒在地上,图兰雅斥道:「谁派你们来的?这种背后暗算人的伎俩,想必是哪个娘娘指使的?」 那两个宫女连声求饶,哪里想到这个草原公主壮得跟牛一样,一点蒙汗药根本放不倒她。图兰雅一脚踩在她们胸前:「说不说?」 「是……」宫女刚要说话,一把匕首破空飞来,直接插入了她的后背。她瞬间嘴角溢血,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若澄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两个女官也应声倒地,而后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冰冷凌厉的刀锋贴着她的皮肤,她有一把几乎一样的蒙古短刀。这是在内宫之中,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不许动,否则就弄死你!」 若澄这个位置,图兰雅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若澄猜测若是蒙古人,便是冲着图兰雅来的。她假意害怕,装作脚软地踢倒了一盆花,吸引了图兰雅那边的注意。 图兰雅闻声看过来,瞳孔一缩,有几个内官打扮的人从草丛里跳出来,用蒙语对图兰雅说话,同时包围住她。 图兰雅不断后退,那几个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制住了她。 若澄和图兰雅被拖到附近的假山里,都被五花大绑。那几个人好像在商议对策,目光上下打量着若澄,似在猜测她的身份。若澄吓得不轻,后背已经湿透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害怕哭泣,都只会拖后腿。 她跟图兰雅靠在一起,低声问道:「他们来抓你的?目的是什么?」 图兰雅摇头,她也不知道。这些人要她把什么符交出来。她从瓦剌逃出来是十分匆忙,根本来不及带东西,哪来的符?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走到图兰雅面前,用蒙语说了一句话,图兰雅情绪激动,似在极力否定。 若澄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人又用很奇怪的语调问道:「你是晋王妃?」 瓦剌人对朱翊深十分忌惮,如果知道若澄的身份,若澄只怕跟图兰雅同样处境堪忧。 图兰雅连忙摇头道:「我都说了她不是。她只是个寻常的命妇,你们抓她干什么?寿宴马上就开始了,皇后和太后发现少了人,肯定会来找,你们以为能从这里出去吗?」 那人露出狐疑的神色,上下打量若澄,叫了一个人出去。那人很快又抓了个宫女回来,宫女吓得浑身直哆嗦,一听那人问若澄的身份,马上就招了:「这位就是晋王妃。」说完不敢看若澄,只是垂视地面。生死关头,人都是最先自保的,也怪不得她。 刚才那人上前给了图兰雅一个巴掌。 图兰雅恼怒,恶狠狠地盯着那人。那人用汉语说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公主?瓦剌已经换了主人。我把你们俩都带走,不怕你不说出鹰符的下落。」 这时望风的人回来了,神色着急地跟领头人说话。领头人面色凝重,回头看了若澄一眼。图兰雅在她若澄耳边说:「宫中的人发现我们不见了,又看见了宫女的尸体,正在四处找我们。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会儿如果找到机会,你就跑,不用管我。」若澄不动嘴唇地说道。 图兰雅看了若澄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关键时候还挺镇定,不像那个被抓的宫女一样哭哭啼啼,好无骨气。 显然,朱翊深看女人的眼光还可以。 她哼道:「谁要管你,自作多情。」 前院百官朝贺完,圣恭太后回长春宫开宴。前朝也有宴会,朱正熙在偏殿更衣,朱翊深跟去,向他禀报了康旺归降瓦剌,还有平国公被绑的事情。 第34章 朱正熙看着他问道:「九叔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朱翊深坦诚道:「这些事在奴儿干都司的商帮打听到的,消息应该无误。平国公并未投靠瓦剌,也没有把布防图泄露给他们。现在长城沿线不知道有多少卫所的指挥使被瓦剌收买,我们暂时无法出兵奴儿干都司,只能让建州女真牵制他们。皇上意下如何?」 朱正熙明白如今不是忌惮朱翊深的时候,就算他能查到锦衣卫都查不到的消息,他还是要靠他来守江山。他平静地说道:「就按照九叔说的办吧。为了安抚在四川平乱的世子,先把平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从北镇抚司放了。」 「谢皇上,皇上英明!」 朱正熙整理衣领,喜怒不形于色。他再不是当初那个遇到点事,就跑到他的晋王府哭哭啼啼的大男孩了。他已经是个真正的帝王。 朱翊深看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对若澄说的话。他这辈子如果不愿意当皇帝,也不想跟朱正熙争,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京城,归隐山林。否则皇帝对他的猜忌永远都不会停止。所为飞鸟尽,良弓藏。他跟皇帝之间,注定是没有办法共存的。 所以,说他自私也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他为国领兵出征。 他打定主意,行完礼告退。朱正熙忽然在他身后说道:「九叔出征的时候,朕就不去相送了。此战艰难,你自己多加保重。朕相信你定能凯旋,到时,朕一定论功行赏。」 朱翊深应是,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此战一定会成功。 这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殿来,大声道:「皇上,不好了!晋王妃和图兰雅公主在内宫失去踪迹。我们在花丛里发现了几个宫女的尸体!现在大家都在分头寻找,可未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朱正熙和朱翊深皆是一震,朱正熙道:「内宫之中,怎会有刺客?抓两个女流之辈要干什么?」 太监惶惶然地摇了摇头。朱翊深直接走过去,提起那太监的衣领,大声道:「尸体在哪里?带我去!」 太监被他的神情所慑,转头望了皇帝一眼。皇帝点头,他才哆嗦着说道:「晋王殿下请跟奴来。」 朱翊深直接跟着太监出去。 朱正熙吩咐左右:「下令封锁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另外让锦衣卫指挥使带人到长春宫外待命。」 刘忠道:「皇上,内宫中有刺客,您还是待在前朝这里比较安全。等人抓住了再去也不迟啊。」 朱正熙义正言辞地说:「太后和皇后都在内宫,朕身为皇帝,岂可苟且偷安?去将朕的宝剑拿来,我们这就去长春宫。」 刘忠心想,您不过就是拿太后和皇后做借口,真正关心的还是晋王妃的安危。但他知道阻拦也没有用,跑去取了宝剑,又多叫了几个宫人随行。 今日为了以防万一,朱翊深特意带萧佑一同入宫。他们跟着太监到了内宫之中,那几具尸体已经被搬到了长春宫的平地上,不少人在旁边围观。朱翊深上前查看尸体,并没有凶器留下,可见刺客行事十分小心。 之所以能这么快发现不对劲,全靠他在内宫中的那些眼线。他心急如焚,看向萧佑,萧佑翻过一个宫女的后背,用手指比划了尺寸以后,对朱翊深说道:「应该是短刀或者匕首之类的,力道很大,可能是北边的人。」 朱翊深又叫了发现尸体的宫女来询问,宫女颤着声音说道:「奴婢听说圣恭太后马上要回来开宴了,便请诸位夫人入席。可独独不见晋王妃和图兰雅公主的身影,听说她们往湖边去了,就叫了几个人过去找,却发现了这几具尸体……」 朱翊深二话不说,命宫女带路,前往发现尸体的地方。若他没猜错,刺客带着两个人质,应该走不远,就在那附近掩藏。 …… 长春宫的正殿内,宴席的桌椅还摆着,但却无人落座,显得格外冷清。苏太后面色还算平静,问坐在身边的苏皇后:「内宫之中怎么会混入刺客?出入宫门时不是都会严格地搜查吗?」 「我也觉得此事蹊跷,已经派人去各宫门处询问了,希望会有线索。两位太后稍安勿躁,皇上应该会很快派兵来保护我们。这里还是安全的。」苏见微安慰道。她的目光瞥到方玉珠在下座一直闷着头不说话,便叫道,「如妃?」 方玉珠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挤出一个笑容:「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脸色不好,可要先回宫休息?」苏见微假意关心道。 方玉珠连忙说道:「臣妾不敢,还是在此处陪着两位太后和皇后娘娘,等抓到了刺客才能心安。」 苏见微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方玉珠却浑身都湿透了。 不会吧?难道那些人是刺客?她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如坐针毡。 苏见微暗中观察,心中已经有几分了然。 …… 假山里面十分昏暗狭小,容纳这么多人已经不易,空气越发稀薄。若澄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跟图兰雅紧挨在一起。图兰雅握着她的手指,她觉得身上有几分力量。趁那些人在洞口观察,她用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发髻,图兰雅会意,她微微倾倒身子,图兰雅将一个发簪从她发髻里咬出来。 假山外面忽然有人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将军,怎么办?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第35章 领头的瓦剌人也是没想到,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出宫,现在根本插翅难逃。他朝外喊道:「你们听着,图兰雅和晋王妃在我们手上,不准再靠近一步,否则,你们每靠近一步,我就剁她们一条手臂!我说道做到。去叫能做主的人过来!」 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待在原地。有人立刻跑去见不远处的朱正熙和朱翊深:「皇上,王爷,公主和王妃的确在他们手里,他们提出条件,要见你们。」 朱翊深举步就要过去,朱正熙拦住他道:「九叔,朕去拖住他们,将他们从假山里骗出来。你和萧佑去房檐上,跟神机营在一起,伺机行动。」 「皇上,您不能去,这太危险了!那群人可是亡命之徒啊!」刘忠叫道。 朱正熙目光坚毅:「昂达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若不去,倒显得我们怕了他们瓦剌似的!现在晋王妃在他们手上,九叔关心则乱,反而会被他们牵制,所以还是去房檐上比较好。朕一人应付足矣。」 朱翊深的手紧握着,恨不得将假山里的人拖出来碎尸万段。他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可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朱正熙的判断是正确的,僵立片刻,还是带着萧佑走了。 朱正熙跟着锦衣卫到了假山的入口处,那个入口很小,人要半蹲着身子才能进去,抢攻显然不行,而且里面的空间想必也不会宽敞。几个锦衣卫护在他身前,手中举着盾牌。朱正熙道:「朕来了,你们想干什么?」 领头的瓦剌人弯下腰往外看了一眼,才说道:「皇帝你听着,我们要离开皇宫,为我们准备好马车和干粮,然后让你们的人都退开!否则,我就杀了两个女的!」 朱正熙深吸一口气,凛然道:「你凭什么以为,用两个女人,就可以威胁朕?这紫禁城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一个图兰雅竟也值得你们豁出性命,进宫来刺杀?」 里面的人笑了笑:「你大概还不知道,图兰雅身上有一个鹰符,是我们瓦剌至关重要的东西,她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你说她有没有价值?」 朱正熙好像对鹰符有些印象,但一下记不起来是干什么用的。图兰雅的声音响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 「闭嘴!」 假山里面似乎起了争执,还有打斗的声音。 朱正熙立刻道:「朕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你先把晋王妃放了。她对你们毫无用处。」 「皇上在说笑吧?她是朱翊深最在乎的女人。多一个人质,我们就多一层保障。皇上还是快命人去准备车马吧,多说无益。」 朱正熙吩咐刘忠去准备,问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里面的人又说:「听说禁军里的神机营有连弩,十分厉害,麻烦皇上叫他们离开。否则我们可不敢出去送死。」 此人十分狡诈,不过敢孤军深入的人,必定有几分胆识。 朱正熙看了伏在屋檐上的朱翊深一眼,下令道:「神机营听令,全部撤出长春宫。」 神机营听令从屋檐上爬下来,整顿队伍退出了长春宫。而朱翊深和萧佑却依旧爬在屋脊上面。朱翊深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狭小的洞口,只要想到在里面逼仄阴暗的空间,她会如何害怕紧张,就心如刀割。 过了会儿,刘忠来禀报,车马干粮都已经备好,朱正熙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叫锦衣卫的人都退开!」 朱正熙照做,跟着锦衣卫的人退后。里面先是爬出来一个人,四处观察了一番,然后才跟洞里的人报信。 若澄和图兰雅被从洞口推搡出去。若澄虽然害怕,但一直都竭力保持镇定。刚才在黑暗中,她用簪子偷偷割图兰雅手腕上的绳索,可那绳索竟是牛皮做的,怎么也割不开,倒是她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朱翊深看到若澄出来,身体动了一下,被萧佑伸手压住。此刻周围十分安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到下面的人。萧佑耳语道:「王爷,王妃跟挟持她的人贴靠在一起,这个距离,任何远距离的兵器都可能误伤到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朱翊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手心都是汗水。萧佑很少看见王爷有这么不冷静理智的时候,心想真是越强大的人,弱点就越致命。 底下一行七八个瓦剌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缓缓地前移动。 朱正熙看着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图兰雅和若澄,脑中急速地转动,思考对策。如果放他们离开,他们肯定不会放人。可他们控制着人质,让他投鼠忌器。尤其是若澄,他绝不想她有一丁点的闪失。 图兰雅一直在全力地挣脱绳索。若澄刚才虽然没有割开那牛皮,但已经有了裂口,凭她的力气,还是将绳子挣开了。瓦剌人现在都在盯着锦衣卫和房檐上的动静,反而没有怎么注意到她。 图兰雅瞧准机会,故意伸腿绊了若澄一下。若澄冷不防地向前一扑,被身后的瓦剌人抓住后背的衣裳。这刹那,图兰雅转身夺刀,直接将刀插入了身后那人的胸膛。瓦剌人的阵型随之大乱,图兰雅想借机把若澄推出去,可是被那领头的人眼疾手快地隔开,她没办法,只能一个打滚退到了锦衣卫这边。 朱正熙欲带人上前,余下的几人迅速又围成了一个圈,领头的人说道:「皇上,你想出尔反尔吗?那今日我们就跟晋王妃同归于尽!来啊!」 第36章 「别伤她!朕答应放你们走!」朱正熙立刻大声道。 「你们全都从这里退出去!马上!」失去了一个人质,瓦剌人情绪十分暴躁,挟制若澄的人,手中的刀割破了她的皮肤。她疼得直冒冷汗,眼前都已经模糊了。她也恐惧,内心十分惊慌,可她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强忍着不发一声。 朱正熙带着人一直往后退,图兰雅被太监扶着,看到伏在后方屋檐上的朱翊深和萧佑一人搭了一弓,正在瞄准,但瓦剌人靠得太紧了,他们根本找不到射击的机会。 图兰雅急中生智,从脖子上摘下一个东西,说道:「你们不是想要鹰符吗?这就是鹰符,可我不会让你们得到的!」说着就往湖水中奋力扔去。 瓦剌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此时「嗖」的一声,一箭破空而来,准确地插入领头人的肩膀。 他们这才发现背后的房檐上还藏着人,朱翊深和萧佑已经飞身而下,冲入了他们之中。朱正熙见状,甩开拉着他手臂的刘忠,直接拿了身旁锦衣卫挂在身上的弓箭,撘弓射向那些瓦剌人。 数年前,他跟朱翊深在北郊围场遇到刺客时,曾经联手过一次。这一次,两人之间更有默契,瓦剌人只有防守的能力,攻势全都被朱正熙射出的箭打乱。朱翊深逮到机会,将若澄用力地推了出来。 朱正熙连忙丢了弓箭,上前接住她,手臂被瓦剌人的刀锋划破,他都全然未觉,护着若澄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若澄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脖子上不停地渗血。朱正熙拿出帕子按在她的脖颈上,对刘忠吼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刘忠怔然地点头,连忙跑开。 「你忍一忍,太医马上就来了。」朱正熙轻声道。 「王爷……皇上救王爷……」若澄吃力地看向还在混战的一群人,实在心力交瘁,晕了过去。 徐太后听闻皇帝在后花园跟那些刺客对峙,一下就坐不住了。那是她亲子,还是皇帝,怎能不忧心?她不顾苏见微的阻拦,直接闯到殿后的抱厦,远远看见朱正熙跪在地上,怀抱着一个人。 打斗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皇上!」徐太后叫着,就要冲过去。 苏见微连忙拦住她:「母后,危险!您不能过去。」 徐太后不肯听,苏见微索性跪在地上:「母后,你乃千金之躯,不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您若非要过去,皇上一定会怪罪儿媳照看不周,不如您先惩罚儿媳吧!」 周围的宫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纷纷规劝太后。 徐太后不好再强行过去,便说道:「皇后,你叫几个人去把皇上劝过来!」 这个倒是容易办到,苏见微连忙交代身边的青茴。正好此时,朱正熙抱着若澄往大殿这边过来,刘忠等人紧随其后。徐太后很少在朱正熙脸上看到这样焦急的神情,再看他怀中所抱的女人竟然是晋王妃,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待她发现朱正熙手臂上的伤口,也顾不得生气,只道:「皇上,你受伤了!」 朱正熙这才注意到徐太后已经出了宫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轻描淡写地说:「母后,朕无事。」又转对苏见微道,「这里很危险,不知道是否有刺客的同党,快扶母后回殿中。再命宫人把西次间收拾出来。」 苏见微应是,站到太后身侧,朱正熙已经抱着若澄进去了。 众人皆察觉出皇上有些紧张,以为是因刺客之故,也没有多想。苏见微和太后却是心知肚明。 朱翊深和萧佑原本想留活口,可那些瓦剌人看到大势已去,竟然拔刀自刎,无一人苟活。朱翊深和萧佑身上都挂了点彩,看起来狼狈。图兰雅走过去,欲开口说话,朱翊深已经径自绕开她,直接往长春宫走去。 图兰雅落寞地站着,除了沈若澄,朱翊深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虽然早就知道,可还是有几分心伤。 萧佑知道王爷现在顾不上别的,代为问道:「公主,那鹰符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些又是何人?」 …… 苏太后命宫人把今日到宴的命妇都集中到后面的偏殿去,方便一会儿调查。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过来了,聚在长春宫里头。太医院院正要给朱正熙包扎伤口,朱正熙斥道:「朕这只是小伤,随便叫个人来处置即可,快进去看看晋王妃,不得有任何闪失。」 院正不敢忤逆,又匆忙提着药箱跑进西次间了。 另一名太医上前给皇帝包扎。两宫太后、皇后还有嫔妃都围着他,关切地问长问短。方玉珠不敢靠太前,缩在人群之中,若是从前,她早就扑上去了。可是方才她遣身边宫人去问,那些人却早没了踪影。这下大事不妙。 朱翊深的伤口虽然不长,但瓦剌人的兵器素来锋利,划得有些深,钝痛之感一下下从手臂上传来。 朱正熙毕竟不是武将,生得细皮嫩肉,但在众人面前不敢出声,怕有损他皇帝的尊严,因此只是强忍着。 徐太后万分心疼,不停叮嘱太医下手轻一些。朱正熙抬头看向苏见微,语气冷硬:「皇后问过宫门各处了吗?那些刺客是如何混进来的?」 「臣妾已经派人去调查了,还未有回复。近来为寿宴之事,宫中有不少闲杂人等进出,如妃也推荐了自家常来往的戏班……如妃?」苏见微叫了一声,方玉珠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身子抖如风中落叶。 第37章 苏见微好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皇上恕罪!」方玉珠忽然跪了下来,趴在地上。 众人疑惑不解,方玉珠颤抖着声音说道:「早,早上的时候,那戏班因为要搬繁重的行礼,嫌进出要反复检查十分麻烦,班主便塞给臣妾一些好处。臣妾便对宫门处的近卫施压,要他们直接放行。臣妾以为家中素来与那戏班交好,知根知底的,也未多想。刚才叫宫人去寻,却发现他们都不见了,唯有几个空箱子……臣妾怎能想到他们跟瓦剌人勾结……臣妾罪该万死!」 周围先是安静,朱正熙忽而暴起,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禁宫之中守备森严,怎容得你如此徇私放肆!」 太医还未包扎好,皇帝猛起,他吓了一跳,仓皇跪坐于地。 众人不敢大声出气,方玉珠更是抖如筛糠,眼泪夺眶而出。她悔不该听那戏班班主的花言巧语,叫身边的女官去宫门那里交代一声,没想到那些人也真的放行了。她固然有错,可酿成此番局面的罪魁祸首却不是她啊。她盼皇帝的怜惜,鼓起最后的勇气望向他。 可等待她的只有两道冰冷无情的目光和帝王的怒火。 苏见微猛地想到了什么事,看向苏太后,惊疑不定。苏太后压住她的手臂,不露声色。 朱翊深走进来,见众人围成一团,场面混乱,欲打听若澄在何处。 朱正熙看见他,暂歇雷霆之怒,说道:「晋王妃在西次间,九叔快进去看她吧。」他也担心若澄的伤势,但他今日已经失态多次,这时不好再贸然去探,免得众人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大战在即,他并不是昏君。 何况还有很多善后的事宜在等着他。 朱翊深感激,无暇再顾及其他,直接去西次间看若澄。 院正和医女都跪在床边,床上的帷幔放下,只能看见隐约的倩影。若澄未醒,倒是满身血污的朱翊深走到床边,吓得医女轻叫了一声,连忙跪好行礼。 「怎么样?」朱翊深问道。 院正刚好诊脉完毕,对朱翊深说道:「下官让医女检查过了,王妃脖子上的只是皮外伤,手掌有些擦伤,除此之外未见其它伤痕。晕厥只是惊吓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了。」 朱翊深松了口气,院正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王爷似乎也受伤了,还是让下官看看吧?」 「我没什么事,这些都是旁人的血,你们先出去吧。」朱翊深面容平静地说道。 院正和医女连忙告退。 朱翊深撩开帷幔,坐在床边,握着若澄的手。他的指尖触到她脖颈处,伤口已经包扎好,一块纱布显得十分突兀。他目光柔和,因她今日格外勇敢,深陷敌阵也没有慌乱。反观她平日胆小如鼠,连夜里看见一只窜过去的野猫都要吓得扑到他怀里大叫。 朱翊深亲吻她的手指,竟有几分自豪感油然而生。刚才高度紧绷的神经,现在如同断弦一般崩开,疲乏从四肢涌起来。他的目光陡然一冷,将若澄的手小心地放回锦被里面,起身走出去。 方玉珠已经被拖回自己的宫殿,朱正熙还派锦衣卫去将方家包围,留待进一步调查。而苏见微则陪着苏太后去偏殿休息,路上,她故意将宫人甩后了一些,靠近太后说道:「姑母,早上我看见您身边的女官在玉华门那边,如妃的事与您有关?您该不会……?」她压低了声音,神色紧张。 苏太后轻轻一笑:「我怎知那里面有瓦剌人?不过给如妃行个方便,想嫁祸她,哪知道她捅出更大的篓子。微儿,你的心还是太软。刚才险些在皇上面前露出破绽。」 「姑母……」苏见微面有惭色。 「我虽知皇上未必对方玉珠有真心,但也怕她先于你怀上龙子。自你祖父致仕离京,家中虽还有不少人在朝为官,但明里暗里都被皇上打压。皇上有为,提拔寒门,削弱世家的势力,徐家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唯有你腹中之子,才能延续苏家满门的荣华。故而我做这些,不只是为你。今日你应当看出皇上的心思,好在那是他不可得之人。可你也该自省,为何不能让他钟情于你。夫妻之间,总得有放下身段的一个,而他是皇帝。」 苏见微百感交集,低头应是。眼前的姑母,熟悉而又陌生。她想起小时候,姑母抱她坐在秋千架上,柔和娴静,并不是如此功于心计的女人。是这吃人的皇宫太过可怕,所有进来的人,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 朱正熙命宫人送徐太后回宫,徐太后对着皇帝欲言又止。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忧心忡忡地望了西次间一眼,还是离开了。 随后,萧佑带图兰雅返回大殿,图兰雅对朱正熙跪下:「今日之事,因图兰雅而起,连累了皇上和晋王,十分抱歉。」 「起来吧。你也是无辜受害,朕岂会怪你?」朱正熙温和地说道,「那瓦剌人口口声声所说的鹰符,到底为何物?」 图兰雅起身回道:「我也只是听父汗说过一次。鹰符可以调动他秘密训练的一支军队,就是为了防止昂达叔叔等人造反。据说那支队伍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可以打败瓦剌骑兵的阵法,是父汗多年的心血。可我离开王庭的时候匆忙,根本没见到父汗,我也不知他们怎么会说鹰符在我身上。」 萧佑在旁边说道:「启禀皇上,这些瓦剌人应该蛰伏在京城有一段时日了,一直伺机而动。草民猜测,平国公府门外抓到的奸细,想必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将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信交给朱正熙,「皇上可请朝中精通书法的大臣,将此信,与平国公暗格里搜出的,还有那名奸细身上的相比对,这样或许就能知道平国公是否清白。」 第38章 朱正熙命身边的太监下去接信,这才仔细打量萧佑。他稳重如山,心细如尘,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不愧是常年跟在九叔身边的,看起来能成一番大事。 朱翊深从西次间内走出来,刚巧听到这一段,对图兰雅说道:「那些刺客既然认定东西在你身上,必定有所依凭。至少他们在瓦剌王庭或者在你父兄那里,找不到那样东西。」 图兰雅双目放光,奔到朱翊深面前:「你是说,我父兄还活着?!」 朱翊深点了下头,口气冷淡:「那鹰符对昂达来说想必至关重要,一日不到手,你父兄就不会有危险。倒是你想想看,你父汗可交给你什么东西,可能与鹰符有关?」 图兰雅凝神细想,忽然「啊」了一声,飞奔出宫殿。 朱翊深看向高座上的皇帝,此刻大殿上没什么人,只三两宫人在轻手轻脚地收拾席案。朱正熙有些心虚,不敢跟朱翊深对视,假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为救臣子之妻而奋不顾身,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朝堂上的言官若知道了,恐怕还要闹上一阵。 「臣谢谢皇上体察臣爱妻之心,奋力相救,臣铭感五内。」朱翊深拜道。 朱正熙知道九叔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以九叔之智,必定已经看出了他的那些心思,却还在维护自己。刚才在御花园时,他回忆起了当年在北郊围场的往事。原来时过境迁,在变的那个人只有他,九叔对他始终如初。他心生愧疚,低声道:「九叔,刺客是假扮成戏班的人,通过如妃混进来的,朕已经把如妃和方家的人都控制起来了。锦衣卫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和晋王妃一个交代。」 朱翊深道:「臣倒是没什么。倒是有两句话想说,方家是文臣,方大人又素来……谨慎,昂达的人未必能看得上他。这次的事情,应该是如妃娘娘被利用了。」他想说的是方德安那人根本扶不上台面,成不了大事,但在帝王面前还是给对方留了几分颜面。 他总是忍不住替朱正熙操心,以前还能借口说是为了自保,牵制皇兄。如今皇兄早已经入土,朱正熙怎么处置政事以及同臣子间的关系,按理来说与他无关。可他只要想到上辈子亲手杀了这个侄子,心中总是怀着几分愧疚。所以从今生的一开始,他其实就抱着补偿的心思与他相处。 说是为了父皇的承诺,何尝不是为了朱正熙在守这江山?那是他上辈子欠了他的。纵然朱正熙猜疑他,甚至对若澄动了心思,他仍向为他做力所能及之事。 朱正熙知道九叔处事一直都是不偏不倚的,更不会因为利益或者立场的不同就对谁落井下石。这也是朱正熙一直在努力学习的地方。他从小就没有受过正规的帝王教育,也没有帝王的智慧和心胸,于是在这个无论是天资还是后天的努力都比自己强太多的亲叔叔面前,难免自惭形秽。这大概也是他反复在依赖信任和猜忌提防中游走的原因。 可他也知道,九叔一直在真心帮他,比父皇教给他的东西还要多。就算两人之间的关系多少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也不该忽略了那份好。 「朕一定会查清楚,不会冤枉好人。纵然他们未通敌,如妃所为依然是触犯了宫规,朕不能不罚。」朱正熙顿了一下,「此番昂达不惜派出手下得力的干将潜伏到京城,也要拿到图兰雅身上的鹰符。想来鹰符的威力真的让昂达忌惮。若握在我们手中,此战的胜算便要大几分。」 「臣也是这么想。」朱翊深肃容说道,「阿古拉既然已经防了昂达一手,又将鹰符放在图兰雅身上,想必也有让她带着鹰符来助我们之意。我们暂且在这儿稍候,看看图兰雅那里能找出什么东西。」 「嗯,九叔坐下休息吧。」朱正熙真心地说道。 此刻,宫人已经将大殿收拾得差不多了,搬走了那些宴客的席案,搬回了原本椅子。朱翊深也有些累了,随便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看着殿门外,没有再说话。 …… 图兰雅骑马奔回四方馆,在自己有限的行李里翻找,最后找到了她一直随身带的布袋子。她从布袋子里翻出一个圆盘,只有巴掌大,想到老巫临死前塞给她的时候,仿佛有话还未说完。 难道这个圆盘另藏玄机?那些人要找的鹰符就在里面?可她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以她的脑袋再想也是浪费时间,索性收好圆盘,就跑出了四方馆。 有一队锦衣卫是专门保护她的,她以前还觉得多余,但在京城这些日子,若没有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恐怕今日那些人早就下手了。 她骑马回到宫中,刘忠已经在宫门前等着她。两人一路上畅通无阻,一口气回到了长春宫。她将手中的圆盘交给朱正熙,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父汗身边原本一直跟着一个巫医,不仅医术高超,还精通机关术。这次他将我从瓦剌王庭救出来,却被昂达的人发现,为掩护我而死。他临死前塞给我这个东西,我原本以为是他留给我做念想的,但可能是一个机关?我看不懂。」 朱正熙将那个东西放在掌心细看,竟然是一个罗盘,里外两圈分别刻着天干地支。罗盘的周围刻着一圈蒙文,朱正熙看不懂,就叫道:「九叔快来看看。」 朱翊深应声上前,站到朱正熙身边,这是非常古老的蒙古语,连他也不知道写着什么。图兰雅说:「我大概只能翻译出,千金的晚上……万金的花……大概如此。」 第39章 「这是什么意思?」朱正熙不得其解。 朱翊深转而问道:「那老巫是汉人?」 「他是生在瓦剌的,但他阿爹和阿娘好像都是汉人。他曾说他的祖籍在江南,祖上姓唐。」图兰雅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朱正熙说道:「九叔,朕看这罗盘上的天干地支应该是对应着年份。只是大概要知道那句蒙语是什么意思,才能破解出来。」 朱翊深点头表示同意,他脑海里有一道光闪过,但太快了,他捕捉不到。他正想建议将叶明修和沈安序两个人叫来一起想,以那二人的造诣或许能破这个机关。这时,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那句话大概是:千金良夜万金花。」 若澄不知何时出来了,靠在门边站着,脸色还不是太好看。 图兰雅仔细想了想:「对,对,应该是这样。」 朱翊深几步走过去,扶住若澄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怎么出来了?」 若澄仰头看他:「我被伤口疼醒了,听到你们在说话,就出来看看。你可有受伤?」 朱翊深摇头:「凭那几人还伤不了我。你身体虚弱,要多休息。进去躺着吧?」 若澄轻笑:「也没那么弱,就是被吓到了。你们的难题也许我可以解。」她扶着他慢慢走到殿中间,对朱正熙说道,「刚才我说的七言出自一位江南才子的书法作品。他恰好也姓唐,满身才华,却毕生潦倒穷困。他传世的书画很少标明年份,恰这幅作品,因赠好友收藏,故而标注了年份。如果,我没有记错,是正德七年。皇上可以试试。」 图兰雅惊得睁大了眼睛,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简直是刮目相看。原来她这么聪明?连皇帝跟晋王都想不出来的答案,她竟然知道?大概也是猜的吧! 朱正熙经若澄一说,恍然大悟,按照正德七年的天干地支迅速转动罗盘,当指针停下的那瞬间,「咔」的一响,那罗盘应声而开。 几个人都围了过去,朱正熙从里面拿出叠的很小的羊皮地图,包着一块老鹰形状的铜牌。 …… 朱翊深和若澄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了。今日本来进宫赴宴,却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日。若澄靠在朱翊深的怀里,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朱翊深索性将她抱了起来。 李怀恩打着灯笼来迎两人,早已听说了宫中的行刺事件,问道:「王爷王妃可要吃些东西?可要再找大夫来看看?」 「宫中太医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去弄点吃的吧。」朱翊深说到。他倒是不饿,怕若澄挨饿。他们解开那罗盘的秘密之后,当即决定让萧佑和一队锦衣卫护送图兰雅先行去找鹰卫,而后再到开平卫与朱翊深汇合。这一谈,便谈到了这个时间,连东西也顾不上吃一口。 朱翊深进屋,将若澄抱放在暖炕上,见她一直不说话,就蹲在她面前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若澄忽然俯身抱住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吗?今日我听到图兰雅说那些话的时候,立刻就猜到了答案。可我一点都不想说出来,我还期望过那个答案是错误的。我怕解开了罗盘,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了。可罗盘里的东西对你很重要吧?」 朱翊深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侧脸贴着她的脸颊:「澄儿,你的小脑瓜里到底装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你总说自己不够聪明,可今日那个罗盘上面的机关,连我都不能解开。谢谢你。」 若澄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我这一生,除了生我的爹娘,所有的东西都是你跟娘娘给的。若言谢,也该是我谢你。谢你们收养了我,谢你把我养大,谢你娶了我,并给了我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爱。我很幸福,也很感激。」 朱翊深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前世到底是被什么蒙了眼睛,才会将她亲手推到叶明修的身边去?她在叶明修身边那几年,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又是谁要置她于死地?他只要想到这些,内心就犹如烈火焚烧一样,只能用力地吻住她。 李怀恩催着厨娘做了一碗面,端回来的时候,看到西次间里根本没有人。他询问丫鬟,丫鬟低声说:「王爷把王妃抱到内室去了,吩咐谁也不准打扰,您这碗面大概是用不上了。」 李怀恩心领神会,叹了一声,直接把面又端出去了。 翌日,若澄是在朱翊深的怀里醒来的。朱翊深的手放在她脖颈侧,细细地抚摸着她的伤口,其实伤口不深,就是划破了皮,但他指尖碰触时酥麻的感觉还是让若澄醒了过来。 「你好早呀,今日不出门么?」若澄伸了个懒腰,被子从她肩头滑下去,雪白的皮肤犹如美玉无暇,只不过上面有几个小红痕很显眼。 若是以前,若澄大概也不好意思被朱翊深看。现在老夫老妻,倒觉得没所谓了,手环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地叹了一声:「好饿。」 朱翊深的手搂着她的腰,轻声道:「昨夜没顾上吃东西,今早我让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早膳,快起来吃吧。」 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跟他陷在晨光里的轮廓同样迷人。以前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带着一种难以靠近的高傲。现在他就如同一团火,若澄觉得那火苗随时会烧到自己身上来,也不敢再看他,连忙披上中衣下床了。 昨夜大概怜她身上有伤,他的动作格外轻柔,也就要了一次。两人倒是相拥着说了很多话。若澄想离开京城以后,先去母亲出生的地方看一看,然后顺道去原来的京城应天府,再拜访各处的名山大川。朱翊深少年时代,曾经去过很多地方,所以能给若澄当向导。 第40章 若澄昨夜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乘着一艘两层高的大船,沿着江流而下。两岸青山,白云悠悠,十分惬意。 但愿那不仅仅是个梦而已。 若澄梳洗完毕,走到外面的明堂,素云和碧云正在摆放早点。她们昨夜就已经过来了,但被李怀恩挡在门外。又从李怀恩那里知道若澄的伤势没有大碍,方才放心。谁能想到皇宫内苑里头竟然会混进刺客?实在是匪夷所思。 若澄笑着安慰了她们两句,仿佛没事人一样。桌上摆的东西琳琅满目,数量是平时的两三倍,她的五脏庙早已经大闹,但还是坐着等朱翊深。 过了会儿,朱翊深才出来,坐在若澄的对面。等他拿筷子了,若澄才开始吃。进膳的时候一向是不说话的,直到乳母把鸿儿抱进来,若澄抱他坐在腿上,拿了碗米糊糊喂他。 小家伙好像不爱吃这种东西,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包得很漂亮的猪肉馅儿烧卖,伸出小胖手要去拿。 「鸿儿,你不能吃这个。姨母弄别的给你吃好不好?」若澄按住他的手说道。 鸿儿不依,扁了扁嘴就要哭。朱翊深在桌子那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吓得直往若澄怀里躲,连哭都忘了。 若澄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无奈地对朱翊深说:「王爷,你别那么凶,吓到他了。」 朱翊深放下碗筷,不以为然:「你们这么纵着他,以后只会养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出来。」 鸿儿扑闪扑闪眼睛,还不知道纨绔是什么意思,竟然冲朱翊深笑了一下。他这个人其实很看外表的,平日里乳母和下人跟他玩,他都不太愿意,就爱粘着若澄。朱翊深对他很凶,他也不怕,还挺喜欢朱翊深的样子。 「就算是纨绔,也有平国公府撑……」若澄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平国公如今身陷瓦剌,平国公府众人又被关在北镇抚司,不知何时才能放出来。也不知昨日萧佑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书信,有没有用。 这时,门房的府兵到了门外,李怀恩出去,欢喜地跑回来:「王爷,王妃,皇上已经下旨把平国公府的人都放了,平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回府了!二舅爷知道消息,特意派人来通知我们。」 若澄高兴地抓着鸿儿的两只小手摇了摇:「鸿儿,咱们可以回家了!马上就要见到你娘亲了,开不开心?」 鸿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到若澄笑,他也露出没长齐的牙乐呵。 用过早膳,若澄就让素云和碧云收拾了一下,准备把鸿儿送回平国公府。倒不是她不想继续养着鸿儿了,而是急于见到沈如锦,确认她的情况,想她必定也是思子心切。没想到朱翊深竟然提出要跟她一起去。 若澄自然不会说不好,一行几人出门,乘坐马车,很快到了平国公府。 门房的下人进去通报,竟是平国公夫人和沈如锦亲自迎了出来。沈如锦有孕,若澄不敢把孩子直接交给她,而是让乳母抱过去给她看。平国公府夫人对着若澄和朱翊深郑重地鞠了一躬:「多谢晋王和晋王妃为国公爷多番奔走,还府中上下一个清白。妾身等铭感五内,今后必报你们的大恩。若国公爷此番能平安归来,妾身与他定登门拜谢。」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 沈如锦对着鸿儿又抱又亲,见他非但没瘦还被若澄养得白白胖胖的,心中亦是十分感激。听到平国公夫人说的话,过来扶着她道:「母亲,父亲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您别担心。」 平国公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两个人之间共同经历了一场灾难,感情反而更胜从前了。平国公夫人一直不怎么看得上沈如锦,但若没有沈如锦的关系,晋王如何能为他们家奔走?这样看来,沈如锦是他们家的福星。 若澄连忙说道:「国公夫人,姐姐说得对,王爷此番出征,一定会设法将平国公救回来。到时候你们一家就能团圆了。至于这次你们蒙冤,我和王爷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大恩。」 平国公夫人露出笑容:「别站在门口了,两位贵客快里面请。」 朱翊深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在外人面前还是一贯高高在上,闲人免近的模样,若澄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来干什么。 到了沈如锦的院子,朱翊深就在堂屋里,也不好入内。平国公府上下虽然被抓,但还是有人负责打扫庭院屋宇,因此四处一尘不染。 沈如锦让若澄帮忙送鸿儿回他的住处,自己换了身衣服以后,走到堂屋,对朱翊深行礼道:「王爷今日来,是有话要单独对妾身说?」 朱翊深心想,沈如锦果然还是沈如锦,七窍玲珑心思,就算身处险境也能想办法自保。若不是她把能进出平国公书房的那几个人招出来,沈安序又审出了眉目,平国公府的危机也没这么快解除。 「我明日要带兵出征,想将若澄托付给你。」朱翊深直言不讳地说道。他莫名地相信沈如锦有这个能力保护若澄,而且同为女子,很多地方可能比他的暗卫更有用。所以这次平国公府的事情,他出手帮忙,未必没有私心在里面。 沈如锦已经猜到了是与若澄有关,便屈身回道:「王爷放心出征,澄儿是我的妹妹,此番平国公府又欠了你们莫大的恩情,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她,直到王爷平安归来。」 朱翊深点了点头:「小心宫里,小心皇后。」 沈如锦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昨日圣恭太后寿宴,但宫中混进刺客,刺伤了皇帝和若澄的事情。起因是如妃推荐了戏班子,又给守宫门的禁卫施压,导致戏班子里混着的瓦剌刺客进了内宫之中。皇上因此大怒,软禁了如妃,方家也步了平国公府的后尘。她从小就认识方玉珠,知道她眼皮浅,成不了什么大事,有幸进宫不过是沾了温嘉的光。 第41章 但她也绝对没胆子去勾结瓦剌的人。那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而且内宫门禁制度森严,她一个小小的宫妃,又不是非常得宠,怎么就能唤得动那些禁卫通融?这其中的关窍,只要稍稍想一想便会明白。 苏家的姑侄俩都不是等闲之辈,但她们与朱翊深没什么利益冲突,朱翊深为何特别提醒她注意?除非若澄什么地方暗暗得罪了皇后。 沈如锦心念百转,若澄已经安顿好鸿儿回来,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朱翊深应道,不想她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心思单纯,又敏感,免不得胡思乱想。 沈如锦笑着挽住若澄的手臂:「我担心鸿儿给你们添麻烦了,便询问王爷。中午留下一起用午膳吧?二哥稍后也会过来,我们兄妹几个好好聚一聚。」 若澄看向朱翊深,询问他的意思。朱翊深道:「你做主便是。」 没过多久,沈安序果然来了。他知道沈如锦被放回来,还特意带了以前家中的大夫来给她检查身子。他没想到朱翊深也在这里,明日就出征,这时候不是应该忙着打包行李,点兵点将,还有闲工夫到亲戚家串门子?看来这一战也没外界传言的那么难打。 若澄陪沈如锦到里屋给大夫看诊,沈安序对朱翊深说道:「下官原以为出了这么多的事,此次的出征必定有几分艰难。但看王爷如此气定神闲,下官也就放心了。想必王爷已经有必胜的把握?」 朱翊深看着远处道:「恰恰相反,此战难打,我并没有大胜的把握。可能最后也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若我不能平安回来,还请二哥帮忙照顾若澄。」 他屈尊降贵地喊了一声「二哥」,沈安序讪讪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瓦剌十万兵力,还俘了平国公,据说长城沿线的卫所有几个指挥使和奴儿干都司的康旺都投了瓦剌。任谁看,这一战都无比艰难。他低声道:「你既然叫我二哥,我便说句实话。其实澄儿的性子你我都很清楚,若你不能回来,她多半会随你而去。你叫我照顾她,我肯定会让她改嫁。毕竟在这京城里,一个弱女人无男人疼爱保护,又怎能活得下去?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朱翊深看着沈安序,目光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半晌,忽然一笑:「如此,我定会拼死回来。」 「这就对了。预祝你凯旋。」沈安序也是一笑,大着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跟一个亲王称兄道弟,心中多少还有些惶恐。 大夫检查了沈如锦的身体,说她无事,中午几人愉快地共进午膳。午膳之后,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才各自打道回府。 李怀恩已经命人收拾朱翊深的行囊,大箱小包堆在院子里整理。直到这时,若澄才察觉朱翊深明日要离开了,心中有浓浓的离别之情。但想到这次以后,朱翊深便可以跟她离开京城,远离朝堂的纷争,她心中又有了期待。只希望战事能够早些顺利结束。 转眼间,朱翊深已经离开京城十天了。时入五月,端午之后便算迎来了夏季。若澄又恢复了以前平淡的日子,谢绝访客,也不出席任何宴会。她一直觉得女人圈子乃是非之地,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前线暂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但她认为没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了。 听说方玉珠被皇帝连降几级,变为美人,也从原来的宫殿搬了出去。方家虽然并未通敌,但受方玉珠一事牵连,方德安也被罚俸三个月。 方老夫人当即决定带着其余子孙到老家去避避风头,原本门庭若市的方府,一下变得冷清了。 这些都是沈如锦告诉若澄的。她嫌在国公府养胎闷,隔三差五就跑到若澄这里来闲聊。沈如锦坐在暖炕上,她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人也丰腴了一些:「方玉珠这叫恶有恶报。她从前嚣张跋扈,得罪了多少人?这次出事,内宫一个帮她求情的人也没有。只可怜温都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弄进宫中,反而帮了倒忙。」 素云端了洗干净的樱桃进来。沈如锦最近害喜严重,每日饭量很少,只能多吃些水果。若澄问道:「世子在四川如何?」 沈如锦将一颗樱桃塞进嘴里:「四川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棘手得很。现在全国各地的卫所那么多,很多逃兵却还在享用百姓的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当然得早饭。之前他听到平国公府出事,心急如焚,想从前线跑回来,幸好我提前让人送了份信过去安抚。否则,他这会儿估计已经被皇上以擅离职守问罪了。」 若澄坐在沈如锦身边,笑着问她:「姐姐,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沈如锦嗔了她一眼。并不是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她相信朱翊深和沈安序。若澄想要救她,朱翊深必不会袖手旁观。当然她也想办法自救,要不然这会儿还在牢里跟鼠辈为伴。 两个人正聊着,外面忽然有喧哗声。 若澄看了素云一眼,素云出去片刻,回来禀报道:「王妃,是姚家的人。舅爷似乎受伤了。」 若澄这阵子忙着自己的事情,已经有一阵没有姚家的消息。她以为他们已经在京中安定下来,舅舅也有意不多打扰她,因此也没有过问。她让素云去把报信的人带进来,那人是姚家的使唤婆子,当初还是若澄给挑的。 她一见若澄就跪在地上说道:「王妃,您一定要救救老爷和夫人啊。」 「究竟出了什么事?」若澄皱眉问道。 第42章 那婆子一口气说道:「先前老爷得知叶明修大人高升,就想着他帮了姑娘的婚事,备一份厚礼去谢谢他。可据说到了叶府门前,排着长队,都是要见叶大人的。老爷想着把东西托门房转交就好,可没想到话未说两句,就被门房的人推下了石阶,摔伤了腿。老爷不敢吭声,一瘸一拐地自己回家,夫人气不过,跑去叶府理论,姑娘跟去阻拦了。老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情急之下,就想到您。」 沈如锦一边吃着一边道:「好威风的吏部侍郎。」 若澄却坐不住,转身道:「姐姐,你在府里休息,我去看看。」 沈如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那舅母脾气上来,你能劝得住?」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欺负。我母亲家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何况这事本来就是叶府的人不对在先,我也得找他们要个说法。」若澄坚决地说道。 沈如锦从软枕上起身:「罢了,怕了你这个小祖宗。我跟你一起走一趟吧。叶明修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念着过去的情分。你记得多叫几个王府的府兵,万一动手咱们也不吃亏。」 若澄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你怀着身孕,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我又不冲锋陷阵,就是跟着你去看看。快走吧,晚点她们母女两个说不定也要受伤了。」沈如锦拉着若澄往外走。若澄拗不过她,吩咐素云和碧云准备马车,再叫上一队府兵,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叶明修升官之后,府邸已经换了地方,门面气派。屋瓦白墙围着偌大的府邸,墙那头种着高大的树木,在墙外投下一片绿荫。绿荫底下排着长队,都是送礼的人。 余氏到了之后,直接站在正门底下,大声叫道:「叶明修,你给我出来!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正在排队的人立刻看过来,议论纷纷。两个护院模样的壮汉从台阶上下来,挡在余氏面前:「何人闹事?速速离去,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余氏不甘示弱:「我家老爷好心来送礼,你们看不上就算了,为何伤人?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得了,我跟你们说不上话,我要见叶明修,快叫他出来!」 「我家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护院斥道,动手推余氏,「快走!」 余氏被推得一个趔趄,索性坐在了地上:「今日我就偏不走,我就坐在你家门前,让往来的人都看看,堂堂吏部侍郎,如何欺负平头百姓的!」 姚心惠气喘吁吁地赶来,对坐在地上的余氏说道:「娘,您先跟我回去吧。叶大人怎么说也帮过我们的忙,您这样坐在别人家门口,要是被言官看见了,他会有麻烦的。」 余氏不以为然:「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你怕他有麻烦,难道你爹的腿就白摔了?要是影响以后走路,他赔得起吗?」 姚心惠也心疼父亲受伤,可又觉得母亲此举实在不妥,一时之间只想把她劝走。那两个护院得了苏奉英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闹事。之前陆续有些自称是大人同窗和老乡的人来攀关系,搅得府里不得安宁。这几日大人都在宫中忙公事,顾不上家里,府中一切事情都由夫人做主。 就算眼前的是两个弱质女流,他们也不得不动手驱赶。 余氏不肯走,他们的耐心也逐渐被磨光,下手难免重了些。姚心惠护着余氏,在大太阳底下拉扯了半日,余氏忽然身子一软,晕在了姚心惠的怀里。 「娘!」姚心惠花容失色,抱着余氏,「您怎么了,别吓我!」 那两个护院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叫了一个人去禀报苏奉英。 若澄和沈如锦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这样一幅场景。沈如锦还来不及说话,若澄已经下了马车,径自朝姚心惠母女走过去。她叹了口气,扶着碧云道:「你家王妃性子真急,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碧云无奈道:「王妃护短,见不得自己家人受欺负。夫人您仔细脚底下,扶着奴婢,走稳了。」碧云不敢说的是,王妃现在这脾气都是王爷给惯出来的。以前王妃性子很温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自从嫁给王爷之后,脾气见长,偏偏王爷还挺高兴的样子。 护院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为首的是名华服女子,气质雍容,雪肤花貌,猜不出是什么身份。若澄也懒得理他们,蹲在姚心惠的面前说道:「表姐,舅母大概是中暑了,先把她搬到马车上休息,这里交给我。」 姚心惠点了点头,跟几个府兵一起,把余氏扶到了马车上。 若澄看向呆立在面前的两个护院说道:「我是晋王妃,转告你家大人,今日之事,烦请他给我一个交代。」 那两个护院听到若澄的身份,惊得目瞪口呆。谁不知晋王如今手握重兵,在开平卫打战,回来之后,只怕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现在京中哪个人敢得罪晋王府? 他们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低声应是。若澄很少在外抛头露面,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她身上凝聚着几道探究的目光。她不欲惹人注目,转身要走,苏奉英恰好从府中出来,叫住她:「晋王妃留步。」 若澄回头,苏奉英笑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喝杯茶呢?」 「不了,我不是来喝茶的。我舅舅来府上送礼物,你们不收也就罢了,为何无故伤人?就因为他们是平民,所以你们不放在眼里?我跟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请叶大人给我一个交代。」若澄不客气地对苏奉英说道。 第43章 苏奉英看着若澄的背影,觉得她跟小时候真的完全不一样了。苏奉英至今还记得当年上元灯节被方玉珠摔了走马灯就低头哽咽的那个女孩子,弱小无助极了。当年她以苏家之女的身份施以援手,如今却要看她这个晋王妃的脸色。 京城之中能压过她的,也只有苏奉英那个做皇后的妹妹了。 「家奴伤人,乃是无心之失。大人近来忙着前线粮草的事,对这等鸡毛蒜皮之事,恐无暇顾及。晋王妃要我们怎么赔,我们照做就是了。」苏奉英收起笑容说道。 她故意提前线粮草的事,颇有几分威胁之意。 沈如锦站在马车旁边听见了,眉头紧锁。她还担心若澄被她吓到,若澄已经开口道:「叶夫人觉得这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纵家奴伤人。我只需把今日之事,告诉朝中的言官,你觉得叶大人这个吏部侍郎,还能坐得安稳吗?你别忘了,他也是平民出身,若这事传扬出去,于他一直以来的官声是多大的打击,你可知道?」 苏见微听了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以前在苏家的时候,家中的长辈也是如此处置,并无不妥。可她忘记了,苏家是名门望族,累世公卿,高高的门槛摆在那里,旁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叶明修就大不一样了。他在朝中就是靠拉拢寒门官员跟世家对抗的,若此事传出去,必定让他平日交好的官员齿冷。 一个人都不能善待自己的同乡故老,正视自己的出身,难道还能指望他有情有义? 若澄也不想再多说,苏奉英并不蠢,只是她高高在上惯了,看不透这些门道。沈如锦幽幽地叹了声:「小丫头,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不跟来晒太阳了。这天可真热。」 若澄扶她上马车,说道:「姐姐难道不是来给我撑腰的吗?我先送舅母他们回去,然后再让碧云送你回平国公府。」 「嗯,也好。」 …… 余氏在家中醒过来,恍然地看了看四周:「我怎么回来了?」 姚心惠说道:「娘,是王妃赶到叶府,顺道送我们回来的。她还叫了京城中最好的骨科大夫来给爹看腿伤。」 余氏撑着自己坐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见姚心惠点头,连忙下床出去。 堂屋里面,大夫正在给姚庆远固定小腿,姚庆远咬牙忍着,脸上大汗淋漓。他年纪不小了,从石阶上摔下来,崴到了脚,这一下伤得不轻。余氏扑到姚庆远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眼眶通红:「你忍忍。」 姚庆远安慰道:「我没事的。今日多亏了若澄出面,否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怎么能跑到叶府去闹事呢?万一动起手来,还不是你吃亏?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 余氏哽咽出声:「我就是气不过啊。你为了给那个叶明修送礼物,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几个月,才托人千里迢迢买了东西回来。被他们直接摔破了不说,还把你弄伤了。他官大就了不起吗?大不了惠儿那门亲事,我们不要了!」 若澄在旁说道:「舅母别说气话。叶明修的不是,与李公子何干?而且我猜,他忙于公事,多半顾不得家里。今日的事,他应该不知情。」 余氏擦了擦眼泪,走到若澄面前道谢。她刚低头,就眼冒金星,幸而若澄扶了她一把。若澄本来不喜欢这个舅母,但看她为了舅舅,不管不顾地豁出去的样子,也有几分感动。 「表姐,你还是扶舅母回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就好。」若澄对姚心惠说道。姚心惠连忙过来,把余氏扶到屋里去了。进屋前,余氏不放心地看向姚庆远。姚庆远点了点头,她才进去了。 大夫固定好木板,又缠上纱布,对若澄说道:「姚老爷这腿伤也并不是十分严重,但年纪大了,愈合能力总归差一些,需要大半个月才能大好。这期间,小的会定时来给他看诊的。」 「有劳你。」若澄让素云送大夫出去。 姚庆远坐在位置上,愧疚地说:「若澄,舅舅对不起你,总是给你添麻烦。原本等惠儿的婚事定下来,我也打算带着你舅母回余姚去的。有我们这样的父母和亲戚,总归是拖了你们的后腿。可我只是想当面谢谢叶大人,没想到弄成这样……唉。」 「舅舅,你千万别这么说。今日的事不怪你。」若澄轻声道。 姚庆远露出一个笑容:「澄儿,你心善,从来不嫌弃我们。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很好的女子。舅舅就是个平头百姓,大道理也不知道几个。但王爷如今在朝中越来越厉害,等那些人知道我跟你们的关系,免不得要从我这里下手。我是个粗人,应付不来那些,到时候再给你们添麻烦就不好了。这些日子我在京中做生意,渐渐也摸着了门道。我跟陈书生商量,京中琉璃厂那一带,铺子还是太多,生意不好做。江南有我们的老本,他答应跟我一起回余姚,我们从头开始。所以你不用担心。」 若澄看着姚庆远真诚的笑容,也不知道说什么。舅舅口口声声拖累,麻烦,说得十分小心翼翼。若澄如果自己一个人过,肯定会把他留下。但舅舅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上次柳昭就通过他们,想要钳制若澄和晋王府,难保不会有第二个柳昭出现。 若澄看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告辞离开,姚庆远坚持送她到门口。 「舅舅,我听说舅母年轻的时候曾救过你的命?」若澄忍不住问道。她以前不知道姚庆远为何那么包容余氏,后来听朱翊深说过一些,但他也说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让她不要插手。今日看到余氏的表现,那个疑问又浮现了出来。 第44章 姚庆远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随即摇了摇头:「不是她。」 若澄愕然,随即又明白了。舅舅其实什么都知道。 从前她觉得,在他们这段关系中,姚庆远一直在忍让,两个人之间并不公平。但看到余氏奋不顾身地为姚庆远出头,她好像明白,其实在付出的不仅仅是姚庆远。余氏只是性格不讨喜,对姚庆远何尝不是一片真心?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互相扶持,已经视彼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忽然又想起朱翊深来,也不知道他在开平卫如何了。 叶明修一早就到了吏部忙碌。朱翊深对他还是十分信任,把调配粮草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他来办。对于他这个甫晋升的年轻侍郎来说,这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处理好了,必定能把位置坐稳,处理不好,那就更加难以服众。 在这风口浪尖上,他也只能坚定地往前走,没有退路。 他知道自己能有今日的地位,其中有苏家的支持,还有皇帝一心想要与士族对抗的决心。纵观如今的朝堂之上,结党营私的都是累世公卿之家,他们掌握着大部分的权力,对皇权产生了极大的挑战。这点在统道皇帝时就出现了端倪,最好的例子便是三王之乱。 那以后,虽然世家的势力有所削弱,但以苏濂为首的文官集团,仍然以出身显赫的为重。随着苏濂离开朝堂,平国公日益跋扈,永明帝也开始对世家出身的官员进行强势地制衡。 叶明修便是乘了这股东风。但他知道皇帝也只会做到这里了,剩下的事还是要靠他自己。 他在吏部的公堂召众人议事,下属官员各自禀报所分派的任务完成的情况。确认完进度以后,众人各自散去。一个其貌不扬的官员跟着叶明修到了屋子里,叶明修回头问道:「你有事?」 那官员说道:「下官是户部负责大米采买的官员,有件事想私下禀报大人。晋王又催我们加派米粮,但是军中所用的二等米前两日送出去的已经是京畿的全部了,短时间之内,实在弄不出晋王所要的数量来。」 叶明修倒了两杯茶,问道:「以往的惯例是什么做的?」 那官员走近了一些,神采飞扬:「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是在二等米里面掺杂一些粳米,省下来的钱自然都是孝敬大人您的。其实大人,之前您要我们全部送二等米去前线的做法,就已经亏了不小的一笔……」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直以来给前线将士吃的米都是好坏掺杂的,而不是按照规定的二等米?」 「是的呀。每次出征,负责粮草的大人都是这么做的。在军营里的伙夫自会把精米给上头的人吃,下面那些士兵小卒,没有人会计较这些的。」官员赔着笑脸说道。 叶明修忽然把端起来的茶杯一掷:「想必送去的棉衣你们也动过手脚吧?不吃饱穿暖,将士如何能够行军打仗?怪不得京卫的作战能力每况愈下,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一直由微词,原来是尔等之过!」 那官员见叶明修动怒,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说话。他原以为这个吏部侍郎是平民出身,会更喜欢钱财。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在官场的时日久了,人人都是想着为自己谋利,谁还真正地忧国忧民。 「京畿没有米便想办法从附近的几个布政使司调,再不行就从江南调。这一战关系到京师的存亡,关系到我朝的国运,必须倾国力支持,绝对不能马虎。听明白了吗?」叶明修严肃地说道,「若被我查出有弄虚作假者,立刻送都察院查办,绝不姑息!」 那官员一震,好像有些明白为何晋王点名要叶明修督粮草。他连忙应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告退了。 叶明修一直在吏部忙到黄昏,刚一出宫门,阿柒便跑过来:「大人,不好了。」 路上,叶明修听阿柒说了白日发生的事。他不知道会有那么多人来家中送礼,苏奉英竟然还让下人登名造册,叫那些人在府门外排长队。这种世家高官的做派,简直在折辱他! 阿柒边驾马边说道:「那几个护院也不知道夫人从哪里找来的,凶悍得很。打碎了姚家老爷送的礼不说,还把人从台阶上推下去,听说伤得不轻。后来晋王妃亲自来了,跟夫人说了一通话,夫人就派青芜姑娘把排队的人都疏散了,也送了赔礼去姚家……」 「先不回府,直接去姚家。」叶明修说道,脸色黑沉,手在袖中握紧。他跟苏奉英相敬如宾,家中的事也不大过问。她出身高门,自小耳濡目染,处理内外事务都游刃有余,叶明修没操过什么心。但此事,她着实做得有些过了。 …… 若澄在屋中看一本游记,手边有一张舆图,画着国境内的山川。全国统分为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她打小还没出过京城,也不知道书中所写的淮左名都,岭南荔枝,芙蓉城都是怎样的。 「你们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吗?」若澄托腮问道。 素云和碧云正在旁边收拾冬日的厚重衣物,顺便把箱子里的夏日薄衫拿出来。素云说道:「奴婢的家乡在湖广,那里是鱼米之乡。」 碧云跟着说道:「奴婢的家乡在江西,不过离家的时候太小,都没有印象了。」 若澄看向她们:「如果以后我放你们离开,你们想做什么,想去哪里?」 素云和碧云对视了一眼,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跪在若澄面前,齐声说道:「王妃,可是奴婢们做错了什么?」 第45章 若澄连忙俯身把她们扶起来:「你们什么都没做错,但你们年纪都不小了,不想回乡见亲人,或者好好嫁人吗?实话告诉你们,我跟王爷打算在这次战事结束以后,离开京城,到时候你们也都去过自己的日子吧。本来我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你们,免得大家难过。可怕到时候说,你们又来不及准备。」 「王妃……」素云低低叫了一声,「奴婢不想离开您。」 「奴婢也不想。奴婢想一直跟着您。」碧云已经有些哭腔。 若澄将她们二人拉到身边坐下来,怅然到:「王爷想要离开,恐怕没那么容易。宫里的阻扰也不小,而且一旦他放开手中的权力,危险也多了几分。我不是不想再带着你们,可这些年,你们的青春都耗在我身上了,我想给你们自由。以后若有缘分,我们还会再见的。希望到时候你们儿孙满堂,幸福美满。」 素云和碧云都开始低声哭泣,若澄一手抱着一个,情绪被她们感染,眼眶也有点湿润:「好啦,离王爷回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们没那么快分别的,都不哭了。」 「王妃。」婢女在外面叫了一声。 「什么事?」若澄问道。 「叶大人登门拜访,说是为了白日的事来向您请罪。李公公已经将他请到正堂,您过去见吗?」 若澄有些意外。她今日跟苏见微说要叶明修给她一个交代,其实就是想拿晋王妃的架势吓一吓她,没想到叶明修竟然真的亲自来了。她连忙换了身衣服去正堂。 叶明修身上还穿着官服,独自坐在堂中饮茶,烛火照亮他的侧脸,气质温润如玉。他好像还是当初在苏家族学教书的叶先生,收养了很多流浪的小狗小猫,一心做着鱼跃龙门的梦。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富贵高位,可那身官服,又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若澄叹了一声,提着裙摆走上台阶。叶明修听见声响,立刻站了起来。 若澄穿了身织金的缠枝莲褙子,凤尾裙,梳着高髻,并没有琳琅满目的珠翠,只插了个几根华簪子,却素雅动人。她踏着月光进来,气质脱俗,宛如仙娥降于人间。 叶明修忽然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那个梦,虽然都只是些零星的片段,可梦里的她眼神忧郁,跟如今神采奕奕的样子判若两人。当真是被爱情滋润的模样。 他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怅然。 「叶大人不用多礼,请坐吧。」若澄坐下之后,对叶明修说道。 叶明修站着行礼:「下官特来登门谢罪。今日之事,是下官之过,未约束好家人,误伤了姚伯父。适才登门之前,下官也已经去姚家赔过不是,取得了姚伯父的谅解。还要多谢王妃提醒拙荆,免了下官一场祸事。若王妃还有别的吩咐,下官定不推辞。」 若澄看着叶明修道:「大人行事周虑,为人谦和,我猜今日之事你也不知情。既然舅舅都原谅你了,我当然也不会再有二话。自少小时与大人相识,知道大人有鸿鹄之志。你一步步走到今日,实属不易。舅舅为人和善,且心中一直对你有愧,自然不会追究。可换了个人,可能就无法善了。以后多注意些吧。」 「王妃所言极是,下官以后定当严加管束府内。」叶明修恭敬地说道。 若澄心中本来是对叶明修有气的,但是他主动放低了姿态,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她也不好再发作。 「既然来了,不坐下喝杯茶吗?」若澄换了口气,「王爷离开京城已经十多日了,没有只言片语寄回来。大人可知道些情况?」 叶明修依言坐下,碧云送了茶水进来。他负责粮草,几乎隔两日就要与前线通信,自然对朱翊深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瓦剌十万骑兵驻扎在离开平卫不足十里的地方,每日都要面临着攻城的巨大压力。朱翊深现在忙着加固城防,等待图兰雅公主的援兵,当然没有闲暇写信。 叶明修斟酌着字句说道:「大概是王爷专注于战事,所以才没有寄信回来。不过王妃不必担心,如今开平卫的情况尚好,下官这两日还要送新的粮草过去。倒是押送官若见到王爷,可以帮忙探问。」 若澄略略安心了一些:「有劳大人了。」 「哎呀,你快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我们大人!」外面响起了阿柒的声音,好像被人拦住了。 若澄说道:「让他进来。」 阿柒三步并作两步就跑进了堂中,先向若澄行礼,暗暗惊讶这还是当初那个沈姑娘吗?简直都认不出来了。他不敢当着若澄的面乱说,只道:「大人,跟小的出来一下。刚刚有人送了封信来。」 叶明修的到若澄允许,跟着阿柒到了外面,阿柒把新塞到他手里:「大人,好像是前线来的,小的不敢拆。」 叶明修拆开信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信放回去,走回堂屋向若澄辞行。 若澄不觉有异,让李怀恩送二人出府。 等出了府,阿柒好奇地问道:「大人,信上都写了什么?」 叶明修不语,只是手指微微收紧。开平卫离京城的距离不算远,就在几日之前,瓦剌终于发动了第一次正面的攻击。蒙古骑兵所向披靡,威力巨大,他们不知何时还训练的弓箭手,将我方的兵阵冲乱不说,险些冲破了城门。 好在朱翊深很快阻止了强有力的抵抗,命火/枪营在城墙上狙击,方才稳住了战局。但我军伤亡不小,加固的防线也被全线冲溃。朱翊深欲往关西七卫调兵,集中兵力于开平卫。但关西七卫之中,有几处已经是主将失踪,士兵逃散的状态,根本无法作战。 第46章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叶明修必须马上进宫面见朱正熙。 自从朱翊深上了战场,朱正熙一夜都睡不好,闲暇时就站在江山舆图前面,忧心忡忡。若图兰雅找不到大漠深处的鹰卫,或者鹰卫对于十万骑兵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不知道九叔能否守得住长城那道防线。 长城一破,京城自然难守。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有大臣建议他先去应天府避避风头。那儿本来就是国都,如今作为陪都,无论是宫殿还是各部机关都未废置。 当初太/祖避开在北方择都,就是因为政局未稳,惧怕北边的游牧民族南下捣乱,才选择了应天府。后来因为国力日盛,厉兵秣马,终于收归了北方的大部分地区,而当时的统治者出于种种原因,最后将国都定在了京师这个地方。 在几人皇帝接连不断地北伐战争之下,本朝对北方的控制可以说达到了空前鼎盛的地步。但自端和帝开始,这种控制又渐渐地松弛了。原因便是国内各处的天灾和人祸,还有东南沿海犹如毒瘤一般的倭患。 面对内忧外患,朱正熙只觉得心力交瘁,他登基这数月,仿佛经历比以前的岁月更加漫长的煎熬。 刘忠小跑到他面前:「皇上,叶大人有紧急军情求见。」 朱正熙面色一沉,让刘忠把人带进来。因为前线的军报若是通过公开的渠道送到皇帝手中,必定会引起朝野上下的猜测和动乱。所以朱翊深出征之前,跟皇帝有过约定,若有紧急军情,会私下派人送信回京交给叶明修,再由叶明修转告。 这样皇帝便可以决定官方的战报到底要如何书写,好稳定人心。 朱正熙听完叶明修所说,只觉得如遭雷轰,一个趔趄,脚后跟碰到须弥座,险些跌坐在上头。叶明修扶住他的手臂,说道:「四川之事,虽然悬而未决,但眼下以京师的安全为重。臣以为,可以先把平国公世子和温都督召回,皇上以为如何?」 朱正熙仿佛自语:「若开平卫破,瓦剌骑兵南下,当如何?」 叶明修跪在朱正熙面前:「臣愿同王爷一起,誓死守卫京师。为安全起见,皇上还是去南边避一避吧?」 朱正熙平复了一下心情,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朕不会走。朕若是逃走了,便等于将京城百姓还有将士们全都抛弃。朕会跟你们一起扞卫京城,共同进退。有朕在此,也能够安定人心。按你说的,先抗外虏,将徐孟舟和温嘉都调回吧。」 叶明修也知道事情发展至此,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好在还有一个温嘉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就算开平卫被攻破,他们未必全无胜算。只是这件事恐怕要暂时瞒着几位阁老,否则他们又会苦劝皇帝去应天府避风头了。 朱正熙写完诏书,让刘忠用印,随口问道:「晋王妃可知道此事?」 「臣觉得王爷想必也不愿让家中担心,故而没有通知王妃。具体如何,还请皇上定夺。」叶明修恭敬地说道。 朱正熙想了半天,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既不想让她过分忧心,也不想刻意隐瞒,还是让叶明修先回去了。 叶明修走出乾清宫,看到一个宫女拉着一个太监哀求:「我们美人想见皇上一面。她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想请个太医过去看看,但太医院一直都推脱事忙……这给你。」宫女从手臂上褪下一个玉镯,太监连忙退回去:「哎,不是我不帮你。皇上如今为了前线的战事都头疼死了,哪有空管后宫的事情?你们有什么难处,就去找皇后娘娘吧。」 「可是……」宫女面露难色。 「走吧走吧。」太监招了招手,宫女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太监回头,看到叶明修站在身后,连忙堆出一个笑脸:「叶大人,您怎么还没出宫?这马上都要落钥了。」 叶明修随口问道:「刚才是哪宫的宫女?」 「是方美人身边的宫女,几乎每日都来,总说她们家主子身体不舒服。您也知道皇上如今不怎么去后宫,每日都在乾清宫与大臣议政,连两宫太后那里都去的少了,哪有空管她啊。」太监说着摇了摇头。 太监口中的方美人,便是前阵子被降级的方玉珠。想不到如今沦落到这幅光景。他说道:「皇上的后宫如今只这几位娘娘,若她当真身体不适,你也当及时禀报,别耽误了诊治。」 「大人说的是,奴一会儿就告诉皇上。」 叶明修走了之后,那太监回到宫门前站岗,并没有如所言一般禀告皇帝。皇上这几日易怒,已经连罚了好几个近侍,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失宠的女人去触霉头。 过了两日,宫里还是派太监去晋王府宣若澄进宫。说是内诸司的人到民间搜罗了几幅书法,请若澄去看看。皇帝有命,若澄不得不遵从,到屋里梳妆换衣。碧云说道:「皇上也真是的,前线还在打战,他居然有这闲情逸致研究什么字画?」 素云看了她一眼:「也许只是个幌子。我倒是听说皇上如今每日都在乾清宫与大臣议政,不像是有闲暇玩乐。」 若澄心中也觉得奇怪,上次内宫遇到刺客的事情,当真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还是让人去平国公府告诉沈如锦一声,这才坐上马车。 京城的白日已经十分炎热,满大街都是卖冰块和凉水的。若澄穿着夏季的大衫走在紫禁城里,每走一步都汗如雨下。等在乾清门验明正身,走上甬道,她老远就看见有个宫女跪在云台之下,苦苦地哀求太监。 第47章 若澄本不欲惹事,走到丹陛上候宣的时候,音乐听到那宫女说什么生病了,一吃东西就吐。她问身边的太监:「那是哪宫的宫女,在说什么?」 太监看了一眼,恭敬地回道:「启禀王妃,那是方美人身边的宫女,每日都来求见皇上,说王美人身体有恙。奴几个劝她去坤宁宫找皇后,她说皇后不肯见,也不给派太医。这奴有什么办法?」 「方美人就是之前的如妃?」 「可不是。」太监见若澄没什么架子,就继续说道,「不瞒您说,她之前是如妃的时候,没少对宫里的人颐指气使,如今这般光景,也没人愿意真心帮她。何况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病了呢?万一就是找个借口想接近皇上,皇上怪罪下来,奴几个也担待不起。」 若澄回头看了那宫女一眼,她声泪俱下,不像是装的。她猜测方玉珠真是遇到了什么事,虽然两个人之间一直不对付,但到底都是女人,这深宫中的不易,她能体会一些。她知道与这些太监说没什么用,还是得亲自告诉朱正熙才行。 刘忠很快亲自出来请若澄进去,若澄进到殿中,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须弥座的两边放着两快半人高的冰块,还有宫女不停地用蒲扇扇风,怪不得凉风习习。 她向宝座上的朱正熙行礼,朱正熙搁笔道:「晋王妃不用多礼。坐吧。」 若澄依言坐下,等着皇帝说明将她召进宫的意图。朱正熙让殿上的其它人都退出去,只留下刘忠。他说道:「朕斟酌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你。九叔在开平卫打战并不顺利……」 他话还没说完,若澄一下子站起了起来,紧张地问道:「王爷他受伤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皇上您一定要告诉我!」情急之下,她也忘记谦称了。 朱正熙没在意,压了压手说道:「你别紧张,只是战事不太顺利,九叔暂时没事。瓦剌的骑兵如有神助,屡屡想要强行攻城,都被九叔挡下来了。但关西七卫当中叛变的人不少,九叔如果等不到援兵,开平卫可能就会失守。他让朕做好准备,也让朕先把你送出京城。原本朕决定什么都不告诉你,直接寻个由头就将你送走。但朕知道你的性子,还是你自己选择吧。」 「我不走。」若澄坚定地说道,「我要留在京城,就算开平卫失守,王爷也一定会守着京城,我跟他在一处,哪也不去。」 朱正熙有些惊讶,没想到眼前的柔弱女子如此坚决。他得知消息去跟皇后和太后商量的时候,她们虽然也说不走,要留下跟他在一起,但人面对危险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惧色是没办法骗人的。 眼前的女子想必对九叔爱到了深处,可以同生共死,所以对死亡也不惧怕了吧。 他温和地笑了笑:「朕就知道你会如此说。不过你放心,朕乃一国之君,一定会守住国都的。徐孟舟和温嘉都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瓦剌孤军深入,未必能占得便宜。我们有举国之力,定会取胜。」 若澄挺佩服朱正熙的勇气,作为皇帝,这个时候没有想着逃跑迁都,已经十分难得了。但她也从皇帝的话里知道此战的艰难,一个弄不好可能就是国破家亡。而这些压力,如今都是在前线的朱翊深一个人顶着。 「皇上,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若澄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道。 「嗯,你说。」 「我听王爷说过,顺安王以前跟在世宗的身边,也十分擅长打仗。他这些年虽然远离朝堂,但本事应该也没忘光。皇上要不要起用他?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应该不拘一格地提拔人才吧?顺安王想必也会同意的。」 若澄所说,朱翊深在密信中也提到了。但作为朱正熙来说,顺安王这些年被放逐,对皇室肯定有怨言,未必肯出手帮忙。他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对于一个曾经造反过的人来说,这种时候不来添乱已经算好的了。但被若澄这么一说,他答应道:「朕会给他写信试试看。」 「还有一件事。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方美人身边的宫女跪在外面苦苦地哀求内官,说方美人生病了,吃不下东西,太医院却不给她派太医。不管她犯了什么错,跟皇上终究是夫妻一场。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皇上还是叫个太医过去看看吧?」若澄柔声劝道。 「竟有这种事?」朱正熙面露不悦,立刻命刘忠去把那个宫女叫进来。 宫女见到皇帝的面,一下子跪在地上。大概哭了许久,她的脸上有些狼狈,嗓子发烫,不敢抬头看圣颜。方玉珠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出了事没人肯伸以援手。她其实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皇帝真的召见她。 朱正熙肃容问道:「方美人到底如何了?」 宫女沙哑着声音说:「美人她生病了。人觉得没力气,饭也吃不下。奴婢想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瞧瞧,可是太医都推脱自己事忙。奴婢又去坤宁宫求皇后娘娘,没见到她的面,倒是她身边的女官说会吩咐太医院。可等了几日都没有动静,美人她今日又吐了,奴婢瞧着实在不好……」 刘忠原本低头听着宫女的描述,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这难道是有喜了?想想方美人被降级以前,皇上去她那儿的次数也不少。 他赶紧抬头,对仍然疑惑不解的皇帝说道:「皇上,这情形不太对,得赶紧派个太医过去看看。」若真是怀了龙子,那可是整个皇城的大事。永明帝年纪已经不小,膝下还无一子,太后还成天念叨此事。 第48章 朱正熙也反应过来,起身道:「你去太医院宣院正,朕这就过去看看。」他大步走到门边,才记起若澄还在,侧头看她,「多亏你进言,否则误了大事。朕叫人送你出宫。」 若澄点头,目送皇帝和那名宫女离去。宫女临走时还特意向若澄屈膝行礼。她还想皇上怎么突然肯见她了,原来是晋王妃求的情。她听说美人跟晋王妃从前有些过节,关键时候,晋王妃却能不计前嫌,当真是大度。 若澄从宫中出来,身上已经湿透了,还好马车里有干净的帕子,她便简单地擦拭了。朱翊深每回一有事,就想着怎么把她送走,这让她很生气。好像在他的眼中,她永远都是需要人保护的小娇花,经不起一点风雨似的。她的确不能像图兰雅一样能冲锋陷阵地打战,但她也会尽全力地支持他。他太小看她了! 今日在宫中,看到方玉珠跟苏见微之间的斗争,若澄无比庆幸朱翊深当初放弃了皇位。试想如果他现在是皇帝,就要承受如同朱正熙一样的压力,而她和他因为政治所娶的那些女人,就会陷入这样日复一日的较量里,她会觉得很累。她就算很爱他,大概在若干年之后,也会后悔当初嫁给他吧? 这巍峨的宫殿,锦绣荣华和一个天下至尊的男人,真的值得女人为之付出青春和一辈子的自由吗?若澄摇了摇头。 傍晚,若澄在屋里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朱翊深写信的时候,碧云跑来告诉她:「王妃,方美人有喜了!皇上不仅亲自把她从现在的住处接出来,还安排住进了咸福宫。那可是贵妃的才能住的宫殿啊。这下她可是母凭子贵,一朝翻身了。」 若澄将毛笔放在砚台上蘸墨,一点都不意外。这是永明帝的皇长子,自从原来那位太子妃故去以后,这两年永明帝的后宫都没有好消息传出,朝臣和内宫都在暗暗着急。终于有妃嫔怀上龙嗣,皇上自然高兴。而且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恐怕还会得到朱正熙格外的疼爱。 毕竟于现在的皇室来说,这个孩子代表着新的希望。 可反观苏家的那两位恐怕就不会太高兴了吧。 在乾清宫的时候,那宫女说话时虽有所保留,但明白人一听就知道,皇后失察,所以太医院才没有人给方玉珠看病。失察还是好听的,故意从中作梗都说不定。若澄毕竟从小长在宫中,见多了这些,只是她从来不以恶意去推断一个人的品性。 她不喜这样的恃强凌弱,所以才帮方玉珠。 碧云原以为王妃会非常吃惊,但看到她神色淡淡的,好像不出所料一样。 若澄看她失望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前线战局吃紧,宫中有这等喜事,也算是振奋人心。之后宫中若是有宴会什么,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一律帮我推了吧。」 「是。」碧云觉得若澄的性子多少还是随了宸妃,不会因人失势而踩上一脚,也不会因人得势而去攀附。以前宸妃在宫中的时候,也从不爱凑热闹,跟各位娘娘的关系都淡如水。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丈夫,儿子还有小若澄。很多人都在传宸妃凉薄高傲,不太好接近,但碧云却知道娘娘比任何人都善良,都明理。在深宫之中,女人跟女人之间,哪有真正的友情?只有血脉才是最牢靠的关系。 若澄用笔端顶着下巴,忽然知道了要如何开始写这封信。按照以往的惯例,他未必会回,但肯定会看。若澄轻笑了一声,提笔写道:「王爷,首先向你道贺。你要当叔公了。」 …… 紫荆城的内宫并没有很多宫殿,东西六宫加上皇后的坤宁宫不过十几处。除了皇后独居于坤宁宫,很多时候都是几个女人同住一座宫宇,位分高的管着位份低的。不过永明帝的内宫现在统共没几个人,端和帝的内宫又在被遣散了,所以刚被查出有孕的方玉珠搬进了一座宽敞的新宫——咸福宫。 宫人们忙着收拾宫殿,今日跑去乾清宫的宫女子兰也被朱正熙破格提拔为方玉珠的近身女官。 好在宫里每日都有人定时洒扫,咸福宫虽然久未住人,但干净整洁,添置些新的家具就很体面了。 朱正熙将方玉珠身上的斗篷裹紧,提醒她担心脚下。天色以黑,前后左右有十几个宫人提着灯笼照路。这样一路走过来,声势浩大,想必宫里上下都知道了。 方玉珠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么温柔的皇帝她从未见过。 「你看看这四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明日朕让皇后再拨两个有经验的嬷嬷来照顾你。」朱正熙体贴地说道。 方玉珠听到皇后,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小声道:「臣妾,臣妾不敢劳烦皇后。」苏见微会真心派人来照顾她?不弄死她算好的了。 朱正熙观她的面色,立刻明白,顺从道:「那让母后派人来照顾,你总安心了吧?不过皇后绝无恶意,大概只是内宫诸事繁忙,顾不上你,你也别怪她。」 「全凭皇上做主。臣妾不敢怪皇后,能怀上龙子,已经是臣妾天大的福分了。」方玉珠懂事地说道,更往朱正熙的怀里靠了靠。朱正熙也没说什么,觉得经此一事,她性子收敛了不少。他虽然不喜方玉珠,但他很喜欢孩子。这个孩子在此时到来,显然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让他对战事充满了信心,萎靡多日的朝堂也必为之一震。 方玉珠也知道从前自己骄纵,不为皇上所喜。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赐了这个龙子给她,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她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漂亮地翻身。苏见微大概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第49章 「皇上,臣妾以前不懂事,您能原谅臣妾吗?」方玉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正熙低头看她,温和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太医说你这身孕还没到三个月,加上近来没有好好调养,胎还不稳。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方玉珠眼眶微红,低低地应是。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求,也不过是个知冷暖的男人陪在身边。那些华服美饰,金银珠宝,又算什么呢? 徐太后本来都打算就寝了,听宫人说方玉珠被诊断出有孕,欣喜若狂,差点没披外裳就跑去探望。 等她到了咸福宫,方玉珠躺在寝殿的床上,太医院的院正为她诊脉,朱正熙就坐在旁边看着。方玉珠见太后进来,连忙要起身,徐太后压着手说道:「不用多礼,快躺着,哀家就是来看看你。院正,你可要仔细些,不能有丁点差错。」 院正已经被皇帝盯了老半天,此刻又多添一个太后,十分紧张,额头上汗涔涔的,低低应是。 徐太后以前是不怎么待见方玉珠的,觉得方家用手段将此女送进宫中,加上方玉珠行事,一股小家子气,自然不为她所喜。可她现在看着方玉珠,却怎么瞧怎么顺眼,还觉得这个孩子近来清减了不少,怪叫人心疼的。 院正诊脉完毕以后,对朱正熙和徐太后说道:「美人这脉象还算平稳,大概是先前住的地方有些潮湿,加上近来天气炎热,所以吃东西才没有胃口。在饮食上稍加调整就可以了,不必服药。」 徐太后抢先说道:「那你去写下她能吃什么,应该补什么,明天开始,哀家亲自盯着御膳房做。」 院正自是知道这位美人现在比金子还贵重,自然不敢怠慢,出去写单子了。 徐太后走到床边,怜惜地说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瘦?好在这里离哀家的宫殿近,哀家亲自照顾你。有什么缺的,直接跟哀家说,知道吗?」 「谢太后隆恩。」方玉珠点头谢道,有些哽咽。 「怎么叫得这么见外,以后你跟皇帝一样叫哀家母后便是。」徐太后坐在女官搬来的杌子上,拉着方玉珠的手,亲昵地说道,「玉珠,你可是我们皇室的大功臣啊!对了,皇帝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朱正熙看向子兰,子兰上前道:「启禀太后,这件事还多亏了晋王妃。奴婢先前去坤宁宫,乾清宫求告了多次,说美人不舒服,都没有太医来给美人看病。今日晋王妃恰好在乾清宫外看见了奴婢,向皇上进言,奴婢才能见到皇上。」 方玉珠趁势说道:「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好好谢谢晋王妃。臣妾以前与她有些过节,没想到她能不计前嫌,帮臣妾呈情。臣妾真是羞愧万分。若不是身子虚弱,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的。」 「嗯,此事是要好好谢谢她。」徐太后说完,随即皱眉,口气严厉,「不过怎么会请不到太医呢?你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女人,出个闪失谁能担当?要是哀家这个宝贝龙孙有个三长两短,相关人等决不轻饶!不过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人呢?」 徐太后的话音刚落,姗姗来迟的苏见微已经步入殿中。她面色有些憔悴,上前行礼:「请母后恕罪,儿媳这几日一直在宫中为前线的战士祈福,对内宫诸人疏于管教,这才误了为方美人看诊的事。失察之处,还请母后见谅。」 徐太后冷哼一声,只顾着跟方玉珠说话。在她眼里,方玉珠如今就是个香饽饽,皇后自然不能跟她比。 苏见微僵在那里,还是朱正熙说道:「皇后不用自责,起来吧。」 「谢皇上。」苏见微站到朱正熙的身旁,对床上的方玉珠说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孕,又搬进新宫殿,理应多找些人来照顾。明日我就让内诸司挑选几个得力的嬷嬷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方玉珠还未说话,徐太后已经说道:「不用了,以后玉珠的事情由哀家亲自照顾。对了皇上,是不是该升一升她的位分了?皇长子的母亲,怎么说也该是个贵妃才对。哀家可不想自己的长孙受任何委屈。」 苏见微吃了一惊,手指微微收紧,却不敢显露分毫。倒是朱正熙在旁说道:「母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不如先升回妃位,若到时生下皇长子,再加封也不迟。」 徐太后似乎不高兴:「哀家看玉珠是个有福气的,一定能生下龙子。皇后,你说呢?」 苏见微不知该如何说,这时方玉珠连忙说道:「母后,臣妾能怀上龙子,心中已经万分感激,唯愿它能平安出生,为皇室添福气。至于名分那些真的不重要,臣妾谢谢母后了。」 苏见微听到方玉珠呼徐太后为母后,徐太后也不以为忤,反而十分高兴的模样。要知道在这内宫之中,一直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呼之为母。她的指甲戳进掌心里,面带微笑地听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徐太后又坐了好久,直到方玉珠有困意了,才离开咸福宫。 按照以往的惯例,苏见微送徐太后回她的住处。路上,徐太后对苏见微说道:「你也别怪哀家看重她,谁让她有本事,能怀上龙子呢?你嫁给皇上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苏见微的肚子,心想苏家的女人莫非都不能生?前头苏太后年轻时流产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怀孕,苏奉英和苏见微两姐妹也都是嫁人日久而无子。 苏见微只能屈膝道:「是儿媳无能。」 第50章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不过皇后,这是皇帝的第一子,你又是嫡母,可得小心照顾他们母子俩,不可出任何差错。就算以后那个孩子被立为太子,也总归要叫你一声母亲的。」 苏见微愕然,心中仿佛有根刺在扎。这孩子还没坐稳三个月,太后就已经想到要立它为太子了?她隐忍不发,待送徐太后回宫之后,立刻到了苏太后所居的长春宫。 长春宫僻静,表面上看起来犹如与世无争之所。 苏太后也听说了方玉珠怀孕的事,不过她到底不是皇帝的亲母,没那种欢欣雀跃的心情,反倒觉得这并非是件好事,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她侄女的皇后之位。她想着侄女肯定会来找她商量,靠坐在床头看书。果不其然,宫女禀报,皇后求见。 苏太后从床上下来,只披了件外裳坐在暖炕上,用银剪剪短灯芯,好让烛火更明亮一些。苏见微一见她就满腹的委屈:「姑母……」 苏太后皱眉道:「你是一国之母,快把那可怜巴巴又没志气的样子收起来。不过一个宫妃怀孕而已,何至于此?」 苏见微坐在苏太后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您没有看到母后那个样子,现在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要提方玉珠为贵妃,还说以后就算她的孩子封了太子,也得叫我一声母后。倘若方玉珠怀的真是个龙子,以后这皇宫还有我这个皇后的立足之地吗?」 苏太后神色平淡:「那你想如何?」 夜色静谧,寝殿内所有的光亮只来自案上的那盏烛灯。安静和昏暗所滋生出的邪念被无限放大,苏见微的内心只挣扎了一会儿,凉凉地问道:「姑母当初是如何除掉太子妃的?」 「那个方法不可再用!」苏太后推开她的手,严肃地说,「微儿,同样一件事发生两次,你当皇上不会起疑吗?而且我早跟你说过,他是个重情的人,就算方玉珠犯事被降级,你也不能把事情做绝。现在她身份贵重,你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倒不如在方玉珠生产的时候再做手脚,只要她生下的是个女儿,对你就没有任何威胁。」 苏见微安静地不发一语,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微儿?」苏太后又叫了她一声。 「多谢姑母提醒,我知道了。」苏见微从暖炕上起身,「时辰已经不造,姑母早些安置。侄女告退了。」 苏太后看着苏见微离去的背影,摇头叹了口气。到了现在,她也不知将苏见微送进宫中的决定是错还是对。这孩子骨子里太要强,又不肯认输,加上自小一帆风顺,从未有过挫折,未必肯听她的劝。她叫了身边的女官进来:「你派人出宫去叶家捎个话,让叶夫人多进宫陪陪皇后。」 …… 城外一道残阳,满城萧瑟,戍角声悲吟。朱翊深登上城头,看着城下的士兵在搬运着成堆的尸体,残破的兵器、盔甲和倒下的旗帜散落于地,满目疮痍。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瓦剌的军队一度逼上了墙头,他亲自带兵冲上来,才打退了他们。 记不清这是瓦剌的军队发起的第几次进宫,后方的粮道被叛变的李青山率兵截断,城中已经断粮三日。他现在无法再派多余的兵力去恢复粮道,因为一旦防守出现一丁点漏洞,开平卫就彻底守不住了。 他已经给京中去信,要朱正熙做好最坏的打算。 晚风夹杂着白日未散的热浪,吹在脸上,是刺疼的感觉。朱翊深抓着手中一个锦囊,面色凝重。锦囊里装着若澄的一缕发丝,是他离京那日,偷偷剪下的。他虽然忙到每日只能睡不到两个时辰,也没有时间静下来给她写信,但所有的思念和情感,都寄托在这一方小小的锦囊中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半月之前他收到她写的家书,几乎可以想象她落笔时是如何张牙舞爪的状态,还扬言绝不离开京城。他将信反复看了几次,小心地收在枕头底下,每当战事吃紧,就拿出来看一看,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麾下将领跑上城头,顾不得擦去自己脸上的灰渍,沉痛地说道:「王爷,我们损失了大概八千士兵,伤亡的人数还在统计,恐怕最终的结果会超过一万人。城中军民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还有不少受伤的,王爷……我们还能守吗?」 朱翊深的手抓紧城墙上的石砖,沉声道:「守!至少还要再守半月,等到温都督和平国公世子回京。今夜你守城,我率一千士兵绕到后方,将粮道夺回来。」 「王爷,这太危险了,还是让末将去吧!」那将领激动地说道。 朱翊深凝视着他:「你有信心用一千人夺回粮道吗?」 那将领知道李青山的人怎么说也有几万之众,靠一千人与他对抗,实在太难了。 「末将就算肝脑涂地……」 「你做不到,我也未必能做到。这一千人或许有去无回,但我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你能保证么?我们兵力有限,将领更是难得,不能再有无谓的牺牲。」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手受伤了,快去包扎吧。」 将领动了动嘴唇,知道王爷是把危险留给他自己才故意这么说,抱拳行礼,然后告退。 朱翊深走下城墙的时候,城墙底下围着不少伤兵,他们听说朱翊深要去夺回粮食,需要一千个敢死兵,纷纷来请缨:「王爷,我们跟着您去抢粮食!」 第51章 「我们的伤势都不算重,各个顶用。城中就留给那些健全的人来守。」 「是啊,我们不怕死,带我们去吧!」 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朱翊深围住,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在争功。朱翊深看到里面还有在京郊大营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几个小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在国难面前,没有人愿意做胆小鬼。这样的国家,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入夜,朱翊深悄悄带着一千人,从南门离开。叛军多了粮草,压制粮道,就在开平卫不远的地方。叛军有数万之多,他们只有一千人,当然不能强攻,只可智取。 夜里起了大雾,道路并不好走,他们急行军,到达叛军的驻地之外,埋伏在树林里。营地里燃着熊熊的火把,几个高大的粮仓还是可以隐约分辨。朱翊深观察命其它人在原地待命,自己悄悄地往前进了一些,观察守备的情况。 这个位置其实腹背受敌,只要长城的守军和朱翊深里应外合,很容易就可以击破。但现在开平卫战况吃紧,李青山料定朱翊深无暇来抢粮,所以防备的重点在朝着长城的那个方向。他们大概也不打算久留,营房都搭得十分简陋,只是为了配合瓦剌,尽早把开平卫拿下,才孤军深入,截断粮道。 朱翊深只要制造一场混乱,杀进营地里,抓住李青山,便可以成功夺回粮食,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他原本的想法是让五百人绕到长城的方向,假装是长城的守备军来袭,吸引敌军的注意力,然后他带着剩下五百人,趁乱杀进营地。 可还未等他爬回树林里,天空中忽然有火光闪烁,而后他震惊地看见流矢密密麻麻地飞入叛军营地,惨叫声不断。而长城的方向锣鼓震天,冲锋的号角长鸣。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京中收到了他的消息,派来援兵?可这才几日,不可能这么快!他来不及细想,直接吩咐行动。 刚下过一场小雨,天气的暑热消减了一些。京城百姓感觉到这些日子,京中的军队调动频繁,还有消息传前线的开平卫即将失守,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但皇帝每日正常上朝,天家将添新丁,百姓们的疑虑也暂时打消了。 可表面的风平浪静,并不等于真相,朱正熙已经收到朱翊深要做好最坏准备的传报。 这日下朝之后,三位阁老和叶明修,沈安序几个大臣都到乾清宫求见永明帝。早朝之时,杨勉和李士济提出先转移百姓,而后永明帝也携带皇室宗亲前往应天府暂避的建议。京城只需留下温嘉和王骥等人指挥作战便可。 但永明帝不同意,阁臣里头王骥和这两位也持不同的意见。他说京城是国都,经历了几代人的苦心经营,乃一国命脉的象征。一旦弃城而逃,人心尽失,百姓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到时,市农工商各个阶层都会大受打击,别说打退瓦剌,就连北方的广大领土和奴儿干都司,都会成为瓦剌的囊中之物,重蹈前朝的覆辙。 朱正熙头疼不已,宣布退朝,没想到他们又追至乾清宫。他不能不见,遂命刘忠把几个人都宣进来,他去次间里头更换常服。他还在更衣,就听到李士济和王骥吵起来了。 民间的百姓皆不知开平卫的战况如何,因为朝廷或有意或无意地封锁消息。然而在朝的高官心里却十分清楚,开平卫的粮道被叛军截断,已经无法再守多久。一旦开平卫失守,瓦剌的骑兵长驱直下,京城危在旦夕。文官相对保守,认为保存实力,总会有卷土重来的时候。而兵部尚书王骥则认为,应该效法当年契丹攻打汴京时,死守都城的做法,凝聚人心。 叶明修和沈安序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无法与三位阁老相提并论,因此只是站在一旁专注地听着。叶明修认为退或守都各有利弊,他更关心的是开平卫还能守多久,瓦剌的军队几时到达京城,以及要如何迎击他们。 朱正熙更换了常服出来,戴着缀有金二龙戏珠的翼善冠,姿色四团龙袍,肩加日月二章,衬得年轻的皇帝俊美威严。他在宝座上坐下,说道:「几位爱卿无须再争执,朕是绝对不会弃城而逃的。朕是这江山的主人,这里有祖宗留下的基业,还有他们长眠的皇陵。朕若离开,一个连宗庙社稷都守不住的皇帝,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无需多说,若贪生怕死,可自行逃命去。」 李士济和杨勉看皇帝的心意很坚决,再说下去变成了贪生怕死之辈,只好作罢。 王骥献上了京城的布防图,向皇帝说明了如今京城的兵力应该重地布防在哪几处。几个人都围过去看,眉间还笼罩着一团愁雾。 刘忠站在外面,听到里头终于停止争执,也是松了口气。皇上这几日心绪不宁,一直在关注开平卫的情况,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他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忽然看到一个小太监手脚并用地爬上玉阶。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走到最上的台阶那里问道:「可是开平卫有消息了?」 那太监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开平卫……大……」 刘忠心想坏了,眼睛一闭,听着他说下去。那太监气喘吁吁地说道:「开平卫大捷啊,刘公公!」 「开平卫大捷?!」刘忠不自然地重复了一遍,赶紧拉着他往殿内跑,高声叫道,「捷报啊皇上!」 朱翊深偷袭李青山的那一夜,抢先发动袭击的是顺安王带去的一队弓箭手和一千甲兵。两边的人马其实加起来还不足三千人,却打得李青山的叛军手无缚鸡之力,还将逃跑的李青山活捉,夺回了粮草。原来朱载厚在去往开平卫之前,先运用强大的情报网抓住了柳昭,从而得知李青山的动向,及时出手帮了朱翊深,一扫开平卫苦战多日的阴霾。 第52章 乾清宫中的几人得知这个消息,无不振奋雀跃。开平卫多守一日,于京城而言就多一分安全,也能为赶回来的徐孟舟和温嘉争取更多的时间。 「叶明修,粮道既已恢复,赶紧派粮去前线!王骥,传令长城的守备军,退回长城固守。」朱正熙吩咐道。两个人应声出列,不敢怠慢,立刻着手去办。 朱正熙给顺安王去信的时候,本不抱任何希望。他隐约知道,当年的三王之乱,父皇也牵扯在当中,顺安王对他们父子俩绝对没有好感。可他没有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顺安王还是放下了私人恩怨,果断地站出来,力挽狂澜。 午后雷声阵阵,天色一下子变得昏暗,空气十分闷热。若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两日没什么胃口,还一直在挂心前线的情况。她知道这一战绝不好打,否则那日她提议皇帝请顺安王出山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在犹豫中答应了。顺安王的身份可是非诏不得入京的藩王,加之三王之乱的影响力,皇帝一直都很忌惮。连这样对自己有巨大威胁的人都可以启用,说明局势到了多么严峻的地步。 「王妃,您起了吗?」素云在屏风那头轻轻叫了一声。 若澄索性坐起来应道:「睡不着,怎么了?」 「有人在门房那边放了一封信,上面写着要您亲启,署名只有一个徽记。奴婢看着特别,就拿来了。」 「给我看看。」若澄伸出手,素云就从屏风那头过来,将信交到了若澄手上。若澄知道那是商帮的标志,立刻将信取出来,上头只写了几个字:「我与深皆安,所托之事必尽力达成,深嘱你珍重。朱载厚。」 若澄看完之后,将信按在胸口,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当日她说服皇帝之后,心中放不下,又亲自给朱载厚写了一封信,让素云送去京中一个叫季月的姑娘手里。她在信上说,朱翊深想在这次战事结束之后,彻底离开京城,所以皇叔务必帮忙,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同时国破家亡,也是统道帝不想看到的。 搬出了这两个重量级的人物,朱载厚果然应了她所请,出手帮忙。如今这战局,便多添了几分胜算。她记得朱翊深曾经说过,朱载厚是朱家最聪明的人,只要他想,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而且有他在朱翊深身边,若澄便莫名地觉得安心。 素云看到她的表情,柔声说道:「自打王爷离开之后,就没见王妃真心笑过,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好事,真是天大的好事。」若澄由衷地说道。 「那王妃要吃点东西吗?您最近都没什么胃口。厨房炖了您最喜欢的冬瓜排骨汤,奴婢去给您端一碗来吧?」素云试探地问道。 若澄觉得精神大振,胃口也好了,点头道:「嗯,我喝一些。」 素云欢喜地去了,很快就端了瓷碗来给若澄:「王妃,您拿好了,小心烫。」 那冬瓜排骨糖,汤汁炖得十分清透,一点都不油腻。而且撒了一点点葱花,芳香四溢。若澄本是饿了,真心想吃些东西,怎料闻到那排骨的味道,一阵反胃,连忙将瓷碗推还给素云,手扶着床沿,俯身干呕起来。 素云吓了一跳,坐在床边给她拍背:「王妃,您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奴婢。」 若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没胃口,人也恹恹的,还以为是天气炎热的原因。可眼下看来却不是这样。 素云毕竟有些经验,立刻想到了那头:「王妃,您上个月的月事是不是没来?」 若澄的月事一向不怎么准,虽然一直有在调理,但效果并不明显。她摇头否定:「王爷走之前我在宫里遇刺,那时候太医诊断过,并没有怀孕。」 「可是,可是王爷临走前的那夜,你们不是还……」素云没好意思说下去,赶紧叫了两个丫鬟进来伺候,「你们好生照顾王妃,我去请大夫。」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这几日,若澄身体不适,为免她操劳,府中的事情都是李怀恩,赵嬷嬷和碧云几个人操持,素云则专心照顾她。眼下三人在留园里头对账,听完素云所述,赵嬷嬷马上说道:「快去请大夫!顺便再去平国公府,二舅爷和老舅公家都通知一声,我看这件事啊,八.九不离十!」 不久之后,若澄就惊诧地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不仅沈如锦,沈安序问询赶来了,连姚庆远夫妇也过来了,全都紧张地盯着给若澄诊脉的大夫。大夫还没被这么多人盯着切脉过,浑身不自在,但他大体问过之后便下了结论:「王妃,您有喜了。月份虽还不大,不过小的行医多年,应该不会有误。」 屋子里先是安静了一会儿,虽然人人心里都有准备,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而后素云和碧云激动地抱在一起,李怀恩更是大声叫出来:「真的吗!我们王爷有后了!谢祖宗保佑!」 其余几人更是一窝蜂地围到了床边,纷纷向若澄道贺。 若澄还觉得方才是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我,怀孕了?这是真的?」 「是啊。」沈如锦握着她的手,温和地笑道,「澄儿,你也要做娘了。」 这一声犹如巨石投入若澄的心里,她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迅速充盈着。很多情绪只有为人母的时候方能明白,强烈的欢喜,肩上的责任,还有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以及太多太多无法诉诸于口的感动。 第53章 李怀恩说:「我这就写信告诉王爷!」 赵嬷嬷在旁说道:「快去快去,王爷听到这个喜讯一定高兴坏了。说不准,很快就打完胜仗回来了!」 若澄还来不及阻止,李怀恩已经一阵风一样地跑出去,对于王府众人来说,这都是件盼了许久的喜事。她却不想让朱翊深分心。沈如锦似看出她所想,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吧,王爷得知这个消息只会是好事。他不是也盼这个孩子很久了吗?为了这个孩子,他也会平安归来的。」 若澄点了点头,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姐姐,不瞒你说,上次去静月庵的时候,玄清师太说的话,我一直没有忘记……」 沈如锦打断她:「若澄,玄清师太也说过,一世尘缘一世了,要你放下。就算执念再深,也是上辈子的事了。你们终究是有这个母子缘分的。」 她们俩仿佛在打哑谜,旁人也听不懂。 姚庆远觉得若澄太瘦,风一吹就倒似的,叮嘱她加强营养,改日他送几只土鸡和鲜鱼来给她滋补。虽说晋王府有权有势,什么东西都买得到,但毕竟这是舅舅的一片心意,若澄也就欣然收下了。 姚庆远又坐了一会儿,提出告辞。沈安序在女子房中坐立不安,生孩子的事他也不懂,就是不放心若澄才过来的。眼下有沈如锦在旁侧陪着,他也打算回去。朝堂上的政务还堆积如山,那些投于瓦剌的指挥使,军将需一一查明。他见姚庆远告辞了,便主动提出送他们。 待从屋子里出来,余氏上下打量沈安序,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而且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都察院的官员了。听说都察院是个很厉害的地方,但具体怎么厉害,余氏不知道。 沈安序也不大喜欢若澄这个舅母,嫌贫爱富,眼皮子薄。若不是若澄的亲舅母,他是连看都不会看一下的。听说当初叶明修跟姚心惠有婚约,就因为上次科举的时候落榜,余氏便坚决将婚事退了。后来叶明修宏图大展,这余氏又心有不甘,屡屡当众挑衅。 叶明修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多的是人在背后议论他的过去,好像这样他的风光便会有所损减。真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有那闲心,还不如想想开平卫一旦被攻破,要如何守住京城。 过了两日,若澄怀孕的消息便传到了宫中。朱正熙特意派刘忠亲自送了重礼过来,还有两宫太后,皇后,新晋的如妃方玉珠也都厚赏了若澄。朱翊深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还在开平卫为国浴血奋战。他的妻儿,自然得好好看顾。 若澄收了天家这么重的礼,自然得进宫去谢恩。可她有些怕那座紫禁城,尤其是在眼下皇后和如妃几乎成了水火之势,一个地位尊贵,很难撼动。另一个母凭子贵,身价涨高,还有徐太后撑腰。若澄就怕进宫之后,两个人都要拉拢她,或是她们的战火殃及她这只池鱼。 …… 北方进入雨季,开平卫的城墙历经数次战火,已经快被削平了,每日都有新的尸体从城头抬下来,集中到城外焚烧。如果不处置这些尸体,便会爆发疫病,给沉重的战局雪上加霜。老弱妇孺都已经撤到后方,剩下的青壮不是充兵,便是战死。 这座昔日的军事要塞,南北商贸的重症,边境的榷场,如今硝烟弥漫,哀鸿遍野。 开平卫的情况并不如京中想象的那么乐观。凭朱载厚的身份,自己不敢豢养私兵,那队弓箭兵是他全部的家当。其余的人手都是他北上时从长城借的。当时守备军的将领还不想借给他,逼得他把统道皇帝赐的丹书铁券拿出来,说出任何问题都由他一力承担,这才有了那夜他与朱翊深配合完美的一战。 但仅有那一战,他们能占上风了。 瓦剌连攻数日,起初打法还比较保守,后来明显失去了耐心,专门挑他们兵力分布最薄弱的东城门强攻,好几次都要成功了,是全城军民死守,才把他们杀退。双方兵力悬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京卫长期养尊处优,没有很好的实战经验。以往爆发战事,都是由关西七卫合力出兵抵抗,京卫从未打过主力。 但这一次,关西七卫有多个指挥使因为不满朝廷长期的苛待,加上认为平国公变节,纷纷投靠了瓦剌,造成如今有兵无将,有将无兵的局面。可以说,朱翊深能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守城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朱翊深探望完伤兵出来,听身边几个将领各自汇报麾下还有多少人可以用。那个数字每日都在减少,但没有人再提后退的事。他们都看见了王爷监守的决心,他们还在期望图兰雅公主能找到那支能克制瓦剌骑兵的鹰卫。尽管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希望好似越来越渺茫,可朱翊深没倒下,他们便不能放弃。 朱载厚靠在城墙底下,嘴里叼着一根草,双手抱在胸前,好像在等人。 朱翊深跟身边的将领说一声,走过去道:「皇叔,你在等我?」 朱载厚笑盈盈的:「不然呢?这个城里除了你,我谁都不熟啊。要不是为了你,我干嘛放弃逍遥日子不干,跑到这里来吃沙?你看看我这皮肤,老了十岁不止。」 朱翊深抽了抽嘴角,看朱载厚保养得宜的脸,看起来就跟二十多岁一样。他难道原先觉得自己只有十八?太无耻了。 「说真的。」朱载厚勾住朱翊深的肩膀,将他往前带了一些,「你觉得真的有鹰卫这个东西存在吗?如果有,什么兵能对抗十万骑兵?阿古拉为何不早早拿出来,直接吞灭了昂达?」 第54章 这个问题朱翊深也思考过,但鹰卫现在是所有人的期望。一旦这个期望没了,开平卫也就没了。 朱载厚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你可想过下一次瓦剌再攻击,可能就是城门被破之时?不如趁现在,我将你打昏了带走吧?我答应过小澄儿,要保你平安。你为朱翊见那对父子做的已经够多了,他们几辈子都还不起!」 「皇叔,我从来不是为了他们在做这些事。」朱翊深纠正道。 「你理智点,看看开平卫如今的情况。我们只剩下不足三万人,对方的骑兵损伤却在少数,我听到消息,昂达马上要御驾亲征。到时候你们都会成为他旗帜上的血!退吧,退回京城,再做打算。」朱载厚恶狠狠地说道。 「不,我想等等,再等等他们。」朱翊深闷声说道。图兰雅他不了解,萧佑这个人,他却知之甚深。就算没有找到鹰卫,他也会传递消息回来。可直到现在,他们二人音讯全无,倒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十分不寻常,朱翊深甚至有种猛兽潜伏在暗处窥伺的感觉。 朱载厚早知道劝不动他:「那你自己留在这送死,我不陪你玩了。想我顺安王一世英名,三王之乱的时候都没被他们整死,为你这个臭小子英年早逝,不值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意思说自己‘英年’吗?」朱翊深忍不住说道,一脸嫌弃。 朱载厚气得一下子掐住了朱翊深的喉咙,用力地抖了两下:「朱翊深,你想死啊!」 愁云满面的将领们看到这两人还有空打闹,心里到底没那么慌了。两位王爷都不惧,他们又有何惧。 「王爷,不好了,瓦剌大军又来了!」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 朱翊深和朱载厚停下来,同时望城墙上走去,其它将领跟在后面。从城墙上看,城下密密麻麻的黑点正组成了聚星的方阵,正往城门这里逼近。明明是一支如此庞大的队伍,移动时却没有什么杂响。纵然隔了不算近的距离,但站在战车上那个长着一双鹰眼,留着络腮胡子,气势压人的蒙古汉子,还是吸引了城墙上众人的注意。 朱翊深出使瓦剌的时候,跟此人有过数面之缘,当时就记住了他的名字——昂达。朱载厚却是将他与记忆中某个人重合在了一起,一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昂达站在战车上,抬头与城墙上的朱翊深对视,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而他身后的囚车上,平国公徐邝赫然在内。 「晋王,我昂达敬你是条汉子!不过你那些残兵衰将,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赶紧投降了吧。我免你不死。」昂达大声吼道,声音直传到城墙之上。他的汉语说得非常好,仿佛就生在中原一样。 朱载厚猛然记起,当年归义王身边有一个少年,眼睛十分锐利,不爱说话。看见人欺负自己,只会如一头狼一样扑过去猛咬。难道这个就是当年的男孩?他处心积虑这么久,要的不仅仅是瓦剌的可汗之位,还要为归义王报仇? 徐邝十分狼狈,蓬头垢面,连声音都发不出。就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边境布防图,昂达也对他失去耐性,将他当做牛马一样羞辱。这次更亲自带来战场,想让朱翊深看看负隅顽抗的下场。 朱翊深尽量稳住呼吸,他原以为瓦剌下午刚发动袭击,怎么也要等几日,没想到昂达却丝毫不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闭了闭眼睛,决然地说道:「皇叔,我在这里顶着,你带其它人先走吧。开平卫守不住了。」 「废话!要留一起留,我不会把你丢下。」朱载厚努力寻找着瓦剌军队阵型的破绽,但在平原之上骑兵本就所向披靡,加上训练有素,人数众多,他们这一战胜算为零。 「投降,我饶你们不死!」昂达继续喊道,他的骑兵跟着助威:「投降!投降!饶你们不死!饶你们不死!」他们声势浩大,音浪直冲云霄,震动大地。 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以下,天边只余一抹残照。 「瓦剌听着,我朱翊深只可战死,绝不投降!」朱翊深也用尽全力地回喊道。 城墙上的将士都被他鼓舞,连日来同生共死,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齐声喊道:「宁愿战死,绝不投降!」 昂达嗤笑了一声,仰头说道:「朱翊深,你不会还在等援兵?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鹰卫,不过是阿古拉编来震慑我的!既不投降,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他手举令旗,趾高气扬地说道:「进攻!」 今日势要拿下开平卫,攻下京城,诛灭皇室,报当年之仇! 瓦剌的号角声长鸣,朱翊深看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矩形方阵,面色严峻。瓦剌的骑兵十分灵活,且作战力极强,在这个气候和地形条件都有利于他们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战胜的。距离上一次进攻还不到半日,很多将士尚未恢复力气,又要再进行一场殊死搏斗,败局几乎已定。 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握紧锦囊。纵然对不起她,不能完成承诺,但此时他作为臣子,作为汉人,绝不能后退。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若有来生,他再还她。 平原上忽然刮过一阵劲风,犹剩些许光亮的天边悠悠地飘过来一些东西。起初形如大雁,谁也没在意。飘近了之后,又发现是很大的纸鸢,通体为黑色,行进速度其实非常地快。 那纸鸢越聚越多,越飞越低,连城墙下面的瓦剌骑兵,都好奇地抬头张望,一时忘记了进攻。 第55章 朱翊深的目视极好,看到纸鸢底下有人趴在横木上,身量非常小,一身玄衣,天色又暗,所以很难看出来。他心里头有个猜想飞快闪过,抬手阻止火/枪营的枪手:「且等等看。」 那纸鸢飞向瓦剌的骑兵阵,一头砸进他们的列阵里头。接着马儿嘶鸣阵阵,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那团巨大而又密实的阵型被撕裂了,强行分成几块。 朱翊深只能听到一些瓦剌人的嘶喊:「什么东西在我脚下!」 「啊!」 「蛇!是蛇!」 「不是蛇,是人!但速度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 「救命!」 城墙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跟瓦剌的骑兵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瓦剌号称所向披靡的骑兵却接连从马上栽落,没入那纸鸢的巨大双翼下,再无声息。 「王爷,快看!」身边的一个将士指着下方说道。 有的瓦剌骑兵因为惧怕已经开始向外狂奔,原本在中间的昂达连连下令,都无法阻止惊慌逃散的人群。 左中右三军前锋分别奔马去昂达面前告急,伤亡暂时无法估计,但骑兵斗志全失,劝他赶紧撤兵。 昂达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开平卫城门,想着今日功亏一篑,到底是含恨不甘。可骑兵已经无力再战,朱翊深到底用了什么东西,竟这般厉害? 还未等他下令撤退,后方瓦剌军营的方向忽然火光冲天,照得几里之外的战场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浪。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瓦剌士兵还未到他面前,已经从马上跌下来:「可汗,我们的军营被偷袭了!阿古拉,小的看见是阿古拉可汗!」 「不可能,阿古拉被我囚禁在瓦剌的王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昂达斩钉截铁地说道。 「真的!还有呼和鲁王子,图兰雅公主,他们带着瓦剌的六部军队杀过来了!」 后方喊杀声震天,前方骑兵伤亡未知,昂达此刻腹背受敌。他知道今日恐难全身而退,欲去囚车上将徐邝一并带走。可未等他靠近那辆囚车,已有几道黑影围在囚车旁边,将铁索绑在木桩之上,竟然一下子将囚车拆得四分五裂。 徐邝没了束缚,从黑衣人手中接过剑,披头散发地说道:「昂达,你我今日决一死战!拿命来!」 站在城头上的朱翊深看到底下已经混战做一团,而萧佑在后方放出了信号弹,他知道援兵来了,他们终于等到了! 「皇叔!」他回头看了朱载厚一眼,朱载厚拔出剑道:「众将士,援兵到了!打开城门,准备迎战!」 开平卫众将士的士气大振,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原本以为必死的念头,都变成了必胜的决心。 这一日,朱翊深和阿古拉合力围剿昂达的军队,大获全胜。昂达在混战中被徐邝一剑刺穿了心脏,当场身亡。而瓦剌的骑兵也大都重归于阿古拉。 战后,阿古拉等人进了开平卫。阿古拉苍看上去苍老了一些,但身子骨仍旧硬朗,一见朱翊深就抱住了他:「好兄弟,我们来晚了,让你受苦!可你也太神了,竟能挡住我瓦剌的骑兵这么多日!」 「可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翊深身边的人纷纷问道,「那些从天而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 阿古拉听了图兰雅的转述,让图兰雅代为解释。图兰雅说道:「那些就是父汗训练的鹰卫。我和萧统领在大漠里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他们秘密训练的地方,但他们总共只有百来号人,我们对其是否能打败昂达的骑兵还是存疑,不敢贸然行动。之后听说昂达要来开平卫,萧统领就建议我们先去王庭救父汗,让父汗来指挥鹰卫作战。好在其它六部早就不满昂达。听说昂达跟鞑靼勾结,只要鞑靼让他国境,他就把乌布苏若河一带割让出去。他们帮忙救了父汗,我们便赶来开平卫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像纸鸢一样的东西竟然就是传说中的鹰卫,还真是不可貌相。但鹰卫仅凭百来个人就能将瓦剌数万骑兵扰乱的战斗力,他们可算是见识过了。朱翊深和萧佑交换了眼神,这时,被救的徐邝上前,要朝朱翊深跪下。朱翊深双手托住他的手肘:「平国公这是做什么?」 徐邝面露惭色:「徐某虽身陷囹圄,却也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徐某与王爷之间,有很深的过节。在徐某被设计冤枉的时候,连身边的手下都出卖了徐某,却有王爷为徐某奔走解围,保国公府上下平安。大恩大德,徐某不知如何回报。」 「平国公言重了。你宁死不肯说出边境的布防图,已经让瓦剌看到了我们汉人的气节。朱某所作之事,不足挂齿。」朱翊深平淡地说道。 徐邝从前自负,加上端和帝时的局面又是他稳定下来的。他一直觉得论身份,论功勋,他都没有理由屈居朱翊深之下。可经此一事,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若他是江流,朱翊深便是大海,不可同日而语。他也该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为,皇上为何会不信任他。 他又看向站在朱翊深身侧的朱载厚,点了一下头。朱载厚可没有朱翊深那么宽宏大量,直接移开目光当做没看见。 阿古拉朗声大笑:「都别站着了,今日开平卫大捷,于两国来说都是好事。我已经备下了好酒好菜,今日,大家不醉不归!」 「请!」朱翊深抬手道。 朱载厚落后一些,跟在朱翊深的身边:「你怎么对徐邝那个老匹夫那么客气?他害过你的事你都忘记了?他不仅害过你,还跟我有梁子你不知道?」 第56章 朱翊深看了他一眼:「你这心胸,难怪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 「我发现你这小子最近很欠揍……」朱载厚还要说话,却看到传信兵飞奔而来。传信兵跪在朱翊深面前,送上了一封信:「王爷,京中急报!」 朱翊深看了一眼,是李怀恩写的字。莫非是府里出事了? 朱翊深立刻接过。这几日他人虽在开平卫,倒是知道方玉珠怀孕的事,因为京城定时都会有官员押送粮草或者物资。方玉珠这一胎是朱正熙的长子,宫中肯定十分重视,她马上又可以重回往日的地位,甚至只会更高。苏见微却不会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他怕这两人的争斗会波及若澄,连忙把信拆开看。 他盯着信纸,先是匆匆看了一遍,觉得哪里不对,眼睛忽然定格在某一处,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朱载厚看他神情有异,问道:「信上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个样子?是小澄儿出事了?」 朱翊深还是定定的,不说一句话。 朱载厚没耐心等他,自己把信夺了过来,睁大眼睛,激动道:「阿深,这信上说小澄儿怀孕了,你要当爹了!这是大喜事啊!」 朱翊深木然地转头看他,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忽然掉头就走。 「喂,你去哪里?」朱载厚一把拉住他。 「收拾东西,回去。」朱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内心按压的情绪一下子如山洪般爆发出来,双手掐着朱载厚的肩膀:「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他一直重复着,脸上挂着犹如孩子般爽朗的笑容。 朱载厚从来没见他如此大喜的样子,被他摇得差点散架:「我说,你就算要回去,也不能赶在这个时候。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这烂摊子你准备丢给谁?」 「萧佑,我将萧佑留在这里,我明天,不,现在就回去。我一刻都等不及了!」朱翊深自说自话,根本不管朱载厚在说什么,调了个头,又往阿古拉那些人走去。 片刻之后,那边的人群就传出欢呼声,好像是朱翊深把自己要当爹的事情当众公布了。将士们把他抬起来,高高地抛上天空,为了向他道喜,也为了今日来之不易的胜利。 朱载厚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忽然觉得徐邝也没那么讨厌了。人生须臾,开心的事寥寥可数,不开心的事何必耿耿于怀,记一辈子。这做人的境界,还是他的侄儿高一些。 若澄这几日不停地收到宫里的赏赐,尤以方玉珠赐下的最多。她借口身体不适拖延了几日,明日还是得进宫去谢恩。方玉珠怀孕之后,宫中的风向也随之一变,京中的贵妇人争先恐后地巴结这位未来的皇长子之母,连沈如锦也不得不跟平国公夫人进宫去探望她。 如今敢不给方玉珠面子的,也只有若澄了。 若澄知道子嗣于皇家而言是十分敏感的事,她如今是晋王妃,一举一动都会引人猜测朱翊深的立场。加上她自己有孕,月份还浅,不敢随意让孩子涉险。但方玉珠举动频频,她也不能无动于衷,需进宫一趟。 她沐浴完坐在暖炕上,天气已经很热了,房间的窗户开着,徐徐微风吹进来,还夹带着白日未散的热气和馥郁的茉莉花香气。若澄手中拿着朱翊深当年送她的鸡血石玉佩,怔然失神。上次她写信到开平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朱翊深却没有给她回信。他以往虽然吝啬字词,但也不至于音讯全无。 唯一的解释便是前方的战局实在太严峻,他根本无暇给她写信。若是开平卫失守,他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若澄忽感腹中不适,低声叫道:「素云……」 素云赶紧跑进来,见若澄捂着肚子,大惊失色:「王妃,您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快来人!」素云大叫,立刻有四五个丫鬟涌进来,但谁都没生过孩子,此方面毫无经验,有的便跑去找赵嬷嬷和李怀恩。 若澄抓着素云的手臂说道:「你跟我去里面看看。」 素云会意,扶着若澄到后面,脱下她的裤子,忽然见了一点红。素云吓得不敢说话,若澄没让声张,扶着她回到床上。素云命丫鬟去倒热水,自己给她换了条裤子。她坐立难安,很快赵嬷嬷和碧云便赶来了。赵嬷嬷问明情况,又看了裤子上的血迹,镇定地说道:「都别慌!头三个月胎不稳,见血是正常的。除了素云和碧云留下照顾,其它人都出去,别打扰王妃休息。」 几人依言照做。这里头最有经验的便是赵嬷嬷,她如此说,她们才松了口气。 其实赵嬷嬷也不知情况的好坏,只是看几个小丫鬟咋咋呼呼的,怕吓到年轻的王妃。她走到门外,招手叫来一个丫鬟,低声道:「快去大门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她觉得医术最好的还是宫里的太医,但晋王府现在太扎眼了,一点事情就惊动宫里,万一没有大碍,又闹得人仰马翻,必然会被外人说晋王府恃宠生娇。 王爷的身份本就尴尬,还是先让府里的大夫看过再说。好在那个大夫也算圣手,医术精湛。 那头李怀恩听了丫鬟的禀报,连鞋子都没顾上穿好就火烧火燎地跑出了王府。大夫被李怀恩从家里一路拽来王府,老命都跑掉了半条。 「我说李公公,你别着急,我快喘不上气了!」大夫叫道。 李怀恩脚下不停:「王妃都见红了,我怎么不急?!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王爷回来,我怎么交代?大夫你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 第57章 这位大夫以前不怎么跑王府,自从诊断出若澄有孕以后,王府上下草木皆兵,他每日要往王府跑三次。女子在怀孕以后,稍微见红也属寻常事,又不是崩血,他大体能猜到是何症状,但没见到若澄以前,也不敢随意下结论,只能跟着李怀恩闷头跑。 到了王府的门口,摇晃的灯笼底下,竟然原地坐着一排士兵,其中还有朱翊深带去开平卫的几个府兵。他们的旁边同样趴着几匹马,人马皆十分疲惫。 李怀恩愣了一下,上前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个抬头看李怀恩,一边喝水一边说:「李公公,你可把我们害惨了。王爷知道王妃有孕,从开平卫一路狂奔回来,路上片刻都没停留过。到王府门口,我们都不行了,但王爷已经冲进去了。」 李怀恩惊诧。从他送信出去到现在,不过四五天而已。按照宫中的传信速度,王爷只用了不到两天就回来了?开平卫的战事如何了?王爷擅离职守没关系?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思绪,但也来不及一一细想,拽着大夫快速入内。 北院之中,若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她刚刚只是觉得小腹一热,并没有像来月事时一样的疼痛感。她没怀过孩子,到底有些紧张,整张脸惨白。素云和碧云坐在床边照顾她,频频望向门口,心急如焚。 朱翊深一路跑到若澄的寝室之外,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步进去。他这两日马不停蹄地奔波,身上有股怪味,头发也很凌乱,下巴上冒了点胡茬,模样狼狈。按理说他应该洗漱修整一番再来,可他实在等不及了,迫切要见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这一路狂奔,他们竟然比传报开平卫大捷的传信兵还早进了城。 「王爷?」素云和碧云齐声叫道,手中一时忘了动作。 若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也没在意,直到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她的脸侧,声音轻颤:「澄儿,是我。我回来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尘土满面,胡子邋遢,身上的衣袍满是褶皱。他正凝神望着自己,脸上挂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她伸手触碰他,是真的,不是梦。 若澄眼眶微湿,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夫君!」 朱翊深也紧紧地抱住她,一遍遍地亲吻她的脸侧和鬓发,不断地重复:「是我,教你受苦了。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却不在你身边。」 若澄仰头吻他,不让他再自责。为了稳定府中上下的情绪,她的紧张和不安都只敢藏在心里,不敢泄露分毫。现在为她挡风遮雨的大树终于回来了,她这只小鸟找到了可以停靠栖息的地方。 素云和碧云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又欣慰又感动。王爷回来了,她们仿佛也有了主心骨,王妃和腹中的孩子定然会无恙的。 朱翊深贪恋地与若澄缠吻了一会儿,顾忌她的身孕,将她拉开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叫大夫了吗?」 素云连忙说道:「已经去请了。」 「我没事。」若澄低声说道,又用力地抱着他。尽管现在他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胡子还刮得她皮肤生疼,但他的怀抱宽阔温暖,他的气息强壮雄浑,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这个时候李怀恩跟大夫也赶到了。李怀恩对着朱翊深又哭又笑,万般情绪不知如何表达。最后还是没忘记正事,让大夫赶紧给若澄诊治。朱翊深就坐在旁边看着,眉头紧锁。 大夫诊治完了之后,心想果然跟自己所想一样。他对朱翊深说道:「王爷放心,王妃没有大碍,胎儿也十分平安。只是月份还未到三个月,需小心谨慎,小的再去开几副安胎药。」 朱翊深点头,李怀恩跟着大夫出去。 若澄又赖进他的怀里,伸手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记忆中他总是衣冠齐整,几乎没有如此不修边幅过。她忽然收起笑容,轻声道:「我本来让他们先不要告诉你。你一定是听到消息,立刻赶回来的吧?开平卫的战事如何了?你离开不要紧吗?」 朱翊深抓着她的小手,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那纤细的手腕还跟一拧就要断似的。他轻声细语道:「开平卫大捷,平国公也已经脱困。萧佑和图兰雅把援兵找来了。」 若澄原本还怕朱翊深擅离职守,听他这么说,总算彻底放心:「那你不走了吗?」 「不走了。从此以后,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和孩子。我真的太高兴了,澄儿,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朱翊深握着她的双手,放在嘴边亲吻,「你给了我圆满的人生。」 若澄忍不住笑,觉得他的人生真是太容易满足了。这种话更像是到了生命尽头,对自己一生的回忆。但能为所爱之人生儿育女,的确是无与伦比的感受。她无法想象,若她不是嫁给眼前这个人,人生会变成怎样。 朱翊深不想让她说太多话,扶她躺下休息。若澄说道:「夫君,这几日宫中赐下很多东西,我明日要进宫谢恩。」 朱翊深未经皇命回京,本来也要进宫向朱正熙解释,便说道:「那正好,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 紫禁城的咸福宫寝殿中,水晶珠帘后面,是一座巨大的床榻,锦裘软枕,香烟袅袅。方玉珠靠在朱正熙的怀里,听他念书。她听得昏昏欲睡,还强打着精神应付。其实她最不耐烦学这些经史子集,但为了迎合朱正熙的兴趣,也只能忍耐。 第58章 念完了一段,朱正熙把书放下:「今日就到这里吧。」 「皇上多念念,臣妾和小皇子都爱听。」方玉珠连忙说道。 朱正熙早就知道她没有兴趣,只是为了让她修身养性,不要成天想着与皇后争斗。他不想看见两败俱伤的局面,何况他是真的很看重她腹中的孩子,便说道:「朕明日再来,还要回去处理公务,你先睡吧。」朱正熙说完要下床,方玉珠轻声问道:「皇上不留下吗?」 朱正熙看了她一眼:「九叔他们还在开平卫苦战,朕岂能安睡?」 方玉珠怕惹恼他,不敢再说话。她知道皇帝已经多番让她,可心中还是难过,这个男人当真一点都不喜欢她。他对她有怜惜,有尊重,却独独没有男人对女人的爱。 朱正熙更衣完走出寝殿,到了咸福宫外,京城的守卫来禀报,朱翊深回京了,而且直接去了晋王府。朱正熙面容凝重,同样是为人父,他能理解九叔的心情,但前方战事吃紧,此刻怎能擅离职守,置国家的安危于不顾?然还未等他说话,传信兵又接踵而至,报开平卫大捷,晋王与众将士誓死守住了城池,等到援兵。 所有人皆欢欣鼓舞,朱正熙的脸上也阴转晴,笼罩在心头多日的阴霾总算散去。他心想,九叔定是在开平卫大捷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才比传信兵还早到达。难怪皇爷爷说他是护国的神器,如此艰难的一战,都被他打赢了。 朱正熙高兴地折返,想将这个喜讯与方玉珠分享。刚要进门的时候,却听到里面几个宫女围在一起议论。 「花园里淹死了一只猫,子兰姐姐让人去打捞了。千万别告诉娘娘。」 「死猫可不吉利啊。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 「我们咸福宫如今是宫中的众矢之的,尤其是坤宁宫那位,巴不得我们娘娘出点事呢。」 朱正熙闻言不悦,欲进去呵斥,刘忠将朱正熙请到旁边:「皇上,几个小宫女的议论而已,您不可当真。」 「皇后乃是国母,岂容他们攀诬?」朱正熙责问道。 「如妃娘娘怀有龙子,宫中上下难免紧张。死猫毕竟不吉利,他们就觉得是有人故意所为。奴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不要乱说。您若是进去,被如妃娘娘听到了,恐怕会乱想。」刘忠恭敬地说道。 朱翊深想了想,干脆拂袖离去。 他走了以后,方玉珠从寝殿里出来,看着门外失神。子兰过来扶着方玉珠:「娘娘,看样子皇上很维护皇后。幸好您没有直接说,否则怕是要惹龙颜大怒。」 方玉珠冷冷地说道:「父亲和舅父说皇上一方面要对付世家大族,却也要倚靠他们,果然不假。他现在能一碗水端平,不过是因为没有踩到他的痛处。他对我和皇后的感情,就像他看待朝中的大臣,只希望我们互相制衡。我早就知道,那件事直接对他说,他未必会信。」 子兰觉得如妃自从被贬过一次以后,行事周虑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鲁莽了。她当然愿意看到这样的转变,在这深宫内苑中,明枪暗箭无数,又有个势大的皇后,她们得小心翼翼的。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子兰问道。 「他不看重我,自然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有个人,他却十分看重。只要事涉那个人,不信不能把皇后牵拉出来。就算这回不能扳道皇后,让苏家受创,皇后的地位也就没那么牢固了。」方玉珠说道。 子兰想了想:「娘娘是说晋王妃?可是晋王可不好对付啊。而且上次若非晋王妃在皇上面前求情……」 「你放心,晋王妃怎么说也救过我一次,我不会害她。何况晋王还打赢了开平卫之战,我不会跟他们作对。我只是要用她……」方玉珠凑到子兰的耳边,仔细叮嘱了一番,子兰连连点头。 第二日,朱翊深和若澄进宫,直接去见了朱正熙。 朱正熙一看见朱翊深就面露笑容,朱翊深却跪在地上:「臣未经皇上允许便私自回京,还请皇上责罚。」 朱正熙连忙托住他的手肘,扶他起来:「九叔为保护开平卫立下汗马功劳,朕怎么会怪罪?而且开平卫大捷,平国公获救,昂达身死,这些都是九叔的功劳。朕以后依靠九叔的地方还很多。可朕昨日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要赏九叔什么,九叔可有想要的?」 朱翊深看了身后的若澄一眼,抱拳道:「实不相瞒,臣的确有一事相求。」 「九叔但说无妨。」朱正熙马上说道。 这时,若澄自请去后宫谢恩,有意回避。朱正熙便让刘忠亲自陪同她走一趟,还特许她谢恩不用下跪。朱翊深毕竟是男子,不好随意出入内宫,有刘忠陪着自然放心许多。 等若澄出去以后,朱翊深才接着说道:「臣请交回京卫的指挥权,离开京城。」 殿内霎时非常安静。朱正熙愕然,紧张地抓着朱翊深的肩膀:「九叔何出此言?可是对朕或者朝中的大臣有何不满之处?若有,尽管说出来,朕一定会尽力解决。朕所以没有即刻封赏,是因为……」 「皇上。」朱翊深平静地说道,「臣必须要离开。」 「九叔……」朱正熙无助地望着他。他虽然对朱翊深有过猜忌,但患难与共的真情战胜了帝王的疑心。他跟朱翊深血脉相连,在国家危亡的时刻,朝中大臣在吵嚷着要他自保南迁,而只有这个亲叔叔,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和京城百姓的前面。 第59章 朝臣都有自己的考量,自己的立场,最在乎的是利益。而九叔则完全不考虑自己的立场,义无反顾地保护他跟这个国家。朱正熙心中的感激和钦佩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他昨夜辗转反侧,想的最多的是以后怎么对九叔更好,却没想到九叔今日便进宫来请辞。 「是我这个皇帝做的不够,让九叔失望了?」他小心问道。 朱翊深尽量温和地说道:「皇上,您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帝王,而臣这一战,基本消灭了北方的威胁。臣相信,无论是平国公,温都督还是朝堂上的那些后起之秀,先帝留下的老臣,都能够很好地辅佐您。您已经不需要臣了。」 朱正熙嘴唇微微颤抖,忽然一下子抱住朱翊深:「九叔,你别走!谁说我不需要你!父皇不在了,在我心中,你就是最亲近,最疼爱我的人。以前是我不对,我一直觉得你会威胁到皇位,但我以后绝不会那么想了。我改,我一定达到你的要求……」他像个孩子一样哽咽。朱翊深抬手,拍了怕他的背。 「正熙,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皇位,也没怪过你有那些想法。我知道做这个皇帝有多不容易,是我自私地把朱家的江山都推到了你的肩上。」 朱正熙原本还强忍着泪水,可听了朱翊深这番话,竟然哭出声来。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胆战心惊还有种种不能为外人道的情绪,一直小心掩埋在心底,渴望有人能懂。 朱翊深任他哭着,继续说道:「开平卫大捷,对国家而言是件好事,但对你来说却未必。民心和朝臣难免有偏向,而知道当年旧事的大臣或许会再做文章。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作为皇帝,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很多事也无法控制。只有我离开,你的皇位才能巩固,国家才能安定。我希望,在你心里我永远九叔,而不是敌人。」 「九叔,对不起……」朱正熙泣不成声,头靠在朱翊深的肩膀上,脸上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泪水。他心里纵然不舍,竭力想将九叔留下,但他也隐约知道九叔去意已定。 朱翊深轻拍他的手臂:「不用难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此次开平卫大捷,前方战士之所以能够死守,是知道你这个帝王没有抛弃他们。这也是我下定决心离开的原因之一。正熙,你只要做个好皇帝,我此生便没有任何遗憾。」 「会的,我发誓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朱正熙放开朱翊深,用力擦干眼泪说道。 「最后,我想向你推荐一个人。」 朱正熙点头道:「九叔请说。」 「萧佑虽然得我赏识,一直在王府做事,但我并没有让他有太多的立功机会。我那时就想着,此人稳重忠心,可堪大用,而提拔他的人不应该是不是我。你可以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交给他,只要善加利用,他绝对会有大用。」 「九叔……」朱正熙睁大眼睛,他一直以为九叔那么喜欢萧佑,也会把他一并带走,没想到竟然留下来给自己。他对萧佑的印象自然很好,几次接触都印象深刻。 「我推荐萧佑,并不是全为了你。他的才华和性情,跟我隐居实在是可惜了。虽有千里马,也需伯乐赏识。这只是我的建议,决定还是在你。」 朱正熙郑重地说道:「我都记下了。九叔放心,必不会委屈了萧佑。」 朱翊深想着事情都说完了,只需等若澄回来。他跟朱正熙今生最好的结局,大概便是如此了。这也是他能为之做的最后一件事,算是弥补了上辈子杀了他的愧疚。在皇权斗争中,成王败寇,本没有对错。可他前生从来没有好好地认清过一个人,一件事,从而导致了最后的结局。 一个小太监走到殿内,在朱正熙耳边严肃地说了几句,朱正熙皱眉:「有这种事?」 太监点头,不敢多言,恭敬地站在一旁,等朱正熙决断。 朱正熙对朱翊深道:「九叔,我们去咸福宫看看吧。」 …… 若澄离开乾清宫,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最近的坤宁宫谢恩。没想到两宫太后,方玉珠都在坤宁宫里面,好像事先知道她要来,故意聚在一起,省得她多走动。几个人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友好,尤其是方玉珠,若澄谢恩之后,方玉珠还邀若澄去咸福宫坐一坐。 若澄推辞不去,方玉珠说道:「皇上总嫌弃我学问不够精神,近来恰好从姚老板那里得了几幅字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鉴,你来帮我看看可好?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徐太后也说道:「晋王妃不如多教教她,对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好的。她这愚钝的性子,若有皇后半分,也不用哀家如此操心。」 方玉珠面有愧色,苏见微也微微低头。徐太后这字里行间虽在夸苏见微,但感情的亲疏却也能听得出来。 太后都亲自发话了,若澄只能跟方玉珠走一趟。何况这次进宫,总觉得方玉珠变得内敛了不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到了咸福宫,方玉珠不断提醒若澄注意脚下,大殿之中陈设都是选用上好的花梨木,而且有股木头的清香之气。方玉珠让若澄随意坐,若澄便挑了张普通的椅子坐下。 椅子附近有个多宝阁,上面摆放着瓷器,玉器,珊瑚和一些叫不出名字古玩珍品。多宝阁前面放置一张桌案,上头摆着琳琅的文房器具,模样都十分精细,却没什么使用的痕迹。方玉珠让子兰把卷轴放到桌子上,对若澄说道:「哎,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这些,全是为了迎合皇上的喜好。有时想跟他说些琴棋书画,又怕自己说不好。你来看看。」 第60章 若澄走到书案边,方玉珠将一卷轴打开。书桌上传来松墨的阵阵清香,若澄扭头看去,一方烟台,里头有未干的一滩墨迹,墨棒就架在边沿上。她问道:「娘娘这松墨是何处得来的?」 方玉珠道:「这是湖州的贡品,我向皇后娘娘讨来的,有何不对?」 若澄揉了揉额头:「湖州的墨香应该淡而易散,这墨棒里头可是掺杂了别的香料?香味过于浓郁,臣妇闻不习惯。」 方玉珠连忙叫子兰将砚台移走,又扶她坐下:「听他们说你对气味敏感,果然是真的。我每日使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刘忠叫个太医来看看,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若澄还来不及阻止,方玉珠已经走到门边,吩咐宫女。若澄的目光又回到桌案上,微微皱眉。那香气其实也就是宫中常用的香料,她不喜欢用,因此闻不惯,宫中的人可能也觉得没什么。何况在墨中加金粉和香料也是时下文人常用的做法。 可她听方玉珠说是从皇后那里拿的,还是起了疑心。如果这香料里面加了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呢? 刘忠听说要去请太医,顿时吓得不轻,自己亲自跑去太医院,还派了人去乾清宫禀报。太医来给若澄诊治,朱正熙和朱翊深很快也赶来了咸福宫。 朱翊深径自走到若澄面前,蹲下身子,问道:「澄儿,怎么回事?」 「突然有些不舒服,没事的。」若澄握着他的手说道。 朱翊深锐利的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方玉珠,方玉珠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躲在朱正熙的身后:「我什么都没做!」 朱正熙也询问了子兰,知道是若澄闻不惯宫中的香料,就命人把窗户都打开通风,还把屋里的香炉给搬走了。 若澄觉得因自己一点点小事,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不好意思。 太医诊断完,对皇帝说道:「晋王妃只是身子虚弱,并无大碍。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接触那些令她不适的东西为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正熙看了一眼身旁的方玉珠,方玉珠立刻摇了摇头,以示自己什么都没做。她也有身孕,不会拿这个孩子涉险。何况那么多宫女太监在场,她真要做什么,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朱翊深带着若澄告辞。方玉珠没动手脚最好,若是敢动手脚,他离开之前也不会让她方家好过。朱正熙对朱翊深说道:「朕还是希望九叔再考虑考虑。」 朱翊深象征性地点了下头,就拥着若澄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朱翊深对若澄问长问短,心中还是不放心。若澄笑道:「如妃娘娘真的没做什么,她本来要我帮忙看字画,是那墨里的香气让我觉得不适。你都跟皇上说了吗?」 「嗯,说过了,皇上一直挽留。还是等到皇叔和萧佑他们回来,我们再离开。」 若澄点了点头:「都等了这么久,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不过,你能不能弄到湖州的贡墨?」她还在介怀刚才的事,希望这一切只是她多想。 「怎么突然问这个?」朱翊深抬起她的下巴问道。 「刚才我在咸福宫,觉得如妃用的松墨香味比较特别,说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拿的。她如今有身孕,我担心那墨里加了什么东西……」 朱翊深微微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宫里大凡所用的物件,都会有专人来检查,没那么容易混进去。方玉珠如今怀着龙子,这方面自然更加严格。你会有不适,只是闻不惯那种香味。」 若澄的手抓着朱翊深的衣领:「可不知为何,我总想起以前那位太子妃。她嫁进东宫之前,身体也是无恙啊。可怀了孩子之后,却每况愈下。这里头当真没有问题吗?我担心如妃步了那位太子妃的后尘,对皇上的打击会很大。」 朱翊深渐渐收起笑容。当时那位太子妃出事,不是无人起疑,端和帝还命锦衣卫调查。可太医只能诊断出她身体虚弱,却没有诊断出诸如中毒的痕迹,宫中的器物也没发现异常,整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但若澄说得对,此事的确不能轻易放过。 过了几日,顺安王和萧佑带着大军从开平卫返回。永明帝亲自出城相迎,朝中的文武百官也都伴驾而行。虽然有京卫沿途清道,但百姓还是倾城而出,迎接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那场面人山人海,蔚为壮观。 晚上,朱翊深入宫赴宴。宫中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和紧张气氛,大肆操办这顿庆功宴,美酒佳肴,乐舞齐备,人人喝得红光满面。朱正熙也暂放君臣之礼,和大臣们喝成一片,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朱翊深坐到朱载厚的身边,轻声对他说道:「你帮我查个事情。」他拿了湖州的贡墨回去给若澄,若澄却发现与如妃宫中的墨香不尽相同。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听说如妃宫中的那种香墨在内务司还有存货,朱翊深也要了去问府中的大夫,都说是寻常香料。 原本这件事便算完了,可朱翊深在调查的过程中,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当年为太子妃诊治的太医和原本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不是已经回乡,就是得了疾病。因为时间久远,故而没人在意。 「什么事?你都是要走的人了,还掺和什么?」 「因为放心不下。」朱翊深言简意赅地说道,看了一眼被大臣围在中间的朱正熙。 第61章 朱载厚不屑地说:「你干嘛对他这么好?他占了你的东西,他父亲夺了你的江山,你却还在为他鞍前马后,甚至连他的子嗣都要管。」 「你查便是了,话这么多。」朱翊深皱眉道。 「叫人做事态度就不会诚恳点吗?现在好像我欠你似的,老是要帮你做事情。」朱载厚用鼻孔出气,「你是让我查出以前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的下落?如果一个都不在了呢?」 「我相信肯定能查到线索。」 朱翊深已经大致能断定,当初那位太子妃是为人所害。只不过那些人做得不露痕迹,以致端和帝抓不到把柄。如今墨的事,或许是知情人提供的一个突破口,要引导他们重查旧事,否则方玉珠的这个孩子,挡住了她们的利益,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大军回朝之后,朱正熙对各将士都有封赏,更是破格提拔萧佑当了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唯独对朱翊深没有封赏。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有为朱翊深叫屈的,还有揣摩皇帝心意的,怕是晋王功高盖主,被皇帝所忌惮。 永明帝和晋王一直默契地不发声,便有传言说他们君臣不和。 前朝闹得沸沸扬扬,后宫里头多少也听到了点风声。苏见微近来为避风头,一直在坤宁宫里修身养性,连苏太后那里都少去了。徐太后如今心里眼中只有方玉珠,关系与她疏离了许多。 这日天气晴好,苏见微本来要去花园里走一走,青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娘娘,忽然有很多锦衣卫去长春宫,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苏见微心猛地往下一沉,扶着青茴道:「走,快去看看。」 她们一路赶到长春宫,果然见锦衣卫将宫苑团团围住。苏见微要进去,锦衣卫也没有阻拦。大殿之中,苏皇后端然坐于座位上,闭着双目,朱正熙铁青着脸站着,身前还跪着一个粗布衫裙的妇人。苏见微依稀认出那是原来太子妃身边的陈嬷嬷,大吃一惊。她,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陈嬷嬷说道:「太后娘娘一定觉得很意外吧?老身有幸躲过了一劫,并知道了你当初怎么陷害太子妃和她腹中之子!老身一直在寻找机会,如何躲过你的耳目向皇上陈情。幸而老天开眼,善恶有报。」 朱正熙侧目看到她进来,语气不善:「皇后来得正好,你不来,朕也是要派人去请你的。太后所为之事,你可知晓?」 苏见微怔然,望向神色平静的苏太后,不知该说什么。 朱正熙不客气地说道:「看来皇后是知道了?太后,朕一直敬重你,奉你为母,没想到你竟然害朕的妻儿,该当何罪!」 苏太后闭目说道:「皇上仅凭一个贱婢的几句话,就要定本宫的罪吗?」 「你还不承认?朕已经将如妃宫中的松墨,拿去请用香的高手辨认过了。其中有一味罕见难辨的香料茨木草,产于西域,无色无味,本是提神的良药。可它一旦与后妃常用的厚木香结合在一起,对患有宫寒之症的人便是致命的。因它不是毒,只是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当初太医遍查不到太子妃的死因。如今你故技重施,又想害如妃和朕的皇儿!」 苏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苏见微。苏见微下意识地握紧双手,怎么会这样?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皇上为何会突然调查起当年太子妃的事? 朱正熙的目光盯着苏见微,眼里涌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皇后,难道是你……」 座上的苏太后忽然说道:「没错,两件事都是我做的,与皇后无关,她并不知情。皇上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姑母……」苏见微咬着嘴唇,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她在宫中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她不想她出事。可皇上叫人包围长春宫,必定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今日总要有人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朱正熙冷冷地说道:「皇后,依宫规应当如何处置?」 苏见微起初没有说话,后来在苏太后的逼视之下,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削去尊位,打入冷宫,并赐死……皇上!」她跪在朱正熙的面前,抱着他的腿说道,「姑母纵然有错,但也是一念之差。求您看在先皇的份上,留她一命!」 朱正熙见到这个嬷嬷的时候,心中本来是不肯相信的。苏家的女儿高贵端庄,应该不屑行如此肮脏之事。直到朱载厚又请来了民间配香的高手,方玉珠陈述了松墨的来源,他才不得不信了。他只要想到他那苦命的原配和孩子因为挡了苏家的路而枉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倒流。而现在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又故技重施要害如妃,他怎么能忍! 「来人啊,将苏氏打入冷宫,听候发落!」朱正熙吼道。立刻有几个锦衣卫上前,要拿住苏太后,苏太后从容地站起来,说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她走下宝座,经过苏见微身边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苏见微眼眶盈泪,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但苏太后没说什么,踏出了宫殿。 朱正熙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苏见微,心中无端地生出了一种厌恶之感。他以前只是觉得这位皇后不知情趣,其它方面几乎无可挑剔。但没想到美丽大方的表面之下,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机。苏太后所为,她会全然不知吗?苏太后如今已经归于长春宫颐养天年,有何理由去害方玉珠?不过是为了她顶罪罢了。 第62章 他忽然生了废后的心思。但废后不是小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离开了长春宫。 「娘娘!娘娘,您快起来!我们想想办法救太后。」青茴跑到苏见微身边,欲将她扶起,苏见微却趴在地上,狠狠地捶了捶地面。她刚才从皇帝的目光中看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坠冰窟之中。 「没用的,姑母的确杀了太子妃,任何人都救不了她。」苏见微怔怔地说道,「而且皇上还有可能废掉我这个皇后。」 青茴愣住:「不会的!您身后还有整个苏家,皇上他不会这么绝情的!我们去请老太爷回来……」 苏见微惨笑道:「我腹中无子,苏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越来越薄弱,就算祖父回来,又能改变什么?皇上之所以不马上发作,并不是顾忌苏家,而是忌惮我姐夫,怕他的仕途受了我的牵连。青茴,我们完蛋了。」 青茴很少在苏见微的脸上看到那样挫败的神情,一时僵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久之后,在徐太后的要求下,苏太后即被赐死于冷宫。至于废后一事,朝臣争议了几日,最后皇帝还是执意将皇后贬为德妃,迁出坤宁宫。但如妃也并没有因此而如愿晋升后位。 她跟苏见微之间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若澄怀孕快三个月之后,朱翊深以身体有疾,到江南养病为由,交回了京卫指挥使的金令。此举令朝堂哗然,晋王府前拜访的朝臣络绎不绝,但朱翊深都避而不见。他去意已决,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离京的前一夜,萧佑回到晋王府,拜见朱翊深。 「王爷,属下不愿做这锦衣卫同知的位置,请让属下跟您一起走。」萧佑跪在地上说道。 朱翊深将他扶起来:「萧佑,我离开朝堂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却不一样。大好前程摆在面前,你只需发挥自己的才能,便能宏图得展,不要说这种负气的话。」 「可没有王爷的赏识,就不会有属下的今日!」萧佑大声说道。 朱翊深淡淡地说:「可我也未给你你应得的荣耀。萧佑,好好地做你的指挥使同知,只要你对皇帝奉以同样的忠诚,他必定会重用于你。」 「王爷……」萧佑低头,低声道,「属下舍不得您。」 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缘还会再见的。」 萧佑点头,也不敢再打扰朱翊深,告辞离去。 李怀恩安置好府中上下,有些不愿意走的,仍旧留下,反正朱翊深的俸禄还被永明帝保留,养活他们不是问题。 北院之中,沈如锦和沈安序陪着若澄清点行李。姚庆远白日已经来过了,什么都没说,送了一堆吃的用的,让若澄都带上。他也知道大官不好当,前些日子谣言弄得满城风雨,他都替朱翊深捏把汗。如今知道他们要离开京城,反而松了口气。 若澄等不到姚心惠的婚礼,只把礼物托姚庆远转交。 沈如锦拉着若澄的手说道:「怎么好端端地要走?你们夫妻俩真傻,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跑去浪迹天涯。当平民很好玩吗?」 若澄笑道:「姐姐好好地做世子夫人,国公夫人,以后再见到的时候,可不要羡慕我。」 沈如锦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忍不住抱着她:「自己好好保重。受了欺负,就给我写信。」 「以后我不在京城,你跟二哥要互相照顾。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告诉我。」若澄看向站在一边的沈安序,沈安序点头道:「你放心吧,小锦有我照顾。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若澄点了点头:「无论我到哪里,都会写信给你们报平安的。二哥的终身大事可要抓紧了。别学大哥。」 沈安序摸了摸鼻子,神情不自然。 送走沈安序和沈如锦,素云和碧云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们不想离开若澄,但是若澄却执意让她们走。见劝不好她们,若澄无奈地说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家乡看看,若是实在找不到亲人,再来找我,如何?我们应该会先去余姚县呆一阵子。」 两个人这才破涕为笑,打起精神帮若澄收拾东西。 翌日天未亮,马车便从王府后门离开,径自出了城。朱翊深为避人耳目,特意挑这样一个时辰离开。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到很远的地方。城墙之上,朱正熙默默地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虽然苏太后那件事,朱翊深从始至终没有露面,但他知道以顺安王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他。到了临走的时候,九叔还在帮他。 所以他不敢下去,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出息地哭出来。 也有近臣跟他说,不能就这样放晋王离去,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可他怎么能下得了手?这个用尽全力保护他的亲人,甚至不惜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和人生。朱正熙宁愿放走他,成全他余生的心愿,哪怕将来为之付出代价,也绝不后悔。 「九叔,多保重。」朱正熙轻轻地说道,眼眶微微湿润。话声散入晨风里,无声无息地散去。 马车上,若澄歪在朱翊深的怀里睡觉,睡得昏沉沉的。朱翊深环抱着她,又给她把毯子盖好。 出城门的时候,朱翊深还有些许担心,怕守城的士兵不放。毕竟若是朱正熙狠一点,直接将他杀了更好。但好在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第63章 马车旁边忽然多了一道马蹄声,朱正熙撩开帘子,看到朱载厚和季月策马跟在旁边。他皱眉,声音不敢太大:「你跟着我干什么?」 朱载厚趾高气昂地说道:「奇怪,谁跟着你?皇上给了本王自由身,以后本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若澄动了一下,朱翊深怕吵醒她,放下帘子,懒得跟朱载厚争论。 「小皇帝来送你了哦。人在城墙上面,没有露面,不过被我看见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派人埋伏在城墙那里要杀你,特意跑来看热闹,看来是我想多了。」朱载厚在外面悻悻地说道。 朱翊深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担心他不会直说? 不过这一路上有这么个聒噪的人,大概也不会寂寞了。 到了现在,他才算彻底抛开上辈子的轨迹,重新开始人生。对于未来——属于平民朱翊深的生活,他充满了期待。 【番外一】 永明十一年,浙江闹了一场粮荒,新上任的承宣布政使宣布减免辖区内一年的赋税,获得百姓的交口称赞。同时人们对这位不足而立之年的布政使,也是议论纷纷。纵观永明一朝,因为皇帝年轻,所以也大力提拔年轻的官吏,诸如吏部尚书叶明修,都察院佥都御史沈安序,锦衣卫指挥使萧佑,各个年轻有为。 而浙江布政使李垣,历任几方县令,政绩有口皆碑。他只有一妻,与夫人琴瑟和鸣的故事,也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一年之后,永明帝亲下江南视察,李垣因治理粮荒有功,加男爵之位。 浙江杭州府下辖的仁和县庆水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村里只有几十户的人口,民风淳朴,男耕女织。几年前,村里新搬来一户人家,男主人在村里头教书,女主人极少露面,却传十分貌美。村民们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什么背景,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小村庄本来排外,但那户男主人无偿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女主人又乐善好施,村民们也就渐渐接受了他们。 精致的小院门口种着几棵梧桐树和老槐树,树冠巨大,夏日能给过往的行人纳凉。院墙修葺得很结实,比普通人高一些,院子里还有家禽的叫声。 「小公子,你别乱跑啊!」院子里,一个面容秀丽的少妇正追着一个蹒跚的小童。那小童不过两三岁的光景,面庞圆圆的,生得玉雪可爱,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他回头「咯咯」地笑,又往外跑,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腿上。 小男孩仰起头,看清眼前的人之后,稚嫩地叫道:「厚……厚!」 「啊哈,你这小家伙竟然还记得我?不愧是阿深的儿子,真聪明!」来人得意地将小男孩抱起来,放坐在肩膀上。小男孩高兴地手舞足蹈。 少妇连忙行礼:「王……叔老爷。」她卡了一下,斟酌着称呼。 来人笑起来,打趣道:「素云,你别把我叫得这么老好吗?你看看我这张完美的脸,年轻又英俊,以后改口叫公子就行了。」 素云低头轻笑。不过这么多年,顺安王当真没什么变化,外表看起来最多三十岁,也不知他是如何保养的。 「厚厚,羞羞。」小男孩在他的肩头说道。 素云连忙纠正他的叫法,他却歪着头,满脸不解。以他现在的能力,「叔公」这个发音实在太难了。 朱载厚摆了摆手:「没关系,叫厚厚显得我年轻,是吧?」他问肩上的小家伙,小家伙抱着他的头,「咯咯」地笑起来。 朱载厚进到厅堂里,把朱正谦放下来,四处张望,问跟进来的素云:「阿深和小澄儿呢?」 「老爷带着大公子到村里去教书了,夫人大概在后面的院子里教二姑娘写字吧。奴婢去通报一声?」 「阿深不在啊?没关系,我直接进去找小澄儿吧,一样的。」朱载厚熟门熟路地从一道侧门进了后院。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葡萄架子,正值夏日,架子上爬满了翠绿的枝叶,挂着一串串硕大的果实,有淡淡的果香。 葡萄架下面形成了一片绿荫,摆放着一张竹制的摇椅,一张小桌和一条小板凳。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女娃娃正在很认真地写字,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头发梳成髻,绑着珍珠的发饰,模样十分标致。 一阵风吹过,坐在她身旁的女子长裙轻轻飞起,侧脸如上弦月一般明媚。 朱载厚不禁感慨,岁月非但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又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就是到了今日,仍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朱欣月感觉到一道目光投向自己,抬头看过去。待见到熟悉的身影之后,高兴地蹦起来:「叔公!」然后像阵风一样朝他跑过去。 朱载厚张开双手接住她,这几个孩子他都是从小看到大的,自然感情深厚。 若澄回头,从躺椅上站起来,面露浅浅的笑容。朱载厚微微点头,这才发现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显然是又怀孕了。怪不得朱翊深前阵子跟他说想要换一个地方,却又在这里停留下来。这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还是腻歪得跟新婚一样,孩子都生了三个,还不满足。 朱欣月个头已经到朱载厚的腰侧了,朱载厚不敢像小时候一样抱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月儿个子怎么长这么快?长成大姑娘,叔公都不敢抱你了。来,这是从西域给你们带的礼物和吃食,你跟谦儿先去挑了吧。」朱载厚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来,交给朱新月。 第64章 朱新月欢喜地接过,礼貌地道谢,然后回头看若澄。 若澄笑道:「去吧。」朱欣月高兴应好,就兴奋地跑到前头的厅堂去了。 「皇叔,过来坐。」若澄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朱载厚走过去,坐在欣月刚刚坐过的小板凳上,顺手拿起她写的字。 「嗯,颇有其母之风。」朱载厚赞赏道。 「她才那么点大,功夫还浅呢。皇叔怎么过来了?」若澄柔声问道,声音如流水一样明澈。永明帝驾幸江南,应该不是巧合。 「我只是路过。」朱载厚接触到若澄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好吧,其实我来之前,见过皇上,他想见你们一面。我没敢答应,还是先来问过你们。」 不久之前永明帝生了一场大病,朝臣便劝他早立皇储。他膝下有两位皇子,一位是皇长子朱常佑,如妃所生,已经十一岁。另一位是珉王朱常晖,今年才八岁,由丽妃所生。 丽妃是永明帝的宠妃,只是一介平民,在永明帝某年下江南的时候偶遇,带入宫中,从此一直盛宠不衰。据传她艳冠六宫,性情温婉,深得帝心。所以生下的珉王也十分漂亮聪慧,得永明帝的偏爱。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载厚喝了口茶,忍不住加了一句:「传丽妃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我看也就那样,不及你一半。」 若澄愣了愣,朱载厚觉得这话有些轻佻了,连忙补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宫中的老人都讲,若是晋王妃在,丽妃根本不够看的。不过皇上真的很喜欢丽妃,又担心不选皇长子朝中大臣会有微词。所以立储这件事,的确很伤脑筋,他大概是想问问阿深的意思。」 若澄的目光看向院中的一盆花卉:「夫君一直在避着皇上,若不是我又怀孕了,他不会留在这里的。」 「我知道。可他终究是朱家的人,皇上是他的亲侄子。这么多年了,皇上治理国家有目共睹,其实你们不用想那么多。」 若澄道:「那等他回来,皇叔自己问他的意思。」 朱载厚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小澄儿,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够诚实了。谁不知道阿深现在对你言听计从啊?主要是我看皇上那病恹恹的模样,真怕他活不了几年了。」 若澄微微皱眉,因为久坐腰有点酸,伸手捶了捶腰侧。 前面的厅堂忽然传来欣月雀跃的叫声,谦儿也「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若澄猜八成是朱翊深回来了。她跟朱载厚走到前面,两个熊孩子已经一人抱住朱翊深的一条腿不放,争着要抱。站在旁边的朱正钧毕竟年长,又整日跟在朱翊深身边,很不齿弟妹幼稚的行为。倒是对朱载厚亲热地一笑:「叔公。」 他已经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年,言行举止颇有贵公子的风范。朱载厚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惆怅好,这一家子毕竟身上流淌着皇室的尊贵血脉,很多印记是消除不去的。 朱翊深抱完两个孩子,各自疼爱地亲了亲,对朱载厚却没什么好口气:「你怎么又来了?很闲?」 朱载厚以前听到这句话还会受伤,可现在对朱翊深没兴趣了,完全不理他,只顾跟几个孩子说话:「叔公这次穿越了没有人的沙漠,是不是很厉害?还坐了很高的骆驼,以后带你们去玩,怎么样?」 孩子们很捧场地拍手叫好。朱载厚便跟他们说沙漠里的见闻,他们围坐在他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的。 若澄走到朱翊深的身边,伸手抱着他的胳膊,柔声道:「阿深,你跟我到房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朱翊深低头看她,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出去。 朱正谦连忙捂住自己的双眼,露出贝壳一样的小虎牙。朱载厚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夫妻俩太旁若无人了吧,教坏小孩子怎么办? 朱翊深将若澄抱进房中,安置在床上,又蹲下去帮她脱鞋子。这么多年,她怀孕的时候都由他亲自照顾,她也习惯了,只是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知道皇上现在就在杭州府吧?」 朱翊深的手顿了一下,脱好鞋,将她的小脚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 若澄抬头望着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阿深,听说皇上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国家稳定,很多老臣也离开了朝堂,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不如去见他一面吧?他也很想你。」 朱翊深表面上不关心朝政,但这么多年却一直在关注永明帝的施政,他知道正熙是真的很努力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所以年纪轻轻才病倒了。朱翊深自问,若是自己当皇帝,未必能比他做得好。 「你躺下休息,此事容我想想。」朱翊深要扶若澄躺下,若澄忽然皱了下眉,手捂着胸口。 「怎么了?」朱翊深紧张地问道。 若澄的脸微微发红,扭捏着不肯说,朱翊深就要解她衣裳查看。她抓着他的手道:「只是怀孕了,胸口有些涨疼,你别乱动。」 她想起生完朱正谦那阵儿,她涨奶涨得难受,这人以帮她为由,竟然跟儿子抢着来吸,她都有点怕了。朱翊深觉得老夫老妻了,没那么多顾忌,还是解了她的衣襟。她怀孕之后,胸前的确丰腴了很多,花珠圆润,皮肤身材依然如少女一般。 若澄伸手捂着他的眼睛,脸涨红:「你别看了!」 朱翊深的眸光一暗,呼吸急促,低头就埋在那起伏的峰峦之间…… 第65章 等朱翊深整饬衣裳,从房里出来,已经过了不少时候。 若澄累得睡着了,孕妇的体力不比常人,而且她本就柔弱。朱翊深忍了几个月,等她胎稳,今日终于是忍不住,但也没敢太用力,怕伤着孩子。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巴不得她为他生十个八个,他一点都不嫌多。 他餍足地勾了勾嘴角,像只饱食的狮子,昂首挺胸地走回厅堂,却没人注意他。 素云和碧云在准备午膳,厨房里冒着热气,还有热热闹闹的切菜声响。李怀恩刚刚买完菜回来,手里提着菜篮子,跟她们抱怨今日肉价涨了,菜不新鲜这等繁琐小事。而朱载厚跟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一会把一个举高高。连最稳重的长子也被这个好玩的叔公逗得直笑。 他微笑。眼前的一切宁静美好,跟前生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孤单地躺在乾清宫死去,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他忽然有些同情朱正熙,只有做过皇帝的人才明白,那个位置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幸福。 杭州府布政使李垣的府邸,作为临时接待永明帝的行宫。杭州本来有专门的行宫,但在凤凰山上,还是前朝遗留的皇宫改建的。永明帝嫌弃那里没什么烟火气,还是住在了李垣的家里。 这次南下,永明帝还带了两位皇子,至于随行的官员有叶明修,沈安序等都住在城中的驿站,只有刘忠和萧佑等人同住李府,方便照顾。 一轮圆月高挂空中,院子里有草木的香气,还伴着阵阵虫鸣。刘忠走到拱门边,萧佑看了一眼他手上端的药,便侧身让开。 刘忠带着一名小太监进去,萧佑看着那名太监觉得脸生,不免多看了一眼。 小太监连忙扶着帽子低下头,跟在刘忠的身后进去了。 永明帝坐在暖炕上,手里拿着奏折翻看。他唇上蓄了胡子,面容清瘦,不时侧头咳嗽两声。刘忠进到屋里,连声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还在看奏折?您大病初愈,可不能太过操劳啊。」 永明帝摆了摆手:「别大惊小怪的。把药放下吧,朕一会儿喝了便是。」 刘忠将药放下,身边的小太监上前,轻声道:「皇上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臣妾跟来是对的。」 永明帝愕然,那小太监摘下帽子,一头青丝垂落,竟然是个容貌甚美的女子。 「丽妃?」他叫道。 女子猛地扑抱住他:「皇上恕罪,臣妾真的好想您,又十分担心您的龙体,所以才擅自做主跑来杭州。求您别赶臣妾走。」 永明帝抬手回抱着她,抬眸看向刘忠,刘忠说道:「丽妃娘娘坐了许久的船,今日船靠岸的时候,在岸上吐了许久,也是难为她了。皇上您看……」 永明帝叹了一声,轻拍怀中女子的后背:「既然来了,住下便是。」 「多谢皇上!」丽妃双目盈泪,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刘忠见此景,便退出去了。这位娘娘本是平民出身,入了宫之后,没什么架子,人缘也好。最重要的是,她把皇上当成夫君一般依恋,崇拜,跟宫里那些各有算计的娘娘都不一样,所以皇上特别宠爱她。 夜里,永明帝辗转反侧睡不着,怕影响身边的女人,便披衣而起,走到外面的露台。皎皎空中孤月轮,天地苍茫一色。江南的月色与京城里的月色格外不同,紫禁城的月他看了多年,渐渐生厌了。 「皇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刘忠看到露台外有道人影,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走近看到是永明帝,连忙低声问道。 「睡不着,顺安王还没有消息吗?」永明帝侧头问道。 刘忠道:「奴刚要跟您禀报此事,顺安王派人送来消息,好像是一个住处,您看看?」他将纸条呈给永明帝,永明帝展开看了看,仁和县庆水村……应该就是九叔他们住的地方了。 …… 清晨,庆水村的阡陌上还没有人烟。小院子里,鸡鸭也都在自己的窝中休息。 朱翊深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轻轻拉扯,他幽幽醒转过来,看到还没床高的小儿子正怯怯地望着自己,满脸羞红。 他将手从妻子的脖子底下抽出来,看她未醒,就下床把儿子抱出屋子,问道:「怎么了?」 朱正谦很小声地说:「爹爹,我尿床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朱翊深听了忍俊不禁,轻拍他的小屁股:「自己说说,这个月第几次了?」 朱正谦掰着手指,果断地伸出五根。 「好了,爹帮你收拾,保管素云姨和碧云姨不会知道。」朱翊深含笑说道。 朱正谦开心地跃了跃小身子,带着老爹前往他的房间。兄弟姐妹三个都有独立的房间,但都连在一起。朱翊深到的时候,朱正钧已经站在弟弟的床前,帮他换床褥。看到父子俩进来,一脸嫌弃:「我是闻到臭味过来的。朱正谦,你怎么老是尿床?」 朱正谦往朱翊深身后躲了躲,不敢出来。朱翊深摸着他的小脑袋,毛发软软的,特别像小动物:「谦儿,哥哥果然很爱护你呢。」 朱正谦露出小贝齿笑:「哥哥,好。」 朱正钧脸微红,清咳了一声,认真把新的床褥铺好,拎着臭烘烘的旧床褥过来:「爹,这个要洗要晒,洗的时候就会被素云姨她们发现了。不过弟弟还小,也没关系吧?」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朱正谦仰头看朱翊深,稚气地叫到:「爹爹……」他是小小男子汉,不想被两位姨还有娘笑的,何况厚厚也在呢。传出去他多丢脸啊。 朱翊深正想着怎么神不知鬼不知地把床褥解决了,朱欣月磨磨蹭蹭地到了门边,脸色如海棠。她看到爹跟哥哥都在,再看到哥哥手里的褥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半个时辰以后,院子里挂起了两个褥子,迎风轻摇。 朱载厚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他看到一家四口竟然都起得这么早,站在院子里晒褥子,不禁觉得稀奇。他走过去,看着那两个褥子,了然地问道:「我猜猜,是不是哪个小家伙昨夜尿床了?正在销毁罪证?」 朱正钧一脸淡定,朱欣月和朱正谦都羞愧地低下头。小孩子尿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放在他们家,好像就变成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了。朱欣月怕被哥哥嫌弃幼稚,朱正谦怕被长辈们嘲笑,他们都有很强的自尊心和很高的自我要求。 朱载厚还想逗一逗他们,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朱翊深和朱载厚对视了一眼,这么早,有谁会来? 素云和碧云刚好也起来了,从屋里出来,过去开门。 刘忠一眼就认出了她们,高兴道:「两位姑娘,别来无恙啊?」 素云和碧云当然也认出了刘忠,脸上却不是高兴的神色,而是惊诧,因为刘忠的身后,赫然站着朱正熙,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还有萧佑。 惊吓过后,她们连忙要下跪行礼,朱正熙抬手道:「我是微服出来,走亲访友,不用多礼。九叔他们在吧?」 「皇……快里面请。」素云抬手道。 朱正熙走进去,只觉得这小院充满了到处充满了田园的气息,鸡舍鸭笼,围着木篱笆,还有一方小田里栽着葱,长势喜人。朱常佑一直皱着眉头,嫌弃这里的味道。朱常晖则好奇地四处张望,大眼睛扑闪扑闪着,不停问朱正熙那些没见过的东西是什么。 等他们进了堂屋,去报信的碧云便和朱翊深,朱载厚等人一同来了。 朱翊深看着眼前清瘦的男子,十多年过去,仿佛苍老了很多,还留起了胡子。他几乎一下子想起自己当年继位为帝时的情况,大体与他差不多吧。 朱正熙简直不管相信,这么多年九叔几乎没什么变化,反而更加地英姿勃发。他颤动着嘴唇,叫了声「九叔」,萧佑已经激动地上前,跪在朱翊深的面前,叫道:「王爷!」 朱翊深把萧佑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一介平民,当不得指挥使如此大礼。」然后他缓缓走向朱正熙。 朱正熙连忙松开两个儿子的手,径自走过去,与他紧紧相拥在一起。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松开,朱正熙眼眶有些微红。他转身道:「九叔,这是我的两儿子,常佑和常晖。你们两个,快过来行礼,叫叔公。」 朱常佑是皇长子,自小被太后跟母亲娇惯,要他向一个平民行礼,他自然不乐意。反倒是朱常晖乖乖地走过去,用晚辈之礼向朱翊深问好,露出可爱的笑容。朱翊深一眼就看出两位皇子的性格,对朱常晖说道:「珉王殿下安康。」 「常佑。」朱正熙又叫了一声,面露不悦。朱常佑这才过来,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朱正熙又见过朱翊深的三个孩子,按辈分他算是堂兄,自然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让刘忠搬进来。朱正钧一本正经地谢过他,观他气度,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面上也恭敬有礼。朱欣月则带着弟弟站在旁边,只看而不说话。 朱常佑看到自己要叫几个小不点堂叔堂姑,闷闷不乐。朱常晖却很快跟三个「长辈」打成一片,手拉手去玩了。 这次下江南,朱常佑本来不愿意来的,他不喜欢舟车劳顿,担心课业也要因此落下许多。可是母亲逼他,说是不能让珉王白捡了个伴驾的便宜,他就只好跟来了。 他不知道父皇放着好好的行宫不住,非要跑去住官员家里干什么,害他都没办法时常向叶尚书讨教了。这还不算,大老远跑到乡下来,不知道见哪门子的穷亲戚。这寒酸的门面,简直有辱他的身份。 朱正熙没空理会他的小情绪,跟朱翊深走到后院去了。 朱载厚看着生闷气的朱常佑,笑道:「殿下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一个人呆在这里多无聊啊。」 「叔祖,这家到底是什么人?」朱常佑问道。朱载厚这些年经常出入紫禁城,一来是他被迫在宗人府里担任了个差事,二来因为有钱,当然也拿了不少好东西贿赂两位皇子和他们的母亲,因此朱常佑对他的态度还算友善。 朱载厚想了想,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应该是对你父皇来说很重要的人。这次见面,大概是你父皇多年的心愿吧。」 朱常佑想起父皇大病以后,人消瘦了很多,也很少笑,时常愁容满面。他除了帮忙整理政务,也想不出做什么事能让他开心一些。他叹了口气,既然是父皇的心愿,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扫他的兴。 「叔祖待我去跟他们认识一下吧?」朱常佑拉了拉朱载厚的手说道。朱载厚笑着应好,牵着他去找朱正钧他们了。 朱翊深和朱正熙坐在后院里,各自说了说这些年的境况。朱正熙的事情,朱翊深大体都知道,而朱翊深这边的情况,朱正熙却一无所知。他怅然道:「要不是这次李垣告诉我,他的夫人跟若澄见过,我又逼顺安王说出你们的下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九叔何必这么怕我呢?」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皇上,我不是怕你,而是怕政局。」朱翊深给朱正熙倒茶,「我怕自己成为国家安定的隐患,给你招惹麻烦。听说你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可痊愈了?」 「已经好了。」朱正熙露出少年般的笑容,「想必九叔也已经知道,这次来,我想要问件事。」他看向廊下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如妃之子和丽妃之子,各有所长,也皆有所短。朕无法确定立谁为储君。如妃有温嘉和方家支持,实力不容小觑,而丽妃不过就是平民罢了。朕想到皇爷爷当年也一直拿不定主意,想必是跟朕有一样的顾虑。」 朱翊深平静道:「我对两位殿下知之不深,朝臣的偏向如何?叶明修支持谁?」 「他们分成了两派,叶明修支持皇长子,而朕私心喜欢珉王多一些。」朱正熙坦然地说道。 朱翊深沉吟片刻。前生,他就是因为立储一事,与叶明修发生了激烈的矛盾,最后导致被逼宫的下场。如果叶明修支持皇长子,以他如今的势力,朝臣多半也是站在皇长子那边的。朱正熙之所以说各有支持,不过是私心偏爱珉王罢了。 「这是国事,亦是皇上的家事,我不该发表意见。」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朱正熙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掌心竟然是冰凉的:「九叔的意见对我很重要。我觉得朝臣有私心,后宫的嫔妃也有私心,唯有九叔不牵扯朝堂上的利益和立场。何况我担心自己天不假年,到……」 朱翊深立刻打断他:「皇上不要胡思乱想。在你做决定之前,应该考虑好,如果你立了太子,在你无力保护他们的时候,他们能否凭自己的能力坐稳那个位置。如若不能,想必本朝已经有很多前车之鉴。到那时,皇上的私心便不是爱,很有可能是一把屠刀,导致骨肉相残的局面。」 朱正熙面容煞白。朱翊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若一意孤行,想要立珉王,那结果便是遭到叶明修等朝官的反对。而且两位皇子都不是嫡子,按照长幼顺序,也应该立朱常佑。 「我知道了,我会再好好想想的。朕只是怕如妃,不会放过丽妃母子。」 朱翊深道:「皇上要权衡后宫的关系,自然有人能够牵制如妃,不会让丽妃势单力薄。还可以将珉王养在太后膝下,培养祖孙的感情。珉王殿下如此乖巧,想必太后也会真心喜欢他,保他长大以后出京就藩,应该不难。」 朱正熙在心中感慨,果然这些事,只有打小长在紫禁城里,耳濡目染的九叔看得最清楚。 朱翊深留他们吃一顿家常便饭,朱正熙欣然应允。原本若澄呆在屋中,可是到了进午膳的时候,也不得不露面了。她看到苍老憔悴的朱正熙,几乎有些认不出来,心中无限感慨,两个人再见面,也不过是相视一笑。 既是家常便饭,便没有尊卑之别,大家一同入座。朱常晖望着若澄,总觉得这个女人与母亲有几分相像。倒不是容貌,而是那种温柔如水的气质,十分舒服。若澄见他一直望着自己,笑了笑,夹了鱼肉到他碗里:「殿下在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谢谢。」朱常晖礼貌说道。朱正谦看到,嘴巴撅的老高,巴巴地把碗端过来:「娘,我也要!」 若澄捏了捏他的脸,也夹了一口鱼肉给他。 席间,朱常佑和朱常晖两兄弟都是各吃各的,互相之间不说话。倒是朱翊深家的三个小孩子说说笑笑的,彼此的感情很好。若澄不禁想,幸亏他们没有生在帝王家,否则小小年纪就要为各自的利益而泾渭分明,那样还算什么家人,有什么意思。 吃过饭,一干人等又坐着闲谈,回忆往昔时光。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朱正熙也该告辞了。 朱翊深亲自送他们出门,朱正熙回头道:「九叔,还能再见到你吗?」 「有缘会再见的。」朱翊深点头道。 朱正熙的表情讪讪的,他虽然只跟这一家子呆了一日的时间,但心底里却羡慕这样的日子,但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去享受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了。难怪顺安王老往他们家跑。 朱翊深目送皇帝的车驾离去,转身关门的时候,意识到不远处的树下,仿佛有人在偷窥。天子出行,不可能不惊动一些人。他面不改色地关上门,吩咐素云碧云和孩子们各自去收拾东西,明日准备离开。 朱载厚问道:「怎么了?突然要搬家。」 朱翊深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在杭州住了五年,有些腻了,想换一个地方。你自己在京城也要小心些,别卷入到立储的事情中去,免得又招惹什么麻烦。虽然皇上现在对你十分信任,但你是有案底的人,任何风吹草动你都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朱载厚摸了摸鼻子:「放心吧,这次离开杭州,我就去封地待一阵子,等立储的事情有结果了再说。你跟皇上说了要立谁?」 「算是提了个醒吧。皇上没有再立后?」 「嗯,废了苏氏之后,一直未再立后,大概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苏氏这些年倒是修身养性,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德妃,虽然膝下无子,不过毕竟是四妃之一,地位尊贵,后宫实际还是由她掌管。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还是让皇上去头疼吧。」朱翊深笑了笑,去找若澄了。 永明十二年,永明帝从江南回京之后,立皇长子朱常佑为皇太子,其母位份照旧。永明十五年,因如妃在宫中施行厌胜之术,废妃位,打入冷宫,德妃复位为后,太子归于她名下教养。永明二十年,永明帝驾崩,太子朱常佑登基,奉苏氏为太后。尊永明帝遗诏,令其弟珉王携母往蜀地就藩。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番外二】 叶明修大婚的时候,官位还不算高,朝中并没什么大人物冲着他来道贺,几乎都是给晋王府脸面,连成亲的新房都是晋王给妻子的陪嫁。他其实并未想过成亲的事,但晋王在川陕平乱中立了大功,一跃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对他这样一个平民出身的小官来说,需要一棵可以背靠的大树。 叶明修出生于寒微,一生所求不过是立于云巅之上。当他在晋王的眼里有幸看到同样的光芒,两个人一拍即合。而联姻是巩固一段关系最好的途径。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晋王的义妹,在很多人眼里,并不起眼的沈若澄。 在他第一次科举落榜的时候,沈若澄曾对他有一饭之恩。后来他被邀请在苏家族学教书,她恰好在女学学习,两人因为流浪的小猫和小狗而相识。她给人的印象总是唯唯诺诺的,话不多,与女学的同窗也玩不到一起。用苏家姐妹的话说,她的才能实在太平庸了。 但叶明修却觉得这个总是安静低着头的女孩,相处起来让人舒服。就像白天的日照,晚上的月光,随时随地都在,但也未必会刻意想起。 他提出成亲一事时,她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想了很久,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他,为什么是她? 他竟被问得答不上来。后来在以为要不了了之的时候,她问他,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那能否也能接受她不喜欢自己。如果能,她愿意嫁给他。 于是,两个别有所图的人就走到了一起。 酒宴办得还算热闹,很多平时不往来的官员,冲着晋王府的脸面也来喝喜酒,晋王本人倒是没来,因为不久后晋王府也有喜事。李垣等旧同窗不断地向叶明修灌酒。他虽然独处的时候,也有小酌的习惯,但一向自持,只喝几杯,就开始推拒酒量不行。 李垣睁着迷离的醉眼笑道:「伯陵兄莫不是怕耽误了洞房花烛?」 他只淡淡地笑了笑。他哪有什么洞房花烛,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两个人,走的一次过场罢了。 喜宴结束以后,他摇摇晃晃地靠在阿柒身上,将来客送走。等门庭冷落之后,双眼又立刻恢复了清明的神态。阿柒摸了摸后脑勺,不懂大人这是醉了还是没醉? 这宅第既是晋王送给新妇的,自然也挺大,符合他现在翰林观政的身份,算不上巨室。叶明修走到新房外面,看见沈若澄的两个贴身丫鬟都站在门外等着,红色的绉纱灯笼,摇摇晃晃地在她们脸上留下一道光亮,有属于宫中的那种气质。 他走到门前,素云欲言又止,他淡淡地说道:「今夜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官,但身上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两个丫鬟只能退下去了。 他推门而入,看向坐在床上的沈若澄,盖着红盖头,僵硬地坐着。她的身量娇小,双肩瘦削,更像是南方的女子,有种娇小玲珑的感觉。 叶明修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她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刻意保持着距离。他还是挑起红盖头,凤冠之下是一张明净动人的脸,双眼紧张地垂视地面,不敢看他。 叶明修将合卺酒取过来,放了一杯在她的手中:「仪式还是要完成的。」 这夜他们分床而眠。叶明修并不喜欢强人所难,而且于他而言,远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情。 婚后的生活,过得也算平静。不久之后,晋王大婚,娶的是苏濂的孙女,那场婚事轰动了整个京城,很多人都围在街上看送迎亲的队伍,听说还发了不少利钱。叶府也有很多下人去热闹,回来对此事议论纷纷。沈若澄却不发表任何评论,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叶夫人。 有时候叶明修不主动去她的房里吃顿饭,都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时日久了,他发现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平庸,比如她能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有时候他夜归,还听到阿柒说夫人房里的灯了亮着。自然不是为了等他,而是为了看他的那些藏书。 他在翰林院,唯一的好处就是经常能得一些国家印制的新书,家里也有专门的书阁。想必是叶府没有晋王府那么多的规矩,她可以随意进出任何地方,所以以往收住的性子也就冒了些出来。他们平日在一起吃饭时,她开始会小声询问他一些书上的问题,他自然乐于回答。 日子久了,朝夕相处,总也会生出一些感情。某个夏日的午后,他在花园里喝酒,一阵雨下得又急又大,他被淋湿了。恰好她的住处就在附近,他便去了她房中。她为他更衣的时候,他借着酒劲一把抱住了她,她顺从地接受了,没有任何的反抗。 晋王的权势如日中天,叶明修也得益于此,官越做越大。沈若澄却越发低调,很少参加京中任何的宴饮,只除了晋王妃的邀约,她几乎每次必去。 苏家的女儿大方端庄,沈若澄是出自晋王府的姑娘,表面上与她相处得也算和睦。只是每回她从晋王府回来,便闷闷不乐。他知道其实妻子并不愚钝,而是十分敏感,女人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掺和,只劝说她少去晋王府。她也渐渐去得少了。 永明帝与晋王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剑拔弩张。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却因为晋王功高盖主,威胁到了皇权。晋王不甘于被打压,身边的幕僚和手下都劝他起事,叶明修也参与了这场周密的计划。在他看来,欲得到更多,便需冒风险。人生如果不赌一次,便枉费了。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结果是他们大获全胜,那时京城血流成河,很多不服新帝的人把斩首和杖毙,弄得人心惶惶。可属于他叶明修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新帝登基,自然免不了封赏,也赐了沈若澄很多东西。按礼制,沈若澄得进宫谢恩。 他记得那日他跟着太监到了御花园接她,妻子坐在新帝的对面,与他谈笑风生,跟在家中的时候,全然不同。在他印象里,新帝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十分冷漠倨傲,一个眼神便能震慑众人。但在妻子面前,他就如同一个兄长,没什么架子。 叶明修觉得心里并不舒服,而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新帝对这位沈氏的不同。众人都知道沈氏出于晋王府,由晋王的母亲——现在已经被追封为太后的宸妃收养,两个人有打小的情分,皇帝自然是对她格外不同的。甚至很多宫里的旧人,能从沈氏身上看到昔日宸妃的影子。 一时之间,有些流言从宫中传出。他们说新帝喜欢叶明修的妻子,却不好明目张胆地横刀夺爱。而叶明修为了趋炎附势,甘愿割爱。新帝和沈氏之间的关系,不明不白。 后来这些流言都被强势遏制住了,叶明修虽然心中不快,但也知道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中伤,为了挑拨他跟新帝之间的关系。眼红他年纪轻轻登高位的,大有人在。 没过多久,叶明修需离开京城,前往江南一带查办一起贪墨案。这趟差事回来之后,便可以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官位。只是这起案子,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新帝把他当成了一把刀,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九死一生地完成了差事,拔掉了很多官场的上的毒瘤,也彻底得罪了某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大概为了补偿,也为了能有人与那些人抗衡,皇帝让他做到了首辅之位,大权独揽。但摆在两个人面前的,还有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皇帝膝下没有子嗣,后宫凋零,他本人似乎也不愿广纳后宫。而且皇帝的性情,变得阴晴不定,怀疑身边所有人,包括后宫里的女人,觉得他们都是别有居心。连他和叶明修之间,都开始出现了裂痕。 没有储君对国家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随着皇帝年岁渐长,朝官对于内宫诞下皇子的期望也越来越渺茫。叶明修开始暗暗在宗亲之中挑选孩子,只等着合适的机会向皇帝进言。 终于矛盾还是爆发了,他的一片好意,被皇帝曲解。皇帝竟然派锦衣卫将那些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孩子,全都杀死,还欲废掉他的首辅之位。这个消息是内宫的皇后传给他的,要他早作打算,还说可以与他共立新君。 叶明修从来都知道,在最合适的时候,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这年端午,宫中大宴,沈若澄也被皇后请入宫中,傍晚的时候,她神色惶惶地回来,对宫中发生什么,绝口不提。没过多久,她便被大夫诊出怀孕了。两人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陡然而来的喜讯,让叶明修放缓了计划。可当他得知端午大宴那日皇帝单独召见沈氏,两人一直呆到天黑,瞬间对皇帝起了杀机。 他开始怀疑皇帝与她有私情,甚至怀疑她腹中的胎儿不是自己的。但为避免打草惊蛇,面上还是装作一语不发。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策划了北郊围场的狩猎。那个时候,皇帝行事越发多疑,身边的得力干将和心腹,全都远远的发配,几乎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因为皇帝不得人心,所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皇帝病危,召沈若澄进宫见一面,叶明修没有阻拦。 皇帝现在大势已去,如果撕破脸押下沈氏,他大可顺理成章地逼宫。可最后沈氏却从乾清宫安然无恙地返回。这让他十分意外,仿佛也坐实了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叶明修决定不再等,提前行动。他倾尽所有的人力,终于掌控了紫禁城,而皇帝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夜里,皇帝驾崩,他让宦官宣布了新帝的人选。新帝是他的傀儡,对他言听计从,他可以继续权倾朝野,再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可以信任的人都被他调到了宫中,家里毫无防备,只有几个可供粗使的下人。他当时忙着大计,根本没有想过要分心保护沈若澄。但沈若澄失踪,他还是命人遍搜京城,却寻不到任何踪迹。 半月之后,有人在城郊连接护城内城河的大河河岸打捞起一具女尸,面目全非,难辨容貌,但诊断出怀有身孕,一尸两命,还戴着一条绑着铃铛的手绳。 叶明修虽怀疑她不忠,但夫妻多年,到底有情分在。看到她遗体的刹那,他甚至有五雷轰顶的感觉,发誓要查出她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这件事落在了沈若澄的二哥沈安序的头上,沈安序查到了当朝太后。叶明修逼宫那日,太后曾深夜出宫。而且端太妃曾目睹,那时却沉浸于哀痛,没有及时阻止,后悔不已。叶府的下人与太后身边的女官相识,那个下人当夜被叶明修留在了府中,事后便失踪了。 叶明修不解太后为何要杀沈氏,端妃解释,太后还是晋王妃的时候,就一直怀疑皇上和沈若澄有私情,觉得沈若澄怀的是皇帝的骨肉。她担心这个孩子和沈若澄会威胁到她的利益,而且她也痛恨皇帝多年来对她不冷不热,都是拜沈氏所赐。 叶明修追问端午大宴的事,因为觉得愤怒嫉妒,他甚至都没有仔细调查,便对沈氏厌弃。端妃解释,沈氏并未跟皇上独处,她当时也在场,只是秘密向皇帝禀报一些内宫之事,拿堂妹做了幌子。所以沈氏跟皇帝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太后正是利用了叶明修的心理,策划了这次暗杀。 彼时叶明修已经不惧任何人,苏家也势弱。他盛怒之下,送了苏太后毒酒,亲自了断。 新帝言太后突发急症亡故,改奉端妃为母,敬为太后。 这场暗杀,最后的得利者竟然变成了端太妃。但孰是孰非,已经随着几个当事人的湮灭,而沉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渊。内宫之中,权力至上,每个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奋不顾身,拼尽全力。那手握大权的尊荣,于多少人而言,是摆脱不了的心魔。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此后,叶明修为沈氏和孩子修墓立碑,终身未再娶。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寄养嫡女》卷一 作者:夏初 02、《寄养嫡女》卷二 作者:夏初 03、《寄养嫡女》卷三 作者:夏初 04、《寄养嫡女》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