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农宝记事》 第1章 自强不息三母女 仲秋十五,晴,宜赏月。 ...... 沈碧玉兑好了温水。 苏岁岁睁眼便见一个方脸壮妇凑近她的鼻尖,笑吟吟:“岁岁醒了,阿娘给你洗洗就吃奶啊。” 苏岁岁打了个哈欠,恨不得再睡去。 壮妇的热帕子覆来,她不禁挤眉弄眼地躲避。 屁股一凉,她被翻了个面,趴在壮妇大腿上。 水质硬,水声清脆里带着点沉重。 她的心也很沉重。 泥巴墙、茅草房、大窟窿、秋风忙...... 她一个不幸横死的都市靓女怎么就投胎到了这种贫瘠的地方! 她想了足足半个时辰都想不到原因。 只能痛骂老天爷不尊重她的投胎志愿。 她写得明明白白,一志愿湘姐二胎,二志愿莲姐一胎,三志愿婷姐三胎啊! 她注明了不接受调剂! 不接受!(╯▔皿▔)╯ 苏岁岁越想越气,自以为骂得痛快,出口却是一阵哇哇呀哇。 沈碧玉利落地擦洗她屁屁,垫上干尿片,抱起来熟练地掀开衣服。 她心里喊着恐怖,身体很诚实地张嘴吮起来。 “岁岁乖啊!多吃点儿哦!” 壮妇神情温柔,看着她的眼更温柔。 感到自己被爱着,她忽然没那么气了。 而且她有金手指欸! 她的金手指真的是金手指。 她左手食指是金色的,会流甜滋滋的黄水! 虽然别人看不见。 她就是吸了食指的黄水,出生不满一个月,便异常耳聪目明。 也正是吸了黄水,耳聪目明,她才看到阿娘的平凡、家境的贫穷。 也正是吸了黄水,她才上吐下泻,装睡也不能了。 “吱嘎——”房门被推开。 “阿娘我回来了。” 一张尖尖小小的脸凑近来,“妹妹在吃奶奶。” 苏岁岁眼睛都亮了,一边吃奶,一边看她。 小姐姐一身粗布麻衣,灰扑扑的,脸上也不咋白,五官长得水灵,才八九岁便能看出将来是个大美女! 哇,漂亮小姐姐和她一个娘欸!(*^_^*) 吸不出奶来了,她也不生气,秀色可餐嘛。 漂亮小姐姐神神秘秘地从衣兜里摸出颗鸡蛋,“阿娘,我去村长家帮着洗衣裳,村长说我衣裳洗得干净,奖励我一颗鸡蛋,给娘吃!” “娘吃了喂小妹妹!” 漂亮勤劳又孝顺,村长都喜欢的小姐姐,很好! “是你偷拿的吧,村长是个体面人,怎么会送你一颗沾着鸡屎的蛋?村长的娘每天都扣鸡屁股,你拿了她的蛋,她会发现的,到时候不要你干活了。” 壮妇沈碧玉见怪不怪,轻轻给苏岁岁拍奶嗝。 “黄大丫不就是给她弟弟偷拿东西被撵的吗?” “阿娘别怕,今天村长安排阿香喂鸡,顾奶奶就算发现了也怀疑不到我头上哦!” 苏姣姣骄傲一笑。 “这还差不多。” 沈碧玉接过鸡蛋,“还是热乎的呢。” 苏岁岁:......(⊙﹏⊙) “吱嘎——”房门又被推开。 一个高一点儿,同样漂亮的小姑娘小步跑进来,很是温柔的样子。 “娘我回来了。” 苏岁岁眼睛又是一亮。 这个漂亮姐姐和她也是一个娘呢! 她对自己的颜值越来越有信心了。 “娘你看。”顾不得擦汗,苏姩姩从袖子里掏出只鸡腿。 一只油滋滋的冷鸡腿! “哇!是鸡腿哇!好香好香!”苏姣姣两眼放光。 “娘吃,娘吃了才有奶喂小妹妹。” 苏姩姩笑眼弯弯,笑得和煦又温柔。 “傻丫头,你在镇上刘员外家里做事,大户人家最忌讳下人手脚不干净。”沈碧玉责备,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姩姩连忙辩解:“员外夫人生了个小姐,天天一只鸡炖汤喝,肉赏给下人吃。昨儿我就分到一只鸡腿,招娣抢了我的,今天她分到鸡腿,我就抢了她的。” 沈碧玉没有回应,只拿了破茶碗装鸡腿。 苏岁岁:......(⊙﹏⊙) 这是怎样贫穷又勾心斗角的世界啊! 这是怎样贫穷又“自强不息”的一家啊! 苏姩姩接过苏岁岁,小心翼翼地抱着、撸着、哄着。 “娘,你去做饭吧,我来抱妹妹。” 沈碧玉一手拿鸡蛋、一手端鸡腿,苏姣姣贴心地打帘,二人进入一帘之隔的厨房。 很快,厨房传来剁菜声“噔噔噔!” 苏姩姩抱着她在屋子里走走转转,“妹妹真乖呀!真乖呀!” 苏岁岁得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观看到这个家的贫穷。 甚至看到一只花眼大蜘蛛努力在屋角织网,织一半了。 苏岁岁欲哭无泪。 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家真实的贫困,另一方面是她感到那花眼蜘蛛停下动作,似定定地看着她。 哇!最讨厌蜘蛛了! 还是她拳头那么大的蜘蛛! “哇哇哇哇~”苏姣姣大哭。 沈碧玉打帘探头,“咋啦?” 苏姩姩:“不知道呢,忽然就哭起来。” “饿了吧,刚才就没吃多少。” 沈碧玉摘下围裙,擦擦手抱过苏岁岁,掀开衣服,便将胸脯塞去。 苏岁岁本来不想吃,但身体抵抗不了这种诱惑。 吸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吸出来。 这时她瞟见屋角那拳头大的蜘蛛开始收网。 咦? 第2章 中年美男阿爹 她心头一动,心中呼唤,不觉嘴上也“哇哇哇呀”起来。 没办法,她一个没满月的婴儿实在控制不了身体。 “咦不吃了呀?不是哭着要吗?没吃几口嘛。” 苏岁岁注视着蜘蛛。 蜘蛛又开始织网了。 “咿哇哇哇!” 蜘蛛收网。 “啊哇哇哇!” 蜘蛛织网。 “啊咦哇啊哇” 蜘蛛收网。 ...... 蜘蛛织网、收网、织网、收网...... “啊哇哇哇哇!” 蜘蛛鄙视她一会子后,从墙缝钻出去了。 苏岁岁大喜。 哇,她能使唤动物啦! 喜不过三秒,赶赶蜘蛛耗子什么的还行,其他,貌似没多大的用。 沈碧玉这才发现是自己又没奶了,自责道:“难怪你叫,是阿娘不好。” 哪有人坐月子天天吃粗米泡菜汤啊。 也就仗着她底子好,有点奶,始终还是不够啊。 沈碧玉叹息。 抱着苏岁岁去厨房。 双孔灶台,一大一小。 大的那孔架着铁炒锅,小的这孔坐着小陶罐。 苏姩姩在灶台切野菜,“噔噔噔!” 苏姣姣坐在灶孔前,用膝盖将干柴磕成两截,“噼里啪啦!” 灶孔内干柴燃烧,“哔哔啵啵!” 小陶罐内的水沸腾,“噗噗噗!” 苏姩姩包了帕子揭开盖:“娘,水开了。” 沈碧玉抽出橱柜里的陶瓮,捏出小半把米来下到陶罐中。 要将那半把米熬得浓稠粘腻,要熬出厚厚一层米油。 又抱着她在晃啊晃,轻轻撸她的背。 “岁岁乖啊,一会儿就能吃了,乖啊乖啊!” 这个娘太温柔,抱她、撸她、哄她。 她想起前世自己是个孤儿。 也许就是前世她在孤儿院被窝中祈求了太多次,才拥有了这个强壮但温柔的母亲吧。 她昏昏欲睡,于是真的睡了过去。 婴儿嘛,睡觉是很重要的。 等醒来,屋里已点上灯。 厨房小,一盏小灯也能照得暖莹莹。 “岁岁醒了。” 小灯放在饭桌上,一个陌生美男坐在桌边,抱着苏岁岁。 怕灯光晃了她娇嫩的眼,美男抬起巴掌遮着。 这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不正是小说里男主的手吗? “妹妹醒了!” 苏长槐一边肩头探出一个小脑袋。 一个是苏姩姩,一个是苏姣姣。 苏岁岁看完了那巴掌,眼珠子转去看抱自己的这个美男。 按理来说,仰视的角度不太妙。 但这般刁钻的角度看这个胡子拉碴的美男,也是个帅大叔啊!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帅大叔! 哇更加放心自己的颜值了!(●''?''●)? 前世她就是个大美女,吃了许多颜值红利。 这辈子当然也要啦。 “爹,妹妹怎么一直看你,不看我和姐姐啊?” “你们两个坐下来吃饭吧,你们妹妹饿着了,怕是认不得人了。”沈碧玉笑着端上晾得温热的米油,又将油灯拨远了些。 苏姩姩、苏姣姣坐下吃饭。 沈碧玉擦了手也坐下,“我给岁岁喂米油了。” 苏岁岁小嘴一翻,“哇”了一小声。 苏长槐一笑,“还是我喂岁岁吧。” “阿玉你还没出月子呢,我白天去酒楼算账做不了事,回来了再不能累到你。” 沈碧玉听出丈夫语言中的自责,安慰道:“相公不是不知道,我家是开武官的,身子好着呢,少坐几天不碍事。” “阿玉听话。” 苏长槐用勺子沾了半勺米油送到苏岁岁唇边,苏岁岁自己大口大口吸着。 饿极了的时候,米油可太香了! “哎。” 沈碧玉脸颊明显一红,低头吃碗里的梗米粥。 她把大女儿带回来的鸡腿又狠狠地炖过,炖出一小碗鸡汤来。 炖烂了的肉被剁成酱,煮在粗米中,就着春天做的蕨菜干吃,又把鸡蛋、野菜滚进鸡汤中。 姩姩十岁,姣姣八岁,都还是孩子,相公又是个柔弱公子,她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吃好的。 苏姩姩、苏姣姣各自捧着碗,吃得安静又沉醉。 尽管姐妹俩馋虫都被鸡蛋野菜鸡汤勾出来了,但筷子从来都是直接掠过,去夹蕨菜干下粗米粥。 沈碧玉为了下奶不得不喝鸡汤、吃鸡蛋。 汤瓢抖了又抖。 苏长槐揪心。 苏岁岁感叹这个家真是穷,不过还有爱。 比没钱又没爱的家庭好多了。 她要知足,知足。 她努力安慰自己。 不想努力错了地方。 “噗妹妹又拉粑粑了。” 沈碧玉放下筷子,“我来吧。” “阿玉吃饭,我来。” 苏长槐抱苏岁岁进屋,动作轻柔快速,很熟练。 沈碧玉将空米油碗倒上热水,狠狠涮了涮,喝下。 接过苏岁岁,“相公快吃饭吧。” 苏长槐树这才坐下吃饭。 饭已半凉。 第3章 留守岁岁 夜深了,村中狗也不叫了。 苏长槐洗完碗,烧了热水端进屋里来。 “相公明天发了月钱,记得买半斤小米回来。” 她奶水不足,只能熬米油喂岁岁。 “好。” 苏长槐躺下,与沈碧玉中间隔着一个苏岁岁。 苏岁岁左边是美男爹爹,右边是温柔阿娘。 她感到无限幸福。 不就是穷了点嘛,认了认了。 她有金手指,还不能带着家里奔小康吗? 苏岁岁做了个美梦。 她用她的金手指点石成金,泥土墙点成大金砖,茅草顶点成大金条条,吃饭的破碗点成金碗碗。 哎呀发啦发啦! 屁股一湿热,哎呀又发错地方啦!>﹏< “哇哇哇哇哇!” 她真是不习惯婴儿的身体! 苏长槐点灯,抱起啼哭的苏岁岁,拿干尿布换上。 还是哭。 沈碧玉今晚喝了鸡汤,吃了鸡蛋,便将胸脯塞到苏岁岁嘴里。 苏岁岁果然不哭了。 奶水还是很稀,但比昨天的好一丢丢。 “阿玉明儿我买条鱼回来给你炖汤喝。” 婴儿都是白白胖胖的,偏她的岁岁黄黄瘦瘦。 她没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自然没有好奶水养她。 是该买鱼了。 “你人老实,别被人敲了竹杠。” “记得在摊子多等等,刚死的鱼又便宜又好。” “好。” ...... 第二日。 村里的鸡叫了,“喔喔喔喔——” 苏长槐和苏姩姩去镇上上工。 不一会,村里的狗醒了,“汪汪汪!” 苏姣姣喝完清水野菜粥去村长家做事。 沈碧玉拿着高粱扫帚扫灰,“扑哧——扑哧——” 扫完去屋里看看苏岁岁,拖出大脚盆,将一家子的脏衣裳扔进去。 灶上热水一淋,架上搓衣板,抡圆胳膊捶衣裳,“嘭!嘭!嘭!” “哇哇哇哇!” 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沈碧玉擦干手,进屋奶苏岁岁。 苏岁岁的早餐奶还是不足,还好她的金手指里有甜滋滋的黄水。 看着女儿意犹未尽,可怜巴巴啜手指的模样,沈碧玉狠下心来。 把苏岁岁绑到背上,哼哧哼哧几下洗完了衣裳,晾上。 苏岁岁在一颠一颠的背上再次入睡。 沈碧玉回屋,把苏岁岁轻轻放到床上。 找来背篓和柴刀,锁门,毅然进山。 村道上,要去田里的村民看她步履匆匆,直往山里去。 “哟这不是姩姩她娘吗?好久没看到了!” “哎呀姩姩她娘又生了个闺女,在屋里坐月子哩!” “哎!不对啊,丫头子是上月十九生的,这还没出月子呢就要干活啦?” 沈碧玉想着屋里孩子睡着,要早去早回。 匆匆答道:“嗐!就几天,算了算了。” 村民三两个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瞧吧,又生了个赔钱货,连月子都坐不起!” “谁说不是呢?” “哎瞅着苏老大一表人才咋就娶了这生不出儿子的货?” “苏老太太不是村里的妇科圣手吗?不给大儿媳瞧瞧?” “嗐!快别说了,苏老二给她生了三个金孙儿,怕是够了吧!” 山中,树高天深。 沈碧玉拿出柴刀,“嚓嚓嚓”砍了小半垛柴。 她的目的不是砍柴。 席地而坐,把柴批得细细的,削圆,倒出背篼底的几只箭尖,安上去。 又砍下根粗竹子,片下最韧的一截,弯成弦月,断一截裤腰带系上。 一张简陋的弓做好了。 拿着弓箭,四处寻找猎物。 “呱呱呱!” 几只乌鸦挑衅似地掠过她头顶。 她弯弓放箭。“嗡!” 裤腰带的拉力不够,弓箭飞出去没多远就坠了。 “呱呱呱!” 乌鸦挑衅。 沈碧玉抄起脚旁的石头一掷。 “噗!”一只乌鸦应声落地。 其他乌鸦拍拍翅膀赶紧飞。 沈碧玉抡起胳膊赶紧又掷。 但幸运只有一次。 她捡了乌鸦,用石头砸死,拾柴进背篓。 出来一趟,才得了这点东西,不值。 握住自制弓箭和柴刀寻了又寻,没有野鸡、野兔的影子。 乌鸦也没了。 唉。 消沉一秒,她又砍了小半垛柴,与之前的加起来,勉强一背篓。 不认输地薅了堆野菜堆在背篓上。 这才稍微满意地拎着死乌鸦出山。 苏岁岁醒来,饿了,哇哇哇地提醒。 没人,大声哇哇哇。 还是没人,更大声地哇哇哇。 依然没人,超级大声地哇哇哇。 阿娘呢? 阿娘去哪里了? 不要本宝宝了是吗? 沈碧玉才踏进院中,便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扔了背篓和死乌鸦,先舀水洗手擦汗,进屋又换了干净衣裳才抱孩子。 苏岁岁哭久了,声音啊呜啊呜,泪水糊脸。 “岁岁对不起啊!阿娘错了,错了!” 沈碧玉哄着,撩开衣裳。 到底是个孩子,有了口粮就忘了哭,抱着大口大口吸起来,拿眼埋怨地望着她。 虽擦洗过,苏岁岁还是闻出她身上的汗水味和死鸟味。 沈碧玉摸到已经很饱满的尿布,看着苏岁岁大口吸奶的样子,很是揪心、自责。 “以后阿娘再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第4章 村中恶霸 夕阳西下,村口三恶霸等待着。 乘凉的老头、老妇打着蒲扇看戏。 一个修长瘦削的俊影映在夕阳上,三恶霸蠢蠢欲动,众人屏息以待,好戏就要开场。 三! 二! 一! 三恶霸似脱缰的野狗扑向那俊影。 那俊影一僵。 就在愣神的时刻,三个又圆又白的男孩儿抱住了他的腿。 一边晃一边叫嚷:“伯伯给零花钱!” 苏长槐看着三双挤在嫩肉里的眼,像极了走夜路时最怕碰见的饿狼的眼。 有天然的贪婪与残忍在里面。 他想到了自己三个可怜的娃。 又想到自己被这三个胖娃的爹抢走一大半月钱。 简直是一个大强盗,生了三个小强盗! 摆手:“没有没有!” 苏家福跳起来夺了他手中拎的鱼,十分礼貌道:“多谢伯伯送的鱼!” “还给我。” 苏长槐要抢回来,苏家禄、苏家寿将他绊倒。 衣襟里的铜钱串掉了出来。 苏家禄、苏家寿抓了两把钱,苏家福拎着鱼,只抓了一把钱。 三兄弟嘻嘻哈哈,满载而归。 老头、老妇们看得满意,嘴巴弹得啧啧响。 “苏老大就一个字儿:孬!” 村中重男轻女,家家户户拼儿子。 苏老大家三朵金花,苏老二也是三个娃,个个带把,比老大能干。 苏老太只将原因归咎在沈碧玉身上,要苏老大休了再娶,苏老大不愿意。 于是,苏老太大手一挥,把苏老大分了出去。 只给了几间破屋,以及破屋后半亩薄田。 几十年来天灾人祸,村中大部分土地贱卖给了苏家,村民只得租苏家的地种。 且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苏老太看,苏老太尤其擅长妇科,是村里有名的妇科圣手。 大姑娘癸水不调,小媳妇生不出娃都找她。 故村里人不敢得罪苏老太和苏老二,把在苏老太、苏老二那里受到的委屈发泄到苏老大这里。 明里暗里也更瞧不起苏老大。 一方面觉得苏长槐是个孬种、怂货,明明能从镇上挣一份儿钱,却把钱拿去香胖侄子的嘴巴,饿着妻儿。 另一方面觉得他可怜,娶了个只会生赔钱货的媳妇。 “是啊,真孬!” 天全黑了。 沈碧玉中午喝过一碗乌鸦汤,又有了奶,抱着苏岁岁喂奶,往院门看。 苏姩姩把小桌抱出来,苏姣姣摆饭。 就着月光吃晚饭,省灯油。 月光下,一碗热腾腾的野菜乌鸦汤,一碟蕨菜干,一叠酱菜。 已经很丰盛了。 苏姣姣傻笑,在月光下美滋滋起舞。 灶上坐着沸水,只等爹爹带鱼下锅啦。 苏长槐听见院中的欢笑,将自己下垂的唇角抹上去。 “我回来了。” “阿爹回来了!” “爹爹!爹爹!” 苏姣姣像只快乐的小陀螺,围着苏长槐绕了好几圈。 “咦,鱼呢?” 苏长槐神情一滞,“我去晚了,鱼卖完了。” “姣姣、姩姩坐下吃饭。” 沈碧玉瞧出其中的门道来。 她这个相公,长得好,能写能算,就是性子太软。 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她性子不软,谁欺负了相公,她会狠狠欺负回去。 除非......苏家人。 她没生儿子,就是苏家的罪人。 相公又是个孝顺的,不能替她撑腰。 故,面对苏家人时她总觉自己矮了一截。 苏岁岁躺在沈碧玉怀中,也感受到她的些许不满与埋怨。 “我来抱岁岁,阿玉先吃吧。” 苏长槐接过苏岁岁。 沈碧玉没推辞,喝下一大口粗米野菜粥,嚼着蕨菜干,将怨气吞下。 “姩姩、姣姣吃。” 沈碧玉分食煮乌鸦,最终还是把乌鸦头夹到苏长槐碗中:“你还要算账,吃点补脑。” 苏长槐失笑,抽出只手来将乌鸦头夹到沈碧玉碗中。 “你要喂奶,你多吃点。” 苏姩姩、苏姣姣也把自己碗里的乌鸦肉夹给沈碧玉。 “是啊,娘你多吃点,你看妹妹又瘦又黄。” 又瘦又黄? 在美男阿爹怀中舒服得快要睡着的苏岁岁一激灵。 苏岁岁:......(⊙﹏⊙)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模样。 真的,很迫切。 偏偏屋里只有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照什么都黄不拉几。 唉!真是担心啊。 第5章 进化吧阿娘 仲秋十七,晴,宜晒被。 ...... 送走父女三人,沈碧玉洗完衣裳,把被子拖出来晒,喂了苏岁岁几口奶。 去屋后田里转了转。 水稻已经抽穗,一捏,灌上浆了。 好些已经半黄了,再过半个月全都会压弯腰。 到时候就能收割了。 沈碧玉站在自家田里,遥望远方黄绿的穗浪,一浪压过一浪。 苏岁岁也看出来了,自家田小,水稻也少。 阿娘羡慕别人有大田种呢。 “呜哇呜哇哇!”(麻雀快滚!) 苏岁岁叫起来,骂走守在一边的麻雀,让它们去别处吃去。 她家就那么点儿水稻,五口人吃呢,可不能再被鸟儿吃了。 沈碧玉惊喜,这么小的娃娃就想说话了! 连忙指着飞走的麻雀。 轻声轻语地教:“那是雀雀儿!” 夸张撅嘴地教:“雀雀儿!” 苏岁岁:......(ˉ▽ˉ;) 她还是个差两天满月的小宝宝呢,不用这么卷吧! 回院。 沈碧玉拖出个破罗筐来,垫上枕头和破布,把她放进筐中。 “岁岁睡吧,睡吧。” 沈碧玉轻轻拍着,声音压得又低又温柔。 这是婴儿无法拒绝的催眠曲。 苏岁岁眼皮忍不住盖了下来。 沈碧玉找出几块木头。 拿斧子劈,“哐哐哐!” 拿斧子剁齐,“砰砰砰!” 拿钉子来钉上,“噔噔噔!” ...... 苏岁岁几乎才睡熟就被吵醒,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从罗筐窟窿里看阿娘忙什么。 只见阿娘蹲在地上一番忙活,神情认真又专注。 木板用了一块又一块。 工具拿了一把又一把。 噪音换了一种又一种。 终于,一只椭圆木盆完成。 阿娘不满于此,拿剩下的木料加上把手。 于是盆上有了一只等腰梯形把手。 这看着像是一个婴儿篮啊。 沈碧玉不满于此,捡石头来打磨打磨。 要打磨到光滑,没有一根木刺。 “岁岁什么时候醒了?”偶一抬头,与罗筐窟窿里滴溜溜的眼睛对视。 沈碧玉颇感动,醒了也不闹,安安静静看她做事,比她两个姐姐好带多了。 “岁岁真乖!” 沈碧玉哼哧哼哧地磨了许多,起身要拿水来冲冲。 忽然视线一黑,天旋地转,她站不稳,差点倒在斧子上。 “哇哇哇哇哇哇!”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听见女儿哭,沈碧玉撑在破罗筐边,直冒大汗,只能轻轻拍苏岁岁安慰。 好一会子,她才恢复过来。 抱苏岁岁,又晃,又撸她后背。 “岁岁不怕啊!岁岁乖!” “岁岁最乖了!” 她身体一向很好,生了姩姩,弱了一些,生了姣姣,又弱了一些。 哪怕生了两个孩子,她的身体还是比男人要好。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她生了岁岁提前出月子的底气。 没想到才蹲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就不行了。 苏岁岁快吓死了好吗! 她对这个强壮又温柔的妈妈很满意。 不想失去啊! “不哭啊不哭!” 苏岁岁的哭得真情实感,沈碧玉怕她哭闭气了,连忙撩开衣裳。 苏岁岁条件反射地吮吸。 一边吞咽,一边思考。 她要救阿娘! 她要想法子让阿娘喝黄水! “又没有了。”沈碧玉无奈。 苏岁岁哇哇哇哭起来。 “岁岁还想吃啊,等等哦!”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进厨房,将陶瓮里的小米全倒进锅里。 全倒了也不过一点点。 她不甘心地抖了又抖,仿佛陶瓮里还有。 米油熬上,抱着岁岁冲洗了婴儿篮,放到太阳下晾干。 回了厨房,一手抱着岁岁,一手端出苏长槐昨晚带回来的小米。 小米和泥沙石子混在一起,还有发丝与落叶。 咦,真埋汰! 沈碧玉一粒一粒挑出小米来。 这只手抱累了换另一只抱。 米油熬好,放下手中的活,先喂苏岁岁吃。 喂完米油,沈碧玉照旧往空碗里加热水狠狠涮。 “岁岁!” 苏岁岁努力许久终于把金手指戳进碗里。 加黄水成功,耶! 沈碧玉擦干苏岁岁的小手,还是把涮碗水喝下。 苏岁岁好奇。 她喝了黄水,耳聪目明,能召唤动物。 阿娘喝了黄水会怎样呢? 沈碧玉抱着她收回晾干的婴儿篮。 哼着歌儿,垫上一层厚厚的干草,再铺上几块破布,把她放了进去,再盖上小被子。 看着破,还挺舒服。 苏岁岁躺在篮子里,盯着阿娘,期待阿娘的变化。 进化吧阿娘! 第6章 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苏岁岁在心中呐喊,屁股一湿,有臭味钻进鼻子里。 “哇哇哇哇哇!” 她真的很讨厌不受控制的身体! 这简直是折磨!折磨! \/(tot)\/~~ 沈碧玉丝毫不嫌弃,洗屁屁、换尿布一气呵成。 再躺回篮子里,苏岁岁猛啜金手指。 耳聪目明还不够,召唤动物也不够! 她还要对身体的准确控制能力。 沈碧玉烫了碗野菜算午饭,几口吃完,收拾收拾背上背篓。 “岁岁,阿娘去去就回。” 苏岁岁躺在婴儿篮里与她面面相觑。 滴溜溜的大眼睛里像含了两汪水。 沈碧玉不忍心,挎上婴儿篮。 路遇三个结伴去田里送饭的老太太。 “这不是小沈吗?干嘛去啊?” “去山里挖点野菜,婶子哪里去?” 一个老婆子提了提食盒:“嗐!还能去哪儿,稻子要熟了,老二老三看着呢,我们这些老婆子送饭去!” 其他两个老太太凑过来瞧婴儿篮。 “哟这就是老幺吧!” “咋又黑又瘦跟只耗子一样。” first kill! 苏岁岁:.......(⊙﹏⊙) 其中看起来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拉了沈碧玉的胳膊肘,仿佛极有经验,又苦口婆心道:“老幺怕是养不活哦!” “还好是个丫头片子,死了再生就是了,小沈你还年轻。” “是啊再拼个小子,到时候苏大姐的家产也能拿一份儿不是?” double kill! 苏岁岁:......o(≧口≦)o 啊啊啊啊竟然咒她养不活! 啊啊啊啊吃人的社会啊,重男轻女! 沈碧玉眉头一皱,拎着婴儿篮猛然转身。 “对不起,我还有事。” 三个老太太差点被婴儿篮擂倒,互相搀扶着站稳,不屑地议论。 “呵!一个丫头子只有她稀罕!” “她稀罕有什么用?苏大姐不稀罕,再多家产也落不到她闺女头上!” “哼!” 沈碧玉大步进山,一路安慰苏岁岁。 “别听那些老虔婆的,岁岁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不过快满月的婴儿,哪里听得懂话。 安慰她,不如安慰自己。 小女儿在生活最艰难时来的,又早产,生下来比耗子大不了多少。 作为母亲,她很愧疚没有给小女儿一个好身体。 相公念过书,不愿像村里人一样给女孩取招娣、来娣、大丫、二丫一类的名字,姩姩和姣姣的名字便很好,又都从女。 小女儿也该和姐姐们一样,起个从女的名字。 但小女儿实在太脆弱了,他们都怕她早夭,所以起名岁岁。 取岁岁平安,长命百岁的意思。 “岁岁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碧玉抱起苏岁岁,眼含热泪。 苏岁岁被感染。 母女之间爱意满满。 “噗——” 不好,苏岁岁尴尬,这个时候拉粑粑真破坏氛围! “不好!”沈碧玉脸色一变,把苏岁岁放进婴儿篮里。 怕被野兽叼了去,便提着,蹲在树下野草丛中。 “噗噗噗——” 苏岁岁闻到一股恶臭。 原来她没拉粑粑,是阿娘拉粑粑。 “对不起啊,岁岁。”沈碧玉好像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到嫌弃。 阿娘对她那么好,从不嫌弃她拉一屁股的粑粑,她怎能嫌弃阿娘呢? 她要帮阿娘! “哇哇啊哇啊哇......” (树下的蛇虫鼠蚁快离开,不许咬我阿娘的屁屁!) “呕!”沈碧玉头一偏,大口大口吐起来。 涮碗水、烫野菜吐了个干净。 “怪了怪了。” 沈碧玉疑惑,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上吐下泄,像是中了毒。 她往日都吃的这些东西,除了难吃,没有别的反应。 这回,真是怪。 苏岁岁挥舞着小拳头给阿娘加油。 她头回吸金手指的黄水也是上吐下泻,过去了就好了。 沈碧玉又拉又吐,只觉要虚脱了,才没了那个意思。 扶着树起来。 林风一吹,意外地神清气爽。 真怪! 她像没事人似的,甚至感到更加精神,一股力量在体内愈发充沛。 她拎着婴儿篮往深处走去,像拈着一片羽毛。 参天巨树将天空围出一圈来,阳光从叶片缝隙中挤进,投下一根根光柱。 “呱呱呱!”乌鸦从头顶飞过。 沈碧玉放下婴儿篮,从背篓里取出弓箭,猎乌鸦。 苏岁岁一边吃手,一边“哇啊哇啊!” (阿娘加油!) 阿娘膀大腰圆,拿着弓箭气势十足。 哪像个家庭主妇,分明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 帅! 这么帅的阿娘猎乌鸦,小题大做! “哇呀哇哇哇哇啊!” 苏岁岁召唤方圆五里的小野兽。 “噌!” 阿娘拉过粑粑的草丛猛然一动,随即一个灰扑扑的“桶状物”疾速冲向婴儿篮。 婴儿篮被冲得颠簸起来,篮外传来哼哼唧唧声。 是小野猪! 炸猪排、烤猪脚、泡椒肥肠、猪肚煲......苏岁岁乐得口水直流。 却见阿娘飞起一脚,从婴儿篮上方掠过。 第7章 阿娘是个狠人 “咚!” 小野猪挨了阿娘结结实实的一脚。 “岁岁没事吧?” 阿娘摸出背篓里的柴刀往后一扔。 “扑哧!”柴刀准确地扎进小野猪的肚子。 “岁岁?” 沈碧玉想起刚才那场景,心都要跳出来,只恨自己太粗心。 那可是野猪啊! 苏岁岁愣愣地看着支着脑袋的阿娘,手上还提着只野兔。 满脸的担心。 她是不是该配合着哭一哭? “哇啊哇哇啊哇哇啊!” 沈碧玉心疼坏了,把野兔扔到背篓里,抱起苏岁岁。 轻轻摇晃,撸她的后背。 “野猪坏坏,吓到岁岁了!” “打死野猪!打死野猪!” 小野猪并不小,亚成年状态,躺在地上挺长一条。 沈碧玉腾出只手来,握住插进小野猪的柴刀,往下利落一滑,顿时心肝肠肺与猪血涌了出来。 “野猪坏坏,打死野猪!”沈碧玉温柔地哄着。 “岁岁不怕了啊!” 苏岁岁:......(⊙_⊙)! 阿娘是个狠人。 苏岁岁不哭了,沈碧玉把她放回婴儿篮里。 挎着,去抓刚才发现的野鸡、野兔。 苏岁岁躺在婴儿篮中,像坐海盗船。 好刺激呀! 沈碧玉哼着歌儿,快乐地把兔子、野猪都装进背篓里,提着婴儿篮往小溪去。 林尽是小溪。 沈碧玉把婴儿篮放到身边,一边利落地处理野兔、野猪。 “昨儿只打到只没啥肉的乌鸦,今儿跟着岁岁出来打到这么多肉,岁岁真是阿娘的小福星!” “哇啊哇啊哇啊啊啊!” 苏岁岁努力挥动小胳膊的样子实在可爱,沈碧玉忍不住支过脸来逗她。 “福妮儿福妮儿!阿娘的小福妮儿!” “啪!”一只大鲫鱼跃上岸来。 沈碧玉一惊,“哇好肥的鲫鱼!” 又听一连串的“啪啪啪啪啪啪!” 大鲤鱼排队跃了上来。 沈碧玉目瞪口呆。 “我的天爷啊,今儿是什么日子?” 苏岁岁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夸张,吓到阿娘了怎么办? 阿娘张着嘴数了数,拿柴刀一条条开膛破肚,洗干净了全扔背篓里。 走时满满一背篓的肉实在扎眼,便薅了野菜来遮。 夕阳西下,村里老头、老妇看过每日好戏,满意散去。 苏长槐整理仪容,推开院门。 苏姩姩在大脚盆里腌猪肉,苏姣姣支着晾衣棍将一条条咸鱼挂在屋檐下。 厨房门开着,满院肉香。 “哇啊哇啊咕哇啊哇!” 苏岁岁闻到阿爹的味道,美男阿爹回来了! “娘,爹回来了!”院中,苏姩姩喊。 “娘,爹爹回来了!”檐下,苏姣姣接着喊。 “哇啊哇啊咕哇!”厨房里,苏岁岁也喊。 沈碧玉应了一声,满面笑容地从厨房出来,“相公回来了!” “这是?” 苏长槐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的好日子。 “哦,我今天去山里猎的,运气好。” 苏长槐定定望着能干的妻子,心情复杂。 十多条肥鲫鱼,清蒸了四条,一人一条,剩下的都做成咸鱼挂着,冬天没菜时,拿来下粥很经吃。 一头野猪,分出二十多条肉,四只猪腿,两扇排骨。留些做腊肉、腊肠,腊排骨,其他的今晚吃一些,刚好明儿赶集,背去镇上卖掉。 又喜滋滋地割猪板油熬了一罐猪油。 野鸡一拿回来就煲上汤,野鸡毛洗了晒干塞枕头,尾巴上长毛留给姩姩、姣姣小姐妹做毽子。 四只野兔,杀一只最肥的炒来吃,院子围起来一角,剩下三只养起来。 今晚,饭桌上没有野菜、没有蕨菜干、没有酱菜、也没有粗米野菜粥。 每人面前一条肥美的蒸鱼,一碗野鸡汤。 “今晚没饭哈,多吃点儿菜!” 沈碧玉笑吟吟地端上一大盘子炒兔肉,与一钵煲整鸡。 苏姩姩将眼睛揉了又揉,感动道:“阿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姣姣感动得擦口水,激动道:“阿娘,太奢侈了吧?” 沈碧玉给婴儿篮里熟睡的苏岁岁掖被角,漫不经心道:“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苦,今儿补回来,敞开肚皮吃就是了。” 苏姩姩含泪吃鱼喝汤,虽激动得筷子都拿不稳,动作依然温柔缓慢。 苏姣姣大口喝汤、大口吃鱼,“嘬嘬嘬”吐出一堆刺来。 沈碧玉无限慈爱地看着两个女儿吃东西,姩姩淑女,像相公,姣姣不拘小节,像她。 “相公怎么不吃呢?” 苏长槐一双上挑桃花眼,定定地望着沈碧玉,目光很忧伤,快要哭了。 但他天生没有眼泪,多悲伤也不会落泪。 当年爹去世,二弟哭得稀里哗啦,他虽心痛,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阿玉,我对不......唔!” 他被塞了一筷兔肉。 沈碧玉知道他觉得对不起她,但她不想听他的愧疚。 “相公说过的食不言。” 第8章 见了兔子,忘了狗子 仲秋十八,细雨蒙蒙。 层层叠叠的远山戴上白帽子。 ...... 沈碧玉坐在檐下,撩开衣裳喂奶。 苏岁岁抱着大碗口粮,大口大口吮吸。 阿娘吃得好,奶水也好了许多。 雨停了,苏岁岁被放进婴儿篮里。 把院子里的杂草拔干净,喂兔子吃,又挎着婴儿篮去河边捡了一担石头。 满满两筐石头担起来,还挎着婴儿篮,脚步轻快。 一口气担回去,大气不喘,感到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 沈碧玉又惊讶又欢喜,“我身体恢复了?” 甚至比生姩姩前还好,力气还大。 她把这些归结于昨天的大鱼大肉。 “还是得吃好的啊!” “吃好了,岁岁也会长好。” 沈碧玉将一块心形的鹅卵石刷干净了,给苏岁岁握着玩。 她捡的都是扁石头,拿来铺院子。 一下雨,泥巴院子一片泥泞,一走两腿子泥。 相公去镇上上工,可不能带着泥点子去。 苏岁岁小手握着光滑的鹅卵石,这算是她今生第一个玩具。 这种小小的玩具对婴儿来说有误食的危险。 果然,鹅卵石对她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吸引着她将鹅卵石放进嘴里。 不行,不能放! 但她一个小婴儿完全抵抗不了这天然的诱惑。 哪怕手指不灵活,也努力地将鹅卵石送到嘴边。 她张开了嘴。 她竟然张开了嘴! 下一刻,阿娘夺走了鹅卵石,“岁岁,不能吃石头!” 苏岁岁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 沈碧玉见苏岁岁咧嘴笑了,忍住亲她的冲动,帮她擦了一把口水,强调:“岁岁,不能吃石头。” 苏岁岁惊魂已经,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望向她。 (那你就不该把石头放到我手里啊!) 沈碧玉把那颗鹅卵石嵌进地里,提着婴儿篮,去河边又捡了两担扁石头才将院子铺了个七七八八。 院子不大,是石头太小,两担石头都铺不完。 没铺到的院角,她拿锄头翻了翻,种上菘菜和萝卜。 挨着厨房的一小片空地插上几瓣大蒜、芫荽籽,又将野葱藠头埋在土里。 还是很空。 想了想,将薅回来的鱼腥草根埋下。 这种野菜很贱,很好养活。丢下去不管它,越长越多,一年四季都有。 没菜吃的时候拿来凉拌、滚汤都很好。 沈碧玉满意了。 “阿娘救命!” 苏姣姣风似地跑进来,哭得一抽一抽的,指着院门。 “阿娘,堂弟放狗咬我!” 果然一只大黄狗呲牙冲进来,“唔汪!唔汪!汪汪汪!” 阿娘把苏姣姣推去婴儿篮,抄起锄头,挡在两个女儿身前。 苏岁岁躺在婴儿篮中,仰望视角下的阿娘十分高大勇猛。 “哇叽叽哇啦哇哇!”苏岁岁张牙舞爪。 她要和阿娘一起保护姣姣! 大黄狗不叫了,尾巴夹下去,头低下去。 “大黄咬她!咬她!” 苏家禄、苏家寿嚷着冲进院中,一眼看到檐下挂了好几板大咸鱼。厨房门大开,轻易就能看见里面挂着一条条肉。 院角围出来,三只野兔正吃草。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见了兔子,忘了狗子。 “我要兔子!”苏家禄指向院角。 苏家寿也指向院角,“我也要兔子!” 二人齐声道:“我们大哥也要兔子!” 三只野兔,他们兄弟三个正好一人一只。 大哥去镇上私塾念书了,他们是好兄弟,不会忘了大哥那份。 沈碧玉挑眉,锄头掷地,“你们说什么?” “我们要兔子!” “对,给我们兔子!” “咚!”沈碧玉又用锄头掷地。 “你们欺负堂姐,还想要堂姐家的兔子?滚滚滚!”沈碧玉一点也不客气。 苏岁岁也很讨厌他们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得撅出一嘴口水泡。 “哼,奶奶说了大伯家的都是我们的!” “我们要兔子!” “对,我们要兔子!” “我们要兔子!” 苏岁岁捏紧小拳头。 那两个小孩儿人不大,脸咋那么大呢,真好意思啊! 得给他们点教训。 “哇哇哇哇哇哇哇!” “妹妹别怕,阿娘会收拾他们的!”苏姣姣轻拍苏岁岁,安慰道。 沈碧玉本不想与小孩儿计较,但那两个小孩儿比从前更可恶。 正想拿出长辈的姿态,打他们屁屁时,被遗忘的大黄狗转了个方向。 “唔汪!”大黄狗的尾巴重新立起来。 苏家禄苏家寿感到害怕,命令大黄狗:“咬她们啊!” “唔汪!唔汪汪!” 大黄狗朝他们扑去,二人拔腿就跑,哭爹喊娘。 “哈哈狗子也看不下去了。”苏姣姣擦干眼泪,拍手叫好。 沈碧玉放下锄头,“说说吧,怎么回事?” “阿娘,今天村长家的老母鸡多生了回蛋,我先看到的,阿香要抢,还告发我偷蛋,吴奶奶信她,把我撵走了。” “我从村长家出来,堂弟就放狗咬我!” “幸好我跑得快!” 第9章 阿娘养得起 沈碧玉拿围裙给她擦了把脸,笑道:“是啊,你现在跑得都比狗快了。” 苏姣姣骄傲起来:“早知道我拿了鸡蛋再跑,阿香肯定追不上。” “可我以后不能去村长家做事了。”苏姣姣语气一下子低落下来。 村长看她家困难,才让她去家里做事。 没有工钱,只供一碗粥。 这碗粥对村长家来说很稀,对她家来说很稠。 她在村长家多喝一碗粥,家里能少消耗一点粗米。 沈碧玉叹了一声,低下身子,保持和苏姣姣同一高度。 指着檐下:“姣姣,告诉阿娘那是什么?” “咸鱼呀。” 沈碧玉又指向厨房:“那呢,那又是什么?” “猪头、猪肉、排骨、心肝、肥肠......” “再看,这是什么?”沈碧玉打断她,指着厨房外的空地。 “菜。” “那呢?” “兔子。” 沈碧玉看着苏姣姣的眼睛:“所以你看,你不去村长家做事也没什么,阿娘养得起你。” ...... 阴天的傍晚灰蒙蒙、湿哒哒。 村口老头、老妇“情报站”基地——几根老木疙瘩吸饱了水,谁坐谁湿屁股。 于是早早回家。 反正好戏天天有,错过一两次不打紧。 苏长槐回村,既没见到“夹道欢迎”的老头、老妇,也没见到三恶霸。 他安心地摸了摸沉甸甸的钱袋子,扔掉手里的臭鸡蛋。 这是他从酒楼泔水桶里精挑细选出的臭鸡蛋。 用不上了,还有几分可惜。 ...... 小虫村点上灯,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几点暖黄、几缕炊烟。 苏家新铺的石头院子里很热闹。 陈翠萍领着圆胖三兄弟来了。 苏姩姩、苏姣姣送小板凳、端水给他们喝。 沈碧玉在厨房切菜。 像与菜有仇,“噔噔噔!”震得地动山摇。 院子才拔过草,光突突,福禄寿三兄弟不喝茶,跑去厨房抓筲箕里洗干净的野菜喂兔子。 沈碧玉瞪了三兄弟一眼。 三兄弟从小就知道他们是苏家的宝,因此有恃无恐。 而且他们的娘还在呢。 陈翠萍喝了一口姩姩、姣姣端来的麻草叶茶,一阵“呸呸呸!” 涩口,家里的猪都不吃吧。 她对檐下挂的咸鱼、新灌的香肠更感兴趣。 又进到厨房,旁若无人地欣赏吊起来的野猪肉、排骨,甚至上手捏捏猪尾巴根儿。 “嗯,野猪肉就是紧,吃起来肯定糯。” 她最喜欢吃猪尾巴根儿,肉紧糯、弹牙。 她家是村里大地主,家底是有的,偏偏摊上个守财奴婆婆。 家里有专门挂肉、熏肉的屋子,但吃得抠搜。 她做饭切肉时,婆婆总会拄着拐杖来拤。 一顿饭只拤四掌长的肉。 苏老二吃一拤。 苏家福吃一拤。 苏家禄吃一拤。 苏家寿吃一拤。 婆婆不吃肉。 她也吃不了。 过年过节才会多拤几回,她才能吃几筷肉。 平常只能舔舔筷子,看父子四人吃得满嘴是油。 父子四人吃精粮和大肉,一个个白白胖胖,比好些镇上人还富态。 她嫁的是小虫村的大地主家庭,丈夫儿子都富态,她也不能丢了面儿,所以出门不忘找块猪皮擦嘴。 嫁来八九年,倒比姑娘时还苗条。 别人问时只说天生吃不胖。 看着眼前的大鱼大肉,心里嘴里直泛酸水儿。 家禄家寿今儿跑回来说大伯家有肉有鱼有兔子,她还不信,幸好挑了个饭点儿来要兔子,能蹭一顿肉吃不说,吃完还能提回去一些。 反正大哥家三个都是赔钱货,婆婆说了大哥家的都是她儿子的。 老二每个月拿走大哥一贯钱,儿子们每天跟大哥要零嘴儿都是应该的。 她给苏家生了三个带把的,是苏家大功臣,吃点大哥家的肉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伸细脖儿瞧见沈碧玉剁的是不知名的野草,扯下猪尾巴根儿来,舔舔嘴皮子:“今儿我们母子就在这儿吃了,切猪尾巴根儿来吃呗!” “噔!” 菜刀深深插进菜板。 沈碧玉面无表情地接过猪尾巴根儿来剁。 “噔噔噔!” “噔噔噔!” “噔噔噔!” 剁得吊起来的肉摇摇晃晃。 虽然分了家,但沈碧玉还是苏家的儿媳妇,没给大房生儿子就是罪人,就是低陈翠萍一等。 陈翠萍看出沈碧玉心中有气,剁得她有点害怕,但仨儿子就是她的底气。 她趾高气昂,去厨房外坐着等。 婴儿篮中的苏岁岁挥舞着小拳头,流着口水咿咿呀呀。 她讨厌这个不尊重她阿娘的女人! 陈翠萍伸了脖子来瞧,露出嫌弃的表情,“又黑又丑的丫头片子!” 苏岁岁:......╥﹏╥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还只是个宝宝啊! “咿咿呀呀嘛啊!” 苏岁岁召唤蚊子、蚂蚁、小虫子发动攻击。 苏长槐进院门便见陈翠萍“啊呀啊呀”地叫着,浑身拍打,三恶霸纠扯兔耳朵,自己三个女儿畏畏缩缩在檐下,妻子在厨房忙碌。 不由眸光一冷。 难怪村口见不到三恶霸,原来是大人带着上门了。 他很后悔扔掉了精挑细选的臭鸡蛋。 第10章 钮祜禄·阿爹 “爹爹!” 苏姩姩、苏姣姣看救星似地唤。 沈碧玉只抬了一下眼皮子。 她比女儿们更了解相公,所以不抱期待。 人啊不能既要,又要。 她已经得到了美貌的相公,就不该奢望一个能给他撑腰的相公。 “大哥回来了啊!” 陈翠萍抱怨:“大哥家里太脏了吧,又是虫子又是蚊子!” 苏长槐从她身边路过进厨房,她好心提醒:“大哥,那女人不行。” 她刚嫁进苏家时,还本着尊重叫沈碧玉一声大嫂。 今时不同往日,她生了三个哥儿,是苏家大功臣,沈碧玉生了三个赔钱货,是苏家的罪人。 婆婆已经不要那个儿媳妇了,多次要大哥休妻再娶。 她也不必与沈碧玉妯娌情深了。 所以有机会便劝大哥休妻,若她真劝住了,说不定以后吃饭有她一拤肉哩! 沈碧玉不是第一次听到此类的话,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进厨房来的苏长槐。 苏长槐抄起一桶水,往陈翠萍一泼。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苏岁岁不叫了。 苏姩姩、苏姣姣睁圆了眼。 沈碧玉举起的菜刀忘了落下去。 福禄寿三兄弟分了神,纷纷被兔子咬了一口。 陈翠萍倒吸一口寒气,嘴张得能塞下拳头。 难以置信:“大哥你......” 苏长槐优雅地放下水桶,笑道:“弟媳身上没蚊虫了吧?” 这......的确没有了,可这是秋天啊,又下了雨,晚上比平时凉。一桶凉水泼下,秋风一吹,只怕要生病,她是个弱女子欸! “大哥这也......” “举手之劳,弟媳不用道谢。” 陈翠萍:...... 她可不能白白被欺负,扭头冲院角吼道:“家福喊你爹来!” “站住。” 苏长槐的声音里从未有过的威慑,苏家福迈不开腿。 “今儿是我家岁岁满月酒,我看弟妹两手空空,大侄儿记得提醒你爹一声,你们是体面人,别做不体面的事。” “大哥什么意思?” 秋风一吹,陈翠萍一抖。 “三个侄儿的满月酒我们都上了礼,我大女儿、二女儿的满月酒二弟、弟媳忘了没来,今儿主动来了小女儿的满月酒,定包了丰厚的红包吧。” “礼尚往来,二弟和弟媳比我这个做大哥的懂人情世故,姩姩和姣姣的这回一起补上就行了。” 陈翠萍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个侄儿三贯钱,我也三个孩子呢。” “大哥这话说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怎么一样呢?”陈翠萍反驳得理所当然。 苏长槐挺胸抬头,“在我这儿,三个女儿就和三个儿子一样。” “你你你......”陈翠萍发现一向孬怂的大哥好似变了个人,第一次占下风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弟媳还吃酒吗?”苏长槐缓缓问道。 陈翠萍知道老二不会拿三贯钱来,婆婆也不会同意,家里是婆婆管钱。 “我我本来就不是来吃酒的,孩子要兔子,我来拿兔子!” “爹爹!” 苏姩姩、苏姣姣唤了一声,那三只兔子养肥了她们要吃的。 “不好意思,那是我家的兔子。” “家福、家禄、家寿是苏家的根儿,是大哥你的亲侄儿!”陈翠萍叉腰。 “姩姩、姣姣、岁岁是我的亲女儿,我为什么要将胳膊肘往外拐?” 沈碧玉听得眼红,相公终于想通了。 既然相公想通了,接下来该她了。她抄出门后的扁担,挑起两只空桶,要去村井打水。 刚才相公给弟媳治蚊虫呢,没水了,他们一家人还要水做饭呢。 “大哥这话说得,娘听到也要......” 陈翠萍叉着腰还没说完,沈碧玉挑着的扁担托着她细脖子往院外去。 “哎你......” 沈碧玉力大无穷,她细脖子被裹挟着一直退,直退出院外,一屁股坐上湿泥。 苏长槐冷眼瞪向福禄寿。 三兄弟本因娘的遭遇目瞪口呆,害怕不已,见大伯那可怕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一边喊娘一边争着往外跑。 沈碧玉“嗒”的一声扣上院门,迈着有力的步伐去挑水。 “啊咿啊咿啊咿!” 苏岁岁欢快地扭动又小又软的身子,像一条虫。 “爹爹真棒!” “阿娘真厉害!” 苏姣姣兴奋呐喊。 厨房没人,苏姩姩懂事地进厨房看着灶上的菜。 苏长槐进屋,从装针线的笸箩里翻出剪子,拿了铜镜,借厨房的光慢慢绞胡子。 昏黄烛光下,苏长槐有了一只光滑的下巴,人也年轻了许多。 沈碧玉挑着一担子水轻快回来,与苏长槐对视,不由脸颊一红。 苏长槐亦对她一笑,“阿玉回来了。” 苏岁岁躺在婴儿篮中暗中观察。 她知道,阿爹改变的不只是一个毛茸茸的下巴,还在于他的眼神与心性。 现在的阿爹不再是从前那个孬种、怂货,而是钮祜禄·阿爹。 第11章 进化吧阿爹 当晚,夜深人静。 苏岁岁幸福地躺在床上拉伸短腿,左边是阿爹,右边是阿娘。 阿爹把她抱到身上趴着,她咿咿呀呀着想摸摸阿爹的下巴。 她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胳膊和手,很努力了才摸到。 滑溜溜的手感。 她啊啊笑起来。 苏长槐被女儿清软、纯真的笑声感染,亲昵地拿下巴去蹭她。 沈碧玉斜支着身子笑看父女俩玩耍。 “明儿岁岁才满月呢,相公之前跟弟妹那样说,不怕他们发现?” “他们不拿我们女儿当回事,又怎知岁岁是哪天生的。” “是哦。” 沈碧玉安心躺平,又惊坐起:“相公泼了弟妹一桶水,又不给侄儿们兔子,明儿上工,二弟怕是要找你麻烦!” “不怕。” 苏长槐一笑:“我不会给他机会找麻烦。” “相公......”沈碧玉还是很担心。 相公瘦弱,二弟身宽体胖,膀大腰圆,她怕他受欺负。 苏岁岁也不放心地在阿爹胸口流下一滩口水。 阿爹是朵娇嫩的美人花,轻易便折了。 她要助阿爹一臂之力! 她努力伸手,想把金手指戳进阿爹嘴巴里。 “好啦,别烦你爹啦,睡觉觉了。” 沈碧玉把苏岁岁抱下来。 “啊咿啊咿啊呀咿呀!”苏岁岁挥舞着小拳头抗议。 沈碧玉给她盖上小被子,轻轻拍着,哼着歌儿。 这对苏岁岁来说是个杀手锏,哪怕不想睡,眼皮子还是搭了下来。 ...... 仲秋十九,天蒙蒙亮。 苏岁岁很困,拉了新鲜的粑粑,不舒服,哇哇哇大哭。 “姣姣帮阿娘看看妹妹!”厨房中忙碌的沈碧玉喊道。 苏岁岁感到有人来了,打开她的尿布。 不是苏姣姣,是阿爹。 “姣姣去帮你娘吧,我来。” 阿爹温柔地给她擦了屁屁,换上干净的尿布,裹上小被子,将她抱了出去。 沈碧玉端上一碟子酱菜与半碗油渣,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要接过苏岁岁。 苏岁岁依偎在阿爹怀中,不愿意地“唔”了一声。 众人一笑。 苏长槐撸撸苏岁岁的背,宠溺道:“岁岁喜欢我抱。” 沈碧玉也被自己的女儿可爱到,不再强求,只将一碗野菜粥推到苏长槐面前,又把筷子送到他手上。 端起自己的碗,先给他夹了一筷子酱菜和油渣。 苏家吃饭基本不发出什么声音,很安静。 苏岁岁懒懒睁眼,看到苏姩姩、苏姣姣一脸幸福地吃油渣,连野菜粗米粥也变得如肉羹一般美味。 阿爹抱着她,一只手端碗喝野菜粥,光洁的下巴很好看,间或一滑的喉结很好玩。 阿娘的眼全在阿爹身上,时不时给他夹菜。 苏岁岁在阿爹的怀中扭啊扭啊,终于把一只胳膊扭出来。 接下来只需将金手指戳进阿爹粥碗里。 阿爹的碗一会儿在她眼前,一会儿在她头上。 她控制不好胳膊,总是慢了些,戳不进阿爹的碗。 沈碧玉看不下去胡闹乱抓的苏岁岁,一口喝完碗里的粥,要把她抱过来。 “岁岁来阿娘这里喝奶奶了啊!” 啊不不不! 苏岁岁小身子还是被阿娘抱住了,情急之下,她竟然抓住了阿爹的碗! 阿爹的碗一晃,野菜粥淹了她的手。 就是这时候! 她的金手指猛滴黄水! “哎呀岁岁呀!” 沈碧玉扒出她的手,扯围裙来擦。 “相公别喝了吧,我再去给煮!” 沈碧玉知道相公有洁癖,苏岁岁的手指淹进去了就脏了,便把自己的空碗推过去。 不能浪费,她还可以喝。 “不用了,时间来不及了。” 苏长槐端着碗,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小婴儿不脏,他不该嫌弃自己的女儿。 “相公......” 沈碧玉、苏姩姩、苏姣姣都有些紧张地看着。 苏长槐一饮而下。 沈碧玉、苏姩姩、苏姣姣眼神里带着几丝英雄崇拜。 相公克服洁癖了! 爹爹克服洁癖了! 爹爹的一小步,全家的一大步! 苏长槐像个英雄一样放下碗,擦嘴,起身。 “姩姩吃好了吗?” “吃好了,爹爹走吧!” 苏长槐与苏姩姩一同去镇上上工,苏长槐去酒楼算账,苏姩姩去王员外家里当婢女。 一路上苏长槐在想那碗野菜粥。 苏岁岁的手没抓进去前,野菜粥微微带些苦涩。 苏岁岁的手抓进去吼,野菜粥不苦不涩,还有点甜。 他回忆苏岁岁的手抓过什么,想起吃早饭前给她换尿布,可能她抓了粑粑。 婴儿的粑粑是甜的吗? ...... 沈碧玉进屋,给苏岁岁喂奶,苏姣姣把碗收去厨房洗。 吃完奶,苏岁岁被放进婴儿篮中,她哼唧着吃手手。 阿爹喝下黄水了,接下来阿爹会如何进化呢? 她很期待。 苏姣姣洗完碗,在院子里踢鸡毛毽子玩。 沈碧玉想着野猪肉和香肠挂久了不熏要臭,便背起背篓上山去剃些柏树枝丫。 “姣姣,看着妹妹。” “好。” ...... 清水镇,咸丰酒楼。 苏长柏捧着账本,急得直摸自己的肥头大耳,连忙拉住传菜的小二,“你不是说我大哥到了吗?” “是到了,不过他去茅房了。”小二觉得奇怪:“掌柜叫你算你就算,找苏大哥做什么?” “难不成你一个做账房的不会拨算盘?” “说什么呢你!”苏长柏心虚,“我只是关心我大哥罢了!” 小二嗤笑:“你天天坐牛车来镇上,你大哥走路来,你咋不关心关心?” 第12章 阿爹是个大美人 晌午,大太阳在头顶,热。 四面八方的秋蝉嘶鸣,烦。 ...... 沈碧玉用柏树枝丫搭好架子,笼罩起来,生火熏肉。 她不累,只是热,额边挂着大滴大滴汗水。 今天的午饭是还是野菜粥下一小碟酱菜,但粥里拌入了昨晚的剩菜,在苏姣姣看来十分美味。 她一手端碗喝野菜粥,一手拿蒲扇,给阿娘扇风。 婴儿篮中,苏岁岁嘴里一阵叽里咕噜,赶走了叫得人心烦的秋蝉。 “岁岁饿了吗?” 沈碧玉赶忙喝完野菜粥,倒了半盆凉水擦身,抱苏岁岁进屋吃奶。 苏姣姣在院中看着火,踢毽子玩,累了渴了,就去厨房舀瓢凉水喝。 刘二婶子牵着阿香路过,阿香来找苏姣姣玩。 “哟,年猪都没杀,先熏上腊肉了哦!”刘二婶子要下田,没有进院。 “阿娘打的野猪肉,再不熏就臭了!” “打的野猪哇,你阿娘真有本事哇!” 本着礼貌,苏姣姣乖乖巧巧地回刘二婶子的话,刘二婶子一走,苏姣姣收了笑,鸡毛毽子也不踢了,背对着阿香坐小板凳上。 阿香跟村长的老娘告发她,她还记着呢。 “姣姣我来找你玩。” “你不去村长家做事,和我玩有什么趣儿?” “老太太说我事做得少,吃得多,就把我也撵了。” 阿香叹气,从衣襟里掏出一只“八月炸”来,“昨儿阿娘就因为这事儿打我呢,我躲进山里,找到‘八月炸’,给你留了一个。” 听见有吃的,苏姣姣气消了几分,转头一看,的确是一只“八月炸”。 淡紫色的壳已经炸开,中间躺着一条大肥虫子一样的果肉。 苏姣姣把屁股挪了挪,拉阿香坐下,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一只瓜,再“噗噗噗”吐籽,比谁吐得远。 “我还没原谅你呢。” “那你怎样才能原谅我?” “明儿吃了午饭早点来找我,带我去山里摘‘八月炸’。” “好。” ...... 傍晚,田间地头的人荷锄而归。 村口,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 村口老木疙瘩上“长”满了老头、老妇。 “咦,苏老二家三个哥儿咋还没到?” “快到了吧,苏老大要回来了。” 于是他们继续等着好戏。 苏老二家三兄弟还是没到,苏老大踩着夕阳回来了。 今天的苏老大与往常的苏老大很不一样,背挺得那么直,长腿迈得儒雅,衣自然摆荡漾,有步步生莲的意味。 老头、老妇们揉了揉眼。 “那人是苏老大吧?” “他穿着苏老大的衣裳、梳着苏老大的发髻,该是苏老大吧!” “哎哟绞了胡子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好看的叻!” “是啊,苏老大长得像他爹,本就生得好,绞了胡子模样儿更好了!” 老头接了一把老妇的口水,抹到她衣裳上,“哼,别忘了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哩!” “不要脸!” 那老妇尴尬地舔舔嘴皮子,忽然眼睛一眯,指着苏长槐身后的人:“那不是苏老二咩?” “是啊,今儿怎不坐牛车回来?” “本来就不够高,又点头哈腰的跟在苏老大后面,比不上,远远比不上!” “是啊,都是苏大姐肚皮里出来的,为啥一个像画儿里的公子,一个像长了腿的蛤蟆?” 夕阳下,苏长槐美影顿了顿,苏长柏弯腰说了什么。 苏长槐继续走自己的路,经过“夹道”,老人老妇们魂儿都跟着去了几步。 苏长柏经过,他们的魂儿回来了。 今天的好戏有些莫名其妙。 ...... 天色已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苏家的炊烟有两笼,一笼在厨房,一笼在院中。 苏姩姩、苏姣姣分别坐在婴儿篮两边,翻花绳玩。 苏岁岁躺在婴儿篮中,上方是两个姐姐灵活的手,将一根绳子翻出各种花样来。 她留着口水,跃跃欲试,但她的宝宝手指又短又笨,连抓绳子都做不到。 忽然她闻到阿爹的味道,兴奋地叫起来:“啊咿咿呀呀!” 下一秒,苏长槐进院。 “阿娘,爹爹回来了!”苏姩姩、苏姣姣继续翻花绳。 沈碧玉支个头出来,笑吟吟道:“相公坐坐,晚饭就要好了!” 苏长槐心底生出暖意,抱了婴儿篮里的苏岁岁,进厨房。 苏姩姩、苏姣姣翻花绳的动作一滞。 抱妹妹进厨房的是爹爹啊,怎么一天不见换了个人似的? 举着菜刀的沈碧玉亦吓了一跳。 “相公?” 没错,就是她相公。 只是那秀眉像画的一般好看,鼻子像刻出来似的更加挺拔,却不突兀,两篇薄唇似玫瑰花汁水染过。 尤其那一双桃花眼,似含了两汪秋水,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红,漂亮又妩媚。 配上挺拔纤瘦的身段,楚楚动人,真真似画儿里走出的神仙公子。 苏岁岁也看呆了。 她期待了一天阿爹的变化就是把阿爹变好看了? 唔......很饱她们的眼福。 “阿玉,阿玉?” 自早上在咸丰酒楼上吐下泻,他扶墙而出,吹了吹风才感到神清气爽,但遇到的所有人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怀疑自己脸上有花。 寻了个机会,往井里一照,也吓了一跳。 他的脸上没有花,但井中的倒影映出十年前的他。 父亲还在,未经风霜、风华正茂的他。 不,比十年前更好看。 “没没怎么。”沈碧玉脸色绯红,垂脸“噔噔噔”地切完野菜,麻利抹进锅里。 锅中五花肉已经煎出肥油来,混着野菜翻炒,喷香。 “过会子二弟他们要过来。” “过来吃饭麽?” 苏长槐唇角一抹若淡淡的微笑:“过来赔礼道歉。” 第13章 真正的家人 苏家的饭桌一般是比较安静的。 但是今晚来了客人。 四四方方的饭桌四面都能坐人。 陈翠萍瘦,把小儿子拉扯到身边坐下,给他擤完鼻涕,往桌腿一揩。 苏家福、苏家禄共坐一方。 苏长柏围着熏香肠腊肉的笼架子看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打量着饭菜端上了,才一屁股坐下。 他身宽体胖,一人坐一方。 一家人将饭桌结结实实围了三面,很谦恭有礼地将上方尊位空了出来。 “大哥你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嘛!” 苏长槐单手抱着苏岁岁,把屋里的油灯拿出来摆在饭桌上。 油灯一照,一碗五花肉炒野菜油亮亮的,衬得旁边的野菜疙瘩汤与蕨菜干灰扑扑的。 陈翠萍撇嘴,心中只道大哥小气,知道他们要来吃饭,才一道肉菜! 正在这时,沈碧玉送上最后一道香煎咸鱼干。 “都是阿玉的功劳。”苏长槐如是说,将沈碧玉按坐在上方尊位上。 沈碧玉一脸懵:“相公?” “这?”有求于人,陈翠萍也顾不上追究上回的羞辱,十分好心地出言提醒:“大哥糊涂了,这是当家人坐的位置。” 苏长槐按住想起身让位的沈碧玉:“弟妹不了解我家,我家向来阿玉做主。” 陈翠萍不屑,家里婆婆当家,婆婆不在了,老二当家,老二再有个好歹才轮到她。她还没当上家呢,那粗粗笨笨的女人凭什么! 苏长柏惦记着自己的大事,连忙干笑几声:“嫂子能干,家当得好,坐,坐就是了!” 连忙让位挤去另一方,“大哥坐这儿,坐这儿!” 被挤走的苏家福、苏家禄委屈地站到阿娘身后。 苏长槐并不坐,唤道:“姩姩、姣姣过来。” 檐下一站一蹲的苏姩姩、苏姣姣笑着过来,同坐一方。 苏长柏咬牙挤出个笑,再让,“大哥坐这儿!” 苏长槐这才抱着苏岁岁坐下。 被挤走的陈翠萍母子一脸懵,福禄寿三兄弟没了位置,又委屈又愤怒地摇晃陈翠萍,“阿娘......” 到饭点儿了被赶下桌,在他们不长的人生里还是头一遭。 更让他们感到屈辱的是苏家的赔钱货都上桌了,他们是苏家的宝竟然站着! 三兄弟一合计跑去苏姩姩、苏姣姣坐的那一方,使出男孩子的浑力要拖两个堂姐下桌。 他们三个可以勉强挤着坐。 苏姣姣饭碗差点没端稳。 苏姩姩看起来温温柔柔,但遗传了阿娘的好力气。 此时护着二妹,只拿眼看阿爹阿娘。 “嗐不要闹你们堂姐了,让你们堂姐好好坐着吃饭!”陈翠萍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苏长柏只顾着挑肉吃,眼光一亮,“嫂子的手艺又精进了啊!” 苏长槐与沈碧玉同时点头。 苏姩姩得到默许,轻飘飘摆手,将三兄弟推倒在地,爬不起来。 陈翠萍连忙去扶,经过苏长柏时拍了他一掌:“就知道吃,儿子被欺负了都看不见!” 苏长柏咀嚼着美味的炒野猪肉,刚想发作,便见苏长槐、沈碧玉双双放下筷子,脸色铁青。 他想起了自己的大事。 他们有家底,又几乎坐拥全村土地所有权,不必亲自耕种,收租子便能过得很滋润了。为和整天只为了吃饱饭的村民区别开来,他们需要体面。 娘给村民看病,别人感恩戴德地掏钱,是体面。 大儿子去镇上私塾念书,虽不是镇上最好的私塾,念了一年勉强会写名字,但至少整个小虫村只有他家交得起束修,只有他家的孩子能上私塾,这是体面。 他在镇上咸丰酒楼上工,不为那份儿工钱,能天天去镇上打发时间的同时,让村里人看到他一个念过书的文化人有前途、能干,这也是体面。 娘、他、大儿子,代表了苏家从前、现在与将来的体面,缺一不可。 所以他一定得保住咸丰酒楼的工作! 忍。 还是得忍。 “我说我来大哥这儿吃饭,你偏要跟来,还带上他们三个,咋咋呼呼,我还怎么和大哥说话!”苏长柏挤眉弄眼,要陈翠萍配合。 陈翠萍再愤怒也不得不忍下去,将三个儿子拉扯起来,训他们去端来自己饭碗,席地坐在檐下。 自己的瘦屁股往苏长柏坐的板凳上一挤,勉强蹭上个边儿,还得拿自己的腿撑着。 这家也太穷了,板凳再找不出一条来。 呸呸呸!这什么粥?绿油油的,又涩口,喂猪的吧! 苏岁岁乖乖趴在阿爹怀中,看他们憋屈的模样,再看阿爹漂亮的脸上波澜不惊,想知道叔叔婶婶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阿爹手上。 苏长柏在这时激动地拉住苏长槐的手,“大哥您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长槐摊开手,一只平安扣,玉质,有些灰扑扑的,但在底层农民看来已经很好了。 “大哥升职,做亲弟弟的开除,您面儿上也没光啊!” 面对苏长柏的哀求,苏长槐冷漠以对。 而今才知他错得有多离谱。 阿玉遭了三次罪,辛苦生下三个女儿,从他肩上挑过养家的担子。 姩姩不过十岁,活得自卑又小心翼翼,姣姣八岁,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两个女儿都很懂事,早早担负起养家的重任。 那,本该是他的责任。 他本该养育她们,却因愧疚拖她们一起受苦。 忍受,并不能换来他们的谅解。 沉默,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所以他这次使用了一点小计谋,让他们也受一点苦。 只有痛了,才知道低头。 只有痛了,才知道为他考虑。 脸上没光? 从前他们欺他、辱他,怒骂他的妻子,诅咒他的女儿时不曾想到他脸上没光。 而今他们脸上没光了,才开始为他的脸面考虑。 可惜,那日家中无米下炊,小女儿断粮,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不顾他的哀求,仍然抢了他一贯钱,回村三个侄儿恶霸似的又来抢钱、抢东西。 给小女儿买的小米散落进泥里。 他在指指点点与嘲笑中拾起,一把又一把。 那时候他的心就碎了。 回家,破落的院子,昏黄的油灯摇曳,让他感到一点安慰。 这才是家! 檐下新挂的咸鱼,院中姩姩正在腌的猪肉,厨房传出的暖香......这些都是阿玉的功劳。 那一刻,他心中澎拜。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是报恩,这么多年的操劳真的是报恩吗? 也正是那一刻,他看清了谁才是真正值得守护的人,也确信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要担负起责任,守护这个家。 第14章 不孝不悌好开心 晚上,全家洗脸泡脚后例行聊天。 苏长槐、沈碧玉一人一把椅子坐在檐下,婴儿篮在他们椅子旁。 苏岁岁趴在美男阿爹怀中啜手指。 苏姩姩、苏姣姣在院中就着月色踢鸡毛毽。 苏姩姩一向以大姐姐自居,总是很懂事地照顾妹妹们。此时收着脚力与苏姣姣踢鸡毛毽,因为她遗传了阿娘的好力气,若不收着,只怕鸡毛毽几下就踢坏了,姣姣会哭。 苏姣姣很喜欢这个鸡毛毽,是用野鸡毛做的,比村里所有小姑娘的毽子都好看。 她们一边踢,一边聊天。 “爹爹真被提拔啦?” “叔叔都上门来求爹爹了,还能有假?” “爹爹真厉害!” “耶波耶波啊哇!”苏岁岁也挥舞着小短胳膊,一张嘴一吊口水。 这嘴有洞似的,烦! 沈碧玉高兴地拿帕子擦口水,今晚算是一雪前耻。 晚饭时,苏长槐喝了一点苏长柏带来的酒。许多年未喝酒,本不算好的酒量就差了,此时眼皮半敛,脸上带着淡淡的粉。 身旁是妻子,怀中抱着小女儿,两个大女儿在眼前玩得嘻嘻哈哈。 他不知是酒醉人,还是此时的幸福醉人。 这时,他忽然往旁边一偏,“呕!” “好臭!” “爹爹怎么吐得那么臭?” 沈碧玉拎起苏岁岁:“不是你们爹爹吐得臭,是你们妹妹拉粑粑了!” 苏岁岁:报意思,本宝宝控制不住┭┮﹏┭┮ …… 手忙脚乱收拾完,苏岁岁又吃了一顿奶,舒舒服服地趴在被子上。 白天她吃饱了没事做,阿娘干活,二姐和同村的小闺蜜玩,她便唤来鸟儿陪她玩,结果鸟儿把屎拉进她篮子里。 鸟儿并不想和她玩。 她只有自己和自己玩,拉腿吃手,甚至吃脚。 宝宝也会感到无聊。 她想尽快学会控制身体,自己找乐子。 因此,哪怕在床上趴着,她也很勤奋地蹬腿拉伸。 沈碧玉扶苏长槐上床,“酒量还是那么差!” “还好当年是我灌的你。” 苏岁岁:……(⊙?⊙)嗯? 阿爹阿娘当年有什么隐秘吗? 苏长槐瘫倒在床,似乎完全醉了。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轻搭下来。 苏岁岁伸手想撩开遮住阿爹美貌的长发,尽情欣赏。 不想她的小手落下去“啪啪”响。 “岁岁!” 沈碧玉端茶进来,扶苏长槐喝茶:“不许欺负你阿爹!” 她真的没想打阿爹啊,是手不听话。 “阿哇阿哇……阿哇……”急得她都要会说话了。 “你爹爹醉了,别闹你爹。”沈碧玉顺手将一方枕巾扔去她身上。 那方小小的枕巾落到苏岁岁背上,将她压倒。 “啊哇啊哇啊哇!” 一方枕巾,就一方枕巾,把她压得起不来! 苏岁岁张牙舞爪地与枕巾较劲。 沈碧玉拉开苏长槐的衣襟,想让他好受一点。 苏长槐缓缓睁眼,抓住沈碧玉的手。 “相公?” 话音未落,她被带了下去,扑在苏长槐瘦瘦的胸膛上。 苏岁岁顿时忘了背上的枕巾,睁着滴溜溜的眼静静趴着。 苏长槐的声音闷闷的:“今早是我故意让掌柜发现二弟不会算账的,所以掌柜开除了他,让我顶替了他的位置。” “阿玉,我果然如娘所说,是没有孝悌的白眼狼。” “可是没有了孝悌,我真的好开心。” “阿玉,我是不是很坏?” “阿玉,你有没有后悔?” 沈碧玉将自己的手扣进他的手,十指紧扣。 怎么可能后悔! 拿下这么一个绝世大美男,生下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她从来都没后悔过。 她阿娘就很美,可惜嫁了个剽悍的歪瓜裂枣,生下三个歪瓜裂枣。逃荒路上,碰上收女孩儿换食物的贩子,别人怎么都不肯换她和姐姐。 阿娘饿死前悔恨得直拍大腿,告诉她和姐姐她毕生经验:找好看的男人生好看的娃,关键时候能救命。 后来她被爹用半碗水换给了一个瞎眼老头子,瞎眼老头子带他回家,她吃饱了就逃了,迷失在山中。 没东西吃,便去河里抓鱼,鱼没抓到,却抓到一个失足溺水的美少男。 美少男一身雪白孝服,十分俊俏。 她救了他,搜尽他身上的钱财,照顾他,与他相依为命。 再后来美少男带她回村,她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再后来她学会了酿酒…… 再再后来美少男就醉了,他说他要以身相许。 沈碧玉回忆往昔,不觉脉脉含情,却又有点愧疚。 如果不是那晚的酒,或许他会娶一个般配的女子,生很多很多儿子,便不会与家里闹翻,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 想着想着,又是一阵轻叹,对上一双滴溜溜、圆滚滚的眼。 苏岁岁:(⊙o⊙) “岁岁你该睡觉了。”沈碧玉无奈地抱起苏岁岁哄。 昔日美少男似乎回来了,她却要哄娃。 苏长槐睡梦中勾起一个笑容。 …… 苏长柏日日黄昏去村口迎接苏长槐。 坐在老木疙瘩上的老头、老妇们有了新的谈资,回去再说与家人们听。很快整个小虫村都知道苏老大在清水镇咸丰酒楼管总账,苏老二因为不会算账被解雇了。 苏老二觉得没面子,暂时不想出门,推媳妇出门挽尊。 陈翠萍跳着脚在妇女堆中解释:“不是老二不会算账,老二只是一时算错了,那掌柜的心眼儿小,揪着不放罢了!” 妇女们半信半疑,陈翠萍给牛婶使了个眼色,要她帮着说几句。 牛婶不姓牛,她男人也不姓牛,只因她家帮苏家养牛,春耕时家家来雇牛耕田,于是便喊牛婶、牛叔。 牛婶一双直直细细的缝眼,总像没睁开似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她在妇女中有些威望。 “大家听我说。” 果然,大家听她说。 “苏老二和苏老大都是上过几年学的,怎么可能不会算账呢?老话儿说得好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老二就是算错了。” “哦,原来老二失蹄了。” “嗯!苏老大就不失足,掌柜的提拔呢!” 陈翠萍:感觉哪里怪怪的…… 消息传到村长家,村长的老娘顾老太用牙床磨着干馍馍,颤颤巍巍指向苏家:“阿巴,阿巴,阿巴……” 村长恍然大悟:“娘是担心苏老二算了咱们村儿那么多年的税都算错了!” “阿巴,阿巴,阿巴……” “娘是说今年不要苏老二负责了。” 第15章 搅屎糊墙 季秋十一,上午飘了点小雨。 午后骄阳似火。 ......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站在田坎上,看自家田里水稻已经压弯了腰,穗子金灿灿的。 该收割了。 苏姣姣在稻田里摸索,瘦小的身影几乎被稻穗遮掩干净。 “阿娘你看,好肥的蛙!” 苏姣姣举起一只好大好肥的蛙,激动的眼泪从嘴角流出,“阿娘,回去烤着吃,鸡肉味!” 秋天,蛙会拼命捕食,把自己吃胖,挖洞,为冬眠做准备。 “秋天的蛙最肥了!” “阿娘帮我拿一下,我还要去抓!”苏姣姣打算大显身手,脱下外裳,要用来包蛙。 “叽哩哇啦哇哇哇!” 苏岁岁助二姐一臂之力。 沈碧玉腾出一只手来,抓住蛙,“别踩了稻子。” “哇!好多蛙哇!都露出头了!” 苏姣姣穿梭在稻田间,欢快惊喜的声音从穗浪下传出,一会儿在这头,一会儿在那头,兴奋地挖呀挖呀挖。 “叽哩哇啦哇哇哇!” 苏岁岁见二姐难得高兴,召唤其他稻田里的蛙速速前来送死。 她要让二姐更加兴奋地挖呀挖呀挖。 “呱——” 苏岁岁与阿娘手上抓的蛙面面相觑,在蛙眼里看到了鄙视。 “咿咿呀!” (对不起。) 沈碧玉正忧伤这点水稻打出来,交完土地税、田租、献费,也不剩什么了,这个冬天还是不好过啊。 却见岁岁与她手上的蛙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不禁笑出声来。 “你呀你呀这么小就老想着说话,和蛙都能说起来,将来肯定是个小话痨!” 她是为了家人欸! 苏岁岁靠在阿娘怀中,听着阿娘强健的心跳,深藏功与名。 落霞与孤鹜齐飞。 苏姩姩是最晚回家的人。 苏长槐账算得又准又快,一个人顶两个人用,但还是给一份工钱,掌柜的喜欢得不了了,准许他干完活可以早点回家。 他早早回村,过家门而不入,提了门口的烂木桶去牛婶家要牛粪。因为苏家,牛婶不敢多给,就这半桶,还是偷着给的呢。 尽管他现在的好名声只值半桶牛粪,但他对未来充满希望。 “牛婶人好,送了半桶新鲜的。” 蹲在院角提兔子辨公母的沈碧玉一脸震惊,抱着苏岁岁的苏姣姣手抖了一抖,苏岁岁为自己捏了把汗,也为阿爹捏了把汗。 阿爹不是有洁癖吗? 有洁癖的人能把牛粪当宝? “相公,放着我来!”沈碧玉放下兔子喊道。 苏长槐已经把牛粪倒出来:“阿玉去挖点黄泥回来吧。” 于是苏姩姩踏进院子便见阿爹优雅地搅拌牛粪黄泥,阿娘蹲在院角一会儿提野兔的屁股看,一会瞥阿爹。苏姣姣抱着苏岁岁目瞪口呆,旁边泡着一盆杀好的蛙。 “阿娘,爹爹在干嘛啊?”苏姩姩惊呆了,问沈碧玉。 “搅牛粪糊墙洞。” 这她知道,阿娘每年秋天收完水稻都带着她和姣姣满村捡牛粪。除了奶奶家,家家户户屋子都有洞,秋天糊好,冬天屋里才不窜冷风。 牛粪和黄泥拌匀了,再掺几把干草,可是糊墙洞的好东西,因此秋天很多人捡牛粪。 小虫村只有苏家有三头牛,捡牛粪要靠抢。后来叔叔婶婶从中看到商机,一坨牛粪卖一文钱,多买几坨都能买包子吃了。 牛婶好心,常牵牛出来吃草,偷偷留下不要钱的牛粪给大家捡。 她知道搅牛粪糊墙洞,她的问题是为什么爹爹在搅牛粪。 爹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众人的视线落在专心搅牛粪苏长槐身上,只见他已将牛粪、黄泥拌得恰到好处,粪中有泥,泥中有粪。于是他抽出搅屎棍,加入切成一截一截的干草,再次搅拌。 还是那么优雅、从容、专注,不像在搅屎,而在作画。 苏岁岁不禁感叹,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搅屎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苏长槐撩起衣袖,维持着表面的风度将混合物装进桶中,提起来进屋。 厨房墙洞多,先去厨房。 他抓起混合物,捏了捏,按进墙洞中,又拍又按,严丝合缝后去糊下一个墙洞。 他个子高,搭在凳子上再扬手便能糊到高处的墙洞。不像阿玉,往年总要姩姩、姣姣给她搭两层凳子,很不安全。 这种事本该他来做。 不用看他也知道,此刻厨房外定有四颗脑袋在张望。 他假装不知道,动作越发从容。 他要让阿玉和女儿们看到,他也能做很多事。 阿玉与三个女儿收回脑袋,一时间各自感触良多。 沈碧玉:相公抓粪都那么好看,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 苏姩姩:爹爹真厉害! 苏姣姣:阿爹糊得好慢,什么时候做晚饭呀?蛙杀好很久了。 苏岁岁:咿咿呀呀嘿! 苏长槐提着混合物去他和阿玉的屋子糊,转过墙,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坚持,坚持,他糊好了墙洞,阿玉和女儿们就能轻松一点。 坚持! ...... 天还没亮,还能看到天边的白月亮。 村中的鸡狗因为人的活动起得比平常早一些。 狗:“我服!我服!我服!” 鸡:“哥哥哥哥哥大——” 沈碧玉煮好野菜粥,几口喝完一碗,带上镰刀出门。 水稻该收割了,再不收割怕老天降大雨,一年白忙。白忙已经很惨了,该交的土地税、田租还得交,到年底人头税、献费也是一笔开支。 越想越难! “秋老虎”逼人,人只能抢在太阳出来前收割水稻。 沈碧玉是第一个到田里的妇女。 她弯下强壮的背,左臂薅住几束水稻,右手镰刀利落一划,再薅,再划,再薅,再划......三四束后抽出一根绑住算作一把。 很快,她走过的地方,每隔几步便留下一把扎好的稻穗。 村民们腰插镰刀,扛着自家的打稻桶和挡笆下田。 “哟小沈呐,今年又是你最早哦!”张大嫂子笑着打招呼。 “沈大姐割了这么多了哇!”刘二婶子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女人,又勤劳又能打野猪。 男人们也真心叫一声“沈大姐”,不管他们每年如何争先,沈大姐都比他们早到,而且割出好大一片来。 第16章 虫子盛宴 一时间田坎上响起“小沈呐”“苏大嫂子”“玉姐”的称呼,沈碧玉直起腰来笑着回应。 看着别家满满当当的稻田,再看看自家已经收割了快一半的水稻,她很有成就感。 她的力气用不完似的,想赶紧再割一些,天亮了估摸着岁岁醒了,她还要回去喂奶呢。 清晨,外头的鸟叽叽喳喳叫。 苏岁岁醒了,屋里没人。 苏岁岁闻到来自自己身上的臭味,屁股还黏糊糊的。 她不敢动,完全不敢动,张嘴嚎起来:“嗷嗷嗷嗷!” 苏姣姣端碗进屋来,又出去了,再进来时手上没有了碗。 “妹妹又拉粑粑了呀。” 苏姣姣端温水来,给她擦洗屁屁,再换上干净的尿布。 她本以为二姐就是个吃货,没想到二姐能毅然放下碗给她洗屁屁,还洗得挺细致温柔,颇有阿娘的风范。 她对二姐有了新的认识。 苏姣姣把妹妹小心翼翼地放进婴儿篮中,提着婴儿篮去厨房。 她只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没有遗传到阿娘的好力气,苏岁岁近来因为奶好沉了些,再加上婴儿篮的重量,她提起来有些吃力。 “姐姐给你熬米油啊,等着。” 苏姣姣找出小陶瓮,里面一颗米都没有。 原来沈碧玉觉着她身子好了,吃得也比从前好,有足够的奶水,就没有补充小米。 “没有了。” 苏姣姣坐在檐下,拿了勺子盛野菜粥水喂苏岁岁。 苏岁岁偏头躲过,被捏住嘴巴灌了一勺粥水。 “怎么样?” 苏岁岁吐了出来。 苏姣姣没法子,“我还是带你去找阿娘吧。” “耶啊啊耶!” 苏岁岁排空了肚子,急需阿娘。 苏姣姣几口喝完野菜粥,洗碗洗锅。 第一遍涮碗水喝下,再接水“扑哧扑哧”地刷碗刷锅,又拿出脏了的尿布蹲在院角洗。 “妹妹等一会儿哦!” 苏岁岁等得肚子直叫,掰腿的力气都没了,猛啜金手指。 鸟儿叽叽喳喳,看起来吃得很饱,苏岁岁灵机一动。 “咿咿呀呀嘿!”她指挥鸟儿们去给她找好吃的。 鸟儿们叽叽喳喳地去,又叽叽喳喳地来。飞到婴儿篮上空,爪爪一松。 于是,她的天空下起一阵虫子雨。 她的脸上、身上、手上是各种蠕动的虫子。 好几条腿的、没腿的、长的、短的、软的、硬的、黄的、绿的.....婴儿篮的梯形把手上还挂了两条又肥又长的蚯蚓。 w(?Д?)w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鸟,你们在干嘛! 苏岁岁脑中一片空白,眼泪在眼眶打转。 她想嚎,但不敢张嘴,怕虫子蠕进她嘴里。 苏岁岁内心崩溃。 二姐快来救我啊! 二姐!二姐别洗了! 二姐——\/(tot)\/~~ 苏姣姣哼着阿娘常哼的歌儿,把洗干净的尿布晾上,蹦蹦跳跳去提婴儿篮,“走吧妹妹,找阿娘去!” “妹妹!不能吃虫子!”苏姣姣神情严肃,徒手把虫子抓出去。 抱起僵硬的苏岁岁,再次严肃地强调,“不能吃虫子!” 苏岁岁紧紧抓住苏姣姣,无声流泪。 想吃虫子的是鸟,不是她啊!┭┮﹏┭┮ 阳光将鱼肚白的天撕开一道口子,太阳出来了。 稻穗更加金黄,村民们在金色的田里劳作。 每个家庭分工合作,有人割水稻,有人抬着稻桶打稻,力气不够的老人将打过稻谷的稻草堆成尖尖的垛,孩子们跟在后面捡稻穗,更小的孩子在田间水涧玩耍。 苏老大家的田里,只有沈碧玉一人收割。她家的田小,她割得又快,很快便割完了。 她直起腰来,看远远近近一片金黄,人们在其间收割。 家里没有稻桶,她打算回去喂了岁岁,再去别家借稻桶来用。 “阿娘!阿娘——” 田坎上,苏姣姣抱着苏岁岁边唤边走来。 为了多种几棵水稻,田坎被挖得细细的。 往日苏姣姣一个人健步如飞,这回抱着妹妹,她不敢跑,怕摔了妹妹。 “阿娘!妹妹饿得吃蚯蚓了!”当时妹妹手里、身上很多虫子,其中蚯蚓最多。 “阿娘快训训妹妹不能吃虫子!” 苏姣姣清脆响亮的声音传遍田野,村民们小声议论起来。 “苏老大家也太穷了吧,娃都饿得吃蚯蚓了!” “苏老大不是在镇上上工吗?咋穷成这样?” “哎哟,咱家老太太天天坐村口都看见了,苏老大的钱全被老二家三个儿要去香嘴巴啦!” “老二家三个儿胖得哟!” “蚯蚓那是人吃的?” “小娃娃懂什么?饿了啥不往嘴里塞!” “真可怜!” 沈碧玉掬沟渠里的水勉强洗了洗胳膊和脚,穿上鞋子迎上去。 “哇哇哇哇哇!” 苏岁岁看见阿娘,心里的委屈一股脑都出来了,抬起胳膊要阿娘抱。 沈碧玉想着自己满身臭汗,还是先回家擦擦再抱,便与苏姣姣赶紧回家。 绞湿帕子来擦了擦上身,闻了闻没什么味道,才抱过岁岁,喂奶。 苏岁岁伏在阿娘胸前,听着阿娘稳健的心跳,抱着大碗“口粮”,大口大口地喝奶,能填饱肚子,还能压惊。 沈碧玉看着女儿大口大口地喝奶,咕噜咕噜地吞咽,一阵心疼。 “你这个妹妹呀老是喜欢乱吃东西。”她想起上回岁岁吃鹅卵石。 苏岁岁:......就很无语(ˉ▽ˉ;)... “阿娘不在的时候,你帮阿娘看着点妹妹。” “嗯嗯!”苏姣姣郑重点头,在苏岁岁眼前又一遍遍重复起来,“妹妹,虫子不好吃,别吃了。” “不过也有好吃的虫子,蝉就很好吃,烤一烤,咯嘣脆,鸡肉味哦!” 苏岁岁闭上眼。 沈碧玉喂完奶想把苏岁岁放进婴儿篮中,苏岁岁小脚蜷缩起来,就是不肯触碰到婴儿篮。 她只想趴在阿娘怀中,舒舒服服、安安全全的。 沈碧玉不明白为什么女儿突然这般粘她,便单手抱娃,另一手提上两个筐往田里去。 还不太热,还能干一会儿呢。 她得赶紧去借个稻桶,打了稻子,挑回去好晒。 往年两个清晨才能割完的水稻,今年因为身体变好,她一个清晨就割完了。也好,她能有更多时间准备过冬的衣裳和吃食了。 苏姣姣横抱着扁担奔跑在田野间,扁担拨弄稻穗,掀起金灿灿的涟漪。 “阿娘!阿爹回来了!” 第17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山峦连连,艳阳高照,鸡飞狗跳。 灿烂的阳光从东边割来,割到哪里,哪里的村民便加快收割动作,太阳烤过去热起来,便不得不结束今天的收割,收拾工具,挑上打好的稻谷回去晒。 太阳以这种方式陆陆续续逼退了一半的村民。 苏老大家的地在最西边,还能再干一会儿。 收工的村民们有意无意望向地里打稻谷的苏长槐。 从前他是地主家的大少爷,从不下地。分家后,他在镇上酒楼上工,也不下地。今天竟然请假下地,很稀奇。 从他的动作看出,他的确不会干农活。 颀长的身姿很努力地举起水稻,狠狠摔向稻桶。 嗯,看起来很努力,也很柔弱。 苏长槐出现在东边牛婶家田里时,他披着阳光,熠熠生辉。 他借了牛婶家的方稻桶,想扛回自家田里打稻谷。他太瘦太弱了,那纤纤细腰怕是会被稻桶压折。 于是好些人帮着他抬稻桶。 他们以为他只是负责借,沈碧玉来了再打稻谷,没想到他笨拙而努力地打起来,一打就打到现在。 哪怕沈碧玉来了,也还是他在打,挥汗如雨,却更加楚楚动人。 “苏老大挺勤快的哈!” 年老的榆树遮下一片阴翠,干不动的老人和小孩在树下等待、玩耍。 沈碧玉撇下两张芋头叶子铺在地上,放下苏岁岁,便要下田。“姣姣,帮阿娘看会儿妹妹!” “啊呀呀!”苏岁岁趴在芋头叶子上,望着田里愤臂打稻的阿爹阿娘流口水。 她本来只在饿的时候粘阿娘,经过早上的虫子盛宴,她愈发粘阿娘了。 阿娘在,口粮在,安心也在。 阿娘就是她的全世界,她咿咿呀呀喝退周遭的蛇虫鼠蚁,咿咿呀呀地望着阿娘磨拳伸腿。 同村几个比她大一些的宝宝会爬了,暑天挂着清鼻涕,在她前面爬来爬去,不嫌地上脏,用一个个光屁屁对着她。 宝宝间用天然的婴语交流,乐得咯咯笑。 几个老人坐在树下聊得正欢,时不时瞥一眼自家宝宝,喝住宝宝塞脏东西吃。 “耀祖,和岁岁玩嘛!”苏姣姣的闺蜜阿香唤她一岁的弟弟。 耀祖听了姐姐的话,果然爬向苏岁岁。 “我弟弟陪你妹妹玩,你放心和我玩吧。” 正在翻花绳的苏姣姣忙里偷闲看了一眼。“嗯嗯!” 一个很壮实的穿着开裆裤的男宝宝爬了过来,手里抓着半截蚯蚓,指甲里黑黑的。 “咿呀呀呀呀呀!” Σ(っ°Д°;)っ你不要过来哇! 苏岁岁万分惊恐。 阿香咯咯笑起来:“你看,你妹妹和我弟弟玩得真好!” 好什么好! 你家耀祖手里拿着半截蚯蚓欸,半截!另外半截在哪里? 苏岁岁更加愤力地踢腿踢胳膊。 “妹妹会爬了!”苏姣姣惊叹,不翻花绳了,蹲在地上,拍手鼓励:“妹妹再爬一爬,爬到姐姐这里来!” 前有二姐,后有耀祖,苏岁岁选择爬向二姐。 但她太小了,再爬不动,刚才爬的那一下像梦一样不真实。 然后她被掐住腰,离开了芋头大叶片。 小脚丫蹬啊蹬啊,蹬到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上,牛婶抱起了她。 “老幺小着哩,以后有她爬的时候。”牛婶抱着她,撸她的后背。 苏岁岁闻到一股牛的味道,汗汗的,臭臭的,之前喝的奶涌上来,堵在喉咙。 她尽力憋住这种难受的感觉,用力挤出一个笑来。 牛婶是个好人,阿爹阿娘现在用的稻桶就是借的牛婶家的,牛婶之前还送了阿爹半桶新鲜的牛粪糊墙。 家里的墙洞多,没糊完,床下还有老鼠洞要堵,还需要牛粪呢。她家没有牛,还得跟牛婶要。 所以她要表现得好一点,争取牛婶下回看在她可爱的面子上多送几坨新鲜牛粪。 艹!她家真是太穷了! 小小年纪为屎卖笑,穷人的孩子果然早当家啊! 牛婶两横缝眼一弯,笑眯眯道:“这女娃娃有意思!” 她两个儿子都是光棍,想抱孙子想得头都快秃了,她抱过村里每一个小娃娃,一抱就哭,只有这个娃娃看着她笑。 真好,真好。 真想送点什么给这个讨喜的娃娃,但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前些时候她爹来要过几坨牛粪,不知道够不够...... 傍晚,还是很热。 天边有夕阳,很红。 苏岁岁睡醒被装进洗过的婴儿篮中,阿娘给她换了铺在底下的布,很干净舒服。 沈碧玉哼着歌儿翻院中晾晒的稻谷,要借着夕阳的光再晒一晒。 今年的收成好啊,同样的田,去年挑了五担,今年挑了八担。 苏长槐在厨房做饭,顺手掐了几根空地里的葱。 菘菜抽的芽开始绿了,芫荽还得长长才能滚烫,鱼腥草经过几回雨水越发茁壮,苏长槐掐了一小碗凉拌。 月明星稀,青蛙呱啊呱。 苏家人又来到了夜谈时间。 “妹妹会爬了真的!我和阿香,还有牛婶婆都看到了!”苏姣姣兴奋地分享苏岁岁的进步。 于是苏岁岁收获了很多夸赞,还被阿爹高高抛起,又接住,又抛起,又接住,笑得口水流成丝。 当小宝宝真好,这么一件小事就能被夸上天。 苏姩姩拿出叠成方块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三块桂花糕。 “我今天事做得好,夫人赏了我几块糕!”苏姩姩一人分了一块。 苏姣姣望着桂花糕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捧着,闻着,伸牙咬下一点点来,细细感受流淌在唇齿与口腔间甜腻与清香。 “真的有桂花味耶!” 苏姩姩看着苏姣姣静静地笑,有些心酸,有些愧疚。 她比姣姣大两岁,姣姣没出生前,还没分家,她过了两年好日子,不像姣姣和岁岁,生下来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若她是个男孩子,是姣姣和岁岁的大哥哥,那么爹爹不会被分出来,现在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姩姩?姩姩!” 她看向阿爹阿娘,只见阿爹还好好拿着桂花糕,阿娘只捏了一点抹进岁岁嘴里,二人都没吃。 “姩姩你自己吃了吗?”阿娘问。 苏姩姩点头。 其实她没吃,一盘糕有四块,夫人吃了一块,腻了,剩下的要她拿去倒了,她偷偷揣回来给家人吃。 苏长槐一阵心痛,想起在那个家时阿玉再怀,娘找了个道婆拿姩姩做法,吓退投来阿玉肚子的女胎。 姩姩大了,那些发生在她一两岁的事情或许不记得了,但对她的伤害到今天都没有结束。 苏长槐轻叹:“姩姩到爹爹这里来。” 苏长槐喂姩姩吃桂花糕,姩姩不觉泪流满面。 “甜吗?” “甜。” “姩姩喜欢吗?” 苏姩姩沉默。 “爹爹的事还没说呢,阿爹涨月钱了,以后姩姩不必去别人家里做婢女。” “以后爹爹每个月都给你们买糕。” 第18章 美化院子 清晨的小虫村因村民割稻早已热闹起来。 苏姩姩早起去路上薅了筐草喂野兔。 那晚,阿娘摸了很久,三只野兔两只都是母的,为了长久有兔子肉吃决定暂时不杀唯一的公兔。 公兔不负众望,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耕耘播种,两只母兔肚子都大了。 阿娘说要多喂些草,很快就有吃不完的兔子肉了。 “嗷嗷嗷嗷嗷!”苏岁岁醒了。 苏姩姩赶忙进屋给苏岁岁洗屁屁、换尿布,抱到外面去。 苏岁岁打着哈欠,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苏姩姩端来温好的奶,抱起来一勺勺喂。 “我们借了牛婶婆的稻桶,爹爹说要知恩图报,阿娘就去帮牛婶婆家割稻了。阿娘不在,姐姐喂岁岁喝奶奶。” 还好,阿娘提前挤了两大碗奶在炉子上煨着。 苏岁岁淡定地喝奶,喝完又困了。 苏姣姣端早饭出来,唤苏姩姩吃饭。 苏岁岁在她们吃早饭时,躺在婴儿篮中奋力拉腿。 成长! 成长! 她要快快成长!(??_?)? ...... “秋老虎”发威,苏家的稻谷晒了两天便晒干了。 于是在村民们还躬在田里收割时,沈碧玉扛着借来的谷风车大步走在村道上,引得田里的人频频侧目。 “哦哟小沈身力气得嘞!” 稻谷往谷风车里一过,糠秕瘪粒被分离出来,留下饱满的稻谷。不急着脱壳,交完税再说。 沈碧玉将糠秕瘪粒扫拢,收集起来,不舍得仍。官家看不上这些,不要这些,他们要。 碾成粉,煮粥烙饼都行,只是不好吃,拉嗓子。也可以喂鸡,但她家没鸡。 得搞一只来。 沈碧玉数了数相公这个月的月钱。 他的月钱并没有涨,只是不再给老二和三侄子,所以比从前多了许多,但还是不多。 沈碧玉收好钱,背上背篓,拿上柴刀,进山。 先去山里看看吧,山里的野鸡不要钱。 “姩姩、姣姣帮阿娘看着岁岁!” “啊呀呀!” 苏岁岁伸手,想和阿娘一起进山。 阿娘啊,山里的猎物机灵着呢,没有我,你可能会一无所获。 晌午将至,苏姩姩、苏姣姣摆好午饭,等阿娘回来一起吃。 苏岁岁躺在婴儿篮中将金手指啜得咂咂响。 有沉重的脚步声稳稳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闻到了阿娘的味道。 “我回来了!” 沈碧玉扛着一棵树走进院子,那树粗壮、枝繁叶茂,有很粗的藤缠绕着,藤上吊着一个个紫袋子,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大。 “阿娘?”苏姩姩惊呆了,她知道阿娘力气大,却不知道阿娘的力气这么大。扛棵大树脸不红、气不喘。 “哇——”苏姣姣摘下树上裂口的紫袋子,快活地在每个人面前晃,“是八月炸欸!” “比阿香带我去摘的还大!”扒开皮,大口咬下,化身快乐的豌豆射手吐籽。 这儿“噗噗噗”几下,那儿“噗噗噗”几下。 沈碧玉也无奈,上回进山收获蛮多的,这回什么都猎不到。 她不甘心地薅了一背篓的野菜,又看到一小片野果林,想到孩子喜欢吃这果子,背篓又装不下,薅藤回去没地方牵,干脆拔棵树回去。 每年都能吃到新鲜的野果,还能美化美化光秃秃的院子。 沈碧玉把这棵树和藤种在院角,刚好给野兔遮遮太阳。 又搬了两把椅子放在树下,也能给人遮着太阳,就是在兔子圈边,有点臭。 此时两只母兔紧张地吃草,旁边的公兔懒洋洋地躺着吃草。 它是圈里唯一的公兔,还要靠它耕耘播种呢。 它不慌,丝毫不慌。 沈碧玉提起沉甸甸的公兔,平时横行霸道,总抢最鲜嫩多汁的草吃,比两只怀了孕的母兔还胖,是该吃了。 “姩姩、姣姣起锅烧水,今晚吃兔子!” 当晚,全家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红烧兔子。 清晨的小虫村清新怡人。 村里的鸡叫得此起彼伏:“哥哥哥哥哥——” 沈碧玉蹲在院角,清理兔子屎,听着别人家的鸡叫,幻想自家院子也有只鸡。 奶完岁岁,她背起背篓,拿上柴刀和自制弓箭就要进山。 山里有一只野鸡,就有两只野鸡,三只野鸡、四只野鸡......许多许多野鸡,她一定能再猎到一只! “嗷嗷嗷嗷嗷!”苏岁岁见阿娘要走,张嘴嚎起来。 “这么小就会假哭了。”沈碧玉哭笑不得,抱着苏岁岁哄:“岁岁舍不得阿娘走呀?” 苏岁岁努力点了一下头。 沈碧玉惊喜,她崽崽是天才吧,不满两个月就听得懂人话了! “阿娘要进山,岁岁要和阿娘一起进山吗?”沈碧玉试探着问。 “咿咿呀呀!”苏岁岁又点了点头。 她确定了,岁岁真是天才,真能听懂人话,快乐地抱着苏岁岁转,苏岁岁咯咯直笑。 “姩姩、姣姣,走,咱们去山里!” 她想起上回和岁岁进山,猎到小野猪还有自己跳上来送死的鱼,说不定岁岁真是个小福妮。 秋阳高照,万里无云。 家家户户晾晒稻谷,远远望去片片金黄。 山里秋色正浓。 一家四口走在山里,踩到枯叶哔啵哔啵响。 苏岁岁不会走路,躺在婴儿篮中,秋色入眼,咧嘴笑出一滩口水。 山很深,很大,沈碧玉走了不久便不再走了,带着孩子们不便去陌生的地方。 沈碧玉安顿好孩子们,拿上弓箭和柴刀去寻找猎物。 苏姣姣猴子似的爬树摘果子,苏姩姩提着婴儿篮薅野菜。 苏岁岁不再吮吸金手指,咿咿呀呀起来,要野鸡、野猪、野兔什么的速来送死。 只听一阵鸡飞狗跳,苏姣姣从树上掉了下来。 “姣姣拿背篓来!”荒草丛中沈碧玉大喊。 苏姣姣抱着背篓寻声而去。 苏姩姩面色紧张,苏岁岁悠哉悠哉地吐着口水泡泡。 不一会儿,苏姣姣跳出来,笑得满脸都是牙:“嘻嘻嘻嘻!野鸡、野兔、很多鸟,还有一只花鹿!” “好多肉~好多肉~好多肉~” 沈碧玉背着背篓从荒草里出来,头上插着枯草,脸上、手上沾上猎物的血。她大手一指,像一位得胜的女将军。 “走,去溪里洗洗!” 看向婴儿篮里的苏岁岁,正惬意地吐口水泡泡。 她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再验证一回。 第19章 带着福气的岁岁 碧空山溪,清泉石上流。 沈碧玉倒出背篓里的猎物,三只野鸡、四只野兔、一只花鹿,一堆叽叽喳喳的鸟。 方才胡乱装背篓,三只打底的野鸡已经死透了,四只野兔三只奄奄一息,剩下一只想跳走,被苏姣姣抓住耳朵提了起来。 花鹿撞上柴刀,血流不止。 沈碧玉用柴刀利落地处理猎物,“哗哗哗!” 苏姣姣、苏姩姩蹲在溪边洗,“扑哧扑哧扑哧!” 婴儿篮里的苏岁岁蠕动着小身子:“咿咿呀呀嘿!” 每个人都很快乐,都很满足。 苏岁岁要让她们更快乐,更满足。 “啪啪啪啪啪!”小溪里,肥鱼排队上岸自杀。 初次看见这场景的苏姩姩、苏姣姣张圆了嘴。 哇!为什么想不开? 是太肥了吗? 沈碧玉心中有数,看向婴儿篮中笑呵呵的岁岁。 “咿呀呀呀呀!”苏岁岁听着姐姐们的笑声自己也高兴,就是没听到阿娘的笑声。 她每晚听床脚,自然知道阿娘想要的是什么。 “咕咕咕咕咕咕——”芦苇丛中翕动。 沈碧玉拨开芦苇。 一只长尾巴的野鸡斗鸡眼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就被抓住翅膀提了起来,露出屁股下坐的蛋。 沈碧玉提着这只不反抗的野鸡,一边捡白来的蛋,一边回忆山里突然一拥而上的野鸡、野兔、花鹿和鸟。 苏岁岁悠然地吐口水泡泡。 阿娘如愿拥有了一只会下蛋的母鸡,野哒。 沈碧玉彻底相信了她这个小女儿是带着福气来的。 洗干净野鸡蛋,放到婴儿篮中,顺便亲了一口苏岁岁的软嫩的小脸蛋。 苏岁岁抱着野鸡蛋笑出声,真幸福呀! 更幸福的还在后面。 沈碧玉一行洗完猎物原路返回,与一头大野猪狭路相逢。 大野猪怒目圆睁,獠牙有成人小臂长,“哄哄”地喘着粗气。 这只野猪并不是苏岁岁召唤来的,这回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了。 沈碧玉放下背篓,抽出柴刀,“姩姩、姣姣退后。” 中午,知了隐在树上叫,“吱——吱——吱——” 太阳阴了下去。 有人拿耙子翻稻谷,有人端碗蹲在院边呼呼喝粥。 忽然拿耙子的人举起耙子忘了落下,端碗的人喂进了鼻子,只因他们看见村道上行走的苏家母女。 苏姣姣提着婴儿篮,婴儿篮上覆盖着一片芋头大叶子。 苏姩姩背着大背篓,背篓挂了一圈儿各种各样的肥鸟,一只野鸡头了伸出来。“咕——咕咕咕咕!” 更惊奇的是沈碧玉,扛着一头大野猪! 他们揉了揉眼,眼睛没花? 再揉揉眼,真的没花。 举着耙子、端着碗跑来村道上。 “小沈呐!这些都是你打的?” “这野猪有几百斤吧?” “我就说碧玉姐最能干嘛!这么大的野猪都能打到!” “哎哟你家能过个好年了!” “做成腊肉,能吃好几年吧!” 沈碧玉笑着回道:“都是运气,运气好罢了!” 村民们流着口水送沈碧玉母女回院,几人好心地帮苏姩姩接背篓,更多人放下耙子、饭碗帮沈碧玉接猪。 苏姣姣抱着苏岁岁到处看热闹,苏姩姩拿板凳来给客人们坐。 苏岁岁啜着金手指,心想他们帮阿姐就是了,不必帮阿娘,阿娘喂她吃了多久的米油就喝了多久的黄水,力气大着呢。 大野猪瘫在院中,一股温热的臭味。 沈碧玉进厨房拿桶来,取下堵猪脖子上刀洞的野草,猪血淙淙流进桶里,还是温热的。 接满一桶,来不及续脚盆,洒了一滩出来。 围观的人不禁摇头,惋惜的泪水从嘴角流出。 可惜了啊,都够炒好几盘猪血旺了,够好几天的菜了。 再看那猪脑壳,和小孩儿一样大,洗干净放大锅里煮耙了,蘸大蒜就很美味了。 那猪腿,多么粗、多么壮,煲猪脚汤最滋补。 这么大一个猪能划出两扇很大很大的排骨吧,做成腊排又香又经吃。 那猪尾巴根儿真长,卤香了吃会连舌头一起吞下去吧。 还有心肝肠肺,都是好东西啊,尤其是肠,油水大,吃了一年都不会馋肉吧。 ...... 苏岁岁被放到婴儿篮中,苏姩姩、苏姣姣把接来的血端进厨房。一桶、一脚盆,再加五六碗,够她们跑好几趟了。 锅上坐的热水噗噗响,沈碧玉端出来,一碗一碗往野猪身上浇。 浇得嗞嗞作响,浇得臭气熏天。 苏岁岁捂住小鼻子,这野猪多久没洗澡了。 围观的人不觉得,看着沈碧玉利落地烫猪刮毛,直咽口水。 咽着咽着,头上一凉。 是老天爷也馋得流口水了么? “下雨了下雨了!”众人惊恐,争先恐后地往家里赶,耙子忘了,饭碗也忘了。 雨滴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米粒大小很快发展黄豆大小。 村里远远近近喊起来:“落雨了,快收稻谷!” 沈碧玉把大野猪拖到檐下切分。 苏姩姩抱着苏岁岁坐在小板凳上。 苏姣姣给兔圈盖上油布,野鸡在院中奔走,淋成落汤鸡,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叫唤:“咕——咕咕咕咕咕!” 苏岁岁一会看刮了毛的大野猪,又黑又硬的皮,一会儿拳头大的雨落到地上砸出一朵接一朵的水花。 雨水淋散了野猪毛,也稀释了野猪的臭,虽然还是很臭。 她家住在村尾,挨着小山包,地势稍高,最近的邻居也要走一刻钟,往日能从院子里看到村民们房子、院子。 此时,雨大得模糊人视线。 纵使她耳聪目明只能看到一些灰蒙蒙的点点在跳动,金色的片片一动不动,然后灰蒙蒙的点点也不动了。 “老天爷啊!你要咱们的命啊!” 突如其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空蓝得像洗过一样,山也更新了。 她家的院子乱糟糟,到处都是臭臭的猪毛。 村子传来叹息声与哽咽声,湿漉漉的村民们站在院中,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太阳出来,晒干他们来不及收进去,淋透的稻谷。 等了许久,久到他们的头发、衣衫不再滴水,太阳还是没出来。 天很蓝很蓝。 很蓝很蓝的天下,许多人呜咽。 第20章 良心 雨过天阴,秋风起。 有点凉。 有点闷。 小虫村的秋天似乎从这场雨才开始。 沈碧玉喝完野菜粥,抱着苏岁岁看天。 一看就看到傍晚。 往日没太阳时抬眼望天,会感到刺眼。今天抬头望了一个下午,没什么感觉。 太阳不愿意出来。 种地的一年到头就盼着这点收成。 要交税、要交地租,年底的人头税、献废,自己和家人的嚼用也从地里来。 种地,人不能懒,人懒了,收获就少。人不懒,收获也不一定令人满意,因为种地依赖老天,靠天吃饭。 天意如此,她感到后怕。 幸好今年身体养好了,有用不完的力气,才赶在暴雨前晒好稻谷,否则...... 沈碧玉把苏岁岁交给苏姩姩抱着,拿上村民们忘了的耙子和饭碗,出门。 “姩姩、姣姣看着岁岁,我去还东西。” 苏姣姣懵然:“阿娘还东西背一篓肉干嘛?” 湿漉漉的村道一踩一个坑,一踩一脚泥。 村里人对她家不算好,甚至将对婆婆和二弟的怨气发泄到她和相公身上。 姣姣多少岁,她家便被嘲笑了多少年。 这些年来家里再困难也未向婆婆和村里人伸过手,娘说过拿人手软,真伸了手,以后只能弯下脊梁被嘲笑,他们一家永远抬不起头来。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要村里人看到她家和婆婆家不一样。 而且先前小野猪做的腊肉腊肠才吃了一点点,这回又猎到许多兔子、鲫鱼、野鸡,还有很多鸟,顿顿吃肉才能在坏掉前吃完。 这头大野猪分一半出去也没什么。 “吴大姐,吴大哥的耙子忘拿了,我给你们送来!” “陈嫂子坐,你的碗忘了,我给你送来!” “招娣儿啊你娘呢?她的耙子忘我院子里了,我给她送来!” ...... 家家户户送肉,没收完稻谷、损失惨重的人家送大条的肉,没什么损失的人家送小条的肉。 每家每户都拉着她的手红着眼叨上一阵,她背着空篓踩着月色回家。 便见相公一边刷院子,一边呕吐,姩姩提着水桶往他刷过的地冲水,院子里的猪臭味淡了很多很多。 “阿娘回来了!”苏姣姣抱着苏岁岁跑来。 阿娘回来就能吃晚饭啦! 阿爹一下炒了四碗猪血呢,还焖了红烧野兔,烤了四只小鸟。 好幸福! “阿玉。”刷地的苏长槐抬脸看她,秋水桃花眼脉脉含情。 苏长槐:阿玉越来越能干了,会不会嫌弃我没用? 沈碧玉:啊?相公长得越来越妖孽了,从外表上看和相公越来越不般配了! 沈碧玉赶紧去擦擦细细,换了身干净衣裳。 身上没有猪味,没有汗味,真好。 相公把院子刷得很干净,真好。 相公煮的菜很香,真好。 娃很可爱,真好。 真好。 苏宅空荡荡,一盏小油灯的光亮过于渺小。 苏老太早早熄灯睡下。 苏长柏和媳妇坐在门槛上,一边打蚊子,一边望村尾。 村尾的光也熄了。 “大哥怎么做事的?家家户户都发肉,就不发我家!” “是啊,咱家的稻谷也湿了,咱们跟大哥还是一家人呢!” “家福、家禄、家寿跟了一路,那女人没看见似的,就是不给呢!” “大哥真不会做人!” ...... 深夜秋蝉还在叫,“吱——吱——吱——” 鸡睡了,狗打瞌睡。 人烧了一夜的火,把湿稻子烤干。 烤干雨水,但不烤熟烤焦,这是一门村里老人掌握的学问。 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最懂得如何补救。 年轻人看着、学着,都想减少一些损失。 ......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但太阳远没有前日那么热烈,一个上午才把地晒干,他们才能铺稻谷晒。 晒了一个下午,抓把稻谷一捏,手心还是湿润的。 不甘心。 于是白天晒稻谷,晚上烧火烤,能救一点是一点。 然而等到交公粮那日,还是有许多稻谷发霉了。 村人担着稻谷来到苏宅。 苏宅是三进三开的宅子,村长侯在一进的大院子里,拿着一本册子,开始点名。 确定每家每户都挑了稻谷来,只是稻谷看起来不干爽,站在稻谷担子后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不爽利。 他有些想念往年大家聚在这里,劈里啪啦地讲话、开玩笑、骂地主,拦都拦不住。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站在自家稻谷担子后,旁人投去艳羡的目光。 往年那些关于丰收的吉祥话是说不出来了,村长把册子交给苏长槐:“苏老大,你会算账,麻烦你了。” 二进门内,陈翠萍午睡起来要去准备家禄、家寿的零嘴,发现苏长柏瘫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儿。 “乡亲们都来了,你还不去算地税和租子?” 苏长柏懒得抬眼皮子,“他们既吃了大哥家的肉,就是和大哥伙着来折腾我,我也折腾折腾他们,叫他们等爷爷我睡醒了再说!” 陈翠萍听着外面的喧嚣,也笑道:“也是,叫他们晓得得罪了我们是什么下场,也懂得以后怎样说话,怎样做事!” 陈翠萍悠哉悠哉地去厨房给儿子做零食,悠哉游哉陪儿子吃完,出来一看苏长柏睡得口水拉丝。 “老二,我瞧着外头没多大声响了,你还不去看看吗?”陈翠萍摇醒苏长柏。 苏长柏伸了个懒腰指挥家禄、家寿先去探探情况。 “不急,不急,村长那老疙瘩十个数都数不清呢,没我只能等着。” 苏家禄、苏家寿回来,“阿爹阿娘,外面人都要走完了。” “啊?!” “大伯还在,村长哭着要拜大伯呢!” 什么!!! 苏长柏趿拉着鞋赶忙跑去外院,跑得过快,飞出去一只,正好砸中村长的脑袋。 苏长槐捡起鞋子,“二弟。” 苏长柏满眼都是留下来的稻谷挑子,比往年少了许多。“不对不对!交少了!” “是你,你又做了什么!”苏长柏扯住苏长槐衣襟。 苏长槐秀眉微蹙,桃花眼饱含秋水,平静地看着他。 “二弟,我对你很失望。” 苏长柏只觉他莫名其妙,还倒打一耙,还装出一副无辜、失望的模样。 村长看在眼里,拿拐杖砸苏长柏的脚,悲愤道:“不是交少了,是往年交多了!” “苏家老二,你还有没有良心!” 第21章 上门 秋高气爽。 田间地头长满勤劳的村民。 收完水稻了,锄锄地,种上冬天要吃的菘菜、萝卜等蔬菜。 至于饭。 愤怒的村民们拿锄头、举斧锤砸开苏宅大门,要苏长柏把这些年多缴的还回来。 欺负他们不识字、不会算。“三十税一”摆在那里,回回多收好几十斗,田租本来就高,也多量几斗去! 还好这回村长拜托了苏老大看账,他们才知当了七八年的冤大头! 他们要赔偿! 否则就闹到府衙去,就算去了府衙他们也是有理的! 苏长柏当缩头乌龟,不出来,苏老太拄拐而出。 在村长的见证下,苏家开仓放粮助村民们过冬,并减少春耕的租子,这才平息了村民的怒火。 苏家的小院很热闹。 秋风追过,树叶瑟瑟作响。 秋风吹过,野兔扑腾。 秋风吹过,野鸡扑腾,“咕——咕咕咕咕咕——” 苏岁岁给野鸡起了个名字苏小四。 婴儿篮里的她常常看着苏小四站在果树枝丫上,拖着又长又漂亮的尾巴,威风凛凛像一位鸡将军。 每天它一叫,全村的鸡都叫起来,无论公母。 每天院子外都有别家的公鸡闲逛,煞有其事地这里啄啄,那里啄啄,把地啄得像翘起来的鱼鳞。 这时候苏小四便会站在最高的枝头,优雅而缓慢地梳理自己的毛。 村里哪家丢了鸡来这里找,准能找到,有时还来找自家丢的母鸡,还真找到了。 苏小四:毫无疑问,我就是全村最靓的鸡! 苏姣姣一边喂野兔,一边望着苏小四的尾巴:“鸡毛毽、鸡毛毽、鸡毛毽......” 院门被推开。 苏家禄、苏家寿左右搀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进来。 老太太素银簪子簪银发,满脸皱纹,眉眼总是皱着,用审视嫌弃的目光打量周遭。 人老了怕冷,穿的是薄棉褂子,褂子上的图案洗得褪了一半,但仍能看出原先的花样,很繁复,很富贵。 是个阔过的老太太。 她手中光滑油润的拐杖能看出她现在也不差,只是不如从前。 苏岁岁没见过这位老太太,但看苏家禄、苏家寿那么小心地搀扶着,便猜出这该是她的大地主奶奶。 亲奶奶。 亲奶奶和阿爹长得并不像,和叔叔很像,阿爹应该长得像爷爷。 两个孩子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听起来很公平。 但看起来不是那么公平,还好她是爹的女儿。 不过想到她出生以来收获的路人评价:黑黑瘦瘦、老鼠一般...... 阿爹妖孽。 阿姐、二姐漂亮。 阿娘虽然身材壮,其实人如其名,是小家碧玉的长相。 而她...... 完了,她不会那么惨地完美避开所有漂亮基因,隔代遗传亲奶奶了吧。Σ(っ°Д°;)っ 她生下来两个多月了,从没见过奶奶。 苏姣姣更惨,生下来一百多个月了,从没见过奶奶。 苏姩姩是认得的,把苏岁岁塞到苏姣姣怀中,赶忙去搬板凳、泡茶。 “奶奶坐,奶奶喝茶。” 面对这个奶奶,苏姩姩有刻进骨子里的害怕。 老太太坐在板凳上,缓缓打量四周。 家里只有三间房,最破的一间作了厨房,剩下两间是夫妻二人的卧室,姩姩、姣姣姐妹的闺房,岁岁太小了,跟着阿爹阿娘睡。 没有会客的堂屋,客人来了夏天坐院子里,雨天坐屋檐下,冷天去厨房里坐。 檐下垒了两墙劈好的干柴,留给人坐的空间并不大,头顶还挂着咸鱼。 厨房里挂了不少肉,多是腊肉、腊肠,院心的确有熏腊肠留下的黑痕。 院里养着两只大野兔,只知道吃草。 树上蹲着一只难看的野鸡。 苏姣姣抱着苏岁岁,随着老太太的目光,她紧张起来。 奶奶不是大地主吗?大地主有很多钱的,为什么眼馋她家的咸鱼、腊肉、腊肠、腊排骨、野果子、野兔、野鸡...... 老太太的目光看了一圈,落到苏姣姣身上,那阴沉的目光里有不悦、有冷漠、有嫌恶。 苏岁岁感到苏姣姣抱她的胳膊紧了一紧。 同样的目光下移,落到苏岁岁身上。 苏岁岁自认比二姐有出息,便迎着不善的目光看回去,甚至咧出一个不在意的笑来。 不过,那是她自以为的不在意。 一个两个多月的婴儿笑起来是自然而然的可爱。 她未意识到的可爱与包不住的口水与她的本意背道而驰。 “奶奶,这是姣姣,这是岁岁。”苏姩姩介绍。 老太太侧回头去。 “咿咿呀呀~%?…,#*''☆c$︿★!”苏岁岁很想口吐芬芳。 小心翼翼的阿姐。 有些害怕的二姐。 两个多月的她。 亲奶奶是一点都不在意啊。 “奶奶,我们要兔子,婶婶不给我们!” 苏家禄、苏家寿一个告状,一个牵着老太太的手晃,嘟嘴撒娇。 老太太缓缓抬起拐杖,往兔圈一指。 苏家禄、苏家寿兴奋地跑向兔圈。 肥嘟嘟的手就要抓向兔子的耳朵。 “啊!” 只听两声惨叫,苏家禄、苏家寿捂着手背哭,白白胖胖的手背上两痕红色的点,恰好和地上滚动的两颗小石头一样大。 沈碧玉推开院门。 苏家禄、苏家寿举起手背给老太太看,哭道:“奶奶,婶婶要杀我们!” 苏姩姩:...... 苏姣姣:...... 苏岁岁:...... 以阿娘的实力,捡两片草叶子丢过去就能封喉了,还用得着扔小石头? “啊tui!”老太太吐了两口唾沫非常均匀地抹在两只小手背上。 苏岁岁:......(⊙﹏⊙)! 她奶奶不是治村人的头疼脑热的村医,还有妇科圣手之称吗? 这看起来不大靠谱啊。 沈碧玉取下背篼,放下锄头,郑重道:“娘过来有事吗?” 老太太没有开口,同样的目光落到沈碧玉身上,只是里面的各种情绪重了几倍,她无声质问着。 质问着这个拐走她大儿子的女人,以受害者的身份,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沈碧玉感到天大的压力,垂眸。 相公还是单身失落美少男时,她随他回到小虫村。 初见老太太,她以为她是天底下最慈爱的人,就是抠了点。 后来,老太太给她说了门小鸡村的亲事,她好说歹说都拒绝不了,那时她才觉出不对味儿来。 所以......她做了件错事。 她虽不后悔,但想来总归对不起老太太。 沈碧玉抱过苏岁岁来。 苏岁岁感到有点紧,便知阿娘有些怕。 沈碧玉抱着岁岁,得到一点力量,张嘴正要说话,便听一声重重的叹息。 “你呀,不好,很不好。” 第22章 月亮戒指 天朗气清,秋风和畅。 一切本该宁静而美好。 圈里的大野兔竖起耳朵。 树杈上的野鸡苏小四憋紧屁股里的蛋。 妈宝女苏岁岁摩拳擦掌,“咿咿呀呀嘿!”地反驳。 阿娘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阿娘什么都好! 沈碧玉思考着老太太的“不好”里有哪些不好。 拒绝包办婚姻,不好。 挑她儿子当相公,不好。 生姩姩,不好。 生姣姣,不好。 生岁岁,不好。 不被休,不好。 这些老太太以为不好的,在她看来都很好。 正因为有这些,她很幸福。 沈碧玉抬眸,“娘,我......” “我不是你娘。”老太太语气温和,还是之前的目光。 “你断了大房的根儿也就罢了,挑拨他们兄弟,我担不起你这声娘。”老太太又是一声叹息。 “你呀,我对你很失望。” 原是为了这个。 沈碧玉窘迫不再,面色舒缓开来,挺直腰杆。 她在苏宅待过一段时间,丫鬟似地贴身伺候老太太许久,许多东西她看得清清的。 于是,她塌下强健的肩膀,学着老太太的模样,蹙眉失落道: “我对老太太您也很失望,相公日日梦中呼唤娘亲,若晓得您来一趟羞辱他的妻女,都是为了二弟,不晓得他得有多失望。” ...... 苏老太太走后,下起蒙蒙细雨。 野兔躲到油布下,继续吃草,耳朵搭下来了。 野鸡站在最高的树杈上,淋湿了抖干,抖干了淋湿,淋湿了又抖干。 性感魅惑的模样引得院子外的大公鸡们忘了躲雨。 苏岁岁总感觉院子里还残留着老太太的口水味。 阿娘装模做样地说完那些话,老太太的眉眼绷不住了,坐了一会子就走了。 苏岁岁想,阿娘会骗人了。 她天天听床脚,从没听见阿爹喊娘。 现在的阿爹是钮祜禄·阿爹,她实在想象不出钮祜禄·阿爹亲切地喊娘亲的样子。 吃完午饭,雨停了。 沈碧玉望着空碗呆坐了很久,直到姩姩、姣姣收碗去洗。 然后,她把岁岁放进婴儿篮中,开始疯狂干活。 很快,三间小屋一尘不染,连铺院子的扁石头也光可鉴人。 沈碧玉站在树下,摊开手掌,一枚新鲜的野鸡蛋落到她掌心。 她拿帕子擦干净蛋上的鸡屎,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爽”。 吓得苏小四脚滑了一下,差点没扒住树杈。 洗干净手,开开心心地奶岁岁。 她决定不把这事告诉相公。 洗净的兔子毛、野鸡毛、鸟毛收集了满满一筐,她坐在檐下拿出往年的棉衣棉裤拍拍打打。 拆开一条口子,往每件棉衣、棉裤里补充了些毛,又用剩下的毛填了两身小棉衣、小棉鞋。 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快到了。 村里人都开始准备过冬,把往年的寒衣翻出来补补,厚被子拿出来掸掸。 男人们常常三三两两约着往山里跑,他们也想背头大野猪回来,再一手提五六只兔子,腰上塞一圈儿鸟儿,再背一篓大肥野鸡野鸭啥的。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山里的畜生机灵,他们往往忙活大半天才得到一只鸟。 三五个人背着三五个大背篓,提了只鸟回来,实在不好看,只好薅尖尖一背篓的野菜。 每当这时,他们对沈碧玉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苏长槐一进院门,便察觉到那边来过的气息。 “阿娘,爹爹回来了!” “阿娘,爹爹回来了,可以摆饭了!” “咿咿呀呀呀咿咿呀呀!” 今天的晚饭在厨房吃。 昏暗灯光下,一盘大鱼,一碗大肉,一钵野菜汤。 全家的筷子不约而同围向野菜汤。 苏姣姣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大鱼大肉当前,第一筷竟然留给了野菜汤。 没办法,上回的猎物太多,做了咸鱼、腊肠、腊肉、腊排还剩了不少,得快些点,不然会坏掉。 于是天天、顿顿大鱼大肉。 到今天饭桌上总算见了点绿色。 苏长槐看过家里每一张脸。她们都不说,他便如她们所愿,当作不知道。 沈碧玉挖出埋在卧室床底下的酒,这是他们住进这里那年酿的。 “这酒和姣姣一样大,比姩姩小两岁,是阿娘我当年亲手酿的桃花酒。” “你们也尝尝阿娘当年的手艺。” “好好好!”苏姣姣捧场地喝了一口,“呸呸呸!” 苏姩姩在员外家当婢女是吃过酒的,含蓄道:“也许当年的桃花不好。” 苏长槐一口饮尽,抿唇回味。 “还是相公识货!” 苏长槐:比当年更难喝,不愧是阿玉做的。 沈碧玉想喝,但还要奶岁岁,抿了几口就放下了。 苏长槐却喝醉了。 沈碧玉公主抱起苏长槐回房。 “嘎吱”开门。 一觉睡到现在的苏岁岁惊醒。她看到阿娘公主抱着阿爹,阿爹长腿一翘,跳了下来,拉着阿娘去窗边。 外面的天很黑。 今晚的月不圆,很亮。 苏长槐站在沈碧玉身后,下巴搁在她肩上,托起她的手放到月下。 “阿玉可喜欢这戒指?” 沈碧玉两颊绯红,抽出手来,“相公你醉了。” 苏长槐在她耳边轻笑,“告诉阿玉一个秘密吧。” “其实,那晚的酒不足以使我动情。” 沈碧玉眸光一亮,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所以不是她设计勾引; 所以也不是她一厢情愿; 所以更不是她死皮赖脸。 “阿玉,你很好。” 从前很好,现在也很好。 若不是她救下他,他会在冰冷的河水里淹死。 若不是她照顾他,他会在破庙里病死。 她活得像一个太阳,温暖又忙碌。 是她将他一颗死去的心捂热、唤醒。 是他舍不得她远嫁,是他想她留下来。留在身边,一辈子。 所以,不是她灌醉了他,是他甘愿醉一场。 苏岁岁:唔......(ヘ?_?)ヘ我滴粑粑麻麻在演《甄嬛传》吗? 沈碧玉喷泪,扑到苏长槐怀中,唤了一声相公。 “相公,我要给你生孩子!” 苏长槐被这一扑连连退步,瘫倒在床上,与苏岁岁面面相觑。 苏长槐:...... 苏岁岁:...(⊙x⊙;) 阿爹阿娘感情好,她是电灯泡。 她安静如鸡,还是破坏了阿爹阿娘的雅兴。 她恨她无能的双腿,若是有用,早自己懂事地跑开了。 沈碧玉哭笑不得,撩开衣裳,给苏岁岁喂奶。 “你呀你呀!什么时候醒的呀?” 第23章 本宝宝长牙啦 一场秋雨一场寒。 小虫村在一场场秋雨洗涤下越来越冷。 苏家的两只母野兔分别生下六只小兔崽子,苏姣姣每天两趟出去薅草喂兔子,乐此不疲。 沈碧玉把兔子窝挪进厨房柴堆边,不至于冷着。 野鸡苏小四肥了,毛更加光滑美丽,生了蛋也学起村里母鸡的得意忘形来:“哥哥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哥最大——” 沈碧玉把蛋囤起来,蒸蛋、滚汤都很好。 苏岁岁吃得好,睡得好,努力成长,到岁末已经能很自由地翻身了。 冬天的阳光珍贵,没事都喜欢坐院子里晒太阳。 村里有宝宝的妇女常抱着宝宝来苏家院子里坐。 大的宝宝会走了,很调皮,在院子里打闹,滚来滚去,身上的衣裳磨得反光。 小的宝宝也会爬了,挂着很稠的鼻涕,啃铺地的石头,流下一摊口水。 大人们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活。只要孩子还活着,就不大管。 苏岁岁既不会爬,也不会走,她还只是个五个多月的宝宝。 沈碧玉把婴儿篮铺得厚厚的,又围了个小枕头。 苏岁岁坐不起来,但可以瘫着小枕头坐起来,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有个穿开裆裤的宝宝拉稀了,大人先提起宝宝打一顿,然后去厨房灶孔里铲来草木灰掩住粑粑。 艳羡道:“难怪大姐家老幺长得白白胖胖,跟个瓷娃娃似的,原来是肉养出来的!” “是啊,这么多肉,吃了奶水能不好?娃能不白白嫩嫩?” 沈碧玉抱起苏岁岁,颇骄傲道:“我相公白,岁岁是随了相公。” 苏岁岁还记得几个月前收获的路人评价。 看来刚生下来的孩子丑别扔,养养就好看了是真的。 除夕,苏长槐放假了,买了些东西回来。 摊开笔墨和红纸,铺在饭桌上。 苏长槐扶着苏姩姩的手写下第一个“福”字。 “我也要!我也要!”苏姣姣紧接着苏姩姩,钻到苏长槐胳膊下,扶着写下第二个“福”字。 苏长槐提笔写下一副春联:暖屋茶汤安无恙,明澈无染净无暇。 他们没有堂屋,这副春联贴院门上。 沈碧玉熬好糨糊,拿剪子剪窗花。 苏长槐端着糨糊,和苏姩姩、苏姣姣出去贴春联。 苏岁岁瘫在婴儿篮中,灶孔里的火光映得小脸红扑扑的。 几只小兔子挤在婴儿篮中,刚好给她暖脚。 她抱着一只兔子,为阿娘掐一把汗。 阿娘不擅长精细活,缝的棉衣棉裤针脚都很丑,窗花也老是剪断。 干脆将剪坏的红纸一挼,丢进灶孔。 起身扑哧扑哧地洗萝卜,切萝卜炖腊排骨。 年夜饭很精彩。 萝卜炖腊排汤很暖,萝卜也有肉味儿,香肠码了满满一盘。千金菜切成翠绿的薄片,大火下腊肉片呛炒,出锅前掐一把门口的野葱洒上,喷香。就着锅里的剩油煎咸鱼,滋滋响,嘎嘎香。再洗上一把门口的鱼腥草凉拌作解腻小菜,完美! 苏岁岁闻着香,看他们吃更香,便眼巴巴地看着阿娘,“咿咿呀呀!” 要吃!要吃! 晚饭后依然是苏家畅谈时间。 苏姩姩、苏姣姣姐妹俩站在院子中,望着苏宅的方向。 清水镇每年除夕夜会放烟花,但太远了,连个影儿都看不到。 人头税和献费又涨了,村里人更买不起烟花,从前节衣缩食倒买得起,但不愿为了烟花节衣缩食。 只有苏宅放了九年烟花了。 她们望着苏宅的方向翘首以盼。 终于天空一阵噼里啪啦,夜放花千树。 隔得远,只是那么一瞬的灿烂,姐妹俩心满意足,进屋给阿爹阿娘拜年。 苏长槐拿出两只封好的红包,分别给姐妹二人。 红包里是三个铜板,一根红发带。 苏姣姣兴奋地拉着苏姩姩跳:“从今以后我就是有钱人了!” 沈碧玉失笑,把苏岁岁拿给苏长槐抱着,替两个女儿绑上红发带。 两个女儿长得好,绑得不好也是好看的。 苏长槐又将一个扁扁的红包送到沈碧玉手上,“阿玉这是你的。” “我也有?”沈碧玉惊喜。 拆开红包,是一支素银簪子。 “买这个做什么,都能买开春的种子了!”沈碧玉嗔怪,身体很诚实地将素银簪子插上。 左偏右偏,“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好看!阿娘真好看!” 苏岁岁握紧小拳头打阿爹的俊脸,“啊咿咿呀呀!” 我的呢?我的红包呢?我的礼物呢? 阿娘、阿姐、二姐都有,就我没有说不过去吧? “岁岁也有。” 苏长槐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毛绒绒的虎头帽戴在苏岁岁小脑袋上。 红彤彤、毛绒绒的虎头帽很暖,还挺实用。 她没什么头发,出门头冷,老是裹被子或裹帕子,有了虎头帽方便多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守岁到新年初一。 苏岁岁睡了一觉,醒来哭着要喝奶。 沈碧玉便喂,忽然“啊呀”一声。 苏长槐吓清醒了,连忙点灯,“阿玉怎么了?” 沈碧玉笑道:“小坏蛋,咬我做什么?” 夫妻俩凑近,一个拿油灯,一个捂住岁岁的双眼。 “岁岁长牙了!” “嗯!” 苏岁岁哼哼唧唧,难怪她最近老觉得嘴里痒痒的,原来这就是成长的感觉。 本宝宝长牙啦哈哈哈哈! 本宝宝有牙啦哈哈哈哈! 虽然只有一颗。o(* ̄︶ ̄*)o 苏宅,热闹过去,烟花的红皮子落了一院子。 陈翠萍叹气,明儿免不得又要扫院子了,又想到初一不能扫地,会把财扫走,能松快一下了。 三个孩子去老太太那里睡了,他们这里冷清了下来。 苏长柏与她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还想再来一次,陈翠萍不想。 “我今儿做了那么多事儿,你不来帮我,累着呢,别来烦我!” 苏长柏感到没趣,“那不是你该做的嘛。” “我该做?”陈翠萍踢了他一脚,委屈道:“当初我爹娘看你家大业大才同意我嫁给你,以为我享福来了呢,没想到是来受苦的!” “这么大的宅子,佣人全辞了,就指着我一个人干呢!” “我给你老苏家生了三个儿子,还要我做牛做马,你你你们要累死我不成!” 陈翠萍哭起来。 苏长柏抱住她,安慰道:“唉!都是我老娘,她节省惯了。” 他何曾不想再过上爹在时的少爷日子。 “什么节省,有她这么节省的吗?她就是抠,又抠又坏!打量全家就我一个外人儿呢,要累死我!”陈翠萍哭道。 “你再忍忍,等老娘去了,家产都是我的,到时候你想雇多少佣人都成!” 陈翠萍这才擦了眼泪,捧着他的胖脸亲了一口,两人再次深入交流。 第24章 媒婆上门 大清早天还没亮。 苏小四还窝在树上打瞌睡。 野兔们挤在柴堆边睡得正香,后腿偶尔抽动一下。 沈碧玉抄起门后的扁担,挑起水桶,风风火火地出门。 初一起床要喝井水,这样一年到头才会顺顺溜溜。 她赶着第一个挑了井水,避免与其他家挤。 回来后,家人们还没起。 她自己先喝了一瓢甘甜的井水,然后开始煮粥,捞咸菜、切咸鱼。 准备好一切,去叫相公和孩子们起床喝井水。 苏长槐早已醒来,给苏岁岁擦粑粑、洗屁屁、换尿布。 喝过井水,吃完早饭,全家收拾收拾,背上香烛钱纸去上坟。 沈碧玉腰里别了把柴刀,坟在山里,一段时间不去荆棘长到路上,要用柴刀开辟出来。 苏家一年到头只有初一和清明能凑齐人出门。 村道上行人纷纷往苏家人看去。 苏老大玉面似桃花,两个女儿水灵灵的,似地里嫩生生的水葱,就连怀里抱的那个小的也是粉雕玉琢,白嫩可爱,小鹿似的大眼睛好奇地转着。 膀大腰圆的沈碧玉倒有些格格不入。 沈碧玉神情自在,心中颇因相公、女儿们骄傲。 众人将这种怪异感放在心里,热情招呼道:“哟这么早就去上坟啦!” “你们也早!”沈碧玉笑回。 他们要上的坟和二房的一样,不早些怕是要和二房撞上,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山鸟啾啾,春光无限好。 苏长槐、沈碧玉清理坟头的杂草,苏姣姣把香烛钱纸摆上。 苏姩姩抱着苏岁岁,轻轻道:“妹妹,这是爷爷。” “咿咿呀呀!” 苏岁岁发现爷爷的坟边还有一个坟,碑上刻着胡素铃,生于何年,仙逝的时间是空的。 这是座空坟。 上香、烧纸钱后,收拾东西从另一条回去。 苏岁岁注意到阿爹在空坟面前站了许久。 村里穷,许多老人好不容易熬过冬天,却死在春天。 这个冬天苏长柏负责了村人过冬的口粮,得病的老人少了,苏老太太却病了。 不要长柏去镇上请大夫,天天使唤陈翠萍去山里给她挖什么什么草药熬水喝,折腾得陈翠萍也病了一阵儿。 沈碧玉与孩子们一路走,一路薅野菜。 有肥兔子一头碰死在他们面前,只好捡进背篓里。 又有野鸡不长眼地飞进背篓里,只好把它的脖子掐断。 更有鸟儿排队自杀! 他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一收下大自然的馈赠。 回家全家分工,把这野兔、野鸡、野鸟处理出来。 野兔留着明天吃,鸟儿晚上烤火时烤着吃。野鸡和摘的小蘑菇炖在一起,炖得烂烂的。 苏长槐在院子里搭了个临时灶台,把鸡汤架在灶台上,小饭桌抬出来,洗好的野菜堆满一筲箕。 一家人围坐临时灶台,爱吃什么野菜便夹鸡汤里涮涮。 这种吃法还是夫妻俩在外流浪时自创的,不过从前是清水涮野菜,越涮越绿,这回是鸡汤,越涮越香。 苏岁岁依偎在阿爹怀中,看清脆的野菜在滚滚鸡汤里涮了涮,裹上佐料,入口还是脆的。 她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好馋! 但她只有一颗牙,吃不了,尚且只能吃一点蒸得嫩嫩的鸡蛋羹。 院门开了,先进来的是苏长柏的屁股,“岳母您瞧,这就是我大哥家!” 陈翠萍亲昵地搀扶着一个老妇进门。 老妇穿着绸布,描了眉,抹了粉,粉浮在脸上,看起来像戴了张面具,吓人得很。 每走一步都带着审视与嫌弃,将院子看了个遍。 “什么风把幺婶吹来了,快来坐。”沈碧玉放下碗,抽出屁股下的板凳,热情地招呼陈幺婶坐。 陈幺婶是小鸡村媒婆,说得一嘴好媒,是名震十里八乡的大人物。 沈碧玉先前的婚事也是陈幺婶做的媒,听说男方家的大公鸡都收下炖了,结果沈碧玉和苏长槐凑一对儿了。 男方找到她家里,连锅端走香喷喷的大公鸡,陈幺婶举着筷子凌乱,然后去追锅。 这是她说媒生涯里的第一个失败,叫她受了不少嘲笑。 沈碧玉以为陈幺婶因此记恨上她了,没想到后来她女儿说给了二弟,反倒成了一家人。 更没想到大年初一陈幺婶还亲自上门来了。 陈幺婶不客气地坐下,挑剔地看了一眼饭桌上的筲箕,全是绿的。 嫌弃道:“大过年的就吃这些啊?” 苏姣姣在这时拿大汤勺盛汤,盛走一只大鸡腿。 陈幺婶:...... 我说涮草咋越涮越黄呢,还晃着油圈儿,原来藏了只鸡啊。 不过大年初一吃只鸡也没什么,像他们这样贫苦的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只鸡打牙祭吧。 “有得吃就不错了!”沈碧玉强笑。 陈幺婶不理她,起身转了转,然后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苏姩姩,对苏长槐道:“姩姐儿长得真俊,我这一看啊就喜欢得不得了,这不有了好事,我首先就想到了姐儿。” “小虎村儿不是有位伺候过先帝的公公吗?修了大宅子要招人,姩姐儿不是在员外府上干过嘛,比乡野丫头多些见识。” “要是姩姐儿能被公公看上,招进宅子里,公公给这个数!” 陈幺婶伸出五指,在众人面前一晃。 苏岁岁只看见她肥胖短粗的手指红红的,像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 “五两银子一个月,够你们家吃香喝辣的了,一年下来还能剩下点儿。” 苏岁岁还不太懂得这个世界的货币体系,被古装剧里豪掷千金的男女主洗脑了,觉得五两银子太少,那个什么公公真抠,伺候过皇帝的高级太监出手忒小气,不会是给皇帝铲屎的太监吧? 苏姩姩一脸惊恐,望向阿爹阿娘。 陈幺婶又看向猛吃的苏姣姣、啜手指的苏岁岁,叹道:“啧啧,可怜见儿的,老大你也想想这两个小的,穿衣食宿样样都要花钱,将来出嫁还得备两份儿嫁妆呢。” 又看向沈碧玉,“小沈还年轻,保不齐将来生下个带把的还要讨媳妇哩!” 苏长槐沉着脸,放下碗筷。 苏长柏连忙劝道:“大哥考虑考虑吧,我都是为了大哥好,再说我做叔叔的,还能害侄女儿不成?” 苏姩姩垂脸,泪水流进碗里。 陈幺婶悠哉悠哉坐下,自信苏老大一定会答应,穷人她看得多了,卖儿卖女还算是平常。 “滚。”苏长槐平静地说出这个字。 从前他所受的教育让他说不出口,今天他们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舍得把女儿送给太监糟蹋,但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家。 “快滚!”沈碧玉从厨房里抽出一段带火星子的大木头,丢过去。 十年前要害她,现在要害她的女儿,真是给脸不要脸! “娘!”陈翠萍拉陈幺婶躲开。 陈幺婶看进厨房,乌压压全是熏肉,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这是你和老二说的穷? 比我屋里的肉都多! 第25章 重回旧居 正月中,雨水日。 油菜、冬小麦返青,迅速生长。 宜嫁娶、出行,忌开凿池塘整手足甲。 ...... 苏岁岁依偎在阿娘怀中,捧着她的“饭碗”大口大口地吮吸。 阿娘的奶水越来越甜了,还很充足,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像从前,几口下去就没了。 沈碧玉坐在床头,忧心忡忡地看相公穿衣、梳头发。 “相公,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长槐揽镜自照,双眼似灌了两汪秋水,随时要滴出来。 似乎在咸丰酒楼上吐下泻以后,他的眼睛便变成了这样。像小女儿的眼睛,随时能哭出来。 实际上他试了试,发现竟能自如地控制眼泪。 要知道,从前的他可是天生无泪。 很好,他知道有时候眼泪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 “嗯。”他点头。 把女儿们生在乱世已经是他的愧疚,陈幺婶上门更让他意识到女儿们的艰难处境。 他要让女儿们上学,让所有人知道他苏长槐的女儿不比男孩儿差,不能打他女儿的主意。 三个女儿三份束修,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以他目前的收入,做不到。 所以他要用好自己的武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长槐走了。 沈碧玉去地里拔颗了过冬的菘菜,看满山遍野更加青翠,有星星点点的花藏在野草中。 菘菜切碎,和腊肉丁一起煮粥,把去年的蕨菜干全夹出来吃,要做新的了。又从篮子里拿了颗野鸡蛋,搅匀了蒸起来。 把孩子们叫起来吃早饭时下起蒙蒙烟雨。 一场春雨一场暖,会越来越暖的。 “爹爹呢?”苏姩姩记得阿爹明日才上工。 沈碧玉喂苏岁岁吃蛋羹,答道:“你爹爹去那边了。” “那边?是奶奶那边吗?”苏姣姣问。 沈碧玉轻叹,“是啊。” 苏宅,烟花炸裂留下的红皮子被踩踏、淋湿,粘在地上。 福禄寿三兄弟跑来,把门拍得噼里啪啦,“阿爹阿娘,伯伯来了!” 夫妻俩窝在床上,陈翠萍拿剪子绞苏长柏的脚趾甲。昨晚就是这一脚飞起来的指甲,刮掉了她脚后跟一块皮。 “什么?哎哟!”苏长柏闻言,一动,剪子绞着了肉。 “是你自己动的哈!”陈翠萍淡定地擦了剪子上的血,去开门。 “阿娘,伯伯来了!” 陈翠萍连忙把三个儿子拉进屋来,找帕子擦头擦脸,“落雨天莫去外头蹿,老不听!你们想像你们奶奶那样,一病不起么?” 福禄寿三兄弟连连摇头,奶奶一开始只是风寒,捂一天汗就好了,没想到奶奶越捂越严重,已经没个人样了。 捂了多少天,整个屋子都捂臭了,他们都不爱去奶奶那里了。 “他来做什么?”上回他和翠萍带岳母上门拜年,搞得很难看,现在来他家做什么。 苏长柏不明白,吩咐福禄寿三兄弟,“去,跟着你们大伯,看他想干什么。” “是,爹爹!” 重回旧居,每一步都是回忆。 从前宅子里下人成群,不觉得大,而今只觉大得空旷。 荆棘长进弄堂连廊,脚下的石板覆上青苔,原本栩栩如生的飞檐脊兽爬了绿藓,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植物疯长,参天的槐树、柏树被藤蔓缠绕。 飞鸟成群,白白的鸟屎密密落下,一坨覆过一坨,院子角落、石缝间长满白伞红伞。 只有一间屋子完好。 苏长槐推开了那间屋子的门,顿时一股混合恶臭扑面而来。 他掩鼻。 “谁啊?” 灰床帐中一个隆起的身影缓缓一动,苏老太的声音虚弱沙哑,像含了把沙。 她本以为是陈翠萍来收夜壶,恍惚间白光里的身影又不像,且那懒妇三天来收一回,还不到日子。 是长柏吗? 不是,长柏要圆一点、短一点。 那是? “呕!”那身影往旁一呕。 是他,是他,果然是他! 苏老太激动地发出“哎哎”的声音,想起床,但怎么都起不来。 听说人死前,思念的人会来接。 他死前,她守在他床边,他望着空中虚影,激动地唤了好几声“娘”,笑着离开,眼角流出两滴泪。 她摸了,还是热的。 没想到临她离开,来接她的还是他。 她最爱的相公。 她起身,想擦擦身子,想拢一拢杂乱的发,洗把脸,涂上四十年前他送她的口脂。 她还记得那口脂盒子上刻着“焕颜斋”三个字,上锦官家小姐们都在用。 她怕他在那个世界莺莺燕燕环绕,她想好好收拾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跟他去另一个世界,再做夫妻。 可她起不来,使唤不了这笨重的身子。 她原本的身子可轻巧了,爬山爬树什么的不在话下,还能搬能扛,是当时村子里最能干的姑娘。 还不是家里穷,从小练出来的,这原不值得一提,自她嫁为人妇,住进苏宅便养尊处优起来。 吃饭、睡觉、洗澡、穿衣,甚至拉屎都有人伺候,所以她的身子懒了、乏了,再吃不得苦了。 她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流水一般的银子堆出来的。 所以相公去世后,她渐渐辞退了所有的下人。 她脑子笨,不能生财,那便守财,把相公留下的家产传给子子孙孙。 许多人骂她是守财奴、铁公鸡,甚至连她二儿媳妇都这样说,她不在意,只要她在一天便要守好相公的家产,死了化成鬼魂也要附在苏家家产上,二儿媳妇挥霍时,她便跳出来带她一起去。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但如今相公来了,她不确定了。 恍惚中,有温热的帕子擦她的脸,很轻柔很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擦。 接着是脖子、手和脚。 绞了帕子,又撩起她的衣裳,擦后背和前胸,擦腿擦屁股。 她的眼里只有模糊的影儿在床前忙碌。 她泪目了,相公从未这样耐心地伺候她,从来都是她这样伺候他。 相公成了鬼,倒转了个性儿。说实话,她更喜欢这个鬼相公。 “浔哥儿。”她清了清嗓子,一如四十多年前唤了一声。 眼中的影儿一滞,继续绞帕子。 “娘,我是长槐。” 第26章 槐宝 雨停了,院子更加青翠。 门窗敞开,散臭,也让新鲜空气进来。 苏老太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裳,被抱到扶手椅上瘫着,阴着脸看苏长槐铺床叠被,扫地抹灰。 这是她的大儿子,八年未见的大儿子。 八年未见,倒和相公越来越像了。 她本记不清相公的长相了,见了大儿子一切都想起来了。 一样修长的身姿,一样雪白的肌骨,一样上挑的桃花眼......皮像,神却不像。 相公性子低沉,易怒,不爱笑,很少有温和的时候。大儿子却很温和,哪怕将他赶出去,也从未动怒。 也许是相公一辈子的温和都给了大儿子,因为大儿子像他。 小儿子像她,所以他将暴怒的一面留给了小儿子和她。 人人都说她嫁得好,简直逆天改命,她也差点迷失在村人的恭维中。午夜梦回,寂寞空窗,书案后沉思的身影都让她清醒过来。 他,不爱她。 娘说,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的,男人给钱养老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爱她,她却爱惨了他。 她一辈子都没得到他的爱,所以当很像她的沈碧玉出现时,她以为他们会重蹈她当年的覆辙。 没想到,大儿子是真爱沈碧玉。 爱是什么东西,她没得到,凭什么那个粗粗笨笨、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能得到,她该和她一样的结局才对。 所以她把他们分了出去,让他们去住荒废的破屋,只给一点薄田。以为他很快会抛弃那个女人回家来,没想到八年过去了。 见不着也就罢了,反正这个儿子和他爹更亲,她还有小儿子。 此刻见到了,作为母亲不禁心疼起来。 从前在家时过着婢女成群的少爷日子,哪需要亲自做这些,还做得这样熟练。 “你在屋里也这样伺候人么?” “没有,你是我娘。” 苏长槐把脏衣裳、脏被褥抱出去,拆下几年未洗的床帐,换上干净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 苏老太太反复咀嚼着他那句“你是我娘”,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是啊,她是他娘,所以他克服洁癖伺候她,小儿子和三个孙子都嫌她臭。 她再次泪目,心一抽一抽地疼,却见大儿子弯腰要拿床下的夜壶去倒。 “槐宝,别碰尿壶!” 她儿子光风霁月,怎能碰尿壶这种脏东西,哪怕是她老子娘的尿壶。 一急,她从扶手椅上滑下。 苏长槐赶忙扶她起来,“娘,没人照顾你吗?” 苏老太太瘦成骨头的手紧紧抓住大儿子的胳膊,发现儿子的胳膊比从前细了不少。 他过得不好,他一定过得不好! 又见他眼里有亮晶晶的眼泪滑下,滴在她手背上。 是泪,是因她而流的热泪。 “娘的槐宝呐!” 她激动不已,失声呜咽。 她总以为大儿子天性凉薄,相公葬礼上一滴泪都挤不出来,果真是天性凉薄的白眼狼。没想到,大儿子竟因她这个老娘落下热泪来。 她一直以为大儿子不亲她,原来在他心中她这个娘比爹重要。 苏长柏、陈翠萍听儿子们说了苏长槐的反常行为,一拍脑门儿:“大哥肯定觉着老太太不行了,赶着来献殷勤了,好分咱的家产!” “这怎么行!咱们都辛辛苦苦照顾了娘八年了,他想捡现成的,这可不成!” “走!” “走!” 果然,老太太的房外堆满了脏衣裳、脏被褥,还有一绞黑黢黢的帐子。 夫妻二人扶持着,跨进门里,“娘啊!娘?” 陈翠萍瘦,比胖胖的苏长柏灵活,先进去了,却见老太太伏在苏长槐肩膀上痛哭,嘴里“槐宝槐宝”地喊着。 不好,老太太被迷惑了! “娘!” 苏老太太抬眼,指着屋中的夜壶,“你来得正好,把尿壶倒了。” 陈翠萍:“咩?” “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 苏小四生完蛋,扑棱翅膀飞到树杈子上叫唤。 性感的叫声引得院外的公鸡咯咯咯咯咯叫起来,此起彼伏。 苏岁岁希望苏小四能低调一点。 因为它整天招蜂引蝶,全村的公鸡每天天不亮就来院子外守着,等苏小四起床上树。 苏小四一叫,全村的公鸡叫唤起来,还要比谁叫得响亮,谁叫得久。 简直就是个超强闹钟,让她从美梦中惊醒,起来赶鸡。 宝宝的成长除了吃就是睡,它们聚众打扰她成长。┭┮﹏┭┮ 苏姩姩从外面回来,捡了还热乎的鸡蛋,擦净鸡屎放进篮子里。 “阿娘,小虎村来了顶小轿,接招娣过去了。” 苏姩姩颇担心地问道:“招娣会死吗?” 她虽不知去太监府上做事为什么不好,但阿爹阿娘都气成那样了,她便知很不好,而她所能想到最不好的事就是死了。 招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她不想招娣死。 “小虎村远,招娣不想去小虎村,但她娘收了陈幺婶的钱和鸡,不去不行。” “公公派了漂亮的小轿子来接,招娣就不哭了,坐轿子去了,她没坐过轿子。” “阿娘,招娣会死吗?”苏姩姩握紧掌心又问了一遍。她把红发带送给了招娣,招娣扯下手上带的狗牙齿回她。 沈碧玉背上大背篓,摸摸女儿的头,“阿娘也不知道。” 母女四人往山里去。 今日下了雨,本不该进山,但相公为了这个家勇回那个家,她也想做点什么。 沈碧玉抱紧苏岁岁,希望能从她身上沾染些福气。 苏岁岁明白,“咿咿呀呀”开始“施法”。 半个时辰后,她们提着满满的猎物去溪边洗。 这几日下雨,溪水涨了一点点。 她们蹲在岸边洗,血水晕染开来。 苏姣姣叫了一声,指着对岸凸出来的大石头下,惊喜大喊:“阿娘阿姐,有王八!大王八!能炖好大一锅大王八汤!” 沈碧玉、苏姩姩俯身往大石头下看,很暗,的确黑黢黢一大坨,不知道是什么。 如果真是王八,这么大该不会是千年大王八吧,这得卖多少钱啊? 沈碧玉砍了根粗竹子去掏,“是有点硬,像王八,卡大石头下了。戳它不动一下,大概死了。” 话是这么说,她们还是坚持着要掏出大王八来。就算死了,王八肉坏了不能吃,但王八壳可以入药。 这么大的王八壳得是千年大王八壳吧,得卖多少钱啊? 苏岁岁趴在婴儿篮上,圆圆的眼睛盯着那边,咿咿呀呀给阿娘加油。 她也想看看千年大王八有多大。 好不容易掏出来了,漂下来,又被下流的石头截住。白生生的屁股、腿、披散的长发,分明是个人,没穿衣服的人! “咦?大王八呢?”苏姣姣着急,她明明看见好大一个王八头。 第27章 背回个王八仙 天又下起雨来。 细细密密,如织。 村人坐在自家门槛上搓草绳,或做针线活,看到乡道上健步如飞的沈碧玉母女,又看到沈碧玉大背篓塞得满满的绿,每个人手里还提了许多。 不禁赞道:“沈大姐家有肉吃是该的,下雨了还往山里去呢。” “野菜还薅了整整一大背篓哩,是个会过日子的!” 乡道上,母女四人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是个人呐,被扒光了衣裳丢进溪里,不知道从哪里飘下来的。 沈碧玉逃荒路上见过不少死人,是不怕死人的。命令女儿们闭眼,自己把那人翻过来。 是个男人,不,准确来说是个男孩儿,皮肤很细腻,伤都是很新的,还在隐隐渗血。扒开头发,是个稚气未脱的清澈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 探鼻息,还有气,很微弱。 她把人捞到岸边,使劲按胸腔。二十多下后,吐出口水来,水里还有几条指甲盖大小的死鱼。 人还是没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她还是先征求了家人们的意见。 “同意阿娘救人的举手。” 苏姩姩举手。 苏姣姣积极举手。这哪是人呐,分明是王八大仙! 苏岁岁咿咿呀呀。 于是沈碧玉将人塞进大背篓,又薅了些野草把露在外面的头和脚盖上。至于野兔、野鸡、野鸟什么的,全靠手拿。 还好下了雨,路上没人。这人受的是刀伤,又那样狠,潜意识告诉她不能让别人知道。 进入院门的一刻,她们安心了,于是第一次有了随手锁院门的习惯。 “姩姩去阿娘屋里找一套你爹的衣裳来!” “姣姣抱妹妹出去。” 沈碧玉用柴禾铺了个简单的矮床,把人安置在柴床上,用小锅里煨的热水擦了擦,又给他换上干爽的衣物。 然后披着油布,出门找草药。 小雨淅淅。 苏姩姩把没杀的野兔提来,和原来的兔子们放在一起,却见原来的兔子们跳上柴床,窝在人脸颊旁、臂弯里。 苏姩姩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们抱下来,放到眯瞌睡的母兔身边,离开并关门。 雨停了。 苏姣姣推开厨房门,抱着苏岁岁,开柜子,掀锅盖,“姐姐看看有什么吃的?” 苏姣姣拈起一片金黄透亮、肥瘦相间的腊肉,苏岁岁张开了嘴,“啊——” “好好吃哦!”那片金黄透亮、肥瘦相间的完美腊肉送进了苏姣姣嘴里,她又拿起一颗脆生生的小萝卜啃起来。 啃得嚓吱作响,汁水四溅。 “妹妹还小,吃不了哈,姐姐帮你吃哦!” 苏岁岁:...... 苏姣姣嚼着小萝卜,蹲在柴床边,看小兔子们包围那人。 “王八仙长得还挺好看。” 苏岁岁:...... 我二姐别不是个傻子吧。 晚上,一家人关了门吃晚饭。 苏长槐望向柴床上的少年,重重一叹。“除夕那天是在咸丰酒楼里听到些关于盗匪的消息,那时还在平安州一带,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小虎村。” 溪水上游是小虎村。 沈碧玉惊讶捂唇:“不是说平安州在打仗吗?怎么敢!” 苏姩姩放下筷子,为去到小虎村的招娣捏了把汗。 睡前,沈碧玉抱来一床被子给少年盖上,苏长槐碾碎草药,敷在他伤口上。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清晨,苏长槐喝完早餐粥,该去上工了。他背上装了野味的背篓,想顺便卖掉。 沈碧玉担心路上有盗匪,刚好院子石缝里野草疯长,连忙扯了几把来掩上,“相公路上小心啊!” “咿咿呀呀嘿!”苏岁岁挥舞着小拳头,也替阿爹捏了把汗。 原来这个世界是危险的,只是她被阿爹阿娘保护得很好,不知道而已。她可不希望下回去溪边洗东西,捡到光溜溜的阿爹,回来躺板板。 此时,厨房内躺板板的少年微微蹙眉。 仿佛还在平安州沙场。 仿佛他们没有败,他也没有被火头军扔上战马,他还与战友们并肩作战。 忽然他倒下了,然后看到战友们一个个倒下,他们流出的血淹没了他,还是热的。 他听见战友们的灵魂被风吹散,还大喊:“天佑我南越,宁死不屈!” 他笑了,忽然不明白打这场仗是为了什么。 战友们喊着南越,为南越宁死不屈,他却知晓这场仗根本不是为了南越,而是为了争夺一个女子。 那个一笑换一城的北凉公主,那个被各国天师奉为神女,得之可安天下的北凉公主! 南越皇帝以国家掩饰,要千千万万底层士兵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去拼、去死。 他因特殊的身份略知一点内幕,而这些送死的底层士兵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服从。 什么天佑我南越,可笑! 宁死不屈,可笑! 安天下,可笑! 突然间“吱嘎”一声将他从神游中拉回,他的眼皮有千斤重,无法抬起来,他的身体似灌了铅,无法动弹。 他听见了女孩子的声音。 “妹妹只有三颗牙,吃不了。”苏姣姣咀嚼着香肠片儿,把苏岁岁放到少年柴床上。 掀开锅盖,看锅里的蒸蛋还没蒸好,想了想,把带着弯弯牙印的香肠片放到苏岁岁嘴边。 “妹妹可以舔一舔哦。” 苏岁岁:...... “咿咿呀呀!”苏岁岁偏头拒绝。 少年根据声音判断出有两个姑娘,一个是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另一个声音很清脆很甜美。 她咀嚼着东西说话更是娇憨。 忽然他感到嘴上一凉,有东西压下来,湿湿的,暖暖的。有人亲他! “咿咿呀呀!” 小的那个还在说话哩,肯定不是那个小的,那么就是...... 姑娘的头发扫到他下巴,痒痒的。 唉怎会有这样的姑娘!(????) 真没想到,才出贼窝,遇到一个女色狼。 “吱嘎”门一开。 “阿娘在地里呢,我们先把饭做上。” 得,又来一个姑娘,听声音,倒比前两个温柔稳重。 苏姩姩把苏岁岁抱起来,掀锅盖,“蛋蒸好了。” “姣姣别吃了,喂妹妹吃蒸蛋吧。” “好。”苏姣姣揩去指头上的油,指着柴床笑起来,“阿姐、岁岁快看,兔子亲王八仙了哈哈哈哈哈!” 少年:......(*Φ皿Φ*) 兔子亲的?! 王八仙?! 第28章 王八仙 萧千袭,一个生活在繁华安宁中便以为全天下都如此的少年。 因为与后母争吵,隐姓埋名参军入伍,被生活重重打了一巴掌。 战马疯跑了三天三夜,后被蒙面盗匪砍马截下,抢得底裤都不剩,扔进河里,又被生活重重打了一巴掌,差点死去。 此时,人在一个小破房子里,刚刚睁开了眼。 破破烂烂的屋子,有柴、有灶孔、有铁锅、有碗,还有四只灰扑扑的大野兔,许多灰溜溜的小兔子窝在自己身上。 他躺在凹凸不平又很硬的柴上,头痛、背痛、腰痛、腿痛、屁股痛......哪哪儿都痛。 强撑着要起来,没想到一动,牵扯得全身都痛起来,他咬着牙扶着柴堆慢慢站起来。 好不容易站起来了,柴堆倒了,他也扑倒下去,杵到胸腹的伤口,硬生生痛得他流出两行泪来。 他鼓励着自己,再次站起来,颤颤巍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因为他饿了。 这些天睁不开眼也动不了,他每天闻着喷香的饭,听别人吃得香喷喷,心里嘴里痒得不行。自己隔一段时间就被灌下一碗苦苦的水,连分泌的口水都是苦的,就快就腌成苦瓜了。 他必须吃点好吃的。┭┮﹏┭┮ 头上满是肉,他却因腰腹的伤直不起身子,一崩就疼,再崩就要裂了。 风吹来,墙上一坨东西掉了下来。 有点绿,有点黄。 他好奇地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鬼使神差地送进嘴里。 然后“呸呸呸!” 全是泥,有草的清香,还有点臭。 ...... 草长莺飞,蛰伏过冬的昆虫们醒来。 油菜花开遍山野,蜂围蝶阵。 沈碧玉脱了鞋,站在自家田里,拉牛犁田整地。 苏姩姩、苏姣姣采了一篮子新鲜的野菜,正采野花编花环呢。苏岁岁由牛婶抱着,看阿娘犁田。 牛婶还是一双笑得弯弯的缝眼,身上还是有一股牛汗混合味。 苏岁岁在牛婶怀中依然笑得讨好。 全村就这么几头牛,其他家早犁完田开始播种水稻了,她家最后才能用牛,还是牛婶偷偷给她家用的。 唉,要是她家也有牛就好了。 她家田小,犁得快。沈碧玉就着沟里的水洗净腿上的泥,又抹了把脸,掏出十个铜板付给牛婶。 “多谢牛婶了。” 牛婶收下,把苏岁岁还给沈碧玉,牵牛回去。 “阿娘看我给你做的花环。”苏姩姩把编好的花环戴到沈碧玉头上。 沈碧玉笑得合不拢嘴,“呀谢谢姩姩!” 苏姣姣拿着花环不知所措,“阿娘只有一颗头,戴不了我的花环了,那我的花环就送给妹妹了!” 苏姣姣给苏岁岁戴上。 苏岁岁头小,直接戴在脖子上,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笑得露出仅有的四颗小牙。 忽然,众人捂住了鼻子。 “怎么忽然有点儿臭?” “谁踩了狗屎?” 沈碧玉哭笑不得,“没谁踩狗屎,是这个小臭宝又拉啦!” 苏岁岁尬笑:真不好意思,在征服这具身体的过程中总会有些不经意的失败。 母女四人提着野菜篮子进院,连忙将院门扣上。 因为她们看见那少年扶墙出来了,苍白的脸,满头大汗,不合身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走得颤颤巍巍,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但很努力。 给人一种自强不息的感动。 萧千袭也看到了她们,头戴花环,嘻嘻哈哈的四母女。 妇人比寻常男子要高,并且膀大腰圆。有两个小姑娘,水葱似的,都很漂亮,只是一个温柔内敛,笑时轻轻捂唇。一个活泼外向,笑得满脸都是牙。还有一个小的,妇人单手抱着,粉雕玉琢,白白胖胖。 四人都穿着灰扑扑、打补丁的衣裳,但都很干净,脸上也很干净。 显然,这一家很穷,但很快乐。 唔......还有点臭。 苏姣姣拉拉沈碧玉的衣角:“阿娘,王八仙醒了。” 萧千袭嘴角微微抽动,否认:“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许是受伤太重,又没得到好的治疗,他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太tm可怕了! 原来这个世上可怕的事情很多。战友死在面前很可怕,盗匪砍马把他抢得光溜溜很可怕,这个破屋子很可怕,但破屋子里住的人看起来倒不可怕。 其实吧,哑了也好。 他如今的身体状态跑不了,哑了便不必跟这些人说身份和来历,也不用称呼她们,更不用和她们说话。 当个哑巴社恐,好好养伤,伤好了就回去,其实也不错。 回去了再派人赏她们些钱和好东西也就是了。 “是个哑巴啊,真可怜呐。” “盗匪真没良心,连哑巴都抢!” 苏姩姩、苏姣姣抱妹妹进屋擦屁屁、换尿布,沈碧玉扶萧千袭进厨房。 看见掉落在地的牛粪,沈碧玉很是心疼,“还没隔多久呢,糊墙的牛粪就掉了,唉!” 往年她糊的墙能坚持个三五年的,相公糊的才维持了半年的样子,虽然糊得很好看,但中看不用呐。 萧千袭:......(╯°□°)╯牛粪? 沈碧玉取来一碗绿糊糊,扒开他衣裳要给他上药。 萧千袭双手交叉,“阿巴,阿巴!” 沈碧玉轻而易举地掀开他的手,将他按在柴床上,笑道:“还害羞呢,你才多大,我都能生你了。” 萧千袭惊愕,大娘好力气! 沈碧玉把绿糊糊敷在他腰腹的伤口上,继续道:“再说你全身上下哪块儿我没见过,还是我把你装背篓里背回来的呢。” 萧千袭:...... 该说不说,这绿糊糊还真管用,敷上去后伤口凉津津的,很快就不疼了。 “阿娘,阿爹回来了!” 苏长槐长腿跨进院子里,接过苏岁岁抱起来。 萧千袭:...... 所以院门是道摆设吧,那么矮,抬脚就跨进来了,锁了有什么用? 不过他终于知道三个小姑娘为什么生得一个比一个漂亮了,原来是像他们的爹。 这个男子同样穿着打补丁的袍子,还洗得泛白,但模样过于出色,尤其是那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汪着两潭秋水,我见犹怜。 他在上锦见过不少好看的男子,但他们的好看依赖华服美冠,若穿上寻常人的衣裳,怕是泯然众人矣。 而这个抱娃走来的绝色男子,他相信就算他披麻袋都好看。 “相公怎回来得这样早,我还没做午饭呢。” “我跟掌柜商量好了,这段时间只上半天工,我算快些,下午去照顾娘。” 萧千袭:嗯这男子不仅好看,还孝顺。 “啊对了相公,王八仙醒了。”沈碧玉说着,“扑哧扑哧”淘米洗菜。 萧千袭:......我不是王八仙。 还有我就躺在柴上,你相公早就看到我了,不用大娘提醒。 第29章 春分 春分,天气渐暖。 宜立蛋、吃春菜。 忌熬夜。 ...... 金手指黄水加持下,七个月的苏岁岁已经能扶着站一会儿了。 此时,她赤脚站在田野里,柔软湿润的春泥从趾缝挤出,仰面感受拂来的春风,与明媚的阳光。 “bia叽!”她站不住摔趴在地。是泥地,一点都不疼。 苏姩姩和苏姣姣同样赤脚,挽着裤腿采摘田里的野花。 春色愈农,田间野花更丰富了,摘来打扮妹妹。 田里锄草的沈碧玉偶一抬眼,见岁岁两只葱花似的小揪揪上各插了许多花,还把马齿苋掰成头帘戴,两只耳朵一边挂一条马齿苋耳环,小坎肩缝里都插满了各色的花。 哭笑不得:“你们怎么把妹妹搞成这样了?” “妹妹喜欢呢!” 苏岁岁咯咯笑着,口水拉丝,她喜欢被漂亮小姐姐玩。 沈碧玉又是一笑,心中无限幸福。 隔壁田王大姐累了,坐在田坎上,望见苏家院墙上坐着个大孩子,白生生一张脸。 “姩姩她娘,你家来客了麽?”王大姐下巴往那个身影一扬。 “哦,你说他啊。”沈碧玉的谎话张口就来,“他呀,是我大哥的儿子,我大哥大嫂他们被狼拖走了,就剩这个孩子,千里迢迢跑来找到我。” “被狼拖走啦?哎哟!”王大姐瘪嘴,似乎看到狼吃人的情形。 “那不就是孤儿了吗?真可怜呐!” 苏岁岁:...... 阿娘说谎的技术又精进了呢。她虽没见过阿娘的大哥大嫂,也不知阿娘和她大哥大嫂发生了什么事,但能撒出这样的谎来想必阿娘很恨他们了。 “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苏小四生完蛋,像个英雄扑棱上树杈炫耀。 萧千袭翻下围墙要去捡蛋,伤口又一撕扯,还是疼,但没有前几天那么痛了。 在这户人家里住了那么久,吃了他们那么多肉,那么多米,也该为他们做点事。捡个蛋嘛,举手之劳。 他收回了手。 蛋上有鸡屎。 他仰面看树杈上的肥鸡。它是不是肠胃不好? 一坨黑黑的稀屎落到他草鞋上。嗯,它肠胃果然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甩脚,但稀稀的鸡屎牢牢黏在草鞋上。于是,随机抱起兔圈里的一只幸运兔擦了擦。 嗯,干净了。 他情绪稳定下来,坐在檐下,靠着满满当当的柴堆。他想回家了,想姑母了。 这家人很穷,但很淳朴善良。 因为他有伤,他的粥总是最稠的,能立住两根筷子,还没有加绿色的草。他吃不惯的糙米是他们舍不得多吃的。 知道他睡的柴床太硬,给他垫了厚厚一层干谷草,还拆衣裳来给他缝了床单。没有多的被子,那床被子又硬又冷,便贴心地提前塞兔子进去,给他暖床。 他在宫里时,吃饭要成群的宫女太监哄,追着喂,各种精致的菜肴他都觉得一个味道,不想吃,更别说沈大娘做的菜了。 昏了几天几夜便饿了几天几夜,醒来吃到沈大娘做的饭,惊为天人,从此就爱上了。 这些都很好,不好的是如厕。 他没有尿壶,要走很远的路才到村里茅房。说是茅房,其实就一个很臭很脏的大坑,架两块板儿,屎落下去还会溅屁股。 他曾看见一个男人捞了个浑身是屎的小孩儿出来! 晚上尿意涌来,他只能出去找棵树。屎意憋不住时只好去田里,嗯嗯后埋起来。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要埋自己的屎。(._.`) 他想念宫里的豪华马桶,想念擦屁股的稠布,还想念给自己铲屎的太监,虽然从没见过。 昨天晚上,他月下对屎感慨万千,被一个东西扑棱了一下,差点怼到自己的屎上。早上起来发现那东西是这家人养的野鸡,又肥又坏! 此外,他发现身上长疹子了,很痒,露在衣裳外的脖子、脸、手都没事。原来贴身的衣物太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他娇嫩的皮肤受不了。 水井在村里一棵老树下,每天沈大娘早中晚挑三回。他提出洗澡好像不方便,而且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此外他现在是个哑巴,提不出来。 唉! 他坐到围墙上,吹吹风,疹子才不那么痒了。 他看着连绵不断的高山,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村民牵牛穿梭其间。他想起平坦的上锦城,熙熙攘攘的长街,精雕细琢的宫殿,还有他的姑母。 虽然乡村挺美,这家人挺好,但生活不方便,这家人也很穷,还养了只很坏的肥鸡,他想回家了。 苏家母女四人说说笑笑地回来。沈碧玉单手抱着的娃被打扮得很妖艳,两个小姑娘一个扛锄头,一个提篮子,篮子里又是绿油油的草。 这家人真幸福啊,他想。 “王八仙起来了!”苏姣姣指着屋檐下的少年。 沈碧玉把苏岁岁给苏姩姩抱着,提了野菜篮子,捡了蛋,进厨房。“今儿春分,你们立蛋耍吧。” 春分立蛋是小虫村的传统,立蛋庆祝春天到来,且蛋一般情况下不容易立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培养人的耐心、专心、静心。 这些都是种田需要的。 沈碧玉给孩子们的是一颗煮过的鸡蛋。无它,摔烂了还能吃。 于是萧千袭面前拉来条板凳,三只小脑袋凑在一起立蛋。 唉! 萧千袭叹了口气。 苏姩姩暂停立蛋,贴心询问:“王八哥心情不好吗?” 萧千袭:...... 萧千袭又叹了口气,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又添了点愁。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人叫他王八,苏姣姣、沈大娘叫他王八仙。苏姩姩有礼貌但不多,叫他王八哥。苏大叔比较微妙,叫他小王。至于那个小的,还不会说话。 幸好还不会说话。 但是,为什么啊? 难道他长得像王八? 不,真相只有一个。 一定是那帮天杀的盗匪把他毁容了! “好了好了,别不开心了,王八仙也来立一个吧!”苏姣姣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 萧千袭发现自己手心握着一颗蛋,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齐齐注视着他。 这蛋什么时候到我手里的? 不就是立蛋吗?有什么难的! “砰!”他控制力度,将蛋稳稳立住。 “哇!王八仙不愧是王八仙!好厉害啊!” “王八哥哥真聪明!” 萧千袭有一瞬的错愕。他在国公府和兄弟姐妹们玩立蛋时,也用巧劲儿砸了一个小坑把蛋立住,父亲和继母都骂他没有规矩。 他方才砸蛋带着一点报复心理,因为她们叫他王八,没想到被夸赞、被崇拜。 抢不过姐姐们,还没机会立蛋的苏岁岁:我还没立呢!!! “恭喜你,你以后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庄稼汉哦!” 萧千袭:“阿巴,阿巴。” 第30章 作孽 苏宅,苏家禄、苏家寿牵着狗子巡逻。 “回阿爹阿娘!没有发现大伯!” 苏长柏前儿堵宅子里的狗洞,意外发现从前下人藏在墙缝里的春宫图,不眠不休地看了一天一夜。昨晚又拉着妻子检验了学习成果,眼下困得很。 若不是要拦住不请自来的苏长槐,他还真不想起床。 陈翠萍也困,但不愿与他分开,便陪他守在二门外,哈欠连连。 “继续探,继续报。”苏长柏一歪,打瞌睡去了。 “是,阿爹!” 苏长槐这回是爬墙进来的。 在屋外廊下,搭了个简易的炉子,生火熬药。 苏老太醒来时,闻到了药味,她颤颤巍巍地想抬手掀床帐,但病重让她只抬起一点点就重重砸到被子上。 她老了,真是太老了。 苏长槐听到动静端药来,将苏老太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盛药,一匙一匙,吹凉了喂她。 苏老太咬紧牙关,可药还是渗进去一些。 真苦,可这些很苦的药都是槐宝花钱买来的。这些天来,他天天花上大半天来伺候她,熬药、煮饭、洗洗刷刷......哪有时间上工? 他那点钱......唉,不该花在这上面啊。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打翻了药碗,滚烫的汤药尽数洒到苏长槐身上。 “槐......”她吞下后面的话,心说你走吧,不要让我拖累了你。 苏长槐垂眸拾起碎片,只说:“娘喝了药才会好,我再盛一碗来。” 苏老太无力地靠着床头,长长一叹。 多好的孩子,多好的槐宝啊,为什么她从前没有发现? 他不是天生无情,他虽在他爹的葬礼上哭不出来,可这些天天天为她流泪啊,眼角一直都是红湿的。 这个被她抛弃了多年的孩子,真如沈碧玉说的心中有她这个娘。 她如今的心理很矛盾。 她想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做槐宝的慈母,把这些年来的薄待与抛弃补偿回来。 又想早点死去。她从小宠到大的柏宝冷落她,当眼珠子疼的三个孙儿更是嫌弃无比,反倒是被抛弃的孩子耽误了上工,辛辛苦苦来照料她。 她不要槐宝因照顾她误工,赶他骂他打他,那孩子一句话不说,转眼又笑吟吟地来,眼角红红的。 她心疼啊,这么好的孩子这些年来一直错过了。 一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撞墙死去,让槐宝早点解脱。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狗叫。 “大伯打碎了我家的碗,赔!” “对,赔!” “大哥你咋又进来了?” “《越律疏议》写得明明白白,无故入人家,鞭笞四十呢!” 苏老太闻言,又是重重一叹。 这些年来,是造了什么孽啊! 入夜,苏家小院外的公鸡、母鸡各回各家。 苏小四下树,在石墩子上窝着。 苏家烟囱白烟滚滚。 吃沈碧玉做的菜是一种享受,看她做菜也是一桩美事。 “噔噔噔!”沈碧玉麻利地把焯过水的蕨菜切成段,全部抹进锅里。锅中的腊肉已煸出油来,与蕨菜一炒,油亮油亮的。 沈碧玉大锅铲狠狠翻了几下。“滋——滋——滋——” 小锅里煨着鱼汤,浓白的滚汤扑得锅盖咕嘟咕嘟响,沈碧玉徒手捞起水瓢里的马齿苋丢进滚汤里。 “春汤灌脏,洗涤肝肠。阖家老少,平安健康!”白茫茫的蒸汽里,沈碧玉想起娘说过的老话。 灶台边,小板凳上从高到矮排排坐的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大口大口吸着香气,重重点头。 灶孔后的萧千袭也点了点头,柴草熊熊燃烧,他的脸映着火光,红扑扑的。 “等你们爹爹回来,咱们就开饭。”沈碧玉将蕨菜炒腊肉盛出来,想着相公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爹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啊咿呀咿咿呀!” 沈碧玉心中一叹,孩子们都看出来了,不知相公在那边顺利不顺利。 三个孩子仰面,张着嘴,让她想起树上嗷嗷待哺的小鸟。心中一暖,用锅铲舀起几片肉一一喂过去。 苏姩姩咬下一块,一边咀嚼一边道:“谢谢阿娘。” 苏姣姣也咬下一块,一边咀嚼一边惊呼:“谢谢阿娘!” 苏岁岁上下门牙长齐了,但还是缺了很多牙,只能手拿着,用门牙一点点磨,“啊啊呐呐!” 锅铲送到灶孔后的萧千袭眼前。 萧千袭先是羡慕,喂到苏姣姣时,他便将头低下去了。他比小姑娘们大多了,又不是这家的孩子。 况且他长大了,这种幼稚的事小孩儿才喜欢呢,他不是小孩。再况且,这菜要上桌呢,到时候一样能吃到,不差这一口。 对,不差这一口。 锅铲出现在眼前时,他瞳孔微微颤动。 没想到,他也有份。 他都很好地接受并安慰自己了。 “阿巴,阿巴!”他笑着咬下锅铲上的腊肉。肥瘦相间,瘦的部分是朱褐色的,肥的部分金黄剔透,入口生香,不柴不腻。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肉。 他咀嚼了很久,越嚼越香,舍不得咽下。 灶孔里的干柴哔啵作响,厨房里白雾弥漫。 他想,真暖啊。 “吱嘎!”厨房门被推开,苏长槐迈着长腿进来。 “阿爹!” “阿爹!” “啊呐!” 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转头看。 苏岁岁还小,坐不怎么稳,挨着的二姐一动,她便支不住了,往后一倒。苏长槐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顺便把她抱了起来。 秋水眸自始自终望着盛鱼汤的沈碧玉,“阿玉。” 萧千袭心想这家人真有意思啊。 又想他母亲在世时,母亲和父亲也像苏大叔、沈大娘这般么? 母亲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他没有三岁前的记忆,连母亲的脸都不记得了。家里倒是挂着一副母亲的画像,继母嫁来后,那幅画像不翼而飞。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饭桌边,面前依旧是那碗稠得可以插筷子的粥。 都要走的人了,就不浪费他们的粮食了。而且他吃惯了精粮,不习惯这粗糙的口感。 他将大半的粥倒回锅里,又盛了一勺水,看起来和他们碗里的粥差不多了。 他一一看过沈大娘、苏大叔、姩姩、姣姣、小岁岁,安心吃起来。 他会永远记得这段日子,回去后也会重重赏赐这家人。 给他们建好房子,打井,送他们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精粮。 吃撑了也不怕,他还要命人给他们建茅房,不是一个大坑上面架两块板儿那种。 就建在厨房对面,让他们尽情吃,尽情拉! 第31章 香椿饼 “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 苏小四响亮的叫唤传遍田野。 牛婶牵牛去吃草,经过苏家的田时,捏了捏苏岁岁的小脸蛋。 苏岁岁捧着脸,闻到一股浓臭的牛味,手心塞入一个叶片裹成的包。“呐呐!” 苏姩姩打开叶片小包,“是白冬瓜种子!” “这怎么好意思!”沈碧玉看着远去的一人一牛,叹道:“上回付耕牛的钱都藏到岁岁口水巾子里,这回又送白冬瓜种子。牛婶还真是喜欢岁岁呐!” 苏岁岁被苏姩姩抱了起来,稚嫩的笑声奶奶的。 她自豪,她骄傲,她为家里做贡献啦。 沈碧玉撅在油菜地中掐野豌豆尖,正忧愁全家这点薄田再没有地种蔬菜,只怕这一年还要四处找野菜,牛婶的白冬瓜种子来了。 正好将白冬瓜种子播种在挨着自家田的矮坡上,将来好好顺藤,锄草浇粪,矮坡上也能长大白冬瓜。 “阿娘!阿娘!”苏姣姣不知从何处蹿回来,兜着衣角,眼睛发亮。 “阿娘你瞧我找到了什么?” 沈碧玉拾起一束,放到鼻下闻,“好香的香椿。” “哪里采的这么多?” 苏姣姣小心翼翼地兜好,快乐地蹦蹦跳跳,“阿娘今天摊香椿饼、炸香椿鱼儿吧!” “我和阿娘喜欢炸香椿鱼儿,阿爹和阿姐喜欢香椿饼!” “好,好。” 正说着,一个穿着绸衣的妇人摇着扇子走来,头上的蝴蝶步摇一晃一晃的。她抬起下巴,高傲地斜着眼看人。 这个天无需打扇子,她也无心扇扇子上,重点在于展示这把美人团扇,与扇柄吊着的一只小玉坠。 她在村道上摇了快一个上午,只为让人知道如今她阔了,穿得起绸衣,能戴好首饰、用玉画扇,比苏老二还阔哩。 可惜正值春耕,人大多在田里,她穿这身去田里不合适,显得她刻意显摆。 还好她在茅房外捡到沈碧玉的哑巴侄儿,这下有理由去田里显摆了。 “姩姐儿她娘!姩姐儿她娘!”妇人提裙走田坎,热心地挥团扇。“你家哑巴侄儿找你呢!” 田坎草重,扫在绸裙上,发出轻微的“唰唰”声。她有些心疼,绸布不耐造啊,不该下来的,但田间地头越来越多人直起腰望过来。 她没有回头路。 萧千袭默默跟在后面,内心一片凄凉。 谁懂啊,准备离开回自己家,以后再来报恩的他迷路了。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早上的粥都消化干净了,然后他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又凭着记忆原路返回,紧张地走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到了村里的茅坑。 接着一个妇女非拉着他走,说带他去找他姑。 “是招娣儿娘啊,慢点儿走!” 沈碧玉母女四人看着招娣娘提裙一脸紧张地走来,后面跟着更加紧张的萧千袭。 招娣娘将绣鞋上的泥土刮到野草上,“你哑巴侄儿找你哩,都找到茅房去了。” “哦?”沈碧玉望向萧千袭。 萧千袭神经一紧。 不辞而别要被发现了? 他也想辞啊,但他是个哑巴,说不出来啊。想写几个字吧,找不到纸和笔。 “这娃儿懂事,想来帮我干点活儿吧。”沈碧玉笑出来,揉揉萧千袭的头。 萧千袭眉头一蹙,顶着一头被揉乱的发莫名其妙开始拔草。 草!什么草还要本公子亲自来拔! 苏姣姣喜滋滋地将香椿在他面眼一现,“王八仙辛苦了,中午吃这个哦!” 萧千袭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是树上抽的芽么,这也能吃? “多谢招娣儿娘领我侄儿过来哈!” 招娣娘摆摆手,望着田坎上的野草如临大敌,踏上归路。 四下响起调笑来。 “招娣儿娘阔了哟!穿那么贵还舍得下田!” “还是招娣儿有本事,让屋里人过上好日子了!” 苏姩姩不再担心。招娣的娘都过得那么好,招娣一定过得更好。 回家,苏姣姣捡了尚沾着鸡屎的野鸡蛋,“阿娘今天就用这颗蛋摊香椿饼吧!” 沈碧玉一边系围裙,一边看苏姩姩淘洗香椿芽。 “这么多香椿芽儿,一颗蛋怎么够?” 萧千袭抱着苏岁岁,苏岁岁咧着嘴笑,口水淌到他胳膊上,他不得不擦。 只是擦了流,流了擦,没个头。 这个娃是口水做的么! 锅里的清水已沸腾,沈碧玉掀开锅盖,拈一点点盐,倒入淘洗过的香椿芽,再捞起来时香椿芽全部变成绿色。 焯过水的香椿切碎放入盆中,一边洒面粉一边搅拌,于是每一点香椿碎都均匀地裹上了面粉。 “噔噔噔噔噔噔!”沈碧玉一连打了六只鸡蛋,洒盐后打散,香椿碎再次搅拌成糊。 萧千袭不屑,这小树杈子撒点盐拌点蛋就能好吃? 他从小到大吃过的菜里,就没有只放盐的。 苏姩姩、苏姣姣守在锅边猛吸鼻子,他怀里抱的苏岁岁也兴奋地挥舞着小爪子,呀呀叫着。 他不禁感叹:这里真是太穷了。 “嗞——”白花花的猪油在锅里化开。 沈碧玉用大勺迅速摊开半锅糊糊,像个将军一样指挥:“姩姩、姣姣,再加把火!” “是,阿娘!” 沈碧玉用锅铲一个个地给糊糊翻面,一个糊糊都没破,翻过来的那一面色泽金黄、灿烂里带点儿微微的绿。 萧千袭感到点不对劲来。 很快灶台上一盘堆得尖尖的香椿饼,两面金黄、热气腾腾。 “阿娘!” “阿娘!” “啊呐!” “阿巴!”萧千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叫了一声,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但抱着小娃娃做不到。 欸他为什么还抱着娃? 苏姩姩、苏姣姣没烧火了,为什么不把娃抱回去! 沈碧玉会意,铲上几张饼,一一递过去。 苏姩姩撅嘴吹了吹,拿下一张饼来:“谢谢阿娘!” 苏姣姣撅嘴吹了吹,也拿下一张饼来:“谢谢阿娘!” 苏岁岁嘟着嘴吹了一饼口水,捏住:“阿阿呀呀!” 锅铲又到了他眼前。 没撅嘴吹是他最后的倔强,单手拿着一张还有点烫的饼,“阿巴,阿巴!” 他才不吃这树杈子饼呢!但是有点烫,另一手抱着娃,没地方放啊,便勉为其难地放进嘴里。 他眸光一亮。 妈呀真香! 第32章 又来一只王八? 雨迷迷,是清明。 宜出行、动土、祭祀。 忌结婚、安葬。 萧千袭起床,抱着兔子站在院中,看人都匆匆往山里去。 家中无人,给他留了粥和一小碟咸菜,几片香肠。 是个好时机。 他两口喝完粥,扯了片树叶把咸菜和香肠片包起来,当作干粮。 接着一头扎进雨里,又回首。 我会回来的。 带着许多好东西回来! ...... 快八个月的苏岁岁能坐稳了,也能扶着站久一点点。 此刻,舒舒服服地躺在婴儿篮中,盖着一片大叶子,由苏长槐提着,去扫墓上坟。 上完坟,雨已经停了。 山腰起了乳白的雾。 草树青翠欲滴,野花含露绽放。 他们每人都背了一个大背篓,一路上薅薅停停。 “趁着今儿有时间,多薅点吧,很多野菜这时候嫩,过了谷雨就老了。” 到山脚,他们每人的背篓都空着一大截。 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看向沈碧玉,沈碧玉看向苏长槐。 “相公,你什么时候去那边?” “还早呢,吃午饭时再去。” 沈碧玉一笑,柴刀往另一座深山一挥,“进山去!” 于是一家人浩浩荡荡进山。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轻声念念叨叨:“家里有兔有鸡啦,要是能来几只鸭子就好了,以后还能吃咸鸭蛋,煲老鸭汤喝。” 苏岁岁明白,咿咿呀呀唤野鸭子来。 只是她如今的能力只能召唤方圆五里的动物,方圆五里没野鸭。 野鸭喜欢浮水,应该在有水的地方,便让几只乌鸦众目睽睽下撞树自杀。 苏长槐一行目瞪口呆,沈碧玉麻利地捡起乌鸦。 苏长槐:“阿玉别捡!这些乌鸦怕是有病。” 沈碧玉笑道:“上回咱们不也吃了撞树的兔子、野鸡?” 苏长槐想来一笑,便与沈碧玉提着乌鸦去溪里洗。 真怪,怎么总有动物想不开呢? 溪水暖起来了,不冻手了。 苏姩姩抱着苏岁岁站在溪边,指着水里一簇簇的小鱼儿:“妹妹瞧,有小鱼儿!那是小鱼儿!” 小鱼很小,和蝌蚪差不多,更有一簇比蝌蚪还小。 机灵得很,蹿得很快。 水净如镜,映照出蓝天白云,小鱼似在天空遨游、云里穿梭。 苏岁岁望见水里她的倒影。 雪白的肌肤,圆嘟嘟的脸蛋,嵌着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大得似占据了半张脸,玲珑小巧的鼻子一点,粉色的小嘴水光光的,因为口水就没停过。 这颜值,比上辈子好。 她终于放下心来。(*^_^*) 咦,头上那两束单薄的小葱花是怎么回事? 上辈子她因为头发又厚又多而苦恼,于是这辈子就给她几根儿? o((>w<))o不行!不行! 沈碧玉一行正蹲在溪边哼哧哼哧地拔毛、洗鸟,苏岁岁望着水里的倒影半是欣喜,半是忧伤。 不知道古代的生发技术怎么样。 水面有一大坨东西飘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是个人,还在挣扎。 挣扎着挣扎着,被溪水冲进大石头下卡着。 卡着了更加扑腾,鱼儿们被惊去角落里躲着。 “阿巴!囤囤囤......阿巴......囤囤囤......囤囤囤......” 苏岁岁:???王八? “呱呱呱——”几只乌鸦掠过碧空山溪,留下一坨坨粑粑。 趴在岸上吐水的萧千袭见了,更加大口地吐水,“呕呕呕!” 他头发散乱如鬼,腰带没了,衣裳紧紧贴着肌肤,一只脚赤着,另一只鞋大脚趾戳了出来,孤零零的。 有了上回的迷路经验,这回他竟摸来了山溪,也许这就是苏家人捡到他的那条溪。 他沿着山溪往上走。 心情大好,一边走,一边把打包的咸菜、香肠片拿出来吃。 吃着吃着,他想起他在这里的名字:王八仙、王八哥、小王。 担心自己真毁了容,真像个王八了,便蹲在岸边照。 小地方的水就是干净啊,透得像镜子。不像上锦的河绿油油的,还老堵着些船,时不时还飘些人在水面。 他照得很仔细,一会儿左偏一会儿右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帅得依旧。 那些人什么眼神啊?这么帅,哪里就像王八了! 忽觉身后有动静,一回头,一只野鸡正扑腾他手里的香肠片。 他被吓了一跳,一头栽水里了。 然后之前的路就白走了,顺着溪水漂下去,漂到了熟悉的大石头下卡着。 对面就是扑哧扑哧杀鸦、洗鸦的苏家人。 真巧啊。 其实一路漂下来他是想过自救的,手一直乱抓,想抓到岸边的植物、水中的石头、水草什么的,想稳一稳身子。 没想到溪里没什么水草,只有一些扒在大石头上的藓,抠得他指甲里全是绿绿的。 至于石头,大的太滑了根本抱不住,小的太轻了,反抱了一怀石头。 “王八仙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掉到河里了?”沈碧玉关切问道。 “王八仙是不是想回家了?” 萧千袭眸光一亮,望向说话的苏姣姣。 苏姣姣兴奋地指着大石头下,“王八仙的家就在那里哦,可是你现在不适合住你原来的家了。” 萧千袭无力瘫倒,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傻丫头抱有期待? “姣姣别闹。”苏长槐笑着阻止了苏姣姣。 萧千袭爬起来,做了个脚滑的动作,随后一阵阿巴阿巴,随他们想去。 “原来王八仙是不小心掉进河里的啊。”苏姣姣恍然大悟。 苏岁岁不屑:他手里还捏着半片泡了水的香肠呢,咋滴?吃着早饭逛了那么远?分明是蓄意要走。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芦苇荡中传来鸭叫。 沈碧玉和两个女儿轻手轻脚地拨开芦苇,寻声步步深入。 苏长槐也想去,但得抱苏岁岁,还得看着萧千袭。 萧千袭像小猫小狗似的,甩甩头上的水,只听“哇嘎——”一声,便见芦苇荡中一只野鸭朝天一蹿。 紧接着沈碧玉像离弦的箭高高弹出芦苇荡,挥刀划向野鸭,“嚯!” 带着半截鸭脖的鸭头落到萧千袭脚下,带着半截鸭脖的鸭身掉进溪里,“噗通!” 沈碧玉落回芦苇荡,被高高的芦苇盖过。 很快芦苇被拨开,沈碧玉一手拎着两只野鸭走出来,一脸满足。“相公,咱有鸭子了。” 身后跟着的苏姩姩、苏姣姣一人抱了满满一怀抱的野鸭蛋。“爹爹,我们有鸭蛋了!” 萧千袭捡回鸭身,和鸭脖拼在一起。 好整齐的刀口。 好剽悍的女人! “阿巴!阿巴!” 第33章 酸萝卜老鸭汤 下午出了太阳,暖洋洋的。 萧千袭换过干净的衣裳,抱着兔子瘫在柴堆上晒头发。 沈碧玉把蕨菜干晒上,挑起空水桶出门打水。 苏姣姣打扫兔圈,并喂兔子吃草喝水。 苏姩姩几下便编了一张草席。用干谷草编的,有点厚度,铺在地上也不凉,还带着草香和太阳香。 这是她特意为小妹妹编的。小妹妹能爬了,到处爬,地上脏又凉,便编张草席垫一下。 草席硬,苏岁岁爬了几下,娇嫩的肌肤上红红的。 苏姩姩翻出她的衣裳来铺在草席上,苏岁岁略略一爬就皱了,再一爬一翻皱成了团。 “岁岁......”苏姩姩无奈地唤了一声。 苏长槐出去了两个时辰,又回来了,正处理鸭子。 本有一只死鸭子,沈碧玉又杀了一只,他两只一起处理。 萧千袭静静看着苏长槐处理鸭子,像在欣赏一幅珍贵名画。 鸭子已经肢解成一块一块的,泡在一盆清水中。 他正在洗刮鸭掌,耐心地搓每只跖,丝瓜瓤沾水抹过一遍又一遍。撑开每个蹼,细细刷去每丝泥垢。 他的神情自在专注,动作优雅轻柔,像在精雕细刻一件艺术品。 很快,两只鸭掌白白净净地排在盘子里。 还有两只。 苏长槐抬眼,对上萧千袭的目光。 萧千袭感到脸颊发热、发烫。 那秋水桃花眼轻眨,笑道:“小王想试试吗?” 萧千袭:阿巴。(不想) 然后不知怎的,兔子从他怀里蹦走,他手里捏着一大坨丝瓜瓤。 “麻烦小王了。” 萧千袭:...... 啊啊啊啊他刚才该摇头的! “阿玉,你看小王喜欢做事。” 沈碧玉挑着水轻快进厨房,笑道:“我晓得他是个勤快孩子,前儿想找我干活还迷路了呢,急得满头大汗,拔了草才好呢。” 萧千袭:...... 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不会说话是吧! 哼! 他化愤怒为力度,疯狂刷洗鸭掌。 苏岁岁悄悄爬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弄白白净净的鸭掌,好舒服呀! 沈碧玉将两只鸭的大部分肉放进陶罐里,只放两碗水,狠狠煨上。 苏长槐洗好鸭肠、鸭肝、鸭心等内脏送过来,切碎,抓了把去年的腌豇豆切成细碎的小段,猪油下锅,大火爆香,下鸭杂呛炒几下,出锅。 至于四只鸭掌、四只鸭翅、两长两短四鸭脖全部焯了浸冷水里,拌上自调的糟汁,腌上一晚,明儿就可以吃了。 这时候人可以歇一下了。 苏家人围坐在檐下,被围的萧千袭紧张地抱着兔子。 “王八仙喜不喜欢吃鸭子啊?” “王八仙你觉得住房子里好,还是住水里好?” “王八哥很会洗鸭脚板呢!” “王八仙还记不记得家里有哪里人?盗匪都杀了么?” “小王可识字?” 萧千袭:...... 第一锅鸭汤煨好,很香,很浓稠。沈碧玉小心翼翼地盛出来,又夹了一个大鸭腿。加三四碗水,下酸萝卜再煨。 那碗浓稠的鸭汤和鸭腿被放进食盒里,苏长槐提着食盒离开了。 等鸭汤再次把盖子扑得咕嘟咕嘟响,轮到他们吃晚饭了。 一人盛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看沈碧玉将豇豆鸭杂在锅中铲了一遍,摆在饭桌上,“吃吧!” 苏岁岁的晚饭就没有他们的精彩了,一碗一样的鸭汤,和一碗蒸得嫩颤颤的野鸭蛋羹。 不过,她不急,她还有一顿奶呢。 萧千袭记得那碗很香很香、油光发亮的菜的前身:鸭的心肝肺肾、能挤出不明液体的鸭的肠子、还有一个蓝色的切开全是屎的袋子。 呕!不吃不吃,坚决不吃! 他啃着煨了两遍,脱骨软烂的鸭肉,不理解沈大娘、苏姩姩、苏姣姣为什么吃得那么开心。想一想,这些人是穷吧,所以这些脏东西都舍不得丢。 忽然有人夹来一筷鸭杂放到他的糙米粥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饭不干净了! 他举着筷子不知措辞。 “快尝尝呀!可好吃了!”苏姣姣热情道,还想再给他一筷。 萧千袭赶忙护好自己的饭碗。 在四双大眼睛的期盼下,他颤抖着喂了自己一嘴。 瞳孔骤然一震。 妈呀真香! 炒过的腌豇豆酸酸咸咸,鸭杂脆爽弹牙,天呀他以前吃的都是什么! 他一筷接一筷,糙米粥因为有了它也不那么难以下咽了,它还让煨鸭肉有了更丰富的滋味。 妙啊! 沈碧玉母女同情道:“真可怜,怕是从没吃过吧!” “是啊,比我们还穷,连鸭杂都吃不起。” “王八仙放心,到了我们家,我们有什么吃的都不会少了你一口的。” 萧千袭:“阿巴阿巴。” 苏宅,槐树、柏树上的鸟互相捂住耳朵。 苏老太屋外一阵喧嚣。 “大哥你这人咋这样!老闯我家里做什么!”苏长柏拦着苏长槐,不让他进门。 他蹲守多日,终于知道大哥是怎么进来的了:钻槐树后背的狗洞。真狗啊! 苏家福、苏家禄、苏家寿放狗,“汪汪汪——汪汪汪!” 苏老太被吵醒,自己缓缓扶下床,却见长柏拦着长槐不让他进。 “柏宝,柏宝......”她虚弱地唤了两声。 陈翠萍听到了,把她扶回床上,“娘,您放心,有老二在,一定不叫他打搅了您歇息!” “哎......哎......”苏老太一急,更说不出话来。 槐宝太瘦,柏宝几天不见又胖了,她怕槐宝吃亏。 就在这时,苏长槐被猛地一推,撞到门上,摔倒了。 破旧的食盒摔滚啊滚,有喷香的浓汤流出来,还冒着热气。 一闻,便知是煨得很浓的鸭汤。 苏长槐连忙扶起食盒,“这是我给娘的野鸭汤。” “不要你来假好心,你不是不要娘了吗?现在来扮什么孝子!”苏长柏不屑地一脚踢飞食盒。 一只大鸭腿滚出来,黄狗扑去大口大口撕咬。 “大哥肯定在里面下毒了,毒死了娘好分家产哩!”陈翠萍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 苏老太的怒气集中在手掌,一掌扇在陈翠萍脸上。 接着“噗”地喷出口血来,摊倒在床上。 “娘!娘——” 她撑着千斤重的眼皮,看槐宝、柏宝先后出现在视线中。 “......请......村长来......” 第34章 插秧和雷公屎 春和景明。 天空很蓝,飘着几朵白云。 小虫村开始插秧了。 浑浊的水田是黄色的,村民们挽着裤脚泡在浑水中,脚下是软烂的春泥。 孩子们和狗在田坎追追跑跑,细细的田坎被踩断,滚下水田里,一身水不说,还要被大人扒了裤子抽屁屁。 一时间,田间笑声、哭声、狗叫声不断。 苏姩姩抱着苏岁岁去看白冬瓜苗。 又小又粗壮的芽,毛茸茸的。 “岁岁别看它现在只有小小一根儿,等它长大了能结这么大的白冬瓜呢!”苏姣姣张开双臂,讲得口水直流。 “一个冬瓜能吃好久好久呢,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炒,好吃;单单切成片煮汤,好吃;和红豆一起炖汤,也好吃!炖腊排更好吃!” “姩姩、姣姣帮阿娘看着妹妹哈。”沈碧玉交代一声。 提着装满秧苗的大篮子,站在田坎上,一坨一坨地往水田里扔秧苗。 秧苗大小均匀,落下的间距也均匀。 苏姩姩、苏姣姣见怪不怪,苏岁岁却是第一次看插秧。 沈碧玉高高挽起裤脚,下田了。左手拿一坨秧苗,右手分出三四根,食指和中指掐住秧苗根部,插入泥中。 一边插一边退,苗与苗之间均匀地隔着两拳的距离。 等左手空了,刚好到了之前扔的秧苗坨那里,拿起来继续分,继续插。 很快,一排排秧苗整整齐齐地“站在”水田中,间隔均匀,横看、竖看、斜看都是一条直线,像站军训时站的军姿。 “啊啊呐呐!”苏岁岁忍不住挥舞着小拳头。阿娘真聪明,提前把秧苗扔到田里,就不用老是回田坎上拿了。 阿娘有方法有技巧,田又不大,很快便插完了。 就着涧里的水洗去腿上脚上的泥,母女四人说说笑笑着回家。 今天苏老太要请村长吃饭说事,苏长槐下工去了苏宅,不回家吃饭了。 苏姣姣找遍家里仅有的三个屋子,“阿娘,王八仙呢?” 沈碧玉喂完苏岁岁,正拍奶嗝。 “大概去茅房了吧。” “哦。”苏姣姣兴奋地捧出一小篮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那我快把这些雷公屎洗出来,阿娘炒好吃一点哦!” “王八仙肯定没吃过,阿娘炒的雷公屎最美味了!” 雷公屎不好洗,需要许多水才能洗干净,苏姣姣便提着篮子去村井那里洗,顺便赶鸭子去井边小池塘浮浮水。 苏岁岁看着那个哼着歌儿快乐地跑远的身影,不禁一叹。 这话也只能骗骗二姐那样的傻孩子了。 上回那王八就想跑,还跑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掉溪里了,才恰好漂到他们面前。 阿爹和她一样聪明,早就看出来了,那时候没说,晚上睡前也和阿娘说了。 阿爹说他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养着,就当做好事,给女儿们积福。 沈碧玉听到苏岁岁像个大人一样叹息,苦笑不得:“这么小就会叹气啦?你叹什么气呀?” 中午苏姣姣吃饭时,一边吃一边张望。“王八仙怎么还不回来?” “阿娘做的雷公屎太好吃了,完全停不下来啊!” 王八仙再不回来就没啦! 苏姩姩也看出来了,和阿娘对视一眼:“昨儿打了雷,很多地方都有呢,吃完了再去找,晚上再炒就是了。” 苏姣姣这才敞开了吃。 苏岁岁拿着勺子艰难地盛起一勺蛋羹,嫩嫩的蛋羹在勺子里颤动。苏岁岁提前张大了嘴等待着,等待着......蛋羹还是掉到了衣裳上。 我这没用的手啊! 苏岁岁把金手指啜得咂咂响,还是喝得不够多是吧,她要成为天赋异禀的宝宝! 午睡后,一家人陪苏姣姣去采雷公屎,沈碧玉大手一挥,去溪边。 雷公屎喜欢长在溪边湿润的地方。顺便赶鸭子去干净的水里游游泳,洗洗毛。 村井小池塘是死水,又脏又臭,三只鸭子去游了一上午,带着一身臭臭的水草、浮萍回来,羽毛里还夹了许多囊螺、灰褐色的虫子。 才赶着三只鸭子上村道,迎面而来一个穿着绸布、描眉抹粉的妇人,夸张地掩着鼻,给三只鸭子让路。 她身后还有一个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绣着牡丹蝴蝶的衣裳,下配水绿色的长裙,露出两点串着珠花的绣鞋。 一左一右绑着两颗丸子,各簪了一朵绢花。垂脸敛眸,唇角向下。 “招娣!”苏姩姩认出陈幺婶身后的小姑娘,精细地唤了一声。 陈幺婶帕子一挥,“嗐!我当是谁赶着臭鸭子呢,原来是你们啊!” 沈碧玉要带着孩子们走,陈幺婶将招娣推出来,挡在面前,得意道:“瞧瞧,瞧瞧!如今招娣儿交了好运,过上好日子了。” “她们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哩!这不,康公公托我领招娣儿回来看她娘,顺便商量好事儿。” 沈碧玉懒得与陈幺婶纠缠,便强笑道:“幺婶儿您忙。” 见沈碧玉不为所动,陈幺婶亲昵地拉起苏姩姩的手,“姩姐儿啊姩姐儿,白生个好模样儿,却没个好前程,可惜了这些原该是你的。” 陈幺婶与康公公合作多年,最了解他的口味,晓得招娣过不久就要失宠,还得再找个嫩生生的雏儿来。 苏老大家三个丫头,姩姐儿如花似玉、含苞待放,姣姐儿也是嫩生生、水灵灵的花骨朵儿,就连那个小的也看得出来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乡下丫头吃得又少又差,又要干很多活,日晒雨淋的,一个村里有一个美女已经很难得了,这个村子有三个,更巧的是都是一个爹娘,还好她们的爹娘很穷很穷。 不肯把女儿给她,说明不够穷,等到够穷了,三个女儿都是她的。 时间问题罢了。 苏姩姩抽出手来,躲到阿娘身后。 她看出来了,招娣过得不好,很不好。 傍晚,苏长槐也回来了,帮着沈碧玉做饭,苏姩姩烧火,苏姣姣抱着苏岁岁玩。 王八仙怎么还不回来。 院外传来喊声。 “苏老大,沈大姐,快来呀!你们侄儿掉茅坑里啦,我们把他拉上来了!” 苏长槐、沈碧玉一个举着菜刀,一个握着锅铲出去,苏姩姩、苏姣姣紧随其后。 只见一群人,齐心协力抬着一个人跨进院中。 萧千袭浑身是屎,衣裳吸饱了粪水尿汁,鞋子也没了,披头散发...... 苏长槐先呕为敬。 苏岁岁一口奶涌上喉头,漫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萧千袭穿着沈碧玉连夜改的衣裳、连夜搓的草鞋,瘫在屋檐下柴堆上,抱着常抱的兔子,看着苏姣姣赶着三只野鸭出门...... 第35章 公子的席 “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哥最大——” 苏小四生完蛋扑腾上树杈子,搔首弄姿,引得院外的大公鸡们此起彼伏咯咯咯叫。 萧千袭懒洋洋睁眼,随意撇下一指头大小的木片,扔过去。 “轻浮。” 被打中的苏小四不屑地理理毛。它一只做鸡的,不和那个屎人计较。 春日暖阳照到他鞋上,草鞋暖洋洋的,很舒服。 他双脚摩擦,发出“欻欻欻”的声音,不好听,但他就是想这样做,因为舒服。 “王八仙,吃饭啦!” 饭桌上有一盘陌生的东西,黑黢黢、油亮亮、黏糊糊,和胡荽一起炒的,上面还胡乱洒了一把野葱末。 萧千袭举筷,还是犹豫了。 苏姣姣热情介绍:“雷公屎,可好吃了!” 雷公......屎??? 算了,无所谓了,随便吧。 萧千袭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炒雷公屎入嘴。清香柔润,像给味蕾包上一层滑软的丝绸,一不留神舌头都要吞下去。 “嗯~”他喉咙里发出陶醉的声音。 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叫雷公屎? 算了算了,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有得吃就行。 离开不是他该考虑的事,肯定有很多人正找他呢,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等着就是了。 都城,上锦。 国公府换了红灯笼,挂上白灯笼,每只白灯笼上都有四个“奠”字。 戴白花、穿麻衣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宫廷乐师亲自来吹唢呐、奏哀乐,白花花的纸钱大雪似地撒了三天三夜。 萧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扑在灵堂棺材上痛哭。 棺材里是小儿子萧千袭最喜欢的宝剑。 “爷还哭呐?”国公妇人缓缓搅着玉碗中的燕窝,问道。 “回夫人,要下葬了,国公爷哭得肝肠寸断。” 国公夫人白了那嬷嬷一眼,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撇开外裳,将孕肚腆出来,显得更大一些。 “我亲自去劝爷。” 谷雨,宜饮茶。 忌吃生、动怒。 苏家的茶来自山间,去年薅多了蒲公英,没吃完,晒干,拿来泡茶。很清润,微微苦,还有丝丝薄荷的凉意。 春天的“鸭脚板”最嫩,滚粥爽滑,泡水喝十分清口,也当作苏家的茶。 萧千袭瘫在柴堆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碗,闭着眼,时不时抿一口碗里滚烫的蒲公英茶,舒服得搓脚、哼歌。 “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嗯哼哼~” 沈碧玉背上背篓,领着三个女儿出门。 走过柴堆,心中一叹。 那娃掉了回茅坑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从前一看那娃就觉得可怜,疼他都还来不及,现在看那娃竟然觉得烦,太丧了。 想把他搓得欻欻响的脚分开,想把他哼歌儿的嘴捂住,想改变他那万事无所谓的态度。 她是个不怎么打孩子的人,若姩姩、姣姣、岁岁这般欠揍地瘫着,她是会揍的。 “王八仙,我们要去田里锄草,你去不去哇?”苏姣姣问了一嘴。 萧千袭点头,翻身下柴堆,碗中的茶水一滴未洒,兴冲冲地跟来。 沈碧玉赞许一笑。 这娃还是个勤快的,没那么废。 萧千袭不想一个人待着,他一个人很容易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想离开回上锦,然后他就会遭遇新的不测。 他要和苏家人在一起,舒舒服服地在一起。 油菜花渐渐开罢,出籽,再过不久就能收了。 春天杂草疯长,几天就要拔一次。若任其生长,会抢了作物生长所需的营养和空间,所以要勤锄草。 苏姣姣负责照顾苏岁岁,苏姩姩跟着沈碧玉拔草。 “阿娘,招娣又去小虎村了。”苏姩姩伤感,“阿娘,招娣她过得不好,她都不会笑了,一说话就哭。” “招娣的爹娘,还有她的弟弟都很开心。” “娘,招娣把发带还给我了,她说她可能再回不来了。” “娘为什么啊?” 沈碧玉将姩姩垂到眼前的发抚到耳后,“因为招娣儿的爹娘有三个女儿,拿一个招娣儿就能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不就是把招娣卖了么?” “是呀,招娣是他们的女儿,阿娘也没法子。” 沈碧玉站起来,直一直腰,却见田另一头不断有杂草飞出。 想来是她误会王八仙了,那娃子很勤劳,只是她没给他勤劳的机会,所以才瘫得吊儿郎当。 以后干活都带上王八仙吧。 萧千袭一开始拔得缓慢,拔着扒着,与沈大娘她们分散了,只剩他一人,和许多杂草。 他情不自禁开始胡思乱想。 想到滑嫩的雷公屎、脆爽的鸭杂、滚烫的酸萝卜老鸭汤......又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吃过的各种绿草,那条比镜子还净澈的溪、卡了他两回的大石头......忽然又想到满满当当的茅坑。 他干呕了一会儿,眼前的杂草不再是杂草,而是突袭平安州的西夏人、设毒烟把他抢得光溜溜的盗匪,最后幻成找他的人。 他妈的本公子等了这么久,吃了多少苦,你们人呢? 你——们——人——呢? 于是他双手汇聚愤怒委屈之力,疯狂拔草。 此时,上锦,国公府。 在萧皇后和萧国公的强烈要求下,衣冠冢在国公府多停留了几天。 找去平安州、抠了一坨血泥的侍从们此刻一边哭,一边吃席。 哇我们真的很难过,可是公子的席真的好好吃啊! 呜呜呜! 苏姣姣抱着苏岁岁,把她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脚戳到沟里。 水流过,痒痒的,苏岁岁咯咯笑着。 苏姣姣也笑着,妹妹高兴,她就高兴。忽然,她神色一滞,把妹妹放到婴儿篮中,挽好裤腿、袖子,下沟里一阵摸索。 “妹妹瞧!大田螺!” 苏岁岁仔仔细细地看二姐送到眼前的一把螺。 上辈子她有个癖好,喜欢在哔哩哔哩看福寿螺吃播。福寿螺个大,但寄生虫多,大部分国人不敢吃,她也不敢吃,常在小红书上看到有姐妹误食福寿螺。 她这个鉴螺小达人一定要守护家人的健康。 “阿咿咿呀呀!”经过她鉴定,这的确是田螺。 苏姣姣已经快乐地摸螺了,摸着摸着与拔过来的萧千袭撞上。 “大田螺,胜过鹅!王八仙吃过没?” 第36章 超强蚂蚁 日上三竿。 院中铺开一片五颜六色的油菜籽,静静沐浴着暖阳。 苏小四照旧生下一颗蛋,扑腾上最高的枝丫炫耀,“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最大——” 只听很清脆的断裂声,苏小四爪下的枝丫断裂。 屋檐下柴堆上的萧千袭松开手里的小木片,“自己多肥心里没点数么?活该。” 苏岁岁在草席上爬来爬去,抓起一把油菜籽。 她还以为油菜籽是黑色的呢,没想到这么漂亮,深深浅浅的黄、深深浅浅的红、深深浅浅的蓝、深深浅浅的绿...... 她抓了一把又一把,以此锻炼自己的抓握能力。 这是资源匮乏的古代,这是贫穷的农村,没有早教的条件,那就自己创造条件! 征服了油菜籽,立志做最强宝宝的苏岁岁寻找下一个目标——田螺。 她爬向养了四五天的田螺桶。 二姐每天惦记着这桶田螺吐沙进度,天天一丝不苟地换水,水很清。 田螺们层层叠叠堆了小半桶,还有些田螺吸在桶璧,长长的触角缓缓抽动。 养了四五天倒多了许多田螺宝宝。 眼尖的苏岁岁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大家伙与众不同,它的房子是这样的:.o 田螺的房子应该是这样:.oo? 很显然,它是混进田螺里的福寿螺! 为了家人的健康,苏岁岁毅然扒桶,伸手去捞出那颗福寿螺。 然后她就按倒了整个桶,水和螺稀里哗啦涌到她身上、地上。 水流啊流啊,湿了身不说,还湿了草席,祸害了油菜夹壳。 螺滚啊滚啊,福寿螺完美隐身不说,田螺们还滚进油菜籽中,沾了一身漂亮的油菜籽。 “阿呐啊呐!” 苏岁岁一边捡一边望向柴堆上的萧千袭,求助。 萧千袭悠哉悠哉地闭上眼,轻飘飘吐槽了一句:“这倒霉孩子。” 昨儿挥了半个时辰的刀收油菜,今儿举了半个时辰的耙子打油菜籽,他无法拒绝沈大娘那个彪悍的妇女,干了这么多活儿,他累了,累极了。 这种小事还是闭眼当作没看见吧,眼不见心不烦。更重要的是沈大娘又没喊他,嘻嘻。 他以为那小娃娃会哭会闹,没想到只听到一阵叽里咕噜便再没了动静。 这个娃不错,比他只会哭的混蛋表弟强。 他这个人生着反骨,别人求他做的事,他不做,别人不求他,他反而想做,比如现在。 他缓缓睁眼,然后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又揉眼,又睁眼...... 田螺们一颗一颗排队有序回到桶里,不是它们自己爬,是有一条线从桶底铺向桶沿。许多黑色的小圆圈抬着一颗颗大田螺迅速送到桶底,由那条黑线送上去,送完这一颗,黑色小圆圈又迅速去抬另一颗。 田螺们迅速又丝滑地排队掉进桶中。“咚!咚!咚!” 萧千袭难以置信地跃下柴堆,难以置信地上前。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油菜籽、油菜夹也自动后退,后退到没有水的地方。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苏岁岁则爬向草席没被打湿的那头,她爬,草席也移动,直到整张草席都晒到太阳。 苏岁岁则懒洋洋地趴在草席上,拿铺草席的旧衣裳挡脸。 (温馨提示)晒背背有益身体健康哦,如果怕晒黑,注意脸部防晒哦。 萧千袭惊呆了,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咕——咕咕咕咕咕咕!”苏小四扑腾而来,叼起福寿螺,顺便扇了萧千袭几翅膀。 谁让他方才看它笑话来着。 萧千袭捂脸懵逼,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很快田螺尽数回桶,就是没水。黑线、小黑圆圈化作一个个极小的点点,一点点散去。 萧千袭趴地观察,原来是蚂蚁。 蚂蚁这么强么?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蚂蚁还是在国公府,那时他八岁,继母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捏死了一只蚂蚁,她说她弄死他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信以为真。 没想到乡村蚂蚁这么强!继母一定捏不死! 可蚂蚁为什么要帮这奶娃娃啊? 这时,有一中年男人跨进院门,先看了一眼奶娃娃,再将视线落到趴地的萧千袭身上,眼中有疑惑。 奶娃娃趴地上玩儿很正常,可这少年为何趴地,像个王八,他又刚好叫沈王八,这就是读书人说的人如其名吧。 “喂,王八,告诉你姑一声,苏老大这几天留宅子里伺候苏老太太,不回来了。” 萧千袭:...... 算了,无所谓了,随便吧。 萧千袭起身,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传完话转身跨出院门,频频回首。 都说娃儿名字取得贱好养活,这王八养得可真好,眉毛像两把剑,眼睛像天上的星宿,亮亮的,就是有点呆,手长腿长,像棵小白杨。 不像村里的孩子,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 等妻子临盆,他要给娃起个比王八还贱的名儿。 萧千袭进厨房舀几瓢水倒入桶中,他也要吃这田螺,可不能让它们缺水而死。 想了想,抱起苏岁岁进屋,找干衣裳给她换上。 他记得小宝宝是不能受凉的,容易夭折。而且吧小宝宝小,换衣裳挺容易的,一点都不累。 很快,沈碧玉、苏姩姩、苏姣姣包着洗完的头发说说笑笑着回来。 沈碧玉一看地上未干的水渍,与湿了一截的草席以及草席上包得一塌糊涂、动弹不得的苏岁岁,便什么都明白了。 “多谢王八仙替我照顾岁岁!” 苏岁岁欲哭无泪,啊呐呐叫着要阿娘抱。 阿娘终于回来了! 谁懂啊,他为什么给我穿得那么乱,还那么自信啊?把我放在太阳下晒还不翻面,我白白嫩嫩的小脸晒黑了怎么办! 萧千袭笑笑,进厨房。在上锦女子披头散发示人无异于赤身,他有些不好意思。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晒了会儿头发,把苏岁岁放到婴儿篮中,进厨房做饭,苏姣姣帮忙洗菜切菜。 “王八仙,今晚就可以吃田螺了哦!”苏姣姣偏头,笑得口水快流下了。 萧千袭坐在灶孔后烧火,火光将他的脸映得很红很红。 “阿巴阿巴......” 见惯了温柔谦顺、羞答答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男女大防,村里人真的一点都不讲究么? 第37章 大田螺,赛过鹅 下午,沈碧玉翻完油菜籽,坐到檐下,抱起苏岁岁逗弄。 阿香来找苏姣姣,两个小闺蜜手拉着手出去了。 苏姩姩有了新朋友,此时和新朋友二丫蹲在兔圈旁喂兔子。新朋友很好,但她还是时常想起远在小虎村的招娣。 萧千袭抱着兔子瘫在柴堆上打瞌睡。 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宁静。 其实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没有姑姑的碎碎念,没有继母的无事生非,没有父亲的偏心眼儿。 等他一觉醒来,刚好听见一声稚嫩软糯的“娘”,接着是沈碧玉欢乐激动的笑声:“岁岁会喊娘咯!” “阿娘亲亲宝贝岁岁!” 萧千袭感染了快乐的情绪,一时思绪万千。 他第一次喊娘,娘一定也像沈大娘这般激动吧。 “岁岁这是你王八哥,喊哥,哥——”沈碧玉拉着苏岁岁小手指向萧千袭。 萧千袭:......不要乱教小娃娃好吗! 苏岁岁:......又来了,又来了。 苏岁岁叹气,勉为其难搅动舌头,“多多——” 沈碧玉大喜,对着苏岁岁猛亲,“阿娘的乖女儿真棒!连哥都会叫了!” 萧千袭:......果然是被母爱蒙蔽了双耳的亲娘。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进屋找苏姩姩,刚好苏姣姣回来了,母女四人激动的声音响彻云霄。 “妹妹真厉害,连姐都会叫了!” 萧千袭不屑:她叫的明明是切切。 沈碧玉把苏岁岁放到婴儿篮中,喜滋滋去做饭,“岁岁这么厉害,等相公回来肯定也会喊爹啦!” 萧千袭扔了兔子,跳下柴堆。 他想起来了,上午有个大叔要他传话来着。 他截住沈碧玉的路,“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然后他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真恨自己是个哑巴! 沈碧玉茫然地看着他,随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笑道:“油菜籽没收,王八帮我把油菜籽收了吧。” “姩姩、姣姣和你们王八哥一起收油菜籽!”说完,搬了条小板凳坐在厨房外咔咔剪田螺屁屁。 萧千袭收到苏岁岁嫌弃的眼神,拿上扫帚,唰唰唰扫拢油菜籽,再和姩姩、姣姣合作装筐子里。 他又去找沈碧玉。 沈碧玉掀开大锅,倒入田螺,焯水。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萧千袭手口并用。 语言不够,手势来凑。 沈碧玉皱眉看了看,耐心道:“王八乖啊,田螺还没炒呢,炒好了给你尝啊!” 萧千袭内心悲凉,可是沈大娘说他乖欸。 “去玩会儿吧,好了叫你哈!” 沈碧玉的话似乎带着魔力,他笑呵呵点头,美滋滋地走出厨房,然后再次收到苏岁岁嫌弃的眼神。 抬手又甩了自己一巴掌,蹲在地上用指头画圈圈。 来到这里他做了许多农活,做得很不错,常得到表扬,他以为自己很棒。 没想到连传句话都做不到,他太没用了! 他不得不想起之前那个除了吃喝玩乐啥都不会的自己。 “王八仙在干嘛呀?” 一双草鞋出现在他眼前,踩到他画的圈圈。 苏姣姣连忙一退,“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踩的。” “原来王八仙喜欢画画啊,可惜我家的纸用完了,不然你就可以画在纸上了。”苏岁岁眼神一亮,“还有个地方可以画!” “阿巴阿巴?” 半晌后,苏姣姣在檐下铺一层黑黑的碎末,她铺得很均匀、很薄。 “好啦!王八仙可以画啦,用手指就行了哦!”苏姣姣搓搓手,抱起苏岁岁。 萧千袭以手指为笔,画了个圈圈,挺顺滑的,就是画完手指头黑黑的。 “阿巴阿巴?”他翘起手指头问。 “你问这是什么吗?”苏姣姣哈哈一笑,“这是晒干的兔子屎磨成的粉啊,王八仙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萧千袭的手指头翘得僵硬。兔子......屎??? 算了,无所谓了,随便吧。 他用一根手指头写。 苏岁岁猛蹬腿,二姐铺完兔子屎没洗手就抱她,她要回婴儿篮,她干干净净的婴儿篮。 苏姣姣一心看着萧千袭写,没注意到苏岁岁的抵触,只是紧紧抱着。 萧千袭写了一半停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真傻,真的,他真傻呀。 他单知道写出来,不知道乡村女娃不上学不识字,就算他写出来了也没用! “上午有人告诉我苏大叔......”苏姣姣歪头念了出来,又问:“我爹怎么了?” 萧千袭定定望着她,没想到这个笨丫头识字。这家人穷得只有三间破屋子,吃肉吃菜靠打野,竟舍得送女儿去念书。 这家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晚上,一盆炒田螺放在桌心。 “开吃!”沈碧玉下令,然后继续喂苏岁岁吃蛋羹。 萧千袭削了根尖尖的木棍,叉田螺肉吃,螺肉丰满细腻弹牙,很鲜。 “王八仙你这是外行人的吃法。”苏姣姣啜完一口螺,喝下一口野菜粥,笑道。 萧千袭还保留着从前的一二点礼仪,摆摆手,不肯像她们一样啜得咂咂作响。 苏姣姣抽了他的小木棍,翻出一颗压在盆底的大田螺,“试试。” 萧千袭:试试就试试! 他学着她们的样子,先对着田螺的圆口啜,汁水全啜出来了,再猛啜几下,啜不出来,他狠狠地啜,也咂咂响,终于啜出里面的螺肉。 “嗯~”他再次发出陶醉的声音。 原来品美食不是把食物放进嘴里咀嚼就是了,还要注意吃的方式。 就比如吃田螺,他一开始用小木棍叉出来吃,虽然方便且优雅,但滋味单一。 啜田螺就不一样了,啜出的汁水儿又咸又鲜,那是精华所在,还能与后面辛苦啜出的螺肉做滋味上的铺垫。 小小一只螺,好吃又好玩。 至于优雅,那是上锦需要的劳什子。 这里不需要优雅,只需要快乐。 他碗边的田螺壳越堆越多,忽然眉头一皱,这粒田螺肉的口感不对,像吃了嘴沙子。 他茫然地望向苏姣姣。 “王八仙吃到带崽的母田螺了!”苏姣姣大笑。 苏姩姩解释道:“这时候的田螺满肚子,入秋田螺最肥美,等秋天再吃就不会这样了哦。” 闻言,萧千袭拿着螺,缓缓勾唇。 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呢。 第38章 抵挡不住的思念 立夏,打雷又下雨。 宜秤人,宜穿耳朵眼。 忌坐门槛。 ...... 檐外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巴掌大的雨花。 檐下,一只成人巴掌大的钩子钩苏岁岁后背的衣裳,沈碧玉提着秤,拨动秤砣直到打平。 “岁岁二十斤二两啦!” 对一个快九个月的女宝宝来说,这个体重很健康了。 姩姩、姣姣把苏岁岁放下来,让她自己扶着门槛站一会儿。 农村房子的门槛都高,平时大姑娘、小媳妇就坐门槛上补衣裳,搓草鞋。今日立夏不能坐门槛,否则整个夏天都会疲倦多病,还会影响一年的精神头。 庄稼人少不了好身体和好精神,所以大人们都会小心忌讳。 若孩童不小心坐了门槛,看在孩子的面上有破解之法,坐满七根门槛即可。 沈碧玉收好秤,神色忽然失落了下去,“相公还不晓得岁岁二十斤二两了呢。” 苏岁岁知道阿娘这是想阿爹了,阿爹在那边的家里照顾奶奶,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 这些天,她第一次叫了阿娘、阿姐,还叫了哥,就是没叫阿爹。 这些天,油菜籽晒成了一种颜色。阿娘一口气炒香、碾碎、蒸坯、包坨......自己榨出深色菜籽油。 沉淀后,变成了金黄色。 他们第一次吃上新榨菜籽油炒的兔子,很香很香,阿爹不在。 立夏称人,阿爹也不在。 这么多天,阿爹都不在,别说阿娘了,就是她也想阿爹了。 沈碧玉在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轻叹,从笸箩里取出缝衣针,过火熛,又拈了两颗老黄豆。给萧千袭一只小碗,要他去厨房舀一勺猪油来。 “谁要穿耳朵眼儿?” 立夏日穿耳朵眼不容易长回去,她同村的好闺蜜招娣去年立夏就穿了,她错过了,眼馋了一年,今年立夏不能错过。 虽然阿娘手中的缝衣针有点粗、有点尖,但她还是勇敢地站了出来。 “我!” 苏姣姣、苏岁岁一左一右歪着头瞧。 苏姣姣喜欢学阿姐,如果阿姐穿了耳朵眼,那她也是要穿的。 苏岁岁前世在一家银饰店穿的耳洞。店员姐姐先用油笔在耳垂做好记号,然后用耳钉枪一打,像被蚂蚁咬了一口,耳朵上就留下一颗廉价亮钻耳钉。 古代没有耳钉枪,也没有耳钉机,她很好奇阿娘怎样给阿姐打耳洞。 “阿巴!”萧千袭端回加了勺猪油的碗来。 “姩姩准备好了吗?” “嗯。”苏姩姩闭上眼,悄悄握紧双拳。 沈碧玉用黄豆一前一后夹住姩姩耳垂,耐心地捻啊捻啊捻啊。被长久捻过的地方很快变红,看起来薄了不少。 沈碧玉捞出猪油碗中的长线,穿进针眼。 又捻了捻,然后快速穿过耳垂,“咔嚓”一剪,耳洞内留下一截浸过猪油的线,打个线圈圈。 沈碧玉绕去苏姩姩另一边耳朵,如法炮制。 苏姩姩对镜左瞧右瞧。 “这就好啦?”苏姣姣挤到沈碧玉跟前,“阿娘我也想穿耳朵眼儿!” “好好。”沈碧玉了解姣姣喜欢跟姐姐学,线都多浸了一截。 苏姣姣满是期待,把一边耳朵送到沈碧玉手上。 “啊——” 苏岁岁、苏姩姩、萧千袭被吓了一跳。 “别动,越动越疼!”沈碧玉迅速断线、打个线圈圈。 苏姣姣捂着耳朵,眼里包着大颗泪花。“阿姐穿耳朵眼儿不疼,我怎么这么疼呢?” “我都是一样穿的,还有一只,再别乱动了啊。” 苏姣姣摇头又摆手,连连后退。“不了不了!” 看来不能样样跟阿姐学,阿姐不疼,她却很疼很疼。 “岁岁穿不穿呀?”沈碧玉晃动着半截浸了猪油的线,可不能浪费了。 苏岁岁傲娇偏头。古代版穿耳洞看来很痛,她宁愿这辈子做个没有耳洞的美女。 晚上沈碧玉奶完苏岁岁,坐在床头发愣,忽然她有了一个主意。 苏岁岁啜着金手指,突然被抱了起来。 沈碧玉麻利地给她裹上小衣裳去敲另外两间门。 “姩姩、姣姣、小王八,睡了吗?” 苏姩姩、苏姣姣、萧千袭都没睡着,于是一行人潜入夜色,前往苏宅。 沈碧玉甚至让萧千袭带上两只鸡蛋、两只鸭蛋,只怕相公在那里吃不好。又怕带多了东西被抢,她相公弱柳扶风只有被抢的份。 深夜,苏宅前厅。 苏长柏踢了一脚拴在门口乱叫的狗,“畜牲不叫了,家福好好温习功课。” 陈翠萍斜了一眼躺回椅子上瞌睡的苏长柏,抱怨道:“你是念过书的,不来陪着儿子温习,倒要我一个没念过书的陪儿子,你好意思么?” 苏长柏不搭理她。 心想老太太就这一两天落气了,到时候万贯家财都是自己的。以后给儿子们请最好的先生,还怕他三个儿没出息? 那天村长来和老太太吃饭,早将家产划分好了。该他的还是他的,至于大哥那个不孝的只得到了现住的三间破屋与现种的薄田。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孝子,不差这么几天。而大哥抛弃了老太太八九年,就算这几天伺候得再周到也不是孝子。 坐在书案后的苏家福抬头看陈翠萍,唤了一声娘。 陈翠萍自知使唤不动那块懒肉,咬咬牙充满志气道:“我儿聪明,将来为官做宰别忘了老娘的一份功劳。” “来,福哥儿,娘指一个读一个啊,大声点儿!让外面傻玩儿的弟弟都听到!” “嗯!” 阵——“陈,耳东陈!” 罗——“吕,双口吕!” 吴——“章,立口章!” 荒院里,槐树后的墙骤然倒塌。 沈碧玉单手抱着苏岁岁,懵懵地收回手来。 她记得这里有个狗洞,所以领着孩子们绕到这边来。狗洞被堵了,她想把洞口堵塞物推开,没想到整面墙都倒了。 一行人都有点懵。 萧千袭:真的,沈大娘不是一般人。 沈碧玉:一定是墙太老了。 还好未惊动苏长柏他们来,沈碧玉抱着苏岁岁,领着孩子们蹑手蹑脚进去。 萧千袭:有必要走得像集体作案的小偷么?推墙那么大的动静都搞出来了,还在意这个做什么? 有时候他真搞不懂这家人在想什么。 才进去,便见其中唯一点着灯的房间门一开,苏长槐走了出来。 “阿玉?” 第39章 金孙孙哟 深夜,破落的大院子很幽静。 门开着,烛光泄到外面来。 苏岁岁因为阿爹阿娘的拥抱,被夹在中间。 阿爹脸瘦了,下巴的胡子硬硬的。她比了比,有她一个指节长。 “咕——” 阿爹的肚子叫了。 阿爹神色如常,阿娘心疼地握紧拳头,“相公辛辛苦苦伺候娘,他们连口饭都不给相公吃么?什么道理!” “还好我早晓得他们的为人,给你带了四个蛋。” 萧千袭拿出四颗蛋来。 “是生的。”沈碧玉哭丧着脸,“我走得匆忙,没煮就拿来了。” “无妨。”饿极了的苏长槐敲开一颗生鸡蛋,仰头喝下。 这些天,他生吃过院子里的野草、野菜、野蘑菇,生鸡蛋的味道不比野草、野草、野蘑菇强,又腥又滑,略微带点甜味。 看他蹙着眉,喉头一滑,沈碧玉心疼不已。 苏长槐擦了擦唇角,抱过苏岁岁,轻轻撸她的后背。“岁岁重了。” “是呢,今儿称了,二十斤二两了呢!比姩姩、姣姣当年都重。”沈碧玉偷偷抹了滴泪,笑道:“刚生下来时又黑又瘦,以为养不活呢,瞧瞧现在长得多好!” “阿玉辛苦了。” 苏长槐由衷感谢沈碧玉这些年来的付出,同时感到愧疚,更坚定了他的心: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让阿玉和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自从村长来苏宅给苏老太太的遗嘱作见证,二房再没来进过这院子。阿玉和孩子们想在这里留多久就留多久。 苏姩姩、苏姣姣姐妹俩手牵着手在院中逛,苏长槐、沈碧玉夫妻俩挨着坐在檐下,一会儿说苏岁岁又长了牙,一会儿说姩姩、姣姣新穿的耳朵眼儿。 萧千袭抱着苏岁岁,在心中抱怨:真腻歪! 屋中有动静,苏长槐进了屋子里。 沈碧玉轻声喝住笑得嘻嘻哈哈的姐妹俩,指了指屋子。 于是母女三人由大到小排队将耳朵贴在门上,抱着苏岁岁滚鸡蛋、鸭蛋玩的萧千袭满脸问号。 过了一会子,门开了,苏长槐站在光来的地方,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娘要见你们。” 沈碧玉愕然。 药味很重的屋里,一盏油灯因人来人往带起的风挣扎摇曳,屋中陈设的影子杂乱。 木床的床帐一边垂着,一边挂着。 苏老太太躺在床上,她的脸色黄黑黄黑的,眼窝和两颊深深陷下去,鼻子突出来,像骨头上绷了一层皮子。 双眼无神地半敛着,大张着嘴重重呼吸。 她模糊的视线似乎正一点一点变清晰,她看见那个粗粗笨笨、膀大腰圆的女子站在床前,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娃。 像,真像。 看见这个女人便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到底比这个女人强,因为她给苏家生了两个带把的,而这个女人却给苏家生了三个赔钱货。从这一点上看,她赢了这个女人。 可哪怕她给苏家生下两个儿子,但浔哥儿至死心中都没有她。这个女人生了三个赔钱货,槐宝却仍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从这一点上看,她输了。 是输给这个女人么? 她从前以为是,到头来忽然明白过来,她和这个女人其实是一样的,不是她输给这个女人,而是她输给了浔哥儿。 那个来自上锦,见过大世面的苏浔。 想通了对这个女人也不那么恨了,而今她对这个女人只有一个要求。 “照......照顾......好......槐......槐宝......” 沈碧玉重重点头。 无需嘱咐,她自己挑的如意相公肯定会照顾好啊。 苏长槐眼睛亮亮的,眼角红得厉害。 苏老太太缓缓看向苏姩姩。这丫头小时候就好看,倒是越长越漂亮了,不愧是她槐宝的女儿。 目光移向苏姣姣。唉,这孩子要是个带把儿的就好了。 目光寻去那个小的,无神的眼忽然亮了一下。 苏长槐连忙从萧千袭手中接过苏岁岁,抱到床边去给老太太瞧,“娘,这是岁岁,快九个月了。” 苏老太太的目光掠过咿咿呀呀的奶娃娃,落到萧千袭身上。 这个白杨树一样的少年吸引了她的目光,生得好看,长得好,更重要的是个带把儿的。 若是她的槐宝当初娶的不是沈碧玉,而是她看上的乔大丫,金孙孙都长这么大了吧。 她的槐宝生得好,槐宝的儿子自然长得好看,就像这白杨树一样的少年。 众人顺着她如痴如醉的目光看过去。 被围看的萧千袭握紧了蛋:干嘛看我?没我的事儿吧,我就是个抱孩子的。 苏长槐明白了,唤萧千袭过来蹲在床边,轻声介绍:“这是阿玉的侄儿,爹娘都死了,眼下和我们住在一起。” 苏老太太激动起来,她的呼吸更加沉重。 萧千袭不忍看这濒死之人可怕可怜的模样,又被沉重的呼吸臭到,想后退一步,踩到了沈大叔的脚。 走不了,便闭气。 苏老太太感慨万千,这孩子怕是真要成她槐宝的儿子了。 很好,很好,就是身上流的不是苏家的血,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但她还是激动得直流泪,为槐宝有了儿子而高兴。 虽然这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但那膀大腰圆的女人还年轻,还能生儿子。 她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无限慈爱地望着少年流泪,想摸摸他的脸。 萧千袭看着那干瘦如柴的老手偷偷往后缩,还是被摸了脸,手中的蛋碎了。 苏老太太满意地抚摸着少年的脸,喉咙里发出沙哑低微的声音:“......我的......金孙孙哟......” 沈碧玉心中不悦,这老太太病成这样了,还这般重男轻女,放着三个亲生的孙女儿不疼,喊一个陌生男娃金孙孙。 “快......喊......喊我......奶奶......”苏老太太抽了半天的嘴角终于笑了出来。 萧千袭拧眉:占他便宜上瘾了是吧,得寸进尺。 苏长槐轻叹,此刻他很愧疚,再一次让女儿们受委屈。他知道娘重男轻女,但不知道重男轻女到这种程度。 这个时候了,还漠视亲生的孙女们,希冀并不存在的孙子喊她奶奶。 “......喊......奶奶......”苏老太太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狂热。 这种狂热逼迫着萧千袭张了嘴,“阿巴阿巴!” “什么!”苏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瞳孔放大,暗淡无光,她的枯手重重砸在被子上。 死了。 萧千袭大惊,连忙看向苏家人:“阿巴阿巴!” 不关我的事啊! 第40章 终于死了 深夜,苏宅门口。 苏长柏点燃一挂鞭炮扔出门外,陈翠萍和三个孩子们分别扬出两把纸钱。 “回去睡觉吧,明儿有得忙了。”苏长柏打着哈欠回屋。 陈翠萍服侍三个儿子睡下后,回屋上床,抱着被子喜极而泣。“终于死了!” 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再也不用过紧巴巴的日子了,她要雇人伺候自己和儿子们,要听佣人喊她太太、夫人,喊她的儿子公子、哥儿。 还要雇人把宅子修整出来,前门后门个个门都要派人守着,大房那些不讲理的老往她家来。 还是那个破败的院子,还是那间屋子。 苏长槐跪在床前,垂头,泪水滴湿了面前的地板。 他想起那天那碗煨得浓浓的鸭汤,他真想回到那天,不藏着自己的力气,护好那碗鸭汤,让娘喝一口,哪怕一口。 他又想起娘方才对女儿们的漠视,泪水忽然就止住了。 他不仅是娘的儿子,还是女儿的父亲,阿玉的夫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天蒙蒙亮,苏小四站在树杈上梳理羽毛。 此时,全村的公鸡正在赶来的路上。 三只野鸭挤在一处,睡得正香。 沈碧玉冲进厨房,一阵忙碌,吵醒了萧千袭。 “阿巴?” 萧千袭捂住兔子耳朵,努力睁开半只眼,见沈大娘淘米、切野菜、加水煮粥,一气呵成。 “不好意思啊王八,吵醒你了,我得快些煮好早饭,去那边帮我相公。”沈碧玉把火烧得哔啵哔啵响。 “你也来了这么些日子应该晓得的,相公是个软弱的人,谁都能欺负他,今儿那边办丧事,人多,我怕有人欺负他。” 萧千袭眼皮子有千斤重,忍不住搭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沈大娘的声音,“你们醒了粥应该还是热的,自己切截香肠煮了吃。” “岁岁醒了喂她吃蛋羹垫垫肚子,我忙完就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碗盘相碰的声音,他坐了起来,揉揉眼。 “姣姣,王八哥醒了。”苏姩姩捞出煮熟的香肠,一边吹凉,一边切片。 “哦。”苏姣姣应了一声,多拿了一套碗筷。 苏岁岁坐在婴儿篮中,啜着手指打了个哈欠。 萧千袭被传染,也打了个哈欠。下柴床,拿起泡胀的杨柳枝送进嘴里,咬开。 杨柳枝散成细细的条条,刷子一般,蘸上一点点盐,面无表情地开始刷牙。 习惯了每天早上的杨柳枝,他忘记了用象牙马毛刷牙子和宫廷秘制牙粉刷牙的感觉。 他们吃完早饭就该苏岁岁吃早饭了。 苏姣姣抱着苏岁岁,苏姩姩端来鸡蛋羹,盛起一勺,吹凉了喂给苏岁岁。 苏岁岁不张嘴。 阿姐蒸的鸡蛋羹太老了,上面一层都硬了,还发绿。阿娘蒸的鸡蛋羹是淡黄色的,很软很嫩。 而且她每天第一顿是甜甜的奶水,要是今天接受了鸡蛋羹,恐怕以后的早餐奶都没了。 不吃不吃。 苏姣姣捏住她的小下巴,苏姩姩趁机喂了一勺进去。 苏岁岁吐了出来,扯着嗓子嗷起来。 她要阿娘! 她要喝早餐奶! 阿娘呢?阿娘去哪里了? 苏姩姩、苏姣姣连忙哄,又是拿兔子来逗,又是学鸡叫、狗叫。 萧千袭坐在柴床上,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苏家三姐妹。 小的那个精,假哭干嚎,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大的两个傻,这都看不出来,只知道哄。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跨进院门,往厨房望了望,喊道:“你们爹娘今天不回来,喊你们中午去吃席哩!” 萧千袭拧紧了眉。 真的,他真不知道苏家那矮矮的院门拿来干什么的,谁都可以跨进来。 苏姩姩决定先带苏岁岁去苏宅找阿娘,顺便帮阿娘做点事。苏姣姣赶鸭子们去凫水,完了再去苏宅。 “王八哥想去哪边?” 萧千袭才张嘴,苏姣姣摆摆手,“王八仙你和阿姐先去吧,我放鸭子放惯了的。” 于是苏姩姩、苏岁岁、萧千袭来到了苏宅。 苏宅大门敞开着,除了一地纸钱与一只半旧白灯笼,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还早,村人过会子才来。 沈碧玉才和陈翠萍雇来的两个妇女将后厨打扫出来,便见两个女儿来了。 “娘!娘!”苏岁岁唤得奶声奶气,伸手要阿娘抱。 沈碧玉连忙接过女儿,找了个角落,背过身去,撩开衣襟,喂奶。 “饿着了吧,怎么不吃姐姐给你蒸的蛋羹呀?” 苏岁岁大口大口地喝奶,敛眸,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像两片蝶羽,一颤一颤的。头上的葱花小揪揪一边支着,一边被压住。 两个干活的妇女备菜、生火,时不时往那个角落一看。 苏老大媳妇膀大腰圆,也不算白,看上去就是个粗粗笨笨的农村妇女,怀中的奶娃娃却像美玉雕成的一般,雪白的肌肤,小鼻子大眼睛红嘴巴黑头发,跟墙上贴的年画娃娃似的。 太好看了! “苏老幺越长越乖了哦!” “沈大妹子养得好哟!” 沈碧玉颇自豪地给苏岁岁拍奶嗝,“随她爹。” 她还要干活,便将苏岁岁抱出去想给苏姩姩看着。 村民渐渐来了,苏姩姩被陈翠萍拉去记账了,便将苏岁岁给萧千袭抱着。 “麻烦王八了哈!” 萧千袭与苏岁岁大眼对大眼:...... 他只想静静等着吃席,不想带娃。 苏姣姣把鸭子赶回院子,喂了兔子,和阿香赶到苏宅时,便见屋檐下坐着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个哑巴。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顾老太指着院中来来往往的人,滔滔不绝。 萧千袭叹气,“阿巴。” (你别和我说话了,我不认识你。┭┮﹏┭┮) 得到回应,顾老太眉飞色舞:“阿巴阿巴,阿阿巴巴!” 萧千袭又是一叹,“阿巴。” 有个老头子要回家一趟,竟然把他的哑巴老娘托给他照顾。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现在也是哑巴? 他还在带娃呢! 他只想静静等着吃席,不想带娃,也不想带老人。 “王八仙!”苏姣姣和阿香手牵手过来。 萧千袭像看到了救星,把苏岁岁举了起来。“阿巴!” 亲姐姐来了,他能少一个负担了,呜呜┭┮﹏┭┮ “切切!”苏岁岁也像看到了救星,听两个哑巴聊天太无聊了,她宁愿听二姐和她小闺蜜说话! “你们玩得真好!”苏姣姣伸出手来捏了捏苏岁岁可爱的小脸,“阿香你看,我妹妹多好看啊!” “是比我弟弟好看。”阿香点点头。 随后两个小闺蜜牵着手嘻嘻哈哈地走了。 苏岁岁:(???*)??? 萧千袭:(???)??? 第41章 吃席 晌午,苏宅大院满是人。 随了那么多的份子够一家人吃半个月了,于是拖家带口还唤上了家里的狗来吃席。 特意没吃早饭,饿了一个上午,过会子要敞开了吃,全家人和狗争取吃回本。 苏宅设了十席,每席坐五个人,计划每家来一个人就是了。 眼下,只有一小部分人坐着,更多人站着。坐着的人不敢轻易上茅房,怕失去了座位再也坐不了,要喊家里人来占着座位才夹着腿去茅房。 座位上全是男人,他们大声谈笑、划拳、喝酒。 看着像醉了,实则发给每桌的酒就那么一小壶,每个人舔舔嘴巴就没了,他们只是高兴、激动。 苏宅是小虫村的大地主,大地主家从来都是吃香喝辣。不信?那就瞧瞧肥头大耳的苏老二、圆滚滚的三个哥儿,都很富态。 至于老二媳妇,她天生长不胖,吃再多好东西也苗条。 尽管这里的酒没有意料中的好,但他们仍然对中午的席充满期待。 没坐上位置的男人蹲在墙根下,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讲苏老太爷的席有多丰盛,听得众人“嗤嗤”吸口水。 他们来得晚,没抢到座位,只能等第一拨人下席了再吃二轮,也许是三轮、四轮。 无论如何,他们只希望抢在前面吃的人嘴下留情,给他们多剩点。 妇女们围坐在一起唠家常,双手一直忙碌着,或缝补衣裳,或搓麻绳、编草鞋。 妇女堆里也有上了年纪的老妇,还记得年轻时在苏宅帮佣的事,眉飞色舞地说起苏老太爷还在时宅子有多好看、多气派,佣人有多少多少,每天吃的什么山珍海味...... 讲话的老妇焕发年轻时的风采,妇女们听得一阵艳羡。 她们所能想象的最富贵的人就是苏老太爷了,都想去这样的富贵人家家里做佣人、婢女。工钱多就不必说了,还能跟着沾光,吃好的用好的。 不像现在,哪怕吃席都要等着男人们吃完了才能上席。 男娃子在院中追追打打,逗鸡摸狗。 他们都知道今天要吃一顿异常丰盛的饭,和小伙伴打架,不管是打的人还是被打的人快乐的泪水都从嘴里流出来。 女娃娃没有男娃子那么疯,三三两两几个小闺蜜坐在一起,采野草、野花编项链和花环打扮自己,幸福地手舞足蹈,美滋滋地迎接即将到来的美味。 他们太穷了,一年到头吃不上什么好的,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自然期待万分。 人很多、很吵。 萧千袭靠着墙,闭眼假寐。 他实在不想和哑巴老太太聊哑巴天了。 苏岁岁也装睡,没想到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一空,他睁眼一瞧,是沈大娘抱走了苏岁岁。 沈大娘阴沉着脸,看起来很不高兴,低低骂了一声“真抠啊!” 萧千袭打了个哈欠,恍眼看到之前那个老头子回来了,扶哑巴老太太要走。 见他醒了,沈碧玉打发他去找找姩姩和姣姣,“走,回去我给你们杀兔子吃。” 不吃席啦? 萧千袭穿梭在人群中,时不时听到人轻叹抱怨还不开席,小孩子们饿得瘫在大人怀中。 三个圆圆胖胖的孩子一人握着一截小臂长的腊排骨啃,在大人小孩儿的注视下,他们啃得又张扬又缓慢。 甚至撕下肉来打狗,看狗抢得打架,拍手叫好。 大人们死命拉住自己孩子,才不至于和狗抢吃的。 他们打心眼里讨厌这三个娃,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大地主的孩子,还因为他们故意勾起大人小孩的馋虫,更因为当着一群一年只能吃一回肉的人拿肉打狗。 他们不自觉想起去年他们的稻谷淋了雨,苏老大媳妇挨家挨户送猪肉。 都姓苏,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他们安慰着馋红了眼的孩子,说过会子开席了什么好吃的都有,孩子们才冷静下来。 萧千袭也讨厌这三个娃,他不记得这三个娃的脸,但深刻地记得他们的笑声。 他最后一回离开,走了很久,竟然绕回了村里,刚好屎意来袭,于是去茅房蹲着。 茅房没有顶,一块大石头噗通砸了进来,刚好砸进坑里,尿汁溅了他一身,接着他就掉了下去。 板子上传来脚步声和笑声。 他不会忘记那幸灾乐祸的笑声。 萧千袭怒火中烧,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和孩子,大步进去。 走到一半被扯住了胳膊,“王八仙,回家了。” 沈碧玉先找到了两个女儿,又让两个女儿去找萧千袭。 “走呀。”苏姣姣拉不动萧千袭,苏姩姩帮着来拉。 萧千袭一下被扯了回来,再次震惊。 苏姩姩不愧是沈大娘的亲生女儿,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继承了沈大娘的好力气。 这时候,苏长柏懒洋洋地走了出来,在院门出点了挂鞭炮。 村民们安静下来,坐在座位上的男人们唇角疯狂上扬,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没有位置的男人围到桌边,看看饭菜闻闻香也是幸福的。 孩子们捂着耳朵扑到座位上的阿爹怀中,望向站在檐下墙边的伙伴,眼中满是得意与骄傲。 那些不幸的孩子挂着眼泪鼻涕,胆大的抱怨爹抢不到位置,得到新鲜的大耳巴子,胆小垂头丧气瘫在娘腿上,羡慕能蹭桌边的伙伴。 “来了来了!”众人惊呼之声鞭炮都盖不住。 门帘一打,两个妇女端着簸箕一前一后走出来。 走近了才发现,簸箕里不是菜,是筷子。 众人稍有失望,但更兴奋了,不发筷子拿什么吃呀?手抓么? 每桌都有好几个热心肠的人帮着发筷子,每周刚好无双,自己添座位上席的没有,便从地上摸索了根棍子一掰,就是现成的筷子。 发的筷子才洗过,湿的,一股霉气。 “小虫村的父老乡亲们!”鞭炮放完,苏长柏开始讲话。 “我娘于昨夜与世长辞,各位静一静——静一静——”苏长柏喝下一口参茶润润嗓子。 “我讲完再上菜哈!” 此话一出,四下安静了,苏长柏这才慢悠悠致辞,语气里掩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第42章 孝子 “上菜——” 众人耐着性子听完,因苏长柏一句“上菜”重新激动起来。 两个妇人端着大簸箕来开始上菜,每只大簸箕里放着五碗菜,刚好每桌一碗。 众人的眼和心紧随着那两个妇人,座位上的男人捏紧了筷子,咽了咽口水,全神贯注、满心期待。 “咚——”一碗小葱拌豆腐放在桌心。 众人傻眼,举起的筷子迟迟未落下。 这是? 大鱼大肉呢? 再看檐下满意观望的苏老二,心道这是头一道小菜,素一点也正常,大鱼大肉在后面哩。 出于礼貌,他们还是夹了一嘴豆腐和葱,嘴里更加寡淡,更期待后面的大鱼大肉了。小孩儿们不肯吃,执意要把肚子留给后面的山珍海味。 他们举着筷子等啊等啊等啊,等到一桌子放满四碗绿菜,五碟酱菜、咸菜,一盆飘着油花的汤,他们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举起筷子,满是迷茫。 院子忽然静得只剩狗叫、鸟叫。 有小孩儿不死心地在汤里捞了许久,发现什么都没有,哇的一声嚎起来。 有小孩儿还不死心地喝了一口那汤,大哭:“这是煮腊肉的水!腊肉呢?腊肉呢?” 于是小孩儿们陆陆续续哭起来。 众人想起之前福禄寿三兄弟人手一根长长的腊排骨,不由得愤怒起来。 整整三根小臂长的腊排骨,他们一家人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上半根,那三个娃一人一根,更过分的是吃不完拿来打狗玩,却让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喝煮腊排骨的水! 有男人折断了筷子。 站着等吃的妇女老人抽泣抹泪。 他们再次感到自身的下贱,哪怕交了高额的份子钱,在地主眼中仍然不配吃肉。 终于人群中传出抱怨声:“连个荤腥都没有,二爷怎么做事的?” 抱怨之人仗着人多好掩藏,说话直接了些,仍顾忌着苏长柏大地主的身份,喊一声爷。 毕竟以后还要租他家的地种,惹了他,只怕全家都没了活路。 苏长柏悠哉悠哉瘫在摇椅上,慢悠悠道:“你们晓得的,我娘节俭惯了的,不让为她的丧事破费哩!” “各位父老乡亲若对此不满,便找我娘去说,我只是按照我娘的话做。” “你!” 座位上的男人们又气又绝望,但他们不能指责苏老二,气急之下,狠狠踹了一脚自家孩子,骂一句“混帐东西!” 被踹的孩子不敢再放声嚎,呜咽着去找娘、奶奶。 站着的人心中一片凄凉,那点东西怎么算都没有三百文钱,第一轮的男人们就能吃完,第二轮的舔舔盘子,后面的不用等了,饿着吧。 损失了三百文钱,他们回去也没什么吃的。 苏长柏得意地“哼”了一声,这些苦哈哈的人早被贫穷磨得没了骨头,他又把握着他们的命门,还怕治不了他们?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飘渺的声音响起。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是顾老太——村长的娘。 紧接着一道不那么苍老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我娘是说老二孝顺,什么都听老娘的。” “那是!”苏长柏得意地拈着小胡子,“我娘要我往东,我就往东,我娘要我往西,我就往西!” “我娘要我这样办,我就只好这样办咯!”苏长柏两手一摊。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巴?” 萧千袭背着顾老太从人群中走出。 紧接着,苏长槐扶着村长走出。 “我娘的意思是,老二既是个孝子,那么不会不遵守老太太的遗愿吧?” “遗愿?什么遗愿?”苏长柏神色一变,“我娘早就把苏家的家产都给我了!” “你们少来诓我!” “阿巴阿巴!”苏老太在萧千袭背上挥手。 村长掏出一封书信,展开。 “各位乡亲父老都晓得苏老太病中喊我去吃饭公证遗嘱,那时苏老太的确当着老大老二和我的面说把家产留给老二。” “但老大老二都不知道的是苏老太央我留着这一份遗嘱,说若最后的日子老二在床前尽孝,那么家产一分不少给老二。” “若老大老二一同在床前尽孝,所有家产仍是老二的。” “若老二不孝,单单老大尽孝,那么一半家产归老大。” 村长一口气说完,歇了歇,“都是一个村儿的,谁家有个什么事都瞒不过,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们就说老大该不该得一半?” 众人沉浸在破财又受辱的悲伤中,最见不得人好,都不说话。 “你们说话啊!”村长忍不住催促。 苏长柏笑道:“大家伙看得自然清楚,我在娘面前尽了那么多年的孝,最后几天是让给老大的,几天怎比得上几年呢?” “阿爹!”苏姣姣跑来,将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扔来。 苏长槐稳稳接住,“我在娘床边伺候着,从未听见娘说要如此办丧事。” “娘这一辈子受了许多苦,我不能让她离世后背上薄待同乡的罪名。” “这是大伙的份子钱,苏家长子苏长槐如数奉还。” 披麻戴孝的苏长槐更加漂亮清丽,秋水桃花眼扑簌簌落泪,眼尾红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与悲伤还强撑着的坚强模样,叫人看了心生疼爱。 众人心软了,听到苏长槐说要还份子钱一下子活了过来。 “大爷才是孝子!” “对!这些天来都是大爷端屎端尿地伺候!” “对!大爷该有一半家产!” 渐渐地众人声音大了起来,男人们折断筷子,愤然起身。 “你你们欺负人!你们抢我的家产!”苏长柏大吼。 但他一张嘴、一个喉咙吼不过那么多张嘴、那么多个喉咙。 “老二!老大家的抢钱!”陈翠萍追着沈碧玉来。 众人把沈碧玉母女放进去,拦住陈翠萍。 福禄寿三兄弟仗着个子小,挤了进去,冲向大房,要给阿娘报仇。 萧千袭抬起巴掌,“啪”就扇倒一个。 手麻,但心里爽。 被扇倒的苏家寿捂脸憋嘴,嗷地嚎起来。 “敢打我弟弟!”苏家禄挥着拳头冲过去。 “啪!” “敢打我二弟、三弟!”苏家福一脚飞过去。 “啪!” 三兄弟倒得整整齐齐,嚎得此起彼伏。 第43章 无家可归 二十,下雨了。 微凉。 宜饮酒,忌白事。 ...... 新棺落空坟,每个人的头发上挂着细细密密的雨珠。 苏长槐给父母的坟上了两炷香,对着磕头。 肥胖的苏长柏体力不支,还在赶来的路上。 苏岁岁静静趴在沈碧玉怀中,水灵灵的小鹿盯着点燃的香头,疑惑雨怎么浇不灭它们。 苏长槐拱手感谢来抬棺的同乡,“长槐无以为报,幸得些田产,长槐愿意降一半田租三年,以答谢各位帮忙。” 牛叔、罗老幺、李老头、胡全父子几个顿时乐开了花,三年田租减半,他们能省下多少粮食! 纷纷道谢,激动得差点跪下来磕头,“多谢苏大爷!多谢苏大爷!” 苏宅分家产时,他们便唤苏长槐为大爷,因为他有了田产和钱,更因为他愿意归还他们交的份子钱,他们感激他。 而今他们几个抬棺的更加感激了,以后谁再说苏大爷怂、孬,他们就跟谁急。 一家人从另一条路下山,回家。 一家人安安静静吃了午饭。 萧千袭吃完午饭照旧抱着兔子躺柴堆上。 “小王,随我去一趟镇上。”苏长槐说了回家以来的第一句话。 去镇上? 萧千袭重重点头。 离开、回家、找姑姑的念头如雨后的笋越冒越高。本来他不抱期望了,打算安生待着,直到侍从们找来。 没想到机遇就发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 他随着苏大叔走小路去到清水镇。 清水镇很小,不赶集的时候人不多,商户大部分门可罗雀。唯一一家常年开着的客栈算是其间最气派的建筑了,还是小,偏偏挂块酒楼的牌子。 咸丰酒楼。 萧千袭默念半旧的匾额,随苏大叔进去。 掌柜从柜台绕出来,迎来,笑得暧昧:“你可算来了,你不晓得积了好些账呢!” 苏长槐拱手行礼,去柜台后打起算盘来,“啪啪啪!” 掌柜倚楼梯久久望着打算盘的苏长槐,吩咐伙计给他们上茶。 萧千袭端着茶静静坐在柜台边的小凳上,等苏长槐。 萧千袭忙着招呼客人的伙计们频频往他们那边瞧,猜测他与苏老大的关系。 门外停了顶轿子,掌柜摇着扇子迎上去,“贵客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稠衣,束冠,面若松鼠,突出两边大大的腮帮,他对掌柜笑道:“不认识我啦?” 掌柜引客人坐下,瞧了又瞧,“有些眼熟,不过......唉,是我老了,记不清了。” “我进去前你还在村里卖豆腐呢,人称‘豆腐一枝花’我家老太太最喜欢吃你做的豆腐了!” “齐家大郎!”掌柜恍然大悟,“你......你回来啦?” 齐员外的大公子,因诈骗老年人的钱,被官府抓了,被判了十年。 “可不是嘛,皇后娘娘有孕,陛下大赦天下呢,我也就被自由了。”齐大郎深情道:“我还记着你的好,一出来就打听你的事。” “还好你嫁不出去。” 掌柜:??? 闻言,萧千袭愣住了。 他三岁丧母,此后便被姑姑接进宫里抚养。因为有姑姑,他从未羡慕过别的孩子有母亲。 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宫中那么多年素知姑姑虽贵为皇后,但因没有子嗣,如履薄冰。 在他五六岁时,姑姑怀过一回,莫名其妙掉了。 陛下以为是照顾他累掉了,要把他送回国公府。姑姑不肯,执意要将他养在身边。 就这样养到十岁,他的身体成长的速度超过年龄的增长,再待不住了,姑姑不得不放手。 他回到国公府,回到自己的真正的家。 但他还是想着姑姑。 很快,父亲续弦,新妇视他为眼中钉,要赶他去宫里多住几年,大了立府分出去。 自己的家不是家,又回不去宫里。 说来好笑,他好像无家可归了。 所以他最后一次进宫拜见了姑姑,又无意间听到些密闻,便毅然决然隐姓埋名参军。 那时哪怕行军打仗,也常常听见寻找他的消息。 算算日子,继母要生了吧,那是国公府未来的主人。 眼下,姑母有孕,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坐在小凳上,端着茶,悲伤与绝望排山倒海而来。 这么久了,真的有人在寻找他么? 他该去哪里? 他能去哪里? 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苏长槐合上账本,将手自然地搭在萧千袭肩上,“走吧。” 萧千袭抬脸,本暗淡的眼眸瞬间点亮。 掌柜支着脸听齐大郎诉相思,打了个哈欠。 苏长槐来拿上个月的工钱。 她将一只灰色的钱袋子扔过去,笑得灿烂:“多出的两百文算我的慰问。” “多谢。” 齐大郎生出危机感,目光紧紧追随那二人离去。 “慰问?他好手好脚的慰问他做什么?” “他是我的伙计,死了老娘,可不该慰问慰问?” “花花呀你还是那么善良!” 傍晚,沈碧玉摆好了饭,只等苏长槐、萧千袭回来。 母女三人坐在院中,听苏小四咕咕咕,听野鸭嘎嘎嘎,看苏岁岁爬爬爬。 苏岁岁完全掌握了爬的技能,爬来爬去、爬去爬来。 沈碧玉以为小宝宝不会走路,脚又长得快,穿鞋子是浪费。瞧着女儿快要会走了,有时间便拆衣裳、裁旧布,为岁岁要穿的鞋做准备。 等的人未归,一群不速之客上门。 “打量我女儿、女婿老实,欺负到他们头上去,我头一个不同意!”怒气冲冲的陈幺婶跨进院中,掐腰大骂。 “苏老大呢?快出来!我今儿要与他理论理论!” 苏长柏、陈翠萍紧跟而来,站在陈幺婶身后。 苏长柏、陈翠萍身后探出三个小脑袋。 福禄寿三兄弟害怕这家的哑巴,那哑巴的巴掌有砂锅那么大,还硬,挨一巴掌要疼三天呢! 沈碧玉起身,冷冰冰道:“相公和王八去镇上了,你们走吧。” “走?”陈幺婶翻了个白眼,“既然我来了,晓得了这事儿,不给我女儿女婿讨回公道我还就不走了!” 苏长柏、陈翠萍搬来板凳,陈幺婶重重坐下,“你们看着办吧!” 第44章 迎接新生活 “好吧。” 于是苏家母女该干嘛干嘛。 沈碧玉拎水桶出来,开始冲洗鸭圈,鸭屎臭得熏天。 苏姩姩、苏姣姣喂兔子野草,姐妹俩笑呵呵的。 苏岁岁吮吸着金手指,召唤蚊虫蚂蚁进攻。 才立夏,没什么蚊子,蚂蚁、飞虫有的是。 陈幺婶捂着鼻子,稳稳坐着。 “啪!”她扇了自己一巴掌,望着掌心的飞虫尸体,嫌弃道:“什么破地方,飞虫这么多!” 苏长柏、陈翠萍一边打飞虫,一边在心里将沈碧玉骂了个狗血淋头,竟然真的无视他们! 福禄寿三兄弟听见哑巴没回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跑去院角,和姩姩、姣姣抢兔子。 他们晓得的外婆吵架天下第一,这里所有的兔子都会是他们的。 “不许抢,这是我们的兔子!”苏姣姣着急。 “奶奶说过大伯家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兔子自然也是我们的!” 苏长槐抱着许多东西,跨进院门,便见阿玉扑哧扑哧洗鸭圈,福禄寿抢姩姩、姣姣的兔子,岁岁趴在草席上笑得脆咯咯。 陈幺婶、陈翠萍、苏长柏手忙脚乱地拍打自己、挠痒。 他的眼神一下子冷厌了,像看到几只苍蝇。 “相公你回来了。”沈碧玉抬手指向陈幺婶一行,“他们要和相公理论。” 陈幺婶把板凳移了个位置,这才好些了,理理衣裳,擦擦混着脂粉的汗,哼了一声,“老大你可算回来了。” 萧千袭抱着一堆东西跨进院门,先将东西放到檐下,接着扬起砂锅一样大的巴掌,对着兔圈边横行霸道的三兄弟,“啪!” “啪!” “啪!” 三兄弟捂着脸颊,倒得整整齐齐,嚎得此起彼伏。 “我的娃!”陈翠萍大惊,愤而上前:“你敢打我的娃!” “啪!” 萧千袭又是一巴掌。 “阿巴阿巴。”(你的娃欠打) “喂!你干什么!”苏长柏难以置信,甩着胳膊上前。 “啪!” 萧千袭又是一巴掌。 一家五口从大到小倒得整整齐齐。 陈翠萍一阵咬牙切齿,最后抱着苏家福哭了出来。“哎哟我不活了,一家人被欺负到这份儿上,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苏长柏因那一巴掌懵了一小会儿,再看那个哑巴少年就站在他们一家人面前,抱着胳膊静静注视着他们。 不愧是沈碧玉的亲侄儿,都是练家子。 他们一家子手无缚鸡之力,这种时候不能硬拼。 “大哥,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忍心看着这个外人欺负你弟妹和亲侄儿么?” 外人? 萧千袭听到这个字眼忍不住轻叹。 是啊,他是个外人,他走到哪里都是个外人。 苏长槐慢悠悠地放下东西,把苏岁岁抱起来,轻轻撸她的后背。 “二弟这时候想起和我是一家人了?那么二哥带着妻儿岳母来我家和我理论什么?” “你说理论什么?”陈幺婶起身,指责道:“我见你娘那么多回,你娘回回说家产都是老二的,将来给三个孙子。还说老大三个丫头子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老大那点东西也全是三个孙儿的。” “我想着你家不容易,嘱咐老二别要老大家的东西。没想到你们恩将仇报,生生抢走老二一半家产!” “都是一个村儿的,你和老二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们不想闹得难看,平白叫别人看笑话。” “你们把田契还来,咱们还是一家人!” 肿着一边脸的二房五口悄悄移到陈幺婶身后,感到些底气来。 苏长柏大度道:“只要大哥你归还田契,我既往不咎,以后还叫我三个儿子给你养老送终,打旗摔碗。” “瞧瞧,瞧瞧!”陈幺婶不断摆手,“老二想着你没儿子连后事都想好了哩!” 死亡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人生大事,没有儿子,很难办的。 “谁说我没儿子。”苏长槐将手轻轻搭在萧千袭肩上,“他就是我的儿子。” 萧千袭错愕,身子微微颤抖。 他觉得搭在肩上的那只手似乎有千斤重,压得他想哭。 “他不是沈碧玉的侄儿么?他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保不齐他将来还认不认你们。”陈幺婶苦口婆心。 将福禄寿三兄弟推出来,“傻老大,这才是你的亲侄儿,都流着苏家的血!” “娘承认了他,他也叫了娘。”苏长槐缓缓道。 萧千袭点头:“阿巴。” 陈幺婶一行不禁皱紧了眉。一个哑巴怎么喊奶奶,分明又在耍诡计,真当他们是白痴、傻子么? “那你的意思是?” “唰——” 一把大笤帚横在他们面前。 “我相公的意思是你们该走了。”沈碧玉用握枪的手法拿笤帚。 夜深了,吃过晚饭的苏家人坐在院中聊天、看星星。 沈碧玉有了新的担心。 她赶陈幺婶一行走,陈幺婶说她上面有人,还说今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走着瞧。 陈幺婶上面有人。 沈碧玉想了又想,无奈她与陈幺婶不同村,不知道她上面的人是她们村的,还是其他村的。 苏姩姩、苏姣姣拨动耳朵眼上的线圈。已经长好不疼了,本该换上耳环,但她们没有,所以还留着线圈,时不时拨动。 苏岁岁在草席上爬呀爬呀爬。 凳子不够,萧千袭便躺在草席上,把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当作他的母亲。 娘,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别人的儿子了。 反正娘你不在了,我当谁的儿子都是儿子。 苏长槐悄然起身,在买回来的东西里翻翻找找,带着给家人们的礼物回来,“姩姩、姣姣来。” 苏姩姩、苏姣姣分别得到两只掌心大小的木盒子,漆着漂亮的深红色。 姐妹二人已然对这漂亮的小木盒子爱不释手,打开一看,更是眼睛一亮。 是一对素玉耳坠。 “啊谢谢阿爹!” 姐妹二人借着月色互相帮忙待素玉耳坠。 “阿玉,这是你的。” 沈碧玉得到一身绸衣,是天空的颜色,她摸了又摸,很软。 她以为她就是一个乡村农妇,没想到在触摸到丝绸的这一刻,从前的好日子全想起来了。 她忽然有些想娘、想爹、想哥哥、姐妹、想小弟…… “啊切!”苏岁岁爬来,使劲拉阿爹的衣角。 阿爹又发礼物啦! 阿娘阿姐二姐都有啦,该她啦! 可阿爹只会看着阿娘傻笑,一副想不起她的样子。 不行,她也要礼物! 第45章 茅房、井、房间都会有的 明星璀璨。 苏岁岁扒着阿爹的腿,索要礼物。 苏长槐拿出一卷册子,递给萧千袭。 萧千袭躺在草席上,晃着的脚上套着一双新布鞋,这是白天去镇上买的。 他已经有礼物了,干嘛又给他。 他还是接下来,打开。 竟是一张地图。 “你的伤好了,若想离开,也许用得上。” 闻言,沈碧玉、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都拿眼望向萧千袭。 沈碧玉:这孩子挺好的,长得好又勤快,和女儿们相处得也好,若真是她侄儿就好了。 苏姩姩、苏姣姣戴上耳坠的欣喜灭了一半。 萧千袭捏着地图,心在颤抖。 他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呢? 他已经没有家了。 想到这里,他撕碎了地图,又瘫在草席上,怡然闭眼。 众人轻轻笑起来。 “啊切!爹——爹——”苏岁岁站起来,挥舞着小拳头抗议。 我的礼物呢? 这下该发我的礼物了吧! “自然没有忘了岁岁。”苏长槐将她抱起来,将一只细镯子戴到她又肉又软的手腕上。 细镯子上有一只小铃铛,轻轻一动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个好! 苏岁岁满意地手舞足蹈。 沈碧玉笑道:“相公花了不少钱吧,还过不过日子了?” “我们现在有钱了,阿玉忘了不成?” “阿爹我们有多少钱啊?”苏姣姣问:“和叔叔一样有钱吗?” “那倒没有。”虽然他名义上得到一半家产,但许多东西不好分,长柏占着不给,他也没法子。 “不过,够送你们去念书了。” “念书?”苏姣姣又问:“和家福一样去镇上书塾里念书么?” 苏长槐轻轻点头。 “你们爹啊早想让你们去念书了。”沈碧玉悠悠道。 “姩姩、姣姣、王八都去,岁岁长大了也去。” ...... 女子上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长槐这几日下工后走遍镇上的书塾,都只收男子,不收女子。 他知道男孩子有多可恶,把女儿们放在全是男孩子的书塾他也不放心。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萧千袭也有自己的烦恼。 他和苏家二房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他不怕与苏家二房那些草包正面刚,但他有些怕福禄寿三兄弟。 比如他去村里茅厕拉屎,听到有小孩儿嘻嘻哈哈声便觉得是福禄寿来报仇了。有一回他拉完出来,见一块石头掷了进去,一个老头被炸了一身屎。 他寻着石头来的方向,果然见到那三兄弟,一人给了一大耳巴子,拎去那老头那里赔罪。 又比如沈大娘在田里干活时,他会帮着挑水。 他挑完水常看到三兄弟闪出来,指着他嘻嘻哈哈。他怀疑井水被他们下了毒,但又想着村里那么多人,他们应该不敢。 有一回他亲眼看见三兄弟对着村井撒尿,还比谁尿得高。 气得他“啪啪啪啪啪啪”一人给了两巴掌,回家亲自铺兔子屎,把这件事写了出来。 至此,他不愿再去村井挑水,宁愿每天多走些路去山溪挑。 太远,一天来来回回至少三躺,太费事,但又不得不如此。 他只好将愤怒发泄到那三兄弟身上,见一次打一次。 用水问题勉强解决,拉屎问题实在不好解决。 每天蹲在茅房木板上,他都心慌从天而降的石头,幸运的话砸破他的头,不幸的话炸他一身屎,再不幸的话像上回一样掉进粪坑。 所以他捏着裤子,忧心忡忡,胆战心惊。 拉屎本该是一件畅快的事,生生被那三兄弟搅合成这样。 他只好将愤怒发泄到那三兄弟身上,见一次狠狠打一次。 “王八仙,我去放鸭子,你去不去呀?”姣姣赶着鸭子出门。 柴堆上的萧千袭深沉地摇摇头,他有了一个伟大的主意。 他想好了,既然要做这家的孩子生活在这个家,就不能委屈了自己。 肥鸡要拉屎。 兔子要拉屎。 鸭子要拉屎。 它们都可以自由自在、畅畅快快地拉屎。 他也要自由地拉屎,拉得痛快酣畅。 他决定了,要建茅房! 吃完晚饭又到了一家人的闲聊时间。 “你想建茅房?”苏长槐望向在地上戳兔子屎的萧千袭。 “之前买了纸和笔,小王你可以写在纸上的。” 沈碧玉:“茅房该建,还该再盖间屋子出来,王八不能老睡厨房。” 萧千袭感动。 其实做别人的儿子也不错,别人还惦记着给他盖一间房呢。 苏姣姣举手:“要不再打口井吧,村里的井水有尿,王八仙天天去山里挑水,太远。” 是啊,如果家里有井,用水就能方便很多。 苏长槐思忖一番,笑道:“同意建茅房的举手。” 全家人举手,被抱在阿娘怀中的苏岁岁举脚。 “同意打井的举手。” 全家人举手,苏岁岁依然举脚。 “同意给王八建屋子的举手。” 全家人举起双手。 萧千袭瘫在草席上,望进一眼愈发璀璨的星空。 娘,你看,当这家人的儿子没什么不好的。 ...... 有了新的目标,全家人力往一处使。 苏长槐还是每天早早出门,走路到镇上上工。他早早算完账,便去采买建厕所、打井所需要的东西。 常常走很久,货比三家,买最好用划算的。至于一些只用一回两回的工具便不买,租下来用。 天亮得越来越早,起得越来越早的老头、老妇天天目送苏长槐出村,不由得啧啧称赞。“苏老大这人行,有钱有地了还走路上工哩。” “不像苏老二有了钱就挥霍起来,雇了好多人来伺候哩,还不要本村儿的赚钱,要雇小鸡、小虎村儿的来伺候!” 从小满到芒种,村人忙着种菜种晚稻,沈碧玉却闲了下来。 虽然家里有了整个小虫村一半的田产,但已经租给别家种了,她能种的还是原来那点薄田。 她只能一边羡慕有田种的人,一边更加辛勤地锄草、施肥,把自家的薄田侍弄得漂漂亮亮。 “碧玉妹子好福气呀,还下什么地呀,该当阔太太享福啦!” “是呀!莫做这些啦,损失你的身份!” 穷人乍富就发生在眼前,不由得酸几句。 沈碧玉不忍这些阴阳怪气,回家去帮着建茅厕、打井、盖屋子。 她小时候生活优渥,不懂得这些。还好家有王八仙,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萧千袭面无表情铲土,心虚。 第46章 迷不倒?打晕就是了 天气渐渐炎热。 沈碧玉单手抱着苏岁岁,另一只手用握长枪的姿势拿着一截竹竿赶鸭子。 日头大,沈碧玉摘了片荷叶盖在苏岁岁脸上。 “摘了我家的荷叶可是要给钱的!”一个农妇站在荷塘中,喊道。 “天赐娘别开玩笑了。”沈碧玉笑道,赶着鸭子要走。 都是一个村的,走热了摘片荷叶不碍事,从来也不收钱。 天赐娘徒手挖了一坨泥巴扔去,砸到其中一个野鸭。“嘎!” “这些荷叶枝子送到深宅后院给小姐们玩都是要给钱的,从前我看你们困难才没收钱,而今你们阔了,也该瞧瞧我们的苦难了。” “不多不少,三文钱!” 沈碧玉无语。 苏岁岁躲在阿娘怀中,深深体会到仇富心理。 那妇女一半浸在池塘里,一半烤炙着大日头,讨要三文钱。 虽然可恨,但也可怜。 只是三文钱也忒心黑了,都能买个大馒头了。 沈碧玉收了笑,痛快掏钱,带着孩子、赶着鸭子速速离去。 不想和天赐娘纠缠。 山里比村中凉快。 沈碧玉把苏岁岁交给姩姩和姣姣,抽出别在腰上的柴刀,“哐哐哐”砍树。 茅房不能建在前院,那便建在屋后,围一个后院出来。 原本她想围个栅栏出来就好,经过这几天的阴阳怪气,她决定还是得围个墙,否则她家的茅房会变成公共茅房,谁都能上。 还搞得很脏、很臭。 所以要多多砍树。 苏姩姩捏着苏岁岁的两只胳膊,鼓励她走路。 “岁岁来呀,来呀!”苏姣姣蹲在几步远的地方,冲苏岁岁招手。 苏岁岁喜欢和两个姐姐玩,因此哪怕腿软走不动,也努力着走了几步。 她已经十个多月啦,且有金手指加持,很少努力错地方。 “岁岁真棒,岁岁自己走几步呢。”苏姩姩松手。 苏岁岁站着,在两位漂亮姐姐的鼓励下,迈出一只脚,身子抖得似筛糠。 迈出的脚还未落下,一缕山风来,挂倒了苏岁岁。 两个做姐姐的连忙扶起妹妹。 苏岁岁脸着地,吃了一嘴泥,瘪嘴想嚎。 “岁岁不痛哦!不哭不哭!”苏姣姣手忙脚乱地哄着。 苏岁岁还是想哭。 苏姩姩最了解小妹妹,抱起来亲了一口。 苏岁岁笑了出来。 到底是她善解人意、温柔可人的漂亮大姐姐呵。 “娘,我们去溪边放鸭子!”苏姣姣冲不远处砍树的沈碧玉喊。 她不敢说她们主要是想去溪里洗洗小妹妹脸上的泥。 “嗯。” 砍得热火朝天的沈碧玉应了一声。 碧空山溪。 各种昆虫鸟兽幽幽叫唤。 三只野鸭下水,梳理毛发,“嘎嘎嘎!” 苏姩姩掬水洗干净苏岁岁的脸,蹲在岸边,指着水里大了些但还是很灵活的鱼,教苏岁岁说话:“鱼摆摆,那是鱼摆摆。” “跟着阿姐念,鱼摆摆——” “约歪歪!” 苏姩姩随手抹去苏岁岁吊下来的口水丝,夸赞:“岁岁念得真好!” 苏姣姣脱了鞋,高高挽起裤腿,采溪边生长的野薄荷。“野薄荷煮粥很好喝哦,冰凉冰凉的。” “王八仙肯定没喝过。” “是你自己想喝吧,说王八哥。”苏姩姩掬水浇向苏姣姣。 “上回你说王八哥没吃过鱼腥草,非要拌给他吃,把他给吃吐了,你自己吃了大半盘,这回又是你想喝野薄荷粥吧。” 被拆穿小心思的苏姣姣不好意思地笑。 苏岁岁打了个哈欠,想睡觉了,自己爬进婴儿篮中,缓缓闭眼。 苏姩姩拿先前花了三文钱买的荷叶搭在婴儿篮上,遮遮太阳。 “睡吧睡吧!”阿姐的声音很轻柔,很助眠。 她还差一只脚便能踏进梦乡时,阿姐的声音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砸地的声音。 “啊咿咿呀呀!”苏岁岁困倦地叫了声。 毫无反应。 她感到不对劲,自己掀开荷叶,爬起来。 两个黑衣大汉与她相视。 另有两个黑衣大汉忙碌着,一个将苏姩姩扛在肩上,一个捞起水里的苏姣姣。 这是遇到了山贼?还是人贩子? “这个小的没迷到?” “废物。”捞苏姣姣的黑衣汉子摸出管东西扔来。 两个黑衣大汉接住,吹了口气,那管东西冒出烟来。 他们将那烟放到苏岁岁鼻子下。 苏岁岁与他们大眼瞪小眼。 “这个娃娃迷不晕啊!” “迷不晕?打晕就是了。”一个黑衣人从溪里摸出块圆润的石头。 苏岁岁倒回婴儿篮中。 黑衣人:...... 苏岁岁:我还是个小宝宝哩,打傻了怎么办?打坏了留疤怎么办? “带走!” “是!” 苏岁岁被连篮子提走,她发现这些黑衣人的声音比寻常男子细。 “这奶娃娃怎么养的,跟个秤砣似的!”提她的黑衣人抱怨了一句。 苏岁岁又有了一个发现,这些黑衣人是弱鸡。 连忙召唤自家的野鸭找阿娘报信。 其实能找比野鸭快的动物送信,但以阿娘的性格,会把它们当作送上门的猎物,杀了吃。 山林中,沈碧玉利落砍树,“哐哐哐!” 她这回进山的目标是砍出建茅房所需的木料,已经够了,但她感到身体里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怎么都用不完,越用力越生出更多的力量来,忍不住砍完一棵,再砍一颗。 “嘎——嘎嘎嘎嘎——” 两只野鸭扑腾着翅膀连飞带跑地来,有刀在追似的。 沈碧玉挥刀迎接大自然的馈赠,忽然认出那是自家的鸭子。 不怪她认错,她家三只鸭子从来成群结队的,不曾分开,所以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嘎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 她砍藤条系好木料,两只鸭子围着她狂嘎。 她感到怪异。 两只鸭子一边嘎嘎嘎,一边扑棱几步,回头看她。 “不好!”她扔下柴,跟着鸭子们去。 碧空山溪,清泉石上流。 沈碧玉脑中一片空白。 两只野鸭从溪里衔出两只鞋子。 是姣姣的鞋。 沈碧玉只觉晴天霹雳,一时天旋地转,几乎站不住。 就在这时,一只鸭子顺流而下,“嘎嘎嘎嘎嘎——” 第47章 骇死我了 入夏以来,天暗得越来越晚。 村人为省灯油,会在天暗前吃完晚饭。 天暗后刚好躺床上。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苏家的晚饭吃得很晚。 是苏长槐下工回来烧的。 他租下了挖井所需的蝴蝶锥。 天赐爹娘领着要儿跨进院门,“大爷还没吃饭呐!” 天赐爹雄赳赳气昂昂,天赐娘低眉顺眼像个大鹌鹑,脸似乎肿着。 十一岁的要儿穿着打补丁的衣裳、短了很大一截的裤子,畏畏缩缩,在天赐娘身边像个小鹌鹑。 “今儿娃她娘不懂事,要了嫂子的钱,我已经打过了。要儿快把钱还给大爷!”天赐爹推了一把要儿。 他干完地里的活儿回家,便听自家婆娘在院子里捧着三个铜板耀武扬威,听得邻居几个老婆、老妇连连道:“该着!这么有钱了,也该放放血!” 女人们的事儿他不屑掺和,趁着放农具,竖起耳朵偷偷听,以为他婆娘是让苏老二媳妇放血,没想到是宰了老大媳妇三文钱。 这三文钱对现在的苏老大来说不值什么,但牛叔他们就帮着抬了苏老太的棺材便减了三年的田租,卖一回力气便给这样大的好处。 他只恨下葬那天躲开了,这些天想着做些什么,也叫苏老大减他们的田租。 没想到自家蠢婆娘得罪上了苏老大媳妇,还回来炫耀,这几个邻居都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尤其老的几个,整天吃饱了坐在村口把一点小事传得人尽皆知。 想到这里,他抄起扁担打了婆娘一顿。 又想起姩姐儿近来和要儿耍得好,便去灶房拎要儿,要一起去苏老大家赔罪。 没看见苏姩姩,要儿鼓起勇气把三文钱排在灶台上,哭道:“我阿娘知错了,大爷饶了我阿娘吧!” 苏长槐压根不知这件事,他听说了另一件更可怕事。可怕到他缓了许久,才烧火做饭。 “拿回去吧,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锅里的猪油化开,苏长槐倒入泡好的笋干,爆炒,顿时滋滋作响。 要儿将三文钱抹进手心,捧给爹。 天赐爹虽然心疼三文钱,但苏老大不收,他心中没底,怕苏老大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心中记下他家的过错来。 便狠踢一脚,要儿被踢到苏长槐脚下。“死丫头,大爷的钱你拿回来做什么!” 苏长槐微微蹙眉。 萧千袭愣住了,女儿生来便娇贵,他从未见过这般粗暴对待女儿的父亲。 当即将想哭不敢哭的要儿扶起来。 天赐娘看苏长槐脸色更不好了,连忙热心又担忧道:“今儿李嫂子和她男人进山捡柴了,听说山里躺了好些山匪的尸体,怕是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嫂子今儿也进山了,没被吓着吧!” 她听李嫂子说那些黑衣蒙面山匪个个被划了好多刀,血像水一样流,流到溪里,溪水都是红的。 李嫂子猜测是个拿大刀的山匪干掉了这些山匪,拿走了所有赃物。 只是不晓得他们的赃物是抢了哪家的。 还好有座深山隔着,否则小虫村怕是要遭殃。 天黑了。 房间内,一豆油灯摇曳。 沈碧玉紧紧抱着苏岁岁,坐在女儿们的床头,心有余悸。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苏长槐站在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阿玉。” “相公你没瞧见,那些山匪有多厉害,刀那么长,削树跟削泥巴一样!” “我的柴刀太钝了!” 但她还是用她钝顿的柴刀将那些山匪“哗哗哗!”。 接着把婴儿篮挂在脖子上,左手一个姩姩,右手一个姣姣,跑啊跑啊,身后跟着三只扑腾的鸭子。 跑啊跑啊,不舍得砍了一下午并捆好的木料。 婴儿篮仍挂在脖子上,把姩姩、姣姣放到捆好的木料上趴着,然后扛起木料,跑啊跑啊,身后跟着三只扑腾的鸭子。 她不敢原路返回,怕有暗中跟随的山匪,害了小虫村。 便七绕八绕,绕了个半个山头,估摸着没有山匪才回家。 跨进院中,放下木料,仍挂着婴儿篮,一手一个女儿进屋。 听到动静,在后院挖粪坑的萧千袭过来,目瞪口呆。 真的,沈大娘真不是一般人。 听沈大娘说了山里的遭遇后,萧千袭再次目瞪口呆。 真的,沈大娘真不是一般人。 放军营里,好歹是个将军。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沈碧玉惊慌,语无伦次。 萧千袭:(ˉ▽ˉ;)...应该是那些山匪骇死了吧。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姩姩、姣姣中了迷烟,一直没有醒来,沈碧玉守了一下午一晚上,便念叨了一下午一晚上。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今天她差点失去三个孩子。 若她真的失去了三个孩子,她会找到山匪的窝,跟他们拼命! 失而复得,她彻彻底底吓到了。 坐在床边,抱着小女儿她甚至想将三个孩子都塞回肚子里,这样才能阻止这个世界伤害她们,这样才能完完全全保护好她们。 苏长槐轻叹,抱过苏岁岁。 他也无奈,甚至有过后悔。 在这乱世,他或许不该成婚,不该生孩子,还生下三个来受苦。 但已经生下来了,保护她们是他的责任与挑战。 萧千袭站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的苏姩姩、苏姣姣。 真的这两个乡村女娃长得真好,这样静静躺着,比上锦许多贵小姐还像贵小姐。 从皮囊上看,她们才该养在富贵温柔乡中。 苏岁岁被阿娘紧紧抱了一下午,醒了睡,睡了醒,现在又被阿爹抱着。 她知道阿爹阿娘都吓到了,所以才这般反常。 这对于前世是孤儿的她来说是甜蜜的负担。 村民们下午报官,府衙派的人后一日才到。 李老二夫妇领着官兵们去山里,村民们跟去看热闹。 “昨儿就是山匪就躺在这儿!” “有五六个哩!被砍得肉都翻出来了!” “瞧,水还有点红哩!” 岸上泥土还是红的,只是人没了。 “山匪呢?”官兵打着哈欠,不耐烦问道。 村民们焦急:“哎呀肯定跑了!” “李老二你当时咋不搬石头砸死他们?” “跑了再回来怎么办?” 李老二两股打颤,“我我可不敢杀人!” “他们是山匪,山匪算人么?” “你不杀山匪,改天山匪找上来就杀了你!” “胆小鬼!” “咱们村里就在山外,要是山匪找来可怎么办呐!” 第48章 会走啦 山匪事件以官兵一句“山匪已死”结束。 显然,府衙不管了。 小虫村人心惶惶。 李老二夫妇更是怕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山匪见过他们的脸,若是找来,他们该是头一个死的。 苏姩姩、苏姣姣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和萧千袭一起挖粪坑的沈碧玉连忙给她们煮粥、切香肠。 “哇!是米粥!” 没加野菜、也没掺大半糙米,底下还卧了颗荷包蛋。 “谢谢阿娘!” 苏姣姣很兴奋,完全忘记被山匪绑架的恐惧,全心全意享受美食。 沈碧玉去后院继续挖粪坑。 萧千袭去村里茅房看了好多回,他不会建宫府的豪华茅房,但能依样画葫芦挖个大坑,架板子。 但他不会只架两块板,万一脚滑就完了。 所以他铺了一地的板子,只沿墙开了一道大口子。 比了比,人掉不下去。 蹦了蹦,板子很结实,不抖。 “我砍的木料好吧?”沈碧玉骄傲道。 “阿巴阿巴。” 接下来把粪坑围起来,留门就好。 苏姩姩、苏姣姣吃完早饭也来帮忙,很快围出一间四四方方的茅房。 萧千袭还要拿板。 “王八啊,不用封顶吧,墙已经够高了,看不到的。” 萧千袭摇摇头,深沉道:“阿巴阿巴,阿阿巴巴。” “阿娘,王八仙说要是蹲坑的时候有人扔石头进来会炸一身屎!” “谁这么缺德啊?”沈碧玉问完心中已有答案。 她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听得多了,那三个倒霉娃仗着家里有田有钱老干缺德事。 拉屎可是一件大事啊。 “封!”沈碧玉一声令下。 苏岁岁醒来便见一间四四方方的茅房。 众人围着劳动成果越看越满意,赞不绝口,没人注意到苏岁岁挣扎着小身体爬出婴儿篮。 扒着婴儿篮站起来,一步一步、颤颤巍巍走向阿娘。 萧千袭激动地热泪盈眶。 没想到他连茅房都会搭了。 摆着手指头数数自己如今会干的事:锄草、翻土、浇菜、摘菜、捡柴、劈柴、烧火、挑水、喂鸡喂鸭喂兔子...... 一只手都数不完。 谁还敢说他只会吃喝玩乐! “阿娘!” 冷不丁一个稚嫩甜软的声音传来。 苏岁岁抱住萧千袭大腿。 萧千袭:......我不是你娘,你抱错了。 苏岁岁:我只是走不动了,不是眼瞎。 沈碧玉激动地抱起苏岁岁:“岁岁会走路啦!” “岁岁太棒了!” 苏岁岁的几小步被夸得似拯救了地球。 她想,当小宝宝真好啊,随便一点小进步便能被夸上天。 能走了,她多了几分自由。 穿着阿娘做的小布鞋扶着墙根走得谨慎,她的小短腿和头上的两揪小葱花一样颤啊颤啊。 做饭时,慢慢摸索到厨房,金手指伸向煮好的粥。 阿娘今天劈了许多柴,辛苦,加点儿黄水。 阿爹去镇上上工,辛苦,加点儿黄水。 王八哥建茅房,辛苦,加点儿黄水。 阿姐编草席,辛苦,加点儿黄水。 二姐到处偷吃,辛苦,加点儿黄水。 当晚,新茅房一刻没歇过。 萧千袭、苏姩姩、苏姣姣一个接一个地上茅房,一轮连着一轮。 上面吐,下边拉。 “这是怎么了?”苏长槐莫名觉得孩子们的遭遇很眼熟。 “是吃坏东西了么?”沈碧玉很心疼。 姣姣爱吃,又常撺掇着王八吃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俩吃坏了东西倒情有可原。姩姩是个乖孩子,从不乱吃东西,可也上吐下泻了。 到底怎么回事? 沈碧玉想不通,只有挑来一担水供他们上吐下泻后漱口、冲茅房。 苏岁岁趴在高高的门槛上,一边吮吸金手指,一边期待阿姐、二姐和王八哥的进化。 三人拉了快一晚上,天蒙蒙亮时才睡下。 “相公,眼下不太平,要不把镇上的活儿辞了吧?”担忧了许多天的沈碧玉终于说了出来。 若不是要保护四个孩子,她真想护送相公上工。 此外,她听王八说咸丰酒楼的俏掌柜觊觎相公,她有些不安。 “好。” 苏长槐正有此意。 眼下家里有田有钱,还有一堆活儿,他该回来了。 沈碧玉心情大好。 苏岁岁摔下床,很疼,但没有嚎,颤颤巍巍站起来,摇摇摆摆出门找阿娘。 她要给阿娘展示她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宝宝。 阿娘正在厨房煮粥。 苏岁岁艰难地跨过门槛,扯了扯阿娘的围裙,仰头看着阿娘。 阿娘真高真壮,仰望像山。 沈碧玉低头看到小女儿披散着杂乱柔软的头发,水灵灵的大眼睛几乎占了小脸的一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骄傲。 她也太厉害了吧,生出这么可爱的宝宝! 苏岁岁在这时瘪嘴嚎起来。 沈碧玉往锅里倒米,接着把小女儿抱起来哄。 “怎么啦岁岁?大早上的不哭哦?” “摔床......痛痛......” “摔啦?不痛哦不痛哦!”沈碧玉垫了一排枕头在床下,就是怕她不在时岁岁醒来掉下床去。 苏岁岁还是哭。 沈碧玉只好拿出杀手锏,撩开衣裳,送上口粮。 苏岁岁满意地抱着口粮大口大口地吮吸。 她就是想喝早餐奶,偏偏阿娘似乎有意给她断奶,喂得越来越少了。 只好出此下策。 唉! 喝顿奶还得演戏。 她就是喜欢喝奶嘛,但是阿娘要干活不方便。 如果有牛奶就好了。 苏家的茅房建好了,再没有多余的木料搭屋子。 萧千袭不大在意,反正他睡柴床已经习惯了。 沈碧玉左思右想,别着柴刀进山,冒一回险。 “阿娘回来之前,你们哪里都不许去哦。” 傍晚,苏姩姩、苏姣姣切菜煮饭,萧千袭烧火。 苏岁岁翻过高高的门槛,往院外走去。 随着年龄增长,她召唤野兽的范围在不断扩大。 在她能感知的范围内,头一回出现牛的踪迹。 便赶忙出去迎接。 厨房里的人忽听外面一阵轰隆,连忙出去瞧。 只见小妹妹身后站着一头大黑牛。 黑牛强壮高大,像座山,面前的白瓷小娃娃还没有它的大粗腿高。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强一弱,对比十分明显。 白瓷小娃娃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大黑牛跟着挪动四只蹄子,婴儿拳头大的眼睛始终盯着小娃娃,盯出斗鸡眼来。 “岁岁!”苏姩姩、苏姣姣害怕大牛,但更怕妹妹受到伤害,一个拿菜刀,一个抽木柴,要打大牛。 “都让开!” 只听一声大喝,沈碧玉飞起一脚“啪啪啪啪啪”踢在大牛脸上。 第49章 全家就她最弱! 傍晚,残阳如血。 荷锄回家的人过家门而不入,去村尾苏老大家。 反正家里也没人。 反正家里人都在苏老大家看热闹。 啥热闹? 有一头大黑牛自己腾腾腾奔到苏老大家去了。 大牛很高大,毛发上纠结着厚厚的污垢,很臭。 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两脚兽,似害羞,又似害怕地紧紧跟在苏岁岁身后。 苏岁岁的小步子移动一点点。 它的四只大蹄子也移动一点点。 看起来竟有些怪异的可爱。 萧千袭抱着胳膊冷静地看着。 方才姩姩、姣姣拿刀、抽柴时他也这么冷静。 若别的小娃娃站在一头大黑野牛身边,他会紧张,但那小娃娃是岁岁,他一点都不紧张。 沈碧玉抱起苏岁岁,回过神来,这大牛上门应该因为她怀里的小福妮儿吧。 她在山里砍树听得一阵轰隆,还以为是原来的山匪带着一大群山匪来复仇,她还爬树上躲起来。 接着她看到一堵黑黑厚厚的“墙”冲了出去,直奔进村的方向。 她赶忙背上木料,握着柴刀追水煮牛肉、牛肉干、炖牛蹄、烫毛肚...... 追着追着竟到了自己家门口。 大牛就停在岁岁后面! 那一瞬间,她没想太多,只怕岁岁受到伤害,又怕柴刀误伤岁岁,便用脚踢到腿软。 早知道是岁岁的福气吸引来的,她就不踢了。 大牛局促紧张地甩着脏兮兮的尾巴,忽然它的尾巴僵直不甩了。 因为一个大娘,抚摸着它屁股下面。 “是公牛。”牛婶眯缝眼一弯。 又一一抚摸过它山似的背脊、粗壮如大桶的脖子、又大又弯又光滑的牛角,称赞道:“很强壮哩。” 站在大牛前的苏长槐虚心求教“养牛专家”牛婶:“这牛脸怎么那么胖?是新的品种么?” 大牛:......被你媳妇踢的......┭┮﹏┭┮....... 牛婶凑近牛头看了看,眯缝眼因惊奇睁大了些,“是有些胖,病了吧。” 大牛:...... 村民们一开始觉得惊奇,怎么好好一头大野牛自己跑到苏老大家来。 要知道村里仅苏老二有牛,他们要用牛得交钱。有牛不仅省了用牛钱,还能牵到镇上去卖。 随便卖卖都够一家人吃一两年了。 养牛是一个家庭财富的象征。 羡慕、嫉妒很快在心里酝酿成恨,还好牛婶说这是头病牛。 “疯牛病吧!” 肯定是疯牛病,否则怎会自己跑来。 他们这样安慰自己,心满意足地回家干饭。 苏家人围着大牛左看右看。 家里养头牛挺有面子的,能耕田、拉粮食,还能吃牛肉。 养头病牛就不一定了。 但牛婶说它很强壮,应该也能耕田、拉粮食,就是有疯牛病,人不能吃。 “怎么办?” “牛牛......”苏岁岁也叹气,怎么来的是公牛,公牛哪里有牛奶呢。 苏长槐、沈碧玉忍俊不禁,“别叹气啦,听岁岁的留下来,养着。” 正好装饰空荡荡的后院。 正好去年糊墙的牛粪都快掉完了,病牛的牛粪也能用吧。 于是大牛被牵去后院。 吃完晚饭,天还没黑完。 今天的苏家没有夜谈时间。 沈碧玉挑着空桶去村井打水,准备刷刷大牛。 不洗的大牛比茅房还臭。 苏姩姩继续编草席,她要给家里人一人编一张,还要给家里牛编一张。 萧千袭在前院选了个点,便用蝴蝶锥破土。 他不懂得怎样打井,但简单地以为不就是在地上挖坑么,挖得足够深,便会出水。 苏大叔租回来的打井工具很好用。 他第一见这种上部有两个形似蝴蝶翅膀工具,但一看就知道是往地上钻的。 锥头钻地时,泥土落到蝴蝶泥斗中,装满后拉出来倒掉就是了。 苏长槐拿着一本册子翻翻看看:“就是这样,小王你做得很好。” 萧千袭:真的,我就是个天才! 苏姣姣摸鸡、摸兔子、摸鸭子,和鸡说话,和兔子说话,和鸭子说话。 “鸡鸡、鸭鸭、兔兔快点长哦,长大了我好吃肉肉。” 每个人都很忙碌。 除了苏岁岁。 她摇摇摆摆走去,抱着阿爹大腿,仰面:“阿爹!” 苏长槐单手把苏岁岁抱起来,拎起一筐泥土倒去墙角。 苏岁岁:......(⊙_⊙)......阿爹什么时候这么有劲儿了? 借着被抱起来的高度,苏岁岁俯视深坑里哼哧哼哧钻井的王八哥。 目测坑有七八米深。 苏岁岁:这就是进化版王八哥么? 能干,真能干! 萧千袭钻满泥斗等苏大叔拉出去倒掉,又哼哧哼哧钻。 奇怪,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 “岁岁,自己去玩吧。” 苏岁岁对上阿爹秋水桃花眸,接着她被放到地上。 只见弱柳扶风的阿爹一手拎着一筐泥土去墙角。 苏岁岁感叹:好柔弱的皮囊,好有力的臂膀。 喝了两回金手指黄水的阿爹成了一个表里非常矛盾的人。 苏岁岁摇摇摆摆去看阿姐。 阿姐编草席,编着编着,干谷草不够用了。 干谷草堆在檐下,被一重一重的柴压着。直接扯,会把干谷草扯断。 阿姐低下身子,抱住最底的柴,将堆得比人高三个头的柴堆端了起来,放到一边,抱出干谷草来,又将柴堆端回去。 哼着阿娘常哼的歌儿,继续编草席。 这还是她温柔如水的阿姐么? 这的确是她温柔如水的阿姐,哪怕端柴脸上的神情与动作都温柔到极致。 苏岁岁抽了抽嘴角,摇摇摆摆去看二姐。 哪里有二姐,分明是一阵会嘻嘻哈哈笑的风。 一会儿蹲在兔圈边铲兔子屎,眨眼间,已经跑去院外拔喂兔子的草,再眨眼,人已经摸打瞌睡的苏小四的屁股。再再眨眼,人对着鸭子腿馋涎欲滴。 其间一阵一阵的风扑打她的脸。 苏岁岁:看来,进化版二姐拥有了飞毛腿。 苏岁岁盘算着家里人的异能,越想越自卑。 她的异能似乎最没用了,这不,还带回一头病牛。 她摇摇摆摆扶墙去后院找阿娘。 大牛拉了一堆屎,后蹄子踩在屎里。 阿娘身边放着一桶水,正用大丝瓜瓤刷牛背,“唰!唰!唰!” 刷得差不多了,冲水。“哗——” 水流地上,把屎溅起来。 阿娘眉头一皱,抱起大牛,放到一边,继续刷、继续冲。 苏岁岁怒而跺脚,然后摔了一跤。 哼!全家就她最弱是吧! 第50章 你娘不要你了 小暑,蓝天白云。 骄阳似火。 宜晚睡早起、清淡饮食。 忌伤人害命、饮食不洁。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去自家田里瞧了瞧。 骄阳下,麦子金灿灿的。 再看别人田里大块大块的麦田断断续续,羡慕啊。 明年田租到期,她要收回些田来,自己种个痛快。 苏岁岁躲在树荫里,催促阿娘快些回家。“走!走!” 太阳太厉害了,她生得白白嫩嫩可不想晒黑了。 “好。” 沈碧玉口头答应着,把白冬瓜长乱了的藤顺了顺。 又见越发茂盛的马齿苋,想到近来天气炎热,相公和孩子们没什么胃口,便薅了一大篮子。 拿回去洗干净了,凉拌,口感爽脆,酸酸的,很清爽很开胃。 拌不完的晚上拿来炒鸡蛋或蒸腊肉,再吃不完只有扔掉了。 夏天野菜放不久。 前院又围了许多人。 “出水儿了!” “咦真出水儿了!” 众人激动起来。 萧千袭脸上沾泥,花猫似的,眼睛亮晶晶的,自豪感促使他挺直了胸脯。 真的,他太能干了。 他的能干,超乎他的想象。 “大爷你这外侄儿养得值啊!又建茅房又打井,好能干咯!”村人调侃。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跨进院子来,胳膊上挎着一篮子绿油油的野菜。“什么外侄儿,王八就是我们的亲侄儿,是一家人。” 众人看向苏长槐,苏长槐笑而不语,只拿棍子量井口,准备将井围起来。 “哎哟你们有井就好了,村里那口井啊被二爷的三个哥儿作践了,越来越臭哩!浇田什么的还能用用,若是要吃水就得冒险去山溪里挑。” “都晓得山里有山匪,咱能怎么办?不能不吃水呀!” “是啊,还是得去挑。” 山匪事件过去快一个多月了,村民没有之前害怕,加上越来越臭的井水,他们开始三三两两约着进山挑水、砍柴。 若是自家有井就不必跑那么远、冒天大的险去山溪里挑水了。 虽然自家不可能有井,但苏老大家有井了。 虽然苏老大住村尾,比村井远,但比山溪近多了。 “嘿嘿!等井水清了我们来大爷你这里打水哩!” “到时大爷可别嫌弃咱们!” 苏岁岁有不好的预感。 沈碧玉打着胆子去山溪里挑了两担较平的大石头,加固井璧。 又挑了两担子光滑的大鹅卵石贴在井外,作装饰。 至此苏家拥有了一口很漂亮的井。 一场雷暴雨后,苏长槐掀开自制木井盖,“水清了!” 沈碧玉兴奋地打了一桶水上来,掬水洗脸吗,“自家的水用起来就是舒服啊!” 萧千袭也兴奋地打了桶水拎到后院茅房,自家有茅房又有水就是好啊,想拉就拉,拉完还能冲。 村民挑着空水桶正在赶来的路上。 “没意思!”福禄寿三兄弟坐在村井井口上,往里面啐了口唾沫。 没人来这挑水了,他们掺再多粪也糊弄不到人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苏家福支着脑袋,因为阿爹阿娘怕他去镇上念书的路上碰到山匪,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去私塾了。 “还不如去念书。” 他想念书了。 苏宅。 穿金戴银的陈翠萍命丫鬟去厨房要一盘油炸猪尾巴根儿。 现在没守财奴婆婆盯着了,她每天都吃猪尾巴根儿来弥补亏待了许多年的嘴巴。 老二这些年嘴巴没受到亏待,所以在别的地方找补。他喜欢听戏,所以雇了两个小戏子在亭子里整天咿咿呀呀地唱。 陈幺婶进来,看着啃油炸猪尾巴根儿的女儿,也抓来一截啃,母女二人啃得满脸是油。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好?”陈翠萍睨了她一眼,“我心里苦娘晓得么?”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不晓得谁晓得。”陈幺婶嘬净手指头上的油,轻声道:“那粗粗笨笨的女人比意料中厉害,到手的仨丫头都飞了。” “别看他们眼下过得好,那是一时的。” “我上面有人!”陈幺婶拍拍胸脯,“等我办好你弟的事儿就去求上面的人,一定解你的心头恨。” “下回就算那女人本事再大也没法子。” 苏家因为打了井变成村里热门地段。 村人一天来挑好几趟水。 有时天还没亮,就有人跨过院门,挑水。 他们一家吃饭时,有人挑水。 他们劈柴时,有人挑水。 他们一家乘凉夜谈时,也有人挑水。 他们渐渐感到被看光的恐惧,于是把活儿挪到后院去干。 苏长槐找不到愿意收女儿们念书的书塾,辞工后买了许多书亲自教女儿们。 沈碧玉不悦,自家辛辛苦苦打的井,全村人上赶着来用,她要用时甚至还要提着空桶等。 等他们打完水,自己才能打水。 这天清晨,苏小四没有叫。 沈碧玉起床,打开房门,只见几个妇女支着大脚盆在井边扑哧扑哧地搓衣裳。 “哗——”洗完衣裳的水随意一泼,脏水流得满院都是,三只鸭子毛上全是皂荚沫子。 “天恩他娘、刘大姐、高大婶子,来这儿洗衣裳啊。” 沈碧玉冷着脸,赶鸭子们去后院。 妇人乐呵呵道:“挑水洗太费事儿了,不如在你这里洗,洗完了回去太阳也出来了,刚好哩!” 萧千袭起床,照旧先去后院上茅房。 一个男人拎着裤腰带出来,笑道:“是王八啊,上吧上吧” 萧千袭要进去,那男人从他眼前指过:“你家的病牛还没死啊?” 被指的大牛:...... 趁着萧千袭看牛的功夫,一个女人从茅房蹿出来,兔子似地跑掉了。 男人尴尬的嘿嘿笑着,走去前院。 萧千袭:???什么茅房要两个人一起上? 算了,拉屎重要。 萧千袭进茅房,接着触电似地弹了出来。 可怕,真可怕! 他辛辛苦苦建的茅房被这些人给糟蹋了! 苏岁岁没被苏小四的叫声吵醒,被一阵杂乱的“邦邦邦”吵醒。 她摇摇摆摆地下床,出来,隔着高高的门槛,她看到几个妇女在院中抡棒子捶衣裳。 讨厌,真的讨厌。 那几个妇女发现了正在爬门槛的她,一边抡棒子捶衣裳,一边笑道:“你娘不喜欢你咯,不要你咯!” 苏岁岁:??? 第51章 水井风波 “嗷嗷嗷嗷嗷——” 苏岁岁扯着喉咙大嚎特嚎,阿爹怎么哄逗哄不好。 那几个妇女一边抡棒子捶衣裳,一边不在意道:“我们开玩笑哩!这丫头小,当真了!” 苏长槐眸光冷了几分。 中午,一家人在厨房吃饭。 来挑水的人个个探进头来,“哎哟吃得好好哟!” 柴床上挤坐着一排娃,眨巴着眼,看着一家人吃,他们的肚子咕咕叫着。 苏家人心善,招呼那些娃吃了一回。 结果回回饭点来,还带更多娃来。 来洗衣裳、洗农具、挑水的大人从不叫走自家娃,他们便知事情不简单。 他们一家被当冤大头了。 苏岁岁坐在婴儿篮中,婴儿篮的半梯形把手拆了,钉了块木板,放上一碗蒸蛋,她就坐在婴儿篮中吃蒸蛋。 她拿得动勺子了,就是准头不太好,想送进嘴里吧,有时会送到脸颊上、鼻孔里。 一个叫天赐的娃蹲在婴儿篮旁,大夏天流着清鼻涕,专注地看着苏岁岁盛蒸蛋。 口水拉成丝。 苏岁岁盛了一勺,早早张大了嘴,“啊——” 忽然一张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咬住了她的勺子,口水从沾着脏东西的嘴角滴下,刚好滴进蒸蛋碗中。 “嗷嗷嗷嗷嗷——” 苏岁岁张嘴嚎起来。 苏姣姣眼疾手快,抢了蒸蛋碗,拔出耀祖嘴里的勺子给妹妹。 “天赐,不许抢我妹妹的饭!” 天赐比苏岁岁大不了多少,手里空空、嘴里空空的他哭起来。 苏岁岁看着板子上有别人口水的蒸蛋,手中进过别人嘴里的勺子,大嚎特嚎。 院中打水的大人们探头一瞧,当作没看见似的挑着水离开。 苏长槐冷着脸放下筷子,抱着小女儿哄。 沈碧玉起身,重新打蛋,蒸蛋。 一连打了六个野鸡蛋。 萧千袭也吃不下去了,坐到灶孔后帮着烧火。 苏姩姩拉苏姣姣起来,“先别吃了。” 苏姣姣不明所以,但家人们都不吃了,她也放下筷子。 一家人围着灶台商量大事。 “相公,我赞成。” “阿爹阿娘,我赞成。” “阿爹阿娘阿姐,我赞成。”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巴。” 苏岁岁暂时说不了那么长的话,举双手双脚以示赞成。 沈碧玉掀开锅盖,往六碗嫩颤颤的蒸蛋上洒了一把厨房外的葱花,一人一碗吃起来。 苏岁岁吹掉葱花再吃。 葱花是王八哥在厨房外掐的,那些葱花用她的尿淋大的。不吃不吃,坚决不吃。 这群娃吃完饭菜、舔净盘子,眼巴巴地望着一家人手中的蒸蛋。 其中最弱小的苏岁岁承担了大部分渴望的眼神。 萧千袭站在苏岁岁面前,替她挡去所有目光。 苏岁岁:其实有个王八这样的哥哥也不错。 下午全家人顶着大太阳劈木料、砍木料、钉钉敲敲。 苏姩姩、苏姣姣把赖在家里的孩子劝回去,劝不回去的苏姩姩一手一个搬出去。 很快他们做好了一扇和院墙一样高的门。 换了原来比门槛高不了多少的栅栏门,安上这个木门。 李老二挑完水出门,“大爷真有钱,又换门了哦。” 苏长槐笑而不语,在他挑出院子后“哐”地关上门。 “苏大爷!我们还没进来呢!” “婶婶我们要进来!” 家里终于清净了。 一家人如释重负,打水洗脸擦汗,然后上床午睡。 苏长槐不忍脏兮兮的院子,顶着大太阳打水冲刷院子。 萧千袭不忍脏兮兮的茅房,打水拎去后院冲。 沈碧玉也打水,放到大太阳下晒着,给相公和王八冲凉。 一家人享受着久违的家庭时光。 渐渐地有人敲门,“嘿!开开门呐,我来挑水哩!” 厨房柴床上的萧千袭翻了身,抱着大兔子继续睡。 苏姩姩、苏姣姣踢毽子玩,喊道:“阿爹阿娘说了,还不到开院门的时候!” “什么还不到时候,屋里没水了,人渴死了咋整!”那人砰砰砰敲门。 自从苏老大家有了井,他们不再紧巴巴地用水,没有节制、没有计划,反正没有了就去苏老大院中的井里挑,什么时候都有。 但苏老大换了院门,还不让孩子开门,什么意思他懂。 “啥子人嘛!” 那人骂骂咧咧挑着空桶走了。 一下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苏家院门一律不开。 人将院门敲得砰砰响,骂了一阵,成群结队地来,成群结队地离开。 傍晚,苏家厨房冒出滚滚白烟。 院门外又热闹起来。 “吃晚饭啦——” 一盆在井水中冰过的凉粥,一盘腊肉排骨,一大碗凉拌菜,一小碟春天做的蕨菜干,就是一家人的晚饭。 天气太热,没什么食欲。 他们还想吃酸爽开胃的凉拌马齿苋,但他们暂时不方便出门。 “开门——开门——”中午那群娃又聚到院门外,把门撞得砰砰响。 “我们要吃饭!吃饭——” 苏姣姣愤而起身,大喊:“你们要吃饭回家吃去啊!你们又不是我家的孩子,干嘛来我家要饭吃!” “讨厌!”苏姣姣最烦有人抢她的饭吃。 “爹娘喊我来吃的!” “中午都吃得,晚上怎么吃不得?” “我们要吃饭!吃饭——” 他们是家里的男娃娃阿娘才叫他们到苏老大家蹭饭,苏老大家顿顿有肉有蛋,比他们家吃得好多了。 他们姐姐妹妹还不被允许来蹭饭哩,就怕姐姐妹妹们吃到一口,他们就少吃一口。 沈碧玉捏紧了筷子,“别管,好好吃我们的饭。” 没过多久,院门外静了下来。 孩子就是孩子,这家要不到吃的,就去别家要了吧。 从天而降的石块让他们再次清醒。 萧千袭“啪”地放下筷子,翻过院墙。 苏岁岁和家人们捏着筷子听到院墙外传来很清脆的“啪啪”声。 每“啪啪”两下便有一个娃娃“啊啊”。 萧千袭像个英雄似地翻墙回院,身后是娃娃们的哭嚎。 晚上,他们照例乘凉夜聊,又有人挑着水桶来。 不开不开,一律不开。 后来下起石子雨,沈碧玉、萧千袭翻墙而出,无论大人小孩一律当小孩啪啪啪啪啪啪。 清晨,苏小四又能站在高高的树杈上耀武扬威了。 “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 沈碧玉从田里回来,阴沉着脸。 “相公,咱家的麦子倒了。” 第52章 苏夫人,您开个价儿吧 当初赶陈幺婶一行上门要田契,苏家将人赶了出去。 陈幺婶恶狠狠地说她上面有人。 起初无人在意,以为只是陈幺婶在挽尊。 直到苏家小院里抬来一个老太监,他们才发现事情变得奇怪起来。 四个穿得一模一样,长得也大差不差的大汉抬着辇车。 辇车上的人穿着一身柔软的丝绸,烈日下丝绸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一看就很贵很贵。 那人瞧着二郎腿,看似悠闲地倚靠着辇背,下巴抬得老高。 干巴巴的长脸上抹了很多粉,远远看去一张长长的大白脸。 村人围着贪看,低声估老太监所有穿戴的价格。 苏家远远看到一张大白脸,又远远看见几乎全村人围着,便绕去后院,从后院回家。 骄阳似火,老太监不停用干净的汗巾子擦额头。 引路的苏长柏看不下去了,命几个大汉砸门。 “粗俗!”老太监轻启干瘪血唇,细细吐出一句来。 沙哑的老头音故意压得细细的、轻轻的。 “想当年,咱伺候先帝的时候,就是大内总管也不敢叫咱等那么久。” 围看的村民发出轻呼。 哇哦—— 先帝耶,这位老公公伺候过先帝,是先帝面前的老红人吧! 他们这些山野村人一辈子只有每年交献费的时候感到与皇帝的亲近:皇帝辛苦啦,这些钱都是我孝敬给您哒! 小虫村的人因为老太监的到来再次感到与皇帝的距离并不遥远,很激动,很自豪,这种事一定要记下来讲给子孙后代听。 陈幺婶紧张。 康公公是她求了好久都求不来的贵人,用苏老大家三个闺女诱惑来的靠山,在先皇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竟然在这里受到侮辱。 以后她还怎么和康公公做生意! “娘,你快想想法子啊!”陈翠萍挽着陈幺婶的胳膊。 她也怕得罪了康公公,地和钱拿不回来,还要饶给康公公一份辛苦钱。 “莫慌。”陈幺婶捏捏女儿的手,转头问才赶来的村人。 苏老大一家在田里收麦子,她特意遣了人去通知。 “康公公来给我女儿女婿主持公道了,你知会苏老大没?” “早回来了。” “从后院儿进去了吧。” “什么?”陈翠萍震怒,“回来了怎么不开门,咱们这么多人大太阳底下等着呢!娘,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陈幺婶挽起袖子,“砰砰砰砰砰”敲门。 “苏老大,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晓得你在家。你有本事抢我女儿女婿的田产、银票,怎么不敢开门?” “你打量我是个软弱的女人,我女儿女婿也软弱就欺负起来,哼!康大公公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他来给我家做主啦!” “苏老大开门!开门开门快开门!” “苏老大你别躲在里面不出来,我晓得你在家!” “开门开门快开门!” 围观村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看更大的热闹,且苏老大只许他们傍晚挑水,其他时候关紧了门谁都不开,连娃娃去院子里玩都不行。 真是越有钱越抠,越抠越讨厌。 于是村人们自发跟着陈幺婶喊起来。 喊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振聋发聩,一边喊一边挥拳头: “苏老大你别躲在里面不出来,我晓得你在家!开门开门快开门!” “苏老大你别躲在里面不出来,我晓得你在家!开门开门快开门!” “苏老大你别躲在里面不出来,我晓得你在家!开门开门快开门!” 苏家人拎着晒了一上午的水去茅房冲凉,一个接着一个。 檐下阴凉处铺了一床草席,苏岁岁坐在草席上,玩阿娘特意给她捡的石头,大小不一的石头被阿娘磨得四四方方,正好让她堆着玩。 身旁还有阿爹给她雕的木头鸟,笨笨呆呆,不好看也不好玩,所以放到一边。 苏岁岁看着姩姩、姣姣、王八哥、阿娘、阿爹一个个拎着桶水去后院冲凉,外面的呐喊由强到弱、由弱到微、由微到无。 “人应该散了吧?” 沈碧玉说着,将院门打开一条缝想确认一下。 什么东西滚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你为什么不开门!”陈翠萍爬起来,指责了一句,去扶她娘陈幺婶。 苏长柏灵活地起身,点头哈腰、撅着大屁股引四个穿得一样、长得大差不差的大汉进来。 那四个大汉稳稳抬着辇车。 坐在檐下堆石头的苏岁岁咦了一声,她看见辇车上瘫着的人长脸上流下一道道白浆,瘪进去的嘴涂得像才吃过小孩儿。 “干什么?” 沈碧玉后悔开门放进这群妖魔鬼怪,警惕地扶着院门,想着她一院门怼过去,能不能把这群妖魔鬼怪全怼出去。 貌似不能。 院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紧紧扒着门框。 她一院门怼过去,估计这些人的手指头都得折一截。 康公公早已等得很不耐烦。 若非陈幺婶给他的货都不错,在他这里有几分信用,又听她将这家的三个女儿吹得天花乱坠,他才不会将多年保养的皮子搁在大太阳下暴晒。 他盯着陈幺婶,想着她最好给他三个上等的货,采阴补阳足够补回他这回的损失,否则捏断她的脖子。 他擦了数不清的汗巾子后,总算开门了。 只是开门的女人膀大腰圆、粗粗笨笨,像一座山。 这样的女人能生出漂亮的姑娘,他不信。 他打量小院,贫穷、贫穷、还是贫穷! 这样贫穷的地方能养出仙女?他不信。 这样贫穷的地方能一下子养出三个仙女?他更不信! 直到他的视线落到檐下,那个面前堆着石头的女娃娃身上。 那女娃娃顶着两撮小葱花似的揪揪,清秀的眉、水灵灵圆滚滚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儿,真真儿似个雪雕的、玉刻的人儿。 若非那女娃娃微微抽动的嘴角,他还真以为那是个刻来欣赏的小摆件。 以他在宫中几十年来的经验来看,倾国倾城四字都不足以形容那女娃娃长大后的皮囊。 苏岁岁看他两眼发光、桀桀低笑的模样,暗骂老猥琐。 康公公缓缓抬手,指着檐下,乐呵呵道:“苏夫人,您开个价儿吧!” 第53章 太监来了 骄阳似火。 四个大汉抬着康公公在院心晒着。 另有几人举着大伞,伞似乎很重,抖啊抖。 伞下的康公公虽没有晒到太阳,但还是很热,脂粉被汗珠带走,流下道道白浆。 苏岁岁不禁想是古代的化妆品容易脱妆,还是那老太监用的化妆品不好。 沈碧玉被老太监那一声“苏夫人”喊舒服了,心想不愧是伺候过先帝的太监,就是礼貌。 但开价,开什么价? 她顺着老太监的手看过去,看到檐下堆石头玩儿的岁岁。 几步过去,利落地挑了几坨岁岁不常把玩的石头,送到辇车前,“几个小玩意儿原不值几个钱,您看着给就是了。” 听说没根儿的人都有些奇怪的癖好,这老公公的癖好倒没那么恶心,喜欢小娃娃堆着玩的石头。 买去吧。 她再去山溪给岁岁捡好的就是了。 康公公:...... “苏夫人风趣,咱呀要的不是石头。” “咱呀要的是玩石头的女娃娃。” 一时间众人惊愕。 他们听说过小虎村有位服侍过先皇的老公公修了座大宅子,宅子很大很大,大到需要雇很多很多人伺候。 小虫村的招娣就被风风光光地雇去大宅子里了。 这种雇人的事一般都是陈幺婶在张罗,做主子的等着人来就是了。 没想到康公公大张旗鼓地来,不是为了给陈幺婶他们撑腰,而是买娃娃来了。 沈碧玉拿着石头的手尴尬地举在辇车前。 “不卖!”沈碧玉咬牙切齿,合掌,石头被捏得粉碎。 众人惊呆:好彪悍的女人! “那丫头子有什么好的,能传宗还是能接代呐?”陈翠萍嘀咕,忍不住弯在辇车旁,提醒道:“公公在日头下晒了大半天了,还是先干正事吧!” 陈幺婶连忙捂住女儿的嘴,“你晓得什么!快闭嘴吧!” 对于康大公公来说得到苏老大的女儿才是正事,康大公公达到目的,高兴了,自然会为他们做主。 所以,不能急。 “阿娘!”厨房内响起少女娇憨清脆的呼唤。 紧接着一个圆脸福气少女走了出来,哪怕穿着很朴素陈旧的衣裳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小姑娘。 “阿娘,牛舌菜凉拌还是滚汤啊?”小姑娘像没看见他们似的,自顾自地问沈碧玉。 康公公的老眼又亮了。 陈幺婶附在康公公丝绣鞋面上介绍:“这是二姑娘姣姐儿!今年九岁啦。” “苏夫人,你二女儿也不错,一起开个价儿吧,咱呀都买了。” 沈碧玉抱上苏岁岁,拉着苏姣姣,怒道:“不卖不卖,我就是一颗石头都不卖给你!” 康大公公收了笑,不悦地绷着长脸。 陈幺婶见状,站出来指责道:“老大媳妇你也忒没见识了,康大公公是看得起你家、看得起你女儿,才买你女儿回去享福,你也忒凶了些!” “是呀,公公可是先皇面前的红人儿,就算在当今皇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沈大姐真是飘了!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跟着公公去小虎村吃香喝辣的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招娣儿不就去了,每个月好几两银子哩,回村还轿子送,轿子接!” “挖了口井就什么都看不上了。” 院门外,村人絮絮叨叨。 “你们都被骗了。”苏姩姩鼓起勇气走出厨房。 大姑娘了有些害羞,但为了妹妹们,她勇敢地走了出来,“你们都被骗了!” “招娣过得不好,招娣还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苏姩姩勇敢地蔑视着辇车上的老太监,为她的朋友讨公道。 沈碧玉上前几步,将苏姩姩护到身后。 康公公老眼又是一亮,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这一个比前两个大,眉眼温柔如水,似一朵托着露珠的花骨朵,娇嫩欲滴。 “这是大姑娘姩姐儿,已经十一岁了。” “妙啊妙啊!”康公公俯瞰三个如花似玉的小仙女儿,再看护着三个仙女儿的强壮女人。 不禁再叹一个妙字。 这般粗笨、平庸的乡野村妇竟能生下三个神仙一样的女儿。 这般贫苦的环境竟一下养出三朵娇花儿。 妙啊,妙啊。 这是上天怜惜他小小年纪失了身子,又在宫里熬油似地熬了几十年的补偿。 值! “苏夫人,你三个女儿咱呀都要了。” 陈幺婶帕子一挥,笑得合不拢嘴:“这感情好啊,姐妹仨儿一起也有个照应!” 又捏着帕子在沈碧玉母女面前抖动,似她们交上了天大的好运。“老大媳妇呀你也不必愁三个姐儿的吃穿了,只要三个姐儿去了,都包在康大公公身上。” “三个姐儿,就是三份儿月钱,比老大那点田租子强多啦!将来姐妹们大了,要出阁了,你和老大只等着收彩礼就是了,连嫁妆康大公公都出了哩!” 村人羡慕地扒院门,只恨自家丫头子长得不好,康公公瞧不上,耽误了自家发财的机会。想到这里恨不得抓自家丫头来狠狠打一顿,又舍不得放弃吃瓜。 陈幺婶继续劝道:“老大媳妇你还年轻,三个姐儿去了你也好拼个哥儿出来呀!” 那帕子上有浓郁的香,苏岁岁忍不住直打喷嚏。 这群人听不懂人话么?阿娘已经说了好几回不卖娃了。 厨房烧火的萧千袭再也坐不住了,不听沈大娘的劝告,长腿迈出门来。 他倒要瞧瞧哪门子的公公那么了不起。 他刚出门便对上辇车上康公公的长脸与老眼,他没看错的话,那老眼亮了一下。 大夏天的裹得花里胡哨,不热么? 披着一头灰白的长发,真装。 看起来像是宫里出来的,在宫里受久了压迫,出来了在小地方作威作福,真没品! 这样的太监搁从前连给他铲屎都不够格。 “那是老大媳妇的哑巴侄儿,小名儿叫王八!” 康公公缓缓点了下头,“噫,不错,是个给咱呀倒尿壶的人才。” 村人激动起来,羡慕无比:“公公赏识王八,说他是倒尿壶人才呀!” “王八真特么有福气!” “是啊,肯定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给公公倒尿壶!” “哎哟太有福气了!” 萧千袭:......倒不必如此侮辱我。 若你执意侮辱我,那我就会打你。 萧千袭握紧拳头。 第54章 蜀川话特点 下午,蝉隐蔽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叫,烦人。 烈日炙烤下,院子里有隐隐热浪。 又是烦燥的一个夏日。 苏岁岁被抱进屋子里午睡。 右边是阿娘,左边是阿爹,真幸福。 她偏头看阿爹,难道阿爹的美貌已经到惊悚的程度了? 她天天看阿爹不觉得,方才的老太监第一回看阿爹,所以被阿爹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吓到了? 真怪。 苏长槐敛眸,轻拍女儿的背,哄她睡觉,“岁岁睡吧,睡吧。” 他的心情不错,原因有二。 其一,那小虎村的康公公原来是个纸老虎,既不能强买他的女儿,也不能强抢他的田产。 其二,他借此事,以受害者的姿态极可怜又委屈地宣布他家的井再不公用。村民们还不能说他过分,毕竟是他们伙着二房的看笑话在前,便不能怪他不义。 怪他不义也没什么,他不再是从前的孬种、怂货,不在乎什么义不义的,他只要家人们好。 沈碧玉去看过两个女儿午睡,回屋见床上的父女俩,不禁幸福一笑。 家里新建了两间屋子,都在后院。 大的一间让姩姩、姣姣住,女孩子住后院比较安全。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则搬进女儿们的房间,前院正中间的屋子不住人,重新做了大门,刮风下雨、天寒暑热时来客人了,便去那屋子坐。 后院另一间房离茅房比较近,给萧千袭住。 他喜欢拉屎,茅房近一点方便。 此时萧千袭躺在新做的床上,反反复复想起那老太监怪异的表现。 吃午饭时,苏大叔说他小时候小虫村还不叫小虫村,叫小龙村,隔壁小鸡村也不叫小鸡村,叫小凤村。 后来有位回乡养老的公公途经这几个村,大怒,喊来县丞狠狠训了一顿。 “皇帝为龙,皇后为凤,你们起这些个儿名儿就是包庇祸心!” 县丞吓得立即要改村名。 公公又说:“是虫不是龙,野鸡成不了凤,就改为小虫村、小鸡村好了。” 于是小龙村成了如今的小虫村,小凤村成了如今的小鸡村。 真是不可一世。 那公公盘踞在小虎村,作威作福了几十年。 明明之前拽得跟皇帝来村儿里一样,苏大叔出来后,他却惊恐地翻下辇车,滚了几圈,往院门外爬去。 显然,他怕苏大叔。 难道苏大叔长得像鬼? 萧千袭突然捶了一下床,吓得床尾打瞌睡的兔子睁大了红眼睛。 他抱过兔子来安抚。 这只兔子算在他怀里长大的,亲娘都不亲,就亲他。 “这里的人怎么回事,分不清美丑么?” 从前将他这张帅脸看成王八,到现在还王八王八地叫他,现在又将苏大叔看成鬼。 真是疯了! 村道上热浪滚滚。 几条老狗因为地烫脚,从辇车前一蹦一蹦地过去了。 抬辇车的汉子汗流浃背。 辇车上的康公公花着一张又长又老的脸,心叹小虫村卧虎藏龙,连狗子都那么与众不同。 “康大公公!康大公公!” 陈幺婶扒着辇车追,大太阳下也花着一张汗脸。 “康大公公留步,您话都没说完呐,急着回去做什么?” “康大公公!康大公公——” 康公公不搭理陈幺婶,心脏快要跳出来,还回忆着最后走出来的苏老大。 在乡野舒舒服服过了几十年的悠哉日子,都快忘记从前在皇宫的日子了。 那汹涌暗流,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踏出皇宫的大门时就决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再去那里了。 结果在小虫村,苏老大的院子里,他见到了苏老大。 第一眼,他还以为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奸臣,所以他从辇车上摔下去了。 摔得他清醒了几分。 接着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舒大人应该很老了,除非舒大人不是人,是妖孽。 又或者这是舒大人的后人。 他狠狠拍了脑门儿,蜀川人苏、舒不分,他从小切了进宫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官话,所以一时忘了蜀川人的这一特点。 苏和舒在蜀川话里不都一个音嘛? 这苏老大怕不是舒大人的后人吧? 怪道乡野粗野还能养出三个神仙似的女娃娃。 他耳边响起师傅对他的劝告:“离姓舒的远一点!” 那时他的师傅已经成根棍儿了。 他惊恐至极,连滚带爬出了苏宅。 “康大公公!哎呀康大公公!” 一个汗流浃背的大汉忽然倒下,缺了一角的辇车塌了下去,康公公歪到一边摔下地。 “哎哟!哎哟!”他穿得轻薄,屁股烫得直叫唤。 陈幺婶连忙去搀扶。 树下的陈翠萍、苏长柏夫妇远远看着。 “你娘上面有人,就是这个人?” 苏长柏嫌弃地摇头,“不靠谱,很不靠谱。” 陈翠萍无话可说,这个公公还说伺候过先皇呢,跟条虫似的,又滑又滚。 这样一个没骨头的人怎能要回她家的田产? “娘这回真是胡闹!” 苏老大哭得梨花带雨,倒打一耙说村民们伙着二房欺负他家,不给大家用水。 大暑天,人要喝水、地里的庄稼也要大量浇水。 这回她家算惹了民愤了。 “康大公公摔着没有?去我女儿女婿家坐坐吧,咱们再想想法子将苏老大的三个姑娘都买来。” “您放心,我干这行是干老了的,有的是手段!” “呸!” 康大公公啐了一口浓痰,他再也不想听到苏这个字。 “咱呀不要那仨丫头了,你也不要来找咱了,否则咱呀就喊人把你打出去!” “我......”陈幺婶抹了抹脸上的浓痰,委屈得直流泪。 另有随辇车的人替换了中暑晕过去的大汉,继续抬辇车。 人瘦得像根豆芽菜,抬起来颤颤巍巍。 康公公坐着颤颤巍巍的辇车远去。 “娘,你看你办的什么事儿!”陈翠萍指责,还是掏出帕子来擦陈幺婶脸上的浓痰。 已经远去的康公公回首,看村道上那个圆圆胖胖,被晒得很红的人。 那是陈幺婶的女婿,也姓苏,排行老二。 跟苏老大一个肚皮里出来的。 不禁又是一叹。同样的爹、同样的娘怎生出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儿子来? 这算不算家门不幸? 这是不是舒大人的报应? 第55章 捡雷公屎去啊 大暑,暴雨如泼。 雷电交加。 宜喝伏茶。 忌调皮捣蛋。 ...... 苏家小院,会客屋中。 长长的书案后依次坐着苏姩姩、苏姣姣、萧千袭,苏岁岁太矮坐着只看到个头顶,于是半趴着。 每人面前放着纸笔,苏岁岁也有,但被她的口水浸湿了。 对面,苏长槐正襟危坐,拿着一册书解读。 苏姩姩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拿笔在纸上做笔记。 苏姣姣盯着阿爹,在想中午吃什么。 萧千袭打了个哈欠,这些他都学过。 苏岁岁半趴在矮桌上,看院中雨砸下,绽开一朵又一朵巴掌大的水花。 坐在屋角做针线的沈碧玉戳了戳岁岁撅起来的小屁屁,轻声道:“岁岁好好听你阿爹讲!” 苏岁岁坐回草垫,纸粘在她下巴。 阿娘我还只是个快一岁的宝宝,不用这么卷吧? 檐下小泥炉子上坐的冬瓜茶沸腾了,滚烫的茶汤扑得盖子咕嘟咕嘟响。 沈碧玉捏着布,揭开盖子,顿时白烟逸了出来。 烟是冬瓜味的,很清香。 牛婶给的白冬瓜种子好,结了好些大白冬瓜。 一个大白冬瓜就够他们吃好久了,本不急着摘。 下回去看,白冬瓜被划了好几道大口子,还抹上了泥巴,便不得不将成熟了的都摘了回来。 这些天,他们的饭桌上天天都能看到白冬瓜:白冬瓜汤、炒白冬瓜片、白冬瓜块面片汤、腊排炖白冬瓜...... 这些天,鸡鸭也吃冬瓜,后院的大牛也吃冬瓜。 齐心协力终于送走了第一批冬瓜。 不知道阿娘什么时候留了冬瓜,煮了这壶冬瓜茶。 每个人默默望着面前的冬瓜茶,多多少少感到些可怕。 苏姣姣将茶端到门口,坐在门槛上,一边等茶凉,一边看着树上的八月瓜藤。 六月要结束了,七月就要开始了,八月还会远么? 果都挂上了,再长一个月,到八月就炸了。 她放下茶,双手合十,虔诚祈福:“希望八月瓜再多一些,甜一些,如果可以的话,全是肉,没有籽。” 众人习以为常。 “噗!”苏岁岁喝了一口冬瓜茶吐了出来。 她前世喝过冬瓜茶,很甜,没有一丝冬瓜味。 这杯冬瓜茶,浓郁冬瓜味,不甜。 阿娘说糖很贵,只放了一丢丢,像没放一样。 还是甜点儿好。 雨过天阴,闷热。 下午,家家户户把洗好的衣裳拿出来晾上,妇女们牵娃成群结队挎着小篮子捡雷雨后冒出来的雷公屎。 这时候的雷公屎最鲜嫩。 苏姣姣跨上最大的篮子,萧千袭背上大背篓,二人整装待发。 苏姩姩取了干谷草不停地编啊编啊编,苏岁岁已经有好几个干谷草编的娃娃了。 “你们小心一点哈,别为了点吃的去又湿又滑的地方,小心摔一跤!”沈碧玉单手抱起苏岁岁,和苏长槐去自家田里转转。 苏家人近来与村民的关系有些尴尬。 村民们觉得委屈,那老太监分明是苏老二招来的,他们只是看热闹,白白被牵连了,井都不让他们用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苏老大这个人变了,变得又可怜又抠门。那日他梨花带雨地指责大家欺负他家,听得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就算不让他们打水,他们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后面仔细一想,他们就是看热闹,罪不至此吧,分明就是不让他们打水的借口。 抠,真抠! 再想想,最可恶的还是苏老二。 老二家的三个哥儿污染了村井,让他们天天去山溪挑水。 山溪远,还有被山匪砍的风险。 苏老大家的井本来他们是能用的,但因为苏老二搅和,苏老大不许了。 他们又得去山溪挑水。 山溪远,还有被山匪砍的风险。 虽然过去了那么久,再没看见山匪。 他们对二房怀恨在心,但许多租种二房土地的人不好发作。 这时候租种大房地的村民们神气起来,学着大房王八的做派,每瞧见福禄寿三兄弟对着村井泼粪、撒尿甚至拉屎,都要蒙着脸将娃拎来狠狠扇上两巴掌。 还要高兴得叫上几声,“阿巴!阿巴!” 那三兄弟全身都是反骨,不但不收敛,甚至变本加厉,找着机会就往村井里扔脏东西。 租二房地的人看着生气,便也学着之前的人,蒙脸打娃,畅快地叫几声“阿巴!阿巴!” 不一样的是他们将脸蒙得格外结实,就怕被三兄弟瞧了出来。 三兄弟哭唧唧:哇你们一个个装王八也装像一点吧,王八没有那么胖、那么臃肿! 还有,你们女的装什么王八啊! 三兄弟哭唧唧回家跟爹娘告状。 陈翠萍心疼地看着仨儿子红肿的脸袋:“老二,别听戏了,你的仨儿子要被打死了!” 苏长柏把仨儿子搂到身边来一起听戏,“乖儿砸,听爹的,最近别出去了,爹后面收拾他们!” 雨后山溪,清新。 许多妇女蹲在山溪边扑哧扑哧洗雷公屎。 苏姣姣坐在溪中石头上,脚浸在凉爽的溪水中,衣裳兜着许多黑黢黢的桑葚。一边吃,一边踢水玩儿。 熟透了的桑葚有两个指节那么大,黑莹莹的,送进嘴里一咬,深紫色的汁水四溅。 苏姣姣吃得嘴和手指都紫黑紫黑的。 “王八仙,来一个!” 专注洗雷公屎的萧千袭抬脸,张嘴,接住掷来的桑葚。 正在洗雷公屎的妇女们安安静静地,其实她们很想说话,但苏家大房的人在。 其实她们也很想和苏家大房的人聊天,像从前她们关系还不错时一样。 其实她们想问问苏姣姣,她兜里的桑葚哪里摘的,她们想摘点回去给自己儿子吃。 其实她们还想问问为什么苏姣姣要叫王八王八仙。 她们开始怀念之前和苏家关系还好的时候。 于是更加憎恶苏家二房。 还很后悔,后悔他们怄气,将大人的恩怨牵扯到娃娃们身上,不让自己娃和苏家娃玩耍。 便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洗雷公屎的自家娃,自家娃惊恐地退了退。 再碰,再退。 再碰,再不能退了,再退就要掉溪里了。 唉!不争气的赔钱货! “来人呐!来人呐——” 比人还高的草丛窸簌作响,天赐娘扒开草,惊恐哭喊:“有山匪!我的盼儿被抓走了!” 闻言,妇女们挎上篮子,扯着自家娃不要命地往村里跑,唯恐自己落后了被山匪砍。 萧千袭迈入水中,将苏姣姣抱了出来。 “阿巴阿巴阿巴!” “好,王八仙你小心点!” 苏姣姣脚下生风,跑回村报信,一颗桑葚都没掉下去。 萧千袭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进草丛。 第56章 山匪死了 “哎哟我的盼儿呐!” 傍晚,村口。天赐爹坐在树墩子上,唉声叹气。天赐娘抱着天赐痛哭,后面站着要儿。 “我真傻,真的,盼儿早上起来说眼皮儿直跳,左跳财,我还说那是好兆头哩,吃了中饭和我去捡雷公屎,还说她眼皮跳了能捡更多给弟弟吃,我就带她去了。” “我单单知道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却分不清左右呐,盼儿早上跳的是右眼皮吧!” “哎哟我的盼儿呐!” 围观的妇女无一不抹泪,和天赐娘同去的妇女庆幸喊去帮着捡雷公屎的是自家女娃,而不是男宝。 也有好心的老头老妇互相搀扶着上前,“噫天赐娘呐,你家盼儿早上哪只眼皮儿跳来着?” “这只。”天赐娘指指自己眼睛。 “噫,是右眼皮儿。” “高老头你左右不分啦,那哪是右眼?” “拿筷子的手是右手,怎么是右眼啦?” “哎呀是另一只啦!” 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早上盼儿跳的到底是哪只眼皮儿。 苏家人静静站在另一边,紧紧注视着进山口。 萧千袭还没有回来,沈碧玉拿着自己削的长枪进去了。 苏姣姣已经分食完了桑葚,三姐妹的嘴巴和手指都紫黑紫黑的。 她很后悔回来报信时没有顺手把捡的一篮雷公屎挎上,她回来报了信要再去,阿爹阿娘和阿姐都不许她去了,连岁岁都说不。 “阿娘!阿娘!”在阿爹怀中的苏岁岁指着进山口,她闻到了阿娘的味道。 果然两个身影渐渐走来。 一个高大强壮像座小山,一个像清澈挺拔像棵白杨树。 一个背着背篓,挎着篮,一个拖着一条黑黢黢的人。 “王八回来了!” 众人打开村口大栅栏,迎上去,帮着拖人。 天赐娘一看拖的那个人,惊恐大喊:“山匪!山匪!” “我家王八抓的。”沈碧玉安抚道:“别怕,王八已经打过他了。” 尽管那山匪被打得奄奄一息,众人还是后退了两步。 天赐爹鼓起勇气踢了几脚那黑衣人,“我娃养到十四五岁容易么?眼瞧着都要说亲了,你还我娃!还我娃!” “阿巴阿巴阿巴!”萧千袭阻拦。 “王八仙的意思是别把他踢死了,还要报官呢,让官府的人审审,或许盼儿姐姐还回得来!”苏姣姣解释。 这...... 众人不说话。 盼儿是个大姑娘给了,被山匪掳去就算回来了,也不好说亲了,还会连累妹妹要儿、招儿的彩礼,恐怕将来天赐娶不到多好的媳妇还要出很大一份彩礼。 天赐爹又是狠狠一踢,“我只跟你要赔偿!” “你赔我娃!你赔我娃!” 沈碧玉将篮子递给苏长槐,抱过苏岁岁来,无限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女儿。 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盼儿那丫头,还好,自己三个女儿都好好的。 村长扶着哑巴老娘姗姗下了牛车,“我已经报官啦,官爷马上就来啦!” “留下四个男人看着山匪,等官爷来,其他人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 “天赐娘啊,你是盼儿的亲娘,你要不要一起等着,好求求官爷?” 天赐娘擦了擦眼泪鼻涕,抱着天赐,坚强道:“不用了,我还有两个女娃呢。” 苏岁岁:??? 晚上,苏家炊烟滚滚。 萧千袭把灶烧得旺旺的,锅里的猪油劈里啪啦融化。 沈碧玉倒入一盆雷公屎翻炒了几下,苏姩姩、苏姣姣送上择好的野葱菜,苏岁岁也将自己择好的两根野葱高举过头顶。 “谢谢姩姩!” “谢谢姣姣!” 沈碧玉接过野葱,见灶台下还有两根野葱努力地飘着。 “谢谢岁岁!” 沈碧玉笑着接过来,拢在一起,在水瓢里摆摆,掐断成几截,全丢锅里,拿大锅铲又翻炒了几下,洒盐,再铲铲,起锅装盘。 沈大娘做菜很简单,甚至有点粗暴,但她做的菜就是好吃,比宫里御厨做的好吃多了。 萧千袭百思不得其解,等他坐上饭桌大快朵颐也就来不及思考了。 村长和四个大男人战战兢兢地等了一天一夜,傍晚才来了几个人将黑衣山匪拉走了。 “放心吧,恰好碰到县丞巡视,眼下县丞就在亭长家里呢,昨儿县丞就听说了这事儿,高度重视呢,肯定好好审,给相亲们个公告。” 小虫村人心惶惶,村口大栅栏关上了就没打开过。 谁都不敢靠近村口。 盼儿被掳一事给所有养女娃的家庭敲了警钟。 一个女娃从生下来养到十四十五岁,费了多少口粮,好不容易养到能洗衣做饭,下田上山了结果被山匪祸害了。 “本儿都收不回来!” 真真儿是个赔钱货! 大人们一合计决定带上才收的瓜、新磨的白面粉去苏宅。 还好陈幺婶还没回小鸡村,仍住苏老二宅子里,眼下闹山匪,一时半会也回不去,正好请她拉媒说亲。 下午官兵来了。 “好消息好消息!” 村人见了官兵自以为有了安全与保障,也不怕了,纷纷聚到村口来,打开大栅栏。 “官爷,啥好消息捏?” “山匪都抓到啦?” “哇这么快就抓到啦!官爷们威武!” 官兵甲轻蔑地笑笑,摇头,“比这个还好的好消息。” 村人振奋,“哇是不是官爷们抄了山匪的老巢,缴获了金银珠宝,想着我们受了许多苦要补偿我们呀?” 官兵乙也笑了笑:“看来小虫村的人很喜欢做梦呢。” 官兵丁想着早点完事,他还要去咸丰酒楼吃酒呢,便清了清嗓子,郑重宣布:“县丞和亭长都审了、查了,山匪都死了哈!” “以后乡亲们该干嘛就干嘛!” “咚!”村口大栅栏又落了下来。 之前的安全感荡然无存。 天黑得晚,苏家人在院子里吃晚饭。 “咚!”一颗石子儿砸了进来,刚好砸进刺龙苞汤中。 这是沈碧玉萧千袭追进深山找到的。 夏末了还能找到刺龙苞实属不易,但这时候的刺龙苞已经很老了。 萧千袭坚持要尝尝才掰回来,晚上煮汤。 大概是跟姣姣混久了,什么都想尝尝。 刺龙苞汤溅了他一脸,流进嘴里,也算尝了吧。但,这是他接受不了的品尝方式。 萧千袭跃出院墙,寻找手贱的娃。 要儿噗通跪下,“王八哥对不起,是我扔的石子儿。” 她身后远远近近跪满了小虫村的人。 男女老少、老弱病残都在 猫猫狗狗也跪得整整齐齐。 萧千袭:“阿巴?” 第57章 王八教学 天蒙蒙亮。 苏小四慢悠悠地梳理羽毛。 此时,全村的公鸡正在赶来的路上。 与全村公鸡一同赶来的还有村民。 当家的男人、女人,才打好辫子的大姑娘、才嫁过来的小媳妇、没睡醒的年轻人、哭闹着要没吃早饭被揍了的男娃娃、安静害羞的女娃娃、老得掉牙的公公婆婆,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赶往苏家小院。 猫猫狗狗也得跟着。 昨天官兵说山匪死了,那案子就算结了。 他们知道府衙不管他们了。 这回遭殃的是一个叫盼儿的丫头,下回遭殃的又是谁呢? 他们和村长、村长的老娘商量了很久,决定自救。 苏家王八身手很好,徒手抓了个山匪回来。 他们决定跟王八好好学习武艺,争取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小虫村。 但近来他们与苏老大一家关系颇尴尬,都是一个村儿的,再大的仇也能慢慢化解。但眼下紧急,不能慢慢等。 村长的老娘便出了个主意,要想习武自保的人全部去苏家小院外跪着赎罪。 “所谓金诚到了、金石就开了,苏老大肯定会原谅我们的。” 他们跪了很久,跪到肚子咕咕叫,跪到苏家厨房炊烟滚滚。 苏家大门紧闭,也看不见他们的诚意,便想着提醒提醒。 敲门没用。 便让喜欢玩弹弓打鸟的狗蛋扔了颗石子进去,果然王八跳出来了,这时候再把要儿推出去。 “我家要儿有几分姿色,上回王八还扶我们要儿来着哩!”天赐娘得意道。 她有了新的主意。若是她家要儿能......那她就能要好大一笔彩礼,天赐可以娶媳妇啦! 苏家大房有田有钱还能打,若能与大房结亲,那么她老罗家以后就能在村里横着走啦! 其他人闻言,心里也有了别的心思。 苏家大房有田有钱还能打,更重要的是只有三个女娃,没有男娃,若是他们家儿子能娶上一个,再用些手段......那大房的田、钱都是他们家的啦! 以后他们家就能在村里横着走啦! 要儿果然有用,哭哭啼啼地说清来意,王八又跳了回去。 许久之后,苏家小院的大门开了,苏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一起,“可以。” 他们要跟着苏家王八习武啦! 今天是习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 沈碧玉早早起床煮好早餐粥,又切了最后的香肠煮了切片。 肉快吃完了,什么时候要再进山打猎了。 苏长槐去后院,轻轻敲门。 另一房间的门开了,苏姣姣打着哈欠唤了一声阿爹,“王八仙早起来了,在茅房呢。” 是的,他太紧张了,所以上了很多回茅房。 他想起在宫里校场习武时,英武大将军、神勇大将军当师傅,两位大将军那叫一个威武。 如今他也要当师傅啦。 这是他第一次当人师傅,虽然徒弟是村民,身份不如皇亲国戚尊贵,但胜在人多。 他带着桃李满天下的雄心壮志出茅房,去前院喝粥、嚼香肠。 “王八啊准备好了么?”沈碧玉问,又要给他添粥。 从前这孩子一顿要喝三碗粥,今天只喝了一碗就忙着下桌。 教人习武是力气活,可不能饿着教。 萧千袭连忙已经下桌,要去开院门。 苏长槐看看天气,道:“热了就不习武了,回来听我讲文章。” “阿巴!”萧千袭重重点头。 “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苏小四跳上最高的树杈,一展美貌。 全村的公鸡此起彼伏地叫起来。 全村的狗也较起劲来,“我旺——我旺——我旺旺旺!” 萧千袭在热闹中打开大门。 “王八起啦!”大人们扯回自家摸狗逗猫的娃,按在地上,“快给你们王八师傅磕头!以后呀好好跟王八师傅学,将来也抓山匪去!” 萧千袭满意地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 开始教啦,萧千袭先把人按身高分了几排,高的站后面,矮的站前面。 这样一分站最后面的都是家里的男人。 每个人新奇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男人们喜滋滋地搓手,孩子们往后瞧,寻他们的娘喊饿,要吃东西。 站后面的妇女上前来啪啪啪一顿揍,再回到自己位置上。 站最前面的是天赐、天恩、耀祖这样的小屁孩,一个个站都站不直,父母的脸上却满是骄傲。 萧千袭捡根棍打了套拳。 众人纷纷鼓掌,“好!” “好!” “再来一个!” “是啊,再来一个!” “咱们还没看够呢!再来再来!” 萧千袭:...... 苏姩姩、苏姣姣吃完早饭也出来跟着习武。 “阿巴阿巴阿巴!” 苏姣姣翻译:“王八仙说他只是展示一下,大家好好学,以后会像他一样厉害!” “好!” “等一下!等一下!” 天赐爹、天赐娘拎着要儿的胳膊到前排来,“那个小王八啊,我们家要儿站太后面了,看不太清楚呀,就让她站前边儿学吧!” 萧千袭为难。这可不行,队伍都编好了,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站在几岁的孩子里太突兀了。 正想拒绝,天赐爹娘已经走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用一种激动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家要儿就拜托小王八你了哈!” “照顾好我们家要儿!” 要儿局促地捏着衣角,垂眸尬笑着,脸很红很红。 萧千袭:......感觉怪怪的。 其他村民因为存着和天赐爹娘一样的心思,所以将天赐爹娘的目的看得一清二楚,决定回去后好好教教自家小子和苏家三个姐儿搞好关系。 萧千袭随手把要儿推到小孩儿队伍里,开始教,首先扎了个马步,大喝:“阿巴!” “跟着王八仙做!”苏姣姣大喊。 于是全部人学着扎马步,大喝:“阿巴!” “阿巴!”萧千袭又换了一个动作。 接下来整个队伍“阿巴”一片,此起彼伏。 天赐(?_?):“阿巴巴!” 天恩(?_?):“阿巴巴啦!” 院子里“梆梆梆”捶衣裳的沈碧玉:噗! 萧千袭:...... o(≧口≦)o这招叫猛虎掏心! 不叫阿巴! 不叫阿巴巴! 更不叫阿巴巴啦! 萧千袭求救似地望向苏姣姣,希望她能给自己翻译一下。 苏姣姣拍拍他的肩膀,“王八仙放心,交给我了。” “王八仙的意思是,大家喊得不齐,太乱了!” 萧千袭:...... 劝自己不能怪她,说到底姣姣只是个村娃,哪里听过这些武功术语。 他抚抚自己小心脏,不气,不气。 “那个王八啊,我们要去地里干活儿了,就不接着学了!” “是啊过会子太阳出来了就干不了活儿了,不好意思啊!” “我家几个娃就在你这里学了哈!” “麻烦王八啦!” 青壮男女几乎都走了,留下的全是老弱病残。 队伍空出来许多。 他抚抚自己小心脏,告诉自己要坚强。 “阿巴!” 继续! 第58章 调皮岁岁 晌午,烈日当头烤。 上午的课结束一个多时辰了,苏家小院关闭。 午饭是苋菜粥,一盆爆炒兔肉,一碟蕨菜干。 苋菜粥早早熬好,在井水里冰过,喝起来很透心凉。 萧千袭的心比井水还凉。 起了个大早,忙活了半个上午,拼上了半条命。 就教了马步和一招猛虎掏心,人走了一拨又一拨。 先走的是青壮男女,他们要去地里干活。 后来一些女孩子被叫走了。 再后来站最前面的孩子困了,旁边坐地上吹牛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牵回去了。 半大孩子们无聊了,开始摸鸡逗狗,嬉笑逗骂。 半个上午他最大的成就是他们能喊出比较整齐的“阿巴!” 跟他师傅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苏长槐夹了只兔腿放到萧千袭碗里,“小王别着急,慢慢教。” 沈碧玉一想起院门外那一声一声“阿巴”嘴角忍不住上扬,因为憋了半个上午的笑,导致一憋笑肚子就抽筋,只好咬住碗,大口喝粥。 苏岁岁坐在自己专属的干饭篮里,一边盛鸡蛋羹,一边打哈欠。 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村里的鸡叫,又迎来了“阿巴阿巴”的噩梦。 她能用自己的异能赶鸡,但不能用自己的异能赶装哑巴的人。 她恨恨地瞪着王八:你不是教大家武功么,干嘛教大家哑巴叫啊? “岁岁精神不好么?”沈碧玉摸摸她的额头,“没病呀。” 苏长槐笑道:“岁岁也去练练吧。” 苏岁岁:...... 家人们谁懂啊,穿到慢节奏的古代农村只想躺平,但粑粑麻麻太卷了,怎么办? 下午很热,苏岁岁摇摇摆摆拔院子里的杂草喂兔子。 苏姣姣站在树下,像个视察工作的大领导拍拍八月瓜藤,“干得不错,明年再多结点儿。” 苏岁岁啜着金手指若有所思,然后趁二姐不注意滴了许多在藤上。 大概植物反应迟钝,所以暂时看不出什么变化。 苏岁岁又滴了一滴黄水在草料上。 兔子们吃着吃着卡了一瞬,接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后当着她和二姐的面凶猛地互相骑起来。 苏岁岁和苏姣姣看得一脸惊奇。 这下她知道圈里有多少雄兔子了。 “别打了别打了!”苏姣姣怕打坏了兔肉,焦急地阻止。 打水的沈碧玉尴尬地咳了咳,一手拎起一个女儿往檐下去,“跟你们姐姐编草去。” “不许看兔子。” 苏岁岁不想编草,正好这时苏小四扑腾来檐下遮荫。 苏岁岁灵机一动,把金手指送了过去。 “咕咕咕?” 苏小四扑棱着翅膀要飞走,苏岁岁一把抓住苏小四的鸡脖子,两腿夹住,掰开鸡嘴,滴黄水。 苏小四的鸡眼由惊恐到惊艳,再由惊艳到惊恐。 挣脱开残暴的小主人,一下子扑腾到院墙外。 “我我我我我我我——” “啊我我我我我我——” 院墙外鸡叫声爆炸似的又多又尖又杂又乱。 偶尔还有几片鸡毛飘进来。 很快,苏小四回来了。它炸了毛,看起来又疯狂又时髦。 蹲在阿娘给它铺的柴草窝里,劳累地睡着了。 三姐妹看得三脸懵逼,姩姩、姣姣更是忘了手上的活儿。 苏岁岁摇摇摆摆去后院,先往鸭子们的食盆里滴黄水,再往大牛的槽里加。 前院干活的沈碧玉、坐在会客屋看书的苏长槐、檐下编草的苏姩姩苏姣姣突然感到地震动了一下,后院传来凄惨的鸭叫、凶猛的牛叫。 四人不约而同奔向后院,门口柴堆上炸毛的野鸡一口气生了两只蛋,吸引了他们一瞬的注意力。 他们需要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岁岁呢?” “你妹妹呢?” “妹呢?” 他们火急火燎赶到后院,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背对他们站着,她的肌肤雪一样的白,骄阳下在发光。 她的头发比锅底还黑,就是有点少,扎成两只小揪揪,一边一个。 她面前的鸭圈,两只鸭子争抢着要踩在另一只鸭子身上,被踩的那只鸭子蹲在水坑里。 很显然,三只鸭子里只有一直公鸭。 她右手边的牛棚里,大牛蹄子不停刨地,刨出一个坑来,闷声低吼,大鼻孔一张一弛。 苏长槐抱回苏岁岁。 沈碧玉连忙检查小女儿有没有受伤。 苏姣姣指着鸭圈,又着急了:“你们怎么也打架!打坏了我的鸭肉就不好吃了!” 众人:...... 房间门打开,萧千袭走了出来。 刚睡醒的他静静地看着后院的疯狂。 他预感这一切和岁岁有关系,但岁岁还是个一岁的小宝宝,能有什么关系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村人对苏家有所求,所以格外关注苏家的风吹草动。 苏家大牛的疯狂很快引来村人围观。 于是苏家后院站满了人,围着牛棚指指点点。 “这野牛怎么了?” “发病了吧!” “肯定是疯牛病发作了!我听说疯牛病发作就这样儿!” 人多了,大牛更加兴奋地刨地,刨出一个深深地坑来。 大鼻孔一张一弛,兴奋地到处嗅。 它要向一院子的两脚兽展示它的牛性、它懂得强大,以免两脚兽以多欺少。 忽然它全身僵硬了,冻在那里。 因为之前那个眯缝眼的两脚兽又摸着它的屁股下面。 大牛:为什么这只两脚兽走路没声音呐呜呜! 大牛用拳头大的眼睛哀怨地望着苏长槐怀里的苏岁岁。 苏岁岁:......大牛我对不起你。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调皮让家里的动物都遭了殃。 牛婶眯缝眼一弯,笑道:“牛没病,给它配头母牛吧。” 配母牛? 谢了牛婶,散了村人,沈碧玉关上后院门。 “上哪儿给大牛配母牛啊?” 如果不是闹山匪的话去镇上或隔壁村买也就是了。这个时候,不适合出村。 整个小虫村除了她家有牛,就苏宅有。 苏长槐抱着苏岁岁去前院,“明儿我去一趟苏宅吧。” 檐下柴窝里,炸毛苏小四长啸“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大——” 柴草窝里的蛋多得要滚出来了。 沈碧玉连忙捡蛋。“奇怪了,今儿怎么回事?” 生蛋生得生无可恋的苏小四:幽怨地盯—— 被盯的苏岁岁:......我也对不起你。 第59章 地主女儿的待遇 “阿巴阿巴!” “阿巴巴!” “阿巴巴啦!” 清晨,苏家小院外,稀稀拉拉的村人热火朝天地喊起来、练起来。 萧千袭已经放弃桃李满天下的白日梦。他们愿意学,他就认认真真教,他们偷懒逃避,他就自己练武。 被吵醒的苏岁岁坐在院外大石头上,托着下巴,眼皮打架。 苏姣姣和阿香一人叼着一根草,靠着墙晒太阳。 小闺蜜异想天开,解开头发要一起绑一条辫子,以示要好。 阿香:“我头上长虱子了,姣姣你不介意吧?” 苏姣姣:“不介意哦!” 苏岁岁嘴角抽动。真的,她二姐就是个二傻子。 天赐娘今天没去地里干活,坐在旁边搓麻绳。 她从阵线笸箩里翻出一只又小又干巴的鸭梨,塞给整理麻绳的要儿,挤眉弄眼:“去。” 要儿捧着鸭梨,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娘。 她是个大姑娘了,大庭广众下给一个男人送梨会被说闲话的。 “去!”天赐娘胳膊肘捅了又捅。 要儿缓缓起身,缓缓走过去,鼓起勇气送去鸭梨。 萧千袭怕打到她,停了下来,盯着她手里又小又干巴的东西,不知道是个啥。 要儿脸色绯红,什么都说不出来,急得天赐娘上前来帮她说:“我们要儿看小王八你辛苦啦,要给你吃鸭梨解渴哩!” 萧千袭恍然大悟,这是鸭梨啊,一看就不好吃。 他摆摆手,但想到姣姣也许喜欢吃,便接过来,扔给姣姣。 “阿巴阿巴!”他礼貌道谢,然后接着练武。 天赐娘:...... 要儿红着脸快哭出来了。 “啊鸭梨!”苏姣姣惊喜,咬了一大口,“呸呸呸!不好吃!” 天赐娘:...... 要儿跺脚,哭着跑开了。 围观的人笑了。 苏岁岁也笑了。 忽然一个黑屁股从天而降到她旁边。 一个大娘把大儿子抱过来,“岁岁是哇,旁边儿让让哇,和你耀祖哥哥挤挤哇!” 苏岁岁:??? 她不动,不想和只穿着肚兜的耀祖坐在一起。 “耀祖娘啊,岁姐儿不想和耀祖坐一起,想和我们天恩坐一起哩。”天恩娘拎着和伙伴打成一团的天恩大步抢过来。 “天恩娘别胡说了,岁姐儿想和我们天赐玩儿呢!”天赐娘懒得去追要儿,拎着玩蚂蚁的天恩就去抢位置了。 苏岁岁:......这就是地主女儿的待遇么? 大家不练武了,过来看热闹。 “别抢了,你们别抢了!”苏姩姩想来阻止,被几个大娘、老太太截住了。 “姩姐儿越来越水灵了哈!” “我家大根儿比你呀大三岁,谁给说媒都不要呢!就等着......” “啥?大三岁呐,我二儿砸富贵就比姩姐儿大两岁,刚好我缺一个儿媳妇呐!” “姩姐儿,我儿砸长生......” “姩姐儿看看我儿砸!” 几个大娘、老太太见挤不进去,便去堵苏姣姣。 苏姣姣想逃,几百个大娘、老太太都追不上她的飞毛腿。 对了,要抱上岁岁一起逃。 至于阿姐......阿姐比她大,比她高,比她重,她抱得起岁岁,应该抱不起阿姐。 她的头发与阿香的头发编了辫子,她手忙脚乱地解着,同时感到头很痒。 来不及了。 萧千袭无语。真的,他彻底放下了自己桃李满天下的抱负。 沈碧玉从厨房出来,抄起捣衣棒大步出门来解救女儿。 ...... “吱——吱——吱——” 苏岁岁听着烦,她不想吃午饭时还要被蝉烦,便叽里咕噜赶着了蝉。 挂树上的苏姣姣到手的蝉愣是飞走了,“蝉烤着吃可香了,鸡肉味,王八仙还没吃过呢!” 萧千袭:......是你自己想吃吧,总拿他当借口,他才不吃那玩意儿呢! “姣姣下来。”沈碧玉无奈。 大女儿温柔娴静,小女儿也算乖巧,偏偏二女儿……算了,猴子第一次做人。 “等你们阿爹回来就可以吃饭啦。” 阿爹去苏宅买母牛了,已经去了一个上午。 看来很是不顺。 “我回来了!”苏长槐牵牛进门。 “相公回来啦!” “阿爹回来啦!” “阿爹阿爹!” “阿巴!” “可以吃饭咯!” 沈碧玉起身迎接,“相公没买到牛么?” “买到了。”苏长槐伸出几根手指。 “二房心真黑!”沈碧玉心疼被宰了一笔,但想想这时候除了苏宅没地方买母牛去,家里大牛又急。 也算花钱花在刀刃上了吧。 钱都花了只盼望着大牛争气,多捣鼓出几只小牛来。 “那相公,母牛呢?”沈碧玉想看一看母牛。 她想起她娘给大哥小弟挑媳妇时说的话,看女人不能光看脸,顶重要的是要看女人的屁股大不大。 女人屁股大,将来好生养。 她不懂看牛,牛婶又不在,便用她娘挑媳妇的一套看看母牛。 姩姩、姣姣、岁岁、萧千袭也想看看买来的母牛,都往院外张望。 阿爹要给我们惊喜么? 还牵在外面,神神秘秘的。 拴好了么?可别被人顺手牵牛了。 “阿玉。”苏长槐唤了一声,往旁边一步。 原来那母牛没有被拴在外面,被阿爹藏在身后了。 藏得真好,一点都没看出来。 “还能退么?”沈碧玉脱口而出,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只恨自己不跟着相公一起去买牛。 姩姩、姣姣、岁岁、萧千袭大开眼界。 “先牵去牛棚吧。”沈碧玉轻叹。 牛棚里,一大一小、一公一母两头牛各自挨着一边,把中间空了出来。 看得出来,两头牛都很害羞、都很局促。 萧千袭指着贴着一侧围栏的母牛,“阿巴阿巴阿巴。” “王八仙说他从来没见过一根牛。” 母牛又瘦又小,如果大牛是“头”那么母牛勉勉强强算“根”。 沈碧玉早起把睡梦中的大牛抱开,填上了大牛昨天刨的坑,坑的颜色和周围泥土的颜色不一样。 那根牛站在坑上,坑都比它大。 “我们也没见过一根牛。”苏姩姩笑道。 沈碧玉眯眼,很显然这是一只还没长大的母牛,但是在苏宅养得不好,才成了一“根”牛。 “二房心真黑!” “大牛先别骑啊,忍忍,等你小媳妇长大再骑哈!”沈碧玉耳提面命,很不放心。 大牛小媳妇:惊恐! 大牛:...... 第60章 大牛的小媳妇 “哞——” 第二天,大牛的小媳妇死了。 躺在角落,牛眼紧闭,粉红色的舌头吐在外面。 踩点来的村民也不习武了,纷纷挤在后院。 前院的萧千袭拉伸、跳跃,不停歇。 围观的村人对着小母牛指指点点。 “这是牛?” “哇一根牛哇!” “太瘦了,新品种么?” “听说大爷花了大价钱从二爷那儿牵回来的哩!” “嗐不值!” “真不值!” 沈碧玉蹲在牛栏外,十分怜惜地撸着小母牛瘦弱的后背,懊恼:“真的,我真傻,让小母牛和大牛一个牛棚,昨晚肯定被大牛骑坏了。” 围观的村人对着刚睡醒的大牛指指点点。 “瞧瞧!瞧瞧!山一样大的块头,要是再发点儿牛脾气,啧啧!那根牛还有得活?” “噫肯定被骑坏了!” “大牛怕是疯牛病又犯了!” “畜牲就是畜牲!只晓得硬来!” 大牛拳头大的眼睛泪蒙蒙:......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哟快瞧,这大畜牲还喘上了!昨晚没喘够?” 大牛因委屈气喘,又遭到两脚兽嘲讽,它喘得更厉害了。 忽然它喘不出来了。 因为它又看见了之前那个眯缝眼两脚兽,她拨开其他两脚兽而来,依然走得毫无声息,然后看见她伸手摸向那根牛的屁股。 不知为何,它感到自己的屁屁一紧。 牛婶摸完,举起手观察,笑道:“大牛没骑。” 大牛泪眼滂沱,感激地望向眯缝眼两脚兽,觉得那只两脚兽可爱了不少。 “这牛原是我养着的,它先天肠胃不好,只吃最嫩最新鲜的草,如果没有又嫩又新鲜的草宁愿饿死也不吃。” “哦对了,还得把草切得细细的,不然卡着牛脖子很吓人的嘞。” 村人发出悠长的“哦”,又叹“好娇气的牛!” 又想牛婶养牛但没有牛,牛都是苏老二的。 哼,只有大地主家的牛才这般娇气! “是娇气。”牛婶笑眯眯道:“我这辈子养了多少头牛都记不清啦,这根牛我养得最费心,养到这么大还是瘦得很,苏老大牵走时我都不敢相信哩!” 村人对着苏宅的方向指指点点。 “二爷也太黑了吧,这么根牛祖宗要了大爷那么多钱,这不是欺负大爷么?” “是啊,大爷还是二爷的亲大哥哩,咋这么坑亲大哥?” “二爷真不是个东西!” 沈碧玉翻翻槽里的草,“这草是我昨晚割的,就不新鲜啦?” “我晓得你们搞不定,这不来帮你们了。” 牛婶说着,取下半背篓带着露珠的草,倒出来,要沈碧玉拿刀来剁。 果然,小母牛闻着味儿眨眨眼,舌头缩回去,挣扎着爬到槽里,躺着猛吃。 吃相相当凶猛。 大牛:我好怕。 此时,前院的萧千袭拉伸、跳跃,不停歇。 跳累了,他站在院门外大石头上,看田野。 田野里大片大片水稻还是绿的,他仔细找了找,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人呢? 他在村道上一边拉伸,一边走,去到几户人家院子伸头探,有鸡有鸭,就是没有人。 回小院的路上碰到几只猫猫狗狗,就是没有人。 奇怪,人呢? 算了,回去睡回笼觉吧。 萧千袭进院,关上院门,悠哉游哉回房。 才踏进后院,密密麻麻的人全将目光投了过来。 萧千袭:??? 人都在这儿啊,在这儿干嘛? “哟!我得去田里做事了!” “哟!我也得去田里做事了!” “哟!还有我!” “哟!我!” “哟哟!” 萧千袭:......不戳穿你们。 开门,关门,上床,睡回笼觉。 村人散去,沈碧玉背上背篓去给小母牛割又嫩又新鲜的草。 没办法,这根牛祖宗是花了钱请回来的,不好好伺候对不起花的钱。 苏姩姩、苏姣姣被苏长槐喊去会客屋听课,苏岁岁瞧瞧爬出来,摇摇摆摆经过正在生蛋的苏小四,“小四,辛苦了。” 绕去后院,拍拍努力生蛋的母鸭:“鸭鸭,辛苦了。” 摇摇摆摆去牛棚,对上大牛幽怨的眼。 “大牛,委屈你了。” 又看看懒散趴着的一根牛,病恹恹的。 全家就这根牛没喝过金手指的黄水,它想试一试。 她有预感,也许会有奇迹。 大牛:不要啊,它还小! 要是有什么差错都会是它的错,它不想再被密密麻麻的两脚兽指指点点了。 于是在大牛惊恐的眼神中,她往槽里滴入几滴黄水。 过会子阿娘割了新鲜嫩草回来一剁一拌,一根牛就吃进去了。 “岁岁,你又在干什么?”背着满背篓草的沈碧玉脱口而出,随后疑惑,她为什么要说“又”。 前天家里的畜牲集体发春和一个一岁的宝宝能有什么关系? 她真是想多了。 苏岁岁摇摇摆摆回到会客屋,在阿爹的讲课声中香甜入睡。 傍晚,苏岁岁坐在院中堆石头玩,迟迟未听见后院的动静。 陈幺婶敲门,“苏老大苏老大!开开门呐!” 院门紧闭。 “我有事儿,我有大事儿!” 院门依然紧闭。 “我真有大事儿,和你们姩姐儿有关!” 院门动了动,依然关着。 招娣娘哭出声来:“姩姐儿,是我要见你。” 院门开了。 苏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一起。 招娣娘的眼睛肿得像小核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幺婶耸拉着脸,拿着条帕子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左擦擦,右擦擦。 招娣娘激动地抓住苏姩姩的手,痛哭:“姩姐儿啊,我家招娣儿她她她......” 招娣娘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招娣她怎么了?”许久未听到闺蜜消息的苏姩姩很激动,同时心里也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 陈幺婶帮着说话:“招娣儿那孩子没了.....” 陈幺婶捂着帕子嚎一嚎,继续道:“多好的孩子啊,上个月我见她还活蹦乱跳的呢,怎么吃了块糕就噎死了呢。” “康大公公是个心善的,派人送灵回来了,眼下招娣儿就在家里。姩姐儿跟招娣儿姐妹一场,去送送招娣儿吧!” 苏姩姩把头埋在沈碧玉怀里哭。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但被陈幺婶说出来她还是很难过。 “走吧姩姐儿!”陈幺婶抹抹眼泪,便要去拉苏姩姩。 一直无言的苏长槐挡在女儿身前,“等等。” 第61章 你阿爹啊是个弱男子 火烧云在天边铺开。 孤鸟振翅而过。 “等等,我和姩姩一起去。”苏长槐如是说。 “当当然可以。”陈幺婶讪笑。 沈碧玉靠着院门,久久目送相公和大女儿远去。 心里没由来地慌乱。 “那老太监送招娣儿回来,怕是他的人还在招娣家里,他又打过好几回你阿姐的主意,唉我这心里怕啊。” “岁岁你说你阿爹能保护好你阿姐么?” 苏岁岁点头。 阿爹可没看起来那么弱,而且她天天逮着机会就在饭菜里家金手指的黄水,现在一家人壮着呢。 “胡说,你阿爹啊是个弱男子。” 苏岁岁无语。 也是,阿爹动不动抱着阿娘嘤嘤嘤,阿娘哪里见过阿爹的另一面。 沈碧玉想亲自去保护弱男子相公和大女儿,但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需要她保护。 姣姣跑得快,让姣姣去看看吧。 她看向院中坐着,拆了辫子将头挠得快冒火的二女儿。 算了吧,姣姣是个傻孩子,那老太监也打过姣姣的主意,万一路上设埋伏就完了。 王八呢? 王八坐在柴堆上很认真地削木头。 让王八去? 王八有功夫,又勇敢,还抓到过山匪。那老太监能有山匪可怕? 转念一想,那老太监敢在这个时候来小虫村,那么他必定有比山匪更厉害的手下,王八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又想到那老太监想买王八去倒尿壶。 算了算了,这么好的王八可不能被掳去倒尿壶。 沈碧玉咬咬牙,进屋拿草席铺在院中,摆上岁岁常堆的石头,放下岁岁。 “姣姣、王八,我去看看你们爹和姩姩,你们帮阿娘看好岁岁哦。” “好,阿娘。”快把头挠出火星子的姣姣咬牙切齿地答道。 “阿巴。”柴堆上的王八抬了抬下巴,继续削木头。 沈碧玉打开院门,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记住哈,谁来都别开门!” “好。” “阿巴。” “嗯。” 阿娘走了。 苏岁岁堆了会石头,无聊了,摇摇摆摆去找二姐。 姣姣:“岁岁乖啊,别处玩去,姐姐现在没功夫。” 苏岁岁摇摇摆摆去找王八哥,王八哥很专注地削木头,没搭理她。 她又摇摇摆摆去找鸡窝。 “苏小四。”她唤了一声。 苏小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它原来每天只需生一只蛋,自从喝了她喂的水,它现在每天早中晚各生两只蛋,累死鸡了。 感到自己不受欢迎,苏岁岁摇摇摆摆去兔圈。 好几只母兔肚子又大了,唔,兔圈又小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 苏岁岁望向院门。 萧千袭停下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抬头。 苏姣姣挠得一头凌乱,还在继续挠。 “姣姐儿、岁姐儿、王八!是我呀!” 萧千袭翻下柴堆,看了看一头凌乱的姣姣,又看了看蹲在兔圈旁支着两揪小葱花的岁岁。 果断抱上岁岁,去院门。 苏岁岁默契配合,“你是谁呀?” 小孩子奶声奶气又甜滋滋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都软了。 “是岁姐儿啊,我是你叔叔的丈母娘,你的幺婶婆呀!岁姐儿就你一个儿在屋里么?” 苏岁岁不答,只问:“你来做什么呀?” “哦,你阿爹阿娘要在招娣儿家吃晚饭,喊你们一起去吃哩!”陈幺婶催促道:“你二姐哩,跑别人家玩了?快喊回来好一起去吃饭,还有王八,也去!” “岁姐儿,先开开门儿,让婶婆进来坐坐哩!” “婶婆给你拿了饴糖!” 陈幺婶又敲流泪敲门。 苏岁岁与王八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两个字:有诈。 上回来还哭得擦眼泪,这回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阿爹阿娘喊他们去吃饭?那阿爹阿娘怎么不亲自来,都是一个村儿的,不远。 “岁姐儿开门呐!岁姐儿?” 萧千袭把苏岁岁放回兔圈外,又坐柴堆上削木头。 “咚咚咚!岁姐儿开门呐!你阿爹阿娘等着哩!” “岁姐儿你别不听话,我也算你的长辈,快开门!” “岁姐儿?岁姐儿!” “岁姐儿我过会子给你阿爹阿娘告状哈,说你不给婶婆开门,到时候你阿爹阿娘打你屁股哦!” “咚咚咚!” “咚咚咚!” “岁姐儿!岁姐儿——” 外面渐渐没了声响,苏岁岁看完了兔子摇摇摆摆去后院。 鸭圈里,两只母鸭不知什么时候生了一堆蛋。 苏岁岁蹲在地上,一只一只地数,数清楚了摇摇摆摆去牛棚。 像座山一样的大牛紧贴着一侧围栏,只吃槽里自己这边的草。 像跟棍一样的小母牛甩着尾巴大口大口地吃草、喝水。 阿娘给它准备的新鲜嫩草吃完,便向大牛那头的草吃去。 原来,她的金手指黄水让小母牛不挑食了,甚至抢食,抢大牛的草吃。 大牛似乎躲着它,将巨大的自己挤在角落中。 大牛:小媳妇太脆弱了,可不能碰坏了,否则受委屈的又是我呜呜! 苏岁岁摇摇摆摆出去抱了些草来给牛吃。 她的力量太小,抱了很多草,走一步,掉一路,送到牛槽里只剩几根。 便又一次次地捡回来。 她的腿太短,胳膊也短,每次都要蹲下才捡得到。 这束草怎么也捡不起来,以为被踩住了。 小孩子眼睛很好,但似乎视野又短又小。 苏岁岁顺着那人的黑鞋底、黑靴子、黑裤子、黑腰带、黑衣裳、黑巾子一样样看上去,终于对上一双白底黑眼。 那人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球太小,眼白太多,显得奸诈狠毒。 那人右手拿着一柄雪白的大刀。 很显然,这是一个山匪,趁她捡草时飞进院子里来。 苏岁岁嘴一撇,嗷了一嗓子,再不敢嗷了。 因为那刀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那么大一柄刀,显得她的小细脖子格外可爱脆弱。 天黑了,星星全出来了。 不圆的月亮高高挂着,散着幽光。 “我们回来啦!” 沈碧玉牵着苏姩姩进院子,苏长槐锁上院门。 苏姣姣仍在挠头,头发炸毛。 草席扑着,四四方方的石头散着,唯独不见岁岁。 “岁岁呢?” 第62章 为他绽放 月光又柔和清幽。 苏家后院点了一盏灯。 月光与烛光下,大家的影子静静的。 除了......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沈碧玉飞身一脚脚踢在黑衣山匪脸上,黑衣山匪哇吱乱叫,手胡乱挥着。 “跟我家杠上了是吧!” “跟我女儿杠上了是吧!” “一回不成又来一回,这回还蹿来我家里!” “好大的胆子!” 二人的影子很乱、很杂。 黑衣山匪逃无可逃,只因脚被削尖的木锥钉在地上。 那是萧千袭削了一天准备做长枪的锥头。 沈大娘擅长用长枪,但没有长枪,便想着给沈大娘做一个,以报答她对他的照顾。 他辛辛苦苦地削了一天,就怕木做的枪头不够锋利。 用这山匪一试,还算锋利,就是需要很大的力气。 沈大娘最不缺的就是大力气。 但这枪头已经钉了山匪,拔出来怕尖也钝了,还是另削吧。 要是有铁就好了,铁枪头才好用。 他捡起山匪的大刀,月光下白森森。 沈碧玉发泄完,从苏长槐手中接过苏岁岁紧紧抱着,差点又失去女儿了! 山匪脸肿得像猪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艰难,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倒霉! 哇哇哇他要回家找阿娘呜呜! 这时他看见一个白杨树似的清澈少年弹了弹刀刃,拿着他的大刀向他走来。 他抖得像筛糠,瞳孔也变大了些。 这家人要杀人灭口么? 天哪,这家人太剽悍了吧!阿娘啊阿娘! 他看着那少年走进,然后将雪白的大刀横在他眼前,张了张狠毒的嘴,说:“阿巴。” 他:??? “他尿了他尿了!”有个炸毛女孩一边挠头一边指着他笑,“多大的人了还尿裤子,羞羞羞!” 他:...... 深夜,小虎村,康宅。 康老公公吃着厨子新做的点心,“呸呸呸!这不是按咱家方子上做的,咱家不吃这玩意儿,撤了撤了!” 他给的方子是先皇最爱吃的一口酥,宫廷秘制。先皇曾经赏了一盘,他分到些渣子,那滋味,一辈子难忘。 从前没条件吃,现在有了条件自然要吃,还要多多地吃。 几个清秀婢女连忙撤下点心,低眉顺眼侍奉两旁。康公公生气了,她们若出了半点儿差错会受到比平日重好几倍的责罚。 康公公想到今晚还有好东西等着他,他像一个即将得到礼物的小孩子又变得兴奋期待起来。 “罢了罢了,传官房吧,咱呀有点感觉了。” 官房即便盆,只是一般人叫便盆,宫里皇上、皇后娘娘们用的叫“官房”。 “是,老爷。” 两个婢女退下,很快一个清秀的少年头顶着一个又大又方的黄包来,请跪安。 两个婢女轻轻接下来,送进更衣房中。 掀开黄布,只见一檀香木刻的便盆,外面缠着一条大乌龟,乌龟大张着嘴,细软的白棉纸就卡在乌龟的嘴里。 便盆内铺着蓬松干燥的香木细末末。 康公公宽衣解带,由四个清秀婢女扶着进更衣室,坐上便盆。 一婢女端水,一婢女端帕子,一婢女奉红枣,一婢女奉香茶。 康公公坐在便盆上,一阵稀里哗啦。 年纪大了,肠胃不好。 他往鼻子里塞上两颗红枣,用手纸逗大乌龟。 随侍的四个婢女脸色难看,连大气也不敢出。 康公公一想到今晚的小礼物高兴得翘脚脚。 最好是舒大姑娘,刚好一朵嫩得能掐出水儿的花骨朵,为他绽放。 舒二姑娘也行,养个一两年也成,然后为他绽放。 至于舒三姑娘么,实在太小了,得养个十一二年,然后才能为他绽放。 不管来的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总是都是舒大人的孙女儿,舒大人害他和师傅分开,害他不得不离开皇宫,失去富贵和体面,只能在村野里怀念从前的体面日子。 不管来的是哪位姑娘,他都要好好折磨她,舒大人对他们做的,他要报复在他孙女身上。 还要让他孙女喊他爷爷,匍匐在他脚下,一雪当年的耻辱。 若舒大人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 “噫铲草不除根,出风吹又生哩!”他得意地念叨着,手纸被他狠狠撕成一条一条的。 忽然一个婢女一头栽了下来,被臭晕了。 “放肆!”康公公坐在便盆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 他擦了擦,起身,怒道:“你娘央我好好调教,将来嫁了人才好伺候夫君,咱家是这样教你的么?” “罚你全部吃了!” 净手,擦干,康公公惬意地出去。 闻闻,身上有点儿味儿,正想命婢女备水,洗香了迎接宝贝儿。但想到宝贝儿是舒大人的种,便不洗力量,留着恶心舒大人的魂儿。 “老爷......”一群黑衣人伏跪在地。 “噫回来啦!”他的语气慈祥而欢快。 黑衣人们不敢抬头,这时听见婢女的惨叫,更不敢抬头。 “告诉咱,哪一个?” “回......回老爷,两个大的不方便,就就小的那个......” “小的那个呀......”康公公翘着兰花指思忖片刻。 罢了罢了,小的就小的,总比一个没有的好。 小点儿就小点儿吧,他见过小的那个,模样比两个大的强,就是太小了。 养个十年八年就是了,就当养只小猫儿小狗儿,然后为自己绽放。 对了别忘了调教那小的叫爷爷,最好找个会叫魂儿的神婆子,把舒大人的魂儿叫来。当着舒大人的魂儿叫他爷爷,气死舒大人的鬼魂。 鬼魂还能死么?他得去问问神婆子。 “人呢?” 黑衣人抖如筛糠,“人......人......人被抢回去了......” “什么!”康公公收了笑,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爷有所不知,那家的哑巴特能打,奴才们......不是他的对手呜呜!” “那家的牛跟座山似的,把奴才兄弟顶天上去了!” “还要那家的鸭子,翅膀跟铁做的一样呜呜!” 好可怕的一家人呐呜呜! 差点有去无回了! 康公公暴跳如雷:“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全部吃屎一斤!” 第63章 个人矛盾上升到集体矛盾 清晨,苏家小院外只有鸡,没用人。 没人再来习武。 苏家人出门,整整齐齐。 苏长槐抱着苏岁岁,沈碧玉左手牵姩姩,右手牵姣姣,还背了个背篓,打算完事后去地里收白冬瓜。 萧千袭随手捡了根棍子。 发现这根棍子捏起来手感很好,而且笔直光滑,便往黑衣人的屁股来了一下。 黑衣人嗷了一嗓子,棍子回弹,韧性十足。 萧千袭笑了。 这果然是根难得的好棍子,拿来赶人正好。 绑了手并饿了一夜的黑衣人,塞了嘴,一只脚上有洞,便单脚跳着走,在村道上尤为扎眼。 田间地头抬起无数吃瓜的脑袋。 “嘿听说了么?昨儿招娣儿的丧事儿,陈幺婶趁苏老大两口子不在,去苏家哄孩子出来哩!” “这不哄不出来还留了个后手!”那人往黑衣人一指。 “啧啧原来是这样。” “可不就是这样嘛,苏老大的三个闺女长得好,随便哪一个拿去卖能卖不少哩!” “陈幺婶本事怪大的,和山匪都说上话了!” “那上回盼儿岂不是......” 天赐爹娘愣住。 村里的狗子跑来围着黑衣人汪汪叫。 它们村里狗熟悉村里人的气味,黑衣人陌生的气味让它们警惕,并发出恐吓。 黑衣人吓得半死,本来就受了伤,还一晚上没吃没喝没睡。村里的狗子还总嗅他的裤裆,可怕! 阿娘救我! 苏宅大门紧闭,敲了好久,一个门房走出来。 “爷和哥儿念书呢,不见客。” “我要见的不是二弟,是二弟的岳母。”苏长槐上前一步,沉声道。 又是老太监上门,又是勾结山匪。 他的底线是家人。 门房看了一眼黑衣人,欲关门。“爷的岳母昨儿就走了,你们去小鸡村找人吧。” 沈碧玉眼疾手快,摘下背篓往大门一扔。 背篓将要关门的门房撞飞,同时卡住大门。 门房爬起来,哭唧唧:“你们这些人不讲道理!就晓得打人嘤嘤嘤!” 萧千袭:...... 这时吃瓜群众也赶来了,光着泥腿子,挎着篮子,有人甚至拿着干活的家伙。 苏长槐一双桃花眼秋水潋滟,他半敛水光眸,倔强道:“各位父老乡亲可认得这个人。” 萧千袭一棍子将黑衣人抽了出去。 “认得哇!这不是山匪么!” “这就是山匪!我的盼儿就是被山匪掳去了!” 天赐娘坐地上,大哭起来,“我的盼儿呐!我苦命的盼儿呐!你还没嫁人哩就被掳去了!” 村人让出地来,让天赐娘发挥。 黑衣人:我可不是见不得人的山匪! 这时候他的面巾被扒了下来,被一个中年男人扒的。 天赐爹扬起巴掌,似乎想狠狠扇他一巴掌,但迟迟没有落下来。 因为那脸肿得像屁股,怎么打,怎么怪。 天赐爹尴尬地放下手,往那屁股脸啐了一口,“杀千刀的山匪!还我女儿!” 黑衣人哼哼唧唧想说话。 他真的不是见不得人的山匪啊,他可比山匪高贵多了。 萧千袭取了他塞嘴的布,“阿巴阿巴。” 炸毛姣姣翻译:“山匪你想说什么?” 黑衣人:我想说我真不是那见不得人的山匪。 转念一想,他们将他当成山匪,是因为他和之前他们看见的“山匪”穿得一样,其实他们之前看见的“山匪”并不是山匪。 但,这是秘密。 “没错,我就是山匪!” 萧千袭忍不住给了他一棍。 你小子当山匪很了不起么?还显摆上了。 黑衣人咬牙委屈,但为了他在康宅当婢女的相好,他忍了。 苏长槐桃花水眸布满忧伤与愤怒:“各位有所不知,昨儿陈幺婶趁我和娘子不在,骗我女儿出门。” “幸而女儿机警、侄儿聪明,没有开门。” “陈幺婶前脚走,山匪后脚越我院墙,绑架我的小女儿。” “当——”萧千袭举起一柄雪白的大刀。 大刀反射阳光,刺得人眼睛疼。 “哇好大一把刀哇!不过王八从哪里逃出来的哇?” “呜呜这刀砍人像削泥巴吧!” “哎哟骇死人了!骇死人了!” 苏长槐轻轻撸着小女儿的后背,“昨晚就是这把刀抵在岁岁的脖子上。” 苏岁岁适时哭起来。 “哎哟岁姐儿肯定吓着了!” “这么大把刀哩!架谁脖子上不害怕哟?” “所以,我只想来问问陈幺婶为何跟我家过不去,又为何与山匪勾结!”苏长槐指着门房,“快喊陈幺婶出来!” “对!问清楚为什么与山匪勾结!”村人激动起来。 陈幺婶是苏老二的丈母娘,常来小虫村小住,与山匪勾结那还得了? 苏老二家有个厉害的王八暂且可以抵抗一番,他们呢?说不定某天睡梦中就被潜进来的山匪抹了脖子。 “陈幺婶出来!” “陈幺婶出来!” 门房慌乱,哭唧唧道:“你们......你们欺负人,我告诉老爷去!” 门房走了,很久没回来。 苏长槐将个人矛盾上升到集体矛盾:“乡亲们,我二弟有心包庇,避而不出。为了我们的孩子能平安长大,我们不能放任陈幺婶继续胡作非为,害了我们小虫村!” “乡亲们既然他们不出来,那我们便进去!” “大爷说得是!陈幺婶不能留!” “让我们的娃平安长大!” “进去进去!” “抓住陈幺婶!” 村人冲进苏宅,一路寻找。 苏宅婢女小厮们啊呀叫着避开。 “他奶奶个娘!苏老二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们一家五口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么!” “有钱人真浪费!” 陈翠萍一早带娘和三儿子躲起来了,至于为啥不叫苏长柏一起躲,他最近和唱戏的玩意儿鬼混,竟然有纳妾的想法,就让他和那个戏子去面对吧。 苏长柏听着小曲儿,摊在摇椅上悠哉游哉地摇。 “继续啊宝儿,爷没叫你停哩!” 曲儿还没续上,他睁眼,震惊。 村人死死围了他一圈儿。 “你们怎么进来的!” 戏子宝儿被妇女们压制住,捂了嘴。宝儿瘦,哪里是村妇的对手。此时泪涔涔地望着他。 “干嘛绑我的宝儿!” 第64章 是兄弟就相信你 “二弟。”苏长槐抱着苏岁岁立在苏长柏前。 “二弟你岳母勾结山匪,绑我女儿,你还要包庇么?” 租苏长柏地种的人不敢说话,并退到后面去。 另一半租苏长槐地种的人补上来,瞪圆了眼,帮着质问:“二爷还要包庇么?” “爷还要包庇么?” “还要包庇么?” “要包庇么?” “包庇么?” “庇么?” “么?” 苏长柏瞳孔颤抖,哇地一声滑到地上,哭爹喊娘:“爹啊娘啊!你们走了也带上我吧,大哥带人欺负到家里来了呀!” “大哥要我的命啊!” “爹啊娘啊!大哥冤枉我啊,我好久没见丈母娘了,丈母娘做的混帐事却要算在我头上!” “爹啊娘啊!我不活了啊!” 苏岁岁靠在阿爹怀中静静观察。 苏长槐忽然叹气,似十分动容:“陈幺婶当真不在你这里?” “不在不在,当然不在!昨儿就和康公公的人走了,说顺便搭车回小鸡村!” “我相信你。”苏长槐顿了顿:“你是我兄弟。” 苏长柏惊诧:这还是我大哥么? 村人便知这场戏算是看完了。 天赐娘忽然坐地上哭,“哇!那我盼儿怎么办呐!” “一个丫头子拉扯大容易么我!” 天赐爹也站了出来,“我也不依的,你们赔我女儿!” 院中,槐树、柏树上鸟儿叽叽喳喳。 苏家走出苏宅,几个男人犹犹豫豫地过来,“大爷,山匪......跑了......” 随苏家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跑了?你们几个大男人干什么吃的!” “那山贼回去报信,然后报复我们村儿咋办!” “哎呀没用的东西!” 村人将那几个男人痛斥一顿,又抹着眼泪问苏长槐山匪来了怎么办。 “从今天起,全村男人轮流守村,及时汇报。” “我们听大爷的!” 中午,苏家饭桌上是一盆白冬瓜汤与一大盘子红烧兔肉。 家里的兔子太多了,几只母兔一窝一窝地生,肚子就没停下来过,小兔崽子长得快,他家的兔肉就没停过。 腊排、香肠都吃完了,猪油也只剩罐底薄薄一层。 该去山里补货了,苏岁岁想。 “相公为何轻易原谅了二弟?”沈碧玉问。 “我没有原谅他。” “阿巴阿巴阿巴!” “王八仙说如果他不跟着看热闹,就亲自守着山匪了。” 苏长槐一笑:“小王你亲自守着,那山匪怎么回去报信呢?” 苏岁岁拿着小勺的手顿了顿。她阿爹原来是披着羊皮的狼啊,可是为什么呢? “鞭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痛,痛了才知道该选择哪边。”他要二房众叛亲离。 吃完午饭,大家各回各屋午睡。 沈碧玉不能睡,接下来要收水稻、要种过冬的蔬菜、要育下一茬小麦,还要防山匪,有些事再不做,就没时间做了。 苏姣姣的头虱越来越严重。 严重到吃饭时挠,听阿爹讲文章时挠,睡梦中也挠。 沈碧玉拆了姣姣的床单被褥,让太阳晒晒。 坐大太阳下,按着二女儿的头,一只只捉,再拿篦子一点点篦。 院子里晒了两桶水,就等着她篦完了好洗头。 “屋里有水又有柴,那么方便,不洗头吧,长虱子了吧!” “呜呜!不是啊阿娘,我洗了头的,是阿香没洗头!” “你不洗头关阿香什么事啊?”沈碧玉掐虱子,一掐一个响。 这么肥的虱子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出来的。 苏姣姣后悔死了,决定只分一个八月炸给阿香吃。 傍晚,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收去,苏家人已吃完晚饭。 苏长槐、萧千袭各拿一把镰刀、姩姩姣姣背背篓,沈碧玉扛上亲手做的稻斗,苏岁岁抓住阿娘的衣角,全家整整齐齐地往地里去收水稻。 白天太阳晒得人的皮肤哔啵哔啵响,再干活,非中暑不可。 不如晚上收割,晚上没那么热,而且天还没黑完,过会子有了月光就亮起来了。 村人此时正吃饭,端着碗蹲在坝子边,早早放下饭碗的娃娃们追打,摸狗逗猫。 “哟!大爷这么晚还去地里呐!” “勤快哟!我们就不如大爷了,干不动啦!” 苏长槐笑回:“你们白天辛苦,该休息了。” 尽管他知道他们白天并没干多少事。 说来找小王习武,没有来。 说田里有活,去逛一逛,便走了。 家里只有两把镰刀,沈碧玉、苏长槐夫妇一人一把便割了起来。 苏姩姩扛着稻斗跟在阿爹阿娘后面,和苏姣姣一起打水稻。 萧千袭没有工具,便看沈大娘和苏大叔割。 都是割水稻,沈大娘动作干净又利落,苏大叔就慢了点。 割下来的水稻捆成束,放地上等姩姩、姣姣把稻谷打下来。 沈大娘捆得比较潦草,但快。 苏大叔慢一点,但捆得很好看。 “阿巴阿巴!” 沈碧玉、苏长槐顿了顿,“听不懂。” 姣姣打得热火朝天,没空给他翻译。 他便示意沈大娘、苏大叔躲开,然后抽出雪白的大刀。 沈碧玉:这孩子从哪里掏出来的? 萧千袭握紧刀柄,对着水稻削了过去。 顿时好大一片水稻齐齐倒下。 苏长槐点头赞许。 比他们用镰刀一束束地割快。 “那个王八啊!”沈碧玉提了个意见,“再往下削呗,不然不好捆。” “阿巴!”得到赞许的萧千袭充满动力地削削削。 苏岁岁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阿姐把草席带来了,铺在收割过的田里,让她在上面爬着玩。 岁岁摇摇摆摆穿梭在金色的稻海中。 水稻比她还高。 在她的视线里,金色稻穗与墨蓝色的天空接壤,圆圆的月亮发出一圈柔和淡雅的金光,映出层层叠叠的流云。 看月,月中倒桂影影绰绰。 原来,月明时,是看不到星的。 忽然她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她瘫坐在地,金色的穗浪几乎将她淹没,她的视线只框进明月。 连月也在颤抖。 “阿爹阿娘——” 她害怕地呼唤。 全村鸡鸣狗叫,林中惊鸟群飞,乌泱泱一片。 “轰——”有巨物坍塌的巨响。 “阿爹阿娘——” 第65章 突如其来的灾难 月光幽幽。 月下山石、屋舍轰然倒塌。 小虫村的房子都是木头和茅草搭的,糊的是泥巴谷草墙,年久失修。 地动突如其来,倒得乱七八糟。 一部分村人未睡,在地动之初打醒家人逃了出去,眼睁睁看着自家的房子坍塌。 还有一部分人被掩埋。 田里,沈碧玉搂紧两个女儿,苏长槐单手抱着岁岁,另一只手搭在萧千袭肩上。萧千袭大刀撑地,维持不倒。 一家人眼睁睁地望着自家小院,倒了一半。 年久失修的厨房、会客屋、沈碧玉与苏长槐的房间倒了,后院新盖的房屹立不倒。 前院也塌了半圈。 茅房还好好的,萧千袭放心了。 “阿娘,地动了。”苏姩姩懵然张张嘴,她只听阿爹讲过地动,这还是她第一次经历。 听着村人的哭喊,鸡狗的狂叫,她有些伤心。 “娘,怎么办?” 沈碧玉只想抱着两个女儿,问苏长槐:“相公,怎么办?” “先收水稻。” 书里记载,十回地动,九回打雷下雨。 他仰面看天,月亮的幽光带上水红色,流云映了一半的红色。 “快,快!” 全家人行动起来。 萧千袭依旧用大刀削削削,姩姩和姣姣跟在后面将水稻捆成束,沈碧玉夫妇抬着稻桶打,打满一桶就装进麻袋里,再打另一桶。 很快麻袋堆成小山。 “噔噔噔——”惊雷似的声音传来。 有黑黢黢的大东西似箭般直蹿向苏家的稻田。 “哞——” 苏岁岁摇摇摆摆去迎接,“牛牛!牛牛!” 苏家人百忙之中抬了抬眼,只见支着两揪小葱花的岁岁背后一座黑黑的“山”,“山”的阴影将小小的她罩了进去。 是他们的家的大牛。 这时从大牛身后走出一根黄黄的小东西,也哞了一声。 是他们家的那根小母牛。 小母牛胖了些,原来像根棍子,现在像根粗了些许多的棍子。 “大牛和小媳妇来啦!” 大牛和小母牛曲前蹄,塌下背来。 都说牛通人性,他们家的牛不仅通人性,还很懂事。 “好牛啊!以后我天天找最新鲜的草割给你们吃!” 削完水稻的萧千袭把麻袋扛到牛背上。 没套板车、没有绳索固定,运不了太多。但大牛的背像块中间凹下去的板子,也能垒不少。 小母牛棍状身材也很好挂麻袋。 于是萧千袭赶牛来回两趟运完了水稻。 不累,反而很有成就感。 再回到田里时,沈大娘他们正撅在地上捡稻穗,和跳出稻桶的稻谷。 一穗穗、一粒粒都不放弃。 “阿娘,我捡到一碗粥了!”苏姣姣兴奋大喊,决定再捡几碗粥出来。 沈大娘、苏大叔笑而不语,手上的动作没停。 连最小的岁岁也努力地捡起稻谷来,存在掌心,只是掌心太小,一边存一边掉。 萧千袭有些动容。 移了一步,捡起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稻穗。 这根稻穗比较小,许多稻谷都是瘪的,剥开没有米,或更干瘪的米。这种米不好吃,又小,但在沈大娘、苏大叔眼里,这种瘪米和其他米一样珍贵。 他想起从前吃过的各种米饭,饱满、清香、弹牙,但他那时并未意识到米饭的珍贵。 在他这种人眼中,米饭是最不起眼的食物。 只有亲自育苗、插秧、收割了才知粒粒皆辛苦。 有温热的东西滴进他手心,很大颗。 “阿巴阿巴!” “阿爹阿娘阿姐,雨来了!” 下雨了。 秋老虎的雨都是热的。 苏家人仍蹲着捡,“雨还小,不碍事。” “王八呀,把岁岁抱回去吧,她还小,淋不得雨。” 萧千袭听话,抱着苏岁岁走了。 后院门被大牛冲破了,萧千袭才把苏岁岁放在后院檐下,大雨倾盆而至,漆黑的天幕被雷电扯出一道道狰狞的大口子。 阿爹阿娘阿姐二姐冒雨跑回来,一个个淋成落汤鸡。 “岁岁你王八哥呢?” 苏岁岁吮吸着金手指,指向茅房。 苏长槐拉出苏岁岁吮吸的手指,“别吃手,脏脏。” 接着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冲进大雨里。 地动后大雨,易滑坡泥石流。 他家靠着一个斜坡,得去瞧瞧。 这个晚上,一家人在檐下坐了一晚。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不敢睡,几个孩子枕着他们的腿睡了几个时辰。 从天黑到天明,雨停了,他们听到村人的哭声。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一脸疲惫,悄悄起身去整理厨房。 灶塌了一孔,还有一孔可以用。 沈碧玉扒拉出米来,去井边淘米。 苏长柏搬干柴,生火。 孩子们在粥的香味中醒来。 把饭桌摆在院子里,吃早饭。 一叠蕨菜干、一盘炒鸡鸭蛋。 存蛋的篮子被砸坏了,蛋碎了七八颗,便掐几根葱剁碎了和蛋搅在一起,炒成一盘菜下粥。 过了许久,村里陆陆续续飘起炊烟。 这回地动大家损失惨重。 沈碧玉和苏长槐蹲在井边洗碗,欲言又止。 倒塌的屋子得重建,重建需要木头,木头在山里,山里有山匪。 她和王八都能打,不怕山匪,但怕山匪伤害她相公和孩子。 所以,她想一个人进山,留下王八保护大家。 说出来,相公一定不会同意。 所以她抿了抿唇,决定不说了。 寻个时机偷偷去。 有人敲门。 院墙倒了半圈,完全可以从那半圈进来,但那人很有礼貌地敲门。 苏长槐擦擦手,去开门。 是村长,和村长的老娘。 村长的老娘对他嘿嘿一笑,老脸笑成一朵慈祥的菊花,同时一拐棍打在村长腿弯。 村长便噗通跪下。 “这可使不得!”苏长槐连忙搀扶。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村长老娘一边说一边望着井边磨大刀的萧千袭。 萧千袭感到不妙。 “我娘的意思是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小虫村遭难了。好在有老大你们,听说昨晚你们家收完水稻了,大伙还没收呢,房子又塌了,父母娃子死的死,伤的伤,实在没空守村儿啦。” “你家王八是个少年英雄,劳烦他守三天村子,老大你看行不行?” 苏长槐不敢贸然答应,望向磨刀的萧千袭。 萧千袭转了个背,狠狠磨大刀。 第66章 蛋炒饭和八月瓜 雨过天阴,闷热。 院子黏乎乎的,不能晒稻谷。 一家人只能把稻谷铺在大笸箩里,拿灶上熏干。 忙进忙出,总仰面看看惨淡的天,希望快些出大太阳。 否则这一年就白忙活了,明年的口粮没着落。 沈碧玉站在自家院中,望着正在整理的村舍,很是羡慕。 她也想快些把家里整理出来,该盖的尽快盖,但稻谷得赶在发霉前晒干。 今年想着勤快点,晚上去收割稻谷,没想到碰上地动雷雨,赶着收割的稻谷反而成了麻烦。 她教会相公和女儿们熏稻谷,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我给王八送饭去了哈!” 走出厨房,背上大背篓。 萧千袭答应了村长的请求:守村三天。 无他,只因村长说他是少年英雄。 此时,他坐在村口老木疙瘩上,磨大刀,“欻欻欻!” 另一棵老木疙瘩上坐着村长老娘,笑眯眯地望着磨刀的萧千袭。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村长说他是一村之长,应以身作则,又怕王八一个人守村儿无聊,于是留下哑巴老娘和王八一起守。 “阿巴阿巴!”村长老娘一边绣花,一边阿巴巴。 “阿巴!”(您可闭嘴吧!) 萧千袭翻了个白眼,继续磨大刀。 这把山匪留下的大刀是他能找到的最像样的武器了。 磨好了大刀,他用大刀削木锥。 “聊着呐!”沈碧玉远远就听见阿巴阿巴,看来哑巴和哑巴之间很有话说。 沈碧玉把蛋炒饭端给萧千袭。 豁口的碗装着满满的饭,干饭是粒粒分明,黏在一起,泛着隐隐猪油的光泽。金黄的鸡蛋碎均匀分布,翠绿的葱花点缀。 这是一碗很精彩的蛋炒饭。 “阿巴?”这是萧千袭第一次在苏家吃到干饭。 “你守村最辛苦了,快吃吧!” 萧千袭又感动了,他们在家都没吃那么好吧。 反应过来感叹自己没出息,以前看不上御厨做的蛋炒饭的人现在却为一碗蛋炒饭感动得想哭。 吃了一口,忽然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看不上御厨做的蛋炒饭了。 普普通通一碗蛋炒饭,因为炒的人不同,味道上天差地别。 有朝一日,若他回到皇宫,他一定要劝姑母贬了负责他膳食的御厨。 沈碧玉关心关心了村长老娘的身体便翻出大栅栏。 萧千袭端着碗,鼓着两只大腮帮子,“阿巴?” 沈碧玉压低声音,“嘘!别跟你大叔说哈!” “阿巴!” 萧千袭喊住她,放下碗,将削好的木锥与长棍子插在一起,做成一杆很简陋很简陋,简陋到连缨子都没有的长枪。 沈碧玉微诧,随即笑开,接过长枪来耍了几下。 “很称手!多谢王八啦!” 沈碧玉握着长枪进山。 她做姑娘时耍过武馆里所有红缨枪,逃荒时一杆杆都卖了。这么多年没有闲钱添上一杆,手痒时拿柴棒耍也是一样的。 没想到今儿得了一杆。 这王八捡得值! “阿爹我给王八仙送瓜去!”苏姣姣如是说,摘了一怀抱八月炸要出门。 “二姐!”苏岁岁摇摇摆摆跟出来,伸开双臂。 “岁岁乖!再叫一声!” 苏岁岁有求于人,乖乖又唤了一声“二姐!” 苏姣姣很大方地塞给岁岁两只八月炸,一只手一只。 她是个细心的姑娘,考虑到妹妹小,手小,特意挑的两只不大但很甜的八月瓜。 可是妹妹拿着瓜的手为何还是微微发抖? 苏岁岁:我要的不是瓜! “和二姐找王八哥。” 原来是这样,苏姣姣便把一怀抱八月瓜塞给岁岁。这样,岁岁抱瓜,她抱岁岁,就能一起出去找王八哥玩了。 她低估了岁岁的弱小。 这些八月瓜生生压得岁岁跪了下去。 “等着。” 苏姣姣取来篮子,把岁岁装进篮子里挎上,再抱好八月瓜。 “走吧!” 苏岁岁嘴角微微抽动:真的,我二姐就是个二傻子! 苏姣姣艰难地走出小院没多久,“啪”瓜落了一地。 她放下装苏岁岁的篮子,揉揉生疼的胳膊,“岁岁你太胖了。” 苏岁岁无语,坐在篮子里默默将一只八月瓜捡进来,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二姐。 苏姣姣亲了她一口:“岁岁真聪明!” 随后把瓜都捡进篮子里,抱着篮子走,轻松多了。 苏岁岁:不是我聪明,是二姐太蠢。 萧千袭没事就磨大刀,把大刀磨得欻欻响,掩盖村长老娘的唠叨。 村长老娘花没绣几朵,话说了几箩筐。 如果不是个哑巴,得有多烦人。 最可怕的是她烦人而不自知。 “王八仙!我和岁岁给你送瓜来啦!” 篮子里的苏岁岁两手举起一只比她脸还大的瓜。 “八月炸,没吃过吧!” 苏姣姣先拿了只八月瓜给村长老娘啃,提着篮子坐到王八仙身旁。 别说吃,萧千袭就连听也没听说过这种瓜。 他知道这瓜长在前院藤上,渐渐挂果,果子越来越大,皮炸开成两瓣,露出里面的一条肥嘟嘟的东西。 之前他以为这是种来好看的,就像宫府里种桂花海棠一样,都是为了装饰。就是审美不好,不好看。 没想到竟然是能吃的果子。 萧千袭先闻了闻,一股甜香。 放心地咬一口,皱眉不解。 是很香甜,但感觉嘴里全是籽。 嗯,全是。 他疑惑地抬头,却见姣姣、岁岁还有村长老娘都嘟着嘴噗噗噗吐籽。 苏姣姣也村长老娘较劲,比谁吐的籽远。 萧千袭不明白,但加入其中。 吃完一只八月瓜,感觉没吃到什么,都吐出去了,腮帮子还有点累,不过好玩。 一群络腮胡大汉走来,耐心等他们吐完籽,为首的大汉才道:“小兄弟打听个事儿,苏长柏苏二爷是不是住这个村儿?” 萧千袭用警惕的目光望向他们,不说话。 “老大,他他他的刀,好大!”一彪形大汉声音颤抖。 为首的络腮胡骂了一句没出息。 “小兄弟别怕,我们的孩子在苏二爷府上做工。地动,家里死人了,接孩子们回去奔丧。” 见络腮胡大汉说得诚恳,眼圈红红的。 萧千袭开口:“阿巴阿巴。” “王八仙的意思是,苏二爷就住这个村儿!”苏姣姣热心地指着村落里最气派的大宅子。“喏!那就是苏二爷的家,你们孩子就在那里!” 第67章 娃呀屋里遭难了 苏宅也是老房子。 自苏老爷去世再没有好好维护,到苏老太去世,苏长柏陈翠萍夫妇接手宅子才好一些。 但只是雇婢女小厮打扫了一番,盖修的该保养的一概没管。 他们和三个儿子住好地方,把下人们赶去住破屋子。 地动,破屋子支撑不住,自然倒塌了。 许多下人被埋在里面,或死或伤。 苏长柏陈翠萍夫妇顾不上下人们的死活。 陈幺婶被倒下来的大叔砸死了,陈翠萍哭了两天,想打发人去小鸡村告诉她哥哥和弟弟,但山匪猖獗,没人愿意出村。 想给她娘办丧事,又顾虑到先前苏长槐和村人来时,老二说她娘已经回小鸡村了。 若被人发现她娘还在小虫村不就露馅了嘛,眼下她娘没了,只怕村人不讲道理,真将勾结山匪的帽子戴到她娘头上。 “你省省吧,先别折腾了,别忘了咱们儿子以后还要参加科考呢,若儿子的姥姥勾结山匪,他们科考的资格就没了,以后还怎么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还怎么压制大房一家?” 压制大房? 他们这一代人做不到的事只好培养下一代去完成。 她三个儿子都很聪明,尤其大儿子家福,虽然这些天没去镇上私塾,但在家中乖乖念书,很有长进。 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委屈娘。 娘为了哥哥、弟弟,受了许多委屈。 她为了仨儿子,也受了许多委屈。 她相信,她娘若泉下有知也会理解的。 苏家福慌慌张张跑来,后面跟着跌跌撞撞的苏家禄、苏家寿。 “家福跑什么!家禄、家寿别跑,你们腿伤着哩!” 陈翠萍想叫下人打水来洗洗,又想起大部分下人在后院躺着呢,她的贴身婢女去泡茶了,没人打水,便掏出丝帕来给孩子们擦汗。 苏家福从她咯吱窝钻过去,“阿爹好多很凶的人来我们家了!阿爹怎么办?” 苏长柏一拍大腿:“不会是你娘家人吧?” “连个报信儿的都没有,他们还不晓得,又怎么会......”陈翠萍不确定,“你看好儿子们,我瞧瞧去。” 她的娘家人,她最熟悉。 很快,外面传来喧嚣。 苏长柏长了个心眼,领儿子们进屋躲着,又命端茶来的婢女莲花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莲花这丫头没多想,放下茶便去了。 才出院门,便撞上一群彪形大汉,捂着额头迷迷糊糊时,已经被彪形大汉抓住了手腕。 “禽兽!”苏长柏躲在门后大骂。 这都是群什么蛮子啊! 他家是茅房么?怎么老有奇奇怪怪的人来! 家丁门房一个个仗着受了伤天天躺着,让他的宅子没了保护,谁都来得。哼,要罚,要罚! 罚他们一个月的工钱! 络腮胡泪眼花花,笑出一口大白牙:“花儿啊,俺是你爹啊!你怎么了?头疼么?” 莲花:被你撞的。 “大哥你的娃找到了,俺们滴娃捏?” 络腮胡揉揉女儿的头,“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当初,他们的娃一起下山打工就是为了互相有个照应。 莲花指指后面的院子:“他们躺着呢。” “躺着做什么?”有大汉疑惑地问。 有大汉眼圈红红:“娃呀屋里遭难了,你晓得不?” “娃呀娃呀俺滴娃!”有大汉对着那院子嚎起来。 “阿爹前儿地动,屋子倒了,哥哥姐姐们被砸了,躺着养伤呢!” “啊俺滴娃呀!”一群大汉哭唧唧。 “当初再难也不该把你们送去做工啊,你们还是娃娃哩!” “花儿啊,快带俺们去吧!” 莲花点点头,去敲了敲门,“二爷,俺爹俺叔俺伯和俺们山上的人来了,俺带他们去后院瞧瞧俺哥俺弟俺姐俺妹了哦!” “走吧,阿爹、叔叔、大表叔、二表叔、大伯、二伯、三伯、五伯!” 苏长柏耳朵紧紧贴着门,好不容易脚步声远了,忽听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老二!老二!” “好消息,不是我娘家人!” “坏消息,是下人的家人来接人了。” “老二,他们可不能白白走了,咱得想个法子。” 沈碧玉背着小山似的木料回家时,家里炊烟袅袅。 “阿娘回来了!”苏岁岁摇摇摆摆去迎接阿娘。 沈碧玉放下木料,打水洗手,擦身,然后才抱上岁岁,去端饭、端菜。 瞥了一眼相公的表情。 相公对她和煦一笑。“阿玉,你不该瞒着我。” “我......” “我知道娘子是为了这个家,娘子为了家可以去山里冒险,我帮不上忙,但可照顾好家里,让娘子没有后顾之忧。” 苏长槐如是说,单手抱过苏岁岁,另一只手夺去沈碧玉端着的菜,去院外。 沈碧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阿娘快来吃饭呀!”姩姩呼唤。 “是啊,阿娘快来,我们吃完了还要给王八仙送饭呢!” 傍晚,苏姣姣把妹妹装进篮子里,然后摘了很多八月瓜把妹妹埋起来,再放碗饭进去,高高兴兴去村口。 村长老娘年纪大了,露天过夜怕得病,村长接回去了。 萧千袭不再磨他的大刀,端饭吃。 一海碗,米饭只有一拳头大,油滋滋的姜爆兔子铺了一层又一层,还是热的。 姣姣、姩姩坐在一旁吃八月瓜,噗噗噗吐籽。 萧千袭才吃完,那群大汉走来。 每个人眼睛湿润,像才哭完。 “你们不是接娃去了么?娃呢?”苏姣姣问。 像被戳到了伤心事,络腮胡眼酸鼻涩,“没接到。” 黑心肝儿的苏二爷说他们的娃当初按了手印的,工期不满就走要赔双倍工钱。他们哪里拿得出钱,回去和屋里人商量商量。 “二爷的心忒黑了!” 大汉们抹眼泪。 苏姣姣同情他们,然后一人发一只八月瓜。 络腮胡低头,只见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娃娃扯他的衣角,很努力地举起一只比她脸还大的八月瓜。 一时心都软了。 他的女娃曾经也这么小,宝贝似地养大,如果不是实在困难,怎会受到这虎狼窝受苦。 他想起曾经陈幺婶把苏二爷说得千好万好,又有好多人抢着去他家打工,他们才舍得将娃送去,还饶上娃一个月的工钱答谢陈幺婶。 现在想来,他们都被陈幺婶给骗了。 他接过八月瓜,和兄弟们蹲在村口。 一个个眼泪花花地嘟嘴,吐籽。“噗噗噗!” 第68章 不要脸 三日之期到,萧千袭不再守村。 男人们轮流守。 因为萧千袭一连守了三天,轮到苏家大房时可以跳过一轮。 今天守村的是天赐爹与耀祖爹。 天赐娘和耀祖娘牵着女儿来送饭,沈碧玉、萧千袭刚好回村。 二人都背着木头,萧千袭背了整整一背篓,不觉得累。沈碧玉背着小山一样又高又尖的木头,脸不红气不喘。 想到苏家小院已经开始休整了,自家房子还是一片废墟,老娘孩子只能在院子里睡,不下雨还好,下了雨全得要淋到。 只恨自家没有一个像沈碧玉一样彪悍的女人和王八一样的好侄儿,不怕山匪,能打能扛,还能干很多活。 “碧玉妹子又进山了呀?”他们也想进山砍树,但不敢。水稻没收完,也没有时间。 天赐爹向要儿挤眉弄眼,要儿被调教了几日,大胆拉住萧千袭的衣角,将声音捏得又细又娇:“王八哥哥真厉害!这个时候还敢进山!” “王八哥哥我家的房子倒了没木头修嘞,你能给我家一点木头么?” 要儿轻轻摇萧千袭衣角。 萧千袭被要儿一拦,见沈大娘走远,只想跟上去,便抽出一根木头来,也不管要儿拿没拿上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天赐爹、娘:......就一根儿? 真小气! “哈哈哈哈哈!”耀祖爹、耀祖娘笑得前俯后仰,“真当你家丫头是盘儿菜哇?贴人冷屁股了哇!哈哈哈哈!” 要儿红着脸捡起木头给爹娘。 天赐爹扔了木头,甩了要儿一巴掌:“没用的东西!” 天赐娘捡回木头来,拉女儿坐在大树墩子上,悄声指导:“记住,下回撒娇时声音再细一些,娇一些,走路的时候扭起来。 晚上,月光幽幽。 小虫村静悄悄。 苏家小院很热闹。 苏长槐剔木头,“欻欻欻!” 沈碧玉劈木头,“哐哐哐!” 萧千袭拿木头钉院子,“噔噔噔!” 苏姩姩把大牛和小母牛牵到院外吃草,“哞哞哞!” 苏姣姣打扫兔圈。 苏岁岁抱着苏小四,它生一只蛋,便数一个数。 苏小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天天要生四个蛋,憋了一天也憋不住,只知道这个抱着自己的娃是个变态。 听着岁岁奶声奶气的数数声,沈碧玉更有劲儿了,一斧头下去,劈开了柴,劈柴的木头墩子也劈成了两半。 沈碧玉:...... 其他人当作没看见、没听见,默默干活,都想尽快修好房子。 村里的狗叫了一声,随即越来越多狗叫唤起来。 “大爷!大爷——” “大爷救命——” “大爷救命——” 天赐爹、耀祖爹连滚带爬从院子缺口进来,惊恐道:“山......山匪进村了!” 那时他们在村口打瞌睡,忽然一群蒙面大汉越过大栅栏,径直进村。 他们两个害怕地抱住彼此,然后跑来苏家求救。 “大爷、王八你们快去吧!山匪真的来了!” “和之前的山匪不一样,这回来的山匪没有穿一样的黑衣裳,也没有大刀,长矛都生锈了。” “衣裳还打着补丁呢!” “对!对!我们猜该是山匪里的下等山匪,应该比之前的山匪弱,你们快去吧!去晚了咱们村儿就完了!” 苏岁岁奶声奶气问道:“山匪弱,叔叔们怎么不去?” “这......”天赐爹、耀祖爹低下头,小声道:“他们人多......” 他们只会种田,不会打架。 不像苏老大媳妇和王八,很会打。 沈碧玉拿上柴刀,望向萧千袭。 萧千袭抽出磨了三天的大刀,点了点头。 “阿巴阿巴” “王八仙的意思是两位叔叔带路!” “带路?”天赐爹双腿打颤,讪笑道:“就在村儿里,那里需要带路?” “对,不需要带路,你们看见山匪杀就是了!”耀祖爹声音颤抖着指挥。 苏岁岁不是一岁的小孩儿,她拥有二十多岁的灵魂,早看出天赐爹、耀祖爹贪生怕死,推阿娘和王八哥去杀山匪,自己躲着。 阿娘看得更清楚,将柴刀往腰上一别,一手拎天赐爹,一手拎耀祖爹。 “相公、姩姩、姣姣、岁岁等我回来哈!”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姩姩、姣姣、岁岁站在院门,望着阿娘和王八哥离开的方向。 “孩子们咱们干活,过会子阿爹带你们去找阿娘。” 陆陆续续有人往苏家小院跑,拖娃带狗。 苏家院门紧闭,便从院墙缺口进来,很快不大的苏家小院挤满了人。 “山匪来了,咱来避一避,大爷可别赶我们!”一个村妇说着,掰开娃的腿,对着墙角嘘尿。 “还是大爷心善呐!”一个男人说着,绕去后院上茅房。 “哟好多木头哟!大爷您家的房子都快修完了,我瞧着这木头有多的,送我家一些吧!”一个男人一边说一边捡木头。 其他人见状,也捡。“大爷也送我家一些吧!” 捡了同一根木头,二人板起嘴来,“我先捡到的!” “我先!” “哼,我家娃和姣姐儿耍得好!” “哼,姩姐儿喜欢和我家娃耍!” 苏长槐站了出来,“各位乡亲不要抢我家的木头,这是娘子和小王冒着危险砍回来的。” 村人捡便宜似地越捡越欢。 “大爷有钱,媳妇又能干,哪能和咱们这些苦哈哈的人计较!” “就是!不就几根木头么,大爷媳妇和王八进山方便,再去砍就是了。” “就是。” “不——要——脸——”喧嚣中,一个小奶音一字一顿道。 村人寻声望去,是苏长槐身旁最矮最小的女儿,白白胖胖,圆乎乎的小脑袋上支着两揪小葱花,小鹿似的大眼睛瞪着,显得更大了。 “原来是岁姐儿!”许多村人这才意识到苏老大家那个黑黑瘦瘦的短命老幺没死,不仅长得白白胖胖,像画上的福娃娃,嘴巴还很厉害。 “大人的事儿小娃娃就别插嘴了哈,这些木头是你爹送我们的,你玩儿去吧!” 离苏岁岁最近的老妇煞有其事地睨着她:“婆婆跟你说哈,嘴巴甜的娃娃大人才喜欢哩!” 苏岁岁:我不稀罕你们这样的大人喜欢。 忽然感到自己双脚离地,她被阿爹抱了起来。 阿爹抱着她,像往常一样轻轻撸她的后背,沉声道:“我家岁岁我家喜欢就是了。” “还有,我没送木头。” 村人一顿,“大爷你这就没意思了!” “是啊都是一个村儿的,你给我们几根木头怎么了!” “你们方便进山,我们不方便进山啊!” “就是!” “当——”一柄雪白的大刀骤然插进院门。 第69章 葡萄山匪 村人一惊,一动不敢动,只怕一动就被院外的山匪削了脑袋。 趴在阿爹怀中的苏岁岁闻出了阿娘的气味,翠咯咯笑起来。 村人:??? 苏家大房三姐儿有病吧,这个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欻——” 院门的大刀被抽出,院门也在这一刻被踢开,“嘭!” 村人抖如筛糠,争先恐后地往后挤。 萧千袭、沈碧玉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站着,一个拿大刀,一个挥柴刀,看他们的眼神与方才看山匪的眼神没有区别。 “是沈大姐和王八哦,骇死个人啦!” “骇死我了!骇死我了!还以为是山匪哩!” 村人散开,继续捡木头。 月光下,大刀和柴刀的影子晃了晃。 捡木头的村人抬头。 沈碧玉、萧千袭面无表情。 “阿巴阿巴!” 苏姣姣翻译:“王八仙说放下我家木头!” 沈碧玉、萧千袭各自又挥了挥大刀和柴刀。 村人收了笑,怂拉着脸,不情不愿地放下木料。 “有什么了不起的,山里多的是!” “从前和咱们一样的人,巴结了几天有钱老娘就不近人情起来!” “要怪呀就怪咱们没能耐托生在有钱老娘的肚子里,别怪人家不近人情。” 苏岁岁捏紧小拳头,被阿爹握进掌心。 柴刀在沈碧玉手上挽了个花儿,利落别进腰里,转身拖来一吊人。 “相公,我们把山匪抓回来了!” 月色下,沈碧玉笑着,英姿飒爽,像一位得胜归来的女将军。 一群彪形大汉绑在一起,像一串葡萄。 天赐爹、耀祖爹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神采奕奕:“乡亲们别怕,山匪都在这里啦!” 天赐娘、耀祖娘一脸骄傲,天赐、耀祖两个娃激动地跑向他们的英雄爹。 村人受了苏家大房的气,一时间夸张地恭维起天赐爹、耀祖爹。 沈碧玉、萧千袭回到家人身边。 愤怒的村人围上去,对着那串山匪拳打脚踢。 打着打着、踢着踢着,觉出不对味儿来。 “咦这些个山匪咋不穿黑色的衣裳啦?” “唔瞧他们的衣裳,啧啧补丁比咱们的还多,穿的是破了洞的草鞋,咋过得比咱们还穷?” “我爹说了,山匪也分三六九等,这串山匪是最低等的山匪吧!” “看来没出息的人哪怕做了山匪也还是没出息呐!” 天赐娘跑出来,哭道:“你们把我女儿绑去哪里了!” “还我女儿!” 之前天赐爹娘在苏宅撒泼打诨,从苏老二嘴里抠出几两银子来,说给苦命的盼儿置个衣冠冢。要到了钱,天赐爹便把这事儿给忘了,天赐娘跑出来才提醒了他这又是一个得钱的机会。 山匪们蒙着面,堵着嘴,眼中有万语千言。 苏岁岁从阿爹怀中下来,摇摇晃晃走去,拉下为首山匪的面巾。 一丛茂密的大胡子嘭了出来,那双眼看着她激动起来。 岁岁大惊。 “阿爹阿娘,这个人我见过!” 苏家人凑过来。 苏姣姣也说:“是了,前天我们给王八仙送饭,还给他们吃八月炸了呢!” “阿巴!”萧千袭点头。 村人一拍脑门儿,“你们勾结山匪!” 天赐娘扑向沈碧玉大腿,哭喊:“我不管,你们赔我盼儿!我盼儿命苦呐!” 沈碧玉没有推开她,而是抽出柴刀在手上挽了个花。 萧千袭忽然开始磨起大刀来。 村人安静了,天赐娘默默松开沈碧玉大腿。 “唔唔唔!唔唔!”络腮胡挣扎着,想说话。 苏岁岁拔去塞嘴布团,“怎么回事?” 小小的人儿竭尽全力去拔塞嘴布团,差点没站稳,奶声奶气却又极镇静地问话,实在不像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 沈碧玉忍俊不禁,苏长槐觉得小女儿非常聪明,就是身高上很不占优势,便又将她抱了起来。 络腮胡被小娃娃狠狠震惊,前天送他瓜时分明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今天还是支着两揪小葱花,还是白白胖胖,非常可爱的模样,声音很奶很稚气,语气冷静得可怕。 被俘虏的他顾不上多想,正要说话,苏长柏陈翠萍夫妇赶到。 “他奶奶个娘的,原来是你们!”苏长柏怒骂。 他被打了一巴掌,脸上还有新鲜的掌印。 陈翠萍摔了一跤,一瘸一拐。 苏长柏骂了山匪,又骂自己的婆娘:“我雇了一帮山匪的娃来家里做事?你娘坑我哩!” 陈翠萍眼睛一红,哽咽:“我娘一心为了我们过得好,哪里会坑你,肯定是山匪骗了我娘!” “这么多年了,我娘有多善良你是晓得的!”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村长和村长老娘姗姗来迟。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阿巴巴!”村长老娘笑眯眯道。 “我娘的意思是我们来的路上刚好碰上了,就带他们一起来了。” “他们?” 他们是谁?在哪儿? 这时苏家院门扒满手指头,接着露出一双双害怕的眼来。 “出来吧,都出来吧,苏大爷是好人!”村长安慰道。 一群半大的少年少女站了出来,好几个还受着伤。这伤村人很熟悉,地动那晚被塌下来的房子砸的。 少年少女们低着头,怯生生的,悄悄打量被串成葡萄的山匪,忍不住抹泪。 “这不是二爷宅子里的丫鬟小厮么?” “怎么都来了?” 苏长柏捡起根木料就打:“你们不在宅子里干活,跑这里来做什么!” “回去,快回去!” 少年少女们被打也不反抗,因为他们的爹娘没能还钱,他们还是苏宅的下人。他们更害怕那个山一样强壮的女人和拿着大刀的少年。 他们被关进小黑屋,眼睁睁看着爹被女人和少年打,然后像葡萄一样串起来。 爹都无能为力,他们能做什么。 但他们害怕爹被村人打死,才跑了过来。爹是为了他们才冒险的,若真要被打死,那就一起打死好了。 被绑起来的山匪团结一致,像串结实的葡萄砸向苏长柏。“不许打俺们滴娃!” “俺们滴娃?”村人异口同声重复了一遍。 少年少女们见状,忍不住扑到自己爹面前,一边哭一边唤。“爹呀爹呀!” 他们的好爹爹呀,哪怕被绑了起来都还想着保护他们。 “花儿呐,俺滴花儿哟!是俺没用呐,苏家的宅子太大了,俺找不到你们呀!”络腮胡放声大哭。 “哇哇哇哇哇——”所有山匪都放声大哭起来。 成年人的崩溃像决堤。 看着一串大汉放声大哭,苏岁岁明白了这句话。 “你们别哭了,我给你们瓜吃!”苏姣姣再次同情他们,风似地跑去摘八月瓜,又风似地回来,抱着阿娘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娘我的瓜都没啦!呜呜被他们摘了个干净!” 第70章 哭唧唧的山匪 苏家人顺着苏姣姣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几个老头老妇坐在树下,几个孩子人手几只八月瓜,甚至将八月瓜藤拽下来打秋千,跟挂在树上的孩子打闹。 兔圈围满了孩子,大人直接拿出几只兔子来给自家娃玩耍。 “嗐!不就是野果嘛,姣姐儿至于跟我们计较么?” 一个老妇撇撇嘴,极大度似地叫自家娃分一只八月瓜给苏姣姣。 苏长槐无语,摘瓜事小,村人屡屡占他便宜只因他从前过于软弱的性子。 苏岁岁一阵叽里咕噜。 苏小四扑腾着飞来,用尖嘴啄树上树下的孩子。 兔子们反击,把逗弄他们的孩子手指咬出血来。 于是孩子们放声大哭,大人们骂骂咧咧要打鸡、要摔兔子。 天空忽然飞来一群鸟儿,释放粪雨。 大人孩子满头鸟屎。 安静了下来。 怎会这么巧,那群死鸟像是有备而来。 “你们......滚出我的家!”苏长槐冷声道。 他的话依然没起太大作用,他们只是愣了愣,不说话,也不动。 “相公,我来。”语毕,沈碧玉将柴刀往他们一掷。 他们没想到沈碧玉真敢对他们飞柴刀,躲闪不及,惊恐尖叫。 “嘭!”柴刀深深嵌进树干。 孩子们腿软,扑到老头老妇怀中,哭起来:“爷奶我怕!” 老头老妇也怕,哆嗦着下巴,面如死灰地牵着自家娃出去。 院中的其他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那个粗粗笨笨的女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这时,沈碧玉看向他们。 他们不自觉抖了一抖。 “还有你们。” 村人讪笑。 “既然山匪抓到了,我们就回去了。” “是呀,明儿还有活儿呢!” “嗯,明儿咱们也要修房子了。” 村人找了个理由,逃命似地离开。 天赐娘、耀祖娘不愿意走,便到自家男人身边站着。她们男人也是抓山匪的英雄,她们不怕。 刚站去,自家男人便跑了,耀祖娘讪笑着也走了。 天赐娘不肯走,想着她苦命的盼儿,她是占理的,就是不走。心中暗骂丈夫胆小,没她的魄力。 “大家都走了,那我们也回去歇息了。多谢大哥今晚解围,千万不要放过这些山匪。”苏长柏打了个哈欠,又对那群少年少女道:“你们还不快回去干活!” “俺们滴娃不回去!” “对,不回去!” “有你们这样的黑心雇主,我娃还能活多久?” “怎么回事?”苏长槐看向苏长柏。 苏长柏最讨厌大哥用这种审视的眼神看她,仿佛回到小时候,被所有人说不如大哥,大哥还真居优越模假样地为他好,要管他。 大哥知书达理、风度翩翩谁都喜欢他,哪怕偏爱他的阿娘心底也一直是喜欢大哥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什么怎么回事!你媳妇也瞧见了,是他们来抢我!” 苏长槐不理会他突然的愤慨,问络腮胡:“你说。” 络腮胡一把鼻涕一把泪,“俺们是山匪没错,但俺们从俺爹这一代起就不干坏事儿了。” “俺们在山上耕种,养点鸡鸭牛羊也能勉强糊口。今年收成不好,老人们接连生病,没钱治,俺们才下山来打工。” “有个叫陈幺婶的大姐说俺们长得吓人,没人要,就把俺们娃介绍进她女婿的宅子里当下人。” “当初说滴好呀,她女婿是村儿里的富户,吃得好住得好,好多人想去当下人还不能呢,她可怜俺们,所以帮俺们,俺们娃才去她女婿宅子里打工了,饶上娃娃们一个月滴月钱当谢礼哩!” “俺们都以为娃在小虫村儿过得好,这回地动,俺们的房子倒了,庄稼全被冲走了,家人埋房里子,死滴死,伤滴伤,唉!” “俺们前几天来接娃娃们奔丧,哪承想,娃娃们过得不好呀,砸伤了干不了活了,全关小黑屋里,不给用药,连水都不给喝,这是要让娃娃们死呀!” “不打工了,俺们要带娃娃们回去,哪承想,二爷算盘打得噼啪响,说要赔了误工费才许带娃走。” “俺们哪还有钱呐!那天俺们可难过了,那位拿大刀滴小兄弟和两个小姑娘还给俺们吃瓜了,还记得么?”络腮胡望向萧千袭、岁姣姣、岁岁岁。 “俺们家里人说了娃娃最重要,一定要把娃娃们带回来,俺们没有别的法子啦。” “但俺们只去二爷宅子抢自家娃娃,没想抢二爷他们的东西,更没想抢其他人的东西。” 络腮胡顿了顿,“因为,俺们晓得这个村儿里还是好人多,就连很小滴娃娃都晓得安慰人捏。” 络腮胡讲得声泪俱下,其他山匪在他讲时,一一个个哭唧唧。 太苦了,这日子太苦了。 他们被抓起来串成葡萄时,又高兴又悲哀。 高兴的是只需要一刀,他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悲哀的是不知道他们父母、娃娃的苦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阿巴巴!”村长老娘开口。 “我娘说你们也是好人,只找缺德的人下手,放过无辜的人。” 苏长柏、沈碧玉夫妇:说谁缺德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拿了钱不办事自然要赔钱的!” 莲花躲在络腮胡身后,“俺们很久没发月钱了。” “怎么可能!我可都是按月给的......按月给了丈母......”苏长柏说着说着反应过来,甩了陈翠萍一巴掌。 “你娘到底贪了我多少钱!” 陈翠萍捂着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娘......我娘她......你自己去问她吧!” 苏长柏想到丈母娘已死的消息还是个秘密,便拉扯着抽泣的陈翠萍灰溜溜离去。 沈碧玉觉得奇怪:“弟媳妇平时被打也不见得这么难过......” 天赐娘忽然坐在地上哭丧起来:“你们都忘了我的盼儿!” “我苦命的盼儿呐!你怎么死得那么惨!” “眼瞧着要说亲了,就被山匪掳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山匪掳走啊,我抢不回来,如今大爷和村长都可怜山匪,谁来可怜可怜你哟!” “我的盼儿呐!” 络腮胡震惊:“大姐可不能胡说,俺们从俺爹的时候起就不干伤天害理的事了,俺们本本分分过日子,哪里掳你女鹅了?” “没有滴事莫乱说!” 第71章 女中豪杰! 秋老虎告一段落。 秋风萧瑟,该添衣了。 村口,村长老娘由村长夫人搀扶着坐在大木头墩子上,笑眯眯道:“阿巴阿巴阿巴阿阿巴巴!” 村长在秋风中颤颤巍巍:“我娘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他们就落在咱们村儿了,村尾还有几片荒地,交给他们建房子,安顿下来。” 大栅栏外,披麻戴孝的彪形大汉们扶着一群老弱病残和妇孺眼巴巴地等着,旁边垒着几件家当。 村人打量着他们,看他们打满补丁的单衣、露着脚趾的草鞋、破烂寒酸的家当...... “不行!” “放山匪进村这不是找死么!” “我们不同意!” “对,不许山匪进村,不许山匪落户小虫村!” 村长老娘仍然笑眯眯:“阿巴阿巴!” “我娘的意思是苏老大来说。” 苏长槐还抱着岁岁,笑道:“他们爷爷那一辈虽是山匪,但他们爹、他们这一代已经不是了,和大家一样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都靠天吃饭。” “地动暴雨,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受了难,甚至比我们更严重,他们已然活不下去了,我们收留他们也算做了件好事。” 村人冷笑:“山匪窝里山匪根儿,还能出好货不成!” “对啊,别忘了盼儿就是被山匪掳走了!” 络腮胡大手捏紧了小包袱,紧张又大声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滴!掳走盼儿女娃滴不是俺们!” “俺们自己也有娃,心肝儿宝儿似地养着,怎会夺别人滴心肝儿!” “掳走盼儿女娃滴不是俺们!俺们是龙凤山滴山匪没错,但俺们没做过滴缺德事不能安在俺们头上!” “那前几天你们还劫村儿了呢!”有村人高喊。 “是呀是呀,你们劫村儿就还是山匪!” “不是滴!不是滴!各位大哥大姐误会了!” 络腮胡将手搭在女儿莲花、儿子莲叶的肩膀上,继续紧张又大声地辩解:“俺们都是为了俺们滴娃呀!屋里没钱,老滴病了,咱们这个岁数去做工陈幺婶不收,只好委屈俺们滴娃去苏二爷宅子里做工。” “娃娃们吃不好、住不好,被砸伤了不上药,关小黑屋里等死呐!” “苏二爷不放人,俺们没办法,只能天黑了进村抢娃娃!俺们就想把娃带回去奔丧,别想干缺德事。” “大哥大姐们想想,俺们是不是只去了苏二爷宅子?” 络腮胡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身后的人抽泣、抹眼泪。 地动加暴雨,他们的生计没了,如果不下山,真没法子活了。 村人想到自家在地动与暴雨中的损失,对这些人多了几分同情,但想到这些人进村对他们没有好处,便仍持否定态度。 络腮胡一行急得快哭出来了,求救似地望向苏长槐沈碧玉夫妇。 沈碧玉问道:“这位大兄弟有些功夫在身上,其他人呢?” 络腮胡被夸羞涩起来:“祖上是山匪嘛,没点功夫是不行滴。俺们这些人从小跟着大人学,有点拳脚,全当强身健体了,远远不如这位大姐和耍大刀滴小兄弟。” 苏长槐与沈碧玉相视一笑。 “各位乡亲也听见了,他们有功夫,进了村就是小虫村人了,保护小虫村也是他们的责任。” 村人眼睛一亮。 “他们来了势必要建房屋,要建房屋势必要进山。”苏长槐顿了顿:“和大家一样。” “是呀,咱们也该进山砍点木头修房子哩!”村人三三两两小声议论。 “他们是山匪,山匪都来咱们村儿了,咱们还怕什么!” “就是就是!” 苏长槐见村人态度稍和缓,又道:“乡亲们秋收秋种,还要修房子,时间不等人,忙不过来时他们能帮把手,无需报酬,只需乡亲们给些粮食过冬。” 村人眼睛更亮了,这么多事的确忙不过来,雇人也没钱,但今年收成好,抠几口粮食出来还是可以的。 络腮胡一行亦感激地望向苏长槐。下山来生活,房子能搭,粮食过季了再种是不能收获的,也没钱买粮。 苏长槐的法子让他们能用自己的力气换粮。 村人勉强同意了。 络腮胡一行激动得直哭,“俺姓李,蓄大胡子,俺们山里人都叫俺李大胡子!” “这是俺两个娃,男娃叫莲叶,女娃叫莲花。” “这是刘大脑壳,是捕鸟高手!” “这是一只眼,对,他只有一只眼睛,但看滴可远啦!” “这是......” 络腮胡一一介绍完,领着一行人磕头,“多谢各位乡亲接纳俺们!” “从今以后俺们就是一个村儿滴啦!” 大栅栏打开,又关上。 从此小虫村有了新鲜血液。 田间村道有了一个个彪形大汉的身影,他们乐呵呵地扛着锄头帮村人劳作。 村里的狗先前还冲他们叫唤,渐渐熟了,也不叫了。 孩子们有了新伙伴玩得更欢。 村口的大栅栏形同虚设,村人大步跨过栅栏,紧张地跟着大汉们进山,背着大捆木料气喘吁吁、乐呵呵地回,和守村口的大汉互相招呼一句“嘿兄弟!” 苏长槐一家早早收了水稻,种上过冬的蔬菜与小麦,房子也修好了。在别家忙着秋收秋种、修房子时,一家人整整齐齐进山打猎。 有苏岁岁在,他们幸运地猎到一头大野猪,拉到山溪放血、刮毛、洗内脏。 几个孩子挽起裤腿,在山溪摸螃蟹鱼虾。 村人见怪不怪,心种仍旧羡慕得直泛酸水。决定家里和田里的活儿忙完,说什么也要进山来猎头大肥猪过年。 新来的大汉们啧啧称赞。 “大姐嫩大头野猪扑过来,你躲都不躲,一个人就打下来了,俺们这些男人比不上,噫远远比不上哩!” “女中豪杰!女中豪杰!” 沈碧玉被夸得不好意思,大方折了片水边大叶子,包了一大块猪血给刘大脑袋。 天赐娘在旁边洗衣裳,棒子抡得邦邦响,使劲戳了戳要儿,给她使眼色。 近来要儿学了些本领,擦了手,去寻摸鱼虾螃蟹的萧千袭。 “王八哥好厉害!”她的声音娇得要滴出水来,扭着腰,笑得像朵花儿。 苏姩姩蹙眉,想起原来的闺蜜招娣儿的好来。 萧千袭吓了一跳,这姑娘一回比一回怪,不会中邪了吧? 他怕,将篮子里的几条鱼虾都倒给她,逃似地躲到芦苇荡后面去摸鱼了。 要儿红着脸捡鱼虾。 沈碧玉的目光逐渐深沉。 第72章 公主的画 苏宅下人少了一大半。 苏长柏不习惯,想着再雇些人来。 “雇什么人!”陈翠萍一开口就哽咽:“我娘都要臭了,你还想着雇人!你还有没有良心!” “是啊,你娘还在哩,雇新人来肯定会被发现。”苏长柏恍然大悟。 “到时候全村人都会以为咱们和掳走盼儿的黑衣人是一伙的。” 陈翠萍捶打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自己!我娘呢?我娘怎么办?” “我娘为了我们连命都没了,这么久了还不让她入土为安!” “你娘要是为了我们就不会雇山匪的后代做事,还在中间吃回扣,而且你娘自己赖在我家不走,地动被砸死了,别怪在我身上!” 陈翠萍懵然望着他,发疯似地抽打:“好你个苏老二,你良心都被狗吃了!想当年我也是小鸡村的一朵花,那么多好人摆在我面前,偏偏选了你,是我眼睛瞎了!” 苏长柏抓住她胡乱抽打的手,“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想法子把你娘带回小鸡村。” “这段时间外面渐渐太平了,不如我雇辆马车,你带着你娘回去办完丧事再回来,对外就说你回娘家恰逢你娘去了,要在小鸡村住一段时日。” 陈翠萍思忖,她娘必须下葬了。“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这么多年的夫妻,她知道苏老二心里想些什么。这头答应下来,转个身就去园子里把唱戏的小妖精悄悄赶走了。 否则等她回来,老二就是别人的相公了。 苏家小院,李大胡子拿着一串夜柿子,“给,小姑娘,山里摘滴,和你哥哥姐姐一起吃吧!” 苏岁岁接过柿子,指指会客屋,“哥哥姐姐在里面。” 苏姩姩、苏姣姣、萧千袭在里面听苏长槐讲文章。 苏岁岁因为没到启蒙的年龄,暂时对她没有要求,想听就听,不想听去院子里玩就是了。 “真好呀!”李大胡子一脸羡慕:“娃娃就该念书识字,才懂得道理哩!” “要是俺们滴娃也能识字、也能念书就好了!” 闻言,苏岁岁拉着李大胡子衣角往会客屋去,奶声奶气唤着“阿爹阿爹!” 从此阿爹多了十多个学生,许多人尊称他为苏先生。 大汉们给不起束修,便时常帮苏家干活,或将猎到的好东西送到苏家小院。 又是一个晚上,苏家饭桌上是一大盆肥田螺。 入秋的田螺,最肥美。 沈碧玉久久打量着吸得咂咂作响的萧千袭,对苏长槐道:“王八长大了不少呢。” 苏长槐轻笑:“原来到我肩膀,眼下长到我耳朵高了。” “小王啊你还记得你多大了么?” “阿巴阿巴。” “阿爹,王八仙说他十五啦。”苏姣姣很敬业。 “十五还小。”沈碧玉轻轻摇头,又说:“可以先定着。” “订什么?” “哎哟相公还没瞧出来么?”沈碧玉眨眨眼。 苏长槐懵然。 “要儿呐,天赐娘的女儿要儿,看上我们王八了。” 苏长槐冷笑,“恐怕他们看上的不只是小王。” 萧千袭这才理解了要儿那姑娘的怪异,原来是......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不喜欢要儿那样的姑娘,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苏长槐轻叹:“我们既然养了小王就要对他负责,万一哪天他的亲人找上门来,总不能委屈了孩子。” 萧千袭忽然怅然。 亲人,他的亲人真的会找来么? 都城,上锦。 皇宫,萧皇后诞下一子。 南越皇帝得到喜讯顾不上高兴,先听出使北凉的大臣带回来的消息。 “画像拿到了么?” 北凉公主出生时,霞光遍布四国。 四国天师卜卦,狂喜,只道神女降世,天下大统。 北凉因北凉公主的降生,东璧、西玉、南越暂时停止对北凉的进攻,但也卸了北凉的武装势力,让它有国之名,无护国之力,不得不依附于其他国家。 至此,东璧、西玉、南越、北凉四分天下,谁能实现大统皆在北凉公主。 得此女者,得天下。 三国本想武力夺取北凉公主,但天师占卜的结果并不好,东璧皇帝多次尝试也验证了这一点。 且北凉皇后是个疯婆子,不管谁进犯都将刀架在女儿脖子上,“逼死我们的是你们,而惩罚你们的是天!” 三国只好作罢,武不成,还有另一条路:和亲。 南越皇帝恼就恼在这里,三国势均力敌,那么就看北凉公主的选择。 西玉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过几年少年皇帝正好配北凉公主。东璧皇帝倒和他一般年纪,但人家好多个适龄儿子,都能配北凉公主。 他就不一样了,此时此刻,宫人塞到他手里的娃是他唯一的儿子。 等他唯一的儿子长大,黄花菜都凉了。 他想起皇后的侄子,那个叫萧千袭的孩子来。 那个孩子长得好,和他也有些关系,若那个孩子没死,收为义子,倒是可以配北凉公主。 “唉!”可惜死很久了。 不过就算没死,北凉公主也不一定看得上。 因为北凉公主在寻找一个少年,她梦中的少年,她说那是天指给她的夫君,不是北凉人。 不是北凉人,那就在东璧、西玉、南越。 北凉公主终于凭着记忆画了出来,这也是使臣去北凉的目的之一。 “回皇上,臣玉东璧、西玉使臣都只看了一眼画像,好在臣眼神好,又善书画,临摹了出来。” “皇上请看!”程臣呈上画像。 皇帝亲手打开,若这个少年真在他国境内,那么抓起来还有大用处。 “嗯?”皇帝表情到嗓音都透露着疑惑。 雪白的纸上,一个不圆的大圆里有三个不圆的小圆,一个小圆旁边一个点儿,像是不小心滴下的墨点子。 大圆拉出来,下面支出四根棍子。 皇帝的表情愈发迷惑,看向程臣。 程臣感到危险,连忙磕头:“臣的能力皇上是明白的。” 皇帝眯眼,程臣的书画能力他信任,可世上的确没有人长得和画上一般。那么...... 他一笑,忽然想起北凉公主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童。 这画儿与萧千袭八九岁时作的画有异曲同工之妙。 “悲凉公主还说请皇上留意三五年后这般长相的少年,务必善待之。” 第73章 如果不能,那么还有下辈子 北凉,皇宫。 北凉公主惊醒,她又做了一个噩梦。 “公主醒了!”守在床边的宫女轻声传报。 层层宫女将消息轻声传出去。 很快,四个宫女端着梳洗的水和用具前来。 北凉公主懒懒抬眼,目之所及,所有东西她都看了几辈子,包括这些人。 可她重来了几辈子仍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充斥了她的每一辈子。 真是无趣至极。 她骤然抬手打翻了水盆,砸了床边的杯盏。 宫女们伏身跪地,颤抖不已。 她们已经习惯了公主的喜怒无常,但每一回公主发作她们都害怕无比。 公主赤脚下地,雪白的脚趾涂着蔻丹,像雪地里洒了几片玫瑰花瓣。 捡起一块碎瓷,冷眼欣赏着碎瓷的锐利。 然后挑起跪得最近的宫女的脸,用手中的碎瓷在宫女光滑的脸颊上划。 一笔一笔,她徐徐划着,直到涌出的鲜血模糊脸颊,再不能划才收手。 宫女血泪一起流,身子抖如筛糠,喉咙发出呜咽。 其他宫女伏跪着,不敢抬头,汗水流了一小滩。 公主怅然看着,忽然脆咯咯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少女的稚气。 这些看厌了的脸,哪怕划花了,下一辈子仍然完好如初。 “无趣,真无趣。” 大同小异,重复着遗憾的人生,无趣得很。 哦,除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竟重生在一个又黑又瘦的村丫头身上,一个粗粗笨笨的女人做娘,爹倒是好看,就是很怂很孬。 一个村丫头看见的人和东西都很穷,但很新奇。 她当了几天村丫头,但她若是一个村丫头几辈子的遗憾还是遗憾,甚至更加遗憾。 村丫头只能配村小子。 而他,绝不会是村小子。 所以她毅然决然饿死自己,重开一世,仍做北凉的公主。 这回,她向天要了些东西:身份。 一个足以让四国人敬畏的身份。 于是,她不再是北凉不起眼的庶公主,而是出生伴有霞光、受四国宠爱的嫡公主。 她希望,这一世能赶在他失去宝贝前找到他。 然后在一起。 如果不能,那么还有下一辈子。 炊烟滚滚。 秋风把炊烟送了很远很远。 整个小虫村都闻到了肉香。 娃馋得哭出来,喊着要吃肉,大人狠狠打了一顿才消停。 大人们心里嘴里也泛酸水。 他们跟着新来的大汉进了很多回山,汉子们倒猎到一些兔子野鸡野鸭野鸟,他们一无所获,最多摸到几只虾子、几条小鱼,只好多薅几把野菜才不那么丢脸。 回来一看,野草多,野菜少,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孩子又哭闹,便全发泄在孩子身上。 他们只恨苏老大一家越发抠门。 去年还家家户户送块野猪肉哩,今年啥都没有,娃娃们因为他家吃肉哭那么大声,愣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从前苏老大一家比他们还穷,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阔起来了,后来还继承了一半家产,彻底与他们拉开贫富差距。 唉!老天真是不开眼。 苏岁岁一家都很开心。 沈碧玉连夜做了一张大桌子,砍竹子削筷子,又去邻居家借碗,要办席,请全部学生吃一顿。 新来的人在苏家小院旁修房子,他们终于有邻居啦,不再孤孤单单住村尾啦。 大桌子坐满或大或小的孩子,吸着肉香,咽口水。 沈碧玉笑呵呵端上一盆黄豆炖大猪蹄子、一大碗油酥花生米、一盆刚出锅洒上盐的猪油渣、一大盆凉拌鱼腥草。 每端一道菜来,孩子们便长长地“哇”一声,大声喊道:“多谢师娘!” 沈碧玉在一声大过一声的“师娘”中,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乖!乖!你们都乖!” 苏长槐坐在院中,时不时看看熏腊肉的火够不够。 孩子们吃得正欢时,李大胡子抱着一拢柏树枝桠来了,“嘿嘿俺怕你们熏腊肉不够,正好进山,顺便给你们砍了些来!” “爹!” “爹!” 莲花、莲叶端着碗,鼓着腮帮子,满嘴是油,唤了一声。 沈碧玉放下碗,去接柏树枝桠:“就是不够,我打算下午再去剔些哩!您就送来啦!” 苏长槐也去接,笑道:“吃饭了么?一起吃点吧,刚好孩子们也在吃!” “苏先生苏夫人莫动,俺来就是了。”李大胡子将柏树枝桠堆在院角。 “饭就不吃了,俺就来送个东西。苏夫人上回送俺们滴猪肝俺们磨成粉,给生病滴老人拌粥吃,老人们好多了哩,还说什么时候亲自来道谢哩!” “生病的人吃再多好东西也不为过!”沈碧玉转身捡了五六只鸡鸭蛋,又拎了只野兔一起塞给李大胡子。 “俺不是这个意思!苏夫人你这是干啥嘛!”李大胡子受宠若惊,连连后退摆手拒绝。 “都是邻居,别见外嘛!”沈碧玉成功塞到李大胡子怀里。 李大胡子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苏夫人你真滴是大好人呐!俺们遇见你们一家人是俺们滴福气!” 天赐爹蹲在自家院子吃饭,碗里是糙米粥,粥面飘着几丝咸鱼。 王八送给他家要儿的虾当晚煮给天赐吃了,几条小鱼舍不得吃,做成咸鱼能吃很久。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家本不打算吃咸鱼,但苏家小院飘来的肉太香,他们忍不住了。 他一边喝粥,一边紧紧盯着苏家小院。 十多个山匪娃得吃多少肉啊,苏老大媳妇还充阔,送那么多东西给李大胡子。 虽然现在苏老大家真的阔,但真不会过日子。 他捏紧了筷子,看向碗里舍不得吃的咸鱼丝。 一根咸鱼丝要下五六口粥,一条咸鱼全家能吃一两天。看看,他比那个粗粗笨笨的女人会过日子。 要儿早早喝完自己的稀粥,揉着咕咕叫的肚子,眼巴巴盯着弟弟天赐碗里一大块咸鱼。 多么香的咸鱼呵,仅需一丝就能让整碗粥鲜活起来。 可惜她连半丝都没分到。 爹说王八给她的鱼虾太小,还比不上今天请山匪娃吃的一顿,所以罚她不许吃咸鱼。 她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要儿,过来。”天赐爹喝完粥,敲敲空碗。 王八是苏家大房唯一的男丁,以后是要继承苏老大的家产的,等要儿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作为当家主母的亲爹,王八的岳父,他有必要教教要儿勤俭持家的道理。 要儿畏畏缩缩过去,接空碗要去厨房添一碗粥来。 “过来,爹要教你持家之道。”天赐爹一板一眼道。 “以后你嫁到苏家去才不会被人说爹娘没教好。” 要儿捧着空碗,红着脸,低下头去。“爹,你说。” 天赐爹只觉有很多要教的道理,但一时说不出来,便指向苏家小院那个反面例子。 “看,他们那样就很不好,以后你不要学!” 第74章 走过的路不会白走 深秋的太阳金灿灿。 苏家小院,会客屋传出朗朗读书声。 苏岁岁被迫起了个大早,阿娘抱着她,喂完一碗香香嫩嫩的鸡蛋羹,擦擦她的小嘴。 “平时看哥哥姐姐们念书羡慕吧,从今天开始咱们岁岁也要开蒙识字啦,很快就能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坐在里面听你爹爹讲文章啦!” 苏岁岁无语。 因为她阿爹阿娘觉得她很聪明,所以决定提前开蒙。 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不羡慕,一点也不羡慕。 苏长槐让学生们抄文章,练一会儿字,便出来抱岁岁。 沈碧玉喜滋滋地收碗筷、擦干净饭桌,取来纸笔。 苏长槐提笔,一连写下四个字。 “相公,是不是有点多呀?我们岁岁今天第一天识字哩!”沈碧玉打水要洗衣裳,忍不住拎着水桶过来瞧。 “要是太难了,以后她就不愿意学了。”就像从前的姣姣。后来拿菜名哄了好久,才重新提起她认字的兴趣。 “这是两天要学的字,会认会读即可。”他相信岁岁可以。 苏岁岁一瞧,原来这个时代的文字和前世的相差不大,就是前世常用的是简体字,这个时代是繁体字。 不过难不倒她,她前世是西南某211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老师们上课的ppt和板书都是繁体字。 大概是前世一无所有,所以对自己严格要求,别人做笔记用简体,她坚持用繁体。 久而久之,不仅会认,还会写。 这不值得一体的小技能在她走上社会后并没派上用场,没想到在这一世用上了。 天地玄黄,这不是《千字文》的开头么? 又巧了,她前世连《离骚》全文都背下来了,更别说小小的《千字文》。 看,走过的每一步都不会白走,哪怕是前世走过的。 “岁岁来,跟着阿爹念:天——” “天——” “下一个字:地——” “地——” “这个字念:玄——” “玄——” “最后这个字:黄——” “黄——” 沈碧玉听着小女儿奶声奶气地跟着相公念字,抡棒槌邦邦邦砸衣裳,越砸越有劲儿。 她小时候虽然家里有点钱,但她爹娘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让哥哥和弟弟念书,她和姐妹们只能眼巴巴瞧着。 长大了,一家人逃荒,爹娘要卖她和姐妹们,人贩子要挑的,识字的姑娘比不识字的姑娘贵,贵很多。不识字的姑娘要是还不好看,贱卖都不一定买。 后来又结识了相公这样的人,她想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还是能识字念书好呀。 好在,她嫁了个看过很多很多书的相公,于是她的姩姩和姣姣都识字,现在她的小岁岁也识字咯。 苏长槐教了几遍,便让岁岁自己念念,进去看孩子们字练得怎么样了。 苏岁岁懒得念,坐着扣手指,看苏小四站在树丫上卖弄风姿。 “岁岁念呀,阿娘喜欢听你念书!”沈碧玉乐呵呵道。 苏岁岁冲她甜甜一笑,“阿娘过来!” “阿娘衣裳没洗完哩!”沈碧玉摆摆手。 “阿娘过来嘛!”岁岁扭了扭,头上的两揪小葱花颤啊颤。 岁岁撒娇,沈碧玉心都要融化了,只觉自己太了不起了,竟然生出一个这么可爱的小人儿来。 “好好好!阿娘过来!阿娘这就过来!” 衣裳是什么?还洗什么破衣裳! 沈碧玉在围裙上擦干手,站去岁岁身边。 岁岁往旁边挪了挪小屁股,拍拍空位,“阿娘坐。” 沈碧玉惊讶,捂着嘴笑,膀大腰圆的她试了试,坐不下。便将岁岁抱起来,自己坐凳子,岁岁就抱在怀里。 “天——”岁岁奶白的小手指指着字,念了一声,仰面望向阿娘:“阿娘跟着我念:天——” 沈碧玉忍不住狠狠亲了她一口,跟着念:“天——” 岁岁指向下一个字:“地——” “地——” “这个念:玄——” “玄——” “这是:黄——” “黄——” 墨汁干得慢,几个字指下来,字花了,岁岁奶白的小手指蹭黑了。 这些字对她来说太简单,阿娘不识字,正好教阿娘念,这才有趣嘛,同时还能让阿娘识字。 忽然她头上传来一声哽咽。 沈碧玉笑出了眼泪,想起了小时候趴在私塾院墙外,羡慕地看哥哥和弟弟识字念书,到今天她不羡慕了。 会客屋里的萧千袭:真的,那小娃娃不是一般人。 苏姩姩:“阿爹快看,岁岁教阿娘认字呢!” 苏姣姣骄傲:“我妹妹是天才!” 苏长槐笑而不语。 想起姩姩三岁时教认字,最开始两天一个字,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增加,还算顺利。 到姣姣,教姩姩的法子不管用,需用食物循循善诱,后来让她学菜名,随着年龄的增长,学的菜名越来越长。 现在的岁岁第一天认字就学会了四个字,还能当小先生教阿玉。 真的,她女儿是天才。 他颇骄傲地点点头。 这样的天才应该参加科举,将来造福天下百姓。 但他的岁岁是女子身,女子不能参加科举。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傍晚,苏岁岁和阿娘一起收衣裳、叠衣裳。 李大胡子来敲门:“苏先生,刘大脑壳他们守村儿,好多好凶滴人来啦!还拖了个死人,骇死人嘞! “他们说是他们陈翠萍滴娘家人。” “陈翠萍是谁嘛!俺们不认识呀,不敢放进来,就快打上了,先生跟俺们去认认人吧!” 闻言,苏长槐拔腿就要走,“事不宜迟。” “相公!我和你一起去!”沈碧玉抄起柴刀要走。 苏岁岁牢牢挂在她身上,“岁岁也去,岁岁也去。” “哎呀危险,岁岁在家等着阿爹阿娘吧!” 沈碧玉拔下岁岁的时间里萧千袭已经抽出大刀出去了。 “阿娘别担心,我去看着阿爹和王八仙!”苏姣姣风似地出去了,速度更快。 很快,苏姣姣风似地回来了。 她跑得太快,甚至超过了赶去村口的阿爹和李大胡子,被阿爹发现,阿爹叫她回去。 萧千袭很快赶上苏长槐和李大胡子,三人到达村口。 果然一群人披麻戴孝,叫嚣着陈翠萍出来。 “大爷来做什么,我们要找陈翠萍!” 李大胡子指指白麻布盖着的人,“先生瞧,那是个死人嘞!好家伙,都臭了!” 苏长槐先呕为敬。 “我们娘活生生一个人去陈翠萍那里住几天,陈翠萍就送个尸体回来,什么道理!” “对,什么道理!” “我们不为难大爷,我们找陈翠萍要说法!” 苏长槐秀眉微蹙:“那是陈幺婶?” 第75章 爹娘的决心 陈幺婶死了。 死于一个多月前的地动。 之前愤怒的苏长槐带着村民们上门,兴师问罪。 苏长柏说陈幺婶已经回小鸡村了,不在。 所以后面的日子,陈幺婶也应该不在,哪怕她死于地动,哪怕她尸身腐烂发臭。 半个月前,陈翠萍坐马车回娘家小鸡村,偷偷将她娘的尸身带回去。 封了五十两银子堵住娘家的嘴并给她娘安葬。 半个月了,没想到又将她娘拖回来,在村口大闹。 人浩浩荡荡进村,披麻戴孝,抬着死人干嚎着进苏宅。 “我的亲娘嘞你命好苦嘞——” “活生生地去,躺板板回嘞——” “你女儿和女婿害死你了喂——” “可怜我亲娘臭了没钱埋嘞——” 苏长柏大门一关,将闲杂人等关在门外。 包括他亲哥苏长槐。 转头埋怨哭哭啼啼的陈翠萍:“瞧你办的这叫什么事!” 陈翠萍哭着指责为首的小弟:“我不是封了五十两给你么?这么多天,娘都长蛆了,你不下葬拖到我家里做什么!” “五十两怎么够!姐你那么有钱就给五十两,娘真是白疼你一场!”陈老二扯嚎得理直气壮。 “五十两还不够?你是不是又去赌钱了!”陈翠萍气得揪陈老二的耳朵。 “娘生前为给你填窟窿费了多少事,你又赌上了!” “你打量我和娘一样惯你就错了,我不会给你还的!” 从前看在娘的面子上陈老二装乖,任打任骂,如今娘死了,他才懒得装了,一把推开陈翠萍,不让他揪自己耳朵。 “胡说什么呢,我是为了娘来的,娘活生生地来你这里,你送个死人回来,我不管,你赔我娘!你赔我娘!” 陈翠萍被推进苏长柏怀里,苏长柏亦嫌弃地推开。 她慌忙拉扯住两个披麻戴孝的侄儿:“你们两个是念过书晓得道理的,老实告诉姑姑,你们爹是不是又欠赌债了?” 两个侄儿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脚尖,不敢说话。 “你们害死我娘,赔我娘的命来,否则我上府衙告你们去,府衙不管,我就去蜀川老爷那里告,再没用,我就去上锦告!” 深夜,星辰绚烂。 苏岁岁躺在床上,闭眼装睡。 左边是阿爹,右边是阿娘。 “陈幺婶真的死了?” “嗯。”苏长槐沉重道。 “早死了,藏在二弟家中,近来才送回去。我想,应是二弟妹回娘家拿回送的,她坐了马车。” “否则,再没别的机会在李大胡子他们眼皮子底下送尸体出村。” 沈碧玉亦重重一叹。 苏长柏和陈翠萍为什么偷偷摸摸送尸体出村呢,因为不想让他们知道陈翠萍一直在村里,包括黑衣人抢他们女儿那天。 可那天苏长柏说陈翠萍回小鸡村了。 所以陈翠萍和黑衣人的确是一伙的。 黑衣人什么来头,为什么盯着他们的孩子不放? 苏长槐思忖,忽然心惊,与沈碧玉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 只因他们想到了另一个打他们孩子主意的人——小虎村的康公公。 夫妻俩分别将岁岁的一只小手握进手心,暗下决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少人虎视眈眈都要保护好女儿们。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难道只是女儿们长得好? 天底下长得好的女子多的是,为何偏偏盯上他们的女儿。 秋去冬来。 天冷了,地里没什么活。 男人们晒太阳、打娃,或者兴致勃勃地带着家伙进山打猎,薅一背篓绿草回来,继续打娃。 女人们天天洗衣裳、洗菜、淘米,手指在冷水里泡得红肿,似胖胖的胡萝卜。 不洗东西的时候便搓着草鞋,三三两两聊八卦。 “上回老二媳妇的弟弟要了多少钱来着?” “二百两!” “呵!把老娘的尸体拖来一趟白赚二百两,值!” 众人闭嘴,草鞋搓得欻欻响。 良久,有人咬牙切齿:“苏老二真有钱!” 良久,有人颇骄傲地哼了一声:“苏老大更有钱!” 分到守财奴苏老太一半的家产,又不似苏老二般挥霍,可不比苏老二有钱。 眼下,他们干完农活、茶余饭后最爱算苏老大的家产,算得比苏老大还清楚。 苏老大比苏老二有钱,这是他们不争的事实。 “苏老大有钱,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有人下意识拿话打趣儿。 说那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天赐娘。 天赐娘笑而不语,只满意地看了看身边肿着萝卜指搓草鞋的要儿。这话,还就她说得。 众人看向羞答答搓草鞋的要儿,不屑地撇撇嘴。 王八和他姑姑一样,能干又能打,又不像他姑姑粗粗笨笨,长得好看。真不知道这样好的少年怎么就看上了要儿那丫头,还摸鱼虾送要儿。 那点子鱼被天赐娘做成咸鱼,挂在檐下,谁来就指给谁看,说这是王八摸来送给他们家要儿的。 那点子虾爬子被天赐吃了,壳拼出来,谁来也指给谁看,说这也是王八摸来送给他们家要儿的。 都到这份上,他们也明白了,王八算是被天赐家抢到了。 看来,不要脸的人才能夺得先机。 “苏老大自己有三个女儿呢,将来呀说不定招个女婿入赘,如此苏家的家产还姓苏。”他们只得拿这话呛一呛嚣张的天赐娘。 也用这话给自己一点希望:自家儿子要是能当上门女婿,继承苏家家产,他们不介意孙子暂时姓什么。 反正得到家产后还能认祖归宗。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他们这些乡野人都懂得的道理,苏老大一定更懂。 王八再好,也是沈碧玉的娘家人,是外人。 此时的萧千袭裹着厚厚的衣裳,窝在柴堆上,抱着兔子,瑟瑟发抖。 他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这是他在小虫村的第一个冬天。 太特么冷了。 上锦在北,年年下雪,但不觉得冷。 小虫村在南,不下雪,但寒冷入骨,冷得人什么都干不了。 怎会这样? 苏长槐取来衣裳披在他身上。 “阿巴阿巴......”萧千袭声音都在颤抖。 苏长槐静静看着他,已经猜出他不是南方的孩子,而且从前的生活很优渥。 “相公,要过年了,咱们去镇上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吧。”沈碧玉翻出存下来的动物皮毛,拼拼凑凑,怎么拼凑也不够王八的身量。 “也给孩子们买身衣裳过年吧。” 第76章 胳膊肘往外拐 隆冬,地里彻底没活了。 许多动物冬眠,山里最多打着些鸟。 野菜种类更少了。 鱼腥草和野葱又多又嫩。 苏家今天凉拌鱼腥草、凉拌野葱和水晶藠头、一盘炒菘菜,与一只姜爆兔子。 下猪油,嫩姜切细丝,和兔子一炒,比兔子受欢迎。 下热粥吃,吃下去肚子里暖暖的。 兔子生得多,长得快,他们快吃腻了。 倒想吃鸭子,但原来的三只野鸭救过三女儿,是家里的大功臣,舍不得吃。 大功臣的娃能吃,就是才孵出来不久,还是毛茸茸的小鸭子。 “小王冷就多穿些吧。”苏长槐提醒。 前儿全家去镇上买了新衣裳。 想到王八怕冷,沈碧玉连夜把动物的皮毛逢在新衣裳里。如此更温暖,又不影响衣裳的美观。 萧千袭摇头。 姩姩、姣姣、岁岁都好好放着新衣裳等过年的时候穿,他也要先放着。 吃完晚饭,沈碧玉苏长槐打水、烧水。 要烧两大锅水,全家泡脚了再睡。 院中火盆哔啵燃烧,火上挂着一壶姜茶,咕嘟咕嘟扑盖。 萧千袭、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围着火盆坐,一人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兔子,取暖。 有人敲门。 “苏先生吃了没?” 是李大胡子。 苏姩姩开院门,“阿爹阿娘,大胡子叔叔来了!” 壮壮的李大胡子填满门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只俺来了,俺滴兄弟们也来了。” 李大胡子进来,接着是刘大脑壳、一只眼......最后十多个大汉站进来。 一个个戴着旧皮帽,裹着破皮袄,安静又局促地站着。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连忙拿板凳出来请人坐,又取下火盆上吊的姜茶倒给客人们喝。 只是家里的板凳少,一些大汉坐了,更多大汉蹲着。 家里的茶碗也不够,索性将吃饭的大碗拿出来装姜茶。 还是不够,便一碗姜茶分着喝。 火盆也小,大汉们围不进来,也不愿意和主人将抢着烤火,便坐在外面一圈。 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和萧千袭便发兔子。 于是,每个大汉人手一只大兔子抱着。 兔子暖暖的,乖乖在大汉怀里打瞌睡。 “这怎么好意思?”大汉们不住叹道:“遇见你们一家人是俺们滴福气啊!” “各位可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苏长槐关切道。 李大胡子欲言又止,惆怅地抚摸着大兔子,哽咽道:“现在滴日子好呐!俺们从前做梦都没想到还能下山来过上安稳日子。” “就是日子太好了,俺们怕呀!” 大汉们眼圈红红,就要哭出来了,看来是真怕。 “日子好就继续踏踏实实地过,迟早更好。只是,你们怕什么呀?”沈碧玉又配了一壶姜茶,挂火盆上煮。 坐岁岁小板凳上,抱着岁岁。 左手边是相公,右手边是两个大女儿,小女儿在怀中,王八蹲面前拨火。 小小的院子,和善的客人。 暖莹莹的火盆映得脸颊红扑扑的,心里暖暖的。 她感到无限幸福。 看吧,踏踏实实过日子,那么日子就会像火盆里的火,越来越旺。 “这些天,俺们守村,和村里滴老头老太太也混熟了,才晓得之前有黑衣人冒充俺们抢村里滴娃,三个姐儿也被抢过。” “俺们守村不敢马虎,只怕哪天黑衣人又来了,到时候俺们打不过。” 李大胡子重重一叹。 “俺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想被啥黑衣人搅得不安宁。” “所以俺们就想呀,要是俺们像苏夫人和王八小哥一样能打就好了!” “所以俺们想......俺们想......俺们想......” 李大胡子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苏家帮了他们太多,老是麻烦人家也不是个事。 大汉们犹豫着,又粗又黑的手指搅着兔子毛。 “李兄弟,直说吧。” “俺们想跟苏夫人,还有王八小哥习武!” 沈碧玉笑出来。 上回村人也说要习武,但只跟王八学,不跟她学。 她觉得自己比王八厉害,但在村人心中王八比她厉害,她还有些不服呢。 这些大汉们的眼睛比村人们的亮。 “好!” 沈碧玉答应下来。 拨火的萧千袭:“阿巴阿巴阿巴。” 他桃李满天下的梦想已经破灭,已经无力再来一回。 这些山上下来的大汉常给他带野果、给他讲山里的故事,他喜欢听,也挺喜欢这些人。 苏姣姣翻译:“王八仙的意思是叔叔们能吃苦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王八仙不收哦!” 大汉们欣喜,连连点头。 李大胡子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不是俺们吹牛,俺们吃过的苦比你们吃滴饭还多哩!” “习武滴苦算什么,放马过来吧!” 于是萧千袭和沈碧玉有了一群新弟子。 这群新弟子很壮,嗓门也很大。 想着苏家院子小,施展不开,便将他们的小院子填成一块大院坝。 清晨“哈!嘿!哈!”这是沈碧玉带早习的时候。 清晨“阿巴!阿巴!阿巴!”这是萧千袭带早习的时候。 每天清晨都有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老人们便坐在院坝角落,一边晒着太阳搓麻绳,一边乐呵呵地看汉子们习武。 高兴了,也起来活动活动老胳膊老腿。 “哈!嘿!哈!” “阿巴!阿巴!阿巴!” 大汉们勤奋,常常自发练习。 孩子们下学后渐渐也不疯玩了,跟着自家爹爹“哈!嘿!哈!” “阿巴!阿巴!阿巴!” 大汉们心里总存在着黑衣人进村的威胁,只怕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就此失去。练得越多,他们心里越踏实。 现在的沈碧玉很忙,要教大汉们习武,还要上岁岁的识字课。 家里的活落在苏长槐身上。 萧千袭天天动起来,也不觉得寒冷刺骨了。 他很满意现在的大汉学生:踏实、勤奋,说练武就使劲习武。 李大胡子更送给他一只生锈的锥头,说是他爷爷当年从官爷手里抢的红缨枪。 枪柄腐没了,红缨烂成了灰,只剩只绣得瞧不出是锥头的锥头。 萧千袭没事便坐在井边磨锥头,“嚓——” “嚓——” “嚓——” 农闲的村人没多少事,太阳底下聚在一起看苏家小院的热闹。 每天听着那边传来的读书声和嘿哈阿巴声,他们心里痒痒的。 山匪的日子越过越像样,他们愤愤不平。 “我们和大爷一个村儿多久了,怎么好事全让山匪给占了!” “是啊,没道理胳膊肘往外拐啊!” 天赐爹想了想,把三个儿女叫到跟前来,“天赐,明儿你去苏大爷那里念书去。” “要儿也去。”要儿去和王八多相处相处。 剩一个女儿,留下来干活。 很好。 第77章 送上门来的媳妇儿 清晨的风很冷。 苏小四缩在厚厚的毛里,懒得搔首弄姿,但生了只蛋出来。 还是热的。 有只小粗手来捡蛋。 是陌生的小粗手,所以它毫不客气地啄。 那小粗手肿肿的,像地里刚挖出来的、带着泥土的胡萝卜,很糙。 所以不怕它的啄。 “嗑!” 磕蛋、张嘴、掰开壳、倒,一气呵成。 要儿吸溜进挂在嘴角的蛋清,抚摸着肚子。 肚里有颗鸡蛋,满足。 原来鸡蛋是这个味道。 她从小看着阿爹阿娘吃,后来看着弟弟吃。 水煮、蒸、炒,小小一颗蛋能换着法儿烹。 她只能看着,如今自己终于也尝了颗蛋,弟弟看着。 这是她以后的家,吃一颗蛋没什么。 反正这个家有很多蛋,王八能吃蛋,三个小姑子也能吃蛋,她更有资格吃蛋。 所以,她现在吃一颗蛋也没什么,反正都是一家人。 弟弟天赐挂着大鼻涕,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姐姐。 鸡蛋是生的,生鸡蛋怎能吃呢。 不晓得为什么,姐姐进入苏家院子像变了个人。 变得奇奇怪怪,更重要的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从大院坝回来的萧千袭奇怪地盯了一眼鸡窝旁的二人,去厨房打热水洗脸洗手。 要儿羞答答跑来:“王八哥,我......我来帮你!” 这,有什么好帮的? 萧千袭赶在要儿凑上来前,将脸盆的水一泼,逃似地去会客屋听课。 要儿的眼似只能装下萧千袭,眼随人动,追进会客屋。 众人看她,她也不觉。 她只牢牢记住阿爹给的任务:多和王八相处。 院外小饭桌,苏岁岁、沈碧玉二脸懵逼。 兔圈旁,天赐捏住一只兔子的脖颈摇啊摇,哈哈笑。 第二天,苏家小院院门紧闭,谁来都要敲门。 第三天、第四天如是。 天赐和要儿去了一回,便吃了好久的闭门羹,已经成为村里的笑料。 天赐娘来了,敲门不应。 院门有一条细细的窟窿,是先前王八用大刀刺的。 脸贴着门,从窟窿看进去。 孩子们在念书,苏老大的样子真像一位先生。 老大媳妇就不行了,井边一盆衣裳不管,和个小女娃念念叨叨。 她接着看下去,只见老大媳妇还是和小女娃念念叨叨,老大笑着看过她们,然后坐下洗衣裳。 她惊得张大了嘴,当爷们的怎能洗衣裳呢! 老大媳妇真是不像话! 她砰砰砰敲门,仍不应,里面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大爷、大爷媳妇,我来找你们说个事儿!” “好事儿!娃娃们的事儿!” 沈碧玉蹙眉。 苏长槐擦擦手,去院门边,依然没有开门的想法。 算算时间,王八也该教完回院了。 迟迟未归,怕正是瞧见天赐娘堵在外面,不敢回来了吧。 “天赐娘。” “大爷开门吧,我为了娃娃们的事儿来的。”天赐娘扯出笑来。 她敲了那么久的门,把许多不相干的人都引来看热闹了,偏偏里面的人当作没听见似的,她便明白苏家的意思:看不上她家要儿。 但这不是买卖。 看不上就不要。 要儿是女孩儿,整个村儿都晓得要儿和王八是一对儿。苏家嫌弃要儿,不要要儿,那她要儿就没人要了。 养了那么多年,该收获的时候了,她就是说坏了喉咙也要让苏家收下要儿。 “娃娃们什么事?”苏长槐装傻:“哦你是说天赐和要儿来念书的事么?” “他们无心念书,不如不来。” “不是,不是。”天赐娘故意放声笑道:“我说的是你家王八和我家要儿的事!” “娃娃们大了,又那么好,该把事情定下来啦!”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上前来,语气激动了些:“天赐娘,我家王八还小,定什么定!”天赐娘强笑道:“不小啦,我家那口子像王八那么大时,盼儿都生下来啦!” “早定亲好呀,早生贵子骂,你们也能早些抱侄儿孙,碧玉妹子趁年轻还能帮王八带孩子哩!” 沈碧玉冷笑:“天赐娘安排得好啊!” “所以呀早些定下吧!” 天赐娘得意地又敲了敲门,“开门吧,咱们坐下来聊聊彩礼,挑个黄道吉日就把要儿给你们送来啦!” “王八哥才不娶你家要儿呢!”苏岁岁自以为愤怒的大喊在别人听起来奶声奶气、甜甜软软。 在天赐娘听来就是个不懂事的奶娃娃,将来她的要儿过去好好调教就是了。 “岁姐儿懂什么,这呀是大人们的事儿!” 天赐娘把门拍得啪啪响,“咋还不开门呢?真听一个奶娃娃的话啦?” 村道上看热闹的人都笑起来。 “天赐娘回去吧,我们并无给小王婚配之意。”苏长槐听着外面静了静,道。 天赐娘不乐意了,“大爷可是嫌弃我们要儿?不要我们要儿?” “我们要儿不是没人要了才要你们家王八,实在是两个孩子玩得好,咱们当爹娘的也不能强求,娃娃的心意最重要。” “王八哥不喜欢要儿!”苏岁岁隔门大喊。 这时,天赐爹薅着萧千袭的胳膊过来了。 萧千袭怕打坏了他,被他家讹上,于是被薅了过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一群练武的大汉,他们不放心小师傅拿着刀枪棍棒就过来了。 刀是柴刀、菜刀,枪是削尖的棍,棍棒是烧火棒。 “娃他爹你来得正好,哟王八也来啦。”天赐娘亲昵地要挽萧千袭的胳膊。 “我正要和你姑姑、姑父聊你和要儿的婚事哩,你姑姑、姑父不开门,你看说说吧!” 萧千袭甩开胳膊,退到后面去,他的大汉弟子门围上来,帮他抵挡。 “看不出来么?俺们小师傅不喜欢你滴女娃!” “苏先生也晓得小师傅不喜欢你滴女娃!” 村道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剥了颗柚子,大家一边吃,一边看热闹,乐得嘎嘎笑。 “胡说!王八就喜欢我家要儿,之前还送我家要儿鱼虾呢,鱼到现在还没吃完哩就挂在我家屋檐下,不信瞧去!” “是啊!”天赐爹也帮腔:“要是王八不喜欢我家要儿,我吃屎三斤!” 后一日,停学一日,停武一日。 大汉和大汉的娃娃全跟着萧千袭去山溪摸鱼抓虾。 姩姩、姣姣挨家挨户送去一份鱼虾,“这是我们王八哥送的,家家户户都有。” 第78章 白马公子 炊烟起。 黄昏的小虫村像一幅画。 一骑白马的少年勒马,静静眺望。 “县丞拨的赈款亭长都用上了,瞧吧,都好好的,房子修得比从前结实呢!”官兵甲哈腰道。 官兵乙、官兵丙搭腔:“是呀,他们好着呐!” “天快黑了,林公子快回去吧!” 林御史的独子云游至此,满腔热血,折腾得他们也跟着奔波了好几天。 夕阳余晖打来,他的脸渡上一层金边。 这地方,好生熟悉。 何管家受林老爷之托,让公子云游个痛快,便请官兵们行个方便。“公子要进村瞧瞧。” 官兵们只好与守村的大汉交涉。 大汉们见来人不坏,又有官爷领着,便打开大栅栏。 林初旭扬鞭打马,一骑绝尘。 长长的侍从像蛇,跟在后面。 动静吸引家家户户出来瞧,指指点点,自以为小声其实很大声地争论着白马少年的身份、有多少侍从、那匹白马能卖多少钱...... 苏家小院关了几天。 以为消停了,便悄悄撤了锁,虚掩着。 一个瘦瘦小小的东西蹿了进去,直奔小院水井。 接着天赐娘蹿到院门边嚎起来:“来人呐!乡亲们都来瞧瞧啊!” “苏家王八始乱终弃,我女儿不活了,跳井啦!” “哎哟我这是什么命啊,总共三个女儿,去了两个咯!老天爷呐!你睁眼瞧瞧我这个苦命的女人吧!” 村人不看骑马少年了,抱几颗大柚子去村尾看热闹。 种下去就没打理的柚子树结了很多柚子。 不怎么圆,很大。 剥开厚厚的皮,酸味直冲鼻子。 分而食之,骂一句“真特么酸!” 然后喜滋滋地看热闹。 少年骑马赶去,坐得高,看得清楚。 有人分柚子,被何管家拦了下来:“多谢兄弟,可不敢给我家公子乱吃东西。” 闻言,那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白马公子。分柚子时,眼睛没跟着去。 林初旭闻言,接过柚子来。 他出来云游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向父亲证明:他长大了。 一个大人可以自己决定自己吃什么。 于是,他接过柚子来,吃了一口。 极力控制住想要扭曲的五官,“好吃。” 何管家呵呵一笑,“公子既喜欢,那老奴的柚子也给公子吃吧。” 于是,林初旭捧着两大块酸涩的柚子。 天赐娘一边哭一边观察来看热闹的人数。 很好,人几乎都来了。 哟,官兵也来了。 哟,还有一个官兵都敬着的骑白马的少爷。 这少爷一看就是个贵重的人,侍从从他身后排开,看不见尾。 她狠心掐大腿,痛出眼泪来,想请官爷们做主。 都扑过去了,又想着贵少爷比官爷们大,于是转了个方向,扑到白马少年前。 “小老爷救命呐!苏家王八嫌弃我家要儿,不愿意娶了,我家要儿没人要,跳井了!” “尸首就在里面,求小老爷给我主持公道呐!” 天赐娘这一哭,村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林初旭,一边吃柚子。 林初旭有些紧张地也吃了一口柚子。 酸得他五官泛起涟漪,连忙道:“竟有这样的事!” 始乱终弃的渣男! 他是个正直的人,一路云游惩恶锄奸,这事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有哑巴在说话。 众人的目光投向苏家小院院门。 萧千袭和苏姣姣走了出来。 “王八仙的意思是他从来都没说要娶要儿姐姐,是你逼着他娶。” 萧千袭重重点头。 白马上的林初旭与萧千袭目光相触。 这户人家的哑巴儿子长得好像萧皇后的侄儿啊。 不过那个混世魔王早死了,死在战场,连尸首都没留下,让他佩服了一阵儿。 萧千袭微微眯眼。 那不是何御史那个老古板的小古板儿子么? 他来这里做什么。 看样子,并没有认出他来。 “混蛋!你小子逼死我女儿!”姗姗来迟的天赐爹挥舞着拳头,要打萧千袭。 大汉和大汉的娃娃们扑来,挡在萧千袭前面。 “你你要打小师傅就从俺们滴尸体上踩过去!” “俺们小师傅不喜欢你们女儿,全村儿都晓得,你们这是干啥嘛!” 马上的林初旭浅浅一笑。 这果然不是萧千袭。 首先他认识的萧千袭在这种时候早就打过去了,其次他认识的萧千袭不是一个哑巴。 不过,哑巴般萧千袭还挺有意思。 “吱嘎——”苏家院门又一开。 沈碧玉走了出来,拎出要儿来:“天赐娘你是找着机会就来我家吵吵嚷嚷啊,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这不是你的女儿么?” 原来,要儿蹿进去时沈碧玉蹲在井边洗杀好的兔子肉。 要儿疯了似地要跳井,她眼疾手快拎住了脚。 要儿连根头发都没湿。 “这是怎么回事?”天赐爹、天赐娘懵逼。 要儿害怕地缩着,“对不起阿娘,我我我......” 苏长槐走了出来,对众人作揖:“这些天乡亲们也都瞧见了,我家小王并无嫁娶之意。” “你们也瞧见了,天赐爹娘是如何变着花样逼娶。” “胡说!你胡说!”天赐爹怒吼:“王八送我家要儿鱼虾大家都看见的,王八就是对我家要儿有意思!” “你们现在狡辩不承认,就是要害死我家要儿!” “这回有官爷保佑,我家要儿没死成,下回就没那么好运了!” 沈碧玉:老娘把你女儿捞起来的,你不感谢老娘,感谢看热闹的官? 苏长槐安抚沈碧玉,对众人笑道:“送鱼虾就是有意思么?送鱼虾就要背负一条人命么?那小王可就要担上全村人的命了。” “是呀,王八上回送了我家好多鱼虾呢!” “也送了我家!” “还有我家!” “我家!” “送我家的鱼虾比送要儿的还多呢。” 村人议论纷纷。 官兵甲乙丙丁跟何管家聊起来:“逼着人家娶他们家姑娘,人家不要,讹上了。” 这时,苏姩姩牵着苏岁岁出来,温柔悲愤道:“要儿姐姐,从今以后我们不是朋友了。” 白马上的林初旭眸光一亮,莫名其妙的忧伤涌上心头。 恰好苏姩姩的目光在这时与之相对。 那清眸温柔如水,仿佛一眼承载了几辈子遗憾的幽潭。 分明头一回见,分明头一回对视,为何这般熟悉? 第79章 如果有来世 长月星空。 身后,鸡犬与村落越来越远。 身后的队伍很长很长。 回到客栈,林初旭早早上床。 他失眠了。 云游那么多天,这是他第一回失眠。 那个小村落守村的汉子真壮呐。 那个小村落一直都这么热闹么? 那个小院真的好小,门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缝。 那家的男人长得很好看,还有一个长得很像萧千袭的大儿子。 还有那个最后才走出来的少女,太温柔了。 整个人简直像水凝成的,哪怕发脾气也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与小姐妹决裂,生气又悲伤,所以眼角、鼻头都红红的,楚楚可怜。 与她对视只有一眼,却好似过了好几辈子般漫长。 这是为什么呢? 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 客栈本喧嚣,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又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喧嚣。 他撩开床帐,天色灰蒙。 何管家不久就要叫他起床吃早饭了,他却在这时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骑着白马四处云游,蜀川东南地动,消息很快传到上锦,父亲请求皇上拨款赈灾。 父亲不放心,修书一封要他瞧瞧去。 那一回,他甩掉了侍从,快马加鞭来到一个村子。 村子成为废墟,许多人缺胳膊少腿的人麻木地坐在废墟中。 村子的尾巴,孤孤单单一片废墟,一个头破血流的少女哭嚎着,用十指挖废墟下的亲人。 “阿爹!阿娘!妹妹!你们在哪儿?” 他见少女十指滴血,惨不忍睹,便劝她别徒劳了。 他得到消息时,地动已经过去十天了。 埋在废墟里的人,早死了。 少女看着他的眼睛如狼,仇恨得很。“我知道你是官府的人,那么久了,你们在哪里?” 他愕然,感到自己的确来晚了。 那少女晕过去了。 他救了她,带着收集的消息回上锦。 途中,少女没有醒来,少女身上的伤比他想象的多。 后来,那少女醒了,但什么都不记得了。 懵懵懂懂的少女像是水凝成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蒙了一层雾。 他想,他将人家救下来就要对人家负责,他便一点一点地教。 渐渐地,他发现她的力气比寻常姑娘大,好几个丫鬟合起来都欺负不了她。他还发现她的手很巧,喜欢编东西,用厨房发火的干草编草毯、兔子、小鸡、小鸭。 她将他当作世上最信任的人,看见他总是柔柔一笑,接着继续编草,她的屋子全是她用草编成的小玩意儿。 那小狼似的表情再没出现在她脸上,她越来越温柔,像手中的水。 时间也像手中的水,抓不住,偏流去。 少女长大了,他有了私心。 但他不想委屈了她,于是派人去蜀川打听,兵荒马乱,打听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有去无回。 想来,她那时候挖的就是她全部的家人吧。 母亲见他喜欢,做主提她为通房,放在房中养几年,等他娶妻后就纳为妾。 他不想娶别人为妻,也不想纳她为妾,于是跟家里闹了起来。 他要上战场,要用赫赫军功向皇上求一份恩典。 少女很傻,傻到随军吃苦。 少女很能干,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能挑能扛,不添乱,还能帮忙。 有她陪伴,他所向披靡,屡立战功,成为护国将军。 夜晚繁星点点,他们依偎在篝火边读家信。 信中说林家世代从文竟出了个将军,家中不再勉强他娶妻,同意他们俩的事,只要他们早些回家。 那晚,她没有宿在将军的营帐。 明天有一场硬仗。 他在前阵杀敌,不知道原来他每次杀敌的时候,她也在。 她身上有太多惊喜和意外。 这次的战场在蜀川,敌人帅旗上挂着几具干尸。 她嚎啕大哭,不要命地冲向敌人战车。 被什么公主划得全身是口子。 一个血人像片羽毛倒入他怀中。 满脸是血的她流出汩汩血泪,说她看到阿爹阿娘和妹妹了,她说她都想起来了,她说她的心好痛,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不去捡稻穗,她希望和阿爹阿娘妹妹死在一起。 她还求他把她阿爹阿娘和妹妹夺回来。 一夜血战,她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躺在板子上。 只有她的尸身有血有肉,她的家人们已经是面目全非的干尸了。 她的神情还是很温柔。 他拉着她和她的家人重回那个村子,村尾的废墟平了。 他把他们一家人安顿在一起。 他埋好了又刨开,看一看她温柔的神情,又埋,又刨...... 直到十指血流,直到泪水流干,直到他父亲亲自来带走了他。 回上锦,他该议亲了。 很快,父亲母亲谈好了亲事,大家都很开心,好似从来没有一个温柔如水的少女出现过。 ...... “公子!公子!”何管家敲门:“公子该起来了。” “公子别忘了,我们今日该回上锦了。” 天完全亮了。 他大汗淋淋,枕巾湿透,心跳得很快。 ...... 下雨了。 山色空蒙。 苏小四近来想当妈妈了,挑了颗最满意的蛋,煞有其事地坐着。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蛋碎了。 它低估了自己的体重。 苏姩姩坐在檐下编草鸡草狗,旁边垒着一垛比苏岁岁还高的干谷草。 苏岁岁坐在新编好的草毯上啜金手指,苏姩姩的手速快,草编的狗子、鸡、大牛一个接一个地放到草毯上。 苏岁岁的空间受到威胁。 “阿姐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还编呢?” “因为,手痒。” 苏姩姩问:“岁岁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要吃手指呢?” “因为,手痒。” 姐妹俩相视一笑,苏姩姩将小妹妹抱起来,心中那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才好了许多。 昨晚她做了个噩梦,梦到除了她家人全死于地动。 那个梦很真切,真切到醒了很久不知眼前和家人们的生活是真是假,是否只是梦中失去一切的她生出的执念。 她的心很痛,很痛。 “姩姩、岁岁吃饭啦!” “来啦!” 苏姩姩抱着小妹妹去厨房。 苏姣姣站在院中,顶着一片大芋头叶子,指向墙头。 “阿爹阿娘,墙上有只水鬼!” 第80章 这人是个呆子 淋了场雨,原本清晰的梦消散。 留给他无尽的感伤。 他莫名生出一种冲动,背着所有人,重回村子。 苏家人的院墙不高,坐在马上,院中一切尽收眼底。 五颜六色小石头铺的地,很别致,有杂草倔强出头。 院中一口圆圆的井,井边一只木盆积了雨水。 院角兔圈上盖着块板子,很多大兔子、小兔子在吃草,才长毛的小兔子挤出圈外,被兔妈妈叼回来。 大树似伞,树窝里一只很肥的野鸡在瞌睡。 后院时不时传来鸭叫和牛叫...... 很有活力的一个小院。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只凭着一股冲动而来。 所以墙头马上,踟蹰茫然。 直到一个头顶大芋头叶子的小姑娘发现了他,还说他是水鬼。 啊喂有这么英俊潇洒的水鬼么? 接着一大群人出来了,强壮的女主人、形貌昳丽的男主人、长得像萧千袭的王八小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还有那个水凝成的少女。 既陌生又熟悉。 那少女抬手挡雨,跑进蒙蒙细雨中,仰面,水眸望向他。 那一刻,天旋地转,似千军万马擦身而过。刀光剑影下,还是那双水眸,流出汩汩血泪,一声悲哀凄苦的“将军”穿越时光蹒跚而来。 他尚坐在马上,仍踉跄了一下。 “姑娘,我可曾见过你?”鬼使神差,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那少女嫣然一笑,似冰雪消融,回头对檐下的家人们道:“阿爹阿娘,这人是个呆子!” 林初旭:(????)????? 不过就算说他是傻子也好温柔。 雨越下越大。 一家人在坐在厨房吃饭。 林初旭被邀请进来,单独坐在一方。 大锅里煮着过会子洗碗要用的热水,灶里的柴哔哔啵啵燃烧。 关上门,厨房很暖。 他的大毛毛狐裘湿了,解下来,下意识单手举着,等人接去晾。 众人都瞧出这个人是富贵公子,被人伺候惯了,脑子有病,所以没有由来地来他们家要饭吃。 沈碧玉起身,要接狐裘去灶孔后烤干。 萧千袭按住她,接着不悦地看向林初旭。“阿巴阿巴。” 正在啃兔腿的苏姣姣一阵叽里咕噜,翻译了和没翻译差不多。 这个眼神很熟悉,“萧千袭?你真是萧千袭?” 两年不见,萧千袭有了许多变化,变成了一个又高又壮但脾气还是很不好的哑巴。 众人看向萧千袭,萧千袭连连摇头,“阿巴阿巴阿巴!” “萧千袭是谁啊?”苏姣姣问。 林初旭忽然笑了,还是很像一只落汤鸡。“哦我认识的一个混蛋罢了,这位兄弟有几分像他。” “你又是谁呢?”苏岁岁奶声奶气问,阿姐趁她张嘴喂了一口兔肉。 “我姓林,名初旭,云游至此。” “昨儿你不是云游来看了热闹么?怎么又来了?” “岁岁!”苏长槐轻轻提醒。他这小女儿聪明,但外露,显得没什么礼貌。 苏岁岁不管礼貌不礼貌的,阿娘阿娘阿姐二姐陪着她长大,从家徒四壁到有鸡鸭有兔有牛,还有茅厕,她太满意现在的家和家人了,绝不允许任何伤害家人的可能。 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他们这个阶层能接触到的人,若是被他带着卷入什么纷争,最后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实在不值得。 她看的小说太多了,她爹娘阿姐二姐都是些乡野之人,只想幸福地活着。 林初旭被问到了,是啊,热闹已经完了,他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我......我饿了。”说完,捧着碗大吃。 说来奇怪,他不知自己为何来,但知自己不想走。 米饭是糙米煮的,拉嗓子,他不爱吃。姜爆兔子又嫩又带劲儿,吃进第一口兔肉时他忽然明白萧千袭为何隐姓埋名在乡村当王八了。 他一边吃,一边拿眼偷偷望少女。 秀色可餐,他多干了两碗饭,导致萧千袭没饭可吃。 饭后,林初旭坐在檐下,悄悄看少女用干谷草编东西。 沈碧玉一边洗碗,一边轻声抱怨:“什么人呐莫名其妙来我家吃了四大碗干饭,我们王八一顿要吃三碗呢,他倒好,来抢我们王八的饭吃!” 在她心里早将王八当作她亲生的侄儿,护短的她一想到林初旭是出个游都有那么多随从的贵公子,却抢王八的饭吃就生气。 灶孔后和苏岁岁排排坐的萧千袭攸地起身,出门将林初旭扯到一边,苏岁岁悄悄跟在后面。 林初旭看得入神,眼圈红红,冷不丁一拽,几乎被拖走。 萧千袭那混蛋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从前就打不过他,现在更打不过了! 雨过天晴,院中每隔几步一个小水洼。 没穿狐裘,头发也没烤干的林初旭感到冷。 “阿巴阿巴阿巴!” “我听不懂。” 萧千袭急得跺脚,重重往院门一指,“阿巴!” 林初旭懂了,是要他滚出去呢。 “我听不懂。” 萧千袭:~%?…,#*''☆c$︿★? “我还是不懂。”林初旭笑得和煦:“要不你把那位方才吃得很猛的小姑娘叫来说给我听?” 他明白,萧千袭既是隐姓埋名赖在这里,就绝不可能让这家人知道他的底细。 萧千袭扶额,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我叫去,顺便把苏大叔、沈大娘也叫来。”林初旭转身就走。 “阿巴!” 林初旭回首笑道:“做个交易,我也要留下。” “否则你一个没嘴的人就别怪我多嘴了。” “嗯?”萧千袭疑惑。 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家已经满了,再容不进任何一个人! 林初旭就当他在问自己为什么留下,答道:“因为这里的饭太好吃了!” 苏岁岁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拉拉林初旭的衣角。 二人吓了一跳。 “阿巴阿巴!”萧千袭紧张。岁岁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这个小孩儿最麻烦了! “马!马!”苏岁岁指着院门栓着的白色宝马,和林初旭套近乎。 林初旭见这个小孩儿可爱,忘了她饭桌上的咄咄逼人,忍不住抱她去看马。 “那个坐在屋檐下编东西的姑娘也是你的姐姐么?” “她叫什么名字呀?” “她平时喜欢干什么?” “她出过远门么?比如去过上锦么?” “......” 苏岁岁给马尾巴编辫子,故意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她还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来呢,没想到他先发制人,看来没那么呆嘛。 第81章 岁岁的杰作 清晨。 冷。 很冷。 太特么冷了! 林初旭缩在厨房柴床上,牙齿打战。 昨夜他赖着不走,苏大叔打发他和萧千袭凑合一晚,结果萧千袭阿巴阿巴就是不肯,还把门给锁了,他只好在厨房柴床上过了一夜。 柴床又硬又冷,他几乎一晚没睡。 没想到早上更冷,他裹紧狐裘,还是冷。 这不是南方么,怎么比上锦还冷。 昨儿他淋雨前来又在院外犹豫了那么久,竟然丝毫不觉得冷,真奇怪。 厨房门开了,沈碧玉、苏长槐生火、煮粥、切香肠、夹咸菜,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排排坐烧火。 萧千袭一早出门,去坝子组织晨练。 不一会,传来整齐又震撼的“阿巴!阿巴!” 苏姩姩看这个呆子畏畏缩缩的可怜模样,于心不忍,抱了只大兔子进来。 “给,抱着暖暖吧。” 抱兔子取暖? 他第一次见这种奇特的取暖方式,少女的温柔无法抗拒,他抱着大兔子,感到一阵温暖。 摸摸兔子耳朵,竟比府里的暖炉还有用。 “多谢姑娘。” “姩姩过来,把香肠端出去。”沈碧玉见林初旭两只眼睛简直像长在女儿身上,连忙将女儿唤开。 这个看笑看他家热闹、与官兵狼狈为奸还赖在她家不走的公子哥儿,她实在不喜。 林初旭痴痴望着苏姩姩走出去的背影:原来她叫姩姩,苏姩姩,真好听。 吃完早饭,娃娃们来了,一个个穿得圆滚滚的,灰扑扑的衣裳打满补丁,很有礼貌地跟先生和师娘问好。 苏姩姩带领娃娃们晨读了一篇文章后,苏长槐开始讲解。 林初旭看得惊奇,原来苏大叔还是这个村儿的教书先生啊,怪道通身书卷气。 高大强壮的沈大娘从各个房间搜集出要洗的衣裳来,丢进井边的大盆里,打水,再把皂荚搓出泡泡来,将衣裳泡上。 接着擦干手上的水渍,抱起姩姩的小妹妹。 他缓缓走近,只见八个写得遒劲潇洒的大字,小妹妹白白细细的手指一个个指过去,嘴里念一遍,沈大娘跟读。 “果珍李奈,菜重芥姜。” “果珍李奈,菜重芥姜。” 妇人不洗衣,农人不下田,崇文练武,这个村子是他见过最特别的村子。 他有些无所事事,正好苏长槐讲解完文章,回屋换了身衣裳。 “苏先生满腹经纶,德才兼备,不知参加了乡试没有?”乡试在秋天,开春出榜。以苏大叔的才能,乡试不成问题。 参加乡试有了功名,至少能谋个一官半职,改善家里的条件。比如换个大点的宅子,有客来不必睡柴床。 “没有。” 林初旭轻叹:“可惜了,以苏先生之德才不该屈就于此。不知苏先生为何不试一试?” “因为......”苏长槐想起父亲的嘱托。“因为我对功名没有兴趣。” “既然苏先生志不在此,在下也无话可说。只是感到可惜,可惜天下少了苏先生这样的好官。”家信中,父亲托他来瞧瞧赈灾款是否用在灾民身上,答案是没有。 许多人仍住着塌了一半的房屋,许多人甚至在废墟旁搭棚子住。小虫村算恢复最好的村子了,但这不是官府的功劳,是村人能干,自己修好的。 他想,若苏先生也是一方府官,绝不会贪下该用在百姓身上的赈灾款。 沈碧玉学完今天的字,回屋换了身衣裳,和苏长槐出门了。 苏岁岁送别阿爹阿娘,坐到阿姐身边,看阿姐编东西。 阿姐的手指像会魔法,灵活得不像话,几下就编出一只可爱的小马,和院子里的宝马白一模一样。 苏岁岁看得入神,情不自禁脑袋就凑了上去。 “岁岁,脑袋过去一点。”苏姩姩不得不抽出手来,推一推岁岁凑过来的头。 “岁岁,脑袋过去一点啦。”过了一会儿,苏姩姩又推。 苏岁岁委屈:“阿姐,不是我,是呆子!” 林初旭收回脑袋,局促地笑出一口大白牙,怀里还抱着一只沉甸甸的大兔子。 “姩姩姑娘,不好意思。” 苏姩姩冲他一笑:“是呆子呀,你来做什么?” 林初旭抱着大兔子,将一只草编的兔子拿在手上,“我想跟姩姩姑娘学编兔子。” 他不想学编兔子,只想待在这个温柔如水的姑娘身边,一些违心话张口就来,然后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喜欢,我教你就是了!”苏姩姩兴奋。 阿爹有学识,所以有了二十多个学生。 阿娘和王八哥有武功,所以收了一坝子的弟子。 姣姣会吃,所以王八哥跟着她学吃。 岁岁聪明,所以阿娘跟着岁岁认字。 全家人都是先生,都有自己的弟子。她空有一手编草的本事,无人可教。 这回,她也有徒弟啦! 苏姩姩热心地将挑干谷草给他,手把手教起来。 萧千袭斜叼片叶子,抱着胳膊嗤笑。都是男人,他那点小心思他还看不出来么? 在一起这么久了,姩姩是他的家人,是妹妹,他绝不允许林初旭祸害了姩姩妹妹。 不过手忙脚乱编草还要顾着大兔子不跳走的林初旭,看起来不那么古板可恶了。 临近晌午,暖阳出来了。 一列长长的队伍占领村道,直赶往村尾。 引得村人好奇观望,他们更想近距离吃瓜,但这阵仗让他们不敢靠近。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将何管家引进小院。 “公子呢?我们公子呢?”何管家老眼一扫,没有见到公子,焦急询问。 要回上锦了,结果公子莫名其妙不见了。他足足找了一日,没找到。结果这对夫妇找到了他,说他家公子在他们村儿他们院子里,便赶紧来了。 “老人家别急,你瞧这不是你家公子的马么?”苏长槐宽慰何管家,沈碧玉去找人。 何管家捋着白胡子,道:“这不是我家公子的马,我家公子的马尾巴不是这样的。” 苏长槐:“这......” 这是他家岁岁的杰作:把马尾巴编成了许多细细的辫子,白马甩了一夜都没甩散开。 “人在后院!”沈碧玉来扶人。 何管家一听到公子的消息,抬起拐棍来健步如飞。 “公子!公子——” 只见他家金尊玉贵的公子蓬头垢面,此刻单手抱着一只大肥兔子,拿新鲜的草喂牛。 牛棚里有两头牛,一头又黑又壮,像座山,一头又瘦又小,像......像根棍子??? “公子!老奴终于找到您了!快跟老奴回去吧!” 第82章 岁姐儿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林初旭走了。 走得不情不愿。 依依不舍地抱着大兔子上宝马,兜里揣着他用草编出的四不像。 他的宝马是从小养大的,很通人性,往常很听他的话。今天却疯了似的,他一坐上去就奔腾到村外。 差点将他颠下马。 正向苏长槐、沈碧玉夫妇道谢的何管家:...... 公子大了,越来越奇怪了。 萧千袭乐呵呵蹲在院外,看宝马的辫子尾巴越甩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麻烦解决了。 林初旭一事像个小插曲,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小虫村要过年啦。 大年二十九,停课停武。 汉子们一大早进山打猎的打猎,捉鱼的捉鱼。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去了,满载而归。 看得村人羡慕不已,纷纷拿柴刀、背背篓,斗志满满进山,猎得几只鸟、摸得几条小鱼虾回。 “哟天赐娘明儿年夜饭还吃咸鱼呐?”有妇女打趣。 “苏家王八没给你家要儿分野鸡儿野鸭呀?” 天赐娘闻言,揪着要儿进厨房,拿起烧火棍一通乱打。天赐爹在外面受了刺激,回来混合双打。 他们将一切的羞辱算到要儿身上,认为是要儿不争气,否则苏家的鸡鸭鱼兔,还有后院的两头牛早就是他们的了。 大年三十,依旧停课停武。 苏长槐和萧千袭去镇上买红纸和几只回来,沈碧玉和苏姩姩将红纸裁成一块一块、一条一条的,苏姣姣、苏岁岁研墨。 坝子上,妇女们杀鸡宰鸭、刮鳞砍兔,忙得不亦乐乎。 汉子们心疼媳妇的手在冷水里泡得通红,砍柴烧热水给她们用。更围上围裙,抢媳妇的活。 “你辛苦一年啦,该歇歇啦!” “俺们来!” “对,俺们来,你们放心!” 媳妇们只得坐下烤火,把鸡毛、鸭毛、兔毛整理出来,拿出阵线笸箩来缝。 到底不放心,聊着天还要注意着大锅那边的情况。还是放下了阵线,去掌勺。 苏先生一家要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呢,味道可不能马虎。 娃娃们将自家的饭桌抬出来,接在一起,晚上吃流水席。 苏长槐将裁好的红纸发给娃娃们,“没买福字和对联,咱们自己写。” “好欸!” 孩子们回家拿出挂得好好的毛笔,小心翼翼地蘸墨、调笔。 这是苏先生送他们的毛笔,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支毛笔,他们都知道也许这也是他们人生中唯一一支毛笔,因此十分珍惜,每次使用都十分小心,用完及时清洗了挂起来。 汉子和妇女们干活,忍不住频频张望,有的拿着手中的家伙就过来瞧自家娃娃写字。 “哎哟这就是福字儿呀!写滴真好!” 有妇人抹起泪来:“俺们家也算出了个读书人!” 汉子们围去苏长槐身边,看他挥墨写下一副看对联,娃娃们稚声稚气地念出来:“厚德平铺千里锦,和风喜报万家春。” 汉子大手揉搓着娃娃的红脸蛋,哽咽道:“这么复杂滴字儿俺们娃都会念啦!多谢苏先生!” “俺小子回去还教俺写俺滴名字哩!活这么大了,头一回晓得自己滴名字咋写!” “俺也是!” “俺也是!” 大汉们感激不尽。晚上吃年夜饭带着自家娃娃去敬酒,苏长槐拒绝不了,只好来者不拒,醉得秋眸半敛,脸颊通红。 “不好意思啊大伙,我相公不胜酒力喝不下啦,我带他回去躺着。”沈碧玉也被妇女们劝了许多酒,但她酒量大,丝毫没影响。 “苏先生没喝完的酒,苏夫人就代劳了吧!” “行!”沈碧玉答道,将娇艳欲滴的美人相公抱起回自家院子。 苏岁岁等了很久很久,“阿娘怎么还不回来?” 闻言,整桌人笑了起来。 坐她旁边,一直给她夹肉肉添肉汤的妇女笑道:“你阿爹阿娘要再造个小弟弟小妹妹给你哩!” 苏岁岁:这些人说话这么直接的么? “岁姐儿想当姐姐了不?” “岁姐儿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苏岁岁无语,但看在她们每人给她包了红包的份上忍着。 “岁姐儿是不是怕有了小弟弟小妹妹,你阿爹阿娘就不疼你啦?不会滴!” “是呀你阿爹阿娘会疼你一辈子滴!” “俺们也会疼你一辈子滴!” 阿娘再没回来,大家便将酒全灌给了王八哥,还说要给王八哥说个好媳妇。 最后是李大胡子扛着王八哥回去的。 妇女们麻利地收拾完,坝子安静下来,整个小虫村静悄悄的。 苏姩姩、苏姣姣、苏岁岁在院中排排坐。 大年三十看苏宅放烟花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不是岁岁的习惯,但岁岁喜欢跟着姐姐们,所以也出来和她们一起等。 等呀等呀等呀,苏宅的烟花迟迟未绽放。 今年,苏宅没有放烟花。 ...... 大年初一起床喝井水,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溜溜。 苏家有了自己的井,无需去村里挑。 沈碧玉起床,精神醒了,身子还酸乏得很。 打开房门便见阳光洒在井边,心里很满足。 家里有井就是方便啊。 她打了半桶水,先喝了一瓢,留下瓢,相公和孩子们起床了好喝,便去厨房将粥煮上,切一小截腊肠蒸上。 接着背上背篓出去打新鲜的草,家里的牛和兔子要吃。 苏岁岁被一阵鸡叫吵醒,揉揉眼,阿爹已经拿了衣裳来给她穿。 阿爹弯腰拿她的小鞋子时,手扶着腰,貌似腰不好的样子。 吃早饭时萧千袭不在,还醉着。 苏姩姩、苏姣姣吃完早饭赶鸭子去凫水。 家里的大鸭子孵出了许多黄嫩嫩、毛绒绒的小鸭子,摇摇摆摆跟在后面。 “嘎嘎嘎——” 守村的汉子们见两个小姑娘去山溪放鸭子不放心,李大胡子和刘大脑壳拿刀、背背篓一同进山。 萧千袭睡了大半个上午才懒洋洋起床,沈碧玉强灌了一碗肉粥精神才好些了,便晒着太阳坐井边磨大锥头。 苏岁岁仍然教阿娘识字,阿爹把洗好的衣裳晾上,时不时看阿娘一眼。 阿娘心不在焉,字记混了好几个,时不时偷看阿爹。 二人眉来眼去,要拉出丝来。 “苏先生!苏先生!村口有人找!” “谁呀?” “找你滴人不认识,但他们抓滴人俺们认识,是先生滴弟弟!” 正在这时,陈翠萍哭哭啼啼赶到,领着福禄寿三兄弟磕头:“求大哥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救救老二吧!” 第83章 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老二他是不好,可他再不好也和大哥一个肚子出来的,和大哥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 “大哥可别见死不救!”陈翠萍一边哭一边磕头。 福禄寿三兄弟似乎不愿意,被按着头磕。 “二叔怎么了?”苏岁岁小小的人儿背着手站在陈翠萍母子四人前,接受他们的磕头跪拜。 陈翠萍白了她一眼,换了个方向,对着苏长槐磕头。 “大哥你看在你三个侄儿的份儿上救救老二吧!” 被忽视的苏岁岁跺了跺脚,差点站不稳。 苏家寿忽然推了她一把,她倒在地上。 还好阿娘给她穿得很圆,即使摔倒也不疼,就是怎么扑腾都起不来。 沈碧玉、苏长槐心疼地扶起岁岁,抱在怀里察看。 苏岁岁没有眼泪,但大声嚎起来:“嗷嗷嗷嗷阿爹阿娘别帮他们了,他们太坏了!”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脸色大变。 陈翠萍护着三个儿子,还想着老太太之前说的话:大房没有儿子,将来大房的一切都归她的三个儿子。 眼下求人,他们又惯宠那狡猾的小丫头片子,拿这话出来他们势必不肯,只得委屈委屈她的寿儿了。 她一巴掌扇过去,“推你妹妹做什么!你爹都要死了还这么手贱!” 苏家寿懵逼。 苏岁岁微微抽动嘴角:刚才是在给苏家寿抹去脸上的灰么? 苏长槐轻叹,“怎么回事?” 陈翠萍这才抽抽嗒嗒地说出来。 原来上回陈老二来要了二百两还赌债,便将苏老二带下水,苏老二也迷上了赌钱,从此常常不着家。大年三十都没回来吃团圆饭,初一还等着他回来上坟哩,结果赌场的人抓他回来要钱了。 “那个杀千刀的欠了一千两,我们哪里有一千两还!呜呜!”陈翠萍抹泪,哭着要抱苏长槐大腿:“求大哥救他一命吧!” “你三个侄儿不能没爹啊!” “眼瞧着再过几年家福就要考科举了,如果他爹是个赌徒,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啊!” “大哥你救救老二,救救我们家,救救你侄儿吧!” “以后家福当官了,三个姐儿就是官老爷的妹妹,能找好人家嫁,也不用怕嫁去别家受欺负,我们家福会给三个姐儿撑腰的!” 苏长槐与沈碧玉相视一笑,“走吧,去瞧瞧。” 陈翠萍闻言,又是一阵磕头。“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一行人步履匆匆,陈翠萍点头哈腰的卑微样子引得村人议论纷纷。 陈翠萍不怕人议论,只要别动她的钱。 原来自老二与小戏子看对了眼,她便多了心眼儿,藏了几张大额银票。不为别的,就为给她和三个儿子一个保障。 万一那小戏子将来肚子里有了,老二又嫌弃她人老珠黄要休了再娶,她也没法子,不如多藏些钱铺好退路。 这回赌场的人押老二回来要钱,她再次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 又色又滥赌的男人烂透了,她哭家里拿不出一千两,要为了老二去求苏老大。 实则家都快被老二赌完了,她藏的那几百两远远不够,所以还是得求苏老大。 求就求,只要不动她的钱,她什么都可以做。 村口,一个黑黑壮壮的刀疤脸壮汉将一把大刀架在苏长柏脖子上,苏长柏满头大汗,一动不敢动。 “大哥!大哥你总算来了!快救救我啊!”苏长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就是苏长柏的大哥?”刀疤脸打量来人,吐槽:“长得一点都不像,肯定不是亲兄弟!” “胡说!”苏长柏因为大哥的到来有了安全感,横起来:“我大哥长得像爹,我长得像娘,我们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兄弟!” 刀疤脸不悦皱眉,大刀哗啦了一下。 苏长柏呲牙,白白胖胖的脖颈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嗷嗷嗷嗷嗷嗷大哥救我!” 再不敢动弹。 刀疤脸和同伴们相视一笑,对苏长槐道:“既然是亲兄弟,他欠我们赌场的钱就由你来还吧,不多不少一千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福禄寿三兄弟见阿爹脖颈一直在流血,这才怕了起来,哭着喊爹爹。 “你们爹刀架脖子上哩,喊你们爹有什么用,求你们大伯去啊!”苏长柏抖如筛糠,“大哥你别犹豫了,拿钱吧!” 福禄寿三兄弟抱紧苏长槐大腿:“大伯给钱救阿爹!不然我们一直缠着你!” “对,大伯给钱!给钱!” “相公别动,放着我来。”沈碧玉把苏岁岁放下,一手一个拎开三兄弟。 福禄寿三兄弟被拎开气得又叫又咬,伤不到沈碧玉分毫,便齐齐冲向岁岁。 可怜的岁岁被冲倒,三兄弟扑上去又打又咬。 “岁岁!”苏长槐、沈碧玉扒开三兄弟,一人赏了两大巴掌,扔到一边嚎得此起彼伏。 岁岁两只葱花小揪揪歪了,脸上也被抓破了,靠在阿爹怀中委屈地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他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看出女儿这是真哭,心疼得直抽。 陈翠萍连忙出来调和,“孩子这不是急了么?不懂事,大哥千万不要跟孩子计较!” 苏长槐冷脸不悦:“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么?” 苏长柏见状,急得直骂:“添什么乱!白疼你们一场!” 刀疤脸吐了嘴里叼的草根,不耐烦道:“我没功夫看戏了,一千两还不还?” “不还就卸他胳膊腿儿了哈!” 苏长柏吓得胖脸惨白:“大哥!大哥救命呐!” 陈翠萍搂着福禄寿三兄弟,见村人都围了上来,哭喊:“都来瞧啊!亲大哥见死不救哇!” “可怜我三个娃哟,小小年纪要没爹了啊!” 村人指指点点。 有说陈翠萍罪有应得的,有说苏长柏不该赌的,更多的人指责苏长槐不拿一千两出来救亲弟弟。 他们不同情苏长柏,只是苏长槐富裕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便宜了住进来的山匪。这回苏长槐重重出一回血,他们心里才舒服。 沈碧玉知道相公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盘算着家里的钱。当初分家产时,他们只分到了应得的田契,银子和银票只拿了五百两,过了这么久,用掉了一些,眼下只有四百多两。 若要凑一千两出来,只有卖田产这一个法子了。 苏长槐拱手作揖:“这位兄弟,我实在拿不出一千两。” “不过二弟拿得出。” “哈?大哥你说什么啊?我的钱我的钱都输光了啊!”苏长柏颤抖道。 “是啊,老二没钱!”陈翠萍紧张,难道苏老大晓得她藏私房钱啦? 苏长槐缓缓走了几步,望向田野,笑道:“二弟还有大宅子和田产,一千两绰绰有余。” 第84章 见死不救,害惨了我们 鸟儿叽叽喳喳、喳喳叽叽。 苏岁岁脸被抓破了,但心情大好。 阿姐和二姐因为她脸上的伤格外怜惜她。 阿姐温柔地吹吹,轻轻涂药,二姐喂她吃摘来的野浆果。 红红小小的浆果,看起来很甜,吃起来很涩。 二姐因为怜惜她,大方喂了她一把,涩得她五官扭曲了好一会儿。 “以后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岁岁!” “嗯!” 苏姩姩、苏姣姣决定以后见三兄弟一回就打一回。 萧千袭赶在春耕前磨好了枪头,又去山里挑了根上好的木材,做成一杆长枪,试了试很好。擦干净,送给沈大娘。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送东西得有个契机,否则他不好意思。 “阿娘,王八仙说以后谁再欺负岁岁,阿娘可以用这杆长枪戳死他。” “王八有心了。”沈碧玉接过新长枪,将萧千袭之前送的那杆木头长枪挂了起来。 木头长枪的锥头磨得很平很平,看来平时没少拿它戳东西。 “大哥啊你这是要我死啊!”苏长柏搂着三儿子哭哭啼啼。 “宅子没了,田产也没了,你要我们怎么活呐!” 村人围在苏家小院外,租苏长柏田种的人骂骂咧咧,苏长柏的田产都抵押给了赌场,他们还在田里犁地哩,赌场来人将他们赶走。 陈翠萍暗暗捏了把汗,还好她将大额银票逢进肚兜里贴身穿着,要是藏在宅子里可就便宜了讨债的人。 “都是亲兄弟,大哥一个钱都不肯拿出来,我们一家五口眼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大哥你可不能赶我们!” 苏长槐收拾好,全家去上坟。 为了避免与二房碰上,他们选择下午去上坟。没想到,还是与二房一起上坟了。 苏长柏扑在苏老太坟前痛哭:“娘啊!大哥不帮我,我宅子没了,田产也没了啊!” “娘啊你泉下有知保佑儿子拿回宅子和田产吧!” 死人是听不见的,他们嚎出来是让活人听的。 苏长槐一家上完坟便下山回家,懒得听他们嚎。 一路不忘薅些嫩嫩的野菜。 一半村人仍围在小院门口,挽着裤腿,腿上和脚上的泥巴快干了。 “大爷见死不救,害惨了我们!” “是啊,大爷你跟二爷置气,那是你们兄弟间的事,连累我们没地种,这不是要我们死么!” “我们没地种了,大爷得分地给我们种!” “是啊!大爷还有一半地呢,我们要分地种!” “对!我们要分地!我们要种田!” “分地分地分地!种田种田种田!” 沈碧玉带着孩子们先进去,苏长槐站定,还是一贯的温和有礼:“各位乡亲没地种实非我过,二弟滥赌,我没钱给二弟还赌债,抵押宅子和田产也是无奈之举。” “你没钱那你怎么不抵押自己的田,你不是也有一半的田产么?”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时间,苏长槐听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道:“因为不是我的债,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田去抵别人的债?” “你们是亲兄弟!就是苏老太太在也要你帮一把!” 沈碧玉脸色铁青,握着长枪冲出来,“亲兄弟又怎么了?亲弟弟饿了,亲哥哥就得割肉去喂?” “之前二弟欺负相公,欺负我们一家,怎不见得你们跟二弟说是亲兄弟,一个两个的恨不得多踩几脚。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晓得疼,现在没地种啦,晓得疼啦,来这里充好人和稀泥!” “你们既然这么担心二弟,不如砸锅卖铁凑一凑,帮二弟还了一千两,该你们种的地还是你们种!” 众人忌惮那锋利雪白的长枪,连连后退,气焰退了不少。 “我们......我们哪有钱!” “是啊,我们爷爷种田、爹种田、以后儿子也种田,世世代代都种田,就指着地吃、指着地穿,眼下地没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说着说着,众人哭了起来,纷纷下跪:“求大爷分田给我们种吧!” “求大爷分田给我们种!” 苏长槐轻叹:“眼下村里多了二十多户,我家的田早已租出去种了,娘子去年想多种几块田也不能够。这事,我实在无法。” “嘭!”院门关上。 苏长槐秋水桃花眸中掠过一丝寒冷。 匀几亩田出来不是难事,但以他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分不均,又嫌他匀出的田少,到最后还是怨他的多。 况且他们往日所作所为他还记得,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以德报怨的苏长槐了。 现在对他来说,家人最重要。 “岁岁过来!”苏长槐温和一笑,张开双臂,将小女儿抱在怀里。 苏长柏一家慢悠悠下山,小虫村炊烟袅袅。 苏长槐一家没有赶尽杀绝,还是给他们一家人一口饭吃。 只是饭不合他们胃口,他们也看不上各种绿绿的野菜,一家人干完一大盘腊肠片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陈翠萍牵着三兄弟去后院逛。看见鸭圈里的鸭子,想喝酸萝卜老鸭汤,看见牛棚里的大牛,想吃炖牛腩。 “阿娘,前院还有大肥鸡!” “还有很多大肥兔子!” 陈翠萍喜滋滋地想着油炸大鸡腿、红烧肥兔子,“这些呀都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 她开始觉得抵押宅子和田产不全是坏事,至少给了他们一家名正言顺住进大房的理由。 都住进来了,大房也算有了男丁,大房的财产迟早都是他们的。 “弟妹!弟妹!” “哎!”陈翠萍应声去前院。 沈碧玉将一盆锅碗瓢筷塞到她怀中,“把碗洗了。” “哈?”陈翠萍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洗碗?” “嗯。”沈碧玉单手拎出斧子来,在手头甩了个花。“或者弟妹想劈柴?” 陈翠萍强笑:“我洗碗......我洗碗......” “来我家白吃白喝可不行,得干活。” 沈碧玉劈起柴来,“哐!哐!哐!” 初春的井水很凉,陈翠萍尖着指头捏瓜络刷碗,嘴里骂骂咧咧,骂苏长槐小气、骂沈碧玉粗鲁、骂三个丫头片子懒惰......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院中和苏长槐聊天的苏长柏,骂他败家。 苏长柏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摸着圆滚滚的肚皮。 “二弟找个事做吧,把宅子赎回来,好歹有个住的地方。”苏长槐看似语重心长道。“我这里小,弟妹和孩子们怕是住不习惯。” “没事,习惯,都习惯。”苏长柏摆摆手,继续摸肚皮。 肚皮里面只有腊肠片,虽然很香,到底单一了些,得想个法子赚一千两把宅子拿回来,继续过原来的好日子。 第85章 宝儿 又到一年春耕。 大牛很忙,犁完自家的田还要借去犁别家的田。 小母牛大了一些、胖了一些,但身材还是“棍”状。 沈碧玉不和小母牛的身材较劲了,喂再多新鲜的草也永远长不成大牛那强壮伟岸的模样。 来借牛的村人都可怜小母牛,点名不借它,宁愿排队等大牛。 阿爹阿娘去田里干活,安排陈翠萍夫妇洗衣裳。 二姐和王八哥背着背篓漫山遍野找好吃的,阿姐负责看她。 她是个很乖的宝宝,无需阿姐费心,阿姐果然很放心地猛编干谷草。 “呵累死我了!”陈翠萍辛辛苦苦打水泡衣裳。 他们一家五口打了好多天地铺,睡得腰酸背痛。还是不习惯,睡得很不好,门外风吹草动都能惊醒她,白天又困又累,哪里还能干活。 大哥分明要她和老二洗衣裳,老二倒好,吃完早饭就不见人影了,这么多衣裳她一个人洗要洗到什么时候。 嘶~好冷的水。 仿佛又过上了婆婆当家时的日子,唉,她的命怎么这样苦! “姩姐儿,来洗衣裳!”陈翠萍看不得苏姩姩闲得编草的样子,大喊。 苏岁岁腿短,正在努力翻越门槛,奶声奶气地替阿姐回嘴:“婶婶洗衣裳!婶婶洗衣裳!” “闭嘴!”陈翠萍怒道。 “婶婶闭嘴洗衣裳!婶婶闭嘴洗衣裳!” “烦死了,死丫头片子得意什么!”陈翠萍唤不动苏姩姩,抡圆了棒子敲衣裳,一边敲一边抱怨:“凭什么呀这么多衣裳都要我一个人洗!” “因为你们住进来了呀。”苏岁岁翻越门槛,摇摇摆摆走来。 “你们苏家欺负人,欺负我没了娘撑腰,要我做这做那累死我!” “那婶婶可就想多了。”苏岁岁爬上椅子,因为腿短,小脚可以荡起来。 “喂死丫头,你一定要跟我作对么!” “婶婶又想多了。”苏岁岁笑笑。 福禄寿三兄弟跑过来,“阿娘我们想玩兔子!” “好好好。”陈翠萍胡乱擦手,便要去打开兔圈。 “不许动!”苏岁岁滑下椅子,站出来,“不许动我家的兔子!” “你家的兔子?现在是我家的兔子了!”苏家福哼了一声。 “奶奶说过大伯家的东西都是我们的,所以兔子是我们的!你的家也是我们的!”苏家禄、苏家寿得意道。 陈翠萍抱着胳膊笑,有些话大人说出来伤对方的脸面,就得借孩子的嘴巴说。 苏岁岁冷笑:“看上了我家兔子,又看上了我家房子,真是不要脸。” 小小的人儿冷冷说出这样的话来,陈翠萍感到一瞬的惊悚,这哪像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礼貌!” “不许欺负我妹妹!” “啪啪!啪啪!啪啪!”苏姩姩抬眼便见岁岁小小一个人儿面对四个凶神恶煞的人,不由分说,过去给甩了福禄寿三兄弟每人两巴掌。 “岁岁没事吧?”苏姩姩将苏岁岁抱起来,心疼地哄着。 妹妹小脸上的抓痕未完全褪去,她只后悔刚才扇巴掌时力气不够大。 福禄寿三兄弟捧着脸嚎得此起彼伏。 这时一个女人找上门来:“二爷在么?” 那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掐出细细的腰来,明眸善睐,打量着院子里的人。 陈翠萍见了她怒火转移并加倍:“你这个狐狸精找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女人正是她相公苏长柏养的小戏子,叫宝儿。 宝儿葱管似的指头扶着院门,细细打量小院。 都说大爷阔,但她从这小院看不出来,还不如二爷。但大爷好歹分了苏老太一半的家产,又不似二爷挥霍滥赌,想必钱都存着哩。 怪道夫人愿意在这里洗衣裳。 她也愿意。 “我呀我来替太太洗衣裳呀!”宝儿一屁股坐下,果真开始搓衣裳。 陈翠萍惊讶得下巴差点托不住。 却见宝儿忽然呕吐起来,“哎呀最近老是这样,时不时恶心想吐,太太呀我不会病了吧?” 陈翠萍不看她装模作样,笑道:“你没病,就是要死了,滚远些吧,我家没钱给你买棺材了!” 宝儿舀水冲掉手上的泡沫,慢悠悠托着腰起身,腆出一点都没有的肚子,“二爷呢?把二爷叫出来,我和二爷说去。” 陈翠萍抡起捶衣棒赶她,“滚滚滚!晦气玩意儿!” 宝儿被打得哎哟直叫,退出院门刚好碰到回来的苏长槐、沈碧玉夫妇,便噗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大爷救命!太太她......太太她要打死我!” 苏长槐绕到沈碧玉另一边站着:“你是?” 宝儿抽泣:“大爷不记得宝儿了么?上回大爷进宅子找二爷,我那时正给二爷唱曲儿呢。” “如今我有了二爷的骨肉,想告诉二爷一声,太太竟要打死我!” 见苏长槐不为所动甚至躲远,宝儿扑倒在沈碧玉脚下:“大太太您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忍心我一尸两命?大太太行行好,求二太太饶我一命吧!” 说到孩子,沈碧玉心软扶了一把,“宝儿姑娘起来吧。” 陈翠萍跳脚,“别扶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唱个曲儿把肚子唱大了,我都嫌她脏!” “等二弟回来再说吧。” 苏长柏没有回来,从此苏家小院过上了不平静的生活。 农忙后大汉们又要习武了,娃娃们也要继续上学了。 陈翠萍还是负责洗衣裳,因为宝儿的存在捶衣棒抡得越来越圆。 “邦邦邦——”敲出回音。 宝儿站在院中,面对青山,咿咿呀呀吊嗓子。 两人暗暗较劲,苦的是会客室中听课的娃娃们。 苏长槐好几次放下书本,跟着岁岁认字的沈碧玉也是后悔不已,都怪她当初被宝儿楚楚可怜的外表迷惑。 “明儿我去镇上,就算把清水镇翻过来我也要找到苏长柏。”沈碧玉恨恨道。 当晚,苏长柏回来了,鼻青脸肿,耸着脑袋,像一只又胖又大的鹌鹑。 “二爷!你可算回来了!”宝儿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翠萍一把将三个儿子推到苏长柏怀中:“儿子们天天念着你回来哩!” 苏长柏既推开宝儿,又推开三个儿子,对苏长槐讨好一笑:“多谢大哥这些天帮我照顾家里,先吃饭吧,先吃饭。” 第86章 阿爹的打算 苏宅越来越热闹,简直成了赌场分场。 比镇上赌场大,还比镇上赌场隐秘,一些不愿意背上滥赌名声的人便悄悄来小虫村玩几把。渐渐的,进村的马车越来越多,一辆比一辆豪华。 苏长柏乖乖待了几日,站在村道上望着苏宅的方向,望眼欲穿。 他决定拿回宅子后也这样干,足不出户既能玩,还能赚钱。 陈翠萍和宝儿争风吃醋,闹得不安宁。 娃娃们虽不舒服,但想着都是苏先生的亲人,他们也无话可说。 沈碧玉将苏长槐拉到一边:“相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长槐勾唇浅笑:“快了,快了。” 下午,苏长槐一家去田里插秧。 苏长槐脱了岁岁的小鞋子,让她赤脚感受春泥的柔软。 苏姩姩采来各种野花编花篮,苏姣姣、萧千袭挽着裤腿下田摸泥鳅。 田小,苏长槐夫妇不一会儿就插完了。 沈碧玉掬水洗去腿上的泥,抱着岁岁洗脚。 岁岁有力的小腿蹬啊蹬啊,水溅得很高很高。 “岁岁呀你把水搅混了,还怎么洗呀?” “回去洗!回去洗!”岁岁更加大力地踢着。 “先不回去。”苏长槐挺直了腰杆,道。 沈碧玉一句为什么还未问出口,姣姣嚷起来:“不回去不回去!田里好多泥鳅哩!还没捉够一盘呢,不回去不回去!” “阿巴阿巴阿巴!”萧千袭附和。泥鳅滑滑的,又机灵得很,好几次捉到了都从指缝溜了,他和泥鳅较起劲来。 众人都笑,苏长槐将衣摆扎进腰带,准备大显身手:“阿爹也来抓!” 想想他上回抓泥鳅还是在他八岁时,那时父亲还在。 “相公这是怎么了?”这还是她那个有洁癖的相公么? 苏长槐脸上沾了泥,却嫣然一笑:“阿玉你也来!” 沈碧玉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当即放下岁岁,重新下田。 被抛弃在田坎上的岁岁:...... 阿爹不对劲。 她想去找编花篮的阿姐玩,阿姐不知何时也下了田:“岁岁来呀!” 岁岁不去,坐到一只过了冬的大冬瓜上,提着阿姐编的小花篮,看阿爹阿娘阿姐二姐还有王八哥疯狂捉泥鳅。 阿娘膀大腰圆,捉泥鳅时难免碰歪才插的秧。二姐动作大,一扑连累一大片。王八哥心思全在泥鳅上,踩到秧苗浑然不觉。 阿爹笑眯眯地跟在他们身后,从容地扶起一棵棵秧苗。 岁岁:阿爹真的很不对劲。 大家因他的加入热火朝天捉泥鳅,阿爹的心思却不在泥鳅上。 阿爹在拖住大家。 可是阿爹为什么要拖住大家呢? 岁岁想不明白。 “咔!咔嚓——”岁岁屁股下坐的大冬瓜裂开。 岁岁:冬瓜不是实心的么?还是我太重了┭┮﹏┭┮ “阿巴阿巴!”离田坎最近的萧千袭一把拎起岁岁。 只见冬瓜里一条盘起来的蛇幽幽吐信子。 沈碧玉接过岁岁抱在怀里,感谢萧千袭:“还好有你呀!这蛇睡了一个冬天想必正饿着呢,咱们岁岁差点填蛇肚子啦!” 众人大笑。 岁岁:为什么冬瓜里会有蛇┭┮﹏┭┮ 你们不同情我,还笑我┭┮﹏┭┮ 一家人踏着夕阳说说笑笑着回家。 小院一片狼藉,福禄寿三兄弟抱着兔子坐在檐下,惊魂未定的模样。“大伯......” 众人下意识感到不妙,赶紧检查。 苏长槐静静立着。 苏岁岁踮起脚尖拉阿爹的手,阿爹便将她抱了起来。 苏长槐轻笑:“岁岁也知道阿爹的打算么?” 苏岁岁笑而不语。 她知道阿爹有打算,但不知道阿爹的打算是什么。但她不想让阿爹看出她不知道他的打算,所以笑得一副了然的模样。 沈碧玉捧着一只空匣子气冲冲出来:“你们爹娘呢?还有你们宝二娘呢?” “哇哇哇哇!”福禄寿三兄弟大哭。 “大哥呀你总算回来啦!”陈翠萍扶着院门进来,累得气喘吁吁,又气得直颤抖。 身后跟着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吃瓜群众知道的比才从地里回来的苏家人多,很快乐的样子。 陈翠萍狠狠啐了一口,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不知泪水里是生气更多还是绝望更多。 “老二那个没良心的,偷了大哥你的田产和银票,和那小妖精一起跑了!” “他不要这个家了,也不要家福家禄家寿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摊上这么个人!” 她嫁进苏家十多年,当牛做马十多年,给苏家生了三个带把的,是苏家的大功臣。老二得了钱却不要她和孩子们,要和那个唱戏的小狐狸精私奔! 现在丈夫背叛了她,大房二房的钱和田产都没了,她和三个儿子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了。 她瘫坐在地,哭老二抛妻弃子,更哭自己遇人不淑。 村人乐得简直想敲锣打鼓。 “哟大爷也没钱啦!这叫什么,活该!哈哈哈哈哈~” 大汉们荷锄而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地种只能去苏宅赌场打工的村人大笑,指着他们:“哈哈哈哈你们也要没地种啦!” “是啊趁早自己去地里拔了吧!” “大家一起没地种!大家一起没饭吃!” 苏长槐抬起秋水长眸,缓慢地扫了一眼村人,缓慢得似乎要每个人都注意到他红红的眼角和亮晶晶的眼泪。 趴在阿爹怀里的苏岁岁:阿爹这招高啊,这下子全村都知道是叔叔偷了我家的钱和田契,以后再不能说我家不义。 “活该!” 村人嘴上骂着,脸上笑着,心里很快活。 从今以后苏老大又是从前那个比他们还穷的苏老大咯,早看不惯他阔了以后盛气凌人、故作大方的模样,瞧,没钱了吧,没地了吧,又跟以前一样了吧。 这一夜,小虫村许多人都睡不着。 有人因为苏老大返贫,高兴得睡不着,比如天赐爹、天赐娘;有人因为即将没地种,难过得睡不着,比如李大胡子、刘大脑壳;还有的人因为犹豫自己走还是一起走,纠结得睡不着,比如陈翠萍。 她摸着肚兜的突起,那是她缝进去的私房钱,无限慈爱地看着三个儿子的睡脸,长吁短叹。 苏老大家虽然没了钱,也没了田,但还有这座小院。小院虽小,但鸡鸭牛兔都有,房子也新盖过,院中还有口井,总之,比什么都没有的二房强。 若带着孩子们离开,那二房的小院不就便宜了王八。 王八是外人,不姓苏。她的三个儿子才姓苏,才是苏家的根儿,二房的一切都该是她三个儿子的。 可若是不带孩子们走,她又舍不得。 每个孩子都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娘......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呀?”陈翠萍轻声呢喃。 第87章 虐待 日子还得照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全村的公鸡已候在苏家小院外。 苏小四跃上高枝叫,接着全村的公鸡叫唤起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坝子上,大汉们晨练。 “阿巴,阿巴,嘿。” “阿巴,阿巴,嘿。” “阿巴,阿巴,嘿。” 完全没有曾经的气势与磅礴,蔫儿了吧唧。 他们内心绝望,好不容易租了苏先生的田种。苏先生的田契却被苏二爷偷了,偷得干干净净,也偷走了他们好好过日子的希望。 家里的老人愁得一晚上没睡,大汉们哭湿了被窝,扇了自己几大巴掌,骂自己没用。他们得到消息后去找过,哪知怎么找也找不到苏二爷。 没用,真没用! 萧千袭被学生们的哀愁与痛苦感染。在小虫村一年多的日子里,他渐渐明白对农民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一切。 他忍不住想做点什么,但做点什么的代价是失去,失去他现在的身份和生活。 晨练结束,他们愁眉苦脸地拿农具去田里。 虽然这田已经是别人的了,到底舍不得这些亲手播种的庄稼,能侍弄几天是几天吧。 路过苏家小院,娃娃们摇头晃脑地念书,朗朗书声让他们不觉热泪盈眶。 “阿爹!” “阿爹!” “爹!” 不知哪个娃娃喊了一声爹,所有娃娃都喊起爹来。 苏长槐和煦一笑。 大汉们感到心中温暖了许多。 虽然没了田,但他们还有娃娃们,娃娃们就是他们的希望。 苏岁岁教阿娘认字有些心不在焉,只因福禄寿三兄弟肆无忌惮地玩兔子,她怕兔子们被玩死了,但一想到他们爹娘都不要他们了,又觉得他们可怜,不忍责备。 她的同情只维持了半个上午,然后她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福禄寿三兄弟竟然趁着阿爹阿娘不在,往井里撒尿。 “嗷嗷嗷嗷嗷!”在草毯上乱爬的苏岁岁惊得乱嚎。 最先出来的萧千袭将三兄弟按在井边,抽了根还没劈的大棒就是一顿揍。 三兄弟嚎得此起彼伏,萧千袭揍肿了他们的屁屁,扬起巴掌“啪啪啪啪啪啪啪!” 抽得三兄弟再哭不出来,直喊“错了,再也不敢了!”才停。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脸色铁青,“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罚你们......” 话未说完,萧千袭打了一桶水来,一瓢一瓢地灌他们撒了尿的井水:“阿巴阿巴阿巴! “阿巴阿巴!”三兄弟不张嘴,他便捏开下巴灌、拎着鼻子灌。 “阿巴阿巴阿巴!” 不必姣姣翻译,他们也知道此时萧千袭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三兄弟拼死挣脱出来,萧千袭放下水瓢气冲冲地去后院。 “疯子!疯子!”苏家福咳嗽着,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牙切齿对沈碧玉、苏长槐吼道:“你们虐待我们,我们要告诉阿爹阿娘!” 苏姣姣把兔子们抱回兔圈,幽幽接了一句:“你们阿爹阿娘都不要你们了哦。” 福禄寿三兄弟像被点醒,瘪嘴又要哭出来了。 这时一股恶臭袭来,大家捂住鼻子,只见萧千袭舀了一瓢粪水直冲福禄寿三兄弟来。“阿巴阿巴阿巴!” “王八仙说刚才的井水不够味儿,给你们舀瓢带劲儿地喝。” 三兄弟惊恐地躲到苏长槐身后,“疯子又来了!大伯救我们!救我们!” 沈碧玉笑道:“他可不是疯子,他是你们王八哥,快,叫哥。” 三兄弟不叫。 “王八来吧,三兄弟渴了。”沈碧玉慢悠悠道。 “哥!哥!哥哥哥哥哥!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长槐正色道:“你们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罚你们这几天挑水给大家用。” “什么?我们还是小孩子,怎么能挑水呢?” “是啊,我们挑不动的!” “挑不动,不挑!” 萧千袭粪瓢凑近。 “挑挑挑!我们挑还不行么呜呜!” “你们已经不是苏宅的哥儿了,你们爹偷了我的钱和田契,我大可赶你们出去。”苏长槐继续道:“念你们还小,出去了也活不下去,好心收留你们。” “但你们不能白吃白喝白住,你们要干活。” “干活?我们从来不干活的!” “是呀,我们从小到大就没干过活!” “没干过,不干!” 萧千袭把粪瓢凑近三兄弟的嘴唇。 “干干干!我们干还不行么呜呜!” 从此福禄寿三兄弟过上了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儿们自然受不了,时不时抱怨,时不时哭爹喊娘,但手中的活儿不敢停,一停萧千袭就要舀粪来灌。 他们的确还小,去山溪里挑水要走很远的路,每回还只能挑一点点水,家里这么多人,用水量大,他们几乎整天整天耗在挑水上。 从前欺负过的村里娃都来看他们热闹,还往他们水桶里扔石头。 他们累得全身散架似的,躺下就不想起来,还要洗自己的衣裳、自己的碗筷......他们很后悔当初往井里撒尿。 搞得自己一天天那么累,吃得还不好,只能吃糙米,香肠腊肉也不能想吃就吃了。一顿只能吃几片,吃完了就只能夹绿油油的草下糙米饭。 一开始吃了香肠腊肉就下桌,糙米饭和野草看都不看一眼。干活时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给饭吃,下一顿就什么都吃了。 他们无数次在睡梦中呼唤阿爹阿娘回来救他们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渐渐地听多了村人的嘲讽奚落,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是阿爹阿娘都不要的孩子。 “我们得靠自己。” 深夜,春雨淅淅沥沥,三兄弟蒙在被子里暗中谋划。 “大哥怎么靠自己呢?” “是啊,我们打不过那个疯子,大伯也不帮我们。” 苏家福:“你们还记得奶奶说过的话么?” “大哥奶奶说过很多话,你说的是哪一句呀?”苏家寿问。 “笨!”苏家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们记不记得奶奶说过大伯的一切将来都是我们的?” “记得记得!” “嗯嗯!” “咱家的宅子现在是坏人的了,但这院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只是被大伯他们霸占了。” 苏家禄点点头:“那大哥我们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把他们赶出去。” 苏家寿连连摆手:“大哥我们打不过他们呀,怎么赶呀?” “我自有妙计,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要等,乖乖地等。” 第88章 人上人的滋味 三兄弟表现得很乖,大伯、大伯母、姐姐妹妹哥哥的喊得很甜。 到底心中有气,做事时压抑不住。 比如洗碗时忍不住打碎几个,后面吃饭时三兄弟轮流吃一只碗。 又比如洗衣裳时忍不住撕坏衣裳,于是他们便穿着到处豁口的衣裳,成为全村最时尚的小伙。 再比如端滚烫的粥时忍不住往苏岁岁脸上泼,苏岁岁最小,是他们最有把握打也打过的人,他们还大声惊呼“小心呐——” 仿佛叫得越大声越能证明此举的意外与他们的无辜。 沈碧玉眼疾手快,一筷子往那碗抽了过去,顿时,那碗被筷子击破,滚烫的粥炸了他们一脸。 于是三兄弟顶着烫红的脸哭唧唧。这下,他们三人一个碗也没有了。 沈碧玉悠悠道:“多多不毙必须毙!” 眼皮子底下欺负她女儿,当她两个眼睛是摆设? 苏岁岁吃肉肉,两颊圆嘟嘟的:“阿娘,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啦。” 晚上,三兄弟复盘:“兄弟们要沉住气啊!” “还不到时候。”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几个陌生男人拿着几张田契进入小虫村,在村人的热心带领下找到了那几块田。 “就是这些了,瞧,还有人在你们田里乱搞哩!” 田里的大汉动作停滞,可怜巴巴地望着几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亮出田契:“这是我们的田了,你们不许种。” 大汉们无法,垂头丧气上田坎。 他们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但被赶的时候还是很难过,难过得眼酸鼻涩,喉咙发紧。 “苏先生来了!”其他田里的大汉惊喜喊道。 那几个大汉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未来,都有那么一天,早几天迟几天的区别罢了,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但看见苏先生来,他们心中莫名有了些希望。 苏岁岁趴在阿爹怀中,看见那几个陌生男人拿着田契很嚣张的样子,大汉们都怕怕的,阿爹一点不怕,和煦道:“这位兄弟种地么?” “我们不住这个村儿,种什么地!”为首的陌生男人语气不好,同伴耳语一番后,笑道:“实不相瞒,这几块田是别人输给我的,我不住这个村儿,拿来也没多大的用,不如卖给兄弟你种?” “价格好商量哟。” “我阿爹没钱。”苏岁岁奶声奶气道。 可爱的模样逗得众人一乐。 “我家岁岁说得没错,输你地的人偷拿了我的钱和田契,我买不起。”苏长柏从容道。 “是地主啊!”陌生男人打量苏长槐。 “现在已经不是了,所以买不起田。”苏长槐顿了顿,继续道:“兄弟你不住这里,自然不种这里的田,我买不起你的田,大家都买不起,你的田只能荒着,荒着不能生钱。” “不若......”苏长槐故意咳了咳,卖关子。 陌生男人果然有兴趣,“不若什么?” “你快说啊!” “不若把田租给种田的人,你收一份儿租子。”苏长槐一笑:“也当当我们村的地主。” “收租?当地主?”陌生男人心动了,有钱拿还能当地主,这...... “好!”钱不钱的无所谓了,咱也能混个地主当当,感受感受人上人的滋味。 第一股收田风波结束,双方都很满意,村人不满意。 “凭什么他们还能种田!” “对啊,不该和我们一样收了田,拔了菜么!” “对啊凭什么!凭什么!” 此后好几股收田风波皆以租田做地主结束,因为前面越来越多的例子,后面结束得越来越顺、越来越快。 大汉们依旧种他们的田,村人恨得牙痒痒,去找苏宅分赌场的人要田租种,被打了一顿。 赌场每天流水已经够肥了,怎么看得上那点子田租。 “这叫什么事儿呐!” 一夜春雨,天空如洗。 娃娃们下学和大人们进山捡雷公屎、掐嫩嫩的蕨菜、水芹,寻香椿和刺龙苞。 三兄弟提着篮子跟着大部队进山。 沈碧玉背上大背篓,和孩子们进山。特意带上岁岁,岁岁是福妮儿,带上她有肉吃。 进山时苏岁岁坐在阿娘的背篓里,回去时装满了猎物可就没她的位置啦。 傍晚,人们陆陆续续回村。 “苏家的又最多!” “有野猪、野鸡、野鸭、野兔,哎哟馋死我了!” “阿娘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嘛!”忙活了一下午一点收获都没有的孩子望着沈碧玉扛着的大野猪直嚎,羡慕的眼泪从嘴里流出来。 大人觉得丢脸,狠狠揍了一顿才好。 沈碧玉把猪拉到坝子,兴奋大喊:“今天吃猪,都来帮忙哟!” 大汉们、妇女们、老人们、娃娃们兴奋地扑上来帮忙,大汉们把自己猎到的鱼啊鸟啊摆出来,娃娃们也将自己篮子里的雷公屎、嫩蕨菜尖儿、水芹、野豌豆苗拿出来分享。 整个大坝比过年还热闹。 “呜呜!姩姩你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请我们吃猪欸!” “是啊,我们好久没吃猪了!还是这么大一只猪呜呜!” 娃娃们幸福的泪水从嘴里流出。 福禄寿三兄弟挤在一起洗蘑菇。 苏家寿担忧:“大哥,人好多,我好怕。” 苏家福握紧拳头:“你忘了我们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了?这些人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他们和大伯一家一样可恶。” “现在你还怕么?” “怕。” “没用的东西,真不像我兄弟。” 妇女们一边洗菜切肉、炒菜煮饭,忙的热火朝天、井井有条。汉子们插不进去,便处处察看起来,见缝插针找点活干。 实在插不进,他们便钻进孩子堆里洗菜。 “这蘑菇嫩生生的,采得好!” 李大胡子夸赞着,大手拨了拨,就是这一拨动发现几个颜色不太对的。 他们从前住山上,蘑菇是吃惯了的,娃娃们也是会走路起就跟着大人们捡蘑菇了,不可能认不出啊。 他和刘大脑壳把所有蘑菇收集起来,提去苏家小院。 “这是我们的蘑菇!”苏家寿下意识要抢回来。 “笨蛋!”苏家福暗骂。 于是,李大胡子和刘大脑壳提着蘑菇连带着三兄弟去苏家小院。 第89章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苏长槐掂了掂篮子,看向三兄弟,和煦道:“这么多,很不错嘛,看,只要用心做事,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很好。” 苏家禄、苏家寿点了点头,因为心虚直冒汗。 苏家福顶着压力,委屈道:“大伯说我们做得好咯,那大胡子叔叔和大脑壳叔叔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苏长槐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他们以为不是你们捡的,是你们抢了别人的,充作自己的。” “你们老实告诉我,这些野蘑菇都是你们自己捡来的吗?” “是是是!” “是我们捡的!” 苏家福更委屈了:“那我们可以回去干活了么?”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看向苏长槐:“苏先生你看这......” “关门,放小王。”苏长槐收了笑,沉声道。 福禄寿三兄弟瑟瑟发抖,紧紧抱在一起。苏家福继续伪装:“大伯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么?”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麻利地关上院门,萧千袭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拿绳子将三兄弟绑了。 三兄弟不怕被绑,嘴巴闭得紧紧的,他们怕又被那个疯子灌粪。 “大伯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苏家福第一个求饶。 苏家禄、苏家寿紧跟其后:“大伯我们错了!错了!” 李大胡子蹲在一旁将三个娃娃看了又看,想不通这三个娃娃怎么那么狠的心。 那是最毒的毒蘑菇啊,只需一颗就能毒死一村的人,他们还捡了三四颗,这是要干嘛?屠村?比他们爷爷的爷爷还狠! 苏长槐仿佛极受伤的模样道:“本以为你们只是调皮了一些,唉,我对你们很失望。” “我们就是年纪小调皮不懂事啊大伯!”苏家福眼珠一转,话就来了:“我们不是故意的啊!” 苏家寿吓得直哭:“是啊,我们真的不知道那是一颗就能毒死一村人的蘑菇呀!” 不然只捡一颗就够了,说不定还不会被发现呢。 “寿哥哥怎么知道一颗就能毒死一村人呀?”苏岁岁问完,继续吮吸金手指。 “大哥告诉我的呀呜呜!” “闭嘴!”苏家福要被自己的亲弟弟蠢死了。 “呜呜好,大哥我闭嘴。”苏家寿抿紧嘴唇,呜呜直哭。 “你们住着我们的房子、吃着我们的饭、喝着我们的水,还虐待我们,我们反抗罢了!”苏家福倔强地咬着唇。 “这不是苏先生滴房子嘛,咋是你们三个娃娃滴?” “哼!奶奶说了大伯家一个儿子也没有,大伯家的一切都是我们三个的!”苏家福怒吼:“就是我们的房子!你们霸占了我们的房子,还要我们做这做那,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原来是这样。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沉默,苏先生的娘也太偏心了吧。 萧千袭看苏家福的嘴张得很大,很想灌一瓢粪下去,于是他迅速绕去后院舀粪。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轻轻道:“不要脸!” 苏长槐敛眸,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小女儿奶声奶气的吐槽将他拉回现实。 他浅笑着,桃花水眸一片寒凉:“你们要毒死所有人,我原谅你们不算。去向大家道歉吧,道完歉还是我的好侄儿。”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拎着三兄弟往坝子去,苏长槐让苏姣姣把这件事散出去。 “我不去道歉!我不去!”苏家福挣扎。 他的目标是大伯一家,又不是那些山匪和山匪婆、山匪娃,为什么要给他们道歉! 村人很快围拢,知道了事情原委,有人沉默,有人大笑。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就是调皮罢了!至于这样嘛!” 苏岁岁小小的手指拎着毒蘑菇送给那个说风凉话的人:“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你吃了吧!” 那人眨了眨眼:“噫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哈!” 走远,和旁边的人对着苏岁岁指指点点:“苏老大怎么教孩子的,那个小的坏得很哩!一点都不可爱!” “大哥,我们道歉吧,道了歉就能吃席了,今天好多菜呀!”苏家寿舔舔嘴皮子,吃了这么多天的苦,他太想吃顿好的了。 “闭嘴!没志气!”苏家福瞪眼,气鼓鼓道:“是他们虐待我们在先,是他们对不起我们,我们为什么要道歉!” 苏家禄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围观的村人,尤其是年纪大的,眼睛含了半眶泪,水汪汪的,试图用可爱和可怜唤起村人的良知,为他们说话。 但他忘记了他们之前是怎样对待村人的,他们仗着年纪小调皮做的事给村人添了多少麻烦,奶奶阿爹阿娘会觉得他们机灵可爱,旁人可不这么认为。 “各位乡亲都在,见笑了。”苏长槐拱手作揖,秋水桃花眸红湿:“我是他们三个的大伯,不管他们之前对乡亲们做过什么,眼下投靠了我,我就该好好管教。” 几句话勾起了村人痛苦的回忆。 “偷我们地里的菜!追我们养的鸡!还往晒着的稻谷里泼水!” “还往水井里拉屎屙尿哩!害得我们好长的时间得去山溪挑水,那时候还有山匪哩!” “这三个娃就是坏!” “苏老大好好管教!” 大汉们和大汉媳妇们、老人们更是愤怒:“俺们跟你们几个小娃娃有啥深仇大恨呀!你们要毒死俺们!” 福禄寿三兄弟小脸憋红,眼中含泪。苏家福瘪下不甘的嘴角,只因他意识到全村人都不会站在他们这边了。 “苏家福、苏家禄、苏家寿道歉吧。” “大哥......”苏家禄、苏家寿看向大哥。一直以来,大哥都是他们的主心骨。 苏家福不说话,盯着自己的脚尖。 “还不肯道歉哩!真是天生坏种!” “难怪他们爹娘都不要他们了!” 苏家福突然抬眼,对苏长槐大吼:“奶奶说了大伯没儿子,大伯家的一切都是我们三个的。你们住着我们的房子还虐待我们,我们不服!我们不服!” “是你们对不起我们,还要我们道歉?我们不道歉!”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们不道歉!” 苏家福一通吼完感觉自己像戏文里的大英雄,自我感觉很好。 苏家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哥哇我怕疼,不想被杀也不想被剐哇呜呜!” 笨蛋! 苏家福懒得安慰三弟,他们是三个小孩子,全村人还能真杀他们三个小孩子不成? 三弟就哭吧,哭得越惨,越能表现他的英雄气概。 这时候,萧千袭舀了一瓢粪找了过来。 苏家福:Σ(っ°Д°;)っ 第90章 这热闹够大 苏家福自认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王八那个疯子。 毕竟他们已经好几次折在那个疯子手里了。 其他人说要打他们,他们其实不敢打,也打不到。 疯子想灌他们粪,那么他们真有可能被灌粪。 “哇哇哇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苏家福痛哭道歉。 “我们不该捡毒蘑菇,我们再也不敢啦!求求大家原谅我们吧呜呜!” 苏家禄、苏家寿:( ̄▽ ̄)“大哥你变得太快了吧! 萧千袭拎着满满一瓢粪:又白舀啦?不行,至少得吓吓他们。 “阿巴阿巴阿巴。”萧千袭粪瓢越凑越近。 “王八仙的意思是你们的道歉不够真诚。” 看热闹的村人不嫌事大,想事情闹得更大。 “王八,灌!一人灌一瓢!” “对,灌!” 更不嫌事大的笑道:“只有一瓢,不够灌是吧,我再给你们拎一桶粪来!” 萧千袭受到村人的鼓励,粪瓢越凑越近。 福禄寿三兄弟死命挣扎,圆圆胖胖的小脸哭成三只苦瓜。“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啊!” 靠在阿爹怀中的苏岁岁扯扯手边的衣襟,心里到底生出几丝不忍。还好,阿爹顶着恶心,站了出来。“这回你们可是真心悔过?” “是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三兄弟猛点头。 苏长槐放下岁岁,替他们解开绳子,正色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以后再别做这样的事了。” 苏家禄、苏家寿惊魂未定。 苏岁岁主动去牵他们的手,甜甜软软道:“哥哥们,走,我们回去玩兔子。” 到底还是小孩儿,有了兔子很快就忘了悲伤。 苏长槐看着三个侄儿和小女儿抚摸兔子,思绪万千。 诚然,他与三个侄儿的父母有仇,但上一代的恩怨不该延续给后辈。他如今是二十一个孩子的先生,不介意再多三个,好好教导,总归能与他们父母不一样吧。 “苏先生!”李大胡子来了,“二爷媳妇回来了。” “阿娘!” “阿娘回来啦!” 苏家禄、苏家寿一下松开了兔子,泪眼朦胧。阿娘回来了,那么他们就不是爹不要娘不要的小孩了呜呜。 苏家福仍然抚摸着大兔子,不屑道:“她不是不要我们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大哥都这么说了,苏家禄、苏家寿只好收起激动与欣喜,摆出和大哥一样的表情。 村道上,陈翠萍向苏长槐和沈碧玉下跪:“多谢大哥这段时间收留我儿子!” 陈翠萍换了身丝绸衣裳,脸上敷粉描眉,涂红口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原来她想着三个儿子吃饭读书要钱,将来娶妻生子更是要钱,她便接过她娘的行当,当起十里八乡的媒婆来。 她是陈幺婶的女儿,继承了陈幺婶的口才,以前陈幺婶说媒说得好,十里八乡的也愿意相信她的女儿,都找她说媒。 就这一段日子,她已经说成五桩喜事,赚了点钱,如今在小虎村有了住处。这不,有了安顿的地方立马想着回来接儿子。 “大哥帮了我们这么多以后三个姐儿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陈翠萍眯着眼笑,“保管给她们挑最好的!” 苏长槐沈碧玉强笑,感觉怪怪的。 有了自己的事业,回来接儿子的陈翠萍和善了许多,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他们还不习惯这样的陈翠萍。 陈幺婶挥着香喷喷的红丝帕,往小院喊:“家福、家禄、家寿快出来,跟娘回去!” 沈碧玉客气了一下:“要吃饭了,让孩子们吃了饭再走吧。” “不用啦,路远着哩,吃了饭走怕是天黑也回不去哩!” 苏家福、苏家禄、苏家寿冲出来。苏家福满头大汗,苏家禄、苏家寿快哭出来了,一左一右扑到陈翠萍怀中,喊娘的声音带着哭腔,还颤抖着。 苏长槐以为侄儿们是因太久没见到娘才这般。尤其是苏家福,他年纪最大,性子最倔,心思又比两个小的多,只怕此时对他娘的心情很复杂,便好心想为他擦汗。 苏家福躲开,与他对视了一眼,惊恐万分,立刻低下头去,推着陈翠萍:“娘我们走,我们快走!” “这孩子!”陈翠萍苦笑,跟苏长槐、沈碧玉夫妇道别:“大哥,我们就走了哈!改天再回来吃饭吧,到时候我请客!” 村人议论纷纷:“老二媳妇还真混好了啊!” “要是再早点回来看见老大和王八喂他儿子粪,她会怎样?” “哎呀,要是她早点回来就好了。”这样又闹一回,他们就能多看一场热闹啦。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看着母子四人越走越远,从一开始的慢慢走,到后面几乎逃似地跑起来,很快就跑没了影。 “怪,真怪!” 苏长槐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陈翠萍心术不正,只怕三个侄儿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如果陈翠萍不来接孩子,他真打算好好教育三个侄儿的。 坝子上肉香弥漫,汉子媳妇们唤他们去。 沈碧玉摇摇苏长槐的胳膊:“相公,走吧,要吃饭了。” “好。”苏长槐笑笑。家人最重要,至于三个侄儿,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沈碧玉进院子,兔圈边空无一人,便夹着嗓子唤道:“岁岁,吃饭饭啦!” 小女儿长得太可爱了,他们和她说话都忍不住将声音夹得细一些。 “相公岁岁呢?” 一阵恐惧袭来,苏长槐大喝“不好!”连忙和沈碧玉屋里屋外、前院后院都找了一遍,没人。 “岁岁!岁岁——”沈碧玉急得直哭。 夫妻俩都明白了福禄寿三兄弟出来时的反常,也明白了陈翠萍母子四人为何越走越快。 他们焦急的喊声引来许多人,大汉和大汉媳妇们帮着找,帮着唤。 村人抱着胳膊或蹲在村道上看热闹,趁机撺掇着自家孩子趁机去坝子上偷肉吃。 “阿巴阿巴!”井边,萧千袭大喊。 众人围了过来,大惊:“哎呀不好,那飘着滴的是个娃呀!” “是岁岁吧!岁岁就那么大!” 沈碧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攸地晕死过去。 “哎呀苏夫人!” 村道上看热闹的人很满意:这热闹够大! 第91章 一夜暴富 “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 “嘎嘎嘎嘎嘎——” “啊哞——啊哞啊——” 鸡叫、鸭叫、牛叫,真吵。 苏岁岁吐了,吐了很多很多水。 “醒了醒了醒了!”阿姐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急和狂喜,还是很温柔。 紧接着,她听见阿娘的痛哭。 她被抱了起来,哭声响在她耳边。“岁岁呀,娘的好岁岁,娘就知道岁岁是福妮儿,不会就这么离开娘的!” 苏岁岁缓缓撑起千斤重的眼皮子,看见阿娘又哭又笑,阿爹笑着抹泪,很舒服地撸她后背。阿姐和二姐的眼睛都红红的、肿肿的,像小核桃。王八哥也破涕为笑,将一口小棺材抱去院中,抡斧头大劈。 那不会是给她准备的棺材吧? 动作也太快了。 “岁岁睡了两天两夜了,饿不饿?阿爹给你煮肉羹。”苏长槐低声慈爱道。 那天,他们将岁岁从井里捞出来,立刻去镇上找郎中。郎中只看一眼就说送来得太晚,孩子已经没救了。 他们没放弃,只以为是那郎中医术不精,找遍镇上所有郎中,都说没救了。 去镇上时疾步如飞,回村的路,夫妻俩抱着小女儿冰冷的小身子走了一夜,到天明才回家。 夫妻俩把女儿放在床上,给她擦洗干净,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娃娃,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们都知道她永远不会醒来了。 他们守了一天一夜,想了很多很多。自责他们当父母的没有保护好女儿,还有随着时间燃烧得愈发蓬勃的怒火。 也是这个晚上让苏长槐意识到对他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什么骨肉至亲,他们的孩子是孩子,他的孩子就是活该被糟蹋的草芥么? “蛋羹。”苏岁岁声音还是虚虚的。 这回真是太倒霉了,她就不该发那善心,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那三个堂哥已经坏到骨子里了,尤其是大堂哥,仗着年纪大和圆圆壮壮的身材将她举起来扔下水井。 二堂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生怕她叫,把她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三堂哥也不太行,特意捡她掉的小鞋子扔井里,还说不穿鞋会着凉。 拜托,你大哥都把我扔井里了,你还担心我光脚要着凉? 要是寻常小孩子早就一命呜呼,还好她有金手指加持,身体素质超棒,虽然花了很多时间,但还是顺利醒来了。 就是吓到了家人们,也吓到了她自己。 想到这里,苏岁岁大口大口地吮吸金手指压惊。 “好!好!阿爹这就去给岁岁蒸蛋羹!”苏长槐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尽管很阻止小女儿吃手,但小女儿好不容易活过来做什么都可以。 “阿爹,我去打蛋!” “阿爹,我去烧火!” “阿巴阿巴!”萧千袭劈好棺材木拿进厨房烧。 阿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不肯撒手,眼泪像流不尽似的。 这回真是吓惨了她,这两天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岁岁睁眼的那一刻她的魂儿才回到身上。 ...... 傍晚,李大胡子和刘大脑壳来了。 “苏先生,俺们兄弟去小虎村问了,都说没有看到二爷媳妇。”李大胡子觉得自己很没用,苏先生对他们这么好,帮了他们太多太多,眼下苏先生被人欺负了,他们连人都查不到。 刘大脑壳很沮丧地补充:“听说二爷媳妇娘家在小鸡村,俺们兄弟也去问了,也说没看到二爷媳妇和三娃回去。” 那么人去哪里了呢? 母女四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应该藏了起来。可要这么多人去查一点消息都查不到,他们母子四人做不到这般严密。 苏长槐面若冰霜,桃花水眸一片肃寒:“有人将他们藏了起来。” 可以确定的是,陈翠萍找到了新的靠山。 “苏先生,接下来怎么办呀?”李大胡子、刘大脑壳迫切地想为苏先生一家做些什么。 苏先生是他们的大恩人,有人欺负苏先生就是欺负他们。 “什么都不做。”苏长槐沉声道,忽然暗中有股力量早早盯上了他们,伺机而动。 有人要他们一家不好过。 “什么?”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怀疑自己听错。先前苏先生苏夫人的悲痛仇恨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不敢相信苏先生什么都不做的决定。 “什么都不做,过好我们的日子就是了。”苏长槐目光渐渐渺然。 他们在明,有人在暗,眼下能做的便是谨慎与增强实力。 在家人和邻居的关爱,与金手指的加持下,苏岁岁很快恢复了健康。 阿爹阿娘对她的担心不减一分,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还连累了阿姐和二姐。 阿姐不许单独出门找村里的小姐妹玩儿,二姐不许像从前那样到处找吃的,必须在王八哥的陪同下出去,而且不许离开阿爹阿娘超过一个时辰。 为了安全,大家都失去了自由。无论做什么,最好一家人一起,又整齐又安全。 苏长槐意识到在这乱世,对于女子来说最需要的是保护自己的能力。于是姩姩、姣姣、岁岁上午念书,下午跟着阿娘和萧千袭习武。 这天,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进山薅野菜,出村时,守村的大汉委屈地撅着嘴:“苏宅赌场一办,人是越来越杂了,俺们又不能不问,好些人嫌麻烦要闯,苏宅赌场滴人还要骂俺们捏!” 十里八乡的人有了小虫村苏宅赌场,许多人再不去镇上赌了。 前些时候有别乡穷农拿了一吊钱来赌,一个晚上后带着几千两满载而归,清晨干活的人看到他笑得满嘴都是牙,从此一夜暴富有了活生生的例子,于是鼓励了许多贫苦的人倾家荡产来赌。 人人都想像那活生生的例子一样,一夜暴富。 “那后来呢?”苏岁岁坐在阿娘的背篓里,小手指缠绕着阿娘的碎发玩儿。 她想知道那个活生生的例子一夜暴富后怎么样了。前世她也有一个一夜暴富的梦,于是每周五下班后坚持玩五十块钱的刮刮乐,从五十块钱到一百块钱,再到二百块钱、三百块钱......似乎一步步往暴富靠近,然后她就死了。 真想知道那个活生生的例子暴富后的生活是怎样的呀。 “后来,他死了。” 山口有风,微冷。 阿爹的声音比风还冷:“他拿着几千两回家,被山贼劫了,尸块剁碎了喂狼。” “狼不吃他的头,叼到大路上。再后来,走路的人发现了他的头,眼睛还瞪着,死不瞑目。” 第92章 神秘小木盒 阿爹讲的故事有点吓人。 苏岁岁感到一阵恶寒。 沈碧玉轻叹:“这世道是怎么了?” 她一一看过家里四个孩子,很是无奈。让孩子们活在这样的世道,她死后成了鬼也会一直担忧挂念。 唉! 傍晚全家人回村,满载而归。 经过苏宅时,天赐娘牵着要儿絮絮叨叨,要儿低着头,眉毛皱皱的。 天赐娘发现了他们,轻蔑地睨过去,对女儿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要儿啊,娘的好女儿,你记住,不是你没人要,实在是别人没有眼光。” “田四爷是有眼光的,说你是小虫村最好的姑娘。” “就凭田四爷这句话,娘就要请他吃饭,你呀就在这里等着,等四爷出来了带他回家,娘呀给你们做好吃的!” 天赐娘说完,从苏长槐一家面前得意离去。 要儿生来就是享荣华富贵的命,你们苏家看不起她,不要她,有的是爷喜欢哩。而且你们家没钱没地,不再是地主大老爷,眼下不是你们家看不起她,是她看不起你们家了。 “姩姩......”要儿见娘走远,望着苏家人离去的背影,低低唤了一声原来闺蜜的名字。 苏姩姩很想回头看,但她与她朋友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阿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长槐轻叹。吃喝嫖赌乃四毒,一个地方有了其中一毒,其他三毒也就不远了。 苏宅成了赌场,会滋生多少贪妄欲孽不得而知,只希望不要波及他的家人们。 如果小虫村不再安宁,那么他也许会带着家人们远走高飞。 入夏,蛙叫蝉鸣。 一掐,小麦灌了浆,再看远处断断续续的麦浪绿中翻黄。 再长长就能收小麦了。 “白面馒头、鸡蛋面条、油饼子......”苏姣姣一边念叨,一边在田里蹿来蹿去,抓青蛙。 鸟儿们成群结队地来,叽叽喳喳偷吃新麦。 许多麦田扎上了稻草人,风一吹,扑哧扑哧赶鸟。鸟儿扑扑翅膀飞走,去没用稻草人的麦田继续吃,比如她家的麦田。 她家田小,就这么点麦子可不能全被鸟儿吃了。她能赶一时,但不能时时赶,所以他们今天来是扎稻草人的。 沈碧玉双手举起一截削尖的木棒,猛然往田里一插,“哈!” 可以做稻草人的身体了,一般用干谷草绑绑就是了,但她家有巧手姩姩,用干谷草编出人的脑袋、人的身体和胳膊。 把草人插木棒上,该裹衣裳了。 衣裳是用岁岁的尿布拼接的,乍一看很时尚,闻一闻还有淡淡的尿骚味。 风吹来,她家的稻草人也扑哧扑哧响,远远看去真像一个人展开双臂赶鸟。 随着麦子一天天变黄,有人的心痒起来。 走过路过、有意无意薅一大把回去,没机会薅也要踩上几脚。甚至吩咐自家孩子故意去别人的麦田里滚上几圈,压倒一大片。 麦田主人生气,或打或骂,孩子哭哭啼啼回家,大人达到目的,很高兴。 既然他们没田种,那么你们也别想种好田,大家一起毁灭吧! 于是,越来越多人没事就去麦田守着,自己有事时就要媳妇、孩子去守,甚至搬椅子去田里过夜。 苏家人田里守夜也是整整齐齐的,苏岁岁发动异能,不让田里的蚊虫蛇蚁伤害家人。 又圆又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月光将云层渲染得美轮美奂,大地披上皎白的月色。 阿爹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阿姐正编织草席,一人一张草席,织好了就能睡了。 阿娘坐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趴在阿娘身上的岁岁跟着一晃一晃的,闻着阿娘身上的清香很安心,晃着晃着困意就来了。 沈碧玉一只手轻轻托着岁岁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拿了一把大蒲扇。一把大蒲扇幅度很大地扇着,尽量给相公和孩子们都带去清凉。 苏姣姣和萧千袭生了堆火,架着烤青蛙和蝉。 二人的脸被红烤得红扑扑的,汗水浸湿了额发,今晚的澡算是白洗了。 “王八仙猜猜什么味道?”苏姣姣兴奋地问。 萧千袭没有回答。他抓青蛙和蝉、烤青蛙和蝉都是为了好玩,不为了吃,也不想吃这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不必猜。 “猜一猜嘛!”苏姣姣将一串烤好的青蛙送到萧千袭嘴边。 萧千袭眉头一皱,觉得不妙。 凑近闻更香了。 也许是烤青蛙过于香,也许是苏姣姣的笑容太娇憨,他鬼使神差地张嘴咬下一口,夏夜的烦躁因为这一口变了。 苏姣姣觉得好笑:“你都吃了还怎么猜呀?给你了,这串都给你了!” 萧千袭只想大喊一个妙字。 烤青蛙竟是鸡肉味,但比鸡肉香,比鸡肉嫩,还没有鸡肉柴,妙! 又尝了一串烤蝉,竟然也是鸡肉味,比鸡肉焦香,妙! 夜深了,月色也黯淡了。 麦田里一家人睡得整整齐齐,一旁是篝火的余烬。 “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 这是岁岁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听到苏小四的叫声,还是那么讨厌。 它一叫,全村的鸡都叫了起来,想要争吵个你死我活。 一家人割草、薅点野菜回家,喂兔、喂牛、喂鸡、喂鸭。 萧千袭洗把脸,吃了早饭去坝子继续教大汉们武功,苏长槐带领娃娃们念书,沈碧玉跟着岁岁识字。 “苏先生!苏先生!”有大汉急匆匆来。 苏长槐让孩子们继续读书,去见大汉。 大汉进院来先给苏夫人问好,接着揉了揉岁岁可爱的小脑袋,将一只雕花小木盒子呈给苏长槐。 “苏先生,有人让俺把这盒子给你。” 苏长槐拿着沉甸甸的小木盒子,摩挲着上面的雕花木纹,寻常人家可用不起这样的小木盒。 “谁送来的?” “俺不认识,那人也没说,放下盒子就走了,先生你看......” 苏长槐沉思片刻,决定打开。 沈碧玉一着急上前来,怀里还抱着岁岁。“相公,我来吧,万一有什么暗器。” 苏长槐接过岁岁抱着,沈碧玉解下围裙,将盒口朝外,缓缓打开。 苏岁岁紧紧盯着那小木盒,怕里面钻出条毒蛇咬阿娘一口。 许久没有动静,沈碧玉将小木盒转过来。 小木盒里铺着柔软的红绒布,上面一截肉乎乎的东西。 苏长槐、沈碧玉眼疾手快,一人捂住苏岁岁一只眼睛。 “这不是娃娃身上滴嘛?”大汉惊讶,声音又大又焦急:“哎呀哪个娃娃遭殃啦?” 第93章 我为何要救你的孩子 天热。 小院热浪滚滚。 膀大腰圆的沈碧玉走进热浪中,像一名勇士,俯身拖出井里的木桶,端出桶里一盆碧绿的膏。 会客室里人手一把蒲扇,期待地看着沈碧玉将“解暑神器”放到小桌上。 苏长槐用白布擦了好几遍刀,才递给沈碧玉。 沈碧玉倒出盆里的膏,像一块碧绿的翡翠,颤颤巍巍了好一会子才立住。每一刀落下去,膏都要一阵颤抖。 岁岁和二姐一起期待地搓手手,看起来就好好吃。 终于,阿娘将绿膏子切成均匀的长条,分成六小碗,再依旧放入盐、姜水、酸末、葱碎、芥子......再一碗碗拌匀。 “‘臭黄金豆腐’好啦!” 所谓“臭黄金豆腐”便是一种叫“臭黄金”的植物的叶子拧成的汁,拌草木灰后静置凝成的,像豆腐,但比豆腐臭。 在井中冰镇过的“臭黄金豆腐”没有那么臭了,再用香料那么一压,便是一点臭味也没有了,反倒激发出这种植物特有的清香来。 阿爹都能干两大碗。 “‘臭黄金’有清热解暑的作用。”阿爹一边吃一边科普。 苏姣姣吃得满嘴绿绿的汁,苏岁岁吃着臭黄金豆腐,像在吃麻辣味果冻。 在井中镇了半日,入口凉津津的,从喉咙滑下去给肚子增添清凉,果然清热解暑。 晚上,全家连夜收小麦。 晚上比白天凉快,而且尽早收了,眼红的村人看不见也就不惦记了。 早上,李大胡子来了,手里捧着一只小木盒。 “苏先生,俺们兄弟换岗时就闲聊了几句,有人放下这木盒子就走了。这盒子和上回送来滴盒子一样,俺就拿来给先生了。” 才洗完澡的苏长槐披散着湿头,用帕子擦着,发丝垂下,面容清丽如水,浅浅开口,似水面涟漪微漾:“好。” 纤纤素手接过小木盒子,随意放到椅子腿旁。 李大胡子惊得嘴巴张大,大脸渐渐发热。都是人,咋苏先生就长得那么好看呢,看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注意到来人久久未动,苏长槐抬眼笑道:“李兄弟还有什么事么?” “没......没......”李大胡子局促,红着脸逃似地跑远。 沈碧玉抱着洗完澡和头的岁岁出来,将她往相公怀里一塞,注意到椅子腿旁的小木盒,打开了又合上:“又是。” “相公你猜是谁的?” 苏长槐极细心又耐心地给岁岁擦头发,漫不经心道:“能送到我们这里来,必然是和我们有关系的孩子。” “我们的亲戚少,还能有谁呢?” 沈碧玉拿起盒子,准备和之前的盒子放在一起。想到他们小小年纪就.......不免有些同情:“不知他们在外面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同时担忧,都姓苏,盒子也送到家里来了,会不会连累她家。还好,她没有儿子,但她有王八这个大侄儿啊。 “阿娘,没热水啦!”后院传来喊声,“那我洗冷水啦哈哈!” “不可以——”沈碧玉咆哮着把锅上坐的热水拎去后院。 听着家人的声音,沐浴着尚不毒辣的太阳,小女儿软乎乎地在他怀中,苏长槐感到莫大的幸福与安宁。 目光扫到那精致小木盒时,隐约感到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中。 傍晚,沈碧玉杀好了鸭,苏姩姩小心翼翼地把鸭血端进厨房,苏姣姣端热水来烫鸭毛,苏长槐一丝不苟拔鸭毛。 把拔鸭毛这种事情交给有洁癖阿爹十分有保障,他们绝不会在吃时夹到一块还有毛茬的鸭肉,然后食欲全无。 苏岁岁坐在檐下抱着苏小四,和它谈心。 “后院的小鸭子都长大杀了吃了,你捏你怎么还孵不出小鸡?” 苏小四不想看她。 它从前每天只需下一只蛋,后来莫名其妙每天要下五六只蛋,哪有时间孵小鸡?(它才不承认是它太重,老是坐破蛋呢) 待鸭子剁好下锅,苏长槐从坛子里捞了只浸萝卜切成条,抹进锅里一起煨。 特意留出鸭掌、鸭翅,沈碧玉调配汁糟上,糟上几个时辰就能吃上酸爽的鸭掌鸭翅了,家里四个孩子正好一个一样。 第二天下午,太阳毒辣得像要把人烤熟。 院中铺着金灿灿的麦子,蒸腾出滚滚热浪。 一家人坐在会客屋中,喝凉茶、吃酸爽鸭掌鸭翅。 苏长槐亲自检验沈碧玉这些天来的认字成果。 “苏先生!苏先生——”李大胡子又来了。 “二爷媳妇回来啦,要见您,见不见?” 苏长槐专心拔鸭毛:“不见。” “好嘞!”李大胡子走了,不忘关上院门。 不多时,只听一阵喧嚣越来越近,终于撞开院门。 陈翠萍咕噜噜地滚到井边,打了桶水,从头浇下。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陈翠萍仍穿着上回的丝绸衣裳,脸上的脂粉融化成一条一条的,要融化了似的,方才那么一泼才好些了。头发半散半乱,两只眼睛肿又红又肿。 “苏先生,真不好意思,俺们没拦住!”李大胡子自责。 沈碧玉顶着大太阳将陈翠萍打湿的麦子扫去另一边,摊开了晒。还好太阳烈,过一会子也就干了。 苏长槐起身,和煦道:“无妨。” 陈翠萍见墙根垒着的两只小木盒子,眼酸鼻涩,嘴一撇,顿时泪如雨下,哭嚎着将那两只木盒子抱进怀里:“这是我福儿、禄儿的命根子呐!呜呜!”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本想上前拖走陈翠萍,被她的癫狂与嚎哭吓到,同时想起她的三个男娃,原来是她的娃娃遭了殃。 “大哥!大哥——”陈翠萍冲进会客屋噗通下跪,哭出鼻涕和眼泪:“求求大哥救救我的孩子!” 苏姣姣连忙抱住苏岁岁,苏姩姩抱住苏姣姣和苏岁岁,萧千袭挡在苏姩姩面前。 在哥哥姐姐们层层保护下的苏岁岁感到安心与感动,其次还有点热...... “家福和家禄就剩半条命了,只有家寿还是好的,求大哥救救我的孩子啊!” “老二他是个没用的,孩子出事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我实在没了办法才来求大哥,求求大哥救救我的孩子吧!” 苏长槐居高临下睨着痛哭流涕的妇人,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你的孩子?” 第94章 一个都逃不掉 “大哥这话说得太没人情了些,我的孩子和大哥一样姓苏,是苏家的根儿!” “你是苏家的人,是孩子的亲大伯,你该救,你该救啊!”陈翠萍哭喊着扑过去。 苏长槐往旁边一闪,冷声道:“你的孩子姓苏,我的孩子就不姓苏了么?” “你包庇你的孩子谋害我的孩子,竟然还想求我救你的孩子?” 赶了一夜的路,脚都走破了,血浸红了鞋面,她浑然不觉。孩子们危在旦夕,她顾不得自己,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将他们救出来。 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拼死也救不出孩子们,唯有向苏老大求助。但福儿之前害过苏老大的女儿,苏老大一家惯小家子气,一向记仇。 林间漆黑,她不担心拦路的豺狼虎豹,更担心苏老大犯轴不帮她。 苏老大果然犯轴,先拒不见她,让她大太阳下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进来了,苏老大又犯轴了,她没有法子,只能声泪俱下地劝。 陈翠萍强笑着看了一眼苏岁岁:“岁姐儿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语毕,她想起了自己三个可怜的儿子,不禁哽咽起来:“可我的三个儿子就要活不成了呜呜......” 苏长槐不说话,抱上苏岁岁,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拿毛笔。 陈翠萍不死心,又劝:“大哥既是读过书的,就是个聪明人,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大哥的女儿只是女儿,将来嫁出去了就像泼出去的水,不再是苏家的人了。” “我和老二的三个儿子才是苏家的根儿,还要传宗接代哩,将来大哥的女儿嫁出去了,大哥你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可还有三个侄儿啊!” “只要大哥答应救他们,我让他们将来给大哥养老送终!”陈翠萍自以为作出很大牺牲。 苏长槐冷笑,怀里的苏岁岁奶声奶气道:“阿爹,岁岁将来给阿爹阿娘养老送终。” 苏长槐被小女儿甜甜软软又真诚的话打动,慈爱地揉揉她的脑袋,温柔道:“岁岁乖。” 抬眼,眸光冰冷如冻。 “听到了么?我和阿玉不必劳烦弟妹的孩子。” 陈翠萍苦笑:“可......可她是女孩儿啊,女孩儿怎能.......” “就能就能!”岁岁短短的小脚因激动踢着。 苏长槐笑得和煦,面对她时,眼中满是不耐烦,仿佛在说看见了么?你的儿子连给他养老送终的资格都没有,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大哥!大哥——”陈翠萍嘴唇颤抖:“大哥你真的要见死不救么?” “他们是你的亲侄儿啊!” “老太太生前最疼爱他们了,到死都担忧着他们,你这般绝情,不怕老太太死不瞑目么?不怕哪天走在一路上一道雷给劈死了么!” 沈碧玉翻了麦子,擦汗后进会客屋来,才捡起一把大蒲扇还没扇开,陈翠萍朝她扑了过来:“大嫂啊——你也是当女人的,你也是做娘的,没有人比你更懂我的难处了!” 沈碧玉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大嫂”,从前她很想听陈翠萍喊这一声,所以忍了许多气,吃了很多亏,反倒被她瞧不起。今天倒是听到了,只是明白若非有所求,她断断听不到这一声。 自从一家人挺直腰板过上了自己的日子,和和美美,她再不希冀什么“大嫂”的称呼。 从前当陈翠萍是弟妹,弟妹一家三番五次当她家冤大头宰,甚至谋害她的孩子,她对弟妹一家只剩下恨了。 因此,她很嫌弃地拔出自己的腿,和家人们站在一起。大蒲扇扑哧扑哧扇风,让自己冷静一下,否则真想抡起拳头来给女儿报仇。 陈翠萍不死心,再度扑了过去。“我晓得大嫂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先前咱们有些误会,都是妯娌,咱们就别计较了!” “大嫂也有三个孩子,哪个孩子有什么大嫂是最担心的,我也是这样啊,我的儿子是我三次怀胎,三踏鬼门关好不容易生下来的,我宁愿自己痛、自己死也不要他们痛、他们死啊!” “求大嫂可怜可怜我当娘的心,救救我的孩子吧!”陈翠萍疯狂磕头,仿佛磕得越重越能证明她作为母亲为孩子可以牺牲一切的心。 很快,地板磕出一个血印子。 沈碧玉大蒲扇一收,泪眼花花地质问:“你要我可怜你当娘的心?” “你放任你的孩子伤害我的孩子时,你可曾可怜我当娘的心?” “你要我救你的孩子,当初你三个儿子把我家岁岁扔下水井,你可曾救我的孩子?若非岁岁有福气,恐怕......恐怕......” 沈碧玉一个激灵再度想起那时的恐惧与绝望。 苏长槐发现她状态不对,连忙将岁岁塞到她怀里,沈碧玉紧紧抱着岁岁哭起来。 她再也禁不住失去孩子的痛苦和恐惧了。 陈翠萍捏紧手掌,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崩溃哭喊:“那丫头不是好好活着么?” “你们孩子还好好活着哩,求求你们看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受苦哩!” “我的孩子都要死了,你们还抓着过去的事不放,为什么?为什么!”陈翠萍癫狂地扒拉着凌乱的发,哭喊、质问,妄图唤醒面前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去救她的孩子们。 “你们生不出儿子来,可着一个丫头子疼真好笑,真好笑!” “你们生了三个赔钱货,一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嫉妒我和老二生了三个儿子,所以你们见不得我家好,见不得我儿子们好!” “你们不是人,你们不是人——”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听不下去了,上前来拖她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陈翠萍挣扎间抱住了一条腿,顺着腿看上去,是王八。 “你能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萧千袭毫不客气地抽出自己的腿。 陈翠萍绝望之际,苏长槐站在她眼前,太阳太烈,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什么人要害他们?”苏长槐思忖,沉声问道。 陈翠萍以为要帮她救人,欣喜得眸光一亮,但李大胡子、刘大脑壳仍然死死地钳住她,她便明白这只是她的幻想。 苏老大记仇,没有那么好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再度绝望的陈翠萍忽然聪明了一次,告诉苏老大让他早早防备,保护好他的三个赔钱货么? 不—— 她的孩子是苏家的根儿,苏老大任由她的孩子被奸人谋害,那么他的三个赔钱货也别想好过。 “苏老大,我不会告诉你的!你等着,你!你!你!还有你们三个赔钱货一个都逃不掉,说不定将来比我的孩子更惨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5章 全村都得罪了 陈翠萍走了,但她的话长长久久地萦绕在苏长槐、沈碧玉夫妇耳边。 夫妻俩的睡前夜话也不再是孩子们的趣事,绞尽脑汁回忆曾经得罪过哪些人。 “招娣儿爹娘。” “耀祖爹娘。” “吴老二。” “陈四家的。” “张婶子、刘婶婆。” “......” 了不得,这一回忆,他们发现几乎将全村人都得罪了。可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从未想过故意得罪人。 一时间,夫妻俩长吁短叹,忽而相视一笑。 “无妨,乡野之人温饱已经竭尽全力,就算有害人之心,也无害人之力。”苏长槐握住沈碧玉的手,给予安慰。 “既有心又有力的,恐怕......” 苏长槐一句话未完,沈碧玉惊恐地接过话头:“难道是那回来家里的公子哥,叫林什么的?” 她想起那公子有数不尽的随从,官兵对他点头哈腰,权势滔天的模样。莫名其妙来她家要饭吃,她没好好招待他,也没给他的宝马白喂草,岁岁淘气还给他宝马白编辫子,若因此记恨上了她家要报复也是可能的。 苏长槐笑笑,摇头:“不会是他,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他与林初旭聊过,不过一个清澈稚嫩的天真少年,做不出毁人命根子的事儿。 他猜测是小虎村的那位。 陈翠萍不就投靠去了小虎村么? 她虽闭口不谈,但十里八乡除了小虎村那一位还有哪个有那样的权力和手段。 苏长槐望着跳跃的烛火,心随之摇摆。 眼下他们与村人关系紧张,若小虎村的有那位心加害,村人恐怕还会帮着递刀。 小虫村,生他养他的小虫村,不再是个让他心安的地方。 沈碧玉给苏岁岁换好睡觉的小衣小裤,才将她放到薄被上。 岁岁灵活翻身,掰腿玩。她发现自己的腿很柔软,能掰得很高,能轻松吃到脚。 “哎呀岁岁,不能吃脚脚哦!”沈碧玉哭笑不得,苏长槐望着身边的母女俩,内心温暖又幸福。 烛火灭了。 “睡觉觉啦!”沈碧玉拍拍岁岁小屁股,唱起她家乡的歌谣,哄岁岁睡觉。 苏长槐躺下,在黑暗中沉思了许久,久到耳边响起岁岁均匀的酣睡声。 “阿玉,若咱们离开小虫村,你会不会不高兴?”他轻声问。 随后,另一边的床塌了塌,沈碧玉绕到他身边来,胳膊环住他和岁岁。 “只要有相公和孩子们,到哪里我都高兴。” 她的声音还是粗粗的,此刻很温柔。细细一想,这种温柔伴随着他一路走来,分家、成婚、生姩姩、生姣姣、生岁岁......正是这温柔的安慰赶走了他每一时刻的迷茫与恐惧。 “阿玉,你真好。” 一大早苏长槐找牛婶借了板车,套上家里的大牛,拖上晒干的麦子去清水镇磨坊脱壳、碾粉。 把麦子送到磨坊,一个时辰后去取,大牛也拴在磨坊,一家人四处逛逛。 四个孩子一人举着一串糖葫芦,萧千袭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很诚实。 苏岁岁不爱吃甜食,咬了半口糖葫芦甜了嘴巴就一颗颗喂阿爹阿娘。 沈碧玉、苏长槐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亲了好几口。 被阿爹阿娘亲了脸颊的苏岁岁很开心,心里比吃了糖葫芦还甜。 她注意到阿爹阿娘只带着他们走过商业区,并未停留,在住宅区逛时脚步缓了下来,甚至和居民闲聊。 她家要搬家啦? 还要搬到镇上? 她家的钱都被二叔偷了,还有钱搬来么? 家里的水稻还没收哩,地里还有些菜没吃完,以她家的经济能力,能租多大的房子呢?家里的大牛和它媳妇、鸭子们、兔子们,还有苏小四怎么办?二姐的八月瓜藤能一起来么? 搬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岁岁察觉到了,沈碧玉更察觉到了。 当晚夫妻睡前夜话,沈碧玉忧心忡忡:“大杂院便宜,但人多又杂,只有一口井,人都抢着用哩,我还瞧见有孩子往井里扔石子儿、尿尿哩!” 咦,男孩子都这么调皮,都喜欢对水井搞破坏么? “东市热闹,要买啥也方便,以后不能种地了,若要做个小生意也方便,小院子小宅子也漂亮,就是贵,咱们没钱。” 沈碧玉轻叹:“倒是有个不贵的小院子,一直没人住,我打听过了,闹鬼。怪道那么巴适的一个小院子,位置也好,但一直空着。” “不过咱们没钱,连闹鬼的小院子也买不起、租不起。” 苏长槐正和岁岁玩儿拍手的游戏,丝毫不担忧道:“我可以回咸丰酒楼再算账去,也就能租了。” “唉,也只有这样了。” 沈碧玉抱过岁岁来给她换睡觉的小衣小裤,苏长槐静静盯着她许久许久,盯得她不自在。 “阿玉没发现么?” 沈碧玉疑惑:“发现什么?” 她摸摸自己的脸:难道脸上有脏东西? 苏长槐笑道:“阿玉的针线笸箩在哪里?” “在这里呀。”针线笸箩就放在床头柜子上,一抬手就能拿到。“怎么了?” 苏长槐接过针线笸箩,在笸箩底掏啊掏啊掏,愣从底部竹篾里掏出一条东西来。 缓缓展开,抚平褶皱,竟然是...... “银票!”沈碧玉惊得捂嘴,还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下不仅能买下闹鬼的小院,还能买不闹贵、更巴适、更漂亮的大院大宅,只是全款买下后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钱钱!”苏岁岁一手抓着一把两银票,口水直流。 她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口水,不过口水的流量比起从前小了很多,算是一种进步吧。 本来以为家里一个钱也没有,没想到一下子拿出二百两巨款,天降巨款,她非常高兴地挥舞着巨额银票。 “岁岁呀,莫把钱钱打湿啦。”沈碧玉擦干岁岁的口水,将她抱了起来。 “相公这是怎么回事呀?” “阿玉,你相公不蠢,不会相信一个赌徒。”苏长槐勾唇浅笑,很享受妻女崇拜的目光。 “早知二弟是赌徒,若非没钱断舍不得下赌桌,回来不就是拿钱的么?我便藏了两张银票在你针线笸箩底下。他找钱,翻箱倒柜,应该不理会你放针线的笸箩。” “果然他没有。” 苏岁岁指着阿爹,笑吟吟的:“故意的,故意的。” 第96章 真幸福啊 天刚蒙蒙亮。 沈碧玉起了个大早,悄悄走过睡梦中的苏小四,进入厨房。 打开面粉口袋,雪白的面粉喷香。 “我一勺、相公一勺、王八一勺、姩姩一勺、姣姣一勺、岁岁半勺。”她嘀嘀咕咕念叨着,一勺一勺舀面粉。 都要离开小虫村了,东西多了不好带走,不如吃掉。 所以一勺一勺白面地舀,不再吝啬,不再心疼。 又去篮子里挑出六只鸡蛋,一气儿磕开,倒进面粉里,撸起袖子开始和面,面少鸡蛋多,活得湿哒哒、黏糊糊。 她小心地将手上的鸡蛋面糊刮进大碗里,去厨房外面掐了粗粗一把小葱。在才打来的井水里一摆,排在菜板上切碎。 “噔噔噔噔噔噔!” “噔噔噔噔噔噔!” 苏长槐起来时沈碧玉已经把葱碎抹进面糊里猛搅。刷牙洗脸后,坐在灶孔后烧火。木柴架进去,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黢黑的锅底。“哔啵哔啵!” “锅热啦!”沈碧玉挖了一块雪白的猪油下锅。“嗞——” “啪嗞——啪啪啪啪啪啪啪嗞——”沈碧玉开始摊鸡蛋饼子,每揪下一坨花花黄黄的面糊贴在锅里碾开时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像面糊受不了酷刑,在呻吟在咆哮,在垂死挣扎。 “啪嗞——啪嗞——啪啪啪啪啪啪啪嗞——” 不多时,灶台边多了四个小脑袋,从矮到大,排得整整齐齐。每个人都像喝了点小酒,是微醺的状态,就快要醉了,被鸡蛋饼子香醉了。 为首的小不点最矮,还没有灶台高,仰面踮脚,十分虔诚。 鸡窝头发乱糟糟,衣裳也穿得乱七八糟,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半穿着袜子。 穿袜子的脚不穿鞋,穿鞋的脚不穿袜子,每只脚舒适和保护不能兼得。 后面三个大的也强不到哪里去。姩姩的辫子梳了一半,姣姣脸上留着梦口水印子,萧千袭挂了两坨眼屎。 没办法,沈碧玉的厨艺一向很好,这回的饼子用料好:纯纯的白面、正宗野鸡蛋、猪大油......更香了!香得他们暂时失去了理智。 沈碧玉哭笑不得,将一块才出锅的大饼子小心分成四份,放在锅铲上,一一递过去。 “吃吧吃吧,吃完去洗脸刷牙洗手哈!” 苏岁岁拿下一份儿金灿灿的饼子,热乎乎的,差点拿不住,“谢谢阿娘!” 苏姩姩拿下一份儿饼子,声音颤抖:“谢谢阿娘!” 苏姣姣激动的手,颤抖的声音几乎唱了出来:“谢谢阿娘!” 萧千袭接过喷香的饼子,幸福得大喊:“阿巴阿巴!” 孩子们默契转身,从大到小,一个一个捧着鸡蛋饼子一边走,一边出去。 排最后的岁岁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腾空,小脚还在空中走,小袜子、小鞋子都掉了。 阿爹将她抱了起来,温柔道:“阿爹带你去穿衣裳、穿鞋子。” 单手抱着岁岁,腾出只手来捡小袜子小鞋子。 “哎相公!”沈碧玉笑道:“岁岁的头发长了,再扎两个小揪揪不合适啦,你给她扎个头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就是做不好细致活儿,比如扎头发。相公手巧,仿佛天生就会干细致活儿,比如写字,比如扎头发。 她自己一般就挽个单髻用布条绑上,再插根筷子,后来相公送了她簪子,便插簪子。若她哪天顶了头不一样的发髻,且比单髻复杂,那么定是相公给她梳的。 “好。” 早饭是野菜粥配鸡蛋饼子,他们吃出幸福感。 鸡鸭们的早饭是今年新磨的麦麸拌清米汤糊糊,它们吃得也很幸福。 吃完了早饭,孩子们差不多也到齐了。 苏长槐走进会客屋,给孩子们上最后一课。从明天起,他又要去镇上做工了。 孩子们哭了,很不舍,但还是红着眼跪谢师恩。苏先生说了眼下他们能识字能念书能写字,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件谁都抢不走也偷不走的工具,用好这工具,给未来添砖加瓦。 苏先生还说会客屋里的书他们能随时借阅。 苏长槐也感到不好受,但没有改变是好受的。 沈碧玉揽住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都是为了我们的家。” 是啊,为了他们的家,还有他们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苏长槐进城上工。怕他有危险,萧千袭也一起去。 领大汉晨练的担子落到沈碧玉肩上。 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她去哪里三个孩子带到哪里。两个大的还好,小的睡不够,于是便交给大汉的媳妇们抱着。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苏岁岁总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醒来。有时候是李大胡子媳妇,有时候是刘大脑壳媳妇,有时候是臭蛋娘,有时候是江老太太...... 她醒来总被大汉媳妇们一阵逗弄,随后有人送水来洗脸、洗手,还有人送早饭来,媳妇们争着抢着要喂她。 这些山上下来的人才在村里站稳脚跟,都很穷,但会煮纯纯的小米粥给她喝,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蒸来给她吃,还一下子蒸两个。 苏岁岁很感动,但不敢吃,怕把他们吃穷了。 好在阿娘总会暗暗记下谁家给她吃了东西,然后拎着肉和蛋来还,她才敢吃起来。 真幸福啊。 下午沈碧玉拖来后院没啥用的木头,捣鼓了一下午做出一辆板车来。牵大牛过来套上,像样。 “以后你们阿爹和王八哥去镇上有牛车坐啦!”沈碧玉越看越满意,不禁叉着腰啧啧欣赏起自己的手艺。 板车很好,大牛也很好。 板车,她做的。 大牛,她喂的。 板车结实漂亮,大牛强壮,皮毛油光水滑,很好,都很好。 姩姩、姣姣、岁岁排排坐,对着动手能力超强的阿娘竖大拇指。 苏岁岁指指天,“阿娘,下雨,下雨。” “没下雨呀。”沈碧玉一拍脑门儿,笑道:“岁岁的意思是下雨时怎么办,对不对?” 苏岁岁点头。 “岁岁提醒阿娘了。”沈碧玉想着这板车将来搬家的时候也用得上,如果像马车一样包得四四方方,堆不了太多东西,不如搭个棚子。 下雨或大太阳的时候撑起来,不用的时候还可以收。 院门打开,苏长槐和萧千袭回来了,二人都拿了很多书,整齐排进会客屋,等孩子们来借阅。 “阿玉,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97章 孝顺的干孙子 好消息不算新消息,但需要抉择。 “位置好、闹中取静的二进大院子有两口井,不算灶房和茅房,有九间房,一百五十两。” “另一座位置好的小院子五间房,也有单独的厨房和茅房。只有一口井,在后院,听说房主的姑母投的正是那口井,死后做了水鬼。” 沈碧玉暴躁炒菜,“欻欻欻”一阵后,支着脑袋问:“多少钱?” “没人买,房主降价三回,八十两。” “看在闹鬼的份儿上还能再便宜几两不?”沈碧玉“欻欻欻”又铲了几下:“再少十几二十两还差不多。” 鬼算什么,能把人吃了不成? 她才不怕什么鬼。 苏长槐笑笑:“时间还早,我和房主慢慢商量就是。” 一家人小心翼翼地过日子,第三只木盒子还是找上了门。 那日,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一家人在会客屋里煮茶看书,闲聊调笑。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院门外留下一只小木盒子,和前两只木盒子一样精致。 来还书、借书的娃娃首先发现了这只木盒子,这只漂亮的木盒子很漂亮,他们想拿回去给阿娘装针线,如果苏先生不要的话。 于是争抢着要把盒子拿给苏先生,争抢中,木盒子脱手、砸地,里面的东西摔了出来,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像一坨屎。 扛着锄头要下田的李大胡子见状,狠狠批评了娃娃们,驱散了娃娃,正要将东西捡回来,一只大黄狗抢在他之前叼走了。 他追了半个村子也没追上,后来大黄狗跑进一群大黄狗里,他找不到了。 回去盒子也不翼而飞,他很愧疚地进门,讲明了事情的原委。“苏先生,俺真没用。” 苏长槐笑笑,“李兄弟不必介怀,一切都是天意。” “阿爹彩虹!”趴在阿爹怀中的苏岁岁指着搭在空中的半圈彩虹。 雨后彩虹,是好兆头吧。 “相公,来烧火!”沈碧玉的声音响起。 “好。” 雨后的小虎村,泥泞。 暴雨洗涤后的高宅大院红墙绿瓦,更显出宅子的漂亮来。 两群狗子在泥巴路上打群架,打着打着变成两群泥狗子。 泥泞路面上的一痕突起动了动,两群狗子齐齐惊跳开,围着那痕突起看。 “汪汪汪?” “汪?” “汪汪汪?” 那突起又动了动,像一条大泥虫子蠕动、蠕动,接着渐渐立了起来。 “汪汪汪汪!”两群狗子狂吼咆哮,想要震慑发育中的泥巴怪。 随着泥巴越来越高,高过了狗子们,狗子们的狂吠里惊恐取代了嚣张。 “汪汪汪汪汪汪——” 两群狗子一哄散去,争先恐后。 泥巴怪搓去手上的泥巴,狠狠抹下敷了一脸的泥巴,“呕!”吐出好几大口泥水来。 顾不得满身的泥巴,她浑浑噩噩走上台阶,要去敲门。 才踏出一步便摔了下去,她的左腿被打断了,她呜咽起来,流出的眼泪也是泥巴的颜色。 她艰难地爬上台阶,浑身无力,爬这九级台阶像在爬山。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里,还觉得这九级台阶无比尊贵气派。如今想来,可笑之极。 可笑她嫁了个好相公,大难临头,抛妻弃子,和狐狸精远走高飞。 可笑她投错了人,害得她三个儿子全都没有了命根子,眼下人还在高宅大院里,生死未卜。 可笑她信错了人,什么慷慨善良的大哥?什么血浓于水?分明是自私自利、见死不救的小人、伪君子! “福儿......禄儿......寿儿......”终于爬过九级台阶,用尽全力重重敲门:“别怕......阿娘......来了!” “噔噔噔!” 她带着对世人的憎恶、带着弱女子的艰难与委屈重重敲门:“噔噔噔!” “噔噔噔!” “噔噔噔!” 大门打开了半扇,两只脑袋探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脚伸出来碾了碾。 陈翠萍体力不支,眼皮子乏得很,抓住最后的意识抱住那只脚:“我......我儿子.......还我儿子!” “是你啊!你怎么还没滚?”门房嫌弃地啐了一口,可惜自己的新鞋沾上了烂泥。 “刚才那么大的雷没劈死你啊?”另一个门房笑道。 两个门房要关门,陈翠萍双手死死扒拉住门槛:“我儿子......我儿子.......” 门房们便使劲关门,以为压痛了她便会松手,没想到已经压得血肉模糊愣是不见她松手。 两个门房窃窃商量,决定先前那个鞋脏了的门房用脏了的那只脚踢飞她,然后就能关门了,反正都脏了。 “嘭!”朱门重重合上。 另一个门房感谢踢人门房的牺牲,决定交班后请他喝酒。 被踢出去的陈翠萍像片裹着泥巴的枯叶,躺着不动了,最后一口气喃喃的仍是她的儿子们。 康宅内,侍女们赤脚跪在地上擦地,一点点熏香。 康公公披着一头灰白的发出来,如厕后的他感到神清气爽,忽然闻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皱眉撅嘴,翘着兰花指掩口鼻。 “雷雨后的土腥气最难闻了。”他说着,拿眼打量他新收的干孙子。 苏家福苍白着脸,对一众侍女大喝:“再擦再熏,再擦再熏!干......干爷爷他受不了土腥气......” 康公公还未涂口脂的嘴唇是腊肠切开的颜色,咧开嘴一笑,“还是小福子孝顺,晓得心疼咱呀。” 他查清楚了,舒大人就两个儿,三个孙儿。三个孙儿都是老二家的,老大家一个带把的都没生出来。按理说,孙儿比孙女儿重要,他毁了舒大人的三个孙儿却没获得几分畅快。 原因无他,这三个孙儿长得不像舒大人也就罢了,骨头都太软了,他还没用上什么手段呢,就不行了。 只好勉强挑出骨头比较硬的苏家福,要他舔着他的脚喊爷爷。 他要九泉之下的舒大人看看他的孙儿喊他爷爷哈哈哈哈哈! 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够畅快,“下去歇着吧。” “是,多谢干爷爷。”苏家福行礼,垂眸落下两行泪,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慢慢退下。 康公公饮着参茶,想起苏长槐还是他的三个神仙似的女儿心里就痒痒。 苏长槐长得再像他老子终究不是他老子,他上回其实不必那么惊慌,倒损了自己的颜面。 因为长得像,折磨起来才畅快吧。 “来人呀,替咱呀去瞧瞧设在小虫村的赌场。” 第98章 大白天驱鬼 小院子谈下来了,六十两。 沈碧玉和孩子们洗雷公屎、水芹,闻言笑道:“相公真厉害!” 孩子们也欢呼:“阿爹真厉害!” “阿巴阿巴!” 看着家人们的欣喜,苏长槐感到自己这一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 沈碧玉攸的抬头,抠了两粒石子儿弹出去。 只听“咻咻”两声,墙头传来两声“哎哟”。 萧千袭一跃而起,越上围墙,见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捂着脑袋跑远。 “又是赌场的人!”沈碧玉撇了撇嘴,语气很不耐烦。 苏长槐心一沉。 眼下苏宅设了赌场,只要说清楚是去苏宅玩的,守村的大汉们没有不放人的道理,自然谁都来得,包括想害他们一家的人。 唉不能久留了。 牛车加了棚子,每天接送苏长槐上工的两趟,顺便运些东西去小院子里放着。 入秋,天气还是很热。 清晨一家人坐牛车整整齐齐出门。 苏长槐去上工,沈碧玉则领着孩子们去打扫小院子。 破旧又沉重的老院门不好开,沈碧玉想着搬家的时候把院门拆来装上。 孩子们兴奋地打开一间间屋子,通风换气。 金灿灿的阳光里跳跃着粒粒尘埃。 沈碧玉把大牛牵去后院吃草,取下带来的清洁工具:大扫帚、木桶、鸡毛掸子,还有岁岁尿布撕成的抹布。 打水时她想起关于这个院子闹鬼的传说,仔细往井里瞧了瞧,什么都没有。 萧千袭拎着水桶,浇院子,沈碧玉拿起新扎的大扫帚扑哧扑哧扫地。 姩姩、姣姣小姐妹拧了帕子去擦窗擦桌子。 苏岁岁年纪小,照顾好她自己不添乱就好。 此时她在后院陪着大牛。 大牛趴着吃草,她懒洋洋地倚着大牛,用手指梳理着大牛的毛。 大牛的毛又黑亮又长,好似披着一件流苏长毛大衣,正好她编辫子玩。 后院荒芜,杂草疯长,还有几颗歪脖子树,姿态很扭捏。 家人们都在前院收拾,她想起阿爹说的话:房主的姑母投了后院的井,死了还在井里做鬼。 “桀桀桀桀桀桀~~~”一股热风来,一个诡异的笑声随风荡漾开来。 冷不丁听到这笑声,苏岁岁汗毛直竖,大牛警惕地用大尾巴围住她,竖起耳朵分辨笑声的来源。 “岁岁!” 沈碧玉听到来自后院的鬼笑,丢了大扫帚便往后院跑。 萧千袭、苏姩姩、苏姣姣紧跟其后。 萧千袭不怕鬼,但是好奇,因为他从未见过鬼。 苏姩姩有点怕,但更怕小妹妹被鬼吃掉。 苏姣姣完全不怕:有王八仙在呢,妖魔鬼怪通通闪开! “岁岁没事吧?吓到没有?”沈碧玉抱起小女儿轻声安慰。 见岁岁面无表情,只怕把她给吓坏了。听说小孩子眼睛太干净,容易看见一些脏东西,莫不是看到了井里的鬼? 她盯着那口井,很自责,不该贪小便宜害了宝贝女儿。 “岁岁不怕哈,咱们和爹爹说去,退了这院子,不住这里了,别怕哈别怕!”沈碧玉一边安慰,一边轻轻撸她后背。 “阿娘,不是井里的声音。”苏岁岁抬手指着院角,“那里,是那里。” 众人顺着苏岁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一方野草茂盛的墙角,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棵挨着院外长的树,粗粗壮壮的树干,枝繁叶茂,长进院子里一截。 热风来,簌簌响,一阵瑟缩后飘下一些枯叶,秋天了。 沈碧玉看了又看,有些事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是树妖?” 苏岁岁:...... “阿娘不是鬼,也不是妖,是人。” 隔壁院子,一名拄拐老婆子将耳朵紧紧贴在院墙上,“噫,怎么没动静啦?” 再细细一听,不是没动静,还有“扑哧扑哧”扫地的动静呐,不过不是她想要的动静。 这还吓不走? 从前几户人家一声就吓走了,听说这户人家是村儿里来的,按理说更加害怕这些,没想到不好对付。 她皱眉,清了清嗓子,啐出一口浓痰来,继续笑“桀桀桀桀桀~~~~” 没听到先前女人惊慌的声音,没关系她再笑:“桀桀桀桀桀~~~~” 还是没听到,再来:“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她年纪大了,口技不如从前了,得歇一歇再笑。 一口浓痰涌上来,她使劲一咔,咔得腰深深弯了下去,艰难呕出一口浓痰。 轻松多了,她大口喘气,这时她发现面前出现一双灰扑扑的靴子,看这双大脚和她儿子的一样大,但她儿子是秀才,是体面人,断断不会穿这样陈旧的靴子。 她顺着靴子缓缓看上去,越看越陌生,直到最后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噫你是谁啊?你怎么在我家院子里啊?是贼娃子么?” 话音刚落,她被提起来越过围墙。 “嗷嗷嗷嗷嗷嗷——” 她活了八十岁,一辈子都没跳上过院墙,不由吓得吱哇乱叫。 “鬼哇鬼哇鬼哇——”方才那个少年定是披着人皮的鬼,要将她抓走吃掉。 “老太太你说谁是鬼呀?” 她腿软,坐在地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停下扫帚,问。 “噫你!你!你们都是鬼!”她吓得快要哭出来。 沈碧玉哭笑不得:“老太太你装神弄鬼吓我们,还说我们是鬼?” 她这才想起这是要搬来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平日里她远远打量是个粗粗笨笨的女人,没想到不仅粗粗笨笨,还是个欺负老人的坏女人。 “你说什么我老婆子听不懂!” 沈碧玉笑道:“怪道这么好的院子空了那么久,原来是你在装鬼,老太太也瞧见了,我们一家不怕鬼,以后别再装鬼了。” 老太太将头一歪:“你说什么我老婆子听不清!” 沈碧玉哈哈大笑,“姩姩、姣姣送老太太出去。” “是,阿娘。” 苏姩姩、苏姣姣搀扶着老太太出门去,沈碧玉去厨房寻了口破锅在院门敲。 来往行人纷纷侧目,有人捂住耳朵,有人快速走过,终于有人受不了问道:“嫂子你不卖东西敲恁响做什么?” 沈碧玉笑得慷慨,声音响亮又兴奋:“都说这院子闹鬼,我敲一敲好驱鬼呀!” 有人笑,“那鬼咧?驱了么?” “驱啦驱啦!”沈碧玉回答,与此同时姩姩、姣姣扶着老太太出院门。 老太太翘着的瘪嘴能挂油壶。 第99章 纵容坏人,连累好人 地里的水稻黄了,沉甸甸弯下了腰。 秋风吹来,田野泛起金色的波浪。 只是今年全村一半的田荒着,金浪不如往年壮阔。 家里的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了,连厚衣裳、厚被子以及几只大浸坛都搬去了镇上,小小的家一下子空了许多。 夕阳西下,沈碧玉打了四桶水浇到大牛身上。 大牛舒服得甩水,沈碧玉拿了大刷子开始刷起来。 苏岁岁爬到大牛山似的背脊上坐着,苏小四落到她肩膀上站着,一人一鸡静静望着天边的火烧云。 苏长槐煮饭做菜,出门来掐葱,不经意间便看小女儿坐在大牛背上,圆乎乎毛绒绒的小脑袋偶尔一歪。阿玉挽着袖子,一丝不苟地刷牛、冲牛。冲完水,把洗干净的大牛抱起来放到一边,再打水冲地刷地...... 忽觉接下来的岁月就这样缓缓流逝也不错。 “阿爹,肉肉要糊啦!” 苏长槐露出笑容,“来啦。” 等收了水稻,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去镇上生活了。 去哪里生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今年,他们仍然打算晚上收水稻。 因为晚上不热,想收多久就收多久。 还因为月光很亮,月下也能做事。 更因为许多没地种的人恶意报复,暗暗糟蹋了他们田里不少稻子,早点收损失小些。 看守稻田的大汉们见状,也回家取农具来收割,“跟着苏先生学总没错!” 忙活了大半夜,苏家小院灯火通明。 沈碧玉一桶接一桶地打水,苏长槐一锅接一锅地烧水,孩子们排着队去洗澡。 清晨苏小四长鸣,带领全村的公鸡长啸。 一个人也没理它。 它再次长鸣,带领全村的公鸡再次长啸。 一个人也没出来。 原来苏家人劳累了半个晚上,正齐齐补觉呢。 苏家小院外,一个孱弱的身影静静立着,立了很久很久,幽怨又痛恨地望着那道门,咬牙切齿门后的人。 阳光本斜落到他身上,渐渐从他头顶烤下来,烤得他汗如雨下。 来来往往的人好奇,伫足,三三两两围过来看热闹。 “那不是苏家福那根天棒么?怎么回来啦?” “哈哈他娘又不要他了吧,瞧,又回来投靠苏老大了吧!” “什么投靠苏老大,你没听他上回在坝子上说的呐,苏老大一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他和他兄弟带把儿,苏老大的房子和田都是他们兄弟哒!” “嘿嘿!又有好戏看啦!” 人群中有人掰开大柚子,一股酸涩迅速弥漫。 人群中有几个生面孔,村人不甚在意,自从苏宅作了赌场分场,生面孔多了去了,不过这么爱看热闹的生面孔还是头一拨。 他们还是很好心地分了几瓣柚子递过去。 那几人轻蔑地哼了一声,看不上这酸涩的玩意儿,尽管惹得村人不悦,但他们无所谓,毕竟他们来这里的任务不是吃柚子,但他们的任务不包括暴露。 苏家福原是这个村儿的,大剌剌站苏家院门外那么久,吸引了很多认识他的村人,很容易暴露。 早知道就不带苏家福来了,但他们是老爷的走狗,走狗怎能拒绝老爷的孙子? 唉,真难。 几个人混在人群里,喊也不是,拉也不是,只好继续混在人群里,静观其变。 因为要收水稻,苏长槐特请了一天假。今日不上工,能补觉。 阿玉和孩子们都辛苦了,他特意早起去厨房做早午饭。 野菜粥煮好,用井水冰着,切一碟子香肠片,再凉拌一盘爽口野菜。 做好这一切,把稻谷摊在院子里晒。 渐渐地,人都起来了,每人出房门时不禁眯了眼:好强烈的阳光。 “相公,我来!”沈碧玉见大太阳下晒得双颊红红的相公,心疼得不行,几下给岁岁套上衣裳和小裤便冲进骄阳里抢相公手里的耙子。 苏长槐笑笑:“快要好了,阿玉去洗脸吧。” 沈碧玉抢不过来,檐下洗了脸,听到大牛和小母牛的叫唤,连忙背上背篓,想赶紧薅个一篓半篓的喂上,吃完饭再去给它们小夫妻薅草。 “我去去就回哈!”沈碧玉边说边走。 “阿娘等等!”苏姩姩追出来,将一顶亲手编织的草帽带到阿娘头上,另一顶给了阿爹。 沈碧玉、苏长槐看着精巧的草帽赞不绝口。 能帮到阿爹阿娘,苏姩姩打心底里高兴。 沈碧玉戴着草帽哼着歌儿,美滋滋地打开院门。 歌声一顿,她的身子也一僵,“嘭”地合上院门。 外面乌压压的人晒得汗流浃背,但舍不得走,沈碧玉方才的开门关门让他们更舍不得走。 等了那么久的好戏就要上演啦! 苏家福身子坏了,又晒了很久,精神已经恍惚。 他穿着剪裁考究合体的丝质长袍,很体面,苍白的脸上不断淌下的大汗又让他很狼狈。 狼狈就狼狈吧,反正也狼狈不了多久了。 在他恍惚得身子摇摇欲坠时,那个坏女人打开了门,又合上,“嘭”的关门声将他全身的骨头一震。 他倒下了,感到好受一些。 就在这时,院门又打开了,一家人都戴着草帽,看起来整整齐齐。 苏长槐优雅踏出院门,立在他脸颊前。 他缓缓抬头,觉得这个大伯从未有过的可恶,但他必须收起厌恶的嘴脸。 他必须表现得很乖、很可怜,这样他们才会假惺惺地同情他,这样他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倔强地撑起半个身子,可怜巴巴地仰望着,皱紧了眉,撇着泪眼,嘴唇颤抖,唤了一声“大伯......” “大伯,我错了,我不该跟着阿娘离开......” “阿娘也不要我了......我想清楚了,我还小,以后就跟着大伯学做人了......” 村人笑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想以后天天有热闹看。 “哎呀福哥儿还是小孩子哩!” “是呀,还是小孩子哩,苏老大你还跟个小孩子计较不成?” 潜伏在村人中的几人:??? 福哥儿这是做什么?不要老爷啦? 草帽的帽檐宽大,有很好的遮阳效果。苏长槐上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寒凉得可怕,下半张脸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发光,薄唇一弯,笑得和煦。 苏家福心道成功了一半,缓缓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哽咽着又唤了一声“大伯......” 伸出的手没有等来意料中的搀扶,突如其来的一脚猛烈地踢向他下巴。 “好大侄儿,记住大伯教你的第一课:纵容坏人,连累好人。” 第100章 不甘心 纵容坏人,连累好人。 这是苏长槐教苏家福的第一课,从他身上学到,又教还给他。 苏长槐想起守着岁岁的那两天两夜,他心底的绝望与自责,也正是在那一夜他深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坏人不分大小,他不该同情任何坏人,也不该天真地以为能教育好坏人。 苏家福猝不及防挨了一脚,恍惚又错愕时,袖子里的匕首滑了出来,雪白的匕首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沈碧玉、萧千袭上前来,一左一右护着苏长槐。 “咦~”村人惊叹,尽管他们离苏家福远,还是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柚子掉了,捡起来,拍拍灰,继续吃。 “没想到福哥儿小小年纪倒很有手段!” “他爹娘是苏老二和陈翠萍耶,这是天赋,天赋!天赋你们懂么?天生就会!” 潜伏在村人中的那几人替苏家福捏了把汗,不愧是老爷看上的孙子,这么直接的手段他们就想不到,即使想到了也不敢。 果然很有天赋。 毕竟那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和哑巴少年很能打。 苏家福感到唇角东西流下,用手一摸,是血。 黏糊糊的血。 望着手上的鲜血,他的恍惚好了一些,头很晕,下巴很疼。 他从不知道从前任他欺负的大伯有这样的力气。他成长了几年,该越来越强壮,他大伯老了几岁,该越来越弱才是,怎会? 他不死心,可怜巴巴、委屈至极地望着苏长槐:“......大伯......我不是......” “唔!”话未说完,一团泥巴砸进他嘴里。 “堂哥坏。”从沈碧玉腿后探出一顶小草帽,奶声奶气道。 苏岁岁本来在洗脸,阿娘要去割草喂牛,但阿娘突然关门不割草了,阿娘说苏家福来了。 她当即就想找点什么给自己报仇,端脸盆泼?她家的脸盆和脚盆一样大,她端不起来。 拿石头砸?只要不挑很大的石头她都拿得动,但石头被阿娘狠狠嵌在地里,她抠不出来,还差点劈了自己的小指甲。 她还能拿点什么呢? 这时她看到了厨房外的一小条菜地,用她的尿浇灌的葱姜蒜很茁壮。 她咬咬牙,抠了好几坨泥巴。这么热的天,泥巴还有点湿润,看来阿娘才用她的尿浇过。 忍住恶心,加了点洗脸水,团成团,捧在手里伺机而动。 等的就是这一刻。 苏岁岁扔完泥巴团,脏兮兮的手在阿娘裙子上抹了抹。 苏家福抬脸,难以置信,那丫头子竟然没死! 苏姩姩、苏姣姣挡在小妹妹面前,怒视苏家福。 她们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的小妹妹。 苏家福见三姊妹团结的模样,他想起自己两个弟弟。曾经他们三个也是这样团结,可两个弟弟生死未卜,他还要认贼作爷。 爹不疼,娘不爱,兄弟离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所以他执意要来小虫村,执意等在苏家小院外,藏好匕首,再次伪装。 这把匕首他打算自戕用的,但想到害他到这般田地的人还好好活着,他就不甘心,所以他死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没想到他的谋划如同脱出袖子的匕首,青天白日,暴露得干干净净。 他痛哭起来,将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与委屈一股脑哭出来。 他从小在蜜罐长大,奶奶、阿爹、阿娘都很宠爱他,可奶奶死了,阿爹跑了,阿娘也不在了,弟弟们也不在身边,所以他被欺负得很惨。 原来,人生可以这样苦。 苏长槐不为所动,就要关门。 苏家福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可怜地唤“大伯”。 他不甘心啊,一定是方才他伪装得不够好,他还能再装的,他靴子里还绑了一把小刀,他还得再找机会。 村人笑嘻嘻,开始和稀泥。 “嗐!苏老大一个大人和孩子计较做什么?” “是呀,哪个孩子不调皮,再说也没伤到人呐!” “是呀,福哥儿没爹又没娘了,就剩苏老大一个亲大伯啦!” “苏老大变了,一点都不仁厚!” 沈碧玉抄起一脚,踢飞苏家福。 苏长槐将村人的冷嘲热讽与假好心尽收眼底,抚门冷笑道:“我自然不仁厚,乡亲们仁厚,那么以后苏家福就由你们抚养了。” “从此,苏家大房与二房断亲。” 说完,决绝关上院门。“嘭!” “断亲?苏老大也太计较了!” “呵,血浓于水,骨肉相连,这亲是他说断就能断的?” 苏家福慢慢爬起来,无论他怎么伪装,院门永远不会再为他打开。不甘心,还是很不甘心。 村人们叽叽喳喳,在苏家福望向他们的一瞬感到害怕:眼下苏家福没爹没娘没家,不会真要赖上他们吧?然后再把他两个弟弟喊来一起赖? 这可不成! 村人们指指点点着成群结队迅速离开。 苏家福苦笑,摸出靴子里的小刀,扎进脖子里,潜伏在村人里的几人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冲出来抬走了苏家福。 老爷这么多年来只收了一个孙子,要是死了得要他们陪葬吧。 没想到他们抬着僵硬的尸体回小虎村康宅,老爷听他们讲了一遍,竟笑起来,不但不罚他们,还赏了他们好些东西。 听说没根的东西都很怪,果然很怪! 沈碧玉端上野菜粥,冰冰凉凉,喝起来很消暑。 苏长槐感到如释重负,从此他们一家和苏长柏一家没有任何关系。 秋风萧瑟,交完这一年的粮食税,他们就要离开了。 苏长槐和苏姩姩把锅碗瓢盆收上牛车,苏姣姣把几串吊柿子收下来,苏岁岁坐在大牛背上梳理它的毛发玩。 沈碧玉、萧千袭去后院牵小母牛、赶鸭子。 邻居们来道别。 “苏先生真滴要走了啊?俺们舍不得呀!”大汉们哭唧唧,娃娃们红着眼。 没活儿的村人仍来看热闹。 “啧啧,苏老大要搬走了,那田咋办?” “苏老大,你的田给我家种吧!乡里乡亲的,别收太贵的租子哟!” 牛背上的苏岁岁无语:他们还没走呢,这群人就看上了她家的田!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赶出兔子鸭子来,给大汉们一户一户地发兔子和鸭子。 “镇上院子小,养不了这么多,送给你们养了。” 大汉们推辞,推辞不过抱着鸭子和兔子哭唧唧:“苏先生你们一家太好啦!” 第101章 我不糊涂 村人见状,期待地搓搓手。 沈碧玉很会养畜生,瞧那鸭子,多肥,叫声多响,姜爆鸭子最好吃了。 瞧那兔子,每只都沉甸甸的,烤兔腿最香了。 镇上地方小,也不好养牛吧,最多养一头拉车。大牛是他们家拉车的牛,那根母牛不是,母牛也要分给他们养吧。 鸭子没有兔子多,鸭子发完了,补兔子。所以有些大汉提鸭提兔,有些大汉单单抱着两只兔子。 留了两对兔子装牛车上,那是苏家要带去镇上养的。 等兔子发完,就该发那根母牛了吧。 不晓得谁那么幸运,能得到那根母牛。牛肉、牛腿、牛百叶都很好吃,比兔子和鸭子强。 村人愈发期待,拥挤着凑上前来,都想成为幸运者,即使没有得母牛的幸运,也能早些领到兔子。兔子哪有人多,有好些人连兔子都领不到咯。 没想到苏长槐、沈碧玉发兔子发到他们时总调转方向,发给别的大汉、大汉的娃,就是不发给他们。 “苏老大,你这不会做事了哈!” “是啊,凭什么只发给他们,不发给我们?” “是啊,我们要兔子!我们要鸭子!” “我们还要牛!” 村人怒喊,甚至抢娃娃们怀里的兔子,被大汉夺回来,并冷了一眼。 “我们才跟你是一个村儿的,他们都是山匪!” “对啊,苏老大你胳膊肘往外拐,你糊涂!” 苏长槐冷笑:“我不糊涂,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噫苏老大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跟你无冤无仇还能害你不成?” 沈碧玉抽出长枪,一阵舞,最后“嗡”的一声深深插进村人鞋尖前,“你们再胡搅蛮缠,我就会害你们。” 她算是明白了跟这群村人说话没用,他们更适合武力镇压。 牛背上的苏岁岁挥舞着小拳头,阿娘好飒! 村人不敢言语,噤声后退,再后退,心骂苏老大媳妇真是个疯婆子! 萧千袭锁上院门,坐上牛车,苏姩姩、苏姣姣也爬上牛车坐好。 苏长槐想起什么似的,在哭唧唧大汉里巡视,和煦道:“开春租田时,一只眼进山打猎了,没租到田种,以后我家的田就给你种了。” “哎呀,俺一只眼带着全家老小给苏先生磕头!”一只眼感激涕零:“多谢苏先生!多谢苏先生!” 苏长槐把小母牛也绑上,让二牛夫妻俩一起拉车。 沈碧玉冷嗤一声,像个顶天立地的女将军拔出长枪,抱着苏小四,坐上牛车。 一般的牛车很慢,远远比不上马车。 他们家的牛车因为强壮的大牛很快,马车远远比不上。 大汉们在牛蹄扬起的尘埃里依依不舍地送别:“苏先生有空回来看看俺们吧!” “苏先生——” 村人们在尘埃里咳嗽,抱怨。 因为牛车很快,苏家人赶在太阳毒辣前到达镇上小院,忙不迭地收拾东西。 好在他们提前来打扫过了,只需把东西安置好就成。 因为有五间房,所以姩姩、姣姣能拥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了。姐妹俩挑好了房间,高高兴兴地搬东西。 沈碧玉牵大牛和小母牛去后院喝水,顺便把鱼腥草、葱姜蒜种在角落,想着过几天把荒草拔了,买些菜种来种。 虽然住到了镇上,虽然没田可种,但要创造条件种田。 太阳越发毒辣,秋老虎很猛。 隔壁院子王老太太听着搬家的动静和孩子们叽叽喳喳声,如芒在背,喝着昨天泡的茶不住往街上打量。 怎么还没来人? 她顶着毒辣的太阳去院角,望着外面的大树,一阵心焦。 那棵树是她秀才儿子亲手种下的,就是她家的树,她家的树怎能挨着别人的院子长呢? 她就怕住进来的人看不惯这棵树,要砍了,或围进他们院子里。所以这些年来每每有人看院子想搬进去,她都寻着时机装鬼笑。 很有用。 同时写信给她在县城念书的秀才儿子,要他回来把自家院墙迁出去,将那棵树框进来。尽管那样就和那院子挨在一起了,但那院子都没人住,荒着也是荒着,她占个一尺二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样打算了好些年,每每去信,不见回声,催急了秀才儿子回信说课业繁忙,有空一定回。 打扰了秀才儿子念书,她感到愧疚,每每有人看房子她再着急也不好打扰秀才儿子,自己生生急了几年,好在她年轻时靠口技赚钱,老了也还有几分本事,倒唬住了一批批看房的人。 这回,她唬不住了。 给秀才儿子去信,没有回应,眼瞧着那家人时不时打扫、搬东西来,她坐不住了,昨儿特意上街雇几个汉子来挪院墙,想赶在那家人搬进来前把树围进院子里。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搬进来了,她雇的人却迟迟不上门。 再晚就来不及了。 于是她扶去库房,拖出大锤子来。 一把老骨头艰难地抡起大锤子,愤力往院墙砸去。 这一砸墙只将墙砸了一个小口,自己却一屁股往后坐了下去。 “哎哟!哎哟!”摔的是屁股,但因年纪大了,不仅屁股疼,浑身都疼。 不多时,再听不见隔壁的喧嚣,她挣扎了半天,起来凑近小口子望。 小口子里一只大眼睛,吓得她又一屁股坐下,更疼了,再爬不起来,忍不住叫唤起来:“哎哟!哎哟!” “老太太砸墙做什么?”墙外传来那个粗笨女人的声音。 王老太太惊愕,“我......我......” 怎么又是那个女人,先前戳穿她装鬼,害她本就不好的邻里关系雪上加霜,这回又落她手里了。 “我......我......我只是要我秀才儿子种的树罢了!”王老太太感到委屈。 小巷子里再没别的树,不就挨着她家院子长的那一棵么? 戴着草帽的苏岁岁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砸墙了,要阿娘低下身子,和她耳语。 王老太太又痛又热,委屈得要哭出来了,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很热心的声音:“老太太想要树不必砸墙,我帮你就是了!” “哼!”王老太太抹了一把汗水和眼泪,才不信那粗笨女人的花言巧语。 她会那么好心挪院子? “嚓......嚓嚓嚓擦擦!” 头顶的树冠一阵颤抖,攸地从她眼前消失。 王老太太:??? 虚掩的院门推开,来人不是她雇来挪墙的汉子,而是那个粗粗笨笨的女人。 那女人扛着一棵树进来了。“老太太,我帮您把树拔过来了!” 王老太太:(?_?)??? 第102章 还有没有王法了? 新家离咸丰酒楼近,苏长槐每日能多睡一个时辰,慢悠悠走去上工。 沈碧玉仍担心有不测,央萧千袭送。 萧千袭把苏长槐送去咸丰酒楼后往往自己慢慢逛回去。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镇上是和苏大叔一起来的,那时觉得镇子又小又冷清,在小虫村住了两年也不觉得了,反倒很喜欢小镇赶集时的烟火气。 村里来的一家三口背自家种的菜卖,夫妻俩卖力吆喝,孩子等得不耐烦了,吵着要吃糖葫芦,于是给了孩子几文钱。 “吃糖葫芦咯!吃糖葫芦咯!”孩子揣好钱,一边跑去买糖葫芦,一边快乐地挥舞着双臂,像一只出栏的大鹅。 夫妻俩齐齐望着孩子的背影,脸上皆是宠溺的笑。 萧千袭心中一酸。 他想阿爹阿娘了。 可他阿娘早逝,继母给阿爹生了新儿子,姑母和皇上也有了孩子,所以他消失了那么久还没找他。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不需要他了吧。 他失魂落魄地回小院。 趁着天气好,沈大娘给两个女儿洗头。 “阿娘,轻点,我疼!”苏姣姣咬牙切齿。 沈碧玉下手仍然很重:“你忘啦你去年长虱子啦?更要好好洗头哩!” “哎呀哎呀!” 正用帕子擦湿发的苏姩姩捂着唇笑,眉眼温柔。 坐在小板凳上吃吊柿子,等着洗头的苏岁岁战战兢兢,怕自己过会儿会受到和二姐一样的待遇。 萧千袭感到自己的多余。 她们也是美满的一家呢,若是他阿娘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吧,不,应该比她们更幸福。 苏姣姣洗完头,坐到岁岁身边擦湿发,岁岁看她可怜,把啃了几口的吊柿子送到她嘴边。 “岁岁,你真好。” 沈碧玉倒了盆里的水,从厨房又提了一桶出来。 岁岁仗着身体小,瑟缩着躲在二姐身后。 “来吧!”沈碧玉朝女儿们挤眉弄眼。 岁岁把吊柿子塞到二姐嘴里,小短腿愤力逃跑。 要回房去伤感的萧千袭被岁岁用作躲避的工具人。 “来吧你就!” 沈碧玉长臂一挥,抓住了萧千袭的肩膀,将他按坐在小板凳上。苏姩姩顶着帕子来按,苏姣姣叼着吊柿子也来按他。 萧千袭挣扎:??? 沈碧玉麻利地拆开他的发髻,把头按下去,开始浇水。 “王八好久没洗头了吧,今儿回来得那么晚是不是想逃避啊?” 苏姩姩将皂荚搓出泡泡,抹到萧千袭头发上,沈碧玉十个手指头挠啊挠啊,简直将他当成了姣姣。 她再见不得自己任何一个孩子长虱子。 头皮很疼,但他不再挣扎了,心里不再空落落的。 他何必羡慕别人呢,他有最好的家人。 眼睛辣辣的,想哭,一定是皂荚水流进了眼睛里。 这日,苏长槐在柜台算账。 漂亮修长的手指优雅拨动着算盘,桃花水眸半敛,一缕额发垂下,随着动作微微拂动,说不出的风情。 掌柜已经成婚,有了身孕,一手抚摸着孕肚,一手撑着下巴,一脸陶醉地看苏长槐打算盘。 齐大郎下楼来,不悦,小声嘟囔:“要做娘的人了,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还好“锅里的”英年早婚又早孕,三个娃都大了,依然瞧不上她。 掌柜娇嗔一声,扯过齐大郎的耳朵来:“相公有所不知,我听姐妹们说怀孕时多看好看的人,娃娃生出来才漂亮呢。” “哦?”齐大郎惊讶:“还有这种说法!” 他大龄晚婚有两个原因:一蹲监狱去了,二是貌丑,金钱都不能弥补的那种丑。 虽然娘子好看,但他太丑,只怕还是会拖累了孩子,将来孩子也貌丑、蹲监狱,样貌很重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样啊,那娘子你多看看!”齐大郎吩咐丫鬟去泡茶,好让娘子更舒服地欣赏苏公子的脸。 苏长槐从小在这样的目光里长大,早不当回事。 然而今天他感到一丝怪异。 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抬眼,往那个让他感到怪异的方向瞧去。 雕栏雅座上,一个穿着丝质黑袍的老头望着他。老头灰白的头发挽着高髻,插了一根名贵的玉簪儿,咧着红嘴巴笑,老眼笑眯眯的,望着他如痴如醉。 被一个老太监用这样的眼神看,苏长槐感到恶心,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呕。 “苏先生这是怎么啦?”掌柜顾忌着孕肚,要丫鬟倒一杯热茶送去。 康公公脸色大变。苏长槐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吐了,什么意思! 和他那个奸臣父亲当真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讨厌! 一模一样地喜欢让人难堪! 他起身,挤出一个笑来:“苏公子可还记得咱呀?” 苏长槐不想看他,只怕看一眼又要吐。 他见过不少丑人,但丑还很猥琐的人他见得不多,康公公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不回答我。”康公公压抑着怒火,又说:“苏公子可还记得苏家福,那孩子是咱呀的干孙子,你是那孩子的亲大伯,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 “咱呀来这里倒也不是和苏先生攀亲戚的,咱呀的干孙子之前去了苏先生家里,活生生地去,死透了回。” 康公公忽然收了笑,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咱呀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呀就想问问苏公子怎么回事?” “咱呀与那孩子投缘,所以才认了他做干孙子,爷孙一场,咱呀也得给他讨个公道!” 苏长槐抑制着想吐的冲动,沉声道:“我与二房断亲了,康公公不该找我。” “噫,这话儿说得没趣儿,血浓于水,岂是你说断就断的?”康公公又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小福子去了苏公子那里一趟就死了,咱呀只问你要孙子!” 苏长槐桃花水眸肃寒又美丽:“最后说一遍,你的孙子与我无关。” “好大的口气!”康公公讨厌他的语气,仿佛舒大人就站在他面前,羞辱他。“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拿下!” “是!”只听一阵整齐的回答,店中所有人应声而起,乌压压地围过来,押着苏长槐要走。 “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随便带走我的伙计!”掌柜拦在门口。她因为今天生意格外好而高兴哩,没想到全是这老太监的人。 来人毫不客气地将她往旁边一推,她护着肚子,背撞在门框上,很疼。“还有没有王法了,信不信我报官!” 康公公嘻嘻一笑:“报官请便,记住咱呀姓康。” 第103章 救爹行动 镇上住有镇上住的好处,比如没有那群讨厌的村人。 镇上住也有镇上住的坏处,比如大牛和它媳妇没草吃。 它们不爱吃麸料糊糊,眼瞧着越来越瘦。 沈碧玉着急,便每天赶着牛车去镇外田间山里吃草,她打猎、薅野菜,临走再薅一牛车的草,当作大牛和母牛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饭。 因为担心坏人找上门,所以带上孩子们一起去。 孩子们或看书,或玩,中午就地生火对付一顿,晚上满载而归。 吃不完的猎物存着,赶集日时摆出来卖,所以赶集日他们会晚些去山里。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呐!”沈碧玉驾着牛车,英姿飒爽。 靠着打猎摆摊,她也能补贴家用,相公不至于有太大的压力。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下去吧。 牛车停在苏宅小院门口,一个跑堂打扮的男子急匆匆跑来:“是苏先生的家眷么?” “我们是。”沈碧玉打开院门,赶牛车进去。 萧千袭、苏姩姩、苏姣姣帮着把牛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跑堂的男子也跑进来,急切道:“别收了别收了,苏先生被一个太监带走了!” “什么!” “苏先生被一个姓康的老太监带走了,我们掌柜报官了,里正听说姓康,不管哩!” 沈碧玉大惊,冲去房里,萧千袭也冲回自己房中,留下姩姩、姣姣、岁岁三姊妹与跑堂面面相觑。 跑堂:这是做什么?不救苏先生啦? 就在这时,沈碧玉从房中冲出来,手上一杆没有扎红缨子的长枪,枪头雪白锋利。萧千袭挥舞着雪白的大刀,跳上牛车。 “上车!”沈碧玉长枪指向小虎村,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姩姩、姣姣迅速爬上牛车,岁岁腿短,爬不上去,被萧千袭提了上去。 大牛带着一家人风驰电掣赶往小虎村。 跑堂托着下巴,惊讶得说不出话,好心地将苏宅小院的院门合上。 小虎村,康宅。 如厕结束的康公公如释重负,净面净手后快活地去厅堂。 一想到大仇就要报了,他就激动。他脚步一拐,折去祠堂,先给师傅上一炷香,提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师傅,您给小康子一条生路,小康子替您报仇雪恨。” 是夜,厅堂外风灯摇晃,几个侍女进去点灯。 案前端坐的男子长发披肩,秀眉如画,一双漂亮的桃花水眸半敛,两片薄唇轻合,唇角微微向下。显然,这人心情不大好。 他的身影被烛光放大了,映在身后的博古架上。 侍女们磨磨蹭蹭点灯,在这硕大的宅子里少见男人,何况这样一个神仙似的男人,和她们平日里仰望的老脸有天壤之别。 康公公悠哉悠哉进来时,看见几个侍女脸上的潮红,顿时拉下脸子:“滚,都滚!” 他是她们的主人,她们从未对他显露这样的神情与姿态,反而袒露给主人的仇人,都是养不熟的小贱人! 侍女们惊惧退下,苏长槐睫羽轻颤,冷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无波无澜,见了他仿佛没见他,显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康公公再次感到被轻视的羞辱。 果然和他那奸臣爹一样,从不将下位者放在眼里,视他们这样的人如草芥。 “苏公子不怕咱呀?”康公公咧红唇一笑,坐在楠木拂手椅上。 又有丫鬟端茶、端点心。 苏长槐不喝茶,也不吃点心,他怕有毒。 康公公呷了一口茶,唇齿间流溢的茶香让他舒服得闭眼沉醉,睁眼却见苏长槐面前的茶水还是那么满,点心还是那一盘。 “苏公子怎么不喝?怕咱呀下毒?”康公公捂唇笑。他真的下了毒,对付大奸臣的儿子不需要武德。 “我不喜这茶和点心。”苏长槐无波无澜道:“康公公掳我来也不是为了喝茶吧。” 闻言,康公公放下茶盏,乐呵呵地换了个话题:“咱呀查过了,苏公子没有儿子,只有三个侄儿,你侄儿的命根子都送到门口了,你还见死不救,这下好啦,都死啦,没人传宗接代啦,可怜你们苏家要断根啦!” 苏长槐平静道:“拜公公所赐,多谢。” 谢? 康公公茫然挠挠头,谢他什么? 谢他毁了他们苏家命根子,谢他让苏家断子绝孙? “苏公子这话怪异,就是公子泉下的父亲听了也要生气。” 苏长槐抬眸:“公公认识我的父亲?” “何止认识,和你父亲熟得很呢。”康公公咬牙切齿仍想保持着风度,因此整张老脸矛盾又扭曲。 “据咱呀所知,苏先生的父亲四十年前来到小虫村,花了五年在小虫村站稳脚跟,后来成婚生子,死于你十四岁的时候。” “十四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咧!” 苏长槐静静听着,康公公说的都没错,但这些稍微一打听也就打听出来了。更何况陈翠萍母子投靠过康公公,陈翠萍知道的他都知道。 “苏公子可想知道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做过什么?” 父亲待他极好,但从未讲过他年轻时的事迹。一把椅子,望着一处,一坐就是一天。娘不忍他孤寂,去找他说话,他愤怒赶走娘,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椅,望天,一坐就是一天。 父亲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他的从前么? 他看宅里的老管家一只凳子,一把蒲扇,一坐也是一天。老管家说他不孤独,从前的任何一件事都能回味许久。 父亲也是在回味他的从前吧。 苏长槐抬眸:“不想知道。” 父亲不说有他的道理,他相信父亲的选择。 “什么?”康公公怀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你该知道啊!你该知道你父亲不姓苏,姓舒!你该知道你父亲手段有多残忍!你该知道有多少人被你父亲迫害至死!” 康公公老脸因极度的愤怒扭曲,双眼爆出红血丝,猩红可怖。 他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去,愤怒里掺杂了伤感:“包括咱的师傅。” 苏长槐还是很平静,夜风徐来,他额边两缕碎发拂动,懒懒抬眼,“所以你是为了给康师傅报仇。” 冤有头债有主,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苏长槐只是一个弱男子,没有他膀大腰圆的娘子与外侄,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他稀疏平常、毫不在意的神色让他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坐回扶手椅,闭眼,深深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 再睁眼时,笑呵呵道:“来人,送衣裳来!” 第104章 撒娇男人最好命 秋夜渐凉。 寒鸦叫残月。 苏长槐听话地套上侍女送来的袍子。 月白的长袍胸前绣着素雅竹,领子袖口绣有繁复金乌纹,烛光下熠熠发光。 这是一件很好看的袍子,他穿上会更好看,估摸着阿玉要来了,正好穿给阿玉看。 套上了才发现这袍子合身得可怕,仿佛量身定做。 康公公看得眼睛都直了,“像,太像了!” 苏长槐穿上他父亲的衣裳,在跳跃的烛光里半明半昧,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奸臣跃然而出。曳地长袍连接着身后的阴影,而他的身影投射到博古架上,随着烛火,明明灭灭。 他想起师傅中计的那个晚上,舒大人就穿着这身衣裳,趾高气昂地将师傅踩在脚底,生生捻碎了师傅右手。 如今想来,那一天是噩梦的开始,师傅熬了几年,终究惨死在天牢。 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因愤怒剧烈起伏,猩红的双眼里有一种病态的狂热,前后左右、一圈又一圈地打量苏长槐,咯咯娇笑起来:“苏公子,快叫咱呀干爹!” 苏长槐:??? 转了个身不理他,开始脱袍子。如果穿这件袍子的代价是喊一个坏老头干爹,那么他宁愿不穿。 “住手,不许脱!”康公公蹙眉,连忙道:“这是你父亲的袍子,你本就像你父亲,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穿这身衣裳了。”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老太监对他父亲钦佩崇拜到收藏衣裳,但老太监连父亲的孙子都不放过,那不是钦佩,也不是崇拜,是深仇大恨。 他肖父,穿上父亲的衣裳,成为父亲的替身,才能更加痛快地报当年的仇。 苏长槐停下动作,既然是父亲的衣裳,那就不脱了。 康公公笑呵呵靠近,猩红双眼快要瞪出来:“咱呀比你父亲小不了多少,又是小福子的干爷爷,你叫咱一声干爹不亏!” “来呀!叫干爹!” 苏长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步步踱来,披头散发,血唇如鬼,还要用力咧开嘴笑。 实在是猥琐不堪! 几个带刀侍卫身子僵直,老爷更加猥琐了。 “来呀,叫干爹!快叫干爹呀!”康公公鸡爪似的手抓住苏长槐,老脸畅快地笑着,几乎吼了出来。 只要苏长槐喊他一声干爹,泉下的舒大人知道了,哪怕做鬼也不甘心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公公癫狂地笑起来。 于是苏长槐扬起手掌,重重甩了一巴掌。 “啪!” “康公公痴傻了。” 康公公挨了一巴掌,坐在地上,懵了,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随即左脸红肿了起来,厚厚的脂粉掩盖不住。 带刀侍卫也懵了,没想到苏公子看起来弱柳扶风,实则打得一手好巴掌,再老再瘦的脸也能打出又脆又响的声音。 康公公缓缓抚上左脸,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气急败坏。舒大人欺他辱他,舒大人的儿子也欺他辱他,舒家父子天生就该踩在他们这种人头上么?!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把他按住,绑了!”康公公怒吼。 “是,老爷!” 带刀侍卫接到命令,调整状态,走向苏长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一颗头颅砸了进来,滚了几圈,带出一条血印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嗡”的一声,一杆长枪深深扎进康公公脚前。一般的长枪都绑了一束红缨子,这杆长枪没有,看起来光秃秃的。 康公公吓得爬不起来,直往后缩。 一个膀大腰圆的女人踩着月色疾步前来,单手拔出长枪,挑起头颅扔向康公公:“老公西!哪儿来的胆子欺负我相公!” 那头颅刚好落入康公公怀中,惊得他连忙甩开,“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粗鲁的女人杀了!” “......是......老爷......”带刀师傅声音哆嗦,手也哆嗦着抽出身后的大刀,摆在地上,重重磕头:“姑奶奶饶命!我们没有欺负你的相公,是他,都是他,他还要你相公喊他干爹!” 康公公愣了愣,抱起头颅砸向侍卫:“咱就是喂条狗都知道保护主人,你们连狗都不如!” 沈碧玉看不起他们:“滚!” 几个侍卫麻利地滚了。他们还是有几分义气在,不忘抱着昨晚同摆龙门阵的兄弟的头颅一起滚。 苏长槐捡起一柄大刀,在烛光下仔细瞧。 这柄大刀无论形状还是材质都很熟悉,和小王手里的那柄大刀一模一样,小王那柄大刀是从黑衣人手里夺的。 此时萧千袭领着姩姩、姣姣、岁岁来了,一模一样的大刀上挂了鲜血。 康公公咕噜噜爬到门边,招手喊人:“来人呐!快来人呐——” 一道寒芒刺了他的眼,他定睛一瞧,一个白杨树似的挺拔少年带着三个仙女走来。 他记得他们是苏长槐的家人。 他靠着门,渐渐绝望,一家人都来了,最能打的两个也在,整整齐齐。大仇只差一步便得报,临门一脚,功亏一篑,这种感觉很不好。 从清水镇到小虎村骑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他算准了他们不该这么快找上门来,没想到......只能说天命弄人。 三个女孩子每人进门时都踢了他一脚。 “阿爹的衣裳好漂亮啊!” “阿爹更好看了!” 苏长槐唇角微扬,眉心微蹙,对沈碧玉道:“阿玉,我的手有点疼。” 刚才他用这只手扇了康公公一巴掌。 沈碧玉连忙放下长枪,捧着他的手仔细检查,很认真地呼了呼:“有点红,有点肿,过会子回家了给你敷敷。” “明天别用这只手打算盘了,过几天就好了。” 苏长槐乖乖点头,水盈盈的桃花眼里全是她。 岁岁:撒娇男人最好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康公公瘫坐在地,放声癫笑出声。 笑舒大人坏事做尽,没报应在他儿子身上。 笑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能帮师傅报仇。 笑神明无眼,笑天道不公。 沈碧玉握紧长枪,“老太监,你坏事做尽,多次要害我们家,今天我便要替天行道!” 姩姩、姣姣自觉捂眼,苏岁岁愣愣看着英姿飒爽的阿娘:之前阿娘把她们姐妹从黑衣山匪手里夺回来,喊了两天“骇死了”,方才阿娘杀进康宅,所向披靡,脑袋一颗接一颗削下。 阿娘的长枪枪头是王八哥磨的,比寻常枪头大,但毕竟是枪,不是刀,削得很不平。 原来阿娘胆子很大,大到敢从黑衣山匪里抢娃,大到勇闯贼窝,冲锋陷阵救阿爹。 阿娘胆子又很小,总是害怕她们和阿爹受到丝毫的伤害。 有这样的阿娘,她真的很幸福。 她的视线一黑,阿爹捂住了她的双眼。 沈碧玉举起了长枪,就在这时一个清澈的少年声响起:“且慢——” 第105章 你是我们的神! 其实当哑巴没什么不好。 因为是哑巴,所以没人缠着说话,省事。 当然小虫村村长的老娘是个例外,那老太太也是个哑巴,但喜欢缠着他说话。 哑巴就哑巴吧。 当村子里的快乐哑巴也不错。 后来搬到了镇上,当镇上的快乐哑巴也不错。 今晚,他跟着沈大娘赶往小虎村救苏大叔。沈大娘以一敌百,负责冲锋陷阵,他负责保护三个妹妹。 作为家里最能打的两个人,他和沈大娘配合得很好,事情很顺利。 他发现宅子里侍卫拿的大刀和他手中的大刀一模一样,那可是他从黑衣人手里夺来的。 原来,老太监老早就打他们家的主意了。 一个伺候过先帝的太监还乡养老,盘据一方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强掳百姓的小闺女作陪,活得很滋润。厅堂设有两面博古架,摆满各种名贵的摆件。 花瓶、玉雕、宝石、金身佛像......忽然,架子上挂着的东西引起他的注意。 鎏金剑柄嵌了一颗指头大的宝石,剑鞘上刻有蕉叶和宝相花。 这是他的宝剑,剑上缠着的红丝缨飘逸,那是他姑母亲手打的。 当年平安州苦战,大败。火头军的兄弟们心疼他还是个孩子,拼死将受伤的他扔上战马,他们说出去了就别再参军了,打仗不好玩,好好活下去,要替他们快乐地活一场! 战马没日没夜地狂奔,跑进一片陌生的林子,被什么绊住,他被甩下马,接着一群蒙面大汉蹿了出来,乱刀砍死了他的战马。 大群蒙面大汉砍死了他的马向他来,将他抢得底裤都不剩,然后扔进水里...... 从此,萧千袭死了,活下来的是苏家的哑巴王八。 他取下宝剑,眼睛酸疼难忍,喉头发热。 在沈大娘要一长枪扎死老太监时,他喊了出来,要亲手了结那老太监。 他发现他能说话了。 他好了。 手起剑落,那颗脑袋飞到院子里,滚了好几圈。 “王八哥你好了,你能说话啦!”苏姩姩仍捂着眼,为王八哥感到高兴。 苏姣姣也捂着眼,没有阿爹阿娘的允许,她们暂时还不能看。“王八仙你学会说人话啦?” “王八仙真棒!” 苏姣姣咧嘴笑,这一笑,笑进他心里。 小丫头真傻。 苏岁岁什么都没说,她更想看,偏偏阿爹怎么也不肯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 回去的牛车走得慢。 岁岁记得阿娘昨晚炒菜时说猪油要吃完了,所以一头野猪蹿了出来,被阿娘一枪刺死了扔到牛车上。 萧千袭抱着宝剑,跟苏家人讲了与那老太监的渊源,但保留了自己的身世。 “这么小就参军打仗,唉!”沈碧玉听了心里难受。 谁家舍得孩子年纪轻轻上战场送死,肯定是征兵征的。 今年官府的人来村子里收税,说送去前线作军粮的,要村民们不要吝啬,额外捐一些支持朝廷。还说有些村子收成不好,交不上税就交人去前线。 “小千,你的家人呢?”苏长槐紧挨着沈碧玉,沈碧玉认真地揉着他的手。 萧千袭苦笑,低落道:“我没有家人了。” 姑母和皇上是一家人,父亲和后母以及后母的孩子是一家人。 “你还有我们。” 明星似眼睛,不知疲倦地眨呀眨呀眨...... “哥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哥最大——” 没有树杈子,苏小四扑棱上院墙,扯着嗓子嚎叫。 院墙外是窄窄的路,偶尔嘻嘻哈哈跑过几个孩童。 一只鸡也没有。 不是镇上没公鸡,是这里的人不许自家的公鸡乱跑,怕被人打了吃了。 它觉得没意思,不如蹲窝里下蛋。 沈碧玉起了个大早,先把粥煮上,再烧了锅水,接着一手拎热水,一手拿柴刀,背扛野猪去后院。 昨晚没带桶,猪血流了一路,流干了,麻辣血旺吃不上了。 她麻利地刮毛、砍肉,时不时望一眼牛棚。 大牛拉了一夜的车,还在睡觉。 大牛媳妇昨晚没跟着去,也在睡觉。 它也累了一夜么? 不久,苏长槐起床了,将滚烫的粥端进凉水里冰着,过会子孩子们吃时不至于太烫。切香肠蒸了切成片,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去后院寻沈碧玉。 井边两大盆洗得干干净净的猪肉,一盆心肝肠肺被大猪头压着。 沈碧玉正弓着腰将不能吃的杂碎、猪屎埋进地里。 这是她熬夜收拾出来的地,沤肥了还要种菜。 “相公别过来!”见苏长槐来了,沈碧玉连忙喝住:“味儿不好。” 苏长槐和煦一笑,“阿玉该吃饭了!” “就来!你们先吃吧!”沈碧玉继续忙活。 没听到回应,沈碧玉转头瞧。只见苏长槐用手帕蒙紧下半张脸,提空桶来打水冲地。 “相公?” 四目相对,苏长槐桃花水眸一弯:“我想和阿玉一起吃饭。” 苏岁岁已经习惯独自在一米八的大床上醒来,她还有点懵,肚子叫了一声,她爬去床尾拿自己的小衣裳、小裤子。 苏姩姩进屋时便见小妹妹被困在一团衣裳里,一边脸上还有草席的压痕。 小妹妹真可爱。 阿姐帮她穿好衣裳,梳好头发,抱着她去吃饭。 她的牙齿长全了,能自己吃饭,但因手短腿短,还不能上桌吃饭,她有自己的一套小饭桌,王八哥给做的。 王八哥做了可以活动的桌腿,只需调整卯榫便能改变桌腿的高度,王八哥说能用到她四五岁。 苏长槐和妻子、孩子们吃完早饭,捏了捏岁岁圆嘟嘟的脸蛋出门上工。 萧千袭仍然充当保镖的角色,并要充当好一段时间的全天保镖。 无他,小虎村的老太监死了,他们一家人都得当心些。 苏长槐踏进咸丰酒楼的那一刻,全酒楼都沸腾了。 昨儿苏长槐被抓走,今儿就改编出故事来:权势滔天老太监,冲冠一怒掳红颜。 没想到今天人就回来了,有小虎村来镇上赶集的人逢人就说康宅被血洗啦,苏宅里全是脑袋,康公公也死翘翘啦,他们还擦着汗说来小镇的路上全是血,是康公公的血。 一个村儿的,被康公公压迫剥削了几十年,听说了这事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夜将苏宅抢了个干净。 “苏公子为民除害,就是我们村儿的神!” 连着好一段日子来镇上的人特别多,哪怕不是赶集日。 咸丰酒楼更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他们都想瞧一瞧苏公子。 不瞧还好,一瞧不得了,苏公子原是个这般绝色的人儿,怪道老太监要掳他。 苏长槐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是家人们救了他,后来烦了要掌柜给他辟了间屋子打算盘。 清静。 清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县令、县丞、里正来了。 “谁是苏长槐呐?” 第106章 野火烧不尽 “多吃葡萄将来孩子眼睛会大哦!” 齐大郎喂娘子吃葡萄,这是他差人从西昌买来的葡萄,又甜又大。 煞费苦心,只为了孩子的眼睛生得不像他这个爹。 娘子为了孩子的长相盯着苏长槐看的做法提醒了他,他也去搜罗了好些偏方。 掌柜吃了许多葡萄,都要吃吐了,忙着和客人们抢苏长槐看,更顾不上吃了。 还好她将苏长槐安置在二楼雅间算账,又叫伙计砸出大窗来,楼下的人抬头都能看到。 几百年也来不了她店里一回的县令、县丞竟然来了,平日里畏畏缩缩的里正挺直了腰板要人:“谁是苏长槐呐?” “苏长槐出来!” 她报官无果,差伙计打听了才知几个镇子的里正都拿那老太监当老祖宗供着呢,月月给钱,节日里送礼送钱,过年更送上双倍的礼和双倍的钱。 同流合污的一帮人竟然还请来了县令和县丞。 这不是蓄意报复么! 掌柜用一盘葡萄贿赂了跑堂小李,要他去告诉苏长槐的家人。 此时,小镇外,青山上,大牛和母牛依偎着吃草。 苏姩姩坐在树下用干草编东西。 苏姣姣像一阵嘻嘻哈哈的山风,一会儿吹到山这头,一会儿吹到山那边,时不时摘回一些野生浆果,用叶子包着,分给阿姐、阿娘和小妹妹吃。 阿爹和王八仙的那份儿,她放得好好的。 沈碧玉坐在草上,怀里抱着岁岁,秋风吹起母女二人的头发。 苏岁岁被风吹得眯眼。 深秋,荒山,目之所及全是草,枯黄的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岁岁教阿娘念诗。 沈碧玉不太懂这首诗,但看着荒原,跟着小女儿念了几遍,大致也明白了一些。 草枯了,没事,还会长。 火烧了,没事,春风一吹又长出来了。 沈碧玉颇有感悟。 日子苦,没事,总会过去的。 有人害他们,没事,把那人杀了,而且要杀透,才不会春风吹又生。 就像对付康公公,要将他的头彻底砍下,丢给狗吃了,他才不会又活过来作恶。 这样一理解,沈碧玉更喜欢这首诗了。 傍晚,二牛拉着母女四人回家。 跑堂小李坐在苏宅小院外等得花都谢了,葡萄也吃完了,连装葡萄的盘子也舔了两遍,终于看到苏家的特快牛车回来了。 “不好啦!不好啦!县令、县丞、里正都来我们酒楼要人了,掌柜叫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你们快去吧!”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应该来得及吧。 跑堂小李为苏先生担心,苏先生实在是个很好的人,坐柜台的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死跑堂的,他也不希望苏先生出事。 下一刻,他顾不上为苏先生担心,而为自己担心了,因为他被提了起来。 提他的人是苏先生的娘子沈氏。 膀大腰圆的沈氏看起来很焦急:“麻烦兄弟帮我看着牛车,我去去就回。” 他被拎到了牛车上,沈氏带着三个女儿走了。 他有点懵。 晓得沈氏救夫心切,但带三个娇滴滴的女儿去有什么用?最小的那个还被抱着哩! 尽管有王八在,沈碧玉还是很担心,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 咸丰酒楼账房苏公子下班啦。 齐大郎搀扶着掌柜出门相送,伙计们挥手送别,苏公子是他们的骄傲! 许多人抢着要送苏公子回家,多看几眼今晚的梦会更加香甜。 余霞绮丽。 莺莺燕燕。 喧嚣涌动。 浓香扑面。 沈碧玉眉头一皱,停了下来。 “好香啊!”苏姩姩吸了吸鼻子,“这不是脂粉香膏一条街呀?” 和吃的无关,苏姣姣懒得吸鼻子。 苏岁岁还是从浓郁的脂粉香中闻到了阿爹的气味,挥舞着小拳头,笑道:“阿爹!是阿爹!” 阿爹回来了! 母女四人拐进十字路口,她们感到有些孤陋寡闻,来镇上住了这么些日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小镇里有这么多人。 苏长槐看到惊呆了的母女四人,加快脚步,伸手牵阿玉,笑道:“阿玉我回来了。” 他知道,阿玉肯定吓坏了。 人群看到苏公子突然加快脚步还是那么优雅好看,激动得啧啧直叹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完美的男子,结果见他牵了一个快和他差不多高,比他还壮的女子的手。 还对那强壮女子笑,用他们没见过的极温柔的一面唤那强壮女子阿玉。 苏公子和县令说话时,他们偷听到苏公子说过他成婚了,有三个女儿。 难道那强壮的女子就是他的妻子? 那三个女孩儿就是他的女儿? 三个女儿倒是生得水灵,像是苏公子的女儿,尤其最小的那个粉雕玉琢,漂亮得像瓷娃娃。 那强壮的女子比寻常男子还壮,头发里夹了根枯草,一手还握着一杆枪头巨大,没扎红缨的长枪。 一时很羡慕,还有点嫉妒,还很疑惑:苏公子怎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苏长槐旁若无人地抬手将沈碧玉头上的枯草取出,温柔的模样让在场的女子羡慕得咬唇。若站在苏公子身边的女子是她们,苏公子也会这么温柔么? 她们很清楚,不会。 送苏公子出咸丰酒楼一直到这里,每个女子都挤到苏公子身边去了,但苏公子目不斜视,神情冷淡又疏离,只对他的强壮妻子温柔又小心。 沈碧玉头一回被这么多女子盯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还很后悔。 后悔自己没打扮,穿得又糙又随便,被这些女子看了去觉得很有希望,然后纠缠相公怎么办。 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以后就算出门倒泔水,她也要装扮得美美的。 众目睽睽之下,苏长槐与沈碧玉手挽着手,回家。 “阿玉,我们孩子有学上了。” 原来,县令也苦于康公公仗着侍奉过先帝,多年来狠狠剥削他。他明明能纳十房小妾,但因为要养康公公,只纳了两房。养小妾能让他开心,还能给他生孩子,养个老太监什么都没有! 听说康公公死了,特地来确认一下。 苏长槐三言两语哄得县令高兴,然后要了点东西。 萧千袭从人群中挤出,和姩姩、姣姣一起跟在苏长槐、沈碧玉夫妇身后走。 岁岁大了,沉甸甸的,姣姣抱累了,拿给萧千袭抱着。 到家了,院门打开,他们刚要进去,“啪”的一声合上了。 萧千袭、姩姩、姣姣、岁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很无奈。 牛车上的跑堂小李:??? 车子不要啦??? 四个娃不要啦??? 第107章 和阿娘做生意 名声大噪的捷径:搞定地头蛇。 苏家直接杀死了地头老蛇——康公公,大快人心。 眼下苏家苏公子是十里八乡的救星,是县令面前的红人儿。 虽然县令来了一趟咸丰酒楼就走了。走的时候冷冷清清,人都挤去看苏公子了。 听说县令想提拔苏公子去县里做个师爷,苏公子婉拒了,只求县令给他孩子们上学念书的机会。 苏家有四个孩子,最大的是男孩儿,苏夫人娘家那边的侄儿。其余三个是苏公子的女儿,苏公子没有儿子。 本朝遵循“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女子上私塾的先例。 “若读书不好,怎家家户户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上学呢?” “是呀,苏公子自己就是读书人,最晓得读书的好处,所以才为女儿们打算哩!” “苏公子真是一个好父亲。” “唉!我家丫头怎没摊上苏公子这么好的爹!”卖菜妇女托腮惆怅。 隔壁大饼摊子的妇女拿筷子敲她的头,笑道:“你是想说你怎么没嫁给苏公子这样的相公吧!” 周围摊贩都笑起来。 十里八乡,大概没有女子不羡慕苏夫人。 就在这时,一个牵孩子的女子停住脚步,捡了几棵大白萝卜给妇女称。 女子膀大腰圆,强壮得像一座山。小孩儿戴着虎头帽,毛绒绒的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外面。 周围摊贩假装做手中的事,注意力全在那女子身上。 已是隆冬,那女子穿着素色袄裙,贴肉的毛领和毛袖口白生生的。发髻挽得高,因为发亮多,显得很饱满,只插了一根素银簪子,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 圆溜溜的眼睛和她二女儿的一模一样,虽然不说话时看起来粗粗笨笨,笑起来却是一个很明媚的女子。 那女子买完白萝卜,牵着孩子扎进人流中。 高大挺拔又强壮的身姿分外突出。 他们的目光追随着,直到完全看不见那女子。 “你们在看什么呢?”卖菜妇女问。 烙大饼妇女笑道:“看苏夫人呐,她才在你这儿买萝卜哩,没瞧出来呀?” “原来是苏夫人呀!”卖菜妇女后知后觉,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随后双手捧起好几只大白萝卜,高声吆喝起来: “瞧一瞧,看一看哟!苏夫人都买的大白萝卜!” “瞧一瞧,看一看!苏公子吃了都说好的大白萝卜哟!” 沈碧玉挎着菜篮子买菜。 相公上工,孩子们上学,她头一回只牵着岁岁上街,真有些不习惯。 冬至要吃羊肉,萝卜炖羊肉最鲜最御寒。 她打不到羊,便只能上街买羊肉。 后院那点子地种点葱姜大蒜,栽点鱼腥草、芫荽、韭菜已经很紧张了,哪里还有地种萝卜、菘菜、白冬瓜?得上街买。 还是住村儿里好呀,自给自足,不用费买菜钱。 买完菜回家,慢悠悠收拾羊肉和萝卜,时不时将萝卜樱子扔给兔子们还吃。 岁岁教了她一个成语:老马识途,意思是老马能辨认走过的路。 他们家大牛也能,天天领着自家媳妇去镇外田里山间吃草,吃饱了再回家。大牛很强壮,不怕被人打,它也很温和,不随便顶人。 她省了不少事,她能做的事不多,做完了就无聊啦。 所以她慢慢地洗羊肉和萝卜,慢慢地切羊肉和萝卜,再慢慢地炖羊肉和萝卜,熬到姩姩、姣姣、王八下学的时间她就能去接他们啦。 苏岁岁抱了只大兔子暖手。 知母莫若女,她最明白阿娘的每一声轻叹。 阿娘很勤劳,闲不下来,搬了新家后能干的都干了,甚至回山溪捡了一车石头磨得四四方方,重新铺了前院的地和后院的道。 但镇上的条件不如乡下丰富,留给她忙碌的空间很小。 阿娘不开心,她就不开心。 得给阿娘找点事做。 教阿娘背几篇文章?很长很长的那种? 不过阿娘不喜欢。 苏小四从她眼前扑棱而过,和兔子们抢萝卜樱子吃。 苏小四是野鸡,鸡脚是黑的,但又粗又大,很有力,一脚能踢飞一只小兔子,一鸡单挑四只大兔子也不怕。 这样的鸡爪......嘿嘿! “阿娘阿娘!我们做生意吧!”兔子从她怀中跳走,她一边喊着,一边跑去厨房找阿娘,因为太兴奋没看路,被门槛绊倒。 沈碧玉把她抱起来,哭笑不得,给她擦脸擦手,夹着声音问:“摔疼没有呀?” “阿娘!做生意!做生意!” “做生意?” 做生意很好,能让她忙起来,还能赚钱,但......“阿娘什么都不会,能做什么生意呀?” “阿娘听我的。” 晚上更冷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盏油灯摆在桌心,金灿灿的烛光照得每个人的脸暖莹莹的。 萧千袭、苏姩姩、苏姣姣上学了,沈碧玉带他们去做了好几身衣裳换着穿。 人靠衣装,穿得好了,人比从前精神、漂亮。 此刻,叽叽喳喳地说起塾里玩得好的同窗、文章讲得有趣儿的夫子。 苏长槐抱着苏岁岁,笑吟吟地听孩子们说。 沈碧玉端上一大钵滚烫的羊肉炖萝卜,白气蒸腾,鲜香四溢。 一时间筷子和汤勺迫不及待要下去。 “等一下!”沈碧玉大喝,去后院掐了一把葱,过一遍井水,“噔噔噔”切成末,全抹进汤里。 浓白的羊肉和汤、雪白的萝卜有了这抹碧绿,显得更加精彩。 沈碧玉的声音温柔起来:“可以啦!” 一人一碗羊汤喝着,羊肉啃着,对沈碧玉的厨艺赞不绝口。 每天这个时候,是沈碧玉最快乐的时候。人都齐了,都大口大口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 沈碧玉从苏长槐怀里抱过岁岁,母女二人郑重宣布:“我们要做生意啦!” 姩姩拍手,不管阿娘和小妹妹做什么生意她都无条件支持。 姣姣咀嚼着羊肉,大喊:“我也想和阿娘、岁岁一起做生意!” 夫子的课上着太无聊了,打瞌睡还要被打手心、罚站,私塾里的饭也不好吃,比阿娘做的饭差远了。 阿娘那么会做吃的,一定是做和吃有关的生意吧,她要参加! “夫子罚你的书还没抄完呢,姣姣你就别想了。”萧千袭幽幽道,对沈大娘挤眉弄眼。 姑姑选我,我能挑能扛,能帮你和岁岁的大忙! 他也不想上学,夫子讲的那些他全都学过,被迫再听一遍,还是枯燥版的,他快受不了了。结果夫子以为他天赋异禀,天天要他做一篇八百字的文章交上去。 上学,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烛光下,苏长槐的眼睛里似有星辰大海,“阿玉想做什么生意?” 苏岁岁的小手一指,众人的视线随之而去。 灶孔边烤火、打瞌睡的苏小四感到山也似的压力。 “我和岁岁要卖——鸡——爪——” 第108章 酸辣无骨凤爪 “咯咯咯咯大——” 苏小四惊恐地扑棱进夜色中。 残忍!真特么残忍! “卖给小孩子吃么?” 一般情况下,家里吃鸡都会将鸡爪、鸡腿夹给小孩子啃,小孩子没啃干净,大人才会重新啃一遍。 出去吃席也是这样。 “大人也爱吃哦!”苏岁岁拍着胸脯保证。 小孩子兜里才几个钱,她和阿娘要赚大人的钱。 几日后,沈碧玉牵着岁岁上街,买回满满一背篓鸡爪、半篮子小辣椒、半篮子八角香叶桂皮大蒜。 苏岁岁抱着几颗香橼,呼吸都是香橼清新的味道。 沈碧玉将鸡爪洗干净了,丢锅里煮上。将香料剁碎了丢锅里,加盐、糖、醋炒,不一会整条街喷香。 香料炒好盛出,切一颗香橼,挤出汁水搅拌均匀。 鸡爪锅沸腾,许多沫子翻滚,这时捞出鸡爪来放进早已备好的凉水桶中。 等待鸡爪冷却的时间可以歇息,沈碧玉抱着岁岁聊起天来。 “岁岁,你怎么想到这样做鸡爪的?” 苏岁岁嘿嘿一笑,总不能告诉阿娘她前世吃过吧,“阿娘做的凉拌菜好吃,凉拌鸡爪一定更好吃!但是鸡爪不能生吃,所以要煮了放凉了拌。” 有点道理。 沈碧玉点点头,“那为什么还要把鸡爪的骨头剔了呢?” “谁没吃过有骨头的鸡爪,没骨头的鸡爪才特别呢,才更会来买呢!” 沈碧玉又点头,“是这个理,岁岁真聪明!” 聊着聊着鸡爪凉了,可以剔骨了。 沈碧玉拿着鸡爪无从下手,想了想,只能用嘴啃了。 苏岁岁拿刀来,“阿娘别啃!我有更好的法子。” 沈碧玉见岁岁小小一个人儿,拿着这么大一把刀快吓死了,又怕她一抢,刀脱手伤了岁岁,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还好岁岁拿得很稳,很稳地在一只鸡爪上划了几刀,就放下了刀。 “阿娘看我。” 只见岁岁小小的手指很努力地沿着刀口扒,扒着扒着,一只很完整的鸡爪就扒出来了。 “哇!”沈碧玉惊讶地张大了嘴,揉了揉剔了骨的鸡爪,软乎乎的。 “阿娘试试!” 沈碧玉学着岁岁的步骤很快剔了一只出来,还将剔出的骨头摆在一起。 一只骨头毛毛躁躁,因为带着筋和一些皮肉,像小孩儿总是啃不干净的骨头。 另一只只是骨头,干干净净的骨头,比大人啃出来的还干净。 苏岁岁羞愧地拂去自己剔的骨,“干活吧。” 阿娘头一回剔就剔得这样干净,该有的筋和脆骨一点都没少,吃起来会很有嚼劲,天赋呐。 她感到惭愧是因为作弊,上辈子和室友做过酸辣无骨凤爪,剔骨技术是一点也没进步,远远比不上第一次剔骨的阿娘。 阿娘动作快,一桶鸡爪很快就剔完了。 鸡爪倒进锅里,把炒好晾凉的香料倒进去,搅拌均匀后把锅端到后院。 洗干净锅底,用绳子吊下井里冰着。 傍晚,苏长槐回家了辅导孩子们的功课。 苏姣姣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抄书。 她不知道阿姐和王八仙是怎么将那又臭又长的文章背下来的,她就是背不了。夫子说抄,多抄几遍就能背了。她昨儿的没抄完,今天又加上了几遍。 这个学上得要命啊! “唉!”萧千袭叹气,他不明白那么一篇寻常的文章怎么姣姣就是背不下来呢。 本来没功课的他奋笔疾书。 姩姩也想替姣姣抄,但阿爹就坐在她旁边,她不敢,还是晚上熬夜帮姣姣抄吧。 苏岁岁坐在阿爹怀中很安静,内心不平:二姐可怜得仿佛在历劫。 她再大一些会不会和二姐一样可怜啊? “吃饭啦!” 苏长槐放下岁岁,去帮着盛饭端菜。 苏岁岁爬去姣姣的书案,姣姣听到阿娘喊吃饭丢下笔就跑了,纸上留下几个墨点点。 看了二姐的字觉得很熟悉,越看越像阿娘今天剔的鸡爪子。 岁岁想除了背书,夫子应该有别的用意:练字。 趁阿姐和王八哥不注意,她拿起毛笔接在姣姣的字后面写了一个字。 唔......比前面更像鸡爪子。 “别乱动你姐姐的东西哦,少了一个字小心她过会儿生气气!” 背后一个夹子音响起,然后她就被王八哥端走了。 二姐从不生她的气,而且二姐的字没少,还多了一个嘿嘿。 桌上一大盘肥嫩嫩的鸡爪。 “这是?” “鸡爪呀。”沈碧玉端上最后一碗白粥,坐下。 “骨头呢?” “这就是我和岁岁要卖的没有骨头的鸡爪!”沈碧玉骄傲宣布,“嘿嘿特别吧?没见过吧?” 萧千袭举着筷子:的确没见过,吃鸡爪还要去骨头?他在宫里也没吃这么精细。 苏姣姣一口一个,罚抄的愁云消散得无影无踪,“特别好吃!” “阿娘岁岁,你们怎么做的,太好吃了吧!又脆又滑,还有嚼劲,酸酸的、辣辣的,根本停不下来!” 萧千袭亦被狠狠惊艳:“比糟鸭掌好吃许多,口感酸爽,夏日没有胃口也能配着喝几碗粥。” “阿玉真厉害!”苏长槐认真尝了一口,看向沈碧玉的眼亮晶晶的。 过了家人这一关,解下来就要接受市场的考验了。 沈碧玉大手一挥:“明儿我就去街上摆摊卖酸辣无骨凤爪!” “阿娘去我们私塾外摆摊吧!孩子多!”苏姣姣渴求,这样一下学就能吃到酸辣无骨凤爪啦。 “姑姑可去东市,东市人多。” “西市人也不少。” 苏长槐没说话,只在桌下悄悄牵阿玉的手,冰冷彻骨,便心疼将她的手放进自己袖子里暖着。 苏岁岁看见了,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冰冷的手放到屁股下坐着,这是单身狗的暖手大法。 阿爹关心阿娘的方式是给她暖手,她也关心阿娘。 “天太冷了,阿娘不去街上摆摊。”岁岁的声音稚嫩甜软,奶气十足。 沈碧玉感动,岁岁会心疼她了,岁岁有这个心就很好了。“没事,阿娘我不怕冻。” 不就是摆摊嘛,从前那么苦都过来了,摆摊怕什么。 “摆摊是散客,是不那么有钱的人,只能薄利多销,阿娘做得辛苦,卖得便宜对不起阿娘。” “要卖就去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客人还有钱的地方去卖。” “阿娘可以歇息,不用寸步不离地守着。” 姣姣歪头问:“那去哪里卖呢?” 岁岁偏头看阿爹。 苏长槐似乎早猜到了,笑吟吟看着岁岁等着她开口。 “那就需要阿爹出马了。” 第109章 梦一般顺遂的生活 咸丰酒楼因为账房苏长槐名声大噪,加之县令亲自来过,一跃成为整个巴县都有名的酒楼。 好多人从其他镇子赶来,甚至还有好几拨从县城来的。 都是坐马车的有钱人。 掌柜的赚得盆满钵满,更把苏长槐神仙似的供起来。 苏长槐提出要在酒楼卖酸辣无骨凤爪,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她不看好这听都没听过的菜,没想到卖得很好。 以为是这菜打着苏夫人的旗号所以卖得好,伙计上菜时要了一只来吃,惊为天人。 她是一个商人,敏锐地察觉人们对苏长槐的好奇与狂热正随时间消散,她的生意也没有之前好。这酸辣无骨风爪口感脆滑,有嚼劲,酸酸辣辣又开胃,让她吃了一只还想吃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想一直一直一直吃下去。 这酸酸辣辣、没有骨头的鸡爪也许会是下一个商机。 她让厨子买鸡爪来尝试复刻酸辣无骨凤爪。 厨子当了几十年的厨子,无骨容易,但味道难以把控,总是差了一截,远远比不上苏夫人做的。 这天,风和日丽,沈碧玉抱娃来接相公下班,实则领钱。 酸辣无辜凤爪托给咸丰酒楼卖,九一分账。她九,酒楼一。 苏长槐接过岁岁抱,父女俩静静看沈碧玉数钱。 掌柜托腮看着这一家人,小的这个大概是长得最像苏长槐的一个孩子了,粉雕玉琢的,漂亮得像白瓷雕出来的娃娃。 父女俩看沈碧玉数钱,但眼神不落在钱上,都落在沈碧玉脸上。 沈碧玉越数越激动,唇角越咧越大,父女俩脸上随之荡漾起笑容来。 掌柜被他们的快乐感染,不自觉笑起来。 羡慕两个字她已经说腻了。 摸摸越来越大的肚子,希望以后他们一家三口也能这么快乐,如果大郎的老娘不作妖的话。 “酸辣无骨凤爪卖得很好,供不应求了!”数完钱,掌柜笑呵呵来插话。 “苏夫人不晓得,好些县城来的老爷夫人吃不上呢。” 沈碧玉高兴又骄傲。 掌柜的见势故意问道:“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苏夫人一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多呀,那么多人想吃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眼瞧着沈碧玉要上钩了,她可顺理成章提出收购酸辣无骨凤爪的方子。 苏长槐:“供不应求可以涨价了。” 说罢,一手抱岁岁,一手牵着阿玉下工,回家。 酸辣无骨凤爪的确好吃,卖得的确很好,阿玉为了做这个手总是冰凉刺骨,他心疼。 但阿玉喜欢做,他不能强迫她放弃。 卖贵些才好,配得上阿玉的辛苦。 掌柜:...... 唉,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晚上,岁岁洗干净了在床上玩阿姐编给她的小兔子。 阿姐编了好多小兔子,垒起来比她还高。 阿娘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张银票,把卖酸辣无骨凤爪赚的钱放进去。 他们家的家当都在这里啦。 “要过年啦。”阿娘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些钱出来,一堆一堆放上。 “酸辣鸡爪照做,这是本钱。” “要过年了,这是给孩子们买新衣裳、新鞋的钱。” “要过年了,这是给相公买新衣裳、新鞋的钱。” “家里有肉,酒还在村儿里埋着呢,这是打酒的钱。” “大年初一要回村儿上坟,这是买香烛钱纸的钱。” ...... 等她一样样数完,就要收起小箱子,苏长槐心中一叹。 岁岁和她堆的兔子一起倒下,正好摔在阿娘一堆一堆排开的钱上,乱了,还有几个铜钱掉下床去。 “哎呀岁岁!”沈碧玉第一次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控制着力道,仍然夹着声音:“不许调皮哦!” 岁岁嘿嘿笑着,滚进阿爹怀里。 第二日傍晚,大牛和它媳妇都懒洋洋地躺在前院,饶有兴趣地看夕阳。 岁岁坐在大牛身边梳理它的长毛,并用它的长毛编织小辫子。 只要她编的麻花辫足够小,就不会轻易散开。而且牛毛和人的头发不一样,比人的头发更具可塑性、可玩性。 “阿爹!”岁岁甜甜地唤了一声。 下工回家的苏长槐高兴地亲了一口岁岁的额头,拿着一只布包进去了,神神秘秘的。 直到睡觉前,阿娘抖开被子才将那布包打开,是两件很漂亮的衣裳,崭新的。 阿娘上身比了比,很合身。 沈碧玉热泪盈眶,不用猜也知道这是相公悄悄买来送给她的,还好没收相公私房钱。 “阿玉咱们一家人,谁也不能委屈了谁。” “嗯。”沈碧玉重重点头。 现在的生活真好呀,好得像梦。 梦一样地就搬到了镇上。 梦一样地在镇上过了他们家的第一个年、第二个年...... 春暖花开,苏宅小院摆满几担子鸡爪。 一排蒙面老太晒着太阳,一边聊天一边剔骨。 一群老太太凑在一起,家长里短唠个不停,蒙面是为了防止口水喷到鸡爪上。 沈碧玉炒好了香料,拿了把扶手椅,坐着看蒙面老太们剔骨。 酸辣无骨凤爪越卖越好,价格翻了一倍,仍供不应求,便低价雇了邻居老太们来剔骨。 配料、炒料怕泄了方子,还是沈碧玉亲手配、亲手炒。 像剔骨这种泄露出去也不要紧的事就雇人来做了。 邻居老太太们整天在家吃饱了没事干,巴不得出来挣钱,虽然剔一只鸡爪的钱微不可计,但剔半天或一天鸡爪的工钱也有十几文。 自从她们来苏宅小院上工赚钱,腰都没从前弯了,儿媳妇也更服她们。 沈碧玉也乐得个轻松,还能抽时间侍弄她的菜。 多亏岁岁想出这个法子,雇老太太可比雇年轻人便宜多了。 在她旁边稍小的躺椅上,岁岁悠哉悠哉地躺着。 竹编躺椅硬,垫了只小枕头才不硌脑袋,还软乎乎地,舒服得小脚脚一翘一翘地。 地上摆着一双只包了一半的鞋子,那是岁岁指挥阿姐编的草鞋,在家拖着穿,方便又舒服,于是就叫拖鞋。 沈碧玉哭笑不得:“小小年纪怎么那么会享受呀?” 家里每人一双,但大家都只在屋子穿,岁岁年纪小,一回小院就换上拖鞋,没人说她。 “哞——” 姩姩从后院跑来,欣喜道:“生啦生啦,母牛生小牛啦!” 第110章 无骨凤爪自由 三月三,春光明媚。 宜春种、赶集。 李大胡子和刘大脑壳背着自家种的蔬菜进入小镇。 人,好多人。 一年一年又一年,村儿里交不起税,少了好多年轻人,冷清。 还是镇上好啊,人多,热闹。 人多就是福。 熙熙攘攘,人流如织里混入两头牛??? 一头高壮大,一头瘦矮小。一头黑黢黢,一头黄嫣嫣。 两头牛很自然地结伴走着,似有目的。 从他们二人身边路过时,他们才发现还有一头牛犊走在两头牛中间。 很美好的一家三口牛。 “好像是苏先生家滴牛哇。” 家道艰难,几年没去镇上了。苏先生一家每年大年初一坐牛车回村儿上坟,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苏先生家的牛。 应该没看错吧,苏先生家的大牛壮得像座山和母牛的棍状身材都很特别的。 怎么在街上乱走? 不过它们一家三口牛还真不像乱走,街上的人不急也不怕,像是看惯了的。 “走吧。” 办正事要紧。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按地址找到苏宅小院。 苏宅小院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他们先探头瞧。 小院不大,一览无余,但让他们有点震惊。 一边院子坐了两排蒙面老太,一边干活,一边叽叽喳喳聊天。 他们早听说苏夫人做酸辣无骨凤爪赚了大钱,眼下已经雇人来做凤爪了。 那些蒙面老太太就是苏夫人雇的人吧,看起来真厉害。 院子中间放了一把躺椅,一把座椅,一只小圆桌。小圆桌上一盏清茶飘出一缕清香。 另一边院子长着一排排蔬菜。 菘菜一排、菠菜一排、春萝卜一排、韭菜一排,最后一排挨着院墙搭了架子,爬上藤蔓,吊着几只还戴着花的黄瓜。 震惊就震惊在这里了,院子是石头铺的地点,蔬菜就种在石头缝里。 整整齐齐,一排蔬菜与一排蔬菜间还能走路,方便采摘。 蔬菜一排排、一棵棵长得比乡下的高大翠绿。 苏夫人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到哪里都能把日子过好! 二人由衷佩服苏夫人,同时觉得背上的蔬菜越发拿不出手。 轻轻拉上门,要走。 “李叔叔?刘叔叔?”一个甜软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四岁的岁岁从院子中间的躺椅上起身。 方才她盖着薄毯,又遮住了脸,他们还真没看见她。 “是岁姐儿呀。”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对她笑笑,摸摸衣襟口袋,很想摸出糖来给她吃。 但他们没有买糖,也没钱买糖。 两个大汉一时很羞愧窘迫。 “进来坐呀。”岁岁又摊躺椅上,挥挥小手:“张婆婆,倒茶。” “好嘞!”一个蒙面老太起身,在一旁的水桶里洗了手,来倒茶。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只好进来,只有一把椅子了,两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蒙面老太倒了茶,岁岁摸出一文钱来给她,又挥了挥手。 蒙面老太找了条板凳来。 岁岁又摸出一文钱来给她。 “去吧去吧。”小手手懒懒一摆。 “欸~有事儿姐儿你随时吩咐!”蒙面老太点头哈腰洗了手,又回去坐着剔鸡爪。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捧着茶碗面面相觑。 若是他们自家的娃他们会把娃的懒骨头打一打,但这是岁岁,长得越发可爱漂亮的岁岁,只觉得小娃娃摆小手手的动作很可爱。 阿爹上工,阿娘出去买香料了,阿姐和二姐去学女红了,王八哥去护镇队训练。 她得撑起这个家,招呼好客人。 “莲花姐姐,莲叶哥哥还好吧?” “李奶奶怎么样了?头风还严重么?” “刘爷爷呢?刘爷爷过年摔了一跤,眼下好些了没呀?老年人最忌摔跤了。” 岁岁学着阿娘的样子和客人唠家常,又摆摆手,叫刚才的蒙面老太张婆婆夹一盘酸辣无骨鸡爪来。 小小的娃娃小嘴叭叭着,学大人说话,学大人关心人的样子可爱极了,两个大汉不自觉夹细了声音回答她:“岁姐儿放心哈!都好都好!” “你莲花姐姐嫁人啦,莲叶哥哥也要娶媳妇啦!” “李奶奶呀?你李奶奶不吹风头就不疼啦!” “你刘爷爷呀,你刘爷爷身子骨硬朗着哩,昨儿还跟着年轻人进山打猎啦!” 莲花嫁去了别的村儿,他们连像样的嫁妆都准备不了,莲叶的彩礼钱还没着落哩。 她李奶奶一年四季都得戴帽子,不戴头就疼。 她刘爷爷进山也是没了法子,小儿子被拉去当兵啦,留下刚出生的娃,一家子老弱病残,不跟着进山打猎,一家子吃啥? 不过这些是他们大人要烦心的事儿,就不说给小娃娃听了。 苏岁岁不明白为什么每个大人都要夹着嗓子和她说话,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叔叔、刘叔叔嘴巴笑着,眼睛哭着。 酸辣无骨凤爪端来啦。 “李叔叔、刘叔叔,尝尝呀!”苏岁岁说着,自己拿小牙签插着吃。 说来好笑,上辈子她就喜欢吃酸辣无骨凤爪,但很贵,只吃得起有骨头的。没想到在古代实现了酸辣无骨凤爪自由,感谢她天下第一能干的阿娘! 岁岁的笑容太甜,他们无法拒绝。 早听说苏夫人做的酸辣无骨凤风靡全镇,连县城的老爷少爷们都要来吃。 他们早就想尝尝了,因为越来越高的价格,只敢路过咸丰酒楼时多吸吸味儿。 夹着q弹饱满的爪子,他们先闻了闻,酸辣无骨凤爪是这个味儿呀,原先在咸丰酒楼外闻的不准,太杂。 放进嘴里嚼,顿时酸爽麻辣在口腔绽开。 他们活了几十年才知鸡爪还有这样惊艳的吃法。 沈碧玉背着一大背篓香料,喜滋滋回家。 外面打仗,香料越来越贵了,好在齐家大郎家本就是做香料生意的,还看在相公的面子上便宜了一些。 再干一年,就能换个大院子啦。 酸辣无骨凤爪做起来不难,最麻烦在剔骨这一步,其他炒料、浸泡都容易。 到时候换了大院子就能雇更多蒙面老太来剔鸡爪,她也有地种菜啦。 “阿娘,李叔叔、刘叔叔来啦!”苏岁岁歪头,对着阿娘甜甜一笑。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放下筷子,“啪”的一声跪到沈碧玉面前。 “俺们知道苏夫人一家都是好人!” “求苏夫人救救俺们!” “俺们......俺们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第111章 别太宠 ...... 傍晚,微冷。 苏岁岁蹲在院中,衣袖拢得高高的,浇菜。 懒得挪窝,便用力将水浇得又高又远。 怕打湿了鞋子阿娘生气,她特意将小鞋子脱下来,摆在一边。 阿爹说阿姐和二姐渐渐大了,该学些针线了,便送她们去陈寡妇成衣铺学女红了。 阿姐学得极好,她小鞋子上的刺绣和珠花都是阿姐做的。 二姐学得就......反正二姐给她绣的枕头她看了一晚上都看不出来绣的是个什么,也不敢睡,怕二姐忘了根针在里面。 二姐虽然不擅长读书,也不擅长女红,但很擅长做吃的,她也很有兴趣。 每天结束半天的女红学习后,便将针一抛,跟在阿娘身后做酸辣无骨凤爪,已经掌握了阿娘炒料的技术。 阿爹说每个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二姐的天赋在吃的方面,大姐的天赋在刺绣、编织一类。 就拿她这双绣鞋来说,穿出去好多人想买呢,她穿不下来,还有好多人花重金想买去给自家女儿穿。 这么好看的绣鞋要是打湿了,阿娘一定会打她的屁屁。 想到这里,岁岁轻叹。 阿娘明明很宝贝她的,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开始重重打她的屁屁了,就像从前打姣姣。 阿娘打屁屁可疼了! 或许这就是成长的烦恼。 “岁岁!” 冷不丁传来阿娘的声音,岁岁抖了一下,水浇到衣裳上。 “不是跟你说过不能玩水么?”沈碧玉跑来,拎起湿漉漉的岁岁。 岁岁蹬蹬腾空的小脚,摆手:“阿娘我没有玩水,我帮阿娘浇菜!” “浇菜你指着一棵浇?” “这......”岁岁望着阿娘甜甜一笑。 沈碧玉无奈,尽量不看她。 孩子长得太可爱,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心就软了一半儿,再一笑,她的心就全化了。 这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越来越皮?小时候挺乖的呀。 不行不行,女不教,母之过,她得狠下心来。 岁岁感到屁股一凉,没命地挣扎,四岁的她重了许多,阿娘又稳稳地拎着。 只听“吱嚓——”一声,衣裳坏了。 她脸着地摔下,顾不得疼,四处逃窜。 阿娘在后面追。 “阿娘我错了!阿娘我再也不敢了!” 眼瞧着就要追到了,阿爹回来了。 岁岁扑去抱阿爹大腿,“呜呜阿爹,阿娘要打我!” “这孩子!”沈碧玉苦笑不得,和苏长槐相视一笑去厨房炒菜。 没想真打她,就想像以前一样拍几下吓唬吓唬就是了。 苏长槐俯身,拿帕子擦岁岁的脏脸,笑得温柔:“阿娘又要做鸡爪又要照顾我们,很辛苦,我们都听话一些,好么?” “嗯嗯!”岁岁点头。 阿娘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阿娘已经这么辛苦了,打她不是更加辛苦么?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故意惹阿娘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阿娘总会生气。 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好呀,翻个身喊个娘,哪怕拉粑粑都会受到表扬。 苏岁岁展开双手,委委屈屈:“阿爹抱。” 苏长槐:...... 萧千袭今天不值班,回家刚好看到这一幕,想起苏长槐前几天在饭桌上说的话:“岁岁最近又胖了不少,别太宠她了,不要一直抱她,让她自己走。” 岁岁越大越漂亮可爱,跟个瓷娃娃一样,脸蛋圆乎乎的,谁都想捏几把。又惯会撒娇,她要抱,谁抵得住? 反正他们不行,都背着苏长槐偷偷抱。 就看他了。 厨房里的沈碧玉、苏姩姩、姣姣也探出脑袋来,她们也想看看苏长槐的选择。 苏长槐感到天大的压力。 岁岁抱着阿爹的腿晃,甜甜开口:“阿爹,你有多久没抱阿姐和二姐了?” 苏长槐:??? 多久没抱姩姩和姣姣了?那的确很多很多年没抱了。 姩姩、姣姣都大了。 岁岁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认真道:“阿爹要多抱抱小时候的我,等我长到阿姐和二姐那么大了你就抱不动了。” 苏长槐:!!! “阿爹,时间不等人,你抱一回就少一回。” 苏长槐动容,攸的抱起小女儿。 几天没抱,又重了。 萧千袭呵呵一笑。 你厉害,你不宠?你不抱?你刚才抱岁岁的动作不要太快好吧! 今晚的菜仍是前几天李大胡子、刘大脑壳背来的。 整整两背篓,得快些吃。 沈碧玉欲言又止,还是说了,“相公,小虫村又来人了。” 自从李大胡子、刘大脑壳背两大背篓菜来换钱买种子、买粮、买药,好多人也背菜上门。 没那么多菜的,或一点菜都没的,薅一背篓野菜。为了看起来多一些,野菜混在野菜里。 拖家带口来哭穷,要钱度过难关。 苏岁岁每每看到从前那些欺负他家的人痛哭流涕,脑子里都有两个字:报应。 她家有菜,不够吃上街买也方便,不收他们的菜,更不给他们半个钱,他们倒是锲而不舍,来了一趟又一趟。 李大胡子、刘大脑壳从未做过伤害她家的事,她家搬出小虫村,李大胡子还帮她家看祖坟呢,否则早被他们给霍霍了。 多给李大胡子钱是应该的,不给他们钱更是应该的。 “耀祖娘还说要阿香来跟我学做酸辣无骨凤爪。” 阿香原本是姣姣的小闺蜜,后来大人们有矛盾,两个小闺蜜的感情也渐渐淡了。去年成亲了也没请姣姣,年底交不上税被拉去当兵了。 这回和她娘一起来的,想看在曾经的情面上,给几个钱糊口。 那时,姣姣和姩姩都在张寡妇那里学女红,没见到。 “看来他们真的要活不下去了。”苏长槐笑道:“与我们无关。” 平安州战火起,东璧都要打到家门口了。 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他们。 半月后的傍晚,大牛领着牛媳妇和牛儿子回家。 一架老牛车停在家门口,有点眼熟,它多看了一眼。 就因这一眼的犹豫,它再次被抓住了那里。 一如三年前。 一个眯缝眼的中年妇女笑眯眯的:“这几天努努力又能添牛犊啦。” 大牛:...... 牛叔把两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抱下牛车,拄拐杖的老人摸出一个钱来付给牛叔,拐杖敲了敲苏宅的院墙:“镇上就是费呐,苏老大在村儿里的房子比这强。” 第112章 苏老大真狠 苏岁岁蹲在菜地里,指挥蚂蚁排出各种图案。 左手一只麻雀,右手一只乌鸦,胸前的兜兜里还装着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这兜兜还是她求阿姐给她缝上的,装点小东西很方便。 忽然有枯骨似的手摸上她的脚,“阿巴阿巴阿巴!” 颤颤巍巍的村长拄拐而来,扶起他更加颤颤巍巍的老娘,“娘喂,我就看个墙的功夫你咋摸到这儿来啦?” “这不是大虫子啦,是苏老大的幺女岁姐儿。” 三年了,村长和村长的老娘更老了。 村长老娘老眼昏花,眼下是个又瞎又哑的老人。 牛叔紧紧盯着岁岁手里的乌鸦、麻雀,以及胸前兜着的兔子,咽了咽口水。 “不好意思,三年没吃肉了。” 他们家跟牛叔牛婶,村长和村长来娘没有大仇,是能坐在一起喝茶的关系。 喝的是普洱,咸丰酒楼掌柜生了个不丑的儿子,齐大郎大喜送了她家一大罐普洱茶。 牛叔、牛婶人生第一次喝这样贵的茶,想着买这杯茶的钱都能买斗米全家省着喝了。 村长老娘喝了口茶,不喜欢,没再动,拿老花眼打量过屋子里的每个人,最后停留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萧千袭专心喝茶,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萧千袭:我好了,不是哑巴了,不能再陪你聊哑巴天了。 村长喝了口茶终于开口,“苏老大呀,我晓得从前是咱们村儿对不起你们,所以你们搬走啦。” “你住在镇里头不晓得吧,这三年小虫村儿啊彻底乱啦。苏宅赌场毁人呐,有钱人来赌也就罢了,咱们村儿的这些苦哈哈砸锅卖铁也去,还不上钱啦,卖儿卖女,赌得个家破人亡。” “这几年哪个村儿都穷,好多人落草为寇,又有山匪啦,时不时来咱们村儿抢一回,报官也不管。先前山里下来的兄弟们心里有气,不出手,眼睁睁看着村儿被洗劫。” 村长说着说着,眼睛一片红,沙哑的声音哽咽:“这是我们村儿的报应啊。” “都晓得你们在镇上过得好,买新房子、杀康公公、见县令、做生意......村里人饭都吃不起了,羡慕啊,一个个想着投奔你们来,你们不干也是情理中的。” 苏岁岁坐在阿爹怀里玩儿他的手,阿爹的手真好看。 沈碧玉站在姩姩和姣姣身后,看两个女儿赶明儿要交给陈寡妇看的绣花。 萧千袭紧张地擦自己的宝剑。 村长看了看众人的反应,继续道:“苏老爷、苏老太太还在小虫村哩,还望老大你看在这份儿上救小虫村一回。” 说着说着,月落乌啼。 院子里洒下皎白月光,一排一排的蔬菜像拢上了一层轻纱,如梦如幻。 “他们叫你们来的吧?”苏长槐问。 村长重重一叹,没有反驳。 这几天村人陆陆续续上门找苏长槐,什么都没得到,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商量着请他和他老娘亲自跑一趟。 其实他无儿无女,就一个老娘和一个老妻要养,但她们都很老了,死了也没什么。但他是小虫村的村长,要为小虫村考虑。 “他们都知错了,想求你们再搬回去。” 苏老大一家杀了康公公,县令亲自接见过,有苏老大坐镇小虫村,谁还敢来抢? 苏老大一家搬回去了,沈碧玉的酸辣无骨凤爪生意也能分给乡亲们做,乡亲们也不会那么穷了。 总之,只要苏老大一家还搬回去住,那么一切都好说。 苏长槐抱着岁岁起身,冷幽幽吐出一句话来。“等他们死了,我们再搬回去。” ...... “嘭——”苏宅小院的门关上。 村长、村长老娘、牛叔、牛婶四脸懵逼。 苏老大温温润润一句话真狠,狠得他们无话可说。 ...... 深夜,沈碧玉起床上茅房。 回来时见姣姣的屋子仍然亮着。 这孩子似乎遗传了她的笨手笨脚,她也不会女红,只会粗略地缝缝,缝得很牢,但不好看。两个女儿之所以交钱去张寡妇那里学就是要学着缝得好看,这,她教不了。 可怜的姣姣,上学时天天熬夜抄书。学女红的这些天又天天熬夜绣花,姩姩绣得太好,帮不了她,王八拿针都费劲儿,更帮不了她。 熬过去吧,就几天了。 门外传来牛叫。 她轻手轻脚翻上围墙,探头一瞧。 门口仍然停着那辆老牛车,牛车上村长老娘和牛婶裹着烂布巾子睡着了,牛叔和村长倚着院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村长老娘说苏老大是她看着长大的,最是心软心善。咱们这些年眼睁睁看着他被村里人欺负,他心里有气,等他气消了看见他们等在外面会感动的。 一旦感动,事情就好办了。 墙头上的沈碧玉缩回脑袋,回房睡觉。 睡意退了一半,辗转反侧。 不是,他们这是故意装可怜么? 打量着她相公还是从前的软性儿? 明儿邻居们怎么看他们? 不不不,以他们家现在的实力,管邻居们怎么看呢。 “阿玉,睡觉了。” “相公,他们还没走。” “阿玉,别想了。他们为了小虫村来,走不走的与我们无关。”苏长槐嗓音慵懒。 沈碧玉躺平,心里的膈应消失。 是啊,门口那几个人为欺负过他们的小虫村村人求情,她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们。她该担心明儿赖屠户的鸡爪子足不足秤,该担心张寡妇门前老是有小伙子看她的姩姩,该担心姣姣的女红、王八训练别受伤,还有岁岁少玩鸟,听说小时候玩鸟,长大了拿毛笔手是抖的。 ...... 又是一个赶集日。 人多,他们不好意思再赖在苏宅小院门口。 沈碧玉把他们送走了,还给了他们二两银子。 “村长,你娘不是说苏老大会心软的么?”牛叔问。 村长将二两银子藏起来,防止被路上突然蹿出的山匪搜了去。 “小沈不是给了我们二两银子么?”这就是苏老大心软的证明。 牛叔挠挠头:“就二两银子,小虫村还是没救哇!” “我知道。”村长咳了咳:“所以等平安过了这片林子,咱们几个把这银子分了。” 牛叔:??? 村长又咳了咳:“回去不许说哈。” 他已经尽力了,小虫村是毁是存,老天爷决定。 第113章 有其女必有其母 清晨,苏小四生了颗蛋,继续睡。 萧千袭拿上佩剑,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出门。 沈碧玉系着围裙,急急忙忙跑来,塞给他两只油饼子:“带上,训练饿了吃。” 萧千袭推辞不过,道了谢前往里正的宅子。 平安州战败,如今已是东璧人的地盘。东璧的胃口很大,眼下正攻打蜀川府城。蜀川府城与巴县仅隔了两个县城,实该未雨绸缪,所以他向里正说了自己的想法,组建了一支护镇队。 若东璧人真打来了,不至于做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战争是很可怕的。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喂王八,你自己练着呗,我们要去山里玩儿!”一群蹲在墙角的少年见萧千袭来了,笑道。 “要是有人问就说我们去上茅房了!” 萧千袭擦了擦宝剑,开始练剑。 少年们撇嘴不屑。 “就他厉害!切!” “东璧人来了,就你一个保护全镇人哈!咱们都看你当英雄!”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地翻墙离去。 王大富看着那把雪白的剑入神,喃喃道:“真好看呀!” “喂,大富哥走呀!”墙头几个少年呼唤。 王大富是王员外的儿子,人傻钱多,他们这群人吃喝玩乐的花销全算在王大富身上。 “这么漂亮的宝剑配王八,可惜了。”王大富啧啧摇头叹息。 “就是,一个家里卖鸡爪子的,用那么漂亮的剑做什么?砍鸡爪么?大哥才配那剑嘛!”少年们一阵恭维。 “要是大哥想要咱们就想法子给大哥弄来!” 王大富心动但不失理智:“你们怎么弄?那宝剑他从不离手呢。” 一个补丁叠补丁的少年掏出一小包东西,斜眼笑:“王八最宝贝他的剑了,肯定舍不得带进茅房弄脏吧嘻嘻!” 王大富眼珠子一转,觉得靠谱又不靠谱,拍那少年的肩膀:“交给你了,我们先去玩儿了,下回请你!” “哎!哎?” 补丁少年只好再翻回院子里,王八还在练剑。 “王八兄弟!王八兄弟!歇歇吧!我给你倒碗茶来!”补丁少年绕去后院厨房盛了碗水,将那一小包药全抖了进去,又用一根手指搅了搅。 “王八兄弟辛苦了,来,喝碗水吧!” 补丁少年端水出来,空荡荡的院子,没人。 苏宅小院,蒙面老太们一边愤力剔骨,一边叭叭讲话。 苏岁岁搬了一把摇椅坐在旁边,手里抱着兔子。 这是蒙面老太们工作的地方,也是一个集中讲八卦的场所,有蒙面老太的地方绝不缺少八卦。 苏岁岁悠哉悠哉躺着,听完这个八卦,其他蒙面老太问几句,另一个八卦紧接着开始了。有时候,蒙面老太问不到她心上,她便将小手举起来。 “她男人睡着了,她把她男人绑起来了,然后呢然后呢?” “绑起来打了一顿没?” 这时候厨房里剁香料的声音越来越重,“噔噔噔!”震得地动山摇。 岁岁放下手,闭嘴。又开开心心地听蒙面老太们的八卦,她们的八卦真多呀,说不完似的。 听到好多精彩的八卦,她忍不住拍手叫绝,问后来呢。 这时候沈碧玉丢下菜刀,冲过来将岁岁连摇椅端走,端去厨房看她剁香料。 “岁岁最喜欢陪着阿娘了!”沈碧玉“噔噔噔”重重剁香料,“阿娘也喜欢岁岁陪着。” 院门推开,萧千袭回来了。 “姑姑,我跟里正说退出护镇队了。” 整个护镇队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训练,其他人或为了逃避家里的活计,或为了少念半天书才来。就连他跟里正说退出,还以为里正会挽留一二,没想到里正只是摆了摆手。 原来里正是看在苏大叔的面子上才划了自家院子来给他玩。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战火永远烧不到清水镇,只有他在杞人忧天。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沈碧玉安慰了一句:“你要没事,就帮姑姑剁香料吧。” “好。”萧千袭接过菜刀来。 把那些轻视他、嘲笑他的人当作案板上的香料,剁剁剁,肯定很解气。 沈碧玉乐呵呵地解下围裙,抓了一把灶头的瓜子。 岁岁:“阿娘你要干嘛?” 沈碧玉大步迈去蒙面老太那里,乐呵呵地嗑瓜子、听八卦。 岁岁:...... 萧千袭:有其女必有其母。 下午,萧千袭小心翼翼地将一大锅酸辣无骨凤爪放井里冰着,姩姩在一旁帮忙,岁岁和姣姣也忙着偷吃。 其实才腌制上的凤爪不够酸,也不够辣,要腌足一晚上才够味儿,酸酸辣辣的汤汁只需要一点点儿就能下两大碗饭。 但有的吃总比没有强。 她和姣姣不嫌弃,不嫌弃。 几个补丁少年簇拥着一个衣着比较华丽的胖少年来了,将院门踢得“咚咚”响。 门没锁,就是脚痒想踢,踢够了才进来。 沈碧玉抱着胳膊睨这群二流子:“干什么?” 补丁少年摆摆手,示意沈碧玉滚。“我们不找你,我们找王八!” “王八呢?” “没礼貌。”沈碧玉转身去拿檐下的长枪。 枪头比一般的枪头大,姩姩给她扎了一大把红缨子,现在是一把又漂亮又大的红缨枪。 沈碧玉拿红缨枪挽了个剑花,“嗡”地插到少年们面前。 少年们目瞪口呆,腿如筛糠。 沈碧玉嫌弃地摇头。 护镇队里就这些玩意儿?护得住个啥? “大大大娘下午好,我我我我们来找找找找王八兄弟......”王大富颤抖道。“还还还请大娘行个方方方方便......” 沈碧玉忽然一笑,“这才乖嘛!” 萧千袭抱着岁岁出来,“你们找我做什么?” “我......我我我......我们大富哥找你有事儿!”补丁少年颤抖着喊了一句,退到王大富身后。 王大富一脚踢开他,攥着腰间的银子一时不敢说明来意,但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们的阴招不行,他是真喜欢王八的宝剑,这回不耍阴招,想用银子光明正大地买。 “我我我我......我就问问王八兄弟明儿什么时候训练?嘿嘿!”王大富挠挠头,说不出来。 萧千袭轻哼一声,“我退出了,随你们什么时候训练。” 第114章 姩姩长大了 ...... 炎夏。 天热,像个大蒸笼,每个人都被蒸烤着。 酸辣无骨凤爪存不住,太容易变质。最热的三伏天,她们不卖凤爪。 蒙面老太都辞了,沈碧玉做一点儿自己家人吃,香料还不敢多放。 “齐大郎说东璧人差点打下府城了,两车香料被抢了一车半,得省着些用。” 家里好些天没卖凤爪赚钱了,蜀川打仗,外地食客也少了。本地市场才是大头,但天热保证不了口味。 要是有冰箱就好了,有冰块也行啊。 南方不下雪,无冰可存,好多南方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冰呢。 不知道这个时代怎么制冰的。 骄阳似火,苏长槐回来了,把院门锁上。 取下遮阳草帽,香汗濡湿额发,弯弯曲曲黏在脸颊边,愈发显得阿爹唇红齿白,美丽脆弱。 阿娘拿大蒲扇给她扇风,岁岁也拿把大蒲扇给阿爹扇风,一扇摔了一跤。 阿娘单手将她拎到一边去:“岁岁别添乱。” 姩姩抱住岁岁,给她重新梳辫子。 岁岁委屈,她没想添乱,她也想给美人阿爹打扇。 姣姣将啃了一半的黄瓜塞到她嘴边,以示安慰。她咬了一口吃,小脸圆嘟嘟的。 苏长槐喝着茶,叹道:“最新消息,府城没保住。” 语毕,众人只觉院中滚滚热浪奔腾起来,像地狱里的烈火,能将天下万民吞噬焚尽。 “吱——吱——”知了叫声起,更添烦躁。 众人猛然意识到好几年没听见蝉鸣了。 “滚。”苏岁岁脱口而出。 苏宅小院静了下来。 岁岁被大家注视着,甜甜一笑,希望能糊弄过去。 苏长槐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他这个小闺女有点暴躁呀。 沈碧玉哭笑不得,果然是她生出来的,虽然套着与相公相似的皮囊,但内里和她小时候很像。 还记得当年才生出来时又黑又瘦又小,都以为养不活了,还是养到了这么大,白白胖胖、可可爱爱,真不容易。 战争就要来了,她的岁岁还能健健康康长大么? 炎炎烈日,院中的蔬菜蔫答答地垂着,已经半死不活了。以她的经验,日落后浇再多水也活不了。 半院子的蔬菜快要死完了,菜死不能复生,人也是。 “轰隆——”天空传来一声巨响,雷阵雨来了。 大朵大朵雨花砸在地上,蔬菜大口大口吮吸着雨水,却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 岁岁张开双手接檐下的雨水,“雨是热的。” 萧千袭望着雨幕,手抚宝剑,若有所思。 苏长槐日日下工带回最新关于战争的最新消息...... “乐县没了。” ...... “鸣县也没保住。” ...... 许多难民来了巴县,县令收了一半,关了巴仙大门。 几日后,堵在巴县外的难民越来越多。 清水镇人心惶惶,物价上涨,人人自危。 里正想起护镇队,想着再操练起来。 萧千袭锁好院门,不搭理里正。将前几天囤的粮食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锻炼。 “相公,外头就快乱成一团了,酒楼还有多少生意?”沈碧玉担忧,劝道:“别上工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苏长槐执意要走,“别担心,我去上工为的是打听消息。” 沈碧玉还是不放心,一步三送,拜托萧千袭护送一趟。 岁岁就很放心了,阿爹没有看起来那么弱,而且机灵。 “阿娘阿娘不好了!”姣姣跑出来,哭成了泪人。 “阿娘,阿姐流了好多血!阿姐是不是要死了呀?” “姩姩!”沈碧玉连忙去姩姩房间。 苏岁岁两条小短腿努力地跟在后面。 姩姩站在床边,见人来了,身子一侧,羞答答地躲在纱帐后。“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 纱帐是用来防蚊虫的,隐隐约约可见姩姩裤子上一抹红。 沈碧玉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傻姣姣,姩姩没事,死不了。” “姩姩呀长大了。” 苏岁岁歪头看阿姐羞答答的神情,原来阿姐来癸水了。 姣姣也歪头,很不理解。“长大就要流血么?真可怕,我不要长大了,岁岁也不要长大了。” 沈碧玉哭笑不得,关上门,决定给女儿们好好上一课。 晚上,夫妻夜话时间各有心事。 岁岁躺在阿爹阿娘中间,四岁的她开始担心十年后的自己。 下午看见的阿娘送给阿姐的月事带,缝得真丑,阿姐以后会绣得漂漂亮亮的。 她长大了也要用的,不知道月事带用着舒服不舒服,但知道很麻烦,用完还要洗。 “姩姩长大了。”沈碧玉轻轻拍着岁岁,哄她睡觉,就像拍着哄四五岁时的姩姩。 曾经姩姩也像岁岁这么大,岁岁也会长到姩姩那么大,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儿。 大了,便该找婆家了,这是每个母亲都该做的事,但她不知为何,心里是不愿意的。 她不信天底下有男子比她和相公更爱女儿们,所以实在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任何一个男人。 苏长槐明白阿玉的担忧,说了个法子:“入赘。” “将来三个女婿都入赘么?” “若我们不放心,都可。” 沈碧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哎呀了一声:“我们这小宅子住不下呀!” 还是得买个大宅子,可眼下兵荒马乱不是买大宅子的好时机。 苏长槐笑了一下,“等安定下来再说吧。” 苏长槐将手搭在阿玉手上,轻轻揉捏着,“阿玉明日把家里银钱收好,粮食也装好,作好随时离开的打算。” 沈碧玉惊得猛然起身:“相公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苏长槐沉默良久,沉重道:“东璧势如破竹,巴县县令逃了。” 一个县城的主心骨都逃了,百姓们也只能逃。 “咸丰酒楼的人都知道了,我们也准备逃吧。” “逃?我们能逃去哪里呢?” 沈碧玉忧思重重,一晚上没怎么闭眼,迷迷糊糊仿佛自己走在路上,和阿娘、姐姐、哥哥弟弟逃难...... “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最大——”苏小四扑棱上院墙长鸣。 太阳还未出来,已经有许多人拖家带口走在路上。 “相公!相公!”沈碧玉拿着一封信,惊慌道:“王八走了!” “这时候他能去哪儿呀?” 第115章 那是我们的鸟 战争真的来了,人人自危。 马车、牛车、人汇成大河往后方逃窜。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争先恐后,好似东璧贼人就跟在脚后跟,晚一步就没命了。 有一少年溯流而上,坚定地握着宝剑。 有一才失了孙子的老者捞住少年的手:“小伙子你跑错了方向,那边有追兵!” 少年握紧宝剑,“南越大军在何处?” “小伙子南越军早逃了,皇帝派了大人来议和哩!” “什么?议和......” “都欺负到家里来了还议和?”皇帝姑父的骨头也太软了些。 ...... 耳边很吵,苏岁岁揉揉惺忪睡眼坐了起来。 天灰蒙蒙的,只有东方撕开一道细细的鱼肚白。 她坐在牛车上,大牛拉得很稳,她站在牛车上像站在平稳的床上。 人流很长,望不到首,也看不到尾。 马车、牛车运着人和物走着,更多人家既没有马车,也没有牛车,靠两条腿走。还有的人家没有牛、马,靠家里最强壮的男人拉着家当。 很显然,这是在逃难。 逃到后方,逃去和县、雅县,去投亲靠友,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根发芽。 “岁岁醒了呀。”沈碧玉轻轻拍她的后背,“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阿娘的身影高大,目光坚定。 阿爹骑在大牛身上,薄薄一片背影勾勒着一层光亮。 太阳出来了,很快毒辣起来。不能赶路了,大家进林子里遮阳歇息,也有的人家拿锅出来煮饭。 苏长槐翻身下牛,“阿玉你照顾孩子们,我去找些吃的。” 姩姩肚子疼,窝在牛车里直冒冷汗,姣姣和岁岁一人掐着她一边虎口。 自己带的粮食能不动最好不动,先在林子里找能吃的东西应付过去,比如野菜,野鸡、野鸟......这种事沈碧玉擅长,所以不太放心苏长槐去找,但姩姩腹痛,家当又全捆在牛车上。她家的家当最多,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灾民。 她是逃过难的,最明白这种情况下需留下家里最能干的人照看,她显然是全家最能干的人。 心疼地将手搓热了放在姩姩小腹上,“相公,打些水回来吧。” “好。” 苏岁岁把手举过阿娘头顶:“我!我!我!我和阿爹一起去!” “好,让阿爹沾沾你的福气,打些好东西回来。”沈碧玉给岁岁套上小袜子、小鞋子,抱给苏长槐。 “阿娘、阿姐、二姐再见!” 沈碧玉将柴刀塞给苏长槐,送走父女二人,将她那杆很大的红缨枪往天上一抛,只听“嗡”的一声,红缨枪深深插进牛车前的地里。 这片林子不算陌生,这是小虫村到清水镇的必经之路。此刻,许多人潜在林子里找野菜、打小鸟。 “呱——呱——呱——”一群鸟拍翅而过。 “呱呱哒——” 三四只乌鸦掉下来,刚好掉到苏长槐跟前。 苏长槐放下岁岁,将几只乌鸦捡进篮子里。 “住手——那是我们的鸟!” 几个少年跑来,手里抓着弹弓。 “这是我们打下来的,还给我们!”一个少年说着就要上手抢。 苏长槐抬手挡过。 少年们都认识清水镇的风云人物,平时不敢招惹,但眼下都逃难了,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清水镇。 而且他们看见苏家那么大一架牛车,满满的粮食,还有好几块腊肉腊肠,甚至还有一笼活兔子。他们家里准备的口粮不及苏家的十分之一二,这几只小鸟对苏家来说不过塞牙缝的零嘴,对他们来说却是填饱肚子的口粮。 “你这么大一个人还要抢我们的鸟不成?” “快还给我们,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年们的拳头渐渐捏紧。 “这不是你们打下来的,这些鸟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苏长槐冷静辩驳,鸟儿掉下来时他们的弹弓分明对着另一个方向。 少年们不依不挠:“我们不管,这就是我们打下的鸟!你还给我们!你还给我们!” “啪啪啪啪啪啪啪!”苏长槐扬起巴掌,一人赏了两下,“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们有些懵,缓缓捂上红肿起来的脸颊。 没想到这个纤细瘦弱的男子打起巴掌来这么痛。 “你你你......你欺负小孩儿!” “哇哇爹有人抢我们的鸟!” “哇哇哇那是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鸟啊!” 少年们坐在地上撒泼打诨,引来不少人围观。 苏长槐牵着岁岁离开,找了条溪,一边呕吐,一边杀鸟洗鸟。 好不容易洗完鸟,一条大鱼蹿上岸来,于是一边呕吐,一边杀鱼洗鱼。 林子捕猎薅菜的人渐渐回来,生火,煮饭,煮他们并不丰富的菜。 这时候才开始逃难,每家每户多多少少还有些好菜没拿出来,逃难第一顿不舍得吃那么好。 别人家的米都下炊了,动作快的已经吃上了,沈碧玉等得着急,想去瞧瞧,但又不敢轻易离开牛车,只好把火生上继续等。 终于父女俩回来了。 篮子里是洗得白生生的鱼肉、硕大的鱼头,还有几只拔毛去内脏的鸟,都处理好了,可以直接下锅,能省不少事。 沈碧玉狠狠亲了一口岁岁的脸颊,岁岁将怀里抱着的水壶拿给她。 她的力量小,所以只拿了最小的一只水壶,两只大水壶挂在阿爹脖子上。 沈碧玉拿了水首先给姣姣煮了一碗红糖水,放了花椒、红枣和生姜,“姣姣喂你阿姐喝。” “好!”姣姣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端走,一匙一匙地喂阿姐喝。 岁岁仍帮阿姐掐虎口,希望减轻她几分痛苦。 煮干锅底,盛了勺猪油。天气热,猪油是水状的,一下锅便嗞嗞响起来。 鱼块摆进去煎,锅里的动静更大了。 沈碧玉用筷子一块块翻面,将煎得金黄的一面呈现出来,鱼皮没粘没破,微微收缩,紧紧扒在雪白的鱼肉上,出锅前,细细撒盐。 苏长槐将鸟串在棍子上,就着锅边蹿出的火烤,烤得滋滋冒油,油每每滴下去,火焰便嚣张一下。 煎鱼和烤鸟的香味散了很远很远,许多孩子摸着半饱的肚子望着苏家这边流口水,大人们剔着牙,嘴里酸溜溜的。 牛车上的岁岁被香迷糊了,觉得这不像逃难,更像是一家人出来野炊。 “那本该是我家的烤鸟肉。”一个糙汉咽了咽口水,对旁边的人说。 “我家小子打到的鸟,被苏公子抢了去。” “什么?拿回来?算了算了,那可是苏公子,县令亲自接见过的苏公子呢,咱们这些人算什么?” 糙汉的三个肿脸儿子一听顿时委屈得不行,县令都逃了,苏公子还有什么可神气的,不过一个破账房,婆娘还是个卖鸡爪的,家里一个儿子也没有,神气什么! “走!” 第116章 回来当大爷 “为了我们的烤小鸟!” “为了我们的烤小鸟!” “为了我们的烤小鸟!” 三个少年这样说着,气势汹汹地前往苏家落脚的地方。 苏家正在吃香煎鱼块,沈碧玉吃得豪迈,苏长槐吃得优雅,姩姩不想吃香煎鱼块,等着锅里的枸杞鱼头汤,姣姣吃得像饿了半辈子,岁岁被鱼刺卡过,吃得很谨慎。 全家人都吃得很安静。 三个少年大怒。 香煎鱼块吃完了,再分着吃烤小鸟,最后喝鱼汤收尾,连饭都没有煮。只吃肉不吃饭,这是一个怎样奢靡无度的家庭! “还我们烤小鸟!” “这是我们打下的鸟!” 众人咽口水看苏家吃播,三个愤怒的少年冲了过来。 沈碧玉早在煎鱼时便听小女儿扒拉了这件事,不慌不忙拈起脚下的一粒石子一弹。 只听“呱!”的一声,一只黑黢黢的乌鸦落在中间少年手上,并在少年手心里抽了抽腿。 它不服,它就来围观死对头火葬,没想到自己也折了进去。 三个少年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了吧,这才是打下来的鸟。”沈碧玉慢悠悠道。 “再污蔑我相公,我就不客气了。” 众人大惊,没想到一个做鸡爪的有这样的本事,又看她那杆大了好几圈的红缨枪,顿时不觉得怪异了,只觉得可怖。 “撒谎不是好孩子哦。”岁岁的声音甜甜软软。 三个少年带着哭腔:“我我我我......我们错了......” 潜在人群中的糙汉父亲见没了把握,胳膊肘捅了捅婆娘,要她带儿子们回来。太丢脸了,他才不去。 婆娘出来又是道歉,又装模做样地打了几下儿子们的屁股,便要走。 “姨姨给哥哥们拍完灰了么?把乌鸦放下再走哦。”岁岁甜甜一笑。 少年依依不舍地将鸟儿放下,哭着走了。 姩姩喝了鱼汤好些了,在牛车上睡着了。 一些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剩的鱼汤、盘里剩的煎鱼块,用口水诉说着渴望,用眼神哀求着施舍。 沈碧玉是逃过难的人,最知道这时候不能当好人,否则会被赖上,惹来更多祸端。便将锅盖盖起来,存着鱼汤晚上涮野菜吃。 沈碧玉给孩子们打扇,想着天气炎热,姩姩的月事带得勤换勤洗,否则只怕会生病。她想背姩姩去个隐蔽的地方更换清洗,但不放心相公一个人守着牛车和孩子们。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人探头瞧。 只见两道垂下的高竹似两扇天然的帘子,将骄阳与阴影划开。 烈日骄阳下,一少年骑着一匹枣色大马奔腾,阳光将那少年挺拔潇洒的身影渡上金边,马蹄踏起尘埃滚滚。 少年骑马而过,众人咳成一片,“咳咳!咳咳!” 忽然前方的少年勒马转了个方向。 “姑姑!” 萧千袭翻身下马,进林荫里,接过苏长槐递来的蒲扇扇风。 大太阳骑马真热啊! “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让我们好一阵担心!” 跑哪里去了,萧千袭尴尬地笑笑。 他拿着宝剑,迎着战火的方向去,想尽自己一份力量不让战火烧到清水镇,烧到他的家。 可他听到人说朝廷议和了。 他想抓住派来议和的大人的衣领,想问他皇帝姑父脑子里在想什么。 议和,这是正常脑子想出的招么? 他抓住一个抢百姓财物的流兵,那流兵反问他是谁,他说他是萧皇后的亲侄儿。 那流兵笑了,似听见天大的笑话。 “萧皇后的侄儿才几岁,你又几岁?哈哈哈哈萧皇后先前那个侄儿没死的话倒有你这么大了。” 原来,他死了,还死了好几年。 死在四年前的平安州沙场。 他抢了流兵的战马回家,家空了,只留下张纸条:往西逃难,若回速来。 他走了快一天一夜,以为家人们已经逃了很远,没想太多,背着大太阳就追。 逃难的队伍很长,也很慢。 他跑过头了。 “我......我想参军打仗,听说朝廷要议和,我就回来了。” 沈碧玉将鱼汤塞到他手上,“没吃饭吧,快喝了它,还有几块剩的煎鱼,你也吃了吧。” 沈碧玉背起姩姩,拿起红缨枪要进林子里,“我们去去就回。” 岁岁躺在二姐怀里,拿阿娘给她做的玩具梳子梳大牛尾巴上的长毛,再编成许多小辫子。保持一个晚上再解开,大牛就能拥有一根时髦又蓬松的爆炸牛尾巴。 毛绒绒的小脑袋靠在二姐胸前,软软的、鼓鼓的。二姐也快长大了吧,但二姐似乎很惊恐长大这件事。 “岁岁你最聪明了,你说阿姐不会疼死吧?” “阿娘说别吃不该吃的东西、别碰凉水就不会痛,阿姐这么乖都痛成这样,哎呀要是我以后疼死了怎么办?” 萧千袭差点被鱼刺卡住。 王八哥回来了,人齐了,更像是一家人野炊了。 一家人歇息了一会儿,等大太阳暂时阴下去时,赶着牛车去队伍前面。 挤在队伍中间不上不下,慢悠悠地跟着走,真着急。队伍前面就好了,一直在阴凉里,想跑多快就跑多快。 于是下午...... “苏家那是牛车么?” “咋那么快!” 傍晚,天边铺开绚烂火烧云。 牛车赶到小虫村。 村口栅栏断成两截,无人看守。 遥望村里人口密集处,本该千家炊烟袅袅而上的时候却只有几缕寥落的白烟,扭曲着挣扎到天上,散了。 “看来,人死得差不多了。”苏长槐淡淡道。 沈碧玉、萧千袭跳下牛车,一人踢开一截拦路了又没完全拦路的大栅栏。 牛车慢悠悠进村。 一家人的身影映在夕阳上。 “哥哥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哥哥最大——”苏小四重焕活力,扑棱到大牛头上,搔首弄姿。 全村的公鸡正在赶来的路上,全村公鸡的主人追着鸡也在赶来的路上。 “苏老大,你们......你们回来了!” 经过三年的摧残,小虫村的人少了许多,留下的人看起来又瘦又没有精神。 没有精神是因为没了希望与盼头,走的走、搬的搬、逃的逃,剩下的是无路可走等死的。但看见苏家人回来,他们有了一点点希望和盼头。 苏长槐桃花水眸里掠过一丝畅快:“回来了,回来当大爷。” 第117章 东璧伤兵食欲不振 朝廷议和属实。 赔款三千万两,并绫罗绸缎茶无数,还许东璧伤兵在蜀川府城免费养伤。 战火暂时烧不到清水镇,消息传来,逃亡队伍很快细了不少,清水镇渐渐恢复往日的平和。 苏家第一次集体逃亡用时不到一天。 岁岁越发觉得这就是一次家庭野炊,顺便搬回老家。 苏长槐的考虑比岁岁多,相比清水镇,小虫村又偏远又小,不那么引人注意,就算战火再次燃烧,也有清水镇、小虎村、小鸡村挡在前面做缓冲。 而且他们没有可投奔的亲戚,姩姩也的确需要好好歇息。 所以他们一家回村来当大爷了。 往日小虫村还有些热闹,这回人影寥落,大片大片农田荒芜着。 牛车缓缓行驶在村道上,一群又瘦又扁的黄狗路过,干巴巴地叫唤几声,丝毫震慑不了人。 几个老汉跟在苏家的牛车后,一时增添了很多感叹。 苏老大家的大牛似乎比从前更强壮了,从前像座小山,如今像座大山。拉的牛车多稳,哪怕牛车上坐了苏家六口人、一笼兔子、堆成小山似的粮食和腊肉,以及一头母牛和小牛。 三年了,母牛长大了,身材没变,还是棍状。就是肚子鼓鼓囊囊,似乎又怀上了小牛。 最吸引他们注意的是牛车上的粮食和肉,饿久了,不知道饱是什么感觉。 再看苏老大一家人饱满、漂亮的面孔和身材,一看便知从未挨饿。 果然是回村来当大爷的。 还是一家人完完整整回村当大爷。 在这世道,一家人完完整整太难了。朝廷要钱,他们没有,朝廷要人,他们还能不交么?所以家中有好几个儿子的,好点的还能剩一个,原先家中只有一个儿子的,眼下一个也没有了。 尚有儿子的还得将儿子好好藏着,以免被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军爷以各种理由拉去参军。 “苏先生回来啦!” “苏先生回来啦!” 大汉们欢快地跑来,帮着推牛车。 先前在苏家会客屋上学的娃娃们长高了不少,围着牛车七嘴八舌喊人。 对苏家人,他们很感激。感激苏家人教他们的娃娃念书识字,感谢苏家人在他们走投无路时施以援手,否则他们现在和村里原住民一样可怜,亲人生离,生死未卜,毫无音讯,家不成家。 他们更感谢苏家人回来了。 他们的希望便也回来了。 最先发现苏家牛车的老汉们被边缘化,眼巴巴地瞧着苏家人和大汉们亲亲热热的模样。 苏老大一家和大汉们住村尾,彼此都很能干,还愁日子不好? 该愁的倒是他们。 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们想到之前村长从清水镇回来时的无可奈何:“人心一旦凉了再热起来不容易,这是我们的报应。” 大汉们以及大汉媳妇、娃娃们帮着将苏家小院打扫出来,老头老妇无力搬搬扛扛,便在端来自己蒸的窝窝头、自己晒的蕨菜干、自己酿的柿子酒给苏家人接风洗尘。 甚至还特意给岁岁蒸了嫩颤颤的鸡蛋羹。“岁姐儿长大啦,不晓得还喜欢不喜欢鸡蛋羹?” “这鸡蛋你们都舍不得吃,何必......”沈碧玉知道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老妇笑出一脸褶子:“给岁姐儿吃比我们自己吃了还高兴哩!” 相比镇上自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淡漠,沈碧玉还是更喜欢这里和谐温暖的邻里关系。 姣姣也很开心,她有许多朋友在这里呢,这里离山近,山里的好吃的多着呢。 萧千袭也很开心,镇上的茅房是个虚架子,流不出去就臭了,每天清晨有专人收粪,不如乡下的茅房自在,以后他想拉多少回屎就能拉多少回屎啦! 大牛一家也很开心,在镇上吃草真不方便,还是这里自在。尤其这三年没打理的后院长满荒草,它们一家张嘴就能吃到最新鲜的草。 长夜漫漫,星河璀璨。 日子很有盼头。 ...... 蜀川府城被破,知府誓死不投降,死在东璧刀下。 巴县县令弃县逃亡,半路听到议和的消息赶去府城,好向巴县人交代:本县令没有私逃,去最危险的府城给朝廷排忧解难了。 总之,不给巴县人戳他脊梁骨的机会。 没想到知府死了,朝廷派来的程大人指了他任知府。 他升官了,如今是高知府。 来不及庆祝升官,甚至在巴县的家人们都不知他在府城,程大人匆匆走了,留给他一大堆烂摊子。 战争洗礼后的府城,破破烂烂。 东璧伤兵要治要吃要喝,浪费麻烦。 总之百废待兴,又要他周旋好东璧伤兵,不要影响了东璧与南越的关系。 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他是一个不怕挑战的人,上天让他升了知府那么他就有这个能力。 他欣然接受挑战,喜滋滋打开府衙库房。 有句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有钱,百废待兴、周旋东璧,简单!如果不简单,一定是钱砸得不够多! 没想到库房很干净,比他的脸还干净,一个钱也没有。 ...... 冬去春天。 寒来暑往。 高知府已经适应了知府的身份和生活,百姓很乖,家人们也搬来了,唯有一点不舒服。 “就是死了投胎也生出来了,东璧那些人的伤还没好么?” 养了一年半了,好吃好喝伺候着,一个个膘肥体壮赖着不走了。 养他们要花很多钱的好吧! 虽然花的不是他的钱。 但流水一般的银子砸进去,连个响儿也没听见着实让人不舒服,他很不舒服。 那些银子取之于民,却没有用在民身上,民更不舒服。 “东璧人和我们南越人不一样?纸糊的,伤不得,伤了就好不了啦?” 罗通判等高知府发完牢骚,才认真道:“禀知府大人,东璧人说夏日过于炎热,食欲不振,伤好不了,急需每日两顿酸辣无骨凤爪下粥。” “请知府大人速寻来。” 罗通判添了至关重要的一句:“对了,东璧人点名要小龙村的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第118章 一条龙 山高、林深。 烈日经过重重阻隔似一把把细细长长的利剑斜插在林中。 微尘在阳光中沉沉浮浮。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头黑黢黢的大野猪在光柱间穿梭,跑出重影,似一堵快速移动的矮墙。它,在逃命。 一匹枣色大马奔腾在众人面前,引领着众人追赶大野猪。 仔细一看,大马奔腾起来毛发并不飘逸,反而有点坠坠的,只因那毛发被分成一绺一绺的,再编织成密密麻麻的小辫子。 可想而知,当那小辫子拆开后,这匹枣色大马会有多时髦可爱。 马上的少年似乎不满这速度,不再猛夹马肚、猛抽马鞭,拍马背、弃马、腾空而起的同时抽出腰间佩剑,刺向大野猪。 一连串高难度动作行云流水。 “嗷——”大野猪凄厉的惨叫下透地心,上传云霄,飞鸟也一趔趄。 萧千袭拔剑,猪血喷了出来。 马后的大汉跑来,见野猪已伤到要害,他们没什么做的,便排去前面,给后面的人让位。 后面的人年纪比大汉们大,举着刀,哇哇呀呀叫着,围上来补刀。 将野猪插得千疮百孔、动弹不得后,排去前面,给后面的人让位。 后面的人年纪更大了,是老汉们。老当益壮,干劲十足地围上来,很快将那头大野猪分解了。 留下一滩猪血。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坐牛车来。 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还是太慢了,衔接不够迅速、流畅,各部分还有进步空间。主攻的兄弟们实力不够,小千你再多多训练。” “补刀的弟兄们多练习‘刺’这个动作,要做到快、准、狠,还要有耐力。刺了几下就手疼、胳膊疼、腰疼的,反省一下平时训练偷了多少懒。” “搜刮的弟兄们还行,除了猪血,其他几乎没浪费,以后遇到敌人也要这般风卷残云。” 一席话说得许多人低下头去反思。 前头身强体壮的大汉们恨自己拖了王八师傅的后腿,捶胸顿足。 中间的中年人拿着家里各种尺寸和不同程度磨损的柴刀,很想活动活动酸疼的手腕和胳膊,但这时候活动了无异于承认自己平时训练偷了很多懒。 从前守护村子的任务是山上下来的大汉的,没想到他们也要参与进来,要是以后东璧人打来,他们还要上战场不成? 最后面的老头们扬起一张张骄傲。 从前他们的态度是: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要冲锋陷阵保护村子,村里的年轻人吃屎去了么? 现在的态度:苏先生夸我们厉害了,嘿嘿!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能冲锋陷阵保护村子,比年轻人还能耐捏! 沈碧玉拍了拍手:“我看比之前进步很多嘛!下回肯定更好!” 队伍这才振奋起来。 “这阵形得起个名字。”苏长槐认真道。 以后战火烧来了,靠这一个阵形自保还不够,肯定还会有其他阵形,日后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摆出哪套阵形。 被阿爹抱着的啃八月瓜吃的苏岁岁声音甜甜的,脆脆的,“就叫‘一条龙’吧。” 大汉们是龙的前爪,主攻击。 中年人是龙的后爪,主补攻。 老头们是龙的尾巴,横扫敌货,片甲不留。 而且阿爹接手村子后,将村子改回了原来的名儿:小龙村,这是小龙村护村队的第一个阵形。 “一条龙”实至名归。 “一条龙好呀!吉利!” “听起来也厉害嘞!” 村人也喜欢这个名字。 苏长槐笑笑,捏了捏小闺女软嘟嘟的脸蛋:“好,就叫一条龙。” “岁岁下来啦。”沈碧玉要把岁岁抱下来:“抱了那么久,别累着你阿爹啦!” 五岁了,大人和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夹,显然还拿她当小宝宝。 那小宝宝是有不走路的权力的。 “没事,我不累。”苏长槐换了只手抱小闺女。 就像小闺女之前说的,要在抱得动前多抱抱,长大了就再也抱不动了,抱一回少一回。以小闺女长胖的速度,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还真是抱一回少一回。 “你就宠吧!”沈碧玉语气无奈又抱怨,脸上笑着,一点抱怨的神情都看不到。 一行人带着战利品回村。 今晚全村改善伙食,吃大野猪。 “苏大爷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 “回来了!” 田间地头,许多人往村道上望。 有男人、有女人,汗流浃背、辛辛苦苦地侍弄地里的庄稼,这是他们的任务。 一小部分人羡慕村道上带着战利品归来的人。 多么厉害,多么风光。 这一小部分人也想加入护村队,但苏大爷说他们滥赌,要先去生产队磨练磨练,把从前的恶习磨练干净了才能进入护村队,从最底层做起。 大部分人心甘情愿待在生产队。 他们本就喜欢种田,种田让他们觉得踏实,而且苏大爷说了生产也是非常重要的。 生产队分为三条线,一条线是种田,第二条线是做酸辣无骨凤爪。 主要是老太太们的活儿,蒙面煮鸡爪、蒙面给鸡爪剔骨,另有专门的人剁香料,总之每一步骤都有专人专做。整个酸辣无骨凤爪的生产由姣姐儿负责与管理,大家都得听姣姐儿的。 听说姣姐儿最近在琢磨别的小吃。 第三条线是编织,用干谷草、野草编织帽子、动物形状的玩偶,卖给外面的女人们和孩子们,这部分由姩姐儿负责和管理。 姩姐儿不仅长得好,手也巧着哩,许多走不动道的老头老太太、小孩们都跟着她编。 苏大爷的女儿都能干,一人能撑起一条生产线。 至于幺女岁姐儿,太小了,暂时什么都没负责,整天在村里溜鸡逗狗、耍牛摸兔。但岁姐儿长得实在好看,小小年纪便美得有倾城之势,又活泼,笑嘻嘻的,哪怕在村里无所事事见了她也开心。 ...... 府城,高知府懒洋洋地翻阅册子。 “噫,小龙村,我怎么没听说巴县有个小龙村呀?” 一翻,竟真翻到了巴县清水镇下的小龙村。 “回大人,这个村本就叫小龙村,一个回乡养老的公公途经此地给改了,但没跟县里上报,所以县里也就没改。” “说起来,大人和小龙村也是有些渊源的,大人亲自去清水镇见过的苏公子就是小龙村的。” “噫苏公子?哪个苏公子呀?”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在巴县当县令时,康公公跟您要钱要东西,就是这位苏公子杀了康公公。” 第119章 小龙村分配原则 一头大野猪全村分而食之。 分到家家户户没有多少,苏家分到的肉最大、最多。 “噔噔噔!” “噔噔噔!” 烛光下,沈碧玉把肉切成不薄不厚的片,每一块肉肥瘦纹理纵横交错,分布相似不相同,但都很漂亮。 岁岁一边看阿娘切肉,一边听阿娘夸这条梅花肉很好,炒出来吃会很香嫩。 二姐将萧千袭新给她劈的木菜板安置在饭桌上,把盘子里的里脊肉隔在菜板上。 里脊肉看起来扎实又紧密,色泽红润,像西瓜最甜的心子,用指头一戳能感受到它的弹性。 姣姣神情专注,正要下刀,猛一抬头唤岁岁来:“炸里脊怎么切来着?” 岁岁便过去指挥二姐把里脊切成薄片,又指挥阿姐去剁里脊切好后腌制的调料。至于抱着胳膊、倚着厨房门看热闹的王八哥也别闲着,去削里脊腌制好后要串的木签子。 沈碧玉夹着嗓子笑道:“那么多鬼点子,也不知道像谁!” 比如想出法子,把平平无奇的鸡爪做成酸辣无骨凤爪;又比如想出把竹子中间的隔膜打通,从山上引水到厨房和茅房,在竹口打个洞,用陶土做了个阀门,一提就出水,方便多啦。 自从回村,虽然她整天溜鸡玩鸟,但小脑袋瓜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奇思妙想,手工方面的奇思交给姩姩去实践,美食方面的妙想,有姣姣乐此不疲地实现。 眼下三个女儿各有所长,真如相公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苏长槐坐在灶孔后烧火,火光映得他的脸红扑扑的,他的心也暖暖的。 新生的小龙村实行按劳分配的原则。 多劳多得,不劳不得。所以哪怕走不动道、双手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也争着干活。 苏家是决策、组织与管理团队,少劳多得,不劳而得也是可以的。 加上陆陆续续考核、收留的灾民,如今小龙村有四十多户人家,总计二百多口人,老幼病残占了一大半,年轻力壮的男子不到四十人,年轻不壮的女子比男子少,年轻力壮的女子就更少了。 还有一些半大的少年,作为后备力量,平时和壮汉们一起训练,有时跟着壮汉们进山,学习作战经验。不训练时要加入生产队三条线,干活。总之不能闲着白吃饭,哪里需要哪里搬。 根据这回的贡献,每户多多少少分到了野猪肉。 自从苏大爷回来了,人人都忙起来了,必须干活,不干活就没得吃。 一开始他们觉得很烦,暗骂苏老大果然是回村来当爷的,把他们当冤大头奴役。后来真喝上了粥、吃上了菜,他们不骂了。再后来,一部分人摸出道来,加入苏老大的护村队,每天早起训练,下午进山打猎,晚上满载而归,有肉吃了。没肉吃的眼巴巴望着,决心跟护村队的学习,好好干活,争取早日吃肉。 态度一点点转变,加上行动,大部分人都有了进步。能喝上越来越稠的粥,菜色也肉眼可见地变好。 且苏老大一家回来后,再没有山匪肆无忌惮洗劫村子。听护村队的兄弟们说,山匪们见了他们都得绕道跑。 也有冥顽不灵的,还是要赌、偷奸耍滑,还聚众散布一些诋毁苏老大一家的话,便被派去干最苦最脏的活儿,只给最稀的粥下蕨菜干。虽然这是全村最差的伙食,但仍比他们从前的强,且一天两顿,顿顿有着落,也比从前朝不保夕强。 这时候他们真心地唤一声“苏大爷。” 殊不知,“苏大爷”本爷对他们已经没了从前的心境。 有些人是很贱的,你拿他当人,他不拿你当人。你对他好,他当你好欺负,还是让他们敬畏才好。 天赐娘天天晚上来苏宅小院外哭。 生产队又开了第四条线:牲畜线,养牛羊鸡鸭鹅兔。因为天赐爹挑了许久的大粪还是没长出什么觉悟,便将他分去打扫牛棚、羊圈、鸡圈、鸭圈、鹅圈、兔圈。 因为才开的生产线,牛羊鸡鸭鹅兔都很少,所以暂时没有很多粪便,天赐爹一个人打扫所有牲畜圈绰绰有余,刚好余出他吃饭、睡觉的时间。 每每回去苦不堪言,天赐娘天天晚上来哭求给她相公换一个活儿。 今晚天赐娘拖来怀孕的要儿一起求,“我家要儿和姩姐儿从小一起长大,和亲生的姊妹没有两样,如今要儿有了身孕,大爷看在要儿和要儿肚里孩子的份儿上,让我家那口子轻松一点吧!” “他年纪大了,去年交税交不上,不得已卖了念儿,他为此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再折腾不得了呀!大爷!大爷——” 第二天,天赐娘的活儿不再是煮鸡爪,负责喂牛、羊、鸡、鸭、鹅、兔。 人人都说苏大爷安排得好,安排得妙。这下夫妻俩都去牲畜线干活儿,谁先干完还能帮另一个呢。 苏宅会客屋中,苏长槐煮茶、倒茶、品茶。 轻轻合眸,茶香逸散到鼻息,沁入心脾。 苏岁岁喝了一小口,苦,真苦。 “大爷!天赐娘已经去了,就是不大高兴。”李莲叶来报。 谁都知道自从村里苏宅被办成了赌场,全村最积极的赌徒就是天赐爹,妄想一夜暴富,结果一夜输掉了底裤,不死心,借钱去赌,讨债的上门才将还未出嫁的闺女念儿抵了出去,被念儿说好的婆家咬掉了半截手指才消停了几天。后来苏宅赌场开不下去,搬了废了才彻底消停,但已经是个懒得只愿意做白日梦的人了。 就这,还要怪苏大爷折腾他、不可怜他。 苏长槐长睫仍敛着,像轻灵的蝶羽,两道秀眉很舒展,哪怕闭着眼也是一个好看得动魄的男子。薄唇窸动,缓缓又平淡道:“他们夫妻一起干活,互相扶持,她该很高兴。” 对面坐着的岁岁想阿爹都不会老么?快四十的人了,看起来还跟个没成家的年轻公子似的。 阿爹的基因真抗老,作为阿爹的女儿,她应该也能年轻很长很长时间吧。 “大爷大爷!”李大胡子欢快地奔跑在村道上,像一头强壮的鹿,一跃一跃的。 “来了大单子!大单子!” 第120章 为了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秋雨过,洗得干干净净的天空有很大一圈彩虹。 “阳光总在风雨后,你会看见大彩虹~~”岁岁和大牛一家坐在一起,仰面看彩虹,哼歌儿。 记不得歌词原来的模样,也许哼得不对,但应景。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立在彩虹下,看小闺女和牛牛们排排坐,哪头牛都比她小小的身子大,哪头牛都披着一身细细密密的小辫子,莫名觉得很可爱。 小闺女无意哼出的歌儿让他生出点感触来:阳光总在风雨后,见大彩虹。 很贴他们一家这些年来走过的路。 “大牛!” 萧千袭叫来大牛,套好牛车,男人们将一桶又一桶的酸辣无骨凤爪抬上去绑好。几个大汉跳上牛车,胳膊按住大桶,再加一层防护。 沈碧玉拍拍萧千袭的肩膀:“平平稳稳送到镇上就是了,后面的路里正会送。” 该他们做好的做好,别的地方出岔子就和他们没有干系了。 “是!” 萧千袭扬鞭,驾驶着牛车消失在村道上。 烟尘滚滚,酸辣无骨凤爪生产线的男人、女人、老男人、老女人都很激动。他们的凤爪第一次收到那么大的单子,苏夫人说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以后会有更多更大的单子。 单子多,他们赚得就多。 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苏长槐忧心忡忡,轻叹:“不会这么顺利。” 沈碧玉蹙眉:“相公的意思是?” ...... 府城府衙,单辟出的伤兵院很热闹。 饭堂几条长桌摆着五谷肉末粥,一大盘子油里梭过的河虾,三大盘酱菜、咸菜,还有一碟清炒时蔬,一盆现磨现煮的豆浆。 但,空无一人。 闷热的早上,他们早起感觉黏糊糊的,还困在梦里一般。南越湿热,他们还是更喜欢四季分明、气候宜人的东璧。 十多个人挤在一起早饭,又闷热又烦躁。 今天食欲不振的他们选择去院子里练练,往常他们一般选择去冲凉,凉快了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开启美好的一天。 但今天苏记酸辣无骨凤爪就要送到了,他们决定不吃早饭,去训练,慷慨淋漓地出一场汗,再去冲凉,冲走燥热,坐下吃苏记酸辣无骨凤爪,佐从早上晾到中午的粥。 想想就一个字:爽! “兄弟们,操练起来,为了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一呼百应。 “为了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为了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为了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 高知府陪着新纳的娇娇小妾散步至此,听见院内血气方刚的吼叫,暗骂一声“东璧蛮子!” 姣姣小妾撒起娇来,也想尝尝让东璧蛮子疯狂的酸辣无骨凤爪。 酸辣无骨凤爪在这几年风靡,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都多了酸辣无骨凤爪这道菜,许多小贩也在街上吆喝自己做的酸辣无骨凤爪。 虽然都叫酸辣无骨凤爪,大概方子未统一,做出的酸辣无骨凤爪口味各异。 她本不爱啃鸡爪子,但为了赶时髦和小姐妹几乎尝遍府城的酸辣无骨凤爪,大部分一般,少部分难吃,还有几家难吃得过分。 唯有一点好,不用自己啃,不会损坏闺秀形象。 天寒时,府城南街倒有几个二道贩子卖苏记酸辣无骨凤爪,太少了,哪怕卖得贵,还是很快卖完了。天热时,府城哪条街都没有苏记酸辣无骨凤爪的影子,路远,天热,路上会坏,所以不卖。想吃的,自己去巴县清水镇买新鲜的吃。 没想到跟了高知府,她能在遥远的府城吃苏记酸辣无骨凤爪了。 “行行行,我的小美人儿说什么都行!”高知府命人在酸辣风爪送到的第一时间挖一盘子来给小妾吃。 中午,秋老虎发威。 街上热浪滚滚,猫猫狗狗都嫌烫脚。 烈日下,运送酸辣无骨凤爪的车从后门进入府衙。 厅堂里,侍女们打扇打得汗流浃背。 娇娇美妾香汗淋漓,笑得花枝乱颤。“多谢大人!娇娇知道大人最疼娇娇啦!” 娇娇美妾筷子伸向那盘精彩的酸辣无骨凤爪,媚笑着放进嘴里。 花容忽然失色,“啊呸!啊呸!啊呸呸呸!” 娇娇美妾吐出嘴里的凤爪,委屈地瘪嘴:“大人,都馊了。” 高知府扯丫鬟的香帕来擦娇娇美妾脸上的残渣,“能不馊么?这么热的天,那么远的路。” 伤兵院血气方刚过了头,“这不是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堂堂知府糊弄他国伤兵!哼!” “堂堂知府虐待东璧伤兵!哼!” “南越虐待东璧伤兵!哼!” ...... 一场由苏记酸辣无骨引发的闹剧差点闹到两国外交的高度。 “这挨千刀的群东璧蛮子!” ...... 小龙村,会客屋,萧千袭拿出钱袋,倒出来。 这是府城大单子的工钱,抛去生鸡爪和香料成本,只赚了一丢丢。 “里正说县令说送到的凤爪都馊了,知府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天气如此,无法。”苏长槐提出补救措施:“不若天冷之后,我们再补偿这回的损失。” 李大胡子愧疚得一直低头抚弄衣角,他不该随意接下大单子,给小虫村添麻烦了。 “苏大叔说的不算,明儿县令要来,代替知府商榷。” 深夜,沈碧玉哄睡了岁岁。 “相公怎么还不睡,明儿县令要来。” 县令要来她家耶,她准备等相公睡着后把院子刷刷、院门擦擦。 苏长槐想得多,想到了明儿县令来商榷的各种可能,经过反复考虑,最终留下一种可能。 “阿玉......” 县令的马车中午才到,太热,直接到苏家小院下。 李大胡子为了赎罪,非常勤劳地端茶、送水、打扇。 县令一张长脸像冒汗的茄子,坐在会客屋好久才缓了过来。见面前的绝色男子浅浅笑着,身旁的小女孩儿虽小,却有倾城之姿,实在不像做酸辣风爪的人。 一个强壮的女人坐在绝色男子身边,二人看向他。“县令大人。” 二人同坐,应该是夫妻,但看起来很不搭。 “上回是我们的错,该考虑到府城遥远,凤爪会馊,我们不该接那一单。我们愿意天气冷下来双倍偿还知府大人这回的损失。” 县令头昏脑胀,他觉得自己中暑了,想赶紧完成知府大人的任务然后回家。 “知府大人仁厚,知你们有难处,特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一劳永逸? 沈碧玉看向相公,真被相公猜中了,知府大人想...... “知府大人想收购你们苏记酸辣无骨凤爪的方子。” 第121章 一千两 “这......” 县令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神情复杂。 县令忍不住道:“不是知府大人想抢你们的生意做,实在是东璧那群蛮子不好伺候,一不小心就影响两国关系了。” 苏长槐轻叹:“县令大人有所不知,这酸辣无骨凤爪的方子是我娘子的家传秘方,几辈子了从未外传。我娘子是逃难过来的,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后来我与娘子生儿育女,有了下一代,之前全家逃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娘子才做了酸辣无骨凤爪的生意。” “都是为了下一代,为了孩子们能活着。” “但。”苏长槐抬起一双亮晶晶的桃花水眸,振奋道:“但有国才有家,我们愿意为国家排忧解难,哪怕卖出祖宗传下的方子。” 沈碧玉适时吸了一下鼻子,将面掩在手里哭。 苏岁岁也扑在阿爹怀里哭,“阿爹呀酸辣无骨凤爪的方子还没传到岁岁这里就断了么呜呜!” 再看端茶送水的大胡子壮汉也红了眼眶,哭唧唧的模样,县令感到头更晕了。“苏公子一家深明大义,知府大人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就提吧。” “一千两。” “哈?”县令揉揉眼,这属实是狮子大开口了,但...... “行,我这就禀告知府大人,一切全凭知府大人定夺。” 反正他只是个传话的,无需他出银子。 半个月后,秋高气爽,县令亲自派人送来一千两。 一手交钱,一手交酸辣无骨凤爪的方子。 苏家财富+一千两。 ...... 秋风拂来,漫山枯草泛起一层一层波澜。 苏岁岁躺在草上,苏小四蹲在她身边看天上流云。 牛羊静静吃草,兔子蹦蹦跳跳,鸭子在人工挖出来的水坑里沉沉浮浮。 身后的牛棚、羊圈、兔圈、鸡圈、鸭圈、猪圈就差顶了,一些男人正在搭。 整座小山围了起来,当作天然饲养牲畜的场所。牛、羊、兔、鸡、鸭、猪平日满山跑,肉质更好,棚子和圈是给它们休息和避雨用的。 天赐爹正清扫牲畜排泄物,担去苏宅堆肥。 “兄弟!悠着点儿!我们在干活哩,莫把粪抛我们身上啦!”盖屋顶的男人大声提醒。 提醒了好多回,像没听见似的,他们很生气。 天赐爹心里有气,动作还是很大。 天赐娘见势不对,胳膊肘捅捅拌草料的要儿,“去,帮你爹干活儿去!” “哎!”要儿扶着大肚子,缓缓过去。 天赐爹一把掷去屎笤帚,差点拌了要儿一跤。 要儿顺从地低下身子,艰难拿起屎笤帚继续打扫。 盖屋顶的男人们心里不舒服,“你闺女好大的肚子了,都要临盆了吧,苏大爷体恤,都不给你闺女派活儿,你们做爹娘的倒是心狠。” “是呀,做做好事吧,你好手好脚就莫折腾你闺女啦!” 男人们七嘴八舌劝道。 天赐娘站了出来,叉腰:“关你们什么事!我的闺女我晓得她再孝顺不过,她愿意给她爹干活!” “哪有你们这样当爹娘的!人家怀着孩子哩,不心疼就算了,还让她干脏活累活!” 要儿认命地打扫着,两行泪就没停过。 谁让她的丈夫被抓去当兵了,又被婆婆赶出小鸡村,眼下除了爹娘,她大着肚子还能依靠谁呢。就是爹娘也不一定靠得住,天天说她是个赔钱货,嫌她吃饭多,嫌她身子重,要赶她走哩。 她必须更乖一些。 天赐娘啐了一口,“你们也晓得这是脏活、累活啦?她一个大姑娘眼睁睁看着她老爹干脏活累活就是不孝!你们这群白眼狼在教我闺女不孝!” “天赐娘你可真会胡搅蛮缠!” 要儿闻久了粪便,呕吐了起来。 一个男人跳下畜棚想抢过要儿姑娘手里的屎笤帚帮她干活,一个年长一些的男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用他的经验告诉年轻人,这时候千万不能同情帮忙,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的屎就都是他打扫了。 要儿呕吐了一会儿,脖子一歪,倒在粪便里。 “要儿姑娘!要儿姑娘!”男人们都去扶。 “这是你们的亲闺女,她肚子里也是你们家的骨肉,你们这对父母心真狠!” 天赐娘不服:“我们心狠?要是我们真心狠,当初就不让她回娘家了!呵,我们心狠,我们心狠还天天给她吃给她穿,伺候她孩子都怀了这么大了!” 天赐爹添了一句:“她肚子里的可不是我们家的骨肉!” 愤怒的男人们揍了夫妻二人一顿,抬着要儿下山。 苏岁岁抱着苏小四,骑在大牛背上,静静看了一会儿天赐爹娘一边哎哟,一边咒骂,然后骑大牛回家,将这件事告诉了阿爹阿娘。 小龙村接纳难民,但不是谁来都收,要看难民的品行和能力,正好有一对医者夫妻被纳了进来。 因为他们,要儿醒过来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就是晕倒在屎上了,得洗个澡。 要儿洗澡的功夫,天赐爹娘被押到苏宅小院。 “我们村小,容不下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走吧。”众目睽睽下,苏长槐用平淡的语气下达这个决定。 村人觉得大快人心,许多人早看不惯天赐爹娘又懒又爱抱怨,村里的狗都嫌烦。天赐那孩子也是,越大越皮,夫妻俩娇惯,只怕有一天会成长为曾经的福禄寿三兄弟。 “凭什么赶我们走!小虫村又不是你苏老大一个人的村子,我们生来就小虫村,就是小虫村的人,凭什么你说走就走!”天赐爹娘不服。 有村人喊道:“这里已经不是小虫村啦,是小龙村!” 也有人开玩笑:“你们几个小虫村的人来我们小龙村做什么!” 沈碧玉走出来,笑道:“天赐爹说得对,小龙村不是一个人的村子,是我们大家的村子,他们一家是走是留,大家来决定!” 于是大家举手表决。“同意他们一家离开小龙村的人举手!” 众目睽睽之下,少数与天赐爹娘交好的人不敢不举手。 天赐爹娘目瞪口呆,“你们......你们欺负人!” 抱着阿娘大腿的岁岁甜甜道:“不是你们先欺负要儿姐姐的么?” “等......等一下......” 第122章 我爹姓苏 要儿来了。 捧着大肚子艰难赶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众人注意到她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洗完澡来不及擦干头发就来了。 “求大爷放过我爹娘这一回!”要儿跪下了。 天赐爹、娘将天赐塞到要儿怀中,提醒她要为老赖家考虑。眼神责怪要儿连累他们,还来得这么晚。 作为女人与母亲,沈碧玉心疼这个小小年纪就大着肚子的女孩儿,单手拎开天赐,温柔地抚摸着要儿凸起来的背脊,“他们虐待你,不配做你的爹娘。” “别怕,他们赶出去了,村里这么多人呢,都会好好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粗粗笨笨又强壮的沈大娘一向彪悍,但在面对女儿时很温柔,因为这个,她羡慕了姩姩很多年。这一刻,要儿差点以为自己也是沈大娘的女儿。 天赐爹扬起巴掌来:“有人撑腰你翅膀就硬了是不是!要抛下你可怜的爹娘自己过好日子去啦!我告诉你还不能够!” 沈碧玉一脚踹进天赐爹嘴里,踹掉他好几颗大牙。 天赐娘见状嘤嘤哭起来,“好啊好啊,要儿你伙着外人欺负起爹娘来了,你忘了你婆婆不要你,是谁收留了你!你忘了家里那么苦难了,都没有抛下你,好吃好喝供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要儿流泪,“大爷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娘受苦......” 苏长槐笑问:“你确定?” 要儿咬着唇,重重点头。 沈碧玉抱着苏岁岁进会客屋。 天赐爹娘笑了起来,“叫你们假好心,哼,有本事把我们一家人都赶出去啊!” “爹的宝贝蛋儿过来,咱们回家去!”天赐爹唤来天赐,大摇大摆地走出苏家小院。 天赐娘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襟,斜睨着眼儿:“还嫌不够丢人么?” 要儿感到自己辜负了大家的好意,愧疚得低着头,捧着肚子缓缓跟在爹娘身后。 苏长槐唤李大胡子、刘大脑袋:“送他们一程。” “是,大爷。” ...... 夕阳西下,村外,天赐一家人骂骂咧咧,最终背着家当消失在夜色中。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要儿的窘境是她自己的选择。 ...... 杀鸡儆猴,天赐一家的下场大大安抚了部分人不安分的心。 他们以为苏老大看在怀孕的要儿的面子上会饶天赐一家一回,这样他们以后再闹也算有了榜样,且闹一闹就可以不将苏老大放在眼里,从此能在村里横着走,想做活就做活,不想做活就不做活,想做什么活就做什么活。 没想到苏老大狠呐,沈碧玉前一秒温柔又慈悲,下一刻直接冷脸离开,苏老大一家都狠。 从此小龙村敬苏长槐的更敬,畏苏长槐的更畏。 ...... 府衙厨房多了一道菜:正宗苏记酸辣无骨凤爪。 近来天天做,顿顿吃。 每回桌上出现酸辣无骨凤爪,高知府都很惋惜,惋惜买这方子的一千两。 虽然朝廷出的钱。 但从他手上花出去,还是很痛心,一千两够他养好多小妾了。 善解人意的师爷给他出了个主意:“不止府里的东璧蛮子喜欢酸辣无骨凤爪,府城这里好多人都喜欢呢,所以那么多酒楼饭馆都做出来卖,但哪有大人府上的好吃呀。” “要是大人也卖,一千两不很快回来了么?” 高知府眼睛发光。 同样配方的酸辣无骨凤爪,府衙出品,在府城卖,卖得比苏记贵没问题吧。 但销量并不怎么好,哪怕打出苏记配方的旗子仍然不怎么好。 “怎么回事儿呢?”高知府百思不得其解。 师爷劝他降价,高知府不肯。“这可是府衙出去的,不贵点怎么行?” 师爷还是原来的师爷,见证了先知府大人牺牲与新知府大人上任,也见证了府城百姓生活的剧变。 富贵之家不如从前富贵,但酸辣无骨凤爪还是想吃多少有多少。小康之家不如从前,不再拥有酸辣无骨凤爪自由。温饱之家返贫,贫贱之家赤贫,都买不起酸辣无骨凤爪。 府衙出品的酸辣无骨凤爪有味道的优势,但价高是致命劣势。知府大人不肯降价,那么销量还是不会好。 他还是比较喜欢原来的知府大人。 ...... “嘿!” “哈!” “嘿嘿哈哈!” 沈碧玉、萧千袭领着护村队在村道锻炼。 汉子们跑一段,停下来,嘿嘿哈哈打一通拳。中年男人们拿着棍儿嘿嘿哈哈,一戳一收。老头们坐着笑呵呵地看他们锻炼,手里忙着替他们磨枪头。 苏岁岁骑在大牛背上,路过,身后跟着长长的牲畜队伍。先是自家二牛,两只小羊羔咩咩叫着,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全村的鸡,由苏小四领队。鸭子们摇摇摆摆跟在身后,兔子们蹦蹦跳跳追,最后是两只小猪崽,一边走一边到处拱鼻子。 “岁岁!”沈碧玉嗔怪,“你带着它们来干嘛呀?挡着大伙训练啦。” “带它们逛逛呀!”牛背上的岁岁笑得甜甜的。 萧千袭摸出一只比拳头还大的红柿子,“给。” 苏岁岁接过比她脸还大的红柿子,笑道:“谢谢王八哥哥!” 她知道,王八哥的红柿子不是为她摘的,也知道王八哥那里一定还有一颗更大的红柿子。 “乖。”萧千袭揉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 从前觉得这小丫头怪,怪聪明、怪漂亮,但看着这样怪怪的小丫头长大,变得更怪、更漂亮,他渐渐真心疼爱起来,就像疼爱亲生的妹妹,尽管他没有亲生的妹妹。 眼下,他的这个小妹妹年纪轻轻负责生产队里的牲畜线,很辛苦,值得分出一颗红柿子。 岁岁领着牲畜大队绕村一周,让大家都看看她这个牲畜线负责人有多厉害,养的牲畜有多乖,生出加入牲畜线的冲动。 这样,她的牲畜线就不只是她一个人啦。 “哟!这是......”守村口的大汉笑起来:“岁姐儿真厉害,把牛啊羊啊滴养得服服帖帖!” “还有这猪,是俺见过最壮滴小猪崽儿啦!岁姐儿真是养猪滴好手!” 牛背上的苏岁岁扬起小下巴,骄傲地接受守村大汉们的夸赞。 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摇摇晃晃走来,趴在村口大栅栏上哭得撕心裂肺。 “你是哪家滴娃娃呀?”大汉抱起来又哄又问。 “你爹娘捏?咋你一个娃娃捏?” “你爹姓啥呀?” 小男孩儿哭哭啼啼:“我爹姓苏呜呜!” 第123章 试探 白白胖胖的娃娃哭起来五官挤在一起,像个窝瓜。 苏岁岁越看越觉得脸熟。 “大伯呜呜!”胖娃娃哭着,摇摇晃晃走向苏长槐,展开双臂要抱抱。 阿娘交代过他,全村长得最好看的大人就是他的大伯,亲大伯。 这下大家都知道这胖娃娃是苏老二的儿子,怪道他说他爹姓苏。 苏长槐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原来是有备而来。” 胖娃娃紧记阿娘的嘱托,哭得鼻涕眼泪糊满一脸,可怜巴巴地走向全村最好看的大人:“亲亲大伯抱呜呜......亲亲大伯抱......” 苏长槐秀眉一蹙,偏头呕吐,漂亮修长的手指扬了扬。 李大胡子便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事,将胖娃娃往腋下一夹便往外跑,放回原处。 有个老妇搓搓手,嗟叹:“好好儿一个大胖小子就这么没了,可惜啦,我家想要一个孙孙都没有哩!” 苏岁岁笑道:“阿婆家四个孙女也比不上一个别人的孙子么?” 老妇乐呵呵地以长辈的姿态教岁岁道理:“姐儿年纪轻不晓得,孙女儿都是替别家养的,只有孙子才是自己家的哩!” “姐儿该劝劝大爷留下兄弟的儿,正好大爷没儿子嘛,姐儿也要个弟弟撑腰。” 苏岁岁疑惑:“我有阿爹阿娘撑腰呀,为什么要个还没我高的小胖子撑腰呀?” “哎~岁姐儿还是不懂事呀!”老妇耐心地想纠正岁岁的想法。 “那小子是你的弟弟呀,你爹娘会老的呀,到时候还是你兄弟给你们姊妹撑腰哩!” 苏长槐冷冷道:“哪家的婆子在这里乱说。” “岁岁,到阿爹这里来。” 那老妇噫噫呀呀还想说什么,她儿子涨红着脸将她拖走。“娘哟,在屋里瞎说八道还不够,跑到大爷院子里还瞎说!” 沈碧玉端茶来,将岁岁抱怀里亲。 一个下午没见,小闺女又可爱啦。 苏长槐看着母女俩腻歪,笑着将头靠在沈碧玉肩上,“阿玉,明儿把王婆的儿子调去打扫牲棚。” 王婆儿子就站在他老娘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老娘瞎说八道,教坏小闺女,发现他脸色沉了下来,才将老娘带走。 可见王婆儿子也是这样想的,自己不敢说,用老娘的口说出来。 罚他,不委屈也不冤枉。 沈碧玉疑惑,疑惑的不是为什么,而是王婆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去么?” “都去。” “好。”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小龙村秋雨激荡起半山雾霭。 秋雨后,一位妇女摊在村口哭,手里抱着胖娃娃。 “我的全儿啊!我可怜的全儿!好好地来认亲,连门儿都不让进,淋了一夜的雨,好狠的心哟!” “我好好的儿子被淋坏了,苏老大你没有良心!” 守村大汉一刺一收地练习,懒得搭理外面胡闹的女人。 小龙村白天晚上都有人守着,那胖娃娃早就走了。天蒙蒙亮时,一个妇女抱了昨儿那个胖娃娃来哭,傻子都知道苏大爷这是被讹上了。 太阳出来了,守村汉子的女人来送饭,听烦了那妇女的鬼哭狼嚎,不耐烦道:“你是苏老二院儿那个唱戏滴吧,打量着生了老二滴儿子就回来讹上大爷啦!” “整个小龙村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大爷被他那混账弟弟害得有多惨,大爷已经和他混账弟弟断亲啦!你就是怀了金疙瘩也赖不上大爷!” “快滚快滚!” 宝儿嚎了一早上肚饿嗓子干,总算有人和她说话了。 “哼!我就问二爷的宅子呢,二爷的宅子总不是大爷的吧!”宝儿搂紧怀中熟睡的家全,神气道。 汉子的女人相视一笑,“老二滴宅子不是押给赌场滴人了嘛,老二在小龙村啥都没啦,宅子眼下是俺们大爷滴,俺们村人在里面做小吃、编东西、囤粮吞粪滴都和你们无关!” 宝儿震惊:“二爷的宅子怎么就成了大爷的!” 她生下家全后没钱,流浪在十里八乡,靠接暗活儿艰难养家全,恰好听到苏宅赌场开不下去了,正好回去将苏宅卖了好好养儿子。 她在村外流连好几日,观察到村子不同往日,比从前还繁荣。最特别的是村里的人,一个个特有精神、特振奋,整个村子有一股向上的精气神。打听了才知苏老大回来了,将小虫村改为小龙村,带领村人习武、做生意,现在的小龙村人人能吃饱,安居乐业,好多人想进都进不了呢。 她细细想了想,眼下大家都穷,苏宅只能贱卖,贱卖的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孩子是吞金兽,养孩子没有尽头。不若回小龙村,带着孩子住大宅子,有苏老大扶持,养孩子还不容易么。 她只需安安生生住着,等苏老大将她的家全养大,坐享其成。 她决定先让家全先试探,没想到苏老大变得铁石心肠,竟将家全丢了出来。 她没了法子只好在村口闹。 “宅子是二爷的,还我们宅子!” “苏老大你黑心肠!” “枉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心肠好的,没想到你心狠至此,抢亲兄弟的宅子,还赶走亲侄儿!” 宝儿痛骂。 汉子的女人们收好碗筷回去洗,往那母女翻白眼。“亲侄儿又怎样,就是大爷滴亲侄儿把大爷滴小闺女丢井里哩!” “呸!亲侄儿!” “大爷这么好一人儿,咋就摊上这样滴亲戚,呸呸呸!” ...... 天气好,苏岁岁耐心地拆开大牛身上的细辫子。 大牛辫子拆完离开,大牛媳妇过来拆,拆完是它们的儿子,后面村里集体所有的黄牛排着队。 拆开辫子的大牛一家变得很膨胀很时髦,黄牛身上的毛又密又短,编不上辫子,只编了尾巴毛,拆开后尾巴毛弯弯曲曲。 岁岁不太满意。不好看,真不好看。王八哥的枣红马的辫子还没拆呢,真想拆开看看效果,但枣红马跟着王八哥进山训练了。 毛绒绒的小绵羊在她脚边蹭了蹭,咩咩叫了叫,酣睡过去。 铲屎的王二郎、王三郎不明白他们怎么就从护村队调来牲畜线铲屎,“岁姐儿闲得嘞,她咋不干活儿,我们女儿这么大啥活儿都能干了!” 王大郎一瓢屎塞进两个弟弟嘴里:“嘴臭就闭着,没人拿你们当哑巴!” 第二天王大郎回到护村队,王二郎、王三郎哭唧唧铲屎,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124章 捅破窗户纸 入冬,蜀川府城。 “来一来,看一看咯,苏记新品酸辣无骨鸭掌和酸辣鸭掌哟!”小贩推着板车叫卖。 “苏记”的牌子谁听了嘴里都泛酸水。 “我问你,酸辣无骨鸭掌和酸辣鸭掌有什么分别呢?为何一个贵,一个便宜许多?” 小贩嘿嘿笑道:“自然是无骨和有骨的区别啦,有骨的要自己啃,当然便宜许多啦!” 府城不似从前富裕,有骨的酸辣鸭掌更适合大多数人选择。 果然许多人一拥而上,围住小贩要买酸辣鸭掌。 “我要半斤有骨头的!” “我要一斤!” “我也要!” “哎你的酸辣鸭掌真是苏记拿的货么?可别糊弄我们,我们的舌头就是尺!” “哎哟各位姑奶奶放心,我也是瞧着天气冷了下来,才敢去清水镇拿货,坏不了也假不了,各位姑奶奶要不信先尝,先尝就是了!” 更多人将小贩围得水泄不通。 知府老爷的酸辣无骨凤爪小铺门可罗雀,伙计愤愤道:“偏在我们店前边儿卖鸭掌,苏记把咱们大人放眼里了么!”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小铺走过,拨浪鼓摇得咚咚响,“来一来,看一看,苏记草编小玩意儿上新啦!” 筐子里装满各种草编的小动物,扁担上吊了两大坨草编小动物,有小兔子、小老虎、小象、小猪、小狗、小鸡、小鸭。 几个婆子围上来,托着草编小动物瞧:“哎哟哟,你们瞧,就是这小兔子,我们小姐喜欢得不得了,连睡觉都要抱着哩!” “唔有草的清香,编得跟真的似的,我家小少爷最喜欢买这小老虎回去玩打虎了,这不,府上的又打坏了,夫人喊我多买些回去呢!” “小货郎,你筐子里的小老虎我都要了,随我送到府上去吧。” 小货郎摇头,“筐子里的不行,框子里是齐府、罗府上回订的,你们要就开个单子,我送去苏记,下回给你们送。” 铺子里的伙计目瞪口呆。 这小货郎断断续续晃了一年,原以为那些草编的破烂玩意儿没什么生意,没想到生意那么好,都做上齐府、罗府的生意啦。要知道,齐府、罗府可是府城靠前的富户。 ...... 小龙村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 生产队继续种田赚钱,护村队继续训练,渐渐发展出一条蛇、一头虎等阵形。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有了新的烦恼。 “姩姩大了,该说亲了。” 但眼下还没有他们看得上的男子。 “小千最大,先忙小千的事吧。”苏长槐如是说。 他实在舍不得姩姩出嫁,曾经姩姩也是岁岁那样的小闺女,他抱着哄着,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姩姩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是呢是呢,王八比姩姩还大呢。”沈碧玉一拍脑门儿,“是该先考虑王八。” ...... 山上,苏岁岁指挥牲畜们前往指定地点排便。 但牲畜毕竟不是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排泄,一边走一边拉。于是猪拱了牛粪,羊踩了猪屎,总之乱糟糟、臭烘烘、脏兮兮。 岁岁骑在自家大牛身上,领着牲畜们去山溪洗一洗。 萧千袭正带着护村队狩猎。 岁岁羡慕。王八哥手下有那么多人,阿姐、二姐各带领一支生产线,阿爹阿娘更是统筹全村,家里每个人手下都有很多人,就她只有自己,还有一群牲畜。 什么时候她的生产线也能有人呀? 她真的很需要人每天铲屎,打扫牲棚,眼下没人干这些事,要等到种田线的人需要时来挑,早臭得发酵了。 唉,她真的需要人。 好在王八哥懂她的愁眉苦脸,在枣红大马上高声宣布:“从今天起,训练懒怠者罚去岁岁的牲畜线挑粪、打扫牲棚。” 众人一听,精神焕发,丝毫不敢怠慢,口号喊得更加整齐。 岁岁不悦:为什么就没人主动来她的牲畜线呢? 晚上吃饭,萧千袭有一种被盯着的感觉,抬眼一看,大家都在吃自己的饭,没人看他。 “小千今年多大了?” “十六。”萧千袭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沈碧玉赶忙接过话来,笑呵呵道:“十六啦,不小啦,该考虑人生大事啦!” 萧千袭一口饭噎在喉头,伸出的筷子僵硬在半空中,“姑姑我还小呢。” 萧千袭夹狮子头放姣姣碗里,“而且我那么忙,哪有时间想那些。” “你说护村队呀,姑姑我帮你带了,不耽误你。”沈碧玉挪凳子,凑近萧千袭,“村里那么多大姑娘,你就没看上一个?” 萧千袭脸红,不断往姣姣碗里夹菜。“没有没有!” 沈碧玉还想说什么,苏长槐将一大块肌肉夹到她碗中,对她一笑,一副了然的模样。“阿玉,小千的事不用急了。” 沈碧玉不明所以。 苏长槐笑着提醒姣姣慢点吃,又提醒萧千袭慢点夹菜。 他这个二女儿刚生出来,他们就被赶到小破房子里,小时候的确亏欠了她嘴巴,所以长大了也吃不够,他很心疼。 如今姣姣身边有了那么一个人总是替她夹菜,担心她吃不饱。那人长得好,能力强,还算熟悉,为什么要将这样好的人推给别人的女儿呢。 萧千袭感受到苏长槐明晃晃的目光,低下头去,耳根绯红。 岁岁偏偏要捅破窗户纸,甜甜问道:“王八哥给二姐夹菜脸红什么呀?” “王八哥什么时候开始夹个菜都脸红呀?”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这样啦!” “王八哥为什么只给二姐夹菜,不给我和阿姐夹菜呀?” 萧千袭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沈碧玉终于明了,捂嘴轻笑。 苏姣姣这时候腾出嘴来,“因为王八仙挨着我坐呀,坐得近自然好夹菜。” 岁岁反应迅速:“为什么王八哥总挨着二姐坐,不挨着我和阿姐坐呀?” “哼,王八哥不喜欢我和阿姐,只喜欢二姐!” 苏岁岁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叭叭叭,冷不丁一只大肉丸子堵住了她的嘴。 “岁岁吃肉。”萧千袭强装镇定。 沈碧玉、苏长槐相视一笑。 第125章 铲屎官 春节,上锦下了好大一场雪。 皇帝在这时接到北凉送来的画像。 侍奉太监将呈上画来,皇帝一瞥,摆手。 侍奉太监便将这画像收起来,放去御书房专门的书橱里。 里面已有好几幅北凉送来的画像,画的都是悲凉公主的命定之人,显然北凉公主这几年的画功没有丝毫精进。 “咚!” 画像丢进书橱里,激荡起一股浓郁的陈墨香。 正月一过,北凉公主即将迅游的消息传遍天下,各国权贵都准备着接驾。 也就是在这时东璧撕毁之前的停战协议,公然进犯。 “陛下,您还在犹豫什么?东璧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您该拿出些手段来了!”萧皇后劝道。 皇帝抱着小太子摇啊摇啊摇,“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陛下,您的骨头什么时候这么软了!”萧皇后忍不住斥责,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 皇帝冷睨着她,眼神在说你看朕的骨头软么? “北凉公主的画你看了吧,神女的命定之人不会是朕,也不会是朕的麟儿,既然不是,那么以后天下的主人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何必负隅反抗,搞得血流成河你才满意么?” 萧皇后捂着脸颊,“难......难道陛下要......” ...... “东璧蛮子来了!” “东璧蛮子来了!” “我们的皇上竟然打开国门,将东璧蛮子迎了进来!天要亡我们南越!” 府城府衙,高知府闻之,连忙叫人释放了被他囚禁起来的东璧伤兵。 原本想着以这些伤兵为筹码,城破之时换得一线生机,没想到上面的骨头那么软,竟然一点都不反抗,那么他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放了,都放了。 一时间,全国上下惶惶不安,群臣日夜进谏被挡在宫门外,民间起义不断,自发对抗东璧蛮子。 东璧人很快进入大大小小州县,流民越来越多。 小龙村把守的汉子增加了两倍,只因外头的灾民实在太多。 正值春耕,无论护村队还是别的生产线,通通下田支援种田线,争取三天完成春耕。 苏岁岁养的牛派上大用场,帮着犁田松土。 去年开了荒,眼下农田比从前多了两倍,还圈下了村尾的两座山,一改地少人多的状态,变为人少地多。 阿爹说了,无论什么时候吃饱饭最重要。所以要种田,还要多多地种田。 强壮的阿娘挑着加大号的筐子来回送秧苗,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想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 自然是姩姩阿姐的终身大事。 阿爹阿娘挑来挑去,一个都看不上,眼下又乱了起来,更不好挑了。姩姩阿姐才十六岁,离嫁不出去交罚款还有十四年,但他们还是很着急。 阿姐倒是不急,整日编东西,沉浸在编织的快乐中。 东璧蛮子已经到了府城,不知什么时候到巴县,更不知到那时会不会影响自家的生意,所以在东璧蛮子还没到达前,加大产量,能挣几笔是几笔。 姣姣二姐喜欢春天,因为春天处处有好吃的野菜。于是整日挎着小篮子,上山下河摸索好吃的,一只玉耳坠就没停止过晃动。 王八哥背着背篓追呀追呀。 村里新办了学堂,就在苏宅。纳了几个秀才进来教书,阿爹闲暇时也去上上课。 岁岁还是养牛羊猪、鸡鸭兔,哦还有小鹅,过年去镇上买新衣裳时顺便买了二十几只小鹅,丰富丰富牲畜线。 她的牲畜线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孤独~(t_t) 一天,一匹熟悉的宝马白出现在村口,被拦了下来。 林初旭坐在宝马上,遥望村子碧绿万顷,人似小蚂蚁穿梭其间,一片生机。 “是我呀!我回来了!” “你是谁呀?”守村的汉子们不理解林初旭过于充沛的激动,长矛压了又压。 宝马上的男子长得倒是俊秀,穿得也比他身后的流民华丽,就是情绪看起来过于激动,像疯子。 如今他们小龙村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怎能放一个疯子进去。 “俺们不认识你,快走快走!” 林初旭不知如何向这几个面生的汉子解释,又不记得他上回见过的大胡子汉子叫什么名字,焦灼之时,忽然眸光一亮,叫住了那个骑黑猪的女童。 “姩姩——” “苏姩姩——” 女童没理他,骑着黑猪一颠一颠的散步,后面是一群好奇心爆棚,到处乱拱的小黑猪。 牛都去耕田了,她只能骑猪了,和骑牛完全不同的体验,还能在大黑猪的獠牙上打蝴蝶结,蛮好玩的。 “喂!那个骑猪的大胖丫头,你还记得我么?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林初旭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好从特征下手。 岁岁无语:叫谁大胖丫头呢!阿爹阿娘阿姐二姐都说了,她不胖,她是刚刚好! “岁姐儿,这疯子你认识么?”守村大汉问。 岁岁驾驶着黑猪转个方向,歪着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宝马上的林初旭。 白白嫩嫩又圆乎乎的小脸像一颗剥了壳的荔枝,颤颤巍巍,用红绸绑着两只丸子取代了小时候的两揪冲天小葱花,小鹿似的大眼汪着水,净澈无比,眼尾微微上挑,显出她的机灵来。 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他曾经抱过的小团子长大了,比小时候更漂亮,都能骑猪了,不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姩姩长成了什么模样。 掐指一算,姩姩十六了,他再不来姩姩就该出嫁了。所以他趁乱逃出上锦,迷了好几天的路终于来到这个村子。 “你长大了,长成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了。”林初旭顶着那双装满陌生的大眼睛,忍不住哀求似地补上一句:“你小时候我真抱过你!求求你放我进去吧!” 他看出来了,这几个大汉都听她的,要是她说她不认识他,那么他就真的进不去了。千里迢迢从上锦来了,一路又是强盗又是匪寇,就差临门一脚,他真不想败在这里。 记仇的岁岁眨了眨眼,“我的牲畜线需要人。” 林初旭没听明白,但很积极地“我我我!我可以么?” “当然可以啦!”岁岁粲然一笑,对大汉们道:“他在我家吃过饭呢,放他进来吧,以后他就是我的铲屎官啦!” 林初旭:??? 铲屎???官??? 第126章 别来无恙 昔日的小村变化很大。 村道重新铺过,更宽广,扬尘也小了,村道两旁长着密密麻麻的野草,秀发一般排得整整齐齐,其间的小野花星辰般繁多。 一块又一块农田延展铺开,直铺到视线尽头,没有边际。牛拉犁,人插秧,这片田的妇女唱起歌来,另一片田的妇女嘹亮应和。 狗在跳,鸡在嚎,鸭子在嘎嘎叫,大羊领着小羊安详吃草,一群鹅追着穿开裆裤的娃娃跑。 村心古树吊了好几架秋千,村井旁的池塘飘着几片碧绿的荷叶,一群鸭子在水面嬉戏,吃水面的浮萍。 一所大宅子敞开着门,村人来来往往,忙进忙出,还有孩童稚嫩洪亮的读书声传出。 林初旭惊讶小村的变化,在乱遭了的南越,这村子俨然一个桃花源。 更让他惊讶的是小村里的人,不同于外面人的苦大仇深,这里的人都带着浅浅笑意,眉是微微上扬的,所有人都有一股向上的昂扬之气。 苏岁岁骑猪追她新任命的铲屎官。 骑大猪和骑大牛还是很不一样的,都是四条腿吧,但大猪腿短,跑得很努力,但不快,还累得直喘气。大牛就不一样了,大牛腿长,跑得比马还快。 林初旭停在苏家小院外,苏家小院也不一样了。 院墙缝隙里布满青苔,这儿生了野草,那儿长了野花,这些都是时光的痕迹。 他离开了太久。 坐得高,看得远,他看见院中的井,还有新添的石桌、石凳,半掩的厨房刚好能看到他睡过的柴床,一只灰扑扑的兔头探了出来,又缩回去。 “姩姩阿姐不在这里。”苏岁岁终于追上,“你还是先跟我去干活吧。” “在小龙村人人都要干活,否则赶出去。” 林初旭听话地勒马跟着岁岁骑着的黑猪走。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姩姩阿姐?” “你叫了阿姐的名字。” “那姩姩在哪里呢?” “阿姐有自己的活干呀,阿姐不仅干活,还带着很多人一起干活呢。”岁岁羡慕,这时她才发现林初旭马鞍上挂着一只草编的四不像。 把他收进她的牲畜线是对的,他那手艺,阿姐不会要的。 宝马白兜子里探出一只毛绒绒的兔脑袋,和村里灰扑扑的兔子不一样,白白的。 林初旭摸摸兔脑袋,犹豫半天终于开口:“你姩姩阿姐她......她成婚了么?” 因为自己的天真,他耽误了好几年,又因为自己的愚蠢,多耽搁了好多天,就怕自己来不及。 “没有,我阿爹阿娘没看上合适的小伙子。” 林初旭开心地将白兔捞出来,抱在怀里,“你......你看看我怎么样,可合适?” 苏岁岁仰面瞧了他一眼:“我阿爹阿娘的眼光很高的。” 岁岁下黑猪,拍拍黑猪屁股,黑猪哼哼唧唧领着小黑猪们走了。 林初旭跃下宝马,蹲下身子,“那我要怎么做?” 岁岁很满意他这谦卑的姿态,小手一指,“你先去打扫牲棚吧。” 林初旭顺着那白白胖胖的小手看过去,脸唰地就白了。 “可不可以......” “不可以。”岁岁截住他的话:“你是牲畜线的铲屎官,打扫完就能见我阿姐了哦!” 林初旭咬唇,为了姩姩,毅然决然拿笤帚、撮箕钻进牲棚。 “yue——” “唰唰唰——” “yue——” “唰唰唰——” “yue——” 林初旭从未打扫过牲棚,但无聊时看府里的下人打扫过,有样学样,但对他的身心都是一场极大的折磨。 他有些后悔出来时一个人都没带。 很快,扫得还没他吐得多。 他一个好脾气的人渐渐暴躁起来,但想到温柔如水的姩姩他压抑住恶心,坚强地继续打扫。 “yue——” 傍晚,村人各自归家,很快炊烟滚滚。 苏家小院,苏姩姩喂兔子吃新鲜的野草,萧千袭打水洗野菜。 院门口,苏姣姣接过赵大叔送的一把香椿,道了谢,往厨房喊:“阿娘,今晚加菜哦,香椿炒鸡蛋!” 沈碧玉将老母鸡丢进陶罐里,加入几大朵刺龙苞,端去灶上狠狠地煨,又将小菜剁得“噔噔”响,不时往院门张望。 “阿玉小心手。”烧火的苏长槐忍不住替小闺女捏了把汗。 “阿娘阿娘!我回来了!”苏岁岁骑黑猪冲进院中,林初旭牵着宝马白紧随其后。 苏岁岁下黑猪跑进厨房,“阿爹阿娘!我有铲屎官啦!” 手舞足蹈分享完手下有人的喜悦,只听“噔!”的一声,菜刀深深插进菜板里。 岁岁心一沉,便要跑,却被阿娘拎了起来。 “阿娘我错了,阿娘我真的错了!” 沈碧玉将小闺女一提,按在大腿上,便往她屁屁上招呼,“忘了怎么答应阿娘的了么?傍晚前要回家!” 林初旭的视线早被兔圈边的姩姩吸引,直勾勾地盯着她,心快要跳出胸口,一时竟有些眼酸鼻涩。 五年没见,她已经出落得这般美丽,还是像水凝成的,和他梦里的样子一分不离。 五年太久了,久到他再也承受不起一刻的分别。 看到苏姩姩脸上的错愕,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于是压抑住想拥抱她的冲动,颤抖着道一句:“许久不见,姩姩姑娘别来无恙。” 沈碧玉见状,打娃的力气又收了几分,苏长槐趁机将小闺女解救下来。 “沈大娘好。”林初旭行礼,牵着马缰的手莫名出汗。 沈碧玉记得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莫名其妙跑来她家要饭吃。“林......铲屎官?” 林初旭以为沈大娘记得他的名字,突然一转折断了他的欣喜,尴尬地点头。 苏岁岁张嘴要嚎,姣姣过来将一颗野浆果塞进她嘴里,“甜吧,我这里还有很多哦!” 岁岁酸得嚎不出来,姩姩逃似地跑来,姐妹三人凑在一处看岁岁的铲屎官。 姣姣:“铲屎还能封官呢,岁岁你真会想,明儿我给阿香也封一个去。” 姩姩:“岁岁,你的铲屎官......好臭!” 林初旭窘迫、无所适从地搓搓手:......w(?Д?)w...... 沐浴!我现在就要沐浴! 香膏、香花我都要! 管家,叫人去准备! ┭┮﹏┭┮...他为爱单枪匹马,已经没有管家和下人了。 第127章 岁岁的身材管理 夜空,繁星闪闪。 月下,皎白如练。 萧千袭将饭桌搬到院子里,姩姩、姣姣、岁岁帮着端饭、端菜。 不冷的时候他们都更喜欢在院子里吃晚饭,就着明月与星辰,吃美味的饭菜。 一圈儿的野菜煎、炒、煮、闷、凉拌,每一道都很精彩,桌子四只角,每只角上一大碗水煮黄辣丁,鲜香麻辣。 “最后一道菜来咯!”沈碧玉说着,将一大钵刺龙苞老母鸡汤稳稳放置在桌心。 姣姣犹如饿虎扑食,要不是萧千袭拦着真要扑了上去。 姩姩注意着阿娘被烫了的小手指,视线紧紧跟随着。 苏长槐要孩子们先吃,带阿玉去冲凉水包扎。 夫妻俩回来时见萧千袭自己努力干饭的同时还不忘给姣姣夹菜,还多次提醒姣姣小心鱼刺,夫妻俩相视一笑。 姩姩吃得依旧文雅,林初旭捧着碗,盯着姩姩,不住往她碗里夹菜,与萧千袭的筷子相碰,恍惚间,夫妻俩仿佛看到刀光剑影。 夫妻俩坐下,又见小闺女举着筷子犹豫不绝,碗里的饭也只扒掉了一个尖尖。 “病了?”苏长槐从不怀疑阿玉的手艺,只怀疑小闺女病了没有胃口。 沈碧玉摸摸岁岁的额头,“没有呀。” “那你怎么不吃饭呢?这些可都是你喜欢的。”沈碧玉问着,心里有点害怕,难道她方才把闺女打坏了? 不应该呀,她打闺女从来都收着力气的。 苏岁岁低下头轻叹,两颊嘟了出来,“林哥哥喊我大胖丫头。” 这辈子底子那么好,可不能被肥胖毁掉。 可阿娘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她忍不住是一方面,她被阿爹阿娘哥哥姐姐们的甜言蜜语迷惑也是一方面,村里人只有说她福气、喜气、漂亮可爱的,从没说她胖的,林哥哥是第一个喊她大胖丫头的人。 当时她的心跳就停了一拍。 这敲响了她肥胖的警钟,她告诉自己以后每一顿吃饱就好,不许吃撑。 下午她在村里乱逛,李大姨姨给了她一只烤鸡蛋,刘大叔给她一只烤小鸟,她吃完烤蛋和烤鸟,渴了,恰好顾奶奶给了她一只大柚子,她吃着大柚子去看村长老娘烙饼,村长老娘投喂了她三张。 她真的不饿。 仔细想想,她已经很久没有饿的感觉了,每天都很饱,小肚子圆乎乎的。回家,阿娘烧的菜太香,她不饿,但还是干了两大碗。 回想她的所作所为,真的,她不长胖天理难容! 所以她做了减肥的决定,考虑到她还在长身体,便规定自己吃饱了就别吃了,从这一顿开始。 今晚的菜格外丰盛,勾引得她本不坚定的意志摇摇欲坠。 阿娘的手艺又精进了,香迷糊了都! 沈碧玉捏碎了手中的筷子。 众目睽睽下,林初旭害怕地发抖,捧紧了饭碗赶忙补过:“我我我那是乱说的,岁岁不胖,不胖。” 他这回死死记住了,这个他从小抱过的娃娃叫岁岁。 沈碧玉扯下大鸡腿放在岁岁饭碗上,夹着声音笑道:“对呀,岁岁哪里胖了呀?岁岁不胖!吃吧吃吧!阿娘喜欢岁岁大口吃饭、大口喝汤!” 苏长槐挑了一条大黄辣丁放到空盘子里,再淋上一点儿汤汁,“别听旁人胡说,岁岁一点都不胖,阿爹觉得岁岁大口吃饭、大口喝汤的样子最可爱!” 苏姩姩心疼地和岁岁贴贴脸,怒了一眼林初旭,“阿姐瞧着岁岁真的不胖,吃再多也不胖,吃吧吃吧,阿姐喜欢岁岁吃得高高兴兴的样子!” “是呀,二姐瞧着你最近赶猪放牛上蹿下跳的可辛苦了,都瘦了,快吃点好的补补!”苏姣姣又夹了一条黄辣丁到岁岁盘中。 萧千袭斜睨着林初旭,“什么人啊,跑到我们家里来,还不许我们妹妹吃饭,什么人啊!” 桌下,林初旭的脚紧张无措地刨出了三室一厅。 有点委屈,也有点后悔,还有点......哎什么他们家,萧千袭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为苏家的人了!姩姩的妹妹怎么成了他的妹妹! 他也没有不让他妹妹吃饭啊!!! 萧千袭为什么这么指责他? 林初旭越想越委屈,满腹委屈不敢说,捏着筷子低头吃。 真是祸从口出啊,姩姩这般疼爱岁岁,要是因此讨厌上了他可怎么办? 岁岁再一次被家人的甜言蜜语蛊惑,迷迷瞪瞪就吃完了三条黄辣丁、两只大鸡腿、无数野菜,并两碗米饭。 “嗝~” 打了个饱嗝的岁岁清醒过来,抚摸着圆滚滚的肚肚后悔不已。 “岁岁,洗澡澡睡觉觉啦!”阿娘在后院唤她。 洗完澡的岁岁回到自己房间躺着。五岁的她不能再和阿爹阿娘一起睡了,去年她家后院扩大了几倍,搭了好几间屋子,现在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一人一间还绰绰有余。 吃饱了很容易犯困,岁岁打了个哈欠,决定从明天开始减肥。 ...... 清晨,清新。 苏姩姩是除沈碧玉以外起得最早的人,洗脸刷牙,帮阿娘洗好菜,出去拔新鲜的草回来喂兔子。 宝马白拴在院角,大眼睛静静地盯着她手里的草。 她于心不忍。人是人,马是马,人不是个好人,马还是好马。 她拿草喂宝马白吃。 林初旭睡了一晚,没有做任何梦。 五年了,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在苏家简朴的客房,他竟然睡了个好觉,再没有那些令他生怖与绝望的梦,醒来也不会莫名失落甚至流好久的泪,反倒神清气爽。 神清气爽的林初旭走出房间,才绕去前院,便见姩姩高挑柔美的身影,她正在喂他的马。 美丽的少女喂马,宁静、安谧、祥和,总之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他便靠着柴堆,如痴如醉地看起来,思绪不知飞到了何方,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小龙村不养闲人,吃完早饭一家人都有事做。 “饭也吃过了,林公子你该走了。”沈碧玉拿上她大了好几倍的红缨枪,下逐客令。 萧千袭挽了个剑花,挑断林初旭半缕发,“啪”剑入鞘,他眉轻挑,冷笑。 他捏紧自己的半缕发,狠狠瞪了回去,只道萧千袭那小子像一条狗,巴结苏家、恐吓他,但苏家全家五口已经受了他的蒙蔽,他不能跟萧千袭硬碰硬。 他该怎么办呢? 他看向姩姩,姩姩抚摸他的宝马,并不想理他。 姩姩宁愿搭理马都不愿搭理他......┭┮﹏┭┮ 真想和马换一换,他做马,马做他。 “林哥哥是我亲封的铲屎官,不能走。” 林初旭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点头哈腰,“是是是,我是铲屎官,不能走,不能走。” 第128章 岁岁上学记 小龙村不养闲人。 林初旭兢兢业业打扫牲棚、铲屎。 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还是难以忍受铲屎的脏和臭,每当这时他直起腰来,仰面,感受清凉的山风,精神为之一振奋。 眺望山下苏宅,他知道姩姩就在里面编东西,他们俩几乎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精神为之又一振奋。 而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啊的小胖丫头,被一堆鸟和蝴蝶围绕着,稚嫩甜美的欢快笑声感染了他,这是姩姩的妹妹,他几乎一直和姩姩家在一起,精神为之再一振奋。 于是干劲十足。 从未想过自己竟是铲屎的天才,不愧是岁岁亲封的铲屎官。 尤其回到家,美味的饭菜就在桌上,日思夜想的姑娘就坐在身边。 就是姑娘不大搭理她,姑娘的爹娘也不大喜欢他。 相反姑娘的爹娘倒挺喜欢萧千袭那小子。 他发现了点东西:萧千袭很关注他身边的姣姣姑娘,夹菜添汤,还时时提醒她慢点吃别噎着,苏大叔沈大娘似乎习以为常,偶尔瞧见一眼,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都是男人,他不会不明白萧千袭那小子的目的。 都是男人,他有点羡慕萧千袭。 不是有点,是非常羡慕。 他想,萧千袭至少赖在苏家五年,有至少五年的时间陪着姑娘长大,用至少五年的时间让姑娘的爹娘看到他的真心。 他因为自己的天真失去了这五年,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的道理,他懂。 他也可以拿出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陪着他的姑娘,让姑娘的爹娘看到他的真心。 就是他已经十八了,五年、十年后他就接近而立,那时还未成婚就是大龄剩男了。 第一次他有了年龄焦虑。 没想到吃完早饭,新的麻烦来了。 “林公子你真的该走了。”沈碧玉把赖着不肯动蹄子的宝马白抱到院外。 “富贵公子终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还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林初旭惊叹沈大娘的力大无穷,轻轻松松抱宝马,还能抱着马像平常一样说话,似乎抱的不是活马,而是一匹棉花塞的假马。 “荣华富贵实非我愿,我只愿留在这里。” 沈碧玉眯眼,把姩姩拉到身后,捏紧了拳头,“留在这里想干什么呀?” 林初旭抖了抖,紧张地搓手手:“留在这里......留在这里......” 一把抱起往外走的大胖丫头岁岁,兴奋道:“留在这里做岁岁的铲屎官,我喜欢铲屎。” 沈碧玉轻笑:“上回你赖在我家说喜欢吃我家的饭,这回又说喜欢铲屎,年轻人,你的目的我和相公一清二楚。” 苏长槐也静静看着他,灼灼桃花眼带着审视。 林初旭垂眸,“我知道小龙村不养闲人,我要去铲屎了。” “慢着!” 林初旭一顿,怀里的大胖丫头被拎了出来。 “你去吧,岁岁留下。” 岁岁:??? 姩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小包,微笑着挂到岁岁身上,“既然有人帮你,你也该上学啦!” “是呀,岁岁去上学吧。”姣姣抓了一把香喷喷的炒米花放进她包里,“上课时饿了吃,米花小,先生不会发现哒。” 萧千袭拿不出实质性的好处,便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小脑袋,“有谁欺负你,把名字记下来,王八哥给你撑腰。” 岁岁:...... “阿爹阿娘我不上学!” 沈碧玉作势扬起巴掌来,“小孩子不上学你想干嘛呀?翻天么?” “不上学?不上学就没有铲屎官啦!” 林初旭闻言,一把举过岁岁往村里学堂送,“沈大娘放心,以后接送岁岁上学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了!” 五岁的岁岁就这样上了学。 岁岁小小的身体里住着老灵魂,对简单的知识感到无聊,对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娃娃感到无奈。 既来之,则安之,岁岁决定扮演好五岁小孩儿。 因为岁岁上学堂,林初旭顺理成章地留下铲屎。 天天见到姩姩姑娘让他感到心安,他渐渐觉出铲屎的快乐来。 不过人都是贪婪的,能天天见姩姩姑娘了,但他每天很大一部分都与牲畜和牲畜的屎为伴,只有很小一部分与姩姩姑娘有关。 而且姩姩还是不大搭理他呜呜。 更可怕的是这里的牲畜很能生、很能长肉、很能拉,他越来越多的时间被牲畜和牲畜的屎占去。 唉,苦恼。 这天,他估摸着到岁岁放学的点儿了,丢下手里的活儿,去苏宅学堂接岁岁。 “苏大爷半个时辰前接岁姐儿回去了。” 林初旭不热,但冒汗。 苏大叔抢他的活儿干嘛,难道又要赶他走。 他忧心忡忡回家,想着自己的价值是否具有不可取代性。 他不仅能接送岁岁,还能照顾牲畜、铲屎铲粪呢,苏大叔能接岁岁放学,但他能兢兢业业铲屎么? 他想象不出苏大叔顶着那样一张倾城的脸铲屎的样子。 骄阳下,苏家小院空气如冻。 会客屋大门敞开,苏长槐面色深沉,一边喝茶,一边抚胸口,顺气。 沈碧玉眉蹙得紧紧的。 苏岁岁跪坐在书案前,头深深地低下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这......这是怎么了?” 岁岁帮他留了下来,他也要帮岁岁。 林初旭轻轻拿起书案上的长纸,“小孩子字丑没事的,写多了字就好看了。” 岁岁偏头,送去一个幽怨的眼神:哥,你还嫌我不够可怜么?又给我添一桩错处。 沈碧玉咳了咳,一记眼神杀过去:“再记一桩。” 林初旭从畸形鸡爪般的字里隐约看见了苏大叔、沈大娘震怒的原因。 “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译:岸边有两条狗,呲着牙相互嚎叫,不知道什么原因。 将军向宠,性情淑均。 译:将军向来备受宠爱,性格贤良淑德。 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 译:吃马的人不知道它是千里马就把它给吃了。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译:土匪送来黑丝,来和我一起谋划。 ......” 林初旭擦了一把又一把汗,汗水跟擦不完似的,小心翼翼将一纸荒唐言铺回长案,絮絮叨叨:“这帮不了,这真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第129章 冥顽不灵的岁岁 岁岁是苏宅学堂开办以来第一个请家长的学生。 负责岁岁学业的孔先生说,他不怕学子蠢、不怕学子慢,蠢可教,慢可促,最要紧的是态度。 玩弄的态度是对圣贤之道的不尊重,是对他的羞辱。 气得好脾气的苏长槐拿起戒尺,作势要打。 “不尊师,不重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林初旭心叹大胖丫头看起来可可爱爱,没想到竟这般顽劣不羁,却见苏长槐高高扬起的戒尺尽数打在书案荒唐言上。 苏大叔是慈父,到底舍不得下手。 沈碧玉单手拎起岁岁,看着她重新写译文。 岁岁看了看贴着她脸颊的大棒子,老老实实重写译文。 阿娘和阿爹可不一样,阿娘打她从没有预告,也没有前情提示,都是突如其来地打,打完再说,丝毫没有求饶的机会。 苏长槐查看岁岁新写的译文。 上一篇的字是畸形扭曲的鸡爪,这一篇的字是正常排列组合的鸡爪,虽然都很丑,但不失为一个进步。 “你看,你什么都明白,但故意为之,会气人,更会伤人的心。”苏长槐睨着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明儿记得给孔先生道歉。” ...... 晚上岁岁早早回房。 无他,没人理她。 阿爹也许还在生气,要等她跟孔先生道歉了才好。 阿娘刷锅的声音几道门都隔不住,暂时不要招惹阿娘比较好。 二姐被王八哥投喂,她不明白,为什么二姐一天到晚嘴没停过,肉肉却那么听话,只长在该长的地方,她的肉就很不懂事了,到处长。 至于阿姐,阿姐倒是想来安慰安慰她,并哄她睡觉,但被她的铲屎官缠着,走不开。 岁岁唤来附近的蛇蛇听她讲话,演习明天给孔先生的道歉。 不敢找家里的牛牛、鸡鸭兔和鹅,它们要叫要闹还要跳,很容易把家人吸引来,那多不好意思。 收拾完厨房,洗完澡的沈碧玉、苏长槐夫妇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这是小闺女分房睡以来第一次被爹娘骂,还上了戒尺,不知小闺女这时候心情如何。晚上虽然吃很多,但都不笑了。 “唉!” 夫妻俩相视一叹。 养孩子就是这样,管松了怕孩子学坏,管严了又怕孩子心灵受伤,以后跟爹娘不亲了。虽然岁岁是他们第三个孩子,但比姩姩、姣姣调皮多了,他们丝毫不敢懈怠。 “唉!” 夫妻俩再次一叹,牵手。 “去看看岁岁吧。” “我与阿玉心有灵犀。” 夫妻俩轻手轻脚去后院,姩姩、姣姣、萧千袭、林初旭房里的灯都灭了,岁岁房里透出莹莹的光来。 岁岁这孩子有些怪,扯花布给自己屋子的窗户装上帘子,白天在屋子里要拉上窗户帘子,说阳光照进来啦,会被晒黑的啦云云。晚上又嫌点一盏灯不够亮,要点好几盏,还做了能一次性点十盏灯的烛台。 也就如今家里条件好了,能让她霍霍,要搁以前可怎么活。 “这么晚没睡,怕是有心事。”苏长槐轻声道,语气里不无后悔。 定是他白天太凶,吓得小闺女睡不着了。 沈碧玉捏捏相公的手算做安慰,耳朵贴门,听见里面一个又轻又甜的声音絮絮叨叨说着“对不起”“不好意思”“我错了”“不该”之类的字眼,还听见了“孔先生”三个字。 “相公放心,我们岁岁和姩姩、姣姣一样,是好孩子。”沈碧玉欣慰地笑道。 苏长槐略显激动地也将耳朵贴在门上听,沈碧玉摸到门上的小洞,凑上去看。 这小洞是她当初安门时特意戳的,又用石头磨旧,表面看就是一条不起眼的小缝,每个孩子房间的门上都有这么一条小缝,这是她做家长的良苦用心。 这不,用上了。 透过小缝里的小洞,沈碧玉清晰地看到站在床边的岁岁,圆乎乎毛绒绒的小脑袋上顶着一个潦草的丸子,白白嫩嫩的小脸一颤一颤的,唇红齿白,是一个极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认真地练习着道歉,还配上了道歉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 更可爱的是小姑娘还假装了一个孔先生听她道歉,应该是她阿姐送给她的草编大娃娃吧。 哎不对!之前要出货,来不及了,她把娃娃卖了换钱了呀,她用什么东西假装孔先生呢? 沈碧玉移动视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闺女正在行礼道歉的“苏先生”是一条蛇! 好——粗——一——根——蛇——哇—— 沈碧玉一急,一脚踹翻木门。 苏长槐差点没站稳:“阿玉?” 岁岁目瞪口呆:“阿娘?” 沈碧玉抡起大蟒蛇甩了几圈,丢到院外去了。 本熄灯的房间依次打开,姩姩、姣姣、萧千袭、林初旭出门便见一大根又紫又花的东西飞出院子,重重砸地。“嘭——” 沈碧玉大惊,抚着胸口,“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好大的蟒!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苏长槐惊魂已定,沉声唤道:“岁岁。” 岁岁下意识拔腿就跑,不忘撒娇:“我......我......我.....阿爹阿娘呀你们听我解释嘛!” 这时候的撒娇无异于火上浇油,沈碧玉抄起立在门边的大棒子追赶:“好啊好啊你都敢耍大蛇了!” “看阿娘我今天不把你打成蛇在地上爬,我就不是你阿娘!” 岁岁哇哇嚎着,躲去阿姐、二姐、王八哥身后,阿姐、二姐、王八哥爱莫能助,都没想到岁岁偷偷在房间里耍大蛇了,这个小妹妹出乎他们预料的彪悍。 岁岁刚跨上林初旭的宝马白,奈何忘记解开宝马白的绳子,她心喊完了,阿娘已经拎了她按在大腿上,扬起铁似的巴掌。 “嗷嗷嗷嗷嗷嗷!”岁岁哭嚎。 苏长槐第一次产生想混合双打的冲动,真的,小闺女太皮了,皮得出人意料,皮得能吓死他这个当爹的。和小鸡小鸭小鹅玩可以,和大牛玩也没什么,但蟒蛇是用来玩的么!还养在房间里玩! 该打!该打! 因为姩姩担心小妹妹被打坏了,哭起来,林初旭递了帕子,姩姩没排斥,林初旭快乐得简直想跳起来。但这时候太开心不太合适,于是他憋笑,憋得像个傻子。 小孩子犯错不好,很不好,但对他来说,好。 第130章 不战而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苏宅传出朗朗读书声。 干活的村人一想到自家孩子在里面念书,干活更有劲儿了。 “当——当——当——”残疾老太太敲响破锅。 下课了,孩子们一拥而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岁岁走出苏宅的一刻,换上冷酷的表情。 所谓冷酷很简单,不笑就是了。 她决定从今天起再也不笑了,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把自己变成一个冰冷的学习机器,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让阿爹阿娘内疚一辈子。 被踹掉的房间门重新安上,但她不被允许关门。 正好给了她表演给人看的机会。 傍晚姩姩、姣姣、萧千袭、林初旭陆陆续续回家,都去岁岁屋子里绕了一圈,岁岁屋角堆了座小山。 有姩姩送的草编大娃娃,妹妹喜欢玩游戏,以后再玩游戏不必找蟒蛇演人物。 有姣姣从苏宅小吃生产线带回来的几串拔丝糖葫芦,妹妹被打了心里苦,需要吃点甜的。 有萧千袭从山里捡的一根棍儿,这根棍儿笔直又有韧性,是很好的玩具,送给小妹妹玩,希望小妹妹以后别耍大蛇了。 还有林初旭打扫牲棚时看到的几朵蘑菇,红红的,挺好看的,送给姩姩的小妹妹,希望她心情好一点。 岁岁不看一眼,维持着冰冷的人设。 “吃饭啦,姩姩、姣姣、岁岁、王八、小林!”沈碧玉洪亮的声音传来。 “来啦——” 岁岁连忙捂嘴,这下意识的反应真可怕,差点崩人设。 晚上,岁岁躺在床上肚子咕咕叫。 今晚为了维持人设她只夹面前的凉拌野菜,没有添饭,早早下桌。 靠着阿姐送的草编大娃娃,把金手指塞进嘴里吮吸,用甜滋滋的黄水来填饱肚子。 她不爱吃甜的,自从能吃饭和菜后她很少吸金手指的黄水。 拔丝糖葫芦下黄水,过分甜蜜的夜宵。 尿意很快来袭,下床,腿有点麻,正好用王八哥送的棍子当拐杖去茅房。 回来后,剩下几串拔丝糖葫芦不见了,小桌上一碗粥,一只烤兔腿,一叠新晒的蕨菜干。 呜呜阿娘还是爱我的! 深夜的小龙村,幽静...... 深夜的府城火光通天,百姓四下逃窜。 高知府挟东璧伤兵以自保,被东璧伤兵反挟持。 高知府:╥﹏╥... “我们不攻打蜀川,我们是来接蜀川的兄弟的。”东璧龙小将军走出来,居高临下睨着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哆嗦的高知府,不屑一顾道:“既然知府大人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 “冤冤冤枉啊!龙小将军早说是来接人的不就好了么?都是误会,误会呀!” 龙小将军冷哼:“什么误会,兄弟们在你的地盘上吃点鸡爪都要为难,鸡爪在我们东璧是喂狗的,你们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么?” 高知府:“......冤冤冤枉啊!” ...... 非常时期,守村的大汉又增加了一倍。 东璧攻下府城的消息已过去好几天,每天传来一个县被攻下的噩耗。村外流民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死在逃难的路上,其他人一哄而上抢钱抢物。 外省人牙子活跃起来,堂而皇之买人。 “救救我们吧!” “做做好事,收留我们吧!” 无数人拥挤着村口大栅栏,拉着老娘,举着孩子,想进入里面那个宁静安谧富足的世外桃源。有的妇女自知进不去,咬牙将孩子丢了进去。 “救救我孩子吧!” “给我孩子一口饭吃吧!” ...... 小龙村于心不忍,日日施一锅稀粥。考虑到日渐严峻的世态与小龙村地多人少的现状,决定考核纳合适的流民,增加小龙村人口。 苏长槐带领李大胡子、孔先生等人负责考核男人。 沈碧玉与村长老娘、姩姩、姣姣等负责考核女人,林初旭负责记录。 选择品行不错,又有一定能力的男人、女人进村,被选中的男人、女人可带着二服以内的亲人进入,若后期有任何破坏小龙村的行为一家子再整整齐齐地撵出去。 流民闻之,激动万分,一拥而上。 萧千袭带着护村队维持秩序。 通过考核的人喜极而泣,抱着细软在众人的羡慕下一家人整整齐齐进村。苏宅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便暂时安置在苏宅,由姣姣领着去,并在路上告之、强调:“小龙村不养闲人,要做事才有吃有喝。” “年轻男人有力气、有胆子的,可以加入护村队,跟着王八仙和我阿娘训练,保护小龙村。还可以种田、修路、搬搬扛扛,还能加入生产线打工。” “女人们也可以保护村子,阿娘忙过这一阵儿要组一支女子护村队,欢迎找我阿娘报名哦!还有种田、做小吃、编织、养牲畜四条生产线可以选择哦!” “老人?老人当然也要干活啦,顾老爷爷腿都没啦还能在学堂干活呢!” “孩子?阿爹阿娘说学业为重,所以孩子们要上学,下学后也要加入各条生产线干活的。我妹妹说每天上学会累,所以我们村里都是学五天,歇两天,歇的两天也不能瞎玩,还是要干点活儿的。” ...... 林初旭第一次忙完一天身上不是屎臭味,而是墨香。 “苏大叔,要是东璧人来了,村里人越多,越不好逃。”林初旭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但越来越严峻的世态让他不得不多想。 “护村队只有三分之一的青壮年,还有三分之一老弱病残,村里还有更多老弱病残。”林初旭担忧:“打是打不过的,逃也不好逃。” 沈碧玉欻欻欻地磨大枪头。“你怎么知道我们打不过?” 林初旭尴尬地笑笑。 苏长槐敛眸,不慌不忙地倒茶,金黄的茶水倒成一条细线,尽数淋在茶宠上,茶宠色变。 “打,以卵击石。”诚然,一个村子的兵力在东璧面前不堪一击。 “大叔的意思是逃?” 苏长槐轻轻摇头,“不逃。” “大叔的意思是?”林初旭不明白。 苏长槐抬眸浅笑,“不战而降。” 第131章 南越真是卧虎藏龙! 半夏,蜀川热得似要烧起来。 东璧军顶着烈日行军,人和马都越来越蔫,四面八方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聒噪更添盛夏的烦躁。 “将军,兄弟们都渴了。” 龙小将军擦汗,剑指前面的山林。 山很高,阳光将山的绿切成深浅两片,一看就知山里凉快。 这样深的山肯定有冰冰凉凉的山泉,刚好消暑。 “进山扎营休整!” “是,将军!” ...... 小龙村学堂放高温假,孩子们在岁岁的带领下去山溪玩水、摸鱼摸虾蟹。 岁岁提前交代过溺水风险,孩子们很听话地在浅水区和芦苇丛中玩。 萧千袭是保镖,坐在溪中大石头上擦宝剑,时不时瞄一眼摸虾蟹摸得最起劲的姣姣。 岁岁把小篮子浸在水里,脱了鞋踢水玩儿,一会儿后拎起沉甸甸的小篮子,里面装满了想不开自投篮的肥鱼河虾和螃蟹。 “哇!岁岁太厉害了吧!” “哇!” 孩子们簇拥过来,每人都很崇拜她,顿时忘记了她被请家长的黑历史。 萧千袭笑笑。 从宝宝岁岁操纵蚂蚁捡油菜籽开始,他就知道这小姑娘不是一般人,有点神通在身上。 这神通就像苏大叔不老的美貌、姑姑和姩姩大妹的好力气、姣姣的速度,若非与他们朝夕相处,他会不敢相信,甚至有些害怕,但因为朝夕相处,他一点也不怕,反而觉得特别。 和他们生活了四五年,渐渐的,他也染上些特别来,他的力气也大了很多,而且耐力很好,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长大了四五岁。 萧千袭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提醒她低调点,别吓到人。 岁岁吐舌头,骄傲地享受同窗的崇拜。 山里的动物多,但从感应到野马,更从未感应到很大一群马。 只有一个原因:军队来了。 “回村!” 岁岁发号施令,优先保护孩子们。 孩子们还不想回去,“我我还没捞到鱼摆摆呢!” “我今晚想吃河虾!” “我还要捉螃蟹呢!” “我我我还没......” “回去!”岁岁抱着胳膊,冷着脸,凶巴巴地命令。 孩子们对她的崇拜荡然无存,拎着自己可怜的收获与鞋子排着队回村。 姣姣从芦苇丛出来,背着、拎着、挎着满满的战利品,认真地对妹妹说:“岁岁,你这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没有朋友会孤单哦。” “二姐该回去了。”岁岁推着二姐走。 萧千袭觉得好笑,跟在姐妹俩身后走。 就在这时,一人一马从上游淌了下来,正好卡进凸出来的大石头下。 三人身影一滞。 马嘶入耳,姣姣回身,“野马!野马!我还没吃过马呢!” 家里两匹马,一匹枣红色大马,是王八仙顺回来的,刚来时不好看,养在家里竟然越来越俊,还有一匹是林初旭的白色宝马。 和林初旭不太熟,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宝马,和王八仙很熟,更不好意思吃人家的枣红马。 马呀马呀,她真的好想吃吃马。小时候阿爹教她认字时说起一道马肉菜,不记得菜名了,但从那天起种下一颗渴望的种子。 果然一匹黑马横在溪水里,马蹄子乱蹬,撅着黑黢黢的大马屁,打湿的黑马尾重重拍水,水花四溅。 萧千袭抱住扑过去姣姣,生怕馋红了眼的姣姣抱着马生啃。 “你冷静一下!” 萧千袭以为岁岁这句话是对姣姣说的,姣姣也这样以为,只有岁岁知道她是要宝马黑静一静。 腿不乱蹬了,仍旧横躺着,大喘气将溪水冲出咕嘟嘟的泡泡。 岁岁抱起一只马腿将宝马黑往岸上拖,刚要喊王八哥放下二姐,来帮她拖马,她力气小拖不动。 没想到拖动了,还拖得很丝滑??? 宝马黑很快很拖到岸上,大大的马眼里有些害怕、有些难以置信。 岁岁激动地竖起金手指,她终于拥有了力量! 萧千袭目瞪口呆。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越来越逆天了。 姣姣作为岁岁的二姐,见过岁岁很多不可思议的一面,惊讶了一小会儿就高高兴兴地去看马了。 比萧千袭更惊讶的是被宝马黑挤,以至于卡得更深更紧的龙小将军,收不回的下巴让他囤囤囤灌水。 那小姑娘白白胖胖,比画上的娃娃更喜庆可爱、有福气,那张小脸长得实在精彩,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尤其那双眼睛像深山里的鹿,又大又水灵清澈。 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轻轻松松拖走了一匹马! 恰好一束阳光照在漂亮小姑娘身上,哇,那小姑娘会发光呢! 正在发光的小姑娘还很狂,拖完马还竖着左食指笑。 在东璧,竖左食指是看不起人的表现! 东璧人在需要竖食指的时候都竖右食指。 他进入南越这么久了,见过许多南越人,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又大力又猖狂的小姑娘,还是在深山老林中。 南越真是卧虎藏龙! 他的军队安营扎寨,许多士兵中暑,需要休息,他帮着军医打水,顺便饮自己的坐骑,没想到一只大鸟还是大野鸡在他身后扑腾了一下,他和他的宝马都受惊了,掉进水里,顺着水流卡进了大石头底下。 这时他发现那小姑娘走了过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望了过来。 他屏住呼吸,希望大石头的阴影能把他藏起来。被这么一个大力又猖狂的小姑娘发现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王八哥!这儿有人!” 萧千袭把宝马黑抱了起来,让它用四只蹄子站着。它是马,不该像条鱼一样瘫着。 对于他来说,马不重,但他力气大啊。岁岁才五岁,五岁的孩子拖马很奇怪好吗!!! “嗯?” 听到岁岁的喊声,萧千袭蹲下身子,低头望向石头底下。 果然有个人。 和他当初一模一样的卡法。 不同的是,他当初被卡时底裤都没有,比较丢脸。 囤囤囤灌水的龙小将军再次惊讶:这小白脸力气还挺大! 南越真是卧虎藏龙! “救不救?”萧千袭问岁岁。 问完自觉奇怪,他一个十六岁风华正茂、英俊潇洒、有勇有谋的少年为什么下意识要问一个五岁孩子的意见? 难道是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连一个五岁的孩子都不如? 萧千袭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连忙安慰自己是个好大哥,非常尊重小妹妹的意见。 龙小将军有一丢丢触动。在大哥嘴里的南越人很坏,暗戳戳的那种坏,没想到这两个人还会考虑救人这种善举。 “不救。” 龙小将军:??? 第132章 还不起来么? 残阳如血。 许多流民有气无力地靠在一起,一动不动,蝇虻叮才抬手赶一下。 呆愣愣的眼神在看到岁岁一行时发光。 里面有羡慕,有嫉妒,还有恨。 羡慕他们村安居乐业、有吃有喝有住。 嫉妒他们村女娃娃长得白白胖胖,穿着丝裙,漂漂亮亮,跟画儿里的漂亮娃娃似的,羡慕他们不用背井离乡,千里逃难。 恨他们心肠太硬,只收留好人,还给他们喝稀稀拉拉的白粥。 姣姣牵着岁岁的手,走在前面。 岁岁牵着缰绳,马背上驮着一个湿漉漉的男人。 萧千袭注意到流民眼中越来越盛的凶光,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趴在马背上的龙小将军感觉很硌,装满了水的肚子很不舒服,但这就是装晕的代价。 他原本以为他们真让他就在大石头下卡着,没想到小姑娘忽然改变了主意。 穷山恶水出刁民,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是这小妖精的计谋! 身经百战的他知道,面对强敌不是死过去,就是晕过去。 所以他晕过去了。 小白脸单手拎他趴马背上,小姑娘牵着他的宝马走了。 他的马是个烈性子,但实在是匹好马,当初为了驯服它自己差点残废,除了他,没人可以近身,他更宝贝了,所以帮军医打水也不忘饮自己的宝马。 守村壮汉抬起大栅栏让他们进村。 岁岁将满满一篮子的鱼虾螃蟹拎给守村壮汉:“叔叔,把这些煮进明天的善粥里吧。” 马背上的龙小将军:要不是他见识过小姑娘剽悍至极的一面,真会被她甜甜软软的声音蒙蔽。 但不管怎么说,施粥是善行。 一个省一个县地过来,他见过太多流民,但从未见过善粥。 这小姑娘有几分善良在身上,到时候他大哥攻进来,他保这个小姑娘不死。 有人将他拎进屋子里躺着,床很硬、很硌,接着他们开始做饭,谁都没理他。 他期待着他的宝马发威,却迟迟未等到,似乎他的宝马在被小姑娘拖动时就已经失去了血性。 宝马黑紧张地站着,时不时瞄一眼面前小小的人儿。 龙小将军装晕,装着装着竟然真睡了过去。 一家人月下吃晚饭。 林初旭:“大叔大娘,你们听我说,那小子是东璧人,应该还是个将军!” “我们都长了眼睛,都看到他战袍上的东璧图腾了。”萧千袭冷笑:“你在说废话。” 林初旭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大叔大娘,我曾见过东璧龙大将军,这小子跟那龙大将军长得极为相似,龙大将军的确有个弟弟。” 沈碧玉拧眉思忖:“我们一个小村子犯得着将军亲自来么?肯定是路过的,去鹿县才是正经事。” “哎呀,那将军现在在我们这里,我们躲不过了吧。” “躲不过便不躲。”苏长槐笑道,将剔好鱼刺的鱼块夹到岁岁碗中。 岁岁:“阿爹,我想学骑马。” “可以,只要你一个月内不闯祸。” “好!” 阿娘太容易追上她了,要是骑上马就不一样了。 大牛要拉货,大牛的媳妇快生了,再加上她的黑猪座驾,她就集齐了猪牛马三个代步工具。 想想就美。 深夜,龙小将军的膀胱快要爆了。 听见外面没什么动静了,便蹑手蹑脚起床,出门。 柴床,难怪那么硬! 一院月色清如水。 他看见他的宝马蹭向另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那骏马的马尾不飘逸,编成许许多多的细辫子。接着......咳咳!没眼看,没眼看。 他去墙根放了水,抱着胳膊等了宝马完事。 一人一马怎么抵抗全村的人,趁人睡着逃去与大部队汇合才是正经事,这么紧急的时刻他竟然还留时间给宝马。他想,他真的太宝贝他的黑马了。 等不耐烦,怕错失良机,他上前要拉自己的宝马。 宝马白一蹄踢过去,晕了。 “哥哥哥哥大——哥哥哥哥最大——” 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厨房,柴床上的少年揉着惺忪睡眼。 鸡叫,鸟闹,很肥的兔子跳。 草尖拖不住露珠,滴在地上。 一黑一白一红三匹大马各自吃草。 萧千袭背上宝剑,跃上枣红马,金黄的阳光打在他一侧脸颊上。他冲厨房喊道:“姑姑,我走了!” “哎!”刷锅的沈碧玉一应。 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从后院很快蹿到院中,定睛一看,是野猪,超大的野猪! 大野猪獠牙上绑着红绳。 岁岁骑上黑猪。 龙小将军:骑猪??? “小林,你去干活吧,我要去讲课,岁岁和我一起就是了。” 林初旭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告诉她要乖。似乎不想走,故意磨蹭着将岁岁的小脑袋揉得更加毛绒绒。 “小子,放开我女儿的头发!”厨房里传来河东狮吼,随姬一把弯刀飞了过去。“老娘梳了好久的头!” 林初旭熟练地躲开,拔下弯刀,待姩姩过来,笑眯眯地将弯刀递给她,“姩姩姑娘,我去铲屎了,晚上见。” 龙小将军:南越真是卧虎藏龙! 苏长槐稍稍整理了一下小闺女的发型,回头,和煦一笑,温柔道:“阿玉,我和岁岁走了。” 哇!这个男人怎么比女人还漂亮!那鼻子眼睛眉毛嘴长得,啧啧啧,难怪是彪悍小姑娘的爹! 南越真是卧虎藏龙! 沈碧玉放下手中的活儿,倚靠在门边,“相公路上小心!” 龙小将军:这大娘好强壮的背!相比之下刚才那漂亮男人显得更加弱柳扶风,这根本就不配嘛。 岁岁骑着猪猪跟阿爹一起去苏宅学堂。 骑着骑着,阿爹将她拎下猪猪。 岁岁:??? “自己走走,不能老是依赖猪。” 岁岁又想将自己的一套歪理拿出来了,但想到与阿爹的约定,还是乖乖走路吧。 洗洗刷刷完,沈碧玉不想休息。今天她没什么事儿,相公和孩子们都不在,正好彻底打扫一下家里。 说干就干,沈碧玉将卧室的床、柜子、棉被一样样扛出来,让太阳晒晒。几个房间的床、柜子、棉被摆满小院。 她又扫又拖又擦,再把满院的床、柜子擦了,棉被掸了掸,一样样扛回去。 她感到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于是将堆在屋檐下和厨房里的柴都扛出来晒晒。 被扛了起来的龙小将军牢牢抓住柴床:??? 人不可貌相,这位大娘看起来有几分力气,没想到力气大得无不估量。 南越真是卧虎藏龙! “喂,还不起来么?” 第133章 不养闲人 沈碧玉,一个很大力又很勤劳的女人,此刻将一把笤帚塞到赖床少年手中。 “小龙村不养闲人,你得干活。” 抱着笤帚的龙小将军:??? 接着他被拎到地上,妇女高大的身躯投下一大片阴影,他坐在阴影中眨了眨眼,拍地而起,“你知道我是谁么!” “凭你是谁,都得干活。” 沈碧玉抽出柴刀哐哐哐砍坏柴床,剔成好烧的柴条。 龙小将军不动了。 “小龙村的规矩,不干活就没饭吃。” 龙小将军:小龙村? 不知小虫村在何处,大哥要他去的是小虫村。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龙村都这般厉害,奇人倍出,小虫村一定更厉害! 这次的任务不好完成啊。 “我......我干什么活?”靠一肚子的水撑了一个下午、半个晚上,还放出去了,早就饥肠辘辘了。 沈碧玉柴刀那么一挥,“去那座山,有人会带着你干活。” 龙小将军顺着柴刀望去,只见紧挨着农田的小山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他抱着笤帚出门,寻着山的方向,小龙村似画卷随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展开。 村道平坦宽阔,两旁密密的野草柔软地铺着,小野花多如繁星。 橘黄色的大肥猫领着几只小猫咪与他相对而过,岔路口,一群狗子约架吠叫。 农田似拼起来的锦缎,一块紧挨着一块,向四面八方延展到很远的地方,仿佛没有尽头。 几乎每块农田里都站了人,或站或蹲。 细细的田垄,人来人往。 鸟儿从他们头上的天空掠过,猫猫狗狗在田里追追打打。 有歌声,女人唱,男人也唱。这头唱来,那头和。朗朗读书声传来,村人不唱了,很幸福地倾听,更卖力地干活。 这样的乡村生活是祖先们奋斗了一代又一代的理想,也许很平凡,但出身武将家族的他从小便知这种平凡有多可贵。 进入南越,他看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更加让他感受到这种平凡的珍贵。 没想到在这个小村子看到了这种平凡。 “喂,你就是大爷家的客人吧!”有人发现了他,热情地招呼。 越来越多人直起身子来打招呼,“好俊的小伙子!” “大爷家的人都长得好看,连客人也好看!” “小伙子你来了我们小龙村,就是我们小龙村的人啦,别拘束!” 龙小将军一时有些错愕,这时一位跛脚老汉摇摇摆摆过来,塞给他一把黑黢黢的野浆果。 “吃!甜!” 龙小将军吃着甜津津的野浆果,听着村人们的热情夸赞,进山。 他想,如果南越的村子都能像小龙村这样友善热情、勤劳,高知府也不会那么为难了吧。 他不禁想起传说中恶贯满盈的小虫村,和山匪同流合污,甚至杀死了南越先帝的侍奉公公,真是无法无天!但不可否认的是小虫村很会做生意,苏记酸辣无骨凤爪、苏记草编小玩意儿很能抓住大众的钱包。 但再会做生意也不能羞辱人,高知府为了东璧伤兵们买小虫村苏记的鸡爪吃,还要被苏记刁难。 他扛着笤帚走山路。 山路弯弯曲曲,有很多小动物的脚印和粪便,他捂住鼻子。 “咩~~~”一只山羊挡在山路尽头,下巴的胡子被编织成小辫子。这只山羊背后是一群咩咩叫的山羊,低头安静吃草的牛、到处乱拱的猪,还有鹅、鸭、鸡。 甚至还有很肥的兔子跳来跳去。 显然,这整座山都是小龙村的牧场。 小龙村不错嘛。 不过,他来牧场能做什么?还给他笤帚,要他用笤帚逗牲畜们玩儿么? 他忽然生出不好的想法。 “喂来啦,杵着干嘛?”蒙面的林初旭从牲棚出来,美滋滋地瞧着来人。 真好,来了个东璧傻大个,从此他就不是苏家最底端的人啦,东璧傻大个才是。 沈大娘都看他友善了不少,姩姩也不似从前冷漠,都接他的东西啦。 龙小将军连连跨过山羊,受到臭味袭击,跌了一跤,和一头猪滚了几圈。┭┮﹏┭┮ “你要干的活儿就是把屎铲进罗筐里,我铲了一半,剩下的交给你了。”林初旭美滋滋地走开,躺到树下,拉一只羊来当枕头,睡觉。 山风拂面,好不舒服。 被屎包围的龙小将军不敢动,怕一不小心就踩到屎,还不想去铲屎。 他,武将世家的小公子,东璧赫赫有名的龙小将军怎么可能铲屎呢? “铲干净点啊,岁岁放学了会来检查哦!”林初旭好心提醒。 “岁岁你认识吧,最小最胖的那个!” ...... “当——当——当——” 苏宅,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哆哆嗦嗦地敲响破锅。 放学啦。 苏宅外,来接孩子的男人、女人不再谈天说地,进去找孩子。 龙小将军好奇,那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拖破锅出来,再颤颤巍巍地取来大铁勺子,拿大铁勺子的手都是颤抖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没想到敲起破锅来十分有力,老胳膊抡圆了猛敲。 真的,小龙村卧虎藏龙! 这么老的老太太还在干活,果然像大娘说的小龙村不养闲人。 “岁岁!” 岁岁出来了,背着小包,可可爱爱。 岁岁一屁股坐在黑猪身上,“先生今天讲的文章我早就懂了,无聊得都要睡过去了,但我坚持着没有睡。” 因为和阿爹的约定,为了小马,拼了! 黑猪驮着岁岁进山,林初旭、龙小将军跟在后面。 林初旭安慰了岁岁一番后开始告状,“你不知道,傻大个只杵着,一间牲棚都没打扫,全是我打扫的。” 山间小路斜,黑猪上坡时,岁岁抓紧獠牙,林初旭的手在她背后护着。 毕竟是姩姩的小妹妹,姩姩很爱家人,他要保护好姩姩的家人。 ...... 今晚的夜色依然很好,苏家还是在月下吃晚饭。 饭菜很丰盛,林初旭的肚子疯狂叫嚣。 饿了一天一夜啦┭┮﹏┭┮ 兴冲冲地端着空碗上桌,桌子被抬走了??? 林初旭委屈:“你你们干嘛?” 岁岁将两只馒头放进他空碗里,“小龙村不养闲人,你什么都没做,自然什么也没得吃了。” “你在村里待了一天,应该也瞧见了,上到没牙没腿的老人,下到上学的孩子,每个人都要干活。你年纪轻轻,好手好脚地不干活吃白饭呀?” “在小龙村,没有这样的事哦。” “这两个馒头是我们苏家的仁慈。” 林初旭:...... 不那么委屈了,有点愧疚。 等等,苏家? 第134章 村里的安逸生活 苏家的馒头很扎实。 一个顶东璧的好几个。东璧的馒头捏紧了只有小小一坨,蒸得蓬松柔软罢了。 还是苏家的馒头好,一个下去半饱,两个下去完全饱了,但味蕾不饱。 谁叫他不干活呢,这两个馒头已经是恩赐了。 他眼巴巴地瞧着苏家人吃晚饭。 原来小龙村也有个苏家,说不定小龙村的苏家和小虫村的苏家是亲戚呢。 都姓苏,小虫村的苏家又坏又霸道,小龙村的苏家也很霸道,但是善良的。 他们救了他和他的宝马,还在他没干活的情况下给了他两只很扎实的馒头。 苏家人吃饭很安静。 妖艳的男主人吃得很优雅,很漂亮,时不时给妻子和小闺女夹菜。 强壮的女主人每每与男主人对视,脸上都浮现出少女般的娇柔。 小白脸吃着碗里的,时不时给旁边吃得很认真且享受的女孩子夹菜、擦嘴。 今天喊他铲屎的另一个小白脸偷瞄身旁的少女,傻笑得饭都忘了吃。少女似水凝成的,长着一双男主人一样的桃花眼。 最小的岁岁单独坐在一方,撅嘴吐鱼刺的模样十分可爱。 一家人各司其职,劳累了一天,坐下来一起享受美食,真是可爱的一家人呐。 没干活的他感到一丝难堪,静静盯着岁岁旁边的位置。 明天那个位置一定是他的!龙小将军在心中呐喊。 第二天,烈日下,新鲜的粪便蒸腾出浓郁的屎臭。 他忽然不自信了。 “兄弟,想吃饭就要干活哦。”林初旭提醒,手里的活儿也没耽搁。 昨晚,他将亲手编织的草编兔子给姩姩看了,姩姩说他编得不对,还好心教他正确的编法。他得赶紧干完活练练,晚上编给姩姩看。 可不能让姩姩以为他是个笨蛋。 面对一坨坨糊在一起的屎,龙小将军想了很多很多。 入乡随俗吧,这个村的规矩就是要干活,干活才有饭吃。屎很臭,饭很香。 他太太太爷爷是西部高原上的奴隶,从小牧牛羊、捡屎捡粪呢,照样闯出一番事业来。他作为子孙打扫牲棚不算什么,就当体验太太太爷爷当年的艰辛了。 他撕扯下衣角,蒙住口鼻,抓紧笤帚,开干! ...... “有进步。” 放学了,岁岁骑猪来检查。 晚上的饭菜比昨日的更丰盛。 龙小将军如愿上桌,坐在岁岁旁边。 原来,辛劳了一天之后的饭菜会更香。 龙小将军吃饱喝足躺在床上。 柴床被沈大娘砍了烧火,所以他睡进了苏家客房。 客房很舒服,也很特别。 比如有草编的鞋子,但鞋身只有一半,前脚插进去了,后脚跟还露在外面,不过上床、下床的很方便。岁岁说这鞋子室内穿,拖着就能走,所以叫拖鞋。 竹编屏风隔出一个小角落来,角落里架着大石头雕成的盆,垂下一根竹管,提插销,便有甜滋滋的山泉水流出。岁岁说这水自己会来,所以叫自来水,每个房间都有,方便洗漱。 小盆旁竹筒盅里插着一根扁扁的木头,顶端扎满密密麻麻的毛,修建得整整齐齐。岁岁说这是用来刷牙的,所以叫牙刷。 还有墙里嵌的镜子,照得还挺清楚。 墙角开了个孔,还以为耗子钻的,他要堵上。 岁岁那是为了淋浴的水流出去开的,还反问他没发现这块地有点斜么? 于是他惊讶地发现,这个不大的房间真的有很多功能,除了吃和撒不能在里面解决,其他都可以! 小龙村真是卧虎藏龙! 连上五天的学,岁岁拥有两天假期。 假期不瞎玩,忙生产。 因为外面的局势不好,小吃线与编织线暂停生产,没活儿的村人自发找活儿干。 岁岁的牲畜线有了许多来帮忙的人。 “傻大个,放你一天假,不用铲屎了,你随处转转吧。” 龙小将军放下笤帚,漫无目的在村中闲逛。 人不能闲,闲下来就会多想。 龙小将军也不例外,他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他的军队还没找来。 他装晕被放到宝马上驼回来,清楚地记得没走多久就进了小龙村。 他是东璧的将军,他的任务还未完成,小龙村很舒适,无论人还是生活,他很害怕这种舒适会一点点磨去他作为将军应有的吃苦耐劳。 热浪滚滚,他渴了,去村井喝水。 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拿着杆子刮水面腐烂的落叶,龙小将军想去帮忙。 “我们这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小伙子你年轻力壮的就别抢我们的活儿了!” 龙小将军只好走开。 忽然响起敲破锅的声音,他想,今天不是不上学么?却见老人们放下杆子,取了长枪,一派振奋地前往村口集合。 这是要打群架??? 村口已经有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似乎按性别与男女排队。萧千袭骑着枣红大马组织男人队伍,沈碧玉拿着大几倍的红缨枪组织女人队伍。 岁岁骑着小牛,戴着一顶帽檐宽大得能罩住整个身子的帽子。 跟过来的龙小将军更不明白了:这是全村约着打群架? “傻大个,过来!”岁岁喊他。 “我们要去山里打猎,你去么?” “去去去!”龙小将军兴奋,打猎多好玩啊!赤手空拳的他瞧了又瞧,没有多余的武器,只好捡起一根木棍。 “走走走!” 外面很热,山里却幽凉。 阳光像利剑斜斜插进山里。 每当骑牛的岁岁走进阳光里时,她和牛都在发光。 队伍停了。 “为什么停在这里?”龙小将军轻声问岁岁。 “因为这个地方容易有野猪流。” 野猪???流??? “咱们小龙村的女人不但能洗衣做饭,也能拿起长枪保卫村子!”沈碧玉在马上潇洒道:“咱们就比一比是我们女子护村队打到的野猪多,还是你们男子护村队打到的野猪多!” “好好好!” 男女老少齐呼,举起手中的长枪。 只听四下丛林传出一阵喧嚣,大地似乎也开始晃动。 岁岁浅笑:“狩猎开始了。” 沈碧玉、萧千袭兴奋吼叫,像两位将军,带领着各自的人迎接野猪流。 苏长槐在场面乱起来前,拎龙小将军上牛车。 龙小将军:??? 他一直以为这个漂亮的男人弱不禁风、弱柳扶风,没想到竟然也有一把好力气! 小龙村卧虎藏龙! 第135章 梦破 风动,树摇,大大小小的野猪流淌。 男人们列成长长的队伍,前面最矫健的壮汉们直面大野猪,给大野猪猛力一击。留下嘶嚎挣扎的野猪,攻下一头。 中年男人们举着刀,围上来补刀。“欻欻欻!” 后面的老汉们哇哇呀呀叫着,涨潮一般地涌上来,退下时只留下一滩猪血。 龙小将军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打法??? 充分利用各年龄段的人,又不过分消耗,各司其职,效率很高。 “这是我们小龙村独创的‘一条龙阵法’哦。”岁岁骄傲,又指着另一堆人,“那是‘一条蛇’阵法。” 龙小将军震惊。 真的,小龙村真是卧虎藏龙! 更让他震惊的是排在阵法后面,白发苍苍的劲瘦老人们,他们不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拿起长枪毅然决然地冲上去。眼里闪着年轻时的光芒,老脸上尽是神采,是保卫村子的决心支撑着他们。 女人们平日里可是绣花带娃的贤妻良母,也可以拿刀拿枪毫不含糊地杀野猪。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很特别,小村子里的人都很努力,这样的村子按理来说该比恶贯满盈的小虫村有名才是。 一群人带着满满的猎物,回村。 外头眼巴巴的流民正喝着小龙村施的善粥。 龙小将军想,这个村子真的很好。 众人在坝子上刮毛、分肉,孩子们叽叽喳喳烧热水,洗刷院坝,女人们切肉煮菜,晚上全村一起吃一顿。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与幸福。 他想,这个村子真的很好。 傍晚姣姣回家,拎回两大桶酸辣无骨鸭掌。 “眼下卖不出去,齐大叔叔又差人送来鸭掌,之前定的,放着也坏了,不如做了给大家加菜!” 于是,将两大桶酸辣无骨鸭掌被分成一盘一盘地端上桌,桌桌至少有两盘。 盛夏,晚风微凉,月光很亮。 月下,大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苏家人坐一桌,不时有男人、女人来向苏长槐、沈碧玉敬酒。 岁岁安安静静地吃,脸颊鼓鼓的,龙小将军忍不住戳戳她的脸颊,这小胖丫头真可爱。 “真的有那么好吃么?” 岁岁不说话,夹了一只酸辣无骨鸭掌塞进龙小将军嘴里。 龙小将军一愣,咀嚼,又一愣,眼睛一亮,“出乎意料地好吃!” 凤爪、鸭掌在东璧都是喂狗的脏东西,东璧人从来不吃,没想到竟能做得这般美味! “听说小虫村的苏记酸辣无骨风爪很好吃,小龙村的酸辣无骨鸭掌也很美味,恰好你们也姓苏,不若做去卖,一定比苏记酸辣无骨凤爪卖得好!”龙小将军诚心提建议,小龙村仁义、向上、团结,又有做酸辣无骨鸭掌的好手艺,应该比恶贯满盈的小虫村富足。 一桌人的筷子明显一滞。 岁岁:“你还不知道吧,小龙村最开始就叫小龙村,后来有个作威作福的老太监路过,改成了小虫村。再后来,那老太监死了,我们改回小龙村。” 龙小将军:??? 姣姣:“你不知道吧,我们卖过酸辣无骨凤爪哦,卖得特别好呢,后来县令大人来传知府大人的令,说东璧伤兵喜欢,但路途遥远,凤爪容易坏,所以知府大人买了我们酸辣无骨凤爪的方子,你不知道,贱卖呢!” 姣姣痛心疾首,酸辣无辜凤爪方子在她眼中是无价之宝。 龙小将军:!!! 怎么和高知府说的不一样? 姩姩叹气:“所以我们才做了酸辣无骨鸭掌卖,不如酸辣无骨凤爪好卖。” 龙小将军的筷子掉了。 岁岁捡起来塞回他手里,“这么大人了筷子还拿不稳......” 龙小将军放下筷子,难以置信道:“原来这里就是小虫村。” 苏长槐亦放下筷子,和煦一笑:“龙小将军以为如何?” 坝子上大部分人都放下了筷子,静静注视着主桌,除了一些小孩子和姣姣还在大快朵颐。 沈碧玉将啃鸡腿的岁岁抱到怀里,龙小将军身旁的位置空了。 “你们骗我。”龙小将军有些哽咽。 在小龙村的这些天,他看到这个村的特别,有些喜欢这个特别的村、特别的人,结果忽然发现这是他要拿下的恶贯满盈的小虫村。 作为一个纯粹的少年,他喜欢这里,珍惜乱世里最后一方净土。 作为东璧的将军,他该执行任务,让东璧的铁骑踏破这个村子的每一寸土地。 “我们从未骗过你。”苏长槐缓缓道:“我的孩子救你没有任何目的,当初小千就是这样救下来的。” “你初来,饿了你两顿,无他,只想让龙小将军知道我们村里人遵循不劳不获的规矩,所以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想活着,都必须努力,若非如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是外面的流民。” “我们种地、打猎、做小吃、编小玩意儿、养牲畜也没有别的目的,我们只想努力地活下去。” “可是,龙小将军,我们真的那么罪无可恕么?” 龙小将军沉默。 脑中一片混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命令他听兄长的话,踏平小虫村,完成任务。 一个小人面无表情,只说相信自己的心。 月华如水,月下一片宁静。 龙小将军环顾四周,一张张脸映入眼帘,男女老少,或苦笑或忧虑。 一叶可障目,只有心的感受才为真。 ...... 夜半,明星灿烂,萤火虫星星点点。 村口站满了人,人人手里一根火把。 岁岁几个兄弟姐妹拎着姩姩做的花灯,送别龙小将军。 林初旭牵来宝马黑,有些不舍它,也许它肚子里已经有了他宝马白的孩子。 岁岁也舍不得,摸着宝马黑的辫子尾巴,仰面跟龙小将军说:“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把小马带回来。 龙小将军见那双鹿眼宝石般璀璨,心里也涩涩的。 龙小将军翻身上马,拉紧缰绳。 沈碧玉骑着枣红马姗姗来迟,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人和马。“龙小将军且慢,你一个人怎么走?” “带上他们一起走吧。” 龙小将军定睛一看,惊!这不是他的军队么? 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还以为这群蠢货都迷失在山里了,没想到是被小龙村的人抓了藏起来了。 小龙村真是卧虎藏龙! 第136章 还好不是你 龙小将军走了。 带着全村的希望。 “他是东璧龙大将军的兄弟,身体里流着龙大将军好战的血,苏大叔为何放走了他。”回去的路上,林初旭问。 萧千袭喊了一句“笨,不送走龙小将军这尊小笨蛋佛,转头龙大将军那尊大佛就来了。” “龙小将军是龙大将军唯一的家人,龙小将军说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若龙小将军说服了龙大将军,不战而胜便很好,若不能,我们俘虏了龙小将军和他的军队,龙大将军至少会忌惮一二,我们也好有准备的时间。” 苏长槐赞许地看了一眼萧千袭。 沈碧玉拍拍他的肩膀:“王八聪明了不少!” 萧千袭笑笑:“这些年跟着叔叔和大叔长了不少见识!” 林初旭心骂萧千袭马屁精,转念一想就是萧千袭的嘴甜哄得姩姩的爹娘喜欢得不得了。为了姩姩,他决心学习萧千袭的油腔滑调。 “哈哈苏大叔真是天生丽质啊,褒姒妺喜见了大叔只怕羞愤得要跳河!“ “哎沈大娘真是威武雄壮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苏长槐:...... 沈碧玉:...... 萧千袭: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 这人就是个傻子!不光是个傻子,还是个呆子! 林初旭干笑两声,尴尬地想挖条地缝钻进去。 拍马屁也需要技巧,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合呜呜┭┮﹏┭┮ 他想找姩姩诉苦,但怕诉了之后姩姩又说他呆。 姩姩、姣姣、岁岁三姐妹跑在前面,花灯燃尽,无数萤火虫围绕着她们,仿若置身星河。 后面的人都看出萤火虫其实是冲着岁岁来的,这小姑娘似乎能随心所欲召唤动物、昆虫,真是神奇。 苏长槐、沈碧玉深知岁岁这方面的神通。从前家里穷得没东西吃,带着她进山总能猎到野味;上个坟还能遇到自杀的兔子、鸟儿回去加餐;训练护村队的野猪流也是她招来的。 看着被星辰似的萤火虫围绕的小闺女,夫妻俩一时有些担忧。 他们是父母,看着小闺女长大,自然知道小闺女不是妖魔,是老天的礼物,是拯救他们一家人的福宝,别人就不一定了。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大做文章,只怕等待小闺女的是被火烧死。 “岁岁,不许瞎玩。”沈碧玉提醒。 “哦。”岁岁掰着手指头,想着一月之期还有几天,听话地驱散了萤火虫。 ...... 暴雨如泼,天空是泥土色,灰蒙蒙、暗沉沉。 一道惊雷劈向苏宅,“轰隆”苏宅参天的柏树倒了。 山上,岁岁指挥牲畜们进棚子里躲着。 前世她喜欢下雨,这一世她不喜欢。 这个时代的鞋子不防水,泥水会渗进去,感觉脏脏的。 山羊们紧紧依偎着岁岁,因为滚滚雷声瑟瑟发抖。 “雨呀雨呀,快点停吧!”岁岁一边安抚小羊们,一边祈求。 与此同时,北凉公主踏上东璧土地,晴空万里。 东璧皇帝以本国公主的仪仗迎接。 北凉公主缓缓将帏帽的轻纱撩开一点缝,又放下了,扶着侍女的手坐回马车。 她发誓,下辈子一定从小认真学习作画,才能画出他的模样,不至于那么多画散布天下,却迟迟找不到,所以亲自去找。 唉! 其实她都快忘记他的模样了,每次下笔都迟疑好久。但她知道,只要他出现,她一定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数不清多少世的执念了,若这辈子还是不能在一起,她也绝不认命。 从头再来一回就是了。 好在四国不大,她一国一国找就是了。 姬婴,无论你在天下哪个角落,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知道你在受苦,我知道你也在等着我。 北凉公主摘下帏帽,倚着软垫,轻叹。 马上的东璧太子笑容一滞,他不似父皇老眼昏花,他清楚地瞧见轻纱撩开后,北凉公主恹恹的神色。 ...... 雨停了。 岁岁骑猪下山,回家。 这次打雷又暴雨,发生了山体滑坡,山脚下的几块农田被冲了。雨停了,生产线的人正在清理。 好多人往苏家小院赶。 “苏宅被雷劈了,好大一个雷哦!” “老天劈人啦?” “没劈人,把院子里的柏树劈死了。” “好大一棵柏树,当时大爷家的姩姐儿在树下呐!” 岁岁一惊,双腿猛夹猪肚子,策猪狂奔回来,已经嚎了起来:“阿姐啊——” 门外围了一堆人,院子里也站了一堆人,每个人愁眉苦脸,“唉!梁大夫都说没救了!” “唉!这么年轻的孩子怎么就......” “哇哇哇哇哇哇!”岁岁跳下黑猪,嚎哭着去姩姩阿姐的房间。 萧千袭守在后院,不让闲杂人等进去。 “我不是闲杂人等哇!”岁岁哭喊。“王八哥你就放我进去吧!” 萧千袭劝她进去了也没用,但见岁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放她进去了。 萧千袭也有点悲伤,但不明白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姩姩阿姐房间的门半敞开,阿姐侧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地上是杂乱的泥脚印。 岁岁奔进去,扑在床边哭。 “阿姐呀阿姐!你说晚上要给我带竹编的小花篮的,你怎么就......阿姐哇!我还没跟你学编花篮呢呜呜!” “不要添乱。”沈碧玉把岁岁拎起来,放到一边。 岁岁揉眼一眼,是阿娘,阿娘、阿爹、阿姐、二姐都来了。 咦,床上的不是阿姐啊!白瞎她的眼泪了。 岁岁庆幸地抱住阿姐,这一路她真的以为失去阿姐了,恐怖! 阿姐也抱住她,嘤嘤哭起来,“岁岁你不知道,树倒下来该砸到我,可林大哥推开我救了我,可林大哥......岁岁我不想的......” 岁岁轻轻抚摸着阿姐的背,看向床。 林初旭为什么不躺自己的床,要躺阿姐的床呢? “孩子,来,喝药了。”沈碧玉坐在床边,一边搅动碗里滚烫的汤药,一边哽咽道。 她虽然不喜欢这孩子,但都是从年轻人过来的,早就瞧出这孩子对大闺女的喜欢。这回要不是这孩子舍命救大闺女,只怕大闺女就...... 梁大夫都说无药可救,她不信,便将之前进山采的大灵芝煮来给他喝。 苏长槐坐到床头,帮助林初旭翻身。 林初旭脸色惨白,浑身冒汗,眼皮耸拉着,仍无限温柔地看向姩姩,忽然眉心收紧,呕出一大滩血来。 “小林!” “小林!” “林大哥!” 林初旭喘着粗气,笑道:“还......还好......不......不是......姩.......” 第137章 山烧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当——当——”破锅声响,又放学啦。 岁岁走出苏宅,骑猪回家。 “你林哥哥好了,今天上了好多回茅房呢。” “梁大夫也觉得奇怪,但说能吃能拉就死不了。”想起前天岁岁的痛哭流涕,萧千袭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安慰安慰岁岁。 岁岁还是愁眉苦脸。 喝了她那么多黄水,林初旭肯定死不了,她不必发愁。 她愁的是孔先生说她的字状如鸡爪,没有一点进步。 一月之期已过,阿爹已经同意她骑马了,无需压抑本性做一个乖孩子,于是她决定把状如鸡爪的字带去山上烧了。 “王八哥,想吃烤小鸟么?” “现在?”萧千袭想了想,笑道:“等等,我去喊姣姣。” 岁岁:小情侣还挺甜! 山上,小羊咩咩,小牛哞哞,鸭子满地嘎嘎叫。 山风悠悠,树叶瑟瑟作响,高高的野草柔柔弯腰。 萧千袭生火,姣姣烤、调味,岁岁负责引鸟儿来,然后闲着等吃。 “阿姐吃不吃呀?” “阿姐如今一心都在林大哥身上,哪有心思吃烤鸟。” 与此同时,苏宅后院。 姩姩坐在床头静静编兔子,躺在床上的林初旭静静地看着姩姩编兔子,唇角含笑,眼里满是泪花。 当初管家接他离开小龙村时,姩姩送他的大兔子在姩姩脚边打瞌睡。 死了一回,现在的生活好得像似做梦。 平时姩姩懒得搭理他,此刻就坐在床头,一步不离。 太不真切了,也许他真的死了,死后陷入一个叫做姩姩的执念里,在姩姩的如水的温柔里生生世世沉沦。 这样的沉沦很美好,但他还是想去人间保护真正的姩姩。 看着姩姩温柔的侧脸,林初旭狠狠掐自己,“啊!” “你这是做什么!”姩姩花容失色,按住他发疯的手。 “我想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舍得掐你,我掐我自己。” 姩姩破涕为笑,“傻瓜,当然是真的。” 林初旭不笑了,深深注视着姩姩:“那日你说只要我不死就嫁给我,也是真的么?” 姩姩敛眸,两颊渐渐染上绯红。 “真的。”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停止偷听和偷窥,二人相互扶持着回房。 “经此一事,我相信小林能照顾好姩姩。” “我也相信。” 二人一时有些感慨。 兵荒马乱找不到好的女婿,林初旭自己找上了门,这段时间来他对姩姩的好他们做父母的都看在眼里。 二女儿姣姣虽然还不到出嫁的时候,但有看着长大的千袭,也算放心。 “女儿都带着福气来的,我们做爹娘的都不必操心她们的婚事。” 当然这福气不包括岁岁,岁岁还小,但...... 想到岁岁,夫妻二人忧心忡忡。 前天,林初旭吐血,梁大夫说无药可救。沈碧玉端来一碗野灵芝炖的水,是岁岁抢过去喂下的。 没想到过了一天一夜,林初旭竟然见好,能坐起来吃东西,还能爬去茅房。能吃能拉,分明是康复的迹象。 梁大夫仔仔细细看过那朵剩一半的野灵芝,笃定叶灵芝没有这般神奇的功效,能让压碎了的五脏六腑在一天一夜间长好。 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都说是老天开恩,让林初旭重活一回。 只有他们知道那碗野灵芝水是岁岁喂的。 正如梁大夫所说野灵芝水没有那么神奇的功效,但过了岁岁的手就不一定了。 小闺女从小到大似乎有些神通在身上,越大越明显,只怕将来她...... “大爷,山烧起来了!” “大爷!大爷!” 有大汉进来传报。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匆匆出门,只见田野、村道、院坝到处奔跑着猪羊鹅,整个村子沸汤起来。年轻的男人、女人们挑水上山,其他人抓猪、抓羊、赶鹅。孩子们不知激动还是害怕,上蹿下跳。 “岁岁还在山上!”夫妻俩色变,冲向燃烧的山。 ...... 夜深,累了一天的小龙村静了下来,大家都睡了。 除了苏家小院。 萧千袭、姣姣、岁岁从大到小跪得整整齐齐,三人的脸都黑漆漆的,原本干干净净的好衣裳此刻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姣姣哭着认错:“阿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烤东西吃一定更加小心!” 被燎去一段头发的岁岁也哭:“阿娘,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用完了火要灭,我也灭了,我不知道风一吹余烬又燃了起来。我真傻,真的。” 沈碧玉听得鬼火冒,棒子在手里敲得梆梆响。 萧千袭及时捂住岁岁的嘴巴。 苏长槐一脸严肃,姩姩搀扶林初旭出来坐坐。 沈碧玉转怒为忧,忙去屋里拿了只软垫垫在扶手椅上,“小林你怎么出来了,来来来,小心点儿坐!” “晚上风凉,你该披件衣裳才是。相公,麻烦拿件衣裳出来!” 林初旭心里美滋滋,忍不住唇角疯狂上扬。没想到死了一回,竟过上与之前天壤之别的生活。 姩姩的爹娘都关心他,爱护他,萧千袭那小子跪着呢,如今也神气不起来了。 萧千袭有了危机感,但林初旭救了姣姣的阿姐,是他们全家的大恩人,他不能嫉妒。 三个孩子每人打了三大棒子。 萧千袭护着姣姣,挨了六大棒子,愣是一声不吭,打完还说谢谢。 林初旭心想,又学到了。 因为姩姩说岁岁是他的救命恩人,林初旭给岁岁求情,沈碧玉不为所动。 岁岁结结实实挨了三棒,瘫在地上嚎。 哼,姩姩阿姐有了林初旭就不护着她了,姣姣二姐有王八哥保护着,什么事都没有。就她孤立无援,就她最可怜! 六岁的岁岁感到孤独寂寞冷。 “抄一百遍用火安全书交给我。”苏长槐严肃道,“岁岁抄两百遍。” 雪上加霜的岁岁对着夜空痛苦地嗷了一嗓子。 第138章 送聘 因为三大棒和两百遍小龙村用火安全书,萧千袭去苏宅学堂帮岁岁请了半个月假。 会客屋中,岁岁奋笔疾书,还要地方阿娘过来以字丑为由,撕了她辛辛苦苦抄的书。 还好,阿爹阿娘好似有心事,没心思搭理她,她安静入鸡,一阵鬼画桃符。 “成婚不能马虎,但眼下兵荒马乱要多隆重也不能够了。”沈碧玉轻叹。 作为父母,他们都想隆重地送女儿出嫁。 “不知小林的父母......”苏长槐担忧的同时,表达自己的态度:“无媒无聘为奔,女儿断不能步我们的后尘。” 晚上做饭时,岁岁上交两百遍小龙村用火安全书。 苏长槐点了点数,接着丢进灶孔里。 “呵呵烧了好,烧了好。” “你先别笑,把小龙村用火安全背一遍,背不上来再抄四百遍。” 岁岁流利背出,总算过了这关。 苏长槐捏捏小闺女红扑扑的小脸蛋:“以后不管怎么玩都要注意安全。” “嗯嗯!” 饭桌上,林初旭吃着吃着忽然放下饭碗,站起来,眼里闪着光:“大叔大娘,我已经跟我父亲写了信,拜托李大叔寄了回去。” 姩姩低头扒拉碗里的饭粒。 要儿一家没被撵出去前,要儿和她说过几回话,早知成婚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见证了要儿悲惨的婚后生活,她对成婚有些恐惧,害怕嫁给要儿丈夫那样的人,嫁到要儿婆家那样的虎狼窝。 那天柏树倒下,林大哥奋不顾身推开她,怕她受伤、怕她疼。她想,嫁给林大哥这样的人其实不错,至少比要儿丈夫靠谱。 这些天照顾林大哥,她发现林大哥挂在床头的草编兔子很丑很旧,原来是他上回离开时她送的,在上锦的日子每天看每天摸,都摸旧了。 她还发现林大哥房中养着一只很肥的兔子。原来她当年塞给他的兔子怀孕了,路上生了一窝小兔子,他把这窝兔子养得好好的,出来不方便只带上了一只。 原来除了阿爹阿娘,还有人这般将她的话、她的事放在心上。 “很快,我父亲应该会送彩礼来。” “实不相瞒,我父亲是当今御史,我家七代单传,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林初旭满脸都是希望,但他在小龙村见到姩姩的第一眼便知他们之前会很难,回去花了几年的时间也劝不动家人们,他便确信了这一点。 事在人为,这一辈子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弃。 咦,他为什么要说这一辈子? 是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弃。 苏长槐面有忧虑,沈碧玉抓紧他的手。 晚上,夫妻二人辗转反侧。 “小林是林御史的独子,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相公,我担心。” “阿玉别怕,无论如何我不会让我们女儿吃亏。” 小龙村秋色正浓时,何管家来了,身后跟着的带刀侍卫看护一车又一车的东西。 “公子!公子!”何管家老泪纵横,“总算见到公子您啦!” 何管家左瞧右瞧,破涕为笑:“眼瞧着公子胖了不少,壮了不少!” 林初旭看着他的亲信都到了,还拖着许多东西,高兴不已。 “公子,快跟我回去吧,您一走,府里全乱了套了!”何管家擦泪,“老太太和太太天天念叨着您呢,就盼着您早些回去!” “公子还想娶姩姩姑娘么?公子有所不知,您当初跟老爷、太太、老太太说起姩姩姑娘就没完没了,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都松了口,同意把姩姩姑娘接来上锦,姩姩姑娘没有身份,当个侍妾已经很抬举了。” “老爷派了好几拨人去小虫村查呢,别说姩姩姑娘了,连姓苏的人家都没有。”何管家苦口婆心道:“公子定受了蒙蔽。” “所以这回公子您偷偷跑出来,老爷太太、老太太格外担心呢,这不一有了公子的消息便让我带上身手厉害的侍卫来接公子。” “公子从小娇生惯养,眼下兵荒马乱的,老太太、太太怕公子回来的路上受苦,还叫他们带上好几车东西伺候公子呢。” “我怕公子路上无趣儿,把公子这几年收集的两车好东西也带上了。” 虽然他不知道那两车东西是什么,因为公子不许旁人靠近他的宝贝车,年轻人嘛都有些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他每回看公子从车上下来都高高兴兴,便知公子十分喜欢这车。 果然见壮了胖了不少的公子一头扎进马车里,乐呵呵地出来。 “很好,很好,何管家你辛苦了。”林初旭很满意。 他回上锦的那几年每当看到漂亮的首饰、衣裙都想姩姩穿上该有多好看,所以他就都买了一份,渐渐地越买越多,塞了两车,后来祖母和母亲越来越频繁地邀请上锦贵女来家里喝茶,直到有一天一下子来了一花园的贵女,他知道,他必须走了。 走得匆忙,那两车东西不好带,后来再一想这两车东西不如姩姩送他的兔子和草编兔子珍贵,便留下了。 有了这两车东西,彩礼也就更像样了。 “公子,咱们快赶路吧,如今兵荒马乱,耽搁不得啊!” “管家说的是!”林初旭把何管家扶上马车,命令马夫和十个侍卫护送何管家回上锦。 马车奔驰,马车里的何管家懵逼:??? “少爷——少爷——” 林初旭负手而立,“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跟着我,或回上锦,何管家还没走远。” 剩下二十多个侍卫整齐行礼:“我们自小跟着公子长大,自然跟着公子!” “好,从今以后你们和我一样就是小龙村的人了。”林初旭带领侍卫们回苏宅小院。 “走,我带你们去找沈大叔,给你们一人安排一套房子,以后就安心留下来,跟着我铲屎吧!”林初旭乐得想跳一跳。 他这个铲屎官手下总算有兵了! 二十多个带刀精英侍卫:???铲屎??? 公子平日就铲屎么?还要带着他们铲? 为什么要铲屎呢? 一个骑黑猪的女童忽然截住他们的路。 “林大哥,我全都听到了哦,休想委屈我阿姐!” 第139章 他们都重生了 得益于林初旭一张巧嘴,几车彩礼被抬进了院子。 萧千袭也帮着搬,心中羡慕不已。 林御史什么时候这么开明了,竟然同意独子娶一个乡村女子。眼下兵荒马乱,人来不了,却送了这么多礼物来提亲。 其中最表诚意的当属林御史的亲笔信,厚厚一叠,从林家三代开始写,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非常开明地表示儿子婚后就住在小龙村,还说待局势稳定后亲自造访亲家。 真好,什么都交代清楚了。 不像他,身上还有许多不能说的秘密,如果永远不说,他可以永远做苏家的千袭,只是不姓萧的千袭很穷,没什么钱,也不能送上丰厚的彩礼。 他不想委屈姣姣。 “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小林你怎么看?” “苏大叔决定就好。” “姩姩呢?” 姩姩羞答答地靠在阿娘怀中,“全凭阿爹阿娘做主。” 沈碧玉笑出泪来:“没没想姩姩一下子长这么大啦,都要嫁人啦!” “阿娘哭什么,阿姐嫁人了还和我们住一起呀。”姣姣来了癸水,腹痛,规矩了不少,难得没有满村蹿着找好吃的。 “是是是!”沈碧玉把姣姣也揽了过来。世道凶险,她希望她所有孩子都在身边,她能随时保护才安心。两个大闺女都找到了能保护她们的人,她该放心,但作为母亲为孩子担忧的心怕是一辈子都停不下来。 “岁岁呢?” 林初旭一愣,笑道:“岁岁去山上了。” 他很感谢知道真相的岁岁既不想欺瞒父母和阿姐,又想成全他们的苦心。 此时的岁岁和小牛坐在山坡上,抱着大兔子吹山风。 无媒无聘就是奔,她希望阿姐堂堂正正出嫁。林初旭连他父母那关都过不了,阿姐嫁给他又怎会幸福呢?所以她骑猪拦路。 可是林初旭跟她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来源于他这些年来做的梦。 梦是断断续续的,而且醒来很快就忘了,所以他命人在床头放了纸和笔,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便将梦记起来。 奋笔疾书对抗排山倒海而来的忘却。 就这样,他用了几年的时间记录下一堆只言片语,整理后得到一个还是不怎么完整的故事。 他说,他上辈子就见过她阿姐了。 他说,上辈子他就来过这个村子。 当时村子地动,苏家除了姩姩都死了,姩姩想把家人挖出来,十指流血。 他带姩姩回了上锦,姩姩失忆了。 上辈子姩姩的手也巧,什么都会编,力气也大,但没现在的姩姩力气大。 姩姩信任他,他把姩姩养大,然后和姩姩在一起了。他爹娘嫌弃姩姩没有身份,只需为妾。 他上了战场,要用赫赫战功娶姩姩。 姩姩跟来了,陪他吃苦。 后来蜀川一战前夕,他们收到家中来信,爹娘终于同意他娶姩姩为妻了,还要他们回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走不了。 蜀川一战,敌军挖出苏家人的尸首挂在帅旗上。 姩姩崩溃了,死在敌军刀下。 最后一刻,姩姩说她记起来了,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去捡稻穗,她要和阿爹阿娘妹妹们死在一起,她还求他把阿爹阿娘妹妹夺回来...... 山风徐来,枯草泛起涟漪。 岁岁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林初旭应该重生了吧,不,他、阿爹、阿娘、阿姐、二姐都重生了,只是阿爹阿娘阿姐二姐都不记得了,林初旭奋笔疾书了几年拥有了一些关于前世的记忆。 原来,他们所有人前世都那么惨。尤其前世的阿爹、阿娘、二姐,还有她,全死于那场地动。 最惨的还是阿姐,失去全家的痛她经历了两回,还经历了一回全家尸骨被刨出来的痛。 难怪这辈子的阿姐格外珍视家人。 林初旭说这辈子他不想再等了,别说父母挡在中间,就算千军万马阻挡他也要和姩姩在一起。 她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喊一声姐夫了。 岁岁把林初旭整理出来的稿子叠好,放进包里,摸摸牛头,领着自家牛和鹅回家。 以后还得给姐夫准备纸币,每天醒来还是要奋笔疾书。 关于前世,她有许多未解之谜。 比如蜀川打仗打到哪里了?小龙村会被波及么? 谁打的蜀川?谁打仗那么没有武德,她和阿爹阿娘二姐在倒塌的家做的坟里死得好好的,竟然被刨了出来,还挂了起来! 太卑鄙了,太狠毒了! 这辈子她要给他们好看! 晚上吃饭,岁岁抢了林初旭的位置,和阿姐坐在一起,给阿姐添汤夹菜,十分积极。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哭笑不得,林初旭自己坐一方,有点寂寥。 “姐夫别小气,阿姐都要嫁给你了,和我坐一回有什么。” 这声脆生生的姐夫喊得林初旭心花怒放,夹了兔腿放到岁岁碗中,“岁岁乖!” 这声脆生生的姐夫喊得萧千袭心里痒痒的,夹了一片炒菘菜放到岁岁饭上,咳了又咳。 “王八哥,我不爱吃青菜。” 岁岁没理解他的意思,萧千袭悻悻夹回那片菘菜。 姩姩要嫁人啦! 沈碧玉苏长槐可忙了。 苏长槐画了一张又一张图纸,要设计一座小院给大闺女和女婿住。要挨着家里院子,还要漂亮,他修改了一回又一回。 沈碧玉腰上插着大柴刀天天喜气洋洋出村,进深山,一趟趟扛回小山似的木料。 萧千袭、林初旭赶着大牛进山,帮忙拉木料、捡铺院子的石头,姩姩、姣姣、岁岁三姐妹也进山捡漂亮石头,看见漂亮的植物也挖回去,将来种在姩姩院子里。 林初旭看出萧千袭的羡慕:“兄弟,多谢,以后你和姣姣妹妹成婚怕是也要建个院子出来,到时候我也帮你。” 萧千袭推开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必,我不像林大哥文弱,我有的是力气。” 林初旭望着萧千袭傲娇的身影,笑道:“我偏要帮!” 又添了一句:“二弟。” 村口树墩子,老人们笑呵呵地议论。 “姩姐儿要出嫁啦!嗐,时间过得真快,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哩!” “出嫁?姩姐儿可不是出嫁,是林公子入赘!” “姩姐儿真有本事,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都能拐来入赘!” 第140章 爷带大家进村吃酒! 苏家纳赘婿一事沸沸扬扬。 全村没活的积极准备,有活的人干完活积极准备。 岁岁叹气,只因林初旭不能当他的铲屎官了。 阿爹说姩姩的丈夫是个铲屎的,不好听也不好看,还不好闻。 她知道阿爹说得对,放林初旭欢欢喜喜地走了。 毕竟她也不想要一个铲屎的姐夫。 这样一来,她的牲畜线又剩她一个人了。 虽然现在没生意可做,还有人自发来铲屎,但他们始终是别的生产线的人,也不愿意跳槽。 真烦! 村口,面黄肌瘦的流民背着包袱,牵着娃簇拥着上前。 只因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跳了出来,说他是小龙村的人,要带他们进村里吃一顿,过几天他侄女成婚还能吃顿好的。 那胖男人还说他在小龙村有一所大宅子,能让他们都有个住的地方。 看那胖男人身后总跟着一个瘦巴巴但穿着还算体面的女子,女子牵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像是一家三口,有些可靠,便跟了过去。 胖男人说只要听话就有饭吃,有地方住。 如今没有什么比有饭吃、有地方住更重要的了。 宝儿牵着苏家全趾高气昂走来,神气道:“瞧瞧瞧,上回你们不许我们娘儿俩进,这回当家的一起来了,你们还敢拦着不成?” 李大胡子懒得理他,专心翻儿子给他做的小课本。上面是一些常用字,大爷说了文武双全最好。 听大爷的话总没错,他们学。 听大爷的话总没错,苏长柏已经不是小龙村的人了,不许进。 宝儿被忽视有些难堪,正要发作,苏长柏扯住她的细胳膊,笑得憨态可掬:“大胡子还记得我么?我是二爷呀!” 李大胡子“哼”了一声,侧过身子,专心识字。 “猪——猪——猪——” “狗——狗——狗——” “猪狗不如是混蛋!” 苏长柏:...... “我这几年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都瘦了,认不出来了哈!” “我可还认得你们呐!你们都是山匪,我弟弟收留了你们!” 流民一听:山匪!山匪都能进村啦,还穿着没有补丁的衣裳,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那么大了还能念书! 先前小龙村几个主事的纳人,都是登记、盘问、核查......一遍又一遍,才能进去当村民。 他们都是良民,小龙村不收留他们,竟然收留一群山匪!真搞不懂这个村主事的在想什么。 “二爷,你可怜可怜我们,收留我们吧!我们都是良民!” “是啊我们都是良民!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 “您做做好事吧!” “是呀,我们一定比山匪老实!” 李大胡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苏老二你胡说什么!” 苏长柏笑起来,“你认得我就好,再说我哪里胡说了,你们不是山匪出身么?” “你你你你猪狗不如!” “我侄女儿要成婚了,我是侄女儿的娘家人,你还要拦么?” “快打开栅栏,放我进去!” “他们都是我邀请来看我侄女儿成亲的,不白吃,要送礼的,是客人,不能把客人关在外面吧!”苏长柏煽动流民情绪。这些逃难的人身家都在身上,到时候一人拿出点礼钱来,他在小龙村又有了活下去并且好好活下去的本钱。 他苏长柏就是天生好命,哪怕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只需略施小计回村还能过上从前那样的好日子。 “二爷说得对,我们是客人!” “我们要进村!” “我们都要进村!” 苏长柏叉腰笑,“跟爷走,爷带你们进村儿吃酒!” 激愤的流民潮水般涌来。 李大胡子要兄弟们拿起枪拿刀。 大汉们武器在手,表面镇定,内心却有点怵。杀人不似杀猪,更何况这些无冤无仇只是有点蠢的人。 “干嘛呢干嘛呢!” 萧千袭扛着小山似的木料,流民见他如履平地、脸不红气不喘自动给他让开一条小道。 苏长柏亲昵地抓住萧千袭的胳膊,“这不是王八嘛,长高了长壮了,我回来啦,大胡子兄弟不懂事,你长这么大了应该懂事了吧!” 萧千袭甩开苏长柏的手,“大叔你谁啊?别在这里闹,容易被打。” 流民见萧千袭的反应,顿时对苏长柏生出一半的怀疑来,部分流民悄声质疑。大部分流民死死抓住进村的希望,坚信胖男人是小龙村的人。 萧千袭扛着柴进村,苏长柏、宝儿一起挤了进去,“你睁眼说瞎话,你才不是小龙村的人,我见到沈碧玉大哥了,她大哥说根本没你这个儿子!” “说不定又是哪里来的山匪恶霸,我大哥可怜啊,被她婆娘骗得团团转!” 萧千袭一甩胳膊将二人推出村外。 二人摔了个屁股蹲,苏家全哇哇大哭。 苏长柏趴在地上,痛指萧千袭:“我与大哥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把大哥喊出来,我倒要瞧瞧他是相信我这个亲兄弟,还是相信你一个来路不明的臭小子!” “乡亲们,你们都看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无情无义!”苏长柏继续煽动流民情绪。 骑猪到处散步的岁岁到村口来看热闹,“谁在闹事?” 苏长柏笑着爬起来,“这不是我的小侄女儿嘛,长这么大啦!” “我是你叔叔!听说你大姐要出嫁了,我特意回来看你大姐出嫁!” 宝儿笑呵呵地叫家全喊姐姐,家全哭哭啼啼,抱着她的大腿什么也不敢说。 流民见过岁岁,也见过这个村子主事的大爷又抱又背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家里最受宠的小闺女。小闺女认得叔叔,要放叔叔进去,这些山匪汉子还能拦着不成? 岁岁笑问:“你听谁说的呀?” “嗐!谁说的有什么重要的!”苏长柏牵着宝儿,抱着家全就要进去。 宝儿笑道:“是啊有什么进去说!进去说!” 岁岁示意大汉们拦住,“那我问点重要的,我叫什么名字?” “我的乖乖侄女儿,叔叔进去了告诉你。” “先回答,说对了就让你们都进去。” 苏长柏说不上来,与宝儿大眼瞪小眼,合计一番,肯定道:“你是姣姣乖侄女儿!” “啊不不不,你叫姩姩!” 第141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深秋没有盛夏的热,如果不动不会出臭汗黏在身上。 但动了就会很热,比如被苏长柏煽动起来的流民。 本来绝望而平静地瘫着期待小龙村明天的善粥,但一个自称小龙村二爷的胖男人出现了,燃起他们进村的希望。他们激动地跟着胖男人,背着包袱,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很快就热了起来,出了一身大汗。 那胖男人被拦了几次,他们的心就抖了几抖,又出了几身大汗。 “大叔,我叫岁岁,苏岁岁。” 小姑娘甜软明媚的声音彻底让他们寒了心。一个个背着包袱、牵着娃,更加疲惫绝望地瘫回他们原来的地方。 “嘿嘿我我我记错了,姣姣是你快出嫁的大姐,姩姩是你二姐!”苏长柏尬笑着找补。 宝儿想把流民喊回来:“你们别走啊,你瞧,我家二爷把三个侄女儿记得清清楚楚的咧!你们不想吃酒啦?” “大叔,姩姩是我快出嫁的大姐,姣姣是我二姐。” 本顿了顿的流民还没来得及回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将那胖男人一家三口骂了又骂,这不是折腾他们么?还嫌他们不够惨么! 苏长柏没了法子,崩溃大喊:“死丫头你让我进去!我不信我大哥不要我了!” “你放我进去,我娘子和三儿子还在大哥家呢!” 流民骂骂咧咧:“自己娘子和儿子在身边呢,又折腾出村儿里的娘子和三儿子,真他娘的会折腾!” 岁岁骑猪凑近,又问:“阿姐要成婚的消息你听谁说的?” “我我我才不告诉你!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 宝儿来帮腔:“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没大没小,把你爹喊来,看你爹不打死你!” 岁岁笑道:“跟你说这个消息的人没告诉你,你的娘子和三儿子都死了么?” 苏长柏神情稍滞,笑道:“我娘子和儿子好着呢,在我的大宅子住着,就等着我回去团圆呢!” “别装了叔叔,你早就知道你娘子和儿子都死了吧,死了好多年了,他们几只鬼看宅子呀?” 苏长柏要抓她,“你胡说!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岁岁交代守门的大汉们:“叔叔们,阿爹没有兄弟,阿爹的兄弟死了,和陈翠萍、福禄寿三兄弟一起死在小虎村康宅了!” “以后谁冒充我阿爹的兄弟来闹,那就打出去,打得越远越好!” 大汉们相视而笑,“早该这样了。” “是啊,既然大爷都这么说了,那俺们就照做啦!” “大肥猪,吃俺们几棍!烦死人了!” “你你你们要干嘛!” “嗷嗷嗷嗷嗷山匪杀人啦!山匪杀人啦!” ...... 苏家前院砸了道月亮门,直通向另一座漂亮的小院。 萧千袭羡慕地搓手手。漂亮又坚固的石头屋,散发着原木清香的地板,高而阔的屋顶,平坦石头铺成的院子,还有院角栽种的不知名的植物。 他最羡慕的还是那漂亮的私人茅房。 以后他也想要那么一个私人茅房,跟睡觉的屋子连在一起,就隔了一道门。这意味着大晚上起夜不用穿衣裳就能去上茅房了,夏天晒不着,冬天冷不着。 真好呀! “阿姐,以后我能把好吃的藏在你院子里吗?阿娘不许我在房间里放太多吃的。”姣姣蹭姩姩。 婚期将至,小院只搭了一半。新人们要睡的带茅房的房间建好了,但厨房、客房、库房还早呢。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在新床上多费了些功夫,夫妻俩合力给女儿打造了一张简易拔步床,亲手雕上各种祥花和瑞兽。 那是他们对女儿的祝福。 “我们早该准备的,一时半会儿只能这样了。”苏长槐沈碧玉觉得很对不起姩姩。 姩姩感动得扑进阿爹阿娘怀里痛哭。 岁岁摸着简易但精美的拔步床上阿爹阿娘的心血,羡慕道:“阿爹阿娘我也要!” “你们都有!都有!” 姣姣举手,“阿爹阿娘我可以不要,你们多给我准备一些好吃的就是了!” 苏长槐、沈碧玉、姩姩破涕为笑。 萧千袭无奈:傻姣姣! ...... 十月初八。 不冷不热,天公作美。 宜嫁娶。 ...... 苏宅小院和隔壁小院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喜庆热闹。 苏家的牛羊猪兔鸡鹅都系上了小红花,可可爱爱迎客。 宴席从苏家院外一直摆到坝子上,还不够,村道也摆了好长一截。 苏家大闺女成婚是全村的喜事。 苏长槐和萧千袭接待来上礼的客人,忙,但很开心。 苏长槐今日仍半披着发,但每一丝头发都精心打理过,穿着一袭得体的锦袍,还是很漂亮,站在人群里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美丽。 他很想去看看要出嫁的女儿,虽然女儿出嫁后就住在隔壁,但他还是不舍,很不舍。 萧千袭穿着姑姑给他新买的衣裳,颜值又高了几分,是个极俊美的公子。今天,他只承认林初旭比他好看。 看了看身边的苏大叔。 好吧,苏大叔也比他好看。 “新郎官儿来啦!” 小孩儿们拍手笑,一个大汉点燃一串鞭炮扔到门外,鞭炮炸裂的声音差点惊到林初旭的宝马白。 跑来前院偷看的岁岁稳住戴大红花的宝马白,就很无语:从隔壁过来就一步两步的事儿,至于骑宝马么? 岁岁跑回阿姐房间,“姐夫到了!” 红妆阿姐美不胜收,静静坐着,敛眸,一片似水柔情。听见岁岁的话,一时脸红,眼睛也红了。 沈碧玉抹泪,替女儿盖上盖头。 “姣姣、岁岁,扶你们姐姐出去,慢慢走!” 沈碧玉扭头,抹泪,顶着残妆先一步去前院,和相公去会客屋坐着,等新人来磕头敬茶。 苏长槐擦去阿玉的残泪与斑驳的残妆,“小林是个好孩子,以后多了他来保护我们女儿,我们该开心。” 沈碧玉听出相公语调里的哽咽,二人牵手,给彼此一点力量。 “新娘子来咯!” “哦新娘子!新娘子!” 一群小孩儿好奇地探盖头下新娘子的模样,岁岁抓糖果花生砸他们,他们就抢吃的去了。 姣姣为了姐姐,也洒出去几把喜糖、喜花生。 牵巾挽着同心结,一头在姩姩手里,另一头在林初旭手中。 林初旭抓着红绸,手心出汗,心脏狂跳。 这是他的梦啊,也是他前世今生的渴盼。 不由得激动得五官失控,眼泪狂飙。 苏长槐沈碧玉接过他奉来的茶都不好意思说重话,只怕小林哭成一滩水。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劈里啪啦嘭欻啦!”鞭炮扬起来,炸起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142章 东璧军来了 今天是个好几日,苏大爷嫁女。 村外的流民分到比往日更稠、更多的善粥,孩子们得到了喜花生。 深感愧疚的流民将叫嚣了好多天的胖男人胖揍了一顿。 然后喝着粥,狠命吸着村里大鱼大肉的香味。 兵荒马乱还能过得这么好,只有小龙村了。 宴席丰盛,姣姣塞满嘴,一阵叽里咕噜。 “你在说什么?”萧千袭忍不住笑道。 旁边的岁贴心翻译:“二姐说原来出嫁能吃这么好的席,她也想出嫁了,到时候吃自己的酒席。” 萧千袭:出嫁就是为了吃席么?傻姣姣! 入冬,隔壁小院完全搭好了,一个厨房,两间卧室,主卧带私人茅房,次卧没有茅房,晚上起夜的话需要裹着厚衣裳去后院公共茅房。公共茅房很小、很简陋,搭两块板儿那种。 小夫妻还是来这边和大家一起吃饭。 林初旭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当然有时有些愧疚。他娶了人家女儿,人家还白送一漂亮院子,他还像从前一样吃人家的,真是又吃又拿。 和护村队一起训练,休息时,大家闲话到他身上,说的也是又吃又拿。 他愧疚,决心为小龙村多做些事,于是组建了骑射队。 骑,没有足够的马,但可以先练习射箭。 萧千袭负责带领近身搏斗,他就负责训练远距离攻击。 前世,为了娶姩姩为妻,他一个文弱之人竟然成为了将军。这一世为了姩姩长安,他也可以从一个文弱之人成为小龙村的勇士。 岁岁跟着阿娘去自留地里摘菜。 天冷,菘菜却又绿又嫩,一转一拧,“嚓”的一声,菜根就断了,还飙汁。 沈碧玉摘了一大背篓,背回去吃一部分,腌一部分。 “阿娘,你来我的牲畜线好不好?”岁岁哀求似地问。 沈碧玉利落打水,洗菘菜、切菘菜。 “去去去,你阿娘我有的是事儿做。” 王八哥正带着护村队训练,岁岁骑猪蹿来。 “王八哥,你来我的牲畜线好不好?” 萧千袭揉了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你觉得可能么?” 林初旭坐在自家小院里和妻子姩姩削箭。 “这活容易,反正我们编织线停了,正好削这个。” “姩儿你真好。” 林初旭眼中冒出粉色泡泡,岁岁凑上脑袋:“姐夫,你来我的牲畜线好不好?” “岁岁乖啊,找别人去,姐夫忙着呢。”林初旭很喜欢听岁岁喊他姐夫,“再喊一声姐夫。” 岁岁:“姐夫。” 于是离开的岁岁手上多了一只金镯子。 不算毫无收获。 过了几天,负责去附近几个镇上采购的人牵回十几匹瘦马。 “都是清水镇、水花镇、白云镇、红霞镇、月亮镇员外府上养来拉车的,养不起了,便宜卖给我们了!” “我们细细问过,又检查了,没什么病,就是瘦了点。” 林初旭笑道:“没事没事,再瘦的马我家岁岁都养得肥。” 以前他是岁岁的铲屎官,亲眼看到的。也没喂牲畜们什么好东西,整天骑着猪领着到处逛,一个个的竟然膘肥体壮,而且非常喜欢下崽。 这就是他小姑子的天赋吧。 岁岁一记白眼飞过去。 林初旭笑呵呵地又送给她一只金镯子。 自从何管家送了几车东西来,他出手阔绰了许多。 阿姐穿的是丝锦华裙,戴的是金银珠宝。林初旭时常觉得亏欠,和上锦娇养的姑娘们比起来,他的姩姩简直过着噩梦般的生活。 从此岁岁身上背负了十几条马命。 过了两年,翻倍。 东璧军驻扎到了清水镇,小龙村外的流民在几天内增多,又在几天内迅速减少。 “阿爹阿娘,我们要逃么?”快九岁的岁岁问。 “你阿姐怀着身孕,不好逃。”沈碧玉忧心忡忡。 “全村那么多人,可怎么逃啊?” 姩姩阿姐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前几天被村里的狗打架打到阿姐跟前,把阿姐绊了一下,差点伤到孩子。姐夫连忙将阿姐抱回床上躺着,请梁大夫来,然后抄起一根棍把全村的狗打了一顿。 阿姐需卧床养胎,每天三顿喝安胎药。 岁岁每天忙完牲畜线的活儿便跑去阿姐床边,陪阿姐说话,给阿姐肚子里的宝宝念书,顺便悄悄往阿姐鹅安胎药里加黄水。 安胎药是姣姣亲手熬的,“闻起来苦,喝起来一定更苦。阿姐,你怎么喝得下?” 姩姩柔柔一笑,温柔道:“喝不下也要喝呀,为了宝宝好。” 会客屋中,李大胡子、刘大脑壳才从镇上回来,交代了镇上的情况。 苏长槐沉思片刻,抬眼,望向蜿蜒的远山。 “我们不走,人来了我们就投降。” 萧千袭:前几年的战略接着用。 林初旭沉浸在没保护好姩姩的自责中,闻之,缓缓道:“眼下朝廷不敢打,也打不过,索性不要身上那把骨头了。既如此,我们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降就降吧。” 两个多月后,冬天的寒冷开始逼人。 姩姩的羊水毫无预兆地破了。 事发突然,林初旭瞬间出了一头大汗,紧紧抓着姩姩的手,“快!快去请梁大夫!” 姣姣吓哭了,一阵风似地跑出门去。 岁岁去喊阿爹阿娘。 沈碧玉连忙打水、烧水,苏长槐疯了似地劈柴烧火,夫妻二人急得眼角红湿。 姣姣举着梁大夫就来了,“梁大夫我阿姐要生了,你快帮帮我阿姐!” 被放到地上的梁大夫一时分不清方向,“快!快带我去!” 床上的姩姩满脸痛苦,发乱如鬼,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 “准备热水,越多越好!” 沈碧玉拎了两大桶进去,想陪着正在走鬼门关的女儿。 烧水的苏长槐坐不住,总往隔壁院子去,听见女儿撕心裂肺的喊叫,心疼不已。 被赶出门的林初旭贴着门,扇了自己一巴掌,“不生了不生了,再也不生了!都是我的错!” “姩姩,是我对不起你......” 李大胡子急急忙忙进院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大大大爷......东璧军......东璧军来了......” 第143章 双胞胎 乌云压阵,天空阴沉。 护村队守在村口,男子护村队、女子护村队各守一半,中间空出一条道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严肃,死死盯着远方的铁骑。 他们知道,这回不是训练,必要时要把杀敌当作杀猪。 为了村子,为了村子里他们的父母、兄弟、孩子,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必须把敌人当作野猪杀。 牛车疾速来,苏长槐站在牛车上,面无表情。 他不想来,他想等在大闺女院子里,他想和阿玉一起看到大闺女平平安安。 敌军来势汹汹,作为父亲,他必须在前方为女儿谋一份平安,作为小龙村的主事,他必须带领村子渡过这一劫难。 萧千袭按上腰间宝剑。苏大叔说了,谈判的结果不好再动剑。 林初旭命令弓箭手暗中埋伏,骑马前来。 满头大汗,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他不想走,可是姩姩忍受着剧烈疼痛还要他去保护爹、保护村子,他不得不从命。 岁岁大了,猪猪座驾淘汰,大牛的儿子长大了,她骑着牛去。 “岁岁......你去......你去......阿姐知道你能帮阿爹和林大哥......别担心我......”姩姩阿姐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大牛的儿子继承了大牛的好基因,又被她一天好几顿黄水喂着,很快就背着她来到村口。 寸草不生的大路尽头渐渐出现东璧铁骑。 随着东璧铁骑靠近,众人的心紧了又紧。 看着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岁岁想到自己正在受苦的阿姐,当即给了东璧军一个下马威。 “嘶嘶——”东璧战马齐齐嘶鸣,趴在地上。 马背上的东璧军往前一扑,纷纷撞上强壮的马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好奇,又觉得好笑。 臭名昭着的东璧军上一秒还威风凛凛,下一刻差点被马甩了出去。 和这样的军队血拼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呢。 苏长槐、萧千袭、林初旭四下寻找,果然看到队伍后面牛背上的岁岁。 干得不错! 不过这么大了怎么还嗦手指? 东璧军也觉得很奇怪,怎么马儿突然就不走了,还不是一匹两匹,他们所有的马都不走了。 怪,太怪了。 死死抱住马脖子的罗军师见状不禁想起出发前龙大将军的嘱咐:“那村子邪门儿得很,我小弟去了一趟,原先狼崽子一样的人生生成了温顺的狗崽子,你们此番前去务必踏平小龙村,方可解开我小弟身上的诅咒。” 这村子果然邪门儿得很! 瞧,怕是全村人都来了吧,都拿着武器。那些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妇拿武器干嘛??? 这村子真邪门儿! “龙小将军?龙小将军!”罗军师呼唤,却见罗小将军竟然下马直接奔了过去。 “乡亲们,我回来了!”罗小将军众目睽睽下,眼含热泪、亲昵地奔到村口,“我是小龙呀!” 东璧军:.......我们将军脑子坏啦? 罗军师:......邪门儿,太邪门儿了! 林初旭仰天长啸,调转马头,高扬马鞭,匆匆离开。 苏长槐不悦地睨了龙小将军一眼,驱赶牛车狂奔回家。 萧千袭笑道:“兄弟,姩姩妹妹生孩子,你回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忙着呢,你自己进来吧,熟门熟路的,就不招呼你了!” 龙小将军:??? “生孩子?” “都生孩子了,时间真是太快了。” 这时,他看到枣红马后的小姑娘,三年了,小姑娘越来越标致了,蹙眉撅嘴凶巴巴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爱至极。 “你回来就回来嘛,干嘛吓唬我们!” ...... “姐儿用力!用力!” “啊——”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婴儿啼哭传出,洪亮又有穿透力。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子!”梁大夫拔高欣喜的声音,让外面等候的人也能听到。 “臭小子害得我的姩姩这么痛!”林初旭骂着刚出生的儿子给了自己一拳。 苏长槐松了一口气,眼角红湿,敛眸抚着心口,感恩。 他当外公啦,他苏家后继有人了! “还有一个哩!” 门外众人:???!!! “姐儿再用力!用力!” “啊——”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又一声婴儿啼哭传了出来,声震云霄。 “出来了出来了!又是个小子!”梁大夫再次拔高喜悦的声音。 “哇哇哇哇哇!”林初旭终于忍不住嚎了出来,一边嚎一边猛捶自己。 姩姩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子,也是天底下最能干的女子,他可太对不起姩姩了呜呜! 苏长槐又松了一口气,眼角湿润,感恩。 他又当外公啦!他苏家后继又有人啦! 他这就去杀鸡宰羊,给大闺女补补。 岁岁和姣姣激动得抓紧彼此的手,“呜呜我们有小外甥了,俩!” 两刻钟后,梁大夫满脸喜气地抱着两个喝完奶安睡的宝宝出来了,“我头一回接生这么俊的双胞胎哩!” 众人围上去看,两个头发很稀疏的宝宝小鼻子小眼的,长长的睫毛轻轻搭下来,眉毛淡得几乎没有。太可爱了! “林公子,你不想抱抱你的儿子么?” 林初旭抹了一把脸,哽咽道:“不想,我想先看看姩姩。” 于是推门而入。 “小心点,姩姐儿才生完不能吹风!”梁大夫笑道。 姣姣和岁岁在梁大夫的指导下一人抱一个小宝宝,姐妹俩激动得都不敢动了。 “小宝宝好轻呀!” “好香!” 沈碧玉拎出两桶血水,红肿的眼睛一看就哭了好久好久。“外婆抱抱呀!” 沈碧玉生了三个娃,十分会抱娃,两娃一起抱毫无压力。 “你们阿娘为了生你们受了好大的苦,以后你们可要对你们阿娘好呀!” 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岁岁和姣姣小心将门推开一条缝,挤了进去,赶紧关严实。阿姐坐月子了,可不能让阿姐吹到冷风,将来落下病根。 不过有她的金手指黄水,她也决不让阿姐落下任何病根。 “阿姐,你好伟大,你生了两个人!”岁岁抓紧阿姐的手。 “是啊,阿姐你太厉害了,这么大两个娃娃都生出来了!”姣姣也去抓阿姐的手,“阿姐你辛苦了呜呜!” 第144章 踏平恶村! “你回来就回来嘛,干嘛吓唬我们!” 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脆脆的,虽然很生气地抱怨,但话里话外将他当成她村、她家的一份子。 龙小将军莫名生出一种温暖来。“嘿嘿!” 罗军师被龙小将军莫名其妙的傻笑吓到:完了完了,龙小将军又傻了! 好邪门儿的村子! “将军,他们士气懈怠,我军振奋,该一鼓作气,踏平恶村!” “罗军师没睡醒么,我是奉大哥的令给小龙村送谢礼的,踏平你还差不多!”龙小将军挥手,让人把礼物押送到村口。 “你们走吧,走吧!” 他回去后跟大哥讲清楚了小龙村的情况,小龙村不是恶村,大哥特意要他带着礼物来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这个罗军师老是煽动战争情绪,迟早有一天要将大哥带坏! 东璧军:??? 罗军师这才反应过来,龙大将军给龙小将军的任务和给他的任务不一样,还要他签下军令状,这不是难为他么! 唉,自从龙大将军有了新的幕僚都疏远他了。 东璧军撤退,龙小将军跟护村队们打招呼,大家一起将礼物搬进苏家小院。 苏家小院喜气洋洋,原来姩姐儿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众人恭贺一番。 阳光突破阴云,天空明媚起来。 “好兆头啊!” “退军又添丁,可不是好兆头么?” 热闹过去,一家人该吃晚饭了。 林初旭端了饭菜回屋陪姩姩一起吃,原本小夫妻坐的那一方空了出来。 “龙小将军,你不觉得挤么?”岁岁转头问坐在身边的人。 “不挤。”龙小将军搓手手。 岁岁起身,去空的那一方坐。“我觉得挤。” 她长大了,龙小将军比从前高、壮,和他一起坐真不舒服。 龙小将军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心里委屈得不行。 岁岁没有原谅他的唐突,还生他的气呢。 吃完晚饭,龙小将军跟苏长槐说明了来意。 苏长槐觉得这孩子很天真,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忙,且龙小将军话里话外对大哥万分崇敬,旁人说再多也无用。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无用的事情上,他要好好想想两个外孙的名字。 岁岁吃饱了饭去看阿姐和小宝宝。 阿姐半坐在床上,披了件衣裳,阿娘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将老母鸡汤吹得不冷不热喂阿姐。姐夫想抢过鸡汤碗来喂,但伸了几回手都没抢到,尴尬地立在床边。 两个小宝宝吃饱了奶,排排躺在她小时候的婴儿篮中,有点挤。 姣姣正嗑脆花生给他们听,两个小宝宝好奇地望着姣姣不断呲牙。 岁岁无语:二姐这个大吃货要培养两个小吃货出来么? “二姐嗑累了吧,我给外甥们读书听。”岁岁一屁股挤走姣姣。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学霸和天才,人才都是要从小培养的。卷起来,卷起来! 岁岁摇头晃脑地给小宝宝们念文章。 “嗷嗷嗷嗷!”大宝扯着喉咙嚎起来。 二宝看了看身旁嚎哭的大哥,也将嘴一撇嚎起来,“嗷嗷嗷嗷嗷!” 岁岁:...... “岁岁你干嘛呢?”沈碧玉往这边怒号。 林初旭趁机抢到鸡汤碗,坐到床边,一口一口喂姩姩。 “我我我.....阿娘你听我解释啊!” “别添乱!”沈碧玉单手将小闺女拎了出去。 岁岁回院子,一匹漂亮的马儿横在月亮门处。 这马儿不仅身材强壮矫健,它的毛色也十分特别。白色的底色,额头一溜儿黑毛,还被编成了细细的小辫子,马嘴一圈儿黑毛,马尾也是黑的,也被编成了许多细细的小辫子。 马儿叫声洪亮,马背上已经装好了漂亮结实的马鞍。 马儿用脑袋时不时地蹭着身边的宝马黑,宝马黑并不想理它,专心吃草。 “我的马儿!我的马儿!”岁岁扑向马儿,被阿娘拎出来的不愉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知道你喜欢,送给你了。”龙小将军换了身常服,一会摸摸马尾辫,一会捋捋马儿额头辫。 小姑娘嘛就喜欢给猪呀、牛呀、羊呀打扮,能编辫子的地方都编上了,他还记得。 “我的手艺怎么样?”龙小将军得意洋洋等待夸奖。 他在好多手下的头上练习过,非常自信。 “幼稚。” 岁岁拆开马儿额头上的辫子,马头的毛又卷又蓬,别样的丑。“哈哈好丑呀!” 她小时候为什么热衷于折磨它们呢?童年就是这么奇怪。 “你你你......” 岁岁瞪了龙小将军一眼。 龙小将军闭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就喜欢丑的。唉,小姑娘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马尾辫子又长又多,来小龙村的前一晚他连夜刷马、熬夜编的,但岁岁不喜欢了,忍痛与岁岁一起拆掉。 洗完碗的苏长槐、萧千袭从厨房里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萧千袭:哇!这马儿长得好丑哇! 咦,东璧龙小将军真幼稚,和小姑娘玩儿打扮马儿的游戏。 苏长槐:呃......这马儿生得......好生别致! 小闺女专心拆马尾辫子的样子让他想起小闺女还小时坐在大牛背上编大牛的背毛。 “阿爹阿爹!这就是我要的马儿!”岁岁兴奋地冲阿爹挥手,“阿爹看,它长得多漂亮啊!” 苏长槐浅浅一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前几年兑现承诺要给小闺女买小马儿时,小闺女不要了,原来早就挑好了。 不过小女儿的审美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匹很年轻很漂亮的母马,所以岁岁给马儿起了个名字,叫苏小美。 整天“小美”“小美”“苏小美”地喊着,骑着去上学、去牲畜线干活、在村道上狂奔。 这下不止苏家人觉得岁岁审美奇怪,整个小龙村人都觉得岁岁审美奇怪。 “岁姐儿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分不清美丑呀?” “是呀,真奇怪。” 老得最后一颗牙也掉了的村长老娘笑呵呵道:“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啦!” “我娘的意思是呀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一件好东西,就要给他一件不好的东西。”老村长乐呵呵道。 自从苏老大一家回村,他就将村子交给苏老大管了,做一个空壳子村长,悠哉游哉地养自己和老娘的老。没什么忧虑,吃得又好,人渐渐地胖了些,整天乐呵呵的。 “所以呀岁姐儿已经长那么好看了,就得给她一件不怎么好的东西才公平咧!” 第145章 杀坏姐姐 小雪,阴雨绵绵。 冷,宜吃饺子,肥羊馅的。 ...... 今天双胞胎满月,姩姩该出月子了。 但沈碧玉认为姩姩身子弱,天气冷,得多坐几天。 林初旭强烈赞同丈母娘,于是姩姩的月子延长。 双胞胎的满月酒延后不了,一辈子只有一回。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磨刀霍霍向鸡鸭羊,要给双胞胎外孙办一场温暖盛大的满月酒。 在此之前,得给两个宝宝起名字。 一个月了,在两个宝宝的名字上每个人都有太多想法,于是产生了许多爱的分歧。 岁岁想了个法子:“那就让宝宝自己选择好了。” 于是大家把自己想的名字写在纸上,揉成团,不拘数量。 苏长槐提笔写下好多个:林书屹、林颐安、林君泽、林璟、林珩、林琰...... 沈碧玉想了想,笑着写下:林宝、林贝 姩姩满怀着爱意写下:林平安、林康安 萧千袭思忖,提笔:林惊羽、林惊尘 姣姣很认真地思忖,快乐地写下:林豆包、林豆豆 岁岁奋笔疾书,考试都没这么文思泉涌:林雷、林动、林逸、林轩、林惊羽...... 龙小将军将对两个小家伙的祝福融入名字里:林中龙、林中凤 希望两个小家伙长大了如人中龙凤,干出一番事业,保护疼爱他们的家人们。 纸团子装满一大碗,众人围住加大加宽的婴儿篮。 两个小宝宝嘎嘎傻乐,踢掉羊毛袜子,露出胖乎乎的小脚丫。 姩姩和林初旭小夫妻一人抱一个宝宝,宝宝伸手往碗里抓。 围观众人捏了一把汗,都希望宝宝抓到自己起的名字。 抓完,将两个工具宝宝放回温暖的婴儿篮,套上羊毛袜子。 众人先展开大宝抓的纸团子:“林璟!” 有人欢喜,有人遗憾,再展开二宝抓的纸团子:“林惊羽!” 有人也欢喜,有人更加遗憾,遗憾了一小会儿还是围着婴儿篮“小璟”“小羽”地唤。 “好啦好啦,该准备小璟、小羽的满月酒啦!” 沈碧玉哐哐哐杀羊、烫毛、解羊,利落得不行。“相公,两头大羊我杀,你就杀鸡杀兔吧!” “好。”羊血流来,苏长槐踮着脚尖避让,退去沈碧玉看不见的地方,呕吐。 “大叔,我来吧。” “爹,我来吧。” 萧千袭、林初旭总是情不自禁地讨好苏长槐。 苏长槐给两个孩子找了两把刀,“交给你们了。” 在苏家白吃白喝赖了一个月的龙小将军夺了林初旭的刀,“交给我吧,你去陪妻儿。” 他和萧千袭都有讨好苏长槐的理由,林初旭已经成功了,不该抢占机会。 林初旭:??? 这傻大个什么时候变得乐于助人了? “行吧。” 岁岁、姣姣背着两只背篓去自留地里摘菜,岁岁带上了苏小四。家里杀鸡,怕吓到它。 脆生生的碧绿大菘菜拧下来,要和羊肉夺在一起包饺子。 超大个儿的白萝卜拔出来,要和羊肉、羊排一起炖。 掐藤藤菜用猪油炒最香,翠绿的豌豆尖用羊汤滚最鲜。 嫩生生、香喷喷的折耳根凉拌了最解大鱼大肉的腻。 野葱比一般的葱细小,但香,任何一道菜出锅时洒上一把都会更加精彩。当然了野葱也可以和折耳根搭档,一起凉拌。 岁岁不喜欢吃儿菜,但阿娘很喜欢种儿菜,因为不用怎么打理就能结很重很大一坨。 姐妹俩背着菜、抱着大白冬瓜去坝子上,妇女们挽着袖子忙得热火朝天。 汉子们连忙接过姐妹俩背上的菜、怀里的大白冬瓜,“这么重,你们两个小姑娘能干哦!” 夸赞完,从架子上取来两只滋滋冒油的大兔腿奖励姐妹俩。 “真好呀!”姣姣端着大兔腿要去找萧千袭,“王八仙和我一样一样喜欢吃东西,我去给他闻闻嘻嘻!” 岁岁啃着大兔腿无奈:王八哥哪是喜欢吃东西,分明是喜欢吃东西的你。 二姐真是个傻孩子。 岁岁回家当着小璟、小羽的面啃烤兔腿,两个小宝儿盯着她,目不转睛,流出好长的口水。 啃完兔腿,饭还没好,骑上苏小美,进行每日一策马奔腾。 杀完鸡的龙小将军冷水洗手,骑上宝马黑跟在后面。 “岁岁!岁岁!” 岁岁回头:要塞马是么?好呀,来吧! “小美跑过你娘,我奖励你十根儿胡萝卜!” 顿顿喝黄水的苏小美尥开蹄子狂奔,为了胡萝卜,阿不,为了主人! “岁岁!” 龙小将军无语。这些天岁岁和他有说有笑,怎么见了他就跑,难道他又做了让她生气的事? 两匹马在村道狂奔,要不是村道够宽,来往散步的老头、老妇早被踩成了肉泥。 “骇死我了!” “骇死我了!” 因为村道够宽,来往散步的老头、老妇害怕地散去坝子上,跟沈碧玉告状她小闺女和东璧小将军飙马。 岁岁回首,不解:都到村口了,龙小将军还没有结束的意思,龙小将军还真要强。 “小美!” 苏小美高高跃过大栅栏,继续奔腾。 龙小将军笑笑,继续跟随。 马蹄萧萧,二人策马上大道。 一群铁骑乌压压拦路而来,最前面的罗军师愤愤睨向他旁边马上的胖男人。胖男人的马系着马车,里面坐着他的小妾和儿子。 靠花言巧语谄媚龙大将军,凌驾到他头上耀武扬威。 小龙村是个邪门儿的村子,就看那胖男人能不能拿下,要是真能拿下,他就心服口服。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丑东西奔来,“那不是小将军养的丑马么?” 岁岁勒马,与马上的苏长柏对视。 “这不是我的岁岁侄女儿么?”苏长柏胖脸笑出褶子,“晓得叔叔要来,出来接呀?” 马车里苏家全探头,笑嘻嘻地喊着“杀死坏姐姐!杀死坏姐姐!” 宝儿将儿子按了回去,探出涂脂抹粉的脸,笑得很用力,“岁姐儿,这回二爷没认错人吧,呵呵!” “就凭你亲自出来迎接我们,你这份儿孝心难得,我一定求二爷留你个全尸,呵呵!” 罗军师刚想问为何小将军在哪里,便见小将军骑着大黑马赶来,勒马停在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小姑娘身边。 “小将军!” “岁岁没事吧?”龙小将军关切道。 岁岁摇头。 “你认识那胖子?”龙小将军赶来时便听见那胖男子的猖狂之言,恨不得将他砍了。 岁岁摇头。 “不认识。” “这位就是龙小将军吧,久仰大名!”苏长柏拱手,“我是你大哥龙大将军的幕僚,早闻小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宝儿这时一脸骄傲地撩开帘子,抱着儿子,小声道:“你爹是个有本事的,你好好瞧着你爹怎么办事说话的,将来呀也跟着大将军混个一官半职,给娘争脸。” 苏长柏更加神气地侃侃而谈:“可惜受了旁人的蒙蔽......” 一道刺眼寒光骤然闪过,只听“啪”的一声,一颗人头落地,嘴里还“呃......呃......”冒血。 又听“啪”的重重一声,马上的身子落地。 血溅在宝儿和她儿子脸上,母子惊愕得忘了呼吸,身子剧烈颤抖。 整个东璧军都震惊了,这可是龙大将军眼前的红人儿啊! 龙军师又惊又喜,惊的是龙小将军疯得不轻,喜的是这死胖子终于名副其实。 龙小将军一手捂着旁边小姑娘的眼睛,俊美的五官蒙着几分冷酷、几丝桀骜。“一个个的都去忽悠我大哥,真当我这个做弟弟的死了么?” “以后,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第146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冬日暖阳比金子还珍贵。 男人们搬桌子、烧水,女人们撸起袖子洗碗。 坝子上凡是有阳光的地方都长满了老太太,聚在一起,说姩姐儿的双胞胎有多可爱,还说可怜苏老大这辈子都没有当爷爷的命。 然后她们的儿女将抹布塞进她们嘴里:“娘吃饱了怎么坐着说闲话,抹桌子去。” 儿女没有放过看热闹的爹,“爹,你也别闲着,扫地去。”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显摆完了双胞胎,美滋滋地给小夫妻送回去。 龙小将军担惊受怕,“那胖子当真是你爹的兄弟?” 怎么看怎么不像。 “他们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岁岁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满意道:“我奶奶就很难看。” 岁岁看龙小将军一副很担忧的模样,完全没有方才削脑袋时的英勇无畏,耐心安慰道:“你放心,你帮我阿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阿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怨你?” 这些年来,阿爹对叔叔一家的行为已经忍耐到了极点,要是知道叔叔上赶着领东璧军前来,阿爹恨不得砍他几刀,但因为爷爷临终的嘱托,他不能。 所以他盼着有人能替他下手。 龙小将军还是很担心,以至于没有按照岁岁的计划,提前告诉了苏长槐。 那时沈碧玉在会客屋外煮茶,听说了这事,还是很淡定地煮茶。 苏长槐轻叹,“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龙这不怪你,我感激你。” 龙小将军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竟然真如岁岁所说! 既然真如岁岁所有,那么他就...... 沈碧玉倒了杯喷香的热茶送到龙小将军面前,“你为我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家有,一定不吝啬。” 龙小将军睁大了眼,喜出望外。 那么他就不客气了。 “我想要岁岁,请大叔大娘将岁岁许给我!”因为紧张与激动,龙小将军中气十足地将心之渴望吼了出来。 “咳咳!”苏长槐被茶水呛到。 “咳咳!”沈碧玉没喝茶,也被呛得直咳嗽。 他们家倒是有个岁岁,但也是天底下唯一的岁岁,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小闺女,不是东西,怎可随意给人。 这给不了。 这实在给不了。 一共就三个闺女,三个闺女都被人给惦记上了,唉! 在姩姩屋里正给两个外甥念书的岁岁接二连三地打喷嚏。 东璧边境临时搭了个驿站。 比一般的驿站大、华丽。 这不是一般人能使用的驿站,这是东璧皇帝为了北凉公主不出镜特意修建的驿站,简称公主驿站。 北凉公主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华美锦帐,锦帐的流苏坠子摇啊摇啊,让她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重来了许多遍,以至于每次睁眼都要分辨一番。 后来索性不分辨了,反正现实和梦境一般可怕、无趣。 是梦是醒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坐了起来,便有脸生的宫女捞起帘帐束上。 两个宫女不敢与之对视,听说先前的宫女抬了抬眼皮子便被砍了头。 北凉公主起身,俯瞰一地宫女。 不一样的脸,同样的恐惧。 “来人。”北凉公主抬手:“拖出去砍了。” 宫女们瑟瑟发抖,反应过来后连忙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她们做错了什么吗?她们什么都还没做啊! 北凉公主坐在脚榻上,倚靠着床,看宫女们濒死前一张张生动至极的脸终于不再是熟悉的模样。 终于让她感到些与前世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的不同之处了。 她真是厌烦了重复的人、重复的事、重复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数不清的重生里永远的遗憾。 所以这一世她不仅要找到完整无缺的姬婴,她还要活出不一样的模样。 宫女们痛苦的呻吟传进屋子里,北凉公主颓然倚靠着床沿,喃喃道:“叫什么叫,下辈子被我赐死时再叫也不迟。” 一个太监哆哆嗦嗦而来,躬在屏风后,像一只虾米,“北凉公主稍安勿躁,再在驿站里住几天,等我们陛下将南越打下来。” “打下南越接下来便是西玉,总之以后公主行到之处皆大璧国土。” 这话从东璧皇帝嘴里说出来很霸气,太监传话使霸气与壮志荡然无存,哆嗦的声音、恨不得钻进地里的卑微语气,皆因他害怕。 害怕神女一个不开心便命人砍去他的头颅。 北凉公主闻之,不觉微微一笑。 这个东璧皇帝倒是有点意思。 “行,我便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谁也不能困住我。” ...... 一颗人头换来苏家后院的一间小屋,还是二手的,林初旭住过的。 龙小将军高兴地打扫、布置自己的房间。 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房间,从此就不是苏家的客人了,而是一家人。 沈碧玉杀了三只肥兔子,晚上红烧。 一边拔毛,一边自责。 不怪人真要,怪就怪自己一时激动说了大话。说什么都不可能将小闺女送出去,所以显得她这个人说话不算话。 龙小将军开开心心地在小龙村过了第一个年,开春依旧跟着岁岁去牲畜线干活,开开心心地要继续做岁岁的铲屎官。 这日子过得比在军营里舒心,他想就这样过下去。 这天,龙小将军和岁岁枕着羊羔躺在草上晒太阳。 “小将军,你该走了。” 龙小将军坐了起来,“哈?” 随即一双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望着岁岁,“为什么?” “你嫌弃我了......” 岁岁站起来,摸摸龙小将军的头,“没有。” 其实她有。 她拥有三十多岁的老灵魂,怎看不出龙小将军的心思。 十岁的她需要铲屎官,可以要一个哥哥,但不需要男朋友。 “你哥哥听信了奸人的谗言,总有一天会打到我们这里来。你又在我们这里,到时候说我们拐卖你,我们就罪加一等了。” “不如你回去一趟,跟你哥哥好好解释解释。”岁岁深沉道:“我们永远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你的房间也永远为你敞开。”岁岁将一把钥匙放到龙小将军手心。 龙小将军捏着钥匙,思忖片刻,握住岁岁的手,“好,等我回来。” 龙小将军下山,头发里、衣服上粘着草籽,脚一滑,滚下山去。 岁岁:...... 展开手,手心静静躺着龙小将军房间的钥匙。 第147章 客来 龙小将军走了,小龙村的日子水一般流淌着。 做不了生意,几条生产线渐渐缩小,但没停,自给自足,种田线、牲畜线多了很多人,岁岁如愿有了许多手下。 村外乱,村子依山傍水,村人勤劳,自给自足,真似乱世里的桃花源。 双胞胎按时长大,和村里差不多大的宝宝比起来,大、胖。 林初旭看不下去了,想给双胞胎断奶:“两个臭小子都快把我的姩姩吸干了!” 越发珠圆玉润的姩姩:......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所以护村队很紧张地打探着东璧的消息。 负责打探消息的“一只眼”说龙小将军原本在府城劝他大哥,前几天兄弟俩到了巴县,估计不久后就到了清水镇。 “那他到底劝没劝住呀?”沈碧玉问。 “一只眼”想了想,“不知道。” “肯定没有呀。”岁岁叼着根草,不屑道:“以龙小将军的性子,要是劝住了早回来邀功了。” 众人觉得岁岁说的有理,“一只眼”又透露了一个大消息:“神女你们晓得吧?就是北凉的公主,来俺们南越了。” ...... 蜀川的秋老虎会教训每一个北方人。 华丽营帐里,一排宫女跪着打扇。 北凉公主赤膊披着一层薄纱,汗湿的红颜愈发美艳动人。 从未有人告诉她,南越这般炎热。 宫女们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宫装,捂出一身臭汗来,连带着扇风也是一股腻腻的汗臭。 她很想赐死这些宫女,但宫女一哭一挣又出身臭汗,她难免又被重重熏一回。 “备水,本公主要沐浴。”她决定高抬贵手,饶过她们一回。 大宫女哆哆嗦嗦道:“回......回公主,附近没有水,公主若要沐浴需再行五十里到巴县县衙。” 北凉公主反手一只琉璃杯掷了过去。 大宫女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其他宫女抖如晒糠。 天气的炎热、鲜血的腥气,与营帐外蝉的聒噪,北凉公主撕下黏在身上的薄纱,感到一瞬的清凉,“扇,快扇!” 宫女们低头垂眸,更加用力地扇着,大汗淋漓。 “什么鬼地方!本公主要离开这里!” 东璧皇帝苦于南越没有想象中好拿捏,龙大将军因为弟弟,决定先放着小龙村不管,拿下别的地方再说。且听弟弟言语之间对小龙村苏家大叔的崇拜与尊敬,想必苏家大叔是以恶识时务者的聪明人。 既对他弟弟有恩,自然也不想恩将仇报。 小龙村苏家院子坐满了老太太,哪怕太阳大、热,也阻止不了她们叭叭的嘴。 “姣姐儿大了,越发出落得花朵一般!姩姐儿她娘,你家大姐娃娃都生了两个啦,该为你家二姐儿打算啦!” “碧玉大妹子不急,姣姐儿生得好,咱们村儿有的是小伙子,凭她慢慢挑也是使得的!” 会客屋坐不下,沈碧玉生怕老太太们中暑,消暑茶一锅又一锅地煮,至于姣姣的婚事,她只当没听见。 姣姣、岁岁、萧千袭从外面回来,姐妹俩抱着满怀的野果,汗水濡湿头发,贴在额角,愈发显得五官俏丽水灵。 姣姣长大了,最亲的阿姐也是这么过来的,眼下轮到她了。 面对满院老太太的目光,大姑娘姣姣羞答答跑进后院,果子掉了也没捡。 岁岁捡了一路,跟着二姐进屋,腻着二姐一起吃果子。 二姐大了,以后会和阿姐一样成婚、生宝宝,到那时二姐心中最要紧的人就多了,分给她这个妹妹的爱就会比现在少。 阿姐不就是这样么?成婚生了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孩子。 萧千袭不悦,因为这群老太太给姣姣介绍五花八门的男子,就是不介绍他。 但他还是抱着胳膊,靠着门,听老太太们吧啦。无他,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 “大爷!大爷!来客人啦!”李大胡子跑来,背上背着他的小孙孙。 “好些人哩,说是来找儿子滴。” “她儿子俺们认识,是大爷您滴大女婿,就是不晓得她真是您女婿滴娘,还是假滴。” “小林呢?找小林去瞧一瞧不就是了。”沈碧玉喊道。 “是咧,俺这不就来请林女婿了嚒。” 老太太们有了新鲜事,颤颤巍巍地跟着李大胡子去姩姩院子里,又颤颤巍巍地跟着林初旭去村口。 当初林初旭来小龙村的排场很大,她们都很好奇姩姩的婆家到底是怎样的豪门。兵荒马乱,婆婆和儿媳见不到面也正常,没想到婆家亲自上了门。 虽然苏家在小龙村算很好的人家,但姩姐儿再怎么贴金,也只是一个村丫头。对方是上锦豪门大族,到底门不当户不对。婆家就算嫌弃苏家、嫌弃姩姐儿也是人之常情,但人都亲自来了,看来对姩姐儿和苏家都很看重。 豪门大族不论儿媳出生千里迢迢巴巴地来,实在难得。 老太太们都想看看这般通情达理的豪门是什么模样。 村里的年轻人见老太太们聚得整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自家老太太再一说,便也好奇了,搀扶着自家老太太一起看热闹去。 林初旭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神情一愣,便是这一愣,姩姩便想着婆婆大概真来了。 连忙重新挽了挽头发,换了身衣裳,跟着去接。 临出门了,林初旭回过神来,“抱上双胞胎。” 两边隐瞒、天衣无缝的前提是双方不见面,他一人在中间蹦跶,虽然累了点,但双方都很和平。没想到他母亲巴巴地来了,双方一见面不就暴露了么? 除非..... “抱上就抱上吧,瞧你这一头汗。”姩姩拿帕子擦汗。 姣姣、岁岁帮着抱娃,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村口。 一路上,大家谈论着印象里的豪门大族是怎样的风光、气派,到了村口,不禁愕然。 七八个精瘦的人穿着粗布麻衣,一脸疲态,牵着瘦马。 一个中年妇人裹着粗布头巾坐在一口箱子上,灰扑扑的衣裳,面如土色。坐得很直,一脸严肃。 一看便知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但骨子里的教养支撑着她。 来看热闹的众人是来开眼界的,如此寥落凄惨的豪门并不能让他们开眼界。 “......母亲......”林初旭心中内疚,她母亲最是雍容,这般模样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很不孝。 林周氏久违听见儿子的呼唤,内心触动后便想发作。若非几十双眼睛打量着她,她真想抽出箱子里的黄金棍,将儿子按在膝盖上揍一顿。 人人都说她儿子养得好,听话懂事,简直就是小林御史,只有她知道这些都是祖传黄金棍的功劳。 林家祖传黄金棍,传女不传男,打得林家儿子一个比一个出息。 没想到儿子远远地逃了,她鞭长莫及。 林初旭感到母亲快要抑制不住的怒火,连忙和姩姩一人抱过一娃,下跪,并将双胞胎塞到母亲怀里 “母亲来了,儿子和姩儿有失远迎,还请母亲替儿子和姩儿抱着双胞胎,儿子和姩儿给母亲赔罪!” 被塞了两娃的林周氏:......(?_?)...... 第148章 林周氏 兵荒马乱,最好不要出远门。 无他,容易死在外面。 上锦林府因为消失的儿子鸡飞狗跳了很长时间。 林老太太年纪大了,整天以泪洗面。 “我老了,幸而老天垂怜,身子骨还算硬朗,来请平安脉的医官没有一个不说我长命百岁的。你们把我的乖孙孙弄丢了,就是存心要我活不到百年!” “我孙孙儿从小就是个乖的,你们这对豺狼夫妻偏偏要打他,好好的孩子打得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兵荒马乱的,我孙孙儿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 林周氏委屈得不行,只得天天揍一顿林御史出气。 儿子不肯回来,再怎么揍老子也没用,这个道理她明白。 于是,带着身手矫健的家仆毅然决然踏上寻儿之路,她就不信抓不回来儿子。 她知道这一路不会轻松,但没想到那么难。 一路上见了太多苦难,一开始她还能救苦救难,后来发现杯水车薪,而且还会被抢劫,便渐渐铁石心肠起来。 越走越担心儿子过得不好,怒气越来越少,忧思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到了传说中的小龙村,却被拦在村外。 她脾气不好,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来,被拦自然愤怒。 好在看门的大汉看起来凶神恶煞,说起话来还有奇怪的口音,但一说话便知不是胡搅蛮缠的刁民,便命人从马车上拆下一只箱子,坐着等。 一道大栅栏,一边隔着鬼一样的灾民,一边隔着世外桃源。 远山菜畦、连绵稻浪,男耕女织,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她忽然心生几分安然,如果儿子真在小龙村,那么她的一颗心真的可以放下了。 没等多久,来了好些......老太太。 一群老太太里,她儿子和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并肩走着。 儿子还是她儿子,好好的,甚至还胖了一些,看来这段日子他过得很好。 这段日子,她却过得不好。日日承受思念之苦,还要被婆母念叨责怪,他儿子的快乐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 想到这里,看着胖了的儿子,她又生起气来。 气他好好的家不回,气他丢下家人躲去一个偏远的村子让全家牵挂担忧。 气得她只想请出祖传黄金棍将儿子按在腿上揍一顿,冷不丁两个大胖娃娃塞到她怀里,一胳膊一个,奶香奶香的。 很漂亮的两个小娃娃,在她胳膊里睡得很香甜。 儿子说这是他的双胞胎儿子。 既是儿子的双胞胎儿子就是她的双胞胎孙子,等等,她有孙子啦???还是俩! 这下彻底气不起来了,抱着双胞胎孙子去苏家院子,一路上像踩在云上,不真切。 苏长槐、沈碧玉听说真是亲家,连忙打扫了会客屋,重新煮了茶,迎亲家坐下。 林周氏被幸福冲昏了头,见到亲家的那一刻更是恍惚,“那人好生眼熟,似旧相识,但记不起哪里见过,怪。” 一路上,儿子悄声告诉了她好些事。亲家姓苏,怎么想也不可能与巴县小龙村苏家有任何联系,但就是觉得眼熟,真怪。 林初旭怕母亲露陷,连忙介绍:“儿子写的家书母亲可是没看?那是姩儿的父亲,儿子的老丈人。” “那是儿子的岳母,岳母岳丈都是好人,这段时间多亏了他们照顾儿子和儿子的儿子。” 林周氏看对面的夫妻坐得挺直,一个面容如玉,一个强壮爽朗,猛一看很奇怪的组合,再一瞧其实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 连忙以茶代酒,感谢亲家公、亲家母的照顾。 沈碧玉、苏长槐夫妇颇动容。难为亲家母一个女子跋山涉水而来,而今不太平,亲家母狼狈,路上定吃了不少苦头。 “亲家母不该涉险,该让两个孩子回去的。”苏长槐语气尊敬又真诚:“只是璟儿、羽儿还小,路上多有不便。” “璟儿、羽儿?”林周氏慈爱地望着两个孙子,“名儿起得真好,哪个是璟儿,哪个是羽儿呀?” 苏长槐笑容微滞。 岁岁挑眉,唤了一声姐夫。 林初旭尬笑,“母亲定是忙着侍奉祖母,忘了儿子寄回的家书了。” “大宝叫林璟,小名璟儿。二宝叫林惊羽,小名就叫羽儿,都是满月那天他们自己抓的。您都忘了不成?” 林周氏作恍然大悟状,“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他是璟儿,他是羽儿。” 林周氏对着二宝唤璟儿,对着大宝唤羽儿。 一时间,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林初旭很紧张。 林家九代单传,一下抱着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林周氏笑得合不拢嘴,亲昵地和温柔儿媳说话,不断将带来的好东西送给大功臣儿媳和亲家。 母亲这边不用哄,有了璟儿和羽儿什么都好说,但老丈人这边...... 林初旭决定负荆请罪。 苏长槐、沈碧玉沉着脸喝茶。 “小林,我们女儿不是没人要了才嫁给你,你瞒着父母亲族偷娶我女儿将我女儿的名声置于何地?” 林初旭头一回见苏长槐气成这样,好不容易看他顺眼了的岳母又一次看他不顺眼,连忙下跪:“我......我只是太想娶姩姩了。” “姩姩比我的命还重要,就算父母亲族都反对,我也绝不改对姩姩的痴心。” “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我知道我一回去便再也出不来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会因此失去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姩姩。” 苏长槐、沈碧玉相视一眼,又是一叹。 林初旭的确对姩姩很好,为了姩姩可以豁出命去。勉强算一个聪明孩子,但在娶姩姩这事上的确做得不那么好。 “少废话。亲家,接着!” 沈碧玉下意识起身,伸手,刚好接住一根棍子,一根黄金做的棍子。 林周氏挽着儿媳妇的手出来,嗔道:“不孝子,少冤枉你可怜弱小的母亲!” “我呀可太满意姩姩了!亲家一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偏你这小子在中间自以为是,将我们瞒得好苦!” “亲家母,我瞧着你也是个练家子的,何必与他多言,打就是了,打得舒心最重要!” 沈碧玉:(⊙﹏⊙)? 苏长槐:(⊙﹏⊙)? 林初旭:(???(???(???*)??? 第149章 亲上加亲 清晨,鸡叫,鸭叫,大牛哮。 沈碧玉早起,抱起干柴进厨房,烧得哔啵哔啵响。 热热闹闹的苏家院子感染了隔壁姩姩小院,双胞胎嗷嗷哭起来。 又是一个热闹的清晨。 因为家里来了客人,免不了一起吃饭、说话,萧千袭频频低头,破天荒早起刷牙洗脸,能不与客人打照面就不打。 小时候他在宫里与客人有几面之缘,就怕被认出来。 或许长高了,也长帅了,客人从没认出他来,他放心了。 林周氏狼狈而来,隔天就换上了原来的行头,真真富贵又雍容,惹得村里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瞧。有时,她感到自己像一只猴儿。 可惜富贵雍容的打扮让她不能自在地抱双胞胎孙子,她毅然决然拆下钗环佩瑶,低调了许多。 遣了一半家仆让带上一封她亲手写的家信回上锦。 “我就不回去啦,在亲家这里住着啦,什么时候太平了,我再带着孙子和儿媳回去。”有儿孙万事足的林周氏不想再回林府受委屈。 “都是一家人,亲家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沈碧玉很热情。姩姩嫁给了小林,就不再只是苏家人,还是林家人,哪怕是姩姩的亲爹亲娘也没有拘着女儿不让回林家的道理。 林家远在上锦,如今不太平,姩姩和双胞胎去上锦,他们实在不放心。 岁岁戳了戳萧千袭:“哥,你在紧张什么?” 萧千袭揉岁岁毛绒绒的小脑袋,这回他挺直了腰板,笑道:“我才没紧张呢。” 岁岁眼珠子一转,“刘四奶奶她们给二姐相看了好几个小伙子,你不紧张?” 萧千袭咳嗽了几下,坐到灶孔后,欻欻欻踩断干柴,满满送了一灶孔,烈火燃得劈里啪啦响。 “火烧小点儿!要糊啦!”烙野菜肉饼的沈碧玉手忙脚乱。 这孩子,今儿怎么了? 岁岁打趣完了王八哥,去后院烦二姐。 姣姣才醒,坐在床上梳头。 阿娘买布,阿姐亲手给她做了身新衣裳,整齐地叠在床头。 “二姐看上了哪一个?”岁岁忍不住问出口。 “什么哪一个......”姣姣低头,两颊微红。 “刘四奶奶她们说的人呀,都是一个村儿的,二姐肯定见过。” 阿姐成婚就住在隔壁,但那只是暂时的。岁岁不想和姐姐们分开,私心地希望二姐嫁近些。眼下出了村都不安全,刘四奶奶她们只能在村子里挑人,二姐无论嫁给谁都不算远。 但岁岁私心地希望越近越好。 “我呀,我一个都看不上。”姣姣轻笑,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糖来,堵住岁岁的嘴。 林初旭吃完早饭,要去训练护村队。 今天老丈人不去,要留在家里把关姣姣妹子的终身大事,将训练护村队的任务交给他和萧千袭。 萧千袭早早吃完了早饭,蹲在井边慢悠悠地擦他的宝剑。 老太太们领着小伙子来,被那宝剑的寒芒刺得怵怵的。 林初旭抱着胳膊笑,“你呀你呀!” 林初旭和姩姩成婚了多久,萧千袭便羡慕了他多久,此时觉得他的笑容非常刺眼。 林初旭却在这时重重踩了他一脚。 萧千袭:(╬▔皿▔)╯ “爹、娘,千袭脚受伤了,就在家里歇一天吧!” 萧千袭感动:(?_?)好兄弟! 太阳出来了,很热。 小伙子们蹲在院中,擦汗。 老太太们挤在会客屋中,将沈碧玉、苏长槐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小伙子的好。 岁岁和姣姣坐在一边,给大家添茶。 这些人都是为了姣姣来的,姣姣低头不语,心想着来了这么多人,阿爹阿娘必定要做很丰盛的饭,嘻嘻。 “瞧,我说到三郎,姐儿笑得满脸都是牙!”刘四奶奶捕捉到姣姣的笑,连忙给自家三郎贴金。“真真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旁人比不上的!” 姣姣连忙藏好牙,“才才不是......” 刘家三郎小时候仗着比她高比她大,抢了她的果子,她都记着呢。 “刘四姐这话说的,都是一个村儿的,我家孙子不也是和姐儿一同长大的?” “是啊,要说情分,我家哥儿也有!” 岁岁毫无顾忌,牵着二姐的手,一会儿瞧外面太阳下晒着的小伙子们,一会儿看老太太们唾沫横飞,将外面的小伙子夸得天花乱坠。 十多年前,她家很穷,被奶奶、叔叔婶婶欺负时,这些老太太可没如今这么和蔼,外头的小伙子们谁没嘲笑过她们三姐妹。 如今她家站稳了脚跟,这些人又是另一副嘴脸,完全不提他们当年的行为。似乎不提,那些事就没有发生。 即使而今在小龙村谁不对苏家恭恭敬敬,但曾经的伤害是真切的,他们提与不提,她们一家都记得。 萧千袭在屋子里听不到前院的消息,便一瘸一拐地出来打水冲洗院子。 “小千呐,你脚受伤了,歇着去吧,别干啦!”沈碧玉关切道。 “没事的,姑姑。” 岁岁笑着将话说给老太太们听:“外面的哥哥们蹲了半天啥都不干,还是我哥好,我哥眼里有活儿!” 被夸的萧千袭美滋滋。 “哥,进来喝碗茶吧!” “不急。”萧千袭更加美滋滋,恨不得立马进去。但做戏要做足,他还是将院子冲洗干净了才进屋去,挨着姣姣坐下。 老太太们活了几十年,有些眼力见。萧千袭一进来坐下,两个人喝茶说话,旁若无人。当即心道不好,就算嘴皮子磨破了这门亲事怕也难成。 “王八兄弟喝完了吧?喝完就出去吧,我们和你表妹还有话说哩!” “是咧,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不方便!” “是呀是呀,快出去吧。” 苏长槐笑道:“不碍事。” “我们孙子都在外面呢,他怎么能在里面坐着呢?” “还是出去吧!” 姣姣抬眼,对萧千袭道:“出去吧。” 老太太们见状,放下心来,乐呵呵道:“是呀,王八兄弟快出去吧,别碍着我们啦!” 萧千袭起身,拉着姣姣就跑。 待老太太们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跑出院子了,院中晒得蔫儿搭搭的小伙子们懒得去追了。 岁岁拍手叫好。 “这......这算怎么回事?”老太太们笑不出来了。 沈碧玉欣慰地笑。 两个孩子也算一起长大了,她看在眼里,只剩一层窗户纸,今天总算捅开了。 “我和阿玉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吧?” “亲上加亲?” 第150章 残忍的时间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没出太阳,闷热。 林初旭、萧千袭磨刀霍霍进山砍树,又要搭座小院儿啦。 会客屋中,林周氏和沈碧玉喝茶,将自己的侍卫全遣去帮忙。 贴身侍女给她打扇,她给孙儿们打扇。 “上午我出去逛了一圈儿,人都说亲家傻,嫁了两个女儿,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反倒搭上两个宅子。” “见了我又是另一番说辞,说姩姩嫁得比她妹子好,王八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姑姑。” “还有人拉着我说,你这个做姑姑的只想着亲上加亲,害得姣姐儿什么都没有。” 沈碧玉笑:“我呀只要人对我闺女好,至于其他还有我和我相公呢。” “他们说你们夫妻俩傻,哪有嫁闺女还贴宅子的,亲家也别恼,是他们没见识。” “什么亲上加亲,那孩子姓萧,不姓沈,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 沈碧玉蹙眉思索。 姩姩说的? 千袭不姓千,姓萧? “萧?” 林周氏见沈碧玉疑惑的样子,连忙闭嘴,任凭沈碧玉问也不说。 “总之,亲家母放心,孩子是个好孩子,我保证。” “你保证?”沈碧玉更加疑惑了。 言多必失,林周氏捂住自己的嘴。 婆婆来了,婆婆还带来了两个贴身侍女,初为人母的姩姩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此刻,姐妹三人躺在姣姣床上,边吃果子边聊天。 岁岁左边是阿姐,右边是二姐,感到幸福极了。一想到很快连二姐都要嫁人了还是有几分难过,虽然二姐嫁给了自家人,虽然就嫁到隔壁,虽然以后还是一起吃饭。 但总归不一样了。 忍不住问两个姐姐为什么选择姐夫和王八哥。 姩姩笑得温柔,快要化作一滩水:“他舍身救我,将我的命置于他的命之上。” 岁岁若有所思,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能为了那个人的命舍弃自己的命。 姩姩继续道:“我做不到他这般,这辈子我只为爹娘去死。” 姩姩语气有几分愧疚。自从生下双胞胎,更意识到阿爹阿娘的不易。至于初旭,她不明白他过于殷勤的爱来自哪里,所以这辈子大概只有生她的以及她生的值得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岁岁:??? “二姐呢?”岁岁偏头看姣姣:“这么多小伙子,怎么就选择了王八哥呢?” “他们从小抢我的吃的,嫁给他们我一口好吃的都吃不上了,那还得了!” “王八仙和他们不一样,他傻,我抢他吃的,他还给我找吃的呢。” 岁岁叹气,二姐真是个傻姑娘。 姣姣见岁岁手里果子吃完了,又塞了一把浆果过去。“你以后可别因为男人给了你吃的就嫁给他,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 岁岁一时有些感动,傻姐姐是真疼她。 北凉公主来巴县避暑。 东璧军护送,北凉公主走到哪里,便将哪里的土地据为己有。 北凉公主热得穿纱衣,十多个侍女打扇。“谁说蜀川凉快的?把本公主骗得好苦!来人啊,把那头拖出去砍了!” 踏上蜀川土地,听了一夜巴县的雨,上辈子投胎成巴县农女的记忆席卷而来。 她早该知道的,蜀川就是个大火炉! 然而重生了无数次,太多记忆让她一时想不起来,才不得不受这样的苦。 龙小将军:“替本将军补上几刀。” 他离开小龙村本就是为了保下巴县,因为那个胡说八道的人,将北凉公主这个祸害引了过去。巴县不保,小龙村迟早要完。 龙大将军:“你近来气大得很。” 小龙村欢欢喜喜地筹备苏大爷嫁女,护村队的一起帮着迅速搭好了一座漂亮的小院子。 和姩姩小院儿一样,紧挨着苏家院子,一道弯弯的月亮门将两个院子连接起来。 苏长槐脸上笑呵呵,心里笑不出来。 其实不必这么快建好,姣姣还能多在家里住些日子,没想到护村队的太热心,一定要帮忙。 沈碧玉打扫家里,渐渐伤感,又一个女儿要嫁出去了,家里只剩一个岁岁了。 太阳出来了,沈碧玉想着将被褥搬出去晒晒,晚上睡起来也更舒服。 没想到才抖开姣姣的被褥便见几大张压得扁扁的果子,已经发霉了。 “姣姣——” 苏长槐从新院子里出来,便见阿玉拿着笤帚追赶姣姣。“说了多少次不许在床下藏吃的,都发霉了!” “阿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不敢了!”姣姣一边逃,一边求饶,跑进即将属于她的新院子。 以后她有整个院子可以藏吃的,真的不会再藏床下了。 母女俩一前一后从苏长槐身边掠过,他一时有些感慨。 随着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他有时觉得自己老了,但见到阿玉追着孩子打的样子又觉得一切还像从前。 屋檐下,姩姩和亲家怀里抱着的双胞胎咿咿呀呀笑着闹着,新的生命在他家发芽成长,他又想到自己的老去。 “阿爹。” 听到小闺女甜甜的呼唤,苏长槐想将小闺女抱起来,但小闺女长高了、长大了,再抱已经不合适了。 不知怎的,忽然很后悔,后悔岁岁还小时没有多抱,还后悔姩姩、姣姣抱少了。 时间啊,真是残忍又美丽。 对期待着长大的孩子来说是美丽的蜕变,对父母来说是残忍的割舍。 “阿爹,你要我背的文章我背下来了。”岁岁牵着阿爹的手,进会客屋。“岁岁背给阿爹听。” 闺女的小手抓住他大手的一刻,忽觉豁然开朗。 也许不能再如小时候那般抱闺女,但能用另一种方式陪伴闺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饶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 小闺女甜甜脆脆的声音流淌,听得人都要醉了。 李大胡子急急忙忙来,惊恐得直结巴,“大大大大爷呐,北北北北凉......公公主来了,放放放放还是不放呐?” 众人:(???)??? 北凉公主? 北凉公主来这个小村子做什么? 第151章 前世今生 蜀川热。 巴县更热。 蜀川还大,一旦进去了没有个把月出不来。 更何况公主出行,侍女侍卫一大堆,就更慢了。 免不得要热个把月。 北凉公主宿在府衙,十多个侍女整夜打扇,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 其中一个梦与蜀川有关,梦中她回到了农女壳子里。 很强壮的阿娘温柔地给她喂奶。 很美丽的阿爹耐心地给她拍奶嗝。 两个漂亮的姐姐蹦蹦跳跳地逗她笑。 很可怕的一个梦,梦醒,呆坐了一阵儿。 重生了那么多回,她也只有两对爹娘。 北凉王与北凉王后是她大部分时候的爹娘,但重生了太多次,他们对她这个女儿的爱渐渐消失。 从前是“心肝儿”,不知从哪一世开始变成了“讨债鬼”“怪脾气。” 平心而论,每一世成为他们的女儿时,真真将她当作珍宝。 多次重生,她厌倦了许多东西,也厌倦了自己,于是变得乖张,只想这一世和从前不一样。 大概是她的乖张刺痛了父王与母后的心,渐渐地,也不再像前几世一般疼她。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 伤透了别人的心,轻易补不回来,哪怕是自己的父母。 不过没关系,下一世父母依然疼她,到时候还可以重新开始。 这一世就这样吧。 可进入蜀川,做了这个梦,她想去那个村子瞧瞧。 龙大将军的说蜀川没有叫小虫村的,倒是有个小龙村。 蜀川话“虫”“龙“相似,也许小龙村就是她的小虫村。 于是她去了。 龙小将军磨了一夜的刀,必要时刻,为了岁岁,他要保证自己的刀足够锋利。 小龙村大栅栏,一面是北凉公主与她绵延不绝的侍卫,一面是护村队组成的人墙。 护村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没有害怕,他们平日的训练还包括心理训练。苏大爷说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遇见再大的事,也不能慌,稳住! 林初旭和萧千袭在队伍前面,带着大家稳住。 二人死死盯着龙大将军身边的龙小将军,用眼神在谴责、鄙视:你回去就一个任务——保住小龙村,怎么把大祸患带来了??? 在他们的见识里,北凉公主虽是四国认定的神女,但听多了她做的事,对这个神女实在尊敬不起来。 苏长槐匆匆赶去,沈碧玉不放心相公,要一起去。 姩姩将羽儿塞到林周氏怀中,也跟着去了。 林周氏担忧,抱紧了孙子。她是南越官眷命妇,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露面。 姣姣也去,她跑得快,万一能帮上忙。 “公主?”岁岁兴冲冲地要去,她前世不是封建社会,没有公主。这辈子是个偏远小村的村姑娘,没想到真公主上门来了。 虽然不是他们国家的公主,但千百年后这些国家都成了一个国家。 “我要去!” 于是一家子整整齐齐地往村口去。 沈碧玉牵着岁岁的手,要她不要表现得太兴奋。“北凉公主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被阿娘一提醒,岁岁意识到北凉公主不是好惹的,不是她上辈子没去的迪士尼乐园里的公主。 一道大栅栏隔出两边人,哪边都不动弹。 忽然,另一边的马忽然齐齐跪坐下去,摔倒了一片,另一片坐在矮了一截的马背上一脸懵逼。 龙大将军:军师说得是,这村子果然邪门儿,不管谁来了必有下马威。 对面突然拉跨,护村队很想笑,但苏大爷说过要喜怒不形于色,憋住。 “大爷来了!” 大爷? 丫鬟打帘,华辇上朦胧的影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雪肤红唇,散发仅用一根冰簪儿高高挽起,几缕发丝垂下,弯在锁骨里。 因为贪凉,襦裙下没穿里衣,雪白纤细的胳膊懒懒披着云纱。 北凉最尊贵的公主竟然穿得这么少! 大栅栏另一边的男人纷纷垂下眼皮子,心想还好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没来,否则就是羞也要羞死了。 沈碧玉脸色一变,想捂住女儿们的眼睛,转念一想姩姩姣姣都大了,便只捂住了岁岁的眼睛。 唉,北凉很穷吧,公主都没什么布穿。 被捂住眼睛的岁岁扒拉不开阿娘的手,便从阿娘指缝里偷看。 在这个保守的世界,北凉公主真是独一份儿的美啊。 这个世界的人不能欣赏,她能。 北凉公主一眼就看到人群簇拥着的苏家人。 她前世的爹还是记忆中的美貌,甚至比记忆中更美貌。 她前世的娘似乎更强壮了,像座小山,气色很好,牵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还有两个姑娘,她记得她们的脸,还能从她们脸上看到她们小时候的样子。 原来这一世他们没死,活了下来,还活得越来越好。 再看强壮女人牵着的小姑娘,本该是她。 一时很是感慨。 苏长槐、沈碧玉被直直地看了许久,不由得奇怪地相视一眼。 “相公,北凉公主为什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苏长槐微微摇头。 龙小将军紧紧盯着岁岁,看她好好的,他就放心了。 龙大将军一掌劈下去,“臭小子,我怎么教你的,喜怒不形于色,瞧你这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龙大将军下马,刚要说什么便被北凉公主喝住:“不许杀人。” “也不许吓人。” 林初旭、萧千袭:好家伙,他们想吓我们! 护村队暗暗捏了一把汗,摸向身上的家伙:好家伙,他们想杀人! 沈碧玉:好家伙,他们要屠村! 岁岁:这个公主为什么突然善良? 龙大将军:(⊙﹏⊙)我没打算杀人,也没打算吓人啊。 虽然他是个武将,虽然他如今的地位和荣耀都是杀人杀出来的了。经常杀人的同僚都明白,杀人挺累的。如果有法子不杀人便能解决问题,那么最好。 龙大将军上前来,满脸堆笑:“村长是哪位呀?出来瞧瞧吧!” 大栅栏内的人面无表情,内心慌了:Σ(っ°Д°;)っ第一个杀村长!够狠,够毒! 护村队的人齐齐擦汗,斗志昂扬:保护村长,义不容辞!(??_?)? 第152章 蒲公英茶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若非亲眼所见,小龙村男女老少几百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北凉公主、四国捧在手心的神女竟然还有几分人性,从前他们都以为她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没想到她竟然屈尊去苏家喝茶,更重要的是只带了十多个侍女和侍卫,军队都留在村外晒着。 村人很好奇,但不敢像往常一般挤进苏家院子看热闹。 他们有多年看热闹的经验,知道有些热闹看得,有些热闹万万看不得,稍有不慎会掉脑袋。看别人掉脑袋是热闹,可自己掉脑袋就不好玩了。 北凉公主款款走进苏家院子。 今生重温前世,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兴奋。 前世她放弃得很早,因为苏家很穷,超乎她想象的穷,因此她记忆深刻,今生回前世的家哪里还有贫穷的影子? 非常干净利落的院子,铺着磨平的石块,院心一口井,也用石块贴了一圈儿,很是别致。就是院门栓着的马很特别,特别的丑。 院角一棵很高大的树,夏天正丰茂,风来,簌簌作响。树上缠着藤,结了些稚嫩的果子。 树下围了圈,大兔子小兔子一簇簇的。 檐下堆着柴,很整齐,一只很肥的野鸡卧在上面,油光水滑的毛五颜六色,很漂亮。 不远处晾着才洗的衣裳、被褥,后院传来牛羊的叫声。 大门敞开着,她前世的娘正在煮茶,从容的动作哪像一个粗鲁的农妇。 而她前世的爹立在她身侧,邀她进去。 北凉公主不由得笑起来。 本该死掉的一家人,竟然活着,还活得有滋有味。北凉公主想起一句话:化腐朽为神奇。 这种不一样的感觉,很好。 重来了许多遍,一成不变的重复像潭死水,殊不知远在荒村的前世家人荡出了点点涟漪。 和四国相比,他们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虽是尘埃,总归不一样。 这一世,她格外喜欢不一样的东西。 “茶很香。”北凉公主呷了口茶,茶碗留下一痕唇印。 她太无聊了,好不容易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而且这碗茶真的很清新,微微带点甜,她的语气格外温和。 妖娆张狂的外表,温和的神情与语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矛盾。 龙大将军与龙小将军面面相觑,这简直变了一个人! “山里采的蒲公英,去年晒的,公主喜欢我家还有很多,都给公主带了去。”沈碧玉热情道。 初见北凉公主,她为她的打扮害羞,自以为那番打扮在闺房或相公面前算是情趣,大庭广众下做那样的打扮实在不雅。因此,对公主的印象不好。 但相公告诉说公主是天下的神女,四国都敬着,更何况他们一个小小的村子。硬碰硬,受伤的是他们,所以不如直接投降。 虽然有点没骨气,但在这乱世活下去最重要。 “不必麻烦。”北凉公主说:“本公主想喝了来就是。” 岁岁:......这好像更麻烦。 等等,想喝了再来,不就意味着以后公主还要来,不就意味着村子保下啦?! 阿娘真厉害,一碗茶免去了一个村的生灵涂炭。 苏长槐桌下暗暗握住娘子的手:阿玉真厉害。 事情已经被阿玉解决,他没有再坐下来喝茶的必要了,便起身,倒了两碗茶端给龙大将军和龙小将军。 兄弟俩坐在屋檐下,龙大将军坐得笔直。龙小将军就自在多了,靠着柴堆,抱过苏小四,撸它的尾巴毛,因为紧张,因为天气热,手汗将苏小四的尾巴毛撸成一绺一绺的。 “这位便是苏大爷吧,常听我小弟说起您,还没有感谢您对我小弟的照顾。我小弟吃得多,嘴又刁,肯定吃了你们不少好东西。”龙小将军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撅着嘴吹茶的龙小将军:“哥,你的嘴是铁桶做的么?” 龙大将军给了弟弟一掌。这不是......这不是不知道么?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喷苏大爷一身吧,苏大爷纤瘦柔弱,不禁喷。 当弟弟当面拆台真的该打! 苏长槐看着兄弟俩,一个高大,一个矮小;矮小的大哥笑呵呵的,但很凶,高大的小弟脸很臭,但怂,不禁失笑。 名震四国的龙大将军没想到是个笑呵呵的小矮个。 “大将军言重了,龙小将军没有白吃白喝,他干了许多活。” “哦?”龙大将军半信半疑,“他虽在军营,但伺候他的人就有十多个,跟都城教养长大的孩子没多大分别,我倒想听听他干了哪些活?” 于是,苏长槐坐下与龙大将军说话。 龙大将军性情中人,听高兴了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在龙大将军爽朗的笑声中,龙小将军感到自己的底裤都被扒掉了。 他闭口不提的事苏大叔全盘托出,本来他以为苏大叔不喜欢他,没想到苏大叔将他的大事小事糗事记得清清楚楚,一时还有些怪异的感动。 真想去找岁岁呀。 但岁岁和她两个姐姐都在会客屋里。 岁岁和她两个姐姐都安安静静地听北凉公主和沈大娘说话。 这么安静乖巧的岁岁他都不习惯了。 两碗茶后,北凉公主领着一行侍女侍卫离开。龙大将军牵着苏长槐的手,“好兄弟,和你说话真是痛快!” 龙小将军牵马,回头,目光一一扫过苏家人,没看到岁岁。 龙大将军蹦起来一掌拍过去:“走啦走啦!” “大哥不要总拍我脑壳,会拍傻的!”龙小将军低头认真道。 夕阳。 归鸟。 拥挤而来的村人。 “走啦?还来么?” “好多兵呵,老婆子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兵啊!” “是啊,骇死人了!” “大爷,怎么样了啊?” “咱们村子是不是要完了啊呜呜!” “完什么完!要真屠村,俺们护村队也是不好惹滴!” “切!说什么大话,他们这么多人,你们才多少人?” “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呀!” ...... 林初旭、萧千袭打开院门,苏家人整整齐齐站着。 沈碧玉腰板挺得更直了,苏长槐挨着她站着,以她为骄傲。 “月底是难得的良辰吉日,各位来我家吃喜酒。” 第153章 姣姣成婚 良辰吉日,苏家院子张灯结彩、热热闹闹。 后院,岁岁掩上房门,关不住前院的喧嚣。 “阿娘,还是我来吧。”苏姩姩接过沈碧玉手中的粉扑,哭笑不得:“姣姣这脸像猴儿屁股了!” 沈碧玉笑道:“新娘子,红才好看。” 苏姣姣难得乖乖地坐在妆镜台前,凝望着镜中的自己。 红衣、红裙、红脸、红唇。 红脸像猴儿屁股。 红唇像......像吃多了酸辣无骨凤爪,辣红了。 苏姣姣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红衣里落了一阵炒香松子的雨,“劈里啪啦!” “都要成婚了,还偷着吃东西?”沈碧玉戳了戳姣姣的脑门儿,话从口出,心里却生出些愧疚来。 当初,才生下姣姣就被婆婆赶了出去,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确亏了她的嘴巴。 “王八仙给我的,他说今天事儿多,怕我饿了。”姣姣说完,竟有些害羞,于是佯装忙碌要去捡松子。 除了阿爹阿娘,和阿姐妹妹,只有王八仙这么挂念她的嘴了。 王八仙真的很好。 “你坐着。”沈碧玉按住女儿,俯身捡松子的时候偷偷抹了把泪。 带着笑意和对女儿的祝福,给姣姣盖上红盖头。 “姩姩岁岁,陪着姣姣,今天人多,怕你们爹应付不了,我出去瞧瞧。”沈碧玉出门。 苏岁岁察觉到阿娘眼睛亮亮的、湿湿的,悄悄跟了出去。 今天的人的确多,几乎全村人都来了。 来人祝贺,呈上贺礼,苏长槐和林初旭站在院门迎接,龙小将军也挤在那里。 客人们笑对苏长槐、林初旭,到龙小将军时笑不出来了。 林初旭:“龙小将军不该在这里。” 龙小将军:“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是苏家的女婿,姣姣的姐夫,你是么?” 龙小将军:“......暂时不是。” 女客们牵娃抱娃,见沈碧玉出来了,蜂拥而去,“沈大妹子!” 魁梧高大的沈碧玉脚步不止,却一个闪身,灵活掠过女客们,径直去到院角。 院角的树已经长得很大了,不知道是什么树,只知道一年四季都是绿的。上面缠绕的八月瓜藤也很粗,像一条蛇,已经挂上果子了。 想当年,这颗八月瓜藤还是她在山里随手薅回来的,养在院角,没怎么打理,只是偶尔想起来浇一瓢粪。但却很争气,一年比一年结的果多。 女客们望着沈碧玉沉默的背影,絮絮叨叨:“瞧着大妹子不大满意亲上加亲呐。” “我瞧着也是。” 就在这时,沉默的背影不再沉默。 沈碧玉扎稳马步,抱住和腰一样粗的树干,愤力一拔。 树被生生拔了出来,缠着树的藤也被拔了出来,上面的果子晃啊晃啊。 女客们神情一震:!!! 不敢再说话。 沈碧玉抱着树和藤,穿过一道月亮门,往姣姣的小院儿去。 八月瓜核多肉少,姩姩从不喜欢吃,岁岁小时候喜欢吐着玩,后来有了更多零食便看不上了。只有姣姣,一直喜欢。 她要给姣姣添妆,就添这条八月瓜藤,搭颗挂藤的树。 苏岁岁看着一切,不动声色。 龙小将军这时拍了她一下,“岁岁!” 苏岁岁被吓了一跳,埋怨地望着他。 龙小将军告状:“林初旭不许说我和他站在一起,他说他是苏家的女婿,我不是。” 苏岁岁无语脸:“你本来就不是啊。” 说罢,去后院扶二姐出门。 似一盆凉水,从头泼下,龙小将军重重叹气。 是啊,他本来就不是苏家的女婿,脑子抽风了才舞到岁岁面前,白得没脸。 喜糖、喜花生雨似的洒出去,孩童们嘻嘻哈哈地捡。 苏岁岁、苏姩姩扶新娘子去前院,便见萧千袭骑着高头大马来。 岁岁拧眉不悦:为什么二姐夫不骑她的小美! 半个多月来,她天天给小美刷毛、梳毛,还抹油!白干! 林周氏:“几步路,骑马做什么?” “儿子,你当初成婚也骑马了?” 林初旭抱着儿子,笑而不语。 他想到了自己成婚那日,从这个院子嫁到隔壁小院,就隔着一道月亮门,似乎真的不需要骑马。 苏长槐和沈碧玉坐在扶手椅上,满心满眼都是面前出嫁的女儿。 一身红裳、红盖头,捏着同心结,非常娴静温柔,姣姣真的长大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夫妻俩相视一眼,一时感慨良多。 萧千袭说不上来的激动,激动到眼红,激动到手中的牵巾被汗湿。 人都说苏家的女婿平时看起来都是很好的小伙子,就是成婚的时候哭哭啼啼,好似他们才是要出嫁的大姑娘。 反倒苏家的两个姑娘都很淡定。 苏长槐、沈碧玉夫妇瞧着二女婿要破碎的模样,说不出一点重话来。 萧千袭有一种难言的满足感,又觉得一切来得很不真实。直到牵巾另一头的新娘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这些动静,让他有了真实感,连忙掏出一把松子塞到姣姣手中。 日子越过越好,姣姣已经很多年没饿过了,但常常犯馋。这回她动,不是馋,而是紧张。 答应嫁给王八仙时,不紧张。 阿爹阿娘算婚期时,不紧张。 男人们搭小院时,也不紧张。 甚至,方才坐在房间里打扮时,也不紧张。 现在,她紧张了。 红盖头很长,在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红色的绣鞋,缀满珠珠。 耳边的唢呐铜锣喧天,大人们的谈笑声很热闹,小孩儿叽叽喳喳抢糖吃,让她想起阿姐成婚的时候。 阿姐成婚了,就要和一个男人分享床铺,与一个男人四季三餐。突然有一天,阿姐的肚子大了起来,再突然有一天阿姐生下两个胖娃娃,从此本就多了一个男人的生活里又多了两个孩子,还有很多屎尿屁。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紧张,有些害怕。 捏在手心的松子都忘了吃,被手汗打湿,偏偏这时候王八仙又塞来一把,一时握不住,洒了一地,手心只剩几颗,被汗水黏住。 阿姐有成婚的经验,教过她什么该做,什么要忍一忍,暂时不做,便连忙用裙摆挡住。 苏长槐、沈碧玉失笑。 姣姣却忽然不紧张,也不害怕了。王八仙真是仙,只要她需要,他随时能拿出好吃的来,那么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饿到。 只要肚子里有东西,她就有分享床铺的肚量,也能有面对无穷无尽屎尿屁的勇气。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