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养嫡女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九月底,鞑靼终因撤换主将,不敌朱翊深的军队而败退。朱翊深乘胜追击,鞑靼一路丢盔弃甲,逃到沙漠的深处。 朱翊深回到军营,却被奉了密诏的小将告知,命他与李青山交接,即日返回京城。 朱翊深在开平卫数月,劳苦功高,巴木伦也是因他的计谋而被撤换。此时返回,等于功劳都给了李青山。将士们都为他鸣不平,但朱翊深知道皇帝虽然沉迷于炼丹,对他的忌惮却一日都没有减轻过。如若在这个时候抗旨不遵,刚好让皇帝扣个罪名。 他将开平卫的事情交代清楚,与呼和鲁和图兰雅告别,只带着十几骑,返回了京城。 呼和鲁和图兰雅本来就是为了助他而来,见他离开了开平卫,为免李青山刁难,也返回了瓦剌。 若澄不知开平卫的情况,只是中秋夜听朱正熙说朱翊深马上要回来,可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朱翊深的消息。这期间太子选妃,最后还是选中了苏家的姑娘苏见微。等到十一月,就要行礼迎进宫中了。 沈如锦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已经满月了。若澄一直忍着没有去探望,等她出了月子,才备着厚礼去了平国公府。 徐孟舟已经从宁夏中卫回来,一直陪着沈如锦。 若澄到了沈如锦的屋中,小家伙还是只有小小的一团,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若澄送了一对金镯子,沈安序和沈安庭也在,都在逗弄外甥,两个人都显得很兴奋。沈如锦坐在床上,看见大哥二哥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拉着若澄的手问道:「王爷回来了吗?你这大半年,看着可瘦了不少,一定很辛苦吧?」 若澄摇了摇头。府里的事有李怀恩和赵嬷嬷,倒是没什么头疼的地方。真正让她头疼的是余氏一直有意无意地打着她的名号,想为她的一双儿女谋一段好婚事。她本来出身就不高,也与那些贵妇人没有往来,别人背地里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们呢。 沈如锦道:「我听公子说,这仗应该是打完了,王爷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王爷这次守开平卫有功,皇上应当会赏赐的。」 沈安序看了她一眼,接着看孩子。 若澄其实知道,就算朱翊深把鞑靼移平了,皇帝都未必会有赏赐。但这些话没必要让一个刚刚出月子的孕妇操心:「没关系,这么多年,他在府中的日子本来就很少,我也已经习惯了。至于赏赐,王府也不缺什么,只要王爷平安回来就好。」她说完,走到沈安庭和沈安序身边,伸手道:「让我来抱抱孩子吧。」 沈安庭便把孩子交给她。这小家伙倒是很沉,但她抱得有模有样,轻轻拍着襁褓,对沈如锦说:「这孩子长得像你,尤其是眼睛特别像。长大以后,一定是剑眉星目,十分英气。」 「这么小,哪里就能看出剑眉星目来了?娘还说长得像公子呢。」沈如锦温和地看着儿子,孩子扁了扁嘴,似乎是饿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立刻有两个乳娘进来,把孩子带出去喂养了。 沈安庭和沈安序不便在沈如锦房中呆太久,出去喝茶。等只剩沈如锦和若澄两个,若澄问道:「姐夫呢?他不是在府中?」 沈如锦的笑容有些僵硬:「大概在忙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恰好宁儿来求见,沈如锦身边的丫鬟不大乐意。沈如锦低斥道:「她怎么说也是姨娘,让公子和娘知道了,以为我没有容人之量,快请进来吧。」 宁儿梳了妇人的发髻,一看到沈如锦就哭诉:「夫人,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沈如锦和若澄这才发现她的半边脸颊肿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宁儿跪在床前说道:「妾在花园里面,看见公子从宁夏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她看中了妾采的花,非要抢,妾不给,她还动手打妾。夫人,您是正妻,可一定别让那女子踩到您头上去啊。」 沈如锦面色黯然,若澄听到这里觉得不对,拉着她的手臂问道:「等等,什么从军营里面带回来的女人?」 沈如锦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宁儿接着说道:「公子在宁夏中卫的时候,恰好遇到鞑靼的军队刁难一个姑娘,将她救下。那姑娘是宁夏中卫指挥使的小女儿,跟着公子回来就做了侧室,最近很是得宠,妾跟夫人都受了不少的气。洗三的那天,她还故意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让公子过来呢。」 若澄觉得徐孟舟有些过分了,这女人一个两个地收进房里还不够,也不顾堂姐刚给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就纵容别的女子如此欺凌。可她是个外人,又不好插手管平国公府的私事,只能看着沈如锦,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告诉大哥和二哥,路是我自己选的,别叫他们跟着担心了。」沈如锦按着若澄的手背说道。她当初一心只想高嫁,不想再过从前的穷日子。以为徐孟舟是个良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徐孟舟的确很好,她还以为他跟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都不一样,没想到成亲才一年多,就原形毕露了。 但沈如锦个性要强,不会轻易认输。她知道这种事既然无法避免,只要把正妻的位置坐稳,以后来日方长。无论是谁,也无法越过她去。徐孟舟这次有功,徐邝已经准备上书请封他为世子。她现在有儿子傍身,等她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还怕收拾不了那个野丫头?她只不过忍着一时之气罢了。 若澄从沈如锦的屋中出来,看到隔壁房间的门口站着两个面生的丫鬟,里面隐隐有孩子的哭声。若澄径自走了进去,刚刚将孩子抱走的两个乳娘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孩子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一直啼哭。那女人似乎不耐烦,用手捂住他的嘴道:「烦死了,我不过抱抱你,别哭了!」 若澄走过去,一把将孩子从那女人的手里抢过来,交给两个乳母,皱眉道:「你做什么?没见孩子正哭吗?他这么小,你用手捂他,不怕将他捂出问题来?」 那女人没见过若澄,以为她是府里的哪房夫人,上下打量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其中一个乳母说道:「这位是晋王妃,夫人的妹妹,今日刚好到府上来拜访。奴婢刚才就说小公子饿了,不肯人抱。小公子还这么小,骨头都没长好,不能那么用力地抱他。」 第2章 那女人似乎没想到若澄竟然是个王妃,只看着乳母说道:「我让你说话了吗?你话怎么这么多?来人啊,掌嘴。」 站在屋外的丫鬟立刻进来,要打那个乳母。乳母吓得立刻躲到了若澄的后面:「王妃救救奴婢,奴婢没有说错话啊。」 林文怡仗着自己在徐孟舟跟前得宠,平国公夫人也有意打压沈如锦,所以平日都纵着她,纵得她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她在宁夏长大,成日混在军营里面,也没什么尊卑的观念,只知道看不顺眼的事情就动手。因此也没把若澄放在眼里。 沈安庭,沈安序还有沈如锦,听到这个房里的争执声,全都过来查看。沈如锦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脸红扑扑的,一直在啼哭,询问之后,知道林文怡竟敢动她的孩子,一怒之下,给了林文怡一巴掌。 林文怡被她打傻了,手指着沈如锦说道:「好,你们仗着人多势众,都给我等着!」说完就跑了出去。 沈安庭皱眉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如此无礼?当我们沈家是好欺负的吗?我去找徐孟舟说理。」 沈如锦哄着孩子,没有说话。沈安序询问若澄有没有伤到,要跟沈安庭一起去。他们今日人在这里,这个妾还敢如此放肆,真不敢想象若他们不在这里,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若澄觉得此事不能这么放过,跟两个哥哥一起去了徐孟舟的书房。林文怡已经来找徐孟舟哭诉,哭得梨花带雨,看到两个大舅子和小姨子一道过来,面上不悦:「三位这是……?」 沈安庭坐下说道:「你的家事,我们本来不应该插手。但外甥也是你的儿子吧?你可知你这位妾室刚才去外甥房中,险些弄伤了他,还要对晋王妃下手。若我和二弟没有及时赶到,你们平国公府纵容一个妾室伤害孩子,伤害亲王妃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你脸上也无光吧?」 徐孟舟看了若澄一眼,回头问林文怡:「怡儿,可有此事?」 「当然没有。我刚才不过是想抱一抱小公子,这些人进来,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像我要对小公子不利,这位王妃先要打我呢。」她抱着徐孟舟的手臂说道。 若澄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与你多说,屋中有两位乳娘作证。谁是谁非,叫她们过来一问便知。我们也无意与你为难,只是这小公子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孙。出了事情,别说是我们,就是平国公夫妇都不会善了。」 林文怡被若澄唬到,一时有些心虚。她知道平国公夫人每日都要去看小公子,她刚才一时没注意,真要将小公子弄出个好歹来,恐怕她在府中也待不下去了。她的态度软下来,主动向徐孟舟赔礼撒娇。徐孟舟太了解她的性格,觉得她就算做了什么,也是无心的,就代为向三个人赔了不是,还下了逐客令。 沈安序和沈安庭当然不肯走,觉得如此太便宜那个妾室了。可这到底是人家府邸,他们赖着不走,传出去也不像话,又怕这样对沈如锦不好。最后还是跟若澄一起从平国公府离开了。 等出了府,沈安序对两人说道:「这宁夏中卫的指挥使,掌八万兵马。徐孟舟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对这个妾室格外纵容。我看啊,小锦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沈安庭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老往平国公府跑。若澄,你以后还是多来看看你姐姐吧。」 若澄点头答应,心中却有几分难受。她日后若是要跟数不清的女人争丈夫,她宁愿不做晋王妃,也不要孩子。等回到王府,她看到台阶前拴着一匹马,愣了一下。这不是呼和鲁送的蒙古马吗?朱翊深骑着去战场了。 是他回来了? 若澄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上了台阶,直接向留园跑去。她能感受到留园与往日不同了,直接冲进了西次间。朱翊深正在换衣服,只觉得背后一阵风,还来不及转身,已经被人用力抱住了腰身。 他勾起嘴角,握住她的小手:「我以为你去平国公府,没这么快回来。你姐姐的孩子可爱么?」 他身上是刚沐浴过后的香胰子的味道,若澄贪婪地闻着,从他离开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她每日都盼着他回来。可他回来了,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翊深转过身子,将她抱进怀里:「我都听李怀恩说了。这半年辛苦你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谈不上辛苦。你回来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府里什么准备都没有。用过午膳了吗?」若澄抬头看他,只觉得他更瘦了一些,但棱角更刚毅挺阔了。战场果然是个能让男人迅速成长的地方。 「我回来换身衣服,还得进宫一趟。晚上再跟你细说。」朱翊深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开她。她好像又长高了,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肉,抱起来就像一团骨头。眉眼已经完全脱去稚气,显露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想一想她很快就要十五岁了,但他陪伴她的时间却很少。 若澄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等你回来用晚膳。」 朱翊深点头,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道:「我带了一只烤全羊回来,交给厨房了。你若肚子饿,可以先吃一些。保证跟你平日吃的不一样。」 塞外的全羊肉质丰美,京中可不容易吃到。若澄点头应好,肚子里的馋虫立刻闹了起来。 朱翊深走到府外,萧佑跟上来,小声说道:「王爷,皇上果然一直派了人在军中监视您。他着急将您从开平卫调回来,除了不让您掌握军权,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属下觉得还是应该去东宫告诉太子一声。」 若说从前朱翊深不知道端和帝究竟是什么心态,可他看了父皇留在头盔里的字条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端和帝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遗诏的存在,生怕父皇留过要他登基的遗诏,因此一直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免除后患。可是上次一道天雷,端和帝以为是天谴,彻底吓破了胆子。他的胆子在立假遗诏的时候,已经都用光了。 第3章 朱翊深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怎么应对皇帝,因此对萧佑说道:「我自有对策,不必再把太子卷进来。」 他知道新的太子妃是苏见微,心中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上辈子苏见微嫁给他为妻,本来就是利益交换,这辈子嫁给朱正熙也不过是这样。后宫那几个女人已经各有归宿,与他再无瓜葛。他这辈子,只要守着一个女人就好。 端和帝在仁寿宫召见朱翊深,在朱翊深到来以前,他刚换了龙袍,束好头发。刘德喜对端和帝说:「好久没看到皇上这么精神了。」 端和帝看了他一眼,刘德喜立刻低头不语。 最近皇帝吃丹药吃得性情大变,喜怒无常。那些道士变着花样地索要太医院珍贵的药材,弄到宫中上下怨声载道。昨日皇后和徐宁妃到仁寿宫又来仁寿宫劝皇帝,却被皇帝怒斥了一番赶走,不仅如此,皇帝还要皇后继续为他充盈后宫。 苏皇后不听他所言,他便在宫女里面找女人。 刘德喜看到皇帝眼睛底下的两团青影,也不知是纵欲过度还是服用丹药所致。他近来临御女子,倒是比从前勤快了很多,而且只要处子。她们被临幸过一次之后,有的被赏给那些道士,有些不堪其辱自尽。端和帝怕将事情闹大,惊动言官,索性就将那些女人都软禁在仁寿宫里。大白天的,都能听到凄厉的叫声。 朱翊深进了仁寿宫的前殿,看到宝座上的端和帝,大吃了一惊。不过是大半年不见,皇帝的精神面膜已经与他刚从皇陵回京时大不相同,整个人仿佛陷在一片灰蒙之中,连眼神也黯淡无光。 可纵然如此,皇帝也没有消除对他的防备。他一回京,就找他进宫来问话。 朱翊深跪在地上,端和帝说道:「九弟这次在开平卫立了大功,按理来说应当赏。可我听说有几个瓦剌人终日混在你身边,给你出谋划策,此事你如何解释?若是重要军情被他们窃取了,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朱翊深早有准备,说道:「瓦剌的王子和公主是前来协助臣弟的。若没有他们的帮忙,鞑靼的可汗也不会更换主将,鞑靼也不会撤兵。他们虽然在军中,但是重要的东西都是臣弟贴身保管,他们接触不到。」 他这番说辞在回来的路上早就已经想好了。他可以不用呼和鲁那些人,但瓦剌若不参与这场战事,想必在后方也不会安分。与其打发他们回去,倒不如让他们一道参与,阿古拉知道战况,也不会贸然行动。 他的这些想法都得到朱正熙的同意。但想必是军中的那个探子,将他的情况告诉给端和帝知道。 端和帝看着年富力强的朱翊深,面色越发阴沉。他近来沉迷于求长生不老,每每服用丹药之后,立刻有回春之感,但只要不服用,便精神萎靡,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他现在别的事都不想管,唯一想要做的,便是除掉朱翊深。 他身为皇帝,想杀个人就这么难吗?等到朱翊深羽翼再丰,他根本就动不了他了。皇帝眼中杀机乍现,朱翊深能感觉得到。他的手在袖中收紧,他上辈子没有得到的答案,这辈子已经得到了。若他跟端和帝之间,注定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刘德喜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刻意忽视大殿之内刀光剑影的气氛,在端和帝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真有此事?」端和帝皱眉问道。 「千真万确,昭妃娘娘在宫里等您呢。据说那位道长很难请到,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出宫去了。」刘德喜小声道。 端和帝看了朱翊深一眼,挥手道:「行了,朕改日再与九弟叙旧,你先出宫去吧。」 朱翊深松了口气,额头上落下一滴汗,砸在地上,告退出去。 他径自出宫,走得飞快。到了上马车的地方,一个宫女迅速走过来,左右看了看,塞了一个东西到朱翊深的手中,然后匆匆走开了。朱翊深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这才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 「回府。」他靠在马车壁上,吩咐道。想起刚才端和帝的目光,还是心有余悸。若是刘德喜没有及时赶到,恐怕他今日也无法全身而退了。他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朱正熙,但他跟端和帝之间,势必要做个了断。帝王家永远没有真正的感情,只有权势。 马车回到王府,朱翊深回去换了身衣服。李怀恩说,王府里的人都被那只烤全羊的香味吸引了,这会儿都在厨房里看着厨娘处理羊肉。中午的时候,王妃还罕见地吃了两碗饭。 朱翊深原本复杂的心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略微放松了一些,负手到厨房去。 还没靠近厨房,就闻到一股撒着孜然的肉香味。 厨房的门口围了不少人,厨娘正把羊肉片成一块块的,放在火上烤。若澄挽着袖子,在旁边撒香料。油从肉上滋滋地溜下来,烤得金黄的肉色散发着浓烈的香味,站在门外的人都垂涎三尺。 若澄中午只吃了肉风干的肉,觉得滋味并不算上佳。她在书上看到过,亦力把里人把羊肉放在一根串上,置于火上烤,再撒上特殊的香料,十分美味。她就撺掇厨娘试了试,没想到这肉的香味太过诱人,把府里的下人都吸引过来了。 她只准备了十几串,这么多人也不够分,就又让厨娘做了一批分给众人。 「这是王爷带回来的羊肉,一人只能吃一串,吃过的就不能再拿了。还要给王爷留一些。」这是难得的美味,她也不想独享。就朱翊深和她的饭量,恐怕这只羊吃臭了,也吃不完。她把羊肉从火上拿下来,一个个地分给下人,等看到人群之后的朱翊深,一下愣住了,双手下意识地往后一背。 朱翊深早就将一切尽收眼底。 众人正巴巴地看着她的肉串,见她忽然停下来,疑惑不解。等李怀恩说了句:「王爷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王爷平日可不到厨房来。朱翊深看着若尘围裙上的油渍,微微眯了眯眼睛。堂堂一个王妃,居然跟下人混在厨房里分肉。他回来的时候,看她还觉得长大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孩子气。 第4章 「把东西放下,跟我回去。」朱翊深说道。 若澄乖乖地把没分完的羊肉放下,被朱翊深拉出了厨房。 众人看见王妃被王爷带走了,王爷的脸色并不好看,也顾不上吃羊肉了,立刻做鸟兽散。 朱翊深送若澄回北院,告诉碧云和素云给她洗手换衣服。素云和碧云以为她是出去看书了,没想到她弄得一身油污回来,还被王爷抓了个正着。等若澄清洗干净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朱翊深的面前:「你没生气吧?我只是觉得那牛肉难得,便告诉厨娘一个书上的法子,他们都没见过。做出来味道真的不错,你也应该尝一尝。」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看着她明媚光洁的小脸,怎样都无法生气,只是拉她在身旁坐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做厨子的天赋?」 「跟着娘娘只学了一些家常菜的做法,有些时日太久忘记了。最近在看菜谱学一些别的菜式。」若澄老实说道,「你进宫还顺利吧?」 朱翊深当然不会把政事告诉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而后说道:「所以大概是不会有任何赏赐了吧。我听萧佑说,你今日去平国公府看你的侄儿,很快就出来了,可是在平国公府遇到什么事?」 根据萧佑所说,当时若澄和沈安庭两兄弟,像是被人请出来的。他这个晋王再不济,还是能把妻子护住的。 若澄就把今日在平国公府遇到的事情,全都告诉朱翊深,还替沈如锦鸣不平道:「姐姐刚生了孩子,徐孟舟宠幸一个刁蛮的女子就算了,那女子差点伤了鸿儿。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以后,姐姐能不能应付。我过几日,还想去平国公府上一趟。若是徐孟舟欺人太甚,还是让姐姐回沈家好了,省得不开心。」 朱翊深下意识地说道:「放心,你姐姐没那么弱。」 若澄不解地望着他,他自觉说漏了嘴,清咳一声:「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十分聪明。她既然选择了徐孟舟,又生下嫡子,在平国公府的地位应该很牢固,不用替她担心。」沈如锦可不是一只只会叫的猫儿,她前生在后宫都过得风生水起,几乎没人可以分走她的风采。平国公府这样的小地方,还困不住她。 倒是徐邝这几年的确大不如前,端和帝似乎对他的许多行为颇为不满,反而更倚重温嘉。徐邝便想通过联络这些地方上的势力,来彰显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不减当年,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所以那个妾室蹦跶不了多久。 若澄跟朱翊深说了很多他离京以后发生的事情,在说到遗诏的时候,她内心很是犹豫。那一切不过是她道听途说,她手中还没有证据,不应该乱了他的心神。她也有些自私,本能地不想他去沾染皇位。她不喜欢紫禁城,更不喜欢紫禁城里面的女人。 中秋的时候,她进宫赴宴,看到宫里的女人,觉得她们过得并不好。紫禁城的城墙太高,想看城外的风景,还得找高处眺望。可纵然那样也只能远远看着,像朱正熙一样。她觉得朱正熙这个太子也当得不快乐,所以不想让朱翊深也到那座城里去。 朱翊深看出她的眼神透着几分沉重。他以为是徐孟舟纳妾的事情影响了她的心情,便对她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一直都作数。」 若澄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是为了徐孟舟纳了几房妾室的事情难受?我与他不同,今生就守着你一人。所以不用为那些将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担心。」朱翊深低声道。 若澄吃吃地笑,她才不是为了这种事情伤神呢,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觉得很高兴。她靠在朱翊深的怀里说道:「我以前觉得,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可以。但上次看到你救了苏见微,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大概有点小气,没办法跟别人分享你。对了,苏见微要做太子妃了,你知道吗?」 朱翊深抬手摸着她的头,不在意地说道:「每个人都要选择自己走的路,我上次救苏见微,只是路过顺便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答应你,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他记得他娶苏见微的时候,苏见微对他说的话是,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他,与所有姐妹和睦相处。 他无法假设,若是苏见微当时说了跟若澄一样的话,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他,他会如何回答。他那个时候于情爱一事真的很冷淡,也不会真的去在乎一个女人的想法。若他能搞清楚女人的想法,大概也不会让这个丫头上辈子嫁给叶明修了。 若澄知道他是个重诺的人。当年因为答应了先皇要守江山,所以知道国家有难,义无反顾地出征。就算在战场出生入死,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他也不在意。 用过晚膳,两个人早早地躺在床上。大概是小别胜新婚,若澄心里也是很想他的,所以极力配合。成亲以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朱翊深就去了开平卫。在军营里面,将士们为了排解沙场寂寞,有时候也召军妓或者去附近的村子里找姑娘,但朱翊深一次都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到了若澄的身上,他便有种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感觉。 若澄记不清他要了多少次,最后一次看窗外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她好像听到鸡鸣,身体实在太困乏,也顾不上他还在进出,便趴在枕头上睡了过去。朱翊深知道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从她身体里出来,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平复下来。 他在军营的时候,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抱着她的场景。每回从梦中醒来,总会觉得口干舌燥,定要冲凉水。故而今夜终于得偿所愿,有些失控。他其实也是故意让她累极,然后睡沉,好趁这个无人的时候,出去一趟。 白日街上行人太多,夜晚街上总会有些锦衣卫盯着。而这个黎明前夕,恰无人注意。 朱翊深又看了若澄一眼,确定她睡熟了,将她放躺好。她太柔弱了,仿佛是一棵小草,他只要稍加摧折,她就承受不了。他所筹谋之事,还是别让她知道。她一直养在深宫内院,母亲虽然让她做自己喜欢之事,但后宫那些权谋算计全都没有教她。她只怕承担不了这些,到时候反而白白担心。 第5章 他既然娶了她,许了她,就不会丢她一个人在世上。 朱翊深独自去净室简单擦拭了一下,换了身干净的便服,走出北院。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三两个下人在洒扫,秋日的凌晨有些寒冷,他裹紧身上的斗篷,抄小路出府。 萧佑昨夜当值,一夜未睡,正在与府兵交代接班的事情,看见朱翊深这么早从府里出来,连忙走过去问道:「王爷要去哪里?」 朱翊深道:「你跟我去一趟柳树胡同。不要别人跟着。」 萧佑点头,立刻叫人去牵了一辆马车来,自己驾车,驶向柳树胡同。柳树胡同是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连萧佑都没有来过,更别提朱翊深了。 此时还早,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巷口卖早点的摊子,摊主正在出摊。朱翊深要萧佑将马车停在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吩咐他在原地等候,自己前往柳树胡同。 他按照字条上所留的信息,在一道破旧的木门前敲了五下,给他赛纸条的那个宫女前来开门,喜出望外:「您果然来了。」她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侧身让朱翊深进去。这是个普通民居的四合院,朱翊深走进主屋,看见一个盖着风帽的女子坐在那里。而那个宫女在身后关上了门,将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给挡住了。 他面色不变地坐下来:「找妃娘娘约我在此处见面,有何要事?」 那女子仿佛愣了一下,摘下风帽,正是温昭妃。她望着朱翊深,目光有几分寻味:「你怎知道是我?」 「若我没有几分确定,又怎么敢来?娘娘身边的宫女我见过一次,有些印象。」朱翊深淡淡说道。他将猫给温嘉的时候,温嘉身边就跟着那个宫女,想必是昭妃从娘家带进宫的,很是信任,平常也不怎么露面,他也只见过一次。 昭妃点了点头:「既然你猜出是我,可知道我叫你来的用意?」 朱翊深摇头。他只是觉得温昭妃私自见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则一个宫妃怎么会见亲王?温昭妃不蠢,后宫里大凡蠢女人都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尤其是端和帝的后宫,美人如云,温昭妃能在皇帝沉迷炼丹之后,还有本事怀上龙种,应该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昭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仿佛下决心一样:「昨日皇上召你进宫,是动了杀机的。若不是我当时以一个道士将他叫到宫里来,他恐怕会叫人拿下你。此次王爷能安全躲过,下一次呢?」 她的话犹如一根针一样刺进了朱翊深的心里。朱翊深知道端和帝想杀他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想必苏皇后,徐宁妃这些人都知道内情。可她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谁都不会说出来。 昭妃见朱翊深不说话,屋内光线昏暗,她觉得不适,便起身过去开了一扇窗。窗外的老树上有几只鸟儿正在叽叽喳喳地叫唤,昭妃说道:「这宅子是我当初偷偷买下来,准备养老的。紫禁城里的日子过得厌倦了,反倒向往宫外这简单平淡的生活,不用想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太子妃的死,反而让我看开了许多。」 朱翊深看着女子柔美的侧影,听她说这番话,好像与另一个人重合。 「晋王,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做皇上?」昭妃看着窗外平静地问道,「若你愿做,我可以助你。」 朱翊深被她的直言不讳所震,微微眯起眼睛:「娘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昭妃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这是反伤谋乱。但皇上近来越发荒淫无度,迫害宫女,不理朝政,对朝臣的上书置若罔闻。皇后和宁妃似乎有意拥力太子早日登基,密谋让皇上退位。可这是大逆不道之事,她们不欲让我知道。毕竟我兄长现在是皇帝的宠臣。」 「娘娘早些回宫,当我今日没听到你说这些。」朱翊深忽然起身往外走,昭妃连忙追了几步,着急道:「你可是以为我在试探你?若我告诉你,我腹中的胎儿并不是皇帝的孩子,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密,你可愿意留下来?」 朱翊深转过身看着她,她低下头:「皇上沉迷于炼丹,许久不去我那处。我正值青春,按耐不住寂寞,所以……总之我不会害你。」 「为什么是我?」朱翊深站在原地不动,继续问道,但口气已经没有刚才防备。要让人信任,得付出等价的秘密。这个女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因为我从别处知道,皇位是皇上抢来的。先帝根本没有留下立他为君的遗诏,甚至先帝应该没有留下任何遗诏。而你是先帝生前最中意的继承人,你甘心一直这样屈居人下吗?」昭妃郑重地说道。 这件事若是朱翊深第一次听见,应该会十分震惊。但他从头盔里面已经探得几分真相,所以听到昭妃这么说,也不觉意外。他平静地坐下来,昭妃看他的神色,怔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朱翊深不置可否。昭妃走到他面前:「那你还等什么?太子的确仁厚,但他太容易被朝臣还有后妃左右,就算太子登基,难保有一日不知道真相。他若得知这皇位本就是他父皇抢来的,他还占了你的位置,你觉得他是会主动让出皇位,还是除掉你?」 昭妃在紫禁城数年,早就看透了帝王家的无情。的确如她所言,就算现在朱正熙仍然待他亲厚,但是翻脸也只是时间问题。若是在前世,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温昭妃,犹如叶明修要与他互相利用时一样。可他今生却有些犹豫。一来朱正熙赠过他宝剑,赠他头盔,这份情谊,他记在心里。 二来他明白父皇没有留下遗诏的苦心。父皇在临终之时,应当万分纠结,彼时他虽然是众星拱月的晋王,但是没有兵权,将皇位传给他,可能只会造成了兵灾战祸,犹如他前生夺了朱正熙的皇位时一样。再小的动乱,给国家和百姓造成的伤害,都不是小的创伤。那时京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收那件事牵连的多达数千人,而为了镇压朝臣,每日都要有人被斩首。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至今还会入他梦中,使他不得安眠。 第6章 他其实也不怕死,但他也无法将王府上下一大群人都抛下。尤其是若澄,他已经负过她一生,不能再负她这一世。 「我不做皇帝,但我可以达到你所愿。你想在皇兄死之后,与那人出宫,而且也不愿让你兄长知道?」朱翊深问道。 昭妃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经受住皇位的诱惑,缓慢而凝重地点了点头:「如果太子登基,我以太妃的身份被困在宫中,一辈子都会失去自由。甚至可能会如你母亲一样,被要求为皇帝殉葬。你若不做皇帝,就无法救我。」 「我会达成你所愿。但我要皇兄的命。」朱翊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皇后和宁妃妇人之仁,皇兄不会那么容易退位。你在内宫行事方便,又引荐了一个道人给皇上,恰当的时机可以让皇帝暴毙,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告诉我。你只要做得神鬼不知,新皇登基之后,我会有办法将你送出宫。只是你腹中的孩子,不能在宫里生下来。」 昭妃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有种让她信服的力量。虽然这与她的初衷并不一样。她觉得只有帮他登基,才有可能守住彼此的秘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可你真的不做皇帝?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 「你也说了,父皇根本没有留下遗诏。因此皇位有能者居之。太子应该会是个明君。」朱翊深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做过皇帝,知道那滋味并不好受。尤其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皇位。他之所以要端和帝的命,是因为对方一直逼他,想要他死。 朱翊深和昭妃出了院子,在门口短暂告别,昭妃便上了马车离去。朱翊深则独自走出巷子。 陈玉林从角落里出来,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刚才正好在街边买早点,看见朱翊深跟一个戴着风帽的女人在一起,那女人看不清样子,只觉得有些丰腴,似乎是怀孕了。 这王爷莫非还在京城养了外室?他受了王妃的大恩,可不能这样坐视不管。他咬着烧饼匆匆忙忙地回家,与绣云商量:「我是不是应该去王府告诉王妃?那女子的月份看起来都不小了。你怀孕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的。」 绣云也觉得事态严重,对陈玉林说道:「别着急,你先去王府探探王妃的口风,若王爷一直瞒着王妃,我们把这件事说出去,不是害了他们夫妻?而且你怎么确定那孩子就是王爷的?」 陈玉林想想也是,王爷离京大半年,不可能凭空冒出一个孩子来。可他就是觉得那个时间在那个地方,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见面,总有些不寻常。 「我过两日刚好要去王府把账本给王妃,到时候问问王妃吧。」 若澄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她幽幽醒转过来,已经是快接近晌午的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衣衫齐整,已经不是昨夜睡着时的模样。他昨夜特别不像话,把她摆弄成各种姿势,简直要把她吞裹入腹。开头时候是极舒服的,后来他入得太深,她一直哭喊着不要,可他像是头饿极了的狼,根本不肯听她的。 于是一直折腾到凌晨,方才罢休。但床笫之间,为了哄她就范,他说了很多平时都不会说的情话。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面红耳赤的。 她准备掀开被子下床,却觉得下身酸疼,「嘶」了一声,几乎没办法动弹,高声唤素云和碧云进来。 素云已经到房中来看过几次了,见她熟睡,也没有打扰。早上王爷也来过一次,似乎帮王妃清理了一下,还上了药,并嘱咐她们不能打扰,就回留园去了。 而且昨夜素云值夜,将屋子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她们给若澄换衣服的时候,看到她胸前大大小小的吻痕,目光闪烁了一下。若澄也不好意思,昨夜他发狠了一样咬,又用力搓揉,她的乳/尖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疼。 「王爷在留园吗?」她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碧云连忙端了蜂蜜水给她润润嗓子,然后说道:「在留园处理公务。刘忠公公似乎一大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没走。」 若澄点了点头,她的个子又长了一些,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短。素云便建议过几日叫绣云来府中一趟,反正她现在还接绣活贴补家用。若澄问道:「陈玉林的铺子不是已经开始赚钱了吗?她怎么还在接这些私活?」 素云回道:「绣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想以后在京中买处院子,还想送两个孩子上学堂,正在努力存钱。」 若澄现在衣食无忧,但也羡慕夫妻两个人共同努力,经营自己的小日子。以后若是朱翊深可以放下京中的一切,他们倒是可以到江南去,她想去那里看看。 「刘公公来了,那王爷还没有用午膳?」她又问素云。素云也不知道,差人去留园问了李怀恩,李怀恩回说没有,若澄便想起昨日剩下的羊肉,准备给朱翊深拿几串过去。 …… 刘忠受朱正熙之命,来安慰朱翊深。昨日,朱翊深进宫交了帅印,端和帝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让他出宫了。朱翊深在开平卫镇守了大半年,没让鞑靼前进一步,劳苦功高。朱正熙本来是打算等他回来嘉奖的,可是被端和帝压着,只能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刘忠送到王府。 朱翊深原本推辞不受,刘忠劝道:「王爷还是收下吧。不然太子心中也不安。您已经贵为亲王,官职爵位那些,您恐怕都看不上。太子说了,这送子玉观音特别灵验,还有这些人参和燕窝都是高丽进贡的,给王妃补身子。您就留下吧。」 朱翊深看了一眼锦盒里的玉观音,手中抱着一个孩子。他两辈子没做过父亲,心中对孩子也有几分渴望,便点头道:「好,我收下了,你替我谢谢太子。」 刘忠看朱翊深收了,高兴地说道:「太子近来十分勤政,每日只睡几个时辰,他本来想亲自来府上,但实在没有时间,王爷肯收下他一片心意,他定觉得欢喜。他说得了空还想到府上吃一桌家常便饭,带新太子妃给您和王妃认识。」 第7章 朱翊深点了点头:「嗯,我在府上恭候太子大驾。」 无论最后,他跟朱正熙会不会走到前生的结局,至少这一刻,帝王家难得的亲情还是暖了他的心。 「那奴就不打扰王爷了。太子说您刚回来,好好陪陪王妃。」刘忠多嘴说了一句,然后就告退出去了。 朱翊深挑了挑眉,侄儿还真是关心他的王妃啊。 他昨夜都没睡,身子也有些乏了,正想叫李怀恩去北院看看若澄醒来没有,就闻到一股饭香味。他看向门外,听到若澄的声音:「王爷,出来用午膳了。」 朱翊深起身走到外面,看到满桌的酒菜,还有一碟烤羊肉串,香味跟他昨日在厨房闻到的一样。若澄拉着他坐下,摆好碗筷,坐在他身边:「这碗汤,这碟青菜,还有这个烤羊肉串是我做的,你快尝尝看。」 朱翊深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半年不见,这丫头厨艺精进,做的菜竟越发好吃了。 若澄双手捧着下巴,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脸上露出笑容。他以前吃东西,每盘都超不过三口,不让人看出喜好。可他喝了一碗汤,吃了半碟青菜,还有两个肉串。 朱翊深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放下筷子问道:「你怎么不吃?」 若澄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刚刚在厨房做菜的时候,肚子实在太饿,就自己先吃了。」 朱翊深看她娇憨可人的模样,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屋里的下人见了,连忙都退了出去。若澄推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大白天的……别人以为我们……」 「这王府我最大,怕什么?」朱翊深的手伸进她的裙子,她闷叫了一声,身子不由地瘫软,低声道:「你别……嗯……」 朱翊深原本只想探探她下面是不是还在发红发肿,可是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低头吻她。若澄张着小口,吞咽他的舌头,他吮吸着她嘴里甘甜的味道,手往深处探去。若澄实在是被他弄怕了,一直推他粗实的手臂,但他丝毫不为所动,还磨蹭着她柔嫩发疼的地方。 「摸一下,就这么湿了。我昨夜没把你喂饱?」朱翊深带着几分戏谑说道。 若澄羞得去捂他的嘴,娇声说道:「我还疼呢,你不要……」 朱翊深索性将她抱起来,直接抱进了西次间,将她放躺在暖炕上,直接掀开她的裙子。若澄的腿被他强行分开,维持着一个羞人的姿势。他凝神看了那处片刻,湿润莹亮,像是被春雨打湿的花瓣,美艳至极。只不过的确有些充血,可能今日没办法再承受他的昂藏。 他不禁伸手抚摸着还在淌着露水的花瓣,若澄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耳朵都红得滴血了。 这个人,真是让她又羞又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有时孤枕难眠,梦里也常梦到跟他亲热交合的画面,醒来后身下往往一片湿腻,更加思念他。以前她从来不会做那么香艳的梦,但是跟他圆房之后,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时时刻刻都想跟他在一起,与他做那些事。尽管他真的太大了。 过了会儿,朱翊深手指都沾染了她的蜜汁,才起身去拿药为她涂在身下。等他涂好药,为了防止他再乱动,若澄迅速地穿上裤子和裙子,坐了起来。她钗鬓凌乱,眼眸像染了春水一样,妩媚动人。她这模样,男人当真都无法抗拒。 朱翊深扬起嘴角:「慌什么,今日不碰你就是。」 若澄抱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是还疼。我,我们半年都没有……你得给我几日适应。而且你,你那里……」她脸涨得通红,说不出来。因为她看到他身下那个地方好像凸起来了。 朱翊深拉着她的手按在那滚烫硬挺的巨/物上,含着她娇小的耳珠说道:「你不让我吃,又不愿跟别的女人分享我,那这里的问题怎么解决?」 若澄吓了一跳,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按着,不能动。她仰起头看他,目光中透着几分委屈,还有几分迷茫:「你,很难受吗?」朱翊深当真爱极了她这副懵懂清纯的模样,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犹如白纸,完全要靠他来引导。 他将她压在身下,一边吻她一边说道:「你试着摸摸它,我就好受些了。」 若澄半信半疑,手被他抓着,只能按照他想要的方式抚摸那个东西。可它不但没消停,反而越发滚烫起来。 她看到朱翊深的眼眸渐渐变得黑沉,犹如看不见底的深渊一样,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原来只是隔着裤子,后来他让她的手伸进去,直接碰触。若澄实在太害羞了,可看到他享受的模样,又不想破坏他的兴致,硬着头皮继续。 最后他强忍着冲进她身体的冲动,在外面释放了出来。 若澄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上被弄脏的裙子,朱翊深便帮她解了裙子,抱她到净室去了。 留园这里的净室,引得是活汤泉,跟若澄那里时时要烧热水不一样。若澄先下了池子,还没适应水温,趴在岩石壁上。朱翊深也入了水,却是气定神闲地靠在那里,一只手搂着她,然后闭目养神:「这水可以通筋解乏,美容养颜,你往后多来泡泡也好。」 若澄才不会听他的话。在留园这里泡汤泉,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她靠在他的肩上问道:「皇上近来沉迷于求仙问药,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朱翊深睁开眼睛看着她,说道:「你怎知他为难我?」 若澄的心漏跳了一拍,他太聪明,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便低头说道:「你昨日进宫,明明立了功,却什么赏赐都没有。我只是觉得皇上太防着你了,一点都不像亲兄弟。」 朱翊深拍了拍她的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你小时候说想在书画上有一番作为,像你父亲一样,后来怎么又没兴趣了?」 第8章 若澄的身子绷紧,不知怎么回答。她偷偷卖字还有跟陈玉林合伙做生意,买院子的事情都没告诉他。而且舅舅现在的铺子,还是她暗中帮忙做起色的。在他眼里,她应该就跟一根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小草一样。可她不想做小草,她想做一棵能帮他分担的小树。哪怕没有他那么强大,在他累的时候,能够依靠她也好。 朱翊深以为说到她的痛处了,她才不说话,便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算了,那些事都不重要。你若是对厨艺更有兴趣,我请个御厨教你如何?只是别累着自己。」 「我做菜没什么天赋,就是做着玩的,只做给你吃。所以不用请人来教了。」若澄有些心虚地说道。 朱翊深也不勉强她,转而问道:「你舅舅一家还在京中?李怀恩说他们曾来府中找过你。」 若澄连忙回道:「舅舅来借姚家给我的那笔银子,但钱已经还清了。他现在在琉璃厂开了一间书画铺子,这半年也算做得有些起色。你若得空,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朱翊深没想到这个姚庆远还有几分本事,这么快就能在京中把铺子开起来。便道:「明日备一份贺礼去看看。」 若澄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真的要去看。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朱翊深并不是真的关心起姚庆远的生意来,而是他许久没有再听说那个叫清溪的临摹人的消息。果然如前世一样,他在名声极盛烈的时候,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朱翊深心里有几分惋惜。不知为何,他对此人总有几分心心相惜之感,也许是他字里行间显露的那种清气和高洁,他十分欣赏。究竟是怎样的妙人,才能有这样的心胸呢?若有机会,他当真想见见此人的庐山真面目。这也是他上辈子未能实现的愿望。 若澄换了便装,跟朱翊深一道乘马车去琉璃厂。 一路上,朱翊深坐着看书,若澄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有点心神不定。她暗中通过陈玉林,帮姚庆远甄选了几幅字画,虽然都是赝品,但是以低价收入,高价卖出。姚庆远的铺子因此有了些名声,不少客商都拿着手中的字画来请他鉴定,他鉴定不了的时候,便将字画拿到陈玉林的铺子里,再由若澄帮他定价品鉴。 若澄自小苦学,虽然从未在旁人面前显露分毫,但是她天赋过人,经过若澄的手定价的字画,那些客商都信服不已。渐渐地,姚庆远的铺子生意也越来越好。 若澄当初以陈玉林之名加了三成的资金到姚庆远的铺子,姚庆远现在的收益,每个月都会拿三成给陈玉林,若澄又分了三成中的五分之一给陈玉林。她如此大方,做人又诚信,陈玉林对她简直是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若澄现在存在钱庄里的钱,已经是笔不小的数额。她的事,只有沈安序全都知道。还帮她在江南一带放利子,买了庄子和田地。就算她现在跟朱翊深感情很好,但她始终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感情是可以长久的。朱翊深不过觉得她年轻貌美,等将来若有一日厌倦了,难保不会像徐孟舟一样,将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纳入王府。她若是离开,便选择去江南终老。到时候她苦心经营的这一切,便能派上用场了。 朱翊深看了会儿书,见若澄一直不说话,便把书放在一旁,拉着她的手道:「你今日似乎不是太高兴?」 「没有。我只是早上起来有些头疼。」若澄低声说道。 朱翊深将她抱进怀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试了下自己的:「好像有些发热。回府吧,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他刚要吩咐车夫,若澄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没事。难得出来一趟,都走到这里了,不想回去。」 朱翊深低头看着她:「若是不舒服就告诉我。」 若澄的手抚摸着他的衣领,忽然说道:「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有事情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朱翊深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便环抱着她说道:「那要看什么事。比如你想离开我远走高飞,我肯定是会生气的。」 若澄没想到他一眼就说中,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他有读心术? 朱翊深看着她的模样,有几分好笑:「你不是真的在打这个主意?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我才娶你的。」他心中其实是不信她有这个胆子,她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像只小白兔一样。 「什么我喜欢你,你就娶了我……明明是瓦剌那个王子要抢我,你无奈才娶我的。要不然,我可能都嫁给别人了。」若澄没好气地说道。弄到现在,整个京城的人还以为他跟她之间没有真的感情,只是逢场作戏。她虽然不在乎那些,但心里还是有疙瘩在。 「所以今日才带你出来,让他们看看,我并不是逢场作戏。」朱翊深认真地说道。 若澄抬头看他,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朱翊深搂着她的纤腰说道:「你要我回答多少遍才行?自从有了你之后,我对别的女人丝毫提不起兴趣。在军营之时,部将塞了多少女人进我的军帐,都被我赶出去了。所以他们都说晋王妃真是好本事,驭夫有道。」 若澄发现他近来说话越发没有正形,皱眉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个样子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他那幅不苟言笑的高贵模样,跟现在判若两人。可她这娇嗔的声音落在朱翊深的耳朵里,简直是酥麻入骨,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 昨夜怜惜她,没有强要,只是又骗她用手帮他解决。但他现在每日都喂不饱,总要跟她做些亲热之事,也不分时间场合。 等到了琉璃厂,街上十分热闹,隔了老远就听到叫卖声。朱翊深给若澄整理好衣裳,戴上风帽,遮住她的容貌,这才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他们身后只跟着萧佑,萧佑还抱着礼物。但他们两个实在太过高大英俊,沿街走过,有不少年轻的女子和少妇都侧目看他们,暗送秋波。 第9章 若澄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不把自己遮起来,随便让别人看。但她也只敢在心里小小地腹诽,真要说出来,只怕又要被他「收拾」了。她抓紧他的大手,又往他身边靠了一些:「你不许看那些人!」 朱翊深含笑看了她一眼,低声应好。真是个小醋缸子。 姚庆远的铺子在主街分支的一条巷子里,位置不算太好,门面也不大。但这个时候,铺子里已经坐了两三个等着取画的人。姚庆远笑脸迎人,余氏坐在里屋嗑瓜子,觉得这种小本生意做起来很没意思,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姚家当年的风光。 她看了坐在旁边绣花的姚心惠一眼,她的女儿要貌有貌,要性情有性情,怎么就不能嫁个好人家了?那双手像葱白一样,一点都不比沈若澄差。 说起沈若澄她心里更来气,借了那一千多两银子以后,彻底不管他们了,好像不想认他们这门亲戚一样。她好几次都想去晋王府,但都被姚庆远拦住了。说那晋王府可不是他们家隔壁的王大婶,李大妈家,可以随便去串门子的。 她就不懂,自己是晋王妃的舅母,难道晋王府还能赶她出来?只有多去那样高贵的地方走动,遇到什么贵妇人之类的,她的女儿才有机会啊。 姚心惠看到母亲一直盯着自己,小声道:「娘,您别这样看着我,我心慌。」 「慌什么?看看你表妹,无父无母,小小年纪也能做到王妃。你可不比她差。」余氏吐掉瓜子壳,走到姚心惠面前,一把夺走她的绣绷,「别绣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回去练琴跳舞,那些东西才能吸引男人。」 姚心惠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默默地站起来。可她刚走到门边,往外一看,马上倒退了两步,面色煞白。余氏看她的脸色觉得不对劲,也从木板门往外看了一眼,心头火「腾」地一声起来了。 今日叶明修不当值,苏奉英便央着他一道出来走走。两个人商量了几个地方,都觉得琉璃厂这边不错,还可以淘淘古玩字画什么的,就过来了。苏奉英努力找共同话题跟叶明修说,叶明修只是淡淡地应承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姚庆远的铺子,姚庆远刚好送一个客商出门,两个人打了照面。 姚庆远愣住,很快又抱拳行了个礼。对方现在大小也是个官了,还是状元,再也不是当初余姚县的穷酸书生了。他这样的平民见了官老爷,行礼是应该的。 叶明修知道姚庆远是个老实人,也不想为难他,只点了点头,就要跟苏奉英一道过去。苏奉英却敏锐地察觉到两个人似乎是认识的,便对叶明修说:「你们认识?」 「同乡罢了。走吧。」叶明修淡淡地说道。 「我看这铺子里的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不错,不如咱们进去看看?」她提议道。她本意是想跟叶明修认识的人套套近乎,完全不知道叶明修跟姚家之间发生的瓜葛。她在嫁人之前也没有调查过叶明修的过往,她觉得自己看中的是这个人,别的都不重要。 叶明修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苏奉英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花了。姚庆远怕事情闹大了,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就主动打圆场说道:「叶大人,既然夫人想进来看看,那便请进吧。小人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人了,开门做生意,您不用在意。」 叶明修抬头看了姚庆远一眼,心中百感交集。当初和姚家结亲,余氏百般看不上他,但姚庆远重诺,不仅偷偷给他塞钱,还为他准备上京赴考的盘缠。他曾经想过,以后若是高中,娶了姚家女儿,一定会好好孝顺这个岳丈的。可惜他跟姚家没有缘分,今生也不可能再产生什么交集。 他高中以后,曾派人去余姚打听他们家的情况,得知他们一家已经进京了,早已不住在余姚。原来是在琉璃厂一带开了铺子。 此刻,他不忍拂了姚庆远的面子,跟着苏奉英一起到了铺子里。苏奉英看着墙上的字画,兴致勃勃,叶明修则坐在一旁,喝着茶水。姚庆远偷偷看了他一眼,听说他在翰林院任编修,既是苏家女婿,又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身上官威日重,听说很快就要升迁到六科给事中的职位。当真是跟往日大不相同了。 苏奉英选中了一幅字,跟姚庆远谈好了价钱,刚想叫青芜付钱,余氏忽然冲了出来,拍着柜台道:「慢着。」 苏奉英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扬起下巴说道:「这幅字,至少要卖三百两。」 青芜不高兴了:「方才掌柜的已经说了,是八十两,你怎么坐地起价呀?」 余氏看了坐在一旁的叶明修一眼,说道:「叶大人如今的身家,区区三百两,应该不在话下吧?当初我家老爷知道你家里穷,经常吃不上饭,又是接济你,又给你准备上京的盘缠,你不会全都忘了吧?」 叶明修脸色稍变,看着余氏。他从不遮掩自己的过往,有恩必报。但余氏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下他的面子,他的眸光中透露出几分寒意。 「你捣什么乱?」姚庆远低声斥道,「到屋里去,别冲撞了客人。」 「怎么,我说错了吗?当初不过就是个要来我家当上门女婿的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大官了,还带着妻子来耀武扬威来了。」余氏不依不饶地说道,「惠儿,快出来见见叶大人啊。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吧?」 姚心惠缩在门里不敢出去。她的婚事一直都是父母做主,她自己也说不上话。当初叶明修的才名闻名遐迩,她心中自然也是有几分钦慕的。但是娘亲做主退了婚事,她也不敢有怨言。 苏奉英听到余氏这么说,回头看着叶明修。她从不知道,他曾经还有过婚约,还是跟这样的人家结亲。难怪他刚才看到曾经的岳丈,那么不自在。她微微蹙眉,也没什么心情买字画了,只想早点离开。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街巷就这么大,一丁点动静都传得老快。叶明修若是知道余氏在铺子里,刚才绝对不会进来的。他让阿柒放下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起身就往外走,余氏拿起银票,直接在叶明修身后撕碎:「呸,真当我稀罕你那几个臭钱!」然后还将撕碎的银票扔向叶明修的背后。 第10章 她觉得叶明修今日就是故意来她家铺子示威的,看他们虎落平阳被犬欺,脸上还充满了那种高高在上,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阿柒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拍叶明修的肩头,回头喝道:「喂,你别太过分!要银子的是你,说难听话的也是你,我们大人可什么都没说。今日真晦气,碰上你这种人!」 青芜也帮腔道:「是啊,我们大人和夫人不过随便出来逛逛,怎么就招惹了你这么个泼妇!一点教养都没有。」 姚庆远连忙赔不是,余氏嗓门大,撸起袖子道:「怎么,你们两个下人什么身份,还想跟我吵架啊?来啊!告诉你们,我外甥女可是晋王妃,晋王的身份可比叶明修高贵多了,我们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叶明修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家老爷的亲外甥女就是晋王妃。你没事别来招惹我们!都听到了吧!」余氏高声说道。 叶明修没想到姚家跟若澄还有这么层关系,苏奉英也没想到晋王妃还有这样一门亲戚,不仅穷酸还没教养,心里浮起一层厌恶之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个晋王妃看来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在场大多数人都跟苏奉英一样的想法,议论纷纷。 这时,人群之外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谁准你仗晋王府的势!」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人群之外,站着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脸上英气逼人,有种高高在上,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众人自动自发地让开一条路,朱翊深缓缓往前,目光冰冷地盯着石阶上的妇人。 姚庆远本来正扯着余氏的衣袖,让她别说了,看到晋王本人来了,吓得差点要跪下。朱翊深抬手,看了一旁的叶明修夫妇一眼,回头对若澄说道:「澄儿,你跟你舅舅在外面稍等我片刻,别乱走。」然后松开若澄的手,径自走上了台阶。他一边走,衣袖被吹扬起来,带着种凌人的气势。 余氏频频往后退,吓得双腿战栗不已。 「殿,您,您千万不要……」姚庆远怕朱翊深对妻子不利,忙上前作揖。朱翊深扶住他的手肘,对余氏冷冷说道:「若你不想明日就滚出京城,跟我进来。」 余氏吓得要向若澄求救,朱翊深又道:「我没什么耐心,其它人都不许跟进来。萧佑看着门。」说完,人已经走到里间去了。 余氏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当然能看出朱翊深是个狠角色,说一不二。而且人家是亲王,捏死她像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她不敢造次,咬紧嘴唇,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朱翊深走到里间才发现还有个年轻姑娘在,她被朱翊深的气势所慑,一溜烟地躲到了屏风后面,瑟瑟发抖。朱翊深知道余氏有一子一女,猜测这个就是她的女儿,也没避讳。有些事情姚庆远不方便知道,让这个姑娘听一听也好,省得以后变成她母亲这个德行。 朱翊深站定,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毫不客气道:「关上门。」 余氏老实照办,唯唯诺诺地走到朱翊深的身后,还没开口,朱翊深斥道:「跪下!」 余氏吓得立刻「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朱翊深这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准你用我晋王府的名声在外生事?若澄自小养在我母亲身边,是我跟我母亲一手带大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说若澄认不认你这门亲还两说,就算她认,也轮不到你这个卑贱的东西来利用她!」 「妾身,妾身刚才一时性急,说错了话,还请王爷恕罪!」余氏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说道。 朱翊深微微眯起眼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用计骗了姚庆远,让他误以为你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对你多加忍让,爱护有加。你信不信,我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他知道当年真正救他的姑娘,已经被你害死了?」 余氏抬头望着朱翊深,惊讶地张大嘴巴,一下子扑抱住他的腿:「王爷,王爷我一时糊涂,求求您,求求您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告诉我家老爷真相。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个家了呀!」 「拿开你的脏手,滚一边去!」朱翊深喝道,姚氏连忙松开手,老老实实地滚到了墙角呆着。她不停地哀求,哭哭啼啼地说道:「王爷您就算借妾身十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利用王府,利用王妃。只是妾身刚才见那叶明修上门,以为他是炫耀自己的身份来了,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才搬出王府,想要吓一吓他。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王爷放过妾身吧!」 屏风后面的姚心惠惊得捂住了嘴巴。她老是听阿爹说,当年娘亲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就算娘亲有时候发脾气,使性子,阿爹一直都退让包容。可她没有想到,娘亲居然撒了这么个弥天大谎! 她也顾不得许多,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跪在朱翊深的面前:「王爷,我娘亲她不是故意的。求求您看在王妃和阿爹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小女给您磕头了。」 朱翊深看到姚心惠真的一下下坚实地磕在地面上,冷冷地看向余氏:「我生来就是个亲缘单薄的人,六亲不认。所以别拿亲情和孝道那种东西来跟我和若澄套近乎,你最好记住今日说的话,否则我会让你后悔。」说完,他拂袖离去,只丢下母女两个人在屋里。 余氏吓得六神无主,瘫软在地面上。姚心惠爬过去,扶起她:「娘亲,娘亲您没事吧?」 余氏抓着她的手道:「惠儿,你听到的事,可千万不能告诉你爹啊,否则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姚心惠知道事态严重,但余氏毕竟是她的亲娘,便点了点头,声线还有几丝颤抖:「刚刚那个人,真的好可怕,我都吓死了……她就是表妹的夫君吗?」雷霆万钧之势,叫人忍不住心生臣服之意,原来这就是帝王家的男人,天生自带气势。姚心惠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是打从心里敬服。 不知被这样强大的男人疼爱和保护,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第11章 余氏点了点头,怕在姚庆远面前露出破绽,扶着姚心惠起来,重新坐在椅子上,整理仪容。她的手还在抖,刚才真的怕晋王一怒之下就杀了她。那她可就真的完了。 姚庆远正焦急地在铺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往屋里张望。若澄安慰道:「舅舅,您放心,王……夫君他不会把舅母怎么样的。」虽然他刚才的模样确实有点吓人,其实别说是他了,就连她看到舅母撕碎银票扔在叶明修身上,也觉得她做得过分了。 「是我不好,是我没管教好她,让她四处惹祸。」姚庆远往外看了一眼,见人群还围在外面没有走,怔然道,「我当初就说叶明修不是等闲之辈,要她别退亲,别退亲!可她就是不肯听,一意孤行。现在人家果然高中了,还当了大官,她心里又不是滋味,狠狠羞辱人家一番。我看这铺子也是开不下去了,我还是回余姚去吧。」 「舅舅,你别这么说。」若澄看到姚庆远这副沮丧的模样,有几分难过。这半年他起早摸黑,兢兢业业地让铺子有了现在的成绩,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她劝道:「叶大人他不会跟你计较的,所以铺子还是继续开吧。就算有什么,我也不会不管的。」 「你……我不能拖累你。」姚庆远摇头道。 「怎么会是拖累呢?刚才舅母不是说了吗?你对叶大人有恩,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算舅母在人前羞辱他,他也不会针对你们的。」若澄其实并不太了解叶明修,只是为了宽姚庆远的心才这么说。 可是听在门外的叶明修跟苏奉英的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叶明修觉得事情因自己而起,原本想进去探一探情况,没料到听到这样一番话。苏奉英觉得这个晋王妃跟自家夫君的关系实在太不一般了,好像什么都知道,比她更了解他似的。她侧头看叶明修,见叶明修略微失神,心中更难受,拉着他说道:「夫君,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别管了,快回去吧。」 叶明修也不想惹出更大的风波,传到祖父的耳朵里,便点了点头,跟苏奉英一道离开了。 这时,朱翊深从里间走出来,要萧佑把礼物放下,也懒得跟姚庆远多说,牵着若澄就往外走。姚庆远送他们到门外,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愧是天家的人,气势太可怕了。 若澄不停地回头看姚庆远的身影,大概是血脉相连,她有些不忍心,对朱翊深说道:「夫君,就算舅母不好,你也别对舅舅那么凶。前几日,他还派人送了自己做的凉茶给我呢。昨夜你也喝了的,还夸好……」 朱翊深一路将她拉到了马车上,面色阴沉。这种亲戚,他巴不得她不要再来往,将他们晋王府的脸面都丢光了。但那姚庆远人品确实还算不错,也是真心疼爱若澄的。要不是看在这点上,他今日一定狠狠惩戒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余氏。 若澄想今日高高兴兴地出来,不想弄得不愉快回去,就摇着他的手臂道:「我们就这么回去吗?还哪里都没有逛呢。绣云,绣云他们夫妻的铺子也在这附近,我们去那里坐坐吧?我,我还想买点东西。」 朱翊深看到她小心讨好的模样,气消了一些,将她按在怀里:「离那个余氏远一些,听到没有?否则把你卖了,还得帮她数钱。」 若澄乖乖地点了点头,抱着他说道:「不是有你保护我吗?她卖不了我的。舅舅很辛苦才把铺子经营起来,你不会真的让他们离开京城吧?」 朱翊深看着她不说话,他当真动了将他们赶出京城,眼不见为净的念头。 「好哥哥,好夫君,你就再给我舅舅一次机会吧,好不好?」若澄双手合十,用力地拜了拜,诚恳地望着他。她在床上求饶的时候,也是这么叫他,这么看他的。朱翊深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抓着她的双手一下拉到怀里,低头便吻她。这个丫头的心实在太软了,又单纯善良,没他护着还真不知道怎么样。所以她绝对不适合紫禁城那个地方。 这也更坚定了他这辈子跟朱正熙尽力相安无事的念头。 若澄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地又吻她,这才想起来刚才情急之下,叫了他床上才叫的那几个称呼,脸颊瞬间涨红。其实他想亲就亲了,也未必是她刺激的。 这个吻又深又长,等朱翊深终于放开她,她趴在他肩头大口地喘气,身子抖得像是落叶一样。他轻轻地用手顺她的背,明明时常跟他亲热,照理说她也该适应了,可她偏偏天生敏感,反应真是招人怜爱。朱翊深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越发在乎这个小丫头了,否则刚才也不会听到余氏借她的名字,就当着众人的面发怒。 若澄趴在他肩上,终于顺过气来,小声嘀咕道:「你到底要不要去绣云那里嘛?我还想买几本书呢。」 「都依你。」朱翊深亲了亲她的头发说道。 若澄熟门熟路地拉着朱翊深到了陈玉林夫妻俩的铺子。陈玉林经营得不错,又把店面扩大了,分为上下两层。绣云今日包了饺子,特意送来给陈玉林吃。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有说有笑的。 绣云是朝着门口坐着的,最先看到若澄和朱翊深进来,吓得直接站了起来,又狠狠地扯了扯陈玉林的袖子。 陈玉林回头,同样是大惊失色,连忙要下跪。 朱翊深抬手道:「微服出来,不用多礼。我夫人说要买几本书,你带她去挑吧。」 刚才来的路上已经说好了,若澄自己挑书,不要朱翊深跟着。 陈玉林连忙应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夫人随小的去楼上吧。」朱翊深则坐在楼下,四处看了看,绣云手忙脚乱,立刻去泡茶。这铺子的一楼卖笔墨纸砚,墙上还挂了几幅字。他一眼看出来,挂在正中的四个大字,十分特别。 他起身走过去,负手看着墙上的四个字,觉得这笔法融汇了多家的风格,特意掩藏自己本来的笔锋,但走笔之间,却与那个叫清溪的人很像。只是没有署名和落款,也与他往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可朱翊深莫名地觉得很像,莫非陈玉林跟清溪还有交情?他马上下意识地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陈玉林不过是个书生,怎么会认识那样的高人。 第12章 绣云端了茶水过来,看到朱翊深看着墙上的字,随口说道:「这幅字是夫君的一个朋友在开店那日送的。」她只知道若澄跟陈玉林一起开铺子的事,还知道要瞒着朱翊深。但若澄是清溪的事情,她却是不知情的。 朱翊深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坐下来喝茶。 绣云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浑身不自在,赶紧也给站在门外的萧佑端了一杯,萧佑客气地接过并道谢。 若澄跟陈玉林上了楼,陈玉林在楼梯口忘了一眼,轻声对若澄说:「您怎么来了?」 「昨日你不是跟素云说有件急事拿不定主意,说过两日去府上找我商量?」若澄将风帽摘下来,坐在椅子上,「我今日刚好跟王爷出来,就顺道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急事?」 陈玉林点头道:「王妃可还记得上次有个老人家拿着一幅宋朝的书法去姚老板的铺子里问能卖多少银子?姚老板跟您当时都评定为真品,给了这个价格。」陈玉林伸出五根手指。 若澄说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时那老人家舍不得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可是前几日,他又拿着那书法来了,说想要卖了换钱,给儿子办婚事。可这回姚老板却发现变成赝品,赶紧拿到我这儿来了,您给拿个主意。」陈玉林去多宝阁上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福纹的锦盒,打开给若澄看。 若澄觉得不可思议,将里面的卷轴打开,摊开在桌子上,仔细地看起来。大概过了两刻钟,她的手按在卷轴上:「的确不是上次那幅了。」 陈玉林是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惊讶地张开嘴,好半晌才说:「这,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若是说实话,把这东西退回去,他诬我们用假的换了真的,我们十张嘴也说不清啊。姚老板那铺子半年积攒的名声,可就没有了。」 若澄知道开书画铺子,一不小心会沾惹这样的事情。琉璃厂上开书画铺子的多了,无商不奸,哪个铺子的老板不想多赚点钱?像姚庆远这样老实做生意的人少,反而容易赢取别人的信任。所以估计是竞争对手眼红姚庆远的铺子发展好,设了个套要毁了他。 若澄想了想道:「收下这画,照真品的价格给他。」 「啊?这样我们可亏大了呀!不如报官吧?」陈玉林说道。 「上次鉴赏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报官了只怕我们说不清楚的。这笔钱由我来出。他们这次下圈套,我们全无防备,只能吃下哑巴亏。但他们得了好处,说不定下次还会故技重施。你跟舅舅说,若是再有面生的人来送字画……」她凑到陈玉林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陈玉林频频点头。 等说完了正事,陈玉林将锦匣收起来,犹豫片刻,又对若澄说道:「还有件事,我那日凌晨上街买早点,向店家借了他巷子里私宅的茅厕,无意间看到王爷好像跟一个女子在一起。」 若澄的手微微收紧,朱翊深的行踪她从来不问,因为信任他。可难道他背着她,偷偷养了外室?她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她知道他的性情,他若是当真养了外室,不会还口口声声地跟她说那些话。 「那女子好像还怀孕了。您可知道这件事?」陈玉林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知道若澄年纪虽小,看上去也柔柔弱弱的,可是心里极有主意,他跟了她这么久,还是知道她的性情。他觉得若是夫妻两个之间有什么误会的话,也早些说开了好,总比被蒙在鼓里强。 若澄也不是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性格。 若澄刚刚还有些犹疑,听到那女子怀孕,反而放心了。朱翊深是个十分有原则和规矩的人,他如果真的以前养了外室,那外室现在还有身子了,不会藏在外面,肯定带回府告诉她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被当做个野种在外面生下来。 可他凌晨去见一个怀孕的女子,到底有什么事呢?但他不说,总有他的理由。身在他这个位置,总有些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那她又何必多问。 若澄对陈玉林笑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她是王爷的一个故交,你别多想。」 陈玉林不敢看她,连忙低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件事一直搁在小的心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既然王妃知情,小的也就放心了。王爷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却肯陪着王妃出来,当真是个好男人。小的和绣云都真心希望两位贵人和和美美的。」 若澄由衷地说道:「谢谢你。你还是拿几本书给我吧,待会儿没办法向他交代。」 陈玉林连忙去拿了几本新到的书过来,对她道:「小的再多嘴说一句。王妃准备瞒王爷到什么时候?您开铺子赚钱,您有本事,这都是好事,王爷应该不会反对的。夫妻之间,很多事瞒着瞒着,反而就变味了。」 若澄抱着书,叹气道:「这件事本来就是瞒着他开始的,我还没找到适当的时机跟他说。何况我……还是再等等吧。你记得告诉舅舅我刚才说的法子,还要告诉他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里鱼目混杂,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小的会照办的,您放心。」陈玉林躬身说道。 若澄下了楼,一边还跟陈玉林说话。朱翊深在楼下喝茶,看到她将风帽摘了,还跟陈玉林很熟稔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快。她是不知道自己的相貌到底有多招人?男人看见了,几个能不动心?何况还是陈玉林这种没见过什么市面的升斗小民。 他忽然有些后悔让她跟这个陈玉林独处,上前将她的风帽盖上,主动接过书,拉她到怀里,问道:「怎么这么久,书都选好了?选好我们就走了。」 若澄还不习惯跟他在人前这么亲密,伸手按在他胸膛上,想把他推开些,可是他的手臂像铁桶一样圈着她,像宣誓所有权一样。 「你干什么?别人还在呢。」她小声抗议道。 「乖乖呆在我怀里,别惹我生气。」朱翊深低声警告道。 第13章 若澄无奈,只能对陈玉林夫妻说道:「钱我改日让素云送来。不打扰你们了。」 「二位慢走。」陈玉林送他们出门,等他们走远了,绣云站在他身边说道:「我看王爷很是着紧王妃,应该不会养外室的。那件事你跟王妃说了?」 陈玉林揽着绣云回店里:「说了,王妃说她早就知道。」 绣云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同样是女人,哪个希望自己的丈夫偷偷背着自己养女人?表哥,你没有吧?」她忽然转头问陈玉林。 陈玉林忍不住笑:「我可不是王爷,身份尊贵,仪表堂堂,多的是女人往上赶。我之前那么混蛋,你都没放弃我,大凡我有点良心,都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所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算你有良心。」绣云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到桌上的饺子都凉了,端起碗说道:「我再去给你热一热。」 …… 朱翊深带着若澄去附近的一家酒楼吃饭,特意要了个封闭的雅间。 若澄解下风帽,挂在衣架上,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热闹的街市,琳琅满目的摊子,行人在其中往来穿梭,一派和乐的景象。朱翊深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吻着,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陈玉林那么熟了?」 若澄也没想那么多,她跟他玩心机,就是稚童的水平。她说道:「绣云还给王府做绣活,你不在这半年多,她常来收活做,有时候陈玉林送她过来,聊得多了,自然就熟了。你不是连陈书生的醋都吃吧?人家可是有妻有子了。」 她这话说的也是实话,所以理直气壮。 朱翊深将她翻过来,直接按在旁边的墙上,身体紧贴着她:「我听王妃这话里,还有几分怨气?」 若澄别过头:「本来就是。陈书生对绣云多好啊,至少人家夫妻天天都能见面,人前人后都在一起。我呢,跟你不住一个地方,大半年才见你一次,你给我写信还吝啬得只有几行,我每回都给你写几页呢!」她索性将话题引开,口气颇为不满。 朱翊深轻笑,抬起她的下巴:「你跟我不住一个地方?那这几夜我跟哪个小妖精在一起?你知我不善言辞,信总是不知写什么,你的信我都认真看了。而且在开平卫,我每日都在想你。现在我回来了,努力多陪陪你。嗯?」 若澄抬头看着他璀璨如星辰的眼睛,眼瞳黑得仿佛浓墨一样,能把人吸进去。她从前就知道他好看,是那种能让女人心折的好看。她记事的最初看到那个俊朗的少年向她走来的时候,何尝不是被他相貌和气质所吸引,从此念念不忘呢? 她轻轻笑出声,觉得自己就像个小色鬼,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方便她吻他。 只有像这样跟他紧贴在一起,她的心才会被完全填满。她想一直跟他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只要他不负她。 她不主动的时候就像个害羞的小白兔,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只想好好疼爱她。她主动的时候,偏偏又热情似火,像个磨人的小妖精,能激起他所有征服的欲望。这个女人的每个样子,娇憨的,撒娇的,发脾气的,害羞的,他都爱不释手。他从来都没有过像这样身心被一个人占满的感受。 两个人正靠在墙上交缠得火热,直到小二敲了敲门,说是准备上菜了,若澄才背过身去,慌忙拉上外裳。刚才都忘了这是在外面,她被他带的已经越发不懂羞耻二字了。 等她整理好了衣裳,朱翊深才道:「进来。」 小二得了楼下萧佑的吩咐,不敢乱看,麻利地将菜摆好,就退下去了。朱翊深将若澄抱坐在腿上,拿起筷子,问她要吃什么。这一桌的菜,几乎都挑了她爱吃的。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便随她的口味。 「你放我下去,这样怎么吃饭?」若澄挣扎道。 「刚刚有人不是羡慕陈玉林夫妻么?我进铺子的时候,看到陈玉林喂绣云吃饺子,现在我喂你吃饭。」朱翊深夹了几口菜到碗里,真的端起来喂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喂我吃饭,像什么样子……我要自己吃。」若澄不肯就范,执意要下去,他的怀里滚烫,她根本没办法安心吃饭。 朱翊深只能放开她,看她坐在旁边,把刚才的碗推过去:「多吃点。太瘦了。」 她年纪小,又这么瘦,将来生孩子的时候,只怕要吃些苦头。朱翊深本来也不想这么早就让她怀孕,可是按照两人现在同房的频率,怀孕的机会还是很大。他又舍不得让她吃那些汤药,怕伤了她的身子。 他上辈子只顾忙于政事,而且觉得自己春秋鼎盛,不需要太早考虑子嗣的问题,所以极其有限的次数里,还都让李怀恩准备汤药。到了后来,他意识到皇帝没有继承人不行,但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不断,大概汤药也伤了她们的身子,一直没有后妃怀孕的消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他心里的遗憾。 若澄见他失神,夹了一块烧鸽子的翅膀给他:「你也多吃些,打仗回来,人都瘦多了。我听说接替你的李将军还没从开平卫回来?战事不是结束了吗?」 朱翊深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应该快了。」 叶明修和苏奉英回到家,一路上叶明修都不说话。苏奉英让青芜把闲杂人等都带出去,一下子扯住叶明修的袖子。 「大人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叶明修目视前方,口气平静:「你都听见了。那户人家原本与我定亲,但是已经退亲了。今日在街上只是偶遇。」 「那晋王妃呢?大人与她是什么关系?」苏奉英走到叶明修的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何听到那妇人说他们与晋王妃有亲的时候,您不走了?」 叶明修不想跟她纠缠这些事。成亲之后,他已经尽量把过往都放下了。但晋王妃对他有恩,一次给他钱财,唤起他的斗志,另一次救他于恶人之手,否则他已经丧命。他自然没办法视她如普通女子,甚至一直想要找机会报恩。今日看她跟在晋王在一起,虽风帽遮住了容颜,但晋王那么生气,肯定是为她教训余氏了。 第14章 倘若晋王当时没有来,为了她的名声,他恐怕也会做些什么。但这想法,绝对不能让苏奉英知道。 「奉英,我与晋王妃的往事你都知道。上次你已经问过我,我回答了,不想再三番两次解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冷漠,透着一种陌生人般的疏离。成亲之后,他也很少跟她在一起,今日难得出门,原本高高兴兴的,却闹成这样回来。苏奉英也觉得委屈。 她知道自己不该纠缠,他很不喜欢这样,他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当然不希望别人抓着过往的事情不放。可是她忍不住,那个晋王妃口口声声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样,她心里不是滋味。 叶明修将袖子从苏奉英的手里扯回来,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 晚些时候,厨房备好了饭菜,青芜劝苏奉英亲自去请叶明修。苏奉英是苏家嫡女,自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夫君是她自己选的,她也不能真的跟他置气。她知道近来东宫动作频频,听祖父的意思,皇上越发暴虐无度,经常杖责朝臣,前几日还把一个言官杖毙在午门外。 朝臣人心惶惶,太子为了消弭此事在朝中的影响,一直在做补救。然而长此以往,皇帝不得人心,下马是早晚的事情。 叶明修既然投靠了太子,自然要为皇位的事操心。她却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闹别扭。 她刚想起身,便有两个家丁走进来,一个手里捧着东西,另一个手里拿着请帖。 捧东西的那个人说道:「这是晋王妃送来的礼物,说是为今天的事情给大人和夫人赔不是的,还请两位不要放在心上。」 苏奉英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个上好的青瓷笔洗,看起来不显眼,却十分名贵,应该是五代时期的器物。五代青瓷现在是很多达官显贵的人家争相收藏的珍品,因为传世的数量非常少,制作又相当精美,那个孤女倒是挺有眼光的。 今日去琉璃厂,苏奉英也是无意间发现叶明修一直在翻找瓷器,似乎对此很有兴趣。晋王妃又是投其所好了? 她几乎立刻想让那家丁把东西退回去,青芜看出来,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夫人,对方毕竟是晋王妃,不好如此。而且被大人知道了,您也不好交代。我们应该大方地把东西收下,并回赠一礼,方能显示我们府上的气度。大人马上要升六科给事中了,不能跟晋王结仇啊。」 青芜是苏奉英一手调教出来的,苏奉英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实在不喜欢晋王妃。叶明修若是看到这个瓷器,还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呢。 她正这么想着,叶明修已经来到主屋。今日在外闲逛,体力消耗大,肚子早就饿了。他看到家丁送来的东西,想起以前在族学的时候,无意间跟若澄提过,以后想要个五代时期的青瓷摆在书桌上。难得她费心挑了这么个东西送来。 他让人把东西拿到书房去,又叫阿柒去库房挑了一幅唐朝的法帖,送到晋王府去,并叮嘱阿柒转达他不会将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意思。他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背着苏奉英,而是大大方方的,如同平日与那些朝臣往来一样。他就是要让苏奉英知道,他与若澄之间,光明磊落,并没什么苟且的关系。 另一个家丁送来的是方府的请帖。方德安的母亲下个月七十大寿,邀请苏奉英到府上参加寿宴。据说这次方府的寿宴办得很大,几乎把京中能请到的达官显贵都请去了。 若澄和朱翊深也收到了请帖。朱翊深和方德安在军中时薄有几分交情,不能不卖对方这个面子。若澄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看到朱翊深去,便自然是夫唱妇随。 转眼之间,到了十月,李青山带着大军从开平卫回来。端和帝大力封赏他,一下子提升到了前军都督签事,成为了徐邝的直系下属,官居正二品。方德安也因功迁为户部尚书,唯有在正常战役中表现最为出色的朱翊深,什么封赏都没有。朝臣对此事议论纷纷,苏濂上书为朱翊深求赏,并指出因功酬勋,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否则会寒了在外征战的将士之心。可端和帝却在朝堂上,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 他是三朝老臣,历任皇帝一直都对他礼敬有加,被端和帝如此下面子,郁结在心,索性称病不朝了。 苏濂为首辅大臣,他一罢朝,朝堂上的议论之声更大,为朱翊深鸣不平的人越来越多,大有无法压制的局面。朱正熙到端和帝面前劝说:「父皇,九叔的确是立功回来的,他牵制鞑靼的主力,与巴木伦周旋数月,才能让宁夏中卫和朵颜三卫的叛乱化险为夷。与鞑靼之战的主功应该给九叔啊!李青山都能升任都督签事,为何九叔毫无封赏?苏大人说的没有错,您这种做法不仅寒了广大将士的心,更寒了皇室宗亲的心,以后还有谁会保家卫国,奋勇杀敌?这太不公平了!」 端和帝冷冷地看着他道:「朕看你是鬼迷了心窍!李青山和朱翊深能一样吗?李青山是徐邝的旧部,徐邝是你的亲舅舅!而朱翊深诡计多端,特意暗中撺掇苏濂跟朕作对,引起朝臣对朕的不满。朕若给他实权,他很快就爬到你头上去了,到时候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父皇,儿臣说过很多遍了。九叔根本没有那种心思,您到底如何才会相信儿臣?」朱正熙无奈道,「苏大人之所以上书,是因为实在看不惯您厚此薄彼,如此打压九叔。您从小教儿臣,要赏罚分明,怎么您自己都没有做到!好,就算九叔撇开不提,苏大人是三朝老臣,他生病了,您就不能去探试一下吗?」 「探视?苏濂自恃位高权重,敢跟朕叫板,朕没贬他官职算不错了!朱正熙,你给朕听好了。你不可能跟朱翊深和睦相处,因为当初是朕把他的……」端和帝话说到一半,刘德喜忽然从外面冲进来,说道:「皇上,皇上道长炼丹大成,您快去看看吧?」 「是吗?走。」端和帝立刻就把要说的话抛到脑后,再不理朱正熙,径自离去了。 等他走了,朱正熙站在原地,颓然地摇了摇头。父皇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从那场天雷之后,像是彻底变了个人。近来服用太多丹药,喜怒无常,根本无法理喻。再这样下去,人心失尽,江山也岌岌可危。 第15章 他坐在一旁,伸手按着额头,难道真要像母妃说的那么做吗?但忠和孝摆在他面前,他很难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这些天东宫的属臣,母妃甚至皇后,轮番对他进行规劝。可父皇毕竟是他的父皇,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他下不了手。 然而他身为储君,肩负江山社稷的重任,要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沉迷于炼丹,将祖祖辈辈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葬送? 朱正熙只觉得煎熬,犹如烈火焚身,很难选择。 他静静坐了会儿,叫刘忠进来。 「殿下有什么吩咐?」刘忠问道。 「我要出宫去苏府探视苏大人,你准备一下。」朱正熙吩咐道。 …… 整个京城都在传皇帝封赏一事,为晋王叫屈的人很多,晋王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若澄十分生气,觉得皇帝真是做得太过分了。但转念想到当初端和帝有可能拿走朱翊深的皇位,又害死宸妃娘娘,便觉得他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过几日就是方府的寿宴,到时候那么多人在场,朱翊深会不会觉得难受? 她看着床上放置的新衣,忽然就不想去了。这几日朱翊深虽然表面上什么都不说,还是如往常一样,但她觉得他心里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开平卫的主功是他的,他一样是拿性命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凭什么现在李府方府门庭若市,晋王府却冷冷清清的? 尤其他还不知道遗诏的事情,被自己的长兄如此针对,他肯定会难过的吧? 可若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的话不能说,而能说的话都不痛不痒。在他的心里,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也从不跟她说真心话。好几次她说得多了,他就打断她,说她还小,不要掺和那些事。 她手托着下巴,幽幽地叹了口气。权谋什么的,她是不懂。可她是他的妻子,不想他永远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爱护的小孩子。 她前几日去平国公府探望沈如锦和鸿儿,把这些心事告诉堂姐,沈如锦笑着开解她:「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如妻如妹,站在他的角度,对你的保护欲自然是过了些。你若真想帮他,也不着急插手那些政事,先试着把府里的事打理好,让他觉得你没那么柔弱,他自然就会慢慢对你打开心扉。紫禁城里面长大的人,各个都不简单,你也不用为他担心。」 若澄点了点头:「你最近好吗?那个林文怡还有没有欺负你们娘儿俩?大哥和二哥都不放心你,要我经常过来看看。」 沈如锦低头轻笑:「屈屈一个姨娘,还奈何不了我,你们就别担心了。过几日,世子为我请封了世子夫人,我自然会收拾她。若澄,你的心还是太软了。晋王宠你,府里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来气你,是你的福气。有时候心软不是错,但你得立起来,这样谁都不敢欺负你,也不敢轻视晋王府,知道吗?」 若澄记住沈如锦说的话,忽然又觉得方府的寿宴必须得去。她若是这个时候退缩了,人家会以为她晋王妃是个胆小鼠辈,一点风雨都经不起。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沈若澄,她要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她是晋王妃,他们晋王府不会因为这一点打压就受不住了。 朱正熙的仪仗到了苏府,以太子的身份探视苏濂。苏家满门都出来迎接,苏濂站在首列,刚要行礼,朱正熙连忙说道:「苏大人抱恙,不用多礼。我特意带宫里的太医出来给您看病,您可好些了?」 苏濂道:「臣年事已高,都是些老毛病了。一到天凉就会发作,殿下不用在意。快,里边请。」 朱正熙点头,率先往府里走,一群人都跟在他的后面。 苏见微呆在房中,心不在焉地抚琴,青茴跑进来对她说:「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苏见微装作没听见,继续抚琴。上回她跟祖父聊完之后,皇后姑母又叫她进宫一趟,告诉她苏家曾经有个旁系的女子,为了追求自己的真爱,被父亲逐出家门,又被那所谓的真爱抛弃的故事。姑母还告诉她,失去了苏家之女的身份,她在这世间什么都不是,到时候别说是达成她所愿,下场还不知道如何。 苏见微算是明白了自己根本没得选择,只能乖乖听从家里的安排,因此她才答应嫁进东宫。平心而论,朱正熙也没那么差,甚至长得十分俊美,不逊于朱翊深。而他太文弱了,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自小跟苏奉英的眼光南辕北辙,苏奉英喜欢才华横溢的大才子,而她喜欢征战沙场的将军。她觉得那样的男人扬刀立马,犹如天狼星般耀眼。而纵观本朝能打战的将军,不是年事已高,就是长得粗鄙不堪,只有朱翊深不一样。 她拨乱了一个弦,索性将凤尾古琴一推,起身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那几棵快要凋零的桂花树,枝头还残留有余香,马上要冬天了。苏家之女生而不凡,无论顺境逆境,都不会低头认输。喜不喜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她只要母仪天下,带给苏家百世不衰的荣宠,那也能流芳后代。 可明明已经想好了,心里却始终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人生大概总要留点遗憾吧。 …… 朱正熙跟着苏濂到了书房,苏濂恭敬地请朱正熙坐下,还亲自端了茶水过去。朱正熙忙起身恭敬地接过:「苏大人身体未愈,不要忙碌了,坐下说话吧。」 苏濂点头道:「殿下也快请坐。」 朱正熙也不绕弯子:「今日到府上探望苏大人,除了替父皇表示歉意以外,还想知道苏大人的病情何时能够康复,何时能够上朝?您也知道今年江南粮食欠收,沿海的倭乱未平,开平卫和宁夏中卫又刚经历的大战,国家满目疮痍,您是股肱之臣,不能不管朝政啊。」 苏濂坐于书桌后面,长久不语,而后缓缓说道:「其实老臣虽有病,但也不到无法上朝的地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臣实在不忍见先皇打下的基业,像如今这般,毁之殆尽。老臣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先帝?老臣之心,愿殿下能够体察。」 第16章 朱正熙连忙说道:「您是三朝老臣,放眼朝堂,除了您还有谁堪任首辅之位。我知道父皇所为伤了您的心,我也劝谏过他,可他全然不听。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濂盯着朱正熙,一字一句道:「昔日蜀主刘备驾崩,叮嘱诸葛孔明,若幼主当辅则辅之,若幼主不才,可取而代之。殿下,孔明乃是外姓之家,不敢做窃国罪人,可您不一样。」 朱正熙惊愕:「苏大人,怎么连您也……不,我不能这么做!」 「老臣并非要殿下做选择。只知此生自当报效明君,若无明君可佐,宁愿就此致仕,不再过问朝政。殿下若今日为此事而来,老臣的心意已决,您无需再多言。」 朱正熙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宫了。」 朱正熙走了之后,李士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苏濂道:「苏兄倘若不管朝政,朝堂很快就会乌烟瘴气,那些小人借着向皇上进献丹药的机会,得到提升,忠臣良将哪还有容身之地?你我等人好不容易撑起的局面,将化为乌有啊。」 苏濂说道:「太子宅心仁厚,但缺少为君的魄力,如果此番不逼一逼他,纵我重回朝堂,难道你所言之事就不会发生?皇上根本听不进你我的劝谏之言了。」 李士济垂头道:「当初若不是你我一时心软,接纳了皇上,而是坚决拥护晋王登基,凭晋王之能,一定能够威加海内,最多是有些流血牺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国家几乎陷入两难之地。我们怎么能不相信一手栽培的皇位继承人,而畏惧于鲁王的淫威?现在,悔之晚矣啊!」 「此话你不可再说了。」苏濂摆了摆手说道。 「苏兄,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李士济问道。 苏濂回答:「静观其变。」 …… 到了方府寿宴的前一夜,若澄被朱翊深抱到床上,刚解了中衣,她便觉得下腹坠痛,挣扎了两下。以往她也挣扎,朱翊深没放在心上,挑开她的抹胸,揉着那两对嫩桃,又低头含住桃尖舔咬。 若澄仰起头呻/吟,感觉到下身涌出了什么东西,并不是情动,而是来了葵水。 她攀着朱翊深的肩膀,小声道:「不行,我,我不方便。」 「怎么?」朱翊深停下来问她,以为她不舒服。 「你先出去。」若澄有点着急,怕他看到秽物,连忙拉过被子盖着自己,「帮我叫素云和碧云进来,我来那个了。」 朱翊深看到她的模样,立刻猜出大概,说道:「我帮你就是,不用叫她们。可是需要热水擦洗?月事带在何处?」 若澄用被子蒙住半边脸,含羞看着他:「我今日没办法跟你同房了,你还是回留园去睡吧?我自己能处理。」 朱翊深起身出去,若澄以为他走了,这才从被子里出来,裤子已经脏了一大块,她来月事的第一日量都比较多,这次还晚了挺多日,素云都快怀疑她怀孕了。她刚想下床,看到朱翊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抬热水的两个仆妇。 她惊叫一声,又缩回被子里:「你怎么还没走?」 朱翊深坐在她身边道:「你来月事而已,我为何要回避?夫妻之间,总不能连这点事都没办法包容。来,我抱你去清洗一下。」他伸出双臂,看着她。 「可是……」若澄不依,摇头道,「你是王爷,身份尊贵,怎么能帮我处理这种脏东西……」 「我是你夫君。」朱翊深坚决说道,不由分说地将若澄抱了起来,去往净室。若澄闭着眼睛,扶着木桶站着,任由他脱了自己的裤子,清洗下身。那温水打在身上,他粗粝温厚的手掌心抚摸过她柔嫩的皮肤,她忍不住,战栗不已。她还没想过连这样的自己都要展露给他看,虽然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小时候都不敢亲近他,哪里想到有一日,他们能如此坦诚相见。 朱翊深原本没有乱想,只是想帮她擦洗。可是他的手一触碰到她,她身子便起了反应,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一副要人疼爱的模样。若不是她来月事,他恨不得直接将她压在木桶边沿,狠狠地要她。 素云拿了换洗的衣裳和月事带放在外面的暖炕上,原本还想看看若澄的情况,可听到浴室里传出娇喘的声音,她不敢久留,连忙退了出去。过了会儿,朱翊深才抱着若澄出来,她双唇有些红肿,眸光潋滟,依偎在他的怀里,身下汹涌如潮,已经分不清是什么。这个人实在太坏了,不能要她,就在里头各种欺负她。早知道就不要他帮忙了。 朱翊深看到那月事带,觉得有几分新奇,拿在手中端看。 若澄脸红,一把抢过来道:「你不会弄这个,我自己来。」 朱翊深看到她将月事带熟练地缠在身下,迅速地穿上抹胸,小衣和裤子。他刚清洗她的身体,她身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粉色,犹如夏日的芙蕖,浮动暗香,十分诱人。他觉得下腹微微胀痛,今夜好事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隐有几分扫兴。 他抱着若澄躺回床上,若澄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这段日子,每天夜里都要弄到很晚,对她的体力也是个很大的挑战。所幸来了月事,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不用再应付他没完没了的需求,赶紧睡了。 一夜无梦地睡到天亮,若澄睁开眼睛,看到朱翊深的睡容,安静平和,褪去了平日的几分凌厉。她用手指从他的额头触到挺拔的鼻梁,他的鼻梁真的很挺,像是一座高山。他的睫毛又浓密又长,眉毛也是一样,鬓若刀裁。这人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而且这么好看的人只属于她,她心里美滋滋的。 朱翊深忽然抓住她的手,嘴角带着笑意,声音还有晨起的沙哑:「小东西,你摸够了没有?一大早就来招惹我?」 若澄要收回手,却被他扯到怀里亲吻。她感受到他的滚烫顶着自己,连忙仰头避开:「别,我还来月事呢。快起床换衣服,我们要去方府了。」 第17章 朱翊深只能放过她。这该死的月事,恨不得它不要再来了。 今日方府寿宴,向姚庆远的铺子下了一笔不小的订单,要他寿宴当日带着两副画去府上,用作贺寿之用。他不敢怠慢,前一天夜里就将画装进锦匣,一大早就取了要送到方府。 余氏上回被朱翊深警告之后,收敛了许多,生怕朱翊深将她的事告诉姚庆远。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去招惹晋王府,可姚心惠的婚事却不能耽搁。她得知尚书府下了单生意,又生起心思。她尾随姚庆远到了铺子,软磨硬泡,要姚庆远带她们母女一起去。 「我去送画,你跟着去干什么?今日那里都是达官显贵,就不怕冲撞了贵人?」姚庆远不同意。 余氏拉着他说道:「老爷,您怎么不为惠儿想想?她马上要十八了,婚事还没着落。我保证不给你惹事,就带着惠儿去见见市面。这种机会可是不常有的呀!」 姚庆远犹豫,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儿至今婚事不定,心里有些动摇。那些富贵人家看不上他们,他也不想女儿将来受苦。说来说去,都怪余氏将叶明修的婚事给退了,否则他现在已经是状元的岳丈了。 「不行不行,万一今日晋王和叶大人也去呢?」姚庆远还是拒绝。 「他们那种身份,我们也见不到啊。我就是想去给惠儿看看有没有机会,大不了我们不多停留,看看就回来,行吗?」余氏恳求道。 「你当真不会像上次一样?」姚庆远迟疑地问道。 余氏连忙点头,还举起两根手指:「我发誓,真是为了惠儿。」 姚庆远无奈,想着多带她们娘儿俩见见世面,或许就不会像从前那么鼠目寸光了。何况最近余氏真的收敛不少,终于还是答应:「到了方府,不能乱走乱看,紧跟着我,明白吗?惠儿呢?」 「已经准备好了,在外头等着我们呢。」余氏拉着姚庆远出门,姚心惠已经用心打扮了一方,给姚庆远请安。 姚庆远租了辆马车,抱着两个锦匣,前往方府。 方府早已经是门庭若市,前院由方德安和几个儿子招待贵客,后院则有方夫人和方老夫人招待各府的女眷。因为方德安刚迁任尚书,各府送来的贺礼一个比一个贵重,唱名的时候,巨大的红珊瑚,千年的人参,满箱的珍珠,还有成色上等的玉如意轮番展现在众人眼前,看得眼花缭乱。 方德安对皇帝阿谀奉承,常进献丹药,颇得帝心,因此宫中也有极丰富的赏赐。 但老夫人脸上只有淡淡的笑容,未见得多高兴。 若澄带来的贺礼是李怀恩准备的,虽然也十分贵重,很好地彰显了王府的身份,但也跟那些金银俗物一样,并未入老夫人的眼中。 直到苏奉英命人捧着一幅缂丝的《瑶池献寿图》展开在众人面前,方老夫人眼中才一亮。那幅缂丝图之上群峰集翠,祥云罗织,各色仙人栩栩如生。苏奉英说道:「这是临摹的宋绢本《瑶池献寿图》,特意找了应天府缂丝局的绣娘花了半年的时间制作的。贺老夫人福寿延绵,昌春永盛。」 方老夫人扶着身旁的丫鬟走到那缂丝图面前,脸上笑容绽放:「叶夫人有心了,特意提前半年就为老身准备贺礼。这贺礼太贵重了,老身很喜欢。」 苏奉英笑道:「夫君得知老夫人年轻之时,一手缂丝技艺独步苏州。近年来已经很少再动手。那名绣娘还是与老夫人同门呢。」 「真的吗?来,你给我说说。」方老夫人执着苏奉英的手,拉她坐在身旁,一下子与她亲近了很多,也不大与旁人说话了。 沈如锦和若澄到屋外透气,沈如锦看了屋内一眼,说道:「也不知道今日这贺礼是苏奉英的意思还是叶明修的意思,说花了半年准备,一下子就把别人的贺礼都比下去了。难怪叶明修近来颇得太子赏识,看来也是个会逢迎上意的。世子跟他比,就差远了。」 若澄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本来就没有认真准备方老夫人的贺礼,因此不讨对方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她这个人做不来那些曲意逢迎的事,她觉得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应该出自真心。 她跟沈如锦散步到花园,忽然听到争吵声。 「我明明花了重金买的两幅画,怎么变成假的了?」方玉珠斥道。 若澄听见姚庆远的声音:「您可不能诬赖小的啊。小的分明就是拿了真品来府上交货,怎么一转手就成了假的呢?」 「刚才你自己也验看过了,还有何话可说?」方玉珠盛气凌人道,「来啊,将这一家三口,统统押送到顺天府去!」 「慢着。」若澄连忙提着裙子走过去,果然看见姚庆远一家三口跪在地上求饶,方玉珠和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站在一旁,身后还跟着不少的丫鬟和仆妇。 方玉珠看到若澄和沈如锦来了,皱了皱眉头。这一个晋王妃,一个世子夫人,闯出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做什么?管家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她露出了然的笑容,低笑道:「我当是谁呢,晋王妃是认亲来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低贱的亲戚,真是折煞了晋王府。」 若澄走过去,要把姚庆远扶起来,姚庆远连忙推开她的手,说道:「不不不,小民跟晋王妃什么关系都没有。小民认了,都是小民做的。小民一定赔偿贵府的损失。」 若澄道:「舅舅,你在说什么呢?」 姚庆远仰头道:「王妃身份高贵,请速速离去,千万不要因小民几个而让你蒙羞。今日之事,小民一力承当,你快走吧。」 余氏刚才看到若澄过来,本以为看到救星,听到姚庆远这么说,醍醐灌顶。上次晋王已经狠狠警告过她了,若再牵连若澄,就让他们几个在京城待不下去。比起赔银子,后者显然事态更严重,因此缩在一旁,抱着姚心惠没有说话。 姚心惠知道阿爹做生意一向诚信,断不会拿假画来交差,刚才她就想试着说话,但毕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是胆怯。 第18章 若澄看向方玉珠,大声说道:「在你眼中,血脉亲情是低贱?老实本分是低贱?我舅舅做人一向光明磊落,诚信待人,你说交给你的画有问题,拿给我看看。」 方玉珠嗤笑,心里觉得若澄根本看不懂。 「拿来吧。」沈如锦站在若澄身边,伸出手说道。她是闻名京城的才女,沈家以书香传家,她在京城之中已经是名声不小。方玉珠冷哼一声,碍于两人身份,示意管家把两个锦匣拿过去。 沈如锦和若澄将里面的画拿出来,一幅是李成的《茂林远岫图》,一幅是董源的《潇湘图》,两位都是宋朝山水画的名家,而宋朝的山水画又被称为黄金时代。真迹恐怕是收藏在宫中,民间只有摹本。 若澄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画临摹的还是粗糙,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她下意识地想起前阵子有人拿着赝品去姚庆远铺子里骗钱的事情,今日竟然在方府又故技重施。她走到姚庆远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几句。 姚庆远点头道:「有的,有的,可是你怎么知道?」那明明是陈书生交代他的法子。 若澄轻轻笑道:「那不重要,能洗刷你的冤屈就可以了。」她复又站起身,将画轴卷起来,慢慢说道:「这两幅画绝对是赝品不假,但不可能出自我舅舅的铺子。」 沈如锦看着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与往日柔顺乖巧的模样完全不同,浑身透露着一种自信的光芒。她本来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把画交给她,静静地看着。想来她这个妹妹还有些惊喜要给她。 方玉珠冷笑了一声:「你可是堂堂晋王妃,怎么现在抵赖不掉,就开始胡编了?今日是我祖母的寿宴,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看在晋王府和平国公府的面上,」方玉珠停了下,看向姚庆远一家,面露鄙夷之色,「既然是晋王妃的舅舅,赔一千两,赶出去,也就完事了。」 若澄摇头道:「你最好想想,这两幅画到底经过了谁的手,是被谁掉包了。如果你不知情,一会儿报官了,也好撇清自己。否则事情闹大了,只怕你们赔一千两,也解决不了问题。」 若是平日,方玉珠肯定已经呛回去了,可是对方身居王妃之位,只能按捺着性子说道:「晋王妃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明明是你舅舅为人狡诈耍滑,以次充好,你还让我赔你们的钱,太可笑了吧?」方玉珠觉得对面这个女子肯定是傻了。晋王如今自身难保,晋王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祖母的寿宴,不是连晋王都乖乖来贺寿了吗?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方老夫人她们,很多人都一道往花园这边过来。 方玉珠觉得来的人多了,这里又是她家,更加理直气壮:「今日就算你是晋王妃,也要把话说清楚。你说报官就报官,我们让官府查一查这黑心的商贩到底还坑了多少客人!到时候可别说我不给晋王府面子。」 若澄看到这么多人,手指微微发抖,她一向缩在人后,从不做出风头的事,有些怯场。沈如锦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澄儿,事到如今,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若有把握,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有姐姐在。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止你我,连你我身后的晋王府和平国公府都要跟着蒙羞。还记得前几日跟你说过的话吗?你要立起来,才没有人敢轻看你,勇敢一些。」 若澄深呼吸了口气,对沈如锦点了点头,走到沈老夫人的面前,轻声道:「老夫人别介意。我并非要搅乱老夫人的寿宴,可不忍亲舅舅蒙羞。他只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若是胡乱被扣上以假换真的罪名,以后在京中恐怕无法再立足。而我家中未出嫁的表姐也难再觅得人家,请老夫人体察。」 凭着刚才老夫人收礼时候的表现,若澄推测她是个有眼光和脾气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该不会一味地护短。 方老夫人知道对方身份贵重。虽然现在晋王府大不如前,京中许多人都存着轻视之心,加上前阵子皇帝有意打压晋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听了一二。她自己原本出身寒微,看了跪在地上的一家三口,感慨道:「以晋王妃的身份,能如此维护母舅,没有忘本,老身十分感佩。好吧,如若他真有什么冤屈,不妨明说。老身作为今日的寿宴之主,秉持公正的原则,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客人。」 「多谢老夫人大义。」若澄点头一礼。 方玉珠走到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低声道:「祖母!明明是他们……」 方老夫人抬手道:「不急,先听听晋王妃怎么说。」 跟在方老夫人身后的众人也都看着若澄,苏奉英和苏见微两姐妹听丫鬟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奇若澄能说出个什么门道来。毕竟在女学的时候,她虽然勤奋刻苦,但各方面表现都平平。 若澄展开画轴说道:「想必在座喜好收藏的各位都知道,古画多用绢和宣纸画成。绢布尚好保存,然宣纸为画,需要装裱,才方便收藏。但由于时隔久远,宣纸容易产生断裂,在画上形成裂痕,所以历代的收藏家都要经过重裱的技艺,来维持画作的完整,以便它能继续流传下去。」 女眷里头议论纷纷,她们平日都是钻研些女红和琴棋书画,哪里会管什么字画的装裱?有的都是第一次听说。倒是平国公夫人开声道:「你说的没错。但这个跟两幅画有什么关系?」 若澄指着手中的画说道:「这两幅画的用墨和用纸,一看就是这几年的摹本,为赝品无疑,而且仿造的技艺十分粗烂。方府在我舅舅的铺中所购的虽然也是赝品,但乃前朝名家的临摹之作,因此价值不菲。我母亲的娘家几代经营书画,在江南一带也小有名气,一代代传下装裱的技艺,十分精湛。收藏家都知道,前朝的画作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在流传的过程中,难免有损毁,还有断裂的现象。因此我舅舅收到画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重裱。而姚家用以重裱的材料为宋白笺,此纸十分特别,京城是没有的。」 第19章 余氏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事她完全不知,怎么这个丫头说得头头是道? 此时,姚心惠受了若澄话里的启发,也大着胆子站起来,走到若澄的身边,声音还有些颤抖,眼神却十分坚定:「没错,阿爹收买两幅画的时候,其中一幅多处断裂,还让我和弟弟一起连夜重裱,所以这两幅次品,绝对不可能出自我家铺子之手。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阁老杨大人府上,李公府,还有都御史府拿我们家刚卖出的几幅画作来查证,后面重裱的材料里,必定有我家独门的宋白笺。我阿爹从小教我,做生意要诚信,绝不能以次充好,昧着良心赚钱。没错,我们出身是比不上在场的各位贵人,但人心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阿爹收到方家的单子之后,一直小心保管画作,昨夜未睡,又细心查看了一遍,确认画作完好今日才敢送到府上,以贺老夫人大寿。我们绝不可能为了两幅画砸自己家百年的招牌,还请老夫人明察!」姚心惠恭敬地拜道。 余氏从没有听过姚心惠说这么多话,听得瞠目结舌。但心中又觉得十分安慰,女儿终于长大了,已经能帮着扛起家里的重担了。她抓着姚庆远的手臂,眼眶湿热。姚庆远拍了拍她的手背,不住地点头。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方老夫人开口说道:「不用去劳烦几位大人了,老身相信你们便是。」 「祖母!怎么能凭他们三言两语就下结论呢!他们可都是一伙的!」方玉珠急道。 「玉珠,我信他们所言,是因为你不懂对真心所爱之物,都有颗敬畏之心。就像我当年只要拿起针线,可以不吃不喝三日,直到一幅绣品完成,别人要诋毁我的绣品我可以跟他们拼命。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心爱画懂画之人,怎么可能拿着画去坑蒙拐骗呢?好了,今日是我的寿宴,我说此事罢了!」方老夫人也不想这件事闹大,让方府没有颜面,更不想得罪晋王府和平国公府。 方玉珠还要说什么,方德安已经赶来,厉声斥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在这里惹事生非!」 「爹,我没有惹是生非,明明是她们……」 这个时候,沈如锦上前恭敬说道:「方老夫人,我看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贵府有人以假画充好画,肯定拿真画出去骗钱。今日还只是画,明日也保不齐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家宅难宁。您看是不是让方大人好好查一查,也好把府上的蛀虫抓出来?另外晋王妃的舅舅被冤枉,也得有个说法。」 方老夫人又看了沈如锦一眼,点头道:「世子夫人说得有道理,此事我会叫人查清楚的。今日是老身的孙女没有查清事情原委,让几位受委屈了,若是不介意的话,也留下来吃顿饭,权当府上赔不是了。」 沈如锦看到旁边的管家,刹那间面如白纸,双腿发抖,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看来这厮监守自盗,画作的事跟他脱不了关系。但沈如锦毕竟是外人,人家的家事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等方老夫人她们走了以后,若澄和姚心惠走过去,分别将姚庆远和余氏扶起来。余氏抱着姚心惠,不停地说道:「刚刚真是吓死娘了。惠儿,你当真长大了。」 姚庆远再三谢过若澄,同时心中也有个很大的疑问,那些事他从没有告诉过若澄,她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姚庆远看了身后的妻女一眼,将若澄拉到一旁:「若澄,你与陈玉林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姚庆远不傻,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忽然对他伸出援手的陈玉林。对方当时的说法是,以前家中也是做字画生意的,但是后来渐渐没落了,听过姚家的名气,所以很想跟姚庆远合作。 姚庆远在京中人生地不熟,也不想麻烦若澄,当时也没有多想,接受了他的好意。那两幅画他买到手之后,特意拿去给陈玉林看过。他其实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陈玉林从不当场说出一幅画的优劣,非要拿回去等几日,才能做出判断。 姚庆远一直猜测陈玉林身后还有一个人,但是陈玉林没有露出其它破绽,所以他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对方倘若要害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他不过就是个小商人,身上也没什么利益好图。直到今日若澄说的那番话,还有对那两幅画的了解,他一下就有了个合理的猜测。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舅舅了。让陈玉林与舅舅接触的人就是我。」若澄说道。 「这么说,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姚庆远大为惊诧。他一直以为若澄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花,没经历过风吹雨打。刚才她在众人面前说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刮目相看,没想到陈玉林幕后之人居然是她!她还这么小,那些书画鉴定的本事,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若澄看到姚庆远满脸疑问,凑到他面前低声道:「舅舅,这件事还是瞒着舅母和表姐比较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跟你细说。今日之事无论是否为方家刻意为之,姚家裱纸所用的宋白笺算是传扬出去了,以后他们应该不敢再用假画来讹诈。等方家这边查出那两幅画的下落,应该也会有所表示,你不用再担心了。」 姚庆远频频点头,前段日子,陈玉林提醒他收画重裱,要记得做记号,他便拥祖传的宋白笺做裱纸,今日才躲过了一劫。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外甥女思虑周全,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更不像他印象中的那样柔弱。他心中的确有很多疑惑,但也知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没再追问。 若澄微笑,拍了拍姚庆远的手臂,叫人安顿好他们,就跟沈如锦一道入席了。 开席之后,沈如锦独自坐在那儿喝茶,不跟若澄说话。若澄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放下茶杯说道:「好你个小丫头,那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学的?从前在女学,一到书画课,你就昏昏欲睡,我以为你根本没兴趣。看来你是很早就下过功夫了?你故意藏拙,竟连我都瞒着?」 「姐姐别生气,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我的本事跟姐姐比,实在还差得远呢。」若澄讨好道。 第20章 沈如锦斜了她一眼:「你少来。你说的那些,父亲在十五岁的时候才教给我,恐怕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姚家有一种裱纸叫宋白笺。你肯定受过什么高人的指点。」 若澄知道瞒不过沈如锦。今日沈如锦一直站在她身边,给她支持,让她彻底放下了心里最后的那道防线。她们同宗同支,血脉相连,这世上最亲之人也不过如此了。 「改日我去平国公府,再慢慢说给你听,好吗?你就别生我气了。」若澄恳求道。 沈如锦也不是真的要为难她,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就放过此事了。 寿宴的菜品精致繁多,相好的女眷一边吃菜一边闲聊。有个姑娘说道:「刚才听晋王妃说书画装裱的事情头头是道,让我们几个都开了眼界,不知师从何处?好像您以前在苏家女学呆过,只是没有学完?」她这话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如今晋王没有实权,还被皇上狠狠地踩压,自身难保。大凡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看好晋王府,自然也不怎么把若澄这个晋王妃放在眼里。 「我未学完,是因为要嫁人。女学有规定,女子嫁人以后要在家相夫教子,不可再抛头露面。」若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问女学的事情,是否也想进女学?」 那姑娘笑容一僵,不好意思讲自己没考上的事情。苏见微忽然开口说道:「若我没记错,当初晋王妃也不是自己考进去的,而是祖父特许入学的。这世间并不是谁都能像晋王妃一样好运。」 若澄没料到苏见微也出来说话,一时语塞。沈如锦笑着接话道:「苏姑娘这话说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总归是入了女学。难道你怀疑苏大人的眼光?苏大人曾经看中的叶大人,可是拿了状元的。」 旁人见苏见微马上要当太子妃,多少避其锋芒,沈如锦却不怕她。世家大族之间,联姻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利益盘根错节。谁也谈不上比谁高贵多少。她见不惯苏见微那副已然把自己当成太子妃的高贵模样,好要帮着别人来踩若澄。 「你……」苏见微以前就不喜欢沈如锦,觉得此人心机深重。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嫁入平国公府,越发有几分小人得志。 「微儿,你少说两句,平国公府怎么说也是太子的母家。你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何况平国公夫人还在场。」苏奉英小声劝道,苏见微这才作罢。 平国公夫人也不悦地看了沈如锦一眼。苏见微怎么说也是将来的太子妃,沈如锦怎么一味地袒护她那个妹妹,敌我不分?若不是看她生下鸿儿有功,平国公夫人真还未必看得上她,更不会同意徐孟舟为她请封世子夫人。她纵容儿子多纳妾,分掉沈如锦的宠爱,也是不想儿子被她彻底拿捏住了,将来平国公府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谁知那个林文怡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近来似乎被沈如锦整治了,看到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徐孟舟似乎又被她给迷住了,经常去她的房里,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 沈如锦自嫁入平国公府,就一直被平国公夫人拿捏。她知道平国公夫人看不上自己,小心退让,努力侍奉,可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尊重和怜惜,反而让平国公夫人觉得她好欺,还纵容林文怡在她面前放肆。她算看出来,这个婆母根本指望不上,一切还得靠她自己。 她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平国公夫人的目光,继续与若澄谈笑。她自己选的路,一定会昂首挺胸地走到底,不会让祖母和父亲看轻。 宴席还未结束,朱翊深就告辞出来了。他饮了些酒,微微有些头疼,不想再与席上各怀鬼胎的人周旋。方德安并不是真心要与他结交,只不过现在朝官都以为老师是为了他才不去上朝,特意探口风来了。老师在世家大族之间极有威望,而且身为首辅之尊,一举一动都牵动朝堂。他知道老师不是冲动之人,只是皇兄如今行为越发荒诞,他已经不如皇兄初登基时那么坚定。 但纵然如此,老师也不会支持他,而是会支持朱正熙。在老师眼里,朱正熙才是众人眼里正统皇位的继承人,支持他的风险却要大许多。与前世不一样的是,苏奉英嫁给朱正熙,苏家已经握有一张护符,所以不介意再在他身上押一张。 在政治场上,感情永远都是第二位的。苏家要保的是自己的家族荣耀,是老师自己的威望和对朝堂的掌控。因此当老师发现皇帝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必定想扶持朱正熙登基。但朱正熙的性子做不了决断,老师才用罢朝来逼他。算算日子,昭妃那边也差不多该有动静了。也罢,朱正熙下不了的决心,由他来帮忙。 这时,萧佑走到他身旁,悄声说了后花园发生的事。他不放心若澄,就让萧佑一直盯着后院女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知道了。朱翊深皱眉,这方玉珠实在太过放肆,就算他晋王府如今不济,姚庆远怎么说也是若澄的亲舅舅,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欺凌。 好在事情弄清楚,姚庆远没有吃亏。可若澄又是从哪里知道书画装裱的事?他一直以为她早就放弃了小时候对书画的爱好,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没有提过相关的事。可据萧佑所述,她说得头头是道,连方老夫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莫非她是故意隐瞒他?他们是夫妻,她又是他带大的,一直乖巧,按理来说不当如此。他平日几乎不管她的私事,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就像他在花房养的一盆花,从拔苗到开花,所有过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可是有一日,当他忽然间发现这盆花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部分根枝长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心情有几许复杂。 「你叫个丫鬟去后院请王妃,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她提前离席,跟我回府。」 萧佑看朱翊深面容沉静,没什么异常,奉命离去。 若澄正在问沈如锦鸿儿的情况,一个丫鬟小跑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她立刻站起来:「姐姐,我先走了,王爷不太舒服。」 第21章 「瞧你着紧他的样子。」沈如锦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我知你喜欢他,可你得听我一句劝,对男人别太在乎了。把感情当真,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我的前车之鉴还摆在这里呢。」男人都是贱骨头,她以前觉得她跟徐孟舟之间琴瑟和鸣,有爱情。可是不到一年,就发现自己这个可笑的梦应该醒了。 若澄只想赶紧去看看朱翊深的情况,胡乱地点头敷衍。 沈如锦觉得她真是被晋王吃得死死的,又怕说多了怕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这傻丫头早晚有一日会明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若澄走到方老夫人面前跟她说了一声,方老夫人起身道:「老身送王妃。」 「使不得,您是寿星,还要招呼客人,我自己走就可以了。」若澄连忙摆手道。她身上实在没什么王妃的气势和架子,就像邻家的小姑娘一样可亲。方老夫人已经扶着丫鬟站起来,微微笑道:「应该的。王妃先请。」 若澄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方老夫人一道出去,那些轻视她的目光都有所收敛。行到走廊上,方老夫人才说道:「玉珠那丫头被父兄宠坏了,性情难免骄纵一些,但她本性不坏,不会做栽赃之事。王妃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今日之事,老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您的舅舅一个公道。」 「老夫人言重了。」若澄说道。方老夫人能亲自送她出来,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她本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十分能体谅别人的难处,因此也没把方玉珠的事放在心上。 快到垂花门的时候,方老夫人停下来,转身对若澄道:「老身就送到这里吧。」 若澄道谢,告辞离去。 身边伺候方老夫人多年的丫鬟问道:「您怎么对晋王妃如此恭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抬举她。您怎么说也是朝廷封的一品夫人,辈分又高,不用如此。」 方老夫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此女相貌出众,性子温婉,想必十分讨晋王的欢心,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立为王妃。刚才我在花园之中,见有人一直在暗处护着她,应该是晋王的人,才把事情压下来。否则玉珠那丫头,今日想必无法脱身了。」 丫鬟接着说道:「可那晋王现在就是个泥菩萨,没兵权没实职,连个藩王都不如,老爷都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都说他早晚要被皇上赶出京城呢,我们怕他做什么?」 方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我虽一介妇人,也知道朝廷形势瞬息万变。今日堂下臣,明日人上人。皇上在登基之前,不过是鲁地藩王,谁能想到他会登基?何况晋王自小就跟在先帝身边,首辅为师,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们就跟玉珠一样短视,早晚咱们这个家也要跟着完蛋。」 丫鬟不敢再说了,乖乖地扶着老夫人回到宴席上去。 若澄出了门,急忙回到马车上。朱翊深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若澄掏出帕子擦他脸上的汗,小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回去我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马车驶离方家门前,朱翊深睁开眼睛看着她:「没事,只是喝了点酒,有些头疼。听说你今日在方府受气了?」 若澄一愣,她想过今日的事早晚会传到他耳朵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小声说道:「之前舅舅的铺子里就有人用假画来骗钱,当时舅舅没有准备,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今日在方府又有人把画换了,诬陷他们,还好我们姚家有个祖传的……」 朱翊深抬起她的下巴:「我没问你这些,那书画装裱的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若澄被他看得心里发颤,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仿佛能看穿她。她要是和盘托出,做生意攒钱都是为了自己将来留条后路,只怕他要生气。可若今日不说,他分明已起了疑心,再从别人那里知道,恐怕也会大发雷霆。他们之间怎么说也是夫妻,她的确不应该隐瞒。 若澄微微支起身子:「我,我跟你说实话,你不能生气。」 朱翊深看着她,不置可否。他倒要听听这个丫头能说出什么震惊他的事情来。 可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萧佑在外面说道:「王爷,刚刚宫里传来消息,昭妃娘娘早产,胎儿没能保住,说是个成了形的男婴。太医查出昭妃的饮食里被人下了红花和麝香,矛头指向了徐宁妃身边的女官……皇上大发雷霆,要拿宁妃问罪,太子殿下却护着宁妃,与皇上顶撞了几句,皇上被气晕过去了。」 朱翊深握拳,眉头紧蹙。昭妃应该么那么蠢,她只是想把孩子送出宫外,这样明目张胆地跟太子之母作对,将来太子登基,她还有何退路可言?温昭妃背后的温嘉和徐宁妃背后的徐邝不合由来已久,皇帝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倒下了,若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京城有变。 朱翊深按着若澄的肩膀说道:「我让萧佑送你回府,我要立刻进宫一趟。」 「可是你的身子……」若澄担心地说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朱翊深摸了摸她的头,直接下马车,叮嘱萧佑几句,直接骑马奔向紫禁城。可马驰半道,他忽然调转了方向,改往苏家而去。 乾清宫里,大半个太医院全都来了。他们围在东暖阁的龙塌前看诊,全都愁眉不展,最后请太医院的院正亲自搭脉,其余人围在旁边。院正观皇帝面色,又撑开他双眼看了看,走到次间向皇后复命:「老臣已经有了推断,只不过还请皇后屏退左右。」 太子和徐宁妃跪在乾清宫外,温昭妃刚刚小产,在座的嫔妃内官都没什么分量,苏皇后挥手让身边女官带他们出去,而后问道:「院正有话不妨直说。」 院正拜道:「老臣推测皇上是中了毒,只怕时日无多了。」 苏皇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皇帝的三餐饮食都有专人负责验毒,怎么会中毒? 院正叹了口气说道:「老臣早就劝过皇上,不可过多服用那些丹药。丹药很多以水银为辅材,少食会被身体排出,不会有何影响,可是皇上吃得太多了,那些毒素沉积在身体里面,压迫他的大脑。所以他近来性情越发古怪,食欲不振,晚上难免。可老臣劝了很多次他都不肯听,只让老臣开方子调理身子。这次毒素终于爆发出来,病来如山倒,恐怕很难熬过开春。皇后娘娘还是要早做准备。」 第22章 苏皇后与皇帝这对夫妻早就貌合神离,苏皇后也早有让皇上退位之心,一直在等待时机。可纵然如此,也没有想过皇帝会这么早殒命。他们毕竟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不可能连一丝一毫的恩情都没有。她刚嫁到鲁地那几年,也着实过过一段开心的日子。只不过那些开心,与后来的种种不忿相比,已经微不足道。 「本宫知晓了,还请院正尽力救治皇上,用最好的药。」苏皇后说道。 院正行礼告退,苏皇后安静地坐了会儿,又走到乾清宫门外。汉白玉的丹陛上跪着徐宁妃和朱正熙,他们看到皇后,连忙问道:「皇上(父皇)如何了?」 「暂时昏迷不醒,太医院几位太医已经在开药了。太子,你先起来。」苏皇后说道。 「可是我的母妃……」朱正熙抓着宁妃的手臂,「她绝对不会害昭妃的。」 苏皇后看向宁妃,淡淡地说道:「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有人要害龙嗣,不能视若无睹。宁妃暂时回宫中禁足,此事查清楚之后,再定任何处置。」 「可是皇后娘娘,我母妃!」朱正熙叫了一声,苏皇后正色道:「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如今皇上病倒,只有你才能稳定朝政。宁妃只是暂时关押,不会有何闪失。紧要关头,你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朱正熙颓然地低下头,宁妃在旁说道:「太子,我没关系,皇上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各地藩王要蠢蠢欲动。你还是快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吧。」 朱正熙这才爬起来,因为久跪,双腿有些麻木僵硬,皇后叫刘忠过来搀扶他。他不放心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宁妃,对皇后欲言又止。皇后别过脸,挥了挥袖子,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之后,苏皇后又命人将宁妃带回宫中看管,自己则返回乾清宫。偌大的乾清宫正殿,此刻却显得冷冷清清。皇帝久居仁寿宫,乾清宫已经荒废了有些时日了。女官在她身后说道:「太子这性情,就算做了皇帝,也难保不被宁妃拿捏着。」 苏皇后看她一眼:「你以为本宫有的选吗?若本宫当年没有被她们害至流产,从此不能再有孕,这皇位哪里轮得到姓徐的儿子来坐?昭妃这次早产,也算帮了本宫一个忙。你派个人去,让她装聋作哑。否则她的孩子和奸夫,本宫都不会放过。」 朱翊深骑马到了苏府,刚好碰上从寿宴回府的苏见微。苏见微跟他打了个照面,心砰砰狂跳不已,低头害羞的瞬间,朱翊深径自上了台阶,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 他现在有事急于向苏濂求证,根本没心思管别的事,更不会把屈屈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苏见微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银牙暗咬。明明在龙泉寺后山的时候,觉得他对自己不一样。为何如今又这么冷淡了呢?难道是知道了自己要嫁入东宫?他大凡能有所表示,她没准真的能鼓起勇气抵抗家里呢? 青茴说道:「姑娘我们还是快回房吧。不该想的人,不要再想了。您下个月就是太子妃了,被老太爷知道了,恐怕……」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苏见微扶着青茴进了门。今日在寿宴上看到沈若澄,年纪虽小,一幅雍容华贵的模样,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幸福。苏见微知道那是被男人精心呵护的状态,晋王应该是待她极好的。晋王府里连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没有,原先的那个妾室,说是得了病,早早地送回家去休养,再也没有消息。 这京中的达官显贵,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她心里嫉妒。所以当那个女子出言为难沈若澄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开口,好像打压对方,心里就能舒服一些。 可其实她并未觉得多高兴,反而更加沮丧了。她这些心思,那个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那又有什么意义。 …… 朱翊深直接入了苏濂的书房,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下人也不敢拦他:「晋王,晋王殿下!您还是等等,让小的通报一声。」 「闪开!」朱翊深喝道。 苏濂正在画一幅墨梅,听到动静,转过身的瞬间,朱翊深已经到书房里面来了。他放下笔,挥了挥手,下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上前执礼:「殿下忽然登门,不知……」朱翊深直接道:「宫中之事,是不是老师和皇后的安排?徐宁妃被诬陷,徐邝会坐实不管吗?」 苏濂怔然望着他,尚且不知道宫中发生何事。 这个时候苏家的随从在门外焦急地喊苏濂,苏濂抬手让朱翊深稍坐片刻,独自出去。朱翊深听到他与那随从低声说话,口气中似有隐怒。过了会儿,苏濂面色凝重地走进来。 「皇上的事,是你下的手?」他是朱翊深的老师,如今也不是在人前,所以没有再用敬语。皇上就算服食丹药过量,也不会这么早就发作,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宫里的人没有希望皇帝死的,大臣又没有那个胆量。他几乎立刻想到了朱翊深。 「不是我。但这不是老师要的结果?太子心软做不了的事,总有人帮他做。」朱翊深平静地说道,「宁妃腹中胎儿就算生下来,年纪尚小,也不会对太子的地位产生任何影响,宁妃为何要害她?想必是皇后想要除掉宁妃,让太子独尊她为母。这是老师的意思?」 苏濂的手在袖中握紧,皇后所为的这些事,他事先根本不知情。就在刚才随从禀报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他也瞬间明白了皇后的筹谋。皇后与苏家本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知皇后自作主张,有些草率了,但是从大局来看,她并没有做错。 「我要进宫一趟,你回去吧。」苏濂说着就要去换衣服。 朱翊深挡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老师一定要除掉宁妃?犹如当年皇兄下假遗诏害死我的母妃。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皇家。」 苏濂后退一步,十分震惊:「你……你在说什么?」 朱翊深负手道:「父皇给我留了一封信,我知道他当年并没有留下传位的遗诏,皇兄登基用的遗诏是假的。而且,要我母亲殉葬的遗诏多半也是假的。所以我想要皇兄偿命,当有一日太子知道你们算计他的母妃,反应也会跟我一样,到时候老师还能达成自己所想吗?您应该进宫好好劝一劝皇后,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第23章 苏濂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觉得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忽然被人揭破,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原来他早就知道遗诏是假的,但却能一直隐而不发,等待时机。谁能相信这个人才二十几岁?而且他太聪明,皇后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他推算出大半。 「就算宁妃还在,皇后依然是太后,何况苏姑娘很快就要嫁到东宫,这难道还不够吗?老师当年必定对遗诏存疑,但为了京中安定,奉皇兄登基。所以我不怪老师。今日之事若处置不当,京城一样有血光之灾,还望老师三思而行。」朱翊深说完这番话,微微欠身,离开了书房。 苏濂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朱翊深若不是顾念他们之间的情分,只怕不会特意来苏府跟他说这些。 「来人啊,给我拿身官服来,我要进宫去。」苏濂起身说道。 …… 若澄回到府中,门房告诉她,姚庆远已经等了一阵子。门房知道姚庆远是王妃的舅舅,不敢随意赶他走。恰好素云买东西回来看见了,就请姚庆远进去坐。 姚庆远从方家离开以后,这心中总是放不下,特意来王府守着。余氏和姚心惠先回去了。 若澄见到姚庆远,把今日在方府没说完的话全都告诉他,最后说道:「因为二哥怕我的才能太过引人注目,招来祸端,所以让我藏拙,不要再用清溪的名字赚钱。我刚好也有了一笔积蓄,便想帮舅舅重振家业。这大概也是娘的心愿吧。舅舅如今知道了,也不需要有负担,以前如何,今后还是如何。你不是每个月都分利钱给我么?咱们账目上也是清清楚楚的。」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暗中帮忙,还提醒我宋白笺的法子,我不可能这么快在京中站稳脚跟,今日恐怕还要身败名裂。以后你若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跟陈书生一样,为你鞍前马后。不过若澄,我总觉得奇怪,我在京中开铺子并没有多长时间,实力也远比不上那些在琉璃厂经营多年的铺子。他们未必把我放在眼里,为何要针对我?」 素云在旁边点头道:「舅老爷说的有道理。王妃想想看,您跟舅老爷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探查就能知道。而且舅夫人先前总是拿着您的名字在外给表姑娘撑场面,会不会有人暗中针对晋王府?毕竟舅老爷出事了,您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姚庆远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若是因为若澄跟我的关系,那就说得通了,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想对付你们?」 若澄一直深居简出,很少与京中的贵妇人们来往,不会得罪什么人。可朱翊深就说不定了。他的身份难免与很多位高权重的人接触,关键是还跟皇帝不合。难道是皇帝指使人这么做的? 她很快也否定了这个想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对付朱翊深,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她宽慰了姚庆远两句,让碧云送他出府,独自坐在屋中沉思。宫中出事,朱翊深现在恐怕顾不上这些,还得由她来想办法解决。她把李怀恩叫来,试探地问道:「你想想看,我们晋王府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王爷他在外面有没有跟人结怨?」 李怀恩笑道:「王妃这话说的。我们王府能得罪什么人啊?就算得罪了,他们还真敢来找麻烦不成?」 「真的没有吗?」若澄还是不放心。她总觉得姚庆远说的话很有道理,对付姚庆远的事可能只是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素云忽然想道:「王妃,大半年前,您跟王爷去京郊庄子的时候,不是有一群官兵找上门来吗?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若澄经她提醒,立刻也想起来了。当时朱翊深为了救苏见微,把李青山的外甥柳昭打成重伤,柳昭后来好像都没有参加科举。科举三年一次,柳昭在乡试中的名次其实还不错,就因为此事身败名裂,不能再参加科举了。柳昭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说不定正等待机会报复朱翊深呢。 若澄的心忽然没来由地跳个不停,连忙对李怀恩说道:「你赶紧让萧佑去宫门口接王爷。不等到王爷,不要回来。」 皇帝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东宫之内,一下聚集了不少重臣。两位阁老李士济和杨勉在前,徐邝和温嘉在后,另外还有几位东宫的臣属,叶明修和沈安序官微人轻,虽也在场,但只居末位。 徐邝说道:「当务之急是将京卫集中起来,保护京城和紫禁城,防止藩王无诏入京,还要将晋王严格看管在府中。」但年他帮端和帝的时候,十分明白藩王的这一套,所以此刻临危不乱,说得头头是道。 朱正熙摇头道:「不能囚禁九叔。他无兵权无属臣,囚禁他做什么?」 「太子,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是讲个人感情的时候。」徐邝上前,手按在桌案上,「在殿下登基之前,晋王绝对不能踏入紫禁城半步。请殿下将京卫的指挥使之权,都交给臣。」 「平国公有点草木皆兵了吧?」温嘉双手抱在胸前,慵懒地说道,「晋王在开平卫立了大功,皇上无封赏也没有任何怨言。要说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人要篡位,也得有证据啊。你无缘无故将晋王府围住,他好歹也是皇室宗亲,你这不是藐视皇家么?殿下可不能把京卫的指挥权交给平国公,回头京城得乱套了。」 「温嘉,谁不知道你与晋王有私交!」徐邝回头,手指着温嘉说道。 温嘉哼笑了一声:「我是与晋王有几分私交,也没好到要帮他说话的地步。可平国公可是跟宁夏中卫,广宁卫,威海卫等地的指挥使私交甚好,那可是过命的交情。要说不臣之心,你可比晋王大多了。」 「好了,二位不要再吵了!」朱正熙揉了揉头,看向李士济和杨勉,「两位阁老以为如何?」 杨勉拜道:「臣以为平国公所言不差,现下最要紧的是维护京城的安全,防止各地藩王有所异动。京城的防御要加强,同时各藩地也该加强监视。同时应该命司礼监将所有御印移交东宫,由太子殿下全权处理国政,太子殿下可以提拔一些自己信任的官员,出任朝中机要的职务。」 第24章 他是太子师,太子若提拔官员,他至少能维持阁老的身份不变。 李士济看了他一眼,说道:「臣附议。只是这京卫的指挥使之权,不能交给平国公和温总督。」 「为什么?」徐邝和温嘉异口同声地说道。 「恕我直言,二位擅长征伐之战,不善军务整备。而且离京城最近的藩王,封地在陕西和河南,据京城都不到半月的路程。一旦两位藩王发难,很可能要两位都督领兵平叛。最重要的是北方还有蒙古人虎视眈眈,国中生变,也要有人能够组织有力的保卫战。所以统领京卫之人,一定要可攻可守,为人稳重,并且有对蒙古人作战的丰富经验。」 殿上一时陷入了沉默,众人各怀心思,温嘉和徐邝绝对不愿让对方执掌京卫。叶明修几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但觉得在场的几位肯定不会把他考虑在内。 他轻声说道:「依微臣之见,能符合李大人所言的,只有晋王。」 「荒唐!」徐邝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也是诸王之一,防他都来不及,怎么还能把京畿要务交给他?你不懂朝政,不要胡言,退下!」他欲挥退叶明修,温嘉却说道:「你接着说。」 叶明修躬身一礼,而后道:「平国公和温都督都不能掌京卫,理由刚才李大人已经说过,那么势必要另择人选。纵观满朝的将领,不是年事已高,便是没有作战的经验,难以服众。晋王在开平卫刚立了大功,而无封赏,在开平卫的将士多有怨言。提拔晋王不仅能显示太子的大度,同时晋王身居京卫指挥使的要位,一举一动都被朝野上下所关注。一旦发现他有不臣之举,必定人心失尽,合两位之力还不足以剿灭他吗?微臣认为这是最恰当的方法,也能检验晋王之心。」 李士济回头看着叶明修,点头道:「臣以为此法可行。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好,我这就召九叔进宫。」朱正熙同意道。 「太子殿下!」徐邝还欲再言,朱正熙道:「我相信九叔,也觉得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其它大臣都没有异议,舅父就不要因为个人的偏见而劝阻我了。」 温嘉笑道:「殿下英明。」 徐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出。朱正熙看着徐邝离去的身影,原本还想留住他商量母妃的事情,可他眼里只有权势地位,根本不管母妃的事情。他的心凉了半截。 朱翊深原本就等在宫门外,听说太子召见,很快就到了东宫的正殿。殿上已经没什么人,只有朱正熙坐在位置上发呆。 朱翊深行礼道:「太子殿下。」 「九叔,你来了。」朱正熙招了招手,朱翊深走到他身旁:「我听说了宁妃娘娘的事,相信她是被冤枉的。你不要担心,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将朝臣稳住,国政不能乱。」 朱翊深的嘴唇动了动,一下子抱住朱翊深:「九叔,我好累,也好害怕。身上就好像背着一座大山,根本喘不过气。父皇得了重病,也不知能撑多久。我能不能不做这个皇帝?不如九叔来做皇帝吧?肯定能比我做得好。」 朱翊深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这种话不要乱说。你是国家的储君,没有人比你更名正言顺。」 「可是我……怕自己做不好。」朱正熙沮丧地说道。 朱翊深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没有人生来就会做皇帝,你有贤良的大臣辅佐,政事都可以慢慢学。只要你勤政爱民,好学上进,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那九叔帮我好不好?」朱正熙握着朱翊深的手,真诚地望着他。 朱翊深回道:「若你有需要,我定会帮你。」 朱正熙眼睛一亮:「现在京卫需要一个指挥使,保护京城,除了九叔没有人能担此重任。九叔不会拒绝吧?」 朱翊深微微皱眉,朱正熙抓着朱翊深的手:「刚刚九叔才说帮我。各地藩王蠢蠢欲动,他们若是攻打京城,没有人统一指挥,如何抵御他们?」 「京卫指挥使乃是要职,平国公他们难道没有异议?」朱翊深问道。 朱正熙迅速地摇了摇头:「这是朝臣商议的结果,舅父虽然不同意,但是其他大臣都没有异议,舅父也不能说什么。我相信九叔,这皇位你要拿去就是了。」 这句话的重量压在朱翊深心头,他看着朱正熙,叹了口气。他跟朱正熙一直保持着距离,从未真正交心。但此刻面对这个全心信任自己的侄子,他觉得自己有愧。是他与昭妃联手设计,使得皇帝轰然倒下,那么有些事也应该由他来做。 「臣领命便是。」朱翊深跪下说道。 「太好了九叔!」朱正熙双手扶着朱翊深的肩膀,「有九叔守护京城,我可以高枕无忧了。刘忠,快去把调遣京卫的金令拿过来!」 …… 朱翊深出宫,看到萧佑在宫门前着急等候,以为王府出了什么事,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王妃说恐有小人暗算,要属下在这里等您。」 朱翊深疑惑地看着他,萧佑无奈道:「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具体的事情,您恐怕要回去问王妃。先上马车吧。」 朱翊深踏上马车,手中握着虎形的金令。有了这道令牌,不仅可以调遣京军三大营,还有锦衣卫。只要他稍加策划,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皇位,比前生的血战容易太多了。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但只要想到朱正熙的目光,那一丝丝念头便被打消下去了。他也想过皇帝倒下去之后,不是徐邝就是温嘉会接任京军指挥使一职,若是徐邝,还有可能软禁他。他甚至都想到了徐邝若是对付他,他要如何应对。可没想到朱正熙既然把京城的门户交给他。 凭良心说,若是他在朱正熙的位置,做不出这样的事,甚至有可能防备自己这个叔叔。可朱正熙到底还不是皇帝,没有耳濡目染的帝王心术,只傻乎乎地全然信任他。 第25章 马车驶过繁华街道,转入了巷子里,一群人猫在墙角,伺机而动。 就在马车逐渐靠近的时候,为首的人刚要挥手,却被一个人按住肩膀,拉进了巷子里:「昭儿,你要做什么!」 柳昭看到是舅舅李青山,挣脱开他的钳制,目露凶光:「如今京城内外乱作一团,防备松懈,正是我一直等待的下手机会。舅舅,朱翊深毁我前程,我绝不能放过他!您不是说,平国公一定会想办法把他囚禁在府里吗?那我教训他一顿,也没人会管。您让我得人出去。」 「就凭你这几个人,还想对付朱翊深?你可知他身边那个萧佑,曾经是锦衣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别说你教训他了,被他知道是你所为,只怕饶不过你!」 「一个自身难保的晋王,有何可惧?」柳昭说道。 「刚刚,太子赐了京卫的金令给他。他不再是没有实权的晋王,而是可以跟平国公平起平坐的京卫指挥使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青山低声道。 柳昭愣了一下:「您不是说有平国公在,我们一定能找到机会报复他的吗!」 「形势有变,你快跟我回去。」李青山扯着柳昭往回走,还驱散了他带来的那些乌合之众。 萧佑正在驾马,看到前方巷子里有几个人影,正想提醒朱翊深担心。可那几个人影一下子又消失了。 他驾车经过的时候,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还以为今日给朱翊深训练的暗卫能派上用场了。看来王妃所料没错,真的有人要对付王爷?在京城里头有如此胆子的人,恐怕也不多。 他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道:「王爷,刚才属下看到几个人在巷子里鬼鬼祟祟的,转眼就消失了。」 「无需在意。」朱翊深说道。他在沙场上千军万马都面对过,一群宵小之辈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凭他如今的身份,挥手之间就能调动数万兵马,谁敢造次? 他们回到王府,直接去了留园。朱翊深任职京卫指挥使的消息一传出去,锦衣卫指挥使,京军三大营总兵都会立刻来见他。 若澄收到朱翊深回府的消息,等在留园的门口,看见他立刻迎上前去:「怎么样,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我跟你说,我……」 「澄儿,我可能接下来的时间会有点忙。」朱翊深带着几分歉意说道,「太子刚命我接掌京卫,一会儿会有很多武将来府中,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若澄抬眸看着他,十分意外。京卫等于是负责京城和紫禁城的安危,那些朝官竟然放心将权力交给他?但转念想想,皇帝已经病倒,现在太子能用的人着实不多。朱翊深是他的亲叔叔,这种性命攸关的职位,自然是交给自家人才能放心。 「好吧。」若澄本来要跟朱翊深好好谈谈,继续回来路上没说完的话。可眼下他也顾不上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她也不好拦着他问东问西的,只能点头答应,自己先回北院。 她既不希望他一直做个默默无闻的王爷,满身才华得不到施展,又不希望以前安静闲适的生活被打断。他担任什么京卫指挥使之后,肯定没什么闲暇的时间,像以前一样时常跟她在一起了。 若澄叹了口气,做厉害男人背后的女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来分享他,也有旁的事让他分心。她要说的事,是他自己没时间听的,不是她有意瞒着,到时候他若发脾气,她也有说辞了。眼下,还是看看给他做些什么吃的东西,好让他先填饱肚子。 …… 坤宁宫之中,苏皇后端坐在凤座上,睨着苏濂:「叔父总算是肯进宫了。只不过现在朝臣都汇聚在东宫,叔父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苏濂拱手说道:「臣想知道,宁妃和昭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皇后神色一凛,给女官递了个眼色,女官就把殿上的宫人都带下去了。苏皇后的坐姿才放松了一些,面带微笑:「叔父怎么想到过问后宫中的事情?这么多年,您也没问过。」 苏濂面色凝重,语重心长地说道:「臣知道这些年你在后宫中所受的委屈,臣一直忙于政事,很少关心你。但宁妃是太子生母,背后还有平国公府撑腰,您此举不妥,会埋下隐患。」 苏皇后闭上眼睛:「叔父不愧是叔父,一下子就猜到是我所为。宁妃是太子生母,有她在,就算太子日后登基,同样奉我为太后,但我这个太后不过就是个空架子。微儿年纪尚小,性子不稳,心里又有别人。难道叔父希望她能抓住太子的心?故而我才出此计。宁妃身边的女官是我埋了多年的棋子,谁都想不到的。就算平国公发难,他也查不出证据。昭妃那儿,叔父也不用担心,她有把柄握在我手上。」 苏濂看着眼前端庄的女子,依稀还是当年出嫁时的模样,性情却大不相同了。她在这母仪天下的位置上,逐渐熬成了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她能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所以她所做的事也无需跟任何人商量。 这何尝不是一种可怜?她是皇帝的正妻,这么多年膝下无子,她已经过了太多寂寞的岁月,想要为自己争一把,又怎么能算错?可错就错在她大意了,让朱翊深知道了真相。 「您所做的事,晋王都知道了。他来苏家告诉我,若宁妃无法全身而退,他会有别的法子帮太子保住生母,不让太子重蹈他的覆辙。您若一意孤行,可能太子会知道此事,到时候别说是太后之位,恐怕等您的只有冷宫了。」 「不可能!」苏皇后直起身子,「这件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晋王连皇上奉假遗诏登基,又用假遗诏害死宸妃的事情都知道,娘娘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么?听臣一句劝,放过宁妃,从长计议。」 苏皇后的手握着凤椅上的扶手,鎏金的木头硌得她手心生疼。皇家的人一个比一个会算计,朱翊深哪怕将他所知道的透露一点给朱正熙,朱正熙都不会罢休,一定会抽丝剥茧救他的母妃。这就是血缘亲情,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指望的东西。 第26章 苏皇后冷笑,笑容僵硬,心头又生出几分悲戚:「叔父回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您说得对,来日方长,我总能找到办法,在这紫禁城里头站稳脚跟的。」 苏濂的目的达到,躬身退出了坤宁宫的正殿。他站在高台甬道上,看着坤宁宫的黄色琉璃瓦,还有丹陛上那些沉重的日晷和香炉,庄严高贵,代表着天下至高的地位。无论里面的主人如何更迭,这些东西自从摆在这里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没有改变过。 一个随从小跑过来,对他说道:「大人,刚才东宫议政,太子殿下将京卫指挥权给了晋王!」 苏濂定在原地,对这个结果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有丝欣慰。毕竟是他的学生,他倾尽毕生心血教过的两个人之一。一个英年早逝,怪他自己的命不好。而这个,他也曾数次想拖他出泥沼,这次终于是借着皇帝病倒,达成了这个心愿。 他负手看着苍穹之上飞过的不知名的大鸟儿,久久没有说话。 …… 若澄做好吃食,让素云送到留园去。素云回来说道:「东西交给李公公了,说王爷这会儿正忙着,顾不上吃东西。王妃也别管王爷了,李公公在那里,他总归是饿不着的。」 若澄在小日子里,忙了半天,有些腰酸背疼的,就趴在案上。素云连忙给她揉了揉腰侧,说道:「小日子里不可太过操劳,仔细留下病根。您将来还得给王府开枝散叶呢。」 若澄眨了眨眼睛看着她:「素云,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家?若是没有,我帮你留意着,如何?」 素云吓了一跳:「王妃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奴婢在娘娘面前立过誓的,好好照顾您,没想过别的事。」 若澄从案上爬起来,拉着素云在身旁坐下:「你莫不是还想着那个人?」 「王妃说哪里话?奴婢早就放下了,他如今已经娶妻,还是状元,不是奴婢可以肖想的。只是奴婢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只想跟在王妃身边,王妃不会嫌弃奴婢吧?」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若澄摸着她的肩膀,「我不是个好主子。小时候要你跟碧云跟着我受苦,处处维护我。按理说,你最好的归宿应该是给王爷做通房,将来再抬个妾室,可我……」 素云听了更震惊,连忙跪在地上:「王妃快别说了,奴婢从来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王爷是王妃的男人,奴婢怎么会这么做?您再说,奴婢就无地自容了。」 「你快起来。」若澄将她扶起,「你别多心,我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年纪不小了,我又实在没办法把你塞给王爷,才想着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既然你不愿意,就当我没提过。」她今日听沈如锦说,宁儿已经抬了姨娘,有自己的丫鬟了,觉得挺对不起素云和碧云的。 晚上,若澄早早地沐浴,靠在床头看书,朱翊深一直没有过来。她让素云和碧云都下去休息,屋中灯火熄灭,她躺下去,枕着手臂看窗外的月光。他不在家中的时候,她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的,那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可他回来之后,他们整日在一起,她反而孤枕难眠了。 反正他今夜肯定不会过来了,她便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点睡意。她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有人睡在她身侧,还将她抱在怀里。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但因为已经睡沉了,所以没睁开眼睛。 朱翊深忙到这个时辰,那些将领倒是早就回去了,但他又在留园处理了一下事情,本来想着夜深,今夜不过来了,又实在不放心她。入秋夜凉,怕她蹬被子。而且在府中,两人不睡一处,怕她以后又有怨言。 他沐浴完过来的时候,她果然已经睡下了。 朱翊深撩开帐子,看着她的睡颜片刻,才宽衣躺了上去,将手伸到她的脖子底下,将她整个抱入怀里,盖好被子。怀里柔柔软软的一团,十分娇小,就跟她养的那只猫一样。他一条手臂,几乎就能圈住她。 他的小姑娘现在也长大了,每日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朱翊深将她散落的长发拨到身后,低头闻了闻她的发香,又亲吻她白玉一样的耳朵。原本只是亲吻,后来舔舐,将她整个耳朵都润湿了。 若澄嘤咛了一声,转过身子,很不耐烦有人扰她睡觉。 朱翊深看到她的小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后背,口干舌燥。他本来想安分地睡觉,可那白晃晃的皮肤实在是诱人,还有股沐浴后的清香。他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 若澄有些醒了,伸手推他的脸。朱翊深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怕真的把她弄醒了,她会发脾气,便不敢再动了。 朱翊深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不知不觉地也跟着睡熟了。 天刚亮,若澄便醒过来了。她昨夜梦到朱翊深戏弄她,可是发现身边没有人,难道真的只是个梦?她摸了摸后颈,某个地方分明隐隐发疼。 素云和碧云进来帮她梳洗,梳发髻的时候,素云看到若澄后颈上有个红痕,不禁问道:「王妃昨夜帐子可是进了什么虫子?怎么这里红了一块。」 昨日是碧云值夜,她连忙扯了扯素云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说:「昨天王爷来这里睡的。」 素云恍然大悟,可是昨日她伺候王妃睡下的时候还没看到王爷的人,以为他不来了。 若澄听了,转过身问碧云:「昨夜王爷在我这里睡的?」 「是。奴婢看见他也吓了一跳。他说夜深了,不要奴婢声张,后来看见屋里没有亮灯,想必王爷也是马上就睡了,奴婢就回到倒座房去了。他早上是几时走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若澄一边梳头发一边想,上次跟他抱怨不住在一起,他可能是记下了,昨夜那么晚还到她这里来。可怎么能趁她睡觉的时候轻薄她呢?她梦里,他不仅咬她,还把手伸进她的衣裳里乱摸。若不是她来小日子,说不定迷迷糊糊就被他吃了。 第27章 在外头一本正经,威风凛凛的晋王,私底下就跟个登徒子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京城表面上看着和平日无异,一派祥和繁华的气象,但四座城门的守备全都换了人,百姓也能感觉到出入京城比往日搜查仔细了一些。朱翊深接管京卫以后,重新将三大营编制,并撤换了一些不听命令的将领。这些将领里面,有徐邝和温嘉的亲信。他们两个都不大满意,跑到朱正熙的面前抱怨。 朱正熙嘴上答应会考虑此事,但他知道谁领兵就得用谁的人。否则军中上下不一心,还有旁人指手画脚的,朱翊深也没办法统领八万人的兵马。他近来心情好,因为宁妃被皇后判为无罪,解除了管制,他又能每日去请安了。 徐邝自然也到宁妃面前抱怨了,可是宁妃自己刚出泥沼,见兄长丝毫不关心自己,只记挂着争权夺利的事情,也有点心寒,并没有拿此事烦扰朱正熙,反而只跟他说大婚的事情。 皇帝虽在病中,但婚事是早就定下的。而且太子登基以后,后宫不能一日无主。国祚也要有子息来继承,因此太子的婚事乃头等大事。 过了两日,若澄跟朱翊深一起到乾清宫去探望皇帝。宫里每日有两个太医轮值看护,刘德喜带他们到东暖阁里,皇帝的眼睛慢慢睁开,看到朱翊深好像十分激动,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要抓住他。 若澄吓得躲到朱翊深的身后,只因为皇帝双目瞪得像铜铃,那种恨意和惧怕交织的情绪,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 朱翊深却十分镇定地坐到龙塌边,转头对刘德喜说道:「皇兄可能是口渴了,刘公公去端杯水来吧。」 刘德喜应是,躬身退下。朱翊深拿住皇帝瘦得枯槁的手,放进了锦被里,口气平和:「皇兄还得多熬些时日,好歹看着太子娶妻。你放心,这江山和太子,我都会替你好好守着。」他拍了拍被子,似乎与皇帝是感情很好的兄弟,目光却是极其冰冷的,甚至隐含着杀意。 那一刻,若澄几乎以为,他知道了遗诏的事情。 「王爷。」她走到朱翊深的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您没事吧?」 朱翊深从某种情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在乾清宫,东暖阁还有其它的宫人,转而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 「朱……朱……」皇帝歪着嘴巴,努力想要发出声音。 刘德喜端了水回来,朱翊深起身,叮嘱道:「刘公公好好照顾皇兄,我们先回去了。」 「王爷放心,奴分内之事。您慢走。」刘德喜恭敬地行礼。 朱翊深点头,拉着若澄头也不回地走出乾清宫。刚刚有一刻,他甚至想要掐死那个人,但拼命忍住了。他买通司礼监的一个太监,终于将当年赐死他母亲的遗诏拿了出来,那笔迹一看就不是父皇的手书。他已经能够确定,母亲就是被他的这个皇兄所害。 母亲一向温和,与人无怨。恐怕到死,心中还在怨父皇吧? 他也一直以为是父皇狠心要母亲殉葬,哪怕他真心爱母亲,想要她陪伴,也不该剥夺一个人活着的权力。所以他登基以后,立刻废除了人殉的制度,因为他痛恨父皇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可他在心里怨了父皇这么多年,原来只是个误会。 若他当时留在京城,母亲也许就不用死。她死前该多么地无助和绝望?儿子不在身边,最相信敬爱的夫君要她的命。他最该怪的人不应该是父皇而是他自己。若他心中不是只装着天下,装着国事,成日在外面跑,也许当年不会让皇兄占尽了先机。 他只顾想心事,步子迈得很大,若澄几乎跟不上他。 「王爷!」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朱翊深回头看她:「怎么了?」 「您走得太快了,臣妾跟不上。」若澄喘着气说道。 朱翊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拉着若澄的手。他走到若澄的身边,陪她一起慢慢地走。这一段路,他们两个都没有在说话。等出了宫门,坐上王府的马车,若澄才问朱翊深:「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好吗?」 朱翊深想像往常一样略过此事,但他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很想有人能够听他说一说。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摆在两人面前。若澄捂着嘴惊道:「这是……圣旨?」 「这是赐死母亲的那道遗诏,上面的字迹不是父皇的。我今日才知道,害死母亲的人,就是皇兄。」 若澄听后,更为震惊。她曾央沈安序将这道遗诏从司礼监偷拿出来,不知是沈安序官位太低还是他不愿她涉险,此事一直没有成功。今日看到朱翊深拿出这道遗诏,她瞬间明白了他刚才眼中的杀意。 这道遗诏果然是假的。她那日无意间听到的对话所说的内容全都是真的。 若澄下意识地握着朱翊深的手:「王爷,我知道你恨皇上杀了娘娘,我也恨他。但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他已时日无多,无需你动手,他就会死。盛年暴毙,也算是他的报应。而且他是他,太子是太子,你不要混为一谈了。」 「我知道。」朱翊深轻轻一笑,「不过你真的以为,是报应么?」 若澄的手微微发抖,声音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你,你的意思是,皇上变成这样,是你下的手?」 朱翊深看到她害怕的模样,抬手放在她头顶:「从前我不跟你说这些事,是因为你太干净了,沾不得这些。而且我不想污了你的耳朵。都忘掉吧。」 若澄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没关系,我是你的妻子,有什么事也该我们两人共同承担。就算是你做的,那也是皇上咎由自取。太子知道这件事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跟你一样。但皇兄会如此,并不是我下的手。我知道是谁所为,但我们有过约定,所以不能告诉你。」朱翊深将遗诏重新收回袖子里,「但愿皇兄死后,我们这些人真的能得到安宁。」 第28章 若澄靠在他的怀里,柔声安慰道:「会的。你也别难过了。娘娘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们俩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你别再耿耿于怀了。」 「嗯。」朱翊深拥抱她,没想到还是被她察觉到他的那丝情绪。他的小姑娘当真长大了,也可以让他靠一靠了。 转眼到了十一月,东宫迎娶新的太子妃。皇上在病中,没有露面,所以行仪都是皇后和宁妃操持的。这场婚礼,比前一次更加隆重,迎亲的队伍足有几里,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在路上看热闹。教坊司盛大的乐舞,如同节日一般。宫人在队伍的最后撒喜饼和金豆子,引起百姓一阵哄抢,场面非常热闹。 到了苏家,苏见微盛装华服,盖上红盖头,上了太子妃的凤轿。她坐在轿中,视野被盖头蒙住,只能看见自己染了凤仙花汁的红甲,道旁百姓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她个人的兴衰荣辱都跟来娶她的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了。 她不由得昂首挺胸,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又算什么,将来母仪天下的至尊荣耀,那个人根本给不了。 朱翊深今日去宫中帮忙,不在府中。若澄正坐在自己屋中看账本,隐约能听到大乐的声音,想必是宫中迎亲的队伍经过这附近,便望着窗外略略出神。 从前朱翊深无官无职,一直隐在王府,跟朝中大臣既没有利益相关,也没有冲突。但随着朱翊深被任命为京卫的指挥使,成为了执掌京城门户的人,想必接下来的麻烦会层出不穷。她也要小心应对才是。 她正想着,素云从外面跑进来,对她说道:「王妃,陈玉林来了,说有事要见您。好像是有人向表姑娘提亲了。」 陈玉林很快到了若澄的面前,他除了来交两家铺子的分成,主要是发生了一件事,他听到实在坐不住,就跑来告诉若澄:「原本这件事是姚老板的家事,也轮不到小的管。但是小的打听了一些那媒婆说的人家,乃是京城李府的表公子柳昭,此人是不是风评不太好啊?虽说李府是高门,能看上表姑娘是表姑娘的福气,可这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啊。」 若澄脸色一变,柳昭去求娶表姐?这怎么可能呢。 可转念一想,柳昭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名声在京中的圈子算是彻底败坏了。就算李青山把事情压下来,但总会有点风声透露出去,苏家也不会真的当此事没有发生。柳昭不能再参加科举,就是苏家对他施加的惩戒。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后族苏家,又知道舅舅跟她的关系,想要把表姐娶过门去拿捏着,慢慢对付他们。表姐如果真的嫁给他,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 她越想越觉得心头不安,舅舅肯定不会拿表姐的婚事来麻烦她,若不是陈玉林告知,她还蒙在鼓里。毕竟她那个舅母一心攀高门,可能都不会管柳昭的品德如何,只求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了,好给自己长脸面。 「素云,帮我换身便装,我要出府一趟。」若澄吩咐道。 「王妃,今日街上人多,王爷和萧统领又不在府里,还是等改日再去吧?」素云建议道。 「等舅母答应这门亲事就晚了。萧佑不在,不是还有府兵吗?你让碧云去挑十几个人跟着我就是了。」若澄起身说道。 陈玉林连忙说:「那小的先回去了。」 若澄点了点头:「有劳你今日来告诉我这些。我人在王府中,舅舅那边难免照拂不到,你多帮我照拂。碧云,帮我送他出去。」 「王妃说的哪里话,都是小的应该做的。」陈玉林说道,跟着碧云往外走。他喃喃着:「我总觉得王爷回来之后,王妃近来做事越发沉稳了,越有气势了。」 碧云在旁边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我们王爷把府里的大权一律交给王妃决断。王妃身后有王爷撑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自然底气足。现在王府上下,大到李公公,小到下面的管事,哪个不是对王妃毕恭毕敬的?时日久了,王妃自然也有信心了。别看王妃现在还小,处理中馈的事情已经有模有样了。」 「那是那是,不仅是王府,生意上的事情也十分有见解。」陈玉林笑道,「我跟着王妃,都赚了不少银子。王爷知道这件事了么?」 碧云摇了摇头。「哎,王妃也想找机会说,可是王爷最近太忙了。你也知道京卫指挥使是个多重要的职务,不敢出一点差错。有时候都忙到不见人呢。」 陈玉林叹了一声。 两个人聊着也到了府外,陈玉林告辞,碧云去点了十几个得力的府兵,等着若澄出来。 …… 姚家现在所住的院子,正是若澄买给自己的,独门独户。虽然不大,但环境清幽,结构齐全,姚家住的十分满意。姚庆远的儿子送到京中的书院读书,平常不住在家中,日子好过一点以后,余氏买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照顾家里,也算过得十分体面。 早上媒婆上门,提到是李府的表公子要求娶,余氏就双目放光。若不是姚庆远想再打听一下柳昭的人品,余氏只怕要一口答应下来。李青山可是平国公的亲信,在五军都督府任二品大员。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余氏不知道姚庆远有什么好犹豫的。 姚心惠没什么主见,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缩在屋子里没出去,只是做绣活。 姚庆远强行按住余氏,任媒婆把柳昭夸出花,也没点头答应。等媒婆败兴而归,他立刻叫了个人出去打听。他总觉得这样大户人家的公子,愿意娶他一个小民的女儿,实在是蹊跷。 那个去打听的人回来,带着令夫妻两人震惊的消息。 「这柳公子原本在北直隶乡试的时候是第七名,很多人看好他中进士。但他这个人好色,好像在龙泉寺调戏了当今太子妃,还被人打成重伤,没有办法参加科举。后来事情败露,礼部直接取消了他参加科举的资格。」 第29章 「你听到了没有?我就说怎么能把惠儿嫁给这样的人?等改日那媒婆再登门,赶紧给我回绝了。」姚庆远说道。 余氏不敢搭腔。她虽然一心想让女儿嫁个高门,狠狠气叶明修,但是真要为了那点面子,把女儿一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她也是舍不得的。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娘不疼女儿啊?最要紧的是那柳昭得罪谁不好,得罪了当今的太子妃。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啊,谁敢招惹? 他们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没想到今日媒婆再次登门,柳昭跟她一起来的。 平心而论,柳昭相貌堂堂,看起来就是个君子,实在不像做那种事情的人。他一进门就送上厚礼,拱手道:「前几日派了说媒的人来,听说二位怀疑我的诚意,今日特意亲自登门。令千金才貌双重,性情温婉,正是我欲寻觅的贤妻。还望二位能把女儿嫁给我,柳昭也不会亏待她。」 余氏上下打量柳昭,心中又有些动摇。没准人家真的是诚心的呢? 姚庆远拜道:「柳公子言重了。我们只是小户人家,能得公子垂青,乃是荣幸。但小女只是普通的姑娘,资质平庸,实在配不上公子的身份。还请公子带着礼物回去吧。」 柳昭见姚庆远态度坚决,索性进了屋子里,径自坐下来,四处看了看。 姚庆远和余氏跟着他进到堂屋,不知道他还想做什么。柳昭手中握着折扇,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看中你们的女儿,想娶她为妻。这件事情,你们同意最好,不同意我也有不入流的法子得到她。你们想想,如果我出去宣扬,你们女儿自荐枕席,与我私通,还有哪户人家敢娶她?你们在京中也没脸再呆下去吧。」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姚庆远气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求娶的。」柳昭笑盈盈地说道,「还请岳父岳母答应。」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余氏拉着姚庆远的手臂说道,「惠儿的名声不能毁了啊。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姚庆远握着拳头,嘴里说不出话来。这个柳公子应该是故意的,可他们素无恩怨,他为何要如此? 「这门亲事,我不答应!」门外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若澄提着裙子走进来,看着屋中的柳昭,「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请问你是……?」柳昭故意问道。 素云正色道:「我们是晋王府的。这是我们王妃。」 「原来是晋王妃,失敬。」柳昭微微一笑,起身行礼。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想看看晋王府到底管不管这门穷亲戚。看来晋王妃还相当看重她舅舅这一家子,那这样就更好办了。话说回来,这晋王妃果然如传言中一样貌美无双,身材虽然娇小了一些,但玲珑有致,抱在怀里必定是销魂滋味。怪不得都说晋王娶了她之后,不沾一点荤腥了。有如此佳人在怀,恐怕别的女人也入不得眼。 「若澄,我们……」姚庆远欲言又止。若澄对他说道:「事情我都听说了。舅舅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他如愿的。」 「晋王妃应该清楚,以令表姐的出身,嫁给我是她的福气。」柳昭说道。 「哼,你这种福气,我们家不要也罢。你得罪了太子妃的事情,人尽皆知。不过是不敢得罪苏家,才跑来对付我的舅舅。前阵子字画的事情,也是你弄出来的吧?你不就是想试探我们关系如何,我会不会出手么?现在你看到了,怎么,我家王爷的拳头你还想再领教一次?」若澄横眉说道。 想起朱翊深打他的那几下,柳昭的骨头还在发麻。他的笑容有点僵住,没想到这个晋王妃看着柔柔弱弱的,脾气倒挺硬。 「不管你们怎么说,姚心惠我是娶定了。不信,我们走着瞧。」柳昭负手离去,留下院子里的东西。 若澄对碧云说道:「把东西全都给我丢出去。」 「是。」碧云立刻叫了府兵进来,把东西都抬走了。 余氏看到若澄还有点怕,战战兢兢地说道:「可,可刚才那个人说,要四处去说我们惠儿跟他私通。这可怎么办啊?惠儿的名声一毁,就找不到好的亲事了。」她扑在姚庆远的肩头哭,其实是希望若澄松口能够帮他们。 姚心惠从房里出来,先对若澄施礼:「多谢王妃前来相助。」然后走到余氏身边,柔声劝道:「娘,这都是我的命。找不到婆家,我就陪您跟爹过一辈子。只要不影响弟弟将来的前程就好了。」 「傻丫头,等你老了又该依靠谁呢?」余氏泣道。 若澄本来听了朱翊深的话,不愿意掺和姚心惠的婚事。但上次在方府,她对姚心惠印象很好,今日又看到她如此说话,心中难免动摇。虽然她这个舅母一言难尽,生出的女儿性子倒有几分像舅舅。她既然今日来了,便不能只管一半。 「舅母别哭了,表姐的婚事我会想办法的。」她几乎脱口而出。 余氏就等她这句话,连忙拉着姚心惠跪下:「感谢王妃大恩那!」 「若澄,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那个柳公子的舅父在五军都督府,听说还是王爷的对头,这样你没办法向王爷交代。」姚庆远说道。 「舅舅放心,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晋王府来的。就算没有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我也不能总避让着。」若澄对跪在地上的余氏和姚心惠说,「你们快起来吧,等我的消息。」 回府的路上,若澄有点心虚。豪言壮语放出去了,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最后这件事还得告诉朱翊深。朱翊深若是知道她又跟姚家牵扯不清,还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她垂头丧气,碧云在旁边说道:「也就王妃心软。那余氏当真是个戏子,在我们面前演戏一套一套的。难怪舅老爷被她吃定。」 素云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表姑娘的确是很可怜。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禽兽,或者是当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何况那柳昭分明就是冲着我们王爷王妃来的。王妃还是想想晚上怎么同王爷说这件事。」 第30章 若澄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头大。她上次在琉璃厂看到朱翊深发怒有多恐怖,他本来就不喜欢余氏,还让她不要来往。她现在一口把表姐的婚事应下,颇有点托大。 …… 皇宫中的婚宴,十分热闹,歌舞助兴。朱翊深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时有官员过来敬酒,恭贺他高升。他现在手中握着八万京军,还接掌锦衣卫,身份大大不同往日了。 那些原本以为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纷纷转了风向,围着他巴结起来。说这是他打鞑靼立下的汗马功劳,指挥使的位置早该给他了,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朱翊深面色平静,一一举杯回饮。他身上本就气场强大,不怒自威。那些人唱独角戏,唱着唱着便有些心虚,灰溜溜地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李青山的席位靠近徐邝,跟朱翊深相对,中间隔着舞娘。李青山说道:「国公爷看看,晋王当真是重回权力中心了。那么当年您跟皇上所为,又有什么意义?」 徐邝看了看朱翊深,只要一看到他那双跟宸妃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就浑身发憷,似乎瞬间就能想起那女人临死之前看他的那一眼。他饮了一杯酒,拳头握得很紧:「太子不听我所言,早晚会吃亏的。」 「何必等早晚。我们不妨让晋王殿下知道,这京卫的指挥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一点点小事,就有可能引火上身。」李青山说道。 徐邝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到国公爷府上拜访。」 徐邝点了点头,继续喝酒了。 朱翊深终于耳根清净,看到桌上放着一盘雪花糕,拿起来尝了尝,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他的若澄做的雪花糕比这个好吃多了,甜而不腻,入口极化。她老喜欢自己做东西,还要让他试吃。不过她真的很聪明,每每第一次做,就十分好吃。什么食锦记的糕点跟她做的比起来,都差远了。 这时,他听到次辅杨勉在跟人议论自家孙子的婚事,有意方家的待嫁女方玉珠。他目光在场中梭巡一阵,落在沈安序的身上,招了身边一个随从过来,耳语两句。 沈安序本来没资格参加这样规模的大宴,因他是太子的近臣,太子格外开恩,他便跟叶明修一起陪了末座。没人来敬他们俩酒,他们便默默地自己喝。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虽然平日常常见面,但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文人身上总还是有几分相轻的脾性。 沈安序看到一个随从走到他面前,正疑惑是谁派来的,那随从倾身跟他说了几句。 「还有这种事?」沈安序听后,眉头皱了起来。 随从点了点头:「王爷身份摆在那里,不方便出面,意思要沈大人斟酌着办。」 「我知道了。」沈安序点头道。 坐在旁边的叶明修只隐约听到方府寿宴,平国公世子夫人和王妃等字眼。那日寿宴上的事情,他倒是听苏奉英说了一二,只以为是一场内院的小闹剧,也没往心里去,看来事情倒没有了结。 叶明修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只不过事关若澄,因此才格外关心了一些。 过了会儿,太子亲自过来,酬谢宾客。他面庞微红,却也是春风得意,看来对太子妃还算满意。苏家的女儿各个端庄,才貌双全,自然是不差的。 等宴席结束以后,杨勉等人往宫外走,准备搭乘自家的马车回府,无意间听到前面两个人在议论前些日子方府老夫人寿宴的事情。其中一个说道:「那日方家姑娘可是狠狠得罪了平国公世子和晋王妃。如今晋王得势,恐怕那姑娘都吓傻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晋王府里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女眷,又是王爷从小养到大的,放在心尖上疼呢。」 「哎,我刚才在席上听说,杨大人还要与方家结亲呢。如此短视的媳妇娶回去,真不是杨府之福啊。」 「可不是?娶妻不贤毁三代,杨大人可不是累世公卿之家啊,娶媳妇更应当慎重。算了算了,你我官微人情,管那些上官家里的事情作何。」 跟在他们后面的杨勉听了,却是面色冷凝,径自越过他们,往前走去。 沈安序看到杨勉离去的背影,嘴角一扬。方玉珠敢欺负他两个妹妹,就别想做次辅家的孙媳妇了。 朱翊深回到府中,喝了酒有些上脑头疼,想先会留园,等酒醒一些再去看若澄,免得她担心。可他人刚下了马车,李怀恩就跟他说今日若澄出府去姚家的事情。 「这会儿王妃人在留园,说要给您负荆请罪呢。」李怀恩赔着笑说道。他倒不觉得是多严重的事情,凭着这些日子王爷对王妃的宠爱,王爷就算生气,王妃哄两句也就过去了。至于请罪,最多算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朱翊深一言不发地到了留园的西次间,若澄正坐在暖炕上看府里的账本,因为留园温热,她只穿着轻薄的衫裙,飘逸如仙。她看见朱翊深回来,立刻迎上去,闻到他一声酒气,又招呼李怀恩去弄醒酒汤。 朱翊深挥手让屋外的丫鬟都退下去,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若澄知道他喝过酒就会头疼,帮他揉着头,心里头惴惴不安。她特意叫李怀恩把事情先跟他说了,但他什么表态都没有。 屋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只有滴漏的声音。 若澄大着胆子问他:「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沐浴?」 朱翊深冷声道:「事情我都听李怀恩说了。你自己没什么想说的?」 若澄听他口气不善,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不让我跟舅舅他们往来,可是舅舅毕竟是我的亲人。他们在京城举目无亲,表姐又可怜,我总不能看着柳昭欺上门吧?而且他是冲着晋王府来的,以后拿捏表姐,拿捏舅舅,就等于拿捏我。」 「只要你不管他们,他如何能拿捏你?就因为如此,你自作主张地揽下你表姐的婚事?既然你有信心可以自己解决,何必来问我。」朱翊深起身要走,若澄连忙抱住他的腰:「我没办法不管他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他们是我跟未见面的母亲唯一的联系了。我从小无父无母,你跟娘娘对我最好。可我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姚家的血,这是割舍不掉的。除非我不是我,否则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舅舅他们被欺负。」 第31章 「沈若澄,我头疼,你放手。」朱翊深低声说道。 「有什么话就说清楚。」若澄收紧手臂,「我没办法解决表姐的事情,还一把揽下,是我不对。可表姐当真是无辜的,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帮帮她?」 「不能。」朱翊深只要想起余氏的嘴脸就厌恶,斩钉截铁地拒绝,「我已经说过了,你舅母并非善类,不准你跟他们来往。此事我绝不会出手。」 若澄看到他态度这么坚决,慢慢地松开手。或许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根本就没那么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的亲戚。只是因为娶了她,贪恋她的年轻和身体。 可年轻貌美并不是她能永远拥有的东西,那就意味着,当她失去这些,他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朱翊深原本生气,看到她的手臂松开了,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心中反而狠狠一抽。他转过身,看到她低垂着头,孱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怎么了?」朱翊深皱眉问道。做错事,还觉得委屈了? 若澄抬眸,泪盈于睫:「舅母是不好,可表姐是无辜的,舅舅也一直对我很好。就算你不喜欢他们,可你当初看见苏见微被柳昭轻薄都能出手相救,为什么我的亲表姐,你却吝啬于帮忙?还是说,苏见微对你是特别的?没错,我没跟你商量,自作主张是我不对。可是你呢?你每日见什么人,做什么事,跟我商量过吗?好,你觉得我小,我不懂这些,我不过问。可你成天只会不准这个,不准那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越说越伤心,这些日子的委屈在心里都憋不住,统统说了出来。到后来,她干脆双手捂着脸,想要快步离开这里。反正她已经给自己留好后路了,大不了她带着舅舅一家离开京城,到江南去重新开始。 朱翊深一把拉住她,皱起眉头。她一哭,他就完全没办法了。他明知道她重情重义,在意亲人,还强迫她不准跟姚家往来,的确是为难她了。她在方府帮姚庆远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她是不会放弃他们的。 「还说自己不孩子气。哭什么?」朱翊深拉开她的手,抬手为她擦眼泪,「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小姑娘。不是不把你当妻子,而是因为你由我一手带大,我如你父如你兄,我想将所有风雨都替你挡着,明白了么?」 若澄抽泣两声,抬头望着他,眸光闪动。他说自己不善言辞,很少说情话。可这一句如她父,如她兄,想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却着实令她感动。他们之间这十几年,她一直是被保护,被照顾周到的那一个。她也觉得自己很矛盾,一边享受他的疼爱,一边却又觉得他随时会抛弃自己。近来那种感觉渐渐少了,但今天他说不帮表姐的时候,莫名地又涌上了心头。 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扑闪着莹莹水珠,美得惊人。朱翊深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低头亲吻她的泪珠。他朱翊深竟也有被女人吃得死死的一日,真是上辈子欠了她。 「那表姐……」若澄低声道。 「我应你便是。」朱翊深无奈地说道。撇不清关系,也只能帮她。 若澄马上破涕为笑,跳起来搂着朱翊深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知道你最好了。」 朱翊深搂紧她的腰,让她贴在怀里,眸光一暗:「光知道好没用,得好好报答我。我身上有酒气,先陪我去沐浴。」 若澄不敢说不好,乖巧地被他抱进了净室里面。她替他宽了衣裳,看到男人健硕的身躯,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脸还是被里头的雾气蒸得通红。朱翊深进入汤泉池里,见若澄还杵在池边,手拉着她的脚踝,她一下扑入水中。 「我的衣裳……」若澄惊叫道。 朱翊深一边亲她一边哑声道:「没关系,这样更好看。」 若澄被他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她刚才哭过,脸上还有泪痕,被他一点点地吻去。她湿掉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分毫毕现。朱翊深一手伸进她的裙子里,一手抱着她,隔着衣服咬她的花尖。 若澄仰头呻/吟,身体战栗。除了小日子,他们每日都要同房,有时一日还会有好几次。可纵然这样,每次他一碰她,她的心都会震颤,犹如初次一样。这是她最喜欢的男人,她曾无数次动了他不喜欢她的念头,最后又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化解。他一直在证明对她的喜欢,特别是今日的一番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若澄三两下就被弄得湿透了,朱翊深把她放躺在汤泉池边的地毡上,剥了她的衣裳,直接压了上去。他已经把她调教得很好,她的每个反应他都知道。 朱翊深倾尽全力,几乎每下都到最深处。 若澄尖叫,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朱翊深浑身一紧,被她逼到了极致。两个人倒在地上一起喘气,若澄没想到他素来勇猛,这次竟然这么快,忍不住低声笑。朱翊深把她带入水中,从背后横臂于她胸前,亲吻她耳后:「小丫头,敢笑我?一会儿让你哭出来。」 「我错了,啊……!」 留园的净室是石头所砌,隔音效果原本很好。可巡夜的人还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纷纷退避。女人的叫声时而柔媚入骨,时而声嘶力竭,可以想见她男人的雄风。下人们想,王爷生得高大威猛,王妃身量娇小,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等从净室出来的时候,若澄已经忘了他们在里面总共换了多少种姿势,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皮也不想抬。朱翊深将她放躺在暖炕上,她的身体被汤泉蒸得通红,看不出他留下的那些痕迹。若不是怕她着凉,他还想再多看一会儿,顺手拿起旁边叠放整齐的衣物,一件件熟门熟路地给她穿上。 若澄只觉得腰酸背痛,双腿发软,明日只怕下不了床,只抓着朱翊深的手臂道,声音嘶哑:「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还有力气想这些?我答应你的事,几时食言。」朱翊深将她扶抱在怀里,拿了药膏,用玉片挑了一些,在掌心揉开,轻轻按在她身下。她靠在他的颈窝里,那冰凉阵痛的感觉和他的手掌十分舒服,她像猫儿一样嘤咛两声。 第32章 他原本不想她跟姚家有过多的牵扯,有那样的亲戚只会是一门大麻烦。但是她骨子里是个极其重情的人。他不能剥夺掉她跟亲人之间的牵连,只能选择帮她。 只不过她说得也对,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很多事不能都由他替她决定。今夜一个没控制住力道,着实要得凶狠了些。看那柔嫩的花瓣被摧残得充血,刚刚最后一次还带出了一点血丝,他才强迫自己停住。她实在太柔嫩了,他总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弄伤了她。今夜都怪她哭的模样太动人,勾得他心痒难耐,只想好好地疼爱她。 若澄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还起了微小的鼾声。朱翊深给她穿上裤子,看着她的睡颜,只觉得一日的疲累扫尽,反而精神百倍。他又低头亲吻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只觉得怎么都亲不够,大掌还摸着她平坦的小腹。按理说这些日子也没少疼她,可这肚子总也不见动静。 随即他又觉得自己心急了。他回京不过两三个月,她年纪又小,应该没那么快怀孕。 他其实很想要个小姑娘,最好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小小的团子不是怕他,而是整日粘着他喊爹爹,他可以抱着她玩儿,给她买漂亮的珠宝衣裳,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澄儿,你可得争气些,再给我个女儿,嗯?」他轻声说道,语气十分温柔,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 若澄这一夜睡得黑沉,什么梦也没做。经过昨夜的事情,她这才知道,他平日是有多怜惜她,至少保留了五分力道。可这男人也太强悍了,昨夜若不是她最后喊疼,他估计还能折腾几次。 他当真犹如饿急了的豺狼,而她像投喂给他的一块生肉。结果可想而知。 若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意识还没清醒,便感觉到一股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朱翊深躺在身侧。这些日子他很忙,她醒来几乎看不见他,今日倒是难得。 「你怎么没走?」她的声音还带着丝沙哑。 「昨日太子大婚,朝堂休沐三日。今日没什么安排,不用早起。」 若澄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戏谑的神态。朱翊深道:「一会儿用过早膳,跟我详细讲讲姚家的事。」 「好。」若澄觉得昨夜她这块肉总算没有白喂。 朱翊深下床,去叫了素云和碧云进来。若澄双腿发软,坐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她觉得她跟朱翊深之间,一直都是他占据上风。她对他简直是言听计从。可是昨夜,她主动抗争取得了第一场胜利,就算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但她心里还是觉得美滋滋的。 他肯听她说话,肯了解她心里的声音,正是好的开始。 他们昨夜就睡在留园,因此在留园用早膳。 李怀恩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食物,笑盈盈地说:「王妃多吃些。」 若澄昨夜让他去弄醒酒汤,他直接没影了,想必是看到她跟朱翊深两个人在「激战」,不方便打扰。不过她是真的很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蟹黄包,又喝了一碗粥。 「王妃,您吃得慢一点,没人跟您抢。」素云小声提醒道。 朱翊深抬眸看了看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只不过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等吃过早膳,若澄一边剥桔子,一边把姚家的事都告诉朱翊深。姚家在绍兴时候的事情,朱翊深倒是知道得比若澄清楚,包括余氏的过往。但是他们到京城之后,因为朱翊深觉得母亲当年欠他们家的恩情早就已经还完,因此没再注意。 若澄将剥好的桔子递给他,继续说道:「柳昭和表姐都没有见过面,为什么突然要娶她?表姐嫁过去,肯定会吃苦。而且他还威胁舅舅,说不把表姐嫁给她,就在京城四处说表姐跟他私通,毁她的闺誉。嫁娶按理来说是好事,也没办法上到官府去告他。」 朱翊深沉思片刻,对若澄说:「只要有人愿意娶你表姐,柳昭自然无计可施。你可问过你舅母的要求?」 若澄摇了摇头:「舅母我不知道。舅舅喜欢读书人,只要家世清白,为人正直就可以了。」 朱翊深仔细琢磨,朝中那些高门大户自然不考虑,家境贫寒的恐怕余氏又会有意见,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他对若澄说:「我出去找柳昭一趟。」 「你去找柳昭做什么」若澄不放心地抓着朱翊深的手臂。 朱翊深直接说道:「既然你说柳昭实际上是冲着我来的,自然由我出面跟他交涉,看看他想达到什么目的。也许能从这里找到突破。」他现在倒是把话都跟她说明白了,省得她整日里胡思乱想。 若澄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这次别再动手了。」 朱翊深应下,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答应要帮忙解决姚心惠的事,就会尽他所能地做到。只不过柳昭背后的李青山是徐邝的人,他现在跟徐邝矛盾日益加大,处理此事的确不能毫无顾忌。 出了这样的事,姚庆远也没心思去开铺子做生意,而是跟余氏坐在家里头商量。他跟若澄想的一样,琢磨着给姚心惠在老家找一门亲事,先把她送回余姚。可是余氏不同意,她说道:「昨日晋王妃不是答应帮忙张罗惠儿的婚事了吗?老爷,惠儿好不容易才能从江南到京城,再把她送回去,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 姚庆远的脸色不好看:「你觉得是面子重要,还是惠儿一生的幸福重要?若澄答应帮忙,是她心善。可这事毕竟是我们家的事,不能干坐着等别人来帮我们解决。我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姚庆元近来越发有一家之主的气势,余氏没话反驳,又觉得不甘心。京城的繁华,真是余姚那种小地方能比的?那里的乡绅都透着一股土气,哪像是京城,大街上随便走一个平明百姓过去,都觉得有气质。 第33章 余氏喜欢京城,一点都不想回余姚那个小地方,何况儿子还在京城读书呢。 她闷声不响的,不太高兴,姚庆远也觉得自己的口气重了,对她说道:「阿蛮,当初我们进京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而是想找那个姓冯的商人讨债。那时讨债不成,盘缠又要用尽,才想着先在京城安顿下来。以后,我还是会回余姚,咱们的根在那儿啊。」 「我知道了。」余氏闷声说道。 「有人在吗?」外面响起一个清亮的男生,姚庆远走出堂屋,看到叶明修和一个随从站在门边,吓了一跳。 叶明修穿着一袭紫色的深衣,气度雍容,朝姚庆远拱手一礼。 他昨日回府,就听说柳昭带着人到姚家去闹,还放言一定要娶姚心惠。他受过姚庆远的恩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女儿羊入虎口,昨夜思索之后,定下一个主意,今日特地来问姚庆远。 余氏看到叶明修,就像斗鸡一样。姚庆远伸手拦着她:「上门都是客,你先回屋里去!」 「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怎么昨日柳昭一来,他今日也跟着来了。来看我们家笑话么?」余氏不解气地说道 叶明修冷冷地看着余氏:「我听说柳昭上门提亲的事,知道二位对婚事都不满意。若夫人不想听我的建言,解姚小姐之困,我即刻离开。阿柒,我们走。」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叶大人请留步!既然来了,还是进去喝一杯茶吧?」姚庆远追到大门边,「怎么说也是同乡。有道是他乡遇故知,十分难得。」 叶明修又看向余氏,余氏接触到姚庆远的目光,一甩袖子进去了。 姚庆远端了茶来给叶明修,叶明修接过,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说道:「姚伯父,坐下说吧。」 他是官身,而姚庆远乃一介平民,在他面前本不敢坐。但他这一声姚伯父,又说明今日只是以邻里的身份来拜访,姚庆远这才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叶明修接着说道:「柳昭与我本是书院的同窗。但他品行恶劣,被院长逐出了山门,前一阵子还闹出了轻薄太子妃的丑事。他绝非良配,想必你也已经打听过了。」 姚庆远不住地点头:「我昨日就拒绝了他。可他非要娶惠儿,还以惠儿的闺誉相要挟,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这儿恰好有一个人选。他是我的同窗,今次科举的二甲进士,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名叫李垣。他的老家在太原,也算是书香世家。关键他的人品出众,这点我可以保证。」 姚庆远听了,奇怪道:「若按照叶大人所说,这的确是门好亲事,还是我家高攀了。可是,恕我多嘴问一句,他怎么会想娶惠儿呢?」 「实不相瞒。那日方府寿宴,我这位同窗也去了方家贺寿,无意间看到方府小姐为难你们一家。他对姚小姐的印象非常好,听说柳昭有意为难你们,愿意娶姚小姐为妻。」 其实叶明修也在李垣那里下了一番工夫。等李垣点头之后,他才敢来姚家。李垣还没胆子跟柳昭作对,但是加上他分量就不一样了。 「好好,叶大人推荐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只不过两个孩子从未见过面,是否安排他们见一见,再做定夺?」姚庆远试探地问道。 叶明修知道姚庆远是个办事很稳妥的人。如今是非常时期,但他也不想草率决定女儿的婚事,还是想见过李垣之后再做决定。叶明修点头道:「自然,若是姚伯父有意,我让他三日之后登门拜访。到时候你和姚小姐再慢慢相看就是。」 姚庆远被他一言戳中心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叶大人,我们家的事竟然还麻烦到您,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吧?」 叶明修起身道:「不了,我今日还有公务在身,不再叨扰。」 姚庆远也不强留,亲自送他出门,直到他走远了,才返回堂屋,打发了一个丫鬟去王府送消息,免得若澄跟着担心。 阿柒回头看见姚庆远回去了,才问叶明修:「大人,您为何这么关心姚家的事?他们以前退您的婚,您当真一点都不记恨啊?」 叶明修根本没把那种小事放在心上。他知道柳昭不会那么闲,跑去对付姚家这样的平民,不过是冲着姚庆远和晋王妃的关系来的。于私,他受过若澄的恩,帮她舅舅一把也是应该的。于公,晋王如今执掌京卫,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多少人想着巴结他。 晋王和李青山之间,早晚形成对立之势。虽说他们的争斗对他的影响不大,但他却需要借东风。 朱翊深原本以为要找到柳昭很容易,随便哪个勾栏院就能逮到他,没想到这厮偏偏挑了京中最风雅的青楼碎玉轩。说起这碎玉轩,还有几分名堂。前头是做瓷器生意的,与寻常的铺子无异,但后面却别有洞天。 每个姑娘都是独门独院,各有所专,琴棋书画自然不必说,此外还有精通星象,玄学,骑射的,而且各个姿色出众,颇有性情,不随意接客。来这里一次所花费的银两甚巨,因此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才能前往。 要见到后头的姑娘也不容易。需在前头的瓷器铺子里,让掌柜看对了眼,才允许进入到后院。 萧佑跟着朱翊深站在碎玉轩的门外,轻声道:「柳昭还挺会挑地方。要在这里动手不容易。」 朱翊深回头看他:「你也知道此处?」 「以前办公差的时候进去过。这碎玉轩的来头似乎很大,也没人知道它的大老板是谁。只不过它屹立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谁敢闹事。」 朱翊深淡淡说道:「故作高深罢了。」 萧佑震惊:「爷……莫非知道它的来头?」 朱翊深不回答他,熟门熟路地进了碎玉轩的铺子。碎玉轩的掌柜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约三十出头,穿着一身红裙,妆容精致,十分貌美。她见来了客人,原本不甚在意,然而眼角余光瞥到进门的两个人,却一下来了精神。 第34章 「快瞧瞧,这是谁啊?」她走到朱翊深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九爷,您可是很久都没来了。」 「难为掌柜还记得我。」朱翊深面不改色地说道。萧佑站在后面,目视前方。他也是从锦衣卫里出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青天白日,那女子的衣领开得实在太低,走近的时候,几乎都看到了那白花花的起伏和其中的沟壑。 他活到这个岁数,还没碰过女人,自然有点不适。 「哎哟,您这话说的。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整个京城,像你这么俊的男人可不多啊。今日登门,有何贵干?」季月笑着问道。 朱翊深摇头道:「我不找姑娘,我是来找人的。李青山的外甥柳昭,可是在后院?」 季月脸上的笑容凝住,顺着手里的帕子:「我们这里的规矩您也知道。客人来这寻欢作乐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各有各的玩法,实在不方便告诉您他们的私事。这您就别为难我了。」 朱翊深看向季月,口气中带着几分威势:「季掌柜不用拐弯抹角。相信以你们的消息灵通,必定知道我已经接管京卫。今日我来,算是查案。你若愿意行个方便,自然最好。若做不了主,现在就去问问你背后的主子,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季月的心里咯噔一声,还强辩道:「主子……」 朱翊深的目光落在屏风一侧露出的两只白玉茶盏上,一字不多说。季月咬了咬嘴唇,再不说什么,转身到里头去了。 萧佑这才看到那两只白玉茶盏,做工上乘精致,官窑出的,必定用来招待贵客。他暗暗惊讶于朱翊深敏锐的观察力,而后问道:「爷是否早就知道这碎玉轩背后的主人是谁?」 「嗯。」朱翊深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不打算多言,静静等着季月回话。 季月到了里间,敲门说道:「主上,晋王来访,并且已经知道您在店里。他要小的来问问,他想去后院找柳公子,您是否答应?」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传出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那小子还会来这里?真是稀奇。」 「是啊。晋王如今统领京城兵马,手里有金令,只怕我们也拦不住。您看,是否放他去后院见柳公子?小的找人盯着,不让他们闹出太大的动静便是。」 屋里的人似在斟酌,然后才道:「罢了,我也不想卷入他们之间的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记得把海棠的那处院子看住,别惊扰了其它客人。」 「是。晓得的。」季月听令离去。 她回到前头的铺子里,对朱翊深说道:「主子不想介入您和柳公子二人之间的恩怨,但也知道我们拦不住九爷。只不过碎玉轩是开门做生意的,招牌不能砸,还望您顾念一二。柳公子在海棠姑娘处,您应该知道地方,请吧。」她已经换了刚才进门时的轻浮模样,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萧佑不禁对她背后的那个人更加好奇。不过好奇归好奇,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是不会追问的。 后院犹如京中的大户人家一样,有个广阔漂亮的花园,种着莳花名草,各处庭院以廊庑曲道相连。一路上鸟语花香,却鲜有人影,只有琵琶声不知从哪处的院子飘来,好像是一首江南的评弹,曲调柔婉,透着春意无限。 萧佑有些分神,朱翊深却不为所动,径自停在一个花瓶门前,抬头看着那石匾上的海棠二字。 「就是这里。」 萧佑暗暗觉得奇怪,王爷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那些七弯八拐的道路,绝不是来过一次就能弄明白的。可是王爷又不像是那种流连花丛的人,要不然王府里早就有七八个妾室了。但这话不该他问,他便忍着不问,只跟着朱翊深走进去。 院子里的一处绿荫底下,一位妙龄女子正坐在石凳上拨曲,柳昭坐在她身旁,闭着眼睛,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桌面,一脸陶醉的模样。 女子听到脚步声,不知何人敢闯进来,抱着琵琶仓皇起身。 柳昭听她忽然中断拨曲,面露不悦之色,待看到朱翊深和萧佑走进院子,第一反应就是撒腿逃跑。可他还没转身,就被萧佑一把抓住了肩膀,按坐在石凳上。 朱翊深对女子说道:「你先进去,我有话跟他说。」然后在桌子上放下一锭银子。女子见他气度不凡,出手如此大方,便知道是贵人,连忙收了银子,退下了。 柳昭没想到朱翊深竟然连碎玉轩的里头都敢闯,不是说这碎玉轩的背后是皇亲国戚吗?朱翊深就不怕得罪了他? 朱翊深也不着急说话,看了看桌上摆的茶壶和茶点,还没动过,便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这茶是阳羡紫笋,乃是顶级的贡品,与碧螺春齐名。他不说话,柳昭被萧佑按在那里不能动弹,心狂跳不止,宛若被凌迟一般难受。他在人后放狠话,去姚家找茬,无非是为了出心中的那口恶气。但当朱翊深真的坐在他面前,两人相对时,他瞬间就认怂了。 「王爷到此处找我,所为何事?」柳昭挣了挣肩膀,强撑着说道。可他一介柔弱书生,哪里抵得过萧佑的力气。 他以为碎玉轩绝对隐蔽安全,很多达官显贵都在这里玩,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哪里想到朱翊深竟然直接闯了进来! 「我不喜欢说废话。」朱翊深转着手中的茶盏,「你若要寻仇,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为难姚心惠?」 柳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爷这话说得不对。如何算为难?我已到娶妻之龄,娶一房妻子有错吗?王爷不能因为从前的事,就干涉我娶妻吧?」 他这话说得在理。婚丧嫁娶,乃是各家关起门来的事,连皇帝老子都管不了。上次柳昭被打,顺天府不了了之,不过是因为李青山恰好不在京中。后来李青山回来,苏家却已经把事情压下了,他也没办法。如今李青山是五军都督府的大员,就等着揪朱翊深的错处。朱翊深若还敢动手,就有大麻烦! 这么想着,柳昭便硬气了几分。 「柳昭,你非娶姚心惠不可?」朱翊深皱眉问道,「没有其它条件可以交换?」 第35章 「王爷若要跟我好好说话,便让您的手下放开我。」柳昭说道,「您如今身份不同了,虽说这是在碎玉轩的后院,也难免隔墙有耳。」 朱翊深抬眸看了萧佑一眼,萧佑便松开手。柳昭活动了一下被按疼的肩膀,才缓缓说道:「王爷若能赔我一生仕途,我便放过姚心惠。或者您跪在我面前,真心道一句不是,我也能放了她。」 「你放肆!」萧佑喝道,举起了手。 柳昭一下站起来,闪到一旁。 「你不怕我杀了你?」朱翊深眸色一沉,明显动了杀机。 柳昭又害怕又有几分兴奋:「晋王殿下,您如今站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您这个时候出手杀我,可有想过后果?我柳昭烂命一条不值钱,您却是天潢贵胄,太子最信任的叔叔。您确定要为了我,而把手上那好不容易得到的金令赔出去?再失去未来天子的信任?没有权势是什么滋味,想必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您今日来找我,说明您看中王妃,也看中王妃的这门亲戚,那我更想与姚家结亲了。」 萧佑握拳,欲上前教训他,却被朱翊深抬手阻止。这个柳昭若真是粗莽之辈,倒也好对付。但如他所言,朱翊深如今的确动不了他。柳昭不愧曾是北直隶乡试的第七名,句句戳中了要害。若非当初在龙泉寺见色忘义,想必如今也入了翰林院,将来锦绣前程必不可少。 所以他才会恨,想要报复朱翊深和苏家。 但苏家犹如百年大树,盘根错节于朝堂,树冠繁茂。仅在本朝就有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一位首辅,权倾朝野,很难找到下手的地方。而相比于累世公卿的苏家来说,晋王府的弱点太多,也太容易找到突破口了。 朱翊深知道,柳昭的目的已经很明确,要给他不停地找麻烦,让他余生不得安宁,这样才解气,想必什么条件他都不会接受的。 朱翊深喝完杯中最后一点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萧佑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问道:「爷,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不放如何?此处不能动手,何况我现在也的确奈何不了他。再想其它办法。」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上次他教训柳昭,算是义举,何况还牵连到苏家,柳昭和李青山不敢同时与他们为敌。但这次在碎玉轩,柳昭并无不轨行径,他若再出手教训,道理上说不过去。他是皇亲国戚,柳昭也不是蝼蚁。柳昭刚才故意拿言语激他,想必也有目的。稍有不慎,李青山便会借此大做文章,最后迫他把刚到手的京卫指挥之权交出去。 毕竟一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的将领,如何能守卫京师,保护皇族?太子也会对他失望。 朱翊深这样一个在顶级政治圈生活了多年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更不会上柳昭的当,因此只能离去。 他到了瓷器铺子,季月惊讶他这么快就出来了,而且海棠的院子里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朱翊深对季月说道:「替我谢谢你家主子,改日请他喝茶。」 季月嘴角抽了抽:「主子那性子您是知道的,独来独往惯了,大概……请不动。而且他难得到京城一趟。」 朱翊深想想也是,他那个人神出鬼没的……算了,当他没说吧。本来已经跨出门了,又转过身:「今日难得碰见……他路子广,请他帮我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季月倾身问道。 朱翊深对她耳语几句,季月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主子。至于帮不帮忙,全看他的心情了。」 「成与不成都无妨。告辞。」朱翊深和萧佑离去。 季月看他走远了,才转过身,却见柳昭从门内出来,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不都说碎玉轩最保护客人的私事么?怎么随便让人闯到海棠姑娘的院子里来,我若在里面有什么意外,谁来负这个责任?」 刚才朱翊深从天而降,当真把他的胆子都吓破了。幸好他早跟舅舅商量过对策,否则今日说不定一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季月走到柜台后面,一边拨弄算盘,一边低声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怕人找上门。何况柳公子这不是分毫无损?」 柳昭冷冷一笑:「你就不怕我出去宣扬今日的事,让那些客人再也不敢来你们碎玉轩?」季月眸光一冷,同样笑道:「那柳公子尽管试试好了。我们碎玉轩也不是靠吓开到今日的。来人啊,送客!」立刻有五个大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逼到柳昭面前。 柳昭看他们跟五堵墙一样,不停地压迫他出去。他毫无办法,只能咬牙切齿地走了。 若澄在晋王府中,收到姚庆远传来的消息,感到十分意外。 她没想到叶明修会出手帮姚家,更没想到叶明修要帮李垣说媒。李垣当初跟沈如锦的事情,若澄还印象深刻。李垣是这次科举的二甲进士,如今也在翰林院任庶吉士,虽然风头不像叶明修和沈安序那么出众,但好歹也算是入了仕途。 而且他的品行尚可,无不良嗜好,长得也算是清秀。 她觉得,只要舅舅他们觉得这桩婚是没有问题,表姐也愿意的话,李垣未尝不是一个良配。 她让人盯着府门口的动静,等朱翊深一回来就跟他商量此事。 赵嬷嬷每日都会拿着账本还有悬而未决的事来北院找若澄,与她商量。若澄收下账本之后,看到赵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说道:「你还有事要说?」 「其实也并非大事,但老身总觉得不大对劲,觉得还是提醒王妃一声。」 若澄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赵嬷嬷道:「王府名下的几处庄子,都有管事负责打理,每季收账上来,别的事王府也不多管。可是老身近来发现有个庄子似乎有点问题。」 「是哪一处?」若澄问道。 赵嬷嬷上前,找了一个账本出来,说道:「这个庄子在京郊的龙泉寺附近,管事的姓马,也干了许多年了。原本这庄子的支出一直都比其它庄子的高许多,但因为马管事也很能赚钱,所以也没太在意。不过昨日,那庄子上的人来交账本的时候,老身无意中听到他跟府里的下人谈论,近来马管事总抱怨月银太少,却经常出去喝花酒。」 第36章 若澄对这个马管事有印象,上次在京郊的庄子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但不太喜欢他,也不想因为个人喜恶影响府上人事的决定。 「赵嬷嬷,你可知道这个马管事为王府做事多久了?」 赵嬷嬷想了想,说道:「这庄子原先是娘娘名下的,后来交给王爷。马管事似乎从先帝那会儿就在庄子上了。」 若澄觉得不太对劲,一个管事所赚的月银十分有限,绝不可能有闲钱常去喝花酒,那便是发了横财。乡下地方能有什么机会发横财?这的确值得注意。若是从前,别人对王府也没什么好图谋的。但是现在朱翊深手中的权柄太大,难保有心人不从鸡蛋里面挑骨头。 「赵嬷嬷,你还是派个得力的人去庄子上查一查,看这个马管事平日都跟谁往来,有什么异常便回来禀报。其它庄子还有手下的各个管事也都盯紧一些,发现什么不对劲就告诉我。」若澄叮嘱道。 赵嬷嬷连忙应是,转身出去办了。 若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把碧云叫过来:「你叫上李怀恩和萧昱,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妇,丫鬟,随从和府兵的籍贯,入府的年数,还有是否犯过错,家中在京里还有什么人,全都登记造册。」 「王妃这是……?」碧云不解地问道。 「我担心有些人想刺探王府里的事,从这些人下手。不瞒你说,我最近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若澄皱着眉说道。从柳昭到马管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显然都是冲着他们晋王府来的。而这一切又在朱翊深接管了京卫以后。 碧云宽慰道:「王妃别担心,我们王爷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他们也没什么把柄好拿的。不过奴婢这就去办,刚好将府里的人梳理一下。」 碧云走了之后没有多久,碧云便回来告诉若澄,朱翊深回来了。 朱翊深原本想在留园换身衣裳再去见若澄,告诉她今日去见柳昭的结果。没想到若澄等不及,直接跑到了留园,还立刻闻出了他身上的脂粉香味。她知道柳昭那种人多半会在烟花柳巷,朱翊深要见他,也得去那种地方。但事情是因她而起,若不是她一定要朱翊深管姚心惠的婚事,朱翊深也不用跟柳昭去周旋。 「我今日去碎玉轩见了柳昭,他不肯放弃娶姚心惠。」朱翊深主动说道。 若澄知道碎玉轩,是很有名的风月之地,京中还有人传言,碎玉轩的大老板是皇亲国戚。其实若澄今日听了赵嬷嬷说的事,心中有一丝后悔。王府现在是非常时期,朱翊深又新官上任,实在不宜分心管这些琐事。她帮朱翊深脱了外裳,轻声说道:「没关系,王爷辛苦了。不久前舅舅给我捎了消息,由叶大人保媒,太原府的进士李垣愿意娶我表姐。」 朱翊深原本做好了她要质问碎玉轩的准备,没想到她只字不提。可听说叶明修竟然也牵扯到这件事里头来,不禁皱眉问道:「叶明修不是被你舅舅退过婚,为何还要帮他?」 「来送消息的人说,好像因为李垣在方府寿宴上见过我表姐,觉得她不错。李垣肯在这个时候娶我表姐,应该是喜欢她的。」 朱翊深却不这么认为,如果只因一面之缘,李垣不会冒着与柳昭作对的风险,而娶姚心惠,肯定是叶明修额外许了别的好处。他倒是想起来,叶明修崛起以后,这个李垣也是官运亨通,在泰兴年间甚至坐到了浙江的承宣布政使。人品也没听说有很大的瑕疵,姚心惠若嫁给他,倒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叶明修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他用自己的人情帮姚家,到底是因为若澄,还是有别的目的?他猜不透,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这个对手。 纵然他们这辈子没有理由再对立。但正因为有前世的记忆,这个人压在他心上,仿佛一座山一样。可他心中也明白,叶明修和若澄之间,各自嫁娶,今生已经再无可能。他没必要再为了前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更不能站在原地不动,总要试着往前走。 这也是今日在碎玉轩偶遇的那个人,曾经告诉过他的。 若澄见他不说话,不安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这门亲事不好?」她怕因为叶明修保媒,朱翊深会不顾一切地反对。她倒是觉得叶明修没有什么恶意。 「没有,李垣是个不错的选择。」朱翊深语气如常,拉着若澄坐下来,「你不问问我碎玉轩的事情?以及,我为何能在碎玉轩见到柳昭?」 若澄对碎玉轩只是有所耳闻,关于它的规矩却不是很了解,只垂眸说道:「是我求你管表姐的婚事,你要去找柳昭,出入碎玉轩也是没办法的事。那碎玉轩有什么名堂吗?」 朱翊深就知道她是装大度,心里还是有几分介意。他现在试着把一些事说给她听。以前他把她当妹妹的时候,她想学什么,做什么,他都由着她。如今虽也是如此,但他反而操心得更多,想让她按着自己的方式去生长,那样就可以少走些弯路。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自己去经历那些事,无论好的还是不好的。她并不像被当成一盆养在温室里的花。 「我以前常常去碎玉轩,因为那里曾是父皇的私邸。我小时候,父皇每年都要带我和母妃在碎玉轩小住两日,只有我们三个人。后来北边战事起,父皇为了筹集军饷,不得已把碎玉轩卖给别人。我曾想买回来,与新的主人打过交道,才知道大概没什么希望。」朱翊深自嘲地一笑。 若澄才知道碎玉轩的来头这么大,而且她很少看到朱翊深露出这种主动认输的表情,更加好奇碎玉轩的主人是谁。 「他的身份,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皇兄驾崩,他可以自由出入京城,我一定带你去见他……」朱翊深正跟若澄说话,萧佑忽然在外面叫道:「王爷!」 他的口气急促,朱翊深立刻起身走到外面。萧佑拜道:「刚刚传来消息,碎玉轩被李青山带兵包围了,说他们窝藏朝廷要犯,这会儿押走了不少人。」 第37章 碎玉轩因为曾是先皇的私邸,连官府都退让三分,李青山竟然直接带兵去包抄,真是胆大。朱翊深知道那人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李青山贸然前去,大概会扑空。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李青山故意打草惊蛇,难道还留有后招?柳昭今日去碎玉轩,看来也不是偶然,而是他们暗中查到什么消息,去碎玉轩打探虚实。他们还是大意了,以为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可那人在京中的落脚之处,连朱翊深都不知道,更别说给他传递消息了。 「你派人去四个城门那里守着,若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来告诉我。」朱翊深吩咐道。 过了两日,还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朱翊深心想也许那人已经侥幸逃脱了。这天夜里,王府大门被捶得震天响,门房的人打着哈欠起来开门,一群锦衣卫立刻冲进了王府里,二话不说,直奔北院。 萧佑看到人群里头的郭茂,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北镇抚司的千户大声说道:「请王爷跟我们进宫一趟,太子殿下有请。」 萧佑说道:「大人请在此稍等片刻,容我进去禀报王爷。」 那千户斜了萧佑一眼,一把推开他的胸膛,冷冷道:「锦衣卫奉命办事,也是你能阻拦的?劝你识相一点,否则就是抗旨。」 萧佑一惊,被郭茂和另一个锦衣卫按住了肩膀。郭茂在他耳边说道:「千户大人好像奉了皇上的命令,你就别再挣扎了。」 萧佑扭头看他:「皇上不是病重了吗?」 「也不知道平国公和李大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竟然起来了,亲自在乾清宫询问此事。太子没办法,这才召你家王爷进宫。」 里面的朱翊深听到动静,已经起身套上外袍。若澄本来已经睡了,迷迷糊糊撑起身子,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翊深将她放躺回枕头上,宽慰道:「没事,我去去就来,你先睡。」 若澄抓着他的手腕,不安地看着他。外头的人好像是锦衣卫,锦衣卫深夜到家里来带走他,不像是普通的事。 「我有应对的法子,你不用担心。」朱翊深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走出去。 若澄叫了他一声:「你要小心!」 朱翊深停住脚步,点了点头,还想再叮嘱她两句,怕给她压力,终究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了出去。 千户带着人刚好闯到了堂屋,见到朱翊深衣冠齐整,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出于礼节还是行了个礼:「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 朱翊深冷冷道:「你倒还知道自己算是个下官。这里是我的府邸,你深夜闯进来叫嚷,是不想要这饭碗了?」 千户觉得在这么多手下面前挂不住面子,强行辩解了一句:「下官是奉旨办事,顾不得那么多。还请王爷不要为难下官。」 朱翊深睨他一眼:「本王得换身朝服进宫,你们到门前等着。」 「这……」 「怎么?你刚才说‘召’而不是‘押’,说明本王并不是犯人。穿着就寝时的衣服去见皇上和太子,要是追究御前失仪之罪,你担着?」朱翊深皱眉问道。 「下官不敢,还请王爷更衣。」千户退了一步,躬身说道。 朱翊深这才走出北院,给萧佑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回到留园。李怀恩也是被府中的动静弄醒的,匆忙去捧了朝服来,一边为朱翊深更衣一边问:「王爷,怎么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可是发生了大事?」 「我想是那个人的身份被他们知道,牵连到我身上。我今日入宫,若明日回不来,你去告诉沈安序……」朱翊深侧耳吩咐,李怀恩不住地点头:「怎么忽然间扯出那桩陈年旧事……王爷,您可得担心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恐怕他们是有备而来。」 朱翊深点头,等换好衣裳,便跟着锦衣卫走了。 若澄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娘娘给她讲的三王之乱,一夜倾覆的事情。太子不会搬动锦衣卫来对付朱翊深,而且如今锦衣卫在朱翊深的手中,能另外指使他们的,只有可能是皇帝。朝堂上的事情,她几乎帮不上忙,可好歹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天亮之后,府中必定流言四起,她要是精神萎靡,忧心忡忡,肯定坐实了王爷出事的消息。到时候府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 若澄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是时候共担风雨了。 …… 端和帝扶着刘德喜坐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咳嗽了两声。马上十二月了,乾清宫底下烧着地龙,可他单薄的身子还是觉得很冷。支撑他精神的,是徐邝说可以除掉朱翊深的话。 刘德喜给端和帝加了件披风,见他双手冰冷,又叫宫女端了两个火盆进来。 朱正熙站在殿上,低头打了个哈欠,一脸疲惫。他不知父皇忽然兴师动众地把三个阁老和九叔都喊到宫里来做什么,明日还要上朝,这不是折腾人么?可他毕竟还只是太子,做儿子的也办法质疑父亲。 三位阁老和朱翊深很快都到了乾清宫,朱翊深看见徐邝和李青山在场,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准备。 端和帝没办法大声说话,只能通过刘德喜传达。 刘德喜俯身听他说完之后,直起身子说道:「近日,锦衣卫暗访之下,在京中查到顺安王朱载厚的行踪。顺安王的封地远在岭南,无诏不得入京,否则视同谋反。现在,平国公和李大人已经封锁京城,捉拿顺安王归案。几位都是朝中重臣,对此有何高见?」 殿上安静了片刻,李士济不确定地问道:「你们确定顺安王在京中?三王之乱后,他被贬出京城,这些年再无消息,怎么会突然在京城出现?」 徐邝看了朱翊深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李阁老有所不知,这顺安王当真是狡猾。当年三王之乱,唯有他侥幸活下来,还保留了爵位。到了岭南之后,又与各地的商帮建立了很好的关系,这些年过得可一点不比当年在京中时差。只不过派去监视他的人,统统都让他以酒色金银收买,朝廷一直都不知道。那京中的碎玉轩就是他名下的产业,用以打探消息,此外还不知道多少。」 第38章 在场的人有些知道碎玉轩原本是先皇的私邸,可知道碎玉轩如今的主人是顺安王的,却只有朱翊深一个,因此各个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们几乎人人都去过碎玉轩,有些是公事,有些是寻乐,忽然之间跟曾经的大反贼扯上关系,不禁人人自危。 只有朱翊深面不改色,平静地看着地上的鎏金博山炉。 统道年间的三王之乱,曾一度震惊天下。但这件事的内/幕知道的人却少之又少,相干人等几乎被杀光,所以民间怎么传的人都有,流传比较多的一个说法是:统道皇帝的堂弟汾阳王和顺安王,联合从鞑靼归顺的归义王,意图在统道皇帝去祭祀的时候发动兵变,夺取皇位。然而有人告密,统道皇帝提前知晓,将他们一网打尽。汾阳王和归义王被判斩首,可顺安王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还保留了爵位。只不过被统道皇帝贬出京城,并命他无旨不得再入京,否则视同谋反。 这么多年过去,朝堂上的人早就忘记了这档子陈年旧事,没想到顺安王突然出现在京城。难道他是听说皇帝病危,来京城寻找下手的机会,再谋当年未完成之事? 若如此,为了京城的安全,应当尽早将他捉拿归案。 端和帝的目光落在朱翊深平静的脸上,听到顺安王的事,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与他全然无关一样。端和帝最受不了他这种胸有成竹,将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神韵太像父皇了。 他看向刘德喜,刘德喜俯身听他说话,然后转述道:「晋王,皇上问您,这些年是否都与顺安王有联系?」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在朱翊深的身上。徐邝对朱翊深说道:「听说上次昭妃娘娘的猫就是你从福建商帮的人手里买来的。京城距离福建路途遥远,你怎么会跟当地的商帮如此熟悉?应该是顺安王介绍的吧?」 朱翊深没想到徐邝既然连商帮的事情都查出来了,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对方说的如此肯定,手中必然已经有证据。朱翊深上前两步,看着端和帝说道:「商帮的人的确是皇叔介绍给臣弟认识的。但是臣弟只是问商帮的人买了猫,这应该不违反先帝旨意吧?何况顺安王人是否在京城目前尚且无法下定论。」 李青山笑道:「王爷与一个反贼来往,竟然还振振有词?想必王爷早就知道顺安王来了京城,还知道他藏身于何处吧?让锦衣卫搜查一下晋王府,应该能搜到证据。」 苏濂皱眉说道:「李大人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晋王藏匿顺安王?若没有,让锦衣卫搜查亲王府邸,不是一件小事。当年三王之乱,先帝已经判定顺安王乃是无辜被牵连,否则也不会留他一条性命。之所以不再让顺安王回京,是出于当时政治形势的考量,请你不要再一口一个反贼。难道你对先帝的判断有异议?」 李青山被堵得没话说,讪讪地看了徐邝一眼。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苏濂竟然还帮朱翊深说话。 朱翊深知道当年三王之乱另有隐情,所以父皇最后才放过了顺安王。据说那个告密之人就是徐邝,而顺安王原本要呈递一个最关键的证据,以证三人清白,但那证据却不翼而飞了。那件事最后草草收尾,父皇也没告诉他详细的内情。大概被亲兄弟背叛的滋味不好受,据说汾阳王和顺安王算是父皇带大的,后来再也没听父皇提起那件事。 徐邝对李青山点了下头,出列说道:「苏大人言之有理。先帝已经判定顺安王无罪,叫他反贼的确不对。但先帝不让顺安王私自入京,否则以谋反论处。毕竟出过三王之乱的事情,谁都不能保证顺安王的用心。我这里有可靠消息,顺安王如今人就在京城。京城由晋王掌管,为了自证清白,晋王殿下是否立个军令状,限时将顺安王捉拿归案?」 「舅舅,您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一直没有发言的朱正熙问道,「如何证明可靠?这样就让九叔立军令状是否太过草率了?」 「这个殿下就不用管了,我敢这么说,肯定是有把握的。总之,顺安王一日不捉到,京城便隐藏着几分危险。这本来也是晋王的分内之事,没错吧?」 此时,端和帝又对刘德喜说了一番话,刘德喜朗声道:「皇上让晋王殿下五日之内将顺安王捉拿归案,否则便收回京卫的指挥权,并且向晋王问责。」 「可是父皇……」朱正熙还欲说话,端和帝已经扶着刘德喜站起来,慢慢地踏下宝座,回东暖阁去了。今日坐在这里,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这可能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机会,希望徐邝不要再失算了。 天边已经翻出了鱼肚白,朱翊深走出乾清宫,他上辈子杀过皇帝,弑君夺位,从来没有手软过。这辈子因为不想再登皇位,百般忍让,可皇兄还是步步相逼。他根本不知道顺安王在京中的藏身之处,而且以顺安王的聪明,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未必能将他捉住。 五日之后,他不仅要交出京卫的指挥权,还不知面临什么惩罚。他握紧拳头,只觉得心里的火都要压制不住了。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朱正熙连忙追上他,叫道:「九叔!」 朱翊深回过头,朱正熙满脸的歉意:「对不起,是我让你执掌京卫,才会有今日的麻烦。我没想到父皇和舅舅他们居然用这种法子来逼你交出手中的权力。我会再劝谏的。」 朱翊深闭了下眼睛说道:「你知道皇兄不会听你所言。」 朱正熙有些颓丧地站着,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下玉阶离去。朱正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有种离他很远的感觉。 刘忠走到朱正熙的身边说道:「太子殿下,咱们回东宫吧?」 「刘忠,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九叔?我不能害了他。」朱正熙喃喃自语道。 刘忠眼珠子转了转:「太子妃向来聪明,太子不如回去同她商量看看?也许她会有什么好的建议。毕竟是首辅大人的孙女,再不济还有首辅呢。」 第39章 「我怎么把她忘了,这就回东宫。」朱正熙来了精神,吩咐刘忠。 …… 天亮之后,若澄起床梳洗,准时出现在主屋里面。今日恰好是王府里的管事向她禀报这一年府中账目的日子,但他们都听说昨晚锦衣卫来请王爷的事,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虽说晋王府这些年光景大不如前了,可他们的待遇也没有差多少。以前兰夫人主事的时候,大家手头的确紧一些,但维持全家的温饱没有问题。这一年来由王妃主事,大伙越来越好,王爷也升了职,他们暗地里都说王妃旺夫。 没想到好景不长,王爷竟然被锦衣卫带走了。 管事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生怕此事波及到自己。直到若澄出现,才慢慢噤声。他们偷偷打量若澄,见她精神很好,如同往常一样,又不像是出事的模样。 若澄坐在主座上,赵嬷嬷先把今日到来的几个管事分别介绍了一番。若澄对他们已经有几分熟悉,平日虽然不常见面,只是看到他们呈递的账本,但每个人做事如何,她心里却是很清楚的。 每个管事手里都拿着今年的账本汇总,记录着各处的收支,然后按照顺序,一一上前禀报。 等几个管事都说完了公事,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终于按耐不住,问道:「王妃,听说昨天半夜宫里来人把王爷带走了,我们几个都很担心王爷的情况。」 若澄微微一笑:「宫里常有急事召王爷入宫商量,昨日不过如同往常一样,没什么。」 「可我们还听说……」 若澄笑着打断他:「你们不用多心,王爷如今手握重兵,自然大小事都要过问,你们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可以了。今年各处都做得很好,等到年关的时候,会给大家分红。」 几个管事一听说要分红,各个眉开眼笑,看来王爷真的没事,要不怎么还会给他们加钱?他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来,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若澄身上松了劲,一下趴在靠枕上。 素云看见了,连忙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以前看见那些贵妇人,明明家里不怎么样,却还要穿金戴银地到宫里去参加宴会,硬撑着脸面,心想何苦呢。现在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也不容易。我有时候真是佩服堂姐,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也不知道王爷如何了。」若澄叹了一声。 素云低头宽慰她两句:「王妃已经做得很好了。李公公去宫门口打探消息,相信很快就会回来。」 过了不久,李怀恩回来,却是愁容满面地站在若澄的面前。 「李公公,宫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若澄着急地问道。 李怀恩斟酌着字句:「奴打听到,这次平国公是借顺安王的事情,向王爷发难。王妃可能不知道顺安王是谁,您那时还没出生。当年三王之乱,意图谋反。他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王爷,但是被先皇发配到岭南,无召不得回京。他们说京城的碎玉轩是顺安王名下的产业,而顺安王偷入京城,罪同谋反。皇上限王爷五日之内抓住顺安王,否则就收回王爷手中的权力,并要向他问罪。王爷现在已经赶去指挥所,调配人手,今日可能回不来了。」 若澄一下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碎玉轩的幕后老板是顺安王这件事,你可知道?」 李怀恩摇了摇头:「奴不知,但王爷应该是知道的。顺安王和汾阳王打小就跟在先帝身边,王爷与他们很熟悉。王爷说过,以两位王爷的为人,断不会做出谋逆之事,当年先帝应该也是察觉到了,所以最后才留顺安王一命。可没有证据的事情,无法说服满朝文武,最后还是将顺安王远远发配了。」 若澄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她之所以格外在意三王之乱的事,正因为她就是那一年出生的。而她的父亲沈赟也是那一年死的。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都察院不可能不查。她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若三王之乱另有隐情,父亲之死会不会也没那么简单? 这一切的答案,或许大伯知道?沈家当初不抱养她,甚至娘娘将她抱进宫里抚养,是不是也因为跟此案有关? 「王爷昨日交代,如果他今日回不来,要奴去沈家找一下沈大人,有几句话交代。奴先告退了。」李怀恩躬身道。 「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若澄叫住他,又吩咐素云,「你跟碧云在王府里盯着,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乱子。」 素云应是,给若澄取了件斗篷披上,送他们出去。 若澄不知道自己能帮朱翊深做什么,但或许越靠近真相,越能想到法子。 顺安王在京中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百姓又将当年三王之乱的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沈雍听到两个下人在说顺安王的事情,命官家斥责了他们一顿,径自回到书房。不久,沈安序也到书房里来,拜道:「父亲,顺安王的事情您可听说了?」 沈雍点了点头,肃容道:「我告诉你,不准插手此事。」 「可皇上命晋王五日之内捉住顺安王,否则就要问罪。太子召我入宫,要我与他一同想办法救晋王。晋王也是若澄的夫君啊。」沈安序说道。 沈雍沉着脸,手抓着椅子上的扶手:「我早就说过,不要沾惹官场上的事,偏偏你跟你妹妹都不肯听,拼命往这火坑里跳。你可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过如同蝼蚁,他们要捏死我们易如反掌?」 沈安序低声道:「父亲,您就是太谨小慎微了。当初您若肯为我们一争,为沈家一争,我跟小锦何至于如此为自己筹谋?眼下沈家的光景好不容易好一些,我们都不可能放弃。」 沈雍板着脸:「我问你,你是不是偷偷要了调令去都察院?」 「父亲怎知?」沈安序惊道。 「你别忘了我现在好歹也是个鸿胪寺少卿,你的动向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告诉你,不许去!」沈雍忽然大声说道,「你立刻去东宫,向太子请辞,我们收拾东西,这就离开京城。锦儿已经嫁作人妇,我也管不了,让她以后自求多福吧。」 第40章 「父亲!您到底在怕什么?」沈安序不解,「若您只是淡泊名利,为何也要阻止我跟大哥入仕?家中已经有大哥继承您的衣钵,我是绝不会放弃官场的。儿子告退。」 「站住!」沈雍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拉住沈安序的手臂,双目圆睁,刚要说什么,随从在外道:「老爷,晋王妃来了,想见您跟二公子。」 沈雍这才松开沈安序的手,沈安序整理了一下衣袍,父子俩一起去主屋。 若澄和李怀恩在堂屋里等着,沈雍和沈安序向她行礼,若澄说道:「伯父和二哥不用多礼。今日我不是以晋王妃的身份来的,只算是回家省亲。」 沈雍抬头看她,只觉得数月不见,这个记忆里还需要人照顾的小丫头,仿佛有些不一样了。他抬手请若澄坐下,李怀恩上前到沈安序的身边说道:「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沈安序点头,跟着他走到外面。若澄对沈雍说道:「伯父,近来祖母的身子可还好?」 沈雍摇了摇头说道:「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恐怕不太适应京城的气候,老念叨着要回去。我正打算辞官带着她回江南的老宅去休养。」 「那二哥岂不是要一个人留在京城?」 「他也辞官,跟我们一起走。你跟锦儿两个以后留在京中,互相照顾,就不用挂念我们了。」沈雍说道,仿佛真的在告别。 若澄觉得这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伯父一直不想跟官场牵扯太多的关系,当初为了她跟堂姐的婚事,才勉强接受了鸿胪寺少卿的职务。听说在鸿胪寺里,也一直是独善其身,从不与任何同僚往来。 沈雍见她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谈什么。他们之间原本就不熟悉,若澄又只在沈家住过一年半载,见他的次数也很少。 若澄觉得,若是伯父真有心离开京城,若不趁今日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因此说道:「我想问问伯父关于父亲的事情。」 沈雍举着茶杯的手一顿:「我与你爹早就分家,不住在一处,对他的事知道得很少。」 「伯父还记得给我的那对玉貔貅吗?上面的八个字,分别是您跟父亲年少的时候模仿祖父的字迹刻的,两个貔貅放在一处,不就证明了兄弟同心吗?我不信您不知道父亲当年在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沈雍坚定地说道:「你想错了,也问错了人。」 「伯父!」若澄叫了一声,沈雍突然起身道:「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王妃自便吧。」说完,躬身一礼,迅速从侧门走了。 若澄早就知道大伯父的性格因循守旧,有些迂腐,没想到竟至如此地步。可他不说,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此时,沈安序和李怀恩说完话回来。沈安序看到沈雍已经离开了,若澄又挫败地坐在位置上,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你别怪父亲,他被当年的事情吓怕了,唯恐我们家也受到牵连,因此绝口不提。」沈安序说道,「你想问的事情,也许我知道答案。」 若澄惊讶地看着他:「二哥知道我要问什么?」 「王爷既然是受顺安王的事牵连,你要问的就是三王之乱的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安序看了看四周,轻声道,「走,我们出去找个地方慢慢说。」 沈安序带着若澄到了沈家附近的一个小酒楼,位置偏僻,没什么人。酒楼就一个雅间,李怀恩守在门外。若澄跟着沈安序进去以后,摘下斗篷上的风帽,闻到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 沈安序说道:「这酒楼的掌柜我认识,清净但就是有点旧,你多担待。」 若澄摇了摇头说道:「我以前在王府里,住的院子跟这里差不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安序听到她说以前的事情,心中便有几分愧疚,因此没有接话。 两人点了一壶茶,外加一些花生和瓜子。沈安序说道:「我小时候见过叔父,虽然因为祖母的原因他们兄弟早早分家,但他跟父亲的关系其实还不错,私下一直往来。那一年,他升任佥都御史,还请父亲去喝酒。」 若澄点了点头,果然跟她想的一样。大伯在她离开沈家的时候,交给她的那对玉貔貅就是最好的证明。祖父的几个儿子,只有父亲和大伯留在京城,怎么可能一点联系都没有? 「叔父升任佥都御史后不久,马上就发生了一件大案,便是你所知道的三王之乱,而那件案件正是由叔叔负责调查。事情的起因是归义王与汾阳王、顺安王走得很近,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归义王是先帝首次北征的时候,从鞑靼归顺的。他的真实身份是鞑靼可汗的儿子,其实是作为质子留在京城。三王之乱以后,鞑靼可汗以他的死为借口,又发动了一次南下的战争,这才有先帝第二次北征。而这两次战争,晋王殿下都参加了。」 若澄一直都知道先帝曾两征蒙古,却不知道第二次的起因居然也是因为三王之乱。父亲调查三王之乱的真相,想必知道了什么,有些人为了防止他说出去,便伪造了一场意外杀死他。 她捂住嘴巴,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知道的这一刻,仍是觉得头皮发麻。当初伯父怕受此事牵连,而没有收养她,并勒令家中的子侄不得再踏入官场。 沈安序看到若澄的反应,接着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父亲猜到叔父的死很有可能不是意外,生怕受到牵连,全家遭殃。我们沈家不过是一介平民,就算在士人之中小有名气,又怎么斗得过那些人?因此他只能装聋作哑,通过逃避来自保。可我不甘心,我不想永远只做只缩头乌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也不是各个都如苏家一样,乃是百年望族。阁老之中,杨勉杨大人不是白手起家?我想叔父跟我想的一样,就算我们做不到,但好歹为家族迈出这一步。」 若澄不知父亲的行为对二哥的影响这么大,震惊之余,又有几分安慰。也许当父亲开始查那件案子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但他没有畏缩,也没有退惧。如果他不做,可能真相永远会石沉大海。纵然最后他没有成功,落在别人眼里,成为孤勇,甚至愚蠢,但若澄却十分敬佩他。 第41章 「二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若澄由衷地说道。 沈安序露出笑容,端起茶喝了一口:「以前你还小,这些事告诉你太沉重。但你今日主动来找真相,说明你已经足以承担这些。你长大了。」 若澄想了想,又问沈安序:「王爷让李公公跟你说的事是什么?」 沈安序顿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他只交代给我一些公事。哦,忘了告诉你,托太子殿下的福,我马上要入都察院了。」 短短数月从翰林入都察院,这算是高迁了,若澄连忙向他道贺。 沈安序心中其实没有底。这多事之秋,还不知是福是祸。 …… 太子大婚,朝堂本预定休沐三日,叶明修也在家中的书房处理公文。他如今是吏科给事中,又是几个给事中资历最浅的,很多事情都压给他这个新人做。 苏奉英端了茶到书房给他,见他正在忙,犹豫着要不要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叶明修见她不走,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还有事?」 「刚才宫里派人来,说昨夜皇上起来了,要晋王立军令状,五日之内捉住顺安王。」 叶明修正在拿文书,闻言一下抬起头:「你说什么?」 「宫里的人也没有说得太清楚,只是告知了这么个结果。好像是平国公和李青山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据说当时太子要帮晋王说话,但皇上的态度坚决。」苏奉英一五一十地说道。 「糊涂!」叶明修一下将公文拍在桌面上,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他现在官微人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也知道绝不能放任事情如此下去。 「大人,这件事很严重吗?」苏奉英试探地问道。 「怎么不严重?殿下刚将京卫的指挥权交给晋王,为的是防止那些藩王趁皇上病重,趁机作乱,让当年皇上逼宫夺位的事情重演。本来所有王爷里头,最大的威胁就是晋王,晋王肯接这个位置,京城就安全了大半。可平国公和李青山急于夺权,要把他逼上绝路。晋王是什么人?他是一只沉睡的猛虎,手中还握着京卫八万大军!完全有能力跟平国公和温都督的军队一战。他本来没有反心,但被他们逼急了,兵戎相见,到时候京城可就要大乱了!」叶明修皱眉说道。 苏奉英听得心惊肉跳:「难道皇上没有考虑过这些?」 叶明修冷冷道:「皇上胡乱服食丹药,本就不同常人。加上他一直忌惮晋王,受了平国公他们的蛊惑,自然是非不分。现在北方尚且有鞑靼和瓦剌虎视眈眈,周边的藩王又蠢蠢欲动,这个时候逼反晋王,这江山恐怕就要葬送了。」 「那,那怎么办?」 叶明修想了想,对苏奉英说道:「你让他们准备轿子,我去苏家,找祖父商量对策。」 苏奉英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可听说昨夜祖父也进了宫,最后也没能阻止皇上的决定。」 叶明修眸光一沉:「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一定要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阻止。否则后果会比当年的三王之乱,更加惨重。」 苏奉英不敢再说话,连忙让青芜去备了轿子。 叶明修回到苏家,没想到苏家还有别的客人。不止李士济在,连太子和太子妃都从宫中出来,几个人在苏濂的书房里面,正说着顺安王的事情。 李士济原本是想要苏濂做个决断。昨日之事,若放任发展下去,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徐邝和李青山乃是一介武夫,只知道兵权,却没有政治的远见。皇上就更别说了,昏聩无能,听风就是雨。那晋王是什么人,他们如此逼他,难道他还真的会束手就擒?如今京卫都在他手里,把他逼急了,这江山改朝换代都有可能。 「你想让我如何?」苏濂问道。 「苏兄,到了现在,已经是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您还在等什么?先帝命我们三人为辅臣,若江山断送在我们手里,百年之后,你我有什么颜面去见他?皇上不能再如此一意孤行了。」 「你要我逼皇上退位?」 「不是你,而是我们。我们一起用假遗诏的事情,逼皇上退位,扶太子登基。这样不管顺安王的事如何,好歹晋王不会反。」李士济近前一步说道。 苏濂看着桌上的玉麒麟镇纸,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江山帝位,于他唾手可得。你这么有把握,皇上退位,他不会取而代之?」 「那又如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这些日子,皇上所作的事情,还不够寒你我之心吗?苏兄,放下那些家族利益,你我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句实话,难道晋王不比皇上,比太子更适合这皇位?」李士济拔高了声调。 苏濂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摸着额头。一边是忠君爱国的臣心,一边是保护家族利益的大家长之心。他夹在忠义之间,进退两难。 后来太子和太子妃来了,他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断。朱正熙也是来找苏濂求救的,但他还没想得那么深远,只知道事情因他而起,九叔也是为了他才接下京卫的位置,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舅父他们逼迫九叔。 苏见微本来也要留下来听,却被苏濂请了出去。她乃是一介女流,确实不适合掺和政事。她并不情愿地退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刚好叶明修到了门前,她笑着叫道:「姐夫,姐姐没同你一起回来?」 叶明修向她行礼:「家中有事,故而她没有同来。敢问太子妃,祖父是否在里面?」 「在呢,你进去吧。」苏见微让开道。 叶明修敲门而入,书房里面的气氛却不同寻常。叶明修向几人见礼,朱正熙怔怔地坐着:「不会的,事情不会变成李阁老说得那样!九叔他一向忠心耿耿,他不会那么做的。」 李士济叹了口气:「老臣敢问殿下。若您是晋王,一边是不可能捉到的人,一边是要逼死你的人,您会怎么做?若是老臣,拼死也要一搏。反正都是个死。」 第42章 朱正熙睁大眼睛:「父皇怎么会要九叔的命?」 「太子殿下以为,皇上只是为了要晋王手中的京卫指挥权?那为何要他立军令状?军令状的意思就是没有做到,就要接受惩罚。最好的结果是将晋王贬出京城,如同当年的顺安王一样,最坏的结果便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天威难测,殿下能保证,不是后者?」 朱正熙觉得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这些几朝的老臣面前,他嫩得就像个孩子一样。他当时只是觉得父皇和舅父有些咄咄逼人,远没有想到兵戎相见这个结果。 「那现在该怎么办?」朱正熙问道。 苏濂和李士济同时沉默,他们觉得这话说出来,对太子殿下来说过于残忍。可叶明修直接说道:「殿下,如今要破此局,只有让皇上提前退位,方能保京城无事。」 「你,你要我逼父皇退位?」朱正熙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行的,为人臣子,怎么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殿下!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叶明修上前一步拜道,「只有皇上退位,晋王之命才可以保住,京城的威胁,还有藩王之乱,才可以全部平息。否则五日之后,便太晚了。江山社稷全在您的一念之间。」 朱正熙的手指微微发抖,挣扎道:「我去求九叔,我去求父皇……让他们各退一步。这一切也只是你们的推测,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那样……」 苏濂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朱正熙的面前,跪了下去:「殿下,臣请求您,为了祖宗基业,为了黎民苍生,不要再犹豫了。皇上退位,不过移居别宫颐养天年,做太上皇。古来也不是没有先例。而若皇上不退位,继续主政,那么靖康之耻,便在眼前!」 李士济和叶明修也跪了下来,齐声说道:「请殿下早做决断!」 「你们,你们别逼我……」朱正熙站了起来,后退两步,忽然夺门而去。 「殿下!」苏濂叫了一声,双手撑于地面。 李士济摇头叹息,论为君的决断和魄力,太子还差得远。他是个仁君,但太过优柔寡断,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难免有切肤之痛。 叶明修站起来,默默地到前面扶起苏濂:「祖父莫忧,没有殿下,此计依然可行。我们分头行事,您进宫找皇后娘娘,我去找晋王。有晋王的兵力,加上您和皇后娘娘,一定能迫皇上退位。至于平国公那边,只要有人牵制就可以了。」 苏濂转头看他:「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叶明修直言不讳,「但我们若连这五成都不赌,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输了,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若赢了,可保这江山社稷,苏家荣宠再上一层。您说呢?」 李士济附和道:「他说的没错。苏兄,别再犹豫了。」 苏濂看着叶明修,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老了,常有力不从心之时,顾虑也多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朝堂早晚是这些年轻人的。 天色暗下来,京卫的指挥所里,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百倍。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树叶已经掉光了,寒鸦停在树枝上,发出凄厉的叫声。负责巡夜的士兵刚才看到几个指挥使从主屋出来,各个面色不霁,暗暗猜测发生了何事。 京城已经入冬,到了夜里格外地寒冷。朱翊深裹着裘衣,将手放在火盆上烤着,静静地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上辈子,皇兄的寿数还长,他不知道遗诏的事,所以两个人相安无事地等到朱正熙登基。这辈子图穷匕见,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容不下皇兄,皇兄也容不下他,两个人之间势必要做个了断。 就算他百般隐忍退让,也无法阻止这场斗争提前到来。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晋王府上上下下的。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生死看得很淡。并不是他惜命,才一直犹豫,而是他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对于她来说,生命才刚刚开始,却要陪着他冒这样的风险。 他于心不忍。 「殿下,您府上的侍卫统领求见。」侍卫在外说道。 朱翊深收回思绪,说道:「让他进来。」 萧佑穿着一身玄衣,在黑夜里十分不现眼,但双眼却十分明亮。朱翊深对他最早的印象,便是那双坚定的眸子,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挡。他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说道:「你坐到我身边来。」 「属下不敢。」萧佑拘谨道。他们的身份乃是云泥之别,他怎么敢跟王爷平起平坐? 朱翊深心平气和:「就当是朋友之间说说话,不要顾忌身份。这屋里也没有旁人。」 萧佑抬头看了朱翊深一眼,这才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身体还是僵直的。朱翊深一边烤手一边问道:「这么久了,我都没问过,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王爷的话,属下孤身一人。父母早年在旱灾中死掉了,兄弟姐妹离散,这些年忙着在军中建功立业,也顾不上娶妻。」 朱翊深点了点头,夹了碳添在火堆里:「当日从瓦剌回来,你说要跟着我。我给你重诺,说我在一日,必有你的荣华富贵。可如今我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顺安王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萧佑郑重地点了点头。 「四日之后,我若捉不到顺安王,皇上定要将我问罪。轻则逐出京城,派往动乱的藩地,杀死我易如反掌。重则当场发难,将我下狱,到时候整个晋王府都要遭难。我不能坐以待毙。」朱翊深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他说的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大事,神态却十分平静,好像早就看破了一切。萧佑的手指微微发抖,眼中跳动着铜盆上的火焰。他一直知道,晋王就是只蛰伏的猛兽,他不是没有实力一争,而是不想争。如今被皇上逼到这样的境地,这只猛兽也该睁开眼睛了。 「无论王爷做什么,属下誓死跟随。」萧佑抱拳道。早在决定跟随他的那一日开始,萧佑就将生死交付于朱翊深之手。他是个认定了就不会更改的人,因此刀山火海,他都会相随。 第43章 「好!有你这句话,我当放手一搏。」朱翊深按住萧佑的肩膀,手指用力,仿佛有千斤之重。 明月高挂,萧佑从主屋里面出来,又回头看了一眼。怪不得人人都说晋王是帝王之才,他对京城和紫禁城的布控,乃至自己所要做的事情都充分考量过。那个计划堪称天、衣无缝。这一生的成败,或者四日之后就会见分晓了。 这时,侍卫带了李怀恩跟一个随从来,李怀恩见到他,格外亲切地说道:「萧统领也在这里。我给王爷带了吃食和换洗的衣服,他可在里面?」 萧佑点了点头,看到那个随从手里提着食盒,还背着一个包裹,想必是王妃精心给王爷准备的。家里有个女人知冷暖,也是件好事。他这样孑然一身的,颇有几分羡慕。 李怀恩便带着那个随从进去了。 朱翊深正坐在书桌后面看京城的布防图,听到李怀恩进来了,也没在意他说什么,直到那名随从大着胆子将食盒放在他手边,将盖子打开,又将饭菜一一摆出来。 「退下吧。」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那随从却不听,将银筷递到他眼前。 「我叫你退下!」朱翊深已经有几分不耐烦,猛地抬起头,瞬间愣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打扮成小厮的若澄。她冒着冬夜的寒冷前来,只穿着一身杂役的棉衣,浑身都透着一股寒气。 朱翊深一下子握住她的手,那双小手冰凉,也顾不得李怀恩还在场,就把她拉到腿上坐着,一边搓着她的手,一边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知道王爷定不肯好好吃饭,故而想过来看一看。」若澄小声回答,「李公公说女子不方便进来,所以我才打扮成这样。」 朱翊深没说话。他的手掌温厚有力,若澄很快就觉得温暖起来。她对朱翊深说:「饭菜还是热的,你赶紧趁热吃吧?都是我亲手做的。」 「我这就吃。」 朱翊深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解下来,裹在她身上,又让她去火盆旁边坐着烤火,然后才开始动筷子吃饭。他这一整日几乎都没有机会进食,到了这个时辰也的确是饿了。原本没有饭菜香味的引诱,他也尚且能坚持住,现在却完全破功了。 可纵然如此,他也是不紧不慢地吃着,与平时在王府里无意,只不过嘴巴一直没有停下来。 李怀恩见目的达到,笑盈盈地退出去了,将这里留给他们夫妻两人独处。 若澄伸手烤着火,时不时回头看朱翊深一眼。今日见过沈安序之后,沈安序送她上马车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他说王爷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叫她不用担心。 可正是因为那句话,她才更担心了。她知道皇帝对王爷的忌惮由来已久,又知道了皇帝是用假遗诏登基,用假遗诏杀了娘娘。王爷对他不可能不恨。本来皇帝活不过明天开春,等他死了,一切也就了结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发生了顺安王的事情,皇帝要借此机会,逼迫王爷。以王爷的个性,新仇旧恨累积在一起,不可能乖乖地听从皇帝的摆布。 两个人之间,真的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那么四日之后,就算抓不到顺安王,王爷恐怕也不会交出兵权。 过了一会儿,朱翊深放下筷子,手下意识地按在肚子上,只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多的东西。 若澄起身走过去收拾碗筷,顺口说起家常,要他放心完成皇上交代的事情,府中诸务都不用他担心。 朱翊深见她神色如常,笑脸如花,忽然不知巨变就在眼前。而将她拖入这个漩涡的人正是他,心中有几分愧疚。他忽然伸手,环住她的腰,仰头看着她。 「澄儿,实话告诉你,我抓不到顺安王。四日之后,我打算逼宫夺位。我若杀皇帝,与太子便有了杀父之仇,不可能再共存。因此,若走到那一步,我需要做皇帝,镇压满朝文武。但我有可能失败,那时候不止是我的性命,有可能也要连累你。你可会怪我?」 若澄的心怦怦狂跳,终于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这天底下人人都想,却没有几个人敢做的事。 她的身子只僵了一下,很快放松下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什么傻话?你若出事,我也不可能独活。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有后顾之忧,我不做你的拖累。」 朱翊深一震,没想到她如此镇定从容,丝毫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无措,发觉自己好像一直看错了她。这个小丫头,在他身边悄悄长大,早已经不是柔弱的小草。他眼中波涛涌动,心念百转,抬手贴于她柔嫩的脸颊,千言万语似乎都堵在喉中。 「天色不早,我回去了,不打扰你。」若澄提起食盒说道。 朱翊深默默起身,重重地抱了她一下。此时无需更多言语,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一种默契。 若澄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等他松开手,将身上的裘衣解下来,踮脚给他披上,又在他嘴角亲了一下,笑着说:「我坐马车来的,用不到这个。这里比王府冷,你千万别着凉了。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吃饭睡觉,养足精神,才能谋大事。不用担心我。」她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 朱翊深温和地看着她,应了声好,亲自送她出门。 李怀恩带着若澄离去,若澄没有回头,却知道他一直在目送着他们。今夜的他跟以前格外不一样。从前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像他自己说的,如兄如父,而今夜他们之间是平等对视的。 他好像不再把她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 以前先帝和朱翊深出征的时候,娘娘都比往常更加精神百倍。若澄悄悄问过,她就不会舍不得吗?不会担心吗?明明其它宫里的娘娘都用尽办法不让皇上走。娘娘却回答说就算如此,他们还是要走。与其愁容满面,哭哭啼啼地让他们担心,倒不如欢欢喜喜地送他们去,这样他们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应对敌人。 第44章 那时候她还小,总觉得娘娘太过隐忍了,什么情绪都得收着。如今她才明白,对于最爱的人来说,那不是隐忍,而是成全。作为女人,关键时候,不拖男人的后腿就是帮大忙了。 …… 平国公府今日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酒宴,徐邝特意请了军中的一些将领来喝酒,这些人都是京卫里的股肱,几乎占了半臂江山。徐邝故意开了几坛珍藏的酒,誓与众将不醉不归。 席间他借口换身衣服,到了后院。朱翊深以为只要有块金令,便可以号令京卫了?天真。四天之后无论他交不交出京卫之权,他都会把他从那个位置上赶下来。 他命人备了碗解酒汤喝下,又回到前院去了。 沈如锦在花园里散步消食,听到前院的喧哗声,皱了皱眉。 早上,顺安王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她对三王之乱的内情知道得并不详实,但她却了解朱翊深。从几次打交道来看,那男人绝不是池中之物。毕竟曾是所有人认为的皇位继承者。他的魄力和决断力,在天家之中是数一数二的,没那么容易倒霉。 她唯一担心的是,平国公府会因此事受到牵连。 她与徐孟舟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早已不复爱情。她算明白,当初徐孟舟愿意娶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她的才情和品性,不过是看中了朱翊深暗中给的那条赚钱的门路。而这条门路,现在想想也有可能是顺安王牵的线。 她不在乎谁做皇帝,更不在乎公公跟朱翊深之间的争斗。她只在乎她能不能做这个世子夫人,将来接着做平国公夫人,享有荣华富贵。她在盘算公公和朱翊深的赢面谁更大一些。 公公的确有多年带兵的经验,在军中也是一呼百应,这是朱翊深不能比的。但是公公毕竟是武将,又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之事,这也是她进府之后才知道的。论远见和智谋,他跟朱翊深比还差得远。何况这里头还有个很大的变数,那便是苏家。苏濂因为之前被皇上所辱,已经很久都没有参加过朝参。 苏家的算盘应该是早日扶持太子登位,逼皇上放弃手中的权力,这点跟朱翊深是一样的。倘若他们联手,公公便会失败,她得想法子让徐孟舟在这件事里头摘干净。 到时候凭着她跟若澄的姐妹关系,想必不会受到牵连。 她打定主意,叫来一个丫鬟问道:「世子如今在何处?」 「在,在林姨娘的房中。」丫鬟小声说道,生怕夫人又生气。前阵子因为林姨娘的事情,夫人没跟世子少吵。 沈如锦冷笑一声,跟丫鬟说:「你去林姨娘房中跟他说,大难临头了,想不想自保,想的话就立刻来见我。」 若澄从指挥所出来,扶着李怀恩坐上马车。马车里铺着绒毯,还有素云准备的手炉,比外面暖和许多。李怀恩驾马车离开,若澄撩开床上的帘子看了一眼。有一辆马车迎面过来,而驾车的好像是叶明修身边的阿柒。 她放下帘子,心中疑惑,叶明修到指挥所来干什么?但此时天色已晚,她觉得也有可能是看错了。她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刚才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成亲已经有些时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她做,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还像以前一样。经历这次的事情,好像发生了些许变化。尽管那变化还不算很明显,但足以让她欣喜。 阿柒看到身边过去一辆马车,也没太注意,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大人,指挥所马上就要到了,可是晋王他会见咱们吗?」 叶明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两日天气骤冷,京城应该快要下雪了。今年还没下过雪。他是南方人,对茫茫雪景有几分期待。都说瑞雪兆丰年,到了新年,一定会有崭新的局面。人生总是要抱着希望才好。 马车停下来,阿柒上去对守门的侍卫递了名帖。 守门的侍卫看到是新进的吏科给事中,虽不知他为何深夜来访,但还是连忙进去禀报。 朱翊深正坐着出神,听侍卫说叶明修来了,一时有些恍惚。 前生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冬夜的夜晚,在翰林院籍籍无名的叶明修不知为何找到了他,两个人恳谈了一番,达成共识。后来他一步步掌权,叶明修的官也越做越大,还助他登上帝位。 没想到今生,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只是作为苏家的孙女婿,太子的近臣,他要说的话恐怕会与前生截然不同。 朱翊深对叶明修的情绪十分复杂。他不够了解他,却又曾经跟他唇齿相依数年。他搞不清楚叶明修对若澄的感情,究竟是爱多过于利用,还是利用多过于爱。否则已然决定发动宫变,为何明知她进宫会有危险,还送她来?这些事他以前不曾在意,现在却耿耿于怀。夫妻多年,如他跟苏见微一般,未必见得有多深爱对方,但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妻子送去敌人面前做诱饵。 还是说,前生叶明修早就已经察觉了若澄对他的感情?叶明修是故意那么做的?已经没有答案了。 侍卫见朱翊深不说话,不知该如何做,只能呆在原地等着。 「请他进来吧。」朱翊深将名帖按在桌子上说道。 叶明修跟着侍卫到了主屋,一袭水青色的斗篷,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他对端坐在桌子后面的朱翊深行了个礼,朱翊深双手撑于桌面,淡淡说道:「我这儿没什么像样的桌椅,叶大人若不介意,就请坐在火盆旁边的凳子上。」 叶明修倒是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对朱翊深说道:「深夜来造访,是修唐突了。承蒙王爷不弃,的确是有要事相告。不知这里说话可否安全?」 「直说便是。此屋周围遍布我的暗卫,闲杂人等无法接近。」朱翊深看着桌上的布防图说道。 「既然如此,修便明言了。顺安王之事,王爷欲如何应对?碎玉轩在京中经营多年,顺安王来去自如,您应当是抓不到他的。」叶明修打量着朱翊深的神色,带着几分小心说道。 第45章 朱翊深神色依旧淡淡的:「捉不到,领罚便是。」 叶明修却笑了一下:「王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修先问您一句,可有意那个位置?」 朱翊深眉头一动,终于看向叶明修,他也正从容不迫地看着自己。朱翊深说:「有意如何,无意又如何?」 「若王爷有意,修这就起身告辞,后面的话不用再说。若王爷只是被逼无奈,一时没别的办法可想,修正是为此而来。」叶明修抱拳道。 朱翊深仔细琢磨他的话。叶明修是太子近臣,当然不希望他逼宫夺位。他真要那么做,苏家也是横在面前一个很大的麻烦。可若是他们能各退一步,保住太子,逼皇上退位,那么就是个双赢的局面。而且他还不用跟太子正面交锋。 「说下去。」朱翊深沉声道,声音中蕴含着威势和力量。 叶明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生怕朱翊深直接让他出去,或者索性将他扣下,那么兵变之事将无法改变。 他今日其实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实不相瞒,祖父早知皇上已非明主,不能再治理国家,想让皇上早些退位,颐养天年。后来得知皇上寿数已不长,便暂时搁置了。如今正是一个好时机,我们打算两日以后便动手。到时只要晋王能稳住平国公和温都督两人,祖父和三个阁老便有办法拿到皇上的退位诏书。如此殿下不用血染京城,便可全身而退,您意下如何?」 一阵强风震得紧闭的窗户作响,屋里的火苗噼啪了一声,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安静。朱翊深所作之事,不仅关乎自己的性命,更关乎晋王府的数百条性命,马虎不得。对于他这样一个曾踩着刀尖登上王位的人来说,最难的就是相信别人。 「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所言?」 叶明修早就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起身放在朱翊深的桌上。朱翊深将里面的信拿出来抖开,乃是苏濂的亲笔所书。信上说逼皇上退位,乃是他跟几个阁老为了国家社稷,深思熟虑的结果,与旁人无关。最后还有他的押字和印章,以及李士济与杨勉的联名。 「在皇上退位以前,晋王殿下可以一直拿着这封信。但事成之后,还请将信交还。这样,殿下总可以相信了?」叶明修问道。 朱翊深将信塞回去,合上布防图说道:「我应下便是。」 叶明修深深一礼,告辞离去。等他从卫所出来,天上已经开始飘小雪,那雪如盐粒,落在身上即化。叶明修手足冰凉,有种劫后余生之感。他并不了解晋王,只从祖父的描述中隐约拼凑出对方的为人。如果这个男人再狠一点,他必不能活着出来。 好在晋王的确没什么争位之心,太子这个皇位才算是保住了。 …… 朱正熙回到宫里之后,整个人陷入一种巨大的不安之中。一边是父皇,一边是九叔和重臣,他夹在中间,万分难做。 苏见微看他神色不宁,上前道:「殿下,祖父跟您说了什么?」 朱正熙望了望她,摇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苏见微忽然跪在地上,对朱正熙说道:「臣妾知道自己乃是一介女流,无权过问政事,但祖父乃是三朝老臣,殿下是否认真考虑他所言?毕竟皇上已然无法处理朝政,居于帝位,反而不便殿下施展拳脚。」 「竟连你也这么说?」朱正熙皱眉道。 「殿下想一想,皇上口不能言,行动不便,早就应该退位让贤。可他贪恋权势,一面让您暂代国政,一面又逼迫晋王。晋王可是您挑选的京卫指挥使啊,您顾念父子之情,皇上可考虑过置您于何地?今日是晋王,那明日又会是谁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殿下要眼睁睁地看着朝堂上忠心耿耿的臣子皆因为皇上的猜忌而死吗?」 朱正熙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然地说不出话。 苏见微跪挪过去,抓着他的手道:「太子殿下,为君之道,一味宽仁是没有用的。有时候要狠,要决断,才是真的为了社稷百姓。」 朱正熙茫然地看着她,忽然从座上起身:「我再去乾清宫求父皇!」说完便跑出去了。 苏见微也只能从地上站起来,跟着他出去。 天上飘了小雪,连夜间的风都变得刺骨寒冷。朱翊深到了乾清宫,要太监进去禀报,过了会儿,刘德喜亲自出来,为难地说道:「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现在谁也不见。」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父皇。」朱翊深望着宫内的烛火说道,「劳你再通报一声吧。」 刘德喜犹豫了一下,看着太子诚恳的眼神,说道:「那殿下再在这等等,奴再去说说。」 「多谢!」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开始只是落地即化,后来积了薄薄的一层,落在朱正熙的裘衣上。苏见微打着伞,远远地看着立在乾清宫丹陛上那孤独的影子,忽然也有几分恨里面的皇帝。 朱正熙朝手心呵了好几口气,依然暖不起来。 刘德喜终于出来,还关上了槅扇:「殿下请回吧,皇上已经睡下了。」他说完,里面的灯火也熄灭了。 朱正熙颓然地站在原地,还是不肯走。苏见微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玉阶,一把拉着他到伞下,拍着他冠上和肩上的雪:「我们回去,皇上不会见您的。您还不明白吗?」 朱正熙闭上眼睛,睫毛莹亮,分不出是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父皇和九叔,我一个都不想伤害,难道就没有两全的办法吗?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苏见微觉得他有时候不像个太子,更像个天真无忧的男孩子,怪叫人心疼的。也许皇位的确不适合他,因为他太过善良,缺乏决断。可时势如此,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刘德喜望着相扶离去的两个身影,抬头看了眼天地间纷纷扬扬的大雪。 第46章 其实每个人站在天地面前,都显得渺小。而对命运,都无能为力。 若澄回到府中,雪也已经下的很大,屋瓦上积了一层白。素云站在屋檐下等她,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前说道:「赵嬷嬷说有要事禀告您,正在屋里头等着。」 若澄点头,直接走了进去,赵嬷嬷看她梳着男人的发髻,也没多问,只是说道:「王妃,您要老身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那个马管事近来一直跟一位年轻男子往来。那男子庄上的人都不认识,说脸生,老身便叫人给画了幅画像。您看看。」 赵嬷嬷将画像展开给若澄看,眉目之间依稀可以分辨出有点像柳昭。 不管是不是柳昭,这些人的手已经伸到王府名下的庄子来了,也不知道这个马管事还在饮酒的时候胡乱说了什么。无论如何,这个人是绝对不能留了。 「你让李公公编个名目,将马管事逐出庄子。同时严密关注其他庄子的管事,有任何异常就告诉我。」若澄吩咐道。她不允许这样的威胁留在朱翊深身边。 赵嬷嬷应是,她以前觉得王妃十分善良,性子又软,当这个王府的主母总归欠缺了些什么,但王妃背后有王爷撑腰,府里上下自然没有不服的。最近却渐渐有些不同了。王妃可以独立作出判断,十分果决,不再需要听从旁人之言。不知是不是受了王爷那件事的影响,王妃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能扛起整个王府的重担。 赵嬷嬷很欣慰,作为在宸妃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如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盼着王爷能好。她躬身退出去,马上去找李怀恩商量。 碧云拿着这几日核对的府里上下的名册来找若澄,对若澄说道:「王妃,奴婢都查过了,近身伺候的那些,卖身契都捏在王府手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洒扫或者是园艺那些做杂活的,也把基本的情况登录在册。大多数人在京城都有家室,少数几个外地人在府里的时间也不短了,您看看。」 若澄将名册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完了,外面已经敲了一更的梆子,若澄有些累了,合上名册说道:「这名册你誊录一份给我,这一份留在你手中。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你跟素云,这几日京城可能要出大事。你们约束好王府上下,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 碧云知道她今夜去见过王爷,一定是王爷说了什么,连连点头。 若澄起身,脚步虚晃了一下,碧云连忙扶住她:「王妃,您怎么了?」 「我没事,大概是这几日太累了,今日又骤然变冷的缘故。我喝些热水,早些睡就好了。」若澄摆了摆手,轻声说道。最近她一直都睡不好,总是记挂着王府上下的事情,还有哪一处不妥,又因为朱翊深而提心吊胆。 她的精神十分紧绷,仿佛回到了先帝刚驾崩的时候。今日有几个太监被拉走,明日有几个宫女自裁,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如果有来生,她真的不希望再跟帝王家有任何牵连,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在每一次皇位更迭的时候,几乎都会发生。虽然寻常人家也难避免如此,但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情,不会动不动就刀兵相向,牵连无数的生命。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骤然被拉入这样巨大的波涛里来,自然有些承受不住。今日在朱翊深面前不过是强撑着,谁对死亡,对战争,不恐惧呢? 若澄简单地洗漱之后,便躺上床休息。素云和碧云不放心,觉得她脸色很不好,决定晚上陪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进去看看。 到了夜里,若澄果然发起高烧,幸好王府有固定看诊的大夫,就住在附近。碧云连忙叫李怀恩去请大夫。 朱翊深和若澄都很少生病,因而这大夫不常到王府,他这还是头一次给王妃诊脉。绡金帐幔之下,一个隐约的影子,也看不真切,大夫只搭手切脉。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转身对两个丫鬟说道:「王妃是风寒发热,大概由劳累及忧思过度所致,我开两副药先吃下,热度退下去也就没事了。另外王妃这月事是不是不太准?」 素云点了点头:「初/潮之后,就一直不是太准,有时候四十几日才来一次。」 大夫摸着胡子说道:「实不相瞒,祖上是宫中太医,专门在内宫给娘娘们看病的,于妇人科也小有所得。王妃现在年纪尚小,本来也不打紧。可若为子嗣计,可得吃些药调理。毕竟月事不顺,很难有孕。据我所知,王爷也没有别的姬妾吧?」 素云看了碧云一眼,碧云道:「大夫,我跟您去拿药方。」 她送大夫到门外,悄悄塞了一块金锞子到大夫的手里:「要您雪夜赶来,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小心意,还请您收下。但王妃的身子情况属于私事,还希望您开药就是,别的不要出去多说。」 大夫一看王妃身边的丫鬟出手竟然这么大方,心中惊了惊,忙要推拒。 碧云推回来:「有劳了。」 大夫也不再推辞,毕竟没人跟钱过不去:「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为王妃调养。」 屋内,素云用金钩挂起帐子,拧了帕子给若澄擦汗。碧云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从前她们主仆三人缩在王府的角落里,虽然过得小心翼翼,但那个时候若澄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自从嫁给王爷以后,一切都变了。她柔弱的肩膀要扛起王府里所有的事务。尽管从来没有人那么要求过她,可她牢记自己作为王妃的责任,从来没有有因为自己年纪小而逃避。尤其是王爷打仗回来之后,几乎忙到顾不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她就强迫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揽过来了。 她在人前欢笑,总说没关系,不要紧,可是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么大的担子压下来,日子久了,怎么会不垮? 素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候想劝她无需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她只是人,没办法面面俱到。可后来发现,除了责任,还有对王爷的爱,让王妃一直坚持着。 第47章 若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素云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腕道:「我怎么了……」 素云连忙说道:「您受了风寒,正在发热,是不是很难受?」 若澄的确难受,觉得浑身像是冒火一样,嗓子眼又干又痒,脑袋昏沉沉的,但她不会说出来,小声道:「我没事。你记住,千万不要告诉王爷。」 素云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她这性子,其实像极了娘娘,总是报喜不报忧,什么苦都自己吞进去。 若澄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亮以后,李怀恩来询问若澄的情况,碧云端着铜盆出来换水:「不太好,还在烧着,人也没有意识。都这样了,还记得交代我们不要告诉王爷。」 李怀恩着急道:「这怎么行?王妃身子一直很硬朗,怎么忽然生病?昨日大夫没说什么?」 「说了,过度劳累,加上忧思甚重所致。」碧云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爷担任京卫指挥使以后,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王妃在管。昨日都累成那样了,还给王爷张罗吃食,冒雪前去指挥所,回来之后才病倒了。可这烧不退,实在让人担心。」 李怀恩面露惭色:「是我的失职。最近我一直跟着王爷在外面忙碌,忽略了府中,让王妃受累了。可这件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这样吧,我先去指挥所一趟,看看王爷那边的情况再说。」 碧云连忙说道:「这是李公公你自作自张,不关我们两个的事。」 李怀恩忍不住一笑:「知道了,王妃若怪罪,就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 碧云这才端着铜盆走了。 李怀恩其实也不知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把王妃生病的事情告诉王爷,让他分心。毕竟王爷所谋之事,关系重大,不能出任何差错。可王妃若有个万一,恐怕王爷那边也不好交代。他左右为难,还是决定出府去指挥所报消息,却在府前看见朱翊深骑马回来了。 「王爷!」李怀恩奔下石阶,「您怎么回来了?」 朱翊深低声道:「事情有变。你把萧佑叫到留园来。」 「是,可王爷……」 「怎么了?」朱翊深驻足看他。 「王妃昨夜开始高烧不止,您要不要……」李怀恩话还没说完,朱翊深已经快步上石阶而去。 素云和碧云正在屋中照顾着若澄,听到外面的丫鬟齐声叫「王爷」,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的看见朱翊深跨进屋里,连披风都来不及摘,直接走到床边。 「若澄怎么了?」他沉声问道,坐下来看着床上的人。明明昨夜到指挥所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人,转瞬之间就成了这般病恹恹的模样。他伸手触了触她发烫的脸颊,唤了她两声,她都没有回应。 素云便将大夫所说的话除开月事不顺那句,重复了一遍,补充道:「王妃看着小,其实性子也倔强,平常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这次若不是撑不下去了,恐怕还忍着。」 朱翊深静静地看着她。这段日子以来,外头事忙,的确顾不上府里。其实仔细想想,她昨夜其实也不算正常,话特别少,当时还以为是害怕他所说之事的缘故。现在看来,的确是累着了。 碧云出去端了药碗进来,朱翊深将若澄从床上抱起来,搂在怀里,接过药碗说道:「给我。」 碧云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素云对她点了点头,她才把药碗递过去。 若澄烧得迷迷糊糊的,尝到口中的苦味,本能地扭头避过,药汁便从她嘴角流下来。 朱翊深拿帕子给她擦着,柔声哄道:「澄儿听话,喝完药病就会好了。」 可若澄现在认不出他的声音,就是不肯乖乖喝药。朱翊深皱眉,将药大半灌入自己口中,然后捏着她下巴,对准她的嘴,一点点喂进去。若澄起初还在挣扎,但是太过熟悉他的气息,身体本能地臣服于他,甚至张开口吞咽。朱翊深微微扬起嘴角,这丫头的反应着实可爱,又用同样的办法将剩下的药喂给她。 素云和碧云连忙转过身子,不敢看两个人。虽然王妃在病中,但那画面太过让人想入非非。继而联想到从前两人同房的那些声响,两个丫鬟都面红耳赤的。 朱翊深倒不觉得什么,镇定自若地将若澄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们看护王妃,我去换身衣服就回来。」朱翊深起身道。 刚才若澄挣扎,将一些药汁洒到他身上,他现在浑身都是药味。 朱翊深趁着回留园换衣裳的间隙,简单跟萧佑说了一下计划有变的事情。他们本来的安排是那日封锁城门,直接控制紫禁城,然后包围平国公府和温嘉的府邸。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只是朱翊深不必亲自出面,宫里的事自会有苏濂他们替他完成。 萧佑觉得既然是做同样的事,朱翊深就此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有些可惜。 朱翊深说道:「叶明修既然能猜到我的想法,他们必然也会有所防备。我们本就没有十成的把握,若非皇上相逼,我也不至如此。总之到时候你仍负责王府的安全,以防有变。」 萧佑应是:「以王爷之才,实则比太子殿下更适合皇位。」 朱翊深整理着袖子,看了萧佑一眼。这个人前生为朱正熙血战到死,今生却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人生的际遇,当真是奇妙,只需一点改变,就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明白,那个位置的艰难。何况太子本性不坏,只要励精图治,必能做个明君。」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萧佑以为是他从前被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也没有觉得此话奇怪。 朱翊深回到北院照顾若澄,让忙了一夜的素云和碧云都回去休息。他现在一身轻松,无牵无挂,正好陪陪她。 到了下午,若澄的烧终于退了,慢慢睁开眼睛。 第48章 她一动,正坐在床边看书的朱翊深立刻倾身问道:「醒了?」 「王爷?」若澄惊得一下坐起,头上的布都掉落下来,「你怎么在这里?素云她们叫你回来的?」 朱翊深没回答,而是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已经不再滚烫了。他慢慢说道:「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现在事情已经解决,我不用再呆在指挥所,所以回家。」 若澄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问道:「已经解决的意思是……?」 朱翊深便把叶明修来找他的事情告诉若澄。他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必要有所隐瞒。 听他说完,若澄反而松了口气。她知道昨夜他所说之事最后的解决无非两种。一种是失败被擒,那就是两人共赴黄泉。另有一种就是他荣登九五,而她会变成紫禁城里的一名宫妇,从此飞不出那三丈高的朱红城墙,跟朱正熙一样可怜。 现在他说,他不用再去夺皇位,她心中十分高兴,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就不想要那个位置吗?如此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朱翊深却反问道:「你希望我做皇帝?」 若澄本来想违心地点头,可是挣扎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希望。我不喜欢紫禁城,总觉得那里面的人都好可怜,像被困住却飞不出来的鸟儿。不过王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朱翊深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嗯,那咱们就不去。等以后局势稳定了,我带你到秀美的秦淮,巍峨的泰山,芙蓉花遍地的锦官城去。还有漠北草原,西域的古城,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若澄闭上眼睛,想象那些美景,笑着应道:「好。」 …… 两日之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苏见微从朱正熙身边起来,轻轻推了推他,轻声喊道:「殿下?」 朱正熙没有回答,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昨夜临睡前,苏见微从皇后那里拿来安神的香片放在香炉里,她自己提前喝下了醒神汤,因此能够起来。 她披上外裳,推开寝殿槅扇,到了外面,青茴已经在焦急等待。 苏见微对她耳语几句,青茴点头,匆匆离开东宫,前往坤宁宫报信。 昨夜苏皇后彻夜未眠,一半是因为紧张,另一半是因为她即将转换身份,移居西六宫。这座代表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宫,再不属于她了,心中到底有几分留恋。但她这个皇后,膝下无子,也没有皇帝的尊重怜爱,一个人苦撑着局面,实在悲凉。 好在这座宫殿最后还是由她苏家的女儿接任。 苏皇后听完青茴的报信,回头吩咐身边的女官:「你去告诉叔父,只要晋王稳住了几个都督的府邸,便可以进宫了。」 女官领命离去,苏皇后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若有所思。好歹夫妻一场,她决定还是亲自去乾清宫看看。 而紫禁城外,朱翊深早已在卫所整装待发。一接到宫中的消息,就命京卫分头将几个都督的府邸围住。平国公府离紫禁城最近,而徐邝也是最难对付的人,便由他亲自前往。 徐邝这几日连着喝酒,今日还在沉睡,听下人在门外连声叫唤,十分不悦。再听说朱翊深带兵将平国公府围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怒道:「他要干什么?」 「晋王说是要搜查顺安王的下落。京中大街小巷都搜遍了,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说顺安王有可能藏匿在大臣的府邸里。为了找到顺安王,所以朝中大小官员的府邸也都要查一查。」 「他敢!」徐邝下床,直接拿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我现在就出去看看!」 沈如锦屋内的徐孟舟听说平国公府被围,也要下床前去查看,却被沈如锦一把按住。 沈如锦知道,朱翊深他们要采取行动了。而朱翊深竟然亲自前来,说明宫中也有他的内应,那边的胜算很大。 「你拉着我干什么?」徐孟舟说道。 「这件事自有父亲处理,世子就不要去了。」沈如锦劝道,「何况搜查顺安王的下落,本就是皇上的命令,谁阻止便是抗旨。」 徐孟舟看着她,想起她之前说的一番话:「阿锦,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如锦才不会把实情都告诉他,摇头道:「世子想想看,父亲是平国公,官拜前军都督,就算晋王亲自带兵来,也不可能对父亲做什么。多半就是要报上次父亲打压他的仇,耍耍威风,毕竟明日就是期限。你跟晋王本来无仇无怨,现在跑去夹在父亲跟他之间,做什么呢?」 「可是晋王交不出顺安王,明日也就完蛋了。」徐孟舟说道,「怕他做什么?」 沈如锦笑道:「世子,从先帝驾崩开始,这么多年,有多少次你们都认为晋王会完蛋,可是他完蛋了吗?他每每绝处逢生,而且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举足轻重。我听说先皇曾请高僧给他批过命格,虽然之后命宫中三缄其口,但想必肯定不凡。你听我的,稍安勿躁,我不会害你的。」 徐孟舟不得不承认,沈如锦跟他的那些同房和妾室都不一样,她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脑子里并非只有情情爱爱,还时时考虑着平国公府的前程。别看他是个平国公世子,还没有沈如锦的二哥在太子面前受宠。徐孟舟以前娶她,是看重她的人脉和才情,毕竟能提供那样一条赚钱路子的女人,这天底下没有几个。 如今他却颇有几分两个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之感。 他很明白,他跟别的女人都可以玩玩,逢场作戏,过了就可以扔掉,跟这个嫡妻却是利益相关,一辈子都得绑在一起。 「我听你的。」徐孟舟说道。 朱翊深穿着甲胄,骑在马上,看着平国公府的烫金匾额。平国公是世袭的爵位,但徐邝最初并未被立为世子,一切都是从一母同胞的宁妃嫁给端和帝开始。这些年徐邝越发位高权重,人也变得狂妄自大,穷奢极欲。如今的平国公府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第49章 府前围着三层的京卫,而朱翊深则在他们之后,他并不打算真的跟徐邝起冲突,只是为了拖住他,给苏濂争取时间。 此时,平国公府的朱红大门打开,一队府兵从里面冲出来,徐邝跟在最后。他脸上还有宿醉的酡红,没有束冠,一件素底的蓝色斗篷裹着身子。他睚眦欲裂,拔剑喝道:「朱翊深,你想干什么!」 朱翊深冷冷地说道:「亲王位在国公之上,平国公直呼本王名讳,可知尊卑?」 徐邝看了看朱翊深身边的京卫,低咳了一声,混沌的脑子也清明几分:「晋王也知道这里是国公府,你带这么多兵士来,意欲何为?」 朱翊深抓着马缰,微微前倾身子说道:「几日前,平国公向皇兄进言,要本王将顺安王捉拿归案。本王为完成皇命,这几日都快将京城翻过来了,还是没查到顺安王的下落。眼看期限将至,想起京中唯有几个重臣府邸还没查过,因此一一查访。还请平国公行个方便。」 「胡言乱语!我怎么会跟顺安王有所牵连?」平国公倨傲道,「我这平国公府是皇上亲赐的,也不是大街上,任人来去。今日我站在这里,看何人敢擅闯!」 徐邝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一声怒吼,京卫们面面相觑,都有几分胆怯。朱翊深从马上跳下来,拨开京卫径自往前走。他的银色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出犹如鱼鳞般的光芒。 「本王是奉旨行事,平国公欲抗旨?还是平国公府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百般阻扰?」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平国公府的府兵都慢慢地往后退。纵然没有卓绝的军功在身,但朱翊深孩童时便随先帝北征,上次的开平卫之战也是打得轰轰烈烈,在将士们心中,晋王并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反而是一个保家卫国的优秀将领。 「站住!」徐邝喝道,朱翊深却继续往前,无所畏惧。 徐邝猛地将剑指向朱翊深,架在他肩上。朱翊深面色不改,直视徐邝:「怎么,平国公要刺杀皇族?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本王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剑指着的!」他忽然扒出腰上的飞鱼剑,反手一挥,「哐当」一声击飞了徐邝的宝剑。 徐邝尚不及反应,怔然片刻,朱翊深已经收剑回鞘,微微回头道:「你们听着,不想进诏狱的,现在就给我进去搜!」 京卫们一听诏狱两个字,双腿都忍不住发软,进去的没几个能出来。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平国公府。 丫鬟看见数不清的京卫冲进了府里,场面混乱,连忙回去向沈如锦禀告。沈如锦的拳头微握,原本晋王应该只打算做做样子,可是公公惹怒了他,他才真的要搜查平国公府。平国公府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真被晋王搜去,恐怕也是个大麻烦。 徐孟舟道:「阿锦,现在该怎么办?」 沈如锦想了想说:「世子还是去看看吧,记住对晋王以礼相待,不要像公公一样。这个时候激怒晋王,对我们家没有任何好处。只要他一日还是京卫的指挥使,这口气都得咽下。」 徐孟舟点头,三两下扣上腰带,匆匆忙忙地走了。 …… 乾清宫前日晷的影子刚刚偏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高台甬道上传来。刘德喜站在丹陛上一看,以苏联为首的三个阁老,带着一帮锦衣卫,正往玉阶上走来。 他连忙打起精神,行礼道:「几位大人这是……?」 「皇上起了吗?」苏濂目不斜视地问道。 「起了,皇后娘娘正在里面服侍汤药。请几位大人稍后,容奴进去通报一声……」刘德喜欲转身,苏濂冷冷道:「不用了。」而后回头,李士济便让锦衣卫将包含刘德喜在内的乾清宫一干人等,全都扣押在旁。 「首辅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刘德喜挣扎问道,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从那日朝堂之上,皇上痛斥苏濂开始,已经为这一天埋下了种子。 苏濂没有说话,径自推开槅扇,进入宫殿。 乾清宫的东暖阁中,苏皇后正在给端和帝喂汤药。她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喂得格外耐心,还不时用帕子为他擦嘴角的汤汁。端和帝有些动容,他生重病以后,其它嫔妃几乎都没再来过乾清宫,唯有徐宁妃和皇后偶尔还来看看他。他忽然发现,这个发妻也老了,除开雍容端庄,还有眼角细细的几道皱纹。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苏濂等人已经闯了进来。 端和帝震惊,看到苏濂跪下来,手中举着一道圣旨。苏濂大声说道:「这是臣等草拟的退位诏书,只需皇上盖了玉玺,便可以让太子登基。」 端和帝听完他所言,用力斥道:「放……肆!」 苏皇后手里拿着药碗,静静地坐在旁边。端和帝见她如此,便知他们是早有预谋,挣扎着要叫人,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手只能用力地抓着床柱。 「皇上已经不能理政,病重的消息传出,各地的藩王也是蠢蠢欲动。皇上若不想当年先帝离世时的事情重演,便让太子稳稳地坐上皇位,主动退位吧。」李士济劝道,「朝臣在联名书上署名的多达上百人,您难道还看不清人心吗?」 端和帝的目光又死死地盯着杨勉。杨勉可谓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没想到连杨勉都要反他。杨勉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杨勉是太子师,太子登基,于他只会有更大的好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时刻战战兢兢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惹怒了皇帝,丢掉官位甚至性命。他算是看出来了,端和帝薄情寡义,昏聩无能,与先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苏濂和李士济一找到他,晓以大义,动之以利,他立刻跟着他们一起进宫了。 从龙之功,他不能让那两个人独享了。 三位阁老齐声说道:「恭请皇上退位!」 「来人……来人……」端和帝艰难地朝槅扇外喊着,可是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宫殿里,无人响应。做皇帝做到了今日,真正是孤家寡人。他沉迷的那些丹药,非但没给他带来长生不老的效用,反而让他彻底失去了皇位。这当初九死一生夺来的皇位。 第50章 「朕,不,退位……」他艰难地说道,「朕绝不……」话未说完,一口气没提上来,仰躺在床,不停地喘气,其壮可怜。皇后有些不忍,看向苏濂。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苏濂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他从地上站起来,吩咐身后的人:「将玉玺找出来。」 「叔父,还是请个太医来给皇上看看吧。」皇后建议道。 「此事皇后做主。」苏濂不带感情地说道。之前他犹豫不决,被臣子和忠君的框框给套住。但真正迈出这一步之后,反而毫无顾忌了。人是被时势推着往前走,他也不想做这样的犯上逆臣,可事到如今,为了挽救江山社稷,他不得不这样做。人死之后,不过一抷黄土,也顾不了那些身后之名。 有人将装玉玺的盒子捧来,苏濂在案几上展开圣旨,径自取了玉玺出来,正要按下去的时候,端和帝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撑起来,几步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苏濂,你,这个老……」 李士济和杨勉伸手拦着他,苏濂闭上眼睛,重重地将玉玺按了下去。 端和帝听着那「咚」的一声闷响,两眼发黑,一下子栽倒在地。苏皇后微微动容,暖阁里的其它人却面无表情。端和这个年号,至此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点。他们数月以来所受的煎熬和压力,对皇帝的彻底失望,对政局的担忧焦虑,还有种种,都在此刻变成了对地上之人的冷漠。 苏濂将圣旨交给李士济和杨勉:「召集群臣,公布皇上的退位遗诏,奉迎太子登基。」 …… 朱翊深坐在平国公府的正堂里,徐邝被徐孟舟劝坐在一旁,狠狠地瞪着朱翊深。等到明日期限一到,他一定要将朱翊深碎尸万段! 朱翊深淡定地喝着茶。这个时候,徐家的下人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进来:「国公爷,国公爷不好了!」 「什么事大呼小叫。」徐邝的心情正差到极点。 「皇上,皇上颁布了退位圣旨!圣旨已经在奉天殿宣读了,太子已经成为新皇!」那下人一口气说道。 徐邝猛地起身,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朱翊深:「你,是你们做的!」 朱翊深放下茶杯,对左右说道:「看来平国公府上没有顺安王的踪迹,我们走。」 徐邝却一把扯住朱翊深的手臂,坚决不放。徐孟舟连忙拉住他,低声道:「父亲,请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是你们逼皇上退位,是你们!晋王,你们这是图谋造访,就不怕难堵悠悠众口吗!」徐邝大声道。 朱翊深扭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抓住徐邝的衣襟,直接将他提到面前:「徐邝,这招不是你跟皇兄教的吗?父皇驾崩的时候,你们里应外合,控制京城,不就是为了夺下皇位?当时你们怕过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了?你们以为旁人都是傻子,不知那登基的遗诏是假的?时势罢了。当初我认,现在你也得认!」说完,他狠狠甩开手,徐邝踉跄两步,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邝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上:「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怎么会?不可能的。」 徐孟舟刚才听朱翊深所言,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隐约听到了什么假的遗诏,十分吃惊:「父亲,刚才晋王说的可是真的?皇上的皇位真是夺来的?」 徐邝没办法回答他,反而觉得头疼欲裂,以手扶额。 沈如锦站在门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心中震荡不已。这个男人是天生的王者,杀伐决断,毫不手软。要说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她那个傻妹妹了。原来他早就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却一直隐忍,等待时机。 没有若澄的话,她肯定不会放弃他。现在只能善加利用跟若澄的关系,千万不能与之交恶。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预感,那个不久前她买通从前乾清宫的太监所知道的命格,会变成真的。 沈如锦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徐孟舟正叫下人去请大夫,徐邝往日的威风已经一扫而空。她叹了一声,朱翊深有句话说的没有错,成败兴衰,都是时势罢了。 …… 等朱正熙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苏见微和三个阁老跪在他面前请罪,他拿着那道圣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明白,父皇昏聩,朝政混乱,加上九叔的事情就是一根导/火索,终于将所有人的不满都点爆。 可他心里又产生了些许后怕,枕边之人,老师,重臣,竟然全都在算计他。 苏濂跪地道:「老臣自知罪孽深重,做出如此犯上之举,实乃罪不可恕。今日之事也需有人出来给个交代,故老臣愿一力承当。」说着,他将官帽取下,郑重地放在地上,「愿新皇念在老臣年迈,历经三朝,问罪老臣一人便好,放过其它无辜的人。」 「苏大人!」李士济和杨勉同时叫道。 苏濂抬手,以头磕地,静等朱正熙说话。苏见微连忙说道:「祖父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今日所为全是逼不得已。您想想看,为何所有的朝臣,后妃乃至锦衣卫都在明里暗里地帮忙?父皇他不得人心啊。人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没有祖父下这个决断,父皇也将不久于朝。」 朱正熙看向她:「你可知你在说的人,是我的父皇?」 苏见微低头:「臣妾失言。臣妾只是觉得,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您不是一直想救晋王吗?现在紫禁城乃是天下,都是您说了算。皇上只是不坐龙椅,并没有性命之忧。晋王却可因此保住性命,也不会再有别的人枉死。这不就是您要的两全的法子吗?」 朱正熙无力地握着圣旨,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见微还欲再说,苏濂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几个人都退到了殿外。苏濂道:「别打扰他,让他好好想想吧。毕竟天下这个担子,于他而言,的确重如泰山。」 第51章 苏见微应是,徘徊在门外不去。苏濂便跟李、杨二人先走了。 朱正熙抱着膝盖,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他从没有想过要当皇帝,也许是本能地逃避,所以他明知道父皇失尽人心,也没有办法下决心推翻他。可他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除了他当皇帝,能让所有人放心,又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己性格里的优柔寡断,不一定能做好皇帝,但现在他们一路推着他走到了那个位置面前,硬要他坐上去。 他不得不这么做,而一旦坐在龙椅上,脚底下便悬着万丈深渊。这天底下最高的位置,寒冷刺骨,身边再无一个人。 朱翊深原本要进宫面见朱正熙,到了宫门口,稍稍打听,得知苏濂等阁老都已被朱正熙请回去,东宫似乎正闭门谢客,他便原路返回。 到了指挥所,手底下的人禀报,温嘉本来也阻拦他们不让进府,后来他们把朱翊深的亲笔信交给温嘉,温嘉阅后神色大变,没再阻拦他们。所以他们都暗暗好奇王爷到底写了封什么信给温总督。 朱翊深换下甲胄,收拾妥当,正要从指挥所离开,身后的窗子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转回头,窗户紧闭,可这屋里却好像多了一个人的呼吸。朱翊深缓缓地往窗台走去,一把拉开屏风,果然有个人靠在墙上,玩世不恭地对他挥手。 那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穿着一身烫金祥云纹的蓝底深衣,身量高挑,眉目出众,显得十分富贵。 朱翊深吃惊,一下将屏风扶正,三两步过去关上门,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屋中的椅子上:「放心,我的好侄儿,这周围我都安排了人,不会被发现的。」 来人正是顺安王朱载厚,也是这国中最为富贵之人。 他抬头认真打量四周:「你这指挥所太过寒酸了些。改天我命人送些东西来装点装点,才符合你的身份。」 朱翊深冷冷地看着他:「是你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给李青山那些人?意欲何为?」那碎玉轩经营也不是一两年了,凭朱载厚的本事,想让人查不出线索易如反掌。朱翊深早就怀疑这次徐邝和李青山能查出碎玉轩的事,一定是他自己背地里走漏风声。 朱载厚轻轻笑:「是啊,皇叔这不是想助你一臂之力,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原本连援兵都给你备好了。谁知道你临门……临时又改变了主意?真是无趣的很那。」 朱翊深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那我真该好好谢谢皇叔。给你一剑如何?」 朱载厚被他的表情和语气逗乐,起身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送到你手边的皇位,你竟然不要?天下至尊的位置,你就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父皇从小辛辛苦苦地培养你,可不是让你给人当手下的。」 若是前生,朱翊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可是他当过皇帝,在那五年的时间里,也已经尝够了这天下至尊之位的辛酸。何况若澄不喜欢紫禁城,她说紫禁城里的人都是被困住的鸟儿。这句话莫名地触动了他。 朱载厚观他的神情,认真说道:「深儿,你有些变了。」 朱翊深回看着他,他郑重地说道:「你眼睛里变得有情,不像从前一样冷冰冰的,好像什么事都入不了你的眼。果然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要是再多娶几房姬妾,没准你也能给皇叔讲讲笑话了?」 朱翊深没想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说出这么一番废话,恼得一把推开他,朱载厚倒退两步,摸了摸胸口:「你可担心些,皇叔不回武功,别把我这一把老骨头给推散了。」 朱翊深不理他,径自往外走。 朱载厚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好好,你走吧,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我就不告诉你了。」 朱翊深停下脚步,头也不回:「你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这天底下有我查不出的事情吗?不过结果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他是谁?」朱翊深终于转过身。前世他便对那个人十分欣赏,但出于对隐士的尊重,他没有追查他的来历。可今生,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总觉得跟那个人有些缘分,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好歹能够交个朋友。 「清溪是个女子。」朱载厚笑盈盈地说道。 「女子?」朱翊深难以置信,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朱载厚很高兴看到侄子吃惊的表情,然后接着说道:「不仅如此,她就在你身边。」 这下朱翊深彻底困惑了,他身边竟有如此人物?他仔细筛选了一下他身边的那几个女子,想来想去都猜不出是谁,虚心道:「请皇叔告知。」 「唉,我要是你的娘子,真得哭出来。明明满身才华,自己的丈夫却全然不知。你可知道她在临摹方面的天赋异于常人?而且她鉴定字画的本事,在京中也能排的上号了,帮她舅父的铺子看过的字画就没有出过差错。不仅如此,她托沈安序在江南买了院子和田庄,每月进账颇丰,富得流油,这些你都不知道?啧啧,别说我没告诉你,你家宝贝娘子笔下的清溪在外面的黑市叫到什么价钱了?你可得仔细护好了。」 若澄竟就是清溪?他记挂了两辈子的人,居然是她?朱翊深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他见过她写字,最多算工整,清溪的字却有神有韵。可若是她故意藏拙呢?为什么要瞒着他?还有江南买院子和田庄,要干什么?她要去离开京城去江南? 朱翊深的手忽然握成拳头,丢下几个字:「我有事,不送。」说完,人已经拉开门出去了。 朱载厚叹了口气。费尽心思帮他打听了这些,没个谢字就算了,还如此冷漠,真叫人寒心。 …… 若澄听说宫中的事顺利解决,高兴地在门房那里等朱翊深。沈安序一大早就来了,他之前受朱翊深所托,说若是宫中有变,就将若澄送出京城。他没有收到朱翊深的通知,所以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来了。 第52章 于他而言,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他能继续当官就行。显然朱正熙和朱翊深都会成全他。而对若澄,沈家亏欠得太多,所以就算要冒些风险,他也会答应朱翊深。 等他到了晋王府,才听到消息,三位阁老进宫,宣读了皇帝退位的诏书,跟朱翊深原先的计划已经变得不一样。但他还是没走,陪若澄一直等到朱翊深回来。 若澄一看到朱翊深的马,便跑下台阶,一把抱住他:「王爷回来了。没事就好。」 朱翊深此刻心情复杂,但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也没说什么,只对台阶上的沈安序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沈安序的任务完成,告辞离去。 朱翊深和若澄回到留园,若澄一边倒茶一边说:「二哥今天一早就来了,大概是觉得局势紧张,不放心我。事情还顺利吗?」 朱翊深看着她纤细的侧影,想到顺安王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胸口的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若澄只感到背后一阵风,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朱翊深扛到肩头,直接走到内室。 她被朱翊深放坐在床上,朱翊深不由分说地吻住她,还将她的衣裙用力地扯开,用腰带绑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 「王爷……」若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惊得不停地往后退,朱翊深却将她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继续撕扯她的衣裳,最后实在没有耐心,干脆一把撕烂,直接丢在床下。 若澄觉得有些疼,因为他没等她湿润就冲了进来,双目发狠地盯着她,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她低吟着,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立刻有了反应,「你轻点,你弄疼我了……朱翊深!」 她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名字。 朱翊深停住,也不以为忤,只是捏着她的下巴:「我今日才知道,你就是清溪。你背着我在江南买庄子和院子,是想找机会离开我?我告诉你,一辈子都别想!」 若澄没办法说话,因为在说话之前,已经被他推着,到了至高的那个点。就算在这个情况下,她的身体对他仍是诚实的。 朱翊深将她翻过身,有压了上去,若澄喘着气问道:「你现在要不要听我说?之前我想告诉你,是你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唔……」 朱翊深却不想听,只是劈头盖脸地吻她,好像只有狠狠地占有她的身体,才能抵消心里的那些愤怒和恐惧。她竟然想过离开他,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若澄大汗淋漓,双手被他绑在一起,丝毫反抗不了。终于在他又一次释放之后,她找到机会狠狠地咬住他的肩膀。朱翊深吃痛,停下动作,若澄趁机说道:「你冷静点听我说!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夫妻,我要买书,给素云和碧云发月银,不想事事找你拿钱,便想了个办法,化名卖临摹的书法,让陈玉林帮我出面。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声名鹊起,后来二哥说,怕时间久了,引人注意,我就没有再写了。」 朱翊深低头看着她:「所以沈安序跟陈玉林都知道,我却不知?」 若澄继续耐心地解释道:「我不敢跟你说,因为我当初的确想过要去江南终老,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可是我们之所以成亲,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我觉得自己会被你抛弃,难道不对吗?就算现在,我也不敢去想一辈子的事。一辈子太久了,世事无常,珍惜当下不好吗?那日从方府回来,我本来就要跟你说了,可你有事去宫中,那之后也一直没找到机会。」 朱翊深从她身上下来,躺在她身侧,静静地听她说。他从不曾了解她的这些想法,今日听完顺安王所述,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其次就是要把她绑在身边,不让她离开。现在听到她说这些,才知道原来跟他在一起,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我小时候在宫中,受过一位高人的指点。我后来才知道,那位高人就是苏濂苏大人。他之所以指点我,应该是我爹的缘故。可是我也答应过他,不把他教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我就一直没说,也没把学到的东西展露出来。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若澄转过头看着他:「所以现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说不。」 朱翊深静默片刻,转身用手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地方。他在意了两辈子的人,现在就在他面前。他欣赏她的才华,欣赏她字里的风骨和气韵,他甚至想过,他们若见面,把酒言欢,肯定能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没想到这个人就是她。 他无法告诉她,他究竟喜欢了她多久,仰慕了她多久。她以前做过的所有事情他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她从今以后一直留在他身边。 第二日,直到晌午了,内室的门还没开。李怀恩不方便进去,便推着素云去敲门。素云硬着头皮敲了两下,只听到里面朱翊深说:「将午饭端进来。」 等厨房备好了午饭,素云和碧云将饭菜端进去。内室乱糟糟的,地上,塌上都散落着衣服和碎布条,还有各种说不上来的痕迹。床上的帷幔放下,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她们也不敢乱看,摆好碗筷就出去了。素云关门的时候,隐约听到若澄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好累,能不能不要了……」 「用完午膳便让你睡一会儿。昨夜你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说不。」 若澄又哭了一声,像是被堵住了嘴,素云脸红心跳,关好门。 到了晚上,素云和碧云再次拿着晚饭进去,情景比中午时好一些,地上简单收拾过了,床幔也挂了起来。她们放好东西正要退出去,朱翊深的声音在屏风后面响起来:「将床和房间收拾一下。」 她们应是,连忙低头收拾。 若澄坐在暖炕上的案几后面,手里提着笔,微微颤抖。朱翊深从后面环抱着她,耳语道:「清溪公子,何时写好了,何时可以从这出去。」 第53章 「你让我穿上衣服写行不行?」若澄强忍着不满说道。他在她身上乱动,她怎么写? 「不行。」朱翊深咬着她的耳朵,嘴唇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轻声道,「就这样写。」 最后自然是写不成的,她被按在炕上,还被撞的碰翻了笔洗,写好的几个字全都作废。 如是三日,若澄简直被他折磨得疯掉,深深后悔自己说过的那句「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说不」的话。她把朱翊深要的那篇字完整地写好给他,趁朱翊深在看的时候,趴在他的腿上便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这几日都快要被他榨干。 朱翊深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一笑。 从今以后,清溪也只属于他。 若澄睡了整整一日一夜,醒来时,浑身酸痛,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她爬起来,身上已经穿着中衣,十分清爽,应该是被人擦洗过了。她看到朱翊深就坐在对面的暖炕上,还在聚精会神地看她写的那幅字,十分着迷的模样。她的字就写得这么好吗? 「王爷……」她小声叫到。 朱翊深闻声抬头,从炕上下来,几步来到床边,俯身摸着她的长发:「睡了这么久,可舒服些了?」 若澄别过头,心里还有些生气。她只是觉得愧疚,没有提早告知实情,才让他为所欲为。他倒好,真是没有客气。哪里舒服了?浑身都要散架了。 「我问你,是谁把我的身份告诉你的?」 朱翊深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我托顺安王查的。皇叔人脉广,耳目多,很快就查了出来。我只是没想到,我一直在找的人,竟然就是你。」 若澄眨了眨眼睛:「你找我?为何?」 朱翊深觉得不能再往下说了,她若是知道自己因为一幅字而思慕她两辈子,应该要得意了。可她的字干净,见之望愁。难怪一经面世,就遭那么多人的哄抢。这种天赋,大概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若澄见他不回答,继续问道:「你口里的皇叔就是那个碎玉轩的主人?他在京中有多少处产业?对了,城西有家叫望云楼的酒楼,主人是不是他?」 「为何这么问?」朱翊深拿过一旁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朱载厚的事情他很少过问,碎玉轩不过因为以前是父皇的私邸,朱翊深跟他打了交道,才知晓实情。 「我以前去望云楼的时候,发现挂在雅间墙上的一幅字是米芾的真迹。当时我还小,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现在想想,应该是没错的。这世间随意将米芾的真迹挂在普通雅间里的人,除了你那个行事诡谲的皇叔,我还真想不到旁人。早知道我就直接拿走,还能换一大笔银子呢。」 「小财迷。你缺银子吗?我听皇叔说,你可是月进斗金,富得流油。」朱翊深轻笑一声。 若澄仔细看着朱翊深的眉眼,忽然伸手搂着他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你知道吗?从前你看我的时候,眼睛像是一汪深潭,看不见里面的情绪。现在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装着星星。」她轻笑,呼吸掠过他的嘴唇,「这是不是代表,你也很喜欢我了呢?」 她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就像是江南的一场春雨,将他的心打湿了。朱翊深忍不住吻她,将她揉进怀里,又被那柔软馨香的身子勾起了欲/火。 碧云和素云听到房间里的说话声,知道王妃醒了,王爷又没有关门,拿着崭新的衣裙,正等着进去帮她换。可那说话声,转瞬又变成了喘气声,听着不太对劲。 她们不敢贸然进去,又在外头静静等了会儿,才听见若澄大声叫她们。 她们进门,看到两个人还腻在床上。若澄拉好衣襟,伸手推了推朱翊深,目光看向进来的两个丫鬟,朱翊深这才放手。 若澄梳妆完毕,出去简单吃了些东西。前三日她都有陆续进食,因此也不算太饿,只是体力消耗太大。只昨日睡得昏天暗地,肚子是真饿了。她吃饱了,回到西次间,朱翊深正把她写的那幅字用玉镇纸压平,还问她会不会装裱。 若澄坐在他身边,回到:「会是会,可裱起来要放在哪里?跟王府里的那些名家字画比起来,我这个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朱翊深认真道:「以后留园和整个王府只挂你写的字,我让他们把别的字画都撤下来。」 若澄看他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惊道:「王府那么大,等我头发白了都写不完。而且你天天拉着我写字,就不怕我嫌闷啊?你说过字的风骨,是由人的心性决定的。万一我写烦了,就再也写不出从前的样子来。」 朱翊深凝视着她:「我陪你写。直到你头发白了,笔拿不稳,再也写不了。」 若澄的心猛跳了一下,随即耳根发红,微微移开目光。 可心里却像抹了蜜一样甜。 这是他的白首之约。 …… 新皇的登基大典定在正月,因时间仓促,宫中内诸司全都忙得人仰马翻,还要安排朝中旧人的迁宫事宜。一朝天子一朝臣,已经没有人在乎曾经的那位太上皇如何,以及从前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如何。他们在这座紫禁城匆匆谢幕,又有另一批人,将主宰这里。 登基大典前,太上皇要迁出乾清宫,两宫太后也要从现在的寝宫中搬出,为新皇和新的后妃腾出位置。太上皇的病情加重,非但失去语言的能力,连动弹一下也难了。他被太监从乾清宫的东暖阁内抬出来,一声不响就被抬进了轿辇里。 刘忠将事情办妥以后,向暂居东宫的新皇复命。东宫这几日也一直在收拾旧物,随时准备搬进乾清宫。 朱正熙听了,只点了点头。与迁宫这些小事相比,政事显得更为重要一些。他在看内阁的奏折,苏濂坚决要致仕。他让苏见微回家劝过几次,但于事无补。所以内阁需要有一个递补的大臣。他欲擢升兵部尚书王骥入内阁,从资历和人品来看,王骥都可堪此重任,还能制约徐邝和温嘉的势力。 第54章 只是苏濂卸下的吏部尚书一职,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能让原来的吏部侍郎暂代其职。朱正熙的手放在叶明修所呈的奏折上面,虽然他入仕才半年,但上下交口称赞,差事也无一不办得十分漂亮。此人是天生适合官场的,假以时日,必能堪重用。 除此之外,还有登基之后的人事更迭,也尤为重要。朱正熙在做太子时期的一些属官和外戚都要酌情进行提升,更换一批无法为他所用的旧臣。 他的目光落在徐邝的名字上,眉头微微皱起。前几日徐邝进宫,质问他为何没有阻止苏濂,并且还继续将京卫的指挥使之权交给朱翊深。当时有很多宫人和几个属官在场,徐邝丝毫不给他这个新皇面子。 朱正熙以前做太子的时候,徐邝就屡屡出言不逊,他都没有计较。如今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宫中上下,内宫朝臣无不对他恭敬有加,徐邝却仗着是他的亲舅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当初太/祖皇帝为了防止外戚专政,一直采选民间女子为妃。后来为了政治需要,还是不得不继续纳世家大族的女子入宫。 可外戚,依然是历任皇帝的心头大患。他若再加恩于平国公府,舅父岂不是更加狂妄? 而相比之下,九叔每次进宫见他,都执臣子之礼,态度谦恭。两个人高下立见。所以他不会收回九叔的京卫之权,若说如今京城里头,还有人可以与舅父抗衡,也只有九叔了。何况平国公已经是除皇族的亲王和郡王以外,最高的爵位,无法再上。 他打定主意,将嘉赏名册里徐邝的名字划掉。 朱正熙自嘲地笑了一下。以前他最不喜欢这些帝王心术,觉得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实在累得慌。可他当皇帝不到一个月,已经学会制衡朝臣之间的关系。有些事,真的是潜移默化的。 这个时候,太监禀报,说徐太后求见。朱正熙手上正忙,问道:「太后没说何事?」 太监摇了摇头,朱正熙还没发话,徐太后已经扶着宫女进来。 朱正熙只能从座位上起身,迎向徐太后:「母后怎么来了?」 徐太后似乎有些生气,对朱正熙说道:「她是太后,我也是太后,我还是皇上的生母,为何宫殿要让她先挑选?这也就罢了,她宫里的人还要我见她銮驾避让,凭什么?」 「母后坐下再说。」朱正熙扶着徐太后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苏太后是父皇的原配,贵为皇后,按照礼制,以她为尊并没有错。这样的确有些委屈您,好在除了大典家宴,你们应该没什么碰面的机会。请您看在父皇和儿子的面子上,忍一忍。」 徐太后瞪着朱正熙:「忍?皇上,你可是我的亲儿子,怎么帮着外人说话?我好不容易熬到你登基,就想着扬眉吐气,不再被她压一头。她都没有生养,就因为曾是皇后,所以还要继续爬到我头上?我不甘心。」 朱正熙觉得母亲有些无理取闹,非要在这种小事上争高低。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枉顾礼制。难道随便下一道圣旨,让她二人平起平坐?只怕立刻会引来朝臣的非议。 徐太后见朱正熙面色不霁,也不高兴了:「你如今贵为皇帝,连为母亲争取这一点点的脸面都做不到吗?从前你最是孝顺了。」 「母后,您怎么在这里?我找了您很久。」 苏见微听刘忠说徐太后来找朱正熙,就知道是因为早上两宫太后的銮驾互不相让的事情。她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一意孤行会惹恼了朱正熙,连忙赶来救场。果然一进来,就看见朱正熙的脸色有些难看。 太后和平国公一样,还当他是当初那个太子。可苏见微知道不一样了,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习惯俯瞰众人,不再允许任何冒犯。 「皇上。」苏见微先向朱正熙行礼,而后搀着徐太后说道,「您要的那个戏班子,可算是给您找到了。这会儿人都已经在宫中等您,就等着开唱呢。皇上这儿国事繁忙,我陪您去看吧?」 苏见微已经给了台阶下,徐太后也发现朱正熙的脸色不大好看,就顺势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吧。」 苏见微笑着应好,搀着她一道离开。 朱正熙摇了摇头,回到位置后面,翻着奏折,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将东西一推,对刘忠说道:「更衣,出宫去走走。」 「啊?皇上,您不要吓奴。您贵为九五之尊,这出宫可不是小事……」刘忠苦着脸劝道。 「不走远,就去九叔府上。」 这一日恰好雪过天霁,冬日融融暖阳,照得堂屋一片光亮。因逢休沐,朱翊深没有上朝,躺在内室的床上,一直看着若澄。 屋子下面有地龙,铺着地毡,十分暖和。小东西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鼻尖还冒出细密的汗水。朱翊深拨开她细软的长发,低头亲吻她,从额头一直吻到耳根。昨日若澄又被他折腾到深夜,雪白的脖颈以下,全是红痕。每次她一哭,或者是讨饶,神态便愈加妩媚动人,刺激得他欲罢不能。 朱翊深摸着她小巧精致的锁骨,顺势挑开了她脖子上的系绳。 若澄是在一片灼热和不适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伏在身上的男人正在微喘,汗水滴落在她身上。这一大早的,他怎么又来? 可事已起,总不能叫他中途停下。好在若澄日日承欢,早已经练出来了,手抓着软枕撑了好一会儿,朱翊深才结束。 他趴在她身上,亲吻她的脸颊,总觉得怎么要都不够似的。 若澄轻声道:「夫君,我今日还有事做,你可别再来……到时候我就真起不来了。」 她讨好地叫着「夫君」,带着几分求饶的意思。朱翊深又抱着她,在她身上又亲又揉了好一阵,才叫素云和碧云进来伺候。 两个丫鬟对若澄身上的痕迹早就习以为常了。每日都添新的,在雪白柔嫩的皮肤上特别显眼,尤以胸前最多,碧云都怀疑是咬出来的。但王爷那么高大威猛,又正值盛年,想要多跟王妃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他的身心都拴在王妃身上,才不会出去偷吃。 第55章 只是可怜王妃这小身板,承了过多的雨露,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若澄沐浴梳妆过后,人也神清气爽。她之前常被朱翊深弄得精神萎靡不振,后来喝了些滋补的汤,渐渐适应了,恢复得很快。 朱翊深站着屏风外面,等着李怀恩伺候他更衣。若澄想着他平日上朝早,那时她多在呼呼大睡,难得今日他在家,便主动走到屏风外面,要帮他更衣。 朱翊深没说什么,只是张开手,很享受被这小东西伺候的感觉。她嫁给他以后,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小姑要照顾,他更没叫她伺候过。这日子过得是挺舒坦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雪肤花貌,眉眼精致,越看越美。若澄脸颊发烫,嗔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都不会穿了。待会儿穿错了,你可别怪我。」 朱翊深微笑,想起从前她才那么点大,抱着他的腿叫他哥哥。长大了点,能抱到他的腰,但还有些胆怯。现在撒娇的时候,总喜欢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叫他夫君。尤其是她每到了极致,就要抓他的后背,脸上似雨打过的海棠,立刻叫他雄风再展。 所以夜里他勤耕不缀,她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若澄扣好腰带,正要退开,朱翊深却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她双脚离地,惊叫一声,手扶着他的肩膀:「王爷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朱翊深仰起侧脸,若澄看了看在一旁收拾的素云和碧云,脸如火烧,飞快地在他脸侧亲了口,而后挣扎下地,跑出去了。朱翊深笑了笑,也迈出了房门。 碧云撞了撞素云的手臂说道:「素云姐,你有没有觉得王爷最近越来越爱笑了?以前一整年不见他笑一次。」 素云说道:「这是情浓时的表现吧。王爷和王妃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碧云点了点头:「什么时候王妃再给王爷添个孩子就更好了。原本我也不着急,可是前几日不是世子夫人来吗?表公子都快一岁了,好可爱呢。」 「不急,王妃年纪还小,晚些怀孕也是好的,生子可要吃不少苦头。」素云想起以前看到宫里的妃嫔生孩子,有的难产死掉,觉得心有余悸。都说女人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一样,她并不想若澄过早经历那样的事情。 用过早膳,若澄将前阵子做的那份府里上下的名册拿到朱翊深的面前。朱翊深翻开,问道:「这是什么?」 若澄搬了杌子坐在他身边:「这是我让碧云和赵嬷嬷登记的府里上下所有人的背景来历,这样一旦出了问题,马上就可以查到一些线索。还有就是庄子上那个马管事,我做主赶出去了。他好像暗中跟柳昭来往,也不知把我们府上的事情抖落了多少。」 朱翊深认真听着,原本把王府交给她管,也没指望她多上心,没想到竟也管得有模有样的。想起柳昭求娶姚心惠那事还没下文,便问道:「你表姐的事情呢?」 「前阵子你忙,忘了跟你说。舅舅见过李垣了,十分满意,已经把亲事定下来,交换了信物,大概来年秋天成亲吧。我担心柳昭使坏,还买了几个护院,保护他们一家。那件事大概就算过去了……」 朱翊深忽然看着她,他在外忙碌的这段日子,她到底还做了多少事?当真没让他操一点心。 若澄往后缩了一些:「怎么了?我处理得不好吗?」 朱翊深收回目光:「没有,你做得很好。这些事以后你做主就可以了,不用事事都告诉我,我没有意见。若你舅舅那边还有问题,再告知我便是。」他答应过会帮姚心惠,就不会管一半,必让她安安心心出嫁。何况叶明修牵的这桩姻缘,真是不差。 若澄抱着他的手臂道:「好。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到厨房给你做。」 朱翊深按着她的手说道:「君子远庖厨。你这双手还是留着写字,弄弄那些书画就好。以后油腥的东西别再碰了。」以前他不知道,让她随意在厨房里一折腾几个时辰,可惜了这双巧手。 若澄却觉得没什么关系:「我喜欢字画,但也喜欢做菜,这两者没有什么矛盾。王府里有厨娘,三餐都是她们准备的,我只是想亲手做东西给你吃。我现在还记得,有一年我给你做了碗汤圆,你足足给我三百两压岁钱呢。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朱翊深扬眉:「这么说,你是因为那笔钱,才开始喜欢做东西的?」 「也不能这么说。」若澄想了想,还是没有再提娘娘。娘娘以前教她的时候,好像知道她要跟朱翊深在一起,总是叮嘱她日后好好照顾朱翊深。而且娘娘似乎很早就知道不能陪朱翊深多久。 这大概是一个母亲和处在深宫里的女人所拥有的智慧吧。 朱翊深在若澄的软磨硬泡下,还是说了一种糕点,做法也不是太难,若澄便兴致勃勃地去厨房了。朱翊深坐在书桌后面,翻出从兵部调的兵籍,仔细地看各营将领的来路。刚才若澄将府里所有人都整编在册的做法,倒是提醒了他。他要彻底掌控京卫,不让温嘉和徐邝的人插进来,便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而究竟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光从平日的言行可能无法很好的判断,便要从他们的背景下手。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将自己的府兵安插到京卫里去,但那么做难免惹人闲话非议。 最近朝堂上的形势,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新皇虽然性子弱一些,为人也比太上皇谦和,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徐邝几次出言冒犯,新皇都隐而不发,不知哪一日就会爆发出来。朱翊深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帝的心态,尤其是年轻又根基不稳,极想得到旁人的认可,因此他在新皇面前特别小心,与徐邝截然不同。 徐邝自恃功高,又是太子的亲娘舅,总想着再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殊不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他如今处在风头浪尖上,还不知避嫌,果然是武人作风。 朱翊深正看着兵籍,李怀恩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声道:「王爷,圣驾,圣驾到了门口!」 第56章 朱翊深一惊,连忙起身,也顾不得换身衣服,便疾步前往府门迎接。 朱正熙是穿着便服出来的,身边只带着刘忠和几个锦衣卫。他看到朱翊深从府里出来,要朝自己跪下,连忙扶住他说道:「九叔不用多礼,今日我是以侄儿的身份登门吃顿便饭。你不会不欢迎吧?早就跟他们说了不用通报,我像以前一样进去就好。可他们一个个吓的……」朱正熙无奈地看着周围地上黑压压跪着的一群人。 「皇上乃是万乘之尊,他们自然不敢。里面请。」朱翊深侧身让道。 朱正熙笑了笑,大步跨入门中,朱翊深跟在他的后面。 朱正熙到了留园,脱下外面的斗篷,坐在暖炕上。见朱翊深站着,要拉他在旁边坐下:「都说了不用拘礼,以前我不是也来这里蹭饭吃吗?」 「皇……」朱翊深仍坚持站着,刚叫了一个字,朱正熙肃容道:「九叔再这样,我可马上就走了。」 朱翊深这才坐下来。 朱正熙打量了一下四周,轻松地说道:「这么多年,九叔这里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留园真是暖和,刚才走在院子里,就觉得像春天一样。怎么没看见若澄?」 朱翊深有些在意他的称呼,但也没明言:「她在厨房,臣……我这就去叫她。」 朱正熙按住他:「咦,可是在做吃的?不用叫她,本来也是我一时兴起来的,别扰得你们没个安宁。听说九叔这儿茶不错,我先讨杯来喝。」 朱翊深立刻叫外头的李怀恩去泡茶。李怀恩原本正跟刘忠套着近乎,新皇身边的近身宦官,这是人人都想巴结的。听到朱翊深的吩咐,立马跑去倒茶了。 朱正熙喝了杯甘甜的茶,开始向朱翊深倒苦水:「九叔,这个皇帝一点都不好当。宫里的两个太后处不好,我夹在中间难做人。苏大人又执意致仕,吏部尚书找不到接任的人选。哎,我心里烦闷,这才想出宫走走。」 朱翊深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不急于发表意见,而是暗自斟酌着。逼宫一事,就算皇上表面上不说什么,苏濂他们到底是违背他的意愿做出的举动。苏濂很清楚,这根刺已经埋在新皇心里,将来总有一日会发作。为了给朝堂上下一个交代,也为了保护士族的利益,他才要辞官归隐。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至于替任的人选,早晚能找出更合适的。朝堂上人才济济,新人辈出,难道少了个苏濂,各部各院就不动了? 而且对于皇帝来说,这样的人存在,并不是什么好事。 朱翊深举重若轻地说道:「两宫太后身份同样尊贵,皇上倒不必为此过分忧心。等以后有了小皇孙,太后忙着照顾孙子,也就不会在一些事上计较长短了。」 「说到这个……」朱正熙有几分难言之隐的模样,拉了拉朱翊深的袖子,凑近道,「我跟皇后,其实很少。」 朱翊深是过来人,一下就听懂朱正熙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回道:「皇上皇后正值青春,怎么会?」 「九叔有所不知。苏家的女儿是好,端庄貌美,温柔贤淑,是朵解语花。可总觉得少了那么点情趣。你不知最初的时候,我问她是否舒服,她明明不舒服,还是应好。然后每次,感觉只有我一个人享受其中,她像是完成任务。这也就罢了,我……」朱正熙声音更小,「我有次就兴起想换个姿势,她居然停下劝谏我半日。你说扫兴不扫兴?」 朱翊深没想到朱正熙如此信任他,连房中之事都跟他讲。可听完这些,他不禁深有同感。苏家的女儿做个贤内助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太端庄,太无趣了。对于男人来说,需要妻子在人前端庄娴静,也需要妻子私下里热情如火。 就比如他家的那个小东西,喜欢的时候就迎合,舒服的时候就叫,不高兴就咬,无论他怎么摆弄,她都半推半就地配合,有些姿势她自己也很喜欢,便缠着他要。当真跟苏见微那种,完全不同。 「若如此,皇上在登基大典之后,广纳后宫便是。」朱翊深建议道。 「我总觉得大婚不久,冷待了她总归不好。何况她别的地方也挑不出错来,但我总归是个正常男人,也要房中乐趣啊……哎。」朱正熙叹了口气,「若有女一人足矣,我也不想应付那么多女人。」 朱翊深也不知说什么安慰他,毕竟国家大事,他还可以帮忙出主意,夫妻生活就很私密了。他也不能直接把苏见微的事相告。但朱正熙也许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他只要倾听就可以了。 这时,外面响起「啪」的一响,好像是杯盘落地的声音。 「王妃!」素云大叫了一声。朱翊深立刻起身,眼睛看着窗外。 朱正熙道:「是不是若澄出事了?九叔快去看看吧。」 朱翊深行礼,大步走出去。外面一群人正扶着若澄从地上爬起来。 若澄刚才拿着做好的糕点过来,听说朱正熙也在府上,不由地紧张。快到的时候,没发现路上横着一块石头,不小心被绊住,将盘子摔破了,才弄出那么大的声响。 朱翊深几步走到她面前,按着她的肩膀,查看她身上。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道:「对不起……」 「王妃的手。」碧云说了一句,朱翊深将她手心抬起来,被砂石刮破了,渗出血迹,好像膝盖也受了伤。 他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入堂屋。 「去取药箱来。」他命令左右。 朱正熙听到动静,从西次间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若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转变身份后的朱正熙,要从位置上起来行礼。朱正熙看到她裙子上的赃物,还有手上的血迹,猜她受伤了,摆手道:「不用多礼,先处理伤口吧。」 朱翊深蹲在若澄面前,神色不悦地给她处理伤口。若澄知道他在生气,但朱正熙站在旁边,她也不敢多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走路就摔了,早上他刚禁止她去厨房,就怕她弄伤手,现在倒好,她直接把手划伤了。他肯定要发怒。 第57章 朱翊深用药酒给她擦掉那些砂石,她有些疼,下意识地往回缩手:「夫君,你轻,轻一点……我疼。」 她下意识地说道。说话的口气娇娇软软的,就像平日里跟他撒娇一样。 朱翊深抬眸看了她一眼,脸色有所缓和,往她手心轻轻吹了吹。 王府的下人早就对他们这样见惯不怪了。倒是朱正熙在旁边看着,心里无端生了很多旖旎。他还从没见过九叔这般紧张的模样,好像是心爱的东西被摔坏了。 他也想他的皇后能像这样唤他一声夫君,跟他撒撒娇,他一定会很受用。可每次他面对的都是一张端庄无欲的脸,十分败兴。倘若也有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在怀,他必定视若珍宝。 若澄手上的伤处理好了,膝盖上的伤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处理。朱正熙干笑两声:「九叔,你们自便,我回去喝茶。」说完,就自己识相地回西次间了。那两个人眼中只有彼此,他觉得自己在那里很多余。 朱翊深将若澄抱进内室,若澄轻声道:「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说皇上来了,心里紧张,就没注意脚下那块大石头。可怜我做了半天的杏仁酥,你和皇上一口都没有吃到……」 朱翊深一言不发地掀开她的裙子,还好有裙子和裤子两层挡着,膝盖只是摔红了,伤倒不怎么严重。他本想狠狠训斥她一顿,这么大的人了,连路都走不好。以后若是有孕,孩子都会被摔掉。但看到她已经吃了苦头,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忍心再怪责了。 「夫君……」她拉了拉他的手,就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狗。她现在知道平时示弱装可怜对他最有用了,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怎么样都没用。 朱翊深低头,捧起她的脸,惩罚性地咬住她的嘴唇。现在学聪明了,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朱正熙再看到两个人的时候,若澄向他行礼:「臣妇无状,冒犯圣驾,还请皇上恕罪。」她当真是貌美,皮肤很白,低垂的眼睫像蝴蝶一样覆盖住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只是嘴唇红得妖艳……朱正熙心领神会,微微笑道:「不用多礼。是我忽然来府上打扰,叫你受惊了。伤势没有大碍吧?瞧把我九叔着急心疼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这样。」 「臣妇无碍。」若澄脸微红,头垂得更低。明明以前就认识朱正熙,觉得他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可他当了皇帝以后,也许是人天生对皇权的畏惧,觉得两个人一下拉开了距离。 原本若澄正式见过朱正熙以后,就可以退下了。但朱正熙忽然兴起想下棋,嫌朱翊深是高手,要若澄陪他下。若澄在女学的确学过下棋,但跟皇帝对弈,可从来都没有想过。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朱翊深,见他点了下头,才硬着头皮答应了。 若澄和朱正熙坐在棋盘的两端,朱正熙将黑子让给若澄。朱翊深原本坐在若澄身后,看到她手掌上的伤,说道:「若澄受伤,不如由臣替她执子?」 朱正熙想了想,同意:「可以,但说好了九叔只能执子,可不许教她。否则我非输不可。」 「是。」朱翊深应道。若澄的棋艺他大概知道,是下不过朱正熙的。若是沈如锦和苏见微,大概还能勉强对峙一会儿。 若澄腹诽,皇帝可真会拣软柿子捏。赢了她这个小女子,他就觉得高兴了么?但她刚才就发现,朱正熙的眉间好像笼着愁云,不是很开心。从前她见朱正熙那几次,他虽然也不开心,但情绪都表露出来。现在做了皇帝,到底是不一样了,情绪内敛许多。 第一局开始,若澄就没怎么用心,很快输掉了。朱正熙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样子,手还去抓朱翊深的袖子,一幅要请教的模样,立刻说道:「九叔不能教。」 若澄泄气,只能跟他下第二局,她又是一路丢盔弃甲,惹得朱正熙哈哈大笑:「我的棋艺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吧?若澄,你是不是故意让着我?」 「皇上,臣妇真的不长于此道,要不还是让王爷陪您下吧?」若澄主动把朱翊深推出来。 「就要你下。可你用点心啊,这样输得太难看了。」朱正熙温和地说道,还把刚才那局她下错的几步都告诉她。朱正熙心无杂念,可朱翊深的手却下意识地搭在若澄的腰上,人也跟她靠近了一些,几乎是环抱着她的姿势,好像有人要抢一样。 朱正熙扶额道:「九叔,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收敛一点?」 朱翊深嘴上应好,手上的动作却没松。若澄又跟朱正熙下了一盘。 朱翊深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若澄指了一个地方要他下以后,他停顿道:「你,确定?」若是下在那处,只需再走两步,朱正熙就能把她的十粒棋子全都吃下。 若澄仰头看他,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朱正熙拍了拍棋盘:「你们俩再这样,我可就走了。孤家寡人坐在这里,实在是看不下去。」 李怀恩过来添茶,闻言笑道:「皇上,您习惯就好。平时您不在,王爷和王妃只比现在更腻歪。已经是给您面子,有所收敛了。」 朱正熙开怀大笑:「哈哈哈,九叔,我原来可看错你了。」 朱翊深假装镇定,若澄帮他解围:「臣妇只是深宅女子,自然比不得皇上和王爷,自小都是受名师指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臣妇甘拜下风还不行吗?」 「好好,今日放过你就是。要不九叔可得记仇了。」朱正熙笑道。 过了会儿,李怀恩在外面说,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朱翊深请朱正熙出去入座。朱翊深节俭,三餐的菜色并不是很丰富,这一桌子菜还是厨房知道朱正熙来了,特意准备的。朱正熙请朱翊深夫妻坐下,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顿饭,朱正熙也不久留,起身告辞。 「已经出来了大半日,这心情果然好了许多,也该回宫了。若澄留步,九叔送送我吧?」朱正熙说道。 第58章 朱翊深应声送朱正熙出去,到了门口,刘忠已经把马车停好。 朱正熙对朱翊深说道:「九叔,关于登基大典,我已经下诏让诸王进京,顺安王当然也在其中。到时京城戒严,紫禁城内外的安全就都交给你了,万勿出什么差池。」 「臣领旨,还请皇上放心。」朱翊深拜道,「另外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 「九叔何至于用到求字?有话便说好了。」朱正熙拍了拍他的手臂。 朱正熙躬身道:「皇兄如今病情危重,这些话我本不该讲。但人殉这个制度,实在太过残忍,还请皇上登基之后,能予以废除。除了两宫太后,皇兄后宫里的女子大都风华正茂,如果可以,皇兄大行之后,皇上能否给她们机会自己选择出宫或是留下?于她们而言,这也是新皇天大的恩泽。」 朱正熙知道朱翊深是想到先宸妃的事情,心中有几分同情。 「废除人殉这件事,我登基之后立刻宣旨。至于放了父皇后宫的事情,待我回去跟皇后商议看看。」 「多谢皇上。」 朱正熙点了点头,上马车离去。朱翊深一直站在门口,等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回府。 若澄还在留园等他,见他回来,立刻问道:「皇上已经走了?」 朱翊深嗯了一声,坐在若澄身旁,看着棋盘若有所思。他现在有些摸不透朱正熙的想法,大概是君与臣之间,本来就是一种博弈的关系。朱正熙并不是愚蠢,而是以前一直在逃避。现在他坐在了龙椅上,自然想要坐稳坐好。 「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下棋?只是想赢?」若澄疑惑道。 「大概是想看我的反应,还有我们相处的状态。他并不是真的在下棋,而是在找我的破绽。对于皇帝来说,了解一个臣子的弱点,比信任他更有用。」朱翊深沉声说道。 若澄没太明白,天家的男人思想都这么复杂的?她十个脑袋也转不过这些弯弯绕绕来。还好她只是个小女子,若是朝堂上的官员,恐怕有的伤脑筋了。 朱翊深看到她懵懂天真的样子,将她抱进怀里:「不说这些了。身上的伤还疼?」 「只是小伤,早不疼了。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又不是瓷器。」若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刚才故意让棋,皇上能看出来?他原来这么聪明的?」若澄对朱正熙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个不识愁滋味,喜欢离宫出走的少年。刚才与他相处,除了不自然流露出的一些威势,他跟以前相比也没太大的变化。 朱翊深点头道:「他只是性子软了些,不如先皇那么强硬,但真的很聪明。他在徐邝那里碰了钉子,就跑到我这里来联络感情。因为放眼京中,身份地位上,能跟徐邝抗衡的人只有我。他得抓着我,驾驭我,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他所用。」 若澄原本以为朱正熙登基以后,紫禁城里的事情可以告一个段落。可现在隐隐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回宫的路上,刘忠走在马车旁边,对朱正熙说:「看来晋王府来对了。奴看皇上的心情好了很多。」 马车里的朱正熙正闭目眼神,闻言睁开眼睛,笑了笑:「算是吧。九叔这个人很聪明,跟他相处舒服。到底是在紫禁城长大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好。但作为皇帝,他这个人太滴水不漏了,找不到什么弱点,没办法让人放心。」 刘忠知道朱正熙一直都很聪明,只是以前没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如今做了皇帝,颇有几分无师自通的味道,便问道:「那皇上今日来晋王府……?」 「也算是小有收获吧。越是表面上十分强大的人,一旦拥有了弱点,那弱点便十分致命。但以九叔之才,想在朕面前隐藏,也并非难事。除非他是故意让朕发现,好让朕放心。」朱正熙笑着摇了摇头,靠在迎枕上,「他对朕还是过于小心了,不像叔侄。朕还有点伤心。」 刘忠似懂非懂,一时也不知道答什么话。他还没像他的干爹刘德喜一样,在紫禁城里熬成一个人精。 朱正熙回宫之后,苏见微已经在殿上等他,一见到他的面就着急地问道:「皇上去哪里了?也没有告知臣妾,臣妾十分担心。」 朱正熙避重就轻地说道:「去九叔府上坐了坐,吃了顿饭。忘记告诉皇后了。」 苏见微却不以为然:「晋王是臣,您是君。您若要见他,直接宣到宫里来就是,为何要屈尊降贵去见他?」 朱正熙最怕她一本正经要劝谏的模样,跟朝堂上的言官似的,招手让她坐下:「皇后稍安勿躁,朕有正事跟你说。」他将朱翊深放归太上皇后宫的建议告诉苏见微,并询问她是否可行。 苏见微说道:「恰好今日臣妾也与长春宫太后谈起此事。太后说父皇后宫里的女子不少,东西六宫要找不小的地方安置他们,每月派去伺候的宫人和花费的月银都是宫里的负担。不如把那些有子的,送到藩王的封地去,另外的那些询问她们是愿意出宫还是留下。选择留下的,我们好好奉养,愿意出宫的,便放她们离去。这样也能彰显新皇的恩德。」 这些话,都与朱翊深所说的契合。 「那好,等父皇……我们就这么办。」朱正熙拍了拍她的手,笑得和煦。 今日苏见微去长春宫,姑母问她跟皇上的感情如何,她也答不上来。两个人的确相敬如宾,但也不像是爱情。皇上召她侍寝的次数很少,其余的时候也召原来的良娣良媛伺候,可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们。 姑母让她在皇上登基以后充盈后宫,大度一些。反正以后无论哪个嫔妃生的儿子做皇帝,只要她这个皇后没被废,都是最尊贵的皇太后。 苏见微倒不是看不开,她对朱正熙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也谈不上爱,所以后宫多几个女子也没什么。她怕的是以朱正熙的性子,若是哪日真的爱上一个女子,恐将死心塌地,有可能危及到她的后位。 第59章 这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这个国母的位置,是姑母和祖父为她铲除障碍,她牺牲了自己的感情才得来的。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或者想要替代。 「皇后,今日朕去九叔府上,看到九叔和若澄的感情真好,心生羡慕……」朱正熙忽然握着苏见微的手,脸也凑了过来,碰在她的嘴唇上。她未及反应,朱正熙已经搂着她的肩膀,要把她带入怀中。 苏见微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行礼道:「现在是白日,皇上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臣妾不敢打搅,晚上再来。」她说完,也不等朱正熙说话,便躬身退了出去,留朱正熙一人坐在位置上叹气。为什么别人家的妻子那般温柔可爱,他家的却这么一板一眼呢? 苏见微从殿内退出来,手抚着怦怦乱跳的胸口。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认同皇帝刚才所为。 她看到原来的东宫良娣,如今的王贵人羞答答地捧着托盘往这边走过来。王贵人向她行礼,娇声道:「臣妾听说皇上最近睡得不好,特意熬了滋补的参汤来给他喝。」 苏见微皱了皱眉头,冷冷地说道:「皇上正处理政事,你不要进去打扰。」 王贵人怯怯地应是,正要走,刘忠过来说道:「王贵人,皇上有请。」 王贵人的表情一下就亮了,感觉腰板也挺直了,径自从苏见微面前走了过去。 苏见微表面上没有发作,回到坤宁宫之后,面色阴沉地将青茴叫到面前:「去打听下,那个王贵人最近是不是经常伺候皇上?」 青茴问了乾清宫的太监,回来禀报:「最近皇上的确频繁召王贵人侍寝。王贵人身边的宫人还说,这样下去,贵人很快就要有身孕了,位份也会提高的。」 苏见微记得姑母曾教过她,在深宫之中,最忌讳心软。你对别人心软,将来悬在你头上的刀就多一把。 「她还想生皇长子?做梦。」苏见微冷笑了一声,凑到青茴耳边,仔细叮嘱了一番,青茴连连点头。 到了正月,新皇举行登基大典,定国号为永明,苏见微为皇后。端和帝迁仁寿宫,为太上皇。苏太后居长春宫,封为圣恭太后。徐太后赐住慈安宫,封号为敬仁太后。群臣各有封赏,也趁势提拔了一些年轻的官吏,原来东宫的詹事府属臣顺理成章地进入六部之中。 诸藩王奉诏进京朝贺新皇,每人不得带超过百人的兵马。而周边各国也遣使前来拜见,盛况空前。 登基大典结束以后,永明帝返回乾清宫,还未将冕服卸下,小太监就跑进来禀报:「皇上,平国公求见!」 方才在承天殿,朱正熙让刘忠念封赏官员的名册时,徐邝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色就十分难看。后来听到李青山被派去平凉府镇守,当场就要发作。要不是李青山等人拦着,今日当着各国使臣的面,朱正熙恐怕要下不来台。 他没找这个舅父算账,他倒自己跑来了? 后面还安排了宫宴,朱正熙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就对太监说道:「说朕要更衣前往宴会,有事改日就说。」 小太监一字一句地转述给门外的徐邝听,徐邝骂了句:「岂有此理!」 左右的宫人还有乾清宫的守卫都看过来,李青山扯着他的手臂说道:「国公爷,我们先走吧。」 徐邝被他强行拉走,一路上还愤愤不平:「皇上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舅父?当初要是没有我,太上皇能得到皇位?现在倒好,他这是要过河拆桥?都怪苏濂那几个老匹夫自作主张,强迫太上皇退位。」 李青山道:「太上皇吃多了丹药,已经不能理国政。原本末将想着您是皇上的亲舅父,皇上登基以后,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里想到皇上竟然防着您呢。」 徐邝面色沉郁,手握成拳头。 「没有封赏也就算了,居然还将末将调离京城,这怕是要给晋王让位吧?既然皇上不见,不如您去见太后?太后总归是皇上的生母,她说的话,也许皇上会听?」李青山建议道。他才不想去什么劳什子的平凉府,但他心里着急,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做出为徐邝愤愤不平的样子。 徐邝想了想,对李青山道:「你说的有理,你先去赴宴吧,我去找太后说说。太不像话了!」 「国公爷慢走。」李青山行了个礼,看到徐邝大步走远。 …… 朱翊深今日进宫不在家,并且很晚才回来,若澄一个人闲着无事,便邀沈如锦到府中来玩。 沈如锦今日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的发髻插着玉观音满池娇分心,金簪,戴着昭君套。上身穿着对襟的花蝶纹短袄,袄上有金纽扣五对,下面穿着杏色的牡丹纹马面裙,雍容华贵。门房那边早就得了王妃的吩咐,将她们一行人请了进去。 鸿儿已经快一岁了,穿着如意纹的小绿袄子,戴着貂鼠皮的小帽,在暖炕上爬来爬去,白面团子一样可爱。若澄跟他说话,他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简单音节,聚精会神地地看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姨母。 沈如锦笑道:「这个小家伙,成日就知道看漂亮姑娘。那日我带他出去踏青,周围有一群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在放纸鸢,他就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家看了半日。」 若澄摸了摸他的头,亲昵道:「这样以后鸿儿就不怕找不到媳妇了。」 沈如锦看到房间里没有别的丫鬟,拉着若澄的手,轻声道:「澄儿,眼看你嫁给王爷也不少日子了,这肚子怎么不见动静?是王爷不行?」 若澄连忙摆手道:「他,他没问题的。大概是因为我月事不太准,不好有孕。」 沈如锦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以前王爷在朝中无权无势的,也没有人觊觎。现在他手握重兵,多少人盯着他呢,难免想塞家里的女孩给他。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泼你冷水,他疼你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但以后会不会变心,谁又知道呢?因此有子傍身,坐稳这正妻的位置,才是最重要的。对了,我认识城外静月庵堂的玄清师太,听说她专治无子,很多贵妇人都找她看。改日,我陪你去。」 第60章 「姐姐,王爷他不是这样的人。」若澄小声道。 沈如锦知他们俩人情正浓时,爱得如胶似漆,这些话恐怕听不进去,也不作这个坏人了。时日长了,她这个傻妹妹就会知道,男人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她的公公如此,她的丈夫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雪球摇着尾巴进来,窝在若澄的脚边。它每日都神出鬼没的,不是躲在哪个花架下晒太阳,就是跟院子里的虫和鸟玩,难得在人前露一次面。素云常说,都要忘记还有这个小祖宗的存在了。 鸿儿看到它肥嘟嘟的,尾巴一摇一摇,伸手想要跟它玩。雪球傲慢地看他一眼,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不想理人。 鸿儿生气,「哇」地一下哭出来。 沈如锦连忙抱着他哄,他哭得眼泪汪汪的,就是要抓雪球的尾巴玩。沈如锦无奈,看了若澄一样,若澄就俯身把雪球抱起来,让鸿儿抓尾巴。谁知鸿儿抓得太用力,雪球龇牙咧嘴地叫起来,「呲溜」一下从若澄怀里跑了。 鸿儿扁着嘴又要哭,平日里他要什么有什么,几时受过这种气。若澄连忙去拿了拨浪鼓哄他。雪球的脾气横得很,连朱翊深都不怕,更不会把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鸿儿闹得沈如锦也没办法,叫了乳母进来,把他抱走了。说也奇怪,乳母哄了两下,那孩子真的不哭了。沈如锦让乳母将他抱出去玩,无奈地说道:「平时都是乳母在带他,说起来倒是比我这个生母更亲。对了,我才听说,在方府见到的你那个表姐已经定亲了?还是跟那个李垣在一起?」 「姐姐怎么知道的?」若澄有些意外。望云楼那件事,若澄至今记忆犹新。李垣那人可差点成了她的姐夫呢。 「前几日有个宴会,我碰到李垣的姐姐了。她不是嫁到方府做庶子夫人么?以前看见我,总是趾高气昂的,眼睛长到天上去。现在还不是恭恭敬敬的,学别人巴结逢迎。她还说弟弟跟你的表姐定了亲,以后我们就是亲上加亲。我当时就想给她一个白眼,谁要跟她亲?」沈如锦提起李家人就来气,她大哥至今未娶,都是拜这个李氏所赐。李垣虽然去年考中了进士,但仕途跟她二哥还有叶明修比起来,真是差远了。至今还在翰林院观政呢。 若澄忍不住笑,她知道堂姐最是护短,见不得自己家里人受欺负。李垣跟堂姐的事情不成以后,沈李两家的来往也就少多了。 「人家李公子也还好,何况我表姐只是商户女,他能看上,也是表姐的福气了。其实这里面,还有些波折。」若澄就把柳昭找事的事情跟沈如锦说了,也没避讳李青山。 沈如锦听完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握着若澄的手说道:「澄儿,我知道李青山和我公公最近有些针对王爷,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要答应我,男人之间的事,千万不要影响到我们姐妹的感情。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就算将来立场不同,咱们也是一家人,不要离心。」 「姐姐说得哪里话。出嫁前就说好的,我们互相扶持。无论外面怎么样,我们姐妹的感情不会变的。」若澄安慰道。 有她这句话,沈如锦就放心了。她知道公公最近因为太上皇的事情,对新皇十分不满,屡屡在朝堂上出言不逊,新皇只是暂时咽下这口气,总有爆发的一日。平国公府现在犹如行于暴风雨中的孤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巨浪过来,就会把船掀翻了。 好在徐邝怎么说也是新皇的舅父,就算到时候出事,总归还有太后帮衬,应该不至于太惨。她也让徐孟舟劝过徐邝,可是徐邝自恃身份,根本听不进去。她就希望将来平国公府真的有个万一,她至少还能有个指望。 若澄也听朱翊深说了不少朝堂上的事情,她知道堂姐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照目前的形式发展下去,徐邝早晚会惹祸上身,到时天子一怒,受苦的还是平国公府上下。 …… 宫宴上喝了酒,百官都没有在朝会上那么拘谨,说说笑笑的。有官员提到德安家里最近请了个戏班子,戏唱的很不错,起哄着要去方家看戏。朱正熙喝了点酒,正在兴头上,也不想这么快就散席,便想跟着百官一起去。 方德安起先推辞,说他家那戏班子登不了大雅之堂。立刻有几个官员说他谦虚,那戏班子可是花了重金找来给方老夫人解闷的云云,还说唱的戏跟别家的都不太一样。 朱正熙越听越觉得兴趣,更想去一探究竟了。刘忠只能去安排,要去方家看热闹的官员都跟着皇帝走到殿外。 朱翊深对看戏没什么兴趣,那么多人,少他一个也没什么。他注意到徐邝没来参加宫宴,只有李青山来了。在承天殿封赏的时候,他就看出徐邝的不满,不过没想到他现在连表面工夫都不肯做了。别国的使臣都看出新皇跟这个亲舅父的关系不怎么融洽,瓦剌的使臣还过来探他口风。 温嘉落在众人后面,来到朱翊深身旁,问道:「王爷上次信中跟我说的内容,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不过我已经跟皇上说过,等太上皇大行,便放归后宫,昭妃娘娘可以选择出宫。那个孩子应该被昭妃娘娘送到宫外去了,其余的事,还是昭妃自己跟你说比较好。」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温嘉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昭妃最近不在人前露面,是因为没了孩子伤心的缘故。原来竟是……他妹妹这么大个把柄被朱翊深抓在手里,苏濂逼宫那日,他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次李青山调任平凉的事,多谢都督从中斡旋了。」 温嘉知道朱翊深是明白人,也不拐弯抹角:「没什么,晋王帮臣的妹妹一次,臣还你恩情罢了。臣很快就又要去福建平寇,昭妃的事,还请晋王能够善了。」 「自然。我答应的事,从不食言。」朱翊深微一点头。 温嘉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睛,怎么以前会觉得晋王失势,有几分可怜,还同情他呢?不过短短几年时间,这个人已经从泥里爬出来,步步回到曾经属于他的地方。他原本是处于优势的那一个,不知不觉就颠倒了过来。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还好他没跟晋王作对,否则下场堪忧。 在出宫的甬道上,有几个官员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此事不妥吧?听说晋王不近女色的。」其中一个担心地说道。 「男人哪有不近女色的?纵然晋王妃生得国色天姿,久了也就腻了。是不是?」一个年长些的官员老练地说着,「如今朝中局势,我等也不好贸然战队。但手握兵权,总归是叫人安心几分。」 「听说晋王就喜欢年纪小的,我们姑且投其所好……」 这时,朱翊深向这边走过来。早上他起身时,她因来月事,身体不是太舒服,他想早些回去。看到几个大人竟没随皇帝出宫去方府看戏,而是在这里等他,不由奇怪,停下问道:「几位在等本王?」 几个官员一道行礼,年长的那个说:「晋王殿下,老臣家中有一个小孙女,今年方十三岁。若能得您青眼,入王府伺候,必将感激不尽……」 「晋王,臣小女今年十四,姿色不差,性情温婉。」 「还有臣外甥女十三……」 那些官员七嘴八舌地说着,朱翊深抬手道:「若几位大人要做媒,恕本王先走一步。」说着便拨开人群,径自往前走了。 「晋王,晋王留步!」官员在背后叫他,他却恍若未闻,脚步更快。 有人幽幽叹气:「看来传闻不见,晋王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又或者是晋王妃生得太过貌美,旁的女子入不了他的眼。现在可如何是好?」 年长的那个说道:「他们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罢了,晋王此路不通,就等皇上充盈后宫的时候再说吧。」 众人悻悻地做鸟兽散。当初晋王尚未娶妻的时候,哪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啊?那时候谁又能想到,晋王能不出京,还能混到今日的地位,白白地便宜了那个孤女。现在好了,晋王一朝手握重权,可想塞个人到晋王府,比登天还难。 朱翊深走到宫门,见那群官员没有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不由松了口气。最近总有官员想把自家姑娘塞给他做侧室,妾室,他应付多了,也有点烦。这群见风使舵的人,在他晋王府失势的时候,巴不得离他远远的。现在他有点起色了,又忙不迭地来巴结。但这就是人心,朱翊深虽不喜,也不能说他们不对。 朱翊深回到王府,却没在留园和北院寻到若澄。他叫来一个丫鬟询问,丫鬟道:「奴婢好像看见王妃去东院了,没让奴婢跟着伺候。」 朱翊深也没换衣裳,直接走到东院。他在院墙外找到若澄,她正给一棵梧桐树浇水。她一边浇,一边说:「娘娘,澄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把王爷照顾好,是否辜负了您所托。但澄儿能跟王爷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愿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王爷,也保佑我早日为王爷诞下麟儿。」 她伸手放在树干抚摸,仰头看着尚且干枯的树枝,眼中流露出依恋不舍之情。朱翊深记起那棵还不算高大的梧桐树是建府的时候,母亲亲手所植,难怪她当初坚持要住在这里。他从不在她面前提子嗣的事情,便是不想给她压力,怀孕生子,本就是天意,急不得。况且她还小,等大一些,孩子总会有的。 前生他着急生子,是怕皇位后继无人,于一个皇帝来说没有子嗣是大事,对江山社稷的影响也十分深远。后来叶明修建议选拔宗族里的几个孩子,先养在东宫。但毕竟非亲生骨肉,所以他不想费心培养。 朱翊深每日都看着她,对她的美貌早就习以为常。但此时隔着一段距离,美人如花,眉间似笼着烟霞,日光点点漏在她脸上,璀璨生光。 她忽然捂着小腹,柳眉轻蹙。朱翊深大步走过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不舒服,不在屋里好好呆着,乱跑什么?还沾凉水。」他口气不悦。 若澄靠在他宽阔的怀抱里,意外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翊深不语,先将她抱回屋里,拿软布蘸热水给她擦手:「皇上跟一众官员去方府看戏,我无兴趣,便先回来了。素云和碧云去哪里了?」这两个丫鬟向来都对她寸步不离。 若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沈如锦走的时候说她那里有什么摆件和护符,要素云和碧云跟她去平国公府拿。若澄原本对生子这件事也没太在意,可是被沈如锦敲打了一番,又看到鸿儿那么可爱,不禁有点母爱泛滥。 「我让她们去做事了。王爷……」她钻进朱翊深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说话声音带了点鼻腔,「你会怪我吗?」 「怪你作何?」朱翊深低头看她粉嫩的小指尖,宛若片片桃花,心都要化了。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小女子,再塞不下别人了。所以不管那些官员堵他多少次,他都不会动心。 「成亲这么久了,我还没给你生孩子……」若澄仰头看他,小声说道,「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要纳别的女人进府?」 朱翊深知道早上沈如锦来过,必是给她灌输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成亲不过一年,而且我出外打仗数月,所以不要着急,等你再大些怀孕也好。身子还好么?我让厨房熬点红糖姜水给你喝。」 「我不喜欢姜的味道。」若澄皱眉道。 「那是对身体好的东西,不许挑食。」朱翊深趁势亲吻她桃红的唇瓣,眼里透着宠溺,「你乖乖喝了,我便买蜜饯和果脯给你吃。」 若澄喜欢吃这些零食,但朱翊深从不让她多吃。听到他主动要给她买,两眼放光。 …… 第二日,照例是不用上朝的。朱翊深和若澄正在帐间耳鬓厮磨,交颈缠绵,李怀恩在外面敲门,朱翊深不耐地应了。 李怀恩道:「王爷,有人送了一封信来,说很重要。」 朱翊深披衣而起,走到门外从李怀恩手里接过信。信封上没有字,他抽出里面的信纸,是顺安王所写,邀他去望云楼小聚,还让他带上若澄。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新皇登基,诸王都进京了。顺安王得了特许,自然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他既然主动来信相邀,朱翊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上次他就想带若澄去见这个在他眼里朱家仅存的长辈了。 朱翊深俯身叫若澄起床,若澄听说要去见顺安王,一下子紧张起来:「皇叔为什么要见我?他是个怎样的人?见到他我该怎么做?」 朱翊深安慰她:「皇叔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平时如何就如何。就是他说的一些话不用理会。」 若澄挑了一身姿色的撒花袄裙,显得老成一些。也没戴过多的首饰,便跟朱翊深出门。他们坐马车到了望云楼,若澄好几年都没来了,觉得这酒楼外观上看起来也没多大的变化。待进了门,自有小二带他们去雅间,一应随从都留在楼下。 雅间竟然就是前次若澄所呆的那间。 小二推开门请他们进去,一个人穿着藏青色火纹斗篷,负手站在窗边,闻声转过来。 若澄吓了一跳。这个顺安王的年纪,怎么说也有四十上下了,可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几岁。他貌似很和煦,目光却像是有穿透力一样,若澄不由地往朱翊深后面缩了缩。 她不太习惯生人,也不善交际。骤然被一个男子打量,自然胆怯。 朱翊深牵着她的手,手揽着她的肩膀,不悦地看了朱载厚一眼。 朱载厚暗叹这真是个尤物。雪肤花貌自不必说,关键是纯得很,一双眼睛犹如天山之水,没掺进半点杂质,使人见之忘忧。怪不得能写出清溪那样的字,这么干净的灵魂,只怕这世间没有几个了。他这侄儿从小眼光就毒辣,没想到挑女人亦是厉害。难怪那些大臣拼命要送自家姑娘给侄儿,侄儿一并不收。 朱载厚打量完,才注意到朱翊深的目光,怕真的吓到这个小姑娘,朱翊深跟他没完,便转身拿了桌上的食盒,笑盈盈地说道:「初次见面,我这个皇叔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是我从食锦记拿的糕点,你随意尝尝。」 他用的词是拿,而不是买。朱翊深心领神会。 若澄先看朱翊深,然后才迟疑地伸手接过,低低道了声谢。平日她生出想吃的心思,都还不容易买到。 朱载厚请两人坐下,热情地倒了茶水过来:「小澄儿,我这个侄子打小就无趣得很,跟他在一起辛苦你了。我倒是好奇,他这个榆木脑袋,当初怎么把你骗到手的?他可是很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啊。」 朱翊深瞪他,他装作没看见。若澄倒是觉得这个皇叔说话挺好玩的,没那么怕了,柔声把当初阴差阳错成亲的事情告诉朱载厚。朱载厚听完,「啧啧」两声:「我就说嘛,那个瓦剌王子一闹,反倒便宜他了。小澄儿,以后若是在晋王府混不下去,记得来找皇叔玩。」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走了。」朱翊深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眼刀一把把飞过去。 「哎呀,我跟你媳妇好好聊天,没乱说啊。你不要威胁我啊,我这次可是奉旨进京,怎么说也是个郡王,出事了你这个京卫指挥使脱不了干系的。徐邝现在可就盯着你的错处呢,你不想给他创造机会吧。」 朱翊深手握成拳,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若澄难得见他这个样子,想必叔侄俩的关系应该很好,才能互相揶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她印象里,三王之乱应该会给顺安王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整个人可能比较沉闷寡言。可没想到经历过那样大挫折,差点死掉的人,却如此乐观开朗,不由地佩服他的心性。 朱载厚是望云楼的大老板,自然知道自家酒楼哪些菜做得最好。若澄头一次知道,原来其貌不扬的家常菜也可以这么好吃。多年前,沈如锦花大价钱从鹤鸣楼定做的菜,倒未见得比它好多少。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默契地少说话,这是皇族的教养。等酒足饭饱,朱载厚又泡了一壶茶过来,说道:「我昨日去仁寿宫看过皇帝了,本来心中还有几分怨恨,但看到他躺在床上,活死人一样,倒也放下了。他看见我时,犹如见了鬼,眼睛瞪得老大。」 朱翊深眯着眼看他:「你去是想杀他?」 朱载厚不避讳地说道:「动过这个念头,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又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对当年之事,我好像也没那么耿耿于怀了。谁让我和汾阳王年轻,不觉得人言可畏呢?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你父皇就是怕你走我们的老路,这才对你格外严格,看看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你小时候,我一直担心你会孤独终老。」 他话不过两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要不是若澄在这儿,朱翊深已经起来暴打他一顿了。 「对了,新帝还不知道假遗诏的事情吧?我特意来提醒你,徐邝那帮小人早晚会把这件事捅到新帝面前去,到时候他对你的信任就会土崩瓦解。就算这皇位不是他想坐的,但古来坐在上面的人还未有想主动放弃的。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 朱载厚所说的,也正是朱翊深最担心的事。朱正熙现在毫不知情,尚且对他存有几分小心。等到得知真相,难免不起防备之心。哪个皇帝会把这样一个人安心地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破解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用情。朱翊深主动相告,赌两人还是毫无芥蒂的叔侄,朱正熙信任他。另一种是用实力。只要他足够强大,地位举足轻重,那么对于根基未稳的皇帝来说,便有利用价值。 所以他才对徐邝和李青山多番隐忍,迟迟未有行动。飞鸟尽,良弓藏。 朱载厚跟朱翊深谈了一下午,时而是正事,时而说些他小时候的趣事。政事有些枯燥无聊,若澄快听睡的时候,朱载厚就逗逗她。若澄觉得这个人很会体察别人的情绪,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傍晚的时候才分别。若澄走出望云楼,忍不住说道:「皇叔这个人,很有意思。不正经的时候很不正经,正经的时候又很正经。但我挺喜欢他的。」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朱翊深扶着她上马车,然后跟着坐进来,说道:「在皇族之中,属他的天资最高,所以父皇非常喜欢他。无论他想做什么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比你还聪明吗?」若澄问道。 「自然比我聪明。我有今日,是勤奋刻苦得来的。他却是个天才。大概因此,某些人觉得太有威胁,才想铲除他吧。」 若澄抱着怀里的食盒,她刚才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做成字和画的糕点。这个人还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思。若澄也不是天才,她可能就在字画方面有一点点天赋,当然还有苏濂和朱翊深教导的功劳。于其他事,她不下功夫,只怕也做不好,所以格外羡慕那些聪明人。 他们马车停在王府前,萧佑就迎了上来:「王爷,昨日方府果然出事了。」 朱翊深先下了马车,问道:「怎么回事?」 萧佑从头说道:「原本皇上和一群大臣方府听戏,忽然有醉酒的官员弄脏了皇上衣服。皇上在方家更衣的时候,临幸了方府的小姐。过几日,这方府小姐就要进宫了。」 若澄立刻掀开马车的帘子问道:「方府小姐,就是那个方玉珠?」 萧佑连忙垂下目光,不敢看她:「闺名好像是叫这个。此事还没宣扬开,只是属下听郭茂说起,十分震惊,也没来得及细问,就连忙赶回来禀报了。看来昨日方府的事情就是个圈套,方家胆子也真大,就不怕惹恼了皇上?」 朱翊深沉吟不语,方家一直都是温嘉一派的,昨日徐邝被气走,没随皇帝去方家看戏。他是个武人,对此也没兴趣。而温嘉故意留下跟他说话,显然也是要拖住他,这么一来方府的事才能继续进行。他原本想的是皇帝在方家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威胁,没料到是美人记。 方玉珠姿容尚可,只是那性情,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他原本也不至于惧一个女人,可她做了皇帝的女人,内外命妇就免不得要常常打交道,他是怕若澄在宫里吃亏。 若澄对方玉珠更没什么好感。从小时候方玉珠硬要抢她的走马灯摔到地上,再到上次在方府的故意刁难,注定了两个人不是一路人。她记得方玉珠以前就去选过太子妃,但朱正熙没看上她,怎么这次去方家看戏,反倒临幸了她? 回到留园,她不解地问朱翊深。朱翊深说道:「后宫与前朝是息息相关的。五军都督府的几个武职,如今就只有温嘉尚且有能力跟徐邝一争。但温嘉没有家室,皇上要拉拢他,只能找温嘉的近亲。皇上未必不知那是个早就设好的美人计,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因为他需要温嘉,也需要方德安。」 若澄枕在朱翊深的腿上:「所以我不喜欢紫禁城。怎么好好的一个太子,当了皇帝,也变成这样了。」 「他不能不变。不变的话,皇权就会旁落,对他本身就是个很大的威胁。为君王,必懂得驾驭人心,权衡朝臣的关系,使之相互牵制。这些东西你还是不要听,听了该觉得无趣了。」 若澄抬眸看着他,看得很认真:「说得你好像当过皇帝一样。如果没有娶我,你娶了别的大臣的女儿,可能真的会当皇帝。而且你当皇帝,一定比太上皇和现在的皇上强。」 朱翊深清咳了一声,见她无意中说中了他上辈子的轨迹,有几分心虚。说到上辈子,他记得四川马上就要有流民因为不堪养兵的重负而叛乱,杀了布政使司不少官员,还抢夺府衙。他上辈子奉命出蜀,平乱以后,手中的兵权更重,而且功高震主。这辈子,不知是否一样。 「对了,过几日我去沈家一趟,伯父从鸿胪寺辞了官职,要带祖母回江南养老。他本来要二哥也辞官,可是二哥在都察院做得正好呢,如何都不肯听他的话,干脆从沈家搬了出去,自立门户。但伯父要离京,我总该去送送的。」 朱翊深也听说了此事,没多干涉。人各有志,沈雍可能在书画方面的造诣的确很高,称得上大师,但为官真的是差强人意。与其让他继续呆在鸿胪寺郁郁不得志,倒不如放归山水,也许还能给后世的人多留下一些佳作,而不是那些透着腐儒之气的奏折。 「去送送也好。只是别送太远,藩王和使臣眼下都聚集在京中,不太安全。」朱翊深叮嘱道。 过了几日,宫里就下旨封方玉珠为如妃,迎奉入宫。皇帝刚登基,内宫空虚,就皇后和昔日东宫的几个旧人,方玉珠的位分仅次于皇后,一时风光无限,很多朝臣都赶着巴结方德安。原本纳妃就只是皇帝的家事,朝堂里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到了二月份,奉诏入京道贺的藩王就要陆续回到自己的封地。而李青山的调令不仅没有丝毫更改,还有让他在平凉常驻的意思。徐邝处处受制,闭门谢客,他就在离开前,专门送了封信给他。柳昭送李青山到京城外,竟无一人前来送行。 「舅舅得势的时候,他们就来李府巴结。舅舅被弄出京城,他们恨不得撇的干干净净。这帮小人!」柳昭义愤填膺地说道。 李青山倒是觉得没什么。他本就是从行伍出生,一点点到了今日的地位,人情冷暖看得太多了。但他走,某些人也别想安生。他抓着柳昭的肩膀说道:「我此番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在京中无权无势,又没有我护着,晋王要对付你太容易。先回保定吧。」 柳昭知道舅舅的一片良苦用心,反正姚家那边的婚事也告吹,便回道:「我听舅舅的。但我们总会回来的。」 李青山点头,带着两个随从,上马扬鞭而去。 春时未至,太上皇的病情便急转直下,太医轮流守在仁寿宫,朱正熙也去看了几次,但因国事繁重,皆来去匆匆。这日夜里,刘德喜特意到乾清宫请朱正熙,说太上皇要话要跟他讲。 朱正熙听太医院院正说,太上皇大行,大概就是这几日,怕是父皇有遗言要交代,也顾不上政事,跟着刘德喜到了仁寿宫。仁寿宫在夜晚十分安静,只有风吹动庭前的老槐树,树叶的沙沙声响。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太上皇如今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秽物经常弄脏床,所以仁寿宫的暖阁里有一股怪味。朱正熙进来时就皱了眉头,看到徐邝也在,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跟徐邝在朝堂之上,政见多有不和,本来关系就紧张。徐邝甚至为了李青山调任的事情,求到徐太后那边去。徐太后来劝皇帝时,也与皇帝发生了口角,几日没有说话。朱正熙现在可谓看到徐家的人就头疼。 门外太医端了汤药进来,朱正熙道:「朕来吧。」 太上皇喝药时因嘴巴闭不紧,药汁多数都淌了下来,朱正熙又给他仔细擦拭。于太上皇而言,现在死了反而是种解脱,比这样屈辱地活着强。太上皇看着曾经顽劣的儿子,近来稳重了不少,眉间隐藏着威势。他欣慰之余,又难免担心。他听徐邝说朱正熙不知当年旧事,亲近朱翊深,大有重用之势。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急在心头,却苦于不能言语。 他不能将那个秘密带到地下去。 他看向刘德喜,眼睛一直盯着多宝阁上的一个地方。刘德喜会意,去拿了一个锦盒过来:「您是要拿这个吗?」 太上皇闭了下眼睛,表示肯定。 刘德喜便将那个锦盒呈给朱正熙。朱正熙迟疑地打开,里面是一道有些旧的诏书。他慢慢展开,看到诏书上的内容,一下站了起来。这是当年父皇在皇爷爷的梓宫前,要大太监刘瑛念的遗诏。 「父皇给儿臣看这道圣旨,有何用意?」朱正熙问道。 暖阁里安静了一会儿,此时只有四人,灯台上的火焰被夜风吹得晃动,连带墙上的四道影子也晃了晃。徐邝说道:「皇上再仔细看看这道诏书。」 「这,这并不是皇爷爷的笔迹。」朱正熙握着诏书的手已经有点发抖。若是按照父皇当初登基时的说法,诏书是皇爷爷早就立下的,那么这么重要的诏书,应该是他亲手所写的才对。可是他记得皇爷爷的字,非常平正的楷书,与这个匆忙写诏书的人完全不同。 而且这诏书上的字迹,还隐有几分熟悉。 「父皇,是您写的!」朱正熙几乎难以抑制地叫出来,这字体虽然刻意改变了笔锋,但一些书写习惯还是容易辨认的。 「您怎么刻意伪造皇爷爷的诏书?你们怎么可以……!这么说这皇位真的应该是九叔的,您抢了他的皇位,又传位给我,那我岂不是等同于跟您一样?」朱正熙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虽然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百转千回,不止一次出现过,但他都下意识地否定。 直到真相浮出水面,他心中最后的那点幻想终于如水泡般破灭。他的父皇竟然是这种篡位的贼子!而他所坐的龙椅,本就是偷来的!他觉得周身冰冷,看着床上之人的目光有几分陌生。 太上皇说不了话,徐邝的面容狰狞起来:「那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将江山交给一个低贱女人所生出来的儿子,难道他就有本事能坐稳吗?实话告诉你,先帝没有留下任何一道遗诏。这皇位也不是朱翊深的!」 「你们现在告诉我这个作何!」朱正熙将那道圣旨猛地一摔,叫道。 「皇上,您已经是皇上了,接受了各藩王和使臣的朝贺,是天下的正统,没有人能把您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可是朱翊深不得不防啊。他倘若知道这道遗诏是假的,他对您还会忠诚吗?他肯定想着怎么推翻您。所以京卫不能交给他!」徐邝义正言辞地说道。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京卫的指挥权。那么舅父觉得朕应该交给谁?」朱正熙冷冷地问道。 徐邝见朱正熙终于问到了正题上,难得收起那副长辈的姿态,跪在地上说道:「臣是皇上的亲舅父,臣不会害您。若是京卫交给臣您不放心,又怕温嘉反对,那就交给王骥,或者把李青山从平凉府调回来。总之京卫绝对不能继续交在晋王的手上。」 朱正熙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既成的事实都无法改变。 他看了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父亲,感情复杂,对徐邝说道:「你跟朕出来。」 徐邝跟着他到了主殿,朱正熙负手站在窗前。外面的夜色像是浓墨一样,只有老槐树的树影参差,而未到春天,晚风还有点刺骨的寒意。宫人要过来关窗,朱正熙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九叔知不知道?」朱正熙平静地问道,神色隐在灯火的阴影里,神色莫辨。徐邝忽然有一种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孩子,已经不是朱正熙,而是帝王的感觉。这些日子,朝臣出入乾清宫,新皇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当太子时的近臣叶明修和沈安序,一个被插在吏部,一个被安在都察院,都是要害的部门。 看着脾气不温不火的皇帝,其实并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草包。 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徐邝回答:「晋王从小跟在先帝身边,应该是有所觉。那个时候他在外地,人不在京城,所以我们才能成功。等到他回来奔丧,已经是尘埃落定,他也只能乖乖俯首称臣。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没有母家外戚,连他自己都知道坐不稳皇位。可是现在他羽翼渐丰,皇上如果不防着他,他若有一日报复,会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朱正熙回头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当初舅父和父皇夺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斩草除根呢?」 徐邝心里咯噔一声:「怎么没有想过?当时太上皇尚未坐稳皇位,需要几个阁老的襄助。而苏濂那个老匹夫是晋王的恩师,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杀了晋王。所以皇上才把晋王派到皇陵守陵三年,原想着等他回来,就塞给他一个贵州之类的藩地,让他死于非命,这不是当时被殿下您阻扰了吗……」 朱正熙这才明白父皇对九叔的种种忌惮,并不是出于对九叔能力的担心,而是这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他不安的是人言,是人心。朱正熙也不知道,若当时便得知真相,自己会做什么样的选择。也许是直接逃离紫禁城,反正他也不爱做这个皇帝,皇位就还给九叔好了。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但是现在,已经昭告四海,他便是天下之主。江山易主,岂能等同于儿戏?他穿上这身龙袍的那天开始,责任两字便重于泰山了。而且九叔若真的想要皇位,当时苏濂逼宫的时候,他分明有一击的机会。 这皇位有的人争得头破血流,而有的人却未必看在眼里。他依然是相信九叔的。 「朕今日收到奴儿干都司的密报。上次作乱的朵颜三卫,好像又在暗中召集兵马,舅父去一趟吧。将朵颜三族处理干净再回来,别再留后患。」朱正熙面无表情地说道。 「皇上!」徐邝觉得难以置信,叫了一声。 朱正熙看着他,眼里有不容置疑的天威:「平国公,这是朕的圣旨,就算你去搬太后,也绝无更改的可能。你退下吧。」 徐邝当然不肯走,后来还是刘德喜过来把他请出去。刘德喜看了一眼殿内的身影,轻声道:「国公爷还不明白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已经不是太上皇的时候了。您现在逆着皇上,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压低声音道,「自古君跟臣之间,又哪有绝对的信任。您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为了平国公府,还是不要惹恼皇上了。」 徐邝看着刘德喜低眉顺目的模样,心想不愧是在紫禁城里熬了多年的人精,一语就点中了要害。李青山离京以前,给他发了封信,说是要在新皇那里挽回局面,唯有揭开当年的旧事,让皇帝跟晋王离心。 「罢了,我先回去,你多看顾太上皇吧。」徐邝甩袖,下了台阶而去。 这日天未亮,整个京城还在酣睡之中,紫禁城里忽然响起了丧钟。若澄一下惊醒,只觉得这场景好似有些熟悉,莫名地心慌。朱翊深也跟着坐起来,摸着她的肩头问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他人未醒,声音带着暗沉沙哑。 「王爷,我听到丧钟了。」若澄小声道。 朱翊深凝神听,果然听见钟鸣。过了一会儿,李怀恩在槅扇外敲了敲:「王爷,宫里的太监来传消息,太上皇驾崩了。」 太上皇绵延病榻多日,宫里内诸司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一切事情都井井有条。大臣必须在闻丧的次日着素服进宫哭临,如是三日。各衙门皆停歇宿,京中不能食酒肉。 到第四日,在京文武官员,四品以上命妇,皆穿麻布圆领大袖衫,麻木盖头,到思善门外哭临。若澄的位份最高,所以跪在最前头,黑压压的一群妇人,哭起来震天动地。她对大行皇帝十分不喜,实在挤不出几滴眼泪,就只能垂着头,好在人多也发现不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这哭临是个体力活,到了中午在旁边的思华殿休息的时候,人人都疲惫不堪,也不敢出口抱怨。内宫赏了一些茶水和糕点,哭了一早上,嗓子眼冒火,茶水供不应求。若澄心想,还好皇帝是在初春时节驾崩的,要是夏日,非得出几个中暑的人不可。 她身子本来就娇气,经不得风吹日晒的,幸而最近几月被朱翊深抓着勤做「体力活儿」,好歹练强了一些。 她身旁坐着两个叫不出名字的妇人,一直在偷偷打量她。她不习惯陌生人的审视,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妇人连忙低头吃东西,装作没有看她。可她一移开目光,她们又看过来了。 沈如锦去拿了两杯茶过来,坐在若澄的身边。若澄道:「姐姐,那边两个人一直在看我。我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沈如锦回头看了一眼,了然道:「不是不对,是你太小,也太好看了。你瞧瞧这京中四品官以上的命妇,能熬到的都已经三十出头,半老徐娘。你这个如花的年纪,自然十分稀罕。而且古语说,要想俏,一身孝。你平时不怎么交际,很多人都对你不熟悉。陡然看见你,自然要多看几眼,饱饱眼福,否则怎么对得起你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若澄横她一眼,却不是真生气。 沈如锦喝了口茶:「怎么是我打趣你?你去问问她们,哪个不知道咱们晋王妃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刚才有一队官员从门前走过,有几个年轻的就傻愣愣地盯着你看,是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若澄被她说得脸红,她光顾着哭临了,连有人来过都不知道,哪里还记得什么年轻官员的事情。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寄养嫡女》卷一 作者:夏初 02、《寄养嫡女》卷二 作者:夏初 03、《寄养嫡女》卷三 作者:夏初 04、《寄养嫡女》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