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新妇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杜青墨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抱紧了双臂,似乎还可以感觉到火焰燃烧在身上炙热的感触。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都在那一把火点燃身躯的时候给爆发到了极致,她血红的眼眸里还残留着那个男子的身影。 恨啊!她咬紧了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渗人。 半晌,屋里又恢复了宁静,似乎那随着恨意而散发的森冷气息都消散了一般。 一缕穿透最幽深黑暗的光线从窗棂的缝隙钻入了房间,把那黑得如幕布的纱幔掀开了,映照出一点真实的影子。 杜青墨眨了眨眼,这才後知後觉地摸着肌肤,没有火舌舔舐的刺刺痛感,也没有地狱业火烹烤着骨头,除了入目的红色依旧,这里已经不再是火海。她坐了起来,身上的薄被缓缓滑落,露出赤裸的肩胛和胸膛,胸前两处麻麻的痛,像是被针扎过一般,仔细看去除了胸膛,连手臂,甚至双腿内侧都是一片青紫红印,有些甚至像是被咬过的痕迹。 这是她自己的身子,她很明白。可是这些痕迹…… 她滑到床榻边沿,只是这麽动作一会儿,浑身就软绵无力,双腿之间更是由内至外的酸胀麻痛,这种状态她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眼眸不自觉地张大,她掀被错开身子,果然被单上点着洁白的绣帕,上面点点猩红说明昨夜她经历过了什麽,那块象徵着贞操的帕子是女子洞房花烛之夜必有之物。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於,她已经明白了身处的年月。 五年前,这是她身死之时的五年前,是……她初初嫁入苍家的第二日,昨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她死死揪住被褥,茫然地环视着满屋子的红色喜字,红色燃尽的蜡烛,还有红纱、红被、红彤彤的红枣,还有被撕裂在地成了碎片的大红喜服。 泪,无声地流下。 本以为葬身火海,结果却活了,不是活在初生之时,也不是出嫁之前,而是经历了那个男人欺辱折磨洞房後的第一日。 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揪着那被褥的手指狠狠地扭动着,修得精美的指甲经受不住主人的自残折断了,细细的血丝侵染在褥子上,点红了那喜气洋洋的鸳鸯的眼,如地狱燃烧的红莲,夺目而慑人。 沐浴後,一身挂着水珠,袒胸露背的苍嶙山走入寝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己新婚妻子无声哭泣的脸。他挑剔地皱了皱眉头,大步上前一把抵起她的下颔,无视她眼中的惊愕,冷冰冰地调笑道:「怎麽,嫁给我还委屈你了。」 杜青墨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本来就紧紧捏住的手指更加扭曲了,彷佛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苍嶙山稍微用力,看着杜青墨被动地高扬起头,下颔娇嫩的肌肤发着红,可那双眼还是固执的,明摆着醒悟过来的巨大恨意回视着他。 有意思。他忍不住再将她的下颔扳开了些,露出唇间无意识露出的香舌。昨夜,他不但狠狠地侵占了她的唇舌,还像惩罚最不听话的士兵一样,占有了她的身子。可是,夜晚这个无论他如何折磨、如何掐揉都闷不吭声的文官的女儿,居然在一夜之後对他露出赤裸裸的憎恨。 外间不是传言杜家的女子最是温柔婉约、隐忍大方的吗,还是说杜家女子的隐忍都在床榻上,到了日间,就成了爱恨分明的小猫? 他的指腹摩擦着她的眼角,依然是玩世不恭的强霸狠气,「你的眼神不错,像个刚刚入营的新兵,胆大无畏,不知天高地厚,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你的身子,践踏你的自尊,将你的头颅低低地踩在脚底,哈哈哈。」 杜青墨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突地扬手就准备给他一个耳光。 可惜,一个文官的女儿再犀利的动作,在苍嶙山这种武将的眼中比乌龟还要慢、比蜗牛还要无力。在她的手拍到他的脸颊之前,苍嶙山已经掐住了她的咽喉压在了床榻上,杜青墨的後脑撞上了床柱,再被拖回被单上,一阵头昏眼花。 苍嶙山五指用力,看到这弱女子小小的挣扎,脸颊因为呼入的气息逐渐减少而泛着红。他低下头,在她唇边残忍地笑道:「要记住,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别妄想反抗我。不准质疑我、不准监视我,更加别想背叛我。在苍家,别妄想惹是生非,我这个武人可听不懂你们文官口里的是非对错,在这里,我就是主宰,就算死,你也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杜青墨呵呵冷笑,那神色就如同炼狱里面爬出的恶鬼,「我知道你可以杀了我一次,自然可以杀我第二次。我不怕你。」她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似乎燃烧着修罗界的火焰,任何人都可以听出话中的真假。 苍嶙山一口咬破了她的唇角,「怎麽,昨夜的欲仙欲死让你印象这麽深刻吗,放心,在没有把你玩破烂之前,我不会轻易让你解脱。」 这个男人,他居然以为她是那种享受鱼水之欢的下贱女子,他以为所有的女子都该如同他真心所爱的红颜知己那般,心甘情愿地敞开身子躺在他的身下淫乱地承欢吗。她是杜青墨,是书香世家杜家的独女,不是他心心念念,流落红尘的苦命女子桑依依! 怒到极致、恨到刻骨的时候,杜青墨反而放松了下来,她轻笑,「懦夫,你以为折磨我,你就可以向桑依依赎罪了吗,你甚至不敢娶她,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娶了仇敌的女儿。」 苍嶙山一怔,再一次逼近她,咬牙切齿地问:「你知道了什麽?」 杜青墨笑着,「我什麽都知道。你害怕我的父亲,你渴望权势,你也舍不得桑依依。对了,你还恨我,恨我的家族那奇怪的规矩,逼得你无法娶自己喜爱的女人。」 她勉力撑起身子,贴近他的脸,声如鸿毛轻抚着他的心弦,「你把你的懦弱、你的无能、你的胆怯都化成武力加诸在我一个弱女子的身上,折磨了我,会让你觉得自己是强大的、是攻无不克的、是随心所欲的……」 脖子猛地一紧,苍嶙山双手用力,死死地掐住了她。 这个女人该死!杀了她,杀了她自己就解脱了。 杜青墨在笑,她的笑和她的哭一样无声无息,如同晴空下突然飘来的一大片乌云,沉甸甸、乌压压地压在人的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孟府的平静。 「姑……少夫人!少爷,您放开少夫人。救命啊,快来人啊。」一迭声的大喊大叫。 终於,无数的人冲进了红色的喜房,这些人脸上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收拢就被惊讶和恐惧给占据,有力气大的媳妇、婆子已经来拉扯苍嶙山的手臂。 一盏茶之後,杜青墨剧烈地咳嗽着,半死不活地趴在了床沿。 苍嶙山气得面红耳赤,无处发泄,一挥膀子挥向了桌子。无数的红枣、花生、糖果纷纷掉落滚在地上,如心口无数的伤。 一个媳妇不停地给杜青墨顺气,又让她喝了茶水,这才拿过亵衣给她穿上。屋里除了苍嶙山,其他的都是女子,皆看到杜青墨一身的伤痕,女方陪嫁过来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纷纷怒视着苍嶙山,而男方安排的婆子们也都偏过头,不忍再看。 杜青墨哭得梨花带雨,哪里还有方才强硬尖锐的神色,依靠在媳妇的怀里,「范嫂子,我好疼。」一声声的哭,像极了小时候受到委屈找不到爹爹哭诉,只好躲在比自己大了一轮的妇人怀里叙说疼痛。 她闭着眼不停地说:「他打我,我什麽都没有做,他说要杀了我。范嫂子,我害怕,你带我回去,我不嫁了。」那柔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让人不得不醒悟到,这位新少夫人才年方十五。 她昨日还是杜家千宠万爱的大家小姐,从来都是被老爷、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姑娘家,别说是被人掐着脖子要命,就是说了一句重话都会被无数环绕的婆子们喝止。可只是一夜,她居然就沦落到了要命丧黄泉的地步,这苍家难道是阎罗王的地狱不成。 暴怒中的苍嶙山连头发丝都要烧了起来。这个女子,居然当着他的面上演变脸,她有什麽目的,她真的是皇城中人人称赞的杜家千金吗,她的端庄贤淑呢,她的温柔得体呢,她的以夫为天呢?他们杜家,到底教出了一个什麽样的女儿! 怒目而视的苍嶙山不自觉地开始深思,也许这才是杜家同意苍家求亲的阴谋吧,一个善变的女人嫁入苍家,企图将苍家搅得天翻地覆,然後寻找可乘之机,算计二王爷一派吗。 苍嶙山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平复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寒意。他眯起了眼,瞬间又成了那骄傲自满、自命不凡的少年将军。让一边的丫鬟捧来衣物服侍他穿上之後,苍嶙山倨傲地哼了哼:「给少夫人穿衣束发,爹娘还等着新妇去磕头呢。」 他压根不担心这里所有人的看法,这里是苍家,杜青墨嫁了过来就没有回去的道理,除了被休,除了死。 苍嶙山最後一次瞥了眼杜青墨,这个女子已经收起了所有的委屈,就如同寻常官家的妇人一般,咬牙吞下对夫君所有的不甘和愤恨,只余留下顺从,等待命运的折磨。她相当的识时务,也很明白事理,一瞬间,苍嶙山就揣测出了她的性子。 第二章 哼,这样的女子,难怪杜家会放心让她嫁入政敌的府中。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相比他对杜青墨的迁怒,他的娘亲才是真正对杜家厌恶乃至憎恨的人。要折磨杜青墨,他有的是法子。 若说重生之前的杜青墨对苍家的老老少少都保有尊敬和恭顺,那麽重生之後的杜青墨对苍家所有的人只留下海一样深的怨恨,其中,苍嶙山自然是排第一,那麽苍夫人则为第二了。 不过,缓过神的杜青墨已经收拾起了初初重生醒来後的紧张和恐惧,她最强烈的恨意在再一次面对苍嶙山的时候爆发了大半,剩下的则是面对现实的沉默。她知道,自己刚刚的不管不顾已经让苍嶙山对自己有了防备,不过,就算再醒来一次,她也无法冷静地面对残害自己的仇人,别说与苍嶙山如常地说话,就是看到他一片衣角,她都恨不得撕裂了它。 「少爷,少夫人来了。」 杜青墨松了松自己的手指,把掌心的潮汗都抹在巾帕上。脸上继续挂着怯怯的、柔弱的神情,走三步退一步地跟在苍嶙山的身後迈入了主院。 主位上的苍老爷和苍夫人早已等候多时,如记忆中一样,苍夫人为第一次见杜青墨就下足了工夫。 高高的门槛,分列两行的丫鬟们一字排开,各种娇态、各种美色呈现在新进门的媳妇面前,无端地会给人一种压力。 那时候,心思单纯又从小只被教导以夫为天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丫鬟里面有多少明里暗里嘲笑过她,又有多少阴里阳里给她下过绊子。她以为丫鬟只是家仆,应当都是为了府里的主子好,从来没有想过她们都一心在看着她的笑话。 百年书香世家教育出来的姑娘家,自然从来学的都是贤良淑德、与人为善,她以为夫家如自己的娘家一样,都懂得礼义廉耻、明白是非对错。她的端庄大度,成了她们背地里嘲笑她木讷愚笨的理由;她的贤良淑德,成了她们在夫人面前挑剔她软弱无知的藉口。 什麽样的主子就能够养出什麽样的仆人,苍家的夫人在世家大族的女眷中,那可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泼辣女,最是强势、最是蛮横之人。 现在,这位苍夫人就端坐在主位上,她的身後挂着一幅金光闪耀的金凤朝阳古画。古板而严厉的神色在那暗红锦绣的衣裳衬托下越发显得阴沉。 这位夫人如那时候一样,见到杜青墨的第一句话就是讽刺,「杜家教出来的好女儿,睡得日上三竿了才记起给公公、婆婆请安,架子也太大了。再慢来半个时辰,就该我们老夫妻给新媳妇去奉茶了,你说是不是。」 杜青墨当年是怎麽应对的来着,她根本就不用仔细地想,因为那一次婆婆的下马威太盛大,印象太深刻,导致她一直记忆犹新。是了,她当时谨记父母的尊老家训,认为婆婆说的任何话都是对的,身为媳妇只能听着,有委屈也必须受着,所以,婆婆那话几乎让她羞愤,当即就下跪道歉。 那一跪就足足跪了一整日,来来往往请示杂事的仆从们在第一日就明白了这个媳妇在苍家的地位。 苍嶙山自然是不会替她求情,善忍、温柔、恬静的她没有得到苍嶙山一个怜惜的眼神,更加别说替新妇向苍夫人求一句情。 杜青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白了白,整个人簌簌发抖,一双眼既惊诧又害怕地望向苍夫人,微微抬起的颈脖上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露出一圈青紫的掐痕来,杜青墨咬着唇瓣道:「婆婆也……也想要我死吗?」 周围有人在抽气。 主位上的两位老人一愣,苍夫人大喝:「你胡说什麽!」 杜青墨似乎惊吓一般往後倒退了两步,一双眼布满了泪水,喃喃道:「好可怕……范嫂子、范嫂子……」她转身就要跑出去。 苍嶙山已经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干什麽,跑来跑去没点规矩。」 杜青墨眼泪滚了下来,挥手大叫:「不要,我不想死。范嫂子,救命,他,夫君他又要掐死我,我害怕……」 本来准备看好戏的众人都一愣,一时难以接受地看着杜青墨一边挣扎、一边大哭的话语,再瞄向她脖子间的青痕印记,有心思快的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嶙山,怎麽回事?」一旁的苍老爷出声,显然也发觉了杜青墨的失态,这种失态与他听闻中杜家女儿的评价有太大的出入,而儿子的怒气还有她脖子上的掐痕也显示着昨夜的洞房花烛夜并不那麽愉快。 杜青墨似乎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位老人,她猛地挣脱苍嶙山的控制,冲到苍老爷的身後,揪着他的衣袖,怯怯地叫:「爹,救救我。」 屋里的人再一次震住了。 苍嶙山脸色顿时僵硬,还要去抓她,「你干什麽,给我滚出来。」 「嶙山。」苍老爷止住了苍嶙山的动作,转身看向杜青墨,「老夫是你的公公,不是你的爹。」 杜青墨已经慌了神色,只抓紧了苍老爷的衣袖,闷着脑袋喊爹。那样子十足的女儿家寻找爹庇护的柔弱姿态,让苍老爷恍惚了一瞬,笑道:「好、好,儿媳妇也是半个女儿。乖女儿,还不快来给爹爹敬茶。」 杜青墨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苍老爷,对方的山羊胡须、额间不经意露出的沟壑,还有那严厉中缓过的温柔都与她的亲爹有些类似。她站直了身子,张了张嘴,又唤了声:「爹。」 苍老爷欸了声,眼神示意一旁的婆子铺上跪垫,又有伶俐的丫鬟端上茶盏立在旁边。 苍夫人还准备说什麽,在见到苍老爷那一眼後也冷哼了声。就算如此,等到喝媳妇的茶时,苍夫人还是让杜青墨跪了好一会儿,才端起茶碗做了做样子就摔在了一边,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苍家可不是你们杜家。苍家老爷最大,嶙山第二,你得把我们这一家子都伺候好了,才轮到操心你自己,听明白了吗。」 杜青墨低着头冷笑,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苍夫人下了决心地要制了她,不由得又厉声了几分,突地拍桌子,「你们杜家难道没教你婆婆问话要如何回答吗!」 杜青墨抖着肩膀,彷佛已经被这婆婆吓得说不出话来。 屋里一时之间弥漫着沉闷的气压,在两排乌压压的人头挤压下越发压抑,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把呼吸捏得极细极细。大敞开的厅门外,爬上树头的阳光把门前大片的平地给晒得亮光光,刺目得让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噗的一声,一道陌生的男子轻笑突兀地在屋子里响起,所有人心口顿时一松,不自觉地缓缓呼出一口气。 杜青墨抬头,与众人一样搜索着发声之人。 「夫人,您老总是刀子嘴,看看把这新人吓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欺负新妇的恶婆婆。」 这话一出,苍夫人顿时就要跳了起来,苍老爷倒是端着茶碗笑呵呵,对背着大门的男子笑道:「就你知晓夫人的真心。」 「这是自然。」那人双手环胸,慢悠悠地从阴暗中踱了出来。 苍嶙山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萧兄。你什麽时候到的?」 那人对苍嶙山拱了拱手,「也没多久,就方才才落了马。这不,急急忙忙地就跑来拜见老爷、夫人了,顺道来见见你。」 苍嶙山大笑,「你来得倒是时候。」 那人立即从身後掏出一壶酒来,「欸,我这不是不知道你要成亲吗。好在最近得了一壶好酒,算作贺礼,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了吧。」说着,歪着身子看向跪着的杜青墨,「这位看样子是弟媳了?」 苍嶙山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假意扶起杜青墨,实则抓着她手臂的五指都透出狰狞。在自家人面前丢脸倒是无所谓,在外人面前,苍嶙山可不想落人把柄,「正是。青墨来见见我的结拜义兄萧无慎。」 杜青墨忍痛地锁着眉,身不由己地弯身对萧无慎福了福。 心里暗暗回忆了一番这人的来历,可想来想去,记忆中萧无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她只见过对方几面,每一次都是远远瞧见过,知晓他是与苍嶙山的关系极好的义兄,是个浪荡江湖的游侠,无拘无束,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肯定的是,重生之前的新婚一年内,她都没有见过这名男子,果然这一世还是有些不同吗。 苍家人似乎对萧无慎有些忌惮,就连苍夫人在被人这麽似真似假的误会下也不得不强压下火气应对。一场下马威的好戏,一开始就被杜青墨给误导,苍老爷插科打诨,还有从天而降的萧无慎给弄得支离破碎。 再想想上辈子的凄惨,杜青墨这一世的第二关过得平平稳稳,稳当得出乎她意料之外。 不过,身为新妇,她一没有收到公公、婆婆的红包,二没有接管苍家的家事这等小事,她也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对於她而言,苍家不是她的家,苍家的人过得好不好、顺不顺也跟她没关系。 上辈子的管家经历,受过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她保不定会直接把苍家的家底给挖空,活活饿死他们。更何况管理苍家也不是什麽可以炫耀的事情,那几乎是她那五年之中每日每夜痛苦的根源之一。 第三章 她由着陪嫁丫鬟搀扶着拐回自己的院子,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已经动手比划的两个男子。 桃花飞舞中,萧无慎彷佛无意的一回头,堪堪落在她的眼帘,男子的眉头深深地锁着,迎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再回到苍嶙山的院子,杜青墨一刻也不愿意待,忍着呕吐的慾望挥手打发了苍家的人没事的找事去忙活,自己带着陪嫁来的媳妇、丫鬟们拐去了靠近水榭边的阁楼。 阁楼有三层高,两面临水,另一面是花园,只有一条小路从花园延伸到厢房。曾经有很多次她都是站在阁楼上,看向远处苍嶙山与桑依依相依相偎的身影。她已经不记得第一次知晓苍嶙山爱上风尘女子之时,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了,她的大度忍耐,成就了苍嶙山灭妻的温床。 杜青墨站在栏边,再一次俯视这个藏污纳垢的苍家,三月的冷风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如呐喊、如嘶号。 「姑娘。」范嫂子从身後走来,心疼地焐着她冰凉的手,「进去吧,您昨夜没歇息好,趁着现在无事赶快小憩一会儿。」说着,又把她颈边的衣襟拉高了些,遮挡了那丑陋的掐痕。 杜青墨苦笑,「我心里有一团火,日日夜夜地煎熬着,又怎麽睡得着。」她指着苍家的几个大院,「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想着要烧了这个家,毁了这里所有的人,我要让他们也尝尝我受到的痛苦。」 「姑娘!」范嫂子瞪大了眼,「您在说什麽,您……今早您与姑爷到底说了什麽,他为何要那般对您?你们……」 杜青墨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平静地道:「我能说什麽,我只是说出了真相。」 范嫂子依然听不懂。她只觉得此时的杜青墨太反常,根本都不像以前在杜家的那位娴雅的姑娘了。这种改变太突然也太尖锐,似乎在一夜之间,杜青墨从平和的官家小姐突然变成了愤世嫉俗的怨鬼,范嫂子无端地心慌又心疼。 杜青墨却轻笑起来,「范嫂子,你会保护我对不对?」 「您永远都是我们杜家的姑娘啊,嫂子我看着您长大,不保护您又能保护谁。」 「那就好。」杜青墨喃喃道:「从今日起,嫂子你就多操劳一些,帮我把身边丫鬟们的嘴巴都训利索了。」 伶牙俐齿的丫鬟一直不得杜家主子的喜爱,杜家书香门第,最爱斯文、懂进退的仆从,就连捡柴火的小伙子也看得懂几个大字。杜青墨让范嫂子教陪嫁来的丫鬟们如何在苍家说话做事,她逼得身边的人都竖起高高的心墙,将这小阁楼建成美丽而多刺的高楼,去面对苍家的腥风血雨。 范嫂子主内,还有另外一位陪嫁来的安嫂子主外。 杜青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一边吩咐众人把阁楼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一遍,一边让人把她的嫁妆箱笼全部搬到了阁楼的库房锁好,只要能够搬动的家俱和装饰品也都从主厢房全部挪了过来。本来空空荡荡的阁楼,只是一个上午就被各式各样的玉器、瓷器、书籍等塞满了大半。第一层自然是作会客而用,第二层是书房和绣楼,第三层才是寝室。 杜家陪嫁人中,贴身伺候的丫鬟有四人、粗使丫鬟四人、仆役六人,范嫂子和安嫂子是一家人都陪嫁了过来,她们的夫家在外院,还有门房、车夫等杂役十来人。 杜青墨不管家,这些人在苍家地位也不会太高。换了别的大家,媳妇入了门,婆婆就会自动地让出管家的权力,然後媳妇会把陪嫁之人分散安排在各处。以前她管了家,陪嫁来的人大部分都被她约束,甚少与人争吵,相信家和万事宁。如今她没管家,仆人们要争得一份脸面就只能靠自己,不过不管家有不管家的好处。 杜青墨一人闷头沉思,一边由着范嫂子替她宽衣上药。因为阁楼的摆设还没有全部安放好,处处人来人往,范嫂子让人搁了一个屏风,外面走动的丫鬟们只要偏过头就可以看到屏风後的动静。 杜青墨身上的伤痕在早起之时不少人已经见过,隔了这麽些时辰,有的地方已经紫得发黑,有的地方指印周围一圈细细的红圈,手上、胸口乃至腿上整个都是惨不忍睹。范嫂子重了不是,轻了也不是,眼圈都红了。一旁拿着药膏的丫鬟紫丹当场就刷刷地落泪,紫茶哽咽难言。 杜青墨倒是毫无所觉一般,这麽一点痛哪里比得过死之前那一场熊熊烈火的滋味,只道:「以後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只管把今日所见所闻一点不差地说出去。」 范嫂子手势一顿,犹豫地道:「姑爷的名声……」 「苍嶙山有什麽名声,他敢作敢当倒也罢了,要是因此反而来质问我,呵,我不介意把他的作为再夸大一些,闹得人尽皆知。反正,苍嶙山少年将军孔武有力,欺辱一个弱女子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杜青墨在药篮子里面翻翻找找,挑中了一瓶气味大、颜色黑红的药膏给范嫂子,「我就是要让皇城里面的所有人知道,苍嶙山到底是一个什麽样的男子。」 她看着范嫂子将那药膏涂抹在她手腕处,将本来就红了一圈的肌肤越发给弄得猩红,轻笑了声,「我知道范嫂子你担心什麽。我不怕,我不怕他欺负我,也不怕婆婆针对我,我只怕世人被苍家人蒙骗,以为杜家的女儿真正顺心顺意求得一如意郎君。」 她要毁了苍嶙山的名声,至於她自己的,命都没有了,好的名声有什麽用。 待到午时,苍夫人让人唤她去伺候用饭。果然,就算有客人在,苍夫人依然压制不住对杜家女儿惩戒的心。 现在,范嫂子等人还不明白他们的真面目,所以只是稍稍地叮嘱了杜青墨一番,就由紫丹和紫茶随着去了苍夫人的院子。 进了饭厅,果然婆婆苍夫人早已端坐在正位上,公公苍老爷与苍嶙山都不在,自然是在外院与萧无慎一处用饭。伺候的丫鬟们看到她来,这才开始相继上菜。苍夫人叫了杜青墨来自然不是让她陪同一起用饭的,而是让她伺候自己用饭。等到苍夫人吃完了,大发慈悲放了杜青墨之後,她才能回到自己的院子,那时候菜式不仅不同,更早就冷透了。 「我听说你搬到阁楼去了?」苍夫人像盯着兔子的蛇一样,阴冷得发寒。 杜青墨正执着筷子,苍夫人一说话,杜青墨就倒退一步,白着脸、咬着牙,根本不敢靠近婆婆一步,好像她老人家的一句话就会要了自己的命一样。 苍夫人看到杜青墨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来气,早上三番两次地被她给唬弄了过去,自己还做了恶人,想起都有气。大喝一声:「说话!」 杜青墨手一松,银筷就跌到了地上,银白的器光映到她的脸上,越发的惨白,好半晌才低声回了一句,「我喜欢水。」 「谁准许你搬的,这里是苍家,不是你们杜家,做什麽事情之前难道不知道要先询问长辈吗,你把我们苍家的人都当作了瞎子还是聋子,你以为你还是千金小姐,由着你胡来吗!」 每吼一句杜青墨就倒退一步,等到苍夫人吼完,杜青墨已经缩到了门口,低垂着头,嘀嘀咕咕道:「我只不过是嫁妆太多没地方放而已,看着阁楼空着就挪进去暂时放着。难道婆婆是要我把嫁妆搬到主院这边来,让婆婆帮我收着吗,可我是媳妇又不是女儿,婆婆要我的嫁妆做什麽呢。」 咕哝完,就抬头对苍夫人道:「婆婆您缺银子的话直接找媳妇要就是了,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你……」 「不过……」杜青墨小声地打断她,「我的嫁妆还是自己收着好,就不搬来这里了。」 「你……」 「哎呀,菜都冷了,婆婆快用饭。」一边伸长了手腕挟菜,让闷在袖子里的药味全部散发出来,一边还端着碗往苍夫人鼻子底下凑,就是不让她顺利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两人明里较着劲。杜青墨擦的那药膏实在太渗鼻子,让人闻之欲呕,再好的美味佳肴被这味道一熏都成了臭水沟里的剩饭剩菜。杜青墨还用筷子挟着一块上好的猪蹄锲而不舍地送到苍夫人的嘴边,苍夫人一动,猪蹄也跟着移动。忍无可忍的苍夫人一把打开她的手腕,「你放肆!」 杜青墨哀叫一声捂紧了手腕,「婆婆?」 苍夫人一挥手让人把菜式都给撤了下去,这麽闹腾了一会儿,她哪里还不知道杜青墨的假心假意,脸色青白了一阵,「我倒是看错了你。」 杜青墨刷地跪了下来,「婆婆您误会我了,我是真心想要伺候好您,只是、只是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婆婆您又不喜欢我,还打我。我、我如果做错了,婆婆您直接说就是了,只是别跟夫君一样对我动辄打骂,我、我很怕疼……」 苍夫人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她这是第一次真正的明白杜青墨颠倒是非黑白、胡编乱造的能力,她不只是看错了她,还彻底地看轻了杜家的女儿,「好、好、好。」苍夫人口里发苦,「你都说你错了,那你就跪到你不再犯错为止。」 杜青墨啊了声,左右看看,最後居然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再也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