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之》 第1章 自戕 天赐六年,魏王灭河西刘氏,将刘氏全族两千余人投入大河,从此,魏国全境基本实现名义上的统一。隔年,魏王改年号为天兴。 天兴一年,二十三岁的魏王对其舅母杨氏强取豪夺。世人皆认为这是魏王为报复其次舅贺坤,但离奇的是,魏国境内民众对此并不见多么反感,反而支持者不少,各地呈现与君同乐之象。杨弗乘坐马车前往魏国都城盛京,一路便看见如是欢乐景象,仿佛举国只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 她正发愣时,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雀突然停在车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一路愁苦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变化,就如千年的冰山有了松动与融化。 小雀橘色的小脚抓着窗台,琥珀一般的两颗小眼珠子正鼓鼓地盯着她,它头顶还有一撮雪白的毛,浑身就如一颗绒球,让人心生怜爱。 她伸出手,冲它笑,“你是来送我的么?”声音细柔。 小雀一跳,小翅膀微微扇动,便到了她的掌心。 杨弗眼底笑意更浓,“你竟不怕人。我如今是孤身一人,有你来陪我一程,我无憾了。” 小家伙的脚在她掌心轻挠,她心头一痒,“能听懂我说话?” 小家伙点头。 她笑,“饿不饿?” 眼珠子倏地一轮,点头。 杨弗笑着将她放在一旁,然后扭身去包袱里取出一条肉干,凑到它嘴边,“可吃得惯这个?” 它立即点头。 她便撕下一小块喂它,但因为它的嘴实在小,所以那一块对它来说太大,只见它很费力很费力都没有吃下。最后它只好衔下肉条,然后用两只小脚踩着,再用自己的小喙去啄,总算叫它啄下一些细屑。 杨弗见了,满眼是笑。她又扭身去给它倒了一点清水。 小雀在杨弗这里吃饱喝足了,最后靠着杨弗给它的垫子,小脚与肚皮朝天。杨弗的手指抚摸上去,它也丝毫不惧不躲,还一副享受的样子。 杨弗奇道,“难道你认识我?” 小家伙眨眼。 杨弗逗了它一会儿后恢复了先前的愁容,眼看着窗外道,“你是自由的。今后不可随意入人帐中,求这一点吃食。”她回头看它,它则怔怔地听着。再一会儿后,她捧起它,与它对视,“我将来也能化作鸟雀就好了,为人,终究太难。”她将它放在窗外,松手,小雀不得不扇动翅膀飞起来。 它飞出车队,停在空中,看着从马车窗口露出的那张脸。她还在仰头看它,并冲它挥手,示意它快离开。 它却一直跟着,直到队伍停在山间一处驿站。 此时天已黑尽,山中只老鸦的叫声。它飞到屋顶,慢慢间竟化作了女子模样,只见她闲适地坐在屋瓦上,双腿前伸,手后撑,仰面。 今夜的月甚明。她喟叹出声,“还是人间月好看。” 她后来慢慢躺下,手枕在脑后。也不知过了几时,她从梦中醒来,发现天还未亮。她揉揉眼,坐起身,发了会儿呆,然后掀开一片瓦,下面竟还有烛光。她俯身向下看,身子陡然一震。然后就感觉一阵风过,她消失在屋顶,而那片瓦也顺势翻了下去,响在寂静的夜里。 她落入屋中,弯腰扶起趴在桌案上的女子。她浑身已无生的气息,胸口暗血一片,地上有一把染血的剪子。 她的手在杨弗的鼻下一摸,秀眉随即轻皱,嘀咕道,“我只不过打了一个盹而已。”她力气竟很大,直接将杨弗横抱,然后走向床,放她平躺下。 她站在床前,顿了顿后,手势一转,手中立即出现一枚紫羽,发着紫光。只向着杨弗的尸身一扬,那紫光便将杨弗浑身笼罩。 她在床沿坐下,由那紫光去救人。 过了会儿,她掀开杨弗衣襟,看见她胸口的伤已愈合,而她的脉息亦复。 紫光渐弱,最后归于无,杨弗醒来。 她微倾身子,冲杨弗笑。 杨弗只觉是在冥府,喃喃道,“冥府竟有这般倾城绝色之鬼?” 她笑,“我叫朱九,你可以叫我小九。我刚刚救了你,所以你暂时去不了冥府,还需停留人间。” 杨弗缓了缓,然后摸自己胸口,那里已无丝毫痛觉,她双目此时才因为震惊而睁大。 朱九扶她坐起,依旧是笑,“你看我像谁?” 杨弗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又看见她浑身火红的衣裳和头顶的白色绒花,心底已有了猜测。 “谢谢你白日里的投喂。”朱九道。 果真是它。 杨弗不敢置信,“你是那只小雀?” 朱九点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专门找我?” “是。” “为何找我?” “你试想想十三年前,你是否救过一只与我一般颜色的鸟雀。” 杨弗便开始回忆。 朱九见她一时没想出来,笑道,“你一生救过许多生灵,或许已记不清我了。” 杨弗道,“我有印象了。那是宁川三年一大猎的日子,我在城外的东山林里的确救过一只鸟雀,当时也是通体火红的,不过比你大上许多。” “那是我的真身。在那之前我曾与一只恶鸟相斗,无奈斗得两败俱伤,落入凡间,有幸遇见你,得你施救。今日我是来报你恩情的。” “报恩?” “是。刚刚你自戕,我便用一根紫羽救下了你。” 杨弗弄明白后,脸上愁容再起,“多谢小九相救。” 朱九看见她的愁容,便问道,“白日里我便疑惑你的心事,如今你重获新生,为何还是不见高兴?我犹记得在你十岁那年你救下我时,你是明媚而乐观的。这十几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岁那年?”杨弗喃喃,仿佛陷入了回忆。 “对。十岁那年,你的笑,你的与人交谈,我都印象深刻。还有你的身子,如今为何这般虚弱?” 她嘴角泛起苦笑,“当时的我无知,如今想来,只会厌恶曾经的自己。” 朱九更疑惑,“为何?” “小九想听么?这些事不算轻松,我怕影响你……” “想听!”她已做好听故事的准备,姿势都摆好了,还为她找来一张凭几靠着,能舒服些。 杨弗便道,“我在十七岁以前都是如你所言的乐观。但现在想来这乐观只是出于我的无知罢了。” 朱九不解。 “我本姓杨,两岁以后姓贺,十七岁以后又改回杨姓。”说至此,她微低首,面色愈加愁苦,唇色苍白。朱九忍不住握上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很冷。 她揉搓了两下,道,“为何这般冷?” “从我十七岁以后,身子便一日日坏了。” “你十七岁那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十七岁那年……”她停顿,“我被迫嫁给了自己的养父。” 第2章 换身 朱九揉搓的手顿住,眼里浮现震惊。 “他养我十几年,最后却要娶我为妻,不顾我意愿,不顾我当时有喜欢之人。” 朱九心头浮起怒意。 “嫁给他之后,他每日逼我,我不从,他便囚住我。如此就是六年。这六年能改变很多,小九。六年之后,我便是如今模样,生无所念。” “他呢?”朱九咬牙切齿,大有要帮她出气之意。 “他?”她冷笑,“他惧死,故而将我送给了自己侄儿。我此番便是要去嫁于他侄儿。” “他侄儿是谁?他为何惧他?” “是魏王。他联合燕国,赢了宁川,贺氏如今有些怕他。” “魏王竟也同意?” 她双肩一颓,“这是再一让我心死之处。我曾帮过他,而他如今却如此待我。” “这魏王是昏君?” 杨弗一顿,抬眸,“不算昏君。” “暴君?” “有些暴。” “那就是恶人。” “也不算顶恶。” “你还帮他说话?” 她叹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若没有他,魏国如今还是四分五裂,还在受他国欺凌。他有些手段是残暴了些,但可以理解。” “那他娶你为妻呢?此事也可以理解么?” 她笑,“小九,我那养父曾几次想要杀他,他或许是要报复他才如此。” “你也说了你于他有恩,他报仇便报仇,为何还要牵连你?” 她摇头,“我不知。或许他已忘了曾经吧。” “哼!”朱九表示不能平。 杨弗见状,笑道,“小九是在为我鸣不平么?” “自是。” “谢谢小九。” 朱九眼神一动,身子前挪,“阿弗,你别伤心,这些人既然都对你不好,你就统统忘记。” “忘记?”杨弗表示很难,何况,“我即将入京嫁于魏王,将来便是与他朝夕相处,如何能忘?” 朱九想了想,道,“我有一法。” 杨弗看向她,只见她笑道,“我这身子极少用来在人间走动,上一回来人间还是好几百年前,当不会有人识。” 杨弗惊住,“几百年前?” 朱九笑道,“忘了告诉阿弗,我乃凤凰一族,当初你捡到的那只是我真身,今日这只是我幻化的凡鸟模样,而你眼前这具人身则出自天上某位大师之手。” 杨弗表示听不过来。 “我用来救活你的紫羽是我母亲留下,它们神力无边。” “你母亲?” “是。上古凰鸟。” 杨弗嘴微张,表示震惊,“人间已不见凤凰几千年了。” “那是因为我母亲已陨落在上古时期。而我至今还未修成神身。”朱九表示惭愧,“这次我下凡来是为报恩,报完恩还要回去继续修习。” 杨弗眼里涌出泪花,“小九是凤凰?” 朱九道,“只是后裔阿弗,我如今还算不得凤凰。” “我相信你终能成凤凰。” 朱九表示感动,“阿弗相信我最终能成凤凰?” 杨弗点头。 朱九笑,“阿弗,我要帮你。” 杨弗道,“你已帮我了,小九。你重新给予了我生命不是么?” “这还不够。”朱九道,“我知你此时依旧是生无所恋。我要助你重燃生命的希望。如此,我的报恩才算完成。” “重燃希望?”杨弗摇头道,“小九,我的希望在这六年里已被渐渐消磨,而傅南容的一纸诏令则将我仅剩的一丝希望也彻底掐灭。” “傅南容?” “就是魏王。” “他这个暴君,名字竟这般好听。”朱九自言自语。 杨弗又笑。 “你只是对他们失望了嘛。人间还有这么多人,总有能让你重燃希望之人。你不是说曾喜欢过人么?是谁,去找他,我帮你。” 杨弗道,“那人么?” “嗯。” “他父亲是贺坤的下属,在得知贺坤要娶我时,他当即就与我断了联系。” 朱九愣住。 “无妨,小九。还是谢谢你。” 朱九打定主意要让她重开生命,便蹬掉鞋子,上床来,与她对坐。杨弗只是不解。 朱九道,“阿弗,你信我么?” 杨弗虽然不懂,但还是点头,“信。” 朱九便捉住她的手,两人手心相碰,“我把这身子换给你,你拿去能有很大用。”她闭上眼,开始施法。 杨弗惊道,“这是你的人身,岂可换给我?” “我大不了回天上去,再请那位帮我捏一个。你自己这具身子实在太弱,今后若只你一人,我怕你应付不来。” 杨弗看着她闭目模样,心头一热,眼中泪水再度涌出,“小九,我当年不过是顺手救你,而且之后真正救活你的另有其人,你不需为我做到如此。” “当年若没有你,我就会命陨。无论我怎么做都是应该。何况,”她睁眼看她,“你不该是如此结局。阿弗,我想再见到十年前的你,你的人生还很长,要好好活下去。就用我这具良躯好好活下去。” 她再度闭眼,手上用力,杨弗只觉眼前一白,脑中亦空白。再睁眼时,她看见自己坐在了自己对面。 她愣住。 她看见自己在笑,她惊。 “阿弗。”她看见自己开口,那笑是自己好久不曾有过的。 “我换成了你。我替你去嫁那魏王,到时定帮你好好收拾他。”她已多久不曾如此明媚说过话了?她还未从怔愣中回神,就看着眼前的自己言笑晏晏,“你不需担心我,我身体里有灵气,对付凡人还是足够的。连带的你这身子也不是那么虚弱了。”她握拳。 “小九。” “嗯?” “你把自己换成了我?” “是。”她笑。 杨弗皱眉。 朱九立即抚上她眉头,“阿弗,我这具身子可从没体会过皱眉哦,今后都要尽量开心。我知道为人艰难,但再试一次,何妨?” 杨弗心头颤动,眼中泪花闪烁,“好。” “它也从未体会过哭。”朱九笑道。 杨弗亦笑,“我今后都尽量不哭。但小九,我这具身子却养成了动不动就哭的习惯。” 朱九表示没事,“我不哭,难道它还能强迫我哭?” 杨弗不知,朱九此时亦无从知。 “它很强壮。”朱九握着杨弗的手腕道,“能帮助你离开一切伤心之地,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其实它若是个男身就好了,我知道你们凡人更重男子。” “我可以扮成男子。”杨弗道。 “太好了。”朱九笑,“阿弗,你想去何处?” 杨弗想了想,道,“向西。” 朱九点头,“好。有方向就好。” “小九,你去了魏王宫,要当心。” “阿弗,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她已柔弱无骨的手在空中作了一个捻诀的手势,有微弱的光芒闪现。 杨弗笑,“看来我该为魏王担忧。” “哼。阿弗心好,竟还为他着想。” “小九只给他一点教训就好,他的存在对大魏还有大用。” 朱九笑道,“我也不敢随意害人。” “小九。”杨弗笑眼看着她。 “嗯?” “当年我将你交给木先生之后,他便带着你前往蜀地了,之后他究竟是如何救得你?”或许是因为换了一具身子,杨弗在自己心里竟重新捕捉到已消失好久的好奇心。 朱九笑道,“阿弗想听?” 杨弗点头。 朱九便道,“离开宁川后,他带着我一路南下,去到蜀地,那里是巫咸的国度。他在登葆山找到十巫之首巫彭,将虚弱了大半年的我捧给他看。巫彭只看我一眼,我便知他认出了我。 他通过与天相通,将我落入人间的消息传回天界,天帝很快便来接我回去养伤。 阿弗,这些都可简略,只这大半年里,我虽然虚弱,但意识还算清醒,于是一路跟着木清看遍了战乱之世的人间景象。 木清有时低头看我,或许是看见了我眼中露出的悲悯,就笑着对我说道,“你若真是神鸟,便降些福泽与众生吧。人间已苦了数百年,到目前还看不到希望。” 我后来被祥云接走,天帝抱着我却没立即离开,而是隐在暗处。天帝还看着下面,下面是木清与巫彭。 木清正仰首看天,久久不动,巫彭则立在一旁。 “老兄,你说你活了三百年,见过盛世,也见过纷乱,是不是真的就习惯了?”我听见木清问巫彭。 巫彭却转身不答。 “天上那位只怕是活了千年万年的,应比你更习惯。”木清自顾自道。我仰头看天帝的神情,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半笑不笑的。 巫彭叹气,终是忍不住道,“能救人的只能是人自己,靠谁都不行。” “那为何这神鸟就能托天人来救?就因为出身不同?” “那是因为神鸟本就出身天界…” “不过还是因为出身问题罢了。”他抢过话,“凡人就合该命如草芥。” “道一…”是木清的字。 “这世间,不管天上地下,还是不要人来统管的好,都难免私心。”木清说完这话就甩袖离开。我看见巫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然后抬头看天,道,“若你还在,就出手帮帮世人吧。” 朱九止话于此,杨弗急切问道,“天帝作何反应?” “可惜我没见到,当时我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朱九亦表示惋惜。 “不过好在他听见了我们的呼声。”杨弗道,“应不会视而不见的。” “我也如是以为。” 第3章 暴君更暴 两人还有许多话想说,无奈天边渐白。 朱九握住杨弗的手道,“阿弗,今后你不是一人,你还有我念着你。所以定要好好活下去。” 杨弗笑,“有小九念着我,我定好好活。” 她牵着她来到外面,冬日的清晨很冷,而两人似乎都不觉。她们到了马厩,杨弗牵出一匹马,朱九直送她到了外面,而院中曾无一人出来走动。 “放心,昨晚我便施了法,你的那些随从还在睡。”朱九道。 杨弗站在马前,眼眶含泪道,“小九,我可以抱抱你么?” 朱九张开手,“自然。” 两人相拥,各自呼着白气。 “小九,这是我第一次,在冬日里不觉着冷。你这具身子有多强壮,我现在有了体会。” 朱九笑,“阿弗,我后面虽然会回天上去,但若有机会,我定再央求天上那位许我下来看你。” “好。” 朱九望着杨弗骑马远去,她的背影被朝阳照得金黄。 而她自己则坐上迎亲的车驾,前往盛京。 到了盛京一时还进不了宫,她被安排先宿在城中驿馆,等着三日后到了吉日才能进宫。 驿馆里来了许多人,他们携至许多物品,皆是供她吃用的。他们还替换掉了所有从宁川跟着杨弗出来的人,包括侍女和侍卫。 她从出生到现在甚少至人间,所以此番他们带出的吃食她都甚觉新鲜,每样都尝了些,令宫里来的人感到奇怪,因为她看不出伤心。 都听闻以前的“宁州虎”贺坤对这位义女极为宠爱,续弦之后,更是宠爱无边,所以都想当然认为他们夫妻恩爱。但如今被魏王拆开,她不知会多伤心。 等亲眼见了,却发觉与想象中不同。 只见她吃得很快乐,还问众人姓名,与众人谈笑风生。 来的人里面有两个为首的,一男一女。男的叫石岩,女的叫乐锦,均是魏王宫的执役,被派来是为专门服侍她的。 朱九嘴里还塞着吃食就问道,“你家王上真的很喜欢我?”朱九想起杨弗和她说的,她从未想过小时所帮的那个少年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在她心上捅刀之人。 乐锦点头,“王上政务繁忙,加上规矩束缚,否则定会亲自来看王后。” 朱九心底冷笑,“那就让你再舒服三天。”她打定主意要在新婚夜给他好看。他既然贪色,她就要让他永远也无法再起色心。 “王后饮点水,小心噎住。”乐锦很是周到体贴,全程怕她噎到哽到。 她吞下一口水,冲乐锦笑,心道暴君派来的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让她感到舒适,与被赶走的那几个宁川侍女形成对比。 “乐锦石岩你们坐。” 他们退后,“小人不敢。” “我知你们规矩多,但我不讲究这些。你们站着我还要仰头看你们,脖酸,就当是为我。”她指了指空位。 乐锦石岩只好慢慢挪到凳子边,但都只挨了个角坐下。 朱九想要再探听些关于那个暴君的事,在心里斟酌了语言后才问出口,“乐锦石岩,你们也知道,我远在宁川,对盛京一无所知,何况是那王宫里的人。如今嫁来此处,身边人也都被你们统统赶回去,我更觉惶惶。”她停顿,见二人只是垂目。 “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下这座城,还有那座宫以及宫里的人。” 两人这才抬眼看她,她则笑得童叟无欺。两人只觉那笑就和这冬日里的暖阳一般,让人浑身都舒服。 石岩便回道,“夫人初来,会感到不熟悉很正常,但不用急,接下来可以慢慢熟悉这里。宫里的人事很简单,夫人也无需担心。” 晚间,众人退出,她躺在床上,鼻端浮着一股淡淡的香。这香来自身上的被褥。和之前一路行来所宿驿站的被褥不同,这被褥盖着让人很容易就睡着。是乐锦带来的。 她望着床顶,却一时睡不着。 白日进城时,她瞥过几眼盛京城,但因为是来驿馆,所以行经线路不算热闹,所见大都只是房屋,而能看见的极少的人都在忙着给自家屋檐挂灯笼,那灯笼还不是单个的,有些甚至是一串垂下。 是了,王君大婚,城中岂不要提前热闹? 想至此,她坐起来,也没披衣服,穿着单衣就来到门边,门边竟守着一个侍女,正在打盹,但被她惊醒了。 她立即就跪在地上,“夫人…”她声音有些发抖。朱九蹲下身子拉她,“你起来。” “夫人可是要饮水?”毕竟白日里她才吃下许多干干的点心,会渴正常。 她摇头,“我想出去看看,去城中走走。” 她以为是可以的,于是提裙准备向外,侍女却惊慌地拦住她,“夫人不可,夫人恕罪。”她才拦她,又担心自己逾矩,于是立刻又请罪。 朱九见她比刚刚抖得更厉害,于是把已伸出的脚收回门槛后,“怎么了?是不合适出去吗?还是说因为现在太晚了?” 她摇头,急得说不出什么来,但就是不让她离开。 她又抬头看见朱九一身单薄,眼睛都睁大了,“夫人怎穿这么少就下床了!”她迈进来准备朝里走,但又突然停住,似才想起要先俯下身子行礼,行完礼抬眼看她,却又立刻闪躲开,然后继续朝里屋迈步,迈了几步后再停住,再看向她,在那儿欲言又止半天。 朱九知道,她是想她回床上去,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笑道,“我不冷。我现在就回床上去。既然冷,你也无需守着了。我夜里一向睡得沉,不会唤人的。” 她果真回到床上,侍女替她掖好被角。 “你叫什么名字?”侍女背着光,但朱九还是看清了她的样子,看着实在不算大,像个孩子。 “奴婢名唤阿水,夫人。” “阿水…阿水你才多大?” “奴婢十三岁。” 朱九在心里给魏王的罪行簿上又添一笔——没有人性的,连孩子都压榨。 “你这么小就入宫做侍女?” “奴婢从七岁就开始在宫中供驱策,只是奴婢笨,说不好话,做不好事,今晚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说完她就在床边跪下。 “我没有怪你,阿水。”朱九示意她起来。 “还请夫人饶过乐锦姐姐。” “乐锦怎么了?”朱九疑惑。 “按理应是乐姐姐守夫人,但乐姐姐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白日里还好,一入夜就加重。是奴婢自作主张来顶替乐姐姐的,求夫人饶恕乐姐姐。” 白日里朱九没看出来乐锦生病了,刚刚她服侍她安置,也不见丝毫异样。 “吃过药了?” 阿水没想过眼前之人会问这么一句,所以没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吃过了。”她还是迅速就回了。 人间冷暖朱九一个有仙气加身的神鸟自然体会不到,刚刚那样出去被窝也并不觉得冷。 但凡人就不一样了。 她垂眸看见阿水略红的手背,伸出自己被窝里的手握上去。 阿水身子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突然覆上来的手,上面有温热。 朱九感受到凉意,于是轻按了按阿水的手。 “我明白了,阿水。你回去自己屋里睡觉,不用守我,我也不会怪你和乐锦。” 阿水第一次敢于看向她,眼神还不闪躲。 “快回去吧。”朱九又催。 阿水回过神,屈身,然后慢慢退着离开房间。 屋内留有一根火烛,是她特意叮嘱留下的,只因凡尘的夜实在太黑。阿水走后,昏黄的光覆上来,朱九继续看着门口。 她脑海里回想着阿水刚刚求恕罪的场景,可想而知她在那盛王宫里被压迫得有多厉害。 魏王之可恨至此再增加。 因为想到天杀的魏王,她一时更加睡不着。 她于是再度爬起来,在门边听,且轻声叫阿水,无人应。她打开门,门外已无人。 她还是想出去看看。 虽然知道现在已深夜,外面可能无甚可看,但还是想出去走走。 她放轻脚步,躲开值守的侍卫,不能从大门出去,只好绕到偏僻的院墙下。 她在院墙边找到一棵大树,树的枝桠伸向墙外。她身手矫健地攀爬上去,顺着枝桠走,最后成功站在了墙头,然后抬头,被眼前所见微微震住。 眼前是一户人家屋檐下垂的一串灯,上面写了四个字。 吾王婚喜。 灯里的光不算耀眼,甚至称得上温和,那四个字在这些灯球上仿佛一张张笑脸,在向她吐露自己的祝福。 她站得颇高,夜风吹动她的衣角。她一身单薄的衣裙若是旁人穿着,在这样的风里,只怕早冻僵了,她却毫无反应。 她稳稳地在墙上走路,走向右边,只为去看另一户人家门前的灯。 那里垂着八颗,都快触地了,所以祝福是八个字。 庆吾王与王后大喜。“喜”字那个灯笼被风吹得最是活泼。 朱九站在墙头发呆,一时脑子有些迟钝。 所以,这暴君自己大个婚,还要强迫城中家家户户挂灯笼祝福他? 第4章 王的侄儿 在墙头踮脚,朱九眺望远方,果见家家户户都挂着灯,只是长短不一。 “你在看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响在墙外。 朱九收回思绪和目光,看向墙外,只见是一个披着大氅的小孩儿,正仰面看她。 朱九实诚地指指外面,“看灯。” “你没见过灯么?” 天上不需要灯,扶风谷也不需要灯,她的确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灯。 她没有回应,而是弯下腰,手撑着膝盖,笑问,“你一个小孩儿大晚上在这里作甚?” “我…也是看灯。”微犹豫的语气,眼神还一闪一闪的。 朱九笑意渐浓,这孩子表情倒是有趣,“那你还说我没见过灯,你不也是?” 他却要狡辩,“灯我是常看的,只是今夜…今夜…” “今夜有何不同?” 孩子的头似乎仰得太久了,脖子有些酸,于是后退几步。 他不答反问,“你为何穿这么少出门?” 朱九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不以为然道,“我不冷。” 那孩子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朱九道,“快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小孩儿道,“你不看灯了?” “已看见了,这边那边都看见了。” “这里的岂能叫灯,那边的才好看。”他指着一个方向。 “你见过?” 他点头,“我才从那边过来。” “真的好看?”她其实还真想看看其他人门前的灯是什么样,写着什么样的话。 小孩儿点头,“你若要去看,我可以带你去。” “你不回家么?” “晚些回去无妨。” “那行。你退后一点,我要跳下来。” “你别跳,我去为你找个梯子。或是你从那边门出来。”小孩儿不退反进,作势要接她,好似生怕她摔下。 朱九摆手,眨眼就在他旁边落了地,稳稳的。 小孩儿吃惊。 朱九走向他,“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庄儿。庄重的庄。” “好,记住了。” 傅庄解下自己身上氅衣,递给她,“这个你穿。” “我不冷。” “你的手都红了。” 朱九低头看,果真红了,但她的确没有感觉。 “没事……” 但小孩儿已将氅衣塞进她怀。 朱九无奈一笑,这孩子和人初次见面竟就如此热心。 “庄儿你今年几岁?”她只好披上。 “六岁。” 两人边走边谈。 “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放心?” “没事,盛京很安全。” 他不自觉抓住她的手,牵着她朝前走。 “从这条小巷出去,可以很快就到东市街。” 朱九在后面看着他小身板,笑道,“庄儿,你不怕我是坏人?” “哪有坏人大晚上站那么高显眼的?” 朱九后来过了许久才想明白,傅庄这话是在说她傻。 “东市街的灯是盛京城最好看的,不信你看。”他指着眼前的一条长街。朱九不知道这样一条灿烂的街怎么就突现眼前了。刚刚她只顾跟上傅庄的脚步,来不及看前路。 这里的灯比刚刚驿馆所在的坊区的确好看多了,就是简单的圆灯也圆得格外玲珑剔透,连上面的字似乎都个个出自名家。 他们仰着头面,一家家看过来。 “王君无忧”。 “王君加餐”。 “王君笑”。朱九噗嗤一笑。 越往后看写得越随意。 “你们盛京人对王君的祝福都这么随意吗?” “这是有原因的。有一年一家贵人请一位才子写了百余字辞藻华丽的上寿赋,挂了满满一堵墙的灯。王君知晓后重重批评了这家人,并下令今后都不许再铺张,并规定每户悬灯不得超过八个,也不许追求矫揉造作的辞赋之风。这才有了如今局面。” “这样看,你们王君还是个务实的国君?” “那是自然。”只见傅庄一脸自豪。 “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 “关于王君,我就是知道。”继续自豪。 朱九转身面向他,弯腰与他对视,“那你和我说说,你所知道的王君。” “你想知道什么方面?” 朱九直起身子,继续向前走,手背在身后,“比如说,我可是听说魏王强娶自己舅母,不知你们盛京人如何评价?” 傅庄脚步一顿,“姨姨,如果是你从宁州来嫁王君,你会就此恨王君吗?” 朱九没想到这孩子会如此问她。 “如果是我,恨有用吗?”如果是真实的杨弗,恨无用,反抗无用,所以她才选择求死。 “王君不是要伤害…” “庄儿,他是一国之君,当做极好的表率。就是普通人家强娶别人之妻都不对,何况是他。伤害与否你们有问过那女子本人吗?” 傅庄低下头。 朱九走近,“是姨姨不对,问的问题不对。不说他了,我们依旧看灯。”她牵起他的手。 傅庄接下来话却少了。 朱九指着一处高楼,它门前的灯比别处大,一看就是豪户,也有意问出问题,好让傅庄思绪转变,“这是什么地方?有春楼。”她念出牌匾上的名字。 “是京中数一数二吃饭的地方。这里有一位女厨,甚至常入宫做过菜,厨艺了得。” 听至此,朱九眼中亮光一闪。 “我们去那边,那边靠水,还有一座桥,灯火照水,或许你会觉得好看。”傅庄指着远处。 朱九却还看着有春楼,并在摸肚子。她的食量不小,无论是在扶风谷还是天庭,吃相都能惊呆不熟悉她的人。 傅庄却已牵住她的手将她往桥的方向引。 “庄儿,刚刚那有春楼平日里都是什么时候开门?”她心思还在那楼上呢。 傅庄看出她心思,笑道,“这几日都不开。王君大婚,有春楼受章相君邀请为吾王大宴献礼,如今正在宫里忙着呢。” “王宫大宴还请民间厨子呢?” “王君向来节俭,口腹之欲不浓,宫中御厨数量因此不多,若遇大宴,都会从宫外拣选。这有春楼的东家与章相君交好,故而回回都能入宫。” 朱九点头,“你小小年纪知道这么多呢?王宫之事,国相之事,你都通晓。” 傅庄扭开头,“这有何难知的。在盛京城,你随便抓一人问这些事,都知晓。” 朱九一笑,然后抬眼看向那桥,是一座木拱桥,桥头还有摊贩在卖灯。那边倒是热闹些,人气颇浓。 “姨姨要灯么?”傅庄抬头看她。 “买灯了,公子小姐买灯了。”摊贩立即就吆喝。 他们走过去看,有不同形状的灯。朱九一眼就看中了一个雀灯,提在空中。 “姨姨喜欢这个?” 朱九嗯了一声,傅庄于是掏钱买下。 “你不要?”朱九见他只付了一个灯的钱。 他摇头,“二叔说这些都是小孩儿才玩的,我如今再玩这些不合适。” 这话不仅让朱九笑,也令那摊贩噗嗤一声。 “你二叔是不是舍不得钱给你买才这样说?”那摊贩倒是嘴快。 “你不是才七岁么?怎么不算小孩儿了?”朱九问。 “二叔说我不算,我就不算了。” “你二叔说得就对?” “自然是对的。” 朱九和摊贩对视,摊贩连连点头,“你家这孩儿教得不错。” 朱九一笑,“这不是我家孩……” “姨姨,我们去桥上。”话没说完就被傅庄拉走。 朱九手上的雀灯一晃一晃,跟着她没入灯流。 桥上站着不少人,也大都手里提着灯。傅庄带着她挤了一个好位置,能够看见水。 水上浮着灯,灯上有字。她看见岸边有人正在放,还有人正在灯上写字。 “庄儿,把题字的灯放入水中有什么寓意?” “祈福。” “写什么都行?能灵验么?” “心诚则灵。” 朱九看向他,脸上呈现不太相信的样子。放眼望去,河中灯如繁星,若只要心诚就灵,天上的那位岂不日日忙死? “姨姨可愿一试?”傅庄的声音传来。 “不了,已经这么多人,我若此时挤进去,神明哪年哪月才能看见我的祈求?” “就因为人多,大家一起,感动神明的力量才更大。”傅庄又上手拉她,将拉她到桥外,并给她买了一盏水灯。 “姨姨写吧,写什么都行。”他帮她提着雀灯。 朱九无奈,找到地方坐下,傅庄递给她一支笔。她提笔,脑子里在思索写什么才好。 傅庄见她迟迟不下笔,道,“不着急,慢慢想。”说着,他也坐下。 两人现在都在水边的回廊上坐着,周围人来人往的。朱九看见这些人脸上都带着笑,身边的或是父母,或是孩子,妻子,兄弟姐妹。这样的人间景象与她当年受伤,跟随木清一路南下所见绝不相同。 “庄儿,王君只是大婚,他们为何这么高兴?”她将头探出檐外,看见高悬的月,“而且时辰已不早,竟还有这么多人迟迟不回家,在这里放灯游玩。” “那是因为王君在位十三年一直为国操劳,从未考虑过自己私事。朝中大臣多次劝谏王君纳妃,繁衍国嗣,王君都拒绝。如今王君主动提出成婚,臣民们自然高兴。” “难怪,难怪。”朱九摇头。 “姨姨为何摇头?” “他强娶他人之妻,我就说你们盛京人怎么不骂他,原来是这样。我想,他娶谁不重要,你们只在乎他能娶,是不是?” 第5章 凡人之躯 听到朱九如是说,傅庄一时紧张得不知如何为王君解释,“姨姨……” 好在朱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开始在灯上写字,但因为笔悬空太久,上面墨汁都干了,笔尖变硬。傅庄见状,立刻去给她换了一支。 “但愿人间岁岁年年似今日”。 朱九写完后便捧起灯,站起身向水边走。傅庄却没有跟上,她回头看,只见他还坐在原地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庄儿?” 一声不应。 “庄儿?” “嗯?” 应了,不过神还没回。 “来教姨姨放灯,姨姨第一次放这个。” 傅庄立即就跑过来。 他们一起蹲到水边,朱九看了看旁边的人,问道,“还要先在心里默念一遍才行,对吧?” “是。” 她于是闭上眼,傅庄盯着她看。 “姨姨。” “嗯。”朱九闭着眼应。 “为何要写这几个字?” “随手写的。” 她在心里默完了,伸出手准备将灯放在水面。 傅庄挽住她一只胳臂,“姨姨,放灯有个说法。” “有何说法?” “放的越远越容易被神明先瞧见。” 朱九一笑,依他所言,身子前倾,伸长手臂,尽自己所能将灯放远。 “够远么?”她问。 “嗯。”他捉她捉得紧。 朱九于是松手,灯便浮在水面。她手臂还未收回,就有人突然撞他们,她和傅庄便一起跌入水中。 这水本不深,若站立,也不过才到朱九胸部。但因落水是意外,故一时慌乱。她和傅庄都不算冷静,傅庄还甚于她。 她会水,故而很快镇定下来。傅庄却还在使命扑腾。 她游过去,想要抱住他,“庄儿莫怕,姨姨在这儿。”傅庄似听不见,还在乱扑,明显已呛了水。 朱九奋力抱住他,“别怕,姨姨在呢。” 她感觉到他浑身发抖。 她知道,这是怕水的表现。 这时岸上有好心人伸来长竿,朱九立刻捉住,她和傅庄便被顺利带上岸。 她把傅庄平放在地。孩子只是喝了些水,不算多,但受到惊吓很严重,眼睛都直了。 朱九正不知该怎么办时,有两个着黑衣的男子挤进人群,嘴里喊着“小公子”。 朱九抬头看向他们,他们已蹲下身检查傅庄,然后不等片刻,其中一人立刻就抱起傅庄起身离开。 朱九拉住一人,“你们是谁,要带庄儿去何处?” 黑衣人这才回头看她。她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张脸白的吓人,浑身湿透。 “多谢姑娘相救我家公子。” 朱九手一松,“你家公子?” 黑衣人点头,然后快步离开。 望着傅庄被人带离,朱九突然感觉到冷了。 “姑娘……”有人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她却一直望着傅庄和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将四周的声音似乎都隔绝。 她好容易回过神,就见一件氅衣出现眼前,“姑娘。” 她看向那人,是个男子装扮之人,不过看着挺瘦弱。 “这个给你。”声音还柔。 朱九摇头,“你应该也冷,不用了。” “我没事,我家就在不远处,立刻就可以回去,这氅衣你比我更需要。在这寒天入水很容易生病。” 朱九道,“无事,我不觉得冷。我现在就回去。”她拒绝了那人的相助,举步向回廊之外。 “姑娘,这氅衣你拿着吧。”那人追了出来。 她只是摆手,然后跑起来。寒风似乎穿过这具凡躯,透进了她的魂灵。她当下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冷意。 她准备捻诀弄干身上的水,但又立刻打住。 只因她如今占的是实实在在的凡人之躯,若用仙法,这躯体根本承受不住。 所以一路湿着回驿馆,她觉得越来越冷。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原来冷是这样的。” 即使有她仙气加身,这躯体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冷。 她回到大树所在的那堵墙外,此时天还没有亮。她抬头看天时,头竟然有些昏,导致她在原地趔趄。 她扶住墙,甩甩头,总算清醒一些。 “我这是怎么了?”她疑惑,然后再度站直,看着那墙。爬墙她是可以的,即使是凡人之躯也不在话下。 身上的衣服半干半湿,黏在身上有些难受,她想尽快回到里面换掉,也愈加怀念乐锦给她准备的被褥。 所以不再耽搁,她使劲一跳,本以为能捉住那探出来的树枝,谁知并没有,她两手空空的落地。 她不信,再试一次,却还是没碰到树枝。 怎么回事?难道是身上这湿氅衣限制了她的能力?她于是解掉氅衣,将之先扔向墙内。 再跳,还是没够到。 朱九累了。 她靠在墙边呼呼喘气。 她承认,做凡人,能力是要大打折扣的。 她只好去旁边搬来一个木箱。那木箱不算轻,说是搬其实是推着过来,声音很响,但也顾不得了。 她爬上木箱,踮起脚这才能够到树枝。 借着树枝,她一步一步终于上了墙头。 这几步几乎已抽空她的力气。 她伏在墙头半天不动,身上冷,还头昏。 她不知道墙内树下已立着许多人,众人静静地陪她在这里吹风。 她终于又动了,撑着起身,这次走得没有出来时那么稳,身子在墙头摇摇晃晃。 她的脚踏上树干,如走独木桥一样,可惜只走了不足一半,就脚下一滑,身子向下落。 她在偏倒时就昏了过去,所以有没有坠地自己根本不知道。 有一人接住了她。 她脑袋歪在那人怀里,脸红红的,也滚烫。 这时有黑衣人上前低声道,“王上,就是她救了永安公。” 他未应声,抱着昏过去的朱九迈步离开那暗暗的院墙,走向灯火通明。 第6章 王君的诱骗 朱九被放在床上,有屋内烛火照耀,便都看见了她脸色通红。 屋中已跪了一地人。 魏王坐在床沿看着那张通红的脸没说话,让众人更加恐惧。 “二哥别担心,阴大夫马上到。”旁边立着的一位男子出声。 “乐锦你自己就是管事的,今日之事回宫后自去领罚。现在只管把她身上衣服立即换下。”魏王起身,穿过地上众人走了出去。 乐锦便立即起身,带着阿水等上前,石岩和其他人退出。 “叫影二回来。”去到外间的魏王吩咐道。 “是,二哥。” “庄儿醒了否?” “已醒了。王上,”回答的是另一人,他微弓着身子,“永安公想来看王后。” “不许。”魏王坐下,“桑陈,今日事孤若追究起来,影卫里一串人等皆逃不了干系!你们如今倒是会做好人,无视孤令,随意放他出宫。” 叫桑陈的人立马跪地,“小人该死。” “影四的板子不能免,明日回宫你亲自监刑,定要打得他皮开肉绽,走不动道。” “小人遵命。”桑陈抹汗。 旁边坐着的人却笑了,“二哥,打得他走不动道,到时候庄儿走到哪儿他如何相随?” “如此才好。傅庄那小子总要为之消停几日。” 这时外面有声响。 “阴大夫来了。”只听禀报。 “见过常山公。”常山公傅南虔走到门边相迎。只见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子,一身青衣,头上挽着道士髻,插着木簪。 “见过王上。”她在魏王面前拱手行礼。 魏王只轻应一声,然后起身向里,阴美紧随其后。 傅南虔和桑陈留在外面,他拍了拍桑陈肩膀,“影四还在外面跪着呢,你让他先回宫去守着庄儿。” 桑陈弯腰退出。 魏王再度进来,阿水端着水正准备出去,被吓得水盆落地,嘭一声响。 她身子软下地,直觉自己完了,说不出话。 乐锦见状立即跟着跪在一旁,“王上恕罪。” 魏王皱眉,“先起开。” 乐锦立刻拉着阿水挪开,阴美望了望她们,然后才上前查看朱九病情。 乐锦悄悄示意阿水先擦干地上水渍,阿水于是蹲下身子开始不声不响的擦地。其余人都围到床前。 “如何,严重否?”魏王见阴美把脉看诊好一会儿不说话,忍不住先问。 “王上不用担心,王后就是受了点寒。” “她身子格外烫,就是庄儿小时候发烧也没烧过这么烫。你确定没大碍?” “王上若不信,就等明日。明日即可见王后大好。” 他还是半信半疑,但不再问,“去开药吧。” 阴美弯腰退出,退到一半看向乐锦,“烦请乐锦姑娘和阿水姑娘出来帮在下煎药。” 地上的阿水偷偷看向君王,君王只顾望着王后,没理阴美的话。 乐锦过来拉起她一起和阴美退了出去。 刚刚阿水那一下其实已将朱九从迷迷糊糊中拉回,不过还悠了好一会儿。 魏王正在试她额头的温,她刚好睁眼。 她只觉眼前有人,但一时看不清,关键是头还昏着。 魏王却看见她睁眼了。 “醒了?”是他的声音。 魏王见她只是呆呆望着自己,便猜她此时还不清醒,“既然醒来,饮一碗药再睡,稍微撑一会儿。” “你…”她的喉咙痛如刀刮。她想问他是谁,他却道,“别急着说话。孤知你对孤有意见,但一切等你好了再说。” 孤?他是魏王? 朱九脑子逐渐清醒。 原来他就是魏王,长得倒是有模有样。 不过,不是说要三日后大婚才能相见,他怎此时出现在此地? 哼,他原来知道她对他有意见。 想至此,朱九忍不住别开脸不看他,以示自己有意见。 一时屋内没有动静。 乐锦在屏风外探头,只因她刚刚听见了说话声。她看见床沿坐着的人还是直挺地坐着,而躺着的人脸却扭向床里。看着就像两人在……在闹别扭。 王后醒了。这是她的感知。 她跑出去找阴美,“阴大夫,王后醒了。” “真的?太好了。”阿水激动的从药炉前的凳子上站起,手里还拿着蒲扇。 “阴大夫真厉害,说王后没大碍就是没大碍。”阿水忍不住夸赞。 阴美一笑,“王后身子不算强,但脉象却出奇有力,这种脉证不符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你怎么就敢断言无大碍,不怕诊断失误,到时王上怪罪?”乐锦问。 “没见过是一回事,师父教过是另一回事。”阴美笑回。 “好了,药好了。”阿水盛好药,乐锦端进去。 她进去时,两人还是她上次来看到的姿势。 魏王见汤药来了,便出声,“准备吃药。” 他伸手接过药碗,乐锦走到朱九床头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乐锦瞧见君王要亲自喂王后,王后却别开脸。 君王的汤匙停在空中。 当场三个人,数九寒冬里,只她在汗流浃背。 “不是难受么?吃药睡一晚就没事了。”王的语气过于耐心与温柔,这是乐锦从所未闻的。 王后却还是不理他,乐锦不禁开始为王后捏一把汗。 君王耐性向来不够,毕竟她见过太多宫中那位永安公和那位宁安郡主小时不吃药被君王骂到最后一边哭一边吃的场面。 她犹豫着要不要在君王发怒前先劝劝这位准王后,谁知君王并没有发怒,而是继续好言相劝,“嗓子不是疼么?吃了药就不疼了。”君王的汤匙又向前进了一点。 王后总算有了反应,她回过头看向君王。 “王后,这药是神医徒弟开的,药效奇好,喝了就不会难受了。”乐锦终究出声相劝。 朱九闻言,她此时的确难受的紧,不想与自己过不去,于是低眼看面前的汤匙。魏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于是药到了嘴边,她张口抿下。 只是药才入唇,她就又别开脸去,这次小脸还皱了,只因太苦。 她摇头,不想继续喝的意思很明显。 乐锦看向魏王,他竟还是没有发怒的意思。 “怕苦?”他低声问。 朱九心道,这人间药赶得上扶风谷的苦果了。 “来人!”魏王唤人,阿水只好挪进来。 “取蜂蜜来。”阿水即使吃惊,还是立刻就去拿。 傅南虔阴美等人在外面看见阿水出来,就问怎么了,听见是要取蜂蜜,阴美便笑道,“王上这么耐心对一人,在下只在西宫见过几次,谁知今日还能在别的人身上看见。” 傅南虔道,“你还见过几次,我这可是第一次见。南枝没能跟出来瞧见,等我到时与她讲了,她不知多懊悔。” “之前你们还担心王上不近女色,从我这儿打听了好些方子去治,却原来是王上一直心有所属才如此。现下可放心?”阴美笑。 傅南虔巴巴望着房门,不住点头搓手,“放心了,放心了。” “那常山公呢?” “我?我怎么?” “当初你放言,王上一日不婚,你也如此。如今王上大婚在即,你是否也该……” 傅南虔背过身,“怎么又扯我?本君才十七,还早着呢。” 阴美只是笑,也不再逗他。 蜂蜜摆在旁边,某王承诺,只要她乖乖饮下汤药,就能吃一口蜜。 朱九自然知道蜜的甜,她曾在扶风谷为偷尝一口蜜,被蛰得脸肿。 “不要…用…这个…就…”她喉咙生疼,说话艰难,好容易吐出几个字,在乐锦尚云里雾里之时,魏王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孤知你意思,用汤匙吃药慢。只要你愿意吃,怎么样都行。” 于是君王直接将碗凑到她嘴边,她还是下意识后躲,但君王已不给她机会犹豫了。只见他突然扔掉汤匙,空出的手绕到她脑后一把按住她后颈,防止她再后躲。 药灌入口。 感受到脑后的手大而有力,以及口中的苦涩,她只能睁大双眼将他紧紧盯着。 药汁从她嘴角洒出些,但大部分已入肚。 喂完药,君王放下药碗,擦了擦自己手上溅到的残汁。 朱九还一直巴巴看着他。 她的蜜呢?她无声地在问。 君王只顾擦自己的手,似乎是忘了。 朱九只好微微后仰看乐锦。乐锦的眼神和她对上,她能看出朱九眼里的询问。 她立刻就低下头,只顾给她擦净嘴角药渍,吃不吃蜜的事她不归她管。 朱九见乐锦低头,只好又看向站在屋中一直仿佛不存在的阿水。但阿水和乐锦一样,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有些生气了,看回面前的王,他手已擦净,正坦然自若地看着她。 他知她意思,却慢悠悠道,“生病了吃药天经地义,今日这蜜就不给你吃了,让你长个教训。今后都要乖乖吃药。” 说完,他起身,吩咐乐锦和阿水服侍她睡觉,他自己则轻拂衣袖,慢慢走出去。出去前,他还亲自端走了那碗蜜。 阿水和乐锦相视,原来君王是有情绪的,只是刚刚一直没显现。 朱九被平放躺下,哪里睡得着,正气鼓鼓呢。这就是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自古君王不是君无戏言? 她又不自觉抿了抿唇,好苦!乐锦阿水只看见她时不时苦得皱眉。 “王后可以多吞咽几次,口中药味就会淡了。”乐锦好心建议。 朱九说不出来的是,她吞咽困难。 见她一时气得睡不着,乐锦道,“王后有所不知,这治伤寒的药就该苦,若添蜂蜜,恐降药性,其实王上主要是为此才没有给您吃蜜。” 谁信呢?朱九是不信的,这暴君就是这样没人性。 于是这一晚,朱九可怜地在苦味中睡去。 第7章 王的家人 第二天天亮醒来,朱九一睁眼就感觉自己身子情况好了许多,不禁感叹,当真是神医啊。 房内此时没人,她自己撑坐起来,耳边隐约听见外面的一些人声。 “乐锦…”声音自然出不来,她只好自己起身下床。站起身后,她朝旁边晃了两步,走不稳,扶住一旁的桌子,然后才继续朝门口走。 她靠近门边,门外的声音更明显,好似是有人在争吵。 再细听,她听出其中一个是那个暴君的声音,他好像在训人,另一道声音是不曾听过的女声,弱弱的。 拉开门,她扶着门框站稳,望出去,发现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门的动静吸引了院中众人,他们纷纷看过来,便看见弱不胜衣的女子穿着单薄的粉紫色衣裙一手捉着门,散着发,懵着懂。 乐锦最先反应过来,跑上前,急唤“王后”。 众人随之都反应过来,纷纷向前,魏王为先。 他身后跟着的人里有她认识的傅庄,还有不认识的,有男有女。 乐锦已扶住她,她将那些人一一看过,他们有人称呼她为王后,有人称呼她嫂嫂,而傅庄唤她婶婶。 “你唤我什么?”声音低哑。 “婶婶。” “不叫姨姨了?” 傅庄低头。 昨晚他为魏王说那么多好话此时便可以理解了,想来他早知道她是谁,或许昨晚就是专门来见她的。 “身子可还有不舒服?”朱九见他脸色已如常,但还是问道。 他摇头。 不便多问,她看向魏王,“你刚刚在骂人么?” 众人一时皆惊。 她不管不顾,又看向魏王身后那时不时探头的女子,一身鹅黄衣裙,额前覆发,双髻贴耳,一双明眸正亮晶晶地瞧她。 想来她刚刚在屋内听见的低低和魏王争辩的女声就是出自这人吧。 “他刚刚在骂你是不是?”她于是直接和那女子说话。 众人看向女子,女子看向魏王,她该怎么回答? 她只好摆手,“没有,二哥没有骂我,嫂嫂看错了。” 原来是他妹妹。 “见过嫂嫂,我是南枝。”女子屈膝行礼。 “嫂嫂,我是南虔。”傅南虔亦上前行礼。 “好了。你不冷么?”某王出声打断,似有些不耐烦了。 乐锦和阿水于是立即就扶着她朝里走,傅南枝和傅庄手牵手还待跟进去,被魏王高大身躯堵住,“人见着了,也该回宫了。” “可是我们还没和嫂嫂说上几句话……”傅南枝嘟囔。 “她如今还病着,有什么想说的,等大婚之后。” “可是……” “傅南枝,你觉得孤有耐心听你在这里可是?” 朱九在屋内被乐锦裹上衣服,阿水在帮她擦脸,她的耳边就传来这样的对话,听至此,她不禁咧嘴笑了。 乐锦和阿水都看见了她的笑容,也相视一笑。 不再能听见傅南枝的声音,很快魏王就走了进来。 乐锦阿水退出去准备早膳,魏王坐到她边上。 他一来就抬手探她的额温。 似是不烧了,所以魏王没说什么。 “所以庄儿是你的……” “侄儿。” “他昨晚是装作不认识我?” 魏王没答。 “他为何要专门在大晚上来看我?若我不爬出去,他应该也不会进来。看不见我,他为何还要来?” “孤也问过他,他只说就是想来你歇宿的地方看看。” “为何想来看我?我与他之前并不相识,难道就因为我马上要嫁给你,成为他婶婶?” “孤想是的。” “他……这么想有个婶婶?” 魏王没应。 “我昨晚和他说你强取豪夺,不顾人意愿,他竟还帮你说话。自己侄儿养成如此三观,不知魏王如何看?” 他挪了挪屁股,微侧开身子,很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乐锦阿水端着早膳进来,是清粥和一些酱菜,朱九一望就想到昨日那些好吃食,于是看向她们身后。 魏王已起身让开位置,见她还看着门口方向,并不有意用膳,就问,“看甚?” “应该还有吃食要送进来吧?”她眸子水亮地望向他。 准备喂她的乐锦和阿水手上动作皆一顿。 “不够吃?”王的疑惑。 “只是稀粥?”王后的疑惑。 魏王懂了,“你有病在身,病情才好转,待会儿还要吃药,吃这个最好。” 听到还要吃药,朱九立马挺直身子,“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多了,不用再吃药。” “是么?那让阴美再来看看。”阿水闻言,出去叫阴美,乐锦则将粥喂给她吃。她吃在嘴里淡而无味,乐锦便夹了一块酱菜给她。 她吃下后,感到欣喜,“这是什么?好吃的。” “回王后,这是酱菜。” 魏王看她此时吃得还挺投入,便无声地走出。 朱九叫住他,“你去何处?” 王顿住身子,“从昨夜至此时,孤为你和傅庄两个耽搁了不少时候,你说孤去何处?从现在到大婚,你都乖乖待在此处,好好养身子。大婚繁文缛节颇多,别到时候吃不消。” 朱九瘪嘴,不再问他,只低头吃粥。 王便走了出去。 “乐锦,”朱九见魏王已消失在门口才道,“你家王上对你们是不是不好?刚才我才看见他骂他妹妹,就连庄儿也没能幸免。白还有你和阿水在他面前都不敢抬头。” 这……让她怎么说呢?乐锦手一顿,没想好怎么说。 朱九见她不说话就以为自己猜对了。她伸手捉住汤匙柄,一口吃下白粥。 阴美在这时进来,正好听到她说魏王坏话,糟糕的是魏王还没走,就在她身后。 朱九看向门口,只见是一身材高大的青衣女子,剑眉星目的,别人不介绍,她还以为是一民间修道之人。 但旁边的乐锦喊她“阴大夫”,原来是女医士。女子作这样打扮,很是奇妙。 阴美近前后,朱九乐锦二人这才看见她身后露出来的魏王。乐锦手中的碗差点惊落,朱九只一瞬惊讶,很快就淡定下来。 她又不怕他听见,反正她还准备当着他面骂他暴君。 魏王立在门口,并不进来,看着这边。乐锦却觉得那目光能射穿自己。 阴美已把上脉,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手下的脉搏跳动不算平静,她暗暗一笑。 所以朱九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淡定。 “阴大夫,王后不喜汤药,不知是否还需用药?”乐锦问。 阴美收手,“可用可不用,认真说来,昨晚那一碗已足够。” 朱九于是高兴起来,“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是的,王后。”乐锦也笑道。 朱九得意地看向门口,那里的人却早走了。 “在下刚走到院中,王上正在和桑陈说话,想是不放心王后,所以才跟进来。现下见王后已无大碍,于是便回宫去了。” 说来这魏王对杨弗还挺上心,从昨夜守到现在,还亲自喂药。 哼,还不是因为贪图美色!朱九在心里大骂。 “阴大夫,我病势既然好转,药也不用吃了,所以是不是不用吃白粥了?”朱九比较关心这个。 乐锦捂嘴笑,阴美亦了然一笑,“今日明日还是清淡些为好,就怕病情反复。而且…”阴美停顿,和乐锦相视,然后才道,“后日大婚,王后进宫去自有许多好吃的。” “是那位有春楼的大厨所烹制么?”朱九联想到傅庄所言。 “王后初来盛京,竟就知道有春楼的樊玉?” “樊玉?” “就是那位手艺一绝的有春楼女厨。” “她原来叫樊玉。我是昨夜和庄儿在外观灯,庄儿与我说的。” “说来永安公昨夜入水,王上大发雷霆,将昨晚到过榆晚回廊放水灯的所有民众皆问了话。”阴美道。 “所有人都问话?” 乐锦点头。 “他是以为有人要害他侄儿?” 两人没应,但意思很明显。 “我只记得有人撞了庄儿一下,但当时人来人往,会有碰撞很正常。” “有碰撞的确正常,可是力道大到能把王后也牵扯进水就不单纯了。”阴美道。 朱九恍然大悟。 “那查出什么没有?” 两人摇头。 “刚刚我看庄儿活蹦乱跳的,也是阴大夫治的?” 阴美低首一笑。 乐锦笑道,“阴大夫治伤寒在盛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就连木先生也要逊色半分。” “木先生?” “就是木神医,木道一。” “木道一?” “王后听说过家师?” “木先生是阴大夫师父?” “正是。” “先生也在盛京?”朱九心想,谁知这番来人间能一下子见到两位恩人呢。 “师父目前不在盛京,但不日即归。” “木先生去东州为陈留公寻药,前不久来信说药已寻到,如今当在归途。”乐锦道。 “陈留公?” “就是王上的同母胞弟,王后。” “他生病了?” “是。” “据我所知,木先生向来洒脱自由,不事权贵。当初宁州刺史贺敏三访其门,他都拒绝,如今竟愿意帮你家王上胞弟治病。”这信息还是十几年前她跟着杨弗第一次见到木清时听见的。 “王后有所不知,家师和一众百姓曾被北边蠕蠕人所掳,全仗王上挥师救援。家师因此允诺王上留在魏王宫供驱策三年。” 原来如此。 “阴大夫的医术都是跟木先生学的? “正是。” “那为何治伤寒,阴大夫要高于尊师?” 乐锦笑,“王后有所不知,咱们这位阴大夫啊,对大的病症疗法都不太感兴趣,偏只感兴趣伤寒。她总认为天下病大都起于伤寒,若在伤寒阶段就遏制病情,那么世间人因病而死者将大大减少。” “你别说乐锦,我居然觉得阴大夫这想法有道理。” “王后也同意在下观点?”阴美很高兴遇见知己,“王后是第二个与在下所见略同之人。请受在下一拜。” 说完,阴美就冲她拱手作揖。 朱九止不住笑意,乐锦亦笑道,“好了好了,现在有王后支持你,你更要一门心思钻研伤寒了。” “乐锦,如今王后与我站在一边,你是不是也要转变想法?” “我又不学医,与你站一边作甚?” 朱九觉得看这两人斗嘴甚是有趣。 第8章 天下为公,王道如初 朱九在驿馆修养第二日,傅南虔傅南枝兄妹再来看她。 这算是她与这对兄妹的正式会面。 “二哥本不许我们来,但嫂嫂大病初愈,我们该来看看的。而且他心里其实也挂念嫂嫂,我们临出宫前还专门让阿玉为嫂嫂炖了吃食,吩咐我们带来。” “这是樊玉做的?”朱九已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揭食盒盖子。 乐锦走过来帮她。盖子揭开,香味浮出。 “这算是药膳,但味道很不错。庄儿以前不太爱吃饭,二哥就请阿玉做的这个,庄儿一吃就有了胃口。” 乐锦已为她盛好一碗。 她闻了闻,满足的哼一声,然后吃下一口汤。 “这汤可合嫂嫂胃口?”傅南虔问。 “合,很合。”她接连又吃几口。 “你们也尝尝?”朱九望向他们。 “我和五哥都用过膳才过来。” “这樊玉果真不愧你们把她说的那么神啊。” 南枝一笑,然后看向乐锦,“王后这两日身子如何?” “回郡主,王后恢复的很好。”乐锦只差没说,在你们来之前,她还要出门呢。也幸好你们来了,还带来一盅汤才把她留住。 “我早好了,刚还想出去逛,乐锦却不让。”她嘴很忙,要吃汤还要说话。 乐锦冲傅南枝傅南虔无奈一笑。傅南虔会意,笑道,“这些日子京中热闹得紧,京外人来的多,嫂嫂出去怕会被挤着。” “怎么会?你说热闹,那我就更想出去看了。” “可是明日就是婚期,嫂嫂今日出去逛,明日会没力气成婚。”傅南枝道。 “成婚很累?” “呃……”她也没成过婚啊。 “会累。”乐锦应。 朱九闻此才打消今日出门的想法。 “你们在这儿多陪我些时吧,否则我很无聊的。” “好好。”两人连应。 吃罢汤,众人从房间出来,就见庭中一角几个人围着不知在做甚。 “王后说想出去看灯,石岩说不用出去,于是正在那儿学着糊灯呢。”乐锦解释道。 傅南枝来了兴趣,跑过去,喊道,“石岩,你还会糊灯呢?” “见过郡主,见过公爷。” 石岩和其他小监脸上都沾了白色浆糊,一身狼狈,糊出的灯形状怪异,且不算轻薄,摆在一边,如果不注意,只怕会以为是弃物。 连傅南虔也被石岩脸上的苦笑逗乐。 朱九弯腰捡起一个拿在手里看,笑道,“石岩,这就是你准备的让我晚上看的灯?” “回王后,是的。”他垂着手,也有些懊恼。他以为糊灯很简单,谁知并不是。 “石岩,你是不是笨?去外面买些来不就是了?”傅南枝敲他脑袋,他一动不动。 “小人也没想到这糊灯真不是一般人能行的。” “这手艺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行的。”接话的是傅南虔,他上前拿过石岩手上半成的灯,端详了一下,道,“石岩,你这竹片就不对,怎选这般厚的?再者,你这纸就是一般的纸,用来写字作画尚可,糊灯哪里行?” “是小人敷衍了,望王后恕罪。” 朱九摆手,“本来也只是想看看你是否真会糊灯。虽然灯不怎么样,”她笑,“但还是谢谢你石岩。” “王后折煞小人。”石岩连忙躬身。 “没事的石岩,你五公爷会糊灯,他可以帮你。”傅南枝笑道。 “南虔会糊灯?”朱九表示很惊讶。 他是常山公,是魏国的王公贵族,居然会这样的平民手艺。 南枝拉着朱九在一旁坐下,傅南虔已上手开始做灯。 “嫂嫂有所不知,五哥回盛京前曾隐在民间。照顾他的那位恩人就是做糊灯的营生,所以他跟着学到了这门手艺。” 朱九望向傅南虔的那双大手,她能想像它们舞刀弄棒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到还能糊灯。 傅南枝继续道,“而且,五哥不止会糊灯。恩人家的女儿会唱南曲,他也学会了,但我没听过他唱。二哥说他会,但自那家的姑娘死后,五哥就不再唱。” “死后?” “嗯,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五哥藏在民间,被奸人发现,奸人派人来捉五哥,恩人一家人为了保护五哥都殒命,只五哥活了下来。当时五哥才十一岁。那姑娘十岁。” 在这个国家有如今模样之前这些王室子弟流落民间都具体经历过什么,老实说,即使杨弗和她说过大概,她还是不甚清楚,所以现下听到这些,她感到震惊。 “嫂嫂瞧。”傅南虔举起一个圆灯,大胡子下的嘴咧着笑。 他来时穿一身暗紫色衣袍,袍边此时被他卷在腰上,袖子也挽上去。 她和南枝走过去,不住地夸。 他的灯的确做得比石岩他们好,这是实话。 南枝就说了,“不是偏心,石岩,五哥的灯即使是一样的材料做出来,也规整许多。” “郡主说的是。”石岩能说什么呢? “嫂嫂想要多少个,我都做出来。”傅南虔还待上手做第二个。 朱九道,“足够了。加上石岩做的,今晚已足够悬在门口。你们二哥不是出了规定,每户人前灯数不许过八么?” “门前是不许多悬,但可以悬在内庭。”傅南虔道。 “你二哥出令,你带头阳奉阴违?”朱九笑道。 傅南虔低首挠发鬓而笑。 乐锦哎哟一声,一边掏出自己巾帕一边跑过去,“公爷住手,浆糊都沾发上了。” 朱九和傅南枝见状,则笑得格外开心。 灯上的浆糊干后,石岩带着人一个一个捧着,排排站立,等着朱九提笔写字。 “写什么呢?”她提着笔一时没有头绪。 “就写嫂嫂最想实现的心愿。”南枝提示。 “是啊,好的愿景。”傅南虔直直立在一旁,阿水和乐锦正在为他擦身上的浆糊。 “好的愿景?” “对。” 朱九再一思,然后落笔。 傅南虔忍不往前挪,乐锦阿水只好一人牵他一边衣角跟着移动。 “嫂嫂字真绝!天,下,为……公。”傅南枝本一字一字念,念到最后一字时声音几乎没了。 乐锦阿水也顿在当场。 捧灯的石岩只觉自己手里的东西烫手。 “嫂嫂…” “怎么?” “写这个?” “嗯,这就是我此时心中的愿景。” 朱九还在想后四字,众人却不想她再写了。 还是南枝反应快,“后四字不如留给我吧,嫂嫂。” 朱九递笔,“行,你来写。最好是能和我这四字接上。” 接是能接上,但…… 傅南枝绞尽脑汁的想。 还好朱九已走到一旁饮水去了,傅南虔和乐锦等人立马围过来。 “王道如初,南枝快写。”傅南虔低着声音催促。 傅南枝于是立即提笔就写。 等朱九回来,南枝已写完最后一字。她见了,歪着头,念出,“王道如初。” “对,天下为公,在于王道如初。嫂嫂,我接的不错吧。” 说完,也不等她嫂嫂回应,傅南枝立即就摆手,“石岩,快去挂上,别磨蹭。” “不用这么急,南枝。现在还早呢。” “不早了,日头马上就偏西了。” “是啊,是啊。”乐锦等也附和。 朱九笑道,“那行吧。” 驿馆门口悬灯吸引了不少人来看,明眼人都看出那八个字出自两人之手,于是纷纷猜测哪四字是王后所书。 朱九的字受过天帝和烛阴两百年调教,在凡间已是不俗物,于是多数人偏向前四字是朱九所书。 傅南虔兄妹在驿馆直待到用完晚膳才归。他们没能从前门离开,只因前门百姓众多。 临走前,傅南枝对朱九道,“嫂嫂的字好看,大家都在临摹呢。” 朱九不以为自己的字好看,毕竟在天界学习时她一直觉得和天帝烛阴的字比起来,自己写的就是废品。 第9章 新婚夜 第二日,傅南虔一身华服再度出现在驿馆,这次从正门入。他还在马上时就看见那八颗圆灯因感染今日喜气而微微晃动。 “公爷稍待。”是石岩站在门口行礼。 傅南虔下马,“王后可收拾妥当了?” “是,只是…”他近前,凑在傅南虔耳边,“王后自己吃了唇上脂膏,现下还需补妆。” 傅南虔闻言笑道,“再等等无妨。” 于是围观百姓只见常山公立在驿馆台阶之下,并不进去,而里面的王后也不见出来。 “南虔到了?”屋中的朱九正微张嘴让人搽脂膏。 “是,王后。” “王后若还想吃东西,就和奴婢说,奴婢带着这个。” 阿水怕她再吃掉脂膏,于是干脆携带一盒吃食在身。 朱九斜眼看了看,“好。” 傅南虔等在门口不见着急,一动不动,仿佛正在军中操练。 今日天阴,有人说只怕要下雪。即使天如此冷,围观者却不见少,反有增多之势,只为一睹王后尊容。 好容易,馆内总算有动静,只听有人高呼,“王后出馆。” 于是人群骚动。 傅南虔笑意浮现,冲款款走来之人拱手,“南虔受二哥之命,接嫂嫂入宫。” 朱九头上戴着后冠,微沉,头无法随意动。冠上覆有一层轻薄纱巾,所以即使她身影现在门口,人们也无法看清她。于是人群开始沸腾,“咱们大魏何时成婚要覆头纱了?” “是啊。” “难道是宁州那边新的风俗?” “你看见王后了否?是否当真如传闻那般美得能令咱们王上都神魂颠倒?” “这怎么能看见?”回应的是一声懊恼。 傅南虔引着朱九上了车驾。朱九弯腰入内时,有一时头纱被风轻轻撩开,离得近的百姓终于能瞥见一点王后尊容。 有人发出惊呼。 “你看见了?”那人被围着。 而那人却还是呆呆的神态。 阿水凑到窗边,冲里笑道,“王后神女一般容颜,王上让覆头纱原来是为此。” 朱九在车里坐着,闻此,道,“难道不是存心让我别扭?”毕竟戴着这个走路不便。 “王后有所不知,王上曾评京民八字。”乐锦道。 “哪八字?” “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朱九初闻还不解,再回想起傅庄与她所言的京民悬灯写赋一事,好似他们的确有些符合这八字。 “所以今日若教京民瞧见王后,不知要引起怎样轰动。王上不喜下面人太狂热,总说他们不务实,追求虚无。” 那为何他自己要为美貌强娶人妻?朱九没问,想来也得不来好的答案。 她可是憋了好几日,就等今晚入宫和那魏王独处,然后好好盘问一番。 车驾启动,傅南虔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护航,还时不时回头看,朱九则在车里时不时接受阿水的投喂。 车马沿着大街一路到了宫门口,锣鼓声渐息,车驾暂停。 “是王上来接王后了。”乐锦在窗外提示,朱九盖下纱帘。 很快车帘被撩开,透过朦胧纱巾,她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来。 她弯腰出去,只见那只手的主人是魏王。她犹豫,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顺着他走下马车。 “恭迎王后,恭喜王上!”周围开始山呼,朱九立在地上后,抬头看他,他则直视前方。 他抬手,周围声音渐息,然后两人迈步向前。 走得很缓,这一条路延伸很长,里面还有好几道宫门。她不知道要走向何处,但只要她好好教训这暴君之后,立时施法,打算着不再要杨弗这脆弱的旧躯,离开此地,纵他宫门万重,应困不住她。 他牵着她到了一处殿门外,朱九抬眼瞧,是“花想殿”三字。 她已坐在屋内床沿,君王长身玉立在面前,替她揭过头纱。 她抬眼看他,等着他行放肆之事,然后她就可以一把制住他,给他难堪,让他再也无法禽兽。 但他放下头纱后依旧只是站立。 “累不累?”他突然出声。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还关心她累不累,人怪好嘛。但一切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贪图杨弗这具身体的美色罢了。她告诉自己。 她不答。他管她累不累。她堂堂扶风谷凰王,走点路就累岂不贻笑大方? 魏王被人冷待竟没有生气,又靠前来摘她的头饰,可他或许是第一次替人摘,扯到她头发,这倒是令她疼了。 “你轻点!”她忍不住低叫出来。 他于是果真放轻手劲。 等他一摘完,朱九觉得一颗头立时轻了。她心想做人可真麻烦,有这许多枷锁要戴。看来凡间成婚并不是喜事,不然为何要让新妇遭大罪? 摘完发冠的朱九,头发零散,魏王于是又取来发梳递到她面前。 朱九看着那梳子,心想有你这魏王服侍也好。 “你帮我梳。” “孤不会理发,而且手劲大,怕再弄疼你。” “刚刚后来不就拆得很好么?” 魏王于是不再拒绝,朱九侧坐身子,他果真开始替她梳发。 发丝垂下,直至腰间。 朱九能感受到脑袋上那大掌的温度,只因他正一只手扶着她脑袋,另一只手在轻轻地梳。 “疼否?”他问。 “还行。”她答。 “孤再轻点。” 这样的魏王让朱九一时无法起意捉弄。 “魏王殿下。”她突然叫他。在现如今的魏国已很少有人叫他殿下,都是王君或是王上。魏王殿下指得是原晋国所封藩王,但如今,晋国江山都已易主,大魏完全可以独立称王。不过即使如此,魏王也没有因这个称呼而怪罪,只由她去。他仿佛从打定主意娶她起,就已做好准备接受她的一切反抗。 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 “嗯。”他应,手上动作未停。 “我美么?”她突然扭过身子面对他,他则捏着梳子低眸看她。 他没有答。 “世人都说你觊觎自己亲舅母美色多年,如今美愿达成,不知殿下有何感受?”世人是谁其实不知,朱九只是故意这样说。 他目光如水,静静的,没有波澜。 “你费尽心思打宁州,打完宁州还费尽心思从慕容氏手中把我骗来,费这么大劲难道就为给我梳头?” 他转过身走向妆台,放下梳子,背着她道,“你许是饿了,孤让乐锦传膳。” “你别以为上吃的就行,无论如何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朱九捏住衣裙,差点就跳过去给他一拳,眼见着他根本不理自己的话,只是朝门口走,唤乐锦。 膳食摆进来,味道香浓勾人。朱九身上华服颇重,她自己很快就从里面钻出来,一身轻松地从里屋走出。 乐锦阿水正张罗人布菜,魏王已坐在食案边。她见了冷哼一声,直接坐到魏王对面去。这让乐锦等人一惊,只因都知道这是不敬的。但好在魏王并未说什么。 “听说你惦记了樊玉今晚这一桌菜三日,现在这些都是你的。”魏王摆手示意,乐锦于是先给朱九夹了一片羊羔切片放入她面前的小碟中。 “别以为这样我就……”朱九话未说完,羊羔肉一入口就变成,“哇…你说这是什么肉?” “回王后,此为小羊羔。”乐锦见她如此模样,笑应。 朱九慢慢咀嚼,“怎这么香?” “这是樊姑娘放天香草轻微油炸过的,所以吃来特别香。” “天香草?” “就是山上的一种药草,一般人不识,是樊姑娘自己去寻来的。” 阿水这时又夹了别的给她,朱九于是接二连三的吃,接二连三的赞,已经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人。 魏王自己默默地吃了些,主要是指挥乐锦阿水把他觉得好吃的夹给朱九。 吃过饭,众人散去杯盘,屋内安静。朱九摸着肚子在房内走来走去,时不时看向正在低头看文书的某王。 谁家大婚之日还在忙啊? 她走到门口看,外面已静悄悄。 她回头看某王,正在写字。 这场景和她设想完全不同,她也没想过自己入宫来还能吃上那样一顿好饭。 这时乐锦端一盆水进来,她跟在她后面进去内殿。 乐锦放下面盆,绞了帕子擦朱九的脸和手。 朱九坐在床沿由她,而在此之前的驿馆,她就已习惯乐锦这样照顾她。 她双眸明亮,乐锦与她对上,心想王后精神真好,早上起那么早,此时还是双目炯炯的。 其实是朱九想问她魏王怎么新婚夜一点都没成婚的样子,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以免乐锦觉得她太着急。 擦洗完,朱九走到屏风边扒着一角偷看外面的魏王。乐锦理好床上被褥,回头时就看见贴在屏风上的王后。她选择无声无息退出房内。 朱九走回床边坐下,看见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屏风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实在想不明白。 她手里已捻了好几个诀,却没有发挥的机会。 她终究忍不住,于是再度走出去,走到那书案边去,在王的面前走来走去。 王抬头了。 她顿住步伐,还没开口就被他的话止住,“你自去睡,孤还要看会儿书。” 他说完又继续低头,不再管她。她等回到床上躺着了,才醒悟刚刚他的那话,显得像是她急不可耐要和他睡一般。 她暗暗捶床。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他都没有来睡。 她醒来时,屋内没有人。 第10章 请王撤去责罚 睁开眼,朱九对着那一窗的明亮天光发呆。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必要继续留下给这人找麻烦。 算了,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再看看吧,就当是为了这里的吃食。等吃够了再走也不迟。 她自己坐起来,叫了声乐锦,没人应,然后是阿水,也没人应。 难道是她声音小不成?无奈杨弗的嗓子就这么大。 她下床穿鞋,这时门被推开,小碎步声,进来一人。 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侍女。 “王后醒了。”她立刻转身朝外,应是去叫人。 “唉唉。”朱九连续两声叫住那人。 她于是回身近前。 “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后……奴婢莲蓬。”这侍女脸色看着有些紧张。 “莲蓬,今日怎么是你?”朱九柔软嗓音,只为让她别紧张。 “回王后,乐锦姐姐和阿水此时……无暇。” “她们在忙?” 莲蓬一顿,没有回答,头低得更低。 朱九意识到不对劲,突然站起身,莲蓬吓了一跳。朱九拍拍她手臂,“莲蓬,你带我去找她们。” 莲蓬呆在原地,朱九再道,“她们在何处你告诉我也行,我自己去找。” “回王后,她们在……在…” 朱九耐心等,莲蓬终究说了,“在永巷。” 永巷是魏王宫专司罚人的所在,朱九也是一边朝那边走一边听花想殿众人介绍。 在驿馆侍奉她的花想殿人乐锦阿水石岩等都在那里。 在那里挨杖。 就因为她那晚偷跑出馆,然后大病回来。 朱九身上被莲蓬她们很快地裹了外袍,她觉得自己被裹得像球,步子也被束缚住,快不了。 终于永巷出现,门口果真有一个写着永巷的牌匾。 她带着一伙人直直走进去,门口两个小监想拦又不敢拦。 “你们是……”他们结巴了。朱九昨日才入宫,还覆着面,宫里人现在大都还不认识她。但小监们能从她的衣服上推测出一二,所以没敢使劲拦。 “今日来的花想殿人在何处受罚?”朱九直接问一个小监。 “花想殿?” 他脚一软,猜到眼前之人是王后。 “在何处?”朱九再问,“算了,你带路吧。 ” 朱九扯住他袖子,拉着他入内。 那小监双脚打架,被迫带路。 “你别怕,我只是想找到他们。”朱九见了他走路的姿势,安抚道。 “是,王后。” “他们可受刑了?” “还……还没有。他们也才至。” 朱九的心松下来。 穿过一条长巷,他们到达一处院子,那里正摆放着三条长凳,旁边立了不少人。 众人都看向门口,是乐锦先惊呼出声,“王后?” 永巷执杖人等一听是王后,纷纷冲她下跪。 朱九几步走到乐锦他们面前,“那晚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们何干?” “王后遇险,小人们难辞其咎。”石岩道。 “若我不知还好,今日我既知晓,也到了此地,定不容人胡乱因我受过。是王上命你们打他们的?”她看向执杖人。 “是……是。” “王上现在何处?” “这……小人们不知。” “你们暂不许行刑,等我去找过王上再论。” 她看向乐锦他们,“你们等我。” “小人们皮糙肉厚,受点杖只当是家常便饭,王后仁慈,小人们心领。若劳烦王后为小人们奔波,小人们万死难赎其身。”石岩道。 可以想见魏王管理宫人之严。 朱九坚持道,“你们等我,不许行刑。”说完,她朝外疾步。 王后走后,众人望向门口。阿水弱弱出声,“王后是专门来……” 跟着来的花想殿人解释,“王后一醒来就找你们,没见着人,便问莲蓬。莲蓬如实说了,王后当即出门,一路上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她还想说他们几乎跟不上,王后看着瘦弱,体力却不一般。 乐锦他们相视,无言。 既然王后下了令,执杖人只好等待。 朱九让人带她去找魏王。 莲蓬道,“王上此时在勤政殿,那边殿宇除了亲近大臣,一般人进不去。”但以前没有王后,如今有了王后,不知规矩是否要改,莲蓬一时拿捏不准。 朱九却不管,只顾到勤政殿。这殿离花想殿不远,是魏王专门理政看书的地方,有时也接见大臣。 她在石阶下立定,门口的小监比刚刚永巷的两个要硬气得多,不慌不忙冲她行礼,问安。 “王上可在殿内?” “回王后,王上在。” “我可以进去见他么?”她问得直白。 莲蓬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这般与人商量的贵人。 小监们一时也拿不准,毕竟王后新至,不知老规矩是否还有用。 其中一个倒是聪明,立即就回,“王后稍等,容小人进去通禀。” 朱九颔首,“行,你去禀报,就说我见不着他不会走。” 众人又是一惊。 小监进去后不久,很快出来,冲王后弓腰张手,“王后请。” 于是众人让开路,朱九走上去。 莲蓬他们等在门外。 再往前走,朱九看见之前在驿馆见过的跟在魏王身边之人,好像是叫桑陈。 他冲她笑容可掬地行礼,“参见王后。” 朱九道,“你叫桑陈?” “是小人。” 朱九看了看他旁边的殿门,里面悄无声息。 桑陈依旧笑道,“王后请进。” 朱九于是提裙入内。 进去后,她左看右看,看见魏王坐在左手靠窗的大书案后边,案上堆着比花想殿多许多的文书章奏。不仅如此,旁边几架书架上也都塞满了各样文籍。 他似乎是没时间抬头看她,低着头出声,“你来了。” 朱九发愣之后,想起自己所来为何,于是走过去,“错不在乐锦他们三人,是我自己贪看外面景色。我很少看灯,所以玩得一时忘记时间。他们是无辜的,请你不要罚他们。” 魏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为此而来,于是抬头看她。 她走到他桌案边,微微前倾身子,“我刚刚去过永巷了,他们不听我的,我想只能你亲自下令免除责罚才行。” “你想孤撤回自己下过的令?” “我知道这很损你的威严,可是他们是代我受过。若他们今日当真受了刑,今后在花想殿我如何面对他们?”朱九赌魏王是真心喜欢杨弗,所以应该会替她着想。 “他们岂敢记恨你。”王却不以为然。 “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欠不得别人分毫。他们或许不怪我,但我自己就先怪死我自己了。依我看我今后再住不得花想殿,因为我怕见到乐锦他们愧疚。” “那便把他们挪到别处去,另择人服侍你。” “别别别,我如今已习惯他们服侍。” “这才几日……” “就几日也能看出,乐锦阿水石岩当真对我胃口。” 魏王一时无言,似在考虑。 “如何,可不可以宽容一下?”无论是在扶风谷,还是在天庭,无论是面对养育她长大的朱雀神君,还是掌管六界的天帝,她撒娇求人的本事向来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次面对的是人界的王君,不知是否还有用。 她就乖乖站在他案前,手指互绞着,微微垂首,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魏王是心狠手辣的,虽然她还没见着他的那一面,但听人说过。所以那样的他,会吃她这一套吗? 如果不吃,她就来硬的,大不了和他大干一场,她心道。说来与杨弗分别后,她摩拳擦掌了一路,到现在还没有机会一展拳脚,只因面前之人尚没有本性暴露,让她不好先发难。 “桑陈。”魏王突然叫人。 朱九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 桑陈小碎步进来,躬身,“王上。” “花想殿众人杖刑可免,罚俸三月。” 最惊讶的莫属桑陈。 最欣喜的莫属朱九。 桑陈退出去传令,朱九则有些忘我地俯身,手撑在他案上,离他仅一寸的距离,和他对视。 “魏王殿下是一个能听得进去进言的好君王嘛。”她嘴角笑意盎然,令他下意识捏紧手中笔。 “孤只是念你孤身至此,难得有贴心之人。” “说到底是为我着想?” 面对她一双仿佛也在笑的眼,他突然垂眸避开,“人已放,你还有事?” 在赶人了么? 朱九歪着脑袋,偏要看他的脸,“今日好歹是你我新婚第二日,我早间醒来你就不见了,现下还只顾忙自己的。敢情你大费周章娶我来只是当摆设?” “孤……再看会儿,若你无聊,可让人带你去熟悉熟悉王宫。” “为何要叫别人?这里是你家,你是主人,不该你亲自向我介绍?” “……”王无语。 “你说再看一会儿,我可以等你看完,到时你再带我去。” 魏王想了想,只好点头。 朱九这才从他面前站起身。而他仿佛终于有机会呼吸一般,胸口竟看得出起伏。 这时桑陈回来,在门口探头,但无人注意到他。他仿佛看见自家王上脸有些红了,但他只觉得是错觉。 第11章 王带她参观自己的家 说好要等王看完文书的人走到窗边,手撑着台面向外看,然后转身道,“王上这窗子不够大,你在这儿看东西光线应该要好才是。”她开始品评王的居所,“最好再扩一倍大。”她张手比划。 魏王抬首看她,没有回应,但看见了门口探头的桑陈。 “进来。”他知他有事。 桑陈摸进来,躬身,“回王上,是莲蓬说王后从早上到现在还未用膳。” 朱九一愣,是哦,她早间的确忘记了吃饭,为了救下乐锦他们。 魏王看向她,“你先去用膳,等用完孤这边也就告一段落了。” “行。”她朝外走,走到一半回头,“你吃了么?” 他微怔,然后颔首。于是她跳了出去。 她回到花想殿用膳,乐锦他们已经回来,一见到她,纷纷跪地,“小人们谢王后。” 朱九一只手扶乐锦,一只手扶阿水,“别动不动跪,这事本就因我而起。快起来。” 众人起身,朱九道,“你们快去收拾收拾,也顺便用个早饭。这里有莲蓬他们呢。” 阿水已泪眼婆娑。 朱九问道,“阿水你哭什么?可是刚刚吓到了?”她记起在驿馆初见时,阿水就格外紧张,想来胆子是很小的。 谁知她却摇头,“挨杖奴婢不怕,反正也不是没挨过。只是这是第一次被人救下来,奴婢何德何能?”泪水潸然滑落。 朱九见她哭,心头一酸,“你们王经常打你们?” 阿水立即摆手,“没有没有,不是王上。是……” “阿水!王后一早上了还没用膳。”乐锦出声。 阿水似醒悟,擦干泪,低下头。 乐锦越过阿水,挡住她,继续道,“王后莫再因奴婢们受累,早膳已准备好。还是樊姑娘做的。” “行,我去吃饭,你们也去吧。”虽然疑惑,但朱九还是耐住好奇。 她吃罢饭,当真回去找魏王,既然乐锦已回,就还是由她跟着她。 “乐锦。”去勤政殿路上,朱九开口。 “奴婢在。” “昨晚我睡迷糊了,一早起来屋内又早已没人,我都不知道你们王昨晚有没有睡觉。” 乐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睡了否她自然知道,只是要实话告诉王后吗?但这次不说,王后早晚自己也会知道。 而且连她自己还在纳闷呢。王看着那么喜欢王后,但为何晚间还要分床呢?是的,昨晚王上根本没有和王后同床,只在殿中的一张小榻上命她临时铺上被褥将就了一晚。 朱九见她久不说话,于是又问一遍,“乐锦,你家王上昨晚当真忙了一夜?” “回王后,昨晚…王上有休息。” “有休息?”为何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不禁懊恼自己睡得太死了些。 “是。”她还是省去一些东西好了,应该不算欺上。 朱九重新出现,门口小监这次直接退开。 桑陈躬身,再度请她入内。乐锦则停在外面。 朱九一人入内。 他还在忙。 不知为何,她竟突然不想打搅他。 屋内无声,屋外两人并排站立,亦无声。 朱九坐在一边没有弄出声响,只是将他这个殿宇再仔细看了个遍。布置与花想殿差不多,分内殿外殿,中间隔有屏风。但这座殿宇内部还是多了些花想殿所没有的东西。就比如墙上悬着的魏王剑和魏王弓,以及下面的箭筒。 这人尚武,从此处可见一斑。 魏王终于发现她。 “来了?怎么不出声?”他起身向她走来。 “看你挺忙的。” “答应你要带你去看王宫,孤不食言。” 朱九起身道,“希望没有打扰你。” “无妨,孤平常这种时候也是要出去走走的。” 他已走到门口,等她过去,朱九便朝他走去。 两人一起迈过门槛,屋外两人立即弯腰。 “王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孤今日只能带你走一部分。”他们边走边说,乐锦桑陈跟在后面。 “看你安排吧。” 于是王宫之人今日破天荒头一回看见他们王上并肩和一名女子走在一起。他从来是独自一人在前,后面跟着几人。走路也向来匆忙,今日却因为要合着王后的步伐,走得很缓。 王后指着一处殿宇,王低首介绍。王后指着一个湖,王也低首介绍。 然后暗处众人就见,因为路上雪水化冰,王后差点滑倒,被王上及时扶住。 将这一幕看得痴了之人,被旁边之人提醒,“今日这道是你扫,雪水未除尽,你想想后果吧。” 那人惊醒。 “那边是孤上朝,会见使臣所在,你少有机会过去,就不用去转了。” 朱九朝那边望了望,点点头道,“行,就不去了。”两人转身,为防止她再滑倒,魏王一只手一直虚托在她腕下。 “那边是什么地方?”她指着远处的高楼。 “是西宫的佛楼。” “佛楼?王上还信佛呢?”佛陀清心寡欲,凡人最重七情六欲,只怕追从者不多,她想。 “是太后。” “太后?”魏王的母亲? 魏王为复国,过手人命不知凡几,而他的母亲竟信奉戒杀之佛。这倒有趣。 “那边呢?似乎比这佛楼还高。”朱九指向另一端。 魏王却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高楼。 朱九看着他侧脸,好奇他此时在想什么。 “怎么了?”她问。 “那是问天楼。”他嗓音传出,带着一丝朱九没有察觉的异样,而朱九只顾再望过去,心里想着那楼那么高,站在上面应该能看遍全盛京城吧。 “做什么用的?”她问。 “观天象。” 凡人对天有与生俱来的向往,自古都不乏其人仰头探索,其中不少人后来甚至被天帝选中成为各路星宿神。所以这座楼里是否也出过哪位神君?朱九一时很好奇。 “不过如今的观天台已被改设在城外崇山顶,这座楼现下只是一座普通的楼。”王又道。 如果普通,为何他一副对其很有感情的样子?眼神还飘远。 “意思是废置了?”她问。 “算是。” “那楼有多高?” “九层。” 两人继续朝前走,沿着水岸,不过水已经冻结。临水有一座八角亭,他们走过去,朱九抬头看匾,是“冯虚亭”三字。 他们进去后扶栏看冰面。 “这里因为面水,加上夏日里大树浓阴,是个凉快所在。你所见这些被冻住的枯荷到时也会开放,芳香袭人。南枝和庄儿每年最喜来此处乘凉。” “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颇为期待来年夏日。冬日里树木枯黄,水也不流动,路上因为有雪水融化导致路面脏兮兮的,以至于我现在觉得你的魏王宫无甚吸引人处。” “此宫虽建于一百年前,但只在祖父时才勉强有了王宫模样。孤登国以来无心扩建修饰,故而还是曾经的样子。” “没想到魏王殿下不兴土木,爱民力,省民财,是个明君。” 这话说的。 “参见王上。”这时桑陈的声音响在亭外。 他们转过身。 “章相君,五公爷,长孙将军等已至勤政殿。” 魏王看向她,她当即道,“你去见臣子,我自己回花想殿。今日多谢王上相陪。” 他颔首,临走前道,“若你喜欢,可再留樊玉一日。” 原来樊玉明日就要出宫回有春楼。 回去途中,朱九抬头又瞧见了那高耸的问天楼,终忍不住,于是问身边人,“乐锦,那边的问天楼如今是做什么用?” “奴婢只知那楼平时无甚用处,下面几层只做存放宫中典籍之用。顶楼以前摆有观天的仪器,后来仪器都搬走,想来上面应已空了。” 看来乐锦也不知道。 “王后今日与王上在园子里走了不少路程,脚可酸了?”乐锦问。 “还行,就是肚子似乎又饿了。”朱九捧着肚腹道。 乐锦笑,“想来樊姑娘的点心已准备好。” “从入宫到现在,就指着这口吃的。”朱九笑道。 “王上刚刚说了,若王后想,再留樊姑娘一日在宫中也行。” “还是问问樊姑娘的意思,回去后我想见见她。” “奴婢为王后传召她就是。” 王君陪王后逛路之事在朱九回花想殿之前就已传遍整座盛王宫。 所以她回到花想殿,刚坐下,正准备享受美食时来了两位客人。 “嫂嫂!”傅南枝人未到,声先到。 然后是“婶婶”。傅庄亦至。 第12章 别人嘴里的王 “南枝和庄儿来了。”朱九一只手抓着一个白花花的点心,另一只手朝两人招手,“来,一起吃好吃的。” 傅庄跑到她边上去站立,朱九于是喂给他一块。 傅南枝则自己坐在旁边,拿起一块吃。 “好吃。”傅庄已吃完一块,舔嘴。 朱九还待再喂,乐锦低声道,“王后且慢,小公爷胃小,而且用膳时间将至,这糯物不宜让他多食。” 朱九手顿住,和傅庄巴巴的眼神对视,一时不忍。傅南枝已吃下第二块,嘴里含糊道,“乐锦怎么和胡媪一般。庄儿好容易离了乾安殿,到嫂嫂这儿来还要受拘束么?” 朱九抬头看乐锦,“没事的乐锦,再给庄儿一块,用膳时间稍稍后移无妨。” 于是傅庄开心得又吃下一块,腮帮子鼓鼓的,眼睛里似乎淌出流光来。 “待会儿陪我一起用饭?”朱九问傅南枝。 “妹妹和庄儿专门挑这个时间来,嫂嫂猜是为何?” 朱九笑道,“知你们就是闻着樊姑娘的饭菜味来的。” 吃满足了的傅南枝突然靠近朱九,在她耳边问,“听说嫂嫂与二哥今日在园中逛了半日,又是搀扶,又是笑容不断的,想来是极快乐吧。” 朱九正给傅庄擦嘴,闻此,不觉睁大眸子,不可思议地看向南枝。 南枝笑眯眯的,“不瞒嫂嫂,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二哥和哪个女子走这么近。到昨日你们成婚前,我都还以为我二哥不喜欢女子。”傅南枝顿住,没继续往下说。 朱九手上动作没有停,但本是给傅庄擦嘴的巾帕,却擦到他眼睛眉毛上去了。 不过傅庄没有叫,只是闭着眼,皱着眉,任由她婶婶在他脸上胡乱的抹。 “别乱说南枝,哪有妹妹这样说自己哥哥。” “嫂嫂在维护二哥?”傅南枝笑。 朱九手一顿,眼神别到一边,“没有。” “还说没有。今日哥哥嫂嫂相携相伴之景妹妹可是听了不少版本。” 朱九忙道,“今日是你二哥看我初来乍到,所以带我熟悉王宫。” “是是是。不过据我所知,二哥一般午时之前都是没有空的,但今日却有哦。” “午时之前?” “确切说是午时三刻以前,他都会很忙。从四更天起来就不会停,一直忙。” 看来今日她真的扰了他。 “不过今日毕竟不同。这可是你们成婚第二日,一切都是二哥该做的。”傅南枝又道。 “姑姑刚刚和婶婶说什么悄悄话不让庄儿听?”傅庄看她们两个表情丰富,真想弄明白女人之间的对话。 “不许问,不然待会儿就不让你多吃菜。”傅南枝道。 傅庄瘪嘴,“姑姑怎和二叔一样。” “因为只有用你二叔的手段才有用。小孩子就该只知吃吃喝喝,大人事别问。” “那姑姑每回别拉上庄儿啊,拉上庄儿却又不把庄儿当回事。到时二叔怪起来,又把庄儿推出去顶罪是么。”孩子很委屈。 朱九真是大开了眼界,不敢置信地看向傅南枝。 原来南枝还是这样的人啊。 “不是嫂嫂,我没有……”傅南枝急得想要解释,傅庄却先挤出两滴泪。朱九一见,立即就捧住他的脸,“怎么哭了?姑姑没有那般坏。” “傅庄你……”傅南枝被他气笑,“你小子居然算计起自己姑姑来了。” 傅庄甚至哭出声。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朱九将他抱进怀里,然后冲傅南枝使眼色,示意她少说些。 傅南枝只好愤而再吃下一块糕。 傅庄装够后,哭声渐息,小脸埋在他婶婶温软的怀里舍不得起开。 朱九歪头看他道,“庄儿那晚去驿馆见我,还带我游盛京城,活像一个大人。南枝不要再糊弄他。” “是是,大人。听嫂嫂的就是。”傅南枝拗不过朱九的意思,只好附和。 “姑姑再不许欺负我。”是小哭腔啊。 “好,不欺负。”朱九看着南枝接话。 傅南枝将他从他婶婶怀里拉过来,捧起那小脸亲上一口,“大冬天哭,也不怕眼泪被冻住?” “我才没哭。” “那这是什么?” “是…姑姑的口水。” 这话让众人忍俊不禁,傅南枝牙齿一痒,掐了掐那小脸蛋,“是你自己的口水才是,姑姑才不流口水。你还尿床呢。” “姑姑!”原来两人这么喜欢斗嘴,倒是热闹。 樊玉的饭菜做好后,一一摆上来,然后石岩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禀王后,樊姑娘至。” “快请她进来。” 樊玉进来时头裹花布巾,身穿蓝布衣,紧袖短裳,步履平缓,行止有度。 “参见王后,郡主,小公爷。”屈身。 “玉姐姐不必多礼。”朱九还没开口,傅南枝已出声。 “玉姐姐?”朱九纳闷声起。 “婶婶有所不知,姑姑之前时不时偷出宫去有春楼大吃大喝,因而和樊首厨早相熟。连着有春楼那位老板娘,她们仨只怕已到了义结金兰的地步。姐姐来,妹妹回的,别提多亲近。”傅庄优雅吃下一箸食物,悠悠道来。 傅南枝瞪向他,“傅庄,吃都堵不住你嘴是不是?” 朱九笑看向樊玉,“原来如此。既然樊姑娘和南枝交好,不如坐下一起用膳。” “民女不敢僭越。” 朱九看向南枝,“南枝,你快请樊姑娘坐下。她忙了好几日,说不定都没机会坐下好好吃过饭。说来她做过许多菜,自己却难吃上几口。” 傅南枝会意,起身捉住樊玉一只手臂,“玉姐姐不用怕,我嫂嫂很平易近人。和我二哥是两样人。” 樊玉坐下后看向朱九的眼里还有不适应。 朱九笑道,“姑娘做了这么多菜,每回都不重样。回回都是乐锦她们和我讲这道菜是什么,怎么做的,来头是什么。听完我总感叹人世间竟有人能将菜做到如是境界,因而一直想见见你。听闻你今日就要离开,就当这是为你践行,不必拘束。”朱九已举起手中茶敬她,樊玉惶恐难安地起身,被南枝拉下身子,“玉姐姐,你这是第一次见我嫂嫂,等多几次你就会习惯。” 朱九转向南枝,笑道,“今后若我想念樊姑娘的菜,还要仰仗南枝带我出去。” 众人笑,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何来仰仗,嫂嫂。妹妹随时听候差遣。”南枝举杯相应,樊玉也应之,三人同饮。 接下来樊玉开始一一介绍自己的菜品,直到此时,她才不至于紧张,毕竟是自己擅长之事。 和先前那道羊羔菜一样,她的许多菜都有自己独门的心思在内。 如那天香草一般的佐料还有许多味,大都是她在入宫前自己去崇山采得。 “没想到药草还能做出美味。不像先前你哥给我饮的药汁,同样是药草做的,差别却这么大。” 乐锦想到当时喂药的场景,不禁又忍不住笑。 “那药嫂嫂可饮下?”南枝很关心这个,傅庄也是,于是纷纷停箸,尖着耳朵听。 “怎么没饮?你二哥骗我说饮了就能有蜂蜜吃,我信了。谁知最后并没有给我蜂蜜吃,还说要让我长记性,下回不许再抗拒吃药。” “啊?二哥居然还需要骗嫂嫂。” 傅南枝看问题的角度让朱九不可思议。 傅庄跟着摇头,“每回二叔逼我吃药可是连骗都没有哦,我只能乖乖吃药。所以二叔对婶婶真好。”羡慕。 朱九只看到魏王对她的不守信用,而这两位却还在羡慕她被骗。 “你二叔这样骗我你们还觉得不错,觉得是对我好?” “怎么不算好呢?嫂嫂可知,我和庄儿每次生病吃药,二哥都是强硬极了,根本不允许我们耽搁一下,耽搁一下的后果就是吃到更苦的药。哪里敢奢望二哥还拿蜂蜜来诱骗我们。” 两位都有些落寞。 朱九无奈地看向樊玉,樊玉笑道,“为了不吃药,就要身体好。要想身体好,就要多吃饭。小公爷不如尝尝这个。”樊玉起身夹一箸菜给傅庄,傅庄含泪吃下,然后连连点头表示好吃。 樊玉再夹一箸给傅南枝,傅南枝冲她眨眼,“谢谢玉姐姐,今天幸好有好吃的安慰我和庄儿。” 樊玉和朱九都忍不住笑。 朱九道,“南枝,你和庄儿难道还因此吃上我的醋了?” “没有。”却都在把头点。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傅庄吃完就赶回去看书,傅南枝则负责送樊玉出宫。 “王后为何不多留樊姑娘一日?”众人走后,乐锦问。 “做饭并不轻松。”她看着众人离开的方向。 “樊玉做得菜吃了让人舒服,她的为人见了更让人舒服。难怪南枝和她交好。” “听膳房那边的人说起这位樊首厨,也都是赞赏。” 朱九走回殿内去坐下,阿水给她倒茶,她捉起杯盏吃下一口,道,“一个人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该是她这样子。仿佛她已经与做菜融为了一体。听她说起她做菜寻药草的那些事,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是啊,就是奴婢们在旁边听着都很入迷。”阿水莲蓬她们连连点头。 乐锦道,“听说樊姑娘最起初厨艺并没有这般出神入化。是有春楼东家顾长一看重她本事与秉性,花重金送她去学艺,她自己也肯钻研,才在这几年里拼出名气。” “奴婢还听说,当初那场京中食楼界的厨艺比拼请去点评优劣的是当今章相君。就是章相君的一句夸赞让她从此声名鹊起。”莲蓬也加入。 “章相君?”朱九好奇。 “是,就是我朝史上最年轻的相君。相君与顾长一交好,受顾长一相邀,相君才去。”阿水也来插一嘴。 “可是奴婢却听说,”旁边的绿芜也来了,“当年相君私下现身这种场合,后来被王上骂了。” “还骂?”朱九更加好奇,“为什么骂?” “王上觉得相君此举轻脱,有失一国之相尊严。” “章相君怎么回应?”朱九赶忙问。 “相君当时好像没说什么,奴婢只记得王上当时气了很久,好些日子提起章相君就牙狠狠的。”乐锦道。 朱九笑出声,“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小气的一面。” “可不能这么说,王后。”阿水提醒。 “他只是骂骂相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吧?” “惩罚倒是没有。” 不知为何,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魏王,竟让朱九觉得有些可爱。 第13章 王的好心 晚间,朱九被收拾停当。乐锦等她上床了好灭去多余的烛,可她还直挺挺坐着。 “乐锦。” “奴婢在。” “谁家新妇新婚第二晚一个人睡啊?” “……”乐锦愣住。 “我终于知晓你们王上为何要娶我。” 乐锦愣愣地望着她。 “当…摆…设。”一字一字吐出。 “和那,还有那,一个道理。”她指了指屋中的屏风和花瓶。 “王后……” “哎!不!花瓶是没资格叹气的。”说完这话的朱九倒头就睡。乐锦替她掖被子,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没有本事吐出。 她从殿内出来,石岩还等在外面。 “怎么了?”他看见她皱眉。 “王上当真说今晚宿在勤政殿?” “千真万确,石崖亲口和我说的。” “为何?明明白日里那么相近。”乐锦想不通。 “只能解释为,相较于王后,咱们王上更离不开政务。” “可是这才第二日,王后刚刚伤心了。” “那你可为王上作了解释?” “我解释不出口。” “总要说些什么才好。” “什么也说不出。” “乐锦,你的嘴不至于这么笨。” “不知为何,今晚就是笨。” 幸好乐锦没有解释,解释就等于掩饰。因为在接下来好些天里,魏王都没有出现。乐锦想想就后怕,若那晚自己真替魏王做了解释,那要再想多少借口去缝补? 不过,那人似乎不需要她的解释。因为王后只那晚象征性地表露过伤心,之后日日夜夜都过得开心得很,仿佛有王没王都一样。 她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之地,却在短时间里迅速融入,和这里的人相识相熟,相谈自然。除了王后该做的事,其余的她几乎都做了。 她喜欢鸟雀,但冬日里没什么鸟,她就爬树去看废弃的鸟窝,说是想从里面遗留的羽毛猜出是什么品种。 她喜欢玩雪,一点不怕冷。穿得极少还去冰面上滑,摔倒了,把他们吓个半死,她自己则躺在冰上呲着牙笑。 她又去爬问天楼。不知为何,有一日就是打定主意想登顶,但顶楼有大钥锁着,钥匙需问王上拿。她于是连日来首次提出想去王上所在的勤政殿。 她和上次一样顺利进去,只是魏王这次不在,她只好坐在里面等。小监们进来把火拱旺,她则站起身去那些书架前站立,抬头看书名,有兵书,史书,纵横书,大都是帝王之书。再往下看,一本名为“大魏十二郡集”的书吸引了她。她踮起脚取下,上面还包了层油纸,可见被爱护之深。 她走回火盆边坐下,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段文字:臣重走访各地,绘成此书…… 写这书的人名重,前面是介绍。 她又翻一页,是地图,地图上写着河西州三字。想来这就是魏国河西的地形图了。 她看见一道粗粗的线弯成倒勾形,在那最弯处之下,写着一个地名,叫悦拔城。 再往下看,是一大段文字,介绍着此地风土人情,这倒勾起朱九兴趣。以至于她一页接一页的看,最后忘记了时间。 魏王从外面回来,被人告知王后来了。 他入内,便看见她正拿着郡集在看,想到底下人报告的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玩得风生水起,此时这般安静坐在这里的人仿佛不是她。 桑陈跟在王的后面进来,接住王解下的氅衣,而他看见王后还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依旧在低头看书。 他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王却摆手示意他出去,他只好悄声退出。 魏王走到火盆边,弯腰,伸出手烤,挡住了朱九看书的天光,影子印在她书上,这才让她抬头。 他也正看着她。 “你回来了?”她露出笑。 “等很久了?” “你这里的书很好看,很有意思,所以没觉着很久。”她举起手中的书示意,“你的这位叫重的臣子写书还蛮有趣的,介绍大魏各地风情竟像写戏一般,看得让人不忍释手。你坐不坐?”她挪了挪屁股,小榻上还可以坐下一人。 魏王于是坐过去,她看见他的手指通红,于是再朝旁边挪了挪,想让他更靠近火,“你再过来一点。” 魏王道,“无妨,孤不是很冷。” 朱九便笑了笑,低头又翻过一页书,然后屋中一时只剩炭火燃烧的声音,很静。所以在王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朱九竟觉得很好听,“此人姓吴,娄烦人。自建国末就开始周游大魏,花费近二十年才写成此书,里面不仅有各地风土人情,还有这几十年大魏的兴衰。” “是,我看见了。在第一章的河西就看见了。河西百姓当年见到你过河真的是成千上万拖着自家门板去帮你搭浮桥,助你过河么?” 魏王回忆起那时候,“那是孤也不曾想到的。孤从不知民意可以到这地步。” “他们长期受刘辰压迫,望你如久旱望甘霖。” “这里有记载濡源的事,你可看见?” “濡源?”朱九不知是何地方。 “嗯,在后面几页。”他记得很清楚。 朱九往后翻,看见濡源二字,附在濡水流域图上。她览过当地出土何物,人情如何,然后是过往。 最后濡源杨氏四字赫然在目。 杨弗的家乡是濡源?书上说濡源在二十二年前遭遇蠕蠕入侵,濡源大族杨氏因为不肯屈于异族,满门被灭。一段文字之后,下面又添几行字,但看笔迹不是同一人所书。 朱九双目圆睁,只因看到这上面说灭门杨氏的罪魁并非蠕蠕,而是宁州贺氏先与外族相勾结,觊觎杨氏家财。她不敢置信地抬头,魏王似早等着她如此看向他。 “孤也是一年前才知晓真相。” 朱九想起杨弗,她还不知道这个真相。若她知晓养育自己长大之人就是灭亡自己家族的仇人,最后还逼迫她嫁于他,她该有多绝望? 她是为杨弗感到心痛,但看在他眼里,却以为她是为自己心伤。 “世间为何有这样恶的人?”朱九想不明白。 “人心可至坏,也可至善。” “他骗了杨……骗了我二十年,我还当他是恩人。” “若你今日不来此处,不翻看此书,孤本不打算让你这么早知晓。因为孤觉得仅凭这一本书,还是孤本,你未必会信。毕竟一直以来,孤所听闻的都是你与他如何夫妻恩爱。” “事情真相你们真的已查清楚明白?” “你可以先存疑,等一段时间之后,孤让你见一个人,你再决定信不信孤。” “为何不是现在?” “他还在宁川,此时不宜来京。” 朱九狐疑地看着他。他却眼神坚定,让她找不到撒谎的痕迹。 “你娶我是因为不忍我一直被他蒙骗?”朱九一时想通了一些事。难怪之前她问到这方面,他都避而不答,是因为他所谓的不想现在告诉她真相吧。 他未应,但朱九却已如是相信。 “你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不碰我。我还纳闷你娶个摆设回来作何,原来是这样。但你若要救我,也无需这样大费周章,还以王后之位为代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当时燕国赵王在宁川,要将你和贺坤一并带往中山。孤一时没想到别的法子留你,只能让他以为孤是临时对你起了色意。他乐得贺坤对孤恨意加深,孤因此才能顺利留住你。至于之后真的娶你做王后,是因为燕国派了使臣来观礼,孤做戏只好做全套。” 如今的大魏多受燕国压制,他是没法子。 “你为此在自己臣民心中威望稍损,竟一点也不在乎?”朱九笑问。 “他们巴不得孤娶妻。”原来他知道。 “你也知道他们很着急?那你为何拖这么久不成婚?”就让她替全大魏臣民问问他们的这位王吧。 可惜这位王并不想回答她。他起身,理理衣袖,“阿弗今日来见孤是为何事?” 阿弗?朱九一愣。是了,他以为她是杨弗。 她放下书,跟着他起身,对他久不成婚的原因依旧很好奇,“他们说你以前不成婚是因为大局未定,如今大魏基本安定,只剩宁州还有一点小问题,在这种时候你却突然娶了我,倒让她们以为你坚持这么久只是为了等我。可今日我却知晓真相并不是如此,所以你到底是为何?” “你是想要问天楼钥匙?再问下去钥匙可就没有了。”他背过身子去书架上找东西,朱九跟到他身后笑道,“这有何不能说的?你都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助我脱困,说明我们关系好,既然你我关系好,有何不能与我说的?” “阿弗今日话怎这么多?”魏王移开身子,朱九却继续紧跟其后。 她只觉面前的人好有趣。 “是你自己今日话多,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若依旧瞒着我,我就不会问你这些。”她道。 “那是孤多事了。” 朱九笑出声,“王上到底要找什么书,我帮你。”她看他一双手在那些书上一直拨拉,就是没有停。 “你且回去,孤要办事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朱九挪到他旁边,伸出一根手指。他歪头看她,似在等她问。 “既然你不是真娶我,我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做你的后,你打算何时让我离开?” “至少等宁州事了,贺坤被灭。”这问题他倒愿意回答。 “所以我做你的后,对你处理宁州事有帮助?” “……有一些……” “有一些?大么?”她眸子明亮,王微怔,脱口而出,“大。” 眼见着她的眸子里浮现笑意,“对你助益大才好。你帮了我,我也该回报才是。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占着你的后位啊。好了,你忙吧。”说完她就转身。 “哦,对了,钥匙呢?”她又突然回身,冲他展开一只手。 “你问桑陈。” “行。” 他看着她出去,然后听见她很大一声“桑陈”。 他的勤政殿向来是安静的,当然除了他发脾气的时候。但现在多了一个人的声音和他一样大。 第14章 王后怎么还痛经呢 朱九拿到问天楼钥匙的消息又传到了傅南枝和傅庄的耳朵里。当然先是傅南枝知道,然后她就拉着傅庄来凑热闹。 “这楼我从未上去过,只知道是京师第一高楼。”他们正在往上爬,傅南枝道,“之前王宫几次遭难,多少殿宇被烧,这楼也不能幸免。二哥亲政后,曾专门下令修复。”傅南枝回头看,只见傅庄爬得艰难,“庄儿,你最近是不是在偷懒?” “姑姑难道不知,庄儿这些日子一直在备考。” “庄儿要考试?”朱九表示好奇。 “二哥给布置的,新年前让皇甫先生考他,过关了还好说,若不过关,我们过新年,他就只能关在屋子里温书。” 朱九在最前面,回头看傅庄,只见他眉头都锁了起来。 “没事,庄儿聪明,定能过关。”她安慰。 “嫂嫂是第一个夸庄儿聪明的。”南枝笑道。 “庄儿是聪明啊。”朱九不解,站在梯上问他,“难道你二叔从未夸过你聪明?” 傅南枝道,“嫂嫂有所不知,二哥不会夸人。” “王后慢点。”乐锦他们跟在后面气喘吁吁,还要担心前面的几个祖宗。 “要到顶了,诸位。”朱九声音里带着兴奋。 “嫂嫂看着瘦弱,身子却比我们都好。”傅南枝笑道。 朱九率先登顶。 众人还在下面,就听见她的惊呼声。 这时正值黄昏,能看见远处红日下沉,金光斜射整个盛京城,城中屋顶如水面一般浮光跃金。 南枝他们上去后见到实景,才理解朱九为何惊叹。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站这么高看盛京城。 这里看着是时常有人来的样子,桌椅都干净。乐锦石岩他们忙着摆杯盘,煮茶。 “姑姑,我看不见。”忘了还有一个小的。 石岩搬了一张矮凳给他,他站在上面才能看见外面,于是发出迟来的惊呼。 “这就是我们的盛京城么,姑姑?” “嗯。” “那里是通远门么?” “那是致远门。”南枝无情地纠错。 小孩子分不清东西南北,可以理解。 他们仨都趴在栏杆上,眼前景色仿佛看不够。 “山上还有雪呢。”南枝指着远处的高山之巅。 “那是崇山?”朱九问。 “正是崇山,嫂嫂。”相较之下,她回答自己嫂嫂的问话就热情多了 。 “原来盛京城已有了这么多房子。”傅南枝突然感慨。 “是啊,盛京城已越来越大。”忙完了的乐锦他们也加入进来赏景。 “乐锦石岩,你们还记不记得,就在六年前,西燕大军来犯,我们出京北避,路过那片的时候,所见还是一片草棚,如今却已楼房紧密,一片繁庶。” “记得。奴婢还记得当时那些棚户遮住王上的马请求一同北撤,王上便携民北上。如今他们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了。”乐锦亦感叹。 这些事朱九之前自然没听过,当然傅庄也没有听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姑姑,我怎么不知道?” “都说了是六年前,那时你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被姑姑抱着呢。” “哦。” 太阳已完全落下,但还有余光在,将这座城照得一片岁月静好。 朱九虽然没见过六年前的兵荒马乱,但十几年前的整个天下如何混乱她却亲眼见过。慕容清带着她从北到南,所见无一处没有在打仗,无一处没有灾民。 脑子里晃过那些场景,再看眼前之景,她的感受应和南枝他们是一样的。 魏王的存在,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或许正如真神一般,难怪他们对他多有偏爱,也能容忍他的一些怪癖行为。 “王后吃茶。”乐锦阿水端热茶给他们,怕他们冷着,但他们似乎并不怕冷。 他们都在眼巴巴等着城中第一盏灯亮起,所以吃茶时眼神也不敢偏离。 “亮了。”傅庄激动得差点摔了茶盏。 众人看过去,只见那亮处离他们不远。 “那个方向是……”傅南枝拿不准。 乐锦先道,“是勤政殿,郡主。” “原来整座城先亮起第一盏灯的是二叔。”傅庄双手扒着栏杆,看着远处喃喃自语。 “其实可以理解,你二叔每日有许多文书看,让人掌灯早很正常。”傅南枝道。 城中灯火渐渐亮起,越来越多,傅庄傅南枝一颗一颗数。朱九的眼神却时不时不由自主地飘向勤政殿的方向。 最后整座城都亮起来,让人看了感到安心。他们舍不得下去,但有人上来,是石崖,他带来魏王的口令,“王上说,上面冷,不能待太久。” 他们最后只好依依不舍地下楼。 转眼朱九来盛京已一月。 杨弗的身子天葵之期至是在她爬完问天楼后不久的某夜,而在那个白日,她又很肆意的去冰上玩了半日,或许是因此受了凉吧,所以她才痛。 她本躺在床上闭着眼,准备睡去,小腹却突然一阵绞痛,也感到下身的湿润。她难受得在床上翻了几下,忍不住了才唤乐锦进来。 当乐锦进来看见她身下有血迹,说是天葵至时,她没有惊讶。对于人体的构造,无论男女,她都熟悉。所以天葵,她亦熟悉。只是这是她头一回真正地体验到天葵带来的痛,做人的痛。 “乐锦,我肚子疼。”在乐锦和阿水合力帮她换好干净衣物后,她捂着肚子道。 “王后肚子疼?” 朱九脸已有些泛白。她从未想过凡人来葵水竟会这么痛,连她的仙气也挡不住。 “去找阴大夫。”乐锦赶紧吩咐阿水,阿水便立刻走出去。 乐锦对朱九道,“王后先饮点热姜水,奴婢让人去煮,应能暂时缓解一二。” 朱九点点头,然后抱着肚子靠坐,乐锦拿来一个暖手炉,搁在朱九肚腹上,“王后先抱着。” 王后安静了许多,平时就算半夜醒来,也能拉着她说上许多话。乐锦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泛起疼意。 会迎来一个活泼好动的王后本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这些日子跟着她跑来跑去,她也感到心累,但原来等她真的安静下来了,她竟很不习惯。 看她按着肚子不说话的样子,她忍不住在床沿蹲下,伸手去帮她按揉肚腹。 “王后别怕,阴大夫很会治这种痛,下回就不痛了。” 朱九抬眼看乐锦的时候,眼里水汪汪的,乐锦的心立时就化了,“王后……” “姜汤来了。”莲蓬这时快步进来。 乐锦立即起身,接过姜汤,“王后,姜汤可以暖腹。”她一边说,一边吹汤。 朱九乖乖张嘴,饮下一口,肚腹立即跟着热起来,疼痛果然稍减。 乐锦问她,“王后感觉如何?” 她点头。 乐锦一时高兴,“再多喝点。” “阴大夫来了。”阿水把阴美带了进来,“阴大夫听说后,想亲自来看看王后,而且药已经在煎了。” 乐锦让开空间,阴美在床前坐下,只见朱九斜靠于床上,手上抱着暖炉,脸色不太好。 “恕在下逾矩,可否请王后将玉腿伸出。”朱九一愣。乐锦放下汤碗,走到床头,“是了,奴婢刚刚怎没想到。”她已上手捉住朱九的腿,朱九挪了挪身子,不知道她们要作何, 但也没有反抗,只呆呆看着她们。 “我和阴大夫各揉一只。” 于是朱九就看见两个人撩开她的裙摆,各自在她的内脚踝以上大概两三寸的位置揉。 随着她们的动作,朱九只感觉肚腹里似乎有热流涌动,痛意几乎消失。 她感觉很神奇。 “这是三阴交穴,王后。”阿水在一旁解释。 凡人靠肉眼凡胎弄懂自身经脉穴位,就连天上那位都不住称赞。因为她还未修成人身,所以对此不曾深入了解。今日算是头一回实际感受到凡人对穴位的应用。 “王后可觉舒服些?”阴美问。 朱九点头。阿水扶着她慢慢躺下,痛意减缓之后,她撑不住慢慢睡过去,乐锦和阴美这才松开手。阿水留守,乐锦跟着阴美走到外间,“阴大夫,王后平时不怕冷不怕累的,身子应该不错,为何还会如此痛?” “经痛原因有许多,看王后的情形,应是常年郁结在心,肝经受堵所致。” “郁结在心?”这话不止乐锦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在屋外听见的石岩等人也不相信。 “阴大夫的医术我们都是相信的,可是王后这些日子入宫来的样子我们也都亲眼看见。明明是开朗活泼的人儿,怎么还会郁结在心?” “这就只有王后自己才知晓。” “药煮好了。”这时莲蓬不知情形地进来,看见乐锦皱眉,就问,“怎么了?王后还是很痛?” “这药先不吃了,王后已睡着。”阴美道,“莲蓬你记着,等这次王后经期过去,再熬这副药,至少七剂,为她调一调。” “七剂?”石岩在外惊呼,“之前你的一碗伤寒药王上劝了好久才让王后饮下,这七剂我们要如何才能骗王后饮下?” “这药不苦,放心。” 阴美走后,众人都准备去睡,乐锦却还坐着。 “乐锦?”石岩回头看见她。 阿水莲蓬也看过来。 “乐姐姐去睡吧,后半夜我守就是。”阿水道。 “无妨,我怕王后半夜肚子又痛,阿水你找不准穴位。” 也是,她们之中,只有乐锦跟阴美好好学过穴位。 众人走后,石岩留在后面。他问乐锦,“怎么了?还在想刚刚阴大夫的话?” “石岩,这些日子我看得出王后是真得开心,刚刚她因为痛变得很安静,我还不习惯。最开始在驿馆,我们送吃食过去,只第一眼看见她吃,我就能看出,她是开心的。那样简单的人,只因好吃的就能开心地与才见第一次面的你我说那么多话,怎么会常年郁结在心呢?” “乐锦,有许多事我们没看见全貌,不好猜测。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劝王后饮下调养的药,再助她开心散郁。” “一定是宁州那个老狗暗地里没少欺负王后。”乐锦低骂。 石岩低声笑道,“怎么还骂上人了?” “王后才多大?那老狗都五十了,监守自盗!王上就该早些打过河去,将那老狗也填了河才够解气。” “行了,你晚上不睡了?越说越远。这种事岂是你我能讨论的?”石岩起身,走出门前再望了望里间,“你有空打打盹,有事就叫我们。” 乐锦点头。 第15章 王来看望经痛的她 石岩走后,乐锦还独自气了会儿,然后才进里面去又看了看朱九,见她眉头舒缓,想来是真不痛了。 第二日傅南枝来花想殿一坐,只因她听闻她嫂嫂夜里叫了大夫,所以过来关心。 朱九一上午都懒在榻上没怎么动,傅南枝来了也没有起身。 “嫂嫂受苦了。”她握住朱九的手,看向乐锦,“阴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要调养。”乐锦简明扼要。 “对,好好调养。嫂嫂放心,阴大夫治伤寒第一,治经痛第二。这事乐锦最有话说。” 朱九好奇地看向乐锦,“为何说乐锦最有话说?” “因为乐锦之前也有这毛病,后来被阴大夫完全治好了。” 难怪乐锦懂穴位按摩。 “对了,这事我二哥知道么?”南枝突然问。 乐锦不知道怎么答,倒是朱九自己就说了,“你二哥不住这里,还不知道。” 南枝看向乐锦,“这种事还是去禀报禀报。” “不用禀报,又不是大事。你二哥也不是大夫,难道还指望他知道了我就能不痛?” 傅南枝靠近她,低声,“嫂嫂,二哥好久不来花想殿看你,你不生气啊?”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一天那么忙,我不用他看。” 傅南枝一时看不出她是真不在意还是假装。然后她似突然想到什么,更加低声问,“嫂嫂难道是心里还装着那个老贼?那老贼哪有我二哥好看,我二哥一……” 朱九笑着打断她,“你在想甚呢?” 傅南枝见状,笑道,“我就说嘛,嫂嫂从到驿馆就一直开开心心的,肯定很乐意离开那老贼。” 朱九低首一笑,伸手在火上烤了烤。难得的从进入杨弗这具身体以来,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冷。 “嫂嫂,”小姑娘又靠近了,“既然都嫁给了我二哥,要不要趁势考虑考虑我二哥呢?他长得还算一表人才吧,当然主要还是胜在气度,气度不凡。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像他这般年轻有为的君王啊。” 乐锦听不下去了,走到一边去给她们倒茶。 莲蓬端点心进来正碰上这对话,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吃东西吧。”朱九笑道。 “嫂嫂别岔开话题,考虑下如何?我想庄儿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他今天没来。我替他表达意思。” 如今看来,世人都已看出魏王娶她并不出于男女之情,其中缘由各有猜测。 “庄儿今日很忙?”她却道。 “说是考前试考,皇甫先生安排了三次,今日是第一次。我刚到乾安殿门口就被胡媪拦住,她几乎要跪下去只为求我别进去打扰。” 朱九笑道,“只是试考就这么紧张隆重?” “哎,谁让二哥重视呢。家中目前就庄儿一个下辈,因此二哥心思几乎全寄托在他身上。其实有时我都觉得二哥逼庄儿太紧,但又不敢当他面说。” “若真逼太紧也不好,你们是一家人,有话还是要多交流。” “即使是交流也无果。就比如上次,哥哥嫂嫂大婚,庄儿想出去看灯,二哥不允。庄儿长这么大看过的灯只一次,平时也没什么玩伴。有一次他殿中一个小监给他做了一个小木鸭,他只是在闲时玩了会儿,被二哥撞见后就被没收。那小监后来也被赶出了宫。” 朱九这些日子所见所闻的魏王是个明君严君,却不想还是个严父。 傅南枝在她嫂嫂这儿用过午膳才走。临走前,朱九提议她顺带去看看傅庄,她直摆手,“这几日我都不去打扰他,以免他到时没考好,二哥怪我头上。” 朱九进到屋内想要睡一会儿,毕竟昨晚折腾些时,觉没够。 “刚刚王后没用多少,待会儿醒来可想吃些点心?奴婢让人准备。”乐锦服侍她躺下。 她想了想,摇头道,“吃过樊玉的点心,再吃不了其他的。” 她闭上眼,乐锦守了会儿后忧心忡忡地走到外面。众人围向她,正讨论着如何解决王后食欲不足的问题,桑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王上至!” 魏王这时候来,让花想殿众人皆感意外。 他们纷纷伏地。 魏王走到门口,看了眼屋内,没见着人,就开口问,“王后呢?” “回王上,王后此时在内殿午憩。”乐锦答。 “昨夜可是传了阴美?” “是。” “有无大碍?” “回王上,今日已好多了,只是……” “吞吐作甚?” “不知是否是由于昨晚之事,还是由于樊玉姑娘离宫,王后今日食欲呈现不佳。” 魏王闻言,转身步入内,桑陈他们守在门外。 他进到内殿,里面安安静静,只见她平静地睡着。 朱九睡得不沉,有人进来她便醒了,以为是乐锦,便只虚睁一下,然后又闭上眼,但因为突然口渴,便低声道,“乐锦,我想饮水。” 魏王脚下步子一顿,然后竟回身去倒水。 朱九闭着眼等了会儿,然后水杯就到了嘴边。她眼未睁就把水饮尽,还吧咂了嘴,轻哼哼表示满足。 魏王举着空杯站那儿,问她,“还要么?” 朱九被吓得顿时睁眼,缓过神来才摇头,“怎么是你?乐锦她……” “孤来看看你。” 朱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来看我什么?你不用管我,我等着你完事那天就离开,这些日子我自己会过好日子的。你忙你自己的。” “刚刚才看完文书,本来也是要出来走走。” “难怪。” “难怪什么?”他放下茶杯,在床沿坐下。 “我初听闻你管庄儿学业极严,还觉得不可思议。现下却只觉得难怪。” 她躺着,他坐着,相处竟是那么自然。 “你对自己便是如此,何况是育人。” “你觉得孤对庄儿太过严厉?” “我也只是听闻。” “南枝说的?” 呃… “似乎大家都这么觉得。” “这事只有她敢在你面前说。” “所以你自己也承认自己太严?” 他不语。 朱九一笑,她只是过客,这算是他们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嘴。他既然不想说,她便不再问。人间帝王之家培育后代很谨慎是可以理解的,何况还处于如此大争之世。 “不是要走走么?我还想睡会儿。”她轻摇了摇手。这是魏王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赶的滋味,而赶他之人已合上眼不再理他。 他只好起身,走到一半回头看她,她倒睡得香。 朱九这一觉竟睡得久,直睡到天黑。 “乐锦……”她醒来时迷迷糊糊的看窗外,黑乎乎一片,有些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王后。”乐锦身后跟进来一票人,忙着点灯。 “几时了?”她撑坐起来。 “酉时三刻了,王后。” 她揉揉脑袋,“都这么晚了。” 阿水端水进来,绞好帕子递给朱九,朱九自己抹了脸,然后准备下床。 “王上午后命人去宫外带了有春楼的小吃进来,王后现下可有食欲?”乐锦问。 朱九眼睛一亮,“有春楼?” “正是。” 朱九仿佛又生龙活虎了,当即跳下床蹬,“有食欲,食欲怎会没有呢。” 乐锦她们跟出去,让人传膳。 殿内烛火静燃,昏昏黄黄的,朱九已在桌案边坐好。 “王上来了。”这时石岩的声音响起。菜上到一半,众人只好先行礼。 朱九望出去,黑洞洞的门口果真出现一人,是白日里的衣服。 朱九的手已经捉了筷子,舍不得放下,“王上来了。王可用过晚膳?” 第16章 王的怪癖 王至,众人都在迎接,即使朱九是王后,也当有所表示。但她纹丝不动,手里还举着筷子。 乐锦想挪过去提醒她起身迎君,但君似乎不在意,自己坐到了王后身边。这让她及其他人皆愣住。 “尚未。”君应。 “正好一起。这些菜是王上命人出宫去传的,还要谢谢王上。”朱九冲他笑。 “宫里厨子的手艺不合胃口?”他们开始吃起来,王问道。 “也不是,就是白日那一阵胃口稍减,此时则是看见什么都想吃。”她已连塞两颗肉丸进嘴。 相比较而言,魏王吃得就很斯文缓慢。 朱九喜欢吃肉丸,但里面只三颗,她已吃下两颗,第三颗不好再动筷,所以筷子在碗上面游离后最终不得不飘向别处。 魏王看出她意思,指那最后一颗丸子道,“剩一个怎不吃了?” 朱九摇摇头,“你吃。” “孤可以吃别的。” “这丸子好吃,你尝尝。”她还是夹给了他,直接放进他白花花的米饭里,丸子的汤汁染红了米饭。朱九继续去吃别的,乐锦她们在旁边却已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魏王筷子不再动,只望着自己碗中那粒丸。 朱九吃下一口汤后看向他,“怎么了?” 魏王抬眼看她,那眼神朱九看不懂,“吃啊。是不是嫌大?我教你,这丸子你先掐碎,然后和着米饭一起吃,绝香。”说着她便夺过王的筷子,在王的碗里一顿鼓捣,丸子是碎了,乐锦他们的胆子也跟着稀碎。 就连桑陈也差点站立不住。 “快吃。”朱九把筷子还给王,王依旧不动。 朱九纳闷,“王上,你这是……” “奴婢为王上换一碗饭。”要不为何石岩说乐锦嘴巴不笨呢?这种时候,也只她的嘴还能动,还敢动。 朱九眼看着乐锦端走王的饭碗,咦咦呀呀地叫住她,“乐锦,你把王的碗端哪儿去?” “回王后,王上习惯吃干净的米饭。”她眼睛不停地挤,希望能提醒王后一二。其他人也纷纷使眼色,朱九见了有点懵。 何意?朱九脑子没转过弯,看回某王,“什么叫干净的米饭?” “孤不喜干净的饭里有别的东西。”王语气如常,还在耐心解释,桑陈他们仿佛松了一口气。 朱九突然明了,“这样啊……”早知道她就不多事了。 乐锦很快给他换来一碗饭,但接下来的场面变得有些沉默。其实王一人用饭向来就安静,但因为今日有王后在,故添不少热闹。而现在场面突变成这样,竟让在场站着的人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饭吃完,王就走了。 朱九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却还在回忆饭桌上的事,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可能自古做王的都有些怪癖吧。 魏王连着好些日子不再来,朱九身子大好后,便又开始魏王宫的探索之旅。 这天却碰上下雨,她百无聊赖地被困在花想殿里,只盼雨停。 乐锦进来问她今日想吃什么,她突然来了兴趣,从椅子上起来,拉着乐锦向外走,穿过回廊,去到后厨。 “王后至。”有人高呼一声。厨房里的人纷纷停下手中事过来准备行礼,却被朱九叫停,“别行礼,你们继续,我就是来看看。” 乐锦这才知,原来她是太无聊,所以来看人做饭。 魏王专门给花想殿的后厨配了六人,傅南枝和傅庄那儿才三人,而他自己的勤政殿也不过才六人。 朱九果真是来看的,众人起初还不信,等她真坐那儿了才信。 人间做菜,锅碗瓢盆灶,十分热闹,十分复杂。家里那位神君告诉她,这或许是因为人寿命短,所以总想在短短的人生里过得复杂一些,才不枉活一遭。 在扶风谷,她吃得东西很简单,主要是天然的果子,若是肉类,只以水煮和炙烤为主。至于佐料的话,除了矿盐就是山中的香料香草。这也是为何她如此喜欢樊玉菜的缘故。樊玉的菜里放了山中味,是她所熟悉的。 膳房里油烟味重,众人担心王后呛到,却没想到王后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问这个步骤是为何,只因她觉得一切都是新颖的。 她看向身边乐锦,仿佛发现大稀奇,“银裹蒸原来是这样做的。” 乐锦点头一笑,“李厨,王后第一次吃你的银裹蒸时就喜欢上了。” “这是小人的荣幸。”只见李有田正将糯米包进箬叶定型。 “吃这一个便十分不易,乐锦你看,有多道工序呢。”朱九感慨。难怪为了他们大婚,樊玉要提前那么早入宫准备,每日也只够准备她的一顿饭。 朱九瞧了瞧这膳房四周,里面各色食材均有,但只一样无。 她其实一直就想问,“乐锦。” 乐锦俯身而听。 “为何厨中没有鱼?” 对,这些日子,她从没吃过一道鱼菜。但她是凰鸟,喜食鱼,自己也会烤制鱼。 她以为是寻常的事,却谁想她话落后,厨中本铿铿锵锵作响的动静突然静下来,连乐锦也不太自然地躲着她的眼神。 厨中众人皆不自然。 “怎么了?鱼很难得么?”应不会啊,就是这魏王宫的湖水,虽结了冰,但她路过时也曾看见过冰下的鱼,个头还不小。 “回王后……这鱼……” “鱼怎么了?” “这鱼食不得。” “食不得?有毒啊?” “不是毒,是王上下过令,举国上下不许食鱼。” 朱九一时难以相信,“为何?”这魏王还真是奇葩事一个接一个啊。 “出于王上一片孝心。” “这还和孝心扯上了?” “太后信佛,爱鱼,王上未免太后伤心,便下了此令。” 朱九直到已经在吃饭了,还百思不得其解,魏王看着那么清明的人,怎会有如此愚孝之举。 吃过饭,朱九走出花想殿,直到冯虚亭那儿坐着,亭外是湖,还结着一层冰,里面有时可见黑条游过。 大魏也就是如今百姓才刚吃得上饭,能吃不吃饱还当另说,这魏王竟就下此怪令。不许食鱼,若遇荒年,岂不是看着湖中鱼不得食,白白饿死? 实在荒谬。 “嫂嫂。”她正发着呆,傅南枝已进亭,“石岩说你在此处,我便过来了。” 朱九直起身子,“南枝来了。” 傅南枝听出她不如往常有兴致,看了眼乐锦。乐锦便解释,“王后想吃鱼,可是……郡主是知道的。” “想吃鱼?” 朱九指了指湖面,“你二哥真不许人食鱼么?” 傅南枝坐过去,“这个……”她看了眼周围,“二哥是下过禁鱼令。” “究竟是为何?他难道不知有的人离不得鱼么?”就比如她。她开始想念扶风谷,想念朱雀神烤的鱼。或许她是时候离开此地回家了,毕竟使她逗留人间的原因已不在,加上此地还没有鱼吃。 “此令开始已三年,嫂嫂在宁州难道不曾听闻此令?”傅南枝疑惑。 她如何得知,三年前她还在扶风谷里养病呢。 “也对,宁州当时虽名属大魏,但贺氏并不有心归附,未必会推行此令。”傅南枝自己就想到答案,省了朱九还要编一套说辞。 她见她嫂嫂的确是不开心,咬咬牙,贴在她嫂嫂耳边,“嫂嫂……”停顿,乐锦会意,扭头看亭外,表示听不见。 “我带你去吃鱼。” 朱九惊住。 傅南枝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别激动,然后又靠过去,“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吃,但在宫外。需嫂嫂携王后印信然后才能顺利出宫。” 朱九听明白了,于是也凑上她耳朵。见此场面,不知为何乐锦想笑。 “何时出宫?”她问。 又换南枝凑耳,“等二哥大朝。” “你二哥何日大朝?” 两人交换来交换去。 “隔一日,今日……”傅南枝掐指算,“不对,今日恰是大朝。” “为何大朝日就可?” “因为这一日二哥会很忙,无心旁事。” “有多忙?” 这种事并不需要小声嘀咕吧,但她们还是悄悄说。 “就是从早到晚,连用膳都是和大臣们在天文殿同用。夜里有时还留相君的宿,两个大男人在勤政殿里挤着睡。”傅南枝颇有说人闲话的潜质。 原来会这么忙。 哦?两个男人还一起睡?朱九还在疑惑,傅南枝又道,“不如现在就收拾出宫?” 朱九抛下两个男人如何,心思立即转到出宫上去,“需要收拾什么?” “嫂嫂最好做男子打扮,我每次出宫便是如此,可以方便许多。” “好。还有经验分享么?” “要带银钱。” “银钱?”她哪里有银钱。 “一切没有的东西嫂嫂只管找乐锦要就是。” 乐锦从听到她们密谋开始,就已经在心中叫苦,此时被点名,正好出声,“王后虽有印信,但出宫事大,还需事先禀报王上。” 傅南枝没说话,只是冲朱九摇头,朱九当即就明白。联想到之前傅庄事,可以想见魏王对宫中人出宫一事管理颇严。所以不能告诉他,不然定不容易出宫。南枝有经验,所以冲她摇头。 “乐锦,王上事务繁忙,这些小事不要拿去烦他。我自己可以做主。”这是朱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王后的身份。 “对对,乐锦,我嫂嫂的意思你该明白。我们保证在宫门上锁之前回来,不会惊动二哥。” 说完,两人便牵手跑出凉亭。乐锦除了摇头,只好跟上。 第17章 背着王偷吃 各自分开后,朱九急匆匆回花想殿。阿水石岩他们还欣喜看见笑开颜的王后,谁知跟在后面的乐锦却又不开颜了。 “怎么了这是?”石岩拉住乐锦,朱九已跑进屋去。 乐锦刚叹了口气,就听见朱九在殿内喊她,“乐锦,快进来帮我找衣服。” 阿水莲蓬跟着乐锦进去,只见王后自己在医箧里翻衣服。 阿水先问,“王后想更衣么?” “不是。这里没有男装么?”朱九翻了一件又一件。 “男装?”众人一惊,看向乐锦。乐锦无奈道,“王后打算和郡主出宫。” “啊!”惊叫。 “别愣着,快帮我找。如果没有,就让石岩派人去南枝那儿帮我借一身。”朱九很急。 “可是王后……”阿水想说什么,但朱九的热情却让她开不了口。 “怎么了?”朱九看向她,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王上……”莲蓬试着出声。 “王上怎么了?” 莲蓬终究也出不了声。 众人迟疑的样子她怎会不明白,“我知道,他规矩多。但他是王,我是后。他可以出宫,我也应可以的。他每日事忙,但南枝与我少事而无聊,正好出宫去替他体察民情也不是不可以,对吧。”朱九自有一套说辞。 于是男装被借了来,青色。杨弗的身子瘦,那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很松。朱九在镜前照,头上已包了平民式发巾。 “看着像男子么?”朱九张开手问几个侍女,她们都摇头。 朱九挺胸抬头,“不像么?” 阿水想昧着良心说像,其余两个却还是说不像。 朱九再没法子了,都已特意让乐锦把她的眉毛化粗了许多。谁叫杨弗一张脸长得太柔美,身子太瘦弱呢。 刚刚朱九穿衣梳头时,乐锦她们已叮嘱她许多事,她都一一答应,此时她出了门,乐锦他们还在门口张望。 “影卫可跟上去了?”阿水问。 “郡主的影三应在。”莲蓬答。 “王上知道后会生气么?”阿水又问。 无人答。 “郡主胆子越来越大了,哎。”莲蓬叹气。 “幸好这次没拉上小公爷,否则后果或许更严重。”石岩道。 “小公爷在备考,应该不会去。”阿水答。 “从王后入宫到现在,王上待王后一直挺宽容,这次想来也无事。” “但愿。” “对了石岩,告诉后厨,王后晚膳不用准备。”乐锦提醒。 “这事差点忘了。”石岩立即转身。 他们所不知的是,有这般好事,傅南枝绝不会忘记傅庄。她让自己的傅母鲁媪去支开胡媪,然后她和朱九便顺利地带出傅庄。 三人手牵手一起到了宫门口。 之前傅南枝都偷偷摸摸,还要说好话,这次光明正大,趾高气昂地借着她嫂嫂的印信出去。门口侍卫不敢直视,只躬身相送。 傅南枝扯着她嫂嫂衣袖开心地哼歌。 “婶婶我们去何处?”傅庄则牵着他婶婶的手,仰头问她。 “去吃好吃的。” “好。” “庄儿,你明日是不是要第三次试考?”南枝问。 “是的姑姑。” “有把握否?” “有的。” 朱九笑道,“庄儿很厉害。” “那就好。”南枝亦笑。 这算是朱九第二次出来逛盛京城。 从刚刚那宫门出来,走不多远就是一条宽阔大街,朱九嫁入魏王宫的车驾就是从此街走过。 大街常人不可行走,有挡马拦住,他们要绕到旁边长廊里。 “这两条廊逢年过节有不少人来此摆摊,卖的各式玩意儿新奇极了,下回带嫂嫂来看。” “好。” 出了长廊右拐,便是另一条稍窄的街,朱九看见路口有木牌,写得是“省府大街”。 “这条路尽是上等酒楼,吃食与宫中无异,无甚新奇之处。” “南枝都吃过了?” “吃过几家。” “有春楼不在这条街?”朱九没什么记忆,只觉得这里好像不是之前看灯的街。 “有春楼在东市大街,婶婶。”傅庄提示。 “所以我们要去东市大街?” “不是,是去西市大街。”傅南枝道。 接连几个地名,朱九自然一无所知,只被这姑侄俩牵着走。 穿街走巷,走过喧闹,也走过宁寂。 他们最终来到西市大街的牌楼下。 西市大街原来是一条盛京城中下平民聚集所在。这里的楼不如刚刚朱九所见的楼轩昂气派。这里马车也很少,多的是牛车,驴车。这里的人穿衣打扮很随意,说话也更大声。刚刚就有个人仿佛在朱九耳边喊话,几乎震聋了她。 傅南枝和傅庄皆搂着她笑,“嫂嫂别怕。” 朱九只是突然被吓到了。 他们进到一条小巷,再绕些路,才终于在一家食肆前停下。 “有味食肆。”朱九念出店名。 “嫂嫂,走。” “好。庄儿,来。”朱九牵着傅庄。 三人入内。 “客官您又来了。”迎面而来一个老板娘,看样子认识南枝。 “老板娘,最近可有新鲜的?” “客官说什么话,小店食材自然新鲜。请里面坐。”她亲自招呼,引三人进到靠里的位置。 “老板娘,就赶你们最新鲜的上。”南枝也不废话。 老板娘喜笑颜开,“好嘞,客官稍等。” 老板娘离开,朱九将店内看了一圈儿,心里纳闷,却不好问。 “姑姑,我们又来吃蛋白羹么?” “对。” 南枝冲朱九一笑。朱九想,原来这不是她头一回带傅庄来。 “之前在问天楼,听你和乐锦提起西市,就是这里?” “正是。这里以前破败不堪。天赐二年,赶走西燕大军之后,二哥为矜扬这里百姓护国卫国之举,下令修缮的京中第一区便是这里。二哥还鼓励商户来此经营,为方便与河西商旅往来,更是为此区增开了一座上西门。” 魏王执政之初那一战她在杨弗口中只听到只言片语,只知他以三千人大败西燕五万人。其实三千只是明面上的兵数吧,背后又有多少无名百姓在支持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南枝喜欢这里。 “也正由于此,”傅南枝低声,“上西门是盛京城十二门里对商旅盘查最不严的,所以才让我们有机会……” 吃上鱼。 朱九明白了。 “你二哥看着不像是好惹的,这些商户胆子竟这么大?”朱九也低声。 傅庄在旁边捂眼,表示听不见。 “这行为是近几月才开始,之前也是绝没有的。” “难道是因为时间一久就宽松了。”朱九道。 “之前哥哥朝中有位大臣被人举报在家中偷偷食鱼,哥哥知道后只是罚俸。或许百姓们就是见王君处罚并不严重才慢慢胆子大了起来。” “依我看,是你二哥自己也觉得这令下得不可理喻,所以不得不松了绳。”朱九道。 “不可如是说,嫂嫂。”南枝和傅庄齐齐虚捂上她的嘴。 “都离他好几里路了,你们还怕他听见?”朱九笑道。 他们都摇头,没告诉她的是,他们是离了宫,但他的人也跟着来了啊。 “客官的菜来了。” 三人头散开,各自坐好。 朱九瞧见面前一碗白羹,然后还有些别的菜肴。 “嫂嫂快尝尝。” “这个好吃的,婶婶。” 朱九以为真是蛋白羹,执起勺子,吃下一口。入口绵软,细咀嚼,舌尖窜出的竟是熟悉的味道。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傅南枝,南枝自己也吃下一口,“好吃么,嫂嫂?” “这是……” “正是,嫂嫂。” 是鱼肉羹,只是叫的蛋白羹。 “这些年盛京商旅繁盛,各地风物皆能至此。若不是有明令限制,嫂嫂现在还能吃到此物之脍,我听说,那才是最鲜美的。” 鱼脍?朱九眼里冒光,就算是天上那位,也会为此倾倒吧。 “鸡蛋还能做脍么,姑姑?”傅庄是不明白的。 朱九与傅南枝相视一笑。南枝喂了他一勺,“吃你的吧,还问这么多?” 傅庄品味,“姑姑,庄儿很早就有疑问了。” “什么疑问?” 朱九也竖着耳朵。 “为何你带我出来吃个蛋羹却像做贼,回去后还不许我与人说?而且这蛋羹与宫里做的不太一样,似乎……” 南枝抬手捂住他的小嘴,“不许再问。若再这么多问题,下回不带你了。” 傅庄于是紧闭上嘴,朱九笑道,“看来你没少带庄儿出来。” “难道嫂嫂不觉得这宫外比宫内有趣多了么?庄儿还小,不该整日只是困在宫里,外面有这么多可看可了解的,并不比书本上的东西差。” 她来人间不多,因此觉得王宫与民间都有趣,哪儿都是新鲜的,从人到景。但傅南枝自来生长人间,从小失了父母,哥哥们又都忙得无暇照顾她,故而觉得王宫无趣如笼,民间烟火灿烂,人情味足。 “宫外有宫外的趣味,但我觉得你们宫内也不错。各处我还没走完呢,人也还没识遍。”莫说识遍宫内诸人,单论那位魏王,她就觉得对他是一天一个新认识,似乎每天都新鲜。 “不过,我认同你带庄儿出来认识民情,这样才能更懂书中圣贤之道。” “嫂嫂真是我的知音。”傅南枝突然抱住朱九一只胳膊,脸凑上去挨着,“嫂嫂不知,我都被二哥骂好几回了。有时候二哥气急还说要把我赶紧嫁出去,不让我再祸害庄儿。嫂嫂下回一定要为我说话。” 朱九抱住她,“你二哥真这么说你?” “真的,不信你问庄儿。” 两人看向正默默吃饭的傅庄,他不敢抬头。只因他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一边是他姑姑,一边是他二叔。 “傅庄,拿出你的骨气来!”傅南枝突然高声。 “姑姑,”低声,“皇甫先生说,庄儿现在小,不需要那种东西。” 朱九闻言忍不住一笑,傅南枝拍桌子,“皇甫靖一天都教你些什么!” “姑姑别忘了,先生也教过你,还打过你手心……”弱弱。 还有这事?朱九看戏看得热闹,嘴笑得一直合不上。 傅南枝掐上傅庄脸蛋,“姑姑每次带你出来带错了么?你个小白眼儿狼。” “姑姑别掐,庄儿重新说。” “好,你说。”她放开。 “嗯……”他看向朱九,朱九也点头示意他重说,他于是道,“二叔他……的确说过要把姑姑早些嫁出的话。” “你看,”傅南枝拍掌,“嫂嫂可听见了?” 朱九点头,“听见了,是你二哥的不是。哪有做哥哥的这般巴不得妹妹出嫁,而且……”朱九前倾身子,“南枝你现在只怕还没有意中人吧。” 傅南枝一顿。 傅庄又开始吃了,“肯定没有,五叔都说了,要姑姑开窍,还早呢。” “你又知道了?”傅南枝瞪他。 朱九一笑。 第18章 王的突击检查 三人吃得忘记时间,说好宫门上锁就回,谁知吃完后出来,外面天已黑尽。 “这都天黑了,姑姑。” 三人站在街上看天,有些茫然。 “宫门锁了么,姑姑?”听得出傅庄的语气颇为紧张。 “锁了再开就是。”朱九不以为然,开个门而已,多大的事。 姑侄俩齐齐看向她,眼里冒光,“还是嫂嫂厉害,嫂嫂说让开,他们应该不敢不开。” 这很难么? 迷茫没持续多久,傅南枝就拉着朱九和傅庄向前走。 “反正都上了锁,早叫开晚叫开都一样,不如……”她贼兮兮地看向傅庄,“庄儿难得一见晚上的盛京城吧?” 傅庄点头,“还只是上回……” “嫂嫂也是吧?” “嗯……是……” “那不如再多看看?” 多看看? “好啊。”朱九是没意见的。 “庄儿呢?需要温书备明日之考么?” “这倒不需要……” “那就继续逛!”傅南枝舞臂,难得如此高兴。 他们开始融入盛京的夜。 而王宫里的人却要被王的怒给熔掉了。 谁曾想,大朝之日的王竟有时间去到乾元殿问书,而被问之人恰好不在温书。不温书便罢了,人竟还不在。 于是王一盘问,牵扯出三个殿。三个殿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找回来。”王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就不说话了。桑陈知道这次怒意不小,但这次也牵涉进了新的人,不知是否会有变化。 傅南枝他们走出西市大街,朝东市大街走,走到有春楼门口便想进去,这时两个黑影突现眼前,拦住他们。 朱九只觉得其中一个有些眼熟,而傅南枝傅庄却很熟悉他们。 “请王后,郡主,公爷,回宫。”他们拱手低声。 朱九一愣,这是侍卫?怎么突然冒出来? “宫门已经上锁,早回晚回都一样。影三影四,你们已跟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二时的。我嫂嫂心心念念这有春楼的樊玉姑娘,想见见再回去呢。” 朱九会意,于是点头,“是,想见。” 二影犹豫。 “就两刻钟如何?见一面,说几句话就走。”也不等两人反应,傅南枝拉着朱九绕过他们,傅庄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三人顺利进了有春楼。 有春楼里此时食客还不少,不愧是京中第一楼。朱九一路被傅南枝牵着,眼睛四处看。有春楼比刚刚的有味食肆自然宽敞许多,还有复楼。 “兰公子。”有人朝他们走来,朱九还纳闷这喊得是谁,傅南枝却已应之,“樊管事,好久不见。” “兰公子许久不来,我家夫人今日还念到您。” “知乐也在楼中?” “夫人此时已回宅邸。” “玉姐姐呢?” “玉儿还在后厨,公子上楼稍待,容老朽去唤。”说完,这樊管事便招来一个跑堂,让他带朱九他们上去,临走还冲朱九和傅庄示了意。 他们上楼,被带到一个雅间。 “南枝刚刚说的知乐是……” “林知乐。有春楼幕后的真东家。” “可是我怎么记得有春楼东家姓顾?” “顾长一是知乐丈夫,两人成婚后,知乐将此楼交于他打理。” 原来如此。 “今日时间赶,等下回有机会,我带嫂嫂见见知乐。嫂嫂见了她定也会喜欢她。” “好。”朱九自然愿意认识新人。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樊玉,她的笑脸出现在门口,声音传来,“郡主怎此时来……”她的声音在看见朱九时戛然而止。樊管事还不明所以,樊玉却立即把他支开,然后关上门,便要行礼,“民女参见……” 朱九扶起她,“樊姑娘请起。” 樊玉还在惊讶中,看向傅南枝。 “玉姐姐莫怕。是嫂嫂自你离宫,一直想念你。” “王后……”樊玉感到受宠若惊。 “南枝说得不假,自那日听过你讲学菜找药的经历,就念念不忘了。”朱九捉着她的手不放 。 傅庄手撑在桌上,看三个女人站着,你牵我我牵你,说个不停,直摇头。 说实话,他困了。 “我现在就去烧两道菜。王后和南枝不急着回宫吧?”樊玉的声音听起来已自在许多,傅庄不禁感慨他婶婶身上自带的亲切似乎能拉近任何人。他不禁好奇他的二叔是否也能被拉近。 “不忙,现下我们不饿。就是嫂嫂想来见你一面,我们马上就该回去了。” “我烧一道简单的,很快……” “我看有春楼夜间客人也挺多的,你一定很忙吧,不用管我们。”朱九道,“等下次白日我们来。” “嫂嫂说的是。玉姐姐今日可辛苦?” “今日还好,东家给我选的几个新学徒都是顶伶俐手巧的,我省事省心很多。” “先前的小五小六他们被换下来了?” 樊玉点头,“换去做别的事了。” “说起这个,嫂嫂还不知呢。”傅南枝面向朱九道,“知乐心善,这有春楼一应跑堂仆役以及后厨各杂役皆是她这些年里收留来的。小五小六他们几个一直在后厨帮玉姐姐忙,只是他们好像都不是做菜的料,跟着玉姐姐学了许久都不行,这期间倒给玉姐姐越帮越忙。这不,知乐才重新给玉姐姐在外面选了有经验的年轻新厨来帮忙。所以现下玉姐姐才有空上来与我们说话,否则照以前,玉姐姐连坐的时间都没有。” 樊玉笑。 “这位有春楼真正的幕后东家是个善心人么?”朱九越发感兴趣。 “嫂嫂以后亲眼见过知乐就会知道,她啊……” 这时敲门声却响起,本有些睡意的傅庄竟突然惊醒,他有不好的预感。 “兰公子。”是樊管事。 樊玉转身打开门,“叔叔,怎么了?” 樊管事身后立了好些人,朱九看见不止刚刚的影三四。他们一身打扮皆是黑色紧袖短打,只为首一人着红衣,但看得出是个女子。朱九还在若无其事地打量那女子,傅南枝已在心底暗叫不好。傅庄爬起来亦看见,露出和他姑姑同样的表情。 完了。 “这几位说来寻兰公子一行人回去。”樊管事让开身子,那几人齐齐冲他们拱手,“请几位主子立刻随属下们回去,家主在家中等得急。” 傅庄需要人扶,他姑姑拉着他。他腿软了。 樊玉自然知晓是何事,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于是担忧地看向傅南枝。 朱九却未意识到严重性,依旧毫不在意地和樊玉说,“那今日就先告辞,下回再来吃樊姑娘做的菜。” 樊玉应声,“好。”几位慢走四字,她没说出口,因为只怕是要快快走的。 她和樊管事将三人送到楼外,楼外竟早有一辆马车等候。他们一个个乖乖上车,黑衣人立刻左右散开,将车围着前进。 樊玉先转身入内,樊管事却在门口再看了看消失的马车好一会儿。 第19章 给盛怒的王一杯茶降火 回去的路上,傅南枝坐在车里看着颇为别扭。 “红缨,你回来了。”她似鼓足了勇气才掀开窗帘,和车外的红衣女子说话,语气里带着讨好。 原来她叫红缨,朱九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真好听。不过南枝为何这副样子,这人很厉害么? 紧接着她听见红缨挺死板的一句回答,“是,郡主。属下今日刚抵京。” 原来是刚回就被派出来捉人了。 “从宫里出来的?” “是。” “见过我二哥了?” “是。” “二哥脸色怎么样?” 红缨没答。 “怎么办姑姑?”傅庄想哭。 傅南枝强装镇定,“没事,还有你婶在呢。” 朱九摸摸傅庄脑袋,“没事,庄儿。” 马车里一时很安静。因为暗,朱九没看见傅南枝和傅庄紧张而互捏的手。 “上回你二叔没罚你吧?”傅南枝突然出声。 “嗯。”可那是因为他落水生病才险险逃过一劫,其实也不算逃过,因为后来二叔就让他先生给他安排了三次试考,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影四上回被打得狠么?” “今日出门还痛着呢。”想到那场面,傅庄后怕。 “那他今日还敢一声不吭跟你出来?”傅南枝不敢置信,以至于声音都大了,朱九看向她。 她听明白了,这下回去,魏王可能要罚他们。 “你二叔上回为何打影四?”她问。 “我先前求二叔让我出宫看婶婶,二叔明面上已经回绝我了。是我自己求的影四带我出宫。所以后来二叔打他。” “他为何愿意带你出来?” “他人很好,可能是看我求的真诚,便同意了。” “可是你后来连累他被你二叔罚?” 傅庄低下头,“庄儿知错了。” “只要我入宫,你自然也能见着,为何定要提前出宫去见我?” “因为……我听人说……婶婶不愿嫁给二叔。二叔一直是一个人,我想来劝婶婶,想婶婶嫁给他。” 所以那晚,他和她说了许多魏王的好话。 朱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看着他一时无话。傅南枝搂着傅庄。 “婶婶,庄儿连累别人是庄儿不对,这次也是。等回去见了二叔,庄儿自领责罚,绝不再连累影四。” “这回与上次不同。”朱九道,“上回是你二叔明言不许你出来,这回却没有,影四当不受牵连。” 傅庄看向他姑姑,他姑姑冲他点头,他这才稍心安。 回了宫,他们从车上下来。 “王上在花想殿。”红缨没有波澜没有感情的声音再度出现,朱九将她再仔细看了看。 众人于是往花想殿去。 朱九左一个右一个,能感觉到他们都很紧张,以至于她的心也开始跟着怦怦跳。 “不过是回来晚些,别怕。大不了被你们二哥二叔训斥一顿也就是了。”她在扶风谷,回去晚了也会被训,但她都只当朱雀神是在唱歌,这又没什么。 “二哥训人很吓人的,嫂嫂。”傅南枝颤抖着声音。 朱九笑道,“你既如此怕,为何还敢总是偷出宫?” “之前都是白天,从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所以这也是傅南枝第一次晚归。 “嫂嫂待会儿一定要救我们,二哥定不会凶嫂嫂。我都听说了,二哥对嫂嫂可温柔可耐心了。” 朱九笑,“你从何处听来?” “就是……别处。” 魏王对她温柔? 有耐心? 喂她吃药? 带她逛魏王宫? 傅南枝的声音又响起,“先是哄嫂嫂吃药,再是专门召玉姐姐入宫给嫂嫂做了几天膳食,然后是亲自带嫂嫂逛了一上午王宫,就连勤政殿都许嫂嫂随意进去,问天楼的钥匙也给了嫂嫂……反正好多好多,我数都数不过来。” “这就叫温柔耐心?” 她怎么觉得这是魏王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在招待她这个客人呢?主人对客人一般的客气也能被理解为温柔吗? “是。庄儿,你来说是不是。” “是的,婶婶。”傅庄乖乖回答。 朱九一笑。 花想殿到了。 他们还没进去,就被两个人撞了上来。 是石岩和阿水。 “我的几位祖宗可算回来了。王上的脸都黑一整天了。”石岩几乎要给他们跪下。 “这么晚还在外面,王后可冻着了?”阿水关切道。 “我没冻着。阿水,乐锦他们呢?” “王上还在里面,乐姐姐不敢动,一直候在一旁。” “我们需要一起进去么?”傅南枝想跑。 “那是自然啊,我的郡主。”石岩哭笑不得。 “别怕。”朱九笑着拍拍她手臂,“进去和他好好说。他在外面是明君,在家里也当明事理,能听进去话。” 在场除了朱九,都觉得朱九这话不可思议,但没人提出异议,只因他们已进到花想殿内。魏王的声音从里传出,“让他们几个给孤进来。” 这语气,这措辞。 气不小无疑。 “姑姑,我怕。”傅庄腿软。 傅南枝自己也怕。 他们三个入内。 魏王依旧是坐在案前,案上依旧是堆着高高的文书。 他的视线越过文书看过来,只见朱九腰板还挺直,扶着两个站不稳的人。 “还知道回来?傅南枝傅庄,你们两个是不是越来越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傅南枝和傅庄终究跪地,从朱九的手上双双滑落。 “知错了,二哥。” “知错了,二叔。” 他还坐在案后,手里的笔被重重搁下,吓得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子一抖。 朱九见状,忙解释道,“我们出去只是吃了顿饭,然后只和有春楼的樊玉姑娘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不曾想时间根本不经用,竟就这么晚了。王上莫气,他们两个一路上都后悔,都知晓晚归不对。” “他们是知晓,那王后呢?” 魏王是在质问王后吗?众人屏气凝息。 “我?” “是,你如今是王后,可知晓晚归不对?” 她没想到魏王连她也要训。 “我知……” “知晓就好。”轻飘飘一句之后,魏王又继续训那对姑侄。 呃,朱九没反应过来。这就结束了? 这差别似乎有些大。 “傅庄你还知道要考试?”魏王已站起身,走出桌案,在跪着和站着的三人面前踱步,说个不停。 原来他真的会训人,而且训起来话还挺多。 傅南枝和傅庄两个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 朱九一直看着魏王,不知为何,怕他训得口干,竟走到一边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当她递给他的时候,整座花想殿都石化了。 “喝点水再训。”她捧到他面前。 魏王愣住,然后竟接了过来饮下。 傅南枝傅庄偷偷抬头看,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各自尖着耳朵,然后就听见朱九的声音,“王上训得好,不如今夜就先这样。庄儿明日还要考试,让他先回去休息可好?” 傅庄在心底一个劲喊“好婶婶”。 魏王哼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你明日还要考试,今夜定要罚你们跪一晚上。” 众人皆等着魏王下文,然后就见魏王摆手,“都滚吧。” 傅南枝傅庄立刻磕了个响头,然后爬起来,“谢哥哥嫂嫂。” “谢叔叔婶婶。” 说完,两人一溜烟跑出花想殿。 朱九还送他们到门口,屋内的魏王听见她的声音,“庄儿慢些,南枝你牵着他点。” 乐锦早跟出来,在她耳边低声,“王后刚刚吓坏奴婢了。” “怎么了?” “王上在气头上,一般谁劝都不行,有时还会被迁怒,谁知今日竟就被王后一杯茶浇熄了怒火。” “王后威武。”石岩抹汗低呼。 朱九笑道,“我只是单纯看他说了一晚上,怕他嘴干,再说下去对他也不好。而且你们不觉得他说了那么久都没真的下令罚他们,不就说明他其实并不真的想罚他们么?我只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台阶下罢了。” 是这样吗?石岩乐锦皆疑惑。 朱九转身朝里走,“你们之前劝他或许是没把握好时机。不能在他刚发怒的时候劝,要等他发泄完了再说话。刚刚我中途抢一句,若不是因为我初来,他稍有顾及我,只怕是要连我一起骂。” 说白了,是对她客气。南枝傅庄是他亲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教训,但对她,他是客气的。 她的一番话,也不知乐锦石岩能明白否。 第20章 清醒脱俗地劝说王 她进到殿内,看见魏王坐着,旁边桑陈带着两个小监正在收拾他的文书。她知道,他要回自己的勤政殿去了。 他抬眼看向她。 “要回去了?”她问。 “嗯。” 她也在旁边坐下,“可以问王上一个问题么?” “嗯。” 终究还是气的吧,朱九想,所以话不多。 “王上为何不许南枝庄儿出宫?今日出宫,南枝带我们到了西市大街,那里是平民区,也是烟火繁盛之地。南枝说,那片区域是最能见证她二哥治国安民取得成效的地方,所以她喜欢去。” 朱九能看出魏王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不曾问过,南枝也不曾说过。 朱九低首抚了抚衣袖,继续道,“我是第一次来盛京。初来那晚,庄儿便带我见识了盛京百姓对你这位王上的爱戴。他们家家户户在门前悬灯,上题的祝福语我到现在还记得。其实从那一晚我便觉得盛京城是个挺有意思的地方,然后今日又去了西市大街,虽没有多逛,但也能看出,是个好地方。连我这个初来不久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多认识认识这座城,何况南枝和庄儿呢?而且这还是他们的亲人一手振兴起来的城池。” 桑陈他们已停止收文书,就怕打扰到两人。他是破天荒第一次听见有人和王君说这样的话。为那两位祖宗求情的人不少,但能从这角度劝说的人以前没有。 “如果这样想,王上会不会少气一点?”朱九笑着看向他。 魏王气早消,在她提到她喜欢这座城的时候,但他还是故意板着脸,“孤是听不得人求情的。” “我没为谁求情,而是在帮王上想通一些事。”是清新脱俗的角度,桑陈学到了,门外的乐锦石岩他们也学到了。可惜他们根本不敢和王君这么说话,所以学到了也等于没学到。 “哦?王后以为孤有什么是没想通的?” “王上或许总疑惑,为何已经那样重罚南枝和庄儿了,他们却还是不怕,还是要跑出宫去。” 魏王不语,或许是被说中了心事。 朱九低首笑。魏王看着她,“那你可知孤为何总不许他们出去?” 朱九想了想,道,“或许是怕他们在外出事,就像上次在榆晚回廊那儿发生的一样。” “所以,你觉得孤该不该在这方面管得严些?” “嗯……王上做得对。就该将他们一辈子关在宫里,一辈子不知晓他们哥哥,叔叔治下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 这样的反话是危险的。至少乐锦桑陈他们如是以为。 魏王只是盯着她,朱九却不怕,坦然回视。 “他们并非没有机会出宫看外面。大节时,他们可以到城楼看景,大礼巡游时,他们还可以乘车出行。” “上次我问王上借了问天楼钥匙,王上还记得么?” 魏王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一愣,然后才应,“嗯。” “那日我带南枝庄儿都上去了。那应该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站那么高看见盛京城。特别是庄儿,还不够栏杆高,后来垫了小桌子才能看见,就趴在栏杆上,王上可以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看向魏王,魏王倒是的确在想象了。“他嘴里一个劲地问,这就是盛京城么,这就是盛京城么?很明显他被这座城的广大繁庶给惊艳到了。”朱九开始低首捶腿,今日走了许多路,有些酸,“若他觉得每次的车马之旅,城楼之观足够,就不会被高楼之景所吸引。在城楼在车里与投身市井看站在高楼看是截然不同的。王上同意么?”她歪着头问。 魏王等了好一会儿都不回答,只是望着她,良久才开口,“孤竟不知杨家阿弗长大后这么会说话。” “意思是,王上同意我说的?”朱九笑。 魏王起身,“收好了么桑陈?”不答她。 桑陈正听得入迷,突然被点名,差点弄掉手中文书,“好……好了,王上。” 魏王已迈步向外,桑陈他们立即跟上,路过朱九面前时,冲她投来佩服的目光。 魏王离开,乐锦他们进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朱九笑道,“好了,我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乐锦。” 众人这才退下。 回去后的傅南枝傅庄本还不放心,所以一晚上睡得都不算安稳。等第二日到了,也是战战兢兢地过,但第二日依旧安稳地过去。第二日夜间睡觉前,还没有事发生,他们心中的石头这才放下。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原来是那晚王后在花想殿里和王上说了许久的话,劝的,因此才没有后续。 他们感激涕零地来到花想殿想要表示感谢。他们表示感谢的方式很简单,就是陪朱九吃一顿饭,当然这也是朱九自己要求的。 “恭喜庄儿通过测试。”朱九夹了一只鸡腿给傅庄。 “谢婶婶。”傅庄捧着碗接下。 “来,这个给南枝。” “谢嫂嫂。” “婶婶不知,全王宫,除了西宫,只怕就属婶婶这儿的饭菜最好吃。” 朱九一顿,何意? 傅南枝道,“庄儿所言不假嫂嫂。二哥向来节俭,就连自己吃的用的都不事铺张。我和庄儿自然要随之受约束。至于西宫,那是太后所在,二哥向来孝顺,故而奉亲至上。而嫂嫂是王后,也合该有此规格。” 朱九看着那些菜,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比你二哥比你们都吃得好?” “可能是因为嫂嫂初至驿馆那日便对吃食上心,所以二哥才在这方面格外照顾嫂嫂。” 傅庄点头表示附和。 若非他们今日随意说出,她从何而知这真相?还当魏王宫吃穿用度向来如此呢,谁知她比那魏王每日还要铺张。 突然,朱九有些吃不下了。 倒也不必这样特意照顾她,将她包装成一个异类。 “嫂嫂?”南枝看她停了筷子,于是疑惑。 朱九道,“南枝,你二哥上次来我这儿吃饭,我只是给他碗里夹了一道菜,他就不吃了。我看着乐锦把那碗饭端走,想来是不会再吃了。我当时还觉得他是随意浪费粮食的人呢。” “嫂嫂给二哥夹了菜?”连傅庄都停止了咀嚼。 “当时乐锦他们也是你们这表情,我一直没问,为何你二哥这么抗拒别人给他夹菜?” 傅南枝放下筷子,“嫂嫂,我二哥当时没生气吧?” “生气倒是没有,就不吃了,然后不说话。” “那就是生气,只是因为在嫂嫂面前才没有发火。若换做以前,早把人都打一顿。” “还打人?”这魏王脾气有这么暴? “若在以前,二叔真会打人,婶婶。”傅庄插一嘴。 傅南枝道,“这事宫里人都知道,都知夹菜入碗是二哥禁忌。之前有不知者犯禁,除了被打还被赶出宫。” “这么严重?”朱九不敢置信。 如此说来魏王那日对她,还真是太客气了。 她在心里不禁感叹,杨弗小时对他有恩,他一直怀念图报,竟容忍她到如此地步。说来她要感谢杨弗,否则她早被打一顿,然后丢出宫去,若真那样,未免丢人。想至此,她竟笑了。看得傅南枝傅庄满脸疑惑,“婶婶想到何事开心?” 朱九又开始吃起饭来,笑意深深,“想起啊,你二叔原来有这么多怪癖。你们日日在宫里与他相处,这么些年,一定很不容易。” 连旁边立着的乐锦都不禁一震,这王后说话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嫂嫂低声。”傅南枝筷子都差点掉了。还没有人敢这样说她二哥,虽然她早就想这样说来着。 朱九摇箸,以示无惧。 过了会儿,傅南枝叹气,“嫂嫂才来不多久和二哥吃饭的次数,其实已赶得上这些年,我和庄儿陪他吃饭的总和。” 朱九看向她。 傅庄亦一副瞬间没了食欲的样子。 “二哥逢年过节只和臣子们开宴,平日里又忙。说实话,我们正经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机会好像是没有的。庄儿,你记得有么?” 傅庄摇头,“没有,姑姑。庄儿记得清楚,一次也没有。” “就是嫂嫂说的这些怪癖,我们都只能从别人嘴里听来。所以也不会有嫂嫂所说的与他相处不容易的情况发生,毕竟我们和他见面,大多都是因为我和庄儿犯了错,他来训罚我们。” 朱九心里早不是滋味,“南枝……” “没事嫂嫂,”傅南枝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反正我和庄儿已习惯了。二哥很辛苦,要不是有五哥帮他,他就真的只能一个人支撑。我们都能理解。” 朱九冲两个小可怜张开手,“你们过来。” 于是南枝和傅庄便挪过去,朱九一手一个将他们抱在怀里。 “嗯……我嘴上的油沾嫂嫂衣服上了。”傅南枝想要起来。 第21章 王说了个丑字 “无妨。”朱九按着她,“让我抱抱你们。”他们既叫她一声嫂嫂和婶婶,只要她还在此一日,就想对他们好。 两人于是都抱住她,傅庄低呜,“婶婶。” “过些日子是岁除,你二叔不与你们过,我与你们过。你们来这里与我一起吃饭。” “可以么?”傅庄可怜兮兮地问。 “怎么不可以?” “婶婶真好。” “那可以和嫂嫂一起守岁么?”南枝问。 “对守岁。”傅庄跟着问,“听说民间一家人都会一起守岁。” 守岁?朱九不知是何习俗,但只管答应就是。 “好,一起守岁。” “呜呜,嫂嫂真好。” “婶婶真好。” 两张油嘴在朱九怀里蹭。 乐锦阿水对视一笑。这对姑侄是会赚人疼的。 新年将至,所有地方都在收拾过年,包括魏王宫,包括花想殿。 这是朱九第一次见识到人间筹备过年的景象。乐锦他们有的在缝小袋,有的在洒扫门庭,还有的在钉桃符,挂新灯。 “这叫什么,乐锦?”朱九拿起他们缝好的袋子问,袋子上绣着吉兽纹样。 “回王后,这是福袋。到时里面装上柿饼和橘子,再用柏枝子挑了插在门楣,可得一年好运。” 朱九疑惑道,“为何是装柿饼和橘?” “因为取百事吉的寓意啊,王后。”阿水一笑。 朱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笑将出来,“有趣,有趣。” “不过这种福袋我们只敢在后宫准备,还不能叫王上看见。”乐锦提醒道。 “为何?他不准啊?”朱九直觉又是他的一大怪癖。 “王上不喜这种虚事,之前郡主还为此与王上争辩过,不过争输了。” “有实就要有虚嘛,虚实相间,一阴一阳才能协调。”朱九道。 “王后说的在理,不过王上……”乐锦低声,“很固执,郡主说不进去。” 朱九笑道,“苦了南枝了。” 乐锦笑。 莲蓬走过来道,“王上明知郡主当初在长安受过苦,而这些习俗一直被郡主视为精神支柱,支撑她度过那段岁月,王上却还是不在意。” 乐锦道,“莲蓬,此话不妥。” 莲蓬只好闭嘴。 朱九却听出了一些不熟悉的信息,“南枝去过长安?” “王后有所不知,在王上亲政之前郡主一直生活在长安,是后来才被王上派人接回盛京的。”阿水道。 乐锦知她不了解,于是补充道,“秦人之乱时,郡主被护送逃亡,流落至长安,在那里生活过八年。那八年,郡主应并不好过。” 懂了。朱九无需再问。 她将福袋拿在掌中细看,脑海里却浮现那时候的南枝,不过才几岁,流落异国他乡,是否也曾捧起这样的福袋,心里不知做着怎样的祈福。 原来她和傅南虔都曾那样艰难地的躲藏过。 那,那位呢? 那位看着仿佛生来就很刚硬的王呢?他是否也曾和他的弟妹一般被人迫害地躲藏? “王后。”石岩带着他做的灯进来,打断了朱九思绪。她看见石岩喜气洋洋的,只因这回他的灯似乎比上次好看多了。 但乐锦还是笑侃,“石岩,还是差五公爷做的一大截呢。” “自是比不上五公爷。不过等王后在这上面题过字后,就是任谁做的也比不上我这几个。” “瞧他那得意样。王后可没说要用你的灯,宫里自有做灯的大师傅。”莲蓬笑道。 “宫里师傅做的哪有我这个好,而且都是千篇一律的,不像我这个,个个都不一样。” “这倒成了你的优点。”众人笑。 石岩提着灯在朱九面前拱手行礼,“王后请。” 朱九笑道,“做了八个?” “是。”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题哪八个字,才对得起咱们石岩辛苦做出的灯。” “王后太惯他。不过是因为上回在驿馆碰巧,如今回回都要做。有谁知道,石岩以前根本不会做这个来着?” “是不会做。”众人应。 石岩见被众人抵触,抢道,“这事难道不能学,又不像治国理政那么难。” 一阵哄笑。 “王上至。”魏王竟来了,众人惊慌,忙收拾东西,站起身行礼。 朱九转向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石岩给她的灯。 他本只是路过,却听见里面的笑声。而且门口站岗的两个小监靠着门津津有味看里面,根本没瞧见他这个路过的王,勾起了他的好奇。 桑陈突然来一嗓子,吓得两个小监扑通跪地。 朱九提着灯向他走来,他们靠近。 “王上来了。”她笑着。 他微颔首,看了看她手里的灯,道,“百工局今年做出的灯怎这么丑?” 一句话让刚刚本来就在笑的众人一时更加憋不住,不过还是要憋住,毕竟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 朱九看了眼垂首的石岩,笑道,“这是石岩自己做的,让我题字。” 石岩身子一抖,他没想过要让王君知道啊。 魏王伸手,朱九于是把灯给他。 他看了看,然后说了一个丑字,“你的字那么好看,确定要题在这丑东西上?” “还好吧。不过王上怎知我的字好看?” 众人没听见魏王回应,于是都在心底回答王后,“王后您有所不知,上回您在驿馆题的那丑灯,在您入宫后不久就被送到王君面前了。” 没人说,朱九自然不知道。 “若想题字,孤命人给你重新做几个好看的,这些还是算了。”说完,魏王便要扔开手中灯,朱九看出他意图,立即从他手里抢过来,“不用不用,题字本就只是为了祝愿,好看不好看又有何关系呢。而且这灯是石岩用心做的,在我看来比得上任何人做的。” 石岩万分感动。 魏王看着她,“也罢。”然后朝里走,众人让开路。 朱九将灯交给石岩,然后跟进去。众人纷纷暂停手中活计,跟到门口去守着。 魏王进去后,将殿内看了看,只见摆设略有变化。 他常用的那张书案一角摆了一个陶瓶,里面插了一枝红梅。他向来不讲究这些,只觉这玩意儿占他桌面。 朱九跟过去道,“我听他们说你不喜欢这些摆件儿,但这几日日子特殊,你就换个心情看看如何?” 他没有开口让丢掉,也没有回她,然后转身去看另一边靠近内殿的那张屏风,上面竟歪七八扭地写了不少字。 “这是哪些大家的杰作?”他问出口。 “不是大家,是大家。”朱九笑道。 魏王侧头看她,朱九眼神一动,“这上面全是大家写的新年愿望,你不许多张灯,宫内又不能放水灯,我只好让他们写在这上面。这样正好,每回早晨我起床,天光都射的我睁不开眼,这写满字的屏风正好替我挡挡。” “他们?” “就是乐锦,石岩,阿水,莲蓬,芳芜,还有…” 外面的人一个个被点名,一个个的身子发颤。 “王上要不要也写一句?” 王君的沉默让他们有不好的预感,但他们的王后还在若无其事地邀请王君。 “这是我写的。”朱九指着上面一句话,和周围歪扭的字比起来整齐漂亮的不像话,像个异类。 “刚好旁边有空,王上也写一个如何。”朱九立刻跑开,他回头看见她是去取笔墨。 她笑意盎然地跑回来,带来一阵风,然后笔墨就被捧到他面前。 她等着他写,他却一直没动。他是准备责备的,毕竟花想殿以前也是他的寝殿,这屏风也是他用过的。如今却被涂得这样乱,算是废了。但他竟不由自主地执起笔,这动作惹她笑意加深。 他才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喜欢见她笑。 第22章 王是烛阴么? “王就写在这儿,如何?”她又在给他指位置。 于是他的眼睛从她身上回到屏风上,那行漂亮的楷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愿私计消弭,天下无事。” 他的笔顿在屏风前,朱九见他还不动,便再指了指,“写这儿,王上。” “孤知晓。”他应声。 朱九收回手,但魏王还是没写。 “王上是新年愿望太多,不知写哪个?”朱九只好笑问。 魏王看她,“你那日在驿馆题的四字有何用意?”突然如是问。 朱九一愣,哪四字? 哦,天下为公。 “就字面意思嘛。” “天下为公四字,你可知字面是何意?” 朱九未答。 “孤本迷惑,不过今日见到你这几个字就明白了。”魏王指了指她的字,然后开始在她下面写,“愿天下定,万民安。” 魏王的字朱九是第一次瞧见。 行书。 她的字端庄秀丽,他的字龙飞凤舞。 朱九扭头看他,他则盯着那几个字一时没有动。 那是朱九第一次那样长久地看着他。魏王看字看了多久,她就看了魏王多久。 魏王回头看她时,和她的眼神对上。 “要落款么?”他问。 “什么?”她神思不知已飘到何处去。 “落款。” 朱九回神,她惊觉自己竟在这人身上看见了一丝烛阴的影子。烛阴一心想救九阴臣民的样子和眼前之人刚刚的模样真的有些像。 “落。”她指了指自己句后的落款,“我们这不是都落了个?” “九?”朱九落的九字,这让魏王起疑。 “是。” “如果没记错,贺坤当年给你排的辈是十三。孤当年去宁川,也听见过他如是称呼你。” 十三?管他呢,“不是家中行数,而且那人排的辈,我为何还要遵守?” 魏王了然,“那为何是九,小九?” 朱九情绪一时波动。他只是随意的称呼,却恍惚间似把她带回到天界那两百年。 “你叫我什么?”她喃喃问。 “……”叫什么?他如何知道,“你落九,孤还以为你的小字是九。不过之前在宁川没听人这样唤过你,是后来新取的字还是……” 朱九按压下心头波动,但经这一番恍惚,似乎连带的眼泪也出来,“王上还是快落款吧。”她立即扭过头去,快速眨了眨眼,就为止住泪意。 她的情绪变化他自然看见了,但她既然不愿说,他便不问,只是依言落款。 君容。 这是他的落款。 王君,容。 魏王的名字朱九听杨弗说过,傅南容。只是来这么久,一直没听人谈起,所以初看到这个容字,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了。孤句子也写了,款也落了,王后现下可满意?”魏王拿走她手里的砚台,走向一边去放笔。朱九手里一空,眼神跟着他移动。 魏王没得到答复,回身看,只见她还呆呆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又走回来问。 朱九抬头看他,想问他,“你是烛阴么?” 但他肯定回答不了她,就算他是,也回答不了,因为他此时是凡人,没有记忆。 烛阴为救九阴,甘愿在此时下凡历劫渡凡民。这时候的凡间,各国纷乱,战争频仍,天上诸神皆不愿下来,只有他愿意。他向天帝请命,以获天光烛照九阴为条件。但,若人间历劫不成,他将不再能成神。 她犹记得他和她说,“我成不成神不重要。本来我来天界求学就是为成神之后光照九阴,若以我下界为条件就可以达成这个目的,我何乐而不为?” 她当时想劝他三思,“可是,你可知下去后若历劫不成,人间战乱仍不休,万民怨气冲天,你将被永困幽冥。” “幽冥与九阴其实差不了多少。我在那里那么久都习惯了。” “我若想再见你怎么办?九阴我去不了,幽冥更去不了。”她当时有多急呢,就是说,恨不能扯下一条浮云将面前之人捆住,然后永不许他离开。 他只是笑,“小九这么快就认定我不能成功了?” “照之哥哥你别去行不行?在这里继续修习,总有一日能够成神的。” “小九,若是你的扶风谷从你一出身便一直处在暗无天日里,你还会耐着性子在这里修习千年万年么?” 就是这句话让她哑口无言。 她眼看着他落下界,消失不见。她哭得跟什么似的,旁边的天帝却还在笑。她真想抓一把他的胡子,问他为何要如此狠心。 她因此离了天庭,结束学习。之后却因实在忍受不了见不到他的日子,偷跑出扶风谷再度回到天庭,捉着那掌管神仙下凡历劫的司命神君求情好一番,才问到他降生的地界。 司命只说是在魏国,但好大一片地,让她从何找起? “小九啊,别指望能找着他。不说凡间那么多人,他下界后容貌会变身形会变,甚至性子也会变。与在天界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司命劝她。 “总有相似处。”朱九不信邪。 “是有相似处,但那须得日积月累相处才能分辨。人间那么多人,你有多少时间精力去一个个相处熟悉?” “阿弗?”不知魏王叫了她几声。 她从回忆里跳出,“啊?什么?” “想何事如此出神?孤说岁除夜,宫中开宴,百官觐见,你是王后,理当与孤一同出席。” “宴请百官?” “是。” “可是我先前已答应除夕与南枝庄儿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守岁。” 魏王没想到这事自己还能被拒绝。 乐锦桑陈他们也没想到。 不过王在王后面前真的很有耐性,桑陈他们听见王刻意压低声音,似在控制情绪,“除夕他们自己吃饭就是,还需要陪?守岁更是不必要。” “那这样说的话,纳福袋,张灯,钉桃符之类都是没有必要的啰?” 魏王不以为然道,“在孤看来是的。” “那在王上看来何事必要?和臣子宴饮么?” “宴饮不是必要,但孤在席上,可以见到平日里朝会不常见到之人,可以问到一些朝会上不容易听见之事。而且,宴会氛围比朝会轻松,他们的回答不会那么死板。” 朱九闻言便笑了,敢情他是把年节宴饮也当成是在理政。 他见她只是笑,也不强求她,只道,“若你不想去也罢,左右孤从来都是一个人出席。只是章公度提醒孤今时不同往日,孤如今有了王后,这种大场合应携王后共同出席。他凡事都好,就是那儒人的腐习还没透尽。平时孤的政事还不够他操心的,这些琐事也总要插一嘴,孤却拿他没办法。你既不同意,孤明日也好有理由回复他。” “是王上的相君么?” “是。他嘴里规矩甚多,孤说过多回这里是大魏,不是前秦前晋,他却总不听。”魏王一嘴嫌弃。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听出魏王对这位相君的无可奈何的宠溺。 “本来也是顺便来说此事。你岁除夜把南枝庄儿叫来一起过也好,孤还怕你来盛京第一年过岁一个人不习惯,有他们陪,孤正好放心。”魏王准备离开,“不必送,外面冷。”朱九的步子被他的话止住。他也不等她回复,自顾自快步走了。 “王后不去大宴么?”石岩突然问出一句。这也是众人的共同疑惑。毕竟能去大宴是无上尊荣之事,而在此以前,去过大宴的女子还只是太后。 朱九却未想及这些,“说好要陪南枝他们,不能食言。” 他们不好再说,只替王后觉得可惜。 第23章 我福荫王上 岁除当日,朱九在殿中一个一个给灯题字,而殿中人也各自有忙碌的事。 石岩是最高兴的,只见他捧着一个灯,上面已写了个好看的“新”字。 这时莲蓬进来,手里托着漆盘,里面放有物什。乐锦亦捧着一个灯,看见后问,“阴大夫又送来了屠苏袋?” “正是。” 朱九偷空看了眼那盘中的小袋,“屠苏袋?” “是阴大夫装的药草,可以驱病除邪。”乐锦解释。 “好了。”朱九已写完八灯,自己看了看,还是很满意的,“挂出去吧。” 石岩于是吩咐人来提灯出去,阿水将朱九手上的笔接过,莲蓬则把屠苏袋递上前来。 朱九擦净手,拿起一个看,上面缠着金丝线,凑到鼻尖闻,有淡淡药香。 莲蓬介绍,“阴大夫来王宫总共两年,第一年就开始送这个,这是第二回。之前那些旧的是不是乐姐姐收着了?” 乐锦点头,“是。” “也是要挂出来么?”朱九问。 “是。” 朱九于是将袋子放回盘中,“那就一并让石岩挂上。我们出去看。” 众人走出殿,石岩正在张罗人挂灯。 一左一右四个灯。 右手是“一年一新”,左手是“百事大吉”。 阿水仰头痴痴地笑,“奴婢何德何能能看见这么好看的字。奴婢即使不识字,也要为之绝倒了。” “之前只听你们说王后的字如何如何好看,今日可算看见了。”莲蓬他们也凑了过来,通通仰面。 于是夸赞声此起彼伏。 朱九笑,这些人,真是爱凑热闹,与她一样。 “乐姐姐,这多了个百事吉。”芳芜提了个福袋过来,指着殿中各处,“没处挂了。” 乐锦接过来,“后厨呢?” “也没地方了。” 朱九看过来,“给我吧。”乐锦于是双手捧给她。她拈了柏枝,吊着袋子看了看,些微沉。 “乐锦,刚刚阴大夫送的屠苏袋也给我一个。” 于是芳芜立即跑进去拿了一个出来,朱九另一只手捉过那金线带,一并提在手里。 “我们现在去勤政殿。” 王后要去勤政殿作甚?众人停下手中活。乐锦则立刻空出手,跟了出去。 “奴婢来提。” “无妨,马上就到了。” 勤政殿门口还是上回那两个小监,朱九已记住他们的名字,于是直接就叫了出来,“石峰石崖,新年大吉。” 两人受宠若惊,连连弯腰,“王后新年吉祥。” 朱九看了看里面,“王上可在?” “在,在。”结巴了,立刻让开路。 于是朱九直接入内。 桑陈远远瞧见王后,下阶来迎,“参见王后。” “新年大吉,桑陈。” 桑陈一愣,然后立刻就回了个笑,“王后新年吉祥。” “我来给王上送这个。”她举起手中物什,桑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却已提步上阶。 不出朱九所料,即使是岁除之日,魏王依旧在案后埋头。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柏枝捉着,福袋垂在他面前。魏王抬头看,眉头轻皱。 朱九眉眼弯弯,“给王上送吉祥。” 他怎会不识此物,他那妹妹很早前就张罗过宫里人做这个,只是他不上心,后来便没给他再做过。 朱九将手里的柏枝揉搓,福袋在他面前跳跃,“这里面的柿饼和橘王上明早起来记得吃掉。” 她递了半天,魏王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那这枝子呢?也吃掉才算数?”他却问。 朱九一愣,然后才明白他是不认同这种做法,“柏枝可以依旧挂着嘛。” 魏王低下头继续忙,“孤不需要这些,又是南枝让你来送的?” “不是。王上真不需要?我刚刚进来发现你这里什么也没有,一点不像是要过年的样子。”和花想殿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孤过年不讲究这些,你拿回去吧。” “民间都弄这个,你这个做他们王的却不用么?” “他们求百事吉,其实说白了靠的是孤福荫,但孤还能靠谁?不是只能靠自己?既然是靠自己,孤多看一会儿文书,多识一个人才不就是了?何需这些?” 朱九竟一时反驳不了他。这人是一点儿也不通情达理啊,莫不是每日忙政务,脑子都僵化了? “就当是我送你的福,如何?我福荫王上。” 他再度抬头,看向她,表示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福荫孤?” 呃,她知道他会当她是胡说八道,不知天高地厚。可她好歹是凰鸟,虽还未修成神身,但将来终归是要赐福天下的。这样一想,她便更有了底气,“对,我福荫你。” 他搁下笔,似笑非笑,“那你倒说说如何福荫孤?” 现在自是不行,等……等个千……千年万年……。朱九底气没了。 朱雀神说她修习不认真,就是再修千年万年也难成神。 但就算千年能成,眼前之人难道还能活千年? 所以,她终究福荫不了他。 她只好捏紧手中柏枝,小声道,“靠这个可不可以?” “王后以为呢?”他后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以为可以。”她自己还是要坚信的,毕竟这里面有她亲手装进去的柿饼和橘,以及亲手缠上去的柏枝,她为何不信?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怀着真诚的祝福的,“来年,王上定百事大吉。” 魏王竟突然笑了声。 朱九不知他为何发笑,但这却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咧开嘴笑,且笑出了声音。之前最多就是微微一笑,但她知道那只是他出于对她的礼貌客气。 “王上为何发笑?”她问出口。 “孤只是觉得王后比孤那个妹妹更自信。” “自信?” “就是依靠这些毫无生命的物件儿没来由的说出过于自信的话。” “王上不信我?” 他再度低低笑了两声,“好了,孤信了。这俩东西孤愿意留下。桑陈。” 桑陈闻声,出现在门口。 “把这两个袋子挂起来吧。”魏王吩咐。 桑陈带着吃惊从朱九手里接过福袋和屠苏袋,然后带着吃惊退出。 “还要明早别忘了吃柿饼和橘。” “孤不喜欢吃这两样。” “不喜欢吃就分别擘开吃一点点,然后分给其他人。” 好吧,魏王没话说了。 “柿饼多好吃啊,软软糯糯的。”她每年秋天在扶风谷最快乐的事就是飞上谷中那棵千年柿树,抱着枝头一个劲地吃柿子。可是每次都不能吃过瘾,只因柿树精会把她摇走。朱雀神吩咐过它,不能容她多食此物。 “就是甜的糯的,一切黏的东西,孤都不喜。” “你一天还挺多不喜的。”朱九嘀咕。 “嗯?”王没听见。 “我说啊,王上这不喜,那不喜,一天只知道埋头看书,出门见大臣,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喜好么?” 指挥人挂完福袋回来的桑陈,在门口正听见这话,身子陡然一震。他旁边跟着的两个小监为此惊得眼睛都大了。 魏王显然也没想到眼前之人说话会这般肆意,“王后你……” 王的话还被打断了,“好心送你福袋,你不喜。之前好心给你夹菜,你也不喜。那我若说,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邀王上,就是大宴若结束的早,请你到花想殿与我们一起度岁,王上可能也会不喜吧。” 一起度岁? 他每年岁除,见过大臣后,都是回到寝殿,看会儿文书,然后便睡下。 朱九看他不说话,便知他是不愿。也罢,“今日是我打扰了。王上忙吧。”她转身便走。 魏王看着空了的门口,然后听见桑陈送她离开的声音。 朱九走到门口,步子停下,侧身看门楣上的福袋和屠苏袋。 “大宴上,大臣们一般会轮番敬王上酒,到时散宴,王上身上带着酒气去见王后和郡主公爷,会多有不便。”桑陈送朱九出来时算是在替魏王解释。 “我们守岁也要饮酒,他只不过是饮了酒,怕甚?” 王后还要饮酒?这是桑陈没设想到的。 朱九已迈步离开。乐锦紧跟上,她难得见王后走路走这么快,还要小跑才能跟上。 第24章 人间酒又苦又烈 朱九回到花想殿时,发现傅南枝他们姑侄已经到了。 “婶婶。”傅庄最先瞧见她,跑出来,却在门槛上绊一跤,差点摔倒,还好朱九跑得快,立即就接住了他,还轻松将他抱起。 “小公爷没事吧?”乐锦跑上来问,刚刚这一截路走得快,让她此时有些喘,而王后却不见丝毫不适,反而还能抱起永安公,脚步稳健地朝内走,实在让她感叹。 “我没事。”傅庄应后,看向他婶婶,“婶婶,庄儿重么?” “不重。”他婶婶冲他笑,“婶婶抱得动。” 是人都惊叹朱九的细瘦胳膊竟有这般大力。 傅南枝迎过来,“嫂嫂见到二哥了?” “见到了。” “福袋他收了?” “收了。” “二叔真的收了么,婶婶?”傅庄觉不可思议。 “他本不愿收,说了好一会儿才肯收下。”说的她嘴都干了。 “王后先放下小公爷吧。”阿水倒好了茶水过来。 朱九于是弯腰将傅庄放下,傅庄便挨着她站好。她将茶水一口气饮尽。 “还是嫂嫂厉害。”傅南枝表示佩服。 “姑姑上回送二叔福袋,被连人带袋赶了出来。” “你二哥赶你?”朱九惊问。 傅南枝点头。 朱九一想,也对,照那位今日的脾气来看,会赶人不奇怪。如果可以,她想,他只怕也想赶她。 说来对她,他算是好脾气了。 傅南枝早已不在意,“二哥脾气就那样,他眼里永远只有实用。” 莲蓬出现在门口,“启禀王后,石岩让奴婢来问,既然要守岁,可需要备屠苏酒。” 朱九道,“自然是需要的。乐锦说还有酥豆与饴饧。” “奴婢这就去准备。” “对了,乐锦,我记得阴大夫好像不是盛京人吧?” “回王后,是的。阴大夫随木先生来京,本是蜀人。” “木先生还未归京?” “尚未。” “那阴大夫今年岂不是一人度岁?” “应该是的。” “不如派人去请她过来一起度岁,反正这种事不是人越多越热闹么?” 乐锦哪里想过王后还要邀请别人来,正犹豫时,傅南枝道,“去请阴大夫吧,乐锦。嫂嫂喜欢就行。” 乐锦于是出门吩咐人去请阴美。 很快阴美就满脸是笑地来了。 青色袍袖翻飞,她先冲朱九大大行了一礼,“在下何德何能,谢王后召见之恩。” 朱九见状,笑道,“阴大夫请起,还要多谢你今日送来的屠苏袋。” “这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于是接下来众人在殿中围炉说话,朱九趁机问了些阴美与木清的事。 原来阴美跟着木清学医已经十二年,时间算来与她当年被木清带去蜀地找巫彭的时间刚好重合。 她想继续问问木清之事,傅南枝却先问道,“阴大夫,木先生最近可来信说何时能归京?” “或在初几。不过师父应会先去昌县治过陈留公方回。” 陈留公?朱九抬头看向乐锦,乐锦俯身,“就是六公爷,王后。王上的同母胞弟。” 傅南枝听见,便道,“嫂嫂还未见过六哥。他身子不好,一般立冬后就不在京中,要来年立春才回。” “身子不好?” “小时候落下的病根,依旧是秦人造的孽。”这样一说,朱九便明白了。 所以,他们这几兄妹,因为秦人入侵就没有一个幼时好过的。 “希望木先生这次能治好你六哥。”她出声安慰。 傅南枝冲她一笑。 “郡主宽心。”阴美也劝慰。 “我们一直都相信木先生最终能治好六哥。” “太好了,六叔走前还答应我回来要教我做风筝。”傅庄道。 “不怕再被你二叔收缴?”南枝笑道。 “到时我就直接告诉二叔,说是六叔教我做的。二叔向来最疼六叔,定舍不得让六叔伤心。” “就你最聪明。”南枝笑。 “六叔快快好起来。姑姑,待会儿许愿,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六叔快快好起来,陪我玩。”傅庄向天祈福。 “你是想要人陪你玩才许这个的?” “不是不是,是想六叔好,顺带带我玩。” 众人一笑。 外面天光渐暗,有隐隐爆竹声响起。 “京民们已经开始吃团圆饭了。”南枝道。 众人都看出去,只瞧见一角平静的天空。 “在这样的年节里,难为木先生还在外奔波。”朱九望着门口道。 “王后言重。能治好陈留公一直是师傅入宫以来的心愿,若此愿能达成,师傅定开心的跟过年一样。” 朱九笑道,“听说阴大夫与木先生是两年前才随王上进宫的?” “是。当年在下与师父幸得王上施救,否则早已葬身在北方草莽。” “阴大夫来自蜀地,所以可是在蜀地拜的师?” “正是。” “不瞒阴大夫,我平时无甚别的喜好,就好看书。”编,接着编,“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蜀地是巫咸的国度,那里有能与天沟通的十巫,而十巫之首巫彭据说寿已三百。不知可真?” 阴美一愣。 她的这细微反应别人或许无法注意,朱九却看得明白。 她当下心里便有了底。阴美酷似男子的装扮,举手投足间的风范都不是没有缘由的。她与巫咸应有关系。 阴美心头一震,她能感觉出王后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王后或许不是常人。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只因天光渐暗,饭菜已上桌。乐锦他们进来请他们过去入席。 “阴大夫请。”王后邀请她。 她躬身,“王后先请。” 朱九已收了刚刚的眼神,牵着傅庄走进膳堂,众人随之。 坐下后,傅庄发现自己面前也有酒盏。他婶婶在旁边低首道,“庄儿只可饮一小口,就当是除岁消邪。” “是,婶婶。”他乖乖点头。 “我们举杯如何?”傅南枝开口,于是众人举杯。 “一祝大魏康盛永传,二祝六哥祛病消灾,三祝家人无病无忧。” “好!”众人鼓掌喝彩,然后各自饮酒。 朱九饮时则先凑近鼻尖闻,觉得与扶风谷的酒味道不同,不似那么香。 “嫂嫂可会饮酒?”南枝凑过来问。 “会饮。”她的确会饮。扶风谷满山满林天然发酵的酒,无论是何果子的酒,她都饮过,也醉过。 她喜欢饮酒。 她毫无预兆地饮下这杯人间酒,这杯与她想象中不同的酒,或者说是与她印象中的扶风谷果酒不同的酒。这人间酒入喉,似刀片刮过。她饮完当下就咳嗽起来。 南枝抚着她的背,旁桌的乐锦阿水等也立刻过来。 “王后。”莲蓬已倒来清茶。 朱九咳嗽过后,饮茶缓解,不过脸已红。 “嫂嫂感觉如何?”南枝有些担心。 “这人间酒果然烈。”朱九捂着嘴,眼也红了。 “可是这已经是最温和的酒。”南枝道,“嫂嫂以前没饮过酒是不是?” “饮过,不过没有这么烈,入喉都是丝滑顺口的。”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酒?”石岩好奇。 “有的,这种酒即使是小公爷饮,也不要紧。常人饮一大坛都不会醉。”阴美道。 “阴大夫竟也知道?” “在下来自蜀地,那里流行用果子酿酒,酿出的酒便是温和不刺激的。” “原来如此。不知王后可是习惯饮这类酒?”石岩问道。 朱九点头。 “宫中尚无这类酒,不过今后倒是可以让尚酒局试着酿出这类酒。”傅南枝还在轻抚朱九的后背,“嫂嫂可觉好些?” 朱九脸颊泛红,冲她一笑。 这时阴美吃下一口菜,随意道,“是可以多酿这类酒,一则可以节省粮食,二则嘛,还有别的好处。” “还有何别的好处,阴大夫?”众人都围过来。 “这果酒对女子来说,多饮有好处。” “究竟有何好处?”众人又问。 “养颜。” 这便足够。 众人恍然大悟。 第25章 王也会守岁 南枝一直看着她嫂嫂,“既然这酒嫂嫂饮着不适,还是少饮为好。”她抬头示意乐锦将她的酒盏收走,可是朱九早已昏昏。 她手撑脑袋,身边人说的话只觉在耳边飘荡。刚刚她只记得提到果酒,对,果酒。她想起自己在扶风谷里常年抱着枝头吃树上自然发酵的果子,那里面含的酒味很微少,但即使如此,她每每吃上一大枝,也能醉倒。所以有时,她醉的不知天上地下,最后会从树上跌落,和满地果子一起躺在地面上,等着朱雀神来捡她回去。 可这样的快乐没持续多久,后来朱雀神为防止她再摔伤,便给谷中果树皆下了令,令它们果子一熟即自行摇落,不能留在枝头发酵。 她为此气了好久。 说来她已好些年没尝过酒味了。今日再尝,味道却一点也不好吃。 这人间酒烈而苦,或许应的就是人生吧。 做人,她仅住进杨弗这躯体一月余,已觉不易。 “王后是否醉了?”乐锦最先发现她的安静。 朱九摇头,但众人皆能瞧出她的醉意。 “快扶嫂嫂回寝殿休息。”南枝起身,暗叫不好。 阿水她们连忙过来,“奴婢们来就是。” 她们扶起朱九,朱九头靠在乐锦身上,天真地问她,“乐锦,你带我去何处?” “我们去休息,王后。” “南枝他们走了么?” 果然是醉了,众人笑。 “去烧解酒汤来。”乐锦低声吩咐阿水。 “婶婶无事么?”傅庄亦起身跟了过去,小眉皱着,表示担心。 “小公爷无须担心。”阿水拦住他,“快回去继续用膳。王后这儿有奴婢们。” 傅庄站在门口望,南枝出来牵他,“走吧,回去吃饱饭。让你婶婶睡会儿。” 饭罢酒阑,桌凳都收走,大大的火盆被摆进来,里面红红的银碳燃着,周围还有白日里朱九吩咐备下的酥豆,饴饧,自然还有装福袋剩下的柿饼和橘。 下席后,南枝阴美和石岩还在饮酒。 “郡主酒量不小。”阴美道。 “阴大夫可知咱们郡主时常出宫去,在外面自然是练好了酒量。”石岩道。 内殿,乐锦坐在床沿给朱九擦脸,“阿水你出去陪客人,我一个人守着就行。” “乐姐姐有事就叫我们。” 乐锦点头。 朱九吃下解酒汤后便一直睡着,脸蛋红扑扑的。乐锦怕她还难受,于是一直在帮她揉解救穴。 “王上。”她似乎听见有人叫王上。是她幻听了?还是说她也醉了? 今夜是绝不可能有王上出现的。 即使已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没来由的想起白日里王后去勤政殿邀请王君的场景。 从那里出来,回去的一路上王后的情绪都不太高,或许终究是有些失望的。 “乐姐姐。”她一边揉,一边想得出神,所以屋内进来两个人,她丝毫没有察觉。 阿水在她旁边喊她,她回过神,然后就看见阿水身后的人。她吓得立即从凳子上站起身。 真的是王上! 魏王抬手示意她不用行礼,“她怎么样了?”声音很低,眼神盯着床上之人。 “回王上,奴婢刚刚喂王后饮了解酒汤,现下已不喊头晕了。” 魏王没再问,也没有离开,她们两个不知王的意思,只好静静立在一旁。 “只是饮了一口屠苏酒?”王又突然问。 “是。” 他摆手,乐锦阿水便退了出去。 换他坐到床沿,他抬手探上她微红的脸,感到有些烫。他的手带着除夜的凉,所以朱九即使迷糊着,也能因之而感到舒服,故而她那张小嘴在他掌下发出满足的轻哼。 “不能饮酒还饮,今夜真就如此高兴?”他其实也饮了酒,脸颊和她一样带着红晕,不过他没有醉,“孤来了,你却醉了,如何陪孤守岁?” “二哥……”傅南枝在屏风外探头,他回头。 她走进来,“嫂嫂醒了么?” “下回不许再给她酒。”他却道。 “哦,是。”傅南枝低头。 这时魏王的手却被人碰了碰,他回头,只见朱九已睁开眼。 “你又在骂南枝。”她脸红红,眸子水亮。 傅南枝惊喜地跑过来,“嫂嫂醒了。” “南枝,你哥哥刚刚是不是又骂你了。”朱九抬眼望她。 傅南枝一愣,她想说,这其实不算骂,不过是她二哥习惯性的口吻罢了。 “你怎么听出孤在骂她?”倒是魏王先问道,“你一个醉酒之人的耳朵难道比正常人还灵敏?” “我就是听见了。你说你一个做哥哥的就不能好好和自己妹妹说话?你看看你妹妹一见到你跟见到什么似的。” 傅南枝头低得更低,是为掩饰自己憋不住的笑意。 魏王好笑道,“孤就是正常与她说话,她也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哪里正常。朱九在心里嘀咕,朱雀老头与她说话就不是这样。老头还比她大几万岁呢,都没有像他这般端着。 “那酒是我自己饮下,你刚刚责怪南枝作甚。” “孤只是叮嘱她下回不许你再饮。” “你还管上我了。为何不许我饮酒?”朱九撑着坐起,王下意识扶她。 “你一杯就倒,难道还饮得?在这里昏睡很舒服么?” “我只是一时不适应你们的屠苏酒,多饮几回习惯了就好。” “屠苏酒最是温和,你都需要适应,还说你能饮?” 朱九来气了,身子猛地一动,头却有些晕,抬手扶住额。魏王伸手过来扶着她一边手臂,“看吧,头晕不是?” 朱九缓过劲后,抬眼看他,“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作甚?专门来看我笑话么?” “孤还以为你很欢迎孤呢,白日里不是还亲自去邀请孤?” 傅南枝觉得她该出去,只因这里好像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所以她悄悄溜了出去,当然也没人注意到她。 朱九记忆回笼,“你大宴结束了?” “嗯。” “不看文书了?” “明日再看。” “是来和我们一起守岁的?” “嗯。” 朱九突然高兴起来,“你来多久了?瞧我都睡着了。”她想要起床,“乐锦,我衣服呢?”她朝外喊,乐锦阿水等一票人探头,“王后。” “衣服呢?”朱九又问了一遍。 “哦哦。”乐锦阿水于是进来,魏王则起身向外走,朱九立问,“你去哪儿?” 魏王回头,“难道还要孤给你穿衣?” 呃…… 魏王出去时,傅南枝傅庄阴美三颗头正靠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得投入。 石岩等早已起身立在一旁,出声提醒,“王上。” 三颗头立刻分开,起身,行礼。 “二哥。” “二叔。” “王上。” 他的眼神从他们三个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在主位坐下,声音比起与朱九说话,清淡了不少,“阴大夫也来了。” “回王上,是王后相召。” 朱九穿好衣服出来,便看见他大爷一个人坐着,其余人乖乖立在一旁,火盆孤零零的散发着红热。 “都站着作何?来,庄儿冷不冷?”她捉住傅庄的手捏了捏,拉着他坐下,“大家快坐下烤烤。” 谁敢啊。 朱九见他们不敢动,傅庄也在她旁边僵硬。 她只好看向那位大爷,用眼神示意他说些什么。 只见某王半合眼睑,“王后让大家坐,大家为何不坐?” 大家当即都虚坐下。 一个个却都像火边的木墩,一动也不动,吃食摆着也不再吃。 而某王自己倒是优雅地拈起一颗酥豆放进嘴里,吃得缓慢而享受。 第26章 新年快乐,王 朱九本是好心请他来一起聚聚,却没想到会造成这场面。 怪她思虑不周。 她只好低声吩咐乐锦,“乐锦,再去生盆火。”乐锦虽疑惑,但还是带着石岩他们下去准备。 她拿竹签指了指一碗饴饧,问傅庄,“吃糖么庄儿?” 傅庄立刻摇头,“不吃,婶婶。”他敢当着二叔的面吃糖么?要命啊。 朱九只好放下竹签,看见魏王开始饮茶,饮完就闭目,似在养神。 而其余人依旧是如芒刺在背。 她只好悄悄用脚碰了碰魏王,他睁眼看她,朱九用眼神示意他说些什么,谁知他张口就是,“你是请孤来度岁的,还是请孤来陪话的?” 这话一出,众人身子更挺直,当然包括耳朵。 亲近之人就不说了,他们已听过王后和魏王之间精彩绝伦的对话,所以更加期盼他们多说点话。没听过的是阴美,第一次现身这种场合,除了紧张,她还感到没来由的兴奋和刺激。 这人还真是别张嘴为好,朱九瞪王。 第二个火盆适时进来,朱九让她们搁在旁边,然后说了句,“大家想去旁边坐的就去旁边,想在这边的就留……”话还没说完,大家就都过去了。即使位置不够,也要挤着坐。本挨着她的傅庄也要过去,被朱九捉住,“那边没位置了庄儿。” “没事嫂嫂,我抱他。”南枝出声解救。 “是的婶婶,姑姑抱我。” 傅庄于是也顺利逃脱了。 现在的场面就是,一小盆火,围着一堆人,一大盆火,却只坐了两个人。 朱九瞥一眼那位王,他倒是闭目养神得自在。 她对对面那些人说,“这些吃食你们分些过去。” “这边有王后。”他们立刻就拒绝。 朱九又道,“南枝你抱着庄儿不舒服,不如……” “舒服的嫂嫂。”南枝立即就回答,截住她话头。 “阴大夫侧着身子坐是不是……” “无妨的,王后。”也被立即就截住。 某王却不自觉地笑了。 朱九瞧见,探身低问,“笑甚?” 他睁眼,“笑你白忙活。” “还不是因为你?” 朱九恨恨地绞了一根饴饧,含进嘴里,甜入心脾。因为是冬日,这里面竟带着一丝梅花的香。 “乐锦,这里面放了梅花?”她表示惊喜。 “回王后,李厨说带点香,或许好吃些,所以就放了点。” “是第一次这样做么?” “是。” 朱九自己嘴里含着一根,然后又去绞一根递给魏王,“王上尝尝,又香又甜。” 他低眼觑,然后抬眼看她,“孤说过不喜甜物。” 朱九想起来,他有蛮多不喜。 “那你还说不喜守岁,不是也来了?” 魏王继续闭眼,不再理她。 朱九想着这里就剩他们两个,他让大家不好过,她也不让他好过,于是继续打扰他,“你是打算在这里坐着睡一晚?” 他没应。 “那还不如回你勤政殿睡呢。” 他还是不理。 “早知就不请你来了。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们吃饭吃酒多快活。”朱九靠在椅背上,嘴里含着饴糖,双腿前伸烤火。 魏王闻言,睁眼,“意思是孤来错了?” “你自己看嘛。”她指出两边人数的不对等,“照理说我该坐那边去,留你一个人最好。让你一个人高傲地端着。” “你过去就是,孤一个人还清静。” 朱九咬牙,“你看我下回还叫不叫你。” 他并不在意,再次闭目。 他们两个不说话,殿内便安静下来,只有炭烧的声音。 朱九提起钳子将木炭拨了拨,火焰突然窜高,热度随之上来。她看着那火,一时出神。 凡人要历四季,尝冷暖,她在扶风谷感受到的却总是一派宜人的气候。这次借住于凡人之躯,终于让她对人间的寒有了一些认识。不过也不算多深刻,毕竟有她的灵气在。她终不能似凡人那般难耐寒暑。但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一盆旺火,她还是真切地体会到温暖的重要性。 凡人过一年很辛苦,故而要定年节来让自己开心。而他们神仙,其实早已淡化年的存在,毕竟年对他们来说短暂的不算什么。所以她在扶风谷,从没过什么节,也难得记住年月。过节的感受,也只在这次下凡才体会到。 她突然又想到下凡历劫的烛阴,开始明白神仙下凡历劫的必要性。 据她所知,现任天帝并非生而为神,而是从凡人修成仙,然后修成神。她在天界受学时,他说的一些话她当时并不能理解,他总说让她下凡一次就会明白。可是朱雀神从不允许,所以她一直没有下凡历劫的机会。谁知道这回她出来报恩,竟阴差阳错地介入了人间。她本该回去的,但却滞留至今。 她想到烛阴也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或许她可以再多停留一段时日。若能碰见最好,若不能,也是她自己的一番经历。 她抬头看魏王,他即使坐着,或许已睡着了,身子也是挺拔的。 他和烛阴绝不相像,他们性子根本不同。烛阴与人说话会温和许多,而他,这些时日越与他相处她就越觉得这人仿佛不适合张嘴说话。 而且他从一开始就用蜂蜜骗她吃药,这样的事,烛阴绝做不出来。若她生病受伤,烛阴只会耐心关护她。 但她又的确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烛阴的影子,这是为何? 突然外面天空有光亮一闪一闪,还有闷雷一样的声音传来。 “是子夜了。”时隔多时,南枝终于再度兴奋地发声。 朱九回过神,望出去,然后起身向门口,那边众人也跟着出去。 他们站在院子里仰头看,有人发出小小的惊呼。 “焰火真好看。”傅庄也兴奋了。 “婶婶看。” “好。” “哥哥嫂嫂新年快乐。”南枝兴奋地喊。 “王上王后新年快乐。”众人七嘴八舌地喊。 朱九一一回应,然后回头看殿内,那人还一个人坐着,如一尊寂寞的佛。 她松开傅庄,“我去叫你二叔也出来。” 傅庄想说算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 朱九走进去,走到魏王面前。他老人家竟还闭着眼,对外面的热闹是一点也不动心。 她俯身捉住他的手臂,“王上,外面在放焰火,你不去看么?” “不看。” “据我所知,你宫里从不许放这个,想来你自己也没看过,一起出来看看何妨。”她改为拉道动作。 魏王睁眼,她迫切相邀的神情现在眼前,“走嘛,大家都出去看了。” 他还是被拽起来,也被她牵了出去。众人吃了不小的惊,纷纷挪开一大块地给他们。 焰火还在放,朱九指着天上道,“王上看。” 魏王劳驾,为之抬眼看了看。 她在天界求学时,有一回碰到人间过新年,那时候的人间当还是一个盛世,所以焰火放得格外多。她和当时也是被她拽出来的烛阴一起坐在天门口往下看。他们看见云朵被染成五颜六色,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人间热闹的声音。 她当时就问烛阴,“哥哥,你去过人间么?” 烛阴摇头,“但人间与九阴或许差不多。” “陛下说人间时而光明时而黑暗,现在看来下面应是光明的。与九阴不同。” “小九,九阴以前也有光明时,只是当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光明的另一面是黑暗,所以如今才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人间此时热闹,但又能持续几时呢?” 朱九当时并不懂他的话,此时想来,他的意思应为,身处光明时,应常怀戒惧之心。而身处黑暗时,也不应放弃向光之心。 当下的魏国,应还在朝着光明努力。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国度,她如是下结论。 “听说你只这一刻许人放焰火?”她侧头看他。 “嗯。”他淡应。 “张灯也只许人张八颗?” “嗯。” “还不许人上赋?” “嗯。” 朱九低头笑,然后启唇,“新年快乐,王上。” 他侧头看她,见她眉眼弯弯。 “我看南枝他们都这样祝福,想来你们都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新年快乐。”他竟回了一句。 第27章 王讲故事 饶是朱九,听到王的回应,也感到了惊喜。今夜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正常话,实属不易。 焰火看完,第一茬火似乎要燃尽。朱九让众人添火继续,但似乎已不能够,能在这环境里坚持到现在的都是勇士。 于是他们纷纷告辞。 乐锦他们收拾了那个火盆退出,一时只剩朱九和魏王。 “所以到最后,只剩孤还在陪你守岁。南枝他们指望不上。” 朱九笑道,“若不是你不合群,大家也不会走这么早。” “那不合群的孤也该走了。”说着他作势起身。朱九扯住他衣摆,“真走?” “孤既不合群,还留着碍王后的眼作甚?” “合群,合群!我说错了,您请坐。”朱九立马讨好。 魏王于是又高傲地坐了回去,朱九立马捧过酥豆盘,“王上请用。” 他很给面子地拈了一颗含进嘴里。 朱九自己也吃一颗,咬得有些响。她抱歉地看向他,不好意思的捂住嘴,尽量轻声。 他也在咀嚼,却没有声音。 “你在咬么?”她好奇。 “嗯。”他斜眼看她,那表情就像在说她的问题问得很奇怪。 “为何没声?” “王后,你现在如果很无聊,孤劝你还是去睡觉。” 朱九毫不以为忤,“你呢,你困不困?” “孤刚刚已睡了一觉。” 厉害。 朱九表示佩服。 “长夜漫漫,王上既然不困,不如与我讲讲大魏的州郡如何?上次那册子我没翻完,好些地方还没看见。想来王上定已翻过很多遍。” “你让孤与你讲书?” “这不是没事做么?” “你若想看,孤让人回去拿。”意思是别想让我讲给你听。 “我好歹是你王后,你有许多王后么?就我一个还不好好对待,与我讲讲又如何?” 魏王无言了好久才再度开口,“想听哪个地方?” 朱九立时来了兴趣,椅子都拉近,“就捡你最熟悉的地方说,我不挑。” “孤哪儿都熟悉。” “那就……再讲讲河西吧。那边的故事我好像还没听完。” “河西?河西还有何可讲?” “河西怎么没讲的?你在那里指挥了光辉的三大战役,书上却只有轻描淡写。我还想听细节。” “打战是血腥残酷的,你一个闺门女子,听这些作甚。” “倒不必贬低女子哦,王上。”朱九提声。 “孤没有贬低的意思。” “你刚刚就有贬低的意思。” “乐姐姐,两位主子这是吵起来了?”阿水有些担忧。 石岩笑,“这哪是吵啊,阿水。” 其余人都笑。 “可是王后听着好像很不服气。” “没事的,阿水。”莲蓬拍拍她肩,“别担心。” “你当真只带了三千人,没别的什么援助?”殿内王后的声音又大了,不过不是在与王上争辩。众人于是又尖起耳朵。 “嗯。”王的声音却很小。 “对方十万?” “嗯。” “怎么赢的?” “打赢的。” “你一个人能打十个也打不赢,怎么可能打赢?” “若对方十万人却有十万颗心,还都是退缩的心,孤这边虽三千人,但只一颗心,且是一颗进取的心,你说有希望打赢否?” “这样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太冒险了。” “这样的险不可不冒。不冒,孤就有一败涂地之危。” “若你出事,你可想过才被你扶持起来尚不能走稳路的大魏?” “孤没想过会有其他的结果。” 朱九笑,“你倒是挺自信。” “河西可听够了?”王问。 “基本上,好像,似乎,差不多。”朱九拖着嗓音。 王没好气看她,“好好说话!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堂堂王后。” “这不是只有你我二人么?王若不累,可否再讲讲天赐二年与西燕的那一战。” “那一战有何可讲。”又是这句话。 “我听到的都是断断续续的,王最好完整的讲一讲。” “那一战你也经历过,还需要孤讲?” 朱九一愣。杨弗经历过?那她不知道。 “需要。”她坚持。 王只好闭了闭眼,吃下一盏茶后才道,“那一战的起因你可知晓?” 朱九摇头。 王无奈,只好从最起初开始讲。朱九听得入神,然后突然就发现这样耐心与他讲往事的魏王,她在他身上,仿佛又看见了烛阴的影子。 “说来,当年若非你出面,单靠母亲一人,贺坤未必会轻易放过孤。孤还未正式与你说过感谢。今日正是好时机,阿弗,孤想说谢谢你。”王说了什么?朱九愣愣回神,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王又唤她,“阿弗。” “嗯?” “你救过孤两回,孤今日一并道谢。今后无论你是否还是孤的后,孤都会好好照顾你。” 原来是在感恩。 朱九摆手,“王上言重。我只庆幸自己当初能尽到一点力帮你。”她想若是杨弗在此,当也会如是说。 王望着她,眼里含着不明的情绪,“孤第一回在宁川见到你时,记得你是那般的明媚。第二回孤北退到木根山,贺坤带兵来趁火打劫,你出面救孤,当时的你孤发现憔悴了许多。” 朱九又愣住。他居然开始回忆起与杨弗的往事。 “第三回再见面即是前不久在城中驿馆。当时的你虽然因为受寒而难受,但孤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你又是以前的你了,以前那个明媚无限的你。孤知道,那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你最终能变回来,孤很欣慰。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孤为你感到高兴。” 王不说则已,一说竟就停不下来。 她发现,这人报恩真可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如今将杨弗极度地宠溺,宠到连傅南枝傅庄他们都嫉妒的程度。 她该为杨弗感到高兴,“王为我高兴?” “是。” 朱九笑。 这人骨子里很善良,与烛阴一样。他的狠,只是针对仇人。 两人不知又说了多久,不知不觉间,天边天光已涌。 众人打着哈欠走出院子,看见殿内两人还在。 不过是魏王还直挺挺坐着,王后却似乎靠在王的身上睡着了。 桑陈立马拍拍脸走进去,躬身,“王上恕罪。” 魏王冲外招手,乐锦她们立即会意,快步进来。 她们把王后从王的身上扶起,王后的脑袋歪进乐锦的臂弯里。 她们本打算齐力扶王后到床上去,谁知王起身后竟拨开了她们的手,自己弯腰将王后横抱,然后送进内殿。 乐锦和阿水的手还维持着刚刚拥抱王后的姿势,不过已空。她们呆呆地看向桑陈,桑陈冲她们挥手,示意她们快进去帮忙。 她们回过神,立刻跟进去,只见王正在弯腰把王后放下。她们快步上前去,一个帮忙托着王后,一个则在安放枕头。 王后躺下后,身子动了动,嘴里咕哝了一句话,但人没醒。王听完那话后,亲自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乐锦她们离得近,自然也听到了那话。 王后说的是,“柿饼和橘记得吃啊。”让谁吃?肯定不是让她们吃。 乐锦阿水直直立着不敢动,王在床沿坐了会儿才离去。 王离开后,乐锦阿水才敢对视,她们都有疑惑,但都不敢问出。 第28章 若没有互换该多好 王后睡得很香,直到午时方醒。 她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伸懒腰,然后唤乐锦。 “贺王后新年大吉。”乐锦笑语盈盈地进来,身后跟着阿水莲蓬。 “大家都换新衣裳啦?”朱九眼睛放光。 “是,王后的新衣裳在此。”莲蓬和阿水将她的衣裳抻开在她面前,暗红色。 朱九满眼惊喜,“我也有新衣裳穿?” “王后自然有。”众人哭笑不得。 朱九从床上爬起,鞋也没穿,便要去试衣服。乐锦提着鞋跟过去,“王后小心着凉。” 朱九伸脚穿上鞋,“不凉不凉。” 衣服上身,她低头看,摸了摸上面的绣纹。 “真好看这衣服。” “王后喜欢就好。” “喜欢,很喜欢。”谁能想到,她只是碰巧来人间一遭,却一直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她不禁想象,若是杨弗自己来此,是否也会渐渐改变对魏王的看法,然后最终喜欢上这里的人,和这里的事。 她突然后悔提议与杨弗互换身子。她该陪着她来一起盛京的。若不换身子,现在在这里这般享福的便是杨弗自己。 她那般善良的人,合该否极泰来。 也不知她如今已走到何处,又过得如何。 朱九抚着那好衣裳发呆,乐锦她们见了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奇怪。刚刚明明那般高兴的人,此时却浑身散发出落寞。 “王后……”乐锦出声想询问。 朱九抬眼看她,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意。 三人一惊,乐锦立即紧张问道,“王后可是有心事?” 朱九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如今过得如此幸福,恍如梦中。” 原来是为此,三人一时放下心。 “王后合该过得幸福。”乐锦笑道。 可是这幸福本该属于另一个真正需要它的人。 莲蓬见她还是神情寞寞,便道,“今日是新年第一日,王后还没出去看看呢。外面已是新气象。” “是么?”朱九抬头看向窗边。 她的头发还散着,却已提步向外走。 “王后莫急,我们先梳头。”乐锦拦住她,然后扶她走到妆镜前坐下。 “乐锦,我的福袋呢?”她坐下后扭着自己的一缕发玩。 “早在等着王后了。”乐锦笑。 朱九安静了一会儿后又问,“王上昨夜是何时走的?” “不是昨夜,王后。王上今晨才走。” 朱九一愣,“我是何时睡过去的?” “奴婢们也不清楚。”因为当时她们都被她赶下去休息,不在殿中,也不在殿外。 莲蓬绞好帕子走过来,朱九自然而然就伸长脖子,闭上眼,等着她给她擦脸。 一切都收拾妥当,朱九走到外殿。只见外殿桌案上摆有一暗红的漆盘,漆盘里放着一个卷着柏枝的福袋。 “这是留给我的?” “是。” “你们吃了么?” “吃了。” 朱九拆开袋口,取出里面的柿饼和橘。 她先选择柿饼,因为柿饼甜。 轻轻咬下一口,是糯糯的熟悉的感觉。 就是这一口,让她仿佛回到了扶风谷。 “好吃。”她吃得嘴鼓鼓的。 乐锦倒茶给她。 这时莲蓬从外面进来,“禀王后,红缨来了。” 红缨?这名字好熟悉。朱九看向门口,嘴里还塞着柿饼,只见莲蓬身后跟进来一个红衣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色劲装,头发高束,眉如利剑,眼中似有寒潭,进来后,直挺挺的身子冲朱九单膝跪地行礼,“属下参见王后。” “请起。”她马上吞下剩余的柿饼,接过乐锦递来的巾帕擦嘴,然后起身走到红缨面前。她早有了记忆,这人就是那日去有春楼接他们回宫的人。她记得当时南枝庄儿在她面前似乎都是小心翼翼的。她还一直好奇此人为谁,今日她竟又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是大白日,她总算能将她看清楚,端的是一英姿勃勃的女子啊。 她笑,望着她笑。而她眉眼一直冷淡,与她的笑对上后,眼里这才有了一丝波动。 朱九看向红缨身后的莲蓬。 莲蓬解释,“禀王后,王上下令,今后红缨住在花想殿,负责保护王后安全。” 什么意思? “就和影三影四跟着郡主公爷一样。”乐锦在一旁补充。 “意思是今后红缨会一直跟着我?”不知为何,朱九想想就高兴。 “是,王后。”乐锦看得出她的高兴,但她想告诉王后,这好像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若无吩咐,属下先下去了。”红缨拱手准备退出,却被朱九叫住,“红缨你才来,我们还没说会儿话。” “属下是来保护王后安危的,王后安全大于一切。说话,不在属下职责范围内。” “可是我在这里很安全,不……” “属下不敢掉以轻心。”红缨的严肃让朱九再说不出话。 难怪南枝姑侄会怕她。 朱九吃罢饭,走出院子,四周看。乐锦问她,“王后在找谁?奴婢为您唤。” “那个……红缨呢?” “……王后想见红缨?” “也不是想见,就想看她在哪儿。”朱九眼神闪躲。 乐锦道,“请王后随奴婢来。”乐锦领着她几乎到了院门处,然后转身指向屋顶。朱九顺着看过去,就看见一抹红直挺挺坐在那屋顶上,手边仗着一把长剑。 她当时惊得嘴都张大了几分。 “红缨习惯蹲屋顶,无论白天黑夜,春夏秋冬。”乐锦解释。 “不冷么?”即使是她,这几日都感觉到冷,手不想露出来。要不是乐锦总给她揣一个暖炉,她只怕都不愿出门。 “她练功夫的,不怕冷。” “让她下来。” “她脾气倔,叫不下来。” “我试试。”朱九于是提气喊,“红缨。” 花想殿内外都能听见王后在叫红缨。 那抹红看过来,拱手行礼的时候手里多了把剑。 “你下来吧,上面冷。”朱九扯起嗓子喊。 “属下不冷。”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比这天更冷。 “下来吃热茶,烤火。” “多谢王后美意。” 婉拒。 “是谁规定她要蹲屋顶的?”朱九收住嗓子,问乐锦。 “是红缨自己。” “以前也这样?” “是。她保护人时都是蹲屋顶。” “不睡觉不吃饭么?” “觉或许有睡,他们习武之人,坐着都能睡着,还能五感不闭,十分警觉。至于吃饭,有人会送上去。” “王上有说让红缨跟着我多久么?” 乐锦摇头。 “我在宫里挺安全,不需要人保护,能不能让红缨下来?” “这是王上做的决定,还需请示王上。” 朱九只好又看向那抹红。她依旧一动不动,和屋顶的屋脊兽差不多一起成了雕塑。 第29章 王的理智不可理喻 朱九揣揣手,转身向外走。 “王后何去?”乐锦跟上。 “勤政殿。” “王上此时只怕不在殿中。” “我去那里等他。” 乐锦便不再言语。 她们走了一程后回头看,只见那抹红影已下了屋顶,远远跟着她们。 朱九顿住步伐,乐锦解释道,“这是她的职责,王后。” 朱九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 她已熟门熟路,直接进到院中。她看见昨日悬的福袋已被取下,只剩屠苏袋还在。 她心里一动,看来是吃了,不知为何,她突然笑了。 乐锦自然不明白她为何而笑,只是也跟着看向那门额上的屠苏袋。 朱九提步上阶,然后在门口回身吩咐乐锦去旁边屋里烤火,别冻着。 “王后不用挂心奴婢。” 乐锦等她进去了,才转身去到旁边小屋。 朱九直接就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大魏郡册,然后坐到火边翻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朱九的书已翻了大半,这时门外响起人声。 “今日初一,二哥也不多陪陪二嫂。” “怎么没陪?昨晚陪着守了一夜的岁,讲了一夜的话,还要怎么陪?”她听见魏王的声音,另一个是傅南虔。 她合上书,站起身,门口来了一串影子。 “二哥竟陪嫂嫂守岁?”他们一时没进来,影子在门口停住。 “还有南枝,庄儿,阴美也在。” “你们竟都去了,为何不叫我!” 影子动起来,然后他们走了进来。 朱九走过去。 魏王看见她,身子顿了下。他身后的南虔先出声,“原来嫂嫂在此。弟弟贺嫂嫂新年大吉。”他在她面前躬身拱手作揖。 朱九回礼,“新年大吉,南虔。” 魏王已走到案边去翻东西,只听见傅南虔又道,“听二哥说,哥哥嫂嫂昨晚一起守岁了?” 朱九点头,“是。” “嫂嫂该派人去唤我的,我昨晚明明就入了宫。我就说昨晚大宴为何比往常结束得早。” “是我的不是,下回不会忘记了。”朱九笑道。 “嫂嫂一定要记着,一定一定。” “好。” “行了。下回叫你就是。”魏王似听不下去了,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翻,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不耐烦。 朱九道,“今日也是好时候,不如南虔留在宫中一道用膳。” “甚好!”傅南虔立即就高兴起来。 “好甚好?你忘了孤刚刚给你说的了?” 傅南虔兴奋的火苗瞬间被浇熄,“吃顿饭了再回去收拾不行么?” “一顿饭不吃不行么?”王的反问让人无话可说。 朱九奇问,“大年初一也要办事?” “嗯,嫂嫂。二哥让我初三就启程去燕国,这几日要做准备。” “去燕国?”竟这么突然。 “没事嫂嫂,不用多久我就能回来。这饭回来总能吃上。” “好,等你回来。”她看了看魏王,“你们是不是要谈正事?那我先离开好了。” 傅南虔却拦住她,“嫂嫂别走,我们没事谈,刚刚和相君他们一起,已谈好了。弟弟本该跟着相君他们一起离开,谁知二哥让我跟过来。我也不知道二哥叫我跟过来还有何事吩咐。”于是傅南虔冲那边的哥哥喊,“二哥。” 朱九也看过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从魏王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自在。 “二哥?”傅南虔又喊了声。 朱九好奇地走过去,看见魏王的手里原来不止有书,书的上边还有个暗色的袋子。 这袋子她很熟悉。 她抬眼,双眸含光地望向他。 傅南虔也走了过来,自然也看见了那袋子,他问,“这是何物?” 魏王脸上的不自在更明显了。他在傅南虔伸手要拿袋子之前就一把抓走了它,然后丢下书,双手将那袋口死死一系,系完再丢给傅南虔。傅南虔双手接住,尚在云里雾里。 “不许打开!”魏王出声制止他的动作。 “这是何物二哥?” “等你后日出门时再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都吃干净。” “是吃的?二哥你怎还送我吃的?”傅南虔大惊。 “问这么多!给你便收好。”魏王不自在地恨不能转身离开,毕竟有朱九在这儿明白地看着。 “快滚回去吧。”他摆手。 “好吧。”傅南虔虽然疑惑,但还是细心地将袋子收好,准备放进怀中。朱九拦住他道,“且慢南虔。” 魏王以为她要说破,谁知她却走向门口,“南虔你帮嫂嫂把那枝子取下来。”她想要门额上的柏枝。 南虔照做,取下后交给她。 她将屠苏袋解下,抽出柏枝伸到南虔面前,“这条枝子你也带上,后日出门,插在你的车上。” 傅南虔终于明白。 他望着那柏枝一时没有动,他手里的袋子也被攥紧。 屋里的魏王又假装捧起了书,不过眼神时不时看向门口。 傅南虔接过柏枝,和袋子一起捧在手上看。 “谢哥哥嫂嫂。”他眼里一热。 “南虔一路顺风。”朱九道。 “嫂嫂在家一切顺利。” “哥哥也是。”他望向殿内,哥哥与他对视。 南虔离开,魏王走到门口和朱九一起看着外面。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吃了里面的东西呢。”朱九道。 他没有答,转身入内。 朱九手里还捏着那缠金线的屠苏袋,“百事吉虽给了南虔,可是你还有这个屠苏袋。” 魏王坐下后看她。 “我帮你系在某处吧,也能护你无病无忧。”接下来不等王同意,她自顾自开始在他的勤政殿里走来走去,寻找能悬挂屠苏袋的地方。 “你还没说你来作何。”他开始看文书,一心二用,由她在他的殿里走来走去。 “就是红缨的事。”她走到他休息的内殿去了。 “红缨怎么了?”王头也没抬。 “你派她来保护我,她就只待在屋顶。” “这是她的习惯。” “可是我不习惯。” “你慢慢就会习惯。” 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不需要人保护,你把她叫下来吧。” 魏王没应,她从里面走出,直直走到他桌边,手上已没了屠苏袋。 “把她叫下来。”她重复一遍。 “孤让她去自有孤的道理。” “什么道理?” “……” “每日我自己好吃好喝好睡好享受的,却有一个人因为我在挨冻受饿不得休息,我接受不了。” “红缨是习武之人,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问题。” “那能不能让她下来保护我?”朱九选择退步。 “想让她下来,你自己就行,何必找孤?” “我叫了,她不听。” “所以想让孤去叫她下来?” 朱九点头。 “每个影卫都有自己的习惯,孤向来是尊重他们的。” “这种习惯有什么好尊重的?” “红缨这样做显示了她作为影卫的自觉。作为她的主子,她能如此尽职尽责,孤该支持,而不是反对。” “你就是不关心不爱护自己的下属。” “王后,在孤这儿你今日是达不成目的的,不如还是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怎么把红缨劝下来。” 朱九抽出一本册子想要扔他,但最后的理智还是让她只将册子扔在桌上,“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你有时真是理智得可恶。” 她扔完就转身,走到门口了停住,回头问他,“你准备让她跟我多久?” “直到你不是王后。” 不是王后,那就是宁州事了后。 她冲他哼了一声,然后扭身迈步离开。 魏王看着门口,听见她很大声地喊乐锦。 “王后。”是乐锦的回应。 “我们走。”气呼呼的。 他不禁一笑。 第30章 王后的心事 乐锦在后面,再次几乎跟不上王后的步伐。而这次王后的脾气看着比上次好像明显了几分。 这是和王上沟通不成功的表现?其实在来之前,她就能预料到会是这结果。但她也想看看,这回由王后来劝,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谁知,结局却是一样的。 朱九回到花想殿,进门时,在门口顿住步伐,抬头看,那抹红又上去了。 她回到殿中刚坐下,阿水就倒茶给她。她气呼呼饮下,也不说话。众人都看向乐锦,用眼神询问王后生气的缘由。乐锦只抬头一个动作,众人便心领神会。 影卫的规矩他们都懂,只有王后新至,一时不能接受罢了,想来慢慢就会习惯。 “没事的王后,红缨这样很正常。她向来寡言少语,这样独自在屋顶反倒自在。”乐锦还是劝道。 “是啊是啊。红缨之前保护郡主的时候就在屋顶待了……” “半年。” “对对半年之久。” “那如今南枝身边为何换成了影三?”朱九问。 众人一顿。 朱九歪头看向阿水,“阿水,你说。” 阿水向前一步,“回王后,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郡主总想出宫,红缨又管得严,不像影三那般好说话。郡主为此在宫里憋了小半年,后来实在受不了,便求王上好久才换下了红缨。” 朱九受此启发,“那我也去求王上换一个影来如何?这样,红缨就不用待在我的头顶了。” “可是……”莲蓬有话却犹豫,阿水拽了拽她,是在提醒她别说么?朱九看向阿水,“阿水,你别扯莲蓬袖子,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可是我说要换红缨下来不妥?” 还是乐锦道,“回王后,影卫中有规矩,若执行任务不成功当放逐塞上,守边三年。红缨当年被换下本无事,但她自己却当是不成功,便自我放逐了三年。” “因为这事,郡主自责许久,但红缨脾气是真倔。当年奴婢记得,郡主哭着求她别去塞上,她都铁石心肠地不顾。”莲蓬补充。 朱九想起年前红缨带人去宫外捉她们回来时,南枝和红缨之间那段简短的对话,当时她便觉着南枝语气里带着讨好。 原来那日是红缨刚从塞上回来的日子。 “三年之期本没有到,是因为王后嫁入宫中,王上才命人将她提前召回。” “原来如此,看来我想换她这事也行不通了。”朱九手撑着脑袋,表示真费劲。 乐锦见她从一醒来就在为红缨的事忙碌,知其终究无果,便想让她分分心,而能让她分心之事,除了吃食,她再想不到其它。她问阿水,“有春楼的点心到了没有?” 阿水一听,立即会意,“到了到了,就等着王后回来呢。我现在就去取。” “有春楼今日还送了点心进来?”朱九眼睛果然一亮。 “回王后,这不是王上要求,是有春楼自己进贡。晨间王后未起时,就有人来提前告知了。” “奴婢去煮茶。”莲蓬也出去准备。 朱九摇摇头上头饰,手还在颈后揉。乐锦忙问,“王后可是脖子不舒服?” 朱九可怜兮兮地看向她,“乐锦,可不可以把这个摘下来?”她指着自己头上的冠说。 乐锦一愣。 这是后冠,今日初一,所以给她戴上。 “之前成婚戴得那个第一重,今日这个第二重。刚刚在勤政殿顶着这个看书实在不舒服,反正我也不会出去见人,不如就给我摘了吧。” 乐锦尚犹豫,朱九继续求,语气温软,直喊乐锦的名,“乐锦……乐锦……帮我摘了吧。” 听到她这样的软声软气,撒娇卖萌,乐锦想,自己又没有红缨那样的铁石心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她的? 乐锦当即点了头。朱九很开心地自己就跑去妆镜前坐好,乖乖等着她来拆头饰。 天底下多少人想戴这冠都不能够,她却只想拆除。 “乐锦,用这个帮我固住头发就行,不用再麻烦地盘发了。”她自己在匣子里翻找出一根玉簪子,还拿在手里看了看,似乎很高兴,“这还雕了凤头呢。” “这就是凤玉簪,王后。”所以才有凤凰。 说来如今的凡人不一定见过凤凰真身,毕竟那已是好多年前的事。就说她,虽是凤凰后裔,因为还没有多少修为,真身在别人眼里就和普通鸟雀无异。凤凰该有的五彩羽衣,她一彩也没有修出来,浑身只有单调的火红色。而这样的颜色在凡间鸟雀里一抓一大把。也正因为此,朱雀老头才总说,她若非是母神所生,根本就不够格出现在扶风谷。所以她的一切,都是母神赐予。包括那根救了杨弗一命的紫羽。母神留给她许多东西,就为担心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将来会不成器。而在她破壳之前,母神便已陨落,母神当时是如何提前猜出她将来果真会不成器呢? 母神。 她捏着手中凤玉簪,心头一痛。扶风谷里有母神的画像,她似乎已好久不曾见过母亲了。 母亲。 这簪子上的凤头绝不是真的凤凰模样,与凤凰真身大有出入。但这是凡人对于上古凤凰的遐想,他们盼着凤凰赐福已几千年。 朱九双肩一颓,只因想到自己还不够格赐福凡人。她愧对逝去的亲人,更对不起母亲。若非家中孩子只剩她一个,想来也轮不到她接任扶风谷凰王之位。 老朱雀总是打击她,说她长不大。人家烛阴修为也才三千多年,却已有觉悟要重振九阴。 但当她说她也愿意下凡历劫,也愿意为扶风谷牺牲自己时,朱雀却不说话了。 最后,他说她下凡历劫就是去送死。 哼,她才不会死。朱九不禁瘪嘴,她就是要好好历一场劫给老头看看。烛阴历得,她自然也历得。烛阴能救九阴,她自然也能重振扶风谷,不让母亲对她失望。 母亲。她在心底再次唤了声母亲。 刚刚还活泼的人现下突然安静下来,在为朱九拆头发的乐锦,透过镜子瞧,只见王后正看着手中玉簪发呆。 “王后喜欢这簪子?”她问。 朱九只是想母亲了,别人都能有母亲,她却没有,“喜欢。”声音里都起了哽咽。 乐锦是什么细致人,自然听了出来,忙放下手中青丝,走到她前面俯身,“王后…”眼神里浮现担忧。 朱九抬眼,眼中含泪带笑,“乐锦,就用这簪子好不好?” “好。”乐锦想问缘由。眼前的王后多数时候是没有心事的,但她少有的几次沉默都是因为有心事。 她的落寞神情,乐锦看不得,因为不知为何,她心里会跟着一疼。 眼见着王后在闭眼睁眼之间,收拾好了情绪,眸子里已没了刚刚的脆弱。她手里接过玉簪,望着她神情,不好再问出口。 朱九的发丝理顺,如青瀑一般泻在身后。 朱九望着镜中的脸,即使是她自己到此时也还没有熟悉它。杨弗的容颜是世间少有的,除去那些修饰,这般朴素的杨弗仿佛更能打动她。 乐锦也不禁感叹道,“王后真美。” 镜中的那张脸露出笑容,“真的美么?” “真的美。”乐锦再道,“如果王后能允许奴婢好好为王后盘发收拾一番会更美。” 朱九低首一笑,“遇到不习惯这些修饰的我,是不是让乐锦感到很遗憾?” 乐锦已在为她挽发,亦笑道,“奴婢不敢。” “只是不敢,不是不会?” 两人笑。 “婶婶。”她们正收拾完,便有人闯了进来。 乐锦无奈道,“是小公爷来了。” 朱九起身,提起裙摆向外走,才到屏风边,就被一个小身子撞了上来。 乐锦在后面虚扶着朱九,微微吓到,“小公爷小心。” “没事。”朱九轻道。 “嫂嫂。”傅南枝也随之进来。 这姑侄总是商量好一起来。 第31章 王后喂王吃糕 “还以为你们今日不会来了。”朱九牵着傅庄向外走。 “是姑姑赖床,总起不来。”傅庄道。 朱九笑。 “傅庄,我们说好不提这事儿的。”傅南枝敲他脑袋。 傅庄却扭头去看他婶婶,“婶婶今日真好看。”小手还摸上朱九飞到胸前的一缕发。 “乐锦怎没有替嫂嫂盘发?”南枝问。 “刚刚才让乐锦帮我拆下,那后冠戴着太重。”朱九抱起傅庄,让他坐在她腿上。 “也好,反正嫂嫂不愿出席大宴,正好省了那些繁琐。” “点心来了。”阿水领着人进来。 朱九低首笑,“你和你姑姑是不是商量好的,知道婶婶这儿有好吃的?” “不是,我们是想看婶婶才来的。吃只是其次。” “傅庄,你上我那儿叫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的是,姑姑快起来快起来,婶婶那儿有好吃的。有春楼才送进来的好吃的。”傅南枝学着傅庄的语气说话,惹得众人皆笑。傅庄立马将脸埋进他婶婶怀里,“才不是如此。婶婶,姑姑诬我。” 朱九冲傅南枝一笑,然后指指自己怀里。傅南枝于是拿起一块吃的,走到他们面前,拍拍傅庄的肩背,“不吃么?不吃的话,姑姑可就吃完了。” 傅庄立马直起身子,傅南枝将点心递到他面前,“喏,吃吧。” 傅庄接过去,甜甜说了声,“谢谢姑姑。” 傅南枝朝朱九一笑。 她又去拿了一个给她嫂嫂,“嫂嫂。” 朱九学傅庄也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南枝。” 众人更加笑出声。 “王上至。” 笑声戛然而止。 傅庄来不及从他婶婶身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白白的糕,嘴巴也沾得不成样子,他不知道该先顾哪个。 傅南枝动作却快,瞬间放下未吃完的糕,很快抹了把嘴,吞下嘴里剩的东西,乖乖站起来,立正。 魏王是来了,他出现在门口时几乎把屋子里的光都挡住。这般高大的人,家里的门是不是做小了?朱九如是疑惑。 傅庄看不清他二叔的脸,却听见他二叔在叫他,“傅庄你多大了?” 他多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见过二哥。” “参见王上。” 各人皆行礼。 朱九嘴里还咬着东西,拍拍傅庄,示意他下来。傅庄这才如梦初醒,立即落地,乖乖站好,喊了声“二叔”。 魏王走进来,径直走到傅庄面前。傅庄身子瞬间僵硬。朱九在他旁边感受真切,心里好笑,这孩子竟这么怕自己叔叔。 魏王抬手,傅南枝忍不住出声,“二哥!”众人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谁知,魏王却是抬手去拿掉傅庄嘴角沾的食物碎屑。 连傅庄自己都受到了触动,僵硬的身子瞬间一软。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二叔,他二叔明明还是一贯的表情,嘴里却说出暖人心窝的话,“吃个东西也能沾嘴上。” 二叔坐下了,就坐在他婶婶旁边,顺便将他挤走了几分。 朱九眼神跟着魏王。他坐下后,她便看着他。 “盯着孤作甚?” “王上怎么来了?” “就许你去孤的勤政殿,不许孤来你的花想殿?” 呃……众人齐刷刷,小心翼翼地抬头偷觑这对王与后。命是要紧,但这般热闹也必须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还以为你连大年初一也会忙得没空。” “是忙,不过不妨碍过来一趟。这点心如何?”他用下颌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味道甚好,王上可想尝尝?” “孤说过不喜。” 朱九却还是拿了一块,递到他面前,“这是咸口的,或可尝尝。” 魏王还是无意动。 “你不妨尝尝。听他们说你自己吃用都节俭,却总是费人费力让有春楼给我送吃的,我都不好意思独自享用了。”糕点已到王的嘴边。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张嘴,就着王后的手,咬下一口吃食。 “如何?可习惯?”王后等着他回应。众人也巴巴等着。 王点头。 王竟然点头了!众人大受震撼。 王后笑,“那就吃完,如何?” 眼见着王后喂王吃完了一整块糕点。 他们二人是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了,完全不管其他人看呆的表情。 朱九手上沾了糕屑,嘴里有吃食的王抬头看向乐锦,想示意她递巾帕,但乐锦还没有回神呢。 王只好从自己袖口掏出自己的一块巾帕给她。 朱九一愣,然后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王。” 我的天爷啊。 众人心里皆惊呼。 傅南枝在心里大为惊问,为何才过一夜,她的兄嫂变得如此亲密?难道是傅氏祖先在保佑? 朱九一边擦一边看向乐锦问道,“乐锦,这叫什么来着?” “啊?”乐锦一时没听清。 “王后问你这叫什么!”王有脾气了,只因他们竟无视了他的后的问话。 众人立刻惊醒。 “哦,这叫酥螺,王后。”乐锦立即回道,顺便递给她一本小册。 朱九笑道,“酥螺。多好听的名字啊,王上以为呢?” “嗯。”王轻应。 她翻看那小册,笑道,“樊姑娘真细心。不仅送吃的,还写了这些吃食的名字和做法。” “想来是知道你感兴趣,她才写的。”魏王道。 魏王吃下一口茶,看向其他人,“都坐,该吃还是吃。” 南枝与傅庄便坐下。 “庄儿,自己吃。”朱九也招呼道,“慢些,别噎着。” 傅南枝看了看自己二哥神情,知他此时心情不错,便问道,“二哥,听说五哥过两日要去燕国。” “嗯。” “他何时回来?” “要看燕人何时放他走。” “可以不让五哥去么?”南枝有些急。 他二哥看她一眼,她瑟缩,但还是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燕人定不安好心的,二哥。” “你不信你五哥能全身而退?” 傅南枝一顿。 朱九却有些明白了。 傅南枝低头又抬头,“请二哥允准妹妹后日出宫为五哥送行。” 朱九看向魏王,他道,“他走得早……” “今日五哥只派人去和我说了声,并没有见上面。我想亲自送送他。”南枝坚持。 “你去了只会打搅他,他这两日忙着准备,应没有空闲见你。” “我不打搅他,只在旁边和他说话,他可以做自己的事。” “一定要去?” “嗯。” “求二哥允准。”起身求。 傅庄手上拿着半个糕,看向他二叔,“二叔,庄儿也……” “傅庄,后日你该赴学了。” “可是五叔这次要走很久。” “不如明日一起去吧,我也想去南虔府上坐坐。”朱九突然地提议,众人都看向她。 “胡闹。”魏王先反应过来,“本来时间就紧。他又不是不回来了,到时候他回来,孤再允你们出宫去迎他。” “可是五哥要走很久。” “是啊,二叔。我舍不得五叔走。五叔本来都说好开春后,要教我骑马的。” “你想骑马,孤教你就是。” “二叔有时间么。”傅庄嘀咕。 朱九看不下去了,搂过傅庄,“想来南虔也很想见见他们。先前不是还想和我们一起吃饭么?只是被你给拒绝了。昨晚守岁没有他,他不知有多遗憾。你难道不想在他离开前,给他抹平遗憾?” 魏王看着她,最终还是允准了他们。 第32章 王也曾受过屈辱 魏王留在花想殿用膳,一家四口吃得还算和谐。因为魏王刚刚松口答应他们出宫,加上朱九在,故而南枝和傅庄姑侄比往日在他们二哥二叔面前活泼许多。 “我人生屈指可数的几次和二哥一起吃饭。”傅南枝仰天长叹,“要感谢嫂嫂。”她给她嫂嫂夹了菜。 “庄儿也感谢婶婶。”傅庄跟着夹。 朱九笑,碰了碰王的手臂,“看看你一天都是怎么在照顾他们?” “他们自己是不会吃饭么?孤又不是陪吃的。”魏王兀自吃得端庄优雅。 “你这人说话!”朱九一噎,看向南枝,“我起初还没意识到你二哥说话这么刻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看回某王,“你与你那些臣子也这般说话?” “哪般?”王很淡定。 “嫂嫂不知,二哥怕是只在穆相君面前稍微收敛,其余的,就连章相君,也常被二哥骂。他只要有一点看不惯就会脱口而骂,之前五哥还和我说,臣子们私下餐聚常常是比谁一天被二哥骂得最多。” “是么?”朱九笑着看向他。这个样子的魏王还真和那杀人不眨眼的屠族暴君联系不起来。 “他们私下里在背后编排孤?”王微皱眉。 “没有,他们是想选出挨骂最多的人,然后以之为荣呢。说的是,您连骂都不骂之人,是没有前途的。” “哼。”王的淡哼。 朱九因为高兴,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给人夹菜,给南枝夹,给傅庄夹,最后夹到了王的碗里。 场面瞬间冷下来。 朱九等菜放进王的碗里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傅南枝傅庄默默地放下筷子。 王低眼看自己的碗。 “那个……”朱九表示抱歉,“我一时忘了你不喜别人给你夹菜。” 王盯着自己的碗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害怕,朱九生怕他突然发飙,然后把她给丢出去。“我帮你换一碗。”她说着便要去拿他的碗,却被他一只手按住。 “孤把他们挑出来就是。” 于是接下来众人只见王很仔细地把那些沾菜汁的米饭通通挑出碗,搁在一旁,一粒污饭粒都不留,然后又是白花花的一碗饭。 朱九是叹为观止的。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怪癖到如此地步。 挑完后,王又开始淡定闲适地吃饭了。朱九小心地问,“没事了?” “嗯。” “真不需要换一碗?” “王后,你该学会节俭。”他转头冲她道。 朱九忍不住一笑,“是,是我的错。” 场面慢慢回温,傅南枝傅庄又默默拿回筷子。 乐锦阿水松了一口气。 魏王吃完饭后就走了,傅南枝傅庄还在花想殿烤火。 “刚刚真是吓到我了,嫂嫂。” “我自己还不是被吓到。你没看到你二哥那不说话的样子,真怕他将我扔出房去。” “不过二哥今日竟然没生气,这是出乎意料的。” “话说你二哥怎这么多怪癖?还有什么,你今日一并与我说了,我拿笔记着,免得到时又触碰到。我日日记忆背诵,争取再不犯。”她喊乐锦,“乐锦,帮我拿下纸笔。” 乐锦果真去拿了来。傅南枝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准夹菜,不准食鱼,”傅南枝掰着手指数,“不准随意出宫,不准铺张浪费,不准干预国事与外臣勾连……” 朱九果真一一在纸上记,“没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傅南枝看看门口,然后凑到朱九耳边。 “刘显?”她听完,下意识重复了这个名字。 当场人皆一吓。 “嫂嫂噤声。”傅南枝捂住她嘴。 朱九眼神中带着疑惑看她。 她便又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朱九才点头,“知晓了。” 知晓后,她还准备记在纸上,南枝又是一吓,“嫂嫂别写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就好。” 朱九点头,“好,记住了。不在他面前提这个人。” 傅庄这时走过来,看了看他婶婶写的字,“婶婶的字真好看。” “好看么?” “嗯,比先生写得还好。” “你小心我告诉皇甫先生哦。” “若我把婶婶这字拿给先生看,先生定也会同意我的说法。” “即使如此,也不能当着先生面做比较。”傅南枝道。 “庄儿知道。” 傅南枝笑,然后有意捉弄一下他,便问道,“是婶婶的字好看,还是你二叔的字好看?” 朱九也看向他。 他愣住。 两人笑。 “比较不出来了?” “……都好看。”轻声。 “舍不得说你二叔不好?”朱九笑问。 “二叔没有不好。”小家伙低头。 朱九摸摸他的头,“那日你与我在驿馆外观灯,和我说了那许多你二叔的好。却只字不提他的不好么?” “这个……婶婶我……二叔他真的没有不好。” “但你却怕他得紧,即使如此,也觉得他很好么?” “嗯。” 她该感叹傅南容的教育很成功,让这孩子对他又敬又爱又怕。 傅南枝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开口,“嫂嫂,其实二哥不喜饭里有东西是有缘由的。” 朱九看向她。 傅南枝看向乐锦和阿水,她们会意地走出房间。 傅南枝于是开始说道,“这事嫂嫂应该了解一些。” 朱九疑惑。 “二哥八岁那年逃亡宁州,求避贺氏之时,遭受到贺坤的极度侮辱。当时还是嫂嫂救下的他,嫂嫂可还记得?” 她当然不记得,因为她不是杨弗,“我……” 傅南枝继续道,“饭里有菜对常人来说本没什么,但对二哥来说,就能让他想起在宁州那些日子里被迫吃过的东西。二哥生来是记仇的性子。有些事,他能记一辈子,但其实那些事已过去好久。这样的二哥让人心疼,他的这些行为只会时刻提醒我们,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非人的待遇。贺坤是二哥的次舅,他却只想二哥死。天赐二年的西燕来犯,二哥率军民北撤,贺坤带兵从北而来,却不是来助阵,而是要与二哥兵戎相向。二哥只身前往贺坤军营,想劝他退兵,他差一点就杀了二哥,是太后及时找来贺氏一族老人才救下二哥。贺坤可恶,所以二哥想要杀他,但燕人却把他带走,还给了他一个代郡太守的职位,插在魏燕边境。二哥日日夜夜都想要除了他,但我们都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只因现在的燕国强于大魏。” 朱九一时接收到这么多信息,有些反应不过来。傅庄在她怀里趴着,因为他姑姑的话也在心疼自己二叔。 “二哥在宁川待的日子不长,但却可能日日都如地狱一般,当时多亏有嫂嫂在。” 在的是杨弗,不是她。难怪他甚至愿意以自己后位保住杨弗。 南枝说他记仇,但他其实也记恩。 别人对他以残忍,他报之以百倍残忍,就如对河西刘辰。 别人对他以恩,他报之以百倍恩,就如对杨弗。 贺坤逼他吃过什么,南枝没有明说,但她能够想象。 “南枝,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二哥会越来越好。” “对。所以我觉得庄儿说得对,二哥是没有不好的。”她笑。 傅庄抬头附和,“二叔就是完美的人。” 朱九笑道,“他若听到定高兴。” “别别,可别让他听见。”南枝摆手迅速,“他若听见,会骂我们油腔滑调,奴颜俾骨,谗谄阿谀。反正就是这类词。” 朱九笑意加深,“有时候和他沟通情感还真难。” “就是的。嫂嫂不知,庄儿才学写文那会儿,写了一篇什么来着,庄儿你的文章名字叫什么?” “吾之亲亲二叔,姑姑。” “对。多感人的名字,是吧嫂嫂?” “吾之亲亲二叔?”是朱九意想不到的文章。 “嗯。” “当时庄儿几岁?” “三岁,婶婶。” “写了些什么?” “就是记录二叔如何照顾我,抱我,喂我吃饭,教我读书识字。” “你二叔还做过这些?” “是的婶婶,不过那都是三岁以前的事了。” “庄儿小时候身子不大好,老生病,二哥将他接在自己身边亲自照顾了三年。”南枝解释。 “后来庄儿身子好了,二叔就把我踢了出来独住。”傅庄很失落。 “没事,总有过三年,不是么庄儿?”朱九是会安慰人的。 “谢谢婶婶。”傅庄无奈一笑。 “对了南枝,你今日来可看见屋顶的红缨?”朱九突然想起屋顶上还有一人。 “看见了嫂嫂。” “你可有法子让她下来?” 南枝摇头,“她脾气倔,谁劝都无用。只有二哥的王令管用。” 朱九有些发愁,南枝想当然以为她愁得是这个,“今后嫂嫂想出宫是难了许多。” “出宫一事倒好说,和你二哥请令就是。毕竟他并没有明令不许我出去。只是她日日夜夜总在我上面待着,我实在不习惯。” “日子久了就好了,嫂嫂。我之前也是不习惯,但这就是红缨的风格。” “她下来和乐锦阿水他们一样不好么?每日也说不上话。” “她话很少,就算下来只怕也说不了几句。” 傅庄已在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庄儿困了。”朱九捧住他的头,笑道。 “那我带他回去休息,嫂嫂。”傅南枝起身将傅庄从朱九怀里抱出,“哎哟,这小子又重了。” 傅庄睁眼,揉揉眼眸,“我自己走姑姑。” “你可以么?” “可以。”奶声奶气。 “回去当心,多拿几个灯照着。”朱九嘱咐。 “好的嫂嫂。” “婶婶,庄儿走了。”傅庄是懂规矩的,即使站不稳了,走前还要冲他婶婶恭恭敬敬地行礼。 朱九爱怜不已,“好,回去早些睡,莫再用眼看书了。明日还要去看你五叔。” “知道了婶婶。” “石岩你带着人送送他们。”朱九不放心,于是让人送。 她在门口眼见着他们的灯看不见了才回身。乐锦问道,“王后现在可要安置?” 朱九抬头看屋顶,那里黑乎乎一片,已看不见红影。 “乐锦,红缨还在上面么?” “在。” “她晚上怎么睡?” “靠着屋脊。” “她有毡子么?” “…应该是没有的。” “给她送一个上去吧。” “王后,红缨应不需要这个。” “现在很冷,我出来这一小会儿就觉着冷。她需要的,你让人给她送一个上去,厚些的。还有绒帽也送上去。” 乐锦不想她担心,只好让人去办。 下面的人自然是不能和红缨一样飞檐走壁,所以一大个包袱被一根长竹竿挑着递了上去。朱九已在殿内宽衣准备安置,屋外还在打着灯笼送毡子与帽。 第33章 常山与有春 初二到,说好要去南虔府,朱九于是起得早。 “今日要出宫,我还是作男子打扮吧。”朱九坐在妆镜前,“之前那青色幅巾裹头就很合适,头发都裹起来,很方便。” “上回是时间紧,今日还是好好梳。奴婢为王后准备了发冠与簪子。到时走出去,大家只会好奇王后是哪家的俊俏儿郎。” 朱九瞧见冠和簪,“重么?”她关心这个。 乐锦笑道,“不重。” 可是梳好头,插簪固定后,她感到了头上的不自在,“会不会掉?”她指了指簪子和冠。 “只要不跑动,不会掉的王后。” “好吧。”虽然不喜欢,但乐锦喜欢啊。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她不忍说出不喜的话。 她一边低头理身上的男子袍袖,一边走出去,惹起一片哇声赞叹,“王后真俊!” 朱九笑道,“你们可以再多喊一会儿,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众人哄笑散开。 吃罢饭,朱九朝外走。红缨从屋顶上下来,远远跟着。 朱九停下步子,她便也停下,两人之间永远隔着距离。 朱九冲她招手,“红缨。” 红缨上前两步,但还是隔着一段距离,拱手行礼,“参见王后。” “你要随我出宫么?” “是。” “那你不用离我这么远,我们并肩而行。” “属下不敢。” 朱九知道她一时说不通,因为时间关系,她只好自己先走。 乐锦在后面扯住红缨,“王后昨晚给你送的毡子收到没有?” 她点头。 “帽子呢?” “嗯。” “用了没?” 她摇头。 “怎这么不懂事?” “不需要罢了。” “你可别让王后听见,会伤心的。” 红缨像看怪物一般看乐锦,“你才跟着王后多久,说话怎变得奇奇怪怪的?”她收回自己手臂,迈步离开。 “好好保护王后啊,掉一根头发丝,我们都不饶你。”乐锦在她身后喊。 红缨抱剑继续走,头也不回。 朱九与傅南枝傅庄姑侄会合,红缨因而和影三影四碰到了一起。 他们唤她,“二姐。” 红缨只微微点了头。 朱九傅南枝傅庄三人进了马车,车子行驶在盛京城的大街上。 “五哥住在崇安坊。”南枝迫不及待地撩开帘子看外面。 朱九透过那缝隙,看见了红缨的红,也听见了南枝再一次地唤她,语气里依旧带着一丝讨好,“红缨。” “见过郡主。”冷淡的回应。 朱九知道这是南枝的心里一直怀着歉意。 常山府到了,马车在门口停住,门司下来迎接。他们自然认识傅南枝和傅庄,于是立刻行礼,“小人见过郡主,永安公。” “我五哥可在府中?”南枝回身扶朱九下来。 “回郡主,公爷正在。” “嫂嫂,我们进去吧。”南枝于是牵着朱九入内,那门司听见郡主称呼“嫂嫂”,一时愣住。 众人入内,回过神来的门司跑步上前引路,捉住一个仆役,低声吩咐,“快去通知公爷,就说王后亲子带着郡主小公爷来了。” 朱九将那宅子四下里看了,简洁古朴,倒是和他那哥哥一个样子——不讲究。 “嫂嫂坐。”他们进到内庭,有侍女送上茶来。 影三影四守在外面,红缨则直接一个跃身,上了屋顶。 “我五哥在后院?”南枝问侍女。 “回郡主,公爷在后院亲自整理明日要带走的文书。” “这些是要费些时间整理。”南枝道。 “嫂嫂你们怎么来了。”傅南虔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南枝和傅庄起身向他走去,傅南虔两个大步跨上阶将傅庄抱起来,“庄儿也来了。” “五叔。” “五哥。” “南虔,他们不舍你明日就要走,求了你二哥许久才被允准出来送你。”朱九道。 他们皆坐下,傅庄还在他五叔身上。 “难得二哥发好心。”南虔弯眼笑,低头逗傅庄笑脸,傅庄笑得呵呵。 “五哥是不是正忙?” “忙得差不多了,剩一些晚上再整理就是。嫂嫂第一回来弟弟府上,定要让弟弟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朱九笑,“不用顾及我们,只怕耽误了你的正事。” “不耽误。婶婶还没去过有春楼用饭,不如今日就让弟弟带您去。” “好哇!”傅庄先高呼,“五叔带我们出去吃饭。” “我们本打算只见见你,和你说会儿话就走呢。昨日你二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别耽误你太久。” “不耽误,我都忙完了。只是还需要检查一下,毕竟涉及两国邦交。”他放下傅庄,“走吧,嫂嫂,我们走。” “真的去么?”朱九迟疑。 南枝已拉着她,“去,怎么不去。嫂嫂难道不想见玉姐姐和知乐么?” 朱九脚步已经动了。 他们一行人出了府门,一路说说笑笑走在路上。 “之前就听桑陈说你偷偷带嫂嫂出去西市。也幸好有嫂嫂在,不然那次你看二哥轻不轻饶你。”傅南虔道。 “嫂嫂初来盛京,你们一个个忙得不见人不陪不说,我好心代你们都陪了,你们还说我?” “好好,十妹妹有心了。刚刚是哥哥用词不当。” “那下回五哥可要在二哥面前多替我说说好话。” “你如今有嫂嫂,还需要五哥么?” 南枝揽住朱九手臂,“有嫂嫂自然是好,但五哥也不能不需要。” “双重保障么?” “是。” “还有我,五叔。” “好。等五叔回来,就带你去骑马。” “好的五叔。” 转眼有春楼到,还是上回那管事笑脸来迎。 “樊管事,我想为我哥哥践行,请帮我们选一个僻静的所在。” 樊管事立马安排。 他们上楼靠里走,入座。樊管事出去时将傅南虔瞧了一眼。 “看今日能不能见着知乐,嫂嫂不是一直想见么?” “如果能见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长一夫人?”傅南虔问。 “五哥也听说过知乐?” “你在外面结交些什么人,做哥哥的哪能不了解?我早从二哥那儿看见过影卫交的汇报了。” “二哥也知道了?” “没事,你二哥是关心你。他只是想知道你结交的人怎么样。他没有干涉你,就说明他放心你和这位林姑娘来往。” 好吧,“我竟不知道。” 朱九感慨,那位魏王对这些亲人的关爱真的都在细微不见处。 “是南枝来了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是知乐。”南枝突然起身去开门。 门开后,朱九看见门口出现一身材纤瘦的女子,头上挽着妇人髻,步摇轻动,双眸灿烂地和南枝对视。 “好久不见了南枝。”女子声音轻灵悦耳。 “是啊,之前来过几回都没碰上你。” “你说要迎新嫂嫂很忙,谁知就过了这许久。” “对了,知乐,我嫂嫂今日也来了。”南枝拉着她进来,“这是我嫂嫂。” 朱九冲林知乐微笑颔首,“林姑娘。” “我嫂嫂长得好看吧。”南枝骄傲。 林知乐还在惊异,听见朱九唤她,立马回过神来,便要下跪,却被南枝扯住,“不用多礼。我嫂嫂和我一样,不在乎这些虚礼。” “对。林姑娘不用多礼,快请坐。” 林知乐还是屈膝冲朱九行了一个礼,“见过王后。” “快请坐。今日我们一个是给哥哥送行的妹妹,一个是给弟弟送行的嫂嫂。你只当我们是朋友就好林姑娘,不用多礼。”朱九道。 “是,王后。” “这是我五哥。”被遗忘的傅南虔终于被人介绍,他冲林知乐颔首。 “这是常山公爷?”林知乐问。 “对。” 说着她又要起身行礼,“见……” 朱九却探身按住她,笑,“林姑娘太多礼了。” 傅南虔亦笑,“姑娘不必拘束。” “刚刚王后说送行,是公爷要出远门?”林知乐看向傅南枝。 “嗯,我五哥要代表咱们大魏去燕国。” 林知乐先是一惊,然后举起案上杯,冲傅南虔道,“今日有幸识得常山公。知乐以茶代酒,祝公爷出使顺利。” 傅南虔举杯回应,“谢姑娘吉言。” “定会顺利的。”傅南枝也跟着饮了一杯。 朱九看着林知乐刚刚模样,原来还是个关心国事的姑娘呢。 “既然是为公爷践行,今日就该我请诸位。”知乐放下酒盏道。 “不用,知乐,我五哥说他请我们。” “为公爷践行,怎好又让公爷请?” “五哥有钱嘛。” “我也有钱,这顿饭我请。” “我知晓你有钱,但先说好了,五哥请。” “南枝,五公爷为大魏出使,此去燕国周旋定不容易,我作为大魏子民,今日有幸碰上,你能不能让我为公爷做些什么?” “这样啊……” 朱九和傅南虔见她们争来争去,相视一笑。 “那行吧。”南枝让步,“五哥欠我们一顿饭,回来可要补上。” “好。”傅南虔蓄了一大丛胡子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意。 “知乐,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么?” “定是要相陪诸位的。” “只是不知玉姐姐有没有空。” “等饭菜做好,我就让人去叫。” “这几日过年楼中是不是很忙?” “是忙了些。” 两人说话自然,看得出来相处融洽,是好朋友。 “姑姑,你就只顾和林姨姨说话,忘了我们么?”傅庄撑着脑袋,悠悠然道。 傅南枝捏了他的小鼻头,“你小子啊。” 林知乐向朱九道,“王后初来鄙楼,可愿尝尝楼中的羊羔酒?此酒冬日里饮最好。” 第34章 酒醉 朱九还没说话,傅南枝先摆手,“不饮。我二哥之前就吩咐了,今后都不让给嫂嫂酒吃。” 朱九惊,“你二哥何时背着我做这样的吩咐?” “就在嫂嫂岁除夜一杯倒之后。”当时朱九竟没有听见。 “我那是一时不适应烈酒,而且那一口饮得太多。” “嫂嫂要同二哥说去,妹妹可做不了主。妹妹只知道,不能让嫂嫂饮酒,否则就又该头晕了。到时二哥指不定怎么说我。” “哪有那么容易头晕。南枝,你不说是你二哥吩咐的还好。今日是要给南虔践行,践行者哪有不饮酒的。林姑娘,只管把你家的羊羔儿酒取出。” “嫂嫂……”南枝没想到抬出自己二哥反倒弄巧成拙。 林知乐被傅南枝拽着手臂,起不了身去唤酒。朱九见状,笑道,“你让知乐去,我想吃羊羔儿酒。” “可是二哥不许……” “无妨,南枝。”是傅南虔出声,“饮一小杯无妨。羊羔儿酒最适宜妇孺饮用,不易醉人。” 傅南枝瘪嘴,“若二哥知晓怎么办?到时又要说我。五哥你是明日就要走的,留我一个人承受么?” “放心,还有嫂嫂在。” 这句话才说到点子上。傅南枝恍然大悟,此番是她操了空心。 “知乐,酒来!”她也想吃啊。 林知乐笑着起身去唤酒,傅南枝靠近她嫂嫂,“嫂嫂,回去后若二哥问起,就说是嫂嫂自己坚持要饮的。” “好。” “我拦了但没拦住。” “是,你拦了。” “庄儿作证。” “姑姑,那我可以饮一小杯么?” “你不行!” 傅庄扭头,嘟嘴。 “等你长大再饮。” “哦。” 朱九笑着揉揉傅庄脑袋。 菜陆续上来,酒也来了。 “夫人,玉儿收拾一下马上上来。”是樊管事。 “好,外面就劳烦樊叔多照料,我在这边陪会儿客人。” “夫人言重。” 樊管事带着仆役离开,门合上。 林知乐揭开酒封子,酒味散出,众人惊呼。 “好香。”是傅庄,他蠢蠢欲动地探身去看酒坛子。 朱九摸摸他脑袋,“庄儿可怜见的。” 傅南枝眼巴巴看着林知乐用提子提酒,第一盏酒是她嫂嫂的。 “王后请。” 朱九捧过来,先凑到鼻尖嗅,惊叹,“真香。比那晚的屠苏酒香。” “嫂嫂有所不知,这酒是有春楼特色,别家即使偷学去,也没有这般味正。这里酿酒的师傅还是知乐在外面碰巧救回来的呢。”傅南枝已抿下一小口。 朱九才凑到嘴边尝,南枝见了先叮嘱,“嫂嫂慢些饮。” 朱九于是先只沾了一点入口,酒香在嘴中慢慢散开,入喉比上次屠苏顺滑。 “好饮。”她再赞。 “能得王后喜欢,是鄙楼荣幸。” “南枝你刚刚说这酿酒师傅是从哪儿来的?”朱九又吃下一口。 “是知乐在街上救下的。师傅为报恩,就留着一直帮着酿酒。” “上次好像听你说,这楼中的杂役跑堂也大都是知乐所救而来?”已吃下两口酒的朱九稍停,搁下酒盏,脸颊微微发热。 “嫂嫂记性好,是这样的。” 朱九看向林知乐,“知乐心善,难怪有春楼生意兴隆。我在这里祝有春楼生意更上一层楼。” 不知不觉,朱九又饮一盏。 “谢王后。”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林知乐起身,“应是阿玉来了。” 众人望向门口,门开后,进来之人果是樊玉。 “阿玉,大家就等你了。” 她拱手冲里行礼,傅南枝亦已起身相迎,托住她的手,牵着她坐下,“玉姐姐不必多礼啦。” “见过王后。”樊玉坐下后,还是先冲朱九问礼。 “樊姑娘新年大吉。”朱九笑回。 “贺王后。” “玉姐姐,我和嫂嫂今日是出来为我五哥践行。” “见过五公爷。” “多礼了不是?我五哥你该熟悉的。”南枝笑道。 “樊姑娘不必多礼。”傅南虔亦笑。 “既然人来齐了,不如我们齐祝五公爷此行一切顺利。”林知乐举杯相邀,众人随之,“好。” 傅南虔举杯相应道,“谢大家美意,南虔定不负亲友之望。” “不是不负我们之望,是要平安归来,五哥。”南枝纠正。 “好,听妹妹的。” 众人笑,然后齐饮酒。 “樊姑娘这道水晶脍真不愧是有春楼镇楼之宝,每次来尝都能有不一样的感受。”傅南虔胡子满嘴,却吃得优雅,胡子上一点没沾到食渍。 “公爷若喜欢,等公爷回来之时再来一次,民女再为公爷做。” “好,就先谢过姑娘美意。” “嫂嫂!”傅南枝此时才注意到一直在饮酒的朱九,只见她脸颊已泛红,眸里浮起水光。 傅南枝收走她的酒盏,冲她五哥道,“完了完了,回去后二哥定要说我。” 林知乐和樊玉起身走过来探看朱九状况。林知乐道,“南枝别担心,我让人煮一碗解酒汤来。” “那就有劳知乐了。” 林知乐一笑,然后走出。 傅南枝拽着她嫂嫂的手臂摇,然后伸出四根手指在她嫂嫂面前,“嫂嫂,这是几何?” 朱九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说出一个三。傅南枝扶额,“是真的醉了。完了。” “晕,南枝别晃。”朱九身子自己就摇摇晃晃,傅南枝立即抱住她,“好,不摇。” “五哥,怎么办?” 傅南虔道,“只能先喂嫂嫂饮下解酒汤,等她舒服些了再回去。” “这一桌子好菜嫂嫂还没吃呢?”南枝为她嫂嫂表示惋惜。 “婶婶吃口茶。”傅庄听她说晕,就给她倒了杯茶。 朱九摇头。南枝道,“婶婶现在不饮,庄儿,你定还没有饱,自己再吃些。” “南枝,我见过别人捏耳垂能稍微缓解酒劲。王后既然头晕,不如试试。”樊玉这时靠近。 “真的么?” “不如试试。” “也好。” 于是朱九靠在南枝怀里,眼微睁,看着樊玉的脸靠近,然后一双微凉的手捏上她有些发烫的耳朵,一下一下轻而柔。 南枝低头看她嫂嫂神情,“头还晕么,嫂嫂?” 朱九抬起微红的眼看她,傅南枝心一软,“还难受是不是?” 她和樊玉对视,这方法看来无用。 “樊姑娘这法子是有用的,只是轻揉无用。”傅南虔这时出声。 “五哥知道?” “在军中这法子有时能起急效,毕竟醒酒汤的作用发挥需要时间。” “五哥快说怎么做,嫂嫂眼睛都红了。” 傅南虔走过来蹲下,“可是这法子粗鲁,不适合嫂嫂。” “怎么粗鲁了?” “需刺破嫂嫂的耳垂放出一点血来。” 都愣住。 “王后玉体,的确不宜此法。”樊玉道,“还是等知乐的汤来为好。” 自然是等汤稳妥些,于是傅南枝低头道,“嫂嫂再等等,解酒汤马上就来。” 朱九的发冠已经歪了,她觉得头绷得颇紧,于是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她自己抬手抽了簪子。 “嫂嫂。”傅南枝想拦,朱九却迷糊道,“乐锦,散发。” “嫂嫂,我们还没回宫呢。” “散发。” “好好,散发。” 樊玉会意,轻轻为她取下发冠,于是朱九发丝披散。 “灭灯,乐锦。”好吧,她准备睡觉了。 可他们还在外面呢,可见这次比上回醉得还凶。 “屏风后面有软榻,不如先扶王后去那上面歇息。”樊玉提议。 “甚好。” 傅南虔抬手,“我来吧。”他力气毕竟大些,朱九被他搀扶起来。傅南枝在旁边虚扶,“五哥你手劲小些,别弄疼嫂嫂。” “嗯。”傅南虔轻应。 朱九身子被立起来,胃中一时翻涌,于是她对傅南虔的扶持有些抗拒。 “嫂嫂,我们去那边躺着会舒服些。”南虔感觉到她的难受。 榻不算大,但杨弗身子本不高,所以刚好能躺下。 樊玉早吩咐人端来了一盆清水,她绞了帕子走过来,傅南枝接过去,“我来吧。”于是她蹲在榻前给朱九净脸。 “五哥,下回真不能让嫂嫂饮酒了。刚刚就是你帮着嫂嫂。” “岁除夜五哥也没去宫里,没见到嫂嫂醉酒。要看到了,便不会帮着说话了。”傅南虔站在一旁也有些后悔。 “只希望我们待会儿回去时,嫂嫂能好转。” “解酒汤来了。”林知乐的声音仿佛是傅南枝的救命之音,“知乐,你总算回来了。” 汤端到榻前,傅南枝立马接过来。 “这汤熬煮真是费时,得想法子准备那种现成的才好。”林知乐额上冒了汗,樊玉掏出自己的巾帕给她,她笑着接下。 “嫂嫂,我们吃解酒汤了。” 汤碗喂到嘴边,朱九睁眼张口,慢慢饮啜。 汤碗见底,朱九依旧躺回去。 “幸好嫂嫂醉酒只是睡觉。”傅南枝放下碗起身。林知乐已找来一张毛毡盖在朱九身上。 “幸亏现在还早,不如就等嫂嫂酒醒了我们再回去如何?”南枝道。 “也只能如此了。”南虔应。 “姑姑五叔你们去吃饭,我守着婶婶。”傅庄还蹲在榻首,刚刚他就是在那位置一直看着他姑姑喂他婶婶。 “没事,姑姑守就是。” “刚刚庄儿已吃了许多,现下很饱。姑姑和两位姨姨都还没吃什么。” “庄儿也能照顾婶婶了么?”傅南枝笑道。 “当然。” 南虔笑道,“那就让庄儿守吧。我们就在外面,庄儿有事要出声知不知道?” “知道了,五叔。” 第35章 叫王哥哥 于是众人出到外面继续用膳,一时屋中只闻杯箸之声。 傅庄坐在榻前脚蹬上,靠着榻沿,一直看着他婶婶。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九还在无声无息地睡,傅庄也跟着靠在边上睡着。外面吃饭众人还在低声说着话,这时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夫人。”是樊管事。 林知乐怕吵到里边的人,便起身走到门口,轻声问,“怎么了樊叔?” “有位姓兰的公子来找弟弟们。” “姓兰……” 知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内众人亦好奇,皆探身看外面。 这时从樊管事身后走来一人,一身寻常打扮,不过身材挺拔,气度不凡。 林知乐不可置信地让到一边,屋内之人亦如石化在当场。 “二……二……”傅南枝二了半天都没下文,南虔则比他们镇定许多,“二哥。” 林知乐回过神来,立马支走了樊管事,然后关上门。 魏王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他将屋内众人皆扫一遍,还有桌案上的残羹冷炙,问道,“庄儿和你们嫂嫂呢?” “在里边,二哥。”傅南枝手指一个方向。 魏王便要进去,傅南枝下意识就拦住他,“二哥!” “嗯?”他停住步子看她。 “你……”她看向傅南虔。傅南虔也走过来,“二哥怎么也出来了?难道也是要来为弟弟饯行?” “他们几个出宫这么久,孤是怕他们耽误你。看来孤猜测不假,都耽误到这里来了。” “二哥今日怎有空闲?”南枝陪笑,“难得见二哥微服出宫一次。” “今日是大年初二,你说你二哥该不该有空闲?” “该……该。” 说着魏王又要进去,南枝再度堵住他,这下魏王就难免起疑了。 “你作甚?” “那个,二哥,你吃了么?” “吃了。” “要不再吃些?” “对对,民女再去做些。”樊玉跟上南枝话头。 “孤饱着。” “那酒呢?这羊羔儿酒可是只有有春楼才有。” “今日不饮酒。”他看向屏风,“你嫂嫂和庄儿在里面做甚呢?孤来这么久也不出来相迎。” “嫂嫂和庄儿在……” “在睡觉,二哥。”傅南虔道,“因为早上起得早,这下吃过饭就都困了。” “在这儿睡?”魏王表示不可理解,终于还是走到了屏风边。 他看见榻上躺着一人,旁边伏着一人。 南枝在旁边道,“不如就让嫂嫂和庄儿继续睡。二哥,我们去外面坐会儿。” 林知乐和樊玉在后面都为南枝捏一把汗。 “怎么让庄儿如此伏着?也不知道给他搭一件衣服。”魏王扒开傅南枝的手,走进去,弯腰想要抱起傅庄。傅南枝已来不及阻止。 “庄儿。”魏王低唤。 傅庄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竟看见自己二叔在面前,“二叔?我做梦了么?” “谁让你这么睡的?” “真是在做梦,二叔怎会这么温柔地说话。” “起来,别着凉了。” “哦。”傅庄听话地站起来,揉揉眼,还有些没回神,他回身看了看他婶婶,“二叔,我守着婶婶,怕婶婶难受。自己却不小心睡着了。是庄儿不好。” 傅南枝闻言,真是要感谢她的好侄儿,“庄儿。”她一声呼唤终于将傅庄拉回现实。 “姑姑我……那个我二叔来了!二叔!”小家伙的身子不自主地后退,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二叔。 魏王抬手扶住他手臂,怕他后退摔倒。 他则已和他姑姑眼神交换无数,终于收拾好表情,“二叔。”这次声音就淡定些了。 “还困不困?”他二叔问。 “不困了。” “那你再问问你婶婶她还困不困。” 傅庄一愣,“婶婶她……还困。” “刚刚你那么大声音她都没醒是挺困的。”魏王走近榻前,弯腰去探朱九的额。 “二哥……”南枝还想挣扎,魏王道,“你以为你二哥很笨?这么大酒味闻不见?” “二哥…” 朱九感受到声音,微睁眼,魏王的脸模糊在眼前,她没想到是魏王,也忘记自己现身处何时何地,下意识便张口唤了一声,“哥哥。” 照之哥哥。 “你叫孤什么?”众人听见魏王低声问。 “哥哥抱。”王后是在撒娇么? 傅南枝迅速地将看呆了的傅庄一把扯过来并捂住他的眼,然后和其余人火速离了那房间。 魏王将朱九搂起身。她发丝如瀑,眼角泛红,而眼中浮现的是委屈,“你走了好久好久,何时能回来?”她声音里也多了哽咽,“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魏王手僵在那儿。 就他所知,杨弗没有哥哥,不过有一弟弟,但那弟弟她还不知道他尚在世。 “你叫谁哥哥?”不知为何,他想要问清楚。 “哥哥。”她又唤了声,然后张开手抱住他,脸埋进他衣服里,开始抽泣。他竟一时心软,抬手抚上她脑袋,慢慢地。 “不哭了。” 朱九哭了会儿,然后从他怀里抬眼,眼角珠泪晶莹,问他,“你是谁?” 魏王又愣住。 “你是……”她抬手扶住他的脸,然后将他的脸左右打量,“你长得一点不像哥哥,你快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 “你何时来的哥哥?”他无奈了,不过也没有反抗,由她蹂躏自己的脸。 “我怎么没哥哥?你是不是不认我?你抛弃我,一声不吭地离开,心里竟是半分也没有我。”她又开始瘪嘴,哭意翻涌。 “好好。没有不认你,孤也没有一声不吭地离开。”他索性先顺着她安抚她。 “没有离开?”她带着哭腔。 “没有。” “我可以和你一起的,你要救九阴,我可以和你一起救。我会好好修习,争取早日成正果,帮你烛照九阴。”她坐直身子,举手以示自己的决心。 什么九阴,什么正果,魏王自然是半分也听不懂。 “好好,一起。”不过他还是顺着她意。 “一起么?”她望着他。 “嗯。”他点头。 她笑了,不过脸上还有泪痕。 他捉起自己袖子想要为她擦拭,她却先捉了过去一顿在自己脸上抹。 他竟忍不住一笑。 这笑把朱九拉回现实。她愣住,缓缓抬眼。 “谁家王后是这般擦脸的?”他抬袖重新替她抹。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傅南容?”她不知不觉唤出魏王本名。 他的手顿住。 “王后,你今日究竟饮了多少酒?症状比前晚严重多了。” “你怎么来了?”她问。 “孤怕你们耽误南虔太久。” “你今日不忙么?” “忙完了。” 她转头看窗外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 “这么晚了?” “嗯。” “南枝南虔他们呢?” “出去了。” “我睡了很久哦?” “应该是的。” “你几时来的?” “不久前。” 她低头看他的衣服,只见上面是一块一块的水渍。 “抱歉。” “现在酒醒了?” “嗯。” “那你可以自己坐好么?” “可以。”她挪了挪屁股,坐好坐直。魏王则拉了个旁边的小凳在她对面坐着。 “孤问你,你何时有个哥哥?就孤所知,你是唯一一个被贺坤带回宁州的杨氏后人。贺坤也没有子嗣。” 她说了哥哥?朱九脑袋瞬间疼起来。 “怎么了?”魏王立刻就俯身问她。 “头疼。”她想蒙混过关。 “酒饮了多少?” “不知……” “上回孤就说过不许人给你酒,南枝竟然忘了。” “南枝没忘,是我自己想饮。” “下回还饮么?难受的是你自己。” 朱九低头。 见她如此,他又心软,语气也软了,“现在感觉如何?可能随孤回去?” “能。”她点头。 魏王只要不再问哥哥,他让做什么她都答应。 朱九从榻上下来,魏王见她散着发,便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你穿上孤的斗篷,把斗帽戴上再出去。” 朱九照做。他比她高,斗篷穿在她身上已到了脚踝。 “可以么?”她遮住头发后,抬头问他。 “嗯。” 王与后竟然是一前一后从里面出来的,不过王的斗篷到了后的身上。 第36章 王,折枝 “二哥。”南枝先笑脸迎上来,“嫂嫂。” “南枝。”朱九应。 “嫂嫂可好些了?” “嗯。”朱九点头。 “回去吧。”魏王开口。 众人便下楼。 “今日给你们添麻烦了。”在门口,朱九捉着林知乐的手表示抱歉。 林知乐笑,“只希望王后今日开心。” “开心。饭好吃,酒好饮,人也好看。” 樊玉在旁边捂嘴笑。 魏王站在马车边等,看向这边。这还是傅南虔和傅南枝第一次见到他们二哥等人。 马车里坐进去四个人,傅南虔骑马,红缨他们跟在后面。 傅南枝和傅庄一进去就乖乖地坐好,就怕魏王的眼神扫到他们身上。 还好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某人身上。朱九终究还有些残留的酒意,所以马车颠起来让她依旧不太好受。 魏王看得明白,于是敲了敲车壁,让车子走缓些。 “我抱着嫂嫂,总能晃得轻微些。”傅南枝坐过去搂住朱九。 朱九靠在她肩头一笑,“多谢南枝。” “还谢她,若不是她给你酒吃,至于受这些罪?”魏王的责备终于来临。 傅南枝低头不敢语。朱九道,“刚刚就已与王上说了,南枝劝过我,是我自己想饮的。” 闻此,魏王不再说话,眼神又飘向了傅庄。傅庄身子一颤,“二叔…” 他二叔却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就开始了闭目养神。 这让他不习惯。 马车里一时很安静,然后只听得见外面的人声。 “二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微服出宫。”傅南枝突然开口。 她二哥没理她。 “其实二哥也是专门来送五哥的是不是?” 靠在南枝肩上假寐的朱九突然睁眼看向他,只见他微扭开头,眼还闭着。 这人是别扭的,朱九在心底这样想。他想要关心弟妹子侄,却总不愿直接承认。 傅南虔一直送他们到了宫门口。他骑着马儿来到窗边。南枝撩开车帘子喊他,“五哥。” “南枝,嫂嫂怎么样?” “好多了。” “我就送到这儿了。二哥,弟弟走了。”他弯腰想看里面的魏王。 傅南容睁眼,“一路小心”是他给他的临别赠言。 “知道了,二哥。” “五叔,庄儿等你回来。”傅庄也挤到窗边来。 “小家伙要听婶婶姑姑的话。” “知道了,五叔。” “南虔,一路顺风。”朱九已抬起头。 “谢嫂嫂。” “你二哥送你的百事吉明日记得挂起来。” “好。” 分别后,马车继续朝宫里走。 傅南枝终于发出困惑,“二哥何时送了五哥百事吉?” 朱九看向魏王,笑道,“本是我送给你二哥的,你二哥借花献佛又送给了你五哥。” “二哥不是最瞧不起这些么?之前还扔了……”傅南枝恍然大悟,“哦!二哥,我知道了。你偏心。” 魏王睁眼,皱眉。 “妹妹送的你不要,嫂嫂送的你就收下。就是偏心。庄儿,你说,你二叔是不是偏心?” 傅庄张口无声,他敢说么? 朱九笑道,“我也差点被赶出来。南枝,你不知道,是我最后死皮赖脸给他挂上,他才无奈收下的。” “真的么?” “你二哥真是好脾气,别人送他好心他不收。你说若换在寻常人家,他会有朋友么?” “定是没有的。” 南枝收到来自她二哥的一记冷眼,她却似乎不怕了,只顾和她嫂嫂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自己二哥。 傅庄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地笑。 很快就到了下车的时候,南枝还想送朱九回花想殿,却被她二哥止住,“你带庄儿回去,你嫂嫂孤来送。” “是啊,你的胧月殿与我们不顺路,就不用麻烦了。”朱九亦道,“你也饮了不少酒,回去好好休息。” “那二哥可要扶好嫂嫂。” “多话。” 说着魏王已扶着他的后朝前走,傅南枝牵着傅庄被留在原地。 “姑姑。”傅庄喊她。 “庄儿,你觉得这画面如何?”她还望着前面二人的背影。 “很美,姑姑。” 这时天空中竟飘起了雪花,两人抬头,“姑姑,飘雪了。” “是啊,飘雪了。” “老天老天,求求雪不要大。我五叔明日要出门。”傅庄求天。 南枝笑,“傻庄儿,这点雪还难不住你五叔。” 这边相扶的两人,也看见了雪花。朱九抬手接住一朵,雪花在她手心慢慢化掉。 “希望明日南虔出门,雪不大。” “无妨。”王的回答。 “说来,这是我来盛京看见的第二场雪。” “今年的雪是有些少。”他眉头有些皱。朱九不明白为何雪少,他要皱眉。 “雪少不好么?少下雪就没那么冷。” “雪少就意味着来年收成不佳。” 原来如此。 君王之忧确与常人不同。 王上扶着王后回来,乐锦他们在门口远远的就望见了。 到了门口,王却不进去,对王后说,“回去早些睡。” “嗯。” 两人分开后,王的背影离开。王后看了会儿才进门。 “听说王后饮酒了。”乐锦道。 “嗯。”朱九头上的兜帽被放下。 乐锦吃惊,“王后的发冠和簪子呢?” 朱九这才想起都遗落在有春楼了,“对不起乐锦,走时忘在有春楼了。” “难怪王后戴着兜帽。”乐锦解下朱九的斗篷交给莲蓬。 “因为有些醉意想躺下,才散了发。”朱九解释。 “奴婢明白。王后现下感觉如何?” “好多了。”朱九道。 “还是休息会儿。”乐锦拨弄了火炭。 朱九靠着椅背,看着屋外还在下的雪,一时不再动。 侍女们默默离开,只乐锦守着。 朱九使劲回想着自己刚刚在有春楼里究竟因为醉酒对魏王说了些什么。 哥哥。 她竟然泄露了哥哥。今日是糊弄过去了,难保哪天魏王不会又问她。看来这酒是真的沾不得了。 她敲敲脑袋,乐锦看得心惊,“王后可是头疼?” 朱九摇头,“没有头疼,乐锦。我只是想不起一些事来。”想不起她究竟还泄露了什么。她之前醉酒明明很安静,这次为何还说了胡话? 在那魏王身上她承认她有那么几回看见过烛阴的影子,但也只是因为他们都有一颗为民忘己的真心。 在脾气上,外貌上,他们却不相同。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放松地就和他说起哥哥。 到时候他若再问,她就编一个哥哥好了。反正他八岁到宁州然后离开,中间相隔十几年未见,他未必清楚她后来有没有哥哥。 “想不起来不着急,后面总会想起的。”乐锦安慰,然后捉下她的手,“王后小心弄伤自己。” “乐锦,我上回醉酒有没有胡说话?”她不放心,还是问问为好。 “王后醉酒是奴婢见过最安静的。” 那就好。 当夜朱九睡去,外面夜雪静垫。晨光未露时,已有马嘶车鸣。 初二的那场雪不小,即使已经过去了两天,积雪还很厚。朱九穿戴暖和,手里拿着暖炉,正站在一株红梅树下。 鲜红的梅尚被冰雪裹着,朱九想起人间的一种甜食——糖葫芦。她将手从暖意里伸出,碰触到那冰梅时,手有些瑟缩。 是冷的。 还待再去碰,一只大手却出现眼前,拦住了她。 她抬眼,和一双褐眸对上。 “不怕冰,嗯?”他问。 她应道,“怕的。” “想要这个插瓶?” 她摇头,“这个像糖葫芦。” “糖葫芦?” 很明显魏王没听过。 “一种糖食。” 他看向那冰裹红梅,“王后怎看什么都像看吃的?” “真的很像嘛。你只是没见过而已,若见过,也会觉得像。” 朱九还在和他说话,突听得一声脆响,似还有冰凉落在她手背。一支冰梅葫芦已在他手里捏着,只见他从袖口掏出一根灰色巾帕,将那梅枝包裹了,然后递给她,“既喜欢,就拿着玩会儿。只是不能吃。” 朱九笑着接过来,“我又不傻。而且我在树下看正好,你非折下来。” “孤也是看你在这里站得够久,脸都吹红了。” “你来多久了?” “你抬头看梅的时间有多久,孤就来了有多久。” 那就是有一会儿了。 “怎么不叫我?” “看你入神,不忍打扰。” “这有什么,又不像你在做正事。” “孤也是抽空出来走走。你看梅,孤看你,正好。” 看她? “进去吧。”他道。 她点头,“好。” 乐锦将梅枝接过去,朱九则将手伸在火上烤,王靠坐在那儿,似乎不嫌冷。 “南虔到燕国了么?”她问。 “这才几日。” 他闭着眼,看得出有些累。 朱九一时不再出声。 他却睁眼看她,她和他对视上。他眼神里透出询问,朱九疑惑。 “怎不问了?”他竟看出她有问题。 “你是不是累了?”她微坐直身子问。 他眼神一动。 “你休息,我不吵你。”她又道。 “孤只是刚刚用眼颇多。”他明白她的意思。 “那就闭眼休息会儿吧。” 他果闭上眼,屋中一时只闻炭声。 乐锦身影出现,朱九冲她做噤声的手势,她便在门口冲朱九招手。朱九看了看王,然后轻手轻脚走出。 她拉着乐锦到了院中,才问她,“何事?” “回王后,后厨在准备晚膳,想问王上在不在这里用。” 朱九想了想,道,“连他的一并准备。” “是。” 第37章 给王更衣 乐锦去后厨吩咐,朱九则走回殿去。她依旧轻手轻脚刚准备落座,就听见他的声音,“何事?” “就是后厨问准不准备你的份,我说要准备。你就留这儿用了膳再回去如何?” 他眼未睁,只淡淡嗯了声。 朱九一笑。 屋子里和屋子外都安安静静的,只不过有时传来雪压断枝桠的声音。 “你若还有个哥哥,孤让人去宁州把他接过来与你团聚,如何?”安静之后,他突然出声。 朱九捏着火钳的手一顿。 终究还是来了。 “多谢王上好意,可是不用了。”她要装出悲伤,其实也不用装,只要一想起烛阴,她就够悲伤了。她出世三千年,唯有的悲伤都是在遇见他之后。 “为何?” “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是对我很好的一个大哥哥。他族人受困,为了救族人他已经……”朱九忍不住想哭,回想起才知晓他要下界历劫但可能回不去的那段时间,她在扶风谷哭得都快把整个谷都淹了。 魏王睁眼,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朱九的眼泪珠子已经落在地上,眼前出现黑影,是魏王到了她面前。 她抬眼看他。 “想他了?”他问。 她点头,又点落两滴泪。 “别哭了。”魏王语气生硬,好像是第一次劝人别哭,但他的举止又能看出他是真心想劝她,毕竟他都放弃闭目养神,走到了她面前。 “可是我想他。”带着哭腔。 他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才想起巾帕刚刚被他用来裹了梅枝。 他只好又将自己袖子递给她,朱九会意,抓起就擦。 “他叫什么,哪里人氏,你告诉孤,孤让人给他招魂。” 招魂?朱九被逗笑,魏王微微弯腰看她。 “笑了?” “人都不在了,魂如何能招?”她用王的袖擦净了脸。 “若魂灵有心,总会回来看看的。”凡人原来是这样认知鬼神的。可是她却清楚知道,凡人若逝,魂会立即被勾入冥府,前世不修者,将永困于彼,世世轮回。 而烛阴历劫若失败,也将永困于冥府,飞升无望。若如此,她将再见不到他。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想要帮他,可却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下界。 他那日狠心与她话别,断绝她一切念想,就是因为他要独自一人来此人间。 他能狠心与她再不相见,她却不能。 “若魂灵有心,该给我一些提示的。”她低喃。谁来告诉她,她面前之人是不是他。 “什么?”他没有听见。她却道,“谢谢王上好意。我想不用招魂了,因为我相信,只要我在心里一直记着他,他就一直活着。” “记着就意味着还活着?” “嗯。” 王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晚膳摆上来,王与后终于又同桌用饭了。 之前几次王后都忘记了王的禁忌,这次乐锦为防再发生那样的事,于是在王后的耳边提前提醒,“王后记得待会儿不用为王上夹菜。” 朱九拿筷子的手一顿。是了,她已经几次触碰到某人逆鳞。 她冲乐锦一笑,表示知道了。 王与后开始用膳。 “这是新菜式么,乐锦?”朱九一眼就锁定了桌上的一道新菜。 “回王后,正是。此为羊肉鲊,需在火上焙三日方能食用。” 朱九夹起一块放入嘴中,“嗯,香。” 乐锦弯眼笑。 朱九高兴地一时又忘记嘱咐,夹起一片羊肉便伸到王的面前,还好在最后关头清醒了,止住了。乐锦则差点就越矩地上手拉王后。 “那个……”朱九的筷子停在他面前,“这好吃,王上请尝尝。”她收回筷子,然后将那盘肉片挪到他面前。 王夹了一片入口。 “如何?”王后满眼期待地等着王的反应。 王点头。 朱九看向乐锦,两人相视一笑。 吃罢饭,朱九因为刚刚把食物沾在了衣服上,于是正在里面换衣服。 王在外面坐着,阿水端水进来服侍他净手脸。 本安安静静的环境,突然,朱九她们在里面听得外面一声大响。是铜盆落地的声响,紧跟着就是阿水告罪的声音。 乐锦还在给朱九系衣带子,闻此便手忙脚乱起来,带子一时系成了死结,于是又慌乱地解。 朱九按住她的手,“无妨,先出去看看。” 于是她们向外。 “王上恕罪。”阿水身子伏在水里。 看得出王的身上沾了水迹,这场面已经让乐锦心凉了半截。 她立马也去旁边跪下,“王上恕罪,阿水手笨,是奴婢教管不周。” 朱九走出来,见地上一片水渍,莲蓬石岩他们在门外面也已跪下,只桑陈立着在解魏王的衣服。 她看见魏王的脸色不佳,他身上的乳白色袍服看得出湿了一大片。 “是水盆不小心打翻了?”她走过来到了魏王面前。桑陈已解开王的腰带。朱九看了他一眼,他于是捧着腰带后退一步。 她捉住王的手腕,牵着他朝内殿走,“没事,进来换一件就好。刚刚我还沾了油渍呢,都没你这么懊恼,王上只不过是沾了些清水,就不开心了?” 王被带离了现场,朱九趁机回头,“赶紧起来把水都擦干了。” 王后将王带进了内殿。外面众人立马涌进来帮着擦地,桑陈也弯腰拉起阿水和乐锦,低声,“快起来,没事了。” 阿水腿软,起来后站不稳,被石岩扶了出去。 朱九带王进了内室,将他放在屋中间站着,然后转身去角落的衣箧里翻,“我记得这里有你的衣服来着。” 她翻出一件,抻开来给他看,“换这件如何?” 他点头。 于是她帮他换衣服。 她站在他面前开始敞他的衣襟,他看着她的头顶。 好容易敞开了,衣服要脱下来,却又费了好大劲。她围着他转了好大圈,加上不够高,还要踮起脚才能够到他的肩膀。 她手酸了,“我的王,您老自己能不能动一动?” “不是你自己要揽替孤更衣的活么?” “我那还不是……”朱九止住话头,又认命地去扒拉下他另一边袖子,嘴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刚刚真像一头蓄怒的老虎,我是怕你把我的乐锦阿水都给吃了。” “孤刚刚可是什么都没说。” “你是没说,但你看你把他们都吓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平时有多可怕。” “孤平时便是如此,难道你认为孤在你面前还装了?” “谁知道呢?” “杨阿弗,请注意你在王君面前的言辞。” 朱九在嘴里学他说话,只是不出声。 她提起新的衣袍,等着他张手进来,“劳烦王上自己伸手进来吧。” 魏王背对她,伸手进去。朱九还在他背后嘀咕,魏王回过身,朱九为他系带子。 “嘟囔什么呢?”他问。 “我说啊,都说人间君王,喜怒无常。有时一怒,便伏尸百万。看来不假。” “什么叫,人间君王?”魏王是懂抓关键点的。 朱九手一抖,带子本就越系越混乱,这下索性松手,“让桑陈进来吧,我不会。”她准备出去。 “让阿水那个丫头进来岂不是更好?” 朱九瞪他,只好又认命地回去继续和那几根带子周旋。 王昂首挺胸,倒是一点不急。 朱九转而又意识到王的怒气好像已消,于是问,“你不气了?” 他还是昂着首,没应。 “不怪阿水了吧?” 他微低首看她,“怕孤罚她?” “只是沾了些水嘛,吹吹就干了。要不然我帮你吹?”说着她便要去把王的旧袍拿起用嘴吹干。 魏王扯过她的手臂,将她带到面前。 “干甚?等我帮你吹干了,你就别罚阿水可好。她胆子本来就小,刚刚不知道多害怕。” “你倒是会维护人。” “行不行嘛?” “孤没说要罚她。” 朱九一愣。 “从头到尾都是你以为孤要罚她。刚刚孤是有些懊恼,也准备说她两句,只是你出来得快,让孤没来得及说。” “没想罚?” “嗯。孤又不是暴君。” “不是暴君,对对,不是暴君。”朱九立马就笑了,又乖乖回来给王整理衣服。 “好了,又是清清爽爽的一身了。”朱九退开几步,将魏王打量,“王上真是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魏王挥袖转身,也不理她。 “王上何去?” “孤很闲么?自是还有事做。” “王上的衣服。” “王后吹干了再还给孤就是。” 真吹干? 王出来时,不仅怒意全无,还带着笑意。 石岩不敢置信道,“王后真神人。” 第38章 为王绘图 “阿水快跟我进去谢王后。”乐锦拉着阿水入内,正碰上朱九手里抱着王的旧衣出来。两个侍女迎头就跪在她面前,“奴婢谢王后救命之恩。” 朱九一惊,忙腾出手扶她们,“怎么跪下了?快起来。” “刚刚若不是王后,阿水只怕难逃一劫。奴婢和阿水谢王后。” 朱九叹气道,“快起来。” 两人只好起身。 “阿水,这是王上的袍服,你负责把它洗干净如何?” “是,王后。”阿水立马接过来。 “洗完衣服,这事就过去了,别放心上。” “是。” 阿水捧着衣服出去。乐锦还看着她,朱九走到火边坐下,“乐锦,你多多宽解阿水,真的没事,王上没怪她。” “是。” “今后若是王上再来,就少让阿水进来服侍。让莲蓬进来便是。” “奴婢知道了。” “外面竟已黑尽了。”朱九起身走到门口,捉着门框看外面的天,“有月亮,乐锦,你看。” “是,今夜有月亮。” 朱九似想到什么,跨出门槛,到了院中,抬头看屋顶。 “红缨,你在上面看月亮是不是要大许多?”红缨淡漠的声音传来,“回王后,属下不看月亮。” 乐锦忍不住要笑了。 朱九继续,“冷不冷?” “不冷。” “这几天下雪也不冷么?” “属下不冷。” “红缨,你是哪里人?”她开始没话找话,可能是因为无聊。 “属下善无人。” “善无郡么?善无有什么好吃的?”乐锦终究忍不住笑出声。 花想殿人皆笑。 “属下不知。” “为何会不知?” 乐锦代答,“王后有所不知,红缨自小时即颠沛流离到了盛京,此后不曾回去过。那边也没有家人,所以不了解。” 原来如此。 “红缨,盛京就挺好的。我也不是盛京人,但我现在已喜欢这儿了。” 王后喜欢盛京,这话在魏王宫回荡着。 红缨没有理她,她自己一个人就说了许多盛京的好话。后来干脆坐着说,两个人都处在暗里,谁也看不见谁,但这并不妨碍朱九说个不停。 有时乐锦还帮腔。 那夜,红缨只觉得是一生中最聒噪的一夜。 自那夜后,花想殿众人发觉了一件事。 他们发觉,王向他们这个院子走得越发得勤。之前隔个十天半月才来一次的,现在则几乎天天都来。 不仅来这儿吃饭,还来这儿看书,有时甚至还揣着脾气来他们这儿发,不过一般都是怒气鼓鼓而来,满面春风而去。 这让他们愈发惊叹王后的本事。 这不,今日的王似乎又带气。他们静静等着王被王后安抚好。他们坚信,无论是多生气的王,进去后,出来的都会是一个满面春风的王。 王进去时,王后正坐在他常用的那张书案前看书。这些日子王给王后搬来了许多书,都是王后感兴趣的。什么盛京食谱,河西折子戏,天下图谱,木匠入门等等。听说都是王命人专门从四处搜罗而来。乐锦在看到那些书名时都吃了一惊,怎么还有木匠铁匠一类的书?王后却一点不惊讶,“我感兴趣啊,可以看看的。” 朱九一时没察觉有人进来,只因现如今王进来都不让人传呼了。 王故意咳了一声,她这才抬头。 “来啦?”一声之后,她又低头,看着像是在写写画画。 他是受到了冷遇么?因为来得太勤了,她都习惯了,不当一回事了。 他只好拿起钳子拨弄火炭,然后重重放下钳子,弄出声响。朱九这才意识到一些不同寻常。 她只好放下笔,走过来,“王上现在有空了?” “嗯。”似从鼻子里呼出的一声。 若朱九还察觉不出他的脾气,就白费了这些日子当解语花的经历了。 她坐到他身边,“又被气着了?” “还是因为孤之前扔杖打了柳河一事。今日胡统那酸儒竟为此写了千字谏文来评孤。他还当着众朝臣面念了几段。孤忍他够久,他还想如何?”一觉踢开铁钳,忍了好久的话一涌而出。 朱九看了眼铁钳子,现在算是了解了,这位王一生气就要踢东西,之前是一点没看出来啊。“你打柳河是因为他治河不利,虽王君亲手打臣子不对,但也不必写上千字来气君上吧。” “所以孤说忍他够久,若不是看在他是山东六州文人之首,孤早把给他打发回燕国老家了。” “不过他不惧王君威严,敢于直谏,这份忠勇实属难得。” “孤自然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才对他手下留情。”从语气听出,王君火气明显降下来了。 “千字文写得很难听么?” “也没有很难听。” “那就还好。你下回别亲手打人了就是。” “孤一时忍不住,柳河那日当真是气煞孤。孤对他报以厚望,指着他修好河堤,谁知如今春汛还没来,就已垮了几处。沿河百姓都有跪到宫门口来叫苦的。” 她抬手抚他后背,“那就换个能干的人去,幸好现在还没成大问题。” “也怪孤识人不清。他是穆相君举荐上来的,孤还亲自考过他,他当时明明说得头头是道,孤还以为是个人才,谁知只会纸上谈兵。” “大魏这么多人,总能选出一两个治河能手。” “孤打算过几日出城巡河,亲自查看。这次要就将水部所有职官带上,看他们谁能说出所以然,到时孤不吝提拔。” “要去多久?” “所有重要关口都该查看,不过孤只择其中一二亲自巡查,剩余的到时择能人前去。即使如此,应也要费半月光景。” 时间不算短,朱九想了想,起身走向窗边的书案,王看着她背影。 她拿来几张纸,上面绘了图,递到王面前。 王一看便知是何,颇为惊讶,“大河图?” 她点头。 “你怎么会……” “宁州不在大河边,我为何会画河图?” 王点头。 “如果我说,我是小时贪看一切奇书,你信么?这是从一本书里瞧来的。”这也不算撒谎,她在天界藏书阁的确翻了两百年的书。这图她凭记忆绘出,来自一部叫“禹王书”的古籍。 “是何奇书?这几条水渠如今早已不在,柳河当日还说要复禹王旧渠,就提了这几个地方。” “就是出自禹王书。” “这书还存世?孤怎听说书已绝世?” “小时机缘巧合下看见的,现下再回忆起给我看书那人,似乎不似常人。” “难道是阿弗有仙缘,得遇过高人?”看得出他很高兴见到这图,所以正爱不释手地看。 “我只是凭记忆绘出,不知准不准。” “等孤出去巡河,亲自到河上看一看,便知位置准不准了。”语气里带着兴奋。 朱九犹豫着,“王上……” “嗯?” 朱九一时没说话,王抬头。 “图还没绘完,有些地方我忘了,就是具体的走向和地形。虽然这么多年大河有变道,地形也有变化,但总能看出些以前的旧迹。” 王等着后文。 “所以,你此去巡河能不能带上我?” 王不说话。朱九心想,他最防内宫干涉外朝事,只怕是不会允准的,也罢,她打算放弃,“如果不方便,也没……” “能。”王的回答。 “真的可以么?”她表示很惊喜。 “你是为了绘图,怎会不行。” “我的图对你有帮助么?” “孤认为有。” “我绘时起初还不抱太大希望,毕竟这图从问世到现在,都有好几千年的时间了。” “后世治水思路皆秉承于禹王,无论何时,这图都能给后世启发。” “有用就好。”她笑得灿烂。 “这几日下面人说你都很少出门,便是在绘此图?” “嗯,这几日冷得很,不出门才好。” 第39章 姑侄俩都不来打扰 王看着她的侧脸,手里的图纸被些微攥紧。 “胡统还在天文殿等着孤,孤要回去了。” 朱九愣神,“什么?” “孤是被他气住了才丢下他出来,否则孤那手杖便又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朱九笑出声,敢情这位王君是怕自己又打人才丢下臣子跑出来的。 王君走时,把朱九绘的图纸也带走了。她回身问乐锦,“这段时间很少看见南枝和庄儿过来,他们在忙什么?” “小公爷是课业繁重,至于郡主,奴婢也不甚了解。” 朱九还站在院中,“过几日我要随王上出宫一段时间,今日就去看看他们。” “奴婢去取斗篷,王后稍待。”乐锦疾步回屋。 朱九趁这时抬头看一眼红缨。今日阳光明媚,她抬手遮住眼。红缨竟破天荒地也回头看向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 “红缨,晒不晒?”她提声。 “属下不晒。” 朱九眼睛在阳光下不适,红缨却能毫无障碍地直视她。 “王后。”乐锦拿来斗篷,给她披上。朱九道,“乐锦,给红缨送个宽帽上去吧。如今似乎日头越来越大了。” “是。” “其实不冷,这斗篷可用可不用。” “还是有些风,披着稳妥。” “把剩的乳糖圆子给他们姑侄俩都带上。” 乐锦已为她系好斗篷,“王后不是说晚间还想吃么?” “或许晚间就不想吃了。”朱九笑。 乐锦于是转身吩咐人去装小食。 两人站在院中等,随意地说话,正好看见石岩招呼人给红缨送帽子。 一根大长竹竿挑上去,红缨走过去将帽子拿了下来。 “红缨,这是王后赐的,必须戴好。”乐锦笑。 红缨只好不情不愿地戴上了帽子,和她那一身武士装扮似有不协。 众人皆憋笑,朱九却道,“她再不下来,我都要给她在上面再盖一间屋子了。” 阿水提着点心盒子出来,朱九便带着他们出门。 从花想殿过去,先到傅南枝的胧月殿。门口侍女见到王后来了立马来迎。 “参见王后。” “你们郡主呢?”朱九抬手示意她们起身。 “回王后,郡主在屋里看书。” “看书?”朱九惊奇,就她所知,南枝并不喜读书,所以才时不时想逃出宫。 朱九带着人径直入内,免了侍女通传,她自己进去,果见南枝伏在案前,只露出一个脑袋。 她笑着走过去,却看见她趴在桌上,眼闭着,手下枕着一本书。 她笑意加深,绕过去道,“睡着了也不披件衣服。南枝……”轻拍她肩背,叫了三声才醒。 “嗯?嫂嫂?”她迷迷糊糊抬起头。 “看书睡着了?”朱九笑。 “嫂嫂。”南枝揉揉眼睛,想站起身,但立即又不由自主坐了回去,皱眉。 朱九对这情况很熟悉,因为她也经常如此,“腿麻了?” 她点头。 “缓缓就好了。”朱九道,“为何最近喜欢上看书了?” “额,书很好看啊。”南枝收回眼神,低着头,手揉着腿。 朱九也弯腰帮她揉了揉,顺便近距离看她神情,“看的什么书?” “就是书。” 朱九瞟了一眼书,密密麻麻的字,“圣贤书哦。” “嗯。” “刚刚看累了?” “嗯。” “腿还麻不麻?”她笑问。 “不了。” “那随我出来,给你带了好吃的。”她牵起她,带她走出书案。 “好吃的?”傅南枝立即来了精神。 “厨房李师傅做的乳糖圆子。” “哇,”傅南枝立刻就坐到桌边去,乐锦已打开食盒。 “谢嫂嫂。”她立刻就夹了个圆糯白软的圆子吃下,嘴里嚼着东西也不忘再感谢她嫂嫂,“还是嫂嫂对我好。” “那你这些日子怎不去看我了?” 傅南枝下意识吞咽了口中甜食,拿起筷子又去夹一个递到朱九面前,“嫂嫂也吃。” 朱九摇头,“我已吃过了。” 傅南枝只好自己又吃一个。 朱九已明白南枝是有意不去花想殿的,但原因却不清楚,而且看来,她不愿明说。 也罢,总会弄清楚的。 “庄儿也好久不见,今日正好去看看他。过几日我要随你二哥出城巡河,再见面可是要半月以后。” “什么?”傅南枝筷子上的圆子掉落,朱九想接没接住,无奈看她一眼,“你二哥看见,又要说你浪费了。” 乐锦立马过来收拾。 “嫂嫂也要去?” “嗯,我懂一些治水,所以你二哥才带上我。” “嫂嫂懂治水?” “也不算懂,就是看过一些杂书,上面有提及治水。” “要去半月?”南枝已经开始舍不得。 “舍不得?” “还没和嫂嫂分开这么久过。” “这几日你不去看我,怎不见你舍不得?”朱九笑。 “我那是……” “那是什么?” 南枝又不说了,“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嫂嫂总在宫里,想见就能见着。这下出宫去,想见也见不着了。” “那今日就多陪陪我。” 傅南枝挤到朱九边上去捉住她手臂,“好。” “一起去给庄儿送吃的?” “好。” 两人于是一起往乾元殿去。 “皇甫先生还在呢?”他们站在院中,透过窗口,能看见傅庄小身板挺直地坐着,正在写字,旁边站着一人。 “这就是皇甫先生?”朱九仔细看了看。 “回王后,正是。”傅庄乳母胡媪道。 “看着蛮年轻,听你二哥说,是个饱学之士,还以为年纪不小呢。” “不年轻了嫂嫂,皇甫先生还教过我呢,如今都有三十好几了。” “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三十多了。举手投足间,风雅尽显。要是我有一个这么好看的师父教,每日肯定好好学。你怎还嫌弃?” “嫂嫂是不知道他有多古板,我一个字写错他能让我抄上百遍。” 两人坐在树荫下等傅庄学完。 “百遍?”这是连朱九也没想到的,朱雀神罚她最多也就五遍。而她去天界后,天帝教育她则从未罚过她。那是她迄今为止觉得最舒服的育人方式。 “不仅如此,二哥还给了他一把戒尺,有责打之权。我的手心没少被他打过。”南枝摸摸自己的手心,回忆起往事,背脊还发凉。 “还打人呢?”朱九越发不可思议,她看向胡媪,“庄儿被打过么?” 胡媪迟疑,“回王后……” “嫂嫂多此一问了,二叔对庄儿比对我还严,怎会不打。” “他还这么小。” “在二哥眼里不小了。” “你二哥这算不算揠苗助长?” “算。” 胡媪想捂住耳朵,自己不该听到这些背后议论君王的话。 第40章 贿赂 想是结束了,只见皇甫靖从屋内走出,手里还拿着一把戒尺。傅南枝些微后退,竟还在怕,朱九则直面着走过去。 “臣参见王后。”他俊朗丰神,姿态可观。 “皇甫先生,久仰大名。” “让王后见笑了。” “庄儿没少让先生操心吧?” “永安公资质颇佳,臣操心不多。” 朱九看了眼他手里的尺子,“先生今日课时可满了?” “回王后,已满。” “先生现在是要归家?” “正是。” “今日凑巧,宫里膳房做了些小食。”乐锦会意,立刻提上来,“还请先生受纳。” 朱九这举措不仅连皇甫靖想不到,就是身后的南枝和胡媪也是一脸出乎意料。 南枝想,还得是她嫂嫂啊,脑子转得真快。 “这……”皇甫靖自然不敢立即收下。 朱九却亲自提在手里递给他,而他当然不敢不接过去,“臣……臣谢王后赏赐。” 傅南枝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前先生说话结巴,忍不住笑。 “庄儿还小,有些地方不懂的,还需先生耐心教导,需先生费心。” “臣应该的。” “天色不早了,先生快归家吧。这圆子不要过夜,最好今日吃完。” “谢王后。” 皇甫靖云里雾里地离开,傅南枝冲她嫂嫂竖起大拇指,“嫂嫂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先生这般手足无措呢。他就连在我二哥面前,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 “是嘛?”朱九笑着提裙上阶。傅庄听着他先生走了,才敢跑出来,正撞进朱九怀中,抱着她一个劲喊婶婶。 “这孩子……”傅南枝笑。 “姑姑。”傅庄又叫了声姑姑。 “想我们没有?”傅南枝弯腰和他说话。 “想。” “走,进去。”傅南枝牵着他,傅庄另一只手则捉着他婶婶。 “婶婶把乳糖圆子赠给你先生了,你可会怪婶婶?” “不会。”他站在朱九面前,挨着她。 “先生打你可多?” 傅庄低头,“不多。” 朱九南枝对视,怎会不多。 “咱们庄儿一忙起来就没时间去看婶婶了,只好婶婶来看你。” “是庄儿的不是。庄儿该去给婶婶问安的。其实先前本想去找婶婶,是姑姑说不能打扰……” “庄儿!”傅南枝正吃茶,差点呛到,立即就截断他的话,“好好想想了再说。” 傅庄一愣,最后只好还是说了句,“哦,是庄儿的不是。” 朱九脑筋一转,问道,“庄儿今日学了些什么?” 说到这个,傅庄立即抬头,“庄儿今日临摹了婶婶的字,先生问我是从何处得来的字,他以为是哪个连他都不知道的名家。” “你告诉他了?” “没有。婶婶不知,先生嗜字如命。若被他知晓,肯定要通过我来求婶婶墨宝,我才不想他打搅婶婶。” 朱九笑,“你若告诉他,他或许对你宽松些也未可知。” “没事的,庄儿都习惯了。” “那把你今日临的字拿来我看看。” “好。”傅庄于是跑开,小身板到了书案那儿被书遮得看不见头。 “这小子难得见这么开心地学写字。之前也让他临字,什么大家的帖子都有,就是不用心。胡媪你说是不是?” “郡主所言不假,就是卢尚书的字也有,传言在京中千金难得。王上为小公爷求来了,却还是提不起他习字的兴趣。皇甫先生就差要放弃了,谁知最近公爷自己就上了心。原来临的是王后的字迹,难怪。” 傅庄跑了回来,张开纸张在朱九面前,傅南枝也走过来看。 “最近只要有空闲就写,毛笔都写坏了一支。”胡媪道。 纸上字迹工整,笔画流畅,在他这个年纪能写成这样,连傅南枝都不禁赞叹,“庄儿能干,比姑姑当年写得好。” “谢姑姑。” 朱九亦点头,“我就说庄儿很聪明,无论什么一学就会,根本不需要被逼着学。” 傅庄满意地捏着纸角,“真的么婶婶?” “那当然。你可知你这幅字若拿出去给旁人看,谁会想到只是一个八岁不到的小孩儿写的?” 傅庄闻言更开心了,“婶婶能再帮我写几个字么?之前的字都临完了。” “好。”朱九起身,牵着他朝书案走,“南枝你在这边坐会儿。” “好的,嫂嫂。” 傅庄那张椅子可以同时坐下两人,所以朱九抱起他和他并排坐。 傅庄收拾好桌面,扯出干净的纸铺好,笔也濡好,递给他婶婶。 “婶婶。” “好。”朱九接过来,“想要什么字?” “都可以的。” “那就抄一段书上的?” “好。” 傅庄于是翻开一页书,朱九对着开始写起来,写得慢,一笔一划。 傅庄看得入迷。 朱九却问低声了,“庄儿,刚刚你说你姑姑不让你打扰什么?”她能一心二用。 “刚刚?”傅庄回忆。 “是不是你和你姑姑商量好的这些日子都不去我那儿?” “婶婶知道了?” “嗯。所以原因是什么?” 傅庄不觉得这有何可瞒的,便说直接了,“姑姑说,这些日子婶婶和二叔日日在一起,我们去了会打扰你们。要多给你们时间相处。” 朱九的笔顿住,一滴浓墨恰点在“莬”字的尾巴上。 原来是这样。 “为何认为会打扰?你们去了,你二叔定也高兴。我们可以一起相处。” “姑姑说,要婶婶二叔单独相处才行。” 单独相处? “为何?” “庄儿也不知道。”他比较关心自己的字帖写得怎么样,可惜这个菟字的点儿有些大。 朱九写完,傅庄捧起来一边吹干墨迹,一边欣赏。傅南枝走过来看,“庄儿你可要收好,这字若被你先生看见,只怕要被他磨走。” “知道了姑姑。” 朱九擦净手,看向南枝。南枝被她嫂嫂突然盯着,有些不适应,“嫂嫂……我脸上有……” “你跟我过来。”朱九起身拉着她走到一边。 “嫂嫂。” 朱九低声,“什么叫让我和你二哥多单独相处?” 傅南枝这才明白是傅庄出卖了她,她望了望旁边那只顾宝贝自己字帖的侄儿,无奈地只好自己如实解释,“那个,我是看哥哥嫂嫂的关系最近更进了一步,就想给你们多点机会相处增进感情。” 朱九明白了,无奈一笑。 “马上嫂嫂就要陪二哥出宫巡河,虽然妹妹不舍,但还是心生欢喜的。” “巡河?”傅庄倒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婶婶也要去?”他跑过来。 “嗯。” “需要去多久呢?” “半月。” 傅南枝看出他的落寞,“别急着伤心,庄儿。你二叔会半月不在宫中,你不高兴?” 小脑袋轻摇。 “你小子就这么舍不得你婶婶?” “嗯。” “可是若只是你二叔出门,把你婶婶放在家,让他们新婚不久就分隔两地,你高兴?” 傅庄摇头更用力,“那婶婶还是陪二叔去吧。”小家伙拉着朱九的手道。 朱九道,“在家照顾好自己,嗯?” “知道了。” 第41章 我终不是他的婶婶 朱九傅南枝二人在乾元殿用过晚膳后才走。回程时,朱九对乐锦和阿水二人说,“庄儿那边的膳食与我们花想殿的有差距。之前只听你们说王上节俭,连带约束两个小辈,单只给花想殿配了丰富的菜肴,我一直没有体会,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王后可是没有吃习惯?”阿水问,“要不要回去后让膳房再做些小食?” 朱九摇头,但问,“王上那边是什么标准?” “和小公爷这边一样。” 走了一段路,朱九还是想不通,“所以全王宫就我过得最奢侈?” 乐锦阿水低下头,不敢应。 朱九压低声音,“你家王上是不是存心想坏我名声?” “王后……”阿水吓得差点就上前逾矩地捂住王后的嘴,最后只敢在王后面前摇了摇手,“请王后慎言。” “王上是心疼王后远嫁而来会不适应,加上宁川又从来是富庶惯了的,天南海北汇聚的珍馐只怕比盛京城还齐全。”乐锦解释。 “那他倒是蛮体贴。”到了花想殿门口,朱九却不进去,而是折向勤政殿方向。 “王后何去?” “去见王上。” “可是天要黑了,王后。”阿水很着急。 “阿水你回去,乐锦跟着我就行。” “王后是要去找王上说什么?” “不说什么,就看看他吃的什么。” 她步子迈得快,乐锦示意阿水回去,然后自己跑着跟上。 朱九提裙一步不停直到勤政殿内,站在门口,手还没放下,就看见了王,而桑陈的“王后”被她抛在门外。 殿中的王的确正在用膳,比他们用得晚些,这在意料之中。可王的旁边还有其他人,这就在意料之外了。 桑陈表示都怪自己嘴笨,手慢,没来得及告诉王后殿内还有旁人在。 朱九默默地放下手,放下裙子。 王和另一人都看了过来。 那人还算镇定,只些微震惊之后,便放下筷子,起身,拱手躬身行礼,“臣章公度见过王后。” 这下换朱九一惊。 王先道,“这便是章公度,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他长什么样么?一样两个眼睛一个嘴罢了。” 朱九走向前,“相君有礼。” 章公度再度弯腰。 朱九看向魏王,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不知道还有大臣在,为失礼而抱歉。 魏王轻微摇头,表示无妨。 “相君请继续用膳。”朱九道。 “臣已饱腹,这就准备告退了。”他冲王后,又冲王,“臣告退。” 魏王允准,他便离开了。 朱九目送他出门,然后回到魏王的食案边,在他身旁坐下,“相君气度果然不凡,恭喜王上贺喜王上得此良才。” 傅南容继续吃,“这就看出气度不凡了?走个路而已。” “走路能看出许多门道。” 他斜眼觑她,“若只看走路就选人,那孤与昏君无异了。” “是我失言了。”朱九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餐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王因为她而无法下箸,“王后,你在孤的菜里找什么?” “王上就用这些招待自己的亲近宠臣?” “孤吃这些吃得,他吃不得?” 朱九乖乖坐回位子,微嘟着嘴。 魏王继续吃了几口,然后发现她的安静,“又怎么了?” “你自己吃这么简单,却给我吃那么好,是想给我传一个骄奢的名声出去么?” “你好吃,孤是为照顾你的喜好。而且……”他又吃下口菜,嚼完吞下,“宁川富甲天下,贺坤虽可恶,但在衣食方面定是给你最好的。孤怕你来盛京一时不适应这边的简陋,所以才特意拔高你的待遇。这些外面人不知,孤的人你放心,不会乱传。” “盛京明明也不错,我看外面人吃的就很好,那日在有春楼所见食客都比你现在吃的好。” “孤习惯这些膳食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复国初?国家如今早有进步,盛京已非昔日,虽尚赶不上宁川,但赶上只是迟早问题。他却还延续着最初的习惯,并没有因为宽裕了就改变。 “这些菜我从没吃过。”朱九压下心头悸动,平静道。 “这是盛京菜,你或许吃不惯。” “这叫什么?” “蝌蚪粉。” “怎么做的?” “面食的一种,用铁漏按入沸汤中即成,形似蝌蚪而名。” “咸的?” “嗯。” “面食就该甜口才好吃。” “咸的味佳。” “不与你争。这个是肉块?” “嗯。” “就简单肉块,没做别的处理?” “不用多做处理,孤能一口一块,入口即化。” “好吃么?” “甚佳。让桑陈给你添副碗筷,你再吃点?” 她摇头,“我在庄儿那儿吃过了。庄儿吃得好似都比你好些。” “你去看他了?” “嗯,还送了皇甫先生一盒甜食。” 他看向她。 她笑,“他是庄儿先生,能打他。我算是巴结他,指望他能手下留点情。” 魏王放下筷子,面容有些严肃,“王后不该这样做。” “不该么?可是庄儿那么惹人疼,一想到有人打他我就受不了。” “他是孤侄儿,皇甫靖能打他也是经过孤允准。王后不该插手。” 朱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王这是在责怪她干预了他。 她低头,“庄儿这些日子叫我婶婶叫得多了,倒让我自己都忘了,”抬头看他,“我终不是他婶婶。” 魏王身子微僵,想说什么,朱九却已起身冲他行礼,“王上慢用。” 离开。 “乐锦,我们走。”这回喊乐锦的声音不及上回大。 “王后。”乐锦的回应。 然后是桑陈恭送她的声音。 桑陈悄悄在门口探头,只因他发觉王后走时脸色不佳,看进来,却发现王的脸色同样不佳。这是相处不愉快了? 这都要一起出城巡河了,可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别扭啊。他心里急。 朱九回去时走得不快,但走得安静,一句话不说,乐锦问了几句话,她回答完就没了。若按以前,她们走一路,总有说不完的话。 朱九回到花想殿,乐锦给她褪去斗篷,卸下头饰,散开发。她坐在床沿,任阿水给她擦手擦脸,然后莲蓬端来水盆,她开始洗脚。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这下三个丫头都发觉了不对。 乐锦表示只知道是去勤政殿惹起的,但具体因为何事她却根本不知道。 “现在还早,王后要不要再烤烤火?奴婢将火添大些。”阿水道。 朱九点头,“好。” 于是她穿上鞋袜,走到外面烤火。 这时石岩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弩进来,蹲在王后面前,朱九眼睛一亮,“石岩,你竟做好了?” “按着王后绘的图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小人们做出来了。” 朱九举着它,乐锦立马捧来一盏烛照着。 “小人们试过了,能射出去,但射不远,力道不足。” “那可能有什么地方我忘记了。”朱九也只是凭记忆画的。这是这段时间因为魏王给她找的那些书里的一本兵器谱而想起的之前在天界曾见过的一把神弩。神弩由五兵神所制,制来不过是射射路过的流云。流云一团团,被射中即散开,当时她觉着很好玩。五兵神给她把玩时,只略讲了些构造,她其实也不知全貌,当下还在摸索。 绘图出来本不打算真的制弩,是石岩,自从他给她做过灯后,七窍中仿佛开了手艺那一窍,非要做出来给她玩。她也只好由他。由他带着小监们,摸索了好几天,做出来的外形看着还不错,是那么个样子,只是在使用上不足。 “我们再摸索摸索。”朱九道。 “好,就小人以为,这个地方是不是要短一些。”两人开始讨论起来,侍女们站在旁边看着,心里算是舒服了些,毕竟王后现下心思已不在刚刚所烦之事上。 谁也不知道王后在王那儿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王后是不开心地走回来的。 离出宫还有两日,王后一直没再去勤政殿,这两日王也没有来这边。乐锦他们有些着急,好容易见两人关系近了,可别又生变故,只好让人去请傅南枝。 傅南枝在胧月殿本就憋着无聊,一听此事,立刻丢下手中书本,提起裙摆朝外跑。 “庄儿呢?”一边跑一边问。 “这个时辰小公爷应还在学习。” “那不管他了,我一个人去也能行。” 她才跑进殿门,喊嫂嫂的声音就飞了出来。朱九正在院中陪石岩他们做风筝,满院子竹架,纸,笔,颜彩,浆糊。 他们身上脸上都或多或少沾了白的红的颜色,只她嫂嫂一人看着还算干净。最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连一向冷漠的红缨也不知被用了什么手段拉下屋顶,坐在那儿乖乖用一把不是她常用的刀在割竹片,场面看着挺怪异。 “嫂嫂在做什么?”她好奇地走过去。 “南枝来了。”朱九笑,一点看不出低落。 “王后在教小人们做风筝。”蹲地上的石岩道。 “风筝多简单,还要教?” “王后教的不是普通风筝,郡主。”石岩聚了聚手中初具雏形的竹骨。 “这是什么?”南枝问。 “王后亲手绘的凤凰图,小人照着扎的。” “凤凰?这是能随便做的?”南枝下意识就问。 众人手一顿,都看向她,包括红缨那淡漠的眼神。 南枝不禁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第42章 王就是他们的希望 朱九问道,“不能做么?”她知道凡间规矩多。只是她起初说做凤凰,他们虽迟疑,但也没反对。 原来不能随意做么?想及此,她手放下了,头也低垂了。 傅南枝见状,立即就扬声,“能做,没说不能做。”管他的,只要嫂嫂高兴。她当即坐到她嫂嫂旁边,拿起一张纸问,“这个要怎么糊,嫂嫂,我帮你。” 朱九于是教她。她糊一下,南枝糊一下。 “嫂嫂最近都在殿中做风筝?” “嗯。” “没出去走走?” “没有。” 两人都只看着手中物。 “那个,宣城被围,宁州告急,二哥这几日想来很忙。嫂嫂知道么?” 朱九手一顿,然后又继续糊,“我不知道。” “哎,以前只要起战事,二哥连饭都能忘记吃,觉也忘记睡。这几日想来也是如此。” 朱九没应,头低着,朱九看不见她脸,不知她在想什么。 “嫂嫂这几日有见着二哥么?” 朱九摇头。 “那就是了,定是忙得脚不沾地。没空过来。”特别强调后四字。 “宁州怎么了?”朱九一直不说话,众人还都提着心,但终于等到她开口问。 “还不是蠕蠕。之前都被二哥抄了老家了,还能死灰复燃,跑出来祸害人。” 朱九又不再说话了。 傅南枝看她侧脸,“嫂嫂,二哥忙起来就是见不着人。特别是现如今这四方不稳,大国环伺的局面,只要是有人来攻,都不是小事。” 她嫂嫂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指挥石岩道,“这个翅膀,石岩你要再做大些。” “是,小人知道了。” “颜彩红缨你先不用磨,我们糊好可能要一天,只能明日再上色。”红缨眼里满是活,竹片削好后,正要磨颜彩,却被王后叫住,她只好又放下。 “是,王后。”她应。 “后日嫂嫂就要跟着二哥出城巡河,也不知这凤凰风筝在此之前能不能做好。” 朱九看了看四周,只见众人衣服上脸上都不干净了,“能做好。我们人多嘛。” “等哥哥嫂嫂回来,到时正好趁东风放风筝。” “好。” 看来虽然闹别扭,巡河还是要一起去的。 “巡河,红缨也要跟去吧?”南枝问。 众人看向红缨,她正弯腰收捡地上的碎枝碎屑,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把竹签子直起身,“属下会跟去。” “那乐锦你们呢?” 乐锦落寞摇头,“王上只说让红缨跟着。” “巡河辛苦,还要骑马。”红缨竟多说了话。 “也是。那就要劳烦红缨照顾嫂嫂了。” “郡主言重,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嫂嫂可会骑马?” 朱九骑过鹤,马却从未骑过。 她摇头,“未曾骑过,但应该不难。” “无妨,有二哥在。” 花想殿众人糊完风筝骨架,一堆人累得趴在殿前石阶上,排排躺着。朱九和南枝则坐在门槛上,各自靠着一个门框。 “难以想象这么大一个凤凰架子,我一个人都能举起来。”南枝道。 “这要多亏红缨削的竹片薄。”朱九道。 “红缨剑术高超,手法好。削竹片竟也这么厉害。”南枝感叹。 “红缨,王后郡主夸你削的竹片薄。”石岩高声,传给已经飞回屋顶去的红缨听。 众人笑。 “今日有这好事,该把庄儿叫来的。”南枝道。 “他要忙学业。” “总有空暇,明日再带他来帮嫂嫂上色。” “好。” 晚间朱九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乐锦。” “王后。” “你白日里和红缨说了什么让她愿意下来帮忙?” 正在挂王后衣物的乐锦手一顿,“奴婢就说,大家都在忙,她应不好意思一个人只是看着。” “其实红缨心很好,是面冷心热。她今天可帮着忙了不少事。” “是啊。” “乐锦,红缨是善无人,为何会来到盛京?” “善无是……”朱九见她一顿,正好奇,乐锦又道,“曾是那人的领地,红缨父亲因心向王室,为那人所害。红缨被家奴救下一路逃亡至盛京隐姓埋名,后来被穆相君暗中收拢,编入影卫。” 那人是谁,朱九能猜到。在宫中,禁提此名。 所以,在这宫中,就无一人身世是幸福的。 乐锦他们也大都早无父母,都是孤儿。说来魏王所行与有春楼的林知乐一般无二——收留可怜人入宫入卫。 战乱之苦,在他们,体会尤深。朱九只是眼见着就心惊,而他们,却是那些灾难的实际经受者。她想起随慕容清游历的那一年,所见所闻令她后来即使回了扶风谷,也无法忘怀。她还问过朱雀,“为何人间这么苦?”她在扶风谷逍遥了几千年,山中一派祥和,天界亦如此。可人界却总在水深火热。 朱雀告诉她,“人界也有和平的时候,人也有不苦的时候。天地万物有苦有乐才是常态。不过人都想追求永乐,但人难免私心,私心一起,就会伤害旁人,旁人又岂会由你伤害,便发生争斗,因而永乐很难实现,痛苦也总会回访人间。” 魏王尽其所能在给自己的国家恢复祥和,但若按朱雀的意思,这祥和也只是短暂的。这样一想,朱九不禁有些悲观,有些可怜魏王。他那样努力,到最后,这个国家可能还是会有苦难降临。 朱九的脚泡在热水里,乐锦蹲着在给她揉洗。 “王后在想什么呢?”她如今也算是胆子变大了。 朱九看她,“乐锦,你觉得来人世一遭苦么?” 乐锦抚着她脚踝的手一顿,“奴婢觉得,在遇见王上之前,是苦的。但现在不苦了。现在即使做什么也不苦了。” “为什么?” “因为有王上啊。” 朱九是感到震撼的。 乐锦低着头,手揉得轻缓,“王上就是希望。以前奴婢觉得苦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但现在只要有王上在,大魏就会越来越好,这是我们共同的想法。最苦的最难熬的都过来了,所以现在无论怎样都只觉得甜。” 朱九的眼眶湿热。 “就是天赐二年西燕五万兵马来犯,当时王上手上只三千兵,带我们北撤那会儿,奴婢都不觉得苦。虽然当时有些人不相信王上,还叛逃了,但我们都坚信王上能带着我们再回来。” 朱九的眼泪滑落,莲蓬从外面进来,想问怎么洗脚要洗这么长时间,不怕水冷了么?却看见王后哭了。 “王后。”莲蓬不算很小声地惊呼,阿水她们也跑了进来,乐锦立即直起身,双手还是湿的,手足无措,“王后……” 朱九自己低头抹了泪,但眸子里还是泪汪汪的,“我没事。” 她只是好久好久没听过这么感人的事了。 “我真没事,刚刚乐锦和我讲起以前的事,我只是被感动了。”她泪眼含笑。阿水早递给她一张巾帕。 莲蓬看向乐锦,“乐姐姐刚刚讲了些什么事?” “我……” “莲蓬是在怪乐锦么?”朱九笑问。 “奴婢没有……” “乐锦,莲蓬刚刚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说话的语气加重了一丝丝?”朱九开心地脚在阿水怀里动。 “是的呢,王后。这小妮子如今没大没小的。”乐锦也笑看向莲蓬。 莲蓬立即就软了声音,“乐姐姐,我没有。” “你还狡辩,王后都听出来了。”乐锦笑。 几人你来我往,说得开心,阿水则已默默给朱九穿上了袜子,然后再去绞了帕子来,捧给朱九,“王后刚刚哭了,再净净脸才好。” 朱九接过道,“谢谢阿水。” 众人对她的谢辞都习惯了。 第43章 两人说开 她们出去后,朱九躺在床上。 屋中燃了一根火烛,是怕她半夜醒来不叫人,自己乱走,撞到东西弄伤自己。 她扭头看着那团烛光,一时没有睡意。 他们是一群自己受过苦的人,却对她极好,极尽可能地对她好。 她能感觉到,不仅仅因为她是王后。 那位王也是,对她极好。 他只是不想她插手他的育侄之事罢了。她为何会感到不开心呢?她感到不开心的理由又是什么?她不禁问自己。 但庄儿是他的侄儿,不是她的。朱九好像把自己想通了,心情也因之豁然开朗。 朱九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不明的动静吵醒。她下意识去看那盏烛,还剩一半,然后耳听得外面有声响。 “乐锦?”她唤。乐锦这回没应她。 她起身,这次总算记得给自己披一件外衣,鞋也记得穿上,然后走出去。 拉开门,只见外面人影幢幢。 “乐锦? ”她又唤了一声。 “王后。” “吵到王后了你们。” “叫你们小声点!” 他们七嘴八舌的,有石岩的声音,莲蓬的声音,反正声音很杂。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还看见了一抹红。 红缨也下来了? “王后,下雨了。小人们正在收捡风筝骨架。” 原来如此,因为太暗,她竟没察觉有雨。 “你们快进来,骨架散了便散了,下回再做就是。”她跨出门槛,乐锦以为她也要出来,立即就松开手中物,跑上阶,拦住她,“奴婢们知道。”她又转头去招呼大家,“快把架子托进来,别淋着了。” 众人会意,于是齐齐托着骨架进来,可惜还是有些地方塌了下去。 石岩等不禁惋惜。 朱九道,“没什么,本来这就是第一次做,要允许失败。” “可是王后后日就要走了。” “等我回来再做。” “也只能如此了。” “你们淋湿没有?” “没有,王后。雨不大。” “是啊,现在的雨能有多大。”然后是大家的呵呵笑。 檐廊下的灯不算明,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旁边人的脸。众人并排站在那儿,看着黑暗里的细雨,一时无声,故能听见细微的雨声。 “瞧我这脑袋,今日是雨水嘛。怎没想起今日是雨水呢。就不该把风筝放外面。”石岩突然懊恼。 众人笑。 第二日南枝拽着傅庄过来,没能给风筝上到色,只能站在那已不太具备凤凰之形的骨架前表示惋惜。 “是红缨先发现下雨的,可是这骨架或许是没粘牢固,她一拿就软了,所以耽误了时间。”朱九解释。 “那只能作废了?”南枝问。 “不会,红缨削的竹片很好,可以再用。只是纸要重新糊。” “下回我帮婶婶糊纸。”傅庄立刻举手。 “好。” “下回可就要等到半月以后了。”南枝道。 他们离开放骨架的屋子,走出来到了院子里,“昨晚就该放那屋的,失策啊。”南枝又惋惜。 “这几日天气晴得好,没想到突然会下雨。”朱九道。 摇过头后,南枝抬头没看见红缨,“嫂嫂,红缨呢?”她感到了吃惊。 傅庄也抬头。 “嫂嫂把她换走了?” “没有。”朱九笑,“被乐锦她们叫下来,躲在屋子里说事呢。” “说事?”南枝表示好奇,“什么事能把她拉下来,我倒要听听。” 于是三人又走到朱九寝居门口去,只见屋内几个女人围着红缨,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红缨,你要记着,王后睡前定要泡脚。”是阿水。 红缨淡漠,“出门在外,又是沿河荒凉。不过我尽量安排就是。” “王后喜欢吃的东西我都写这儿了,你每日看着办。”乐锦塞给她一叠纸。 傅庄见了,张大嘴,不敢置信,“婶婶喜欢吃这么多东西呢?” “还有梳头发,红缨你学会没有?”莲蓬问,“不会就再问问乐姐姐啊。” “王后要扮男子。戴冠插簪梳髻裹帻我是不会,简单的,这样,倒会。”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你这太简单了,而且王后又不会武功。不行,你要学梳髻。”莲蓬拽着她。 “还是先学怎么帮王后穿衣。王后的衣服和你这些不一样,你到时候别穿乱了。” 朱九笑道,“早膳都是芳芜她们准备的,这都折腾红缨一上午了。” “红缨哪懂这些,要不还是把乐锦她们带上。” “你二哥没说让带,谁敢带。”朱九笑。 “我是不敢,但嫂嫂不一样嘛。” “我哪里不一样了?别把我看得特殊。”朱九转身,不打扰那几人,朝庭中走去。 “嫂嫂就是特殊,单说二哥陪嫂嫂吃饭的次数就比和我们吃的次数加起来还多。” “算这么精细?”朱九笑。 “那可不。” 好像他们凡人出远门都是要起早的,所以天还没亮朱九就起来了。全程她都处在迷迷糊糊中,至于怎么被送上马车的也不知道。 走了一程了,她才发现自己靠着一人。 这是两人自那次分开之后的第一次再见面。 “再睡会儿?”他低头看着她。 她回过神,从他身上起来,摸摸自己的发,“不是说要骑马么?” 怎么坐上马车了。 “从这里先坐车,到了沿河再骑马。” 朱九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只好侧身掀开车帘,想看到哪儿了。车帘一开,就看见一抹红。 红缨见她露面,立即驾马过来问,“王后可是饿了?” 朱九一愣,然后一想就明白了。定是乐锦他们叮嘱的,让她时不时问她饿不饿。 她摇头,“我不饿,红缨。我们现在是出了城么?” “回王后,已出了城。” 天光暗淡,远处树影斑驳。 她收回手,坐直身子,却和魏王的视线对上。她只顿了一下,然后转开去,看车门,看车顶,就是不看他。 “孤不是那个意思。”他突然开口。朱九看向他,眼里带着不解。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孤只庄儿这一个侄儿。那日孤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明白,孤对他严格是想他好,允许皇甫靖有责打之权亦是如此。皇甫靖不会无故打他,所以……” “我明白。”她开口。她没说出口的是,她知道他压力大。他这一代有把握护住大魏,那下一代呢?或许指望全在傅庄身上。 只是她还是觉得这般压一个孩子,对那孩子实在残酷。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位曾经不也只是一个孩子么,却也经历了那么多。虽然不能这样比较,但若真的要比,傅庄比起曾经的他来说,则幸福多了。 车内一时无声,他看着她,她看着地上。 “孤有时说话不太会顾及人感受,你……”停顿,“别放在心上。” 他在向她解释,告歉。 王也会向人解释么?她因为不敢相信而没有应他,让他有些着急。 有多急呢?着急得都上手了。他捉住她搁在膝上的手,“阿弗,你是不是……” 他眼里的急色,她看得到。 她摇头,“现在没有了。” 没有什么了?没有气和心伤了。 他还不信,她又道,“是我不经与你商量就擅自如此,其实是我的错。再不会了。” “孤知道你是心疼庄儿。” “那也要和你商量才是,毕竟他是你的侄儿。”她笑。 他有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不过两人说开,算是雨过天晴。 两人之间相处的改变,红缨和桑陈是最先感受到的。 就在他们一行人中途歇脚时,王先从车上下来,然后转身亲自扶王后下来。 “若是可以,写信回去吧。乐锦他们几个不知道会多开心。”红缨道。 桑陈道,“你写吧,我的文字描述不及你简练。” “这种事,最好是写生动点,让老七去写。” “也行。”于是桑陈转身去找影七。 第44章 听话的王 “还有多久到大河边?”朱九和魏王一起走到一处站着,眺望远处空旷的原野。 “今日还不能到。”魏王看她,“阿弗会骑马否?” “不太会。” 想来是不难的。 “现在可一试。” 他抬手让人牵来一匹马,拍拍它的身子,对朱九道,“上去骑骑,后日一整日只怕都需要在马上。” 朱九只好上前,幸好身手敏捷,上去没费力,比爬墙容易多了。 她手牵着缰绳,马儿抬头,开始走起来。魏王在后面看着,“骑得不错。” 朱九心想,这是她第一回骑马,就不错了? 马儿在她胯下起初是慢慢地走,但走得多了,就想跑起来,朱九也不知如何控制速度,只好由着它跑。 眼见着她跑得越来越远,红缨立即也上了马想要去追,而在此之前已有一个黑影先她一步冲了出去。也已在马上的桑陈道,“别担心,王上追过去了。我们带着队伍跟上去就行。” 朱九耳边风声呼呼,让她想起在天上飞的感受。说来她做人已好久了,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一只鸟雀。 她一时忘我,竟松了缰绳,张开手臂,闭上眼,享受这一刻。 魏王在后面看着不免心惊,“阿弗,小心些。” 朱九还能回头冲他笑,“王上,骑马竟是这样的。我喜欢骑马。”她的声音跳跃在他耳边,是轻灵的。 她又抬头看天,其实天空才是她的归宿。 魏王追上她,“小心些。” “没事,马儿跑得很稳。”她又捉回缰绳。 两人马速慢下来,并辔骑行。 骑马比骑仙鹤容易多了,朱九心想。仙鹤还要在空中倒挂,她都能不掉下来,讲究的就是胯下之力,而这股力用来骑马,绰绰有余。 “孤没想到阿弗骑术这么好,刚刚说不太会,是谦辞吧。” “你没想到的东西还多呢。”她笑。 他亦笑。 于是马车只是用来驮东西了。 因为都骑马,所以行程加快,竟在第二日晚就到了大河边。 朱九看见河边立的一块碑,上面写着“五里河”三字。想来这地方就叫五里河。 傅南容的那些水部官员早就到了这里,现下齐齐来迎。只不过若非知道他们是大魏官员,见到他们那模样,朱九差点就以为是一群从哪处流浪而来的乞丐,全身泥浆满布。 因为柳河一人,傅南容对整个水部都没有好脸色,故而对他们的请安问礼没有回应,只径直走入水边临时搭建的木棚。 他们中有人急地扯住桑陈,“桑公公,王上这是……” “没事,诸位大人只管将近日所观所得如实汇报便是。”桑陈安慰。 朱九随魏王入内。 魏王上坐,朱九立于一旁。 众人进来,才发现有个陌生人站了桑陈的位置,桑陈反倒站在第二位。尽管心中疑惑,还是先回正事。 “参见王上。” “参见参见个没完!刚刚不是参见了?说正事!” 众人皆吓得一抖,只朱九憋着笑。 这人怎么回事。她不禁偷瞥一眼王生气的侧脸,眉头皱着呢。 “臣下们……这些日子日夜不停,将五里河沿线两岸都走了一遍,发现不少漏洞。” “若不出事,这些漏洞是不是要等着今年大涝再报给孤啊?嗯!”重重拍案。 众人伏地更甚,“王上息怒。” 一路走来这人都好好的,走过那五里河的石碑后就变了。 此时的他就像凡人放的炮仗,一点就爆。 她弯腰低声提醒,“王上要不先让他们说完。这才是要紧事。” 魏王缓了一口气,“将你们所得速速讲来,如何解决也速速讲来!” “是……是。”声音颤抖,抹汗不停。 王君到时,木屋中便已燃起火烛,他们说完时,屋外竟已天明。 说到后面,王君和他们一起坐在地上,只因要在地上绘图。 王君忘记了生气,成了一个虚心求学的学子。还有王君身边那人,或许是王君找来的一个治水高人,总能问到点子上。 官员们从木棚里出来,被王君要求休息一下。 “王上看着不生气了吧?”有人问。 “应该是的,刚刚还让我们好好休息呢。” “想来是我们做的还不错。” “蒙嬴这都要多亏你啊。” “是啊,当初蒙嬴就说过这样不行,无奈柳大人根本不听。” 官员们远去。朱九伸伸懒腰,正要习惯性摸自己的头,却被一只大掌捉住。 那大掌捉下她的手放在眼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泥垢很多。 “不过还是花脸了。”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她无辜地抬眼看他。 “让红缨打水给你洗洗,然后好好睡会儿。” 他倒是还一副干净面容,而且历经一夜不睡,精神地仿佛还能出去跑马几万里。她可是有灵气在身的人啊,都累困得不行。他是凡人么? 想要求证,她抬起自己的脏手点上王君的眉心。王君怔住,桑陈看呆,红缨转过头看向门外。 “你不休息么?”她问。 “孤还要……” “你让大家都休息,自己却不?” “孤不……” “桑陈,快给王上打水吧,他要休息了。”她却扭头冲桑陈吩咐。 桑陈反应了一瞬,然后立即点头哈腰出门,顺便扯走了红缨。 朱九道,“你说的,接下来路程不容易,让我做好准备,但你自己便是这样做准备的?” 他没说话,只是攥着手直直站在她面前,看她一张小口张合个不停。 “一天下来我都腰酸背痛了,我就不信你不累。如果累了也不要紧,说累了又会怎样?是人都会累。你看你现在,”她走到他侧边,拍拍他背部,“背挺这么直是在从军么?” “孤的背向来如此。” “是是,都知道你背直了。蚊子落上面都要恐高。” 魏王被她的话逗笑,朱九自己也笑了,“觉得我说得夸张?” “孤会睡,你也去睡。你的屋子应该在孤的旁边。” 朱九道,“行,乖乖睡哦。不准爬起来偷偷干活。” “嗯。” 朱九像是怕他不守信,走出几步了又回来拉起他的手,和他击掌,“你是君,要守信哦。击掌为信。” 她微凉的掌和他温热的掌击合,她清亮的眸子与他对视,让他说出一个诺言。 他点头应她,“不食言。” 她走出去了,他坐回椅子上。桑陈捧着水进来,王全程都很顺从地洗手洗脸,然后自己乖乖走到后面的床上坐下,脱外衣,脱鞋,躺下。桑陈实在是吃惊不已。 以前可都是要他提着脑袋劝好多回的啊。从没有哪一刻能比这一刻更让桑陈感觉到,有王后真好。 红缨正在帮朱九拆头发,现在她终于能好好躺着睡一觉了。可是她明显不太会拆,只因这个头发还是乐锦盘的。 她还在努力,可是王后已经顶不起脑袋了。最后,王后的脑袋偏在她手上,彻底睡了过去。好在基本上都拆了,她只好就这样将王后放平躺好,盖好被子。 给王后拆头发似乎比她出去打一架更累。只因重不得,轻了又拆不动。故而,她此时竟在床沿擦起了汗。 五里河行营一时间很安静,大家或许都在休息,只有不远处的河水在滚滚流淌。 第45章 王又被哑口无言了 这一觉睡得朱九天昏地暗,醒来时坐在床上发怔,竟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乐锦。”是习惯性地呼唤。 乐锦没有来,来的是一身红衣的红缨,却又不像是红缨。红缨只会拿剑,眼前之人却拿着梳子和发带。 “王后。” 她愣愣,“红缨你怎么在这儿?”还没反应过来,“还拿着梳子。” “王后头发散着,属下要为王后扎头发。” 朱九一愣,给她扎头发?她摸摸自己头发,不算平,有些乱。 “属下第一次散这种头发,散得不好。”红缨好像在解释。 朱九意识回笼,对了,他们已到了五里河,她身边此时只有红缨。 她又仔细摸了摸头顶还绞着的一部分头发,“这是红缨帮我拆的?” 红缨再次表示自己的不足,“是属下不擅长……” “红缨现在是要帮我扎和你一样的头发么?”她看见她手里的发带。红缨自己头上是一根红色的,她给她准备的则是白色镶金边的。 “对,属下……” “我很期待啊。”她立马就背过身去盘坐着,“红缨快帮我扎吧。” 红缨有些迟钝,朱九却在催她。 “那属下冒犯了。” 她开始上手,先梳顺头发,然后才扎。 朱九的头发也被高高扎起了。 “有镜子么?”她只是摸得到还不够,想要看见。 红缨没想到她会喜欢自己扎的头发,便领着她去到水盆边,“只有这个,王后。” 朱九便在水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爱不释手一般总去摸头发。 红缨捏着梳子站在她身后看着。 “红缨,我这样是不是也有点飒飒的感觉?”她高昂头颅,转头问红缨。 “是。” “这样才好,今后就不怕拆发难了。只是乐锦喜欢盘发,我不好打消她的乐趣。”她说完这个便向外走,红缨将梳子迅速收进自己腰带里,然后跟上去。 “伙房在哪儿红缨,我好饿。” “王后可在屋中等候,属下去取膳。” “不用,我想走走。” 红缨只好带她去后厨。 伙房里已有人在吃饭,看见朱九蹦蹦跳跳地来了,一时都放下筷子起身,挪开位置。 因为不知道是谁,所以也不知如何称呼,只有几个人胡乱叫了声“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来找吃的。”朱九摆手,“你们快吃,不用管我。” 红缨去伙夫那儿取餐食,朱九看了一圈,然后坐到一人旁边去。 等红缨转身来找她时,她已经和一个臣子说得火热。 她将餐食放在朱九面前,还没说什么,朱九先回了她一句,“好,红缨你也去吃,不用管我。”然后又继续和那人说个不停。 说的无非是大河之事,王后懂,所以王上才带她来。 红缨在旁边静静地吃,眼看着周围人都围过去,和王后他们一起讨论。 “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年纪轻轻竟能将治水一事化繁为简,说得如此到位?” “哪里哪里,”她听见王后笑语不断,“不过是家里藏书丰富,看过几本书罢了。至于大河边,我这还是第一次来呢。诸位才是精通治水的大才,大河上下仿佛已全在诸位胸中。特别是这位蒙侍郎。” 伙房里难得如此热闹,一人的到来却让这热闹声戛然而止。 那人是桑陈,他进来时没看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朱九,只看见了显眼的红缨。 他声音颇大,就在门口喊了两声,“红缨,红缨,王后呢?” 红缨停下筷子,指指那一团人。 桑陈望过去时,众人说话声瞬间停止。 王后?谁是王后? 众人左看右看,然后就听见朱九冒出一声回复,“桑陈,你找我?” 众人立即散开,各自找地方下跪。朱九伸手拉住最近的一人,是蒙嬴,“诸位别跪。” “参见王后,是下臣们无礼……” “没有无礼,别讲虚礼了。我们刚刚聊得不是很愉快么?蒙嬴你继续讲,你说你去过牛头山,然后呢?那里地形有多奇特?快细讲讲。” “呃,臣是去……” 桑陈见王后揪着蒙嬴不放,忙走过来,“禀王后,王上在寻王后。” 朱九一顿,“找我?” “是。” 朱九只好松开蒙嬴,起身,“那下回再聊。”她看向桑陈,“桑陈,王上是否用过膳?” “回王后,尚未。” “那你去给王上取,我搬我自己的饭过去找他。” 于是众人只见王后捧起托盘,开始朝外走。红缨起身要来帮忙,被她语言止住。 桑陈也捧着托盘了,正要出去,被蒙嬴堵住,“桑公公,真是我们王后?” “还有假?” “真是王后啊。”还有人不敢相信。 桑陈回到王的住处时,王后已经把自己的托盘放在王的桌案上。两人并排坐着,王后正撕下自己的一块饼喂王上,王上都准备吃了,但因为他的进来,王上又不吃了,只说了句,“孤的来了,你自己吃。” 桑陈恨不能敲死自己,为甚不晚一点来? “你睡了多久?”王与后开始闲聊,桑陈退了出去,站在帘外。这时红缨已吃完饭走过来,她身后还跟着那些水部职官,都朝这儿看。 “在吃饭呢,我们在外面守着就好。”桑陈拦住红缨。 红缨闻言,便在他旁边站定。 两人能听见里面说话,桑陈是习惯了的,红缨却是第一次。 “这个饼我或许吃不完。”王后说。 “给孤。”王说。 “这个萝卜你吃得完么?” 王没说话,然后又听得王后的声音,“谢谢。” “刚刚我在伙房碰见你的水部臣子。” “上那儿去作甚。” “找吃的啊。碰巧你的臣子们也都在那儿吃饭。他们还发现我是你的王后了。” “发现便发现了,也没想着遮掩。” “那个蒙嬴真不错,我想你的下一个水部尚书有人选了。” “孤还要再考察。” 朱九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 “这里不比宫里,你若吃不惯,孤送你去镇上,那里膳食好些。” “怎么吃不惯?你堂堂一个王都习惯,我觉得这干萝卜挺好吃的。”她咬出脆响。 “好吃也不要一个劲地吃,吃点别的。” “我都饱了。刚刚在伙房那儿就已吃的差不多。” “那里人多,下回让人给你端回来吃。” “人多才好聊天,回房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那些都是男子。” “是都是男子啊,谁叫你任官只选男的。” 王没声音了。 桑陈笑着低声道,“像这种王后把王上说的哑口无言的情况很多,你多听听就习惯了。” 红缨只觉奇妙。 “对了。根据蒙嬴所言,大河沿途几个重要隘口支流,还有人修的水渠,这些和我所见的禹王图大体无差,只有两处变更,但思路一样。等我把那图绘完整,你就拿给蒙嬴他们,他们的思路和禹王一样,就是还不确定禹王以前九渠的确切位置。一旦确定,他们就能下定决心帮你修河堤治水了。” “之前给孤看的还不完整?” “那是我随便画的,自然不完整。” “明日孤还要去别处看看。” “那就随你再去实地走走,真切感受一下我只在画中所见的涛涛大河。” “明日是微服,会深入到沿河村庄,或许还要在那边过夜。” “这有何妨?” 她的轻描淡写给他带来了一丝讶异。杨弗在贺坤的精心抚养下,从小养尊处优无疑,但她却能吃苦。 “看着我作何?我脸上有饼屑啊?”朱九摸了摸脸。 “孤只是觉得你与孤所想不一样。” “我还觉得你与我所想不一样呢。” “哪儿不一样?”不知为何,他很好奇自己在她心里是何样子。 “说实话?” “当然,孤不听假话。” “最起初你猜我怎么想你?” 他哪里会猜不到,驿馆重逢那晚,她对他的抗拒就告诉他了。 不知是否为真,朱九好像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落寞。 “最起初我的确以为你不是一个好人,只因我听到的都是你屠人屠族的消息。你还强取豪夺,把我抢来这里。”她的停顿让他心里泛起紧张。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对你已改观了。”她的下一句话,似解开了刚刚系紧他一颗心的绳。 “而且我越来越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好人。” “应该?”王的疑惑。 “嗯。” “还不确定?觉得孤还会害你?” 她笑,“害我作甚?你是堂堂君王,我只是一介小女子。” “那为何还不确定?” 第46章 同床而已 “我只是为了表示我的谨慎,毕竟最开始我就错想你。所以我觉得认识一个人,是要随时间而变化的,不能停留在一处。我用个应该,就是这个意思,王上何必揪着这个词呢?” 王又被说的哑口无言了。 “王快说说对我印象的改变。”王后的催促。 “孤起初以为你……”停顿,“娇生惯养,来盛京会不好过,所以……” “所以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她接话。 “嗯。” “那后来发现我是否娇生惯养?” “后来发觉,你除了喜好吃之外,其实也挺好养的。” 朱九笑得趴在食案上,双脚敲在地面,“很好养?” “嗯。” “你以为我是什么?还很好养。”朱九没好气道。 “孤没有别的意思。” “你现在发觉我很好养,之后会不会降低我的生活标准?” 王的沉默。 “其他都行,但吃的能不能保证每天至少有一道好吃的?”她举起一根手指。 “要求这么低?”他笑。 “低吗?那就两道。”她添了一根手指在他面前。 “好。” “答应了?” “嗯。” “所以我说你应该是个好人嘛。”王后又扯回了这句话。 王沉默。 王从没觉得“应该”不是个好词,但这一刻,觉得了。 行囊简单收拾好了,王和王后同乘一马,带着影卫和水部两个职官,微服前往下一个地方。 同乘是有原因的。 再过了一晚后,朱九今晨起来发觉两条腿酸得可怕。她起床时,因为腿酸而半天站不起来。红缨还以为她如何了,吓得立刻就叫来了随行的军医给她诊治。 大清早的,连王都被惊动。 “没什么,就是腿酸。”朱九不好意思地解释。医士还在把脉,额头的汗都出来了,但肯定不是因为热。 王就站在他身后,气氛有些紧。 朱九说话只是想缓和一些这样的气氛,但似乎用处不大。 “回王上,王后身子无碍,脉象强而有力。应只是不惯骑马才如此。” 朱九缩回手,弱弱道,“我来不及叫红缨她就跑了出去。我又腿酸地追不上。” 红缨没想到会是个乌龙。 王没有怪罪,只是望着王后说了八个字,“没事就好,虚惊无事。” 所以王说和她同乘一匹,这样她能轻松些。 还不曾这么贴近过,他们两人。 他说话的声音就在头顶,就在耳畔。 这是朱九第一次感受到肢体接触的异样,和接触乐锦红缨她们时的感受不一样。 一路走来,他时不时给她介绍沿途的地形,风景,她都轻声应着。 “观音岩到了。”有人低呼。 蒙嬴他们已下马。魏王亦跟着下来,然后抱下朱九。 这地方朱九不熟悉,禹王图里也没有这个地方,因为禹王当时,世间还没有观音。 朱九抬头,越过水面,对岸是一壁崖,有头有手势,恰似一观音坐莲台的宝象。 蒙嬴他们已伏地拜见,连旁边的魏王也在弯腰。 等他们拜完,再度上马,朱九问他,“我记得王上说过不姓佛。” “孤是不信。只不过在这一段河上,孤愿意信,也宁愿信。” 朱九侧身看他,“信佛还能一会儿信一会儿不信?” “若世间有佛,应知道孤不信,但也应知道孤是诚心想要大河安晏。不是都说佛以慈悲为怀?我们心意相通,她该助孤。” “所以你刚刚不是在求佛,而是在与观音打商量?” “可以这么说。” 这人真是有趣。 沿河的村子到了,叫壶口村。只因所处地形形似一壶口而名。 “王上,天色不早,不如先找落脚地,明日再去勘察。”蒙赢提议。 王点头。 于是蒙嬴和桑陈两个走在前边去借宿,他们都下了马,牵着进村。 蒙嬴是可以亮身份的,只说是带人来勘察地形的职官,于是顺利见到了村长。村长家的房子略宽敞,于是蒙嬴说给王与后住。 但只一间房子。 红缨桑陈要陪着,便在旁边小屋里对付。红缨依旧想要上屋顶呆着,朱九拉住她,“小心吓着村长一家人。” 红缨道,“属下夜里悄悄上去。” “不准去。”朱九嘟着嘴,手捉她衣袖更紧。 魏王看两人还在院中僵持,走过来道,“红缨今晚去旁边宿。” 王下命令了,红缨只好服从。 朱九转身冲他一笑。 在村长家吃过简单的饭食,外面已黑尽。 他们回屋后,王坐在床沿,桑陈服侍他净脸。王后侧着身子坐在窗下,红缨帮她散发。 “蒙嬴他们找到住处了么?”朱九问桑陈。 “回王后,已找到。” “隔得远么?” 王挑眉。 “不……不远。” “时间还早,不如把他们叫来再聊聊。他年轻时走过许多名山大川,见过各样山水,也有过很多奇妙经历。听他讲这些,真是令人入迷。”朱九扭着一缕自己的头发,自顾自道。 桑陈只觉得王看他的眼神不平静,令他手一抖,不知为何就撒了个谎,“蒙嬴这会儿该忙着在写记录,这一天的行程都是他写。” “这样哦。” “是的,王后。” “那算了吧。” 一会儿后,“主子们早些睡。”桑陈和红缨退出,关门。 桑陈在屋外呼出一口气,红缨奇怪道,“怎么了?” “刚刚王上看我的眼神你没见着,后怕后怕啊。”铁掌拍胸。 “屋里烛火那么暗,我自然没见着。”红缨已折向旁边小屋。 朱九散着头发站在床前,看着魏王,“那今晚只能挤挤了?” “无妨。”王挪开了空间,朱九便也在床沿坐下。 “我很瘦的,你看,挤不着你。”她抬抬手臂。 王将她手臂捏住,揉了揉,“孤好奇,贺坤定不会克扣你饮食,只怕各种好物都会给你。你为何还这么瘦?” “那个……若我说在他那里我完全就没有吃东西的欲望,王信么?”朱九开始瞎编。 王还捏着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她看不明白。 她只好继续解释,“你想想,贺坤多么道貌岸然,在我看清他真面目后,我还怎么可能快乐地吃饭呢?我呢,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想吃饭。” 这话不真,对朱九来说,高兴要吃,不高兴也要吃。但为了圆谎,只能这样编。 “你与他成婚有……” 朱九心想可别问我成婚多少年,我根本记不得了。 结果他真的就问了,“多少年来着?” “能有多少年,我如今才多大。”她继续糊弄。 “对,没几年。孤记得那年去宁川,见到的你可是胖乎乎的。没想到如今竟就这么瘦了。”他低头看那瘦臂。 “不过这几个月在你这儿,我感觉我胖了。” “再胖些才好。” “要多胖才够?”她的真身就够胖,朱雀常说她就是个胖球。 “至少手臂不要让孤一握即能箍住。” 朱九笑,“可是如今我的饭食要减等,只怕胖不起来哦。” “你可以少剩些,都吃尽,一样能胖。” “我何时剩……可能有时会剩一点啦。” “少剩些就好。” “不会再剩啦。” “想听人讲故事?” “啊?”王的话题转变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刚刚说要叫蒙嬴来讲故事。” “哦,是,之前听他没讲完,想听完。” “他的游历?” “嗯。” 朱九已窝进被窝,抱着被子捂住脚。 魏王也将脚收了进去,两人一里一外,陆续躺下。 “想听孤的游历么?” 朱九本躺下的身子,又撑了起来,眼里充满惊喜,“你愿意和我说么?” “嗯。” “那我自然是一百个想听。” “从哪儿说起?” “就说你北上南下,统一大魏的足迹便好。” “那就得从天赐二年说起。” “好。”虽然天赐二年的西燕来犯,她已经从别人口中听了好几遍,但不妨碍她这次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魏王讲故事很平淡,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朱九就是很入迷,还时不时插嘴问一两个问题。 “你这个叔叔兵败逃到河西之后呢?” “被刘辰杀了。” “哦。刘辰居然不利用他再来攻你。” “刘辰或许真的很恨姓傅的。” “可是当年是他先勾结南边的秦国,你祖父只是把他教训了一顿而已对不对?” “这个你听说过?” “嗯。” “但有些人就是不论因果,只讲爱恨。” “这样的人别叫我碰上才好。可怕。”朱九刚刚一直是侧躺,现下翻身改成平躺。 可是你已经遇见过了。他在心里道。 “真想听你讲一夜,可是明日还要走长路。就留着下回听吧。”她道。 这是两人第一次同床,没有扭捏,只因朱九不懂得扭捏。魏王却有些睡不着,只因鼻尖总隐隐浮来她的气息。 第47章 王后去了一个富庶的村子 第二日起来时,朱九没看见旁边的人,红缨却在这时端着水进来。 “王后醒了。” “红缨,王上呢?” “王上刚刚在院中和桑陈切磋了剑法。” “剑法?” “是的。” 朱九已坐起,红缨取来她的衣物。 “那得起多早?” “王后有所不知,王上平日里上朝比这起得更早。” 朱九下床,走到水盆边,红缨给她绞了帕子,她自己抹脸,完事后,走到门边看,院中已无人。 红缨跟出来,“王后还要绑发。” 朱九只好转身。这时从小院门口走来两人,正是魏王和桑陈。朱九眼角余光看见了,就兴奋地冲那边喊,“王上。” 傅南容和桑陈本在低声说着事,这时齐齐抬头,正看见小门边立着的人,头发还散着。 王听见呼唤,丢下桑陈,快步走过来,还在阶下就问,“怎么了?” 朱九也不知为何要喊他,反正就是喊了。等他到了近前,却不知说什么。 “你去哪儿了?”只能问出这个。 “起得早无事,到周围走了走,和村里人说了会儿话。” 原来如此。 红缨还等着给她梳头。 王看见她手上的发带,伸出手,“孤来。” 红缨震惊地把发带给了王,然后被桑陈拉走了。 “你会绑发?” “你以为孤早起这个是谁绑的?” “不是桑陈?” “你在屋中,孤怎会让他进来。” 这是何意?朱九还在思考,却已被王牵到一旁坐下。 王开始在她头上操作,很快就绑上了。朱九抬手摸了摸,“真绑好了?” “嗯。” “比红缨还快。” “屋中没有镜子,到时去河上照。” “好。” 王后习惯一日后,又重新独自骑马了。本来王还不允,无奈王后坚持,只因怕耽误他。两人在马前还小小争执了一会儿,虽说是争执,但毫无情绪波动,就是两人平静地商量。 看过这画面,桑陈小声嘀咕,“红缨,王后就是上天派来绝配吾王的。” 桑陈没等来红缨的回应,于是用剑碰了碰她,“红老二?听见为兄说话没有?” “兄长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盯着俩主子发呆呢?” “我在想,王上给王后绑的头发难道比我绑的好么?” 桑陈无语。 壶口地形险峻,有些地方要弃马上山,魏王让王后留在下面,由他带人上去看。 “你们小心点。”朱九看了眼那山势,怕自己不惯攀爬给他们添麻烦,便不跟着去了。 “孤再给你留两个人。” “我有红缨就够了。” 王不放心,但王后坚持,王只好带人上山。 朱九她们在山下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身影。 古往今来,只怕没哪个王像他这样亲自到如此地步。其实他未必就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做给蒙嬴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有多重视治河。只希望蒙嬴能明白。 朱九转身,因为所站地形颇高,所以能瞧见不远处另一个村庄。 她马鞭前指,“红缨,我们去那里坐坐如何?” 红缨看过去,“是。” 于是两人驾马前往,一路上朱九她们能看见良田阡陌。 “这里看着比壶口村那边富庶些。”朱九道。 “是啊。这些田地看着就很肥沃。”红缨亦点头。 “红缨我们小心些,别践到良田了。” “是,王后。” “红缨,待会儿进村子别叫我王后了。” 红缨一愣,“那属下就叫王后公子。” “好。” 很快,迎面走来一扛箩筐的老汉,朱九她们驻马,“老者,请问前方是何村落?” “两位打哪里来?”老汉打量她们。 “我们从……娄烦来,要去赤城探亲。”幸好朱九已看完那本郡册,对大河沿岸各城有个了解。 “娄烦来哦。”那老汉犹豫了下,道,“前方是千寻村。” “村里可有落脚吃饭的地方?我们啃了一路干粮,想吃点别的。” 老汉再将他们二人上下打量,见他们衣着不凡,便道,“想吃饭有,老汉家就可以现做。” “那多谢老者了。” 于是两人被那不知出来干甚的老者给领进村,红缨将藏在马鞍里的剑再往里埋了埋。 进里面了才知,这村子看着比壶口村不知好了多少。房屋,道路,往来人们的衣着,都大不同。 “贵村看着还挺富庶啊。”朱九感叹。 “那是自然,大河中下游六百里沃土,就是从敝村开始。刚刚村外那些良田两位可看见了?那边还有好几百亩。” 原来如此。 “老汉的家就在那边,两位请。” “好。” 老汉碰见熟人,那人问,“季老汉,这就是你说的从盛京来看你的侄儿?怎么是两个?” “不是不是。侄儿要明日才到。这是两位过路客,找地儿吃饭的。” “找地儿吃饭?那上我家正好啊。你家那位会做什么?” 于是朱九她们在路中间被人拦住争抢,这是她们不曾想到的。这村里的人比之先前的壶口村,看着精明了不少。 红缨默默站到了朱九前面,怕她被人撞到。 这时围过来的人增多,朱九她们听见有人说,“怎么今日带陌生人进村了?” “是啊,这季老头贪财也不看时机啊。”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 正争执间,有一人突然撞了过来,红缨手快,一只手搂住朱九顺利避开。那人撞空,于是扑在泥地上,践起尘埃。 “唉唉,这是哪个疯人?”有人喊。 “怎么教他跑出来了?”有人跺脚。 “快把他扭起来,关回去。”于是几个人便要去捉那人,那人却看向朱九她们,又嗷嗷呜呜地扑过去,差点就捉到朱九的脚,还好红缨带着她及时后退了几步。 “快扭住扭住啊!”有个妇人的声音都喊哑了。 那人终于被制住了,不过嘴里突然蹦出一些话来,“快走啊,发大水了,要发大水了。走啊!呜呜。”他的嘴里立刻被塞进一坨泥,然后被人强力拖走了。 朱九她们一直看着,有人上来招呼她们,“让两位外客见笑,这是敝村一个自小疯癫之人,家无余亲,由各家共同养护。今日突然发病,希望没有惊到客人。” “疯癫之人?”朱九问。 “正是。客人既然是想吃饭,就请跟小老儿来。”这不是季老汉。朱九在人群里找到他,指着他道,“我们准备跟这位老伯去。” 刚刚那般见钱眼开之人,此时却连连摆手,“两位就去村长家吧,村长定能比老汉招待得周到。” 原来这是村长。 也好,朱九道,“那就有劳村长了。” “两位请。” 村长家的房子看着着实不错,很大一个院子,院墙就有一人多高。进去后,能看见院中还有不少执棒的护院,红缨下意识靠朱九更近。 “里面请。” “好,村长这宅子看着真气派。” “平日里村中集会亦在此,故而修得大了些。” 还是个两进院,再过了一道门,才到吃饭的地方。 “两位在此稍候,小老儿去厨下看看。” “多谢。” 等人走后,红缨贴坐朱九身边,低语,“此地蹊跷,等用过饭,请王后随属下速速离去。” “好。”朱九也有了感觉。 两人坐了会儿,那村长笑呵呵走回来,身后跟着一人,捧着托盘,上面是茶水。 “敝村简陋,只有这千寻山上采的粗茶招待两位贵客,还望不嫌弃。” “村长哪里话。” 茶摆在面前,红缨看了一眼。朱九准备饮,红缨拦住她的手道,“公子近来肠胃不佳,少饮茶水为好。” 朱九和她对视一眼,然后便笑道,“对对,差点忘了。临出门前家母便叮嘱,少饮茶。母上所命,不敢不从。” “呵呵,原来是这样。”村长自己已饮下一杯,“那是公子与我这千寻茶无缘了。” “不过闻闻也是好的。嗯,是好茶。”朱九凑在鼻尖闻了闻。 “那这位客人,”村长看向红缨,“或可尝尝。” 红缨面无表情道,“我自来不喜饮茶,多谢村长美意。” “好好,老朽再去看看后厨准备得如何了。” 村长走后,红缨立刻起身,捉着朱九的手,“王后,我们先出去这里。”朱九也没问,只跟着红缨向外。 穿过院中,那些护院似握紧了手中棒,朱九忍不住吞咽了口水。 红缨一只手放在腰上,一只手紧紧捉着朱九。 眼看就要过第二道院门,门却在眼前合上。两人身子定住,然后只听见那村长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两位贵客不吃饭就想走,可是嫌小老儿照顾不周?” 红缨提声,“我们还要赶去赤城,路途遥远,不想多做耽搁。” “既然来了,就住一晚何妨。” “王后莫怕。”红缨低声安抚她。 朱九摇头,“我不怕红缨,我也可以打架的。”来人间,自进入这副身躯,她还没打过架呢。她试了试杨弗这具身子的手和脚,虽然细弱了些,好在她有灵气在身加持,干翻一票人应不在话下。 红缨显然被她的话惊住,但接下来还有更让她吃惊的。 她显然不信王后会打架,所以只说,“请王后一定要紧跟在属下身后,一定。” 说话间,她抽出腰间软鞭,这让朱九一惊。 “红缨,你还会舞鞭呢?”王后好像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她有多紧张,还问她鞭子。 “王后请往后让让。”朱九不知道她要作甚,但还是退了几步。 第48章 并肩作战 只见红缨手中长鞭一甩,面前那门应声就裂开了。 朱九张嘴合不拢,被红缨牵着向外走。 村长他们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人功夫竟如此了得,他身边那些执棒的大汉也都生了胆怯之心,不敢贸然向前。 “村长美意,我们心领了。”说着红缨带着朱九就继续朝外走。 “你们……站住!”村长急了。 她们没站住。 “快给我拦住啊!你们这些饭桶!” 于是几个大汉便在第一个院子围住了她们。 红缨手中鞭子拖地,似还冒着烟,让他们并不敢主动出击。村长却急得很,“把他们拿下,死活不论!” 朱九看向他,“村长,你的心未免太黑了些。” 红缨也看向他,他向后退,说话结巴了起来,“谁……谁让你们……好好的路不走,要进村…吃什么饭。” “所以那疯人说的发大水是什么意思?”既然如此,朱九索性问出口,“你们村是不是藏着什么大秘密?” “什么秘密,没秘密!” “那为何要杀我们灭口?” “别废话,快给我拿下!” 大汉们举着棍子上来,红缨一只手搂着朱九,一只手长鞭飞舞。飞起来的有棍子几根,然后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几响。 村长站不住了,想跑,却被长鞭缠住脚一扯,当即扑地,吃了一嘴泥,然后是满嘴的血水冒出。 红缨收了鞭子,带着朱九便要立刻出门,朱九却稍有迟疑。 她回头看王后。 “红缨,要不要问清楚了再走?” “一时问不清楚,属下以为还是先和王上汇合,到时王上自会派人来查,如此定比我们现在问来得轻松容易。” “说的也是。” 于是两人一起朝外跑,却没看见本该系在外面的马儿。 而这时路的一边来了许多人,手里都拿着家伙,皆是乡间常见的农具。 “这两个贼人害了村长一家,拿住他们,别教他们跑了!”有人这样喊。朱九红缨一听,皆暗叫不好,只好立刻拔腿朝另一边跑。 可是跑不远,另一边也来了一大帮子人。 这下两头被堵住,两人一时没了去处。红缨将朱九护在身后,慢慢后退。 “村长怎么样了?”有人问。 “晕过去了,满脸是血,牙几乎掉光。” “这贼人真可恨啊!”是器具碰撞的声音,还有人声也越发沸腾。 “各位,是你们村长先要害我们,我们才出手还击。”朱九忍不住在红缨身后扬声。 “村长为何害你们?分明狡辩。捉住他们!” 人潮涌来,她们背靠一面墙,红缨长鞭舞出一个半圆,将朱九稳稳护在身后。 望着她的背影,朱九从没觉得,一个凡人能让她感到这么安全。 因为是面对普通村民,红缨的力道显然减轻了不少,但也足够掀翻他们。 “这斯武艺竟这般高强,我们这样攻击不是办法。” “那要怎么攻击?” “拿弓来。” 于是有人取来了猎弓。 朱九眼见着好几把弓瞄准她们,心里暗惊,四下里看,靠墙正有一块门板,她直接就举起来,恰来得及挡在红缨右侧,拦住了一根木箭。 红缨是受到不小的震撼的。 一震撼于王后那小瘦胳膊居然能举起那么大一块门板。 二震撼于王后竟会护她。 只一瞬后,红缨飞起一舞,将射箭几人纷纷拨倒。村民们终于知道怕了,纷纷后退。 朱九扛着门板走到红缨身边,然后放在她们面前挡住。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可知王法?”朱九生气了。 “是你们害人在先。” “若觉我们害人,就去找县官来评断。” “报官?” “不能报官。” “为何不能报官?莫不是贵村有什么猫腻?” “莫听这两个贼子胡扯,只管捉住了为村长报仇。”有人又在带歪众人。 “你们不过是占着人多罢了,但一时未必能捉得住我们。不怕告诉你们,我们同行还有人,只是在后面。分别前就商量好了,来你们千寻村汇合。你说要是到时他们来了没看见我们,会不会起疑?” “还有人来?”村民大惊。 “而且,他们个个都和这位一般身手,不下十人,到时看你们如何应对。”她骄傲地指着身旁的红缨。 “不下十人?”又惊又怕。 “他们这是缓兵之计,莫上当。若还有人怎不见来?” “说了我们二人是先行一步,你脑子有病听不懂啊?”朱九实在来气。 那人被骂,一时气急便要来打朱九,却被红缨的长鞭给吓了回去。 “若看得清形势,就放我们离开,否则等我们人到,可就真要报官了。” 很明显,大部分村民都开始犹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然算了。” “可是他们出去后依旧报官可怎么办?这几日不能声张的。” “可不放又能如何?你们拿得住他们么?” “村长家那几个打手都打不过,我们能行?” 于是有人开始放下手中耙锄,有人又不甘心,“你可想好啊,放走他们,到时出事,全村都没好果子吃!” “这……”又起犹豫。 究竟要出何事,朱九好奇地不得了。 还待问,却听得一声声马嘶传来,然后是密集的马蹄声。 “又来人了!”有村民惊呼。 “定是他们的人!” 马到近前,分开人群,出现在面前。马上之人迅速下马,快步到了身边,先是将朱九手上门板一巴掌拍开,然后紧紧搂住她,问她,“受伤没有?” “没,没有。”魏王来得迅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而且还贴这么近,让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孤让你在山下等,为甚跑这里来?” 王旁若无人地只是看着王后,语气不太稳。桑陈他们已摆开阵势,对准村民。 “没事吧,红二?”桑陈趁空问红缨,红缨摇头。 蒙嬴掏了半天才掏出自己的牌子,“你们可识得此物?” 村民们一见,瞬间气瘪,“是……是水部郎中啊。” “当差的?” “原来惹上当差的了。” 他们此起彼伏地开始哀嚎。 “在下面呆着无聊才来这里看看。你说巡查只到那千寻山,我就想着反正这村子近,不如进来看看,要是能得到些有用信息也好。”朱九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着急,“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王后语气软软地认错,刚刚还急地要吃人的王瞬间就不气了,语气也转而变得温柔,“下次不可再如此冒险了。” “嗯。”王后乖乖点头。 王关心完王后了,才有空去看周围那些村民,“大魏有哪条律法容许你们私斗?”这声出来,胆小的已堕了农具,站不住。 “是……是你们的人……先……先害我们村长的。”一个大汉胆子大些,不过有些结巴。 “你们村长何在?” “已经被这红衣人一鞭子给抽昏过去,到现在还没醒。你说我们该不该为村长报仇?” 王回头看红缨,红缨立马收了鞭子,拱手,“回……”王上二字顿住,“是那村长居心不良,假意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却要迷晕我们。我们识破他奸计要走,他就带护院关了院门想困住我们。我们只是出于自保,才打他。” 朱九附和,“对,就是这样。而且这村里人怪异得很,好似有什么秘密怕外人知晓。那村长就是为此才要围我们。对了,”朱九看向王,“这里还有个疯人被他们关起来了,或许知道些什么。” “疯人?”王问。 “嗯,快让人把他找出来。” 王看向桑陈,桑陈便冲那些村民,“那人在何处,交出来!” 村民们自然不愿,“你……你们只是水部职官,不是民……部,有何……权力……权力……拿人。” 桑陈不愿多说,抬手,一张木牌现在村民们面前。 “影卫?”有人惊呼。 “他们是影卫?” 有人昏过去了。 “我们有权力拿人否?” 没人说话了。 “就你!”桑陈提起一个刚刚最硬气的大汉,“速带我们去找那疯人。” 桑陈将他丢给身边影卫,然后等王君示下。 傅南容看了眼那些吓破胆的村民,“派人去叫县令,先把村子围了。等事情调查清楚,再做决断。” “啊?围村?” “为何要围村?” 傅南容搂着朱九上马,有村民爬过来,被影卫挡住。她声嘶力竭地求,“求大人不要围村,下民们知错了。” “是啊,不能围村啊。地里还有庄稼。” “不能围村啊。” “不围村,难道让你们都跑了?”桑陈问。 “跑不了,田在这里,跑不了的,大人。”又哭又喊。 “你们可知,按你们今日做法,这些田难保还是你们的。” “啊?”村民们惊愕。 “还是乖乖受审,祈求宽大处理才是正事。”桑陈叹气。 王不再看他们,带着王后驾马离开。 “红二,你骑我的马跟上。这边处理妥当了我再来追你们。” 红缨似有事,“大哥,我和王后的马被那村长藏了。我的剑还……” “明白,定给你找回来。先回去吧。” 红缨于是上马追了上去。 第49章 突然离去的王 在马上,耳畔只剩呼呼风声,朱九眯着眼,脸向后侧歪着。 王好容易慢下速来。 朱九头发都被吹得有些凌乱了。 她能感觉出身后之人好像有些不高兴,毕竟骑那么快,也不担心马儿受不受得住。 “不高兴啊?”她问。 闷闷地一声嗯。 “为村民?” 依旧是嗯。 “如果后面查出是那村长有问题,村民们只是被误导,可以宽大处理的吧。” “他们刚刚那样对你,还宽大处理?孤不会宽大处理,全村都要重罚。” “所以是因为要重罚他们才不高兴?” 王的无言。 他是怒其不争气吧,毕竟那些村民有那么好条件还做违法之事。 “不如说点高兴的事?”她抬头看青山,“王上可知刚刚我和红缨有多威武?” “孤一到,看见你举着一块门板就知道了。” “嘿嘿,我和红缨配合可默契了。红缨舞鞭,我举盾,王上能想象那个画面么?” 自然是能的。 “那日你从驿馆爬墙出去,傅庄后来和孤说,你还在墙上若无其事如履平地地走来走去,孤起初是不信的。” “为何不信?不信我有这本事?我跟你说,我本事大着呢,就我这手劲,我这灵活度。”她抬起自己的细瘦胳膊。 “是孤小看你了。” “哼。”朱九鼻子一哼。 “那为何阿弗才骑马一日便腿酸得站不起来呢?”王是会揭人短的。 “这个……是意外。”只能说是杨弗腿酸,她朱九的腿才不酸。 魏王低低的笑声传来,马儿轻快地小跑起来。 朱九一笑。 他们才回到壶口村,准备再住一晚,还未解鞍,远处一骑扬尘而来。 是一道黑影。 “从盛京方向来,应不是桑陈他们。”朱九道。 魏王却已上前几步,他似有预感。 那人几乎是滚下马来,手里捧着一卷纸,“王上,宣城急报。” 那村长听见王上二字,已惊在当场,然后伏地不起,但一时没人注意到他。 王拆开急报,朱九看见他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眼中似还闪过一丝痛。 众人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紧紧盯着王的反应。 王的手攥紧那急报,转了身,朱九更明显看见,他连眼眸都红了。她上前捉住他手臂,“怎么了?” 他的手臂绷得很紧,没有应。 她看见他深吸气后,又转身吩咐红缨道,“照顾好王后。” 朱九一愣。他松开她的手,直直向马儿走去。 他上马后,只看了她一眼便绝尘而去。 朱九立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王后。”红缨上前来。 “红缨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红缨摇头,“属下不知。” “我们也走吧。”说着她便要上马。 “王后,现下天色不早,不如还是住一宿再走。也好等桑陈一起。” 可是她却担心,只想跟上去。“王那么急地走,我不放心。” 朱九还是上了马。 红缨只好由她。 于是伏地的村长起身时,在场已没有人。他坐在地上,还在回想刚刚那两位,一个是王上,一个是王后。 他的妻子从里面走出,问他客人都去哪儿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 朱九他们赶路到第二日中午,红缨见她脸色不好,便强烈建议休息。 王后是被她抱下马来的,下马后她站不稳,所以她干脆把她抱进驿站。 “王上一连半月不解鞍都曾有过,王后怎可和王上比。”红缨今日的语气似乎带了点脾气。她已能很熟练地解开她衣服,然后就看见她破皮的手心,还有污紫的大腿。 “属下要去找辆车,不能再由着王后胡来了。回去后,还不知道乐锦要怎么批评属下。” “王上急着回去是要处理事,王后本不用着急的。” “这里皮也破了,王后忍忍。属下要上药了。” 红缨也变得啰嗦了。 朱九因为疼,身子一颤,红缨的手就不忍再动了,“王后。” “红缨,你今日话尤其多。”朱九脸色有些白,却还能笑。 “王后怎还有闲心打趣属下?” “听你的就是。” “那是最好不过。王后今夜就在此驿站好好歇息。” 朱九抬头看一眼窗外,虽然担心,但也没法子了。谁叫她拖着的是凡人之躯,想追上他,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药上妥,红缨又去打了洗脸水来给朱九擦拭了手脸。 “谢谢红缨。” 之前红缨还会回一句,“王后言重了。” 现在已习惯,只弯弯腰,然后退出去。 朱九挪着屁股上床,慢慢躺下,就怕扯到腿上的伤。 红缨再进来时,她已自己躺好。她便来给她盖上被子。 “王后今夜好眠。” “红缨也是。” “王后无需担心王上,王上一生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在属下看来,应没什么能难住他。” “我知道。” 知道就要安心睡啊,红缨心道。 “红缨,你去睡吧,我也要睡觉了。” “王后好眠。” “好。” 红缨出去后,朱九自然一时睡不着,脑子里不住地想魏王为何而去,又想千寻村究竟藏着什么猫腻。越想越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失去意识,醒来时,窗外已有白白天光。 简单吃过饭,她们又准备上路。红缨果真弄来了一辆车,就停在驿站外面。 她站在车前,等红缨进去收拾东西出来。 那驿站令史陪在她边上说,“小公子不知,您那位陪同半夜走了二十里路去城中雇来的马车。” 二十里? 红缨左右各挎一个包袱出来,“公子,我们上路吧。” 朱九眼眶湿润,“红缨,我们同坐马车如何?” 红缨顿住,“属下不……” “回京尚需时辰,你陪我进去说话。” 红缨只好跟着坐进去。 朱九已收了泪意,不过眸子还是亮亮的,“红缨,马车从哪里来的?” “属下去城里雇的。” “走了多久?” “不多久。”她放好包袱,转过身来看她的手心,“王后身上可还有不适?” “没有。”她摇头。 “等回宫就好了。乐锦莲蓬她们定能照顾好王后,属下还是不够仔细。” 朱九只是看着她。她或许是真怕她无聊,所以一直在找话说。 在她冷漠的外表下,红缨其实是个心细而温柔的人。 她还在继续,“不过到时候乐锦看见属下为王后绑的头发定要嘲笑。” “我不会让乐锦嘲笑你的,我会说我很喜欢。” “王后当真喜欢?” “嗯。” 红缨笑。 红缨难得笑。 车子进入盛京,街上人来人往。 第50章 王的悲,国的悲 朱九掀开帘子向外瞧,经过一些酒肆茶店,只见里面有人正神情激动地仰天哀嚎。 朱九和红缨对视,心头愈加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是街上路过的行人,靠她们马车近时,讨论声传进来,她们便听见了。 “我宣城被屠,宁州贺家真该死啊!” “可惜了韦使君!” 红缨比朱九更了解大魏情况,故而脸上已浮现震惊。 朱九看向她,“红缨,他们说的是何意?” “王后,他们说宣城被屠。”红缨失神,“怎么会被屠呢?” “红缨?” “难怪王上会那么急。”红缨喃喃,“王后,宣城太守韦玄素曾以五千兵守固原城半年,使刘辰不能北进,给了王上打向蠕蠕老巢的时机。王上对韦玄素加以厚望,所以才派他去守宣城。属下不敢相信,才短短一个月不到,宣城就被蠕蠕屠了。” 朱九不是大魏人,她至此也不过才两月。她在天上见惯了人世纷争不断,不该有大的悲伤的。可是,她此时此刻,的确感到了悲伤。为这个多难的国,也为那位从来都很辛苦的王。 想到他离去时瞬间黑下的脸,不知为何,她愈加急了。朱九敲了敲车壁,“御者,麻烦你快些。” 马车于是快起来,朱九握住红缨的手臂。两人一时无话。 到了宫里,朱九从车上一下来便朝着一个方向跑,红缨跟在后面喊,“王后。” 朱九头也不回,“红缨,我去看看他。” 他们已分别两日,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 红缨知道这个他是谁。 她跟着王后到了勤政殿外,石峰石崖没想到王后来了,还作那样打扮,来不及行礼,王后已跑了进去。 红缨停在外面问,“王上这两日如何?” 石峰石崖面色愀戚,只是摇头。 桑陈已守在门外,竟比她们先回宫。 他本垂着脑袋,听到动静才抬头,见是王后,眼里瞬间冒光,“王后!”他疾步跑下阶,迎上朱九。 “桑陈,王可在里面?” “在的,在的。”他忙推门,“不过王后,王上不许人进去,容小人先通禀。” 朱九虽然急,但也只好先等着。 桑陈进去后,先是没动静,然后就听到王的咆哮,“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伴随着摔东西的声音。 桑陈额角红红的走出来,苦着脸。 朱九抬手,“桑陈,你这是……” “小人没事,小人无能。”看着都要哭了。 朱九心揪着,问,“他不让我进去?” “小人来不及说话,就被赶了出来。” 朱九无奈。 “王后要不然先回花想殿,等王上心情好转了再过来。”他也怕王上连王后都打,他拿不准啊。 朱九想了想,道,“我在这儿等他吧。他总要出来的。” “这……” “桑陈,你去上点药,这里我先帮你守。” “小人不……” “去吧,都红了。” 桑陈只好下去。红缨走近来和他接上,一看就明了,急道,“你不劝王后离开,这是干什么呢?王上要是动起手怎么办?” 说着她就几步向前,想要去劝走正背对着她的女子。 “王后说要等,我劝了,无用。”桑陈扯住她。 “那也不行,王后可顶不住王上那随意一脚。” “王上不会打王后的。” “那谁知道?王上打起人来难道还看人?这事你还不清楚?”红缨挣扎,“你松手,影大!” “红二,你没大没小了啊。” 两人小声争执得正火热,朱九回头,懵懵懂懂,“红缨,桑陈,你们在干什么?” “王后,我们在……”红缨答不出来。 “我们在问候对方,王后。”桑陈抢答。 问候哪有那样问候的? 不过朱九也没多问,只忍不住弯了弯腰,因为腿部因为站立得久扯得有些痛。 红缨自然看懂了,立刻松开桑陈,跑上前,“王后可是腿又痛了?” “嗯?痛?王后受伤了?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赶紧请太医!”桑陈惊呼,也跑了过来,声音提得老高。 “你小声点!”红缨低斥,这伤处是能大声张扬的?但桑陈不知啊,依旧一个劲问哪里受伤,严不严重。 朱九扶着红缨的肩膀,借力站着以此缓痛。 “低声啊,桑陈!”红缨又咬牙道。 几人正纠结时,殿门却豁然在背后打开了。 王黑着脸出现,三人皆呆愣地望向他。 王看着王后,将她上下都扫了一遍,就见她踮着脚,靠在红缨身上。 他迈出来,把红缨扒拉到一边,自己扶住王后。朱九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王牵进了殿门。 “叫阴美来。”王还丢出一句话。 桑晨立马应声去叫,走时还冲红缨一扬眉。 红缨自是看不明白的。 朱九已坐下,王在她旁边。 “哪里受伤?红缨没护好你?” 朱九回神,“没有。你知道我不惯骑马,就手和腿磨破了点皮。” 王摊开她的手心看,上面红红一片。 “腿是哪儿?” “额,”朱九低头,手放在自己大腿内侧,“这儿。” 王眼神一动,“上药了?” “嗯。”点头。 他不再问,朱九便看着他,“你胡子都冒出来了。”她指了指他下颌。 他没说话。 失城失民还有失去倚重臣子的痛,他此时埋在心底。她从他脸上竟看不出分毫。 他只是不说话。 “用过膳了么?”她问。 自然是没有的,他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我和红缨一回宫就来看王上了,到现在还没吃上饭,不知王上可否赏赐一顿饭吃?” “孤让人传膳。” 这时阴美到了,王让传膳,和让阴美回去。 “让阴大夫白跑一趟?”朱九道。 “你无事最好,她白跑一趟算什么?” 朱九无奈道,“你这几日定没睡好吃好,让阴大夫给你看看吧。” “没病看什么?”王起身,袍服轻扬,“孤身体好得很。” 朱九无奈。 王回到书案边继续未完之事,朱九就坐在原位不打搅他。 饭传上来时,两人已无声共处了好一会儿。 饭摆好,王不见要过来吃的迹象。朱九只好一瘸一拐走过去,“王不吃么?” “孤不饿。” 朱九看向桑陈,桑陈低声,“王还只是昨日在路上吃了半个饼。” 王抬头瞪他,他立马低头,然后退出。 “真不饿?”朱九问他。 “嗯。” “可是我看这饭菜足足有两个人的份量,我一个人吃不完到时剩菜你可别怪我。” 王手中的笔停下。 朱九等他反应。 他起身了,朱九笑。 他扶着她朝食案走,“那孤就陪你吃。” “谢谢王上了。” 走到食案边,朱九小小惊呼,“哇,有王最喜欢的烧肉哦。” 王扶着她坐下,她笑嘻嘻,“王可要多吃点。” 王拿起筷子开始吃。 朱九忍住想夹菜的冲动,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心里竟升起满足之感。 不过想给王夹菜也不能,只因她手心有伤,自己连筷子都拿不稳,夹个菜半天夹不起。 王放下自己的碗筷,拿过她的碗筷。朱九不知道他要作甚,他的一箸菜却伸到了她嘴边。 这是要喂她? 第51章 王的悲泣 “我……我自己可以……”朱九有些不习惯。 “张嘴。”王一脸严肃。 她只好张嘴。 朱九吃下第一口,心里突然泛起喜悦,眼眉弯弯,“王上上回喂我吃药可没今日这般温柔。” “你上回也没今日这般乖。” 眉眼更弯,都看不见眼睛了。 吃过饭,王让她回去休息,她临走前捉着王的袖子,“我知道国家出事最难过的是你,但也要保重身体。” 王低眸看她,良久才点头。 红缨扶着她走出门,王在门口看着她离开。 勤政殿大门外早有人等候,见王后一出来就涌上来,却是乐锦他们。 “王后哪儿伤了?” “红缨,你失职了!” “我来扶!” 朱九两只手被人倒腾来倒腾去,两只脚几乎悬空。 石峰石崖在门口看得都呆了。 众人把王后抬走后,石岩留在后面。 “师兄,刚刚王后劝王上吃了饭。”石峰暗暗竖拇指。 “那是自然,也不看王后是谁。”石岩趾高气昂地走了。 朱九被架回花想殿关起门来按在榻上脱衣检查。 “那个,乐锦……”朱九很无奈地被迫趴着。 “奴婢要看王后身上究竟伤了几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脚底有三个水泡。”阿水报告。 记录者芳芜。 “脚踝……略红肿。” “略红肿?”朱九无法扭头,“那是我走了长路,自然是该红的。” “都肿了,王后。”莲蓬提醒。 好吧。 红缨被拦挡在外,没资格入内参与。 石岩在外面和她说,“等乐锦她们出来,大家只怕要审判你。” 红缨不语,只瞪着那扇门。 “王后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红缨依旧不语。 石岩放下环抱的手,“行吧,过会儿她们问你你总要说。” 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收拾完毕。朱九头上被红缨绑的头发也早被乐锦嫌弃地拆下。 而她总算能脱离众人魔爪,躺在床上呼呼喘气。 乐锦拿过芳芜的记录,阿水先惊呼,“天啊,十多处伤。” 有些地方哪里能算是伤。不过朱九累了,不想争辩了。 “王后请休息。”她们拿着纸出去。朱九忙撑起身道,“别怪红缨,乐锦。赶路是我自己要求的,之后她还专门走二十里路给我找了马车。” “奴婢知晓。” 朱九无力地躺回去,累了,闭眼。 外面纷扰,她无心管了。 第一次觉得累,做人真累。 宣城被破,宁州刺史贺敏拖延,难辞其咎,王大怒,着其槛车入京。 三日后,王在城外谷水上行招魂祭,奠慰宣城亡灵。举城百姓自发前往,沿河岸两侧跪拜,哀呼声震天地。 朱九站在花想殿院中,仰望天空。 天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 这样的情况何时才能断绝?朱九闭眼问天。 她也曾在那天上看下面,却不知道下面的人原来是这样看天的。 屠城。 血流成河,无论男女老幼,皆命丧于刀口之下。人心有时竟能狠毒到如此地步。 那被魏人称为蠕蠕的北方民族,这番狠屠宣城,想来是为报魏王之前打入他们老巢之仇。 但魏王之前之所以打他们,是因为他们曾在那场秦魏之战中,趁火打劫,间接害死了魏王的祖父魏烈王。 一来一去,双方的仇恨已无终结之时。 朱九低头叹息。 乐锦阿水二人站在她身后看着,也跟着皱眉。 “王上今日可是不会回来?”王后突然问。 “是,王后。”乐锦应,“要在城外搭营,为宣城军民守一夜灵。” 朱九晚间躺在床上,乐锦道,“王后安眠。” “乐锦。” “奴婢在。”乐锦顿住身子。 “这世间为何要有这么多杀戮?” “奴婢想……或许是源于贪婪。” “这样的人性太恶劣了。” 是啊,太恶劣了。都知道恶劣,但就是自古不绝。 “王后睡吧,奴婢守着您。”乐锦以为她是不安,便在她床边的小凳上坐下。 乐锦以为她害怕,但她只觉悲悯。 她的眼神落在旁边衣架悬的袍服上,那是魏王的。乐锦以为她想念王君了,便道,“王上明日就回宫了,王后。” 可她其实是想起那日,她在他那儿吃过饭回来,那个晚间他竟来到这里留宿。所以这衣服留在了这里。 当时乐锦她们把她翻来覆去地检查完毕后,她便睡得不省人事直到后半夜。后半夜她能醒来也只是因为被尿意憋醒。她起身翻动,却感到身边有人,透过微弱烛火,她看见了他。 她一时不敢动了。 她自然感到惊奇,奇怪他为何一声不吭地跑来这里睡。可她又的确迫切想要先去解决眼下急事。 他睡在外面,她要出去势必需要越过他。但她因腿酸而不太灵活,在翻过去时,腿一软压在了他身上,把他惊醒了。他下意识双手捧住她,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你醒了?” 他似还没清醒,撑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作甚?” “有些急。想要方便。” 他松开她,准备也坐起来,却被她按住,“你别动,我自己去就好。我已熟悉了。而且这衣裙简单,我自己就能除掉。” “叫乐锦进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 说着她就挪下了床,他看着她噔噔跑向旁边一个小隔间。不一会儿,她走回来,发现他还睁着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她上床后一边往里爬,一边催他睡,“快睡。” 她钻进被子后就不再动,闭上眼。 “阿弗。”良久,他的声音传来。 “嗯?”她转头看他,讶异他怎还不睡。 “玄素之死,宣城军民之死,孤有责任。”声音里包含着她从未听过的低沉与悲痛,“在这局里,孤终究是把他们都算进去了。”现下不止是悲痛,她还听到了隐隐的哭腔。 朱九半撑起身,他也正望着她,能看见他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的泪光。 “傅南容……”她下意识就唤了他的名。 “如果可以,孤可以晚几年收宁州。孤可以晚几年的。”哭声压抑。 她没想什么,就是凭心而动,上前抱住他,搂住他脑袋,将他拥在自己怀中安抚。 她感觉到他身子的颤抖。 原来他也是会哭的。 “孤失策了,是孤害了他们。”他呜呜咽咽地在她怀里哭个没完,将朱九的一颗心揉得不成样子。 “没有,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她轻抚。 “可是他们都没了。玄素垂印北上,入宫辞君那日,孤许诺他,宁州收复之时,便封他做宁州刺史。他说做不做刺史不重要,只愿待在孤身边,陪孤征战。”说到此,他哭得更凶,“可是孤害他死了!为何那日孤不派长孙去援他!为何孤不派人去啊!”他开始捶打自己的胸脯,朱九竟捉不住他,“南容,南容!” 屋中这般动静,乐锦他们自然听见了,推开门跑进来,就看见王上在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却不敢近前来。 桑陈从后面进来,立即将他们都拉出去,“不要命了你们?” 他们自然知晓这样看着王的失态是不要命的体现,但乐锦却道,“王上会不会伤到王后?” “王上憋了几日,今日好容易发泄出来。也只在王后面前发泄,怎会伤害她?” 乐锦只好退到门口守候。 王靠在她身上,嘴里一直在责怪自己。 她大概能听出原委。宣城一早被围,魏王下令贺敏支援。贺敏迁延,魏王再下令催促。朝中已有人建议先出兵救宣城,后面再论贺敏之罪,可他意在勾出南边贺坤,故而迟迟没有同意大将北上支援。贺坤也在动了,可宣城却先告破。 韦玄素守城之功在大魏如今各将领中是数一数二的,当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破城。其中有甚曲折,只能等影卫去查清楚了。 那晚,王哭着睡过去。但即使睡过去了,他的眼角还在无意识地淌泪。 第52章 幸好是您,换别人就不行 今夜的乐锦不知道朱九其实还在想那晚哭泣的王,所以在看到她眼里泛出的泪花时不知所措。 “王后怎哭了?” 朱九眨眨眼,止住泪意,“乐锦,就当我是在为宣城军民而哭。” 乐锦掏出巾帕给她拭泪,“王后这几日跟着王上吃不好睡不好,现下要睡了就别再伤眼了。宣城军民在天有灵,若知晓有这么怀念他们的王君与王后,定欣慰。” “我不哭了就是,乐锦,你别皱眉。”她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按上乐锦的眉头。 乐锦一笑,“王后还关心奴婢皱眉与否呢?” “乐锦这么好看的眉,要舒展开才好看。”她的手指在乐锦眉头抹了抹。 “那王后呢?” “我?我会想开的。” “是啊,只有王后想开了,王上才能想开。”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旁人都劝不了王上,只王后能。” “哪有如此?” 乐锦好一会儿没说话,再说时,竟是,“奴婢入宫多年,是第一次看见王上愿意亲近女子。奴婢如此说,王后可明白?” “他为何不亲近女子?” “具体原委,奴婢也不知,只知当年就是穆相君的小女儿想入宫,都被王上拒绝。身边也从不留侍女服侍,一应的只是内监在旁。” “那他提出要娶我时,你们不感到奇怪?那位穆相君没意见啊?” “不奇怪的。因为大家都说王上娶王后是想要报复贺坤,这就能理解了。穆相君想来也并不生气。” 朱九笑,“若如此,我只是他报复仇人的工具,你们为何还待我这么好?南枝庄儿也嫂嫂婶婶地喊前喊后。” “王后莫见怪,当时大家的想法应该都是这样。想着无论王后怎么来的,总算有了一个王后,有总比没有的好。而且大家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您与王上年少时的往事,总想着或许能撮合一下。如果最终能成,自是大好事。” “意思是,若换成别的人嫁过来,你们也会待她这么好哦?”朱九嘟起嘴。 “不,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乐锦急了,急得从凳子上起身。 朱九继续满眼无辜地望着她,“那是什么意思?” “奴婢……奴婢的意思是……”乐锦竟也会口吃,朱九忍住笑意。 “就是,奴婢意思是,幸好是王后。” “幸好是我?” “嗯,幸好是您。” 乐锦出去前,还不放心,想要再解释,朱九却笑着催她去睡。 幸好是您。 这四字就足够了。 因为魏王现在每晚都要来花想殿住,所以朱九那张书案只好让给王来用。石岩给她再搬来一张,搁在王的旁边,稍矮稍小一些。 “你不常在这里看书,为何还要占我的书案?”她问。 “以防万一。” “你只是万一,我可是日日要在这里。” “孤不是让他们再给你搬了一张来么?” 朱九嘟嘴不言。 除了书案,花想殿里王的日常衣物也越来越多。朱九的衣箧被挪到角落,王的衣箧搬进来占住一些空间。 还有他的魏王剑和弓也被挪到这里来悬挂。他们立在那剑和弓的前面,朱九问他,“你的勤政殿不会被搬空了吧?” “没有。” 宣城案还在调查,千寻村的事则已有了眉目。 二月的春风慢慢拂过杨柳,悲伤的情绪终究慢慢淡去,花想殿人又开始做风筝的事宜。 傅南枝傅庄皆在,众人聊得热火朝天。 “红缨你这双手削人削竹都这般厉害么?”傅南枝捉起一片竹道。 “是,郡主。”红缨淡定。 “说到红缨的身手,南枝你只见过红缨舞剑,见过她舞长鞭没有?”朱九正低头粘竹片。 “长鞭?红缨还会舞鞭呢?” “就是唰一下,从腰间抽出,只呼啦一声,就那种门,看到没有,”她指着不远处的殿门,“哗啦,被她一鞭子抽得飞开。” “这么厉害?”众人都惊呼。 “红缨武艺是高强啦。”乐锦表示了然。 “但长鞭我们都还没见过呢?藏在腰间?”说着莲蓬就去红缨腰部翻。 红缨手中小刀一横,莲蓬立时收手。 “王后都看到了,给我们看看又会怎样?”石岩道。 “要看行,我这鞭子一般不出来,一出来就要缠住两个人玩玩才行。”红缨继续淡定削竹。 众人立马噤声,朱九和傅南枝则笑。 这时,石峰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见院中这般热闹,面上一惊,忙跑过来,“禀王后,王上刚刚发了好大脾气,正往这边来。郡主公爷还是赶紧避避。” 不用他说,傅南枝傅庄已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嫂嫂,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帮你做。”说着手中东西统统丢下。 “婶婶,庄儿改日来看您。” 两个人联手跑了。 石岩乐锦他们则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捡,朱九想帮忙,被莲蓬扶住,“王后去门口迎王上就是,这里交给我们。” 朱九只好走到门口去,手心尚有些白白的浆糊粘住。她一边扣,一边看向路的尽头。 尽头还没有人来,她便回头看院中,院中竟已干干净净。 他的身影现在路上时,两人还隔着好远的距离。他没有看见她,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她却能一眼就瞧出他浑身散发的怒气。 步子快,衣袂飞扬。 一张脸还看不清呢,朱九却仿佛看见了他的浓眉紧皱。 后面的桑陈追不上他,只能一路小跑着。 王到门口了,众人屏息。 只见王在看见门口的王后时身子明显一顿,然后快步上阶来,握住王后的手,“站在这里作甚?” “等你啊。”王后回。 “知道孤要回来?”已经习惯用回来二字。 “不知道,猜的。” 王低头看王后的手,众人直暗呼遭了。刚刚只顾收拾院子,忘记收拾干净王后了。 “这是什么?”王问。 王后却很淡定,“一点浆糊。” “又做东西了?” “嗯,一些小东西。我有东西给你看,你随我来。”王后牵着王的手直直入内,众人皆垂首。 进去后,她牵着王到书案边坐下。王看着她,她将案上书本都收走,空出一大片位置来。然后只见她从旁边拿起一竹筒,扭开后,抽出里面的一卷纸,铺在王的面前。 王看得眼睛直冒光。 第53章 王失望了 朱九见他这模样,笑道,“这禹王图总算是不负王上所望,今日毕工了。” 王不敢置信地触上那图,“已绘完全了?” “嗯,这就是完整的禹王九渠图。这些位置,应是准确的。”她靠着案沿,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图,不禁低首一笑。 “阿弗,谢谢你。”王抬首冲她表示感谢。 “我这图作用不大,主要还是靠蒙嬴他们。他先前就和我说,想挖这里。我现在才对应上,这里就是禹王所挖最大的沟渠鸿沟所在。历来也是最泛大水的所在。” 朱九指了指图上地名。 而那周围正是大河沿岸六百里沃土的区域。 王脸上的高兴瞬间消失,眉头再度锁起。 她在他旁边坐下,“怎么了?” “千寻村也在这里是不是?”他手指图上。 “是。” “那日你们撞见的疯人原来不疯,他只不过也是一个懂水懂大河之人罢了。” “王上的意思是……” “他指出千寻村所在不能再居住,要挖渠引水,还有以下各村皆应如此。但村民不愿离开沃土,便将他锁住,竟已锁了三年。” “三年?” “这三年里,大河年年泛滥,孤不知,症结竟在此处!”他的指重重按在千寻村处。 “还有柳河,他并非不知要挖六百里沃川才能治大河,但,他被人收买,只做无益的修补。若非这次虎头岩这里垮堤,使孤下决心重新亲自选人,孤又岂会发现这其中暗藏的玄机?孤不懂治河,竟被这些人蒙在鼓里这么些年!白费了孤多少银钱与人力!” 见他拳头握紧,知他气得急了,朱九手覆上他的手,“现在知道真相也不晚,我们及时修正,大河总有安宁一日。” “孤只是愤怒,这些人竟一心只谋私利!孤日日都想大河安宁,他们却只想着自己那几亩田。大河沿线千里,上百万生灵,他们竟都不顾。单就千寻村那些人,孤定要严惩。还有下面几个村子,都有份!他们竟还联合起来把贿赂送到了穆相君手上。阿弗,”王红着眼看她,“相君竟然暗自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替他们隐瞒。哈哈哈,他竟然替人瞒下此等事。他推举柳河不是为孤,而是为自己。呵呵。”王的笑带着苦意。 朱九心里跟着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穆相君于他来说,亦师亦父。可如今,这亦师亦父之人,却与他背道而驰。 “咳咳。”魏王突如其来的咳嗽让朱九不知所措,“南容。” “孤无事。”他摆手,却再咳了两声,“咳咳。” “你昨日是在勤政殿宿的,是不是受寒了?”她抬手触上他额头,“真有些热。” “孤无事。” “我让人请太医来。” “不用。”他扯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听话嘛,吃点药就好了。” “乐锦!”朱九被他拽着走不了,只好扬声喊,所幸乐锦就守在门外,立刻开门进来。 “派人去请太医。” “哦,是。”乐锦虽然疑惑,但还是立马退了出去。 “谁病了?”乐锦走出来问桑陈,“王上病了?” 桑陈摇头,“是王后病了吧。” “王后病没病我不清楚?” “可王上也没病啊。” 朱九又坐回去,将自己额头触上他的前额,两人头碰头,她再准确地感知了一下王的额温,然后严肃地对王说,“你发烧了,王上。” “孤没觉着……” “这几日气候时不时的变,你又不喜他们进去打搅你。所以你踢了被子他们也不知道。” “孤哪那么容易受寒。以前冰天雪地骑马征战,晚上就宿在雪地里,第二天起来照样打战,还是精神抖擞的。” “这些日子你睡得少,吃得少,心情还不佳。阴大夫不是说了,情绪是最好的良药。所以你的心情影响得你的身体也不是那么强壮了。” “可是孤为何没有感觉?”他自己也触了触额头,然后触朱九的,“没分别啊。孤向来就比你体热些。” “你说再多,今日我还是会让你看太医。”她起身,拉着他也起身,“我们去那边等。” 两人走到榻边坐下,朱九一直握着他的手。这双手很粗糙,但大而且温暖。 “今后凡事少生点气行不行?也不要一生气就不吃饭,不睡觉。” 他不说话。 朱九继续,“你只要做一日王君,就不可能无事。既然不可能无事,就要做好时时有意外发生的准备。意外发生后,少生气,坦然接受那些意外,将这些意外对自己的损害降到最低,这才是最好的。” 他看着她。 “我说的对不对?你别只是看着我,倒是思考思考我说的话。”她手上用力捏了捏他。 “什么叫将对自己的损害降到最低?” “就是,少生气,少悲伤,少拿已经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地折磨自己。” “有时忍不住怎么办?” “那就把我这几句话记在心上,每次忍不住时,就想想我这几句话。”她突然拥住他,“南容,你日子还很长。你才二十二。魏国也正年轻,你难道不想看看你的魏国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么?” 王被说动了。 他接下来很顺从地接受太医的诊断,太医说他是有点发烧,便开了药。他也毫无抵触地吃下汤药。 桑陈捧着空药碗出去后,呆呆地对乐锦说,“乐锦,你知道么?” “嗯?” “王上从不生病。就算是病了,也不愿看太医。幸好这些年王上身子底子打得好,小病小痛都能扛过来。这是我,单说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王上吃药。” “我也是头一回。”乐锦道。 “这种轻微发烧,放在以前,我都不知道的。说不定连王上自己也是不知不觉地扛过去的。” “桑陈,这是你的失职。你是离王上最近之人,却没有发现。” “不不,乐锦,你好好说。现如今,我还是离王上最近之人?” “……” 三月的风顺着城外的谷水吹进盛京城,城中水岸垂柳已青青可爱。而魏国朝廷,也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动。 朱九携着南枝庄儿出宫,三影陪护。 “你二哥说这几日城中会很热闹,不少人都到谷水上修契。我们不去水边,就在城中逛逛也好。” “真好,现在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出门游玩了。”傅南枝笑,“都是托嫂嫂的福啊。” “姑姑昨日不是才出过宫么?” “我……” 朱九笑道,“昨日偷偷出来的?不叫上我们?” “我是看嫂嫂这些日子忙着照顾二哥没有空闲嘛。” “是这样?” “嗯。” 一行人直往有春楼去。 朱九道,“先在这里吃饭,然后去城楼上看人祈福如何?” “好的婶婶。” “我也觉得好。”南枝笑。 楼中林知乐不在,樊管事说她和顾东家也去谷水了。 “那玉姐姐呢?” “玉儿也不在。” 怎都不在。 “玉姐姐也去谷水了?” “玉儿去章相君府了。” “相君府?”三人皆惊。 “是,不瞒公子,今日相君府宴客,顾东家派玉儿前去掌厨。” “宴客?” “是,如今朝中穆相君告老,只章相君独相。各家大人皆去恭贺,是以有宴。” 原来如此。 “既如此,我们在下边大堂里坐坐就好。红缨他们几个还能跟着吃上饭,否则去上面他们又只能干等着。”朱九看向身后红影,冲他们招手。 樊管事带她们落座靠窗的两张桌子。 “樊管事,玉姐姐既不在,后厨谁的菜好吃,就看情况给我们上些。” “是,诸位稍等。” 朱九看向窗外,南枝嘀咕,“章相君竟会宴客。二哥最不喜臣子太张扬挥霍,也不知二哥知不知道今日事。” 朝中事,朱九不愿多问。她正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突然眼睛冒光,站起身,身子探出窗外,冲外面的人喊,“那位卖冰糖葫芦的大哥请留步。” 南枝傅庄他们眼见着他们嫂嫂婶婶透过窗子,问一个过路的小贩买了几串糖葫芦。 “南枝一串,庄儿一串。”她一一分发,然后看向红缨他们,影三影四直摆手,所以只红缨分得一串。 剩下还有三串,朱九分出一串来,剩余的则用自己的随身巾帕包裹好。 傅南枝咬下一口糖葫芦,“嫂嫂包起来作甚?” “给你二哥带回去,他还没吃过呢。” 傅南枝不敢置信,“可二哥不喜吃甜食。” “最近慢慢地也愿意吃一点了。” 傅庄傅南枝皆张大嘴,“何时开始的?” “就巡河回来后不久吧,佐茶的时候我吃茶点,他会跟着吃一点。” “真是太神奇太神奇了。二哥跟嫂嫂久了,竟连习惯也开始变了。” 第54章 王允他们出宫看修契 饭吃罢,他们从有春楼出来,糖葫芦被红缨收好。 傅南枝道,“这位厨子的手艺差玉姐姐不是一点半点啊。” “嗯。”朱九表示同意。 他们开始沿街走,随意看看,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便走过去翻看。 朱九拿起一个鸟雀面具,颜色涂得火红,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何鸟,便问那摊主,“大哥,你这面具上绘得是何鸟雀?” “这个啊,这是朱雀嘛。” 朱九一惊,“你这是朱雀?” “嗯,怎不是?这三足,这羽色。” 朱九不看还好,细看后,噗嗤笑出来,“若叫朱雀看见你把他绘成如此模样,岂不要气死?你这还给他少画了一根尾羽。你可知一根尾羽要修多少年……” “你这公子,要买否?不买就走。” 南枝啪一声扔下手中面具,“怎么说话?说你一句画得不像就要赶人?” “我看你们就是来找茬的,爱买不买。” “你说你这……”南枝撸起袖子准备大干,却被朱九和傅庄拉走。 “唉唉,嫂嫂庄儿别拉我,我还没吵赢呢。” “争吵无益,别让他耽误我们去城楼。” “也对。” 于是朱九牵着傅庄,南枝蹦蹦跳跳左看右看,三人朝城楼而去。 正走着,他们却见从前面一架车上下来一人,朱九和南枝皆停住身子。 南枝欣喜地便要喊人,却见紧跟着那人从车里再下来一人。这让南枝瞬间就闭了嘴,收了声。 “这不是章相君和玉姨姨么。”傅庄手指前方。 傅南枝立即捂住他嘴,带着他朝旁边去,朱九也跟着,三人便站在了一个木架后边。 他们会躲,是因为他们看见相君和樊玉好像正在争吵。 樊玉看起来更激动一些,但相君眉头也皱着。看着像是樊玉要走,却被相君拦着。 “没想到那样光风霁月的相君也会吵架。”南枝道,“还是和脾气那么好的玉姐姐。” “樊姑娘和章相君相熟?” “我只知道玉姐姐去相君府做过几次厨,不过都是顾长一安排的。” “相君走了。”傅庄道。 只见章公度似是被气走了。他上了车,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樊玉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仿佛看见樊玉在低头抹眼泪。 朱九傅南枝互望,然后牵着傅庄走出去。 “玉姐姐,好巧。”只当不知道。 樊玉眼里还有泪花,却已摆上笑脸,“南枝。”她一眼就看见傅南枝身后的朱九和傅庄,屈膝便要行礼,被朱九止住,“樊姑娘怎一人在此?” “不瞒王后,民女本是去相君府做厨,谁知相君府并无宾客,便回来了。” 并无宾客? “那玉姐姐现下是要回有春楼?” “正是。”她看了看眼前三位,“你们可用过饭了?不如我现在回去给你们烧几道菜。” “已用过了。虽然比不上玉姐姐的手艺。” 樊玉笑。 “索性玉姐姐现在出来了,我们正要去城楼观水景,玉姐姐不如同去?” 樊玉犹豫一番,南枝又道,“我们问过樊管事了,说知乐也去了城外,可能还会看见。” 樊玉这才点头,“也好。” 于是四人结伴而行。 一路走着,樊玉问,“今日怎得闲出门来?” “是我二哥说今日城外热闹,心疼我嫂嫂总憋在宫中,所以叫我和庄儿作陪,出来游赏。” 朱九剜她一眼。 樊玉笑道,“王上对王后周道备至,令人歆羡。” “樊姑娘莫听南枝乱说。” 几人到了城下,却见那儿围了一群人,先不登城,走过去看。原来是张着一个通缉布告,上绘一人,说是杀人逃犯。 “悬金五百,这么高。杀的是何大人物?” “哪里是大人物。此事我早听说,十几日前,在那芳菲酒楼,有一酒保对楼中唱曲的歌女施淫,歌女不从,酒保便将其杀害。此事正碰上当日穆小侯也在,京令这才格外重视。不过已搜查多日,尚无头绪。我们都猜测,那酒保或许已逃出京了。” “那这五百金已与我无缘了。” “你不要命?那酒保说是身手不错,你见了他只当没见着才好。” “那我还是不看了,免得到时遇到,装不认识装得不像。” 这两人对话倒是好笑,朱九和樊玉皆笑。看南枝,她却一脸严肃。 朱九有疑惑,却听她道,“这有甚好看,不如快快登楼去。” 也好。 这楼并非能随便登。寻常人要去官府备案,审查三日后才得允准一登。而若是权贵之人,有城防司的手牌也能上去。红缨便掏出了这样一块牌。 他们上到城上,城上宽阔。 朱九将傅庄抱起,靠在垛边。 众人向下望,只见一条玉带绕城而过,三座红桥横跨其上,而桥上是人,水边亦夹满了人,水上则处处浮着青烟。 “婶婶,庄儿重么?” 朱九摇头,“不重,婶婶抱得动。” “玉姐姐,你不知道。我嫂嫂力气大着呢。这么大一块门板,能举起来,还在空中舞两下。” 樊玉吃惊,这她哪里能知道?不过看她抱傅庄轻而易举,也能想见,“王后看着……” “看着很瘦却没想到力气这么大对不对?” “嗯。” “我们也是才发现的。连我二哥都被惊到了。” “婶婶,庄儿重么?”傅庄又问了一遍。 “不重。” “二哥的叮嘱是对的,幸好没出城去看,这么多人,到时只怕要把我们挤扁。”南枝道。 傅庄笑出声,“姑姑被挤扁会是什么样子呢?” “姑姑若被挤扁了,你就没姑姑了。就是这个样子。” “有的。” “京人似乎犹重上巳的修契。”樊玉道,“无他,只盼今后日子能好过一些罢。” “我们虽不能亲至水边,到底是来了这里,不如就借这百家青烟,各自许下心愿如何?说不定过往神明在抓愿想的时候碰巧就抓着我们的呢。”傅南枝道。 “你倒是会取巧。”樊玉笑。 傅庄道,“姑姑是要抢别人的愿额么?” “不是抢,就是蹭一蹭。” “别人允准了么?” “额……”他总能把他姑姑说得哑口无言。 朱九笑。 “你不蹭我蹭。”说着傅南枝就交手于胸前,闭目。 傅庄想了想,也学着开始祈福。 朱九和樊玉相视一笑。 “不如我们也祈一个,王后?”樊玉道。 “好。” 朱九只是配合罢了,她深知这般祈福无用。 “好哇,庄儿你偷偷在祈福。”傅南枝突然叫出来。 “我……我没有。”他把脑袋转过去,靠在他婶婶肩上,看着后面。 傅南枝转过去,“还说没有,你口是心非哦,庄儿。” “庄儿没有。我是为长辈祈福,没为自己。” “哦?那你祈求了什么?” “祈求二叔开心,婶婶开心,姑姑开心,还有五叔,六叔,都开心。” “没有自己开心?” “来不及许自己开心,就被姑姑打断了。”他神情懊恼,小眉紧皱。 南枝捧住他的脸蛋,“哎哟,那是姑姑的不是。没关系,刚刚姑姑已替你祈了。” “婶婶也帮你问神明了。” “真的么?” “嗯。” 傅庄双手抱住朱九脖颈,脸埋进她颈窝,“婶婶真好。” 朱九笑。 “还有姑姑呢。” “姑姑也好。” 皆笑。 过了会儿,傅庄又问了句,“婶婶,庄儿重么?” “傅庄其实你可以下来,总问。”南枝表示无语。 “我……那我还是下来吧。”但看得出不愿。 朱九道,“不看景了?” “看不看景无所谓,只是想婶婶抱。” “傅庄,原来你是这意思。”南枝捏了捏他脸蛋,“嫂嫂快让他下来吧,景也看得差不多了。” 朱九只好将他放下,下来后他即使踮着脚也看不到外面。 “你这么黏你婶婶,小心你二叔知道。”她低声在他耳边说。 第55章 求神明赐福 “二叔若在,我又不敢抱婶婶。” “你啊。” 姑侄俩在城上打闹。 “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樊姑娘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朱九看向旁边一直安静的樊玉。 “民女秀容人,家里还有一位叔叔。自小由他抚养长大,相依为命。” 看来也是苦命人,朱九转身看向墙外,看向那些蹲在水边殷殷祈求的众生。 “樊姑娘你看,”她指着城下,“世人何日不需再求神明,才是神明之功成。” “可世间真有神明么?” “或许是有的。” “可民女却不信。” 朱九看向她。 “王后莫怪,这只是民女一家……” 朱九笑,“这有何怪。神明本就虚无缥缈,信与不信在人。” “民女只知,这个国家在不久前还是那样的混乱,但现下这里看着却已如此祥和。”她再看向城外,“这并不是神明之功。” 是魏王以及各有为之士之功。 朱九知她意思。 但若她感觉准确,魏王或许乃神明所派,如果真如此,那是否算是神明之功? 她抬头看天,心中有疑问,也不知那人会如何作答。 “刚刚樊姑娘也许了愿,若不信神明,那又是许给谁的呢?”朱九笑看向她。 “算是许给自己的。” “自己?” “嗯,算是给自己定下的一个要求,要求自己将来定要达成心中所愿。” 心中所愿? “樊姑娘心中所愿为何?” “天理昭然。” 这四字模模糊糊,朱九自然不明白。傅南枝傅庄却已跑了回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嫂嫂,庄儿又想吃那家的……”她低声,“蛋羹了。” 朱九看向傅庄,“想吃了?” 傅庄看看她姑姑,他姑姑冲她眨眼,他于是冲朱九点头,“嗯,想吃了。” 朱九一眼就明白,知是南枝想吃,也不戳破,笑道,“那行,就吃了蛋羹再回去。这景还看么?” “不看了。”姑侄俩齐摆手。 “樊姑娘也同去?” “我……” “玉姐姐也去吧,难得碰到一处。那家蛋羹你还没吃过呢,吃过后保管你记一辈子。”南枝已拽上她的手。 “好,好吧。”樊玉不好推辞,只好同去。 于是众人下楼,又进西市去。 “樊姑娘可来过这里?”朱九问。 “嫂嫂不知,最起初玉姐姐就是住在这边的,只是后来为了方便去有春楼,才搬去那边。” “那这里樊姑娘应是很熟悉的。” “也不算熟悉,这些年这里变化太大,以前没这么多房子。” “所以这家有味食店,樊姐姐定是没来过了?”转眼他们已到。 “这……的确没来过。” 众人进去后,还是那为老板娘来迎,她对南枝直说,“这位客官又来光临小店了。” “老板娘,今日有蛋羹吃否?”南枝问。 “有有有,自然有。诸位请里面坐。” 她引着众人入内,依旧是靠里稍僻静的位子。 “诸位还想吃些什么?” “老板娘最好是上些好菜来,我们这位姑娘可是很会做菜,到时吃了不合她意,小心砸你招牌。”樊玉想按住她的话头,却已来不及。 “哦?这位是……” “没有,老板娘莫听她胡说。”樊玉立即摆手。 “那诸位稍待。”老板娘一笑。 “好。” 老板娘走后,朱九看向南枝,“你啊。” 南枝捂住脸一笑。 这时店中人不多,所以有人说话,稍大些就能传开来。 他们听见有人说,“章相君如今独相,圣宠甚浓,比之当年穆相君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听说啊,只要是他举荐之人,王上无不重用。你武艺好,不如就去相君府试试。” “每日相君府登门者如过江之鲫,我区区小民,岂能入贵人法眼?” “这你就不知道了。相君本来也不是贵人,说是祖籍秀容,世代耕读,建国末国乱之时流落到长安,得遇高人指点,后来千里迢迢归魏,幸得王君赏识,如此才到如今地位。” “世间又能有几个章相君呢?”那人埋头饮下一杯酒。 “王君不拘一格择人,你何必自弃自馁?不如前去一试,我听说如今军中正招人。” “可以么?” “自是可以。”南枝起身向那两人走去,“早在天赐初年时,王君就已下召,广招天下贤才,不论出身。阁下为何还在犹豫?” 两人看向南枝,“阁下是……” “在下兰芝。” “在下王贵。” “在下王顺。” 南枝已坐到他们那桌,朱九他们眼睁睁看着。 “原来是两位王兄。” “兰兄。” “这位王兄,我的建议是,既然有一身本事,就不妨去试。” “兰兄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二人已投奔多府,都无进效。后来只好在一贵人家中做做护院,以求机会。而那位贵人近日却又突然闭门裁人,我们便被辞了出来,至今尚无门路。” “可去章相君府试过?” “未曾。” “如今正可去啊。” “相君府贵客盈门,我们兄弟钱权都无,如何能入法眼。” “相君府才出通告,两位竟不知?”这时樊玉亦起身走过来。 “这位是……” “小女子姓樊。” “原来是樊姑娘。” “两位该去相君府门前看看,那里进出的并非全是贵客,也有如两位一般的布衣儿郎。” “竟是如此?” “王君赐相君权,开东阁广迎四方能人。” “你我兄弟是窝在那四方宅院里太久了么?竟不知外面已有如此变化。” 两人喜上眉梢。 店里老板娘这时送菜来,见他们四个在一旁聊得火热,就问还在原位的朱九,“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朱九想了想,“鄙姓朱。” “朱公子何不参与他们讨论?” “我听着就挺好。” “这是蛋羹,要趁热吃才好。” “那庄儿先吃。”傅庄于是吃起来。朱九见他们聊得投机,不想打断,于是只好两手端着两碗羹,送到对面桌去。 “幸得两位指点,我兄弟二人无以为报,只以此酒,还望不辞。” 朱九的羹还没放下,他们已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豪饮。 她不知,樊玉竟也是饮酒的好手,难怪能和南枝处到一起。 她只好又把鱼羹端回去,傅庄一碗已吃了一大半,见她又端回来,就问,“婶婶为何不给姑姑她们?” “你看他们饮酒跟饮水一样,只怕吃不下这个。” “那庄儿可以吃两碗么?否则要浪费。” “再吃半碗如何?” “好。”于是朱九给他扒拉了半碗。 剩下的她端到旁边给红缨他们,他们立即就起身避开,“这个,这个属下碰不得。”手摇得跟风车似的。 “无妨。” “有妨,属下还是吃这个。”影三影四脸都吓白了。 “味道很好的。” “谢王后,属下们这些菜够吃了。”红缨忍着没躲开,但身子的僵硬能看出来。 朱九只好又端回去。 “婶婶,他们不吃,庄儿可以再吃半碗么?” “可是你已经吃得够多了,凡事不能过量。就是再喜欢之物也不行。” “哦,庄儿知道了。” 朱九揉揉他脑袋,然后看向旁边那热闹的一桌。他们让本安静的小店鲜活起来。 最终的结果是,两人皆喝得大醉。 朱九扶着南枝,红缨扶着樊玉,傅庄揪着他婶婶的衣服。 “兰兄,樊姑娘,下回再会饮。” “好,一言为定。” “我兄弟二人明日就去扣相君府门。” “我们再次祝两位哥哥马到成功。” 王贵王顺互相搀扶着走了,他们也要走了。 “嫂嫂,我……我可以自己走。” “姑姑你别自己走,刚刚就差点撞到人。”傅庄道。 “南枝你怎在晃?”樊玉双眼红红,指着傅南枝。 “你才在晃呢。” “我们再去饮过!” “谁怕谁?走!” 两人各被捉住。 “好,我们回去饮。”朱九拉住不安分的傅南枝道。 “姑姑你好好走,婶婶都要捉不住你了。” 南枝敲了下傅庄的脑袋,“你小子多话!嫂嫂哪里捉不住我?我还要捉住嫂嫂不放呢。”说着她就双手都张开,将朱九团团抱住,“嗯,还是嫂嫂身上舒服。” 傅庄皱眉。 “南枝,你难不难受?”她饮酒难受,所以怕她们也如此。 但傅南枝却摇头,“很舒服。” “不如属下去把马车驾过来。”影四提议。 “也好。”朱九道。 于是他们扶着两个醉女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一人抱着一个。 不一会儿,樊玉搂着红缨突然开始哭,搞得红缨不知所措。她一脸我什么也没干的表情看向朱九。 “我自私么?你为什么说我自私?”樊玉开始自言自语,“你凭什么说我自私!你是我什么人啊?不要你管,你别管我啊。” 这是怎么回事,在场除了两个酒女,其余人皆一脸迷茫。 影三没法,只好转过身去,面对街巷。幸好此时天色已暗,不过还是吸引了些路人看过来。 “红缨,你来抱南枝。” 于是两人交换,朱九一松手,南枝身子不稳差点磕在石阶上,幸好红缨手快,扶住了她。 第56章 对南枝来说很重要的人 樊玉身边换了个人,照样抱紧,“不要这么说我嘛。”语气里充满委屈。 朱九一时好奇,究竟是谁让她这么委屈。 脑海里不禁浮起白日的场景,难道是相君? 这两人牵扯竟这么深? “呜,三哥。”谁是三哥?朱九摸她的头,出声安慰,“好,不说你。” “真的么?” “嗯。” “三哥真好。” 过了会儿,又说,“三哥向来都好。” 朱九一笑。 这边好容易安抚定,红缨却又搞不定南枝了。刚刚在她身上还算安静的人此时突然张牙舞爪起来,说要去摘月亮。红缨只好和她都站了起来,但怕她摔下阶去,一直搂着她的腰。 “我要月亮。” “好。”红缨应。 “我要月亮!” 红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朱九让影三去旁边小摊买了一个小圆球灯过来。 灯出现在眼前,傅南枝立马就不动了。 “月亮?” “是,月亮。”红缨无力。 傅庄在朱九边上坐着,他姑姑醉酒的样子令他不忍卒视,“婶婶上次醉酒可不是这样。” “你姑姑这次饮了许多,我上次是饮得少。” “反正婶婶不会变成这样。” 马车到,好容易把两人抬进去,红缨生死不愿同坐,于是两醉女都被交给了朱九。 好在她左拥右抱,将两人都收拾得服帖,一路倒没怎么出事。 要先送樊玉,朱九让傅庄和外面的人说,“先去有春楼。” 红缨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禀王后,现下樊姑娘不适宜去有春楼,应送她回家。” “可她家住何处……”朱九看她酣睡的模样,“我们如何能问出?” “属下知晓,之前也曾送过。” 原来这不是头一回。 朱九笑道,“红缨,南枝之前真没少让你操心吧。” 红缨过了会儿才道,“属下不记得了。” 马车进入一处街坊,再行驶些时,然后停下。影四上前扣门,红缨进来扶樊玉下车。朱九手里还抱着南枝,故而没跟着下车。 她在窗口看见,门开后,出来之人是一不认识的少年。红缨与他说了几句话,就把樊玉交给了他。 回程时,朱九在窗口问红缨,“我听阿玉说,她的亲人只一个叔叔,此人又是谁?” “听郡主说,好像是樊管事从街上捡来的孩子。”红缨道。 “樊管事真是她叔叔?” “是。” “嗯……嫂嫂……”南枝时不时哼唧两声,朱九便将她抱紧。 “在呢。”她应。 “我们此时去哪儿?” “回家啊。” “这就回家了么?” “姑姑你都醉成这样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不回家嘛。” 还不想回去? “你还想去哪儿?” “去……去五哥家。” “姑姑真是醉了。五叔都不在家,去五叔家干甚。” “去嘛,要去!”南枝开始撒娇。 “等你酒醒了下回再去如何?” “现在就去嘛,嫂嫂,我要带你见一个人。酒醒了,就不敢给你看了。” “见一个人?” “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之人。”此时的南枝若不是眼角还有红晕,倒真看不出是醉了。 “姑姑你真醉假醉?” “你管我!”说完她又搂着自己嫂嫂,“去嘛,嫂嫂,去五哥府。” “好,听你的。” 朱九看一眼傅庄,无奈一笑。傅庄会意,只好掀开帘子冲外面的红缨道,“影二,先去我五叔府。” 红缨虽然迟疑,但还是遵从。 马车到了常山公府门前,朱九本要扶南枝下来,她却自己跳下,完全不像酒醉的样子。 “你们在外等候,我们去去就出来。”南枝吩咐。 红缨他们只好等在外。 朱九还待扶她,她却在前领路走得格外急。 “姑姑你等等我们。”傅庄捉着朱九的手一路小跑。 南枝回身,“傅庄你刚刚吃那么多鱼羹都吃哪儿去了?” “就是吃多了才走不动。” 朱九不禁好奇,让南枝这么着急引见给她的人会是谁。 月色下,傅南枝在她五哥傅南虔的府宅里跑着,时不时回头喊一声嫂嫂快。 声音里竟夹杂着喜悦。 府里老管事出现,“吴管事,陆吾呢?” “回郡主,他正在下房用饭。” “嫂嫂,我们走。”她转身牵着朱九。 朱九好奇了一路,等到了下房门口,傅南枝却停住了步子。 她看向她,“南枝,怎么不走了?” “嫂嫂,”她深吸口气,“待会儿无论你见到的是谁,都要相信我,他是个好人,是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好。” 这下连傅庄都好奇了,不禁探头看向里面。 门被推开,就见一盏烛火旁,围着好些人,他们正在吃饭。 这么多好人?朱九和傅庄同时心道。 他们齐齐看过来,然后齐齐起身行礼,“参见郡主,小公爷。” 看来是常客,所以都认得。 “免礼免礼。”她的目光已锁定一人,冲他招手,“陆吾,你出来。” 一名着蓝衫的男子起身走过来,冲他们弯腰。 朱九看他容貌,很普通,但身材高大。 “你跟我们走。”说着南枝转身,朱九会意,便也跟着出来。 一路上南枝时不时回头看那男子,等到了傅南虔书房,她似终于忍不住,立马回身牵住他的手,“今日怎么样?” “今日一切如常。”男子的声音竟出奇得温柔,“饮酒了?” “嗯,饮了一点。” 朱九和傅庄一时都看不懂这两人是在…… 傅南枝牵着他走到朱九面前,“陆吾,这是我嫂嫂。” 陆吾面上一惊,然后很快淡定下来,拱手行礼,“草民参见王后。” 朱九看向南枝,“这就是你所说的对你很重要之人?” “是的,嫂嫂。他叫陆吾,是在长安城帮过我许多之人。若没有他,我可能都活不下来。” 南枝曾流落长安八年,后来魏王好容易才找回她。所以那八年,都是受眼前之人照顾? “我在此替南枝感谢陆郎君过去对南枝的照顾。” “王后言重,是南枝夸张,在长安时,南枝自食其力,在下其实所帮不多。” “南枝去时才三岁,就算再会自食其力,若无人帮助,也是艰难。”她看向南枝,“难怪你说是对你极为重要之人。为何不请进宫去,让我和你二哥正式地感谢他,却要将他藏在你五哥府?” 南枝看向陆吾,“陆吾,这是我嫂嫂,你把面具摘下吧。” 陆吾没有迟疑,手在耳后一揭,竟揭下了一层皮,然后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朱九傅庄呆在当场。 还能这样? “姑姑,您这位恩人是变戏法的么?” “嫂嫂莫惊,陆吾当年为了求生,学过许多杂活,这只是其中一项本事。” “所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朱九问。 “嗯。”南枝眼里出现怯怕。 朱九一时没发现,只问,“为何要变一张脸生活?” “婶婶。”傅庄先发现了真相,他扯了扯婶婶的衣袖。 “怎么了庄儿?”朱九低头看他。 “婶婶。”他示意她弯腰。 朱九只好弯腰凑近,傅庄便在她耳边道,“这个陆吾和白日里城楼下告示上所绘之人像颇相似。” 朱九一惊,再细看那张脸,果有相似处。 她搂住傅庄不由自主地后退。 南枝下意识伸手向前,“嫂嫂莫怕。嫂嫂,陆吾是被冤枉的。他没杀过人。”她急着解释。 朱九镇住心神。 “没杀人?” “是,那日情形陆吾与我说清了。杀人者另有其人,陆吾是被那人陷害。是那人要奸淫歌女,陆吾只是路过撞见,好心施救,拉扯中,歌女坠楼。这才死无对证,反被那人栽赃。” “那人是谁?” 南枝一顿,“是穆相君侄儿穆昌之。” “今日人们口中所谓的穆小侯者?” “是他。” 朱九看向陆吾,心下当即明朗。 “嫂嫂。”南枝上前扯住她袖子,“陆吾在五哥这里已躲藏多日,外面还在追捕他。盛京令为了巴结穆相君,全然不顾真相。下的令就是极力追寻陆吾,不论死活。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他藏在这儿。” “南枝,你别急,这事我们可以告知你二哥,他定会主持公道。穆相君如今也不比往日。” “可是二哥若知,会不论真相,先把陆吾抓起来,然后再审。” “怕他入牢狱受苦?” “嗯。”低首。 “可这样一直藏着也不是办法。” “南枝,如果可以还清白,我不介意入狱受审。” “可是我介意!”傅南枝转身,“你可知我二哥重刑,下面人有样学样,你进去后定要受苦。” “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南枝?”朱九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第57章 一日不见就着急的王 南枝跟过去坐在旁边,“嫂嫂,我是觉得,我们可以在告知二哥之前先找到证人或证据,到时统统都带到二哥面前当场还陆吾清白,这样陆吾就不用受苦了。” “查案对你二哥来说轻而易举,我们如何比得上?这些日子你定也没少忙,可有收获?” 她垂首轻摇。 “但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受一点苦?”朱九明白。 “只是知道他被人那样冤枉,那样通缉就受不了了。”心头似还能回忆起那日与他重逢时的心疼之感。 朱九看向陆吾,他正看着傅南枝。 “总有眉目,不妨说说看。”她道。 “嫂嫂愿意帮我先瞒着二哥?”她眼里有光。 “你不愿他受苦,我岂能不由你?” “嫂嫂……呜……”两人相拥。 傅庄看向陆吾。 “那不妨说说吧。” 南枝抹掉泪,“嫂嫂,我们认为,那穆小侯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欺压陆吾,无非是以为他孤身一人,而芳菲楼为了不得罪贵人定也跟着包庇,里面还有知情之人也说不定。” “那日事情发生的时候,究竟是何情形?” “陆吾,由你来说吧。一五一十说与我嫂嫂听。” 陆吾拱手,“那日穆小侯像往常一样入楼吃酒听曲,楼中的管事柳娘子给他择了一处偏僻小亭,亭有二层。他带着歌姬上二层,名为观景。草民只是碰巧路过,见他们正在争执,而歌姬直呼救命。没做思索,草民爬上去想要劝阻,那穆小侯却怒了,打了草民一拳。正一推一攘,那歌姬想要逃开,却被穆小侯一把扯住,或许是他力度太大,竟将她失手丢下了亭。亭下有石,歌姬头触地,当下即死。事情原委便是如此,之后就是穆小侯叫人报官抓草民的事。” “如果是这样,动静应不小。定还有别的人瞧见。”朱九道。 “我们也如此以为。可是我去过一次芳菲楼,想要套出些什么,却没有收获。那些人想来已被那芳菲楼的楼主训练得极好,口风甚紧。” “这样看,还是只有你二哥能行。红缨他们专门就是撬人嘴的不是?”朱九吃茶。 “其实若真是影卫出马,那些人就算是铁镶的口齿,也得张开。可问题就在于,还不能让二哥知晓。” “这事我们得再好好考虑,你别急。今日太晚了,再不回去,你二哥又该派人来找了。” “对对,我们要回去了。”她站起身,“陆吾,我和嫂嫂先回去,你在这里别乱跑。等我下回来找你。” “好。” “你面具再戴上,别被人发现了。” 于是他又戴上了面具。 陆吾不敢相送,故只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 南枝一直在回头,直到转过回廊看不见人了才罢。 “婶婶,姑姑是喜欢这人么?”连傅庄都看出来了。 “嘘。”朱九低声,“回去后谁也不要告诉,可知?” “嗯。知道了,婶婶。” 三人还未到门口,就见红缨他们进来了。 “你二哥真派人来催了,幸好我们出来得及时。” 南枝亦在庆幸。 “禀王后,王上派人来催促回宫。”红缨近前道。 “好,我们现在就回宫。”她牵着南枝。 “郡主还晕否?”红缨关心道。 “刚刚在里面吃过解酒汤,已好些了。”朱九代复。 不再言语,众人出门上车,然后直驱王宫。 入宫后,南枝半途求下,“嫂嫂,我怕再往前会碰见二哥。我现在一身酒气,走小道回去就好。” “小道无灯,你小心些。” “知道了。” “婶婶,我也在这里下。” “庄儿也下?” “嗯,婶婶。玩这么晚回来,若见着二叔,少不得要挨几句训。少挨一点是一点。” “好吧,你牵着点你姑姑。” “是,婶婶。” “影三影四,多打点灯。” “是,王后。” 看他们远去后,朱九道,“红缨,我们走吧。” 于是马车直到第二道宫门前才停下。她从车上下来,脚才落地,就听见红缨在她耳畔说,“王后,是王上。” 她一抬眼,就看见从门里走出一人。 红缨退后,他近前来。 “怎逗留这么晚?”他语气带点急。 “你来接我?”她笑。幸好南枝他们早下了,否则真要撞上。 “那两个呢?”他看向马车,“不敢下来见孤?” “在角楼那儿就下了,走另一道门。” “算他们走得快。”说完他牵着她转身朝里走。 “你不知道你的盛京城有多好,只要出去了,就看不够,玩不够,一时半会儿根本不愿离开。” “再好玩,再好看,难道都不回家的?孤都差点要亲自出去寻你们了。” “是我们的不是。” “知道不是就好,下回可不许这么晚了,记住没有?” “记住了。” 桑陈和红缨远远跟着。 “你可知从用罢晚膳,王就时不时问王后他们回来否,问了不下五六回。”桑陈比了个五六的手势。 “今日出门是王钦允,回来得晚,王应没话说。” “是没话说,但架不住着急啊。毕竟现在都这时辰了。若不是我劝着,真能走出那道门去找你们。” “王啊……”桑陈又感叹,“现在一日见不着王后就念。早间你们走得早,王没见着。看来今夜我又要借宿你们花想殿了。得让石岩那小子早点给我收拾一间房出来,每次和他挤一张床,不是长久之计。” “大哥可以和我一起上屋顶。那上面宽敞。” “你大哥我啊,背软,躺不得那硬邦邦的瓦块。” 第58章 请王叫我小九 “红缨。”两人正说着,前面的王后却突然停下步子唤人。 “是。”红缨小跑着上前。 “糖葫芦呢?”王后冲她伸手,眼却笑眯眯看着王,“真给你带了。” 红缨立马从身上的包袱里小心翼翼地抽出那被包裹着的糖葫芦,然后捧给王后。 王后接过去后,轻轻揭开巾帕,两串糖葫芦便现在王的眼前。 桑陈眼睛都睁大了。 王也愣住了。 “如何?王吃么?”王后举着一串笑问。 王看向王后,说不出话。 “不喜欢啊。”王后表示失落,手眼看着要垂下,却被王立即就捉住,然后糖葫芦也被王拿了过去。 “喜欢。”他们听见王道。 这下换红缨的眼睁大。 说着王就要去咬,却被王后止住,“上面还有层纸,要揭掉。” 然后就见王后很细心很细心地帮王揭下了纸。 王一只手牵着王后,一只手举着糖葫芦吃。 那背影看着,实在很奇妙。 “老二,我心里痒。”桑陈揉着心口。 红缨一拳捶过去,桑陈身子猛地一缩,“要命啊你!” “痒什么?”红缨收手,理着袖口道。 “看着这画面痒。” 红缨低首,慢慢地笑了。 魏王朱九回到花想殿。糖葫芦一串已吃完,还剩一串,朱九也不强迫,给了乐锦他们。 乐锦笑意盎然地接过去,“王后还给小人们带礼物呢。” “一串葫芦而已。” “王后此言差矣,所谓礼轻情意重。这糖葫芦小人们要供起来,日日跪拜。”石岩道。 朱九笑,“石岩,你再如此,我就告诉王上你浪费食物。” 石岩立马闭嘴,捂嘴退下。 众人笑。 朱九道,“拿下去吃吧,一人一颗还是够的。” “是。”众人退下。 朱九转身进殿,只见魏王已去书案边坐下,她便走向内殿去换衣散发。 “王后可累着了?”乐锦跟进来问。 “还好。” 阿水抱着朱九脱下的衣服,闻了闻道,“王后饮酒了?” “没有,这是……南枝蹭到我身上的。”朱九压低声音。 原来如此。 “郡主好酒,王后却不适饮酒,今后要注意才是。”乐锦道。 “今日我滴酒未沾,乐锦放心。” 散过发,换了一身轻薄衣裙,乐锦再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她才向外走。 众侍女退出,她走到魏王身边,见他正在看书。 她手揉着自己的长发挤在他身旁坐下,“不是之前的集子了?” “嗯,卢群正在修烈王朝事,这是初稿。他们史家最忌君王中途看史,孤费了好一番精力与口舌才要来。” “写得好么?”她凑前细看,“嗯,卢群的字果真名不虚传。” “这史也修得不错。你喜看故事,孤将这稿就留在此处,等下月再还他。孤已翻看完了。” “这么快?” “这里面事孤大多都知晓。” 也对。 朱九接过那本书,捧在手中,翻了翻。她翻书时,青丝垂落耳侧,他只是寻常地转头看她,却一时被掠动了心魂。 他看着她,脑中空荡荡。她在这时问,“这里记的建国三十二年,吾王降,天命玄鸟翔集于空,是真的?” 没得到答复,她抬头和他痴痴的眼神对上。她看出了他的失神。 “吾王?” “何事?”他回过神。 “在想甚呢?”她笑,“这么出神。” “在想……阿弗还挺好看的。” 朱九愣住。 “那个,孤的意思是。那个,你刚刚问这书怎么了?这个建国多少年来着?什么鸟?”说完她好看的王却有些慌了。 朱九先是心喜,然后则是失落。 是阿弗挺好看。 这副皮囊却不是她朱九的。 “阿弗?”王唤的是阿弗,不是她。 她没应,只是抬眼看他。 “建国多少年?” “三十二年。” “哦,这一年是孤降生。至于是否有玄鸟孤不清楚。他们说有,便当有吧。” “傅南容。”她突然唤王君的名讳。 “嗯?”王君很自然就应了。 “我说过我字九。” 他一愣,然后道,“哦哦,孤记得,你之前在那屏风上是这样落的款。”他指了指远处的屏风。 “不许再叫我阿弗。” 王再愣。 “叫我小九。” “小九?” “嗯。我不喜欢听你叫我阿弗?” “为……”为何? 傅南容想了想,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贺坤?那贼人定常叫她阿弗,所以她厌恶。 “好,再不叫就是。” “叫小九。” “小九。” 她又高兴起来,然后继续低头看书稿。 王想,这就高兴了?那可太容易了。 “说你三岁成文呢?这么厉害?”朱九又翻到一页好看的,指着问他。 他眉眼一柔,“孤只是不显摆,之前才执实权那会儿,求才那些书信大都是孤亲自执笔。若无一点文采,这些人岂能到孤麾下?” “胡说,他们分明是看上你求贤若渴之心,文采不过是锦上添花。” 他笑,“被你看出来了?” “那是自然。”她低头继续翻。 他却按住她的手,“好了,时候已不早,要看后面有的是时间。” “我想看看你后面怎么了嘛。” “孤在这儿呢,有何事不能问孤?” “有些事怕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与不开心,我还是自己看好了。” “孤都允卢群写出来了,若不开心,还做这事?” “也对哦。” “孤是最会向前看之人,过去的一切,无论苦乐,都成就了如今的孤。孤只会正视它们,不会逃避。” “王的心态果真不同凡人。”她拍拍他的肩,被他握住手,“走,去睡觉。” 她被迫起身,搁下书,朝里屋走去。 “那个,我还没泡脚,乐锦说过每晚要泡。”走到一半她道。 “泡脚?”王的疑惑。 “嗯。说对我身体好。之前我不是这个肚腹痛么。” “有用?” “有用的。如今每次都不痛。” “那就泡。”他扬声叫乐锦,“乐锦。” 乐锦应声进来,“王后说什么泡脚,你速安排。” “是。” 他们进入内屋,并排坐在床上。朱九道,“那个既然对身体好,你也泡一泡如何?” “孤泡甚!孤又不……”经痛。他一时说不出口。 “阴大夫开的药之前让我吃,我不喜,乐锦才让改成泡脚的药。说不仅舒筋活络,还能益寿延年。这么好的事,不能就我一个人益寿延年了。” 水盆进来,里面果浮着淡淡药香。 朱九已笑眯眯自己脱了鞋袜,拍拍脚掌,碰碰王的左膝,“快,一起。” 王挺直坐着不动。 “快嘛。乐锦,快给你家王上脱鞋。” 她自己脚入水,吸呼,“好舒服。试试嘛。” 王终被说动了,“真这么舒服?” “真的!” 王终究是泡了,朱九的脚掌踏在他脚面上,问他,“舒不舒服?” “嗯。” 乐锦莲蓬只睁大了眸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泡几时?”王问。 “回王上,王后一般泡半刻钟。” 那还好,王便安心泡了。 “你啊,这泡脚又不耽误时间,对你全身都好。”她轻砸他手臂。 他捉住她的手,探身看盆内,“这盆小了点。” 他大脚进去,的确显得小。 “今后若你也常用,就换个大点的。”朱九道。 “孤用不多,无需换。” “总有许多空时,乐锦,还是预备一个大的。” “是,王后。” 王看她,“你如今倒是会安排孤了。” “不喜被安排么?那算了。乐锦,不用准备了。”她扭着自己头发,头也扭到一边,冲乐锦莲蓬使眼色,二人偷偷一笑。 一只大掌扳过她身子,“孤失言了。” 她被他箍在怀里偷笑。 乐锦莲蓬摇头轻笑,觉得王认错的速度太快了些。 朱九的脚在那大脚掌边游动,勾引的傅南容心痒。她却对他说,“王啊,你怎么不仅手粗糙,连脚也如此。” 王脸一黑,“嫌弃?” “没有!” 王的脚缩开,王后的脚就跟过去勾住,“我失言,这次是我失言。我认错!” 王后认错也挺快的。 “我承认我喜欢这两双粗糙的大掌。” “真喜欢?” 乐锦莲蓬听不下去了,想离开。 闭上眼也无济于事,但听得两人呵呵笑声不断。 她们抬盆出去时,步子是急急的。 “小心水洒出来你们?”石岩一掌撑住那盆。 “怎么了这是?泡脚的又不是你们,脸红成这样。屋里很热么?早没生炭火了啊。” “没红,才没脸红。”莲蓬松开手,立即跑走了。 还剩一个乐锦。 第59章 王被扯得一颠一颠的 石岩便揪着乐锦问,“乐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水也走过来,“乐姐姐,莲蓬姐姐怎么了?” “没事。” “没事脸为何红成那样。” “都说了没事,石岩你去处理这个。”她也丢开手,把盆交给他,疾步跑开。 阿水还迷惑在当场。 “阿水,你进去看看。”石岩道。 阿水摆手,“王后说过,王上来,我就不用进去了。” “那芳芜呢?让她进去看看。” “二尊或许要睡了,我们还进去打搅作甚?” “好奇嘛。” “石岩,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里面可是王上啊。” “对啊,是王上。那她们两个为何脸红成那样?” 此谜只能维持未解的状态许久。 过了两日,傅南枝等不住,只好趁她二哥不在时来花想殿。 “南枝,我想了想,若要暗中行事,突破口还是只能从芳菲楼里找。” “可那边我们只是以普通身份去,根本问不出什么。若五哥在就好了。” “你五哥在也未必能行。若要以权查问,终究只能是你二哥。” “那该如何是好嫂嫂?” “我觉得,还是再去一趟,若有收获最好,若无也无妨。我们到时再想别的法子。” “好,可是前日才出过宫,近日二哥可能不会允准。” “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回去等我消息就是。”朱九道。 “谢嫂嫂。” “有何可言谢。” 当晚,王很晚才回到花想殿。朱九等得睡着。王在书案边找到伏睡的她,将她抱起时,她醒了过来。 “回来了?” “在这里睡,着凉了,到时可不准不吃药。” “你咒我哦?” “孤是提醒你。” 她还在他怀里,“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孤抱你去床上。”于是王抱着她向里走,“早知道就不派人回来告知你了,谁知害你一直等着。” “没事啊,我是看那本史稿入迷到现在而已,才不是为了等你。” 他将她放在床上,身子俯着,脸对着她,“哦?真的?不是在等孤?” “嗯。”她避开眼神,手慢慢去拉被子。 他笑着在床沿坐下,撩起她一缕发。她感到头发被扯住,就回头瞪他。 “傅南容,你扯人头发作甚?” “你撒谎,孤便扯你头发。” “我何时撒谎了我?”有些虚。 他不答,松开手,起身开始自己解腰带。 “要让乐锦进来么?”她坐在床上问他。 “孤自己可以。” “要不我帮你?”她跪起来,朝他招手,“我应该会,之前看乐锦帮你解过多回。” 他走过来,带着怀疑,“你会?”但还是张开手,任她的小手捉上来。 “试试嘛。”她解了会儿,没解开,“这带钩怎么回事,怎么解不动?我看乐锦就很好解嘛。” 王的身子被她扯得一颠一颠的。 “不行,傅南容,你去把烛火举过来,我看不清。”她松开手,让他去举烛。他就去举了烛。 烛在,眼前大明,她又开始解,好容易解开了带钩,她高兴地拿在手上,冲他笑,“你看,我就说我会嘛。”然后她又开始扒拉王的外袍,将他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褪下。 王一身轻松了。 “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王上的这个带钩似乎有些旧了,容易卡住。” “这腰带孤已用了三年,自然旧了。” “三年?” “嗯。” 他上床来,她把被子递给他一角。 “嗯,不愧是天底下最节俭的王。”朱九一边点头,一边躺下。 躺下后,她侧过身看他,“那个,我的王。” “嗯?”他已闭着眼。 “我可不可以再出宫一回?” “为何?” “就是上回没吃着樊玉亲手做的菜,心里一直遗憾。” “想吃什么,孤让人出宫去提。” “提进来在路上都变味了。” 王顿了会儿,才道,“不能和上次一般玩那么晚了。” “哇,王真好!”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自他脖颈里蹭,搞得他的心神荡漾。 之后她倒是自顾自地呼呼睡了过去,他却有些挣扎。 朱九傅南枝再出宫门,这次没带傅庄。傅庄也没打算出来,只说一个月一次就好,太勤他不适应。 “这孩子享不了福嘛。”傅南枝道。 “这样也好,就不用费心找借口骗庄儿了。” “也对。” 两人出门后,自然没去有春楼,而是直奔芳菲楼。 “芳菲楼之前一直是京中第一楼,但有春楼后来居上。他在菜品上比不过人,就只好走旁门左道。”南枝道。 “旁门左道?”朱九困惑。 “就是些不入流的揽客之道。”南枝说不出口。 朱九依旧不懂,想再问,但她们转眼已到芳菲楼。 站在门口,南枝将身上一大袋银钱掏出,托在手上,然后和她嫂嫂一并入内,红缨与影三紧跟在后。 “哟,几位公子好久不来啊。” 朱九似乎有点理解南枝所谓的不入流何意了。 她进有春楼可不曾感到这么别扭过。 眼前这人的脸上都画了些什么啊? “那个,今日有甚好歌喉?”南枝看着挺熟悉这场合。 “今日有黄鹂姑娘,有绿哥姑娘,还有……” 朱九皱眉,怎都是鸟雀姑娘? “最好听的是谁,不差钱。”南枝掂了掂手中钱袋。 那老妇见那么大一袋钱,眼睛瞬间就眯得睁不开,“有有,公子里边请,里边请。”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啊?” “是是,这边请。” 朱九四眼望去,这地方哪里是吃饭的地方。 她们被带到后院一处小房间门口,四周倒是安静,还能听到鸟鸣。朱九下意识闻声望去,只见一只蓝羽白颈的小雀停在假山石上。这还是开春以后,她第一次在盛京城看见鸟雀。之前在宫中她一只也未见到,还以为是因为天尚寒,鸟雀未归呢。 她冲那鸟儿一笑,那鸟雀竟出声,似在回应。 “红缨,你们去外面坐坐,我们自去里面就好。”南枝旨在将二影支走。 红缨自然不放心,望向朱九。朱九道,“南枝的意思是,不用走太远,找地方休息,不用一直站着。” “对对。”南枝点头。 红缨和影三只好拱手,然后往后退。 朱九与傅南枝便一起进到小房间内坐下,那花脸的老妇让她们稍待,然后退着离开。 “也不知来者是谁,不如先给她一些酒吃,吃醉了好问话。”南枝建议。 说话时,门口响起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 “进。”南枝应。 第60章 身世浮萍 进来一抱阮的女子,面上涂得极白,冲他们曼妙施礼,“见过两位公子。”声音清越,确是动听。 “你叫什么名字?”南枝问。 “妾身黄鹂。” “黄鹂姑娘请坐。” 她便抱着阮坐下。 这时有小倌儿送进来酒水和吃食,“客官们慢用。” 门再合上后,黄鹂开口,“公子们想听何曲,请点来。” “姑娘可会一些旁人不会的?” 黄鹂道,“妾会南曲,不知公子们可听过?” “南曲?你竟会南曲。” 南曲为何,朱九自然不知,南枝却握住她的手,一个嫂字差点脱口而出,然后才改成,“哥哥,五哥也喜欢南曲啊。他若在就好了,京中南音难得。” 南虔喜欢?南虔那样性情,还喜欢听曲呢? “黄鹂姑娘既擅长,不如先唱一曲。”朱九也想见识见识何为南曲。 于是阮弦拨动,声如珠落,悠悠然,清扬之音渐起。 或许连这个歌女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所唱所奏会有如此效果。 她一曲终了,面前二人,一人红了眼眶,一人则已泪流满面。 “怪不得五哥喜欢呢。”南枝吸吸鼻子,然后转头就看见自己嫂嫂已哭成泪人儿。 “这个,嫂……哥哥,你别哭啊。”她慌忙掏出巾帕。 朱九低头擦眼,“这唱的是谁的身世呢?” 黄鹂抱阮低首,“妾不知,只是都这样传唱。” “南曲为何如此悲?” “公子可知,晋人失国南渡,在南尽是遥望中原之人。思乡之情,流离之苦灌注其间,自然多含悲情。” “姑娘在唱时,是否也灌注了自己的情感?” 她微顿,“那是自然。若唱者无情,则无法打动听客。” “姑娘也是南人?” “……妾是南人。” “何时到的盛京?” “……两年前。” “为何在此楼中营生?” “……” 朱九南枝对望,她短暂的沉默很可疑。 “王君不喜声色,宫中从不蓄歌姬,下面的大人们便跟着如此。我等北来,无依无靠,见芳菲楼中招人卖唱,便都汇聚于此。” “这营生可做得?” “……公子说笑,都是糊口的营生,自然做得。” “为何姑娘之曲能唱哭我等?” “妾只是顺着词意而唱罢了。” “姑娘原先是何许人?” “妾身江陵人。” “南国比之我大魏如何?” “不如。” “可我却听闻南国富裕,秦河两岸歌舞升平,何来不如?” “所以最终都化作了土。” “黄鹂姑娘莫悲,凡事往前看。今日既到了新天地,就该有新的活法。” “新活法?公子说笑,哪那么容易。”从她被涂得有如戴了面具的脸上,朱九似能看到一丝悲凉。 朱九南枝对视,南枝还待问,被朱九按住。 “不过妾还是谢谢公子,谢公子今日之言。”只听黄鹂又道。 “今日我二人与姑娘投缘,姑娘之曲也唱入我们心坎。姑娘若有难处,可说与我们听,我们会尽己所能相帮。”朱九道。 她却摇头,“妾一切都好,谢公子。” 南枝略显失望。 “既如此,请姑娘再唱一曲如何?” “是妾之幸。” 于是阮声再起。 曲罢,掌声起,“姑娘歌喉当真是绝世仅有。”南枝叹道,“我有一个哥哥,他若听了,定然喜欢。” “贵兄在何处,可叫来,妾唱与他听。” “他啊……出远门了。” “等他回来,公子可带他再来。” “好。” “姑娘可会胡音,我们还有一个哥哥,喜欢的是胡音。”朱九道。 “胡音?这个妾不会。”她摇头,“不过楼中有姐妹会。公子可点她们。” “我哥哥之前来过贵楼,也早听过胡音,回去后就夸赞,我还以为就是姑娘唱的。” 南枝会意,接道,“哥哥忘了,二哥哥当时有说及名字啊。叫甚青鸟姑娘的,当时哥哥还说这名字好听来着。” “哦,对对,我竟忘了。”朱九看向黄鹂,“黄鹂姑娘可知道这位青鸟姑娘?她也在此楼谋生吧?” 黄鹂面色不变,开口道,“不瞒公子,楼中曾有一位青鸟。” “曾有是何意?她走了么?” 她摇头,面无表情,“死了。” 两人还是尽力显出惊讶,“死了?” “是。” “何时死的?怎么死的?是何年纪?” “公子想知道?” 两人压制住心头情绪,“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几位哥哥皆想来听曲,只是上月都出了远门,临行前还说回京时第一件事就是来这楼里坐坐。见哥哥们如此上心,我们兄弟二人这才好奇前来看看。却不想,青鸟姑娘竟已玉陨。” “她歌喉胜我十倍,不止胡音,南曲亦是拿手。贵兄会念念不忘很正常。只是两位公子欠了些机缘,她已于上月去世。就在隔壁那山亭中,从上坠下,当场殒命。” “好端端为何会从山亭坠下?” 只见她低头,嘴角带着轻蔑之笑,“公子当真不知晓?” “还望姑娘告知。” “知道又如何呢?人已去,魂已远。公子还是继续听曲吧。” 她拨弄琴弦,声声似在呜咽。 南枝只好叹道,“也罢。青鸟姑娘既逝,我们虽未与其谋面,心中亦悲。就请姑娘唱一段悼亡曲,我们也好以酒奠之。” 黄鹂看向她们的眼神里含着说不清的情绪,“两位公子与她素未谋面,为何愿意为她伤悲?” “你我如今皆身处乱世,能苟活下来已是不易。都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我却独独认为在这种时候,人命更该被看重。每一个活下来的生灵都是伟大的,而不幸故去的也不该被轻易遗忘。”朱九道。 黄鹂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她为了掩饰,低下头,开始拨弄琴弦,张口唱将出来,“翩翩浮萍,得风摇轻。我心何合,与之同并……” 不全是算计,朱九心中的确闻曲而生悲。 她和南枝奠过青鸟后,忍不住再饮下一杯酒。酒入喉肠,竟化作眼泪淌出。 黄鹂还在唱,朱九却已趴在案上哭个不停。南枝自己亦泪流满面,却还在劝她嫂嫂莫哭。 黄鹂不知不觉停下手,曲音中断。 然后就只闻朱九的呜咽哭声,南枝劝她,她便起身与南枝抱在一处,把脸埋进她的衣服里。 “嫂……哥哥,莫哭了,哭坏身子可怎么办?” “呜呜,为何世人要这般苦!南枝,你告诉我为何?” “哥……” 她们是来找证的,却在这里被两个歌女感动得哭泣。 南枝自己也一边抹泪一边说,“会好的,哥哥。总有一天会好的。” “真的么?”朱九直起身子,眼泪糊了一脸。 南枝立刻就捧着她的脸擦,“乖乖哦,二哥若知道,我就惨了。快别哭了。” 她自己还红着眼眶呢。 “若让他知道此事,不知又要难过多久。”朱九低头。毕竟这是在他脚下发生之事。以傅南容的性子,定会生气于强权地被滥用,以及难过于治下的百姓还在受苦。 “那我们就不告诉他。”傅南枝懂她意思。 “不告诉可以么?他会不知道么?” “可以的。” 如何可以?他终会知道,因为这里是他的盛京。 黄鹂却只以为他们是不敢告诉家人青鸟之死。 “两位公子如此看重青鸟,是她之福。她比妾先来楼中,名气亦响。每日来看她之人几乎踏破门槛。她自己当时便说了,这名气不是好东西。但楼里需要名气,她无可奈何。最后,竟真如她所料。”她垂了眼睑,第一次伸手够到案上一杯酒,望了望杯中液,然后仰头饮下。 南枝朱九刚刚哭得有些懵,见到她开始饮酒,这才回过神来。南枝放开她嫂嫂,立即又给黄鹂满上,“是我们二人不是,勾起了姑娘伤心事。我们自罚一杯。”说着,她先饮下一杯。 朱九亦跟着饮,南枝捉住她的手。她轻轻摇头,以示无妨。 黄鹂于是再跟一杯,“两位公子心好,竟愿为我等命薄之人发慨,妾自当奉陪。” 再满上。 “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青鸟姑娘葬在何处,等我家哥哥归家,我们好带他前去祭奠。” “她的葬处好找,城外五里有处桃花谷,往里走就是。” “是个好归处。” “是啊,好归处。”她又饮一杯。 朱九头已晕,撑着手不敢再饮,黄鹂却犹面不红。南枝本是酒量大的,这时竟也有些支撑不住。 “两位公子可是醉了?”黄鹂停杯问她们。 南枝摆手,“没,没有。再饮。” 她放下杯子,“还是不饮了。容妾再为二位唱一曲,难得今日与公子们投机。” 于是乐声再起。 朱九伏在案上,慢慢地缓酒劲。南枝压低身子与她低语,“嫂嫂可难受?” 朱九晃头。 “不如今日就算了,我们先回去。” 朱九还是晃头。 南枝还待再劝,门口却突然响起嚷嚷之声。 “是哪个比我还贵的贵客在此霸着我的小黄鹂啊?” “小侯爷啊,黄鹂姑娘还在陪人,等一会儿就出来了。” “叫我等?你敢叫我等?你们楼主呢?叫他滚出来!” “楼主不在。” “不在?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烂楼?” “哎哟!”是人被推到的声音。 黄鹂已抱起阮器起身,然后开门。南枝尚坐着,没反应过来。朱九刚撑起身,从门外就冲进来一人。 第61章 路走歪了 那人肥胖,肚子先进来。 朱九晕乎乎之中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听见黄鹂屈膝冲他施礼。 “见过小侯爷。” 原来是他。 他就是所谓的小侯爷。 朱九的酒立即就醒了些,也顺道将他的样貌看了个清楚明白。 她来人间多日,这还是头一回看见如此丑陋的面相。凡人所谓的相由心生,竟就是这个意思。 而红缨与影三听到动静,早已来到门口,与穆昌之带来的几个随从对立,只不过一时没有动。 “就是这两个蚱蜢要抢我的黄鹂?”那穆昌之鼻孔朝下讲话。 “妾这边已经完妥,可以随小侯爷走了。”黄鹂好似很急着离开。 “完妥了?” “是。” “哼!”他那粗肥大掌抓住黄鹂的纤细手腕,将她拽进怀里。 她手中的阮险些落地。 “那就走!”他又粗声粗气道。 眼见黄鹂要被拖走,傅南枝先拍案而起,“站住!” 门口之人竟当真站住。南枝越过食案跳到门口,指着穆昌之道,“先来后到懂不懂?敢从我们面前抢人,你算老几?” 南枝这话一出,在场有些安静。 朱九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扶着头也来到门边,“对,黄鹂姑娘是我们先叫的。你放开她。” 那穆小侯或许是第一次碰见有人敢与他呛声,一时没适应。现下反应过来,脸上横肉剧烈抖动,“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哇!刚刚本侯好意不与你们计较,现在算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来人啊!” 黄鹂抬手抚在他胸口,那张白脸变得更假,竟挂起了笑容,“侯爷消气,他们两个年轻,不识侯爷真佛面。待妾与他们说,不要大动干戈为好。” “你与他们说?” “是。” “行,你去说,让他们识趣快滚。” 黄鹂便走进来,背对着穆小侯,冲他们两个使眼色,“两位公子已吃醉了酒,不如改日再来。” “可是……”南枝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妾瞧这位公子醉得好生厉害,还是回去吧。”南枝这才注意到她嫂嫂在旁边站得摇摇晃晃的,立即将她扶住。 “好了侯爷。我们走吧。”黄鹂转身变了声调,变了脸色,带着妩媚。 南枝他们没再拦,眼睁睁看着穆小侯带走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起进了旁边的小屋。 不一会儿,从那小屋里传出熟悉的阮声和唱声。 “那个,两位公子。”之前那老妇腆着笑脸进来,“不好意思啊。今日是我们招待不周。” “老媪,原来你们芳菲楼是这样做生意的。”南枝一脸严肃,显出不开心。 “那个,公子啊,不是的。是……”老妇看着也似很无奈,“那是穆相君的侄儿,我们小楼无法得罪啊,还请两位公子见谅。” “我怎么记得,王君之前才下过召令,严禁官宦贵族以权压人,他这明目张胆的样子难道就不怕被人参到王君之前?” “公子哦,此事说不得,说不得。”老妇连连后退。 “怎么说不得?这世上就没有长久的富贵,我就不信他能永远这么豪横。” “我的天啊,公子你小声些。” “你叫我让出黄鹂,我们让了,现下还不让我们发泄?” “不是……老身不是这个意思。” “老媪,我且问你,你们芳菲楼在这京中曾经也算是数一数二之楼,如今却做出如此下贱做派,是否是自甘堕落,自触法网?我看我们今日算是来错了地方。” “公子这是何意……”老媪的脸仿佛更白。 “哥哥,我们走吧。这楼今后也不用来了。”说完她扶着朱九作势出门。 老妇虚拦住她们,“公子听我说,听我说。” “还听你说甚!” “公子,老身也知鄙楼如此行为,实属不应该,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你们有甚无可奈何?” “哎……”老妇看了眼门外,“公子可否进去说话?” 她们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又进到屋中,门合上。 朱九靠着南枝,老妇在对面坐下。 “老身是瞧两位公子面善,也是希望两位公子今后常来光顾,才与两位说起此事的。” “嗯,你且说来。” “鄙楼始建于烈王建国末,后来遭遇秦人之乱,秦人攻入京师时,鄙楼上下也曾慷慨捐资,并追随烈王北撤。后来当今王上除奸贼,掌实权,下召褒奖天下助国护国之民,我芳菲楼也有幸名列其中。” “是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贵楼曾经也是一派正气过的。”南枝道。 “他有春楼会响应王君安抚流民之诏,收入许多流民,我芳菲楼自然也会。而且我认为我们楼主比有春楼那位更有头脑,他不仅收入杂役跑堂,还收入许多南来的歌姬。在楼中伴着歌声吃饭,定会是个不错的揽客之法。” “是个不错的揽客之法,不过只怕连你们自己也没想到吧。这法子,后来竟会变了味,且越来越不受控制。” “是啊。最起初有这种苗头出现时,楼中为此闹过,而我们楼主也曾起意取消歌姬卖唱,只是那些来此饮酒的客人都只冲着歌姬而来。楼主没法子,为了经营下去,也是为了不输于有春,只好继续留着歌姬来卖场子。这才一步步到了如今。” “明知不对,等闹出人命了,你们还不悔改?” 老妇一惊,“公子怎知……” “哼,你们以为能瞒住?丢出一个无名的酒保就能搪塞?京中有识之士早就将此事原委传开,说你们芳菲楼不干净。而且,你们楼带坏京中风气,此事若叫王君知晓,不知你们可作了后续打算!” 老板娘瘫软在地,“我们……是酒保……不是……” “那穆小侯这般做派,我们今日算是见识了。他不过是仗着他叔父的势罢了。可笑的是,当年那般炙手可热的穆相君,如今也只能退下来。你该由此窥探分毫当今王君做事风格何等雷厉风行。即使是那样于国于君有功之人,若犯错,也是要毫不手软的。” 朱九甚为满意南枝的话,靠在她肩头笑。 “你芳菲楼曾经是有功,但有功能大过穆相君?况且当年有功之人不在少数,人家都能好好行事,偏你们路子越走越歪。说起来,还是你们楼主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心心念念攀权贪财罢了。” 老媪直起身子,冲南枝她们重重磕了个头,“两位公子言之在理。如今困局,我们楼主已无计可施。还请公子指点迷津,救我楼出泥潭。” “我们不过是京中一平人,如何与你偌大一楼指点迷津?” “公子所言句句有理,老身不信是普通人。还请公子赐言。”老妇伏地再磕。 “赐言倒是言重了,不过……” “啊!救命!救命啊!柳姨救命啊!”这时一道刺耳尖叫突然传来,三人一愣后,面前老妇率先爬了起来,起身时还踉跄了,重重撞到门上,但很快就开了门出去。 南枝和朱九亦迅速起身,向外跑去。红缨影三不知又坐到何处去了,外面竟没人。 她们二人相扶,直奔旁边小屋,不过那门口守着两个大汉,伸手拦住她们。 屋里是黄鹂绝望的叫声,还有那穆小侯的咒骂,“你个小蹄子,叫你乱动,叫你乱动!”能听得出来,是在打骂。 南枝朱九站在门口,闻声对视。 那老妇已哭着哀求,“小侯爷息怒小侯爷息怒。黄鹂顶撞了小侯爷,容老身教训,老身定好好教训。” 那两个大汉并不让她进去,而屋内已经传来布条撕裂之声,黄鹂却没了动静。 朱九一急,大喊,“红缨!” 于是瞬间,一道红,一道黑现在院中。 南枝直指那小屋,“快救人!” 于是二人快步上前,剑未出鞘,两个大汉已被打在一边趴着动弹不了。 老妇一时看呆,南枝冲上前去拽开门,“老媪,还愣着作甚!” 红缨迅速上前拦住眼看就要进屋的南枝和朱九,让影三入内。 第62章 理想的抗争 门开后,只见穆小侯肥大的身子坐在黄鹂身上,黄鹂一动不动。他才抬头,就被影三一脚踢翻了身子,重重摔在一边。 老妇快速上前拥住黄鹂,把自己身上外套迅速脱了,裹在她身。 “黄鹂儿?黄鹂儿?”黄鹂眼睁着,却没有反应。 看此情形,朱九的酒早已被气醒,想要上前,不过被红缨挡住。 “放肆!放肆!你们是什么人?”穆小侯从地上爬起,气得气急败坏,衣衫还不整。 “小侯爷听曲便听曲,为何又欺辱我黄鹂儿?”老妇哭诉。 “你个老不死,竟带这么多人来。好好,我看你们芳菲楼好日子是到头了。”他好容易站直身子,想要上脚踢人,却被影三一脚挡住,身子不稳,自己又重重摔地。 “影三,帮着扶黄鹂姑娘离开。”南枝吩咐。 影三于是弯腰抱起黄鹂,老妇跟在后面。 “来人啊!”穆小侯躺在地上无能大喊。 朱九他们站着看他狼狈的样子。 “穆昌之,对吧。”南枝突然叫出他的名字。 他挣扎的动作一停。 “以前怎没看出你是这副德行!” “你们究竟是何人!”捶地。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知道,你父亲那才得不久的侯位马上就要丢了。” 说完,她转身依旧扶住她嫂嫂,“嫂嫂,我们走。” 众人离开,丢下好容易再度自己爬起来的穆昌之,他挪到门口,看见自己的侍卫还躺着,就咆哮了出来。 朱九他们从那小屋出来,直奔黄鹂房间,门口围了许多人,看着大多是歌姬,还有些跑堂杂役之类。 他们见朱九南枝和红缨来到,纷纷让开路。 “是她们救了黄鹂。” “她们竟成功出来了。” “穆小侯呢?” 众人疑惑。 朱九她们直直走进屋内,只见屋内有那姓柳的老妇在,影三立在一旁,而黄鹂则躺在床上。 “黄鹂儿,你的恩人来了。”有人出声。 黄鹂闻声,一动不动的身子终于有了反应,她扭头看过来。 柳媪起身让到一边。 朱九南枝站到床前。 “多……谢公子。”话出,泪落。 然后闭眼。 门口众人,有跟着落泪的。 “姑娘没事,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南枝道,“好在现已无事了。” “两位公子冒险救了妾,只怕后续不会无事。若公子有事,妾百死难赎。” “姑娘无需担忧,我们不会有事。” “可那是穆小侯,怎会无事?”门口有人嘀咕。 “对啊,黄鹂后面只怕也难逃报复。” “柳姨,能不能去求求楼主,放黄鹂离开吧。” “离开?你太天真,她孤身一人能到哪儿去?” “那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第二个青鸟啊!” “你快闭嘴,说甚呢!” “那个,两位公子,”柳媪立即接话,“今日事多谢相助。后面会如何都是我们自己的造化。两位公子还请快离开这里吧。” “柳姨是吧?”朱九道,“我听她们这样称呼你。” “老身是姓柳。” “我们今日既然敢插手,就不怕被报复。而且,我们也真心希望你们全楼能够好好想一想,是否要继续包庇这样的败类,使得贵楼今后都不能安心营生。” 众人愣住。 “柳姨,楼主可在京中?”床上的黄鹂突然问。 “怎么了?” “我有一个想法。” “说来听听。” 众人皆竖起耳朵。 “还是之前那提议,全楼去令府前告冤。” “这法子多么凶险你不知道啊,不可再提了。”柳姨打断,“而且当着这两位公子的面,你少说话。” 眼见黄鹂被责怪,朱九道,“柳姨,你们该了解一些当今王上的脾气。若真触犯了法规,他不怕牵出多少人。前不久六百里河川那件案子,诸位可听说了?” 众人点头。 朱九在屋中转身,面向众人,“六百里啊,那得有多少村子,多少人?王君却没有手软,涉嫌贿赂阻挠治河的人已统统被处罚。其中还包括那位曾经炙手可热的穆相君,此事诸位可知?” “穆相君竟也牵涉其中?”众人自然不知。 “否则诸位以为他为何突然从相位上退下来?这是王上给予他的最后一点仁慈。” 众人惊住。 “穆家发生如此大变故,这穆昌之却还在外张扬不已,诸位认为他还能蹦跶几时?”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长了。”有人道。 众人笑。 “所以诸位,是时候做些打算了。”朱九在此止住话头,由他们自己去决断。 那些人便都看向柳姨,其中一女子道,“柳姨,我们总被这样威胁何时是头?做错事者分明是他,而他反倒愈加耀武扬威。他不过是仗着把我们也牵扯了其中,料我们不敢去举发他。但王法有云,轻罪自首者。若我们前去令府门前自首,想来王法会给我们一个从轻发落。而且大魏在当今王君治下,世风渐明。我们许多人从五湖四海汇聚于此,大家都在奋而向上,只有我们被人拖着仿佛永见不得光。我不甘心,柳姨。我们本该过得更好。” “是啊,我们都是千里迢迢来京,本想有个好盼头,却不想连在这离王君最近之地亦有如此败类。当初都是看楼主要招歌姬,只是卖唱才来,谁曾想后面愈演愈怪,以至于个个都身不由己,无法控制。”另一人道。 “不是没法子的。”又一人,“我们分明有法子改变现状啊。” “若是放在以前的秦河沿岸,或许没法子,但现如今我们身在大魏,在一个新的国度。为什么不赌一赌呢,柳姨?” “赌吧,柳姨。” “是啊。” “今日有这两位公子在,他们与我等毫无交情,却愿为我等不平之待遇振臂一呼,我等自己怎可还畏畏缩缩,受制于人!” 这些人的愤怒被鼓到极致,纷纷喧泄,柳姨亦见动摇。 床上的黄鹂坐起身,“柳姨,楼主不在,不支持我们,我们就自己去叫冤。王君说过,无论从何而来,皆视为他子民。我们去喊冤,王君会听到的。但若不喊,他就永远不会听到。” “对,走,现在就去!” 柳姨还在犹豫,却被两人架着离开。 床上的黄鹂也被人扶起。 朱九南枝被这氛围感染,也跟着出门。 红缨拦住两人,“两位祖宗何去?” “红缨,我们也去助势。”朱九兴奋道。 “王后,我们该回宫了。您忘记临出门答应王上何事了?” “没忘,天黑前回去嘛。现在还早呢红缨。”说完她捉着她手,“我们一起去,一起为他们摇旗呐喊。” 于是红缨也被拉走。 楼中女儿扯了白布条,要在上面写大大的冤字。 笔准备好后,众人正推举写字之人,南枝高呼,“我们来!我这位哥哥字写得甚好。” “好,那就兰家公子来。” 朱九于是提笔,一个冤字落在布上。 “兰公子写得好!”有人鼓掌。 “走,我们去令府门前叫冤。” 第63章 王后打架 正在这时,穆昌之被他两个打手扶出来,见到这阵仗,大叫,“你们反了是不是?” “我们不叫反!你以为你是谁?对付你还称不上反!” “姐妹们,走,告冤去!” 见群情如此,穆昌之气急,推开一扶他的大汉,怒喝,“速去城防司,让陈路赶紧派人过来给我把这些娘们儿统统抓起来!” “是是。”大汉立即跑走。 朱九他们跟在队伍里,一路朝令府而去。队伍气势浩大,惹人注目。 路上,朱九笑道,“南枝,说好我们悄悄查案,默默救陆吾。谁知现在终究是要闹到人尽皆知了。” 南枝亦笑道,“陆吾若在此,定也会支持她们。而且二哥知道也无妨,本还担心他会生气,但若知道下面的人有这样的骨气与勇气,定能消解几分怒意。” “南枝,你是好妹妹。”朱九握紧她的手。 南枝笑。 路人纷纷看向这些女子,只见她们脸上还有未褪的妆容。 “这些芳菲楼女儿是要作甚?” “你没看到那么大一个冤字么?” “胆子不小啊。” 队伍经过有春楼,楼中食客皆趴在窗口看热闹。 林知乐和樊玉看见了队伍中人,一惊,然后火速出来赶上南枝和朱九。 “我的天爷,两位是在作甚?”林知乐扯着南枝,樊玉扯着朱九,退到路边。 “知乐,玉姐姐。”南枝情绪高昂。 “南枝,你自己疯也就罢了,还带着王后。”林知乐压低声音,“小心王上怪罪。” “不怪南枝,是我自己要来。这些芳菲楼女儿被压迫了这么久,今日好容易愿意为自己奋起一击,勇气何其可嘉。知乐阿玉,难道不为她们感到高兴?” “同为女儿,自然是为她们高兴。可是两位身份不同,还是要注意些。” “知乐此言差矣。先不论身份,我们都是女子。人间女子不易,更该见者有份,团结一心。阿玉觉得我意如何?” 樊玉点头,“王后所言甚是。” “不如两位与我们同去助阵,顺便亲眼见证一场女子的努力。” 两人对视,“也好。” 于是四人同行。 队伍要到京令府门前时,一队早早候在那儿的持刀带甲的士兵迎面冲了过来。带头一个骑马的头领,冲她们大喝,“这是什么地方,尔等蠢妇竟在此放肆!速速离去,否则统统抓起来。” “我们来告冤,大魏哪条律法不许妇人告冤?” “告冤可以,这么多人,弄这么大阵势,分明是要要挟上官。速速离去!” “我们今日来了,便不打算轻易离开。” “那是本官多事了。来人,通通拿下!” 那人下令,士兵纷纷上前来捉人。 朱九他们刚到,只见那些兵人哪里是捉人,分明是用手中刀棒打人。已有不少人被打倒在地,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只黄鹂还直直站着,手中高举那冤字布,大声念着冤情,“求京令大人做主。我芳菲楼歌女青鸟于上月二十一日被毗陵侯之子穆昌之所害。穆昌之胁令全楼保守真相,陷害无辜之人……” 马上的统领见状,立马弯弓瞄准她。箭射出,人群中发出惊叫。 箭在离黄鹂一尺之处被一红色长鞭卷住,然后还给了那统领。 统领被惊下马来,头上甲帽坠地。 “反了!”他一边爬起来一边还在叫呼。 红缨一只手拦着身后四个女人,一只手还救下了黄鹂。 影三已冲进混乱里制止兵人伤人。 朱九她们四个跑到黄鹂身边。黄鹂只是脸吓白了,手却还举着不放。 “不行,影三一人不行,我要去帮忙!”朱九撸起袖子准备上前,被所有人捉住,“嫂嫂!” “王后!” 这两声惊呼落入近处的黄鹂耳中,她脸瞬间更白。 “红缨你别拽我,你还不知道我的身手么?你们看嘛,大家都被打了。我要去帮忙。” 是啊,都是女子,如何打得过那些兵人。 “郡主拉住王后,属下去帮忙。”红缨只好退而求其次,舞鞭上前。 红缨长鞭的优势立即发挥出来,一扫就是一大串人。场面顿时有了好转。 “红缨统领武艺这么高呢。”林知乐表示赞惊叹。 “我也是第一次见。”南枝也惊了。 朱九看得手痒,她实在看不得那些兵打人,趁众人看红缨入迷之时,挣脱南枝的束缚,抄起地上一根木棍就向最近的一个士兵头上敲去。 “我的天啊。”南枝脸吓白了。 朱九一敲一个头,一边敲,还一边拉起地上的姑娘。 “王后身手竟也不错。”知乐再度叹道。 “我也是才知道,我嫂嫂竟还会打架。”南枝从惊呆里回神,也迅速在地上捡了一棍。 正在众人都被场上吸引住时,刚刚那落马的统领竟摸了过来,手里举着出鞘的刀朝她们砍来,“让你们目无王法,今日就替王法除了你们!” 南枝立即舞棍与他对上。这统领力气竟极大,南枝的手被震痛,但还是与他对了几个回合。林知乐她们躲在她背后一时又惊讶于她竟也会打架,只是不敢再出声,怕南枝分心。 那统领的刀将南枝的棍最终一下削断,众人大惊。南枝身子差点踬蹶,两只手亦在颤抖,尚来不及反应那人的再一击。在这电光火石间,她身后的三名女子齐齐扯住她,将她猛地向后一带,而从远处也及时飞来了一根棍子,打在那人身上,暂时止住了他的攻势。 南枝被三名女子护在中间,她们此时皆怒目向那人。 而朱九亦跑了过来,捡起棍子,跑到她们面前站立。 “嫂嫂!” 那统领冷笑,挥刀直向朱九面门,朱九以棍格挡,所受力道大到手中棍子几乎捉不住,手被震得生疼。 她手上发抖,但还是双手再度握住了棍棒,那人的下一刀就要再挥下。 所幸红缨的长鞭及时到了,那人的刀被卷住然后扯飞。红缨几乎是一跃而至,护在她们前面,然后只见她一脚踹向那人,那人因而被踹得滚了好几丈远。 “王后没事吧?”没看那人如何,红缨立即就转身握住朱九颤抖的手急问。 “我没事,红缨。” 场上的兵人倒地已不少,但还有站着的。影三虽一根头发丝都未乱,但衣服上还是沾了不少泥土。 “王后,若可以,属下可以亮身份,然后让京令出来料理此事。”红缨开口。 “只能如此了。”朱九道。 外面打成如此模样,京令府门依旧纹丝未开。影三举出牌子上前扣门,门这才从里打开。里面的人见到令牌,尽皆脸白跪地。 红缨一只手捉王后,一只手捉郡主,“这里事自有人处置,两位主子请随我离开。” “可是……” 见红缨面色不太好,朱九南枝立刻闭嘴。 “那个,知乐,玉姐姐,你们快回去。这里没事了。” “哦哦。”所以她们跟来这一趟是做了什么? 黄鹂见两人要走,急地喊了一声,“公子。” 朱九南枝满脸是汗地回头冲她一笑。 黄鹂有话到嘴边,但最后只化作深深一躬。 红缨步子挺快,带她们火速离开了那纷乱场。 朱九能感觉出她的气,“红缨,你生气了?” “属下不敢。” “那个,红缨,我们起初也没想到城防司的人会来。”南枝低声。 红缨不语。 “红缨,你别走这么快好不好,而且我的手也不舒服。”朱九只好使苦肉计。 红缨立即慢下步子,松开手。 一看,朱九手腕的确红了。 “属下…”她眼里浮上后悔,“无能。” “没事,就刚刚被震了一下。”朱九笑。 “还是快回宫去吧,让乐锦好好为您检查一翻。” 南枝捧着她嫂嫂的手看,还吹了吹,“嫂嫂,都红了。” “没事。” “痛不痛?” “不痛,就有些麻。南枝你的手也红了。” “我没事,嫂嫂。这都是小意思。” “看得出来,南枝才是会打架。我不过是仗着力气大些罢了。”朱九笑。 南枝脸上一抹羞红,“嫂嫂会不会觉得妹妹粗鲁?” “怎会!南枝这样,我才放心。至少走到哪儿,都不敢有人欺负你。” 南枝笑。 朱九想到她在长安的那八年,会打架又岂是随随便便得来的本事?或许就是被逼而成。 如此一想,她心头一酸,不禁低头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呼气,手指也在摩挲。 “嫂嫂,不疼。”南枝又道。 朱九眼中似闪过泪花,笑。 红缨在一旁看着两个做男子打扮的人互相吹来吹去,实在不算雅观,不禁开口咳道,“两位祖宗回去再相互捉手可好?这是在大街上。” 两人抬头,果见四周盯着她们看的人不少。 两人笑,不过还是牵着手一起走。 第64章 王后又受伤了? 天未黑,她们顺利回到宫中。 分别时,南枝叮嘱,“嫂嫂,回去后要让乐锦上药。” “知道了。你也是,让鲁媪和秋棠帮你。” “好。” 与傅南枝分开后,朱九走在前,红缨只跟在后侧,不发一言。朱九有意等她上前,她却都顿住步子并不靠近。朱九知她还在气她冒险与人械斗。 她于是干脆停下步子,抬手扶额,幽幽道,“红缨,我现在酒劲上来了,头晕。” 红缨这才走上前来扶住她,“王后还饮了许多酒?” “饮了一些。” 红缨闭眼,一副不敢接受的样子,“难怪您刚刚不要命地与人缠斗。” “红缨,那些女子身世可怜,你刚刚不也真心出手帮忙了?大魏自己曾经也受过苦,如今才算好些。这些南来北往投奔之人,今日我们不撞见也就罢了,既撞见,哪有不慷慨相帮之理,你说对不对?”朱九半个身子靠在红缨身上,她几乎将她拥住。 “依属下看,王后之前哪是闺阁女子,莫不是江湖上的义士仁人?” 朱九笑,“南枝还不是,你怎只说我?” “郡主之前的确流落过江湖,王后却未曾。这是属下想不明白之处。” “依红缨意思,今日我们义气出手,只是外面江湖人士才有之作风?” “属下并非此意。只是今日,那防司统领的刀若再快些,利些,王后可想过后果?” “我手中棍棒也不是吃素的。你忘了我们曾经并肩作战了?”她举起手在空中舞,一时扯痛手腕,疼地嘶声。 “属下就说伤到了筋骨。”红缨捧起那细手腕瞧,“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二人还未走到殿门,红缨就开始喊“乐锦”。 从门内很快跑出人来,“王后!” “手怎么了?” “受伤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围上来,却被红缨一掌统统拨开,“让开路,速去备伤药。” 乐锦接过王后的手,一眼就看到上面的红肿,“怎么伤了?” “我……”朱九才张嘴,却被乐锦的严词堵住。 “红缨这是怎么回事?”质问。 “红缨,上回的清单还没算完呢。” “不关红缨……”朱九弱弱地想要替红缨解释。 “药拿来没?” 朱九的声音又被盖住了。 好容易回到殿中,朱九坐下,面前围着一群人,红缨被挤在最外面。 乐锦阿水蹲在她面前。 “请阴大夫来一趟,只怕伤到筋骨了。”乐锦道。 “王后可疼?”阿水问。 朱九摇头,“不疼。” “为何伤了?不是说只是去有春楼吃顿饭么?”众人又回头问红缨。 红缨直直立那儿,不语。 “是吃了饭,不过还遇见了别的事。”朱九赶紧道。 “别的事?” “嗯。”朱九看向众人,“别担心,就是手不小心扭了一下。大家快散了吧,也别再怪红缨了。” 王后既如是说,乐锦只好摆手,“都别围着了,自去做自己的事。” 众人只好散出。 红缨还站在外面。 “红缨,我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朱九望向她道。 “属下等阴大夫来诊了再下去。” “不如王后现在先褪服散发。”乐锦直起身道。 朱九点头,于是被扶进了内殿。 不一会儿,阴美来到,见红缨立在外头,屋内却并不见王后,便问道,“红缨,你守在此处作何?” “王后在内室,阴大夫请进。”面色冷淡,语气毫无波澜。 莲蓬走过来抱过她的药箱,她两步并作一步上了石阶,进入殿中。 红缨在外面继续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阴美出来。石岩走过来道,“若担心,自己进去看看就是。” 红缨虽迟疑,但还是抬步入内,听见殿内有细细人语声。 她轻步走到屏风边,看见王后床前站着人,王后则坐着,阴美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几人正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正对外面的王后先看见她,当即停住话头,冲她笑意盎然,“红缨,阴大夫说我的手没事,上过药明日就能好。”说完她还举起自己已缠了白布的手冲她晃了晃,然后就被乐锦立即捉了下去放好。 “属下知道了。”她拱手,然后退出。 “我就说没事,你们现下可放心了?”她迈步向外,耳边继续传来身后王后的声音。只听乐锦答,“王后最近总受伤,奴婢想,该跨火盆去去坏运……” 红缨走到外面,石岩凑上来问,“如何?” 她摇头。 石岩笑,“无事就好,你怎还不高兴?” “你如何看出我不高兴?” “也对,你总这副样子。”石岩摸着鼻子离开。 当晚很晚,魏王还未回花想殿,也未派人来告知是否回来。朱九坐在书案前翻书翻到困倦,乐锦来催了几次后她实在忍不住,只好起身。 乐锦扶着她正朝里走,莲蓬突然出现在门口,“王后。” 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人,暗影里看不真切样子。 “怎么了?”乐锦问。 “鲁媪来了。”莲蓬让开身子,身后一个老妇上前来在门外跪下。 是南枝的乳母。 “求王后去劝劝郡主,劝她不要和王上起争执。”鲁媪伏地出声。 朱九走到门口,脑子一时糊涂,“鲁媪,你先起来。” 莲蓬扶起她。因为距离近,朱九总算看清她脸上的急忧之色。 “你说南枝怎么了?” “回王后,郡主被王上下令禁足,因为外面的一桩命案。老身本在奇怪郡主怎会牵扯进命案里。郡主就自己告诉老身,原来是陆吾牵扯其中,郡主是暗藏了他。王上现在要问郡主私藏罪犯,知法犯法之罪,故而下令将郡主禁足。这还不论,就在刚刚,郡主知晓王上已将陆吾下狱,便无视王令,跑出殿去,说要找王上理论。老身无计可施,劝不住也拉不住,只能来找王后,求王后救救郡主。她罪本不大,如今却触犯禁令,擅自跑出,还要与王上对峙,罪过实大啊。打扰王后休息,是老身之罪。” 说着她又要跪下,朱九已跨出门槛,将她拉住,“鲁媪放心,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王上毕竟是南枝兄长,无论如何当不会伤害她。” “是是,王后说的是,是老身失言。” 朱九道,“乐锦,掌灯。” 乐锦已找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灯也已备好。 一路上乐锦感觉王后越走越快。 到了勤政殿,石峰石崖来不及跪地行礼便从里面传出一声怒吼,“你给孤滚出去!” 第65章 疼痛换来和平 朱九两步并作一步跨上阶去,急急走到殿门外,桑陈正缩着脖子,看到她上来就拦,“王后别进去。” “他不会真打南枝吧?” 桑陈未语。 朱九又问,“他打了没?” 桑陈还是沉默。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朱九表示不可思议。 桑陈苦着脸,“小人们如何敢劝。” 朱九叹气,将他推到一边,抬步上前。 “王后莫进。”他还要拦,朱九正准备说他,里面又有南枝的声音传出,“如今真相已明,二哥究竟为何还要关他?” “就凭他与你私下来往,让你为他贸然犯法。” “那全是我的自愿,与他无关。” “傅南枝你不要以为孤不会办你!” “那就求二哥尽管罪罚我,放了无辜之人。” “你……”王被气得无声。听及此,朱九再等不及,上前一把推开门。桑陈和乐锦只敢留在门外。 门开后,朱九看见他一只手撑在书案边,喘着粗气。而傅南枝则直直跪在地上,转过来的脸仿佛被泪水洗过。 “嫂嫂……”一声委屈的低唤。 朱九走近才看见,她脸上有一道红印。 她心一惊,他竟真的打了。 她在她面前蹲下身,她立即就抱住她,然后在她怀里呜咽,“呜,嫂嫂。”这哭声将朱九揉得鼻酸。 “南枝,不哭了。” 她看向旁边已经站直身子的某王,他浓眉紧缩,出口即是,“你来干甚!” “我本不该来。因为在来之前我一直坚信,无论如何,你至少不会打她,却原来是我想错了。” “她知法犯法,孤只是打她一巴掌。孤还嫌打少了,要让她吃二十杖才够让她长长记性!” 闻声的傅南枝哭得更狠,泪如雨落,将朱九的衣服都浸湿。 她将她抱得更紧。而王的怒骂继续传来,“你还哭!你以为现在有人给你撑腰!孤告诉你,谁来都不管用!本打算只让你禁足,让你自我反省。你倒好,跑来与孤理论。你占何理,傅南枝?你不过占着孤是你二哥,你是郡主,你姓傅!你为所欲为,你带头违法!孤给你郡主之位,就是让你做这等事的?” 王骂得太凶,连朱九都忍不住伤心,何况南枝。 她下意识捂住她的耳,与她的泪眼对视,而她自己也有了泪意。她的手在不停地给傅南枝抹泪,可那泪水仿佛就是不会断绝。 “二哥若觉得我不配做郡主,尽管收回我的郡主告身就是。”傅南枝嫌泪水遮住了她看嫂嫂的视线,于是在自己狠狠抹了一把泪后,如是道。 “你……”王又被气急。朱九扭头看见他胸脯的剧烈起伏,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的怒。 怕他再动手,她松开南枝,站起身,走向他然后双手拥住他,将他向后带离了几步。 “傅南枝,你为了一个外人连哥哥也不要了是不是?”王一边后退,一边指着她低吼。 “我没有不要哥哥,是哥哥总以权压人。”南枝的泪又滑落。 这话再度激起王怒,他不管朱九还捉着他,手臂不管不顾地用力将她格开,然后一个箭步到了南枝面前,头顶仿佛冒火,弯下腰,“傅南枝,你……” “嫂嫂……”南枝却在他面前快速起身,直奔着旁边的朱九跑去。他一愣,止住话头跟着看过去。 他看见朱九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书案上。 南枝已跑到她身边,弯下腰扶住她,急问,“嫂嫂,是不是碰到伤处了?” 朱九的确感到了钻心的疼,也是因此她才一时直不起腰。 这具肉体的脆弱,她再次深刻体会到。之前受的伤或许是因为不算严重,所以不是很痛,以至于她对于凡人之躯的疼痛体会不深。而刚刚被王那么大力道地一推,她为了防止自己摔倒,只能用手撑上书案,却不想,有一只手在此之前已伤了筋骨。 南枝问她时,她只能摇头以示自己无事,因为疼还未缓解。她似乎说不出话,只能紧咬住唇。 南枝看见她手上的白布,手虚覆上,不敢实际碰触,然后开始朝外喊,“叫阴美来,阴美!桑陈快去叫阴美啊。” “是,是。”桑陈立即在外面应了。 乐锦下一瞬就探身子进来,先看见王立在一旁发愣,然后看见郡主拥着王后,而王后还弯着腰。她当下就明了,再也顾不得许多地跑进来。 “王后。”她跑到王后身旁。 “乐锦,嫂嫂刚刚定碰到手了。”南枝束手无策道。 乐锦也扶住朱九一只手臂,一只手托起她的伤手,抬眸紧盯她的脸色。她看见王后垂着眸,咬着唇,眉头微皱。她只能出声小心翼翼地唤她,“王后……” 王后没有应她。她知道,王后定很痛。 两人把她扶着,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她那阵痛意过去。 傅南枝眼泪又滑下,无声,嘴唇还在轻颤。 魏王看不见朱九的样子,却能看见自己妹妹流泪的侧脸。 他下意识朝她们走去。 这时王后终于抬眸看她们,傅南枝和乐锦当即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嫂嫂。” “王后。” 傅南枝抹掉泪道,“嫂嫂,我们先去那边坐下,阴大夫马上来。” 朱九点头。 于是两人扶着她转身,转身即看见不知何时已移动过来的王。 王立即让开了路,三人都没有抬眼看他。 她们扶着朱九走过王的面前,走到外间椅子上坐下。傅南枝蹲在她嫂嫂面前,捧着她的手不放。 “都是我不好。”南枝又开始哭,“若不是因为我,嫂嫂就不会受伤,现在也不会再遭这份罪。” 朱九的痛意已减轻,另一只好手捉上南枝,冲她笑着摇头。 她的笑浮在已白了的脸上,看得傅南枝更是一阵心酸,“嫂嫂……” 王也默默走到了外间,眼睛一直盯着朱九,以及她那缠着白布的手。 乐锦在擦她额头的汗,刚刚的痛使她全身都冒出了冷汗。 朱九抬眸看他,见他已无刚刚那般雷霆一般的震怒,胸脯也平静了下来,心里不禁想到,她虽然无端痛了一场,但好歹有点好处,至少让这对兄妹俩现在不吵了。 两人对视,王的眼中闪过情绪。 一时殿中,只有南枝吸鼻子的声音。 “是今日在街上受的伤?”王终究开口,不过比之刚刚骂南枝,此时的语气不知温和了多少。刚刚降下狂风暴雨之人,此时却又赐予了和风细雨,让人一时无法将刚刚的他与此时的他当成同一人。 “本来是小伤。”朱九道。 “本来也不痛。”过了几息,她再跟一句。 王的眸子似乎一暗,不再开口,直到阴美来。 阴美来时,看着头发很随意,衣服也随意,想来是被桑陈从被窝里拉起来的。 “给王上,王……” “赶紧过来。”王打断了她的行礼。 阴美只好立即就到了王后身边,小心翼翼地去拆那白布条。 朱九的手腕露出来,看着比之前更红,还泛了紫。 乐锦一见,当场就倒吸一口气。 阴美摇头叹气,“下午时王后的伤本不严重,现在竟加重了这么多,接下来只怕好几天这右手都不能动。” “阴大夫,王后感到疼,能不能先止疼?”乐锦急道。 “完全止疼不可能,而且接下来一两日王后都可能感觉到疼,这是没办法的。” “那可怎么办?”南枝急道。 “尽量不要碰到,痛意应不会太明显。” “没事,我现在已不太感觉到痛了。”朱九道。 “那我们现在快回去,嫂嫂要好好休息。”南枝一边起身,一边抹泪,然后扶着朱九。 一行人向外走。阴美收拾好药箱起身时,发现王无声地跟在她们后面出了殿门。 她走到门口,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人,扯住也要跟上去的桑陈,问道,“王后的伤势为何加重了?” 桑陈将她的手扒下,一脸严肃,“不该问的别问。”然后他就快步跟了上去。 阴美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实在好奇,但还是压制住了。 第66章 好像是我打了你? 朱九被拥着走在路上,石峰石崖各自提着灯于前面照明,王与桑陈则跟在她们身后。 走到半途,迎面来了一人,是红色的影。 “红缨……”乐锦唤她。 红缨步伐极快,穿过石峰石崖中间,到了她们面前,将朱九浑身上下打量。 朱九冲她一笑。 “王后怎么了?”她开口。 “嫂嫂的手碰到了,红缨。都怪我不好。”南枝的鼻音还很重。 红缨低眸看向那缠着白布的纤细手腕,低声道,“属下该跟去的。” 朱九道,“无妨,红缨。就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为何会碰到?”红缨看向乐锦。 乐锦不言。 她又看向南枝,南枝眼神一动。 红缨转而看向她们身后的人。 那个隐在暗处的王。 照以前,这种情况,定是王扶着王后。可是现下没有,她当即猜到实情。 她让开身子道,“先扶王后回去。” 朱九被扶走后,红缨留在后面。王从他身前走过,她在后面暗暗扯住桑陈。 桑陈无奈道,“红二,此事不可再提。” “真是王上?”她不敢置信,压低声音,但情绪已经起来。 “应是意外。”桑陈道。 “我如今难道还要防着王上?” 桑陈看她一眼,轻道,“放肆了,红二。” 红缨不再说话,两人快步跟上。 回到花想殿,等在内殿安顿好朱九,傅南枝从里面走出,看见她二哥立在院中,没有进去。 她身子在门口一顿,然后跨出门槛,上前跪下,“二哥要骂就继续骂,嫂嫂让我别跟你顶着吵。你随便骂就是,我不回嘴了。” 他没看她,而是看着殿内,“你回去继续闭门。” 南枝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她嫂嫂说,她会好好劝,让她自己别再火上浇油,所以她只好忍下。 “是。”南枝起身离开。 阿水莲蓬她们陆续出来,看见立在门口的王,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是行礼。 “王后如何了?”他问。 “回王上,王后已经躺下。但因为疼得一时睡不着,所以乐姐姐还在陪着。” 王的眼神波动,没再问,而是一个跨步入内。 他的身影慢慢没入殿中。 殿内烛火昏黄,绕过那座写满字的屏风,他看见她的确已躺下,乐锦坐在旁边,正弯腰不知和她说着什么。 两人说得投入,没注意到他已入内。 等他的身影被烛火投在她们脸上时她们才发现他。 而在此之前,他听见她对乐锦说,“真的是我自己没站稳,他其实力道不大。” “王,王上。”乐锦慌忙起身。朱九抬眸看向他。 “出去。”王的声音有些冷。 乐锦一怔,“可是王后的手……” 王瞪向她,她禁不住身子一瑟缩。朱九忙道,“乐锦你出去吧。正好我有事和王上说。” 乐锦其实是不放心的。她深知盛怒下的王谁也不认,但王的命令,她又如何能抗拒。刚刚那一迟疑,已经是她入宫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大胆。 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烛火在旁静静地燃。 他先看她的脸,然后是她搁在身上的右手,包得比先前还要大的右手。 他自己清楚自己刚刚用了多大力。 沉默的他站在床前,不坐,也不说话。朱九本来躺着看他,不费力,但他总这样,还是有些压力的。 “王坐。”她只好出声。 他看了眼旁边的小凳,然后坐下。 再过了会儿,他还是不出声。朱九只好再道,“你不说话,我可就说了哦?” 他依旧没声。 “影卫这么快便查清真相了?” “嗯。”轻应。 “知道南枝也牵涉其中所以很生气?” “……嗯。”还是轻轻地。 “那你的影卫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今日为何在街上打架?” “……嗯。” “是你弄疼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打了你呢。”朱九被他的几声“嗯”惹笑,禁不住指指自己的白胖手。 他抬眼,等了会儿才道,“还疼么?” “想听真话?” “嗯。” “其实还有点。” “孤再叫阴美来。”王立即就要转身。 朱九忙道,“你别动。刚刚阴大夫说了,你在旁边站着应听得清楚。连他也没法子止痛。你又叫她来,只会让人觉得我很矫情。” “孤谅没人敢如此想你。” 朱九笑,“你多说点话,我听着你的声音感觉好像没那么疼了。”她拍拍旁边的空位,“躺上来吧,很晚了。” 王喜出望外,眼里似有光亮闪过。 “今夜只能委屈王睡里面了,我不想动。”她又用水汪汪的眸子望着他,里面含着撒娇的成分,让他愈加承受不住,“无妨。”他已起身自己宽衣。 脱得挺快,也上来得很快。他跨过她身子向里的动作让她觉得与他平常稳重的样子截然不同,活像是傅庄那种年纪才会做出的。 他到了床里迅速躺下,头才沾上枕头,一只小手就放上了他的胸脯,然后是一下一下的轻抚。 他愣愣地扭头看她。 “今日定气坏了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那般生气。不气了可好?” 她在安抚他。 他只是因为她突来的安抚而情绪翻涌,喉头哽咽,以至于一时来不及回应她。她却以为他还没有消气,只好又撒娇地皱眉,嘴里嘟哝了一句“手疼”。 她一句手疼,使得王立即翻起身,然后在她上面俯下身子,眼里布满忧急。 朱九坦然与他对视,还故意微微嘟起嘴。 王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因为担心,胸脯也再度可见起伏。 他没有办法,只好学南枝。 朱九不敢置信。 他竟在往她的手上吹气。 “你干甚呢?”她回过神,眼睛一弯。 他抬眸,“吹吹就不疼了。” “以为我是庄儿呢?” “傅庄都不信了。” “那你还吹?” “孤没有别的法子。” 朱九心下一颤,“其实是有的。” “你说,孤定照办。”王稍稍撑起身,不过还在她身上俯着。 “刚刚就说了,与我多说话。”她拍拍王的枕头,“躺下。” 王于是又躺下了。 第67章 王很疼自己妹妹 朱九又问一遍,“还气不?” 他应,“尚有余气。” 朱九笑出声,“南枝不是有意做出违背法令之事,是出于对陆吾的情谊。而且王句里句外的意思都是南枝仗权行事,其实若真仗权,南枝有必要自己私下去查证人证据么?还有,王可知晓她不敢让你知道这事的原因?” “还能是为甚,不过是心疼那陆吾,怕孤将他下狱。”鼻孔哼气。 “这固然是其中一因,但其实还有另一要因。”朱九故意一顿,王看着她。 她笑道,“南枝是怕让你知晓了这种事又生气难受。她说你每年不厌其烦地下召令,令京中各贵族子弟洁身自好,莫触法令。而这次甚至涉及了穆家,她知你向来敬重穆相君,此番难免难为。” 王又冷哼,眼神也移开。 朱九知他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了你别气哦,这种事无论是在谁辖下都会难免发生。你的盛京城中有些酒楼利用歌姬来巴结权贵。那些歌姬大都如浮萍漂泊,到盛京只为求生,却不想盛京也有这般明目张胆欺辱迫害她们之人。我与南枝本是只想去寻求证据,却不想听了一曲感时伤怀之音。所幸她们本身也不是甘于被压迫者,这种气性我想王若见了也当受触动。我与南枝皆是女子,很容易受其感染,故而才有了在令府门前大街帮她们械斗一事。” 朱九又停下看他,他只望着帐顶。她用左手轻触了触他的臂膀,他这才扭头看向她。 “王什么感受?”她问他。 王侧身面向她,握住她的手道,“穆家几个子侄是什么德性,孤其实早有掌握。穆崇如今失势,但他的几个子侄和心腹还在要害部门。孤正愁没有好的借口赶他们下来。” 朱九没想到还能有如此转机,心上一喜道,“意思是这些芳菲楼女儿反倒为王立了功哦?” 王道,“她们算是将功补过。” “她们很不容易的,王。而且,放眼他国,只有王的国能为如此底层的百姓主持公道,她们也敢于为自己争一个公道,传出去,我不认为是丢脸,反倒是很好的宣传。说不定将来会有更多的百姓因为王君法令严明而涌来魏国。王的眼光要放得长远,我说的对不对?” 王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而他自己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如此说来,芳菲楼这事孤还要奖赏她们?” 朱九捉住他的掌,脸依偎上去,“不止芳菲楼的姑娘们。王还应奖赏南枝。” 王一顿。 朱九将他的手捉紧,“你适才那样说她,说她不配做大魏的郡主,不配你给她的教导,若我是南枝,听了这话,定伤心。怎么不配呢?她每次外出宫廷,去看盛京城,都是去熟悉民情。我之前就与王说过,南枝最喜欢去的是西市大街。她说那里是最能看到民生的地方,若出宫,一般都会去那里坐坐。” 她看向他,问他,“王可知南枝为何喜欢市井。” 王愣住,未答。 “王定很疼很疼自己的妹妹,这一点我绝不怀疑。”朱九说得真诚,将王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以示自己没有虚言,“但王也很忙,忙到没有时间与这个离开过盛京八年,流浪在外八年的妹妹深入地谈过心。所以王不清楚她喜欢什么,为什么喜欢。我想,南枝在长安的那八年定是生活在像西市大街那样的地方吧。” 王已有了触动,朱九从他的眼神里就能明显感觉到。她再问道,“南容,那八年定不容易对不对?” 王愣了愣才答,“那八年,谁都不容易。” “是啊,你们都不容易。所以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你又只找回这一个妹妹,为何不能好好与她说话呢?为何还要那样骂她?” 王有些委屈,“是她先跑来与孤吵,孤只是让她禁足而已,一句重话也没有给。” “那是因为你先关了陆吾。” “陆吾比得上孤这个哥哥?”王怎么都想不明白。 “不能这样比,我的王。南枝在长安不容易,但幸好有陆吾的陪伴。” 王想了想,道,“无论怎么说,孤还是觉得他偷偷与南枝来往,实在不算正人君子所为。” “他当下正被通缉,不偷偷的,难道还光明正大?”朱九一阵好笑。 王没话了。 见说得差不多了,朱九慢慢闭上眼,已有了睡意,而手也不痛了,但还是撑着陪他说话,“说来,我的王。京中似乎缺一个被冤平民能去告状的地方。这样,当你的盛京令不太行的时候,他们还能多一条活路。” “这个王勉是穆崇举荐,还有那个城防司的陈路也是。” “还是南枝说得对啊,穆相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啊,太信他了。这也是她不敢告诉你真相的原因之一,怕你单信穆相君,不信她,若那样的话会害了陆吾。这番闹大了也好,虽然陆吾最终还是入了狱,但至少真相大白了。也顺便帮你除除杂草。” 王还在思考,朱九的意识已渐渐模糊。 “孤知道了。”良久,王才出声,但却没得到回应,他扭头看,只见她已静静地睡着。 他的心绪突然就平静了,捉着她的一只手不放,直到天明。 第二日,朱九醒来时,王已不在。 “郡主和小公爷已来了好一会儿,说要亲眼看看王后的伤。”乐锦正在给她穿衣,不敢碰到她的手,所以小心翼翼的。 “来了好一会儿?怎不叫醒我?”朱九也小心翼翼地捧着手。 “是郡主不让叫的,说昨晚折腾到王后了。”乐锦捧出朱九被衣服压住的头发。 朱九似想到什么,扭头问道,“南枝被解禁了?” “是,王上一早就派人解了禁。” 朱九心想,看来昨晚的交谈还挺有用嘛。 她下床踩在地上,迈步向外,头发尚披着。 “南枝,庄儿。” “嫂嫂。” “婶婶。” 两人跑过来,傅庄盯着她的小白手看,然后就对着吹了吹。 朱九见了一笑。 “嫂嫂为何发笑?”南枝见她脸色好多了,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笑啊,你二哥还说庄儿不信呢。” 两人自然不明白,朱九却另外道,“去见过你二哥没有?” 第68章 王与妹妹和好 自昨晚离开到现在,傅南枝自然还没有见过自己二哥。 现在被嫂嫂问及,她只能低下头应道,“不敢见。” 朱九抬起左手抚上她的发鬓,“他是你二哥,无论如何都是疼你的。你需要与他说清楚,家人之间不要有隔夜仇。” “知道了嫂嫂。” “别担心,陆吾应很快就会出来。或许只是需要做些配合调查,应不会受苦。” “嗯。” 乐锦她们这时送进来早膳。 朱九问道,“你们用了没?” “已用过了,嫂嫂。” “用过了,婶婶。” “今日有乳糖圆子,庄儿想吃么?” 傅庄看了看碗中的白糯小球,吞了吞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朱九抬头看向乐锦,乐锦会意,于是又去取了双筷子。 “先喂你姑姑吃一个。” 于是傅庄喂傅南枝吃下一个,“好吃么,姑姑?” “自然是好吃的。” 傅庄又喂朱九,“婶婶也吃。” 朱九一笑,然后张口吃下。 三人正融洽时,外传王上至。 傅庄立即从凳子上跳下,筷子也掉了一支。傅南枝则看着更慌张。 魏王还是一身朝服,想来是才从朝上下来。 他进来时扫了眼屋中,只见两个傅都低着头站立,朱九干坐着。他没说话,径直步入内殿,乐锦莲蓬见状,立即跟进去服侍。 “嫂嫂,我……我还是先回去了。”南枝想走,但被傅庄拽着袖子。 朱九招手,“别走,正好你哥哥回来了,好好和他说。” “我……还是改日吧。”说话间南枝已拖着傅庄到了门口。 “南枝。”朱九又唤,“庄儿,将你姑姑拉住,别让她走。” 傅庄于是使劲拽他姑姑的衣裙。 南枝扭了扭,“庄儿松手。” “姑姑听婶婶的,与二叔说清楚就好了。” “你不懂,快让我走。”低声催促,一根根地掰小手指。 “姑姑。”傅庄看着很急的样子,因为眼看着他的两只手就要捉不住他姑姑了。 门口的两人还在纠结,里边的王则已换了常服出来。两人立时顿在门口,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拉扯。 “二……二叔。”傅庄暗暗拉了拉他姑姑衣裙,于是傅南枝也结巴出声,“二……二哥。” “嗯。”他淡淡应了声,然后在朱九旁边坐下。 朱九招手让两人过来,他们只向内挪了一寸。 王坐下后,端起桌上粥碗,开始喂王后。 朱九吃下一口粥,伴随着眼珠子一会儿转向王,一会转向南枝,并不停冲南枝使眼色。南枝却还在犹豫,挣扎。 “陆吾早朝后就会被放出。”王突然开口。 朱九闻言一笑,“南枝听见没有?” “听见了,嫂嫂。”南枝弱弱地回答。 她嫂嫂还在使眼色,她只好一点点挪向前。 她挪到王的旁边,再喊了一声,“二哥……” “嗯。”王没看她,依旧在喂王后,一碗粥很快见了底,然后他又喂王后别的,总之手没空着,朱九只好他喂什么就吃什么。 “对不起。” 王的手明显一顿。 “嗯。”又是一声嗯,不过声调不一样。 朱九心下暗笑。 王这样的反应让南枝不知道怎么继续,她只好插一嘴,“王上今日早朝专门过问案件,想来就是想尽快还人清白。这下好了,好人无罪释放,坏人捉拿归案。我们王上啊,真是我见过办事最有效率的王。你说是吧,南枝?” “是……是。” 王剑眉微拢,两只手举着饭碗和筷子,像在喂吃饭不乖的小孩子,问她,“还吃不吃了?” “饱了!”她立即起身,“庄儿你不是一早就想看风筝描红么?我们现在就去看。”说着,她左手拉住傅庄向外,乐锦莲蓬紧跟其后出门。 朱九虽然手受伤,但脚却跑得挺溜。王还捧着碗箸,见她跑那般快,不禁担忧出声,“你慢点。” “我知道,你和南枝好好说。”丢下这话,他们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 傅庄跟着他婶婶急急跑出来,到了院子里才慢下步子。他仰头看他婶婶,小眉头轻皱,“婶婶,下回找借口能不能不说庄儿要如何如何了?” “婶婶一时找不到别的了。”小孩子的借口张口就来,多容易啊。 他们到了储物间,里面摆着一只五彩的风筝。 两人围着风筝转。傅庄又道,“可是二叔最不喜听到我玩这些。” “你没玩,只是看。” “看也不行。” “这么严格?” “嗯。”虽如是说,小手却情不自禁地摸上风筝的身体。 朱九见状,笑道,“下次空闲是几时?” 他伸出两只手算,“要到下月了。” “一日?”朱九伸出食指。 “嗯。” “若天气好,就带你出去放这个。” 眼睛立时冒光,但很快又熄灭,“还是不去了。” “真的不去?” 犹豫,最终还是点头,“嗯。”有气无力。 “庄儿长这么大还没放过风筝吧。” “没有。” “那为何不去?” 他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风筝,“二叔会不高兴的。” “你怎知他会不高兴?” “肯定会的,都不用想。” “庄儿,你可知之前他为何摔坏你的小鸭木车,还赶走你的小内侍?” “是庄儿不学无术,辜负二叔期待。” “这不是主要的。”她左手放上他头顶,轻抚,“我问过胡媪了,那小内侍是有意引你玩物丧志。你当时小,看不明白,你二叔却明白。但如今不同,是婶婶带你出去放风筝,婶婶会故意误导你么?” “定不会的。” “所以你想你二叔会允准么?” 他不知如何回答。 “你一月只这一天能休息放松,想来你二叔不会拦阻。信不信婶婶?” 他终于笑着点头,“信。” 朱九笑意深浓。 乐锦在门口听着,也跟着弯眼,而不一会儿,她就听见石岩的小声提醒,“王上和郡主出来了。” 她转身一看,果见两人神态如常地朝这边走来。她立即让开身子恭候,顺便提醒里面的人,“王后,王上和郡主出来了。” 朱九和傅庄闻言,齐齐抬头看向门口。王先进来,南枝随后。 “嫂嫂。”南枝的声音明显能听出已与往常无异。 朱九应了一声的同时,欣喜地看向某王,他虽看不出表情,但眉头是舒展的。 王在打量那风筝。 朱九和傅庄则走到南枝身边,开始低声嘀咕,“怎么样?” “都妥了,嫂嫂。” “完全和好了吧?” “嗯。” “你说了些什么?” “就一个劲认错,然后说二哥对我的好。” “聪明!”朱九暗暗举了大拇指,然后低声对傅庄道,“庄儿,要学。” “正学着,婶婶。”傅庄也低声应。 “这风筝是谁做的?”王在那边发问,打断了三人密谋。 “是……” “嫂嫂做的。” “婶婶做的。” 朱九顿住,然后笑着点头,“对,是我一个人做的。” “做得很巧。”王的表扬。 王没有皱眉。 姑侄俩大眼瞪小眼,朱九则笑眯眯上前,“我也觉得,这图形是我亲手所绘。做了好几次才成功呢。这上面的线条也是我有空没空就来涂两笔才完成的。” “孤知你不仅字好,绘图也厉害。” “等你有空闲,我们一起出去城郊放如何?” “你们去吧,孤就不去了。” 傅庄已心喜。 “为何不去?全家都去,就你不去么?” “全家?” “嗯。哦,对了。南虔不在。”她看向傅南枝姑侄,“你五哥不在。不要紧,还有二哥。”她看回傅南容,扯了扯他衣袖,“二哥去嘛。” 傅南容低头看着将他衣袖扯来扯去的手,耳边还有她的撒娇,“去嘛。” “几时去?”王抬眸问。 朱九笑靥如花,“等庄儿休息那日。几日来着,庄儿?” 傅庄堪堪从惊讶中回神,“下月十四,婶婶。” “十四。”她便笑着看向他,那只好手比了个四。 “孤那日若无事的话……” “就和我们同去。一言为定了。” 她抓起王的手,然后和她自己的左手击掌,“君无戏言哦。” 击完掌,王的大手还捉着她的,她则扭头冲傅庄傅南枝笑。 二傅表面在笑,内心则在惊叹朱九的神奇,竟能说动他们二哥二叔出门放风筝。这事若放在以前,他们就是连做梦也不敢梦到这种事。 第69章 随意网杀鸟雀是为何! 看过风筝后王就离开花想殿,说是要去省府视察。这让朱九不禁猜测王专门抽这个时间回来就是有意要与南枝说清楚。他不让矛盾长时间存在,这种处理问题的态度让她很是喜欢。 傅南枝姑侄随后不久也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傅南枝牵着傅庄,傅庄问她,“姑姑,你与二叔真说清楚了?” “嗯。” “二叔今日有没有骂你?” “没有,言语很温和。” “昨晚真的打了姑姑么?” 姑姑没应。 傅庄捏她的手稍紧,“二叔定不是故意的。他定也后悔。” “……我知道。” 过了会儿,傅庄又道,“姑姑,幸好有婶婶。” “是啊。” “下回再有事,先不要去找二叔,找婶婶吧。” “是个好法子。”傅南枝笑。 走了一程后,傅庄又问道,“姑姑,陆吾是谁?” 傅南枝一顿,“姑姑的朋友。” “打长安来的?” “是。” “很好的朋友?” “嗯。” “他现在住在何处?” “你二叔说,要送他入军营。” “他是平民,入军营是个好法子。” “庄儿,你小小年纪也能明白?” 傅庄一笑,“庄儿不明白,庄儿只知道,二叔有在尽量为姑姑着想。” “庄儿,姑姑有时脾气是不是太执拗了?” “有一点。” “我会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姑姑。” “先生讲的?” “是。” 三月才来了一半,而朱九的手伤已见大好。 这日她在冯虚亭一带游玩,观亭外一株桃树发的淡红的花,她还踮起脚嗅了嗅香味。 “乐锦,有香。” “再过两月,还有果呢,王后。” “甜么?” “每年王上都会命人摘下,然后分送百官。据说很甜。” “都送人了,我们自己还有吃的么?”朱九走向凉亭。 “往年除了留两个给胧月乾元二殿外,其余都送出去了。” “那今年应该也会给我留两个吧?”朱九笑。 “自然是会的。”乐锦亦笑。 朱九转身,倚向栏杆,探出头去看下面的水波,“这里鱼儿还真不少。” “是啊。” 朱九的嘴有些痒,若是还在扶风谷,她不用进入人的躯壳,只以本身飞到溪上,用她的利喙,一出即能捉到一条小鱼,然后生吞下腹。不过后来有了一个人身,她慢慢习惯了烧熟鱼儿再吃。 想起在扶风谷的小溪边烤鱼的场景,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眼越过湖面,瞧她发现了什么!对岸的石堆边竟有一只蓝羽小雀正聚精会神,压低身子,伸长尖喙,瞄准水面。 这是她熟悉的姿势,也是她熟悉的场景。 她跟着屏气凝神,心里为那小雀暗暗鼓劲。 很快,鸟儿长喙射出,水面击起小浪花,一条小白鱼挂在它嘴上,还在翻白蹦跶。 朱九不觉欢呼出声,“好样的!” 乐锦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王后挥舞着手臂。 而突然,朱九眼睁睁看着那鸟雀竟被一网兜住,显出慌乱。 是对面一个蓝衣内侍做的。 只见他网住鸟儿后,弯腰将鸟儿一把捉在手上,另一只手又去捡起地上的白鱼将它放回水里。 这场景乐锦他们是见惯了的。 “这是网雀监,王后。专门设立用来防止鸟雀伤害湖中游鱼。”乐锦见王后充满震惊的看着对面,于是解释。 “你给我住手!”王后突然冲对岸叫出来。 只因对面那内侍眼看就要将手中鸟雀一把摔在碎石上。 那内侍被惊吓得身子一震,慌忙望过来,然后立刻行礼。 “你把那雀儿拿过来,不许伤害分毫!” 乐锦难得听见朱九这般严厉地与人说话。 只见对岸的内侍哪敢迟疑,立即就沿路跑了过来。 乐锦还在惊疑,朱九已起身快步走向亭外。 她是去迎那内侍,两人刚好在桥头汇合。 内侍捧着鸟雀,立即跪地,“小人参见王后。”声音里带着颤抖,捧鸟雀道手亦在抖。 朱九让他起身,然后接过小雀,摊在手心看,只见眼还睁着,只是毛羽有些乱。 内侍起身后一直垂首,身子继续发抖。 乐锦他们跟上来见到朱九正用食指抚摸小雀的脑袋,还对着小雀笑,而小雀歪着脑袋一副颇为享受的样子。 朱九安抚好小雀后看向内侍,见他抖得厉害,才知自己刚刚吓到了他,于是柔了声音,“你别怕。刚刚我只是怕你摔它,才一时心急叫住你。” “小人……知罪。” “你们网杀了多少鸟雀?” “小人……” “无妨,但说来。” “禁鱼令才下那年,网杀上千,近两年不多。这一只才是今年第一只。” 上千?朱九震惊加怒。 “是谁命你们网杀鸟雀的?”她的声音又不自觉地提高,小监吓得又立即跪地,“是……太后身边的红星姑姑。” 太后? 是了,太后爱鱼,她身边人自然要帮着爱。 朱九平复了情绪后道,“你起来。” 小监于是又起来,不过这次脑袋垂得更低。 朱九知道自己又吓到他了。可她就是忍不住,在听到鸟雀被无谓地屠杀了如此多之后。 “鸟雀食鱼天经地义,为此扑杀他们实属不应该。你们今后且收了这网,做别的事去。”她道。 “可……小人们该如何与红星姑姑交代?请求王后示下。”他慌张地看向她,难得的敢看向她,“收了网,到时红姑姑回来,小人们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去了何处?” “随太后去了昌县过冬。” 她想起了,傅南容有一个弟弟身子不好,在那边养病,太后也跟了过去。 “那就等她回来,若问起,你只管让她来找我。” “是。谢王后。” “起来吧,莫再捕了哦。”临走前,朱九语气温柔地再提醒一遍。 “小人遵命。” 朱九一笑,然后捧着鸟雀往回走。 朱九离开后,小内侍才敢擦脸上的汗。石岩走过来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抚。小内侍道,“师兄,你说的王后很好很温柔。”言外之意是他的话不准,刚刚的王后明明那般可怕。 石岩道,“你这双手到如今不知沾了多少血。我知你也厌了,正好王后帮你卸了这差事。” “可是西宫岂是好打发的?” “此事本就不合理,会有转机也说不定,你且看着吧。” “就怕到时弟弟没命看了。”低头,叹气。 石岩揽住他肩膀,“哥哥教你一招。等红星回来,若质问你,你就只管说是王后的意思,让她只管来找王后。” “这样行么?” “相信哥哥。那红星跋扈了这些年,该有人好好收拾收拾她了。” 小内侍眼里瞬间冒了光,仿佛看到了希望。 “记住哥哥说的话,嗯?”石岩临走前又提醒他。 他弯腰,“是。定牢记。” “有事就来花想殿。” “是。” 交代完的石岩小跑着追上朱九她们。 这边朱九一路捧着小雀回到花想殿,然后直直进到殿内,乐锦她们都留在门外。 朱九低声冲那小雀发声,却不是人语。 她问,“那日在芳菲楼假山石上是不是你?” 小雀的小爪子抓了抓她的掌心。朱九一喜,“你是专门来宫里找我的?” 小爪子又抓。 “你看得出我是谁?”她压低声音。 小爪子再抓。 “你还蛮有仙缘嘛。”她又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小雀闭目享受。 朱九捧着一只鸟雀回来,众人皆变了脸色,却一时不敢说什么。然后莲蓬在门外低声问乐锦情况,乐锦便简要说了冯虚亭所发生之事。 “王后取消了网雀监?”莲蓬瞪大双眼。 在场皆惊。 “对这鸟雀爱不释手呢。”乐锦已愁了一路。 众人在门口探头,眼见着王后喜笑颜开地逗弄桌上那只小雀。 “可咋办呐,乐姐姐。”阿水的愁容满面不输乐锦。 大家都愁。 这时石岩回来,眼见众人围在门口,脸上都带着愁容,道,“无需担心。” “怎能不担心。这可是涉及西宫。”莲蓬道。 王后救了一只吃鱼的鸟雀,然后还轻而易举地解散了由西宫设立的网雀监。 太后谁不知道,连王君都几乎事事遵从。 而王后本人还在开心地逗鸟呢,不仅逗,甚至开始给那鸟雀琢磨名字。 “蓝鱼儿,蓝鱼儿。” 蓝羽儿? “你喜欢吃鱼,就叫这个名。” 是蓝鱼儿?天啦。 阿水差点站立不住。 “王后……” 乐锦眉心一朵愁,朱九总算瞧见了,然后也看见了门口的几朵大愁小愁。 他们都弱弱地喊了一声“王后”。 “你们怎么了?” 乐锦道,“太后是王上母后,您应知道吧?” “我知道啊。” “王上一直以来都极度孝顺,您也知道吧?” “也知道。” 所以…… “禁鱼是王上亲自下令,您知道吧?” “嗯,知道。” 所以,还需要她明说么?乐锦捏着手心,说不出口。 第70章 身为凰鸟的本性 乐锦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道,“宫中网鱼监的设立是西宫红星请示过王上,而王上亲口批准下来的。今日被王后一句话取消,王上若知道了恐会……” “会不高兴?” 岂止是不高兴啊,我的王后。众人悲。 “他母亲喜欢鱼,可我喜欢鸟雀。他母亲想保护鱼,可我也想保护鸟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摔死。以前我不知道,今日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若你们王上为此怪罪我,我自己承担就是。你们无需担心。” 王后以为他们是担心自己被牵连么?众人心叹。 “小人们是怕王上知道后怪罪王后。毕竟奴婢曾亲眼见过王上为维护太后罚过太多人。”乐锦立即解释。 “是啊。最起初那两年,奴婢们连湖边都不敢去,就怕一不小心有条鱼自己浮起来死了,西宫那些人会怪到我们头上。”莲蓬跟道。 这么夸张?朱九和蓝鱼儿几乎都被惊掉下巴。哦,蓝鱼儿没有下巴,那就是惊掉眼珠子。 “就连小公爷有一回朝湖里丢一颗石子都被训了。” “谁训的?谁这么无聊?” “……是王上。” 朱九摇头,表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魏王的怪癖再添一条,再添一条啊。而他这怪癖很明显是承自他的母亲,看来他母亲也是个怪人。 桌上的蓝鱼儿直听得黑豆子似的眼睛都变大了。 朱九低眸冲它笑,只她知道,它能听懂。 “他怎么训的庄儿?”朱九又抬首问众人。 “据桑陈说,关在殿里半日没出来。出来时,小公爷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 “孝顺没什么不对,但你们的王似乎路子有些走偏了。” “我的王后哟,不能这样说。”石岩本不算很担心,但听到王后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为她表示担忧,便挤了进来,在朱九面前弯腰,摆出求神一般的手势。 “我不与你们说。等他今晚过来,我当面与他说。” 天啊。 众人终究是跪地,乐锦阿水还捉着她的膝盖求她,“不可,不可啊!王后。” “是啊是啊。” 众人附和。石岩亦跟着跪下,不过没有出声。 朱九两只手一手扶一个,然后看向众人,“没事,我好好与他说。你们快起来。” 这是好好说就能行的? “求王后三思。此事非同小可,非同一般。”乐锦继续跪地。 “乐锦你起来,别跪着。不然大家都不起来。”朱九无奈道。 乐锦只好从言,和阿水相互扶着站起身,其余人便跟着起来。 “为今之计,只能派人去告诉网雀监那边,先不解散,或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乐锦一起来就转身兀自与众人商议,看样子是不指望王后了。 众人面对面,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石岩你快去,只希望消息还未传到王上耳中。” “好,石岩去。” 石岩被推着出门,他表示无奈。 “我们帮王后把这鸟雀藏好,莫叫王上看见。” “有道理。” 众人商量得如火如荼,石岩已出了门,突然王后的一声轻轻的“不许去”传了出来。 众人愣住,纷纷看向王后。 只见王后悠悠然摊开手,蓝鱼儿轻巧地跳上去蹲着,在她掌心立马缩成一团。王后将它收进胸前,起身朝内殿走,看都不看众人 众人眼见着王后情绪不对,不敢再言语,只能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他们面面相觑。 朱九坐在内殿的窗边,将窗子向外推开,手搁在窗沿,身子斜倚着。 蓝鱼儿站在木条上。 “想来盛京城人上行下效,在此之前定进行过多次的捕鸟行动。难怪如今都已三月,我还未见到什么鸟雀。当时只以为是盛京比别处冷。原来是你们都被吓跑了。” 因为蓝鱼儿能听懂,所以朱九说的是人语,而屋外众人皆默默听见。 他们听见王后继续对着那鸟雀道,“你小小一团,胆子却不小,竟敢入京入宫。” 然后听见的是蓝鱼儿不停地在叫,“山鹰伯伯说在宁川来盛京的路上见过凰王陛下。小雀一直敬仰陛下,便一路寻来。只敢在夜间入城,入城后,一直躲在芳菲楼后园,那里树木灌丛多,便于藏身。只是不敢鸣声。” “你山鹰伯伯竟识得我?” “伯伯说陛下当时虽然掩藏了真身,但身上有上古凰鸟独具的紫羽。” “你的山鹰伯伯竟知道紫羽?” “是,伯伯很厉害。” 朱九笑,“可我如今已化作了人身,紫羽也被我收藏起来。你如何还能找到我?” “小雀其实靠的是猜测。在芳菲楼,陛下冲小雀一笑,当时小雀便觉不同寻常。因为在京之人一般不会理睬小雀,就算是愿意理睬的,也都是要捕杀小雀的。后来小雀跟着陛下入宫,一直躲藏在暗处,但因为小雀实在肚饿,又见到那湖里鱼儿实在多而肥美,便冒险出来捕了吃。不曾想,这魏王宫如此可怕,竟随意捕杀小雀。而陛下救了小雀。在这王宫里,除了身为凰王陛下的您,还有谁会冒险救下小雀呢?是以小雀才推测到您的身份。” 朱九笑,“真是聪明。” 闻声的蓝鱼儿小脚在窗台跺了两下,很是开心,“小雀终于见到陛下了。”欢呼。 乐锦他们只听得小鸟的唧唧声不绝。 “真这么开心见到我?”朱九一边问一边看向窗外,看见那几张愁脸都望着她。见她看过去了,便又立刻低下头。 “如今我只是凡人之躯,”她压低声音,冲它低首,“见了又如何呢?” “能与陛下说说话也是好的。将来回去也能讲一辈子。不过……”小雀低下头,“小雀可能回不去了。” 朱九疑惑。 “凰王陛下在人间的那几个侍女侍从皆是那样一副表情,可见您救下我给您自己惹了很大麻烦。小雀不想给陛下带来麻烦。”小家伙的脑袋垂着。 朱九心中怜爱得紧,手指抚上它绒绒的头顶,“他们是小题大做。那位人间君王曾经会允许下面人如此,我猜定有原因。但如今情况或有不同。”她想起西市大街那渐渐宽松的进鱼环境。 “但终究抵触到了他的母亲。” “若他不许我救你,我就带你离开。这具凡人之躯可以留在此处,我带你回扶风谷如何?” “小雀可以去扶风谷么?真的可以么?” 乐锦他们只听得鸟儿叫声清越不停,小脚也跺个不停。 “当然可以,你可知扶风谷有多少和你一样的雀儿,皆是我带回去的。” “太好了!现在小雀倒希望那位君王快来。” “蓝鱼儿,你在期盼我被他惩罚么?”朱九指着它脑袋,它兴奋地在低空旋转的身子一时停住,但翅膀还一扇一扇的。 “不是,那个,凰王陛下,小雀没有这个意思。”尽量憋住开心。 “你就是这个意思。”朱九故意板着脸。 “小雀没有。小雀发誓。”它举起了自己一只翅膀朝天。朱九趁机夹住它的翅羽,它身子瞬间一缩,立刻告饶,“陛下饶命。” “你最好祈祷我没事。” “好好,小雀为陛下祈祷。” 朱九松开手,小雀回头用尖喙梳理羽毛。 朱九见了,手指沾了口水道,“我帮你。” “谢谢陛下。” 于是一人一鸟,在窗边梳羽。 第71章 王并非不可理喻之人 一人一鸟正温馨着,乐锦阿水莲蓬她们三个终究鼓起勇气挪步进来,进来后就站在旁边,一时不敢说话。朱九看了她们一眼,也没说话。 “王后……”阿水忍不住先唤。 朱九收回手指,直起身,看向她们。 “奴婢们刚刚不是想要违背王后意愿……是……” “是怕因此影响王后与王上的关系。”莲蓬接道。 朱九哪里不知她们意图,但她们在阻碍她救自己同类。傅南容能为魏国子民殚精竭虑,她也同样爱自己的子民。虽然天帝总说,她是凤凰,天生能成人身,理应多为下界凡人考虑。但凡人如此故意滥杀鸟雀,终究让她无法接受。 以前的情况往往是,只要她们一出口,就能得到王后的回应,今日却没有。 阿水几乎要哭了,看向乐锦,无声地求助。 朱九已不忍,便开口道,“没事了,我知你们好意。” 她们听到她的声音,面上立刻浮现如释重负的表情。 “只是,有人以个人好恶,强制干涉自然万物的生存,这种做法,在我看来是不对的。若你们王君为此要怪罪我,我也认了。但我绝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三人自然不敢再劝,只默默听着。而花想殿其余众人也只能接受,虽然心中都恐惧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他们悄悄商量着该怎么拯救万一。 “若是王上一怒,打了王后怎么办?” “不会打吧?” “说不准的,乐锦。” “是啊,之前不就伤了王后么?” “那是意外。” “但总能看出,王上在面对王后时依旧会控制不住。” 齐齐忧心。 “可怎么办?” “若动手了,你我只好冲进去用自己身体挡着。我们存在的价值不就在此么?” “如何挡得住?” “总能挡一时。” “我们都出事了,到时留王后一个人怎么办?” “是啊。” “把请郡主过来吧。现在就去请。” “郡主和王上才吵过架呢。” “可除了郡主还能找谁?” 朱九在屋中看了会儿书,喊了两声乐锦都没得到回应,心中纳闷,便自己走出来。走出门口,她发现连院中也空无一人,“人呢?” 她迈下石阶,左右看了看,隐隐听到东堂有些人声,便走过去。 那里的门虚掩着,她慢慢走近,伴随的人声渐渐清晰。 她听见了他们在讨论如何救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在商量。 朱九的步子停在门外,不再动。 蓝鱼儿这时飞过来,停在她肩头,也听见了这些对话。 “陛下,这些人对您竟这么好。” 朱九未答,慢慢转身离开。 蓝鱼儿飞在前头,“陛下,那位王君是暴君么?” “为何这样说?”朱九看向它。 “不然为何大家这么怕他,而且他为了自己的私恩,做出护鱼灭雀这样的蠢事,好似还有些昏聩。” “别这样说他。”朱九下意识就想维护那人。 “陛下……”蓝鱼儿飞近,将她神情细看,“山鹰伯伯说,陛下只是替人嫁过来教训这位魏王的。您教训了他么?” “他……与我以为的不一样。” “不一样?陛下的意思是……” “他不算暴君。” “不算么?可是……” “这其中或有缘由,我会找他问清楚。” “哦。”蓝鱼儿不再问。 在众人忐忑地等待中,王终于回来了。 只见一路走进来的王没显出异样,步伐甚至比一般时候轻盈。他进门后看见王后乖乖坐在书案后望着他,脸上还立时浮现出笑意。 他看着心情很不错,快步走近她,在她旁边坐下后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住她,自顾自地说,“今日去了省府,里面条度,孤甚满意。章公度如今独掌相权,没让孤失望。” 他又瞥见桌上的书,“看到第几章了?”他凑近了翻看。 朱九只是望着他。 王终于发现了她今日格外地沉默。 “怎么了?”他手上用力将她揽得贴在自己身上。 “你还不知道么?”她仰头看他。 “甚?”王疑惑。 蓝鱼儿在暗处躲着,静静地听。 那小内侍竟没去告状。 “有件事我一直忘记和你说。” “是何事?”他专心地听。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她临时决定撒个慌,“我小时做过一个梦。” “嗯?” “梦见自己前世是一只鸟雀。” 王的眼里有明显的讶异。 “所以今世我格外喜欢一切有翅膀的生灵。你或许觉得有些荒唐,但是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我以前救过许多鸟雀,有一回还将一只受伤的鸟雀送到当时还在宁川游历的慕容清那里救治。你若不信,等他回来可以问他。”朱九心想自己可太会撒谎了。 “你前世是鸟雀?”王显然不信。 “嗯。” “梦罢了……” “或许只是梦,但我喜爱鸟雀是真。”朱九截断他。 王望着她一时没再说话,朱九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抿抿唇,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今日我碰巧又救了一只鸟雀。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原来你们盛京城有不容鸟雀存在的暗文规定。不止如此,今日我还当场解散了你的网雀监。我以为这些事今日会有人告诉你,但好像并没有。我只好自己告诉你。乐锦他们说你会为此生气,并惩罚我。即使如此,我也要坚持我的想法。” 王的神情不好判断,连朱九一时也看不明白。他一直不说话,让她的紧张有些加重。 不会真要罚她吧? “傅南容,你不会真要因此罪罚我吧?我跟你讲,这事我没错。你若真以你那王权压我,我跟你……”没完。 “跟孤如何?” “额……”朱九呆住,他的语气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你不生气?”她问。 “这种事有何可气?”他揉揉她脑袋,“在你心中,孤就这么容易生气?” “可他们都说你爱屋及乌,因为你母亲爱鱼,你也跟着做出一些……” “一些什么?” “不可理喻之事。”低声回复。 王在她头顶突然笑出声,朱九惊讶更甚。他却已拥着她,下颌抵在她头顶,“小九,你是第一个敢说孤不可理喻之人。” 殿外众人早惊在当场,桑陈见了他们一个个的表情,表示不理解。 “你本来就是嘛。”朱九在他怀里嘀咕。 “所以你今日做的事就是救了一只鸟雀?”王笑过之后问道。 “嗯。” “那鸟雀呢?” “你不会又要杀它吧?”朱九撑起脑袋,将王的下颌撞到,但他似乎不觉得痛。 “你说你前世是一只鸟雀,孤信。所以孤不会杀它。” “真信?” “嗯。” “不会反悔吧?” “孤是君,小九。”他叹气。 “真不怪我?” “不怪。” “那……你母亲回来知道了这事怎么办?” “网雀监设立本不是孤的意思,是西宫一些人的逢迎之作。如今被你拆掉,其实孤反而为此高兴。” “真的?” “嗯。” 朱九将王立时抱住,“我就说你不至于那么昏庸,他们还不信,一个劲担忧我会被你罚。” “谁不信?”王也抱住她,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门外偷听众人立刻散开,桑陈低声喊他们的名字,他们捂住耳。 第72章 两人十五年前竟隔得那么近 “不说这个了,我给你看看我的小雀如何?”朱九叫了一声“蓝鱼儿”,蓝鱼儿便从暗处飞了出来。 王只见一团蓝绒绒的东西飞了过来。 它稳稳地停在朱九手上。 “这是什么东西?”王看着那小家伙问。 “这是我救的鸟雀啊。我给它取名蓝鱼儿。” “蓝鱼儿?” “嗯,蓝羽,又喜欢吃鱼。” “……” 朱九没看王的脸色,自顾自逗弄蓝鱼儿,“哎,说来我也喜欢吃鱼。来盛京这么久,一点鱼腥没闻着啊。”原谅她又撒了谎,谁叫她上天庭那两百年,除了学些法术修习之外,还跟着天帝的小女儿学了些撒谎的本事呢? 她永远记得那位帝姬和她说的话,“小九啊,你是一只成年凤凰了,有哪个成年的还不会撒谎啊。” 说完这话,她偷觑王的神情。 他平静地望着她。 朱九直起身,“那个,我也只是随便这么说说。毕竟那些年在宁州,那边不禁食鱼。不过既然我已来了盛京,我会入乡随俗的。”说完,她站起身准备走,其实是逃,不过表面还是装着淡定。 脚步还未迈出,却被某人揽住腰身,站不稳,于是后退跌坐在他腿上。 她有些慌乱,腰上的手臂却越箍越紧。 蓝鱼儿早扇动翅膀飞到一旁歇着。 “想吃鱼,嗯?”王的气息落在耳边,她微瑟缩。 “额,那个,也不是非吃不可。就随便念念罢了。”她微挣扎,不过无用,“你放开我嘛,我还要出去督促石岩给蓝鱼儿做窝。” “孤现在已经回来,你不陪孤,却要去给一只今日才认识的鸟雀做窝?”王的疑惑。 “那个,你不是要看书么,我不打扰。” “可孤现在没有看。” “那……你何时看?” “不想陪孤,嗯?”王的头又靠近。 “没有。” “让它自己出去玩。” 蓝鱼儿看得呆了,它从未想过会看见这样的场面,以至于大掌挥过来时,它差点没注意,所以被迫惊惊慌慌地飞了起来。 “哎,你,蓝鱼儿……”朱九想要去救它,但被王拉住了手。 蓝鱼儿在空中稳住身子后,只停留了一瞬,王的凌厉眼神就来了。它只来得及叫了两声,就立即飞了出去。 “陛下,小雀先走了。” 朱九无奈地回头看某人,“你拍它作甚,它还那么小。” “孤没用力。” “它现在是我的小雀。” “知道。” “对它好点。” “嗯。”王的脑袋搁在她颈边,“那陪孤。” 朱九脑袋一热。 “好。” 良久,王用带着一丝委屈的语气道,“所以,十五年前,你不来送孤,是去救一只鸟雀了?” 朱九身子一顿。 十五年前? “慕容清当时在宁川,孤知道,他后来与孤谈起过往事。那一年孤的祖父崩逝,国家分裂,宁川贺氏却还在进行三年一度的大猎,丝毫不顾国难。秦人派来的使者将孤从贺敏贺坤手中带走那日,孤没有看见你。所以就是那一日么?大猎那日。” 朱九心头情绪翻涌,只能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就是大猎那日,因为她清楚记得杨弗与她说过。 那日她坠落凡尘,命在旦夕。而他也在那座城里刚好被人带走,回到盛京做了八年的傀儡,受了八年的屈辱。 竟这么巧! 王的脸继续在她颈窝磨蹭,“是不是?那日是不是去救鸟雀了?” 她眼眶一热,手抱上他的头,“对不起南容,我不知道那日你会被带走。” 他深吸气,在她颈窝摇头。 两人相拥着,许久无话。 朱九心头的情绪慢慢平复,开口道,“我只后悔没有早点到你身边。”那八年,她不敢想象。他如今如此忌讳人提到曾经那个把控政权的奸臣刘显,她无法想象他有多恨那人。而那人若没有极尽折磨过他,欺辱过他,他不可能会这么恨。 王却闷声道,“幸好那时你不在。” 朱九一怔,与他微微分开,和他对视。 他是何意? “你说甚?” 王的眼里满是情意,“若你早到孤身边,孤没有把握照顾好你。孤不想你跟着孤吃苦受罪。如今正好,如今正好。” 这具躯体里的心脏似乎不够强大,因为傅南容的这些话,它跳得很快,以至于让她甚至有些晕眩的感觉。 他是怕她跟着他吃苦啊。 她眼眶再度一热,挤出笑,“我不怕与你一起吃苦。而且我能帮你。”她想着以自己三千年的脑子对他总会有益处。 王笑出声,将她拥得更紧。 “当年你离开,我却不在你身边,心里可还难过?”杨弗当年为何也跟着大猎的队伍去了城外,朱九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原来他们二人当年还结了一个误会。只是这个误会,似乎无法解开了,因为杨弗不会再回到这里。 王摇头,“孤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朱九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再静静相依偎了一会儿,王出声,“小九可想知道芳菲楼那些女儿如今是何模样?” “对哦。”朱九想要抬头,却被王压住。 “你细说说,她们怎么样了?”她只好在他怀里睁着眼问。 “孤换了盛京令。短短时日,他已清查好京中各酒楼。芳菲楼暂被封楼,那些女儿因为此案在京中名声大噪,转被其他酒楼争相聘去。新规出台,唱女不得再单独待客,只在大堂隔帘演唱。” “谁想的新规?” “王林。” “王林?” “新盛京令。” “哦。” “还有……” “还有?” “孤已命人在含光门前设了两座铜鼓,百姓有冤即可敲鼓。其声能闻两里。” 朱九又激动了,“这么好?” “嗯。” “什么人都行?” “嗯。” “你都受理?” “自然。” 朱九笑着低头,捉住箍在自己腰上的手,“你松松嘛,我想看着你说话。” 王的手慢慢松了,她微微退开身子,抬首冲他笑颜如花,“这几日,原来我的王做了这么多好事呢。” 他又轻握住她右手腕,低头看了看上面残留的淡淡红迹。 “连我的伤也好了。都好了。真好。”朱九道。 他抬眼对上她的眼,“小九。” “嗯。”轻应。 “食鱼还要等等。” 朱九仿佛没听明白,“什么要等等?” “食鱼。” “何意?”朱九想了想,恍然大悟,“意思是有望?” 他点头。 她不由自主地笑。 第73章 王后要去迎太后 王与王后牵着手从殿内出来,乐锦他们各自呆住。蓝鱼儿还在他们中间飞舞,眼巴巴等着他们手中的鸟窝做成。 “石岩,可做好了?”王后说话了。 “做……快做好了。”因为王在,石岩有些慌。 “我看看。”王后走过来看了看,然后回头冲王笑道,“做的还不错,蓝鱼儿看起来很喜欢。” 蓝鱼儿叫了两声。 “这个布垫是乐锦缝制么?” “是……是奴婢。” “真软,谢谢乐锦。” “不……奴婢……王后折煞奴婢了。”乐锦差点跪了。 王后抬手,蓝鱼儿落在她掌心。她的食指尖点在那小脑袋上,“你啊,享福了。有这么多人给你做窝。” 小家伙趴在掌心,脑袋歪着,朱九看得出它在笑。 突然大掌又来了。是王将蓝鱼儿捉了过去。众人皆惊,王后更是不小心叫了出来,“哎,你小心些。” “叫蓝鱼儿是吧?”王揪着它的后颈,只见小家伙在空中缩成一团。 “你吓到它了,我的王。”朱九要上手拿回来,却被王躲开。 所以这对王与后是在为一只鸟雀发生争抢么?众人愣住。 “孤看看而已。” “你看就看嘛,抢过去作甚。而且这样捉它它会难受。”朱九捉着他手臂,想抢,无奈手不够长。 “孤又没伤害它,担心什么。”王改而将它托在自己的大掌上。 “你不知道自己的威严有多盛么?连鸟雀都惧。” “今后有这小东西在,只怕你的心思全在它上面。” “哪有。” 王转了半个圈,冲乐锦张手,“乐锦,你把它看着,每日不许它随意飞进王后寝殿。” 乐锦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接,正要应声,耳边听得王后的抗议之声,“为何!” 蓝鱼儿已在乐锦手中。 王拉着王后离开,两人争执声不断。 众人在他们走后,都围着乐锦,看着蓝鱼儿。 “蓝鱼儿,你被王上嫉妒了。”阿水出声。 众人都瞪大眼看向她。 她不以为然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而旁边的石岩又开始默默做窝,嘴角带着笑,带着一副意料之中的笑。 三月还未结束,一个消息被传了进来,还是一个让花想殿除了朱九以外所有人都不安宁的消息。 王不许蓝鱼儿进主殿,朱九便只好时时到偏殿看望蓝鱼儿。这日她正在与它玩耍,石岩走了进来。 “王后。”他看着神情不太好。 旁边的乐锦阿水跟着心一紧,朱九倒是没什么波澜。 “怎么了?” “听说太后要回来了。” 乐锦阿水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是一般都在四月中旬才归京么?”阿水道。 “今年不知为何提前了。” “陈留公也会跟着回来?” “是。说是病情已大有好转。” 他们齐齐看向王后,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地依旧开心地逗着蓝鱼儿。 “几日到京?”乐锦又问。 “二十三。” “那就在后日了。” “是。王上还会出城亲迎。” “那王后也需要亲去么?”阿水弱弱地问出一句。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王后,王后抬头看向他们,“这问题要去问你们王上。他若让我去,我就去,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他们怎么去问? 乐锦阿水靠近她,弯腰低声,“王后,依奴婢们看,还是不去为好。” “可那是王上母亲。王后身为王上妻子,是太后儿媳,婆母回家,儿媳岂有不相迎之理?”石岩在一旁道。 “太后一直有意王上立陈留公为储君,所以从来就不太希望王上立后。如今王上立了后,本就与太后意愿相违背。你想想太后若见了王后,会有好脸色么?” “什么?”朱九抓到了有用信息。 众人嘴停。 “太后想立自己小儿子为储君?” “……是。”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王后竟……”不知。 “她还不喜你们王上有自己的妻儿?” “没有不喜,是王上自己为了照顾太后意愿,才一直未娶。此事朝中大臣也劝过,但都无用。直到去年,王后进宫才……” 朱九对这位还未见面的她的所谓婆母的印象,正一点一点坏掉。 “禁鱼,你们说是王上孝顺,爱屋及乌后自己下的令。不娶妻,你们也说是他孝顺,出于自己的意愿。都是他自己意愿。所以这位太后什么也没有做,就能让她孝顺的儿子主动为她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 “这……”这话他们哪敢搭腔啊。 朱九一时感到气愤,她是傅南容母亲,却似乎一点也没有为傅南容着想,全是他这个做孩子的为她着想。 爱不应是相互的么? “既如此,我后日更该去迎迎这位王的母亲。” “啊?”三人惊,“王后要去?” “嗯。” “可……” “没可。”朱九起身向外走。 王后不顾他们的忧虑,径自走回主殿。 晚间,王上归来。 朱九正在内殿泡脚,听到动静,冲外面的人喊,“王上要一起泡脚么?” “也好。”他在外面应,然后直直走进来,然后熟门熟路地脱了鞋袜泡上。 乐锦端进来茶饮,给王上吃下后,又退出。 “要不要加点热水?”她问。 “正好。” 朱九想了想才开口,“听说后日你母亲会回来?” “你听说了。孤本来也要告诉你此事。” “你要去迎?” “嗯。” “我去么?” “你可以不去。” 王说她可以不去。 “她是你母亲,我不去相迎,你的那些大臣不会有意见么?” “他们不敢。” “那胡统呢?” 王停顿。 “他不会到时又写一千字来说我吧?” “不理他就是。你在后庭,他进不来,只当不知道。” “可你总要见他,到时烦的不就是你?” “孤……习惯了。” 朱九眉眼一柔,“可我不想你再为此生气,我还是跟你去一趟吧。” “真要去?”王看着她。 “嗯。”点头。 “小九……” “嗯?” “孤的母亲……她……其实并不……” “我知道。” 王讶异。 “我知道她不想看到你娶我,所以你担心她到时会不给我好脸色看。这没什么的,她不待见我,我不看她就是。” 王笑,“那你到时只看着孤就好。” “看你?” “嗯。” “王很好看?”朱九一抓到机会就想逗他,只因想看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子。 王果真露出笑,“孤皮糙肉厚,小九觉得好看么?” “我觉得好看。”她的手摸上他的脸,还捏了捏,“而且才不皮糙肉厚,我不许你如此说自己。” 王眉眼弯弯。 正主不觉得如何,下面的人却急得不得了。 着急的乐锦他们第二日就偷偷去请了傅南枝过来劝。 傅庄也跟了来。 “嫂嫂,我从来不敢单独去西宫,有时不得不去请安,都是躲在几位哥哥身后。太后脾气太古怪,我见了害怕。嫂嫂竟还上赶着要去迎接。” “是啊,婶婶。庄儿也怕太后。太后从来不笑,二叔有时还笑呢。在整个王宫,太后只关心六叔,就连二叔有次在外征战受伤回来,太后都没关心过。” “没关心?” “嗯,就是没来看过二叔。她一般让人来找二叔不是替这个求情,就是为那个谋职。再就是让二叔抓紧给六叔找神医找药。” “嫂嫂,若不是我明确知道太后的确是二哥的亲生母亲,我都快怀疑,二哥不是她亲生的。” 乐锦阿水真想捂住耳朵,张皇地看向屋外,就怕什么人来听见了。 朱九越听越气愤。 “其实我也纳闷,嫂嫂。”南枝又道,“明明以前太后那般保护二哥。先是秦乱时,一路护着二哥逃亡。后来国家的大权被刘显那个奸贼控制,太后也是尽心尽力维护二哥。就连后来西燕入侵,二哥差点被贺坤杀害,也是太后不畏生死,挺身而出相护。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才短短几年,太后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中间发生过何事?” “也没发生何事,显贼伏诛之后,二哥尽心国事,太后退居西宫。太后有甚喜好,二哥都全心顺从,从无半分违背。就连朝中官位,二哥都能毫不犹豫地赐予太后属意之人。” “那为何两人会越来越生疏?”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而且这些年,二哥要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一般都拒不相见,只让二哥好好治国。母子交流大都是通过内侍宫人传达。” “所以太后每日只是守着你六哥,你二哥想见她却不能?” “可以这么说。” “我怎么觉得太后这种做法有点像偏心呢?” 无人敢应,但或许都有这样的感觉。 第74章 寻常事对王来说是难得事 朱九似乎颇能理解为何傅南容会下禁鱼令了。 但她希望她的猜想不是真的。因为如果是真的,那傅南容就太惹人疼了。 “所以嫂嫂,明日还是别去了。”傅南枝见她嫂嫂皱了眉,以为是终于让她对太后产生了一丝怕意。 殊不知,并不是如此。 只听她嫂嫂道,“还是要去。我主要是怕你二哥到时又要因为谏臣上书而生气。” “原来是为此。”南枝叹道,“嫂嫂总是如此为二哥着想。” “婶婶,庄儿有一法子。”傅庄挨到她身边,她弯下腰与他对视。 他道,“婶婶到时候见了太后,就把她想成一口大钟就好。管她什么表情,什么话,都只当是大钟在响。” 朱九眉眼一弯,“为何是大钟?” 傅庄更加凑近,踮脚在朱九耳边低语,傅南枝亦探过身来听。 “因为她总端着身子,走路也总是只两只脚动,和一口钟没分别。” “你是这样想你二叔母亲的?”朱九笑道。 “庄儿知道这样想长辈不对,可是,庄儿……”他停顿,再度耳语,“真的不喜欢她。” 南枝听到后,揉揉他脑袋。 “嫂嫂有所不知,庄儿刚能走稳路的那一年,被胡媪牵着第一次去西宫见太后。太后竟只因他跪地行礼起身时踩了自己的衣摆,身子趔趄了一下就重罚了胡媪。将胡媪重重打了二十杖,说胡媪没有教好庄儿。当晚回去,庄儿做了一夜噩梦,是我和二哥安抚了他一夜,陪了他一夜才好。” 小家伙垂下头去了。 朱九哪听过这些事,立马将他抱过来,“不想这些了,都过去了,嗯?现在有婶婶呢。” “不止是为此。”傅庄的声音闷闷传来,“还因为她欺负我二叔。”小家伙又一脸气愤,小眉横着。 朱九细看下,才发现他的眉皱起来和他二叔很像。 “我二叔是什么人啊,她能欺负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二叔的母亲罢了。但庄儿却认为像她这样的人,不配为二叔母亲。” 傅南枝立即捂住他的嘴,“你小子今日魔怔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乐锦阿水立马去掩了门。 傅庄在他姑姑手里呜呜。 朱九将他解救出来,“没事,我们关着门说,没人听见。” “也要小心。太后也有支密卫队,虽然不及二哥的影卫,但也是神出鬼没的。” 闻此,傅庄安静下来。 傅南枝松开手道,“说来这密卫是影卫的前身。二哥掌权后,为方便自己管理,就从中选出些人,另设立了影卫。影卫经二哥之手后,实力已胜出密卫许多。” 还有这层呢。看来尚有许多事是她不知晓的。 朱九看向傅庄,“你姑姑说得对,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知道了,婶婶。” “你们别担心,我和王上也说了。我只是去个人,做做样子。那太后如何,我不上心就是。” “哎,嫂嫂若坚持,我们也没有法子。而且二哥都同意了,想来二哥定会护好嫂嫂的。” “你少为我担心。陆吾这几日是不是就要南下?” “是。” “出去见过他没有?” “见过。” “从军或许有风险,但不失为一条捷径。你也说他武艺不错,想来会大有作为。” “谢嫂嫂吉言。” “所以你二哥究竟怎么说?是不是只要陆吾拿到军功,就允许你们在一起?” “嗯。”南枝有些害羞地低应一声。 “这是好事嘛,庄儿,你说对不对?” “对。” “一切都会好的。”朱九道。 “是。” 所以乐锦他们的期盼落空,只因连南枝傅庄姑侄也没有吓退王后要出宫迎太后的决心。 他们只好接受。 王回来花想殿,进去主殿后在里里外外都没看见人,回身瞪向石岩。 “回……回王上,王后在偏殿。” 王的眉头一皱,跨步出来,朝偏殿去。 一到门口,看见朱九果真在那儿逗着蓝鱼儿。 那家伙倒是开心,不停地扑腾它那两只小翅膀。 不过也能听得她的阵阵笑声。 罢了,且容着这小东西吧。王捏拳的手松开。 乐锦眼尖,先看到了他,立即就出声行礼。 朱九立时看了过来,眉眼里还氤氲着笑意。 “回来啦。”她起身朝他走来。他向她伸出手,她自然地把手放上去,他便牵着她离了偏殿。 “用过膳没有?”她问。 “嗯。” “吃的什么?” “和章公度长孙他们一起。” “我问你吃的什么,没问你和谁吃。”朱九笑。 “孤以为你更关心这个。”他亦笑。 两人走到院中。 “南枝他们今日有来过。”她低头看鞋。 “庄儿也来了?” “嗯。” “这小子最近课业不轻松,竟还有闲心过来。” “他来看自己的婶婶,你不高兴哦?” “没有。” “哼,你不要影响我们之间培养感情。” “孤何时影响了?”王觉得冤枉。 “而且我能听出你嫌我耽误庄儿学习了。” “实属冤枉。”他突然揽住她,与她面对面,就在那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 难为情的反倒成了乐锦他们,他们停在半途,不知如何藏身。 连屋顶的红缨都转过了脸。 “你让庄儿别再来看我就是。反正你最擅长下令了。这个令,那个令,不许这个,不许那个,你的擅长。” “小九!”王用力将她按在自己身前。 “我说的不对么?”朱九还在继续逗他。 王点了点她的额头,却不敢用力,“你啊,孤只是问一句庄儿为何有空闲,你就牵扯出这么多话。看来,今后,孤在你面前要少说话。” “是,回来就跟一口钟一样坐那儿,什么也不说,也不动。那我们还一起过什么日子?”朱九想到白日里听到的庄儿的比喻,不禁一笑。 “一起过日子?”王却一顿。 “怎么?” “你说一起过日子。”王的眼里闪着光亮。 “本来就是。我们这不是在一起过日子么?” “对,小九说的对。”王突然开心地忘乎所以,竟屈膝圈住王后的腰部,然后将王后抱了起来,而他抱着王后在原地转起了圈。 众人看呆了。 红缨差点掉下屋顶。 只听得王后的呵呵笑声。 “过日子!”王还在重复这句话。 “我头晕,傅南容。” 王后还叫了王的名讳。众人只觉今日的天格外不黑,月亮格外明。 王轻轻地放下王后,然后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步入殿中。 第75章 王后是真心在乎王上的 太后归京,王上与王后携百官于城外迎接。 车驾到来,前面那车停下里面没有动静,百官跪地,傅南容上前行礼,“恭迎母后回宫。” “太后说,王君辛苦了。”一道女声从里面传出。 朱九跟在他旁边行礼,不出声。 紧接着是百官在章公度带领下高呼,“恭迎太后回宫。” “众卿免礼。”这时里面的声音换了一个,稍微苍老。 朱九正在心里嘀咕这太后果真让人反感之时,从后面那车上下来两人。 一个是浑身消瘦,脸色苍白,被人扶着上前来的男子,而旁边扶他之人则是个女子,容貌绝俗。 “二哥。”那男子脸上带着笑意。 原来他就是陈留公傅南玉,朱九不禁将他再打量。不知为何她觉得傅南玉与傅南容不太像。说来只他与傅南容是同父同母,但傅南容看着反倒与南虔傅庄更相像一些。而南虔只是傅南容叔父之子,傅庄的父亲是他伯父之子。 这就有些奇怪了。 傅南玉也正看向她,笑意明显加深,“二哥,这是我嫂嫂?” 王颔首。 “弟弟携弟媳见过嫂嫂。”他立即躬身行礼,旁边那女子亦屈膝见礼。 “六弟请起。”朱九虚抬手,眼神看向那女子,原来她是傅南玉之妻。 “二哥居然带嫂嫂出来迎接我们,真让人喜出望外。” “外面有风,你还是先回去车里。这些时日,辛苦训英照顾孤这个顽弟了。”王向那女子道。 那女子一笑,“王上此言差矣。妾并不觉得南玉顽皮。” 南玉不自主地捉住她的手道,“训英说得好。” 王笑,“看你身子应的确大好了,否则不会如此。” “哥哥若还不信,不如就当面问木先生。”说着傅南玉回头,朱九跟着看向后面,只见一青衣长须的男子步上前来冲他们拱手施礼,“民木清参见王上,王后。” 是她熟悉的人。只是胡须变长了。 “木先生辛苦了。”王道。 “是民该做的。” “南玉情况确如先生信中所言?” “民言不虚。” “那便好。” “现在先回宫。回去后,孤再好好看看你。”他捉了捉南玉肩膀,试试他的力气,然后两兄弟相视一笑。 朱九能感觉到,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好。 王转身向太后车驾道,“母后,儿子护送您回宫。” 车内没有回应。 众臣似乎已习惯,王自己也已习惯。没得到回应,他也不恼,径自牵着朱九向他们自己的那辆车走去。 但朱九不习惯。 他们上车后,队伍慢慢向前。 车内,朱九看着他。 “有甚想问?”他即使闭目没看她,也能猜到她的意图。都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出得来的默契。 “你六弟已经娶妻了?” “嗯。” “有孩子了?” “还没有。” 幸好没有,不然朱九只怕会忍不住要跳下车去和后面那老妇人破口对骂。 她抑住心头激愤,握住他的手,“她不许你娶妻,却让南玉先娶?” “是孤做主的。南玉一直有意训英。而且母后也没有不许孤娶妻,你从何处听来的谣言?不要信。” “那你在娶我之前为何身边连一个女侍也没有?” “孤不需要……” “傅南容,你敢说你不需要女人,信不信我现在就下车出城,再也不回头!” 王被自己的王后拽住衣襟,一时像是被威胁了。 “你是孤的后,出城能去哪儿?” “你以为我没处可去?我可去的地方太多了,到时你还找不到我。”她松开手,整理自己的头饰,刚刚因为激动,有些歪了。 但王却反箍住了她,让她才扶正的发饰歪得更厉害。 “你……”干甚!她一惊。 “你敢让孤找不到你?” 朱九一愣,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你要去哪儿?嗯?你就算去大江之南,去靖国,甚至靖国以西,孤都能找到你。” “只是吓吓你嘛,谁让你连我也要隐瞒。”她没好气地垂下手,由他拥着,任头饰歪着。 “孤瞒你何事?” “我说,你母后就是在逼你,你无需为她隐瞒,她如何待你我都清楚。” “你知道什么?谁与你说的这些?南枝?” “你别管谁说的,你只需知道,你母后这样待你,我看不惯!” “母后她待孤……挺好的。你别……” 她用力捅了他的胸怀,“我从不知,你还有愚孝的潜质。” “小九……怎可这样说孤。”王的眼神向下,脸微红。 “好,我失言。”她的脑袋立即靠上他怀,换她拥住他,“傅南容,我失言了。” 他是有尊严的。她刚刚这样说的确不合适,她也不忍看他这样躲避的眼神。 “没……事。”王应。 两人相拥了会儿,朱九道,“我头发歪了,你让红缨进来给我理理,不然待会儿出去,丢脸还是丢你的。” “孤来就是。” 王开始上手。 “你会么?” “孤试试。上回不就弄得挺好么” 王已经开始在她头上折腾。 “试试?傅南容,你不要给我越弄越乱。” “不会,小九且看着。” 她且看着?她看她还是且等着被笑吧。 车子平静无声地驶入王宫,王总算放开她,“妥了。” 朱九不敢相信地摸了摸,“真行?” “那是当然。” “没想到你这双手,看着笨拙,还能做闺阁女儿之事。” 王的大掌被她捉着翻来覆去地看。 “回宫后,孤要先去西宫一趟,你就回花想殿。” “我陪你去。” “不用。” “行吧。”正好她怕她看见太后,会忍不住骂出声来。 马车到了宫内,要换步辇。于是朱九还是看见了那太后的样子。 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容貌应过得去,但如今看着苍老得很。身子似乎也不太好,走路都慢悠悠的,还要人扶。而且也和傅庄说的差不多,不会笑。 太后从车上下来,被人扶着上辇时,竟朝朱九这边看了眼。 朱九能感受到那眼神里带着的冷意,虽只一瞬。 她一无所惧地与她对视。 “你先回去吧。”王出声。 “好。”朱九回过神看向他。 傅南玉夫妇冲她屈身示意,她礼貌回应。 等队伍都朝西边去后,她才转身。 “王后可坐辇子?”红缨跟上来问,“索性抬来了。” 朱九摇头,“这一路四五道门,门槛颇多,他们抬着不好走。而且直接穿过去也不远,我自己走回去。” 红缨只好扬手让抬辇的人回去。 朱九自己在前面走了一程,身上袍服重,头上也重。难怪红缨问她要不要坐辇,现在她后悔还来得及么?她回头看了眼红缨,样子看着有些可怜。 红缨立即上前,“王后?” “没事。”算了,朱九提起裙摆,继续向前走。 “属下帮您。”红缨看懂了她的意思,主动帮她提裙子。 朱九一笑,“谢谢。” 红缨低头浅笑。 走了一程,红缨见她步子迈得可怜,头顶得难受,便道,“王后这一趟本不用出来。” “都劝我不用出来,可百官都去了,我若不去,明日朝会你家王上就只能坐那儿束手无策地听他们折磨。” “王上终究是王上,大臣们总会顾忌的。” “总有些刚正不阿之人吧,这种人少见也难得,我还不是怕你们王上一怒之下又把人打了。他公然打人的事你又不是没听过。” 朱九又费力提了提裙摆,红缨于是分担更多在自己手上。 红缨看着眼前之人的侧颜,她瘦小,但仿佛有无限活力。 王后是真心对王上的。 乐锦和她说。 这一刻,她有了亲身体会。 第76章 王的挣扎 今晨出门时,乐锦叮嘱她,“王后不喜发饰,不喜袍服。你盯着点,别让她自己给拆了,扒了。” 她起初不信,但现在信了。只因眼前之人正一只手提裙,另一只手则已经放上自己的头。而那脑袋上本来端庄的发饰,此时已经歪斜。 “王后可是难受?”她问。 “有点重。” “属下为您取下。” “不了,临出门时,乐锦再三叮嘱我,不能半路就拆,那样会有损我的体面。” 但现在似乎也体面不到哪儿去,红缨心想。 两人好容易回了花想殿,乐锦见到她那副样子,早失声叫了出来,“我的王后啊。” “乐锦,先别说我,帮我都除掉再说不迟。” 红缨道,“快吧,王后已撑了一路。” 乐锦只好把满嘴的话都吞了回去。 朱九几乎是被几个人抬进去的,因为脚好像离了地,悬了空。 已一身轻薄的朱九坐在妆镜前可怜兮兮地与乐锦打商量,“下回可以穿轻一点的衣服么?” “这些服饰都有典文规定,王后。” “哪个典文?拿来我看。”没看到就不信。 乐锦和阿水她们相视一笑,叹气,“典文在秘阁藏着呢。” “谁写的这些?” “典文是传下来的,若说是谁写的,应该是烈王朝的礼司诸官。” “一定要遵守?” “是的,王后。就和您今日出门怕谏臣上书一般,若服饰不对,也会收到谏臣上书。只在宫廷还罢,若要出门,就需得注意。” “谏臣管这么宽呢?” “……回王后,这是他们职责所在。” 也对。 朱九只好又乖乖坐好。 乐锦还在给她梳头,刚刚她一直乱动,所以总没梳好。 “那个,我问大家一个问题哦。” “王后请讲。”乐锦应。 “我今日看见陈留公身旁站着一女子,我知道那是他的妻子。我想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成的婚?” 朱九没等到回应,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丫头正脸色难看地互望。 这是怎么了? “这事还不能说?也是忌讳?”朱九疑惑。 乐锦捏着梳子看着她,“王后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王上弟弟才十……十几来着?” “十九,王后。” “对,十九。又是十几成的婚?” 又是一番沉诡异的默。 终究是乐锦应道,“十……十三,王后。” 朱九本想着十六七,也就罢了。听到十三,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此事宫中一般不谈论,奴婢们还是赶紧为您梳好头。您定也饿了,阿水快去催催后厨。” “哦,好。”阿水立即跑出去。 朱九因正处于不可思议中才安静地坐了会儿。 吃过饭,朱九歪在靠窗躺椅上翻看那本卢群写的史稿,故意想翻到登国前后的事,可惜他只写到烈王薨便截止了。 不过书中有记载傅南玉出生前后的事。太后怀着南玉之时正是傅南容父亲遇刺病危之时。所以傅南玉出生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也只有这么一点记录了,其余的,书上没有。 她抱着书看向窗外出神,然后竟渐渐地睡了过去。 乐锦正在给她盖毡子,这时傅南容竟回来了。 乐锦冲他无声地行礼,王摆手让她出去。她才走到外边,就被桑陈迅速拉离了门口。 “怎么了?”她问。 “王后睡着了?” “嗯,刚睡。” 她这才看清桑陈一脸愁相。 “怎么了?王后不该睡哦?你这是什么表情?” “王上从西宫出来,心情正不好呢。黑了一路的脸,我眼睁睁看着他刚刚到了门口脸上的阴沉才稍微收敛些。现下王后睡着,如何宽解王上?” “这西宫去一次黑一次脸,也不知太后究竟还要如何!” “你小声点。” 乐锦抿唇。 他们看过去,透过窗口,只能看见王坐在窗边,低首,或许是正看着王后。 不一会儿,王竟起身,然后从门里走出。两人迎上去,看得出王要离开。 “王上不等王后醒来么?”乐锦惊问。 王顿住步子,看了看窗子的方向,没说什么,继续迈步离开。 桑陈只好冲她苦笑,然后紧跟上。 乐锦在门口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然后走回殿内,只见王后依旧岁月静好地睡着。 当晚,王没有回来,朱九独自躺在床上,睁着眼。 “王后好眠。”乐锦做完每晚例行之事后,准备出去。 朱九叫住她,“乐锦,勤政殿他已多日不曾宿过,衣物这些都在这边,要不要给他送些过去?” 乐锦身子一顿,“这些桑陈都会准备好的,王后。” “桑陈还是太粗心了,他又没有女侍。要不还是派个人过去问问。” 乐锦走近床沿,“好,奴婢这就派人去问。” 朱九点头,“嗯。”然后闭上眼。 乐锦在床沿继续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她从屋内轻手轻脚走出,然后靠着门一时没动。 “乐姐姐?”阿水走了过来,“王后睡了?” “嗯。”乐锦开始向下走。 “乐姐姐怎么了?”阿水跟上她。 “阿水,王后不放心王上独自宿在勤政殿,让派人去问问。” 阿水闻言也是一愣。 “让石岩去问问吧。”乐锦道。 阿水有话说,但止住了,只应了一个“好”字。 第77章 消失的王 第二日,朱九一整日都是一个人过。晚间到了魏王平常回来的时辰,她伏在窗边,虽手里拿着一本书,但心思主要在门口。 乐锦她们立在一旁,在朱九看不见的时候脸上都浮现不忍。 “王后,要入夜了,夜里风大,小心着凉。”乐锦实在忍不住,走上前想将她劝离窗边。 朱九被迫坐到靠里的书案后。乐锦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她抬起天真的眸子,手指旁边的滴漏,问乐锦,“乐锦,现在已经是戌时了对不对?” “是,王后。” 得到回答的朱九低下头翻了一页书,嘴里嘀咕,“那为何还不回来?” 乐锦的手一顿。 屋内烛火静燃,而烛身变得越来越短。 终究,口信还是传来了。石岩刚将石峰带到门边,朱九就自己走了出去。 石峰似乎不敢看王后的眼,立即就垂下头,躬身道,“禀王后,王上今夜依旧宿在勤政殿。” 朱九飘飞的衣裙慢慢落下,她眼眸里欣喜的光亮黯淡下来,而在身侧提着裙子的手亦无声的松开。 “这几日很忙哦?”她问。 石峰依旧不敢看她,“回王后,是。” “在那边睡得好么?”她又问。 问完,还没得到回复她又自答道,“是我多虑了,他之前一直都在那边睡,自然睡得好。我知道了。石峰,你回去吧。若是太晚,让桑陈提醒一下王上入寝。” “是,王后。”石峰的身影没入夜色,朱九回身。 “夜深了,王后。”乐锦上前道。 朱九点点头,于是迈步向内殿。 直到躺下,朱九都没有说话。乐锦莲蓬对视,莲蓬示意,乐锦便道,“王后,白日里,石岩不是说了么,是宁州方面出了事。依奴婢看,有之前宣城一事做鉴,王上这次才谨慎些。” “我知道,谨慎一些好。”朱九回道,“我能理解的,乐锦。” 乐锦莲蓬闻言,皆心上一软。 “王后好眠。”两人同声。 “好。”朱九应完,就闭上眼。 半夜,阿水进来为王后换过一支燃尽的烛,看过床上的王后,然后刚走到屏风边,就见一道黑影直直入内,惊得她手中火折子落地,而人也几乎叫出来。 魏王那黑眸将她一瞪,使她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不敢发出。魏王一步不停地入内,好在有乐锦及时进来将她拉走。 出了门,乐锦感受到阿水还在抖。 她轻拥住她,“没事了,王上半夜前来,我们都没想到。” 阿水说不出话。 桑陈也走过来拍拍阿水的肩膀,“快带她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王上是要宿在这儿?”乐锦问。 桑陈摇头,“不清楚。一直不停地忙到现在,我问是不是要安置了,却一声不吭地往这儿来。一整天都不高兴,白日里连章相君都挨了骂。” 阿水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阿水,没事。”乐锦再次将她抱紧安慰。 “所以说你们暂时回避一下吧,我守着。” “我先送阿水回去,待会儿出来陪你。”乐锦想了想道。 “不用陪。” “若是中途叫人,难道你进去?”乐锦的问句让桑陈闭口。 傅南容已在朱九的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只是将她看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良久,他抬手伸到朱九脸旁,轻触了触她的鬓发。 然后,他又干坐着。 王半夜来过的事,朱九不知道。 她清晨醒来不及往日有活力,吃过饭就懒在躺椅上翻书。 见此场景,众人只好放出蓝鱼儿,叫它飞到窗外树枝子上鸣叫。 朱九看到它,果然露出笑容,“你来了,蓝鱼儿。” “陛下不高兴么?他们都担心你,所以让小雀尽量在您面前唱歌。”它指了指门口那些眼巴巴望着的人。 朱九搁下书,起身走到窗边,然后上半身伏在窗台上,冲窗外伸手,蓝鱼儿便落在了她手心。 “你又不是惯于歌唱的雀儿,让你唱歌真是难为你。” “小雀也想如是说,无奈他们都不懂。” “王后笑了。”石岩道。 “蓝鱼儿还是有些本事。”莲蓬道。 “待会儿给它喂点好吃的,石岩。”阿水道。 “知道。”石岩应。 众人正七嘴八舌,王后却突然捧着一团蓝走了出来。 “王……王后。”阿水先惊。众人齐齐退步行礼。 朱九道,“我想去园子里走走。” “去园子?好好,走走好。”众人喜出望外的样子让朱九忍俊不禁。 “红缨,下来陪王后去园子……哦,妈耶!” 一道红影嗖地落下,就落在正扯嗓子喊的石岩面前,吓了他一跳,惹众人一笑,朱九亦笑。 “参见王后。”就红缨不笑,恭敬行礼。 “好,我们可以出发了。”朱九笑道。 出了门,众人以为她要朝西,毕竟那是冯虚亭太渊湖的方向,谁知她却向东。 “那边的园子我都走遍了。几株桃树几株梅我都甚清楚,这边的却走得少,想看看。”朱九解释道。 沿着小路,走不多时,在一岔路前,王后停住步子。再往前,就是勤政殿。王后望了望前方,最后却折向南去,众人大疑惑。其实都还有些期待王后会自己去找王。 “陛下怎不去见见魏王?”在前头扇翅膀的蓝鱼儿亦有此疑惑,朱九却只冲它一笑。 沿着那条南北向的小道,很快便到了秘阁和问天楼所在。 朱九站在那高楼之下仰望,众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以为她又想爬楼,石岩便道,“若王后想登楼,小人回去取钥匙。” 朱九摇头,“我想去那里面看看,看看之前乐锦所说的那些典文是否真的存在。” 乐锦一笑,“希望它们还在,否则奴婢可就麻烦了。” “秘阁遭过火,乐锦你可能逃不过麻烦。”石岩亦笑。 王后已向秘阁。 秘阁无需钥匙,有人守卫,见是王后,便自动躬身打开了门。 阁有两楼,进去后,朱九发现里面极宽敞。 “楼是后来重建,老阁楼在秦乱时已烧毁,烈王万卷藏书皆成灰烬。这些典籍还是王上后来一本一本命人从民间抄来的。”石岩解释。 朱九走到书架边,抽出一卷,只见不完全,想来这书正处于抄写阶段。 “乐锦,你若想自证清白,应领王后去二楼,那里才藏着烈王时典文案卷等的复写本。”石岩倒是颇熟悉这儿。 “就你话多,让王后静静看会儿书,别吵。”乐锦却道。 说着众人慢慢退到一边。 朱九道,“乐锦你们去二楼找找看,我的确想看那些典文。我在一楼等你们。” “好……王后有事就唤奴婢。”乐锦只好道。 朱九点头。 第78章 不强求,不逼迫 一时只剩红缨陪她。 她在各书架边转,翻找自己想看的书,红缨就随着她转。 朱九道,“红缨,你选一本想看的书去旁边翻阅,不用跟着我转。” “属下还是陪着王后。有些书放得高,王后或许拿不到。” 朱九笑,“我知道我矮了。” 红缨一顿,“属下……属下不是这意思。” 朱九转身面向她,故意问她,“那是何意思?” 一贯冷脸的红缨与傅南容一样,都很好逗。这是朱九的想法。 只见她的脸上浮现不知所措,“属下没……”她犹豫了一瞬,最后只好差点跪地,“属下有罪。” 朱九扶住她,笑道,“动不动就跪,在红缨眼里,我是暴人?” “没有!属下从不如此认为。”这回倒是解释地很快很顺。 朱九笑着转过身去继续找书,红缨看着她带笑的侧脸,瞬间明白刚刚的王后是在故意逗她。 不由地她也跟着笑了。 朱九最后找到了一本烈王朝朝臣的上疏集,拿在手中,然后冲红缨示意手中的集子,“我看书呢,不用陪。你也是,蓝鱼儿,自去外面找虫子吃。”蓝鱼儿于是飞走了,红缨儿却没有,依旧固执地靠在一边守着。 朱九只好随她,拿着书走到一旁的书案边坐下。红缨走到旁边将帘子挂起来,阁内顿时亮堂许多。 朱九向外看了看,道,“这里倒是个看书的好场所。”只见窗外竹影摇曳,风吹林响,时不时传来蓝鱼儿的叫声。 也不知何时,盛京城才能有鸟语盈耳的一天。 她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书。 书有些旧,应不是后来重抄,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幸运地保留了下来。 她开始静静地翻阅,红缨直挺挺站在一边。窗外有风送进来暖香,朱九额前的发轻扬。 时间慢慢推移,日头渐渐西斜。乐锦石岩他们从楼上下来,见此场景,皆各自捧着一册书静静地候立着。 朱九在那众多朝臣上疏中最终只选中一人奏疏反复地翻看。 燕礼。 从卢群那史稿里,她知道此人曾做过烈王国相,也曾授过傅南容父亲昭王经义。后秦国受刘辰挑拨,发兵来扰,烈王不得已派燕礼前往和解。但燕礼未到长安,秦兵已出关过河,攻入盛京。照卢群记录,国乱后,燕礼不知所踪,直到靖国立,两国相通,才知燕礼尚在长安。 若此人还活着,那他将是傅南容祖父时期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旧人。 从他的上疏来看,可见他是一个既关心国事又注重实际的人。其中还有不少篇目是在劝烈王驭下勿太严苛,勿亲自责打臣子。 看及此,朱九便知,傅南容打人的习惯原来是从他祖父处学来。 燕礼疏中提及傅南容的父亲,说他“温仁”。还讲了个小故事,说他早就发现自己属臣有偷挪公财之举,但并不声张,更不责罚。烈王就问他为何纵容,他的回答是,“徐谦从长安远道而来投奔,家用匮乏是我们之过。臣若为此罚他,是重财而轻人,不宜示远。” 这就是他的父亲,后来被他追谥为“昭王”。 昭王被刺身亡后,燕礼曾上过一封奏疏,主要是劝谏烈王收伤悲,养储君。所以后来傅南容才会被烈王亲自养在膝下。疏中有这样的两行字,引起朱九的注意,“储为国本,失不可再。今陈氏案情尚蹊跷,真相未明,小世子却在此时遇险,不可不警醒。伏愿王君以社稷为重,护世子周全,勿再蹈前之覆辙。” 卢群史稿里也有提及此事,王之乳母陈氏与外人勾结,谋害王,阴谋败露后被烈王下令诛杀。但这里燕礼却说陈氏一案尚有蹊跷。 两处记录不合,让久坐看书的她一时有些头昏。 她只好抬手扶额,闭眼。 乐锦这时上前,“王后看得过久了,不如歇一会儿。” 朱九还按着额头,“几时了?” “申时了。” 太阳已见西垂。 朱九看一眼窗边黄黄的日光,竟已走到那里去了。 众人只见她一盯着那日光便似定住了一般。 这时蓝鱼儿从窗口飞进来,它的肚子圆鼓鼓的。 它的叫声拉回了朱九的神思,“凰王陛下,这林中虫子实在多,小雀已吃不下了。” 看得出来,它是真的吃不下了。 朱九笑道,“瞧它吃得越发像个球了。” 众人亦笑。 朱九这时起身,将那疏集递给红缨,“这集子带回去吧,有时还可再翻翻。” “是。”红缨立即接了过去。 朱九又看到乐锦石岩手中各捧着的册子,笑道,“真叫你们找着了?” “回王后,功夫不负有心人。”乐锦笑道。 “那一并带回去。” 朱九朝门口走去,才跨出门,一阵风来,红缨立即站到她旁边去挡着。朱九笑道,“这都三月末了,红缨。不冷了。” 红缨捏着书,垂首,耳朵红,“属下习惯了。” 朱九一笑,然后提起裙摆下阶去。 她步子迈得快,众人紧跟在后面。蓝鱼儿的翅膀也扇个不停。 赶在太阳尚有一点余晖时,王后一刻不停的步子终于停在了勤政殿门口。 刚刚王后在路口折向东时,红缨他们心上皆一喜。 时隔多日,朱九再次见到了慌张的石峰石崖。 “王……王后。参见王后。” “王上可用了晚膳?”朱九问。 “还……还没有。” “还在忙?” “是……是。” “膳房在哪个方向,带我过去。” “啊?”愣住。 乐锦他们仨也是一脸吃惊。 王后不回花想殿用膳,来勤政殿也不是为见王上,而是来看勤政殿的膳房。 石峰还是在前带路了。 桑陈远远地行礼,然后只见王后并不近前,而是去了旁边。 他在纳闷,冲乐锦他们招手,他们不理,跟着王后走了。 王的膳房不大,里面御厨才三人,此时正在准备晚膳。 朱九的到来让他们一惊。朱九道,“你们继续忙,我就是来看看。” 她将准备好的几样吃食都看了,然后问,“王上这几日用膳如何?” “回王后,王上这几日用膳比往常晚,且用得也不够平常多。今晨因为要听章相君和长孙将军汇报军务,早膳都挪到了午间才用。”那厨师倒是一五一十地汇报。 朱九听完,只道,“好,知道了。” 王后走了。 桑陈又眼睁睁看着王后从眼前走过,出门,然后消失不见。石岩冲他摇头耸肩,表示他们也不明白。 王后来过,桑陈在王君燃着烛火用膳时趁机禀报。 王君的筷子停住,抬头看他,“去了膳房?” “回王上,是的。” 王君过了会儿,道,“将膳房今日的当值唤来。” “是。” 于是来了一人,跪地。 “起身。”王坐在食案后,一时没说话,这让他有些紧张。 “王后今日去膳房作甚?”原来是要问这个,他当下就松了一口气。 “回王上,王后是去查看菜品,以及询问王上每日饮食情况。”那人拱手回禀。 “你们如何回答的?” “回王上,小人们如实回答。” “如实回答?” “是,小人们不敢欺瞒王后。” 王的筷子再次停住。 御厨出去后,王又看向桑陈,“她来时,你为何不通禀?” 桑陈立即绷紧身子,“属下看王后并不进来,就……” 王扔下筷子起身,桑陈浑身轻微一震。 第79章 把我送到看不见你的地方 晚间,魏王再度半夜跑过来,乐锦已经习惯,揉着眼睛和桑陈排排站在外面看月亮。 “今夜月色甚明。” “是啊。”桑陈打着哈欠,“今夜没燃香吧?” “是没燃,但王后每夜睡得熟与是否燃香并无大关系。” 是无大关系,但今夜朱九竟醒了。正当王坐在旁边碰触她的发鬓时。 她微侧头,眼迷糊着,只感到床前一道影。那手突然顿住,他显然也没想到她会醒,于是立即将手缩了回去,正要起身,却被她的声音叫住,“傅南容?” 是不太确定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与沙哑。 王只好又回过身看她,并应声,“是孤。” 她揉揉眼睛,想要撑坐起来,但没成功,身子又软软地躺了回去。王俯身将她扶住。 她顺势抬手捉住他手臂,一句“你回来了?”让他眼眶瞬间发热。 “嗯,是。”他应,喉头一哽。 “现在几时了?下回别这么晚回来。”她朝里挪身子,“快上来。” “哦,好。”王低头迅速解了腰带,掀掉外袍。 朱九看着他脱衣脱鞋,意识慢慢回笼,然后看了眼旁边的火烛,长长一支,很明显是后半夜刚换过的。 他已在她旁边躺下,仅捏了一个被角。 朱九将被子朝他身上再盖了盖,他双眼就看着她。 “你是忙到现在?”她盖好被子后,问他。 “……是。” “这几日都是?” “……嗯。” “宁州事很棘手么?”她侧过身子面对着他。 “不算棘手,但孤还是想谨慎些。” 她懂,手覆上他交叠在身前的大掌,“你是王,在我来之前便已这样。若我劝你多注意休息,好好饮食,可能会打乱你的安排,耽误你的正事。但我终究是来到了你身边,也无法对这样的你无动于衷。想劝你,但又不敢。王,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然还是让我不知道,把我送到其他看不到你的地方去吧。” “送哪儿去?”王的身子一僵。 “哪儿都行。只要是看不见你,听不见任何关于你的事的地方都行。” 她反被他捉住手,粗糙的大掌很用力,“你哪儿都不许去!孤不会允。” “那我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到那时候,你会觉得我很烦。” “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烦。”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她。 朱九唇一弯,闭上眼,一只手搁在他的肚腹上,脸靠近他,轻语,“我们先睡觉吧,好晚了。” 王微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她,只能瞥见她的颅顶。 “好眠,小九。” “嗯,你也是。” 第二日朱九醒来时,难得看见王还躺在旁边。 她瞧了眼窗边的天光,应已不早,但他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早早离开。 乐锦按照往常的时间进来,准备侍候她起床。朱九却冲她嘘声,示意她先不忙,她只好捧着面盆又退出去。 朱九即使醒了,还是继续闭目陪他躺了会儿。等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她才又睁眼。谁知眼刚一睁开,就对了他的墨眸。 她一笑,“睡得好么?” “嗯。” “饿不饿?” “有些饿。”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那我们起来早膳?” “好。” “乐锦。”是王上唤的,朱九也被他从床上捞起。 两人轻衣相对,在乐锦还没进来时无声相望。朱九笑,王亦笑。 乐锦悄悄打着哈欠进来,莲蓬走在前挡着。 王与后两人都坐到了床沿乖乖等着。 “乐锦,你昨晚没睡好么?”朱九抬头看见乐锦眼下青黑,奇怪一问。 “回王后,奴婢……有些失眠。” 王已经在淡定地净手净脸。 “失眠?为何失眠?”王后对一切都好奇,乐锦,你的谎言会越滚越大的。 “就……” “回王后,乐锦昨夜饮了不少茶,所以不好睡。”莲蓬代答。 “你劝我夜间少饮茶,自己却偷偷饮。”朱九笑道。 “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知错。”乐锦扶着她走到妆镜前。 朱九看着镜子里的她,道,“是什么茶让你这么不好睡?若可以,有时我困了是不是也可以饮点这个抵抵睡意?” “是……” “是老茶,味苦且粗,王后饮不惯的。”又是莲蓬。 “这样啊,既然不可口,那就不要饮了。” “王后有所不知,有些人就好这口。反倒是那些清香润喉的茶才饮不惯。”莲蓬已服侍王穿好衣服。 “那我更要尝尝了。”朱九回头看她们,“乐锦,我想尝尝。” 乐锦无言地看向莲蓬,莲蓬冲她吐舌。 还是王出声解救,“既不可口,就不尝试了。”王走到她身后,挤开乐锦,拿走她手上的梳。 朱九看镜中,“你要帮我梳?” 王点头,然后开始上手。 乐锦莲蓬在一旁看着,有些惊讶于王的娴熟。 朱九从镜中看见她们的表情,笑道,“乐锦莲蓬,王只是用他以往给自己绑头发的经历对待我的头发罢了。我是不指望能有多好看的。” “孤可以给你盘发。”王不服输。 “哦?” 说着王果真开始盘了。 盘啊盘,朱九时不时嘶一声,听得乐锦心疼,好几次上前想要制止王。 王的大手平时看着挺大,仿佛能包容万象,今日却捧不住朱九的几缕发丝。 朱九最后无奈一笑,“王还是简单一点吧。今日我不出门。” 王最后只好给她插了一根簪子,还不是所有头发都固住了,有些发丝垂落。朱九看向镜中,摸了摸那掉落的发,笑道,“这样也不错,别具一格。谢谢王了。” 乐锦在后面看着,直冲莲蓬摇头。 王陪着王后用早饭,这是多日来的第一次,于是后厨卯足了劲做出好些好吃的。 王在入座时,不可避免地皱了眉。 朱九一时没想到原因。他坐下后,她还站着看他,用眼神询问。 他道,“过于丰盛了。” 朱九恍然大悟,“你连日忙,听勤政殿的后厨说,早膳都没怎么吃过。今日我想给你都补起来。不过王若是觉得太铺张浪费,就让他们撤些下去吧。” 王看向她,“不用撤,孤尽量吃完,不辜负小九一番心意。” 朱九笑,“那我们开动吧。” 朱九先拿起一个鸡蛋,乐锦习惯性接过来,准备帮着剥壳。王却先张了手,鸡蛋于是到了他的手里。 所以王今日就是来抢乐锦的事干的。 王剥好了蛋喂给王后,乐锦连连后退两步,看房顶。 朱九吃完蛋,夹起一箸菜喂到王嘴边,王就着吃了。 乐锦又连退两步,几乎要到门边。 最后,乐锦退了出去,耳朵都红透了。 “正常,她来宫里这么久,哪见过这场面。”石岩冲桑陈道。 “小岩子你见过?” “我……我自然也没见过。难道师父见过?” 桑陈被问,“我……我也没有。” “所以换师父进去,师父也会脸红。” “你小子又打趣为师?”桑陈举拳,石岩立刻躲到乐锦身后去,众人笑。 “如今看样子,王的意思算是很明显了吧。”阿水突然道。 “已很明显了,诸位。”石岩又昂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王上这次终于为自己着想了一次。”桑陈感慨道。 “其实两人若再早些见面,王上说不定会更早放弃挣扎。我发觉只要王后一张口,王上就没有抵抗力了。”乐锦道。 “我们该助助力的,只怪我们胆子都小。”莲蓬道。 “没法子啊,莲蓬。在今日之前,王上对西宫一直是言听计从的。我们算什么呢,如何有胆子掺合?”石岩道。 “其实王上早该如此,不应凡事都听太后的。”莲蓬道。 “如今终于迎来了转机。”石岩抬手指天,“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日。比我预料的来得还要早些。” “你何时学会了算,小岩子?”桑陈笑道。 “师父有所不知,就在王后入宫时。” 众人笑。 这时一道红影突然落下,“你们都在外面作甚?俩主子不要人伺候?” “你去伺候吧,红缨。”石岩憋着坏。 乐锦拽住她衣袖,“别听他的红缨,现在进不得。” “怎么了?又吵架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有何进不得的?”说完红缨就向前,乐锦手中的衣袖瞬间就没了。 很快,院中众人眼看着红缨垂首疾步退了出来。 “天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红缨红脸。”阿水捂嘴笑。 众人把她围着,直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一舞袖,瞬间就回了屋顶。 众人哄笑。 第80章 第一封王后令是为王而下 屋中两人还在吃饭。 这顿饭吃得够久。 “对了,昨日我本想去看你,但走到半途又怕自己去了会打搅到你,便折向秘阁方向。你猜我在秘阁中找到了一本何书。” 王看向她,“何书?” “你祖父时期的朝臣上疏。” “这本书都被你找到了?” “嗯。”朱九低头啜粥。 “那些经世文章你也感兴趣?”王问。 “大部分是不感兴趣的,但其中一人的疏文写得很合我意。”朱九道。 “谁?” “燕礼。” “燕礼?” “嗯。他在文中提及了一些关于你和你父亲的往事。” 他点头表示了解,“是。” “你也看过?” “嗯。” “那你定也看过他对你父亲的评价吧。” “是。” 朱九身子歪向他,觑着他侧脸,“你这脾气,怎一点都没学到昭王的好性情,嗯?” “孤脾气不好?” “你还问我。”朱九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她戳他心口,“你啊,和你祖父倒是蛮像的。” 他放下筷子,捉住她的手,看着她,一时没说话。朱九与他对视,“怎么了?” “父亲的确是个极好之人。孤远不及他。” 朱九心一软,“没,你也是极好极好的。” “孤不及父亲。”王坚持。 朱九露出笑意。 吃过饭,王还要去忙。朱九送他到门口,叮嘱他注意时间,也吩咐了桑陈注意提醒。 “桑陈,你今后多多提醒王,王一次不听,就多提醒几次。” 桑陈苦着脸,“王后,小人何德何能。” “没事,王若骂你,瞪你,你就记着,到时我按次数给你涨俸银。” 这…… 王在一旁道,“那他岂不是要一夜暴富?” 众人皆捂嘴。 朱九笑道,“这就要看王愿不愿意让他富了。” “若孤打了他呢?” “最好是不打人,若控制不住打了,就必须要好好安抚桑陈。但若如此,我想,王的库银或许禁不住多久。到时我们都要看桑陈的脸色过日子。” “孤会注意的。” 众人皆咧嘴笑,只桑陈还苦着脸。 “对了。”王后拉住王,“你母亲回宫多日,我要不要去西宫问问安?” 王摇头,“等有时间孤亲自带你去,你自己不用去。” “行,那就等你有空时去。” 王于是走了。 “王后,这西宫不去也罢。”石岩道。 “是啊,奴婢也如此觉得。”莲蓬道。 “若有王上相陪,去去也好。”乐锦却道,“毕竟是太后,是王上的母亲。” “乐锦说的是。”朱九朝里走,走了几步道,“我觉得刚刚那玩笑其实不错,你们觉得呢?” “王后指的是给桑陈添补助的事?”乐锦问。 “对。” “小人也觉得可行。师父太辛苦了,合该给他涨涨俸银。”石岩附和。 莲蓬笑道,“你小心你师父知道了捶你。” “师傅到时候肯定没时间捶我。” “若要可行,奴婢还有一个建议。”乐锦道。 “是何建议?” “只是奖励还不够,要有奖有惩才行。比如说,如果桑陈对王上忘记时间的行为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这种情形就该罚他俸银。” “妙啊!”石岩竟鼓起掌来。 朱九笑道,“你们越说我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每日就桑陈跟着王上最久,不靠他提醒还能靠谁呢?” 说着,朱九进了殿内,直直朝书案走去,众人跟在后面。 “乐锦,磨墨。”她坐下后,阿水帮她摊开纸,乐锦磨墨。 “王后想写什么?” “写我的第一个王后令。” 第一个王后令? 众人心头仿佛都有蠢蠢欲动的期待在等着破土而出。 笔濡好,乐锦递给朱九。朱九接过来,提笔就写。 众人都探头来看,只见她一字一字写道,“逢多事之秋,国朝庶务繁重,王君日夜操劳,起居不常,恐日积月累,于圣体有妨。今令内侍大监桑陈领王后命,行善加提醒之职。若遇王君抵触,可视情况予以添俸。但若视而不见,则视情况予以罚俸。此令以发出之日为准,务遵照执行。” “小人立即去颁令。”石岩几乎跳起来。 朱九笑着回头看向乐锦,“乐锦,我的后印呢?” 乐锦立即就去捧了来。朱九捉着印盖上去,并道,“俸银增减数额未定,你们熟悉些,细则就由你们去补充。” “是。” 于是石岩高举着后令兴奋地跑了出去。 乐锦笑道,“这下能拿住他师父,他比谁都高兴。” “想来桑陈平时没少欺负他。”朱九亦笑道。 “王后明鉴。”莲蓬笑道。 几人在笑,过了会儿门口探进芳芜的身子。 “芳芜?”乐锦先看见她。 她身子挪进来,行礼,“禀王后……” “但说无妨,芳芜。”乐锦见她吞吞吐吐,走上前。 朱九她们便都看向她。 “是,是之前网雀监那个小内侍来了。” 网雀监?石峡? “他来作甚?”乐锦问。 “他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正跪在院中求王后救命。” 被打了?乐锦先走向门口去看,看完回过头冲朱九点头。 “让他进来。”朱九道。 “石峡,王后命你进来。”乐锦冲外喊道。 于是朱九眼看着一个果真鼻青脸肿的小内侍弯腰走了进来,还待下跪,芳芜已在旁拉住他。 “谁打的你?”朱九脸色变得严肃。 他犹豫,莲蓬急道,“王后问你话,你就快答。若还想活命的话!” “是。小人今日是被西宫红星姑姑下令责打。” “她为何打你?” “是……是因为湖中有鱼被过路鸟雀所食,姑姑责怪小人失职。” “网雀监已散,你还有什么职?” “小人也是如此禀告,可姑姑说,网雀监乃西宫所立,要散也是西宫做主散才行。于是强令小人们重操网罟,小人们因为受了王后令,不敢再去捕鸟雀,红星姑姑生愤,便令人将小人们都打了一顿,然后命小人们今日内要捕尽宫中出现的所有鸟雀,否则又要重罚。小人们两头为难,有人还要跳湖一死了之,但又有人说可以来求求王后,于是小人便来了。求王后给小人们指一条活路。” 他的嘴或许已被打破了,导致说话有些囫囵,吐字不清,但大意朱九还是听懂了。 “你们都被打了?”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细看。 “回王后,是。” “几个人?” “六……六个。” 朱九看向乐锦,“乐锦,把伤药先给他们送几瓶过去。” “是。”乐锦于是去取伤药。 “怪我没有明确下令,害你们受苦。”朱九道。 “王……王后折煞小人了。” “解散网雀监一事,王上也已首肯。待会儿会明确下文,到时红星再找你们,你们就把令文给她看。” “谢王后。” “红星与你们说的时间是截止到几时?” “回王后,是酉时。” “好,到时我们都去冯虚亭会会她。” 众人皆惊。 石峡走后,莲蓬道,“王后,那红星是太后的贴身女侍加密卫统领,向来跋扈,又会武。武艺只怕和红缨不相上下。” “这么厉害?还能和我们红缨打平手?” “是的。” “那待会儿得把红缨也带上。要是打起来,还能有个人把她顶住。” 额,是要去打架么? 说是去打架,且去打西宫,红缨嗖得一下就下来了。 第81章 想打架,手痒 乐锦阿水莲蓬三人把红缨偷偷拽住,“待会儿若打起来,你首要是护好王后,别只顾自己打得开心。” “晓得。”她摩拳擦掌。乐锦按住她的手道,“我晓得你期盼和红星大干一场很久了,但不要太忘形,王后安危最重要。” “晓得。” “快走了。”朱九在前面催她们。 “哦,来了。” 于是花想殿几乎倾巢而动,朝冯虚亭方向。 她们到时,石峡等人已跪在地上,面前立着一人,亦是一身红衣,不过比红缨的衣服颜色深一些。 “那个就是红星,王后。”乐锦指着远处那人道。 朱九偏头应声,“晓得了。” 说话间,只见那红星突然抬手招呼身后人。她身后立着的四五个执棒之人便上前来准备责打跪地众人。 朱九示意红缨,红缨于是立刻扬声叫出,“住手!” 那些人齐刷刷看过来,还举着棒。 “王后到此,尔等还不相迎!”石岩高呼。 那些内监立即就收了棍棒,跪地匍匐。 红星还直挺挺立着,红缨道,“红星,见到王后,不知行礼?” 红星看着很不情愿地屈了一下膝。 “石峡,你们起来。”王后开口。 石峡等虽然迟疑,但还是听命起身,然后纷纷挪到王后身后去。 “同时盖了王的王印与吾的后印的令文何在?” 石峡垂着头,弯腰捡起红星脚边的一卷纸,然后捧到王后面前,“回王后,在此。” 朱九看向红星,皮笑肉不笑道,“红星姑姑好大的谱,吾便罢了,竟连王印也不认了。” “我……”红星狡辩,“这贱人没说上面盖了王印,我还以为……” “红星,在王后面前自称我是否不敬?还有在贵人面前肆意称呼他人为贱人,是否也是不敬?”乐锦的声音是难得一见的严而厉。 “乐锦你……” “罢了乐锦,这红星姑姑看样子并不认吾这个王后。”朱九道,“吾也不强求。只是关于网雀监解散一事,今日既然吾亲自来了,就是要做定这事。你护鱼可以,但不能为护鱼而残害其他生灵。” “可这些鸟雀实在烦人,若不管,湖中小鱼皆要遭殃。” “你说鸟雀烦人?”王后生气了,这是靠她最近的乐锦和阿水都感受到了的。 “是……” 朱九攥拳,“所以你还是要捕雀?” “这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的意思只是护鱼,不是捕雀,你借此大做文章,还不知错?”朱九不觉已提声。 “我……我有何错?” 朱九被气笑了,“所以你现在是拒不奉令?” “红星只是遵循太后的意思。王上向来孝顺,一直都许可网雀,谁知如今竟下了这样的令。红星要去找王上核实一番才行。” 朱九想,这红星已是如此,那太后不知要欺人到何种地步。 “无论你去如何,石峡等人你都不可再动,鸟雀你也不许再动。”朱九懒得再和她废话。 “可我……” “你可以试着动手看看。”朱九的声音冷了。 都听得出来。 花想殿众人心道,他们从未听过王后这样与人说话,是这红星让他们见识到了王后的另一面。 说完这话的王后不再与红星多言,径自转身。 众人跟上,石峡等也紧跟上。 “小人们谢王后救命之恩。”等走得远了,石峡等跑上前弯腰行礼。 “可红星姑姑后面再找小人们可怎么办?”一个小内侍苦脸。 “是啊,总不能老是请王后来救。”另一人答。 朱九道,“我有一个法子。” “王后请讲。”石峡道。 “你们桑师父身边现下或许正缺人干一份重要差事,你们可去找他。那差事你们要办得好,就可留在勤政殿,离王上近,红星定不敢再找你们麻烦。若不好,就再把你们放回去受红星威胁。” 几人皆愣住,去勤政殿?那是人呆的地方? 莲蓬笑道,“去吧,王后才下的令文将会是你们的护身符。将那差事办好,今后王后只会感谢你们。” 究竟是何差事? 石峡等人只好朝勤政殿去,朱九他们在花想殿门口看着六人拖着步子走远,皆笑。 “哎,他们六人是高兴了,可还有一人不高兴。”乐锦道。 “谁?”朱九看众人脸色。 “红缨咯,王后。”莲蓬笑。 “为何?红缨,你不高兴?”朱九看向她。 “没有。王后,别听他们乱说。” “有的,王后。她本指着刚刚能和红星打起来呢。” “打架?” “是,因为王上孝顺,我们这些人见到西宫人下意识就觉着矮一截。影卫密卫还未分家那会儿,红缨明里暗里不知被红星欺负了多少。” “她还欺负过你,红缨!” “没……没怎么欺负到,王后。” “乐锦,你说,她怎么欺负我们红缨的?”朱九转头看向乐锦。 “回王后,因为红星比红缨大,就总派她出去执行远程任务,一去就是一个月以上那种。还有,红缨现在总上屋顶也是因为她。” “也是因为她!” “是。” “乐锦。”红缨想打断她,朱九摆手,于是她被阿水和莲蓬架走了。 “王后有所不知,”两人并肩朝殿内走,一边走一边说。红缨被隔在外面。 “红缨,难道你不想王后为你出气?”石岩道。 “我何德何能,那红星终究是太后的身边人。让王后为我得罪太后,我如何心安?” “没事,有王上呢。王上如今不是突破了心里的障碍么?会越来越好的。”莲蓬道。 “正是因为两人如今突破了障碍,不能再因我的事破坏他们的关系。” “不会破坏,你以为王上就看得惯红星?”石岩插入道,“早看不惯了!王后废除网雀监,其实是正中王上下怀,不然你猜王上为何那么快就同意了?红缨,我们且等着吧,红星的好日子不长了。” 殿内两人说得投入。 “本是她值夜,可是出事后她却把红缨推出去?”朱九表示又惊又气,不自觉捏了拳。 “正是如此。” “她不要脸的么?” “奴婢也想问她来着。” “所以后来是我们可怜的红缨受了罚?” “是。” “王都不问清楚的?” “是太后做的主。” 难怪。 “分出来好,现在单干,就不用受那些气了。”朱九道。 “是啊,王上还是很为他们着想的。” “乐锦你该早与我说这些,刚刚就能找借口干一架,替红缨出口气。” 乐锦笑,“王后怎与红缨是一个思路。她是凡事靠武力解决问题,但您不用啊,你是王后,动动嘴就行了。” “我不动手,我就看着红缨和她打。” “奴婢可不信您能只看着。” 朱九笑。 “何事好笑?”魏王回来了。 第82章 为王量身定制的规则 乐锦立即站好行礼,朱九起身向他,脸上笑意加深,“回来了。” 王很自然就揽住她,乐锦则退到门口去。 两人走到里面坐下,莲蓬送茶水进来,正赶上王后问,“王今日过得如何?” “托王后的福,孤今日过得很好。” 莲蓬退出去时,憋不住笑意。 朱九立即捧起茶给他,“吃茶吃茶。” 王接过去了,饮下。 朱九道,“王可同意?” “王后都盖上印了,孤岂有不同意之理?” “还有我给王上送过去的人呢?” “他们比桑陈胆子大,好用。” 朱九笑道,“我的王,看来他们惧别人比惧你更甚。” “何意?” 朱九于是将今日与红星之间所发生之事讲与他听。 “那刁婢今日气到你了?” “没有,只是才听说她曾欺负过红缨,不免有些生气。” “红缨是顾及孤,才没有与她正面起冲突。” “我猜到就是如此。” “禁鱼令今年四月一到孤就解了。” “真的?”朱九欣喜。 “嗯,这些年,民间对此很有异议,朝中也时不时有人上书请求解令。孤觉得是时候解了。” “可是太后那儿……” “孤那日便与母后说清楚了。” 那日? 太后回宫那日? “太后没说什么?” “嗯。” 禁鱼令本来就是他自己主动下的,想来太后也不会反对,朱九便不再多问这个,而是问道,“太后为何不食鱼?”这是她一直好奇之事。 王一时未答,朱九歪头看他,“不方便说?” “不是,”他看向她,“这要扯到十几年前。” “秦乱时?” “嗯。” “若要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便算了,当我没问就好。”她坐直身子。 “没什么不好讲的。” 朱九瞬间竖起耳朵,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他一时笑了,“这么想听?” “当然,你不知道我最喜听你讲往事么?” 他朝她伸手,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于是被他一带,就坐到了他的椅子上。 “要挨这么近讲哦?”她好笑。 “这样用的声音能小些。”他嘴里的热气呼在她耳侧。 “行吧。”她微瑟缩了脖子。 “当年从宫中护我们逃出的,有两个中官。一是现如今尚在母后身边的程眉,另一人叫扈荣。” “扈荣?”朱九似乎有些印象,“就是当年你祖父派去照顾你父亲的人?” “正是。父亲遇刺,卧病在床,祖父派他前去照看,顺便保护孤的安全。之后傅樟叛变,弑杀祖父,宫中大乱。他护着我们一路逃亡,可是在即将入宁州界时,追兵赶到。他和程眉商量,由武艺更加高强的他留下抵挡追兵,程眉护我们离开。我们已上船渡过宣水,亲眼看见他在对岸被追兵赶进水中,不再浮起。母亲说,扈荣中官是为护我们母子才葬身鱼腹,否则以他身手,定能逃脱。其实孤会下禁鱼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扈中官恩情的感念。那日孤和母亲说要解令,她明显不高兴,但孤还是决定解了。因为是时候解了。” “禁鱼已四载,足够纪念扈中官了。”朱九道。 “不过禁中还是禁鱼,孤不会食鱼,也不愿当着母亲面让人食鱼。” 朱九点头道,“理解,理解。” “所以,你若想吃,就出宫去吃。” “好。” “故事听完,可满意?”王眉眼舒展地看着她。 她点头,“还算满意。” 王揉她脑袋。 这时进来一人,却是白日里的石峡,桑陈反而站在他身后。 “禀王上王后,已到入寝时分,可慢慢安置了。” 朱九先愣,然后看向王,王一副你瞧瞧的表情。 朱九笑,“好,听石峡的。现在就收拾了睡觉。”她起身拉了拉王的手臂,“叫你呢,还不睡!”她弯腰凑近他耳朵,“想给他送银子么?” 王起身,牵着她的手,朝内殿走,“孤身无分文,哪来的银钱送他。” “所以你接下来最好听劝,否则内库的钱可能真不够你挥霍。” “孤知晓了。” 乐锦莲蓬端水进来,脸上皆带着笑。 朱九道,“这规定还是有不完善处。” 王看向她。 “你若进了内殿,把他们都赶出去,在里面偷偷看文书,他们也不知道啊。” “这都叫你知道了?”王笑道。 “你真如此干过?”王后上前逼近王。 王越过她头顶接过乐锦递来的巾帕,“没有,这才第一日。现在孤不是在你面前么?你看孤有偷偷看文书否?” 莲蓬也递了巾帕给朱九,“你最好别这样做。不行,我要填一条上去。”说话间她捏着帕子便要朝外去,被王拉住,“明日再吩咐就是。” “不行,我怕明日起来忘记。” 王后挣脱了王的手,将帕子也扔给了王,人跑了出去,很快传来她叫桑陈石峡的声音。 王收拾完毕,静坐床沿,耳听得外面嘀嘀咕咕之声。 弄了半日,王后还没有进来,王只好走出去,只见几人围在书案那儿,燃着明亮的烛。她坐在案后,时不时抬头问众人意见。 王走过去了众人才发现他。最先开口的不是王后,而是石峡,“请王上入寝,此时早已过了时辰。” 王的步子顿住,他抬起手指指王后,“孤……等王后一起。你们几时完事?” “马上了,王先去睡。”王后答。 然后就都不理王了。 王只好默默回去,等躺到床上了,还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朱九才再进来。她蹑手蹑脚地上床,想从他上面跨过去,却被王一把揽住,跌在他身上。 朱九带着惊疑的眼神看他,“还没睡呢。” “你又糊弄了些甚!”王似乎很无奈。 “就是再完善了一下规定,怕你钻空子。” “孤最不喜臣子钻空子,你以为孤会做这样的事?” “嗯……规定完善一些总没有错嘛。你不是也总叫人重修法令。”她拍了拍王的胸膛,“放我过去。” 王不仅没松手,箍得越发紧,“你就不怕钱都赔给他们,到时出宫连吃鱼的钱都没有?” 朱九想了想,道,“我想桑陈石峡他们应该很愿意帮我支付食费,毕竟这是我帮他们寻到的发财致富之路。” “就坑孤一人,嗯?” “这不叫坑,我的王。是为你好。而且你只要不打骂他们,就不用给钱。正好培养培养你的脾气。你啊,太容易生气了。”她又戳了戳他的胸膛。 “孤何时对你生气了?” “额……你在我面前,是没怎么生过气。但在别人面前就不是了。你晓得吗,阿水自你上次黑脸后,如今一见到你就浑身发抖。” “孤都说了不怪她。” “但你黑脸是真。” “被人泼了一身水,还不许孤黑黑脸?” “……” 朱九趴在王身已许久,“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直接压着你睡了。” “压着吧,正好。” 朱九表示震惊,“什么正好?” “就是正好。” 朱九开始顺着王的身子向上爬,脑袋来到了王的下颌处。她全身动来动去,令王的身子突然僵硬。 “那我就这样睡了?”她下巴搁在他身上,眼看着他。他却没看她,直接手臂一用力,将她的身子揽到了一旁。 “没想到,还挺重。”声音略哑。 朱九在王旁边再次目瞪口呆,“乐锦常说我瘦,叫我多吃。你居然说我胖!是不是嫌我吃得多?” “没有。”王的理智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大不了每顿再减一个菜就是。”朱九嘟嘴。 “无需减。”王叹气,“孤失言了。你这样的确还瘦。” “你刚刚是抱不起我么?” “……” “傅南容,会不会不是我胖了,而是你……变弱了。” 王听得这个?但王后已闭眼睡得香甜,王独自懊恼了一夜。 第83章 被母亲一直当孩子的人很幸福 时间划入四月,桃花落后,青子暗露。 此时禁鱼令的解除不啻为盛京之一大事,傅南枝自然想和她嫂嫂一起庆祝一番。 “庄儿的假期定在中旬,有些晚,我劝他和先生商量,已前移至初六了。” “那甚好。” “到时我们先去城外放风筝,放累了就入城吃鱼。” “好。” “有哪些人要去呢,嫂嫂?” “有你二哥,若可以,你的六哥六嫂能同去最好。” “六哥身子不大好,只怕太后不会允许。” “还是问问吧。” “行,我待会儿一回去就派人问问。” “要带吃食么?毕竟都出了城,一时半会儿应回不来。” “自然是要的。这些嫂嫂不用担心,乐锦她们会安排好的。”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出游,南枝。” “是啊。在嫂嫂来之前,这种事想都不敢想。就是现在,一想到二哥居然也要同我们一起去放风筝,我就仍感到不可思议。还是嫂嫂好。” 朱九被她捉住手臂依偎,笑。 “陆吾最近来信没有?”她亦拥住她。 她摇头,“开头定是很忙的。定城那边靠近燕国,贺坤又总时不时侵扰,想来根本没时间写信。” “担心么?” “嗯。” 朱九揉揉她脑袋,“会平安的。” “谢嫂嫂。” 傅南枝抱着她嫂嫂腻歪了好一会儿,才道,“嫂嫂,二哥这几日都是回的花想殿?” “嗯,说是宁州局势已被控制住了。” “嫂嫂。” “嗯?”朱九饮茶。 “太后不喜二哥成婚和有自己后嗣之事,你还记得么?” “嗯。”朱九弯弯的眉立马平了,声音也冷了下来。 “嫂嫂,我那英明果断的二哥只有在面对太后时才有些优柔寡断,你有感觉么?” 朱九想了想,点头,“好像是有点。” “所以啊,嫂嫂,若我那二哥因此做出让你不开心之事,可不可以稍稍多给他一次机会?” “你二哥会做什么让我不开心之事?” “就是……我也是怕嘛。” “多给他一次机会?” “嗯。” “就一次?” “额……如果可以,两次更好。” “两次怕是不够的。” “那就三次。” 朱九笑,“你这妹妹,太为你哥哥未雨绸缪了。” “妹妹也是怕啊。怕我的好嫂嫂会被二哥气走。”南枝再度抱住她。 朱九有一瞬的晃神,然后才抬手拥住她。 “不会气我,你二哥啊,这么久从没在我面前红过脸。” “真的么?” “嗯。” “那二哥还是懂轻重的嘛。” “懂轻重?” “额……就是知道珍惜。” 朱九笑。 晚间傅南容回来,两人在床上相拥着说话。 “南枝晌午时分过来了一趟。” “嗯。” “说庄儿的休沐期挪到四月六了。” “嗯。” “所以你初六能空出时间来么?” “傅庄挪假的时候自然是比着孤的安排来的。初六那日,恰无朝会。” “那就说好同去放风筝,不许食言。” “孤不食言。” “我还想叫上你六弟和他夫人。” 王一时没应,她从他怀里抬头,“不行啊?” “母后或许不会允。” “主要是看你弟弟的意思。他都多大人了。” “可是孤却总觉得,即使将来南玉都四五十了,母后还是会把他当孩子。” 这话让朱九一怔。 她抬眼看他。他神情如常,还冲她笑。见此状,朱九却一时酸了鼻头,立刻低下头去,就怕他看见她眼里突然涌上的泪花。 她在他怀里暗暗抹了几滴泪。 “木清还是有能力的,南玉的身子这次回来的确大见好。说来孤还没有好好感谢过他。得找个时间,把他叫来,亲自感谢他。” 朱九才在他怀里擦尽泪,听到木清二字,道,“我也想正式见见木先生,你要为我引见。” “你想见,直接召他来就是。” “他住在西宫,过来一趟不便。还是你见他时,我顺便见一见就好。” “若六日南玉决定去,他肯定要跟着。到时你就能见着了。” “对哦。那还有阴大夫呢?不如也带上她。乐锦说她无事就在研究医术,带她出去放放风也好。” “花想殿众人你是不是也想全部带出去?” “可以么?” 王无言。 “不行哦。”王后的失望。 “阵仗太大,人太多,出去宫外还如何微服?” “好吧。”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冒进来,两人皆被吓住。 “王上王后莫夜谈了,该入睡了。”是乐锦的声音。 两人互望,等着门再被阖上后,王以极低声道,“这就是你完善后的规定?” 朱九亦极低声回,“是。” 王表示无奈。 朱九轻触王的身子,“睡吧。” 王嗯了一声后两人不再说话。 第二日,王后在用早饭,蓝鱼儿收着小脚趴在桌上看她,只听她冲旁边众人笑道,“乐锦昨晚跨出了重要一步,今后新令的实施定是一片坦途。” “谢王后夸赞。”乐锦笑。 这时石岩出现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禀王后,西宫红星姑姑受太后所派前来。”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84章 王后万岁 还是乐锦开口,“她来作何?” “不知,只说要见到王后才说。” 众人看向王后。 朱九放下筷子,擦擦嘴,“那就让她进来吧。”蓝鱼儿起身,走到更靠近朱九的地方趴下。朱九抬手轻抚它。这时红星不慌不忙地进来。 她依旧只是浅浅屈膝,“奴婢红星参见王后。” 朱九未喊免礼,只问,“红星姑姑有何贵干到此?” 红星自己起了身,“回王后,是太后她老人家这几日总算养好了精神,想要和王后说说话。特命奴婢前来相召。” 众人皆紧张。 朱九道,“好,我知道了。等王上有空,我和王上一起过去给太后问安。” “太后还说,王君国事繁忙,不能多叨扰。请王后自己前去就好。” 众人越发紧张。 朱九哪那么容易就同意去,道,“行,那等我找个好日子就过去西宫。” “太后还说了。” 说个没完是吧!石岩他们差点就扑了上去。 “她老人家思与王后一见多时,请王后务必早些过去。最好今日就前往。” 老人家!老人家!她是有多老?众人在心中嘀咕。 朱九笑意不达眼底,“若吾今日不方便呢?” “太后还说了。”她故意停顿,然后欣赏众人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向朱九时,她在她面上却看不见不耐烦与愤怒。 朱九的确没有不耐烦,也不生气。她甚至冲喜开始悠然地吃起饭。她只嫌她说话慢,故意拖时间。她主要是怕饭菜冷了,到时口感不好。她吃不下太多,会浪费。 红星没见到自己想见到的画面,心里一时有些不甘,但也只能继续道,“王后入宫,并不管理宫务,应是有大把空闲的。” “红星姑姑此言差矣,我们王后每日怎么没过问宫务呢?本是王上心疼王后,怕王后累着,才没让下头的人拿这些琐事来烦扰王后。但我们王后啊,却极为关心宫中事务,也总适时为各司各局提供指导。红星姑姑,我们王后每日可是挺忙的。”乐锦道。 朱九看向她。她表示,她也是第一次瞧见撒谎不脸红的乐锦,还是为了她。 她很感动。 “是啊,红星姑姑。我们王后说今日不方便,就是不方便。”莲蓬也加入进来。 “太后也没有说定要今日见,只是说宜今日见。”石岩也在外冒了一句。 大家七嘴八舌,把红星说的一时插不上话。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这些人曾经见到她都是怕的,今日却不一样。她从心底里冒出了怒意,瞪向乐锦,“太后旨意,岂容你们置喙!统统该掌嘴!还有你乐锦,这些人你都是怎么在管?已没大没小,毫无规矩了。最该罚的就是你。” “我看最该罚的是你!”朱九搁下筷子,突然出声,压住了红星的聒噪。 红星看向她,想要张嘴,朱九又出声堵住她的话,“此地是你能发号施令的?后宫是你能做主的?乐锦他们又岂是你能批评处罚的?” 朱九的声音不大,也不算严厉,就是比她平常的声音稍稍冷淡一些。但就是这样的三问,让红星接下来都敢怒不敢言。 乐锦石岩他们暗自在心底为朱九呐喊。 “西宫是西宫,魏王宫是魏王宫。红星,你出门可看清路牌?你可知你脚下现踩着的是何地界?”王后继续道。 红星的脸眼见着红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样。到最后,她憋不出别的,只好又扯出太后,“所以,王后今日是打定主意不去见太后了?” “不是不见,红星姑姑,”乐锦代回,“是暂时不见。” “你们别忘了,就是王上,太后说想见,王上都不会推辞。今日王后却要拒见太后,不知传到王上耳里,是否会影响王上与王后的关系。” “这些就不劳红星姑姑操心了。”莲蓬道。 红星气得拳头都攥紧了。不知为何,乐锦竟担心她会脑子突然抽风做出不得了之事,于是她立即走到朱九身前去挡着。石岩他们见状,亦了然,便纷纷挡到朱九面前。 于是接下来直到红星离开,朱九都不再能看见她,抬头只看见众人的背影。 红星灰头土脸地离开后,众人齐刷刷跑到门边,眼看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了,都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 群叫声让走到殿外的红星听见,她气得一脚就踢碎了花想殿门口的一角石阶。随她一起来的宫人见状,身子瑟瑟发抖。 “托王后的福,小人们也能有这扬眉吐气的一天!”石岩在门外冲朱九不停地作揖。 “我要把红缨叫下来一起开心开心。”莲蓬跑到外面去。 “这不得吃两杯酒庆祝?”石岩道。 “王后在呢。”乐锦提醒。 “王后待会儿会看书,我们躲起来悄悄吃。” 朱九表示,她都听到了。 不过她还是顺他们意乖乖去看书,而乐锦他们也的确马上就不见了影。 蓝鱼儿飞在窗外枝子上,冲她叫,“凰王陛下,乐锦他们背着你在那边偏殿里偷偷饮酒。” “我知晓。”朱九笑。 “他们饮酒都不叫陛下。”小家伙跺脚,为它的陛下鸣不平。 “是他们不敢给我饮,王上下过令。” “他们看着很高兴,是高兴什么呢?” “你不知道,他们之前受那红星压迫,有苦不能言,如今好容易能压她一头,自然高兴。” “如今能反抗回去了?” “算是吧。” “为何如今就能了?是因为有陛下给他们撑腰么?” 朱九想了想,道,“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王。他的想法变了,做法变了,下边的人都能感受到。” “怎么变了?” “这里面有些复杂。你只需知道,之前王很纵容西宫,但如今,或许不会了。” “哦,小雀懂了。” 第85章 王的弱点 朱九翻了一页书,看向它,“宫中应来了新雀,你见过么?” “虽说如今无人捕雀,但小雀尚有阴影,不敢自行飞出,所以不曾发现别的鸟雀。” “其实你可以多去别处看看,不必为了陪我,把自己拘在此地一隅。” 蓝鱼儿飞进来,落在她书案上,“凰王陛下是要赶小雀走么?小雀是不是耽误到陛下了?” 朱九立即放下书,伸手抚摸它,“没有这意思,你怎还哭上了?” 小眼珠子的确已泪哗哗的。 “我失言了。你不想离开?”朱九干脆两只手捧着它。 “能陪在陛下身边,是蓝鱼儿在荣余山啄千年万年虫子也换不来的福分。怎会想要离开?” 朱九一笑,“这么夸张?” “不夸张。小雀所言为真。” “你可知荣余山的虫子就是天帝亲自下界来整治,也是除不完的。” “小雀知道。” “你可又知晓,若你在荣余山真啄了千万年的虫子,就可入扶风谷了。” “嗯,小雀知晓。不瞒陛下,小雀其实本就准备去荣余山啄虫子,好在临行前得知了陛下在此的消息。” “荣余山有些虫子比你还大。”朱九笑道。 “真的么陛下?”小脑袋仰天,带着大大的疑惑。 “嗯。我小时也曾去过那边历练,若不是有人救我,只怕早入了虫腹。” “陛下辛苦了。”小脑袋靠在她手心磨蹭。 朱九低首一笑。 晚间,傅南容回来,朱九和他说起白天的事,他道,“你若不愿去就不去,明日孤亲自去一趟西宫就是。” “不去可以么?你母后会不会难为你?” “孤是王,母后总会顾忌的,你放心。” 对,他是王。只要他想,太后伤不了他。 “明日蒙嬴及他下面一干水部职官想要见见你,当面谢你赠图之情。”王又道。 “他们勘定沿河地形回来了?” “嗯,这次出门是正式开挖。孤明日正好要给他们饯行,你随孤同去。” “好。” 明日白日,乐锦找出晚间要临宴的袍服,朱九看见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厚重,先瘫软坐在椅上。 “乐锦,那典文我翻了,其中有记载前人为轻便,允许减除一二层的权宜之法。” 还在拉伸衣服的乐锦看过来,尚未说话。朱九立即起身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翻出那部分典文指给乐锦看。 乐锦和阿水对视无言。 “晚间只是践行,蒙嬴他们我都认识,不需要如此隆重。求乐锦和阿水帮我看情况减除几层。否则到时去了宴上,我走个路还要请你们王上把我提着,看着实在更不雅观,有失体统。” 两人噗嗤一笑,“王后说笑了。” “求乐锦和阿水了。”朱九继续撒娇。 两人冲她屈膝,“王后使不得,奴婢照办就是。” 于是朱九喜滋滋地看她们帮她减除几层下来,她还在旁边指挥,“这层也可去掉,对,这层颜色和另一层重了。” “这层颜色有些突兀,不如也除了。” “这个过长,曳地太多,王上见了会不高兴的,也除掉。” 于是接二连三地除。 最后是阿水求她,“除不得了,王后。再除,您就只能披着锦帔去了。” 三人一时都笑了。 这时莲蓬进来,三人看向她。 “王后,王上回来了。”她靠近朱九,低声。 朱九眼中一亮,“这么早?”她提裙快步向外。 莲蓬却拉住她,“王后,王上看着心情不好,您……”小心些。 朱九一愣,“心情不好?”她只露出口型,无声而问,带着惊讶。 莲蓬点头。 朱九看向身后,“乐锦你带阿水出去。” 乐锦自然会意,于是和阿水先退出。 朱九走向外殿。 他坐在朝门的椅子上,闭着眼。阿水乐锦莲蓬皆无声无息地退出,她则走到他面前,手放在他肩上。 他瞬间就睁眼了,抬眼看向她。 “是因为晚间要开宴,所以回来得早?” 他挪挪身子,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她便挨着他坐下。 并排坐了,朱九只好扭着头看他。 他亦看向她,“刚进来,听你们在里面欢声笑语的,是在做什么?” “乐锦阿水帮我整理晚间穿的衣服。我嫌重,让她们帮我除去几层。王会不会有意见?” “没有。” 很果断的没有。 朱九会心一笑,“今天做了些什么?” “听了宁州的报告,再就是见了几个远道而来的郡守刺史,收获很多。” “听说你并不许他们常来盛京见你,只有颇具政绩者才能来?” “嗯。”他捏住她的手。 “那我是何政绩能天天见到你?” 王笑,“你啊,政绩可多了。” “请王不妨说说。” “你……”王停顿,“吃得多,睡得多,玩得多,话……”在王后的诧异表情里,王说出了最后一个多字。 王见她愣住,笑出声,“孤失言了。” “你说你失言,却还笑着。分明不是道歉。”朱九轻打了他一下。 王笑得更明显,“孤道歉。” 朱九一哼,“你还笑!”她开始挠王的胁下,王却不为所动,她才知他不怕痒,只好掐了上去,王总算身子一动。 “你有没有弱点?让我挠一下。脚底怎么样?”她必须要报仇。 “孤哪儿都不怕痒,小九若不怕孤的脚臭到你,尽管挠。” 朱九鼓脸瞪着他,王乖乖坐好。 最后她爬起来圈上他脖颈,在他后颈一阵热呼热呼地呼气。王总算有了反应,双手握紧她的腰,声音暗哑,“孤认错了,小九。” 她一边吹一边道,“我吃得多?” “不多。” “玩得多?” “不多。” “话还多?” “孤还嫌少了。” 王扯下她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你还是有弱点。”她哼唧。 “是,孤有弱点。”他的眉眼比之刚刚已见舒展。 第86章 夫与妻 朱九揽着他脖子,两人对视,相隔仅一寸。 王不觉抿了唇。 “你今日还做了什么?”她问。 “和他们谈到午后,留他们用过膳。他们走后,孤就去了……”他停顿,“西宫。” 难怪。 本圈在他脖子上的手下移,改而环住他的后背。 她不问了。 她贴上他,脑袋轻抵在他下颌,“好,知道了。晚上开宴,会有好吃的么?” “应该是有的。” “我中午没怎么用,就等着晚上吃好吃的。” 王笑。 “会饮酒么?” “会。” “那我……” “你还记得去年除夜,你和南枝他们提及的蜀地果酒么?” “你知道?那晚你明明……” “孤后来知道了。” “哦。” “你饮这些米酒不适应,孤也总觉得米酒类颇为糟蹋粮食,所以派人试着酿了些果子酒。今夜是首次开封,还不知味道如何。” 朱九笑,“真是好王君。” “不是好夫君?” 朱九心神一动。 夫君? 她从他怀里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王说,夫君?” “嗯,孤不是你夫君?你不是孤的妻?” 他们相处这些时日,虽然恩爱,早与人间正常夫妻无异,但这算是他第一次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最起初,她没打算真做他的妻,而他也不是真要娶她为妻。 “是。”她轻应,是好夫君。 王笑,“真乖。”揉她脑袋。 晚宴开在望春台。席上王牵着王后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 朱九认得水部的人,此外,她发现席上还有章公度和一些其他人。 落座后,王开始讲话,“蒙嬴。” 蒙嬴举杯起身,站到堂中间,俯身倾耳。 “此番勘察,卿与众臣皆尽心尽力,孤看在眼里。此为饯行,亦为众卿庆一小功。望众卿勠力同心,待来年,孤再与诸位庆大功。” “谢王上。”蒙嬴谢恩,在坐其余官员亦起身谢恩。 “臣等定不负王命,使大河水安澜。” 朱九陪王与众臣一起饮下第一盏酒。酒的味道比之之前的屠苏酒与羊羔儿酒要淡上许多,但颇甜。 王摆手,示意蒙嬴归坐。 王又举杯向章公度,“公度。” 章公度于是举杯起身。 “修河一事,开支不小,大魏如今国库不丰,好在宁州回归在即,有望解你之急。孤只愿你,不惧困难,配合好蒙嬴。此为大事,不止利在长远,也有利于迫在眉睫之事。切记。” “臣遵命。” 君后与臣再度各饮下酒,王让相君归座。 “众卿不知,相君看着云淡风轻,孤却担心,若宁州再不归,他巧妇难为,只怕连头发都要掉尽。他可是孤的相君,怎可光着头。所以孤只好为相君抓紧收宁州。” 这话逗得下面众臣笑出声,有跟着打趣章相君的。王冲朱九一挑眉,她亦忍不住笑。 “这么年轻有为的相君,王上可要替臣子们好好照顾着。”蒙嬴道。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还用你们说,孤当他是宝呢。不信你们问问他。” 众人看向相君,相君低头拱手,一副求放过的姿态。 王却继续道,“他不说,孤说。”众臣竖着耳朵,看向御座。 “有日晚,孤去省府夜巡,众卿猜孤看见了什么?” “相君定还在挑灯夜战。”有人抢答。 “挑灯夜战已是他的常态,此不足为奇。” “那是何?” “求王上明言。” “孤记得当时还是正月,夜间正寒冷。孤去时看见你们相君手冻得通红在那儿伏案。孤就问他为何不叫人燃炭,相君说,按规定,省府夜间只供炭至亥时。当时已过子时。” 众人恍然大悟。 “臣记得了。”蒙嬴道,“难怪今年年初,各府新规,凡值夜官员,可通夜燃炭。原来,臣等是托相君之福。” 章公度冲他拱手,“蒙大人此言差矣。不是受某之福,应是王上仁慈。” “对对,王上仁慈。”众人举杯向王君,“谢王上。” “众卿为大魏劳心劳力,孤只恨体察下情太迟。” “若说为大魏劳心劳力之首,需得是王上,诸位说是不是?”章公度道。 “是啊。” 朱九见王笑着摆手,“孤不过是在后面收捡众卿的果实罢了。” “敬王上,王后。”章公度带头。 “敬王上王后。”众人跟上。 “愿吾君吾后万年。” “君后万年。” 众人开始高呼。 朱九一时不适应,王在案下捉着她的手,示意两人一起举杯。 朱九于是冲下面笑,和王一起饮下。 激动的气氛平静下来,王又叫一人,“长孙。” 朱九看过去,只见是一长髯之人。他便是长孙大千,傅南容的大将军。 “蒙嬴治河,虽有各地民工,但护河还需兵力支援,这一块,就要劳烦爱卿了。” “臣自当尽力。” 长孙落座后,王道,“众卿,可尽情享用案上酒食。这果酒乃酒司年后初酿,醇不及粮酒,但多饮不至于醉,可畅饮。” “谢王上。” 朱九正在饮,王的大手伸过来按住她。她看向他。 王笑道,“今日还要敬孤的王后。” 朱九举盏的手顿住。 王道,“禹王图给蒙嬴他们减了不少事,大大缩短了勘察时间。否则孤明年还见不到大河安澜。” 朱九笑,“有用处就好。” 于是台下众人只见君后对饮。 蒙嬴他们举着杯起身,说要一起去敬君后。只见一溜五六人过来,桑陈乐锦皆惊,急急下阶来一人拦一边。 桑陈道,“蒙大人,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个敬法?” “桑公公说笑,自然是轮流来。” “轮流来?不行,王上还行,王后酒力浅,不可。” 乐锦亦道,“是啊,大人们莫要上前了。” “两位,王上刚刚也说了,这是果酒,不醉人。” “可王后……” “王后,臣蒙嬴求敬尊前。”蒙嬴只好扬声冲台上喊。 第87章 王与后一萧一琴为诸君饯行 朱九看下来,只见蒙赢他们被桑陈和乐锦拦在御阶下面。 王道,“你们这么多人来,是想要灌醉孤与王后?” “臣对君后一片赤诚之心无处安放,只在今夜这酒中。请君后接受臣下一片心意。” 朱九笑道,“让他们上来吧。” 王只好摆手。 乐锦桑陈不情愿地让开路。 他们果真一个个上前,王皱眉,想要王后少饮,王后却笑着摇头。 饮完后,众人皆欢喜地归座。 “这几个老小子!感觉如何?”王倾身问她。 她虽然有些晕,但觉得尚可,便摇头。 “这酒比你所饮果酒如何?” 自然是有差距的,但还是,“好饮。”是他专门为她命人酿制的啊。 “即使好饮,也不可多饮。接下来孤不许他们再上来了。” 王才说完,章公度又来了。 “王……”上字还没出来,相君就被王上一瞪,“你也学他们?” 章公度低首看着杯中酒,“臣对王上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不仅朱九忍不住笑,连旁边听见这话的桑陈乐锦亦笑。 “行行行,孤饮还不行?”王截住他的话,一口饮下。朱九则慢慢饮下。 “臣这杯只敬王后。”章公度不下去,反倒再满了一杯。 朱九一愣,举起杯相应。 只听他道,“自王后入宫,臣有切身体会,王上待下臣们的好脸色日渐增多。臣子们都在说是王后之功,是臣下们托王后之福。故臣今夜要单独敬王后。” 闻言,朱九看向旁边的王,只见他将手中酒杯捏紧。 她笑道,“王上以前待下很严苛?” “回王后,是。” “待相君亦是?” “并无差别。” “辛苦相君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当旁边之人不存在。 王在旁边咬牙切齿,“章公度,你信不信孤待会儿回去就把宁州奏报通通交给你,让你一人去整理?” “臣信。”他立马弓腰。 “那还不滚回你座位去?” “是。” 章相君立马跑了。 朱九笑着捉他的手,王扭头看她,捏她的腰,“逗孤很好玩?” “没有。只是好奇王这段时日真的变了么?” “怎么会变,他们犯错,孤依旧是该打打,该骂骂。” “相君你舍得打?” “打或许没有,该骂的一次没让他逃脱。” “这么好的相君你也骂?” “孤想鞭策他更好。” 朱九笑,“你对庄儿也是这种心情?” “嗯。” “你把他当自己臣子了?” “他将来长大,的确要先做孤的臣子,然后才是侄儿。” “你啊。”朱九表示无奈。 君后聊得投入,没看到有人又上来了。 一个大影投下,却是长孙大千。 “臣敬王上王后,愿二尊万年。” 两人还是同举杯相应。王道,“连你也学他们?” “臣难得在京,也难得赴到王宴。还请王上允准臣敬这杯酒。” “也罢。”王饮下,王后亦饮下。 饮完,他还不走,王道,“难道你也要单独敬王后?” 长孙拱手,“臣何德何能。只是今日第一次见到王后,请王上容臣在这台上多待一会儿。” 王皱眉,“长孙,你盯着王后看,还要孤容你?” 朱九看向他,示意无妨。王却依旧不准。 “你莫不是酒饮多了,醉糊涂了。”他看一眼桑陈,桑陈立即就上前来准备带他下去。 他身子壮,定在那儿,桑陈一时拉不动。 他冲王再拱手,“臣没醉。” 王皱眉,“你要不要人把你今晚举止记下来,明日等你清醒了看?” “臣没醉。”他直挺挺站着,长髯因为说话一动一动的。 王无语了。 朱九冲他颔首,“长孙将军这些年替王征战,辛苦了。这杯酒,该是吾敬将军才是。” 长孙受宠若惊地立马举杯,“臣何德何能。” 王表示没眼看。 于是最终长孙也和王后饮了酒。 “可满意了?”王面无表情地问他。 他收着酒杯,咧着笑,“臣下去了。” “快滚!”王摆手。 朱九手扶着额,王拥上她的腰在她耳侧道,“这些竖子!害你饮这么多酒。今日孤失策了,本不该带你来。” 她摇头,“其实今晚我是开心的。醉酒本无事,我缓缓就好。” “吃点茶?” 她点头。 于是乐锦立马上了茶来。 朱九刚饮下一杯,下边的人又开始闹腾。 他们看过去,只见蒙嬴不知从哪儿抱来一个阮坐到了堂下正中。 这下换王扶额,“孤竟忘了这厮还会这个。” 朱九看向他。 他解释,“影卫告诉孤,这厮平日没别的喜好,就好自弹一曲。” 果听见蒙嬴在下面道,“值此离别之际,容臣为君后献上一曲。” 王低声道,“若是不允,只怕他会不依,孤不与醉汉计较,且允他。” 于是王冲他道,“你且弹来。” 这时长孙大千又歪歪扭扭起身,“蒙君献曲尊前,岂能无伴舞。臣请献剑舞一段,同上二尊。” “同意了一个,第二个不同意未免说孤偏心。也且允他。”王便又道,“你且舞来。” 这时章公度又站了起来,王指着他,“章相君难道也想献上点才艺?” 相君弓腰,“不瞒王上,臣的确不会这些管弦之物,但击鼓却会一二。请容臣击鼓为二位大人伴奏。” 王无奈,“上鼓。” 于是鼓来。相君也坐到了堂中间。 朱九道,“若说管弦,管类,我倒是会一二。”她本是对着王轻声说,谁知下边人耳尖,竟听见了。蒙嬴重重敲了旁边相君的鼓,大喊,“王后会吹管!王后说要吹管为我等饯行。” 水司诸官闻言皆欢呼,“谢王后!谢王后!” 王被气得直起身,指着堂下,“蒙守义,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甚!居然敢叫王后为你吹管!” 蒙嬴垂首,“可是臣的确听见王后说了。” 朱九拉拉他,“我是这样说来着。” 王重新坐下,缓了缓,道,“也罢。王后既然都为尔等吹管了,孤自然也要抚琴才行。” 众人闻言,欢呼声几乎将那屋顶掀翻。 于是一萧一琴被送了上来。 堂下众臣前挪,更靠近王与后。 演奏开始。 先是蒙嬴的阮声开头,慢慢的,王后的萧声加入,再是王的琴声,最后相君的鼓声也融入进去。 曲乐先缓后急,长孙的剑舞得也越来越快,脚下步子转得生风。两边看客皆惊呆,曲终舞停后,久久,众人才记起鼓掌。 在这激动人心里,蒙嬴却在抹泪。 “蒙大人这是作何哭泣?”章公度问他。 “今日难得,明日下官却要离开了。” “等你明年修成归来,二尊会再为你庆功的。” “是啊,别哭了,上面在看你呢。丢不丢人。”长孙用剑把敲了敲他的后背。 “守义,你是怎么了?”王果然问。 “臣灰尘眯眼睛了。” “那就让人给你看看。” “是。” 众人起身,各自归座。 “孤竟不知,你萧吹得如此好。”王又和王后说悄悄话。 朱九笑,“我也不知,王的琴抚得如此好。” “你可知,刚刚你的萧声动时,孤仿佛看见万鸟朝凤的场景。” 朱九一顿。 她的萧声是从凰声演来,若是在野外,且是白日,能招来百鸟并不奇怪。 他会有此感觉很正常。但凡人能听到这一层实属不易,所以朱九还是对他感到了些微讶异。 他已看向众人,且和他们随意说着话,朱九却望着他一时失神。 第88章 忍忍就好了 她心头对于他的猜测一直没有得到证实,但她却越来越坚信,他就是烛阴。 其实她的猜测除了来自她对烛阴的感觉之外,还有理智地推断。既然天帝派他下来是为拯救正陷于战乱之中的黎民,那么势必不可能是普通人。在魏国,有能力拯救万民之人,只怕就是在场这些人。 “王上,臣等明日登程,再回来还要明年。这期间若思念君后,又不准中途假归,如何是好?”蒙嬴的声音打断朱九的思考。 “忍忍就好了。”王答。 “臣以为,可否赠臣一物,容臣一路携带,可稍解思念之情。”蒙道。 “你看得起孤的何物?”王张开手,戏谑道,“要不要赠你一件孤穿旧的衣服?” “臣不敢。” “孤却看你今夜胆子大得很呢!” “臣知罪。” 章公度道,“臣以为,不如就请二尊赐水司一幅字,让他们走哪儿悬哪儿,日日警醒。” “这提议好。”长孙大千附和。 “臣也同意。”蒙嬴道。 “你自然是同意了。”王虽如是说,还是示意桑陈备上笔纸墨。 王提笔,看向王后,“孤写一句,你跟一句就行。意思意思,敷衍敷衍就是。” 朱九笑着点头。 于是众人伸长脖子看台上,只见王挥毫,几笔写就,然后把笔交给王后。 王后提笔想了想才慢慢写下一行。 写完,王后与王相视一笑。 桑陈乐锦将那幅纸捧下来,众人立刻围上去。 有人读道,“杀湍湮洪,无令再愁吾人。” 两行字字迹不同,章公度先惊叹道,“王后字迹名不虚传啊。” “是啊。” “据下官所知,外面流传的摹本,王后字迹只有楷书,这是行书。蒙大人,你是拥有王后行书的第一人。” “真的是,蒙大人。” 众人七嘴八舌,却不知王已牵着王后无声无息地走出高台。 外面月色正好。 “月如钩。”朱九脸红着抬头看。 王牵着她慢慢走下石阶。 她走路有些不稳,王只好捉着她的手臂缓慢前行。 桑陈乐锦远远跟在后面。有多远呢,就是听不太清两人说话声音的距离。 “头晕不晕?”王问。 她摇头,“还好。”但脚下步子却总歪扭。 王无奈地将她揽住。 她抬头看她,“傅南容,你今夜高兴么?” “还行。没被那几厮气到算好的。” “难怪南枝说你逢年过节,总与他们一起过。” 王笑,“他们饮酒后会有些没大没小,今日吓到你没有?” 她摇头,“有你在,我怎会吓到?” 王揽着她继续前行。 “傅南容。” “嗯?” “你既然说我是你的妻,那你有何烦心事可以与我讲。” 王看着脸红的她,知她醉意深深。 “我知你今日在太后那儿定是受气了,回来却什么也不说。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 “孤……只是还不习惯与人讲和母后之间的事。” “你不讲,我担心知不知道?” 他的心头一热,“会担心?” “自然会担心。你不知道你下午坐那儿,脸黑得都比得上那火炭了。” 他笑。 “傅南容。” “嗯。”他浅应。 她站住步子,桑陈他们也跟着停住。 眼见王后开始拥抱王,他们只好转过身去。 “你可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喜欢你么?” 王手扶着她。 没等他回答,她又道,“你的子民,他们在你大婚时写的祝语我都读过,真心真意。你的臣子,他们为见你一面,三年不懈努力。你再看蒙嬴他们。南枝,庄儿,他们都喜欢你。虽然怕你,但更喜欢你。还有红缨他们。” 她一个一个数,在他怀里掰着手指头。 “最后,”她抬眼看他,“还有我。” 他心口一震,连带着鼻头一酸,眼眶里似有热意涌上。 她的脑袋轻轻地砸在他心口,“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你该高兴的。为什么不高兴呢?就因为她是你母亲么?你没有错,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我不管,总之我不认为你有错。所以你不需要常为此委屈自己。”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开始发软。 她嘴里还在呢喃,人却慢慢睡着了。 他用力托着她,良久没有动。 “王上与王后在那儿!”突然望春台上传来蒙嬴的远呼。 王回头示意桑陈他们上前。 乐锦听命扶着王后,不知王要做甚,紧接着,却见王竟弯腰将王后背了起来。 王背着王后一步一步离开,台上的声音还在飘荡。 “恭送王上王后。”众人的声音被夜风吹得很远,王的耳边传来他们的歌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 朱九的脸贴着王的颈窝,热乎乎的。乐锦在后面虚张着手,亦步亦趋跟随王的脚步,所以听见了王后的一声低喃,“我保护你……傅南容……” 王微抬了头,乐锦却低下了头。 第89章 她本就是为你而来 王后醉酒,被王背回花想殿。 众人打来水,王接过巾帕亲自为王后擦拭,又亲自替王后拆除头饰和衣物,完毕后叫人都出去。 经刚刚那一番折腾,朱九已恢复了一些意识。她睁着眼。 王道,“孤手重,刚刚弄疼你了?” 她摇头,举举刚刚被他擦拭过的手,“谢谢王。” 王捉下她的手,低头看,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 “王上,王后的解救汤来了。”这时乐锦捧着一碗汤进来。 王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朱九自己想撑坐起来,乐锦立即来扶。 发丝如瀑。 王一只手托在她后背,药碗凑到她嘴边,她很乖地饮下,饮到一半她停下,抬手推给王,“你也饮些,解解酒。” 王又推回来,“小九还不了解孤的酒量么?” 她道,“一点感觉也没有?” “嗯。” 于是碗又被退了回来。 她只好饮尽。 王给她擦嘴。 乐锦取了碗,立即走出。 王与后一时对视。 朱九脸上含笑,“若今后我陪你出席宫宴的机会多,我这酒量岂不只会拖累你?” “无妨,孤帮你挡。”王前倾身子,“还是躺着吧。” 她只好又躺回去。王替她拉了拉被角。 “下回你母亲再叫我去,我还是去吧。”她突道。 王的眼神一变。 她捉紧他的手,“我有理由的,你听我说完。若是按最起初,你我不过是商议关系,并无真正夫妻情谊也罢。”她说话条理清晰,看着不像是刚醉过酒的,“但如今不一样。她是你母亲,我与她总不见面不是办法。无论她想见我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你我都该一见。” “小九,母后她不太愿意见到孤……娶妻。”王的眼神垂着,“当初娶你是出于权宜,孤与母后做过保证,宁州事一了,即放你离开。如今却要食言,受母亲责备是孤应得的。” “你胡说!”她打了他一下,“应得甚!你道你应得的是什么?” 王抬眼与她因为不平而愈加明亮的眸子对上。 “我是你应得的,而你母亲的责骂却绝不是你应得的。” “是,你是孤应得的。”王展笑。 她又轻打了他。 王继续道,“小九,对南玉孤有深深的愧疚,对母后亦是。他们都为孤牺牲太多,孤想给他们一切最好的。其实孤不介意将来把王位传于南玉,不仅仅是应母亲的要求。” 她看着他,一时无言,只感觉心里酸酸的。 “小九……”他有些紧张,下意识抿唇,“若孤立南玉为储君,势必不能顾及自己的孩儿。在娶你之前孤也的确早下定决心此生不留子嗣。”他紧张地看着她神情,“你……如果怨孤,孤……” “你就如何?” “孤……”王的不知所措,眼中的慌乱,她真切的看到了。 “所以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儿?”她问。 捏住她手的那只大掌有些发颤。 “小九,孤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你不公平。你若愿意,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宁州一事的细节孤还没有与你说。贺敏刚反叛,孤的王军就将其团团围困在宁川城。算时间,贺敏被俘的消息应已在路上。当初孤同你提及的杨氏后人,除你之外,还有一人。他一直潜在贺敏身边,这次能兵不血刃拿下贺敏全靠他。他同孤求了一个心愿,即是等宁州回归,他希望能见到自己的阿姐。” 朱九听得越来越迷糊。 “小九,他就是你在这世间唯一还存世的亲人,杨伯圭,你的同胞阿弟。孤已允他心愿了。若你愿意,孤会封他做回濡源太守,到时你与他同归故里,重振杨氏,就不用再陪孤这个寡人了。” 他说这么多,原来是这个意思。意思是,若她愿意,他可以放她离开。 “你愿意让我离开?” “孤的意思是,若你愿……” “我愿意。” 王愕然抬头,嘴颤抖着张开,“你……愿意……” “能与亲人团聚,能重回故里,我为何不愿意?”她掐着手,抑制住想要抱他的冲动。 “是啊……”他垂下头,手从她身上松开,攥在自己身前,“有谁不愿意与亲人团聚呢。濡源是你的故里啊,盛京不是。” “傅南容,刚刚是你自己让我选择的。” “孤以为你至少会考虑一会儿。” “若考虑了还是这答案呢?” 她的问句竟将王逼得要离开,只见他突然起身,“孤还有事……”声音里竟带了哽咽。 朱九坐起身,头晕乎乎的,“你站住!”她扶额。 王步子顿住,背对着她。 “你是要丢下我离开?” “孤……还有庶务……” “少骗我!你给我过来。” 乐锦她们闻声进来,正要开口提醒他们早些睡,却听见王后说,“傅南容,你竟哭了!” 乐锦莲蓬吓得心子一抖,立马退了出去。 回到床边的王,脸上的确挂着两行泪。 朱九怔怔地看着。 “孤没哭。”他自己扭头拿袖子抹掉。 “你为何哭?” “孤说了,没……” “就因为我说要离开?” 王扭头不答。 “你既不舍,为何还给我选择?你是王,强留着我不就行了?” “孤做不出那样的事。”还带着鼻音。 朱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你我不能生育子嗣?” 再说到这个,王突然就重燃了希望,重新捏回她的手,“木清会一些旁门左道,通过开药,通过风水摆弄,能让人选择生女还是生男。” “还能有这种事?” “他当初是想借此劝孤娶妻,孤没应。这下倒能试试他的本事。” “生女儿就可以?”朱九笑。 “生女儿,她将来才能好,才能无忧,小九。” 朱九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若木先生失算,生出的是儿子,到时该如何?” 王愣住。 “生子一事,我亦不是很在乎。”朱九不忍再让他难过,“你也不要为此觉得有愧于我。谢谢你为杨氏所做的一切,我,”朱九在心底默念,代杨弗,“谢谢你。如今也算是为杨氏满门冤魂报仇了。”她的手抚上他脸庞,上面还有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愿意。除了你这儿,我不会去别处。” “真的?”他喜出望外。 “嗯。”她点头。 他突然抱住她,“小九,今日之言,有四方神明作证,不可食言。” “不食言。”她笑。 “上天还是待孤不薄的。”他将她的身子拥得更紧。 朱九手按在他后背,“你啊,堂堂王君,竟学女子哭泣。” “孤也是人,不能哭泣么?” “能。你啊,想哭便哭,不憋在心里,挺好。” 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孤只哭给你看。” 她抚上他的头。 “小九。”低唤。 “嗯。” “孤前世一定做过天大的好事。” “比这一世还要大?”朱九笑。 “定还要大。否则遇不见你。” 朱九笑意加深,“我有这么好?” “你是世间最好的。”王的唇触在她的脖边。 朱九浑身又软又热。 第90章 王的依恋 花想殿众人很明显地感觉到,自那晚王后醉酒后,王似乎越来越黏王后了。平时白日里中途根本不会回来的人,最近却时不时要抽个空回来一趟。即使回来只坐一刻钟,也要回来看看王后。 王后劝王,时间不够就不要回来,王却不听。王还说,要王后搬到勤政殿,这样隔得近。不过王后拒绝了。 匆匆吃罢午膳,王离开。 连蓝鱼儿也发现了不寻常,飞在枝头不停地叫,朱九正立在树下看青梅子。 “凰王陛下,王君最近有些奇怪。” “怎么了?”朱九凑近闻了闻梅子。 “专门赶回来竟就只为陪陛下吃顿饭。他平时不是挺忙的么?” “忙也要吃饭嘛。” “那也不必走这么远回来吃饭吧。” 朱九未答,小雀儿飞到她面前,一脚踩着一颗青梅子,“小雀知晓了。王君是时时刻刻想看到陛下,一刻也不愿与陛下分离。就像,就像比翼鸟一样。” 朱九脸一红,“你还知道这些?” “小雀自然知道。”小头颅高昂。 朱九笑,抬手捉上它的小脚,“小心,别抓坏这梅子。” 小雀跳开,“这梅子有甚好处?小雀们都不吃,太酸。” “乐锦说的,阴大夫可以用这个酿酒。也不知酿出来是什么味道,我想尝。” “小雀也想尝。” “还能做乌梅丸。” “是一种小食么?” “说是一种药,能驱肚子里的虫。”朱九指指它的小肚。 小雀立即捧住肚子,“小雀才吃进去的虫子就要被驱出?” 朱九笑,“不是你的肚子,是人的肚子。” “人也吃虫么?” “我也不知他们肚里的虫是怎么进去的。” “王后,”乐锦这时走过来,“明日去城郊可还是着男装?” 朱九点头,“男装方便些。” “奴婢这就去准备。”乐锦退下。 蓝鱼儿道,“陛下明日出门,可否带上小雀一起?” “你也想去?” “嗯,想跟着陛下。” “行。” “谢陛下。”小家伙在枝头跳来跳去,石岩路过,见了,道,“这蓝鱼儿每天在王后面前这么蹦也不累。” 莲蓬笑道,“若你被允许,只怕跳得比它还欢。” 傍晚,傅南枝和傅庄来到。 “婶婶!”一来就抱住不放,蓝鱼儿在旁边飞着,叽叽喳喳地叫。 只朱九听懂它的意思,“快放开我们陛下!” 朱九却笑,“庄儿终于有空来见婶婶了?” “婶婶也不去看看庄儿。”委屈。 “庄儿学业重,婶婶去了怕打扰你。” “这小子,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傅南枝在旁笑道,“我差点跟不上。” “难怪出汗了。”朱九掏出巾帕给他擦了擦,“进去吧。”于是她牵着他入内。 “明日出门,东西可都备妥当?” “早收拾好了,嫂嫂。”傅南枝饮下一杯茶。 “对了,南枝。你二哥去问过你六哥六嫂,他们也同意前去。” 南枝放下茶杯,“真的?我派去的人没能进去西宫,只传了口信,但一直没得到回复。还是二哥厉害。” “他应是当面和你六哥说的。说你六哥听到要一起出去放风筝,高兴得气色都好了许多。” “自然是高兴的。六哥除了去昌县的四十九泉养病,就没去过其他地方。外面的世界谁不想常看看呢。只可惜太后将六哥管得太紧,也好在六哥自己有想法。只要他坚持,一般太后都拿他没办法。” “你给我讲讲你六哥六嫂吧,否则明日见面,我都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 “六哥的事嫂嫂应大概都知晓了。六哥性子很好,一点不像太后,”她压低声音,“以前我和庄儿被太后罚,很多次都是六哥救的我们。” “她还罚你们很多次?”朱九大感震惊。 “就是西宫还没建好之前,我们同住王宫。太后又管着后宫,我和庄儿,嫂嫂知道的,”她和傅庄相视一笑,“难免被罚。” “怎么罚的你们?” “最轻的是抄书,其次则是关禁闭,再者就是责打了。” “她还打你们!” “也没打几回。” “庄儿这么小,也打?”朱九揉揉小家伙脑袋。 “是的,婶婶。” “好在后来二哥把太后迁进了西宫,我和庄儿只要不进去,就安然无事。再次感谢二哥。”傅南枝遥拜她二哥。 傅庄亦拜。 “你们两个啊。”朱九很无奈地一笑。 “还是继续和嫂嫂讲六哥六嫂吧。”傅南枝坐回位子,“嫂嫂只管放心,六哥很好相处。他虽然身子不好,但心态健康开朗。至于六嫂嫂嘛……”停顿,“六嫂嫂她,性子稍微沉闷些。其实我与她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永远安安静静地站在六哥身旁,很少说话。我只知道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六哥,还有就是,六哥很喜欢她。太后如果对她不好,六哥甚至能和太后吵起来。这事宫里人都知道。” “你六哥还敢和太后吵呢?”朱九觉得自己开始对这个六弟感兴趣了。 “嗯!全大魏,只我六哥敢和太后吵起来。并且是,吵完,太后还不黑脸那种。” 朱九笑眯眯,可算有人能克那人了。 “至于六嫂的名字嘛……” “这个我知道,你二哥同我说过,叫刘训英。” “二哥亲口同嫂嫂讲的?”傅南枝感到了惊讶。 “嗯。” “二哥居然主动和嫂嫂讲这个!” “这有何不好讲的?” “六嫂嫂以前是二哥寝殿的侍女,这事我还以为二哥会避嫌呢。” 傅庄瞪大眼看向他姑姑,这话也能与他婶婶说? “你说什么?”朱九仿佛没听清。 “额……”傅南枝闭嘴。 “你二哥不是从没有侍女?” “是以前啦,嫂嫂。”傅南枝只好解释,“显贼窃政时期,二哥被他控制,六嫂嫂是他侄女,受他所派来监视二哥。但她与她父亲一样,都心向王室,所以暗地里帮了二哥许多。” 竟还有这层渊源在其中。 “那时候你二哥那样艰难,她还愿意帮你二哥,实在难得。” 傅南枝偷瞟她神情,不见异样,于是暗暗松了口气,傅庄则依旧瞪了她一眼。 “是啊,难得。”她跟一句。 “照这样说,你六嫂应也不难相处。”朱九自顾自道,“对了,你六哥六嫂是怎么喜欢上对方的?我听你二哥说,他们在奸贼伏诛第二年就成婚了。我当时还讶异你六哥成婚得太早,想来是极恩爱才如此。” “这个……嫂嫂该知道的,我当时才回来,具体不怎么了解。想来就是六嫂嫂在宫中与显贼周旋,护住六哥,两人久而生情吧。” “想来是的。”朱九点头。 “南枝庄儿又来了。”王突然走进来。 第91章 王需要克制 屋内不知不觉已燃了灯。 傅南枝姑侄立即站起来见礼,王抬手让他们平身,然后径直走到王后身边。 “王上回来了,我们刚刚就说起南……”朱九正答,傅南枝却抢道,“就聊聊明日出行事宜,二哥。”她还笑了两声,以做掩饰。 朱九不疑有它,“对,聊明日事。” “明日要起早,你们不可拖延。”王道。 “是,二哥。” “是,二叔。” “聊得如何了?若已妥了就回去吧。”王开始赶人,挨着王后坐那般近的样子仿佛怕他们与他抢。 傅南枝憋笑,“是,妹妹这就走了,不打扰哥哥嫂嫂独处就是。” “庄儿也走了。” 两人离开。 朱九笑道,“你这几日也少见他们两个,留着多说说话又会如何?” “明日要对他们一整日,还不够么?” 王拥住她。 “那你呢?” “孤如何?” “明明晚间自会见面,为何白日里总要回来一趟?你可知这会让我获得一个怎样的名声?” 王看她,不语。 “我不明说,你该知道的。”她道。 “你不是那样的人。” “别人却不如你了解我。” “谁在如此嚼舌根?”眼见着王的眼里瞬间浮起怒意。 朱九按住他,“没人说,是我自己的推测。” “定有人在你面前这样说了,你才如此想。”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难道还要管?” “孤自然要管。” “我只是这样提醒你,你却总要扯人出来处罚。下回有事我可就不与你说了。” 王按下怒意,“好,孤不问就是。” “你啊。”朱九笑。 “孤今后会忍着不回来的。” “你办正事时的确不该想着我,否则连我自己都要骂自己影响到你,害你成不了圣君。” “好,孤会克制的。” “用心理政,知不知道?”她扯了扯王垂在下颌的帽缨。 “嗯。” “傅南容,我从不知,有一日,我竟会有惑君的资本。”她发笑。 “孤不会让你受此污名的。” “那请王一定一定要克制住。”她再笑。 “但此时此地,孤还需要克制?” 他与她对视,她的笑意未减。 “若不克制的话,王要作甚?”她的声音里带着丝妩媚。 这是不用人教的,男女之事,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王将她像小孩儿一样抱起,一手手托着她的臀,另一手扶着她的背。 他们进了内殿。 乐锦从外面立即关上门,然后和桑陈在门外立着缓了许久。 “桑陈,王终于下决定了么?” “我不知道。” “可是……” “我不知道。” “会吗?” “我不知道。” “我想我要赶紧去找胡媪学点东西了。” “甚东西?” “如何带小孩儿。” 桑陈惊,“那我呢?去找影四学?” “你可以去找他。” “我们要准备些什么?” “去问问胡媪吧。” “何时去?” “先别忙,还不宜声张。” “对对。” 外面言语密集,屋内却安安静静。 第二日,队伍出发。出城安排了三架车。 王,王后,乐锦,蓝鱼儿一架。 傅南枝,傅庄,阴美一架。 傅南玉,刘训英,木清一架。 车外还有红缨桑陈等骑马跟随。 “这季节,郊原的草正好长出,出门看看草的长势也好。”王道。 朱九笑道,“你啊,走哪儿都想着国事呢?” 乐锦手捧着蓝鱼儿,亦笑。 “早知道就把章相君和长孙将军都叫上,这样还能不耽误你。” 王无奈地看向她,“孤只是顺嘴说一句,你竟有这许多话等着孤。” 朱九笑着闭上嘴。 车内一时很安静,于是车外的人声泼水声开门声等都传了进来。 “这条街还相对人少些。”就已这般热闹了。 “要不要看看外面?”她指指窗口。 王摇头,“听着就好。” 蓝鱼儿歪在乐锦掌心睡着了。 朱九冲乐锦一笑,用嘴型道,“起太早了。” 乐锦点头,“是。” 第92章 王也会放风筝了 车出了城,过了桥,顺着大道再走了一程才到一处广阔平坦之地。出游地址选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树木稀疏且不高,方便放风筝。 众人都从车上马上下来,踩在草地上,同望着远处刚刚升起的红日。 “不枉起这么早,原来是有这等好景色在等着我们!”傅南玉笑道,他的眼中映着一点红。 “风筝呢?我嫂嫂亲手做的风筝何在?”他又四处望。 桑陈立马举了过来,“在这儿呢。” “桑陈,你先帮我们放起来,此时正好有风。” 于是众影就去帮着桑陈放风筝。 他们为王办事个个都干练,放风筝却似乎不在行,看着有些手忙脚乱。 朱九笑道,“我还是去帮帮忙吧,看样子他们都没放过。” 于是王后走了过去,傅南枝姑侄立即就跟过去。乐锦阴美自然也跟上。 “二哥。”傅南玉道。 “嗯。”王的眼神追随着王后。 “弟弟还是以前那话,若你执意传位与我,木先生的心血最终会白费。” 木清立在一旁,一动不动。 “你且安心养。”王道。 “别辜负嫂嫂。”他道,“我好容易有一个嫂嫂,哥哥仔细守护着些。” “就因为她带你出来放风筝?” “不是因为我自己,是因为我看得出,二哥已满心满眼都是她。” 王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不远处的人儿。她在自己跑动,牵引着绳子,风筝飞了起来。 凤凰于飞。 一团小蓝飞在旁边,翅膀扇得迅速,看着极为兴奋。 “凰王陛下,小雀也能和您齐飞了。” 朱九回头冲它笑。 绳子越放越多,凤凰越飞越高。 “哇,王后原来这么会放风筝。” “嫂嫂技艺高超啊。” “婶婶,庄儿想学。” “好,教你。” “如今朝中大都是拥护二哥的人,军中也全是效忠二哥的人。就连影卫,如今也早超出密卫不知多少。只要二哥愿意,您和嫂嫂可以没有丝毫障碍地在一起。” “六弟妹!”这时,朱九的声音飘过来,只见她在冲傅南玉身旁的刘训英招手,“快来。” 傅南玉轻扶她的后腰,笑道,“去吧。好好玩。” 刘训英于是迈出步子。 “哥,做你想做之事,这才是我最愿看见的。”等刘训英走后,傅南玉继续道。 “孤想做之事就是治好你,给你最好的。” “那当初与哥哥商定的,哥哥要先达成才行。”南玉笑。 王看见他们围着刘训英,而她也其中,正手把手地教她。 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她。 刘训英束缚惯了,不太适应。但还是渐渐地放开了手臂,扯起了风筝。 风筝越飞越高,她因而笑了。 傅南玉突然拍向他二哥的肩膀,“二哥,训英笑了,你看见没有?” “嗯。” “她很少笑的。” “嗯。” “先生看见了么?” 木清颔首,“民也看见了。” “二哥,嫂嫂这风筝你替我讨来,我要送给训英。” 他二哥瞪他一眼。 “求二哥了。” 他二哥不理他。 “看来今后我得多到你们花想殿坐坐。总闷在西宫,我还好,但可怜了我的训英。” “你少来。” “我就要常来。” 王笑了。 这时风筝线又到了傅庄手里,他肆意地跑起来,桑陈他们紧跟在后面。 日头升得越来越高。 “庄儿好像长高了。”傅南玉道。 “这几年他蹿得快。”王道。 “这小腿跑得还挺快。” “老五在教他练武,说回来还要教他骑马。” “也不知五哥在燕国如何了。” 王未语。 这时朱九走回来,将其他人留在身后。 王迎上去,张手。 朱九与他相触之后,望向他身后,冲南玉笑道,“南玉也去试试,不用跑。” “好,那弟弟去了。”他冲兄嫂行完礼就走开。木清见状也要走,却被王叫住,“木先生留步。” 木清于是依旧站直身子。 “王后说一直想见你,今日是个好机会。” 朱九笑道,“木先生当年过宁川城,收过一个小姑娘送来的受伤小雀,可还有印象?” 木清有了印象,讶异出口,“那小姑娘竟是王后?” 朱九笑,“正是。” “竟这般巧。”木清叹道。 “在我小时候我便敬佩先生。先生一生游历四方,拯民救民无数。自当年一别后,我时常想起先生,不曾想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蒙王后记挂,是民之福。” “听王上说,先生为治南玉,四处跋涉,历经险阻。这一年来辛苦先生了。” “王后言重,民受王恩,这些都是民该做的。” “王后所言不假,孤是该好好谢谢你。”王道。 “民惶恐。” “先生且先收着孤的谢意。之后还有实礼。” 朱九看向他,她还不知他准备了实礼。 王冲她一笑,又道,“孤知普天下只蜀地气候土壤适合大部分药草生长,但孤的大魏亦有这样一处所在。” 木清抬头。 “恰好不远,就在盛京东郊的蝴蝶谷。那里不算小,若辟出来,赐给先生,不知先生可喜欢?” 木清显然是喜欢的。朱九总算在他那张淡而无味的脸上瞧见了明显的喜悦。 “民……民何德何能。” “这是先生该得的。” 木清冲王深度鞠躬,“谢王上 。” “蝴蝶谷是个类似蜀地的地方?”朱九问。 “嗯。你喜鸟雀,那里之前鸟雀极多,只近些年……” “民前不久才去过,那里已经有不少鸟雀回归了。”木清道。 “甚好,下回有机会,孤亲自带你去看。” “好。” “二哥来!”这时傅南玉举着绳子跑过来,脸红扑扑的。 傅南容迎上去,“跑甚!” “二哥放。”绳子递给他,王却不接,“孤不玩这个。” “怎么不玩?”王后第一个反问。 王道,“孤觉得这是孩童玩的……” “那意思是这里只能庄儿玩了?” “孤不……” “南玉,你二哥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该玩。” “原来二哥是这个意思哦。”两人一唱一和,王受不了,一把抓过绳子,粗气道,“怎么放!” 朱九一笑,捉着他的手,教他,“你慢慢拽,慢慢后退,对。” 朱九松开手,笑看向南玉,“你二哥学得最快。” “二哥是最聪明的。”南玉亦笑。 王还皱着眉,“这有何好玩,看你们玩得那般开心。” “王要不要试试跑起来?”朱九在旁提议。 “对,二哥跑起来!”傅南枝鼓舞。 “二叔跑起来!”傅庄也在拍手。 “王跑起来。”连桑陈也在小小声。 王瞪向众人。 “试试嘛!”众人收敛,但他的王后没有。 王只好转过身当真跑了起来。 因为没放过风筝,他的身姿跑起来有些别扭,让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朱九跟上去时冲他们压手,示意他们收敛些,别真地惹怒了他。 傅南枝立即就捂住了傅庄的嘴,只因他笑得最大声,“小心你二叔秋后算账。” 傅庄的眼睛一眨一眨。 “木先生,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二哥?”傅南玉和木清站在后面。 “是。” “老实说,我也是。” 这时刘训英走向他,他将她揽住,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跑热了?” “有点。” “感觉如何?” “畅快。” 他笑。 王的报复心很强,将那些笑了的人一一喊了名字,让他们牵着风筝排队跑个百步来回。 包括众影。 红缨举手,“王,属下没笑。” “你是没笑,但那是你不会笑。若你会,你定也笑了。就当你笑了,也给孤跑一遍。” 朱九噗嗤一笑,看向南枝,“刚刚劝了半天红缨,她生死不碰绳子,还是你二哥能拿住人。” “二哥果然是二哥。”两人互相捉着手笑个不停。 王正昂首挺胸着。 “百步,红二。你这充其量才九十步。”桑陈喊。 “下一个就轮到你,影大!”王道。 桑陈立马闭嘴。 “你会喊木先生跑么?”朱九小声道。 “木先生没有笑孤。” “红缨的确没笑,你却判定她笑。木先生为何就能断定他是真没笑?” “孤心中有尺,判得清楚。红二跟你好些日子了,学了些什么,孤清楚得很。” “你的意思是我把红缨带坏了?” 王被王后捶了。 众人鉴于刚刚受到的惩罚,立即就转开头去,只当没看见。 但这时才跑完回来的桑陈却什么也不知道,举着风筝停到面前,正撞上那场面。心下一惊,手一松,风筝顺着风势立马飞走了。 第93章 都听见王说喜欢 “啊!”是傅庄的惨叫声,“风筝!”小短腿还要去追。 傅南枝捉住他,“庄儿。” “让它飞走吧庄儿。 ”朱九道。 桑陈跪地,“小人该死。” “桑陈起来。” 众人都看向已翱翔于天的凤凰。 蓝鱼儿飞到朱九耳旁,“陛下,凤凰飞回扶风谷了么。” “是啊。”朱九喃喃回应。她的眼眶竟满上泪来,因为思家。 “小人回去给王后再做七八个。”桑陈偷觑王的神情,王正在给王后擦眼泪。 他暗道自己完了,然后看向红缨,用眼神告诉她,“妹妹,你哥哥要被发去漠北了。” 王后却笑了,“没事,她是回家了。” “婶婶,庄儿再陪你做。”傅庄已来到她身边。 “是啊,我们都陪嫂嫂做。”傅南玉也走了过来,“做风筝应不难的。木先生觉得呢?” “民也觉得,应该不难。”木清走上前。 “那好,我们明年再做。一起做。”朱九道。 “好。”傅南枝傅庄重重点头。 “既然风筝都回家了,我们也该回城才是。”傅南玉道。 “对,回城吃鱼去。”傅南枝喊完立马捂嘴。 傅南玉笑道,“对,吃鱼。南枝,你对京中熟悉,带我们去一家好吃的酒楼。” “六哥也要吃么?” “那是自然,哥哥想吃鱼很久了。” “我知道,有一家酒楼做鱼定会好吃。” “那便去。”傅南玉挥手。 王没说话,只跟着众人向马车走去。 “同为你母亲的孩儿,比起南玉,你怎格外听话?”朱九靠着王,低声说。 “孤是长子。” “你学学南玉好不好?” 王无奈。扶着她上车,自己紧跟上去。 “待会儿我定要喂你吃鱼。说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守一些无谓的规定。” “小九。”王将她按进怀,她的唇便不小心划过他的侧脸。 乐锦的头才探进来,又立即缩了回去,“奴……奴婢还是去郡主车上好了。” “乐锦,无妨的。你进来。”王后的声音传出。 “奴婢还是去后面。王后有事请大声吩咐。”乐锦跑走了。 朱九笑,“你把乐锦吓走了。” “她走了也好。” “瞧瞧王说的什么话!乐锦跟我一路很辛苦的。” “一路都担心你跌了伤了,她的确辛苦。” 朱九用头撞他肩颈。 王轻笑。 笑声传到外面,红缨和桑陈对视。 “红二,哥哥我或许又不用去漠北了。”桑陈挨过来。 红缨没理他。 马车到了有春楼前停下,门口早候着几人。 朱九他们刚下来,就听见林知乐的声音,“恭迎诸位贵客莅临小楼。” 南枝已跑过去与她牵手。 “恭迎各位贵客。”再说话者站在林知乐旁边,面如玉,眉如墨,身如长松。 “这就是顾东家。”南枝介绍,“知乐的夫婿。” “原来是顾氏夫妇。”傅南玉笑道,“有劳二位招待我等饕餮之客了。” “六公子说笑了。里面请。”顾长一道笑道。 众人等着王与王后先进。路过时,朱九冲林知乐笑。 顾长一安排了两个房间,影卫与乐锦他们在一个房间轮流用餐,其余人则都坐进另一个房间。两人共享一个食案。 等他们坐定后,朱九让乐锦红缨自去吃饭。她们犹豫着不愿去,朱九没法,还是王开口道,“无妨,且去。孤在。” 一句孤在,让她们二人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朱九笑道,“王的话还是比我好用。” 王亦笑道,“你啊,平时少对他们笑笑,自然就有孤这般的用处。” “可我天生爱笑如何是好?改不了如何是好?” 现场不停地有人进来送东西,众人也都在说话,于是有些热闹。所以两人的对话只他们自己听见。 王在食案下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无奈一笑,“不用改。孤喜欢你笑。” 本以为这话也会混入声音的潮流,只他们自己听见。谁知王此话话落,房间里顺时安静。 只见众人皆看着他们,很明显是都听到他这话了。 朱九已偷偷替他感到难为情,而他自己呢,只一瞬顿住,然后很快就恢复如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他料没人敢调侃他。 谁知傅南玉开口道,“哦……我听到二哥说喜欢嫂嫂哦。” 朱九才是真得坦然,她笑看向众人。 王本想黑脸,却渐渐地红了。 傅庄什么也不懂,直接就问,“二叔还没有吃酒,为何脸就开始红了?” 众人瞬间哄笑。 连还留着指挥布菜没走的林知乐与顾长一也忍不住笑。 王的眼神射来,只一扫,众人立马收住。 傅南枝先捂住傅庄的嘴,而她自己则憋得很是辛苦。 朱九笑道,“大家想笑就让他们笑嘛,憋着多难受?好容易今日出来游玩,要尽兴才是。” “孤没有不许他们笑啊,你们笑,放心笑。” 谁敢放心笑? 在场只木清还在捋须淡笑,心中直道有趣有趣。 阴美在他身旁低声道,“师父,魏王如今真是遇到对的人了。” 木清的丹凤眼很好看,眼里亮晶晶的,细长的手指抚在自己的胡须上,细微地点了点头。 众人皆坐定后,顾长一和林知乐夫妇亲自为他们布置杯盏碗筷。 朱九笑道,“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给你们添麻烦了。” “夫人说笑。”林知乐笑应。 因有樊管事等其他人在,知乐夫妇只称呼王为公子,朱九为夫人。 杯盏布好,这时樊管事领人进来一一给他们的食案上摆上菜色,多为鱼菜。 “这些是禁鱼令解后,樊玉新出的菜式。”林知乐居中介绍。 只见每张食案正中皆有一盘全鱼,鱼身有口,颜色墨黑,葱蒜丝均匀铺于其上,周围流有汤汁。 “诸位可先尝尝这全鱼。”顾长一和林知乐已退到门口的位置,“樊玉的意思是,京人多年未曾食鱼,定怀念其本来的味道。故此菜未多放调料掩盖其真味。诸位幸食。”说完,他们带着下人皆退了出去。 而南枝和傅庄已双眼冒光地各自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中,然后就是接连的赞叹声,“好吃好吃。” 傅南玉也已起筷,先夹了一块给刘训英。她看着他,没有意思要动筷。 傅南玉道,“尝尝。” 刘训英垂首。 傅南玉再夹一块送到她嘴边,“尝尝嘛,训英。有我在呢。” “是啊,六嫂,快尝尝。 ”傅南枝和傅庄那盘鱼竟已见骨。 刘训英带着迟疑,吃下那一箸。 “如何?”傅南玉紧盯着她的反应。她点点头。 傅南玉立时笑了,然后又接连给她夹了好几块,刘训英都一一吃下。 朱九看向傅南容,他只顾吃旁的菜,鱼类一点不动,于是她也夹了一块给他。 第94章 赠礼 王顿住,闭上嘴。 “人弟妹都吃了,你还讲究什么?” “孤与你说过的,旁人可以不守禁,孤却……” “今日可以说是全鱼宴,旁的菜并不多,当真不吃?” “小九,孤……” “别后悔哦。”朱九将那块鱼放进一个小盏,送到旁边的蓝鱼儿面前。小家伙闻了闻,然后开始满怀感激地吃起来。 朱九自己吃下一箸,亦是满眼笑意。然后看向下座的木清与阴美,只见木清吃得格外优雅。 她想到之前与他相处的那一年,即使只有最简单的饼与野菜吃,他也同样是这般的优雅。 他来自慕容皇室。 修养自小养成。 阴美则看着粗鲁许多,朱九不禁一笑,“阴大夫若还想吃,尽管再让他们传来。” 阴美已嘴沾油星,冲她微点头,“谢王后。” 而这时傅南枝他们那边已吃尽那盘鱼。朱九便冲他们招手,“南枝庄儿,你们过来。” 两人举着筷子就来了。 “嫂嫂。” “婶婶。” 嘴角都还沾着油星。 “你们二哥二叔不吃,我们吃。” 于是三人挤着王与王后的食案一起吃鱼。王被孤立在一边,只能夹些小菜吃。 “小心这根大刺。” “婶婶吃。” “若还想吃,让他们再送来。”南枝道。 “庄儿还想吃么?”朱九问。 傅庄抿唇,偷看一眼他二叔。 朱九道,“别看他,想吃就说。” “想……婶婶。” “傅庄,你今日已吃了多少!”果真,王发话了。 “说来我们这些人以前或多或少都吃过鱼,就庄儿从一出生就没闻见过鱼味。多吃一条无妨。”朱九道。 王后发话,王闭嘴。 于是傅南枝站起来,兴奋地跑到门口,是樊管事守着,“管事,再来四盘全鱼。” “是,贵客稍待。” 傅南枝回身,被她二哥一瞪,她又看向她六哥,只见他还在给她六嫂夹菜。 “六哥六嫂,慢点吃,还有一条鱼呢。” “吃得下,放心。”南玉笑道。 朱九吃下一口茶,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她的嘴角沾了一缕丝,王给她捉下。 是缕葱丝。 王想要丢掉,却被她伸出两根筷子夹了回去,直接放进嘴里,“葱丝也好吃,别浪费。” “真如此好吃?” “绝不欺君。”她回头问餍足的小雀,“蓝鱼儿,好吃么?” 小家伙点头。 “你看,连蓝鱼儿都说好吃。” “它连虫子都吃,什么不好吃?” “那我们呢?我们这么多人都说好吃,你还不信?” 王不言了。 “鱼是世间美味,你可知你的禁令未解时让多少人失去了人生一大半滋味?比如说我。” “以前可没听你说过喜食鱼。” “食鱼是禁,宫中人人谈鱼色变,你让我怎么和你说?我不要命了?” “那为何如今就敢逼孤吃鱼?” “这不是了解到,我的王并没有那么暴君嘛。”朱九凑近他耳边低声。 王闻言,眉眼展笑。 “第二场的鱼既还未登场,这也算是我们难得的家宴,让我们举起手中的杯,先敬一敬我们敬爱的哥哥嫂嫂。”南玉擦净手和嘴,举起杯。刘训英随之举杯。 “对对,敬哥哥嫂嫂,愿二哥二嫂恩爱百年。”傅南枝随之。 王与后本在说悄悄话,突然被点名,齐齐看过去。 王没听傅南枝的,只冲傅南玉道,“你不可饮酒。” “这不是酒,二哥。” 朱九已偷偷拿过王的杯,却被王一手按住,“你也是。” 朱九悻悻缩回手,摸上自己的茶杯,掩饰道,“没有,没想饮酒来着。” 众人对饮。 “妹妹再敬六哥六嫂。愿六哥身体康健,愿六嫂平安喜乐。” “你这丫头,祝福二哥二嫂是一起恩爱百年,怎到六哥六嫂这儿,就是分开祝了?” “是妹妹还没说完呢,六哥莫急。”南枝再捧杯,“再愿六哥六嫂白头偕老。” “唉,好。哥哥嫂嫂收下了。”刘训英笑着看他。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眼神,刘训英仿佛拿他没办法。 “谢妹妹。”她亦轻道。 “庄儿,你姑姑都祝了我们,你是不是……” “六叔,庄儿饮不来酒。” “饮茶也行。” “好吧。”小身子于是爬起来,学他姑姑模样,先冲上座二人,“愿二叔叔二婶婶……”停顿。 “无病无灾,百年好合。”傅南枝在旁边提醒。 “无病无灾,百年好合。”他跟道。 朱九笑,“好,收下了,谢谢庄儿。” 傅南容亦颔首。 小身板又转向他六叔六婶,“愿六叔叔六婶婶……” “幸福安康,无忧无虑。”提醒。 “幸福安康,无忧无虑。”学。 众人笑。 “庄儿来。”南玉招手。 傅南枝牵着傅庄出来,“快去。” 傅庄于是跑到他六叔案前。 只见傅南玉手中出现了一块玉,不大,环形,被一根绿色的丝绦套着。 傅庄蹲下身子,那玉环被戴在了他的脖上。 刘训英和傅南容见此,眼中皆一惊。 木清亦眼神稍变。 傅庄自然什么也不知道,低下头捧着玉环看,只见绿莹莹的,“六叔,这玉真漂亮。”他的小眸子也亮晶晶的。 “觉得漂亮就好。这玉六叔戴了好些年,今日赠你了。” “谢六叔。” “南玉……”王出声。 “二哥,前些年生病,我与南枝庄儿两个见面少,全靠二哥养育。今日高兴,我们一家人又难得一聚,我想赠些东西给他们。”傅南玉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他抬手抚了抚傅庄的头。 王不再说话。刘训英眼神亦恢复如常。 “南枝,六哥听闻你有心上人了?”傅南玉看向一旁站着的南枝。 南枝脸一红,“六哥怎突然提起这个。” 众人笑。 傅南玉道,“这有何不可提的,我们一家如今就五哥尚没有归宿,不知还要费二哥二嫂多少心思。你能早遇到合心意之人,我们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傅南枝走到她嫂嫂身边,朱九笑着将她拥住。她把脸藏进嫂嫂怀里,朱九抚着她脑袋,然后用嘴型无声地对王说,“害羞了。” 王的眼神眼见着柔了下来,他捉起酒杯饮了一小口酒。 傅南玉笑道,“南枝过来,不用不好意思。六哥还有好东西赠你。” 朱九拍拍她肩膀,南枝便抬起头看向傅南玉,只见他白皙的手里握着一个小圆盒子。 木清的眼神一动。 阴美亦显出不小的惊讶。 南枝走过去,蹲在她六哥身前。 “拿着。”南玉冲她伸手。 南枝接过来,正准备打开,白皙的手却突然覆了上来。 “现在不打开,等将来需要时再打开。此药能够救命。” 此话出,不止南枝一惊,朱九傅南容亦愣住。 “六哥,这个我不要。”傅南枝将手伸出,想要还给他。 南玉却已揣着手,一副不接的样子,“六哥给的,不收?” “这是药……六哥更需要……”她回头看向自己二哥二嫂,指望他们开口。 傅南容道,“你如今自己更需要,送这个做甚?” “二哥,我还有呢。”南玉笑。 傅南容便不再言语。 “就收着吧,妹妹。”刘训英开口,“这是你六哥的一片心意。他因为陪你们甚少,一直心有歉疚。若你不收,他只怕更歉疚。” 傅南枝又看向她二哥,只见她二哥冲她微颔首。她便只好收下,然后冲傅南玉道,“谢六哥。” “好妹妹,此药若你不需要,可以转赠给其他需要之人。比如说姓陆的。”傅南玉又开始打趣,氛围再度活跃起来。 南枝的脸上又飞红。 “六哥!”她揣着药盒立马起身跑回自己座位。 众人笑。 “嫂嫂别笑了。”傅南枝见朱九笑得最欢,便嗔道。 朱九立马憋住笑。 王看向傅庄道,“庄儿,把玉收好。” “是,二叔。”小家伙将玉藏进衣服里,还轻按了按,然后走回他姑姑身旁去。傅南玉和刘训英见了皆笑。 第95章 王后见过的奇人多 敲门声起,南枝喜道,“是鱼来了。”众人于是齐齐看向门口。 果是樊管事领人进来,手里皆捧着托盘。 “樊管事,阿玉在后厨若得闲,就请她过来一叙。”朱九道。 “是。请贵客慢用。”樊管事领人弯腰退出门。 “想来是没空闲的,嫂嫂。”南枝和傅庄已再度吃了起来。 朱九再次问王,“吃不吃?” 王摇头。 也罢,她只好自己吃起来。 看看蓝鱼儿,肚子已鼓鼓了,直冲她摇头。 朱九笑,“你啊,下次吃不下就别吃这么多了。” “知道了,陛下。”小家伙的确胀得厉害。 “嫂嫂能和鸟雀沟通?”傅南玉见了表示惊奇。 “小时和一位过路的高人学的。”朱九佩服自己编故事的本事,不枉那两百年泡在天庭藏书阁里看那许多书。 “难怪。” “宁川城南来北往的客多,你嫂嫂小时结识的高人怪人多了去。就连你的木先生,与她小时也有一段相识之缘。” “当真?”南玉更加好奇。 朱九笑着点头。 南玉扭头看向木清,木清道,“已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因为感染了这里的氛围,木清竟也愿意多说点话,“当时某还不知道王后的身份,只是看着小姑娘心善得紧,抱着一只受伤的鸟雀来找某医治。说来王后自幼时便有奇缘,您救下的那只鸟雀不同凡鸟,后来竟回了天上去了。” “天上?”众人皆奇。 朱九淡定得不像话。 木清捋须点头,“是神鸟。” “嫂嫂竟救过神鸟!”傅南枝表示惊叹。 然后她又立即看向旁边腆着肚子的蓝鱼儿,眼里冒光,“这蓝鱼儿不会也是神鸟吧!” 蓝鱼儿突然被众人都注目着,一时紧张,直往朱九身后躲。不过因为吃得太多,走路很笨拙。 傅庄道,“神鸟若是这样的,那也无甚特别之处。” 朱九一听就不同意了,问道,“庄儿的意思是,这样是哪样?” “就是蓝鱼儿这样,贪吃,吃得还挺多,与凡鸟无甚区别嘛。哪会是神鸟。”小家伙倒是明白。 不过朱九是神鸟无疑,但她也贪吃,也吃得多。怎么办?她不配做神鸟了。 朱九在心底哀鸣。 蓝鱼儿因为听懂了,就微微探出头表示抗议。 “陛下,永安公嫌弃小雀吃得多。” 朱九用鸟语道,“我也吃得多,蓝鱼儿。” “他不懂。我们不与他一般见识,陛下。”蓝鱼儿本想寻求它陛下的维护,谁知陛下反倒需要它的安慰。 一鸟一雀的对话,众人听不懂。 “嫂嫂刚刚与蓝鱼儿说了些什么?”傅南玉表示很好奇。 朱九道,“我说啊,让它今后注意些,别再吃胀肚子了。” “它听懂了?” “嗯。”朱九点头。 “真是太奇妙了。嫂嫂以前还见过什么样的高人?”傅南玉又问道。 朱九愣住,这可不好编。 “就南来北往之人。” “噗嗤。”傅庄笑将出来。 “庄儿,你笑什么?” “婶婶对不起,庄儿不该笑婶婶的。”他立马捂住嘴。 “我只是一时记不清那些人而已。” “是,庄儿知道了。” 南枝道,“若说高人,二哥朝中好些人不都是高人么?他们从各国来,如今皆入二哥彀中。” 王淡定。 朱九道,“是啊。以前宁川是南来北往客的聚集地,如今或许已不如盛京了。” “大魏山河锦绣,将来我要和训英每一处都走遍。”南玉道。 “带上我们啊,六哥。”南枝立道。 “好。” “留二哥二嫂守家么?” “对。” “嫂嫂,我们会写信告知你们每处的好风景好吃食的。” 朱九急道,“为何不带上我?” “因为嫂嫂要陪着二哥嘛。嫂嫂走了,二哥一个人怎么办?” “可我也想出去游历山河。” “那看二哥何时能出巡,嫂嫂就能有机会。” “你何时出巡?”她直接就问。 王顿住,“暂没有出巡打算。” “没有打算。”她失望地看向南枝。 “那就没办法了。”南枝偷笑。 “真没有么?”朱九又问一遍。 王看着她,“孤尽量。” 朱九笑,“你说的哦,不食言。” 王颔首。 一家人把一顿饭从中午吃到天黑尽才慢慢从房间里走出。 “谢谢顾东家,谢谢知乐款待。”南枝红着脸颊。 “今日楼中忙,照顾不周,怠慢客人们了。”知乐道。 “哪里就怠慢了。只是没见着玉姐姐,有些可惜。不过知道她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贵客们慢走。”他们送到门口,马车已被驾过来候着,红缨他们也已等待在旁。 马车滑动,众人终于往回走。 “南枝好像有些醉态了。”朱九靠在王身上。 “她在长安学会饮酒,回来戒不掉。孤拿她没办法。” “你还有没办法的时候?” “才回来那会儿,或许是在长安的记忆不太好,总要借酒消愁。孤实在看不下去,就不许人给她酒。她倒好,偷出宫去饮。在外面饮得酩酊大醉回来,孤一气……” 王的停顿。朱九知后文是何,“你打了她?” 王没应,但应该是的,“之后长达半年,她见着孤就躲,也不饮酒了。孤强制着与她说话,她却浑身发抖。当时……”王这次的停顿,朱九知道,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心疼。 “此后,孤都尽量不太约束她。” “若你如今对南枝还是不太约束她的话,那之前究竟有多严苛?” 王不言。 “我的王,我不敢想象你知道么?” “那是孤头一回做妹妹的哥哥,做侄儿的叔叔。” “所以难免下手重了些?” “嗯。” “好在我们的王啊,头脑灵活,懂得应时应地变通。不过……”朱九抬起头,笑眯眯看着他,“王似乎也是第一回做人夫君,为何就做得这般好?” 王闻言之后想笑,但又忍住的样子,令朱九眉眼弯弯。 “你觉得为夫做得好?” “嗯。反正我是满意的。不知道换做别人是什么评价。” “什么别人?” “就……别人。” “哪里有别人?” “没有别人么?” “谁说的有别人?” “里面是在吵架么?”桑陈摸着肚子过来。 红缨亦竖耳,“不像,刚刚还在笑呢。” “红二,刚刚吃得太撑,这马颠得我难受。” “连吃三条鱼!大哥,你别叫王上知道。” “王上不会知道的。” 过了会儿,“只要你不说。” 第96章 太后说要设宴专门感谢她 马车才过宫门,就有人拦住了车驾。 “禀王上王后,是红星。”桑陈在外禀报。 “禀王上,奴婢奉太后令,在此接公爷夫人回西宫。” 车内的人没出声,只桑陈代为回应,“红星姑姑可去后面那辆车等候。” 于是王与后的车继续前行。 傅南玉他们则折道去西宫方向。 到了第二道宫门口,众人下车来。 “二哥,嫂嫂,我和庄儿走这边回去了。” “嗯。”王应。 “慢些走,吃得有些饱,别颠着了。”朱九嘱咐。 “是,嫂嫂。” “叔叔婶婶,庄儿告退。” “好。”王与后看着他们离开后,才转身回自己的地方。 人几乎散尽,阴美还跟着他们,只因太医局与他们花想殿的方向有些重合。 “阴大夫过来些。”朱九看她隔得远,桑陈乐锦手中的灯照不到她。 阴美于是挪了过来,“谢王后。” 一行人静静前行,有时听得王后与王说两句话,本来让阴美有些拘谨的氛围竟神奇地松弛下来。 “阴大夫是蜀地来的,不信你问。”王后突然点到她的名字。 “是。”她应。 “阴大夫,蜀地是否有一座山,薄如刀背,临水向天?” “不瞒王后,蜀地这类山不止一座。” “你看,我说的不假。”她看向王。 “你小时究竟都看了多少这类怪书?” “哪是怪书!天下山川,你不想了解么?你不想了解,让人写什么郡册,嗯?” “蜀地不在大魏,了解何用?” 朱九笑,“我的王,身虽不能至,神还不能向往之么?而且蜀地钟灵毓秀,人杰辈出,你国中多少人都是从彼而来,多了解了解何妨?” “孤对蜀中亦有了解。” “你有何了解?阴大夫在此,你且说说,若说错了,可是要罚的。” 王道,“孤知蜀中最初以盐巫立国,阴大夫,可真?” “王上所言不假。” “那王再说来。”朱九道。 “蜀有剑门,此关易守难攻。亦有峡江上下,可通舟船。” “看来还是多有了解嘛。”朱九笑道。 “孤还知,尽管蜀地地形复杂,但难以偏安。只因蜀中耕作不便,粮储不丰。” “好了,知你了解甚多。我们都到了。”花想殿在眼前,石岩他们已齐齐在门口候着。 “桑陈派人送阴大夫回去。”朱九道。 “是。” “谢王后,在下可自行回去。” “宫中夜里黑,还是找人陪陪你。此去尚有段路。”于是桑陈火速安排了一个影作陪。 阴美只好拱手告退。 众人回身入花想殿。 “风筝呢?”王与后进去后,石岩将众人都看了好几遍才问。 桑陈眼神闪躲。 乐锦直接道,“飞走了。” “什么叫飞走了?”石岩不敢置信。 “就是你师父脱手,被风一下子吹走了。” “师父你为何脱手!” “那个,小岩子啊,为师一时手松了。” “师父双手抡大锤都行,为何会握不住一根风筝线!” “为师都说了,再给你们做七八个,你别嚷,别叫里面听见了。” “可那是凤凰风筝。” “为师知道是凤凰,你再无理取闹,信不信为师给你拳头吃?” 石岩哭丧着脸跑开。 “理亏之人最易动粗。”乐锦笑。 “快进去吧,还逗留在外作甚!”桑陈推了推她。 “我可以帮你,大哥。”红缨上前道。 “帮我什么?” “做风筝啊。七八个不是小数目。这个风筝我们这么多人做了足足一个月呢。” “要这么久?” “那是自然。而且今日那凤凰是否惟妙惟肖?” “是挺凤凰的。” “因为那是王后亲笔绘的图,我们照做了好几回才成功。你要做风筝,还得请王后的图。” “这么复杂?” “自然复杂。大哥,幸好是王后心慈,否则若是我,定与你打一架。那风筝可是饱含我们的心血呢。你也别怪石岩找你哭。” “我去外面找人做现成的呢?” “可以啊。” “就这么办。” 在放完风筝后的第三日,红星再度来到花想殿,带来太后新的旨意。这次红星看着态度比上回好了许多,行礼也恭敬许多。 众人还在奇怪,只听她道,“太后说六公爷自回去,精神好了许多,想当面感谢王后,故在祥符殿备下薄宴,请王后过去。” 朱九迟疑,众人也还没想好如何拒绝,红星又道,“王上也会过去,只是稍迟些,还有庶务未完。” “已请过王上了?”朱九问。 “是。” 朱九道,“好,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红星走了,众人还在迟疑。 莲蓬道,“不如等王上一起?” “是啊。石岩去问问,王上还要多久。” “不用去问,他若结束,就会过去。太后既然已经在等,就我先去应付应付吧。” 她起身朝内殿,“乐锦,帮我更衣。” 众人只好听从。 从花想殿走到西宫尚有段距离,因此石岩叫来了步辇。朱九坐上去,慢慢朝那边走。 “红缨不去么?”朱九回头正看见屋顶的红。 “回王后,影卫不被允许进入西宫。”乐锦道。 想来是分家一事所致,她也不多问。 “乐锦,你先前说太后跟前还有哪些人?” “回王后,除了那红星姑姑,还有位程中官。这两个都是身手顶好之人。下边的那些无论男女也都被编入了密卫,不过身手都不怎么样,只是挂了个名罢了,与影卫已天差地别。” “太后和南玉夫妇的住处隔得很近?” “是。” “想来他们也会去,如果有他们在就好些。” “但愿六公爷夫妇也在。”乐锦脸上带着忧色。 经过冯虚亭,继续朝前是朱九不曾来过的地方。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一座宫殿赫然显现。 朱九在门口下辇,门内立即闪出两个婢女来迎接,“参见王后。” 乐锦下意识上前半步,挡在朱九面前,“两位妹妹请带路吧。” 婢女侧身,“是。” 于是上阶。 朱九因自带灵气,本对凡间冷暖感受不算敏锐,但自进入西宫,她明显感受到此宫比外面凉上许多。 这里大木掩盖,几乎仰不见日,说是后面才建,却看着比魏王宫更宜居。想来傅南容费了好一番心思,只为他母弟住得舒适。 刚刚所见已让朱九有了不小惊讶,谁知绕过一个亭,眼前豁然,却是一个大湖,湖上似有从天而降的重殿,殿宇之间回廊相连,与她在天界所见神仙所居竟差不太大。 朱九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些年傅南容几乎连年征战,怎还有银钱起这么豪丽的楼台。他自己倒是不享受,却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奉养母亲,也不知民间是何说法。 第97章 太后想要灌醉她? 两个婢女引她们走过一条水上廊桥,进入那湖上仙楼。仙楼门前还有人站守,正是红星。 “王后,太后老人家已候您多时了。” 朱九步子停在门口,仰面看一眼那重楼。 “请吧。”红星侧身。 乐锦暗暗捉了捉她衣袖,朱九冲她一笑,然后迈步入内。 楼内宽敞,四面轩窗,湖风拂面,中有旋梯上二楼,红星在前引路。 楼上静悄悄。朱九上到二楼时,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靠窗一座大屏风,屏风前坐着一人,正是那日所见太后。旁边立着一人,两鬓与双眉皆白,或许就是程眉。 “王后来了。”太后出声。 “是,太后。”红星已站回太后旁侧。 场上并无傅南玉夫妇,朱九只好上前见礼,“见过太后。” “王后免礼,请坐。” 朱九于是在一个背窗位上落座。 乐锦站在她身后。其余人都没能上来。 太后摆手,红星立即就举着酒壶来朱九案前倒酒。 “此乃西域美酒,说是只一坛,容儿便全都送来此处了。想来王后不曾尝过,可先饮下一杯。” 朱九垂眸,只见玉杯中红汁摇曳,“谢太后。”朱九并不举杯就饮,“只是王上曾下过令,不允妾沾酒,今日只怕要拂太后美意。” “此酒并不醉人,王后饮下一杯又何妨?” 朱九再看一眼那酒,心道,也罢,今日若不饮,只怕是没完没了的。 她只好举起杯,“那就谢太后美意了。” 酒杯刚触到嘴边,乐锦轻拉住她的衣袖。朱九按上她的手,示意宽心。 红液入口,微涩带甜。 太后身子后倚,红星再度给朱九满上。这让乐锦瞪大眸,“红星姐姐,王后只可饮一杯。” “你这小婢,此处有你说话的份?”却是程眉出声。 朱九看向他,“乐锦受王令监督吾,程中官有意见否?” 程眉退后半步,低头,不再言。 太后道,“这第二杯酒,是要谢王后带玉儿出宫。玉儿自那日回来,吃饭空闲都在讲起王后这位嫂嫂,说王后百般好。气色都跟着好了许多。所以这杯酒,王后必定要饮下。” “南玉身子大好,主要是木先生功劳。妾不敢居功。这酒,妾饮有愧。” 太后嘴角一笑,“本宫听说,容儿为王后专门酿了果酒,今日这酒,虽是西域来的,其实也算果酒。容儿所酿,王后饮得,今日本宫赠饮,王后却推辞么?” 朱九闭眼,这人今日目的难道是要将她灌醉?可灌醉她于她有何好处? 也罢,这酒一两杯还醉不了她,她且再饮一杯,看她还有何好说。 “妾只是担心王上怪罪,不过既然是太后所邀,想来妾是有说法的。”于是她再饮下一杯。 乐锦在她后面越来越着急,不住地看楼梯口,心念王上怎还不来。 朱九酒杯才放下,红星的酒又来了。 “这……”乐锦伸出手拦阻,红星眼睛一瞪,她身子下意识瑟缩,但还是坚持拦着那酒壶向下倾之势。 “这小婢叫何名字?”太后在问。 “回太后,她叫乐锦,天赐一年入的宫。” “主子还没说话,她倒先忙起来,好没规矩。”她冲旁边的程眉微微侧头。 “是。”程眉会意,走了过来。朱九立即将乐锦往身后一护,看向他,“你作甚?” “禀王后,”程眉拱手,“奴替王后教训不知礼下人。” “你退开!”朱九低喝。 程眉的步子于是顿住,白眉下的眼睛露出一副看笑话的神情。 朱九暗暗捏了捏乐锦的手,并细微摇头,示意无事。她再度执杯,“敢问太后,这第三杯酒,又是何名头?” “这第三杯酒嘛,是本宫与你同饮。”只见太后也端起杯,慢慢饮下。 朱九只好随饮。 三杯下喉,晕不至于,有些发热倒是真。 红星的手还待靠近朱九的酒杯,她直接抬手按住杯口,“三杯是极限了,红星姑姑手下留情。” “听闻那日为水部全署饯行,王后连饮十几杯不在话下,今日怎如此谦虚?再给王后满上,红星,怎手脚如此之慢!”太后在后催促。 朱九干脆捉起酒杯,“太后有所不知,妾酒醉之后神态不雅,怕在太后面前失态,因此不敢多饮,请见谅。” “不会让王后醉的。别让王后醉,知道否,红星?” “遵命,太后。” 朱九却不把杯子放下,红星道,“王后,太后已等着呢。” 太后果已举杯相邀,“王后可知,本宫年轻时,直饮这一坛亦不在话下。如今是亏了身子,若本宫都还饮得,王后岂有不饮之理?”说完,太后杯见底,朱九见了,真想将手中杯直接朝后一扔,扔进大湖。 说来奇怪,与傅南容一起时,想饮酒而不得。现下却被人逼着饮。看来这饮酒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才有意思。 她靠着仅剩的理智,把杯子放了回去,红星立即就给她添满。 她虚敬了敬太后,然后一饮而尽。 杯放下后,她靠上椅背。 湖风吹进来,给了她发热的脑袋一丝清凉。 若太后今日相召,只是想灌醉她,那她就认了,反正她知道自己醉酒一般很安静,不会做出格事。 红星的酒一杯杯倒来,朱九不再推辞,一一饮下。到最后,身子伏在扶手上,乐锦在旁边托着她,脸上满是担忧,“王后?” 她笑着摇头,眼角却已泛红。 “王后还能饮否?”太后也饮了不少,面上却不见一点红。 乐锦想要代答,被朱九拉住,她自己撑起身,“今日谢太后款待,妾有幸尝得西域美酒,是托太后之福。”她撑着站起来,乐锦立马站起来扶她。 她脚下不稳,上身摇晃,看着醉态明显。 太后又扯起了嘴角笑,“看来传闻不虚,王后酒量的确一般。这就醉了?” 第98章 她把太后气晕了 “太后雅量,容妾先离开。”朱九已大半身子靠在乐锦身上。 “王后深得王君宠爱,丢下婆母,半途离席也不是不行。”太后似露出了真面目,那笑看得人直觉瘆人。乐锦抱王后的手不禁紧了。 朱九一愣,眨了眨眼,看向那人,“太后此话何意?” “本宫意即,有王君撑腰,王后尽管离开就是,本宫这做母亲的亦无可奈何罢了。” 这阴阳怪气的,朱九一度以为自己是醉昏了头,听错了。 朱九靠自己站稳了些,不过手还捉着乐锦。 “太后的意思是……”朱九晃晃脑袋,“我恃宠而骄?” “难道不是吗?” “我……”朱九一顿。 乐锦紧张地看着她。 “太后,若我恃宠而骄,就不会在此……陪你饮这一壶又一壶的劳什子西域酒。” “都说王后连王上都骂,还常常直呼王君名讳,现在看来,传言不虚。” 朱九承认,她被挑怒了。 “本宫这孩儿啊,从不近女色,谁知这一近,就跟丢了魂似的,连亲母都要不认了。” 朱九松开乐锦,自己扶着椅背走出食案,摇摇晃晃走到太后面前。红星程眉摆开架势,太后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还知他是你孩儿?”她身子晃悠地指着太后。 “王后注意言行!”程眉出声。 乐锦跑过来想要拉她离开,却拉不动。 “怎么,王后要为我那孩儿抱不平?” 被乐锦提醒,朱九压住怒气。 “只怕你是不够格的。”太后轻飘飘一句已让朱九有些按耐不住,太后下一句出口,直接让朱九不管不顾了。只听她道,“王后可知三国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故事?” 朱九捏着拳,加上酒意上脑,她直接破口开骂,“太后沾沾自喜的模样竟还要向人展示么?让别人知道你偏心,欺压自己亲身孩儿是很荣耀之事?他一生奉行节俭,对你却极尽奉养之能。他顺你喜好,不顾骂名。他甚至为满足你的私心,要将自己后事亲手断绝。这些种种,放在任何一人身上,只怕都会动容,而你,我看不到你有丝毫触动。太后,你说傅南容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全家,以至于这辈子才摊上你这样的人做母亲?” 乐锦已惊呆了,红星程眉也忘了动作。 太后显然也没想到醉酒之后的她说话能这般不留情面。 她只能吐出“你你”二字,然后就是捂着胸口,脸色泛白。 程眉红星立即就扶住她,然后大喊太医。 回过神的乐锦见势头已难挽回,只好先护着朱九离开。 朱九被她拥着下楼,和急匆匆上去的婢女撞上,险些跌下楼,好在乐锦紧紧将她抱住了。 不过经这一颠,朱九的脑子更昏了。 “乐锦……”她呢喃。 “王后,我们先回去。” “王来了么?” “还没呢。”好容易出了那湖中楼,石岩他们守在岸边,见两人出来立刻来迎。 “怎么了?王后饮酒了?” “先不说这些,送王后回去是正经。” 于是几人齐齐几乎是抬着朱九出了西宫,一张步辇走得极快,朱九在上面被摇来摇去,不一会儿就只听得她吐了出来。 众人惊呼,乐锦连忙让他们放下来。朱九还趴在扶手边吐。 “怎醉得如此严重?”石岩皱着眉头问。 乐锦掏出巾帕给朱九擦了嘴。 “乐锦……难受……”朱九再次呢喃,眼已睁不开。 “是奴婢无能。”乐锦捧着她下颌,几乎要哭了。 石岩安慰道,“先回去吧,走慢些。” 于是步辇再度被抬起,乐锦一路叮嘱走稳些。 等到花想殿时,步辇上的王后已歪着身子睡着了。 红缨被叫了下来,她手劲轻轻地抱起步辇上的王后,送她回了内殿。 朱九在昏睡中被换了衣服,散了发,净了脸,饮了解酒汤。 阿水留在殿内守着,其余人到殿外聚集。 “所以太后是被王后气晕过去了?”莲蓬问。 “我们离开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差不多了。我瞧见她脸色白得很。” “你说王后被她逼着饮了多少酒?” “桌上空酒壶有三个。” “第一次见王后醉这么厉害。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水。” “让后厨准备点稀粥,王后醒来定会肚饿。” “早熬上了。” “所以红星所谓的王上忙,后至,都是骗我们的?” “如今看来是的。否则王上不会这么久还没到。” “现在却不敢去通知王上了。”众人愁眉。 “不用我们通知,西宫只怕早去了人。若那位真有点什么的话,他们岂会不趁机添油加醋。” “就怕他们都赖在我们王后身上。” “王上应会听我们王后讲原委的吧?应不会偏听一家吧?” “应该会。” 众人在屏风处再次看了看里面安安静静睡着的王后,只希望她能快快醒酒。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将他们本来就不强的信心给敲碎。 很快,西宫那边传出消息,太后病重,王上急得把第二日的朝会都取消,生生在那边守了一夜。 而他们的王后似乎在和太后比赛谁睡得更久,直到第二日方醒。 更让人着急的是,在此期间,王上根本没有回过花想殿,让他们想解释都无从下手。而让他们最最担忧的是,就怕西宫那些人,特别是红星一流真的在王上面前添油加醋,污蔑王后,到时他们再解释起来,就更难了。 “我的王后哦,您终于醒了。”是莲蓬在谢天谢地。 乐锦阿水也是一脸急色。 “怎么了?”她看向众人,扶着头,还有些难受。 “王后可还感觉不适?”乐锦先关心她的身体。 朱九摇摇头,不是很严重。 “王后想吃点东西么?后厨熬了一夜的粥,已软烂无比了。”阿水道。 朱九点头,摸摸肚子,“是有点饿了。” “那我们先起来。”乐锦弯腰摆好她的鞋子,莲蓬绞来巾帕,朱九自己抹了手脸。 “你们有事?”她自然看得出。 “王后可还记得去西宫赴宴的事?”莲蓬道。 她点头,然后看了看四周,“对了,我不是在西宫么?怎回来了?” 叹息,“王后饮下太多酒,醉了。” “醉了?那我还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吧?”她双眸亮晶晶的。 都没有回答,且躲避着她的眼神。 她又问,“不安静么?” “其实王后回来了还好,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皆无法启齿。 阿水的粥已捧了进来,“王后,可以出来吃粥了。” “王后还是先用膳吧。”乐锦道。 “对,先用膳,别饿着肚子。您昨日可吓坏了乐锦,第一次见到您都吐了。”莲蓬扶起她朝外走。 “还吐了?”朱九竟没有一点印象。 “嗯,是。可怜王后去西宫那么久,只饮到酒水,肚里没有进干货。” 朱九已坐在桌前,连吃了几口粥。然后看向面前排排站的三人,“刚刚你们欲言又止的话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王后听了,先不要急。”莲蓬道。 “我不急。” 于是众推乐锦,乐锦只好上前,“王后昨日醉酒,本想立即离开,却被太后以言语相激,您便与她稍稍争吵了起来。最后……” 朱九停下手。 “最后,太后就发病了。” 朱九顿住不说话,三人立即安慰,“其实是太后身子本就不好,不关王后的事。” “对,而且奴婢觉得王后当时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是太后自己恼羞成怒。” “王后别担心。”门外出现石岩和红缨,“有木先生在,太后不会有事。” 朱九已放下粥匙,“现下太后情况如何?” 众人都闭嘴。 “不乐观?”朱九猜测。 “没有不乐观,说是已醒了王后。”石岩道。 “王上现在何处?” “回王后,在……西宫。” 朱九点点头,起身,往内殿,“乐锦帮我更衣。” 第99章 怕他怪她 众人皆惊,莲蓬先问,“王后要上哪儿去?” “去西宫看看。” “王后还要去西宫?” 连红缨都忍不住迈了进来。 “对。是我将人气病,合该去看看。我今日应该穿什么衣服,乐锦?”她自己在衣箧那边翻。 乐锦走过去,“奴婢来。” 朱九直起身子走向妆镜,“阿水帮我梳头。” “王后何必去呢?”红缨走上前。 “她终是王的母亲,如今卧病,想来他是最着急的。” “可王后去了也无用,还不如就在这里等消息。”红缨话直。 “此事是因我而起,红缨。” “并非因王后,而是太后自己。” “红缨,这话今后不许再说。” “是。”红缨垂首。 “这事今后你们都不许讨论,知不知道?” “是。”众人应。 收拾完妥,朱九出门。石岩红缨见劝不住只好都跟去。 “那边不许你们去,红缨你留下。” “属下送王后到门口。” 也罢。 依旧是坐步辇。 到了西宫门口,只见那里守着不少人。朱九下辇来,石岩已小跑过去,“烦请通禀,王后来看望太后。” 那些人冲朱九行礼,一人进去通禀。 很快那人跑回,跪在朱九面前,“禀王后,王上说太后今日需静养,不宜见人,请王后回去。” 这话出,在场人皆愣住。 朱九低头看他,“你起来说话。” 小内侍于是起身。 “王上亲口与你说的?” “是。” “太后可醒了?” “中途醒来一次,现下依旧在昏睡。” “王上守在旁边?” “是,从昨日到现在,王上一直守着。” “木先生对太后情况怎么说?” “木先生说太后动气,需长时间静心调养。” 王后不再说话,小内侍偷偷看她。 朱九再看了看西宫那两个大字,然后转身,轻轻说了句,“走吧。” 依旧坐步辇离开。 路上众人都安静。 他们回到花想殿,只见傅南枝来了,在等她。 乐锦几步跑上前去冲傅南枝行礼,压低声,“郡主快安慰我家王后。” 傅南枝闻言,向朱九见礼,“嫂嫂。” 朱九走过去朝她伸手,两人牵着朝里走,“南枝来了。” “嫂嫂可是刚从西宫回来?” “没能进得去。”朱九坐下。 乐锦他们冲她使眼色。 “那个……进不去也好。嫂嫂去过就行,也能表达关心之意了。” 朱九未语。 “不过,”傅南枝靠近她,“嫂嫂,妹妹自听闻昨日之事就已在心里为嫂嫂竖了一面大旗。嫂嫂可知道,您如今是我们全王宫的大旗。” “什么大旗不大旗的?”朱九笑。 “真的,嫂嫂。” “我都把你二哥母亲气晕了,还大旗呢?” “她被气晕是她自己身子差。而且她自己敢做下那些事就不要怕人说。以前是没人敢说,如今,嘿嘿,她总算遇到克星了。” “我可不是她的克星,也不想做她的克星。”她只担心傅南容是不是因此怪她了。 “嫂嫂别忧心了。”傅南枝上前抱住她,脑袋贴着她,“这还是妹妹来花想殿这么多次第一次看见明显不开心的嫂嫂呢。若叫庄儿看见了,只怕连书也读不进去,只想日日陪着他婶婶,逗婶婶开心。” 朱九弯唇。 “二哥担心太后,那是他嘛,嫂嫂何必担心呢。” “你二哥为了守她,已一日夜不曾出西宫了。若她还不缓解,你二哥要被拖多久?我是担心这个。” “原来嫂嫂还是担心二哥。”南枝笑,“嫂嫂别担心。以前太后也病过,我记得有一回极严重,那时木先生还没来王宫,宫中太医没有把握。二哥没办法,就爬上西宫那座钟楼去敲了一晚上的佛钟。他并不信佛,但太后信,所以他就想以钟声唤回太后。” 敲了一夜的佛钟? 朱九心里一震。 傅南枝继续道,“这次有木先生在,不会出事的。嫂嫂放心就好,二哥应很快就会出来。” 南枝走后,朱九一个人在殿内安静了一天,主要是看书。 石岩把蓝鱼儿放出来,让它飞去找王后,歇在王后案前。 朱九一时没发现它,只因她虽然翻着书,却出神了。 “凰王陛下。”蓝鱼儿出声。 朱九回神看向它,“嗯?” “石岩说你不开心,让小雀来跳舞逗你开心。小雀不会别的舞,就是简单的啄虫舞可以么?” 朱九笑,“啄虫舞?” “是,是小雀自创。肯定比不上凰王陛下的百鸟朝凤舞。” “自创的啊?” “是,小雀开始了。” 于是小家伙开始在案上双脚跳,跳两下,就低头啄一下桌面,来回多次。 跳完的蓝鱼儿脚软趴下,呼呼喘气,“陛…陛下,可满意……” 朱九笑着取过旁边的茶杯,放在它面前,它立即低头饮了几口,“谢陛下。” “下回别听石岩的了,只会累着自己。” “可陛下的确笑了,小雀觉得值得。”它看向门口,那里立着石岩乐锦他们。 “陛下看,他们都在表扬小雀。” 朱九抬头看去,果见乐锦石岩都在冲蓝鱼儿竖大拇指。 “你如今与他们倒是玩得好。” “最起初小雀本不喜欢他们。只因他们最开始都要将小雀捉走。但在知晓陛下很爱护小雀之后,他们就改变了态度,对小雀极好。小雀日日被他们爱护,难免动心。” “他们当初要捉你走,只是碍于宫规。他们并不是有意的。” “小雀知道。” 朱九看着它,“蓝鱼儿。” “小雀在,陛下。 ” “你说你被他们打动了?” “是的,陛下。” “你来这里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多月吧,陛下。” “一个月。”朱九喃喃。 “陛下,怎么了?” “一个月就能打动你,十几年,却打动不了一个人。 ” “陛下是在说魏王和他母亲么?” “你也听说了?” “小雀已有了些了解。小雀认为陛下那些话说得对,那老婆婆就需要人骂,否则她只会觉得自己做得都对。” “那些骂言虽是我醉酒说出,且如今闹得西宫不安宁,但我并不后悔此事。莫说我是他妻,就算只是大魏一普通臣民,见到这般欺负王君之人,我也会出口骂之。他朝中那些官员知他护母心切,少有触其逆鳞者,今日自我开口,若能开辟出一些希望来,也不错。” “陛下此言正合小雀之意。”小家伙又能跳了。 “可是……” 小雀顿住,“陛下可是为魏王今日拒不见面一事不开心?” “他不让我进去,我可以理解。毕竟是我气得他母亲卧病在床。” “可陛下却是在为他争取。” “蓝鱼儿,他岂会缺人为他仗义执言?他朝中有多少口齿比我伶俐之人啊。怕只怕,我自以为是为他发声,他啊,只觉得我在添乱。” “陛下是忧心此事?” “不止为此,还有旁的。” “可以告诉小雀么,小雀愿为陛下分忧。” 朱九笑道,“你这么小,如何分忧?忧都比你大。” “陛下且说来听听。”小家伙跺脚。 “好好,别急。”朱九轻按它的小脑袋,“以他性子,我能想到,他守在太后身边,定是无暇顾及饮食与寝息的。若太后病拖得再久些,他该如何?他若在外面,我还能劝劝,但在那里面,想来无人敢劝,也无人会劝。” “小雀记得,魏王的六弟也住在西宫。他们兄弟感情要好,或许会劝。” 朱九眼里一亮,“我怎把南玉忘了。那里面终究还是有愿意对他好之人。蓝鱼儿,谢谢你提醒。” 门外的乐锦他们突然听到王后的声音,里面竟含着开心。 “蓝鱼儿还真是好本事。”石岩叹。 “小鱼儿准备了么?”乐锦问。 “早准备好了。”莲蓬道。 几人嘀咕,然后就听见王后喊乐锦。 乐锦立即提裙入内,“奴婢在。” “让石岩帮我找个小信筒,我想请蓝鱼儿帮我送个信。”王后又是明眸皓齿了。 “是。” 虽然不知送信到何处,众人还是欢天喜地去寻来。 小竹筒被绑在蓝鱼儿小脚上,朱九让它飞飞看,问它重不重,它说不重。 “若累了,就停下歇歇。”在门口,朱九将它捧在手心。 “凰王陛下就安心等着蓝鱼儿送信归来吧。”小家伙正要振翅高飞,被石岩喊住,“蓝鱼儿,送信前,先吃吃小鱼?” 蓝鱼儿昂首挺胸,“小雀要先执行陛下布置的任务,回来再吃。” 朱九笑看向石岩,“它说要回来再吃,给它留着。” 石岩道,“好,给你留着。” 朱九道,“那你快去快回,小心些。” “是,陛下。” 蓝鱼儿于是飞走了,飞过院墙,飞向远处。 朱九走出院门,一直抬头,直到看不见那抹蓝。 “那是西宫方向。”石岩道。 “王后是想送信给王上?”莲蓬问。 朱九摇头一笑,“是送给南玉。” 第100章 我不该让它去的,不该的 王后已走回去,留下众人惊愕。 晚间,燃着灯,朱九正在吃饭,石岩进来。 朱九问,“可是蓝鱼儿回来了?” “禀王后,是王上出了西宫。” 众人都看向王后。 “太后身子无大碍了?”她问。 石岩点头,“另外听说是燕国来使,已让对方等了一日,王上不好让人再等,于是出来一见。” 听完这话的王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过了会儿道,“去看看蓝鱼儿回来了否。” “是。”石岩于是退出。 “蓝鱼儿没去过西宫,可能要找一会儿才能找到六公爷所在。”莲蓬道。 朱九没再说话。 吃罢饭,她捧着一本书坐在窗边,时不时望向庭中,只见石岩一直站在院门口翘首。 “石岩,蓝鱼儿回来没有?”她扬声问。 石岩立即回道,“回王后,还没有。小人这就去西宫看看。” 朱九放下书,起身,“你等等。” 说完,她迈步向外。 “王后。”乐锦唤她,跟着出来。 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望向路的尽头,“我自己去看。” 众人拦着她,“王后,天黑路不好走,容小人们前去查看。” “你们不懂如何与它交流,我还是自己去看看。”朱九已迈步向外。 莲蓬留守,乐锦带着石岩阿水提了四五个灯在前面为朱九照路。 靠近西宫时,他们皆低低地唤着蓝鱼儿,朱九则发以鸟雀之声,却都无回应。 这时从那林中跳出一雀,似是应着朱九的呼唤之声。 灯照近一看,却不是蓝鱼儿。 通体灰白,是另一只。 它在地上做了奇怪的动作,乐锦他们自然看不懂,朱九却知它是在向她见礼。 朱九问她,“你何时来此宫中?” “回陛下,小雀才来几日。” “可见到一只蓝羽的小隼飞过?” “见过,已飞入这里面去了。” “可见出来?” “不曾。” 朱九一时越发着急。 “仙人勿忧,容小雀进去寻。” 朱九止住它,“里面的人不太容鸟雀,你别……是了,里面之人不容鸟雀!”朱九突然变回人声,满目惊慌,“我却让蓝鱼儿进去里面替我送信!”她现下只剩后悔。 众人只见王后提裙直直朝西宫大门而去。门紧闭,朱九不顾,抬手直接用力拍起来,“开门!开门!” “王后……”乐锦在一旁着急,怕她拍疼了手。 “乐锦,蓝鱼儿定是出事了!我不该让它来的,不该让它来的。”能听出王后声音里的哭意,于是他们帮着一起用力拍门。 “王后别急,或许蓝鱼儿只是迷路了。毕竟现下天黑,蓝鱼儿尽管视物厉害,也有……有些妨碍。”石岩尽力安抚。 这时门终于从里打开,朱九不等那人说话,直接一推,就朝里走。 “唉唉……你们……” 朱九一边疾步走一边发出鸟雀之音呼唤蓝鱼儿,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西宫那些侍人一路跟着,“王后擅闯西宫,若叫王上知晓只怕不妥。” 朱九没空理他们。石岩就负责将他们拦住,乐锦阿水则跟着她继续朝里走。 “南玉住处在哪个方向,乐锦?”朱九停下步子问。 乐锦一时顿住。她也不知道。 朱九于是又回身,走到那几个被挡住的小内侍面前,“陈留公住在何处?” 小内侍不说,石岩手劲用力,捏得他们呜哇叫,“王后问话,竟敢不说?” “小人……小人……” “快说在哪儿?”朱九自己上手,捏住一人衣襟。 那人身子一软,指了一个方向。 朱九将他一松,立马折身,然后跑了起来。 乐锦阿水的灯照不到她的前路,但她不管,只管跑起来。 “王后小心啊。”阿水在后面胆战心惊地喊,就怕路上有什么把她绊倒。 朱九连头上的簪子都跑掉了,头发披散下来都无心理会。那路绕到了湖边,湖中心的祥符殿还亮着灯。朱九无暇顾及,只顾朝前跑。 “王后当心啊。”因为靠湖太近,湖边又没有栏杆,乐锦又担心她掉下去。 她们跑了多时,还未到傅南玉住处,却听到前方有人在大喊来人,声嘶力竭的那种。 或许因为此处稍偏僻,一时竟没什么人经过。 朱九她们立即闻声赶过去。 “是红星的声音。”乐锦道。 靠近才听到红星是哭着在喊,“公爷你快上来吧。公爷,奴婢求你了。来人啊,快来救救公爷啊!” 朱九她们跑近,那红星一时没看清人,直接就朝她们招手,“快来人救救六公爷啊。六公爷在水里!” 朱九她们皆惊,而红星也突然看清了她们。她那沾满泪水的脸上显出惊愕。 “南玉!”朱九已朝着湖面喊,能瞧见湖面隐隐有人影,还有水被拨动的声音。 “嫂嫂……”是南玉虚弱的回应。 众人一时更惊。朱九跺脚,“你在湖里作甚!你的身子如何能行?” “嫂嫂,我找到蓝鱼儿了。它抱着一根小木棍浮着呢。真是聪明。”他竟还在笑。 “快去叫人!”朱九冲红星吼。 红星一愣,然后立即就跑走了。 “快上来,南玉。” “嫂嫂……弟弟没用。才游这么点就没力气了。”乐锦阿水的灯举得很高,朱九总算能看见南玉白得吓人的脸,还有他一只手举着蓝鱼儿,另一只手在无力地前划。 第101章 水里有鬼? “六公爷再过来些。”乐锦阿水蹲下身子,伸长手臂。 朱九能感觉到,他没有力气了。但他还在奋力将托着蓝鱼儿的手前伸。 朱九回头望,漆黑一片,显然是一时来不了人。 在乐锦阿水都关注着湖面时,旁边突然传来扑通落水声。 她们一时呆愕住。 “王后……”先是低声,然后是大声地喊,“王后!” “王后回来!”阿水一边跺脚一边哭。 她眼看着要跟着跳下去,被乐锦拽住,“阿水别添乱!” “可是王后……” “王后应会水。阿水,我们要相信她。”乐锦强撑镇定,“我们为王后把灯再照亮些。”话里带着颤抖。 那两盏灯此时在风中摇得更厉害。 朱九入水后,向着傅南玉游去,在他撑不住要下沉时到了他的身边,及时托住了他。 而也在此时,终于来了人。 “乐锦,阿水!”是石岩的声音。 阿水立即哭喊,“石岩,王后和六公爷都在水里。快救他们,快救他们!” 石岩跑到岸前一望,没做别的思考,立即扑入水中。 “你们谁会水?”跟着来的几个西宫小内侍被乐锦喝问,纷纷摇头。 石岩下去时,朱九已带着傅南玉向岸边方向游,只是有些慢。 她一边划水,一边对傅南玉说话,“南玉,先别睡。” “嫂……嫂……” “嗯,嫂嫂在呢。” “蓝……” 朱九早瞧见趴在他掌心的小家伙,浑身蓝羽湿透,小脑袋歪着,不知道是否还…… 她按下心头痛意,只想先把傅南玉救上岸去。 “王后。”石岩已到眼前。 朱九道,“石岩,托着公爷。” 石岩照做,道,“王后快随小人回去。” 朱九拿过傅南玉手中的蓝鱼儿,一只手托着,“好。” 于是两人向前,朱九微靠后。 挨近岸边时,岸上几人先把傅南玉拉上去,朱九和石岩在下面齐力托举。 傅南玉已大半身子上岸,石岩转头想要再送王后上去,却见王后突然沉入水中,仿佛是被何物在水下一拽。岸上阿水乐锦已大惊失色,“王后!石岩,王后呢!” 石岩立刻潜下水去寻,可惜水中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见,只能四处摸索,却并没有王后踪迹。 他心惊惧。 他憋不住,不得不回水面换气时,阿水乐锦已哭成泪人,声音沙哑,“石岩,王后呢!” 石岩没空回答她们,继续一头扎进水中去寻。 傅南玉上岸后,慢慢恢复意识,耳边的哭喊渐渐清晰,他转向湖面,呆坐着,浑身被风吹得发冷。 湖面此时一片寂静。 “乐锦,我嫂嫂呢?”他撑着身子。 无人答她,乐锦的眼睛几乎要掉进湖去。 “燃炬,速去燃炬!越多越好!”傅南玉突然挥向身边人,那些人一惊,然后立刻应声跑了。 而这时红星总算回来,身后跟着许多人,为首的是程眉。他们带来不少的灯,傅南玉冲他们喊,“赶紧过来。” “灯来!灯来!会水的都下去,都下去找王后!” 来人惊在当场。 “是王后掉下去了?”有人不小声地问。 “求求你们下去找王后,求求你们。”阿水已冲来人磕头,不管对方是谁。 来人中继而连三地下了几个。 程眉红星已到傅南玉面前问他如何,他将他们挥开,“找我嫂嫂!听见没有!” “王后自有人寻,公爷才落过水,请回殿中歇息。”程眉看着很冷静。 “滚开!你们不寻,我自己寻。”他撑着又要下水,被两人拦住,“公爷!” “滚开啊!” “找到了,王后找到了!”众人皆看过去,灯光到处,只见两人将王后托着游回来,而石岩则被另一人托着。他已没有力气。 乐锦阿水身子大半悬于水上,傅南玉亦跪着挪过去,众人在岸边齐力将王后抬上来,平放在地。王后的左手还虚团着,里面装着那只小可怜。 “快施救!”是石岩虚弱的声音传来,他正被从水里拖起来,“要施救!王后呛了水。” “我来!我会。”傅南玉跪到朱九身侧,自己浑身也是水淋淋的。 只见朱九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一身湿透,脸上还沾着她散开的发缕。 傅南玉浑身发虚,本没多少力气,但在此刻,他红着眼眶,忍着泪意,向他嫂嫂肺部一刻不停地按。 “嫂嫂醒来!嫂嫂!” “王后,奴婢求求您不要有事!”阿水趴伏在朱九耳边哭泣。 乐锦似乎是刚刚喊累了,只有眼泪在不停地淌下。 傅南玉的施救持续了一会儿,地上的王后却还是毫无反应。傅南玉似乎没力气了,慢慢停了下来,身子再撑不住,歪在一旁。 石岩爬过来,“公爷别停,王后还有救,还有救的。”他脸上不知是泪是水,在灯火下闪烁。 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王后薨了。” “闭嘴!”石岩冲那人咆哮,“小心王上割你舌头!” “南玉在何处?”这时,一道声音传进来,也伴随着不远处许多的火炬而来。 光明来得有些迟,也将场面照得一览无遗。 “是王上!”有人低呼。 “南玉在何处?”真是王的声音。他以为出事的是他的六弟,却不知现在躺着不动的其实是他的妻。 众人让开路,王直直走进来,脸上带着急色,身后还跟着木清。 “南玉在……”王还待问南玉在何处,却已明晃晃地看见地上躺着之人。 乐锦他们的哭声越来越明显,传入他耳中令他没来由地生愤。 南玉无力地看向他,“二哥……弟弟无能,还要嫂嫂下去救我。”说完两行泪滑下。 王走过去时,离他最近的程眉红星还有木清,皆看见了他的一丝踉跄。 王直接就跪在地上,双手捉住王后的手臂,轻摇了两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手臂在他手里柔若无骨,没有生机。 王后手中的蓝鱼儿此时从她掌心滑出,阿水哭得已看物模糊的双眼被那团蓝吸引。她伸出手捧起小家伙,哭得更厉害。 “都滚!谁叫你们在这儿哭!谁叫你们哭的!”王双手撑在王后身侧,一副霸住王后的样子,怒吼,“都滚啊!” 王的双眸瞬间就红了,吼完人的他看回王后,脸上神情又变得柔和,然后极轻柔地抱起王后,与她相拥,手重重地按在她冰凉的后背。众人只听见他低声在王后耳边道,“小九,孤来了。”说完这句话的王张开嘴大呼气,仿佛闭气的是他。王后脑袋垂在王的肩头,双目依旧紧闭。 王手扶着王后的头,又道,“孤白日不好,没出来见你。” 王突然哭起来,然后只是重复一句,“是孤不好。” 见王君如此模样,让一旁还存着侥幸的红星顿时腿软坠地。 第102章 王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不了解王君王后的西宫人自然是满脸震惊,而且不知为何,还起了恐惧。 “王上。”木清蹲下来。 王没看他,没理他。 “容民看看王后。” “二哥快放开嫂嫂。”傅南玉见他二哥如此,真怕再发展下去,他二哥会失常。 “求王上快放开王后。”石岩乐锦等也出声提醒。 傅南容猩红的眼转向木清,令木清心神一惧。 “王上……”他吞了吞口水,“容民为王后施救。” 傅南容这才慢慢松手,将朱九再放平躺,他自己则跪坐在旁。 木清立即行动。 只见他掏出随身的针灸包,先下王后的合谷人中等穴,边下还边吩咐乐锦阿水等人不停地向王后耳里吹气,他还吩咐王上。 他吩咐王上,“请王上分开王后嘴,轻扯出王后舌,勿闭王后气门。” 王刚刚还在失魂,现下闻言,只管照做。众人都纷纷照做。 “还请脱掉王后鞋袜。”于是石岩爬上前脱了王后的鞋袜,木清立即又下了王后的脚上穴位。 “众人回避。”木清又道。 于是站着的众人皆背过身去。 “还需一人解开王后衣物,某要在神阙穴上下艾。” “王去,这里奴婢来。”乐锦收着哽咽之声道。 王便依言解开了王后衣物,露出了王后的神阙穴。 木清已燃好艾壮,然后放上去。 湖边有风,傅南玉挪过身子挡着。 接连燃了五壮,众人屏气凝息等待。 在第六壮才放上去后不久,木清看见王后人中穴的银针轻微抖了一下,他立时喜道,“成了!” 众人还不知何为成了,只见木清满眼含光地看向王,“王后有救了,王上。” 王还歪着身子,手捉着王后的衣物,眼神涣散。 “木先生,是真的么?”阿水先问出口。 “是真的。你们看,王后的人中穴有脉气了。”然后他又按了按王后的视白穴,皆有跳动,“这里也有脉气。王后脉气恢复了。” 众人皆跪坐起来。 “先生,我嫂嫂真的活了?”傅南玉脸上亦露出笑。 “六公爷若不信,可自行探探王后脉息。” “信先生的。太好了。二哥……” 他二哥还是只盯着他嫂嫂的脸没有动静。众人都破涕为笑,开始喜极而泣,反倒是他尚无反应。 “阿水姑娘可以不用吹气了。”阿水还在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吹,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木清叫停了她。 “地上凉,我们还是赶紧送王后回去。”木清道。 乐锦将王后的舌放回去,轻轻托起王后的脑袋,想要扶她起来。 王跪在旁边不动,让众人不好操作。 “王上?”乐锦唤了声。 “二哥。”南玉又喊了声。 “王上。”木清也喊他。 他都没回应。 还跪坐着,手里一直捏着王后的一块衣角,眼睛紧盯着王后的脸。 “木先生,要不然给我二哥也扎一针吧,他刚刚定是被吓坏了,一时回不了神。”南玉道。 “王上?”木清再叫了声。 王总算有些动作了,看向他。 “王上,王后活了,该送她回去好好躺着了。这里凉。”木清像是对一个耳背之人说话,声音很大。 王点头,“好。” 于是王推开乐锦和阿水,脱下身上的袍服裹住王后,然后自己独揽王后,将她抱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刚刚跪久了,又或者是刚刚真被吓坏了,王抱着王后起身竟又摔坐回去,幸好众人离得近,团团将他扶住,否则连王后都要被摔在地上。 王成功站起身后,阿水乐锦紧张地在他旁边护着,“王上小心,别再摔着王后。” 王将王后抱得更紧,不再迟疑,迈步向外。 众人紧跟上。 “公爷也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这事虽闹这么大,太后和夫人那边或许还被瞒着。” 傅南玉已被扶起身,“谢谢木先生。” “公爷言重。” “不言重的,先生。就刚刚我二哥那模样,若嫂嫂真有什么,连我也不敢想象会发生何事。先生可以说是救了我们全家,还有大魏。” “公爷越说越离谱了。”木清笑道。 傅南玉笑,“我有没有夸大其词,想来先生自有感受。” 然后傅南玉看向地上之人。 红星已吓得失神。 “程眉,红星该作何处置你最好先有准备,否则等二哥回过神来清账,会有何后果,你且思量。” 程眉亦失了神。 “先生,我就先走了。” “公爷慢走。” 湖边一时只剩几人。 木清也看向那两人。 只见红星突然扑到程眉脚边抱着他的小腿,开始哭,“求爷爷救命啊。” 程眉皱着眉,没有应。 木清看了一会儿,便离开。 第103章 他在水里找不到她 刚刚脚发软的王已经过去,接下来是脚步如飞的王。 他手上还抱着王后,却几乎跑起来,乐锦他们还要扶着石岩,所以几乎跟不上。 西宫门口的步辇尚在,王却不顾,只是自己一路抱着王后回了花想殿。 王后被一身湿地抱回来,莲蓬与众人跟着王疾步进内殿,被王大吼,“还不去打热水!” 乐锦他们不见回来,王后又那般模样,王上神情也不对,已有小侍女禁不住哭起来。王将王后放在床上后,听到哭声,心里有怒,直直走过去朝着那人一脚便踹了下去。小侍女被踹得后仰,重重摔向后面的屏风,屏风倒地碎开,侍女亦嘴角吐血昏厥,众人被吓,皆跪地,瑟瑟发抖。 只莲蓬跑过去看那侍女。 “谁再哭,孤要他命!”王面目狰狞。 这时屋顶的红缨听到动静下来,看见倒地的侍女,一地跪着的人,暴怒的王,还有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之人。 “王后怎么了?”她心神一震,疾步向内,忘记了尊称。 王的眼还红着,看向她的眼里带着她难得一见的杀气,“红二,你为何不跟去?” 红缨一怔。 这时乐锦他们回来,石岩在外面虚软无力地跪下。乐锦阿水相扶着进来,被门口的惨象吓得一顿。 莲蓬手里抱着那侍女,抬头也问,“王后怎么了?” 红缨闻声,立刻回身看向她们。 “王后没事了,你们怎还跪在此处,快去烧热水,王后需要清洗身子,然后换干的衣服。快。”乐锦阿水蹲下,帮着莲蓬把已昏过去的侍女抬走。 其他人也尽快退出。 屋内还剩红缨陪着。 “王后是在西宫出的事?”她的眼眶也红了。 王没有答她,而是回身坐到床沿,给王后紧紧裹住被子。 红缨捏紧拳,咬着唇,再看了眼床上人之后倏然转身,一阵风似的出了内殿。 “乐锦!”她站在门口喊。 乐锦低头应她。 她正在给蓝鱼儿擦干身上的水。蓝鱼儿或许还有救,小家伙身上还有动静。 “谁干的!”她问。 “现在还有何不好说的?看王后脸色,定是闭气了许久。你们在西宫究竟发生了何事!”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先是红星和六公爷在。蓝鱼儿不知怎么落了湖,六公爷是去捡蓝鱼儿的。王后后下去救的六公爷。” “红星也在?”红缨抓到了关键。 “是。” 红缨不再问,一拂袖就跑了出去。乐锦追到门口喊,却只来得及看见院门外她的一缕红袖。 “红缨作甚去了?”安置好受伤的侍女,回来的莲蓬问。 “桑陈呢?” “桑陈或许还在勤政殿。” “派人去叫他,就说红缨气冲冲往西宫去了。” 莲蓬一惊。乐锦道,“快去吧。红缨的身手我是不担心的,就怕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莲蓬立即跑走。 乐锦回到内殿,在入口处停住步子,看着地上躺着的碎开的屏风,上面还有他们除夜各自写下的祝愿。 她继续入内,只见王将王后裹得严实,连头上都用衣服包住。 乐锦慢慢靠近,看着王后,无声。 王一直保持着俯身拥着王后的姿势不动,直到阿水进来禀道,“王上,浴汤准备好了。” 王的身子这才有了动的迹象。 他全程不假于人,将被包裹住的王后直接横抱,步伐稳健地走向浴室。 直到需要给王后除去衣服时,王才唤了一声乐锦。 乐锦立即过去帮忙,两人合力很快就将王后身上的湿衣褪尽。 王后半躺在温热的水里,脑袋歪在一旁。王开始给她轻轻地揉洗身子。 乐锦无事做,只好在旁边用手托住王后的脑袋。 她看见王自己的衣服不去,直接坐入浴池,擦洗得很认真,一直垂眸。等看到王后身上的红迹时,他的手就一顿,然后手劲愈发得轻。 乐锦心头亦一痛,立即扬声,“阿水,准备好伤药。” 阿水在帘外应声,“是。” 为王后洗浴完毕,王将洗干净的王后裹了抱回寝殿。阿水送进来伤药,王又自己给她涂抹。 抹药之后,王出声,“衣服呢?” 乐锦她们早捧来了干净的衣物等在一旁。 王又自己给王后穿上,系衣带,全程都不假于她们。 王还退到床头给王后系袜,系完一只,再另一只。 “都出去。”王坐在床沿开始赶人。 乐锦一时没动。 王的眼神射过来,阿水不禁后退。 乐锦硬着头皮道,“王上身上已湿透,奴婢们服侍您换一身衣服。若王后知晓您湿着衣服一直不换,也会担心。” 乐锦搬出朱九是有用的,只见王立马柔了眼神,微点头。 乐锦于是赶紧去旁边取来王的衣物。 王道,“放着,孤会自己换。” 乐锦于是放下衣物,然后和阿水慢慢退出。 “芳芜。”乐锦退到门口叫了一人过来,“去告诉石岩,王后已无大碍,让他放心。” “好。”芳芜离开。 阿水走到桌边感受布团里蓝鱼儿的呼吸,“乐姐姐,蓝鱼儿真的还活着。” “是,王后没事,它也的确该无事才行。” “真好,这样的话,王后醒来,知道了定会高兴。” 她们又看向内殿,里面悄无声息。 王自己褪了衣袍,换下干净的里衣,然后越到床里躺下,手一直握着朱九的一只手不放。 他已一日夜未曾合眼,此时该是很累的,但却睡不着。 只要躺了一会儿,他就会半起身凑到朱九鼻端感受她微弱的呼吸,然后才又躺回去。 接连十几次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慢慢睡着。 王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出现在西宫那座祥符殿,座上有他的母后,还有他的王后。她们在说话,也在饮酒。她们似乎吵了起来,他的母后在他面前昏了过去,他便跑到母后身边去,然后他的王后被一个人从窗口推向了湖里,他跑到窗口去看,湖面只有涟漪,没有王后的身影。他于是也跳下去,那湖好深,湖水也冰凉,他在水中寻找她的身影,可是没有。他一直游,却总找不到她。 他在水里无力地喊“小九”,但其实他喊不出来,她听不见。她的小九不见了。而那湖水突然变成黑色,他的眼前一片黑,更加什么都看不见。他感到无边的恐惧,他更用力地划水。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他醒来时,窗外已有天光,下意识起身看旁边的朱九。她还静静地躺着,脸色尚白,呼吸虽浅,但比昨晚强了些。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有些凉。 “小九,睡够了就醒来,嗯?”仿佛落水的是他,因为他的嗓子哑得厉害。 头低下,他触上她的额头。她身上的凉意让他很舒服。 他的大掌包着她的一侧脑袋,两人相触着许久不放开。 乐锦在外面显然已等了许久,此时忍不住悄悄在门口探头,便看见王弓着身子抱着王后。 她轻步入内,“王上,王后可醒了?阴大夫一大早就来了,说想看看王后。” 王的身子动了动。他挪开后,只见躺着的人还是一动不动,闭着眼。没有看到以往进来时一般都会看到的那双明眸,乐锦顿时满眼失望。 王坐起来,下了床,乐锦立即走过去取过一旁的衣袍给他穿上。 “让阴美进来。”王沙哑的声音令乐锦一愣,还有王身上隐隐的热度。 阴美进来时,后面跟着傅南枝傅庄姑侄。王在旁边坐着,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挪到床前看朱九,想问什么却又不敢。 “参见王上。”阴美见礼。 王示意他坐,没有说话。 阴美于是立即就开始看诊。 屋内静悄悄。 阴美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乐锦在她旁侧站立,故能看见,“阴大夫,王后身子可还有不妥?” 众人便都看向阴美,只见她脸上似乎带着讶异。 王沙哑的嗓子打开,“有何不妥?” 阴美收了把脉的手,冲王拱手,“王上,就脉象来看……” “再吞吐,拔了你舌。”虽然沙哑,但威严不减。 阴美身子微颤,道,“就脉象来看,王后脉气减弱,不似先前有力。这应是王后久不醒转的原因。” “阴大夫,你这话是何意?”乐锦捉住她的手,“脉气减弱是何意?何为脉气?” “对啊,阴大夫,请说清楚些。”傅南枝亦急道。 王的眼神可怖,阴美微抿唇,抑下怯意,“意即,因为落水,王后身子底子已受打击,今后……”她看了眼王,“王后身子会比之前虚弱……许多。”“许多”二字声音减弱,只因她被王的眼神吓得不敢再出声。 乐锦立即跪地,“求阴大夫给出调养之法,定能调养回来的。奴婢会日日上心。”乐锦又急看向王。 阴美扶起她道,“调养自是可以,只是需时长久。王后身子之前能教常人强些,无非是因为体内脉气强,如今脉气已弱,身子底子本就不好,今后稍冷稍热,都会对王后有影响。” 乐锦傅南枝傅庄闻言,皆看向床上之人。 “阴大夫,我小时身体也不好,总生病,如今却已不常受寒了,全是受二叔五叔操练的结果。婶婶是否也行?”傅庄仰着头看她。 阴美道,“按理说是行的。只是操练辛苦,需得循序渐进。王后身子底子已比常人虚弱许多,操练不可过急。” 众人又看向王,王道,“乐锦给阴大夫收拾间屋子,今后阴大夫就宿在花想殿。” “是。”乐锦立马应了。 阴美亦应了。 “这样好,今后就有劳阴大夫多费心了。”南枝道。 “红缨呢?”王问。 众人皆顿。 王见他们神情不对,待又问,傅庄道,“二叔,刚刚我们进来时只见红统领和桑统领都跪在庭中,脸上皆带着伤。” 王眼神一动,没再说话,看回朱九。 “二叔,桑陈还让我问二叔,今日朝会是否也要……”推迟。 王没理他,众人也不敢再问。 不过只过了一会儿,王就叫乐锦。 “奴婢在。” “照顾好王后,再有半点差池,孤一个不饶。” “是。” 第104章 王的默许 王起身向外,傅南枝和傅庄对视一眼,立马跟出去,阴美也被他们叫上。傅南枝推傅庄,傅庄只好跑到他二叔身侧,“二叔是不是发热了?正好阴大夫在此,看过后再去朝上也好。” 众人跟着到了外殿,王一眼就看见阿水正在照顾蓝鱼儿,他没有理傅庄,而是径直走过去看小雀。 傅庄冲他姑姑苦脸,傅南枝则鼓励他再接再厉。 “王上。”阿水立即行礼。 “它还活着?”王问。 “是的王上。”在这一刻,阿水忘记了害怕,“蓝鱼儿还有气息,现在只是睡着了。或许它是想和王后一起醒来。” 王的眼眸一亮,“它喜欢吃鱼?” “是。” “给它备着。” “奴婢遵命。” 王转身,走到门口停住,又叫了乐锦。 “奴婢在。” 红缨桑陈果一身狼狈地跪在外面,见到王出来,立即伏地,耳听得王对乐锦说,“让后厨轮流出宫去有春楼学艺,每人至少学樊玉的三道菜,学不成不许回来。” 众人都惊住。 “嗯?”没得到回应的王侧过脸看乐锦。 乐锦立即应声,“奴婢遵命。” “还有,今年之内,宫中所有人皆要学会浮水。” 众人更惊。 王再嗯,桑陈乐锦齐应,“遵命。” “宫中只要有水的地方,今年皆要修上围栏。” “是。” 桑陈只剩领命了。 王立在檐下,看着天问,“孤可还有顾及未到之处?” 众人摇头,“王很周到了。” “还有一处,二叔。”傅庄跨过门槛到他跟前。 他低头看他。 “二叔要下一道令给西宫,不许他们再接触婶婶。或者是允许红二统领无处不可至地保护婶婶。” 此话出,众人皆紧张,傅南枝想要把傅庄捉回去,又有些不敢。 王一时没说话,只看着他,连他亦有些紧张,于是双手捏上自己的衣服。 王扭头看向庭中的红缨,她已抬起自己挂彩的脸,拱手,“小公爷所言,属下深感同意。” “你已闯过西宫了?”王问。 红缨一顿,桑陈抢道,“是小人强迫红二,求王上责罚小人。” “不……”红缨看他,“是属下之过,大哥一直在拦阻属下。求王上责罚属下。” 两人争着认错。 这时傅南枝亦走出来,低声,“二哥,红缨桑陈两个是去找红星算账的。他们也是以为二哥会像往常一样看在太后之面,饶过红星,这才擅自行动。看在他们也都受伤的份上,求二哥对他们从轻发落。” “求王上从轻发落。”众人跪地相求。 “二叔,他们是去为婶婶报仇。”傅庄亦低声,“婶婶遭了如此大难,庄儿若再长几年,也定会跟他们同去。” 王一直没说话,让众人越来越紧张。 “擅自行动是我们之过,王上尽管责罚。”红缨怕王迁怒他人,于是急着认罪。 “如果只是红星一人,你们不会是这副样子。”王道。 “王上圣明,小人和红二一进去先找到红星,与她干上,程眉老……中官跑来助红星,这才……”桑陈直起身快嘴道。 王下阶,来到二人身边,“还不速去整理仪容,难道要孤等你上朝?” 桑陈立马喜笑颜开,“是,小人得令。” “红二,你最好在王后醒来前淡化脸上的伤口。” “是,属下遵命。”红缨亦难得一笑。 王走了,桑陈屁颠跟着离开。 众人将红缨围着,七嘴八舌表达恭喜。 “阴大夫有甚祛伤好药,快给红缨用上。”南枝道。 阴美道,“有有。在下先回太医署搬东西,午后再过来。” “要不要人手?”乐锦问。 阴美道,“若有富余的话……” “有的。” “那就劳烦乐锦了。” “阴大夫别客气。”莲蓬笑道,“今后我们可就要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对对,阴大夫今后都住花想殿。真羡慕,可以日日见着嫂嫂了。” “对了,王上受寒发热还没看呢。”乐锦突道。 众人皆醒。 “我从没见二哥吃过药。” “上回王后不是就劝得王上吃了一回么?”阴美道,“还是在下来开的方子。” “阴大夫也说是嫂嫂劝的。刚刚庄儿说话,二哥只都当没听见呢。” 众人笑,“难为小公爷了。” 傅庄道,“我要去陪婶婶了。” “庄儿今日不上课?”南枝问。 “和先生告了假,姑姑。” “那好,今日我们就等你婶婶醒来再回去。” “嗯。”姑侄俩牵手回殿内。 第105章 王在臣子面前的样子 “阴大夫,我婶婶睡这么久会饿么?”庄儿在床沿撑着脑袋问。 “会的。若今日王后还不醒,就需喂些稀粥了。” “婶婶的手有些发白,乐姑姑。”小家伙蹲在床前,轻轻托着他婶婶的手。 乐锦道,“回公爷,王后在湖里待了些时。” “水很可怕,又是晚上。听说根本看不清,婶婶胆子为何这么大?” “傻庄儿,湖里还有你六叔。你婶婶是去救你六叔的。” “六叔还好么?” “嗯。” “婶婶上次也在水里救过我。”傅庄歪头依偎上朱九的手背。 “庄儿,水其实不可怕。你该战胜自己的恐惧了。”傅南枝摸上他的头。 “庄儿知道,今后庄儿也想像婶婶一样,能够勇敢地救人。” 众人笑。 傅南枝道,“救人只在其次,你首先要学会护好自己。” “知道了,姑姑。” “阴大夫不是说嫂嫂今后都需要操练么?正好你和你婶婶一起。” “好。” “你二叔可能会让红缨来教。” 众人看向不远处的那抹红。 傅庄吞口水,“红二统领啊。”有难色。 “你想想你二叔难道还会找别人?” “好像是不会的。” 红缨眉眼冷淡。 乐锦笑道,“小公爷放心,有王后在,红缨定会温柔许多。” “会么?” 众人看向红缨。 冷眼转向房梁,撇嘴道,“王上还没下令呢。” 众人围着沉睡不醒的朱九说了半日话,然后是用膳时间,留乐锦一人守着,其余人都出去。 乐锦正在将朱九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中去,殿外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静静听了会儿,好奇怎还听见了陌生男子的声音。她不放心地朝外走,刚到门口,只闻外面的声音变得更大。 “臣请王上保重圣体!” “臣附议!” “孤知道了,快滚回去!”是王隐忍极了的声音。 只见院门口处,有好几人,里面有王,还有两个着官服的男子冲王不住弓腰。 而傅南枝他们也已闻声到了殿外,排排站着看稀奇。 “章相君?”傅南枝满脸惊讶,”长孙将军?” 原来是这两人。 门口两人立马冲院内行礼,“见过郡主,见过永安公。” “章相君有礼,长孙将军有礼。”傅南枝傅庄皆回礼。 “这里岂是你们该跟来的,滚回去!”王继续赶人,但他们捉着王的衣摆不放。 “臣等听闻王后生病,不能照顾王上。王上如今有伤在身,该在勤政殿好好休养才是。” “孤与王后一处休养便是。” “可臣等所闻却是王上在照顾王后。若王上尚好时,臣等无异议,可现下岂可……” “谁告诉你们孤照顾王后了?”王瞪向桑陈。 桑陈跪地,“小人……小人……” “是臣等们猜测的!”章公度抢道,“今日王上一反常态地失神,故而才让奸人得逞,这是从未有过的!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不重视!” “说了,是孤只顾去看图了。” “那也不至于!满朝谁不知王的警觉性很高?” “章公度,你今日就是要和孤唱反调?” “臣不敢。臣和长孙冒大罪跟王至此,只是担心王上不顾伤势,加重伤势。大魏偌大基业,岂不就要……” “够了!孤有分寸!若吵到王后,小心孤真治你们罪!” 章公度总算闭嘴。 王软了语气道,“两位卿放心,自有人照顾孤,孤也会听话地好生休养。倒是你们,朝中事这两日都交给你们,若出一点小差错,孤都不会手软饶你们。” “臣等自当尽心尽力为主分忧。” “好了,都回去吧。今日就不留你们在宫里用膳了。” “是。”两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并冲桑陈不停使眼色。 王似乎是被缠得无奈至极了,等他们走后深叹了口气,然后才转身入内,就见院中站了一排人目不转睛看着他。只因都不曾见过王君在臣子面前是这副样子,包括傅南枝傅庄姑侄。 他们回过神来慌张行礼。 王举步向内,皱着眉,“都堵在外面作甚?王后身边没人了?” “有人的。乐锦在……” 乐锦也在门口。额…… “王上。”乐锦行礼。 桑陈跟在后面,冲傅南枝使眼色,然后指指自己腰腹位置。 傅南枝和傅庄立刻就懂了,追上去。 “二哥!” 王停下步子看向他们。 阴美也走近了些。 “刚刚相君说的什么伤……” “无妨,小伤。” “可二叔嘴唇都有些白了。”傅庄扯住他衣袖,不让他走。 “孤是有些发热所致。” “太医说的么?” 王一顿。 伤口都是桑陈给他处理的,哪儿来的太医? “嗯。”不过他还是囫囵给了一个答案。 桑陈在他后面冲众人使劲摇头。 傅庄依旧捉着他不让他走,“二叔,阴大夫医术很高超的。” 他二叔回头看他,他手一紧,却没有松开。 “二叔,等婶婶醒来,庄儿就和婶婶说,二叔不乖,生病受伤都不看太医,也不吃药。” 傅南枝桑陈等几乎为傅庄鼓掌。 “对!”傅南枝小声附和。 “傅庄,你是在威胁孤?” 小手还不松,喉头却发紧,顶着他二叔的压力,再度出口,“不……不是威胁。庄儿不敢威胁二叔。只是……只是……”终究是没多少胆量了。 王道,“孤上过药了,而且热度也降了,你要不要试试?”王弯下腰示意傅庄探他的额。 傅庄迟疑,然后大着胆子抬手触上他二叔的前额。 “如何?二叔可骗你?”这还是自他三岁以后,二叔第一次弯腰和他说话。 “二叔,”他想抱他二叔,下一瞬也的确抱住了他,“二叔,还是有些烫的。吃点药好不好?” 王是愣住的,傅南枝等亦是。 谁都没想到这小家伙今日胆子突然大起来。 只听王道,“好。” 傅庄喜极而泣,眼中泛泪。 于是王终于吃上了退烧的药,而身上的伤口也经阴美重新检查包扎过,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所幸伤口不深不大,难怪在王眼里只是小伤。 这一切完毕后,众人又推出傅庄提醒王用膳,王也同意了。 之后,王进去内殿陪王后,众人守在外面。 “阴大夫,我们需要喂王后吃些东西么?”乐锦问。 “再等等吧。” “桑陈,我二哥究竟是如何受伤的?” “快说影大!”红缨催促。 “哎,就是章相君举荐的一臣子,来朝多年,一直勤恳忠心。今日却在上图时暗藏匕首,王或许是因为王后一直不醒,心神不定,警觉降低,才没有躲过。好在刀插不深,刀上也没有毒。相君说那人或许不是真地想要王上性命,只是想完成自己报仇的使命罢了。” “这是何人?” “他说他是为河西刘氏全族报仇。” “没想到连刘辰那样的人都有为他忠心至此之人。”南枝感叹。 “王上杀了那人么?” 桑陈摇头,“满朝文武都提议杀了他,但王上却放了他,只是不准他再入盛京。” 众人沉默。 “二叔为何……”傅庄想不通。 “你二叔若无宽广胸怀,天赐初,不知多少人要遭灭门。屠河西刘氏,是为我们傅氏满门报仇。此人不畏生死,潜伏多年,终不忘为旧主报仇。你二叔是嘉他一片忠心。” “对,郡主所言甚是。”桑陈道,“还有一事,还需郡主和公爷努力劝劝王上。” “桑统领且说来。” 第106章 王也太霸道了些 “王上自登位以来,一直允许百官携剑。这也是此次会出事的重要原因。刚刚事情发生后,章相君和长孙将军追着王一直建议修改规定,百官入朝,不得再携剑,且需过搜查。” “这提议好啊。”众人都附和。 “可是王只同意不携剑,第二条的搜查之请没有同意。章相君偷偷和小人说,让王后劝,小人这才不得不说出王后生病一事。” “二哥为何不同意搜查?” “王的意思是,百官有尊严,无罪无过,当众搜身,是为侮辱。” “王上照顾臣子之心可叹,只是今日之事也当真给我们提了醒。前来投奔之人未必个个怀着好心。”红缨道。 “相君因出事之人乃自己举荐,不敢多劝,长孙将军又不会说话,故而王上一直未允。” 众人还在商议间,王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却是在叫乐锦莲蓬。 众人闻声,急急跑进去。 只见王立在床前,喜笑颜开地地冲他们招手,“乐锦莲蓬,王后醒了,说肚腹饿。” “嫂嫂。” “王后。” “婶婶。” 叫成一片。 床上朱九果睁着眼,冲大家笑,想张口,却被王立即按住,轻声,“先别说话了。” “阿水,去端稀粥来。”乐锦抹泪冲阿水道。 “是,奴婢这就去。”阿水哭着跑出。 “阴大夫快再看看。”南枝将阴美扯到近前。 朱九看向众人。阴美于是坐在床前把脉,然后拱手,“王上请放心,诸位请放心。王后无大碍了。” 闻言,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太好了。王后没事了。” “乐锦只有稀粥么,嫂嫂说不定想吃好的。” “郡主有所不知,王后刚醒来,吃稀粥最妥。要吃好的,最好等到明日。” “婶婶感觉如何?”傅庄趴在床前盯着她问。 朱九笑着摇头。 然后众人都围上来,问个不停。 王被挤到一边,只觉太吵,微皱起眉。 红缨在外围看着,不敢近前,只因脸上还挂着彩。 “孤是放进了一群鸭子么?”王突然出声,众人立马鸦雀无声。 “都出去!”王挥手。 众人不愿,都可怜见地看向王后。 王后冲王摇头,王道,“他们只会吵着你。你才醒来,养养神。” “我们不说话就是了,二哥。”傅南枝开口。 “是啊,二叔。庄儿想陪着婶婶。” 乐锦莲蓬亦连连点头。 朱九伸出手捉住傅庄的小手,还是出声,“没事的。”嗓子有些哑,气力略弱。 王坐到床沿,把她的手从傅庄那儿捉了过去。 傅庄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二叔。 “那就都闭上嘴,只准看。”还有不准摸,他瞪向傅庄。 众人被如此要求,只好都无声地立在床前,若王与后不说话,场面就有些奇怪。 朱九笑道,“我才醒来,想听你们说话。” 王道,“你少说话。一日夜没吃东西了,还有力气?” “你让他们说话,我想听。” 王抿唇,只好看向众人道,“好,一个一个说,不许一拥而上。” “是。”傅南枝傅庄立马应声。 “那个,嫂嫂,”傅南枝先说, “身子可还难受?” 朱九笑着摇头。 “那就好。嫂嫂可知我们都担心死了。”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不许引你嫂嫂说话!”王出声提醒。 朱九抽出手拍了拍他,笑道,“王太霸道了些。” 王却只看向门口,“吃食怎还不来?” “额……”莲蓬道,“奴婢去催催。” “你吃了东西再说话。” “来了来了。”莲蓬才到门口,阿水就回来了。 只见阿水捧着托盘进来。 王很自然地就将粥碗拿走,并出声赶人,“好了,王后要用膳,都出去。” “二哥,我们就看着。” “不许。” “嫂嫂……” “我吃饭而已,不用回避吧。”朱九已被乐锦莲蓬扶坐起来,靠在她们身上。 王只好不再说话。 于是众人都瞪大了眼看王一匙一匙喂王后吃粥。 王每次喂还都要放在自己嘴边吹吹,然后都会说一句,“小心烫。” 喂完一匙,要等王后慢慢吞咽完了才再喂下一匙,动作缓慢而充满耐心。 “南枝,你们接着说,我听着呢。”王后偷空道。 傅南枝却想,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婶婶,庄儿还是三岁以前被二叔喂过饭呢。”傅庄道,“三岁以后,即使生病,二叔都没喂过。”有些委屈。 “傅庄,你多大了要人喂?而且不是有胡媪?”王真想将他提出去。 傅庄委屈更深,朱九又捉住他的小手,“不生病最好,若下次实在生了病,你二叔会喂你吃东西的。” “真的么,婶婶?” “不信你问你二叔。”朱九看向傅南容,傅南容只好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二叔不可食言。” “傅庄,你若再生病,该知晓孤会再如何操练你。所以你最好一直不生病。” 傅庄似恍然大悟,“对,不生病。庄儿不敢生病的。” 众人笑。 “你啊。”朱九冲王笑。 “孤是为他好。”王一直看着手上的粥和王后,“否则以他出生时那状态,如今岂能如此活蹦乱跳?”王手上动作一顿,看向朱九,道,“对了,你落水后身子发虚,今后也要操练。” 朱九没想到还会轮到自己,睁大眼,“我也操练?” “嗯。” “为何我也要操练?” “阴美,你来说。”王道。 阴美只好微弓腰,“启禀王后,王后落水后,身子较以往略有……不足,操练可提升王后体力,增强王后体质。” “可我的力气一直不错的。”她捏了捏拳,才发觉拳头无力,一时愣住。 王腾出手包住她的拳头,“你几乎睡了一日夜,才醒来,没吃饭,没有力气很正常。” 朱九在他手心松开拳,不是因为他的安慰,而是因为她已想起来了。 想起她在昏睡时,梦里所见。 第107章 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温柔之人 昨夜她的突然沉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的脚被一道金光束住。那金光将她拽入湖下,迫使她施法想要护住一口气,可惜施法不久,这具杨弗的身子承受不住,她还是昏死过去。之后杨弗的身子如何,她已没有意识。只因她的本魂已浮入另一境界,在那里等着两人。 是天帝和朱雀。 朱雀一见面就开始斥责她,说她报恩报恩,把自己报了进去,这么久不知回家。 天帝则在一旁劝他降气。 “天帝陛下,小九……”她擅自进入凡人之躯,已犯了天规。 天帝一直很温和,“小九,你为何决定入这凡人之躯,替她嫁入魏王宫?” “杨弗在来盛京路上自戕,小九救下她后,听她说起魏王一些事迹,错以为他是暴君。小九心中为此抱不平,于是想要替嫁到王宫教训一下他。” “既然只是教训,那为何迟迟不离开?” “是因为……” “是因为发现真实的魏王其实并非暴君二字可以概括?” “陛下圣明。” “那在你心中,魏王是何等人?” 朱九想了想,道,“他虽然心狠,但也知恩。他娶杨弗并非出于外界传闻的那样,是贪图美色,而是要还杨弗十几年前对他的救命之恩。” “只是如此?” “他还勤政爱民,在王宫这些时日,小九亲眼所见,他为民不惜废寝忘食。为了百姓能有一个好的父母官,他可以不厌其烦地接见各地官员,与他们长叹,询问事宜。他也尚节俭,自奉甚薄。他孝顺母亲,友爱弟妹子侄。我还看得出来他的臣子和百姓,都很爱戴他。” “依小九的意思,这位魏王不仅不可称之为暴君,甚至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朱九笑道,“其实他也有缺点。比方说脾气不好,无论是谁,就是当朝大臣,若触怒他,他都能一脚踹过去。” “这倒不像是一个王君会做的事。” “是啊,但他说就是忍不了。他还固执。固执的一般人难以扭转他的想法。就比如说他对母弟的宠爱即使已干扰到大统,他也可以不顾。” “这好似不能称之为明。” “所以小九说他很固执。” 天帝笑了,“看来这些时日,小九与这魏王相处得很深啊。不然不会了解得这么清楚。” 朱九一时不知说什么,朱雀在一旁冷哼,“只怕不仅仅是相处那么简单!” “老头,你不要阴阳怪气哦。”朱九落在他肩头,用嘴啄了啄他耳朵。 “我是否有阴阳怪气,你自己清楚。” “我……” 天帝道,“若今日,朕与你雍之兄长带你回去,你可愿意?” 朱九顿住。 “瞧她这样,就是早忘了扶风谷的山门朝哪边开了。”朱雀道。 “我没有……”朱九弱弱。 “小九,你且说愿意与否。”天帝道。 朱九道,“天帝陛下,小九本该回去。只是……” “没只是!给我回去好好修炼,就你这人身还没修成的,就想学人入凡间历劫?” “老头,你听我说完嘛。” “不听!” “老头……”很无奈。 朱雀捂住耳。 朱九扇动翅膀,飞到他眼前,“老头……” 老头闭上眼。 天帝伸出手,朱九只好落在他掌心。 “天帝陛下……” “无妨,小九且说说自己的想法。” “陛下,小九其实……还想回去人间。” “朱九!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朱雀瞪眼。 “老头,我想清楚了的。” “你想清楚什么?你才多大,你的思想根本不成熟!当初听陛下的,放她下界来报恩就是错误决定。” “老头!” “朱雀,你且冷静。”天帝道,“小九,说说你想回人间的理由。” “陛下,老头。我以前从没单独到过人间,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跟你们一起。那几次所见人间景象都是盛世繁荣,而这次却不同,我见到了太多的人间惨象。小九记得,天帝就是为此才放照之哥哥下界,希望能救下界黎民出水火之苦。” 天帝点头,抚须。 “小九不知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但却越来越相信一件事。” “何事?”天帝一副了然的笑。 “魏王就是照之哥哥。” 朱雀捂脸,大喊,“完了。” 天帝却笑意加深,“小九,之前在天界,朕还看不清你们二人的未来。现下却能看清了。” 朱九疑惑。 “或许,你与照之,命中当真有缘。” “陛下的意思是,魏王真的是照之哥哥?”朱九激动地捉住天帝衣袖。 天帝点头。 “陛下怎可泄露天机!”朱雀急道。 “这不算泄露,是小九自己猜出的。”天帝冲朱九眨眼。 朱九笑道,“我就知道,魏王身上有些地方是很像照之哥哥的。” “哦?”天帝奇道,“那些地方?” “比如说爱民,照之哥哥不是也很爱九阴之民么?还有……” 天帝朱雀皆看向她,看她要说出什么来。 “就是温柔。” 两人皆惊。 “魏王温柔?”朱雀几乎惊掉下巴,“小九,你要给他贴金,也不需如此罔顾事实。你倒是去大魏问问随便一个人,看他们有谁听到你说他们王君温柔不害怕的。” “老头,你不了解他。” “是,我没你了解他。”朱雀翻了一个白眼。 “陛下,若不是因为他接连遭遇亡国,族人背叛,亲人离别,母亲寡情,奸人侮辱等等一些系列非常人所能受之事,我想,他会是一个很温柔之人。他后来的那些坏脾气不是生来就有的。”在对她时,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他的温柔。 “他的父亲早亡,都说他是个极温仁之人。魏王若能安稳长大,想来也会如此。” “若是那样,也无需照之下凡了。”天帝笑道,“小九,你老实告诉朕。如今对魏王,你是何感觉?是否同你对照之的情感一样?” 朱九想了想,然后点了头。 朱雀再度扶额,“我的祖奶奶,你居然爱上了一个凡人?” “老头,他不是普通凡人。” “就算他是烛阴所化,但他此时就是凡人。你三千年修炼,眼界就修得这么低?” “老头!”听出他话里的贬低傅南容之意,朱九不太高兴,“他为国为民,不比我们仙人神人差。从小你可没教过我要瞧不起凡人。” 朱雀一时闭嘴,是他嘴快了。 天帝道,“朱雀,小九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朱雀道,“陛下,现在臣都要后悔送她上天界修习两百年了。法术没提高,反倒是这里疯长了不少。”他戳了戳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不是坏事,朱雀。情亦是修习的重要部分。” “她还太小,陛下。” “我都三千岁了,老头。” “小孩儿,你放眼看看,六界之内,哪家孩子修了三千年还没得个自己的人身?就算是下界一条虫,修三千年,如今也早该登仙途了。” “你就知道打击我么?”小家伙把脸埋进天帝的掌心,只把屁股留给朱雀。 朱雀见了,心一软,将她从天帝掌心捧起。她还动了动,想要再爬回天帝手上。 “怎么,哥哥连碰都碰不得了?”朱雀双手捧着她。 “才不是哥哥。” “就是你哥哥。烛阴也一万多岁,你怎就能照之哥哥喊得那般亲热?” 朱九闭嘴。 朱雀低眼,“你可知,再回人间,天帝会封住你的灵气。到时你就与凡人真的没有两样。这样的你,就算回到烛阴身边,又能帮他什么?” 朱九看向天帝,天帝点头,“这是唯一可让你继续留在凡间的办法。神仙下凡历劫有二途,一则为下世投为凡人,二则褪去修为,保留记忆,借凡人之躯历练一遭。二途皆凶险,以第二途尤甚。” 朱雀接过话头道,“若你中途出意外,那么本体会直接受到损害。修为高者,无非损些修为道行,而修为浅者,则可能波及性命。” “老头,三千年够么?” 朱雀被她这话气得几乎吐血 ,使劲戳了戳她脑袋,“朱九你脑子进水了?” 朱九被戳疼,用翅膀护住头,“陛下救命!” 天帝过来拦住朱雀,将朱九又捧走了。 第108章 她能抑制住王的恶魂 “陛下,臣看她是糊涂了,请把她还给臣,臣带她回扶风谷好好治治脑病。”朱雀没抢过来,天帝道,“朱雀,你就算带她回去,她也会一直记着,接下来的修炼只怕是徒劳无功。” “徒劳便徒劳吧,好歹还能保住三千年之功。” “可朱雀,你别忘了。小九如今之所以一直无法突破,主要还是功德未满。” 朱雀停住手,“陛下,修功德有许多法子,这法子太危险,不行。”朱雀就像是护雏的鸟,一个劲想要把朱九抢回去。 “老头,你别扒拉我。”朱九的翅膀被他扯得生疼。 朱雀一时停手,“那你随我回去。” “老头,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就现在同我回去。” “老头!” “朱九!”两人互相比嗓门大。 天帝道,“两位,可否听朕一言?” 两人闭嘴。 “朱雀,小九是凰族,生来比别族多了一条命。或许是上天安排,似乎凰族都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朱九听得迷糊,朱雀却已换上了悲壮的神情。 “老头,你怎么了?” 朱雀扭过头去。 天帝继续道,“小九,你可知你母神当年是如何成神的?” 朱九点头,“知道。老头讲过,是母神当年为助大禹王治水,身斗蛮蛮鸟,身陨后涅盘重生方才成神。” “对。你们凰族生来就有涅盘的资格。据朕所知,所有成神的凤凰,似乎都经历过涅盘。朱雀,”天帝看向朱雀,“你虽不愿承认,但该知道朕所言不虚。” 朱雀不言语。 朱九转过头看朱雀,“老头……” “陛下也该知道,自古涅盘不成功的凤凰不在少数。”朱雀已一脸严肃。 “是,朕自然知道。但小九身为凰王,经历涅盘是她的使命。” 朱九听懂了。 “臣可以一直辅佐她,如今就很好。而且只要我们努力,谁知道凤凰成神不会有第二途呢。” “可,天下羽族盼凰神已久。而且,不止羽族。凤凰主赐福凡人,凡间如今兵乱频仍,思见祥瑞亦久。” “不是有烛阴和陛下么,小九能起多大作用。” “朱雀,罔顾事实可不是你的作风。”天帝笑。 “原来如此。”朱九道,“那我更要回去凡间了。” “朱九,你以为自己就能幸运地涅盘成功?” “总要试一试。” “你就说自己有几条命可以试。” “我……我有自己的使命在,老头。”小家伙鼓起胸膛,却又被按了下去,“不,你没有。” “有的。”又鼓。 又按,“没有。你就乖乖回去做个无忧无虑的小雀不好么?” “不好。若不知晓自己对天下这么重要还好,如今已知道,老头,你教我还如何心安理得的在扶风谷无忧无虑?” “你母神陨落多少年了,凡间一直不见凤凰,还不是过来了。别把自己看这么重。” “反正我要回去。”小家伙扭过头。 “不许。” “老头,母神是让你辅佐我,不是制约我。” “呵,你错了。你母神啊,还真留了一道旨意,在你未成神之前,我啊,还真有制约你的权力。” “我不信!” “不信就问天帝哦。”朱雀斜眼觑她。 朱九看向天帝,天帝只能点头。 “反正我不管。”朱九开始耍赖。 “不管也不行,你可以试试能不能逃出我的掌心。” “天帝陛下救命!”朱九又开始喊。 天帝走过来,朱雀退后,“陛下,这是家事,您老别插手。” “陛下救我!” “喊谁都无用。”朱雀捻诀设下结界,将朱九困在里面。 朱九不停地敲打,却无法出来。 天帝道,“你打算今后将小九都困在这里面?” “先等她打消念头再说。” “我不会打消的。”朱九鼓着眼,气呼呼,不服气。 “那就一直呆在里面。” “朱雍之,我要去找母神告你!告你欺负我,囚我!” “去吧,正好回扶风谷。”衣袖飘飘,朱雀当真准备飞走。 “雍之。”天帝喊住他。 “天帝无须再言了。”朱雀一脸严肃,低头看手上那团金光里的朱九,“毕竟是臣养了这么些年的宝贝,臣其实本不指望她能成神,只要她安安稳稳就好。” 朱九闻言,瞬间就软了眼神。 既如此,天帝不好再说。 “老头。”拖着尾音,唤得轻柔。 “嗯。”老头也轻应。 “我会成功的,相信我。” 朱雀看着她。 “真的,”小翅膀举起,“我发誓,我保证。” “小家伙,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翅膀才多硬?”朱雀轻笑。 朱九搓了搓翅羽,“额……还算可以吧。对吧,陛下?” 天帝点头笑,“小九的翅膀是有些硬了。” “所以就想飞?”朱雀道。 “小九只是想飞得更高点,更远点。”朱九道,“老头。” “什么更高更远,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思,你就是想去帮烛阴罢了。” “帮照之哥哥是一回事,帮天下万民才是最重要的。” “你到时只是凡人,能帮什么呢?” “这……” “小九可以抑制住魏王的那缕恶魂。”天帝上前一步,适时补充。 朱雀朱九皆懵懂。 “陛下是何意?”朱雀问。 “不难理解。刚刚小九也说了,她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魏王温柔的另一面。这就可以说明,小九能抑制住魏王恶的一面。魏王恶的一面是一把双刃剑。在乱时能帮他立国杀敌,但在平时,则会再度引发大乱。若如此,大魏将永无宁日,而烛阴的历劫便不算成功,他到时便只能永困幽冥。” “老头,你听到没有!”朱九又敲了敲结界。 第109章 坚守大道,不忘初心 朱雀看向天帝,“陛下莫不是在编话骗我们。” “朕岂妄言。” “换一个人去提醒提醒魏王不行么?” “换谁去呢?” 额,朱雀无言。 “我去,我去。”朱九再度举起翅膀。 “朱雀,到现在你还看不明白么?这是天意。”天帝道,“天意要助他九阴和你扶风谷同迎两神。” 朱雀有些动摇了。 天帝又道,“其实涅盘有技巧,小九心性坚定,又慈爱苍生。朕相信,她定能成功。” “有何技巧,陛下快授于小九。”朱九竖起耳朵。 “这技巧嘛,就是无论何时,是何情况,你都要坚守大道,不忘初心。” “坚守大道,不忘初心。”朱九默念。 “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 朱九天帝皆笑眯眯看向朱雀,只等着他表态。 朱雀无奈地撤了结界,“你啊,从小到大,都拿你没办法。” 朱九飞出他掌心,歇到他肩上,小脑袋与他相碰,“老头,你真好。” “只要你不觉得是害了你就好。” “不会,绝不会!” 柔柔软软的小脑袋在他脸侧磨蹭,朱雀的心更软,“好好保护自己。若要帮魏王抑制恶魂,你至少要活着才行,知不知?” “知道了。” “我和天帝会一直关注,随时等你涅盘,到时为你护法,所以不要怕,嗯?” “不怕。” 朱雀眼里泛泪,朱九替他吹了吹,“老头,你怎哭了。” “没哭。” “老头。”朱九也要哭了。 “你啊,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只怕那魏王就要发疯了。”这次朱雀将她往天帝怀里送。 天帝愕然地接住朱九,朱雀却已背过身去抹泪。 “老头……” “朱雀,你决定了?”天帝问。 “陛下送她回去吧。”朱雀哽咽。 天帝低头看小家伙,“小九,回人间后,你的灵力被封,身体将完全是凡人状态。你附身的杨弗因被她丈夫困住多年,身子不算强健。你回去后,要多多锻炼。” “小九知道了,陛下。” “魏王脾气不定,就是你,劝谏也要得法,不能与他硬来。” “好的,陛下。” “关于他母亲一事,势必要修正,但也要注意方法。” “是。” “还有一事,朕可以告诉你。魏王对你情意为真,无需怀疑。只希望,你与他能在凡间圆满小九。” “谢陛下。” “好了,朕说完了。朱雀,你没话赠小九?” 朱雀转过身,眼泪已擦干,只剩眼还红着,“魏王若欺负你,你就一条条记着,将来我再帮你一条条报复回去。” 不止是朱九,就连天帝亦笑了,“朱雀,将来回归的是烛龙之神,你如何能报复?” “依旧是要报复的。”朱雀嘴硬。 朱九眼泪几乎掉下来,“老头,抱抱。” 朱雀于是又捧住她,凑到脸颊边,“小九,别忘了还有扶风谷和我在等你。” “嗯,记住了。” 他们送她回来,她再睁眼时,就见到魏王嘴唇又白又干地坐在她面前。 他在她旁边说了许多话么?否则嘴怎那样干。 他看见她醒来,立即就笑了。她还来不及与他说话,他就开始大喊乐锦莲蓬。 然后就是一串人涌了进来。 “嫂嫂别担心,阴大夫说身子是可以调养回来的。”众人见她发愣,傅南枝于是安慰道。 “是,在下可以保证。若饮食跟上,则会更快。”阴美道。 “饮食需要注意些什么呢,阴大夫?”乐锦问。 “饮食的话,每日的饭菜不能太简单。特别是肉类,鸡鸭鱼啊,牛羊啊之类,都该有涉及。特别是鱼,很能补身子。” “特别是鱼啊……”众人偷瞟向某王。 某王喂食的手再次一顿。 “鱼有何难!”傅庄道,“如今禁鱼令已解,吃鱼还不简单?” “二哥……你看这……” “让后厨做鱼就是。”王只一句话,让众人心花怒放,连朱九亦惊到。 傅南枝决定趁势而上,便上前虚扶王的腹部,“二哥小心些喂,别扯到自己的伤口了。” 众人皆屏气。 朱九果问,“伤口?什么伤口?” “无妨。”王瞪了眼南枝,“别听她胡说。” “南枝,你说。”朱九看向傅南枝。 王咳了一声,傅南枝一顿。朱九道,“别怕,只管说就是。” 王要再喂,朱九道,“不说清楚,我就不吃了。” 王无奈道,“小伤而已。” “哪是小伤!”傅庄亦补充,被他二叔再瞪。 “如何伤的?难怪我见你嘴唇泛白,还以为是你话说多了。”王后急得要坐起来,乐锦莲蓬连忙扶住。王丢开碗,双手抱住她,“你别动,身子还没复原知不知道?” “上药没有?”朱九有些喘。 “上了。” 朱九看向阴美,阴美道,“已上过药,就是接下来需要休养几日,不能有大的动作。” “听到没有?”朱九看向他。 “嗯。”王听话的应声,“好了,你躺好。”王又把她放回乐锦莲蓬怀里,拿过粥碗,继续喂。 “让她们喂我嘛,你去旁边歇一歇。” “没多少了,孤看着你吃完。” 朱九只好再张口。 等喂完粥,王又在给王后揉手揉腿。 众人见状,只好先出去,不再打搅两人。 “明日再来看嫂嫂。” “庄儿也是。” 走到外面,傅南枝对乐锦道,“乐锦,你找空提醒嫂嫂修朝规一事。” “是,郡主。” “不可让二哥知晓。” “是,奴婢明白。” 傅南枝再看了眼内殿,道,“这几日还要提醒二哥吃药。” “是,奴婢记住了。” 众人走后,朱九斜靠在王身上,被王揉着手。朱九手脚无力,任凭他揉搓。 “伤口疼不疼?” “不疼。” “何时伤的?就今日?” “嗯。” “如何伤的?” 王默。 “不想说?” “孤怕说出来,小九笑话孤。” “你都受伤了,我怎会笑你?” “是几年前章公度荐来的一人,孤对他一直很看好。这次准备大用,谁知他就抓住机会刺了孤。” 朱九心一颤。 王的手移在她的肚腹轻揉。 “伤心了?”她知道他定是伤心了,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 “他是为刘辰报仇。孤屠了刘氏全族,他会如此,孤能理解。” 朱九捉住放在她肚腹上的手,“深不深?” “不深。” “我想看看。” “才包扎好,小九。” “下次换药我要看。” “伤口有甚可看?” “我看了才放心。” “……好。” “那人死了?” “孤饶他了。” 朱九再惊,然后低头笑。 过了会儿,她无力地捏了捏拳道,“今后若打架,我是不是就更不能赢你了?” “说甚呢!”王低喝。 “你说我们会吵架打架么?” “不会。” “若吵了又当如何?” “没有若。” “这么肯定?” “嗯。” 朱九笑,“你确定今后都不与我吵架么?” “孤不舍得。” 第110章 不过了你倒是废后啊 他将她抱紧,朱九微动,“小心你伤口。” “无妨。” “小九,孤不会再让你出差池了。” “吓到你了?” “昨夜在湖边看见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靠近你,又发现你气息全无,孤当时浑身发冷,胸口仿佛炸开,连跟着你跳下那湖去的想法都有了。” “胡说呢!” “当真。” “傅南容,你是王,怎可轻生?” “孤知道孤有那样的念头不对,但小九,那念头它自己就冒了出来,不受孤控制。若不是木清说有法子救你,现在回想当时情景,连孤自己也无法预料孤最终会怎么做。” “你若真因为我而殉了情,可知后世史书会怎么写你?” “孤从不在乎那些身后论。” “可我在乎。我不想做个妖后。” “小九……” “傅南容,你要好好爱惜自己,知道不?” “……” “听到没有?” “嗯。” 王将她微微拥紧,“小九。”闷声。 “嗯。” “那日孤没有出来见你,孤做错了。”语气里是满满的悔意。 她知道这才刚开始,需要给他过度的时间。 她覆上他的手,心里没有怪他的意思,知道怪他也无益,只道,“我害太后晕过去,我也有不好。” 他在她背后摇头,“当日情形孤已全部知悉,是孤拖累你。若不是孤,你不用去经受母后的刁难。这些只孤一人承受就好,却还是牵累了你。母后也曾刁难过南枝庄儿和南虔,孤于是尽量减少了他们之间的接触。孤以为只要防止你们见面就会无事,不曾想母后会如此坚持地想要见你,并为难你。” 原来贺太后还曾为难过南枝他们。看来除了南玉,她就不喜欢任何人。 “乐锦说,昨夜你本是想派蓝鱼儿去给南玉送信,请南玉关心孤的起居。孤的避不见面,竟差点害孤一夜之间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孤再不会了,小九。孤知道这次的做法大错特错,小九可以不原谅孤,让孤吃吃苦头才好。小九也不要总温柔地对孤,孤不值得你如此。”王的声音逐渐漫出哭意。 朱九感到颈窝处的热意。 他或许真哭了。 她因为心头堵得慌,一时说不出话。 王没听到她的回应,心里慌得不成样,立即抬头,从她身后绕到她面前。 她便看见了他泪汪汪的样子,还有他泪眼里的慌色。 朱九与他对视,依旧无话。 “小九……”小心翼翼地再唤她。 她眨眼。 “孤是不是让你失望了?”王只觉自己的心坠疼。 她被他的手箍住手臂,她只看着他憔悴的脸色。 她的继续无言使他的恐惧增大到极致。她眼见着他的脸上显出痛苦,两行泪突然就从他的眸中淌出。 她的心跟着一疼。 她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见他突然俯下身子,一手捂住伤口。 朱九一惊,立即拥住他的后背,“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王还在缓那股痛劲,朱九以为他痛极,撑着想要坐起来,身子却软得无力,她于是又跌坐回去。王一只手扶住她,抬首看向她,示意自己无事。 朱九看见他的脸憋红了。 “是不是很痛?我叫他们进来好不好?”朱九只好又拥住他。 他摇头。 朱九歪着身子看他的脸,然后手覆住他按在腹部的手上,“不是说不深么?” “是不深,无需担心,小九。”王还能冲她挤出笑。 刚刚是他情绪激动,扯到了。 朱九仿佛跟着他疼出了汗。 她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抹掉额头的汗。 王痴痴地看着她。 见她如此,他突然有些自弃。 他不配拥有她啊。 这想法一来,他的眼泪又瞬间掉落。 朱九再紧张,“又痛了?” 他摇头,再摇落了泪,然后低头自己抹掉。 朱九的衣袖又被用来帮他抹眼角,“不哭了。”她还冲他眼角吹吹,“我不怪你。知道你也为难,我若还还不明白这一点,就不配做你的妻子了。” “是孤不配拥有你。”他道。 朱九的手愣住,看着他。 “小九,木清两年前曾给孤算过一卦,卦上说孤此生将无缘有妻有子。可是孤遇见你了。孤想逆天而为留住你,可是若留住你会害了你,孤终究惧怕天意。” “你想如何做?” 王不敢再与她对视,垂眸,“小九,因为孤的犹豫险些害你失去性命,孤本就不配与你在一起。孤认为孤该……” “该如何?”朱九的声音虽弱,但语气里有了傅南容难得听到的冷。 他愕然抬首与她同样已冷了的眼神对上。他心中的慌再度起来。 “小九……” “傅南容,你想与我分开?” “小九,孤害了你。” 朱九冷笑,“是你推我入的湖?” 王张嘴,愕然无声。 “红星是你什么人,你上赶着要为她揽罪?” “她不是孤什么人,孤已杀了她!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孤的母后才害你如此。他是孤的母后,所以孤难辞其咎。” “王拼命把罪往自己身上揽,就这么不想与我过下去了?” 王再度垂首。 朱九因为气,本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胸脯也出现了明显的起伏。 “傅南容,你说话啊,是不是不想过了?” 朱九的声音大起来,外殿的乐锦阿水听到动静立即跑到屏风那儿,就听见君与后仿佛在吵架。 两人做梦都没想过,这种时候,两人还会吵起来。 殿外众人亦慢慢围了进来,这座寝殿从没有挤进来这么多人过,包括石岩桑陈他们这些内侍也在。 入口处的动静吸引了朱九,她回头,便看见了许多人。 她冲他们招手,众人虽然迟疑,但都走了进来。 王亦不知她要作何。 朱九冲乐锦他们开口道,“你们王要与我分开,桑陈你去准备诏书,王要写废后诏。乐锦阿水帮我收拾行李,我需要搬出王宫去。” 众人愕然在当场。 王亦震住。 “快去。”王后催促。 众人齐齐跪地,尽皆匍匐,不敢吱声。 朱九看了眼旁边已满目慌张的某王,然后又看向地上众人,“跪着作甚,去准备啊。小心他又罚你们。” 众人伏地不动。 朱九看回某王,“只能王自己下令了,我如今说话已不好使了。” 王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尝试碰触她,被她很大声地一巴掌拍走。 伏地众人身子皆一震。 王脸上又显出苦涩。 “写啊!”朱九的声音有些大,伏地众人身子更加一震。 都不曾听过王后这么大声音说过话。 这头一回还是对着王。 “小九……”王的声音相比较而言很弱。 “王不是说不过了?”朱九眉眼如刀,割得他的心生疼。 王想张口解释,但屋内的人实在太多,他只好道,“出去。” 众人巴不得出去,立刻就爬起来,相互扶持着跑了出去。 很快屋里又空荡荡了,只剩他们两个。 朱九依旧眼角带笑地看他。 他又想去碰她,被她的眼神定住,不敢再上前。 “小九,孤没说不想与你过。”王哑声。 “那王刚刚是何意?什么不配,什么不值,都是何意?” 王又要垂首,被朱九用力捧住脸,被迫与她对视。 朱九用了力,因此王的脸被挤压得变形。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朱九一字一句道。 王望着她,喉头滚动,话到嘴边又忍住。 朱九道,“不把握机会?” “孤自知失言,”王立即开口,不过声音也变了形,朱九忍住笑意,“今后都不让小九担心,这种事今后都绝不再允许发生。孤不会再让母亲伤到你分毫。” 朱九脸上的笑意浮出,王的心终于安定。 她的手松力,垂下。 王拥住她,她靠在他身上。 “王是孺子可教。”她笑道。 王看见她的手在轻微地颤,便知道刚刚的她只是在强撑。 他护住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亲吻,“小九,孤保证,不会再让此类事发生。西宫,孤会好好清洗一番。” “你母亲怎么办?” 王的手微微用力,“母亲……她手底下的人做错事,就算她反对,孤也要清算。” 他不昏。 朱九想大声告诉天帝。 第111章 前事无可奈何,孤绝不放在心上 两人拥着,一时无话。 “蓝鱼儿,蓝鱼儿呢?”朱九突然想要坐直身,被王扶住,“别担心,它好着呢。” “蓝鱼儿没事?” “它命大着呢。” “太好了。”朱九笑。 “你啊。” “南容。” “嗯。” “你会像操练庄儿那样对我么?” 王沉默。 “若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不会像庄儿那样默默地忍受,我可是会骂人的。” 刚刚才哭过的王又笑出声,殿外众人直在心底啧啧。 “好,为防止孤威严受损,孤会让红二手下留情的。” “这还差不多。” 王揉她的发。 “操练的话,是些什么项呢?” “马步,长跑,弯弓,抡大锤之类。” “抡大锤?我?” “你忘了自己以前抡门板的事了?” “那是以前嘛。现在你叫我搬个凳子只怕都费劲。” “没这么夸张。” “哪里夸张了。就看现在,你对我揉圆搓扁,我有一丝反抗之力么?”王的手已渐渐揉到了她的上面。 “额,孤是怕你躺久了身子酸。”他现在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失而复得,不仅仅是指她刚刚差点溺水而去。 朱九闻言一笑。 “王上,药来了。”乐锦见里面总算安稳了,才进来。 王接过药,没说话顺手就准备喂朱九。乐锦拦道,“这是王上的退烧药,不是王后的。” 王上顿住,就听王后道,“你还发烧了?”王后的声音又拔高了。 王上想要辩解,王后却转头靠向乐锦,看着王道,“先把药吃了!” 王立即就仰头一饮而尽。 “还有什么不适?” “没了,真没了。”王发誓。 王后看乐锦,乐锦亦点头,“是,王上就是发热和刀伤。” “为何会发热?”朱九捉过他的手凑到自己额头,“还真有些热。” “阴大夫说,可能是昨晚在湖边因为着急王后,身上出了大汗。之后大家的心思都在王后身上,没注意到王上。还有王上为王后清洗身子时,穿着衣服下水,起来后在外面吹了风,很久才换下湿衣。” 朱九心疼地看向他,“你自己是孩童么?不知道换衣服的?” 王低头,认错很乖,“下回不会了。” 朱九叹气。 王将碗还给乐锦后把王后又从她怀里抱了回去,并示意乐锦出去,就怕她再抖话出来。 朱九趴在他身上笑,“你别急着赶乐锦走,难道你还能一直不让我和乐锦说话?” 乐锦捏着碗,立在床边,亦含着笑。 王却执意让她走,她只好转身退出。 “你还有何事瞒着我呢?” “没了。” “难不难受?”她直起身子,额头顶上他的额,感受到那丝热度。 “你知道孤的,一般伤寒对孤起不了作用。” “那为何还会烧糊涂到被人刺伤?” “额……孤是……” “是如何?” “孤是记挂着你还未醒。” 朱九眼神一顿,身子前倾,抱住他。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没事,你醒来是孤最开心的事。” 朱九抱着王的头,与他脸颊相碰。 她是凉的,王是热的。 王不自觉地叹吟出声,“小九。” “傅南容,你知道么,在你之前,我还不知道男女相处是怎么回事。”喜欢烛阴那会儿,与他是发乎情止于礼,连手都没牵过。 “嗯?” “现在,我却有些无师自通了。”在王还懵着时,一片冰凉便触在了他唇上。 王的脑袋被她控制着,唇也被她抵着,只双眼稍稍瞪大。 朱九眉眼一弯。 王的脸有些红,身上似乎更加热了。 朱九放开他,望着他好笑道,“我是不是第一个亲你之人?” 王眨眼,低头,摸唇。 见此,朱九更是笑出声。 “那孤是……”王突然停住。 “是何?” 王摇头,“没何。” “你想问你是否是我第一个相亲之人?” 王扭开头,“这有何好问。” 朱九笑。若是杨弗,她不确定,但她朱九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亲人。 但她无法告诉他实情。 “无妨,孤不在乎。”只听他道。 “甚?”不在乎什么? “不在乎以前……孤只知道,你如今只属于孤。而且从前之事,你是身不由己,孤又岂会因此有芥蒂。若真如此,孤岂不是非不分,昏庸无道?” “你是明君嘛,我一直都知道。”朱九的心越发柔软。 “知道就好。” “才吃过药,睡会儿?”朱九提议。 “不用,孤陪你说话。你躺下?” 朱九摇头,“我甚至想起来走走。” 王摆头,然后紧揽住她的腰。 “我去看看蓝鱼儿也好。” “要看,孤让人把它抱来。” 朱九还没说,王已经开口让人抱蓝鱼儿进来。 于是很快,乐锦莲蓬就进来了。 只见莲蓬手上抱着一个青色布团,她们慢慢靠近。 “王上,王后。” 朱九坐直身子,果见小蓝球还睡着。 朱九抬手触了触,小家伙没反应,“比我还能睡呢?” 乐锦莲蓬笑。 她又看向已斜倚在床头的王。 王道,“也不知它好吃贪睡是学的谁?” 朱九嘟起嘴,“王话里有话?” “孤只是好奇一问。” “乐锦莲蓬,你们说,王是不是意有所指?” 二人笑,莲蓬道,“奴婢们不敢妄言。” “好啊莲蓬,你帮王上,不帮我来着。”朱九身子更挺,可怜兮兮地唤乐锦,“乐锦……” 乐锦几乎要把命给她了,“是,王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莲蓬笑中带惊,看向乐锦。乐锦道,“没办法,顾不得许多了。”谁叫王后冲她撒娇呢。 “乐锦真好。” “那,奴婢也同意王后所言。”莲蓬只好改口。 朱九笑看向王,以示自己的胜利。 王却只看见她此番笑后,脸上泛起的红云。 只是一碗粥,她又活蹦乱跳在自己眼前了。 “蓝鱼儿哦,快醒来。否则有人嫌你睡得久,吃得多呢。”朱九对着莲蓬手上的蓝鱼儿轻语。 “王后有所不知,王上早先才嘱咐奴婢们多备小鱼,以供蓝鱼儿醒来食用。”莲蓬道。 朱九手顿住,“真的?” 乐锦亦点头,“真的。” 朱九侧头看他,他却已似在闭目养神。 朱九笑他,“说一套,做一套。” 乐锦莲蓬亦笑。 朱九示意她们带着蓝鱼儿出去,然后自己慢慢挪到床里边,撑跪在床,瞧着王。 “刚刚是谁说不困,要陪我说话来着?” “孤是不困。”他睁眼。 “王不困,我却困了。”说完,朱九自己在里面躺下。 王朝外挪了挪,“想睡了?”他望望窗外,“好似才入夜。” “困了。”她睁着明亮大眼却一个劲说困了。 王一时没动。 朱九抬手放上他的肚腹,“当真不疼?” “嗯。” 他的大掌握了上来,朱九道,“陪我睡。” 王想了想,终究还是跟着躺了下来,朱九将被子给他一半。 他习惯性要去揽她,被她抵住,“你身上有伤,别抱我了。” “无妨。” “有妨。”朱九按下他的手,“听话。” 傅南容只好收了手,两人平躺。 “睡吧。”她先闭眼。 王扭头看她,然后也跟着闭眼。 朱九好久没睡着,但旁边很快就传来呼吸声。 她知道,他睡着了。 她忍不住轻轻抬起头,再触了触他的额头,似乎又退了些热。然后就侧着身子看着他,看了许久。 中途乐锦轻声进来,见两人已躺下便又出去,不知道朱九其实还醒着。 她只是在慢慢消化眼前之人就是烛阴这个事实罢了。虽早有猜测,但当得到证实,那份喜悦仍旧是不可思议的。 “照之哥哥。”她轻唤。 第112章 王后当家,天下太平 朱九睡得迟,不知道半夜傅南容又做噩梦惊醒,然后不管自己身上伤口,将她抱入怀。所以第二日醒来时,她是在王的怀里醒来的。 一开始她有些懵,等反应过来才问他,“不是不抱么?” “晚间是你自己钻进孤怀的。”王是会撒谎的。 朱九脸一红,“真的?” “嗯。”王脸不红心不跳。 “那……今晚你要不还是回勤政殿睡,我怕影响你……” 王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忙道,“你要和孤分房!” “不是分房,以前不也是么。你忙的时候就宿那边,然后……” “孤现在不忙。” 一句话噎住她。 “可你受伤了……” “孤是受伤了,所以王后是要孤一个人疗伤么?” 乐锦他们端水进来,就听见两人一大早起来似乎又在斗嘴。 “不是……这不是怕嘛……” 王看见有人进来,立马黑了脸,不再说话。 朱九坐起身,王却还躺着。 乐锦莲蓬绞好帕子在床前等着,朱九轻推推他,“起来了。” “孤有伤在身,章公度又不让孤去朝会。孤无事干,不需要起这么早。” “还想睡?” 王侧过身,抱着手臂,不答。这下连乐锦莲蓬都有些感觉到王不开心了。 朱九接过乐锦手中帕子,自己擦了擦手和脸,然后拿过莲蓬手上的那条,再示意她们出去。 只剩两人后,朱九弯下腰给王擦脸,王闭上眼,没动。 “为何生气?” “王后要和孤分房,孤不该生气么?”王的大手捉住她的手腕。 “刚刚不是在和你商量么?谁知你就生气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跟新年里的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朱九低声。 “孤才不是炮仗。”王松开手,朱九于是继续擦他的脸。 “刚刚也只是一个提议,不过现在你想去那边睡也不行了。因为我担心桑陈劝不住你,你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 “当真?”王突然又高兴起来,一跃而起抱住她。 “还说自己不是炮仗。”朱九笑道。 “孤是炮仗,你说孤是甚就是甚。” 王自己抓过帕子擦手,然后翻身下床喊乐锦莲蓬又进来。 朱九冲她们无奈耸肩,表示这人就是如此喜怒无常。 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傅南容说要去勤政殿,朱九道,“不是说今日不用视政?” “有章公度在,孤是放心的。只是……” “放心是放心,但还是想去瞧瞧?” “嗯。” “别走远了,就在勤政殿。要见谁就召来即是。” “好。” 王走后不久,石岩跑过来说蓝鱼儿醒了。 于是众人拥着朱九去偏殿。 还未到门口,一团蓝就飞了出来。 是熟悉的叫声。 “蓝鱼儿。”众人皆欢欣鼓舞地喊。 蓝鱼儿围着众人飞了几圈,最后停在王后面前。 朱九抬手,它便落在王后手上。 “小雀有幸,竟还能见到凰王陛下。” “蓝鱼儿,我差点害了你。”说到这个,朱九心中的愧疚还未淡去。 “是蓝鱼儿无用啦,被人轻易就捉到了。” “是谁捉的你?”朱九虽已有答案,但还是想证实。 “是西宫那个女人,她也会飞,蓝鱼儿飞不过她。”小家伙可怜地垂下头。 朱九看向乐锦,“我听王上说,已赐死了红星?” 乐锦应道,“是。王命桑陈带人直接进西宫拿人。红星哭喊太后救命也无用。程眉想要动手拦阻,被影卫制住,听说因此折了一只臂膀。红星被带到影卫后当即就处了极刑。” 这是朱九没想到的,他竟没有顾及自己母亲的意思。 “所以,蓝鱼儿,王上也为你报了仇了。”石岩开口道。 小家伙冲他点头,石岩笑道,“它听懂了?” “蓝鱼儿本来就听得懂。”阿水道。 “嫂嫂!”傅南枝和傅庄又来了。 “婶婶。” “蓝鱼儿醒了?”两人直接走过来。 “蓝鱼儿!”傅庄喊,于是蓝鱼儿立即就飞到傅庄面前,小翅膀呼呼地扇。傅庄伸手,蓝鱼儿就停在他手上。 “你全好了么,蓝鱼儿?”傅庄问。傅南枝亦弯腰看它。 “都好了。”朱九代答。 “婶婶,蓝鱼儿看着好似比往常大一些了。” “大一些了?” 众人都围过去看。 “看着还是一样啊。”石岩道。 “大一些了。”傅庄坚持。 “蓝鱼儿,你还在长身体?”朱九问。 蓝鱼儿摇头,它不知道,“小雀已好几年都是这般大小了。应是不会长了。” “嫂嫂,蓝鱼儿看着像是鹰隼,理应不止这么大。” “是啊。对了,王上命备下的鱼。”莲蓬道。 石岩立即跑走,“我去拿。” “哇,蓝鱼儿,你将是全王宫第一个吃鱼的哦。”傅庄道。 蓝鱼儿表示受宠若惊。 然后鱼就来了。 已经是很小的鱼了,但对它那小嘴来说,依旧有些大,不过它还是含下,很快就吞了。 “蓝鱼儿,你吃鱼都不嚼的?”南枝惊问。 朱九笑道,“它是在肚子里嚼。” “原来如此。” “还要么,蓝鱼儿?”石岩又拿了一条。 蓝鱼儿看向朱九,眼神里有着请示。 朱九笑道,“还想吃就吃。” 蓝鱼儿于是再度张开嘴。 小鱼放进去,它很快又整个吞下。 “小公爷把蓝鱼儿交给小人吧。”吃完鱼,蓝鱼儿腆着肚子躺在傅庄手上。石岩怕傅庄手举酸了,于是捧了过来。 而傅南枝则捉过她嫂嫂的手,朝外面走,“红星下场如何,嫂嫂可听说了?” 朱九点头。 “说是太后为此气得不行。不过这次二哥总算没包庇他们。红星作恶多端,因为有太后撑腰,连我和庄儿都曾不放在眼里。明里暗里不知欺负了宫里人多少,有些甚至还被她暗地里杀害。” 朱九惊讶地看向她。 傅南枝继续道,“以至于后来我们都躲着西宫人。” 若没人说,她怎会想到这一层。 “之前她不是来过嫂嫂这儿几回么?我听乐锦说,她的态度不算恭敬。嫂嫂可试想想在嫂嫂来之前这宫里是何景象。” 不用想,已能明白。 “二哥对她,是多罪并罚。影卫将她以前犯的事一条一条数给她听了才执刑,使她死得明白。嫂嫂可能还不知,昨日举宫听说王上下令赐死红星,都在相庆。就连鲁媪亦是。” “鲁媪也受过她迫害?” “鲁媪说,红星在,王宫无宁日。这下好了,王后当家,天下太平。”傅南枝还学鲁媪的语气。 朱九笑道,“我何时当家了?” “自此就是嫂嫂名正言顺地当这后宫的家。嫂嫂且看着嘛,今后无论什么事,那些人都要看嫂嫂脸色行事。” “那西宫那边……” “若他们知收敛还好,若依旧放肆,只怕下场会比红星还惨。本来就是嘛,这大魏终究是二哥的大魏,不过是因为二哥孝顺,他西宫人却借此觉得甚至能压于二哥之上。这不是不知死活是什么呢?” 朱九想了想,道,“太后的病没事吧?” “老毛病了,治也好不到哪儿去,坏也就那样吧。那日不过是想要诬上嫂嫂罢了。” 第113章 光天化日,拥抱 “婶婶。”傅庄此时进来,身后跟着乐锦他们。 “怎么了?” 他跑到朱九面前。 “宫中如今有了许多别的鸟雀,可以捉几只来给蓝鱼儿作伴。” 蓝鱼儿在石岩手上使劲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的意思。 朱九道,“蓝鱼儿是自愿留在婶婶这儿的,别的鸟雀却非如此。他们如今愿意回来,就说明再度相信这个地方了,我们难道要再打消他们对这个地方重燃的信任?” 傅庄闻言,立即摇头,“庄儿懂了,婶婶。是庄儿想错了。” “没事,蓝鱼儿不会寂寞的,有这么多人陪着它呢。”朱九笑。 傅庄道,“是的。” 蓝鱼儿飞到朱九面前,叫了两声,朱九一笑。 “庄儿。” “是,婶婶。” “你猜蓝鱼儿刚刚和我说什么。” “说什么?”傅庄眼睛一亮。 “它说,让我谢谢你的好意,为它着想。” “蓝鱼儿听得懂庄儿的话么?” “嗯。” 傅庄看向蓝鱼儿,“蓝鱼儿,你听得懂?” 蓝鱼儿在桌上跳了两下。 众人皆笑,“真的懂。王后真救了一只神鸟。” 蓝鱼儿又叫,“小雀都被叫成神鸟了,何德何能。凰王陛下快帮小雀澄清。” 朱九笑,“大家别夸它了,它说它都要承受不住了。” 众人哄笑。 这时门口急匆匆走来一人,却是石峡。 “小人石峡参见王后。”众人收笑,散开来。 朱九看向门口,“石峡,可是王要回来了?” “启禀王后,小人师父着小人前来告知王后,王上即将前往西宫。” 众人一愣,看向王后。 傅南枝愤道,“定是太后又使苦肉计。” “你师父还说了什么?”朱九问。 “师父还说,他会请章相君先拖着王上。” 朱九道,“知道了,你回去吧。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石峡退出。 “嫂嫂是打算……” “我去路上堵你二哥。”说着她便起身。 “嫂嫂……” “王后……” “别担心,我不是要阻止他去,只是想提醒他一些事。” “嫂嫂,那我们……” “你们在此等我,乐锦随我去就好。” 于是众人目送王后出门。 “蓝鱼儿,你跟着去,若两人吵起来,就回来报告我们,我们立即冲出去和解。”傅南枝道。 于是蓝鱼儿飞了出去,但在要飞过院墙时,被一道突然飘来的红影捉住。 正是红缨。 “哎!红缨。”石岩叫,“你捉蓝鱼儿作甚。” “红缨,快松手!”傅南枝也叫。 “属下是怕它跑出去又出事。”红缨站在墙下,一脸无辜。 “我们还指望蓝鱼儿报信呢,快放开。”南枝跺脚。 红缨只好放开。 蓝鱼儿于是立即就飞走了。 “报什么信?”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众人挤到门口去看,红缨也跟过去。然后就见不远处王后已与王碰上面,两人正在交谈。 “看着谈得很平静,应该是无事的。”石岩道。 两人还牵手了。 “噫……”不知是谁在噫。 两人还相拥了。 “啊……” 众人都啊了,然后纷纷离开那门,各自朝内走。唯独红缨还如一根竹竿子杵在那儿,被石岩拖走,“别看了!” “就是报这个信?” “不是!” “两位谈得很开心,你们不高兴?” “高兴。” “那你们躲什么?” “红缨,我们只觉得自己不如你淡定。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这般看着这场面脸不红心不跳呢?”石岩摇头表示自己需要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这有何……”扭头再看时,只见远处两人…… “额……” 石岩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很淡定嘛,脸也是会红的。” 红缨将他的手拍掉,然后一跃上了房顶。 王后回来后,郡主问,“嫂嫂是如何与二哥说的?我们远远看着,二哥好似还在笑。” “你们瞧见了?” “额……就是不小心看见的,王后。” “蓝鱼儿也是不小心放出去的?” “那个,是它自己跑出去的。” 众人殊不知在回来路上,蓝鱼儿已都告诉了朱九。 朱九笑,“别忘了蓝鱼儿是听得懂话的,我若问它……” “那个,嫂嫂。还是说二哥吧。嫂嫂刚刚与二哥说了什么?” “我啊,没说别的,就说,他去看母亲很好,但要记得回来吃饭和换药。” “没了?”众人都奇。 “嗯,没了。” “就这样说会让我二哥忍不住当众抱嫂嫂?” 众人想捂傅南枝的嘴已来不及。 “连这个也看到了你们?”朱九惊讶。 “没……没有。”众人散。 乐锦心道,我和桑陈当时都背过身去,连蓝鱼儿也捂着眼,你们反倒都看到了。 “南枝,庄儿,你们走了?”朱九喊。 “是,嫂嫂多多休息。” “吃饭了再走,如何?” “不了,嫂嫂。” “庄儿告退了,婶婶。” “好。” 朱九起身,向殿内走,“乐锦,刚刚出去我看到冯虚亭那边在搬石方,可是宫里要做什么工事?” “回王后,是王上下令给宫内各湖,各池,各潭,甚至御沟皆围上栏杆。” “都围上?”朱九脚步一顿。 “是,都围上。” “这么大阵仗呢。” “不算大,王后。桑陈还说,王上甚至动了要把西宫那太液湖填了的念头。” “填湖?”朱九更惊。 “是。” “西宫不是他专门为太后和南玉修的么?花那么大价钱修来,如今又填掉,外人知晓了又该怎么说他?” “西宫并非王上所建,王后。” “不是他建的?不是说西宫是后建的么?” “王后有所不知,西宫原先不叫西宫,里面的亭台楼阁也并非王上做主修建。此事涉及奸臣显,奴婢不便多说。” “意思是西宫乃是登国年间所建?” “正是。” 原来如此。 朱九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走到内殿入口处停下,看着那扇屏风。 乐锦心想,王后终究是发现了。 “乐锦,这屏风……”朱九困惑。 “回王后,原先那屏风坏了,这才换的新的。” “坏了?为何坏了?” “就是……” 朱九见她吞吞吐吐,“怎么了?” “东西用久了总会坏的,王后。” “是么?”朱九半信半疑向外走,到门口时,停住步子,“那旧屏风你们安置在何处?” “在西堂储藏室。” “带我去看看。” “王后要看?” “嗯。上面毕竟写了我们那么多祝愿,不要丢了。” 第114章 孤为明君,你为贤后 王后已举步向外,乐锦在后面冲路过的莲蓬阿水使眼色,众人见王后往西去,当下便明了。 众人跟过去,推开门,里面摆着许多东西,那架碎了口的屏风也在。 朱九走过去摸了摸那裂纹,“这碎得还挺厉害,是谁给撞倒了?” 众人低头不语。 “我还道怎么了,乐锦你吞吞吐吐就是怕我责怪?” “奴婢……” “没事。无论是谁碰倒的,我只当不知道。只是别叫王上知道,他或许要责怪。” 众人心里五味杂陈,又感动,又有难言之隐。 “王上还不知道吧?”朱九问。 “额……” “屋里那架新屏风就那样摆着不行,王上一看上面没字岂不怀疑?我们现在赶紧回去再把心愿写一遍。” 王后提着裙子往外走,众人紧跟上。 “乐锦,快备笔墨。” 朱九已站到新屏风前。 笔墨到跟前,朱九接过笔,看了看屏风的位置,道,“我大概是在这位置,这里是王的。你们看着写就是。” 于是王后微弯下腰,再度在屏风上落字。 她写完后,把笔交出去,自己则走到一旁坐下。 众人围着屏风,王后坐在一旁。王进来时便见到此景。 “围着作甚?”王问。 “回来了?”朱九笑。 众人立惊,石岩手里的笔差点落地。 “写什么呢?”王走到王后身边问。 “写……”王后冲众人使眼色,示意他们遮好身后的屏风。 但王显然已看见了,不然不会问,“又在屏风上写字?” 王后惊讶地看向他,“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屏风坏了。” “嗯。是孤不好,碎了你的屏风。” “屏风是你碰碎的?” “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还以为……”她看向大家,“那你们为何不敢让我知道?” 众人低头,他们只想……哎!王自己不争气啊。他们已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王为何碎了屏风?”只听见王后又问王。 王看看大家,他好像突然明白大家替他隐瞒之意,但现下好像隐藏不住了。 “从西宫抱你回来那日,孤一时……” 朱九歪着头看他,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里升起紧张,怕她知道后会生气,会失望。但他又不想编谎言骗她,只好如实道,“一时迁怒,踢了一个小婢,她摔到屏风上,这才把屏风撞碎了。” 朱九愣住,一时没说话。 王急着解释,“孤第二天就让桑陈送药过去了,且送她回家休养,并抚恤了他们全家。” 乐锦他们慢慢往外挪,却被王突然叫住,“乐锦,你说是不是。” “是……是。”众人止住步子。 “是谁?”王后面无表情地问乐锦。 “是银杏,王后。” 银杏,才十三岁的小丫头,刚入宫不久,比阿水还小。 朱九瞪向魏王,众人把握时机立即就退出了殿,王待喊已来不及了。 “踢得多重?” “没……多重。” “没多重是多重?” “就……昏了过去。” 朱九扶额。 “还吐了点血。” 朱九倏然站起身,吓得王身子一抖,“小九……” “你不想人服侍就明说,今后我让他们都离你远远的。我也离你远远的。” 王也站起来,想要抱她,被她躲开。 “孤已悔了,小九。”王苦着脸。 “若后悔有用,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王上。” “孤保证!发誓!再不迁怒无辜之人!如何?”王又发誓。 “若王发的誓有用,银杏现在就不会躺在家里了。” “小九……”王又伸出手想牵她,她却不让。 “王上!银杏是被她父母欢欢喜喜送进来为王君执役的。如今却躺着回去!” “孤……” “王上凡事都好,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朱九扭过身不再看他。 “孤知错了。”王终于捉住她的手臂,绕到她面前,“刚刚在母后那儿就被骂了,回来还要被小九骂。孤的日子有些难过。” 朱九闻言,眼里神情明显一软,“被你母亲骂了?” “嗯。”王点头。 “她不是病了么,还有精神骂你?” “有的。” “骂你什么了?” “……” “说不出口的骂?” “嗯。” 朱九叹气,转握上他的手,“我没有骂你,也不敢骂你。我只是想提醒王,乐锦他们都很爱戴你这位王上,请王上不要随意伤害他们。” “孤知晓了,再不会了。” 王用双手捉住她的手轻轻揉捏,抬眸小心问道,“小九,可原谅孤了?” “你又没踹我,该问银杏原谅你与否。” “那等她回来,孤就问。” 朱九笑道,“你想吓死她?” “孤不吓她,孤好好问。” 朱九笑,然后眼神触到屏风,上面还只留着她的字。刚刚石岩他们一阵讨论,还什么也没写上。 王顺着她的眼神也看到了,便牵着她走过去,“准备重新写上去?孤也写。”王这次很主动,转身自己拿起旁边的笔,弯腰正准备写在朱九旁边,却被朱九拉住手。 王扭头看她。 只见她嘴上已带了笑。 那笑是他曾见过的。 哪次呢? 就是上次她“伙同”乐锦桑陈石峡等人密谋修改宫规那次。 一种终于有法子制一制他的笑。 “吾王。” 还叫上吾王了。 “额……”王应。 “我想到一个提醒你别随意踹人的好法子了。” “是何好法子?”王直起身,表面淡定,心里其实不敢听。 “你把莫踹人三字写在这屏风上,大大的三个字。每当你看到,总会起一点警醒作用。” “写这个?” “嗯。” “被人看见……” “主要是被我看见,放心我不笑你。” “必须写?” “必须写,否则你踢银杏一事还没完。” “那孤写好了。” 王乖乖弯腰落笔。 “写大些。”她在旁提醒,活像监工。 于是莫踹人三个大字落在了屏风上,很是显眼。 “满意了么?”王问。 “还行。”朱九笑。 王见她笑了自己便也笑了。 王搁下笔后便双手揽住王后,“不气了,嗯?” 她抬头看他,“古人所谓书之在绅,今日王上书之在屏,亦可垒于古人矣。” “孤做明君,你为贤后,如何?” 朱九笑,“对我要求如此高呢?” “不高。对孤才高,孤尚有许多需改进处。小九则已近于古之贤后了。” “和谁学的?” “学的什么?” “甜言蜜语啊。” “原来说实话便是甜言蜜语,那简单。孤可以日日说。” 或许连烛阴自己也想不到吧,他动情后会是这般模样。朱九真想把他对她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记录下来,将来回去一一给他看,到时他的表情定很好看。 第115章 何为自由? 因为他的甜言蜜语,朱九笑着垂首,然后就想到他腹部的伤,于是抬手虚触,“伤口如何了?” 王捉过她的手,“伤口很好。” “我们去那边坐着。”她带着他走向书案,王乖乖跟着。 “这几日你多休息,看书不要太久。”王在她身后道。 “好。”两人挨着坐下。 朱九取过那本众臣上疏集子翻开,王凑过来同看。 朱九也就随便翻,到燕礼曾经的一篇疏文停下,细看,道,“这个范如松案后来有重查么?” 王贴上她,摇头。 “没有疑点么?若没有,这位燕大人为何用词如此激烈劝你祖父重新彻查,还说此人是忠心耿耿的?” “没有重查是因为……你看这里的日期。”王指了指文后。 建国四十一年六月二。 那年的七月二十二,秦人就到了盛京城。 朱九扭头想要看他,虽然看不见。她合上书,“还是不看这个了。” 王握住她的小手臂,“无妨,孤知道你是想了解孤的过去。” 朱九的手垂在王的大掌里。 “小九,孤的过去其实无甚可陈。或许最快乐的时候只是三岁以前,那时父亲尚在,母亲也还没有……”讨厌他。 朱九扭头亲了他,亲在他的侧脸。 王怔住。 “我喜欢你。”她望着他的眼说。 王更怔。 “你不欢喜么?” “欢……” “欢什么?” “欢喜。”王突然抱住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小心点,你的伤口。”她的声音从他怀里闷闷地传出。 “小九,再说一次。” “说什么?” “说……” 朱九眉眼一弯,轻轻地,“我喜欢你,傅南容。” 才说完,然后她就被抱得更紧。 这时蓝鱼儿飞到对面窗台,见此场景,脚下一滑,很狼狈地滑下台沿。 朱九一惊,“蓝鱼儿!”推开王,她跑向窗子。 王黑着脸看过去,只见那小家伙又自己从下面飞了起来,他的后正问它有没有事。 “摔到没有?”很温柔地询问,这让他更不高兴。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王的怒意,小脑袋时不时转过来看他脸色。 “不是说没事不让它进主殿?”王忍不住,终于不满地开口。 蓝鱼儿下意识就躲到朱九身后。 朱九感受到它的怯意,看向王,“没进,只是在窗边。” “窗边也不行。方圆十步都不能靠近。” “蓝鱼儿又不捣乱,为何不许它进来?”朱九认为他有些奇怪。 “你看看它知道何时该来何时不该来么?石岩呢,孤要罚他!” “为何又要罚石岩?” “他没管好蓝鱼儿。” “蓝鱼儿是鸟雀,该有基本的自由。” “这里是王宫,自由不多。” “王的意思是要把它关起来?” “最好这样做。” 朱九心中生愤,怒着眼神看他,王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转身对蓝鱼儿道,“蓝鱼儿,走,既然这里有人要把你囚住,我们去别的自由天地。” 蓝鱼儿于是紧紧跟随举步向外的它的陛下,而那位王却火速拦住他们去路。 “去哪儿?” “去有自由的地方。” “何处有自由?” “自有这样的去处。” “小九,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地方。若真有,那也只在孤这儿。” “你才要囚人,何来自由?” “小九可知,自由不是绝对,而是相对。你去外面,亦有牢笼,只是大小不一。人生天地间,天地本就是大大的牢笼,人就不可能完全脱离天地而存在。” 朱九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 在天界求学时,她就听天帝说过,烛阴在悟道方面天赋过人,只是因为出身方面限制,才迟迟未勘破成神。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却已有入道的潜质。 “若成神仙呢?是否就能脱离天地牢笼?” 蓝鱼儿好奇他们不是要去追寻自由么?它的陛下怎么和这个魏王讨论起天地了。 “神仙孤不曾见过,但神仙想来不过是长寿一些,能冯虚御风,能餐风饮露,不受世俗羁绊,但总有其他羁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羁绊。” “只要有人,就有羁绊?”朱九重复。 “嗯。” 和他论道,是那两百年她最开心的时刻。不曾想如今入凡尘,亦能和他说上这些。 “自古不少王君都有长生不老,修炼成仙的想法,不知王是否也有?” “孤意在国,在民,不在仙。” 朱九感受到了震撼。 蓝鱼儿的心已经累了,它只能自己从窗台默默飞了出去,想来它的陛下不会带它去找自由了。 “还要离开去所谓的自由之地么?”王又扯回了这个话题。 “王说自由若有地,便是在此处。为何?” “因为此处,孤有能力维护平稳,而外面,不在孤能力维护之内。” “安稳,便是自由?” “是。” 朱九承认她被说服了。 但她还是要对他囚蓝鱼儿的决定表示不满,“王的维护范围当不止一个雀笼大小,所以为何还要囚住蓝鱼儿?” 王似深思熟虑了,才道,“因为它的活动已侵犯了孤和你的相处,也就是影响了我们的自由。” 朱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王是嫌蓝鱼儿打扰了我们?” 王抬头看房梁。 朱九笑道,“那有话你就直说嘛,我和蓝鱼儿沟通就是。动不动就要囚它,能解决问题?” “那就请王后好好与它沟通,孤在时,让它少来找你。” “怎的,王在时,我还不能见其他人了?”朱九好笑道。 “是。” 他居然还是。 “王未免有些霸道。” “是这两日孤有伤才能长时间陪你,等好些了,你想多见孤都不能了。” “好好,听王的。我会和蓝鱼儿说清楚。” 王似乎这才满意,于是拥着她,“我们继续去看书。” 两人朝着书案走,乐锦进来说晚膳备好了。 “先吃饭吧。”朱九道。 他们坐下后,朱九面前上了一碗羹。她看后,抬头看乐锦。 乐锦立即会意,“这是鱼羹,王后。” 朱九一愣,然后看向王,只见王已在吃粥。她拉低乐锦,低声道,“乐锦,你们怎做了鱼羹!” 乐锦笑道,“是王上吩咐的,王后。” “王上吩咐?”朱九又看向王,王依旧只顾吃自己的。 “是,阴大夫说王后病后身子亏损,要吃鱼补补。王上便下令今后都要准备鱼。否则王后以为蓝鱼儿吃的小鱼是怎么入宫来的?” “我还以为小鱼儿不要紧呢,所以大鱼也能入宫了?” “是。” 朱九坐正身子,低头尝了一口鱼羹。 “味道如何,王后?” 朱九点头,“味道很好。” “这是后厨专门去有春楼学的做法,一天速成便能得王后夸赞,他们定会高兴。” “去有春楼学做的?” “是,同样是王上下令。今后各厨轮流去学,直到将樊姑娘的绝活都学会。” 朱九惊呆。 “把人家绝活都学走,樊玉也愿意?” “当是愿意的。” “是不得不愿意吧。”朱九看向王,他倒是淡定。 乐锦后退几步,朱九冲王道,“我吃鱼羹,王吃白粥,这差距是否有点大?” “孤喜欢吃白粥。” “阴大夫既然说鱼肉补身,王吃一碗又何妨?你每日操劳,也该补补。”朱九看向乐锦,“还有么?” “有的。奴婢去端。”乐锦出门。 朱九道,“白粥分我一点,我帮你吃掉,待会儿再吃一碗鱼羹。”她将王剩下的粥抢过来,王只好拿着粥匙停在空中。 “小九,孤不吃鱼。” “必须吃。我们是夫妻,同吃同住,各自习惯都要合拍才行。否则容易引起夫妻矛盾。” “这么严重?”王笑。 “自然。” 第116章 王开始吃鱼 乐锦很快回来,朱九指指王,“给王,乐锦。” 乐锦便将羹碗放在王面前。 乐锦去后厨端鱼羹的时候,众人便都知道这是端给王的,于是此时众人都悄悄围到了门口来看。 王垂眸看着面前的鱼羹,一时没有动。 王后似看不下去了,搁下自己羹匙,捧过王的,然后开始喂他。 外面有人捂住了眼睛,但身子还朝着殿内。 王看向王后,王后吹了吹一匙羹,然后“啊”了一下,再说,“吃吧。” 王还犹豫着,“小九,孤不……” “你若不吃,那今后也别叫后厨给我做了。王吃白粥,我吃鱼羹,传出去我还如何做贤后?” “不会传出去的。” “不行。” 王还是没张嘴。 “我手酸了,傅南容。” 王后直呼王的名讳!有人捂住了耳朵,但身子还是没挪动分毫。 王抬手托住了王后的手。 “你再不吃,我们两个都不用吃了,因为它们马上就要冷了。鱼羹冷了会如何,乐锦?” “会不好吃,王后。” 有人忍不住噗嗤。 王瞪向门口,众人立即散走,乐锦低头退后。 于是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时候,王终于吃下王后的喂食。 “如何?” 王慢慢吞咽,“嗯。” “再来一匙?” 王接过去,“孤自己来,你也吃。” “那你要吃光。” “嗯。” 于是两人各自吃起鱼羹来,朱九吃得有些忘形,“西市街那家小食肆的鱼羹也好吃。下回有机会带王去尝尝。” “西市街?小食肆?” 朱九一愣。 她怎么就说出口了? 王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告诉她快坦白。 朱九道,“我说了你别责怪人。” “嗯。” “是南枝带我去的。” “何时去的。” “就……我才嫁来不久。” “禁令未解时?” “……对。” 王连吃下几口没说话。 朱九有些紧张,“说好不怪人的。” “没说要怪谁。” “那个……西市比别处管得松些,你作为王君,该是知道的。” “嗯。” “王知道那边一直有鱼流通?” “嗯。” “那为何……” “禁鱼和以前禁酒不同,禁酒益处多于坏处,且出于公心。禁鱼,则有孤的私心在里面,孤也知道禁是禁不完全的。西市民风开放大胆,会有暗暗操作,孤不意外。” “不以为忤?” “不忤。本是孤有私心在前,怪不得众民。” “若抛开你禁鱼这个无谓的决定,王的胸怀是值得大大称赞的。” 王笑。 他们的羹碗都已见底。 朱九见到王干干净净的空碗,笑眯眯的,“果然吃尽了,是听话的。” 两人起身,这时乐锦莲蓬端来清水供他们盥洗。 “等后厨都轮流去学了艺回来,不如我们设个宴。一则是检验一下李厨他们成果如何,二则是把南枝庄儿,还有南玉夫妇都请来,算是家宴,如何?”乐锦递给她干帕,她擦完转递给王。 “行。”王应了。 “樊玉的绝活当不少,到时都呈现出来只怕就我们几人根本吃不完。王总是麻烦有春楼,樊玉和林知乐夫妇也该请来感谢才是。” “王后还想请谁,一并说了才好。” “若可以,将你的亲近臣子都请来也不妨事。” “章公度,长孙他们?” “嗯。” “上回你也见到了,他们若来,没个安宁。” “没事,就图个热闹嘛。” “孤只觉得吵。” “吵么?那算了吧。” 王后转身。 王跟过去,“行,叫上。都叫上,最好文武百官都来。” “百官不行,李厨他们忙不过来的。”朱九笑道,“定在何时好呢?若是家宴,就该正式给人下请帖。” “请帖?孤叫他们吃饭,还要请帖?” “才说了是家宴,你是家主,不是王上。” “那定几时才妥当?” “他们要学多久?” “孤定的期限是一月。” “这么紧?” “他们都是老手,学起来快当。” “再宽宽时限,别逼太紧。” “那王后说几时。” “五月下旬如何?” 王想了想,点头,“那就下月下旬。” “王只怕还未开过家宴呢。” “孤没这个闲功夫。” “这下好了,你的王后每日清闲得很,有闲功夫了。” “不是说你闲。” “我知道自己很闲。你不叫宫人拿宫务来烦我,我也没办法。” “那些琐事无需你操心。” “也是,在我来之前,你的魏王宫就运行得很好。” “在你来之后,运行得更好了。” 朱九笑,“没给王添乱?” “没有。” “没让王头疼?” “哪会。” “真的?” “嗯。” “谁能想到,做你的王后会这么轻松呢。” 王眼中露笑。 这时桑陈捧着两摞文书到了门口,“王上,章相君将今日所批文书送来了。” 两人看向门口,“送进来吧。” 桑陈于是小碎步进来,将文书送到书案上放好。 “还要看文书?”朱九问。 “章公度已看过一遍,孤只是大略翻翻。若有重点,他会批注告诉孤。” 王已坐到案前,朱九道,“那我不打扰你,我去外面院子里走走。” “别走久了。” “你也别看久了。” 于是两人分开,各自做事。 王对灯翻阅文书,王后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在院中散步。 “蓝鱼儿睡了?” “是的,王后。” 这时倒是个好机会,只见桑陈已对着乐锦使了无数眼色。 乐锦跟在朱九身后,也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只是顺着答,脑子里还在组织语言。 “梅子都这么大了。” “是的,王后。” “酿酒的器具可借来了?” “是的,王后。” “阴大夫现在的住处太小,应当再给她挪个宽敞的所在。你们住的南庑颇大,且都是女子,同住一处无妨的,不如让她搬过去。” “是的,王后。” 朱九总算察觉不对劲,看向乐锦,“乐锦,你有心事?” “啊?奴婢……王后说什么?” “果有心事?” “奴婢……” “说来听听乐锦。” 朱九在青梅树下的石凳上落座,乐锦靠近她。 “王后,奴婢……”乐锦又看了看主殿门口立着的桑陈,虽然昏暗,但能感觉出他一直盯着她们这边。 朱九道,“看桑陈作何?” “王后。” “嗯?” “此事这两日定有许多人想对您说。桑陈,郡主,小公爷,还要外庭的章相君等。” “是何事?”朱九越发好奇。 “王上被刺时,相君等一干大臣曾上谏王上严格外臣入宫之选,以及增加外臣入宫前搜身的规定。这两条在这两天,听桑陈说,一直在被讨论,但王上却一直不首肯。大魏如今人才济济,还有各方人才来投,其中难免有暗藏祸心者。王上乃大魏国君,一身千钧重,此次受伤,虽不严重,但已足够另我等警醒。桑陈说,他这两日几乎不敢闭眼。王上出去见朝臣,他连眼睛都不敢眨。” “乐锦,你们想让我劝劝他同意众臣的请求?” “王后圣明。” “只怕是难的。” “王后若出马,定不难。” 朱九笑,“王不同意,我能猜到一些原因。无非是他如今正需广纳人才,断不会在此时做出伤害人才之事。严格入宫之选或可有为,搜身,只怕是难以实施的。毕竟各方儒臣,皆重名节,一到魏王宫,未见王君,先被不信任地搜身,不宜示广。” “可……” “不慌,容我想个别的法子。”朱九起身,又开始在院中行走,边走边沉思。 走了一会儿,她冲桑陈招手,桑陈立即就跑了过来。 “王后。” “桑陈,搜身一事暂施行不得。但可做其他弥补。王今后但凡见谁,有谁呈物,都由你转交。殿中侍御皆选身手敏锐者。王若下阶与大臣交谈,你或者其他人就紧紧跟随。” “是。” “另外你转告相君他们,王君是有自己的考虑,并非是固执。” “是。” “今后要辛苦你了,桑陈。” “王后言重,小人有愧。” “师父,王上在唤。”门口的石峡冲他们这边轻喊。 第117章 因噎废食夫妻 桑陈拜别王后,冲殿中跑去。 然后朱九他们就听见从殿内传出王不小的埋怨之声,“跑哪儿去了!” 桑陈的声音听不见。 王又说,“不是这本!宁川两个字不认识?” “翻开!” “念来!” 然后桑陈的声音总算传了些出来。 “停!” “倒回去。” “停!” “上一句再念!” 这…… 朱九看向乐锦,只见乐锦也是一脸同情。 晚间,王终于看完那两摞文书,和王后躺在床上。 性情和刚刚面对桑陈截然不同,还在笑。 “王处理庶务时,原来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像炮仗。朱九没说出口,而是问,“桑陈跟着王多久了?” “好些年了。” “使唤得顺手么?” “还行。” “王可知自从王被刺,他已两日睡不好觉了。” 王看向她,显然是困惑的。 “王自然不知道。”朱九手指捻着他衣带,“桑陈啊,一则是愧疚自己没保护好王,二则是担忧王再有差池,所以睡不着。” “谁要他愧疚?孤连章公度都不怪罪了,他愧疚什么?” “我没见到章相君,但猜测他这几日应该也睡不好。” “庸人自扰。”王不屑。 “你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中有多重要么?” “自古为君,且是做统一之君,少有不被刺的。秦王不也如此?他们怕甚?” “我的王,他们是为你的安危担心。” “无需担心,都说了上次只是个意外。” “意外会发生,就不算意外。” “今后孤会格外注意的。” “我已嘱咐了桑陈,今后臣子呈物,你不能亲自接,要由人转交。” “啊?” “听到没有?” “可孤还要与他们说话,要问清楚……” “隔着御阶也能问。” “今后孤都不能与孤的臣子有接触了?” “最好不要有。” “小九,你这是因噎废食。” “我只知道,你这回被一个跟了你好几年的信任臣子给刺了。别的什么因噎废食之类,我不知道何意,王也不需要在我面前引经据典。” “他其实也很挣扎。孤相信,他对孤是有君臣之谊的。小九,孤一直坦诚待他们,他们当有体会的。” “那可不可以稍微让桑陈帮你接一下物品?” “稍微?” “嗯。”朱九想,只能先这样了。 “可以。” “今后少失神。” “孤一般不失神。” “也是那人足够了解你,才看出你失神。” “是啊,他被捕时说,跟着孤多年,那还是他第一回见到孤那般模样。他那把利刃藏在身上多年,只等着那一刻。” “就为担心我?” “嗯。” “看来还是我连累你了。” “孤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朱九叹气。 王侧身看她,手揽住她,“孤今后不叫你担心了。” “那是最好。” “那你也要注意,像那日跳湖救人的举动不可再有。” “我救的是你弟弟,我的王。” “那孤会再去提醒南玉他们今后都不可靠近水边。” “王这才是因噎废食。” “这算么?” “算。” 王笑出声。 “王上王后,该安歇了。”乐锦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知道了,乐锦。”朱九回,然后冲王嘘声。 王立即收住笑,揽过朱九,两人相拥。 “王。”气声。 “嗯。” “好梦。” “好梦。” 第118章 西宫大换血 冯虚亭外的桃子红了。 朱九带着人在那儿采摘。 最大最红的几个被摘下来,摆在筐子里,傅庄傅南枝都围过来看。 傅庄几乎流下口水,“真大真红啊。” “石岩,把这几个包好,送到西宫。” 众人一愣。 “嫂嫂……” “毕竟是王的母亲,而且还有你六哥六嫂呢。”朱九道。 众人只好包好那几个桃。 内侍还在摘第二好的。 “这些分送百官。”王后又道。 然后剩下的,再大者,王后道,“这个给你二叔留着。他不喜吃这个,就只给他留一个好了。剩下的我们现在就分食。” “好耶!”傅南枝傅庄欢呼。 于是众人欢天喜地地提着篮子往回走。还在路上,他们被一个声音叫住,“王后留步!” 众人回身看。 乐锦低声道,“王后,是西宫人。” 众人下意识就齐齐将王后挡在身后。 “如意,你来作何?”石岩扬声问。 如意看着比红星恭敬了不知多少,远远地就跪下磕头,“奴婢奉太后命,有事传达。” “说来。” “太后说,王后救陈留公有恩,当设宴感谢。” 又来,众人都翻白眼。 “我嫂嫂救我六哥,我二哥已感谢了。太后身子不好,就不要辛劳了。”南枝道,“如意,你回去吧。” “是。”如意起身后退走。 众人见她走远,才又拥着王后往花想殿走。 “嫂嫂今后就只管远离西宫。” “对,郡主所言甚是。” “这西宫执役是不是都换了?” “回郡主,王上下令皆换了一批新人。” “那原先那些……”朱九讶异。 “都遣出宫了,王后。” 朱九愣住。 乐锦解释道,“王后有所不知,想来是王上终究不放心,过不几日便都放走了。” “太后身边的程眉……” “也放回家养老了。”石岩挥袖,表示畅快。 “那密卫……” “顺势解散了,王后。” 傅南枝道,“二哥做事向来是只要下定决心,就会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他那晚所言的清洗,竟是如此。竟将太后身边人尽皆赶出宫。 也不知那太后会气成什么样子。 众人回了花想殿,收拾切桃子。 “阴大夫呢?”朱九问。 “奴婢去叫。”阿水跑走。 “见者有份哦。” “谢王后。”众人欢呼。 他们进到殿中坐下,茶水先上来。 乐锦取来帕子给朱九擦手。朱九笑道,“走这一程,以前都不是事,如今竟还有些喘。” 傅南枝傅庄皆看着她。 “婶婶,红二统领在开始教你操练了么?” “你二叔说让我下旬再开始。” “五月一到,就会慢慢热起来。如今嫂嫂要更注意。” “能有多热?”朱九此时还没意识到人间的酷暑。 “盛京地势低,一到夏日比别处都热。王宫更甚,反倒是西宫凉些。嫂嫂从宁州来,只怕一时不会适应。乐锦,你们到时要多关注这一点。” “是,郡主。” “桃来了。”莲蓬她们个个捧着盘子进来,放在桌案上。 只见青中带红的一片片桃牙摆在净白盘中,众人皆喜。 “来,给我的南枝妹妹,还有庄儿。”朱九给他们每人递了一牙。 “谢嫂嫂。” “谢婶婶。” 两人皆手捧着接住,然后含进嘴中,笑眯眯的。 “好甜啊,嫂嫂。” 朱九转头给乐锦一块。 “谢王后。” 然后才自己吃下一口,果真甜,和扶风谷的桃一样甜。 “若冰一冰是否更好吃?”傅南枝道。 “还有剩的,奴婢这就让人沉到井中去。”乐锦出门。 朱九道,“冰了会更好吃么?” “明日嫂嫂就可尝尝。” 几人很快把盘中桃吃得精光,傅庄还在舔手指。 傅南枝捉住他的手笑道,“还没吃够呢?” “姑姑满足了么?” “凡事不可过量,这些就够了。小孩子桃吃多了,可是对肚子不好哦。” 朱九笑眯眯地看他们姑侄对话。 “如何不好?” “就是会闹肚子。” “大人不会么?” “大人不会。” “那姑姑和婶婶还可再吃些。” “不了,我们和庄儿吃一样的就好。让庄儿看着我们吃,姑姑和婶婶都过意不去。” “庄儿不会有想法的。” 傅庄看向她婶婶,他婶婶冲他点头,“对,你姑姑说得对。和你吃一样的。” “那留着明天再吃。” “好。” “婶婶,这桃如此好吃,当真只给二叔吃一个么?” 朱九南枝皆笑。 “庄儿,汝之蜜糖,他之砒霜。这句话可听过?” 傅庄摇头。 “你二叔不碰甜食,更不用说酸物。这桃虽好,终有酸味。让他吃一个已经是难为他了。” “哦,庄儿懂了。” 傅南枝揉揉他脑袋,“你啊,还挺关心你二叔的嘛。” “那是自然。” 两人皆笑。 “对了庄儿,婶婶有个事要麻烦你。” “婶婶但说就是。”小家伙挺直身子。 “听你二叔说,皇甫先生夸你最近练字长劲大,婶婶想麻烦你帮婶婶写几份请帖。” “请帖?”傅南枝好奇。 “对,你二哥不是派后厨都去学艺了么?最后要来个考核。我们决定请大家都来一起品尝,顺便开个家宴。” “原来如此,嫂嫂说一声就是,我们自然就来了,无需请帖。” “是啊,婶婶。” “要的,还有章相君长孙将军以及樊玉知乐他们。” “若有他们,也无需请帖。嫂嫂给他们发请帖,他们只怕惶恐。” “不请一下,好像不够诚意。” “还不够么?这可是大魏君后亲自请他们吃饭呢,诚意足够了。” “算是家宴,不论身份。就麻烦庄儿写一写了。” “婶婶吩咐,庄儿自当完成。” “好,具体内容,等我写好派人送去给你,你到时抄个五份就好。” “遵命,婶婶。” 傅南枝他们在花想殿吃过晚饭,待到很晚才走,中途傅南容都没有回来。 “二哥伤势一好便又忙起来了。”傅南枝临走前道。 “是啊。回去小心些。”朱九送他们到门口。 “婶婶,庄儿告退。” “回去早些睡,别学晚了。” “是。” 关了一半的窗,身子更 第119章 人间真有这样的母亲么? 朱九等送他们的灯几乎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再转向另一边的勤政殿方向,那边只见隐隐约约的几盏檐灯在摇晃。 朱九转身入殿,“乐锦,我自己坐着看书,你不用陪我了。” “奴婢就在隔壁,王后有事唤奴婢就是。” “好。” 朱九坐到书案边,一时四周都静悄悄。 她沉浸于书中,浑然不知时移。窗外忽吹来一阵风,将她案上的纸吹得凌乱。她不得不起身去闭窗。站在窗前,她探出身子去够窗页,眼睛看向庭中,却好像看到了一个身影。他旁边还有人提着一个灯,那身影是她熟悉的,就连旁边提灯之人她也熟悉。 但若是他回来了,为何站在庭中不进来? 她微弯腰,只因有树枝挡了些视线。她再细看,只见一人提灯微靠后,前面那人则是直直立着,一动不动。 “王上?”她不确定地喊出声。 那身影动了,闻声转过身来。 提灯之人立即就冲她行礼,“见过王后。” 真是他们。 朱九又推开已关了一半的窗,身子更靠外,“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桑陈没说话,扭头看向王,王亦没有应。 朱九只好迅速关上窗,然后向门口走去。王正好走上了阶,与她隔着一道门槛相遇。 朱九冲他伸手,他接着。 “饭吃了没?” 他点头。 朱九看向他身后提灯的桑陈,桑陈冲她摇头。 没吃? 朱九又看回王,只见他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他牵着她入内,桑陈不敢跟进来,但显然有话想和王后说。 “究竟吃了否?”朱九摇了摇他手臂。 王牵着她径直朝内殿去,朱九一脸迷茫,最后只看到桑陈在虚空里写了一个西字。 “你忙了整日,晚膳没吃么?要吃的,我让后厨给你做点简单的吃好不好?” 王只是牵着她朝里走,没说话。 “南容,你是怎……” 突然,他像是终于控制不住一般,转身将她紧紧抱住,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 朱九呆住,然后才慢慢回抱住他。 他比她高出许多,要这样抱她,需得弯了背才行。 难道还是太后?太后又骂他了? 如今的太后已无权势,所能做的无非是凭借他母亲的身份欺负他罢了。即使已被自己母亲错待了许多年,但他却好像依旧没有习惯,还是承受不住。 抱着她好一会儿,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何事。朱九不再问,只是不停地抚摸他的背。 很久,他才在她耳边说,“孤不饿。” “不饿也吃些。” 他沉默后,应了一个“好”字。 然后他放开她,朱九抬头,即使内殿灯火不明,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眶的红。他突然转过身去揉眼,“孤换件衣服,小九去帮孤唤晚膳。” 朱九在他身后应了声好,然后出去。 她一到门口就拉过桑陈问,桑陈立即就简明扼要地说了,“下午时分,西宫来人说太后邀王上去用晚膳。只要太后邀请,王一般都会去。王后可以想见,说是用晚膳,其实就是太后在那儿不停地骂。开始还只是指责的言语,越往后,太后连食案上的膳食都推翻,开始咒骂王上。言辞之不堪,小人只恨自己有一双听过那些话的耳。最后,太后甚至……” 朱九心头已不平,在尽力压制,“甚至如何?” “太后甚至举起食案砸向王,幸亏小人离得近,替王格挡了。王后可知,王上见那食案飞过来竟纹丝不动,仿佛入定般。但即使小人手快替王上挡住,那食案终究还是碰到了圣体。王后可去查看王上右臂,那儿或许有被食案砸到的痕迹,已淤青也说不定,王上不许人碰,因而小人没有看见王伤得究竟有多重。” “她为何如此恨王上?就为了王上解散密卫?” “解散密卫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桑陈吞吐。 “桑陈,你不想要舌头孤可以成全你。”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的王,眼眶的红已淡了不少,但眼里蹦出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桑陈立即跪地,“小人知罪。” “孤的话你竟不听了。也罢,孤留不得你了。” 桑陈当场吓得失色,“王上要赶小人走?” “你跟孤多年,该知道孤不喜欢下面的人多嘴。” “小人该死,求王上别赶小人走。”额头重重磕在门槛上。朱九心一惊,忙蹲身扶他。桑陈不敢犟,担心害王后使力,只好顺着王后的力起身。 王一身宽松衣袍被夜风吹得翻飞,他侧着身子,没看他。 朱九见状,无奈一叹,“是我强问桑陈的。你回来什么也不说,不知道我很担心么?” “不是什么重要事。”王走到门口,朝她伸手。 朱九道,“不重要么?” “嗯。” 刚刚那样把她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之人又是谁呢? 她看向桑陈道,“桑陈你去让后厨给王上做些好消化的吃食。” 桑陈看王,等王的意思,王冷眉,“还不去?” “是,小人这就去。”桑陈立即跑走,在暗处有不少人迎上他。他们都被刚刚的王吓到了,不敢出来,只能躲在暗处。 朱九没理王伸过来的左手,而是去到他右边,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卷他的右手袖管。 王想躲,她一个抬眼,他就不敢再动了。 袖管卷起来,他手肘处果见一大片乌青,朱九的心口瞬间一疼。 手顿住,不再动。 “小九……”王裸着手臂不敢动。 “为何不躲?你是木头么?”已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冒出。 “孤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骗谁呢!” 两滴晶莹的泪他眼睁睁看着唰地下来。傅南容没想到她会哭,所以他最开始是手足无措的。 “小九……莫哭。”他笨拙地想用自己袖子给她擦,又怕袖子粗糙,碰坏她的脸,于是改成手,可他的手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糙。 朱九自己抹了泪,深吸气,冲外喊,“乐锦,拿瓶伤药来。” 乐锦在暗处应声,走到光里来。 众人只听见王后又叫王进去,王没说什么就乖乖跟着进去了。 乐锦送伤药进去时,阴美也跟在后面。 王坐着,王后还在弯腰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对着吹气。 “王后。”乐锦出声。 朱九立即回身,拿过伤药。 王后一点一点给王上药,涂一遍,问一句,“疼不疼。”王每次都摇头说,“不疼”。 上完药,朱九看向阴美,“阴大夫,这药上了,可还需要注意什么?” “回王后,只要保证不碰水,少活动就好。”阴美道。 “写字也不行么?” “少写为妙。” “孤如何少写?”王开口。 “尽量忍几天,我的王。”王后道。 王低头乖乖,“好,尽量。” 桑陈这时捧着饭食进来,是一碗粥糜和两样小菜。 “辛苦阴大夫了。”朱九道。 阴美于是告退。 乐锦桑陈也退到门口去。 王正准备自己拿汤匙,王后道,“阴大夫说手不能动,我的王。” 王于是束手,由王后来喂。 王后每一匙都喂得很细心很体贴。 王一直看着王后的表情。 第120章 此事无两全,人生莫强求 王终于开口,“小九。” “嗯。” “是孤惹你哭了。” “没有,是我自己没忍住。” “不疼,真的。”他指指自己右手,“这和以前打战时受的伤比起来,不值一提。” 朱九手一顿,看向他,“上次刀伤,你说不疼,但后来换药我却看见,血肉淋漓。今日这样淤肿,你也说不疼。傅南容,你是生来不知疼么?” 王笑,“孤是比常人耐疼些。”王还以为她在夸他。 朱九不再说话,兀自将粥喂完。 然后她带着王进内殿,乐锦莲蓬送进水来之后就被王后遣出去了。 朱九自己绞了帕子给他擦手,踮起脚擦脸。王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怕她站不稳。 “南容。”转过身洗帕子的朱九突然出声。 “嗯?”王走到侧边看她的脸。 “古人所谓大杖则走,你觉得有道理么?” 王愣住。 朱九还是只看着眼前的水,“桑陈没说完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否是因为我?” 王左手一用力,将她扯过来,帕子落入水中,溅起不少水。 “谁让你胡思乱想?” “太后才从四十九泉回来那日,你也是去过西宫,回来后,心情也是不好。定也是被骂得很惨。”她嘴角扯着一抹笑,“之后,你是为了我才解散她的密卫。她骂你,打你,难道不是因为我?我自己可以猜到。” “密卫已是过去,孤早想正式解散。” “但,若没有我溺水一事,你可能是打算让密卫名存实亡的一直陪着太后的。我说的对不对?” 他承认,他的小九并不好糊弄。 “孤不能让你再有一丝危险。” “所以你就让自己承受太后的惩罚?” 朱九又想哭了,声音再度哽咽。 王听出来,急道,“小九,不是因为你。” 朱九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傅南容,我从不知道,有一日,我会害你夹在我和你母亲之间受煎熬。” “不是的……”他急着说话,却被一只小手完全捂住嘴,她踮脚,“你听我说完。”王的手揽得更紧,只听她继续道,“让你为难,甚至害你受伤,我心里很难过。” 他只剩眼里流露出的反驳。 “你甚至还想瞒着我。你可知,若有一日我知道了,只会更难过。所以,南容,”她停顿,“我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模糊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 “第一,今后有事不可瞒我。我们是夫妻,要共同分担。可同意?” 他点头。 “第二,你势必不会与我分开,我也不舍与你就此结束。但因为我的存在,太后对你的怨只会长时间保持。若今后回回都和今日这般,她打你,你不躲。那么,我不知道我的存在于你有何意义。而我,也不想再做这样连累你的妻。” “小九!”王的模糊音再现,却被捂得更紧。 “我的第二件需你答应之事就是,今后你的母亲再打你时,你就起身离开。” 王眨眼。 朱九放下手,“你应我否?” 王一时没应,朱九垂下眼睫,“若不应,我想我该离……” “小九说这么多,全是为了孤。孤若不允,岂非不识好歹?” “王的意思是应了?” “嗯。” “那我们要立字据为证。” “君无戏言还不足够?” “不够的。”朱九立即转身跑开去取纸笔,王在后面喊,“小心点跑。” 她喘着气回来,小脸红扑扑的,发丝也被刚刚的动作吹乱了。 笔墨取来,没有纸,朱九道,“我想了,还是写在这里。” 她指向那屏风,“就写,大杖则走四字。” “那不是都知道孤被自己母亲打了?” “我的王,你以为瞒得住谁么?最多是你在外面的臣子不知罢了。” 王想想,也对, 于是朱九提笔在王的“莫踹人”三字旁边,又添上四字“大杖则走”。 写完后,朱九指指旁边,道,“还有相互坦诚四字,也得写上。” 王还没发表意见,另四字也写就了。 王无奈道,“可满意了?” “还差一点。”只见她又跑走,很快回来,带来一缕清香的风。 她手里举着的是王的印章,是他平日里与各地官员书信往来的凭信,“王今日写字不便,就请落上这个。” 王道,“若如此,孤就真得不能违诺了。” 一枚鲜红章记落在了屏风上。 朱九这才满意,眉眼总算展笑,王亦跟着舒眉。 “希望王今后都信守今日之诺。” “小九要信孤的品性。” “好。”朱九笑。 两人总算能到床边,各自脱了鞋袜。 “南容。” “嗯?”他背过身去拉被子。 “我想我要再说一遍这个事。” “何事?”他的右手被她捉住。 “天底下有许多人在乎你。许多许多。” 他柔了眉眼,“孤知道了。最重要的是,有你在乎孤。” “你知道就好。别钻牛角尖。” “孤从不钻那个。”王一只手扶着她向里。 “你若不钻的话,回来时为何话都不说,就抱着我?” “额……孤那是……”王扯着被子。 “你可知你抱得我有多紧?我几乎喘不过气。” “真的?” “只是几乎罢了。” “是孤失态了。” “你回来那副模样,还想瞒着我,还想把桑陈丢走呢。我说王上,我教你。”朱九开始开玩笑,“你若真想瞒我,就别抱我啊。弄得我以为你受了多大委屈,都这样了还不怀疑我就太迟钝了。” “孤本不想抱你的,只是一看见你就忍不住。刚回来就是怕忍不住,所以才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想缓缓情绪。谁知被你看见了。” “看来,我还真得感谢那阵风。” “风?什么风?” “引我去关窗的风,否则我也不会看见你站在外面。说不定今夜我们就无事过去了。而你手上的伤或许真得能瞒住我,毕竟你耐受力如此强。” “小九。” “嗯?” “谢谢你。” 朱九无声,声音再响起时,带着一丝哽咽,“你要谢的是桑陈。是他帮你挡去了那张食案的大部分。而你刚刚却那样吓他。对他好点吧,我的王。” “……孤知道了。” “我也要好好谢他。”朱九道。 “如何谢他?升位么?他已到顶了,除非封地。不过孤不准备封宦官地。” “我自有别的谢法。” 王有些好奇,不过睡意很快来临。 第121章 王若有子嗣会送去为质 他难得第一回比朱九先睡着,然后在他睡意朦胧时,仿佛感觉到,朱九冰凉的唇落在他的额头。 晨起,王后随王同起,为他绑腰带,“记得右手少动。” “嗯。” “我会让桑陈和石峡他们监督王的。” “孤命谏官监督百官庶务,他们却只盯着孤。如今王后也让人监督孤,孤是否太可怜了?”王揽着她腰身,语气里颇有撒娇的意味。 “谁让你总肆意妄为!”朱九踮起脚,在他耳边低语。 王眉眼一弯。 朱九见他还不着急走,便问道,“不去朝会了?” “不去便不去,反正如今不过是吵架。” “吵架?你还容许他们吵架呢?” “燕人使者前些日子不是才到盛京么?带来他们皇帝陛下的新意思,说要换质子。” “换?” “嗯。孤送南虔过去,他们还不满意。” “那他们想要谁过去?” “或许是想要孤的子嗣,可惜孤尚无子嗣。” “你的臣子是为此吵架?” “嗯,他们有的是愤怒燕国欺人,直说不忍了,打吧。有的说暂不能轻举妄动,燕皇尚在世,大魏与燕国实力悬殊。云云。孤这几日被吵得头昏。” “王没有子嗣,是如何与燕使说的?” “实说,他就说要回禀后再来。” 王已穿戴整齐,朱九送他出门,外面只露一点天光。 “王。” “嗯?” “若王有子嗣,在他还小时,会送他去为质么?” “若是现在,孤会。” 朱九一怔,但很快就笑了,“好。快走吧。” 王于是转身,向着道路尽头而去,身影很快消失。 “王后。”乐锦唤她。 刚刚君后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朱九还看着远处。 “乐锦,太后不让王有自己的子嗣,燕人求不到满意的质子,接下来会有何事发生,谁都说不定。”她抬头看看天空,黑云密布,只远处白白的一团明亮。 朱九刚转身入内,门口就急急跑来一人。 却还是上回那个如意。 乐锦吓了一跳,急忙抬手护住朱九,喝问,“如意,你作甚!” 下一瞬她回头喊,“来人啊!”并拥着王后连连往里退。 那如意已跪在门口。 众人聚集过来,把王后围着,七嘴八舌地问如意来干甚。 如意身子匍匐着,“奴婢来请王上王后安。” “二尊甚安,你们少来吓人就好。”石岩道。 “太后要登佛楼敲钟,为六公爷祈福。奴婢等劝说不住,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来禀报王上王后。”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王后。 朱九亦是一愣。 那佛楼与问天楼一般高。以太后那身子,能爬上去才有鬼。 “如意,你起来说话。”朱九慢慢拨开众人,走到前面。 如意于是起身。 她起身后,阿水离得近,先惊呼一声。 然后众人便都看见了。 只见她半张脸淤青可怖,她自己还在使劲低头,想要掩藏。 “如意,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朱九自然也看见了。 “奴……奴婢刚刚在路上摔了一跤,头触地。” “摔这么严重?”朱九又向前走了几步,乐锦莲蓬跟着,想要拉住她。 她隔近了,看得更清楚,上面不止一块乌,还有血丝,裂口。 “刚刚摔的?” “是……是。” “怎过来,灯也不提一个?”朱九看向乐锦,“乐锦,带她去擦点药。” “是。” 谁知她却连连摆手,并后退,“奴……奴婢不上药。奴……奴婢已问过王上王后安,现在就要回去了。” “等你上过药再回去。而且太后不是准备登佛楼么?王已上朝去了,只我跟你过去看。我等你上好药再去,想来太后是会等我的。” “王后!”众人惊。 “王后别去西宫。”阿水急得跺脚。 “是啊!” 朱九还是示意乐锦先带如意去上药,乐锦只好听从。 然后她自己也转身回殿,众人跟着她,继续劝她。 她提裙上阶,看向意见最大的石岩,“太后若见不着人去,真爬了楼,到时又昏倒,不是又要你们王上去不眠不休地守?” “太后不会真爬的,王后。”阿水几乎急哭。 “是啊,六公爷还在西宫呢,此时只怕已经在劝了。六公爷的话,太后一般都会听。” “对对,还有六公爷呢。” 朱九站住步子,笑看向众人,“真不想我去?” “是。”众人齐刷刷点头。 “那如意回去如何交差?” 角落里正在被涂药的如意身子一瑟缩。 “这……” “如意,”王后走向如意,“你老实告诉我,你脸上的伤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打的?” 如意站起身,头低得更低,双手互绞。屋内还有未燃尽的烛火,众人借着烛火才看清,原来连她的手上也有淤青。 “如意,你的伤是被人打的?”莲蓬先问,然后开始动手卷她的袖管,只见手臂上更是布满青块,再是裤腿卷上,依旧有痕迹。 “如意,你入西宫一个月不到,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石岩惊问。 “爱打人的红星不是不在了?如今你们都是新去的,谁能打你?” 众人对她的防备已消,此时只剩关心,你一言我一语的令如意眼眶一热,开始抽泣。 “你别哭啊。”莲蓬立马掏出绣帕给她擦泪。 “如意,小心泪水进了伤口,会疼的。”朱九道。 “王后……奴婢……”她哽咽得出不了声。 朱九其实已有猜测,于是直接问,“她为何打你?” 如意抬头,讶异王后竟知道。 王后冲她温柔点头,示意她回答。 她只好应道,“奴婢上回在冯虚亭衔命来请王后没成功,回去后,她老人家生气,便罚了奴婢。” 众人一听,便都明了。 “宫中罚人自有章程,肉罚不过是杖刑。为何连你脸上,手上,腿上也有痕迹?” 如意又低下头。 朱九叹气,“乐锦,你替她把药上完。莲蓬阿水进来帮我梳头更衣。” 第122章 佛楼下的恶人 王后转身入内殿,众人守在外面继续问如意情况。 “王后当真要去?”莲蓬问。 朱九坐在妆镜前,“若是王知道了,定会去。他昨晚才……”想到他那一手乌青,她甚至不想他再踏入西宫,“莲蓬,我不去,太后不会罢休。如意他们会挨打,甚至是王上……也不会好过。” “可,若太后像打王上一般打王后……那奴婢们就只能誓死挡在前面了。”阿水道。 “我不是王上,阿水。我会躲。我之所以要去,无非是怕她真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到时伤的又是王的心。” 众人只剩无奈。 朱九再出来,如意已上好了药。朱九弯腰凑上前,看了看,轻吹了吹。 如意只觉一股清凉拂面,她愣在当场。还有眼前一张明媚的笑脸,冲她说,“还好还好。如意,阴大夫这药不会让你留疤的。” “是啊,如意。”众人也都安慰她。 王后的身影已在院中,她还愣在那儿。 乐锦推她,“走了,如意。去西宫。” 步辇抬过来,朱九坐上去。一个队伍有些浩大,花想殿几乎都跟去了,包括屋顶的红缨也被石岩叫了下来。 “如今你们可以进出西宫了,自然要紧紧跟着王后。”石岩道。 红缨于是当真紧紧贴着王后的步辇行进。 “如意,你们新去的服侍太后的有几人?” “回王后,侍女共有六人,内监共有八人。” “他们……是否和你一样。”这话,他们都明白。 只见如意缓缓点了头,“是,王后。” 可以看出太后如今将愤怒都发在这些小宫女小内监身上。 朱九靠在步辇上,一时无话。 队伍很快到了西宫。 朱九被引着径直朝着佛楼去。 还未到,远远就见着坐在楼下一张椅子上的太后,她的身边已没了那一蓝一红的程眉和红星。 才几日不见,太后比之那日,在朱九看来,似乎更苍老许多。 她见到她到来,脸上已露出笑,不过朱九知道,那不是真的笑。 傅南玉夫妇没有到,显然是还未被惊动。 朱九先冲她见了礼,“妾见过太后。” “王后来了。” “太后,六弟如今身子大好,全是木先生之功。求佛不如求人,何况是敲撞钟。” “王后可知这佛楼曾上过何人?” 朱九未语。 “这佛楼建好后,本宫从不曾上过,只因本宫的好孩儿会替本宫上去。王后可知,容儿上去过几回,敲钟又敲过几何?” 傅南枝曾和她提过,有一回太后重病,傅南容上去敲了一夜钟,下来时手抬不起来,过了两天还拿不得笔,动不得筷。 “上过三回。一回是为他的母亲,两回是为他的弟弟。回回都是敲满千钟才下来。” 朱九已捏紧身侧的衣裙,紧紧看着那张脸,“敲钟能救人?”她压着情绪,尽量平淡出声。 “佛能听到。”她苍白的脸仰着,双手合十于胸前,“佛能听到的。” 朱九仰头看向佛楼最高处,眼前浮现傅南容一个人敲钟的场景。 “今日,合该是容儿来的。玉儿身子大好,要敲钟感谢佛。王后既到此,长嫂如母,由王后代敲,也是可以的。” 乐锦他们一急,都有些向前。太后见此,笑出声,“好,好。如今连些小婢小奴都敢在本宫面前放肆了。”然后就听她咳嗽起来。 如意立即就跑过去照顾她,太后因此看见了她脸上明显的药膏痕迹。她抬起苍白的手捏住如意的脸,仔细看了看,恶狠狠地问,“如意,你还有时间上药?本宫给你的命令你不放在心上,竟有时间去上药?” 说完她一用力就将如意推到地上,然后冲旁边的人喊,“拖下去打二十棍!” 于是有人立即就上来拖如意,如意趴在地上忘了动弹。 朱九见状,便喊了声,“住手。” 那些人停住,太后也看了过来,“王后,你当真以为自己已经是这王宫的女主人?” “太后误会如意了。她不是偷偷自己跑去上药,而是到花想殿时,妾让人给她上的。她一张脸摔得不成样子,都要淌血了。” “原来是王后好心啊。”太后看向地上的如意,“所以你如今是攀上新主人了?你是打量着本宫如今拿你们没办法了?” “太后息怒,奴婢绝无此意。”如意匍匐在地。 “本只打你二十棍便罢了,这下少于八十棍根本不能消本宫之气。你受他人之惠,是为背主,如意,你可知道?” “奴婢该死。”如意已几乎没了声音。 太后一个眼神,那些人又开始拖如意,朱九向前,再喝了一声,“你们先放开她!” 那些人看王后靠近,立即丢了如意,退到一旁。 朱九看一眼石岩他们,他们立即会意过来将如意扶起。 “王后这是要抢本宫的人?这事不知王上知道了,会作何评价。” “如意未犯大错,太后动辄打她八十棍,是否有滥刑之嫌?” “王后是在质问本宫?” “妾不敢。” “王后,你如今受王君盛宠,已到凌驾于王君生母之上的地步,不知王后可有无上荣耀感?” “妾从不敢凌驾于太后之上,王上也不会这般容许妾。只是无论是如意还是宫中任何一人,他们皆由宫外良家送进宫来为王室服役,并非十恶不赦之罪犯,不该受此无妄之刑。太后身份尊贵,是王上母亲。王上爱民如子,太后也该做好表率才是。宫中并非没有晚辈,他们也都看着太后的言行举止,还请太后谨言慎行。” 王后一番话已说得不止是花想殿众人感动异常,就是太后身边那些人也都暗暗抬头看王后。 如意则早已泪流满面。 “王后是在教训本宫?” 朱九心想,这人不是她能劝动的。傅南容会有踢人的习惯难道是传自他暴戾的母亲?不过好歹他听劝。 “太后,妾只是不希望在王上的后宫里出现轻贱人命的恶事罢了。妾作为大魏王后,想来是有这个责任的。” 太后冷哼,“你倒是会做好人!那就不如好人做到底,替本宫上去敲那一千钟!”太后手指佛楼。 众人看向王后,乐锦阿水甚至已扯住王后的衣袖。 “王后,属下请代。”红缨出声。 “小人也请代。”石岩亦出声。 “奴婢亦可。”继而连三。 太后出声呵斥,“尔等什么身份?想要玷污本宫的佛楼?” “太后想还愿,可去城中光明寺斋宿,不定要敲钟。”说这话的是红缨。她身子挺直,不像别人与她说话还要微微弯腰。 太后眯着眼看她,“红二,你如今胆子竟是越发大了。那日还敢闯西宫大吵大闹!当时本宫就该让程眉当场结果了你。” “太后有所不知,程中官毕竟岁数大了,那晚与属下交手,其实丝毫未占上风。属下挂多少彩,他亦不少一条。” 太后被气得一时没说话。朱九将红缨往后一推,乐锦也扯了扯她。她这才闭上嘴。 第123章 闹剧 太后让人把她的拐杖给她,她自己捉了撑起来便朝佛楼入口缓慢走去。 “王后既不愿,那就只好本宫亲自上去了。” 众人只见她那瘦弱背影一点点朝佛楼而去。 “没事的王后,太后上不去。”莲蓬凑到她耳边低声。 有内侍想要扶她,她将他们统统推开,“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这阉宦能涉足的?” 于是只见她一个人拄着拐杖,缓慢上了三级阶就已累得不行。 众人都站着看太后一人进门,然后开始登楼梯。 “真的不管么?”阿水表示有些担忧。 “怎么管?管就是王后去敲一千下。王上每次敲完手都要折了,以王后如今身子,如何承受得住?”石岩道。 “可,若王上知道了……” “等太后自己走不动了,就去把她抬下来。” “可是她不许旁人入内。这楼中洒扫回回都是从光明寺现找的僧人来。我们如何敢去抬她下来?” 这倒是个问题。 “去通知南玉。”朱九开口。 “这是个好办法,六公爷应能把太后劝下来。” 于是有人立即跑开去找傅南玉。 “啊,太后跌倒了!”守在门口的西宫宫人惊呼,想要进,又不敢。 朱九他们上前,透过那扇门,需蹲下身子才能看清已趴坐在楼梯上的太后,她的拐杖滑落地面,而她才登了五六级。 朱九无奈一叹,这人若是她自己的亲母,她只怕是不想活的。 “我去扶她起来。”说完她提裙便要上前。 被众人一把扯住,“王后!” “没事,只是扶她起来。然后看她有没有摔伤。” 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进去。 一群人都蹲那儿,看王后一步步到了太后面前。 王后弯腰,双手扶太后,太后推了王后一下,王后没在意,继续扶她,她还要推,只听王后用一副无奈的语气问她,“我已让人去叫南玉了,难道你想要他看到你这副样子,然后为你担心?” 太后怒目看向王后,“你这个嫂嫂当得好!只是带他出宫放了一次风筝,就能让他甘愿为你下湖捡一只扁毛畜牲,还差点为此丢掉性命!当真是好手段!如今又要利用他来对付本宫?” “南玉帮我救小雀,我心怀感激,但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他对付太后。是太后从一开始就在无缘无故地针对我。” “你不知道自己很多余吗,杨弗?” 朱九一愣。算了,说不通的。 她用力一抱,想要抱她起来,无奈自己如今力气小得可怜。太后虽瘦,但她想要抱她起来,还是不能够。 她看向门口,喊了一声红缨。 “属下在。” “进来帮我。” “你敢让这些贱人入内来践踏本宫的圣地!杨弗,你信不信本宫能让那孽子立时废了你?”她的脸开始气红了。 “我只知道,只要是人,就不贱。太后既然信佛,就该知道,佛家有云,万物要想成人,需得是须弥山上垂线,落入山下的针孔方得。既如此,太后为何总在贱称佛家所重之人?而且,王上对太后如何,太后自问良心,说出孽子二字是否是不识好歹?” 不等太后缓过劲,朱九催促红缨快进来。 红缨不似别人扭捏,立即就进去了。这下就气得太后直接吼将出来,“滚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她一边骂,一边推。朱九因为扶她,身子侧站着,被她一推,失了稳度,眼看着向下倒去。这下楼外的乐锦阿水他们便都顾不得太后的禁忌,纷纷跑了进来。 而离得最近的红缨,早一个飞步上前接住了朱九,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并向后退了两步。 而因为推人自己的惯性也滑了下来的太后则被后至的石岩乐锦等人堪堪接住。 朱九稳住身子后,看向正在推拒所有人碰触她的太后,突然有些头疼。 她走过去想从众人手中将她扶起,她却扇了她一巴掌。 包括朱九自己,连着众人皆出乎意料。 他们都愣了一瞬。 朱九慢慢地才感受到脸颊上的刺疼。 “王后……”阿水乐锦最先反应过来。 红缨则怒瞪向太后,“太后,我们王后是好心扶你。” “你们如今都要反了!”太后脸色看着更苍白,喘息更甚,“都反了!也是,那个孽子如此待我,你们自然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朱九的脸颊渐渐红起来,她却顾不上。虽然乐锦她们想要拥着她赶紧离开去冷敷一下。 “你要如何才肯罢休?你的身子应不算好,这么做无非是在催自己的命。”朱九道。 “我的命?呵,我是早就该死之人。不过,在死之前,我不会让你们好过!杨弗,你休想,休想与那孽子好过!” 太后已如此肆无忌惮的将对王君的恨意公之于众,可以想见之前傅南容过来都是在被如何对待,而他都选择默默忍受。 想及此,朱九心口一痛。她看向众人,“太后腿脚不便,把太后抬起来,抬回寝殿。” 众人都看向王后,太后则显然是不敢置信朱九会无视她至此,“杨弗,你!” 看王后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石岩于是示意乐锦她们赶紧照做。 各侍女只好动手开始抬太后,而太后则呵斥道,“住手!本宫岂是尔等贱人能触碰!” 乐锦她们无奈地看向王后,王后则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所幸这时,传来了傅南玉叫“母后,嫂嫂”的声音。 “玉儿,玉儿啊。”太后立即就泪盈满眶,推开众人,冲正从门口进来的傅南玉伸手。 刘训英随之而来,两人皆看了眼朱九,点头示意,然后就去扶太后。 太后一抱到傅南玉就开始哭起来,然后就是告状,说自己如何委屈,王后如何不顾她的体面。 乐锦他们退到王后身后,王后看着眼前母子相拥的画面。傅南玉在不停地安慰太后,刘训英亦蹲在旁边。 “母后,嫂嫂是怕你受伤。” “她是存心想气死母后,玉儿。你二哥变了,他如今只听这贱人的话了,由得她来如此欺辱母后。若如此,母后势必不能与她同戴一片天!” “母后何出此言?二哥与嫂嫂怎会欺辱母后。” “玉儿,你可知你二哥如今要有自己的子嗣了,他早忘了当年誓言。也对,他如今大权在握,有朝臣拥护,百姓爱戴,你我二人于他早是累赘。当年你我于他那些恩惠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早不放在心上了。” “母后!我们和二哥是一家人,恩惠一说从何而讲?而且儿子从来就不想做储君,反倒是二哥总要逼儿子承接储君之位。二哥如今坐稳朝堂,使国势一片蔚然,大魏会有长远的将来。我们该在背后支持他,而不是总要牵绊他,拉扯他。” 这话太后或许是没有感觉的,朱九却受到了极大触动。 傅南玉与傅南容的兄弟感情或许比她想的还要深厚。这很难得,毕竟有一个这样偏心的母亲在。 太后还在做狡辩,朱九已听不进去。她直接对傅南玉道,“南玉,太后是要为你身子大好还愿。这佛楼颇高,你二哥即使身子好,也禁不住敲一夜钟。” “嫂嫂放心,弟弟定不会再让二哥做这等事。今日过后这楼将被永久封锁。” “玉儿……” “母亲若不愿,儿子将不再吃药。毕竟母亲总说是佛治好了儿子,那儿子还吃人间草药作何?” “连你也要威胁母亲?”太后这下流出的眼泪似乎是真的。 “儿子岂敢威胁母亲,儿子只是不愿以一己之私害兄长受苦。而且今日母亲竟也要登楼敲钟,若母亲因此受罪,母亲可想过,儿子一身何赎?” “玉儿……若不还愿,母亲不放心……你如今好不容易好转,若是因此再度恶化,你让母亲怎么活?母亲不确定还能承受住你的一次病危!” “母亲,儿子相信木先生。你看儿子如今血色,在日渐好转不是么?” 太后捉住南玉的手腕,“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 傅南玉还待再劝,朱九道,“太后若不放心,不如改为去光明寺还愿。” 他们都看向她。 太后冷道,“行,王后代本宫去。” “嫂嫂去?可是……” “你兄长抑佛,不可能亲自踏入佛寺。你与母亲势必不能远行,她作为你的嫂嫂,如何去不得?” “我去得。”朱九道。去佛寺一趟,她还是可以的。 “若如此,妾也同去。”刘训英开口。傅南玉看向她,她解释道,“如何能只劳烦嫂嫂一人?” “弟妹就留下照顾南玉吧,我一个人去无妨。” “嫂嫂就让训英去吧。”南玉冲刘训英一笑,“她或许也想要还还愿。” 朱九便没话说了。 第124章 应付太后很费精神 这番闹剧总算结束,朱九跟着傅南玉他们送太后回了寝殿,然后才转身准备离开西宫。但在走之前,朱九拉过刘训英低声道,“这个如意丫头,你们想办法要过去使,别留在太后这儿了,否则过不几日要被打死。我不便要,只怕太后更生气。” 刘训英显然没想到她会为一个侍女做到如此,但还是点头,“妾记住了。” 朱九承认,每次来见太后都很费精神和体力。这不,刚走到西宫门口,上辇的时候,她甚至趔趄了一下。乐锦他们吓坏了,“王后!” 朱九摇头,稳住身子,然后坐上去。 她靠在辇上没说话,一路回去,众人担心地时不时抬头看她。 她突然问旁边的乐锦,“乐锦,我的脸上可还看得出痕迹?” 乐锦细看,“若不仔细看,就看不出。” “也好,回去后此事无需告诉王上。” 众人一愣。 到了花想殿,乐锦阿水扶朱九下辇,走得慢,进了内殿后,朱九坐下,乐锦阿水便蹲下给她揉腿。 朱九饮下一口茶,道,“你们先去饮水,跟着也是半天没坐没歇。” “奴婢不急。”两人齐声。 朱九低头看见两人额上有汗,于是掏出巾帕给她们擦拭,两人的手皆顿住。 “谢……谢王后。” “我腿没事了,你们下去歇一儿。” “奴婢再给您按按。”阿水道。 “我去那边歪一会儿。”朱九起身,朝旁边的躺椅走去。 散开一半发后,她躺下去,乐锦阿水只好退出。 朱九看向门口,门被她们半掩上了。其实她未必睡得着,只是怕自己若不找个休息的借口,两个丫头要一直陪着她。 门突然又开了缝,朱九假装闭上眼,只听轻轻的有脚步声靠近,她能猜到是乐锦。 乐锦蹲在她旁边,很快一抹清凉落在她的脸上。她再给她涂药。 乐锦的手比傅南容的手细腻多了,轻揉在她脸上,让她只想大呼舒服。 本没有睡意的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乐锦又去换了张毛毡子给她盖上,然后才再度退出去。 朱九这一睡,直睡过了饭时,乐锦他们正准备去叫醒她,魏王却在这时回来了。 “王上?” 他看出众人脸上带着惊讶,也看到主殿的门半合着,里面烛光微弱,“王后呢?” “王后在……休息。” 天还未黑尽,显然此时休息不正常,他下意识便问,“王后身子不适?” “不……不是。”乐锦立即摆手,“是王后白日里有些累着了。” 王这才放下心,转而又皱了眉头,“郡主他们又过来折腾她了?” “不是郡主。” “那是何事?如今天气转热,你们要注意些。盛京不比宁州,仔细她热病。” “奴婢们时时注意着,只是今日……”想来终是瞒不住的,乐锦只好道,“太后派人来请王上去佛楼敲钟,王后没让人通知王上,而是自己去了西宫……”乐锦还没说完,王就急了,“王后今日去敲钟了?你们干什么吃的?居然让她去敲钟!” 院子里立即跪了一地人,乐锦亦跪地,只因王生气了。 “禀王上,王后没有敲钟。”乐锦大声。 王冷静下来,“没敲?没敲为何会累着?” 乐锦不好开口,还不是因为您母亲。 但不用她开口,魏王自然是了解自己母亲的,很快便猜到了。 定是自己母亲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朱九这才是第二次与她正面打交道,自然会累。 王垂眸,“今日事一五一十讲给孤听,不许漏掉一分一毫。起来回话,其余人都下去。” 于是众人退下,乐锦开始讲白日发生之事。 “光明寺斋宿?” “是,这是王后找到的折中之法。” “王后从回来便开始睡了?” “是。” “晚膳还没用?” “……是。” “乐锦,你们便由她这样饿着肚子睡?” “是……奴婢失职。”乐锦又要跪下。 “行了。去备膳食,孤进去叫她。” 说完,王转身入内。乐锦抹了抹额头的汗,看了看殿门,然后转身离开。 王进去后,看见她不是躺在床上,一张毡子掉了一大半在地上。她的眼还闭着,对他的到来没有感觉,想来还睡得沉。 他弯腰先将毡子拾起,然后手放上她肩处,轻轻地摇她身子,并时不时唤一声,“小九。” 朱九终于嘤咛醒来,迷糊睁眼,昏暗灯光里,看见是他,“嗯?” “小九,睡得够久了,该起了。” 朱九揉揉眼,“我睡多久了?” “你看看外面的天。”王侧开身子,朱九于是瞥见门外一片黑。 “都这么晚了?” 她想要坐起身,王便揽她起来。 他坐到她旁边,梳理她睡乱的发,“今日去了西宫,嗯?” “你知道了?”朱九伸展手臂,摇摇脑袋。 “母亲可给你气受了?”他其实是紧张的。 朱九笑,“她的脾气自第一次了解后,她再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王只是看着她,一时没说话。朱九自己低头穿上鞋,然后看向沉默的他,“怎么了?” “小九,今后西宫来人你都转给孤,孤去应付就是。” “这种事我还是能帮你的。” “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孤不想你太累。” “王还让我操练呢,这才走几步路便就心疼了?那今后若是要长跑之类,王该如何是好?”朱九眉眼笑得开花。 王抚上她的鬓角,看她的眼神和烛光一样温柔,“孤主要是怕你心累。母亲,孤一人应付就好。” “你每日还有国事要处理呢,那些事都要忙不过来了。太后的事,我能帮上忙,为何不帮帮你?你不知道看你每日劳累,我也很心疼?” “孤习惯了。” 朱九鼓了眼,“习惯了便是好的?你知不知自己也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要休息,也要开心。” “有你在,孤就开心。这便足够。” “不够,我想要你更开心。” 王的一只大掌托住她的后脑,他自己则慢慢靠近。一个唇印在她额头,朱九微微一愣,然后便露出笑容。 “吻我便开心了?”她笑道。 “嗯。”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起身,“今后不可睡这么久了,孤已吩咐了乐锦。” “你是不睡被我说,我是睡得久被你说,我们为何不能中和一下?”朱九笑。 “可以啊。” “那你改,我就改。” “好,孤应你。” 他带她坐到了食案边。 “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她摸摸自己肚腹,“你吃了没?” 他点头。 “一个人还是和别人?” “和臣子。” 这时乐锦他们捧着饭食进来。 王一只手给王后倒了水,“先饮一口。” 王后于是饮了。 接着王又一只手将王后的粥碗端过来,低头吹,一切动作都很自然。 朱九则看向乐锦,“今日怪我,把膳时拖到现在。我这边有王上呢,你们自己下去用饭吧。” 乐锦她们自然不敢,谁知还在吹粥的某王道,“听王后的。” 于是众人都退了下去。 王吹好后就要喂朱九,朱九却直接拿走了粥匙,开始吃起饭来,“王今日可用右手做过事?” 王的眼神躲开,嘴上说,“没有。” 朱九即使不看他也能知道他在撒谎,“那掀开袖子我看看。” 王一点一点卷袖子,朱九看过去,只见那乌青淡了些。 见她继续吃饭,没说什么,他则放下了袖子。 “王。” “嗯?”他抬头看她。 “把之前照顾太后的人找些回来吧。” 王没应。 “今日西宫来传话的一个小丫头,一张脸被打得不能看。他们……”朱九想至此,一时吃不下饭,搁了汤匙,直起身,平视前方,叹气,“不该受此无辜之罪。” 王还是没应。 朱九扭头看向他,“以前那些人是太后使惯的,她定会顾恤,她也能少生些气。就选武艺最平平之人就是,不以过去密卫的身份,就是普通宫人。” 王终究开口,“好,听你的。” 朱九这才又笑了笑。 “继续吃么?”王问。 她点头。 王看她再吃着,一时无话。 第125章 王上论燕 因为白日睡得长,朱九晚间很精神,就陪着傅南容看了会儿文书。 “胡统有时虽气孤,但写的东西却很能看。就是通篇骂孤那些字,孤都会忍不住从中找些句子来反复诵念。”王捧着一本册子看向她,“今日这本里边,论及与燕国如何周旋的问题,他提出要“积极寻找战机,得机则动,动则得利,利则存”。 看得出他很欣赏这些建议,还笑了,“朝中一些大臣,包括老臣,都劝孤再送燕国一些贡礼,甚至还有劝孤送白马的,无非是看燕国强大而大魏尚弱罢了,要孤一味妥协就好。但胡统一个燕地来的儒臣,孤本以为他会思想保守,谁知在大事上的见解竟与孤通常都是一致的。” “所以王才对这位胡大人又恨又怜?” “这也是孤久不愿外放他的缘故。孤希望朝中支持孤想法的人能多多益善。” “这种事能像你一样看明白的人肯定不多。毕竟有秦人之乱在前,他们或许是怕重蹈覆辙。” “所以孤也能理解他们。只能等真的打一场大胜战了,才能教他们相信,孤绝不会让往事重演。” 朱九很喜欢看他这样自信的样子,这时候的他能让她暂时忘却他在他母亲面前的自卑。 他还在继续,“而且,虽说复国初,燕人助孤抵抗了西燕和傅樟,但孤也为他们挡住了北方的蠕蠕。魏燕本是平等,同是前晋的属国。如今晋国已不在,燕国称帝,自认正统,本就荒谬。慕容氏亦亡过一次国,却不知从中吸取教训,盲目自大,想要四方都臣服。各国交换质子是传统,他们却只一味要孤给他们送质子,还对孤送的质子挑三拣四,这分明是在欺压大魏。也就如今这位做大燕皇帝的慕容璟在此乱世能支撑一二,若是换成他那草包儿子,说来他也算是孤的叔叔,慕容瞳掌政,燕国又不知还能支撑几何。” “那便等王这位叔叔上来。” “从中山传来的消息倒是,慕容璟的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 朱九看向他,她知道,一场大战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我想,王定准备好了。” “孤早等着这一天了。” “若打起来,南虔在中山……” “以南虔的身手,加上孤给他精心挑选的随从,逃出来不成问题。” 那就好。 “你可知南虔临行前与孤如何说的?”王突然笑了。 “如何说的?”她很好奇。 “他说啊,他不仅会平安回来,还要在半路顺道帮孤把贺坤的人头带回来。” 朱九有一瞬愣住,是为南虔。 王却以为她是为贺坤,他的笑瞬间就收了,“小九心里还有那人?” “哪人?” “贺坤。” “我心里何时有他了?我现在只想着南虔的平安。” “孤真要取了他的性命了,小九。” “你取啊。” 王放心了。 “小九。” “嗯?” “这次押送贺敏来京之人你猜是谁?” “谁?” “你弟弟。” “我弟弟?” “嗯,杨伯圭。孤特意让他亲自押解贺敏赴京,就是为让他与你重见。” 杨弗的弟弟。 若杨弗真在此,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存世,并亲自为自家报了仇,不知会多开心。 “好,谢谢王上。”她替杨弗谢他。 “这有何可谢。”王笑。 “王总为我着想,要谢的。” “这只是小事。”王笑得更开心。 “让家破人亡的人能够团聚,这还算小事?那什么算大事?” 王显然被问住了。 “所以,王,我该如何谢你?” “一声谢谢就够了,小九。” “不够。不如我烤鱼给王上吃如何?” “烤鱼?” “嗯,我只会烤鱼,但我烤的鱼最好吃。”连朱雀天帝都赞不绝口。 “小九会下厨?” “旁的一概不会,就会烤鱼。” “下厨太累了,孤不吃。” “若我做出来,王也不吃么?” “额……” “明日就烤。” “不用了。” “要烤,我自己也想吃烤鱼了。”说着,朱九起身,然后只听她见唤乐锦。 乐锦进来,又听见她和乐锦讨论明日准备几条鱼,几个人云云。 乐锦虽不知她要作甚,但还是下去吩咐了。 她回身时,笑容灿烂。 王冲她伸手,她便又坐了回去。 “明日是要吃好些,后日不是要去斋宿么?”王道。 “斋宿吃得不好?” “这是佛家传统,孤不信,你也不必信,到时孤会让他们给你准备好吃的。” “偷偷吃?” “嗯。” “佛知道了怎么办?”朱九笑。 “佛不会知道的。” 她自然知道佛不会知道。 “你啊,我才发现,面对你母亲,也不全是死板的。那她打你骂你时,你怎不知闪躲?” “母亲骂孤时,孤脑子里正在推演燕人来侵的路线,一时入了迷。” 朱九一惊,“你……我还以为你是甘愿在那儿挨打的呢。” “孤有大事在身,岂可随意负伤?孤有分寸。” “你昨日为何不与我说这个?看来你很会应付你母亲,害我担心。早知如此,今日就该把如意送去天文殿外等你。” “是孤不好。昨日忘说这个了。所以,小九尽可放心。” “那……斋宿你去?” “额……斋宿还是劳烦小九走一趟。孤不愿佛家做大,若孤现身佛寺,之后大魏僧人必增多,不利国朝长远发展。” “那我可是要偷偷去?” “就声势小一些。” “我可是要去三日哦。” “嗯。” “到时三日不见面,王可会想我?” 第126章 若不提醒,两人能说到天明 王一时没回答,只因他还没和她分开过三日。就连上回太后归来,他尝试与她分开,都没撑到三日。 “不想?” “孤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王,我却知道,现在还没走,只是想着要与你分开三日,我就开始惆怅了。” 王捉住她手腕,“我们写信,嗯?” “才分开三日就写信,你想笑死谁?” “谁也不敢笑死。” 朱九噗嗤。 “孤有影卫送信,他们受过孤调教,不会笑。” “是因为忍得住么?” 这下王自己亦笑了。 他抬手揉她头发。 “我好像耽误你看文书了。”朱九突道,“到现在你也才看完胡统这一本。” “只胡统这一本就够了,其他人的都是废话。看与不看,无甚关系。” “你知道?” “章公度与孤说的。这些他都翻过一遍。” 原来如此。 “有相君在真好,你总能轻松一些。” “这是孤信任他,若换做别人,孤是不信的。” “那你可要好好待相君。” “孤待他已很好了。” “再好些才好。”她仿佛很怕章公度跑了。 “再好些?”王想了想,道,“可是最近章公度向孤提出重查建国朝的一桩旧案,就是你上次在燕礼疏文里翻到的那件旧案。孤拒绝了他。” “我记得,那位大人叫范如松。王上为何要拒绝章相君?” “范如松曾是秀容太守。在建国四十年时因受贿被槛车入京,之后不久,因为文人的傲骨,不堪受辱,自戕于牢中。当时负责受理此案的正是祖父身边的扈荣中官。” “扈荣?” “是,他代表祖父,查明的真相的确是范如松涉嫌贪污,而且范如松自尽前写的遗书上也清楚明白得写着自己受贿。扈荣甚至还派人去了秀容当地明察暗访,带回的证据皆是说他们的使君受贿。既如此,孤不认为还有重查的必要。” “那为何燕大人在上疏中说尚有疑点?” “燕礼与范如松有同门之谊,不乏包庇的嫌疑。” “真的么?王有证据?” “额……” “王没证据,不可乱说。” “要证据的话,孤会收集好的。” “如何收集?” “大魏要与靖国往来了。” 朱九吃惊。 王笑,“若打算与燕开战,不和其他邻国打好关系,不是孤的作风。” “原来你已有满盘计划了。” “不过如今到是多了一层计划。” “是何?” “问靖王要回燕礼。” “燕大人可以回国了?” “靖国亦不耻燕人已久,想来不会拒绝孤的请求。” “那真是太好了。燕大人是你祖父的旧臣,若能回来,你看到他,不知多开心。而且燕大人又是那样有能力之人。” 他看她说得眉飞色舞,看得出来是真为他感到高兴。 “祖父的旧臣能回来,你这么高兴呢?” “那是当然。那可是在你祖父手下做过好多年臣子的人,说不定比你见你祖父都多。” “是啊,算来,燕礼跟了祖父二十几年。” “燕大人若回来,我们定要设宴款待他,好不好?” “好。”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吃不吃得惯盛京的食物,还是说我们要准备长安那边的?” “不用,孤听说,他在那边这么多年,一直着魏服,想来是记着故国的。” “那就好。” “说来燕礼有一子,在长安甚至比他父亲还名声大。” “是么?” “当年秦乱之后,燕礼因为不受秦王官职,被囚长安。燕礼之子,燕奎,千里迢迢赶赴长安,在秦王宫前长跪三日夜,求秦王准他以子代父之请。秦王被他打动,虽没有放了燕礼,但许他们父子团聚,一起囚在长安。” “这秦王也是搞笑,还将人父子一起囚禁。” “想来燕奎也愿意,毕竟可以就近尽孝。” “那这次若燕大人能归国,这位燕公子是否也能一起归国?” “自然。他这样人才,孤岂会平白留给靖人?” “真想快些见到燕大人父子。” “孤会尽快安排的。”他捏捏她的鼻头,“这么着急?” “王能理解我的感受么?就是以前也看过许多书文,但大都是已作古许久的人写的,心中对那些人自然而然有神往。而燕大人是我看过他写的许多东西人还在世的。也就是说,我能和自己神往之人见上面,这不足以令人高兴么?”她说得头头是道,还掰着他手指头。 “神往?”他笑。 “嗯。” 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禀王上,王后,可收拾安置了。”乐锦的声音在门口出现。 两人不知不觉已聊到亥时。 “可困了?”王问。 朱九道,“不困也要睡了,不然你就要掏钱。” 两人于是放好文书,收捡好桌案,熄了两盏烛,便起身。 “话说章相君为何突然提起要查范如松旧案?他当时又未入朝。” 乐锦在他们身后想,若她不催,这两位能聊一整晚。 “孤问了,他说他幼时曾借住在范如松家,清楚他的为人,绝不会受贿。孤便说他是假公济私,妄图以如今的地位身份为罪人翻案。” “怎说得这般重?”两人相互褪衣,行动流畅,自然而然。 “他与孤争,孤一时气急才如此说。” “还生气了?” “不算很生气。” “相君脾气很好,你别对他生气。” “他脾气是好,但固执。孤不给他机会重查,他就自己私下查。翻了许多以前的案宗,还拿来给孤看。” “相君平时那样忙,还有时间翻那些浩瀚的案宗?” “孤也如此问,他说他是利用晚上睡觉时间,没有耽误正事。他不说还好,这样说了,孤能不气么?” “原来如此。你骂他了?” “不算骂,就说了他几句。” “其实相君重情重义,难能可贵。” “但范如松是罪人,他该认清现实。” “不如就重查一番,无论结论如何,总能让相君安心。” 两人已面对面躺着了,还在说。 乐锦表示很无奈,几次张口想提醒他们,但看他们聊得很忘我,因而一时不忍。 “重查?” “是。” “中间隔这么久,而且经手此案的扈荣中官早已不在,只怕难以着手了。” “不是还有燕大人么?” “燕礼只是一面之词,他也没有证据。” “总有线索的。” “此案若重查,不知要拖多久,如今正事要紧。且待后面再说。” “那你总要给相君一个答复,让他耐心等等。” “孤就想让他急。” “若相君急出病,你可高兴?” 自然不高兴。 “明日就同相君说吧,顺便告诉他燕大人要回国一事。” “哼,岂不便宜他?” “他是你相君,能便宜他便便宜他吧。” “王上……王后……” 乐锦说不出口的话,莲蓬来了。 “知道了,莲蓬。”朱九闭嘴。 第127章 向王后请教烤鱼技巧 “嫂嫂明日和六嫂嫂要去斋宿,路上小心。”傅南枝带傅庄来看望她嫂嫂。 “好。” “婶婶小心。”傅庄也祝愿。 “知道了,庄儿,和你二叔一样啰嗦。婶婶抱抱,好像又长高了些。”朱九一时忘记自身情况,弯腰就开始,结果自然是没抱起来,还差点把腰闪了。 她尴尬一笑,“庄儿重了。” 傅庄抬手扶住她,“婶婶小心。” “嫂嫂,没事吧?” 乐锦他们也闻声过来。 朱九扶着腰直起身,“没事,刚才竟忘了如今已抱不起庄儿了。” “王后……” “乐锦,庄儿长高了。” “是,王后。”众人神情皆不算轻松。 只见王后一直扶着腰,乐锦担忧道,“王后,可是腰不舒服?” 朱九摇摇头,放下手,牵起傅庄,“走,我们进屋坐会儿。” “好。”傅南枝应。 “婶婶,蓝鱼儿呢?” “蓝鱼儿如今已敢于在宫中飞行,或许又到冯虚亭捕鱼吃去了。” “庄儿想看蓝鱼儿捕鱼,还从未见过呢。” “蓝鱼儿捕鱼很精彩的,而且如今它身子开始长大,看着比之前更勇猛。若庄儿想看,现在婶婶带你去?” 乐锦却着急,直冲傅庄摇头。 傅南枝亦明白,于是先道,“今日日头有些大,改天凉快些再去如何,庄儿?” “好,听姑姑的。”傅庄已懂。 “当真不去了,今日是好时机哦?”朱九问。 “改天就好,婶婶。” “那我们进去吧。” 众人入内,各自落座。 “那日的桃,二哥可吃了嫂嫂?” “自是没有的。他回来身上带着伤,心情也不好,我早忘了还给他留了一个桃的事。” “也不知太后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就因为二哥收权收势?可二哥这样做本就是对的。他才是大魏之主,如今大敌环伺,若连一国之主都受到掣肘,遇到紧急情况该如何是好?难道又和建国年间一样,大魏再亡一次国,太后才高兴?” “太后或许想的不是大魏。”朱九道,“南枝,这话我们不谈了。”她看向门外,“过会儿我们就收拾着烤鱼,等你二哥回来,正好吃。” “好。” “婶婶居然会烤鱼。” “不知道吧?到时你个小馋虫吃了,会更惊讶的。” “庄儿要帮婶婶。” “好,到时庄儿帮婶婶擦汗。” 朱九和傅南枝对视一笑。 日光西斜,朱九系上围裙,进入后厨。 傅南枝傅庄,还有乐锦莲蓬阿水等人皆跟了进去,将花想殿那本不算小的后厨竟挤得有些拥挤。 “早想来烤了,拖到如今才有机会。”朱九笑。 她面前摆着已被人剖好洗好的十条鱼。 “已用盐腌过了?”朱九问旁边的李有田。 “回王后,是。” “大家去有春楼可学到烤鱼?” “樊姑娘还不曾教授这个。”众人纷纷摇头。 “石岩,火炭可生好了?” “已妥了,王后。”灶边传来石岩的声音。 朱九于是开始动手,却并不动鱼,而是动旁边的各色调料。只见她将它们皆捡到一个盅里,然后交给旁边一个小厨,“把他们杵成粉末。” “是。” “麻烦各位把鱼都穿入桃枝,架到火上去。”李厨等立即行动。 众人于是又跟着到了灶边,只见王后亲自掌握了两根树枝,其余御厨则各自再掌控两根。 一切听王后命令,“先缓慢旋转,不要太快,但也不可不旋。” “是。” “嫂嫂为何会做这个?”傅南枝在她身后站着看。 傅庄手里捏着乐锦给他的巾帕,说是要给他婶婶拭汗。 “之前在外面,做饭不便,弄这个很容易。自然就学会了。” “王后以前在外面待过很长时间?” 三千年算长么?扶风谷没有房屋,有的只是她母神留下的神墟。她常年喜欢在外面玩,故而就学会了烤鱼。 “算长吧。都是小时的事了。” 因为扯到她在宁州时的事,众人便都不再往下问。其实朱九是不觉得有什么的。 “这下可以撒第一遍味末了,诸位。” 众厨于是开始撒末。 “撒均匀就可以了。”朱九道。 鱼烤出了水,那些味沾在肉身慢慢渗进肉里。 “这是一种烤鱼的法子,还有一种是用荷叶包了,裹着泥浆,埋入烧热的土里焖熟,那样也好吃。”她在扶风谷野外疯玩的几千年,会烤鱼的方式不啻百种。 “那下回就做这个。”傅南枝很兴奋,只因她已闻到了烤鱼香。 “婶婶,好香。” “香吧。这烤鱼和鱼羹吃起来味道完全不一样。” “真的好香啊,姑姑。”傅庄兴奋地搓手。 “再撒点味。” 李厨笑道,“小人们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能向王后学到做鱼的方法。” “李厨可要学会了,我只展示这一回。”朱九笑。 “大家可都看会了?”李厨问身边人。 “会了,会了。”众人应声。 “今后王后但吩咐一声,后厨立即烤了奉上。” “李厨,我和庄儿若来点这道菜,不知可否有的吃?”傅南枝笑。 “郡主说笑,小人们自当随时准备着。” 众人笑。 撒了最后一遍味后,朱九问,“王可回来了?” “奴婢出去看。”落在最外围的芳芜立即转身。 很快朱九就说,“大功告成。” 鱼被托进盘中,桃枝还留着,只因朱九的解释是,“这桃枝有香气,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火烤,鱼与桃枝已成一体,还没吃完时,不分开它们为好。” 朱九端起一盘鱼,其余人也端着,然后跟她一起走出后厨。 一溜人从后厨那儿出来,才到庭中,魏王正好回来,于是便看见还未解围裙的朱九。她的衣袖挽起,裙摆系着,脸还被炭火烤得红红,手里正端着一盘鱼。 王停在那儿,关键是王身后还有一人,却是章公度,亦是一脸地惊住。 王后身后的众人立即躬身屈膝行礼,“见过王上。” 章公度和桑陈也立马回过神,“见过王后。” 朱九欣喜地走过去,“相君也来了?” “是,臣是来谢王后。”章公度再拱手。 “谢我?”王后看向王,王已接过她手上的盘子,道,“先进去。” 于是众人进了主殿,鱼先摆上去,后厨做的其它菜后续也上了来。 “相君也一起用膳?”朱九看向王。 王看一眼她身上的围裙,一边说话一边给她解下,“他磨着孤,定要亲口向你说声谢谢。就为孤说了一句,是你提醒孤该给你一次机会。” 第128章 王耿耿于怀于别人能吃一整条鱼 朱九看向还站着的章公度,“这有何可谢,相君太客气了。不过今日相君来得正好,帮我尝尝这鱼如何?” “臣……”章公度看向王,王斜眼,“王后让你吃,你便留下吃一口吧。” 章公度立马谢恩,于是挨着一张凳子坐下。 傅南枝傅庄面前亦摆着鱼,都紧紧盯着,只等那位下令开动。 “这两条是我亲手烤的,”朱九指指他们面前和傅南枝他们面前的鱼,“王尝尝?” 于是众人只见王尚有些犹豫,但还是拿起筷子,夹破了一块鱼肉,热气扑腾出来。鱼肉被放进嘴中,咀嚼。 都等着王的反馈呢,他却只是吃完一口继续去夹,根本不说话,留众人傻痴痴看着。 终是王后忍不住了,“王觉得味道如何?” 王道,“王后亲手做的,味道自然好。” 朱九一笑,“不带私心的评价呢?” “带不带私心,都好吃。” 王后笑得更开心,于是立即招呼众人,“大家快用膳吧。先尝这鱼,相君请用。” “谢王后。” 终于可以动筷了。 “庄儿,小心鱼刺。”朱九提醒。 “是,婶婶。” “庄儿,从这儿分开,一人一半,如何?” “好的,姑姑。” 章相君一人独享一鱼,吃下一口,赞不绝口 ,“王后竟有如此手艺,臣佩服。” “我也只会烤了。” 王看向她的脸,还有些红,“热不热?” “还行。”她又给他剔了一块肉,正想放进他碗里,突然停住。王却知何意,自己捧着碗就伸了过去。朱九一愣,王道,“无妨。”王后于是笑着将鱼块放进王的碗里。众人被这一幕惊呆,都觉得是有生以来仅见。 连傅南枝傅庄也舍得停下筷子,看呆了会儿。 只见王后笑道,“王多吃点。” “你忙了一下午,该是王后多吃些。” 两人实在不把他们当外人啊。傅南枝傅庄也就罢了,章公度则想要端着那盘鱼去外面吃。 一顿饭,王与后倒是浓情蜜意地吃完了,其他人则有些撑。 饭后章公度又被王后留下饮茶,“相君难得来一趟,该多坐坐才是。” “嫂嫂,我和庄儿该回去了。”傅南枝早看出她二哥不开心他们还在,于是提出离开。 朱九却不让,“相君还在呢,多陪陪我们。” “庄儿回去还要温书,嫂嫂。” 傅庄被他姑姑捏了捏手,立即附和,“是的,婶婶,庄儿若再不回去,今夜就不用睡了。” “这么辛苦?”朱九弯腰摸摸他的脸,“别累坏了。” “是,婶婶。” “那你们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是。” “婶婶,庄儿告退。” “好。” “二叔,庄儿告退。” 他二叔只淡淡点了头。 “哥哥嫂嫂,妹妹也告退。” “路上小心。”朱九又叮嘱一遍。 “好。” 这下,章公度连茶也吃不下了。即使看不见,但上面那人仿佛正瞪着他呢。 “那个,王后。” “相君。” “臣还有公务在身,也该告退了。”他说着就起身。 “相君不是说好再坐坐吃茶么?有事明日再做也一样。” 章公度拱手,“回王后,明日还有明日事,今日事该今日毕。” 朱九笑,“你倒是和王一个说法。也好。今日有些仓促,等下回备宴,再请相君来长叙。相君年轻有为,我可是老早就想与相君交谈。” “臣定知无不言。” “天色已晚,就让宫人送相君出宫吧。” “臣谢王后。” 送走章相君,朱九回身看向那还安坐的某王,走到他身边去坐下,他闭着目。 她抬手捏上他的眉心,他闭眼笑。 “笑甚?”她问。 “孤又锁眉了?” “王自己说呢?” “孤只觉得刚刚吵闹。” “不喜来客人?那你每日为何总喜欢召见臣子?” “这不一样。在外面,孤就是要和臣子在一起。但回到这里,孤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南枝庄儿你一点也不看?” “不是看到了么?” “你啊,不高兴得太明显了。不知道他们也想看看你?” “孤没有不高兴。” 朱九也不和他争,道,“所以王和相君说了翻旧案延后之事?” “嗯。” “相君当真是磨着你,要来花想殿谢我?” “不然孤岂会带他来?” “你竟也允了。王,你其实很宠相君。” 王没说话。 “这样才好。”她拍拍他手背。 王握住她,低头看,上面还有些红印,“烤鱼弄的?” “难免嘛。” “下回别做这些了。” “可我想吃。” “后厨定学会了,想吃让他们做。他们做惯这些,不像你。”他还低头对着红肿吹了吹 ,“擦点药?” “不要小题大做,我的王。”朱九无奈。 “再不许做了。”他又道,“还便宜了章公度和桑陈,都白吃你做的一整条鱼。” “就当是谢相君和桑陈这些年为你的操劳了。” “哼,孤又不是没给他们俸银,章公度还有崇安坊的一所大宅子。” “相君也住崇安?” “嗯。” “王可是没吃够?”朱九笑,“不然为何耿耿于怀于相君和桑陈吃了一整条?” 王自然不承认,“孤又不喜欢吃鱼。” “不喜欢哦?”朱九假装伤心。 “额,不是不喜欢你做的,是不喜欢鱼。你做的,孤喜欢。” “喜欢?” “嗯。” “那吃够了么?” “听实话?” “王还会说假话呢。” 傅南容吞了吞口水,“其实是没吃够的。” “刚刚我就不该吃,全给你吃。”朱九笑。 “你辛苦一遭,全给孤吃?” “嗯。不知道为何,看你吃比我自己吃还开心。” 王笑,“孤岂会让你饿着,一个人吃?” 两人吃来吃去,乐锦他们已送进来水盆。 第129章 睡前的闲聊 “你明日要去光明寺,今夜我们早些睡。明早孤送你到宫门口。” “不用送,你一来一回多累?” “无妨,孤看着你离开才放心。而且明日孤还有话要再叮嘱护送你的影卫。” “关于让他们送信?”她笑。 “当然包括这个。”王亦笑。 朱九坐在妆镜前,乐锦在帮她散发,王已坐在床沿等着她。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也不妨碍继续说话。 “乐锦,你们今日吃的那鱼味道如何?” “托王后的福,小人们都吃到了此生最好吃的鱼。” 朱九扭着自己一缕发,低首笑。 “王后习惯用的这些物什都别落下。”王的声音传来。 乐锦应,“是,王上。” “那要把花想殿搬去才行。”朱九笑。 “要不孤在那边给你建一个一模一样的殿?”他走过去,接过乐锦手中的梳,让她退下,屋中于是只剩他们两人。 “好啊,反正你做昏君,我就是妖后。” 王弯腰,下颌轻抵她头顶,和她的视线在镜中相遇。 “有你在,孤永远做不了昏君。” “有我没我,你都不会是昏君。” “这么信孤?” “当然。” “历史上前明后昏者不在少数,你就断定孤能一直明?” “能。” 他的笑声从头顶传来,然后他直起身开始给她梳发。 “头发又长了些。”他托着她的发看,“天气慢慢热起来,可以绞些去了。” “乐锦说等再长些绞,到时可以做成假头,给我做装饰。” “她在这些方面倒是手巧。”王又继续给她梳。 “乐锦还会缝补,你的衣服好些是她补的,只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坏过。她补好就和新的一样。” “孤本就是在北境一个被蠕蠕荼毒的秀坊救下的她,她这方面的手艺自然好。” “是天赐初年么?” “是。” “乐锦说一整个秀坊的人都死了,只她活了下来。” “她同你说过这些往事?” “嗯。” 一时有些安静。 “不过,”她扭过身抬头看他,“乐锦还说,幸好隔了两年,王就带兵灭了蠕蠕首领一族,替她的同伴报了仇,也替北境众多子民报了仇。” 王低头看着手上的梳,“可孤却放走了忽仑,以至于让他后来有机会卷土重来屠了孤的宣城。” 她包住他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后来不也再次灭了忽仑么?” “可,宣城军民和韦玄素却再也回不来了。” “南容。” 他抬眼看向她。 “宣城军民为护家国而死,大魏会永远记得他们。而且,这般壮烈的死法,同一般死法在冥府所受待遇不一样。” “冥府?” “对。他们中功德高者甚至可以成神成仙。” “成神仙?”王显然是不信的。 朱九道,“真的,你信我。” “又是从你看过的哪本书里知道的?” “不……”是她本来就知道。 “无论真假,孤权当是真的。”他道。 朱九笑。 “睡觉吧。”王说。 “好。”他牵着她起身。 “去那边无聊,都是佛经,你或许看不进去,记得带些喜欢的书过去。”王提醒。 “去佛寺除了诵经,打坐,上香,听大师讲禅,还有什么事可做?” “寺里生活简单,应该是没了。” “寺里的僧人每日都做这些事,你的朝廷又不给补助,他们吃用怎么解决的?” “光明寺是天兴初,程眉自愿舍弃自家宅邸所建,是为纪念死去的扈荣中官。当时母后也极力支持,还出了资,也赠了些田地。寺中向来不缺钱,还雇了平人耕种田地,自己收租。” “是程眉建的?” “嗯。” “他与扈荣中官关系竟这般好。” “扈荣中官算是他的师父。” “原来如此。” “城中只这一座寺庙,孤念着扈荣和母后,才允许程眉建这一座。其实连这一座孤也不愿有,就怕别人有样学样。南朝如今寺庙林立,纲纪混乱,不可不引以为戒。” 她知他面对自己母亲,总有许多难处。 “那我这趟去寺里,帮你看看寺中有何瑕疵,回来报告给王,给王借口拆了它?” 王笑,“除非有大逆不道之事发生,否则孤还真不好拆了它。” “我会尽量给王查看的。” “你就只当是去游玩。那寺里环境好,当初孤给程眉赐的宅邸比桑陈的都要好,古木深深,还有一个大池。若是六月到了,里面会有满池的荷花开放。” “王没去过,从何知道?” “孤在问天楼上看见过。” “能看见?” “能,很显眼。程眉平时不住那里,允许京民入他家中赏荷,自那后,倒成了京中的一件盛事。” “他既已捐了宅邸,那他如今住哪儿?” “他自己找了个小些的宅邸住着,也在光明坊。” “说来有春楼的樊玉姑娘也住那里面。” “你从何得知?” “有一回她和南枝都醉酒,我送她回去时知道的。” “难怪南枝能和她这么熟,看来是吃酒能吃到一处去。还姐妹相称。” “你知道?” “孤何事不知道。” 朱九笑。 “王后……”乐锦如今只唤王后,朱九便知其意。 “知道了,乐锦。” “某人说让我早睡的呢?”朱九笑问王。 王道,“孤忘了,快睡。” 王的大掌捂住她的眼。她平躺不动,但嘴咧着。 “快睡。莫笑。”王道。 她的唇却更弯。 第130章 第一次分开三天这么久 第二日天微明,王在马车里送王后到宫门。 “昨晚是孤不好,害你没睡好。”他搂着还在揉眼睛的朱九。 “不是,是我做了梦。”她在他怀里摇头。 “不好的梦?” “不算不好,就是梦见自己一直在跑,太累了。” “到时去了寺里就补补眠。” “不是要先走一番流程么?” “让他们简化。” “不行,这些僧人有时会入宫,若在你母亲面前说起这事,她不是又要生气?我既然答应了她来替她还愿,就认真一些吧。” 这是典型的不怕佛,怕他娘。 她承认,她是怕她。 怕她的无理取闹与胡搅蛮缠。 怕她总是折腾他。 “辛苦孤的王后了。”王的手指摩挲在她的鬓角。 朱九在他怀里仰脸,“等我三日后回来,好好补偿我。” “好。小九想要孤如何补偿?” 朱九想了想,道,“有时间陪我单独逛逛盛京城,如何?” 王道,“就这么简单?” “这简单么?我是怕你没时间。” “有时间。总有时间。” “那便好。” 马车慢慢停下,是宫门口到了。 朱九拥着他,是娇娇嫩嫩的语气,“现在就开始舍不得王了。” 王亦抚着她的头。 众人在车外静等,就看这对王与后何时出来。 “要提醒两位主子么?错过寺里安排的吉时会不会有些关系?”石岩低声问。 乐锦摇头,“无甚关系。再大的关系能有他们道别大?” “只是三天,应不至于此。”石岩又道。 “两位从成婚到如今,还没分开过这么久过。” “今后王总要出征,那将不是半年就是八个月,两位怎么办?”石岩表示看不懂。 乐锦未答。 “王后跟着去就是。”红缨插一嘴。 两人皆惊。 “这有何不可?王后跟着,两人都安心。他们安心,我们才安心。” “也对哦。”石岩恍然大悟。 “王后如今身子不妥,如何还能跟着长途奔波?”乐锦摇头。 “加紧练练。” “王上还没让你开始练王后呢?” “尚未。” “看来王上是舍不得王后受苦,可拖着也不是办法。阴大夫,你说是吧?” 阴美亦上前来,道,“乐锦所言甚是。王后如今正好操练。” “红缨你去向王上提提建议,可以稍稍提醒王上,王后今后跟着出征的必要条件就是身体得练好。” “我试试吧。” 这时车门终于有了动静,是王的脚先蹋出来,但身子还留在里面,只听见隐隐约约王后的声音,说的无非是“要听话”,“按时吃睡”之类。 几人暗暗后退,并垂首,就怕被王锁定。 王下来后,车门半开着,可以看见王后坐在里面。 王直直走向他们,他们有些紧张。 “你们几个好好照顾王后。”王说。 “是。”齐声。 “王后若想吃别的,红缨就让人去有春楼买。” “是。” “寺中僧人若话多,规矩多,乐锦要提醒。” “是。” 王交代了很多,王后的身子出现在车门处,“王快回去吧。” 王转过身看她,“孤再叮嘱他们几句。” 于是王又说了些,众人才被放走。 “王上或许是舍不得王后。”在车中,乐锦道。 “他是不是有些啰嗦?”朱九笑。 乐锦哪敢说是,红缨却敢,只听得她回了个,“是。” 乐锦扯她衣袖,朱九则笑出声 ,“他吩咐你是什么了,红缨?” “好几条,王后。第一条是怕王后饿着,吩咐属下去有春楼给您加餐。” 朱九闻言,笑道,“第二条呢?” “第二条是……” 乐锦帮红缨说道,“第二条是如果王后无聊,就让红缨带着王后操练。” “带我操练?”朱九表示意想不到。 “是。”红缨点头。 “这就开始了?” “王上是这个意思。” “我还没准备好呢。” “属下会循序渐进的,先轻松一些。” “何为轻松?” “就简单地跑跑步,拉拉伸。王后放心,王上还说了,怕您一个人练无聊,让乐锦石岩和阴大夫,甚至是刘夫人都陪您一起练。” 朱九笑出声,“训英也同我们一起?” “是。” “他这命令稍稍下得有些霸道。” “刘夫人已应了。” “能不应么?”朱九笑。 光明寺离王宫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们在外人看来就是京中普通的信徒,要进寺中斋宿。这样的贵家队伍,并不少见,故没有引起特别注意。 知道他们身份的只有寺中僧人。他们受到殷勤接待,直接被引入后院。 “王后光临敝寺,是敝寺无上荣光。”那主持双手合十。 “师傅,今日这里没有王后,也没有公爷夫人。有的只是为弟弟祈福的嫂嫂和为夫君祈福的妻子。” “是是,老衲明白。这里是后院,接下来就请王后宿在此处。这里清静,没有外人来扰,定方便王后和刘夫人诵经还愿。” 朱九看庭中那两株大树,只怕她一人还环抱不过来。 再看那屋舍,古朴典雅,屋后则是茂林环绕,还能听到鸟鸣声,朱九奇道,“京中已能闻这么多鸟雀声了?” “是,近月京中鸟雀已然增多。” 朱九站在庭中听了听,仿佛这些鸟声是美妙之音。 “听南玉说,嫂嫂喜欢鸟雀,果然如此。”刘训英道。 “因为学过与他们沟通,所以才有了感情。”朱九笑。 “这门技艺很少人会,嫂嫂竟学得了。” “碰巧学会的罢了。”朱九看向那主持,“没有别的安排?只是诵经即可?” “回王后,是。” 看来不用他们开口,有人已提前来打好招呼了。众人看破不说破。 朱九道,“那麻烦师父了,我们自去诵经。” “是。” 主持离开后,朱九和刘训英各进了一间房。 房内不算宽敞,摆设也简单。 “想来是王上不许寺庙奢华。”乐锦道。 “这床有些硬。”红缨按了按床板道。 “幸好带了自己的衾被。” “王后现下可想吃些点心?”她们又问。 朱九已坐在一边吃茶,摇头,“还不饿。” 她翻起桌上一本佛经看,乐锦和红缨抱着衾被进来,道,“王后先歇歇,不急于一时。” “我随便翻翻。” 她还没看过佛经。 天庭没有这种书,扶风谷就更不用说了。 知道的一些关于佛的知识还都是从天帝,从朱雀,还有从烛阴那儿听来的。 那个须弥山的故事就是烛阴同她讲的。 她修三千年还没有得人身,当时烛阴便是以此故事安慰她。 人身难得,故而珍贵。 她在那本佛经里没有翻到这个故事,它的文字全是讲轮回生死之论,她不太喜欢看,于是很快就放下了。 转头看,只见乐锦她们已铺好了床。 “你们晚上住旁边么?”她问。 “是,王后,我们都在隔壁。” “影七他们呢?”她问的是护送他们来此的影卫。 “王后不用担心,他们自有安置之所。” 朱九起身,“我们出去看看。听王上说这寺环境不错,还有一个大的荷花池。” 众人跟上,石岩在外面道,“王后何去?” “去逛逛这寺。叫上刘夫人一起。” 石岩于是跑开。 “王后要去看荷花池?”乐锦有些紧张。现在她听不得湖啊,池啊的。 “现在荷花开了么?” “还没……应该还没。”乐锦想制止王后的这个打算,但被打断了。 “嫂嫂。”刘训英带着自己的侍女出来。 “弟妹可歇好了?” “好了。”刘训英点头。 “去寺中走走如何?” “听嫂嫂的。” 第131章 吃饱了撑的 “那便走吧。”朱九直接就握住她的手,开始朝外走,刘训英还一愣。 绕过一些回廊,他们果见一个不算小的荷花池现在眼前,里面有绿油油的荷叶。池岸垂柳依依,还有粉的红的黄的花朵,风吹来,带着芳香。 他们立在池边一座亭子里,放眼看去,朱九道,“这寺的环境果真不错。” “太阳出来了,王后可感觉到热?”乐锦问。 朱九摇头,在这里有风吹着,尚可。很快,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指着远处,“你们看那里是不是开了一朵荷?” 众人都望去,刘训英道,“像是有一朵。” “是开了,王后。”石岩道。 “我们去那廊上看看。”王后想去看,乐锦想拦。 “不去廊上,就在岸边看看就好,王后。” 朱九在扶风谷没见过荷花,所以很好奇,“走近些看看嘛,乐锦。” 红缨暗暗扯乐锦衣袖,示意有自己在,无妨。 乐锦只好妥协。 于是众人就到了那孤荷边,只见粉粉的花瓣散开,在风中摇曳。 “原来荷这么美。”朱九感叹。 “嫂嫂没见过荷?”刘训英奇道。 “没见过,这是第一次见。” “宁川没有荷花池么,王后?”石岩亦问。 有没有她不知道,“或许是有的,只是我没见着过。”这样说应该可以吧。 “嫂嫂若喜欢,等六月中旬,这里满塘荷花盛开,一眼望去全是粉红时,我们再来看。” “好。那时定很好看。” “对岸有座楼,王后。”石岩也是有些担心,便想引着王后离开荷花池。 王后果真被吸引,于是提出沿岸走过去。 朱九一直牵着刘训英的手,走到垂柳下,柳根处有一丛又一丛的花,朱九凑上去闻了闻,笑看向身后众人,“宫中花卉少,只见到桃花李花等果树花。” 他们的神情有些奇怪,朱九没注意,自去闻了闻其它花,问道,“满片满坡的花在盛京能看到么?” 就像在扶风谷那样,还有蝶和鸟雀飞舞其间,旁边是溪水潺潺。 “嫂嫂若想赏花,城外东郊的蝴蝶谷才是好去处。只是一日无法来回,至少需备两日时间。” “这名字我听王上提过,他已将那谷赐给了木先生。” “赐给了木先生?” 显然刘训英还不知道。 “是。只当是他治好南玉的谢礼。那里面不是气候好么,木先生可以植药。” “原来如此,王上的谢礼太厚重了。”刘训英受到了震撼。 “南玉身子能好,他比谁都高兴。何况只是赐给木先生植药,还是能继续造福人。” 刘训英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很快到了那楼下,楼的旁边是院墙。 “这楼难道还能看寺外面?”朱九问。 “应该是的。”刘训英答。 他们上楼,只见楼上很宽,摆有桌凳,走到靠外一面,果能看见寺外街道,还有行人经过。看得再远些,还能看到远处的大街。 朱九有意寻找上回见过的樊玉家,但因为是在夜里,她又只在车里见过,因而分不清那些房屋究竟哪一家是樊宅。 朱九的眼神落回近处,只见下面有个熟人的身影。她斜指下面问,“这是早上迎接我们的主持么?” 众人都望出去,石岩先答,“是他。”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施粥做好事。”乐锦道。 “是听闻这寺有这传统,否则也不会存续至今。”刘训英道。 “这僧人的心肠倒是好。” “据说程中官捐了田,太后也赐过田,还有京中一些贵家富户多多少少也都有捐赠。好像连老相君也曾捐过。所以这寺啊,收入丰厚。”石岩道。 朱九想到傅南容的担心,只一座寺,便如此,若多起来,也不知国家田地有多少要落入僧人手中。 “关于佛寺所能拥有的田地数量可有法令限制亩数?”朱九问。 “好像暂时没有。”石岩看向乐锦,乐锦亦摇头,“国家目前佛寺不多,信众也不多,因此尚未有法令涉及到此。” “嫂嫂问这个是想……” “王上常担心佛寺在大魏蔓延,一直以南朝为戒。无非是担心僧人过多,脱离土地和军队,然后又广占田地,自己却不事耕作。王上一直在控制寺庙和僧人数量,却不曾关注田地。盛京虽只一座寺,但放眼全大魏,数量应不少,所多占的田地若详纠来也应不少。而且如今碍于太后信佛,王上顾及太后意思,不曾明言禁佛,各地名流只怕也如盛京一般,多有捐田之辈。”楼上有清风,吹着朱九的发。 “复国初,王上下令广开田地,务使大魏境内百姓人人有田耕。但红缨有一回外出,遇见什么来着,红缨你说。”石岩道。 朱九看向红缨,红缨便道,“有一回属下过秀容,那边也有一座寺。属下亲眼所见,并非富贵之人,而是一身有补丁的农妇也向寺中捐献自己所有的田地,然后甘愿化为寺中佃妇。” “竟有这等事?”刘训英表示不可思议。 “确有其事。”石岩道,“夫人,这种事还不少。” “那农妇家中已无亲人,唯一一个后人还死在了战场上。”红缨解释。 原来如此。 “小人也见过有人因为家里人重病,治不好,甘愿捐献所以家财给寺庙,然后求佛护佑的。”石岩道。 “甚至有一生顺遂之人,积累了一辈子的家财,到最后全部捐了出来,只求寺庙能给他一条通佛之路。但通佛哪那么容易。”乐锦道。 “他们中有些人或许是无能为力,走投无路。”朱九道,“但有些人则是吃饱了撑的。” 众人噗嗤笑。 乐锦道,“王后所言甚是。” “属下完全赞成王后观点。”红缨亦道。 刘训英抬手捂着嘴,还在笑。朱九看向她,“弟妹可是不同意我的说法?” 她摇头,“妾是同意的,嫂嫂。” 楼上一片欢声笑语,“贵人们原来在此处。”这时一个僧人上来,露出了上半身在楼梯口。 众人看向他。 “斋饭已备好,请贵人们前去享用。” “都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朱九道。 他们回去时,走的不是原路,那僧人带着他们走的近道。 “这寺中路径倒是精妙。”石岩道,“若不注意,还容易迷路。” 很快回了禅房,朱九看向刘训英,“我们在一处吃饭如何?” “听嫂嫂的。” 斋饭摆上来,只见各人有三样小菜,一碗浆,两个饼。 “小师傅,寺中可有酱菜?”乐锦问。 “有的,贵人想要?” “是,我家王后吃饼吃粥都离不了那个。”乐锦笑。 朱九看向刘训英,“弟妹可需要?” “要的。谢嫂嫂。” 第132章 奇怪的弟妹 两人开始用饭。 朱九先咬下一口饼,有些惊喜,“寺里这饼竟比宫里烙的还香。乐锦尝。”她揪下一块给乐锦,乐锦双手捧了吃下。 “是吧?”她问。 乐锦点头道,“味道是好,但回去后王后可别说出来,否则李厨他们又要反思好几个月。” “我不说。” 刘训英见她们主仆相处如此自然,默默低头吃饭。 “红缨该吃完了,你去找她,别饿着了。”朱九道。 “奴婢等她来再走。” 朱九饮下一口浆,“那先吃个饼。”她把自己另一个饼递给她。 乐锦轻推,“王后喜欢吃,奴婢不吃。” “王后,属下来了。乐锦,你去吃饭。”红缨快步进来。 “红缨,你吃饭是用吞的么?”这么快。 “回王后,属下是用嚼的。” 这话出,笑出声的是刘训英,“嫂嫂莫见怪,我这还是头一回见红二统领如此。” “她啊,总一本正经说些让别人发笑的话。弟妹多习惯习惯就好了。乐锦,你快去。” 乐锦于是告退,换红缨守在旁边。 刘训英于是也冲自己旁边的侍女道,“秋雨,你同乐锦一道去用饭吧。” 秋雨犹豫,“可是夫人尚未用罢饭,奴婢不能离开。” “其实你站在这儿也无事做,去吧。” 王后亦道,“秋雨,你去吧,别饿着了。” 秋雨这才屈膝,“是,奴婢遵命。” 秋雨走后,刘训英笑道,“她啊,还以为嫂嫂是命令她下去的呢。” “我没……”朱九想说她没这个命令的意思。 “嫂嫂不知,她从入宫就在西宫,受的是红星调教,把主子命令和规矩看得极重。有时我想让她放松些都不能。” “原来如此。”朱九似想到什么,道,“弟妹,我听说你很早就入了宫,然后很早就和南玉成了婚?” 刘训英的手一顿,然后轻轻应声,“是。”心子提着。 红缨的眼神一变。 “看得出来弟妹和南玉很恩爱。”朱九随意说道。 刘训英没应,假装饮浆。 朱九又道,“对了,弟妹在王上身边陪侍了几年来……”“着”字还未说完,刘训英突然被那水浆呛住,咳嗽起来。 朱九立即让红缨倒水,然后自己起身去轻抚她后背,并掏出巾帕给她擦嘴,“可好些了?” 她看她脸都咳红了。 “多……咳,多谢嫂嫂。”刘训英接过巾帕,低头拭嘴。 朱九弯腰歪头问她,“感觉如何?” “妾无事了,嫂嫂快坐吧。” “饮口清茶缓缓。”朱九将红缨倒的茶给她,她接过去又说了句谢谢。 朱九笑,“不用这么客气的,弟妹。” 朱九坐回自己座位,“小心点饮,这水浆呛进喉咙可不好受。”然后就见她自己小心翼翼地饮下碗里的浆。 吃下一杯茶后的刘训英,捏着巾帕,没再继续吃。 朱九问她,“不吃了么,弟妹?” 刘训英似恍然大悟还有饭没吃完,于是再度拿起一个饼吃起来,不过吃得已没有刚刚那般自在了。 吃罢饭,朱九邀请刘训英再一起出去逛逛,刘训英却以要诵经抄经为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朱九疑惑,“不是说只做做样子就行么?” 红缨道,“刘夫人或许还是想虔诚一些,为六公爷做些事吧。” “那我要不要也去诵一会儿?” “王后可以歇息。” “那我还是先歇息吧。” 这时乐锦他们回来,石岩在门口问,“王后斋饭用得可习惯?” “斋饭很好吃,石岩你帮我们去谢谢主持。” “是,小人这就去。”石岩离开后,乐锦道,“王后午后当要睡会儿,奴婢先帮您散发。” 朱九于是坐到窗边去,“别散完了乐锦。都散下来,感觉有些热。” 红缨上前来问,“盛京如今是要热起来了,刚刚出门王后可感觉不适?” 朱九摇头,“只顾欣赏美景去了,不觉得热。只是刚刚吃过饭,才有些热。现下坐在这窗边吹吹风,又好多了。” 乐锦道,“奴婢用簪子簪住王后的发,不妨碍您睡觉,但也不用披散下来,可好?” 朱九点头,“好极了,乐锦。” 散过发后,朱九道,“乐锦帮我把书箧打开。” “是。”于是乐锦红缨一起搬了个小箧出来。 打开后,朱九从里拿了本书出来,“我看会儿,可能待会儿就自己睡了。你们不用陪我。” “王后有事可叫我们,奴婢就在隔壁。” “好。” 于是朱九一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书,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灰白色小雀停在窗台上,无声无息的。 她无意间抬头,看见它时,一脸惊喜。 小雀看着她,朱九收了书,探过身子,然后轻触它的脑袋,“小家伙,你有一个好看的红色小喙呢。” 小雀听懂了,“阁下是仙辈么?” 朱九笑,“我只是会一些与你们沟通的技巧罢了。”她回头看向屋中,桌上有乐锦给她留的一盘点心,她走过去拿了一块,揉碎了放在窗台上,小雀试探了两下,并没有吃。朱九笑道,“吃吧。” 它这才开始啄食起来,“谢谢仙辈。” 朱九笑,她才说自己不是仙辈,这小雀却似乎没听进去,不过也不想纠正了。 她又去给它倒了水,它再次表示感谢。 “听闻盛京城中鸟雀增多,是否确有其事?” “是真的。”小雀吃得小嘴鼓鼓的。 “你们不怕了?” “不怕。”说得干脆。 朱九好奇,“为何不怕?不久前,这里的人可是大肆捕杀过你们。” “我们有神的庇佑。” “神的庇佑?” “是。仙辈有所不知,我们的凰王陛下在这盛京城中,她会保护我们。” 朱九一愣,“你知道凰王在这儿?” “是。” “如何知道的?”难道是蓝鱼儿?可是蓝鱼儿自跟了她就没自己出过宫门。 “都这样传,我便知道了。” “谁传的?”朱九扶额,不会到时候全天下的鸟雀都跑到盛京来看她吧。 “最开始,好像是有雀鸟听见了凰王陛下的萧声,被吸引了来的。” 原来如此。是当初送别蒙嬴他们那会儿吹的萧,当时她身上还自带灵气,因此萧声也带着吸引鸟雀的灵力。 “那你可知你们的陛下现在何处?” 小雀摇头,“自那次后,陛下再不曾吹过萧。” “或许她已离开了呢?” “或许没有呢。” 朱九一顿。 第133章 王上今夜会做什么呢 “王后没有午睡?”乐锦走过来,小雀被吓得立即就飞走了,也吓了乐锦一跳,“王后又和它们说话了?” 朱九起身朝内走,“它碰巧飞过来的。” 乐锦走进来帮她褪衣,“蓝鱼儿醒来若知道王后要离宫三日,不知多想念。平时爱逗它的石岩也不在。” 朱九笑,“可有提醒阿水,多放它出去玩玩?” “提醒了。” 朱九坐到床上,手撑在床沿,看乐锦去挂她的衣服,“乐锦。” “奴婢在。” “今晚见不着王上了。” 乐锦转过身,“王后想王上了?” “就是好奇我不在,他晚上会做些什么。” “无非是看文书罢。”乐锦笑。 朱九亦笑,“也不知桑陈他们提醒他安置时会不会顺利。” “王上惜钱,会顺利的 。” 朱九看向窗外,日光西斜。 “乐锦,我好像又不想睡觉了。” 乐锦一顿,“也好,王后晚上早些睡就是。” 于是她又转身把才挂上的衣服取下来给她重新穿上。 “我们再出去逛逛如何?”朱九从床上起身。 “听王后的。可还需要唤刘夫人?” “她说要诵经,便不打扰她了。” “好。” 于是出了门,乐锦先去唤出红缨和石岩。 “我们走另一个方向,看那边有什么。”朱九道。 众人应好。 此处他们不熟悉,就顺着路走。 这寺庙的禅房颇多,大都紧闭房门,像是空着。看来因为他们来此,寺中暂没有接待其他斋客。 走过后院禅房,他们穿过一角门,来到稍宽阔的院子。院中有座佛殿,佛殿前有香炉,香客倒是有不少。 因为有了陌生人在,乐锦红缨便左右夹着朱九走路。 朱九笑道,“我们也进去看看如何?看看佛长什么样。” 众人点头。 于是他们迈步向佛殿。 入门后,仰头看,只见佛像竟那般高,佛面和蔼。 朱九立在那儿,仰着头,一时没动。 她没见过西天的佛,所以也不知道这佛像是否就是那位的真貌。只是她在心里惊讶,人间竟已将像造得这般高大了。 “是程中官?”她耳边听得石岩的声音。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果见旁边坐着不少人,像是在跟随主持念经,都是俗家人。而程眉就在其中。 他双手合十,闭目,嘴不停张合。 “他如今倒是有大把时间常来此处念经了。”石岩道。 朱九微向前走了几步,红缨拦住她,并冲她摇头。 乐锦亦拽住她的衣袖,“王后,此人如今已与王宫没有关系,不去理他为好。” 朱九道,“他明明很坏,却还来这种地方,装着虔诚。我是觉得他或许藏有阴谋。” “王后放心,我们的人会盯着他的。” 朱九点头道,“走吧,不看他了。” 朱九捉裙向外。 他们将光明寺几乎走遍,回到禅房时,朱九腿酸得不想动弹。 “红缨,我这也算是操练了吧。” 乐锦在旁边给她轻轻的扇风。 “算的。” “那我今后每日都走上半天路就行吧?” “最开始是可以的,王后。” “后面不行么?” “后面要加些难度。” “加难度?” “是。” “什么难度?” “加一些跑步弯弓射箭之类。” 若是以前,弯弓她是不在话下的,如今只怕是连拿起一张弓都费劲。想至此,朱九趴在桌上,“我想我离弯弓射箭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乐锦看一眼红缨,然后弯腰安慰朱九,“我们慢慢来就是,对吧,红缨?” “对。” “若我练得慢,红缨你可不能嫌弃我。” “属下怎会嫌弃王后?”是怎会,不是怎敢。 “当真?” “当真。” “那我就放心了。” 第134章 王竟来了 晚饭朱九是独自吃的,刘训英一直没出来过。 “训英这么刻苦呢。”朱九站在院中看刘训英那屋里的烛光,“我去叫她出来透透气,都关里面一下午了。” 乐锦却拦着她,“王后,刘夫人一心祈福,我们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是啊。”红缨亦道。 “我到现在一句佛经还没诵呢,要不我也去诵几句?”朱九道。 “现在天色已暗,王后还是明日再诵不迟。”乐锦道。 “是啊。”红缨又附和。 朱九点头,“那就从明日开始。” 这时一个影进来,红缨走过去,只见他在红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红缨眼看着脸上显出惊讶。 她很快走回来,乐锦先问,“怎么了?” 红缨走近她们,很近,低声,“乐锦去给王后拿件出门的衣服。” 朱九还在疑惑,乐锦似已明了,立即就转身回房去。 “出门的衣服?”朱九问,“我没有要出门。” 红缨前倾身子,几乎凑到朱九耳边,“是王上出来了,王后。” 朱九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红缨点头,表示是真的。 乐锦已取出衣服,立即就给朱九穿上,“我们快出去吧,王后。”乐锦催促。 两人几乎是推着朱九向外,石岩跑过来问去哪儿,两人冲他嘘声。 她们走的是白日里那个僧人带他们走的近道,因而很快就到了寺院的侧门。 门在眼前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些人。当首的是谁,即使天色昏暗,她还是一眼就认出。 她被拥着出了门,门外之人上前来迎着她。 她被他握住手,她还在不敢置信中。 “没想到孤会来?”他见到她一脸懵的神情,不禁笑了。 “你不是说不愿踏足佛寺么?” “孤没有进去。”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站在这里说话?” “不是说要孤陪你逛盛京城么?孤这是来兑现承诺的。” “可是这么晚了……” “晚么?可是对孤来说,一点也不晚。” 也是,对他来说,离他睡觉还有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王后若嫌晚,那孤还是回去好了。”王在逗王后,假装转身,被王后一把拽住,“不许!既出来了,就别想回去。” 王笑,“不想孤走了?” “说好陪我逛的。” “好。” 于是两人牵着手走下石阶,朝街市而去。 众人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你们这一天做了些什么?”桑陈问。 “就赏了景,尝了斋饭。”石岩道。 “没累着王后吧?” “走路算累么,师父?” “……” “吃过饭没有?”朱九问。 “嗯。”王应。 两人走出光明寺所在区,走到了大街上。 朱九道,“王应很少出来盛京城走动,会不会领着我迷路?” “若孤说,孤闭着眼睛都能走,小九可信?” 朱九张着嘴,表示不信。 “盛京城规划是孤做主的,那图还在孤的勤政殿里保存着。加上,孤之前常在问天楼上俯瞰全城,对城中街道房屋其实了如指掌。” “这么说来,盛京城都在王的胸中?”朱九指指王的胸前。 “可以这么说。” 因为两人牵着手,一时吸引了路人的目光。朱九低声问,“他们为何都看着我们?难道是认出我们了?” 王道,“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捉起她的手。 朱九了然,“那我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这里人还挺多。” “好。” 王于是牵着她寻了一个就近的街口,进了别的小巷。 “王说很熟悉盛京城,那我可以考考王么?” “王后尽管考便是。” “这个里坊的名字。”朱九脱离王的手,跑到墙边去,只为踮脚捂住墙上写有坊巷名的木牌。 王走过去,“桃花巷。” “这么确定?”朱九慢慢松开手看,上面果是这三个字。 “真记得?” 王又牵回她的手,和她继续朝里走。 巷中隔一段距离挂两个灯,路上有些昏暗。红缨他们不敢隔得太远,故而将二人对话听得很清楚。 只听王道,“这算是一条老巷,在祖父那时就存在了。” “那这些房屋……”朱九摸摸旁边的墙。 “大都是原先就有的,也有后来新建的。” “会有经历过你祖父那朝还存世的老人么?” “应该有。” 朱九因痴看每家门楣上的字一时忘了注意脚下,被石子一绊,身子倾斜。王另一只手及时揽住她,身后的乐锦他们惊得差点上前来。 “脚怎么样?”王低头问。 “没事。”她靠着他站直,跺了跺脚,示意无事。 王道,“我们还是去外面街上走,至少亮堂些。” “那把这条小巷走完再出去。” “好。” 王将她的手捉得更紧,朱九笑,“我的手都出汗了,王。” “忍忍。” 朱九笑着低首。 这时,突然,王停止步子。 她抬头看他,只见他对着一户人家的门楣看。 她望过去,只见上面写着“桃园”二字。 “桃园。难道和这里的巷名有关系?”朱九道。 “有关系。”王还望着那名字。 “王认识这家人?” “不认识。”他看向她,“小九。” “嗯?”门上的灯照着两人,他们站在昏黄的光里,乐锦他们则隐在暗处。 “孤六岁那年,祖父最后一次带孤上问天楼,当时孤就看见了这户人家里的大片粉红桃林。那时从楼上看,像一朵粉色的云落在盛京城里。” “这里面有桃林?”朱九问。 “以前有,可是后来……”他停顿,“孤从宁川……回来。”从宁川回来?那就是秦乱已后了。 “看见城中到处狼藉,房屋被烧毁无数。而这家的桃林亦被毁了。等孤再登上问天楼,放眼全盛京时,已找不到那朵粉红的云。” 王的眼里似有泪光。 她知,他是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祖父。 她揉揉他的手,靠近他,“烈王若见到如今的你,不知道多开心。我相信,那朵红云终会再度降临盛京城。” 王低眉看她,她冲他点头,以示自己的坚信。 王弯了眼,笑了。 她亦笑。 他们走出桃花巷,回到明亮的大街上。 “过不几时要宵禁了,小九我们再逛一会儿就往回走。” “前面坐了好些人,好热闹的样子。去看看再回去如何?”她双眸如星地看向他。 他点头,“好,过去看看。” 走近看,才知那些人都围坐在一口井的周围,井的旁边植有大树,覆荫广阔。 “这是公井,供往来行人随意饮用。久而久之,就成了公共休憩之所。” “这里很凉快嘛。”朱九感到一阵阵凉意。 “应是如此。” “我们也去坐坐如何?” 王自然同意,于是朱九牵着他一路寻,终于寻到了空位。乐锦他们就只好远远地站着。 他们坐下后,就听得周围的人声。 “王君加派军队前往定城,难道不是有备战的意思?” “分明是因为贺坤总袭扰我国边境,王君想要固边。” “贺坤跳梁小丑,王君岂会放在心上?留着他无非是迷惑燕人罢了。” 朱九心惊,这盛京城的人每日闲谈话题都这么大的吗? “我还听说王君已派人出使靖国了,而且与西燕也早有了来往。” “西燕当初资助叛贼傅樟,侵扰我国,王君如今又和他们交好了?”这人显然是不敢相信,连声音都尖了。 “不是交好,是一时的结交。” “如今乱世,没有永远的盟友,又怎会有永远的敌人?” 众人说得头头是道,朱九听得不禁想要拍掌叫好。 第135章 她在人间也有娘家? 王侧头看她那入迷的样子,笑道,“这边挨着学府,这些大都是学子。从天赐三年,孤广邀天下学子来此就读之后,这口井边慢慢就成了学子们谈论国事天下事的场所。” “都是你的学子?”她低声。 他颔首。 “那对他们的议论可满意?” 王不语,只是笑。 再看过去,依旧有人长袂飘飘,指天说地,议论古今。 而王与王后则默默地离开井边,朝回走。 “他们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哦。”她说。 “他们中有些人是朝臣之子,知道得早很正常。” “燕国人知道了会如何?” “他们知道了也无事。他们如今任务在于收拾西燕,根本无暇真地来对付孤。” “王用的是阳谋。”朱九笑。 “阳谋?” “嗯,就是不怕人知道王的意图,但别人即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的意思。” “燕帝倒不是无可奈何,他的能力孤还是不能小觑的。” “慕容璟?” “是,孤那位叔公啊,六十岁复国,两年之内亲自领兵恢复了被秦国夺去的大半燕国旧土。这实力,若放在他年轻时,孤怕是只能乖乖给他送质子,送白马。” “这么厉害?连王都要避其锋芒?” “换句话说吧,若他再年轻二十岁,只怕中原几国都将归为燕国,就和当初的秦一样。也就是如今,孤知道他命不久矣,才敢有些动作。” “他命不久矣,却还要四处征伐?” “无非是为他那无能的草包儿子铺路罢了。慕容瞳乃他第一任妻子段氏所生,段氏当初为救他而死,加上他们夫妻感情据说一直深厚,所以才这般不顾江山社稷,逆天而为也要将皇位留给慕容瞳,为他扫清障碍。” “慕容瞳无能,在这乱世被扶上皇位,也不知慕容璟是爱他,还是害他。” 王笑道,“小九看得明白。可惜慕容璟仍抱希望,以为他另外几个儿子能辅佐好慕容瞳。但人在世都有不如意时,何况死后。谁慕容璟还是私心太重,未把基业放在首位。” 朱九侧头看他,心里有话。 “小九为何这样看着孤?”王发现了她的欲言又止。 她想问,你准备立南玉为储君是出于为国考虑还是出于血缘亲情。出于公,还是出于私。 天下事,大都是放在别人身上看得明白,到了自身,就糊涂了。 这话,她终究问不出来。 当初他与她交心,已明说了将来要立南玉,也明说将来想与她生一个女儿。她当时是同意的,若如今再出言相问,只怕他会以为她对大位存了觊觎之心。 她于是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王将慕容氏了解得如此清楚,将来若真打起来,胜算定很大。” “胜算大与否,连孤都不能断言,小九便知道了?” “我信王。” 简单的三个字,让王的嘴弯了一路。 回到光明寺门口,两人还没有松手。 “你回去小心,可有骑马?”她问。 “骑了。” “明日不用过来了,我后日就回去了。” “小九不愿见到孤?”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被娇嗔,王笑,“孤明日想过来也不能够。小九,有一件事还没告诉你。” “何事?” “你弟弟杨伯圭今日已到京中。明日孤要给他们庆功,褒赏他们在宁州一事上做出的贡献,所以孤明日会很忙,没有时间来见你。” “他们已到了?”朱九欣喜。 “是。” “那我能见着么?可我如今还在这里。” “能,孤准他们在京停留十日,也会给他们赐宅邸于京师,到时那里就算是你的娘家。” “娘家?” “嗯。” 有些奇妙。 “王说的他们,除了伯圭,还有谁?” “小九或许还不知,你弟弟已成了婚,此番是专门带着家眷入京来见自己的阿姐。” “已成婚了?” “是。” “是哪家的女儿?” “前云城令,如今的宁川太守许清之女。” “是那阻挡了蠕蠕南下,抵御了一个月之久的云城么?” “正是。” “他们是如何认识的?”朱九很好奇。 “细则到时你自己问他们。” “好吧。”朱九抱住他,“这么说,明日当真见不到你了。” “后日孤在宫门口迎你?” “不用,我自己就回去了。”她松开他,“你回去吧,有些晚了。” “孤看你进去了再走。” “可我想看你走了再进去。” 王笑,“那孤走了。” “好。”她点头。 于是马儿牵过来,众人上马。 王牵着马头看向她,她冲他挥手。 王牵转马头,马腹一夹,一行人很快就冲了出去,没了踪影。 “王后,我们可以进去了。”乐锦提醒。 朱九低下头,转身,提裙上阶。 红缨推开那侧门,朱九迈进去。 众人正在关门,突然一道灯打了过来,却是一个僧人喝问,“是谁?” 吓了他们一跳,石岩挡在前面,回道,“是我们!” “哦……哦!是小僧冒犯了。”僧人立即弯腰。 “无妨。”石岩道,“可否借师傅的提灯一用?” “自然,自然。” 于是石岩提走了那灯,朱九他们继续朝内走。 那僧人身形隐在暗处,看着他们离开,久久没动。 第二日,朱九正在用饭,石岩在门口禀道,“启禀王后,寺院主持在门口说,今日要请两位贵人去拜佛烧香,念经还愿。” “终究是来了。”乐锦道。 “不是说没什么事么?”红缨问。 “主持说,本来还有法会什么的,那个要弄一天,但都减省了,只剩一个拜佛烧香。” “既如此,那便去吧。”朱九看向红缨,“反正我也不想呆在屋里诵经。” “好。”乐锦应。 吃过饭,朱九总算再次见到刘训英。 她一见朱九的面就行礼,也不喊嫂嫂,而是恭恭敬敬的一声王后。连朱九要牵她的手她也有些闪躲。朱九感觉她似乎变得生分了。 “怎么了?”她问。 “妾……妾无事。” “可是昨晚没睡好?”朱九看向秋雨,“秋雨,你没有给你家夫人多铺一床被子?” “回王后,铺……铺了。” “那是为何?” 刘训英低着头,朱九只好微歪着头看她。 两人对视,“弟妹?” “……嫂……王后。” “你……” “两位贵人既然已准备好,就这边请吧。”那主持突然出现,朱九只好先牵着她走出小院。 一路上刘训英都不说话,朱九时不时看她,心里纳闷得紧。 “好了,就是这里。” 就是昨日朱九他们来到的大殿,今日这里没有香客,想来是专门为她们准备,闭门谢客了一日。 他们到了门口,只见大佛像下面坐着十来个僧人正在打坐念经。 朱九他们进去后,红缨他们跟着也要进,却被主持拦住,“这位大人,配兵器不拜佛。” 朱九回头看,只见红缨一皱眉,将手中剑给了身后的一个影,道,“你们在外守着。” “是。” 于是众人继续入内,朱九和刘训英立在那大佛下。 主持走过来,指着地上的蒲团道,“贵人们只需拜于此处,自有僧人替你们诵经。” “有劳师傅了。”朱九于是和刘训英皆跪下,双手合十,闭目。 乐锦红缨阴美石岩四人和刘训英的侍女秋云皆站在旁边看着。 接下来只闻诵经声和木鱼声。 第136章 暗藏杀机 经不知念了几页,木鱼不知敲了多少下,朱九的膝盖和腰却有些酸了。 “也没说要跪这么久啊?”石岩低声嘀咕。 “去问问还要多久。”红缨道。 “好。”于是石岩走到敲木鱼的主持身边。 很快他走回来,“说是很快了。”几人的注意一时都在石岩身上。 就在朱九忍不住想揉揉腰腹和膝盖时,突然,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坠。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她就完全落入了黑暗。 刘训英亦然。 红缨最先反应过来,第一个扑上去,堪堪捉住了朱九的一只胳膊,和她一并落下去,而做出第二反应的则是阴美,她迅速抓住红缨的衣摆,也被拖入了那黑洞中。 本是打坐的僧人,却纷纷跳起来,手里都出现不知从何处掏出的刀冲他们几个砍来,想要阻止剩下的人再跟着跳下去。 门外的影卫早已冲了进来与他们混战。 剩下的乐锦石岩和秋云想要靠近洞口,嘴里一直在喊王后,夫人。 但洞口已被僧人先占据,影卫攻击了好一会儿,才撕开缺口,有人立即就跳了下去。 乐锦见状也想跟着跳,被石岩拉住,“你不会武,下去出了事怎么办?” “可是王后,我要去找王后。”乐锦已急得红了眼。 “红缨他们跟着下去了,会没事的。”尽管如此说,石岩的眼睛也仿佛要掉入那黑洞。 影卫的战斗力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只留下两个人守着活口,其余人都下了洞口。 乐锦他们趴在洞口看,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乐锦忍不住朝里大喊,“王后!可找到王后了?红缨,红缨,阴大夫,王后有没有事?”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一颗一颗往里面掉,却没有人回应她。 石岩扯着她,怕她掉下去。 “夫人……”秋云亦在旁边哭喊。 “影十八,可向宫里发信号了?”石岩看向旁边一个留下的影。 “发了。”他脸上飘了血线,手上的剑也还在滴血,一脚踢上地上的僧人,喝道,“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们王后?” 那僧人吐了一口血出来,硬着牙没出声。 “不说?看到这些你死去的同伴没有?”他指着地上那些已一动不动躺着的人道,“很快你们就会羡慕他们了。而在此之前,你们最好祈祷王后不要掉一丝头发。” “哼!既然我们今日做了这事,就不怕死,怕死就不会做这事。我只求下面的弟兄能顺利结果了你们这位王后!”他满嘴的血喷出来。 乐锦扑上来冲他脸上打了好几下巴掌,然后才被石岩扯住。 “你们不怕死?有比死更痛苦的等着你们!”乐锦的双眼已完全红了。 朱九和刘训英直直坠下时,幸好红缨也在。受她牵制,二人坠地的力道减了许多。落到下面后,却是一个斜坡,两人互拥着向下滚。 滚落途中,她的头已昏,只感到抱着自己的那人手臂有力,且主动地护住了她的头。 翻滚一时的身子好容易停住,朱九这下不仅头昏,连全身也痛,特别是后背和手臂。她还未回过神,很快身子就被一个大力抱着滚到一边,耳边听得刀刃落地的刺耳声,还有火星子溅出来。 她只听得耳侧刘训英急促的呼吸声,她的手还紧紧捉着她。 她此时恢复了一些意识,第一念头就是训英竟然会武功。 也仅来得及有这一瞬的念头,那些利刃很快就又冲她们的头面招呼了过来。 刘训英放开她,她能感到她是朝前冲过去了,迎着那些利刃。她下意识喊出 ,“训英,小心。” 她没有武器,是赤手空拳与他们打。或许只交手了两招,另一道影就加入了进来。却是红缨,她的长鞭有力,立刻就卷翻了一众人。 但因为昏暗,根本不知对方还有多少人。 朱九慢慢站起来,感受着前方的动静,不敢再出声,就怕惹她们分心。 这时一个人过来捉住她,她一惊,耳边却响起阴美的声音,“是在下,王后。” “阴大夫?”朱九一喜,竟连她也跟着落了下来。 阴美将她护在身后,双眼紧紧顶着前方迅速晃动的乱影。 有人举着刀找到口子冲过来,阴美手势一动,就见那人不再动弹。 朱九看得目瞪口呆。 连阴美也会武? 这时影卫已纷纷到来,后面的人还带着火把,将场面瞬间照亮。 那些人已失去机会了。 只见他们所入是一个封闭的石室,不算大。对方也是僧人,有十来个,但已被红缨和刘训英收拾得差不多。只剩一人站立,身上挂了重彩,但还在提刀负隅顽抗。 阴美见红缨已杀红眼,忙喊道,“留活口,红缨。” 红缨的鞭子于是摔在那人身旁,能看见溅起的火星子。 那人抓到机会,一个转身,便向身后的墙猛撞去,刘训英大喊不好,拔步疾奔想要阻拦,却似来不及。所幸红缨鞭长,直接在那人堪堪碰到墙时卷住了他,将他扯到一边扔下,使他吐了一地血,然后没了动静。 刘训英走到那墙边摸了摸,回头看向他们,“好险。” 红缨收了长鞭,影卫上前检查躺地之人。 朱九似还处在震惊中。红缨走过来,衣服上血腥味浓,所以她只停在离朱九四五步远的位置,怕吓到她。 但朱九却从阴美身后跑过来,不甚在乎地捉住她衣袖,“红缨,你有没有受伤?”眼神急切。 她愣了一瞬,然后摇头,“属下无事。害王后受惊,是属下失职。” 这时在场影卫亦都跪地,请求责罚。 朱九让他们起身,“这事岂能怪你们。”她又看向刘训英。 她冲她笑,手上却在滴血。 她一惊,走过去看她,“训英,你受伤了?” 她摇头,摊开手,“是他们的血。” 朱九于是掏出巾帕帮她擦拭,她则不好意思地笑了,“已好久不曾动过手,害嫂嫂受惊了。” “辛苦的是你们,我只怕自己拖累你们。” 刘训英低头看自己那只被几乎擦净的手,然后再看面前之人。 “好了,我们先出去吧。”帮刘训英擦净手的朱九收了巾帕,抬头冲她笑道。 于是众人都出了那洞口。朱九被红缨抱上去,脚才落地,就被一个人扑过来抱住。 那人只是哭。 还是红缨过来道,“乐锦,王后身上有摔伤,你别抱太紧了。” 乐锦立即就松开她,“是奴婢不好……奴婢无用。” 朱九看见乐锦满脸是泪,于是又帮她抹泪,“乐锦,别哭了。我们都没事。” “奴婢太没用了。”乐锦止不住泪。 石岩上前道,“乐锦,收起眼泪,先去给王后检查身上的伤处是正事。” “是……对对……”乐锦于是自己抹掉新出的泪,扶着朱九向外走,并回头招呼阴美,“阴大夫请跟我来。” 阴美于是跟上去,石岩红缨随后。 秋云在后面扶住刘训英,问她,“夫人……” 刘训英笑道,“秋云,你还不知道我么?” “刚刚吓坏奴婢了。”秋云脸色还白着。 两人亦向外走,“让你担心了。” “夫人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第137章 王的害怕 这边众人决定回宫再做检查,留两个影守着现场。 朱九被众人簇拥着赶紧上了车驾,见到乐锦眼睛依旧通红,车内还有阴美,她便冲阴美道,“阴大夫可带了眼药?” “王后眼睛不适?” 乐锦一时跟着紧张。 朱九摇头,“是乐锦,眼睛红了一路,我担心她哭坏了。” 这话一出,乐锦低头抹泪,“是奴婢不好。” 朱九见了只觉心上软得一塌糊涂。“别揉了,嗯?”朱九抬手捧住她的脸,“我们乐锦的眼睛这么亮,别揉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阴美一笑,掏出巾帕递过去,乐锦接过来轻轻蘸了蘸眼角,“奴婢遵命,再不哭了。” 朱九这才笑看向阴美,“不曾想,阴大夫竟也习得一身好武艺。还有训英,原来我身边女子皆是不凡之人。” 阴美低眸一笑,却是不语。倒是乐锦道,“阴大夫会功夫,奴婢也是第一次知道。” “是嘛?可是木先生所授?”朱九道。 阴美摇头,“不瞒王后,在下有两位师父,武艺乃是先师父所授。” “阴大夫来自蜀地,尊师亦是蜀人?” “正是。” “不知可否告知尊师名讳?” “不是在下有意隐瞒,实是在下当初行为不肖,被逐出师门前,先师父不许在下对人透露他的名讳。” 乐锦惊道,“阴大夫这般好,为何还会因为不肖而被逐出师门?” 阴美不好意思道,“都是往事了。” 朱九乐锦于是不好再问。 而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从车外传来红缨他们的低声见礼。 她们即知是王来了。 车帘很快被掀开,一道风吹进来,然后就是石岩的声音,“乐锦,阴大夫先出来。” 风撩开帘子更大,朱九因而看见了他。 他正眼睛直直地望着里面,和她对视上。隔着一段距离,她却瞧见了他额上的汗珠。 乐锦阴美立即就下车去,紧接着是一堵暗色进来。 他没说话,还弓着身,尚未坐下,先将她拥住。 她的鼻尖拂过酒味,马车在这时再度行进起来。 她记起了,他今日应该在宴请宁州来客。 他在她旁边坐下,手还紧紧抱着她,身上的热度灼着她。 她的手放在他肩上,“南容,耽误你的正事了么?” 他没应她。 “可见着我阿弟了?”她想说些让他放松的话,但好像无甚作用,他抱她的手依旧有些发抖。 她最后只好道,“我没事,南容。红缨,阴美,还有训英,加上你的影卫,他们把我保护得好好的。一点伤没有,那些人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真的。”她一个劲说,并开始盲目地抬手替他抹汗。 背上的力道加重,那个沉默的人终于开口,“身上当真没有事?” “当真。你先放开我嘛,我想看看你。” 王于是终于松开她,两人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额上还有汗,于是抬手再去抹,“一路赶过来的?” 他颔首,却看见她手上的红,于是捉过来看,并些微掀了她的袖管,顺着手腕看上去,只见还有些擦痕在。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在那密道里滚了好一段。 她待解释,他却低头冲那只手吹气。 朱九一笑。 “孤带了药。”说着他就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拧开盖子,里面是朱九熟悉的木清专门为王室所配的伤药。 他又开始一言不发。朱九歪头看他,“容容?” 王怔愣抬头,朱九一笑,“是不是第一回听人这样唤你?” 王没有应,手上动作一时也停了,只是看着她。 她笑意加深,“你陪我说话嘛,否则我就唤得再大声些,教他们都听见。”说完还扭着头,以示自己并非开玩笑。 王终于无奈一笑,“这番折腾下来,你定是累了。” “不累。反倒精神了,只是先前跪那儿听他们念经才困。” 一只手擦完,王又执起她另一只手,上面同样有红肿。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她是琉璃易碎之物。 “我的王,你这样会让人以为我很矫情的。” “何人敢?”王眉一横。 “在你自己身上,你就能淡而化之,为何我这不过是擦破皮的小事,你就仿佛我受了极重的伤。这不是衬托得我矫情么?” “你不一样。” “嗯?”她一时不明白。 王于是抬头解释,“你自小在闺中,皮肤生得细嫩。”他的拇指在她手腕处缓缓摩挲,“与孤的皮糙肉厚不同。” 朱九反捉住他,“哪里就不同了?你难道不会痛么?” “孤耐受力比小九好些。” “你也说只是耐受力,但痛是一样的。” 另一只手也擦好了,王还待去解朱九的衣裳,朱九捉住他,“等回宫。” 王一想,于是放下手,道了声,“也好。”然后低头捉起她一角衣裙,“这裙子脏了,回宫换一件。” 朱九低头看那脏裙子,脑海里浮现在密道滚落之景,“王可知,是训英抱着我滚下那密道的。她全程护着我的头,若不是发生今日之事,我想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训英是会武的。” 王的手揉上她的脑袋,“可吓到了?” “最开始坠落是害怕的,但落地后,被训英护着,便顾不上害怕,只剩惊奇。” “生死关头,还有心想别的,嗯?”王无奈地轻捏了捏她的后颈。 第138章 王撒娇 朱九向前挪身子,以便靠他更近,“我的王,能不能给我讲讲训英是何时习的武?我真的很好奇。” “想知道?”王似乎很满意她的靠近,脸上浮现笑。 她在他眼前重重点头。 “训英自幼时即习武,说起来,她这身武艺,不仅救过你,还救过孤。” “还救过王?”朱九显然更兴奋了,眼里冒光。 王却很淡定地点头,“那还是多年前孤被奸臣控制之时,训英比孤大三岁,像是孤的一个阿姐保护着孤。” “训英比你还大呢?”朱九的确不曾去细究过刘训英的年纪。 王点头。 “那我还唤她弟妹……” “无妨,训英不会以为忤的。” “我听说训英之前是在你跟前侍候的,还背着奸臣帮你,是不是?” “嗯。”王颔首。 “真好。”她又笑了。 王却疑惑,“好什么?” “当时你定极艰难,我都不敢想象。但有训英他们在你身边帮你,我只要一想到就宽心。你可知道,刚刚在地道里,四面黑洞洞的,但有训英抱着我,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她兀自在说,王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她的“真好”二字。 她为他曾经有人保护而开心。 “怎么了?”朱九总算看出王的出神,“想甚呢 ,我的王?” 王回过神,反问她,“甚?” 朱九一笑,也不问,只道,“你中途丢下赴宴的臣子,不怕他们有想法?何况是有功之臣。” “孤以酒力不胜为由走的。”说到这个,王似乎带了委屈的情绪在脸上。朱九是有这样的错觉的,但不确定,只听他又道,“小九,你阿弟竟和章公度他们一般,一饮酒就忘乎所以,不停劝孤酒,还手舞足蹈的。” “是嘛?”这是朱九不曾想到的。 “等回去后,你要替孤好好说说他。” “好。”朱九一笑。 王突然靠上她,头搁在她肩头,兀自道,“孤饮得太多了。” 朱九一动不动,“头昏了?” “嗯。”王地低哼。 “饮了多少?” “记不清了。” 王这是有醉意了。但刚刚除了那一身酒味外,丝毫看不出他醉了,直到现下才显现出来。 朱九道,“王躺我腿上吧,会舒服些。” 王于是侧身将头搁在了她的腿上,朱九前探身子看他脸色,只见他合着眼。 “我问阴大夫要一丸解酒丸如何?” 他晃头,“孤不想让人知道孤也会醉。” 朱九笑,“王也是人,会醉很正常。” “可他们都觉得孤不会醉。所以你阿弟才会受那些人怂恿,一个劲地来敬孤。” “我定说他。” 王不语。 朱九又道,“其实从宫里起身便是晕的?” 王点头。 “忍了一路?” 王又点头。 “你还骑马走了这么远?” 王不做反应。 “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朱九表示后怕。 “孤急着见到你,连衣袍也来不及换,还是桑陈扯的一件大袍覆在上面就出来了。” 朱九这才看见他衣襟下隐隐可见的他的御袍,还有他尚来不及换下的御靴。 “不信我不会有事?” “信不信是一回事,要亲眼见到你无事又是另一回事。” 朱九笑,“害王辛苦出来一趟,我帮您揉揉脑袋如何?” “别揉,你手上还有伤。”谁知他立即睁眼,扭头看她。 她低眉,与他对视,“我这两只手指无伤,可以动。”她举着中间那两只手指。 王想了想,然后点头,“好吧,别太用力。” 朱九于是用两根手指为王揉起脑袋来。 “可舒服些?” “嗯。”王舒服地哼。 车子入了宫,直驶到第二道宫门前,王与后下车来。众人只见是王后扶着王,与他们想象的不同,然后又听见王后低声问王,“好些没?” 王颔首。 众人齐齐看向桑陈,询问他王怎么了,桑陈做了一个饮酒的动作,众人于是恍然大悟。 “还是吃一丸?”只听王后又道。 王迟疑。 “你如今模样,只怕都看出来了。”王后道。 王于是点头。见状,众人便簇拥着阴美上前,阴美立即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丸药,王后接了过去,然后喂到王的唇边,王顺从地含了。 众人放下心来,继续朝前走。 在路口刘训英领人上来道别,傅南容这才想起要向她道谢,“多谢训英护了小九。” 刘训英微屈膝,“王上言重了。能救王后是妾荣幸。” “训英自己可曾受伤?” 刘训英摇头,“谢王上关心,妾无碍。” 朱九道,“之前是南玉帮我救了蓝鱼儿,如今又是训英救了我。后面的那场家宴势必要请他们前来以示感谢。” 王颔首,“好。” “谢王后,谢王上。” 朱九松开王,走到刘训英身旁去握住她的手,“见外了训英。本想与你再聊聊,但想来你已累了。刚刚我定拖累了你不少。” 刘训英笑,“妾惶恐。” 王见状,亦笑。 “回去好好休息。” “是。” 刘训英便折向西去,朱九还在望着她背影,然后就听得王的咳声。 她回头看,只见某人又扶着额了,于是立即走回去捉着他,“还头晕?” “嗯。” “等回了花想殿就好好睡一会儿?”王后扶着王向前走。 “可是孤还有话没问你阿弟。宴上只顾应付他们敬酒去了。” “他们不是还要停留些时?到时再问何妨?” “也好。” 到了花想殿,还在门口,只见一团蓝突然扑了上来,那风声呼呼的。朱九还未看清是何,那团蓝就被本来酒醉的王给一把捉住。 然后是不住的叫声。 这声音,朱九自然熟悉。 她立即捉上王的手,急道,“你轻些,是蓝鱼儿。” 王的手劲果真松了些,但并没放开蓝鱼儿。蓝鱼儿两只黑珠子眼巴巴看着朱九。 “它如今越发大了,若还像以前一样见到你就扑上来,就说它这爪子,不啻于一把锋利的小匕首,会伤到你。”王道。 朱九正一只手指一只手指地掰开王的手。王无奈看着她道,“可听进去了?” “嗯,我会好好和蓝鱼儿说的。让它学会收敛。” 蓝鱼儿于是到了朱九手里,她帮它梳理刚刚被王弄乱的毛羽。 能看出小家伙有些委屈,她只好摸摸它的头以示安抚。 “小雀还以为陛下不要小雀了。”小家伙的确委屈。 朱九笑,然后看向王,“王上先去睡会儿,容我和蓝鱼儿沟通一下?” “沟通甚,你身子还没检查。”说话间,面色不耐的王又要上手去捉蓝鱼儿。朱九往旁边一躲,然后一只手拦着他,“它以为我不要它了,我要和它解释一下。” “它是孩童么?”王不以为然。 “那我就说一句好了。”朱九看出王的不喜,只好转头冲蓝鱼儿道,“是我不好,下回出门前与你先说好。” 王斜觑小雀,“你还有脾气了?” 蓝鱼儿立即低头。 朱九道,“你别吓它。” 王顿了顿,只好又扶额道,“孤头还昏着。” 桑陈等人心道,王早说这句不就好了? 只见王后似突然意识到一般,将蓝鱼儿交给旁边的石岩,只丢下一句,“石岩,带蓝鱼儿出去捕点鱼,啄点虫吃。” 第139章 王后怎会没有心思做那事 朱九牵着王直直朝主殿走去,王在后面跟得倒是很顺从,很乖巧,还回头看了看被抛下的某雀。 某雀失落地趴在石岩手上,然后被众人围上来。 乐锦笑道,“蓝鱼儿,你刚刚差点就被王上掐死了可知?下回不可如此莽撞了。” 蓝鱼儿表示后怕地点头。 “不过才两日不见,这小家伙竟又重了些。”石岩掂量了一下。 “是么?”阴美上前接过去试了试,道,“蓝鱼儿,你之前来宫里许久不见长,如今为何日日都在长?好像就是从……” “从上次坠湖之后。”石岩道。 蓝鱼儿表示它也感到奇怪,只能找机会问问它的凰王陛下。 这边朱九牵着王入内,乐锦她们没有跟进去,于是王一个人帮她宽衣检查。 朱九按住他的手,“你不是头昏么?躺躺吧。我去那边让乐锦她们进来就是。” 王却不依,“孤要亲眼见了才放心。”王扒开她的手。她只好笑道,“你身上裹着好几件袍子,热不热?” 王一愣,朱九笑,“我先帮你褪掉吧。”于是换她给他宽衣。 他自己也动手,很快就只剩里衣。 “其实不褪这几层也不觉得难受,但等褪掉后,才发觉原来可以这么舒服。”王坐回床沿,感慨道。 “你啊,是不知道怎么让自己舒服。”朱九道,“别人都觉得很苦之事,你却不以为然。但若有机会能尝到甜头,其实也会喜欢上吧?我说的对不对?” 怎么不对呢?他愣住,就像她之于他啊。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不知男女之爱是这般让他欲罢不能。 她在帮他拭额汗,一双眸子里只有他的身影。 “小九。” “嗯。” “让孤看看你的身子。” 朱九的手一顿,这人这么直白的么?她没应,王却已动手。 她垂下手,未抵触,由他将她的衣物褪得也只剩里衣。 她也觉舒服。 若在夏日只穿这一件就好了,但她知道,在人间,这是不太雅观之事。 王还在继续,滚烫的手来到她颈边,将她的里衣向下拉。 她的肩背露出来。 王似乎越来越热了,醉酒都未脸红的他此时却好像红了脸。 “王热?”她问。 王吞咽了口水,“是。” 她于是俯身向床里,想要取团扇。才褪到一半的衣物顺势自己就落到腰间。她清楚地听到王的吸气声。 她拿回扇子,在一旁替他摇风。 她是自在的,光着上身问他,“可有伤痕,嗯?”她还微微侧身,让王看她的后背。 王身子都僵了,双眸也直了。 “王?” “甚?” “看明白了么?” “小九。” “嗯?” “孤……” “怎么?”朱九靠他更近,胸部贴在他身,王身上那薄薄的一层里衣让她柔软的触感更加抓人。 他身子轻颤。 朱九低头一看,立时明了。 对于凡人之构造,她早好些年就修习完了。她知他现下是怎么了。 王的汗开始向下淌,朱九的扇摇得更用力。她知他是在做斗争,不逼他,只等他自己做出决定。 他忍得眸子也红了。她实在不忍,于是抬手捉住他,他的身子更是猛然一震。 “南容……”她想说没关系之类,但他立即就将她抱住了,然后耳边是他的一声长舒气。 他只是抱着她良久,并没有做其他,然后又给她穿上衣服,但她看见他的手指是抖着的,到最后根本系不上她的衣带。 朱九只好抱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他于是松开手,在她面前呆坐着,一言不发,看她系带子。 朱九手上在系,眼却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的,惊讶于他的自控力竟到了如此地步。 所以,燕国那位赵王以为施展一个美人计能有用,却是大错特错了。 傅南容全身都出了汗,朱九问他要不要睡觉时,他却说要沐浴。 然后朱九就见他急急下了床,连鞋子都是半拖着,快步走了出去。 她看着屏风那儿出神,这时乐锦阿水进来看她。 “王后……” 两个丫头正奇怪王怎突然要沐浴,脸色还怪怪的,而王后的面色看着也算不上喜悦。 两人相视,乐锦心下立即就有了猜测。刚刚他们在外面可都是抱着那样的猜想的,谁知今日还是没成功,难免失望。阿水见她神色,亦跟着猜到些。 “王后可要睡会儿?”乐锦问。 朱九抬首看她们,“帮我绞张帕子来,我想擦擦脸。” 阿水立即就去了,乐锦又问,“王后身子可有不适?” 朱九摇头,看着还是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擦过脸,朱九就躺下了。 两人守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有动静,只好轻手轻脚地出去。 “王后睡下了?”门外众人见她们出来,围过来问。两人点头。 “怎么了?”红缨看出她们面上带着忧色。 “王后当真受伤了?”莲蓬急问。 “不是身上的伤。”阿水愁眉。 众人一听,皆明了。 一时叹声起。 “我就说王后怎会没有想法嘛。”石岩几乎哭了,一张脸苦着。 众人在院中或坐或立,沉默着。 桑陈跟着沐浴过后一身清爽的王走出浴堂,来到院中时便见到个个愁眉苦脸的众人。 他们有气无力地冲王行了礼。 王进去后,桑陈问他们,“都怎么了?没吃饭?要不是王上心思在别处,早罚你们了。” 第140章 夫妻之间最好是有话说话 众人又是重重叹气。 桑陈无奈道,“急不得,诸位。” “王后都不高兴了,还不急么师父?”石岩道。 “王后不高兴了?”桑陈这才意识到严重性。 “嗯。”石岩重重点头。 桑陈看向乐锦,乐锦也点头。 他转身看向安静的殿门,抓了抓脑袋,过了会儿,问,“有多不高兴?” “王后你还不知道么?极少有不好的情绪,只是不笑便问题很大了。”乐锦道。 桑陈开始在原地走来走去,“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再度有气无力。石岩道,“这种事,我们根本不敢在王上面前提,可是若总没人提也不是办法。” “谁能提呢?” “六公爷?” “六公爷自然是行,但王不一定会听。毕竟公爷之前也提过好几回,王都没放在心上。”桑陈道。 “郡主?” 众人瘪气。 提者自己就道,“郡主好像是不行。” “相君他们呢?” “难。以前穆相君还受宠时就提过,都没用。” 众人束手望天,桑陈道,“其实这念想我们早就断了的,是王后的到来让我们重燃希望。我想,如今没有谁比王后更能劝王上了。” “王后?”众人惊。 “是。”桑陈一脸严肃,“劝王后总比劝王上容易。” “是个好思路。”红缨道。 “可若王上知晓我们从中干涉此事,你我只怕命不久矣。诸位还要做?”桑陈问。 “自是要做的。”石岩先鼓起胸膛,“若王上王后有嗣,大魏国祚绵长,我辈性命何足道哉。” 桑陈拍上石岩肩膀,笑道,“你小子,不愧是我爱徒。” 乐锦道,“我们往好的方面想,有王后在,王上未必会要我等性命。” 也只能如此了,但魏王在国事上的严厉他们都了解,所以对于自己即将做出干涉王权之事的后果,他们根本拿不准。 但,既已决定要做,就顾不得许多了。 众人皆面色凝重地看着殿门,而殿内两人正睡得迷糊。 魏王刚进去时,朱九还没有睡着,但她没有动,他便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在旁边睡下。 身旁均匀的呼声传来,她知他已睡着了。 她侧过身看他。 之前他明确说过与她无法生子,她也表示过无妨,但今日却有些异样地不舒服。 这不舒服,她想埋在心底,只是不愿他为难罢了。 她抬头抚上他的鼻子,手指轻轻划过那轮廓。 因为醉酒的缘故,王睡到很晚,和朱九一起吃过晚膳后便起身要去勤政殿。 朱九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道,“几时回来?” “要些时,若太晚,就别等孤。” 朱九道,“再晚也别过子时。” “好。” 朱九欲言又止。王本起身了,又坐回食案边,低声问,“还有事?” 她抬眸看他,“若查出光明寺的底细……”她停顿,知他应最迟明日就能查清真相,“我想知道。” 像之前她与傅庄遇险,当时对方用意在傅庄,后续她不知道,只因她初至,后来也不便问,但如今既然是冲着她来,她合该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他一时没应,只看着她,当下她便明了,他或许已知道了底细。 她于是直直望进他眼里,他却躲闪了,只应了一个“好”字便起身。 她眼神随着他移动,他留给她一个背影。 天黑尽,傅南枝过来看她。 “嫂嫂……” “南枝,我没事。”她笑迎她,截住她担忧的话,“你可知你六嫂嫂也是个武艺高强之人?” 从傅南枝神情看得出,她不惊讶,“以前听五哥说过。” “全程是她护着我,所以我没受伤。” 朱九要带南枝入内安坐,南枝却说,“外面凉快些,不如去外面走走如何,嫂嫂?” 朱九点头,“也好。”于是南枝带着朱九走出花想殿,向水边去,只因水边有风。 乐锦石岩他们提着灯跟在后面,有些担心,“王后,郡主,夜里黑,就在这边路上走走便是。” 朱九笑道,“乐锦管我紧着呢,就是白日也不太让我靠近水边。” “嫂嫂,我们就听乐锦的。”南枝伸长脖子似在张望什么,然后道,“那边有个凉亭,不如去坐坐。” 于是众人向亭子走去,暗影幢幢,突然几个宫人出现。她们屈身行礼之后并不离开,朱九还在纳闷,石岩先问,“还有事?” “奴婢……” 朱九道,“但说无妨。” 那为首婢女伸出手,微微向前一步,这让乐锦和石岩惊了一下,立即挡在前面。 朱九透过面前的人墙,隐约瞧见那婢女伸出的手上有一物,像是个小葫芦。 “这是何物?”听得出来石岩声音冷了几分,似乎是在怪那人的无礼莽撞。如今她身边人都有些杯弓蛇影。 那婢女显然被吓到了,朱九能看见她的身子一抖。 “是……”连声音也不平稳,半天没是出来。还是她身旁一婢女帮答,口齿顺畅,“回王后,此物能辟邪保平安,是如意自小佩戴在身。她听闻王后回宫,想要将这物什上奉给王后。” 朱九耳里划过如意二字,立即就想起是谁了。只怪夜里昏暗,看不清,加上隔了些时,竟连声音也淡忘了。 她于是轻轻绕过身前的人墙,走到如意面前去。石岩乐锦立即举高手里的灯,朱九便看见如意手中的物什。 果真是一枚小葫芦,用红绳子串着,还结有一缕丝绦。 如意只是垂着头,朱九要弯腰歪头才能看见她的脸。她立即就要屈身,声音里带着慌乱,“王……王后……” 朱九抬手扶住她,“是路过此地,还是本来就准备去花想殿找我?” “是……”如意又结住,依旧是旁人帮她道,“回王后,小人们天未黑就来了,不敢靠近,只在这边磨蹭。” 朱九笑,“为何不敢靠近?我那里有鬼哦?” “不……不是。”如意更加慌乱。 “如意,你要说什么就自己赶紧说,现在是好机会。”南枝实在看不下去了,直催促。 如意于是突然抬头,一双水亮的眸子对上朱九的笑脸,“这葫芦是奴婢幼时,一个游走的医士所赠,里面装着朱砂,能够辟邪安神。奴婢一直携带好些年……奴婢先前受王后大恩,只恨能力低微,无从报答。希望这护身之物能够佑王后一生安康。” 朱九心头受到触动,却没有接,“既是你自小携带,今日送与我,你自己怎么办?” “婢……婢女……” 朱九握上如意的手,“如意,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这葫芦还是你自己收好。” 如意眼里似浮上了泪光。 南枝上前来,道,“嫂嫂,如意他们如今已不在西宫执役,与重获新生无异。他们都听说是嫂嫂在二哥面前提议,将他们换出。其实不止这几个,那些曾经在西宫受过苦的宫人们都想来见你。他们下午便集到我的胧月殿,问嫂嫂的情况。我说嫂嫂无碍,他们才放心。” “劳你们挂念了。”朱九笑,“这事竟闹得这般大。” “是影卫的求援信号所致,那信号自二哥掌权就不曾放过几回,京中知情者白日里为此还有过慌乱。” 这是朱九不曾想到的。 “好了,既见过王后本尊,也送了祝福,你们就回去吧。”南枝道。 如意她们立即屈膝,“是。”然后依言离开。 第141章 相思望月 朱九傅南枝进到凉亭去坐着,乐锦他们立在外面守候。 朱九坐下后,靠在柱子上,手扶上额头。傅南枝挪近,问道,“嫂嫂头不舒服么?” 亭外的乐锦石岩立即就看过来,只见朱九摇头,“想到一些事。” “可是白日里吓到了?嫂嫂受惊了。”傅南枝语气里带着心疼,她只知她嫂嫂未嫁给她二哥前,在宁州是贵门千金,从小甚至比她这个郡主都要娇养。今日这番,只怕将她吓得实在不轻。 朱九也不解释,其实并非出于后怕。现下晚风拂着,她该心情好些的,可心头总有一团气舒不化。 “王后若不舒服,现下不如回去。”乐锦走进来,弯腰道。 “对,嫂嫂,我们回去花想殿。”南枝起身。 朱九摇头,“下午我睡过,此时回去也是坐着无事。不如陪你在此处吹会风,说会儿话。乐锦,我没有不舒服,你放心。”她最后抬头看乐锦。 “真的没有不舒服么?”乐锦求证。 “真的。”朱九耐心回答。 乐锦只好再度退出凉亭,留他们姑嫂继续闲聊。 “南枝,这些日子可有收到陆吾来信?” 一说到这个,傅南枝眼睛瞬间冒光,声调也高了,“正想与嫂嫂说来着。”她坐直身子,“陆吾的信昨日到了宫中,是二哥亲自给我的,附在定城太守奏报之后。陆吾说,燕国皇帝卧病一年,国政交于太子打理,国事日乱,燕民有离心之象。还有他们与贺坤交战多日,将他团团耍弄,兵士早练得摩拳擦掌,只等着一场真正的战斗。嫂嫂,被燕人打压欺辱的日子是不是很快就要到头了?” 朱九被她感染,笑道,“陆吾在信中如是说?” “是我自己推测的。嫂嫂,大魏离安宁的日子终于不远了,真好。这样二哥,五哥他们也都能放松放松了。” “会的,南枝。” “一定会的。” 两人笑了会儿,朱九道,“陆吾信中只与你谈及国事?” “是啊,他写国事我才开心呢。即使是国事,我也能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他的心情高昂。他还说他升了职呢。” “是么?之前就说是个百夫长了。” “这次说是手底下管着五百号人呢。” 朱九见傅南枝笑得合不拢嘴,抬手抚上她的鬓发,“之前收到信还担心呢,现在就不担心了?” “也是担心的,但我以前从不知陆吾会打战,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谁知,如今将他放入战场,竟如鱼儿入水,仿佛他生来就应属于战场。他说他以前只为谋生求活,如今才算真正找到了人生价值,人生目标。” “所以你二哥的决定,现在知道很正确了?” “之前也觉得正确来着。”声音小。 也不知是谁还和她二哥赌了气来着。 “如今炎夏在即,可有给他准备夏衣?他可只有你给他准备了,毕竟他早无亲人。” “上回就托人送去了。” “自己缝的?”她看见她低头扭手。 她点头。 “南枝的手艺很好哦,之前纳的福袋,乐锦都说好。想来陆吾收到衣服会很开心。” “可他在信中却只字不曾提及。”听得出有些失望。 “或许是还未到。” “会及时到么?如今越来越热了。定城比盛京热得还要早些。” “会的。” “嫂嫂,六哥哥赠的那枚还魂丹我也一并托人送去了。” 朱九心头一柔,“这丸药我听你二哥说是木先生练了两年才出来,所用珍药再想找齐会极难。总共没多少,所以一丸就极其珍贵。” “我只希望他用不上这药。” 朱九笑。 傅南枝探身,望出凉亭的檐角,正巧看见天上高悬着一轮洁白无瑕的月,“嫂嫂看,弯月。” 朱九于是扭头。 “好亮啊。”南枝感慨,“也不知陆吾看到的月儿是不是和我看到的一样。” 朱九心笑,难道世间还有两轮月不成? 这就是相思啊。 第142章 我道你刚正不阿,但原来也有例外 两人在亭中坐谈了许久,忘记时间。 远处路上来了人,一盏灯摇摇晃晃的。 等来人走近后,亭外的乐锦等人立即屈身行礼,却原来是王来了。 “二哥……”两人不无惊讶。 王二话没说,直直就进了亭。他身材高大,倒显得那亭的矮。 “见过二哥。”南枝起身行礼,朱九亦起身迎他。他一来就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然后看向南枝,“陆吾的信可看到了?” “看到了,二哥。” “刘谦说他善带骑兵,善用突袭,将代城兵耍得团团转,大大提升了士气,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孤将原话转给你,听了可满意?” 朱九笑,南枝则不好意思道,“他是二哥的兵,满意也该是二哥满意才是。” “二哥满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哥的妹妹满意,这样二哥才得安宁。” 傅南枝嘟起嘴,嘀咕,“知错了,二哥。二哥是国君,心胸怎如此不广。” “孤是国君,就活该被你一而再地闹,然后还不能说你?” “没有!哪敢!” “孤看你胆气干云。若给你机会,你能跟到南部去陪他。” 傅南枝继续嘀咕,“是二哥自己说的,凡大魏子民皆有守土卫国之责,现在又不许我去了。” “傅南枝,你皮子又痒了?”说着傅南容就要上前,被朱九拽住,“哎呀,明明是想来宽妹妹的心,却总言不由衷,说些打击人的话。我看啊,让皇甫先生也顺便给王授授课,教教王说话的技巧。” 这话出,不止傅南枝憋不住笑,亭外的乐锦等人亦低下头,掩藏笑意。 “孤知道你总是帮她的。”王也不是当真要上前,扭头看着王后。 “嫂嫂自然是要帮我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反问。 “妹妹不敢。”傅南枝又低下头。 “都这么晚了,你还引你嫂嫂出来见人,让孤的影卫很被动,你可知晓?”王突然道。 众人都没想到王这么快就知道了。傅南枝未语,朱九先道,“殿中闷热,是我自己想出来透气吹风的。” “感到热了?”他很自然就抬手触上她的脸颊,试了试温度,夜风吹得她皮肤生凉。 “晚上还好,出来更好。” “二哥,如今还没入伏嫂嫂便有些难耐,该提前找个避暑之所。” “崇山倒是有个现成的宫宇,只是有些远。”王道。 “崇山宫?”朱九问。 “是祖父时期的旧宫殿,稍简陋,但略整理,也能住人。” “上去一趟要多久?” “从早到晚是要的。桑陈。”王突然唤桑陈。 “在。”桑陈的声音响在亭外。 “着人前去打理崇山宫。” “是。” 王又看回朱九,“孤只幼时去过一次,那宫宇只怕已荒得不成样子。” 朱九心里有疑问,但此时不便问出。 等傅南枝离开,他们回到花想殿,已经躺在床上了,朱九才吐出问句,“你会去么?” 王一愣,她再添一句,“去避暑。” “孤自小在盛京长大,已习惯这里的夏日。”意思很明显。 朱九又问,“那我一个人上去?” 王顿住。朱九半撑起身子,透过昏暗的烛火看他,等他回应。 “小九,燕人蠢蠢欲动,孤离开不得。”他道。 “我知道。”她道,“我如今不算难受,应能挨到六月中旬去。”其实她没把握,人间的炎夏,她这是第一次以凡人之躯体会,加上杨弗这具身子实在不算康健,但她想多陪陪他。 他又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其实还有一处所在也算凉爽,只是在西宫。” 朱九立即就想到上次去过一回,令她两股生凉的殿宇,“是凌空于太液湖之上的祥符殿么?” 王点头,“小九……”王似有话不能启齿。 她一时好奇,只睁着大眼看他。 “光明寺之事已有了眉目。” 他竟还是决定告诉她了,她郁了一日的心豁然开朗。只见她脸上浮出笑,撑着脑袋,“是何眉目?” 其实她心里已有猜测,光明寺的僧人与西宫那位联系颇深,除了她还能是谁? 他会以这样的神情面对她,她能够理解。她知道,他是怕她以此对他有所芥蒂。 但她早已将他与他母亲分开了。 “那些人是……母亲暗藏的密卫。” 他见她的笑意没有消失,反倒加浓。 她突然靠近他,将脑袋搁在他身上,感受他胸膛的起伏,“是你母亲所为?” 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他应,“是。” 朱九一时不再说话,王有些着急,“小九!” “嗯?”她倒是气定神闲,眼也闭了。 “抱歉。” “为何抱歉?又不是你要杀我。” “孤若不娶你入宫,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所以王是后悔与我成婚?” “自然不是。”王反驳得很快。 “那就无需抱歉。”她又歪了脑袋,闭上眼。 傅南容抬手轻环住她的后背,“那些人孤都没有放过,包括已放还民间的程眉,孤也将他解决了。”他接连说了许多,最后道,“只是母亲,”停顿,“孤拿她没办法。南玉说,他要替母亲来向你赔罪。孤没让他来,因为孤想自己来。” 朱九眼微睁。 “所以小九,这声抱歉是需要的。” “你真的是代你母亲来向我赔罪?”她问。 “是。”她看见他一脸严肃。 她坐起身,他也跟着起来,两人轻衣相对。 “那你想让我原谅你母亲么?” 他答不出,手在身侧捏紧。 她垂眸看见他的紧张,然后又抬眸对上他,“若放在其他人身上,你可能早就将他严办了。傅南容,之前见识过你因陆吾一案与南枝闹得那般厉害,还道你实在是一位刚正不阿,不知变通的君王。却其实,你是懂的。只不过是分人罢了。” “小九……”他自然知道自己在面对母亲时的偏心,可他没有办法,那是他母亲,是他从小就立誓愿要爱护的母亲。 终究是不忍他多么的为难,她道,“太后在你幼时护你良多,这些我或多或少听过。若可以,你再与我细讲讲,或许我就不会怪你了。” 她摆好听故事的架势,王愣了愣,然后才取过一旁的凭几给她,让她靠着。他自己则靠在背后的床架上。 这声音不算小,但外面的人却没来提醒,由着他们说到深夜。 “你倒知道只捡她对你的好说,怎不说你三岁丧父,她出于对你的疏淡,害你中毒?” “孤中毒怪不得母亲。” “那我来王宫之后亲眼所见她的偏心,和对你的丝毫不手下留情呢?” “孤是长子,理当受母亲管教。” “古仁人之风,在王的身上重现了。王今后也不用去骂那些腐儒,你只需将自己对太后之心讲于他们听,他们定对你死心塌地,唯你是从。” “小九是在讽刺孤迂腐么?” “哪敢啊。”朱九将凭几丢给他,然后翻身躺下,“你啊,自认为是对的,任谁劝都无用。” 王收好凭几,跟着躺下,缓缓靠近她,“那小九听了一夜孤的往事,可能稍微原谅孤?” “不是你的错,王少总揽错到自己身上。”朱九背着他回应。 “孤保证,今后母亲绝对再无人可用。而之前是孤疏忽,孤还是有错的。” 朱九无奈,只好道,“原谅你了。” 王的声音突然就高了几分,“真的?” 这下倒吸引地乐锦她们轻推门进来,正听见王后拖着嗓子道,“是,真的,可以睡了么,我的王?你看乐锦她们又来催了。” 乐锦她们才探进来的头,闻此,立即又缩了回去。 王低声在她耳边道,“所以孤不想你去西宫歇凉,就去崇山,如何?” 朱九的耳朵有些痒,心里也酥麻酥麻的,“行。” 王终于安分躺着了,嘴角还挂着笑。 第143章 王带弟弟来见她了 第二日,朱九在殿中看乐锦莲蓬她们缝衣,王中途回来,脸上带着笑,声音轻快,“小九,快看谁来了。” 众人看向门口,只见从门外进来一人,很年轻,一身紫袍,比之傅南容清秀些,也瘦些,但面白如玉,却是不认识的人。 那人眼里似含着泪光,在跨过门槛时还略微趔趄了一下,朱九心上没来由随之一颤。 只见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嘴唇轻颤,掀袍下跪,“下臣……参见王后。”声音里带着哽咽。 朱九还在发愣,王先道,“让你来是来见你阿姐的,别只顾下跪。” 朱九脑子一轰。 地上之人立即就喊了她一声“阿姐”,带着哭腔。 乐锦她们明了了,门口立着的石岩他们亦明了了。 朱九向前两步,杨伯圭也膝行向前,迎着他阿姐。 “阿弟?”说来她与眼前之人并无关系,他只是杨弗的阿弟,但她却鼻头一酸,只想与他相拥。 她忍不住,蹲下身子的确与他拥住。 “阿姐!”杨伯圭哭出声来。 若杨弗在此,只怕比她哭得更凶。眼泪瞬间就从她的眼中淌出,不受控制。 王看不过去他的后在地上跪着哭,于是一手一个,将两人都提了起来,然后掏出巾帕给王后擦眼。杨伯圭则背过身去用袖子揾泪。 “在宁川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定是不容易的。”朱九声音里亦染上哭腔,“为何一直不与我联系?”若他早与自己阿姐取得联系,说不定当初杨弗就不会寻死了。 “是弟弟不好,害阿姐受苦。”杨伯圭眼睛又湿了。 “那些年贺家势大,他如何敢与你联系?你若知道了真相,贺坤只怕不会容你。他也是为你安危着想。”王看得清楚。 “我没有怪他,只是心疼他一个人承受家仇,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 “阿姐能够平安,是弟弟最大的安慰。” 朱九想,若杨弗在此,不知要如何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 她忍不住再度拥住他,“今后有阿姐在,换阿姐护着你。” 杨伯圭再度泣不成声,王在旁边捏着巾帕,忍了忍,才道,“王后可知,孤一直听闻伯圭擒贺敏如何如何英勇,今日却见他做小女儿啼哭状。” 两人分开,朱九红着眼,垂着泪珠子,看了看他,然后又牵住杨伯圭的手,引他到一边坐下,开始问他在宁川的经历。 王不禁想,他的后最喜听故事,所以一时半会是听不完的。他只好默不作声走出殿,招过乐锦来,低声道,“过会儿进去提醒王后饮些水,擦擦脸。” “是。” 王离开了,留他们姐弟叙久别之情。 当晚,王回来,杨伯圭自然已离开,却见他的后比往日开心了许多,正和乐锦他们说话,欢声笑语的。这是自她从光明寺历劫归来的头一回。 “王上回来了。” “伯圭回去了?”王直直向王后走去,坐在她边上。 乐锦她们起身向外。 “才回去不久,我留他一起用了晚膳。”她脸上的笑意没有消失。 “聊了些什么?” “许多。他如何活下来,如何潜入宁州城,又如何取得贺氏信任,谋得一个不小的职位。”朱九眼里冒光,他知道,她这是为这个弟弟感到骄傲,“不过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家仇面前,他能优先解决国仇。之前蠕蠕南侵,屠宣城后一路势如破竹,却在云城被他抵住劲头,但这也暴露了他的实力。他说自那战之后,贺敏就怀疑他了,是他甘愿冒险,到宁川,到贺敏眼皮子底下去求存。那段时间定极艰难。” “他年纪小,已有如此定力与魄力,今后前途无量。”王道。 “他说王要封给他一个伯爵?” “是。宁州能够平稳回归,他功不可没。” “他岳家是贺敏的妻弟?” “是,自你走后不久,贺敏就做主将许云之女配给他。许云一直心怀王室,也一直知道伯圭心思。伯圭在宁川能够顺利,主要依靠许云和他的阿姐从中斡旋。” “那……贺敏的妻……” “贺敏被捕前,恼羞成怒,一把火烧了后宅,连带着他的那些子女妻妾,都葬身火海。许夫人……亦在其中。” 这事,杨伯圭没与她讲。 “贺敏可是押解到京了?” “嗯,下在诏狱中。” “王待如何处置他?” “孤昨夜已见过他,然后赐了他毒酒,许他一个全尸,算是顾念孤与他的甥舅之情。” 他当初在宁川受苦,主要是贺坤要他命,但贺敏应该也是默许的吧,否则贺坤不会那般明目张胆。但即使如此,在处理宁州一事上,她也能看出,他似乎有意在给贺敏活路,无奈,是他自己执迷不悟,妄想自立。 她看向他的神情,只见他脸上无甚情绪波动,只是盯着一处不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南容。” “小九。” “嗯?” “贺敏在孤五岁时来盛京,我们见过第一面。” 朱九静静听。 “孤有印象是因为,孤当时躲在屏风后,听见他和母亲说,让母亲多照看孤,别只顾着南玉。” 朱九难免惊讶。 “当时孤稚幼,以为他是关心孤,所以一直记着。但后来孤便想明白了,他其实是看上孤储君的身份才劝母亲的。昨夜孤也向他求证了,问及他当年之事,他的答案与孤的猜测无异。但即使如此,若他当初肯和平交付宁州,孤还是会保他不死。” 朱九反握住他的手,给他安慰。 两人一时无话。 他亲缘淡薄,但好在有弟弟妹妹爱他,还有一个可爱的侄儿对他又敬又爱,上天待他也不算刻薄。 她捧起他的脸。他本垂目,此时抬眼看她,有些迷惑。朱九笑道,“我们的王啊,还是有些像自己父亲的。” 王自然不解,眉头一拢,朱九伸出两只大拇指抹开他的眉头,低声,“不许皱眉哦。” “动一动也不行?” “不行。” 王终笑,“那请问王后,何出此言?” “我只知,王即使被他们那般对待,也并没想要他们性命。过去那些王之所以杀掉的人,是因为他们曾做过于国于民有害之事,而曾害过王的人,即使是贺坤,我知道,当初若他不判离大魏,助燕人害国,王定也不会杀他。我说的对不对?” 王先是一怔,然后才笑,脸还在她掌中,不答,但朱九从他的笑便知她说对了。 “王的父亲那般温仁,王自然也是有颗仁心的。”她的一只手按在他胸前。 “你可知,自孤掌权以来,还从没人说过孤是位仁君。” “王当初放走那位行刺的官员,也没人提么?” “他们只顾不同意,哪还想到赞孤。”王似乎有些委屈。 朱九笑,“当时我便被王的决定感动,只是没向王说出而已。今日补上,如何?” “好。” 王看着心情好了不少,眼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桑陈他们在外面嘀咕,很快就听见屋内传来走动的声音。 只见王与后一起走到书案边,王坐下,王后立于一侧研墨。 “这个空处就是留给王的。” “当真要写?”王提笔抬首问。 “当真。这样才能显出诚意。” 王摇头一笑,但还是依言在每一封请柬上都落下自己的名字,朱九落的是王后九,傅南容则依着朱九的格式落王上容。 朱九捧起一封吹了吹墨迹,然后笑道,“这柬子上同时有了三个人的字迹。” “傅庄的字单看孤觉得可以夸奖,但现在与你与孤的字放在一起,就显得……”王一边写,一边摇头。 朱九笑,“庄儿才多大?” 我都三千岁了,哪能比。 “不行,还要督促他继续进步。”王一边写一边道。 “他已经在进步了,这几封请柬已写得很不错了。” 王写完搁笔,然后拿起一封细看,“不错么?” “王不觉得么?”朱九弯腰与他同看。 王看了看,还是摇头。 朱九笑,“做你侄儿真是可怜,因为你总用成年人的标准要求他。” “孤有么?”王扭头看她。 “有!” 王放下请柬,笑着将她揽在自己身旁坐下,“孤要求很高?” “嗯!” “压力很大?” “是!” “傅庄与你说的?” “……我说的。” 王眼角似乎都笑得起皱了,“看来在育子方面,王后与孤有些分歧。” “岂是有些,是分歧大大的。” 王笑,然后那笑意里似流淌过一些别的情绪。 朱九没看明白那是什么,而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但她却实实在在地看见了。 第144章 王后迎客 随着暑气的渐渐上蒸,也到了开家宴的日子。花想殿诸厨足足准备了五天,就等着今日大展拳脚。 傅南玉夫妇是一早就来的,紧跟在傅南枝傅庄之后。 “训英,自上次回宫,我们一直还未见面,感恩之情藏在心中许久,今日总算能回报一二。”朱九握住刘训英的手不放。 “嫂嫂言重了。”刘训英笑。 “嫂嫂,训英身手不错,保护嫂嫂是理所应当的。”傅南玉亦道。 “六弟不知,当日情形有些惊险,那地洞里黑灯瞎火,人落下去难免恐惧,训英却镇定自若,丝毫不惧。若放在战场上,指不定是个厉害的将军。” “嫂嫂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总说,若训英是男儿,哪还有长孙他们的事啊。”长孙大千已至,就在不远处坐着吃些小食,听到此话,长髯一动。 众人笑,刘训英将拥着她的傅南玉轻轻剜了一眼。 “你二哥这么古板呢?都不许女子为将?”朱九笑看向旁边的傅南容。 傅南玉也不答,就等他二哥自己答。无论在做什么的众人皆竖起了耳朵。 王正在饮茶,慢慢咽下后,缓缓道,“女子若有为,孤也不曾拘着。是训英自己要留下陪小六,而且,”王眼梢一动,傅南玉暗叫不好,只听他二哥继续道,“南玉曾私下求孤不要放训英走,还哭了。” 这话出,众人笑出声。傅南枝大笑道,“六哥如何求的二哥?” “南枝!不许问!”傅南玉长袖一舞,想要捂嘴。 “妾也想知道,烦请王上告知。”谁知他旁边的妻亦开口了。 “是啊,说说吧,王上。”长孙大千哪会放过这好机会,亦扬声大喊。 章公度从进来就一直出神,不在状态,这下才稍稍看向这边。 “当日情形嘛……”王学会卖关子了。 傅南玉立即起身,差点跪在他二哥面前,最后还是转求朱九,“嫂嫂,快让二哥停下。” “可是,我也想听怎么办,南玉?” “王后威武!”长孙大千是会鼓气的。 众人哄笑。 傅南玉的脸竟有些红了。 朱九笑道,“王说还是不说呢?” “还是由小六回去自己告诉训英吧。” 傅南玉这才放下心来,直呼“好哥哥”。 “六哥脸都红了。”傅南枝笑。 “六叔也会脸红么?”傅庄一直靠着朱九,认真听大人们说话,现下才出声。 “你六叔也是人,怎会不脸红?”朱九低头回答他。 “二叔就没脸红害羞过。” “那是你没瞧见。” “婶婶见过?” 朱九一想,好像她也没见过,于是摇头。不禁好奇傅南容害羞会是什么模样的,但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时刻吧。 众人正说笑,乐锦进来禀道,“禀王上王后,定远伯携家眷至。” 朱九闻言,立即起身向外,刚到门口,就迎上两人。那男子是她已认识的,她只略略喊了声阿弟,然后眼睛立刻就转向他身旁的女子,只见她一身淡红衣裙,眉眼含笑,正跟着杨伯圭冲她屈身行礼。 “姐姐,这是少君。”杨伯圭介绍。 “参见王后。”许少君低首。 朱九早跨出一个步子,双手扶住她,“让阿姐瞧瞧,阿弟真是好福气啊。” 因傅南容亦跟了出来,所以屋中众人都围到了门口。 “嫂嫂,这就是那位年少有为的定远伯?”傅南玉问。 “是我阿弟。” “见过王上和诸位贵人。”杨伯圭与许少君再度行礼。 “进来坐吧。”王上走过去拉上王后的手道,“后面还有客人来,你是不是都要亲自出门迎接?” “对啊。” 王很无奈。 “二哥倒不如吩咐乐锦他们,再有人来直接领进来就是,这样嫂嫂就不用出去了。”傅南枝笑道。 王闻言,于是看向门外的乐锦,乐锦会意。 朱九道,“哪有让客人自己进来的道理。” “今日你从天未亮就起来安排,直到现在。午间这两个便来了,想来连午休也未有机会。”王指的是傅南枝姑侄。 二人低下头,默默饮茶。 “你现在坐下好好歇歇是正经,迎客之事交给他们。”王一挥手,几个傅都被波及。 傅南枝傅南玉立即就接话,“对对,我们迎,我们迎。”说着他们纷纷朝门口的位子挪。 王这下又看向从进门来就没停过嘴的长孙大千。长孙只好默默放下手中吃食,试探性问,“臣也要去迎客?” 王没说话,他只当是默应,于是只好跟着几个傅到了门口。 王的眼神又瞟向那边剩下的章公度。 朱九正拉着弟弟弟媳说个不停,也没注意这边情形。 王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却是在说章公度,“你这几日是不是被鬼上了身,嗯?” 众人都奇怪地看过来。 长孙大千后悔刚刚没拉着章公度一起过来,他也觉得章公度这几日不太对劲,但如今被王上抓个正着,只怕逃不过一顿好训。 朱九立即就松开许少君的手,转向傅南容,然后看了看章公度,只见他神情恍惚地起身冲王躬身行礼,“臣状态不佳,今日要辜负二尊美意了。臣请此时离去。” “离去甚?王后亲自给你的请柬,你敢中途离开?”王拍了旁边的桌子,瞬间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杨伯圭悄悄握上许少君的手,怕她第一回面圣,不适应君王之怒。 朱九扯了扯他衣袖,“相君可是身子不适?”用眼神示意他此时人多,不宜伤相君面子,傅南容这才微微抑了情绪。 还未再说,乐锦等已将宫外的樊玉,林知乐,顾长一三人领了进来。 他们三直接来到,就在门外齐齐行礼。 “参见王上王后,参见诸位贵人。” “阿玉,知乐,快进来。”朱九起身,傅南枝亦迎向门口。 三人进来,再冲王上王后屈了身。 “许久不见了。”朱九两只手一只握林知乐,一只握樊玉,然后向其他人介绍。 “这两位是京中名楼有春的当家夫妇。” 众人回礼。 “这是有春楼的首厨,樊玉,樊姑娘。” “可是那位阿姐最喜欢吃她做的菜的樊玉,樊姑娘?”杨伯圭问。 “正是。这是我阿弟伯圭,这是弟媳少君。”朱九一一介绍。 “是从宁州来,亲擒反贼的杨使君和也曾带兵击退蠕蠕的宁川许家的二姑娘么?”林知乐惊问。 “知乐也听说过伯圭与少君?” “京中谁人不知呢。杨使君和许夫人夫妻相得,皆年轻有为,为国立下大功。楼中这些日子的谈论,大都是宁州事,而宁州事也大都关于二位。” 朱九笑看向杨伯圭夫妇,“我好久没去有春楼,却原来你们已在京中这么有名了。” 两人皆腼腆一笑。 “更有胜者呢。”林知乐又道。 “更有胜者?” 林知乐道,“使君入京那日,城中百姓有不少人拥在马前,将路堵得水泄不通。后来还是王上下令城防司派兵前来才疏通了道路。” “竟有这事!”朱九又看向某王,某王只顾生自己相君的气,没注意这边说的甚。 “你入京那日,我和训英还在光明寺里伴着青灯古佛呢,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京民们没吓到你们吧?”朱九又握住了许少君的手。 “回阿姐,我们还好,被吓到的另有其人。” 杨氏夫妇相视一笑,朱九好奇,“是谁?” “我猜是那槛车里的人。”林知乐笑道。 朱九一想,立即就明了。 “杨使君夫妇收了多少赞美,那位就收了多少唾骂。” “那日知乐就在街上?”傅南枝问。 “队伍从有春楼下过,我们自然是要去看的。” 朱九一时惋惜自己错过这样的场面。而经她介绍之后,早想和杨氏夫妇详谈宁州事的林知乐,这下便拉着顾长一与他们开始聊起来,渐渐熟络。 朱九因而空出来,便注意到旁边一直沉默着的樊玉。 “阿玉?” “王后。” “待会儿你可是主评判人哦。” “自当尽力品评。”她笑。 “他们学得如何呢?” “都很好。” “不用为他们遮掩的,优缺点都可以提出来。” “王后宫中这几位都是高手,说是他们向我学,其实我也向他们学到了很多。” “我还总担心他们去你那儿会给你添乱呢。” “不添乱的,反倒帮了不少忙。” “那便好。” 这时乐锦进来说,“禀王上王后,膳食已备妥,可以入席了。” “乐锦你来得真及时,我肚子还真开始饿了。”傅南枝道。 “我也是。”傅庄亦起身。 “那就入席,大家快入席。”朱九招呼众人。 王上王后走在前,众人跟在后面。 他们出了殿门,折向旁边膳堂,这时一道鸟叫声响起,众人看过去,只见一只蓝隼体态雄健地停在院中的一株青梅树上。 长孙大千先叫出来,“宫中怎有如此猛禽在?快护驾!”他动作比声音更快,已护在了君后之前。 他的突然来到,倒吓了朱九一跳。 王却将他扒拉到一边,“这是王后养的小雀,不是甚猛禽。” “王后养的?”不知内情人皆惊。 “此类鸟雀向下俯冲时,速度惊人,冲力也胜过强弓多倍。”顾长一道,“民曾亲眼见过,一只这样的隼瞬间就能将一只野兔毙命。” “就是平日我们狩猎,这样的隼也难猎得。臣可否请问王后从何得来这样的尤物?”长孙大千看着很是羡慕。 “碰巧救了它,当时它还没有这般大。”朱九道。 “原来如此。” 蓝鱼儿自然听得懂众人言语,然后就听见那长胡子的大汉冲它的陛下请求道,“臣有一个请求。” “长孙将军但说就是。” “臣可否摸一摸它?” 众人笑,朱九亦笑道,“自是可以的。”她看向石岩,石岩立即就跑过去将蓝鱼儿抱过来。 长孙大千和顾长一等人自然更惊讶,“这隼竟这般听话!” “将军有所不知,是王上下令不许蓝鱼儿随意在殿中飞翔。现下人多,小家伙很听话,所以一动不动。”石岩解释。 长孙大千已经上手撸起了蓝鱼儿的毛,不禁感叹,“真是好隼啊。”他看向王后,“这样的隼,就是那些养隼世家也未必见过。加上它这身难得一见的毛色,更是稀有。” “蓝鱼儿真有这么珍贵?”傅南枝问,他们还一直只当它是只普通小雀呢。 “郡主难道还不信臣对猛禽的认识么?” “可最起初,这小家伙还奶团团的,就是如今,也没见它飞过多快,不过是体型大了些,嘴喙尖了些和爪子长了些。” “那是它在宫中有顾忌,不曾发挥出真本事罢了。” “要如何才能让它发挥真本事?” “带它出去猎一场就知了。” 第145章 王那恨铁不成钢的相君 本要去吃饭的众人在门口被蓝鱼儿吸引了注意,李厨等人心中焦急,只因有些菜要趁热才是最佳品尝时间。 他只好暗暗招了莲蓬,莲蓬闻言一笑,便走回到乐锦身旁转达。乐锦亦笑,然后在朱九身侧低声道,“王后,李厨他们的菜已上桌,说是要趁热。” 朱九道,“倒差点忘了。诸位快入座,蓝鱼儿自去玩耍。”石岩将蓝鱼儿从长孙大千手中接过,能感知到那位将军的不舍。 纷纷入座后,朱九看向站在门边的李厨等人,笑道,“樊姑娘今日在此,你们是不是要先见过师父呢?” 他们立即就冲樊玉躬身,“拜见师父。” 樊玉哪受得住,堪堪起身回礼,“李师傅厨艺精湛,诸位师傅亦是翘楚。小女子受不住如此大礼。王后就莫要折煞我了。” 众人笑。 “那就请李厨先来介绍各样菜肴。” 只见李厨走到正中,先冲章公度躬身,“小人斗胆,借相君桌上菜肴为诸位贵人一一介绍。” 章公度正对面是樊玉,他正望着她,一时没听见,所以没应。 李厨愣住,众人都看过来。樊玉自然知晓他怎么了,一时心中升起烦闷。 “李有田,你找长孙将军去。”上座的王上提醒他。 李厨只好转向长孙大千。 章公度全程不在状态,这下连朱九亦发觉出不对劲了。她扭头看傅南容,只见他又皱起了眉。 “各位贵人,这道菜名为水晶烩……”在座的,其实大都吃过樊玉做的菜,只杨伯圭夫妇初来盛京,第一次品尝,所以也主要是介绍给他们听。 其余人,如傅庄傅南枝等人早已举箸吃了起来。 桌上还摆了酒,李有田他们竟连有春楼的羊羔儿酒都学来了。 朱九捧着空杯向旁边的王道,“我想尝尝李厨酿的比之有春楼的如何。” 王道,“先吃菜。” “那待会儿许我饮一杯。”她举起一只手指。 “好。”王应。 她很开心,给王夹了一箸菜。 李厨介绍得很投入,有时樊玉在旁补充,杨伯圭等人还时不时问些问题,场面很热闹。当然也有默不作声,只顾吃的,比如说傅庄。也有浓情蜜意,你一口我一口的,比如说傅南玉夫妇。 因为上座略高,所以将下面看得明白。 朱九看着章公度,问旁边的王道,“相君是盯着阿玉么?” “不是看她还能看谁呢。”王似乎说到这个就来气。 朱九扭头看他,“王还气相君呢?”此时他们二人总算能说些悄悄话。 王没应。 “上次我就有疑问了,相君和阿玉似乎很熟。他们从何时结识?” “说是幼时见过,在盛京重逢。他喜欢樊玉。”王说得轻巧,却让朱九久久反应不过来。 “王说相君喜欢阿玉?” “王后没看出来?从樊玉一进来,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原来如此。 朱九想了想,道,“相君今日失常,是因为阿玉?” “前几日孤就问清楚了。樊玉不喜欢他,已明确拒绝了他。” 难道那日在街上所碰巧撞见的两人争吵便是樊玉在拒绝相君?朱九疑惑,只听王又道,“之前孤赐他美妾,他都拒绝,孤还道他不近女色。却原来是这般的痴儿,已连着几日心不在焉了。孤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下旨将樊玉许配给他,这样他才能早早回神,为孤尽力办事。” “不可。”朱九立道,“王没问过阿玉意见,怎可乱点鸳鸯谱。” “还要问?” “自然是要问的,阿玉又不是王的奴。她是良家子,岂可随意许人。” “她定是不愿的。” “这事容我帮你打听,王不可轻举妄动。这几日不如先给相君放假,等问好后再做决定。”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孤恨不能有四五个章公度呢,哪还能给他放假。” “但如今的相君只怕连王的普通臣子亦不如,还不如放他假,回去好好想想呢。我们也好弄清其中曲折,才能对症下药。” “王后如今,也会看诊施药了?”王笑,显然是同意了。 “自阴大夫搬来花想殿,耳濡目染罢了。”朱九亦笑。 “那就麻烦王后了。”王突然假装客气。 朱九笑。 阶下李厨已介绍得差不多,众人亦已吃了七七八八,饭量小的则已停箸。 朱九见傅庄面前餐盘基本都精光,而他还在吃,不禁看向乐锦,“乐锦,去问问庄儿,若饱了就别吃了。” 乐锦依言前去,只见傅庄果真搁下筷子。朱九猜到他是怕他二叔说他浪费。他看向她,她冲他一笑。 “这还有最后一样。”李厨继续道,只见他举起酒杯,“此乃羊羔儿酒,是有春楼镇楼之宝。小人不才,学得皮毛。才酿一月余,味道比之楼中师傅所酿,自然不及,各位贵人,若不嫌弃,请尝一尝。” 杨伯圭早尝下一口,不禁叹出声来,“在宁州,如何能吃得到这样的酒!” “宁州酒天下闻名,比之此酒如何?”长孙大千冲他举杯。 “将军去过宁州,可尝过?” “只在宁川城外驻过些时,无酒可尝哦。”饮下。 “此酒自有美妙处,比之无益。某只知,是好酒。”他冲李厨道。 李厨躬身,“谢伯爷美言。” 只见下面饮得如火如荼,朱九可怜巴巴地扯身边人的衣袖。 傅南容只好拿过她杯子,给她倒了半杯。 她一见,微嘟嘴,“王倒酒都不给人满上的?” “你啊,一杯倒的体质,半杯正好。”王转头将剩余的酒壶交给桑陈,让他拿走,表示自己也不多饮,算是陪她一起干坐。 朱九只好双手捧起杯子,轻碰了碰王的杯子,道,“王饮。” 王于是举起杯子,两人共饮。 乐锦在她身边弯腰提醒,“王后小口饮。” 朱九依言,一点一点咽下,只觉唇齿间醇香四溢,不禁看向阶下的李有田,“知乐阿玉,若有一日李厨不在宫中干了,出到外面也开一间酒楼,不知会不会是有春的劲敌。” 林知乐先笑,“若如此,我们定尽全力邀请李师傅到楼中合作。” 李厨却摆手道,“小人这辈子都要为王上王后做饭,绝不出去。” 众人笑。 第146章 君后为人饯行的套餐 “王可是没酒了?”长孙大千这话才出口,傅南容便知他又醉了,不禁扼腕,刚刚就该嘱咐人少给他酒的。不过他可能也会自己要酒。 “孤饮得够多了。”他道。 “臣敬王上王后。”果真来了,朱九亦暗叫不妙,不过好在章公度今日不在状态,只长孙一人,应可以应付。 “听王上说,长孙将军过些时就要南下?”朱九想着多与他说说话,或许能让身边的人少饮些酒。 “是,臣要代王上南下巡查各镇。” “长孙将军辛苦了。” “是臣份内事。” “将军可会去定城?” “定城是南边重镇,首站就是。” “既如此,南枝有东西要给陆吾,不如托长孙将军带过去。”她看向王。 王未言,长孙先拱手道,“郡主若有托,臣万死不辞。” 王于是不言了。 朱九又道,“听王上说,”反正都是听王说,不停说,才能止住长孙想要敬酒的冲动,“将军曾领军一口气追敌三百里。只要出战,就令人闻风散胆。一柄长枪,能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此风采,可惜我无缘一见。” “臣可现场为王后舞枪助兴。” 这是朱九不想看到的,膳堂不宽敞,而且吃饭而已,再来舞枪,多混乱? 只见身边的王亦拢起了眉,但朱九的话显然已勾起了长孙的兴致,他立即就冲外喊取杖来。准备以杖代枪,舞一番。 王闭目,不愿面对自己手底下有这样的将军。但下边的杨伯圭和傅南玉等人却已附和了起来,觉得有人舞枪助兴,是极好的事。 平时用来责人的棍棒被送了进来,长孙大千单手便拎起来,冲阶上二人拱手,“上回臣舞剑,得二尊以乐相伴,不知今日是否还能有此殊荣。” 朱九一愣,下意识看向身边人,他已睁了眼,“这里不比望春台,你施展不开。今日就免了。” “臣就要南下,不知何年月才能回来。章相君倒是能日日陪伴君后,臣却不能。”有些委屈。 王显然是心软了。 “二哥,我们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可撤了食案,腾出地方,就让长孙舞一场吧。”傅南玉扬声。 “长孙将军枪艺冠绝天下,臣等亦思得一睹,王上王后就如了将军之意吧。”杨伯圭饮了酒,胆子大起来。 “二哥就允了嘛。”傅南枝看着更是醉意熏蒸。 朱九道,“也罢,今日若不允,只怕将军今后都记挂此事,反是我们不好。” 王只好摆手,“撤案吧。” 于是下面立即一片欢声响动,众人皆自动后退些距离坐下。朱九此时招手示意傅庄上来,让他坐在自己边上,低声问他,“可吃胀了?” 傅庄摇头。 “你姑姑饮了许多酒?” 他点头应,“是。庄儿有劝的。但姑姑说已许久不曾饮过,今日难得。” 场子腾出来,长孙却还未开动,只是捏着棍棒望着御阶之上。 众人皆定住。 还是王问,“不是要表演?” “王上王后的弦管之器呢?”原来是还记着这个。 朱九笑看向乐锦桑陈,“去取来吧。” “今日竟有幸能闻天上乐。”杨伯圭与许少君对视,不免感叹,“是我们有耳福了。” “之前就听说,哥哥嫂嫂为给水部职官饯行,合奏了一曲。我们无德无功,是托长孙将军的福,借长孙将军的功了。”傅南玉搓着刘训英的手,迫不及待。 “听说还赐了一幅字。”顾长一加入。 朱九惊讶,这事竟连民间都知晓了,不禁看向身边人。 “长孙的嘴本就不把门,加上那天还有蒙赢他们,自然是广而告之去了。”王解释。 “同是饯行,也不知今日长孙将军能否也得一幅字。”林知乐小声问。 朱九心想,难不成今后给臣子饯行,他们夫妻都要例行做这两样事?不禁一阵好笑。 乐器上来,长孙大千早摩拳擦掌了,捉棒拱手,“臣献丑了,二尊随意就好。” 说完他就退到中间去,等着第一声响起。 朱九示意王先,于是王试了试琴弦之后,一曲开始。 今日舞棍,比那日舞剑,虎虎生风了许多,也激烈许多。当日他算是陪衬,但今日却是他要远行,难免倾注了离别之情,故而有些发泄的成分在里面。王的琴音也跟着激烈起来。 王音起时,众人已闭目享受,突然如从天外而来的萧声闯入,众人耳边瞬明。 难怪,难怪啊。他们在心底感叹,难怪蒙赢他们能沿河吹嘘一路啊。 王坐着,后立着。 一人抚琴,一人吹箫,台下舞动之人随着乐音而动,一时间,众人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只觉忘身于天外也。 而在这时,在另外一间屋子里正被石岩陪着的蓝鱼儿则忍不住扇动翅膀,只因它听见了凰王陛下的相召之音。 石岩一时没注意,竟真教它飞走了。 所以本沉浸的画面,突然闯入了一只蓝隼。 它知道自己不宜放肆,只好缓缓飞入,还和场中舞动的长孙进行了一场巧妙的配合。长孙是懂驯鹰的,棍子顺着蓝鱼儿的飞行而动,一人一隼是众人意想不到的合作。 台上朱九笑,王亦看见,两人相视一笑。 曲终,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长孙伸出手臂,蓝鱼儿歇在上面。 朱九放下长萧,“蓝鱼儿与将军竟能相得益彰。” “王后此隼,实在世间罕见。贵在亲人。”长孙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二人对话,惊醒众人,很快掌声响起,欢呼声响起。 “哥哥嫂嫂,令人绝倒!”是傅南玉在喊。刘训英恨不能捂住他嘴。 “臣过些日子回宁州,也想要王上王后这样的饯行。”杨伯圭想先要个恩典再说。 “我还没听着呢。”傅南枝亦道。 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第147章 何为家宴 傅庄本趴在一边,离他叔叔婶婶最近,是受熏陶最重之人,此时回过神,爬过来抱着他婶婶小腿,“庄儿想学吹箫,婶婶。” 朱九手上的箫被乐锦接过去,她依旧坐下来,扶着傅庄,还未说话,王先道,“那你学不学这个?” 他们看过去,只见王指的是长孙大千手中的棍棒。傅庄立即闭嘴。 朱九抱住傅庄道,“你别吓他。” “他想学就请别的师父教。”王道。 “庄儿不学了,二叔。” “不是你婶婶教,就不学?” 傅庄将头埋进朱九衣服里,没应。 朱九笑道,“我闲来无事,教教他无妨。” “这小子笨得很,孤怕你被他气着。” “王胡说呢。”朱九下意识就捂住傅庄的耳,“王重说。” “重说还是这样。”王看向台下,不再理会傅庄。 朱九只好低声道,“你二叔说胡话呢,庄儿才不笨。” 傅庄在她怀里抬起头,“真的么?”他是会趁机要自己婶婶的关爱的。 “自然是真的。” 他其实根本不会被二叔的打击伤害到,但他婶婶却总担心他会被伤害。不知为何,他并不解释,一味享受着婶婶对自己的关爱。 王哪里看不出来,只是不拆穿罢了。 朱九又低声在他耳边道,“等找时间,婶婶就教你。” “好。” 此宴比那日望春台宴持续更久,直到月上中天。蓝鱼儿被石岩接走,而傅庄已歪在他婶婶怀里,眼睛要闭未闭。朱九笑对傅南容道,“庄儿困了,不如今日就这样吧。” 傅南容于是看向阶下,“今日诸位可尽兴?” “谢王上王后款待,臣等无上荣幸。”皆是笑意盎然的。 “既已尽兴,就都归去吧。”王倒是直接,“孤与王后招呼你们一天,也乏了。” 说王后招呼他们是真,王您就算来招呼,我们也不敢受啊。 众人会意,纷纷起身。 “祝王上王后万年,臣等告退。”章公度在这最后,竟终于领头说了句话。 王道,“章相君回去好好休息。” “臣遵旨。” “长孙陪他回去。”刚刚全场,他都关注着章公度,见他只是饮酒,现下定是醉了。 “臣领命。”长孙大千看向章公度,不禁摇头。 “阿姐,王上,臣也告退。”杨伯圭携许少君亦到跟前。 朱九见他脸上泛红,问,“也醉了?” 许少君道,“今日不知为何,拦不住他,阿姐,他平时很少饮酒的。” “是高兴啊,少君。”杨伯圭道,“你平日滴酒不沾的,今日不也饮了些?”两夫妻在他们面前你一言我一语,朱九只觉高兴,“回去吃点解酒汤。” “是,阿姐。” “回去路上小心。” “是,阿姐。”杨伯圭声音拖得长,乐锦桑陈听了都忍不住笑。 是被宠爱的弟弟该有的样子啊。 还是王看不下去了,“快滚吧!” “遵命,王上。” 送走这对,顾长一他们接着上来。朱九喊住杨伯圭夫妇,“伯圭少君,你们稍等。” 二人停下步子,又折回来。 “你们和知乐他们同行,回去路上好有照应。” “是。”自然是行的。 朱九将傅庄交给旁边的王,自己起身下阶,握住林知乐和樊玉二人, “回去路上小心哦,知乐,阿玉。” “王后放心。” “今日的菜肴,阿玉这个做师父的想来是满意的。”朱九笑。 樊玉似也醉了,站在她面前些微摇晃,只顾说“满意”。 “知乐,要麻烦你们先送阿玉回去了。” “这是自然的。” 朱九想了想,突然靠近林知乐,在她耳边问,“阿玉为何如此?他与相君事,你可知晓?” 林知乐一愣,然后点头。 朱九道,“后面有时间我去找你们。” “好。”林知乐应。 又送走一批,这下就只剩傅家人了。 傅南玉问傅南枝,“六哥也要走了,妹妹何时动?” 傅南枝撑着头,头还晕呼呼,“六哥先走吧。” 傅南玉起身到她面前蹲下,“你啊,哪回饮酒不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真这么喜欢酒?” “酒多好啊。” “那也不能贪杯。年纪轻轻,总饮得烂醉如泥,对身子没好处。” “知道了,六哥。” “你啊,二哥说你你不听,我说你,你也是一只耳进一只耳出的。下回让嫂嫂来说你,看你还听不听。” “听的,都听的。”摇头晃脑。傅南玉托起她脑袋,怕她磕在桌角。 朱九看见,走过来亦蹲下身子道,“送南枝回去吧。” “是,嫂嫂。”南玉应,于是招进来两个人,是南玉的侍女。 “回去好好照看郡主。”傅南玉嘱咐。 “是。”两人领命。 “路上小心,别摔着郡主。”南玉还在嘱咐。 朱九不需要说什么了,这位哥哥就很细心。 傅南枝刚被送走,突然传来傅庄的惊呼,“二……二叔!”是小家伙醒来,一看,自己不在婶婶怀里,竟在自己那严如天神的二叔怀里,难免受到惊吓。 他的睡意立时就消失不见了。 “傅庄,你的端庄呢?”王皱眉问。 “二叔……我……我做噩梦了。”他只好撒谎。 朱九走回去,“做噩梦了?” “梦见你二叔了?”谁知傅南玉来了这么一句。 朱九和刘训英皆忍不住笑。 “没……不是梦见二叔。”他立即低头。 朱九扶起他,“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婶婶。”他抬头看,没见着傅南枝,就问,“姑姑呢,婶婶?” “你姑姑醉得厉害,已经让人先送回去了。” “哦。” 朱九看向殿外,进来一人,却是如意,如今她在傅庄的乾元殿当值。 朱九将傅庄交给她,道,“路上小心。” “是,王后。” “叔叔,婶婶,庄儿告退。”小家伙还冲他们行了一个礼。 傅南玉摸了摸他的头,笑,“庄儿真乖。” 傅庄定住步子,任他摸。 这时王亦起身,伸展了身子,走下阶来,到了朱九身侧,牵过她的手,“好了,困了就赶紧回去。” 傅庄傅南玉只好拱手,“那臣弟告退,祝哥哥嫂嫂一夜好眠。” “庄儿告退,祝叔叔婶婶……”愣住。 朱九笑,“叔叔婶婶祝庄儿一夜好眠。” 众人笑。 走到门口,目送他们的灯影慢慢消失,二人回到寝殿。 王径直入内,去了书案边,朱九则晃晃脑袋,捶了捶自己的肩。乐锦跟在后面,轻声道,“王后可是累了?奴婢为您揉揉。” 朱九在椅子上坐下,由乐锦替她揉肩搓手,笑道,“这身子如今实在不行。” 乐锦的手一顿。 朱九扭头看向那边的王,他竟已坐着看起文书来,不禁又一笑。她已习惯他如此了。 过后,她也不打搅他,径自去梳洗。 一身浮华褪去,她只着单衣,披散青丝,捏着一柄玉梳走出,只见王还在案前聚精会神。 她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发,眼则是望着门外的黑夜,发着呆,也算是顺便等他。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梳早已落地,而她则靠进椅子里,睡得香甜。 第148章 王后的日常 王处理好事情,欠身之际,便看见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她。 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她身上的单衣拂拂,发丝飘飘,手撑着头,大有支撑不住即将跌下之势。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托住她,回头看了看,乐锦他们不知去了何处,就由她在这里困。 朱九有了些意识,迷迷糊糊地问,“你忙完了?” “为何不先去睡?” 她坐直身子,揉揉眼,“等你啊。今日开宴是不是耽误你的正事了?” “今日本就休沐,没有耽误一说。” “那就好。”她起身,两人一起入内。 自那日开宴后不久,就是六月,天气更加炎热,但一般人还算能够忍受,朱九却渐渐觉得心头有些烦闷,在饮食上逐渐显现出不太热衷的样子。最明显感受这一点的自然要数后厨的李有田等人。 他找到乐锦问,“乐姑娘,最近王后点的茶点少了许多,就是饭菜也比往日要求少量。连昨日做的鱼,王后也没吃多少。可教阴大夫看过?” “阴大夫只说是天气缘故。” “最热的时候还没来,后面王后可如何是好?不如我去熬些凉茶?” “阴大夫说,凉茶不可给王后多饮,对脾胃不好。” “那总要想些办法。” “王上早些时说过,要送王后去崇山避暑。” “那可太好了。何时去?” “王上的意思是最近就可去,但王后想到要离开一个多月,有些不舍,想拖到中旬。” “天爷这半月多下下雨就好了。”李有田望天。 朱九因为怕热,一向注重她穿着打扮的乐锦却尽可能地去删去她身上多余的衣物,一头青丝也被全部挽起。她书案边的大窗被开到最大,窗外近日新移植了几株树,树荫浓密,坐在那儿看书做事,竟感觉不到多热,有时还有风进来。 蓝鱼儿趴在窗台陪她,不作声。乐锦送茶进来,屋内一片静。蓝鱼儿看到她,也只是微微睁了睁眼。 她走过去时,王后很专注,并没注意到她。 她看见王后在手绘一些图,还是上次那只小弩的样子,或许是在做些改进。 她轻轻搁下茶盏后,就歪着头在旁边看了会儿,心里感叹王后一介闺阁女子,竟会这些奇技。 王后画完一笔后,似在思考,有时举起画纸看,翻来覆去看,仿佛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她只好出声,“王后坐了一上午了,吃吃茶,然后出去走走。” 朱九这才发现她,冲她笑,“乐锦,你能看出我这两张图的不同么?” 她从旁边又拉了一张过来,看着两张图上的小弩分明一模一样。乐锦还是凑近细看,终于教她发现了一处不同,于是她指向纸上,“扣机这里不同,这张图多了一个机关。” 朱九仰头笑,“乐锦好眼光!加了这个机关后,这小弩就安全多了。”她搁下纸,拿过茶盏来饮。 “王后之前做的那小弩,石岩锁在匣子里,就怕误伤人。”乐锦想起来那小弩的威力。 “最好是毁掉。”朱九吃下茶道。 “石岩说是王后亲手做的,他舍不得。” 朱九起身,乐锦扶着她,两人出到院子,外面竟天阴了。 朱九在檐下站定,抬首看天。乐锦道,“今夜或许有雨,希望能降些暑气。” “会的。” 这时阿水走近,笑盈盈捧来一盘东西。乐锦先问,“冰透了?” 阿水点头,“石岩已尝了一个,说够凉够甜。” 朱九低首,只见那暗红漆盘里盛着的是几片绿油油的桑叶,桑叶之上排着一条条乌紫发亮的桑葚,桑葚之间则点缀着一粒粒小巧可爱的红樱桃。 “王后快尝尝。”阿水将盘子捧得更高,“王上特别命人去找有春楼那位顾东家,到他们顾氏庄园里采的。都是最甜最鲜的,而且一采回来就都放进了冰室镇了会儿才取出,这下最好吃。” 朱九伸出手捏了一枚樱桃叶柄,个头不算小,可以想见顾氏庄园里最大的几枚只怕都到了这儿。 她含进嘴里抿肉,又冰又甜,味道的确不错。 乐锦阿水见她笑了,于是又道,“再尝尝桑葚,王后。也不错的。” 朱九于是又吃下一枚桑葚,点头道,“好吃。” “王后多吃点。” 朱九笑,“现在不怕我吃冰物了?” “呃……吃一点还是无妨的吧,乐姐姐?” “是。”乐锦应。 “那究竟是多吃,还是吃一点?”朱九捏起一枚樱桃给乐锦。这些日子来,她们已习惯接受王后的喂食,但今日还是想拒绝,毕竟这两样数量不多。 朱九道,“我还是听你们的,吃一点。那多的就要拜托你们解决了。这两样都不是能长存之物,即使有冰室亦然。” 乐锦只好双手捧过,朱九又亲自喂了阿水,两人谢恩。 朱九再吃了几枚,其余的便叫她们拿下去分给殿中人。 “王后不如留着午后再吃。”阿水迟疑。 朱九最是了解桑葚樱桃,还在树上时就容易长虫,何况已摘下这么久。她在扶风谷时,常常挂在枝头吃它们,对它们自然清楚。所以坚持让她们分食之。 阿水只好依命退下,朱九则和乐锦走到庭中,去看那青梅树。 朱九道,“桑果和樱桃冰室里还有否?” “有的。” “着人去前面问问,王上在作甚,可有臣子在,然后回来回话。” “是。”乐锦于是立即就去吩咐了人。 第149章 无人不思念,思念不可避免 莲蓬捉着团扇走过来,在她身侧为她摇扇,并屈身笑道,“奴婢谢王后赏夏果之恩。” 朱九看回青梅,笑,“只怕每人只够勾起肚里的馋虫,然后就没有了。” “小人们未进宫时,幼时在家乡都吃过这些。只是不及这般大,也不曾被冰镇过。” “莲蓬的家乡在娄烦,娄烦离盛京不远。若有机会,给你放放假,回去看看。”朱九道。 “兄嫂上回来信还说不许小人回去,直叫小人好好侍奉王上王后。王后若放小人归去,小人只怕会被兄嫂赶在门外。” 朱九笑,“我给你写封信带回去,他们就不会如此了。” “若真如此,兄嫂只怕好几夜都会不着眠。” 两人正说笑,乐锦回来说,“王后,王上在勤政殿见省府军府的重臣,共有五位在。” “你们去冰室将那两样果子给他们送去,就说是王上请他们用的。稍微留一些送去给南枝庄儿,还有训英。” “都送出去?”莲蓬疑惑。 “是,这两样留不长久,不如都分食。” 乐锦道,“去吧。”于是两人一起离开。 朱九在院中终究感到些热度,于是一人又进了殿。 蓝鱼儿还在她的窗台上睡,没有动静。朱九走过去看它,见它如今比她手掌还要大。她坐在它面前,手靠着窗沿。它很快就感觉到她在看它,于是醒来。 “陛下……”小小叫了一声。 朱九道,“蓝鱼儿,你的身子仿佛突破了一道禁制,如今才开始成长发育。” “陛下可知为何?”它立正双脚。 “那日在湖中,我施了法在你身上,或许是因为那样才阴差阳错替你冲开禁制。只是不知这禁制为谁所下,又为何给你下。你以前可有什么奇怪的经历?” 蓝鱼儿歪头想了想,道,“小雀一出生就仿佛是天生地养的,不曾见过父母,全靠山中各路好心的伯伯姨姨帮助,才活下来。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因为身子到了之前那般大小后就不再长,爪子也钝,所以伯伯们便以为小雀就是小雀。这期间,不曾有甚奇怪事发生,直到小雀第一次走出大山,来寻陛下。” “难道是有人在你还在壳中时就为你设下?” “小雀生来无亲,该找谁去问呢。”小家伙垂着头,有些丧气。 朱九抬手抚摸它的羽毛,“人间若不好寻,扶风谷总有记录。” “对哦,陛下的扶风谷定有关于小雀前世今生的记载。”小家伙小眼珠子又亮了。 “着急么?等我回去再查看如何?” “不急的。陪着陛下就不急。” 朱九笑,“蓝鱼儿,我出生时,父亲母亲也不在。我其实好想有父亲母亲,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小家伙看出她笑中带泪,迈开步子,靠近她,脑袋在她身上蹭,“是蓝鱼儿不好,勾起陛下的伤心。” 朱九一只手揽着它,“不是因为蓝鱼儿。刚刚乐锦他们给我吃了桑果和樱桃。这两样果子我在扶风谷常吃,所以是它们让我想起扶风谷。” “陛下想家了。小雀也想家,想山中那些伯伯姨姨们。” 过了会儿,蓝鱼儿道,“陛下是神,这世间原来连神也无法不思家。” 朱九轻点它的脑袋,“神并非万能。” “神不能将家携在身边么?” 朱九被它的天真再度笑道,“先不论家里的人,就是家那个实物,难道让我走哪儿搬哪儿?” “不行么?” “自然是不行的。山川万物自有定处,人只可适应,不可擅自更改。” “那若把家里的人走哪儿带哪儿呢?这总轻松许多。” “这自然轻松,可只要是人,只要是有生命的万物,必然有自己的情感。我们岂可只顾自己意愿,而不问他们愿意与否呢?何况家人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时时伴在我们身侧,这是没有办法之事。” “所以,终归,我们注定是要思家的了。” “这也让团聚变得难能可贵。” “真的耶。”小家伙似才发现,“也不知等小雀回去时,伯伯姨姨们还认不认得出小雀。” “他们只会为你骄傲,毕竟你如今已长得如此勇猛。” “之前都是他们保护小雀,等小雀回去,也能护他们。” “不与我去扶风谷了?”朱九笑。 蓝鱼儿的笑意冻住,这便涉及到抉择了。 小家伙或许从没有过抉择,现在就要面临了。 一边是家,一边是他一直以来想要达到的人生理想。 它显然是两边都不愿放弃,但它知道,它不得不要放弃掉一个。 朱九仿佛能看见它的眉头紧皱,虽然它没有眉毛。 不忍再逗它,她笑道,“蓝鱼儿难道忘了,有我在,我可以带任何鸟雀进扶风谷哦。” 蓝鱼儿黑珍珠一般的眼睛仿佛更亮了,小脚忍不住在窗台上跳跃,噔噔之声不绝,鸟叫声比之以前轻快明亮许多,引来院中人皆看过来,直好奇王后与它说了什么。 “凰王陛下最好,世间最好!”一边跳一边高喊。 朱九被它用肚腹柔软的羽蹭到脸颊,只觉又痒又舒服,不禁笑出声来。 第150章 与君共话夜雨 当晚,王是笑着进门的。 桑陈被乐锦他们拉着问王为何如此高兴,桑陈道,“你们送去的果子被分给众大臣。他们吃过后办事效率突飞猛进,王上自然高兴。” “就为这?”莲蓬不信。 “那我就不知道了。王君的心思,我们还是少猜。” 众人只好收住嘴,纷纷看向殿门。 王与王后坐在书案后边,王道,“那些果子是专给你吃的,为何差人送去给他们吃?他们都是糙汉,吃不来这些。”虽如是说,王的眉眼是舒展的。 朱九道,“你专为我去寻那些进宫,我可不愿。我每日在后宫,无事可做。他们却不同,为你出谋划策,殚精竭虑,给他们吃,正好。” “孤可没亏待他们,宅子俸禄都是最好的。” “锦上添花总不算错。” 王看着她,眼里含情,忍不住将她抱住,“是锦上添花?” “不然是什么?” 王的笑声在她头顶响起,“你啊。” 朱九闻声,亦笑,“其实崇山我也不愿去,总怕你被人说。” “那可不行,你受不住,到时生病,孤担心,反倒弄坏局面。你要知道,只有你安好,孤才放心。” “你对自己总是不在意,我去崇山享福,你却还在盛京城里忙得不可开交,叫我如何能够安心?我离开后,谁知你会不会好好吃饭睡觉。” “你让桑陈他们严厉监督孤就是,然后让吩咐影卫每日给你去信。” “影卫是你的,哪会告诉我实情?” “孤让他们如实汇报。” 朱九笑,也不再辩驳,“希望明年我能适应盛京的夏,这样就能陪着你。” “不能强求。” “总有法子的。”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没分开,朱九问,“还要看文书么?” “要看的。” “那你看,我不扰你。”她从他身上起身,王却并不松手,还捉着她。 她看向他。 他道,“孤竟只想抱着你,小九。一整日没见你,好容易回来了,却还要丢下你一人去看这些东西。” “那我坐在这里陪你,你看你的。”她又坐回去。 她给他翻开一本文书,递给他,示意他赶紧的。 他只好松了手,接过文书去,然后取过一本给她,“你看这个。” 朱九翻开一看,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杨伯圭。 他笑道,“孤命他写的宁州纪事,孤看完后特意带回来给你的。里面许多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呢,可看看解乏。” 她笑,“好。” 于是她静静看书,而他很快就看进文书去。两人皆沉浸于手中文字,浑不知火烛又短了几何。 雨来得很突然,在窗外的树叶上敲出密密的节奏声。朱九先从书里抬起头看,王则似充耳未闻。她怕雨水入内淋到他的东西,于是轻手轻脚起身,想要去拉下帘子。 可走到窗边后,手才捉上那悬垂的暗绿色缨穗,她竟一时停住了。 自入夏来,暑气日蒸。今日这雨仿佛是天赐,她有些不舍就这样将它们关在外面,于是忍不住定在窗边看了会儿。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听着雨声,就能想象到它们争先恐后与大地亲吻的样子。她后来甚至伸出手去,感受雨滴落在手心的凉意。 扶风谷也下雨,但她从没觉得雨有这般重要。 不知何时,王也注意到了雨,来到她身旁,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身。 她冲他一笑,“下雨了,王。”语调是轻快的。 王点头,“知你盼这场雨许久了。” “大家都盼来着,而且我想王应该是最期盼的。” 王挑眉。 朱九道,“今夏雨水少,王其实一直着急,对不对?” “如今孤的想法当真一丝一毫也瞒不住你了。”说这话时,王带着笑意。 “气候无常,才是人间。”因为无常,平常才最珍贵。 “所以孤要抓紧时间筹备各地修仓储粮了。不过,”王似叹了气,看向窗外的眼有些暗,“外患一日不除,这些都难顺利实施。孤的子民还要受一年苦。” 闻言,她惊讶于他已这么笃定一年之内就能打败燕国。毕竟燕之于魏,曾是那般强大的存在。 “小九。”他突然唤她。 她回神,“嗯?” “今夏雨水少竟还是有好处的。” 朱九不解。 “是蒙赢。他告诉孤,治水的进展顺利,甚至不怕夏洪到来。” “他来信说的?”真是个好消息。 “嗯。孤回复他,让他先别夸大,要等第一次夏洪下来检验他。” “他定能消弭洪患的。” 两人一时静静。 “对了,相君最近可恢复些了?” “自那日回去后,第二日便如常了。不过,只是处事恢复如常,情绪似还低沉着。” “他与樊玉之事,王知道多少?” “他亲口与孤说,他与樊玉自小相识,后来因战乱分开。樊玉家曾经救助过他,于他有恩。而他与樊玉在盛京城重逢时,樊玉开始抵死不承认与他是旧识,也不接受他的帮助。他是喜欢樊玉的,但樊玉总在拒绝他。后来樊玉或许是对他说了狠话,他才近于心灰意冷,呈现出那日的状态。” “阿玉不喜欢相君?” “孤从何得知呢。这些事孤一触及就觉头大,从不知做个王君,还要管臣子的情感琐事。” “臣子亦是人,自然也能喜欢人。何况相君如今二十好几了都不曾娶妻,想来对樊玉是极深情的。这事王还是要上心。” “所以孤已派人去他和樊玉的老家秀容查查他们的过去。” “王辛苦了。” 王笑。 第151章 王的不受控制 乐锦桑陈他们本想提醒夜深了,却看见王上王后在窗边赏雨,不忍打扰,纠结了一时。 “雨这般好,就是我们也忍不住看半天,就让二尊再看会儿吧。”桑陈道。 乐锦点头。 雨下了一夜,之前因为有些热已好几日不曾相拥而眠的两人,今夜终于又能抱着对方,王的嘴角溢出满足的叹息。 “伴着雨声入眠,竟是这般美好。”朱九道。 “之前在外行军,睡在营帐中,孤也曾听了一夜雨声。” “今夜与那夜比,如何?” “今夜只觉安心,而那夜……是孤撤到云山北的第一夜。” 那一夜,他定不敢睡过去,所以才听了一夜雨。 她伸长手臂将他拥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如今也觉安心。只要有你在,就安心。” 王温热的大掌按在她后背,“孤不会让那种日子再重现的。孤保证。” “我信王。王一直做得很好,而且今后只会更好。” “那孤就更不能让小九失望了。” 朱九勾唇。 或许是因为雨声在,乐锦他们没有听见里面的交谈,二人一直说到睡意到来。最后究竟是谁不再回应已分不清,但这般畅快夜谈的体验他们已许久不曾有过。 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时,两人相互穿衣过程中,朱九先笑道,“昨夜何时睡着竟不知。” “孤亦不记得了。” “小声些,别教乐锦听见。”朱九的手指按在他唇边。 王笑,“好。” “难得不被人管一回,感觉是不是很好?”她问。 两人已坐到床沿穿鞋,一点看不出晚睡的样子,依旧是精神奕奕的。 “那就要问王后了,这些管制可都是王后自己所设。”王弯腰穿鞋,眉梢似乎都带着笑。 “王是在怪我哦?” “孤没这意思,孤都习惯了。” 朱九笑。 这时乐锦进来,“王上王后竟已醒了。”他们自己都差不多收拾妥当了。 “夜雨凉凉,二尊定睡得好。”乐锦笑道。 “乐锦呢?”朱九起身走向脸盆。 “受王上王后福照,奴婢亦一夜好眠。” “气温如此难得,倒想出宫去看看。”朱九已坐在妆镜前自己梳起发来,正在净脸的王手一顿,连乐锦亦顿住,偷偷看王的神色。 朱九扭头看向王,“今日能让皇甫先生放庄儿一日假么?” “这般好日子正好学习。”王道。 朱九点头,“也对。”她回过身继续梳发,“那就只叫南枝一起好了。” 王走过去,在她背后站定,通过镜子,看着她,“民间是否还藏有密卫,桑陈他们尚不能给孤一个准言。小九,这段日子,孤不放心你出宫。” 朱九与他在镜中的眼神对上,乐锦静静立在一旁。莲蓬这时进来,扬声喊了王上王后,打断两人的对话。 “禀王上王后,西宫来人说,今早他们去服侍太后起床,却怎么也叫不醒太后。他们着急,所以……”莲蓬话还未说完,傅南容已迈步向外。朱九跟着起身向外,在门口时被突然止住步子的他拦住,“孤自己去。若无聊,就叫南枝过来陪你。” 他说完也不等她应,转身就走。朱九还是跟了出来,他又止住步子回身,“你别去。” 朱九知他意思,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道,“你头发还散着,就这样去么?” 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慌乱。 朱九则再一次见识到他对于母亲的情感。 她牵着他回到殿内,乐锦帮他束发,她则坐在一边看,没出声。 他双手捏在膝头,看着是着急的样子。 她出声问莲蓬,“木先生在那边么?” “在的。太医们也都已赶过去。” 屋内一时无声。 乐锦或许是看出王上急,自己手上便不可避免地有些急乱,竟将王的发扯得重了些。心头早不平静的王便不耐地抬手重重将她一推,眉头紧拢。 乐锦自然没有防备,被推得后退几步后,撞上灯架子。灯架子倒地,上面还有未熄的烛火,坠地时落在旁边的布幔上。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就在瞬息之间。 屋中朱九和莲蓬两人即使反应够快,也阻止不了乐锦摔倒和烛火烧上布幔。 朱九只来得及飞跑过去扶乐锦,莲蓬则立即端了还未倒去的水扑在布幔上。 “乐锦,摔到哪儿没有?”朱九将她全身上下看一遍。 “奴婢没事,王后。”乐锦没有起身,而是转向王跪下,“奴婢有罪,求王上息怒。” 朱九蹲在她旁边,莲蓬搁下盆后也跟着跪下,“王上息怒。” 王头发才束一半,一半的发还散着。他背对着她们,却在镜中看见了朱九的眼神。 他搁在膝上的手捏得更紧,只听他喊“桑陈”。 桑陈很快进来,看见这场面心上一惊。 但很快他就没空心惊了,只因王冲他发火,“呆站什么!还不过来将这些狗脚丝给孤束住!” 他立即就弯腰走到王上身后。 朱九知道若无那人命令,乐锦莲蓬不会起身,即使是她叫她们起来。 桑陈很快就给他束好了发,他立即就起身。她见他要走,走过去叫住他,“王上等一下。” 他停住步子。 “乐锦手笨,今后都不让她服侍王上就是。只是今日可不可以先叫她起来。” 王皱眉,“你看着办。”说完便离开。 桑陈冲她躬身,然后立即跟了出去。 朱九叫莲蓬把乐锦扶起来,两人谢她后才起身。 弄到现在,朱九自己的头发还是散的。 而她一直捏着的玉梳,此时竟独自断在地上。她看着它,一时出神。 莲蓬弯腰将它拾起,捧在手中。乐锦道,“玉这东西就是不禁用。换个檀木的就好了。” “王后请坐下,奴婢为您挽发。”乐锦走过来扶她。 朱九依言。 莲蓬重新去找了一枚木梳来递给乐锦。 朱九坐着不出声,两人不免担心,但毕竟涉及太后,王之表现如此,她们又能如何呢? 早间朱九正在用饭,食欲看着不算佳。听闻此事的傅南枝半路特意去把傅庄从皇甫靖手里“骗”过来,两人一起来到花想殿。 “嫂嫂。” “婶婶。” “南枝庄儿可用过膳了?不如坐下一起吃。” “已用过了,嫂嫂。”两人看了看桌上饭食,南枝看向乐锦问,“比前些日子吃得多了?” 乐锦点头,但欲言又止。她没说的是好容易这两日天气转凉,王后食欲略有恢复,今日却又有些颓废的样子。 “庄儿,你今日不是要学习?” “婶婶,今天天气好,庄儿想陪婶婶。” “你啊,天气好,正好学习。”朱九笑,放下汤匙,摸了摸他的头。 第152章 烦躁 “我正想去找你们,你们自己就来了。”朱九道。 傅南枝没告诉她是乐锦派人去通知的她,只说自己想来看她。 “看来我们与嫂嫂想到一处了,天气凉,只想与亲朋相伴。” “昨夜睡得好么?” “好的,婶婶。” “庄儿是不是瘦了些?”朱九突道。 “有么?”傅南枝仔细看。 乐锦他们也来看。 傅庄自己也低头看自己的身子。 “有的,你看这里。”朱九指了指傅庄的脸蛋,“肉少了。”她弯腰对傅庄说,“这才没多久,你是不是太好学以至于饮食都稀松了?” “没有,婶婶。” “你说了不算,我要问过胡媪和如意才行。” “婶婶尽管问。” 朱九笑。 等朱九吃过饭,傅南枝姑侄陪她出去走路。 沿着水岸的栏杆一路走,竟到了冯虚亭。 这边自她上次落水,已好久不来。她们进去靠着栏杆坐下,朱九扭过身看向湖面,里面看得见有鱼儿在游动。 傅庄捉着栏杆看他婶婶,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没想好说的内容。他又看向他姑姑,他姑姑似乎也在挖空心思地想。 倒是朱九自己先说话,“石岩。” “小人在。” “去将蓝鱼儿带出来,让它练练捕鱼。” “是。”石岩立即就转身。 “能看蓝鱼儿捕鱼么?”傅庄想要鼓动气氛。 “庄儿还没见过蓝鱼儿捕鱼呢。”朱九道。 “连长孙将军都夸婶婶的蓝鱼儿是好隼,捕鱼定是好手。” “我没拘过它,但它怕你二叔,所以如果不被允许,从不自己出来。” “二叔竟连鸟兽也震慑住了。” “你还不了解自己二叔么?”傅南枝道,“嫂嫂。” “嗯?”朱九看向她。 “今晨二哥他……”终是出口了。 “国家出事他都能淡然处之,太后出事却总能令他失常。”失常到迁怒无关人。不知为何,她有着深深的忧虑。今晨是她多事了,就该让他披头散发出去,反正丢脸的又不是她。 朱九心头一时烦躁起来。 正好这时从西宫方向匆匆忙忙走来一人,近前一看,竟是石峰。 乐锦叫住他,“小峰子,这是到哪儿去?” 石峰见到王后在此,立即到亭外行礼,“参见王后,郡主,小公爷。” “石峰,你是从西宫出来?”傅南枝先问。 “小人奉王上命,要去刑牢里提程中官出来,领他入宫见太后。” 此言一出,在场人皆惊。 “他是否参与光明寺的暴行还未知,二哥便要放他出来了?”傅南枝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亭口问。 石峰道,“小人不知,师父只如此吩咐小人。而且要小人速去。” 乐锦他们纷纷看向朱九,朱九道,“你且去吧,石峰。” 石峰躬身告退,然后快步离开。 傅南枝转过身看她嫂嫂。傅庄自然也听明白了,挪了挪屁股,靠近他婶婶。 朱九其实无甚感受,她知道他是为了宽他母亲的心,放了程眉若对她病情有益,本就无妨。何况这么久都没有证据证明光明寺僧人是受他指使。 众人还在沉默,一抹蓝影就掠到了朱九背后的湖上。蓝鱼儿虚空扇动翅膀,冲朱九欢快地叫了几声。 意思是,“石岩说,陛下允许小雀今日捕鱼?” 朱九抛开思绪,笑着点头。 然后又是几声欢叫。 蓝鱼儿在湖面盘旋一番之后,突然直上。众人皆惊,看不见的纷纷探出身子去看。 朱九怕傅庄掉下去,于是牵着他走出冯虚亭。 而这时石岩才喘吁吁跑了回来,道,“蓝鱼儿……飞……飞太快了。” “石岩,快看,蓝鱼儿要捕鱼了。”乐锦招呼他。 他跑过来与众人一起扶着栏杆看。 路过的宫人亦围了过来,惊呼声不绝。 众人仰头,只见那蓝影直上了不下十丈高。 它倏然下冲时,比之离弦之箭有过之而无不及,呼呼风声震耳。 眼睛看得慢的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到了湖面,激起浪花的。 而看得快的,则看见它收拢双翅,头朝下,真如一支利箭俯冲。 浪花还未尽落,一条鱼已在它的爪中。 它浑身毛羽未湿,抓着一条不算小的白肚鱼飞到朱九面前,叫出声,“首尾鱼要送陛下。” 朱九于是摊开手,蓝鱼儿将鱼轻轻放下。 朱九差点没捉住,乐锦立即帮忙按住那滑溜的鱼身。 而转眼间,蓝鱼儿又飞上天去了。 石岩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篮子,把鱼装了进去。 朱九笑道,“今日蓝鱼儿要请我们吃鱼。” “好哇!”傅庄先拍手叫好。 水边的人越围越多,欢呼声不绝,“好隼儿!” “瞧这冲劲!” “这对利爪若落到人身上不得刺断人骨头?” “定会的。” “外面那些被驯养的鹰好像都没蓝鱼儿这般敏捷有力。” “又抓一条!” 篮子已沉甸甸了。 朱九对回来交鱼的蓝鱼儿示意差不多了,小家伙这才落在栏杆上,昂首挺姿的,惹众人又是一阵点评。 “真雄健啊。” “是啊。” “浑身竟一点没沾湿。” “好本事,好本事!” “这湖里的鱼我还没吃过呢。”傅南枝道。 “我也是。之前还因为它们被二叔训一顿,今日我定要多吃些。”傅庄赌气道。 “那我们回去做鱼。”朱九捉着他。 众人于是向回走,那些宫人还想要跟上,被石岩赶走了。 傅南枝姑侄便在花想殿帮着做鱼吃鱼忙了一整日,好在这一整日都让朱九不至于胡思乱想,而晚间魏王会回来,两人说开也就是了。 故而,天黑后,姑侄俩便告辞,主要也是怕正面撞上他们二哥二叔。 第153章 沟通一旦被堵住…… 今日难得已入夜了,蓝鱼儿还没有安歇。送走傅南枝姑侄,朱九走回来时,就见它立在主殿的门槛上。 她走上阶去,也在门槛上坐下。蓝鱼儿立即就靠过来,用头蹭她。她伸出手由它碰。 乐锦石岩他们立在阶下,见此情景,石岩笑道,“蓝鱼儿竟还不困。” “或许是今日太高兴了。”乐锦道。 “它吃了四条鱼呢。那爪子和嘴喙实在尖利,小人的刀破鱼都没它们快。” 朱九低首冲蓝鱼儿笑。 “这太液湖里的鱼竟这样鲜。”石岩又找话说。 “是啊。”乐锦附和。 这时莲蓬阿水捧着白日里被魏王烧坏的帐子出来。乐锦道,“烧黑的地方先洗洗,看能不能洗净。” “是。”莲蓬应。 朱九看过去,只见垂下的帐子一端破了洞,还有几处焦黑。 她道,“洗净后,把破处缝一缝,然后依旧挂回原处。” 众人皆愣住。 朱九也不多言,只道,“你们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会儿。” 众人只好退下。 一时周围只朱九一人和蓝鱼儿一隼。 小家伙已收了利爪,趴在门槛上,和它的陛下一起望着面前的黑夜,但又时不时抬头看它的陛下。 它的感觉是灵敏的,虽没人告诉它,但它知道它的陛下心情不佳,所以它想多陪陪她。 朱九望着眼前出神,但其实眼神有时会瞟向院门。那里静悄悄,她知道,或许今夜他一夜都不会回来,毕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 虽然他曾做出过保证,但今日发生那样的事,使她不再确定他还记得自己的保证。 “陛下。”蓝鱼儿终究是出声了。 “嗯?”它的声音唤回朱九的思绪。 “小雀听说魏王的母亲又生病了,他今夜是不是又不会回来了?” 朱九一时没应,过了会儿才道,“我也不知道。” “上回就是如此,而现在又这么晚了。”蓝鱼儿道。 朱九下意识又看向门口,然后又垂下头。 蓝鱼儿见状,又道,“陛下若不放心,小雀去那边看看,看看魏王在做什么。” 朱九道,“忘了上回的事了?” “如今不一样了嘛,那边的恶人已不在,小雀也今非昔比。” “我还是不放心。没事,他总会回来的。” 她沮丧的不是旁的,只是沮丧但凡他入了西宫,就仿佛与她隔绝。他不出来,她进不去,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在原地,也不敢派人去问情况。 虽然不过才一天,但这样的时刻她却似乎连一瞬一息也不能忍受。他们本该是心意相通的,但只要涉及他母亲,他们之间的沟通就突然被堵住了。 这种感觉,是无力的。他与太后是天生的母子,无论她说什么,都难以插进去,这是不争的事实。 蓝鱼儿陪她坐了好一会儿,她见它终于撑不住,几乎要从门槛上跌下,才笑着捧起它。它立即就在她手心支楞起脑袋,但眼珠子却越来越小,睡意太浓了。 “去睡吧,蓝鱼儿。”她道。 “小雀……陪陛下。” “我也要睡了。” “那……好吧。” 朱九起身,捧着它才下一步阶,突然石岩就从暗里出现,想来他一直守在暗处,“交给小人就是。” 朱九于是将蓝鱼儿给了他,他转身又没入了黑暗。 朱九立在原处,看着那方向,道,“乐锦,你们都去睡吧。” 暗处传来乐锦的应声,“是。” 朱九再看了眼院门,然后提裙上阶,进了殿门,再关门。 院中最后的亮光被关住,院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朱九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不知多久,刚迷迷糊糊睡着,又被一些响动给惊醒。 她侧过头,就见一道背影正坐在床沿弯腰。 他竟此时回来了。 她没出声,在他转身上床看她时闭了眼。 她感觉到他躺下,然后不再有动静。 很快,她听见他传来的细微呼吸声,知他睡着了。 她心头一叹。 朱九一夜都没睡好,所以第二日魏王起床时她便醒了。 他比往日起得还早,本不愿打扰到她,但她却出乎他意料地醒了。 他给自己扣腰带的手顿住,愣了一瞬,才坐回床沿冲她笑,嗓音有些低涩,“把你闹醒了?” “今日为何这么早?”她的声音也不正常。 “昨日没坐朝,今日要补上。但孤想在此之前先去看看母亲。”他已扣好了腰带,而头发昨晚便没有散,所以只需束冠即可。 想来是没时间与她说话的,她只点头,问,“太后可好些了?” “已能进食。”听得出他是高兴的。 也罢,他高兴就好。她道,“你去吧。”不多耽误他。 他顿了顿,道,“孤今日会早些回来。” 她依旧点头。 他抚了抚她的脸颊,“你再睡会儿,嗯?” “嗯。”还是点头。 他离开了。 第154章 众人对她都很细心 大雨过后的盛京城,气候反弹严重。不过两三日,天气就热得比之前更甚。 坐在殿内,朱九自己摇着团扇,乐锦也在旁边给她送风,但她还是有些憋闷。 一般熬过这时刻,等太阳落山便会好些。但今日好像不同,太阳都落土许久了,朱九在殿内依旧是坐立难安。乐锦看得心疼,手中一把扇子恨不能摇出火星子来。 “王后受不住热,这可如何是好?”阿水在门外见了也担忧道。 石岩道,“再去取些冰块来。” “王后不许。说冰室的冰珍贵,要做冰存食物之用。” “西宫倒是凉快,可……” “王上几时回来?”阿水问。 “王上回来,王后就不感到热了?” “至少让王上早些安排送王后去避暑。” “但今夜总要先想想办法。” “稍微凉快点儿的地方就是太渊湖上,但这黑灯瞎火的,你敢带王后去?” 众人此时只觉无力。 这时阴美和莲蓬走过来,莲蓬手里捧着一碗汤,道,“阴大夫的消暑汤希望有用。” “太好了。”阿水道。 “王后,消暑汤来了。” 乐锦正在给朱九抹汗,一碗凉汤送到眼前,朱九接过来,冲阴美笑,“有劳阴大夫。” 阴美捉着身上小包的绳子,笑,“王后每回都要折煞在下一番。希望这汤能起一些作用。” 朱九饮前问莲蓬,“煮得多么,让大家都饮一碗消暑。” “王后就别记挂大家了,全王宫再没人比王后更怕热的。”莲蓬向来嘴快。 朱九笑,然后慢慢饮下汤,入喉清凉,味苦涩。乐锦见她还是皱了眉。 汤饮尽,阴美道,“夜间在窗口放几盆冷水,窗户开着,帐子别放下,若有蚊虫,就燃几炷艾条在窗外熏一熏。还有这丸药,于身体无害,吃下后,能防蚊虫叮咬。”阴美从她的小包包里掏出一个小葫芦,乐锦接过去。 “让阴大夫费心了。” 夜间烛火烧得不多,怕热。但即使灯火不明,众人还是看见了王后脸上的汗迹。 “在下从蜀地刚来盛京那会儿,也不太习惯这边的气候。炎夏之际,总有一段时间恨不能钻到地下去。但王后的情况似比在下更严重。若后面天气更热,只靠这些是不行的。还需换个凉快的地方避暑。这天下有因冷致病,自然也有因热致病的。都不可小觑。” 阴美这话一出,乐锦等人忧虑更深。 “阴大夫的汤药下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王后心头可有异样?头昏否?”阴美细问。 “刚刚是有些烦躁,现在好多了。” “容在下脉诊一番。”阴美还是不放心。 朱九便伸出手腕,阴美按上去。 众人静等。 不一会儿,阴美道,“脉象不算稳。不能等了,最好明日就送王后去避暑。而且出门要趁早,路上也热得很。” 乐锦提步,“我现在去收拾行李,等王上回来就禀报此事。” “明日就走?”朱九还没反应过来。 “不能等了王后。阴大夫都说了。”乐锦真想学阿水跺脚。 “王后别担心,王上之前就已叫人提前准备好出行事宜了。如今只是一句话的事,明日能走。”莲蓬道。 于是乐锦她们进去收拾她的衣鞋等,只一个阴美留下陪她。 “若明日能成行,在下当同去。在下也要去收拾些东西,好带上去。王后,容在下先告退。” 朱九道,“阴大夫自去忙就是。” 于是外殿一时只剩朱九。 她摇着团扇起身,走到门口看向院门。他早上出门前说会早归,现在却还没有回来,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 若明日要去崇山,与他至少一月难见。 “外面热气扑腾,王后快进来。”出来找东西的阿水疾步过来把她拉离门口。朱九笑,“现在好多了,阿水。” “屋内还是凉快些。”阿水坚持。 朱九只好又乖乖坐回原位。 这时乐锦又出来,问她,“王后要带哪些书册,奴婢好装着。” 她已到了书案那边。 朱九道,“案上那几册就好。” “这些王后都看过了,不需要新的册子么?” “看过可以再看嘛。” 乐锦于是将那些书包进油纸里,然后抱着放进一旁的书箧里。 “笔墨纸砚那上边不知有没有,有也不知王后用得惯不惯。” 阿水回应,“要不然带一套?” 乐锦立即点头,“行。” 于是两人又给她包了一套笔墨纸砚,依旧装进书箧,本空空的书箧一时满了。 她们总是如此细心。 “山上冷,这样厚的棉袜可以么,乐锦?”莲蓬举着两只她的白袜隔空问乐锦。 乐锦抽空抬头看了看,“这样的装三件,再厚些的装两件以防万一。” 莲蓬应声,正准备再进去,看见朱九一个人坐在那儿摇扇,于是冲外喊了声芳芜,“芳芜进来给王后摇扇啊。” 芳芜应声出现,朱九道,“我自己可以,不需芳芜。” 芳芜愣在门口,莲蓬于是又让她下去,她自己则转身进了内殿继续去忙着整理。 三人在她殿中忙了多久,朱九就看着她们忙了多久。 而某王一直没有回来。 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朱九让她们下去歇息,三人却还商量着轮流给她扇风,被朱九严厉拒绝了。 “我自己安睡,却让你们受苦么?不行,都去睡。”她们都被王后赶出来。 “王后夜里若热,就唤奴婢。”乐锦在门外喊。 “知道了。”王后在里面回。 现下还不算太热,屋中摆了好几盆水,不知是不是它们起了作用。 第155章 追月的王后 朱九坐到床沿,看向洞开的窗,外面有银白的光,是月色。她不禁起身走到窗边去,一抬头就看见了月。 竟这般圆了。 她睡意本不浓,加上他还没有回来,索性靠窗坐下,手扶着窗台,撑着头赏月。旁边就是好几盆水,水中也映着月。 以前在天上见到的月宫是光华灿烂的,从人间看,却又是另一副模样。 他此时是在理政,还是在陪母亲呢?她思绪不知为何又飘到他那儿了。 她歪了头,一时又看见那水中月。 月对于凡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但他们可以用这样的镜将月映出就近观赏,虽然不能触碰,但能看着也是好的。 朱九突然觉得盆中月团团的可爱,不禁伸出手去水中捞,触手的凉意就仿佛是月的温。 月又在她手中了。 她在窗边玩水玩月不知到几时,月亮走到屋顶后面去,她便无月可玩,睡意却依旧未至。 她起身,想了想,转身向外,轻拉开门,外面只闻虫鸣。 她蹑手蹑脚地从墙角摸索过去,摸到平日里石岩他们用来爬屋顶给红缨送东西的云梯,于是借着一点月色,咬住裙角,一点一点向上爬。 她才探出头,一道影子就过来了。 红缨蹲在上面看她,一眼就瞧出她的样貌,自然大惊。 朱九立即冲她嘘声,然后继续向上。红缨没法,只好先帮她上来。 等朱九到了屋顶,红缨双手紧紧捉着她,还未开口问,朱九松开嘴上的裙角,低声,“红缨,我睡不着,下面也热,我想上来追月亮。”她抬头看,看见月亮就在头顶。 她露出皓齿,指着天上月,冲红缨笑意盎然,“红缨,你看,好圆好大的月亮。” “王后想赏月?” “红缨,你会允我么?” “王上会回来的,兴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她却道。 朱九道,“我又不是因为他不回来才睡不着,我是被热的。” “可上面也不凉。” “但上面有月亮啊。”朱九想要站起身走到屋脊中间去坐着,“红缨,我们去那里坐着好不好?” 红缨哪能拒绝?只好小心翼翼扶着她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明日若叫乐锦知道了,属下耳朵又要好几日不得安宁。” “我们不叫他们知道嘛。快亮时我就下去。” 红缨扶她坐下,朱九让她也坐,她却只愿坐在下面一点。朱九便也跟着挪下屁股,红缨一惊。 谁知她用后背蹭了蹭屋脊,笑道,“嗯,这样靠着也舒服。” 她又拽着红缨,不让她后缩,“与我一样靠着。” “太越礼了,王后。”王后拽的是她的剑。 “我说不越礼。你再拒绝,我就说你越礼。” 红缨只好依言,与王后并排靠着,仰面赏月。 一时无话。 她侧脸看王后,银白的光浮在她脸上。只见她嘴唇勾着,心情好像不错。 “红缨。”她突然唤她。 “属下在。” “这几日我热得心慌,你在屋顶却不觉得热么?” “属下不觉得。” 她侧头看她,“胡说!红缨,对我说谎,我可是要罚你的。” 红缨低下头。 “烈日当头,都是筋骨血肉之躯,尽管你习武强身过,又怎会不难受?” 红缨依旧是低着头。 “你只听王上下令,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肯下去。当初乐锦劝我时,她说你习惯如此,我说我不习惯。然后乐锦就说,我终会习惯。但相处这几个月以来,我想告诉你实话,我依旧不习惯,或许将来也不会有习惯的一天。下雪了,我会担心你冷。出太阳了,又担心你热。下雨了,担心你淋病。吹风了,又担心你被吹得难受。总之,一年四季,我都有担不完的心。你说,我该如何习惯?” 红缨愣住。 “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你有你的原则,我选择尊重你,不教你为难。但就这几日我的体验来说,盛京的夏实在可怖,幸好明日或许能去崇山,你也能下来走走。” 只是她在说,不发一言的红缨突然浑身发起热来,心头涌动着热流,连眼眶也热了。 那人还在自顾自言,然后又说到别处去了,还问她,但她一时没听清,于是“啊”了一声。 只听她又耐心地重说了一遍,“月亮走到背面去了,我看不见了。” 她这才看见她的王后正使劲仰着头想要追赶月亮,她只好笑着起身扶她,“那我们换一面。” 朱九被她扶起来跨过屋脊,在另一面坐下,“月亮走得太快。”她似乎在埋怨。 “光阴如梭嘛。”红缨应。 “月亮也不能一直圆。”继续埋怨。 “但幸好每月总有圆时。” 朱九看她,然后笑,她亦笑。 朱九在屋顶上睡着了,靠在红缨肩上。 月亮到了山那边,眼看要落下,而她的王后却没有看到最后,总算有了睡意。 她将她抱起来,是很轻松的,因为王后很轻。 她从屋顶稳稳落下,惊了守夜的莲蓬。 她从旁边小屋里出来,提着一个灯,就看见一道影直直往主殿去。 她立即就轻声叫,“唉唉唉!你往哪儿闯呢!”她急急跑过来,却没赶上,红缨已抱着王后进去。 她又急急跟进去,屋内有烛火,她这才看清是一道红影。 “红缨?” 只见红缨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放下一人。 “王后?”她双目睁大,尽管惊讶,但不耽误她迅速摆好枕头,扶好王后的脑袋。 安置好王后,两人立在床边。 红缨盯着床上之人不动,莲蓬一会儿看王后,一会儿看她。 很快,红缨就扯着她向外。 后面的门刚关上,换莲蓬扯着红缨到了院中。 “怎么回事?” “王后突然从那边的梯子爬上去,我也是吓了一跳。在那上面看了会儿月亮。”她指着屋顶道。 “这么黑,王后自己爬上去的?” “是。” “这么黑啊!”莲蓬有些后怕。 “黑也爬了。” “看来晚上再不能听王后的都去睡了,这要出事再后悔就晚了。” “王后应知道分寸。” “但这么黑,连我都看不清路,王后怎胆子这般大?” “前半夜有月光,应能看见一些路。” 这样一想才通,莲蓬又道,“就为了看月亮?” 红缨反问,“你说呢?” 莲蓬叹,“只怕不是的。王上还说今日会回来,到现在都不见回来,想来是要食言了。” 红缨无话。 莲蓬自顾自道,“其实不回来没事,但总要给王后一个明确的说法。上回也是如此,如今又这样。这都第几回了!” “莲蓬,慎言。”红缨语气淡。 莲蓬看她,“难道你不如此认为?我们做下人的无法多话,只能眼看着两个主子这样,干着急!” “就是王后也不敢多议太后,你我又算什么呢?莲蓬,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疏通之事。” “那就该让王后受这些折磨?” “我知你心疼王后之心,但你要压住性子,否则到时只会给王后添乱。” “我知道。” 第156章 冒暑救人 朱九是被热醒的。 她醒来时浑身是汗,尽管身下的竹簟已足够冰凉,但似都抵不住这天热。 乐锦进来时,她正屈起一膝,一手撩起自己的长发,一手摇着团扇,脸蛋红红。 “王后!”乐锦急忙放下脸盆跑过来。 朱九冲她挤出笑。 “奴婢绞湿帕给您。”乐锦又跑回去扭了巾帕。 湿帕覆脸,朱九这才觉得心头舒畅些。 “乐锦,我好多了。” “奴婢让人去找王上,今日势必要上崇山了。”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嗯,只等出发。” 这时莲蓬进来,乐锦转身吩咐,“王后都被热醒了。石岩呢?让他去找王上,今日就安排去崇山。” 莲蓬定住步子,“在外面。” 乐锦于是立即走出。 莲蓬走过来服侍朱九穿衣,“王后昨夜睡得可好?” 朱九点头,“很好。” “昨晚的月亮又圆又亮。” “是啊。” 莲蓬偷偷一笑。 石岩去了许久不见回来,外面日头又毒辣起来。朱九摇着扇问,“石岩还没回来?” “回王后,是。”莲蓬应。 “若找不着王上就算了,他总要现身的。再派个人去把石岩找回来,别叫他在外面跑了。” 莲蓬顿住,乐锦道,“去吧。” 于是莲蓬离开。 阴美走进来,行完礼,问乐锦,“还没得到王令?” 乐锦摇头,想了想,道,“其实崇山行是王上早就批了的。出行所备主要就是安全问题,这些都是红缨负责。不如我们先安排着,到时一得了王令就好走。” 阴美道,“这是一个好办法。” 红缨恰在此时出现,乐锦立即就跑过去与她说及此事,只见她点了头。 然后她进来冲朱九行礼,“属下就是为此事而来。属下有调动影卫和宫廷侍卫之权,可先行安排随行人员。请王后批准。” 朱九笑,“好,准了。” 于是红缨转身离开。 阴美拱手,“在下要去太医局请些常用药,好带上山去。先告退。” “此时日头大,不如等小些再去。”朱九道。 “不知何时就启程,还是早点准备的好。”于是阴美也走了。 阿水捧凉汤进来,朱九正饮着,莲蓬却突然急急忙忙跑进来,脸上带着急色。 “王后!” 众人皆愣住。 朱九停下碗,“怎么了,莲蓬?” “石岩被王上下令,押往永巷责打三十棍。” 朱九险些捏不住那碗,“为何?” “石岩犯了什么错?”阿水亦问。 “石峰说,石岩在勤政殿没见到王上,就去西宫门口求见。石峰还说,石岩在那儿跪了有大半个时辰都没见到王上,后来是程眉出面。如今西宫换成程眉管事,他竟从中作梗,令太后生气,王上只好下令责罚石岩。” 朱九已搁下碗,推着乐锦去给她找衣服。 “王后要去?”乐锦不动。 “你们指不定去一个陷一个。快去找衣服乐锦。莲蓬给我再挽发。” 阿水面露忧色,跟在后面,“外面太阳毒辣,王后怎受得住?” “石岩是不是已经挨上打了?”朱九却问。 “刚刚石峰告诉奴婢,好像才押过去。” “那我们快些!” 丫头们只好迅速把她打理停当,匆匆扶着她出门。阿水在后撑着大伞,勉强给王后遮阳。 幸好花想殿与永巷的距离比西宫距永巷近,有希望赶得及。 才出门,红缨就落在面前,问她们这么热要把王后带去哪儿。 朱九道,“红缨与我们同去救石岩,迟了,只怕他要受无妄的皮肉之苦。” 红缨立即明了,也不多问,从阿水手里接过大伞,道,“阿水你留下。” 阿水只好留着,看着她们疾步离开。 乐锦眼见着王后脸上的汗淌下,脸越来越红,不禁急道,“不去了,我们回去吧。让红缨先去救下石岩就是。” “乐锦你要让红缨忤逆王君圣意么?”朱九语气有些虚弱,不过是强撑罢了。 “可王后何苦受这些罪?”她已红了眼眶。 莲蓬亦咬着牙。 “没事,这不快到了么?”她的脚步已渐虚浮,“红缨你先跑过去叫他们停手。” 红缨虽不忍丢下她,但她知道,她先跑过去制止行刑,是最好的选择。 她于是几个飞步就进了永巷的门。 石岩正趴在长凳上,旁边一个执棍的小监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谁也不看,话也不说,直接就上前去提起了石岩的衣领子,将他从那长凳上提到一旁的地上放着。 旁边监刑的永巷令亦被震在当场,一时无法作出反应。 倒是石岩先出声,“红缨,你不要命了?” “没见到王上就没见到,你自作主张跑去西宫门口作甚?”红眼责道。 石岩因为跪了一个时辰的缘故,此时站立不住,红缨早察觉到他腿部无力,于是一直提着他。 “我以为能见着我师父,谁知会等到那狗贼。” “你……你你……你大胆!”永巷令总算知道反应,“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他手指颤抖,“就算你是影卫统领,也该知道,王命至尊,不是你可以触犯的!还不快松开这罪奴,我就只当你从没来过。” 这永巷令想来听过不少红缨的事迹,竟对她带着害怕的情绪。 红缨斜眼看他,“我是奉王后令来此提石岩回去问话,不信你看。” 朱九终于叫乐锦莲蓬二人扶来了,刚刚上阶时她腿软,差点上不来。 此时脸已经一片白了。 石岩先叫出来,“你们胡闹!怎可让王后到此!”说着他就要过去,却不想腿软跌在地上,立即就传来王后的急问,“石岩,你怎么了?他们终究打你了?” 他听出王后声音里的虚弱,仰起头,想要爬过去,却又被红缨提了起来。他手在摇,头也在摇,嘴里直道,“小人没挨打,小人没事。” “小人参见王后。”永巷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 朱九被扶着坐到那长凳上,先问石岩,“你只是求见,并没做什么?” “小人一直跪在门外,之后就被人扭到了这里。” 朱九点头,然后看向永巷令,“不知令长叫甚名姓?” “小人惶恐!鄙姓张,贱名兴国。” “张令长看着年轻,只怕还不到二十吧。”朱九撑着身子。乐锦等人皆怕她撑不住昏过去。 “王后折煞小人了。”张兴国抹汗,“小人知道王后是想救石岩,只是王上亲自下令责打,小人不得不从,除非能再得王令释放,否则小人不敢擅自做主。” “王令自然是会有的……只是这其中尚有误会……不知张令长可否……延迟行刑?”朱九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皮子也越来越睁不开。 张兴国只愣了一瞬,便道,“小人遵命。”对于眼前之人有多受宠,全魏王宫何人不知?他不会脑子进水,想着违背她。而且既然王后都顾着他的职责,并未强行带走石岩,他也合该退一步。 朱九浑身虚汗直冒,强撑的手臂直抖。众人立惊,乐锦扶住她,“王后?” 朱九微垂首,摇头,她只觉脑中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乐锦他们的话忽近忽远。 张兴国走近来,弯腰看了看,看向石岩,“王后这好像是……”他似惊醒,“快扶王后去屋里坐!” 众人慌乱,乐锦莲蓬待搀扶,红缨却排开她们,直接弯腰将朱九抱了起来,动作很轻,就怕晃到她。 但朱九还是头昏到闭眼,然后是用尽全力从红缨怀里探头,呜哇一声吐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全身一脱,身子虚软在红缨怀里,一只手也垂下,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157章 不告诉他,都不告诉他 朱九的昏迷发生得很快,乐锦莲蓬连叫了几声王后,石岩被另个小监扶着过来,嘴里也在焦急地喊。 红缨抱着突然失去意识的王后,一时愣在原地,看着王后闭上双目,她浑身突然冒起冷汗。 “红缨!”有人在叫她。 “快送王后回去啊!”是谁哭了,她无暇去看,立即就转身,跑了起来。 张兴国送走他们,看着他们跑远了。身边小监弱弱地提醒,“师父,石岩也跑了。” 张兴国一愣,然后摆手,“跑了便跑了吧。王后昏倒,王上只怕再顾不得打人了。” “王后的样子看着像是中暑,而且症状不轻。”小监又道,“中暑可轻可重。花想殿人也不知是怎么在照顾。” “之前不就在传王上派人修了崇山宫,是为给王后避暑之用?想来一直有准备,只是今日,王后甘冒烈日来救一个小监,这才加重了病情。” “自从后宫有王后在,被送到我们这儿的人就少了好多。” “这样不好?”张兴国回身入内,反问道。 “自然是好的。” 乐锦莲蓬一路掉泪,只是没哭出声来。石岩拖着腿在后面紧紧跟着,中途摔了几跤,脸触到地,上面的泪瞬间被烫干。 “莲蓬去叫阴大夫回来,还有,快去叫太医!”到了分路口,乐锦冲莲蓬喊。 莲蓬抹了泪,立即就朝另一个方向跑! 红缨抱着王后回来,后面跟着泪花花的乐锦。 阿水先怔在原地,只听见乐锦冲大家喊,让打水,然后她就被乐锦抓住手臂,“阿水,快去把阴大夫准备的汤药熬出来,快去!” 阿水立即就跑向后厨,乐锦则跟着进了内殿。 她进去时,红缨已将朱九放在竹簟上,开始敞她的衣物,旁边有人在扇风。 她在床头看见王后连嘴唇都白了。水这时正好打进来,她立即绞了湿帕给朱九擦脸,衣物散开后,又给她擦身。丫头们已迅速将鞋袜也给王后褪去了。 “不需要这么多人,只我和乐锦就行。”红缨赶走众人,然后走过去搬开那扇遮挡的屏风,让人将殿门洞开,所有窗子也洞开。 乐锦将朱九全身擦遍后,找了一件轻薄的纱衣和红缨一起将她裹住。这时阿水端着汤药进来,额头的汗大颗滚落。 乐锦轻托起王后身子,阿水坐到床沿,来不及擦汗便开始喂药。 王后失去意识,汤药一时难以入嘴,基本上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红缨见状,道,“乐锦放下王后。” 乐锦只好退身,放平王后。红缨过来,双手犹豫了一下,终还是上手,捏住王后的嘴角,然后示意阿水喂,阿水一愣之后立刻就喂了进去。药也流出些,但大多都进了王后腹中。 见此,乐锦这才歪坐床头,喘着气,额头的汗亦淌个不停。 药喂完,乐锦自己满头的汗顾不上拭,先用干净的巾帕帮王后擦了嘴角。 “这药下去,可能缓解?” 红缨未应。 这时阴美总算赶回来,也是一身汗,背后的青衣都湿了一片。 “王后如何了?”满脸慌色。 莲蓬亦擦着汗进来。 “刚刚喂过你留的汤药,阴大夫,我们还需做什么?”这样一对照,乐锦的脸和床上之人仿佛差不了多少。 阴美一惊,“药饮过应问题不大,我先把脉看看。” 她坐下把脉后,看向众人,“那汤药你们一人也去饮一碗。” 众人没动。 她又道,“这一番折腾,你们只怕也染了暑气!难道想让王后醒来看见你们一个个的都在她面前头昏呕吐?” 红缨道,“阿水,去熬一大锅。” 阿水只好从地上起身出去。 “阴大夫,王后如何?”乐锦浑身似在发抖。 阴美看向她,“乐锦你别担心,你们做得很好。王后脉象现在渐趋平稳,已无大碍。” 众人心上石头落地,乐锦想要撑起身,却又跌了回去,众人再惊。 红缨莲蓬来扶她,她垂着头,对她们的呼唤一时没反应。 “她也中了。扶她回屋去躺着,让阿水把剩的汤药先给她吃一碗。”阴美立即吩咐。 于是红缨又抱起乐锦,疾步向外。 莲蓬想跟出去,阴美拦住她道,“莲蓬你守王后,我让人取些冰来,置在水中,能多降些热。” 阴美出去后,莲蓬到床头的凳子上坐着,手上团扇开始不断地轻摇。 石岩在外面等得着急,眼见着乐锦被抱了出来。 “乐锦!乐锦怎么了?”他已能自己站立,但还歪着身子。 红缨没应他,径自抱着乐锦去南庑。 “乐锦也中暑了。”有人应。 石岩抓着后出来的阴美,“阴大夫,王后怎么样了?” 他手劲大,阴美有些吃痛,“别担心,王后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他手劲刚松了些,然后又紧起来,“那乐锦呢?她怎么了?” “急火攻心加天气热。你放心,那汤药能治好她。”阴美安抚他。 “谢……谢阴大夫。”石岩冲她不住躬身。 “谢在下,不如让人去取些冰来,也能多降室温。还要熬一大锅白虎汤,那么多药这里的不够,还需从太医局取。” “我立马让人去办!立马!”说着,他转身,瘸着腿叫人。 阴美这才能脱身去看乐锦。 花想殿人没有一个是闲的,也没有人想着将今日事禀报给那位。 所以在他们堪堪都忙完后,太阳西落之时,那位王还不知道自己的后已经历了一场劫难。 比他先至的是傅南枝姑侄。 莲蓬她们宁愿去通知郡主和永安公,也不愿再去西宫碰壁。 他们到时,朱九已醒来,乐锦也换了一身衣陪在旁边。 众人好像都换了衣服。只因白日里忙过之后,大家的衣服都似从水里捞出一般。 “嫂嫂。” “婶婶。” 傅庄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轻轻覆在他婶婶的手上。 朱九靠坐着,脸色看着还是白,但脸上带着笑,“这么热的天,你们何苦过来?” “嫂嫂现在感觉如何?”傅南枝的手在她胸前轻抚,“还想不想吐?” 朱九笑着摇头,“从醒来就好多了。倒是乐锦,我让她回去休息,她不听。南枝你帮我劝劝她。” 傅南枝傅庄都看向旁边的乐锦,她的脸色和朱九的不相上下。 “奴婢无事了,王后。”声音里还带着虚弱。 “乐锦,你坐着。”傅南枝道,“你坐着,也好让嫂嫂安心些。”莲蓬已搬了凳子来,乐锦只好坐下。 朱九道,“还是南枝说话管用。” 乐锦低下头。 “二哥还没回来?”傅南枝抬头问红缨。 红缨直直地立着,僵硬地摇头,“还没有。” 傅南枝捉着朱九一只手,一时来气,“那西宫如今难道还是龙潭虎穴,靠近不得不成?红缨你先前不管不顾带兵器直闯的劲头呢?二哥不是给了你们直进的权力么?” “南枝你别说红缨,从回来到现在,她还没落座呢。”朱九反捉住她。 “这么热的天,嫂嫂的手竟是凉的。”傅南枝一时心疼,然后又听她带着哭腔,“这到底算什么嘛!嫂嫂是堂堂王后,要救一人竟还要亲自去才行。” 众人一时跟着难受。 朱九道,“南枝你靠近些。”她身子无力,撑坐不起来,只好让南枝靠近。 南枝依言,眼角带着泪。 朱九抬起手帮她抹掉泪,“你再哭,我可也哭了。” 刚要掉泪的傅庄闻言立即就偷偷抹了,然后使劲眨眼,想把泪憋回去。 傅南枝则扭过头,使劲压了压情绪,然后才看回她嫂嫂,“嫂嫂,不管明日有没有二哥命令,我们都去崇山。我和庄儿陪你去。” “庄儿也去?” “是的,婶婶。庄儿把先生也带着,先生有胃疾,一入夏就严重,上去崇山对他好。” 朱九笑,“庄儿知道照顾先生了。” “庄儿一直是个好孩子嘛。”傅南枝道。 “不告诉你二叔?”朱九问。 “不告诉!”傅庄鼓着脸。 “好,我们明日悄悄去,都不告诉他,如何?” “嗯!”傅庄重重点头。 众人笑。 红缨乐锦莲蓬等慢慢退出去休息,屋中只剩傅南枝傅庄和阿水。 阿水一直在旁边摇扇,傅南枝傅庄陪朱九说话。 “嫂嫂说真的,我真有如此打算。什么都不和二哥说,我们明日自己上去。反正他满心里只有西宫那位。” “说气话呢?”朱九笑。 “嫂嫂不知道,莲蓬向我转述嫂嫂在永巷昏过去的情景时,我有多害怕。说你突然呕吐,一句话没说,又突然没了动静,连红缨都吓到了。红缨是谁啊,什么场面没见过,都被嫂嫂吓到了。” “其实是看着吓人。” “若只是看着吓人,那嫂嫂为何现在还虚弱着?阿水,王后从醒来是不是还不想吃东西?” 阿水点头。 “嫂嫂你看。” “等缓缓我就会饿了。” “盛京这鬼天气!盛京终于有一点是我不喜欢的了!”傅南枝开始骂。 “庄儿也不喜欢盛京的夏。”傅庄趴在床沿也皱着小眉。 朱九看他们姑侄开始说盛京的坏话,和阿水相视,无奈一笑。 “明日若要跟我去崇山,东西可收拾好了?” “出门前就吩咐了。大有一去不返的念头。” “胡说呢。”朱九轻嗔,笑道,“舍得你二哥?” “哼!” “二叔这回若不好好道歉,婶婶别原谅他。他明知石岩是婶婶的人,还只听程眉一面之词就罚他。二叔太是非不分了!”小家伙的小眉皱得愈发厉害。 朱九低首一笑,也不作评价。 第158章 无用的石峰 要通知他二哥本不难,傅南枝却更想看他二哥着急的样子。所以她从朱九那儿出来,特意嘱咐众人,“谁也不许去再去西宫找罪,就是王上出来,也不用提及王后生病一事。出行事宜尽管默默准备,明日天微明即启程。” 众人应。 郡主和永安公离开,王后在屋中睡着,乐锦亦未醒来。倒是红缨破天荒地一直在下面待着,众人便以她为中心说起话来。 蓝鱼儿停在一旁细听。 天色已暗,而那位王果然还未回来。朱九睡得倒是久,看来要一觉到天明。 阿水一直在床沿扇风,而内殿早已紧闭,屋内持续摆着冰水,竟也教他们将室温降了些。不然朱九不会睡得那么安稳。 王本人虽然没有回来,但他派人回来了。 入夜,来者是石峰,求见王后,被众人堵在院子里。 “王后睡下了。”石岩道。 “王上有口谕,吩咐我定要面禀王后。” “就是王上亲至,也不会打搅王后入睡。小峰子,有什么话,你且留下,明日我们自会转达。” 石峰见众人脸色与往日不太一样,也知他们是为王后不平,加上王后睡这么早,不禁试探道,“师兄,王后主子……还好么?” “你指的是什么好?” “就……额……心里,身体,情绪……” “王上让你问的?” “不……额是……” “王后是白日里累了,故而睡得早。”莲蓬道。 这样说,也没问题,的确是白日里太累的缘故。 “王上究竟让你传什么?” “王上说……他明日回来。” 良久,没人应他,他将夜色里的众人都看了一遍,只见远远的还立着一个红影。他一时好奇,红统领竟不在屋顶守着。但也只是好奇罢了,并未做它想。 有人突然开口问他,“石峰,西宫这两日是不是很凉快?” “额……是。” “你觉得外面如何?” “外面挺热。”他也不知他们为何问此。 “你回去吧,回去凉快的地方待着。”石岩叹了口气。 石峰还有疑惑,但众人都散走各自去忙了,只留他在院中。 他摸了摸头,再看了眼主殿,以及主殿外守着的红缨,然后离开。 这一晚,王没有回来。 第二日,天微明时,朱九被莲蓬和阿水从床上扶起。她身子还虚软,全靠她们扶持。她趴在阿水身上,由阿水给她固住头发。她的眼看向屏风那儿,然后垂眸,眼睫打下失落的影。 莲蓬见了,心里一阵发紧。 “莲蓬,乐锦好些了么?”朱九低眉看向正在给她穿鞋袜的莲蓬。 “好多了。她想过来,被奴婢劝阻了。奴婢说啊……”莲蓬半跪在地上,将她的右脚抱在怀里穿袜,“她来了,平白又让王后担心。便让她在屋子里等着。” “做得好,莲蓬。”朱九冲她笑。 莲蓬抬头,眼前这张还显苍白的笑脸让她心头发酸,忍不住鼻头涌上的酸意,她只好立即低下头去,继续假装忙着。 “好了。”阿水已为她梳好头,撑着朱九的身子道,“奴婢手艺不及乐姐姐,希望待会儿她不会说我。” 朱九道,“车备得充足么?出门后红缨他们骑马,其余人都要有车可坐。烈日炎炎,即使你们习惯这气候,也要注意。” “够的。”莲蓬应。 “听王后吩咐,陪去的人折减一半,所以车是够的。” “皇甫先生可通知到位了?” “昨夜就派人去沟通了,说会在宫外等我们。” 朱九想了想,还待再问,阿水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王后宽心,莫再劳神。” “是啊。从昨日到现在,王后还未进一粒米,出行之前可想吃点东西?” 朱九鞋袜穿好,两个丫头扶着她坐好。她道,“会耽误出行么?你们定的时辰若错过会不会有影响?”她知他们专门找太史令问了出门吉时。 “王后若愿意吃东西了,比什么吉时都管用。”莲蓬道。 朱九点头,“那我吃点粥糜吧。” 她此话一出,两个丫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莲蓬嘱咐阿水照顾她,自己则飞快转身跑了出去。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挺大,就是说王后想吃东西,让李厨且慢收拾锅炉,然后就是一片嚷声起。 粥很快上来,莲蓬激动得连手都在抖,阴美跟在她身后进来。 “乐锦听说王后终于想吃东西,想来看王后,被在下按住了。在下代替她来,王后吃下多少,在下要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莲蓬喂她吃下一口,她缓慢咽下后,笑道,“阴大夫是乐锦派来的监工么?” 众人笑。 王后一碗粥吃完,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吃过饭的朱九浑身有了力气,能自己下地走。她走到外面,阿水一直扶着她,她道,“阿水你去忙,我自己在这里站会儿,别担心。” 阿水虽不放心,但她的确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只好道,“奴婢就在里面,王后有事就唤奴婢。” “好。” 阿水进去后,朱九扶着门框立着,看外面暗沉的天。 希望今日是个阴天。她在心里默念。 这样他们出门才能少受点晒,因她奔波之人也少因她受点苦。 她没想过来凡间一趟,竟会被天气难住,而且差点丢了命。 昨日那感受,她当真觉得自己像要死去。浑身那般难受,命已不受自己的控制。 她一时想到什么,叫住院中匆匆路过的一个小宫女,唤了她的名字,“玉来。” “王后。”宫女堪堪停住步子。 “帮我叫阴大夫来一下。” “是。” 玉来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王后热不热?” 朱九笑,“现下不热。” 玉来这才离开。 朱九看着她背影,不禁摇头一笑。现在殿中人问她最多的就是热不热,其次才是饿不饿。 “王后热不热?”这不,路过的石岩冲她行礼,也如是问。 朱九摇头,“准备的如何了?” “马上就好了。” 第159章 他竟还没有回来 这时阴美走来,只见她一边走一边放下袖子,想来也很忙。 朱九怕耽误她收拾的时间,开门见山道,“阴大夫昨日给我饮的消暑汤很有用,鉴于如今已入伏多日,想来其他人也需要此物汤。请阴大夫将药方写下,我着人去安排,按方配药,先施给宫中人和朝中大臣。” 阴美一愣,眼前之人都要走了,却还想着遗惠。自己都差点因暍而病危,却还想着施恩旁人。 她冲朱九郑重行礼,“王后仁惠,在下这就去办。” 阴美转身正要离开,朱九又唤住她,“阴大夫稍等。” “王后。”阴美回身。 “我们走得急,等再回来只怕要到七月末,到那时我阿弟他们早已回了宁州。我想写封信,你让人给我送出去,让他们不要挂念我。” 阴美点头,提步上阶,扶她向内走。走到书案边,阴美立即晕开砚墨,濡好笔,递给她。 她提笔就写,只见是:吾弟伯圭,阿姐因避暑在即,无法再与你相见。你与少君,回去宁州,路上平安。若念阿姐,可书信往来。阿姐……朱九犹豫着是留弗字还是九字,最终还是留了弗。 毕竟杨弗才是他阿姐。 她写完,阴美拿起来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卷了封上泥,道,“在下这就让人送出去。” “好。”朱九看着她一身青衣如风,急急走了出去。 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案前摆着的文书上。 她冲它们道,“他是不是忘记你们了?” 这时一道蓝影停在书案一角,朱九一笑,“蓝鱼儿醒了?” “小雀很早就醒了,小雀知道今日要远行。谢谢陛下愿意带上小雀。” “自然是要带你的。” 刚刚它瞧见陛下眼中的落寞,小脚不禁上前,脑袋蹭到朱九的下巴。朱九上手抚摸它,“怎么了?” “陛下不开心了。小雀要如何做才能让陛下开心?” “蓝鱼儿,你的眼不仅看鱼准,看人也准?” “昨晚小雀听见石岩他们商量要悄悄送陛下去崇山,还说魏王已连着多日没回来看陛下。” 朱九一愣。 蓝鱼儿见她神情,脑袋更加蹭了蹭,“陛下开心,魏王想必是被他母亲牵制住才不能脱身。昨晚一个叫石峰的小监还来传魏王的话呢,只是陛下睡了。” 朱九眼睫一动,只听蓝鱼儿继续道,“他说魏王今日就要回来。” 花想殿人没有一个告诉她这话,朱九看向屋中正在忙碌的阿水莲蓬,一时愣神。 他们竟为了她开始埋怨起那位君王了。 “陛下要不等等魏王,给他一个说明白的机会。”到最后竟只有这个小家伙在为魏王说话。 朱九笑,“可天气炎热,我在这里多待一天,所费之冰和药将更多。而且……”她停顿,靠近它的耳,低声,“我若再热晕一回,乐锦他们受不住。” 蓝鱼儿点头,“也是,蓝鱼儿亲眼所见乐锦被陛下吓得面色发白如雪,阿水一晚上都红着眼,走路都差点摔了。还有石岩,他很自责,就差跪下来祈求上苍了。” “所以我只能去崇山。” 蓝鱼儿道,“也好。只要陛下好,一切都是其次。” 朱九笑着起身,“我依旧去门口看看。”蓝鱼儿跟着飞出,红缨恰从南庑那边走来。她们互相看见了,她于是走得更快,到了跟前行礼,“王后怎出来了?外面热得很。” 朱九摇头,“想着马上要去凉快的地方,一时也不觉得热了。你去看过乐锦了?” “是。” “她气色如何了?” “好许多了,正在收拾行李,马上就出来。” “让她别急。” “她主要是急着见王后。直说一日不见王后,就睡不着觉。” 朱九笑。 红缨看着她,朱九从她眼神里当下就明白她有话。 “有话与我说?”她问。 “王后,属下至此都没有派人去通知王上。” 朱九笑意淡去,“今后你们没我允准都不许去那边。” “是。” 一时无话。 “王后。”这时乐锦的声音传来,比之往日稍有些声弱,但欢乐的情绪差不多。 朱九应了声,“乐锦。” 她提着一个包袱走来,步子迈得急,被莲蓬拉住,让她慢些。 “乐锦,不着急。”朱九亦跨出门槛迎她。 乐锦到了阶下行礼。 朱九冲她伸手,她立刻会意,走上阶。朱九捉住她的手,“这回害你被我牵累,都折腾瘦了。” “是奴婢无用,害王后受苦。” 两人脸色都还不算好,相对着,眼看着泪就要冒出来,红缨莲蓬两个立即上来一人安抚一个,才让她们止住哭意。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请王后下令启程。”红缨道。 朱九道,“好,那便启程。” 傅南枝傅庄姑侄的车早等在宫门口,这下两边汇合,向宫外去。 朱九本靠在莲蓬身上,阿水陪在旁,汇合后,傅南枝傅庄姑侄要与她同乘,于是阿水就去照顾另一辆车里的乐锦,留下莲蓬侍候,朱九则被傅南枝拥着。 “我好多了,南枝。”不需如此小心,仿佛她是陶瓷,很容易就碎。 “嫂嫂脸色还有些白呢。今早吃过饭?”她看向莲蓬。 莲蓬点头,“是,吃了一碗糜。” “这才对。能吃东西,就没事了。” “婶婶这里还难不难受?”傅庄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朱九摇头。 “婶婶吃茶么?”小家伙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 朱九依旧摇头,眼睛有些闭。傅南枝道,“庄儿别担心,让你婶婶睡一会儿。” 傅庄立即闭嘴。 莲蓬手中摇着扇,车子行进一会儿后停下,窗外传来红缨的轻声,“小公爷。” 傅庄立即会意,然后看向他姑姑,傅南枝亦明白,知是到了皇甫靖所在,他要下去迎,于是她点头示意他自去。 傅庄下去后,傅南枝歪下头看肩上的朱九,只见她似是睡熟了,抱她的手不禁紧了紧。 而心头的那一星火苗大有增大之势。 她略微烦躁地腾出手,撩开一角窗帘,外面除了下马的影卫,只有皇甫靖和傅庄的身影,再无其他人。 她看见傅庄指了指她们这边,皇甫靖便朝她们拱手作揖,然后傅庄送他先生上了另一架车。 她放下帘子,心头的气鼓了起来,但碍于自己嫂嫂还在,只气呼呼看向莲蓬。 莲蓬知她所气为何,她也只能无奈低头。 傅庄回来后,马车很快再度行进。 车子出了城门,一路向北,直向崇山脚下而去。在这中间,朱九一直睡着。 莲蓬给朱九送风,傅庄也找了一把扇,给他姑姑扇风,耳边只闻马车辚辚之声。 第160章 花了脸的王很滑稽 车队才出城不久,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 他们在车内没看见,马上的红缨他们却看得明白。只见他们的来路上烟尘滚滚,一行人纵马疾驰而来。 还没看清来人之面,她便拉停马儿,然后下马来,其余人自然随之,马车亦停下。 车内之人立即就有了猜测,他们互看,然后傅庄立即就掀开窗边帘子,向后探出头去。 傅南枝莲蓬则看着还在沉睡之人。 来人到得很快,扑了红缨他们一脸灰,连探出头去的傅庄亦被沙尘迷了眼睛,举手揉起来。 莲蓬立即就坐过去给他吹眼睛,还用巾帕擦。 外面此起彼伏呼“参见王上”之声才响起,他们的车帘子就被一把掀开。 醒着的三人齐齐看向他。 傅庄还一只眼睁一只眼闭,他二叔却无暇看他,一双带着明显慌乱的眸一来就紧紧盯着那一动不动之人。 “南枝,你嫂嫂她怎么了?”连声音也是带着慌的。 傅南枝是想笑的,她二哥脸上沾了尘土,但因为出汗,脸上流出一道道的痕迹,显得滑稽好笑。 她无法想象他究竟追得有多急,想来外面的马儿此时四肢都在打颤。 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二哥这般模样,不只是她,傅庄,莲蓬都是第一次瞧见。因此车中的他们一时没人应他的话,只顾着惊讶去了。 “南枝,你嫂嫂他怎么了?”他二哥急了。 “嫂嫂……睡着了。”她应。 他竟停顿了会儿,然后就是不知所措地在车前转身,“阴美。” 阴美近前来。 “王后身子究竟如何?” “回王上,王后中暍,身子尚发虚。” “药呢?”急。 “已喂王后吃了。” “为何王后此时还睡着?”众人都看着他急。 “起得早。” “她还难不难受?” “……” “快说!” “王后当是有些难受的。” “那就再治啊!” 王的声音早把朱九吵醒,她从傅南枝肩上起来,看着车前,听着声音,一直无话。车内人皆看着她神情。 “在治了。” “阴美你的药十分有九分赶不上你师父!”某王又开始迁怒了。 朱九无奈道,“南枝,让他进来。” 众人会意,傅庄莲蓬先出去,然后傅南枝亦出来。 某王怔住。 “二哥,嫂嫂让你进去。”傅南枝站稳后,道。 某王身子一僵,瞬间息了怒气,乖乖就上去了。 车帘子落下,众人看不见里面,王后的声音传出,“红缨,继续走。” 于是车队继续前行。 “姑姑,婶婶会原谅二叔么?” 他们姑侄回了自己的车。 “庄儿想你婶婶原谅你二叔么?” 小家伙皱眉,“庄儿很矛盾,姑姑。二叔一味溺于太后恩情,轻视嫂嫂感受,若在别人家里,庄儿定是不想的。可他是二叔啊。庄儿私心又想婶婶原谅,但这样好像对不起婶婶。” 傅南枝抱住他,“傻孩子,他们才结为夫妻不久,有些磨合很正常。其实你二叔叔二婶婶身在我们这样的家里,能这般恩爱已是世间罕见。你二叔呢,哪儿都好,就是过不去心中的魔障。兴许,你二婶婶,就是上天派来助他过这魔障的贵人。我们且看着吧,他们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么,姑姑?” “嗯。” “姑姑,庄儿好担心婶婶会被二叔气走,昨晚还做了这样的噩梦。梦见婶婶丢下我走了,无论我怎样哭都没用。” 傅南枝捏了捏他鼻头,笑,“你小子是担心你二叔没有妻子,还是担心自己没有婶婶?嗯?” “都有的。”小家伙揉了揉鼻子。 前边那辆车里的两人一时都静坐着。 朱九手撑在位子上,背靠着车壁。傅南容见她似坐得不稳,立即上前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朱九的脸不可避免地贴在他肩头,感受着他手上的力和他身上的尘土与汗味。 “小九。”他终于出声。 她没应,只闭了闭眼,忍过一阵因坐车带来的恶心,脸色又白了几分。 没得到回应的王急了,“小九,你还难不难受?” 废话!朱九在心里应。 “小九,孤该强硬些的,该早日出来的。” 你是坐牢了么! “你放开我。”她声音很轻,但入了他耳。他身子一僵,她感受到了。 他听话地松开她,但手臂还虚虚圈着她。她靠自己的力坐起来,隔他一些距离,他便跟着挪动屁股想靠近她。 朱九因为吸了他身上的灰尘,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出来。她没觉得什么,却将他吓得身子一震,然后又抱住她,“小九!” 他浑身犹如火球,她下意识推他,让他只觉一颗心被她抓着,然后不断的扭,“阴美!” 阴美应声,马车也停了。 “王后是不是受凉了?”朱九在他怀里不断地动,他不敢用力抱,眉头皱得能夹死蚂蚁。 “……王后不曾受凉。”阴美应。 “你知不知道你抱着我很热?”朱九忍不住出声。 声音虽然轻,但因为某王在,所以各人都尽量收敛了声音,连马儿都不敢嘶鸣,所以王后这句话飘出了车窗,入了近处人的耳。听得最清楚者当属红缨和阴美。 然后他们还听见某王满嘴的慌张,“哦……孤……” “阴大夫回去车上吧,我们继续走。”王后又下令。 朱九靠在角落,某王还待靠近,被她轻抬手止住,“你就坐那儿。” 魏王只好上身前探,屁股留在原地,有些滑稽,花脸上堆着笑,“小九,孤送你去崇山。” “王上这几日都在西宫,国事想来耽误不少,就不用送我上去了。”朱九也的确不想他送。 “不耽误。孤亲自送你上去,看看他们修得如何,知道你住的舒适才放心。”笑还在。 朱九看着他这副样子,一时无话。 第161章 何必如此,何必当初 “听说你今晨起得早,若还想睡,就靠在孤身上睡。”说着他的屁股又向前挪,趁机就靠近了她。 她却摇头。 “那孤给你扇风。”他捉了旁边的扇开始摇。朱九一缕散下的发丝被风吹得动来动去,他见了,直接上手帮她重新挽到后面去。因为朱九没侧过来,他只好站起来,弓着身子在她头顶弄,弄了好一会儿。朱九就静静坐着由他,也不拒绝,也不说话。 他好容易弄完后,大掌轻抚了抚她的发鬓,额头冒出大颗的汗,而他自己却顾不上擦,先抓了旁边莲蓬留下的干净巾帕擦她脸上的汗,另一只手则继续摇扇。 她感觉他都要热冒烟了,似乎比她还热。 “红缨。”她唤了红缨。 车外的红缨立即应声,“属下在。” “药壶呢?” “在这儿。”她的手从车窗伸进来,王好奇地看过去,不知她要作甚,但还是接了过来。接过来后,他直接递给她,她却不接,道,“这是阴大夫天没亮就起来组织人熬的,就为让我们在路上饮用,可以消暑。王若热,就饮一些吧。” 王捏壶的手一紧,另一只手上的扇子停住。 他露出笑,这次的笑却不再是挤出来的。只见他立即就拔了壶扣,仰头饮下几大口。朱九看见他蛹动的喉结,知他渴得紧了。 那一壶竟被他一下饮尽。完后,他满足地抹了嘴,冲她露齿一笑,“谢谢小九。” 朱九移开视线,“王该谢谢阴大夫。” “好,孤会谢她。她若有意,孤升她做太医令。” “阴大夫未必愿意。毕竟在王身边做事,不易。” 他的笑又消失了。捏着空壶的手再度紧了紧,眼眸从刚刚的灿亮有光转而黯淡。他微低首,不再看她,不过摇扇的手一直没停。 朱九见此,深吸气,然后道,“太后如何了?” 他垂着肩,摇头。 是什么意思? 她还是选择安慰,“会好的。” 他抬起头,看着她。 她以为他不信,就再说了遍,“你如此照顾她,她会没事的。” 傅南容突然就想哭了,不受控制的,在她说了那句话之后。 他眼中泪花翻涌,朱九自然能看见。他有时在她面前脆弱地让她都不敢相信他是魏王,那个下令将两千多人活生生投河的魏王。 她心头泛起酸疼,嘴唇轻启,“在我和你母亲之间,需要做选择,王是不是觉得很难?” 他摇头时竟摇落了几滴泪,有一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他下意识就背过身去擦泪,嘴里却说是刚刚沙尘入了眼。 朱九抬手捉下他的手,他呆呆地看回她,眼眶已通红。 “你手上就有尘土。”她用他刚刚给她抹汗的巾帕擦他的眼,然后是他的脸。 他摇扇的手一会儿停,一会儿动。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勉强擦净他的脸后,她看清他眼下的青黑,手一顿,眼神和他的眼神对上。她歪着头看他,他愣着。 朱九先移开视线,将手上那已从白变黑的巾帕递给他,他顺手接过去,随意一看,然后似被惊到了。 车子慢慢地停了,车外是红缨的声音,“王上王后,我们已至山中小亭,是否要歇脚?” 原来已入山了。 朱九掀开帘子,外面满眼的是绿,“歇一会儿吧,让马儿们也歇一歇脚。 ” 于是车队停下,王先弯腰出去。朱九探出身便看见他挨在车边等着抱她下去。乐锦他们已早早地围了过来,包括傅南枝姑侄,稍外围则立着皇甫靖。对于君后之间的矛盾,他的乖徒儿已给他交代了一个大概,是为防止他因为不懂而触犯了什么。 只见王后虽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将手放了上去。王的另一只手揽上王后的腰,最后将王后抱了下来。 “嫂嫂,我们去那亭中坐会儿。”傅南枝想过来扶她,王却没有松手,并瞪了她一眼。 但朱九却冲傅南枝伸手,傅南枝立即就接过,王感到手里的细手慢慢抽了出去。 王落空了,定在原地。 朱九回头看到皇甫靖,他一怔之后急急走过来行礼。朱九道,“先生请随我们入亭中暂歇。” “是。” 某王看他的后被一群人拥着入了亭子,而他挤不上去。 皇甫靖冲他躬身,“王上,请。” 王看向他,皇甫靖这才看清王的狼狈,一时愣住。 “王上这是……”他指了指他的衣服和头发,都是灰尘。 王却不顾,转身。 皇甫靖看向旁边的桑陈,桑陈冲他挤了眼,然后跟了进去。 傅庄走过来请他,“请先生入内。” 皇甫靖回礼,“小公爷请。” 傅庄等皇甫靖入座后,自己再移到他婶婶边上去。 “这才不到半山腰,便不觉多热了。嫂嫂觉得呢?”他们都坐下后,傅南枝掏出巾帕给她嫂嫂擦脸。 “是啊。”她应。 某王站在中间,看了眼他的后。她的身边已围满了人,没他的位子。他瞪向那个小的,那小的却不看他,只顾给他婶婶扇风。 朱九正在饮莲蓬递来的水,瞥见王一个人坐到了边上,桑陈也是灰头土脸地进来,手里拿着水壶,捧给某王。 某王却一掌拍开了,带着气。 桑陈很无辜,差点失了手中的水壶,只好抱着壶退到一边。 王这一下,令众人皆身子一震,尤其是那对姑侄。他们自然还是怕他的,突然觉得屁股底下生了芒刺。 众人都悄悄看他脸色。皇甫靖先咳了下,“不想下臣有这福气,能与王上王后一同在这崇山岭中用一顿饭。”他手里捏着一个阿水递来的饼,“王上请,王后请。” 朱九自然是应的,“先生请。” 某王却直直坐着,并不沾吃食。 桑陈在他面前摆了一个饼和几片肉脯,他看都不看。 朱九倒是自顾自吃着,皇甫靖则拿在手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其他人亦然。 见此场景,皇甫靖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位国君凡事都好,就只偏溺母亲一宗,让朝野之人皆有话说,但都不敢明说。 眼前的王后他见面次数不多,但能看出是个外柔内刚之人,而看这位王的样子,想来是极在乎她的,但王后终究是被伤到了吧。否则不会是现在这僵持别扭的场面。 “乐锦,你也坐下吃。”朱九见乐锦还在帮忙,抬头道。 乐锦笑道,“奴婢已痊愈了,王后。”她手上正撕了肉脯,摆在朱九面前。 朱九道,“好了,我够吃了。你们自己去吃吧。”她摆手让她们下去。 乐锦还想留着,被莲蓬和石岩暗暗拉走,阿水也会意地起身。 皇甫靖是第二个起身的,他的借口是,“额,下臣第一次来崇山。听说这里风景秀丽,下臣想先四处看看,小公爷和郡主意下如何?” 二人早就想离开位子了,闻言,一起蹦起来,“我们也去。” 傅庄被朱九捉住,“你吃完了么?” “我边吃边看,婶婶。”说着他抓起一个饼就挣开了婶婶的手。 傅南枝已出了亭子。 “小心些。”朱九叮嘱。 “知道了嫂嫂。” “好的,婶婶。” 桑陈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时亭中,只剩两人。 周围的影卫也散开,围着亭子,离了有十来丈远。 山中开始起风,朱九饮下一口水后,抬手想撩自己被吹飞的头发。 某王却先她一步帮她撩发。 不知何时,他已坐到自己边上。 她算是吃饱了,撑着起身,王也跟着。 她却是要出亭,亭外众人暗叫不好,某王跟过来,叫了声,“小九。” “王还没用饭,去用些吧。我也出去看看风景。” “孤不饿,陪你看风景。” 朱九走到亭口的脚顿住,看向他,“王蹉跎了大半日,是想陷我一个蛊惑之名么?” 他怔住,嘴轻颤,“孤没……这个意思。” “那王就回去,回去处理国事。” “孤不能有休息的时候么?”他问得可怜。 “那王就回去休息,好好休息。” 她看他不再说话,又道,“我知你在西宫也不好过,那位定没叫你安睡。虽然一切都是你自愿自取,但你是一国之君,凡事还是要想想天下万民。现在又奔波一路,跟我至此,叫我如何敢当?” 他还是望着她不说话。 “王若有心为我着想,送我之旅就到此为止。” “孤送自己的妻还不行么?孤也是人,也会舍不得你。” 朱九抑住心口泛起的疼,冲他屈身行礼,“王的心意我知道,但请王抑私情,重国事。” 第162章 王才是让人恨铁不成钢的 这是她第一次冲他行礼。他怔在那儿,一时无法接受。 远处的傅南枝他们也被惊到,说不出话,各自脸上都浮现忧色。 她不再抱着他,亲密地唤他“南容”,以他为夫,而是先视他为国君。 他该为她的贤惠而高兴,但他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朱九行完礼,说完话,等他反应。他却久久不给反应。 她还待再开口,面前之人却急道,“孤知道了。孤会回去。” 他从她面前走过,走出亭。 傅南枝他们愣在原地一瞬,然后连忙跑了过来。 王却已上了马。 “二哥!” “二叔!” “王上!” “嫂嫂!”傅南枝轻唤她嫂嫂,她嫂嫂转过身来,望着这边,面上一片漠然。 王的马头被傅南枝抱住,他的腿也被傅庄抱住。 王看向红缨他们,开口,“照顾好王后。” 他们应声。 “二哥,你再和嫂嫂说说嘛。”都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一回去,可就是一个多月见不了面,那得了啊! “是啊,王上。”皇甫靖亦道,“王后心软,再说说就是。” 王略回头看了看亭中人,眼中的落寞实在明显,“孤离开,她或许才开心。你们照顾好她,尽量让她开心。” 众人一时无法回应。 “二叔,你别这样就走。”傅庄都要哭了,他直觉他二叔要把他的婶婶弄丢。 “庄儿要听婶婶话。”他二叔的语气难得温和。 “二叔……” 王再看了看亭中人,然后示意红缨和桑陈,二人于是上前来拉走了傅南枝和傅庄。 在众人不甘中,王驾马离开。 随他而来的十来个影卫被他大都留下,自己只带回三个。 王来时风驰电掣,回时亦不慢。山路弯弯拐拐,很快就没了踪影。 众人回头看,只见王后还望着远处。 朱九手捏着裙子,狠狠压制,那股泪意才没有涌上。 她回头看那些吃食,孤零零遗落在那儿。那人不知饿了多久,就这样离开了,刚刚该强迫他吃些的。 傅南枝他们走过来,看到她神情,不知说什么。乐锦他们去收拾吃食,都不敢说话。 很快,他们再度上路。 “嫂嫂若困,就靠着我睡。”傅南枝依旧抱着她。 朱九靠着她摇头。 车内一时无话。 傅南枝似忍了许久,忍不住了,才道,“嫂嫂,刚刚桑陈与我们说,二哥在太后那儿连着两日没睡成好觉。太后很能折腾人,二哥但凡离开一步,她就开始叫,也吃不好饭。他们在旁边看着,都气得不行。” 朱九早猜到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坚持让他回去休息。 “嫂嫂,为何二哥要有这样一个母亲呢!”傅南枝心疼不已。 若还是凰身,她定要去天界司命星君处查看贺太后前身与烛阴之间究竟有何纠葛,纠葛深到,这一世,她要这么折磨他。 傅庄一直看着,不敢替他二叔多说话。 傅南枝说了许多,朱九却都不回应。 一时车内又安静下来。 傅南枝突然又笑了,“嫂嫂有何错呢?却要跟着受这些无妄之灾。当初二哥不愿成婚,我们都不理解,还总是劝他。如今我却能明白一二了。其实啊,二哥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才不想害一个姑娘入宫来受苦。但后来二哥好容易想要为自己着想一回,如今看来却似乎要弄砸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车中的傅庄莲蓬两人皆捏着拳,十分紧张地看朱九反应,可惜她都无甚反应。 “二哥能毫不犹豫地处理太后的身边人,但对太后,却百般容忍。他也知太后如今满心皆是私意,毫无家国之念,但依旧奉她至此。”傅南枝深吸气,“嫂嫂,在对太后一事上,我和庄儿都无能为力。她也并不狠意针对我们。只是嫂嫂不同,她分明是有意破坏二哥与嫂嫂关系,甚至还……”那件事,他们都十分默契地避而不谈,朱九知她突然断了的话是何内容。 贺太后还想她死。 “无论嫂嫂是何想法,我和庄儿都支持。” 说了这么多,傅南枝最后的话却是这个。但她也点明了这其中贺太后的用意,只看她嫂嫂是宁愿堕计,与她二哥分开,还是拨开浮云,与他二哥坚持下去。 只是她的二哥也太不争气了些,都追出这么远了,却放弃。 朱九全程没有说话,后来反而闭上眼,似是睡了过去。 傅南枝无奈,只能暗暗叹气。 傅庄一双小眉皱得都起褶子了。 越往山上走,越能感觉到凉意。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带着凉意。 莲蓬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抻开覆在朱九身上。 “庄儿冷不冷?”傅南枝轻声问。 傅庄摇头,皱得眉头还没散呢。 傅南枝无奈一笑,“忘了你二叔的交代了?让你婶婶开心最重要。若你先皱着眉头,如何让你婶婶开心?” “知道了,姑姑。”小家伙低头自己搓了搓脸,眨眨眼,才勉强挤了些愁意走。 崇山高处比之盛京城中凉了不是一点半点。 途中莲蓬共给朱九加了两件衣服,其他人也大都加了一件。 车子终于停下,在天光未尽之时。 傅南枝轻晃朱九,“嫂嫂。” 她这一路一直昏睡,该让阴美再看看。 朱九缓缓睁眼。 “我们到了,婶婶。”傅庄已能笑出来。 “到了?”她迷糊着。 “是啊,嫂嫂,有没有感觉到凉飕飕的?” 朱九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衣服,而面前之人也都添了衣,笑道,“我们到了。” 第163章 与花想殿一样布置的崇山宫殿 从车上下来,站在门前,朱九抬头,只见面前崭新的门楣上写着“崇山宫”三字。她一眼便看出,是他的笔迹。 “嫂嫂,我们进去吧。”傅南枝道。 她点头,众人跟着入内。 这宫果然不大,入内只见庭院小小,不过地上满布青草,中间石板修成一条小道。他们沿着小道朝里走,在第一个小殿里坐下歇息,石岩乐锦他们则禀报了一下后,就去后面安顿行李。 宫中原先留守的宫人给他们送来热茶,傅南枝笑道,“谁能想到,今年在这酷暑时节,我们还吃上热茶了。” “是啊。”皇甫靖姿态端正地饮茶,“一切都是托王后之福。” “听庄儿说,先生有胃疾,一入夏就严重。医士如何说,可能改善调理?”朱九吃下茶后问道。 “谢王后关心,下臣这毛病已看了不少医士,也曾蒙宫中医官医治,却都不能拔出病根,都说要下臣平日注意饮食,不能贪凉贪甜,连姜蒜都要少吃。” “可找阴大夫看过?” “这倒是不曾。” 在一旁饮茶的阴美闻言,不消说已起身,走到皇甫靖旁边坐下,“皇甫大人可先伸出手来。” 皇甫靖看向朱九,朱九笑道,“皇甫先生再看看也无妨,阴大夫在这方面很是精通。” 皇甫靖便卷了袖管道,“麻烦阴大夫了。” 阴美已探上手去,“大人言重了。” 傅庄走过来守着,众人也都静静吃茶,只等阴美的诊断。 朱九似想到什么,招过旁边一个侍立的宫女,低声嘱咐道,“去与李厨说一下,今后膳食都注意少姜蒜,炖软烂些。说要顾着皇甫大人的胃疾。” “是。”小宫女静静离开,坐在旁边的傅南枝听清了,冲她嫂嫂一笑。 “大人之疾不算顶严重,就是拖得久才到如今局面。” “阴大夫所言极是,只怪某年轻时自恃年轻,废食严重。” “先生是为求学,学生知道的。”傅庄道。 “不知可能调理?”朱九道。 “若能坚持一年,会有起色的。”阴美道。 “你说能,那定是能的。”朱九笑,“先生,你今后只管照着阴大夫说的做,吃她开的药便是。” “下臣遵命。”皇甫靖拱手。 莲蓬从暗中走来,手里提着一个灯,屈身道,“王后,寝殿均已收拾妥当。” 朱九道,“那我们今夜便早些安置。” “好。” 众人起身,朱九道,“莲蓬你领皇甫先生过去。” “是。” 皇甫靖冲她行礼,“下臣告退。” “先生慢走。” 这边傅南枝扶着朱九,傅庄捉着他婶婶的手,阴美跟在后面,四人在几个宫人的带领下慢慢走。 “山里没有月亮,婶婶。”傅庄道。 众人笑。 “会有的。”朱九应。 “嫂嫂,我听宫里老人说,这崇山宫后山有小道,可直通山巅。在那山巅上有一个大坪,还能看到盛京城,也不知真假。” “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 “阴大夫,你走前面。”朱九突然道。 阴美一愣。 “前面要亮些,这路不平,小心崴脚。” “在下……”她走王后和郡主公爷前面,似不合规矩。 “既出门在外,就不讲那些虚礼了。阴大夫听我嫂嫂的就是。”傅南枝道。 阴美只好微躬身,然后越到前面。 他们再度走起来。 “阴大夫,不知蜀地的六月可也如盛京这般酷热。”朱九问。 “也热,但不及如此。” “嫂嫂有所不知,当年我家祖先受晋皇帝分封,分的第一块地就是盛京一带。只因得地时间早,才定京于此。虽然条件艰苦,但盛京有如今模样,我还是很佩服傅家历代祖先的,当然,最最佩服的还是我二哥。” 傅南枝顺嘴提到她二哥,提完就一愣,然后看向身旁之人。 傅庄阴美也不敢应。 朱九的眼神落在前面摇晃的一盏灯上,没注意到他们的不自在。此时山里的凉风习习,朱九嘴唇勾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嫂嫂可觉得冷?” 朱九摇头。 他们到了地方,阴美的住处还要靠里一些,朱九嘱咐了送她的宫女,然后分开。 他们先到王后寝殿看,乐锦阿水她们已等在那儿。傅南枝傅庄姑侄进去查看寝殿陈设,朱九则在门口叫来石岩,问他蓝鱼儿,石岩回应,“蓝鱼儿早已歇下了,在东庑。” 朱九转身,被傅庄抱了上来。她笑道,“快去自己殿中安置吧,不早了。” “婶婶晚安。” “嗯,你也是。和你姑姑一起。” 傅南枝牵上傅庄的手,道,“嫂嫂这里住着应该舒服。” “路上小心些。” “好。” 姑侄俩出门,朱九在门口看着她们离开。 乐锦阿水等在她身后,她回身时,正对上她们的眼神。三人相视一笑。 乐锦笑道,“郡主刚刚还去王后床上躺了躺,就为亲身体会那床够不够舒适。” 朱九笑,迈开步子向里走。 她先看见内殿有一个妆镜,然后看四周,与花想殿比差不多。山里条件不够,竟也能布置成这样。 她坐下,乐锦站在身后开始给她散发。 阿水则立在妆台旁接乐锦递来的物什。 三人随意说着话,与在花想殿无异。 “今夜芳芜他们怕是睡不好觉了。”乐锦笑道。 朱九抬眸,看着镜中昏暗的烛火。 “临行前都要哭了,说舍不得王后。” “我不知道。”临行前没人同她说这些。 “她们不敢在王后面前说,是与奴婢们哭的。” 阿水道,“王后或许不知,她们说就是看着王后单纯坐着,走着都高兴。当然与王上一起时最高兴。” 额,阿水自知失言了。 乐锦手一顿,看向镜中人,只见她目光柔和,无甚反应。 阿水不敢说话了。 一时屋内没人说话,朱九道,“山里夜色更浓,行走不便。你们夜里不用守我,只给我留一盏烛就好。” “隔壁就有守夜屋,奴婢们会轮流住那里。王后只需敲敲墙壁,奴婢们就能听见。”乐锦道。 “好。” 头发披散下来,朱九起身走到床边,乐锦给她褪了衣物,她剩一身长衣宽宽松松挂在身上。不知为何,抱着衣物的阿水在一旁静看,竟升起慌张之感。 她下意识就唤了声,很急的语气,“王后。” “嗯?”朱九乐锦都看向她。 她回了神,看见烛光映在王后脸上,王后连头发丝都是柔和的。 “王后夜里睡觉要不要多穿一件?”收敛心神,她问。 乐锦道,“有被褥呢,穿多了王后反倒不好睡。” 王后也回应她,“是啊,阿水,我穿这个就行。” “好。” 第164章 王后终有一日会离开么? 安置好王后,二人出来殿外。今夜本是阿水守,但乐锦还是去小屋里帮着收拾。 她在铺床,阿水在她身后一直捏着心思,不知要不要吐露。 “阿水?”她的出神终于引起乐锦的注意。 “啊?乐姐姐。” “是不是累了?要不然今夜我睡这里。” 阿水摇头,“不是的,乐姐姐。只是我……” 乐锦这才看出她有心事。 她于是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有事就与我说。” “乐姐姐。” “嗯。” “王后与王上会和好吧。” 原来是为此事担心。 乐锦道,“我们都希望如此,可阿水,王上轻视王后的感受无疑。若今后都是这样,那王后在王宫里只会受到摧残。你我虽都是王上的人,但王后待你我这般好,我们又怎忍心看她受苦?一切,都要看王后自己的意思,我们只想着怎么照顾好她就是,其余的不要多想。” “可是乐姐姐,若王后与王上不再和好,那她可能会离开。我们或许就会有再见不到她的一日。” 乐锦叹气,“若真有那一日,我们也该支持才是。我们本无缘有一个王后的,阿水。” “可是我不想失去王后。”阿水哽咽,使劲抑制哭意,就怕被墙壁那头听见。 乐锦抱住她,“阿水,没事的。我们往好的方面想,王上能够自己想通也未可知。” “能么?王上能么?”哭泣,“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的事,真的能么!” 乐锦没有把握,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能的。他会成为一个人人称颂的圣君的。至少他杜绝了太后插手国事不是么?” “可王君立后立嗣不也是国之大事么?王上为何在这两方面要这么妥协?”阿水已泪水洗面。 莲蓬这时推开门近来,就看见阿水抱着乐锦哭,然后听到了她的最后两句话,走过去亦抱住她,“阿水,你小心被王后听见。” 阿水于是只剩呜咽。 乐锦莲蓬相视,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迷茫。 到崇山的第一晚,三个丫头和他们的王君王后一样,都睡不着。 朱九在屋中安静之后,躺了好一会儿都无法入睡。一闭眼,白日里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就会闯入脑中,揪紧她的心。她还狠心让他又风尘仆仆地回去,且空着肚子。 好在让他饮了一壶药汤。 她撑坐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叶,只见山月竟出现了,但傅庄应已睡下,可惜他没瞧见。 她坐下,靠着窗子,感受山里的凉风。 她就在那儿坐着,脑子里那个身影来来去去的就是不走。她不禁想骂他,明明人都走了,却还要折腾她。 她上半身都趴在窗台,头几乎伸出去,被夜风吹得凉也不顾。 一个身影却从暗中走来了。 她抬眼一看,是红缨。 她拱手行礼,“山里凉,王后在这里坐得太久了。” 朱九支起脑袋,笑,“我一开窗你就发现了?” “属下在那边的树上,正对着王后寝殿。” “不上屋顶,改成上树了么?” 红缨低头,未应。 朱九歪头看她,“红缨,你未请王令就调动二卫,王上可有说怪罪你?” “桑陈白日里和属下说王上不怪罪。” “那便好。” 银白的月光下,两人一里一外,隔着窗户相谈,气氛静谧。 “红缨,今晚王宫里依旧会热得让人睡不着么?” “是。” 她眼前突然就出现他伏在案前,后背被汗浸湿的画面。 白日里真不该就那样让他走,现在受折磨的反倒是自己。 她轻叹,红缨听见了。 “如今天凉,王后却还是睡不着。” 朱九笑,“红缨,白日里我赶他回去,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太狠心?” “属下不觉得。” “他可是你的王上哦。” “王后也是属下的王后。” “可我现下自己觉得自己太狠心。” “王后是心太软。” 朱九轻笑出声,“红缨有喜欢过人么?” “没有。”红缨一顿,继续道,“但属下有时和桑陈吵架,吵的时候不愿落于下风,但等吵完后,又后悔,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一样的。你与桑陈关系好,关系好的人相处起来或许都是如此。那你们每次吵完架,是谁先低头求和的?” “大多数时候是桑陈。” 朱九眉眼一弯,“桑陈在王上面前受王的气,下来还要受你的气么?” “他习惯了,王后。”红缨亦笑。 “你与他是一起受训?” “是。当初受训时,程眉极尽严苛,手段残忍。桑陈救过属下一条命。” “桑陈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也只有他能一直陪在王的身边。” “是。” 朱九身子向外,追着要移走的月亮。红缨抬手托住她,朱九冲她一笑。 “王后。”红缨做了好久的决定,还是决定说了。 “嗯?”朱九还以为红缨能一如既往地不掺合她与魏王之事呢。 “被王上留下的影七有记录您每日起居之职,并每三日一汇报给王上。” 朱九撤回身子,屁股坐回椅子,手撑着头,闭了闭眼。 红缨没等到她回应,倒等到她似乎有了睡意。 “王后可是困了?” 朱九点头。 “王后快去睡吧,需要属下进来服侍么?属下……”她扭头看了看正门,但还是决定翻窗快些。 朱九见她一只手已按在窗沿,笑道,“我自己就去睡了。” “属下在这里看着王后上床再走。” 朱九只好起身向内,走到烛火旁边,还剩一小截,她又回头看,窗口隐隐约约的人影还在。 她躺上床去,不再动,眼神却看着窗口。过了好一会儿,那道影才轻轻地放下一点窗叶,然后离开。 朱九闭眼,这之后,她似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朱九是被屋外的声音弄醒的。 这别宫的寝殿还是不及魏王宫的,外面只要有动静,里面就能听见。不过也好,一醒来就能听见熟悉之人的声音,她觉得心安。 似乎是石岩的声音,说着什么好冷之类。然后是唤蓝鱼儿。还有莲蓬的声音。反正有些热闹。 朱九坐起来,身上被子掀开,她下床时,还真感到一阵凉意,不由得扯了旁边一件衣服随意披上,然后走到窗边,将窗口推得大些,一眼就瞧见石岩正在庭中逗蓝鱼儿。莲蓬乐锦她们在一旁看,都笑着。 此时太阳还未出,外面凉意更甚。 只见石岩手上抛着肉片,蓝鱼儿在空中一接一个准。它接到后,就会赢得莲蓬她们的喝彩,小家伙似乎表演得更卖力了。 朱九不由得出声,“石岩,蓝鱼儿有本事自己捕猎,少喂它。” 王后的声音突然从窗口传来,引得众人皆看过来。 第165章 王不在旁边,她起床都能起得晚些 “王后醒了!” “自然是醒了,你们声音多大不知道么!”红缨也冒了出来,轻责众人。 乐锦阿水连忙跑进来,蓝鱼儿则立即就飞到窗边。朱九摸了摸它,笑道,“如今身处山中,也不该埋没了你一身的本事。” 小家伙欢乐应声。 石岩走过来道,“王后若允准,小人就每日放它出去了。” “允了。” 小家伙跳起来开心。 “瞧它高兴的。”已进来的乐锦等人笑道。 朱九起身坐到妆镜边,莲蓬走过去让石岩带走蓝鱼儿,然后放下窗帘子,暂时挡了视线。 这边几个丫头服侍她梳洗,她问,“昨夜大家睡得可好?” “好极了,王后。”莲蓬应。 “王后呢?”阿水问。 朱九这才细看到阿水,眼神一动,“阿水,你眼睛怎么肿了红了?” 阿水一愣,乐锦先道,“是被山中蚊虫叮了,王后。” “山里蚊虫这么厉害呢?没有点香么?” “或许是半夜香燃完,叫蚊虫钻了空子。” “那就多燃些嘛。” “是。” “王后早饭是先用,还是叫郡主公爷过来一起用?”莲蓬问。 “皇甫先生那边呢?” “专门有安排人负责。先生起得早,想来此时已用过了。” “南枝庄儿他们可起了?” “应是起了。” “那就叫来一起用,左右隔得不远,就在旁边。” “是。” 朱九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出门,到庭中走路,此时天光已大明。 “没有你们王在旁边,我起得都要晚些。”朱九随意一说,却在众人心中却激起千层浪。 “蓝鱼儿你是要自己先出去玩,还是等我们一起?” 小家伙叫了两声,意思是等一起。 朱九又道,“那你就先在这别宫中飞一飞,熟悉熟悉环境。” 小家伙应了一声之后,就振翅飞走了。 众人对她与蓝鱼儿的无障碍交流已见怪不怪。 这时傅庄大叫“婶婶”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他二叔不在,他连说话声都大了些。 小家伙跑了进来,直接就抱住她,“你姑姑呢?”傅南枝没跟进来。 “姑姑才起来呢,说是昨夜太好睡,舍不得起来,才拖到现在。” “姑姑比庄儿还懒呢?” “是的。庄儿都背了一篇文章之后才来找婶婶的。” “庄儿这么厉害呢?”朱九看向众人,笑。 傅庄挺起小身板,朱九牵着他朝内走,“昨晚睡得好不好?” “很好,婶婶。” 早饭已摆上桌,他们去坐下,“等等你姑姑?” “好。”傅庄点头,“婶婶,刚刚庄儿看见蓝鱼儿飞出去了。” “是婶婶让它出去逛逛。” 原来如此。 “吃过饭你是不是就要去先生那儿?” “是。” “也好,这里凉快,婶婶也不让你多耽搁了。只是我会与先生商量,看他能不能每日减少一点授课时间,让你多亲近亲近这片山林。” “谢婶婶。”傅庄小手差点鼓掌。 朱九笑着抚摸他的头,傅南枝这时进来,“谢婶婶什么呢?” “姑姑。” “嫂嫂。” “南枝来了。” “姑姑,饼和粥糜差点就冷了。” “你小子在嫌弃姑姑来晚了?”傅南枝坐下后直接就揪了傅庄的脸蛋。傅庄些微吃痛,立即摇头,“没有,姑姑。” “快吃吧。”朱九笑着夹了饼给他们两个。 “谢嫂嫂。”傅南枝松了手,开始吃起来。 “谢婶婶。”傅庄立即就抓起饼开吃。 “白日庄儿要去学习,我们就去四处看看。”傅南枝道。 “婶婶说会让先生减少授课时间,姑姑要等庄儿一起。” 傅南枝看向朱九,朱九点头。 “就算减少,也不会少多少。那这大半日,你叫我和你婶婶怎么过?跟着你听皇甫先生讲课?” “姑姑以前学习不认真,指不定好多没听呢。现在再听听无妨。”说完这话的傅庄立即就起身跑到他婶婶背后躲着,傅南枝没捉住他,一时假恼道,“傅庄,如今离了王宫,你倒是无法无天了啊!嫂嫂,你要为我做主,这小子说话太气人了!” 朱九笑,自己手里还捏着半张饼呢,另一只手去捉傅庄。小家伙没动,由他婶婶捉,然后送到他姑姑面前,“庄儿如此说姑姑,实在不该,快赔罪。” 傅南枝坐直身子,等小家伙表现。 小家伙只好拿了一张饼递给她,“姑姑吃饼,原谅庄儿吧。”声音奶糯,傅南枝再装不住,立即就接了,然后冲他笑,“姑姑也不是真生气哦。” “庄儿知道。” “庄儿放心。”朱九道,“白日就算凉快,但终究有太阳。我与你姑姑不会出去,会陪你一起。” 小家伙很感动,抓起饼递给两人一人一个。傅南枝和朱九相视,摇头一笑。 “吃不下了,庄儿。”傅南枝无奈道。 “婶婶也吃不下了,谢谢庄儿。” 小家伙于是将饼又放了回去。 傅庄吃完饭就被人带去找皇甫靖,朱九傅南枝则带着阴美乐锦等人开始在别宫里走走看看。 宫中各殿间修有连接的走廊,殿宇不多,不到十座。有些还特别小,看着就不是住人的设计。 宫殿之外,庭院里有些花草石头,看似很随意的布置,但那些白的黄的红的花,却吸引了朱九的注意。 魏王宫难得一见这样的野花,她也只在扶风谷见过满山满野的花,五颜六色的。从那些花海吹过的风都是香的,她能在那里面躺一整日,让朱雀费尽心思地寻她,寻到她后,虽然责她,但也会给她找来用这些花酿成的香蜜吃。 众人只见王后蹲在一丛小花前,不说话。却不知,她是想家了。 第166章 被风吹至此,离了家 朱九的手心托着一颗小花球,看着那花,她爱怜一笑。 “嫂嫂?” “南枝,这些花儿是外面的花籽被风带进来,落在此处长成的。她们原先的地方,应该很空旷,同伴也很多。” 众人一时不明白王后此话何意,她却已起身走开。 太阳的光打下来,朱九被拥着离开庭院,进到回廊里。 乐锦问她热不热,她摇头。 “既然太阳已出,也不急于一时走完全部地方。不如上午就到此,等黄昏时太阳落下再出来如何?”阴美提议。 众人等王后的意思,朱九道,“也好,白日里,山中难免有些暑气。” 于是众人回身,傅南枝指向一个方向道,“庄儿就在那边。” “太阳落山后我们再去看他。”朱九道。 “好。” 走到一处,一抬头,能看见山上的高楼,“那便是观天楼。”傅南枝道。 “山路这般陡峭,当年是如何建成此楼的?”凡人不会飞,全靠两只脚,实在让人惊叹。 “说是就取材于山巅,这才有了一个大坪。不过应还是很艰难吧。” 楼为刘显做主建造,当年大兴土木的场景众人都能有所想象。 “听说还坠亡了不少工匠,刘显却不体恤,一味要建成此楼。” “说他是想要修长生嘛。”石岩道。 “对,修长生。”傅南枝道,“自古以来多少人想长生,但若是天底下长生之人都是这般,这人间也不用来了。” “就没有长生一说。”朱九笑,“不过是虚妄。” “嫂嫂说得对。” “说来上面本来比下面要豪侈许多,只因刘显要住上面。后来二哥下令摧毁上面的宫宇,是听太史令的意思,才留下这一座高楼用来观天。” 上面的宫殿是用工匠血肉铸成,他会下令毁去在她意料之中。 众人正都抬头看,一道蓝影突然从天而下,俯冲而来。 吓得红缨立即就跳了出来,连剑都出鞘了。朱九立马喊出,“红缨,是蓝鱼儿!”而石岩也迅速,跑出去抱住红缨执剑的手,就怕她一挑,那蓝鱼儿只怕要失去一只翅膀。 众人虚惊一场,小家伙却还没意识到危险,到了近前收敛力道,停在石岩手臂上,冲朱九叫。 朱九笑,“蓝鱼儿说啊,它上去看了。上面很空旷,有一座楼,有许多花,很美,另一面下面是万丈悬崖,能看到盛京城。” “它说了这么多呢?嫂嫂都听懂了?” “郡主还不了解我们王后与鸟雀沟通的本事么?”石岩道。 “就是在下的前师父也不能这般自如与鸟雀沟通,不知王后幼时究竟遇到了怎样一位高人。”阴美奇道。 “如今只怪自己幼时无知,竟放那高人走了。”朱九笑。 众人亦笑。 太阳的光走来了,乐锦抬手给她挡住,道,“王后,我们还是回去吧。” “对,似乎有些热了。”傅南枝亦道。 “好。”于是众人又继续向回走。 到了门口,傅南枝道,“嫂嫂或许要看书,妹妹不打扰你。” 朱九却捉住她,“这里不比王宫,你想出去找人吃酒也不能够。一个人多无聊?” “我也可以找些别的事做嘛。实在不行就睡觉,多好睡啊,这环境。” “若是无聊,不如嫂嫂做主,让皇甫先生把你收进去与庄儿同窗?” “啊?” 乐锦他们憋笑。 朱九笑问,“可行?” “自然是不行的,嫂嫂。”傅南枝立即抱住她,“嫂嫂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朱九被她抱着撒娇,“那你整日只是睡觉,嫂嫂担心你睡坏身子。” “我不睡的,我会找些事做。” “想找我就来,不用怕打扰。” “是,嫂嫂。” “回去休息一下也好。” “好。” 傅南枝离开,朱九走回殿中,阴美没有如往常一样走开,而是一直跟了进来。 朱九看到她,笑道,“阴大夫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阴美的眼神一直飘向蓝鱼儿,“在下其实也懂一些与鸟沟通之术,只是时而灵时而不灵罢了。” “阴大夫想与我交流交流?” “不知是否打搅到王后休息?”她躬身。 “不打搅,阴大夫请这边坐。”朱九引阴美入内坐下,蓝鱼儿停在旁边小几上,乖乖的,毫无刚刚俯冲而下的迅猛之势。一双本该凌厉的鹰眼也圆溜溜地只顾跟着那女子的身影转。阴美一时感叹,“蜀中奇珍异兽不少,类似王后这只蓝隼的在下却从未见过。似不是凡间物。” “传闻蜀地自古有神巫,能与上天沟通,所以会出现多神奇的鸟兽都不足为奇。”乐锦他们奉上茶来,朱九道,“阴大夫请用茶。” “谢王后。”阴美吃下一盏茶,道,“在下所见与鸟兽沟通者大都是借用笛萧一类管器,王后却能直接与它们对话,实在罕见。” “也是千百年的经验流传下来,恰好被我碰上并学会了。” “是啊,这样的术艺若难遇人,只怕就失传了。” 朱九看出她心思,道,“阴大夫若有意,我可以将此术授予你。” 阴美眼里冒光,“真的?”然后又立即压制住雀跃之情,“王后此言当真?” 乐锦笑,“阴大夫都差蹦起来了。” “自然是真的,阴大夫。我们王后又岂会戏耍你。”莲蓬道。 阴美于是起身,到朱九面前行礼,“请王后受在下一拜。” 朱九抬手,乐锦代她扶起阴美。 “阴大夫何必行此大礼?这一月光景若有事做才好打发。”朱九笑。 “在下何德何能。” “阴大夫也说,这术艺若不找人好好传承,难免失传,岂不可惜?” “王后所言甚是。”阴美已搓手等待,眼睛直盯着蓝鱼儿,都把蓝鱼儿盯得背脊发凉,害怕地朝朱九身边挪。 朱九笑,“蓝鱼儿能听懂人语,在它身上无需沟通术。若要练习,需得在外面寻鸟雀。” 朱九转头,对蓝鱼儿直接说了人语,“蓝鱼儿,你去外面邀请一只小雀进来,要好言好礼相邀,不能吓到它们,可知?” 小家伙叫了一声,然后飞走了。 “蓝鱼儿真乃神鸟。”阴美感叹。 众人饮了一会儿茶的功夫,蓝鱼儿便飞了回来,屁股后面跟来一群小鸟雀,一时惊呆众人。 这些小鸟雀还不是同一类,多的是麻衣的山雀,也有灰衣的斑鸠,杂色的杜鹃,还有一只通体黑的发亮的乌鸦。 阴美张着嘴,手中的茶盏端着,一时忘记饮用。 蓝鱼儿则已邀功似的在朱九面前跳舞。 那些小雀进来都很乖,在地上齐齐站立。 石岩在门口探头,红缨亦现了身。 “蓝鱼儿这是捅了鸟雀窝?”石岩道。 蓝鱼儿解释道,“小雀只是去林中一叫,说我家陛下要见一只本地鸟雀,它们便都冲了出来。小雀不好厚此薄彼,只好都带回来了。” 朱九无奈一笑,看向阴美,“也好。”她又看向外面的石岩,“石岩,拿点谷粒来。” 石岩跑开。 第167章 打他是因为他是王上的人 朱九对阴美道,“阴大夫说会一点,不知可否展示一下?” 阴美道,“在下只会吹箫引鸟。” “乐锦,把我的箫拿来。” 乐锦立即转身去拿萧,阴美双手捧过,“在下怎敢……” “无妨。你先试着用用。” 阴美只好捉萧凑到嘴边,萧声渐起。 饶是与她熟悉的乐锦等人也被惊到了。 他们从不知阴美吹箫会这么好听。 地上的鸟雀皆被吸引,纷纷转向她,众人皆道神奇。 连红缨也走近了来看。 石岩手中的谷粒没有派上用场。 蓝鱼儿亦闭上眼,一脸陶醉。 蜀地里十巫之一的巫彭专会与神鸟凤凰沟通,阴美定是受业于他。 如今已不知是第几代巫彭,而她的母亲当年又是和哪一代巫彭相闻?当年她母亲所闻的从人间传来之音是否就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音吸引她下界来助大禹王斩杀恶鸟凫徯,又与蛮蛮鸟同归于尽,最终还人间太平。 是否可以说她今日终于又和母亲有了一丝联系? 不知是因为萧声,还是因为心头对母亲的思念,朱九的眼眶慢慢红了。 红缨正对着她们,是第一个发现王后哭了的人。 阴美一曲终了,朱九眼中的泪已大颗滚下,不受控制。 红缨迈步进来,越过地上的小雀,走向王后。 朱九低下头抹泪,众人这才都发现了。 阴美立即收了长萧走过来,“王后……” 朱九想说些什么,可是眼泪止不住。她只好抛下众人,起身朝内殿快步而去。 众人要跟上,被红缨拦住,只放了乐锦进去。 蓝鱼儿也想飞进去,被红缨一把捉住。 蓝鱼儿瞪眼,这人的手和她那主人一样有力。 朱九一进去就扑在床上,开始哭。开始还有些克制,慢慢地就哭出声,外面之人皆能听见。 “王后!”莲蓬她们不放心,想进去,红缨道,“人多了不好。让乐锦先陪着。” “我第一次听见王后哭成这样,红缨你不担心么?”阿水急道,“快让我进去。” “现在王后是要发泄,发泄完我们再进去不迟。”红缨难得连说话都急了。 “要去叫郡主来么?”石岩已站在屋内。 外面还突然冒出了几个平日很少见的影,其中就有负责记录的影七。他关心的眼神望向红缨,红缨迅速别开眼不看他。 “暂不用。”红缨道。 乐锦在床边守着,看眼前人趴在床上,身子一直颤抖,心揪得生疼。 “王后……”她只敢轻唤。 “乐锦,我哭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大家都不用管我。”这哭腔让外面的人更焦急,莲蓬在原地跺脚,“怎么办?红缨,我们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他们只觉无力。 红缨的眼也有些红了。 王后哭了许久,后面声音渐渐淡下,然后是没了声音。 他们在屏风口偷看,只见乐锦正在给王后盖被子。 王后哭得睡着了。 阴美手里还捏着长萧,她不知道自己的萧音为何会引得王后这般伤心。 乐锦走出来,也是哭过的一双眼,可怜兮兮地看向她,“请阴大夫进去看看王后,别叫她哭坏身子。” 阴美立即就交了萧,然后进去。 乐锦将王后的手腕轻轻拉出,由她坐下把脉。 众人静静等在外面。 阴美出来时,红缨一把就提着她到了外面。 阴美站稳身子后,小声道,“无碍。” 众人放下心来,然后就是愁眉苦脸的。 朱九睡过了午时,李厨在催了,乐锦才进屋去叫醒她。朱九醒来就仿佛没事人一样,与睡前那样痛哭的人好似不是同一人。 众人不敢主动提及,只怕再惹她伤心。而她为何突然那样哭的缘由,便成了一个难以找到答案的问题。 他们商量让影卫回盛京去问问定远伯杨伯圭,但杨伯圭与王后自小并不在一处生活,只怕也不知道。那就需要问贺家人。可贺家满门都已葬身火海,剩一个贺敏,早死在牢中,一个贺坤,还在边境作乱。 他们竟无人可问,除了王后自己。 朱九还在吃饭,问正出神的乐锦,“那些小雀都走了?” 乐锦一时没应,她便唤了一声,“乐锦?” “啊?是!王后。”乐锦惊回神。 “想什么呢?”她笑。 她想问王后有何心事,可又怕触及王后伤心事,只好摇头,“奴婢只是在想刚刚红缨把影七打了一顿,下手实在不算轻。” 朱九一惊,“红缨为何打影七?” “或许是因为影七是王上的人。” 这是什么理由?“红缨不也是的?” 是,他们都是。可影七是王上特别派来的,所以算是王上的特别使者。王上不在,他们也不敢把王上怎么样,但影七还是能打一打的。 乐锦只觉得红缨打得好,当然影七也没受到什么实际伤害。只不过可惜了那些花草,被他们二人扫得七零八落。 “红缨呢?”朱九问。 “在外面。” “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的,王后放心。影七也没事,他们武艺相差不大,谁也没能占得上风。”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你们没劝架?” 他们岂止没劝,还煽风点火呢。 朱九吃罢饭,外面日头正盛,走到门口抬手遮了遮,看见红缨在树荫下立着,便冲她招手。 红缨立即就走了过来,在阶下拱手行礼。 “站上来。”她见她站在太阳底下。 红缨于是上阶。 “与影七打架?”红缨比她高,她需得仰头问。 “是。” “为何?” 红缨不语。 “你也说他是王上留下的人,怎可与他动手?不怕他将这事记录在册,宫里那位会看见?” “就因为他是王上留下的人。” “嗯?”朱九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她看看乐锦,然后又看向她,“你要造反哦?” “属下没这个意思。” “影七叫你一声二姐,你还打他。”朱九以为她是以统领的身份在管教,谁知她道,“就是喊属下二娘,也要打他。” 朱九被惊笑了,“他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乐锦他们都知道,是影七为了记录,跑来问红缨王后为何哭,红缨一时来气,就把他打了,并把他写的那几页纸都撕了。 影七被吓到,生生挨了他二姐几拳,然后就躲开了。 所以现下,王后寝殿十丈之内,找不到一个别的影,都怕她。 第168章 我用鞭子弹出的都比这个好听 朱九见她此时还带气,不禁好奇究竟是因为何事被影七气住。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红缨脸上见到生气的表情。 她看向乐锦,乐锦道,“影七揪着红缨一直问王后的事,红缨不耐烦就动手了。” 朱九立时就明白了。 “别气了。多大事嘛。影七呢?给他道声歉。” “属下不会去的。” “我去,我替你道歉可好?” 红缨一愣。 朱九喊了声石岩,“把影七唤来。” 石岩走开,朱九牵着红缨入内,“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帮你道歉就是。” “王后不需如此。” “需的。他毕竟是王上身边的人。你啊,如今竟也不知轻重了。” 红缨乐锦闻言,心皆一颤。 影七很快就来了,步子迈得风风火火,一进来就跪下行礼,“参见王后。” 朱九难得见人给她行如此大礼,“起来吧。” “谢王后。” 他起身后,朱九看见他嘴角有些淤青在,心叹红缨一打人竟就奔着人脸去,实在不该。 她看向乐锦,“乐锦,取药来。” 乐锦立即就会意走开。 朱九看回影七,“影七啊,你与红缨之间的事我都知晓了。” 影七立即接道,“是属下不对,惹恼了二姐,属下领罪。”说着又要跪下。 朱九忙道,“红缨打了你,是她不对。你何错之有?” “属下不该在二姐心情不好时烦她,属下下回不会了。” “你也只是尽职尽责罢了。” 乐锦走回来,将药递给影七,“这是王后给你的,自己拿回去抹。”乐锦的语气也不算好。 影七怔愣地接过,朱九道,“这药未必有你们卫里的好,只当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二姐打你一事别放在心上,我保证今后她都不会乱打人了。” 红缨微扭开头,不语。影七偷瞥她,道,“二姐没错。” 朱九笑,“你别怕,影七。心里不要有疙瘩。” “属下不会,王后。” 朱九抬头看红缨,见她还别扭着呢。 “红缨你送影七出去。” 红缨虽然犹豫,但还是领命,走到影七身边,没好气地说了句,“走啊。” 影七立即就告退,然后跟上。 朱九他们在屋内看着,只见影七屁颠屁颠跟在红缨后面走出院门。 “是我多此一举了。”朱九笑道。 “红缨也需要一个台阶下,王后是做了好事啊。”乐锦道。 朱九起身走到书案边,乐锦跟过来道,“王后要看书?” “是。” 乐锦便去卷起窗帘子,然后走出。 屋中一时很安静。 乐锦他们守在外面,望着屋中人,一时再度个个愁眉苦脸。 红缨这时回来,众人迎上去,然后躲到角落里去说话。 “我已让影七把王后哭得伤心一事细细记录,今日就送下去。”红缨道。 “那我们等着就好?” “是。” 太阳落得很快。 傅南枝来找朱九,想邀她一起去接傅庄下学。 她才走到庭中就被乐锦他们拦住,细说了上午的事。 “哭了大半时辰?”傅南枝惊问。 “郡主小声些。”莲蓬就差捂她嘴了。 “你们怎不加劝?” “阴大夫只是吹了一曲蜀地箫音,王后便哭了。我等并不知为何,劝不了啊。事后也不敢提,只怕再度激起王后伤心。” “还能是何缘由?无非是与我那固执的二哥相关罢了!”傅南枝咬牙切齿的,“我二哥心真大对不对?就这么放任自己王后胡思乱想,说走就走。” 众人见郡主越说越生气,连忙按住,“郡主先莫气,王后好容易才不哭了。” 傅南枝深吸气道,“我带嫂嫂出去走走,散心。” 众人跟在她后面,看她进屋去,叫了声嫂嫂,王后立时就回应了,还冲她笑。 很快王后被郡主牵出来,说要去悄悄看傅庄。 此时太阳少了威力,山里的风占据主导,带着丝丝凉意。她们有说有笑地行走在崇山别宫的回廊里。 走不多远,风送来美妙的琴音。朱九他们不由得驻足静听。 一段弦音毕,傅南枝开口,“定是皇甫先生弹的,他的琴艺连二哥都称赞。” “我们快过去看看。”朱九一时来了兴趣。 还未到傅庄学习的环秀堂,琴音再起,却不是先前的美妙之音,而是有些嘲哳难听的艰涩之音。几根琴弦仿佛与弹奏者的手指正在打架。 傅南枝笑出声,“庄儿六艺中最怕弹琴,这定是他弹出的。” 朱九笑,“之前他还说想学吹箫,让我以为他喜欢乐音。” “不过是因为嫂嫂罢了。” 他们走到环秀堂外,只见四面敞风,傅庄坐着,皇甫靖立着指导,时不时几声琴音泻出。 红缨皱眉,“属下用鞭子弹的声音都比这好听。” 众人笑。 “大家只当没听见。”朱九笑,然后牵着傅南枝进去,“我们进去看看。” “婶婶!姑姑!”傅庄想来是被那几根弦给折磨烦了,看到她们来就像看见救星似的。 皇甫靖行礼,“参见王后,郡主。” “先生免礼。”朱九走过去坐在傅庄身边,看了看那几根弦,然后冲皇甫靖道,“劳先生费心了。” “王后言重了。” “庄儿将来是要海纳百川的,如今竟容纳不下这几根琴弦?” 傅庄低头,“庄儿知错。” “学得慢不是错。庄儿学别的都很快,先生说对不对?” 皇甫靖立回,“是。” “只这一宗学得慢些而已,婶婶陪你就是。我恰巧也想学琴,先生教一个徒弟是教,教两个如何呢?” 皇甫靖一愣,傅南枝立刻道,“嫂嫂也学的话,那我岂能落单?不如先生就教三个吧。” 皇甫靖更惊。 “庄儿,我们陪你一起学,到时看谁学得好。我们不比谁学得快,如何?”傅南枝道。 “姑姑也一起?”傅庄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姑姑好容易自愿求学,庄儿不支持?” “自是支持的。”傅庄仰头看向他婶婶,“婶婶也学?” “嗯。”朱九笑应。 傅庄又看向皇甫靖,“先生……”他一下子多了两个同窗,还都是自己长辈。 只是,他倒好,他比较担心他先生的压力大。 “先生还没想好呢?”傅南枝笑问。 “下臣只怕自己学艺不精。” “先生谦虚了,就是王上来,也是要称赞您的。”傅南枝道,“索性我和嫂嫂无事,每日来陪庄儿一起学琴,也算是打发时间。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下臣不敢。” “那就如此定了。每日从几时开始学琴?” “申时,学一个时辰。” “好,从明日起,我与嫂嫂就准时过来。” 拜别先生,傅庄欢天喜地地牵着他婶婶的手朝外走。 “你先生是顶耐心的。”朱九道。 “庄儿知道。” “学琴这么难,为何还想学箫?” “因为婶婶吹箫好听才想学。” “你先生的弦音不好听?” “好听的。只是学琴太慢了,先生都叫我练了大半年的指法了。” “那你以为学箫就快?你忘记自己小时学书学写字的历程了?哪个不是从基础开始?” 傅庄不说话。 傅南枝见了,道,“庄儿学琴学得晚,二哥有时又逼得紧,他难免着急。” 朱九一时不再说话,牵着他径自走出宫门,山风拂面,吹动他们的衣角。 “来时天黑看不清,竟不知宫外是这般美景。”傅南枝叹道。 众人也都为眼前山花烂漫之景所惊艳。 蓝鱼儿已在那山花里飞进飞出,激起不少蜜蜂。 朱九牵着傅庄走到那片花海前,问傅庄,“庄儿,眼前景色美么?” “美的,婶婶。”傅庄张嘴笑。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想……和蓝鱼儿一样。” “那就这样做吧,婶婶和姑姑在这里等你。” 傅庄看向他姑姑,傅南枝点头,“去吧。” 傅庄于是追上蓝鱼儿,跑进花海。石岩和影四都跟了上去。 傅庄欢呼的声音和蓝鱼儿的尖啸声在山中回荡。 第169章 在崇山上看不见他的勤政殿 “庄儿只是不与我们说,因为二哥的严厉,他其实挺逼自己的。”傅南枝看着远处那个奔跑的小身影。 “他懂事早,一心想早些为他二叔分担。”朱九的眼神越过傅庄他们,看向远山。 “婶婶,姑姑,快过来!”傅庄的声音传来,他手上还挥舞着折下的花枝。 二人一笑,便也走入了花丛。 傅庄举着花迎上来,送给她们二人一人一枝。 朱九接过来凑在鼻前轻嗅。 “婶婶,香么?”傅庄仰头问。 “是淡淡的香,很好闻。”朱九眉眼弯弯。 “我们多采些回去,让乐姑姑替婶婶插在瓶中。”看得出来,小家伙在尽量让她开心。 “好,采一些回去。” 于是傅庄又开心地转过身去采花。 傅南枝笑。 因为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他们第一天的探索崇山之旅就只到别宫门前为止。 日头西落,天光渐收,他们要回去吃饭了。 傅庄的花儿果真被乐锦打理好插在了一个陶土瓶中。吃罢饭的朱九,坐在书案边,看向那瓶花。白的黄的小巧可爱的花球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这样看着真美。”莲蓬赞道。 “是啊。”阿水附和。 “乐姐姐插花手艺也好。” “瓶中倒些水如何?能持久一些。” “已倒了。” “拿到书案上去放着吧,离王后近些。” 她们自顾自商量,于是那花就摆在了她眼前。 “王后看书倦了,一抬头看见它们,希望能开心开心。” “只要目光触及,便开心。”朱九笑。 “那就好。” “山里夜色暗,烛光也不及王宫明亮,王后夜里看书不要看久了。” 朱九道,“白日里睡得久,现下毫无睡意,只能看点书打发长夜。” 这时红缨的身影出现在窗外,“外面星子灿烂,王后若一时睡不着,可出来观星。” 朱九眼睛一亮,“可以么?”她看向乐锦。 乐锦犹豫道,“外面暗得很……” “有我呢,乐锦。”红缨拍了拍窗台。 朱九于是又可怜巴巴地望向乐锦,乐锦受不了她那眼神,于是点头,“夜里凉,阿水去找件衣服来给王后加上。” 朱九立即就站起身,“乐锦太好了!” “莲蓬阿水也好!” “红缨最好了。” 近来多日里,难得见王后高兴地要跳起来。乐锦这才发现,能让她高兴之事其实很简单。 红缨绕到前门等候,朱九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跑出门。乐锦她们跟着。 一到庭中,朱九就抬首,果见满天繁星,亮晶晶的在如墨一般的天上点缀。 “上回与红缨一起赏月,这下又能一起观星。真好。”朱九牵住红缨的手,忘乎所以道。 乐锦听见,疑惑道,“王后何时与红缨一起看月亮了?” 这事莲蓬自然也知道,在场不知道的只乐锦和阿水。 朱九本就求了她们别告诉乐锦,可现下是她自己说漏了嘴。 “红缨,你说。”乐锦继续问。 红缨扭过头,“我不知道,你问莲蓬。” 乐锦阿水更惊,“你也知道?” 阿水道,“看月亮必定是晚上,但每晚王后入睡前我们都在,那是何时……” “哎呀,就是王上说回来没回来那晚,王后睡不着爬上房顶去找红缨一起看的月亮。”莲蓬倒是说得干脆完整,还有原因。 乐锦阿水因为“爬房顶”三字惊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 “红缨在呢,那晚。”朱九弱弱提醒。 “王后还当自己是以前呢。”阿水嘀咕。 “阿水,红缨在上面接我来着。” “今后守夜之职不能再怠慢了。”乐锦一脸严肃。 朱九无奈。 “好了,再啰嗦,星星都跑了。”红缨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紧。 “我们去哪里看星星?还是屋顶?”朱九问。 “不行。”乐锦阿水先反对。 谁知红缨指了指屋后。 “哪里?”莲蓬问。 “后山。” 众人惊。 “上面属下已上去探过,路不算难走。视野开阔,无论怎么看,都不受拘束。而且还能看到远处的盛京城万家灯火。” “那就去后山!”朱九先拍板,“不许反对,反对无效。” 红缨扶着朱九走在前,三个丫头各自提着灯跟在后,还揣着担忧。 等爬了一截,众人见很顺利,莲蓬低声道,“王后难得有兴致,我们也该敞开心陪着才是。” 阿水点头。 乐锦望着前方人背影,没说话。 红缨才探过一次路,却似乎很熟悉了,很快就带着众人登了顶。 一探头,风就吹来,朱九拢了拢身上衣,朝前走去。 山顶竟这样平,不远处耸立的高楼竟又那般高,若从凡人角度来讲,仿佛是他们所能接触到天的极限。 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她们一步步踩过,朝着那边的断崖走去。 接近断崖,风更大,红缨立即就捉住朱九,止住她再向前的步伐。而只是站在那儿,朱九便能看见远处的满城灯火。 从这里看盛京城,不算大,与从王宫里的问天楼上看不同。 她却还是被那景象吸引住,双眸仿佛映着远处的灯火,闪着光。 众人也都静静地看着。 在问天楼上,她能找到他的所在,在这里,却没有办法。 才一天而已,她却仿佛已过了半生。 前日赶他离去的画面此时又浮上,特意压下去的酸涩感因此再度漫上。 她微张嘴呼吸,然后深吸气,转头看向她们,“我们坐一会儿吧。” 红缨乐锦只好扶着她坐下,众人跟着落座在草上。 朱九看看山下,又后撑着手,仰面看天,看了会儿似乎是头仰酸了,她便干脆躺下,这样满眼都是星。 她抬手指天,“你们可认识这些星?” “红缨应知晓一些。”莲蓬道。 “为了在夜里赶路时认路。”乐锦解释。 第170章 她把自己想通了 “幼时曾听过一个传说……”乐锦她们立即竖起耳朵,“天生万物,因而万物中有回敬上天者,逝去后,上天会为他燃一盏长明灯,替上天为下尘生灵指路。” 她们挨着王后躺下。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留一盏灯在天上。”乐锦道。 “也不只是人才有资格。”莲蓬补充。 “那有些人逝去便是永远的逝去了么?”阿水问。 “不算完全逝去,他们会化作泥,化作石,造化下一代。下一代的存续,便是他们都存续。”朱九道。 “造化真神奇,首先就安排好了。让谁生来都不是无用之物。”阿水道。 “阿水有慧根哦。”朱九笑。 “小丫头平日无事就喜胡思乱想。”莲蓬笑道。 “难得无事,可喜无事。”朱九道。 “是啊,难得无事。”乐锦叹道。 “可恨如今暗潮汹涌,燕人蠢蠢欲动。”莲蓬道。 “会越来越好。” 她们只以为这是她安慰的话,却不知,是她相信他的话。 她突然心中清明了。 在他不曾与她好好解释时,她竟自己就把自己给想通了。 他有那么多长处,只是愚孝一宗罢了。 他没有前世记忆,反是她被前世记忆所束缚。总觉得前世的他不会这样对她,但她到他身边才不到一年,而那位贺太后却已做了他二十几年母亲。他也挣扎,他也为难,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 她该给他更多一点的时间,更多一点的沟通机会。 刚从山上下来,她便直奔书案。 乐锦她们立在一旁看着,皆是满脸疑问。还是莲蓬忍不住问道,“王后是要给伯爷写信?”她们只猜到这一点。 朱九笔未停,道,“对哦,伯圭他们过几日就要离京,我该也写一封给他们。” 意思是不是写给定远伯的? 那是写给谁? 她们只见王后写写停停,似在深思熟虑。 这样一封信,竟写了好久。 乐锦不禁回头去看刻漏,心里记着要提醒王后早些安寝。 好容易写完了,王后举起满字的一页纸吹了吹,然后开始卷,卷到一半,似又想到什么,再度展开来。只见她抬手在那花瓶里择花,择来择去,择了最新鲜的一朵小黄花,放在纸上,和信纸一起卷起来。 这是她们不曾见过的附信方式。王后抬头问她们要封泥,阿水立即就去取。 点上泥,盖上戳后,朱九把信交给莲蓬,“这几日若有影卫下山去,就托他带回去吧。” 莲蓬愣愣地接过,乐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她立即笑道,“好,定尽快送回去。” 她拉着莲蓬向外,阿水还没明白过来呢,迷惑地看着她们出去,然后又迷惑地看向已起身走向内殿的王后。 最后是王后唤她进去的声音让她回神。 “哎,来了。”她想跟出去问,但王后等着她服侍呢。 乐锦和莲蓬两个捧着那信走到庭中,红缨远远看见她们两个在庭中手舞足蹈的,于是走过来。 连石岩也走了过来。 其他影也悄悄围了上来。 “王后睡了?”红缨先问。 两人只顾开心,没应她。 “拿的什么呢?”石岩问。 莲蓬高举那卷了花枝的信,几乎要大呼。 “刚刚出炉的,王后给王上的信。”乐锦虽然声音低,但语气轻扬欢快。 众人呆住。 “写了好一会儿呢。一边写一边笑,你们猜写的什么呢?” “当真是给王上的?你们确定?”石岩马上要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说让影卫带回去,没说带给谁,难道是带给太后的?” 石岩无声地狂喜,转了几圈回来,伸出双手,“给我看看。” 莲蓬没给,“小心弄坏了,这花娇弱的很。” “还送花呢?”尾音上扬。 红缨伸手,“给我吧,我连夜让人送下去。” 莲蓬于是小心翼翼给她,“告诉他们,最好一片花瓣也别掉。” 红缨笑,“有难度,但让他们尽量。” “相信你们影卫的实力,红缨。”石岩拍她肩膀。 红缨已圈握着信离开,石岩嘴里还在重复,“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老天再给我们王上一个机会。” 乐锦莲蓬正笑,突然耳边传来嗖嗖之声,却是几条暗影飞走。 莲蓬笑道,“他们比我们还激动呢?” “自然是的。这两日你没发现他们都不敢现身么?就怕王后看见他们伤心。”石岩笑道。 王后给王上写信回去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遍别宫。 傅南枝傅庄姑侄第二日一大早满面是笑地进来,然后全程有说不完的话。 朱九也不知他们为何突然这么精神,精神过头。 “先生一早亲自来说,让我们吃过早膳就去环秀堂。”朱九道。 “那好啊。”还在笑。 “说让我们全程跟着听课学习。” “好。”笑还不减。 朱九好奇,“你不是不想听先生讲书?今日怎不反抗?” “今后让我学什么,我都学。只要是和嫂嫂一起。” 乐锦她们憋不住笑,傅庄也笑得露出牙齿。 “你啊。”朱九无奈一笑。 第171章 王差点就死了,相思而死 吃过饭,她们便真的和傅庄一起去环秀堂。 那里已摆了三张书案,皇甫靖已立在前面等候,见他们到来,躬身行礼。 朱九道,“今后先生也是我和南枝的先生,不必多礼。” “王后郡主请入座。” “先生请。” 双方互礼,然后落座。 乐锦她们退到堂外等候。 秋棠道,“郡主还在床上不想起来,一听说王后写信一事,立即就清醒了。” 众人笑。 如意道,“公爷又何尝不是呢。鞋子也来不及穿便要跑来找王后,还说今日只怕无心学习。” 但看堂内那挺直腰板的傅庄,众人知道是如意多虑了。 “鉴于王后郡主在,这段时间我们改授诗,三位意下如何?” “甚好,先生。”傅南枝将上半身撑在案上,一看就不是来学习的样子,但皇甫靖已熟悉她,故见怪不怪。 “不知三位可曾读过诗?” “读过。”三人齐声答,很是配合。 里面倒是热闹,乐锦她们回头走到一边坐下等。 过了会儿,那边走来红缨。 几人立即爬起来,然后蹑手蹑脚走过去。 红缨被众人拥着走到一个大石头后面,“有回信否?”莲蓬先问。 红缨无奈道,“这才几时?” 她们承认是她们太着急了。 “我们也是怕王后失望。” “那日那位离开时的神情你们都看见了,若知道王后主动给他写信,你们猜他会是什么反应?”红缨道。 “定喜出望外。” “所以……”红缨推开她们,理理身上的衣服,“耐心些,稳重些,别担心。” 红缨优雅地走向环秀堂,众人跟上去。 “子曰,诗三百,思无邪。这开篇第一首,诸位请看。”堂内皇甫靖开始诵读蒹葭,他诵诗的声音不止是朱九,乐锦她们亦是第一次听见。 诵读与平时说话不同,更有节奏,更动听。众人一时都如沐春风,静坐享受。 他诵完,朱九先鼓掌,“先生诵声太妙。” “是啊。”傅南枝随之。 傅庄则是笑。 皇甫靖竟忍不住难为情,低头一笑。 学习的时光是快乐而飞逝的,一天很快过去。在朱九她们下学出来,才走到廊下时,一道影飞奔而来。 众人皆驻足,石岩他们已踮起脚探看。傅南枝傅庄等则已眼睛直直地盯着影卫手中那卷信。 “是影九,嫂嫂。他那日是随二哥回去了的。” 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还咧着大牙花。 “参见王后。”影九捧高信纸。 众人搓手手,恨不能代王后拆信。 相比众人的激动,朱九就显得很淡定。 “王上来信。”影九道。 “给我的?”朱九还是问一句。 “是。” 那卷信里裹了青梅枝,朱九接过来看。 “定是花想殿中的青梅。”石岩激动,“王上还知道王后想念着那株树呢。” 朱九将信握在手中,压住心头情绪,假装不在意道,“回去再看。” 王后转身,众人都呆愣。 乐锦低道,“我们都围着,王后不好意思看。” “那我们远远的?”傅南枝问。 “对,让王后先回去。” 于是朱九不自觉加快脚步,众人远远跟在后面。 本来觉得崇山宫很小,但现在她却觉得有些大了。大到那走廊竟半天走不完。 好容易回到自己寝殿,她一进门直奔书案,心急之下一时没看到竹刀,便干脆用指甲划开了封泥,然后展开。 青梅枝绿油油躺在纸上,叶片犹青,满篇的字映入眼帘。 她捉起那枝子看,想到他亲自去折枝的画面,不禁眉眼更弯。 一群人挤在庭中,透过那不大的窗口看里面,就见王后对着青梅枝笑。 “王后开始看信了。别挤我!” “不是我挤的。” “别吵啊!” 朱九看着看着便不知不觉地坐了下来。 小九吾妻,孤有满腔情意无法当面一吐,卿卿可知有多难耐? 昨夜小九信至,孤如久旱逢甘霖的秧苗,如今总算能活命。孤自知有错,不敢求小九原谅,但小九心软,竟只要求孤替卿卿看一眼殿中青梅树,孤敢不尽力? 青梅枝是孤清晨亲手去折的,上面果子已更加黄。孤问过太医令,只等七月就能采下,孤定亲自着人安排,小九想酿酒,想做乌梅丸,想做蜜饯,孤都让人做,等着小九回来。 小九,孤已多日难眠,得小九信,或能安睡一时。盼多来信,解为夫相思意。 信至此完毕。 那些字读完不需多久,但她却久久坐着不动。 后来信被她收进一个匣子里,青梅枝也被乐锦用一根细绳悬在王后的床头。 朱九晚上睡觉时一抬眼便能看见它。 山中的日子开始好过起来。 从上到下地好过起来。 最明显的就是平日里都隐藏的影卫们,竟也渐渐“开朗”地时不时露面。 环秀堂每日都会响起琴声,初学的朱九进步神速,影卫们便是被王后的琴音吸引探头的。 皇甫靖抚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他表示,王后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学琴最快之人。 朱九的表现,连带着把傅南枝姑侄带动,使他们也有了进步。 这自然是最令皇甫靖高兴之处。 影卫们开始和乐锦他们打成一片,有什么话都能交流。 “王后哭的事报给王上了?” “早报了。” “王上没有表示么?” “……” “或许在信中有表示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按王上的意思是恨不能一日两信,三信。多亏王后心疼我等和马儿,与王上约定,这才改成三日一信。” “影七,你们辛苦了。”石岩拍拍他的肩。 “二尊能和好,比什么都重要。”影七想哭。 “影九上回来送信,你们猜他与我们说了什么。”影七道。 堂内热闹,堂外也热闹。 众人凑在一起,只红缨鹤立鸡群,一身红艳,显眼地立在廊下,守着她的王后,不参与那些人的讨论。 “快说!”影七被捉住手臂。 “王后当时离京也才短短两日,对不对?” “对。” “你们猜王上在宫里是何模样。” “是何模样?” “你们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模样,都不及。”影九说完,众人呆住。 “就说我们老大,平时都是习惯承受雷霆君怒的,这回都承受不住,悄悄找卫里兄弟哭,哭得像个孩子,只求他们赶紧劝王后回去。你说说……” 众人张大嘴。 “再说前朝,天爷啊。短短两日,已经有两位大臣被王上打了,章相君就因为求情求了一嘴,便被扔了一块砚台砸到身上,弄了一身黑墨。” “王上又开始打人了?”众人发抖。 “是啊。” “那些大人犯了什么事?” “总归是触犯了王令。” “可怜桑陈和相君了。” 第172章 满篇尽是卿卿之辞 王又来信了。 环秀堂的授课还在进行,影九的身影才在外面一晃,连皇甫靖都熟悉了,立即就停下让他们休息。 顿时石岩他们的声音就响在外面,“王后,王上信至!” 堂内人齐齐转身,就见影九已在堂外躬身等候。 傅南枝傅庄立即扶起朱九,几乎是将她抬到了堂檐下。 影九手上竟不止一卷信,傅庄先惊道,“二叔还接连写了三封!” “禀王后,这封是王上给王后。”朱九接过。 “这封是定远伯托王上给王后。”朱九再接过。 “剩下这封是远人托王上给郡主。” “哦……”石岩他们发出怪声,“哪个远方人?” 傅南枝扭着她嫂嫂,“嫂嫂,你看他们!” 朱九笑看向石岩他们,“无事做么?无事做就去帮阴大夫上山采药。” “额……有事。小人告退。” “属下告退。” “奴婢告退。” “下臣告退。”连皇甫靖也抱着书走了。 朱九看向傅南枝,傅南枝似迫不及待了,叫了声,“嫂嫂。” “快回去吧。”朱九知道那种感受。 “是。”傅南枝于是立即就快步离去。 傅庄挎好小包,“婶婶,庄儿也走了。” “等会儿去找婶婶一起吃饭。” “知道了。” 朱九看着那小身影走远,手中握着两卷信,其中一封里裹着一小束青草,她凑到鼻尖闻了闻,不禁一笑。 莲蓬在旁嘀咕,“王上不会是把王宫里的草木都拔了个遍吧。” 乐锦笑。这谁知道呢? 朱九也向回走,在路上便先拆了杨伯圭的信。 她看完后,情绪有些低落。 乐锦关心道,“王后,伯爷信中说了何事?” 朱九低头重新卷了信纸,“伯圭少君他们启程回宁州了。” “宁州是大州,王上如今正倚重伯爷,能让他在京中停留到现在已是难得。”莲蓬道。 “王后若是不舍伯爷,可修书一封,让影卫他们快马加鞭送去,应赶得及。” 朱九摇头,笑道,“清风明月会告诉他们我的思念的。” 回到殿中,朱九独自入内,拆开傅南容来信,先拿出那束青草放在一边,然后才读信: “小九卿卿,日思夜思,行思坐思,总不得见卿面,不知人间竟有此等酷刑!孤已尝苦楚,求上天恕孤一回,赠孤一片闲暇,好上山去看小九,哪怕一面。” 乐锦她们眼见着王后的笑意愈浓。 “小九于来信中一应嘱咐,孤都照办,小九于山中也该善养身体,加餐加饮。 杨伯圭已携家眷离京,所托书信孤附于此信中一并送来。孤为他添派护从,保他一家平安抵达宁州,小九勿忧。 小九所言近来与妹妹南枝皆在皇甫靖座下学书学琴,借此打发时间,顺带敦促庄儿进步,孤心甚喜。只是小九琴艺合该由为夫亲自传授,如今却教旁人先授了去,为夫心中略有不甘。只好亲自翻检库中,搜出一张孤幼时所用之琴,让人带上山去。今后小九学琴,可用孤琴,请尽快丢开皇甫靖琴。 另有春楼樊玉送进各色小食,孤怕在运送途中腐坏,便不曾让人附来。小九若想念之,孤就命人以冰匣送至,或能保时鲜。 小九吾妻,孤念卿名三遍,卿在崇山可能听见?” 他给亲近之臣写信,文字之亲切她本有所见。如今给她写信,又尽是卿卿之词,若教别人看见,不知要惊掉多少下巴。 她仔细将信折好放好,以保全他王君之威严,然后拿着那束青草起身。乐锦在门外见状,早心有灵犀地拿了细绳,“王后,可还是悬在床头?” 朱九笑,“床头已满,这青草就悬在门上吧。” “是。” 毕竟是从王宫来的青草,众人都过来围观。 “倒是有些想念王宫了。”石岩咂嘴。 “你别说,心里真有些怪怪的。” “哎。” 朱九提裙走出来,看见红缨,“红缨。” 红缨立即走了过来。 “影九来时身上没带别的东西?” 红缨摇头,“不曾见到。” “可是遗漏了何物?”乐锦一边悬草,一边问。 “王上在信中说有一张琴。”朱九道。 “属下去把影九叫过来问话。” 影九未至之前,朱九先回到书案边去写回信: 南容,我在山中一切都好,众人亦好。京中暑热,注意防暑。阴大夫所留解暑汤若真有效用,请坚持每日饮用。 来信所言以冰匣送食之举,王定勿行。李厨手艺已近阿玉,况王若运外食于我,我在李厨面前又该如何自处?李厨易伤,王当了解。 伯圭少君东去,谢王护送之恩。九无以为报,只以山中流云相赠,现储于囊中。绣囊缝制粗陋,所用乃山民自制土布,色亦平凡,只与天色相近。 王曰思九,九亦思君。王曰行思坐思,九观云看山,亦在思君。 琴之为情,弹琴亦谈情。虽暂未睹琴面,已识王意。 愿王少怒,养精神。 信毕,朱九拿过一旁放着的绣囊,自己再看了看,有些犹豫,毕竟是她第一次捏针,成品实在不好看。 不如还是算了,她心道。 正犹豫间,乐锦在门口说,“王后,影九来了。” 朱九只好将绣囊放下,先出去问影九。 “参见王后。” “影九,王上的琴呢?” “回王后,属下怕骑快马伤了圣琴,便让人用车送来,此时应不远了。” 原来如此。 “那你就赶紧去山门相迎,王后等着看琴。”红缨道。 “不急的,红缨。”朱九道。 “属下还是去看看。”影九立即告退。 这些个影怕红缨怕得很。 因暂时还不愿将丑囊送出,朱九便又回了书案重新写下一封信。第二封刚写完,琴便送来了。 她卷好信,尚未封泥,乐锦进来说帮她封,让她快出去看琴,否则天要黑了。 朱九于是走出,乐锦才送她到了门口,便见一个黑影捧着一张琴跑进来。傅南枝傅庄姑侄随至。 “这是二哥的风雷么?”傅南枝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这分明即是啊,姑姑。”傅庄围着那琴转圈。 “难怪影九不敢大意地骑马携带。”石岩想摸不敢摸,眼睛都看直了。 影九将琴置在案上,傅南枝道,“嫂嫂试一下。” 朱九在琴后落座,摸了摸琴弦和琴身。 傅庄趴在近前看。 朱九试着弹了几下,音色明显比白日所用皇甫靖的琴好上许多。 傅庄道,“二叔竟藏有这样的宝贝。”在他心中,他二叔好像从不事这些高雅之物的收藏,一心只在收藏粮收藏布,还有收藏人。 “嫂嫂弹一下最近先生所教的流水曲。” “先生才教一小段。” “无碍的,王后。”他们似都等不及了。近处的已和傅庄一样席地而坐,外围的则站着,伸长脖子。只红缨直直地立在最外面,靠着门框,毫不费力。 朱九道,“我若弹得不好,你们可不许笑话。” “不敢不敢的,王后。”众人急应,只求她快些弹。 第173章 王后快弹 朱九无奈,只好开始弹奏。 双手互应,弦音流泻。 夜已至,一身黑衣的影卫们纷纷向王后寝殿集结,或在屋顶,或在院中。 本在翻看医书的阴美亦从屋中走出,寻声而来。 一段不长,却足够众人为之绝倒的琴音。 “不知是琴好,还是弹奏之人好。亦或是这山林好。”不知是谁突然出声,打破沉静。 “那还用说,王后第一好,其次是王上的琴好,再才是山里环境好。” “王后当真是初学琴么?” “怎么不是?王后最起初不是连琴弦还不认得?” “可世间怎会有人学东西能这般迅速?” “只能说是我等孤陋寡闻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有些吵。 红缨走进来捉起一个影向外丢,“好了,王后该用晚膳了,却为你们弹琴到现在。” 众人立即起身,纷纷出去准备晚膳。 傅南枝傅庄还围着,对他们,红缨自然不敢动手,只好声提醒道,“该用膳了,王后。” “好。乐锦,琴帮我收好。” “是,王后。” 乐锦去收琴,这时影九还要进来,被红缨瞪住。 “那个,二姐,王后的回信……” 乐锦抱着琴道,“在书案上,红缨你去帮忙拿一下,还没封。” 红缨于是走去书案,一眼就看见一卷信,直接拿起,戳了一块封泥糊上,盖上王后印信,然后放烛上烤干,动作快而麻利。很快那信就被交到了影九手上,他接了信便告退。 这边朱九她们已开始用饭。 “二哥知道我也在学琴么,嫂嫂?” “知道。” “哼。二哥心里只有嫂嫂,没有妹妹了。” “姑姑才看明白啊。”傅庄亦道。 朱九笑,“我下回写信帮你们问问如何?” “额……那倒不用。一页纸恐怕都不够嫂嫂写的,就不要提及无关人员了。”傅南枝手都要甩掉了,摇得很迅速。 朱九吃完一碗饭,看向乐锦。 乐锦惊喜道,“王后……” 朱九笑,“可以么?” “自然是可以的。王后已好久不曾添饭了。”乐锦立即就捧过碗。 “嫂嫂连带着食欲也加强了。真好。” “姑姑不是也收到了信么?” “是啊。” “食欲加强了么?” “你姑姑我平时就是两碗饭,还想我加到哪儿去?” “那姑姑多吃菜。”傅庄给她夹菜。 “你啊,也多吃点。”她狠狠给他夹了一箸,把他小碗都堆满了。 朱九笑,“能吃完么,庄儿?” 傅庄看了看,摇头,“有些难,婶婶。” 朱九看向傅南枝,傅南枝只好又从他碗里把菜又扒拉了些回去,“庄儿啊,快快长大。” 朱九一边笑一边问,“陆吾在信中说了些什么?拣我们能听的说。” “嫂嫂……”傅南枝嗔应,“这么多人呢!” “好,是嫂嫂失言。” 傅南枝道,“依旧是关于边事,依旧是骑着贺坤打。不过……” 众人皆停顿,看向她。 “燕人几次派使来京,责怪二哥不束边臣之过,要求二哥将定城太守刘谦撤职查办。最近一次态度很强硬,陆吾说,刘使君不愿二哥为难,已自请辞官。” 众人皆愣住。 “二叔不会撤他职位的。他为何要如此?”连傅庄都惊讶。 “是啊。刘大人把定城守得固若金汤一般,也是因此,燕人才只敢小打小闹,不敢贸然北犯。王上定不会允的。”莲蓬道。 朱九一直看着南枝,“王上允了么?”虽然她心里已有猜测。 傅南枝果真点头,“陆吾说,新的太守已在路上,刘大人只能陪他们一段时间了。” 众人皆讶然。 因为身逢乱世,所以人人对于动乱都有敏锐的嗅觉。 胆子小的,脸已吓白了。 不论王君的最后意图是什么,接下来都不会再太平。 其实都不曾奢望有永久的太平,但太平的日子为何总是短暂? “陆吾可有说及定城军民对王令的反应?”朱九问完就低下头继续吃。 “有。他说幸好当初二哥给刘使君的要求就是固边,所以养得边民都强悍而护君。刘使君的离去并不足以削弱军心。” 众人稍稍放下心,脸色这才好看些。 傅南枝吃下一口饭后道,“二哥最近应很忙。嫂嫂,他在信中可有提及?” 朱九摇头。 “二哥不想嫂嫂担心,是妹妹多嘴了。” 朱九突然庆幸自己想通得早,否则倒要拖他后腿了。 第174章 你我夫妻,反教旁人受苦,活该不能长久 饭后,傅南枝姑侄离开。 朱九坐在书案后边发呆,握在手中的书一页也没有翻动。 连天帝对他的命运都不能保证,所以才希望她能帮他。可他治国理政,行军打仗的本事已足够,需要她的地方很少。 他唯二需要改进的无非是易怒和愚孝。他的易怒,她还可以时时提醒,他也愿听。至于愚孝,她只觉无力改变。是这种无力感让她气恼,让她在那日狠下心说出让他走的话。她气他也气自己。 气他轻视自己,也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虽活了几千年,却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被喜欢之人轻视,才生一次气,就是天帝知道了,也该原谅自己吧,她想着。可她也就才与他生这一次气,便差点给他添乱了。 从自己来看,与他不相往来的那短短几日过得浑如几年,十分难熬。想来他也一样。而国家多事,在他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她不仅离开了他,还给他添了一点堵,实在不该。 也罢,他投胎到这样的国度,被迫养成这样的性子,她既是来帮他的,就对他再大度些吧。不能总用烛阴的好来审视他,烛阴是活了万年所得的修养,而他才来人间二十年。 “王后。”乐锦轻步进来,提醒她早些安置。 朱九回神,“乐锦,我的琴呢?” “在内殿放着。王后想再抚抚琴?” 朱九摇头笑,“我不想吵到大家。” 乐锦笑,“大家都想再听呢。” 朱九搁下书,起身走向内殿。 乐锦细心,长琴已被罩子蒙住。朱九走过去抚在罩面,乐锦站在她身后,不知她在想什么。 过了一日,朱九照例到环秀堂,先生念了一首“女曰鸡鸣”,朱九正听得入神,堂外却起了不小的动静。 他们纷纷看出去,却见红缨正拎着一个影急急走开。 乐锦他们朝这边摇手,示意无事。 皇甫靖便继续讲书。 直到中间休息,乐锦他们进来奉茶,朱九问,“刚刚红缨把谁提出去了?”她以为又是因为哪个影随意露面。 “是影九,王后。”乐锦低声。 朱九眼里一亮,“他又来了?” “……是。” “有信?”说着朱九便爬起来,准备向外走。乐锦轻扯住她,朱九疑惑,“乐锦,怎么了?” “影九他犯错了,王后。” 傅南枝傅庄和皇甫靖都看过来。 “犯错?” “是。” “何错?” “他说他弄丢了王后附在信中的物什,王上将他骂了一顿,然后踢上山来找。他已找了一路,却都不见。王上说他若找不到,就去漠南守边。” 这么严重?朱九问,“是何物什?我不曾附过物什。” 乐锦看向堂外,只见红缨已走了回来,“不如让红缨来说。”她便唤了红缨过来。 “王后。”红缨到近前行礼。 “影九呢?” “属下将他放到山门外了。” “他是一路找过来的,让他进来歇歇脚。” “他大意在先,不找到东西就不该进来。” “他可说了是何东西?” “王上告诉他说是王后赠给王上的一个绣囊。这是何等重要物什,他却弄丢了!”说到这个,红缨几乎又想打人了。 朱九愕然,“绣囊?” “是王后连着做了好几日的那个绣囊?”乐锦也才听见是丢了绣囊,不禁再问了问红缨,“王后手都被扎了好几次,影九却弄丢了?” 红缨没好气地看向她,“他自己不争气,若再找不到,被发去漠南,也只能由他了。只是对不起王后。” “那晚是红缨帮我封的信。红缨封信时可看见旁边有绣囊?” 红缨回忆,“属下不曾见……”然后她就恍然大悟,难得见她双目睁大。 乐锦道,“不曾附一个囊?” “不曾的,乐锦。”红缨神情放松了,她眼中含笑看向朱九,“王后不曾放一个绣囊。” 朱九笑应,“对,不曾。我重新写了信,新写就的信中删去了赠囊一事,你那晚封的可能是我的旧信。是你我疏忽,反教影九受苦。快去把他请进来赔罪,我去写一封解释信给王上,为他说明。” “是,属下立即去。”说完,红缨几乎飞了起来。而屋顶的几个影也飞了起来,一边飞还一边喊,“老九啊,你得救了。” 傅南枝笑得捂着肚子,“影九也太可怜了,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朱九走回书案去,乐锦蹲在一旁开始给她研墨。 “嫂嫂要如何给二哥写信?”都靠过来看,包括皇甫靖。不过他不明目张胆,端着一盏茶,假装吃。 朱九看向众人,笑道,“就写敬爱吾王,皇甫先生,南枝和庄儿皆在旁边拜问王起居。” 众人一愣。 皇甫靖差点失了茶盏,立即走开,“那个,下臣是问王上起居,但并非在王后身旁。” 傅南枝傅庄也散开,“嫂嫂,你写,我出去走走。” “婶婶,庄儿陪姑姑出去走走。” 说完三人便离得远远的了。 乐锦笑着将濡好的笔递给她,朱九接过道,“乐锦,山茶还有么?” “有的。” “山茶涩口,不过也是一片心意。拿两包给影九吧。” “是。”乐锦于是起身离开。 朱九开始写信: 南容吾王,前日所收之信乃我本要废弃之信,阴差阳错,却封去给王。绣囊还在我处,只因绣艺稀疏,囊之不能看,令我临时反悔。影九一直勤恳,你我夫妻相隔,却教他们忙碌,若再责骂他,则于他太无情,望王君好言安抚。 山民昨日又赠几饼山茶,乐锦许我每日一盏,尝来别有滋味,今托影九给王带回一些。 王不言外事,我在山中不易得知,但总有耳闻。国家虽多事,但王力足办。我只愿王身平心和,寝食顺利。 朱九顿笔,想了想再下笔:这几日我见影九往返实在辛苦,一身衣服湿了又干,于心不忍之下,想与王商量,不如暂停通信,左右不过还剩十来日,但也恰是这十来日乃一年中最热时候。王若同意,影九此趟回京,便不要再派他来了。 末尾她落下“王安”二字,便收笔。 影九被他二姐牵了进来,腰上悬着两个茶包,头垂着。 朱九站在檐下唤他近前,他二姐推了他一把。 朱九把封好的信交给他,“这次里面实实在在有东西。影九,你一路小心。” 影九双手捧过,“属下谢王后。” 朱九道,“王上性急,影九辛苦了。” 影九躬身,“属下惭愧。” 朱九将影九一直送到山门口,他忍着哭意离开。眼看着那道骑影消失,傅南枝道,“嫂嫂,我怎感觉影九连背影都透着委屈?” 山风拂面,朱九扭头看向红缨,只见她还望着影九离去的方向。 “影九说京中现下热得出奇,迎面都是热风,仿佛要把人烘焦。来来回回让他跑,终不是办法。红缨,” 红缨看过来。 “剩下已不足一月,今后信就不用送了。我在信中已和王上说及,定期的汇报让影七也停下。” 众人愕然。 “王后与王上提了此事?”难得听见红缨的声音拔高。 朱九点头,“我们在这里住得舒服,王上当放心,不用时时事事汇报。他会明白并同意的。” “王上放心是一回事,长久不与王后相闻又是另一回事。影七。”红缨一唤,影七就上前来。 “你那日所言王上如何,与王后说说。”红缨问。 影七冲朱九拱手,众人都看向他,竖起耳朵。 “禀王后,那几日王后与王上……”他措辞一番,“不相往来……”是会措辞的,“王上整日冷气逼人,仿佛将盛京暑热都降了几分。” 闻言,最先忍不住笑的是傅南枝。 然后是傅庄,他笑出声,“影七,所言当真?” “回公爷,大哥亲口哭着与人说的。” “桑陈哭?”众人皆惊。 “王上接连打了两位大臣,还不吃不睡,大哥又是被吓又是心疼,所以哭了。” 这事若不是影七来说,朱九从何得知?她心中震颤,一时说不出话。 “嫂嫂,还是通信吧。刚刚那封信,快去追回来。”傅南枝看向红缨。 红缨还未开口,已经有一个影驾马窜了出去。 皇甫靖在最后面看着,暗暗叹息,然后无声地走进山门。 第175章 未知才最磨人 朱九还是没说话,红缨道,“王后放心,他们与属下一般,耐寒耐热,这一段路来回不在话下。而且相比于这小事,他们更看重君后相通。君后相通,天下太平。” 红缨这话引来众人暗赏,朱九终于开口,“我重新去写一封。” “我陪嫂嫂去。”傅南枝扶着她回身。 影九又被叫了回来,山中清凉,他额上却出了汗。 当他再度接过信,红缨送他走时,朱九看见她在抬手帮他抹汗。 朱九心中一软,笑道,“红缨是他们二姐啊。” 乐锦会意,“是啊。红缨虽然严厉,但也最疼他们。不像之前的程眉红星,把他们往死里折腾。” “幸好王把他们都拉出来了。” “王最好了。” 乐锦的语气活泼,令朱九发笑。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不早,乐锦问,“王后是回环秀堂还是寝殿?” “先生的流水曲还没学完,自然是去继续学。” “若能附一段王后的琴曲回去就好了,王上听过不知会多欢喜。” “你倒是异想天开。” 两人一路笑语盈盈。 “忘记问影九,王上所捶之人是谁。” “定是犯了错的。” “有错也该付诸法司。罢了,他或许也是恨铁不成钢吧。曾经那个行刺他的人,他都能完好无损地将人放了,能让他动手的都是于国于民有妨害的。如今倒是更担心他把自己身体气坏了。” “王后所言有理。” 转眼她们要到环秀堂,里面已经传出琴音。 乐锦道,“因为王后在,连带着公爷和郡主的琴艺都进步不少,瞧皇甫先生都笑了。” 朱九笑道,“他们两个你还不知道么?是顶聪明的,不过是不想学罢了。” “那也是王后提起了他们向学的兴致。” “我啊,没那么厉害。”朱九说完便入内,乐锦留在原地笑。 虽说要停止通信的是她,但她对于来信的期盼却却并不比京中那位浅。 这不,一早起来就笑盈盈的,熟悉内情之人自然知晓其中缘由。莲蓬笑道,“王后的嘴角都快挂到眼梢去了。” 朱九还没说话,乐锦先笑骂道,“这小姑子如今越发放肆了,都敢调侃王后了。” “该罚哦,莲蓬姐姐。”阿水亦笑。 “王后恕罪。” 朱九笑看向她,“那就罚你午后去山门迎接影九。” 莲蓬屈身,“奴婢遵命就是。” “王后心慈,就这样放过你了。”乐锦笑。 “王后才不舍得罚我呢。”莲蓬笑着走出。 乐锦抱着风雷琴走出来,朱九道,“今日总算要学流水最后一段了。” “这可是王后自己弹奏的第一首曲子,可惜王上不能听见。” “乐锦,我弹的时候会在心里默念你的王的,你放心。” “哪是奴婢的王。分明是王后的王。” 今日是来信的日子,一上午很快过去,吃罢午膳,朱九午休未眠,就等着影九来。 按往日算,他会在太阳刚刚西斜时来到别宫,但今日却有些迟了。 下午的学习,朱九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堂外,乐锦都只是摇头。 皇甫靖因为知晓王后分心的缘故,只当没看见。 一曲琴学完,朱九从环秀堂走出,望向高处被夕阳铺上金黄的青山,一时没动。 傅南枝走过来,“嫂嫂,或许影九被二哥派去做别的事了。会有别的影来的。” “我担心他在路上出状况,马上就天黑了。”朱九走下阶,看向身后屋顶,只见红缨在上面眺望远处,不用猜,肯定在看山门方向。 “红缨。”她唤了声。 红缨立即跃下,“王后。” “可否派人去路上寻寻,影九一个人我有些担心。” “王后放心,他若遇到情况,会放信号的。” 既如此,朱九便不好再说派人之事。 “乐锦,让莲蓬回来。” “是。” 直到天黑尽,影九都没有来。 谁也不知道原因,未知才磨人。 朱九感叹,凡人就是有诸多不如意。比如说此时此境,若她是凰鸟之身,崇山到魏王宫这点路,都不够她振一振翅膀的。 蓝鱼儿歇到窗台,叫了两声,“凰王陛下若不放心,小雀可去查看。” “你不擅在夜里视物,若出去我也担心。”朱九冲它招手。 它便飞了进来,停在她面前的书案上,继续道,“红缨说了,他们影卫若遇情况会发信号。到此时都不见有信号发出,那个影定平安无事,陛下宽心。” “他叫影九。” “小雀知道了。不过他和那位影七长得颇像,小雀暂分不开。” “影七矮一点,影九高挑些。影七话多,影九闷一点。这样就能分开了。” “陛下能将魏王的全部影卫都分清么?” 朱九道,“他手底下有五百零二个影卫,留在京中的九十三个,其余的分布各地。在京诸影大部分我还没有见过面,自然是分不清的。分布各地的就更不用说了,且这些都是秘密,我不知道为好。” “魏王真是厉害,这些人个个武艺在身,对他又忠心耿耿。” “他们都是苦命人,王救了他们,他们是在报恩。” “也不全是报恩,小雀感觉他们已成一家人,谁也离不开这个影卫了。” 朱九笑,“蓝鱼儿也能明白人间亲情?” “就像小雀以山鹰伯伯他们为家人一般嘛,小雀也离不开它们。” “你理解的是对的。他们啊,早融为一家人了。” “这家的大家长就是魏王吧。” 他又岂止是影卫的大家长呢? 蓝鱼儿见她不说话,道,“陛下是想念魏王了么?” 朱九笑,“你啊,莫不是已经修成精了?” 蓝鱼儿的脖子被她摸得舒服,不禁唧唧叫了出来,“小雀只是猜想,陛下以前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是魏王不在身边时。” “是何神情?” “不语,沉思,眼睛定在某处,神游脑外。” 朱九笑出声,门外的乐锦等人听闻,都好奇地探头进来,只见蓝鱼儿被王后抱在怀里揉,蓝鱼儿唧唧声不断。 “王后……”阿水见状走进来,欲言又止。 朱九笑看向她,“有事么,阿水?” “蓝鱼儿爪子尖利,王后小心。” 听到这话的蓝鱼儿下意识就将爪子蜷住。 朱九道,“无妨。”手抚在蓝鱼儿毛茸茸的脑袋上。 乐锦莲蓬也进来,笑道,“蓝鱼儿真是王后的开心果。” “又是你们故意放它来的?”朱九问。 “是石岩没捉住,王后。”莲蓬嘴快。 “我没事。毕竟相隔两地,有些耽误很正常,你们别担心。”她放下蓝鱼儿,“你也是,快回去睡吧。” 蓝鱼儿正冲她屈脚行礼,但莲蓬不知它这么懂礼,走过来一把就抱起它。小家伙吱吱地叫,“陛下快说说莲蓬,她总这样。” 朱九笑不应声。 乐锦还在一旁笑道,“瞧小家伙多高兴,都手舞足蹈的。” 朱九闻此,笑得更开心。 阿水见王后笑得这么开心,也情不自禁跟着咧嘴。 月亮东升,朱九起身走到庭中。 众人跟着王后仰头赏月,看见屋顶上有一抹红。 王后问,“红缨,上面的月亮亮些么?” 红缨立即摆手,“暗得很,王后。” 众人笑。 朱九提起裙子道,“我要上来比对比对,你说的不算。” 红缨立即站起身,便要飞下来,谁知身子突然顿住,眼看着殿外。 朱九尚提着裙子,见她一动不动,似在看什么。 众人也都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 第176章 王连夜上崇山见他 门口黑洞洞一片,什么也没有。很快听见红缨踩着屋瓦跳出去的声音,伴随着她丢下的一句话,“王后,好像是影九。” 众人惊。 “影九还是来了?”石岩问。 朱九已提步向外,众人跟着。 莲蓬安顿好蓝鱼儿出来,正看见向外移动的众人,喊住最后的石岩,“你们去哪儿?” “红缨说看见影九来了,王后在前面。” 莲蓬不等听完就跑了起来,石岩一愣,怎么比他还急? 因为没提灯,走到门口不远,乐锦就捉住了朱九,“王后莫急,我们在此处等,红缨会带影九过来的。” 朱九眯着眼看前方,果见影影绰绰地走来了几个人。 “红缨,真的是影九来了么?”乐锦冲那几个人问。 “王后……”是红缨的声音,可又是不同寻常的红缨的声音。这声音里包含着露骨的喜悦,这让众人立即确定,来者就是影九。 “王后快看是谁来了。”红缨喜悦的声音再响起时,那几人已走近到能看清身上衣服的颜色。 众人还在迷惑,朱九却已浑身一震,然后是热潮上涌,脸发烫,脑子渐渐空白。 是他! 不由自主地挣脱乐锦的手,她有些歪歪倒倒地跑向前,来人亦快步向她走来。 朱九冲来人张开手,两人抱在一起。 乐锦莲蓬阿水石岩,个个震在当场。 朱九紧紧抱着他,小嘴微张,呼吸急促。 傅南容一只手按在她的发上,一只手圈在她的腰际,微微用力,使她更难呼吸。 桑陈红缨迅速将旁观者赶走,一时只剩相拥的两人。 “你怎么来了?”朱九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声音里带着哽咽。 傅南容心头一痛,“若孤说,是来视察观天楼的,小九可信?” 朱九顿了一瞬才低低一声,“我信。” 两人拥得更紧,谁也不愿放开对方。箍在她腰上的大掌滚烫,而他浑身也是烫的。可以想见他是因为纵马而来,所以浑身发了热。但山里风大,而他因为热褪了外衫,此时身上只薄薄一层,让她不禁担心,“山里风大,你穿得太少了。”她的手在他身上轻抚,感受他衣服的厚度。 “刚刚在路上走得发热,外衣都在桑陈处。”王道。 “饿了没有?” “饿。” 朱九心一酸,“我们先进去如何?” 他却一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她轻按了按他的后腰,想看着他的脸,无奈被他抱得太紧,根本动不了,“我们进去吃饭,也避避风好不好?” 他这才慢慢卸掉圈着她身子的力道。 朱九从他怀里出来,抬眸看着他。不知真假,她似乎看到眼前之人的双眉紧皱。 她低头牵住他温热的手,然后抬头轻问,“怎么了?” “孤还想抱抱你。” 她一愣,这是因为没抱够才不开心? “进去再给你抱,如何?” 王点点头,她便笑着带他入殿。 “乐锦。”到了庭中,朱九唤来乐锦。 “王后。”乐锦从暗处走出。 “麻烦李厨做些王上爱吃的菜。想吃肉么?”她转头问他。 王点头。 “想吃饼还是粥糜?” “粥糜。” 一个耐心问,一个乖乖答。 点完菜,乐锦离开,朱九牵着他继续入内。 在门口,他顿住步子,左看右看。 “你说这里你小时只来过一回,还有印象么?” 他摇头。 不知为何,朱九好像在他眼里看见了迷茫。因为门口昏暗,她便直接带着他到了烛火明亮处。等她再细看时,他的眸中却已没了刚刚那样的情绪。 他习惯性揽住她的腰,便要与她相贴。朱九微微拦住他的手道,“加件衣服如何?” 王摇头,“热。” 看他浑身还滚烫,朱九便先不强求,只问道,“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与臣子会谈。” “几时从王宫动身的?” “申时。” 这么晚才动身? “夜里赶路很危险的!”她皱眉。 “孤曾在夜里行军百里,有分寸。”他的大指已按上她的眉头,是粗糙的触感。 “本可以明日一早来。” “可是孤等不得了。” 朱九心一软,“不是去了信么?” “只见字不见人,才磨人。特别是对着它。”他的一只手抬起,只见食指上勾着一件物什。 朱九定睛看,原来就是她那犹豫好久才送出的丑绣囊,“你带来了?” “从三日前它来到孤手里,就再没离开过孤。” 朱九笑,“朝会也带着?” “嗯。”他很认真地回答。 “不怕被臣子笑话?” “他们没有,只会嫉妒孤。” 朱九笑出声,捉上他的手臂。 王紧皱的眉终于有了松动。 她在这一刻才明白,他的眉其实一直都皱着。而令他皱眉的原因他从盛京一路带来了此处。 “国事还好么?” “嗯。” 那就不是因为国事了。 “王上,王后,膳食备好了。”乐锦在门口出声。 “传进来吧,乐锦。”朱九牵着他走向食案。 饭菜摆上来,朱九拿过空碗给他盛粥。他全程看着她。 “吃吧。”她把满满一碗粥摆在他面前,他这才执起筷子开始吃。 朱九撑着手看他,见他只是吃粥,便指了指桌上几道菜,“吃点菜。” 王便夹了一箸菜,不过也只一箸罢了。 “这个也吃。” 王再夹。 “这个呢。” 王继续夹。 王的腮帮子鼓起来了。 几盘菜,一盅粥,王吃尽了。 朱九看着一桌空盘空碗,比他本人还满意,笑对乐锦道,“多日不见,王的食欲长了嘛。” 乐锦亦笑,“是啊。” “不过应是饿得久了。”朱九看向他,“午膳几时用的?” 王顿住。 朱九立即就明白,“没用?” 莲蓬她们进来撤碗盘,正赶上王后质问王,于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一点声音。 王又没应。 王后再问,“早膳几时用的?” 王隔了会儿才低低应声,“前天……” 乐锦帮着收碗盘,丫头们的手脚是从未有过得麻利,所有人很快便退了出去。 才退到门口,她们就听见王后用不算小的声音质问王,“傅南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快跑啊!连四围的影卫都自动退离了几十步远,就怕自己不小心听见了王后骂王上。 “孤忘了。”王乖乖坐着望着她。 “桑陈定提醒过你,他不会放任你如此!”她鼓着脸,看着很生气,还叉腰了。 “……” “你都不听,那我还写信回去作甚?” 他捉住起身想走的她,“孤并非有意如此,真的是忘记了吃饭这回事。” “吃饭都会忘,你说你怎么不去修仙?”朱九被他气笑了。 第177章 请把王后的权力行使起来 “孤不修仙。”他手上稍一用力,她便站不稳,跌坐在他腿上。他立即就把她圈住。 她推拒,“放开我,你!” “孤吃罢饭了,你说过进来是让孤好好抱抱的。” “我不与不吃饭的人说话。”她扭开头,自顾自道,“庄儿比你听话多了。你今后不许再骂庄儿,因为你自己最该骂。”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面对他,只见他眉头早就展开,眼中还含笑,“孤连夜奔波而来,却要挨骂,嗯?” 她心头的气瞬间消散,见他如此,语气便软了许多,“还记得我说的话么?” 她的脸被他捧着,因此说话有些变声,他却觉得可爱。 “指哪方面的?” “关于你好好吃饭睡觉的。” 他想了想,然后点头。 “请王重复一遍。” 王顿了顿,然后依言,“小九说,孤日子还长,大魏今后模样,孤若还想看见,就该好好爱惜自己身体。” 朱九眯眼笑,“我真怕我说得多了,你会嫌我啰嗦。毕竟胡统就是因此才被你在背地里说坏话的。” “孤何时背地里说人坏话?不都是当着你的面说的?” 他的狡辩让她哑口无言。 “还有,孤岂会嫌你?孤还怕你会嫌孤总不知悔改。” “原来你知道自己的德行,就是不改正。”朱九双手交叠在自己腿上,低下头。 他手上用力,将她更贴近自己的身前,“小九,你可知你的第一封信被送至孤面前,孤收到时有多开心么?” “多开心?” “就仿佛孤活了二十三年,头一回这么开心。” “比复国还开心?”说谎。 “比复国还开心。”他却眼神坚定。 “你是一国之君,少说这样的话。”她才不信。 “孤那日在半路被迫离你而去,只觉眼前天都黑了。回去之路明明不远,却觉得前程茫然,一身如天际飞过的孤鸟,无枝可依。” 他在信中除了肉麻之辞外并未提及这些,这次面对面,似要吐清一切。 她定定地看着他。 “就像当年祖父骤然崩逝,国家大乱,母亲慌张地带着孤和南玉逃出王宫。她将孤丢进漆黑的密道,她自己手上则抱着南玉。那一刻,孤是茫然的。和那日被你赶走时一样的茫然。” 朱九本在为他心疼,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却觉得不对劲,“你的意思是我和你母亲是一类人?” 王本在忆往昔,被她这话打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朱九却来气了,“傅南容,以前我是顾及你感受,今日却忍不了了。我要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母亲,一如她不喜欢我。你今日拿她比我,我不接受。那日赶你走,是何缘由你自己清楚。你孝顺自己母亲,一切以她为大,我无话可说,但为何要迁怒旁人?你母亲是你的重要人,别人就要被轻待?那你还做什么大魏的王?只做你母亲之子就是了!” “小九,孤不是这个意思。”他见她越说越气,于是着急解释,却被她打断,“本来我都自己把自己想通,不与你计较了,你却又勾起我的回忆。你母亲生一回病,就把你扣在西宫好几日,外人想与你相通都不能够。这明明是不必要发生的事,你生为一国之君,在其他事上理智明白,却为何总行如此糊涂事?” 他无言以对,只是双手紧紧握着她。 “你说啊!” “孤……” “若非你有一个得力的前朝和相君,你自己想想国家还能是如今模样么!” “不……不能。”王低声。 王后的质问声越来越大,乐锦桑陈他们在外听得心直颤。 “王后骂得太凶了。”桑陈低声道。 石岩口型道,“不凶,师父。” “不凶。”莲蓬亦口型。 大家都摇头表示不凶,桑陈愣在当场。 只听王后继续骂道,“她让你敲钟千下,你就真去把双臂敲得几日抬不起来。她打你,你不躲。她骂你,你也由她……”说到这里,王后停顿了好一会儿,里面很久不再有声音传出。 众人纷纷靠前,以为两人是在说悄悄话,却不知,是因为朱九想到他总被那女人骂,而她现在也在骂他,心下不由地一软。 她不舍得再骂他。 王因为她突然地停顿,也讶异地抬起已垂了好久的头。 他的这模样让她心里更加一酸。 “小九……”王小心翼翼地唤她。 朱九深吸气,眸子里已沁出泪。 那女人肆意伤害他,不知心疼他,他却还一门心思顾她。 而她却连他伤了她说他两句都不忍。难道她受天帝命下界来,竟就是来受这种气的么? 她扭过头抹泪,鼻子一吸。 王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是熟悉的粗糙感。 她回头对上他着急的眸子。 “是孤不好,小九。不哭了,哭坏眼睛可如何是好?”王用袖子给她抹泪,然后还在她眼角吹吹,学她以前做的那样。 “王浑身汗味,别吹了。”朱九道。 王愣住,然后不好意思地垂下手,捏住自己的袖口,头也低着。 “看着我。”她道。 王于是又抬眸。 “我且问王一个问题。” “小九尽管问来。” “若今后王的母亲再病……”朱九一顿,“我没有诅咒的意思。” 王点头,“孤明白。” “好。若她再生病,再将王扭在西宫,导致王与我不能相见。作为王的妻,大魏的王后,我该当如何自处?” 王立道,“小九尽管行使自己王后的权力就是。” 朱九点头,“那王作为大魏的王君,我的夫,又如何自处?” “孤会理智。” 他原来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 “王能保证么?” “孤发誓,若今后有违今日誓言,在面对母亲生病一事上再次失去常度,孤将……” 朱九突然将他的嘴捂住。 王的眼里出现困惑。 朱九摇头道,“不需要发誓。”她看了看内殿,“花想殿的屏风不在这里,不然就写在那上面,不过可以等回去再补上。我只希望王将这一条记在心上。”她的手轻按在他的心口。 王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冲她眨眼,并点头,“嗯。” 朱九便不再言语。 王打量她的神情,“小九。” “嗯。” “孤害你伤心了。” “此事可以过去了,王。”朱九表示经历刚刚这一番,心有点累,不想再提及此事。 谁知王一顿之后,脱口而出道,“那孤可以抱你了么?” 朱九望着他,一时没应。他竟从头到尾只是想抱她。 王的眼中闪过失望,“孤自知……” 朱九冲他张开手。 他一愣,止住话,然后脸上露笑,将她轻轻拥住,嘴里还发出了满足的叹声。 朱九闭眼享受这一刻。 第178章 王背后的棍痕 两人一直相拥着,外面的人想进来服侍他们安寝都不好意思。 “可都这么晚了。”乐锦嘀咕。 “我不敢进去打扰,你也不是不知那位的脾气。”莲蓬后退。 “王后在嘛。”说话的是阿水。 莲蓬笑道,“你倒是胆子大了,不如你去?” 阿水被吓住,连连摆手。乐锦拉过她,冲莲蓬道,“别吓她。也罢,我去吧。说不定我只在门口一现身,王后就明白了呢。” 于是她端着一盆水走到门外,只见屋内两人还抱着呢,她立即低下头。王向着外面,所以看见了她。 王竟没有赶她走,而是出声道,“不早了。” 朱九从他怀里抬起头,“你冷不冷?” 他摇头。 朱九从他身上下来,他起身时身子踉跄,倒吓了她一跳。 “无妨,就是腿有些麻了。” 朱九先愣后笑,“怎不早说?” “舍不得放开你。” 乐锦因为端着水,捂不了耳,都红到耳根子了。 朱九转身看见了她,“乐锦。” “啊?” “快进来。” “哦。”乐锦呆呆的。 朱九拉着王入内,道,“乐锦你放下吧。” 乐锦明白意思,放下后便退出了,并轻轻关上了门。 朱九转身便开始脱他的衣服。 他僵住。 “小九……”声音开始低哑了。 她已把他上衣褪完,露出精壮的身躯。 因为烛火昏暗,她隐约看见他背上似有红痕,手指不自觉按上去,他紧绷得更严重。 “你等等。”说完她就快步去端了一个烛台过来照看。他似恍然大悟,立即就想躲开,却被她拽住手。 她看清了,是一道很粗的红印。若她所猜不错,这是一道被棍子打过的痕迹,明晃晃在他后背横着。 谁敢打他?无非是那人罢了。 她鼻头一酸,差点就又破口骂将出来,生生忍住,走到他前面,看着他。 烛光溶溶。 被她无言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刚刚我抱你那样紧,疼不疼?”她问。 他摇头。是真的不感觉到疼,若不是她突然脱掉他上衣,他都忘记自己背后还有伤。 “你一路发了许多汗,疼不疼?” 或许是有些刺疼的,但他都忽略,以至于到最后都感觉不到了。 他只是摇头。 她突然转过身去放下烛台,然后背对着他开始绞帕子,手上用力,实则是在抑住涌上的哭意。 他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在哭,只是诧异她手中的帕子绞了又湿,湿了又绞。 只听她问道,“这次又是为何打你?” 他一愣,原来她都猜到了。 “……”他的沉默令她转过身。他看见她红红的眼,立时就什么也不想瞒她了,步子急急向前两步,靠近她。 “燕人要求南玉做质子,母亲不同意。孤去与她说,她生气了。” 她扭着帕子,想说又不能说,望着他,只把自己一双眸子憋得更红。他心疼地抱住她,“没事的小九,这伤孤没当一回事,一点不疼。” 她本还能忍住,却被他这话撞开阀门,眼泪瞬间就滚落,“你不疼,我疼!我让你争气些!大杖则走,大杖则走,你不是应了要听话的么!” 她哭得气不顺,竟咳嗽起来,这吓坏他,大掌抚在她后背,“小九,孤没有不听话。母亲打孤两杖,孤只受了一杖。另一杖躲开了。” 朱九捣着自己心口,脸也咳红了,好容易缓过气来,直起腰看他。 “小九,可好些了?”他的大掌也到了她心口。 “为何还要受一杖?” “南玉是母亲的命,如今孤要把她的命送到危险之地,是孤对不起她,合该受她一杖。” 朱九的心再一次揪紧,“你是为了大魏,想来南玉也愿意。” “若可以,孤宁愿自己去。” 朱九情绪稍缓,开始给他擦后背,特意避开他的伤处,擦得缓慢而轻。 “我知道,你不愿让任何一个弟弟冒险。可是,你是王。” “要是当初祖父没有立孤为储君就好了。复国时,孤就极力推举南玉为王,孤做他的大将军即可。有什么冲锋陷阵之事,都让孤来做就好。” “说浑话呢?”她轻斥,“你可知你就是大魏天定的王?谁也无法取代你。”她的帕子移到了他后颈。他微微扭头看她,笑着,“孤还是做王好了,这样才能娶到你。” 朱九的手一顿,唇勾起,“漂亮话少说,你可知我现在对你还有不少气呢。” “要如何,小九才消气?”王依旧扭着头。 “你这里要上药,但我因为生气不想给你上,你自己上。”说完,她转身去一边小柜子里找药,找来就交到他手里,然后站在一旁袖手。 王捏着药盒,笑着看向她,“若孤能自己上药,小九就不气了,嗯?” “你先上上我看。” 王于是坐到身后的妆镜前,将烛台挪过来照着镜子看身后的伤。药盒子打开,王的食指放上去沾了一指药膏,然后就见他扭着身子,弯手去够身后的伤。 他的手臂够长,竟教他成功地抹到了伤处。他的手指按在红痕处时,抬眸冲她一笑。她刚刚止住的泪意再度涌上。 “孤曾经在战场上负伤,有时便是自己上药。小九这要求,难不倒孤。”他自顾自道。 王果真自己上完药,然后站起身朝她走来,毫不在乎自己一直光着上身。 “小九。” 她抬头看他。 “孤自己完成了。” “把衣服穿上。”她道。 “可不气了?” “不气了。” 听到这话的他开心地去把衣服穿上,一边穿,一边道,“擦过身子后舒服多了。” 她走过去给他系衣带,问他,“明日几时走?” 他停顿了下才道,“申时……” “未时就走。” 他愕然。 “早些走不用赶,我放心。” “孤的马儿很快……” “我说未时就走。”她捉着他衣服,抬眼看他。 他被她的眼神镇住,只好点头,“好,未时。” “睡觉。”她赶他去睡,而自己则坐下开始拆头发。 他有些吃惊,走过来,“你竟会自己散发了。” “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你不也因为长期在外征战而学会了给自己上药?”她的发散下来,些微弯着。他伸手卷起一缕,软软凉凉的在手心,“长了。” 她弯腰去拿木梳,却被他抢先拿走,“孤来梳。” 她收了手,“你自己还有幅巾未取下呢。” “孤这个快得很。” 他托着她的发,一下一下地梳,微微弯着身子。 朱九从镜中看见这画面,笑道,“王奔波而来就为给我梳发?” “是。” 朱九低首笑。 他抬起眸子看她,跟着笑道,“小九可满意?” 她点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耳垂。 第179章 幸好没再骂他 他瞬时就心动了,不自觉抿唇,但强迫自己的视线移开。 “明日我带你去后山。不过观天楼很难爬,我上回进去看,只爬到三楼就不能再往上了。你应可以登顶,毕竟问天楼你上去一趟也轻轻松松。” “以前的后山只是一片山,如今被削平,还耸立起一座高楼。孤不曾上去看过,也不会去。来视察只是借口罢了。” “那些官员若知道你来此,定高兴。上次只我上去,他们便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他们常年不下山,不见外人,见到外人自然高兴。与是不是孤无关紧要。” “王此言差矣。”朱九看向镜中,与他对视,“他们与我说的是,思见王后久矣。其中一个老臣,王可晓得?已五十六了。” “嗯。”王应,“孟复,孟东升。” “王记得清楚。他与我说,他也曾在烈王朝为过官。王,我当初还以为只有燕太傅是你祖父遗臣,却原来还有他。王当初怎不与我说?” “早说了你当如何?” “早说了,我便可以早些找他攀谈往事。” “他对祖父事了解不多。他当年不过是观天司下一个小官,连见到祖父的机会也无。” “对于盛京往事呢?他可是知道许多。还有你回京之后的事,他也能说出许多。” “所以,你这些时日已将他所知都盘问尽了?” “差不多吧。” 王勾了勾她的鼻,惹她一笑。 她的发已尽数柔顺了,他于是捉起她的手,拉着她起身,两人一起走向床去。 坐下后,朱九抬手解他的幅巾,“我头一回上去后山是在晚上,观天楼上灯火点点,他们应不知道我的到来,所以没人下来。后一回是白日,他们下来人问。然后就见到孟复一把年纪地从里面跑出来,重重跪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傅南容想到那场面,不禁一笑。他的幅巾已被取下,只剩一团发髻,朱九示意好了,他们便上床。 “他还哭了。”朱九挪到床里去后,没立即躺下,撑着手,直直望着他,“说你狠心,将他放逐在此多年不闻不问。” “王朝始复,他来找孤,说要重建观天司。孤念他是旧人,其实本不想先着手恢复这个,毕竟还有许多其他亟待解决之事。但还是允他了,刚开始,观天司依旧在问天楼,但他要求实在多,也总求见孤,孤不想有一日因为愁烦冲他发脾气,毕竟他是老臣。便稍微提高观天司规格,然后将司址改在了这儿。他其实是高兴的,毕竟这里足够高,也有个现成的楼。他到这里后不久就给孤上疏,这么长的疏。”王盘着腿,比了比长的手势。 朱九笑。 王继续道,“孤刚开始还会回复,后来忙得紧就让别人帮着去应付了。” “难怪他那日哭得那般伤心。”朱九道。 “是孤疏忽,明日会好好安抚他。” “南枝庄儿他们还不知道你来了。” “或许已知道。” 也对,他们的影或许会告诉他们。 “你刚好明日能听听我们三个的琴音。” “孤只想听你的琴音。” “庄儿进步很大哦。” “孤早不指望他在这方面有建树。” “你啊,孩子还在努力,你却先放弃了。明日要好好称赞他。” 王歪下身子,半撑着,一副慵懒的模样。 “听见没有。”朱九敲他的腿。 他点头,开始闭眼。 朱九挪向前,“困了?” 他头摇着。 “困了就睡。” “孤还想与你说话。” 她抱着他,将他身子压下,两人躺在床上,“明日还有大半日呢。” “你有何话就说,孤一直听着。” 她的精神明显比他好,他的双眼时不时要闭。她便随意说些山中所见所闻,送他安稳入睡。 等他再无反应时,她知道他睡过去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困成这样。 屋中的烛还有一小半,证明并不晚,但他却困了。 所以他不仅饭没好好吃,觉也没好好睡。 是因为燕人要换质子一事吧。虽然他已同意让南玉去,但同意是一回事,自己心里难受又是另一回事。加上他那位不懂事的母亲还总给他添乱添堵。 她不自觉抬手抚上他的面,又不敢碰到他,怕他惊醒,扰他睡眠。 这事发生应就在最近,她却没有在他身边陪伴。她无法想象他被自己母亲痛骂和责打之后,从西宫出来的样子。 幸好刚刚她及时止住,没有再继续骂他。 她想,如果可以,他又岂会愿意让自己弟弟涉险。但他却不得不如此。他或许也是气自己一时的无能,所以才甘愿受贺太后那一杖吧。 她轻轻地靠近他,贴着他的手臂,在心里希望他能一夜好眠。 第180章 王其实也想做那事吧 第二日朱九醒来时,屋中只暗暗的光。 她手伸展开,身旁却没有人。她立时惊坐起来,慌张地四下看。 他站在窗边,就是她常在夜里看月亮,和红缨闲谈的窗边。 他一动不动,侧立着,平视外面。 身影萧索。 朱九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个词。 “容容。”她出声唤他。 他侧头看过来,见她已坐起,便走了过来,在床沿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身子,“天还未亮明,再睡会儿。” “你为何不睡了?” “你在信中说常坐在窗边看月亮,孤想看看从那窗口看见的月亮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否则为何会吸引你至此。” 朱九笑,“你是在说月亮,还是说人?” “都有。” 她笑眼看他,知他是有意掩藏情绪。刚刚发呆的他肯定不是在看天边残留的月亮,而且这时候,在屋里根本看不见月亮。 “再躺会儿。”他要将她放倒,她却捉着他手臂,“你呢?陪我。” 他道,“孤自然陪你。” 她躺下后,看见他开始脱鞋,然后又躺上来。 她立即就抱住他,他亦圈住她。 “昨晚睡得好么?”她的脸贴在他身上。 “嗯。” “说要听我讲山中事,自己却睡着了。” “孤都听见了。你讲山前有几个猎户,他们赠你们土布和山茶,还有山中野物。他们以为你们是京中富民到此避暑,不知你们真实身份。他们还说要带你们去山中打猎,你们还没得出空闲前去,只等皇甫靖通融放一天假期。并希望孤能发话。” 他倒记得清楚。 “那王上可能帮忙?” “你没摸过弓箭,且山林路险,还是不去为好。” “他们熟悉路,而且我也不指望靠打猎吃饭,不过是想跟去看个稀奇罢了。王也不允么?”她的手指扣在他腋下。他却不为所动。 “允么?”她手上用力。 王还是不动。 “早知你不怕痒了。”她收手,嘟嘴,“你可有软肋,在何处?” “孤全身不怕痒。” 朱九不信邪,便开始挠他全身,先是上身,他都只淡定地闭目养神。 手开始下滑,只在大腿处一停留,说不怕痒的某王双目一睁,手如迅雷,立即就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 朱九笑看已坐起的他,一脸无辜,“干甚?” 他捉着她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朱九还故意往他大腿上看一眼,惹他喉头一动。 “躺好。”他粗气道。 “不。我睡够了。” “睡够了就起床,让乐锦她们进来。” “王为何紧张?”朱九故意靠近他,脑袋在他胸前若有若无地蹭,使他身子一僵。 “小九……”他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 “王……”她抬眸,“怎么了?”明知故问。 她成过婚,对男女之事自然清楚。他很确定知道,她现在是在故意挑逗他,就因为他说了一句全身不怕痒。 “孤说大话了。孤其实怕痒。” 朱九噗嗤一笑,坐直身子,“王啊,你考虑考虑修仙吧。修仙治国不相忤的。” “不修。” “无妨的,修仙也能娶妻,就像你我如今这样,只做牵手夫妻就好。” 他闻言一怔。 “你是如何忍住的?”她又问。 他不答,并眼神想要闪躲,却被她突然扑上来的身子拦住,被迫与她对视。 “我没有魅力么?” 他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你的理智是我所见人中最强的。” 也只有这样的他,才能救魏国。 她倏然离开,他仿佛这才敢大幅喘气。 “你知道此时的你活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么?让我有一种在欺负你的感觉。” 他不敢说话。 “等我下回忍不住了,你就惨了。”她继续“欺负他”。 “你若敢反抗,看我怎么欺负你!” 王的眼眸都睁大了。 “有甚惊讶的!你不是懂么?”否则不会情动。 “小九……”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母亲。她不想我与你发生什么,我就偏要,惹她不高兴我才开心。” 这话出口,他丝毫不见不高兴,反而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你来崇山这些时日,孤已经让木清着手改造花想殿了。等你回去时,会发现里面的构造有了变化。” 朱九笑,“所以你终究还是不能忍了?我还道你意志惊人呢。” “孤是怕你不能忍,然后弃孤而去。” 他现在竟还说起她来了,“我能不能忍与你无关。我不能忍时,管你改了风水没有。” “小九来崇山,没修得清心寡欲。看来此处别宫今后要少来。” “我又不是来修道的。你让我清心寡欲,那还巴巴跑来看我做甚?”她撑起身子,与他之间插针不进,看得他又不自觉喉头一动。朱九低眼看见了,笑,“王,我还未试过。你呢?” 王一惊。 “若我说贺坤一直想碰我都被我想方设法地避开了,王可信?” 王更惊。 “之前那样被我处心积虑避开之事,今日却想与王做,但王总推却着。哎,王之今日对我与我之当日对贺坤何其相似。而我亦是歹人乎?”她故意低下头显得落寞。 王急了,将她揽住,直接贴上。她的脸不小心与他的脸庞擦到。 “谁准你如此胡思乱想的?”王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气急败坏。 她笑得厉害,只是没出声。 他更急了,与她对视,便见到她来不及掩藏的笑意,立时明白了她的捉弄,不禁抬手触了触她的脸,笑问,“骗孤,嗯?” 她的头歪向他的手,抬眸看他,“王,我在书上看过,天地万物中,只有人才有鱼水之欢,其余生灵皆只为繁衍后嗣。这也是它们拼命想要修成人的一大因。” 王靠坐起来,将她拥在怀里,“道你总遇奇人高人,书也尽读些闻所未闻,离经叛道之书。” “并非离经叛道,而是天地至言。王一心只在大魏,无暇旁顾,不知道而已,不丢人。今日我告诉王了,王作何感想?” “首先,谢小九相告之情。”他笑。 “王客气了。” “其次。” “其次如何?” “其次……其它生灵如何看待此事,孤不清楚,但就孤本身来说……” “王难道了解?”朱九直起身,紧紧看着他。 王不言。 她却急了,上手捉住他衣襟,“王从何了解的?” “要听实话?” 朱九心一沉,难道是她了解错误? 也对,他已二十有三,难保不会偷偷做些什么。 第181章 无师自通的吻 哼,她还道他多孝顺。却原来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连她也骗了。 她怎不知烛阴性子里还有这样一面!不,这不是烛阴的本来性子,是眼前之人自己养成的。他把烛阴的清气养坏了。想至此,她不禁来气,捶向他的胸口,似乎是要为烛阴出气。 他笑着承受,“小九生气了?” 朱九瞪向他,“你还笑?” “小九在乎这种事么?” 她在乎的是他先前态度那样恳切,但若已先尝了情事,那就是在做戏,专为骗她。 “孤在娶你之前半分心思也不曾落在这上面。小九可信孤?”他问。 朱九愣住。 他的笑意未减,“只是后来自然而然对你起意。仅是起意,孤就觉美妙,更进一层事不敢想有多叫人沉沦。” 她继续愣住。 “前晋武帝前期文治武功皆是无伦,但后宫嫔妃数亦无伦,最后竟就殒命于此。孤问章公度,晋武帝有大业在身,为何不知节制。”他停顿。 她急问,“相君如何说?” “他说他无法理解。” 朱九笑,“那王呢?王如何理解?” “在见你之前,孤亦如是想。不理解他为何会死在这种事上。” 她双眼清澈,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他再度情动,揽住她,声音低低地落在她耳边,“小九,晋武帝日御十女,只讲欲,不论情。孤能确定,他未曾体会到此事之最。” “不是没做过么?为何会了解?” “有些事……”他的唇落在她耳垂,凉凉的,软软的,“天生我材,无师自通。” 闻言,朱九眉眼一弯,缓缓转过头,与他的唇碰上。 两人四目相对。 王的无师自通接下来让朱九有了第一次体会。 他翻过身将她覆在身下,唇一直不曾离开过。 刚醒来时本来因为山里凉还有点冷的身子,慢慢就热了起来。 乐锦莲蓬站在寝殿外面守着,红缨从屋顶飞下,指着头顶蓝蓝的天道,“还不叫二尊起床?” “叫不得。”莲蓬轻跺脚。 “为何?”红缨走近,冲里张望,“王后该饿了。” “里面刚刚一直在说话,现下没动静了。”莲蓬乐锦张着手,就怕她冲进去。 红缨还是没有体会,问,“难道是又睡过去了?”转身离开。 这时石岩又走过来,“还没醒呢?李厨的早膳做了又冷,冷了又做几次了。” “别急。”莲蓬道。 “这天都大亮了,不该啊。”石岩也没体会。 “嫂嫂!”傅南枝和傅庄在这时跑了进来。 莲蓬乐锦立即下阶去迎。 “乐锦……”傅南枝一看到还紧闭的殿门一愣,看向他们,“这是起了还是没起?” “还没呢,郡主。”石岩道。 傅南枝竟是最先有体会的,惊讶之色立即就消失了,然后换上笑,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人捉摸不透,“早知如此,我就早些带着嫂嫂离开盛京了。” 石岩摸不着头脑,乐锦莲蓬却明白。 傅庄等着见他叔叔婶婶,可他姑姑却又要牵他离开。 “姑姑,我们还没见到二叔和婶婶……” “庄儿,你要学会自己吃早膳,自己去环秀堂。” “可……” “听姑姑的,嗯?给你二叔婶婶多点时间,他们分隔多日,有许多话要说。” 傅庄想了想,点头道,“好。” 傅南枝摸摸他的头,笑道,“真乖。” 他们姑侄离开。莲蓬道,“乐姐姐,你上次就说要去向胡媪学如何照顾孩子,私下学得如何了?” 石岩一惊。 这时一道红影落下,也呆呆地看着她们。 乐锦笑,“我们都要去学,单我一人如何足够。每人都要出力。” 石岩红缨自是后知后觉,看向身后殿门,原来如此。 “王会么?”红缨走近问。 石岩做出捂她嘴的手势,“不要命了?这话是能说出口的?” 红缨打掉他的手,“我的意思是,王上不是有顾忌?别到时候又……” 这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一层。因为只有红缨亲眼见过最狠辣无情的魏王。 “王上不会如此对王后。”乐锦望着殿门道。 第182章 这种事很费体力 朱九被傅南容吻得浑身发烫,脑子空空,心口鼓跳,一双手想抓他却无力。 上衣已被他拉开大半,他的手还要继续往下,一切动作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她明显感到他动作的停顿,他已悬在她身体上空,看着她的肚腹。 他的大掌来到她的腹部,轻揉了两下。 她手还抓着床单,定定地看着他。 他却唇一弯,坐直了身子开始把她的衣裳又穿回去。 她的眼里带着疑惑和询问。他笑道,“这种事很费体力,孤不想你饿坏。” 她的衣服被他穿好,然后他的手臂弯到她背下,将她捞了起来坐着。朱九身子尚有些发软,胸脯还可见轻微地起伏。 “吃饭,嗯?”他道,“这里都在抗议了。”他指了指她的肚子。 她用手捂住,俏脸上浮现羞赧之色。 他笑意加深,然后转身下床去旁边给她取来外衣。她接过去道,“我自己来。”还低着头。 王笑道,“刚刚鼓吹着要严办孤的人现在却害起羞来?” 朱九抓过衣裳,背过身去,不理他,自己穿衣。 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取下自己的衣服。 朱九先穿妥,话也没说就下床,鞋忘记穿,准备跑出去,身子却被身后之人揽住,双脚瞬间悬空,嘴里咿咿呀呀了几声。 “鞋。” 她低头看,自己的光脚垂着。鞋袜留在床下。 她被他放回床上坐着,还未弯腰,他却先蹲在床前,抬起她一只脚搁在自己膝上,开始给她穿袜穿鞋。 朱九一时愣住。 “山里凉,你告诉孤的。”他一边穿一边说。 她望着他道,“可我觉得热。” 王笑。 穿妥后,王放下她的脚,撑着膝盖站起来,却还弯腰与她对视。她坐在床上,手撑在床沿,见他盯着自己,只笑不说话,就问,“干甚?” 他还是只是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便直起身,向外走,“孤让她们进来,准备早膳。别饿坏孤的王后了。” 朱九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也开始笑。 两人吃罢早膳,朱九陪他上后山。 他的大掌紧紧捉着她,才走到一半,山顶就冒出了几颗头,然后是一道急切而带着哭腔的声音落下,“吾王来了!吾王终于来看老臣了!” 朱九闻此,冲他一笑,然后是一副“你看看,我说的不错吧”的表情。 王冲上抬手示意,然后就见孟复跪下,身子前探,“王上王后小心走,慢些走。” 紧接着是,“老臣下来接二尊。” 王立即抬手制止,桑陈帮着朝上大喊,“孟大人别急,山路狭窄,大人就在上面等。” 孟复这才没下来。 朱九低声道,“有如此贴心臣子,王作何感想?” “孤复何求。” 朱九笑。 上得山顶,才站稳,孟复就带着观天司五六个职官跪地行礼,傅南容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不扶或许好些,这一扶啊,就不得了了。朱九乐锦他们站在一旁,眼见着那个胡子一把的老大人挂在王的手臂上开始痛哭,身子一颤一颤。 王很无奈地轻拍他的后背,并说些简单的安抚之辞。 等孟复哭完,王才能上观天楼去视察。在门口,他冲朱九道,“孤自己上去,你在下面等。” 朱九自然欢喜,点头道,“慢慢看,我刚好又去看看盛京。” 王眉眼又是一弯。 旁边的老大人孟复,还红红的眼睛里,此时溢满惊讶。 他不曾想过这位叱咤大魏的王有一日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王已经上行了,他还呆在原地看转身离开的王后的背影。 “孟卿?”王在唤他。 他唉唉两声回神。 山顶的风凉爽,日头还没升起,但山头已有一层粉红的霞光。 乐锦问她,“王后可觉得冷?” 朱九摇头,眼看着山下的城,笑道,“看不够,每回上来都觉看不够。” 乐锦莲蓬他们也不曾想到过王后会这么喜欢盛京。 傅南容到了第四层,出来外面看,朱九转头,两人心有灵犀地互望。一人楼上,一人楼下,都不自觉勾唇一笑。 她看见孟复跟在他身后,似乎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心想,在宫中,他要听胡统的长篇,来了这儿,又要听孟复的大论,他在这方面本耐心不够,却狠狠压着自己的本性,成全两位臣子之心,实属难得。 “石岩。”朱九突然唤人,石岩上前来垂手以待。 “让李厨他们备好菜,中午王上要在这崇山宫宴请孟大人和皇甫先生。” 石岩领命下山。 朱九再看向楼头,那里已没了人,想来已去第五楼了。 视察的过程不得不细致,只因孟复的介绍很细致。太阳升起老高,才见他们一行出来。 王要离开,孟复却不舍,送他们到了路口,直说,“王上既然要午后才走,容臣再相陪一会儿。” 王却不让,“孟卿不消送了,下山上山不易。” “臣身子尚健,王上刚刚应已见识到了。” “这路不易走,孟卿……” 朱九在旁忍住笑意,开口道,“王不是说要宴请孟大人和皇甫先生么?说是慰劳他们二人的尽心尽力。” 王愣住,孟复却喜出望外,直冲他们弯腰作揖,“谢王上,谢王后。” 朱九暗暗扯了扯他衣袖,他这才明白,无奈道,“是啊,孟卿这些年为国辛劳,又制出了那般仪器,绘出了那般星图。孤该好好嘉赏爱卿才是。” 孟复拱手,“臣惭愧。”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第183章 王之何等受拥戴 于是孟复跟着他们下山来,皇甫靖和傅南枝姑侄已等在山下。 “臣参见王上,王后。” “爱卿免礼。”傅南容抬手。 “王上驾临已久,臣却迟来相迎,望王上降罪。” “不怪卿,是孤让人不得惊扰爱卿授课。南枝和庄儿这些时日少不得让爱卿头疼。” “王上言重。郡主公爷一心向学,何况还有王后在。”他不加后面这一句,众人还只道他是客气,加了后一句,则让人忍俊不禁。 傅南枝傅庄一时心虚,弱弱地行礼,“二哥。” “见过二叔。” 王突然肃了神情看向他们,“又让你们先生多费心。” 两人齐齐低头。 “先生辛苦教授你们,你们该有何表示?” 两人乖乖朝皇甫靖弯腰,“让先生费心了。不孝徒有愧。” “郡主公爷折煞下臣了。”皇甫靖回礼。 “孤念你们给先生添了不少乱,今日代你们宴请先生,以报师恩。” “谢二哥。” “谢二叔。” “臣谢王恩。” 王走在前被孟复和皇甫靖围着,朱九微微靠后,被傅南枝傅庄一人捉一边衣角。 “嫂嫂,二哥太吓人了。” “婶婶,庄儿差点就说不出话了。” 朱九笑,“你们先生在,所以他才如此。别怕。” “我们知道,但还是禁不住怕。” 朱九捉住她的手安抚。 众人入席,王上王后举杯向两位大人。王上道,“观天司可以说是白手重建,能有如今模样,全靠孟卿努力,孤和王后今日要谢爱卿一片为国之心。” “臣有愧。”老大人又开始抹泪,“臣离京四载,在山上无日不思王君。前些时日得见王后,知王君有妻,已拜遍诸天神佛,谢天神顾念吾王。今日又得见王君,臣愿已满,再无他求。今后只看寿有多长,则观天多长,方不负王恩。”说完他就仰头一口闷了。 众人一惊。 傅南容自然动容,“东升。” 这一声更教孟复泪花闪烁,“王君还是头一次唤臣的字。”桑陈从阶上下来,递给他一根巾帕。 他接过去低头抹泪,“臣命如鸿毛,却活到如今。当初观天司二十来个职官,只剩臣一人,臣何曾想还能见到大魏有复兴之日。” “你的路还长着呢,东升。”王笑道,“孤答应你,有一日定给你找来你所说的浑天图。” “谢……王上。”泣不成声。 桑陈递给他第二根巾帕。 王饮下那杯酒,朱九看向他,在他眼角亦看见了泪花。 她将他的酒杯再度斟满,他便举起向皇甫靖,“皇甫先生。” “臣在。”皇甫靖本沉浸于孟复带来的情绪中,突然被唤,堪堪回神。 “从天赐一年,先生来到盛京。先是南枝,再是庄儿。他们都是顽徒,这些年,孤忙于庶务,疏于管教,全赖先生教导。先生大才,纵是孤,亦受益良多。今日,孤与王后要谢先生多年来对两个晚辈之尽心教导。” “王上言重,臣才疏学浅,蒙王上看重,才忝居此职。王意深厚,臣敢不尽力!” “先生莫谦虚。南枝自来是不服管的,当初连孤也无可奈何,先生却能令她耐心受教。先生可知,当年孤有多感激有先生在侧。” 朱九在皇甫靖脸上难得见到那样的表情,是被王君夸赏之后的羞赧,还带着喜悦。 傅庄傅南枝亦第一次瞧见他们先生那模样,不觉呆住了。 “臣从长安来,在王朝纷纭人物中,能有一席之地效力,得王君赏识,是臣之幸。” “云从龙,风从虎。皇甫大人与吾王是互幸。”刚刚还哭过的孟复便说了这样让人忍俊不禁的话。 皇甫靖发出笑声,举杯向他,“借孟大人妙言,某敬大人一杯。” 孟复立即相应,“先生声名震天下,老朽不敢当。” “孟大人一心为君为国,某钦佩不已。” “先生谬赞。是王君感念先王,老朽不过是沾先王之光。” “孟大人何必谦虚。王君亦说了,先生将观天司白手重建,实属大功。” “老朽如此细末之功不敢称大。倒是先生助吾王重建圣学,大魏学子日日有增,人才后劲充足,此乃万世之功,令老朽钦佩。” 两人开始不住地互赏,傅南枝傅庄被他们的你来我往给惊呆。 朱九则低声笑道,“难得见皇甫先生这般活泼。” 王凑过来道,“孟复年轻时就是因为直言才被当时的太史令打压,谁知因祸得福,秦人入侵时,他刚被卸职归家,躲过京师之乱。不过听他话里话外,对当年同僚挤压之事并不放心上,只惋惜如今形单影只。” “王也是看他全无害心,一片赤诚,才如此宽纵他,对否?” 王看向阶下还在和皇甫靖互敬的孟复,道,“主要还是看他的能力。” 朱九笑,“王如今心思半分不在天文上,诓我呢?” “若不在,孤何必建天文殿?” “别以为我不知道,天文殿乃王的祖父生前欲建而未成之殿,旨在禀天地正道而理天下。当年为取名一事,先王朝还掀起了一场不小的争论。一派倾向于天理二字,一派则是天文。名未定,殿未成,而秦人至矣。” “是啊。”王叹息,仰头饮酒,“当年百士盈朝,盛况空前。才不过一年,祖父病倒,有心无力,济济之美顿消,而大厦亦随之倾覆。可知,在如此乱世,要维持长久之稳定何其艰难。” “王既有如是认知,何不趁早与王后诞下王嗣,细心教导,抚育成人,将来承继大业,保我大魏万年。”孟复本就是直言不讳的性子,现下饮过酒,更加忘乎所以。此话出,连皇甫靖亦缓缓放下筷子,悄悄看阶上人的脸色。 朱九夹菜的手一顿,亦看向身边人。 他只淡淡看他一眼,“孟卿醉了么?” 桑陈又到了他身边,想要拿下他手上的杯子,却被他突地站起身躲开,另一只手还捉着一只酒壶,直往杯里倾酒。 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阶前,朱九直觉不妙,冲桑陈使眼色,桑陈立即上前来拉他,乐锦亦下阶来扶他。 “孟大人醉了,不如先回去。” “老朽尚可,桑公公!”他举杯冲上,“臣今日要敬二尊。” 他脚下不稳,再次被桑陈乐锦扶住。 “孟大人,二尊今日饮得够多了,不如改日再敬。”皇甫靖亦想要制止他接下来准备说的话。 孟复回头看他,脸红红的,“皇甫先生在王上身边多年,王上定向先生问及不少国家大事。先生可曾借机上过立嗣谏言?” “某……” “定不曾的。”他又看向魏王,眼眶通红,“老朽听闻朝中如今讳言立嗣,只因王上一心立陈留公为储君。但陈留公金体不强,由来已久。王亦云,乱世王朝更迭迅速,繁华转瞬即逝。若无强健之继嗣,如何能保我大魏长久安定?再者……” 王的酒杯突然落地,阶下人身子皆震,包括傅南枝傅庄,立即起身。 第184章 吾王吾王 孟复被桑陈乐锦拉着,皇甫靖亦走过来低声劝他。 孟复终究害怕,被皇甫靖拉得退后几步然后跪地,“臣请罪。” “王上,孟大人酒后乱言,绝无冒犯陈留公之意。”皇甫靖亦跪地求情。 王没出声,但脸色的确吓人。朱九在案下覆住他紧紧握着拳头的手,缓缓地抚摸,然后代他道,“两位大人请起。” 皇甫靖孟复看向王,王依旧没做反应,他们一时不敢起身。 傅南枝走过去一手搀一个,“快起吧,我的好先生,好大人。王后都发话了。” 两人后知后觉地起身,冲朱九拱手,“谢王后。” 朱九的手还捉着他,但他的僵硬已慢慢松懈。她面上带笑,“王上爱弟心切,孟大人别往心里去。” “是老朽冒犯王君了。”孟复此时已不敢看王。朱九见状,甚觉惋惜,暗暗用力,想要他说两句,好化化孟复心头升起的隔阂。 王看向她,她冲他使眼色,他却装作不懂。 孟复后来没再饮酒和吃饭,告了退然后回后山。王依旧坐着,是朱九送他出的门。望着他些微佝偻的背影远去,朱九回头看向阶上之人,不觉叹气,“王当真生气了?” 殿中众人皆屏气静听。 王未语。 傅南枝示意众人离开。 于是纷纷告退。 傅南枝傅庄出门前偷偷冲她说,“嫂嫂,若劝不了就算了。”反正此症结一直在,也不急于一时解开。 她提起裙子,向他走去,才上阶,他却突然起身,绕到另一边要离开。 她一愣,“去哪儿?” “答应你的,未时即走,此时差不多了。”他步子未停。 朱九一急,跳下阶来,腿一软,差点摔倒,堪堪撑住旁边的食案。一道影子瞬间到了眼前,把她扶住。 “不是要走?”她站稳后,抬头问。 他的手放下,微微侧过身子,“你别劝孤。孟复的的确确冒犯了南玉,孤生气是应该的。” 朱九移动到他面前,“他是敬你为王,不是南玉。他只关心你的基业能否传万年。他满心都是你,你却对他黑了脸。” “孤容不得有人说南玉不好,他身子如今已无大碍,孤就是要把江山留给他,而且孤相信,南玉会把孤的江山守好。”他是爱弟狂魔么? “从之前我第一次见到孟复,他谈及你都是吾王吾王的,可见你在他心中是何等存在。他不过仗酒为你谏了言,何况所思所想全无私心,只在大公。王何必如此气他?他下山时有多激奋,此时回山就有多落寞。他年纪已不小,还常年在此停留。王今日一回,不知何年月能再想起崇山之巅还有一个一心盼王念王的孟东升。” 她看得出,他被说动了,于是继续道,“今日他知得罪了王,回去后定日日夜夜悬心于此。王可知人心不能满,有事当及时疏导,否则郁结于心,身子便会亏损。当然,若王打定主意今后不再见他,就随他去吧。反正王也从未将他置于心上,否则怎会放他至此,不闻不问好几年。” “孤几时不曾将他置于心上?若不想着他,怎会知他一心想要前秦太史令所绘的浑天图?孤迁他至此,是因为此地离天近,天清气朗,适宜观天。还有,”王挥袖,“观天楼乃刘显所建,孤见不得一切与刘显相关之物,为了他,亦破例留存下来,还为了他登楼一览。他还要孤如何?孤只是不想他和别人一样,为了劝孤,就贬低南玉。” 她捉住他激动的手臂,“没有贬低。他还不知道你已请木先生治好了南玉。你可以与他说明嘛,说南玉身子已无碍,说南玉之才足以承继你的国家。你忘了是你自己将南玉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外人对他的实力都不甚了解。” 他情绪平稳下来,“所以孤这次同意燕人,送南玉去中山。等他为质归来,他们都应对他改观。” 朱九笑,“你可知你是天底下最贴心的哥哥。” “南玉值得。” “南玉也是贴心的弟弟。他定是不愿你为难,才主动请缨的,对不对?” 他点头,“母亲前日责打孤,南玉跑来相救,并说服了母亲。” 他们兄弟之情实在教她心软,“所以是前日就挨了打?” 他嗯了一声。 她的手轻轻地贴到他后背,“我以前只知章相君,长孙将军他们对你是真心,如今再添一个孟东升。王当真就由他这样回去么?” 他想了想,道,“小九想孤如何做?” 他一看就是不曾向臣子道过歉,朱九笑,“你之前是如何向我道歉的?” 王眼神闪躲,“那不一样。而且他也有错,不是孤一人错。” “那就两人都道歉,如何?” “哪有君向臣告错的。”王还是别扭。 “那我代王认错?” “说甚呢。” “王若再不应,孟大人只怕都爬上山去了。” 王再迟疑了会儿,才道,“让人把他叫回来。” 第185章 王后其神乎? 朱九笑着走向门口,众人围上来,“让影卫速去叫回孟大人。” 众人闻此,即知是说通了,纷纷偷看殿中坐着的某王。 “王后其神乎?”皇甫靖拱手。 “先生才见识到我婶婶厉害么?” 朱九笑着摸摸他的头。傅南枝道,“嫂嫂,二哥看着脸色还是不好呢。” “他只要不笑不都是这样?” 众人噗嗤。 朱九冲皇甫靖道,“先生今日受惊了。” “臣惭愧。立于殿前,不能如孟大人一般敢言直谏,空受王君官职多年。” “就连章相君亦不能为之事,先生何必自寻烦恼。” “孟大人今日之举,明知不能为而为之,才叫人钦佩。” 众人点头。 很快,孟复就被两个影带了回来。 “王后。” “孟大人快进去吧,王上在等你。”朱九让开路。 孟复再冲她鞠了一大躬,“老臣深谢王后。” 朱九扶起他,“孟大人一心为王君着想,是吾该深谢大人。” 孟复的眼泪又开始浮出。 众人目送他入内,他的背影告诉他们,他又在抹泪。 朱九退下来,让人把殿门关了。 “先生不妨回去歇一会儿,王上应要见过庄儿听课再走。” 皇甫靖拱手,“是。” 傅庄送走他先生后跑回来,见他婶婶姑姑已坐到院中的凳子上。 “婶婶所言当真?” “你二叔上来一趟不易,自然要听听。你无需紧张,就如平常一般。” 傅庄站直身子,“婶婶,姑姑,庄儿要回去温书和记琴谱。” 傅南枝笑道,“别怕,庄儿。” “还是温一温为好。”说完傅庄就告退,小腿噔噔跑走。 朱九傅南枝在后面见了,笑出声。 朱九道,“不如我们也先去环秀堂,等你二哥出来,自去那边寻我们就是。” “也好。我的琴艺也该练练,如果二哥要听我弹琴就不妙了。嫂嫂可要为妹妹遮掩遮掩。” 两人起身向外走,朱九笑道,“他见完孟复,只怕时间不多。能问完庄儿就不错了。” “那便好。就让庄儿一人面对二哥的审视吧。” “你如今多大了?怎还如此怕你二哥。”朱九一阵好笑。 “这世间不怕二哥的只有两人。” 朱九侧头看她,“两人?” “一个是西宫那位老祖宗。” 朱九扑哧。 “另一个嘛……” 朱九见她只是盯着自己,便了然,“我怎么不怕你二哥?刚刚他丢杯子我就被吓住了。只不过是看你们都怕,我才硬着头皮上的。” “那嫂嫂也总归是有办法,二哥也愿意听嫂嫂的话。” “费了好些唇舌呢。” “等到了环秀堂就为嫂嫂斟茶。” 环秀堂未到,傅庄的琴音就传来。 众人闻声皆眯眼。 “庄儿是赶着去作甚!琴音竟这般急促。”傅南枝捂住一只耳。 “他心里急。”朱九道。 “说来他才七岁不到,却在一些事上呈现老成。但一面对二哥,就立即不淡定了。” 她们转眼到了堂外,看见皇甫靖正在傅庄旁边指导。皇甫靖亦看见了她们,立时行礼,“参见王后,郡主。” 傅庄起身,小身板有些萎,“婶婶,姑姑。”声音也有些低落。 朱九脱了鞋,走进去,扶住他的小肩,“庄儿琴已弹得很顺畅了。” “是啊,下臣亦如是说,只希望小公爷能够静心就好。” “就像之前一样,先生领头,我与姑姑伴你奏一曲,如何?” “好。” 众人闻此,皇甫靖便去了自己琴后,傅南枝亦坐下。 皇甫靖拨弄琴弦,音泻如流水,缓缓入耳。朱九继之,风雷声动。傅庄不自觉起手随之,如小溪之汇入江河。 他们合奏之曲终,音犹绕耳,掌声已起。 “妙哉!皇甫先生与三位高徒指下皆出妙音。”原来是孟复已跟着王君来到此地,只见他又恢复了先前模样,众人皆放下心来。 王已入内,众人起身行礼,孟复亦躬身。 王直直走向王后身边,抚了两下琴弦,道,“王后学琴不过二十日,竟带得庄儿南枝亦进步颇大。当真令孤难以置信。” 朱九笑问,“王觉得庄儿刚刚表现如何?” 王又勾了勾琴弦,然后才道,“甚好。” 傅庄肩膀一松,当即就咧开嘴笑,“二叔说得可是真话?” “傻庄儿,你二叔难道还会说谎话哄你不成。”傅南枝摸向他的头。 “也对,二叔才不会哄我呢。” 这是什么话,某王微皱眉。 众人则笑。 朱九笑看向不远处立着的孟复,他也正看向她。两人一对视上,他立即就微微躬身以示感谢,朱九颔首表示承接。 “好了,本也只是想听你奏琴。也算有了进步。”说着王就牵起王后的手,道,“你们继续学,你呢,”他看向孟复,“继续去观天。”他与王后走到堂前,众人跟着,却被他拦住,“都照孤说的去做,不许相送。王后一人送孤即可。” 众人步子僵住,眼看着两人一起离开,绕过长廊,不见了身影。 “王后真配吾王。”孟复说完这话就告辞,皇甫靖提出送他,于是一路上两人将宴席上未尽的话继续说完。 “姑姑,我们要几时才能回盛京?”先生都走了,傅庄与他姑姑干脆在堂前檐下坐着说话。 “恐怕要七月末。” “那时候石榴都出来了吧。” “是。” “也不知婶婶喜不喜欢吃石榴。” “定喜欢。” 两人相视笑。 朱九的手被他藏在袖中,两人一路走来,他越握越紧。 “王如何与孟大人说的?”山风吹动她额角的发,他抬手帮她理好,两人便在路上停住,“小九是如何教的,孤便是如何说的。” “这么听话?” “自是。” 朱九笑,牵着他继续前行。 他侧头看她,“小九。” “嗯?” “孟复坐在孤的案前,与孤说了些贴心话。” “什么话?”她侧头看他,对上他幽深的眼神。 “他说……”看他吞吐,朱九倒起了好奇之心,停住步子,想先听他说完。 “他说孤该为你着想。” 朱九愣住。她与孟复结识才不过十来日,他竟会冒险为她进言。 “毕竟你是王后,你的孩子合该继承孤的王位。但孤却毫不与你商量,就断然决定立南玉为嗣。” “王没再生气?”她比较关心这个。 他摇头,“他一开口就是让孤想想你,孤如何会生气。这还是头一回,他们中有人选择从你的角度来劝孤。” 王已转过身子面对她,她道,“当初你不是就问过我的意见了?我明白告诉过你不在意这事。而且,天下是你自己打下的,我毫无功劳,无权置喙。何况你要立南玉为储君是在我来之前就定好的。” “但你已是王后,孟复说……” “这么短时间,孟大人说了这么多呢?”朱九好笑地打断他。 他一愣,然后点头。 “我是王后,所以我尊重王的决定。我也不想本来悌爱弟弟的王君因我而改变。” 她感受到捉着她的那双手有些微颤抖,然后就被他抱住。 “小九,孤总觉得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小九属于孤。” “我属于你么?” “是。” “那王呢?” “孤亦属于小九,永远。” 朱九笑。 她送他到了山门,山风吹得有些猛,她险些站不住,他立即就侧过身子挡住,将她包在怀里。 第186章 送别 他低头看她,“小九,孤回去了。” “嗯。”她闷闷地应。 “等山下天气一转凉,孤就写信告知你,你便快快回来。” “好。” “小九,孤再抱抱你,可好?” “嗯。” 于是他又紧紧抱住她,她在他怀里深吸气,“南容,南玉何时动身去燕国?” “不多时就去,燕人催促得紧。” “我是不是送不了他?” “是。他托孤带话给你,希望你好好养身子,他在燕国会想念兄嫂。” “那你回去也要帮我带话。” “好,你说。” “就说我们在盛京等他回来,会帮他照顾好训英和他母亲。” 傅南容心一软,她竟为了让南玉放心,说出愿意照顾他母亲之语,手不禁抚上她的发,“训英他自己可以照顾。” 朱九疑惑,抬头看他。 “训英会随行。” 她惊。 “训英自请随行,以侍女身份。” 朱九再度将头埋进他怀里,“训英对南玉真好。” “是啊。有她在,孤就更放心了。不过南玉不愿意。” “可以理解。” “但训英坚持,所以随行一事南玉暂不知晓,训英会偷偷混在队伍中。” 朱九又抬起头看他,“你与训英私下商量好的?” “是。” “不怕南玉知道后怪你?” “孤不在乎,只要他平安。” “他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此去要多久,和南虔一样是一年么?” “应该是。” “那你此次也要给南玉备百事吉。” “不需要那些东西。” “怎么不需要?是你做哥哥的贴心祝福。”说着朱九从他怀中出来,四下看。 “找甚?”他问。 她指向不远处的山林,“那里有柏树,我去折一枝,你带回去。” “如今时节橘柿还未出,你让孤从何处找来凑齐百事吉?”王捉住她的手,制止她去攀树。 “也对哦。”朱九停住。 “好了,你的祝福孤会转达,这些物什就免了。” “不行,做嫂嫂的不能亲临送行,若连临别赠礼都没有,我会心不安的。” 王无奈地看着她。 这事一出,倒冲淡了分别的愁绪。 “我知道了。”她灵光一闪,“南玉确切还要几日启程?王能给个准话么?” “最多十日。” “不会很短就行。” “要做甚?” “我如今绣艺见长,想为南玉训英缝一个吉袋,里面盛我赠的吉语,王亦可添一些进去。到时托影卫送下山,王代我送给他们。” “不需如此麻烦。” “不麻烦。” 说着她转身就冲远远站着的乐锦喊,“乐锦,土布还有么?” 乐锦下意识前进几步回应,“还有,王后。” 朱九笑看向他,举起双手,“还有呢。我不要三日就能做好。如今这双手做什么不成?” 王捉住它们,笑道,“你对孤的家人总如此费心,看来孤又该给宁州去去信了。” 朱九笑道,“王不是亦派人送伯圭少君归家么?王也是费心的。” “他们应已到宁州,回音就在路上。若到时你还在山上,孤就让人送上来。” “好。” “好好吃饭睡觉,嗯?” “王说笑呢,这话该我对你说。” “好,那换小九说。” 朱九配合他,“请王务必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王点头。 “应了就不能违背。王可是一国之君,对妻子更该守信。” “好。” 朱九笑,抬头看见天色,心头又一沉。 他见她神情变化,便知她心头情绪婉转。 “想孤了,就来信,嗯?” “好。” 王驾马离开了。 山风鼓动他的衣,令他消失在山的那一边。 朱九的衣裳亦一扑一扑,乐锦他们近前来提醒她进去。 她从山门一直走回寝殿,晚膳用得不多,乐锦莲蓬她们劝了几句,她才再吃了些。 掌灯时分,傅南枝姑侄俩过来,她正坐在窗边抱着蓝鱼儿发呆。 “可以理解,王上才走嘛。”阴美见他们都聚在庭中望向窗口那道影,于是走过来道,“明日就会好的。” “阴大夫怎么知道?”莲蓬问。 众人都看向她。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乐锦问,“阴大夫喜欢过人?” 众人靠她更近。 她后退两步,“没……没有。” “那阴大夫怎如此了解?” “可以猜的嘛。我们这里有经验之人是郡主,你们问郡主嘛。”她几乎要抹汗。 众人于是又看向傅南枝。 傅南枝捉着傅庄的肩,有些紧张,“额……阴大夫所言也不全对。” “郡主何意?” “两个人刚分开时就是嫂嫂这模样。”她停顿,“至于第二日嘛,不会如阴大夫所言就会好,而是会继续像现在这样。” “郡主的意思是,王后明日依旧会如此情绪低落?”乐锦问。 “可能是。” “晚膳王后差点没用完,这是近来少有的事。” 傅南枝扣着脑袋,想了想,道,“不是说要给我六哥做吉袋么?明日就动手吧。找些事分散嫂嫂注意力,她就无暇想我二哥了。” “这主意好。我去找布。” 于是接下来他们开始做吉袋。 朱九这此比上次多了些经验,做出的袋子在外形上看着顺眼了许多。 她一并做了两个。私心想将上次送给傅南容的那个丑囊换回来,用这个新做的。 她举着两个吉袋站在日光下,仰头看,越看越满意。 “王后小心日头毒。”乐锦见到,立即出来想要为她挡住太阳。 朱九拉下她的手,捧上自己的杰作,“乐锦,你看看它们。” “王后这双手啊,学什么都快。”乐锦像一个老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慈爱。 紧接着,朱九走到书案边去写要塞到吉袋里的祝语。 先是给傅南玉的:南玉,二嫂嫂盼你此去中山,路上平安,城中平安,归来平安。 一张小纸条卷起,乐锦接过去,帮她塞进吉袋,然后封口。 她再写给傅南容的:南容,小九盼你…… 笔停顿,是在思考的样子。 然后再落笔:事事顺意。 就四个字,卷好,封进。 红缨此时进来,朱九笑道,“正好。红缨,这两样东西就托他们顺便送下去了。” 红缨接过乐锦手中的两个吉袋,问,“王后今日没有信么?” 朱九摇头,“才见过面,就不写信了。” 红缨拱手告退。 接下来再过了几日,山下一直没人来,山上的人下去后再回来,就被告知说,因为时近八月,无事不用再向宫中送信。 这让人有些诧异,还是朱九劝他们,“这样也好,免了影卫奔波之苦。之前我便如是打算,如今王上是与我不谋而合了。” 傅庄问红缨,“红姑姑,我托你们带的石榴有么?” 红缨道,“回公爷,京中还没有出石榴。” “今年比往年晚么?” “不是。是因为河西的一个小氏族偷藏刘氏遗子,王勒令其交出,该氏不从,擅自起兵,断了东西通道,石榴这才迟迟未被运送至京。但应迟不了多久,会有石榴吃的,小公爷。” 傅庄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走回他婶婶那儿。 他婶婶低头看他,“想吃石榴了?” “庄儿想让婶婶尝,石榴很好吃。” 原来是想给她吃,朱九心头一暖,“虽然暂没有吃到,但庄儿的心意婶婶已收到了。” 傅庄一笑。 傅南枝笑道,“自从河西收回,每年他都要吃,几乎每日半个。从七月初一直吃到中秋才罢。” “石榴的确好吃,不怪庄儿迷恋。” “只可惜进途只河西一道,听说蜀地亦产此物,但要经靖国,而今我大魏与靖国却尚未交通。” “你二哥不是已派人与之来往么?” “仅是来往罢了,通商一事不知还要拖到何年月。而且,靖国那国君自恃占据前秦关中宝地,看不起我大魏,未必肯与我们通商。” “不自为大,方能成其大。”朱九低头轻抚着傅庄的头,“自古自恃地利之强,国政不修而亡者比比皆是。前秦便是很好的例子。” “婶婶说的真好。”傅庄的脑袋靠在他婶婶膝上。 朱九笑。 第187章 总时不时想起山下 因为王君王后不再通信,众人怕她胡思乱想,便商量着空闲时带她出去找山中猎户,一同打猎。 “我问过你们王了,他不允。”朱九道。她怕他们带她去了,到时那位又责怪他们。 红缨道,“京中给的指令是剩下时间便宜行事,只是不用通信。” 朱九眼睛终究一亮,“意思是可以出去了?” 红缨笑,“是。” “那我去和先生说说,让他带我们到山林里授课。”说着她就起身,提裙向外跑。 “王后慢些。”乐锦跟在后面。 突然朱九又停住,乐锦正好跑到她身边,捉住她的手,防止她再跑。 “乐锦,如果要进山林,我这身衣服是不是不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袖长衣。 “是……”乐锦还未说完,眼前之人就反捉住她,带她一起走回殿中,“快帮我换一身。这个鞋是不是也不方便。” “是。” “莲蓬。”朱九开始喊帮手。 “哎。”莲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阿水呢。” “来了。” 红缨立在门边,看殿中人来人往,便转身走出。 石岩笑道,“马上要出门了,你能不能高兴一些?” “石岩。”红缨突然唤他名字,让石岩一愣。 “嗯?怎……” “王后一直想跟着去打猎,但因为王上说一句不安全不放心,她就不去了。今日你也看到了,如果能去,她真得很高兴。” “王后好像特别喜欢山林,或许是因为她能与鸟兽沟通。” 阴美此时走过来,挎着小药包,带着疑惑,“乐锦她们在忙什么?” 石岩笑道,“阴大夫,王后今日要进山林打猎,你跟着去顺便可以学学与鸟兽沟通之技。” “当真?”阴美眼里也冒光。 “红缨都允了。” “太好了。你们可知这些时日仅我一人入山寻药,有多无聊。王后教我的那些口技我都练熟了,只差展与王后看看。” “正好。” “阴大夫。”朱九清越的声音传来,众人转身,只见她一身轻松如燕地走出。 “今日我终于可以陪你一起去山林了。” 阴美拱手行礼,“恭喜王后。” “走,我们去叫上南枝庄儿,然后一同入林。” “是。” 众人跟上。 说是打猎,朱九却更享受在山林里骑马慢走,听鸟鸣,观走兽。 听鸟鸣还能理解,且能让众人接受。 但他们的王后见到走兽却避也不避,还作势要上前去打招呼。先不说他们同不同意,她坐下的马儿就先停滞不前了。 “嫂嫂,这是貊。”傅南枝驾马上前挡住她嫂嫂,就怕她冲出去。 众人看着远处那大大的一尊兽,红缨等已搭弓准备射杀。 朱九抬手制止,“此兽不宜食用,猎来无益,且放它去吧。” 红缨道,“属下防它突然冲过来。” 朱九笑,“蓝鱼儿在那边与它沟通,它不会过来的。” “蓝鱼儿还有这本事?” 朱九没告诉他们的是,自从受过她的灵气洗礼,蓝鱼儿早就不是凡间寻常鸟雀了。 众人只见蓝鱼儿在那边飞来飞去,而那大貊竟乖乖立着,一动不动。 朱九见众人不敢让她与它相近,便不强求,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众人心下放松,连连说好。 “王后,树上那只雀毛色火红,好像凤凰。”阴美手指树间。 众人抬头看去,果见树枝上停着一只尾羽拖得很长,通体红色,腹下却雪白的鸟雀。 它似乎也看着下面,小喙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在林中回荡。 众人还在仰望,一道蓝影突然飞了过来,惊得那红雀翅膀一扑,竟不小心从树上跌落,在半空险险控制住身子,这才没摔到地上。 朱九已被吓得驾马向前,并唤了一声蓝鱼儿。蓝鱼儿只好乖乖地停在树枝上,冲那红雀叫了几声。 石岩问旁边的阴美,“阴大夫跟着王后学了这么久,能听懂么?” 阴美眼睛直直地盯着树上两只雀,茫然,摇头。 莲蓬笑,“鸟雀能听懂你的指令就行,阴大夫。” “是啊,你已经很不错了。”乐锦安慰她。 阴美看向她,“王后说要听懂鸟雀之语,需多观察,多听,结合它们的动作。而不同鸟雀又有不同的动作和声音,学习起来颇不易。” “这样说来,王后曾经定极细致耐心地观察过,如今才能自如与它们对话。”石岩道。 众人看向树下那人,她已将那只红雀招到面前,时不时指指树上的蓝鱼儿。 “王后定是在为蓝鱼儿向那只红雀道歉。”石岩道。 “这个我也听懂了。” 众人笑。 阴美驾马上前,看见红雀停在朱九的马头。 朱九看见她,笑道,“阴大夫,它的祖先是凤凰后裔。” “难怪看着好似凤凰。” “阴大夫可试试与它沟通,它很有灵性。” 阴美于是张嘴发出朱九授予她的口技,众人便见到那红雀又飞到了她的马头。 朱九笑,然后抬头看蓝鱼儿,小家伙还在自责呢。 她抬手示意,蓝鱼儿立即就飞了下来,停在她面前。 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它道,“小雀听到了,它也想跟着陛下。” 朱九笑,“你不想?” 它不答,但表情很明显。 “它只是想到扶风谷看看,说来那里也算它们久远的家乡。” “可陛下如今大事未成,还回不了扶风谷。” “是啊,还回不去呢。” 阴美与红雀相处融洽,接下来,他们在山中跑马,一红一蓝在他们的身影中穿梭,好不惬意。 朱九骑马不多,跑得不快,但也足够享受奔跑起来的快乐。傅庄更不消说,一直渴望跑马,虽和影四同骑,但被他给了缰绳,所以也相当于是自己骑着。他不禁冲高林大呼,“我会骑马了!” 众人笑。 “等你五叔回来,再骑给他看。”傅南枝回应。 “好的,姑姑。” 众人兴尽而归,而那只红雀竟就跟了阴美回来。 “阴大夫进步很大嘛。”众人笑。 “既然要跟着阴大夫,阴大夫就给它取个名字好了。”朱九笑道。 阴美道,“它的外形酷似神鸟凤凰,又是雌体,唤做火凰如何?” 众人待叫好,某雀却不同意了。 朱九按住它。 “这是僭越,陛下。” 朱九笑着摇头,示意无妨。而红雀自己也不敢,叫了两声,且跺着脚。 阴美看向朱九,“在下看明白了,它是不喜这个名字。王后,对否?” 朱九笑着点头,“是。” 阴美挠挠头,盯着红雀,一时难住了。 红雀自己又叫了两声,朱九闻言一笑。 “王后,它说什么?”阴美问。 “它说啊,它叫团绣。” “团绣?” “是。” “当真是一团锦绣。”石岩笑道。 “那今后便叫你团绣吧。”阴美道。 此声出,红雀又叫了两声。 “这我都听懂了,它说它喜欢这个名字。”石岩道。 众人笑,“你啊。” 山中生活因为有团绣的加入,又添了不少乐趣。 只因蓝鱼儿似乎很喜欢逗它,看两只小雀在庭中蓝红飞舞也煞是养眼。 团绣的叫声好听,每日朱九殿中诸人都在它的叫声中起床,不失为一种享受。 朱九在窗边看书写字绘图,有时蓝鱼儿将团绣追得急了,阴美招呼不住,朱九便丢下笔,跑到窗口去唤。一道红影先落到她眼前,满嘴委屈,蓝鱼儿远远停着。朱九少不得安抚一番。 “团绣,蓝鱼儿心不坏,只是想逗你开心。” “它见面第一回就吓了小雀,小雀不敢与它多相处。” “它是莽撞了些,谁叫它天性如此。团绣若实在不喜,我替你与它说,让它自此远离你,如何?” 团绣想了想,道,“也不需要远离,就是小雀说不的时候,希望它能听进去。” 朱九笑,“好。”她透过树枝,看到蓝鱼儿,冲它招手。 阴美亦走了过来,朱九道,“团绣,到你阿娘那里去。” 团绣于是飞到了阴美怀里,头埋进去,惹得阴美一阵心疼。 朱九与蓝鱼儿说了一通,小家伙连连点头,然后就见它冲团绣阴美的方向叫。 阴美听懂了,团绣却还没有抬起头,一副不理的样子。 蓝鱼儿只好近前,阴美后退。 窗边的朱九传来声音,“蓝鱼儿,你态度诚恳一些。” 蓝鱼儿只好再诚恳地道歉。 慢慢的,只见团绣的脑袋抬了起来,叫了几声,然后就见蓝鱼儿欢天喜地的张开翅膀。 远处站着乐锦等人,他们只觉奇妙。 “王后如今连鸟兽虫鱼的争执都能调节了么?”石岩道。 “王后若是天上神,想来调节万物都不在话下。” “阿水,夸张了啊。” “才不。”阿水扭身回了后厨。 山下一直没有消息,虽然日子过得很快,但总时不时会想起山下的人。 那个说天气一凉就会写信来的人,已近十多日不曾有消息传来了。 傅庄也日日在问,“都七月下旬了,山下还没转凉么,红统领?山里都冷了。再不下山,衣服不够穿了。” “小公爷别急。”红缨总如是回答。 其实朱九想说,若稍有转凉,她就可以下山去。 但山下那位之前给的指令是等消息。 她只好等。 第188章 山下已变天 “王后,李厨说要派人下山运食材。山中食材不够了。”这日,乐锦正在给她梳头,如是说。 “没想到会在此待这么久。”朱九还没意识到乐锦的意图。 “有人要下山,王后。”她只好再说一遍。 “下山去吧,不需禀报的,乐锦。”朱九还是没意识到。 莲蓬看不过去了,直白道,“王后有东西要顺便带下去么?正好。” 朱九一愣,然后看向乐锦,乐锦直冲她点头。 她们眼见着她的脸上浮出笑意,“有,我去写。” 她发丝披散,从乐锦的梳下跑走。 乐锦立即就搁下梳子,跟过去研墨。 朱九已坐下,笑看向莲蓬,“李厨说几时走?” “等王后给完东西就走。” “是专门来问我的?” “是。” 朱九笑,“其实不需如此的。王都说了无事不需通信。” “但这是顺便的事嘛。” 朱九又看向乐锦,然后看她手底下的墨。 乐锦笑,“很快就好了,王后。不急,李厨会等着的。” 笔濡好,乐锦莲蓬走出,在门外等候。 朱九提笔开写: 南容,自你下山,已有十九日。今日李厨因山中食材不够,派人下山采买。我心中有话与你说,故托他帮我带信一封,你当不会责怪。 近来山里渐冷,夜间出门,乐锦总给我穿斗篷,仿佛已入冬模样,不知城中气候如何。我日日等你来信,接我下山。若稍有转凉,我即可以下山,不需十分凉快。 脱离盛京近两月,如今我实在想念京城,盼早日来信告知。 南玉应已启程南去,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思念他,但勿减饮食,南玉之归,还赖你周旋。 我之吉袋,可帮我转赠?南玉有何言语留下,还望告知。 南容,我盼归。 自这封信送出后,不知为何,朱九心中一直有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随着信石沉大海而越来越明显。 采买食材回来的人说,山下人已有着秋衣的。 “为何二哥还不来信让我们回去?”这下连傅南枝也开始问了。 “红统领,你们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指令么?” 红缨摇头。 “下臣带的衣服不够厚,若再不下山,得托人回家去拿了。”皇甫靖也说话了。 “我们都不够。”莲蓬道。 “王后的信也没有回复。” “太奇怪了。” “红缨,派人回去问问吧。” “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朱九看向红缨,“王的确切指令是何?” 红缨面向她,“安心住在山上,一切等令。不探听,不质疑。” “既如此,就不能派人回去了。”朱九道。 “可我们是来避暑的,如今已入秋,是要待在此地过冬么?”傅南枝哭笑不得。 “盛京的冬已够冷了,山上会不会更冷,姑姑?” “你说呢,小家伙。”傅南枝掐了掐他的腋下,惹他一阵咯咯笑,然后躲到他婶婶身边去。 朱九抱住他,问他,“衣服穿着暖不暖?” 他点头。 朱九依旧看向红缨,“不是去探听什么,但要派人下山拿衣物被褥。” 红缨愣了一瞬,然后拱手,“是。” 红缨的人还没有下山,宫门口就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连红缨都好久不曾见到的影五。 “二姐。” 红缨愣住。 “王上派我来接王后下山。” 红缨看向他身后,皆是平时不常在盛京的影,都冲她行礼,“二姐。” “你们何时回京的?” “十几日前。” “专门来接王后回京?” “……是。” 红缨心下一沉,已有猜测,还未问出,身后却响起王后的声音,“红缨,听说来了几个新影。” 红缨让开身子,影五等人立即冲她行礼,“属下参见王后。” “免礼,免礼。你们是来接我们下山的?”朱九等人皆喜笑颜开。 “是。” 傅庄更是直接跑到影五面前,仰头看他,“你是影五么?” “是,小公爷。” “影五,是二叔让你来的?” “是,小公爷。” “我们何时走?” “今日就下山。” “太好了。”傅庄几乎跳起来。 众人欢呼着回去收拾东西,朱九还待问些什么,却被乐锦莲蓬架走,“王后这身衣服不行,要重新换过。头也要梳好。”毕竟要回去见王上了。 红缨看他们身影远去,又转头冷眼看向影五,他不自觉低头。 “山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影五不言,红缨的手突然按上腰间的长鞭,影七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拦住,“老五,下山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你还想瞒什么!” 影五抬头看向他二姐,捏着拳,“王上废后了,二姐。” 红缨的手一软,抓着她的影七手劲亦松。 她眼中浮现不可置信,只睁大眸子,说不出话。 还是影七震惊之后,问出口,“为何?” “我们被紧急召回,说京中人手不够。还在路上,便看到已快马加鞭送往各地的废后诏书。等到了京,大哥便安排我们上山来接王后。中途不曾见到王上。” “让你们把王后接到何处?”红缨的声音仿佛令山中更冷了几分。 “位于京中崇安坊的一处宅邸。” “囚住?” 影五低头不言,但他们都明白了。 红缨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影五上前想安抚,却被她格开。她双眼已红,挣开影七,跑出门,拉过一匹马便跳了上去,不说一话,直接就飞奔了出去。 “二姐!”影七跑了几步,她却很快就没了踪影。 影五忧心道,“二姐如今怎如此不稳重!她若是敢去御前问,绝对不妙。” “大哥会拦住她的。”影七转头看向影五,“五哥,王后很好,王上为何要废后?” “如今局势变幻无常,王上作何打算,我等如何能看明白。” “王后还不知道呢。”他一脸愀然地看向宫内,“她还满心欢喜地期盼着与王上团聚。” “老七,你我都是王上的人。王后或许只是过客,莫……” “五哥!”不知何时,影七亦红了眼,“王后待我们极好。老九常年奔波,只在王后那里得了体谅。” “奔波是你我今生之命,难道还没有如此认知?” “可我们也是人。” “老七啊。”影五叹气,“从十七年前,大魏亡了一次国,你我就不再是人了。” “那我们是什么?” “是王上的剑,助王上重铸大魏的利剑。” 影七哭出声。 影五用自己粗糙的大掌给他抹脸,“别哭。走了一个二姐,我们还好解释,你再哭着,我该如何解释?” “反正王后下山后就会知道。”哽咽。 “但至少下山途中她还不知道。” “五哥,你好心狠!” “这或许就是王上会选择让我来接王后下山的原因。” 影七忍不住,只好捂住脸飞走了。 这时众人收好行装走来,正看见影七的飞影。 “影七,我们要走了。”石岩大喊。 “他殿后。”影五道。 乐锦先发现红缨不在,“红缨呢?她的行李我帮她收好了。” “她先走一步去探路了。”影五淡定回应。 “原来如此。”朱九道,“那我们便启程吧。先生请。” “王后先请。” 因为要回家,众人都笑着。 “嫂嫂,回京后我们先到有春楼吃一顿再回宫如何?”车内气氛活跃。 “好。” “我要吃酒酿丸子。”傅庄先点菜了。 “还有呢?” “还有羊羔儿酒。” “啊,傅庄你何时偷吃过酒?”傅南枝捉住他耳朵。 “姑姑轻点。” “说,从什么时候起惦记上吃酒的?” “庄儿是为姑姑点的,姑姑喜欢吃嘛。”傅庄极快说完。 朱九笑着救下傅庄,将他耳朵吹了吹,“你姑姑啊,下手没轻重,都红了。” 傅南枝凑过来看,“我看看。” 傅庄道,“庄儿一片好心,却被姑姑如此对待。” “是姑姑不对,姑姑赔罪。” “长辈说庄儿不能饮酒,庄儿都记得。” “真乖。”朱九揉揉他脑袋。 “到时想吃什么,都给你点上,如何?”傅南枝道。 “那我可要吃好多好多。” “行。” 第189章 把她等同于囚在一个地方 影七一直在后面吸鼻子,石岩觉出不对劲便靠过去。他稍稍躲开。 石岩就问,“怎么了这是?眼睛还红了。” “山里风大,受寒了。”声音也不对劲,说是受寒,倒有几分可信。 “你可是影卫,身子怎还不如我们。” “马有失蹄嘛。” “要不要衣服?我带的有多的。” “不需要。” 马车入城时,他们掀开帘子看车外,一副第一次进城的模样。 “好熟悉的味道,好熟悉的叫唤。”傅南枝激动道。 朱九听着耳边的热闹人声,亦笑。 走到一个路口,皇甫靖下车走过来,“下臣在此与王后郡主公爷分别。” 朱九带着傅南枝傅庄下车,“先生到家了?” “是。” “我们还要一程,先生慢走。” “送王后。” “先生,明日学生在宫中等您。”傅庄亦告别。 “是。” 与皇甫靖分开,他们继续前行。傅南枝掀开车帘看,等看到有春楼所在的大街路口就在眼前,立即喊道,“停停停。”车子于是停下。 影五走过来。 “影五,我们商量好了,要先去有春楼吃顿饭,会会好友。” 影五一顿。 朱九透过窗帘看见他表情,便坐过来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下回再出宫来。若是你二哥下了令,他不能违背。” 影五愣愣地看向她,只见她还在帮着他说服郡主。 “可我们都馋了,嫂嫂。”她摸着自己肚子。 朱九笑,“就明日如何?我与你二哥说。” “嫂嫂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于是郡主不坚持要去有春楼了,他们又继续前行。 他们中只有石岩跟着影卫骑马,所以在车子拐过大街,进入一个并非通往王宫的路口时,他带着惊讶看向影七。 影七道,“王上所令,你最好与我一样憋着。” 他双眼圆睁,缰绳拉紧,“为何?” 影七扭过头,“我也不知道,别问我。” 他突然着急起来,看看他,又看看前面的马车,压低声音,“红缨不是去探路了?” 他终于想起问红缨了。 影七道,“是。” “你们要把王后送去哪儿?”他还是聪明的,知道这是要把王后送走。 “一处民宅。” “难怪迟了这么久才让下山。”他急得四处看,待要大呼,却被捂住嘴。 “你不要命了?” 他挣脱不开,只剩一双大眼透出焦急。 “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原因,只能先遵王令送王后至此。二姐去问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你先冷静下来,待会儿还要靠你把乐锦莲蓬她们几个安抚住。” 他还在挣扎。 “石岩,你忘记自己身份了么?”影七心里好笑,他还道他五哥铁石心肠,自己现下不也如此? 石岩终究安定下来,身子颓靡在马上。 “王上十几日前下了废后诏书,所以王后不能回宫了。”影七看他稳定些了,才道出实情。 石岩这下眼眶越来越红,满眼不敢置信。 车子停下,石岩从马上滑下,步伐沉重地到了车边,车内还有欢声笑语。 “到了么?”传出郡主的声音。 “到了,郡主。”是影五作答。 掀开帘子下车来的乐锦等人已愣在当场,她们看见石岩影七的颓废模样,心皆一沉。 阴美手上抱着团绣,蓝鱼儿在旁边的车架上停着。团绣看不懂这场面,蓝鱼儿则似乎意识到不寻常,正伸长脖子看。 傅南枝下车来,没有注意周围,直接就转身去抱傅庄,再扶她嫂嫂。 是傅庄的一声低唤引起她的注意。 车外正一片死寂。 朱九最后出来,便看见傅南枝的脸色已变。 她还弓着腰,抬眼一看,面前是全然陌生的一座宅子,上面写着两个字,“兰邸”。 影五在不远处拱手,“今后请夫人在此处安置。”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似乎震耳欲聋,让众人脑子一片轰然。 朱九很快就明白了,嘴角的笑意敛去。蓝鱼儿拍动翅膀飞过来,停在车顶,叫了两声“陛下”。 众人都紧紧盯着她,乐锦她们已疾步过来。 傅南枝不敢松手,一直捉着她,傅庄则下意识去抓她衣角。 她下了车,站稳身子,然后问影五,“我可否问,发生了何事?” 影五垂手,“王上已……” “影五!”石岩突然喊出,双眼已红得吓人。 众人被他一吓,纷纷看向他。 影七抓住他,“石岩,终究是要说的。这事瞒不住。” 朱九无论如何也没往自己会被废上面去想,看他们样子,只以为是傅南容出事,当下心头一急,疾步走向影五,“是不是王上出事了?” 影五再度因为眼前之人愣住。 她却更急了,还捉上他手臂。傅南枝他们过来劝她别着急,她却只是紧盯着他,满眼的急色让他想忽视都难。 “影五,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啊。是不是二哥让你瞒着我嫂嫂?” “红缨提前离开不是要探路,是因为发生了急事?”朱九脑子里一片联想。 不等他回应,她突然松开他,捉住傅南枝的手,“南枝,他定是想瞒我。我们自己回宫。”说完她拉着傅南枝便要回车上,却被身后影五的话止住步子。 第190章 王后自己被废还要安慰众人 “王上已下诏废后,夫人今后都不得入宫。” 他看见她的背影僵住,捉着郡主的手也缓缓垂下。 他无法再继续说什么,便被一道力给撞上。是郡主,她跑了过来质问他。 他承受着,有问必答,但他所知不多,回答不了郡主的所有问题。 大家都围过来,七嘴八舌,他站在中间,却什么也答不出。 她位于圈子之外,身子慢慢转过来。他惊讶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泪迹。 “他让我今后都住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令众人立时安静。 “是。”不知为何,他的喉头也涌起异物。 “你刚刚唤我夫人,我是谁的夫人?”还是轻轻的嗓音。 他不言,也无法言。 她竟笑了,“原来如此。” “嫂嫂……”傅南枝害怕。 “婶婶……”傅庄亦害怕。 “王后……”大家都害怕。 “总有理由的。影五你不知道,但红缨或许是去帮我问了。”她竟能猜到。影五惊讶于短短几月,她对他们的熟悉。 “嫂嫂,我们先进去里面休息,等红缨回来。”傅南枝扶着她,满眼担忧。 朱九还未说话,影五先道,“这里只能夫人一人进,其余人,王令皆需回宫。” 众人再度愕然,痛然。 “让我们留嫂嫂一人在此?不可能!”傅南枝怒意突起,“在崇山宫门口见到是你,我就该想到的。二哥当真是会用人,会派你来,我就该想到事有不寻常。” “属下有罪。” “你有何罪!你不过是最听我二哥话罢了。他让你做甚你便做甚!从不问理由。但你可知在你离京这段时日,我有了嫂嫂,庄儿有了婶婶,乐锦石岩他们有了王后。最最重要的是,我二哥有了妻子,大魏有了王后。可现在,你却要我们留嫂嫂一人在此。是绝不能够的!”傅南枝本是生气,却把自己说哭了。 朱九竟还有心情抬手为她拭泪,并对她笑,“南枝,别伤心。影五只是奉命行事,别怪他。” “嫂嫂心好,不愿让任何人为难。但今日嫂嫂要一个人留此,教我如何能接受!我要陪着嫂嫂。”她越抓越紧,眼泪更加涌出来。 “影五,你去求求情好不好?”乐锦跌跌撞撞过来求他,弯下腰,已泪流满面,“我们在这里等你消息,不能留王后一人在此!不能!”声音颤抖。 阿水莲蓬也来求他,将他围着,顿时哭声一片。 阿水还要跪地,被影五扯住一只手臂,他一时头大。 朱九见此,走过来扶起阿水,并拭掉她脸上的泪,“大家别缠影五,他不过是听命行事。” “可是王后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乐锦的脸上仿佛被泪水洗过,朱九又去给她拭一遍。 于是,她的巾帕最后湿透了。 “呜呜,以前凡事都可以求王后,只要有王后在,就没有难事。可如今是王后出事,我们谁也求不了!小人们无能。”这下换莲蓬。 “莲蓬,你是她们中最坚强的,不该跟着如此。”朱九捧起她的脸,只好用袖子给她擦。 “奴婢想一直伺候王后。”泪眼朦胧,哭得开始打嗝,“之前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们一直担心王后会不在,阿水甚至做过噩梦。奴婢们不能没有王后,不能啊。”她哭得弯下腰,阿水乐锦本来止住的泪,再度涌出。 朱九实在无奈,只好将三人都抱着,不住安抚。 此时众人中只傅庄还没有哭。他从听到消息到现在,手一直紧紧捉着他婶婶衣角,她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乐锦她们哭声阵阵,他充耳不闻,只仰头盯着他婶婶。 他婶婶明明已被废后,却似乎一点不担心自己,还十分心思在安抚别人上。 “事情究竟如何,还没有定论,你们先别急着哭嘛。你们再哭的话,我就跟着哭了。”朱九实在没法,只好如此威胁。 三人这才慢慢停止哭声。 傅南枝亦止住。 安抚好众人,朱九看向影五,“我可以留在这里,但能否请你给王君带一个口信。” 影五拱手,“夫人请说。” “我想见他。” 影五今日第三回愣住。 “可以么?” 他再拱手,“属下尽量传达夫人之意。” 朱九点点头,“有劳了。” 她看向傅南枝,然后是傅庄,再是乐锦他们,还有抱着团绣,皱着眉头的阴美。 她其实心里很欣慰,来这里还不到一年,却能得他们真心相护。 于是她笑,“大家遵王令,先回宫。” 众人依旧不愿,石岩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 朱九心头越发软,“等我问清楚究竟再说,好么?你们此时违令,若惹怒宫里那位,我如今可救不了你们。” “才不怕呢!”傅南枝鼓着脸。 “可是我怕。”朱九道。 傅南枝怔住。 “听话,南枝。你是郡主,把他们都平安带回去。” “嫂嫂……”哭腔又起。 朱九抱住她,拍拍她后背,在她耳侧低语,“我猜想你二哥是有苦衷的,南枝。我们要相信他。” 傅南枝身子一震。 朱九放开她,再用眼神示意她,她这才改口,“好,今日我们先回去,回去就问二哥。” “姑姑!”傅庄呆住。 “天色不早了,跟姑姑回去,庄儿。” “庄儿要陪着婶婶。”他换两只手抓,扭着身子。 “庄儿,”傅南枝弯腰,“姑姑一人回去找你二叔求情不够,你不帮姑姑么!” 傅庄闻言一愣,然后看向他婶婶,他婶婶冲他点头,“无妨的,庄儿。与你姑姑先回去。” 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哭意,眼泪说来就来,“婶婶一人,庄儿不放心。” 众人心头酸意再涌。 朱九按住情绪,亦弯下腰,手放上他的小肩,挤出笑,“庄儿,婶婶现下进不了宫,但婶婶想了解缘由。你和姑姑一起回去,见你二叔,帮我问问情况,如何?” “姑姑一人回去问就好,总之不能让婶婶一人。”这孩子态度坚定地可怕。 朱九一时竟无可奈何,心头充满暖意,手不自觉抬起抚上他的脑袋。 场面一时僵住,朱九直起身碰巧看见车顶停着的蓝鱼儿,心头突然有了主意。她冲蓝鱼儿招手,蓝鱼儿便飞了过来,轻轻落在她臂上。 “庄儿你看。” 傅庄抬头,众人亦看向蓝鱼儿。 “婶婶不是一人,蓝鱼儿会陪着我。” 乐锦捏着裙角,见此画面再度忍不住哭意,扭过头去,阴美上前来用空余的一只手轻抱住她。 “你只有回去,婶婶才放心。你也知道你二叔的脾气,若你因为婶婶受了罚,婶婶如何心安?” 傅庄终于松了手中的裙角,双手托举,从他婶婶手上接过蓝鱼儿。 众人听见那小孩子用稚嫩而带着哭意的嗓音和一只蓝隼说,“蓝鱼儿,你要代我们陪婶婶,保护婶婶。” 蓝鱼儿做出了回应。 小家伙终于笑了,将蓝鱼儿抱在胸前,“蓝鱼儿,我明日就来,给你带好多好多小鱼。” 蓝鱼儿的叫声小了些。 团绣在阴美怀里动,阴美低头看它,轻问,“你也感知到了么?” 团绣抬头看她,她能看出它眼中的疑惑,只好摸摸它脑袋。 第191章 他派自己乳母一家来照顾她 见傅庄终于被说服,傅南枝便看向影五,“你们在这宅子里安排的什么人照顾嫂嫂?” 众人皆看向他。 影五微侧身子,“郡主若不放心,可随属下来看。” 于是傅南枝乐锦扶着朱九,众人跟上,到了门口。 只见门后立了三个人,当首一个老妇,身后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都身材高大,这不奇怪,但连那老妇的身子也是不遑多让的样子。 三人见众人来到,齐齐行礼,唤得是“见过各位贵人”。 众人大都不识他们,傅南枝却是一愣。 “这是秦媪和她的一双儿女,陈正和陈芷。接下来他们会负责照顾夫人起居,并管理好这所宅子。”影五道。 “影五,这宅子里没有护院么?还是说你们会留人保护夫人。”乐锦急问。 “护院有,只是没在此处。我等不再负责保护夫人。” 众人脸上立时浮现忧色。 “护院是从何处找来,可靠么?” “可靠。” “有多少?” “……” “影五你说啊。” “十个。” “十个?十个如何足够!” “是不是不够钱?我们有的,影五你再找几十个来。”说着大家就开始掏钱交给他。 影五连忙退后两步,“十个足矣。你们是在贿赂本人么!” 影七难得在他五哥脸上看到不知所措。 “十个不够!”莲蓬直接把一袋钱扔到他怀里。影五一叹,“这座宅子不大,且院墙足够高,足够坚硬,十个人完全能守过来。”他把钱还给莲蓬。 “那侍人呢?” “侍人……” “小人就是。”门内那女子突然出声。 众人看向她。 她微垂眉,冲众人屈膝,“小人会照顾好夫人,诸位无需担心。” “才一人……” “老妇有时也能派上用场。”秦媪出声。 “也不够……” “足够了,乐锦。”朱九实在无奈。 “王后有许多习惯,影五,容我与秦媪和陈姑娘交代一下。”说着,乐锦就跨过门槛,朝里走去。阿水莲蓬自然也很进去。 朱九只听得她们接二连三地对着秦媪说,“王后夜里要燃一盏烛。” “夜里睡不着时要陪她说话。” “门不要关得太紧,她夜里有时想出来赏月。” “饭菜不需要多,但要做得用心。” “对,若不合她口味,就去有春楼找樊玉姑娘做。我们王后最喜欢吃樊大厨做的菜。” “每日要常备小食,但要看着点,别让她一次吃太多。” “秦媪,你记住了么?” “老妇尽量在记。芷儿,你呢?” “娘,我也尽量着。不过这位姑娘,请你慢点说。”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先前悲伤的氛围,此时竟被慢慢冲淡了。 朱九被眼前场面逗笑,看向傅南枝,“南枝,这位秦媪你认识?”刚刚她的异样,朱九感觉到了。 傅南枝压低声音,“嫂嫂,她是……二哥幼时的乳母。” 朱九愣住。 傅南枝又道,“嫂嫂若有疑问,可以之后自己问秦媪,但妹妹想说,或许嫂嫂猜得不错,我们该相信二哥。” 朱九心下了然。 等乐锦她们好容易交代完毕,宅内则已经掌灯多时了。 乐锦他们看见朱九立在暗影里目送他们,眼泪早又漫上。饶是阴美,亦红了眼眶。 “郡主,王后今夜要一个人了。”乐锦哭道。 傅南枝道,“乐锦,嫂嫂还看着呢,别哭,别让她担心。” 乐锦忙低头抹泪,转而又回头看向门口,嘴里低喃,“王后……” 阴美怀里的团绣唤了两声,然后传来蓝鱼儿的回应。 “竟连团绣也不舍。”石岩叹道,“幸好还有蓝鱼儿在。我都交代好了,让它时不时回宫汇报王后近况。” “王后不在,我们谁又能听懂蓝鱼儿的话?”莲蓬也在擦眼角的残泪。 “接下来就要靠阴大夫的本事了。” 阴美道,“在下尽力。” 众人的车轮声渐渐消失,朱九还默然立在门口看。 秦媪他们候在她身后,不敢出声打搅,只见她有时低头,有时又抬头。 一股凉风吹来,朱九抬头看天,口中喃喃,“盛京已经入秋了么?” “是。”秦媪回应。 朱九转身看向他们。门口的两盏灯不算明,她看不太清他们的样子。 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似乎很关心她如今的状态。 她提步向内走。 “夫人刚从山上下来,一路上定没有吃好。后厨已备妥饭菜,口味……” “秦媪贴心,我的确饿了。” 秦媪准备的一车要劝她吃饭的话没机会吐出,她还以为眼前之人会因为被废而消沉得不吃饭。 朱九走到院中,四处看。秦媪他们不知她在看甚,谁知她问,“不知膳堂在何处?” 陈正最先反应过来,“请夫人随小人来。” 朱九笑着跟他走,秦媪和陈芷很快跟上。 第192章 秦媪本姓陈 宅子果真不大,却还是分了前院后院。她没见到影五所说的十个护院,也许是在夜里的缘故。 膳堂很快就到,她走进屋坐下。陈芷和陈正兄妹下去帮着上菜,秦媪先是给朱九倒茶水,然后去挑亮烛火,手上动作很是利落。 朱九看着她的背影,饮下一口茶,又看向门外的黑,一时恍然,不知身处何地,又在何时。 仿佛久在梦中,梦醒时,心头浮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周围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挑灯人,还有陌生的茶。 “王后。”她耳边似响起乐锦的呼唤,她下意识放下茶盏,起身走向门口,却没有找见熟悉的身影。 是陈芷端着饭菜从黑暗里走来了,见到她立在门口,于是行礼,“夫人可是等急了?” 陈芷的身材与红缨差不多,想来也是会武艺的,但声音却比红缨温柔许多。 不对,后来的红缨与她说话,也有这般温柔了。 她因为想起红缨,对着陈芷便起了泪意。 “夫人……”陈芷看见她的异样,捉着托盘的手不觉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只好喊她母亲,“阿娘!” “哎。”秦媪在里面回应。 “快来!夫人哭了。” 秦媪急急忙忙跑出来时,朱九正侧过身子用袖子揾泪。 “夫人莫伤心,会好的。”秦媪如是说。 “是啊夫人,只是暂时的。”陈芷亦说。 她抬起头时,果真红了眼眶,问道,“他让你们来照顾我?” 两人愣住,然后点头,“是。” “他什么也不与我说,就将我置于此处,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夫人,王上他有不……” 朱九打断她,“他如此行事,可曾想过我是他的妻?”她转身,走向食案坐下。秦媪示意陈芷赶紧把饭菜端进去。 饭菜摆上桌,秦媪道,“这些菜,夫人看看可都喜欢。” 朱九只一眼就明白,桌上皆是她最爱吃的。秦媪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能让他们如此安排的除了那位还有谁呢。她不禁好笑道,“这些我都不爱吃。” 秦媪和陈芷愣住。 秦媪很快反应过来,“老身让后厨重新做。” “阿娘,刚刚那些姑娘不是说夫人最喜欢吃有春楼的菜么?我们让人现在就去买回来。”陈芷道。 “对,我怎么给忘了。让你哥带人去,看着人做。” “好。”说着陈芷便要出门,朱九却已拿起筷子道,“我只说不爱吃,没说不吃。” 陈芷顿住身子。 朱九已吃起菜来。 她不过是觉得他们无辜,何苦教他们难做。而她有气只能先憋着。 陈芷见她筷子用得使劲,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其实她早饿了,现下虽然心情不好,但好歹吃下不少。而且不知为何,她觉得饭菜的味道很熟悉。 秦媪母女不知她所想,只是因为她吃得多,便放下心来。 朱九吃罢饭,陈芷又搬来水盆,看来傅南容当真只给她配了一个侍女,倒让陈芷一人忙碌。 不过看她忙了一晚,脚步依旧轻健,应也是习武之身。 秦媪给她找来衣裳,想给她换下旧衣。 朱九道,“我可以自己换衣梳洗。你们不用再服侍我。” 两人的手皆顿住。 陈芷放下手中巾帕,冲她微微屈身,“可是小人服侍不周,惹夫人不高兴了?小人赔罪。” 秦媪亦微躬身。 朱九走到水盆边绞帕子,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觉得,既然我已不是王后,就不需那些排场。这些小事我本可以自己做。我看内宅只你们二人走动,为了顾及我周身琐事,平白让你们忙忙碌碌。”朱九果开始自己净脸。 “怎会是平白。”秦媪近前道,“老身一家能照顾王……照顾夫人,是前世修德。” “是啊。”陈芷的眼神随着朱九移动。 朱九离开水盆,走到妆镜前,开始拆下山前乐锦辛苦用心给她梳好的发。 “我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他因为我,让你们冒险现身来照顾我。你们不是该好好隐藏么?” 二人惊住。 “南枝见过你们,你们该知道瞒不住我。”朱九解释。 “夫人无需为我等担心。太后势力已大不如前,何况她如今心思早不在我等身上,也顾不上铲除我等。” 朱九的发饰尽皆被取下,秦媪已拿了木梳,主动为她梳发。朱九便乖乖坐着,看向镜中模糊的影,慢慢看开口,“秦媪本姓陈。” 秦媪手一顿,然后笑道,“王君竟连老身的贱姓也告知夫人了。” “怎会是贱姓。”朱九有些出神,眼前浮现那日他与她一起看燕礼旧疏的情景,“你曾豁出性命护他。” “老身终是无能,以至于秦乱时脱离王君,不能陪护在侧,与王君共苦。”秦媪梳得认真,陈芷就静静立在一旁。 “当年你自己定也九死一生,能活下来才最要紧。” 秦媪没有应,朱九想,或许让她猜对了。那样情况,被人诬陷,却还能活下来,她无法想有多难。 “能说说往事么?” 秦媪笑,笑刚刚还在因为那人生气之人,现下却又忍不住询问那人的相关。 “夫人想听?” “嗯。” “事情有些复杂。” 朱九低头扭发,秦媪见状,又道,“不过夫人若不困,老身可以简单讲讲。” 眼见着她抬起头,“不困。”今晚她应该是不能成眠的,所以有故事听最好。 秦媪替她把发梳好,扶起她,“夫人去床上倚着,老身在一旁讲。” 朱九照做,陈芷给她阿娘搬来凳子。 “芷儿,你陪你哥哥去巡视一番,然后回来接为娘。” 陈芷顺从地走出。 朱九已在凭几上倚着,看见陈芷离开的背影,然后秦媪的声音响起,“夫人想听,老身自然知无不言。” 朱九看向她。 “老身在王君五岁时被陷害,当时一口咬定老身有害储之心的是先王身边的中官扈荣。他会陷害老身是因为老身碰巧发现了他的一大秘密。” 朱九更加精神了。 “夫人定想知道是何秘密。” 朱九点头。 第193章 都这样了还在打听他的相关 秦媪毫不遮掩,直道,“老身听见扈荣与贺太后密谋换储。” 朱九的手差点没撑住,秦媪下意识就起身扶她。 她扶着她,她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良久,朱九才接受这个真相,“王也知道了?” “老身与王君年初相见之时便禀告了此事。但这迟来的真相被老身揭开,王君却并不惊讶。夫人可知为何?” 她自然知道为何。 秦媪见朱九又坐好了,便也坐回凳子去,继续道,“诬陷一事本不易骗过先王,但扈荣竟与大公子勾结,有大公子从中添油加醋,于是先王终究下令处死老身。幸亏前来监刑之人乃先王身边另一中官,他深感昭王之恩,也对扈荣行径有所感知,便暗中放了老身,寻一死囚替代。老身于是得以易姓改容逃出盛京。” “那位中官是何名姓?”朱九不曾听过这样一位中官,傅南容也没有讲过。 “他叫秦颂。” 姓秦。 朱九明白了,“他后来去了何处?如今可还在世?” “他已不在人世了。”秦媪垂首,“大公子作乱时,他为保护先王,覆在先王身上,被大公子乱刀砍死了。” 朱九心中疑惑越发大,“王上之前让朝中一位大臣修先王朝国史,初稿我曾过目。按说以秦中官如此忠君护主之仆不该不在史中留下一笔。但我的确未曾见过秦中官的名字。” 秦媪道,“夫人若能明白王君知道往事后不惊讶,应也不难理解这事。” 朱九一想,果真就明白了。 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太后。 因为是太后,傅南容可以不追究她曾经想要换储。 也因为是太后,他才会让胡统故意隐掉秦颂,留下扈荣与程眉,只为他母亲高兴。 “我本以为他对他母亲之偏爱再到如何程度我都不会再惊讶了,却原来是我说大话了。”朱九低眉笑,并摇头,带着无奈,“秦媪,他如此行事,竟不曾想过秦中官在天之灵。还有他祖父父亲。” “夫人,王君只是……”秦媪犹豫着。 “不便说?” “不是不便说,只是不知如何说。昭王薨逝后不久,六公子出生。老身至今都想不明白,六公子明明还那么小,而王君当时已经展现不凡,而且极其孝顺,她为何就是不能疼一疼他。小小的他,知道自己母亲不耐寒冬,每晚都搓红了自己的手过去,可每每不能见到她,只因她忙于照顾六公子,一心只在六公子身上。夫人,老身想说的是,王君从小就孝顺。”秦媪望着屋中跳动的烛火,一时失神。 朱九道,“他的孝顺已趋于病状了。” 秦媪回神,笑道,“也只有夫人敢如是说了。” 朱九抿唇。 秦媪继续道,“之后王君逃出盛京,在宁州受辱,被刘显控制,这些事,夫人应已有了解。” 朱九点头。 “在这些过程中,太后终究不得不豁出过性命护了王君,这或许才是王君如今这样的主因。” “她真正意图为何,我不信他不知道。” “王君何等聪明,自然知晓,可他就是如此啊。别人对他有恩,哪怕分毫,他都要百倍偿还。何况那人还是他母亲,是他在世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这或许才是根本原因吧。 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还母亲的恩。 朱九慢慢软下身子,趴在凭几上,半睁着眼眸看秦媪,状态慵懒,“秦媪,你还没说你与他是如何重逢的。” 秦媪笑,“夫人心里对王君有气,却还要听他的事么?” 朱九扭了扭身子,“长夜漫漫而已。” “好,夫人想听甚,老身知无不言就是。” 朱九歪着脑袋,一副聆听的模样。 秦媪耐心讲述往事,本以为今夜难眠的朱九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陈芷从外面进来,与她母亲一起安置好朱九,留下一盏烛,然后走出。 门在身后关上,两人走到院中。 “阿娘,今夜女儿来守。” 秦媪道,“傍晚时,那位姑娘不是说夫人不喜人守夜?” “阿娘,你没听出她弦外之音。” “哦?有何弦外之音?” “她的意思很明显是让我们偷偷守,别叫夫人发现。夫人发现了才会不高兴,但若不叫她发现就没事了。她的原话是“王后发现人守夜会不高兴。”阿娘可记得?” “原来是这个意思。”秦媪笑。 “阿娘,看他们的样子,定很喜欢很喜欢夫人。” “莫说他们了,只今夜一夜,为娘便喜欢上这位夫人了。” “阿娘,夫人这般好,王君为何还要……”她停顿,“我看夫人其实很伤心,刚刚却还耐心劝走众人,甘愿一人留在宫外,不让人为难。” “他生来便有诸多不得已,若能得更好办法,断不会选择如此。如今世人皆道王君当初强娶舅母是为羞辱次舅,以报当年之仇。目的达到,便休之弃之,是为无情。可谁知他煞费苦心将我等偷偷召进盛京,为他照看夫人。只因除了影卫,他最信我们。还有这座宅子,只怕比宫墙还坚固。就是后面做饭的厨娘,亦是他亲自挑选而来。”秦媪长叹息,“芷儿,他既要顾及母亲,又要留住夫人。世人谁知,连王君竟也陷于这等人情俗事。” “阿娘,一切不过是因为王君重情罢了。” “是啊,在外面传言冷酷残暴的魏王,骨子里却最是重情重义。他只是比别人更爱憎分明一些罢了。” 她们还在庭中说话,院门处来了一人。陈芷视物极佳,一眼便认出来人,轻道,“阿娘,是新至的厨娘。” 秦媪道,“说来我们还没时间与她攀谈,毕竟是王君亲自命人送来。”说着她们朝门口走去。 来人在门口看见寝居门已闭,屋内灯火黯淡,停住步子。 “姑娘可是姓樊?”秦媪直问。 樊玉冲她们见礼,“正是。” 秦媪笑道,“樊姑娘今夜做的饭菜,夫人几乎吃尽,看来是很合口味。” “夫人……睡了么?” “刚睡下。” 二人在樊玉脸上看到关心,一时好奇,“樊姑娘先前便与夫人相识?” 樊玉点头,“是。” “难怪。”难怪那位会选她来做饭。 “之前有人说夫人爱吃有春楼樊姑娘做的菜,这樊姑娘是……”陈芷琢磨着。 “小女子就曾在有春楼做厨。” “原来如此。”二人恍然大悟,王君原来是事无巨细皆安排好了。 “夫人看着可好?”樊玉终究问出口。 秦媪道,“刚开始也是气不顺的,现下却能安稳睡着,想来问题不大。” “还是不能大意。我去琢磨明早的早膳,给夫人做最喜欢吃的。”说着樊玉便致礼告辞。 第194章 明明如月 傅南枝傅庄等人入宫后直趋魏王的勤政殿,包括乐锦他们。 他们来到门口,被两个石拦住,傅南枝待骂开他们,视线却被他们引向院中。 “红缨!”乐锦先惊呼。 透过院中灯火,他们看见那道红影直直跪在地上,桑陈在旁边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蹲下,又或者疾步走来走去,不难猜出他是在费尽唇舌地劝。 众人看向石峰石崖,二人苦脸,“红二统领风风火火地回来,一开口就是质问王上为何废后。我们师父想拦已来不及。二统领想出宫继续保护王后,王上不允,二统领坚持,便成现在这样了。郡主公爷,你们现在不能进去,王上还在气头上。下午连章相君求见,王上都未允准。” “红缨还要跪多久?”傅南枝问。 “王上的意思是二统领何时打消出宫的念头,何时就能起来。” 难怪桑陈在旁边不断地劝,但似乎不起作用。 “石峰,我不去见二哥,但我要进去劝红缨。你可否让我们进去。” 石峰石崖犹豫了一会儿,让开身子,道,“郡主去劝劝二统领吧,王后是不在,若见了不知多心疼。”毕竟是连她在屋顶淋雨晒阳都舍不得的人。 傅南枝于是提裙入内,众人随之。 “红缨。”她的声音在红缨背后响起,红缨回头。 见到众人都来了,她微张嘴,表示惊讶,“郡主,王后呢?” 傅南枝到她面前蹲下,语气低落,“嫂嫂留在宫外了,红缨。” 她第一次见红缨情绪如此波动,“郡主怎能放王后一人在外!她一人怎么办?” 傅南枝低下头。 乐锦亦蹲在旁边,“红缨,郡主没有办法。影五端着王令,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而且,” 红缨垂在身侧的手捏紧。 傅南枝接过话,“而且,红缨,是嫂嫂把我们都劝回来的。” “王后……”红缨低喃。 “嫂嫂不想我们因为她违背王令而受罚。所以若她知晓你现在跪于此,红缨,你可想过她的感受?” 红缨把拳捏得更紧,靠得近的人都能听到骨头的声响。 “起来吧,红缨。”傅南枝起身扶她,乐锦亦扶她。 “会有别的办法的。” 红缨终究动了。 她大哥桑陈嘴都说干了,没劝动她分毫。傅南枝他们一来,只两三句话就说动了。 她跪了几个时辰,起身时仿佛没有感觉,与常人无异。 她比乐锦傅南枝都高,直直立在她们中,眼盯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静悄悄。 众人心头皆有情绪万千,却无从吐出。 桑陈道,“老二,你这段时间就跟着郡主。”然后他冲傅南枝拱手,“请郡主帮着看着她些。” “桑陈,红缨有分寸的。”傅南枝道。 “是,是小人多虑了。”他直起身看向红缨,眼里尚含着责备与担忧。红缨却看也不看他。 好容易送走众人,桑陈才走回殿门前,静听了听里面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石峰轻手轻脚走过来,在他耳侧低语,“师父,王上还没传膳。” “为师也没办法。”他现在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碰身后这扇门。 “王后立的规定还有用么,师父?” “不知道,为师也不敢去试。” “王上已连续好多天不曾好好吃过饭了。夜间也总不入寝,再这样下去,师父,我们都要成罪人了。” “小峰子,或许过了这段时间会好的。”他所知道的王君,是不会一直让自己陷于此种境地的。他现在的一切反常,在他看来,都是自发地向王后赔罪。因为他想当然的以为王后会因此不安眠,不安食,于是才如此惩罚自己。 他们陪着君王一直到深夜,里面没有动静,外面亦只剩秋虫吱吱。 在他的眼睛终于打困时,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他猛地惊醒。 王迈了出来。一整日不曾进食不曾让自己歇下的王,步伐依旧平稳。 他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到庭中,手背在后面,仰头看月,然后就是许久的静止不动。 桑陈定住,院门口的两个石亦定住。 “郁郁陌上桑,皎皎云间月。”王低吟。 桑陈的眼睛尖,竟能在这般昏暗下,看见王君背在身后的手中攥着一件物什。那是他早熟悉的,而自废后诏书下,王君便放下了此物,今夜竟再度取出。 他还是壮起胆子到了王的身后,刚想开口,王却先唤他,“桑陈。” 他一愣,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就没了 ,“是。”立即回应。 “孤该早与她说明的。” 他再度愣住。 “孤受着没关系,为何还要牵连她呢?” “王上……” “孤该与她事先说清楚的。”王近乎喃喃自语。 “王上若想去见王后,小人这就安排。” 他的背影一僵,“如今还不能见她,桑陈。若在今日之前尚有机会,现下却不能够。孤不能冒哪怕万分之一失去她的风险。” 桑陈在他身后拱手,“是属下们的失职与无能。” 王转过身子,看着他。月光落在王的头顶,将他映得更高大,“不怪你们。是孤小看了程眉。或者说,是孤低估了扈荣。也是,单凭一个程眉,在当年那样艰难环境下,如何能一手创出密卫?孤还以为已经将他们都消化干净了呢,却原来是孤自信过头。如今也活该孤为此付出代价。” “属下不同意王上所言。” 王明显一愣,难得见桑陈在他面前提出反对。 桑晨被王盯着,心里直突,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属下以为,王已经做得足够好。放眼古今,就算是始皇帝再生,也未必有王做得好。” 王笑了,“桑陈,你学会拍孤马屁了?小心孤治你花言巧语之罪。” “王上就算是治属下罪,属下也要这样说。” 王依旧笑着,“那面对如今这困局,孤不是有些束手无策了?还能和始皇帝作比?” “王上哪里束手无策!分明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属下相信,不要多久,扈荣就会被找出,他的所有爪牙也都会被一网打尽。而王后终将能平安回到宫中。” 王眼角的笑意加深,“桑陈,这些孤倒是都有把握,只是一条……” “是担心王后嘛,属下知晓。王上也请放心。您专门安排秦媪一族照顾保护王后,又从有春楼借来樊玉给王后做饭,还有那宅邸的楼宇花草摆设等等,您都用心布置,王后会看明白的,也会理解您的。” “是啊,她向来聪明。” “所以王上也要让王后放心才是。” 王看向他,他吞了吞口水,继续道,“王上已多日不曾安眠与规律饮食了,王后若知,属下不知该如何交代。” 王的脸上再次慢慢浮现笑意,“她不会怪你,只会怪孤不听劝。” “王上说得对。” “孤倒真感觉到饿了。” 桑陈眼睛一亮,不远处的石峰石崖已立即跑开去传膳。 第195章 他在宫里安全么 朱九醒来时,习惯性唤乐锦,屋中却无人回应。 她久久才从陌生的床顶回神,然后坐起来,身上一层薄被落下,她直接掀开,下床。 她一身单衣走出去,看见天光从门缝里射进来,落寞地照在屋子中间的地面上。刻意忽视掉心头再度涌上的酸涩,她径直踏进光里,拉开门。 门开后,她看见庭中两道影,正在交拳会武。 “夫人起了。”陈芷先停下。 “外面凉,芷儿快扶夫人进去加衣。”秦媪道。 朱九散着头发,提裙走出来,觉得新奇,“刚刚你们是在比试拳法?” 两人到了阶下,“正是。”陈芷走上来,想要扶她进去。朱九看向她,笑道,“我昨日便猜想你们都会武艺,原来是真的。” “夫人慧眼。”秦媪见朱九不想进去,于是示意陈芷进去将衣服取出。 陈芷转身。 朱九干脆走下阶去,比了两下拳头,“秦媪,可以教教我么?我也想到你这年纪了,还能健步如飞。” 秦媪一愣,“夫人想学这个?” 朱九举起自己小小的拳头,道,“是。我的身子不算好,爬山爬楼皆费劲。骑个马儿,也不能长久。” “学武不易,夫人若只是想强身健体,老身倒是有别的可以教。” “别的?” “是,稍容易一些的。” “也行。” 陈芷这时走出,手里举着衣服,朱九习惯性地张开手穿上。 陈芷又为她把头发挽出,她明明忙着向她阿娘询问强身一事,却能抽空对她说声“谢谢阿芷”。 她一愣。 “阿娘,夫人该用早膳了。”陈芷担心她饿,但她阿娘却要开始教夫人练功。 “没事阿芷,我可以练完再吃。我已准备好了。”她的头发已被挽着,袖子也撸起来了,就连裙子也是扎住的。 陈芷只好退开。 朱九便跟着秦媪练起功来。 不久后,陈芷才给她穿上的外衣又被脱下,而她额头已冒汗。 她们还在练,门口又出现了一道影。陈芷看过去,见是昨晚就来过的樊玉。 她手里还搭着朱九的衣服,走过去。 樊玉见了院中情形,自然明白,笑道,“夫人心情应不错。” “可是早膳备好了?” “是。不过看来要等一会儿了。” “快了。” “夫人之前生过一场病,身子便大不如前。”樊玉看着院中道,“如今能操练,渐渐恢复,终是好的。” “樊姑娘本就是盛京人?” “陈芷姑娘叫我阿玉就好。” 陈芷一笑,“那阿玉叫我阿芷又何妨?” 两人皆笑。 笑声吸引朱九注意,她一边跟着练,一边回头看,动作瞬间停住。 秦媪跟着她看过去,只见她女儿正和新来的厨娘聊得熟络。 “阿玉!”朱九的声音传来,让这边两人停下交谈。 樊玉眼看着庭中人跑了过来,她不待等,立即迎上去。 “王……夫人。” 朱九捉住她手臂,满眼惊喜,“你怎么在此?” “是有人去有春楼,说请我来此帮厨一段时间。” “我就说昨晚的饭菜很熟悉,原来真是你做的。”她抱住她,“阿玉,我们好久不见。” 樊玉笑道,“是啊,夫人一个多月前匆匆之间上去崇山,让我们都没有机会相送。” “当时是事出突然。” “我们都了解。” “你走了,有春楼不会受影响么?” “夫人实在太看重我。有春楼如今早已不缺大厨了。” 朱九笑,捉着她的手向内走,“那便好,我只怕给知乐造成麻烦。” 陈芷见她们走进去,便和她娘去后厨上菜。 朱九入内后开始散衣袖和裙,樊玉在一旁帮忙。 “见夫人不受影响,我就放心了。”樊玉正低头给她解带子,“知乐一直想知道夫人情况,如果可以,真想出去告诉她,夫人没事。” 朱九愣住,“何意?” “夫人有所不知,宅邸出入不易。要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知乐。” “我们这是被囚了?” 樊玉顿住,还没想好怎么说,朱九再道,“我本想着出去找你们,竟出不去了。” 朱九的衣服散下后,樊玉又去绞帕子给她,“夫人,应只是暂时。如今城中不算太平,王君是担心您安危。” 朱九接过湿帕,“不太平?” 樊玉站在她面前,“十多日前,朝中接连有几位大人都在赴朝路上险些被刺。” 朱九净脸的手停住,然后放下。 “王君当即下令全城戒严,搜查贼人,可却收获寥寥。有人说,真的贼人早逃了,只等放松就再次出现。他们隐在民间,不异动时,与平人无异,听说甚至连影卫都觉棘手。” 樊玉不用多说了,看得出眼前之人已明白。 他是怕连宫里也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才缩减她的活动范围,只挑了最信得过之人陪她。 想来这些人的主要目的在她,否则他不会突然如此。 陈芷秦媪端着早膳进来,见她们立在那儿,“夫人该饿了。” 樊玉扶她过来坐下,她却还在出神。 秦媪陈芷皆看向樊玉。 樊玉已动手给她盛粥。 “他在宫里安全么?”她接过樊玉递来的粥碗,问出这话,让在场其余三人皆怔住。 “安全。”秦媪最先回道,“王君一生经历太多大风大浪,眼前之境,不算最难。” 闻言,朱九垂眸,开始吃粥,“好,我知道了。你们也去吃饭,不用陪我。” 三人互望后还是依言退出,蓝鱼儿在此时扇着翅膀飞过来。 三人一惊,陈芷反应迅速,一把捉住了它。屋内传来朱九的声音,“让它进来吧。” 陈芷便将蓝鱼儿送进屋,并叮嘱,“小家伙,你要小心些。” 蓝鱼儿做出回应的姿势,让去而复返的三人吃惊。 秦媪道,“昨夜还没看出来,夫人这隼很是通灵性。” “阿娘,它刚刚是在回应我么?” “是的。” 樊玉道,“它喜欢吃什么,我去准备些。” 朱九道,“无需顾它,它如今已能自己觅食。” “这毛色实在光亮,老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隼。” 蓝鱼儿似乎已习惯被人夸了,只是屈了双脚,趴在食案一角,静静的。 “你们去用饭吧,这里有蓝鱼儿陪我就好。” “是。” 三人于是退出。 等屋中安静下来,蓝鱼儿看向它的陛下,只见她吃得缓慢,一样一样的,细嚼慢咽。 “陛下。” “嗯。” “昨夜子时过后,其实小雀去了一趟魏王宫。” 朱九顿住,看向它。 “小雀直奔魏王所在,本想替陛下出气,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想着总能把他从梦里叫醒,扰他睡眠。谁知小雀去时,他竟没有睡觉,而是立在庭中,正和桑陈说话。” 朱九收回视线,继续吃饭,只道,“你夜里视力不佳,不要总出去。” “小雀如今已能看很远了。” 朱九不再应。 “陛下想知道他们说的事么?” 朱九状似不在意,还在夹菜,“他们说了什么?” 蓝鱼儿向前挪了挪,低声,“陛下,小雀听见魏王总提及一个名字,叫什么,”它竟发出了类似人声的两个字,“扈荣。” 朱九再一次顿住,问一遍,“扈荣?你确定是扈荣?” “小雀确定。” 朱九放下筷子,靠近它,“他们说扈荣如何?” “魏王说自己低估他了。话里话外,小雀能总结出一点,好像是目前这个扈荣给魏王造成了很大麻烦。还有一点,魏王是为了陛下安全,才将陛下藏在此处。” “意思是这个扈荣……还活着?”朱九觉得不可思议。 “好像是这样。不仅还活着,还要害陛下。” 朱九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不是,他为何要害我?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从没见过面。” “这一点,魏王他们没有说。” 朱九撑着手,看向门外,费劲思考起来。 第196章 他总偏心自己母亲,无可厚非吧 蓝鱼儿再向前挪了挪,“陛下,这些还没有吃完。” 朱九道,“蓝鱼儿,我现在吃不下了。” “陛下别担心,昨夜看魏王和桑陈的样子,应该是很有把握抓住扈荣。这种局面应很快就能改变的。” “不论他有没有把握,我都被蒙在鼓里。未知只会让我忧虑。扈荣在他还只是储君时,就计划勾结他母亲废掉他,如今死而复生,隐在暗处,不知又酝酿着什么坏主意。我担心他。而且,”她趴下身子,“我最怕的是,贺太后与扈荣有了联系,那他该怎么办?贺太后似乎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陛下,魏王将您关在此处,还与你断绝夫妻关系,您不怪他么?” “这是两回事,蓝鱼儿。我关心他与我怪他不相忤。我怪他,但不会影响我关心他。” “小雀明白了。”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过了会儿,朱九突然开口。 蓝鱼儿疑惑。 朱九解释,“他废我囚我应还有一个原因。” 蓝鱼儿睁大眼听。 “这其中定有他母亲在推波助澜。”朱九继续道,“若只是扈荣,他完全不需要又是废后,又是将我关在这狭小地方。定是他母亲要求的,要求他废掉我。” 蓝鱼儿恍然大悟,“对哦!” 朱九叹气,“他啊,在我与他母亲之间做选择时,总会偏向于他母亲。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我对他来说,若无这道婚事牵扯,本来只会是两个毫不相关之人。” “陛下……”它听出她话中的落寞。 她却挤出笑,那笑将她衬得更脆弱。 陈芷进来收碗盘时,发现饭菜没用完,而夫人的身影也不在食案边。她四下里看,走到书案边,才发现夫人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蓝鱼儿挨在旁边,睁着眼,看向她。 她眼中浮现惊讶。蓝鱼儿慢慢挪开身子,然后就被陈芷抱走了。 蓝鱼儿很是自责,陈芷她们却看不明白。她们也不知道王后突然不开心的原因。 樊玉见饭菜被退回去很多,心想难道自己的那番话反倒起了坏作用? 她们抱着再看看的心态,等到朱九醒来时,却发现她的情绪依旧是恹恹的。 陈芷便搬出朱九从崇山带回的风雷琴擦拭,想要转移她的注意,让她找些事做,开心开心,“夫人这琴看着不似俗物,只是不知弹奏起来是何样子。” 朱九手里握着一卷书,看过来,道,“是宫里那位送的。出自名家之手。我琴艺不高,只会弹一首曲子。” “一首也好。索性擦好了,夫人要不要试试?” “夫人的箫声一绝,琴声定也不错。不如弹一首嘛。”樊玉也道。 “夫人还会吹箫?”陈芷惊讶。 “我有幸在一次宫宴上听过一回。” “阿玉竟有这等境遇!” “今日,我们都有耳福了。” 她们于是齐齐看向朱九,眼巴巴地盼。 朱九无奈一笑,“我学琴不到一月,技艺实在不堪。” “堪与不堪,要听客评价。夫人岂可先妄自菲薄。”樊玉道。 朱九只好起身,樊玉立即就跑过来扶她。 朱九笑道,“弹得不好,你们莫笑。” “不敢的,夫人。” 朱九坐在案前,低眸看向面前的琴,手放上去,一时没有动。 樊玉与陈芷却已准备好聆听了。 蓝鱼儿停在窗台上,秦媪也来到了庭中。 陈芷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夫人。” 朱九勾唇,手指滑动,琴音缓缓泻出。 樊玉不知别人是何感受,她只知自己从第一个弦音响起时,心就在跟着颤动。 这首曲子她很熟悉,是有春楼的那些琴客常弹之曲。 楼中人所奏之曲给人以宁静无忧的感觉。 但今日这曲,经不同人弹出,竟让人有不一样的感受。 她怔怔地看着弹琴之人,她时而垂眸,时而平视前方,脸上神情淡淡,无所谓喜无所谓悲。 但琴音却让她心头泛起酸涩。 一曲终了,连蓝鱼儿也久久不做反应。 秦媪走进来,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朱九见她们都愣着,笑道,“我弹演完毕,好与不好,都这样了。” “夫人。”秦媪出声。 朱九抬头看向她,脸上还挂着笑。 秦媪一时说不出,朱九便问,“怎么了?” “夫人的琴弹得十分好。”陈芷接道。 “当真好?”朱九笑。 “十分真。” 朱九再笑,然后低头抚弦,“我只会这一首曲子。” “夫人若想学别的,我们可以去找曲谱来。” “能找到么?” “这有何难。”陈芷道。 “那……麻烦了。” “夫人总是如此客气。” 朱九又笑。 朱九接下来便闭门练琴,崇安坊那座最靠里的小宅子每天都能传出琴音,能听见之人只觉琴音美妙,常常驻足墙外。 七月于是不知不觉就过完了,时序进入金秋八月,天气越来越凉。 第197章 思家的情绪再起,一再起 随着八月到来的,除了陈芷新搜罗到的琴谱,还有一箩筐红红的石榴。 朱九跑到庭中,带着惊喜,拿起一颗闻了闻,“真有石榴?” “是,从河西才运至京中的。”陈芷道。 “河西之乱平息了?” “那都是小问题。”陈芷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也对,魏王在他们心中好像就是无所不能的。 “小人现在就去切一个给夫人尝。”说着她拿起一个便要走,却被朱九叫住,“多切些吧,大家都吃。” 陈芷愣住,手里还捏着石榴,“可是,这些都是给……” “我一个人吃不完,到时坏了,岂不浪费?”朱九笑。 “给陈正他们送去,大家都吃。” 陈芷只再犹疑了一会儿,便屈身道,“是。” 于是,朱九便眼见着她一个人将那一箩筐给扛了下去。 朱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禁一笑。她所认识的大魏女子,好似许多都很强健。 红缨,陈芷,阴美,许少君,刘训英,还有秦媪。 就是乐锦她们,虽不会武艺,但身子都很利索。只有她,或者说,只有杨弗,身子是弱的。 想到这段时间她跟着秦媪操练,身子好像强了些,不觉捏了捏拳,感受这具身体的力量,却还是微弱。 “夫人。”一颗鲜红出现眼前,陈芷满脸笑地捧来了切开的石榴。 朱九松开拳,接过来,摘下一粒红籽先喂给陈芷。 陈芷愣住,不敢接。 “啊。”朱九发声,示意她张嘴。 陈芷脑子一片白,鬼使神差地张了嘴。 她被夫人投喂了。 这是她从夫人身边跑开后,脑子里不断冒出来的话。 朱九在庭中唤了两声蓝鱼儿,蓝影很快出现。 她分开一半,放在石桌上,由蓝鱼儿自去啄食。 蓝鱼儿先表示感谢,“谢陛下。” “吃吧。” 于是一人一隼,开始对着吃石榴。 小家伙的尖喙被染成红色,但依旧吃得投入。 朱九笑道,“以前可吃过这个?” “不曾。” “扶风谷里有石榴,而且里面的核籽没有这般大,我经常是直接连核就吞下腹。”朱九指了指自己吐下的石榴核。 “个头定也大吧。”蓝鱼儿开始畅想。 “是。一粒有拇指这般大。” “那得好多汁液吧。” “我幼时喙小,一口还含不下。” “扶风谷真是宝地。” “是啊。”不经意,朱九思乡之情又被勾起,以至于吃石榴也不很用心了。 “陛下可是想扶风谷了?”蓝鱼儿懂她。 她勾起嘴角,“在这里,只有你知道我会思家,蓝鱼儿。” “陛下若想家了,小雀知道一个地方,就在京郊不远处,与小雀心中所想的扶风谷一样美。小雀带陛下去看。” “谢谢蓝鱼儿好意,不过我现在出不去。” “陛下可以和秦媪他们说一说。我看他们很为陛下着想,这些日子在想方设法让您高兴。” “他们王君下令,我不能出去。所以他们就算很好,也没有办法。毕竟在这里,他最大。” 蓝鱼儿歪头,朱九知道它是在思考别的办法。 “蓝鱼儿,我会自己调节的。自古谁不思家,晚上我多多看看月亮就是。” “看月亮就行么?” “凡人都对月思家。扶风谷也能看见月亮,只要一想到我与扶风谷看的是同一个月亮,我便能得到安慰。” “那今夜,小雀陪陛下看月亮。” “好。”朱九笑。 时间过得不算快,才十日。朱九在兰宅里除了见到旧人樊玉,其余人一面也不曾见到。之前托影五带去的消息没有回应,想来他是不会来了。傅南枝傅庄他们也没有动静,应是被他控制得很好,或者说是保护得很好,毕竟如今隐患在暗,他要保护所有需要保护之人。 这种日子谁也不知道何时结束,刚开始还能以琴音看书打发的日子,渐渐变得难熬起来。 朱九琴弹不下去,书看不进去,到庭中半日半日的走路,不让自己静下来。 后来她干脆无聊到蹲在角落里,捉虫子喂蓝鱼儿。 蓝鱼儿被喂饱后,她就随手召唤一只过路的麻雀,小家伙很高兴地飞下来,接受凰王陛下的馈赠。 很快,整座兰宅的虫子都被她捉光了,而她就开始给几十只野雀排兵布阵,演练陈芷给她找来的兵书上的阵法。 陈芷秦媪立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连一直守在外宅的陈正也被吸引了过来。 小雀们被选了几个长雀,各自负责一个小队,接受朱九的命令。它们相互对仗,今日这方胜,明日朱九改变策略,便又是那方胜。 “这样也好,夫人有事做。”秦媪道。 “阿娘,还没有消息么?” “你出去外面时,可曾听闻什么风声?” 她摇头。 “那便是没有了。” “眼看就要满一个月了。夫人眼睁睁看着越来越不爱笑了。”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芷儿。王君不下令,你我都没办法。” “我们让人去告诉王君夫人在这里的情况呢?” “上面说过,不能与宫中联系。而且,”她低声,“你以为那位会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陈芷愣住,不再说话。 再过了十日,朱九竟将那些只野雀训练得有模有样,整齐划一,有令必行。 蓝鱼儿停在旁边,相当于是个监军,一双鹰眼紧紧盯着它们,让它们一点懒也不敢偷。 就这样,朱九在这座兰宅里,迎来了她到盛京后的第一个中秋。 宅中众人皆很重视这个节日,提前三天就在安排准备,还给她做了新衣,好让她在中秋这日换上赏月。 樊玉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将自己几乎所有看家本事都展现出来,做了好多菜。在朱九要求下,兰宅里众人皆能享用。 他们还一起做了灯,秦媪手艺很好,朱九看着那些个滚圆可爱的灯,一时想到石岩做的那些,还有她在花想殿里被乐锦她们围着题字的场景,心头又是一阵酸涩。不过她已习惯这种情绪了,并没有落寞多久,就再次融入到眼前的活泼氛围里。 她照旧是要题字的,她的字题出来,秦媪他们都赞叹。 “月圆人团圆。”陈芷念出来这几个字,众人还在沉思,朱九却道,“悬起来吧。” 于是五颗灯被悬在了兰宅门口。 第198章 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来看她了 他们在月下饮酒时,朱九问旁边的樊玉,“阿玉,你会想家么?” 樊玉脸也红了,“谁不想家呢,夫人。只要有家,都会想的。”她抱着一只酒壶。 “是光明坊的家么?”朱九也抱着一个酒壶。 她却摇头,“以前的家,夫人。” “以前的家?” “对。我曾经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家,可是后来没了。我没家了,夫人。” 这样的家思念起来岂不更加折磨人。 朱九于是抛开酒壶,转而抱住她,“阿玉,还会有家的,会有的。” 阿玉于是开始在她怀里哭,惹得秦媪陈芷都看过来。 “我也想家了,而且我好多好多年都不能回去。其实情况和阿玉差不多。”朱九也开始哭。 秦媪陈芷立即放下手中筷子,走过来一人安慰一个,“夫人,这酒饮太多了。” “阿玉,你怎么也跟着饮。” “阿娘,怎么办?” 两人一人抱一个。 秦媪道,“送她们去睡。” 于是两人又一人抱起一个离开。 秦媪将朱九放到床上,她还睁着眼,脸上敷满泪水。 “夫人别哭坏身子了。”她叹。 朱九瘪嘴,张开手臂,“秦媪抱。” 秦媪只好又弯下腰去抱住她。她双手立即就把她圈住,脸埋进她怀里,开始哭诉,“秦媪,我从小就没有娘亲。娘亲长什么样子也只是从长辈给的画像里见过。所以我从不知道被娘亲抱着是什么滋味,但今日我好像有些感觉了。”若说她醉了,却能如此清晰流畅地说出这段话,若说她没醉,但她又的确是在酒后吐真言。 “母亲的感觉,就是秦媪怀抱的样子。”她将脑袋更加蹭了蹭,“娘亲……”一声软软糯糯的呼唤,秦媪不禁将她抱紧。 “孩子,睡吧。” “娘亲陪我。” “好。娘在。” 朱九的脑袋耷拉在她肩上睡着了,她轻轻将她放下,然后为她擦净脸上的泪水,之后就坐在床边,久久不曾离去。 夜不知有多深,门轻轻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她以为是陈芷,便没有回头看。 谁知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一惊,只因是不熟悉的。她浑身一警,立刻转头去看,却被来人怔在当场。 他一身黑衣走来,看着床上之人。 她已起身屈膝,来人示意她离开。她于是很快到了屋外,门合上,能看见院中另一道影子,同样是一身黑衣。 她与他静默无声,默默守在屋外。 时隔二十多日才亲眼见到她,没有谁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中秋宫宴照常举办,他在宴上对来敬之臣来者不拒,所以一晚上饮了能让桑陈跳脚的许多酒。但他却没有醉。 他只是总想到一人在外过中秋的她,这是她来盛京后的第一个中秋。他却让她一人过。 虽然他知道秦媪他们定会安排得很好,但他却总觉得,她是一个人。 散宴后,他本回了勤政殿,也拿起了一本奏疏准备看,那些字却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眼。 他走到窗边时,一轮硕大的圆月悬在天上,将他一晚上的情绪胀到最满,以至于,他无法再忍受。 故而,他才出现在这里。 二十日足够他查出大部分隐藏的扈荣势力,虽然还没查到扈荣所在,但局势已有了很大转变。 故而,他才敢出现在这里。 他已坐在床沿,伸出手抚上她饮过酒后红扑扑的脸颊,眼尾一勾,露出笑意,“不是不让你再饮酒了?” 她自然没有作答。 他爱怜地捧住她的脑袋,弯下腰,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他们说你刚开始不开心,后来就自己找事情做。”他嘴角的笑淡下,“孤还是无能的。其实这么久不来见你,除了因为母亲和扈荣,还有一层原因是孤不敢来见你。小九,孤在崇山才向你认错,如今却再犯。他们说,你其实不怪孤,问出口的第一句话还是担心孤在宫里的安危。孤何德何能呢?上一世定是拯救了天下吧,否则上天怎会派你到孤身边?” 他又捉住她的手,轻摩挲,久不再言语。 外面圆月西垂,桑陈秦媪还在候着,庭中寂然。 他后来歪了身子,靠着她的手闭上眼,想偷眠一会儿,心说,就一会儿。 朱九因为醉酒,睡得沉,第二日醒来时,外面天已大明。她只觉头痛,根本不知道昨晚有谁来过。 秦媪自然不会说。 樊玉的解酒汤送进来,朱九笑道,“昨晚我记得就我两个醉得最凶。” 樊玉亦笑,“夫人快别说了,阿芷都要用眼神剜死我了。说我昨晚吐了她一身。” 朱九惊讶,看看陈芷,然后又看秦媪,“秦媪,我吐了么?” “夫人醉酒很乖,只是睡觉。” 樊玉脸一红,嘀咕,“我今后再不饮就是。” “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阿玉。”陈芷笑道。 “我自己过意不去嘛,阿芷,昨晚真是辛苦你了。” “这些都好说,我只关心你嘴里所说的三哥是谁,阿玉。” 朱九秦媪的耳朵立即竖起。 只樊玉愕然。 陈芷却走到朱九身边,坏笑道,“夫人,阿玉有喜欢的人,叫什么三哥。昨晚我都听见了。” “阿芷,你!”樊玉跺脚,“你怎么……不是,我没有。”她否认得很快,反倒可疑。 “阿玉……”朱九故意拖长声音叫她,樊玉没法,搁下手中汤碗,抓了托盘就跑。 “你跑能跑到哪儿去?”朱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樊玉越跑越快。 于是朱九每日除了训练麻雀,多了一件事,就是缠着樊玉问谁是三哥。 “夫人怎如此喜欢打探人私事!”樊玉被问得无法。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三哥就是章相君嘛。” 樊玉愣住。 “以前我也听过你叫这个三哥,当时便好奇了。” 樊玉瞬间脸红,“我……” 朱九坐过去,挨着她,不让她躲,“之前去崇山之前我其实就打算出宫见你一次。想问你与相君之事。” 樊玉疑惑。 朱九道,“你与他在那日的家宴上,都有些奇怪,不怪我怀疑阿玉。” 樊玉低下头。 “所以,你其实是喜欢相君的?” 樊玉久不回答,朱九道,“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相君对你,感情不浅。” 她还是垂着头。 “你若不喜欢他,当不会酒醉后还念着他。既然你二人皆有意,为何不在一起?” “夫人。” “嗯?”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朱九看着她。 樊玉与她对视,“我其实本姓不是樊,而是范。” 朱九自然感到惊奇。 她继续道,“叔叔也不是我亲叔叔,而是我父亲生前的一个忠仆。我父亲叫范如松,在先王时期,因为得罪了大公子傅桐而被诬陷致死。紧接着母亲殉情,而当年我才五岁。” 朱九不自觉捉着她,给她安慰。 她嘴角挤出笑,“父亲在世时,曾收过一个学生。他在家中行三,所以我叫他三哥。他来我家还没学到一年,父亲就遭难。他为救父亲,四处寻人搭救,我与他也是自那时分别。之后便是秦人之乱,刘显之乱,我被叔叔找到并养大。直到当今王君除奸贼,掌实权,我看到希望,便与叔叔一道回了盛京,想找机会为父亲翻案。我们以为会很容易,但只有开始做这件事,才发现并不容易。我们透过在有春楼里结识的官员了解到,王君并不有意翻查此案。他们给出的原因是,太后不许。” 又是因为她。朱九心头来气,“她为何不许?这事与她有何关系?” “他们说父亲一案不仅涉及傅桐,还有当时先王身边的一个大监。” “那大监可是叫扈荣?” “夫人听过此人?” “怎么没听过?”朱九没好气道,“这些且先不说,你继续。” 第199章 夫人也八卦么 樊玉于是继续,“原来是这个扈荣为救王君和太后母子丧了命,太后感念其恩,所以不许。” “所以他就由着冤假错案延续下去?” 不知为何,樊玉现在已能很快听懂她话里的“他”是谁。 “最起初我也如是以为,以为王君也有私心。为了私恩,而罔顾国法正义。但其实不然。” “如何不然?” “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三……章相君只告诉我说,王君之前那样拖延其实有原因,而且王君如今已着手让人准备为我父亲翻案。” “他当真同意了?” “是的,夫人。”樊玉总算笑了。 “还能有何原因拖延?”朱九想不明白。 “等有机会,夫人再问王上即可。” 朱九抿唇,“还问呢,你看我如今连这小宅子都走不出。” “终会结束的,夫人我们要相信王上。”樊玉如今倒是很相信那位王。 “你说这么多,还没说到你为何不同意和相君在一起的事呢。” 樊玉见话题又被拉回,无奈一笑,“夫人当真是执着啊。” “我可是很关心你们两个。” “他当初也不理解王君时,甚至为我与王君争论过,后来王君告诉他实情,他才缓了进程。这些我却不知,只以为他是为固权势,做了妥协,我连着好多日不见他。后来被他强找上来,结果又闹得不欢而散。” 朱九想到那日在大街上的所见。 说到这儿,樊玉笑了,“夫人,你能想到么?他如今已那般位高权重,对我却依旧与十几年前一样地宽纵。说是争吵,其实多为我的发泄。他从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在我以为他不再帮我后,我转而想去求别人。” 别人?“别人是谁?” “燕奎。” “燕太傅次子?” “是。” “他不是还没回盛京?” “现下已回了,夫人。” 朱九一愣。 也对,她都脱离盛京多久了。 “为何找他?” “燕家与我范家当年是定了娃娃亲的。父亲与燕太傅又是同窗,关系极好。” 难怪当初燕礼会接连上疏为范如松求情。 “在入宫赴宴前几日,我与他又见了面。当时我已打算等燕氏父子回京,与燕二哥说明,若他愿意,我们可以再续旧约,两家结亲。我将这事明明白白告诉了三哥。” 朱九讶然,“相君定很伤心。” “我犹记得当时他的神情。听我说完后,不再发一言,只是看着我。我先忍不住,跑走了。后来再见面,便是在宫里的宴会上。” “难怪那日相君看着状态极不对。王上当时很是气愤他的失常,但又无可奈何。所以后来他只好同意提前翻案?” “我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那你与燕二公子说了么?” 她摇头,“燕二哥他们回京后,我去见过他们。燕二哥已经娶妻,虽然燕太傅提起了旧约,燕二哥也愿意履约,我却拒绝了。” 朱九握上她的手,会心一笑,“阿玉,你跟从了自己的心么?” 樊玉却是苦笑,“我是跟从了己心,再回头时,他却转身了。” “这有什么,多去缠缠他不就行了?他又不是真不喜欢你了,只是被你之前的决定伤到了而已。阿玉,我们是做错事的一方,认错赔罪要有诚意。” “诚意我有的,夫人。他有一日主动来找我,说王君有事拜托我。虽然不是他主动要来见我,我还是很开心,便对他提了一个要求,让他陪我一日。” “他答应了?” “答应了。” “相处得如何?” “虽然只陪他一日。但也算了解了他一天能忙碌到何种地步。我也更加意识到自己以前有多不知体恤他。” “加深了解也好。之后是不是就到了我这儿?” 她点头。 “那怎么行?要再接再厉啊!陪我关在这里算什么事?” “他说王君不放心别人做的菜,而夫人又很是吃得惯我做的,所以我来了。那日他亲自送我到了这里,临走前和我说,这里可能是全大魏最安全的地方,我在这里很安全。” “哦,我懂了,他是借送你进来给我做饭之机,让你来我这儿躲避外面的纷乱?” 樊玉不言,但她应该也如是猜测,故而脸上浮现笑意。 朱九歪头看她的笑,“阿玉,你与他是不是和好了?” “应该算是吧,夫人。” “难怪昨晚上叫他名字呢。害我以为你与他还撕扯着呢。” 樊玉再度脸红,“夫人该听的都听完了,可否允许我下去准备午膳?”已站起身。 朱九却捉着她不放,笑意盎然,“不允。午膳大不了不吃。我还有许多想听。比方说章相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樊玉立即就挣脱了手,向外疾跑,边跑边说,“夫人还是多想想王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 朱九笑出声,“阿玉,你胆子不小啊。” 这么久以来,秦媪她们第一次听见朱九这样笑。 中秋过后,朱九的“练军”还在继续,麻雀队伍也越来越壮大,在她越来越体会到“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真谛时,兰宅里终于出现了来客,且不止一个。 陈正想要拦住他们,带着护院在前院几乎与他们打起来,陈芷只好跑来朱九面前通禀,“夫人,外面来了人。我哥哥不认人,只认王令,就要与他们打起来了。” 朱九手中还捏着指挥用的令旗,一愣,看向她,“是何人?” “小人不认识,但听他们中有人唤五公爷,相君,长孙的。” 朱九一怔,然后提裙快步向外走。秦媪也跟上。 等朱九她们赶到时,前院已经打了起来。她看见傅南虔和长孙大千将章公度护在身后,赤手空拳和执着长刀的陈正他们交手。陈正还是有所收敛,没拔刀,只用刀鞘与他们对抗。 “哥哥,夫人来了。”陈芷叫出声。 前边缠斗众人纷纷停手,陈正带着人立即就退回到朱九面前,“让夫人受惊了。” 那边傅南虔长孙大千正在揉手腕,想来刚刚被打痛了。 这些护院的身手,朱九此时才有所体会。 “陈正,不要动手。”朱九先道。 “嫂嫂。”傅南虔想上前,却被陈正挡住。陈正手中的刀一横,傅南虔下意识就躲。 “南虔。”朱九向前。 “参见夫人。”章公度与长孙大千行礼。 朱九颔首,“诸位免礼。”她看向陈正,“陈正,无妨的。他们若没有急事,不会来找我。” 陈正微微收了刀,傅南虔这才得以上前来冲他嫂嫂躬身行礼,开口第一句是,“嫂嫂……瘦了。” 朱九笑,眼中泛泪,“南虔,你几时回来的?” “十六就到了盛京。”他看着眼前之人,心头酸涩,再道,“让嫂嫂受苦了。” 朱九道,“你是专为来看我,还是……”她看向他身后的章公度与长孙大千,心料应不会这么简单。 他们的神情皆不轻松。 她看回傅南虔,傅南虔似在犹豫。 朱九一时疑惑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200章 他甘愿被母亲责打三日 “嫂嫂……”傅南虔唤了她又低头,朱九他们皆在疑惑究竟是何事让他如此无法启齿。 朱九待开口询问,长孙大千上前挤在他边上拱手道,“夫人,五公子是不好意思开口。只因王上先废您再囚您,如今我们又来求您入宫救王上,他……” 朱九心一紧,“救王上?” “是啊,夫人。”章公度见她如此,便知有望,也上前来拱手,“王上如今危在旦夕,非王……非夫人不能救之。” 秦媪陈芷陈正等人闻言亦紧张,陈正更是早收了长刀。 “他遇险了?”朱九满眼慌张,上前握住南虔的手,“是扈荣的人?” 他们皆惊,“嫂嫂亦知道扈荣了?” “是不是他?”朱九却无心解释。 “不是他,夫人。”长孙代答,“害王上者另有其人。” 朱九现在是慌张加茫然。 “情况紧急,请夫人先随我等上车,在路上再由五公子与夫人说明情况。” 朱九自然不愿再等,提裙便向外走,“好,我们先入宫。” 秦媪陈芷兄妹想跟着,“夫人……” 朱九回头看他们,“秦媪,我去看看他,等他无事了就会回来。” 秦媪扬手,“夫人也要……小心啊。” 陈正捏着长刀,不再阻拦。 傅南虔扶着他嫂嫂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上去,章公度和长孙大千则跃马扬鞭。 “南虔,他受伤了?”朱九一坐下便开始问,嘴角还在轻微颤抖。 “嫂嫂别担心,二哥现在尚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时间拖得久了,却难说。” 朱九捏着手,“如果不是扈荣……” “是太后,嫂嫂。”傅南虔道。 朱九抬起水眸。 “燕人如今得了南玉做质,还不满足,与我一道来京的燕国使臣竟开口让二哥向燕人进贡白马。” 他一顿,朱九只紧紧看着他。 “嫂嫂可知贡白马意味着什么?” 朱九点头,她自然知道。送质子只能算是晋末纷争之后各国都会实行的建交手段,而贡白马,则是附属国向宗主国卑躬屈膝的表现。大魏不是谁的附属国,就算傅南容同意,大魏千万子民也有大把的人站出来反对。 “你二哥拒绝了?” “是。事因就出于此,燕国使臣气愤离场,申言要回去告诉燕君。后果无非是燕人来伐,以及……” “以及才到燕国的南玉会受到牵连。”朱九道。 马车跑得很快,幸亏盛京大街还算平稳,不是很颠簸,但傅南虔还是眼看着他嫂嫂坐得不稳。他抬起手虚扶着她,然后冲外喊,“跑慢些!” 车速于是明显降下来,朱九倚着车壁,道,“无妨。南虔,因为南玉,太后是否又欺负你二哥了?” “嫂嫂明鉴。” “她这次又做了什么?”朱九只有心疼,连愤怒都被盖过了,所以问得很轻。 “我们也是今日才知晓情况,等我们入宫时,二哥竟已在西宫挨了三日打。” 朱九的心突然坠疼。 傅南虔见状,眼眶瞬间也红了,“嫂嫂,太后分明是要打死二哥!二哥竟也甘愿被她接连责打!他将宫中所有影卫布置在西宫内外,我们根本进不去。唯一能进去之法就是调动护城军强攻,可这样无疑会令双方两败俱伤,于国有大妨。而且……” “而且,你若私自调军,将视同谋逆。”朱九道。 “这些罪名我不在乎,嫂嫂,只要能将二哥带出来,就算下一刻,让弟弟自刎御阶前也无妨。” “你二哥如今身边只你一个弟弟,你要好好的活着。”朱九捉住他手臂。 傅南虔又笑了,“有嫂嫂在就没事。嫂嫂若去,那些影定不敢动手。” 朱九道,“他们为首是谁?可是桑陈?” “是影五,桑陈已被下狱了。” 朱九一惊。 傅南虔立道,“就因为他通知了我们。” “他总把真正关心他的人伤害。桑陈为他不知受了多少罪!” 傅南虔未应,朱九又道,“我还以为在他心中,大魏最重要。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及他母亲。他竟没想过过世的烈王和昭王。” “嫂嫂,二哥当还是有分寸的,只是不知他准备承受几日太后的责打。桑陈也是见都三日了,他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这才冒死传信。” “太后一直病重,打人还有力气?” “桑陈说,太后力道不小,他前两日给二哥上药,看见上面都冒血了。” “上完药,又去乖乖挨打?”朱九心头的气终究按不住,冒了出来。 “是。” 朱九气急反笑,“你二哥是想争史上第一大孝子的名号么?他若喜欢,我们就联名给他颁一个吧,南虔!” 傅南虔自是第一次见到他嫂嫂生气,刚刚她一直都是担忧的神情。 “嫂嫂,二哥该骂的。若昭王还在世就好了。如今放眼大魏,没人敢骂他。” “等把他带出来,你看我骂不骂他!”朱九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在说孩子。 马车总算入了宫,朱九一下车,旁边的侍卫便认出了她。他们捏着刀柄,欲上前又不敢的样子,傅南虔一眼就看出是何意思。 他冲长孙大千示意,长孙便上前去拦住他们,而傅南虔章公度则带着朱九径直朝里走。 长孙大千撸着袖子走过去,那些侍卫连连后退,嘴里直道,“将军,将军……” “你们是想拦人?”长孙看向自己的拳头。 侍卫们弓腰,“没有,没有!小人们谁也没看见。” 长孙于是化拳头为手掌,拍在那为首的肩膀上,“这才对嘛。” 那侍卫道,“将军,王……那位能救出王君么?” “你猜。”说完这话,长孙大千便转头疾步朝内走。 第201章 她横刀在自己颈前 侍卫们看他远去,一人道,“那位被废,还能起作用?” “我如何知道。” “其实要知道不难。” “何意?” “今日你我,私放废后入宫,为此受罚与否,就能看出一二。” “妙哉。” “你们是拿我等性命作赌呢?” “王君若出事,你们以为大魏还能安定下去?不如今日就赌一把。” “张业,你的胆子是真大。” 这边朱九他们走得极快。仲秋日子里,她难得出了一身汗。 傅南虔时不时扭头看她,见她提着裙子只顾向前疾走。 西宫大门就在不远处,她还未看清门口之人,傅南虔先道,“南枝和庄儿竟也来了。” 真是他们! 朱九几乎跑起来,瞧见影五和几个影排排站着,如铜墙铁壁一般,傅南枝他们根本挤不过去。 红缨亦在,对着影卫站立。 “婶婶!”傅庄先看见她,立刻就跑了过来,扑向她。 “嫂嫂!”傅南枝跟着转过身,只见她满脸是泪。 “南枝……”朱九抬手为她拭泪,然后看向她身后。 红缨亦过来,嘴微张,却没有出声。 “嫂嫂,二哥要被太后打死了。他们却只听王令,根本不放我们进去!”傅南枝哭诉。 “婶婶,快救救二叔。” 她身上终于又缀着两个人了。 朱九摸摸他的头,放开他们,走向影五。 影五似在犹豫,最终还是冲她行礼,“夫人。” “影五大人可否让我进去?” 影五愣住。 影五大人? “属下没有这个权力。”他回过神道。 “那可否请大人帮我通禀王君,废后杨弗求见。” 影五捏紧手上刀柄,终躬身,“是。” 影五示意一个影,于是一个影转身跑进西宫。 傅南枝道,“嫂嫂,二哥定不会允。我们人也不少,不如打将进去!” “这些人是你哥自己的人,若是太后的,倒好说。”朱九的话落入众影卫耳里,“他们主子愚孝,而他们自己呢,又愚忠,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知为何,本来悲痛的场面,因为朱九这话,有些人会禁不住想笑。 “但,若他们实在不知通融,不知变通,我们也只好替你二哥好好教教他们。” 影五为首,众影眼角皆跳动,喉头皆下意识吞口水。 章公度和傅南虔站在后面一些,章公度凑在他耳边道,“我有预感,夫人能进去。” 傅南虔道,“我早就知道了。” 章公度笑。 长孙大千凑过来,问他为何还有心情笑,章公度道,“你就等着待会儿进去抢王君吧。” 长孙大千眼睁大,表示不敢相信会这么容易。 进去的影很快跑出,冲影五抱拳,“五哥,王上不允。” 这答案在朱九意料之中,也在傅南虔等人意料之中。 唯独长孙大千冲章公度道,“不允了。” “你且看着吧。” 朱九唇角勾起,影五不知为何,见了那笑,背后发冷,但还是冲她躬身,“夫人对不住,王上他不……” “我听见了影五。他不允嘛。”她继续笑,且慢慢靠近他。 眼见着她越来越近,影五开始打寒颤,“夫人……” 朱九眼一垂,唇边笑意加大,影五失神之际,他腰间的刀一瞬之间被抽出。 众影身子皆抖,傅南枝傅庄亦惊。 “嫂嫂!”傅南枝甚至惊呼出声,想要上前,被傅南虔和红缨拉住。 “五哥,嫂嫂……” “没事。”傅南虔也在笑。 红缨则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 影五的刀出鞘,握在朱九手上。他待动手夺回,朱九却后退一步,然后横刀在自己颈前。 这动作让几个影差点跪地。 “夫人小心!”影五吓得脸白。 朱九唇边还残有笑意,“影五,我现在要进去,你可以拦我。” 说着,她便向宫门走。影五哪敢拦,退开都来不及了,还差点跌倒在地。 “夫人……”他在她身后低唤,朱九已上阶,停下步子,回头看他,顿了一瞬,握刀的手一挥。影五瞬间接住,然后朱九转身,进了宫门。 其他影还待跟进去,被影五叫住。 傅南虔在他身后先笑出声,“早知你也是在等我嫂嫂来,我们该一开始就去接嫂嫂进宫。” “五统领还是知变通的。”章公度亦笑道。 长孙大千也看明白了,道,“刚刚是故意的?” “正是。” 傅南枝问道,“影五,你是觉得只有嫂嫂才能劝动二哥,所以才坚决不放我们进去的?” 影五不答。 傅庄道,“定是的,姑姑。影五其实心肠很好。他是怕我们进去反被二叔责罚,但婶婶进去就不会。” “小公爷想多了,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影五插好刀,微侧身。 众人笑,也不拆穿他。 这时红缨上前,“老五,让我进去保护王……” 傅南虔道,“红缨放心,里面也有影呢。你没接到进去的指令,就留在此处等候。” 红缨只好不再出声。 第202章 她替他挨了一杖才让他醒悟 朱九一人进来,不知魏王与贺太后在何处,但看见里面遍布着站岗的影。他们见她出现,都先是惊讶,然后是松了口气,最后就是若有若无地给她指明方向。 在众影暗中协助下,她很快到了一个地方,抬头一看,竟是贺太后的善佛堂。 这里没有影在,也没有其他人。佛堂门紧闭,四围寂静,上有古木遮日,下则阴风阵阵。朱九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但没有闲心去细看,她提裙便朝佛堂跑去。 到了门口,她想也未想,直接伸手,一把推开了门。 里面光线暗,她一边迈步入内,一边不住眨眼看里面。等好容易适应,她便看见堂内一个大柱前跪着一个人影,旁边又立着一个人影。那立着之人手中握着一根明晃晃的大棒。 她心突跳,脚下步子瞬间生风,因为裙摆太长,又差点被绊倒。 屋内两人因为动静皆看向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从光里跑来。 傅南容还在惊于她的到来,见她差点摔倒,又差点起身去扶她。 好在她自己站稳了。 她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带来一阵熟悉的风。 她居高临下瞪着他,然后是他的后背。他眼见着她的眼神从开始的愤怒转变成心疼。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也沁出来。 她最后瞪向他母亲,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带着质问的口气。 贺太后终于回过神,骂道,“你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你以为你是他娘就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打他?”她眼睛瞪向那根大棒,心头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直接上手抓住它,然后一用力就将棒子从贺太后手里夺过来,最后朝远处狠狠一扔。 而贺太后则因为这股力道身子前倾,然后倒在了地上。 她后退两步,就怕她倒在自己脚上。 耳边听得贺太后坠地后一声闷哼,而那个后背已血肉模糊之人竟还能若无其事地起身扶她。 朱九看着他扶起自己母亲,却又被自己母亲给嫌弃地一把推开。 她立时挡在他前面,面对着那已坐起来的贺太后。他想从她背后越到前面来,却被她一直挡着。他只好出声,“小九。” 她没应他,而是对着他娘说了第二句话,“现在我要带他走。你尽管寻死觅活去。” 贺太后满眼不敢置信,说不出话。朱九则已转身,寻到他垂落的手,握住后便要带他走。 但他自己脚下不动,任她如何用力也带不走他。 她回头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地上的母亲。 她心头一酸,眼泪瞬间大滴落下。 “你还没被打够?”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令他回头看她。 “小九,孤答应了母亲,这是最后一日。受够了便好了。你去外面等孤。”他挣脱了手,又弯腰去扶贺太后。 朱九看他侧影,泪落得更凶。 贺太后站起身后,照旧甩开他的手,一副嫌恶的样子。他毫不以为意,又走去远处捡回大棒。朱九知道他是要交还给他母亲。 她疾步过去从他手里夺了,然后跑到门口,一把扔出堂外。 她胸脯剧烈起伏,站在门口的光里看向他。他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转身去拿旁边贺太后的拐杖。 朱九见状,立即又跑过去,想再夺时,却被他躲开了。 他高高举起拐杖,任凭她跳起来也够不到。 “小九,再一会儿就好了。”他的嗓音落在她头顶。 “傅南容,你猜我今日会不会再让你被她碰一下!”她仰面与他对视,在不算明的光线里,他清楚看见她用泪水洗过的眼眸里坚定的眼神。 贺太后的笑声传来,然后只听她道,“我儿命还是不错的。竟得自己舅母如此真心相护。” 两人都没理她,傅南容道,“小九听话。” “这话该我对你说,傅南容,你能不能听我一回?” 贺太后一瘸一拐走过来,在他们旁边站定,脸上的笑在晦暗下,显得有些可怕,“我的好嫂嫂,我二哥还在代城拼死拼活努力,就为把你抢回去,而你呢,竟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自己侄儿。” 朱九不为所动,只与傅南容对视。 “他有什么好呢?自小就是可恶的。若不是因为他乃大魏储君,我又岂会忍着恶心那么些年护他佑他!而他呢,竟终究是道貌岸然,忘恩负义,如今竟要害死我的玉儿!” 她真想捂住他的耳,但他好似石头一般,不见丝毫伤心。 反倒是她,忍不住冲贺太后吼道,“你闭嘴!” 贺太后被吼,也不生气,而是笑了,“我若不住嘴,你待如何?” 朱九倏地转身抬手,却被傅南容捉住手臂。 贺太后脸上笑意加深,“你猜,若我让他把你丢出去,他会不会听。” 朱九愤愤地瞪她,然后看回傅南容。他道,“小九,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你要真想这么做,便把我丢出去就是。” 傅南容自然没这个意思。两人还纠缠着,贺太后又开始了,“同意玉儿离京那日,我让他下诏废后,他便真的废了你。他其实心里有你,我看得明白,但他还是选择听从我的意思,把你废了。杨弗,你以为你在他心中能有多重要?他不懂情的。当年他对训英亦如是。” 傅南容终于对他母亲的话有了反应,而箍住她手臂的手也松了些。 “刘训英在他身边八年,帮他助他不知凡几,比之你这区区几月情意不知深了多少。而当年,也只是因为我一句话,他便乖乖把刘训英让给了玉儿。” 朱九愕然。 “母亲。”他终于出声。 贺太后笑看向他,“怎么,怕她知道?你都能把她废了,还怕她知道这些?你不就是这样的人么?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孩子,她不会自己看,自己问么?我知你尽管废了她,但还把她控制在手里,给自己留了后路。不如今日,为娘就帮你把这后路也给断了吧。” 他的手松开,垂下。 朱九定定地看他。 “所以啊,杨弗,听我一句劝,不如趁此机会离开他吧。他给不了你什么的。他之狠心非你所能体会。”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看着她。朱九按下翻涌的情绪,再度捉住他,“他狠不狠心,我会自己去体会。但今日,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他带走。因为我不是为自己而来,也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大魏臣民,为大魏社稷江山而来。” 他被她震撼了,一时不察,竟乖乖跟着她走了几步。 她拉着他向外,贺太后则捡起地上掉落的拐杖跟过来。 傅南容走了几步,就不走了,朱九再拉不动。 “走啊傅南容!” “小九,”他回头看自己母亲,“孤答应了母亲,就要做到。” 朱九见贺太后顶着欠揍的笑脸过来,下意识扭过手,挡在她面前。 傅南容看着眼前人的颅顶,本麻木的心田里竟还是淌过了暖流。 “他还欠你多少杖?”他听见她问。 “不多,还剩十杖。他做事严谨,连来我这儿受罚也严谨。每日不多不少,我可是很配合他的。” 朱九深吸气,扭头看了看他后背,然后面向她道,“我替他受余杖,你有意见否?” 贺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笑出更大声,“哈哈。” 她笑了之后又看向朱九,然后又笑,说不出话,似在嘲笑她的愚蠢。 傅南容则揽过她,“说甚胡话?孤要你替什么?” “你看看你这背,还能被下杖么?”她又要哭了,“傅南容,你从不在乎我感受。你知道我从一进来看见你这副样子有多难受么?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劝你,你都要受完才会走。但你以为我能看着你在我面前受杖?与其这里痛,倒不如背上痛。”她按着自己心口。 “孤不会允。” “我管你允不允。”她转向看好戏的贺太后,“你倒是说同意与否!” “孤不允。” 朱九没理他。 贺太后笑得眼边褶子都起来了,“自然是同意的。打谁不是打呢。”她只是想提一下手中的拐杖,却吓得傅南容条件反射一般,手上用力,一把将朱九拉到身后护住。 朱九还没反应过来呢,身子就贴到了他带血的后背。 她鼻端冲进血腥味,瞬间惊醒,离开他后背。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母亲打儿子就好,此事本与她无关。” “怎么无关。要不是因为她,你能起心留嗣?你不起心留嗣能不顾玉儿死活,贸然拒绝燕使?你可知玉儿到了燕国,本就人生地不熟,受人欺压,如今日子却是更难过!你让我的玉儿日子不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说着她就举起手中拐杖,重重向下砸,傅南容不闪不避,准备直接以身前承受。 朱九费劲挣开他的钳制,身子闪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 傅南容反应本不慢,但贺太后的棍子却已经落下。 朱九的背被砸了一杖,是何感受呢?依她后来对傅南枝乐锦她们所言,力道不轻,疼。 她被杖打到后,趴在他身上,眉头疼得皱起。 “小九!”他抱住她,弯腰看她脸色,只见她疼得龇牙咧嘴。 “这么疼,你是怎么忍过来的?”她却问他。 他瞬间就不想坚持什么了。 第203章 孤叫你走! 他把她抱了起来,直接转身向外走。 身后是贺太后愤愤的拐杖声传来,“孽子!你难道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忤逆母亲!” 傅南容步子不停,身后的骂声亦不停。 “孽子!”是拐杖敲击门框的声音,“早知你如今会如此,只恨你当年怎不与你父亲一道死了!” 朱九在他怀里撑起身,双手抬举,捂住他的耳。 他脚步因此而放缓,怔怔地看她。 她却扭开头,翘着嘴,“别看我,我现在还生气。” 他眉眼瞬间一柔。 等走出佛堂所在的院子,外面立了不少影。他们见到出来的两人,纷纷背过身去。 朱九道,“放我下来。” 他迟疑了会儿,还是照做。 她落地后就走到他背后,过了会儿才道,“本想把你衣服拉上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让你就这样出去外面让大家都看见,出你的丑才好!”朱九压着泪意道。 他却道,“小九,你先出去……” “你还要回去挨打?”朱九气急,走到他前面,瞪着他。 他未说话,抬手想要碰触她,却被她倏然地转身躲开。 只听见她冲那些影喊,“影九!” 其中一个背过去的影闻唤立即回身行礼,“夫人。” “赶紧去叫五公爷他们过来。” 影九只一愣,然后就跑走了。 朱九转身看他,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他低头看了看那只纤白的手,然后看向她的脸。她正冲他“恶狠狠”道,“你看我放不放你走!” 她今日冲他说了不少“狠”话。 他身子只要微动,她就紧张,最后干脆换上两只手,“傅南容,你背后还有伤,别挣扎反抗,否则痛的是自己!” 他其实是想空出一只手抱抱她,但他放弃了。 见他不再动,她才松口气,只瞪着他。 “小九……” “别叫我!”她“狠狠”瞪他,“你我如今都没关系了,你该叫我杨弗!” 只有这句话是真得“狠”,傅南容只觉自己的心一坠一坠的疼。 他的眼中闪过痛意,被她捕捉到。她抿抿唇,让自己一定狠下心,然后转头看向别处,没再管他。 傅南虔傅南枝他们急急跑进来时,就看见光着上身的王与朱九正相互纠缠着,双双立在庭中。王看着她,她看着别处,仿佛两人还在闹别扭。 “二哥!” “嫂嫂!” 他们一边喊,一边跑过来。 傅南容早收敛了情绪,目中平淡无波,看向众人。 众人到了近前才看见他的后背,傅南枝傅庄则几乎哭出声,只狠狠压制着。 “二哥……”傅南枝发出哽咽的低唤。 傅南虔他们则在王的正面齐齐拱手,“请王上与臣等出去。” “我们出去吧,二哥!”傅南枝嗓音里带着恳求。 “二叔……”傅庄也在叫。 傅南容看向他们,开口却是,“把她带出去。” 来人皆愣住,朱九心头火被拱得更大。她当即松了手,退开两步。 手上力道消失后,他怅然若失地看向她,只见她冲南虔章公度他们道,“南虔,动手吧。” 动手? 他还在困惑,傅南虔长孙大千两人却已上前,一人一边,架住了他。 他一时愕然。 他们胆子几时这般大了? 她还在指挥,“不行,这样会扯到他的伤。影五!” “夫人。” “你和影九一人一只脚,把他抬起来。” 两个影没立即行动,众人也都呆住。 朱九却催促,“还不行动!” 两个影不再迟疑,立即上前动手。 王眼眸睁大,瞪着他们俩。两人不敢抬头看,弯着腰就去捉他的腿。 “影五影九,你们放肆!” 两人也不吭声,互望一眼便齐齐将王的腿抱了起来。 王横着了。 朱九走到傅南虔他们身边,轻声道,“别压着他的伤。” “是。”长孙大千忙应。 “走吧。”她又发令。 于是堂堂国君衣裳不整地被人四脚朝天地从西宫里抬了出来。 王君一路还在骂骂咧咧,“影五影九!你们想去陪你们大哥是不是?放下孤!” 两人却只留给他一往无前的背影。 “南虔,长孙,你们放下孤!” 两人看了看他,然后看路,并不应他。 “你们信不信孤治你们大逆不道之罪!” 四人还是不管不顾。 影卫们早跑到前面去开路,一应宫人皆自动回避,所以,王也没有多丢脸,就他们几人知道罢了。 朱九被傅南枝红缨扶着,只听见他一直喊,仿佛真像没事人,但他的背又的确伤得那般重。 朱九掏出袖中巾帕,闻了闻,上面还有她跑来时出的淡淡汗味。 她疾步走到他们身边,傅南虔让其余人皆慢下步子。 她举着被攥成一团的巾帕,作势要把王的嘴堵住,饶是傅南枝红缨见了,也不禁心上一抖。 她嫂嫂真的是太大胆了! 王扭头看她,一脸惊愕。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对他,而他此时的姿势又的确很狼狈,心头本就起了火,此时她还要威胁他,“你再喊就把你嘴堵住。” “孤让你走!”他瞬间喊了出来,带着气急败坏。 才喊完,他的心猛得自己就疼起来。 傅南虔他们的步子慢慢停下来。 傅南枝红缨则愕然地看向他。她们也是头一回听见他对她说重话。 朱九攥巾帕的手缓缓垂下,笑看着他,“我会走,不用你赶。” 影五影九因为背对着,看不见后面情形,想看,但又不敢转身扭头,只能提着心。 她的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她冲他们道,“继续走吧。” 傅南虔长孙大千满眼担忧地看她,又没办法,只好继续向前。 朱九一时没跟着去,停在原地。 傅南枝红缨又扶着她,她冲他们挤出笑,“走吧。” 她接下来一路不再说话。 傅南虔步子迈得极快,嘴也张得极快,“嫂嫂被你那样对待,还冒险入宫救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 他望着前方,眼中含泪,“若不是因为你是我二哥,我真想嫂嫂离你远远的!” 傅南容没说话,开始挣扎起来,四人把他捉得更紧。 “放开!”他的声音更沉了。 “不放!放了今日我就是狗!二哥尽管下令处死我们好了!我们也不想活了。” 傅南容不安的手脚慢慢安定下来。 “王上刚刚真得太过分了。”长孙大千也弱弱出声。 “滚!”王低吼。 他们不再说话,只一门心思向前疾走。 朱九见他们越走越远,自己这步子跟不上,只好对红缨道,“红缨,你跑上去告诉南虔,就近在花想殿安置他。” 红缨却不放心她。 “去吧,有南枝庄儿陪我呢。” 红缨于是跑走。 章公度牵着傅庄与她们一样落在后面,隔着几步远。 他看着那女子背影,明明比他见过的所有大魏女子都瘦弱,却仿佛有能把天捅个窟窿的勇气。 第204章 天地之间,一人而已 朱九不在时,乐锦他们依旧呆在花想殿。 一群影突然而至,将院中本在忙碌之人都怔在原地。 乐锦莲蓬刚从屋中走出,其中一个影就冲他们喊,“乐锦,快准备热水巾帕。莲蓬去叫阴大夫。” 众人还在发愣,紧接着就见一个人衣衫不整地被抬了进来。 院中人皆被惊吓得站不稳脚,有人差点跪地。 “王……王上。” 乐锦先提裙跑下阶,迎上去。 傅南虔也是喊,“乐锦,速唤阴美来!” 她看见王背后的伤,以及王紧闭的双眼,纵使心头疑惑满满,还是先吩咐人去找阴美和准备所需物品。 傅南虔长孙大千他们抬着魏王直直进了主殿,乐锦和莲蓬相视一眼后,立即便跟了进去。 他们把王放在床上,希望王趴着,但王坚持坐下,然后就给所有人都踢了一脚。傅南虔那脚最重。 长孙大千弯腰扶着直不起腰的傅南虔,眼见着他额头的汗瞬间冒了出来。 影五影九已伏地。 王手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冰扫过众人。乐锦莲蓬急急忙忙跟进来,才到屏风边,就不敢再进。 “你们是觉得孤杀不动人了?傅南虔,你带头犯上,罔顾王令,孤自然会办了你!你自己找死,孤会成全你!还有你!”他的目光射向长孙大千,长孙立即就躲开他的眼神。傅南虔已能勉强站直身子,站到长孙前面,挡住他二哥的视线,并与他无惧地对视,“二哥想要我们四人的命么?可以,但请二哥先上药,过后我们四人自会去领罪。” 王冷哼,“你以为就你们四人?今日在场,一个都逃不了!” 傅南虔却冷笑。 阴美这时已急急提着药箱到了门口,乐锦莲蓬连忙抓住她,阻止她在此时入内。 她未看清形势,直问,“怎么了?不是说王上受伤,很急?” 莲蓬冲她使眼色,她这才感到内殿氛围不同寻常。而座上那位,浑身四周似都冒着火。 她不禁缩缩脖子,用眼神问她们怎么了,她们亦摇头。 “阴大夫请进来。”此时也只有傅南虔敢出声。 阴美握箱绳的手一紧,步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迈,却听见某王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你看她敢不敢进来!” 她背脊陡凉。 “你已受了三日杖,足够了!”傅南虔甩开捂腹的手,向前两步。 王不语,只横着眉,冲地上的两个影道,“把影叫进来,将他们通通赶出去!” 两个影身子一抖,却没有动。 王笑了,“好!好!孤的费心教导竟都白费了。养你们这么些年竟是让你们今日来违背王意的!” “你给阴大夫看看伤,看完我们自己就走。”傅南虔终是软了语气。 王却不应。 傅南虔没法,长孙大千则看向入口,冲她们道,“王后怎还不来!” 乐锦她们一怔,王后? “什么王后?”傅南容冷笑,“长孙,你若记性不好,孤可以给你提提醒。”说完他就冲长孙大千扔了手边的一个凭几。几子不轻,砸在长孙大千腿上,他的腿竟弯也未弯,生生受下。 傅南虔见了心头火更甚,但只能狠狠压着。 乐锦已转身,朝外跑去,莲蓬随之,阴美留在原地。 她们刚跑到门口,就望见院门处围了不少人,而喊王后之声不绝于耳。 她们急急跑下阶,与急急走进的朱九等人逢上。 乐锦眼里立刻就冒出了眼泪。 “王后……” 朱九挤出笑,“乐锦,莲蓬。” “乐锦,我二哥怎么样了?”傅南枝急问。 乐锦立刻抹掉泪,道,“王上在里面,拒不肯就医。五公爷他们还在劝。” 朱九闻言,提裙便要上阶,乐锦跑到她前面道,“王后,王上现在情绪不太好……” 众人都了解。 朱九步子顿住,将她和莲蓬上下扫视一遍道,“他打你们没有?” 两人摇头,莲蓬道,“不过公爷他们好像……” 傅南枝瞬间哭出声,“二哥为了太后竟连我们所有人都不顾了。” 朱九果真没再朝里走,反而转过身,背对殿门,抬头看天。众人一时不明白她的意图。傅南枝则止住哭意,跟着她看。 章公度准备入内,被朱九唤住,“相君止步。” 章公度停下,看向她。 “此时谁劝他都无用,好在已把他带离了西宫。看他还有力气打人,上不上药应不妨事。”她看向乐锦,“乐锦,叫阴大夫他们出来,别靠近他。”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阴美本在屏风边,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且,她能确定,内殿那几位应也听见了。她偷瞥了眼床上那位的神情,像是在听的样子。 乐锦还未进来,傅南虔却先抓着长孙大千的手道,“二哥既然嫌我们碍眼,我们出去就是。” 他们走到半途,转身叫两个还跪着的影,“还不走,小五小九。” 两个影冲床上人又磕了一个头,“王上息怒,属下们自去牢狱中陪大哥。”然后起身,弯着腰跟在傅南虔长孙二人身后出去。 阴美也被他们带离。 王当真被独自留在内殿,背上的血都干了。 他是愕然的。 门口传来说话声,是傅南枝,“五哥,二哥当真打了你们?” 没听见傅南虔的回应,却是她出了声,“请阴大夫给他们看看。” 长孙道,“臣没事,只是公爷刚刚被王上踢上得那一脚很重。阴大夫快帮忙看看。” 傅南虔出声,“没事了。” “还是看看吧。”她说。 “嫂嫂,这……阴大夫是女子……” “公爷嫌弃女子?”是阴美的声音。 “踢在腹部,看一看无妨的。”长孙道,“解开看看。” “五哥,我要看。”从傅南枝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担心。 然后就没人说话了,过了会儿,傅庄先叫出来,“这么大一片淤青!” “五哥,疼不疼啊?” “不疼。” “二哥下手太狠了!”听得出傅南枝又哭了。 “五叔我帮你吹吹。” “谢谢庄儿。” “麻烦阴大夫了。”又是她的声音出现。 外面的人真当他不存在。 他动了动身子,似乎才感觉到背上一拉扯就发生的疼意。刚刚那么长时间,或者说从挨母亲的第一杖开始,他都不觉得疼。 但现下却疼了。 “五爷,忍一忍。”阴美的声音。 “阴大夫太小看我了。”他还在开玩笑。 傅南容转头看向小窗,一动不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世间最孤独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间听见外面有人说,“嫂嫂别走。” 他瞬间就站了起来,因而扯得自己浑身一疼,忍不住又弯下腰去,扶着床沿缓解,耳边还在响起他们挽留的话。 他知道,她要走了。 他刚刚那样厉声地赶她,她也说会走。 她真的要走了。 他额头出汗,呼吸急促,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 怎么突然就这般疼了呢? 他撑着站起来,可才稍微站直身子,转身时,脑子是眩晕的。 只是背疼而已,不至于连脑子也疼晕。 他记得从三日前开始受母亲责打开始,就不曾合过眼。白日受杖,夜间处理庶务,其实一点也不难,他觉得完全能支撑。 可是现在,为何就不行了? 他想要稳住身子,可是脚下的地却似在摇晃,他歪歪扭扭了一番,终究撞上一旁的烛架,然后就倒地不起了。 这声音自然吸引了外殿众人,傅南虔长孙大千是最先跑进来的。 他们进来时,就看见烛架倒了,烛火坠地撒了一地的油,而那位还光着上身的王倒在烛油里,身子在轻微地颤动。 傅南虔长孙大千跑到他身边去扶他,看见他身子和手都碰上了烛油,被烫地红红一片。 “二哥!” “王上!” 两人的惊呼让后面进来的朱九等人心惊胆颤。 “二哥怎么了?”傅南枝跑过去。 他们已扶起魏王。 朱九看见他双脚无力站立,身子软趴趴地挂在二人手上。 她嘴里发不出声,只能急急走过去。 第205章 给王上药 他已被放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皱。 阴美被长孙大千一只大掌提了过来看诊。 阴美才坐下就掀开魏王的眼皮看,然后是捏开他的唇,查看他的舌象。 她还未把脉,先道,“殿内人太多,大家可以去外面等。放心,王上没大碍。” 众人放下心来,朱九此时才发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乐锦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傅南虔下令。 于是其余人等皆退出,只留下朱九,长孙,傅南枝,傅庄,乐锦和傅南虔几人。 “王上这几日身子亏损,精神耗竭,刚刚气上冲心,勾引旧疾,故而晕倒。” “阴大夫请快开药吧。”傅南虔道。 阴美道,“是。药熬好前,可趁机先给王上把伤药上了。王上背后伤还是挺严重的,前几日的旧伤未愈,有些地方都化脓了。也不知王上是怎么忍过来的。” 阴美的话在在场人心中皆投下巨石。 她已收好东西起身去开药。朱九望着床上人道,“乐锦,去准备吧。” 乐锦应声,“是。”然后两人走出。 朱九又道,“南虔,麻烦你和长孙将军给王上翻身。” 傅南虔应声,便和长孙开始动手。 朱九见他毫无意识被人摆弄,心头酸涩涌起,泪意难忍,立即歪过头去抹泪。 等她转过来时,他已被翻了面,正慢慢被放下。她走上前去托着他一只肩膀,“南虔,轻点。” “好。” 王已血干的后背暴露在众人面前,果如阴美所言,有些地方已化脓了。 傅南枝见了立马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傅庄小腿噔噔跑上前,然后跪在床前,冲他二叔的后背缓缓吹气。 乐锦莲蓬在此时带着清水和巾帕进来。 朱九在床沿坐下,乐锦递给她一根浸湿的巾帕。她将它团小了,才去他后背轻拭。 白白的帕子转眼就红了。 她一边擦一边看他毫无意识的侧脸,哭意再度涌起。 傅南枝也在帮忙擦拭,他的一张背,她们两人,却似乎擦了很久。 水变成了红水。 朱九把帕子递还给乐锦后,低头抹眼角的泪,然后吸了吸鼻子。 乐锦莲蓬蹲在旁边,担忧地看着。 这时阴美进来,见王的后背干净了,道,“先抹这个,这些粉才好沾在背上。” 朱九傅南枝照做。 药上好后,还要用布条包裹后背,阴美道,“无需多紧,扎松些。” 在傅南虔和长孙大千的协助下,两个女人成功给魏王裹好布条,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天边暗了。 乐锦掏出干净的巾帕擦拭朱九和傅南枝额头的细汗。 阿水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傅南枝立即就双手托起她二哥脑袋,朱九则接过药碗准备喂。 阴美道,“我这副药一滴不剩吃下去,让王上一觉睡到明日,到时保准就能下床。” 朱九冲药碗吹了吹,先自己凑上去浅尝了尝,试试药温,然后才递到他嘴边。 她一只手捏住他的嘴,一只手喂他药。 虽然洒了一些出来,但好歹大部分都顺着他的喉咙进了肚腹。 傅南枝第一次见人这样喂药,惊道,“以前喂庄儿时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喂。” “姑姑。”傅庄小眉还皱着,和床上那刚饮苦药的王一样得皱。 傅南枝放下她二哥,拍拍手道,“好了,一切都好了。阴大夫,二哥是不是明日就会好了?” “是的,郡主。”阴美很自信。 “你说二哥吃下这药,明日才会醒?” “是。” “那背后的伤多久能好?” “坚持擦药,不出三日就不会有痛感了。” “阴大夫真不愧是木先生高徒。” “郡主过奖了。” 朱九全程无话,只是看着他。 “嫂嫂,”傅南枝见她模样,道,“别担心,阴大夫说二哥很快就会好。” “是啊,王后。”阴美亦道。 朱九摇头,众人以为她不信,谁知她道,“莫再叫我王后,他会生气,你们记住了。” 众人愕然。 “嫂嫂……” “南枝,也莫再叫我嫂嫂。” “不。”傅南枝在她身前蹲下身子,捉着她膝盖,“你永远是我们嫂嫂。” “婶婶……”傅庄挪过来,“婶婶,二叔脾气当真是不好,连我们有时也忍不住。但婶婶可不可以别不要我们。”小家伙抱着她的腰,哭了。 “王后……”连乐锦莲蓬也急得要哭出来。 朱九很无奈,一只手一个轻抚。 “嫂嫂,二哥他或有苦衷,但他实不该如此对嫂嫂。我们都支持嫂嫂与他置气,罚他,但嫂嫂不能罚我们。” “这是罚你们?我是怕你们受我牵连,被他责备。”朱九笑了。 “我们不才不怕!” 朱九心一软,最后也只好妥协。 晚膳时分,某王一个人睡得最香。章公度长孙大千已离开,朱九与傅氏子孙在花想殿西边的膳堂用晚膳,满桌是后厨因为朱九回来而费心做的菜肴,她却吃下不多。 “王后,再吃些这个。”乐锦给她布菜,她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三傅看过来,傅南枝难过道,“嫂嫂都瘦了。” “婶婶一人在外面定没有好好吃饭。” “我听说嫂嫂的厨子是有春楼那位厨娘,还是吃不好么。”傅南虔道。 “是玉姐姐?二哥竟安排了玉姐姐?” “那又如何,他安排再周到,也无法抵过给嫂嫂造成的伤害。” “这次二哥太过分,若我是嫂嫂,定不轻易原谅。” “嫂嫂还是心善,一听二哥被太后打,二话不说就入宫来冒险。” “听说那些贼人专盯着嫂嫂,五哥,你如今带出嫂嫂,会有危险的。” “桑陈说,隐藏的贼人已抓得差不多。” “但总没有干净。” “五叔,你让婶婶陷入危险中了。”傅庄也皱眉。 傅南虔看向朱九,“今后,我就负责保护嫂嫂安全。” 朱九笑道,“你还有大事做,如今燕人蠢蠢欲动,兵事正需要你,守着我算和何事?” “嫂嫂就是大事。” “对。”二傅附和。 朱九终于笑了,“我看我挺安全的,不需要你的保护。何况你们二哥都这样对我了,一旦我不是他的什么人,那些贼人还何必盯着我?” 众人皆惊于她能如此清楚地明白王的用心。 朱九则又提箸吃了点菜和饼。乐锦莲蓬在一旁看着暗暗高兴。 吃罢饭,朱九一人入内殿看他,在他床沿坐下。 他的唇竟发白而干了。 她起身去倒来一杯清水,用手指蘸了,轻敷在他的唇上。 她搁下茶杯后又静静地看他。 第206章 她要在今世报复他一场 “为配合你把戏演全,我今夜就该离宫,做出一副被你强制赶离的模样。可我又怕你明日依旧跑去西宫挨杖。”她叹气,“傅南容,你知道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感受么?在此之前我没有与人成过婚,不知夫妻之间该如何。但自与你成婚,与你相知相爱,我心中对此自然而然就有了体会。我所认为的夫妻,该是同甘共苦,心意相通的。之前你上崇山,我以为你懂了。但如今看来,并没有。你或许有你的不得已,但你总不考虑我的感受,一意孤行。你强势惯了,无非有权而已。权之一物是外资,人之内心还需情感来细心呵护。有何事,你不能与我事先沟通?非要置我于如此自艾自怜的境地?幸亏我有三千年勘破之功,否则又岂能想通?”她看着他的睡脸,“你醒后我不会再说这些话,随你自己去体会,就像你总让我自去体会一样。傅南容,若这回之后,你仍旧如此,我……”她捏着手指,“我就真与你……” 她叹气。即使他听不见,她竟也说不出与他分开的话。朱九啊,他尚不是完全的烛阴,你就如此沉迷?他身上那些烛阴所没有的缺陷竟也没有让你对他减情分毫。 她再叹了气,不禁想起朱雀。 他说若烛阴欺负她,将来会帮她报复回去。今世之傅南容有许多可恨之处,的确值得将来报复报复,可将来之烛阴又何其无辜,她岂会舍得报复? 那就干脆在这世报复一场得了。 这样想后,朱九再度看向他的脸,道,“你既能如此轻易割断你我夫妻情分,我也该坚守一些原则底线才是。”她的手最终还是触碰到他。在他的脸颊上,她用力捏了捏,像是出气,过后却又忍不住抚上他的额。 她从内殿出来,几个傅还在,准备开口,却见她走向书案。乐锦习惯性地跟过去研墨。 “嫂嫂……”傅南枝和傅庄走过去。 朱九开始动笔,一边写一边道,“我留一封信,等你二哥明日醒来给他。若他还是执意去西宫,你们也无需加劝。我终不信他会置大魏于不顾,不过是还债罢了。我们庸人自扰,反倒影响他还清前债。债还清,他才好向前看。”她顿住笔,傅南虔亦走了过来。她看向他们几个,“可记住了?” 他们点头,傅南枝傅庄应声,“记住了。” 朱九信收尾,搁下笔,自己卷好,然后交给最近的傅南枝。傅南枝双手接过去,捧在手上。 她起身,向外走。 “嫂嫂……” “婶婶!” 她的腿被傅庄抱住。 朱九身子一僵,“庄儿,我该走了。” “婶婶别走。”又哭了。 朱九看向身后众人,傅南虔会意,走过来抱傅庄,傅庄却抓得越发紧,“五叔,别让婶婶走。” “庄儿……” 傅南枝也来帮忙,傅庄就叫得更凶。 朱九听了,自然不忍,立即让他们停手,然后就回抱住他,“庄儿,听你二叔的话。” “二叔总欺负婶婶,庄儿再不听他的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因此影响你和他的关系。” “婶婶不走好不好?” “庄儿,若我不是你婶婶,还可以是一个疼你爱你的姨姨。” “姨姨?”小家伙泪眼婆娑,充满困惑。 “是,姨姨。只不过我住在宫外,你要见我需多走几步路。” 傅庄的脑子似乎转过弯了,哭意止住,“姨姨?” “嗯。” “姨姨。” “嗯!” 傅庄露出笑,“姑姑,我有姨姨了。” 傅南枝苦笑回应。 朱九站起身,看看他们,然后是他们身后的乐锦莲蓬。 二人想要上前,神情不舍。 朱九冲她们一笑,然后转身。 “王后……” 朱九身子一顿,然后继续向前走。 他们跟在她后面,送她出门。 傅庄的话很响,“庄儿明日就去见姨姨。” 殿中安静后不久,莲蓬阿水入内察看王的情况。 她们进去后先是各自安放物品,然后阿水先转过身去看王。 她手里举着一盏烛,想要看得更清楚,谁知竟看见了王睁着眼。 她吓得烛火落地,身子连退几步。 莲蓬被惊得看过来,便见到她已经惊慌失措地跪地,嘴里直呼,“王上恕罪。” 她看向床上,然后几步过来,亦跪在床前,“王上醒了。” 王的眼睛直直看着帐顶,没理她们。 “王上多日不曾饮食,先用膳,然后吃药。” 王还是没理。 她等了等,只好自行出去准备,顺便拉走在地上发抖的阿水。 她们再进来时,多了傅南枝乐锦等人,傅南虔不在。 他的眼神总算移了过来,落在他们身上,似在找人,应该是没见到想见之人,眼里流露出失望。 傅南枝见状,开口,“嫂嫂走了。”他看着她,不言。她继续,“五哥亲自护送。”闻言,他眼眸微垂。 晚膳端了来,乐锦她们都不敢近前去。傅南枝见状,直直走到床前,从怀里掏出朱九给她的信,递到她二哥眼前,“二哥若乖乖吃药吃饭,这个就给您。” 他抬眼看那卷信,又看她,眼中淡漠无情,使她有些怕。 傅庄直直上前道,“二叔都饿晕了,还不好好吃饭么?” 傅南枝暗扯他衣服,觉得今日的庄儿有些大胆。 傅庄见他二叔还是没反应,又道,“姨姨都能体谅二叔而甘愿离宫,二叔为何还要使小性,不顾大局呢!” 乐锦莲蓬差点端不住手中的托盘。 傅南枝的心也跟着一颤,看向她那才及她腰高的侄子。只见小家伙挺直身板,眼神坚定,小眉头皱着,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教训着自己二叔。 王终于抬眼看向他,他却并不退缩,继续昂着头颅道,“家国多事,还能多得过以前?以前二叔都能游刃有余处之,这次为何呈现自暴自弃之象?二叔三日受杖,弥补对母弟之愧,是为顾小家私恩,但还有大国公义,二叔难道就不顾了么?我想,定不会的。在我心中,二叔不会被打倒,二叔是比天还高大的存在。只要天不塌,我二叔就不会倒。” 刚刚众人是害怕,此时则是震撼。 七岁的傅庄却已知如此劝他二叔了。 傅南枝充满感动。 “但我知道,二叔也是人。”傅庄还在继续,丝毫不顾晚膳已渐渐冷掉,“也会伤心,生气,失望,甚至是心灰意冷。可是二叔,我们好多好多人都在,都担心二叔。二叔其实都看见了,却未曾放在心上。二叔可知,其实我们也会伤心。特别是婶……特别是我姨姨。二叔,有件事要告诉您。您把我婶婶弄走了,我如今多了一个疼我的姨姨。她对我可好了,临走前,还邀请我去她家吃饭。” 众人心情由震撼,又变成害怕。 只见躺着的王,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你说谁是你姨姨?”王的声音沙哑而沉。 第207章 她已能创曲 傅庄刚刚是借着他婶婶给的勇气才支撑这么久,此时听到他二叔的声音,心里就开始打鼓了,“是……是二叔的……前……”妻? 傅庄没说完,就被傅南枝捂住了嘴。她挤出笑,“二哥,庄儿今日受到了不小惊吓,现下神智有些不清楚,妹妹这就带他回去休息。”说着她连抱带拖地带着傅庄向外走,却突然被身后王的声音止住,“站住。” 两人瑟瑟转身,傅庄攥紧他姑姑的衣服。 此时知道害怕了?傅南枝心道。 “二哥……” 王撑着像是要起来,他们见状立即跑回去扶他。 等他坐起来,他看向她,傅南枝后退两步,不知道他是何意。 王的眼神下移,落在她手中握着的那卷信。 她立时明白了,举起信,嘴角勾起,“二哥想要?” 王没做反应,但眼神随着信移动。 “二哥听话,乖乖吃饭吃药,信就给您。”对话回到最初。 王的眼神总算移开,移到了乐锦手上。 众人瞬间开颜。 “不好,膳食有些冷了。”莲蓬道。 “那就端下去热一热。”傅南枝道。 说着两人便要转身,却被王叫住,“无妨,能吃就行。” 他似等不及了。 于是傅南枝傅庄就看着他吃下冷掉的膳食,傅庄早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心想若他婶婶还在,只怕比他更心疼,也能劝住他。 王把膳食吃光了。 乐锦莲蓬走出,王道,“药,孤会吃,信先拿来。”他伸出手。 傅南枝没拒绝,直接就给了他,道,“二哥,嫂嫂是为不让你为难才走的。” 她牵着傅庄准备走出,傅庄最后道,“二叔,刚刚的话,是婶婶教的庄儿。当然,最后是我自己添的。 ”说完,他们离开。 他捏着信,没立即展开,而是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动。 乐锦再进来时,手里端着药。 王还是刚刚的姿势,不过手里多了信。 “乐锦。”王开口。 “奴婢在。” “移盏烛过来。”他接过药碗,仰头饮尽。 乐锦依言去移烛,然后她取回药碗,静静走出。 信在烛光下展开。 熟悉的字跳入眼底。 “桑陈影五影九他们,忠心为主,王实不该如此狠心将他们下狱。而且,如今敌人在暗,王身边岂能短贴心之人?南虔相君将军等,皆可倚仗。王心在私,诸君之心,却在公也。愿王惜之重之,勿令真心之士寒心。 王,我所忧心者,乃贼人与燕国潜结,祸乱盛京。而他们定知,乱魏之要,在害王君。王费心护我,我感念之。亦请王为国为民,为己为我,珍重。” 信不长,字迹飞扬。可以想见她写时,时间紧迫之象。 他对着信,最后竟笑了。 朱九到崇安坊兰宅时,已是丑时。 傅南虔直直把她送到门口,“嫂嫂,到了。” 她才从车上下来,秦媪陈芷她们就出来迎,陈正亦站在后面。 “夫人。”秦媪出声。 尽管已很累,朱九还是冲她们一笑,然后看向傅南虔,“南虔,你回去后注意肚腹的伤,别压到了。” “知道了,嫂嫂。” “快回去吧。明日朝会后,还是私下去见见你二哥,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记得叫上长孙将军和章相君。” 傅南虔笑,“是。” 朱九等傅南虔上马离开后,才被秦媪陈芷扶进门。 “夫人去了一整日,可急坏小人们了。”陈芷道。 朱九道,“你们应了解那位的,犟得很,我力气又没有他大,只能连哄带骗,费了好多时好多精力才将他从西宫带出。” “苦了夫人了。”秦媪应是很能理解她的。 她们绕过一个回廊,有个身影停在那儿。 “阿玉。”陈芷唤出来。 然后就见那身影跑了过来,果是樊玉。 “夫人可算回来了。” “阿玉也还在等我呢。”朱九笑。 “夫人有所不知,阿玉午时知晓您匆忙入宫,之后就一直担心,时不时过来问。” “我就入趟宫,不去别处,出不了事。”朱九道。 “我只知道,这儿最安全。”樊玉道。 众人笑。 朱九回了寝屋,陈芷服侍她梳洗,她竟能坐着睡过去。 秦媪进来时,朱九已歪在陈芷手上睡着了,而她一动不敢动,一只手里还捏着木梳,朱九的发也才梳了一半。 秦媪过来帮忙,与她一起扶朱九上床。 等安置好后,她们走出屋子。 “阿娘,夫人累坏了。”陈芷低声。 秦媪叹道,“王君为母所累,连带着爱他之人也受累。也不知王君何时能看明白,这人世间啊,有些执念终该放下。若不及时放下,因这些执念而失去其他对他来说重要之人,到时恐悔之晚矣。” “阿娘,王君重夫人,当不会如此。” 秦媪摇头,不再论及此事。 陈芷不知她阿娘摇头为何,回头看寝居之门,一时有些迷茫和隐隐的担忧。 朱九从宫里回来后,尽量让自己延续先前的那种日子,可是好像有些难。 她心头有些冲动似要破土而出。 这日她照旧想抚琴打发时间,可心难得一静。琴谱中的那些幽婉之音,此时的她似乎不再能耐。她迫切想要些激昂之音来发泄。 陈芷立在一旁,秦媪站在外面。 朱九第一音泻出时,她们皆惊住。 这不是琴谱中曲,朱九指下生风,琴音自然而然流泻。她闭着眼,任凭指尖到处,弹出向上之音。她自己的情绪被感染,一扫先前的烦闷,脑中浮现自己曾经振翅遨游于天的场景。 一曲终了,尾音顿消。 她手尚按在琴上,眼猛然一睁。 秦媪已出现门口,脸上是震惊的表情。 却见朱九缓缓笑开,问她们,“我这曲如何?” 陈芷被震得说不出话,秦媪走进来道,“夫人今日琴音如万马奔腾,又如夏雷滚滚,气势磅礴。” 朱九低头笑。 陈芷道,“夫人所弹,是哪首呢?”说着她就去翻琴谱。 朱九道,“谱上没有,不过我任意而弹。” 二人更惊。 从朱九那儿出来,陈芷还未完全回神,“阿娘,我有时总觉得,夫人不像凡间人。” 秦媪未语,只是看着天际。 樊玉此时走过来,“刚刚琴音是夫人所奏?” 陈芷点头,“夫人自己作的曲子。真神人也。” 樊玉道,“来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隔壁人家情况,今日算见是到了。我的后厨竟挨着人家内宅。刚刚受夫人琴音的震撼,隔壁一女子爬上墙头,说想见见我们夫人。” 两人愣住,“我们的墙足够高,一女子如何能爬上来?” 陈芷发问,秦媪已迈步向外,“芷儿留下陪夫人,为娘和小玉去看看。” 陈芷便目送她们离去。朱九走出屋子,看见正匆匆离开的秦媪与樊玉。 “怎么了,阿芷?”她出声。 陈芷立即走过来,“夫人,出现了一点小状况。” “小状况?” 陈芷笑道,“是,不严重。刚刚夫人的琴音太引人入胜,竟吸引了隔壁之人。那人不知靠着什么竟爬上我们墙头,问阿玉可能见一见夫人您。” 朱九愣住。 “夫人无需担心,整座坊的人我们都查清了底细。这人应单纯只是被夫人琴音吸引。阿娘和阿玉已经去处理了。” 朱九点点头,抛开此事,道,“刚刚所奏乃直抒胸臆,现下若让我记下谱子来,却又想不起了。” “无妨,这样小人们就是世间唯一有福听到夫人这首曲子之人,是莫大的荣耀。” 朱九笑道,“你们今后若还想听,我可就弹不出来了。” “一回也足够。而且,小人相信,夫人胸中,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曲子。” 朱九笑。 秦媪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卷纸。 第208章 为何奏琴之人日渐消沉? “阿娘,这是何物?” 朱九也看过去。 她捧到朱九面前,“夫人,隔壁一位妇人将夫人刚刚所奏之曲谱了出来,这是谱子。” 朱九陈芷皆惊。 “阿娘,你说有人竟听一遍就能谱出曲来?” 朱九已在惊讶中接过去,展开看,心下更惊。 谱右留有三字,破阵曲。 陈芷走过来问,“夫人,可是真的?” 朱九见到那名字,会心一笑,道,“此人颇神。” “阿娘刚刚说是一妇人?” “是,听她说,她本是南来的歌姬,之前在一楼中卖唱,如今已嫁于一位商人。” “楼中卖唱?”朱九似想起什么,“是何楼?” “她没说。”秦媪道。 朱九放下琴谱,道,“秦媪,我能见见她么?” 秦媪有些犹豫。 朱九见状,道,“无妨。我与她不见面,却能以乐音相通,也是一种缘分。” 陈芷看向她娘亲,看出她娘亲亦心有不忍,但终究没有应声。 原来这才是开始,朱九随意所奏的这首曲子,很快就在隔壁响起了。 不过不是琴音,而是阮。 樊玉惊喜地跑过来想要汇报,却发现朱九她们已站在庭中聆听。 此曲一终,陈芷拍掌叫好,“与夫人所奏一样充满气势。这人与夫人算不算知音,阿娘?” “算。” 朱九没有说话,依旧静静伫立,望着墙外的天空。秦媪看着她背影,心生不忍。 后一日,朱九特意让陈芷将琴搬到庭中,再度弹起那曲破阵,很快就有一道阮音相和而起。 众人皆呆住。 朱九手下弹得更用力,人也更忘我。 她眼前仿佛当真浮现万军啸谷,势如破竹之象。 “阿娘,女儿生平第一回听见琴音还能有万钧之势。” “夫人刚开始的琴音没有今日这般豁达,今日是更近一层了。”秦媪道。 “那妇人真会取名,破阵。”陈芷咀嚼这两字,“若再添些钲鼓之声,阿娘,夫人这曲完全能成军曲,定能鼓动万千将士之斗志。” 秦媪笑,“可惜宫里那位听不见。而那些人总不能把夫人所奏琴曲卷进信中交给他。” 陈芷亦笑。 秋日渐寒,庭中树黄叶落。 这日朱九起床走出门,竟被迎面而来的秋风一激,冷得打了个寒颤。 陈芷立即过来又给她加上一件衣服,将她抱住,“夫人小心着凉。” 朱九笑,“这才九月呢。” “午时若暖可以脱嘛,夫人。” 朱九无奈,只好穿得臃肿。好在一直待在宅中,不出去见人,也不怕人嘲笑她提前过冬。 她拢着外衣,走到庭中,看见开得正好的黄菊。 “重阳已过,这些黄花竟还开得这般好。”陈芷道。 “若是重阳,京中不知有何习俗。”朱九道。 “无非是家家户户提着小筐,出京到郊外坟茔烧纸,叩问亡人。最后再来个郊外赏秋。” “郊外的秋?”朱九心里很羡慕。创作破阵曲那会儿的冲动,如今又被压制住了。秦媪也说,她现在弹的破阵,已不比先前。 她心中也只是羡慕京人能够外出赏秋罢了,情绪却不再有很强的波动。 夜间,她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到了什么时刻,她的窗外传来低低的人声。 反正睡不着,她便坐起身,拉过旁边一件衣服披上,慢慢走到窗边细听。 她能听出是秦媪和陈芷的声音。 “哥哥将人扭住了?” “是。” “那妇人当没有……”没听清。 “你哥哥的脾气你该了解,上回……” “哥哥准备……” “交给影……” “……去影狱就凶……” 朱九心下早摸清情况,手用力推开小窗,窗外一片漆黑。 “秦媪。”她出声。 窗外黑洞洞里,二人被突然打开的窗和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住。 “夫人?” “秦媪,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隔壁?”朱九望着漆黑道。 秦媪陈芷走近,她才隐隐看见她们的身形。 “……是。” “她为何会被陈正扭住?” “回夫人,她夜里翻墙,竟翻了过来。从高墙上坠下,此时还昏迷着。” 朱九一惊,“可给她看过了?有没有事?” “夫人放心,她落下时,下面有人接住了她。” 朱九放下心来,又道,“她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秦媪犹豫。 陈芷道,“阿娘,那妇人既然已昏迷,夫人过去看一眼,当不妨事。” 秦媪最后点头道,“好。” 朱九笑出声,“谢谢秦媪。” 然后她就飞快跑了回去,陈芷进来服侍她穿衣。 很快她就被秦媪扶着,陈芷提着两个灯,一起向外走。 去时,陈正守在外面,樊玉在里面照顾那人。 陈正见到朱九到来,一脸惊异,看向他母亲的表情带着不解。。 “阿正,我只是看看她。在她醒之前就走。”朱九解释。 陈正哪敢拦,捉刀退向一边。 朱九冲他一笑,然后入内。 樊玉刚给床上之人擦过脸,上过药,见到她们,也是一脸不解道,“夫人怎么来了?” 朱九走过去,陈芷道,“夫人就是想来见见自己的知音,看一眼就走。” 樊玉于是退开身子,朱九到了床前。床上人的面貌让她一愣。 众人见她神情,便猜到她识得床上之人。 “夫人认识此人?”樊玉问道。 朱九看向陈芷,“阿芷,取烛来。”她怕因为烛光暗淡,看错了。 樊玉也去搬了一盏来,两盏烛,静距离映照下,朱九看清了那人面目。 是她! “夫人当真认得?”秦媪上前问。 朱九在床沿坐下,看着床上之人道,“以前见过一面。我认识她时,她的确在一楼中卖唱,弹得一手好阮,还能唱歌,歌声也极美妙。” 原来如此。 “她竟已嫁了人了。”朱九似自言自语。 她坐在床边,一时没了要走的意思。在场众人皆知她见到旧人,心中有疑问,定是要问明白的。 “秦媪,你们要把她送到何处?”她突然问。 “夫人,这人是不速之客,按照规定,得送到影狱,查个明白。” 朱九想到连傅南枝都害怕的影狱,不禁为床上之人担忧。 秦媪看出她的意思,补充道,“夫人放心,若她无辜,会没事的。” “能否等她醒来,问问她为何翻墙至此,再送她走?” 她都这样说了,秦媪怎会不允。 “遵夫人令。” 于是她们在屋中等待。 脑袋受到震荡,昏了两个时辰之人总算嘤咛醒转。 屋外天还黑着。 她们齐刷刷走到床边,陈芷不敢让朱九再坐到床沿,给她搬了张凳子,远远坐着。 朱九只好往前探着身子,等那人看见她。 樊玉秦媪围着她,问她情况,她一一作答。 “娘子为何翻我家围墙,还深夜落在我家中?” “实在对不起,惊扰主家了。”朱九听见她抱歉的声音,“妾身并非有意,只是想见见贵家每日奏琴之人,问她为何近来情绪如此消沉。” 众人愕然。 竟是为此。 樊玉微侧身子,看向身后坐着的朱九。 床上人便透过缝隙,看见了她。 朱九从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看出,她也认出了她。 众人眼见着她突然眼泪大颗地落,身子一滚,便要下床。 秦媪樊玉拦住她。 她嘴里却呜咽出声。 朱九起身上前,“黄鹂。” 黄鹂眼泪哗哗,“公子……” 公子?众人真是摸不着头脑。 她还挂在樊玉秦媪的手中,朱九也被陈芷扯着,两人无法靠近。 “王后……”黄鹂又叫出声。 众人再惊。 她竟知道?这还得了。 连陈正也跳了进来,刀握紧。 朱九手放在秦媪有力的臂上,“秦媪,她叫黄鹂,是我和南枝先前在芳菲楼碰巧救下的一名歌姬。” 秦媪看向她,还是没松手。 樊玉闻言一惊,这竟是芳菲楼的女儿。 只听朱九又道,“此事王上也知,你们可以派人去问他。” 秦媪这才慢慢松了手劲。 黄鹂被人松开,身子立即就滑下地,冲朱九跪下磕头,“民女终于再次见到王后了!” 朱九弯腰想要扶起她,被陈芷拽住。 樊玉于是帮忙。 “黄鹂,我如今已不是王后。你快起来。” 黄鹂抬起头,泪脸上浮现痛苦,“是啊,王君为何要废后呢?王后这般好!” 陈芷的手松了,朱九终于能弯腰扶她,“黄鹂,快别哭了。”她用自己袖子给她抹泪,“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好么?” 黄鹂起身后,自己抹掉泪道,“自那日王后帮楼中女儿奋起一搏后,楼中女儿在京中出了名,不少酒楼都来相邀,日子越过越好。” 朱九笑,“那就好。我还怕我们弄巧成拙,反倒害你们谋生艰难。” 黄鹂再度抹了抹泪,但还是泪眼婆娑道,“王后心善,我们都铭感五内。” “那是你们自己争取而来。” “可若没有王后,我们这些女子只怕都要血溅于令府门前。” “你们面对那些五大三粗的城防兵士,面对他们的刀枪棍棒,丝毫不惧,可知是何等英勇?” 黄鹂笑了,“不过是拼着一条贱命不要罢了。谁曾想,我们有幸,遇到贵人。” 第209章 就不能进宫问问他么 “谁说命有贵贱之分的?”朱九已和她相互扶携着坐回床沿,秦媪她们反倒退到一旁,看她们聊得投入。 “就是因为相信命没有贵贱之分,我们那日才要反抗的。你忘了?” “王后说得对。是黄鹂失言了。”黄鹂又笑了。 朱九亦笑。 “王后。” “嗯?” “从芳菲楼出来,我被有春楼的林东家聘去。” “林知乐?”朱九表示惊喜。 “王后竟也识得我们东家。”只一瞬她就想明白了,“是我糊涂了。有春楼时常被王君召进宫做厨,王后自然是识得我们东家的。” “你既然去了有春,为何现下又出现在此?而且还……”朱九顿住,将她的妇人打扮看了看。 被问及此,黄鹂道,“此事说来话长。民女被聘去有春后,在楼中唱了一月的曲。那一月,民女觉得很快乐。也是因为去了有春,明女才意识到之前在芳菲楼,楼主一直都是在骗我们。骗我们给他挣钱,为他巴结拉拢贵人,出了事还要将我们丢弃。但有春不一样,东家实实在在地把我们当人看,给我们足够的尊重,也会关心我们的生活。” 朱九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喜欢。 “黄鹂姑娘。”见她一个劲夸赞有春,樊玉忍不住出声,“你可认得我?” 黄鹂看向她,有些印象,但很模糊。 朱九笑道,“这是阿玉,有春楼鼎鼎大名的樊大厨。与你曾在同一处谋生。” 黄鹂表示惊讶,“竟是樊姑娘!一个多月前东家说姑娘重病,被章相君带进相府照顾,原来姑娘竟在王后这里。” “这得怪我。我就馋阿玉做的菜,相君于是送阿玉进来陪我。”朱九笑道。 “好哇。樊玉姑娘能有机会为王后做菜,我们想做还不成呢。” “黄鹂姑娘谦虚了。这些日子我们可都眼睁睁看着姑娘用一把阮勾走了我们夫人的全部心思。”樊玉笑道。 “夫人?”黄鹂不解。 “是……如今是夫人。” 黄鹂看向朱九,心头又涌出悲痛,“王……”眼泪又在眼中酝酿。 朱九道,“其实夫人也不是,若可以,我想你们都唤我小九。” “夫人说笑呢。”陈芷道。 “哪里说笑。我很认真。”朱九直起身板,“最好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王后夫人,这些劳什子身份,只会困住人。” 秦媪叹气。 樊玉笑。 黄鹂则附和,“王后所言,甚合我意!”并拍了掌。 “竟不知黄鹂姑娘还颇有些不羁。”樊玉笑道。 “这些且都按下,黄鹂姑娘既然如此喜欢有春,究竟为何从那里来了这里?”陈芷表示想听这个。她与她阿娘也已找了凳子坐下。 黄鹂道,“几个月前,楼里来了一位客人。客人听懂了我的歌声和阮声,然后日日都去听我演唱。后来,他在楼中管事的引见下,见到东家。”她停顿,众人皆好奇那人见东家作甚。 “东家不久就问我可有意嫁人,我一听是他要求娶我,其实我心也属意他,所以便答应了。”又是停顿。 “那人对你好么?”朱九问。 “他对我很好。” “但我为何听你先前阮声,不算很高兴的样子。”朱九道。 黄鹂笑道,“王后不亦如此?” 众人立时就明白了。 朱九问,“那人也把你关在家里?” “倒不是他要关我,而是他祖父。他娶我本就违背了他祖父的意愿,我不想他为难,既然他祖父不愿我出去抛头露面,我就听他的,日日待在家中。不过,这才半月余,我竟就要发疯了似的。” “那你不及我们夫人。”陈芷道。 黄鹂看向朱九。 朱九道,“我是不得已,你却不同。你被他祖父困在家中,他竟没为你做些什么?” “他每日出门时,都问我可要同去。是我自己拒绝的。” “你啊,怎如此贤惠?”樊玉笑道。 “可惜了姑娘弹得一手好阮,今后竟要埋没于这四墙之下?”陈芷叹道。 “也不算埋没,这不是为我寻到了王后么?” “不叫王后了,阿鹂,叫我小九。” 黄鹂吓得连连摆头,“王后,民女还想要小命呢。” 众人笑。 朱九亦笑。 “我还是跟着樊姑娘他们叫您夫人吧。” 陈正见屋中氛围如此愉悦,又见朱九近日来难得开颜,竟有了一丝犹豫。 他捏着刀,默默走出。 秦媪见了,亦慢慢起身跟出去。 来到庭中,她唤了声,“正儿。” “阿娘。”陈正回身行礼。 “你是如何打算的?” “儿子……还没想好。” “以前我与你父亲如何教你们的?” “面对王令,执行没有犹豫一说。” “有夫人在你不好动手,等夫人离开,你便可行动。” 陈正拱手,“是。” 朱九正聊得忘形,一转头见到秦媪和陈正都不见了,立时就想起刚开始他们的打算。 “阿芷。”她的声音让其他人皆安静下来。 “夫人?” “秦媪与你哥哥呢?” 陈芷也才发现,“小人出去看看。” 于是只见陈芷走到门口,冲外喊了声娘和哥,“夫人在找你们。” 两人很快从外面见来。 朱九坐正,面向他们道,“秦媪,你们是不是要送阿鹂走?” 黄鹂此时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闯入了不该闯之地,尤其是在注意陈正手里那把大刀时。秦媪未应,朱九又看向她身后的陈正,陈正垂首。 陈芷见状,道,“阿娘,哥哥,阿鹂姑娘好容易嫁了良人,如今若再消失一段时日,到时不知她家那老祖宗更会如何嫌弃她。” 秦媪看向她,神情严肃,“芷儿,此事不容你置喙。” 陈芷只好闭嘴。 “夫人,以防万一。”秦媪道,“而且老身保证,黄鹂姑娘不会掉一丝头发,之后也会有人为她向家人解释。” 黄鹂越发懂了。 众人都看向朱九,朱九道,“能派人去和他说一说么?他也知道芳菲楼及楼里的姑娘,当时十分赞赏过她们。” 秦媪犹豫。 朱九无法。 黄鹂见她为自己忧心如此,十分感动,“夫人莫忧。我都懂,不让秦媪为难。就是去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嘛,只不过要让妾的夫君担心了。” “他们还拿不准几时能松禁,所以不知要困你到几时。”朱九看向秦媪,“当真没别的办法了么,秦媪?” 秦媪摇头。 朱九直到此时才体会到秦媪对于魏王命令执行的一丝不苟。 第210章 诸人平安,百无禁忌 “夫人,无妨的。”黄鹂反倒安慰起她。 朱九道,“阿鹂,都怪我。若我不弹琴就好了,你此时本该安安稳稳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能再逢夫人,是黄鹂之幸。黄鹂觉得值得。” “值得甚!我害你要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自己夫君。你们成婚一月还不到。” “夫君昨日才出了远门,没事的。” “他才与你成婚就出远门?” “他说南边或要起战事,所以得赶紧去多进些货物,否则到时路断就不妙了。” “你该随他去的,阿鹂。”朱九为她惋惜。 两人又开始说个不停,秦媪也开不了嘴说要带黄鹂走的话。 转眼间,天边露白。 秦媪道,“天亮不好送人离开,就请黄娘子在这里待到天黑。” 只陈正知道,这是他娘亲的一种妥协。 “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阿鹂。”朱九为她高兴。 黄鹂亦笑,“能多陪夫人说说话也好。” 朱九站起身,“一夜不睡,竟也不困。阿鹂,”她在屋中跺了两下脚,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外面,“我这里没有阮,只一张琴和一只洞箫。你习惯使哪样?” 黄鹂知她意思,笑道,“琴也是弦器,或能乱拨一二。” “那就你抚琴,我吹箫。我们再一同奏一曲破阵,如何?”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得热闹。 陈芷樊玉紧跟着,秦媪和陈正落在最后。 “阿娘,就算多留一日,黄鹂姑娘也是要被送走的。”陈正道。 “你没看到仅因为此,夫人就高兴了不少么?” “阿娘,当初您与父亲可不曾如此教过孩儿。”陈正竟笑了。 秦媪亦笑道,“正儿是在打趣为娘?” “孩儿不敢。” “正儿,你永远记住娘与父亲的话就好。对于王君,我们要全心全意效忠。但如今,我们又多了一位主子。她的意见,我们也该考虑。” “孩儿知道了。” “夫人先用膳吧。”前边传来樊玉的声音。 然后是朱九的回答,“我不饿,阿玉。” “弹琴奏乐很费力,夫人还是吃饭了再说。”这是陈芷。 没听见朱九的回应。 秦媪只好提步上前,“夫人还是先用膳,黄娘子也要用膳嘛。” 秦媪的话很管用,朱九立即就点头,“好,听秦媪的。”然后冲她笑得灿烂,活像听话的孩子。 秦媪下意识就想抬手抚摸她,就像那晚一样,但很快便抑住了。 朱黄二人以乐相娱,暂时忘却烦恼。 黄鹂对朱九那张风雷爱不释手,奏出的琴音令自己都震撼。 “夫人就是用它奏出了破阵。”她感慨,“世间竟有这般好琴。” “阿鹂,你会写谱,帮我再改进一番,我想将来有机会,加入钲鼓等。” 黄鹂眼里一亮道,“夫人此曲,完全当得军曲。” 两人于是开始了乐曲创作,浑然忘记时间。 可惜日头总要西行,秦媪陈芷立在檐下看着天上发呆,传进耳里的声音多快乐啊。 “阿娘……” 秦媪知道她要说什么,道,“芷儿,娘也没办法。” 陈芷失望地转头,却看见她哥哥快步而来,她一瞬就蹦下阶,“哥哥。” “阿芷。”陈正携风而来。 “怎么了,正儿?”秦媪亦迈步下阶。 “阿娘,你们在内宅不曾瞧见,城西那边的一座楼今晨发生大火,隆烟滚滚,此时才能近人。” “是何楼?” 陈正看了看她们身后,道,“楼唤芳菲。” 二人愣住。 陈芷问,“可是阿鹂娘子曾经待过的芳菲楼?” “正是。” “为何着火?可烧到了人?” “火是他们楼主自己放的,他想自焚于其中。” “可知晓原因?”秦媪问。 陈正摇头。 屋中的朱九却发现了庭中会聚的三人,起身走到门口,笑道,“阿正来了。” “见过夫人。” “天还未黑,阿正此时来,当不是要带阿鹂走吧。” “属下不敢。” 黄鹂亦走到门口,冲他微微欠身,陈正回礼。 陈芷走过去道,“阿鹂,我哥哥刚刚带来一个消息。” 朱九黄鹂皆好奇,于是齐齐看向陈正。 陈正直言,“阿鹂姑娘的旧东家,芳菲楼楼主已于今晨自焚于楼中了。” 黄鹂惊住,朱九亦讶然。 “自焚?”朱九问。 “是。” 黄鹂只有震惊,不见伤心,众人放下心来。想来也是,当初那样对她们之人,她们对他没有旧情也是理所应当。 “可知他为何自焚?”朱九再问。 陈正道,“从昨夜起京中就不太平,今晨便发生了这样一场大火,想来是有关联的。” 朱九隐隐有些预感,只是难与外人道。 她的预感,在她们泪眼婆娑,依依不舍送别黄鹂时成为了事实。 他们都聚在大门口,却从门外来了人。 黄鹂樊玉不认识,其余人却皆知晓意味着什么。 来者一身黑衣打扮,腰间悬有令牌。 朱九直接就叫出了那人的名字,竟是“影七”。 “见过夫人。”他眉眼含笑。 朱九见此,止不住地笑。她能预感到接下来影七要说的话。 “恭喜夫人。”只一句话,不止朱九,秦媪等人亦展颜。 樊玉黄鹂还在纳闷,朱九突然转身抓住她们二人,开心道,“好了。阿鹂,你不用去那不知是何鬼地方的地方了。阿玉,你也不用陪我关在这儿了,而是能出去与相君团聚了。” 二人听她如此说,便懂了,纷纷扬笑,“恭喜夫人,重获自由。” 朱九转身笑对影七,“我能自由出入了?” 影七笑着点头,“自然可以,夫人。” “都没事了么?” “是,诸人平安,贼人伏诛。王君有云,百无禁忌。” “太好了。”朱九扶额,在原地转圈,“阿玉,我们要庆祝。” “是,夫人。”樊玉笑应。 “秦媪觉得呢?”她还是下意识去征求秦媪的意见。 秦媪这次很干脆就点头,“凡事老身陪夫人就是。” “阿芷你听见了么?你阿娘这次没有反对。” “听见了,夫人。”陈芷被她感染,笑得合不拢嘴。 说完,朱九一手拽一个便要进去,黄鹂道,“夫人,既然无事了。我该回去向祖父报平安。” 朱九顿住,“差点忘了这个重要事。我陪你去,你家那老爷子不是脾气怪么?”朱九转过身与她一起向外走。 “不麻烦夫人了。”黄鹂道。 “不麻烦,我倒要把人间这些怪长辈都见识个遍。”朱九嘀咕,黄鹂自然听不懂。 陈芷秦媪他们随后跟来。 所以在傅家兄妹加一个傅庄登门时,只见到了护院和提前来传信还未走的影七。 影七道,“公爷郡主,夫人去了隔壁。” “隔壁?”傅南枝讶异,“不是一直闭门不出,何时与隔壁打上了交道?” “就从昨晚。” 傅南虔道,“倒是凑巧。” “五哥,不如我们去隔壁找嫂嫂。我看庄儿已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婶婶了。” 傅南虔看一眼傅庄,笑道,“行。” 于是他们三人折向外,去隔壁扣门。 第211章 天地不言,天地无私 开门一个老者,问他们是谁,傅南虔道,“老人家,贵府可来过一位夫人,就在隔壁住。” “什么?” 傅南虔于是再重复了一遍。 老者似乎耳力不足,一副费力听的样子。 “来过,来过。你们是她什么人?”他的声音也颇大。 “她是我们嫂嫂。” “是你们什么?” “嫂嫂。” “谁是你们嫂嫂?” 三傅一时无语。这家人也是奇怪,让一个耳背之人来应门。 傅南虔只好靠近他耳,大声道,“老人家,我们来找人,请让我们进去!” “你们找她作甚?”他回。 傅南枝亦扯着嗓子道,“我们接嫂嫂回去吃饭,老人家。” 老者这下竟立即就听清了,道,“既如此,就请进来吧。” 三傅终于入内。 “跟我来吧。”老者向前走,带路。 前院竟无甚人,只绕过一个回廊,三傅就听见了杂乱的人声。 而那老者,却不见反应。 他们只好步子加快,越过老者,寻声而去。 傅南虔走得最快,傅南枝牵着傅庄紧跟其后。 穿过一道门,那声音就更明显了。他们甚至能听见里面夹杂的他们嫂嫂的声音。 三人心下一惊,步子迈得更快。傅南虔甚至跑了起来。 等他们火急火燎到了一处厅堂外,只见堂内堂外人都不少,他们也看见朱九的身影。 她平安无事,甚至能抡袖对着正位上坐着的一位长胡子老者指天说地。 三人放下心来。 只见秦媪一家都在她身边,会出什么事呢?傅南虔与傅南枝相视一笑。 他们没有进去打扰,就在堂外等候。 “你们做长辈的是都习惯控制下辈么?”朱九这话出,三傅皆知她话里带着私怨。 “我是他祖父。” “所以你的控制就是天经地义么?还是说这所谓的“天经地义”不过是你们刻意制造出来的天地经义?” 朱九停顿,接下来一番话,将堂内外皆震撼住,“就我所知,天地大爱而无私才能化生万物。而万物之中,似乎只有人才最违背天地至则。君不见有人私造天地法则,以父压子,以夫压妇,以权压弱,以富压贫,不剩枚举。君不见牛羊猪狗育子,成年即放其归自然,不设私则,不为私利。老伯伯以为,吾言如何?” 老爷子脸涨红了,若他说不对,岂不是堕了她计,自承猪狗不如? “朱夫人好辩才。” 朱九笑道,“并非逞辩,而是为老伯伯挑明天地至理。” “此类事自古多辩,没有定论。朱夫人岂可就说自己所言乃为天地至理?何况老夫对苌儿,并无私心,全为他想。” “天地不言,而我今日竟与老伯伯争论这些时,实在有违天地教养。老伯若觉得自己所为是为陆苌好,请好好问问陆苌再下定论。”朱九看向黄鹂,“阿鹂,我或许失败了。但我们也曾努力过,不是么?” 黄鹂笑应,“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夫人所言却使妾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傅南虔他们看着堂外围聚众人,猜想这宅中人除了那位耳背的应门人,只怕都在这儿听了。 “五哥,嫂嫂境界,也不知二哥能理解否。”傅南枝表示为她二哥担忧。 “可惜今日他没来,也该让他听听这些话。” “若有一日二哥真把嫂嫂惹急了,他会受到嫂嫂的洗礼的。” 二人笑。 朱九最后再好言好语与陆家家主道,“老伯伯,阿鹂昨夜就在我家,我带她回来不是让你责骂她。她会掉落我家全是意外,请你理解。” “原来她每日疯了似弹曲是与你相和。” “老伯伯可能听懂她的曲声?” “老夫不了此物。” “老伯伯不了不要紧,您孙儿了就行。”朱九与黄鹂相视笑。 老人冷哼。 朱九发觉这老爷子不算很固执,对黄鹂也不是很坏。他们才回来时,正赶上老爷子坐在这儿指挥人去找人,看着一副挺着急的模样。他不过是被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所左右了罢了。 想至此,朱九叹气道,“阿鹂,老伯伯其实已很好了。至少他关心你,也愿意接纳你。凡事往好的一面想。” “是,夫人。”黄鹂似看见她眼里闪过的落寞。 秦媪陈芷陈正三人闻此,心皆一紧。 堂外傅南虔他们亦嗅到了不一样。 “嫂嫂。”傅南枝喊出。堂内人皆回头看。 第212章 那位中秋来过? 朱九脸上的笑容放大,她立刻就跑了出来,“南枝,南虔,庄儿!你们来了!”三人上阶来,傅南枝和傅庄把她抱住。 “婶婶。” “嫂嫂,”傅南虔站在一旁,“一解禁,我们就来找你了。” “到了多久了?”朱九问。 “刚到。影七说你在此处,我们一刻也不能等,就找来了。” 朱九笑,牵着两人的手,看向堂内,“阿鹂……” “夫人快回去吧。”黄鹂哪会不懂,“无论如何,今日阿鹂都要谢谢夫人。”她冲她屈身。 于是他们欢天喜地地离开,此时天已黑得不剩什么。 “定没有吃饭对不对?” “是。” “庄儿又长高了。” “婶婶又瘦了。” “没有瘦,你摸摸。” 他们的声音远去。 黄鹂还在檐下望,其余下人渐渐散去。 陆老爷子走出来,在她旁边站定,出声时吓了黄鹂一跳,“他们是做什么的?你总是叫她夫人,她是谁的夫人?难道她家是做官的?做官的怎会住在此处?” 他一连问了许多,黄鹂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干脆也问,“祖父是因为猜出这一点才没有与夫人闹的?” 老爷子摸了摸胡子,道,“苌儿辛苦,我又岂能给他添乱。” 黄鹂心头一暖,他终究是疼陆苌的,“祖父以为,夫人今日所言有道理否?” 老爷子继续捋胡须,不说话。 黄鹂笑道,“正如祖父所言,一家之言罢了。夫君孝顺您,妾与夫君一条心,自然也要以祖父为尊。夫人所言,不过是对未来很久远以后的一种展望,而立足今时今日,妾会继续唯祖父所言为是。” 他却似乎不愿了,瞪着眼,“你想害我?” 黄鹂不解。 他挥袖转身,“等苌儿从南边回来,今后你与他要同去何处,我不管了。”说完这话,他顿住步子,回身,“京中有能耐女儿不少,今日这位朱夫人瞧着很不简单。之前专门带着礼品来看你的那位有春楼女东家,也是个人物。让你多出去,总没坏处。” 黄鹂这才明白他态度转变的原因,无奈道,“祖父时时刻刻为夫君前途着想,实在让人感动。” 他道,“我这是为你夫妻二人着想,难道我还能陪苌儿一辈子?” 说完这话,他就离开了。 黄鹂望着暗处,脸上逐渐浮出笑来。 樊玉已收拾好了几样菜,陈正又快马加鞭去有春楼买了几样,于是凑成一桌,才够朱九款待傅南虔他们。 “简单弄点就是了,嫂嫂,还这么麻烦。” “不是说饿了?还不动?”朱九笑。 于是众人提筷。 “酒呢,秦媪?”朱九高兴,想吃酒。 秦媪犹豫,不想给,“夫人……” “阿芷,你去拿。” 陈芷不知她阿娘顾忌,起身便要去。 秦媪拽住她,道,“上次那位来,说不再让给您酒吃。” 众人筷子皆顿住。 那位何时来过? 朱九亦疑惑,“那位,是我以为的那位?” 秦媪点头,“是那位。” “可是,秦媪,就我所知,那位从我住进这里,就不曾来过。” 众人均紧紧盯着秦媪。秦媪一时说漏嘴,想要止住,却似乎已不能够。 “秦媪。”朱九催促。 秦媪没法,只好如实道,“中秋那晚,夫人醉酒入睡后,王上曾来过。直到天微明才离开。” 话落,有一瞬的沉默,然后就是七嘴八舌之声。 “阿娘!此等重要事怎不早些告知夫人?” “秦媪,你竟还想瞒着我嫂嫂!”傅南枝拍桌。 “竟是那晚,只怪我也醉了,竟没瞧见!” “哥哥该知道啊。”陈芷看向陈正,陈正低头。 “好哇,连哥哥也瞒着我们。”嘟嘴。 众人吵闹,朱九却安静。 他竟来看过她。 人之容易满足竟至于此。她在心头感叹,他狠心将她置于此,她本该怨他,现下却因为知道他曾偷偷来看过自己,哪怕仅一次,她就不想怪他了。 但,他来看她便只看她就是,为何又给她立禁令?她却偏不要听他的。 “我要饮酒!”她突然出声,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媪,他是你主子,不是我的。而且我与他如今已没有关系,我为何还要听他摆布?” 秦媪一愣。 “酒来。”朱九又道。 陈芷先跳了起来,“小人去拿。” 秦媪想拦已不能够。 “拿大坛来。今日你们醉了,就宿在此处。”朱九望向傅南虔傅南枝他们。 “嫂嫂……”傅南虔还有顾忌。 傅南枝却道,“好,陪嫂嫂饮。五哥,陪嫂嫂。” 傅南虔只好点头,无奈一笑,“舍命相陪就是。” 朱九道,“我饮力不足,阿玉极好。南枝你与阿玉,是否已好久不曾对饮了?” “嫂嫂明鉴。阿玉,也不知我们这些日子究竟都在忙些什么。” “今夜畅饮,郡主。” “好。” 秦媪见此,在一旁扶额。 陈芷的一大坛酒搬来,朱九道声,“豪气!” “我们阿芷,瞧瞧这手劲,与红缨相比如何?”朱九起身捉住陈芷的手。 傅南枝道,“不相上下。” “阿芷,将来有机会,给你介绍红缨。她亦武艺高强,不过不比你爱笑,话也不多。但如果与她相熟就知道,她是极好相处之人。” “谢夫人。” 陈正与秦媪滴酒不沾,眼看着那位女子明明不能饮,却混在众酒客中尽显豪迈,以至于此时已扶头不能支了。 秦媪扶住她,“夫人,不如就此停杯吧。” 朱九却摇手,“秦媪,我还没醉。” 若没醉,怎连她在哪个方位都没看明白?秦媪暗笑。 她的醉态那日她便见过,今日依旧惹人怜。 “明日该头疼了。” “无……无妨。” “嫂嫂。”傅南枝又来劝酒。 朱九于是再饮一杯,不过一杯没饮完就趴下了。 秦媪知她已到极限,“几位贵人稍坐,老身送夫人进屋休息。” “啊?夫人醉了?”樊玉亦红着脸。 朱九一听,立即直起身子,摇摇晃晃,“没有的事。” “那就再来,夫人。” 朱九于是又去桌上找杯子,可是眼前摇摇晃晃的,她总摸不到杯子。傅南虔探身,将她杯子拿走。此时也只他饮过酒了还清醒着。 他示意秦媪扶她走,秦媪便一用力,将她撑了起来,谁知朱九竟咿咿呀呀叫起来,“我不去睡觉。” “夫人先去歇一会儿,之后再来饮就是。”她在挣扎,秦媪便不敢用力,于是僵在原地。 秦媪指望陈芷来帮她,谁知她已醉得满桌找酒,正被他哥哥拦着。 朱九今夜醉酒不如那晚乖柔,倒让秦媪大伤脑筋。 傅南虔和傅庄起身,准备来帮忙,谁知门口竟出现了人。 他们齐齐看过去,双目陡然圆睁。 秦媪也看见了。 第213章 她吐在他身 那人看见满屋子醉鬼,桌上杯盘狼藉,已皱了眉。 傅南虔傅庄二人不禁为还在与樊玉划拳的傅南枝担忧。 谁知那人走过她们,径直到了秦媪身边。 秦媪微微让开身子,手还撑着朱九。 等那人伸手接过,秦媪就立即退开。 朱九扭头看向身后,嘴里还在叫“秦媪”,然后就突然止住。 她红着脸,呆呆看着他。 他依旧皱着眉。 然后她看向他的唇,他的两瓣唇张开,说了话。她却什么也没听见,连南枝她们的声音也听不见。 她感到腰上的大手很有力,还带着温热。 傅南容说的是,“孤倒是第一次见到能让秦媪也无可奈何之人。” 她眨眨眼,开口就是,“秦媪?” 傅南虔傅庄嘴角一抽,以为朱九是把王当成了秦媪。 秦媪亦低头憋笑。 王的眉头皱得更狠,“你看孤是谁?” 她似终于回过神,推搡他,“秦媪呢?我要秦媪。” 王没想到她会如此,一时有些无措,但手并没有松开,“你醉了,孤送你回房。” 她继续推他,“不要你。你放开我。”她使的力很大,至少在她目前体力上来说很大。傅南容的心揪成一团,为她的抗拒。 傅南枝她们总算意识到了来人。 屋内声音顿时沉寂下来。 她们清楚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王的,“小九!” 带着恼怒。 饶是脑子再不清醒,众人也不敢再出声和动。屏气凝息,提着胆子“欣赏”难得一见的王君无奈。 “不许你叫小九!”朱九抬头看他,“我同意了么,你就叫。” 三个傅不用说,樊玉他们心想,要不还是走吧。这些话听了,事后王君不会算账么?虽然好奇,但命还想要啊。 就在众人想要偷偷挪出去时,王君竟突然弯腰抱起了朱九,并不顾朱九的反对,一阵风似地带她出了门。 众人呆在原地。 秦媪跟过去,并冲众人道,“还不快收拾了。”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立即忙碌起来。 傅南虔傅庄跟在秦媪身后,眼看着王抱人直直进了寝屋。 “麻烦秦媪送些热水过去。”傅南虔道。 秦媪领命,下去准备。 “五叔,二叔会不会责怪婶婶?”傅庄抬头问他。 傅南虔笑道,“他不敢,庄儿。” 傅庄亦笑,“叔叔婶婶会和好么?” “会。” “婶婶明日是不是就能回王宫了?” “不出意外的话,能。” “五叔,婶婶是不是今后都不会离开我们了?” “是。” “太好了。”傅庄捏他的手用力,显示他的高兴。 朱九一路挣扎,被他抱到床上。他将她一放上床,她就背过身去躺下,鞋也未脱。 他在床边立着看了看,然后就去床尾给她脱鞋。 他的手才捉到她的脚,她就一蹬,将他的手蹬开。 他只停顿了会儿,便又去捉,再度被她蹬上,他却手段迅速,一把捉住她那只脚,紧接着就用腋下夹住,再去一只一只给她脱掉。 她没法,只好出声,“谁让你脱了?” “脱了躺着舒服。”他背对着她道。 “我舒不舒服干你何事?” “你睡得舒服,孤才放心。”他双手还捉着她的脚,回头看她。 她见他手劲放松,于是用力缩回双脚,越靠床里去团着,不再与他说话。 他依旧是只能对着她的背影。 她等了会儿,背后没动静,以为他走了,于是又转过身来,却见他还坐在那儿看着她。 “小九。”他见她回身,于是开口。 “说了不让你叫。” 他屁股向前挪,“那小九想让孤如何唤你?” “不让你唤。什么也不许。你我早没关系了。不是你让我走么?还来找我作甚?” 屋中只一盏烛,甚暗。他却能感觉到她嘟着嘴的样子。 “孤来接你回去,小九。” “谁要跟你回去?”朱九横眉。 “小九。” “不回去,说什么也不回去!你以为我稀罕住王宫里?出趟门还要跟你说好话,不准这,不住那,还要受你老娘的气!我今后要在人间逍遥,自由自在穿于盛京大魏,才不管你了。”或许是醉话吧。傅南容想,却也足够令他心伤。 “今后都不约束你,嗯?”明知她不清醒,此时说的话,她明日醒来未必记得,但他还是想告诉她。 她却愣了一瞬,然后又道,“不稀罕,才不稀罕。你走。我没你的日子好过着呢,才不回去。” 他的手覆上她身子,却被她一巴掌打掉。 竟是痛的。 他在床沿,束手无策。 她依旧背过身去了。 “你与你老娘去过一辈子吧。你做你的大孝子就是,她又不是我娘,我何必与你一同受气?”她自顾自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与你同甘苦的决心,一味将我屏除于外。既如此,我何必回去。” 她的话,已不似醉话。 “你是大魏王,你有权有势,你说一不二,我一介小女子,受你摆布……” 她越说越气,竟把自己气吐了。 只见她突然坐起身,捂着胸口,冲床外而来,他立刻就接住她,也接住了从她口中吐出的秽物。 秽物洒在他手上,也落在他衣摆上,他却只看着她,担心她。 她挂在他手上,身子颤抖着,他的手在她后背抚摸。等她换过劲了,她就去捉他的衣袖想要擦嘴,却被他躲过了。 她嘴一撇,想要坐起身,却见他腾出尚干净的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根雪白的巾帕。 巾帕覆上她嘴边,她愣住。 “袖子脏,也不够软。”他道。 她回过神,抢过巾帕自己擦,擦完就冲他身上一扔。 饶是她神智昏昏,也能闻到自己刚刚吐过的味道,他却似闻不到一般。 她推开他,撑着身子坐在床上,“你臭死了。” 他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冲她一笑,“熏到你了?我让秦媪进来照顾你。”说着他站起身,她以为他要走,便要开口,秦媪这时却端着水进来了。 秦媪什么警觉,早闻见了,快速地就瞟了眼一身狼狈的某王。 “秦媪,她刚刚吐了。给她漱漱口,然后换身衣裳。”他已离床一段距离站着。 “是。” 第214章 刚刚我是不是骂他骂狠了? 秦媪放下盆,才靠近朱九,就被她一个满怀抱住。 她再度愣了。 和那晚一样,被她依恋地抱住。 “秦媪,你只听他的是不是?”她在撒娇抗议,“你心里只有他,没有我。” “夫人……” “他欺负我,你们也不管。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我想我娘了。”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 傅南容哪听得下去,立刻又走了过来。 她把头紧贴在秦媪的身上,还不停地蹭掉自己的眼泪,“你们都欺负我是没娘的孩子,呜呜。”这下哭得好不伤心。 不说傅南容了,秦媪早揪心得不得了,“夫人,没有谁敢欺负您。我们都在。” 朱九从她怀里抬起泪水打湿的脸,然后手指旁边的某王,“他就欺负我。他欺我孤苦无依,欺我手无缚鸡之力。” 秦媪看了看旁边早满目痛意的王,道,“他已知错了,夫人。” “他还会如此待我么?” “定不会了。” 朱九想了想,道,“秦媪是他的人,自然为他说话。我不信。” 说完,她连她也放开了,微微侧过身子,显示出不信任。 秦媪心头一慌,“夫人,老身保证。王上,您说呢?”她竟敢催促王君了,这是破天荒的。陈正陈芷若在场,只怕会惊掉下巴。 傅南容想靠近,又怕身上味道熏到她,“小九,孤保证。今后都与你有商有量 。” 小身影没反应。 王急了,“小九。” 秦媪亦急了,“夫人,王君这些年立国不容易,将性子养得强势了些。但他会改的,君无戏言。” 谁知朱九道,“臭死了。” 两人一怔。 “孤出去换身衣服。”王落寞走出。 秦媪叹着气去绞帕子,朱九则回头看向门口。 傅南容来到门口,外面立着所有人。 醉酒的人此时已清醒不少,见到王君出来,大家都想围上去,却被他身上的味道止住。 “陈正,找身你的衣服来。”王开口。 陈正一愣,然后就去照办,桑陈亦跟去。 “二哥……”傅南枝顶着一张红脸靠近他,发出天真一问,“你也饮酒了?” 傅南容看她站在阶上摇摇晃晃的,一把捉住她,“吃了解酒汤没有?” “已喂姑姑吃过了,二叔。”傅庄代答。 “可以去休息了,这里不用这么多人。”王将傅南枝交给傅南虔。 傅南虔看了看他身后,眼神里带着询问。 傅南容却不说什么。 桑陈此时捧着陈正的衣物来了,他接过去后,就走进去,关了门。 屋外众人继续停留。 “五哥,二哥身上为何也有酒味?” 傅南虔没应。 傅庄道,“婶婶吐在二叔身上了。” “上回夫人就不曾吐,这回竟这么凑巧。”樊玉道。 “吐得好。”说这话的人竟是陈芷。 陈正下意识就去捂住她的嘴,然后把她架走了。 傅南容在外屋换好衣服了才再度进去。 朱九已换了寝衣,乖乖躺在床上,红着脸让秦媪给她擦手擦脸,眼中含笑,秦媪亦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他停在入口处,望着那盏烛光映照下的画面,一时不愿再动。 中秋那晚,秦媪便与他说过,她想家,想念母亲。她的母亲在她两岁时去世,她的家亦在她两岁时破亡。 后来养她长大的人却是她的仇人。 若非还有杨伯圭,她当真就是孤苦无依了。 其实,在京师,她何尝不是孤苦无依?他一直安排人陪在她身边,也一直以为,她不会孤单,但真实是,他想错了。 也只有醉酒,才让她显露出脆弱。 想至此,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心也揪紧。 “秦媪,”他听见她声音软软地唤秦媪,“说好了,今后他再欺负我,你要站我这边。”像是争取父母偏爱的孩子。 秦媪温柔地回应了她,“好,都听小九的。” 秦媪也叫她小九了,定是她强烈要求的。 “秦媪,再多叫几声小九好不好?我想多听听娘亲怎么叫我。” “小九……”秦媪对她有求必应,不断温柔地叫她。 然后就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他不敢上前,怕她看见他后,就不这么笑了。他只好退到屏风后面,在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静静地听里面的对话。 他听见她又问秦媪,“秦媪,他换衣服要这么久么?” 闻言,他心头的空虚瞬间就被填满,脸上也浮现笑意。 “或许还要洗洗。”秦媪答。 “那也该弄完了。”小小的懊恼,能想见她秀眉轻皱的模样。 过了会儿她又道,“秦媪,是不是刚刚我骂他骂得过狠,他生气走了?” “不会。”秦媪很坚定地答。 “那他为何还不回来?”是他的小姑娘啊。傅南容竟想哭了。 “应该快了。” 又停顿了会儿,她又道,“这里没有他的衣服,他换什么呢?” “他们会想办法的。” “要不把我的衣服给他拿一件?” “夫人的衣服都太小了。”秦媪在笑。 “秋寒了,他没衣服穿会不会着凉?” 傅南容的泪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 “堂堂王君,不会没衣服穿。” 过了会儿,她又道,“秦媪,我好像口渴了。” 秦媪向外走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她直直去取茶水,回身时,就看见王坐在屏风后面,脸上挂着没有擦拭的泪。 她愣在原地。 傅南容低头抹掉泪,起身,将她手中的茶接过去,然后转身向内走。 秦媪没有跟进去,她转身准备出门时,听见房内传来夫人轻微埋怨的声音,“你上哪儿换衣服去了?” 她掩上身后的门,门外还是那些人。 “都妥了,诸位去歇息吧。”她笑着下阶。 “当真妥了,秦媪?”傅南虔亦笑。 “公爷还不信老身么?明日且看吧。” 傅南枝一拍掌,“可算妥了。阿玉,今夜我们一起睡。” “好。” “我家正儿芷儿呢?”秦媪这才发现爱子爱女不在。 “陈芷姑娘醉得厉害,陈正带她先离开了。”傅南虔解释。 秦媪即刻提裙向外走,“老身先失陪,要去看看这逆子究竟醉得多厉害。” 秦媪的身影没入黑暗。 众人又看向那扇门。 第215章 不像是已嫁过一次的人 傅南容喂朱九饮下一杯茶水,他的手还托在她后背,舍不得放开。 她的脸颊已没有先前那么红了,眼中的醉态也散了许多,定定地看着他。 他想唤她,但想到她不喜,于是只露出笑。 “笑甚?”她问。 “看着你,便想笑。” “意思是我好笑?” “你知道孤不是这意思。” “我如何能知道堂堂王君在想什么。王君今后有事,还是请告知我一声,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海上的一根浮木,无依无靠,不知归处。”她说着说着,便低下头去。 他挪动屁股,与她贴近,又忍不住想唤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冲动。 她见他半天不应声,抬起头看他,“不同意?” “没有不同意。孤发誓,今后凡事都与你有商有量,决不食言。若违此誓,孤……” 她按住他的唇,低言,“没让你发誓。若你违誓,我就再不理你。” “不行!”他捉下她的手,急道。 “为何不行?还是说,王以为自己今后还是会欺负我?”她眉眼弯弯。 “定不会了。” “那就行了。” 她靠近他怀,双手攀在他颈上。 他身子僵住,为久违的温软。 “傅南容,那日我当真是伤心了。”她在他怀里委屈。 他的大掌托在她后脑,“是孤不好,是孤脾气坏。” “那是你第一次对我说重话。”她捶了他。 “孤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并会一直青下去。” 她被逗笑,“真的?我要看。”说着,她就去扒拉他的衣物。 他无奈地摊开手,由她将自己刚刚好容易穿上的陈正的衣物又扯开。 她拆到一半,歪了头,似在疑惑。他就笑眼静静地看着她。 只听她问,“这衣服是谁的?” “陈正的。” 她抬头看他,“陈正?”终究残有醉意,她脑袋不甚灵光。 “是。” “问陈正借的衣服?” “是。” “你与他身材一般,这衣服倒是合身。” 她放下手,准备后挪,却被他的大掌突然又箍了回去。 她再度贴在他怀里,微微闭眼,缓过一丝晕眩。 “不是要看孤的肚肠?” 她没应,依旧闭着眼。 他连声音都似乎有了热度,“孤还能叫你小九么?” 她睁眼,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他笑唤,“小九。” 然后朱九就被他双手托在后背,紧接着他的脸压上来,她还未能反应,一道冰凉就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大睁着眼,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唇在游走,慢慢有了温度。 他的大掌亦在上下。 她本就软而无力的身子,愈发感受不到力气,本稍稍清醒的脑子,又再度失去了神智。 不知他抱着自己多久,她的脸越胀越红。他突然松开她,轻拍她脸颊,“小九,吐纳。” 她于是再度找回了生命,在他手上喘息。 他无奈的笑声传来,“小九不像是已婚嫁过一回的人。” 朱九自然知道他是何意,抬起头,鼓眼瞪他,趁他松懈时,猛地直起身,双手紧抱过他的头,对准那两瓣薄唇,狠狠咬了上去。 他没有挣扎,但从眼中也能看出他的惊讶。 很快他就接受了,甚至能回应她。 这次两人持续得更久,而结束时,朱九仿佛是打了胜战一般,傲然地看着他,并冲他挑眉。 他笑,“是孤失言了。” 他抬起手指抚上她的唇瓣,她的身子僵住。 “下次不可如此用力,都肿了。”他道。 “刚刚你的力也不小。”她看着他也有些红肿的唇,笑道。 王揉她发顶,“睡觉,嗯?你醉过酒,易困。” “你几时走?”她问。 “当真不与孤回去?”他问。 “你答应太后的事怎么办?”她问。 他未语。 她终究不忍他为难,“我依旧在宫外住一段时间吧。这些时日不曾出去,今后自由了,我想把盛京大街小巷走遍。等我在外面玩够了,你再来接我,如何?” 他还是未语。 她扯他衣袖,“你不应,是不想再来接我?” 他摇头。 她笑,“你想见我时,就主动来找我。” “孤已与你分隔多月。”委屈的反倒是他,反而需她来安慰。 “谁让你有一个贪玩的妻子呢?” 他这才笑,“等天下大定时,孤带你走遍大魏。” “当真?” “君无戏言。” 第216章 他冲自己胸膛猛砸了两拳 第二日晨,傅南枝几个早早来到朱九的寝屋外,看见秦媪陈芷正守在门口,而那扇门还紧闭着。 “秦媪,我哥哥嫂嫂还没起呢?” 秦媪示意她低声,就怕吵到她身后的屋中人。 傅南枝笑,看向她身后的五哥,五哥冲她无奈一笑。 “五哥,你说今日朝中休沐?” “是。” “那我们可能在外面多待一时半会儿。” “这得看你二哥的意思。” “嫂嫂愿意就行了嘛。” 秦媪的示意没有起作用,他们兄妹干脆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 朱九也是在这样的声音里醒来的。 傅南容不知何时便醒了,一直看着她。 她眼未睁,先伸懒腰,手碰到别的肉体,惊而睁眼,他的脸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正冲她笑。她先惊后怒,一把推开他,斥问声起,“你怎么在此!” 他愣住。 “谁让你来的?有人请你么,你就来?你真当天下是你家,想上哪家是哪家?” 他继续愣而不能言。 她已坐起身子,看他直挺挺躺在那儿就来气。 傅南容立时就明白了。昨夜的她醉酒,对他发了一通脾气后,原谅他了,但那只是醉酒的她。 今晨醒来的她已忘记昨夜事,故而会再对他发一通脾气。 他却无法再承受第二回。 她的小嘴还在继续张合,昨晚那般温软的唇,早上一醒来,却又冷冰冰了。 他撑坐起来,看着是一副任她责骂的温顺模样。 抓住她停顿的间歇,他道,“小九,你昨晚吐了,肚子空空,先吃点东西。” 她一愣。 只见他说完这个就转身下床。 她还在回忆昨晚之事,他已站下地,去拿衣服穿。 “你昨晚就来了?”她问。 “是。”他一边穿衣一边回答她。 “你来作甚?” 他本想说接你回去,但她说过不想回去,所以他改而回答,“来看看你。” 他是呆的。 殊不知这话一出,朱九被气笑了。 “来看我?呵!我不需要你来看我!你以为我是什么?笼中鸟么?” 他衣服只穿上一半,就不穿了,只因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怎会一时忘记,昨晚之事,她早忘了。 “不是,小九……”他想要解释,却被她推开,“你走。我不要你来看。”她的语气难得如此,令他心慌。即使是昨晚,亦不曾如此。 “小九,刚刚孤是……” “我不想再听你说了,傅南容。”她鞋也未穿,就下地推他,“你赶紧回你魏王宫去,我与你早不是一路人了。” “小九……” 若傅南枝他们能进来,定能看见王敞着一半衣袖的穿扮。 “不许叫我!” 又到如此局面。老天对他何其残忍,让他经历两回。 他心酸无奈,只能被她一步步推到门口,但他也在此过程中扯开才穿一半的外衣,转而裹在她单薄的身上。 他的身子贴在门上,发出声响,却不知外面有人。 他们接下来的声音便悉数传到了外面。 “小九!”仅从声音也能听出王好像已穷途末路了。 “你走不走?”向来娇柔的嗓音,此时充满愤怒。 傅南枝傅南虔傅庄三人皆看向秦媪,用眼神问她,“不是说都妥了?” 秦媪也纳闷。 陈芷作势要去推门,被秦媪一把拦住,用眼神问她,“芷儿,你要作甚?还想要手么?” “阿娘,王上夫人醒了。” 傅南枝亦跑上来拽住她,在她耳边几不可闻的咬牙道,“不要命了,阿芷?” 陈芷被她亲娘和傅南枝拽下阶,然后走出院子。 傅南虔牵着傅庄也向外走。 “五叔,二叔好像没有办法。我们不帮帮他么?”傅庄道。 “我们帮不了,庄儿。” “婶婶很生气。” “是。” 傅庄又回头看了看那扇门,他不知道门里头在发生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为他二叔担心。 门里头,他二叔正抱着他婶婶一顿猛亲,只因他想起昨晚事,指望以此来唤醒他婶婶流失的记忆。 他若用力,朱九自然挣脱不开,只能让他为所欲为。 傅南容不知道的是,昨晚两人的相亲是在和解基础上,但此时却不是。 他所设想的结果没有出现,反而激出了朱九两行泪。 他感受到湿热,然后猛然松开她。 她的确哭了,连肩膀也在轻微抖动。 他更加束手无策,最后没法子了,只能冲着自己胸膛猛砸两拳,那声音仿佛天边的雷,把朱九的泪意突然止住。 她震惊地看着他。 他还要继续,被她捉住了手。 “小九,昨晚孤碰你,你好似喜欢,孤以为……今日也是一样。是孤想错了。” 她嫌泪水挡住视线,用袖子胡乱抹了,更加震惊,“你昨晚也亲了我?” “是你允许的。你还回应了孤。” 她不敢相信。 “昨晚,你其实已原谅孤了。” 她说不出话,觉得他在骗她。 “昨晚你原谅孤,孤才能安稳睡在你身旁。” “难道不是你又偷偷摸摸进来的?” 又? “没有偷偷摸摸,孤从不做这种事。” “君无戏言。” 王闭嘴。 朱九放下手,低头再去抹泪,傅南容立即就掏出巾帕给她,她看了看,没接。 他落寞地收回去,垂在身侧,捏得很紧。朱九眼角瞥到,但没说什么。 她再度抬眼看他,“你意思是我们昨晚和解了?” “是。和好如初。”他加重了“初”字。 朱九好笑道,“要不要带王去看一看庭中竹?” 王不解。 朱九扒拉开他,然后扯开门,外面空无一人,而她身上他的外衣掉落,脚刚迈出,傅南容就把她揽了回来。 她悬空蹬了两下脚。 他把她抱回里屋,道,“屋内有毯子,外面却没有。你要把鞋穿好再出去。” 她被放回床上,再度被他裹上一件衣服,然后他又蹲下身子给她套鞋。 她定定地看着。 第217章 竹易碎,善呵护 他给她套袜前,先用温热的大掌把她有些凉的双脚抱在怀里煨了煨。 她还是只看着他。 鞋袜穿妥,他站起身,望着她不动。她被看得不自在,问,“干甚?” “你说带孤去看竹子。” 他难道以为是何好东西,她才给他看? 不过既然他想看,她便给他看。 她起身,直直向外,他跟在后面。 庭中一小丛竹,此时还青郁着。朱九找到一根裂了口的竹,指给他看。 他身上的外衣刚刚给了她,落地后他捡起只搭在一边,此时身上除却里衣外,只有一层。 秋风乍起,竹叶簌簌。 他竟感觉到了凉意。 他何等聪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他痴痴望竹。 朱九见他一身单薄,而自己却被他裹得浑身暖和,心里终生不忍,想要走开去给他拿衣服,却被他突然地拦住。 他眼眶红了。 她怔住。 “以前对南虔他们,孤也是如此。”他的胸脯起伏剧烈,“总想以自己认为最稳妥的方式保护他们,却忽略了他们的感受。十六年前,孤以为会一无所有,后来,上天终待孤不薄,所以孤想将一切都守住。却不知,人心似竹,易碎难补。” 他身形瞬间颓然。 朱九心头跟着一痛。 他扭头看回那只竹,嘴角浮出苦笑。 她上前,正想说些什么,他却又道,“孤不能逼你。你若执意要离开,孤没有办法。孤以为自己能拥有你的。” 他双目灰然地看向她,令她心中的痛加剧。 “孤以后还能来这里看你么?”他此话之可怜,终于惹出朱九眼泪。 “小九……”她又哭了,他又慌了。 然后他连连后退,“孤走,你别哭了。”他转身时,身子趔趄,差点摔倒,惊了朱九。 他稳住身子后,步伐极快地走了出去。 朱九愣在原地,想叫却发不出声。 她终究愣愣地走向门口,门口走来秦媪他们。 他们脸上挂着明显的忧心,在看到她的泪水时,本想问出口的话,皆堵在了喉咙口。 “夫人定饿了。”陈芷抛开这些事,先关心她饿不饿。 朱九的眼还望着他们身后,傅南枝会意,但没有说什么。 傅南枝他们一直陪着她,没有说起任何关于他们二哥的事,反而是拿一些旁的事出来说想引她开心。 但不管如何,朱九的笑都不曾到达眼底。 吃罢早膳不久,天上竟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 本来有说有笑陪她的众人此时脸上皆带了忧色,且频频看向外面。 朱九道,“今年入秋以来,没见下多少雨,是吧?” 众人心不在焉地应了是。 “人间有云,一场秋雨一场凉,此后是不是会更冷?” “是,夫人今后要添衣了。”秦媪这回倒回应得多些。 她见众人这么喜欢往外看,就站起身走到门口去,敞开门。 秦媪过来又把门掩了一扇,“小心冷风,夫人。” “我看你们都喜欢看雨,不如打开了看。” “不用看,听声就可以了,嫂嫂。”傅南枝起身扶她坐回座位。 傅庄最明显,脸上的神情更重,或许是小孩子不知遮掩。 “庄儿?”她唤他。 他走过来,朱九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去握他的手,是暖的。她便笑道,“小小年纪,怎总在皱眉?” “婶婶……” 欲言又止。 朱九终于意识到不对,这是有事都瞒着她一人呢。 “你们不是在看雨,究竟在看什么?”她问出口。 众人回过头看她,皆不语。 “不说?” “夫人……”陈芷开口,被傅南枝扯住。 “南枝,你说。”朱九直接点名。 “嫂嫂……有人不许我们说。如果说了,就……就后果很严重。”傅南枝苦着一张脸。 这有人是谁,朱九不用想也知。 “他人都走了,还让你们瞒我事?”或许是先前被他蒙在鼓里有阴影了,她下意识就觉得反感。 众人立即想要解释,但都是张了嘴又闭上。 也罢,她心想,他们不说就算了。她闭上眼,表示不想管了,什么也不想管了。 而这时,陈正擎伞送进来一人。 “阿鹂?”陈芷跳了起来迎接,“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朱九睁眼。 黄鹂没想到屋中有这么多人,有好些还不认识。 只好先冲朱九行礼,“因为下雨,我料想着夫人会无聊,特意带了阮来,陪夫人。” 陈正从肩上取下一个布袋,陈芷代黄鹂接了过来。 朱九笑道,“正好。”秦媪会意,起身去拿她的琴。 “黄鹂姑娘,可还记得我?”傅南枝出声。 黄鹂看过去,一时发懵。 傅南枝笑,“听说你可是一眼就认出我嫂嫂,却不记得我了?” 黄鹂恍然大悟,“兰十公子?” 傅南枝点头,“是。” “兰十公子扮男装英姿勃勃,如今着女装又巧笑媚人,让妾身一时当真没想到一处去。”黄鹂欠身,表示抱歉。 傅南枝起身扶她,“我说笑呢。这证明我扮男装很成功嘛,是不是,嫂嫂?” 朱九笑应,“总之比我成功就是。” “五哥,我能跟你们上战场么?都瞒得过人了。” 傅南虔颔首,“能。” “真的?”傅南枝喜出望外。 “我说能没用,南枝。” 傅南枝眼里的光暗下来,嘟嘴,“那你说什么能?害人白高兴。” 众人笑。 朱九道,“我也觉得能,南枝。” “嫂嫂!” 秦媪捧着琴,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走出来。此时,也只她一人不笑,因为笑不出来。 琴摆好,陈芷把黄鹂的阮也褪下袋子。 “郡主公爷有耳福了。”陈芷笑道。 “南枝庄儿倒是早听过嫂嫂弹琴,弟弟却是第一回。”傅南虔道。 “公爷有所不知,夫人之前关在此处无聊,竟无意中创了一首新曲。” 三傅皆惊。 “婶婶会创曲了?”傅庄不敢置信。 “嫂嫂,是真的?”傅南枝不敢置信。 傅南虔没问,但也是不敢置信的。 “随意之作,你们随意听之就是。”朱九笑。 黄鹂道,“夫人此曲,却不是随意之曲。昨夜妾归家,梦中喜获灵感,知道要将钲鼓之声加在何处。” “真的?”朱九心喜,然后看向樊玉,“阿玉,要借你鼎锅一用。” 樊玉虽疑惑,但还是起身相应,陈正已先迈出步子,“属下去取。” 傅南枝他们也看得疑惑,朱九黄鹂则相视一笑,是知音的样子。 陈正衣摆湿了一大片,取来一口小鼎。 “请陈大哥将鼎置在此处。”黄鹂道。 陈正照做。 朱九笑,“接下来阿鹂便有得忙了。” “只要夫人不断,妾就不慌。” 傅庄对着他婶婶的笑愣神,心道他们之前费尽心思惹她笑都无济于事,现下来了一位会乐的妇人,她终于能笑得开心了。 他又看向屋外的雨,突然,琴音大作。 他呆呆地回过头,看向自己婶婶。 她看着那般柔弱,十指如葱细,却为何能弹出这般气吞山河的曲子? 不止他,第一次听见这曲的傅南枝傅南虔皆怔住了。 阮声起。黄鹂容颜明媚,与朱九相视而笑。 两人手下皆似有千军万马。 突然,黄鹂手停,按住阮弦,耳有回响。 她丢下阮,便去捉棍击鼎,顺着琴声,鼎声作鼓声,阵阵加入,使人又觉万军森然,凛不可犯。 最后鼓声琴声同止。 第218章 扶风有鱼 演奏二人如劫后余生,相视久笑。 饶是外面秋寒透肌,此时二人身上,皆出薄汗。 “夫人,如何?”黄鹂眉眼弯至不可弯。 “看众人即知。”朱九轻挥袖。 被惊呆的众人此时回神。 “这叫什么曲子,嫂嫂?”傅南枝好容易抓回魂魄。 “破阵。” “破阵?” “为阿鹂所取。” “好名字。”她扭头看自己五哥。 傅南虔叹道,“嫂嫂技艺,实非常人所能想。” “不过一时意气罢了。”朱九笑看向黄鹂,也只有她懂她何为一时意气了。 “婶婶,这曲谱在何处?可能借庄儿一观?”傅庄已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朱九笑,“想学?” 小家伙点头。 朱九看向陈芷,陈芷便去取。 “曲谱只这一册,庄儿拿去可要好好保管。” “定好好保管。” 陈芷很快取来,傅庄双手捧过去,傅南枝傅南虔亦看过来。 黄鹂道,“夫人,鼓声还未加进去。” “正好。阿芷,取笔墨来。”朱九道,“现在就加上。” 于是傅庄将谱子铺在小几上,黄鹂接过陈芷递来的笔,开始添画。 “夫人,刚刚鼓声加得可合适?”她想先确认一下。 朱九还未言,傅南枝先道,“鼓声绝佳!位置刚刚好,点数亦当。” 黄鹂笑,看向朱九,朱九冲她点头,她于是落笔。 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 傅南枝为防曲谱有闪失,便誊抄了一份,“此曲来日定会传遍九州,嫂嫂。还是落上名字。” “只我们自己弹了听,不会传出去。”朱九笑。 “写一个嘛,就是写一个号也行。” 朱九看向黄鹂,询问她的意思。 黄鹂道,“此曲是夫人所作,夫人应当留名。” 朱九笑道,“若无阿鹂协助,我如何能留下此谱?若要留,需得留我们二人之名。” “也好。”傅南枝将笔递给朱九,“嫂嫂先请。” 朱九接过去,问道,“只留一个号也可?” “是。” “我没有号……”临时想不出别的,她脑子里只浮现了一个名字。 就这个吧,她心想。 众人探头,便见她写了四个字,“扶风有鱼”。 众人这下更加确定,她,很喜欢吃鱼。 朱九写完把笔给黄鹂,黄鹂便在她下面写了“惊鸣有时”四字。 “惊鸣有时……”傅南枝念将出来,表示咀嚼。 朱九却明白其中之意,笑看黄鹂。 黄鹂笑道,“随夫人,临时叫的。” “好一个惊鸣有时。”傅南虔道,“祝黄娘子惊鸣有时,也祝我大魏惊鸣有时。” 黄鹂看向他,微微欠身,“借五公爷吉言。” “原来是这意思。五哥你果真是懂这个的。”傅南枝笑道,“黄鹂姑娘可还记得那日我与嫂嫂说的?我们嘴中提到的爱听南曲的五哥就是他。他常说盛京听不到好听的,想要到南边去,可如今南边隔着一个燕国,如何能轻易越过去?” “妾艺平平,若公爷不嫌弃,妾愿为公爷唱一曲。” “若能再闻娘子歌声,是某荣幸。”傅南虔道。 傅庄拍掌叫好。 众人坐回位子,都看着黄鹂调弄了两下阮弦,试了试嗓子。 朱九吃茶时看向旁边立着的秦媪,见她神情凝了有大半日,连刚刚曲声大作,也未令她多么展眉。 难道是那位出了事? 想至此,她捉杯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颤。 黄鹂的南音已起,她却似乎不再能听进去,此时换她带着一丝忧色看向外面的秋雨,其余人皆沉浸于黄鹂如泣如诉的曲声歌声中。 曲终歌停,傅南虔先击桌案,“黄娘子亦奇人也。” 傅南枝笑向陈芷樊玉道,“还说自己平平呢,属于是过于谦虚了。” “之前阿鹂娘子在有春楼里时,可惜我不曾出来听过,只顾埋头锅灶,如今想听还要沾夫人,公爷的光才行。”樊玉笑。 “阿玉,你倒是时时有光可沾,而我们呢?”傅南枝语气失落,“回去后,连嫂嫂的面也不能时常见到了。” 场面一时很安静。 傅庄望向他婶婶,心里想说,婶婶跟我们回去,但他没有。 他又看向门外的雨。 在场中只黄鹂不知情况,她见众人突然情绪都不对劲,也不好问,只好一边收好阮器,一边岔开话题道,“夫人,适才妾进来时,看见正对大门外的墙下立着一人,穿着与陈大哥无异,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守在外面。” 她正封阮袋口子,朱九突然站起身,只见她看向陈正。 陈正站在外面檐下,此时低着头。 众人亦起身,没说话。 他竟还没走! 她扫过众人,最后看向秦媪。 难怪她神情一直不对,难怪众人刚刚皆忧心下雨。 宅子对面的墙只一小截墙檐,根本遮不住雨。 她看外面天色,此时都近午时了。 他或许已离开了吧。 樊玉以准备膳食为由,起身告退。 陈芷随之去帮忙。 三傅亦提议去帮忙。 朱九叫傅庄名字,“庄儿也去后厨?” “婶婶,庄儿亦需知粮食转化之道。”他一本正经地走了。 朱九愣在原地,黄鹂提着阮,也说告辞。 “留下一起用午膳。”朱九挽留。 “夫人有所不知,祖父许妾出来的条件就是午时前当回。” 朱九道,“也好,他总算通融了些。” 她又看向外面的雨,虽小了一些,但还是未停,心里终究起了烦躁,“阿鹂,我送你。” “外面有雨,小心溅湿夫人鞋裙。” “无妨。”她看向秦媪,秦媪便去取来竹伞。 朱九与秦媪在前,黄鹂与陈正在后。 他们眼睁睁看着,朱九提着裙摆,越走越快。 黄鹂眸中染上疑惑,陈正却懂。 眼看着两对人拉开距离,朱九终于来到大门处。 大门合着,秦媪上前,放下伞,拉开门。 朱九立在她身后,等着看门外。 这时,黄鹂他们亦快步走来。 门外有人。 的确是正对大门,那里立着一人。 众人皆未语,黄鹂先道,“这人竟还在。”她看向陈正,“可是在此受罚的护院?” 陈正未答,就见朱九抓起一旁的伞,向外疾步跑了出去。 第219章 抓住一物,向上一提,嗯? 墙下那人见到她,脸上瞬间浮现笑,见到她跑出,又浮现惊,然后顶着雨迎了上去。 朱九要高举手臂才能用伞把他遮住。他弯下腰才能凑进她伞中。 她二话不说,抓住他手臂先把他拉回檐下。 她把他浑身上下看了,只见上身湿润润的,下身则已湿透。 刚刚抓的他的手腕,碰到的他的手背,只觉冰凉。 她何时握过他的手是冰凉啊? “秦媪,热水!”她回头冲门内喊。 秦媪应声跑走。 她没看见桑陈,不知是不是被他赶走了。 她不再多等,再度拉着他转身向内走。 黄鹂还在震惊,朱九道,“阿正,送阿鹂到家。” “不……不用,妾可以自行归家。”等靠近了,黄鹂才发觉那人竟气势不同凡人,但又甘愿被朱九拉着。 “需要的。”朱九坚持。 陈正躬身领命,“是。” 王接过伞擎着,两人再次步入雨中。 黄鹂一时没有走,回头看着两人靠得很近的背影,还有朱九搭在那人腰上的手,那人搭在朱九肩上的手。 她喃喃而问,“陈大哥,这人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但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陈正却已撑开伞,道,“黄娘子,请。” 黄鹂只好收回视线,向外走。 朱九拉着傅南容直直向浴堂而去,那里已正好满了一桶浴汤。朱九也没时间去想秦媪的速度为何如此之快,直接一关了门就开始解他腰带,脱他衣服。 陈正衣服的腰带与她之前为他解过的魏王带不同,所以她一时没能成功,便着了急。他能感受到腰上被她扯动的力。 “小九,孤不冷。”他安抚她。 “我去叫陈正进来帮你。”她的手松开,便要出门,被他揽住,“这个简单。” 只见他很轻松就自己解开。朱九面上微红,然后又低头把他的衣服一层层褪下。 她提着他沉甸甸的衣物,心头一酸。回头看时,他的里衣还贴在身上,透出身体的轮廓。他的身子她不是第一次见,但面对他的全身,这却是第一次。 他正自己低头拨开里衣,朱九愣在那儿,没再来帮忙。等他丢开上衣,再去解裤带时,她则不由地转过身去,帮他试水温。 等了许久,他都不曾过来,她只好回头看,却见他还在低头解带子。 “怎么了?”她还是走过去问。 他有些羞赧,面上露出无辜的神情,“打结了。” 她无奈一叹,想要帮他,却碰到他已冰凉的肚腹,便侧身手指向浴桶道,“先下水,在里面解就是。” 他于是依言,先进了浴桶。 等他在桶中坐下,她找来巾帕和瓢,帮他淋热水,他则自己继续低头解裤带。 她先是看见他背后错乱的痕迹,竟还没消完,手指想碰却又蜷回了。 她看见他屈在桶中无处安放的长腿,道,“这里没有浴池,委屈王了。” 他扭头看她,“不委屈。这还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沐浴,却叫孤碰上这样事。”听他语气,很是无奈。 “还没解开?”她探身看。 他点头,“或许只能用剪子了。若是以前,孤能自己扯开,但今日力气不足,试了试,没断。” 她一听就听出不对,若只是淋雨,当不至于此。难怪刚刚与他同行时,发觉他步伐不稳。 她忍住想问的话,起身,“我去拿剪子。” 他看着她走向外,越过屏风,拉开门对门外的秦媪说需一把剪子,然后门关上后,她的身影就停在门口,没再进来。 他出声,“小九。” 她轻应,“嗯。” “孤今日休沐无事,本想再留一会儿就回去。” 她没应,身子依旧靠在门上。 “不是想给你添麻烦的。”他道,“也不知是谁告诉了你,孤明明不许他们与你……” 她几步就走到了他面前,瞪着他。他的话被迫半途止住。 “你是小孩子么?”她终于出声指责,“下雨不知躲雨?” 他望着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没有回答。 她还有许多话想拿来训他,但就因为他的眼神而憋了回去。 门口响起敲门声,她回过神,转身去取剪子。 剪子取回来,她无声地递给他。他乖乖接过去,低头准备剪。 但等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脸上是求救的神情。 她问,“怎么了?” “小九,孤手有些抖,不敢下剪。毕竟此处还挺重要。”他抬出水面的手的确可见细微的颤抖。 她心头情绪翻涌,忍住了后,接过剪子,弯下腰,手伸进水中。 “带子在何处?”她的手在水中乱摸。 他浑身一颤。 她抓住一物,以为是他裤带,向上一扯,然后就听见耳边传来他的闷哼。 第220章 她在他手里塞了满满一碗蒸货 她转头看他,只见他脸都憋红了。 她立即松手,耳根子亦红了。 他颤抖的手自己摸到裤带,然后递给她。她一落剪后,就退离两步。 他则双臂搭在浴桶边沿,嘴里直呼呼喘气。 良久,才道,“小九,你差点要了孤命了。” 朱九丢开剪子,斥道,“你现在一阵风都能吹走,还能想那事?” “这是天性。” “赶紧洗,洗完穿衣,水已不烫了。”朱九转身又去门口找秦媪要衣服,秦媪竟变出了一套魏王的微服。 面对她吃惊的神情,秦媪很淡定道,“桑陈回宫去取的。” 这是都猜到她会让他进来换衣? 朱九一时有些懊恼,捧着衣物,看了看屋中,然后狠心把衣物还回秦媪。 这下换秦媪吃惊。 “你们去给他穿!”说完她就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雨竟停了,就在她带他进来后不久。 她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向院外走,看见了桑陈。 他躬身,最后还是唤了一声“夫人”。 她见他的衣服亦湿得不像话。 心中对那位再添一丝埋怨,“桑陈,你也去换一身。” 桑陈愣住。 “去找陈正,他衣服多。” 说完,朱九就继续向外走。 她本想回房间,却突然折了方向。 她倒要看看那么多人,不会厨的占多数,挤在一起能做出何等样吃食。 正好身边没跟人,她一个人悄悄地靠近后厨。 还未靠近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声热闹。 “阿玉,你做道我二哥爱吃的嘛。”傅南枝懒洋洋的声音传出,“从昨日到现在,他就没吃过饭。” 朱九透过窗缝,看见傅南枝他们正歪在桌边帮着揪菜叶和菜梗子。 樊玉陈芷则在灶前忙活。 烧火的竟然是傅南虔。 “正做着呢,郡主。”樊玉答。 “他爱吃肉。” “知道。” “我爱吃你做的素菜羹,不需要肉。”原来目的在此,诸人皆笑。 朱九在外亦笑。 她听得入神,扭头时,却看见他已立在不远处,身后站着桑陈和秦媪。 他们都看见她在听墙根了。 她的面上霎时一红,但还是假装不在意地整整衣服,眼角瞥见他走了过来。 他开口第一句是,“饭菜熟了?孤已闻见味了。” 是饿了一整天?难怪手抖得不成样子。但之前饿再久也见过,都不像这回这般。 朱九再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没说话,扭头又去看厨内。 秦媪走进去问是否可以开饭,里面众人这才发觉到外面的他们,纷纷看出来。 “二哥洗好了?”傅南枝捉着一根菜叶跑出来。 傅庄亦跑来。 傅南虔则还在专注窜火。 “你二哥都要饿晕了。”朱九打趣道。 众人一愣。 “马上好了。”樊玉的声音传来,“郡主的菜快剁碎了。” 傅南枝应声回去剁菜,朱九牵着傅庄也向内走。 眼见着傅南枝用刀颇流利,朱九笑道,“南枝竟也是下得厨房的。” “嫂嫂小瞧我了哦。”傅南枝很是自得。 “南虔烧火也不错嘛。” “嫂嫂。”火是烧得不错,不过脸上已有花。 傅庄笑,“婶婶,五叔成花脸了。” “你五叔的手习惯拿枪槊,这火钳子自然是用不惯的。但已经很不错了。” “庄儿取笑叔叔?”傅南虔偷空道。 朱九塞给傅庄一根巾帕,他立即就会意地跑过去给他五叔擦脸,“庄儿没这个意思,五叔。” 众人笑。 王在门口立着,因为身材高大,把厨门的光几乎挡住。 朱九回头看他,与他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恨不能长在她身上。 她依旧没说什么,移开视线,走向樊玉陈芷她们那儿,见蒸笼冒着气,就准备揭开看,被陈芷立即捉住手,“小心烫,夫人。” 陈芷从旁边取了一根湿布,然后包着手,揭开蒸笼盖子。 白雾扑面而来,朱九还未作出反应,立即就被一股力给裹着后退两步。 “夫人……”陈芷挥开白雾唤朱九,就见她正从王的手中挣出来。她没想到王能闪到这儿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捏着帕子愣在白雾里。 朱九挣开王后,依旧走到笼边,看了看笼中的蒸食,问,“熟了么?” “熟了。”陈芷回过神,立即应道。 “拣一些出来吧。” 陈芷便取来筷子与碗,开始拣。 朱九指挥她拣这样,那样,然后就堆了满满一碗。 “夫人今日食量可以哦。”陈芷笑道。 樊玉抽空扭头一看,“真的嘛!夫人好样的。” “嫂嫂!”傅南枝也表示了惊讶。 朱九才接过碗,什么也没说,别的什么也没做,她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倒让她不好意思继续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她捧着那碗热腾腾的蒸货,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抓起一双筷子,连带着那碗一起伸到他面前。 他反应有些迟钝。 她却急了,“拿着啊。” 众人当即明了。 “二哥!”傅南枝比她嫂嫂更急,“嫂嫂是给你装的。” 傅南容低下头,大掌直接将碗包着接了过去,不管烫与不烫。 筷子也被她塞到他的另一只手里。 然后她就转身了,转身去找樊玉和陈芷,问可需要帮忙,不再管他。 樊玉陈芷只好收回视线,而三个傅还盯着那位愣住的王。 他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捏碗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开始缓缓地吃起来。 秦媪桑陈看见王君捉筷子的手尚可见轻微的颤抖。 樊玉盛好一碗新出的汤,放在案边,陈芷假装看不见,朱九只好自己端了起来,给那位王送过去。 他抬头看她,见她小心翼翼地过来,立即起身想要接过,被她以声制止,“别动。” 于是只见她动作缓慢地好容易才将那汤碗搁下,下一瞬她就摸住自己耳朵,表示好烫。 王心疼,责备的眼神看向陈芷,陈芷立刻闪躲了眼神。 她看着他,“快吃啊。” “烫到了?” “没有。” 她拽着他坐下,“你继续吃,把这些都吃完。”她像布置任务似的。 他依言重新拿起筷子。 她于是发现了他捉筷子的手也在抖。从刚刚就意识到的不对劲,此时被放大。 她突然捉住他的手。他愣住。 她仿佛此时才这般近距离地仔细看他,也终叫她看出端倪。 他的脸色不算好,眼下有青黑,嘴唇些微泛白。 她晨间其实也有发现,但只以为是他夜里为照顾酒醉的她,睡眠不足所致。 但现下看来,应不是。 他发抖不是因为饿,也不是因为睡眠不够。 他现下明明已吃了些东西入肚,却还在抖。 她下意识抬手触他的额,有些热,但不到烫的程度,所以也不是发烧所致。 那是为何? 她不想猜了,反正从刚刚拉他进门就已宣告她要原谅他了,何必再别扭呢? “你发生了何事?”她直接开口问。 众人动作皆停顿,不敢出声。 他望着她,没答。 “不是说今后有事都不瞒我?” 他先愣,后喜,但狠狠压制住情绪,手紧紧攥着筷子,薄唇轻启,“昨日……” 第221章 这些时日,辛苦我的王了 “嫂嫂,二哥昨日为引贼头现身,以身入局,中了那人的毒。好在木先生医术高超,当即就解了。但二哥身子还是被抽虚了,木先生让他休息,他却执意来找嫂嫂。”傅南枝见不得他二哥的磨蹭,一口气说完,也不管他二哥之后要怎么罚她。 原来还中了毒。 难怪。 她将他的手放回桌上,缓缓松开。 “还需要如何休养?”她看向南枝问。 傅南虔顶着一张花脸和被烟熏红的眼起身,“木先生留了丹药,需吃过饭再吃一丸。”他看向自己二哥,“但二哥从昨夜到现在就没进过食,本以为晨间能……”他突然顿住。 没想到从昨夜到现在,会出现这么多状况。 是了,若只是下雨,他们先前当不至于那般忧心。 朱九攥着手,看向樊玉,“阿玉,可否开饭了?” 樊玉从怔愣中回神,连连点头,“可以了。” 于是众人又忙起来。 朱九看回他,他就转过头去依旧吃着碗中食,似乎是怕她再骂他。 但朱九没有,她只是看着他,缓过这阵心头的闷痛。 为了方便,朱九让午膳就摆在后厨那张大桌上,所有人围坐而食。 傅南虔他们倒是没说什么,但樊玉陈芷他们又岂敢? 最后是王下令,“听夫人的。” 于是众人便与王同桌而食了。 朱九将他的汤碗端过来吹了吹,然后递还给他,示意他喝口汤。 他捧过去,一下就喝进大半碗。 其他人则只顾埋头刨饭。 她吃一口自己的,看一眼他,吃一口,看一眼。 除却刚刚那碗蒸货,他还吃下两碗饭。 吃罢饭,众人“各忙各去”。 唯有桑陈被朱九叫住,“桑陈,王的药呢?” 桑陈从怀中掏了出来,是个小药葫芦。 给了药后,桑陈跟随大众离开。朱九一只手捏着药葫芦,一只手牵着王向外走。 他的手现下终于是暖的了,也不再颤抖。 回到寝屋,她让他坐下,拿出葫芦,问道,“现下吃,还是过会儿吃?” 他道,“过会儿。” 她于是将葫芦搁在桌上,摸了摸他的手臂,问他,“够不够暖?” 他点头,“暖。” 她也坐下,探身仔细看他脸色。只见他眼下依旧有青黑,她不由得抬起手指去触,却并没有抹掉,心疼道,“中了毒为何不说?” “孤以为无妨。”昨晚的确无妨,他还能轻松抱起她。 是今晨被她赶走后,情绪波动大,加上淋雨后秋寒刺了骨,病情这才加重。 “吃过药了,就睡会儿,如何?”她按下责备的话,现在只想他好。 “孤只休沐一日,想多陪你。”他乖乖坐着,不敢碰她,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她的亲近。 “几时回宫?” 他不敢再说让她同回的话,只好如实道,“明日寅时。” 朱九一愣,“不是只休一日?” 他微垂眸,神情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孤想寅时出发,直入天文殿赶赴朝会。” 朱九心一软,“从此地入宫,你即使骑快马也要大半时辰。何况你身子现下不佳,还是晚膳后就回去。” 他的神情里多了丝委屈,没有回应。 朱九歪头对上他微侧向一边的脸,“如何?” 他的眼看向她,委屈更明显,但终只应了一个字,“好。” 她笑道,“为何这般表情?是怪我今晨对你说那些话?” 闷闷的一声,“没有。” 她想到他在他母亲面前时常接受世间最恶毒的话,心中不免更加后悔今晨自己的冲动。 她挪着凳子靠近他,他不知她何意,但还是张开手臂虚护着她。 她靠近后,冲他一笑,然后就抱住他,脸轻轻贴在他胸脯上。他的手臂微颤,心口亦颤。 “傅南容,我为我说过的话道歉。”她微抬头看他,“我知道,若你答应了我,就定会遵守。这次一定是遇到连你也无法完全保证之事,才出此下策,是么?” 他的手小心翼翼放在她后背,如实道,“小九,影四是母后的人。” 朱九抬起头看他,满眼是不敢置信。 “去年你刚入京,偷出驿馆那晚发生的事可还记得?”他的手不自觉便抚在她的发上。 她愕然点头,心中已有了联想。 “那晚之事,孤一直让人调查,却都没有结果,只因问题就出在他身上。孤以及桑陈都不曾怀疑过他,庄儿后来还顶着病体向孤求情放过他。但孤,影卫,以及庄儿,都不足够令他回心。” 朱九无法言语。在她看来,影四一直很宠溺庄儿,却不想其实是暗藏坏心。 “直到……”他停顿,朱九好奇地直起身,他将她又抱回去,继续道,“孤那日忍不住上崇山见你,令母后很生气,加上南玉又要去国赴燕。她迫切想为南玉扫除一切障碍,明上就是逼迫孤下诏……” 朱九的手在他后背轻抚,示意无事。 “暗里则是发动她隐藏在京中的密卫,以你,以孤的所有亲人,和朝中重要臣子之安危威胁孤。” 原来不止是她。 “影四虽然暴露,但他已随你们上了崇山,孤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是真的不敢冒险。 她问道,“现下密卫都已拔出干净了?” “是。” “这些时日,辛苦我的王了,竟做了这样一件大事。” 他感受到她的脑袋更用力埋进自己怀里,心头随之有暖流淌过。 “这些时日,孤对不起你。” “我在此处每日清闲无事,好吃好睡。但你却不同。你或许又辜负了它,还有它。”她先摸摸他的肚腹,再是他的脑袋。 她一边摸他的头,一边笑。 他跟着勾唇。 她眼角瞥见葫芦,一拍自己脑袋,“药!” 王乖乖张开手掌,由她倒出一粒丸药来,暗红色,然后在她注视下吞入腹中。 她紧紧盯着他,迫切询问,“如何?可感觉舒服些了?” 他笑,“木清医术再神,也只是凡人。没这么快。” “意思是现在还难受?”她立即就紧张。 他见到她眼中的慌色,“不难受。吃过饭就基本如常了。” “不骗我?” “再不敢瞒你,骗你了。” 她笑,“去睡会儿,如何?” 他摇头。 “听话,傅南容。” “等回宫再睡。” “你回宫会睡么?我还不了解你?你白日在我这儿耽误了,回去定忙一晚来弥补。”她没好气道。 他笑而不应,表示被猜准了。 朱九干脆挽起他胳膊,强迫他起身随他进里屋睡觉。 第222章 他再度能够拥着她入眠 王高大的身子轻易被她按在床上,“睡!” 他即使躺下了,眼睛还黏在她身上。 她只好又命令,“闭眼。” 他依言闭眼了,手却还捉着她,甚至越捉越紧。 朱九低头一看,笑道,“王是想要我的手么?” 他闭着眼摇头,手劲却并未放松。 “松手。”朱九无奈道。 他睁眼,“捉着你孤才能睡着。” “说谎呢?难道这几个月,你就不曾睡着过?” “没说谎。”王轻声嘀咕,她却还是听见了,心头猛地一酸,然后俯下身,靠在他身上,“那从今日起,答应我,都好好睡,可好?” “嗯。”王应得坚定。 “傅南容。” “嗯?” 她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只道,“我会陪你。” 他过了一会儿,拍拍自己身侧,示意她也躺上来。 她当即蹬掉鞋子,越过他,躺在他旁边,与他相拥。 窗外不久再度响起雨声。 朱九微起身扯了扯衾被,将他盖得更严实。 王这一觉睡得足够久,朱九猜想是木清那药丸里含有助眠的药物。 外面天光已暗,而身旁之人还未有醒来的迹象。 他究竟将自己累得有多狠呢? 终于耳侧传来他的哼唧之声。 这样的声音,只有他惬意时才会发出。 紧接着他会伸懒腰,然后手臂伸过头顶,在床上左扭扭,右扭扭。 朱九静静等着他做完全套动作。 他转头时看见她睁着眼,惊喜道,“小九亦醒了?” 朱九笑应,“王以为呢?” 他立即就抱住她,“是孤先醒来然后吵醒了你?” “王可知这期间下了几回雨?” 他一愣,不知她何意。 “雨下了停,停了下,共两回。王还以为是王吵醒的我?” “小九未睡?” “一闭眼,就想到今晨骂你的场景,还有你立在对面檐下淋雨的样子,根本睡不着。” “那是你骂得好!” 朱九撇嘴,脸埋进他颈窝,“才不好。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与你母亲没有了分别。一样的可恶。” “谁许你这样说自己?”他的大掌箍住她手臂,强迫她与他对视。 “你也承认自己母亲可恶?” 王呆而无言。 她笑,“我今后再骂你,若你有委屈,就骂回来嘛。” “舍不得。之前你入宫那日,孤对你说了重话,那话已让孤久不得眠。滋味难受到孤不想再尝试。” 看来与她一样嘛。 “那你可以好言与我解释。” 可明明今晨,你根本不给人机会解释。 “好。” “背还痛不痛?” “早不痛了。” “之后有没有再去西宫?” “没。” “真听话。”她笑,“那桑陈影五他们多久才被放出?” “你走第二日。” 还算迅速。 “他们都是你的近人,对他们好点。” “嗯。” “桑陈影五他们这么能干,还这么忠心,都叫王得到了,实乃王之幸。” “难道不是他们能遇到孤这样的主子才是人生之幸?” “王说笑呢?” 王当真笑出声。 桑陈他们在门外已候了多时,此时听见从里面传出王的笑,几乎纷纷要对天喜极而泣。 “为何中毒?”朱九终于问出口。 王犹豫了会儿才道,“小九可还记得扈荣?” “记得。” “他竟未死。” 此事朱九已知。 “当年凭他在宁水畔以身护主之举,若他找上孤,孤会赐他一爵,好生报答他。但他竟暗中积蓄邪恶之力,妄图染指孤的大魏,孤便不能容他了。”他叹气,“可是母亲与他关系极好,程眉也一直在受他指示。他们里应外合,孤虽然不惧,但也怕意外。” 闻言,朱九将他抱得更紧。 “他原来一直是芳菲楼从未以真面示人的楼主,不仅如此,他名下还有许多其他的产业。正是由于此,他才能够培养出一批死士。这些死士的来源与孤的影卫相差不大,但他却利用那些苦难之人的报恩之心,引他们步入歧途,并最终为他死心塌地地行祸国殃民之事。”他稍停顿,换个姿势抱她,然后继续道,“前夜在芳菲楼困住他时,孤看见了他的容貌。与记忆中已不相同,或许是因为他当年落水后,被水中石划伤了面。母亲嘱咐孤留他一命,孤本答应了。” 她抬头看他。 第223章 娘子 “真事,孤应了。”他以为她是不信。 “我自然知道是真事。对你母亲,你不能更宽容。我只是好奇,既然你有意留他一命,为何他还要举火自焚。” “起初孤亦不解,后来便想通了。” 她睁着迷惑大眼。 “母亲曾那般求孤,若知晓孤最终还是把他逼死了,不知会如何责怪孤。他计划到这一层,知道即使要不了孤命,也能让孤母子之情不能更坏。” 朱九愕然。 “事情大定,直到此时,孤虽尚未回宫,但已能预料见到母亲之后的场景。” “她与外人一起祸乱国家安全,你不治她罪,已是仁孝之至。傅南容,你不能如此公私不分知不知?就算是你母亲亦不能如此!”她用力捉住他衣襟,看着比他本人还急。 “听见没有,傅南容!”见他不应,她再次扯了扯用力他衣襟。王被迫脑袋一颠,但他却眸中含笑。 “在小九眼里,孤或许是昏君。” 她一愣,然后点头,嘴上却道,“我没这意思。” 他见状,不禁笑出声,将她一直点个不停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缓道,“孤不在乎身后名,也不在乎朝中大臣以及四海列国对孤之看法,却越发在乎小九的意思了。” “只在乎我的看法?” “是。” “信不信我告诉章相君他们?让他们通通对你寒心,然后弃你远去。”她坏笑道。 “去就是。” “这么有恃无恐?” 他不言。 朱九撇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体会到这一点,也不得不早就接受自己王君不够完美的一面。” “人无完人,君亦如此。但小九在孤心中,却是完美的。” 朱九笑出声,“傅南容,堂堂国君,说话要注意。” “正因为孤是国君,所以孤之所言,更具可信度。” “可信?你试试向外说说,看有没有人信你。” “孤一人信即可。” 她笑着撑起身子,手指按上他的双唇,然后用力一夹,“你说你这两片唇,有时那般可恶,有时为何又似裹了蜜?” 他任她揪着自己的唇,不论雅与不雅。 她眉眼弯弯地与他对视,问他,“我尝尝?” 他未应,她的脸已落下,然后一道微凉覆上自己的唇。 她当真伸出舌舔了添,惹得傅南容从脚到头瞬间发热。 除了浑身僵硬外,他没有别的反应,也不敢有别的反应。 见他僵硬的犹如一根木头,朱九离开他的唇,幽怨地瞪着他,“早间的王哪儿去了?” 王沙哑的声音好容易被挤出喉咙,“早间惹哭你的人已被孤处死了。” 她先愣,后笑,然后拍拍他身子,“对自己总如此狠,不愧是大魏阎王。”说完这话的朱九,坐起身,背对着她理好自己身上的衣服。 王看着她背影,手还攥着被褥,不敢吱声。 只听她又问,“你刚刚说一大通还未说及你为何中毒。” 王的声音于是又在背后响起,“扈荣被围困后,让人告诉孤,他知晓母后一个秘密。若孤能单独见他,他就会告诉孤,否则他将带此秘密进入幽冥。” “还能是何秘密?”朱九扭身看他。 他却摇头,“以他之意,是揣度孤并非真心要传位南玉,故以为孤有心借此来对抗母后。但他其实并无所谓秘密,只是想以此诱孤入内,单独见他罢了。” “我知你并非假心,又为何要冒险入内?” 王笑,“孤有意饶他,也以为他是要求活,并未想到他最终目的是要孤命。孤之所以愿意入内,是想与他相谈,寻机放他一条生路。” “他亦算是害国害民了,你竟仍愿意饶他。” “其实不单是因为母后,影卫毕竟衍生于密卫,虽不是他主动创建,但若没有他,孤亦无法拥有桑陈他们。” 谁说他不在乎桑陈他们的! 朱九将他从床上捞起后,低眉给他整理衣服,“是单独见他时,他给你放的毒?” 王点头,“最开始孤答应见他,但南虔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南虔做得好。” 王又笑,“但架不住孤有王令。” 她瞪他。 “孤本以为自己进去是要救他,他当感激涕零。也是孤想错了他恨孤之深,他竟是要害孤。为了对付孤,他说他养了十几年的毒蛊,就等着那日孤主动靠近他。孤想退出已迟,加上他一身武艺,孤不是对手,毒蛊便被他扔在身上,瞬间就钻入肌肤,混入血液,饶是木清,一时也难立即驱出。” 说至此,他见朱九眼中浮现担忧。 他立即道,“无须担心,木清已将蛊虫休眠,说即使不取出,一辈子也不会在孤体内醒来,形同于无。” “这事能保证?木先生可说是何种蛊虫?” “他说是子母蛊。孤所中为子蛊,母蛊已被南虔他们从扈荣身上搜出,然后被木清的药末瞬间化作一滩浑水。” 难怪木清说形同于无。 “竟如此凶险,你还若无其事地来找我,受我责骂?你故意如此,是要害我是非不分,不知轻重是不是?” “绝无此意!”王做出发誓的动作,“仅仅只是因为太想你了。” “那也要把身体养好再来。” “孤……以为能接你回去再养。”他低声嘀咕。 “如今全不在乎太后的想法了?而且王君难道又要重立我为王后?天下臣民是否会认为王君视废后立后大事为儿戏?” “孤管不了那么多了,小九。”他的大掌将她的腰揽住,“这几月,孤已尝够苦楚。” “我只怕自己给你带来麻烦。”她低头。 “谁说的!”王气急败坏。 “我自己。” “不许胡思乱想。”他的大掌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与他对视,“孤只恨自己无能,总不能还你一片安宁。” “我的安宁都是你给的,你忘了么?若没有你,我此时还受着贺坤欺骗,注定在仇人身边磋磨一生。你母亲要害我,你将我护在此处,毫发无损,反倒是你自己,却中毒了。你是顶厉害的。” “这毒不妨事。” “你自己也说了,扈荣炼它十几年,你刚中毒时定极难受。你是怕我担心,所以省过那些不讲是不是?” “没有省。孤有木清在嘛,没有什么感觉就被解毒了。” “你也说木清不是神,凡事还是要自己多顾恤自己。” “知晓了,娘子。” 第224章 不再做王后才跟你回去 娘子?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称呼。 “孤看民间都这样称呼自己妻子。”他立马解释,然后还假装低头系自己已系无可系的带子。 “谁是你妻子?”她竟想捉弄他,“我还没同意与你回宫呢。” 他愕然抬头,嘴微张。 她憋着笑转过身去,准备下床。 王跟随她,想拉她又犹豫,等她都穿好鞋了,还在犹豫。 朱九站在床边,回身看他可怜兮兮地歪在床上,“王还要睡么?” 他没应。 她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准备向外走,却突然被一股大力圈住。 她低头看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他的温热贴在自己后背,她身子微微后靠。 “干甚?”他久不说话,她只好开口。 他语带恳求,“当真不与孤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朱九想了想,道,“王真想我回去?” 他的脸埋进她颈窝,意思很明显,“小九,你是要孤命么?” 她笑出声,“我只是不回去,如何就要了王命?” “你就是孤的命啊。” 朱九久不能作声,下意识抬手捂住心口,张嘴呼气,就为承受不住他这句话。 “傅南容。”她找到自己的声音。 “嗯?”很委屈的回应。 “我若回宫,不做王后。” 他愣住,然后将她转过身子,面对自己。 “你听我说。”她轻抚他手臂,“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母亲对你一切的坏都源于她对你的不信任。不信任你会传位于南玉,连带着与我不对付。若我再跟你回宫,她只怕依旧不会罢休。即使如今密卫没有了,她总还会想出其他法子来折腾你。” “此事小九无须担心,孤有考虑。” 朱九笑道,“你能有何考虑?我还不知道你?我知你是想要尊重我,回去后会恢复我的后位,但这定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其实,我不在乎做不做王后。所以,若你不考虑再封后,我便同意与你回去。” 她竟是这个意思! 傅南容的泪意又涌上。昨晚醉酒的朱九,此时清醒的朱九,她们都让他忍不住哭意。 他将她抱住,“孤岂会如此委屈你!无论母亲如何,你都是孤的后。” 她任他紧紧拥着,动弹不得,“南容,你要听清楚我的话哦。我说,若你同意不再封后,我便与你回宫。否则,”她停顿。 王放开她,“否则如何?孤不会再让你呆在这劳什子鸟大一般的地方!” 朱九本在感动,听到他这话,立即就生气了,推开他,“第一,此处不是劳什子地方。我与秦媪他们在此处生活多日,已有了感情。第二!”她的手指重重点在他心口,“鸟大一般的地方是何意?你看不起鸟大?嗯?” “没,孤……” “重说!” 王想了想,抿抿唇,小心翼翼道,“孤想与你在一处。你想住王宫时,就住王宫。想出宫时,就来此处。还有,你喜欢鸟雀,孤也喜欢。” “当真喜欢?” “当真喜欢。” “不骗人?” “不骗人。” “好。”说着,朱九直直走向窗口,推开窗,惊动外面许多人皆看过来,然后纷纷行礼。 朱九冲他们笑着颔首,然后叫了一声“蓝鱼儿”,瞬间,蓝鱼儿,就飞了过来,落在窗台。 朱九指了指身后的某王,道,“蓝鱼儿,王说喜欢你,你飞过去让他抱抱。” 蓝鱼儿愣住,王愣住,外面众人亦愣住。 “嫂嫂,二哥何时说喜欢蓝鱼儿了?”傅南枝走到窗边来。 “你二哥刚刚自己说的。”朱九笑。 她推了推蓝鱼儿屁股,示意它去,蓝鱼儿为难地看向她。 朱九笑,“去吧,蓝鱼儿。” 没办法,是它陛下所命,蓝鱼儿只好缓振翅膀,飞临王君面前,王君竟当真冲它伸了手臂,它便轻轻落在上面,尚提心吊胆。 “南枝,你二哥真喜欢蓝鱼儿。” 傅南枝惊讶道,“难得,难得。” 王如木雕人,身上歇着一只木雕隼。 只能说双方都有些不自然。 朱九笑,冲蓝鱼儿招手,小家伙这才如释重负地飞回来。 第225章 床变大了 “嫂嫂,二哥可休息好了?”傅南枝问。 朱九靠在墙边笑道,“从头到尾睡到现在,你以为呢?” 傅南枝打趣,“我以为没睡好呢。毕竟从头到尾妹妹只听见哥哥嫂嫂的说话声。” “王,瞧瞧你妹妹说的甚话。” 傅南容早已走过来,将窗子推得更大,傅南枝后退半步,“那个,二哥,我不是那意思。” 朱九笑捉住王的手,示意他别太吓人。 王冲自己妹妹道,“若你太闲,可去帮秦媪收拾行李,孤要带你嫂嫂回家了。” 屋外众人惊,朱九亦愣住。 然后就听见傅南枝的声音炸在耳边,“好耶!庄儿!” “姑姑!” “你又有婶婶了!” “婶婶!”傅庄大呼。 外面欢声笑语一片。 朱九依旧靠在墙边,笑看着他。 他回过头,将她捞过来,然后手在她后背轻抚,“如今越来越冷,少靠墙。” “我何时答应与你回去了?”她抬头问他。 “你明明说只要孤重说,就应孤。” “那你还没同意我的要求呢。” 她好像看见他瘪嘴了。 “傅南容,你还委屈上了?”她哭笑不得。 “孤是王君,天底下哪有被自己妻子嫌弃的王君啊。孤是第一人。” 她笑意加深,“不是嫌弃。我嫌弃谁也不会嫌你啊。瞧这体格,瞧这脸,看看这眉眼,还有这大掌。”她抬起他的手,然后捧在胸口,“上面的每一个茧子我都喜欢。” 他亦弯眉,“真的?” 她与他对视,“嗯。” 朱九回宫,与秦媪一家道别。 她问过傅南容,他们要到何处去,傅南容道,“他们会留在京师,替孤密切留意民间。” “意思是我还有机会见到他们?”朱九欣喜。 “是。” 于是与他们分别时,朱九不见多伤心,反倒是秦媪舍不得极了。 他们马车已走出巷子,秦媪还在远望。 陈芷安慰道,“阿娘,今后王君不再设限,我们也可以出入宫门。想王后时可以直接去见嘛,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秦媪转身道,“若无要事,我不会进宫。” 樊玉道,“王后和郡主是一样喜欢出宫走走的性子。相信不久,会再见到的。” 秦媪未语。 朱九回到王宫,还没过第二道宫门,就见前方跑来一群人,却是乐锦莲蓬他们,最后面跟着显眼的红缨。 乐锦阿水眼最红,其余人满脸是笑,过来将她围住,但碍于某王在,想要抱她,想要捉她手,都狠狠压制着,只能吐出一声声饱含情绪的“夫人”。 “大家都好么?”朱九笑问。 “好。夫人呢?” “我亦好。”都是很克制的对话。 某王看不下去了,对朱九道,“孤去勤政殿。” 朱九点头,“好。” 王离开。 众人终于忍不住,一人一只手抱着,簇拥着,将傅南枝傅庄皆挤在外面。 二人眼看着朱九被拥走,红缨跟在后面。 傅南枝喊道,“红缨,胧月殿在这边。” 红缨回身,冲她拱手,“郡主,属下……” 傅南枝走近,憋着笑道,“如何?随我回去吧。” 傅庄在一旁抿唇,他难得见到红缨也有局促的时候,手在身侧捏紧,是很紧张的样子。 只见她看向自己姑姑,有难以启齿的话想说,“郡主……” “嗯?”他能听出自己姑姑已大笑在即。 “属下想……” 这样吞吐的红缨,几时见过啊。 “想如何?”他佩服自己的姑姑,能忍这么久。 红缨的拳头捏得更紧,一句话迅速吐出,“属下想去看看夫人再回去。” 傅南容傅庄皆小小吃惊,她竟还要回去。心叹,她终究是命令大于一切。 傅南枝不忍再捉弄她,道,“红缨,当初桑陈把你放在我这儿是担心你。如今形势已大好,嫂嫂也回宫了,我让你自己选择。是留在胧月殿,还是回去嫂嫂的花想殿,你自己做主。” 红缨眼中露出不小的惊讶。 傅南枝道,“这事我可以做主的,二哥当不会有意见。” 红缨立时明白,后退两步,冲她重重行礼,“谢郡主。” 傅南枝扶起她,道,“我知你与我嫂嫂相得益彰,而我也不愿多一人管束。我们是各得其所。” “属下何德何能。” “你自然是值得的。” 红缨告别傅南枝姑侄,紧紧跟上去,只见众人拥着朱九已到了花想殿门口。 “红缨,夫人唤你呢。”石岩的声音传来,她加快步子,到了跟前,“夫人。” “红缨,乐锦说你这些日子总与桑陈打架?” 红缨低头不语。 朱九笑道,“桑陈实在可怜。既要受王君气,还要承受红缨的发泄。” “夫人,桑陈可疼红缨了。”莲蓬道。 “我知道。” 众人入内。 只一眼,朱九就看出院中布置有了变化,“青梅树是不是移了方位?” 乐锦笑道,“是木先生做主改造的。” “这门好像也变了。”朱九看向寝殿门。 “是。” 她提裙入内,只见一应摆设都有了变化。书案书架皆移到了另一边,而内寝亦动了方位。 “几乎是大变样嘛。”她道。 “主要是寝殿有变,其他堂屋都维持原样。” 朱九笑道,“上回回来,就没见到这些大变化。你们定很忙了一阵。” “就在近一月完成,不怕,人手多。” 朱九走近内寝看,惊道,“这床是不是也变大了?” “夫人慧眼,这床的确增大了几分。” “也是木先生授意?” 莲蓬道,“这是王上授意,夫人。” 众人憋笑。 第226章 夫人可知扶风谷? 闻言,朱九耳根一红,转头迈步向外,躲开众人的眼神。 “那个……我以前的书可还在。”赶紧岔开话题。 “都在呢,夫人。”乐锦阿水快步走过去,为她翻出。 一本本拿出来,都好好的,连一丝尘土都未落,摆在桌案,给她看。 朱九立在一旁,随意翻,“这些日子在外面,只能看那几本带上崇山的书,我都能默下了。” “夫人这些时日书没看多少,但小人们可是听说,琴艺大长。一首破阵曲,已传遍京师。” “这才几日?” “说是半日就疯传了。” “岂会如此夸张。” “夫人未曾到街头巷尾去看,若去了,就会发现,小人们所言属实。” “你们不曾出过宫,又从何得知?” “自有出宫之人告知与我们。” 朱九笑。 “夫人这身衣裳可要换下?”乐锦见她穿戴的还是民间服饰。 朱九放下书,道,“这衣服轻便,我自己就能穿好。如今我不做王后,那些衣服当不用再上身了吧?” 乐锦莲蓬相视。乐锦道,“夫人为王上,竟愿退步至此。” “不是退步,若非他是王,我本不愿做王后。你们也看见了,我成日慵懒,哪像会操持家计之人。”朱九笑。 “后宫事繁琐本不用夫人操心,夫人只管做自己喜欢做之事,想来王上也不会要求夫人。夫人又何必自请降位呢,却令西宫那位笑断腰去。”莲蓬道。 朱九笑道,“莲蓬,几月不见,你胆子越发大了。” “小人失言。”却不畏惧。 “我倒希望她能开心,这样,你们王日子就能好过些。” 朱九向外走,到了门口,看见蓝鱼儿与石岩他们在庭中玩得开心。 “我们皆猜测,夫人是为王君着想。果然如此。”乐锦跟过来道。 蓝鱼儿看到她,开心地飞过来,石岩他们也跟着跑过来。 “陛下。”小家伙兴奋地叫。 朱九笑道,“石岩与你好久不见,你们似乎都很激动。” “石岩说小雀长胖了,陛下。” 朱九笑看向石岩,“石岩,蓝鱼儿说你认为它长胖了。” “额,小人是这样说。” “蓝鱼儿每日在外自行觅食,吃得多了些。” “陛下!是陛下说小雀在长身体,需要多吃。” “好好,是我失言。石岩,它不是胖,是又长大了些。”朱九连忙改口。 “这是又壮了?”众人疑惑。 “蓝鱼儿还能长呢?”莲蓬亦好奇。 蓝鱼儿挺起胸脯,任人观看。 “我亦不知它究竟还要长多大。”朱九道。 “蓝鱼儿,你莫不真是神鸟吧。”石岩叹道。 “我是半个。”蓝鱼儿道,朱九听懂了,笑。 “夫人,它说什么?”石岩问。 “它说,它算半个神鸟。” “半个?”众人又疑惑。 朱九于是又问蓝鱼儿,“为何是半个?” “因为将来小雀能跟随陛下进入扶风谷,到时就会是一整个,那如今就是半个了。” 朱九笑。 石岩他们越发好奇,“夫人,它说甚?” “它啊……自封的罢了。”朱九只好道。 原来如此,众人笑。 这时一道红影飞来,与蓝鱼儿相遇于空中。一红一蓝,在空中盘旋,唧鸣不断,畅叙久别之情。 朱九看见走来的清影,“阴大夫将团绣养得竟这般好。” “见过夫人。”阴美神情显得些微凝重。 众人因为皆抬头看空中,一时都没注意。 “之前团绣还怕蓝鱼儿,现下倒熟络了。”石岩道。 “不知阴大夫的鸟音习得如何了?”朱九问。 阴美拱手,“因为有团绣,在下已有所得。” “哦?”朱九表示惊喜,“不知我可否试一试阴大夫?” “夫人但试无妨。” 朱九于是看向空中,冲蓝鱼儿和团绣做声,示意它们做好准备。众人于是只见两只鸟儿皆乖乖停在空中,等候指令。 朱九看回阴美,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阴美于是亦冲空中做声,众人于是只见两只鸟儿整齐划一地振翅,翱翔,碰头,交翅。 “阴大夫亦神人也。”石岩感叹。 朱九道,“阴大夫可能听懂它们言语?” “夫人可试。” 朱九于是又冲蓝鱼儿团绣道,“蓝鱼儿,团绣,你们轮流与阴大夫说话。” 蓝鱼儿便出声,“阴大夫,可能叫唤吾名?” 阴美应声,“蓝鱼儿。” 蓝鱼儿一惊,朱九则笑。 团绣骄傲道,“我阿父还会更多。” 蓝鱼儿更惊,朱九亦惊。 阿父? 乐锦石岩他们听不懂,于是只看得云里雾里。 “团绣说甚了阴大夫?”石岩问。 阴美一时也难解释,只道,“它说我厉害呢。” 朱九看向她,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 阴美又说了些话,然后才停下来,众人都围过去问她。朱九见天色已暗,道,“王上不久该回来了。” 众人如梦初醒,立即散开去忙。 朱九摆手,示意蓝鱼儿团绣退下,然后她转身进屋,阴美受她眼神指示,只好跟进去。 她进去时,朱九正在自己燃灯。 “夫人。” 朱九背对着她,声音徐缓而温柔,“阴大夫总是自称在下。” 屋中亮堂了些,阴美一时间有不知身处何地之感。 “又总是一身青衣男子打扮。” 随着一句话,屋中就亮一分。 “力气还大得惊人。”朱九细数,看向她,面含笑。 阴美与她对视,神情亦柔和,“夫人可知扶风谷?” 朱九闻言,初微惊,后即恢复笑容,“阴大夫亦听说过此地?” “听先师父提过。” “蜀地那位巫彭?” “正是。” 不需要掩饰什么了。 朱九看了看门口,道,“王应该快回来了,我有许多话想与阴大夫详谈,阴大夫想必亦如是。等后面有机会,如何?” 阴美拱手,“但听夫人吩咐。在下先行告退。” 阴美转过身向外走,朱九叫住她,“阴大夫。” 她回身。 “即使还什么也未问你,我竟就笃信你至此并无恶意。”朱九道。 阴美愣住。 “或许是出于光明寺地道中你的相护,又或是平日里与你的相处。我其实不擅看人,但就是相信你。” 阴美脸上浮现笑,还未说话,门外已传,“王上至。” 两人很有默契,只笑,不再言语。 第227章 还打屁股? 朱九走向外面迎王,阴美则立在一旁躬身行礼。 傅南容一进来就拥住朱九,正要把嘴凑上去,被朱九轻捅了胁下,才发现屋中尚有一人。 阴美也是无辜,头已垂得不能更低,故没看见王的嫌弃,“阴大夫也在?” “是……在下……” “阴大夫也是来关心我。毕竟我才回来。”朱九道。 “好。”王道,“可说了话?” 朱九点头。 阴美立即道,“额,既然夫人一切都好,在下就放心了。在下先行告退。”说完,她差点在门槛上跌跤,好在被桑陈稳稳扶住,然后就跑走了。 朱九在后面担心地唤她,她只留了一句,“在下无事,夫人莫担心。” 王将朱九牵到里面去坐下,朱九道,“连阴大夫都如此怕你,你说你是不是阎王?” “孤有甚好怕?她医术好,又是女子,孤赏识她还来不及。” 额……朱九望着他,欲言又止。 他发觉了,便问,“有事?” 他将她从另一张椅子上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抱着,笑道,“孤就说不对劲,这才对了嘛。” 朱九的手攀在他颈上,与他面对面,“南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夫人请问。” “假如……我是说假如。” “嗯,假如如何?” “那个,我不小心受了伤。” 王闻言眉头一皱。 朱九补充道,“就是假如嘛。” “好,假如。但为何要假如自己受伤?”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 “是何态度?” “若我受伤,急需医士敞衣露肌治疗,而情况紧急之时,身边仅有男医士,你是会让他们给我治呢,还是由我痛着,等找到女医士了再管我?” “你说呢?” “我……我自然是随便谁,这不是看你的意思嘛。毕竟你们凡人挺看重这些规矩,讲究所谓的男女之防。” “你以为孤会如何?”王问得平静。 她歪头想了想,然后冲他笑,“我以为啊,我以为王会竭尽全力救我,无论是谁,王都会让他救我。” 王的大掌捏上她的脸,“你可知,刚刚若你不是这样说,孤就想打你屁股了。” 朱九吃惊,“王竟想打我屁股?” “你胡思乱想,故意坏想孤,孤不该打你?” “那也不能打人!” “若不给你教训,你这脑瓜子不知要想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来。” “你欺负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王的大掌包在她臀上,惹她浑身一激灵。 “孤就欺负了,如何?” 她脸红了,说不出话。 王与她贴得极近,“为何突然有这样的问题?因为阴美?” 朱九一惊,他怎联想到阴美了? “不是。就纯粹自己好奇。” “若孤在乎这些,当初就不会娶你了。” “你娶我之初,是为了还恩嘛。” “那后来呢?在你告诉孤,你与贺坤不曾同房之前,孤不是就喜欢你了?” “好像是这样哦。”朱九挠头。 “想明白了否?” “嗯。” “小九。” “嗯?” “孤不会因为世俗而做伤害你之事。” 朱九的笑在她脸上荡漾开。 两人相拥的画面,让乐锦他们热泪盈眶,不忍打扰。 “可是,饭菜都要冷了。”莲蓬纠结。 “这画面我们多久没见着了,莲蓬,你不想多看看么?”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夫人可是饿得快哦。” “那我去吧。”说着乐锦便要上前,但突然就被刚刚提议要去的莲蓬给猛拉着后退,而其他人早立即跑得不见了踪影。 她还在好奇发生了何事,准备回头去看时,却被莲蓬捂住了眼。 她当下便明了了。 第228章 孤今晚体贴你一回如何? 只是亲吻,晚膳还是要吃的。 乐锦莲蓬他们除了惋惜,还是惋惜,所以进来布菜时,脸上神情都恹恹。 朱九发现端倪,便问,“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没事,夫人。” 还说没事,声音都没精神。 朱九抬手摸了摸离她近的莲蓬的额头,莲蓬顺势弯腰。 “没发烧嘛。” 王吃下一口菜,道,“或许是白日里知道你要回来,兴奋过头,此时精力不足了。” “是这样?”朱九表示怀疑,但还是选择相信,“好了,这里不用你们忙了,我们自己吃自己的,你们也下去用膳。” 两人没动。 朱九假装板正脸色,“不听了?” 两人立马放下屈膝行礼,“是。”然后退出。 朱九看她们离开,纳闷道,“也不知怎么了,第一回见她们如此。” “或许明日就好了。” “王今夜就我来服侍吧,不用她们了。” “孤又不是不能自己梳洗更衣。” “那就辛苦王一晚了。”朱九给他夹了菜。 夜里准备就寝,乐锦莲蓬她们送进来热水后,朱九便让她们退下去休息。 “夫人夜里若要起来,恭桶移在这帘子后面了。”乐锦未走,嘱咐道。 “好,知晓了。” “夫人要不要先去试试床够不够软,若不够软奴婢好再铺一床褥子。” “够软了。”朱九道。 “这烛呢?夜里会不会太亮?” “和以前一样合适。” 两人终究走出。 王在镜前已自行拆了头发,朱九走过去拿起梳子给他梳头,“王的头发比我多。” 王看着镜中影,心头似揉进一团棉花,软乎乎的,眼中含笑。 “就去勤政殿这么一会儿,忙了些什么?”她随意问道。 “过目章公度留下的文书。” “想必王很满意。” “还是有瑕疵的,叫孤找出来了。” “王是找茬王么?”朱九已为他梳好头,手轻按在他脑后,望着镜中的他。 “孤偷偷给他完善了,并不叫人知道。” 朱九弯下腰,脸贴在他鬓边,“原来是体贴王。” 傅南容抬手将她拉下落在自己腿上,然后抱着,“孤今晚体贴你一回,如何?” 他看见她寝衣低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朱九自己不察觉,懵懂问道,“如何体贴?” 他突然将脸埋进她露出的领口,闷声道,“这样。” 朱九浑身一颤,双臂将他攀得更紧,“傅……傅南容。”她紧张了。 傅南容抬起头,笑看她,“孤忘了,小九其实尚未经人事呢。” 朱九吞咽口水,有些不敢看他,低声道,“你别放肆哦。” “这就叫放肆?”他这次将脸埋得更深,朱九身子越坐越直,嘴里结巴得不成样子,“傅……傅………傅……” 傅南容忍不住笑,“叫孤名字。” “容……容……容。” 他愈发笑不可抑,“之前是谁说要严办孤?嗯?”他转而宠溺地托着她的头。 “我……我……” 他笑着将她抱起,然后走到床边,放下她。 她身子一沾上床,手就不自觉抓紧身下的褥子。 王坐在床沿,撑着手看她,“孤亦是第一回。若你没准备好,我们就改日,如何?” 朱九眼里的确有慌色,见他如此说,心中松了口气。 她虽没言语,王却看出她的意思,于是将她身子放正躺好,给她拉上被子,摸摸头道,“睡吧。” 说完,他就侧过身去脱鞋。 朱九看着他背影,伸出一只手指勾他的衣角。他回头看那只手指,然后看她。 “这种事能收能放么?”她的眼神已有了媚意。 王无奈一笑,“孤还没放呢,何来收之说?” 朱九疑惑,“可是刚刚明明你还……” “那只是发出邀请,但未得到你饱满的回应,伤害不大。” “你让我适应适应如何?”毕竟活了几千年都从未体验过之事,第一次要在人身上体验,她难免紧张。 “好。” 他上床来,拥着她,“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他们是来日方长,但其他人却好似开始等不及。 乐锦她们等第二日,王君走后,问朱九,“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朱九正美滋滋吃早膳,“好啊。” “累到没有?”莲蓬倒是问得大胆。 朱九一愣,“就睡个觉,能多累?做噩梦么?我没做噩梦。” 众人一听,就知道昨晚又泡汤了。 “哥哥嫂嫂久别重逢第一夜,竟什么也没做?”傅南枝在听了莲蓬她们的转述后,火急火燎跑来刺探情况。 “要做什么?”朱九正吃茶。 傅南枝着急道,“嫂嫂怎问起妹妹了。如今形势这般好,太后再难掀起波澜,屋子风水也改了,举国皆望王嗣啊!” 朱九一口茶差点喷出,傅南枝立即就跑到她身侧给她抚气顺气,“嫂嫂。” 朱九咳了几声后,问道,“谁说的?” 傅南枝眼神一躲,“都这样说。” “都?” “是。” “比如。” “比如……”傅南枝看向乐锦,乐锦连忙摆手。 看向莲蓬,莲蓬亦背过身去假装忙碌。 阿水呢,阿水在擦桌子。 傅南枝的眼神于是转到屋外一蓝一红二影,只好指道,“就是我大魏鸟雀亦作如此期盼。” 朱九笑,“这你可骗不了我,它们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总之,哥哥嫂嫂努力就是。” 朱九笑道,“这是我们二人之事,你们就别操心了。” “怎能不操心!”傅南枝看了看外面,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然后示意自己贴身侍女秋棠把包裹拿给她。 朱九好奇是何物,但看傅南枝模样,应不是好物。 第229章 妹妹送来了两本名字儒雅的书 她一手挟着包裹,一手牵她向内走,让乐锦莲蓬她们守在屏风边。 “要给我看什么?”朱九问。 傅南枝带她进了内殿后,两人在床上坐下,然后她就开始拆布皮,但她的手有些抖。 朱九看得只想笑。 布皮拨开,露出两本书。 朱九道,“我道是何物,两本书而已,为何像是给我看赃物一般?”说着她就拿起一本,托在手上准备看,却被傅南枝的手按住,“等无人时嫂嫂再看。我暂看不得。” “为何?” “鲁媪说的。” “书是鲁媪给的?” “是。” “送给我的?” “是,送给哥哥嫂嫂作参考。” “是何好书,为何你又看不得?” “鲁媪千叮咛万嘱咐,我看不得。” “你不好奇?”朱九还不知道她。 果然,按住她的手松了力。 朱九道,“一起看何妨?” 她的手几乎离开了。 “嫂嫂保证不与鲁媪说。”她望着她,寻求保证。 “不说。” 她的手,完全离开。 朱九得以看见书名,是个儒雅的好名字。 然后翻开第一页。 朱九不见有异样,傅南枝却睁大了眼,然后双手捂住,“原来是讲这些,难怪鲁媪嘱咐我不能看。” 朱九见她脸红了,笑道,“南枝以前听过这些事?” “鲁媪对此讳莫如深,总说是羞耻之事。” “那南枝自己以为呢?” “我不知道。” “等陆吾回来,南枝也要嫁人了。”朱九眼弯如月。 傅南枝羞红的脸亦染笑。 “鲁媪是怕我不懂这些,才让你送书来的?” 傅南枝摇头。 “那是为何?” “主要是怕哥哥不懂。” 朱九笑,“那你为何不送给他?” “不敢。” “想托我交给他?” “是。” “你二哥总说无师自通,想来他不需要这些。” “真的?” “是。” “那为何……” “原因在我。” 傅南枝愕然,“嫂嫂……是还有所顾忌?” “不。”朱九摇头,“这些事我很了解,但了解是一回事,真要做了,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自带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傅南枝表示费解。 朱九笑道,“等你与陆吾完婚,到时或许就有体会了。不严重,我自己会调节好的。” 傅南枝似听懂了,“妹妹明白了,那这两册书……” “既是鲁媪与你的一片好心,我当然要替你二哥留下。等你成婚时,再送还给你。” “好!”傅南枝满脸是笑。 傅南枝走后,朱九望着她的背影笑。乐锦他们因而皆好奇郡主究竟送了何物。 朱九本打算晚间将书拿给傅南容看,谁知石峰传来消息,王上今夜宿勤政殿,原因是,燕人入侵。 “王上一人在勤政殿?”朱九只初始一愣,然后就恢复如常。 “回夫人,章相君等人皆在。” “那边被子褥子够不够厚?” “前些日子王上都是宿在那边……” “如今又冷了,你们要试试够不够暖。”朱九道。 “小人遵命。” 朱九看着屋外夜色,又道,“几时传来的消息?” “申时。” 乐锦他们皆看着她。 “晚膳可用过?” “从申时到现在,殿门一直紧闭,期间只师父进出过一回。不敢打扰。” “还在商讨?” “是。” “备着饭菜,等他们一结束就送进去,无论多晚,就说我会一直等你们回话。” 石峰拱手,“是。” 朱九不是随意说的,乐锦她们也知无法劝,只好为她把屋内的烛火烧得更旺,供她看书。 夜深不知到几时,她时不时转头看一看黑洞洞的窗外。 除了之前与他闹别扭,晚间睡不着,这还是第一次,她陪他熬夜。但她果不是这个料,此时眼皮已经很重。 她正揉眼睛,门被轻轻推开,她缓抬头,却见一道熟悉的影子走了过来。 一时以为不真实,于是再狠狠揉了揉,那影近前来,将她面前的光线都挡住,温热大掌捉过她的手,然后是一股风吹在自己的眼角。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别把眼熬坏了。”他出声。 “你回来了?”她慢慢回神。 “知你还在等,孤不放心。” “事情商讨结束了?” “嗯。” 他在旁边坐下,拥着她,闭上眼,她不敢动。 “睡觉吧。”她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应,“好。” 他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 她却很久才睡着。 第二日等她醒来,他已不在。 “王上出宫去南郊大营了,夫人。”乐锦道。 朱九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上临行前嘱咐,夫人无需担心。” 朱九看向镜中,笑,“国事方面,我一直相信他。” 乐锦亦笑,“那就好。王上可能要几日方回,这几日,郡主和公爷都会过来陪您。” 才说及那对姑侄,庭中便传来了喊“婶婶”之声。 朱九乐锦在镜中相视一笑。 只听见两人直直跑进内殿,傅庄一来自然就是扑在朱九膝上。 傅南枝则抢过乐锦手上的梳,为朱九梳头。 朱九的手抚着傅庄的头,“早膳用了没有?” “没有,婶婶。”傅庄答。 “陪婶婶用如何?” “好。” 朱九抬眼,看见傅南枝的神情凝重。朱九知她是担心南边的陆吾,“南枝,你哥哥他们为这一战早做了充足准备,最终我们会赢的。” “可是南边,说是已丢了好几城。”原来如此。 “燕人乘势而来,浩浩荡荡,与他们硬碰硬自是不成,你二哥定有别的打算。” 朱九见她神色之凝重并无减轻,便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傅庄亦在一旁牵着她的衣角,“我们大魏比之燕国,胜在地广而人稀。之前他们之所以瞧不起我们,无非是因为我们虽然地广,但可用之地不多。却不知,这也是我们的优势。因为大河常年泛滥,河南之地人烟并不繁盛,故而燕人夺城容易。他们也以为自己会是第二个入主魏地的前秦。但他们忘了,如此也必将让他们远离本国,拖长战线,而今日之大魏有春秋鼎盛的王,比之当年你祖父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我听说燕人之领军并非他们那位被称作不败战神的皇帝。” “是他们的储君。” “那位燕国储君,我以前听你二哥讲,似乎不怎么样。” “嗯,眼高手低之辈。” “所以,我们要有信心。” 朱九捏了捏她的手。 傅南枝忍不住笑道,“嫂嫂,我坚信我们大魏一定会赢。” 朱九看透她心思,“可,你还是担心,担心陆吾,是不是?” 傅南枝点头。 “最近可有来信?” “十日前来过一封。” “当时局面如何?” “他亦提及对面那些日子是反常一般的安静。” “所以是有准备的。” 傅南枝再次点头。 朱九看了看傅庄,道,“南枝,还有比我们更小的小辈在此,我们该给他们做表率。” 傅南枝看向傅庄。 傅庄扯着她衣角,仰头对她认真道,“姑姑,会没事的。大魏会没事,你的陆吾君亦会安然无恙回来娶你。” 傅南枝眼角勾到鬓角,“庄儿比姑姑坚强。” “庄儿会保护姑姑和婶婶。”小家伙手臂伸长,想要抱住两个人。 朱九傅南枝皆笑。 乐锦在旁看了,亦笑。 第230章 留下两颗青梅核做纪念 就在傅南容离京第一日夜,秋末的雨再次降临盛京城。 朱九知道他是去整军。 她靠坐窗边,听着雨打在外面树叶上的声音。 乐锦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夫人,小心夜里寒。” 朱九望向她,对她手中之物感到好奇,“这是何物?” 乐锦将漆盘放在书案上,吸引着朱九离开窗边,走了过来。 她弯腰撑在桌案上看。 “今年庭中自己结的青梅,之前我们还在崇山时,王上就已命人摘下做成了青梅饯。如今正好从坛中取出吃。” “青梅饯?”朱九表示新奇,执箸夹了一颗,在烛火前看了看,黑得发亮。 她看向乐锦,乐锦道,“夫人尝尝吧,酸酸甜甜的口感。” 朱九这才放进口中,慢慢品尝。 乐锦笑着看她,见她先是因为酸而缩肩皱眉,再是因为甜而眯眼笑。 “好吃,乐锦。”她再度夹起一颗喂到乐锦嘴前,乐锦微微弯腰,一手托在自己嘴下,就着她的筷子吃下。 朱九一颗已基本吃完,嘴里有核,她左看右看寻地方吐。乐锦自己嘴里尚包着吃食,手却已伸出。朱九便一笑,低头吐在了她手心。 “能再吃一颗么?” 乐锦笑道,“最多再吃一颗了,夫人。” 朱九便又去夹一颗,“就吃两颗,绝不多吃。” 只见她将蜜饯含进嘴后,又是缩肩皱眉,这回甚至轻跺了脚。 乐锦看得直笑。 “那样酸而涩口的果子最后竟能做得这般好吃,乐锦,凡人真厉害!”朱九鼓着脸颊道。 “夫人的意思是……凡人?”乐锦表示一时没听懂。 朱九一愣,立马改口,“就是人。” 乐锦便点头,然后再度被朱九喂了一颗青梅饯入口。 两人面对面眯着眼笑。 吃过蜜饯,朱九拿过乐锦手中的那颗核,和另一颗一起摆在桌上翻来覆去地看。 按照朱九的意思,乐锦到门口让阿水把剩下的蜜饯分给众人,然后又回到屋中。 朱九上半身趴在桌上,“乐锦,王不喜吃酸甜食,这东西他分毫不会沾,为何还要人做?” “夫人爱吃嘛。” 朱九捏起一颗核,凑到烛下看,“鸟儿都不吃青梅的,太酸。谁承想能被做得这样可口。” “夫人觉得可需要改进?或是再甜些,再酸些。” 朱九摇头,“就这般便很合适了。” 她抓起两颗核起身,乐锦一时不知她要作甚,跟着过去,就见她走到水盆边,自己在水里揉搓那两颗核。 “这是我第一回吃青梅饯,还是他吩咐让人做的,我想留着它们做纪念。” 原来如此。 乐锦道,“奴婢让莲蓬去找个小匣子。” 说着她就走向外,在门口叫来莲蓬,吩咐了此事。 朱九将梅核已揉搓干净,正用干帕裹干。 莲蓬捧着一个小漆匣子进来,朱红描金的面,暗黑的里。 乐锦再给她找来一张红色的小巾帕,供她裹了核,然后放进去。 朱九合上盖子,扣上金扣,交给乐锦,“乐锦,帮我收起来吧。” “是。” 莲蓬道,“夫人以前没吃过青梅饯?” 朱九点头,“的确不曾吃过这样做成深色的果子。”她吃果子,都是挂在树上吃,吃得是最新鲜的。哪像这青梅饯,还要在坛中封存个把月。不过,味道却是别有风味。 凡人,虽然能力有限,但又总能把能力发挥到极限。 这是可敬可佩可叹之处。 但从小小青梅饯她便能得此番感慨。 乐锦服侍朱九躺下,朱九拥着被子,望着她。 乐锦又哪会不懂,于是不再熄灭剩下的烛火,走过来,在旁边凳子上坐下,“夫人睡不着?” 朱九笑道,“被乐锦看出来了?” “王君一不在,夫人就总会失眠一段时间。奴婢已有经验了。” “乐锦,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好。” 屋外的雨声还在继续,“乐锦,军营里的床暖么?”她略撑了撑自己身上的被子,“有这般暖么?” 乐锦心头一软,“夫人不用担心。王上以前行军在外,大雪压倒帐顶,然后全军卧于雪中的情况也曾有过。” 朱九笑,“乐锦你不说这话还好,听了这话,我似乎更担心了。” 乐锦一愣,“那奴婢重新说,夫人只当刚刚没听见。” “好,你重新说。” “夫人莫担心,军中被子暖。” 朱九低眉一笑。 烛火映照下,乐锦只觉眼前之人温柔极了。 她不自觉唤出声,“夫人。” “嗯?”她明亮的眸看着自己。 “今晨您同郡主所说那番话,若让王上听见,不知又要多为您着迷。” 朱九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但如今燕人来犯,传闻有十万大军。不说全大魏,不说盛京城,就是咱们这魏王宫中,亦有人在持悲观论。” 朱九一愣,“他们害怕?” “是。” 朱九顿了顿,道,“王今日阅军,明日定会亲赴战场。我们在他身后,岂可与他二心?” “总有人看不明与胆子小。”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毕竟燕人如今,的确是气势唬人。” 两人相视一笑。 “慕容璟本身经历过亡国之痛,寄人篱下之辱。他复国后,却又想让其他人也经历这些。不败战神,真的就能永远不败么?”朱九道。 “那是他没有碰到我们王君。” 朱九笑,“王自是极重要的,重要的还有大魏全体臣民。经历过一次亡国之痛,我们已空前团结。燕人还不知道,他们进来后,将会面对怎样的敌人。而我们,已将他们看透了。” “夫人的信心,就是大魏的信心。” 朱九道,“我的信心是王给的,也是我所遇见的每一位大魏臣民给的。” “有夫人在,奴婢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慌乱。” “是么?是因为我?”朱九笑。 “自然还有王上。” “若没有我,你应一样不慌。” “不一样!”乐锦答得很快,很急。 朱九微愣。 第231章 日月悬空,下民仰福 “有夫人在,我们更踏实。” “我不会带兵打仗,也不会治国理政,只能躲在这后宫里看书观鸟,如何能有让人踏实的本事?” “夫人即使不出四门,但却知天下事,也懂天下事。”乐锦道,“而且最要紧的是,夫人与王君同在,这就如同天上有日月在,万民仰天才不恐慌。” 朱九笑,“乐锦,这样的话我想不到会是从你口中说出。” “奴婢可是说错了?” “人又岂可比之日月?” “夫人可试想,若无王君,大魏会是何等模样。” 朱九未言。 “那模样是否如同天无日月一般黯淡无光?” “就算如此,那也该是王作日月,我不足比之。” “王作日,耀我赫赫白昼。夫人作月,暖我漫漫长夜。” 朱九实在忍不住笑,乐锦亦笑了。 第二日朱九竟收到了一封来自王的信。 不止她感到惊讶,就连从影九手中接过信来的红缨亦吃惊不少。 傅南枝傅庄她们皆在,但朱九还是走到一旁去拆开看。 封印挑开,信纸延展,字不多,且龙飞凤舞,可见是极快写就的。 “小九,一日不见,亦不来信,是不想孤乎?孤在军中万事都好,只盼小九只言片语来解相思。” 朱九握着信,立在书案前笑,傅南枝傅庄实在好奇,便偷偷向这边挪,然后就被乐锦莲蓬给拦住,“夫人,郡主公爷过来了。” “好啊,乐锦,你打小报告!”傅南枝扯着乐锦的腰带。 朱九立时折好书信,压在一本书下,然后就去解救乐锦,“南枝,小心我回信,告诉你二哥,你偷偷看我的信。” 傅南枝被朱九搂住,动作一停,假装哭道,“嫂嫂偏心乐锦!庄儿,我们没人要了。” 傅庄也跑过来抱住他姑姑。 朱九捏着她的脸,“谁说我偏心,嗯?” “没……没人说。嫂嫂饶命。”傅南枝想躲。 “庄儿呢?”朱九放过她,又弯腰去逗傅庄,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笑,“婶婶…呵呵…婶婶。” 阿水捧进来昨日的青梅饯供傅南枝姑侄品尝,朱九趁机也吃下一颗,被乐锦抓个正着。 “好乐锦,这都第二日了,再吃一颗无妨吧。” “阴大夫说,此物不可多食。” 不过朱九已把东西含进嘴里了,然后与傅庄皆是得逞一般的偷笑。 “庄儿一下含了两颗,乐锦,你怎不说他!”朱九转移战火。 傅庄双目睁大,不敢相信一向疼自己的婶婶竟会出卖自己,傅南枝在一旁则是看得乐呵呵,且因为注意力不在她身,一连塞下好几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乐锦一人忙不过来,只好站在一边鼓着脸,瞪着三人。 朱九默默吐出两个核,“那个,乐锦,我就吃两颗。”舔嘴。 “乐姑姑,我也只吃两,额,三,四颗。”傅庄从嘴里接连吐出四颗核。 这下众人便都看向傅南枝。 好家伙,她仿佛松鼠,嘴里一共包了六颗核。 朱九大拍掌,“好哇,南枝,原来你才是偷吃高手!自叹不如,自叹不如!” 傅庄也表示钦佩。 “郡主怎不带个好头!还有小公爷在呢。”乐锦跺着脚把盘子端走。 朱九看着她背影,笑道,“乐锦生气了,瞧头顶都冒烟了。” 傅南枝姑侄捂嘴笑,乐锦回头一看,他们便忍住。 倒是朱九还咧着嘴。 “嫂嫂不给二哥回信么?” 朱九吃下一口茶,“我怕耽误他。” “二哥都能抽空给嫂嫂写信,定是期盼嫂嫂去信。” 朱九想了想,未言语。 傅南枝冲傅庄使眼色,傅庄就从他婶婶身边起身,道,“婶婶,庄儿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多待一会儿,不急于一时。”朱九伸手握住他。 “下午再来看婶婶。” “是啊,嫂嫂还是给二哥回个信吧。”傅南枝过来牵走傅庄。 “路上小心。”朱九只好送他们到门口。 “嫂嫂留步。” 乐锦走回来,“夫人,郡主公爷怎么走了?” “他们想让我给王回信。” “那夫人赶紧写吧,奴婢去研墨。”乐锦也很激动。 朱九人还在门口,乐锦却已经跑去了书案。 “夫人快来。”她还催促。 朱九无奈,走过去,“写多长呢?” “有多长,写多长。” “只怕他没时间看。” “会看的。夫人快写吧,墨好了。”乐锦自动退开。 朱九看着她,她又催促,“夫人快写。” 朱九心笑,自己好似是牢中被迫写供状的罪人。 她提笔,想了想,然后落笔,“南容,我亦想你。昨夜雨寒,我忧心军中被褥不够暖。乐锦今日翻检库中,搜出上千匹布,数千斤棉。宫人无事而易胡思乱想,若能发动起来,为大魏军士制衣制鞋,或能稍缓他们焦虑。王若允,明日我就领人开工。 王在军中定忙,言止于此而情未止。 王万安, 军万安。” 乐锦眼巴巴看着,朱九一搁笔,她就赶紧跑去取来封泥和印,然后在朱九卷好的信上糊了泥,狠狠盖上戳。 朱九看着她这一番动作完成得一气呵成,来不及去火上烤,而是放在嘴边吹,一边吹还一边向外走,“红缨,红缨!” 朱九难得听见乐锦这么大嗓门喊人。 “夫人给王上的信。” 没听见红缨的声音,但很快乐锦就又出现在门口,满面含笑地问她,“今日天晴,夫人不出去走走?” 朱九想了想,起身道,“那我们就去库房看看吧。” “库房?”乐锦表示惊讶。 “是,或许明日我们就能开工了。” 乐锦更惊,“夫人问王君了?” “是,刚刚已写在信中。” 两人于是向外走。 “宫人不多,又开战在即,或许做不了许多。”乐锦道。 “总能做些放进军需里预备着。” “那可以直接做冬衣了。”乐锦道。 “自然是要做冬衣。”朱九步子迈得快,手露在外面有些冷,捏了捏。 她抬头看天,虽说晴了,但天尚不明朗,还吹着风。 “乐锦,冬天是不是要来了?”不然不会这般冷。 “ 还有两日就要立冬了,夫人。” 人间节气,是朱九在天界所看见的凡人最厉害的发现。 果然,竟要立冬了。 “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是。” 第232章 剥夺我做衣的资格? 朱九去库房巡视了一遍,然后看上了那儿的大院子。她对那边守库房的中监道,“各殿宫人到时轮流来此做衣,你们安排好茶水与膳食,我每日也都会过来。” “是。” “那边的库房腾出来,到时好放做成的成衣。” “是。” 一切都是朱九亲自安排,众宫人看到了杨夫人的决心,便也定下心来,准备跟着干。 王君的回信没等到第二日,当晚就来了。 还又是在傅南枝姑侄都在的时候来的。 这下两人都在她准备拆信时就起身要走。 “不急,等我看完。” “嫂嫂看完还要回信,我们就先回去了。” “明日你说要来,可是定了?”朱九握着信问她。 “自是一定的。” “好。” 送走二人,朱九便走到烛火边拆信看。 “小九,来信收到。想你。做衣一事,可行。写长信一事,亦可行。盼长篇大论复。” 这信更短,是能叫跑腿之人无奈的短,却叫她回以长篇大论。 她走到书案边,乐锦见状,立即为她搬来烛火,然后静静退到一边。 “南容,想你。在此关头,实在说不出儿女情长事,但盼君寝食俱安,大魏安。” 乐锦见她仿佛才提笔就搁笔,已开始卷信,奇怪道,“夫人写完了?” 朱九点头。 这下她去取封泥和印走得很慢,与上午时形成对比。 朱九将信交给她,看她封印动作也迟缓,笑问,“怎么了?” “夫人信写得太短了。” “影卫嫌跑一回不划算?那就少跑几回。” “没有。”乐锦立马回应,“奴婢去交信了。” 朱九看着她背影,摇头一笑,然后自己收捡好案上笔墨,起身离开。 朱九之前只做过小的物什,对于做衣,这是头一回。但她虚心好学,带着花想殿众人与其他宫人一起整日整日在库房大院里埋头苦干。有时棉花飞起,呛得她直咳嗽,她也不顾。指头被戳破也是常事,怕被乐锦她们看见,便自己偷偷楷了血迹,继续做。 傅南枝一直陪着她,傅庄有时会过来帮忙抻布,装棉,端茶递水。 这日他们还在忙碌,门口却来了一人。红缨从白茫茫中望过去,只见是一个影。 她起身,发上沾了棉絮。 “二姐。”来人行礼。 “影五。” 朱九亦看了过来。 “夫人。” “影五,你也来帮忙?”朱九笑。 “属下有事禀报。”见他神情不轻松,众人皆愣住。 乐锦扶她起身,她弯腰揉了揉膝盖,因为坐得久了,然后转身走向身后的屋子。影五跟上,红缨乐锦也随去。 朱九正好进去坐下吃一盏茶,乐锦给她倒上。 “说吧。” 影五再拱手,“启禀夫人,太后病重。” 朱九的手一顿,红缨乐锦亦惊。 在这节骨眼上病重,她又要出何幺蛾子? “木先生一直在西宫,可传出什么话?”朱九问。 “木先生的意思是,自那之后,太后一直不肯就医,排斥他的靠近。他只能用药香勉强治疗,虽能缓解,但终不能完全治愈。如今则是已昏迷不醒了。” “如今正好近距离治疗。”朱九道,“若连木先生也没办法,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人能治她了。此事可派人告知了王上?” 影五摇头,“暂未。” 朱九放下茶盏,看向他,“如今国家多事,王君日理万机。影五,你自己可能掂量?” 影五闻言,立即低头拱手,“属下明白。” 朱九点点头,道,“那程中官可还在西宫?” “王上已将他再度关进狱中。” “还活着否?” “尚有一口气吊着。” “把他送到西宫,让太后见见旧人,或许身子就能好转些。” “可是夫人,”乐锦急道,“这程眉之前还……” 朱九道,“无妨。他如今只是还能出气罢了。太后不亲王上,只亲她这些心腹。就让她见见程眉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事了,其他的,非我所能为。” 红缨看向影五,冲他点头。 影五于是拱手,“是,属下立刻去办。” 影五离开,红缨道,“夫人这些日子为了做衣眼下都有青黑了。” “谁说不是呢,回去后还要燃灯做呢。”乐锦心疼道。 朱九笑,“还说我呢,你们不是?” “夫人的手让奴婢瞧瞧。”说着乐锦便过来捉她的手。 朱九却往身后藏。 红缨见状也去捉,一把就捉到了。 朱九攥着拳,不让她们看,并笑喊,“红缨竟也欺负我!” “夫人手若伤了,属下好为您上药。”红缨还在轻掰她的手指。 “莲蓬,石岩,救命!”朱九冲外大喊,从门外立时就跑进来几个雪人,其中一个嘴里还喷出一口雪。 朱九见状,噗嗤一笑,然后手就松了力,被红缨顺利展开。 只见她几根手指皆戳破了。 乐锦心疼地抢过去捧着,“夫人怎什么也不说!难怪夜里不让奴婢服侍。” 朱九抬头看她们,“好乐锦,不能哭哦。一点不疼,我都习惯了。” 红缨从身上掏出药膏。朱九道,“红缨别抹。不然会沾到布和棉上。” “夫人以为我们还会让您去做么?” “啊?剥夺我做衣的资格了?是我做得不好么?” “夫人看看自己的手吧。王上回来若瞧见,小人们都不用活了。”乐锦的眼泪差点就掉出来。 “乐锦,不哭。”朱九就怕她掉泪。 乐锦狠狠忍住,而红缨已为她抹上了药膏,她只好无奈地承受。 “夫人这几日都不能碰了。”红缨横眉冷对她。 “那我看着你们,给你们端茶递水。” 闻言,不止她们,屋外几人也差点跌倒,然后迅速跑开。 说着,朱九就双手捧着一杯茶递给乐锦,“乐锦,吃茶。” 乐锦弯腰屈膝,接了过去,“谢夫人。” “红缨,吃茶。” 红缨先拱手,然后接下,“谢夫人。” 朱九趁机起身,便要走出去,被红缨一只手拽住。 她只好嘿嘿道,“我就出去看他们做。” 红缨道,“属下陪您。” 于是她接下来一天都被红缨盯着。 她有时看见宫人针技高超,想要学,针还没碰到,就被红缨拦住了。 这时她就会来一句,“红缨影响我的进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紧张担忧的氛围在魏王宫逐渐被冲淡。 燕人久围定城不下,干脆留少部分人继续围困,然后大部绕过定城,向北而来,眼看就要抵达大河南岸。 燕太子是会收拢民心的,一路北来,不准士兵抢夺魏民田里庄稼,也不许屠城,以至于将自己的补给线拖得越来越长。 燕人一到大河南岸,即开始造船,准备过河。 魏王在此时终于领军南下,驻在河北。 魏王迟迟不过河一战,燕太子还以为他是畏惧,便在河南岸让燕士兵大喊,“魏王懦夫!”声音竟隐约可传过河来。 傅南容立在河岸闻见,只是浅笑,而他身后士兵森然。 盛京城并未因燕人来犯而戒严锁城,于是因燕人临河造船而恐惧逃走者有之,但剩下大多愿同王军留守。 魏王宫算是盛京城中除了章公度的相府外,最淡定的地方。只因那为王君唯一的夫人带领大家有事做,而她自己也是一派淡定从容,所以不慌。 章公度听闻杨夫人在做事,告知了樊玉,樊玉告知了林知乐,于是林知乐就联合京中相熟的富人开始捐资捐物。 此事传入宫中,朱九知晓后,当即就亲笔写了信过去表示感谢。 信送出不久,宫里来了人。 是章公度带进来的,除了樊玉还能有谁呢。 她带来自己做的糕点和饼,当然只她一人很难做这么多,是借有春楼众人,才能完成可供宫中几百人吃的饼。 饼被分发给众宫人,樊玉自提着一食盒,与朱九进到屋中。 朱九嘴里还有棉,只能漱过口才能吃。 “阿玉,这都多久没吃到你做的吃食了?”朱九一边吃一边说。 “夫人好像瘦了些。”她看向乐锦她们。 乐锦像是早有意见,此时是不吐不快,“常常是饭没吃几口就要上那架子去,不瘦才怪。” 樊玉笑道,“夫人不听话了。” “就是。樊姑娘帮我们劝劝。” 樊玉于是道,“王上在前线为国征战,夫人不该让王上担心才是。” 朱九咽下一口吃的,再饮下阿水递来的水,才道,“我其实不是瘦。我与乐锦解释过多回,红缨亦能为我作证。我是身子精干些了。瞧瞧,这手臂,”她自己捏,“肉都紧实了。” 樊玉当真捏了捏,笑道,“好像是。” 乐锦道,“樊姑娘莫被夫人诓骗了。” 朱九道,“乐锦才是骗人呢。” “奴婢不与夫人争辩就是。”说完,乐锦一扭身,走了出去。 樊玉笑道,“乐锦也是关心夫人。” “阿玉,”朱九微微探身,说悄悄话,阿水在她身后忍笑,“乐锦有时太啰嗦,我不说些谎话,根本说服不了她。” 樊玉一愣,然后就笑了。 第233章 他还不知道她要去看他 朱九直起身子,问道,“知乐他们还好么?” “大家都好。我进宫前还专门去了趟兰宅。” 朱九的手一顿,眼里冒光,“真的?” “真的。” “秦媪阿芷他们还好么?” “都好。就是想夫人。” “让他们进宫来看我嘛,我也想他们。” “他们有规矩,不敢随意入宫。” “我如今也忙,不然真想出去看看他们。”朱九只好道。 “夫人竟操持了这么大事,如今京中早掀起做衣之风。” “是知乐他们在外影响嘛,我四门不出,能起什么作用?” “若无夫人引领,大家又岂会这般支持?虽然燕人间隔不远,大家皆不轻松,但有夫人在,他们似乎安心不少。” “阿玉怎和乐锦一样,将我说得如此厉害?”朱九笑。 “这是共识,夫人。” “哪是共识。共识应是,有章相君在朝坐镇,大家才安心。” “这自是一方面,但夫人是王君之夫人,夫人镇定自若,都人自然效之。” 朱九只好笑笑,不再言及此事。 “对了,夫人。燕人在南岸起初造船那般气势汹汹,却不知为何拖了已过半月,还不见造好船渡河。”樊玉道。 “不是有传闻燕帝病危么?或许那位燕太子心中是害怕了。”朱九抿茶,发顶还飘着一根棉,被阿水看见拈走。 “果真是色厉内荏的主。”樊玉笑道,“燕帝一世英名,在选嗣上竟是如此不明。” “人难免糊涂。” “堂堂国君,还是清醒一些好。”樊玉叹道。 过了会儿,樊玉望向屋外白茫茫一片,又道,“天气越发冷了,大河别冻上才好。” 朱九低眸吹了吹热气,道,“冻上也无妨。冻上,说不定利于我们。” 樊玉惊。 朱九笑。 朱九他们所制第一批冬衣,终于赶上军需输送队伍的再一次开拔,它们将被运往已扎于大河北岸半月之久的魏军大营。 花想殿里,乐锦正在给朱九穿上厚实的红色斗篷。朱九嘴里冒着白气,不停说着话,乐锦也在不断地叮嘱她。 看得出,她很高兴。 红缨立在门口等待,时不时看看向殿中。 “莲蓬,衣服装好了么?”朱九扭过头问。 莲蓬的声音传来,“装好了,夫人。” “鞋呢?” “也在里面。” 朱九又回过头问乐锦,“乐锦,你觉得我那衣服和鞋做得够穿么?会不会妨碍他骑马弯弓?” “夫人学甚都又好又快,那衣服和鞋,就是奴婢,也自叹不如。”乐锦笑道。 “你没哄我?” “奴婢不敢。” 朱九笑,“他还不知道我要跟着去呢。” “王君定高兴。” “风雷也帮我装好。” “是。” 总算给她收拾完,朱九搓搓手,便向外走。 红缨眼看着她似一朵花儿一般走来,“红缨,我们走!” 她点头,立即跟上。 “红缨,照顾好夫人。”乐锦在后面喊,声音颤抖。 朱九头也未回,只回了一句,“乐锦放心。”然后就跑走了。 “如今天寒,王上当不会久留夫人在营中,会很快回来的。”莲蓬安慰道。 乐锦忧心道,“夫人怕冷,军中只怕更甚。” “今年的雪下得都不大,不及往年冷。” “天佑大魏。” 朱九乘坐马车正跟着军需出城,却突然在半途停住了。 红缨掀开帘子看,只见前面有好些人拥着军需队长的马头,不知在做什么。 朱九亦好奇地探出头看,却叫她看到几个熟人。 “阿鹂!”她当即叫出来。 那边的人果是黄鹂,闻声看过来,便看见朱九在冲她招手。 她面上一喜,抱着一件东西就朝这边疾步走来。 朱九拍拍红缨,“红缨,我们下去,是黄鹂。” 红缨只好先下车,然后抱下她。 而朱九脚刚落地,黄鹂就跑到近前,“夫人!” “阿鹂。”朱九捉住她手臂,“你们这是要……” 她看向她身后那几名女子,好像都是以前芳菲楼里的姑娘。 “参见夫人。”她们皆抱着物什行礼。 军需队长已走了过来,拱手,“启禀夫人,她们请求随队伍南下,去军中为我大魏军士鼓乐提气。” 朱九闻言,惊喜道,“阿鹂,真是如此?你们当真愿冒严寒,随我们南下前线?” “夫人不知,若非大魏,我等还不知在何处漂泊。是大魏收留我们,我们自当回报一二。”黄鹂道。 “是啊,夫人。”其余人亦道。 朱九受到触动,“好,好。你们皆是大魏的好女儿。” 她看向军需队长,“那就让她们随行。” “是。”他拱手。 “你们上车来,我们挤一挤。”朱九指向自己身后的马车。 黄鹂道,“夫人,我们自己筹了一辆车,在那边。” 竟连车也自己备好了。 “好,那我们启程。”众人屈身。朱九拉住黄鹂道,“阿鹂,你坐我们这辆。” “是。” 上车后,队伍继续前行。 朱九还拉着黄鹂问,“怎会想着去前线奏乐?” 她神情不足刚刚的明媚,“夫人,妾夫君未归,南边却已交战。他滞留于南方,祖父说,只有战打赢了,夫君才有回归之日。” 原来陆苌还未归京。朱九转而拥住她,“我们会赢的。” 黄鹂点头,“定会赢。” 朱九看到她背着的东西,“是你的阮么?” 黄鹂点头,“妾也只会这些了。夫人,姐妹们皆已学会夫人所作之破阵,此曲定能鼓舞我大魏军士士气。” 朱九笑道,“我亦带了琴,到时与你们合奏。” 黄鹂显然惊喜。 队伍走了两日夜,中途歇息时,朱九与黄鹂等人拨弦预演,在冬月之下,奏出雷霆万钧之势,连枝头乌鸦亦被惊飞无数。 军需队伍在原地或立或坐,或饮水,或吃饼,无一不被此乐惊住。 红缨是第一次听闻此曲,之前只听影卫中有人谈及,朱九回宫后又一直不曾奏起,今日才能耳闻,竟真如他们所言。 她望着她一身瘦弱,背后是月出乌云。 一曲终了,军需队长拔地而起,不住鼓掌,“下臣何德何能,今日竟能闻夫人与诸位娘子此等妙曲!” 黄鹂与众女子皆笑。 朱九亦笑道,“扈大人太夸张了。” “夫人此言差矣,下臣从不夸大其词,否则王君也不会派下臣来做这军需队长了。夫人与众娘子今日所奏之曲,浑如千军万马奔腾,有乘风破浪之势。下臣是粗人,也不懂如何形容。只知,就是现在对面有燕人十万,听了此曲,下臣也能上马战一回,毫不畏惧。”扈勇身材高大,在他们面前踱步来去,手舞足蹈,一派激动模样。 众人只是笑。 “这下好了,我大魏军士有耳福了。”最后他拊掌道。 “大人或许还不知,此曲创作者为谁。”黄鹂笑道。 朱九闻言,冲她摇头一笑。 “哦?黄娘子可知是谁?” 黄鹂看向众人,众人亦笑。 黄鹂未开口,已有兵士喊道,“小人知道,叫甚扶风有鱼者是也。” “这个小人也知道,创作者有两位,还有一位叫……叫……” “叫惊鸣有时。”另一人的大叫声传来。 朱九脸上浮现诧异,黄鹂笑道,“夫人没想到吧,此曲已传遍盛京。” 扈勇道,“已传遍盛京么?某竟未闻。” “扈大人心思全在公事,只怕不曾上街听过曲。” “以前也是爱听的,只是近来已无心上街了。” 众人一静。 扈勇又道,“此曲甚妙!甚妙啊!不知这两人是何方人士,可能一见啊。” 此言出,几个女子皆笑。 扈勇不疑有他,自顾自道,“扶风有鱼,这名号取得……还不如惊鸣有时呢,大气。”说完他冲自己手下兵士喊道,“你们可有人认识这两位?” 兵士应答,“小人亦不识奇人真面。” 还有一个小兵弱弱道,“小人觉得扶风有鱼是好名号。” 扈勇啐道,“你自然觉得好,因为你最喜食鱼嘛!鱼有甚好吃?腥臭而无味,还有刺。” 黄鹂红缨等皆看向朱九,朱九面上只是挂着笑,看着扈勇与士兵吵来吵去的背影。 红缨开口,“扈大人。” “是,二统领。”扈勇立马回身拱手。 红缨咳了咳,道,“看时辰是否该启程了?现在月色正明。” “哦!可以,可以。启程,开拔。”他高呼,众人于是起身收拾。 朱九的琴被红缨装起来,放回马车。 等人都上车了,红缨挨到扈勇身旁,低声问道,“扈大人不喜食鱼?” “那是,鱼有甚……” 红缨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然后走了。 扈勇不知何意,不过也只挠挠头就走开了。 队伍在第三日黄昏终于抵达河北大营。 第234章 王君真幸福,有人给他铺被子 来检查军需的竟是长孙大千。朱九从车上下来,他未看见她,她却看见他正亲自仔细地翻检一些衣物和鞋,然后就见他拍了拍扈勇的肩膀,冲他笑。 扈勇冲他说了些什么,并指了指她这边,然后长孙大千就看见她了。 朱九眼看着他双目圆睁,长髯似都要竖起来,然后迈开步子,一身戎装跑了过来。 跑到一半,又停住,低头看自己,朱九知他是顾忌自己穿着盔甲,见她不便。 她自己走过去道,“长孙将军,好久不见。” 他立即拱手,“见过王……”他停顿,“见过夫人。” “将军辛苦了。”她看见他的长髯都变灰了。 “臣……夫人为何……那个王……” 朱九笑道,“我只是来看他一眼,顺便送冬衣,还有一事。”她指向自己身后,那里立着黄鹂她们,她们皆抱着自己的乐器。 长孙大千明显一愣,朱九道,“她们随我来为战士们鼓气。” “鼓气?”他表示不懂。 “是。” 红缨似等不及了,道,“长孙将军可先带夫人去见王上。” 长孙大千回过神,“对,臣糊涂了。王上带着五公爷他们去河岸了,夫人是去河岸,还是先去王上营帐等候?” 朱九道,“他们是去办事,我就不去打扰了,带我们先去营帐即可。” 长孙大千点头,“是。”于是他亲自带路,领着朱九一行人向内走。 路过的一些将士都好奇这些是何人。胆子大的便开口直接问,“大将军,王上为我们找了歌姬来么?” “什么歌姬?” 他们于是指了指朱九她们,长孙大千立即扭住一根手指,“不要命了?就随便指!这是夫人!” 来人一惊,然后就要跪地,朱九道,“无妨。” “真是夫人?”他们还不敢信。 “定是的。”一人跑上前几步,被长孙大千挡住,他便歪着身子看朱九,“是我们王后。” “王后?” “真是王后来了?” 人越聚越多。 朱九一时很无奈。 长孙大千拍了一人脑袋,“再乱叫!小心叫你吃棍子。” “将军,你就说这位是不是我们王后。” “以前是王后,现在要叫夫人,知不知道!”长孙又打了他,将他的兜鍪都打歪了。 “都叫夫人!”他大喊道。 “参见夫人。”众人摘下兜鍪,准备跪地,被朱九叫住,“各位免礼。” “真是夫人。”还有人在嘀咕。 朱九没想到这些军营中人竟这般期待见到自己,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夫人今日是来为你们送棉衣棉鞋的。”长孙大千道。 “好哇!”军士欢呼。 “还有这些娘子,也是夫人带来,要为你们加油打气的。” “谢夫人!”声音大得很,倒吓了朱九一跳。 长孙大千连忙让他们闭嘴,“好了,都散开,夫人要去见王上了。” 围着的人分开一条路,长孙大千便带着她走出去,沿途依旧听得见不绝于耳的“夫人”之声。 “这些都是粗人,让夫人受惊了。”长孙大千道。 朱九摇头,“没有。” “前边就是王上营帐,旁边是议事帐,诸位娘子可以在后面的帐屋暂歇。” “谢将军。”黄鹂回应。 “等王上回来,我先与他商量何时演奏。阿鹂,你们就先去歇息。” “是,夫人。” “辛苦各位娘子一路奔波了。”朱九道。 “夫人言重了。”众人笑,“夫人还不是与我等一样?” 黄鹂领众娘子走向后营,朱九则随长孙大千步入王君营帐,红缨亦跟进去。 朱九立在帐中先看向那张床,直直走过去摸了摸床上被褥,然后看向红缨,“幸好带了一床,这太薄了。” 红缨会意,便转身去外面搬被子。 长孙大千笑道,“王君真有福,有夫人关心他暖不暖,臣下们就没人关心了。” 朱九坐正身子,笑道,“长孙将军若冷,外面那一车车的东西,还不够将军搬?还是说,将军想要我搬的?” 长孙大千腿一软,“额,夫人安歇,下臣告退。” 朱九笑看着他跑出去,与红缨差点撞上。 “夫人。”红缨不见慌乱,步伐稳健地抱着被褥进来。 朱九站起身,接过去,然后铺在床上。铺好后,她还坐上去试了试。 坐在他的床上,她四下里看。 帐中除了床,还有书案,案上摆着文书。 红缨道,“夫人奔波三日,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好,不如趁此时,先休息会儿。” 朱九道,“你呢?你也去找个营帐歇歇。” “属下没事。” “你不去休息,我也不休息。” 红缨无奈笑道,“好,属下等夫人睡下,便去找营帐。” 朱九于是开心地走回床边坐下,自己弯腰褪鞋,红缨将她脱下的外衣挂在一旁,见她被子盖好了,才离开。 帐中一时很安静,但帐外却时不时有声响传来,要么是队伍交接之声,要么是兵甲相碰之声。 这便是军营。 她第一次睡在这样的地方,却还能安稳睡着。 夜来临,傅南容从河岸回来,长孙大千早在营门等候多时,迎着王君马头便上前拱手,“王上。” 傅南容勒紧缰绳,跃下马来,有人牵过马去,他自向前疾步走,“长孙,何事?” “夫人来了。” 众人皆惊,王君亦骤停步子。 傅南虔先道,“长孙,你所言可真?是我嫂嫂来了?” “是,就在王上营帐。” 傅南容只抬头看一眼自己营帐方向,然后再度疾步向前。 “二哥,我能去看看嫂嫂么?”傅南虔跟上去。 “王上,末将从未见过夫人,不知今夜可否……”一群人跟上去。 傅南容倏然转身,瞪向众人,“才做的部署都忘了?都去安排!” “可是……” 王君不再言语,众人却低了头,“是。”然后散开。 长孙大千还跟在他后面。 眼看就到营帐,他看见一道红影立在外面守着,一时心中放心,于是回身,“长孙,你也去忙吧。” 长孙不明所以,“王上,夫人还未用膳,不如臣……” “这些孤自会安排。” “可是,夫人还……” “有孤在,你去忙别的事吧。” 长孙大千还想坚持,但终究感觉到了王君的赶人之意,只好拱手,“是。” 等他也走了,傅南容才转身,几乎跑进帐中,红缨的“王上”二字还未落下,他已消失在帐帘之后。 第235章 王君只得了一件冬衣,不高兴 朱九还在睡,帐中燃着一盏烛。他竟似毛头小子一般,胸膛鼓鼓直跳,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还是尽量轻手轻脚到了床边,可惜一身盔甲难免弄出声响,他还想静静看她,却把她弄醒了。 她醒转后,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床头坐的是他。 “容容。”她唤。 “小九。” 她张开手,他便把她捞起。 可是触手皆是坚硬与冰凉,她一愣。 王亦反应过来,将她微推开,“小心甲胄割到你。” 朱九却执意抬起手指抚摸他的盔甲,适应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第一次见王穿盔甲。” “接下来孤要甲不离身了。”他笑。 “王甲胄在身,也是好看的。” “小心凉。”他捉住她的手指,揉了揉。 她低眼看他正冲自己的手指呵气,顺便将他仔细看了看,然后歪头道,“王瘦了。” 他抬头,“是么?或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你也知道,天一冷,孤就……” 她突然抱住他,免去他费力去寻借口。 他一愣,然后想要推开她,“小九,凉!” 她却不放,两只手根本抱不住他,但还是尽量将他拥住。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他知,她是心疼了。 他不再推拒,反而也抱住她,但不敢用力,怕自己手上的护臂压到她。 良久,才听见她深吸气道,“我给你做了衣服,要不要试试?” “要。”自然是要的。 她松开手,从他身上低着头离开。他盯着她,却见她快速别过头去,抹了眼角,并冲外叫红缨。 “小九,眼睛怎么红了?”他转过她身子,紧盯着她的眼。 “你这里风沙大,被迷了眼睛。”她再次低头。 他不再问,其实已心知肚明。 红缨很快进来,捧着两包东西。 朱九立刻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道,“王去试。” 王却不急,把她另一只鞋捏在手里递给她,等她穿好了,才与她一起起身。 红缨已展开棉衣。 王看过去,心中震颤。 朱九笑看他,“如何?我手艺可有进步?” 棉衣那头,有一张笑脸,是她的。 他对她点头,“这一定是孤生平所见做得最好的棉衣。” 朱九笑,“王又胡言乱语了。快试试。” 于是王先解甲,朱九想帮忙,无奈不会。 王自己动作很快,几下就除去了。他身上尚有旧衣,但很薄,朱九触碰到了,问他,“王这衣服怎这般薄?” “动起来就热了。” “军中有厚衣吧,为何不加?”朱九替他除去旧衣。 “孤想等下雪时再加。” 她走到他前面,接过红缨手中的棉衣,在他面前展开,“王试试。” 他伸进手臂去,立即就感到了暖意。 袍子够长,能裹到臀部,手臂腰线也都合适,连红缨都赞道,“真合身。” 朱九替他系了衣带,然后退开两步看。 王直直立着,微张开手臂。 朱九笑道,“可惜是晚上,看不真切,不过王觉得如何?” “孤觉甚好。”王笑。 “这是夫人第一次做衣服,王上。”红缨想起乐锦临行前教她说的话,此时正好吐出。 “第一次竟就做得这般好了。”王惊讶。 “是乐锦她们教得好。”朱九也很满意,一直围着他转圈看。 “只做了一件?” 朱九摇头,“我后来做顺了,就多做了两件。” 王点头,“正好孤可以换着穿。”他还在自我欣赏。 朱九红缨却愣住。 “王一件不够?”她问。 “你不是做了三件么?孤自然是都要穿的。” 朱九与红缨相视,“可……” 王疑惑地看向她。 朱九道,“王,你若还需要,等我回去再给你做。” 王更疑惑,“不是有多做的……”他已有了猜测。 朱九如实道,“另两件混在那些一起,此时或许已发给将士们了。” 王不说话,红缨默默后退两步。 朱九手放在他胸脯,感受他情绪的波动。 “被发下去了?”王的声音尚算平静。 “嗯。”朱九点头,紧盯着他神情。 “扈勇知道否?” “额,扈大人不知道里面有我做的。” 然后王就委屈了,“红缨出去。”红缨立马就出去了。 朱九没想到红缨能溜这么快。 “你以前的棉衣还有吧,可以换……” “孤不会换,这件衣服要一直穿到把燕人赶出大魏。”赌气? “那到时王一定会是全军营最臭之人。”朱九笑道。 “孤最臭,也是因为孤的妻子只给孤做一件冬衣。军中士兵也有家里人送来衣物,但大家都是两件以上地送。” 朱九摇着她手臂,“我第一回给人送衣服,没有经验。下回改进,如何?” “下回改进?”王低眼看她。 “嗯!”重重点头。 “饿不饿?” 朱九一笑,“王怎知我饿了?” “军中不比宫里,你既然跑来看孤,就要有心理准备。”他轻抚她的鼻头。 “我也是能吃苦的,王忘记之前我陪你去巡河的时候么?” 王笑,“从军比巡河更苦。” “我也不怕。只要和你一起,做什么都不怕。” 王眉眼放柔,“孤陪你用膳,如何?” “王现下无事?” “吃饭算有事么?” “算。”朱九笑应。 于是王向外吩咐传膳,很快膳食传进来。 红缨帮着摆膳食,朱九拉低她,在她耳边轻问,“红缨,阿鹂她们吃了否?” 红缨点头。 王见了,只笑笑不言语。 其余人走出,他们开始吃饭。朱九看一眼那些饭食,的确很简单,但因为有他在,所以吃得很开心,且比平常吃得还多。 “路上饿着了?”王见她已在撕第二块饼。 朱九摇头,笑道,“见到你,觉得吃什么都香。” 王再给她倒了水,“军中的饼比之宫中硬了许多,你多饮点水。” 她一边点头,一边就着他递来的杯盏饮水。 “多嚼一会儿,感觉好像更香了。”朱九品道。 “是么?” “是啊,不信你尝尝。”朱九于是扯下一块给他。 他吃下后,朱九问他,“如何?” “果真香。” 红缨立在帐外,仰头看天。帐内对话传入耳中,使她陷入沉思。 堂堂大魏王君与夫人,却因一块普通的麦饼吃得浓情蜜意,说出去,也不知有人信否。 第236章 王太小气了 吃罢饭,等红缨他们撤走杯盘,她与红缨嘀咕了几句后回来,傅南容已坐在书案边翻看文书。 她举着一盏烛过去,瞄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然后眼珠子一骨碌,“王。” “嗯。”王继续看自己的东西。 “会扰到你么?” “不会。” “我还有事没和你讲。” “何事?” 朱九在他边上坐下,王于是看向她。 “可还记得芳菲楼那些曾被王赞赏过的女儿们?” 他点头,“记得。上次在兰宅陪你的就有一个叫黄鹂的娘子。” 朱九笑,“我跟着扈勇大人出门时,在盛京街上碰见她们来恳求。王猜她们的恳求为何?” “为何?” “她们竟想来此战争之地,为王的军士们演乐哦!此种勇气,此种为国之忠,王以为,我该不该带她们来?” 王微愣,然后问道,“她们已至了营中?” 朱九点头,“就在王帐后面。” 朱九等他反应,他道,“燕人在南边加紧造船,说不定何时就要过来,她们不怕?” “不怕!怕就不会来了。” “盛京有些人孤听说已经跑了,她们为何还敢来此?” “王以为呢?”朱九笑问。 王亦笑。 “阿鹂的丈夫还在大河之南,她说,他盼着早日回来,就等王君早日赶走燕人。” 王搁下书,一只手揽着她,“孤尽量,嗯?” “王允还是不允?”她贴靠着他的胸怀。 “允!夫人既已应了人,为夫岂能反悔?”状似无奈。 “王难道自己不喜?”朱九仰头看他,“这里偷偷欢喜?”她指着他心口。 王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是在喜,不过是为你而喜。” 朱九笑。 过了会儿,傅南容道,“也好。正好助孤将士宣泄一番!”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朱九定定地看着他,“你被困兰宅时的心情,与此时大军的心情,或许无二。燕人在南,只隔大河。大军本可南下一击,但胜算不大,且伤亡定重。孤执意滞留于此,朝中颇有微词,皆叫孤与章公度强硬压下。而军中有人虽在服从命令,但孤知,他们亦颇有怨气。也好!小九之破阵,正好助孤一臂之力!” 朱九好奇,“王怎知我们要演破阵?而且,王怎知破阵?” “你真以为,你在兰宅事,孤皆屏于外?” “难道不是?”朱九反问。 “若是,孤岂能支撑至今。” 朱九笑,“你就没想过我不能支撑下去?” “所以有了破阵。” “你还没听过呢。” “其实孤已有体会了。” 朱九惊奇,“从何体会?” “影七负责记录。” “他难道还能记录乐音?” “能记谱。” 朱九的嘴微张,久久不闭。 “被吓到了?”王笑。 “影七还懂乐?” “不然不会让他负责这方面。他还能唇语,有时甚至能从人的动作猜出对方心思,并记录在册。听懂乐音,对他来讲,不算顶好的本事。” 朱九感叹,“你都搜刮了一群何等样人才!” 王笑。 “所以你已见了我的破阵?” 他点头,“不止见过,已用琴试过了。” “所以王也会弹咯?” “会。” “王感觉如何?” “孤在勤政殿抚过几回,有一回被章公度撞见,他揪着孤问是何曲子,孤没告诉他。” “为何不告诉相君?”朱九笑。 “他若听了,就会学去。” 朱九更加哭笑不得,“这算什么?” “孤在旁事上都能大度,不知为何,凡事涉及到你,就不想与人分享。” “可我听阿鹂说,京中已都在习这首曲子。” 王立马皱眉,“所以后来一日章公度写信到军中,才那般洋洋得意,说他亦会此曲了。” 朱九对这对君臣的交往表示无奈,但也微微讶于处如此境况,他们二人竟能这般从容。 “孤追本溯源过。曲子是从庄儿殿中传出,先是被皇甫靖看了去,然后就传遍街巷了。” “原来如此。之前你竟什么也未说。” “此曲之产生赖孤,孤以为自己并无脸面听之。” “你可知我第一次弹奏此曲时,真实心境如何?” “定是怨孤的。” 朱九笑,“王,这世间有人比你更懂我。” 他愣住,“黄娘子?” 朱九点头,“嗯。” “她知我所怨并非个人,乃是这混沌未开之局面。而她,曾孤身从江南来,逢此乱世,懂我心境。” 傅南容将她拥紧,“局面如此,亦是孤无能所致,合该怨孤。” 朱九反拥住他,“岂能怪你?你已做到极好,也即将做得更好。” 傅南容终究被她激起了情绪,“小九,今夜即奏!” 朱九一愣,“今夜?” “是。” “影卫来报,燕人军中已人心惶惶,乱就在不远时,故今夜奏了,就准备随时一战。” “当真?” “嗯。” 朱九从他怀里起身,“我去找阿鹂她们,然后准备准备。” “你也要奏?”王拉住她。 “当然!” 王似乎不愿。 朱九笑,“怎么了?” “孤还没听到。” “我的王,他们是谁?是你的将士们。演给他们听,你还不满意?” 王道,“他们是粗人,不一定能听懂。” “王胡说呢。扈勇大人为何能听懂?” 王一愣,“扈勇何时听过?” “就在我们来此途中……” 王手劲一大,朱九奇怪,“怎么了?” “你已弹给他们听过?” “路上练练手嘛,这有何奇……” 她眼看着面前之王落寞了眼神,只好无奈一笑。 “那日在兰宅,南枝他们听过,如今连扈勇也听过了。若不是有影七,孤岂不要此时才能沾将士们之光第一回听到?” 朱九站正身子,“那王想要如何?不然我再做一曲,到时只奏给你一人听?” “好!”本是玩笑话,谁知他很严肃地应好。 朱九笑,“好便好。现下王可否放我离开?” 王松开手,“你去吧,孤先过去与他们说,准备准备。等好了孤再让人来接你过去。” “好。” 于是两人分开。 第237章 战,非我所欲也 朱九和红缨一起走到黄鹂她们所在营帐,几个姑娘正在烛火旁擦拭自己的乐器。 “王上真允了,夫人?”有人还不敢置信。 “是真的。”朱九笑。 “我们当真能在王君面前演奏么,阿鹂姐姐?” “夫人不会骗我们。”黄鹂亦笑,“姐妹们再调试一番。” 朱九见她们都有些激动,然后看见击鼓的莺儿,便走过去道,“莺儿,王上说要借给你军中的钲鼓用,但是不知你能否敲响。” 莺儿眼眸一亮,“妾能敲!夫人看妾臂力。”说着她就要挽袖,被朱九捉住,“我信你。” 黄鹂道,“莺儿总说她的皮鼓不够响度,这下好了。王君作战所用铜鼓,敲击出来,不知又添多少震撼。” “临时就用,可行么?”朱九问。 “行的。”莺儿直点头。 众人正准备着,帘子被从外打开,探出一人,是桑陈的徒弟石峰,“夫人,王上请夫人与几位娘子过去。” 朱九道,“他们准备好了,该我们上场了。” “妾等跟随夫人。” 朱九望向红缨,红缨手中抱着她的风雷。 “那我们走。” 于是一行皆是女子,走在大魏军营中,个个抱着乐器,仿佛抱着的是枪,是槊。 站岗巡营者,皆注目。 “是夫人。”有人道。 “夫人要带从京里来的娘子们一起奏破阵乐。” “在前营校场么?” “是。” “这里能听见么?” “应该能。” 朱九身上一身红色斗篷,在暗夜里竟也显眼得很。 还有一段距离,那人却看见了,疾步迎了上来。 朱九冲他伸手,他捉过去,与她相视一笑,然后看了看她身后众娘子,娘子们向他屈身行礼。 “众娘子免礼,今日是孤要谢诸位。” “妾等惶恐。”黄鹂道。 “嫂嫂。”傅南虔他们亦跟了过来,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几声,“夫人。” 朱九一一看过去,除了傅南虔和长孙大千,其余人竟都不识,不过可以想见,皆是他的大将。 “诸位将军有礼。”她回礼。 “夫人与吾王当真匹配!”一个有胡须的将军,一边捋须,一边笑。 魏王瞪他,他也不顾,继续道,“听五公爷讲,夫人学琴不过半载,竟已能做出如此神曲,实乃天赋异禀。末将皆是粗人,不曾想今日能闻天籁,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朱九想开口,但不知他名姓,于是看向傅南容,傅南容道,“王栩,王元集。” “王将军有礼。” “夫人有礼。”王栩再度躬身,“末将何德何能。” “夫人,末将刘建。”一人上前自我介绍,抢过朱九的注意力,“是王上的左将军。” “末将右将军苟令。”又来一个。 “刘将军,苟将军有礼。”朱九一一回应,王却不耐道,“站在此处作何?” 说完,他牵着朱九直向场中去。 众人跟上,不过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傅南虔长孙大千反倒被留到最后,“五公爷,如今竟连你也挤不进夫人与王上的三尺之内。” “他们难得见到嫂嫂面,这是我不与他们争。”傅南虔不以为然道。 “你说他们以前从未见过夫人,这才第一回怎个个像孩子见了娘似的?” “说别人之前,长孙将军不妨先想想自己之前在望春台上事吧。”傅南虔笑道。 长孙大千被噎,一时无话。 黄鹂与众娘子听了,不自觉低头浅笑。 傅南虔看向黄鹂道,“黄娘子那日一曲南音,叫某念念至今。” “五公爷若不嫌弃,等大胜之后,妾在盛京再为公爷唱一曲。” “好,一言为定!”傅南虔自然欢喜。 黄鹂笑。 长孙大千拍了拍他肩膀,只他看见了他眼中闪现的泪花。 众人皆到了校场,朱九黄鹂她们的乐器都摆好了,人也各自落座。 傅南虔他们围着朱九她们排排坐,再外面还有将士围站。 众人小声嘀咕,朱九她们则在低头最后一次调试乐器,王一人坐在旁边,离朱九不远。 朱九与黄鹂她们相视,各自点头,示意准备好了。朱九于是看向傅南容,冲他点头示意。 他于是站起身,众人也想站起,被他示意坐下。 “诸位,今日亦是孤之幸。黄娘子一行,不惧战乱,到此助孤抑敌,增三军士气。孤先替诸位谢黄娘子一行。” “谢黄娘子!”众人高呼,声震四周,朱九黄鹂她们只觉震撼。 黄鹂带头,她们还礼。 王继续道,“燕人阻河而不能济,大雪过候而河水不冻,诸位以为是天意助我大魏乎?” “天在助我!”众人高喊,有人攘臂。 “燕帝或已病陨,燕太子举棋不定,心智不坚,而我大魏人才济济,众志成城,诸位以为是人事在我乎?” “人事在我!”再度高呼。 “诸位勉力!” “王上威武!王上万年!”山呼海涌。 朱九闻此,心中叹道,“这等三军,何须她们多此一举。” 傅南容最后道,“诸位与孤共闻此曲。” 然后他就坐下了,示意朱九可以开始。 朱九回头,看向四围将士,他们皆注目于她们。 她们这回演奏,有了改变,是鼓声打头。 莺儿一双玉臂竟当真能奏出铿锵之声! 红缨愣在当场,呆呆地看向她。 紧接着是琵琶声起。 众人恍惚间只觉魂灵一震。 她们依次汇入旋律,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河而成奔腾之势。 朱九的琴声响起时,傅南容连眼神都直了。 人群中还发出不小的惊呼,但很快就被傅南虔和长孙他们几个给压了下去。 朱九黄鹂她们一边弹,一边看向面前的大魏将士,手上似乎更有力,而胸中块垒似乎顿消。她们自己仿佛冲开云雾,徜徉于宇宙。 朱九收尾,音消而不静。 莺儿双臂此时在剧烈颤抖,但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红缨走过去看她,她冲她笑得更灿烂。 大家都在相视笑。 然后朱九转头看向他。 他还处于被震撼的状态。 “王,我们奏得如何?”朱九笑问,额头已有薄汗。 “好!”不知是谁最先喊出了声,紧接着就是雷鸣般的声音。 “夫人好乐音!壮乐音!” “娘子们皆是好样的!” “此曲抵得过千军万马!” “夫人琴声绝妙!” “鼓声亦佳!” “还有琵琶阮笛子萧呢!” 王已走到朱九身旁,她们皆站了起来。 “是不是很吵!”王在她耳边道,内心却极度自豪。 朱九笑,“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喜欢。” “你能来给他们弹就不错了!何况还弹这么好。接下来孤都不用担心他们没精神了,只希望慕容瞳能早些自乱阵脚,这样孤就能借今日之势直接挥师南下,一举将他们赶出大魏。” “祝王一举得成。”朱九道。 “可惜无酒。” “用茶代替如何?”朱九提议。 “也好。”王吩咐桑陈备茶水。 然后他与朱九皆举杯,向众人,“诸位。” 诸位霎时安静。 “大战在即,军中禁酒。孤暂以水代之,愿我将士战则胜,战无伤!” “谢王上!” 王看向朱九,“你也说两句,然后与孤一起。” 朱九便亦举杯,众人见状,霎时又安静,然后只闻风鼓动战旗之声。 风吹动她的额发,她看向杯中水,然后看众人,开口即是一个铿锵有力的“战”字,停顿之后,则是,“非我所欲也,而不得不战!”风开始呼啸,“燕人犯我,已临大河之滨。他们欺我,以我为当年之魏,而以己为当年之秦。当年秦人自恃强大,却瞬间崩塌,殷鉴不远,而燕人再蹈之。众将士以为何如?”停顿,看向身边人,笑。 傅南容是受到震撼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气势磅礴的一面。 “战他!打败他!”有人高呼。 “对,打败燕人!护我家国!” 傅南虔举手,示意众人安静。 朱九再道,“今我王文治武功如此,我王军威武如此,我民一心向国,知耻而勇如此,战而不胜,未之有也!” “未之有!”有人喊。 “今我何功德,能与众将士一起,见证大魏辉煌。”朱九敬他们,亦敬向魏王,“敬众将士,亦要敬王。敬王,终还世间一个太平。” 两人相视,然后对饮。 众人欢呼。 “大胜后,孤允三军畅饮,到时孤与夫人,再敬诸位。”王大喊。 “好!”有人扯着嗓子突然喊出来,震得傅南虔他们耳朵生疼。 朱九一笑。 众人皆笑。 第238章 她亦为他的国出了力 喧嚣散后,朱九先回营帐,傅南容再去处理一些事务之后方回。 在此之前,红缨与她在帐中说话。 “夫人,莺儿的手臂都敲肿了。” “啊?严重么?”朱九才知晓。 红缨道,“属下已为她上了药。” “莺儿是她们中年纪最小的,力气却最大,听阿鹂说,还会些功夫,不过不算精。一直想学,但遇不到好师父。”尽管在军营,朱九还是习惯散发。 红缨在她身后为她梳头的手一顿,“夫人。” “嗯?” “属下可以教她。” 朱九扭身看她,表示惊奇,“红缨,你是说愿意做莺儿师父?” 红缨点头,“属下看她年纪虽不大,身子骨也不算顶好,但有韧劲,就像……”她在找寻可以形容莺儿的词。 朱九道,“就像悬崖上坚韧的花草?” 红缨点头,“夫人说得是。” “所以看上人家了?”朱九笑。 “也不全是因为属下自己。卫中如今人员凋零得厉害,王上早嘱咐过属下们要留意人选。” 朱九的心情转而沉重起来,“他们在无人看见的战场上牺牲了。王能做到对燕军知己知彼,全赖他们。红缨,等大战后,我们要为他们造册记名,传入史传。” “谢夫人。不过我们大都是孤儿,其实有没有人记得无所谓。” “胡说。”朱九道,“我记得,王亦记得!有所谓!” 红缨一笑,“有夫人记得属下,属下就高兴。” “王已不重要了?”朱九笑道。 “……” “孤如何?”王进来了。 红缨一震,然后急急退开。 王直直走过来,带来一阵风。 “事情处理完了?”朱九岔开话题。 “嗯。” “红缨,你去休息吧。”朱九道。 红缨于是退下。 “刚刚说了甚不能告诉孤?”他何等聪明。 朱九只好从头开始解释,“红缨说想收莺儿为徒,教她武艺。” “莺儿?” “击钲鼓那位。” “倒是个好苗子。”他揽着她走到床边为坐下。 “然后红缨就提及影卫如今减员严重。” 王的神情亦变了,低眸。 朱九握住他的手,“我便与红缨说,将来我们要造一个名册,将他们的名字都列下来,到时记入史书,让后世人皆记得他们。” “这个可行。” 帐外风还在呼啸,拍打着帐面。 “风如此烈,只怕会下雪。”朱九道。 “下雪无妨,”他笑,“就是河冻上亦无妨。” 朱九笑,“王已有胜计了。” “不负孤如此耐心,终叫孤等到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同在之时。” “我在京里等你,等你驾马得胜归来。”她靠近他耳边,温热气息吐在他耳旁。 “好。” 过了会儿,他道,“黄娘子她们可先行归京,你要陪孤到最后一刻。” “王,自古少有君王征战还带夫人的。” “那是他们没有像你一样敢于来闯军营的夫人。” 朱九笑,“我一直好奇,为何什么也未做的我,却被王的将士如此欢迎。” “什么也未做?你不是带领都人做了棉衣?” “那非我所想,亦非我所领。” “但源于你。” “还有么?这也不算什么。” “可还记得蒙赢?” “自然。” “大河如今能阻燕人这么久,多亏他在入冬前于要紧处修好大堤,固住水。将士知禹王图乃你所绘,你道他们感激你否?” “这主要还是蒙赢的功劳嘛。” “你亦功劳不小。” “就因为这些,他们便如此热情?”朱九还是不信。 王笑道,“小九还想如何?想要顶过孤去?” “顶过王自是不行,王这一身孔武有力我就望尘莫及,还有这头脑。”她连连摆头,“不行。” 她趁机抱着他脑袋一阵揉。 王笑,“小九将战局看得清楚,与孤分明不相上下。” “那也是王带得好。” “小九,孤再教你战争之法如何?” 朱九一愣,然后道,“我这胳膊,王确定?”若是以前,她还真想与他并肩作战,如今虽比之前好些,但力气还是不够大,杨弗身子底子在那儿,终提升不到哪儿去。 “好的战场指挥家,是不需亲自握刀捉弓的。小九可知战国孙膑?” “自是知晓。” “他便是如是人。” “王很欣赏他?” “自古能军者,孤皆欣赏。” “王却总冲锋在前,为何不学之?” “孤亦有孤之战法。” “王因弓马娴熟,一身才未有伤痕。”她的手抚上他后背,他身上的伤不来自敌人,反倒皆受之于自己母亲。想至此,朱九便不开心了,“但战场刀剑无眼,王可否多多注意?” “有你做的棉衣在,孤不怕。” “它难道能抵刀枪?”朱九的手按在他胸前,感受那里的温热。 “在孤心中,它刀枪不入。” 朱九支起身,正色看他,“我说真的,王。” “好。”他应。 “好甚?” “听小九的,在战场上,多多注意。”王笑。 两人只要一见面,竟就有说不完的话。红缨之前听乐锦如是说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她与桑陈走下阶,然后回望营帐。 “大哥,我决定收莺儿为徒了。” 桑陈一愣。 红缨看向他,冲他挤出笑。她大哥自从影四出事后,就不怎么笑了。 “莺儿?”他问。 “随黄娘子来的那位击鼓的小姑娘。” 桑陈点头,不再言语。 “大哥。”她又唤一声。 桑陈看向她。 “我们继续去寻人如何?王上下令,让我们多多增补。” “好。”只一个字。 红缨拽住他的手,“大哥。” 他又抬眼看她。 她竟一时说不出话。她想安慰他,但她嘴笨,说不出。要是夫人在就好了,她于是看向营帐方向。 她想到如果是夫人,会如何说?她望回自己哥哥,艰难开口,“大哥,小四在遇到我们之前便被那人救助,但即使如此,他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真的伤害永安公。可知,他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桑陈闻言,愣了愣,才笑道,“是啊,不都是如此认为的?” 这下换红缨愣住,什么意思?是她多事了? “大哥,你没有不开心?” “你如何看出我不开心?”桑陈好笑道。 “我还不了解你么。”红缨翻了白眼。 “所以刚刚我们小二是在安慰我?” 红缨避开眼神,假装望天。 桑陈望着她一笑,然后敛了神情道,“影四一事已过,为兄并不为此事烦心。” “那还有何事?” “影四临死前与我留了句话,我至今想不通,只总觉得尚有隐患。” “他还留了话?”红缨表示惊讶。 桑陈点头。 “什么话?王上可知道?” “王上自然知道。” “究竟是什么话?”红缨表示很着急,再度不管他是她大哥,直接就揪了他领子,刚刚那般温柔安慰他的红缨陡然就消失了。 第239章 王邀夫人上河岸一观 他无奈道,“影四临死前在墙上写道,人如羁鸟在笼,未得返自然。” 红缨道,“这有何隐喻?无非是他两头都受煎熬罢了。” “但他明明已说过死是解脱,为何还留这句?” “王上也认为这句话有问题?” “是。” “可参透?” “尚未。” “王上何等聪明,若还未参透,就是没问题。” “小二,影四或许到死都还在挣扎。一边是我们,一边是那人。那人救过他命,他终不愿背叛他,但他又对我们有了感情,也不愿我们再被那人折腾。他留下这句话,或许是看我们若能参透,他便帮我们。若我们无法参透,他便继续忠于那人。他自己不做选择,只看我们。” 红缨道,“这老四就是别扭。” “可认为我说得有道理?” 红缨不答转身。 桑陈忙问,“去哪儿?” “睡觉。” “胆子越发大了你!不守夫人了?” “夫人让我去睡。还有,这不还有大哥哥在嘛。”说完,她就继续走开。 桑陈无奈嘀咕,“没规矩。这事儿你放心上,好好琢磨琢磨。” 红缨背着他,冲他扬了扬手,以示听见了。 第二日,朱九送黄鹂她们离开。 扈勇要回京,朱九便叮嘱他,“麻烦扈大人照顾好黄娘子她们。” “夫人言重了。下臣自当尽心。”扈勇拱手。 “阿鹂,莺儿已同意做我们红缨的徒儿,等回京后就要接她入影卫去了。” “这是莺儿的造化。我们都为她感到高兴。”众娘子眼含热泪。 “你们路上小心,等大军胜利,我们在京中再聚。” “是。” 望着尘沙飞扬,队伍远行,朱九久久伫立。 “红缨,莺儿才拜你为师,刚刚就似已舍不得了。”朱九笑道。 “属下亦不舍。” “之前就没听过红缨说不舍谁,今日总算听见了。” “属下只是不说罢了。”红缨低首。 朱九一笑,然后转身向军内走。 路过士兵纷纷见礼,朱九回礼。 她见众人皆精神奕奕,道,“大敌当前,我们只两万人马,众将士脸上却不见慌色。” “他们皆信王上会带他们打胜战。” “看来两军交战,重点不在人数多少,而在主帅之有勇有谋。” 她们正说着,跑来一人,是石峰。 “见过夫人。” “石峰,何事?” “王上邀夫人前往河岸一观。” 朱九微愣,“河岸?”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前线。 “是。” “王现在何处?” “在南门等候夫人。” 已等着了。 朱九提裙,道,“那便去吧。” 于是红缨扶着她,快步向南。 走了一会儿,就远远见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正望向这边,显然是看见她了,便驾马奔来。 他身后之人亦随了一段路。 他到她跟前,下马来。 “王上。”她唤。 “小九,大家都说邀你上河岸一观,见识一番燕人之怯,与我大魏将士之勇。” 朱九笑,“我不懂这些,反倒浪费你时间。” “如今是在等时机,不算浪费。”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上自己的马儿,然后自己跃上。 “走。”王一声令下,众人皆打马而前。 冬日寒风夹杂着沙尘刮过脸颊,她眯着眼看向前方,只见黄蒙蒙一片,还有雾。 “若冷,手揣进衣服里,脸也靠在孤身上。”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摇头,她想亲眼看看大河。 “王,我从未觉得一条河这般亲切。” 王笑。 “哥哥,嫂嫂,快些。”前面传来傅南虔的高唤。 只见黄雾蒙蒙里,他在马上迅速挥舞长槊,还有不断的铃声传来。 王解释道,“南虔槊上有两只大铜铃铛。孤给他打了长槊,他拿到手第一句话却是说轻了。孤只好命人再给他打了两只铃铛坠在槊柄。如今一般人根本拿不起他那槊,他却舞着跟玩似的。” 可以听出王口中的骄傲之意。 “平时不觉,他还喜欢听南曲,像是翩翩公子呢。谁曾想,上了战场,竟就是万夫不当之勇。” “南曲是以前那家人的姑娘会唱的。” 朱九愣住。 是那家人? 那个为保护他而死的姑娘? 原来她是会唱南曲的。 再看向远处那道身影,朱九只觉满心心疼,“王,等回京了,就请阿鹂她们入宫,一是为感谢她们,二是再让南虔听一听南曲。” “好。” 河岸到了。 众人皆下马,上到高台。 朱九终于面临大河,满目是浩瀚无垠,而河面已有薄冰。 王指向远处,“对岸,就是十万燕军。” 有雾罩在水面,对岸看不清。 “此时看不见,不过嫂嫂,等天晴时,两岸勉强能互相看清。燕人造好的船只铺在河面,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傅南虔话落,众将军笑。 朱九亦笑。 “十万人,他们竟连一次象征性的过河行动也未有过?”朱九问。 “有过一次。”王栩笑。 朱九奇。 “不过不是主动的。”刘建道。 朱九再奇。 “是被一次偶然的南风吹过岸来的。”长孙大千抖髯大笑。 朱九一听,亦忍不住一笑。 “夫人不知,那被吹来的两艘船儿上还有四个稀里糊涂的燕国士兵。他们见到我们王上,战战兢兢,害怕极了。王却下令放他们回去。” 朱九看向傅南容,他则只是神态平静,看着大河。 王栩捋须笑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吾王此计妙哉!” 朱九愈发好奇。 傅南虔为她解疑道,“二哥让那几个燕兵回去告诉燕太子慕容瞳,我二哥怜他南路断绝,久不得中山消息,好心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他老父早已升天,而他的好叔叔慕容盛已于中山城中登基为帝。” 朱九闻言,亦呼,“妙哉。” “嫂嫂亦觉神妙乎?” “王计神矣。”朱九笑。 而被赞之王还只是静静看着河面。 “我们眼看着那边已乱了几日了。”傅南虔指向河对岸。 “可惜还未最乱。”王栩收敛笑意,目光如冷箭,射向燕人大营。 “不是还有慕容麟这个大帮手在?”刘建笑道。 慕容麟?朱九想起傅南容与她讲过的这位燕帝幼子,自恃才类其父,而早有不臣于太子兄长之心。 王抬头看天,众人跟着看天。 “今夜或有大雪。”王栩道。 朱九捏了捏手,表示已够冷了。 这还是她被抽走灵力后,第一次以这具凡人之躯感受人间的寒冬。 但她又不觉得冷,因为她知道,此时,大魏需要这场冷。 王虽然没看她,但手却默默伸了过来,团住了她的小手。 仿佛无论何时,他的大掌都是温热的。 她也没看他,但嘴角已弯。 第240章 夫人烙饼 入夜,大雪如鹅毛一般纷然落下。 朱九站在帐前,身上裹着红缨给她穿的斗篷。她望着营火映照下的雪,想到大河,想到此时已整装待发,立马岸前,准备渡河一战的他以及他背后的将士们。 他们悄无声息。 他们如雪中鹰,目光如炬,身形如松。 “夫人。”路过巡逻的士兵上前来行礼。 “诸位辛苦了。”朱九微颔首。 “夫人可是睡不着?”他们以为她是担心。 朱九笑道,“今夜不眠何妨。” 士兵亦笑。 “大军过河了,夫人!”这时一个兵士急急跑来,“燕军遁了。” 朱九心头松气,笑。 其余士兵皆欢呼。 红缨亦跟着笑。 营中本来很静,此时却热闹起来。 朱九倏然转身进入营帐,红缨紧跟进去,只见她走到自己琴前坐下,手放在上面,微微停顿。 红缨屏住呼吸等待,等待一场前所未有的听觉震撼。 手滑动,琴音倾注。帐外人声暂消。 朱九再度凭借心中情绪,奏出琴音。 她沉浸于铁马冰河,沉浸于那些跃马英姿,也沉浸于他们的报国热情。 她耳边其实不闻自己的琴声,耳边只回想着那些声震天地的呐喊。 眼前浮过一张张脸,黄鹂她们,影卫他们,南枝南虔他们,大魏将士们等等。还有未曾见过面的,傅南容的祖父,父亲,还有救过南虔的那家人。他们只是身形浮现眼前,却令她突然热泪盈眶。 琴音如长者,闻者皆有倾诉之望,情绪激动者,则已呜呜哭了起来。 曲终,按弦。 朱九低眸看着琴面,一时没有回神。 而帐外早呜哇一片,终引她回神。 她诧异抬头时,只见连红缨都红了眼眶。 红缨立马转头,迅速抹掉泪。 她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是我不好。” “夫人弹得很好。”声音里带着哽咽。 她牵住她的手,向外走。 外面人有相拥而泣者。 还有人抱着大鼓大石独自哭泣。 朱九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情绪抒发,竟能惹这么多人共鸣。 “大家……莫哭了。”她只好出声。 “呜呜,夫人!”有人哭着就要上前,红缨红着眼挡在前面,将众人一瞪,他们只好退后。 他们默默抹泪,“我们大魏人太苦了,夫人!谁都能欺负我们,我们以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越说越哭,哭得越厉害。 朱九轻拉开红缨,向前道,“如今不是好了么?也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如今我们有王君,也有夫人了。” “夫人为何不是王后了?”有人哭着问。 “此事岂是你我能置喙的!”朱九未开口,那人就被自己同伴给说了,“你是哭傻了?” 朱九笑,“大家把眼泪都擦了,守好营地,等着迎接王军得胜归来。” “是。”众人拱手。 朱九回到营帐,又摸了摸琴,笑道,“这琴竟不能随意碰了。” 红缨道,“可惜影七不在,黄娘子又走了。” “无妨。”朱九不甚在意,“我自己坐会儿,红缨你去休息吧。” “属下在外面陪夫人。”说完,她就转身走出。 朱九也不强求,因为今夜,注定不眠。 朱九中途走出营帐几回看雪,雪都一直没有停。 “大军应已过河了。”她道。 红缨应,“是。” “好在大军的棉衣送来的及时。” “是啊。” “这样的大寒天气,他们不会感到冷吧。” “当不会。” 说了几句话,朱九进去坐了一会儿后,又出来,“红缨,你进来烤火嘛。” “属下不冷。” “我觉得你冷。” 红缨只好进帐。 两人围着火,时不时交谈两句,直坐到天边露白。 朱九站起身伸展四肢,红缨则走出去打水来供她梳洗。 完事后,她们一起走出帐门,一夜不睡,都不见疲色。 “夫人。”兵士行礼。 “大家辛苦了。” “夫人辛苦了。” 然后皆笑。 朱九走到后厨,看那里正在抓紧烙饼。为首的伙夫道,“长孙将军临行前吩咐的,说让小人们准备好热饼热汤。” 朱九问道,“烙了多少了?” “还不足五千人食用的呢。”他额头正在滚汗。 朱九不与他多言,怕耽误他,看了看四周,皆是一声不吭,埋头烙饼之人。 “不如我帮你们烙?”朱九提议。 众人一惊。 红缨亦惊。 朱九却已在撸袖子。 “夫人……这……”那人说不出话。 朱九道,“烙饼我会。”在花想殿后厨,兰宅后厨都见过。 说着就只见她抓了一坨面,拍在板子上,动作看着是那么回事,众人于是更惊。本来齐齐烙饼的身影,此时都顿住了。 “快做啊,别看我。”朱九催促。 众人回神,只好继续烙,但不足刚刚的专注,因为都时不时看一眼她。 红缨没有劝,很快就接受了,并加入进去,帮朱九压面。 朱九冲她笑。 后来干着干着,她身上发热,先是拆去斗篷,然后是外衣。 袖子被高高挽起,裙摆也扎住了。 她越做越快,手法渐趋娴熟。 连为首伙夫亦赞,“夫人做得又快又好。”然后指着自己那些徒弟道,“比你们快多了,好多了。还不加把力?王军回来,难道让他们等着?不过是想吃口热的,我们还不能尽力满足?” “是。”众人被骂,抹汗更勤,手上动作更快。 红缨时不时为朱九抹汗,见她脸都被烤红了,便问了几次她要不要歇会儿,她都摇头。 “烤饼真香啊。”再度出炉的饼,被伙夫挑出来,朱九闻见了,由衷赞叹。 “夫人是不是饿了?”红缨突然警醒,“夫人还未用早膳!” 朱九一愣,她都忘了这回事了。 自己浑然不觉饿,眼里只有烙饼。 “为夫人盛汤,小人们真是该死。”伙夫自己则挑了两张饼出来,摆在盘中,红缨接过去。 朱九看向伙夫,“你们定也未吃。” “小人们不饿。”他手上动作依旧未停,“而且……嘿嘿,这新烙的饼还是留给前线将士们吃。” 朱九看了看那两张冒气的饼,推开,问道,“昨日的饼还有么?” 伙夫一怔,“……有。” “取出来,我们一起吃那个。大家都吃,吃完才好干活。” “夫人也吃那个……不行!” “无妨。放在这上面烤一会儿就热了。”朱九示意红缨将新饼放回去。 红缨知她性子,劝也无用,只好放回去。 伙夫看了看红缨神情,只好亲自去取昨日剩的饼,一一摆在火上。 “大家都抓紧吃,吃完我们再继续烙。” 伙夫道,“听夫人的。” 于是众人停下手中活,皆去拿饼。 朱九他们烙了一天饼,没有人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 她回到营帐时,身子直不起来,趴在床上,由红缨为她按摩。 “夫人手也红肿了,等会儿要上药。”红缨道。 “好。” “还痛不痛,夫人?” “按了就舒服许多。” 红缨不再说话。 朱九趴了会儿,扭头看她,见她眉头轻皱,“红缨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 她看向她,“属下没有。” 是没有,不是不敢,看来是真没意见。 朱九笑,“刚刚在伙营,红缨都快把人吃了。” “夫人做到最后身子受不住了就该停下。”她终究吐出心里话。 “这不是还差一点没做完嘛。” 朱九换了个姿势,再舒服趴着,感受到红缨的手,嘴中喟叹,直吧咋嘴,“有红缨真好。” “夫人何时能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今时已不同往日。” “红缨是嫌我如今身子弱么?”朱九故意卖惨。 腰上的手果真一顿,然后是略带慌乱的声音,“属……属下不是这意思。” 朱九偷笑,“红缨定是嫌我了。”再来一遍。 “属下没有!”急急反驳。 朱九扭头看,只见红缨连胸脯都鼓起来了。 “那为何不许我做饼?是我做的不够好么?”可怜兮兮。 “不是,夫人做的饼最好,天下第一好。”朱九感叹,连红缨都能被她激得说话天花乱坠。 “那就是了。我合该做完是不是?” 红缨稀里糊涂就点了头,再想反驳,已不能够,只好无奈笑道,“夫人最能拿捏住属下。属下说不赢夫人,该让乐锦来才是。” “哦!我知道了。”朱九费劲爬起来,对着她,“红缨要回去告状是也不是?” 红缨一愣,然后恍然大悟道,“夫人倒是提醒属下了。” 朱九抓住她袖子,“不能告状!” “夫人还是有怕的人嘛。” “红缨,你学坏了。” “与夫人一道,总要学些本事。” 朱九软了手劲,换成恳求,“好红缨,不能告诉乐锦,不然回去后,几个月我都没好日子过。” “夫人就以对付属下这招对乐锦嘛。” “乐锦早学精了,不吃这套了。” 原来如此。 “乐锦临行前叮嘱过属下,事无巨细,回去后都是要汇报的。” “啊?” 红缨起身,朱九继续求,“红缨,我是为王军烙饼,乐锦就算知道了,也会理解我。” “是啊,夫人棉衣棉鞋都做了,烙饼而已嘛。所以也无需担心。” 哪能不担心!做棉衣棉鞋时是在宫里,是在乐锦眼皮子底下,被她看得严严的。如今这般放肆,回去后,自然要受乐锦好一番“教训”。 昨夜未睡,今日又忙了整整一日。 虽没有消息传来,但朱九还是睡着了。红缨将她从书案那边抱上床,盖好被子,她只微睁眼看了看她,嘴里咕哝了一声,“红缨……心真硬 。”然后就没了动静。 红缨闻言一笑。 第241章 夫人烙的饼我要吃十张 红缨在帐里静坐,守着她,低头看见她露在被外红肿的手,托在掌心,弓腰吹了吹。 已上过药,但红肿看着还是很碍眼,连脸蛋上的红都未褪尽,而她骗她说是冻的。 想至此,她独自一笑。 “嗯?回来了么?”她说了梦话,“红缨……”哼唧。 “王军就快回来了,夫人。”她应。 烙好的饼子过了夜,就不是新鲜的饼子了,于是伙营那些人第二日天起来继续烙。 朱九一起床,撸起袖子,迈开步子,跑出帐门,红缨在她身后悠悠道,“夫人,属下回去该如何与乐锦说?” 朱九步子立马顿住,“那个……不说!” 红缨不言。 朱九走回来道,“我这不是心里急嘛,想找点事做。” “做事可以,但夫人需注意身体,量力而行。” 朱九瘪嘴,嘀咕,“怎不见你这样劝你的王?” “夫人说甚?” “没……没甚。”朱九嘿嘿直笑,“那我们过去慢慢地帮忙,如何?” 红缨被朱九又拽到了伙营。 第二天的烙饼之旅只进行到午后,营中就突然喧哗起来。 朱九袖子裙子皆扎着走出,想要看究竟,就见跑来一群人。 “夫人!夫人!”他们冲她一边跑一边喊,“王军胜了!王军胜了!” 她还未反应,她身后那些人则已欢呼起来,“好耶!我们胜了!” 红缨在她耳边亦激动道,“夫人,我们胜了。” 朱九怔怔看她,“我们胜了,红缨。” “是的,夫人。” 那群人跑到近前,带来一阵风,“夫人,大将军叫传膳!” 朱九让开身子,“好,传膳!这些新烙的,都传过去。” 于是伙营再度忙碌起来,朱九红缨帮着往箩筐里装饼,有些饼还很烫,她一边放一边抖,一双手又红肿了。红缨眼睁睁看着,说不出话。 她正忙得不亦乐乎,又有人来喊她,“夫人,夫人!夫人在何处?” 那人在外面喊,挤不进来,朱九只好在里面伸长脖子应声,“何事?我在这里。” “王上派人来请您过去,王上……” 红缨道,“夫人,是王上。” 朱九手一顿,然后继续把那箩筐装满了才罢。 “夫人快去见王上吧,这里交给小人们就是。”伙夫笑道。 朱九点头,“那好。” 她向外走,众人让开一条路。 那人见她出来,立即笑开,“夫人。” “石峰。” 朱九见他亦一身戎装,身上还有血。 他见她在看自己身上的血,连连后退,“小人冒犯夫人了。” 朱九道,“没有冒犯。石峰,你们这一战打得定十分辛苦。” “不辛苦!反倒十分酣畅淋漓。”他又恢复笑容。 “可有受伤?” “不曾。夫人,”他们一边向前走,石峰一边说,活像一个跟着母亲有话说个不停的孩童,还在手舞足蹈,“王军伤亡极小,而燕军十万人,被王上坑了八万人,只逃走两千人。” 朱九步子一顿。 坑了八万人?燕太子竟无能至此! 她继续向前,“王上他们可有人受伤?” “王上毫发无损,不过大将军为保护王上受了一箭。” 朱九步子又顿住。 “好在不严重,射在手臂。”他指了指,赶忙解释。 朱九再度向前。 她一身衣服还未还原,依旧是烙饼时的干练模样,到了前营时,听见诸多大笑声。 “夫人来了!”他们中有人看见了她。 她先瞧见了他,只见他立即转身,朝她疾步走了过来。 她透过缝隙,看见敞衣露臂,半边身子包着白布的长孙大千。他仿若无事,还能与人谈笑风生。 “小九,孤做到了!”王一阵风到了跟前,想要抱她,但因为甲胄在身,生生忍住。 “我说过,王会成功。”朱九笑。 “参见夫人。” “嫂嫂。”傅南虔他们亦走了过来,长孙大千也跟着。 朱九冲他们微微躬身,“诸位将军辛苦了。” 她又看向长孙大千,“长孙将军伤势如何?” “小伤!”他还自己拍了拍身子,示意无事。 朱九心一颤,“将军小心些!” “哈哈,长孙,你吓到夫人了。”王栩大笑。 “是某不好。”他微微退后。 “将军们快用膳,这些都是新烙的麦饼,还有新熬的汤。” 王栩看向她,将她上下打量,捋了捋尚带血腥的胡须,笑道,“听说某等在外战斗多久,夫人便跟着烙饼多久。今日这饼,末将要吃十张!” “哈哈,元集,十张饼哪够你吃!”众人皆笑。 朱九看向傅南容,他亦望着自己笑。 回到大帐,众人落座,朱九陪在傅南容身旁,各自面前案上皆摆有吃食。 “诸位此战辛劳,今日且用孤夫人所做之饼暂劳诸位,等回京后,再论封赏。”王道。 “王上见外了。谢王上,谢夫人。”长孙大千已开吃。 朱九笑。 王拿起一张,先给了她。她一时没接,抬头看他。 “夫人辛苦了。”他的手在案下捉起她的小手,上面是红肿他都看见了。 她摇头一笑,“不及王辛苦。”她看见他甲胄上刀劈枪戳的痕迹不少,“更不及王此番凶险。” “这一战,是孤打的最满意之战。主要在于,孤的将士伤亡极小。” 朱九笑,“毕竟是王筹备许久之战。” “让我们以汤代酒,敬王上,敬夫人。”长孙大千提议。 众人附和。 “诸位辛劳,孤与夫人亦敬诸位。” “臣惶恐。” 众人饮汤。 刘建抹嘴,“还是可惜,叫慕容瞳那小子逃了。” 王栩眯眼道,“叫他逃了也好。他算是慕容璟那老匹夫的命根子。若让他死在我大魏,后续有些麻烦。” “那老匹夫不是没几日好活了?”大口吃饼吃肉。 “这不还没死么?只要没死,就尚能作妖,不能轻视。”相比之下,王栩吃得很是斯文。 桑陈陪在长孙旁边帮忙给他盛汤撕肉,是王上特许的恩赐,不过长孙一直在说,“谢谢桑公公。”因此无暇参与众人的讨论。 “王上以为呢?那慕容璟都要入土了,还能上马征战?” “除了委身事秦那几年,他算是一生没有败绩。”傅南容道,“不可小觑。而且,就算慕容瞳不行,他那几个弟弟却都不错。何况,他还有一个厉害的叔叔。” “他那叔叔不是说一直怀有二心么?” “慕容璟还在,他不敢异动。” “好在这番大伤了他们元气,燕人一时半会儿,当不会再北犯。” “还是要做好防备。”王道,“南虔。” “臣在。”傅南虔立即丢了手中骨头。 第242章 王嫌弃我皮肤粗糙了? “刘谦受了伤,孤会将他调回来休整。定城那里,孤思来想去,如今只能派你去守。” “臣领命。” 朱九已惊,南虔要南下守边? “王上可派臣下去,让五公爷陪着王上。”刘建道。 王道,“他自从军,就不曾离开过孤,是时候独自出去历练了。” “定不叫哥哥失望!”傅南容拱手。 长孙大千举碗,“五公爷,这碗敬你。” “某也敬公爷。”众人皆举碗。 傅南虔道,“谢诸位。” 朱九侧头看见王眼含笑意地看着傅南虔。 吃罢饭,众人在帐前分别。 “桑陈,送大将军回帐。”王道。 桑陈领命。 长孙却摆手,“臣自己行得,今夜已经够劳烦桑公公了。” 桑陈道,“大将军请。” 长孙大千一边摆手一边走,“有劳公公,有劳公公。” 众人笑。 “末将也告退。”刘建王栩等亦拱手。 “众卿回去安眠。” “王上夫人安眠。” 众将军离开。 傅南虔留在最末,冲他兄嫂笑,“哥哥,嫂嫂。” “南虔若要南下,几时启程?”朱九问。 傅南容未言,傅南虔先道,“嫂嫂,越快越好。定城需要加固城防,安抚军民,以防燕人反扑。” 朱九看向傅南容,从他神情看出,傅南虔所言为真。 朱九一时感伤,“你才从中山回京不久,如今又要去守边。南虔,照顾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在盛京有人牵挂你。” “是,嫂嫂。”傅南虔眼中闪着泪花,“哥哥嫂嫂在京里亦要照顾好自己,这样弟弟远行才放心。” “你放心,我帮你看着你哥哥。”朱九笑看向旁边之人。 “有嫂嫂在,我不担心。只是担心哥哥又气到嫂嫂。” 朱九笑,某王则皱了眉,“皮痒了?” 傅南虔冲他嫂嫂笑着耸肩,继续道,“嫂嫂在,二哥会打我么?” 某王作势撸袖,傅南虔见状,立即转身跳开几丈远,“二哥来真的?”然后跑走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哥哥嫂嫂安眠。” 朱九轻笑出声,一直立于他们身后安安静静的红缨亦笑。 王牵住她的手,开始朝寝帐去,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声。 “今晚月色甚好。”朱九抬头,然后低头,“雪也白。” 王的大掌包住她的手,她笑,“我不冷。” 他侧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抬手触了触她脸颊,道,“孤反倒将你养得粗糙了。” 她不解。 “瞧这脸蛋,都不及先前滑嫩了。”他不敢用力。 “我是鸡蛋么?要滑嫩作甚?”朱九笑。 “贺坤能做到的,孤为何不行?回去了就让木清给你制润肤露。” “贺坤是如何养我的,王难道要重现?那简单嘛,将我锁在屋里,不许出门晒太阳就是了。” 王一愣。 朱九笑,“怎么?” 他低下头,“孤失言了。” 朱九捧起他的大掌,摩挲过他手背,一直低着头道,“我说过,喜欢王的手,还有上面的茧子。王如今却嫌弃我经过凛冬洗礼的脸。” “孤不曾说过嫌弃!”王急着解释。 朱九抬头看他,“那为何还要制药?还是说王就喜欢抚摸滑嫩的脸?抑或说,王只喜欢滑嫩的脸?” 王胸膛起伏严重,想解释,却说不出,急得连脸都红了。 桑陈快步从后面跑了回来,正看见王在夫人面前如此局促,而红缨在后面笑得灿烂。 “红二,二尊又吵架了?” 红缨白眼看他,“你看夫人还在笑,像是吵架么?” “那为何?”桑陈摸头。 只听得前边的王终于吐出口,“孤只喜欢你,无论你如何,都只喜欢你。”这话一出,王的脸似更加红。 二人在后面皆愣住。 王这是…… 只见夫人扯过王的手,示意他闭嘴,“小声点!” 夫人扯着王继续向前走,步子加快。王还一个劲地问夫人,“那不气孤了?” “没气你!”夫人无奈。 于是二人只见高大而戎装在身的王乖乖被一瘦小的女子牵着走。 桑陈不禁发出感慨,“红二,你能想象从前夜到今晨王上的样子么?你又能想象他下令坑杀八万燕军时的样子么?”红缨不知他要说甚。 他继续道,“那时的王与现在的王竟是同一人。”他笑了,“现在的王在夫人面前竟化成了一个无害的孩童,仿佛只要有糖吃就能开心那种。你我是幸运的,总能见到王的另一面。” 红缨翻白眼,“谁在夫人面前不如此?” 桑陈一噎。 王跟在夫人身边直直进了寝帐,他们二人不敢跟进去,只在帐外立着。 “小九什么样子孤都喜欢。”王还在解释,都解释一路了。 二人默默远离一些帐门,听不到了才罢。 “红二,从前夜到今晨事,你就不好奇么?哥哥回来这么久了,也不问问,也不关心哥哥有没有受伤。”桑陈又开始嘀咕。 红缨无奈道,“请问大哥哥,可有受伤?” “伤倒是没受什么大伤……”他眼角斜视,就看红缨反应,红缨果真看向他,问道,“受伤了?” 他收回目光,捂了捂手臂,假模假样道,“不算大伤来着。” 红缨走到另一边,看他手臂,上面有干涸的血迹,“上过药否?” “还没呢。” 红缨瞪他,“不早说?” “这不看你不是很想理哥哥么?” “去那边帐里,里面生了火。”红缨指道。 桑陈自然愿意,不过他回头看了看王帐,“二尊要是唤人……” 红缨道,“应不会。” 桑陈一脸惊讶,“竟连你都如此了解这种事了?” 红缨捉住他一只手,带他入帐,“啰嗦!” 两人进去坐下,红缨帮他褪甲胄,桑陈的嘴就没停过,“红二,天助我大魏啊。” 红缨嗯了一声,只顾埋头忙。 “这大河早不结冰晚不结冰,恰巧在燕军撤退时结了。这不是上天眷顾我大魏是什么?” “主要是王上攻心得力,否则燕人不会退这么快。”红缨道。 “吾主自然厉害。”他停顿,“红二,这是我跟着咱们主子这些年来打的最开心的一战。燕国是什么国?比我大魏人多,也富,却被我们打败了。”他拍大腿,“你没瞧见,我们悄无声息尾随燕军到了千里陂,他们正在山下池边歇脚,我们则已蹲在山顶俯瞰他们。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到了呢。就在他们烧火做饭之时,王下令进攻。你没瞧见啊,红二,”他大笑,手臂飞扬,红缨拽不住,只好黑着脸等他激动完,“他们肚子空空,仓皇应战,可惜他们太子是草包,一见我们突袭,便先驾马逃了。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被我们两万人马俯冲而下,杀得那是一个落花流水,连旁边的池水都染红了。还有,”他扭头一看,就见到红缨黑着脸。 他立时放下手臂,嘿嘿一笑,红缨于是继续给他上药,药粉撒上去,他一点不觉得痛,继续笑,“还剩八万人都被我们俘虏了。王上本来想放过他们,但刘将军却提议就地坑杀,毕竟这八万人算是燕军精锐,放回去,将来又来打我们怎么办?王上便同意了。我们走时,人还没坑尽,刘将军说要在上面立个京观,纪念这一战。” 红缨全程面无表情,他扭头看她,“红二,你不激动么?” “激动过了。”语调也平淡。 他坐正身子,“红二,此战,足以教燕人重新认识我们魏人了。也足以教列国,重新认识我们。” 红缨已为他缠好布,于是收了手。他笑着看她,“我们的梦就要实现了,红二。” “大哥伤口不浅,平时要注意。”她却道。 “红二你听见我说的么?王上终于要带我们实现梦想了。我们终将建造一个国内少战乱,强于列国,百姓安居的大魏。” “听见了。”红缨点头。 “我们要一起迎接那一天。”桑陈似已在展望。 “好。” 第243章 大家都辛苦 王军班师回朝,到达盛京那日,还未进城,队伍就被成千上万的百姓迎在城郊,山呼海啸一般的“王上威武,王军威武”,喊个不停。 傅南容陪朱九坐车,傅南虔长孙大千他们骑马在外,接受万民瞻仰。 因为外面声音实在大,车内之人不好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加肢体接触交流。 要到城门,则是章公度领百官相迎。 傅南容只好下车,扶起章公度,并叫众臣起身。 “不是说不需相迎?”王道。 “王上此战如此辉煌,臣等实在忍不住想早些见到王上。”一臣道。 众臣笑。 王亦笑,“那现在见到了。” 众臣再笑,拱手,“王上辛苦,众将军,众将士辛苦。” “若无诸位大臣坐镇后方调节,某等岂能如此没有后顾之忧地安心对抗燕人?依某看,诸位大臣也辛苦。”王栩道。 “王将军辛苦。”众臣回。 “众大臣辛苦。”王栩又回。 众人齐笑。 章公度道,“说到辛苦,除却我等,还有人。” 众人皆看他。 王栩拈须而笑。 “诸位忘了?因夫人带动,京民亦贡献了力。”章公度道。 众人恍然大悟,“对对,还有夫人,还有京民。” 王道,“此战,赖多方之力,本该大谢诸位,无奈大敌未除,不敢松懈,只能在宫中备薄酒一杯,请诸位入宫一聚,如何?” 众人受宠若惊,齐齐拱手,“臣等敢不遵王令。” 王被自己臣子围着,没再回到马车。朱九自己一路坐回王宫,回到花想殿,被乐锦莲蓬围着问个不停。说好要告状的红缨,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她帮着烙饼,没提及她为此不知休息,朱九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很快,傅南枝和傅庄一起跑来,满面笑容,“嫂嫂!” “婶婶!” “南枝,庄儿。”朱九起身相迎,与他们相拥。 “嫂嫂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反倒见识了不曾见识过的场面。不虚此行。” 乐锦道,“从军之苦,从夫人手脸即可看出。郡主请看。”乐锦示意傅南枝看朱九被风沙糙红了的手脸。 朱九仰着一张红脸笑道,“乐锦与你二哥一样,都说我皮肤坏了,其实何妨,冬日就该如此。何况大魏将士哪个不是如此?不能单我一人白白嫩嫩的。” 傅南枝弯腰细看了看,然后上手触了触,道,“乐锦没事,能用药恢复。” 朱九无奈道,“南枝也如此么?无妨的。”她是当真不在乎容貌如何。 傅南枝道,“嫂嫂如今回了王宫自当好生将养,若还在军营就不说了。” “夫人看,郡主也如是说不是?”乐锦道。 “是是,你们是一派。”朱九笑。 “那奴婢去问阴大夫取药。”乐锦道。 朱九点头。 乐锦走后,朱九道,“从我回来到你们来之前,乐锦就一直劝我用药,其实有何大不了的?” “乐锦是心疼嫂嫂,舍不得见嫂嫂有丝毫不适。” “又不难受。” “乐锦或许以为嫂嫂难受。” 朱九一笑。 傅庄一直看着他婶婶,他其实不同意他姑姑还有乐锦的看法,他觉得他婶婶怎么样都好看。就是现在,即使两颊红红,也好看。因为他婶婶总在笑,只要笑,就永远好看。 “可有陆吾的消息?”朱九问。 “只知定城一直在坚守,并配合一部王军切断了燕军与中山的联系。” “他立了大功,南枝。” “他不过是跟着刘大人,运气好罢了。”南枝笑道。 “听你二哥说,若非他带领一部骑兵突围,搬来五百救兵,然后与刘谦里应外合,将定城外燕军歼灭,你二哥想要切断燕太子与中山联系就没有那么容易。” “他也是胆子大呢,嫂嫂。城中总共才几百人,他还敢突围,然后来个里应外合。” “所以你二哥夸他有勇有谋。” 傅南枝笑得更开心,“嫂嫂,二哥真这样说?” “等你二哥今晚回来,你自己问?” “不用问,我信嫂嫂。” 朱九笑,“不得不承认,南枝,有些人生来就该在战场。” “我以前也没想到,他还会打战。” “还有一事,南枝。”朱九突道。 傅南枝看向她。 “刘谦受伤,你二哥决定调他回京,派你五哥去守定城。” 傅南枝惊,傅庄亦惊。 “婶婶是说我五叔要去定城?”傅庄先问。 朱九点头,“是的,庄儿。启程之期或许就在大酺之后。” “五哥……” “你二哥希望你五哥能独当一面。” “我知道,嫂嫂。”她绞扭的手显示出她的担心,朱九的手覆上去,“南枝,南虔是傅氏子孙,就像你六哥不得不去燕国为质一样,他也必须要为大魏守土。” 傅南枝依旧低着头,“我知道。” 朱九另一只手揽过苦着脸的傅庄,“你们啊,担心他,我知道。但我们都要支持他。” 傅庄道,“婶婶,五叔会去多久?” 朱九一愣,“庄儿,此事婶婶也说不准。” 傅庄心里更担心了。 “我们可以时常给你五叔写信,庄儿。” 傅庄道,“六叔不在,五叔也要走了。” 两个傅看着都伤心得很,朱九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安慰。 这时乐锦走了回来,身后跟着阴美。 “夫人。”她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朱九看向她们,阴美冲她行礼,“见过夫人。” “阴大夫免礼。” 两个傅默默从她身上起来,阴美便近前来看她的脸。 乐锦在旁道,“阴大夫,夫人肌肤本来细嫩,所以一冻,比常人看着要严重些。” “无妨,别担心,乐锦。我能治好。”阴美直起身,在自己随身药袋里摸,只见她摸出一瓶药递给乐锦,“每早晚给夫人涂抹,不出十日,就能好转。” 乐锦笑着接过去,“阴大夫的药,我自是毫不怀疑的。” 两人说过话,这才发现殿中氛围不对,然后就看见傅南枝眼红着,傅庄脸苦着,朱九无奈着。 乐锦纳闷,自己也没走多久,走之前还好好的。 朱九解释道,“南虔要南下定城了。” 二人立时明白。 阴美想了想道,“郡主公爷原来是为五公爷要远行一事神伤。其实大可不必,毕竟依在下对公爷之了解,他定十分欢喜接下守定城一职。定城何其重要,世人皆知,王上却器重于他。郡主小公爷该为五公爷高兴,而不是在此伤怀。” 朱九感激地看向阴美。 傅南枝道,“阴大夫所言有理,是我和庄儿囿于小情小义了。” 阴美道,“郡主小公爷与五公爷血缘情深,会心生不舍,这是人之常情。” “谢阴大夫开导。”傅南枝道。 “谢阴大夫。”傅庄亦道。 阴美冲他们拱手,“郡主,公爷言重了。” “南枝,还有几日南虔才走,我想加紧给他做件衣服,需要你帮我。” 傅南枝立即就道,“妹妹自然是要与嫂嫂一起做,何来相帮一说。” “好。乐锦,剩的布棉在何处?” “奴婢让人去拿。”乐锦向外。 于是傅南容回到花想殿时,朱九她们还在燃灯做衣服。 “给南虔做的。”朱九解释。 王看了看,道,“小心伤眼。明日再做。” “时间不够了。”朱九手里动作未停。 王却先赶起了傅南枝傅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两人只好看向朱九,朱九道,“再做一会儿,王若累了先去梳洗睡。” 王没法,只好在一旁坐下,看他们。 过了会儿,问道,“之前为王军赶冬衣亦是如此?” 朱九点头,没看他,并在发顶擦了擦针。 王看着她低头缝针的样子,心头一时软乎乎的,不再说话,也不再赶人。 不过不说话的王比说话的王更让人不适应,傅南枝姑侄终究还是提前告退了,“嫂嫂也早些睡,我们明日再做。” 朱九只好送他们离开,回来后,她准备继续做,却被王牵走。 第244章 孤不缺知音 王摆手让乐锦莲蓬赶紧收拾东西,二人不敢迟疑,很快就收走了那些物品。 朱九被王牵回寝殿,无奈笑道,“若南虔临走前衣服还未做好,南枝庄儿都会伤心的。” “是为让他们宽心才做的?” “白日里我告诉他们南虔要南下,他们便伤心了。好在阴大夫帮我劝了劝才好些。现在能一起做件衣服给他们哥哥叔叔,想来他们能更宽心。” “真是好嫂嫂,好婶婶。”王捏她鼻头。 朱九捉下他的手,反问道,“不是好妻子?” “是好妻子,是孤的好妻子。”王笑。 乐锦莲蓬捧水进来,两人朝内走。 “夫人净完手脸,莫忘记抹药。”乐锦提醒。 “知道了,乐锦。” 王好奇,“抹药?” 朱九指指自己的脸和手,“我被嫌弃了,我的王。” 乐锦轻跺脚,低嗔,“夫人!” 朱九笑,“好好,是我失言。我请王帮我抹,不偷懒,到时你们问他如何?” 两人看向王,把药递到他面前,王接了过去,道,“交给孤就是。” 两人这才放心地走出。 朱九已自去绞帕子净脸。 王走到她身后道,“看来在小九心中,孤不及乐锦。” 朱九扭身看他,看他在发什么癫,只见他自顾自道,“不然为何孤说要为你护脸,你就骂孤,而乐锦却能劝动你抹药?” 朱九想了想,道,“这不王抗骂么?”说完,她举着帕子转身,冲王的脸一拍,然后使劲抹了两抹,王直直立着一动不动,任她给他抹脸。 朱九转身去洗帕子,王阴阳怪气的声音又传来,“从没见小九骂过别人,只骂孤。” “这不是喜欢王嘛。”喜欢骂王。 王侧身,“南枝也喜欢,庄儿也喜欢,乐锦也喜欢,就不见骂。” 额…… “王确定要与我讨论这个?” 王不敢了,乖乖被她扯过手去擦洗,不过脸上看着尚有怨气。 “王自己去拆发冠。”朱九要忙着自己洗脸。 王只好去镜前坐下,一声不吭开始取冠。 朱九洗完脸,又去灭外面的烛。只听见她走来走去之声。 王幽怨地看着她背影。 等朱九回来时,他已拆好冠,坐在那儿看她。 “去床上啊?看着我作甚?”她走到他面前。 他却突然抱住她腰肢,脸靠上去,“小九能费尽心思宽慰南枝庄儿,怎不宽慰宽慰为夫?” 朱九愣住,“你有甚需要宽慰?” 王语气更幽怨,“孤也会不舍南虔,就没人在乎孤的感受!” 他突然松开她,站起身,直直朝床走去,留朱九愣在原地。 难怪今晚她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 某王默默上床,然后面向床里躺了下来。 朱九走到床边去坐下,轻拍了拍他身子,“你也没说,我还以为……” “孤只是没显露出来。”闷声闷气。 朱九笑,“好,是我不好。王现下还是很不舍么?” “嗯!”重重的嗯。 朱九弯下腰,手撑在他身前,看他,只见他睁着眼。 “即使不舍,也要派南虔去?” “嗯。”弱一点了。 她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发,一下一下,不再说话。 他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孤有一件铁甲衣,能刀枪不入。烦请小九,缝进给南虔的棉衣里。” 朱九笑,“好。王还有何吩咐?” 王坐起身,说了两个字,“涂药。” 朱九噗嗤一笑,然后身子前探,乖乖露出脸颊。 王于是帮她一点点涂抹,但涂了一会儿就停下道,“孤手指粗糙,要不还是让乐锦进来。” “就要你。”朱九道。 王只好继续。 “王今日该高兴的,一回来却不见多高兴,是为何?” 王的手一顿,道,“孤只是想到燕人会有的反扑罢了。” 尽管燕人这次败了,但燕国实力尚存,且依旧强于魏国。若他们吸取教训,再次北犯,对魏国来说,的确是一次更大的灾难。 “靖国那边没有回应么?”她问。如今找到援国或能有助。 “靖帝倒是应了孤会在燕国西境骚扰,不过这次燕人北犯期间,靖国的骚扰只是徒有其表,根本靠不住。” 那还是只能自食其力了。 朱九的脸已涂好,现在换抹手。 “王是担心下回会是慕容璟亲自领军?” 王点头。 “他不是重病么?就算领军,只怕也难有实质性的指挥行动。” “他若在,他几个能干的儿子就都能派上用场。” 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很担心慕容璟亲自出兵。 她能怎么办?能怎么安慰?大魏如今实力不如燕国是短时间内不可改变的事实。 “小九,与燕人闹翻之前,有人劝孤再忍忍,送白马去也无妨。当时他们就预料到慕容璟会出兵,大魏很难打赢。如今孤打赢了燕人十万兵,那人又说,慕容璟不会就此偃旗息鼓,定会再度北犯。到时,大魏将会面临灭顶之灾。孤会成为大魏的罪人。” 朱九心中一惊,是谁如此说话? “那人还说,南玉尚在中山,孤这是不顾手足安危,肆意妄为。他甚至说之前孤执意立南玉为嗣的行为都是作假。” 王越说越伤心,竟红了眼眶。朱九一怔。 他红着眼看她,令她心头一震。 “孤不是作假,孤没有不顾南玉安危。孤是以为,只有孤足够强硬,只有孤打赢了,南玉在中山才会安全。”他像被父母误解,急于解释的孩童。 “南容……”她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谁,但定是对他来说极在乎之人。她脑子里一时只想到西宫那位。 “你去了西宫……”她猜测。 谁知他摇头,“没有去,孤答应过你,不轻易去。是他。” 他?哪个他? “为何连他也要站在孤的对立面?为何他不能理解孤?孤一直受他教诲,一直朝着从小他希望孤走的路在前行。孤会带领大魏越走越好,越走越强。他如今为何要来阻碍孤?” 朱九突然有些眉目了。 “南容。” 他刚刚仿佛失神而喃喃自语,此时因她的轻唤而回神。 “是穆相君?” “他早不是什么相君,他早不配做孤的相君。” “你今日见了他?” “孤与臣子们正聊得畅快,他不请自至,当着众臣面骂孤。” 朱九难以想象那画面,心中直心疼。 “他心里根本没有大魏,没有孤,只有他的私利!” “南容,不气了,嗯?”她的手抚在他心口。 “孤才不气。胡统他们帮孤骂回去了,孤只觉畅快。他哑口无言,孤根本不消说话,孤不缺知音,不缺懂孤之臣。” 朱九又为他感到欣慰,“是,王身边有许许多多爱王敬王,懂王护王之臣,王该向前看。” “小九说得对!”他抱住她,“孤该向前看,不该总囿于过去。” 她感受到他跳动的心,手抱在他背后,“我陪你,章相君胡大人他们都会陪你走今后的路。” “嗯。” 穆崇在他心中亦师亦父的形象如今算是彻底破裂了。 不怪他伤心。 第245章 夫人贤惠 夜间她抱着他睡,他一直在做梦,嘴里喃喃自语,睡不安稳。 她心疼,跟着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晨起,他一睁眼,朱九的笑脸就出现眼前,“王睡得好么?” 他跟着笑,“好。” 其实不好,但她不说。 “后日宴会,王请了哪些人入宫?” “众臣,众将,立奇功立大功的兵士。” “还有呢?” “还有?” 朱九提醒道,“芳菲楼那些女儿呢?” 王悟,“孤派人赏赐她们……” “也请她们入宫如何?不与你的大宴,我在后宫另开一场。还有知乐她们也为王军做了贡献。” “另开?不与孤同出席?” “我如今又不是王后,自古哪有妾室与此国宴的?” “说甚呢?”他捏她的手。 “那王看如何?”朱九笑。 王想了想,道,“一起吧。” “一起?” “嗯。” “可是……” “没甚可是。”王开始下床,“就这么说定。那些人你负责邀请,孤定要与你同出席。” 朱九在他背后笑,“离不开我?” 他穿鞋穿到一半,回头看她,“你说呢?” “王若开此头,只怕后世影响不好。” “有甚影响?你不是去帮王军的?孤也要谢你,难道邀请不得你?” 朱九笑,“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不便出席。” 王自己穿好鞋,转身将她从床上捞起,然后帮她穿鞋,“真想打你屁股!” 朱九一愣,“怎又要打我?” “因为你让孤难办!” 她的鞋也被他穿好了。 朱九明白后就笑,“我知王心意,但臣子们未必知。” “他们怎么不知?蒙赢还来信说想见你。” “蒙赢来信了?” “嗯。”王冷嗯。 “他也会回京?” “是。” 朱九笑。 王看着她,“真不陪孤?” 朱九想了想,然后点头。 王无奈地抚上她的鬓发,语气中充满宠溺,“孤的夫人为何总如此贤惠?” 朱九笑,“我是怕王的望春台坐不下这么多人,到时现场挤得走不动路才好看呢。” 王亦笑,手挪到她后脑。 朱九只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额上。不似先前,他吻后不久就会离开,但今日,他迟迟不再动,仿佛被定住。 朱九只好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喉结,而他的喉头还在动。 她不禁笑道,“王是在吸我额头的血么?” 王终于离开她,望着她笑。 宴会当日,朱九傅南枝她们堪堪将冬衣做好。朱九坐在一边看,乐锦莲蓬提着衣服,傅南枝傅庄他们站在衣服前面,捏拳敲了敲衣服正面和背面,发出铿铿之声。 朱九满意道,“南枝庄儿,可放心?” “放心,放心,嫂嫂。”傅南枝喜不自胜,“这铁衣不知是如何做成,比一般铁衣轻,却又能耐刀枪。让五哥穿去定城,保他平安。” “婶婶辛苦了。”傅庄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看着上面,吹了吹。 朱九笑,“只怪婶婶技艺还是不够,否则怎会将自己戳这么多次?” 傅南枝也走过来捉着她的手指看,心疼道,“嫂嫂手指都戳破了。” “无妨,上回不也如此?不出两日就好了。” 乐锦与莲蓬一边折好衣服,一边看过来道,“夫人从不喊疼,都瞒着我们。” “我若喊了,岂不矫情?”朱九笑。 乐锦扭过头不说话。 朱九笑道,“南枝庄儿你们看,乐锦嘟嘴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乐锦回过头,“夫人!” 南枝庄儿皆笑。 莲蓬笑道,“夫人最喜欢逗乐姐姐了。” 乐锦只好抱着那衣服重重踏步子走出殿门,不理众人。 “乐锦,过会儿要来客人,还指望你帮我梳头呢。”朱九喊道。 “夫人自己梳好了。”谁知她回道。 众人更笑,门外众人则惊。 石岩更是问她,“乐锦,你何时胆子比莲蓬还大了?” 南枝笑道,“嫂嫂自己梳怕是有难度。” “她若不怕我出丑,我自己也能梳。” “夫人就是赌乐锦不忍心罢了。”莲蓬笑道。 “你们瞧着吧,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很快,乐锦又空着手回来了,不过进来没说话,众人都看她。 朱九道,“乐锦,帮我梳头?” “是。”轻轻的。 众人笑。 朱九开心地走向妆镜,众人跟在后面。 第246章 传承 当日很晚,宴会结束后,朱九靠在书案后还在揉眉穴。乐锦进来,“夫人可还是头晕?” 朱九摇头,“吃过解酒汤好多了。”她抬眼看她,“今日你们都累了,早些去歇,我再坐会儿,等不到王,就自己去睡了。” “奴婢替夫人按按。”只见她走到她身后,揉按她的穴位。朱九一时感到舒服,闭眼享受,随意开口道,“乐锦,原来有这么多人都为大魏付出过努力。今日若不是知乐介绍,我们又岂知?” “是啊,林娘子带了好头。竟发动了这么多人为王军献粮献衣。”乐锦亦笑,“不过,林娘子也说了,最起初是受夫人启发。” “我不过是给她去了一封信,谁知她就在外面弄出这么大动静。” “夫人有感染力嘛。” 朱九笑。 “夫人可感觉舒服些?”乐锦问。 朱九眼尾上扬,“舒服~”拖长尾音。阿水正进来,闻言一笑,“乐姐姐又逗夫人了。” “阿水,你们都去歇着,别管我了。”朱九睁眼。 “奴婢给夫人再换块炙石,谁让夫人总不睡。” 阿水转身朝内殿去。 乐锦笑。 朱九只好道,“我立即睡,你们也去睡吧。”说着她就起身。乐锦扶着她,朝内殿走。 阿水刚把她被子铺好,她就进来了。 “夫人要安置了?”她问。 朱九道,“安置安置,再不安置阿水都要怪我了。” “夫人冤枉奴婢!” 朱九坐在床沿,看向她,“这不是连累着你总要来换炙石么?” “奴婢又没说累。” “我怕你累着,总行?” 阿水只好不再言语。 乐锦笑,“夫人如今就爱欺负我等。” 朱九冲阿水招手,阿水上前,被她捉住了手,“怎这么凉?”她使劲揉了揉。 阿水道,“奴婢很快就能暖和。” 朱九把自己手里的暖炉塞进她怀里,阿水一惊,“夫人……” “阿水帮我抱出去,我先在不需要了。因为我现在要睡觉了。” 阿水捧着暖呼呼的手炉,愣在那儿,乐锦拍她肩道,“阿水,听夫人的,抱出去吧。这里有我呢。” 阿水只好低着头退出。 朱九已躺下,乐锦为她掖好被子。 “夫人好眠。” “乐锦。” “奴婢在。” “红缨今日正式收莺儿为徒时,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眼中带泪。” “她或许是在莺儿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莺儿会是她的好徒儿的。” “是。” “真好,影卫也在传承。大魏会越来越好的。” “是。” 朱九笑,“乐锦,你只会说是么?” “奴婢认为夫人说的是。” 朱九笑出声,手从被子里伸出,乐锦一愣。 朱九示意她握住,她便伸出手去,然后两只手就被朱九拽进了被窝里。 “暖么?”她笑盈盈问她。 她怔愣发声,“暖。” “我一时睡不着,若可以,真想让你上床来陪我。” 乐锦心一抖,真是要命啊,“奴婢在这里陪夫人也是一样的。” “可是我怕你冷。” “夫人忘了,这座寝殿经木先生改造后,已是全王宫最暖和的所在。” “但依然还是有寒意。” “这不是被夫人抱着手么?奴婢不冷。” 她将她的手抱得更紧,“这样呢?” “更暖了,夫人。” 朱九笑着蠕了蠕身子,“乐锦,今日阿玉同我说,相君许她重回有春楼做厨,不过改成了三日一去。她说相君很尊重她,知她喜欢这件事,并不有意制止她。真好,相君也是开明之人。” “章相君看着就不是古板固执的人。”乐锦道。 “相君对阿玉一往情深,实在难得。” “谁对谁一往情深呢?”有人进来,竟是魏王。 乐锦立即起身,手也从朱九怀里抽出。 朱九看向他,他已来到床前。 “王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乐锦头更低。 “孤不该回来?” “不是,不是说要很晚?” “现在还不够很晚?” 乐锦想走。 朱九发觉他不对劲,“王吃酒吃糊涂了?” “孤清醒得很。清醒的还知道带人回来看你。” 带人看她? “不过看来夫人是看不成了,毕竟都睡了。”王侧过身子看向乐锦,“乐锦,你出去告诉桑陈,让蒙赢回去吧。就说夫人已睡下了。” 朱九还在纳闷是谁,听到他说名字,立即惊坐起,“王说谁?” 乐锦立即取下衣服给她披上,王也扯被子给她裹住。 “蒙赢。”近距离,朱九能闻到王身上的酒味不轻。 “他在何处?” 她总在动,王只好用双手抱住她以固住她身上的被子,“就在殿外。” “我要见。”她扭动身子。 王微微松力,“无需急,他不会走。” “王怎不早说?”朱九怪他。 “孤一进来就说了。” “那王怎不早些带他来?”朱九一边被乐锦服侍穿衣,一边怪王。 “你知道的。那些人个个都不好对付,今日却都聚在一处,孤如何能早脱身?” “蒙赢是专门来看我的?” “是。” “为何不明日来?” “他明日一早就要回去,怕太早打扰到你。” 朱九已穿妥,提裙便要向外跑,被王揽住,乐锦也在低低唤她,“夫人,鞋!” 朱九呵呵一笑,“差点忘了。” 王无奈道,“不是说不急?” “让蒙赢进来等,外面冷。”朱九道。 “都才吃过酒,一身汗,不冷。” “你啊。” 朱九穿好后,还想跑,却被王捏着手,只能一步一步缓缓向外。 第247章 我给王添麻烦了 他们来到门口,灯火照处,只见门外果真立了几人。 有傅南虔,还有就是蒙赢,以及他身后的两个职官。 他看着比年初那会儿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 他们一见她出来,纷纷就要行礼,朱九忙道,“蒙大人免礼。” 蒙赢近前来,透过烛火,朱九才看清他眼里竟泛起了泪花。 “王后……”低低一声含着哽咽,然后又改成,“下臣参见夫人。” “蒙大人于河上辛劳而归,此时这么晚了,何必还来见我?” “下臣明日又要回河上,再见王上夫人不知又要几时。” “大人瘦了。” “夫人亦瘦了。下臣听五公爷说,夫人之前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因而有了亏损。下臣无愿无求,只愿王上夫人尊体康健。” 他身上酒味亦浓,或许是因为带着醉意,眼泪竟涌了出来,他立即低头抹,“臣失态了。” 朱九见状,心头一酸。 “能亲眼见到夫人,臣就放心了。”他一边哭一边道,“臣打扰夫人休息了,臣有罪。”说着他就退下阶去,冲她躬身行礼。 “守义……”朱九下意识就唤出他的字。 蒙赢当即哭出声来,“夫人!”然后就跪地趴在阶上痛哭,“臣等无能!臣等无能!” 朱九上前想要扶他,被王扯住。傅南虔便去扶他,“守义,起来。” “臣无能啊!”他还在哭。 王冷着脸,朱九被拽着,不能上前,干着急道,“守义怎么了?” “醉了!”王简明扼要道。 “守义,你先起来。”她只好道。 傅南虔终于扶起他,然后用自己袖子给他擦泪。 “臣失态了,夫人。”他嘴里还有哭腔。 “知道失态,就赶紧走。”王道,“早知你扭着孤要来此处是这副模样,孤就该严厉拒绝。” 朱九扯他衣袖,“王。” “下臣有罪。”他又躬身,“下臣告退。”可怜兮兮地转身,朱九哪会忍心,于是又叫住他,“守义,你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蒙赢才止住的泪,又差点涌出,他很费力很费力才看向她,“夫人,臣无事。就是想王上夫人了。” 朱九向前一步,身子依旧被王控制住,“治河定是辛苦的,你要注意身体。此次抗燕,多亏你将河治得好。等来年竣工,你回京时,我与王上再与你接风洗尘,如何?” “是。”哽咽,再躬身,“夫人……珍重。”说完,他就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那两个职官也紧紧跟了上去。 朱九想要下阶,被王拉住,她不禁回头皱眉道,“王总拽着我作何?” “下面太暗。” 朱九没好气,傅南虔此时亦来告退,“哥哥嫂嫂,弟弟告退。” “南虔,你几日走?” “回嫂嫂,廿八。”还有三日。 “好。南枝知道你要远行,为你准备了东西,你出宫前去看看她。” “是,嫂嫂。” “回去路上小心。” “是。” 傅南虔也走了。 朱九无奈地低头看看自己手臂上的那只大掌,“王可松手了否?” 王只松力,并不松手,牵着她向内走。 王自己关了门,将乐锦他们都一脸懵地关在外面。 她们纷纷看向桑陈,桑陈叹气道,“宴上蒙大人说了些话,惹王上生气了。” 是些什么话,他们并无胆子再打听。 朱九却能问明白。 “蒙赢舍不得我们,王却似乎不高兴。”朱九步子急急跟着他进了内殿。 他在一边站着,背着手,不说话。 朱九闻到他身上酒味,转身去扭巾帕,然后过来给他抹脸,“这是怎么了?” 她拿下帕子,王露出脸,带着幽怨。 朱九一时好奇,“究竟怎么了?” “蒙赢说孤欺负你无依无靠,说孤过河拆桥!” 朱九一愣,手中帕渐渐冷掉,王拿了过去,只一挥,就挂在了那边的架子上。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是醉酒了……” “他趴在御座下一个劲问孤为何要贬你做夫人,孤耐心说是你不喜做王后。他不信,他还说孤已将你送走,孤就说你没走,还在孤的王宫,他还是不信。于是孤就连夜带他来此见你了。” 可以想见当时望春台上,这对君臣的纠扯。朱九此时还能从他话里,从他眉头看出,他的无奈。 “孤在他们心中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王还在气。 朱九坐在他边上,“没有无情无义,他们也知道你有无可奈何之处。” “哼!蒙赢就是这样说的。说孤欺负你。” “那是他才从外面回来,不了解京中发生之事,与他讲明就好。” “他醉成那样,孤说甚他都以为孤是在说谎。孤堂堂王君,在他眼里就是骗子?” “不是骗子!别气了,蒙赢说醉话呢。”朱九按住他心口。 他呼呼出气,缓道,“他在为你出气呢。” 朱九手一顿。 “伯圭前些日子把信送到了孤的大营。” 她才知道。 “说要来孤面前请罪,实则是来问你犯了何错,问孤为何废后。” 朱九愕然,“伯圭他竟……”饶是朱九没见到全信,也知道,杨伯圭这是在胁君。 “王,他只是担心我,没别的意思。”她的急于解释,反倒暴露了她的猜测。 “担心孤办他?”他问。 “我写信去与他说明,如何?”朱九的确担心。 “不许!孤倒要看看他是否真敢擅自丢下守土重任,跑来京城。” “沟通很重要我的王!都怪我,王若不许我写信,我就自己走去宁州。”朱九扭过身。 王愣住。 她又扭头看他,补充一句,“今晚就走。” “你走一步试试?” 朱九还怕他不成,当即就起身,不过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他捞了回来。 她微挣了两下,“王还是放我走吧,否则我不知道又会有谁为了我把王给气住。王每日那么忙,为此气坏身子如何是好?我不想做大魏的罪人。” 他手臂如铁钳,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你若真此时出去,不说远的,花想殿这批人,就够孤受的。” “他们不敢。”朱九的手还在挠他手臂。 他再用力,将她压在床上放倒,自己身子也覆了上去。朱九脑子里一时晕眩,缓过劲来,就看见他的脸在上面。 她立即嘟起嘴,微扭头,“王干甚?我都给你添麻烦了。” “孤几时说你添了麻烦?” “王的意思就是如此。” “孤只是气他们不理解孤。” “但起因是为我。” 他身子下压,嘴凑了上来。朱九鼻端一时充满酒味。他在她耳边说话,“有人为你说话,孤其实高兴。” 朱九嘴微张,一时说不出话,有因为他气息的靠近而带来的全身酥麻之感。 第248章 为所欲为了一晚上 “他们都在乎你,小九。”听他语气,好似当真为她感到高兴,“不是只有你会因为孤有人在乎而高兴,孤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朱九呼吸已急促,胸脯起伏快,因为他的话,也因为他的靠近。 “孤其实没有生气。”他的大掌抚在她发顶,他微抬起头看她。她看见他眼角的笑意。 “孤只是见不得蒙赢堂堂男子,一饮酒就总是哭哭啼啼,还不听孤解释,一个劲说孤无情。” “王不气蒙赢了?”她开口。 “不气。明日还要给他饯行。” “王明日好言与他说,他在外治河不比你们征战轻松。” “嗯。”王应。 朱九看着他,“还有伯圭呢?” 王笑,“怕孤对他心生芥蒂?” 她的手紧张地扯住他衣角,“不怕,王是明君。”但还是紧张。 王低头看一眼那只小手,眼角笑意深浓,“小九今夜任为夫为所欲为一场,孤就许你回信,如何?” 朱九愣住,嘴再次微张,还未反应过来,王的脸就覆了上来。 他嘴中的酒味瞬间弥漫进自己口中,她一时忘记呼吸。 “小九吐纳。”王带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上次教过你的。” 她刚哦了一声,然后嘴又被人夺了去。 他吻得两人身子皆发烫了才松嘴。然后他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去扒拉自己身上的衣物。 朱九见他手忙脚乱,于是小手伸出去想帮他,却见他身子陡然一颤。只因她躺着,手一抬就触上了他那里。 滚烫。 这是朱九第一次的体会。 他的呼吸比她粗,比她急。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仿佛累极。 “南容……”她担心他憋坏了,便撑起身想要帮他。 她的衣服刚刚已被他掏乱,此时则滑落肩下,惹他双眼一红。 他猛然抱住她,将她再度压下。 她明明已是凡人,却仿佛变回了凰鸟。她仿佛回到天界,躺在云中,又像回了扶风谷的花丛里,那般醉人。 看着他近在咫尺带汗的脸,她无意识唤了一声“照之哥哥”。 王的动作猛停。 她还未回神,呆呆看着他。 王皱眉问她,嗓音沙哑,“什么哥哥?” 朱九脑子依旧没清醒,只回了句,“哥哥。” 王纳闷,“叫孤哥哥?”然后又道,“叫便叫吧,多叫几声。” 朱九于是就一直叫哥哥。 这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晚。乐锦他们意想不到,朱九也意想不到。 王却似规划许久。 早起的他还在花想殿庭院里同桑陈打了拳,这是长久以来第一回,连红缨都好奇地露了面。 朱九睡到很晚,晚到早膳时间过了许久,她还在睡。 乐锦担忧地总想进去叫她,却都被王给拦住了,“让她再睡会儿。” 乐锦终于忍不住,“王上,夫人昨夜饮了酒,饭吃得少,都这会子了,肚子还饿着。” 王擦了手上脸上的汗,问道,“昨晚晚膳没吃好?” “昨晚那么多人都想与夫人说话吃酒,根本没空闲吃饭。” 王点点头,道,“孤进去叫她,你们把饭准备好。” “是。” 于是王入内了。 莲蓬纳闷道,“按说夫人该起了。” “昨晚为了见蒙大人,折腾起来,或许是累着了。” “之前半夜不睡也有过,都不曾这么晚。” “莫不是生病了?”阿水急道,“我去叫阴大夫来看看。”阿水立即就跑走了。 “乐锦,昨晚夫人可有异样?”红缨问。 “就是酒醉,稍有些头晕,但以前比这醉得更厉害时都有,不至于啊。” 众人还在疑惑,也不敢进去,只因王没说让人进去。 傅南容走到床沿坐下,没看见人,床上只有一小团蜷着,脑袋也没看见。 他不禁一笑,伸出手轻轻扯她蒙着脸的被子,只听见她嘤嘤两声,紧跟着是可怜的哀求,“别动了,好不好?” 他闻言再笑,弯下身,去看她的脸,只见还紧闭着眼呢。 手掌触到她脸颊,暖呼呼,软绵绵的。 “嗯?”又是一声轻咛。 真是将她累坏了。他一时不再忍心叫她,于是将被子又给她掖好,而自己则坐在床沿不动。 乐锦想来是左等右等还不见人,便硬着头皮进来,于是就看见这场面。 心道,我的王,你不是来叫夫人起床的么? 王看见她,还冲她嘘声。 乐锦只好走近低声道,“王上,夫人以前从没这样睡过。阴大夫来了,不如让她进来看看。” 王却一笑,还未言语,床上之人自己就有了动静。只见她翻身,伸展手臂,嘴中哼唧,并骂了句,“骗人!” 乐锦一愣。 王则已弯下腰去看她,“小九。” 朱九才睁眼,脑子不是很清醒,见他又是在自己眼前,心中触发了昨晚的事,便下意识抬手推他,“傅南容,你还要做……”她自己坐了起来,话只说一半,因为看见了乐锦也在,立马闭嘴。 王则已取过衣物给她穿上。 朱九软了声音,“乐锦。” “夫人。”她走过来帮忙。 朱九浑身酸软,手抬不起来,穿衣费力,王很了解,乐锦却不明白,忙问,“夫人手怎么了?” “手……” “乐锦,去准备热水。”王开口赶人。 乐锦一时没动,王一个眼神过来,她只好低头走出。 朱九身子软趴趴,由他给自己穿好,她则幽怨地看着他,“我感觉浑身骨头都散了,傅南容。” “是孤不好,下回注意,嗯?”他抱着她。 “你真是第一回么?” “是。” “那为何这般……额……这般……”她揪着他一根手指头,没什么力,但就是揪着,“这般不让人活?”她抬头质问。 “小九,是你不让孤活。”他低声。 朱九疑惑,“我还不让你活?我都让你为所欲为了。” “你说孤今后离了你,还能活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九手指戳在他胸口,“晋武帝,晋武帝,每天默念一百遍,你就能活了。实在不行,我为王将这个名字写在屏风上,让人都看见。” 王的眼角因为她的这话笑得起了褶子。 乐锦在这时进来,“王上,夫人身子若不适,就该让阴大夫早些看看……”她还担心着呢,可见乐锦是个坚持的人。 朱九疑惑道,“乐锦,你怎知我浑身酸痛不适?” 王将她揽过来,示意她闭嘴,然后看向乐锦,“乐锦,让人来把被褥换了。” 他扶着朱九下床。 朱九脚刚落地,腿就一软,差点没站住,好在傅南容扶着她。 乐锦惊慌地跑过来扶她,“夫人……” “乐锦我没事,王说缓缓就好。”她还在笑。 乐锦直到此时,脑中才有了反应。 王已扶着夫人走出,她还愣在床前。 “夫人起了。”莲蓬的声音响在外面。 “莲蓬,我饿了。”她在撒娇。 “膳食早准备好了,夫人。” 乐锦痴痴然走出,外面则已忙得人进人出。 “乐姐姐,夫人说饿了。”莲蓬看向她道。 乐锦没应,只是跟着她走出去。 朱九正吃着,外面突然传来莲蓬的叫声,朱九手跟着一抖。 王则很淡定地继续吃茶。 很快,不止是莲蓬,阿水,红缨,芳芜,总之是所有人,他们统统跑到门口来,个个痴笑着望向殿内。 朱九的手顿住,满脸疑惑。 都看着她作甚? 她与王在门里坐着,他们在门外站着,互望,一时都没说话。 “你们……”朱九忍不住开口。 就连红缨脸上也带了笑。 “王上夫人万年!”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紧接着大家就都欢呼起来。 朱九被感染,也跟着笑,侧头看王,他则起了身。 众人因此立即消声,努力憋着。 “孤要去勤政殿。”他道。 朱九点点头,“你去忙吧。” 王道,“身上若不舒服,就沐浴。” “好。” 说完,王向外走,将众人都瞪了一遍。 但等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连桑陈也看不见了,众人便又欢呼起来,并涌进殿内。 朱九笑呵呵地看向众人。 第249章 王若不帮我,今后可就不让你为所欲为了 “夫人!”乐锦蹲在她旁边,想要捉她的手,又怕打扰到她吃饭。 朱九见状,就伸出手去,她立刻就抱住,然后额贴上去,嘴里直念,“总算老天有眼,总算老天有眼。” “有必要这么高兴么?”朱九一只手吃饭。 “奴婢们当然高兴。”莲蓬拊掌而笑,“自此,王上夫人就有后了。” “哪能那么快?” “有一就有二,会有的,总会有的。”众人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尽显高兴。 阴美立在一旁笑,朱九冲她无奈耸肩。 众人散去后,阴美陪着朱九。 “在下恭喜夫人。” 朱九笑道,“这就能称之为喜事?还没怀上孩子呢。” “夫人有所不知,乐锦她们当初本是绝了望的。如今幸好有夫人。” “我也没想到,他昨晚回来那么晚,明明还生着气。”朱九道。 “这些时日,夫人心情尽量保持舒畅,能助孕。” “好。”朱九笑看向她。 阴美看了看门口,然后看回她,“夫人。” “嗯?”她好奇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下虽不知夫人真实身份,但知道夫人来此,是为助魏王。” 朱九笑道,“阴大夫果然不简单。说来我与先师父其实有过一段短暂的交集。” 阴美愈加好奇。 “若有机会,阴大夫可自去问巫彭先生。” 阴美闻言苦笑,“在下已多年不曾见过师父,他也不再允许在下回去。” 朱九一惊。 “嫂嫂!”傅南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阴美立即就收了情绪,起身向外。 朱九看了她一眼,然后也起身。 “南枝。” 傅南枝跳了进来,抱住她嫂嫂撒娇,“嫂嫂~” 阴美微微退后,摸了摸鼻子。 朱九笑,“快见过阴大夫。” 傅南枝这才发现她,于是立即直起身,结巴道,“阴……阴大夫。” “见过郡主。” “阴大夫有礼。” “夫人,在下先告退了。” 朱九颔首。 阴美走后,傅南枝又抱住她嫂嫂,两人一起朝里走,然后坐下,“嫂嫂,我都听说了。” 朱九笑,“传这么快?” “传给妹妹,自然是要快的。嫂嫂还不知道,嫂嫂这花想殿里的人都是我的耳目。” “哦?”朱九捏她鼻子,“都是你耳目?” “那是。” 朱九笑。 傅南枝的手放上她肚腹,“这里马上就要有嫂嫂和哥哥的孩子了。” “你倒想得快。”朱九腾出一只手拿茶吃。 “嫂嫂还不知道么,乐锦她们已跑到庄儿那儿去问胡媪取经了,学习如何照顾婴孩。” 朱九看向外面,“我就说怎半天不见她们踪影。” “嫂嫂这些日子要注意身体哦。阴大夫可有嘱咐些什么?” “有倒是有……” “那就遵照执行。” “遵照执行?” “是。” 他们如此,仿佛她已经怀上了孩子。 晚间,傅南容回来,朱九捉着他的手道,“我们明明只是同了房,乐锦南枝他们却已当我是怀了孕,不许我这,不许我那。王不为我说说话么?” 王拿书的手一顿,她才散下的发丝飘过他手背,令他一时说不出话。 她拿梳子敲他,“你倒是说话啊。” “他们不许你作甚?”王的喉结一动。 “不许我碰一点凉物,出个门,还把我裹成球,也不许我碰蓝鱼儿。我想爬树看鸟窝,他们更是差点连树都砍了。” “你还爬树?” “树上有个鸟窝,我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蛋。若有,我想帮忙孵出来。” “它们没有自己的母亲么?” “如今寒冬,我久不见它们母亲回来,只怕是已死在外面了。” 她观察得挺仔细。 “那鸟窝最终取下来了?” “嗯,红缨取的。” “里面有蛋?” “没有。”她摇头,摇完头,又戳他,“你说哪儿去了?我是让你为我发声!抗议乐锦南枝他们形成的联盟,限制我自由。” “你冲他们生生气,他们就不敢了。”王是会出主意的。 朱九一愣。 “如何?此法可行?”王还问。 朱九回过神,又拽他手臂,“我是让你帮我说说他们,我如今还没怀上孩子呢,不能就这样限制我。” “你是王夫人,自由还能被乐锦他们限制了去?” 朱九又愣住。 王继续若无其事看书。 朱九瞪着他,鼓起脸,捏拳。 好,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吧。 她转而一笑,贴上他,对准他耳廓吐字,感受他身子的逐渐僵硬,“既如此,王今后再想碰我我可不允了。正好彻底断绝乐锦他们的想念,我也彻底不用受这些约束了。” 王扭头看她,她继续笑。 “王意下如何?” 王丢了书,将她揽住,“由得你?” “王试试。” 王盯着她的笑脸,想说她逃不出自己手掌心,但对她,他不会用强,只好转而问,“难道小九就不怀念昨夜?孤那般卖力。” 朱九抿唇舔嘴,“怀念倒是怀念……”傅南容忍不住低头,眼看就要吻上那两瓣唇,却被她一手按在嘴上堵住,“但王若不帮我解决现下的烦恼,休想我继续。” 王眼睛眨眨。 两人四目相对。 最终还是王笑了,“你想孤如何做?” “阴大夫说,保持心情舒畅才能助孕。所以我今后若都被束缚,心情是难以舒畅的。” “好,孤会让他们收敛。” “一言为定?”她伸出手掌。 他轻触了上去,“一言为定。” 然后就见朱九笑眯眯抱住他脑袋,冲他嘴上吧咂一口,“若如此,一切就都好说。” 王的眼角细纹又笑出来了。 第二日朱九起来,发现众人果真恢复如常。 她满意地趴在书案上,旁边蓝鱼儿和团绣都露出肚腹供她抚摸,“上次阿玉入宫来,说她研究了一道新菜,真想出去尝尝。而且我也好久不曾见到秦媪陈芷他们了。” 乐锦一惊,“夫人想出宫?” 朱九嗯了一声。 乐锦有些为难。 “夫人想出宫,就出。”红缨出现在窗口,她冲乐锦使眼色。 乐锦只好点头道,“今日可喜是个大晴日,出门走走其实也好。” 朱九猛地直起身,吓得两只鸟翅膀直扇。 “乐锦当真同意我出去?” 乐锦笑道,“奴婢岂敢拦夫人?” 朱九已从书案后起身,直直朝她跑来,抓住她的手就朝内殿走,“那快帮我梳头换衣。莲蓬,阿水!”她冲外大声喊。 蓝鱼儿对团绣道,“陛下又要出门了。” “我们跟出去如何?” “不行,我们太显眼,出去容易暴露陛下的身份。” 团绣只好道,“那我去找我阿父了。” 蓝鱼儿拦住它,“你阿父曾是巫门中人,会些巫术也不一定。不如我们去向他学习学习。” 团绣道,“我阿父不会巫术,只会医术,你学么?” 蓝鱼儿道,“你阿父骗你的,我都听陛下说了,你阿父以前的师父是巫咸古国十巫之一的巫彭,那是何等人物?能与天沟通之人,他是他徒弟,难道一点巫术都没学到?” “我阿父才不会骗我,他说不会就是不会!” 红缨眼看着一红一蓝吵了起来。 她从门那边进来,一手一只抓住,就怕它们打起来。 “红缨你放开我,它说我阿父!”团绣哼唧。 蓝鱼儿扭头,“哼。鬼才骗你。” 红缨见两只鸟还闹个不停,只能捏到内殿,只见朱九正在换衣服。 “夫人,它们两个又打起来了。” 众人都看过来,只见两个小家伙果真都在红缨手上扭着。 团绣先告状,“陛下,蓝鱼儿说我阿父。” “小雀没有。” 朱九看过来道,“蓝鱼儿要学会尊重团绣。” “小雀只是说阴大夫或许会巫术,她说她阿父不会,我说她阿父骗她,她便如此了。” “你也只说或许,不知真相,为何就断定阴大夫骗人?” 蓝鱼儿不说话了。 团绣在红缨手里挺直胸脯,伸长脖子,“陛下圣明。” 蓝鱼儿耷拉脑袋,“抱歉啦。” 团绣回,“无妨啦。” 朱九闻言噗嗤一笑。 众人都听不明白,只见夫人笑了,便道,“这是调解好了?” 朱九笑道,“红缨,放它们出去吧,不会再打架了。” 红缨依言捉它们出去。 第250章 夫人喜欢活泼的还是冷淡的? 朱九的衣服已穿得差不多。 “那我出宫去了?”她一身男子装扮,在她们面前转了个圈。 乐锦道,“夫人早去早回,奴婢们都挂心。” “知道了。”她跳出门,红缨接住她,两人便一起走出门。 走在路上,朱九看到宫中盛放的红梅,“红缨,这梅真好看。” “是好看。” “前些日子下雪,我们在河上,乐锦说宫里雪不大,没积起来。” “雪是专下在河上的。” 朱九笑,若天公真如此,就不是天公了。她抬头看天,蓝蓝的,日头还挺大。上面那位会有私心么? 还是说私心亦在公? 她笑着摇摇头,步子迈得越发轻盈。 朱九本想叫上傅庄傅南枝姑侄一起,谁知到了乾元殿才被告知,傅庄已被傅南枝接走,说出宫上常山府了。 胡媪眼看着朱九的笑靥僵住,“夫人……” “他们没说喊我一起?” “额……郡主是心疼夫人才从外面回来……又与王上刚……额……” “胡媪你无需为他们遮掩,他们出去,我也出去,但我不是去找他们。”说完,朱九扭身就走。 “夫人!”胡媪在她身后喊。 朱九停住步子回身看她。 胡媪追出来,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说出口,“夫人如今要紧着身子。” 朱九知她意思,道,“胡媪,没事。”然后就带着红缨走了。 胡媪只能摇摇头转身。 朱九与红缨出了宫门,先到就近的章公度宅邸,红缨上前问门房,“樊娘子是在贵宅中还是在有春楼?” 门房看了她们一眼,不准备答,红缨拿出随身腰牌,那人一看,差点跪下,被红缨一把拽起身子,哆哆嗦嗦道,“……樊娘子已回了光明坊好些日子,只因樊管事生了病。” 朱九一愣,上前来问,“樊管事生病了?” “是……是。” “她家在光明坊何处?”朱九一时竟想不起来。 那人道,“小人知道,小人可以带路。” 朱九点头,“也好。你叫甚名?要麻烦你了。” “小……小人铁柱,不……不麻烦。”朱九说话温柔,铁柱因而更结巴了。 红缨松开他,他便迈出门来,微弓着腰。 红缨想让朱九上车,朱九道,“我想走走,红缨。” 红缨只好让车夫跟在后面,自己陪她走在盛京街头。 “铁柱,你在相君家执役多久了?”朱九随意问道。 “额……不……不久。” 朱九笑,“别紧张,我们又不是坏人。红缨只是力气大了些,别怕。” “是。” “铁柱,相君与樊娘子相处得好么?” 铁柱愣住,他好奇此人是谁,为何打听这些事,但身份定不简单,所以他还是如实道之,“相君与樊娘子关系很好,公子。” “那就好。”朱九笑,“我听闻连江湖游侠都想为章相君执蹬牵马,想来铁柱你定也有过人的本事才是。” 铁柱一笑,“让公子见笑了,小人只不过是力气大些罢了。是相君怜小人家境贫寒,才允小人在家中执役。”铁柱渐渐地已不结巴了。 “力气大也是大本事嘛。多少人想力气大还不行。” 红缨看她细瘦胳膊,知她又在说自己。 铁柱则挠挠头表示不好意思,“公子说笑了。” 说着,路边一个背重物的大汉走过他们身旁,却突然不稳。红缨一手揽住朱九正准备将她带离,铁柱却已伸出一只手,稳稳帮那大汉撑住了货物。 大汉连连道谢,铁柱帮他放平货物后看向朱九她们。 朱九冲他鼓掌,“铁柱,你这哪是大力,分明是巨力。” “嘿嘿。”铁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继续向前走,他们进了光明坊。 “他们就住在前面。” “这一路有劳铁柱小哥了。” “公子太客气。小人斗胆一问,公子是樊娘子与樊管事的朋友?” 朱九道,“是。” “小人就是经樊管事托樊娘子引荐入相君府邸的,樊管事助人良多,可惜好人不好命,他老人家近年身子多病,近来更是卧榻多时。” 朱九一愣,这事她从不知道,之前也见过樊管事几面,看不出来是生病的样子。 “公子,到了。”铁柱停下步子。朱九看过去,这门楣,她终于有了印象。 “好,多谢铁柱小哥。” “公子客气,小人回去了。”铁柱躬身,然后就想离开。 朱九叫住他,“铁柱,既然来了,要不要与我一起进去看看樊管事?” 铁柱摇头,脸上是凄然神情,“樊管事不愿我去见他,只说让小人过好自己的生活。” 于是铁柱转身离开了。 朱九望着他背影,红缨道,“这樊管事倒是个怪人。” “他或许是不想铁柱为此来报答他,他不是携恩图报之人。” 朱九向门边走去,红缨快她一步敲了门。 很快就有人应声来开门,正是樊玉。 “夫人!”她本略含愁容的脸上转而浮现笑容。 “阿玉。”朱九笑。 门被大开,“夫人如何能找到此处?快请进 。” 朱九进门,红缨随后。 小院不大,但整洁。 “你之前不是说研究了新菜?我本是想来尝菜的,一到章相君那儿,却被铁柱告知,你因为自己叔叔生病,回了这里,我就来看看了。” “夫人是说铁柱?” “是,力气很大的铁柱。”朱九比了比自己手臂。 樊玉笑道,“他是有春楼的食客,吃饭没钱付食费,被我叔叔化解了局面,然后就介绍他到了相府。” “樊管事真是心善。不知我能否看望他?” 樊玉点头,“自然可以。叔叔若知道夫人来看他,病因此好了也说不定。”她领她入内。 “叔叔,快看是谁来看你了。”还未入内,樊玉先喊了出来。 朱九跟着进房门,就看见一个苍老之人卧在床上,消瘦不堪。 她一时竟认不出他。 樊管事从床上微撑起身子,他旁边有个人在帮他。 朱九近前,“樊管事。” 他眼神浑浊,望着她没说话,似在想她是谁。 樊玉神情愀然,“叔叔近几月病得厉害,之前都瞒着我,我也是之前从夫人兰宅那里出来才发现。” 红缨搬来凳子,朱九坐在床前。 樊管事冲她颤巍巍伸出干瘦的手,朱九回应,红缨想拦,朱九示意她无妨。 于是她细嫩的手与樊管事干瘦的手相遇。 樊管事眼角沁出浑浊的泪。 樊玉道,“叔叔连我也不认得了。” 朱九道,“医士如何说?” “医士说,这是叔叔操劳过度,心思郁结所致,积病难返。他唯一清醒之时,就是我告诉他,王上同意为我范家平反之时。他嘴里还叫了我父亲母亲。” “这也是他心中症结,如今好在要解了。” 手中那干手微微用力抓了抓她手心,她低头看过去,只见他似有话说。 “樊管事,你说什么?”她探身靠过去听。 樊玉亦弯腰听,“叔叔,你说什么?” 他嘴唇蠕动,有声音发出,却听不清内容。 两人无奈。 朱九一时看向那一声不吭只是低头的人。樊玉见状,解释道,“他是聋哑人,夫人。也是叔叔在路上捡回来的,已好些年了,叔叔为他取名无忌,樊无忌。” 朱九感叹,“直到今日才知,樊管事是如此善心之人。好人该有好报。阿玉,我回去求王上,求他派木先生出宫来为樊管事瞧病。” “夫人!”樊玉喜出望外,“我……”她起身便要行礼,朱九扶住她,“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谢夫人。”樊玉热泪盈眶。 “如今你只樊管事一个亲人,我自然要帮你。” 然后她冲樊管事说,“樊管事,我先回去了,下回再来看你。” 樊管事只迷茫地望着她,自然无法作出回应。 她牵着樊玉走到外面,“我今日回去就告求王上,明日或许木先生便来了。上回你进宫参宴就该与我说明,硬拖了这些时。” 樊玉低头。 “别担心,嗯?难怪上回就见你有些心不在焉。” “是。” “等我消息。” “是。” “我还要先去看看秦媪他们才回宫。”她提步向外,“还有,你照顾樊管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夫人。” 朱九已走到门外,樊玉道,“菜还没为夫人做……” “真当我是来吃饭的?”朱九笑,“主要是想见你,见过你,就当吃了菜了。” 樊玉愣住。“阿玉,我走了。” “夫人……” “别送了。”朱九见她要迈出门,便让她止步,然后她就转身走了。 樊玉在门边望着她们走远了才进门。 朱九一路走一路道,“樊管事这般好人,实不该受这种罪,希望木先生能治好他。” “夫人,属下看他并非油尽灯枯之症,像是中毒。” 朱九步子停住,“中毒?” “是。不过不确定。” “如果是中毒,或许就好治。” 朱九步子急急,朝崇安坊去。 红缨在她身后提醒,“夫人小心出汗。” 朱九却道,“红缨,我一直想介绍你与阿芷认识,今日可算有机会了。” “是陈芷么,夫人?” 红缨竟知道。 她见朱九疑惑的神情,直接解释道,“王上初建影卫时,借了河西陈氏的力。当初属下也曾去过河西受陈氏的训,在那里见过陈芷,他们兄妹算是与属下一起。” 朱九步子这才顿住,“意思是,你们曾一同受过训练?” “可以这样说,夫人。” “陈芷的父亲叫陈……” “陈万方,夫人。” “对,他现如今是河西的……” “刺史。” 朱九笑,“看来你比我还了解嘛,不需我多介绍。” 两人继续前行。 “属下与陈芷没说过话,其实不熟,夫人若要介绍,也是可以的。” 朱九好奇,“你们在一处受训,没说过话?” 红缨停顿了会儿,才道,“属下当时……没怎么理她。” 朱九一笑,“阿芷活泼,你呢,性子冷淡。倒是能够想象你们相处的画面。” 红缨看着她侧脸,似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口,“夫人喜欢活泼的……还是冷淡的?” 第251章 哎,凡事还是要自己有啊 朱九一愣,看向她,良久才明白她的意思,“都喜欢。” 红缨心口气一松。 兰宅很快就到,只见门紧闭。红缨上前敲门,久不得应。 朱九愣住。 红缨回身看她,见她神情转为难过,忙下阶来安慰,“夫人,他们应是回河西了。如今时局不稳,燕人虎视眈眈,靖国又表面与我们结交,却总在暗中勾引河西旧族,秦媪他们或许是回去帮陈刺史了。” 朱九神情落寞地看向那扇门,“之前离开时,王说要见他们很容易,所以我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谁承想,会这样。” 红缨实在见不得眼前之人伤心,便道,“夫人可以给河西去信,送一趟过去不要多久。反正时不时有人往返。” “真的?”朱九眼里又有了光。 “嗯,”红缨高大的身子在她面前弯着,“夫人若不信,可以回去问王上。” 朱九的神情这才好了一些。红缨紧接着道,“夫人想见黄娘子么?”她跑到陆宅门前作势敲门。 朱九想了想,笑着摇头,“你忘了?上次她入宫,你说漏嘴,说我后来又弹了一首新曲,她于是求着我再弹了一遍。如今她只怕正埋头梳理曲子呢,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正好问问她进展如何。”红缨坚持。 “她家中祖父脾气怪,也不知欢不欢迎。”朱九还是犹豫。 “我们只见她,不见她祖父。”说着,她就去敲门。 朱九只好无奈一笑。 门开,出现的依旧是上回那耳背的老者。 而门开后,这宅中便传出了好听的乐音。 红缨先道,“夫人,就是那日曲。黄娘子竟已谱出来了。” 朱九笑,“是。” “老者,我们要进去见你们黄娘子。”老者咿咿呀呀问她找谁,朱九笑道,“这位唐老伯耳背,与他说不清。” “那我们直接进。”说着红缨牵着朱九便走向内。 唐老伯则跟在她们后面咿咿呀呀地叫。 她们寻声找到黄鹂所在,只见她果在弹阮,而周边还围了不少人,那位陆老伯竟也在。 众人静静地听她弹完,然后响起掌声和赞美声。 只见她冲旁边的陆老爷子一笑,陆老爷子则捋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唐老伯的叫声吸引了众人注意,纷纷看过来,于是就看见了朱九与红缨。 黄鹂将阮丢给陆老爷子,立即奔了出来。 她激动地叫了夫人,陆老爷子也跟出来,恭恭敬敬地想要行礼。朱九抬手示意他免礼,然后冲黄鹂道,“阿鹂,你竟将曲子真的理好了。连我忘记的地方也做了天衣无缝地补充。” “夫人听见了?” “嗯,几乎都听见了。” “夫人满意么?” “没甚不满意的。” 黄鹂高兴地回头喊她祖父,“祖父,我谱子呢?” 老爷子立即亲自捧过来,“这儿呢。” 黄鹂接过去便交给朱九,“夫人请看。” 朱九于是翻看,笑道,“阿鹂,有你真好。” “能为夫人梳理曲谱,是妾荣幸。” “这次的还没取名?”朱九看封面没有名字。 “这次的,由夫人自己命名。” 朱九道,“我见识不多,你取的名就很好。” “妾一时竟也没想到好名字。” “那就慢慢想,我们一起想。” “好。” 朱九看向陆老爷子,老爷子作势又要行礼,想来已知晓她身份。她笑道,“老伯有礼。” “夫……夫人有礼。”他撅着屁股,行礼不甚标准。 朱九笑道,“老伯免礼。” “夫人光临寒舍,令寒舍熠熠生辉。” “老伯如今竟也愿意与阿鹂一同研究乐理?” 陆老伯笑道,“老朽也是看孙媳一人无聊,苌儿不在,只好陪一陪。” “老伯之前说不懂这些,今日这曲子听来不知以为如何?” “就依老朽来看,此曲不是凡曲,闻来能令人忘忧而奋进。” 朱九笑,“老伯竟是懂的阿鹂。” “毕竟夫君甚懂,说不定就是传自祖父。” 三人皆笑。 “夫人可用过膳食?”黄鹂引她入内坐,陆老爷子则已离开,留她们两人单独说话。 “还不曾,本想找阿玉,但碰上阿玉叔叔生病,坐了会儿才出来。” “樊管事生病?” “是。” 黄鹂脸上显出担忧,“若无樊管事,妾与夫君也成不了。” “别担心,我回去就请木神医出宫为他诊治。” “太好了,多谢夫人。” 黄鹂抬手招了一个侍女近前,“夫人就在家里用饭如何?妾吩咐人好生去准备。” 朱九笑道,“简单一些就好。” 黄鹂脸上的笑容立马增大,“定不铺张,夫人放心。”只听她冲那侍女道,“绿茵,你听好。让后厨每人做一道拿手菜,要荤素搭配,菜汤齐全,但不得超过五道……”绿茵一边点头,一边记。 不仅朱九,连红缨也忍不住笑意。 绿茵下去后,黄鹂抱住朱九手臂,“妾带夫人逛逛后园子如何?有一丛红梅呢,现在开得正好看。” 朱九笑道,“临出门,我还说宫里的梅今年开得也好看。” “不一样了,夫人。如今大魏不一样了,连带着梅也不一般。” 走到后园,朱九果见一丛傲梅怒放。走到树枝下,她闻了闻,“香。” “若是积雪更好看,雪中映红。今年盛京还真正未下一场大雪,也不知到腊月了,是否有一场大雪在等我们。” “会有的。” “夫人那晚的提议,妾回来后仔细想了许久,还未与祖父商议,想等夫君回来后再告诉祖父。” “你本人是如何打算的?”两人在梅林中穿梭。 “妾自是想的。妾也不想总囿于后宅,也想奉献一点自己的力量。” “知乐不是说了,若你有心,她会资助你,我也会帮你。只是不知其他姑娘意下如何?” “姐妹们都同意,就是莺儿也想来。” 听到莺儿,红缨细眉一挑。 黄鹂紧接着道,“但被我们劝住了,让她安心习武,跟着统领,将来好为王君效力。” 细眉落下。 “若有心,就筹办起来。先要找位置是不是?” “是。” “只是我们所能用的曲目不多,多是哀国幽怨之曲,实在不足以振奋国民。” “那就多多搜括。” “夫人目前所做两首都是顶好的,要找到如此匹配不容易。” 朱九笑道,“靠这两首自是不够,我回去看看宫中是否有曲谱,也让知乐她们多多留意。他们夫君都是走南闯北的,或许见识过也说不定。” “是。” “银钱可足够?租赁房屋定需不少银钱,还要置办乐器。” “妾与姐妹们以前就有存储,林东家以及其他商家也愿意资助,应是足够的。” 朱九低声道,“阿鹂,若不够,我可以帮你。我的钱都被乐锦收着,一分未花,她说已好多了。” 黄鹂笑道,“妾怎会拿夫人的钱。” “无妨,你们是要做大事,而且那钱也不算我的,都是王给的。我帮他助他子民办大事,他该感谢我。” 黄鹂再笑,“夫人与王上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朱九又低声,“阿鹂你不知道,我其实在宫里很受欺负的。因为我自己一无所有,他让我干甚我就干甚,没得反抗。拿点钱,指不定要看他多少脸色。” 红缨的眼角抽动。 黄鹂则笑出声。 “哎,凡事还是要自己有啊。”朱九感慨。 红缨无奈。 黄鹂亦笑着摇头。 第252章 看书,吃饭,逗鸟 饭食做好,朱九与陆家人上桌。 “夫人请。”陆老爷子十分恭敬,不过脸已经笑烂了。 朱九示意他也坐下,然后低眸一看,桌上饭菜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黄鹂先给她夹了一箸,朱九迫不及待就捧起筷子和匙开吃,入嘴后,眉眼弯弯,“好吃,阿鹂。” 黄鹂笑道,“这是他们最拿得出手的菜,这位庖丁是……” 陆老爷子接道,“是苌儿从南边带回来的,会的都是燕食。” “燕食?竟这般好吃。”朱九又自己夹了一箸。 黄鹂用匙给她剜了另一道菜,“夫人再尝尝这个。” 朱九直接就凑着她的匙吃下,唇齿一香,眼里直冒星星,“这又是何物?像粥糜又不是粥糜。” “他们叫甚羔糜。” “羔糜?” 陆老爷子笑道,“此物亦是南来之食,夫人不曾吃过?” “不曾。”黄鹂见她眼巴巴望着,于是又给她喂了一匙。 “夫人可吃出里面的羊肉味?” “是有羊肉味。”朱九咀嚼,“难道是用羊肉汤熬煮的?” “正是。还是羊头汤。” “我尝尝啊。”朱九一边尝,一边道,“里面似还有乳酪糯米,对否?” “是。”陆老伯捋须笑应。 “还有松仁?” “夫人慧鉴。” “还有……” 连红缨在一旁见她那痴迷模样都想要尝一口了。 “胡桃仁,可对?” “对对,夫人竟都尝出了。它们分明已被炖得软烂。”黄鹂奇道,“阿玉说夫人喜吃,会吃,今日一见,才知是真。” 朱九笑道,“只是贪吃罢了。” 陆老伯一直看着朱九,笑得合不拢嘴,黄鹂提醒他吃饭。 吃过饭,朱九捂着肚子告辞,“谢谢老伯,谢谢阿鹂今日款待。” “是舍下招待不周,怠慢夫人了。”陆老伯躬身。 “老伯又说笑不是。”朱九笑道,“今后我出来,正好又多了一个吃饭的去处,也不知老伯会不会嫌弃。” “夫人说哪里话,老朽时时刻刻都欢迎。” 朱九与黄鹂对视一笑,打心里为她如今的日子好过而高兴。 告别陆家人,朱九红缨走在街上。 “夫人今日吃得有些多,是不是肚子不舒服?”红缨见她一直摸肚子,也上手来揉,“那老伯也真是,一个劲劝夫人吃这吃那,也不管夫人只这一个胃。” 朱九笑看她,“刚刚不知是谁也吃得津津有味呢。” 红缨脸一红。 “老伯盛情一些,还不好?” “那也要适度,若乐锦在,才不会这么允许。” “你啊,如今与乐锦比也差不了多少。很啰嗦了。” 红缨手一顿,“夫人是嫌属下话多了?” “没有嫌,只是说出事实。” 红缨不再言语。 朱九见状,转身踮起脚,揉上她的脸,“红缨竟会冲我板脸了,嗯?” “属下没有。”高大的身子微微蹲下,专供她为所欲为。 “没嫌你,不信我?” “信。” 朱九一笑,“今日可吃饱了?” “嗯。” “好吃么?” “好吃。” “比李厨他们做的相比如何?” 不说话。 朱九笑。 她转而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走出安静的崇安坊。 “夫人去常山府么?”路过崇礼坊,红缨问。 朱九摇头道,“明日我会陪王给南虔饯行,今日就不去打扰了,他该有许多事要安排。” “郡主他们不知还在不在。” 说到这个,朱九就还有气。 “他们出门竟不叫我!” 红缨笑道,“郡主是担心夫人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朱九一冲,“红缨,我还没怀孩子呢。就算怀了,我就不需要过正常日子了么?” 红缨微微退步,“是属下失言了,夫人。” “才不是你失言。别让我见着那对姑侄俩,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正说着,红缨就眼见着崇礼坊坊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大一小,蹦蹦跳跳的,好不欢喜。 她神情一动,朱九立时察觉,于是转过身去,便看见了傅南枝姑侄。 那两个还没看见她们,停在门口或许是正商量着再去哪儿玩。 然后就见他们朝西去。 朱九示意红缨别说话,牵着她悄悄跟了上去。 越跟越近,甚至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影三与影六只当没看见,也不提醒他们。 “姑姑,也不知婶婶现在在做什么。”傅庄还知道想她,朱九表示感动得想哭。 “看书,吃饭,逗蓝鱼儿。” “婶婶已许久不曾出来逛了,姑姑。” “等将来,等你的小妹妹出世之后,我们再带你婶婶出来。” 傅庄没再言语。 朱九咬紧牙关,真想冲傅南枝那圆圆的后脑弹一下。 第263章 大笑糖王 她们跟着傅南枝他们进入西市大街。这里市井气息浓郁,朱九一时竟也顾不上听他们说话,注意力很快就被四周的人和物吸引了去。 朱九看见路边卖的糖人,做得惟妙惟肖,于是弯腰在那小摊前仔细看。 红缨在她耳边低语,“夫人,郡主他们走远了。” 朱九拿起一支端详,“不管他们了,我们自己也能玩。” 摊后主人正在继续做,朱九踮起脚看,“小哥,这是想做什么样的都行?” “只要公子描述,在下便能做。” 朱九心上一喜,手扒着摊沿,“那我想绘一个人。” “公子但请描述。” 朱九想了想,比划在自己眉上,“浓眉,比我这个浓多了。眼睛嘛,眼尾到这儿,眯起来看人能吓跑老虎那种。” 摊主笑道,“倒是很凶的长相。” “不凶,不凶。平时他眼睛看起来不凶。”朱九连连摆手,“平时那眼里就像盛有一汪湖水,小哥你能懂么?” 摊主笑,“在下或许懂了。公子可还有补充?” “还有……他的鼻子从这到这,这么长,鼻头挺高,对了,他眉骨有些突出。” “好,在下记得。” “再是嘴,薄薄两片唇,大概这么大,”朱九比划,红缨在一旁看着,早就猜出她描绘的是谁。 “张开是这么大,请小哥绘他张嘴笑的样子。” “好。”摊主表示头一回见到要求这般多的顾客,但因为看她实在可爱,便一一应允,也足够耐心。 “那他笑,眉眼是这样,弯弯的,眼里那汪湖水会荡漾生光。” “公子所描述之人是公子的谁呢?”摊主终于难掩好奇。 朱九一愣,然后道,“是我哥哥。” 摊主点头,“好。公子可还有补充?” “嗯……他笑起来,这两边微微有些凹陷,不明显。” “好,记住了。” “他大笑的话,下牙会露出六颗。” 这下连红缨亦禁不住笑。 摊主更是直接笑出声,“在下要开始作画了。” “哦,好。”朱九踮起脚紧紧盯着,红缨便两手托起她。 只见那摊主仅用一根糖勺便在板上作画,笔走龙蛇,顷刻间就有了轮廓。 朱九见了,只剩惊叹。 人间当真是卧虎藏龙。 人像作好,摊主用一根木签子串着取下。朱九小心翼翼接过来,对着蓝天一看,还未说话,红缨先惊道,“竟这般像!” 那摊主笑道,“全赖这位公子描述得好。不过我看这人与公子不像,怎会是兄弟?” 朱九转头看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罢了。红缨给钱。” 红缨立即就掏了钱。 “谢小哥,今后再有需求,还来找你。” 摊主掂量了钱,冲已走离的两人喊,“欢迎再次惠顾。”然后转头一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说完又笑。 朱九一路举着糖人看,越看越喜欢,“红缨,你是不是从未见过他这般笑?” 红缨点头,“一辈子都未见过,夫人。” “看他这样笑,其实也就和普通人没分别对不对?” “对。” “我们拿回去给他看,插在殿中,时时欣赏。” “这是糖做的,只怕保不长久。” “那就看完再吃。” 红缨笑,“没人敢吃这个糖人,夫人。” 朱九想了想,道,“那就让他自己吃掉。吃掉一个大笑王,生出千千万万的大笑王。” 红缨笑意掩藏不住。 朱九四处看,“这俩小家伙真不见了?” “属下看见影三影六跟在后面。” “影六才跟他们,只怕一时拿他们毫无办法,就由他们乱跑了。” “听小六讲,自小四走后,公爷听话了许多,没怎么让他操心。” 说及此,朱九叹气,“终究还是有感情的。影四也不一定全是做戏。” “说到影四,夫人,他临死前留了一句话。桑陈他们想了许久也没头绪。夫人读书多,头脑清晰,或许能帮着想一想。” “什么话?”路过一个茶肆,她们进去在靠窗位置坐下吃茶,顺便说话。 红缨等上茶之人走了,轻声道,“他说人如羁鸟在笼,未得返自然。” “人如羁鸟在笼,未得返自然。”朱九重复了一遍,然后吃口茶,望向窗外人来人往。 “红缨,我记得影四以前是从江南逃难而来是否?” “是。” 朱九不再言语,红缨脑中灵光一闪,“夫人是以为,小四这话与江南有关?” “只是推测,他若想隐瞒什么,自然也不会让别人轻易知晓。而江南之事,我们都不甚熟悉。” “这或是一个突破口,夫人果真聪明。”红缨笑。 朱九转了转手中的王,冲糖人努嘴,问,“他也没想到这一层么?” 红缨知她指的是谁,道,“夫人是第一个做如是联想之人。” “谁让他有事都瞒着我?不然早帮你们想出来了。”毕竟她这可是一颗修炼了三千年的脑袋,比他那二十年的脑子总要聪明些吧。 红缨笑。 “红缨,今后有事你都与我商量,我帮你出主意,别告诉他。” “是。”红缨笑应。 她们正吃着茶,窗外突然来了两道影,遮住了她们光线,抬眼看去,竟就是那对姑侄俩。 朱九没好气地望着他们,只见他们先惊后是不敢置信,然后才喜。 “嫂嫂!”喊得足够大声。冲一个公子模样之人喊嫂嫂,店中其余人还在好奇她喊得是谁。 朱九立马捂住脸,一脸不是我的表情。 二人从门口急急跑进来,一人一边把她抱住,“嫂嫂~” “婶婶~” “干甚?”朱九忍不住还是回应了他们,不过语气不及以前柔情。 “婶婶是何时出来的?”小家伙脑袋在她身上蹭。 “不告诉你。”朱九只顾扭着手中糖人玩。 “嫂嫂,这个是……”傅南枝看见了那糖人。 “婶婶,这个好像我二叔。不过又不像。” “是像你二叔,庄儿。”傅南枝伸手想要拿过来看。 朱九却举高糖人,“你们要,自己去找人做。” 两人这才确定眼前人有脾气了。 傅庄揪住她衣服,“婶婶……”仔细瞧她脸色,“婶婶吃饭了么?” “早吃了。” 傅南枝亦问,“嫂嫂还想去哪儿玩,妹妹带路!” “不用,我自己有腿有脚,何处去不得?” 傅南枝傅庄心下一起大叫不好。 傅庄先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就哭嚷起来,“婶婶不理庄儿了!不要庄儿了!” 店中人又看过来。 朱九无奈道,“明明是你们先偷偷跑出,还说我不理你们?” “是姑姑说婶婶怀……” 傅南枝堪堪将他小嘴捂住,朱九看向她,她咧嘴一笑,“嘿嘿,嫂嫂,我……” “南枝,你要隔离我么?” “绝没有,绝没有!” “你二哥没通知到位?” “通知到位了。” “但你还是坚持?” “嫂嫂,我错了。”眼中光亮一收,“嫂嫂生气了?” “没气。” 第264章 只在你面前笑 没气才怪,傅南枝傅庄第一次见到朱九如此,心头早慌。 “嫂嫂,妹妹赔罪。”她起身冲她行礼,傅庄也跟着爬起来。 旁人看着更觉奇怪,朱九将二人拉到身边坐下,“说了没气,倒引得旁人看笑话。” “妹妹自作主张,伤了嫂嫂,嫂嫂骂我吧。” “什么大不了,还骂你?”朱九抬手抚她脑袋,“你看我舍不舍得?” 傅南枝低头,“嫂嫂,我与庄儿只是出来给五哥送衣服。他前晚去找我时,我不小心睡着了。” 原来如此。 “婶婶,其实我与姑姑出来一直想着婶婶,也后悔没有叫婶婶一起。”傅庄补充。 朱九笑道,“不用解释了,庄儿。婶婶难道真这般小气?” “不,婶婶是最大气之人。” 朱九又笑。 二傅见她笑了,这才放心。 于是又说回糖人,“嫂嫂,这真是我二哥?” 朱九点头,然后递给她看。 二傅翻来覆去看,傅庄道,“二叔何时这般笑过?真是二叔,不是六叔么,婶婶?” 朱九摸他脑袋,“是你二叔,他也会这样笑。” 傅南枝感慨道,“也只嫂嫂见过二哥这模样了。” “不。他在军中,在朝上,都这样恣意笑过。” “真好,真好,嫂嫂。”傅南枝连说两个真好。 “拿回去给你们二哥二叔看,如何?” 二傅立即就笑,“好。” 说着便要起身回去,朱九从怀中掏出一根干净巾帕覆在糖人上,道,“先遮住,等回去再掀开给他看。” “好。” 来时两辆车,回去就挤在一辆车上,一起讨论傅南容见到自己大笑的糖人之后的样子。 车入了宫,天色尚早,三人开开心心,直入花想殿。 “在这里吃过饭,然后等你们哥哥叔叔回来,如何?”朱九坐在镜前,正由乐锦拆发挽发。 “听嫂嫂的就是。” 糖人插在一个小陶土瓶里,上面覆着白巾帕。 莲蓬阿水端水进来服侍二傅洗手洗脸,道,“民间竟有这般手艺人,做出的人儿与真人一般无二。” “我以前也遇见过,但都不及嫂嫂这回碰见的手艺高。”傅南枝擦过手脸,道。 “我形容了好一番。” “是夫人抓住了精髓,了解王上。”莲蓬道,“再加上那人手艺高。” “莲蓬说得在理。”傅南枝道。 朱九头发被简单地挽了髻,然后起身换衣。 “你们王还不好形容么?”朱九笑,“不笑时这样,笑时这样。”朱九一皱一展间,竟将那人轻易模仿了出来。 屋中众人大笑。 “惟妙惟肖,惟妙惟肖,嫂嫂!”傅南容拍掌叫好。 傅庄亦咯咯笑个不停。 乐锦还未给她系好衣带,她则先背了手,走出两步,继续有板有眼模仿那人走路说话,“傅庄,皇甫靖说你最近学业欠佳啊。” 这下莲蓬甚至是捧腹而笑。 傅庄见状,跑过去抱住她,“二叔快从我婶婶身子里出来!还我温柔活泼的婶婶!” 朱九反抱住他,自己先笑弯了腰。 “嫂嫂,学得真像。”傅南枝撑在一旁,笑得不行。 红缨探头进来,“诸位,小心王回来了。” 众人笑声瞬间一收,傅南枝先问,“回来了?” “还没。属下只是提醒。” 莲蓬冲她扔去一根巾帕,“红缨,你快出去继续把风。” 红缨捏了帕子退出。 乐锦总算为朱九系好衣带,不过因为笑,她的手是抖着的。 “吃饭了,夫人,郡主,小公爷。”外面响起石岩的声音。 众人于是欢声笑语朝外走。 他们上了桌,依旧讨论地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派轻松氛围。 饭吃到一半,外面传来参见王上之声。 笑声戛然而止。 傅庄张大的嘴立即闭合,与他姑姑一起,从凳子上摸起来。 高大的身影迈进来,凌厉的目光一扫,众人心皆一颤。 这与刚刚夫人描述的王完全不一样啊。 在场只一人不觉奇怪,其余人皆一时不能接受。 时间不长,但他们仿佛已习惯那样大笑而可亲的王,但其实现实中,王这样威严而不可犯才是常态。 “二哥。” “二叔。” “王上。” 众人颤巍巍行礼。 “吃了么?”只夫人淡定问。 王直直走到夫人身边坐下。 “你们竟还知道回来用饭。”看来王已知道他们出过宫了。 “我们也才吃不久。”朱九道。 王点头,于是莲蓬跑出去拿碗筷。 朱九端起自己的粥碗,挖了一匙喂到他嘴边,“要不要先吃一口我的?” 众人屏息,偷看。 王二话没说就吃了。 朱九眉眼含笑,“看来是饿了。”她于是把自己那碗都给他,“你先吃,我等莲蓬再拿来。” 王捧过去,一时没动。朱九道,“我中午在外面吃得很饱,此时不算饿,只是陪他们两个罢了。” 王这才又吃了一口,然后看向二傅。 “只顾在外疯玩,不知道吃饭?” “没有,二哥。”傅南枝嘀咕。 傅庄则只敢埋头乖乖吃。 朱九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别这样。他总能找到借口说他们。 难怪他们说从未见过他冲他们那样大笑的样子。他在他们面前,总是严厉的。 莲蓬回来,盛了粥递给朱九。 她慢慢吃下一口,道,“中午我和红缨在阿鹂家吃到一种很新颖的粥糜,味道绝佳。” 说到这个,傅南枝就敢开口了,“新颖?” “嗯,说是用熬羊头骨的汤煮的糜,里面不止有米,还有乳酪,各种仁之类。炖得软烂而糯,入口软软香香的。” “哇,只听婶婶描述,就想吃一口了。”傅庄差点流口水。 “有机会带你去吃。” “谢婶婶。” “皇甫靖说你最近课业不佳,你还想往外跑?”王的声音响起,以前傅庄是会低头受训的,但因为今日朱九才学了这一句话,他便脑子一抽,竟噗嗤把饭喷了出来,这下连朱九都被惊到了。 傅南枝乐锦等立即就把他的嘴捧住快速擦嘴擦身,然后偷觑那位王。 王皱眉了。 “傅庄,你……” “啊,王,有样东西想送你。”朱九抢过话。 王立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向她。 朱九示意莲蓬,莲蓬便去将小陶瓶捧了来。 “王可先猜猜是何物。”朱九道。 众人皆攥紧拳,忍住笑。 “从宫外带回来的?”王的眉头舒展了。 朱九点头。 他当真仔细看了看,道,“莫非是件古玩?” “我知王不喜好这些。” “那是……”傅南容猜不出,毕竟他对这些物什都不感兴趣。 朱九笑,捉住他的手示意他自己捉住巾帕一角,“我数一二三,王再自己掀开如何?” 王颔首。 “一……二……” “婶婶!”傅庄突然叫出来。 众人都看向他。 “那个,我们是不是要出去?” 众人一愣,为何要出去?等这么久,不都想见见王的反应? 众人不懂傅庄的想法,连朱九也不懂。 她摇头,然后数了个三。 王的手轻抬,大笑糖人便显现出来,正冲着他自己。 王愣住。 众人憋笑,朱九却笑出声来,“如何?王可喜欢?王能看出这是谁么?” 王没动,没笑,没说话。 众人不敢笑了。 傅南枝总算懂了傅庄,她摸索着站起身,“我……那个,哥哥嫂嫂晚安。妹妹吃饱了,先走了。” 她拉走了傅庄。 乐锦莲蓬她们亦纷纷退了出去,还将门也掩上一半。 朱九见屋中一时只剩他们两人,就问他,“不喜欢啊?” 他一直盯着糖人看,此时才看向她。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她落寞地拿起那糖人,握在手中。 “孤没说不喜欢。”他抢了过去。 她抬头,“那你都不笑。还把人都吓走了。” “孤不会对他们笑,只对你笑。”他眉眼一弯。 朱九一愣。 “孤很喜欢。”他举起来,面对着自己张大的嘴,笑道,“孤何时嘴张过这么大?” “常常。” “这样?”王张大了嘴学糖人。 朱九噗嗤笑出声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触上她是脸颊,“喜欢孤这样笑?” “嗯。” “外面的人为何能画得这般像?” “你也觉得像么?” “像。” “我一点一点描述出来的。” 他眉眼弯得只剩缝。 “王尝一口,这糖人可以吃。” “让孤自己吃自己?” “那又何妨?这个吃下去,说不定今后你就更常这般笑了。我才欢喜。” 听她如是说,他道,“好,满足你。” 第265章 王怕了,所以溜了 于是他将糖人含进嘴里。 “好吃么?”她眼巴巴看着他。 “你自己没尝过?” “我只做了这一个,拿回来给你了。” 王眼睛一眨,嘴里还在轻嚼,将糖人递给她,她一愣。 “你知道孤不喜食甜,剩下的你帮孤解决。” 朱九双手捧过去,“真给我吃?这可是你哦。” “孤的真身都让你吃过了,这糖人又何妨。”王笑。 朱九一听,初始还没听出其中意思,越想就越不对劲,然后斜眼看他,“王如今说话,竟已这般不害臊?” “食髓知味罢了。” 她突张一大口,吃掉一大半“笑王”,惹王一惊。 然后是她咬的嘎嘣脆声响,他听了不知为何,全身都痒。 他一把将剩下的糖人拿过,“够了,你吃多了也不好。” “我还要吃。”她动手抢。 王手臂长,她自然够不到。 朱九挂在他身上,“你说过给我吃的。” “孤都教你吃了一大半了还不够?” “我要全吃光。” “剩下的孤吃。” “你不是说不吃?” “以免你吃多不适,孤可以帮你分担。” 朱九从他身上下来,看他一口一口吃掉剩下的自己。 她手撑在桌上,嘴角舔了舔,然后笑看着他,“看王拿着一个糖人吃,这画面实在奇妙。” 他一边吃一边问,“有何奇妙?” “就是,只会操心国事,毫无兴趣爱好的王,竟也会吃糖。” “孤本不想吃。” 她改而趴在桌上看他,“有时尝试一下也不错,王以为呢?” “太甜了。”王表示味道不够好。 “那我下回去让那小哥改进味道。” “下回不可绘孤了,徒惹他们笑。” “反正今日都看见了,没办法了。王说怎么办吧。”她是有些挑衅的意思在的。 “不怎么办,孤拿你没办法。” 她看见他嘴角沾了糖星,于是抬起手触上,他身子一僵。 她慢慢坐起来,靠他越来越近,与他脸对脸。 她的手指从他嘴角划到他的唇边。他举着光秃秃的糖签子不动。 她低眸看着那两瓣唇,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甜么?”她无意识问。 “嗯。” 手上的唇有震动。 她抬眼看他,“有多甜?” 他不语,只因她的手指还在他唇上。 他搁下竹签子,手还黏巴巴,触到她脸颊,她因之回神而笑。 捉下他的手,她与他手掌相合,感受糖的黏性,“净手吧。” 王亦笑,“嘴亦需净一净,孤差点就张不开嘴。” 她站起身,牵着他走过去拉开门,“乐锦,热水。” “哎。”乐锦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他们二人就立在门口等水来,说着话。 “明日为南虔饯行,你要叫上我一起。” “好。” “南枝已把冬衣送给他了,他还不知道里面亦有他二哥的一片心意呢。” “他无需知道。” “明日我就告诉他。”她故意唱反调。 王无奈一笑,“白日里出宫只去见了黄娘子,和做了糖人?” 朱九一跺脚,“差点忘记重要事。都被你这糖人耽误了。” 王问,“何事?” “阿玉有一个叔叔,人很有善心,帮过许多人,但却生了病。宫外的医士好似是治不好他,王能不能请木先生出宫去看看?” “樊玉叔叔?” “是。” “病多重?” “神志不清,骨瘦如柴,卧床不起。” 王道,“这般重,就算木清去了,也只能救他一时。他分明是已油尽灯枯了。” “能救一时是一时,总能宽宽阿玉的心。” “若你坚持,孤就让木清明日去一趟。” “谢王上。”朱九笑。 “夫人,水来了。”乐锦的身影出现在光里。 朱九于是与王进屋,乐锦跟进来,她偷瞧了桌上那根竹签,心头大叹。 “乐锦,我们自己来。”朱九示意她放下就可以。 乐锦于是立即就退了出去。 朱九拉着王的手进水里,两人一起搓了搓手,然后绞巾帕相互擦了嘴。 王的手劲很轻,朱九的手劲却重,将王的嘴都擦红了。 朱九看见,一愣,然后低头一笑,“抱歉,我的王。”她的手指触上,轻微吹了吹。 王的大掌贴在她腰际,将他按在自己身上,“今晚你似乎很喜欢摸孤的唇。” 朱九笑道,“前晚吃起来软软的,真叫人回味。” “今晚再给你吃,如何?” 朱九自然想吃,但她扶着自己的腰道,“我怕受不住。” “孤会轻一些。” 她轻推开他,走向外,“才不信你了。”走到屏风边,看见已满屏的字,她又看向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王一时不知她要作甚,但能猜到不是好事。 只见她跑向外,他跟到入口,看见她到了书案边,正呼哧呼哧地研墨。 他下意识向门外走,朱九见了叫住他,“这么晚王要去哪儿?” “孤……想起还有文书未看。” “明日再去看。”朱九端着砚台走过来,手上动作不停。 “事关边境,不得不早看。” 朱九想了想道,“等一下下再去如何?” 王见她手中墨磨得已差不多,立即道,“早看,孤才安心。”步子已向外迈。 朱九低头看墨,“那我等你回来。” 王又立马道,“勿等孤,自己早些睡。” 说完,王就跑了。 朱九的墨于是白磨了。 她放下墨条,看着消失在暗处的身影。 “夫人拿着墨作甚?”乐锦走出将砚台拿了过去。 “本想让王写几个字的,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她转身入内。 朱九本想等傅南容回来,但无奈他耽搁得实在太久,久到她支撑不住,只好先睡。 所以傅南容夜半溜回来时,她已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轻手轻脚爬上床,拥过她,跟着睡去。 第二日晨起,她一睁眼见到身旁的他,眼里泛光,“王几时回来的?” 他假装咳了咳,“子……” “子时才归?”她的眼里立即就浮现心疼。 他不忍道,“没到子时。” 她趴过身子,望着他,不说话。 他问,“看甚?” “看王有没有说谎。” “能看出来?” “如果这里有青色,就是在说谎。”她温软的手指在他眼下划过。 “有么?”他弯眼。 “没有。” “没说谎?” “不一定。” “嗯?” “你会伪装。” 他的一只手绕到她后背,“你倒是了解孤。” “自然。” “几时起?去送南虔来得及么?”她脑袋趴在他胸脯。 “他会到惠远门,孤与百官都在那里为他饯行。” “南枝庄儿也想去。” “让他们在城上送。” “我呢?” “你自是与孤一起。” “可我……”朱九突然意识到,若百官都在,她若出现,于礼不合。 “你再嘀咕,信不信孤立即下诏封后?” 朱九嘀咕,“我也是怕你的谏臣上书嘛,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相比于他们上书,孤更怕蒙守义之流对孤失望。” 朱九笑,“那我要写信给守义,告诉他王的怕。” “你写,但能不能送出去就不一定了。” “哦?就你有影卫哦!我有蓝鱼儿,你忘了?” “它难道还能飞出孤的掌心?” 朱九支起身子,“你强权!你霸道!” “孤没有。” “你控制我的通信自由。” 他将她按下来,扯过被子覆住她,“小心着凉。” 她趴在他身上,手捶了两下,“我要昭告世人,你就是欺负我无依无靠,手无缚鸡之力。蒙赢说的都是对的。” “好。”王无奈。 “让我写。” “好,让你写。” “我还要给伯圭写。” “给他写。” “还有秦媪他们,我知道他们回河西了。” “你知道了?” “他们走时你不告诉我,害我与他们没见上面。” “当时孤在河上。” “我可以写信给他们么?” “可以。” “河西美么?” “美。” “听说盛产各种果子,是也不是?” “是。” “石榴就是从那里来的?” “是。” “阿芷阿正他们都是在那里长大?” “是。” “那里是一片乐园么?” “如今已是。” “真想去看看。” 他的手移在她脑后,“会有机会的。” “河西挨着靖国的长安么?” “嗯。” 第266章 王的心眼子太小了 “长安自古繁华,与盛京相比如何?” 朱九的问题难住他了。 “如何?”她继续问。 “盛京繁华不及长安。”他只好道。 “听说长安好吃的很多,天南海北的都有,是不是?” “是。”王抿了唇。 “蜀地,江南的风物,长安也有么?” 王不言了。 “你们常说宁川也很繁华,但比起长安来,肯定还是不如吧。” “想去长安,嗯?”王反身摁住她。 朱九被压着,一时迷糊,“如果能去自然是……” “不喜欢盛京了?” “没有……只是好奇长安的样子……” “再给孤十年,孤能让盛京超过长安。” 她愣住。 他的大掌越发用力。 她回过神,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烦躁。 “说话!”他似压抑着什么,逼迫她开口。 说什么?她又愣住。 “还是更喜欢长安?”他说这话时,朱九差点以为他要掐死她。 “我何时说更喜欢长安?” “长安那般好,你不是喜欢?不是想去?” “额……我是想去,我嗯……”她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他吻得很用力,朱九只感觉胸腔里憋得难受。 好容易等到他离开,她如久涸的鱼儿入水,急促呼吸着。 “你想离开盛京,离开孤?”他声音粗沉,眼里似要冒火。 “你说甚呢!”朱九也恼了,“你压得我疼。” 他这才微微撑起身,“孤说了,会在十年内,建一个新长安给你看。你不需要去长安,你以为靖国那老匹夫能把长安经营得多好?甚至不如前秦时期的长安,长安早就只是空架子了。” “谁要你建一个新长安?” “你不是想看长安?” 朱九闻言一恼,将他从自己身上使劲推开,“你起开!” 王被她推开,倒在被子上。朱九一爬起来就去扯衣服穿。 理智回笼的王自己坐起来,爬到她身后,想帮她穿衣。 她却将他的大掌打掉,背过身不说话。 王只好下地站起来,伸长手臂去够她另一件衣服,在她面前抻开了,等她伸手。 她却一把扯过来,自己穿好,然后低头系带子,全程不说话。 “小九。”王终于忍不住出声。 朱九不理他,自顾自去穿鞋袜。 王自己只着寝衣,似乎不感到冷,跟着她转。 她推他,“你自己去穿衣啊!” 他道,“孤失言了,刚刚。” “去穿衣,南虔该到了。” 王只好一边穿衣一边看她,她则已起身向外走去唤乐锦。 接下来人都进来,他们不再有单独相处的时间,直到两人出门赶赴惠远门。 乐锦他们还是感觉到了,就在出门时,王要捉夫人的手,夫人却躲开了,反而把手揣进乐锦的怀里。 惠远门已燃了火把,灯火通明。 “下臣祝常山公此行处处逢凶化吉。” “谢胡大人。” “公爷保重。” “诸位在朝,亦请保重。” 众人皆在言语。反倒他那对兄嫂默默揣手立在一旁,气氛独然。 傅南容见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抬手要来一杯酒,“南虔。” “二哥。” “哥哥赠你六字,谨记在心。” “臣弟恭听。” “慎出战,高筑墙。” “臣弟定谨记在心。”说着傅南虔便要下跪,傅南容一只手扶住他,然后把手中酒递给他,“饮过此酒,就启程吧。” 傅南虔接过去,满眼热泪,看他,又看朱九,然后仰头饮下。 “南虔。”朱九开口。 “嫂嫂。” “衣服可穿暖了?” 傅南虔会意,手抚上自己胸脯,微敲了敲,笑道,“很暖,嫂嫂。” “南枝和庄儿在那里。”她指了指身后的高墙。 傅南虔看向那高高的城墙,只见那里昏暗一片,但他能感觉到那两个身影。 他的眼中泪花闪烁。 “我们在盛京等你回来。” “是,嫂嫂。”他看向自己兄嫂,“弟弟希望哥哥嫂嫂一直和和美美。” 王趁机握住身旁人的手,“放心吧。” 朱九也没挣开,冲傅南虔笑,“南虔放心。” 傅南虔上马,冲他们拱手,然后就离开了。众臣有跟着出去的,嘴里一直在念着,“公爷保重。” “公爷一路保重啊。” 朱九和傅南容则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 过了会儿,回来的臣子里,有抹着泪回来的。 朝中有人说傅南虔太年轻,傅南容却坚持让他去。 这其中缘由,除了朱九,最懂他的便是章公度。 “别哭了,吾王已经把自己仅剩的两个弟弟都放到了最危险之地,诸君难道还不与吾王勠力同心,共抗燕人?”章公度的声音传来。 “臣等誓与吾王,与大魏共存亡!” 众臣攘臂而呼,本来安静的惠远门,突然热闹起来。 傅南枝傅庄本打算回去,因此又爬回城墙上看,傅庄踮起脚还不够,只好又让影六抱起他。 他们看见下面人影幢幢,喊声阵阵。 “这是在宣誓么?姑姑。” “是。”傅南枝看向她五哥离去的方向。 从惠远门回来,魏王带着众臣去了天文殿,朱九则接上傅南枝姑侄,同回花想殿。 她一进屋,照例是拆发饰与换衣。 “婶婶,五叔发现了衣服里的乾坤么?” 朱九笑,“你五叔只要穿上那衣服,就会发现。” “婶婶有告诉五叔,塞铁衣进棉衣里,也有庄儿的一份力么?” “说了。” “婶婶,五叔说回来就教庄儿骑射。” “庄儿如今骑术已很可观了。” “离二叔五叔还远呢。” 小家伙围着她转,帮乐锦捧头饰。乐锦在他小手里放下一枚发簪,他高兴地捧给他婶婶看,“婶婶插这簪子真好看。” 众人笑。 “小公爷可多夸夸我们夫人,夸得多了,说不定她就想插簪戴首饰了。”乐锦道。 朱九伸手捞过他小身板,“喜欢婶婶插簪子?” “没有,婶婶怎样都喜欢。” 众人又笑。 乐锦看向阿水莲蓬,无奈耸肩,“得,没戏了。” 傅南枝笑道,“乐锦一双巧手总无用武之地,不如上我那儿去吧。我喜欢戴这些。” 朱九道,“哦?南枝想抢我的乐锦。” 乐锦正在给她拆头,突然就被抱住,脸上顿时一笑。 “才不放人呢。”只听她道。 她扭着身子,乐锦不好弄,只好先由她抱着。 “可嫂嫂不是不喜这些繁琐么?也该放乐锦去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嘛。” “我可以戴一些简单的头饰,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朱九挑了几件自己勉强喜欢的头饰,“不算埋没乐锦的才华。” “这些都太简单了,嫂嫂。”傅南枝走过来看,揽过傅庄,冲他使了个眼色。 傅庄知道,他姑姑是在逗自己婶婶。 “简单么,乐锦?”朱九直接问。 乐锦摇头,“不简单。夫人天生丽质,这些正配夫人。” 傅南枝笑道,“好哇乐锦,你这张嘴也巧得很嘛。” 众人笑。 朱九放开乐锦,乐锦于是才能继续。 几人哄闹了一阵,吃过早膳,二傅回去,朱九回到床上补眠。 她正睡得迷糊之时,感到床前有人,于是低唤了声“乐锦”。 没有回应,她也不顾,再度睡了过去。 直到她醒来,乐锦告诉她,“夫人,王上中途回来了一趟。” 朱九愣住,但是没说话。 乐锦低头给她系衣带,抬头看了看她的神情,继续道,“王上今日要去京郊大营,夫人。回来应是想和您说这个事……” “已经走了?”她问。 面前乐锦的头颅点了点,“此时应已出宫了。” “有说何时回来么?” “桑陈说,至少会停留三日。” 朱九的双肩软下,没再问。 一般人打了千里陂那样的大胜战,只怕会松懈,但他没有。他现在比燕人北犯之前更紧张,时刻防备着燕人反扑,所以他几乎是住到军营里去了。 朱九叫来红缨,“木先生可出宫去了?” 红缨茫然,“属下不知。但属下立即派人去问。” 朱九道,“派人去问,我们再收拾收拾出宫一趟。” “夫人还要去看樊姑娘叔叔?” 朱九道,“阿玉在京中别无亲人,我既然知道了,就该多去关心关心。”她又叫来乐锦,“请阴大夫准备一些珍药,我要带出去。” “今日天气不算好,冷得很,夫人若不放心,派人出去一趟也行。”乐锦没动。 朱九道,“索性在宫里无事。” 乐锦无奈,只能转身去准备。 红缨走回来,“夫人,木先生出宫了。” 朱九点头,然后入内去换衣服。 第267章 请先生带一封信给他 很快,朱九又在出宫的车上。一路上她话不多,红缨陪她坐着,知她为何如此,因为乐锦早前向她说了晨间事。 “等看过樊管事,夫人想去哪里走走,属下都陪您。” 朱九笑,“出城也行么?” 红缨一愣,“夫人想出城?” 朱九笑着摇头,看向窗外,“红缨,影四的遗言查得如何了?” “暂还没有消息,夫人。” “多找江南来的人问问情况,总会有眉目的。” “是。” 马车慢慢停下,光明坊到了。 红缨敲门,门打开,这次是那个樊无忌来应门。 之前在屋子里因为光线暗,此时天大白,朱九总算看清他的真实容貌,只见他的脸上带着杂乱的疤痕。 他一见是她们,立即低下头去,然后让开身子。 朱九只一开始心惊,缓过之后就很快接受了,“你叫樊无忌是不是?” 他没应。 朱九想起樊玉说他聋哑。 “夫人。”樊玉跑了过来,“又辛苦夫人跑一趟。” 朱九迎上她,“木先生可在?” “在,先生正在开药。这一切都要多谢夫人。若不是木先生,我们不会知道原来叔叔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真是中毒?”她们一起朝房间走。 “是。夫人早就知道?” “昨日看过樊管事,红缨就和我说或许是中毒。她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 “红统领竟这般厉害!” “见过夫人。”木清见到朱九现身,起身行礼。 朱九忙道,“先生免礼。麻烦先生了。” “夫人无需担心,樊管事身上之毒不致命,只是看着吓人。” 朱九笑,“太好了,阿玉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都要多谢夫人,多谢木先生。”樊玉感激道。 木清拿起药方递给樊玉,“樊姑娘照这个抓药就行。” 樊玉看了一通,奇道,“竟都是常见药。” “常见药便能解奇毒,樊姑娘放心。” “多谢先生。我立即去抓药。”她看向朱九,“夫人,我可能要失陪一会儿。” 朱九还未说话,樊无忌走上前来,比划了两下,樊玉迟疑,然后也比划。 两人你来我往,比了好一通,朱九是一点也没看懂。 木清道,“此人想帮着抓药,樊姑娘担心他没怎么出过门,他说无妨。” 朱九惊奇问,“先生连这个也懂?” 木清淡笑,“以前救过一些聋哑病人,久而久之就跟着懂了一些。” 朱九道,“先生一生游历四方,治病救人,功德无量。” 木清淡笑低眉。 樊玉最终还是将药方给了樊无忌,樊无忌于是立即跑了出去。 樊玉道,“他坚持要去,说让我陪夫人和先生。” “他是个好孩子,阿玉。”朱九道。 樊玉道,“他才十六岁。” 朱九向内走,走到床边,看见樊管事闭着眼。 “木先生刚刚给叔叔扎过针,让他睡过去了。” 原来如此。 “不知可否问先生,樊管事要多久才能恢复?” “若每日按时服药,再辅以针法,十日应能说话。往后则需慢慢恢复。” 樊玉拊掌,“太好了,夫人。” 朱九与她同笑。 “樊管事为何会中毒呢?难道是谁要害他?”朱九纳闷。 “叔叔平日从不与人结仇,我亦想不明白,一切只能等叔叔清醒后才知。” “此毒不是常毒,极具迷惑性,下毒之人应不是想要管事的性命。至于为何要让他呈现如此油尽灯枯之象就很耐人寻味了。”木清道。 朱九樊玉于是更加纳闷。 “叔叔自变得如此,便不再能认人,话也说不出,这……” 朱九猜道,“难道是怕樊管事说出什么?” 木清捋须道,“有春楼每日南来北往客多,达官贵人亦多,管事又长日在彼张罗,会碰巧听见一些隐秘的事的确未可知。” 众人一时皆惊。 “木先生的意思是,叔叔是因为听见了别人不想为外人知的秘密才被人暗害至此?”樊玉的忧色又现。 朱九捉住她手臂,“阿玉,别担心。等管事病好,我们问清楚,定能追根溯源,找到凶手。而且目前的一切都只是木先生的猜测,先照顾好管事才是要事,其余的先不要过分担心。” “夫人所言在理。”木清道。 “是,夫人。”樊玉心头一时安定。 从房间里出来,朱九对木清道,“先生可先回宫,我还要在外逗留一会儿。” 木清道,“某亦一时回不了宫,还需去郊外。” 樊玉不了解,自然不会联想,朱九却知,“先生可是去南郊?” 木清颔首,“正是。” 红缨亦明白了,“可有人护送先生?” 木清笑道,“某自己足够。” 木清是否懂武艺,她们都未见到过。但应是会的,否则周游各国时,如何防身? 但红缨还是坚持道,“让人陪先生同去,路上也好有照应。” “红统领客气,某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他便拱手,“在下拜别夫人。” “先生。”朱九还是开口。 “在。” “我写封信,烦请先生帮我带去。” 木清一愣,然后躬身,“是。” 朱九于是看向樊玉,樊玉当即会意,“笔墨纸都在屋里。” 朱九便一人回到房内,红缨守在门口,樊玉木清依旧站在院中,看着她伏案提笔就写。 第268章 两人之间相处不能有疙瘩存着 两人之间不能有疙瘩,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得出的经验,否则自己只会一直难受。所以她现在要写信给他,告诉他她的意思,以及指出他的过于敏感与小心眼,最后希望两人能够和好。 她火速写完,樊玉这里没有封泥,她只好折好了拿出来递给木清。 “有劳木先生了。” 木清躬身接过,“某定不负夫人所托。” “先生路上平安。” 木清再拱手,然后离开。 红缨招手,从空中飞下一条黑影,跟在了木清身后。 樊玉看得是目瞪口呆。 朱九转身握住她的手,“阿玉,这下好了。不过木先生要去南郊,这每日扎针……” “穴位与手法木先生都写下了,找寻常针砭医士就行。” “那就好。这些日子你眼看着都瘦了。” “夫人说笑,这才几日。” “我感觉你瘦了。” 樊玉笑。 “这几日都没回相君那儿?” “没有。” “那和相君已好几日没见了?” “昨日他来过这里,告诉我说接下来会很忙,或许将没时间来看我和叔叔。” 朱九自然知道他为何会忙。 “无妨。等樊管事身子好些,你再抽时间回去看看相君就是。” “是。” “相君应也是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那种,需要你在旁边时时提醒。” 樊玉笑,“夫人不知道,他忙正事时,我若插嘴让他休息,他就不高兴呢。” 朱九笑,“这些男人都一副德行。我们让他们休息,他们却以为我们是在害他。” 两人皆笑。 “家中有些乱,也未备什么食材,否则真想给夫人做一桌菜。” “说笑呢?我现在哪有心情吃你做的菜?等你万事都好了我再来向你讨菜吃。” “好。” “小无忌还没有回来,也不知他会不会抓药。” “他其实只要把药方交出去就行。外面那回春药铺的掌柜与叔叔相熟,也认得无忌。” “那便好。” 两人正说着,樊无忌提着两串药包跑了回来,满头大汗。 樊玉立即起身去给他擦汗,然后接过药包。 朱九笑道,“他还是把药成功抓回来了。” 樊玉冲他比划,他连连点头,然后就抱着一包药跑去后厨。 “他也会煎药么?”朱九问。 “他会。除了听不见,不会说话,他其实会很多东西。有些事甚至做得比一般正常人还好。” 这样一来,朱九就越发心疼樊无忌这个孩子。 “他的听力和声音是如何丢失的?” “叔叔在街上捡到他时,他才九岁。当时他浑身刚被打得不成样子,满脸满身是血,对于叔叔的靠近还充满惧怕。叔叔后来带他看过医士,医士说他的听力声音的消失应是因为遭受过什么打击才突然失去,并非外力所致,而是出于心理因素。” 真是可怜的孩子,朱九不禁问道,“他可记得自己的身世?” “我和叔叔都问过他,他却只是摇头。” “若是不记得,也好,这样至少不会痛苦。” “但愿是不记得。”樊玉道。 樊无忌把熬好的药端进来,满脸的汗,咧着嘴笑,嘴里还咿咿呀呀出声。 樊玉笑道,“他是在催我赶紧给叔叔喂药呢,夫人。” 朱九笑。 于是他们两人合力,一人扶起樊管事,一人喂药,一碗药很快见底。 樊玉放下药碗,绣帕才抬起准备给他擦汗,他却躲过,然后示意自己有袖子,便自己胡乱抹了抹。 朱九见状,心叹这孩子实在惹人怜。 朱九从樊宅出来时,日头已西斜。她对送她出来的樊玉道,“阿玉,待我回去问问阴大夫,看无忌这耳疾口疾是否有治。” “谢夫人。”樊玉欣喜。 樊无忌在房门口远远望向她们这边,朱九冲他比了两下,意为开心,是樊玉才教给她的。 她祝愿他今后人生都顺顺利利。 他愣在那儿一时没反应。 朱九于是又比了两下,他才有了反应,回敬了朱九,也祝她顺利。 朱九笑,“我看懂了,阿玉。” “他也懂了夫人之意。” “你告诉他我会找人帮他治口耳。”说完她又自己打破,“算了,先别与他说。我怕治不好,平白让他失望。” “是。” “阿玉,我先回去了。” “夫人后面若还要来,我就提前做好糕点等夫人。” “不需忙,你如今照顾你叔叔是正经。” “总有空闲的。” “有空闲就去找相君,加深感情,不用给我做甚糕点。我不缺你这口吃的。” 红缨听她拒绝得义正言辞,忍住没笑。 等离开了樊宅,上了马车,红缨才道,“夫人明明很馋樊姑娘的糕点。” “我也是怕给她添负担。来日方长嘛。”朱九道。 “夫人是想去别处走走,还是说想去陆宅找黄娘子?” 朱九道,“天色已不早,今日就先回去。” “是。” 第269章 她不忍他在军营里还记挂她 朱九从宫外回来,用罢晚膳,便一声不响地在殿内看书。秘阁那些她爱看的书基本都看尽,如今已到看无可看的地步。因为大魏正处多事之时,与燕人迟早还有一战,她便开始看兵书一类。今晚看的这本便是,较新,翻到一页,只见上面还有添上去的字迹,不用细瞧她就能看出这些出自傅南容之手。书中一段是赞扬晋康帝,说他有恢复祖业之志,文治如何如何,傅南容却在旁边写下三字,“但无能”。 朱九不禁一笑,手指不自觉抚上那几个字。这书他应是看过的,于是她继续往后翻,果看见他的其他批注,都是简明扼要的。 一本书她直翻到乐锦来催她就寝。 “夫人,夜深了。”乐锦轻步进来。 朱九正看得入神,因而没听见。她只好走近,弯腰想要提醒她,却看见她正对着书册笑。 她是第一回见夫人读兵书,却原来这么感兴趣。 只见她又翻了一页,然后就笑出声。 她因此看见了身旁之人,“乐锦。” 乐锦笑问,“夫人看兵书为何也能发笑?” 朱九指给她看,“乐锦,这个是王批的注,你看。” 乐锦于是凑近看,看见了书页靠近边缘的一行小字,奇道,“这是王上写的?” “是他的字。” “竟让夫人找到了一本王上批过的兵书。” “此书珍贵,从江南来。但他把里面人物事件皆批得不留情面。” “符合王上气质。”乐锦笑,“现已夜深,夫人不妨明日再看。” 朱九疑惑,看向窗外,“很晚了么?” “已亥时了。” “那是有些晚了。你怎也跟我一起熬这么晚?”朱九放下书,立马起身,“我去睡,你也赶紧去睡。” “奴婢看夫人上床了再去。”乐锦陪她入内殿。 “乐锦,你下回可以早些提醒我,没关系。”朱九已坐在床沿,乐锦蹲下身帮她褪鞋。 “夫人这两日睡得可好?” 鞋子脱下,朱九将脚缩进被窝,里面是暖的。 她拽过乐锦的手,抱在怀里,然后冲她笑。 乐锦望向她,也笑。 “乐锦。”她身子前后摇晃。 “在。”她知道她又有话与她说了。 “我今日托木先生给王带去了一封信。” 乐锦微愣,只见眼前之人脸上带着不好意思,“我是怕他在营中辛苦,还记挂着我,我才写信去的。”她又低头,“也不知他会不会回信。” “王上定会回信,夫人。”乐锦立答。 她明亮的眸抬起,看向她,“前日他以为我想去长安,不喜欢盛京。我只说世人都道长安好,是人都会好奇,对不对?” “是。奴婢也好奇长安长什么样。” “他就怪我。以我是趋荣附华,贪图享受之辈。” “王当不会如此以为。”乐锦下意识就想为王辩解,直觉告诉她,这一点必须解释。 “我喜不喜欢盛京,他难道不清楚么?去崇山一月之久,我时时想念盛京。后来困在崇安坊兰宅,不能出去,我就望着四角的天空。甚至还夜里做梦,梦见身上长翅膀飞出去,飞在盛京城的大街小巷。这还不能说明我喜欢盛京么?” 乐锦从没听她说起过这些,在兰宅那些日子发生的事,她回来也只讲了开心的。 “就算在书上看见一个地方,别人那般描述,我都想去看看。何况自古长安。” “王上是太敏感了,夫人。” “为何敏感?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毕竟夫人自幼长于宁川城,王上或许以为夫人习惯那样的繁华。” 宁川如何,朱九之前受伤,只在杨弗的怀里瞥见过。 “我也能同他一样,每顿饭都节俭,绝不多吃,不浪费。衣物用度这些,他能一衣穿多岁,我难道就不行?我只是爱吃而已,他难道以为自己的盛京还不够我吃?便要如此揣度我。” 朱九像个小媳妇在抱怨。 乐锦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夫人,此事是王上不对。”乐锦已不想为王君辩解。 “是吧,我也觉得是他不对。他丝毫不了解我。” 也没有丝毫不了解吧,乐锦心道。 “王上收到夫人的信,定会自省。” “他最好自省,不过也不要太费神,我怕他忙军务已经够费神了。” 乐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眼前之人就是受委屈了,也总想着那人。 “夫人今夜安眠,明日,王上的回信即至。” “信若至,我未醒,记得叫醒我。” 乐锦笑,“是。” 朱九慢慢躺下,揪着被子,又道一声,“乐锦,明晨记得叫我。” “记得了,夫人。” 乐锦等她闭目了才走出,门轻轻合上,她走向旁边小屋,阿水已躺着。 “乐姐姐。” 乐锦看过去,“还未睡着!” “夫人睡了么?” “睡了。” “又说了话?” “是。”乐锦笑,然后开始脱鞋脱衣。 “王上这一走也没有信回来,实在让人着急。”阿水身子朝里挪,乐锦坐上床。 “阿水。”乐锦用被子拥着脚,坐在床上。 阿水看向她。 “夫人刚刚与我说了她与王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水眼睁大。 “王上竟担心夫人会离开盛京。”乐锦摇头笑,“阿水你敢相信么?我们战无不胜的王,手段雷霆的王,很担心夫人会离开他。” 阿水说不出话。 “我能相信,王有吞取天下之心,但他还是担心夫人会离开。这说明什么,阿水?” 阿水想了想,道,“说明王不放心夫人。” 乐锦笑道,“夫人也是如此以为的。但我却不如此以为。” 阿水疑惑。 “我以为啊,我们王君,是……色令智昏。” 这四字吐出,阿水差点捂住她嘴,惊道,“乐姐姐!” 乐锦笑道,“我也只与你说。王君不是不放心夫人,他只是太在乎夫人,以至于害怕一切细微的与她分开的可能。” 阿水似乎懂了。 乐锦熄灭一盏烛,然后躺下,阿水侧身朝着她。 “阿水,才跟随王君那会儿,他在我眼中就是一副心思全在复国兴国上的冷静国君,女人在他眼中与草木无异。我何曾想过,他也会有这一日啊。” “乐姐姐,幸好夫人也足够爱王君。” “是啊。”乐锦眼望着帐顶,“阿水你知道么,夫人明明很怨王君不信任她,但还是担心他在军营里太辛苦,于是早写信去宽解他了。” “夫人何时去的信?” “在她出宫时。” 阿水没再问。 “夫人若还是以前的身子,其实完全可以王君去何处,夫人随往何处。他们两人就不该分开。阿水,我见不得她有不开心。比我自己不开心还难忍受。” “石岩说,接下来与燕人不知要打到何时,王君定会常年在外,那夫人与王君岂不是要分隔多时?” “这也是我忧心的。” “其实夫人完全可以随军,乐姐姐。上回去河上不就行得通?军中也并无异议,还大增了士气。” “这端看王上如何打算。” “夫人若有此提议,王君应会允准。” “明日我们可以与夫人提一提。” “但若行得通,乐姐姐,夫人接下来可就要受苦了。” 这也是乐锦担忧的另一点。 “想来夫人不怕吃苦,或许还乐在其中。不过是你我空担忧罢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 第270章 只有请司马相如来写才能得到回音! 朱九醒来没看到王的回信,有些失望。乐锦想为王解释些什么,“夫人。” “嗯。”不甚精神地回应。 “木先生腿脚慢,或许才到南郊。” “木先生那双腿走遍列国,才不慢。是你王的手慢,信慢,又或者是影慢。” 额…… 朱九搁下手中钗,抓起旁边的发带,反手递给乐锦,“我要出宫。” 乐锦手顿住,“又出宫?” “不出宫,难道当闺怨之人么?还是说,我该早些去找个司马相如,这样写出来的信,或许才有人看!” 莲蓬进来正听见这些话,脚步顿住。 乐锦只好给她绑头发,可是力也没用多大,发带竟被她扯裂了。 她愣在那儿。 莲蓬走过来看,朱九也听到了声音,然后就去匣子里又找了一根递给她。 乐锦握着那根裂带,与莲蓬对视,然后莲蓬接了过去。 乐锦只好用新带子继续给她绑。 “乐锦,你故意不想我出门,所以扯断发带对不对?” “奴婢没有。” “这发带我一直用,还挺喜欢的。”她从莲蓬手里拿过来看。 “奴婢会缝好。”莲蓬道。 朱九笑着递还给她,“好。” 朱九与红缨走出门,乐锦送她们很远,不敢冲朱九说什么,于是一个劲叮嘱红缨,“红缨,外面冷。” “嗯。” “寸步不离跟着夫人。” “嗯。” “别在外呆久了。” “嗯。” “早些回来。” “嗯。” “等你们回来用晚饭。” “嗯。” “今晚有酒酿圆子,羊羔肉。” 红缨没嗯,朱九看了过来,“不说假话?” “奴婢岂敢欺骗夫人。” “不是说一月不准吃两回?” “这月特殊。” “怎么特殊?” 乐锦立即就想到一个借口,“这月打胜战了。” 朱九信了,于是笑了,“那我们定早回来。” 看着远去的背影,乐锦放心了。 她回去时,莲蓬手里还拿着那根断了一半的发带。 “乐姐姐针艺好,由你来缝。” 乐锦接过,莲蓬转身去取针线。 乐锦正在屋中缝发带,突然院中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莲蓬跑到门口看,只见是蓝鱼儿在空中乱扑翅膀,而一根很粗的枝桠竟断裂下来,坠在地上,石岩正跑过去问蓝鱼儿可有受伤。 团绣也飞了出来。 “怎么了?”莲蓬扬声问。 石岩笑道,“蓝鱼儿如今越发重了,这枯枝竟承受不住它。”他抱起地上那根枝子,“正好给李厨当柴烧。” 蓝鱼儿翅膀扑得更厉害,莲蓬笑道,“小家伙在抗议你说它重呢。” 石岩道,“我说错了,你不重,是这个枝子太细了。” 莲蓬看着那比他大腿还粗的枝子,笑个不停。 团绣亦笑。 “笑甚呢?”屋中的乐锦问。 莲蓬走回来,笑道,“蓝鱼儿站断了院中一根树枝,被石岩说胖。” 乐锦亦笑,然后问,“哪棵树的枝子?” “就是那株青梅。夫人常在树下坐,小家伙便也喜欢去上面歇着。如今倒好,竟教它生生站断了一根枝子去,也不知夫人回来会不会心疼。” “无妨,本来明年一些枝桠也是要斫去的。” 发带缝好,莲蓬捧过来看,只见在断缝处,乐锦绣了一只酷似蓝鱼儿的小雀脑袋,神情看着十分威武,不禁叹道,“才这么一会子,乐姐姐竟就绣了一只比蓝鱼儿还蓝鱼儿的蓝鱼儿。” 乐锦收拾针线,笑道,“说甚胡话呢。” “我拿给蓝鱼儿看,看它认不认得。”说着她就走到门口,召唤蓝鱼儿。 众人也看了过来。 蓝鱼儿飞到近前,仔细看了看那细窄发带上的小脑袋,然后叽叽喳喳叫起来。 莲蓬笑道,“即使夫人不在,我也知道,它这是高兴。” 石岩走过来看了后道,“可不高兴么,把它绣得如此神武。” “夫人回来见了定高兴。”阿水道。 “我去放着,等夫人回来。”莲蓬转身入内殿,蓝鱼儿眼看着要跟进去,众人咿咿呀呀拦它。 小家伙还想看,莲蓬笑道,“让乐锦再给你缝一个就是。” 于是蓝鱼儿就去乐锦面前飞,极尽讨好。 乐锦笑道,“你翅膀有力,倒扇得我冷。” 蓝鱼儿只好向后飞,离她一段距离,但还是看着她。 乐锦无奈道,“好,再给你做一个,挂你颈上如何?” 蓝鱼儿立即点头。 团绣这时挤进来,那意思很明显。 石岩拍掌,“得,乐锦你要一视同仁。” 乐锦只好连团绣那份也应了。 朱九出宫后照例先去光明坊樊宅。 从车上下来后,她立在屋外,一抬头,无意间看见了那个樊字,一时没动。 红缨纳闷,也抬头看,却不知她在看甚,但还是静静立在她身旁。 只见她抬头看了会儿,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夫人?”红缨终忍不住问,只因刚刚一路出来,在车上,她太安静了,让她实在担心。 “嗯?” “可要进去?” 朱九摇头然后抬手指向那门楣,“红缨,你看这字像什么?” 红缨顺着看过去,一时没看明白。 “像不像一个笼子?”朱九继续问。 红缨初疑,然后就是惊。 她惊疑地看向朱九。 朱九转身看着她道,“我也只是突然有此联想。昨晚我在一册从南朝来的书上看见一句话,那话出自当地以前一位名望很高的士人之口,他说,“久在樊笼里,不得返自然。”这话在当地应流传甚广。你说,影三是不是化用的此句,而故意隐去了樊字?” 红缨眼睁大了,然后又看向门楣上那个樊字。越看越像一个笼。 “夫人!”听得出她很激动,朱九却淡定一笑。 她甚至激动地捉住朱九衣袖,“夫人!”又唤一声! “如何?”朱九笑问。 “属下!属下!” “如何?” “属下……夫人可否先进去,属下想吩咐一些事下去。” 朱九笑,“好,我在里面等你。” 说完,她就转身去敲门,红缨则招了招手,远处一个黑影立即走过来,而在这时门开了,来应门的依旧是樊无忌。 朱九冲他一笑,樊无忌依旧恭敬行礼。 红缨回头看了看,朱九正走进去,樊无忌看向她,她示意自己等会儿再进,他于是微颔首。 红缨吩咐完,那影问道,“是按老规矩查么,二姐?” “嗯。” “那这家人呢?”他指了指红缨身后的樊宅。 红缨一愣,然后看向他,他一脸无辜,“他们也姓樊嘛,我又没问错。” “夫人在里面,你可以试试在她面前抓走她的朋友。” 影退后,冲他伸手,“二姐去吧。” “不会等夫人走了再请他们去?”红缨敲他脑袋。 “那位老人家似乎身子不行,只怕……” “别怕,有你大哥哥顶呢。” 影眼角一抽。 红缨与影说完话,便转身入内。跨进门后,院中静悄悄。 第271章 你是扈荣的人? 只一瞬,她便发觉不对劲。 脚下生风,她立即跑进樊管事卧房内,入目场景令她心惊。 她当即转身冲外吹哨,几条影纷纷落下,闯了进来。 红缨蹲在地上探樊玉和樊管事的脉息,而几条影则早砸得那些墙壁和地板砰砰作响。 她双目已红,盯着众影,厉声问,“找到没有?” 影们皆摇头。 “取家伙来,直接砸,直接挖!”红缨倏地抱起樊玉,另一影抱起樊管事,一起走出门,将他们放到另外的房间去。 影们照做,而信号也立即被放上了天。 红缨回来,抢过一影的锤子,冲那张床使劲砸了下去,震起尘埃无数。 “二姐,若是这下面真有机关,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伤到夫人?”一影问。 红缨手一顿,然后只手劲轻了些,没说话,继续砸。 大队伍赶来之时,红缨他们几个已将樊管事那间卧房基本上拆了。 在他那张床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密道。 随之而来的还有新任城防司统领与新任盛京令。 他们并不知是朱九不见了,只以为是影卫又在抓什么人,毕竟之前也见识过。于是二话不问,就协助起来,先是封锁樊宅周围,挨家挨户盘问,然后是关闭城门。 红缨则已举着火把开始下地道。 “二姐,我走前。”一影扯住她,她当即就挣开,没说话,只红着眼,朝下走。 众人无奈,只能跟随而下。 地道下去,黑洞洞,火把照不远,不知里面究竟有多深。 红缨却没来由地怕,她怕朱九怕黑。夜里总要燃一根烛的人,怎会不怕? “多去燃烛!这里不怕多燃,快去!”她已感到此密道是能通风的。 影们于是爬出去搬来许多烛,密道里渐渐亮起来。 密道竟不深,周围也不大,与当初在光明寺所见地道一般无二,手法如一! “别碰那墙!”红缨突然吼出来,众影被吓到。 当初光明寺被抄之后,他们便研究过这种毒墙。阴美告诉他们说,这墙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散发毒气。毒不难解,她只是怕毒到不知被藏在何处的朱九,害她受煎熬。 只是一时的煎熬,她都不愿她受。但她已脱离她的视线一刻钟了! “是。”众影纷纷后退。 红缨红眼扫视一周,“找机关!与当日光明寺地道应该一样。” “是。”众影又纷纷上前。 朱九睁眼时,感觉睁了一个假眼,只因眼前全黑,而身上还有人正在扒她衣服。她脑子还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此时不在花想殿,只因身下冰冷而坚硬。 她屈脚就是一踹,那人身子却未动,手上动作也未停,继续扒她。朱九只觉身子越来越冷,也不管旁边是何,撑着朝旁边一滚,却摔落地上,坠得身上骨头生疼。但她没时间喊疼了,胡乱拢紧衣服,奋力朝后爬开。 那人的脚步声传来,她心突突直跳。她只能一手捂着心口,一边继续朝与那声音相反的方向挪动。 她的手摸到地上,冰凉得她瞬间缩回,那一瞬仿佛凉到了骨子里。 刚刚意识到自己或许落入了坏人手中还无甚感觉,此时一股害怕却抖得升起。杨弗这具虚弱的身子似乎承受不住,连带得她几乎再度昏过去。 她手上用力掐自己,以保持清醒。 好在那人也看不见她,她心道。只要她不出声,他就一时抓不住她。虽然她掌下那颗心似乎要跳出来了。 没事,朱九,三千年来,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之前落入恶鸟掌中,你不也活下来了?老头也说,你生来好命,大福气还在后头。扶风谷那些小可爱还没等到你成为真正的凰王,他们皆盼着你给他们带来福泽。你会没事的。你也必须没事。 傅南容。 她突然在心底唤起他的名。 地上坚硬的东西刺破她的腿,她的掌,她鼻端渐渐能闻到腥味。 红缨。 她心唤。 她一定很急,她会来救她的。她一直坚信。 她不能有事,否则红缨他们又岂能活。 “你躲甚?” 朱九心一跳。这人竟出声了。 “等着人来救你?”他阴森地笑,“此处四面是毒,他们进不来。你乖乖就范,等我满足了,自然会放你。” 朱九忍着没出声。 过了会儿,听见他的脚步走开,朱九不知他要作甚,自己只能更加朝角落移动。 然后不久,本来黑如混沌未开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丝光亮。 朱九惊颤望去,只见一道影正在燃一根烛,两根,三根。 那背影令她心惊。 他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根烛,而眼前已大亮。 朱九已退无可退。 他朝她走来,脸上是让她陌生的表情。 她忍着冷意,惧意,颤意,出声,“无忌,为何是你!” 他面无表情,冷笑一声,“别怕,你与那孽子不是早就做过如此勾当事?该知其中妙意,只需享受就是。而且我这副躯体难道还不及那孽子的皮糙肉厚?” 朱九撑着想站起来,但浑身已因为惧怕和冷而乏力,所以撑了半天才能勉强站起。而在此过程中,她的手已在背后的墙上磨蹭得血肉模糊。 “你不是无忌!” “我是无忌,百无禁忌。这不就是我这个名字的意义所在?今日我便要在此办了堂堂魏王的女人。”说着,他放下烛火,走过来,大手抓上她的衣襟。朱九屈膝,然后从他腋下跑开,跑到另一边的角落。 樊无忌笨重转身,然后冲她走来。 “你是扈荣的人?”朱九已有猜测。 第272章 不堪?不是。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笑,“你倒是聪明。看来那孽子什么都同你说了。但他或许还不曾与你说过,我与他母亲做的那些事吧。” 朱九的手在身后摸,然后摸到一个烛台,只等他靠近。 他却一时停住了步子,“你说若我告诉了你关于那孽子的家丑事,他会不会杀了你?”他又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真想看看。” 朱九将烛台捏得更紧,忍住牙齿的颤意道,“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 他吼将出来。朱九的身子不可避免地一颤。 “我要告诉你,我与他母亲在他父亲还活着时就搞到了一起。有一回甚至是当着他病重父亲的面,因此将他那温文尔雅的父亲当场气死了,哈哈!”他又是一阵狂笑。 朱九心头来气,浑身竟慢慢积聚起力量,也能站稳了。 “他父亲死不瞑目,他还以为是他父亲心里放不下他与他母亲,哈哈!我就是要他传位给他弟弟,因为他弟弟是我的种!她母亲只爱他弟弟,不爱他,不就是因为他母亲只爱我?他父亲自有喜欢之人,娶了他母亲却不爱她,她恨死他了!当初那场行刺,他的伤本不致命,是他母亲暗暗加重了他的伤势。这一切,那孽子还不知道吧!” 朱九的胸膛开始起伏,不过已不是因为害怕。 “他傅南容就是孽种!他母亲根本不想生下他!若那太子早些死,说不定她就不会生下他,那她将只会生下我的孩儿!”说至此,他似有可恨的语气在里面。 “他还是命大啊。”又有惋惜在里面。 “他不是很爱他母亲,那我就要抖出他母亲的一切丑事,让他痛苦不堪,看他还能活多久!哈哈……额!”他被突如其来的一个重物击中面目,烛油洒在脸上。他的脸顿时红红一片,但他却似不觉痛意,只胡乱抹了,然后瞪向她。 朱九已不怕他,甚至还能向前两步,撸起袖子,大有与他对仗的架势。 “你!”樊无忌没说出话,似在惊讶于她的突然转变。 “你闭嘴!你以为我会让你伤害到他?”她四下看,又抓起一个烛台,拍掉上面的烛,然后狠狠冲他身上刺去。 烛台尖刺在他胸部,他却还是没有痛觉,依旧直愣愣地站着,“杨弗,你白费力气作何?不如静下心来听我细讲往事。” 朱九一惊之后拔出再刺,他还是没反应。 这不是人!朱九当下如是想。 她看着手中已在淌血的烛台,不,他是人。 他的大掌伸出想要抓她,她立即后退两步。他却一把夺过烛台,转而扔了出去。 朱九转身又去找,他的大掌却已抓了上来,将她衣服抓住,一用力,竟撕扯了开来。 衣服裂开后,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你说若我既上了他母亲,又上了他女人,他会如何?” 朱九脑子一热,既然已挣不开,她就倏地转身朝他用力撞去。她那微薄之力竟撞得他后退半分,然后她的手指使劲戳向刚刚她在他身上插过的地方。 他还是没反应。 朱九要哭了,为何他一点没反应啊! 而他的大掌丝毫不受影响地还在继续扒她衣服。 朱九没法,蘸血的手指猛地戳向他那两颗眼珠子,触到后还使劲一剜。她打的主意就是就算戳不掉,也要让他一时睁不开眼,看不清物。 果然,他不得不松手了。 朱九抓住机会,立即后退,躲得远远的。 而他在这一刻突然发怒,一挥手,挥掉许多烛,室内立时又暗下来。 朱九立马屏住呼吸,不敢再出声。 他还在继续发疯,朱九却能喘一口气了。 她抬头四望,入目是黑暗。 红缨。 她揪紧自己身上的衣物,心里默念。 不知已过了多久,其实不久,但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她只感到头越来越昏,这具身体的承受力似乎已到极限。 他还在咆哮,停下后又开始骂傅南容。 她本来虚脱的身子,因此又积蓄起一些力。 “哈哈。这个孽子莫不是爱上了自己母亲。毕竟他母亲年轻时风华绝代,风情万种。后来就连刘显那贼人亦死在她的美人计下。哦,对了。我可是知道,刘显与他母亲在屋中干的时候,他就在屋外跪着呢,当时的他可是大气也不敢喘的。他也是贪生怕死,忍辱偷生之辈!他究竟有何脸面当一国之君?他不配!” 朱九又冲他扑过去,这次是不管不顾的,只顾着抡起自己的拳头狠劲砸他。不管自己有多少力,她就是拼命砸,拼命抓,嘴里还骂,“你再骂!他配不配不需你来说!你个见不得光的丑人!” 这是她所能骂出的最毒的话。 她修炼三千年,甚都有所涉猎,唯独脏话骂人不曾学过。 “你以为这就是我吗?”他毫不受她影响,“不过,他竟有这好命,能有你你这样如此为他着想的女人。” 朱九见根本伤不了他,气急之下,使劲用脑袋一撞,而她自己亦摔在地上,头因而更加昏。 “他就不该活在世上,但既然活了下来,我就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我知道他母亲从不让他好过,但这还不够。” “你们为何要如此对他!他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朱九吼将出来,“他孝顺母亲,他为国为民!作恶的反倒是你与他母亲。你们两个,才该死!”朱九此时,是真的想要杀死这两人。 “他就不该出生,你可明白?”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他若不出生,我的玉儿便是王君。” “他才是傅氏子孙!他合该为王!” “谁说这大魏王就该傅氏人做?他傅氏当年打天下,难道就没有抢别人的地盘?如今是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朱九一愣。 但下一瞬,那只大掌又朝她伸了过来。她没法子,只好一口咬下。嘴中有了腥味,她也不放,而他另一只大掌不停,在继续扯她的衣服。 她坐起来,手里又摸到一个烛台,使劲朝他脸的方向插去,没听到他的叫嚷,但他的手松了,她顺势滚到一边去。 烛台落地的声音传来,她离那声音已远了些。 “这些事我也不怕你告诉他,你告诉他才好,从自己心爱女人口中听到自己那般不堪的过去,他一定觉得是上天在眷顾他吧,哈哈!” 朱九又攥起拳。 “你也正好告诉他,玉儿不是他亲弟弟,那他正好高高兴兴地名正言顺地立自己孩儿为王。” “你也告诉他,他母亲从不想生下他,让他彻底断绝与他母亲的关系,或者是杀了自己母亲。那么从此以后,他就能义无反顾地做这个大魏的王了。” 她知道他是在引诱她说话。 她只要不出声他一时就找不到她。 他或许是见她总不回应,于是加重了话语,想要激怒她。 第273章 他的手比她还抖 “他应该是有障碍的,不然不会这么久还不广召女人,还没有子嗣。我就猜他可能是因为以前的那些事对这种欢愉之事反倒有了阴影。你与他究竟做过那事没有?若你不满足,可以与我无妨。到时你又生下我的孩儿,索性玉儿已被他送到了燕国,能不能回来很成问题。如果能由你我的孩儿继承大位,我也是满意的。” 朱九还是忍着没动,她现在只想等到红缨。 那人久听不到动静,似更加恼怒,将地上的烛台踢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摔到了朱九身上,她却不顾。 “那孽子不过是为你们杨家灭了仇人,你就这般死心塌地?你真以为他是知恩念恩之人?他生性薄凉,从他对他母亲,对穆崇即知。他母亲曾经为救他,不惜委身刘显那个奸贼,他如今却将她形同软禁,斩去她所有羽翼,还送走玉儿让她日夜思念,煎熬她的寿命。他弟弟南玉对他那般好,他亦能狠心送他去敌国为质。至于穆崇,若没有他,他岂能如此轻易组织起对抗刘显势力的对等势力?但他如今还不是照样轻易将他软禁在家?穆家如今算是完全废了。这就是他对待自己恩人的态度与手段!这样之人,懂什么感恩?你如今待他再好,等你稍有触及他的王权之时,你也将什么也不是。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朱九还是没回应。 “你个贱人!” 朱九知他拿她没办法了。 她在暗处冷笑。 她身上冰凉,但掌下那颗心还炽热着。 而这时,外面终于传来动静。朱九扭头去看,渐渐有光亮透进,而光亮正好打在了她身上,樊无忌也因此看见了她。 她望见他依旧不死心地笨重地向她冲来,她却再动弹不了,而她也不担心了。 因为她看见了那抹红。 红缨手中的长鞭飞出,将他一卷,重重摔在墙上。 而这时还挤进来一道青影,再就是不知多少的黑影。 耳边有他们的声音,她却似已听不真切。 阴美温热的手把在她脉上,扔了鞭子的红缨则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 不等阴美把完,她已将她横抱起,一声不吭地向外走。 阴美只好紧跟上,而樊无忌已被人拖了起来。 那密道不宽,红缨探头时上面有人接应她,她却不松手,坚持自己抱着朱九出来。 她斥声让城防司与盛京令皆退出此宅,不让朱九曾消失过的消息传出分毫。 影卫自然知晓她的意思,立即就清理了樊宅方圆百步之人。 出到外面,只能看见朱九雪白的脸,她全身还被红缨的外衣裹住。 但饶是如此,已足够令红缨心惊。 只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红通通,半睁着望着她。 “夫人……”她声音发颤。 朱九说不出话,只轻轻眨了眨眼。 阴美在她身后随之爬出密道,跑到她身边急道,“夫人身子没有大碍,红缨先送夫人回宫检查外伤是正经!” 红缨于是迈步向外,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叫人拿大氅来,将朱九裹得更加严实。 她抱着她上了马车,阴美跟进去,继续把脉。 她握上朱九冰凉的手,心上一惊,温暖的手下意识在她掌心安抚,“夫人受惊了。不怕了,都好了。” 朱九还睁着眼,看看她,又抬眸看看红缨。 红缨眼红得跟血似的,却能冲她挤出笑,“夫人。” “二姐,夫人有没有大碍?”车外传来声音。 红缨没应他,紧接着又是几声急音,“二姐!” “夫人没事,诸位放心。”阴美只好出声代应。 “好,谢谢阴大夫。请阴大夫照顾好夫人。” 红缨在此时低头看,只见几根苍白的指从氅衣里露出,正在她手背上轻挠。 红缨的样子本很吓人,连阴美亦不敢多话,直到见此,才微微缓和。 “夫人。”她的眼中直到此时才浮现水色。 朱九想冲她笑,但嘴角只动了动,发不出声。 阴美把完脉,从药包里掏出一丸药,“夫人把这个先吃下,能够安魂镇惊。” 暗红的丸药喂到她嘴边,她微张嘴,然后费力吞下,再冲她们眨了眨眼。 红缨竟立时就含泪笑了,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些。 马车一路疾驰而归,路上早戒了严,只因影卫放出的那支信号。 她在路上就睡了过去,或许是由于阴美那丸药起的作用。所以她没见识到她浑身是伤的模样现在乐锦傅南枝她们眼前时,给她们造成的冲击。 她醒来时,倒是没见着她们,也不知已几时,只觉眼前好似杵着一道影,挡住了光线,暗暗的。她还以为自己依旧身处在那暗室里,不禁冷汗又冒出,脸色又白,浑身颤抖,下意识朝身后挪,嘴里发出呜咽。 那道影立即俯下将她抱住,她下意识想推开他,但下一瞬就停了手。 她双手软下,浑身无力而轻颤,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乐锦,燃烛!”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她不禁闭上眼,缓过心头的那阵悸动。 他知道她刚刚是惧怕黑暗的反应。他的大掌不禁贴上她后脑,轻抚。 紧密的脚步声很快响起,她们都进来,“夫人醒了!”是喜中带哭的嗓音。 然后屋中立马就变得很明亮,她们燃了不少烛。 她靠在王的肩头,看清了大家的笑与泪。 他把她撑起来,有些手忙脚乱地给她裹被子,手看着似乎比她还要抖。 “夫人身上还有伤,王上。”乐锦哽咽的声音传来,示意王君轻些。 王的手顿住,然后不敢再动。 她脑袋还无力地耷拉在他肩上,手慢慢蓄力,捉住他衣角拽他。他感受到力,于是再度将她撑起,与她对视。 “小九。”他的眼里含着的不知是泪光,还是烛光。 她冲他笑,他跟着笑,“小九,没事了,孤回来了。” 她点头。 “夫人或许饿了。”乐锦抹掉泪,轻问。 傅南枝道,“是啊,嫂嫂可想吃点东西?” 朱九看向她们,她自然是想的,现在浑身无力,需要吃东西。 于是乐锦阿水立即迈步向外走。 傅南枝傅庄早趴到床沿去。 “婶婶。”傅庄想捉她的手,又不敢。 朱九张了张嘴,只有一点声音发出,喉咙不适,只感觉有如刀割。 傅南容道,“去倒水来。”傅南枝于是立即转身跑开。 “你受了凉,有些发烧。先不及说话。”王道。 她看回他,想问他是几时回来的。 他却知她意思,直接道,“你回宫不久,孤就回来了。” 她又看向他身后,他不看亦知她意思,“你昏迷了一日夜,此时已是第二日夜。”竟这么久了,难怪浑身无力至极。 傅南枝的水倒来,她扭头看她,只见她满脸是笑,“嫂嫂,水。” 她低头啜水,只一口就咳嗽。众人吓坏。傅南容不住地轻抚她后背,托着她身子的那只手不只是在隐忍什么,青筋尽露,“小九,慢慢饮。”声音却还似平常。 “嫂嫂。” “婶婶。” 朱九本苍白的脸因为咳嗽染了红,她微摇头,然后继续啜饮。 一杯水慢慢饮尽,她望向傅南枝,傅南枝问,“嫂嫂可还想要?” 朱九点头。 傅南枝于是又跑走了。 “婶婶还难不难受?”傅庄也在抚她后背,她微笑着摇头,已能说一点话,“不。” “不说话,嗯?”他开口。 她看回他,想说她没事。 只看他脸色,她就知从昨日到现在他有多担心自己。 刚刚抱着她那般颤抖的手是他的。 第274章 有她在,他就觉心安 “粥糜来了夫人。”乐锦人还未出现,声音先传了进来,而且声音里充满喜悦。 傅南枝的水也倒了过来。 她还是再饮下一杯水,然后靠在王的怀里,由乐锦一匙一匙喂她吃粥。 “夫人快快好起来,不然酒酿圆子和羊羔肉可就要全被郡主和公爷吃光了。”乐锦一边喂一边说。 朱九笑。 众人亦笑。 王想笑,但嘴角没扯起来。 “婶婶,李厨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就等你好了吃。” 半碗粥已下肚,朱九身上终于有了力气。 “启禀王上,木先生与阴大夫求见。”桑陈的声音响在外面。 “快请先生和阴大夫进来。”傅南枝先叫。 众人于是自发让开位置,阿水用巾帕给朱九擦嘴,王轻轻将她放下。 她躺回床上,看到他也让到一旁,然后一道清瘦的影出现眼前。 “见过夫人。”是木清。 还有阴美。 朱九冲他们一笑。 她的手被乐锦轻轻拉出,然后木清就把上了脉。 阴美则探身在床前看她脸色,并示意她吐舌。 看完后,阴美先冲众人笑道,“诸位放心,夫人已无大碍。” 木清捋须而笑,“夫人心魂亦定,恢复之力世所罕见。” 众人闻言皆笑,傅南枝急问,“木先生之意是,嫂嫂没留甚后遗症?” “夫人心境空明。这些凡俗事,不足以令夫人挂心。” “太好了!”傅南枝拊掌,看向自己二哥。她二哥正看着床上的嫂嫂,只见他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朱九不知他们在说甚,只道,“我……没事了。”她开口是想让他们宽心。 “夫人嗓子疼,就不说话了。”乐锦弯腰轻声。 “乐……锦,别……担心。”沙哑的音。 乐锦眼泪立时又要涌出,“奴婢现在只有高兴。” 朱九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担心她因为被人掳去羞辱而自此心生阴影,一辈子走不出来,长久郁郁寡欢。他们旁的全不担心,只担心这一点。 但在见到她依旧明亮的笑眸时,他们就都放心了。 她也不知道,在她昏迷时,傅南枝他们在君王面前跪着,求他勿为此事询问任何,就怕他一个问题问不好,令她敏而生悲。 红缨还磕了不少头求他。 他红着眼将所有人都骂了一通,并让他们都滚,只因他们都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比他这个做她夫君的还心疼她。 明明他才是最疼她的。 不需他们说任何话,他当即就下了令封住所有人口,并言,有任何风声传入她耳中,即是所有人的失职。 王将众人都赶走,嫌他们吵到她,让她不能静养。 傅庄傅南枝不想走,想继续陪在她身边,最后是被影卫进来一人一个提出去的。 他低头温柔地给她掖被子,她望着他笑。 他弯腰,靠近她,手指抚在她鬓边,“小九最勇敢,竟能打得那人根本没讨到什么便宜。” 她继续笑。 “这是他运气好,若碰到以前的小九,他只怕早没了性命。” 朱九只是笑,王在夸赞她,夸个没完。 “阴美说那人已半条命都没了,胸口的伤流了许多血,不过孤不会让他死去,孤会帮你好好招呼他。” 他凑得更近,然后吻在她额头,“木清带着你的信去军营时,孤正收到来自中山的密信。” 朱九一愣。 他却笑,“无妨,是孤早就预料到之事。不过是慕容璟亲自出兵了。” 她抓住他的衣服,眼里出现惊疑。 “孤早有打算。他早些出战也好,孤不惧他。”他的安抚落在她的鬓边。 “南虔……”她出声。 “南虔此时应正快马加鞭赶去定城,他会为孤守好定城。” “你是否……又要南下。”她的声音还哑着,嗓子说话依旧疼,但顾不得了。 他点头,“长孙他们在帮孤整兵,孤明日就要启程。你好好养身子,等……” 她手上用力,“别挂心我。我是不是耽误到你了?” “说胡话呢?”他满眼温柔,“是孤牵累你才是。” “才没有!”她鼓脸,眸子灿若星光。 他笑,手指抚过她的面颊,“樊玉与她那老叔叔都没事,你可以放心。” 对哦,朱九这才想起昏过去之前事。 “那人就是扈荣的人。”她想告诉他扈荣还活着,让他做好防备。至于其余的,她还不想告诉他。 他愣住。 “你安心去打仗。他就和阴沟里的老鼠无异,我帮你对付他。” 他闻言一笑,“小九要为孤办事?” “他一直欺负你,我早想为你好好出气了。” 大掌又在她发顶轻抚,“不说话了,嗯?这里应很难受。”他粗糙的指摩挲过她的喉。 “你明日才走是不是?” “嗯。” “陪我睡会儿如何?” 他没有办法拒绝,虽然他或许睡不着。 他褪了鞋上床,朱九向他靠拢,他不敢碰她,想到她身上那些伤口,只好虚拥着她。她却不顾,只想挨着他。 “你在营中可有休息好?” “有。” “没骗我?” “不骗你。” 她笑,然后闭上眼。 他睁着眼,又低头吻了她的额。 冬夜很长,但他只觉短暂。 身旁是她平稳的呼吸,尽管外面已风云变幻,他只觉心头一片宁静。 第275章 妾也是来送吾王的 第二日,众臣都聚在惠远门,要送别王君。 傅南容已起身穿衣。 因为又睡过一夜,朱九精神体力都恢复了许多。她自己坐起来,望着他背影。 他转身看见,一愣,然后快步过来拥住她,“怎起来了?” “我要送你。”烛火昏黄里,她望着他的眼。 “你身子……” “我要送。”她坚持,“若不是出了这事,我还想跟你南下。” 他越来越拿她没办法,只能点头,“好。” 于是他就拿过衣服,开始给她穿。 乐锦莲蓬走进来,见状,“王上,夫人。” “乐锦,莲蓬,我要去送王。”朱九笑着仰头冲她们道。 二人愣住,看王,王还在慢慢给她穿衣。 她们立即明白,王这是允准了。 她们只好帮着收拾。 朱九被裹得很严实,王扶着她下床。她能自己站立,笑道,“我没事了。” 王还是揽着她向外走。 朱九见她自己穿得如同一个球,而他就显得单薄,便问道,“诶,王的斗篷呢?” 莲蓬于是立即举了来。 王只好穿上,然后与夫人相携向外走。 朱九又道,“我想把琴带上。” 他看向她,顿了一瞬才道,“孤不会允。” “那首曲子你还没听过。” “等孤回来。” “等你回来,我又有新的了。” 王无奈,“你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她扭头看乐锦,“乐锦,帮我把风雷也带上。” 乐锦看向王,王只能点头。 于是两人终于能出门。 一出门,寒风袭来。 朱九下意识往他怀里躲,他笑着拥住她,“不送了,嗯?” 莲蓬她们则立即挡在她旁边。 她忍过这一阵,摇头,抬首看他,“你应了我的。” 乐锦抱着风雷出来,两人继续前行。 红缨亦跟在后面,几人看着前面二人相拥之影,心头又酸又暖。 “我知你喜欢带头冲锋,上回是长孙将军救了你。今后可不可以多顾恤自己?顾恤自己也是顾恤他们。”她的声音传来。 “嗯。”王的回应。 “燕国那老皇帝不是身子不行了么,王不用与他打,找人多骂骂他,将他气死再动手才好。” 身后人皆笑。 “是个妙招。”王的声音能听出亦带着笑意。 “把胡大人带去吧,他那张嘴很能骂人。” “好。” 过了会儿,前面之人又出声,“木先生阴大夫你都带去。” “阴美留下。” “都带去。”她坚持。 “木清就足够。” “人多不怕嘛。” 王没立即出声,然后才道,“想让孤不安心?” 这下是夫人不吱声了。 转眼惠远门已到。 那里已聚满了人。 章公度为首,冲他们齐刷刷行礼。 “众卿免礼。”王道。 有人看见朱九也在,不免惊疑。 知道朱九出过事之人极少,所以有疑。 有些不明之人,而胆子又大者,于是出声,“值此国危时刻,王上离开大军,回到宫中,竟是为了在儿女子榻上过一夜么!” 饶是章公度,亦差点惊跪,“胡大人慎言!” 出声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胡统。 朱九如今总算见识到他的真面目。 “胡统!”王厉声出,众人有已惊跪者。 朱九扯了扯他衣袖,冲他一笑,示意他消气。 乐锦红缨她们则早已怒意横生。 “臣言犯君,君尽管杀臣就是。”胡统丝毫不惧,甚至向前两步直面王君,挺直腰杆,“但臣只希望王上珍惜得来不易之基业!勿忘创业之艰难!乱世纷纭,王朝更迭迅速,仅历一世即亡之国比比皆是,王上请鉴!” “胡大人……”其他大臣早战战兢兢。 本来商量着一起来给王君送行,谁知这老不死的又把王君给骂了一通。 在这腊月的寒风呼啸里,有人满身是汗。 “各位大人难道不言语?”胡统挣开一人对他的拉扯,“王君再如此,我已可见门口那两只铜兽再度没身于荒草败叶中!” 又腿软跪地几人。 章公度已仰天长叹,他救不了了,无能无力了。 王君从出现就没说什么话,此时或许更加被气得说不出话了。众人偷觑王君脸色,因为天昏暗,火把的光又闪烁,一时竟看不明白。 王君宽大的衣袖下,手其实已攥拳。朱九的手团上他的手,安抚他勿气。 “桑陈。”王君突然出声唤了桑陈。章公度立马来躬身,“王上息怒。” 还站着的众臣也通通跪下,“王上息怒。” 一臣大喊,“王上息怒,胡大人他……他……”他了半天,“他是起早了,还没睡醒,脑子不清醒啊!求王上饶恕他!” 朱九为此笑出声,场面氛围因此陡变,求情之声顿消。 胡统亦看向她。 朱九眼角笑意未消,看向胡统。 章公度直起身,一时放下心来,心里直道,胡玄承,你老小子有救了。 胡统眼神一变,显出诧异。 众人这才有空抹汗。 “王上之前一直说胡大人如何敢于直谏,不屈不挠,是国之柱石。今日,妾终于得见,三生有幸。”然后朱九冲胡统行了一个礼,胡统怔住。 “大魏有大人,是国之幸,民之幸,亦是君之幸。王以为呢?” 王看向她,她笑意不减。 王攥拳的手松开,沉沉应了一个字,“是。” 众人呼气,“王上圣明!”有人高呼。 胡统收整衣袖,冲朱九恭敬回了一礼,“夫人谬赞。” “妾出现在此,与众大人一样,是为吾王送行。若国法不允,是妾违矩。”朱九转身冲王道,“我去那上面抚琴,送你。”她指着身后的宫楼。 “不需如此,就在此地。”王捉着她。 “你与大臣们说话,不用管我。”朱九用力扒开他的手,眼神也示意他松手。 王终究松了,眼睁睁看着她带着红缨乐锦她们走向宫楼。 王愤愤地回头瞪向胡统,胡统竟难得一见地不敢与王对视。 章公度只好打破僵局道,“杨夫人一心为王,贤惠得体,实在堪为女子表率。” “是啊,是啊。”众臣附和。 “贤惠之人却要受人责骂不是?还不如不贤惠!”谁知王道。 众人哑口。 胡统拱手,“是臣鲁莽。王上若想怪罪,臣无怨言。” “哼!”一声冷哼,“你以为孤不想办你?孤是怕办了你,传出去,说孤为女子害臣子,反过来又污了孤夫人名声!胡统,今后不管如何谏孤,都可,但对她,你少动嘴!” 胡统不言。 “不听?” “胡大人。”章公度帮着催促。 胡统未言,王君怒气还未发,楼上琴声已起。 众人纷纷扭头。 王亦缓缓转过身看向宫楼,只看得见红缨的头,而她应是坐在墙下,被挡住了。 “夫人琴音绝妙!”有人感叹。 “此曲竟不曾听闻,亦不是早先流传之破阵。” “此曲与破阵相比不相上下。” “听皇甫靖讲,夫人学琴不过几月,竟就能奏出如是琴音,天降其才乎?” 王一直望着宫楼,一动不动。 第276章 夫人妙音! 胡统被琴音震撼,然后看见魏王神情,心头更受触动。 此人竟也有如此柔情一面!他心道。 琴音止,有人欢呼,“夫人妙音!佳音!绝音!王军必胜!” 然后就是热烈的欢呼声。 楼上露出朱九的脑袋。 两人不能相闻,只能互望。 良久,王开口,“胡玄承。” 胡统没想到王君还会再叫他,立即行礼,“臣在。” “随孤南下。” 胡统一愣,章公度一愣,众人皆愣。 王转身看向他,“孤需要你。” 王迈步向外,胡统还停在原地,被章公度等人催促,“玄承快跟上,王上让你随军。” 胡统回过神,立即抓起衣摆,小跑着跟上去。 “臣等恭送王上,祝王上凯旋!”章公度带头高呼。 王君上马,回头看向楼头,朱九忍不住冲他挥手。 他终究驾马离去,朱九眼角的一滴泪落下,她默默抹去。 “夫人。”乐锦唤她。 朱九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从楼上缓慢下来,傅南枝在下面接她。 “嫂嫂。” 朱九才冲她虚弱一笑,下最后一阶时,腿一软,就当着众人面昏了过去,吓得众人连连惊呼。 “夫人!” 傅南枝的魂几乎被吓走,抱住她嫂嫂,脸色煞白。 红缨将琴给了莲蓬,两步从阶上飞下,推开众人,“郡主,让属下抱夫人。” 南枝于是松手,红缨抱起朱九,快步离开。 朱九被横抱着回来,花想殿人再度差点被惊在地。 蓝鱼儿扑着翅膀便要过来,被阿水石岩叫住,“蓝鱼儿,别添乱!” 阴美让团绣劝住蓝鱼儿,而她自己则紧跟着入内。 朱九被红缨放在床上,红色大氅映衬着她的小脸更加白。 “阴大夫,我嫂嫂如何了?”傅南枝紧跟进来,阴美已在把脉。 除了乐锦跟进来,其余人皆立在门口等待。 过了会儿,阴美问,“刚刚夫人做了何事?可是让她出了汗,还吹了风?” 乐锦忙道,“夫人坚持去惠远门上为王上送行,然后还弹了一首曲子。” 阴美了然道,“为夫人擦擦身子,然后换身衣裳,再喂她吃药。诸位无需担心,夫人只是身体太虚弱了,接下来静养几日,就会恢复。” “阴大夫此话当真?”阿水问。 “阿水,不信我?”阴美笑问。 “不是不信阴大夫,是夫人刚刚昏倒实在吓坏我等。”莲蓬还在擦汗。 “诸位信在下,就放宽心,让夫人好好养养就是。”阴美起身。 “阴大夫请。”阿水送她出去。 “有劳阴大夫。”红缨亦出声感谢。 阴美笑道,“这倒是第一次从红统领口中听到感谢。在下受之有愧。” “是阴大夫应得的,若没有阴大夫,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办。”乐锦道。 “不是说不用担心了?”阴美冲乐锦温柔道,“快给夫人换衣擦身吧,我亲自去煎药。” 傅南枝帮着乐锦,给朱九褪衣,然后擦身,于是再度看见她身上的那些青紫与伤痕,心头一酸,转而嘴里就开始骂,“那贼人现关在何处,红缨?” 红缨手一顿,“在……卫狱。” “我二哥可说要如何处置他?” “王上吩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没有别的同伙了?” “他人还未醒。” “连木先生也没能让他醒来?” “木先生说他是中了蛊,并不难解,只是一时还无法醒来。” “等他醒来那日记得通知我,我要亲手为嫂嫂报仇。” “……是。” 净过身,吃过药的朱九又安安稳稳躺在被窝里了。她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才醒来,一睁眼,还未反应过来,阿水的脸就现在眼前,“夫人醒了!”声音再大一点,“夫人醒了!” 然后就听见脚步声涌进来。 “夫人。” “嫂嫂。” “婶婶” 响成一片。 “夫人饿了。” “粥呢?” “还有药!” “对对,我去拿药。” “我去拿粥。” “夫人要饮水,你们让让。” 然后一杯水就凑到了朱九嘴边,她的脑袋不知被谁扶起,她被迫饮了水。 “嫂嫂,再来点?” 她点头。 “婶婶,可好些了?” 她点头。 “夫人想坐起来么?” 她点头。 于是她就被扶起来,身上立即被裹了厚衣。 “阴大夫说夫人没事,就是身子虚了些,吃过饭食就会好。” “待会儿夫人可要多吃些。” “光是粥,嫂嫂只怕吃不下太多。” “可阴大夫说最好不放别的。” “酱菜也不行?” “酱菜行。”阴美捧着药进来,“夫人。” 众人让开,阴美坐在床沿,把药喂给她,“夫人,吃过药,再吃饭。” 朱九微微前伸脖子,将那碗药不留分毫地一下饮尽。她吃完药,看见乐锦给她擦嘴时满脸是笑,“夫人吃药真乖。” “婶婶吃药真干脆。” 都是称赞。 “粥呢?” “粥来了。” 这时阿水捧着粥进来,换她坐在床沿,喂朱九吃粥,里面果真放着几根酱菜。 众人看着她一口口吃下,心头都松气。 吃过饭,朱九想起身走走,虽然不能出去,但就在殿中,众人便同意。 傅南枝吩咐人燃了一大盆炭火,大家都围坐进来,陪着她嫂嫂。 朱九靠在她身上,听众人说话,时不时笑。 “郡主公爷不曾瞧见,小人们却瞧得真切。”莲蓬道,“当时夫人一出声,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名鼎鼎的胡大人瞬间就哑了。” “是么?”傅南枝表示错过了好戏很可惜,“胡统可是连我二哥都能骂的人啊。嫂嫂竟能当场降住他?” 朱九笑道,“胡大人是刚正不阿,有他在你二哥身边才让人放心。本来就是你二哥不对,放着大军不管,跑回城里,被骂也应该。” “那他还骂嫂嫂了呢!” “是我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和燕人闹事碰到一起,怪我出事时机不好。” “嫂嫂!” “奴婢不许夫人如此说自己。”乐锦神情严肃。 朱九笑,“好,不说了。你们说些别的,不讨论胡统了。” 众人于是转了话题,从阴美学医,随木清游行天下说到乐锦莲蓬阿水石岩等各自的往事,傅南枝亦加入,说起自己在长安的那些年。 夜到深处,炭火方炽。 朱九在傅南枝怀里慢慢闭眼,乐锦最先发现,然后示意众人噤声。 红缨越过众人,将朱九又抱了起来,然后抱回内殿。 众人出来外面,傅南枝牵着傅庄向众人告辞,“我明日再来,辛苦各位照顾嫂嫂。” “郡主说哪里话。”莲蓬道。 “辛苦各位。”傅庄甚至躬身致礼,众人一惊。 “小公爷折煞小人。” 傅南枝牵着傅庄离开。 第277章 事有蹊跷,迷雾重重 几日后,朱九身子终于养得差不多,能够走出房门,在外面逗留些时。红缨禀来一个消息,“夫人,樊无忌已清醒,郡主已经过去。” 朱九顿住,“可问出什么?” “他醒来依旧耳不能闻,口不能言,仿佛失忆,对之前密室发生之事全然不知。狱中严刑,似对他也毫不起作用。” 众人皆惊。 朱九一时没话说,心头震惊之后,脑中想起樊无忌在那暗室里说的话。 你以为这就是我吗? 她总觉蹊跷,而且若他就是扈荣,就算他的易容之术如何出神入化,他的身形也无法作大的改变。 这分明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但他为何承认自己是扈荣,又知道那许多秘密? 一时没有头绪,她只好先问道,“可请医士去看过,他是否的确有耳疾口疾?” “的确有此疾。” “这就当真是奇怪了。”莲蓬道,“夫人说能听见他说话,而他在那暗室中的听力也极好。难道不是同一人?” “怎么会不是?红缨他们进去后扭住他,从头到尾是影们拖他出来,不曾假他人之手。” “那为何会如此?” “不是说中了蛊么?会不会是蛊虫在作祟?” “对,红缨,可有查查那蛊?” 众人一顿推测。 红缨道,“那蛊虫只能让人昏睡,并无其他作用。” “此人究竟是何方妖怪,手段竟如此高深莫测。” “哼,不走正途,说不定早就自食其果了。” 朱九笑道,“石岩所言正确,无论是何术法,若用来害人,就会反噬己身。” “所以,樊无忌是被反噬才耳聋口哑?” “那为何连作恶的记忆也一并没了?” 朱九看向红缨,“红缨,请樊姑娘到卫狱一趟。” “是。”红缨转身。 乐锦问道,“夫人是想问樊姑娘?” “红缨他们去见樊无忌,樊无忌没有反应,阿玉与他相识,看看有没有区别。” 于是朱九被裹得严实,与樊玉在狱门口相遇。 “夫人。”樊玉冲她跑来,眼里瞬间起泪,“夫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朱九帮她抹泪,“阿玉,我没事。你与樊管事呢,可有受伤?” “我与叔叔都无事,只是昏睡一场。是我们连累了夫人,我从不知他竟然包藏如此祸心!”樊玉泣不成声,身子颤抖。 乐锦红缨上前来扶她,“樊姑娘,莫哭了。” “阿玉,没事。他狡猾如此,连王君亦被他瞒过。你无需自责。” “我们快进去吧,夫人,樊姑娘。”红缨道。 “好,夫人,我们进去好好问问那个孽障!”樊玉一抹泪,眼里似蹦出利箭。 傅南枝从里面迎出来,“嫂嫂……阿玉。” “南枝。” 傅南枝来时,竟拂来一阵血腥味,令朱九一怔。 她立时止住步子,低头想要揩去手上的血迹,带着慌乱,“嫂嫂,我……” “南枝,”朱九震惊过后,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我们再让阿玉去问,如何?” “好。”小姑娘将双手藏在身后,以前一见她都是要抱住她的,今日却不敢。 朱九见状,主动伸出手揽过她,“走。” 三人一起入内,红缨她们紧跟在后。 一影带着她们直接到了审讯房,樊无忌正被架在刑架上,浑身已血肉模糊,脑袋低垂。 朱九樊玉见此,心头皆惊。 红缨乐锦下意识就扯住朱九,“夫人。”不让她近前。 樊玉道,“夫人,容我去问。” 朱九点头。 樊玉一步步走近樊无忌,红缨冲一影示意,那影只在樊无忌身上一点,他便慢慢醒转。 樊玉攥拳在他面前站定,等着他抬起血红的脸。 她双目猩红,冲他比划,“樊无忌,你究竟是不是樊无忌!” 红缨,傅南枝,还有狱中其他影,对接下来的场景皆惊。 他们只见在他们手下一直毫无反应的樊无忌,此时开始剧烈扭动身子,嘴里咿呀出声。 “原来你还识得我!”樊玉冷笑。 樊无忌更加猛烈地动。 尽管他满脸血污,但不难看出他脸上的急色,而他的手也在使劲挣,想要挣脱开来。 “阿玉,问他与扈荣是何关系!”傅南枝道。 樊玉于是比划。 樊无忌看了,只是摇头。 众人皆相视一惊。 樊无忌如伤兽嚎呜,明明浑身是伤,却几乎把刑架挣断,几个影于是上前将他按住,他因而动得更猛烈。 “你不认识扈荣,那你是谁?”傅南枝问,樊玉因而比划。 他愣了一瞬,然后又开始嗷呜。 “你究竟用的什么巫术!”傅南枝又问。 樊玉比划。 他只是摇头,因而摇落了几滴泪。 他竟哭了。 樊玉愣在当场。 朱九走近前来,看着他,他的红眼与她对视上,他开始低呜,哭得更伤心。 樊玉与朱九相视,两人一起有了别人不知的感受。 “这是夫人!”樊玉转身迅速比划,“她对你有一片怜爱之心,还说要为你延医治病,你却那样害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哭出声,只是摇头。 樊玉与朱九再度相视,心中更疑。 “你哭甚!你才是害人之人!”樊玉又比划。 他只是摇头,摇到不能自抑时,竟突然仰头,然后在红缨慢一步反应之下,咬舌自尽。 好在红缨动作快,卸了他一半的力,但他的舌还是被咬断一些,血从他嘴里淌出。 众人惊,几个影急上前来查看,傅南枝则立即拥着她嫂嫂退后。 朱九道,“把他放下来,请医士。” 影立即去办。 樊玉看过来,与朱九对视,两人皆是既惊又疑。 第278章 它还有脾气呢 红缨紧急封住樊无忌身上的穴道之后,走过来冲朱九道,“夫人,樊无忌现下需要救治,请夫人郡主和樊姑娘暂行离开。” 朱九点头道,“红缨,我总觉此事还有蹊跷。我记得在那暗室里所见樊无忌,动作笨重,但明明我在阿玉家看见他跑步去抓药煎药时都迅速异于常人。” 樊玉道,“他除了口耳不行,其他能力皆佳。一双脚当初更是能背着我叔叔疾行百里。” 朱九惊道,“那就真的可疑了。”她看向红缨,“千万别再让他有机会寻死。” “是。” 几人走出牢狱,朱九问道,“樊管事如今可能识人?” “已能识人,一清醒就发现无忌不在,一直问,有时还不吃饭不吃药,只因之前都是他在照顾叔叔。” “你与他如何说的?” “就说是三哥把他借去了,三哥也如是与他说。” 朱九点头。 分别时,朱九收回准备上车的脚,回身道,“阿玉,就怕还有贼人在外逍遥,你与樊管事在外面我不放心。我让红缨给你们重新安排住处如何?” 樊玉一愣之后,很快知晓朱九的意图,直接行礼,“但凭夫人安排。” 朱九扶起她,在她耳侧低语,“接下来要委屈阿玉和樊管事了。” 樊玉笑道,“不委屈,我知道夫人是为我和叔叔的安危着想。” 朱九看向红缨道,“红缨,选就近一点的地方。” 红缨拱手,“那就委屈樊姑娘叔侄在卫里住一段时间。” 朱九笑道,“红缨他们的卫所就在含光门里,今后我们见面反倒方便了。而且最要紧的是……”朱九凑到她耳边,“离省府也近,相君可是每日都要去的。” 樊玉脸上一红,低目。 傅南枝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玉姐姐别担心,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贼人也逍遥不了多久。你就只当这期间是我们帮着你照顾樊管事。” “谢谢南枝。”樊玉笑应。 说妥后,影卫送樊玉回家,顺便帮他们搬来影卫住。 朱九一回花想殿就让人叫来阴美。 “见过夫人。” “阴大夫快过来,坐。”朱九冲她招手,笑。 阴美依言坐下。 “阴大夫可去狱中看过樊无忌?” “在下去过。”她点头。 “对于凡人的奇技,我知之甚少。不知阴大夫可知,一个人既变容貌,又变体型,这是可以达成的么?” “若会易容缩骨拉骨之术,应能达成。” “那你能看出樊无忌是否有用过此类术法么?” “在下见识尚浅,但师父已看过,说他并未变化容貌与筋骨。” “所以樊无忌其实其他人易容变化而来?” “是。” 朱九看了看门口,阴美知她是要说些不能广而告之之语。她被救出后,那位爱她护她心切的王君不许任何人问她任何关于地道中发生之事,所以众人对于她与那樊无忌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皆一无所知。 但此时,她或许要告诉她了。 “那日,他与我说话的口吻与内容分明像一个人。”她道。 “像何人?” 朱九微顿,道,“阴大夫可听过扈荣?” 阴美微惊,“在下有所耳闻。夫人的意思是……” 朱九点头,“虽我不曾见过他,但他能清楚道出那些人名,那些往事,而且他手脚笨重,与正常人有异,就像……就像……” “夫人是否是怀疑他操控了樊无忌?” “正是如此,阴大夫可能明白我?”朱九表示惊喜。 阴美点头笑道,“在下能明白。” 朱九愈加开心,“巫彭应懂此术,阴大夫之前可曾学过?” 阴美挠头,表示不好意思,“夫人有所不知,在下跟着前师父时不学无术,整日只知……”她顿住,抬眼看朱九,令朱九突生怜爱,只因她眼中流露出的是自怜自艾,“只知与一个妖来往,最后也落得一个被她吸干精气的下场。” 朱九惊。 此时殿中只她们二人,阴美竟愿意与她说起自己的曾经。 “我知夫人不是凡人,与夫人说这些当无妨。” 朱九向前挪,靠近她,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为何会被妖吸走精气?” 她苦笑,“我爱上她了,夫人,不顾师父劝诫。师父常说我的本体是修仙的好材料,对那些妖来说本身就是极大诱惑。我却不信她会吸食我。到后来,她真的对我动手时……”那段往事已过去许久,此时回忆起来,她只剩苦笑,“我还不信。我挣扎了几下,但她开口让我别动,我就当真不动了。等师父发现我的尸体时,我已死了多时。” 朱九心疼得不行,将她抱住,“后来是师父帮你把精魂找回的?” “是,师父杀了她,索回我的精魂,然后找了这样一具女尸,将我安置在里面,让我今后都不能再喜欢女人。” 闻此,朱九已泛泪的眼中又浮上笑意,“师父对你这么狠心呢?” 她重重点头,“嗯!” “之后师父就与你断绝了师徒关系?” 她又点头,“是,不要我了。” “我想他是怕你再被山中精怪骗,毕竟你很好骗阴大夫。” 阴美幽怨地看她。 她笑,“所以你到如今,就没再喜欢过人?” 阴美沉默,朱九一惊,“难道说你还是喜欢过人?男人女人?” 阴美又幽怨看她,“夫人说笑呢。我只是身子变成了女的。” 朱九笑,“我好奇嘛。我从来都只是借住在女子之身,不曾借过男身。你倒是提醒我了,将来我也想试试男身。男身才好呢,与女子相比,少受许多苦楚。” “夫人若借男身,与王上可就没法在一起了。”阴美笑。 “那都是下辈子的事了。”朱九道。 阴美摇头笑。 “阴大夫,樊无忌一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找出真正幕后之人如何?” “在下自当尽力。” “我所熟悉的都是正道仙法,这种旁门之法我知之甚少,想要顺藤摸瓜,找到那人,只怕不易。” 阴美闻言,从自己颈上捞出一根红绳,红绳那头挂着一枚小玉琮。 朱九眼睛一亮,“通灵玉琮?” “夫人识得?” “这不是十巫之物?” “正是。确切说是前师父之物。拜别师父时,师父赠予我的。” 朱九捧着玉琮看了看,喜道,“阴大夫还幽怨呢。师父明明待你这般好,还赠了你这般好物。你已去狱中试过了?” 阴美点头。 “没有反应?” “是。” “这是跑了嘛。”朱九道,“不过不急,他既然不怀好心,总还会现身。” “此物给夫人,以防万一。”说着阴美便要取下玉琮,被朱九拦住,“这是师父赠你的,与你早有感应。你若再给我,它会伤心的。” 阴美笑道,“夫人说笑。” 朱九抚了抚那玉琮,道,“没有说笑,它有感知。” 本不信的阴美立马就不得不信了。只因那玉琮在朱九的抚摸下竟快速地亮了一瞬。 朱九只是笑,阴美则惊得说不出话。 “如何?”她笑问。 “它当真知道?”阴美惊问。 “嗯。”她拉起她的手放上玉琮,“你与它道道歉,它就会原谅你了。” 阴美于是托着那琮,小声道,“刚刚是我失言,我今后都会好好保管你。” 然后玉琮就再度闪了一闪。 阴美再度惊奇地看向朱九。 朱九笑。 阴美只好将玉琮放回衣服里,宝贝一般地轻拍了拍,“若非夫人,在下如何得知它还有脾气呢。” 朱九笑道,“这不是俗物,都成了精了。” “那今后只能在下多多替夫人留意了。” 朱九笑道,“多谢阴大夫。只是,”她又看了看门口,“若有发现,还请阴大夫暂不告知其他人。” 阴美一愣之后,应道,“是。”她没有问缘由,因为她知道,若夫人愿意说,后面自然会告诉她。 第279章 举国皆思报国 两人聊得很投入,因而聊了很久。因为朱九要求,所以一直没有人进来打扰。等她们携手走出时,依旧是谈笑风生的。 “夫人如今已知在下身份,若再如此亲密,不知王君知道,是否会有意见。”阴美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手。 “他从何而知?”朱九亦笑道,“我不会告诉他,你也不会。而且,你曾是修仙之人,我亦非凡人,不需用这类凡俗约束自己。” 阴美点头笑道,“是。” “一起去院子里看看未落的梅花?” “好。” 于是众人只见两人突然变得亲密无间。 石岩奇道,“夫人与阴大夫何时这般亲密了?” 众人未应,阿水道,“刚刚。” “乐姐姐,夫人如今冷,都不把手揣你怀里了。”莲蓬笑道。 乐锦笑道,“看来我们都要失宠了。” “谁能想到向来举止皆如男子的阴大夫才是夫人的最爱呢。我看我明日也要去梳一个这样的髻了。” “你去啊,就怕最后是邯郸学步。” 众人在后面哄笑,前面两人回头看。 朱九疑惑道,“莲蓬,你们为何事如此大笑?” 众人憋住笑意,莲蓬近前去道,“夫人,是石岩说他打明日起也要梳一个阴大夫这般的发髻。” 阴美亦奇道,“我这发髻再普通不过,为何要学?” 众人又笑。 二人一时都好奇得不得了。 “好哇,你们有秘密不告诉我!”朱九微跺脚。 乐锦上前来扶住她,脸上笑意不减,解释道,“夫人,是石岩羡慕阴大夫与夫人关系亲密,所以才想要学阴大夫。” 阴美闻言,指着自己发髻笑道,“只是学这个不成哦,石岩。” 众人因而更加哄笑。 朱九亦忍不住笑。 只见石岩脸上难得一红,然后就挥袖跑了。 “石岩你到何处去?不如再问问阴大夫如何能投得一个女身。”莲蓬在后面大呼,石岩回头真想揪住那妮子的嘴。 在场无一人不捧腹大笑。 朱九甚至歪在乐锦身上,捂着额头,“乐锦,我笑得又头昏了。” 乐锦抱住她,自己脸上的笑意还在,“夫人悠着点笑。” “好。” 燕人在南势如破竹,却依旧受阻于定城。这是章公度让人传进内庭的第一则有关于前线的消息。 来人并不知晓多少,但朱九最擅长挖掘对方的所知。 “常山公可及时到了定城?”她问。 来人点头,“常山公带领定城军民,秉承刘使君留下的防御策略,打退了燕人好几次的进攻。” “边境除了定城,都沦陷了?” “是。”来人又点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夫人。相君说,我们的实力只够集中于定城一处。但就是这一处,也足以成为一颗燕人北上进程中永远无法拔掉的钉子。为之后王上的反攻创造条件。” 朱九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笑道,“张业,你说你年中时还是含光门的守卫,为何后来愿意放弃后方的安全稳定跑到前线去做一名传递军报的驿使?” 张业拱手,“夫人,值此时机,举国皆思报国。小人虽无德无能,亦知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何况……”他不好意思一笑,“小人也想靠军功在王上麾下谋得一职,以便能更接近王君一些。” “为何要接近王上?” 他继续挠头表示不好意思,显出与刚刚报告战况时不符的憨朴模样,“小人……小人一直仰慕王君,妄想为王君执蹬牵马。” 朱九闻言,笑意加深,“那你如今可有更靠近王君?” 他重重点头,“以前小人在含光门当值,王君都是快速驰马而过,但现在王君的眼里已能看见小人。而且,”他越说越激动,朱九就像是慈爱的母亲听取孩子的成绩汇报,而心中也是为他感到高兴。 “小人此番绕到宁州界上面君时,王君亲手扶起小人,并唤了小人之名。小人已满足了,夫人!” 朱九笑,“这样就满足了?不是还要为王君执蹬牵马?” 张业笑道,“小人也说是幻想了。为王君执蹬牵马之人要么是桑公公,要么是大将军他们,小人还是……嘿嘿……远远看着王君就好。” “国家以军功封爵,我看你有见识有能力,战争才刚开始,你发挥才能的机会还有许多,为何不拼一把?” “夫人认为小人有机会?”他的眼里冒光。 朱九点头,“我相信你有。” 闻言,他似乎很高兴。 连乐锦都看出来了,只见他搓着手,脚在原地动来动去,不知如何表达。 最后,他再度冲朱九跪下并磕头,“小人定不负夫人所望。” 朱九从椅子上起来,蹲下身扶他,“张业,我期待到时的庆功宴上有你来敬我和王上酒。” 张业闪光的眼中已泛上泪水,“夫人……小人何德何能……” “不。将来的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张业抹着泪,但满面含笑地从花想殿离开。 石岩在门口探头,“夫人没让张业带信给王上?” 朱九摇头道,“私信不能麻烦他们。他们的任务在传递军报,不可混淆。” 石岩躬身退开。 乐锦笑道,“夫人今日又激励了一个好儿郎。” 朱九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道,“只希望我没有害到他。” 这时不远处阿水托着漆盘从膳房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来,乐锦笑道,“阿水守了大半日的汤终于好了。” 朱九微扭头道,“这几日我只是因为冷才食欲稍有所减损,你们太小题大做了。” “夫人若瘦分毫,王上回来,小人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乐锦笑应。 朱九无奈一笑,还待再言,突然,一道惊呼传来,然后就是物品坠地之声。 乐锦已快步跑了出去,但她还未靠近阿水,自己也摔倒在地。 朱九惊住,提裙也准备下阶,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稳稳拦住她。 然后就见石岩莲蓬他们纷纷从屋中走出来扶摔倒在地的二人。 “阿水乐锦,你们有没有事?”朱九挂在红缨手上,焦急地问她们。 “奴婢没事。”阿水与乐锦已被扶着站起,各自拍落身上的雪。 但阿水的手红了,是因为被洒出的汤烫到了。 “阿水……”朱九自然看见。 阿水朝她走来,然后屈身,“奴婢无用,弄洒了夫人的汤……” 朱九终于绕过红缨,走下阶,扶住阿水,“说甚呢?”她将她上下皆打量,“可摔到哪儿了?” 阿水摇头。 朱九捧起她那只红通通的手,看向红缨。红缨会意,立即就掏出一瓶药,然后开始给她抹。 阿水望向朱九,“谢夫人。” 朱九道,“刚刚我看你人都要摔倒了,还在护那盅子,这才导致你被烫到。”她轻戳了戳她脑袋,“我教的还没学会?这些东西都没有你们重要。” “是奴婢愚笨,下回不会了。” 乐锦也走了过来。 朱九低头看着她的鞋,道,“可是鞋子穿旧了?” “是奴婢不小心,夫人。” “今年的新鞋都发下去了,为何还不换上?”她这才发现众人今年似乎都没有换新鞋。 众人一时无话。 朱九见众人不说话,知他们有事瞒她,她便又问阿水,“阿水,你为何不穿新鞋?你的新鞋呢?” 阿水看向乐锦,乐锦冲她摇头。 朱九见了,道,“你们有事瞒我?” “夫人……”阿水张嘴,然后又闭上。 朱九又看向红缨,红缨垂目。 “都不准备告诉我?” 众人还是没有谁出声。 朱九没法,只好道,“你们都不告诉我,总有人会告诉我。比如说总务司的张兴国。我记得发冬鞋时,他好像亲自来过一趟,当时我记得,他与我说过话之后就被你们给围着再说了许久。你们说,他是会如实告诉我呢,还是会像你们一样大着胆子瞒我?” 众人一震。 “夫人,奴婢有罪。”说着阿水便要跪地,被朱九一只手拉住。 她看向其他人,“还是不说?” 犹豫之后,还是乐锦道,“夫人,小人们欺骗了夫人,是小人们有罪。” “你且说来是何事。”朱九放开阿水。 “当时夫人说不要新鞋,旧鞋够穿,还嘱咐小人们不要与您一样。但小人们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夫人穿旧鞋,小人们却穿新鞋。” 朱九其实早猜到,因为就算穿旧鞋,应不会这么齐整,定是商量好的。 “我不是说了么,我的鞋做工比你们的紧致耐磨,你们的穿一冬鞋底就磨得差不多,否则刚刚为何会摔跤?” 众人垂首。 朱九一手牵阿水,一手牵乐锦,带着他们入殿。 “新鞋都还给张兴国了?”入内后,她示意众人都烤火。 众人点头。 “冬衣呢?” 众人不语。 朱九叹气道,“你们为王室执役,每年的用度这些都是应得的。虽说国家如今在打仗,但能开得起的物品还是不能短你们。” “那为何夫人就独独短了自己的?”莲蓬道。 “我不是说了么,我的衣服鞋袜都耐穿,多穿几冬无妨。” 阿水低声道,“其实小人们的衣物也都够穿,一年两年不发没有要紧。” “是是。”众人附和。 朱九无奈一笑,“都怪我带了个头。” “夫人为国家节约,小人们只觉是国家之幸,王君之幸。” “一件衣服一双鞋而已。” “夫人此言差矣。”石岩道,“夫人或许还不知,夫人的节俭之风已传到宫外,如今满城中皆是为王军筹钱筹粮的仁人义士,比之上次燕太子来犯时声势还要浩大。” “这次是燕皇帝亲自领兵,南方破城迅速,京民没有乱,反倒还在筹钱粮资军?” “是。” 朱九一时不再说话。 乐锦看她脸色道,“夫人,小人们阳奉阴违,请夫人责罚。” 朱九笑道,“你们是为大局着想,我若还罚你们,就是教王上知道了,只怕也会来信责怪我。” “王上才舍不得。”莲蓬撅嘴。 众人笑。 朱九捏了捏乐锦和阿水身上的棉衣,道,“好像不够厚。” “够,夫人。” “鞋呢?我看看底子。” “底子还好,夫人。” “换新的,嗯?” “还能穿,夫人。” 朱九最终也没能说服他们换新衣新鞋,一如他们当初也劝不了她接受新衣新鞋。 第280章 真相出现之前,他在我这儿还不算罪人 临近过年,朱九带着吃食和用品亲自去到影卫看望被困在此处的樊家人。 在门口,朱九问守门的一影,“相君最近可来过?” 影拱手,“回夫人,相君来过几回。” 朱九笑,提裙上阶。 进了门,走一段路,先看见在场中操练的莺儿。 “夫人!”她如今看着身子更加壮实,正冲她笑容满面地跑来,到了跟前便要跪下,朱九连忙扶住她,“莺儿在这里一切可还习惯?” “回夫人,一切都习惯。师父师叔们都很照顾小人。”依旧是当日在大河上的熟悉的笑。 朱九不禁抬手为她抹去额角冒出的汗。在这严冬里,她却出了汗。 她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自己用力抹开。 朱九笑道,“你师父对你严不严?” “不严,夫人。”莺儿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己师父。 “你师父可说过何时才会让你出去执行任务?” “师父说,等过年之后就会让小人跟着师叔们出门历练。”说到这个,莺儿愈加兴奋。 “出门就有风险,不怕?”朱九心头软软的,对眼前的小姑娘充满怜爱。 “不怕。小人不怕。”小丫头挺起胸脯。 朱九回头看红缨,只见她正看着莺儿。 将吃食分了一些给影卫,朱九带着剩下的走向樊玉叔侄的小院儿。 “夫人!”樊玉正带着她叔叔在院中晒太阳,看见她来到,高兴地跑过来。 朱九与她相拥住,只听见她不停地说想她。 朱九笑道,“想我么?我以为只要让章相君常常来就足够了。” “夫人!”樊玉又抱住她,“夫人不知道我真得很想您么!” 朱九轻拍她后背,然后看见不远处坐着的樊管事,便冲他微微颔首。 他看着比之前的状态好了许多。 樊玉好容易放开她,朱九道,“我给你们带了一些吃的用的。这里简陋,要委屈你们在此过新年了。” “夫人说笑呢。” 朱九笑。 两人牵着手走向樊管事,他已撑站起来,冲朱九微微躬身,“参见夫人。” 樊玉走过去扶着他,“叔叔,夫人亲自来看望我们,还给我们带了好多东西。” “谢夫人。”樊管事于是又道。 朱九道,“管事看着气色好了许多,身体里的毒是否已拔除干净了?” “这都要多谢夫人和阴大夫。”樊玉道。 “坐吧。”朱九示意樊玉扶他坐下,朱九亦在旁边坐下。 “管事,我听红缨说,你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中毒?”朱九开始问。 樊管事点头,“老朽从不与人结怨,至于听到客人的秘密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朱九看向樊玉,樊玉冲她耸肩。 “既如此,管事也不需有压力,只当此处是有助调养之地,好好养身子,等将来王君回来,就可回去。” “是。”樊管事垂眸。 “夫人,不知前线战况如何了。”樊玉关切道。 朱九叹气,“意料之中罢了。燕人虽然经历了千里陂之败,但元气尚在,南境诸镇已沦陷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个定城在支撑。” “如今大河已经冻上,是不是防不住他们了。” “不一定。”朱九抬头看天,日头晒得她的眼睛一时还睁不开。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樊玉也没再问。 樊玉送她出来时,朱九低声对她说,“阿玉,我准备去看看樊无忌,你要同去么?” 樊玉一愣,“夫人将他从狱中提来此处关押,已是大恩德,竟还要亲自去看他?” 朱九笑道,“阿玉,这其中不是还有疑点存在?说不定最后我们会发现,他也是无辜的。” “他若无辜,只能是他被鬼上身这一点可以解释。” 朱九笑道,“说不定就是如此呢。” “夫人说笑,世间当真有鬼么?而且这可是盛京,有我煌煌王君在,这些鬼魅岂敢作祟?” “他们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只要不见日,就能悄悄行事。” “哼!” 朱九握住她的手,牵她向外走,“走吧,与我同去看看他。阴大夫已为他扎了好几日的针,不知他的耳疾口疾可有恢复些。” “夫人对他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只希望这小子能够知恩。” “若真有人在背后操控他,那他就是无辜的,却受了这许多苦。我听红缨说,他被关入狱中的那些日子,每日都面临着不同的刑罚,还都不是致命的。就是所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樊玉一时不再说话。 转眼他们到了囚住樊无忌的小院,推开门,只见他也在院中晒太阳。 这才多久,他竟就能自己下床走路,不要人服侍。主要也是没有影卫愿意服侍他,只负责每日给他提供一日三餐和药。 他见到朱九与樊玉同时出现,眼神一动。 樊玉还别扭着,不愿理他。 而他则望着她。 朱九在他面前比了两下,他眼神波动,然后垂下头去。 樊玉心里又来了气,走上前一把抬起他的头,冲他狠狠比划。 然后朱九就看见他那眼睛里漫上泪水。 “阿玉,你对他说了什么?”她问。 “我说,夫人来看他,他竟不搭理。夫人还为他治病,他却不知感恩。我和叔叔就是这般教他的么!” 他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们。 朱九笑道,“不需如此,他如今病还没有好。你再问问他为何不吃饭不吃药,这样病会永远好不了。” “他还绝食?”樊玉表示不可思议,于是又瞪向樊无忌。 樊无忌被瞪,下意识垂头躲避。 樊玉又是一把抬起他的头,冲他猛一阵比划。 朱九望向红缨,冲她笑,然后靠过去低声道,“阿玉这样子让我想起你对影卫的样子。” 红缨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波及,横眉道,“属下才没有。” “没有么?要不要我随便抓一个影来问?” 红缨闭嘴。 这边两人还在说话,那边不知樊玉如何在说,竟说得樊无忌撑坐起来冲朱九重重跪地。 朱九红缨皆愣住。 然后她下意识就想上前去扶,却被红缨拽住。 “阿玉,他这是……”朱九只好开口问。 “夫人,他应是知错了。” “让他起来吧。我只是想他乖乖吃饭吃药,等真相大白的一日。” 樊玉于是又冲他比划。 他望向朱九,朱九冲他一笑。 从樊无忌处出来,樊玉问道,“夫人,对于是否有人从背后操控他一说,还没有确切证据,为何夫人就如此笃定他是无辜的?” 红缨亦看着她,显然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困惑。 “就是因为还没有证据,才不能随意冤枉了好人。”谁知她道。 “夫人是怕冤枉他?可那日的事明明处处都彰显了他才是凶手。” “不是还有疑点在么,阿玉?我想你在心里也不会相信他是那样一个人。”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但有时有些人的确是会伪装的。” “那我们就再等等如何?等真相浮出水面,而在此之前,樊无忌在我这儿还不是一个罪人。” “是。” 第281章 出去这么久,他当真连一丝音信也不曾传回 朱九回到花想殿,阴美来见她。 “夫人去看了樊家人?” “是。也见了樊无忌。”朱九吃下一盏热茶。 阴美一愣。 朱九笑,“就是之前在那密室里我也不怕他,何况如今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乐锦红缨他们都害怕我有阴影,我就要这样去看他,让他们知道,那件事对我根本起不了作用。” “在下懂了。”阴美笑,“说来不是夫人需要安抚,反是乐锦他们。” 朱九笑道,“才出事那会儿,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敢稍提及那日事,也没人问我任何关于那日事的细节。按理说影卫查案要问当事人对不对?也没有人来问我分毫。” 阴美亦笑道,“他们是怕引起夫人的伤心回忆,怕刺激到夫人。” “当日是意外,也终究没发生什么事,不需要如此讳莫如深,否则倒反显得有什么。” “夫人所言在理。” 朱九又吃下一口茶,道,“阴大夫,若樊无忌当真是被人上了身,那此人如今显然已不在他身上,此人如今又藏匿到何处去了呢?当初的芳菲楼楼主,王上说他的容貌早与当初不一样,或许也是假的。他竟能借住于不同人之躯,来去自如,但他明明只是凡人,就算是尊师巫彭,应也达不到此种境界。” 阴美点头,“是。此人背后应还有高人在。” “只怕已不是人了。”朱九道。 阴美握盏的手一顿。 “在此奋发向上的国度,竟出现了如此恶灵,是天道的失察!”朱九不禁抬头看向门外的天。 “若真有这样的恶灵存在,夫人,我们如何才能除掉它?” 朱九眉头轻皱。 是啊,他们如今都是凡人,根本斗不过那恶灵。 过不多日,新年到了。 今年的新年比之往年低调许多,宫中城中皆只象征性地悬挂了几盏祝愿的灯,夜里也无甚人燃放焰火。 但守岁的传统还是要延续的。 吃罢饭,众人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吃着小食,谈论前方战事。 “嫂嫂,二哥还没来信呢?”傅南枝真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红缨乐锦等人直冲她使眼色,她意识到时却为时已晚。 朱九笑道,“如今是怎样时刻,你二哥就算真来了信我也是不会看的。” “嫂嫂,若二哥真来了信,就说明前方已有了转机,也不看么?” 众人皆看向朱九,朱九笑道,“若有转机,只怕军使的消息会先传来。” “红缨,嫂嫂这是不相信你们影卫的速度呢。” 朱九笑,红缨道,“郡主又开始挑拨了。” 众人皆笑。 朱九揽过南枝,宠溺一笑,“你啊。” 朱九看向正痴痴望着她们笑的傅庄,“庄儿,你说你姑姑是不是存了坏心?” 傅庄一愣,然后立马嘴里含进一支饴饧,咕哝,“庄儿……庄儿还小,看不明白大人的事。” 众人再笑,傅南枝在她嫂嫂怀里鼓掌,“庄儿长大了!” 朱九于是松开她,转而去挠傅庄腋下,傅庄忍不住扭动身子,“婶婶饶命!”因为忍不住笑,他嘴里才含的饴饧也一口喷了出来,直接吐在火里,溅起几丝黑烟。众人一见,愈加笑了。 “姑姑救庄儿啊。”傅庄被挠得没法,只好求救他姑姑。 傅南枝也准备上手,却被朱九的眼神一瞪,立马就缩了手。 阴美将酥豆咬得嘎嘣响,笑道,“小公爷指望郡主救你,只怕是指望错了人。在场根本无人敢救你,也无人会救你。” 朱九看着已笑红了脸的小家伙,笑问,“如何?还要与你姑姑一伙么?” “不敢了……不敢了婶婶。”呼呼喘气。 朱九这才松开他,他立马抱住她,“婶婶差点要了庄儿的命了。”委屈。 朱九抚上他脑袋,笑看向众人。 “庄儿也是以为婶婶不会和姑姑一样惩罚庄儿才那样说的。”原来如此,朱九笑道,“所以你就打量着我不会罚你?” “再不会了,婶婶。” “那你今后岂不两边都无法得罪,庄儿,你日子该怎么过?” 脑袋愈加埋进他婶婶怀里,闷闷的声音传出,“庄儿不过了!” 众人闻言,再度哄堂大笑。 傅庄委屈的声音继续传出,“庄儿要告诉二叔,这个家已没有庄儿的容身之地了。” “小公爷,你是要离家出走么?”石岩笑道。 小家伙直起脑袋,看着自己婶婶,他婶婶也看着他。 “庄儿舍不得离开婶婶。不会离家出走。” 朱九眼角上扬。 “舍得姑姑?”傅南枝笑问。 “也不舍。” “那可如何是好?庄儿今后日子可是很难过的,毕竟要夹在中间度日。”朱九笑道。 “只能……只能挣扎着过了。” 石岩笑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吓得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上半夜还未过去,殿中燃的火烛就已告尽。乐锦莲蓬起身准备去添烛,朱九道,“无需燃了。有这炭火在,我们也只是说话,在黑夜里守夜反倒别有滋味。诸位以为呢?” “同意嫂嫂说的。”傅南枝立马附和。 “庄儿也同意。”这对姑侄倒是同意得快。 “那便由着那些烛自行熄灭吧。”阴美笑道。 于是很快,殿内烛火一支支在他们的谈笑声中熄灭。殿内炭火不能照拂之处,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就近的人也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朱九靠在乐锦身上,耳边听着南枝他们的谈话。 她其实是困了,所以在他们看不见的情况下放心大胆地闭上眼。 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耳边却是一直有声音传来,但她听不清内容,而她的脑中却浮现着与现场无关的画面。 她觉得那或许是梦。 但也有可能是她有意做的幻想。 她在自己脑中看见了跃马扬鞭的傅南容。 他出征的这些日子,当真没有一丝音信着影卫传回,可以想见这段时间他定十分小心与紧张。 她的思念与担心不能为外人道,她只能自己偷偷地想他念他,以至于有时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在想他还是在梦他。 就这么短短的间歇,众人皆在,她也能抽空想他一遭。 她不禁轻轻叹气,这声音被乐锦听见了,她于是低下头看她,虽然看不清,但能看见她闭着的眼。 “夫人可是困了?”于是她问。 众人的谈话声降下来,“嫂嫂困了?” 朱九睁眼,“没有。” “嫂嫂要不要也来一小盏酒,饮了能够提神。” 朱九自己还未说话,乐锦连忙伸手推拒,“郡主又忘记王上的嘱咐了。” “乐锦,这酒煨热了,饮下能够暖胃。不饮多的,对嫂嫂没有害。” 朱九已伸出手表示想要饮,乐锦道,“夫人……” “乐锦,夫人想饮,便许她饮一盏无妨。”阴美也开口。 朱九于是眼巴巴看向乐锦,乐锦受不住,只好从傅南枝手中把酒接过,递给她,“夫人小口小口饮下才好。” 朱九立马捧过,“好。”于是她慢慢呷了一小口。酒入口入喉后,朱九不自觉地闷哼出声。乐锦紧张问道,“夫人,可能适应?” 等她缓过那一阵酒劲后,望向乐锦的黑夜里的那双眸子却仿佛有了光,“刺激。果真提神。” 众人笑。 “夫人过会儿再饮剩下的吧。”乐锦拿过她的酒盏,剩下的酒暂不给她饮。 南枝笑道,“乐锦每日管得嫂嫂太严了些,比二哥管庄儿还严。” “郡主!”乐锦微跺脚,然后又看向朱九。朱九握住她的手,笑道,“无妨,我喜欢乐锦管我。” 乐锦于是亦笑。 阴美道,“乐锦多温柔啊,夫人自然是愿意被乐锦管的。就算换做是在下,也宁愿被乐锦这样管着。” “好啊,难怪大家都说阴大夫近来与我嫂嫂关系越发亲密,连石岩都嫉妒了。看来传闻不假。阴大夫这是凡事都要为我嫂嫂说话啊。” 众人又笑出声。 屋中正热闹,屋外突然传来动静。红缨耳力灵敏,立时起身向外,而屋内众人没当回事,继续说笑。 不一会儿,红缨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笑,虽然众人都没看清,但她喜悦的声音却教众人都听见了。 “夫人,是影九回来了!” 第282章 王上来信 众人皆愣住,屋内声音陡消。 朱九因为饮过酒,脑子正在发热,一时还不敢相信红缨说的话,很快从帘子外就再进来一人。 进来的人身材高大,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夫人,参见郡主,参见公爷。” 场面安静了一瞬,然后就是南枝的声音响起,“真是影九啊,嫂嫂,真是影九!” 她的话落,众人纷纷起身,七嘴八舌。 “都安静!”红缨一声斥喝,众人乖乖。 朱九望向那高大的影,只见他交给了红缨一件东西,红缨立马接了送过来给她。 手握上那熟悉的东西时,朱九只感觉心头一颤。 是信啊。 “夫人,这是王上给您的信。”影九的声音传来。 “王上给王后的信!天啊!”不知是谁叫了出来,然后就似点燃了一连串炮竹,紧跟着是众人的忙乱。 “快燃烛!” “烛呢!” “我去找!” “影九你累不累?吃盏酒。” “哦,好。” 过了会儿则是,“我……我不吃,谢郡主好意。” 影九望向自己二姐,如是道。 “影九,你饿不饿?”朱九透过眼前纷乱走动的人影望向影九。 “属下……” 朱九了然,“让你二姐先带你去吃饭,后厨应还有饭菜,只消热一热。” 红缨拱手,“是。” 于是二影出门。 众人还在找烛,燃烛,坐在原地安安静静的朱九则开始弯腰捡起地上的火钳子,夹起一粒火炭照着信纸。 透过那萤火一般的光,朱九先是看见了卷在信中的一枝梅。她抽出梅枝,凑到鼻端嗅,香气还若有若无。然后她就看见展开的信上的“小九”二字。 傅庄将梅枝接过,他婶婶继续看信。 是朱九熟悉的字迹,刚刚收到信后的那种心颤此时再度出现。 她禁不住心头的跳动,脸颊越来越热。 在众人的烛火燃起之前,朱九已透过那微茫的火光,看了两行字。 “小九,为夫在外日久,久不修家书,可怪孤?孤身不能至卿卿身边,只好聊寄一梅解相思。此梅是在宁川城外东山折下,此梅亦见证了一场大战。不知梅到盛京时,小九能否嗅出上面的烽烟味。” 烛火亮起,傅庄将红梅递给乐锦,乐锦默默拿去插上。 “孤是在宁州南界给小九写信,而小九阿弟伯圭亦在。孤领军本欲南下,但探马来报,燕人从南来打算直扑孤之宁川。宁川如今是大魏的繁荣中心,不容闪失,孤因而提劲旅快马直奔之,堪堪在腊月初十赶至。慕容璟依旧派慕容瞳打头阵,势要夺下宁川雪耻。孤岂会让他如愿。他以为他在河南坐镇,孤就会惧他,不敢反抗,但孤终究是再度败了他的儿子一遭,让他燕军只要一闻孤名就颤抖。此番燕军折在宁州的人马不啻三万,具体数字还未出炉,但应与孤的估算相差不大。可惜又教慕容瞳逃脱,若此番能擒住慕容瞳,定能教那老匹夫气死。不过也无妨,让这个饭桶回去,接替他老父的江山,将来倒要看看他如何能守住。” 王的信很长,朱九看着看着信纸就要垂下膝头。 “小九可知,此战谁之功劳最大?是伯圭,小九的阿弟。” 朱九笑。 众人自然不知她为何笑,但也跟着笑。 “伯圭还年轻,就已如此会打战,今后前途又岂能限量?小九,此战后,孤要封他为侯了。” 朱九心一震。 “本来他想随孤南下,但孤还是让他留守宁州,替孤守好粮仓。 孤是准备南下了,小九。 慕容瞳逃去找他老父亲哭诉,他老父亲被他一气,只怕再没几日好活。孤带着胡统,准备临阵时,当真先骂一通慕容璟那老匹夫。毕竟他自己做的那些不光彩事很好骂。胡统已修改了好几遍讨伐檄文。孤翻过,字字句句,若是用来骂孤,能将孤气吐血无数回。孤就不信,那老匹夫能承受得住。” 朱九的嘴角几乎要挂到眉梢了。 傅南枝心里跟猫抓一般,真想知道她二哥在信里说了些甚。 “还是小九聪明,想出如此妙招。长孙他们知晓这是小九的主意纷纷表示称赞。 小九,这几日下了雪,你在盛京可感觉到冷?夜里入睡,手脚定要裹暖和。此信到京时,京中当逢新年了。真怀念去年与小九一起守岁的时光,孤想年年都与你一起,不要旁人。” 王嫌弃旁人。 朱九笑。 “今年,应还是有许多人陪你,孤虽然嫉妒,但也放心。这边的月亮很亮,盛京的月呢?这里的每一日虽然都忙,但孤还是忍不住时时刻刻想起小九。小九可有想起孤,哪怕一瞬?若有,为何没有信至呢?是孤的影卫没有认真履职么?若真是如此,孤定要罚他们。小九,多多给孤来信吧。孤就要南下了,要南下把燕人赶出国家去,会离小九越来越远的。久不相闻,小九会忘记孤吧。 孤很可怜的,在外征战,好容易回家,妻子却已不认孤了。” 朱九的眼角嘴角就没有下去过。 “小九,那日送行的曲子绝妙,可有名字?若无,孤在宁州界上倒想得一个,供小九参考。 破晓。 小九,此曲有破晓之意。孤也志在破晓,迎来大魏自己的曙光。 盼信。 容。” 信至此完结。 朱九却依旧保持着看信的姿势久久没变。 她将信再回头看了好几遍才罢手,而在此之前吃罢饭的影九又被他二姐带了回来。他们回来时,只见殿内已大亮。 众人都静静看着,也不知过了几时,才见她缓缓抬起头,眼里映着光亮。 “是王上的信。说是再次打退了燕太子慕容瞳的一次进攻,歼敌过万。” 众人欢呼。 “吾王就是厉害!” “太好了!” “影卫比军使还是快的,红缨。” “难怪王上久没有消息,原来是憋着干大事啊。” “要我是燕太子,都无颜活了。” “好死不如赖活在他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啊,那么好的条件竟能败给吾王两回。还回回都损失如此惨重。” “不是他太弱,而是吾王太厉害。” “他都不配与吾王作比较。”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朱九将信卷好交给乐锦,乐锦捧着信走向内殿去帮她放起来。 朱九笑看向影九,“影九,可吃饱了?” “吃饱了,属下谢夫人。”影九摸肚子,表示满足。 “你一路辛苦,这里刚好有煨热的酒,吃一盏解解疲乏。” “谢夫人。”莲蓬为他倾了一盏,他捧住后准备吃下,眼睛又瞟向他二姐,然后就手就顿住。 朱九见状一笑,“红缨,让影九吃些酒无妨。他要明日才走嘛。” 红缨微躬身,然后冲影九道,“既然是夫人所命,还不吃下?” 影九于是立马吃下那盏酒,仿佛是执行任务。 但酒入喉肠之后,则是抑制不住地满足之情溢于言表,“谢夫人赐酒。” 捧着空盏,还眼巴巴望着火上的酒壶。 朱九示意莲蓬再给他添,莲蓬依命行事。 傅南枝捧起酒盏道,“影九,我敬你。” 影九立即回应,“郡主折煞属下。” “影九你不知道,你信未至之前,我嫂嫂连守岁都没兴趣了,但现在,我看我嫂嫂还能再把后半夜也守过去。” 众人笑。 朱九笑道,“南枝,你又打趣我?小心我回信告诉你二哥。” 傅南枝立马过来抱住她,“我失言了嫂嫂。” 傅庄咯咯笑得很大声。 而影九则趁机又吃下一盏酒,舒服满足地喟叹。 “影九远道而归,我们一起敬他?”朱九笑着对傅南枝道。 傅南枝点头,“好。一起。” 于是众人皆举起酒盏,傅庄也想去摸一盏,被他姑姑一瞪。 “属下何德何能。”影九脸上笑得灿烂。 “影九,前方定打得极辛苦,但定也极精彩。我们还指望你讲些细节与我们知晓,所以这酒,你一定要饮。”朱九道。 “是啊,影九,把你所知尽数告诉我们。否则今夜我们不会放你走。”石岩道。 “是是,属下定知无不言。” 于是众人皆饮下。 影九开始讲前方的战事,而那一大壶酒也慢慢见了底。 说好只饮一盏的朱九却跟着饮下不少,脸颊泛红,头亦开始昏昏。 第283章 早诞王嗣 “酒没了?”傅南枝还待再添酒,却见壶底已空,于是看向石岩,“石岩,再去搬一坛来。” 石岩准备起身,乐锦手里抱着朱九,道,“郡主,差不得可以了。今夜饮得已够多,不然郡主请看夫人……” 朱九被点名,在她怀里摇头,“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傅南枝走过来弯腰看她,“嫂嫂头晕了?” “我缓缓就好。”朱九摆手,“你们继续吃酒,继续聊,我听着呢。” “夫人不如去床上躺会儿?”乐锦道。 朱九立马冲乐锦瘪嘴,不说话。乐锦心一软,“好,夫人靠着奴婢。石岩去拿酒。” 傅南枝笑,“嫂嫂还是有办法嘛。” 乐锦无奈道,“尽管醉酒难受,夫人每回却还是要饮。想来这其中的快感当真会让人欲罢不能吧。” “乐锦,你没醉过么?”南枝问。 “乐姐姐每次饮酒最多饮两口,绝不多饮。如何会醉。”莲蓬道。 朱九捉着乐锦的手臂,撑起身子看她,“乐锦,你醉一回无妨。” “奴婢不喜欢醉酒。”乐锦笑着摇头。 “乐锦是怕自己醉了后,无人照顾嫂嫂吧。” “那下回我忍住不饮,换乐锦你饮。”朱九道。 乐锦笑,“夫人又说笑了。” “没说笑,我是认真的。”朱九晃悠悠直起身子,神情严肃,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 乐锦见她摇晃晃的,怕她歪下椅去,忙扶住她,“好,听夫人的。” 只好如是。 朱九于是又歪进她怀里,而石岩的酒也搬了来。 “好,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傅南枝撸袖。 “属下陪郡主。”影九亦撸袖。 红缨瞪他,他立马一缩,但还是哆哆嗦嗦道,“夫人都允了,二姐。” “是,红缨,别拘束他。”朱九摆手。 “夫人,这小子肚腹仿佛是无底洞,只要饮酒,无论有多少酒都不够他饮的。” “影九竟如此海量,那我可要与你好好斗一斗。” “郡主请。” 于是等着那酒热了后,众人又满上。 不过主要是看他们二人斗酒。 这是朱九不曾见过的饮酒方式,她看得津津有味。 两人划拳,几十个轮回都不分胜负后,阴美道,“两位不如听在下一言。” 众人皆看向她。 “现下已是新年,王军又新获大胜,正是好时候。在下建议,不如两位各自祝愿,祝的愿需得我们大都同意才算合格,否则就算输。如何?” “这个好!正应景。”石岩附和。 “夫人以为如何?”阴美问。 朱九点头道,“此提议甚好。南枝,影九,你们意下如何?” “我同意,嫂嫂。” “属下同意,夫人。” 已饮下不少酒的二人,都还不见醉态。 于是他们又开始各自说祝愿。 南枝先道,“我祝愿王军再接再厉,再取胜利,直至将燕人赶出界去。” 众人应好,然后鼓掌。 影九道,“郡主此愿甚好。属下在郡主愿上,再愿我王军不仅赶走燕人,还能一举拿下燕国,永绝后患。” 众人一愣。 朱九亦一愣。 然后就听见众人雷鸣般的呼喊。 “影九,你小子志向不小啊!” “此愿我甘拜下风。”南枝服输饮酒。 影九傲然昂首,看向自己二姐,他二姐竟冲他淡淡一笑。 他心一颤。 “再来,影九!”南枝饮酒后继续。 “属下先?” “你先。” 于是影九想了想,道,“我愿战火早消,家国安宁,然后郡主与陆郎君早日成就好事。” 此话出,傅庄先笑出声,暗暗冲影九竖大拇指。 “此愿绝佳,郡主很难能超越啦。”石岩摇头。 “哎,郡主又要输了么?”阿水表示遗憾。 “快帮郡主想想还有甚更好的。” “没了。这已是最好的了。” 傅南枝一时倒真想不起更好的,于是回头看她嫂嫂。 朱九正脸颊红红地靠在乐锦怀里笑。 “嫂嫂为妹妹想一个更好的。” 朱九笑着摇头,“我想不出。我现在头昏,动不了脑筋。” 众人笑。 傅南枝咬着下唇道,“嫂嫂既然不帮妹妹,可就别怪妹妹了。” 朱九一听,直觉要不好。 谁知她接下来就捧着酒盏道,“妹妹在此祝愿哥哥嫂嫂为我朝早诞王嗣。” 第284章 祝叔叔婶婶来年努力 众人皆愣,然后影九先鼓掌,“属下甘拜下风,实在不及郡主此愿。祝愿郡主此愿能成。” 众人皆举盏,“祝愿郡主此愿能成。” 这下压力就到了朱九身上。南枝望着她笑。 而傅庄亦在跟着喊“好”。 朱九便起身捏住他鼻子,“你凑什么热闹?你又不饮酒。” “庄儿也要祝叔叔婶婶啊。” 南枝想要再添一把火,“庄儿,你祝叔叔婶婶什么?” “祝叔叔婶婶……”小眼珠子直直看着自己婶婶,“来年努力。” “哈哈哈!” 大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朱九忍不住,手上稍稍用力捏他的鼻头。小家伙虽然皱眉,但没有躲。 大家都在大笑,朱九凑到傅庄面前道,“又帮你姑姑,嗯?” “这是庄儿的新年愿望。” “你之前吃饭不是许愿你的叔叔们平安,家国平安?这一条是临时起意?” “不是,是当时就许在了心底的。” “嫂嫂,众所周知,庄儿不会说谎。”傅南枝凑过来道。 朱九笑道,“你捉弄我,该再罚一杯。” “妹妹岂敢捉弄嫂嫂。这是大家的心愿。” “是啊,夫人。”众人附和。 朱九本就红红的脸颊,此时更红,“我看大家都醉了,不如把这坛酒收走。” 众人立即拦住,“是小人们不是,夫人别搬酒。” “嫂嫂,妹妹失言,这种话的确不该搬出来说。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朱九不禁又抬手示意石岩搬酒,南枝立马抱住她手臂,“错了错了。嫂嫂,妹妹不说了就是。” “不说了?” “嗯,不说了。大家也不可再说了。” “是。” “嫂嫂,让我们继续饮?” 朱九这才点头。 于是众人又愉快地饮酒。 “郡主酒量可以哦,属下佩服。”两人开始互赞。 “你也不赖,影九。老实告诉我,你常年在路上,是不是都是一边赶路一边吃酒?不然如何有时间练?” 影九愣住,然后偷看他二姐,只见他二姐也盯着他。他立马慌张摇头摆手,“没,没!从不饮酒,从不。这是头一回。” 众人笑。 今年的岁,大家竟一起守完了。 掀开门帘,外面已露白。 傅南枝双颊红晕,靠着她嫂嫂,与众人一起出来庭中,感慨道,“新的一岁,新的一日,大魏会越来越好!” “姑姑说的对。那些妄图欺负我们的一切敌人都将被我们打败!”傅庄亦喊。 “大魏永昌!” “大魏万年!” 大家开始发泄一般地冲着新年第一日的天空大喊。 屋中剩下的两只呼呼大睡的小雀猛然惊醒,然后茫然四顾。 天越来越亮,见证着花想殿后厨里的忙碌。 朱九亲自系着围裙在帮忙,做了一筐又一筐的吃食出来,然后她又亲自带领宫人送去给新年伊始便在忙碌的大魏臣子们。 她去得突然,免了大家仓促之间的行礼。 “夫人折煞臣等了。”一臣已笑呵呵开吃。 “诸公在朝忙碌定不亚于王上他们在外征战,都辛苦了。” “臣等有幸能为国出力,丝毫不觉辛苦,也无怨言。” “夫人莫听他言,他昨晚还在大骂燕国的慕容璟,说他害得他不能与妻子守岁呢。” 众人笑。 “我骂慕容璟有何错?” “没错,没错。” 朱九见大家情志高昂,心头放心,看向章公度,他正一手拿吃的,一手按着地图在看。 她便端了一盏茶走过去,放在他面前,他头也未抬。 一臣笑道,“夫人都来坐半天了,相君也不说来说会话。” 章公度这才抬头,看见朱九,手里的吃食差点掉落,“夫人。” 朱九笑,“相君要保重身子。” “是。” 她又看向其他人,“请诸公有时注意提醒相君。” “是,夫人。” “诸公亦请为王上,为大魏,保重身子。” 众人愣,然后拱手,齐声,“是。” “我不多打搅了。”她说着便要离开,被章公度叫住,“夫人。” 他站起身,朱九笑看向他。 “臣失敬了。”他拱手。 朱九笑,然后摇头。 她走离省府,众人手里还拿着吃食,看着她背影。 “之前在惠远门因为光线不够,没看清,今日才看见,我们夫人真是温柔至极。” “胡玄承当时还那样骂过夫人呢。” “也不知他老小子如今在军中过得如何,王上莫不是要为夫人出气,才带他去的?” “你把王上想狭隘了。” “军中谋士猛将如云,如今又加上宁川那一帮子,他胡玄承能起多大作用?” “王上自有用他之处。” “胡玄承来自燕国山东,你说王上是不是要借他来对付老匹夫慕容璟,瓦解他的士人之心?” “我等且看着吧。好戏才刚开场。”笑。 朱九从省府回到花想殿,发现傅南枝傅庄他们已在等她。 “嫂嫂去省府送年食了?”二傅跑过来抱她。 朱九颔首,抬手触在她额头,还感觉到热,“补了一觉?” “嗯。”她脑袋靠在她肩上。 “头还晕不晕?” “不晕了。嫂嫂没休息么?听莲蓬说,帮着做了大半日年食。” 朱九笑,“无妨,夜里再早睡就是。” “早知昨晚我就不吃那么多酒了,今日还能帮嫂嫂忙。” “我又不缺帮手。”他们走到殿门口,蓝鱼儿和团绣飞过来,叽叽喳喳的。 “嫂嫂,它们说甚呢?” 朱九笑,“它们说,它们刚刚飞去看了魏无忌,说他已进食进药。” 傅南枝一惊,“真的?我还以为他是打算绝食而死呢。” “他本来是绝了望的,好在我与阿玉已劝得他重新有了生的意志。” “嫂嫂就是心善。虽说这中间尚有许多疑点,但他毕竟牵扯其中,总难辞其咎。” 朱九轻拍她手臂,“这不是把他控制住了么?” “但问他什么都不知,有他没他也无甚要紧。若真有这幕后操控之人,就当真是厉害了,直到现在影卫都还没有获得有用的线索。” “此事说来是我们现在查得紧,所以幕后之人一直隐藏着,这才不易查出。不如显出无可奈何之象,稍稍松懈,或许他就会露出马脚了。” “嫂嫂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其实我还有一法。” “何法?” “那人不是想害我么?我就……” “不准!”朱九还未说完,傅庄先打断,一脸严肃,“婶婶是想以身犯险么?绝不允准!” 朱九傅南枝皆是一愣。 然后朱九道,“庄儿刚刚真像你二叔。” 傅南枝亦点头,“是啊,真像。” “婶婶,不准。”傅庄不管她们的言语,重申一遍。 “好,不准。”朱九笑。 傅南枝道,“嫂嫂此法,连庄儿都知道不可行。” “此法虽然凶险,但应是最有效也是最迅捷的办法。”朱九道。 “那也不行。”傅庄继续严肃脸。 朱九笑着揉揉他脑袋。 第285章 夫人相思不及王君相思长啊 他们进屋坐下,莲蓬阿水奉茶进来。 “这些巫蛊之术实在害人!不如我们派人去蜀地请巫人前来除贼。”傅南枝吃下一盏茶恨恨道。 “要去蜀地,需经过靖国,路途遥远,关卡重重。而蜀地的神巫一般人也很难见到。” “那人究竟是从何处习得这样术法?以前竟从未听闻过。” “这世间有神巫,也有恶巫。恶巫专做破坏天地秩序之事。” “嫂嫂竟懂得这些。” “不过是从书中看取罢了。” “夫人幼时只怕看了一满屋子的书。”莲蓬笑道。 朱九笑,在天庭那两百年,她看过的书应该是够装一间屋子的。 “恶巫又是来自于何处呢?”傅南枝再问。 “蜀地有,湘楚亦有。” “湘楚有何物?”阴美走进,冲他们行礼。 “阴大夫来得正好。”傅南枝招呼她坐下,“嫂嫂刚才说及恶巫产自蜀地与湘楚,阴大夫来自蜀地,想来很了解这方面,不妨再说说。” 阴美坐下道,“恶巫其实本源自神巫,从古而今都未曾断绝之因在于他们懂得抓住人性之弱,因而根植于人。人不绝,则恶巫亦不能尽。恶巫作恶,与人交易,或寿,或财,或身体功能。故有恶巫延寿数百载而不灭者,此等恶巫当属大恶,天未除之,是天之失职。” “而且有些恶巫是否能与交易之人暂融为一体?”朱九问。 “是。有些恶巫失去本体,只剩魂灵,便需附着于人。” 傅南枝乐锦莲蓬她们听得目瞪口呆。 而屋外亦有众人,皆呆住。 “我道人世已经够乱,却还有这些恶巫再来添乱!”石岩怒道。 “恶巫因为继承了神巫的巫术,且善于用蛊,故能借助凡人之躯操控他人。” “实在匪人所思。” “该如何才能除去此等恶物?需要请求神明么?” “这种恶巫应已延寿过百,至此还未被除去即知求神未必有用。” “那我们该当如何?虽然我二哥是王君,但也架不住此人永远藏在暗处,伺机祸害。” “郡主不急,我们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恶巫附身的本体。” “该如何找到?” 朱九看向阴美,眼中快速闪过提醒之意,然后垂眸。 阴美便道,“此事还需从蛊毒入手,而对于蛊毒,在下师父十分精通,故尚需等师父回来。” “木先生?木先生此番随军,势必是要不报仇不罢休。也不知何日才会回京。” “南枝,此事目前不急。先等大事底定。” “可是总有这么一人逍遥在外,我总不放心。” “只要我们今后出门都不脱离红缨他们的视线就好。他虽说是恶巫,但并无法力,只能通过换身份打人一个出其不意。” “夫人所言甚是。郡主无需过分担忧。” “就怕他有一日混进宫来了。虽说之前二哥已大清洗过一遍宫人,但我还是不放心。” “南枝,若我们为此整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只怕就正中了那人奸计。”朱九道。 “嫂嫂说得在理。”傅南枝道,然后看向乐锦,“乐锦,你与红缨说一下,今后再有外殿人来见嫂嫂,不能轻易放进来。” 乐锦点头。 朱九笑道,“才说我说的在理,却又这般安排?不是示人于不信?” “哥哥如今在外征战,嫂嫂绝不能出丝毫差错。嫂嫂就体谅妹妹可好?”南枝又靠上她撒娇。 朱九笑看向傅庄,“庄儿,你姑姑又耍赖。” “庄儿以为,这一回婶婶不妨就听姑姑的。” 众人笑。 朱九只好无奈道,“你们姑侄又联合起来了。” 傅南枝将她抱得更紧,“嫂嫂见谅。” 正在这时,红缨走了进来,“夫人。” 朱九抬头看向她,“红缨。” 红缨冲里拱手行礼,“影九醒了。” 阴美先笑出声,“他这一醉睡得可够久。” 傅南枝从她嫂嫂身上起来,揉揉眼道,“影九比我还能睡呢。看来昨晚的斗酒是我赢了。” “是是,是你赢了。”朱九无奈道,然后又看向红缨,“他一路赶回,路上定未休息好。这是借着酒劲才完全放松睡上一觉,十分难得。你是不是又去催了他?” “属下没有。” 朱九起身道,“让他先吃饭,吃饱。我去写回信。不可催他训他。” “是。” 朱九于是走向书案,乐锦已快她一步去磨墨。 众人便都静静看着她落座开始给王君回信。 朱九落笔,“南容,近来一切可顺?前信到时,正是除夕,我与南枝庄儿召殿中众人围火守岁,想及军中将士或在挨冻,故而情志不高。直到君信至,言及大败慕容瞳,南枝因而大饮一番,才呼畅快。我只小酌,不敢多饮。 君与伯圭相逢,我甚开怀。他能助君退敌,我心亦甚慰。但若要封他为侯,我意操之过急。毕竟军中比他优秀,又比他资历高者尚未封侯。此事,还请王三思。 谢君在东山折梅一枝相赠,此梅也是见过王军英勇的,我只在上面嗅出了英雄气。 君名琴曲破晓,我意与君合。破晓曲,君之破晓,大魏之破晓。破晓之后,即是天下大白。 二十九那晚,我登问天楼,帮王看过盛京城大街小巷的灯火,它们仿佛在与我一起,盼君归。 南容,若有风拂过你耳边,那或许就是我对你的想念。 君安,军安。 九。” 她也学他肉麻了一回,开始卷信。众人都围过来,巴巴地笑着。 “看来嫂嫂写的信不够二哥的长啊。这么快就写完了。” “是啊。哎,看来是王上更想念夫人一些。”阴美跟道。 “哎,也不知此信送去,我二哥会不会满足啊。” 乐锦已帮朱九把信封好。 朱九则笑看向众人,“那我拆开再添几句,就说大家很关切这一件事?” 众人一愣,然后纷纷逃离。 “嫂嫂,我先走了。” “婶婶,庄儿告退。”傅庄被他姑姑拉走。 “在下告退。”阴美亦离开。 乐锦亦笑。 “送去给影九吧。” “是。” 乐锦捧着信来到门口,石岩突然出现,“夫人信写妥了?” 乐锦应,“是。” “我拿去给影九。”他摊开手。 乐锦于是递给他。 然后就只见他一拿到信就跑了起来,还一边跑一边喊,“影九,夫人信写好了,你饭还没吃完呢!” 朱九走到窗边看着他奔走的身影,无奈一笑。 她笑过后,转身一看便看到插在小陶瓶里的那枝红梅。 她走过去弯腰再嗅了嗅,竟还有余香。 “陛下。”蓝鱼儿团绣此时歇在窗台。 如今这两只已如比翼鸟。 朱九直起身看向它们。 “这梅都败了,为何不换新的?小雀看外面那梅林开得甚好。” “这是王上从宁州送来的。” 两雀立即就懂了,“原来如此。难怪陛下爱不释手。” 朱九走到窗边去坐下,然后轻敲它的脑袋,“你在打趣我?” “小雀不敢。”蓝鱼儿低头。 团绣笑道,“陛下,它如今胆子大得很呢。” “团绣!”蓝鱼儿示意它闭嘴,它却朝朱九怀里蹭,“陛下,蓝鱼儿最近都偷偷出宫去为陛下找贼人,昨日还差点被人打下来。” 朱九愣住。 蓝鱼儿小脚后退,想要遛,被朱九一把拽住一只脚,翅膀直扇。 “团绣所言当真?”朱九问。 蓝鱼儿用翅膀遮头,“不真。” “是真的,陛下。它不许我说,出去也让我不声张。但我怕再不说,它下回出去,就回不来了。” “团绣,谁让你说这么多的?”蓝鱼儿气恼。 朱九将它拖到身前,“你还怪团绣?我怎么嘱咐你的?不要自恃如今能力增强,就大意。你能力再强,强不过凡人。他们是世间凡物中最强者,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若你出事,让我怎么办?忘记当初在西宫的事了?” “小雀没忘。小雀只是想为陛下报仇。小雀也是见陛下与阴大夫他们一时都没有办法,才想要帮陛下分忧。” 朱九松了它的脚,改抚它的脑袋,“我们会找到那人的,只是急不得。” “可那人还在暗处一日,陛下就多一日危险。” “我呆在宫中不出,他暂时应触及不到宫里。” 蓝鱼儿于是不再言语。 朱九歪头看它,“下回可还出去?” 它看她,“不了,谨遵陛下令。” 朱九笑,“你共出去了几日?” 蓝鱼儿一时不敢说,团绣又道,“是三日,陛下。” “这三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只去了光明坊的樊宅。” 朱九笑,“你倒是聪明。” “小雀知道陛下是在那里出的事。” “红缨他们的人其实也在日日夜夜盯着那宅邸,但都没有收获。所以你是否也未发觉任何异样?” 蓝鱼儿小脑袋摇动,表示很失落,“陛下明鉴。” “那人极擅潜伏,我们应比他还要有耐心才是。”朱九道。 蓝鱼儿点头,“小雀明白了,陛下。” 朱九笑。 第286章 这都摔了几个人了! 年后初三的夜,盛京竟又下起了扯絮般的大雪。 朱九坐在窗边,看着庭中灯火映照出的大片的雪,情不自禁想起还行军在外的人。 “夫人,小心着凉。”乐锦捧着热茶进来,见她把窗户开得很大。 朱九看向她,额角的发被风吹动,“乐锦,盛京以前一月份也下这么大雪么?” “有过雪,但很少有这般大。” 朱九又转头看向窗外,“王上他们或许已过河了,影九还要冒这样的大雪向南赶。” 乐锦把茶盏捧到她面前,她接过去后只是握着,没立即饮。 乐锦趁势将窗户向下压了压,“南边说不定没下雪呢,夫人。” 朱九吹了吹热茶的雾,抬眸,“其实冷些好。” 乐锦没懂,手还在尝试着去压窗户,“夫人的意思是……” “冷,才好让有些自作孽之人早早归于尘土。” 乐锦一直蠢蠢欲动的手终于顿住,看向她。 朱九刚刚的眼神消失在水雾中,然后低眸饮茶。 宁川之战胜利的消息让盛京城热闹起来,街上多了许多自发出来清扫积雪的人。 初四一早,朱九吃罢饭,正在庭中看裹满晶莹白雪的红梅。一人急急忙忙跑进来,然后就在院中一滑,臀部落地,遛了几乎有一丈远。 她被吓得回身,殿中其他人亦惊住。 那摔跤之人很快就自己爬起,全程没出声,仿佛摔的不是自己。 “影五?”石岩怔愣出声。 向来一板一眼的影五此时脸已红到耳根。 红缨从屋脊上落下,她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幕,恨铁不成钢地道了一句,“丢人。” “夫人。”他屁股上还沾着雪,却顾不上擦,先拱手行礼。 朱九这才缓过来,向前几步,“影五,你……摔伤没有?”走到他身后看。 石岩已出手帮他拍落身上雪。 “属下无事,夫人。” “影五,你功夫那么好,怎会摔跤?”石岩一边拍打他,一边问。 他抬了抬自己的脚,“属下在夫人面前出丑了,全怪这靴底子已磨平,这才……” 他的靴一眼就能看出很旧,朱九道,“之前就让你们换新的,不听。这都今冬第几个摔跤的了?如今连武艺高强的影五都摔了。” “那是老五自己本事不精。”红缨道,“夫人不能以偏概全,就此断定属下们也会摔跤。” 朱九无奈道,“让你们换鞋仿佛是给你们上刑一般。今日我定要换下影五的旧鞋,能换一个是一个。乐锦,去给他找双新靴。” “是。” 影五忙道,“属下还有,卫里发的还有未穿的。” “你今日是在我这里摔了跤,就要穿我这里的鞋。”朱九坚持。 “属下惶恐。” “你不要嫌弃,这些靴都是乐锦带着莲蓬她们闲时做的,存了好些在,看有没有适合你穿的。说不定还能碰到我做的呢。” 影五身子一震,“属下愈加惶恐。” 红缨道,“夫人赏赐,尽管谢恩就是,老是惶恐个什么劲!” 影五被他二姐拍了一巴掌,不敢再言语。 众人笑。 乐锦石岩他们捧着好些黑靴来,“影五,你试试,看哪双合适。” 影五拱手,“属下遵命。” 于是他坐到青梅树下的石凳子上开始试鞋,朱九这才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影五似如梦初醒,丢下鞋便要起身禀报,被红缨一掌按住。 朱九道,“无妨,坐着说。” 他只好一边试鞋,一边道,“夫人,是木先生留下的药方,今日突然不起作用。孙医官他们束手无策,想请阴大夫前去会诊。” 原来如此。 “太后情况如何?” “一直昏迷不醒,脉搏也越来越弱。” 朱九看向石岩,“石岩,去请阴大夫。” 石岩躬身,然后转身离开。 影五试好鞋,站起身,“谢夫人,这双靴穿着真舒服。” 朱九退后两步,“你走走看。” 他于是大步流星走了两步试,“真好走路。” 朱九笑,“这一看就不是我做的,我做的当没有这么好。” 乐锦笑道,“夫人谦虚了。” 影五冲朱九拱手,“谢夫人。” “夫人。”阴美来到。 “阴大夫,只好请你随影五去一趟西宫了。” “在下领命。” 朱九看着二人离开,一时出神。 “夫人。”乐锦唤她。 “嗯?” “我们进去殿里,您的手有些凉了。” 乐锦握着她的手,开始轻揉。 “乐锦,太后或许是忧心南玉。我写封信去宽解她如何?” 乐锦一愣,没说话,朱九道,“我知你定觉得我烂好心是不是?但她是王的母亲,我不想王在外征战,自己母亲却在家里出事。” “奴婢不会如是以为夫人,只会觉得夫人总在为王上着想。” “你同意我写信了?”朱九眼里带笑。 “奴婢去研墨。”她们入内后,乐锦跑到书案边去。 朱九笑着跟过去,坐下,等着乐锦的墨。 她仰面笑意盎然,“乐锦真是宠我。” 乐锦笑,“奴婢自然宠夫人。” “待会儿把信交给红缨,让她去送给影五,再让影五亲口读给太后听。” “好,都听夫人的。” 墨磨好,乐锦退到一旁,朱九濡了笔,开始写。 “太后,我知你满心只在南玉一身。南玉为国出质,是为英雄,安然归来后,绝堪为储君。我知太后所忧心者在魏燕两国交战,导致南玉在中山艰难。太后可知,逢此乱世,继任之君若不经坎坷,不尝大苦,难面今后纷纭局面。太后只需知晓,若王上一日不败,大魏一日不屈于燕人,燕人就不敢将南玉如何。言尽于此,太后若还想见南玉,就该将养身体,勿再任性。王上不在京中,西宫消息我也不许传出,太后一切作为王上并不知晓,可就此斩断此种念头矣。” 朱九写完,乐锦立即上前来帮着卷信。 “夫人怎还写了这一大篇?” “写少了怕劝不动。”朱九笑。 “太后不过是作态罢了。” “不管真假,还是想宽宽她心。不用封了,直接送出去吧。”乐锦便握着信走向外,然后就听到她在庭中叫红缨的声音。 “夫人吃热茶。”阿水这时红着脸进来。 朱九抬头看她,“阿水,你脸上可擦了药?” “擦过了夫人。”朱九等她近前来,细看她的脸,之前上面起了冻疮,现下看才好了些,“晨间和夜里都记得把脸包住,知不知?” “是。自从入宫来,奴婢就没生过疮,今年是意外,夫人。” 朱九捧起茶,“你们夜里不许再起来看我了。” 阿水没应。 朱九抬眸看她,她只好道,“看过夫人,才放心。” “我殿里这么暖,你们还不放心我什么?” “这是奴婢们的职责。” “我不是已将你们的职责改了?” “……” “还在奉行旧规?新规就视而不见?” “奴婢没有。” “你们就是笃定我不会罚你们,等下回再把你们抓住,你看我罚不罚。”朱九吃下热茶。 乐锦回来,正听见这个。 朱九看向她,“正好乐锦也来了,新规年前那么久就颁布了,阿水是违背最多最明显的,过去的我就不追究了,今后若还是违背,我可就要罚人了哦。” 阿水低着头,乐锦一时也无法出声。 朱九心一软,抬头看她,“阿水,可记住了?” 她只是低着头点头,并不敢看她。 朱九心头更软,握住她的小红手,“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奴婢知道。” “若你们实在不放心,这些日子王上不在,不如就在这寝殿内为你们安置一张守夜床如何?” 阿水终于抬头,乐锦亦笑,“此法好。” “那就早些办吧,你们也早安心。” “是。”阿水立时来了精神,跑过去拉着她乐姐姐,“乐姐姐,我们把床安置在何处?” 两人相携着去商量置床事宜,朱九一笑。 第287章 她承认她着急了,害怕了 黄昏时,阴美从外面回来。 朱九看懂她神情,于是让乐锦出去拿小食。 “夫人,玉琮今日竟起了反应。”阴美低声。 朱九一愣。 “就在太后寝殿内,在下给她把脉时。” 朱九抓住她的手,与她更靠近,“她的脉象可是常人?” “太后脉象无异。” “像这种有外灵附体之人,其脉是不是会有异?” “是。就像夫人初至时一样。” “当时殿中还有何人?” “众医官,影五,再就是程眉。程眉在下也设计把了脉,同样是正常。” “无论他如何藏身,阴大夫,他竟已能入宫!这才是不可不提高警觉之处。” “是啊,之前我们还猜测他进不了宫。” “他定是与太后达成某种协议了。他又为何愿意离开扈荣,转而附着于他人?” 阴美想了想,道,“夫人,在下有个猜测。” “阴大夫请讲。” “扈荣或许是认为自己如今已无力再行事……” 朱九一惊,“无力行事……阴大夫,这人如今找上太后,目的应不会变。无非是想除去我和折磨王上。王上如今在外,他们无计可施,就只能动我。阴大夫,我有一计。” 朱九承认,她着急了。 阴美捏紧手指,“夫人之计,绝不可施。” “阴大夫……”朱九还待言,乐锦却回来了,她只好立即打住。 “李厨才做的小点心,夫人快尝尝。” 乐锦捧着一盘吃食进来,朱九阴美立马换了脸。 “好。阴大夫也尝尝。”朱九道。 “谢夫人。”阴美拿起一块尝。 乐锦问,“阴大夫,味道如何?” 阴美点头,“好吃。” 朱九笑,“是好吃。” 乐锦笑,“好吃就多吃两块,夫人。” 夜间,朱九坐在火前,手里拿着一卷书,半天不翻一页。 乐锦莲蓬她们看了知她是有心事。 朱九心里的确想着事。 那恶巫能通过施蛊控制人,亦能魂灵游于体外,凡人肉眼根本看不见。先前本不惧怕之事现下她只觉是极大隐患。 一个有恶灵附身之人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掩盖住脉象进而又如何才能骗过巫彭的玉琮呢? 朱九一时想不出答案。 凡间巫术她了解不多,当年朱雀让她多了解,说她将来继承母亲衣钵,会多与他们打交道,但她却不曾放在心上,而是学杂了,所以不精于任何一法。 因为一时不得答案,她忍不住挠头,之后靠进椅子里,仰天叹气。 “夫人。”乐锦看得担忧,走过来探看她,“是不是又担心王上了?” 朱九还看着房顶,摇头,“我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乐锦。” 众人一愣。 她还读书少?自从去年嫁进宫来,秘阁的书几乎都被她翻遍了,王上还从宫外搜罗了书,也让大臣们上奉了书,这些都已通通被她看过,还不算她以前看过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奇书。 朱九用书册敲自己脑袋,乐锦一惊,立马捉住她的手,“夫人为何自残!” 朱九笑道,“这不到自残的程度吧,乐锦。我只是懊恼。” “夫人想看何书,尽管说就是,让红缨他们去寻。不要懊恼。” “能找到么?我想看一些志怪之书。” “能找到。莲蓬,快去与红缨说。”乐锦直接就吩咐下去,不管好不好找,找不找得到,先答应再说。 莲蓬立即就走出。 朱九一愣,然后笑道,“乐锦,你太认真了。” “夫人但有所求,下人们无有不尽力完成的。” 朱九笑,然后也没放心上,只因觉得大魏远离蜀地与湘楚,未必会有关于巫蛊的书籍。 谁知过了七八日,乐锦笑嘻嘻跑进来,身后跟了两个抬箱子的小监。 “夫人快来看,影卫搜到了这些好书。” 朱九从书案后站起,走过来,看着屋中那敞开的书箱,只见里面满满的都是书。 大雪之后,日头增大,若还是冬日那般穿着,在外多活动一下,就会感觉到热。 乐锦此时便是如此,不知她从哪里开始去迎这些书,额上竟冒了汗。 朱九坐在屋中看了好一会儿的书,手指尖正泛冷。她掏出巾帕,给她擦拭,“都出汗了。” 她接过去自己擦,只是笑,“夫人快看看是不是想要的书?” 朱九这才弯下腰拿起一本翻看,讲的是精怪故事。 她放下后又去拿另一本,同样是这样。 她接连换下几本,看着都没找到想要的,乐锦渐渐失望了,“都不合夫人心意么?那奴婢让他们再去寻。” “乐锦,你去吃盏茶,休息。找书一事不急。” “可奴婢见夫人这些日子都不算开心。心里明显装着事。” “是前方久没有消息传来,我才如此,并非因为没有书。”她只能说谎。 乐锦向她走来,“那我们又去省府送东西,顺便问问章相君情况。” 朱九笑,“那些军国大事,岂可随意去打听?” “那问问红缨呢,他们影卫往返,总能带回一些消息。” 朱九还待叫住她,她却已跑出去叫红缨了。 朱九无奈一笑,然后低头继续翻那些书册。虽然不抱希望,但好歹都是乐锦和影卫们花了心思的,她要翻完。 等翻到底部,有一册很陈旧的书,书面泛黄得厉害。 朱九小心翼翼将它拿起,托在一只手上,看见书皮上绘了一些花草和虫,名字叫做“医鉴”。 朱九笑,这书怎也在此列,不如赠给阴美。她随意翻看,只见目录分门别类了许多药与医法。 翻到后面,她看见了虫类。 然后就见到了“蛊虫”二字,她的手瞬间一抖。 第288章 她想取自己的心头血 她心头微跳,手指微抖,快速翻到蛊虫页。 一目十行,看尽描述,有些是她熟悉的,而有些则是她不熟悉的。 她倏地合上书页,起身向外疾走。乐锦正和红缨向她走来,见她急匆匆从殿内跑出,跑向后庑,一声夫人未来得及叫出。 “夫人拿着一本书去找阴大夫么?” “阴大夫也懂这些,或许夫人是去与她同看。” “那我们先不去打扰。红缨,你把从影卫那儿得来的消息整合一下,夜间再说与夫人听。” “好。” 朱九找到正在晒药材的阴美。 “参见……” “阴大夫!”朱九抓住她,让她来不及行完礼。 她拉着她走进屋中,有些做贼的样子,然后把那本书翻开在她面前。 阴美还在疑惑,低头一看,然后双目亦睁大。 “夫人这是……” “我也不知这书从何而来,但书里的记载你看对不对。” 她拿起书细看,然后道,“这些都是对的,”她又看了看书的封皮,“此书在下以前从未听过。这分明是一本经典医书,但为何在下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呢。” “或许是因为战乱,不得交通,此书才埋没了名声。不过这些先不提,阴大夫,它这里所绘的这种血蛊,你看是否有替人掩盖恶灵附体之效。” 阴美道,“应有此作用。” “血蛊,血蛊!”朱九有些激动,在屋中走来走去,“何为血蛊,阴大夫可知?中蛊症状又如何,阴大夫?” “血蛊,顾名思义,能食人精血,使人形容枯槁消瘦,神思紊乱,形同……” 阴美话还未说完,两人已惊目相对。 “樊管事!”阴美先叫出来。 朱九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勿声张,而她自己的胸脯却已起伏严重,“他就是扈荣,阴大夫!”朱九是激动的。 “定是的,夫人。”阴美亦笑。 “他就是不能行事。” “是。” “他如今已无计可施。” “是。” “但他还想继续作恶。他竟然让恶巫入宫附于太后,继续他们的恶事。” “是。此人当真是贼心不死。” “我不会让他得逞!” “夫人,在下与你一起。” “阴大夫的玉琮是法器,不知可有收妖收魔的效用。” “本来是有的,但需得用仙体的血液触发灵力方可。” “灵血?”朱九在屋中走来走去,“灵血。”她看向阴美,“阴大夫,我这具凡躯曾受过我灵力的拯救,它的血液里或许还留有我紫羽的灵力,不知能否有用?” 阴美道,“此事说不准,夫人。” “试一试呢?” 阴美没说话。 “阴大夫,我们试一试。”她捉她的手一紧。 阴美只好掏出玉琮,放在手心。朱九四下看,想找刀子。阴美拦住她,然后从自己药包里掏出一柄小刀。 朱九接过去,毫不犹豫就冲自己指尖一划,令阴美心惊。 朱九怕疼,凡人之疼比之仙人更甚,所以她还是皱了眉,但依旧用力挤出一滴血。 血滴在玉琮,玉琮不见吸收,也无反应。 阴美只好道,“夫人,不行。” 朱九不信,又使劲挤了两滴,阴美立即捉住她的手,掏出巾帕给她裹住。 朱九眼里有了急色,“阴大夫,为何不行?” “夫人借住此躯毕竟已历一载,那股灵力或已淡化。” “当时杨弗自刺的是这里,我便是从这里给她输入的灵力,这里或许还有。” 她指着自己心口。 阴美一惊,“夫人岂可如此!” “阴大夫,我等不及了。这些日子只要一想到还有这样的恶人隐藏世间,时刻准备害他,我就睡不着。他本身很厉害,但他终究只是凡人。我怕他不是他对手。我最起初接受天上那位的委托时,还在纳闷我究竟能为他做什么,他本身那般厉害,到现在我才知,或许我就是要为他做这件事。这人与他母亲结合,他母亲对他来说又是命一般的存在,我怕他会……”朱九已不知不觉泄露了许多。 “夫人。”阴美捉住她手臂,她已看出她眼中的慌乱,是从她认识她到现在都不曾见过的样子,“没事,夫人。既然我们现在已了解了他,知道了他的所在,他就不算在暗,我们总会有办法除他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是我们没有法器。” 阴美一顿。 “让我试试,阴大夫。”她说着又把手中小刀抵在自己心口。 阴美按住她,心有余悸,“夫人,我们需从长计议!血液流通更新,一年已过,指尖若无灵力,那此处定也没有。” 朱九愣住,手无力松开,阴美立即拿走那小刀,然后扶着她坐下。 她看见她脸色已白,于是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夫人先吃茶,压一压。” 朱九捧过杯子,依言吃下几口。 这时乐锦从外面进来,停在门口,脸上带笑,“夫人。” 朱九看向她,暂还说不出话。 “乐锦,何事?”只好阴美走过去问。 “影九又回来了。” 朱九一顿。 阴美回头看她,只见她已站起身,举步向外走。 “夫人慢些。”乐锦笑着扶她,两人一起走出。 阴美跟在后面。 走到前庭,只见影九高大的身影果已立在庭中。 “属下参见夫人,夫人万安。”影九神情轻松愉悦。 红缨亦笑着。 难得见到红缨在这些个影面前笑。 朱九只觉好奇。 “夫人,王上又来信了。”红缨递出手中的信。 朱九接过,抬头看影九。 影九笑意不减,直催促她,“夫人快看。” 朱九只好止住要问的念头,先挑开封印看信。 众人皆在笑,只朱九静看。 阴美亦在事外,于是偷问就近的莲蓬,“发生了何事?” “夫人马上就会告诉你了,阴大夫。”莲蓬神秘一笑。 众人皆等着朱九看完,而朱九还未看完就先惊喜地看向众人。 只见她满眼是惊喜。 究竟怎么了?阴美实在心痒得很。 “夫人,王上在信中说了何事?”她终究耐不住好奇问出。 “阴大夫,我们胜了!”朱九笑看向她,“信上说,慕容璟已死,燕军正狼狈向南窜逃。” 阴美先惊后喜,“真的?王军胜了?” “好哇,王军胜了!”众人这才敢欢呼起来,两两相抱。 很快,这个消息,从王宫,从省府,传遍整个盛京城。 新年时未曾绽放的焰火,却在这年后十几的大白日里被放了出来。 朱九带着二傅趴到宫墙上去,乐滋滋地看着宫外那些自发前来王宫门前庆祝的人们。 他们载歌载舞,他们敲锣打鼓,他们高呼王上万年,王上威武,大魏永昌。 “婶婶,二叔就是神吧。”傅庄被一影托着下身,上半身趴在城墙上,看着下面,满脸是崇拜。 “别忘了还有王军。”他婶婶在旁边道。 “王军是神之手。”他道。 朱九与傅南枝笑,傅南枝又道,“那还有大魏万千子民呢?” “他们是神之民。” “你呢?” “神之……侄。” 说完他自己先笑出了声,他身后的影亦忍不住笑。 第289章 三个丫头一致对她 t 第290章 在夫人心中,王上何事不厉害? 过了两日,朱九带着阴美去影卫。 首先他们去见了莺儿,她还是在那里操练。 “夫人。”小姑娘一个冬天都在外面操练,故而脸和手都红通通的,但笑容比以往更加灿烂。朱九握住她的手,照旧为她擦去额角的汗,“莺儿,累不累?” “不累,夫人。”语调清越。 阴美笑道,“莺儿姑娘看着比之前更加强健了。” “你师父是不是将你操练得紧?可受得住?” “受得住,夫人。” “你师父严不严厉,婴儿?”阴美笑问。 莺儿一顿,看向自己师父,红缨眼神飘向别处。 “不……还好。” 朱九与阴美皆笑。 “这是阴大夫给你的药,操练时难免磕碰,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朱九递出两个药瓶。 莺儿一时愣住。 红缨开口道,“夫人所赐,还不快收下。” 莺儿于是立即捧过,弯腰,“谢……谢夫人。谢阴大夫。” 朱九扶着她,“莺儿已经在影卫了,只是还没有编号而已。你与红缨一样,我们已是一家人,何须这么客气。” “夫人说……一家人……”莺儿怔住,眼眶渐渐热起来。 “你师父还没和你说么?”朱九看向红缨。 红缨道,“夫人,属下与她说这些作何,她将来自己能体会。” “莺儿,你师父不懂这些,今日我先告诉你,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不要客气,有事要与你师父,与大家说,可知?” “嗯。”声音里已有哽咽。 她抱着两瓶药,痴痴望着朱九她们离去的背影,她师父回头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还傻站着呢!” 她猛回神,然后看见夫人亦回头看她,冲她笑。 “红缨你对莺儿太凶了些。”她听见夫人的声音。 她师父的语气立马就温柔许多,“属下是怕她听不见。” 她们远去,她含泪的眼笑了。 朱九来到囚樊无忌的所在,他们已松了禁制,甚至允许他随意到院中走动。所以她们去时,就看见他又刚好在院中坐着晒太阳。 一个影道,“他这样一坐就是大半日,一动不动。” 朱九带着阴美走过去,她们的身影投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抬头看。 阴美道,“他口耳功能应该是有恢复一些的,他应听得见我们说话。” 朱九于是弯下腰,对上他的脸,他依旧垂眸看着地上。 “无忌。”朱九出声。 他没反应。 她只好伸出手在他面前舞了两下,红缨立马将她抱离。朱九双脚一时离了地。 樊无忌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了头。 朱九的视线越过红缨,看见了他的脸。 他在看见朱九时,脸上神情微变。 “无忌,你能听见我们说话么?”朱九又叫了他。 他眨了眨眼,没反应。 “他身上的伤可好全了?”朱九问旁边的影。 “回夫人,他身子恢复得极快。说来若不是出了这事,他真是一株好苗子。” “别放弃,等此事查清,再收他嘛。”朱九道。 “只怕王上不会允准。” 朱九看向樊无忌,他又低下了头。 “无忌。” 他又抬起头。 “这里的饭食可吃得惯?” 他眼神一动,却还是没反应。 “夫人别问他了,他就是一木头。就算已听得见又如何,还不如听不见。”影道。 “他可能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呢,你们有没有骂他?” “没……绝没有!”影立马道。 “阴大夫,再帮他看看吧。” 阴美于是上前为他诊断。 朱九看了看他,然后走向他背后的房间。 她出来时,看向那个影,“影十五,你们一整个冬日就给他盖那个?” 影十五跑到近前,“他能行,夫人。这么久也没生病。” “他不是囚犯,说来还可能是我们连累了他。对他好些。” 影十五一愣,然后拱手,“属下遵命。” “我看他比之前瘦了许多。”朱九走过来,阴美已为樊无忌扎针。 “那些药他或许没有认真吃,夫人,所以恢复得有些慢。”阴美道。 朱九立时就愁了眉,只能尽量大声,怕他听不见,“无忌,等我们抓到陷害你的贼人,就会放你出去。我们之前做错了,没有查清楚就伤害你,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那些药对治你的口耳之疾很有用,你别抛掉,等将来你出去就好了。你还小,日子还长着呢 。”因为扯着嗓子,所以说到最后,朱九突然不适地咳嗽起来。 “夫人。”红缨在她背后轻抚,影十五立马去倒了茶水出来。 朱九在一旁坐下,脸已微红,手轻摇,示意自己无事。 她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在她咳嗽时,魏无忌抬头一直看着她。 看过魏无忌,她走到樊玉与樊管事所在,里面多了一个章公度派来的铁柱在帮忙照顾。 “夫人。”樊玉出来迎她。 “阿玉,管事如何了?”朱九迫不及待要入内。 “叔叔吃过药就睡下了,这些日子叔叔的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 朱九已立在床前,看着沉睡之人。她与阴美一对视,阴美立即就上前把脉。 然后她从阴美的眼里看出,樊管事脉象无异。 看来那恶巫当真已离了体。 朱九望着床上之人,心里只觉发冷。 从樊管事屋中出来,朱九想了想,冲樊玉道,“阿玉,南边燕人退却,民生需要复苏,相君比之之前只怕更忙,你若想,我可以做主让你出去陪他。” 樊玉顿了顿,道,“夫人,我放心不下叔叔。” 朱九心中已知是这个答案,只好又问道,“阿玉,你与樊管事当初是如何重逢的?” “当初……”樊玉开始回忆,“当初父亲去世,母亲带着我离开盛京回秀容,但在南下途中,母亲突然病逝。我当时才五岁,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叔叔便找来了。” “在那以前,你对他熟不熟悉?” 樊玉道,“其实在那以前,我对叔叔毫无印象。但知道父亲有这样一个仆人。” “此后,他待你就十分好,是不是?” “是。他甚至自己不娶妻成家,就为照顾我。” 所以此时若想劝樊玉离开她叔叔应不能够,但朱九还是很担心她的安全。 “阿玉,我让红缨再找两个影进来帮你如何?” “夫人,我们在这里什么都不缺,就是为叔叔煎药,自己做饭,不需多的人手。” “我怕你累着,到时相君找我麻烦。”朱九笑,然后看向红缨,红缨会意,看向影十五,影十五会意,默默走出去安排。 “夫人,影卫何等珍贵,我受不起。” “你若不接受,那我就亲自在这里陪你。” 樊玉一时愣住。 “如何?”她问。 樊玉只好点头,“夫人,我知道,你把我和叔叔还有无忌安置在这里是为保护我们,这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一直好好的,我才放心。” 从影卫出来,朱九站在门口,一时没有上马车,而是抬手看了看头顶的青天。 “红缨。” “夫人。” “保护好樊姑娘。” “是。” 朱九与阴美坐进马车,红缨骑马在外。 阴美见朱九闭着眼,知她是担心樊玉。 “阴大夫。”她突然出声,睁眼看向她。 “在。” “扈荣应不是他这相貌,他定是杀害了真正的范家仆,易容成这般模样。我们本可以当场拆穿他,但我怕阿玉受不住。” “在下知道夫人的顾虑。他如今被囚在影卫堆里,恶巫也离开了他。他浑身已被血蛊腐蚀得不成样,早没了当年的武艺,完全不能再作恶。其实樊姑娘很安全,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阴大夫。”朱九又道。 “是。” “我不想让王上知晓扈荣还活着。” 阴美一愣。 “今后就烦请阴大夫帮着把他慢慢除去吧。”朱九扶住额头。 阴美立即拱手,“在下明白。” 车内一时无话,过了会儿揉捏着眼穴的朱九突然自己笑出了声,“阴大夫,他这般阴险,还有巫术辅助,最后竟被不知情的王上逼得如此束手无策,你说王是不是很厉害?” 阴美闻言一笑,“在夫人心中,王上何事不厉害?所以夫人无需太过担心,说不定等王上回来,加上我师父,此局自然就解了。” “王上之前也中过蛊毒,虽说已被木先生除去,但我总觉得,他们或许还想控制王上。” “他们得不了逞,有我师父在呢。这世上还没有我师傅解不了的毒。” “所以目前,我们就缺个能捉那恶巫之人。” “是啊。” “我们去女娲庙求女娲娘娘,你说她能不能听见?”朱九天真问道。 阴美笑道,“此问,夫人应比在下更清楚答案。” “阴大夫,将来我一定一定给天上那位提建议,让民间这些庙宇神仙虽真身不能时至,但总应派驻一个代理。否则民间有事,求天不应,为之奈何。” “夫人,如今且放宽心,那人已在我们掌握,除他只是时间问题。” “只能如此想来让自己宽宽心了。” 第291章 为民伐国 傅南枝盼了许久的陆吾信终于来了,附在她二哥给她嫂嫂的来信中。 她在花想殿里从她嫂嫂手中接过信时,她嫂嫂笑道,“南枝,陆吾这信摸着有些厚,写了好长一卷呢。” 她接过去后双手握着,只知笑。 她嫂嫂让她快回去看,她便屈了膝,立即跑走,留下她嫂嫂一愣,“这丫头,跑这么快呢。” 众人笑。 朱九走到书案坐下,拿竹刀挑开封泥。 此时一月已到尾声,屋外的红梅渐渐暗淡了光彩,而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则越发有了温度。 朱九就是在那束光里,展开了远方的来信,以至于那信似乎也跟着有了温度。 “小九,孤在定城望远楼上给你写信。孤到定城时,燕军还残有一部在围城,他们不知孤会亲至,所以很快就被孤全歼了。定城中还有军民三百,他们皆是好样的。孤与他们在城上见面,抚慰了他们。他们见到孤时皆哭泣,孤温声安抚了他们。孤到时,亲眼见到南虔受了伤,在大腿。他将自己绑在旗杆上指挥军民,只为不让自己倒下。木清立马为他敷了药,说不会留下后遗症。陆吾断了一只手臂,断处,孤去时已生蛆,木清也为他处理好了。” 之前王君来信,朱九看着看着就笑了,今日,众人却见她神情一直不轻松,后来甚至还掉落了眼泪。 “在城军民,大都有伤,有残缺,就是如此,他们也不曾想着投降。”看至此,朱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众人一惊。 “夫人!”乐锦一时顾不得规矩,先跑了过去。 朱九手捉着信,哭得伤心。 她泪眼抬起看乐锦,“乐锦,定城……大家……”她哭得说不出话,肩膀开始耸动。 “夫人,不哭了。”莲蓬也走过来。 阿水拿来巾帕,乐锦接过去为她擦拭,“夫人,战争就是如此。定城直到最后都坚守住了,定城军民都是大魏的英雄。” 朱九哭得开始打嗝,乐锦心疼得想把她抱住,而她手里的信也已被她自己的泪水打湿。 “王说……王说大家都伤得重……咳咳……”她哭得又开始咳嗽,脸瞬间就红了。 “夫人。” 阿水朝外跑,喊阴大夫。 她的喊声惊动了花想殿所有人,以至于来的不止阴美,大家都挤了进来。 他们进来时,就看见朱九在乐锦怀里哭得伤心。 “夫人。”红缨走近前来,看向莲蓬,“夫人怎么了?” 莲蓬指了指桌上那已被泪水浸湿的信,“王上在信中提及了定城军民,夫人为他们感到心疼,于是哭了。” 众人闻言,心皆一软。 “夫人,我们胜了,定城军民也获救了。”石岩道。 “是啊夫人。”大家附和。 朱九从乐锦怀里出来,双眸已经哭红。红缨见了心头一痛,不自觉又上前几步。 “我知道,我没事。”她自己低头抹眼睛,“你们别管我,我自己缓缓就好。” 莲蓬于是示意众人出去,阴美近前道,“夫人,不如在下……” “阴大夫,我没事。” 她此时已能止住泪,便伸出手想去拿桌上的信继续看。乐锦莲蓬,还有红缨却皆去抢,然后信就被撕成了几片。 场面霎时很安静。 红缨莲蓬乐锦手中各执一片信纸,皆愣住。 朱九手还没碰到信,顿在那儿,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乐锦先屈膝,“夫人恕罪。” 莲蓬随之。 红缨立马拱手。 朱九收回手,“你们为何与我抢信?我还没看完。”她想从她们手中把碎片一一收回,她们虽然恭敬,但却根本不给。 “王上这信夫人看一遍即哭成这样,剩下的暂不看为好。”红缨道。 “是。”乐锦莲蓬附和。 “可是我想看。” 但三人还是无意交出信的碎片。 “你们不给我看,小心我告诉王上。”她又明眸皓齿了,虽然眼眶还红着。 “夫人告诉便告诉去吧。”莲蓬胆子大。 “你们!”朱九无法,看向阴美,“阴大夫,她们如此,我该怎么办?” 阴美笑道,“夫人只管拿出自己的威严震慑一下她们,她们就会怕了。” 朱九于是捏了捏拳,声音不大的拍了下书案,然后冲乐锦伸手,但只声音稍稍大了些,里面还夹杂着因刚刚哭过带来的哑音,“乐锦,信给我!” 乐锦反倒后退,“夫人就是罚奴婢,奴婢也不会给。” 朱九又没法了。 她又看向阿水,阿水抬头看房梁。 看阴美,阴美只能无奈耸肩。 “你们当真不给我信了?”她只能拍自己大腿问。 三人齐应,“是。” “我与王上多日不相闻,你们就如此忍心?” 三人愣住。 “那我也不写回信好了。” 这话出,三人立马投降。 莲蓬道,“夫人,信里若还有那样描述,您受不住又哭,我们禁不住第二回的。” “我保证不哭了。我发誓。” “这种事又岂能控制呢。” “我刚刚是第一次看见那样的文字,没有防备,现下不会了。” 这的确是她第一回见到如此清楚描述战场军民状况的文字,还是出自她的丈夫,而那些人里有她认识之人。 三人见她如此保证,只好将信凑好给她。 三张信纸拼凑一起,摆在她面前。她冲她们一笑,“你们看着我就是,我真不会哭了。” 然后她又低头看起来。 “小九,孤意在燕了。”紧跟着入眼第一句是这个,朱九一震。 “燕人欺我大魏多年,近年更是屡屡出兵。南边几城有被屠者,幸存之人遮孤马头,求孤为死去军民报仇,孤不忍看他们失望。故而,孤决意伐燕。贺坤还在代城做跳梁小丑,孤已派刘建前去索他性命。孤已留他太久,是时候为因他而死的大魏将士报仇了。”此信比之前他给她写的信还要长,字迹也更飞扬,可见他写信时心情的激荡。 “小九,慕容璟果真被胡玄承骂死了。” 朱九一愣。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接连遭受打击,胡玄承之骂只是气死他的最后一击。是他自己偏要跑去千里陂看燕人京观,当场被气吐血,然后自己不争气的太子还在那时兵败,狼狈逃回。孤未费一兵一卒,只是让胡玄承在他们营外骂了几句,第二日,燕人就做出假状,然后悄悄地带着慕容璟的尸体退军。孤不伐有哀之军,故而放他们离开。谁知他们还在揪着孤的定城不放,那就不能怪孤了。 小九,孤之前征战,都是收复之战,所以看到的都是希望。但近年与燕人两战,尽管胜了,却不觉多开心。孤无能,不敢与燕人正面直抗,只能放他们进来,再伺机败之。正是由于如此,孤失去了许多子民。但他们见到孤却还那般开心。孤有愧,小九。” 看至此,朱九能想象到他自责的模样。他当初能为韦玄素及宣城军民哭成那样,今日也能为因燕人入侵而死去的南境百姓而哭。 若他就在眼前,只怕早抱着她哭了。 她心头一酸,但及时忍住了泪意。 “故而,孤更要伐燕。燕比我大魏土地肥沃,人口亦多。孤若不趁此时伐之,燕人将来缓过劲,定又要来犯我。孤不想留一把利刃长久悬于大魏子民头上。孤本不愿做穷兵黩武之君,但时势让孤不得不做。 故,小九吾妻,为夫暂不能归京。为夫要为大魏打出一片长久的太平。” 平字收尾,竖长如剑。 朱九看完,久久不能回神,定定望着窗外。 众人也不敢唤,不过只要她不哭,就还好。过了会儿,乐锦出声,“夫人,现在可要回信?” 朱九愣愣回神,“要。” 乐锦于是开始研墨,并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大家无声走出,朱九一动不动。 乐锦研好墨,又为她把笔濡好,然后退到一边。 她举着那只笔,久未下笔,墨汁滴在纸上,乐锦见状,走过来想为她换一张,谁知她竟就开始写了,她只好又退回去。 “南容,来信收到。”停顿,抬头。 再落笔,“南境如定城一般军民定不在少数,他们为国受苦,王心疼,我亦心疼,请王对他们好生抚慰。 王之为民伐燕,实为壮举,大魏万民当会以箪食壶浆以助王。燕人固然国力胜于大魏,但其两度大举北犯皆败,天意在何,已昭昭然矣。王力全赴,克燕,指日可待。 吾王,燕国可恶,专在慕容氏,其民其臣或有正义者,请王大度收纳之,与王天赐初年所下“列国之民,吾无区别”之诏同。 国家如此,你我夫妻相隔又何足道哉。 王领王军为国而战,我只盼王安,王军安。” 顿笔。 第292章 妹妹也要从军去了 朱九看着写完的信,久没有动作。乐锦看着,也不动。 然后见她开始慢慢卷信,乐锦这才转身去拿封泥。 “影九可在外面?” 乐锦手一顿,“奴婢去看看。” 乐锦走出,朱九自己封信。 正封完,乐锦红缨带着影九进来。 “夫人。” “吃过饭没有?”朱九问。 “已吃过了。”乖乖答。 “你走时,燕人退到何处了,可出了边境?” “回夫人,燕人残余一部不曾退出去,被王下令歼灭。” 朱九一时无话。 她把信递出去,乐锦来接,然后转交给影九。 “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再上路,好生休息一晚,如何?” “是。”恭敬从命。 朱九起身,走到他面前,“若多一件春衣,你可能携带?” 影九立马点头,“属下只觉一路上太轻松。” 众人笑。 朱九道,“我在信中没说,你若能带去,交给王上,就说是我平时无事时做的。我本存了好几件,但怕你负担太重,就只给带一件……” “夫人做了几件全部交给属下就是!”影九抢道。 朱九顿住。 “属下背得动。” “路途远,一件足……” “不怕,属下能背走。天气马上就暖和,而且夫人不知,南边比盛京暖得早,燕地就更不用说了,只怕不久还要换夏衣。所以多几件让王上换很好。” 他说了一车,朱九只好笑道,“你也说很快就会热,带多了只怕用不到。” “用得到!夫人不知,王上若得夫人所制衣服,不知有多开心。上回夫人回信小人送至,王上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带着大哥巡了一夜营呢。” 朱九一愣,然后道,“好,那就全部送去,若他穿不完,送给南虔他们也好。” 众人皆在心中嘀咕,就算想送,他们也要有胆子穿啊? “影九,你下回不知几时回来,或许已至二三月。我这一月先备着夏衣,等你回来取,如何?” “是。” “你路上不用跑太快,我与王君互信,不是军国大事,不用急。你紧着自己身子,可知?” “是。” “其实我是建议让你和别的影轮换,这样你能多休息。” “夫人,小人吃得消。其实我们是轮换,之前还是七哥跑呢,如今才轮到我。” 朱九笑,“这算什么轮换?难道是按年轮?” “是啊。” “影九,我其实给你也做了一件春衣。” 影九愣住。 朱九看向他,“你会收么?”问得不确定。 “他哪敢不收!”红缨出声,然后拍他肩膀,“快谢恩!” 影九从怔愣中回神,立马退后两步,然后拱手躬身,“小人谢夫人赏赐。” “我做得不好。”她回头看乐锦,乐锦于是去取。 “你的衣服先给你,王上的就明日再来取,如何?” “是。” 影九抱着一个包袱,愣愣地走了。 “这小子,都高兴傻了。”红缨道。 “不知合不合身。” “合身。” 朱九回身进殿,“乐锦,把王上那几件衣取出,我们改一下袖子。他接下来若还要继续征战,那袖子需做得粗一些才好。” “是。” 于是朱九和乐锦她们改了半日的衣服。 夜里,乐锦她们在折衣服,装进包袱里,朱九坐在一旁揉眼睛。 乐锦看过来道,“夫人这几日用眼过度,都红了。” 阿水走过来看,捉住她的手,“夫人别揉,越揉越红。” “阿水,却问阴大夫要点青石水。”乐锦走过来道。 “好。” 青石水是一种石头里自带的水,一些医者将之敲开后,取出那水,加入护眼药汁,然后用作护眼之用。 傅南枝来时,她嫂嫂正在仰面被阿水滴药水。 “郡主来了。” 朱九一时看不见,只出声,“南枝来了。” “嫂嫂。” 傅南枝的声音听着不及以前快乐。 阿水为她擦了眼角,她还闭着眼。 “南枝过来。”她伸出手,傅南枝一走过去就抱住她。 朱九虽没有睁眼,但也知她不开心。 “陆吾在信中说了些什么?”她不确定陆吾有没有说自己断臂一事,所以想先问。 “他说定城守卫战打得很辛苦,燕人这次攻势比之前猛烈许多,战死了许多将士。嫂嫂,燕人为何如此可恶!比以前的秦人还要可恶。他们杀伤我太多大魏子民,我们总有一日要报仇!” 看来陆吾并未言及自身,那她只好暂不说断臂一事。 她勉强能睁眼了,抚着她脑袋,“此仇自然要报,否则就对不起死去的将士百姓。” “嫂嫂。” “嗯?” “我想南下与哥哥们一起。” 朱九愣住。 乐锦莲蓬她们也愣住。 “我骑射很好的,完全能上战场。只是哥哥们不许,但我也想为大魏尽一份力。” “南枝,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嫂嫂。”朱九总算看清她严肃认真的神情,心头一动。 “嫂嫂若不允,我就悄悄去,然后悄悄去投军,女扮男装。” 她在威胁她呢,朱九如是想。 她笑,“打量着嫂嫂不是你二哥,做不来强迫你那回事?” “嫂嫂肯定不会学二哥。” “战场凶险,南枝。”朱九叹气。 “嫂嫂当时也去了战场呢。” “我是去送冬衣,而且不曾上战场。所遇见的刀枪,对我都是收着的。但你要去的不同,那些刀枪将会直冲你来,你不怕么?” “不怕。嫂嫂,我三岁时就见过了刀枪林立。我傅氏子孙,就没有怕这个的。” “你啊。”朱九叹气,“你们姓傅的个个如此,连庄儿亦如是。若他再年长几岁,只怕也是要跑的。你二哥让我守家算是安排错了,我一个也看不住。” “嫂嫂是同意了么?”她眼里冒光。 “南枝,你应知你二哥是强势霸道的,他绝不想看见自己的国家沦落到还需要女子上战场的地步。” “不是沦落,是我大魏女儿并不输男儿。” “我们是如此以为,但你二哥他那脑筋,你应了解。我放你去,你到时见了他,只怕会被大骂一通,然后被赶回来。” “我人只要去了,就不会让自己被他赶回。” “当真要去,铁了心要去?” “嫂嫂就成全我嘛,陆吾不是大魏人却已为大魏出生入死了这么久。我还是大魏郡主呢。” 朱九抚上她脸颊,笑,“郡主?” “嗯!” “我怕我放你去,到时你二哥写信回来骂我。” “二哥才不敢呢。”傅南枝撅嘴,“有嫂嫂做我后盾,二哥肯定不敢赶我回来。” 乐锦她们已收好衣服,皆静静立在一旁。 只听朱九道,“好,嫂嫂允你就是。” 然后就是郡主的欢呼,“嫂嫂最好了。” 郡主抱着夫人一顿狠狠地“蹂躏”。 然后亦听得夫人的笑声。 傅南枝走后,朱九坐在妆镜前,乐锦在她背后道,“夫人当真放心让郡主随军南下?” 朱九望着镜中,“不放心又能如何呢,乐锦。南枝期盼了好久,渴望与哥哥们一起保卫大魏。之前秦人入侵,她是还小,但已经受到了创伤。如今燕人欺人太甚,她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若我不让她去,她在盛京,只会日日不开心。其实,若我身子还如以前一般,我也会去。” 乐锦为她梳发的手顿住。 “我不去,是怕拖累他。” “夫人……” “他们很苦,乐锦。打战一点也不轻松,就算我们赢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以戈止戈,否则绝无太平可言。我能帮着做的极少,除了等他。南枝不同,南枝有能力,她头脑清晰,骑射亦好,上去战场定能发挥作用。所以,就当是把我那一份也带去战场吧。” 乐锦不再言语。 第293章 小九的信要比孤的信长才行 京中再抽调了两千兵南下集结,傅南枝便要跟随这支军队一起南下。 朱九在盛京城外的十里亭送别傅南枝时已是二月十八。 那支队伍的统领叫齐襄,朱九对他说,“有劳齐将军。” “末将定照顾好郡主,请夫人放心。” “齐将军不用刻意照顾南枝,只是她战场经验不足,还需要齐将军多多指导。南枝,” “嫂嫂。” “万事听齐将军指挥,不得违背军令。你如今在齐将军麾下,可知?” “知道了,嫂嫂。” 朱九看着眼前已着甲胄的姑娘,她的眼里冒着光啊。 而她自己却已泪意汹涌。 “嫂嫂……”傅南枝怕她哭,于是抬手抚她的脸。 “南枝,一路保重。” “我会的,嫂嫂。嫂嫂亦要保重,等我和哥哥们回来。” “我会等你们都平安回来。” “庄儿,照顾好婶婶,知不知?”傅南枝低头看一言不发,忍着没掉眼泪,强制坚强的小家伙。 “嗯。”不敢张嘴说话。 “庄儿说些话,送给姑姑。”朱九摸他头顶。 傅庄抬眼看他姑姑,她姑姑弯下腰与他平视。 眼前的姑姑是陌生的,因为他从未见过穿甲胄的姑姑,但眼前的姑姑又是熟悉的,因为她眼里对他所含的笑意,是他从小到大都熟悉的。 “姑姑。”出声,喉哽。 “嗯。”傅南枝点头笑。 “姑姑要当心。” “好。” “祝姑姑战场得利。” “好。” “姑姑平安回来。” “好。” 傅南枝眼里亦冒起了泪光,她抬手抚上小孩的头,“庄儿,在家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婶婶,可好?” “嗯!”重重点头。 “几位叔叔都不在,如今家中可就只庄儿一个男儿了,庄儿要坚强可知?” “知!” “庄儿在家不荒废学业,将来自有大用。” “嗯!” 傅南枝直起身,眼里热气直冒。 章公度及几位朝臣正在给即将远行的将士们鼓气。 朱九牵着傅庄静静站在他们身后,望着斗志昂扬的大军,心头因为他们的高呼而震颤。 大军终于启程,傅南枝在马上回头多次。朱九不停地冲她挥手,眼中的泪还是落下。 “姑姑。”傅庄哭着低喊出来,还想跑向前去追,被朱九捉住。 章公度见状亦上前来拉他,“小公爷,郡主是去做大事。” “相君,姑姑要去多久?”小家伙已泪流满面了。 章公度望着远处,“某只能告诉小公爷,应不会超过一年。” 二月二十七这日,章公度派人来花想殿告诉了朱九一个消息。 自傅南枝南下,傅庄便搬到花想殿陪她。章公度亦时不时派人来告知她一些前线的消息。 这次的消息是,贺坤被杀,王上亲领十万大军攻入燕国并州,并州刺史慕容隆尚在中山为父守孝,并州轻而易举下。 “婶婶。”傅庄进来找她,皇甫靖也出现在门口。 “先生请进。” 皇甫靖于是进来行礼。 “先生,好消息。” 皇甫靖直起身看她。 “王上已成功攻下并州。” 皇甫靖表示惊喜,“竟如此迅速!” “这是才来的消息,想来已攻下好几日了。” 皇甫靖拊掌,“慕容氏内部如今正乱,民心亦不稳,王君此时出击,恰在好处。” “先生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如何?” 皇甫靖顿住。 “如今只我与庄儿,今日是好日子,该庆祝。希望先生与我们一道。” “先生便应了吧。”傅庄道。 皇甫靖拱手,“下臣从命。” 朱九与傅庄皆笑。 膳堂摆了两张食案,朱九与傅庄共用一案,皇甫靖一案。 “先生请。菜色简陋,先生莫怪。” “夫人是为国节俭。”皇甫靖开始动筷。 朱九给傅庄夹了一箸菜,道,“如今王军已攻入并州,应能稍缓国内压力。” “是啊,燕国并州可是大州。” “先生以为,接下来王军当如何动才能最快孤立中山?” 皇甫靖搁下筷子,捋须,“臣以为,王上拿下并州后,当务之急应是收拢并州人心,收纳并州人才。臣听闻并州李茶先有大才,与章相君或不相上下。坐稳并州之际,王上可派一部向东,去攻慕容氏老巢龙城,令中山不得不分兵北上,以至于无法来夺并州,此为佯攻。而王可亲率大军,趁势南下燕西,一举夺取燕西诸郡,毕竟燕西之地归附慕容氏不久。当初,慕容靖屠灭慕容永全族,燕西对他尚有遗恨。王可抚而收之。” 朱九闻言,已露笑颜。 皇甫靖亦越说越忘我,脸上神情一派轻松,“如此,王已尽有燕北燕西之地,然后再图中与东南。依旧是由王上亲自领军一部从西向东过滹沱河,直临中山,再派得力之将向南攻邺与信都,此皆为大郡,若下,则燕人气数尽矣。” “先生所言燕北燕西之地好攻,而中山邺城诸郡或攻取不易。” “燕是如此大国,而落得如今局面,已是天意在我,夫人无须担心。魏胜,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先生言,定能实现。”傅庄欣喜道。 朱九笑抚他发,“庄儿今日听先生言,有何感想?” “庄儿今日才知,先生胸中亦有百万兵!” 皇甫靖闻言大笑。 朱九亦笑。 接下来魏王的战略发展与皇甫靖推测竟一般无二。 拿下并州后,他亲坐帐中,命大开营门,日日接待并民并士,了解燕地人情。 他又派刘建向东取龙城,而自己不久则悄然南下,攻夺燕西重郡长子,长子迅速即下,之后,燕西诸郡望而降附。 而时间已迈入四月。 朱九褪去厚衫,立在庭中,望着又开始冒出白花的青梅,不禁感叹时光飞逝。 去年的青梅饯她还没吃完,今年的青梅就又要结籽了。 而他今年应已不能为她吩咐人做青梅饯了。 “夫人!”红缨的声音传来,带着喜悦。 朱九转过身看她,只见她的手里高高举着信。 朱九心头一酸,那人仿佛已许久未曾来信。 红缨跑到跟前,双手捧信,“夫人,王上来信。” 红缨知她一直在盼信,所以此时脸上带笑,是为她高兴。 她接了过来,“红缨,影九呢?” “他……”红缨一顿。 “他如何?”朱九心里一紧。 “夫人莫担心,他是路上跑得急,腿抽筋,此时正在休息。” “我去看看他。”朱九提裙便要向外,被红缨拦住,“夫人,他还在卫所。” “严重么?”朱九愣住。 “缓缓就好。” “红缨,你代我去看看他。带着伤药。” 红缨拱手,“是。” 红缨走后,朱九握着信疾步走回殿内。 傅庄从东堂出来,看见莲蓬,就问道,“莲蓬,可是我二叔来信了?” 莲蓬屈身,“是。” 傅庄顿了顿,然后转身又进去。 朱九走到书案后坐下,挑封泥的手都在发抖。信展开后,还未看清内容,只是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她便有了哭意。 “小九,孤在滹沱河岸。” 朱九心头一颤,她没想过他会这般快。 “河水滚滚向东,正如如今之大势,绝不可挡。孤知慕容瞳已焦头烂额,因为他临变更加昏招迭出。小九可能想到,他竟然下令搜括大家之兵财,孤彀中因之已入无数燕国英才矣。 中山城经慕容璟重修,孤知攻取定不易,而燕南邺城与信都,有慕容盛与慕容琦守,应也不易取。但其余郡城,可指日而下。到时孤举全力,拿此三城,或延日月,但定能成。孤与章公度信言,烦他再为孤支撑至岁末,其实当不用至岁末,燕地全境即可平。燕地广袤,人民富庶,未至中山,孤所见晋城,长子诸城,繁荣皆不亚宁川。小九,孤见如此城池,皆不忍破坏,只因想起当年之盛京。盛京如今远不及祖父在位时,孤勤恳经营多年,尚不能恢复,可知民生之复何其难也。燕西平阳郡降后,一将带兵入城大肆掠夺,孤知晓后,立即下令将之斩杀于平阳城门。孤此战固然是为报慕容氏入侵之仇,但慕容氏可除,而愿归附之燕民燕臣合该立地而成大魏子民。既是孤之子民,孤就会护佑他们,不容人随意欺辱。 小九,孤在长子修整时,从东来了一人。他说他特意从中山逃出,一路西来只为见孤。 他叫李茶先。小九或许还未听过他的名字。孤与他谈了一整夜,第二日还不愿分开。他对天下时局之判断与孤不谋而合,孤当即让他做了行军长史,随孤左右。他对燕地地形人情熟悉异常,将极大助益孤拿下燕国余境。 小九,南枝在定城,孤未让她南下。 陆吾孤欲大用,便让他协助南虔取邺城。若此城再下,孤会封他爵位。 你在京中定时时担忧在外之人,而在外之人亦时时想念在家之人。 孤未见你已四月余,小九。 上回信不够长,这次回信请长过孤信,方能慰远人之心。 卿安。 容。” 朱九被要求写长信,只好找一长卷纸,可书案上没有,她便起身去旁边书架上翻找。 她看见一大捆纸还未裁剪,收在架子上层。她身高不够,只能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踮起脚,双手去托。纸才被挪出半分,乐锦的声音就来了,“夫人!” 朱九身子一抖,差点歪倒,乐锦跑得快,迅速就扶住了她的腰臀。 第294章 不想给他添乱 “夫人为何站这么高?”乐锦心有余悸。 “我取信纸。” 朱九慢慢托下那纸,乐锦接住,然后朱九才从凳子上下来。 “没纸了么?”乐锦纳闷。 朱九拍拍手上的灰尘,然后用巾帕擦手,道,“这纸不够长,王上要求我写得比他长。” 原来如此,乐锦道,“夫人下次拿东西记得叫我们,不可再自己爬这般高了。”她已开始为她裁纸。 朱九坐在椅子上,笑道,“我屋顶都去得,这有何妨?” 乐锦裁纸的手一顿,然后看向她。 朱九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假装捉起茶杯吃茶,然后眼神瞟向窗外,并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说完就是自己笑。 乐锦继续裁纸。 她给她裁了长长一张纸,铺在她面前,然后,“写吧,夫人。” 朱九看着那纸,用手臂比了比,笑道,“乐锦,你是要让我写一天么?” “夫人可以慢慢写,反正影九明日才走。” “红缨可回来?” “尚未。” 朱九看了看外面天色,“她若回来就告诉我。” “好。夫人慢慢写,奴婢出去了。”乐锦向外走,朱九于是提笔。 “南容,知王军伐燕,一路势如破竹,我心甚喜。燕地民心,君费心收纳,最终效果亦不负君之努力。故我亦以为君之收燕全境指日可待。 君言燕地风土人情如何如何,可细说否?我甚好奇。若遇描述燕地之书,君可否附寄一二? 李茶先之名在君信至前,我已听皇甫先生提及,先生赞他才比章相君,我本不信,但今日见君如获至宝,便能想象其才了。有他助君,君之伐燕定是如虎添翼。 君是何时听说南枝亦随军南下的?可有骂她?我想,南容是她哥哥,从来最疼爱她,知她有心为大魏,为哥哥们助力,定不忍心骂她。燕人退却之后,陆吾信至,南枝阅后即来抱着我,求我应她南下追随哥哥们。你知我对他们最是心软,我也的确受她触动,因而允她了。南枝在长安时就不曾歇着,回国之后,她亦不断绝地努力,如今骑射已很可观。南容,给她一些机会吧。 南容,陆吾手臂伤如何?南枝见了定伤心,君与南虔他们可有好生抚慰?在京时,我不曾告诉她,只因我不想看见她伤心。 伐燕顺利,君亦请小心。只要是战场,便刀剑无眼。虽然自古征战少有不受伤者,但我还是还是还是期盼王君能平安归来。 盛京近来已足够暖,我白日只着两件衫,不知君在军中如何,燕地比之盛京应更暖吧。庭中青梅开花,白白一团,很是可爱,我为君折一枝向北的送来,或可聊解君思。 南容,容容。” 她在心底久念王的名,若他在身边,早抱着她了,可如今……眨了眨酸涩的眼,她慢慢卷信。 卷到一半,才想起要去院中折枝。 她来到院里,石岩阿水走过来,笑眯眯,“夫人信写完了?” 朱九点头,“嗯。” 她踮起脚,抬手去够枝子。 “又折枝子啊?”石岩脱口而问。 阿水立即就戳了他,示意他闭嘴。 朱九手一顿,然后才又去选。 “这枝如何,夫人?”石岩自然比她高,很轻松就够到了,“这枝花开得多。” 朱九放下手,点头,“好。” 石岩于是一折,脆响。他小心取下,托在手心,递给朱九,“夫人。” 朱九捉了枝子底部,冲石岩一笑,“谢谢石岩。” 石岩摸着头笑。 朱九进殿,阿水跟进去,石岩立在外面看。 蓝鱼儿团绣两个从外面飞回来,肚子鼓鼓的。 它们先和石岩玩了会儿,然后就飞到朱九的窗台去,看见她和阿水正在卷信。 只听见她对阿水吩咐了几句后,阿水握着信走了出去。 然后它们才出声唤她,“陛下。” 朱九看过来,冲它们笑,“觅食回来了?” “嗯。”两个小家伙齐齐点头。 朱九冲它们招手,它们便乖乖地飞了进来,停在她面前的书案上。 “这宫湖里的鱼是不是都要被你们吃尽了?”朱九将它们的滚圆肚子一一摸过。 “陛下,蓝鱼儿今日吃鱼还在抱怨呢,说想吃别的。比如说兔子老鼠之类。”团绣道。 朱九笑问,“想出去了?” 蓝鱼儿低头,“没有。” 但那样子很明显是想。 朱九叹气,“之前我们都不赞同王上对南枝庄儿管束严,如今我对你们又何尝不是呢?不过都是关心则乱罢了。我们总以为你们脱离了我们视线就会遇到危险,但你们的天空不该只局限于此。蓝鱼儿和团绣如今都长大了。”朱九低眸,两只手摸着它们脑袋,两个小家伙都歪着头在她手心蹭,“你们两个今后若想出宫进山林,尽管去吧,我不再拦你们。” 两只皆愣住。 “不信?”朱九笑问。 “陛下之言小雀自然相信。”只是不敢相信。 “但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知道么?” “是,陛下。” “你们知道南枝已追随她的哥哥们一起南下去征伐了。无论是哪一个人,还是你们中的哪一个,都不该被束缚住。”朱九望向窗外,溶溶的花香飘进来。 “夫人。”是乐锦。 两只小雀立即挪到旁边。 “红缨回来了。” “在何处?” “候在外面。” “快让她进来。” 乐锦于是转身冲外招手,很快一道红影进来。 “夫人。”她行礼。 “红缨,可见过影九了?” “见过了。” “他伤势如何?” “夫人无须担心,他就是腿抽筋而已,现下已缓得差不多了,不过是走路还有些瘸。他想来见夫人,被属下制止了。他本不严重,属下怕他一来,反倒惹夫人担心。” “当真无碍了?” “是。” “他如今要跑的路程比之先前远上许多,以至于路上的辛苦增倍。你与他说,不要急,反正我与王如今也是许久不通信,不在乎这几日的差别。” “是。” 朱九想了想,笑道,“你再告诉他,若下回再见他因赶路受伤,我可就不许他再送信了。” 红缨乐锦皆一愣,然后都笑。 红缨道,“是,属下这就让人去转告他。” 红缨拱手告退。 乐锦与朱九相视一笑。 魏王的信又是许久不来。 朱九继续重复着每日的生活。 直到又过了十来日,众人眼见着实在不行了,才求得傅庄做主让人安排她婶婶的出宫事宜。 朱九听到傅庄的话,一时还愣住,“出宫?” “是,婶婶。婶婶这些日子越来越不开心,庄儿知您一是因为担心叔叔姑姑他们,二则是因为久闭宫中,心情不畅。” 朱九一愣,放下手里的书,冲他招手,他便走过去,在她边上坐下,“你叔叔姑姑们在外征战,我凡事都不用做,每日只是吃睡,你哪里看出我不开心?” “庄儿就是知道。” 朱九笑,“如今你能做主了?” “能。叔叔姑姑都不在,照顾婶婶之责就在庄儿身上。庄儿要让婶婶开心。” “那庄儿可知,几个月前,有一个贼人还没被捉住,他隐藏在暗处。我若出事,不是给你前线的叔叔姑姑们添乱?” “婶婶也说贼人只一个,我们多带几个影,任他是妖精,也近不了婶婶身。”傅庄如今已八岁了,说话的神情动作越来越像他二叔。 她因在他身上看见了傅南容的影子,一时呆住。 “婶婶?”傅庄见她走神,便唤,“婶婶在想什么?” “庄儿,婶婶想你二叔了。”她如实道。 傅庄一怔。 她的手抚在他头顶,“我怕给他添乱,庄儿。他在外面打战,很辛苦,我不想盛京因我而出任何问题。” 傅庄的心头一酸,“婶婶,没有添乱一说。若二叔知道,定也同意您出去。二叔绝不愿拘着婶婶。”他转过身,叫乐锦。 朱九不知他要作甚,谁知他就是下命令,“乐锦,吩咐下去。让红缨多挑几个影,皆换成平民衣裳,不要显眼,收拾收拾,马上随我和婶婶出宫。” 乐锦一愣,朱九亦愣愣地看着他。 “夫人……”乐锦出声询问。 朱九的眼神还落在发号施令的小家伙身上,“乐锦,听庄儿的,去准备吧。” 乐锦只好走出。 傅庄这才笑着转头看她。 第295章 天下何日能不起战事? 乐锦进来给朱九梳头换装时问她,“夫人为何同意了?” 朱九无奈一笑,“乐锦,你知道庄儿如今越发像王了么?” 乐锦看向她,只见她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我就像看见小时的王在下命令,他强迫我出门。我是不得不从罢了。” 乐锦闻言,不知为何,心头反倒一酸,“夫人是太想念王上了。” 朱九低头,扭着手上的发带,手指摸着上面蓝鱼儿的小脑袋,“我真的好想他,乐锦。” 乐锦心头更酸。 “四月又要尽了。”只听她道,“今年我一眼都还没有见到他。若可以,我也想学南枝。但,”她苦笑,“我若去了,只怕会给他添乱。” 乐锦松开手中她的发,从她身后蹲到她身前去,“夫人,从没有添乱一说。若夫人能去,王上定高兴。只是夫人自己在此担心,都是无谓的。” 朱九一愣,“乐锦,你竟支持我去?” 乐锦停顿,然后道,“奴婢知道,夫人的心早就飞到中山城外了。那里或许凶险,但有王上在,夫人定无虞。奴婢只是担心夫人受不住军营的艰苦。” “受得住,乐锦。我以前也去过不是么?” 乐锦眼中含泪,“是啊,夫人以前就去过啊。” 乐锦又回到她身后为她束发,她知道,她的夫人,或许不久也要离京了。 但她只会支持并为她祝愿。 傅庄强硬地带着自己婶婶出宫了。 说着不出来的某人,一出宫,特别是一见到盛京的大街小巷,立马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我们下去走,庄儿。”瞧,连车也不想坐了。 她牵着他的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要买这样,买那样,但临到要掏钱时又立马收住。 “你二叔如今正是用钱时候,我们别乱花钱。”她低头冲他嘀咕。 他们又转到了西市大街,朱九再度找到了那个糖人摊。 “哟,是公子你啊。”那摊主竟还记得朱九。 “你还记得我?”朱九表示惊喜。 “公子特别,所以记住了。公子今日又要捏个何等样糖人?” 朱九摇手,“今日不捏了。” 摊主看见傅庄,道,“今日带了个小公子,小公子不想要糖人么?” 傅庄摇头,“不要。” 朱九笑道,“我们就转转,看看,不买。” 她牵着傅庄离开,留那摊主在原地一脸疑惑。 红缨道,“夫人若想要,就再捏个。” 朱九摇头,“那糖吃着还不如李厨熬的饴饧,当初只是图新鲜罢了。”她指着前方道,“今日我们再往里走走如何?” 傅庄,“好。” 红缨点头。 几个影跟在后面几步远。 走过大街,他们转入小巷,依旧是烟火气浓,人来人往。 “这里有间茶肆,进去坐会儿如何?”朱九低头问傅庄。傅庄点头应声,“好。” 于是一行人分两拨入内,坐了两张桌子,各自点了一壶茶,两盘小食。 傅庄吃下一口茶后,小眉不禁一皱。 朱九笑问,“可是吃不惯?” 傅庄点头,然后再吃下一口,道,“我习惯了,婶婶。” 朱九笑,“宫里的茶自然而然是最好的,但我们也要习惯饮民间的茶。” “庄儿知道了。”傅庄再吃下一口。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刚开始因为外面的人声而忽略了肆内的声音,但这时旁边的两桌人,他们谈话的声音逐渐增大,便传了过来。 “王贵王顺家皆挂了白?”一人惊问。 “是。”一人只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他的沉痛,“之前相君还亲自登门吊唁过。” “我竟不知。” “相君是微服而来,不曾惊动大家,连令君都不知。” “我去过王顺家,只余一个老母,眼睛还瞎了。好在令君给了抚恤。” “定城二度被围,究竟有多艰险?” “我只需告诉你,城内本来有三千兵,王君救城后,入城一看,城内曾无一人,皆在城上,执尖披锐者有妇孺老人,加上残余兵士,不足三百人。而我们的常山公身子受重创,站立不住,只能将自己绑在旗杆子上,燕人利箭射来,他不能躲,身上生生受了三箭。” 肆中一时鸦雀无声。 朱九怔住,傅庄是第一次听见定城事,比她更受震动。 “才一月余,燕人攻定城竟这般凶狠!”一人恼怒。 “他们是为雪耻而来,自然不遗余力。他们甚至押我魏民至定城下,威胁常山公开城投降,否则以常山公一身本事,如何会受重创?” 傅庄已攥拳,咬着牙。 “细节或许还要等随军记室回来我们才知。” “按时间算,王军现下应已围了中山。” “不出意外是这样。” “好!”一人拍桌,“让他燕人也尝尝被围的滋味!” 过了会儿,一人语气中又带了悲痛,“可惜了王顺王贵!多好的儿郎啊!燕人使计,他们是为救常山公而死啊。” 众人皆悲痛。 朱九的胸脯起伏剧烈,眼眶已红。 傅庄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看向红缨,“红缨。” 红缨亦因众人话而眼中冒着杀气,此时回头看她,瞬间就收了戾气,“夫人。” “我们去这二王家里看看。” 傅庄看向他婶婶。 红缨会意,起身去问地址。 “婶婶,我不知道五叔竟……”傅庄满眼是痛。 朱九只能拥住他,说不出话。 红缨问好地址,他们起身向外。肆内众人还在继续为牺牲的二王悲痛,因燕人的入侵而愤慨,还有为尚征战在外的魏王与王军祝愿。 一路行来,朱九与傅庄都没有说话。 他们在一家门前停下,门内时有人出入,皆是抹着泪出来。 门上悬着丧幡。 他们走进去,里面有一个灵堂,有人在拜,地上跪着一个穿着丧服面无表情的妇人。 “夫人,此为王贵的妻子,姓鲍。”想来红缨已基本问清了情况。 朱九牵着傅庄先随众人一起在棺木前为王贵默哀。 默完哀,大家又一一走到那妇人面前安慰她,轮到朱九与傅庄时,朱九近看了那妇人。很年轻,只是脸色苍白。 “鲍娘子。”朱九出声。 她没甚反应。 朱九也不再叫,知她此时根本无甚精力应付众人。 她欲牵着傅庄离开,傅庄却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冲鲍娘子深深行了一礼。 全程没有反应的鲍娘子因之而眼神微动,看向他,看向这个半大的孩子。 傅庄深深鞠躬之后,捉回他婶婶的手,然后与她一起走出那灵堂。 他们从王贵家出来,又走去王顺家。入目是一样的场景,无言的人来人往。只是堂中没有主人家,有人说王顺的母亲已在床上躺着。 他们在王顺灵前拜过后,问了一位主持丧事的老者王母身子如何,那老者说,“下不来床,一下床就头晕。不过在床上躺着也是不断地哭。”说完他也开始抹泪。 听完,朱九心头更加难受。 她牵着傅庄立在王家檐下,抬头望天,心头郁气久久不散。 “夫人。”红缨见她神情,有些担心她。 回过神的傅庄亦抬头看她,“婶婶。” 朱九低头看他时,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泪花,“庄儿,何时世间才能无战?” 傅庄定定地望着她,“只有我们自己足够强大,婶婶。” 朱九一愣。 从王顺家出来,他们走出小巷,马车等在巷口,他们坐上去,红缨问她想不想去别处,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情境中,一时没有主意,倒是傅庄道,“再逛逛吧,红统领。婶婶难得出来一趟。” 红缨微躬身,“小公爷想去何处?” 傅庄想了想,道,“去南郊看看如何,婶婶?” 是大军走过的南郊,是京中从军儿郎皆走过的南郊。 朱九于是点头,“好。” 马车便驶出西市,向南去。 他们在城外下车,然后一直向南望,远处只有明媚的阳光,和一望无际的青青田野。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知道,他们的家人在那里。 朱九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对于傅南容的能力太过于相信了。她甚至没有想到人间战争,伤亡是常事。 因而,此时望着南方,她心头的担忧是从未有过的剧烈。 第296章 红缨,我想他了 乐锦莲蓬他们本以为出宫一趟后,朱九会看起来高兴些。 但她回来时,脸上的神情看着却似更凝重了。 他们拽着红缨问情况,红缨说及在茶肆所闻和去二王家吊唁事,“上回王上只在信中轻轻一提定城战事,夫人便哭成那样,今日可是听到了许多不知的细节,甚至可能比王上在信中所提更残酷。” 众人愀然,然后纷纷看向殿内。 散过发,换了一身轻便宽松衣裙的朱九已静静坐到书案边去了。 “夫人最近晚上觉都睡不好,以前从没有持续这么久过。”乐锦道。 “请阴大夫开点安神茶,给夫人吃下。” “安神香呢?” “这些已好久不用了,没想到还要再拿出。”阿水一脸愁容。 众人散去。 吃过安神茶的朱九,神却依旧不安。她甚至不安地做起了噩梦。 这是很少见的。自进入杨弗这具身体,她很少做噩梦。以前就算做了,也很轻微,最多是梦见傅南容被他母亲打,她为他出气,而他反过来骂她这类。 这算是她来人间后,做过最可怕的噩梦。 就连他从去年开始在外征战,她在家虽然也有担忧时,但都不曾梦见过他在战场上受伤的场景。 但今夜,她却做了这样的噩梦。 在梦里,她看见他胸前满是血。她使劲唤他,他却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惊醒过来后,眼前昏昏,望着帐顶久不能回神,脑中还浮现着他染血的画面。 越想她就越害怕,然后便坐起来,四下看,只一盏烛火闪烁在眼前。她顾不得许多,翻身下床,光脚踩着殿中地毯,跑向外面。 乐锦睡在外面的小床上,本已因为动静醒来,只是还未起身,这下被朱九披散头发,光脚跑出的样子吓到。 她亦来不及穿鞋,迎着她,“夫人!” 朱九眼里的慌乱还没有消失,她被乐锦抱着,但她眼睛却看着门的方向。 “乐锦,你让我出去。”她嘴里只道。 “夫人可是睡不着?奴婢陪你说话。” 她却只想挣脱她向外。 “夫人。” 朱九只是摇头,乐锦只好松了力,陪着她走到门口。 好在如今已不冷,她即使穿着寝衣出门,乐锦也不担心。 门开后,有一股夜风袭来,但不冷。 朱九立即就跨出步子,脚因而踩在了槛外的石面上。 乐锦一直扶着她,不知道她为何要在深夜里走出殿门,还光着脚踩进庭院,在庭中转圈,似在找人。 红缨早飞了下来,乐锦也说不清。 她只好用力将朱九控制住。 “夫人。”红缨唤。 朱九动弹不了后,眼泪就下来了。 “夫人。” 她对着红缨哭了出来,这对红缨来说不啻是最大的刑罚。 她手上的力立即就松了,“夫人,可是被白日所闻吓到了?”她如是问。 乐锦一愣,或许真是因为此。 朱九却摇头。 “夫人可是睡不着?属下带您上去赏月,如何?”红缨诱哄。 朱九眼睫颤颤,抬头看屋脊,和屋脊之上的月。 她愣愣地点头,“好,看月。” 乐锦这回没有阻拦,而是立马跑回殿拿出朱九的鞋,给她穿上后,红缨护着她,爬上屋脊。 乐锦在下面抬头望着,莲蓬阿水已被惊起,跟着她抬头看,“乐姐姐,夫人又睡不着了?” 乐锦摇头,“比睡不着更严重。” 二人惊。 红缨亦步亦趋扶着朱九到了屋脊,然后坐下。 朱九此次上来根本不像上回那般活泼,反倒是红缨绞尽脑汁与她说话,但她都只是痴痴望着那月,回应不多。 红缨不知道她是在想魏王。 她指望透过那月,能与远在燕国的良人心意相通。 乐锦她们守在下面,红缨守在上面。 朱九背靠着屋脊,发丝被夜里的暖风吹拂,她眼角的泪已被吹干,眼睛却还一直盯着天上的月。 “夫人,打战就是如此。”红缨还在试着安抚她,“那两位王姓勇士是为国捐躯,大魏会永远记着他们,他们死得其所。其实这样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欺负了,还没有还手之力。如今已不一样了,夫人,我们已能将燕国按在地上打,今后,放眼列国,再也没有谁能欺负我们了。这些都是王顺王贵他们所愿意看到的。只要我们努力,把他们所拼下的成果巩固住,就不负他们的牺牲。夫人,王上以前就说了,我们要不怕牺牲,不怕流血,如此,大魏方能崛起。这话是王上说的,夫人可听过……” 朱九已回头看她,她一时愣住,刚刚说了一大通,此时顿住。 朱九看她的眼神让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张地改口,“属下或许记错了,王上不曾说过这话,是属下错……” 朱九突然抱住她。 她愣住,但很快就回拥她。 “红缨。”她的低唤响在耳侧。 “属下在。” “我好担心他。”她说出口了。 红缨一震。 她原来是担心王。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不好的梦。”她把脸埋进她衣服里,“我好想马上,立即,瞬间就见到他。见到他安然无恙。” 所以才跑出门,在院中那般盘桓,不知所措? “王上是谁啊,是战无不胜的神人,夫人无须担心。”她的手在朱九后背轻抚。 朱九把脸又蹭了蹭,“可是他也是人啊。” 是啊,王君也是凡人。 “夫人是因为白日里听了那些话,夜里才做的梦。其实真实情况是王上很平安。” “真的?” “属下从不骗夫人。” 朱九从她怀里起身,“从不骗我?”她歪头看她。 红缨立即坐直身子,“从不。” “如果影卫有任何前线消息,你都会一五一十告知我?” “一五一十告知夫人。” “不骗我?” “绝不骗夫人。” 朱九的心情这才好转。 她和红缨从屋脊下来,乐锦莲蓬阿水立即就上前来围住她。 她们看见她神情变得平静多了,乐锦看向红缨,红缨冲她点头,她这才宽心,“夫人。” 朱九看向她们,“我没事,大家怎都起来了?” “……奴婢们也睡不着。”莲蓬只好道。 朱九冲她们摆手,“快去睡,又违规,小心我罚你们。” 她们一起送她回殿,“看着夫人睡了我们就离开。” 朱九走回去,坐在床上,撑着手看立在面前的四名女子,然后低头道,“阿水,你鞋是不是穿反了?” 众人皆低首,阿水也才发现,然后不好意思道,“奴婢刚刚穿得急。” 朱九道,“你们也知道王上一不在,我就容易睡不着,不用管我。” “哪能不管。”莲蓬嘀咕,“我们知道夫人是担心王上,奴婢们也担心,就陪夫人一起好了。”乐锦红缨一人扯她一只手,示意她闭嘴。 朱九笑道,“莲蓬,无需担心。红缨说有消息都会告诉我。如今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么?”反过来是朱九安慰她们。 “夫人说得是。” 朱九抬脚上床,“好了,你们去睡吧,不用陪我了。我感觉困了。” 她躺下后,立马就闭了眼。 几人于是走出。 第297章 这顿饭原来是有意为之 t 第298章 看似很寻常的一天 朱九此次从宫外回来,脸上带着笑。 不止她在笑,红缨阴美皆在笑。 傅庄高兴道,“嫂嫂见过樊家人了?” “嗯。” “吃过樊娘子的饭了?” “嗯。” 傅庄脸上的笑容因而绽开。 朱九笑问,“你笑甚?” “婶婶高兴,庄儿就高兴。” 朱九揉着他脑袋,“今日可惜没带你,我也没料到阿玉会强留我吃饭。” “庄儿要上课嘛。” “累不累?” “不累。”小家伙摇头。 “还想吃桃么?许你再吃半个。” 傅庄笑道,“是婶婶还想吃,所以以庄儿为借口吧。” 朱九一愣,这小家伙真是聪明得过分。她揉他脸蛋,“被你看穿了!” 小家伙闭着眼任他婶婶“蹂躏”。 “吃不吃?” “吃,陪婶婶吃。” 朱九一笑,然后看向乐锦。 乐锦无奈道,“夫人之前是吃得太少,今日却有些太多了哦。” “就再半个,乐锦。拜托。”朱九抱拳,做出求的姿势。 莲蓬先连连后退,表示受不住,“奴婢去取。” 乐锦亦屈身,“由着夫人就是,夫人何须如此。” 朱九抱着傅庄笑问道,“乐锦,蓝鱼儿和团绣呢?还没回来?” “夫人终于想起它们两个了。如今它们两个每日不是抓野兔,就是野鼠,还有长蛇的。抓回来就突然丢在后厨院子里,吓人一跳。阴大夫说它们的意思是想让李厨给它们做熟,然后送给我们吃。” 朱九笑,“阴大夫可有和它们说我们不吃,谢谢?” “说了。但它们以为我们是不喜欢吃这些,昨日便抓了一只蟾蜍和守宫回来,当场吓得正去后厨的阿水一大跳。” 傅庄笑道,“这俩真是热情。它们在外面不知都飞去了哪些地方,定极快乐。”语气里充满羡慕。 是啊,鸟雀对于凡人来说,有凡人不可企及的自由。 正被说着的两个小家伙终于回来了。 今日在后厨它们丢下一只乌鸦和一条大鱼。 李厨系着围裙走出,蹲在地上看那只还在动弹的乌鸦以及那只已不能动弹的鱼道,“总算有能吃的了。” 只见他抱走了鱼,留下了乌鸦。 阿水走过来,看见那乌鸦翅膀上血迹斑斑,嘴还微张着。 两只小家伙停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 朱九他们听人说它们刚回来,便寻了过来,然后就听见了蓝鱼儿和团绣的话。 朱九听出它们是带回了一只受伤的乌鸦。 她的身影出现在后厨院子时,蓝鱼儿团绣立即就飞下来行礼问候。朱九走到乌鸦那儿,阿水起身行礼道,“夫人,这乌鸦还活着。” 朱九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翅膀,然后道,“它的翅膀断了。” “不是小雀所为。我们遇到它时,它就已经摔在地上了。”蓝鱼儿立即解释。 朱九道,“看它被断的黑羽如此齐整,就知肯定不是你们所为。或许是人为给它斩断的。” 她将它从地上托起,“既然还活着,就救它一命吧。” 乌鸦全程只是望着她。 鸟雀之伤朱九自己就会治疗,且手法娴熟。她对鸟雀的身体构造熟悉异常,自然也知如何才能治好它。 所以这乌鸦便留在了她的寝殿。 在那只乌鸦住进花想殿之时,一个消息随之传来盛京。传消息之人只扣开了相府门,然后相府就彻夜通明了。 第二日的盛京城照旧。 魏王宫亦照旧。 朱九如往常一般起床,不过今日多了一项事,就是看那小鸦如何。 它尚沉睡。 “过了一夜,奴婢还以为它撑不过去。”乐锦道。 朱九道,“从它昨晚看我的眼神我就知它想活。” 梳洗完毕的朱九向外走,莲蓬阿水正送进来膳食。 朱九一边坐下,一边问傅庄。 “小公爷应该快过来了。”莲蓬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 “婶婶。”傅庄果真来了。 “庄儿今日起晚了?”朱九笑问。 傅庄揉着自己肚腹道,“昨日不该与婶婶吃那半个桃,昨夜这里不太舒服。” 朱九一愣,然后拥住他,“不舒服?这里?” “婶婶别担心,现在已好了。” 朱九道,“是不是因为吃多的缘故?” 他点头,“胡媪说桃吃多了就会如此。” 朱九道,“看来真不能让你多吃。你毕竟还小。是婶婶不好。” 小家伙又摇头,“婶婶也是知道庄儿喜欢吃桃才给庄儿吃的。” 朱九揉他脑袋,然后道,“吃饭吧。” “好。” 两人于是开始用膳。 吃过饭,傅庄准备去上课。 朱九照例陪他在门口迎着皇甫靖。 皇甫靖冲她躬身行礼,“参见夫人。” “先生有礼。” 这就是很寻常的一天。 送傅庄和皇甫靖进了东堂去上课,朱九便回到寝殿,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 她直看到日头升高,起身走动一会儿,顺便去看那小鸦,小鸦还在昏睡。 她走出门,到了院中看青梅树吐的籽,然后转身,却没看见屋顶的人。 她后退几步,依旧没看见,心头便起了纳闷。 红缨如果出去,一般都会禀过她。 “夫人。”乐锦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盘茶。 朱九问道,“乐锦,红缨去何处了?” 乐锦抬头一看,然后也讶异道,“奴婢竟不知她何处去了。” 朱九看了看那茶,道,“先送去东堂吧。” “是。”乐锦于是走开。 朱九在院中再走了会儿便回去屋中继续看书。 中午她照旧请皇甫靖过来与她和傅庄一同用膳,照例是说了些时局,然后就是傅庄的学业情况。 在此期间,她瞥见红缨的身影出现在外。 第299章 家书抵万金 吃罢饭,待皇甫靖傅庄离开,朱九这才召来红缨。 “红缨,你上午可是回了卫所?” 红缨拱手,“是。” “为了何事?” 她闻言一顿,但很快就开口,朱九未必会注意到,“回夫人 ,从南边回来了几个影。” 朱九惊喜地从椅子上起身,快步到了她跟前,“是哪些影?可是从王身边回来的?” 红缨没机会说话。 “他们为何回来,可是有任务?为何不让他们进宫来,我想问些情况。”朱九已在屋中激动地走来走去。 乐锦见了亦高兴,“是啊,红缨,为何不带他们一起进来?” “他们长途疾驰而来,与上回影九一般,还不宜见夫人。” 朱九却道,“那我去见他们。”说着她转身看乐锦。 乐锦点头,“好,奴婢服侍夫人更衣。” 朱九立马就捉着她手臂,两人向内走,“乐锦,这次你也跟我去么?” “奴婢……” “去,无事。我知你也担心呢,跟着我一起去,回来就多一人帮我转述。他们若问我,我一张嘴如何说得过来?你也知,指望红缨是不行的。” “好。”乐锦应。 “乐锦,之前相君给的消息是王破了中山外城,如今不知已到哪一步了。” “已破了中山城也不一定。” “你猜王是瘦了还是胖了。” 乐锦想了想道,“定是瘦了。” “我猜也是。” “夫人也瘦了许多,看这衣带。”乐锦轻扯了扯她的衣带。朱九低头看,笑道,“等战事消弭,你看我不吃出这一大截来。到时你可别又说我胖了。” “奴婢可记住了啊,夫人说好的。” 然后朱九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红缨还是刚进门那姿势立在那儿,莲蓬进来,看她,“红缨,站这儿作何?夫人在里面?” 红缨没应她,她还在疑惑,然后就见朱九已换了衣裳出来,脸上的笑是她这么久以来在朱九脸上所见的最灿烂明媚的笑。 她因而跟着笑,问道,“夫人要出去?” “莲蓬,红缨说从王上那儿回来了几个影,我要出去看看他们。”朱九眼看着已等不及出门。 原来如此,“好,”她笑,“没想到影九没回来,倒回来了好几个影。夫人快出去吧。” 她与乐锦拥着朱九出门,红缨只微侧身,唤了一声“夫人”。 三人步子顿在门槛外,回身。 红缨道,“他们不是从王上处回来。” 三人皆愣。 “他们是从定城,娄烦,善无三地回来。” 原来不是从燕国回来的。 朱九脸上的笑慢慢褪下,莲蓬连忙道,“就算不是从王上处回来他们也离燕国近,说不定总知道些什么。” “是啊。”乐锦跟道。 朱九道,“那我们还是去问问?”虽然已不如刚刚高兴,但还是有期盼的。 “嗯!”两个丫头重重点头,然后继续拥着她向前。 红缨跟出来,想再唤住她们,她们却已走得很快,几乎到了院门。 其实她本可以唤住她们,但她再唤不出口。是不想看见那人脸上的笑被她所言再消掉几分么? 可此时不说,等她去了卫所,依旧会失望的。 但若不让她去,她只怕会一直念着。 最后她只好陪她又出了一次宫。 她骑马在外,车内三人的说笑声时不时传来。 是,莲蓬也跟着来了。 卫所很快就到,她们兴高采烈地把朱九从车上扶下。 “参见夫人。”门口的一个影上来问礼。 朱九来了多次,自然早认得他,立即就唤出他的号,“影十八,是不是从南边回来了几个影?” 影十八一愣,然后下意识先看向自己二姐,红缨面无表情。 他只好点头,“是。” “让他们快出来,夫人要看他们。”莲蓬直道。 说完她们就一起进去,影十八侧开身子,略回头看了看红缨,然后也跟了进去。 “他们若不适,我可以去他们院里看他们。”朱九道。 影十八拱手,“他们可以出来见夫人。夫人请在忠武堂稍坐,属下去叫他们。” “好。” 三人于是进了忠武堂,红缨慢吞吞地还在堂外。她望着堂内那人,手攥紧。 很快从那头就来了四个影,其中一个是十八。 他们远远地望见自己二姐,他们二姐定定地看着他们,影十八则冲她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夫人,廿七,三五,四一来了。”三个影。 朱九笑容满面地冲在堂檐恭敬行礼的三人招手,“快进来。原来是廿七,三十五,四十一回来了。第一次见面。” 三人近前来拱手,“参见夫人。” 朱九先看他们的腿,看不出不适,便道,“一路辛苦了。” 三人齐齐摇头。 “快坐。” 三人齐齐摇头。 朱九笑道,“无妨,你们是否今日才归京?” “是。”齐齐点头。 “那就坐下。” 三人看乐锦,然后看红缨。 红缨冲他们点头。 三人于是挨着椅子边缘坐了。 朱九又问,“你们从何地回来?” 廿七道,“属下从娄烦。” 三十五道,“属下从定城。” 四十一道,“属下从善无。” 皆是南城。 朱九道,“你们从南边一道归京,”她看了看红缨,然后道,“可是受你们二姐的召唤?” 廿七道,“回夫人,并非如此。是南境有人叛乱。属下们受三地使君请求,为他们回京禀报相君,寻求支援。” 朱九愣住。 乐锦莲蓬亦愣住。 她们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种消息。 “何人叛乱?”朱九问。 “主力为留守边境的贺余一部。” 贺余,贺氏族人,早已向魏王表明了忠心,脱离贺敏贺坤兄弟,谁知现在却又叛乱了。 “这三地使君皆是能干之人,应能支撑些时。”朱九道,“如今京中已无兵力可派,相君或许要从前线调兵方可。” “可前线还在围城,只怕亦无多余兵力可调。”莲蓬道。 朱九想了想,道,“王上会有办法的。”她看向廿七,“想来你们也有人去了燕国,是否?” 廿七点头,“是。” “无妨。”朱九又道,“中山久违不下,心志不坚者就容易动摇。但只要我们继续坚持,燕国就一定可平。这些小打小闹,不会妨碍大局。王上在决定伐燕之时,定也想到过这一层。所以任命的这三地郡守,皆是百战之身。” 红缨以为听到这消息依旧会哭的人,却在如此镇定自若地分析。 “夫人所言甚是。”廿七这才笑了,“夫人与相君所言一般无二。” 朱九笑道,“相君亦如是说?” “是。” “那就更可以放心了。我们只需静等王上的调度就是。” 说完这话的朱九看向乐锦莲蓬,没有注意到廿七他们三个脸上表情的一丝变化。也没有看到红缨表情的变化。 “夫人分析得真好!”莲蓬道。 “我不过是相信王罢了。”朱九笑。 “那夫人快问问他们三个可有王上的消息。” 对哦。 朱九于是又看向他们仨。 三人心头一紧。 “廿七,你们离燕国近,这些时日可听到一些前线的消息?” “夫人是想听王上的消息?” 朱九笑,“不拘谁的,只要是前线的就很好。” “属下临出娄烦前,听到了一个关于郡主的消息。” 朱九一愣,她这才想起南枝被她二哥留在定城了。 “南枝可还在定城?” “是。叛军先攻打的定城,所以消息亦传得最快。属下走时听说,郡主协助刘使君打退了两次叛军进攻。” 朱九一时热泪盈眶,南枝竟是以这种方式上了战场。 “可还有多的消息?三十五,你是从定城出来的,可还有南枝的消息。” 三十五拱手,“回夫人,郡主本一直在定城,后来应王上之召前往燕国,但她听闻有人叛乱,定城被围,走到半途立即勒马赶回,生生杀破重围入了城,与刘使君一道守城。” 朱九心头震动,众人亦如此。 “南枝……她果真与她的哥哥们一样。”朱九眼中泪花闪烁。 “夫人无需担心郡主,定城历经几度被围,不说城池早已固若金汤,城中军民亦已极善守城。叛军首攻即来碰我定城,刘使君言,可知叛军无人矣。” 朱九点头,“是。定城会无事。”她低头抹了泪,然后又问其他二城。 三影一愣,一直就听说这位夫人爱哭,今日亲见,这哭得也太惹人怜爱了。 “四十一,你说说善无的情况。”莲蓬道。 四十一堪堪回神,“哦? 是。” 她们在影卫所待到掌灯时分,基本将三影所知皆刨问遍了,甚至问到三影去这三地之前做了何事。 她们在回宫的马车上继续说个不停。 “只有三十五见过王上,夫人。”莲蓬道。 “是啊。” “他们也只知王上在定城时事,去燕国后的事还没有我们知道的多呢。” “还是不错的。”朱九易于满足。只因在这样的战乱时候,能得到他一丝一毫的音信都弥足珍贵。 “郡主不愧是郡主啊!”莲蓬叹道。 “他们姓傅的就没有一个是柔弱的。你们且看吧,等将来庄儿长大只怕亦如此。” 两人笑。 第300章 说过不会骗我的 红缨在车外骑着马,视线落在远处,看着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他们在天黑尽时回到花想殿,殿内已燃了烛火。朱九先看了看小鸦,它依旧躺着。 第二日,朱九起床,乐锦进来服侍她穿衣,“乐锦,我今日想去省府一趟。” 乐锦头没抬,只看得见她的笑,“奴婢就知道夫人会忍不住。” 朱九笑,“你同意了?” “奴婢陪夫人去就是。” 朱九笑。 然后很快就收拾完毕,吃罢早膳,莲蓬跑出去叫红缨下来。 红缨落在院中,全程安静,众人也不以为怪。 去省府不用出宫,所以朱九没有更衣。 因为时近六月,已有了暑气,乐锦怕朱九走那么远身上发热,便叫了步辇来,将她抬了去。 她在省府门前落辇,门司早有人飞奔去禀报章公度。 而她们才走上阶,跨过门槛,章公度就领着一群人疾步走了出来。 “参见夫人。” 朱九笑着让众人免礼,“希望没有打搅诸位。诸位尽去忙就是,我只与相君说几句话。” 众人应,“是。” 章公度于是带着朱九进了中堂坐下。 朱九坐下后,将继续去忙碌的众人一看,道,“大家好像比我上回来还要忙了。” 章公度应道,“是,毕竟打燕国不是小事。” 朱九点头,然后道,“相君,我昨日从影卫那里听闻南部发生了叛乱,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 章公度一愣,然后看向红缨。红缨依旧是面无表情,视线落在朱九身上。 他道,“夫人所闻情况如何?” “我只知叛军围了定娄善三城,南枝在定城。相君可有收到王上的指示?” 章公度摇头,“暂无。” “相君上一次收到王上消息是何时?” 一直面无表情的红缨闻言,眼神一动。 “就是上回某告知夫人,王上已攻下中山外城。” 朱九道,“想来中山还未攻下,否则这些人不会坐不住。看来中山还要围一些时了,因为王定会分一部分兵回来平乱,相君手头应已无兵可调。” “夫人明鉴,某如今只能按住南部剩余各郡勿乱。” “这消息不久应就会传遍盛京,到时城中或起一番慌乱,还要辛苦相君周旋。” “夫人言重,这皆是某分内之事。” “叛军攻城,或许还会派奸细入京来配合,相君每日出入宫门请一定保重。” 章公度惊讶于眼前之人的远虑。 “某谢夫人提醒。” “京中影卫如今汇集颇多,不如派几名去保护相君。”朱九看向红缨,看她意见。 章公度却道,“谢夫人美意。只是南部叛乱,京民定人心惶惶,此时正是官府示民以镇定之时。某若先严兵自卫,不利民心稳定。” 朱九叹道,“相君所言甚是,但请相君定为王上,为百姓保重。” “某遵命。” 朱九从省府出来,莲蓬道,“相君竟也无王上最新的消息。” “或许是由于南部叛乱,一时交通阻隔。”朱九道,“无妨,等南部平定,就会有消息传来。” 红缨抬眼看了看她上辇的背影。 等朱九坐上去后,乐锦故意放慢步子,与红缨平行,“红缨,我只觉你这两日奇怪得很。” 红缨不言。 乐锦又道,“你以前话虽然也不多,但这两日几乎是一句话也不多说。” 红缨还是不言。 “是因为南部事?” 不言。 “廿七他们回来不是说无大妨碍么?” 不言。 “乐锦。”朱九在辇上唤她。 “是,夫人。”她只好跑了几步到前面。 红缨便看着辇上的她歪着身子与乐锦说话,声音依旧是柔柔细细的。 朱九她们回到花想殿,阿水迎上来,“夫人可问到王上消息?” 朱九摇头,“暂时没有。” 阿水道,“没事,夫人,指不定明日就有消息了。” 朱九笑,“阿水说得对。” 她们入内,阿水道,“夫人,在夫人出去后不久,阴大夫给小鸦喂了食。小家伙吃进去了。” 朱九表示惊喜,“是么!”她快步走到那乌鸦处,只见小家伙抬起了小脑袋。乐锦莲蓬亦表示了惊讶,“这小家伙竟真活过来了。” 朱九弯下腰,笑着看它,用鸟音问,“你为何会受伤啊?可是碰到了猎人?” 小家伙还在发愣。 朱九在它面前伸出手,它等了等,然后才将小脑袋靠了上去。 乐锦莲蓬阿水见状皆笑。 它依偎在朱九手心,朱九大拇指轻抚它的绒羽,“今后要小心些,可知?凡人最喜欢猎鸟雀了。” 小家伙半睁眼睛,细微地叫了两声。乐锦他们自然听不懂。 朱九却明白。 “小鸦从燕国来。” 朱九的手顿住。 乐锦她们见状,皆好奇它说了什么。 朱九立即就问,“你可知中山城下战况如何?” 小鸦闭了闭眼,才道,“魏王明明已攻入了中山外城,却突然下令撤退到滹沱河西岸。魏军……”小家伙说了几句话就受不住,些微地喘。朱九于是看向乐锦,“乐锦,倒杯水来。” 阿水先跑开,“奴婢去倒。” 给小鸦喂过水后,小家伙缓了缓才继续道,“小鸦在离滹沱河不远的山林里,有一夜看见魏军大营里突然爆发喧哗,里面人马乱动,似是发生了叛乱。然后天还未亮……”又需要歇一歇,朱九的手却已开始颤抖。乐锦她们见她神情越来越不对,却不知小鸦究竟说了什么,心里只能干着急。 “天未亮,小鸦就见到一小队人马从魏军营逃出,身后追了一大队人马。小鸦当即意识到魏军或许真有了内乱。当日小鸦开始往北飞,飞到魏国境内时,正赶上魏国国境内亦发生了叛变,然后还听到那些叛人在一座城下冲城里的人高喊……” 喊什么呢?它又停顿了,黄色的小尖喙在止不住地颤抖。 朱九知道它身子还很弱,说了这许多话很累了,于是道,“你先休息,没说完的下回再说。” 小家伙于是慢慢闭起眼睛,它的确已没有精力了。 朱九将它轻轻放下,然后立在旁边再看了看它。 听到南部发生叛乱时,她不算很担心。 但依小鸦的意思,很明显是尚在燕国的魏军军内先发生叛乱,才勾引得国内这场叛乱。 若是如此,那她就无比地担心了。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举步向外。众人看着她神情,不敢出声,只跟着出来。 她跨步到门外,叫了一声,“红缨。” 一道红影立马落下。 她立定在阶下后,朱九只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渐渐察觉出不对劲,然后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松动。 “红缨,你答应过我不会骗我。”她开口。 红缨一听,就知完了,不知是谁泄露了秘密。 她当即跪地。 第301章 疼晕过去了 乐锦她们一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问题很严重,于是她们也纷纷走到阶下去跪着,“夫人。” 花想殿其余人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不敢过来。 “关于南部叛乱,或者是燕国事,你是不是让廿七他们对我有所隐瞒?” 红缨只直挺挺跪着,不答话。 莲蓬着急,拽她,“红缨,夫人问你话呢。” 朱九在阶上来回走了两步,“你现在还不与我说?瞒着我作何?我都已知道了。” 红缨望着她的眼神一动。 “你瞒着我能瞒到几时?不消多久就会传遍。你以为那些叛人不会四处散播消息?” 红缨垂眸。 乐锦她们干着急。 过了会儿,朱九稍微平息了心头情绪,道,“你起来,将事情一五一十与我说,我不怪你了。” 乐锦莲蓬便一人扶着红缨一只手想要把她拉起,谁知根本拉不动,而红缨也根本什么也不打算说。 朱九见状,走下阶,在她面前蹲下,然后坐在石阶上,与她对视。红缨立即就垂下眸子。 朱九软了语气道,“红缨,不论发生何事,都请告诉我。我知你是怕我承受不住,但我在你心里便是如此懦弱么?” 红缨立即抬眼,“属下绝无此意!”她终于开口。 朱九心叹,看来对红缨只能来软的,“那为何你不告诉我呢?还专门让他们隐去真相。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无端地猜测,猜测一切不好的情况。” “夫人放心,王上无事。”她立即道。 “所以真相是什么?你可否告诉我?” 红缨又不言了。 乐锦她们早听出大概,催促道,“红缨,都到这地步了,就算你不说,夫人难道还不能去问别人?” 红缨却还在犹豫,朱九只好起身弯腰伸手扶她。 她不敢多犟,自己就站起来了,然后被夫人牵了右手,带进殿中。 朱九吩咐乐锦把门关上,谁也不许进。 殿中只她们二人。 朱九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在她旁边落座,然后等着她开口。 但她久不开口,朱九只好道,“红缨,你可知我是从何得知?” 红缨抬眼看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内殿道,“是我救的那只小鸦。它从燕国飞来,或许与廿七他们同时抵达盛京。不过它运气不好,刚到盛京就被人射伤,所幸被蓝鱼儿衔了回来。刚刚它将它的所见告诉了我。” 原来如此,红缨心叹夫人的这本事原来还有这用处。 “小鸦说滹沱河岸的王军夜里发生了叛乱,然后就是定城三地被围。我猜测,若只是叛乱,王军定很快平息,当不至于牵动大魏境内,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 红缨再叹,夫人很聪明,她根本瞒不住了。 她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夫人,属下有罪。” “红缨,我不怪你。你现在告诉我实情好不好?”她捉住了她手臂,眼中急色不可忽视。 红缨啊,那晚的她你已见过了。只是因为一个噩梦便那般失魂,今日若再让她无端猜测,只会更糟。 或许告诉她实情,她反倒能冷静分析。 “夫人。” “嗯。”朱九紧紧盯着她。 “军里发生叛乱时,叛军直奔王上营帐。” 她的停顿,揪紧了朱九的心。 果是如此。 她其实已猜到了。 红缨能感受到手臂上那只手的颤抖。 她下意识扶住她。 “红缨,王上可有事?”她还是问出。 红缨道,“夫人,影廿七他们也尚未收到确切消息,确切消息还在路上。他们也只是从叛军的嘴里知道,”她停顿,“军里叛人因为熟悉情况,直奔王帐,冲王帐放了许多火箭。” 朱九的心开始坠疼。 “叛人大闹军营,从头到尾没见到王上出来主持大局,因此传言王上……” 朱九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杨弗这具躯体的承受力竟如此之弱,她靠着自己的念力强撑,“传言如何?”声音越发细弱。 “传言王上已崩。”此话出口,红缨自己立即就红了眼眶,何况是她。 只见她满目是不敢置信。 红缨眼睁睁看着她的眼泪落下,“夫人……”她双手更加用力地扶着她。 朱九还只是猜测他可能受了伤,却…… 她骤然垂首,受不住地弯腰,然后就歪下椅子,跌在地上。 “夫人。”红缨已慌乱。 朱九紧闭着眼,嘴微张,一只手紧按着自己心口。 “夫人!”红缨再叫了她,但她浑身抖得厉害,没能回应她。 红缨没法,只能冲外大声喊,“乐锦!” 很快就听见门被大力推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乐锦莲蓬她们跑到跟前,就看见朱九蜷在红缨怀里。红缨满目通红,语调慌乱,“快叫阴美!” 阿水进来只到半途,闻声立即又向外跑。 乐锦莲蓬弯腰帮忙扶朱九起来。 “夫人。”乐锦声音已颤。 她们三人齐力,才稍微托起朱九的身子就见她突然全身虚软,脑袋一歪,连身子也不再抖了,瞬间没了动静。 乐锦的脑里突然有东西炸开。 耳边尽是莲蓬红缨的叫声,“夫人!” 朱九的身子被翻过来,她们看见她已咬出血的唇,紧皱的眉眼,满面的泪水,还有苍白的脸色。 乐锦红着眼看向红缨,“你说了些什么?” 红缨无助。 “先抱夫人到床上去。”莲蓬急道,“红缨!” 红缨于是单膝跪地,激起力气后,搂住朱九起身,将她横抱在怀,直直朝内殿走去。 阿水从门外跑进来,身后跟着阴美。 “阿水,热水。”莲蓬拉住阿水吩咐,阿水于是又跑了出去。 阴美疾步入了内殿,朱九已躺在床上,乐锦正弯腰轻轻掰开她紧咬的唇与齿。 “乐锦。”阴美唤了一声。 乐锦立即让开位置,双目比之刚刚更加通红,“阴大夫,夫人昏过去了。” 阴美看见朱九脸色如此,心头亦是一惊,立即坐下,开始翻开她的眼睛,然后把脉。 “红缨,你对夫人说了什么?”阴美亦如是问。 红缨道,“关于王上的传闻。” “只是传闻?” 红缨不言。 “阴大夫,夫人怎么样了?”乐锦问。 “情绪波动太大,甚至震动了心脉。”阴美叹气,“虽不知具体是何传闻,但若只是传闻,红缨,你不该告诉夫人。若最后传闻不真,岂不平白让夫人受这一遭苦?” 红缨垂眸,攥拳。 阴美取出银针,在朱九身上几个穴道开始下针。乐锦莲蓬帮忙解开朱九的衣裙,红缨则直直立在一侧,眼睛盯着床上一动不动之人。 刚刚她在她怀里痛晕过去了。 因为对王君的心痛。 她以前是知道她喜欢王君,但没想到会到这一步。 她该坚定地瞒着她的。 阴美所言不假,消息还不真切,她该等真切之后再说的。 可,在她面前,只要她问她,她似再如何坚定也做不到对她有所隐瞒。 扎完针的阴美竟出了汗,乐锦掏出巾帕给她擦拭。 阴美安慰众人,“大家放心,施过针后,夫人已无碍。主要是等夫人醒来,我们要好生相劝,劝夫人往好的一面想。” 莲蓬点头。 阿水道,“可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何传闻。” 众人于是又看向旁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红缨。 红缨的眼神还落在床上之人身上,红唇轻启,“有人临阵作乱,想要弑君。而在定城外的叛军扬言,王上已崩。” 众人皆惊。 “只是传闻是不是,红缨!”乐锦先问。 “红缨!你快说啊!”莲蓬催促。 “不会的,王上不会有事,定不会有事。”阿水一直摇头。 阴美则紧紧盯着红缨,心头也是不敢置信。 红缨终于道,“目前的确只是听闻,确切消息还未传来。” “定是叛军想要瓦解我们的军心才散播如此传闻,王上定还好好地在燕国指挥大军。”莲蓬道。 过了会儿,阿水道,“难怪夫人会受不住。我可怜的夫人,一定伤心透了。” 阿水又开始抹泪。 乐锦见了,道,“夫人醒来,谁也不许再哭。” 阿水立即止住泪。 第302章 她失去了听觉 “我们都要坚信王上无事,大魏无事。我们要陪着夫人等待最真实的消息传回。” “是。”众人应。 这个消息在朱九昏睡的时候已传遍了盛京城,然后盛京城里就果真起了不小的慌乱。 魏王宫亦传遍了。 然后西宫就开始乱起来。 一直卧床的太后竟能下床,拄着拐杖向外走,影五只好将宫门闭着,不让她出来,她便在门内大骂。但也仅限于此了,她如今已无分毫势力。 朱九在黄昏时醒来。 她醒来时,眼神怔怔望着帐顶,旁边守她的阿水抬头望见,欣喜出声,“夫人。” 朱九的眼神缓缓转过来,看向她。 “夫人醒了。”她双眸闪着亮光,就因为她的醒来。 “奴婢去叫乐姐姐,还有莲蓬姐姐和其他人。他们就在外面,皇甫大人和小公爷也在。” 阿水交代完便转身向外,朱九一直没有出声。 她耳边似一时听不见声音,所以做不出反应。 很快内殿就涌进了许多人。 乐锦和傅庄在最前面,跑过来后便于她床前排着,嘴不停地张合。 朱九这下终于确定,自己已听不见声音。 乐锦傅庄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是阴美近前来把脉。 把完脉亦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一碗药就端了来。 乐锦莲蓬把她扶起,阿水端着药碗喂她。 她望着被送到眼前的那碗药,然后抬眼看众人,众人又张了嘴说话,她却全听不见。 她看见红缨站在外围紧紧盯着她,与她的视线对上后,她下意识向前两步,但她身前已围满了人,于是她看见她最后只嘴唇蠕动了几下,唤了夫人。 她还看见入口处皇甫靖的身影,他见她望了过去,当即就躬身行礼。 阿水的药碗靠近她的唇,她无意识一般,张嘴饮下。 乐锦给她擦过嘴后,傅庄坐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嘴里说着话。阴美在旁边弯腰,也与她说话,而阴美说话时,众人都表示赞同地点头。 她想,或许他们是在劝她。 她其实本不想昏过去,是杨弗的这具身子承受力实在太弱。 在她醒不过来的过程中,她自己的魂灵其实已想通了事。 那些叛人所说之话自然当不得真,她不过是乍一听傅南容出事,难免心生一阵剧痛,就是这一瞬间的痛便把杨弗的身子给摧垮了。你看如今,甚至还失去了听觉。 她冲阴美眨了眨眼,然后开口,“我……”她听不见,也不知自己的声音发出没有。 但看众人神情,一副等着听她说话的意思,应该是发出了。 她便继续道,“我好像……听不见了……”声音忽高忽低,在常人听来本就不寻常,“阴大夫。” 阴美惊。 傅庄惊。 她身后靠着的乐锦莲蓬亦惊。 众人皆惊。 他们的声音她听不见,但她能看见他们的表情。 他们的脸皆被放大在她面前,或许是在唤她吧。 她茫然地看着众人。 乐锦似乎唤得最急,还逾矩地捉住了她的手臂,手上力挺大,看她口型就知她在不停地唤“夫人”。 朱九反倒抬手安抚她,“乐锦,或许只是暂时的。” 乐锦一愣,然后转身去求阴美。 阴美只好立即又掏出自己的针包。 朱九望着那长长的针露出,心中生怯,因而身子后缩。 乐锦安抚她,手一下一下在她后背轻抚。 她回头看她,见她眼里已闪了泪光,但还是冲她挤出了笑,嘴张合。 她回过头,连傅庄也来劝她,摸着她的手臂,嘴里说个不停。 阴美看着她,她只好点头。 于是银针先在她的手上施下,一股酸麻袭来。 再是她的耳。 她靠着乐锦,脸上手上都插满了针,不能动。 众人依旧围着她。 阴美还在扭针。 过了会儿,阴美冲她说话,她似能听见一些,但听不清。 众人见她还是没反应,于是又对阴美说了些什么。 阴美只好又下了两针。 朱九只觉头越来越晕,脑袋靠在乐锦肩颈,禁不住闭上眼。 阴美按手,示意众人放心。 再过了片刻,朱九感觉耳里似被人突然打开了阀门,声音都灌进来。 首先是外面蓝鱼儿的叫声。 她一睁眼,阴美的脸就在眼前,“夫人,可能听到?” 她能听见了。 阴美的额上又出了汗,她下意识想抬手给她擦拭,但手一动就感受到了酸楚。 针还在上面。 “夫人。”乐锦小小惊呼。 朱九露出笑,“我能听见了,阴大夫。” 阴美一喜。 “婶婶真能听见?”傅庄的声音传来。 朱九立即回应,“是,庄儿的声音也能听见。” “太好了!”莲蓬帮阿水擦了泪,“别哭了。” 阿水低下头去。 阴美于是开始取针,“夫人情绪波动太大,因而一时闭塞了听觉。今日已无事,但今后都应注意。毕竟夫人身子如今已不同寻常。” 此话,别人听来只以为是朱九身子太弱,太敏感。 而朱九却知,她的意思是,她这具身子不是自己的,比她想象的要虚弱许多。 “夫人现在感觉如何?”针已取完,朱九动了动手臂,乐锦问道。 朱九道,“感觉没事了。” “夫人先前吓坏小人们了。”莲蓬道。 “让大家担心,是我不好。” “婶婶。”傅庄又坐到床沿,托起她的手掌,低头看了看,那上面还留有因为施针带来的红印,“二叔不会有事的。他可是二叔啊,二叔怎会有事呢。” “是啊,夫人。红缨说廿七他们也只是听到叛军是扬言,那叛军自然是说不出好话的。我们不能堕他们的计。”莲蓬道。 “夫人,王上本身武艺不低,就算叛军熟门熟路偷袭,还有桑统领他们呢。”阴美亦道。 “而且婶婶,那涂权与涂志是兄弟,涂志犯错被二叔斩了,二叔难道不会防着涂权?所以他应不算猝不及防地叛乱,因为二叔定有防备。”傅庄头头是道地分析。 众人根本不给朱九说话的空间,她只好听他们说完。 最后,朱九道,“我亦想明白了。只是在那当下情绪不受自己控制罢了。你们放心,接下来我会耐心等消息。” 众人闻言,皆放下心。 而乐锦已哭出声来。 她示意莲蓬来扶朱九,而她自己则让到一边去抹泪。 “乐锦。”朱九扭着头唤她。 “奴婢无事,夫人。是奴婢无用。”乐锦道。 “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乐锦红着眼看向她,没说话,但朱九知道她的意思。 阴美走到乐锦身边,揽上她肩,温言细语,“夫人自己无事了,你却哭起来,不是又惹夫人哭?” “我不哭了。” 众人给朱九时间再休息,陆续走出。朱九却叫住红缨。 众人脚步皆顿住,看向红缨。 红缨直愣愣走向朱九,朱九示意她坐下。 乐锦还留在旁边。 朱九示意大家离去,大家只好继续走出。 “红缨,白日里我自己也不想如此,是这身子不受我控制。有没有吓到你?” 红缨微微点头,“夫人,属下甚至后悔告诉了您真相。” “是不是今后有什么消息你都不会告诉我了?” 红缨愣住。 乐锦看向她。 朱九直起身,捉住她的手,“红缨,我下回不会如此了,我会尽量撑住自己。你若再收到王上的消息,无论是何,都告诉我好不好?” 红缨只看着她,依旧不答。 “红缨。”朱九稍微用力握紧她。 “红缨,你快应夫人啊。”乐锦看朱九那般着急,禁不住开口。 “属下从命,夫人。”红缨刚说完这话,便看见眼前的脸上浮现笑。 虽然苍白,但是是她熟悉的笑。 她揪了好几日的心在这一刻才获得了一丝解放。 “乐锦,红缨应我了。”她开心地与乐锦分享。 乐锦与她同笑。 第303章 庄儿越发像他二叔了 入夜,乐锦服侍朱九吃下一碗粥糜,然后扶着她走到书案坐着。 “夫人身子还没恢复,不适宜看久了。”乐锦给她找来一本她想要的书。 朱九道,“我看几页就好。” “小公爷应快忙完了,夫人不如等公爷过来说话。” “我一边看一边等。” 乐锦没法,只好屈身退下,留朱九独自看一会儿书。 其实朱九根本看不进去书,但她若不找些事做,乐锦他们会看出她心里其实一直不平静,会担心她,而她也想找事转移一些注意力,虽然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以前喜欢的书此时一个字也入不了她的眼,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小鸦描述的那场魏军营叛乱的场景,还有无数火箭射向他营帐的画面。 虽然坚信他会没事,但,小鸦说没有看到他出来。 虽然知道无用,但她竟然还是这样做了。她闭目,心中唤着天帝,请求他保佑魏王。 原来这就是凡人的无可奈何。 以前只道是寻常,如今轮到自己切身体会,才知其中真味。 “陛下。”蓝鱼儿飞到了窗台,它的叫声将朱九从思绪里拉回。 朱九扭头看向它,然后示意它入内来。 小家伙于是停在了她的案前。 “这么晚还不睡?”朱九问。 “白日里见大家都红了眼,小雀也担心陛下。” “我已无事了,别担心。” “陛下若真担心魏王,小雀可以飞去燕国寻他。小雀如今一日能飞很远。” “会有消息传回的,就在路上。你独自飞去燕国,我不放心。” “陛下刚刚便是在担心魏王,小雀看得出。” 朱九笑,“瞒不过你?” “陛下,”小家伙向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抬起脑袋看她,“魏王那般厉害的人物,不会有事的。小雀能预料,他创建的这个国家,将来会一统列国。” 朱九闻言,笑,“他如今打燕国便让我担心不已了,将来还要打列国?” “陛下不相信魏王有这实力么?” 朱九笑,不言。 “陛下笑了。” 朱九再笑,“想让我笑?” “陛下,小雀再给您讲个笑话。” “是何笑话?” “陛下一定不知,团绣夜里会打呼。” 朱九一愣,然后噗嗤笑出声,“你小心团绣听见。” “她才听不见,她现在正呼呼大睡呢。” “蓝鱼儿,你在团绣背后说她坏话哦?” “小雀没有。” “你若嫌团绣睡觉有声,我就让阴大夫把她抱回去。” “那个!”蓝鱼儿立马出声,“也不用赶她走,陛下。”很着急。 朱九一愣,立马了然,“舍不得?” 别扭隼,“也不是舍不得,就是团绣她,陛下该知道的,她容易小气。若陛下让她回去睡,她一定东想西想,到时又好久不与小雀说话。” 朱九笑,“蓝鱼儿,你如今好似很黏团绣哦。” “是团绣很黏小雀才是。” 朱九笑,她突然很好奇这两只小家伙将来会如何。 “婶婶。”傅庄姿态挺拔地走了进来,一只手微背在身后,活像他二叔。 朱九抬眼一看,瞬间愣住。 蓝鱼儿让到一边,傅庄走近,然后在朱九旁边坐下。 朱九一直看着他,愣愣地,没说话。 傅庄立时就明白,他婶婶这是又把他认成自己二叔了。 乐锦跟进来,亦看明白,心头不禁一叹。 傅庄也不再说话,怕打断朱九的情绪。 朱九愣了一会儿后,自己恢复,然后回过神道,“庄儿来了。” 傅庄道,“婶婶晚膳用得多么?” 朱九点头,“多。” “药可吃了?” “吃了。” “心口可还疼?” “不疼。” “身子呢?” “没什么不适。” 小家伙点点头,表示放心了,然后看向蓝鱼儿道,“蓝鱼儿这么晚不睡,也在陪婶婶呢。” 蓝鱼儿立即点头。 傅庄一笑,“团绣在睡?” 蓝鱼儿又点头。 傅庄点头道,“它是觉多。” 这孩子才八岁,但却似乎越来越老成了。 朱九听他说话,看他表情,总能恍惚想到傅南容。 傅庄一回头,便看见他婶婶又那般看着自己。 他想,若他二叔在,见到他婶婶那般看着自己,只怕会把他丢出去。 “婶婶,今日先生夸了庄儿的字。庄儿写几个给婶婶瞧瞧如何?” 朱九点头,乐锦立即上前来铺纸磨墨。 蓝鱼儿则告退了。 傅庄开始写字,背挺得笔直。 朱九鼻头一酸,这分明就是傅南容的坐姿啊。 这小家伙,以前没发现,竟处处都像他二叔。 “婶婶。”傅庄写完回头看她,却见到她眼中闪着的泪花。 “婶婶。”语气温柔,他搁下笔。乐锦亦走到她身旁,“夫人。” 朱九抬头看乐锦,眼中含泪带笑,“乐锦,庄儿越发像他二叔了。” 乐锦的心头立马跟着一酸。 第304章 一起等最真实的消息回来 t 第305章 婶婶英明 很快他们到了省府。 众臣行礼时,有人在偷看她的脸色。 “如今京中不太平,诸公每日入宫定要保重。”朱九道。 “是。” “诸位对国家如今临此局面,有何看法?” “此乃必经之途。自古未有做大事不遇一番挫折的,只要我们坚持住,下臣相信,王上定会带领我们成功。” 说这话之人朱九很熟悉。 那日她在惠远门送行傅南容,大臣里头声音最大者就是他。 今日亦是他。 他叫全定南。 “全大人所言甚是。”朱九笑应,“诸位以为呢?” “臣等亦如是以为。”众人应。 “那就有劳诸位了。等王上归来,定不会忘记诸位功劳。” “夫人太见外,此乃臣等份内事。”全定南又道。 朱九笑看向他,“全大人是河西人?” 全定南一惊,“夫人竟知晓臣下?” 朱九没告诉他,她早把王上命人才编不久的那本群臣册翻了无数遍。 “我还知道全大人当初对刘氏拒不为臣,退隐山林,等王上复国时,才主动出山。” “夫人竟如此了解臣下。” 朱九笑,“王上在后宫时常与我说起各位。全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披肝沥胆。田大人一身理财的本事,放眼列国都难寻对手。吴大人则是善谋划,出奇招无数。还有随王上南下的胡大人,善决断,王上在朝中每遇反对,常是胡大人据理力争,协助王上。” 朱九将堂中众人皆夸了一遍,众臣只觉脸都要笑烂了。 他们各自去忙之后,朱九这才抽空吃下一盏茶。 章公度笑道,“看来夫人做了不少功课。” 朱九笑道,“看相君神情姿态,我想问的问题其实也无需问出口了。” 章公度道,“夫人与某应是一样的心情。如今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相信。” 朱九点头,“相君,若收到消息,可否第一时间让人告知于我?” “某遵命。” 朱九起身准备离开,走到一半停住步子,回头道,“相君这几日入宫带了几个护卫?” 章公度未言,全定南先插一嘴,“求夫人说说相君。他如今上朝甚至只带一个老管家随行。” 朱九愣住。 章公度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朱九道,“我知相君是想示民以未乱,但相君的安危也当保障。请相君同意让影卫暗中保护相君。” “同意吧,相君。”众人附和。 章公度道,“某谢夫人,谢各位同僚好意。某的宅邸离宫不远,沿途也都是大道,当无事。” 朱九心道这人与傅南容原来这么像。 都犟。 都这样了,还要坚持。 朱九只好不与他多说,只交代他好好保重,然后就走了。 她都上了辇,走出几步路了,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夫人留步”。 “是全大人,夫人。”乐锦道。 朱九让放辇,她刚站稳脚,全定南就跑了来,冲她行礼,“夫人刚刚为何不再劝劝相君?如今国家根本离不开他,他不容有闪失。” 原来他是为此事追来。 “难为全大人一心为国。相君为人,大人与他共事过年,应有体会。只是劝,根本无用。” “可如今京中的确藏有贼人。” “大人放心。”朱九道,“我会让红缨派出影卫保护相君,只是不让他知道。” 全定南这才明白朱九的意图,脸上再度出现笑,拱手,“夫人英明。” “全大人也当保重。” “夫人放心,臣弟身手不错,这些日子都是他接送臣。” “若需要,全大人可言明。如今各位大人可都不容有闪失。” “谢夫人。”躬身。 话别全定南,继续往回走。 傅庄终于忍不住,问道,“婶婶,二叔当真在后宫说了那么多大臣的优点?”朱九只看着他笑,不说话,他立时就懂了,然后也笑,“婶婶果真英明。” 乐锦跟着笑。 红缨还是走在前头,他们以为她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但其实她也在笑。 第306章 善无凉汤 这两日众人只觉似过了两年。 朱九尤甚。 都知道最终会有消息传来,但究竟哪日传来却都说不准,所以此为最抓人。 朱九心头本急,但为了不让众人更忧心,只能使劲藏住,表面显出淡定从容。也正因为此,王宫里的慌乱氛围这才有所消解,大家逐渐恢复了镇定。 她的忧心,只离她近,了解她之人看得明白,但他们知她用心,便什么也不说,只陪着她。 她救助的那只小鸦今日已能站立,也将那日未说完的话说完,与红缨所言一般无二。 朱九道,“你竟也能听懂人言。” “小鸦自小受人带领,自己也常在城池村庄周边停留,故而能听懂。” “为何从燕国飞到盛京?这中间可不近。” “如今南边越发炎热,小鸦已受不住了。” 朱九闻言,心头再度担心起前方的大军。 燕国比盛京还热? 难怪会发生叛乱。 “你那晚当真没看见魏王出来?” 小鸦想了想道,“小鸦正对那营帐正面,所以小鸦可以确定正面不见魏王出来。” 朱九心头升起惊喜,“意即营帐后你看不见?” “是。”小鸦点头。 朱九笑,“他定从帐后逃出了。” “当时魏王营帐前有几个身影反应很快,立即与叛军交战,但叛军远远就射了火箭,他们几人根本挡不住。那营帐眼看着就烧了起来,有不少人影钻了进去,叛军也跟着钻进去,然后不久营帐便倒塌了,在那之前挤出来几个人,身上都带火,有叛军有魏军。却没有魏王。” 朱九本有了一丝庆喜的心再度沉重起来,“之后呢?” “之后直到那伙叛军上马逃离,那倒塌的营帐里都不再有人出来,小雀眼见魏军乱了,也以为魏王死了,但燕人皇帝还在,或许即将反攻,因而自认为可以猜到结局,便没再继续观战,而是启程飞来北方。回来途中又见到魏国境内大乱,心头更加笃定,这一次,魏国或许要乱。” 朱九问道,“所以你认为大魏会输?” 小鸦道,“小鸦只是依据自己所见,作如是推测。” “燕国毕竟只剩三城,为何还认为他们有反攻的机会?” “因为小鸦可以预料,只要魏王身死的消息传出,那些降附的燕国郡县只怕要再度倒戈,重回燕国皇帝怀抱。” 朱九感叹自己来凡间遇到的都是不凡之雀。这小小一只乌鸦,竟也能预料人间事,还预料得如此到位,让她一时难以反驳。 的确,若魏王当真出事,燕国那些已纳入魏国的土地难保不会再起兵戈,而那些他收纳的人才或许也有人会再度背叛。 到时,魏军不能再继续攻燕,只能退回大魏。 那这半年的伐燕给魏国带来的只有疮痍,还有失去一个绝好的王君。 魏王没有子嗣,接下来王朝会混乱,而就算很快选出了一位继任之君,也难保证还能有魏王之才。在如此大争之世,魏国如日中升的国运或许将止步于此。 而还有一点。 他若此时真死在伐燕战场,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么烛阴便不算历劫成功。按照规矩,他的魂灵将被永困幽冥。虽然朱雀安慰她说,以他本事,将来在幽冥能做到冥君也不一定,但他的国是九阴,他的民也还在那里。他从小那般热爱那里,却再也回不去,她怎能不为他感到心痛? 九阴是天界人人闻而摇头的地方,他却一提起眼里就冒光亮。只因那里有许多爱他护他之人。 为了他们,他竟愿意舍身幽冥。 她却不容许他如此对自己,她说过要帮他。 可是她如今一介凡躯,连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都难做到,谈何帮他? 小鸦见朱九神情沮丧,安慰道,“这几日小鸦能看出尊者甚是挂念魏王。其实这都只是小鸦的推测,当不得真。小鸦也说了,那晚根本没看见魏王身影,说不定他早就被那些人救着从帐后出去了。” “我如今能做的竟是只能祈求他没事。”朱九苦笑,“谁曾想,做凡人会如此无助。” “尊者当不是普通凡人。”它倒是眼睛尖。 “但我目前的确身无长术。”朱九张开两只手,“什么也做不了。” “尊者并非什么也做不了。这两日小鸦明明看见尊者在安抚其他人,这就是顶重要的,也是很难得的。毕竟尊者自己也很担忧,但却还是稳住了大局。” “大局并非我稳住,而是前朝那些大臣。” “但尊者应也做出了努力。” “我无非是说些话罢了。” 朱九靠进椅背里,眼望着庭中的日光,喃喃道,“盛京如今越来越热,去年这时我早就觉得难耐了。今年却一点也不觉得。”只因全心都在南边那人身上。 小鸦的脑袋跟着转向庭中,那日头看着就让它害怕,“这些日子多谢尊者照顾,小鸦不久或许就要离开。” “去何处?” “继续往北。” 朱九看向它,“你还没与我的两只小雀说过话。” 小鸦摇头,“那只蓝色的大家伙说的是要吃小鸦,但看小鸦瘦又嫌弃。小鸦不愿见他。” 朱九笑,“他不会吃鸟雀,或许只是吓唬你。” 小鸦没再说话。 日子再过了一日,或者说是再过了一年。 朱九走到殿外,顶着烈日抬头找红缨的踪迹,却没有看见。 她脚步当即生乱,眼看着就朝门口跑去。 乐锦追出来,“夫人!小心暑气!” 朱九跑到院门口张望,眼里有迫切之色,但对着乐锦又没有问出心里话。 乐锦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立即就道,“红缨在后厨,夫人。” 朱九一怔,“在后厨?” “是。夫人我们先进去。”乐锦抬高手臂给她挡住头顶,扶着她快步回到殿内。 一到殿内,她立即就去绞帕子给她擦脸,朱九望着她,“乐锦,今日相君也没有人来么?” 乐锦心疼不已,这才几日啊,眼前之人的脸蛋竟已瘦了这么多。 “还没有,夫人。” 她的眸子瞬间就黯淡了。 她接下来坐着,不再发一言一语,乐锦在旁边给她扇风。 她捧着一本书,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红缨莲蓬进来,在莲蓬手里捧着一个漆盘,上面是一碗凉汤。 “夫人!”莲蓬唤出口,朱九闻声愣愣抬头。 只见莲蓬快步走到身旁,在她面前放下那碗汤,与之前吃的看着不一样。 她疑惑地看向莲蓬,然后是立在屋中的红缨。 “这是红缨亲手做的,夫人,说是她家乡善无的凉汤。她小时还有记忆时娘亲给她做过,她如今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才做出来。阴大夫已尝了一碗,直说好吃,解暑。” 红缨上前几步道,“夫人可尝尝,若不好,就依旧端阴大夫熬煮的。” “夫人快尝尝。”莲蓬道。 朱九于是放下书,捧起那小碗,吃下一口。 红缨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夫人,味道如何?”莲蓬问。 乐锦也看着她。 她点头,“好吃。” 红缨当即笑出来,众人亦笑。 莲蓬问,“夫人当真觉得好吃?” 朱九再点头,“当真。吃下也觉舒服。辛苦红缨了。” 红缨笑着摇头。 “真这般好吃?夫人都赞不绝口,不知我们有没有福气也有尝的?”乐锦笑道。 “乐姐姐想吃,哪能没有。我再去端。”说着莲蓬便向外走。 乐锦跟出去道,“我自己去吃一碗就是。” “我也还未吃呢。”莲蓬道。 二人于是双双告退。 屋中只剩朱九与红缨。 她再吃了几口放下,红缨还在屋中立着没走。 “红缨,可还有事?”朱九问。 红缨犹豫着。 朱九见状一急,便要起身,“是不是有消息了?” 红缨立即走到跟前,“没,不是,夫人。” 朱九抬头看她,缓过心头的波动,“那是何事?” “夫人。” “嗯?” “按常理消息应已传回,但因为南边叛乱,影卫必要昼伏夜行,故而迟缓。” 朱九笑,“我知道。” 红缨于是不再言语。 朱九知她是在宽解自己,便将那汤一下饮尽,红缨眼中露出惊喜。 “你自己吃了没有?”朱九问。 红缨摇头。 “自己也要吃一碗,大家都吃。” “是。” 当日入寝时分,花想殿的院门突然被扣响。 第307章 他还知道家里有人在牵挂他么 朱九这几日听觉格外灵敏,竟率先听见了敲门声。于是她从乐锦手里脱离,话也没说就向外跑。 “夫人。”乐锦手里还举着梳子。 朱九青丝飞扬跑到院中。 石岩正在开门。 红缨已从屋顶直接越到院外,然后传来激动的声音,“是影九,夫人!” 众人皆惊喜。 朱九已快步跑到门口,帮着石岩拉门。 各屋中人也纷纷走出,傅庄则是快速跑了过来,身上只着白白的寝衣。 朱九的心怦怦直跳,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这扇门被打开不过一瞬,她却觉得怎么这么慢。 “夫人不急,小人来。”石岩怕她磕到手。 乐锦已过来扶她,傅庄也跑到她身后。 门终于开了。 门外不止一个影九。 有不少影。 他们七嘴八舌地喊着,“夫人。” “夫人,是影九回来了!” “夫人,是影九啊!” 他们似乎比她还激动。 朱九朝外跨出步子,影九立即就在她跟前下跪,“属下终于见到夫人。” 朱九弯腰扶住他,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 红缨见朱九弯着身子,便一把拉起影九。 影九已泪流满面,不过脸上是笑。 朱九见了,当即心胸豁然开朗。 因为在这一刻,她已能确定,他没事。 “老九,快说王上情况!” “是啊,别磨蹭。夫人都快急坏了。” “你倒是张嘴啊,别只顾笑。”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然后就被红缨一声给喝住,“噤声!” 众人立马闭嘴。 影九又哭又笑道,“启禀夫人,属下与八哥共同返京。在相府与相君见过面,相君当即就命属下入宫来见夫人,并让属下明明白白告诉夫人,王上安然无恙。” 朱九的手一直紧张地捉着他,直到听到魏王无事,她才慢慢笑出来。 从刚刚到现在,她一直说不出话,此时依旧说不出。她只知自己这方寸之地里有东西在肆意地跳动,不受她控制。 他无事。 他当真无事。 她只是望着影九笑,直到笑出眼泪。 众人在欢呼,而她只是无声地笑。 “夫人可以放心了。”影九眼中亦满含热泪,“一段时间不见,夫人好像瘦了许多。” 他看向乐锦。 乐锦含泪带笑道,“夫人是担心王上。这下好了,王上无事了。” “小公爷,王上无事。”石岩见傅庄也和他婶婶一样无声地在笑,稳重地实在不像话,便重复了一遍,以为他是没听清。 傅庄保持淡定道,“我知道。”然后他就转头看向自己婶婶。 他婶婶已被红缨和乐锦扶着,望着众人的欢呼,眼泪终究落下。 他扯了扯婶婶的衣角,朱九回头看他。 他踮起脚,用自己的衣袖为他婶婶拭泪,“婶婶不哭。” “庄儿……”她弯下腰抱住傅庄,在他肩膀上哭出声,“你二叔想要我的命。” 众人都没听见,只他听见了。 他闻言心头颤动。 他婶婶没有说错,他能确定,若他二叔真有意外,他婶婶也活不了。 想至此,他将她紧紧抱住,“婶婶,二叔会平安回来。” “他定要平安回来。”朱九道。 “夫人,这儿还有王上的信。”众人尚在热闹,影九一句话让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然后就是他二姐一巴掌拍过来,夺走了那信。 其他影包括石岩莲蓬他们则在骂他,“有信不早拿出!该打!” 影九躲避着,“我从回来还未落座,各位轻一点。” 红缨已把信捧在朱九面前。 朱九愣愣地直起身,抹了抹眼角泪,看着那卷信。 “婶婶,是二叔的信。”傅庄见她只是愣着,便道。 朱九抬眼看众人,众人皆喜,“夫人,王上的信。” 红缨再向前伸,“夫人,是很厚一卷。” 朱九闻言,又低头看那信,手缓缓伸出,接过,握在掌心,仿佛是握住了自己的心,酸酸的。 她又流泪了。 “夫人……” 朱九一边落泪,一边低头道,“他还知道来信么?” 众人闻言,鼻头皆一酸。 但她很快就抬首笑,“影九你辛苦了。快回去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影九拱手,“属下不辛苦,属下只恨自己跑得慢,让夫人多受了几日苦。” “大家都去休息。”朱九吩咐,“等待迎接明日的朝阳。” 众人或拱手或屈膝行礼,“是。” 朱九回到殿内,傅庄静静坐在一侧等她看完信。 第308章 王写了一封史上最长的信 “小九吾妻,孤在滹沱河岸,已大破燕军。小九定好奇孤为何是在滹沱河岸破了燕军。在此之前,孤围困中山一月余之时,慕容瞳派人来与孤谈判,说他愿意放了南玉,但要求与孤划滹沱河而治。孤为了南玉,同意了他的要求,因此自愿退出中山外城,退到了滹沱河西岸。 孤之下令后退引起军中一些人的异议,其中以涂权为首意见最大,但拥护他者人数不多,故而,五月十九日晚的叛乱闹出的阵头不大。他们意在取孤性命,冲孤营帐猛攻。孤本未睡,稍闻动静便起身,抓起弓箭,待要从帐门冲出,却看见火光袭来,当下转身,抽出魏王剑,一剑劈开帐后,而帐后也早来了影卫,将孤一把拽出,远远脱离了那已火光漫天的营帐。孤丝毫伤都未受,小九在京定担心坏了,至此请完全放心,也请原谅孤害你白白担心一场。 涂权以为已杀害了孤,因而纵马逃出军营。孤有意让人掩住几日孤的消息,是想令慕容瞳放松警惕,出城一战。孤知他之前提出和谈只是缓兵之计,而孤愿意将计就计退守滹沱河也是考虑到,中山外城虽破,内城却依旧坚不易破。 破外城已费了很大力,孤想给将士们以喘息的机会,然后设计吸引慕容瞳出城一战。燕人在城内不好战,且多杀伤孤士卒,但若在城外,孤就有把握完全拿捏住燕军。 现下正好,涂权反倒助了孤一臂之力。孤让人不用尽全力追拿叛军,放他们顺利逃往中山,告诉慕容瞳孤已被他杀死,而慕容瞳果真头脑一热,大举出城。他一出城,孤就派人断了他的后路,将燕军团团围住,势要全歼。 慕容瞳该感谢他死去的父亲,给他留下了那班忠臣良将。即使面对他这样的昏聩之主,亦有人舍身护主。因而,孤虽然灭了燕军大部,还是教慕容瞳逃走了。 他的命真的挺大,几次都能从孤手中逃脱。不过无事,他就算带残部狼狈窜回了中山,应也坐不长久那个位子了。毕竟那位赵王从一开始就不服他,何况如今他更是历此大败。孤可以预料,中山城要自己乱了。孤只需再耐心等一等。 小九,孤身死的传闻已牵动国内,但请不要怕,那些只是暂时,孤已抽调长孙北上清理叛人。小九或许还担心南玉,亦请宽心,孤已派人入中山与慕容瞳谈判,让他放出南玉,若可以,孤不介意真与他划滹沱河而治。” 朱九的心灵颇受震撼,她不知道傅南容在南边竟还使了这样一计。 “小九可知这一招以退为进是何人与孤献策?是李茶仙,小九。” 朱九笑。 “孤便说他有大才,将来回朝,只怕章公度会有压力。 小九,滹沱河边日头颇大,孤见将士们时不时要入河一游,盛京定也暑热起来,若不能耐,定要再上崇山避暑。或许等你下山之时,孤已结束在燕战争。到那时,孤可能还会在南停留月余。小九若念孤,就让红缨或章公度安排,送你来燕。若小九不念,也请南来,只因孤实在想念你。 小九可知,涂权叛乱那晚,孤后半夜在王栩帐中睡觉,梦里梦见小九哭泣,孤心实痛,因而起来开始给小九写信。此信写了好些日子才写完,只因每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刚提笔就被人叫出。小九收到信,定会发现这信字迹深浅不一,都怪桑陈不会研墨,导致颜色浓淡不一。” 王对桑陈的嫌弃,让朱九再次不禁笑出来。 傅庄已看得呆了,他有多久没见到自己婶婶如此真心地笑了? 乐锦望着她虽不知她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 他们望见她还在继续看,只因王的这卷信实在太长。 “小九,回信时可否让画师绘一副卿容附来供孤暂缓相思?若可以,还请附一小九贴身之物,孤皆需要。小九前信所言想看关于燕国类书,孤已搜集了十来册,这次不曾让人带回,是怕他们在路上弄丢。等国境内恢复太平,再通通送回。小九,此信匆忙,孤言未尽,影八要送信给章公度报进度,孤想让影九与他一道,路上好有照应,因此立即就要把信给他了。等下回再写长信给小九,到时或许孤已收了中山了。 盼小九长信复。 小九安。 容。” 这信写得果真墨深浅不一,字大小也相异,可以想见他每次抽空坐下书写时的场景。 朱九的笑从开始看信就没消失过,即便此时已看完了,她的眼神还是不愿离开信纸。 傅庄一直耐心地等着,乐锦亦保持安静立在一旁。 而莲蓬阿水他们却已开始在门口探头,是因为估量着朱九已差不多看完了信。 第309章 夫人不愿绘像 乐锦回身示意他们安静。 但朱九已被吸引了注意,抬起头看向众人。 “夫人。”阿水先行礼。 众人便都看向她,然后唤她。 朱九笑着冲他们招手,“都进来。” 众人于是挤了进来,都笑着。 “王上一点都没有伤到,大家尽可以放心。” 众人笑出声。 朱九又道,“还有。” 众人收声,皆看向她。 “王信中说,王军在滹沱河岸大败了中山城守军,歼敌大部,重重打击了燕人士气。” 众人欢呼起来,“王上威武!” “我就说王军不会有事!破城指日可待!” “不枉我们着急这些日子,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朱九看向傅庄,他望着她笑。 她冲他招手,他便起身走到她身旁,朱九拉着他坐下。 “高不高兴?” “高兴。” 但这孩子显得比石岩乐锦他们还要稳重。 朱九现下才发觉,魏王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她身旁这个小家伙已快速学着长大了。 朱九抬手抚摸他的后脑,“庄儿,是不是还担心着姑姑?” 傅庄点头。 朱九笑道,“你二叔说已派长孙将军北上平叛,可以放心了。” 傅庄闻言,笑容增大,“婶婶,二叔真如此说?”这才是孩子该有的笑,该有的反应啊。 朱九点头,“是。是真的。” 傅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里面盛满笑意。 欢呼之后,众人散去。 朱九静静坐在案后,开始给魏王写回信。 “南容,度日如年一词,我已深深体会。我等不及去崇山避暑之后再南下寻你,我想现在就南下。但定城等地还在战乱,因此我会再等些时。 不用担心我不耐炎热,今年比之去年似好受许多,只要不出门,在屋中日子就能过。阴大夫乐锦红缨她们每日给我饮用凉汤,我觉饮下后很舒服。我只担心你们在燕国会热,可有给将士们熬煮此类凉汤? 能够战胜一次中山,是莫大的进展。王知人善任,李茶仙一身本事有处施展,也是他的造化。在王前信来后,我特意询问过皇甫先生,先生很熟悉李茶仙,说他在中山不受重视,一直位居下僚。如今与王相遇,就好似如鱼得水。是他之幸,亦是王之幸。我只愿王能多多遇到这样的人才,如此王才能更加轻松。 王与王军又历经了一场大战,辛苦了。叛军袭击王帐之时,我不敢想象有多危急,好在王反应迅速。王可知我有多感激王那晚安然无恙?从听到那样的传闻之后,我每日实在无能,只能把所知上天诸神求遍。但我知道,救王的是王自己和王的将士们。 希望王经此更加注重自身安全,营帐四周该如何布置就尽快安排,不可忽视。我知王与相君都不是很听劝,为了示众以与民与兵同,因此不太讲究这些。但请王试想想,相君自南方叛乱消息传来每日上朝入宫都轻减随从,只带一老管家,如此这般,若出意外,王当如何?王再以此时感受放诸他人身上,他人若知王如相君一样对己身安危不在乎,又该何等担忧?他人我固不知,但我对自己的感受却清楚。我只知,若再来一次这样的意外,无论传言为真否,我都要先王而去了。一次足矣,请王保重,为己,为大魏,也为我。” 朱九稍停笔,然后继续,“王言想要我容像,我明日让人来绘,所以此信后日才能送出,正好让影九多休息。至于贴身之物,王岂不知我从不配首饰颈链?若真要给王送一件去,只能是我穿过的一件亵衣了。但此物岂能让影九携带去?路上若出意外岂不要丢王的大脸?还是不附此物为好,所幸不多时我就要去燕国了。贴身之物没有,但我这些时日,为转移自己的注意,胡乱做了两件夏衣,可以让影九带去。 最后,再重复一遍,王请保重。 九。” 乐锦见朱九开始吹墨迹,便知她是写完了,于是走过来帮她封印。 朱九道,“前两日完成的那两件夏衣记得包好,到时交给影九。” “是。” “还有明日需要请画师过来为我绘一副像,也一并让影九带走。” 乐锦一愣,然后笑道,“王上要求的?” “不然我岂会让人来绘。”朱九笑道。 她们一起将信封好。 “宫里倒是有位老画师,不过眼神已不大好,未必画得过关。”乐锦道,“但这临时又不知上哪儿去找个好的。” “无妨,能绘就行。” 于是第二日,朱九坐在花想殿里看书,一个老画师坐在对面绘她的像。 老画师眯着眼,乐锦莲蓬她们在门外看了直摇头。 莲蓬道,“只怕是不行。” “一时也找不到别的。” “让红缨去找嘛,满盛京城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擅长绘像的?” “要得急嘛,这不明日影九就要走。” “我感觉我绘的都有他的好。” 乐锦笑,“你小声,他耳力可是很好的。” 莲蓬半捂住嘴,再看了看殿内,小声道,“石岩说,这画师从入宫来除了绘些殿宇,就没绘过别的。” “王上本就不是为绘容像才召他入宫的。你忘了?最初宫宇毁坏,全靠这位画师绘出的图修复,否则你我如今岂能看见与先王时期一般无二的殿宇?” “那也不该将就请他来为夫人绘容。” “是夫人的意思。” “乐姐姐该劝劝。到时送过去的图若令那位不满意,我等只怕都要受责。” “其实我是感觉出夫人似不愿绘像,所以才如此随意。” 莲蓬奇道,“为何?王上与夫人分隔这般久,王上想念夫人容貌,夫人为何不愿?” 乐锦摇头道,“我想了一晚都没想通。” 朱九的确不愿。 乐锦没有感觉错,而她不知道的是,画师绘下的不是朱九,而是杨弗。 朱九甚至想背过身去,但背影也是杨弗的。她朱九此时所拥有的都是虚空。 绘像用了大半日。 期间乐锦莲蓬阿水她们分别进来送茶水点心,趁机偷看了那像。 她们出去后都是纷纷摇头。 “这像送到燕国后,只怕我们都要被骂。”莲蓬叹气。 像绘好后,摆在朱九面前。 朱九一看却高兴。 老画师在她案前拱手,“小人画技低劣,有碍夫人的眼。” 朱九却笑道,“不。老画师画艺正合我意。” 乐锦她们走进来,在门口看,便看见朱九正一个劲夸赞老画师,夸得老画师脸都红了。 最后老画师得了赏赐,开心地离去了。 朱九将那画像卷好,交给乐锦,“就这幅,一并送去给影九。记得叮嘱他路上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送信只是次要。” 乐锦接过去,屈身,“是。” 乐锦握着画像出来,一脸茫然。 莲蓬石岩他们都围过来,“决定就这幅了?” 乐锦点头。 “啊?这么模糊?” 乐锦无奈。 “可不可以重新画一幅?” “夫人没说。” 众人叹气,此时朱九走到门口,唤了一声红缨。 红缨从众人里走出,到阶下冲她行礼。 朱九招手示意她进来。 红缨于是上阶,朱九没有立即回殿去,而是看向莲蓬他们,笑问,“都哭丧着脸作何?” “小人们再去为夫人找个好画师,重新绘一幅尊像好不好?让影九多等一日无妨的。”莲蓬道。 朱九道,“我瞧这像就很好,不需再麻烦了。” 众人泄气。 第310章 向南,向南! t 第311章 将军黑了 因为天热,他们每日都出发得早。中途多休息,等太阳偏西再赶路,有时直走到天黑,借着月色再行进些时。一路能歇驿站,便在驿站好好休息,若不能,就在山林野地里对付。 从盛京出来,直到娄烦,一路都太平无事。 娄烦刚经历过围城,他们从城下过时,还能看见城外的树树皮有被砍削火烧的痕迹。 走过娄烦,在前探路的一个影回来说,“禀夫人,听路人说长孙将军还在善无。” 众人皆喜。 朱九道,“那我们先去与他汇合。” 于是他们开始朝善无赶。 善无曾是魏国南部第一大城,但因为经历过多次燕人围困破城,如今早已不如往日繁华。 进城后,朱九从车窗探出头,叫了一声骑在马上的红缨,“红缨可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家在何处?” “属下记得,夫人。” “善无会好起来的。” “是。” 车内的阴美见她此时还是满面含笑,道,“夫人这些时日比之我们这些习武之人好似还要精神抖擞,原来世间最良之药竟是相思。” 朱九闻言,放下窗帘,冲她一笑,“阴大夫打趣我?” “在下不敢。” “阴大夫是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回去后不好向乐锦邀功?” 阴美一愣,然后脸一撇,“夫人说笑,这与乐锦何干。” 朱九靠近她,“别以为我看不出。” 阴美惊讶地看她,然后立即低眸,“夫人看出什么?” 朱九笑,“我不明说就是。” 阴美耳根子开始红了。朱九见状,笑意更浓,“还害起羞了?” 阴美捧着脸,掀开车帘,出到外面去坐着,避开朱九的眼神。 朱九笑出声,过了会儿,她靠着窗看外面的景色。 只见有些地方还堆着木材石料,是要重建房屋的样子,路上行人不多。 他们直达郡守府,只因长孙大千就在里面。不曾事先通知,他们来得很突然。 在郡守府门前,影卫递上令牌去后,很快从里面疾走出几人。 长孙大千几乎跑起来,在前,胡子飞扬,眼神急切。 他一看见门前的朱九,先顿了顿步子,紧跟在他身后之人,看穿着应是善无府君,迷惑地看他,不敢置信地看他。 然后就见他一大步跨出门槛,朝朱九跑来。 他身后的善无府众官眼见着长孙大千跑下阶,在朱九面前躬身拱手,“真是夫人!某参见夫人。” 他身后的众人一惊之后也立即跑下阶来,纷纷躬身行礼,直呼,“下臣参见夫人。” “长孙将军,各位大人免礼。”朱九笑。 长孙捉着长髯退后一步将朱九细看,上下看,然后道出一句,“夫人瘦了。” 朱九笑道,“将军黑了。” 长孙大千噗嗤笑出声,他身后的善无众臣亦笑。 “某的确黑了不少。其实不止某,在南诸公没有不变黑的。包括王上。” 朱九听到他提及魏王,心头一动,但按耐住了。 “将军,快请夫人入内。”他身后一人道。 长孙立即醒悟,“是,夫人快请进。” 朱九看向他身后之人,笑问,“这位可是袁府君?” 那人惊喜,“下臣袁路,夫人竟知道臣名。” “南部三大重镇之一的善无郡守,天下谁人不知?袁大人之名早就传遍京师了。” 袁路捋须而笑,“下臣惭愧,下臣惭愧。” 长孙再做出请的姿势,“夫人先请进。咱们进去再说,外头热。” 朱九点头,众人跟着入内。 他们进去后,在厅堂落座。 “夫人是准备去燕国找王上?”长孙大千不用问即知。 朱九笑应,“是。不知将军几时南下?” “某正好这两日就要启程。夫人可介意等一两日?” 朱九摇头,“等将军一起就是。” 长孙大千于是立即冲袁路道,“道先,有劳你为夫人收拾一间最好的院子出来,还有膳食……” 朱九打断道,“将军无需如此,就捡一间空院子与我们就好,膳食也无需特意准备。如今善无正值战乱之后,不要因为我再添负担。” 长孙便道,“请道先看着安排。” 袁路拱手,“下臣这就去安排。” 朱九还待叫住他,长孙大千却道,“夫人远道而来,也该给道先他们一些表现的机会。” 朱九道,“袁大人这大半年为保善无定已付出不少心血,将军怎好再让他为我而累!早知如此,我就该在城外将军营中等候将军。” “夫人放心,王上有规定,地方接待有限制,定不会多铺张。只是道先要自己去盯着才放心。” 闻此,朱九才道,“将军从去年到现在,跟随王上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辛苦了。” 长孙摸髯笑,“某不敢当辛苦二字,辛苦者乃是军士们。他们一路南来,从不言苦。” “王上信中言,涂权起反心,附和他者很少。我从此处即知,军心固稳。” 长孙道,“军中起乱时,某尚在信都城外。当时消息不达,某担心得恨不能插翅膀飞去中山,可幸忍住了,否则就会坏了王上大事。” “将军是稳重的,不过是担心王上之心不减于任何人。” “夫人在京中定担心坏了。” 朱九道,“都过去了。接下来只会更顺利。” “夫人所言甚是。” 长孙大千亲自为朱九的茶盏里添了茶,“夫人,某会尽快交代完这边的后事,不迟后日就能走。” “不急,将军。我知从这里去中山已不需十日。” “若马儿跑得快,五日就能到。” “希望我不会拖累将军行军的步伐,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无需顾虑我。” “某遵命。” 第312章 相顾不能言,唯有泪千行 t 第313章 夫人不知道男女有别么? 他们走出郡府大街,再走一段,拐过一个路口,便看见长孙大千和袁路二人竟各自挽着袖子裤管子在帮着百姓扛木头。 放眼望去,这一条街房屋损毁严重,到处都在敲打。 杨弗感叹道,“长孙将军与袁府君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大魏有如此人物,何愁不灭燕啊。 一行人走到袁路和长孙大千身后去。 去时长孙正叉着腰指挥站在屋顶架椽的人,嗓门是一如既往的大。 朱九在他们背后站了站才出声,“将军可需要帮忙?” 吓得长孙与袁路皆一惊,回头一看,更惊,“夫人怎来了此处。” “将军与府君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这里灰尘大,也闹得很。”长孙的长髯用布袋子装着,但还是能看出上面沾染了灰尘。 “将军说多留一日便是要帮民众重修房屋?” 长孙咧嘴一笑。 朱九被那笑震撼住。 废墟又如何?疮痍又如何?只要有心重建,那就不怕。 “我想帮忙。”朱九开始撸袖子。 她这一动,让长孙大千,袁路,后面的红缨及影皆立即出声。 “夫人慎重。” “夫人有心就足够。” 朱九愣住,杨弗则笑。 “我也能帮着递木头,工具之类。”朱九还想坚持。 “谢谢夫人!”袁路弓腰,拱手,求求。 朱九见状,只好作罢。 长孙大千开始放袖子和裤脚,冲袁路道,“道先,我先陪夫人回府。” 袁路点头,“好。”赶紧送夫人回去吧,他在心底嘀咕。 长孙大千走过来先冲姚昭和杨弗示礼,然后冲朱九道,“某送夫人回府。” 朱九道,“我们自己回去就是,别耽误了将军的事。” “也就是帮帮忙罢了,如今大家都恢复了意志,可以自己慢慢干。”长孙大千拍拍手,去掉尘埃,还跺了跺脚。 朱九看他这模样,笑得合不拢嘴。难怪傅南容那般宠他。 他们开始往回走,朱九道,“将军回南时不如带上两位靖使,他们若在此停留等王上回来,不知要到何时。他们又急于回国复命。” 长孙大千道,“既然夫人有此意,某自当遵从。” 杨弗一惊,毕竟他们可是说了好几次,长孙都不同意,而朱九一张口,他就同意了。 朱九笑着望向杨弗,“两位可以收拾收拾,随我们一同南下了。” 杨弗笑道,“谢夫人。” 朱九微微摇头而笑。 两人之间异于常人的熟悉感让红缨越发觉出不对劲。 晚间,袁路安排了一场小宴,算是为朱九,为长孙大千,和为姚昭杨弗一行饯行。 朱九饮了几杯酒,宴散后微有醉意。红缨扶着她向外走,长孙大千和袁路皆叮嘱,“夫人小心。” 朱九冲他们笑,“是我酒量浅,两位大人自去歇息就是。” 二人于是止住步子。 杨弗的酒量亦不行,被姚昭搀扶着与朱九她们一前一后走出厅堂。 到了外面,朱九回头看杨弗,顿住步子,一时不走了。红缨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心头一闷。 这还恋恋不舍起来了。 朱九干脆冲杨弗招手,杨弗立刻就回应,步子急急迈,姚昭差点没跟上。 “夫人。”笑。 “白使可愿夜游?”朱九问。 杨弗立即就应,“愿意。” 于是两人皆忘了界限,不约而同朝对方伸出手便要相牵。姚昭与红缨皆双目瞪大,而前面提着灯的郡府下人亦惊住。 “我们一起走走如何?”朱九笑着问。 杨弗应“好”。 朱九已松开红缨,杨弗亦松开姚昭,两人的手牵上了。 红缨当即伸出手将朱九一把揽过来,一只手还使劲拽开杨弗。 杨弗愣在原地,朱九亦没反应过来。 姚昭从后面上来捉住了杨弗。 “红缨……”朱九红着脸,疑惑地唤她。 “夫人,我们明日还要赶早路,早些安置为好。”红缨冷着脸扭头,“白使也请早些安置。四皇子以为呢?” 姚昭便道,“阿弗,已不早了。” 杨弗却嘟起嘴,“可是我想再和夫人说说话。这么久我们还没能好好说过话呢。” 除了朱九,其余人只怕都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撒娇意味,红缨一时对这个白使更加反感。 “白使与我家夫人男女有别,有何话好说?早些安置对大家都好。”红缨语气已不善。 姚昭皱眉。 “阿昭,我们回去吧。”杨弗虽然有醉意,但也听出了红缨的不耐。 她再次看了看朱九,然后转身。 朱九望着他们离开,久没有离开的意思。 红缨只好催道,“夫人,我们也回去吧。” 朱九抬眸看她,“红缨是不是不喜欢白使?” “属下没有。” “我都看出来,也听出来了。”朱九开始转身往回走,“阿弗明明这般好……” 朱九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只因她对人间的男女大防还认识不深。 “夫人才认识他多久?他长得阴柔,刚气方面甚至连阴大夫都不如。” 朱九一愣,“阴大夫与她各有各的好,红缨为何要厚此薄彼?” 红缨一时说不出话。 她们走回院子,朱九一坐下就开始敞衣襟,只因走热了。红缨绞了湿帕给她擦脸,然后给她找来一只团扇,让她自己慢慢摇。 “夫人可觉热得难受?”红缨问。 朱九摇头,“不难受。”发丝被风扇得飞扬。 红缨开始给她散发。 朱九眼睛一闭一睁,是困了的样子,明明刚刚还说要去夜游。 红缨于是加快速度,很快把她的发散下,梳了梳,然后走出去给她打水洗脚。 等她回来时,朱九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无奈一笑,只好先把水盆放下,然后抱她回床上躺下,再将她的外衣褪去,并给她脱了鞋袜,擦了擦她的双脚。 她还怕她热,于是捡起地上她掉落的团扇在她床边继续给她送了会儿风。 她因而听见了她在梦中的嘀咕,“红缨别打了。” “红缨松手。” 红缨弯腰听清之后,好奇她这是连在梦里都梦见她与人打架?不禁一笑。 第314章 断袖是种什么关系? 第二日早,袁路在善无城门外送行朱九一行。 “下臣在善无等将军与王军的好消息。”袁路道。 “定不让道先失望。”长孙拱手。 “夫人一路保重。”袁路冲朱九道。 “袁大人亦请保重身子,重建安抚事宜慢慢来就是。”朱九道。 “是。”袁路拱手。 队伍开拔,他们向南而去。 朱九阴美一辆车,杨弗姚昭一辆车。走着走着,朱九总探出头向后看。 红缨便问,“夫人可是想唤人?” 朱九看向她,笑,“红缨,可否请白使到我车里来?我怕她旅途无聊。” 红缨愣住。 阴美则在偷笑。 “夫人当真要与白使同车?” 朱九点头,“我也想与她说说话。红缨,你就让她过来吧。” 红缨一时没说话,也没行动。 朱九便再求,“红缨,求求你了。” 红缨心一抖,“夫人何必如此。” “可不可行嘛。” 红缨叹道,“夫人所命,属下自当执行。只是将来让王上知道,又当如何?” “王当如何?关他何事?”朱九纳闷。 阴美差点没憋住笑。 红缨愣住之后,以为朱九是肆无忌惮,只能乖乖去叫杨弗。 杨弗很快从后车下来,姚昭只露了露脸。 红缨冷着脸,看着杨弗跑进朱九的车。 一影凑过来道,“二姐放心,阴大夫还在里面呢。” 红缨没吭声。 很快阴美掀帘出来,一影惊问,“阴大夫为何出来了?” 阴美摊手道,“夫人所命,不得不行。只能劳驾帮我找匹马来。” 红缨手中的缰绳捏紧,眼紧紧盯着那车帘子。 马车行进得也不远,红缨却觉过了好久。 阴美见她手都要攥出血了,开口道,“红统领若不放心,直接与夫人说就是。” 红缨没应。 “那位白使一进去就与夫人手相牵,此时则不知如何了。”阴美继续道,“说来这白使虽是一副男儿身,却美过女子,能得夫人喜欢也难怪。” “阴大夫慎言!”红缨沉声。 阴美便不再言。 好容易等到队伍暂歇,红缨立即就下了马去掀帘子。 帘子一开,只见里面两人正双手相互捉得紧紧的,膝头相碰,而杨弗不知为何泪花花,朱九正抬手给她抹泪。 红缨怔住,心一沉。 然后是慌乱,只能无意识唤出,“夫人……” “红缨。”两人皆望向她。 后面的阴美等人亦见了,有影下意识捂住眼,背过身去。 “夫人是在作何?”红缨压抑着。 朱九与杨弗松开,向前探身,“红缨你怎么了?” “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是有夫之妇。”红缨终是说出了口。 朱九愣住。 杨弗闻言,立即就明白了,便开口想要解释,“红统领误会了,我其实……” “你住嘴!”红缨的这一声斥喝吓到了她眼前的朱九。 她身子的一颤,让红缨立即就消散了怒意,然后后退两步,拱手,“属下有罪。” 朱九还在迷糊,杨弗靠了过来想继续解释。红缨见状,迅速上前将她手臂一捉。朱九甚至能听见耳边骨头的脆响。 她当即抱住红缨的手,“红缨住手!” 红缨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原来夫人昨晚是梦见了他!夫人竟连在梦里也梦见他!” 姚昭早跑了过来,红缨立即下令让几个影将姚昭挡住。杨弗则已被她捉得脸色泛白。 朱九使劲摇她手臂,“红缨快松手!” “夫人还要与他来往否?” 朱九一直扣她的手,而红缨终究松了力道。 “红统领,阿弗乃是女儿身,禁不住你这一握!”姚昭一时过不去,只好扬声。 在场不明真相之人皆愣住。 红缨更是怔住。 朱九已急得眼泪都出来,红缨松开之后,她立即就去掀杨弗的袖子看,只见她的手腕又红了一圈。 她对着那伤处吹了吹,抬首抱歉道,“我不知道红缨今日为何会如此。她不许我与你来往,是我害了你。” 杨弗却早明白,“怪我没有事先说清。红统领不知我是女儿身,怕夫人与男子交往过密。” 朱九顿住,然后看向已低头看不清脸的红缨。 阴美走过来道,“白使臣竟是女儿身?” “是。”杨弗应。 “那可真是误会了。不过夫人难道一早就知?”阴美道。 朱九点头,“是。这不很明显么?”她好奇大家竟都不知。 阴美惊。 几个影惊。 “求夫人责罚属下。”红缨突然单膝跪地请罪。 朱九的身子从车里出来,阴美扶住她。 她脚落地后,走过去扶红缨,“红缨也不曾看出阿弗是女子?” 红缨摇头,“是属下驽钝。” “你不知道,不怪你。不过下回不要动不动就扭人了,可好?” 红缨点头,然后又从腋下掏出一瓶药。朱九接过去,笑道,“人家上回那瓶只怕还有呢。” “夫人再替属下送一瓶。” 朱九只好转过身递给也下车来的杨弗,姚昭已到了她身边。 “阿弗,我代红缨赔罪。她原来是怕我背着她的王与别的男人来往。”朱九表示哭笑不得。 杨弗接过去道,“阿昭说红统领这药世间罕有,药效绝佳,如今已得两瓶。多谢了。” 朱九笑,“手还痛不痛?” “好多了。”杨弗道。 姚昭带着杨弗进了自己那辆车,朱九牵着红缨走到一旁,“你该早些与我明说的,红缨。” “是属下不好。” “而且阿弗那模样一看就分明是个女子,你没看出来?” “属下见过这样阴柔的男子,她又自称使臣,属下便没往那方面想。” “这个误会都让咱们的红缨生气了。刚刚你可知我被吓到了。” “是属下不好。”一味认错。 “不过红缨,你当真是为王上着想,怕我喜欢上别人?” 红缨顿了顿,道,“属下是怕王上得知后,怪罪夫人。” 朱九一笑,“所以主要是为我着想?” 红缨点头。 阴美和几个影远远看着,只见高高的红缨低首被娇小的朱九安抚地渐渐有了笑容。 “这事真不怪红缨,没人与我们说嘛。”阴美道。 “就是。”一影附和。 “好在夫人明理。” “对。” 阴美笑。 长孙大千从前头来,下了马,来朱九跟前行礼,“夫人受苦了。” 朱九道,“将军无需顾虑我。这路我也赶了多日,剩下的这点路程不算什么。” “夫人可用过膳?” 众人觉醒。 他们还没想起吃饭呢。 长孙见他们神情,疑惑道,“红统领竟然还未给夫人准备膳食?” 朱九道,“刚刚一时都被这魏燕边境的景象吸引住了,马上就用。” 红缨于是立即钻进马车去。 长孙不疑有他,道,“此处的确壮美。” 朱九试着问道,“长孙将军可知白使是女子?” 长孙满脸惊讶。 阴美正在啃饼,道,“你瞧,长孙将军比我们早见到白使,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朱九道,“将军不知?” “某从何得知?她竟是女子?”他看向后面那辆车。 “袁府君呢?” “道先只怕与某一样。我们只以为他就是生得阴柔一些,她的谈吐见识分明不似闺阁女儿。” “若是不在闺阁中长大的女儿呢?” 长孙抚髯,“某明白了。原来如此。某本也在好奇她与那四皇子姚昭关系极为亲密。不瞒夫人,”他歪头,压低声音,“某与道先起初还以为她与姚昭是这种关系。”他做了斩袖的动作。 朱九自然不懂,“这是什么关系?” “断袖啊,夫人。”再靠近,压低声音。 朱九再疑惑,“断袖?何为断袖?”朱九的声音不小,阴美他们都听见了。 包括已再度下了马车的姚昭与杨弗。 红缨捧着吃食正站在他们身后,亦是满脸惊讶。 第315章 天下这样为人父母的败类竟不止一个 “夫人小声。”长孙立即提醒,但回头一看,大家都在看他们。 他一时愣住,只好直起身,假装淡定地若无其事地冲姚昭杨弗拱手,“两位吃好。”然后又冲朱九一拱手,“夫人慢用,某再去前头看看。” 完事,他转身拔腿就走。 红缨捧着吃食过来,朱九拿起一块饼撕下开吃,疑惑道,“何为断袖?红缨,你知道么?” 红缨亦在吃,假装嘴里没空,只糊弄了一声。朱九道,“知道还是不知道?” 红缨微侧过身子,嘟哝了一个“不知道”。 这时阴美走过来,笑道,“夫人,在下知道。” “哦?阴大夫请说。”朱九满眼的求知欲。 阴美笑道,“此为一个典故。说的是以前有个皇帝,他啊,夜里同一长相俊美的男子共寝。到了第二日早上,他需要去赴朝会,起床时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那男子压住,而那男子还在沉睡。他因不忍叫醒男子,便命人拿来宝剑,一剑斩断了自己御衣的衣袖,如此才能下床去上朝。” 朱九听得认真,“这个故事我以前读过,但还从未听过断袖是一词。所以这便是断袖的来源?” “正是。” “这男子与这皇帝关系亲密嘛,所以人们如今是用断袖来指两人关系亲密?那我明白了。”朱九表示学到了一个词。 额……阴美表示她这理解也没错。 众人愣。 只见朱九笑眯眯走向姚昭和杨弗,直道,“长孙将军说你们是断袖,我现在理解了。说得很符合实际情况嘛。” 姚昭嘴角一抽,杨弗笑出声,忙走到她面前,拥着她朝人少处去,“断袖不能如此用,我的夫人。” 在场只杨弗知道她在这方面为何如此单纯。她从天上来,并不懂人类的语言演化。 “我用错了?”朱九被她拥着走,疑惑发问。 “是。他们一般只将断袖用在两个男子身上。我与阿昭一男一女,因而不能用。” 朱九恍然大悟,“是了。那典故里便是两个男子。” 杨弗笑,“而且这词最好不要用,被人听见都不算好话。” 朱九讶然,“那刚刚长孙将军还……” “我们不介意。毕竟有误会在。” 朱九点头道,“那我不再用了就是。”说完,她冲不远处的姚昭稍稍颔首,以示抱歉。 姚昭回礼。 队伍继续前行,这下朱九终于能肆无忌惮地与杨弗同乘。两人从早说到晚,将阔别这些日子的各自经历都说了个遍。 原来杨弗离开魏国后去了靖国,在靖国边境阳城正遇见北虏过境,而这些北虏是被魏王打得没法才跑向西边又去骚扰靖国的。 杨弗运气不好,被虏人抓了起来。 她本已做好自尽的准备,谁知恰好碰上姚昭当时是北境镇守救了她。 姚昭说她与下落不明好几月的镇远公之女白弗长得一模一样。尽管她一直否认自己不是白弗,姚昭还是将她带回了阳城养伤。 后来姚昭就求她帮忙,让她假扮白弗,回京见白弗的姑父姑母。 白弗的姑父姑母就是靖国的国主与皇后。 白弗本不愿做这种事,姚昭也没有逼她,但她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加上才在北境相处月余,她竟就对他心生了情愫。 她想到自己在世上已无家人,孤身一人,若能帮他一个忙,便帮他吧。 于是她随他回了长安。 回去长安后,她才知晓姚昭虽然是靖帝第四子,但因是他称帝之前的糟糠之妻所生,所以从来都不受宠,也常受皇后打压。白皇后家世雄厚,是他们白家一手将靖帝捧上如今的位子,所以靖帝一般都无视皇后对姚昭的欺辱。 她去了长安之后,见不惯皇后总欺负姚昭,也见不惯皇帝的闷不作声,但他们二人却十分疼爱白弗,这让她更加不平。 她为姚昭出过一次气,是在一次宴会上,靖帝其他几子加上一个女儿都在对姚昭冷嘲热讽。她当时也是因为吃醉了酒,所以忍不住当着众人面将他们一个个都骂了一通,包括御座上那两个。 白弗的父亲镇远公白元徳是皇后亲大哥,当初为救皇后与太子而死,所以皇后才对白弗如此宠爱。 因此,那晚即使她骂了众人,连带她,她也没怎么生气。杨弗说,第二天皇后还派人给她送来醒酒汤。 杨弗愤愤地与朱九言,“她宠起人来,真的小九,若不是因为阿昭,我都想叫她一声娘亲了。她生的几个子女,我都亲眼见过她对他们的宠溺。但她为何就是不能稍稍喜欢一点阿昭呢?” 朱九道,“傅南容的母亲我也见过她宠溺幼子的样子,我也时常在好奇,若她能如此宠爱傅南容该多好。那他定十分高兴。” “贺太后是魏王亲娘,却也偏心至此?”杨弗表示不可思议。 “我以前也总想不通,后来明白了。无非是因为他们长辈之间的事,但南容又有何错呢?他只是尽可能地孝顺不爱自己的母亲罢了。”朱九叹气,“不说我的了,还是继续说回你的阿昭吧。所以你们如今是成婚了还是没有?” 杨弗笑道,“我们在年初已成了婚。” “太好了。阿弗,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小九,若没有你,我岂能有今日?我该好好谢你才是。” “阿弗,你的好日子才开头。将来有机会,我还要安排伯圭与你见面。” “知道他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以我如今这身份,与他见面只怕不易。” “我会想办法的。你快继续说说长安事,比如四皇子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的?也是从救你时起?” 杨弗笑,“他当时眼里只有任务。我后来问他,他说是从那晚我在宴席上为他骂遍所有人开始。” “不说他,就是我也会为阿弗沦陷。” 杨弗笑,“可我能为他做的很少。最多是,因为有我在,皇后及她的子女们不再明着欺辱他。小九,你知道么?阳城常年遭受北虏侵略,生活又极度艰苦,他们却将他放逐在那儿十年。若不是因为他遇见我,他可能还没有机会回长安。” “那位靖国皇帝当真是无情。四皇子好歹也是他的亲生孩子,他却忽视他至此。” “阿昭早对他绝望了。他说凡事只能靠自己。他曾经也想过委曲求全,但这条路俨然已走不通。” “我知道。就和大魏在燕人面前一样,一味忍让只会让人更加欺负。所以我们可以忍一时之辱,但追求的应该是最终打败对方。” “阿昭亦作如此打算。” 第316章 我是看他被他老娘欺负得可怜 “你们此番来魏是否也是受皇后一党的胁迫?否则明知魏燕还在开战,却让你们这个时机过来。” 杨弗道,“受逼迫是真,但阿昭说,此行虽然凶险,但能够来魏对他是好事。” 朱九初始疑惑,然后便想通了。 她笑,杨弗亦笑。 “阿弗,你一句一个阿昭,是不是已喜欢他极了?” 杨弗脸微红,“那小九呢?说好助我出出气就会离去的人却留到如今。” 朱九亦脸红,“我是看他被他老娘欺负得可怜,想留下帮帮他。” “那我也是看他被后娘和继弟妹欺负才陪在他身边的。” 两人在笑。 朱九感叹,“没想到我这具肉体竟与那位白弗长得一样。而她的名字还与阿弗的名字一样。真是绝妙的缘分。” “所以上天派小九来救我了。”杨弗笑。 “阿弗如今得遇良人,性子也恢复到从前,看来我的报恩十分成功。等回去后,天上那位定要判我一个优异。” “你如今法力全无,要如何回去?” “等这具肉体自然死亡方可。” “那就是几十年后了。” “是。” “夫人。”两人的对话被车外的红缨打断。 朱九停住,问,“何事,红缨?” “夫人与白使可要饮水?影十八才去灌的清泉水。”毕竟都说了一路了。 两人一愣,杨弗先笑道,“来点水吧,有劳红统领了。” 于是两只水袋从窗口递进,朱九杨弗一人一只。 “红缨,还有多久进入燕境?”朱九饮下水后,掀帘问。 “今日就能到燕国边城代城。”红缨说完立即收嘴,似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 朱九疑惑,“怎么了?” 红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属下……” 阴美驾马走过来道,“红缨,你也太小心了些。夫人早不在意这些。” 朱九看向她,“我在意何事?” 阴美笑道,“夫人,前方是代城。奸人贺坤曾被燕人戳在那里,与大魏的定城打了大半年的仗。但在伐燕之初被王上下令枭了首,如今已死得透透的了。” 红缨看向朱九。 朱九闻言一笑,“原来如此,这有何大不了的,不需如此小心,红缨。” “是。”红缨见她笑靥如常,便放下心来。 朱九放下帘子,看见杨弗微微变了脸色,这才想起她与贺坤可是实实在在生活了十来年。 “阿弗,你难道还……”她小心发问。 杨弗抬眸看她,出口却是,“小九,他终于死了么?” 朱九一愣,“是。如阴大夫所言,已透透的了。” “太好了。”原来杨弗是喜极而泣。 朱九探身轻抱住她,“如今总算都好了,阿弗。” “小九,他前期扮慈父,后期强迫我嫁于他。我到了靖国才想明白,他依旧是在报复我父亲。他想让我父亲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女儿对仇人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说到此,杨弗捂住心口,脸色立时白了几分。 “阿弗,我们不想他了。”朱九忙道,“王已为你,为你们杨家出了气。” 杨弗深吸气,缓了缓,道,“是啊。我该彻底忘记他,不再让他来折磨我。小九,自我遇见阿昭之后,便很少做噩梦了。” 朱九笑,“这才好。” “与他成婚后,更是从未想起过贺坤。” “看来四皇子真是你的天定之人。” “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他自己的父亲。” 朱九能体会她的感情。 过了魏燕边境,大军继续前行。朱九她们从车窗向外看,只见几个农人在田里干活,而那大片的庄稼尚等着收割。 杨弗道,“小时我也见过战争,少有如今日这般景象。” 朱九看向她,不知她的意思。 “就是大军过境,百姓依旧安居,地里的粮食也无人抢夺。”杨弗道,“魏王治兵之严谨让人实在惊叹。” 朱九未言,而是继续看窗外。 入了燕国第二日,他们照常在路上。 长孙大千走到后面来,“夫人。” 朱九从车窗探出头,“将军。” “从定城来汇合的军士说,郡主不久前已经南下。” 朱九点头道,“好,知道了。有劳将军。” 长孙大千拱手,然后继续走回前头。 朱九回过身,杨弗道,“那位郡主的英名即使我们那些日子困在善无,也听说了。他们傅家,当真没有一个是无用的。” “她憋了好久呢,早就想上战场了。”说到南枝,朱九便笑。 “说起这个,小九。你这具身子实在好用,骑马射箭,我只需稍稍一学便能适应,力气极大,连阿昭都惊叹。” 朱九笑,“这是天上那位亲自捏就,经他之手,沾染了他的灵气,自然比凡人要不平凡一些。” “我的身子是不是拖累了你许多?”杨弗看着她这般瘦弱,心疼道。 “如今已好许多了。你是被贺坤关了好些年嘛,否则怎会如此。” “其实他关我时,我意志不该跟着消沉,不然身子当不至于这么坏。” 朱九道,“在那般情境下,人很容易绝望。” “所以小九,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要轻言放弃。” “嗯。”朱九与她共勉。 再行进了一日,前头队伍突然慢慢停下。 红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前面似是有什么人来迎大军了。” 朱九探出头,却只看见兵士的背影,连长孙大千都没瞧见。 眼见队伍停下,朱九便道,“也走了好一程了,我们不妨下去站站。” 杨弗同意,于是两人下车去。 她们立在地上,姚昭亦从后车下来,走到杨弗的身后。 “此地靠近燕国的晋城,或许是晋城府君来犒劳大军。”阴美道。 过不一会儿,前头让开一条路,长孙大千领着人疾步走了过来。 远远的,即使还未看清他的脸,朱九已能感觉出他的脸色不好。 她下意识向前迈步迎上去。 “夫人。”长孙在唤她,语气不复先前的轻松。 他几步到了她面前,想张嘴又说不出,他身后几个着官服之人,脸色看着亦急。 “发生了何事?”朱九告诉自己要镇定。 杨弗见状,已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长孙看了看红缨,红缨一愣,然后也去扶住朱九。 朱九的心口早痛了起来,但还是强撑着自己面对他们,想听他们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长孙大千眼睁睁看着朱九的脸色白了起来,“夫人……”他顿住,“中山大变。” 朱九一听中山,心更加一颤,“是何大变?” “十来日前燕帝慕容瞳带两千亲兵夜里突围,奔龙城而去。慕容氏旁支,趁某离开信都,从信都逃回中山的慕容琦趁机掌握了中山大权,带领剩余几万燕军继续固守城内。而慕容琦为强军民固守之心,竟下令……” “下令什么?”朱九的声音已颤。 第317章 夫人在就好了 长孙的眼中已浮起悲伤,他一口气说完,“夫人,慕容琦下令杀害陈留公,并将卫公的头颅悬于城门之上。” 众人皆震惊。 朱九的身子肉眼可见地下滑,杨弗红缨用力撑住她。 “夫人……”红缨唤她。 “南玉没了?”朱九喃喃问。 “是,夫人。”长孙低下头。 “慕容琦是何人,为何做出如此蠢事!”阴美悲怒。 “或许连王上也没料到中山城里会出现这么一个蠢人。”长孙亦悲怒道,“他这分明是给中山自断活路!” “公爷……”众人悲喊。 “王上下令全军服衰绖,已为卫公哀悼了三日。”长孙补充道。 朱九眼中漫泪,望向长孙,“将军,我们快赶路。” “是。” 朱九身子颤巍巍地转向后,红缨杨弗扶她进车。在登车时,她的手虚软无力地捉着车木,身子差点爬不上去,还是红缨将她几乎托举了进去。 杨弗随之而入,红缨将朱九交到她手上,“白大使。” 杨弗抱过朱九,抬头看她。 “麻烦白使安抚我们夫人。”红缨眼中带着浓浓担忧。 杨弗点头,“我会的,红统领放心。” 红缨出去前再看向朱九,只见她的脸色已现灰白,“夫人……” 朱九半抬眸看她。 “夫人保重身子。”红缨道。 朱九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红缨退出车内,车帘放下。 长孙大千一直站在车外,此时也道,“夫人要保重身子。” “将军,我们快启程吧。”朱九的声音传出,能听出哽咽。 长孙只好转身。 于是队伍加快了步伐。 朱九一直靠在杨弗身上,杨弗给她拭泪无数。 “都怪我这身子。我后来便养成动不动就哭的性子了。如今连累的你也不受控制地哭。” “南玉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弟弟,他那么惹人疼,如今却……”哭出声。 声音传到车外,红缨恨不能又进来,“夫人,莫哭坏了身子。” 杨弗又给她抹泪,“小九,大家都很担心你。” 朱九将脸埋进杨弗的肩窝,压住哭意,声音传出,“红缨,我没事。” “陈留公小时随魏王到宁川,我见过他。”杨弗凑在她耳边低声,“我当时便看出两兄弟感情极好。他总揪着魏王的衣角,站在他身后。但在贺坤侮辱魏王时,本胆怯的他却又敢于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哥哥。”杨弗叹气,“天意弄人啊,小九。大魏眼见着就要越来越好,他却去了。” 杨弗本是要劝,自己却伤感起来,惹得朱九哭意又涌。但她不敢哭出声,只能狠狠地压抑着。 杨弗自知说错话,忙抱住她,安慰道,“小九,你是天上人,该看透这些生死的。” 朱九摇头,“天上人也会有生离死别。死了,就是永生永世见不到面。南玉本来病已经治好,大魏又已变得越发强大,他还不曾展露自己的才华便已永远地沉睡。上天对他何其不公!” 杨弗苦笑道,“小九可知自己骂的是谁?” 朱九一愣,然后又哭了。 杨弗拥着她,不断轻抚。 在车里哭过的朱九眼睛红红。 中途休息时,红缨掀开车帘,便看见了那双兔子眼睛,心里一痛。 “夫人可用了膳?”她问。 朱九点头。 杨弗道,“用了,但用的不多。” 红缨紧盯着她的红眼,道,“夫人要紧着自己身子。” 朱九一直垂着眸,不敢看她,低低应了一声,“哦。” 红缨纵有万千言语在心中,也无法吐出,只能冲杨弗行过礼后就走开。 队伍歇了一会儿后,继续前行。 他们因此缩短了两日路程,在七月二十一到达中山城外的魏军大营。 这一路竟走了二十多日。 朱九从车上下来。 因为这几日都没怎么下来过,车子也行进得快,所以朱九下车时身子颤颤巍巍。 红缨担忧地扶着她,“夫人……” 朱九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她的眼神直看向营内,只见人人腰际还都缠着衰绖。 长孙大千招来一个小将,那小将一听是夫人来,惊得眼睛都差掉落,“小人……小人参见夫人。”跪地。 朱九弯不下腰,只好嘴上叫他起来。她的声音听着有些哑,红缨一直看着她。 “夫人,让他带夫人去见王上。四皇子与白使也由他安排营帐先休息。某还待去安顿军士。” 朱九点头。 姚昭道,“有劳长孙将军。” 长孙拱手,再看了看朱九,然后才离开。 小将领着朱九他们一行向内走,阴美问道,“不知现下中山城中如何?” 那小将道,“还能如何呢,不过是作困兽之斗。本来还有活路,如今却自己作死。我们都猜测着,等破城之日,王上定会下令屠城,为陈留公报仇。” 众人一听,只觉悲凉。 “王上这几日情况如何?”朱九问。 小将神情愀然,“回夫人,陈留公头颅刚被悬出那日,王上正在城外巡查,当时就从马上跌落,好在下面兵士眼疾手快接住了王上。王上自此自闭了一日夜,第二日虽然看似恢复寻常,但桑统领说,王上没怎么用膳,夜里也不怎么睡。只三日哀悼期后方好了些,不过也是几位将军强劝后的结果。” 朱九闻言,本已木木的心里又升起一阵闷痛。 “现在好了,夫人来了。王上应很快就能恢复。”那小将自顾自道,“陈留公出事后,桑统领不止一次地说过,若是夫人在就好了。” 军中路过的军士有当初在河北大营见过朱九的,便停下步伐,忐忑问道,“是夫人来了么?” 小将抹着泪回道,“是夫人。” 那些人立马笑了,“真是夫人。”个个都想上前来,却被红缨的一个眼神瞪住。 他们只好在原地抱拳行礼,“小人见过夫人。” “诸位辛苦了。”朱九脸色苍白,脚亦虚软,此时本已很难受了,但还是强撑着。 “夫人来得真及时。” 小将挥手道,“好了,等夫人见过王上再说。” 于是他们继续前行。 王帐就在眼前。 小将道,“帐前没有桑统领,王上此时应还在前营大帐里。” “先带夫人进去歇息,等王上。”红缨甚至担心朱九马上就会晕过去,只因靠在她手上的身子越来越重。 小将立即点头,“是。” 他们进到王帐前,有人出来。 却是影九。 “夫人!”他惊在原地。 朱九扯起嘴角。 “夫人竟真来了。”噔噔跑下来。 红缨沉声,“先让开。” 影九被他二姐挥开。 杨弗松开手,眼看着朱九被红缨扶进去。朱九站在帐帘前回头道,“阿弗,你与四皇子且先去歇息。” “不用挂心我们,你自己好好将养才是。”杨弗心疼她要受这般苦。 第318章 我们南容真厉害 红缨扶朱九进了帐,小将再领杨弗姚昭朝王帐后面去。 影九看向随来的影十八等人,一脸迷惑。 “是夫人要来,别问我。”影十八道。 “我去通知王上。”说着影九飞快跑走了。 “阴大夫也请入帐休息。”影十八对阴美道。 阴美摇头,“我还是在这儿守一会儿。” 她怕很快朱九就需要叫大夫。 红缨扶着朱九进帐后,带着她直直走到床边去坐下,“夫人可想睡一会儿?” 朱九手撑在床沿,脸已越发白,眼似乎也睁不起了,却还是摇头。 她想先见过傅南容,才放心。 红缨看出她心思,只好转身几步迈出门。朱九听见她在外面沉声吩咐,“速去禀报王上。” “老九已去了,二姐。” “去打点热水,然后问伙房能否煮一碗粥糜。” “是。” 红缨再进来时,手里拿着水袋,朱九便缓缓饮下两口。 “我感觉好些了,红缨。”朱九撒谎是瞒不过人的。 红缨却假装信了,然后就坐在旁边陪她一起等。 很快,热水先打了来。红缨起身绞帕子给朱九拭脸,擦手。全程她都乖乖坐着。 然后红缨又为她解了外衣,脱了鞋,还准备散她的发。 朱九这时才出声,“我不睡,红缨。” 红缨手上却没停,继续散发,“属下知道。散了发,夫人会舒服些。” 这是她所知的。也是乐锦向来耳提面命的。 朱九只好不说话了。 她的发刚被完全散下,红缨正要去行李里寻梳子,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扭那人,一转身却愣住了。 那人直奔朱九而去,此时已拥住了她。 她只好默默走出。 帐外还立着众人。 阴美感叹道,“我是第一回见到王上跑如此快,你们呢?” “谁不是呢。”影九应,“你们不知,我跑去议事大帐时,王上正和几位将军见面。大哥帮我通禀后,王上从里面风风火火跑出,一出来就抓得我手生疼,问我夫人是不是真来了,我点头说是。然后王上又一把甩开我,害我差点摔倒,好在大哥及时扶住了我。” 桑晨远远立着,只顾看着红缨。 红缨亦看着他。 阴美见状,只笑。 来人身上带着浓浓的汗味,把朱九抱得很紧。 他来得很快,朱九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样貌,而此时他不知还要抱她多久。 没说话,就一直抱着。 耳边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朱九在他肩头仰着脸,微张嘴,终是出声,“南容……” 闻声的王手上力道加大,将她抱得更紧。朱九不得不嘴再张得大些,只为呼吸。 “他们说你已多日不曾好好……”她出声。 王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朱九止住话,很快就感觉出了肩头的湿意。 他哭了。 且哭得很厉害。 朱九能感觉到大滴的泪水落在自己此时只薄薄的衣服上。 “南容。”她的手抚上他的后脑,“不哭。” 他将脸埋进她肩头,身子不住地颤。 朱九感觉到颈窝处滚烫的热意。 她的一颗心开始绞,疼得不禁再度张大嘴缓气。 他只是哭,哭得她亦淌下泪。 “南容,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她哽咽出声。 他身子一顿,许是听出了她的哭腔。 他终于松开她,慢慢直起身,露出一张哭花的脸。 我见犹怜。 这是朱九看到他此时的脸,脑海中所蹦出的第一个词。 但他与这个词明明就是天差地别,丝毫不搭边的。 可他就是惹她怜。 他哭得有多伤心呢?一双眸子仿佛被泪水浸过无数遍,已亮晶晶的,还加上他那双薄唇,不知是否是被自己无数遍咬破过,看着比以前红了许多。 她的发丝被他刚刚弄乱,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她却毫不在意,只在意他脸上的泪。 她抬手想要抚上他的脸,为他拭泪,却被他温热而粗糙的双手握住,然后捧到他唇边亲吻。 一滴泪因而直接落在朱九的手背。 她歪了头,只因心被这一下的热意以及他的亲吻揪得生疼,“南容,你还没有唤我。” 他抬起水眸看她,朱九因之心魂一震。 “小九。”声音亦是沙哑的。 朱九闻声,鼻头一酸,眼泪又沁了出来。她抬起另一只手终是抚上他的脸,抹过他脸上的泪,然后捧住他的脸,眼中含泪带笑,“我们南容真厉害,不到半年就已拿下了大半个燕国。” 傅南容的脸歪向她的手,似在寻求倚靠,还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朱九耐不住,手掌后移,按住他后颈将他向前一按,而她自己亦前探身子,在他脸颊留下一吻。 她放开他后,他直直望着她,泪珠子还挂在眼角。 她则露出笑,“你可知你如今很好欺负。” 她再度靠近,额头抵上他的前额,眼前已是一阵黑一阵白。 她知道自己要晕了。 手从他身上缓缓垂下,她最后道,“南容,好好吃饭。” 说完话的朱九在傅南容眼前慢慢软下身子,他双手慌乱地接住她。 望着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眼,他有一瞬以为自己该死了。 他的手捏上她的脉搏才知她只是昏了过去。 他唤人,早就准备好的阴美立即进来。 所以她终究是发挥了用处。 红缨跟进来,望着已躺在床上闭着眼的朱九。 王站起身让开位子给阴美,红缨抬眼看了看他,才发觉他脸色很不好。 “夫人如何?”王等不及就问。 “王上,夫人从在晋城听说陈留公出事,便一路赶来,路上受了苦,能撑到现在见了王上才失去意识已是难得。”阴美道。 傅南容一怔。 “王上宽心。夫人能昏过去是好事,睡一觉后就会渐渐好转。”阴美见了他神情,道。 傅南容只是看着床上之人,不再说话。 红缨望着他道,“王上这些日子受苦了。” 傅南容转头看她,愣了愣,道,“辛苦你一路护着她。” “是属下份内之事。从盛京出来直到晋城,夫人一路都很好,就是听到陈留公出了事才身心俱伤。” “陈留公逝去,大家都很难过。但今后还有长路要行,王上该为自己,为大魏,也为夫人早些看开才是。”阴美起身道。 魏王看向阴美,微微点了头。 阴美与红缨走出帐,傅南容继续守在床沿。 他抬手抚了她的脸颊,真切地感受到她瘦了。 他因为行军在外很累,所以每日吃得多,反倒没怎么瘦,除了这几日因为南玉事废了几日膳食之外。 他们已大半年未见,再见时,她却瘦了。 他知她是担心他。 夜色降临,朱九还未醒转。 傅南容走出帐门,红缨和桑晨一直守在外面。 “进去陪着夫人,孤去去就回。” “是。” 王走向前营,桑晨跟着。 红缨转身入内。 帐中一灯如豆,床上人静静地躺着。 她心道这样也好,夫人能好好睡一觉。 她便在她床前坐下守候。 第319章 贪睡 入夜,军中敲了三次鼓,傅南容回来。 朱九仍未醒。 王道,“孤只怕她在梦中饿了。” 红缨道,“夫人若感觉饿了会醒来。”就怕不知饿。 她退出。 王草草擦过手脸,脱了鞋上床躺在朱九旁边,侧着身子看她。 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得很熟,只因她在旁边。 第二日晨,他睁眼时,身旁之人还在睡。 他不禁抬手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真是贪睡。” 他坐起身子,撑着手再看了看她,“可知孤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他的手又抚上她的脸颊,“不过,你想睡便睡吧。孤今日要去做一件大事,等孤回来,嗯?” 她没有应他。 他弯腰在她额头轻吻,然后伏着身子看她,最后又在她唇上落吻,“等孤回来陪你好好吃饭。” 他从床上下来,自己穿妥衣服,然后搬过屏风挡住后面的床。桑晨进来服侍他穿盔甲。 红缨立在旁边,他吩咐道,“夫人若醒得早,就伺候她用膳,说孤出去有事了,会早回来。” “是。” “这里比大魏更热,若夫人有不适,除了饮凉汤,还不适,就带她去北边的山林里。那边有冷泉,坐在泉边会感到凉意。”他一一亲口嘱咐。 “是。” “孤听说夫人与陪靖四皇子来的女使臣很谈得来?” “是。” “那就放她出来陪夫人。” 红缨一愣,“是。” “可便宜行事。” “是。” 王穿好一身盔甲,走动带着声响,他回头再看了看屏风,然后迈步向外。 同样早着盔甲的桑晨也要跟出,红缨叫住他道,“大哥。” 桑晨顿住步子笑问,“有事?” 红缨愣了愣,道,“小心。” 桑晨摆手,“放心吧。”然后走出。 红缨送他们到帐外,望着他们远去。 王走后不久,朱九终于醒来。红缨差点哭出来,“夫人。” 朱九笑道,“红缨如今与乐锦越来越像了。” “属下没哭。” 朱九坐起身,笑着看了看帐中,红缨立道,“王上才走,只因有军务。” 朱九点点头,表示已知。 红缨伺候她穿衣穿鞋,然后道,“夫人饿不饿?” 朱九捂住自己肚子笑道,“红缨猜猜我现在能吃下多少。” 虽然还饿着,但因为睡过足足一觉,她看着精神已好了许多,红缨心里一舒,“属下去端吃食,夫人稍坐。” 红缨走出后,朱九自己下床来,扶着那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屏风向外走,直走到帐门。 她掀开帘子,帐外安安静静,只看见几个影远远立着。 阳光射在地上,她穿过帐门,走到外面,然后抬头看天,微闭眼。 一个影跑过来拱手,“夫人可觉得热?” 朱九低头看他,笑,“影九。” “属下在。” “你好像又黑了些。” 影九笑,远处的几个影亦笑出声。 他摸着自己脑袋,“属下的确黑得最厉害。” “夫人稍等,二姐去为夫人准备膳食了。”影十八他们几个也走了过来。 朱九提起裙子,下得那三步木阶,看了看远处。 影九道,“夫人,王上应很快回来。” 朱九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中山城长什么样。” “等夫人用过膳,属下们就带您去看。”影九道,“中山城墙比咱们盛京城高出一半,燕人果真是财大气粗。” 朱九下意识就叹道,“这样的城,将士们攻起来定十分辛苦。”毕竟都拖了两月了。 “夫人。”红缨捧着一个托盘快步走回,“小心外面热。” 朱九转过身看向她,然后看她到手里的吃食,笑道,“竟还有粥糜吃?” 从晋城开始赶路,一路都是干粮,此时终于能有这样软烂的食物吃,朱九见了自然高兴。 “夫人快进来。”红缨朝前走出两步。 朱九便跟进去。 红缨已把吃食摆在案上,朱九刚坐下便捧起粥碗吃了口。 她眼睛一眯,是满意的神情。 红缨在旁看得亦是眉眼含笑。 她还以为夫人会很长时间没有胃口,可喜今日终于恢复了。 朱九一下就吃掉一半的粥,红缨道,“夫人今日能吃两碗就好了。” 朱九笑道,“我可能真想吃两碗哦。” 红缨笑。 “阿……对了,白使和四皇子他们安顿得如何了?” “夫人放心,都安顿好了。只是王上还没腾出时间来见他们。” 朱九点头,吃尽了粥,碗捧给红缨。红缨笑着接过,“再来一碗,夫人?” 朱九笑着点头。 红缨便给她再盛了一碗。 吃过饭的朱九精神愈发好,碍于杨弗的身份,她不好去见她,只能叫上阴美一起去看中山城。 他们陪她到了前营,走出营门,对面就是中山城。果真是很宏伟的一座城,只看门便能看出。 “慕容氏算起来在这里已经营了上百年,将这座城修得端的是高大雄壮。”朱九道。 “是啊。”阴美道,“说来这里还是师父的故都。” 朱九看向她道,“可见过木先生了?” 阴美摇头,看着东北方道,“燕帝弃城而逃那日,师父跟着王将军追向北去。在下以为,师父是要去报仇了。” 朱九想起木清的身世,一时感慨。 她的眼神落回远处的城,问道,“王上是去处理什么军务?往哪个方向去了?” 红缨一时不知,于是都看向影九,影九连连摆手,“此乃机密,夫人。属下不知。” 朱九抬手在眼前遮阳,继续看向远处。 因为隔得远,她看不真切,但能看见中山东南角那里有一撮人,皆骑着马儿,看衣服颜色是魏人。 朱九道,“那些是斥候么?竟离中山那般近,那般显眼。” 众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朱九朝后招手,招来守营门的一个魏兵,指给他看,“那些是什么人?这样少人去那里很危险。” 兵士一愣,欲言又止。 朱九见他神情有异,知他有事不说,便猜道,“或是你们施了计策?” 小兵要点头不点的,朱九也不多问,还待再看,影十八却无意识地出声了,“那人好像咱们王上。今晨王上出门好像就是这样一身盔甲。” 他还踮脚看。 众人惊。 朱九也看向他。 而他回头就看到大家都惊愕地看着自己。 “十八,你说那人是王上?”朱九心已剧烈地跳了起来。 十八愣愣地不敢应,看向自己二姐。 朱九转身问那小兵,“那边是不是王上?” 小兵的神情已告诉了实情。 朱九的心一坠。 “真是王上啊。”阴美亦前探身子眯着眼看,“看着还真像是王上。” 朱九向前跑了几步,撑着营门的木头看,越看越觉得那马上之人熟悉。 “旁边那个就是大哥嘛。”影九跟着道。 “王上作何离中山那般近?身边还只带那几个人。” “他们好像还要往东去。” 此话刚落,众人便看见那队人马果真向东而去。 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直仿佛死城一般的中山城里突然冲出一彪人马,直向东而去,很明显是奔着魏王他们。 众人一时呆愣,朱九先叫出来,“快鸣角!鸣角!” 那小兵于是立马跑去角边使劲吹了出来。 角声刚响起,众人还以为至少要耽误些时才能整兵出营救驾,谁知一大队人马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似是早就准备好的。 为首之人竟是长孙大千。 他驾马冲在前,看了看朱九,然后冲出营去。 营门大开,骑兵驰出。 第320章 以身入局 眼见着骑兵奔出之后,朱九缓过好一阵,才颤道,“他竟以自己为饵。” 众人亦早看明白,皆呆呆望着远处。 朱九浑身已冒出汗,额头亦有。 她揪着一颗心不想让它跳得过快,否则自己可能又要晕过去。 “夫人,王上当有分寸。”红缨见她好容易恢复了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朱九未言,阴美道,“是啊,王上若无十足把握,当不会走这一步。” 朱九心道,他难道不是沉不住气了?否则不会走这步险棋。 “夫人无须担心,长孙将军已带人前去援助。” 众人皆开始安慰她,连那开门的小兵亦终于开了口,“王上谋划周全,夫人请放心。各位将军也配合得很好。” “刚刚你还为他遮掩,若没有危险,为何怕我知道?”他不说话还好。 小兵退后,不敢再言语。 仿佛已等了好久,日头靠近山巅时,才远远瞧见一队燕人兵马狼狈窜回了城,有弄丢旗帜,刀枪者。 “王上赢了。”那小兵突然一人挥舞起手中的刀,高声欢呼。 众人看向他,他则看向朱九,再说了一遍,“燕人败了,夫人。”灰扑扑的脸上露齿而笑。 朱九却不笑,“你的王使这样凶险之计,却没有全歼出城的燕军,还值得欢呼?” 小兵缩回手,低头,声音弱了些,“王上定还有其他意图。” 影九阴美他们闻言不禁一笑。 阴美在心底感叹魏王治兵,竟连这般小的兵士对他也是充满崇拜。 “等他回来,我们且问问他究竟有何意图。”朱九转头继续看向中山城东。 很快另一队人马也出现,正是魏军。 当首之人不用别人说,朱九已看清。 眼见着那彪人马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他们的说笑声。 而马上为首那人亦露出了多日来难得的笑。 他与身边几个将军一直在说话,是以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朱九等人。 朱九看见他马上的箭袋已空,弓则被身后的桑晨拿在手上,而桑晨马上的长枪还沾着浓血。 只听见一人道,“王上此计虽险,但甚妙!慕容琦本就是心胸狭隘之人,那黄标回去只怕活不长了。” “其实孤并非真要取他性命,本意也是想收他,无奈他只认姓慕容的。” “王上已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要回去送死。” “是啊。” 众人纷纷下马来,然后向前走。 朱九看着那人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心中之气自己就消了大半。 虽然气他以身犯险,但若能因此取得大胜,令他开颜,她似乎也能接受。 长孙大千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出营门时在门口见到的朱九,他猛然回身,便看见朱九还立在那儿,不作声。 朱九看见他立即就唤了身前的王,而王也立即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身边的那几个将军亦看见了她,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王朝她快步走过来,其余人亦跟过来。 朱九还是只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阴美红缨他们默默退开。 王顶着一张笑脸走过来,下意识就想拥住她,但在她面前堪堪忍住了。他只好手攥拳,眼里闪着喜悦,问出口的第一句是,“身子可无碍了?” “参见夫人。”朱九未答,他身后的几人先齐齐出声,拱手行礼。 朱九先冲他们颔首,“各位将军辛苦了。” “末将惭愧。” 她看见他身后的桑晨手上有暗红的血迹,便问,“桑晨可是受伤了?” 红缨早看了过来。 桑晨手里还抱着王的弓,想要遮掩已来不及,只好躬身,“是小伤夫人,无妨碍。” 朱九的眼睛到现在还没有落到王的身上,王忍不住了,只能牵住她的手,冲众人摆手,“都去休息。”然后他就牵着自己夫人迈开步子。 “恭送王上,夫人。”众将军行礼。 红缨桑晨他们紧跟上。 红缨拿过桑晨手里的弓,看了看他手上的伤。 桑晨道,“真是小伤,小二。” 红缨没言语。 王牵着她的手,但因为身上还穿着盔甲,怕割到她,所以只好身子又离得远远的。 她低头看见他身上的血迹,还有他脸上溅的血。 他扭头看见她的眼神,笑道,“孤没事,都是燕人的血。” “王是使计诱使燕将出城,然后以此行反间计?” 王笑着看她,下意识想抬手摸她,但看了看自己那手便放弃了,“孤的小九就是聪明。” 再走了一程,眼看要到王帐,周围没什么人了,朱九才道,“王此计太危险了些。” “孤有分寸。” 朱九憋着话没出口。 他们进了帐,王让她站在一旁,叫桑晨进来为他褪盔甲。 朱九道,“桑晨受了伤,王上。” 王一愣,然后让桑晨下去上药,便又叫了影九。 于是影九进来开始帮王卸甲。 王本很惬意地与朱九说着话,但似过了好久,影九还没卸下,王就恼火了,皱眉了。 影九手一抖,王眼见着要发火。朱九见状,走过来轻推开影九,“我来吧,影九你去为王上准备膳食。” 影九躬身,“是。”立马退出。 王无奈,按住她的小手道,“这盔甲重得很,又硬,小心割到你。” “影九只为你传信送信,没披过甲。” “那再唤其他人进来。” “我可以。我帮你解开这些绊扣,你再自己一件件取下。” 王只好松开手,张开手臂,表示对她没有办法,“那你小心点。” 朱九便低眸开始帮他。 他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你是几时去到营门的?” 朱九头也不抬道,“我去时,王正在中山东南大摇大摆呢。” 王闻言一笑,“若不大摇大摆,吸引不出来他们。” “王只带了十来人去吧?” “嗯。多了也不行。” “我看王的箭都射空了。” “小九,孤一箭毙一人,箭无虚发。”一说到这个,王就很兴奋,“黄标领两百人出来,却半天都近不了前。” 朱九已走到他背后去,他只好扭着脖子看她,嘴里还在一个劲地说。 好容易全解完,她从他背后将他盔甲取下,他自己手撑着,然后接过去,“这盔甲沉,你别动手。” 朱九便空着手,看他自己去挂,挂完他就站在架子前脱剩下的。 她走到他背后,看见他露出的衣服是她做的夏衣。 “小九,过不几时,想必黄标就会被慕容琦杀掉。中山四门就数这南门最是难攻,如今眼看就要被孤破了。”他挂好所有盔甲后,笑着转身。 朱九抬眼与他对视上,“祝贺王。” 第321章 经不住第三回了 王一身轻松,终于能靠近她,于是向前两步捉住她的手臂。 朱九终是看见了他衣服上的一道口子。 王顺着她视线也看见了,道,“只是不小心擦到了,没破皮。” 她的手却抚上了那口子,还在那口子上用手指比了比。她想着若这口子中在了他身上该是多长一条。 他的手握住了她。 “小九。”他唤。 她抬眸看他。 “可是在担心孤?” 他还问!他还知道她会担心。 朱九本已消解的气又窜出几分,“我不该去前营的。” 王疑惑,牵着她坐到书案后,“为何如此说?” 她看着他,“我若不去,此时就不会还在后怕。” 他愣住,捉她的手一紧。 她继续,“我知道王有自己的安排,我不看见就好了。可是今日却偏偏让我亲眼见到了。见到王如此冒险。王可知看见燕军奔出那一刻,我的心差点跳出来么?” 朱九带着他的手来到自己心口的位置,“王,这颗心不是很强大,或许禁不住几回吓。之前在盛京,传来那样的谣言,这里,我感觉差点就停了。” 他眼里总算闪过后知后觉的慌色。 她又道,“今日与在盛京时差不到哪儿去。” 他低头看了看手按着的位置,那里隐隐有着跳动。 “王,今后都不要再冒险了,可好?”朱九望着他。 他怔怔地,一时没有回应。 朱九垂下眸,“我知你有大事要做,有时难免需要冒险。但我就是见不得,听不得。王,或许这里再禁不住第三次了。” “胡说呢!”王手上用力按在她心口。 “不是胡说。”她道。 他愣。 “王应不应?” 他还是不应。 朱九只好道,“也罢,若王今后见不到我,不要想我就是。反正我是没有感觉了,不难受了,留下王……呜……” 他突然吻住了她,大掌用力箍在她脑后。 她能感受到他鼻尖传出的粗气。 朱九的脸微微红了,因为憋气。 王松开她时,她浑身都软了,小嘴微张,些微地喘息。 “再胡说,孤可不会再这么快就放开你了。” 朱九抬眸,眼中带着恼意,“王堵我嘴我还是要这样说。再有下回,王回来可就看不……呜……” 嘴又被堵住。 这次更长久。 朱九的身子撑不住下滑,但被王的双手及时托住。 她闭了眼,浑身酥麻,脑袋昏昏。 王的嘴后来到了她的颈窝,闷声传出,“不许吓孤。” 朱九好容易找回理智道,“那王为何要三番两次地吓我?” 他的脸埋得更深,“再不会了就是,孤保证。” 朱九闭上眼,心口气一松,“君无戏言。” “嗯。” 两人相拥时,门外传来影九的声音,“禀王上,膳传来了。” 王还舍不得分开,朱九用无力的手推他,“吃饭。” 他只好松开,然后让人进来。 影九一直低低垂着头,摆好膳食后就快步走出。 王看向朱九,朱九道,“我刚吃过,看着你吃。” “吃了几碗?” “两碗。”朱九笑。 王亦笑,“那孤也要赶上才是。” 他开始吃起来,尝了那粥糜后,惊道,“这粥不输李有田熬的嘛。” 朱九笑,“王已许久不曾吃到这样的食物,自然是好吃的。” 王风卷残云一般地吸完了那碗粥后自己又去盛。 朱九笑。 傅南容一共吃下四碗。 朱九揉揉他肚腹,笑道,“还不见鼓呢,王的肚子究竟能装多少东西?” “能装天下。”王应。 朱九噗嗤一笑。 王站起身去拿架子上的外衣,朱九知他这是要出去,便道,“王何时能抽空见一见靖国使臣?” 王已穿好衣服,朱九走过去替他系衣带。 他道,“靖国四皇子,孤了解。是个人物。他此番亲自来使只怕有企图,孤得让他再急上一急。” 朱九笑,“他在靖国本就是受欺压的,王也要欺压他?” “不受欺压他也成长不起来。不过他若想要突破关键还指着孤呢。” 王已穿好衣服,再揽住她的腰,手抚上她的脸,“脸色还不够好,再休息休息,嗯?” 她抬首与他对视,“我会休息,王处理完事也早些回来休息。” 他笑,“孤是去听众将已做好的部署,就坐着听,不累。” “我等你回来。” 他低头在她额头一碰,手撑着她后脑,“真乖。” 朱九一笑。 王离开王帐不久,红缨领着杨弗来见她。 朱九表示吃惊。 红缨解释道,“是王上吩咐的,夫人。” 她们一起在营中走路。 朱九道,“四皇子呢?” 杨弗笑道,“他就没我的运气了,不能走出那一片。” 朱九道,“王很快就会见你们。” “我们知道他很忙,加上陈留公又刚出了事。不急。而且此行是阿昭有求于魏王,让他多等几日无妨。” “阿弗,他今日冒险去诱骗燕军,我吓得差点又撑不住昏过去。” 杨弗仔细看她脸色,“他又把你吓到了?” “此时已好多了。” 杨弗叹道,“魏王真可谓是天将神人。小九,他会平安无事的。” 朱九道,“没有谁注定如何,他就是胆子太大了。” 杨弗笑道,“胆子不大,也不会把魏国经营成如今模样。等他伐燕彻底成功,今后列国还有谁敢欺负魏人呢?” “我还是希望他能小心谨慎些。” “魏王是胆大心细。” “他才不心细呢。明明今日我担心得要命,他却看不出来。” 杨弗笑,“男人们在这方面都挺迟钝的,小九。” “四皇子亦如此?” “可不是么。”杨弗望向远处的天空,“有一回他以身入局,将皇后党中一名要员拉下马,以至于自己这里中了一箭。”杨弗指着自己心口,回忆起往事,脸色稍白了些,“当时我只觉若他有事,自己应也活不了。” 朱九能体会她的心情。 “好在他中箭的位置之前已被我缝了一小块铁板在。箭虽入,但不深,因而不致命。” “阿弗才是四皇子的贵人吧。”朱九笑。 杨弗道,“若我是他贵人就好了,天天只用祈祷他成事。” “有你帮他,他何愁不成事?” “还是很难,小九。皇后一党强大得可怕,虽然已被他除去了一些,分解了一些,也招拢了一些,但双方对比还是悬殊。” “白弗是镇远公之女,那你是否可以掌握白弗父亲的部下?” “还在尽力争取。若最后能成功,对他将是极大助益。”说起这个,杨弗终于笑了。 朱九笑道,“有希望,有路径就好。阿弗,等你们归靖之后,你我再见面不知又是几时。我只愿你平安,顺带也希望四皇子平安。因为我知道,只有他平安,你才会平安。” “阿昭若成事,到时我会给你写信。到那时,你我常可以互通。” 朱九笑道,“四皇子一看就不是常人。等他做了靖主,只怕会与南容一较高下,到时你我又岂能随意通信?” “他若想获得魏王帮助,自然会给出令魏王满意的条件。我想,你我终能实现通信的自由。” 朱九笑。 第322章 夫人就是完人 夜里,朱九才散了发,傅南容就回来。 红缨默默退出。 他走到她身后,捉起一缕她的发闻。朱九扭头笑道,“都有味了。” “是。”王应。 朱九笑嗔,“王身上还有汗臭呢。” 王愣住,然后闻了闻自己身上,道,“他们都是下河浮水,孤明日也去。” “那我呢?”她起身,揽住他腰身。 王低眉,“孤让人给你打水进来如何?” 她轻点臻首,“只好如此了。” 红缨很快又在门口出声,王让她进来。 她手里捧着水盆。 王松开朱九的手,接过红缨绞的巾帕火速擦脸擦手,然后交还给红缨,并让她出去。 红缨捧着水出去时心道,这是恨不得一刻也不想被打扰啊。 朱九本坐到床上去了,正在理褥子,王很快就走了过来,在她边上坐下,开始脱靴。 “王的盔甲能禁得住刀砍箭射么?”朱九突然问。 傅南容道,“刀砍能稍微抵抗,若用强弓射,就挡不住了。” 朱九扭头看向旁边架子上的盔甲,一时出神。 傅南容已抬起她的双脚,帮她脱鞋。 她只能后仰着身子撑在床上看他。 他道,“该安置了,小九。” 朱九看着自己的鞋被他都脱去后,双脚被他抱在怀里揉,“小九,孤已有七个多月没见着你了。” 朱九软了手,向后躺下,脚还在他怀里,“是啊。七个月。” 他放平她的脚,也躺过来,她则朝里挪了挪。 躺下后,两人一时无话,但都睁着眼。 “小九。”他出声。 “嗯。” “孤对不起南玉。”刚刚的他看不出伤心,但应是已压抑了许久,此时或许终于要向她吐露了。 朱九侧身,手握住他臂膀,“没有对不起,南玉不会怪你。” “真的么?”声音已哽咽。 “我昨日昏睡时,在梦里见到了南玉。” 王的眼里闪着泪花。 “他让我好好劝你。他怕你太过伤心,伤了身子。” “你真梦见南玉了?” “嗯。”朱九点头。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希望他二哥能连他那一份也好好过下去,给大魏带来一个更美好的将来。” 王的眼睫颤动,“南玉真如此说?”他忍不住用齿咬住手背,想憋着不哭。朱九见状,捉下他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唇,怕他再咬自己。 “我不会骗你。” 王的唇被她按着,只能模糊出声,“小九,孤永远失去南玉了。” 朱九的手伸到他颈后,身子前移,与他额对额相碰,“没有失去。只要我们都记着南玉,他就一直在我们身旁。” “孤的王位还没有传给他。” 朱九更加靠近抱住他。他的脑袋歪进她的颈窝,呢喃,“小九,南玉今夜会来见孤么?孤想见他。” “会的。”她的手在他头上轻抚,“你快睡,睡着了,南玉就会出现。” “孤要向他道歉。” 她的心又是一阵酸。 慢慢的他没了动静,脑袋微微一歪,是睡着了。 她不敢动,维持着那拥他的姿势,很久才睡过去。 第二日,王醒来一动,连带得她也醒来。 他先睁眼看外面的天色,已明晃晃的。朱九还眯着眼,伸了伸懒腰,从他怀里离开。 他看向她,“小九。” “嗯。”依旧未睁眼。 “昨晚南玉真来见孤了。” 朱九睁眼。 她看见他眼中的笑意。 “他说会一直陪着孤,只是孤看不见他。” 朱九一愣。 王立马坐起身,将她也捞了起来,“孤要做给他看啊,小九。孤要尽快拿下中山城给他看,南玉期盼着孤尽快拿下燕国。” 他一边自顾自说一边去抓衣服,看着干劲十足。 朱九的衣服也被他拿过来。 他回头看她,“小九,你且看孤如何拿下这个国家,然后将大魏推向更强盛。” 他已站在地上,敞着衣襟,张开手,“小九,孤要做给南玉看。孤在梦里应他,今后的大魏,谁也不能欺负。” 她在床上跪起,冲他招手,他便近前来。 她是要帮他系衣带。 “小九,南玉听到孤的保证,很高兴。”王还在兴奋地言语。 “王可高兴?” “孤也高兴!” 朱九笑,这样也好,至少他不再那般伤心了。 吃过饭,傅南容又去前营。 杨弗再来看她。 今日依旧是在营中走动,但兵士出来的多,一拨接一拨,都盯着朱九她们这边看。 朱九纳闷道,“大家换岗也太勤了些。” 红缨道,“属下去问问是否有事发生。” 红缨走过去拦住一队人,交谈了几句便回来,脸上表情不正常。 “怎么了?可是燕人打来了?”朱九急问。 红缨道,“没有。是他们说想看夫人,但因为规矩不允许,就只能轮流过来巡逻。” 杨弗先笑出声,朱九则无奈道,“我有何好看的?让他们别这样做,小心被抓到后军法处置。” “他们说这是长孙将军默许的。” 朱九愣住。 杨弗笑道,“魏王这些军士倒是有趣。” 朱九道,“我又不会骑马打战,他们看我作甚?” “夫人可是魏王唯一的夫人,他们自然好奇。”杨弗道。 “所以说是因为王么?意思是换成其他任何人做王的夫人,他们也会如此感兴趣?” 两人愣住。 “也不能这样说。”杨弗道,“夫人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比如……” “比如……”杨弗没比出来,红缨道,“比如夫人仁慈。” 朱九笑出声,“天下仁慈人多了去,这不算独特。” 红缨愣住,杨弗道,“魏王只喜欢夫人,这就是独特。” “所以还是因为王?” 杨弗亦愣住。 朱九见两人都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便转身道,“不走了,回去。” 两人跟上去,兵士们则只能眼巴巴望着她离开。 “夫人最好。”红缨半天只憋出这一句,“谁都比不了,换谁来都不行。” 朱九顿住步子看她,脸上带着笑,“好在何处?” 红缨一时说不出来,朱九见她憋住,笑意更深。 杨弗看出朱九是在逗红缨,亦笑了。 朱九继续向前走,红缨跟上去道,“夫人聪慧,善解人意,善于调解,学东西快,学富五车……” 红缨可谓是绞尽脑汁了。 杨弗叹道,“这分明就是个完人。” “夫人就是完人。”红缨立马道。 “一点不足也没有?”朱九笑问。 “一点也无。”红缨回答地很干脆。 朱九摇头笑,杨弗笑道,“红统领不像是会撒谎之人,看来夫人真有这般好。” “你信她的话?” “为何不信?红统领与夫人可谓是朝夕相处,说的话自然不假。” “白使有所不知,与夫人相处更亲密者其实另有其人,不过她留在盛京。若她在此,定比属下所举说出更多。” “哦?还没说完呢。”杨弗笑道。 朱九扯住杨弗的手,“别听红缨乱说。” 红缨跟在她们身后道,“夫人不信属下所言么?” “红缨,你学坏了。”朱九顿住步子,鼓脸看她。 “属下向来是实话实说。”红缨坚持。 杨弗看着这二人自然而亲密的互动,心头一时生出悲来。 “我想饮水,红缨。”朱九只好想办法先支走红缨。红缨走后,朱九道,“拿她真是没办法。看来是乐锦教了她许多,懂得如何拿住我。知我最受不了他们的坚持。” 第323章 无论何时都不能为了我放弃生命 杨弗看着她,“夫人,我们进入魏国前,在靖国国内其实还经历了一场暗杀。” 朱九愣住,这才注意到杨弗脸上的悲色。 “当时我身边亦有一位实心护我之人,可我却把她永远地埋在了靖国边境的一个山林里。” “阿弗……”朱九想要抱住她。 “小九,她是为护我而死。” 朱九终是忍不住抱住她,“阿弗,你定伤心极了。” 杨弗亦抱住她,“她常温柔地唤我王妃。在她走后的那段时间里,我耳边似还常听见她在唤我。刚刚见你与红缨如此互动,我又想起我的那个她了。” 朱九能理解她的心情,“阿弗,是我不好。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杨弗摇头。 红缨捧着茶回来便看见两人相拥在一起。而她还没走近就看得出她的夫人是在安慰白弗。 她因而停住步子,没再继续向前。 后来夫人与白使分开,回了王帐,把她也拉了进去。 进去后,夫人很严肃地看着她。 她以为夫人还是为先前自己说出口的赞语,她准备再重申一遍,谁知夫人先开口,“红缨。” 语气也很严肃。 “在,夫人。” “若有一日我们一起遇到很大很大的困境,就比如说像上次在千寻村那样被人围困,但敌人身手都不错,我们很努力很努力了还是不能打赢对方,你当如何?” 红缨想也没想就道,“属下定誓死为夫人寻求出路。” 朱九一愣,然后跺脚,“不行!” 红缨一惊,只因朱九这两字是叫出来的。 “我不许你作如此打算!重说!”朱九跺了第二回脚。 “夫人想让属下如何说?”红缨困惑。 朱九想了想,道,“你就说即使到最危急时刻,你也不会丢下我。” 红缨茫然,“属下本来就不会丢下夫人。” “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以身护我,丢我一人活着。” 红缨愣住,做不出反应。 朱九还在催促,“你快与我说。” 她被夫人抓着手臂,她却张不了口。 或许她的沉默是把夫人逼急了,夫人竟放起了狠话,“红缨,我命你不许有事!若违背,看我还理不理你。” 她说完又自己意识到这样无济于事,于是改道,“不对,不许你违背。你先应我,否则我今后都不让你跟在我身边。” 红缨道,“可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夫人,必要时以身相护。” “你的职责现在改了,没有后一条。”朱九当即道,“等王回来,我便向他申请删去后一条。” 红缨继续愣住,她不知道夫人是怎么了。 夫人继续道,“你快应我。” 她的沉默进而惹恼了夫人,她很少见夫人如此,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又是跺脚又是拽她的,仿佛她再不应她,她就要……就要…… 夫人竟哭了。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她把夫人逼哭了。 夫人的眼里突然就沁出了泪。 “夫人……”她心一疼。 “红缨,你若不应我,我就要与你分开。”她哭道。 她心疼得不行,抬手想为她抹泪,她却扭开头,这让她的心更痛。 “你先应我。”她仿佛让夫人受了极大委屈,以至于夫人用那样的眼神对她。 “好,奴婢应夫人。”她终是应了她。 她的泪眼立即就挤进了笑意,“那说好,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是。”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 “……是。” 得到她的回应,夫人这才主动过来捉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以蹭掉自己的泪。她下意识就软了掌心。 “夫人刚刚可是与白使说了些什么?”她直觉是白弗勾引得她的夫人现下突然如此。 “阿……白使说,她在入魏之前,失去了一个贴身的护卫。她很伤心。”原来如此。 “夫人,属下会一直护着夫人。” “不许食言。” “决不食言。” 朱九笑得更开心,脸上的泪已被红缨尽数抹去。 第324章 大家都说夫人有神力 夜里傅南容回来,告诉朱九,“明早让那四皇子来见孤吧。不然孤接下来都腾不出时间见他,他见了孤也好早些回国去。” 朱九在帮他散发,“王还是心好的。” 王道,“这便是心好了?” “四皇子不被皇后和他亲生父亲喜欢,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 “这世间真有这么多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么?”朱九说完,没得到傅南容的回应,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勾起了他的不开心事。 “容容……” 她走到他身前看他,他抬头与她对视,然后手揽住她后腰,将她按近贴上自己。 “对不起。”她的手亦揽住他的脑袋。 “为何道歉?”他的脸靠在她的腰部。 “……” “姚昭不是靖国皇后亲生,而靖帝又受掣肘于白氏,所以他们薄待姚昭都有缘由。”王道。 是啊。 他却不同。 贺太后不喜欢他,他连真正原因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个扈荣竟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恶毒。 她不禁将他抱得更紧。他感受到,随之勾唇。 “小九。” “嗯。” “孤已看开了。” 什么看开了?朱九还在疑惑,只听他又道,“对于母爱,孤不会强求了。”他的脸在她腰际蹭了蹭,“如今南玉又去了,只怕她更不会原谅孤。” 朱九弯腰,脸挨在他头顶,“不管她原不原谅,你做的都没错。你是为了整个大魏,反倒是她太自私。” “她只是太疼爱南玉,孤不会怪她。只要她不再做有害国家之事,无论怎样,孤都会容她。” 朱九一愣,然后微微挣开,弯腰看着他的脸,“还有伤害你之事也不准。” 他一笑,“她伤不到孤。” “无论伤不伤得到,都得加这一条。”朱九坚持。 王只是笑,朱九于是又重现了白日里在红缨面前的样子,松开他,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跺脚,拽手,“加这一条!” 王无奈,一把将她抱在自己腿上放着。她揽住他脖颈,嘟嘴,“应我。” “好,应你。”王笑。 “回去后,你会好好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孤不会再受伤。” 她拉起他的大掌,与他贴上,“击掌为誓,不许违背。” 他的大掌温热而粗糙,转而包住了她的小手,“小九已完全拿捏住孤了,不敢稍违背。” 她于是望着他笑。 他突然屈背靠近她颈窝,深嗅了嗅,“白日沐了浴?” 她点头,“嗯。影十八他们去山上现摘的皂角,还有红缨不知从何处找来了香油。” “真香。嗅嗅孤身上的味道如何。”他靠她更近。 朱九闻了后笑道,“王还是有汗味。” 王不信,从她颈窝直起身,自己又闻了闻,皱眉头一皱。 朱九抚上他的眉头,摇头,“不嫌弃。” “当真?”他知她爱干净。 “嗯。” 王抱着她起身,向床走去。 躺上床后,帐内依旧留着一盏昏灯。 他们相拥。 “小九,有你在孤身旁,孤能睡着。” “王今后走到何处都带着我,便不怕睡不着了。” “孤今后无论去何处,定都带着你。” 朱九笑。 第二日,二人吃过饭,朱九便让人去叫姚昭与杨弗。 留王与姚昭单独会谈,她带着杨弗又去外面闲逛。 这回又碰见军士们轮番来看她。 朱九笑着走过去,喊住那小队人,“我是多一个鼻子还是多一只眼睛?你们如此,王上还在会客帐中,小心知道了罚你们。” 兵士们一愣,然后齐齐拱手,“小人有罪,这就离去。” 朱九还是问道,“为何要来看我?” 一兵道,“大家都说夫人有神力,所以小人们才……” “我又不是神,力气还比一般女子小许多。莫被谣言骗了。”朱九依旧是笑。 那些小兵见到她的笑,却突然间明白了所传神力为何。 “这谣言是从何而起?”朱九看向红缨和杨弗,表示好奇。 红缨道,“直接问他们就是,夫人。” 小兵们道,“回夫人,谣言从何而起,小人们不知,但从上回燕人入侵大魏,夫人到河北大营去过之后,便在军中越来越流行了。” “我上回去无非是带人奏了一首曲子。” “还致了辞。”一兵补充。 朱九笑,“致辞?” “是。他们说夫人看似柔弱,致辞却掷地有声,声声能振人心。” 原来如此。 “夫人所奏之曲他们也传闻是夫人自己所做。” “破阵曲本就是夫人所做。”红缨道。 小兵们一阵惊喜,“真是夫人所做?” 红缨点头。 朱九见他们这般激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杨弗道,“什么曲?破阵……是这首么?”她哼了几声,是破阵的调子。 红缨奇道,“白使竟也听过。” “我们滞留善无时,善无府君为鼓舞军民斗志,专门找人奏过此曲。当时听后,我们只觉热血沸腾。却不想,竟是夫人所做。”她的眼里闪着光,为朱九的神才。 “当初跟随王上去过河北大营的兄弟们都听过夫人奏曲,可惜小人们无缘得闻。”小兵们满脸遗憾,“不过后来入了燕地,王上曾让乐人演过此曲,当时小人们真是大受震撼。不敢想象夫人亲自演奏会是何场面。” “只是一首曲子罢了,哪有你们传的如此神。”朱九笑。 “夫人不知,此曲很能振奋人心。还有后来一曲叫……” “破晓。”一人补充。 “对,破晓。他们说也是夫人所做,还是王上命名。” “破晓你们也听过了?” 一兵摇头,“只听过曲名。他们说此曲才出,尚未流传开来,乐人还不会。” 一兵又道,“不知破晓又是什么样啊。”充满想象。 “定也极好听,听后也极能鼓舞人。”一兵应。 一兵搓手,“不知何时能有机会一闻呢。” 然后众兵就都眼巴巴望着朱九。 朱九笑道,“此番我没带长琴来,只有一支洞箫。” “夫人吹箫定也好听。”众人忙应。 “小人听说夫人当初与王上一起为水部众大人践行,一曲洞箫浑如天籁。小人们思得一闻久矣。” 这些小兵倒是不客气,看来是打定主意想听朱九奏曲。 杨弗见朱九被“逼”至如此,笑。 朱九无奈问道,“当真想听?” “想。”齐齐应声,挺胸抬头。 “那我与王上商议一下?” 腰背瞬间一萎,“额……夫人若要与王上商议就不用了。小人们也不是很想听。” 杨弗笑,“这是怕王上呢。” “王上会同意。我只是告知他一下。”朱九道。 “夫人千万别与王上说。小人们刚刚都是说的胡话,小人们告退。”小兵们纷纷拱手,然后快步离开。 朱九想叫住他们,但又止住了。 “夫人若不想奏曲就不用理他们,他们精灵得很,是看出夫人比王上好说话。”红缨道。 “他们久在外征战,心里有时难免苦恼,若我奏曲能稍振他们的心情,也算是我为大魏做了点事。”朱九迈步朝回走。 “夫人竟会写曲奏曲。”杨弗道。 朱九笑,“我亦不知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潜力。” 不过是几千年的积累,一朝喷发而已。 红缨道,“这些人原来是为夫人的曲。” 朱九笑道,“不是因为你的王,是因为我自己的曲,红缨。” “属下早说了,夫人本身就是完人。”红缨道。 “你小心被你的王听见,到时又治你花言巧语之罪。” “属下是实话实说,王上当不会怪罪。” 闻言,朱九又只能无奈与杨弗相视一笑。 第325章 王上夫人恩爱百年 过了午膳时分,魏王还未停止与姚昭的会谈。朱九笑道,“看来两人是谈到一处了。” 杨弗亦笑道,“可喜能谈得来。” “阿弗放心。不如就在此处用饭?” “自当奉陪夫人。”杨弗笑。 吃过饭,杨弗回去自己帐中休息,朱九则在帐中捧着一本书昏昏欲睡。 魏王回来时,她恰已趴在案上小眠,身上覆了一件衣服御寒。 他回头看了眼跟进来的红缨,用眼神怪她没有扶夫人去床上睡。 红缨低下头,但心道,“是夫人坚持不去。您自己的夫人性子自己还不了解么?” 王绕到书案后,弯腰想要抱起朱九,手刚碰到她后背,她就嘤嘤转醒。 她眯着眼看他,“嗯……南容。” 王还弯着腰,“困了就去床上睡。” 她开始揉眼睛,然后在他怀里伸懒腰,“我已睡饱了。” 红缨早退了出去。 她落下手拉着他在自己边上坐下,“与四皇子谈完了?” “嗯。” “谈得如何?” “甚合。” 朱九笑,“若他不是靖国的四皇子,王待如何?” “强制留下他,为孤所用。” “王真霸道。” “孤若真霸道,即使他是靖皇子,也要留下他。” “王答应帮他了?” “若他在国内成功,他想孤到时借兵给他。但若他失败,他想孤到时派人去接他妻子来魏国。” “他竟都考虑到了。” “孤想,他会成功。只是以防万一。” “看来他极爱阿弗。” “阿弗?你与那位白使臣如今竟就这般亲密了?” “若允许,王只怕也想与四皇子如此亲密吧。” 王轻触她的鼻子,“打趣孤?” “王先酸我的。” 王笑,然后拥住她。 朱九在他怀里道,“王,与你商议个事。” “嗯,你说。” “我想为军士们奏一曲破晓。” 王一时没应,朱九从他怀里出来,看着他,“不同意?” “孤怕你累着。” “奏曲而已。”朱九笑。 “当真想?” “想。”朱九点头。 王道,“那就奏一曲。” 朱九笑,然后又挨回他怀里。 “孤陪你。”王开口。 朱九一愣,又抬起头看他。 “军里有乐人,他们有琴。孤抚琴陪你。” 朱九笑,“王要亲自为将士们抚琴?” “这有何奇怪。”王仰头看帐顶。 朱九用脑袋轻轻一撞,撞上他的下颌。王呵呵笑出声。 夜里演奏。 到场的除了魏人还有姚昭杨弗他们。朱九与傅南容出现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王上,夫人。” “平身。”王牵着夫人走到众将军谋士面前,为她一一介绍她不认识的人。 “这就是孤与你说过多回的李茶仙。” 朱九眼前一亮,只因李茶仙看着就是仙风道骨的,比木清还具备修仙入道的资格。 “李大人之名,久仰。”朱九笑道。 “下臣有愧。”李茶仙看着年纪与章公度一般,但蓄了长须,一笑就更有出尘之态。 “李大人助吾王平天下,功实大焉,又何必谦虚。” 众人附和,“是啊,李大人谦虚了。” 王道,“好,都入座吧。” 于是他牵着朱九走上御台,那里已摆好各色乐器,二级阶上还坐了几名乐人,他们身前有鼓笳之类。 朱九落座后,先与下面的杨弗相视一笑,然后又看回阶下的那些将军与谋臣。 她心有疑问,于是扭头问身边的王,“胡玄承没跟着王南下燕国?” 王凑过来低头道,“孤让他随王栩一起去追慕容瞳了。一则是让他劝着点木清,二则是让他去龙城收拣慕容氏从各处搜去的典籍。” 朱九笑,“胡大人这一路跟着王上辛苦了。” “别看他已五十好几了,上马后根本不输这些武人。此一番带他出来,反倒教孤更加认识他了。” “王是不是更加喜爱他了?” 王笑,“小九知孤甚矣。” 两人正说着话,桑陈过来说已安排妥当。 他们于是一起抬起头看下去,只见满眼是乌泱泱的士兵们。 人虽多,但都安安静静的。 篝火高燃,使得夜如白昼。 风声啸啸,天上浓云翻卷。 王冲朱九颔首,示意可以开始,朱九便拿起案上的洞箫站起身,王的手则放在琴上。 朱九站起身后,能看见远处的营火。 由她先开始,箫声漫漫。王的琴音随之汇入,两人相得益彰。 下面依旧是按耐着的动静,众人只痴痴地仰头凝望。有人应声而望天,眼见着明月冲出乌云,心头大受震撼。 在已七月末的凉夜,朱九浑身却起了热意。她吹得越发忘我,脑海里不止浮现为美好明日而奋斗的那些魏人,她还想到了自己已故去很多年的父亲母亲,想到了扶风谷,想到了九阴,还想到了那两百年里她所看见的烛阴。 她的眼眶随之一热,喉头随之一哽。 王听出了一丝异样,侧头看她,因而看见了她眼中泛起的点点泪光。 朱九压住情绪,奋力把曲子吹完。 鼓声的加入将这首曲推入更高潮。到最后琴音鼓音皆消,唯有箫音还在悠扬,如慈母在牵引幼儿,回到最温暖的怀抱。 朱九停止输送气息之后,自己尚未回过神来,而下面的听众沉浸之后,很快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而叫的最欢的自然数傅南容的那些将领们。李茶仙看着是仙风道骨的,却也跟着拍起桌子,还鼓动他们再来一曲。 王的手按在琴弦上,望着众人,一时没机会开口。 朱九的手捏着洞箫,还站着,脑海里依旧浮现着毅然决然为九阴之民下凡历劫的烛阴的背影。 “夫人再来一曲!”下边的喊声终于钻入她耳中,她的眼神开始聚焦,然后就看见了底下众人的笑。 她莫名跟着笑,然后侧头去看王,他正一脸无奈。 她知道,他向来很宠这些将士们。 王抬手,闹声渐消。 王开口,“一曲不够,再一曲,再一曲又不够,还一曲。孤与夫人今后凡事都不做了,专业与尔等抚琴吹箫可好?” 众人笑。 李茶仙笑道,“臣等难得一闻王上夫人的仙乐,今日第一次,难免放纵,求王上恕罪。” “夫人的箫声柔中带刚,王上的琴音力拔千钧,二者相辅相成。今后此曲定成传世名曲,臣等何其有幸,能亲耳闻之。”又一人道。 “不知四皇子,贵国可有这样的乐音?” 姚昭被问,先拱手,“不瞒王君与诸位,某从不曾听得这样的佳音,今日也是某之幸。” 众人大笑。 “王上夫人再来一曲嘛。”又有人开始撺掇。 朱九笑。 “夫人笑了,夫人定是允了。” 王侧头看她,她也望向他,表示自己只是想笑笑而已。 王亦笑了。 然后下边就是,“王也笑了。” 王看向众人,道,“再一曲也不是不可以。” 欢呼。 朱九无奈一笑,自己刚刚吹一曲已经浑身冒汗,再一曲只怕要浸透衣裳,不过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王询问地看向她,她点头。 王再次示意她先开始,他随之。 朱九想了想,便吹起了破阵。 破阵音刚起,下面即有不小的惊呼。 朱九的箫声本就优于凡人,听过别人演奏的众人,此时再听到朱九的,只觉一瞬之间这首曲子果真被赋予了神力。 王的琴音一直都没有加入,只因他自己也在一直歪着头听她的乐音,而众人并没有感到缺少什么。 于是就朱九一人吹完整首破阵。她的嘴离开箫时,不禁微微喘息,下面的人则已开始欢呼,开始鼓掌。 王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只手捉着她。她抬眼看他,冲他笑。他看见她额头的汗,红缨适时递来巾帕,他接过为她擦拭。 “王上夫人恩爱百年。”不知是谁在下面突然喊了出来,然后其余人也跟着喊。 王只觉闹心,扭头瞪了他们一眼,然后牵着朱九的手开下向下走,“今日带头起哄的,总有一日孤要你们冲锋在前。” “末将求之不得。” “小人求之不得。” 王不再理他们,带着朱九火速离开了那地方。 姚昭牵着杨弗起身,也准备离去。 杨弗道,“这位魏王与将士们相处得太融洽了。” “爱兵如子便是如此吧。”姚昭道。 “今日夫人这两曲当真是绝世之曲,而她的箫声亦异于常声。” “浑不似人间曲。”姚昭道。 杨弗笑,“你倒是听出来了。” “我虽不善乐理,但听出大概还是行的。” “魏王的琴弹得也不错,他与夫人想来常是琴瑟和鸣。再看你我呢?每次都是我对牛弹琴么?” 姚昭笑,“现在嫌弃我无趣了?当初可是阿弗追着我,要做我妻子,赶都赶不走。” “哦?夫君如今拿大?” “没有。”他低声,眉眼含笑。 “我今后都不弹琴给你听了。” 姚昭捏紧她的手,“我会敲鼓。今后以此为你伴乐,可好?” “我考虑考虑吧。” “阿弗需要考虑多久?” 杨弗不再言语,只笑。 第326章 得民心者才是正统 朱九被魏王带回王帐,“快脱了旧衣裳,换干衣裳。” 朱九很快就被他扒下外衣,她笑道,“现在汗水已经干了,脱不脱都无妨。” 王的手一愣,然后将手中衣物一扔,“要是害你因此受凉,孤要将他们通通都拉出,狠狠操练一番!”他又冲外扬声,“热水怎还不来!” 外面的桑陈应,“马上来了。” 王在她旁边坐下,手抚上她的脸颊,“辛苦孤的小九了。你身子不好,演一曲下来很费精力,孤都知道。” “就是气息有些跟不上,其余都还好。”朱九笑道。 “孤看你自己愈演愈投入,定累坏了。”他又去给她倒了水来饮。 朱九就着他的手饮下一杯。 这时热水进来,王将红缨赶出去,自己亲自绞帕子给她擦脸。 “擦擦身子可好?出了不少汗吧。”王举着帕子道。 朱九点头,于是自己开始脱剩下的衣服。 王一只手举着巾帕,一只手帮她拉下衣服。 她背过身去,王替她抹后背。 有时他的手碰触到她的肌肤,她感受到那种粗糙感。 “让阴美熬碗预防的汤药吧,否则孤不放心。”王在她背后道。 朱九笑,“没病吃药,阴大夫不会允准的。” 王很快给她擦完,把衣服又给她穿上,连带的她的发丝也被压在了衣服下。 他当即扔开巾帕,张开手臂将她牢牢圈住。 这时桑陈的声音又传来,“王上,中山城逃走了一千人马。” 王头也不回地道,“逃了便逃了。” 桑陈不再出声。 朱九靠在他肩头道,“或许是去寻粮了。” “孤是故意放他们出来的。”王想将自身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给她,所以不仅紧紧拥着她,双手还在她后背上下轻揉。 朱九感受到他大掌的粗糙之意,身上有些发痒,一边想笑一边好奇问道,“为何?” “小九此番没看明白?” 朱九摇头。 “孤提示一下,赵王慕容麟根本没有跟着慕容瞳一起逃往龙城,而是藏在中山到龙城途中的某座山里。” 朱九一想,道,“王是想让这一千人把慕容麟带回中山?” “聪明。”王笑。 “若慕容麟回到中山,势必要与慕容琦争权,到时中山又是内乱一番。” “是。” “王猜谁会赢。”朱九已笑,为他的运筹帷幄。 “不用猜,肯定是慕容麟。慕容麟才是慕容璟亲子,慕容琦只是旁支。而且慕容琦虽然狠,但狠不过慕容麟。” “血缘就这般至关重要?” “是,因为世人就讲究一个正统。虽然孤也觉得这两个字本身就是在放屁。” 朱九笑。 王继续道,“但有时又不得不承认拥护这两个字的庸人实在太多,以至于其他人不得不跟着遵从。就比如江南的晋国,说来他们才是正统,所以孤才接二连三派人浮海前去寻求他们的一纸诏书。但正统又如何,若正统有用,他们就不会丢了大半壁江山,这么多年还只能龟缩一隅,苟且偷生,以至于如今摇摇欲坠,马上就要遭受易主的命运。但无奈啊,有些人竟就吃正统这一套,孤想要收揽更多人才,更多人心,就不得不认他们那正统。” “等拿下燕国,你就能与江南直接沟通了。” “到那时只怕司马家已不在江南的正统位子上了。” 朱九疑惑。 “孤得到密报,说司马氏手下一个强臣不久就要夺位。到时江南易主,天下就彻底没有正统了。” “王也说无所谓正统,依我看,得民心者才是正统。” 王笑,“小九之言,至理也。” 第327章 城中不许杀戮 第二夜,王刚回来桑陈就来禀报说那一千燕军回来了。 朱九刚给他摘下腰带,他拿过去又自己重新系好,“放他们进去啊,象征性拦一拦也就是了。” 桑陈领命跑走了,王在朱九脸颊上亲吻,道,“孤再去前面看看,不用等孤。” 朱九点头,手捉住他的衣袖,“王小心。” “孤只在一旁看,不亲自上场。”他安抚她。 朱九便送他走出王帐,看着他远去。 红缨道,“夫人无需担心,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 朱九转身走回帐中,红缨跟进来为她把床铺好,朱九却走到书案边坐下。 “夫人现在不安置?” 朱九道,“我想再坐会儿。” 红缨道,“王上这一去不知要几时回来,夫人不用等。” “我没说等他。”朱九低头。 红缨心道,她难道还看不明白? 她只好再燃了一根火烛,道,“临行前,乐锦告诉属下,说夫人眼睛已不算好了,夫人自己也该顾恤一些。” 朱九抬眼看她,“自用过阴大夫的眼药,已好多了。” “那也要继续保养才是。夜里看书不宜过久。” “好。我知道了。红缨如今与乐锦一样啰嗦。”朱九低声嘀咕。 红缨叹气,“害夫人嫌属下话多,是属下之罪。但夫人当初不就是为劝王上还专门成立了劝谏司?如今到了夫人自己身上,夫人就开始嫌人啰嗦了。” 朱九笑道,“乐锦临行前莫不是把嘴也借你了?” “属下是实话实说。” “我不多看。若四鼓时,王还不回来,我就睡,可行?” “夫人刚刚还说不是等王呢。” 朱九真想掐她,举起手又缩了回来,“这就是多嘴了啊红缨!” 红缨慢慢后退道,“属下有罪。”然后笑着退出了帐。 朱九望着帐门,脸上一时发热。 傅南容果然回得很晚,已到后半夜。朱九当时已经上了床,他蹑手蹑脚回来,见她在睡中眉头还皱着,就坐在床沿给她揉眉。 朱九却突然醒了。 其实她本就睡得不安稳,眼微睁就看见了床前的人影。人影见她醒来,弯腰靠近,“孤害你睡觉不安稳。” 她眼全睁,手抬起,被他立即包在掌心。 “快躺下吧。”她道。 他躺下后,她靠进他怀里,闭上眼。 “小九,孤一生历经战役无数,已是家常便饭。没事。” “我会自己调节的。” 他将她拥紧,唇吻在她的发顶,道,“是孤不好。” 她在他怀里摇头。 因为后半夜傅南容的回来,朱九睡得很好。 第二日晨,傅南容起来时轻手轻脚,只因她还没醒。 再过了两日,姚昭杨弗辞行。 朱九哭了。 杨弗亦哭了。 傅南容与姚昭皆表示无奈,各自相劝。 “阿弗,你回去后一定要保重自己。” 杨弗点头,“夫人也要好好将养身子。” “请四皇子一定一定照顾好阿弗。” 姚昭道,“某自当如是。” 杨弗道,“请王上一定一定照顾好夫人。” 傅南容道,“无需多言。” 两人相拥,各自道珍重。 朱九望着他们的马车远去,杨弗还从车里探头,冲她挥手,朱九恨不能追出去,却被王扯住。 “靖国是龙潭虎穴,我担心阿弗回去后会受苦。”朱九哭得梨花带雨。 傅南容心疼得不行,一只手箍着她腰肢,一只手给她抹泪,将她细嫩的脸颊擦得生疼,“姚昭会护着她。” “他自己还在受迫害,指望阿弗护他呢。” “如今早已时移世易,他有能力了。” “王会帮四皇子么?”她的泪眼望着他,带着祈求,王心软得一塌糊涂,“孤自会帮他。” “但他成事之后,可会给王带来麻烦?” 她竟还知道为他着想呢。王笑,“靖国比之燕国还要强盛。孤刚伐燕,需要时间恢复民力,与其不宜有战。但依孤判断,靖主姚粲眼红孤收了燕,早晚要出兵伐我。一战,孤尚能有把握胜之,但他若多来几次,孤之大魏毕竟暂弱于他,经不起与他长耗。故若姚昭能成事,他应孤,十年之内不会主动挑起战事。孤便能趁机积极发展民力,与民休息。” 两人一同朝回走,这时李茶仙和几个将军急急走了过来,脸上皆带着喜色。 “王上神算!”一孔武有力的将军道。 众人皆拱手,“参见王上,夫人。” 那将军一招手,兵士便押着一个人到了跟前,朱九看出那是燕人的衣服。 “王上,此人说,城中已易了主了。” 那燕人神魂似丢了一半,目光呆滞,被那将军一踢,“快说!” 然后就见这燕人仿佛木偶一般开始朝外吐词,无非就是中山城发生的事。 赵王取代了新皇帝慕容琦。 “哼,他慕容琦算哪门子皇帝?你们皇帝还在外逃亡,这时候指不定已被我王军给抓住了。” 那将军又一踢,便让人把燕人带下去。 若站在燕人的角度,他们即将亡国,此时这燕人的模样便是正常的。 李茶仙道,“一切都如王上所预料地发展,接下来王军是否需要退守滹沱河?” 王道,“下令退守滹沱河。” 众人领命。 几个将军立马退下去布置。 王叫住李茶仙道,“茶仙。” “臣在。” “等燕军出来,你带一部人马即刻进城去封住府库,镇住城中百姓,等孤进城。” “是。” “城中不许杀戮。” “是。” 朱九侧头看向他。 他没有想要屠城,即使南玉死在了里面。 第328章 王没有想要屠城 李茶仙领命离去,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因为她一直看着他,王就笑了,“孤脸上有东西?” “王没想要屠城。” 他眼神一顿,然后垂眸,“孤会将慕容琦及支持他之人皆挫骨扬灰,但中山其余军民,孤认为可以饶恕。” 朱九的泪意又涌上,她红着眼看他。 他见她要哭了,抬手捂住她的眼,“孤又惹你哭了?” 她摇头。 她此时明白感受到自己心中升起的是悲悯之情。 对魏燕两国之军民,亦有对他。 她拉下他的手,这次换她牵着他朝回走。 他望着她侧脸,良久,道,“小九,孤亦厌战了。” 朱九抬眸看着前方。 “但若不一统,战争不会有终结之时。” 她懂。 她顿住步子,回头看他,“你已做得很好了。” 他笑。 八月十五,朱九拢紧身上衣,走出王帐,深吸了吸秋的气息。 全军此时已退到了滹沱河岸,她终于见到了滹沱河。大河滔滔,前有魏国的河,助魏人守住了家园,后有燕人的滹沱河,却没能为燕人挡住魏人的铁骑。 因为时届中秋,全军都添了新衣。朱九亦换了一身戎衣,紧袖短裳,方便骑马。 “这慕容麟竟如此能沉住气。”红缨道。 朱九望着远天,“我们在他一继位时就撤退,他应已自大极了,而之所以直到此时还未出兵,或许仍在清理异己者。” “那也用时太久了些。”红缨嘀咕。 朱九笑着看向她,“这种事很容易么?” “容易的。”她比划两下,“不就行了么?” “那慕容麟身边可能是缺一个像红缨这般厉害的人。” 红缨笑,“夫人打趣属下。” 朱九笑道,“红缨顶厉害顶厉害。” 红缨的脸一时染上红晕。 傅南容从远处走来,红缨收敛了笑意,站到朱九身后去。 朱九则迎着王的方向冲他笑。 他走近后,两人的手相牵。 “王为何此时回来?” “孤要换盔甲,小九。”王的语气里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 朱九一顿。 “有密探来报,慕容麟已在誓师了。” 王的步子迈得很快。 朱九道,“王让人回来取就是。” 王看她,“主要是想趁机见一见你,毕竟接下来可能要一整日都见不着你。” 后面的桑陈与红缨闻言,皆眼角一抽。 朱九笑,被他牵着走回帐中。 她如今已很会帮他穿卸盔甲,只因在他不在时,她已在红缨的身上试了无数遍。 “王这衣服会不会薄?”她看他还穿着自己做的夏衣。 王的手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孤要穿着它去拿下慕容麟。” 朱九笑,“如今已入秋了,我的王。” “等孤上了马,就会热。” 她只好作罢,转身准备去取盔甲。他却拉着她,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抱住她。 她靠在他怀里,一时愣住。 “别急,让孤再抱抱你。等穿上盔甲,就抱不了你了。” “王如此,别人见了只怕会笑话。”朱九在他肩头笑。 “他们羡慕孤有好妻子还来不及呢。”王将她抱得更紧。 她也环住他的腰身,“王当心。” “嗯。” “我等你回来。” “好。不用担心孤。” 她未言。哪里能不担心呢。就算他还是烛阴,受天帝委派去除妖斩魔,她亦会担心。 何况他如今只是凡人。 “王换一件夏衣如何?”她从他怀里抬头。 “孤就要穿你制的这件。”固执。 “另一件也是我制,你忘了我制了多件?” 她从他怀里出来,走到旁边衣箧里去翻,拿起一件给他看。 他道,“孤记得,这件破了大口。” 朱九翻出给他看,“我已缝好了。” 王接过来看,手在那针脚处触摸,“小九的针艺竟这般好了。” 她抬头望着他,“换这件如何?” 王点头,“好。” 于是他脱了旧衣,换上这一件。 朱九在给他系衣带时,王自己摸了摸周身,等摸到胸口时,手顿住。 他眼中的疑惑,朱九抬头看见。 她的手也按在那里,“这里我缝了一小块铁板。” 他愣住。 难怪他穿着有些别扭。 “我盼你平安归来。” 他定定地望着她,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她仰头回应他,眼角竟淌下了泪。 她的手在他后背抚摸,他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很紧。 “小九,等孤回来。” “好。” 他的手划过她的眼角,那里的晶莹灼烫了他的心。 他从不认为自己为国而战不对,但总害她担心,是他不好。 他再次吻上她的额头,她闭眼承受。然后他牵着她到了衣架边,自己取下上面的一片盔甲。 穿妥甲胄的王的确不能再拥抱朱九,但能弯腰吻她。 朱九送王出来时,唇是肿的。红缨一眼就看出了。 王离去,朱九转身没有朝王帐而是朝着另一方向。 红缨疑惑,“夫人何去?” “我去帮着烙饼,红缨。” 又是烙饼。 上回为了烙饼,她累得话都不想说。红缨都还清楚记着呢。 “王军回来自有饼吃,夫人不需去。” 朱九顿住步子看向她,“我需要找些事做,红缨。” 红缨立即就懂了,于是没再阻拦。 她们一起来到伙房。 夫人提出帮着烙饼,吓坏众人,但看夫人很娴熟地自己就上手,大家便慢慢地接受了。 “夫人烙的饼也不知会被哪些幸运小子吃到。”一老厨道。 “自是足够幸运的。”有人回。 朱九道,“我看别处烙饼里面会放干菜,是否口味好些?” “是。” “那我们可以加些否?” “夫人说加,自然要加。” “肉糜呢?” “也加。” 众人笑。 烙了好久的饼,朱九的腰有些酸,于是她被红缨劝到一旁去坐着挑菜。 那些干菜闻着一股霉味,但吃着又很香。她一时又想到凡人与时间的对抗之法真是奇妙。 “害夫人的手都变黑了。”一厨道。 朱九笑,“这有何妨?” “味道也冲。” “没事。” “夫人若累了快去歇息。” “不累。” 总之朱九是不愿走的。 第329章 求王上为天下万民想! 战争打了三日还没有消息传来。 实话说,朱九在这三个夜里都没怎么睡着,一躺下,她的耳边就传来金戈铁马之声。 但她不敢让红缨知道。第四日晨起,她自己抹过脸后,不太与红缨对视,就怕她看出自己眼下的青黑。 但红缨还是看出了。 “夫人夜里睡不好?”她问。 朱九咕哝,“还行。” “夫人脸色看着不太好,今日就不去伙房了。想来王军就快回来了。” “我可以去做半日,然后再休息。” 红缨在犹豫。 朱九继续道,“我若呆坐着,只会胡思乱想,红缨。” 她又用祈求的语气,红缨只好同意。 果真只烙了半日,朱九就被红缨架了回来,放在床上。 “夫人好好补觉。” 朱九道,“有消息传回定及时告诉我。” “是。” 她躺下后,闭了眼。 红缨守了会儿才出去。 她这次竟睡着了,但做了梦,梦见的是傅南容,梦见他跃马扬鞭,又梦见弯弓搭箭朝后射,他身后的追兵接二连三地坠地。 她仿佛听见了他的朗朗笑声。 南容。 她在梦里轻唤。 然后她看见他的箭都射空了,他拍马加速向前,但身后的追兵还有许多。他们跑进了林子,身后的人开始冲他射箭,他则挥舞自己的魏王剑来挡。 但人越来越多,他们靠他也越来越近,最后将他围在了正中。 见他只有一把魏王剑,她想叫出来,却发不了声。 她最后看见那些人举着长枪一拥而上,她顿时惊醒。 她很累,因为这个梦,也喘个不停,还是因为这个梦。 她捂着心口,转头看帐面,带着黄色,猜测此时已到日落时分。 她竟睡了这么久。 “红缨。”她出声唤。 红缨很快进来,看见她的脸色依旧不算好,便急得在她面前坐下,“夫人没有睡?” “我睡了,只是做了梦。还没有消息么?”她眼里还浮着浓浓的担忧。 红缨摇头,“夫人,王上会无事。” 朱九下床,红缨去取她的衣物。 “我信他会无事。”她道。 红缨道,“那夫人也该放宽心才是。” 朱九叹气道,“红缨,你可知真要做到一点不担心很难。” 红缨能理解,但她还是想多劝劝夫人。 穿上衣服的朱九走出营帐,望着落日余晖,道,“红缨,我们去滹沱河边走走如何?” “好。”她如今想去哪儿她都陪她,只要她能散心,“夫人稍待,属下去拿个披风。河边风大。” 红缨之仔细比之乐锦,不遑多让。 披风被挂在红缨的手臂上,她们开始朝河边走。 还未到河边,耳侧已传来滔滔水声,风也跟着来了。红缨立即就给她披上披风。 靠近河边,朱九望着滔滔之水,一时出神。红缨就静静立在一旁。 她沿着河岸慢慢踱步,不发一语。 河的尽头是漫天的落日晚霞,煞是好看。而她此时却无甚心情欣赏,只呆呆地朝东站着。 夕阳终究沉入大地,大地渐渐换上一片暗色。远处的河水显得那样的深浓,让人没来由地生惧。 朱九拢了拢披风,红缨待开口劝她回去,这时从不远处跑来一人。 “是影十八,夫人。”红缨道。 朱九见他跑得急,早有了猜测,心口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而步子亦不受控制地朝影十八的方向迈了出去。 “夫人。”还隔得远,他就张口喊。 “十八,何事?”朱九按住心头的激动。 “王上回营了。” 果真。 朱九这下干脆跑起来。 “夫人。”红缨在她身后喊。 她跑着跑着,身上的披风掉落,但她没有回头去捡,继续跑。 红缨在后面捡起披风,十八惊道,“夫人竟能跑这么快呢。” 红缨没理他,只顾上去追朱九。 王的确回了营,与众将别过后,一步不停地朝营帐来,却看见自己的营帐还黑着灯。 “禀王上,十八去唤夫人了,夫人在河上。” 王便折步向河岸,与朱九相遇在半途。 他的盔甲上血腥味正重,但因为激动,朱九一看见他的身影,就跑过来抱住他,连他一时也没拦住。 “小九,小心割到你。”王不敢碰她。 “有没有受伤?”她松开他后将他上下左右前后看遍,连他的衣领子都踮起脚去翻看。 王无奈一笑,“没受伤。” “王中了一箭,夫人。”桑陈从后来,突然出声。 王瞪他,“多嘴!” 桑陈这回竟不怕,继续道,“禀夫人,王上竟同意与那赵王单挑。赵王使计,藏有暗器,暗器就射在王上的心口位置。” 朱九呆愣地看向他胸口,那里的确有一个洞。若不是桑陈提醒,在这样的暗色里,她根本不易发现。 她眼里已冒出泪,王立即安抚道,“无事,孤没伤到。这都要多亏你的铁板。”他还拍了拍自己胸口。 朱九的心一颤,拉下他的手,就怕他把自己拍痛了。 “夫人,王上此举惹全军反对,但王上却以强权压制大家反对的声音。” “桑陈,你又皮痒了?”王怒声。 桑陈立即跪地,红着眼眶,“小人自请一死就是。” “你!”王被气得跺脚,朱九拽住他的手,然后冲桑陈道,“桑陈你起来!” 桑陈便起来了。 “桑陈没有错,全军亦没有错。王不顾己身,还以为慕容麟与王是一样光明磊落之人?就算是,王如此做尚有待商榷,何况他是那般奸诈之人,王竟如此大意轻易同意与他单挑。王置江山社稷,置天下万民,置自身,置……于何地?” “孤只是想让他死得心服口服。”王的语气已弱了许多。 “王已打败了他,也灭了他的国,他若还不服气,王以为与他一挑就能使他服气?” 王已不言。 朱九本来是担忧地哭,此时却是被气哭,“王总是如此,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么?王当初答应过我什么,还君无戏言。我算明白,王就是天底下最不守信用的君王。” 夫人之骂出乎桑陈的预料。 红缨影十八等人皆为朱九捏了汗,毕竟这骂的君王太没面子了。 朱九自己狠狠抹泪,夜色降临,两人都不太能看清对方。 傅南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到她的眼泪就上来替她拭去。 朱九哽咽道,“王生气了么?” “你骂孤太重了。”王吭声,似压抑着什么。 “可惜胡玄承不在。我真希望他也在,只有他才能骂醒你。” “小九!”王的语气里已带了恼怒。 桑陈没预料到会是这局面,他还以为夫人依旧会选择润物细无声地劝谏王君。 今夜的夫人似乎是爆发了。 红缨靠近朱九,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朱九没理,“这样王上就听不下去了么?可是我还是要说,我要说,请王上不要再一意孤行,大意而为!王上终究只是人,不是神,不能总存侥幸之心,以为刀剑都伤不到自己。这次若没有这铁板呢?王上难道就不会遗恨?大业未就,国家或许会再度面临分裂。王来人世一遭,难道就只奔着这些意气之事吗?”最后一句,她说得格外重。 “杨弗!”王的嗓音越发沉怒。 红缨桑陈,以及暗处的诸多影卫皆跪地,“求王上息怒。” 第330章 王上真的是太过分了! 河岸的风吹动朱九的衣角,她挺直腰板,与他直视。尽管已看不很清对方的脸,但她就是想在他面前显示出不惧。 但尽管身子挺得那般直,她却马上就要挺不住了,只因心口那方寸之地现在疼得十分厉害。 “孤是王!”王再道。 是啊,他是王,却被她骂了,还被骂得如此惨。 朱九的眼泪在他看不见里落下。她深吸气,只为忍过一阵心痛,“王可以罪罚我的不敬,但我说了今日之言却不后悔,王也不用指望我会为刚刚的话祈求宽恕。” 王的拳攥得很紧,甚至能听到声响。 桑陈立即磕头,“都是小人错,小人领罪。” 朱九看向地上的他,“你何罪之有?你虽然是他下属,但你也是为他的安危着想。王有昏聩之时,下臣便有劝谏之宜。你无罪。” 朱九的话越发没有边界,王不再与她说话,竟倏然转身踏步走了。 朱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落得越发厉害。 红缨起身时看见,心疼得一个劲唤“夫人”。 朱九虚弱出声,“桑陈。” “小人在。” “跟着他。” “是。” “还有。” 桑陈停住步子。 “让十八他们也跟去。” “是。” 影十八他们便也拱手离开。 几个影都去追王了,红缨只是看着朱九。 借着远处营火的一点光亮,她近距离看见她的脸上泪如雨。 “夫人……” 朱九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泪止不住地流,“红缨,这是他第一次丢下我一个人走开。” 见她如此,红缨的心跟着绞疼绞疼的,“夫人,王上只是一时受不住被骂,等他气消了就会回来找夫人。” “他还会气消么?”朱九嫌眼泪挡住了视线,自己低头抹泪。 红缨立马掏出巾帕为她拭泪,“会的,夫人。” “他才打了辛苦的一战回来,我却骂了他。”朱九扭着巾帕捂住嘴,然后哭出声来。红缨实在是忍不了了,直接上手抱住她,“夫人,王上是该被骂,夫人没骂错。” “可是……” “夫人,外面冷,我们先回营帐好不好?”红缨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这般温柔地与人说话。 朱九不知道她点头的样子让她有多开心,她立即就扶着她朝回走。 一路回来,她把脸都半埋在红缨的臂弯里,依旧是时不时地抽泣。 她们回到帐外,只见王帐还黑着,很明显魏王并没有回到这里。 朱九一进帐就软在了床上,红缨担忧地说要去唤阴美。 朱九摇头,“我缓缓就好了。”她脸上的泪迹已干,只是眼睛还红红。 红缨裹着她的凉手,见她神情厌厌,道,“夫人,王上只是一时气急。属下相信过不了多久他真的就会回来找夫人。” “他夜里或许要在别处安置,给他准备一床被子。如今天凉了。”朱九却道。 “这些桑陈都会安排的,夫人无需操心。现下夫人自己宽心才是最要紧。” 朱九苦笑道,“哪能不操心。红缨,刚刚我觉得他就像是攥着我的心,还在不断地扭来扭去。若不是阿弗碰巧说起她曾给四皇子缝过铁板,我也不会给他缝了。我若不缝,那他这次是不是就受伤了?” 是啊。红缨也在后怕。 说至此,朱九的泪又落下,“他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红缨。他总是忘记!” “夫人。”红缨心疼,弯腰给她抹泪。 “我跟他说,若他再如此我可能就活不久了,他还是没听进去。” “夫人!”红缨的心一颤。 “真的,红缨。”朱九哭着按上自己的心口,“这里疼。”她梨花带雨地看着她,“刚刚疼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红缨的手在她心口轻揉,脱口而出一句,“王上太过分了!”她管不了许多了,谁教那位王如此气眼前之人呢。 “他还想要骂我呢,红缨。”朱九委屈。 “王上太过分了!!”还是这句,不过语气加重了。 “我看他刚刚攥着拳,是不是还想打我?” “若真是如此,属下不会坐视。” “可我不想连累你们。”朱九的心口因为红缨的话总算一热。 “谈何连累不连累。属下不容任何人欺负夫人,包括王上。” 朱九瘪嘴,然后抱住她,脸在她身上蹭,“红缨真好。比王上好。” 红缨托着她的脑袋,一笑,“夫人还没用膳呢。现在吃点东西可好?” 她摇头。 “夫人要学王上让人担心么?” 这话自然拿捏住朱九,于是只听她道,“我吃。” 接下来红缨先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洗手,然后走出去传膳。 朱九见她离开后才又按上心口,使劲揉了揉,眉头也皱着。 第331章 她给他吸了一口毒血 朱九正在细嚼慢咽,红缨站在一旁盯着她。帐内一时只闻碗盏声。 然后帐帘突然被从外面掀开。 一个人影出现,很高大,停在门口一时没再继续进来。 红缨愕然地看向那人。 那个脸色极不自然的人。 朱九因为心不在焉,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 那人看着依旧只顾吃饭完全不理他的人儿,心头一急,假装咳嗽起来。 红缨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朱九还是只在吃饭,因为她全部的心思此时早已逃出体外。 某王因此更急了,甚至走到一边故意推倒一个烛火架子。 红缨的眼睛已睁得不能更大。 那人一挥手,她只好退出。 朱九总算抬头看见了他,执筷的手顿住,嘴里的吃食也暂时忘记了咀嚼。 某王见她终于抬头看自己,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觑了觑她案上的吃食,也摸了摸自己的肚腹。意思很明显。 他的盔甲已不知被卸在何处,身上只着那件她做的夏衣。 朱九看了看他,没与他说话,只提高嗓音冲外唤红缨,“红缨。” 刚出去的红缨立马又掀帘跑进来,仿佛里面有恶人似的。但她进来却看见某王还乖乖立在一旁,而她的夫人还好好地坐着。 “再去传一份膳食。”朱九吩咐。 “是。”原来是为此。她走出前再看了看某王,用眼神告诉他,看看,看看夫人有多关心他!但王没有看她,她的信息传递失败。 王看了看空荡的四周,最后选择理直气壮地走到朱九边上去,想要与她挤着坐在那张帐内唯一的椅子上。朱九却一点空间也不让,依旧只顾自己吃粥,一边咀嚼一边道,“王稍等,等膳食传来我也吃完了,可以换王坐。此时有劳王站一会儿。” 王一愣。 朱九吃下一口粥后,指了指那边的架子,“王踢它作何?” 王不言。 在他来之前,她吃得极度缓慢,在他来之后,她风卷残云一般地吸完。 王一直在她身旁立着,不吱声,也不动。 她透过余光看见他在身侧捏紧的拳。 红缨很快回来,而她也刚好吃完。 她自己将碗盏收在一边,方便红缨摆上新的碗盏。 她站起身,示意王坐。 摆好碗盏后,红缨抱着漆盘没立时退出。 王没有坐下,依旧直直立着。 朱九走到桌案外面,对红缨道,“我吃饱了。红缨,今夜我同你睡。” 红缨愣住,看向那一动不动之人,他还只是侧着身子,垂着眸。 夫人已拉着她的手开始向外走。 红缨的身子尚未完全向外,步子却已被夫人带着走了两步。 她们还未到帐门,就听见身后一阵响动。 是碗盏落地的声音。 她们回头,就见王将那些吃食皆推到了地上。 而他正红着眼瞪向她们。 红缨心里一怵。朱九亦抿了唇,吞了口水,看了看地上的那些吃食,道,“王也会浪费食物么?” 红缨提着心,不敢出声。 “红缨出去!”王出声,她不敢不从,于是她从夫人的手里挣脱出来,默默退了出去。 朱九看着红缨出去,等了等,他都不再出声,准备也出去。 身子刚转,她的余光却看见那高大的影竟如山塌一样倏然跌进了椅子里。 她的心一紧,紧急望过去,就见他佝着身子,一只手撑在案上,一只手按着胸口,看不见脸色。 她下意识就猜到他并非完全没有伤到。 她急急跑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因而看见了他皱眉,闭眼,脸上带着青黑。 她抬手也按到他的心口,“这里还是伤了?” 他睁眼看她,眼中浮现朱九清晰可见的委屈。他没说话,只是自己忍着。 她没法,只好唤人。 “桑陈。” 桑陈立即进来。 “叫阴大夫。” “是。” 她抬手想要拿开他的手,看看他的心口,他却不让。 她抬眼看他,“傅南容,犯错的是你,你还犟上了?” “不是要离开孤么?尽管离去好了。孤一个人无妨。”赌气。 朱九被他气笑,“我自知骂了王上,或许即将就做不成王夫人了。我有自知之明,先离开王帐,免得到时被人没面子地赶出去。” 他看着她,一时没说话,脸色看着却似更加痛苦。 朱九一急,便去强拉他的手,“你究竟怎么了,让我看看!” 他虽然难受,但力气还是比她大,她根本拉不动。 “傅南容!”她只好又叫他。 谁知他的嘴角竟沁出一丝血来,还是乌色。 朱九一见只觉心魂霎时震裂。 “南容,你究竟怎么了?”她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许多,饱含担忧之情。 他终于笑了,嘴一咧,因而有更多的血溢出,他却不顾。 朱九却害怕得不行,用手捧在他的下颌,脸色已惨白。 “小九,孤害你担心,是孤不好。原谅孤好不好?”他竟挑此时道歉。 “南容,你哪里难受,你快与我说。桑陈,桑陈!”她只担心他的伤势。 红缨跑进来,见到朱九满手的血,和王上虚弱的撑着身子,脸色铁青。 她心亦震惧。 “红缨,”朱九举着血手,看着是六神无主的样子,“王怎么了?他在吐血,一直吐血。” 红缨立刻跑到王的身旁拉开他心口的衣襟,只见那里已乌了一块。 朱九见状,颤巍巍问道,“还是刺到了?” 他竟还想抬手抚她的眼,她却突然冲向他的心口。 王惊。 红缨惊。 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于是就叫朱九成功地拔出了一口乌血。 她双嘴呈乌色,向旁边一吐。 王很快反应过来,将她朝外一推,红缨也立即去拽住她,手在发抖。 “你作甚!”王气得头晕,身子晃了晃。 红缨亦急得眼睛冒红,“夫人怎可如此行事!” 朱九乌着嘴,还想挣开红缨再去吸,却被红缨紧紧制住。 王冲她气急败坏道,“谁让你吸的!”王说完这句就开始咳嗽。 红缨急道,“王莫激动。” 朱九还想上前,“你中毒了。” 王推手,“把她拉走,远远的。” 红缨便几近于抱起她带着她离开了桌案,朱九在她手上一直挣扎,“红缨你让我去。他会没命的。”哭得好不伤心。 “夫人,王上所中之毒不深,阴大夫马上就来了。”红缨被手上挣扎的力道折磨得双目几乎淌出血来。 “他难受,红缨。”朱九一直在她手上挣扎,红缨只好将她紧紧圈住,“你看他,他都没力气站起身了。” “孤没事,小九。”王虚弱出声。 朱九的哭意翻涌,“你骗我!你总骗我!傅南容,你何时才会不骗我!”她仿佛才是受伤之人,只因弄得已浑身是血。 “阴大夫快些!”阴美来了。 众人一进来见着这场景皆心惊。 “阴大夫,快看王上!他中毒了!”朱九看见阴美,眼里闪过光。 阴美看着她,担心她,她直摆手,“我没事,看王上。” 她当真没事么?除却那张被污血染得可怕的嘴,她的脸色一点都不好。阴美一进来只一眼就看出了,但她现在只能先看魏王。 王还撑着身子,心口的伤露出来,阴美一见便知。他先掏出一丸药给王吃下,然后道,“烦请王上去床上躺着。” 桑陈影九过来扶他,他很乖,被扶到床上躺着。 朱九央求红缨跟过去,她们便在近旁看着。 只见阴美开始给他扎针,给他艾灸,他的眼一直睁着望向朱九的方向。 影九在给阴美擦汗。 帐内弥漫着艾草的味道。 直弄了又大半时辰,阴美才自己抬手抹汗,道,“王上无事了。” 众人的心放下。 “王上一开始就该让在下看看的。等到现在毒发,王上定受了一番苦楚。” 王没说话。 朱九虚弱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阴大夫,真没事了么?” 阴美冲她一笑,“夫人放心,在下说没事就是没事了。” 朱九这才真正放下心。 她来不及再看他一眼,眼前一黑,瞬间就软在了红缨的怀里。 第332章 有性命之危 朱九的突然晕厥,使得众人再惊。 红缨想来也是受惊严重,竟一时没有扶住朱九软下的身子,好在阴美及时过来帮忙。 而那本该躺在床上休养之人却踉跄爬起来,一把将阴美推开,从红缨手里抢过了朱九。 他自己本就浑身无力,因而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却还抱着朱九不放。 她苍白的脸色令他心惊,他不知道自己竟惊害她至此。即使已昏过去,她的眉头却还皱着。 阴美稳住身子后,又靠过去给朱九把脉,无暇去想魏王的神经之处。 魏王保持抱人的姿势一动不动。 众人都在等阴美的诊断。 但越诊,阴美越皱眉。 “阴大夫……”红缨的心中已然生惧。 王这才移动视线,看向她。 她也看向王。 “说!”王瞪着她。 她顿了顿,道,“王上,夫人心脉受损,要好生调养,情绪不能再大起大落,否则……” “否则会如何,阴大夫?”红缨急问。 “情况恶劣之下,会危及夫人性命。” 众人怔得说不出话。而那位王,脸上竟浮现出迷茫。 阴美继续道,“夫人这些日子应也没有睡好,心情一直抑郁,加上今日……”她没再往下说。 王垂眸看着夫人,久没有说话,众人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一直这样坐在地上也不是办法,于是阴美伸出手想要帮着托起朱九,王凌厉如刀的眼神立即就射了过来。阴美只好缩回手道,“王上,地上凉,夫人身子不好,还是先扶夫人到床上去躺着为好。” 回过神来的红缨亦跪在地上,“王上,属下来。” 王抬眸看她,愣了会儿,终是松开手。于是朱九被红缨和阴美合力抱上了床。 他还在坐在地上,眼神跟着她走。 桑陈影九过来扶他,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王的身子起身后晃了晃,吓得两人连忙撑住他。 红缨红着眼道,“请阴大夫开点药给夫人吃,我们会好好调养。” 阴美道,“就吃平时备着的丸药即可,主要是让夫人在平日里保持心情平和。”她看向某王,“不要再让夫人情绪波动太大。夫人的身子自上回落水后,其实在下就说过,已很脆弱,经不住情绪的大起大落。” 王的身子再度晃了晃,脚下不稳。影九与桑陈只觉心惊。 床上之人脸色惨白,红缨拿来巾帕给她擦脸净手,一张白巾帕擦成了暗红色。 “阴大夫,夫人刚刚还为王上吸了一口毒血,不知夫人自身有没有受到影响。”红缨突然想起道。 众人再惊。 阴美摇头叹道,“夫人竟……” “夫人可有受到毒素影响?”她又问一遍。 阴美摇头。 红缨放下心来。 众人放下心来。 王让众人都出去,红缨犟着没有走。桑陈拽了拽她,她都固执地留着。 王看向她,面无表情,桑陈已害怕,红缨却不顾。 “属下不放心夫人。”红缨只一句,就让魏王本麻木的心再起一股钝痛。 她不放心他陪着她。 “小二!”桑陈低声唤她。 红缨的眼睛还红着,看向他,“大哥,阴大夫说夫人会有生命危险!大哥你刚刚听见了么?” 桑陈也愣住。 红缨的眼泪突然仿佛脱离她而存在,大粒大粒地滚落,“我们这些人每日尽心尽力只为夫人开心,到头来却还是让夫人心脉受损。”她又笑出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失职!等回到盛京,我在乐锦面前如何交代,在莲蓬阿水面前如何交代?夫人临走前明明还高高兴兴的,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王上。可现在却躺在这里,维持着那一脉虚弱的气息。” 桑陈望着她的泪,心里跟着揪疼。 而床沿那位早已垂眸,看不见脸。 “大哥,我为何如此无用!”她用力捏拳,手心沁出血来。 桑陈立即握上她的手,怕她再说下去,彻底惹怒某王,便用尽全力,半抱半拉,将她强制带出了王帐。 “大哥你放开我!”帐外还能传来她的反抗。 “小二,你说的已够多了!”桑陈气急败坏地回应。 他们的动静消失,帐内突然很安静。 她的手安静地搁在被子上,不知是不是受烛火映照影响,看着好细弱。 第333章 那样疯狂的事,夫人今后都不可再做了 他想碰又不敢碰,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覆在了她的手上。 触到的是凉意,他一惊,立即就捧起那只小手揉了揉,然后再弯腰低头用嘴用脸去温热它。 他唇边的暗血已干涸,加上脸色青白,所以整个人看着很吓人。 他将朱九的另一只手也托起,脸碰上去,感受到的依旧是凉意。 他心里升起一阵刺痛,进而苦笑,“小九现在定比孤难受百倍。” 他将她已暖了的手皆放进被子里,然后俯身,耳贴在她的心口,静静感受那里微弱的跳动。 良久,他开始哭起来,身子一颤一颤。 天欲亮时,王很狼狈地从帐里出来,走路轻飘飘的,说话也像是远在天际,“照顾夫人。等夫人醒来,就带她入城。” 王步子迟缓地向前走,桑陈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自己继续有些踉跄地向前。 桑陈回头望了望红缨,眼中带着为难。 红缨道,“大哥且去。” 桑陈于是跟着王上走了。 影九影十八他们还待说话,红缨却突然转身进了王帐。 影九忧心忡忡道,“王上看着状态极不好,还要进城去受降么?” “这事迟不得。”十八叹道。 红缨在朱九床前守了整整一日,到了第二日夜,她还没有醒来。 阴美来过几趟,再来时,红缨终于忍不住问道,“阴大夫,夫人为何还未醒?” 阴美叹道,“夫人这是潜意识里不想醒来。” 红缨一怔。 “我还是去熬煮点疏解的汤药吧。”她摇着头走出。 影九在屏风外出现,“二姐,王上又派人来问夫人醒了与否。” 红缨望着朱九,道,“你让人回去告诉王上,夫人身子不适,还需再静养一日。” 影九离开后,红缨弯下腰,对着朱九轻声道,“夫人,王上已极度后悔了。您只要醒来就能看见他的惨像。若时光能倒回,属下猜想,王上定会直接一箭射死慕容麟。王上已吃一堑长一智了,夫人。他今后定不会再如此冒险,属下敢为他作保。所以夫人,快醒来好不好?属下知道您很累,但就醒来一小会儿,让属下们放放心,然后您再继续睡就好。” 她停顿后,再道,“夫人饿不饿?夫人已一天没有进食了,属下早炖好了吃食,等夫人起来饱餐一顿。” 朱九还是没有反应。 红缨的双肩一颓,低首垂眸,“夫人,属下没能护好您。回去后乐锦一定会责怪属下。夫人这里竟受损了。”她的手按上朱九的心口,“为何会受损呢?夫人明明总是那样开朗。”她的泪再度不受控制地滚下。她怕泪滴在朱九身上,于是抬手迅速地抹。 就在她低头抹泪的时候,朱九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红缨趴在她身上哭。 这是从未见过的场面。 何时见过红缨哭得如此伤心啊。 她想抬手,无奈没什么力,只好出声,虽然声音很小,但红缨听见了,“红缨……” 红缨猛然抬头,红通通的眼里可见闪闪的光亮,“夫人!” 朱九想冲她扯嘴笑,无奈脸颊似乎变得有些僵硬。 “夫人!”红缨又叫一声,然后就忘记了规矩,直接前探身子将她抱住,脸颊紧贴在她的颈侧,一个劲唤她,“夫人,属下太高兴了!夫人终于醒了,太好了!” 朱九被她抱着,一动不能动,愣愣地看着帐顶,细弱的声音传出,“红缨,我没事,就是心口有点麻麻的。” 红缨从她身上起来,撑着手,满眼含情地望着她。 朱九已能正常笑出来,“红缨,别哭了。”她再次想抬手,无奈手只出了被子就要软下。红缨眼疾手快地接住它,将它托起。她更加弯下腰,将自己的脸放进她的手心。 朱九趁势给她抹泪,“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她摇头,“属下只愿夫人能好好的。无病无忧。” 朱九笑,“我总说王上,其实我也如此。我今后会尽力配合你们把这身子养得强壮一些,不再动不动就晕,就哭,好不好?” “夫人已足够坚强。”她道,“夫人饿不饿?” 朱九点头。 她笑着将她扶起来,一只手撑在她背后一只手给她穿衣,“夫人,王上赶去中山城受降了。中途派过几波人回来问夫人的情况。属下说夫人还需再静养到明日,所以我们明日再启程去中山就好。”她话说完,衣服也给朱九穿得差不多。 朱九看着她低眉的模样,“他的身子如何了?” “夫人无需担心王上,他都能自己骑马去中山呢。”她已在为她系衣带。 朱九笑,于是不再问。 衣服穿好,她就乖乖坐在床沿,红缨绞来巾帕给她擦脸擦手。 她的手柔若无骨地被托在红缨手里,红缨抬眸看她,“夫人像昨夜那样疯狂的事今后都不可再做了。” 朱九愣住,想了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疯狂的事。 那种事不受她理智的控制,就算此时答应红缨,下回若还遇见这样的事,她只怕还是会做。 “夫人。”红缨转而捏住了她的手,表情严肃。 朱九低眸看着她,终究是应了一个“好”字。 然后红缨肉眼可见地立马就高兴了,起身去给她传膳。 第334章 我看你们王需要一个能传音的法器 朱九的膳食都是红缨亲自端来,她不敢假手于他人。 红缨出去后,朱九在床上再呆坐了会儿,脑子里不断浮现傅南容吐血的画面。她禁不住捂住心口,那里又开始了闷痛。 缓过这一阵后,她撑着想起身,但身子软软的。试了好几次后她才成功从床上站起,迈步向外。 外面天色已黑,虽然出去也看不见什么,但她就是想出去看看。 她掀开帘子,外面守着的影十八等人见到她走出,皆惊喜。 “夫人……” 朱九走出来,站在木阶上冲他们笑。他们立刻靠近前来,各自虚张着手,作势扶她。 朱九笑问,“这营里是不是已没多少人了?” “是。只剩两千人。” 两千人哪是还没多少人。 朱九道,“让他们准备准备,我们今夜就启程去中山。” 众人愣住。 “夫人。”这时红缨走了过来,阴美亦捧着药到来。 “夫人身子还没恢复,不急于一时赶路。”红缨快步走到她身旁。 朱九道,“我吃过饭就好了。我们拖在这边久不去汇合,平白让他们担心。” “夫人。”红缨还待劝,阴美道,“不如让夫人先吃过饭,吃过药,再看。索性大家收拾准备还要些时。” 朱九笑道,“阴大夫所言有理。” 红缨只好一只手扶她进帐,嘴里嘀咕,“夫人固执起来,和王上一个样。” 阴美笑。 朱九进去后坐下,阴美把药给她,让她先吃药。 她望着那黑乎乎的药汁,直觉告诉她会很难饮。她为难地看向阴美和红缨,两人却都鼓动着她快快饮。 她只好捧起那碗,凑到唇边,舌才尝到一点药味,眉头就紧皱了。 红缨下意识想要去夺过那碗,好在忍住了。 朱九一口气饮尽那药,药碗被红缨接过去后,她还闭着眼,皱着眉,久久没有缓过来。 阴美掏出一丸药笑着递给朱九,“夫人吃一丸这个,或能稍缓苦味。” 朱九看也没看是甚,立即就吞进口中,用舌化开,瞬间一股酸甜味在口中弥漫,她的脸色看着这才好些。 “阴大夫,你今日这药不仅苦,还辣。” 阴美笑道,“夫人应还能尝出酸味才对。” “是还有酸。” “这样才好,酸甜苦辣咸皆尝遍,才能养壮夫人的五脏六腑啊。” 那丸药在朱九嘴中化成无形后,她张手冲阴美想再要一丸。阴美退后一步笑道,“这不是糖,夫人。不能多吃。” “一丸能吃,再吃一丸又何如?”朱九还是张着手。 阴美只是笑,却不给。 红缨道,“夫人再忍忍,良药才苦口。” 朱九冲红缨瘪嘴,“好苦的,红缨。” “夫人今后莫重思虑,少忧心,身子不出毛病,就不用再吃药了。”红缨道。 朱九低头咕哝,“我只是一时被吓到了。” 红缨阴美皆无奈。 朱九吃过饭后果真来了精神,走路也不晃了。她站在帐外看兵士们拆营帐,收马草,来来去去,好不忙碌。 他们脸上皆带着笑,有时凑近来,朱九还能看清他们的牙齿,“夫人,我们要进中山城了。” 朱九笑应,“是啊。” 上了马车,队伍开拔,他们朝中山去,一路火炬高举,好不快乐。 “夫人,属下还没让人提前去告知王上我们今夜就会到。”红缨也坐在马车里。 阴美笑道,“给王上一个惊喜也好。” 朱九没吭声。 二人以为她还在生气。 直至天微亮,队伍才到中山城外。军士们先留在城外整顿,朱九他们先进城。 中山城门洞开,不仅有军士往来,还有百姓。这让众人感到奇怪。 阴美惊讶道,“这才刚攻下城,王上竟就让燕民自由出入了?” “都打了这么久,慕容氏那几个昏主又胡乱指挥,不知城中燕民还有几何。”红缨道。 车子再行进了一会儿,阴美道,“这些燕民看着好似都是朝一个方向去的。” 红缨朱九亦从窗口探看,果见他们都奔着一个方向去。朱九道,“我们也去瞧瞧。” 驾车的十八道,“夫人,他们去的方向好像就是王上现下所在的燕国皇宫方向。” 朱九道,“那就顺便过去瞧瞧。” 于是马儿加快步伐,他们直奔燕帝皇宫去。 朱九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房屋,与善无差不多,有些损毁严重。 街上还残有血迹,也有死去的人被抬走。 车子很快驶过这条中山城本最繁华的大街,直通皇宫。 在宫楼下,有一处大的露天所在,此时已聚集了许多人,看得出大部分是燕民。 天已慢慢亮起来,远处架了高台,高台上还有巨火在燃烧。 朱九从车里出来,站在前面车架上,红缨怕她站这么高危险,就在后面时刻准备接住她。 “夫人,车子此时就算想过去也不能够。”十八拱手道。 朱九踮着脚看前面,道,“无妨,且看看要发生何事。” “属下们挤进去探看。”一个影说完就如鱼儿入水一般顺畅地挤了进去。 很快朱九他们周围其他的燕民也架着马车来,同她一样立着看,她于是看着也就不奇怪了。 阴美看了看他们的姿势,笑道,“这些燕民看着不像是才亡了国的人。” 朝霞的光射出来,人群开始骚动。 只因高台上突然被升起了两颗头颅,高高悬挂,发丝凌乱。 “是赵王麟和戾公琦的头颅。”人群里有人惊呼。 这时那个影挤回来道,“禀夫人,王上决定在此鞭尸赵王麟和戾公琦,以祭奠死去的陈留公及将士们。” “慕容琦?”朱九问。 “是,慕容琦被慕容麟弑杀后,便被褫夺了皇帝封号,降为公,谥号戾。” “王上在前面?” “暂没有看见吾王。” 朱九不再问话。 等到太阳出现,人群再度骚动。 “魏王来了!”人群里有惊呼。 朱九再度踮起脚,红缨在旁撑着她。 很快人群都安静。 朱九望见了高台之上的他。 他在讲话,手臂挥舞。因为隔得远,她听不见他的声音。 过了会儿,她看见他手里拿了一根长鞭,冲着那两个头颅抽了很多下,鞭声倒是传到了她耳边。 她看见近处那些燕民脸上带着悲切。 有一颗头被傅南容的鞭子抽得从空中飞下,跌在地上后又滚了好几步远。 那些燕民看着近在咫尺的赵王麟的头颅,竟无人上前捧起。而是被魏人跑过来一把抓起,又丢回高台。 魏王又开始讲话,可能正好是顺风吧,朱九竟听到了一句,“慕容氏罪魁已除,今后燕人入我大魏,孤视之如一!” 然后只见他身未转,只手一扭,又狠狠鞭了身后高悬的慕容琦。慕容琦竟也掉了下来,然后也被人捡回来扔在高台上。 “魏王又说了什么?”和朱九他们一样听不见的人很是急切地问前面的人。 前面那人急道,“我亦听不清。” 朱九反倒不想再听了,弯下腰,盘腿坐在车前,嘴角带着笑。 红缨跟着蹲下,“夫人可是站累了?”她的手已在朱九的腰上轻按。 阴美看过来道,“夫人,王上走了。” 朱九道,“无妨,等这些人散了我们再进去就是。” “夫人为何笑?”红缨看到她嘴角的笑意。 朱九道,“我笑你的王啊,刚刚扯着嗓子吼,却还是没传多远。我看他需要一个能助他传音的法器。” 阴美闻言笑,红缨则困惑,“法器?修仙用的?王上不修仙,夫人。” “他想修还没资格呢。”朱九嗤道。 第335章 一辈子都陪着孤 大集会结束,魏人都离开,燕民却仍未立即散去。 朱九看那些人的反应,知他们想不认命也难了。 她撑起身想从车上下去,被红缨拦住。 “夫人?” 她扭头看她,“红缨,我想走走。” 红缨的手慢慢松开,“夫人小心些。这些燕民还不定是不是好人。” 朱九笑道,“他们哪会知道我是谁。” “那也要小心。”红缨的手还未完全松开。 朱九只好把身子挂在她手臂上,脚终究没能落地。 过了会儿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被他父亲挟在腋下,从人群里一路打了过来,“叫你不要命地喊!你不要命,你老父还不要吗!” 那孩子眼角挂着泪,就是没求饶,嘴里还在骂他父亲,“父亲从小教孩儿的东西孩儿没忘,反倒是父亲先忘了!” “你还嘴硬是不是?我今日就只好打死你!”只见他下手更用力,而他身旁那些人都在劝他算了。他却道,“将来这孩子只怕要亡我崔氏一族,今日就结果了他才好。”说着他就转头去找东西,然后看到路边的一块木头,疾步过去一把抓起,猛力就要冲那孩子背上扎,吓得众人连忙拦住,而那孩子也被人成功抢走。 朱九他们看得亦是心惊。 那发怒的父亲被几人拉着,还在挣扎,嘴里还在骂,看着势必是要把那孩子杀死的样子。 “你把他逐出族谱就是了,今后无论他犯何事,与你无关就行了嘛!何苦要亲手了结他。”一人拍腿跺脚而劝,“你只这一个孩子,你崔家大房也只这一个孩子。你不要就不要了吧!你自己不心疼,也无人替你心疼。” 眼看着那老父亲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木头从手中掉落后,悲喊道,“造孽啊!” 那些人见状,立即就拥着那孩子跑走,而那老父也被人搀扶着离开。 见过此景的众人皆一阵沉默,但很快朱九他们周围就有人开始议论。 阴美先感叹,“这孩童竟如此刚烈。” “孩子就是认死理。”影九道。 “听他们言语,那孩子姓崔。” 众人一惊。 等好容易这条街能再度走车,朱九他们才继续朝前走。 此时日头已升得老高,一影驾马上前与宫门守卫沟通。 很快那守卫就跑了过来,在车外行礼,“参见夫人。” 朱九的声音传出,“卫长辛苦了。” 守卫一阵惊喜,“夫人请入内。王上也是刚刚进去。” 马车于是穿过燕国的宫门,朝里去。 走不一会儿,马车停下,朱九还以为是到了地方。红缨正准备掀帘子,帘子却陡然从外面被掀开。 王的脸便现在三人眼前。 他的眼里闪着惊喜,一如阴美所言。 阴美与红缨稍愣之后,自动地麻利地从车里下去。 王的身影很快挤进来,车内似乎顿时就小了许多。 他在她旁边坐下,想碰她又不敢,一双手在她面前活像得了疟疾一般地颤抖。 马车继续行进起来。 “小九。”他开始出声。 朱九主动伸出手,他立马就开心地抱过去,贴在自己怀里。 朱九眼眸一低,看向他的胸口,抽出一只手,扒拉开他的衣襟。他不敢反抗,只道,“孤已无事了小九。木清回来给孤吃了药,那药一下去孤便恢复了七八成。” 朱九还是拉下王的衣襟,看见他心口那里的颜色已变成了鲜红,她心一松。 她的手指微凉,按上那一点破皮,王的身子微麻。 “小九,孤害你担心,是孤不好。你想如何罚孤都行。”王极尽讨好。 朱九抬眸看他,看出他眼里的急切,“这里只破了一点皮,毒本进行得很慢,是被我骂了,气急攻心,才加速毒发的?” 他闻言一愣,然后立即摇头,“谁说的!是孤本就该毒发,不关你的事。是不是阴美说的?孤要治她罪,她乱说!” 王很激动。 朱九拉住他,手在他心口轻抚,“不激动了,嗯?” 王很受用,立马温顺,“好。” “那晚我骂你,是我不对。”朱九启唇,轻言吐出,与他含情对视。 王又立即摇头,“小九骂得对。孤就该被人骂骂。他们都不敢,以至于孤还以为自己做得对。其实孤做得不对。孤想了许久,日想夜想,孤这次当真是做错了小九,还错得很无谓。”王一个劲认错,反倒让朱九说不了话,插不了嘴。 红缨说他后悔极了便是如此么? 她探身突然抱住他,止住了他叭叭说个不停的嘴。 他的手慢慢地才敢回抱住她,但只敢轻轻的,不似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用力。 “对不起南容。”骂过他之后,最难受的只会是她自己。 他愣住,然后又是摇头,“没有对不起,小九,孤……” 她截住他的话,“王听我说完可好?” 王于是不再言语。 朱九继续道,“那日你战胜回来,多么高兴啊,走过来想要拥住我,我却把你骂了一通。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没有,小九。孤……” 王又被截住,“我再不骂你了,南容。”她把脸迈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若再骂你,你就立即走好不好?别再站着被我骂了。” “孤不走。”王的手总算敢用力,他的嘴角上扬,“孤再舍不得丢下小九一人。” “难道就站着让我骂?”她抬头看他。 “嗯。”他点头。 “好可怜哦。”她的脸蛋挨近他的侧脸,蹭了蹭,“胡玄承骂你你都能找借口跑,为何我骂你你不跑?” “孤若留你一人,你会伤心。那晚你是不是伤心了?” 她的眼眶湿热,“但骂过你之后我才最伤心。” 王的手突然放上她的心口,“不伤,不伤,今后都不伤。孤立志做天底下最让妻子省心的丈夫。” 朱九笑,“这是什么志向?” “孤新立的志向。” “会让人笑话。” “不关别人事。” “一意孤行?” “始终如一。” “那我要立一个什么志向才能配合王?” “你就做御史,监察孤。” “王这是给我官做了。”朱九笑。 “是。”王低头靠近她的额头,与她相抵,“你是孤的上官,只有你能管着孤。” 朱九的手在他后脑轻抚,“我是上官,王是下官?” “嗯。” 她感受到他浑身的热,“我不会太苛刻的,王放心。” “只要有你在,孤就放心。小九,一辈子都陪着孤,嗯?”他微矮下身子,与她面对面,两人鼻端贴着鼻端。 “好。”这声好一出,朱九的唇就被覆住了。 王在她唇上只轻轻一点,她眨了眨眼,看着已直起身的他。 他脸上带着笑。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唇瓣,“王又亲我?” “是。”王说得理直气壮,自然而然,然后就把她拥住了。 第336章 王自大又自卑 马车走了很远还没停下,朱九在他怀里道,“看来燕皇宫比魏王宫大上许多。” “慕容氏比孤会享受多了。” “这么大一个皇宫,王待如何处理?” “孤看了地图,很大一片其实是无用之地,可以拆了分赐给功臣与百姓。” “剩下的呢?” “剩下的,就先锁着吧。” “南玉在何处?”朱九突然问。 王身子一僵,她的脑袋朝他怀里一蹭,“可找到他的玉身?” “嗯。” 朱九知他又被牵动了情绪,只好抬手按在他心口,“我们一起去见见他,可好?” 过了一瞬,王应,“嗯。” “训英呢?可也在一起?” “训英不在。” 朱九一惊,然后直起身。 他望着她,“孤还没有找到她。” 朱九的嘴微张,一时激动,脸上立马浮现喜色,“是不是……” 王再度揽住她,“不排除这种可能。当时参与抓捕南玉的人,但凡还活着的,孤都找出来一个个盘问遍了,大多数的说法都是没见到训英。” “训英还活着!”朱九笑。 “可是孤已让人在城中找了这许久,却还没有消息。”王看着不及她高兴。 “还没找遍是不是?训英一定还藏在某处。是不是桑陈负责这事?” 王点头。 朱九侧身掀窗帘,叫了一声窗外的桑陈。 桑陈立即靠过来,窗外的红缨等人趁机看见了朱九脸上的笑。 “桑陈,你们已翻找了多少地方?” 桑陈立即就明白了夫人所指,眼神瞟过车内的王,如实道,“回夫人,从昨日到现在还只找了不到三分一的区域。” “辛苦了。”朱九知道找人定需要极大精力。 桑陈躬身,“属下惭愧。” 朱九回头笑看向王,“若训英听到是王入了城,接管了中山,会自己走出来也不一定。” “但愿如此。”王应。 他们在一处不算大的殿前下车,朱九抬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昭兰殿”三字。 傅南容牵着她入内,朱九看见里面已有布置,不像是经过战乱的样子。 “孤不屑去住慕容三子糟蹋过的寝殿,这座殿是被临时改成寝殿的,也离前朝最近。” 朱九道,“看着很好。” 他们进了殿,朱九一看,笑道,“王是完全按照花想殿勤政殿来布置的?” “孤想让你多点适应。”他牵着她朝内走,内殿布置也一般无二。 “我们应停留不多时。”朱九道。 “日子也不短,孤想你一直都住得舒适。” “王说木先生回来了?”他们朝外走。 “是。” “慕容瞳可是追到了?” “嗯。才至半途,他自己儿子就造反。他被困,然后突围时反倒被自己儿子给射死了。” 朱九感叹道,“穷则思变,有时竟是这意思。” “他们慕容氏家教不好,孩子抚养出来不懂得孝悌友爱,临出事不团结,怪不得谁。” “他那两个能干的弟弟呢?” “皆力战而死。他们二人倒是让人敬佩。都是能指挥千军万马之人,到最后却因势单力薄而死,且是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中。” “木先生总算是报了仇了。” “他把慕容瞳和他儿子的头颅都带了回来,孤说凭他处置,他便提着走了。” “木先生的父亲是慕容璟兄长?” “是。” “当初慕容璟投靠前秦大帝,帮着秦国灭了自己的故国,还侮辱了木先生的父亲?” “你从何得知这些?” “自有人与我说。” 王笑。 他们吃过一盏茶后,又朝外走。 “那边是慕容氏祖庙,孤让人将他们的木主皆挪到一处,然后腾出一大片位子摆放孤的南玉。” 他们进到殿内,只见里面布置着丧幡白布。 朱九看见盛放南玉的不是棺木,而是一个四方的匣子。 “他们将南玉的身子分了,只剩头颅还被压在那些木主之下。孤来时见了恨不能将那些木主皆烧了,是李茶仙与刘建及时抱住孤,劝孤说,燕国降臣都在。” 朱九的视线从南玉的匣子上移到他脸上,只见他又有了悲痛之色,“李茶仙说燕国前面的君主都是明君,燕臣对他们尚有感情,不能毁。孤只好忍住。” 换她捉着他的手,“南玉会理解的。我们一起去与他说说话。” 他顺从地跟随她来到那匣子前。 朱九的手抚到匣沿,手指微颤,只因触手的是那样的冰凉。 朱九眼前浮现南玉的笑,他虽然病弱,但总在笑。 “嫂嫂。”朱九耳边似划过这声轻唤,她眼睫一闪,泪意涌出。 王见她的泪滴落,一只手揽住她腰肢,大手抚上她眼角。 “南玉才不想见到自己嫂嫂哭。他从盛京离开那日就叮嘱自己哥哥,要对他嫂嫂好。你现在当着他面哭,不是告诉他孤没照顾好你?” 她抬起泪眼看他,“他应知道自己哥哥是极温柔的。” 王笑,“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会说孤是温柔的。” “南玉也如此认为。” 王的眼神一顿。 “南玉,快跟你哥哥说,告诉他,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哥哥。”朱九望着那匣子道。 王的眼睛也热起来。 朱九的手还在那匣面上下轻抚,“南玉,你要保佑训英平安无事啊。你哥哥真的很想很想找到她,他会为你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王扭开头,只因泪意已涌出。 朱九抬头,他便继续扭,想要遮掩。朱九侧开步子对上他的脸道,“想哭就哭嘛,这里就我们三人。” “孤不想南玉认为自己哥哥是个爱哭之人。”王硬气地抹泪,捂住眼。 朱九道,“南玉不会笑话你。我也不会。” 他于是露出泪眼给她看。 她抬手抚在他眼底。 “这天下最该哭的就是你。”她抬眼望进他眼底,“所以没甚大不了的。” 王哽咽,“孤失去了弟弟,失去了不少魏国战士,孤只是杀了该杀之人,他们中还有人骂孤是暴君。” “王不是神。就算是神,就算是爱众生的神,也难免会被他所爱的众生骂。王可知为何?” 王望着她,摇头。 “因为他们中有些人真的很笨,真的很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会自己去看透事实,所以才会骂神。但神会原谅这类人。也不是说原谅,是不放在心上。” 王眼底的泪还没有干,此时露出笑意,“孤明白了。”他扭头看向南玉,“南玉,你嫂嫂或许就是天上的神。” 朱九笑出声。 王看回她,“莫笑,孤是认真的。” “救民于水火的王不是神,什么也没做的我却是?”朱九道。 “孤只配在人间沉沦,因杀戮太多。小九则不同,你合该成……” 朱九瞪他,“说胡话呢!南玉若能张口,也早说你了。” 王笑。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就算将来你因杀戮过多要堕入冥府,我也陪你。” 王的笑僵住。 “我认真的。”朱九扭过身看向南玉,“南玉为嫂嫂作见证。你二哥这辈子最好能完成大业,否则,我就与他一道堕入冥府去。” 王紧拽她,“此事不准!” 朱九抬头看他,“王说不准就行么?此事我自己做主。” 王急道,“小九,孤这一生已注定了,你何苦与孤下世还绑在一起。” “王下世已不准备与我一起了?”朱九挑眉。 王愣住,“孤不是这意思。孤……” “我信王能完成大业,到时王就不用下冥府了。难道王自己不信自己?” 王未言。 朱九又对着南玉道,“南玉,你哥哥竟不自信了。” “身后之事谁都说不准,小九。” “我能说准。”朱九坚定道,“只要王不放弃,不气馁,就一定能成大业。到时定能……”她指了指天。 王看着她,良久,捉她的手越来越紧,“好。孤应你就是。” 朱九笑。 王看向南玉,“南玉为哥哥嫂嫂作见证。哥哥嫂嫂今日在你面前发誓,定完成大业,还世间太平。” 朱九笑,“那背后是不是还有慕容氏的祖先?” 王冷哼道,“他们听见也好,让他们听听他们后人是败给了孤,不丢脸。” “王此时又自大了。”朱九低头笑。 王亦笑。 第337章 小九你别怪南玉,嘤嘤。 中途傅南容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看着心情很好。 “那些燕臣个个都是人才,慕容氏会败,连孤有时都不得不感慨,真所谓有天命乎?”王从外面一回来就说个不停,那个燕臣,这个燕臣,似乎都喜欢得不得了。 朱九捧给他巾帕供他擦脸,“可见各国都不缺人才,缺的是好君王。” “此言在理。”王笑,“李茶仙便是天下难得的大才,在他慕容氏手下却一直位居下僚,可叹可叹啊。” 朱九在给他解衣带,绕到他身后去。他扭着头道,“对了,李茶仙收拾了好些书册,你明日可以自己去挑些来看。那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朱九笑道,“是么?” “他们的藏书阁比孤那个大多了,里面藏了好几万册书,够你看好久了。” “都给我看?”朱九褪下他的外衣,走到一旁去挂,他自己坐到床沿脱靴,“自然都给你。还有燕人的史册图册那些,等李茶仙安排人抄下副本之后,孤也都让人抬来给你。你不是最喜欢看那类么?” “谢王上。”朱九在他旁边坐下,笑着道谢。 王把她的脚一下抱在怀里,给她脱鞋,“那今晚让孤抱,算是感谢,如何?” 朱九偃仰在床上,笑看向他,“只是抱?” “那是自然。”王立马就上了床,果真只是拥着她,“你身子还弱着呢,孤不会乱来。” 朱九在他怀里笑。 本以为找到刘训英只是时间问题,但自他们进入中山已过去五日,仍旧没有消息,傅南容开始不对劲了。 回来不再怎么说话,刚开始那样因为收燕国,收燕臣而意气风发的王,变得沉默许多。 朱九想让他高兴些,便捧着一本这些日子从燕国那藏书阁里找到的图册给他看,笑道,“王终于可以给孟东升一个完美的交代了。” 傅南容接过去看,只见就是孟东升心心念念的浑天图。 朱九翻开一页指给他看,“这是前秦的一位太史所作,各图竟如此精确。”她自然十分了解天上各星的方位与时间,因为她能亲眼看见和轻易到达。但凡人不同,他们只能通过肉眼远距离观察与长久的规律总结,却能绘出如此精确的图谱,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很精确?”王疑惑。 朱九无法与他解释,只道,“王将来送给孟东升吧,他明白。他有了此书,就能为王上更新农历,对百姓耕作有极大好处。” “要紧的书册孤会让人先送回盛京,这本就含在里面好了。”王抬眼看她,“今日又在藏书阁呆了一整日?” 她点头,“王呢?又见了几个燕人?” 他冲她伸手,书搁在一旁。她手搭上去,他稍用力,她便到了他面前,“今日见了一个中山城郊的隐士,八十岁了。” 朱九笑道,“可喜王沾沾他的福气。” 王终于笑了,“孤岂是为此?人寿又不能强求。” “我知王是想问天下,但他能活这么久,定有诀窍,王可问及?” 王摇头。 朱九道,“他走了否?” 王摇头。 “我可以见见么?我帮王打听打听。” 王忍不住将她揽在自己腿上放着,“孤不求寿长。只求有生之年,大魏能安,与你相守。” “可我想王活得长久,多看看大魏将来的样子。” 王笑,“若一直有你陪着,孤也不介意活到八十。” 朱九笑,“王难道不愿意活到八十?” 王闻言笑意渐消,脸靠上她胸脯,朱九一愣。 “训英还没有消息,无论孤加派多少人去寻,都没有。中山城再大,人再多,孤都已仔细找过一遍了,但还是没有。”王的语气里带着灰心与绝望。 朱九一时说不出话。 “慕容琦在杀了南玉后曾对城中进行了一番搜刮。据城中燕民讲,慕容琦是下令让兵士直接闯入民宅抢夺财物,遇见良家女子也多行侮辱。为何慕容家要出这样一个败类!”王咬牙切齿。 朱九下意识抱紧他,“南容,训英会武,会不会……” “城外孤也派了人,但都没有消息。城中的密道也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听王的语气似乎是要哭了。 朱九抱住他的头,“我们再找找,不放弃,好不好?” 他的手臂用力,将她箍得更紧。 当天夜里傅南容睡不安稳,总在说梦话,朱九被闹醒后,就听见他不停地唤南玉,然后还自己哭了。她被惊得立马清醒,爬起来摇他。等好容易摇醒他了,他睁着眼还在发愣,眼睛都是直的。 “梦魇了?”朱九关心地问。 好容易他的眼神聚焦,看向她,眼角还挂着泪。朱九心疼地给他抹去。 南玉才去世那会儿,她没在他身边,不知道他每晚都是怎么过来的。哦,对了,他们说他不睡觉。 她语调轻柔,手在他脸侧轻抚,“都是梦,不怕。” 他眼角的泪却继续滑落,“孤梦见南玉怨孤,怨孤还没有找到训英。他从来没有怨过孤,这次要怨了。”眼泪开始如雨一般,朱九越抹越多,心头慌了,“只是梦。南玉不会怪你。” “他会。” “他不会。” “他会!”王的固执在此可见一斑。 朱九没法,只好道,“若真如此,我明日就去替你说他。他若如此不知体谅自己哥哥,那我这个做嫂嫂的就要说他。” 某王立即止眼泪,“他没有,你别说他。”声音哑了。 “我就说。谁让他怨你呢。” 王抓住她的手,“小九,南玉很乖,从不怨孤。你别说他。” “刚刚不是王坚持说的他在怨你?”朱九见他已不哭了,心头稍缓。 “孤……南玉没有怨孤,是孤自己怨自己。” “王已尽力,不要自怨自艾。” “孤打下了整个燕国,却找不到一个想找之人。” 她捉住他手臂,拉他坐起来,用衣袖在他脸上揩了揩,望进他晶亮的眸里,“我们再耐心等一段时间如何?” 王没言语。 朱九理他衣襟,“不能哭了,让人看见多丢脸?” 王可怜地望着她。 “听见没有?”她又问。 他点了头。 第338章 他弟弟死在城里,他却没有屠城 第二日早,王出去了,不算开心地离开。朱九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忧心忡忡。 红缨走过来,“夫人。” 朱九道,“红缨,当真一点线索都无么?” 红缨道,“夫人,刘夫人就仿佛蒸发了一般。” “她不曾出城,就算是已经……也该有痕迹。”朱九道,“目前这样太诡异了。” 红缨一时也没头绪,不好再说。 因为刘训英久没有消息,朱九一时也没了心情再去藏书阁找书,便道,“红缨,我们去宫外看看如何?” 红缨一愣。 “方便么?”朱九问。 红缨想了想,点头道,“方便。属下去安排,也需要禀过王上。” “好。不急。”朱九朝殿内走,红缨出去吩咐。 她刚吃过一盏茶,红缨就回来。 “夫人,属下为您梳头,换男装。燕人的衣服夫人不妨试试。” 朱九起身道,“好。” 于是红缨给她梳头,不一会儿,傅南容临时安排的两个侍女捧进衣服来。 她们穿戴整齐,便向宫外去。 因为昭兰殿离宫门也很远,所以二人坐着马车出去,身后跟着四个影骑马跟随。 中山城历经两个多月的围城,城中破坏颇严重,加上期间慕容琦慕容麟都曾下过命令搜刮民财,因此燕民此时的日子还算难过。 朱九她们出了宫门后,便下车四处走,没有见到如盛京那般热闹的街市,人也不够多。朱九叹道,“也不知这些人的生活几时能恢复正常。” “只要接下来他们安心生产,相信不要几年的,夫人。”红缨道。 “战争就是破坏了再重建,自古以来如此,没有尽头。” “但有些东西不破不立,必须要毁掉。” 朱九笑着看向她,“红缨说得对。” “对甚!”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朱九红缨皆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是个孩童,衣服凌乱,看着和傅庄一般大,正对她们怒目而视。 二人一时惊讶,这小孩…… “是那日那个崔姓孩子,夫人。”红缨低声。 朱九一闻,便走过去,“刚刚是你在说话?” “是。”小孩子背着手,直挺挺仰头看着她。 “你为何没被你父亲关住?”朱九问。 小孩本来坚不可摧的眼神因此一闪,微垂了眼眸,但很快又挺直胸背,“你从何得知?你是谁?刚刚还发出那样的言论,可知已和那暴君沆瀣一气!呸!贪生怕死之辈!” 朱九微愣。红缨作势要上前扭他,朱九一只手拦住她,然后转头笑看向他,“这几年慕容氏为了四处征战,使百姓并不好过,如今魏王将两国统一,至少接下来两国的百姓不会再受战乱之苦,如此不好么?” “哼!”小孩冷哼,“他魏王会止步于此么?他的野心岂止在燕,列国累累,吾只知吾民接下来战乱无休止矣!” 朱九再愣,为这小孩小小年纪竟能看透本质而惊。 “被我说中了?”小孩再哼,“什么不破不立,依吾看,只会一直破下去!”此时路边一人举着饼子走过,小孩的眼神跟随他。 朱九一见,心上一喜,道,“我现在有些饿了,红缨,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如何?” 红缨微愣,她们出门前可是刚吃过饭。 但夫人突然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她便立即点头应好。 朱九于是问小孩,“我们现在想去吃饭,你呢?” 小孩下意识吞了口水,“你们吃饭关我何事!”说着就要走开。 朱九叫住他,“我可以邀请你一起,不知小公子可愿与我等贪生怕死之辈一起用餐?” 小家伙犹豫着,侧头看她,“去何处吃?吃甚?” 朱九笑问,“公子可知哪处酒楼饭馆尚开着门?” 小家伙当真在思考,“我倒是知道一处。” “那带我们去。” 小家伙一时没动,打量着她们,“你们莫不是要把我抓起来去邀功?” 朱九笑出声,“邀何功?” “我说了魏王坏话,不是正好拿去他面前邀功?” 朱九弯下腰,与他平视,眉眼含笑,“魏王没有如此小气。” “他是你老父么?这般为他说话!”小家伙又皱了眉。 朱九下意识想抬手摸他的头,就像摸傅庄一般,但因为看见他的脸色,手便顿住,只好缩回手,背到身后去,“先去吃饭如何?你看着似很久没吃饭了。” 小家伙的眼睛看着地上,咕哝,“也没有很久。” 但这话才出,朱九却听见了他的腹鸣。小家伙有些难为情,捂住肚子向前疾走两步,冷着声音掩盖道,“要吃就走。” 朱九直起腰与红缨相视一笑,然后跟上他。 朱九快走了两步跟上他,问道,“你不了解魏王,为何就认为他是暴君?” “他一战杀死那么多人,不是暴君是何?他还将慕容氏赶尽杀绝,这不是暴君是何?说来慕容氏与他还有亲缘,他竟丝毫不顾。”小家伙义愤填膺。 朱九又问,“慕容氏的残暴昏庸你可有看见?” “自然能看见。” “他们如何对魏国,你可有看见?” 小家伙无言。 “魏王辛苦复国,只想维持国家安稳,但燕人不想看到魏国安稳发展,便一而再地出兵侵犯。他为求长久的安稳发展,也为求强大自身,才抓住机遇伐燕。他若此时不伐,等燕国缓过劲,将又会侵犯魏国,那才是无休止的战乱。这些,你可有站在魏国的角度想想?” 小家伙斜眼看她,皱眉道,“你穿着我大燕的服饰,为何张口闭口为魏国说话?” 朱九无奈一笑,“说到底你还是只从燕人角度着想。若燕人不先伐魏,魏又岂会伐燕。” “哼。谁都能猜到若叫魏人再发展下去,到时也会来侵我大燕。” “所以燕人便能肆意地伐魏,而魏人不能反抗?被人打了却不准还手,还了手还要被骂成暴君,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是还手么?他这是灭人国!”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崔圣阳,家中行六。” “小六?” 小孩的眼角一抽。 “我姓朱,行九。”朱九自我介绍。 “哦。”冷淡。 朱九一笑,“你到了八岁么?” “年一过,就是九岁了。”挺直胸脯。 “我家中有个侄儿与你一般大小,他也与你一样聪明。但我想他不会说出你今日这样的话。” “何话?” “燕人两次出兵,哪次不是要亡人国?他们之所以没成功,无非是因为自身统帅的昏庸,而魏王明智,加上魏国国土足够广袤,能拖长他们的战线。否则,魏早亡了国。你要知道,魏人复国才不到二十年。其实确切来说,是才七年。七年前,那个国家还在一个奸臣手中,百姓过的日子并不好。是这位魏王夺权成功,默默发展了七年,才有如今模样。他好容易恢复的国家,被人欺上门两次,他不该反击么?灭了敌人又如何?如此才能永绝后患不是么?这种道理我那侄儿肯定明白,你却不明白。还是说,你终究只会站在燕人角度看问题?燕人攻魏时,屠了三座魏城,但这位魏王即使自己的亲弟弟死在这座城里,他也没有屠城。这都还要被叫做暴君,我不知慕容瞳三兄弟又待被如何评价!” 朱九说了这许多,他们也走了好远的路。 小家伙似被震撼到,停下步子,朱九面对他,问,“你如何评价慕容三子?” 他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没说话,过后才指了指朱九的身后,“吃饭的地方到了。” 朱九转身看,只见是一家酒楼,半边屋顶都被烧没了,此时却还在营业。 朱九道,“先吃饭。”她下意识地冲他伸手,想牵他一起入内。但小家伙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没应。 朱九便缩了手,先转身先入内。 小孩儿还站在外面,红缨上前来,“你不是饿了?” 小孩儿抬头瞪她,然后迈步。 第339章 中山之大,仅一崔圣阳耳! 他们进去后围坐一张食案,能吃到的都是简单的菜肴。朱九红缨本不饿,于是只尝了尝便放下筷子。那小家伙看了看她们,捉着筷子问道,“你们不吃了?” 朱九笑道,“我们好像又不饿了。你吃。” 他于是又看向红缨,红缨冷着脸道,“叫你吃就吃。” 小家伙一愣,然后搁下筷子。 朱九奇道,“你也不吃了?” “哼。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知你们定是魏人,我不受你们这些小恩小惠。”说着小身板便要站起离开,被朱九拽住衣摆,“没有嗟,这位叔叔是习惯性如此说话,她在家与谁都是如此说话。你别在意。”朱九看向红缨,红缨只好稍缓语气,再道,“请你吃饭。” 小家伙又坐回位子又拿起筷子,“我看他对你说话就是温声细语的。” 朱九笑,“她本温柔,只是对不熟之人稍冷淡一些。你别放心上,赶紧吃饭,都冷了。”朱九给他夹了一个饼,他伸手拿过去,撕下一块道,“二位今日对我相助之恩,将来我定报答。” 朱九笑,“一顿发而已,不需报答。” “要报答。”小腮帮子已鼓,“我阿父说,受人滴水之恩,都当涌泉以报。”说到此,小家伙的眉眼瞬间一暗,话也停了。 朱九歪头看他,他扭过脖子去,狠狠咬下一口饼。 “你从家里跑出来,你阿父不担心么?”朱九问。 “他或许只想我死在外面吧。”又是狠狠一口。这一口有些大,使他噎得咳嗽,朱九立即递给他一杯茶,他饮下后,对她说了谢谢。 这孩子,真是惹人怜。 这是朱九此时的真实感受。 她按耐住要摸他的冲动,又问道,“他与你观点不一致?” “是他自己违背一贯的原则。我只是一直在服从他的教诲,如今反倒是我错了。”小眼睛里有了泪水。 朱九心一疼。 “他有一个大家族要顾,没有办法。” “那忠义便可以丢弃么?前晋弑帝而得天下,为天下人所不齿。但天下人又暗地里有样学样,才至如今纷争不断。”小家伙一时不再进食,说得义愤填膺。 “前晋弑帝自立固然令人不齿,但也同样说明一个道理,天下之主并非一人可当。即使没有前晋那位,后面也会出现别的人弑帝自立,这是不可抗拒的洪流。” “为何定要出现这样的人?人们丢弃自古忠义之徳,沦为不齿,这种事难道就该成为主流么?” “若你忠心之人是德不配位呢?就像慕容琦慕容麟,还有弃广大军民,只带两千亲兵及家眷而逃的慕容瞳,面对这样的君主,你忠于他们,于谁有益?” “我可以劝导他们。” “据我所知,当时城中抱住慕容瞳马首,求他不要离开的燕臣都被他纵马踏成了肉泥。” 崔圣阳愣住。 “慕容琦慕容麟上台后皆进行了一番大清洗。慕容琦更是杀了四门守将之首黄标,自毁长城。这样之人,你认为你能劝导他?” “口说若无用,我可以死谏。” “若如此,日后史书,即使是魏人修的史,亦会给你留一笔赞语。” “哼。”他饮汤,“不需要。” 朱九看他小眉头皱起来与傅庄一样,心头再一软,“还想吃么?”她看桌上的饼和汤菜已几乎被他吃尽。 他抿抿唇,“我已饱腹,多谢阁下。” 朱九递给他一根巾帕,他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去擦嘴,然后想还给她,但看见上面已被他沾了污迹。他抬头看她,眼中带着不好意思。朱九笑,“这帕子送你。” 他一愣,道,“我会找地方洗净,到时候还你。你住在哪区?” 朱九道,“无需归还。” 他捏了帕子,道,“今日多谢阁下款待,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报于你。” “你不用回报我,早些归家去,不让你父亲担心才是正事。” “我不回去。”他低头,扭着帕子。 朱九叹气,小小年纪竟如此固执。长大后,只怕又是另一个胡玄承。 “你不回去能到哪儿去呢?” “城里这么多废弃屋子,我都待了好几日了。” 难怪。 “你住何处?” “城西那边,离我家远远的。” 朱九笑,“今日是我们帮了你,下回你饿了又当如何?” “大不了饿死。周有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今有我崔圣阳饿死中山城。” “小六,你不想看看魏燕合并之后这片土地会变成何等模样么?” “还能是何模样?战火不断,人民涂炭。” “若不是呢?” 他一愣,“不是?” “是。若不会如你所预料,将来这个国家的百姓都能安宁度日,你可会改观?” 他未言。 朱九再笑道,“我不会劝你接受魏王,也不会再阻止你骂他。你有你的坚守,而且我认为,诚如你所说,在如今世道,如你一般之人很少,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她转头问红缨要了一袋钱,递给他,“你若还不想回家,也要有钱吃饭才是。” 他没接,“吃阁下一顿饭已是大恩,钱我不会收。”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城中在招人重修房屋,我可以去应聘。” “你这般小,他们只怕不会要你。” “我会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可以出城去晋城投奔我元舅。” “晋城离此有多远应不用我说吧,你怎么去?” 小孩儿再愣住。 “这钱你拿着。”朱九塞进他手里,“小心些收着,别被人夺了。” “我会找机会还你。”他紧紧抓着钱袋子。 朱九笑,“好。” 他低头将钱塞进自己怀中,连着那根巾帕。然后他站起身,冲朱九拱手弯腰,“深谢阁下。” 朱九抬手扶他,他立起身后,道,“不瞒阁下,父亲已将我逐出族谱,其实我如今不能再叫崔圣阳,因为我已不配拥有这个姓氏。阁下今后就只记住一个小六吧。” 朱九惊住,那人竟当真这般狠。 崔小六又道,“与阁下别过。” 他再拱手,然后转身。朱九急得叫住他,“小六,你今后作何打算?你小小年纪,没有亲人依靠,如何活下去?” 他抬眼看她,看出她眼中的担忧。他不禁好奇,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她竟如此关心他。 “我会向南。”眼神坚定。 朱九一愣。 向南。 邺城。慕容盛此时应还在邺城坚守,也只有邺城还在为燕坚守。 第340章 人人可为国而死,不在年龄 朱九心意翻涌,为眼前这小孩的坚定而感动,“邺城之破,只在刻漏之间,你去能作何?” “若扭转不了什么,就让我与大燕一道归入历史的尘埃就是。”不仅朱九,这下连红缨亦被他震撼住。 他又要转身,朱九立即出声,“红缨拦住他!” 红缨于是迅速就到了他面前。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她,带着不解。 “我不会让你小小年纪就轻易去送死。” “人人可为国而死,不在年龄。” “你这样去死很无谓。” “为国而死,是为大义,岂是无谓。” “只是死就足够了么?难道在你眼中只有慕容氏,而无半分燕国万民?” 他未言。 “他们还在,你不是说他们在魏王手里会受苦么?你该好好看看他们,看他们是否真会如你所预料地将来会陷于水深火热不断。” 他依旧未言。 “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小六。”朱九继续道。 他道,“可若今后我都只能自称魏人,那我只觉余生太长。” 朱九红缨再度被震撼。 这小孩子…… 朱九没能劝住他,他坚持要离开,她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夫人,他们崔家竟出了这样一个精忠的后人,可惜还被他们给逐了。” “朝代更迭迅速,以至于这些世家早不在乎忠义二字了。也可以说,在他们心中,君主存活远不及自家的延续重要。想来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自家竟培养出这样一位忠君爱国之人,恨不得拿整个家族去为慕容氏拼命。他们自然要把他逐出,否则将来等他继承家业,做了家主,将是不得了之灾。” 她们走出酒楼朝回走,红缨道,“这孩子只怕还未到邺城就会遇险。” 朱九望向远方,“红缨,他这般义无反顾,等同于赴死,有没有让你想到曾经的自己?” 红缨道,“不瞒夫人,属下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与桑陈他们曾经也都是孤身去寻王上,也是明知前路凶险,却也到了如今了。”朱九低头笑。 “所以夫人认为,这孩子也会有如此命运?” 朱九摇头,“可惜他的大燕亡于慕容氏自身的坏政,而曾经的大魏却是因奸人出卖而亡,民心一直未散。故,大魏亡后,能人志士暗暗云集思复国。而从如今大燕亡国之迅速可知燕民对慕容氏并不多怀念,能聚集之人定少。今后王上再行惠民养民之策,天下迟早融为一家。他崔小六成不了红缨桑陈。” 红缨笑,“属下只是好奇,夫人向来仁慈,竟会眼看着他去寻死。” “若不让他去又能如何呢?他都能与家族割裂了,还有何事做不出来?我们拦不住他。” 红缨道,“可叹慕容氏最终,竟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只认死理的小孩为他们尽忠。” “其实我真想留他长大,看他可会改观。” “夫人说笑。是要留他在身边长大?” 朱九笑,“有何不可?留他在身边,我与王上对他耳濡目染,改变他。” “夫人真是说笑,此等险事岂可做?” “险么?他才与庄儿一般大。” “也不可小觑。夫人不知属下七岁时就能握刀了。” 朱九笑,“天下小孩难道都如你一般?你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人人能学的。” “总之属下不会同意。” “若王上同意呢?” 愣,道,“王上不会做如此不理智的决定。” “哦,红缨说我不理智。” “属下并无此意。”别开头,看天。 朱九笑。 她们前脚刚回到燕皇宫昭兰殿,魏王后脚就回来。众侍人退出,红缨退到一边。朱九才刚吃下一口茶,见他回来便起身相迎。王一只手捉住她,一只手一摆,示意红缨出去。 红缨便默默退出了。 朱九问道,“怎么回来了?” “上午知你要出门,虽然同意,但这里总坠着。”王指了指自己心口。 朱九笑,两人走到椅边坐下,“王在担心?” “孤出行可以不用警跸,你这样微服孤却担心。” “王都不怕了,再说知道我的又没什么人。” “要知道,有一词叫关心则乱。” 她揽住他手臂,“专门抽空回来看我一眼?” 他点头,“就在城中四处走了走?” “嗯。” “到处破损,应无甚可看。” “王以为我只喜欢看盛京那种安定的街市么?” 王笑着看她,没应,但意思很明显,朱九轻拍他手臂,“才不是如此!王又错想我。” 王捉住她手臂,“所以小九觉得今日出行有价值,很喜欢?” 她点头,“那是自然。” “有价值在何处?” 朱九一撇嘴,“才不告诉你。王就那样想我去吧。” 王揪住她鼻头,微微用力,她绣眉因而一皱。 “你以为孤不会问人?你以为红缨他们也敢如你一般拒绝回答孤?” “你又滥用霸权!我抗议!”朱九举起手臂,言笑晏晏。 “抗议无效。”王包住她的拳,握在手心,低眉,“手有点凉哦。” 她笑道,“才从外面回来嘛。” “你这手脚一入秋冬即冰凉的毛病孤定要让木清给你调养好。” 朱九笑,然后问道,“说到木先生,他带着那几颗头颅何处去了?” 王还在低头给她暖手,两只手都捧着,眼未抬道,“他父亲被葬在长安,他提着慕容瞳父子的头颅去祭奠。” “那要许久不能回来了?”朱九讶然。 “孤已许他自由,等他祭奠完父亲,想回到孤身边不想回到孤身边,孤都由他。他没有给孤准话,孤也不逼他。” “他三年之期已满,还愿留在王身边直到现在已很好了。” 他点头,道,“而且他还把阴美留了下来。” “阴大夫这些日子是被燕皇室那些医书医药给迷住了,才没有跟着她师父走。”朱九笑道。 “她若愿意一直留着,孤不介意回京后封她为太医令。” “阴大夫应不想做官管事。” “那就同她师父一般,赐她一块山谷,随她去种什么药。” 朱九笑出声,“王很想留住阴大夫?木先生都不见你这般殷切。” “木清这三年助孤良多,而且孤当初便答应了他,三年之期一到,绝不强留。但阴美不同,孤与她没有约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与你很聊得来,有她陪着你,孤会放心许多。” “所以是为了我?”朱九笑。 王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你说呢?” 朱九的脸在他掌心微蹭,感受那些微的粗糙。 王眉眼一弯。 第341章 都黑成炭了 “小九,训英还没有找到,孤其实本不放心。但中山这边孤皆已安排妥当,燕臣也见得差不多,南边只一个邺城还未下,孤已命长孙带兵南下支援南虔,而孤也是时候去邺城与他们汇合了。” 朱九抬眼与他对视,“我知道。” 他的眼神突然就落寞了。 朱九的手攀上他颈后,身子前探,额头抵在他的前额,“南容,说不定等我们一走,训英就会有消息了。” “会么?” “我们停一段时间的搜索,如何?” 王愣住,“为何?” “王其实心中亦有了猜测,不是么?我们这般大规模仔细地搜索,都没有消息。若她还活着,只能说明她或是被人困住等待被用来威胁王,或是……”朱九停顿。 王的身子一僵。 朱九的手抚在他后脑,“只有我们放松了,显出懈怠了,她或者他们才敢露面。” 王久没说话。 朱九用双手拥着他,给他以安慰,“南容,只要她能露面,我们就有机会解释,不是么?主要是她要先出现,其他的都好说。” “是。”王应。 又过了一日,他们启程前往邺城。一路上魏王都陪朱九坐马车,但他一直看着都不算高兴。 朱九为了他能宽宽心,就时不时问他这是何地,郡守是谁,有甚名人等等。他竟能一一答出。 朱九表示惊叹道,“整个燕国都已在王胸中了?” “差不多。”王道。 朱九笑道,“王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从小就有的?” “嗯。” “你说同样是颗脑袋,王这颗为何就这般优秀?”朱九抱着他的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他无奈地捉住她一只手,自己的发冠被摸歪了也不顾,“你的脑袋也不错。” “不及王远甚。”朱九表示摇头,“王最厉害。” 王笑,“今日为何总赞孤?” “多赞赞王不好么?还是说王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喜欢。”王握住她的手,“这一路还有好几日,孤怕你才开始就把精力用完了。” 朱九一撇嘴,“王是嫌我吵闹么?” “没有。”王把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怕她挣开,便稍稍用了力。 “没有才怪。你就是嫌我影响你想事情。” “与你说话孤很开心。孤就是怕你累着。” 朱九的脑袋突然贴上王的心口,王一愣,一动不动。 “我要听你有没有说谎。” 王笑,“可听出来了?” 朱九一边耳朵听了,就换另一只耳朵,翻来覆去地贴着他许久,他都直直挺着胸脯。 “王的心跳倒是有力。”她直起脑袋后,这样说道,令王一笑。 傅南容渐渐受朱九的影响,被燕国沿途的景象吸引,暂时忘却了未寻到刘训英的苦恼。加上路经各郡常有官员前来问起居,他便往往出了马车与他们一并骑马,谈论一程。如此也就很快近了邺城。 离邺城还有一日路程时,前探回来禀报说,慕容盛已弃城南逃,常山公推测他会逃往江南,已亲自领兵去追。 傅南容道,“慕容盛之才不低于慕容璟,若他逃往江南,定会去投奔那即将废帝自立的萧云。只是萧云会不会如前秦大帝重用慕容璟那般重用他就很难说了。” 他们算是快马加鞭,在离邺城还有小半日路程时,赶上一队人马来迎。 傅南容早在外面骑马,一路同邺城周围的县官相谈甚欢。那队人马扬尘而来,傅南容一抬眼就看见了为首之人,脸色微怔。 众官见王君脸色突然异样,立即就止了话,纷纷看向来人。 来人近前,马儿还在跑动,身子就已翻下,直冲傅南容而来。 傅南容亦堪堪下马,脚才落地,就被来人一把抱住,扑了一脸的灰。 “二哥!”来人终于叫了出来。 傅南容僵着身子,慢慢地才抬手放在她后背。 傅南枝眼泪汪汪,“二哥,我好想你。” 众官见此,默默退开几步。 王哑着声音开口,“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如今可是将军了,不能随意哭鼻子。” 傅南枝松开他,摸了摸鼻子,不过把脸抹花了,鼻子红红。傅南容抬手替她抹掉脸上的灰尘,眼中亦闪过泪花,“瞧你都黑成炭了。” “二哥!”傅南枝嗔怪。 王笑,然后冲身后摆手,“还不快去见过你嫂嫂。” 她的眸子里立马闪光,“嫂嫂在后面是不是?” 王点头。 然后就见她快步越过他,跑向后去。 王跟在她后面。 还隔着一段距离,傅南枝看见她嫂嫂正从车上被红缨扶下。她脚下仿佛冒火,加速跑过去,一把抱住才落地站稳的朱九。 红缨在后面堪堪扶住自己夫人。 朱九一愣之后,脸上立刻浮现笑,温柔唤她,“南枝。” “嫂嫂……”撒娇,脑袋靠在她肩头,还蹭。 “南枝这半年以来辛苦了。” 她摇头,“不辛苦。” “让嫂嫂看看瘦没瘦。” 傅南枝于是放开她,在她面前站定。 朱九满眼含笑地将她从上到下看遍,手抚上她的脸颊,“还好,没瘦。陆吾有照顾好你。” 傅南枝也心疼地抚上自己嫂嫂的脸颊,“嫂嫂却瘦了。二哥!”她回头叫自己二哥,她二哥已默默立在她们后面,“嫂嫂都瘦了!” 王没吱声。 朱九笑,然后牵起她的手,“陪我坐车,罚你二哥骑马。” “好。”傅南枝便被她嫂嫂牵进马车,队伍继续向前。 两人在车里继续说个不停。 “你在定城的英雄事迹,我都听说了,后来刘谦还写了表扬信到你二哥那里,我看他把那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装进匣子里保存。” 傅南枝笑,“刚开始二哥还看不上我呢。” “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朱九笑,“你南下燕国是直奔着邺城来的?” “嗯。也是奉二哥之命。” “他知你只有到了陆吾身边才放心。” “嫂嫂,之前六哥的凶耗传来,其实我是想到中山见二哥的。都走了大半程了,二哥却派人来赶我回去。”傅南枝脑袋微垂,神情不复刚刚的喜悦。 “南玉出事后那几日,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其实我也常在想那些日子里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朱九叹道,“他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南枝。他会痛苦,且这痛苦不会少于任何人,但他也足够理智,在任何时候。” “好在不久嫂嫂就到了。我刚刚见到二哥,看他模样比我想的好多了,这都要多亏嫂嫂在。” “其实我还给他添了堵。”朱九道。 傅南枝疑惑,她便解释道,“你或许还不知,他刚打慕容麟回来那晚,我与他吵了一架。” 傅南枝一愣,她从未见过自己哥哥嫂嫂吵架。 “你猜他做了什么?他竟大意地同意与慕容麟单挑,你说我能忍么?” “这谁能忍啊!所以嫂嫂,你果真骂了二哥?” “嗯。骂得还很厉害。只我在说,他都不怎么吭声。但我能看出若是换做别人,他早上手打了。后来没法,他受不住只能自己跑了。” 傅南枝道,“然后呢?二哥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若没意识到,我岂能原谅他?” 傅南枝笑,“还是嫂嫂厉害。” “他当时中了一箭,还受了点毒,好在毒不深。” “二哥真是……”傅南枝一想到就后怕。她忍不住掀开车帘,探头去找自己二哥,只见他已骑马依旧走到前面去了。 她只好放下帘子,朱九见她一脸气呼呼,便道,“无妨,我已狠狠骂过他了。我想今后他应都不会再如此冒险了。” 傅南枝闻言这才稍稍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