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合成系文豪》 第1章 江弦 1978年8月23日。 即农历戊午年,处暑。 “江弦同志挂号信~” 暑气蒸腾,柳树笼着京城的幽深胡同。 细碎阳光透过柳树摇曳的枝丫,悠悠印下片旧时代的斑驳光影。 江弦侧着身子挤出门洞。 “同志,我的信。” 院儿口,邮递员一身邮差绿,骑印邮局字样的“二八”锰钢车,右脚踩上院阶,从邮包里翻出信件。 “图章。” “这儿。” “哟,还是篆字的。” 哈口气,盖夹子上,一式两份。 俩人所在的这条胡同,叫魏染胡同,据说明朝那会儿,是大阉党魏忠贤的住处,《京报》也办在这儿。 交接完毕,江弦扭头钻回院儿里。 杂院儿,住七十多户人家,拢共两百多口人。 公用的自来水管,窗台上码放着鞋,蜂窝煤棚挨墙角,厕所院儿里就有,露天,上面盖个盖子,爱国卫生运动已经深入到每家每户,里面一般都撒层666粉。 进了家门,江弦端起信件,瞥眼内件清单,他爹从怀柔寄来的。 上书教员语录:“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下列内件名称:全国粮票,肆拾伍市斤。 粮票分地方、全国。 地方粮票限当地用,全国粮票全国通用,花钱都难换。 “江弦?” 窗外一阵喊,江弦一抬头,瞥见住同院儿的王大妈。 “你怎么还在家?别人可都上街道劳动服务站抢活儿了。” “我待会儿去。” 王大妈气的脚直杵地,“你这孩子,正是干革命的年纪,怎么毫无主动发起战役,抢占山头的冲锋精神。” “害,反正他们抢不过我。” “吹吧,有那能耐,还能是无业游民?” “你说谁是无业游民?” 江弦腾一下站起来,一米七八的个头搁这年代跟巨人似得。 “我那叫待业青年!” 他及时纠正了自个儿的时代称谓。 对付走王大妈,江弦收好粮票,搓把脸,脸盆搪瓷材质,底上绘朵牡丹。 抹把脸,写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镜子,映出年轻人的模样。 “还挺俊秀。”他摩挲着脸颊,静静欣赏。 没错,他是穿越者。 他属于那個彩礼诈骗频发、五旬老太守国门的后疫情时代。 至于1978年,那是他不曾见过,也不曾经历过的四十年前。 纵然他是一网文写手,知识面广阔,对时代大势有所了解,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没切身感受过,那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毫无优势先机。 至于爽文主角的那样,靠积攒的人生经验,四面逢源,八面玲珑? 他的确人到中年,对人生也有所感悟。 全是下三路。 万幸,他还有个系统...... “江弦,咋还没去?” 窗外,王大妈又杀个回马枪。 江弦翻个白眼,慢吞吞穿上的确良白衬衫,趿拉一双黑面红底儿的内联升布鞋。 骑辆“二八”锰钢车,溜出胡同。 ...... 他这车是永久牌的,这年头骑辆永久,相当于后世开辆su7。 倍儿有面子。 沿着南柳巷,往琉璃厂骑。 关于一个时代的印象,从图片里看和自己亲眼见到,完全是两码事儿。 四处灰突突的,两侧砖瓦房矮小破旧,人群一抹水儿蓝、黑、灰,电线杆布满密密麻麻的电线,唯有墙上鲜亮的红底标语格外醒目。 江弦一路左拐右拐,就像穿梭于泛黄过曝的老电影,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实。 骑了十几分钟,到了四十三中学南侧的“琉璃厂街道服务站”。 他解开扣子,衬衫里已经捂出一层细汗。 的确良就这样,不吸汗不透气,但爽滑易洗,还是70年代时髦的象征。 服务站门外麇集了一大帮人,跟找日结的三和大神似得,表情都特么一样的丧。 1978年,浩浩荡荡的知青返城大潮汹涌而起,成千上万壮劳力蜂拥回城市,导致出现严重的失业问题。 就拿京城来说,待业青年数量达到40万人,平均每2.7户,就有1人没工作。 而且这会儿跟后疫情时代又不一样。 后疫情时代,女的能直播,饿了就点外卖,男的能送外卖,送完外卖看女的直播。 这会儿,你没工作那就是真没工作。 “还是相信后人的智慧吧。” 江弦扯开袖扣,把袖子挽起,深吸口气,随后一头扎进拥挤的人潮。 “领导,还有活儿么?我是返城知青。” 工作人员看他一眼。 “家住附近?” “魏染胡同。” “倒是还有一活儿,不过地方离你住处比较远,雍和宫,一天一块七角二分,做三天。” “干不了。”江弦想都没想就给拒了,“还有近点的不?” “没了。”工作人员对于他这资产阶级的贪图享乐思想有些生气,“刚才有个在前三门的活儿,已经被这位李红民同志接走了。” 江弦看一眼身边那货,一看正办手续呢,赶紧给他拽住。 “同志,你家哪的?” “腊竹胡同。” “跟谁住一块?” 李红民奇怪的看他一眼,“我爹我妈我爷我奶。” “我和我妈住。” 谁问伱了? “领导同志,我比李红民同志更需要这份工作!” “原因。” “李红民同志家里有父母长辈相互照应,我家就不一样了,我就和我妈住。” “什么意思?” “我还要照顾我妈!” “???” 无耻! 太特么无耻了! 工作人员脸都气抽搐了。 就这个节骨眼,江弦这货已经把名儿签了,还一脸的遗憾。 “这粗活儿勉强先干着吧,放插队那会儿,咱可是混文学圈儿的。” 您瞅瞅这气焰。 不过这话还真不是乱说。 原身在白洋淀插队那会,就搞地下文学,跟姜世伟、赵振开那波人混特熟。 而且他本身就是一网文写手,算是半个作家。 最长远的打算,就是靠文字养活自己。 “唉。”带着满脸委屈的离开。 但凡兜里还有一分钱,他绝对不接这糙活儿。 在外边儿浪一天。 黄昏回到院儿里,把车子往青砖灰瓦的窄道一撇。 绕过破竹筐和纸板箱,以及两拨坐着玩烟盒和冰棍棒的小孩,顺着锅灶气,掀开厨房帘子,一抹身进去。 “妈,啥饭?” “抻面。” 北方的抻面,先盘条、后饧面,出来面条够劲道,不管做打卤还是做炸酱都好吃。 江弦掀开水缸盖子,抄起葫芦瓢,舀一葫芦水正小口呷呢,耳边滴的一声。 【灵感合成系统加载完毕。】 “已揭示第一条合成路径:” “【知青】+【象棋】=短篇小说《???》” ...... ...... ...... 第2章 文学时代 “今儿都忙啥了?”老娘饶月梅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搁劳动服务站领了一活儿,明儿去前三门给人家修甬路的刨土方。” 饶月梅一听喘了口气,神色轻松许多。 “也行,劳动人民最光荣,咱不挑肥拣瘦,有活儿先干着就行。” “嗯嗯嗯。”江弦忙不迭地抹身出去,一头扎进屋里,研究系统。 所谓的灵感合成系统,即可以合成文学作品的系统。 机制简单明了,系统会揭示合成路径,江弦收集路径所需灵感,成功收集,便可合成未知的小说。 【知青】和【象棋】即江弦当前合成路径上所需的灵感,收集后即可解锁未知短篇小说《???》,而这篇小说也一定由路径上灵感所构筑。 举个例子,合成路径是:【大观园】+【情爱悲剧】=长篇小说《???》。 那么只要收集【大观园】和【情爱悲剧】两条灵感,便可合成得到《红楼梦》。 同理。 【少年郎】+【插猹】=《少年闰土》 【父亲】+【买橘子】=《背影》 【人力车夫】+【三起三落】=《骆驼祥子》 【房东太太】+【良心的谴责】=......《心》(夏目漱石) “短篇小说...不知道是什么?”江弦好奇的心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亢奋。 “这也算是:时来天地皆同力!” 1978年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呢? 冯骥才曾说:那是一个非常的时代,也是一個反常的时代;一个百感交集的时代,也是一个心怀渴望的时代;一个涌向物质化的时代,也是一个纯精神和思考的时代;一个干预现实的时代,也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 其实大部分身处时代当中的人,都很难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怎样的时代。 这时候没有小姐姐、没有短视频、没有手机,就连电视都是稀罕货,逢年过节才吃顿上饺子,水果特稀罕,常见的是罐头,平均住房面积3.9平米,全家好几口人一块窝一间房里住,谁也没独立空间,半晚上起夜还要用尿盆。 但你也没办法忽视,这个时代有着慢悠悠的生活节奏,除非基因问题,不然大部分人头发都乌黑茂密,人们要求简单、笑容真实,所有人都相信勤劳可以致富,奋斗是为理想、不是买房,爱情真挚淳朴,不存在彩礼诈骗,一旦许下诺言,就会铭记一生,并身体力行。 更重要的是,1978到1988年这十年,被誉为新时期文学时代。 在这段改革开放的初期,在这个长达十年只有八个样板戏的国度,人民之于文学的渴望,丝毫不亚于遭遇海难人之于水。 而这,也催生出一段文学真正的繁荣。 “这本小说一定要搞到手!”江弦在板凳上圪蹴着,一把简朴浑圆的蒲扇不停晃动。 这下真是站时代的风口上了! 后来撰稿人不如狗,如今文学这个行当却正是热门的时候。 世俗点,市井点,现实点,这会一本短篇小说有多值钱呢? 1977年,稿酬制度得到恢复,著作稿稿酬每千字2元到7元。 这会的1块钱什么概念?换算下就是,7.6斤大米,1.17市斤猪肉,勉强1/10瓶茅台...理论上,紧凑点花,7块钱就够一人一个月生活。 想到这彻底坐不住了,江弦光着膀子,手里甩着白衬衫,趿拉着拖鞋,搁屋里来回踩了几圈,浑身细胞仿佛都雀跃沸腾着。 灵感的获取方式千奇百怪。 大概因为他当过知青的原因,知青是已达成的身份,所以【知青】已然收集成功。 但【象棋】这灵感还显示着(0/100)的进度条。 进度怎么增长呢? 这是江弦当下要研究的问题。 “妈,您快来瞅瞅我哥。” 他一扭头,瞥着他妹妹江珂。 这丫头不知道啥时候进的屋,明显不知道白天他哥都给她从户口本上划了,家里都没她这个人了,抻着脖子直朝屋外喊。 “小点声。”江弦抄胳膊往她脑袋上面一‘rua’,推门出去。 天完全黑了,他沿着胡同左拐右拐。 树荫往往大到能遮盖整条胡同,银光珊珊的树叶在头顶倾泻小雨般沙沙的响,透出蒙蒙灯光的窗内人语呢喃,地上还有几颗晃动的忽明忽暗的烟头。 忍着汗味狐臭,凑一帮老爷们中间,看了会儿棋摊上下棋。 一直到江珂来喊他吃饭,【象棋】(0/100)的进度,纹丝不动。 “光看别人不行,必须自己参与,才能获取灵感。”他抱着面条‘吸溜吸溜’总结出一条规则。 晚饭是他、饶月梅、江珂仨人吃的。 实际上他家一共五口人,他爹在怀柔大山里,研究微波器件,常年不着家,听说明年能迁回京城。他还有个大三岁的姐姐,早已嫁人。 晚饭过后,饶月梅洗涮好锅碗,便走街串门,寻人唠嗑,留兄妹俩在家。 江弦翻出象棋,搁里屋桌子上摆着研究,顺便监督准初一的江珂做题。 摆了会棋,进度仍纹丝不动。 一抬头,瞥见江珂扭个脑袋,啃着中华牌铅笔的屁股,跟他眨巴眨巴。 “过来下会儿?” “那我今儿不做题了?” “你陪我下一晚上,今天的题可以不做。” “骗人是我儿子。”小姑娘先把笔本收拾干净利落,才一屁股坐他对面。 “怎么说话呢,你会下棋么?” “炮当头,把马跳,马行日,象走田,炮隔山打,车走直线,将帅不出城,小卒一去不返乡。” “这几句倒是记得比课文都熟。” 俩人把棋子码好。 江弦就一臭棋篓子,他那时代,围棋冠军都天天玩赛博围棋,年轻人谁还琢磨象棋啊,所以甭提什么一步看三步,一概是能吃则吃,能将则将。 江珂水平也高不到哪儿,很快就把车马炮全都玩儿光。 江弦双炮将,横车一挡。 “将死。”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弹出一句天籁般的提示。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1/100)” 江弦精神一振。 立马总结出最简单粗暴的灵感获取方式: 下一百局象棋。 ...... ...... ...... 第3章 倒反天罡 “粳米粥咧!好喝得咧!” 天蒙蒙亮,鸟鸣啁啾,江弦已经醒了。 身体早就习惯早起了,以前在白洋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时候,他每天要跟着乡亲们出工,干四气儿活。 农民干活分四气儿:第一气儿早饭前,第二气儿早饭后,午饭后下地第三气儿到四点多,第四气儿到天黑。 院子里早已热闹起来,各种动静交杂在一起,滚烫开水一般沸腾,江弦趿拉着布鞋,端起搪瓷尿盆,拉开门,瞅见他妈刚推着自行车回来。 “您遛弯去了?” “哪有那闲工夫,搁龙潭湖赶了趟早市。” 江弦一瞥,自行车后架夹着捆青菜,车把上还挂着网兜,里面装了几个西红柿,上头还带着水珠子。 50年代那会,随着供销社和副食店的遍布,城里人习惯了拿着粮票、副食票在副食店买日用的柴米油盐,京城的早市也就渐渐消失了。 到了改开初期,城内市民开始想要更丰富的副食调剂生活,京郊的农民则盼望着用自家养的鸡蛋、种的蔬菜换点粮票。 临近永定门城外的农民,每天开始挑着担子进城,早市便又重新热闹起来了,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燕京城各个路段。 最热闹的数隆福寺,老京城人心里,隆福寺就是商圈的符号,不过后来一场大火后,好些年没缓过来,此事民间传说无数,就不赘述了。 “珂儿,珂儿,咋还没起呢?” 江弦倒完尿盆回来,江珂才迷迷糊糊刚起来。 江弦抄起暖瓶,给她倒了盆洗脸水,瓶里水不多,他一不留神把水碱也倒了进去。 “昨儿玩的过瘾不,还下象棋么?” 江珂像是听着了啥可怕的东西,身子一颤,反应过来后,努力想维持她威风凛凛的侠女形象,撅起嘴,指指脸盆。 “你看你倒的啥水,我怎么洗脸啊。” “你不洗我洗。”江弦撩着上面那层干净的水洗脸,攥着香皂骨碌碌滑转。 昨儿拖着江珂鏖战一夜,【象棋】的收集进度到了(33/100)。 并且暂时发现3条获取灵感的规则。 [1.必须亲身参与,才能获取灵感。 2.蒙头闭门造车不行,得与人产生交互。 3.敷衍、不用心的不算,全身心沉浸于事件当中才行。]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手指头伸他妈的百雀羚里一沾,往两颊、鼻尖各点一撮,最后大力抹匀。 扭头一看,江珂又躺他床上睡着了,捏了捏她腮帮子,手感真特么爽。 这丫头气醒了,江弦躲她几拳,拖上家里锹镐,顺手把象棋装进军绿色挎包,骑车出了门,瞅着跟关公骑赤兔单刀赴会似的。 今儿还有街道劳动服务站安排的那单短期劳务,地方不远,他骑着车子往琉璃厂走,穿过去,奔前门,很快看见一排“火柴盒子”。 离近了,看见拉的一条条红彤彤的标语:‘抓纲治国举红旗,十里长街立新功’、‘拼命大干四个月,三十七栋全矗起’... 这便是前三门住宅楼,首次在京城建造的高层板式住宅楼和高层塔式住宅楼,这年头,这地儿是全京城的骄傲。 “定额记件,一個工一块八角四分,谁先干完活儿谁先走。”统建办的工作人员吩咐一嘴。 统建办全称叫“京城建委统建办公室”,成立时间不长,简单点说,就是专门负责建房,因为在王府井一临时工棚办公,北边就一公共厕所,所以大家都戏称其为“厕所”。 江弦不嫌累,干这活儿,跟在农村修路、挖河、刨粪、打冻方比,算不上什么。 他年轻力壮的,不怵头也不力巴,扛起锹镐,趁这会儿天还凉快,一气猛干,还不到晌午头呢,就完活儿了。 大家都是刚返城的知青,凑一块歇息时候,很容易就唠上了嗑。 “你打哪儿回来的?” “北大荒。” “东北?那儿日子不容易吧。” “老难捱了,咱也是太老实,其实刚下乡的第一个冬天,就有人开始走了,我记得我认识的有个京剧世家出身的,叫迟重瑞,人走的军区文工团特招,那孙子乐的,在宿舍唱了一宿,给他丫美的...” 哟呵。 江弦耳朵一动。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唐玄奘也叛变革命。 “同志,下盘象棋不?”江弦凑上前,捂着挎包招呼一声。 “有棋?” “我今儿来时候专门带了一副。” “那来呗。”一头发乱的像鸟窝的中年大叔撸起袖子,看起来颇有兴致。 江弦便把棋盒从包里取出,将棋盘在平整处摆开,再寻几块水泥疙瘩压住四角,抬头问句。 “你先还是我先?” “伱帅你先。” “行。” 江弦拈起炮,往当头上一移。 “炮二平五,当头炮,老开局。”臧国柱很老练的跳马,“见过左炮封车对当头炮的,有机会给你们摆摆。” 听着这块儿有人下棋,一小会便围来一大搓老爷们,一个个抱着胸脯、背着手心,冲棋盘七嘴八舌、摇头晃脑。 棋过几着,江弦一推棋子,算是认输。 与此同时,脑海中提示再次弹出。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34/100)” 他脸笑的跟菊花似的。 “厉害厉害,再杀一盘?” 臧国柱皱了皱眉。 嗬,乐啥呢? 第一次见着有人输棋输这么开心。 “这地儿太热了,咱换个地方。” “去哪?” 晌午太阳烤得慌,一帮人挪去住宅楼,找间二居室毛坯房,钻进大间。 江弦瞥眼房屋四周,这房子着实很有特点,空间逼仄,墙体厚实,厚到极夸张的程度,听说设计时,是直接按地震烈度8度设防。 添酒回灯重开宴。 摆开棋盘,码好棋子开杀。 江弦棋下的‘夫子搬家——净是输’。 与此同时,脑海中【象棋】的进度不断+1、+1、+1... 一小会,进度条便来到(43/100)。 那篇未知的短篇小说,也离他越来越近。 江弦浑身舒爽。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指一堆吃一堆’更爽的事了。 “再来再来。” 他轻舒猿臂,倒反天罡。 “赢这么慢,你会不会下棋?” ...... ...... ...... 第4章 形势有变 活干到下午四点,再下了两个多小时象棋,江弦才提桶跑路。 清点下今儿一天的收获。 首先是刨土方这档儿活的报酬,一块八角四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象棋】的进度(62/100)。 和江珂的三分钟热度不同,这帮待业青年,那才真是痴迷象棋。 江弦掰指头一算,刨土方这档儿活,一共干3天,按今天这速度,这档活干完,灵感【象棋】也就收集差不多了。 夕阳轻柔的落在头顶,杂院儿里飘着、弥漫着各式儿香味。 谁家做馅了、煮大芸豆了、煮花生米了、煮毛豆了... “哟,妈,买西瓜了?”回到家,江弦瞅着桌上摆颗黑黝黝的“黑蹦筋”。 京城西瓜品种少,最出名的就是大兴庞各庄的“黑蹦筋”,是种很沙甜的黄瓤西瓜,表皮极黑绿而得名。 他妈常骂江珂:“再在胡同里瞎跑你就成‘黑蹦筋’了。” “没买,单位发的。”饶月梅拿毛巾抹抹手,“江珂,抱院里大水池子镇上。” 江珂搂个大西瓜出去,饶月梅把门闭上,江弦一看,立马明白过来:母上有话要和他说。 背手手,坐正正,满脸乖巧。 “妈,有事儿啊?” 饶月梅叹一口气。 “你妈我今儿想了想,明儿我去把退休办了吧。” 江弦一听,立马坐不住了。 “别介啊,您才多大,干嘛退休啊?” “瞧你这孩子。”饶月梅瞪他一眼,“我退休你正好接我班呀。” “不是接不了么?” “形势这不是一直在变化嘛,这不上面又发了个《暂行办法》。” “不行,我不同意!” 饶月梅是京城服装三厂的工人,服装三厂就是后来的席卷全国的长城风雨衣,这会儿还分合同制工人和国家工人,饶月梅是正经八百的国家正式工人。 在70年代,工人地位极高,工农兵是社会主导,工人排第一位,被称为领导阶级,待遇好、地位高,万众艳羡,无上光荣,姑娘嫁人先嫁工人,厂长去车间得受着工人脸色。 “你懂点事,你再这么闲坐着,院儿里人都得说伱闲话。” “不能,他们孩子还在乡下没回来呢,他们都得盼着我好。” 饶月梅一听。 可恶,好像有点道理。 给她憋了半响,才吐出句,“我懒得跟你掰扯,我等你爸回来,让他说。” 江弦赶紧痛快的点了头,满脸堆笑。 “行,您别生气,等您和我爸商量完,我一定服从组织安排。” “你就给我皮吧。” “咱今儿晚上吃啥?” “芝麻酱拌豇豆,家里没芝麻酱了,你上同日升打一罐去。” “得嘞。” 江弦风风火火骑出胡同,算是暂时蒙混过了关。 他不想委屈他妈,让他妈提前退休。 也不想当工人。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他只想胸前别根钢笔当文化人。 这会儿有文化素养的都流行这個:中山装,左上口袋插根钢笔,一根、两根都行,三根就闹笑话了。 ...... 一码归一码,刨土方的活还得做。 这不叫打工。 文化人的事儿怎么能叫打工呢? 采风!采风! 江弦身强体壮,手脚麻利,是待业青年里最快完活的。 完事他也不回家,收起锹镐,捂着挎包,开始四处寻人下棋,那架势,大有几分路过条狗都不放过的感觉。 一天下来,知青们赏了他个“棋痴”名号。 “拱卒。” “过河车。” “跳马。” “错了错了,你这退一步马。” 江弦正下呢,旁边一人伸手过来,试图摸他棋子,表达他的观点。 江弦死死按住,不许他动。 “观棋不语真君子,少一壶水不响,半壶水叮当。” 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年,听着他这说法,自然明白是啥意思。 不明白也没关系。 不懂大乘佛法,他也略通一些拳脚。 那人知趣地收回手。 江弦也把手挪开,摆正棋子。 “还是这一步。” 他全然不是随便玩儿的心态,屏气凝神,步步为营。 再几着,对手便懊恼的一搂棋子儿。 “输了输了,你棋涨的真快,昨儿还下不过我。” “今天运气好。”,江弦谦虚一嘴。 收拾好棋子儿,再看一眼脑海中的提示。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78/100)” 进展飞速,可喜可贺! 眼看时间不早,他骑上自行车跑路。 棋盘上车马嘶鸣,工地上也热火朝天,抬眼瞅着这场面,刚从楚河汉界抽身的江弦有些疏离。 前三门工程有着近万人参与,这会儿机械化程度低,工地设备少得可怜,绝大部分工程都要依靠人力。一眼望去,能看到好些条长长的“人龙”,工人们肩挑泥土、石块,喊着号子,极为壮观。 那会儿人都特单纯,特有信仰,特有觉悟,搞建设,几乎是不计回报的,就为一个念头:要盖成京城的第一批高层住宅,要打破京城无高楼的历史! 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万古流芳的事情。 “小江同志,回去了?” 旁边辆自行车叮铃铃一摇铃,江弦回过神来,瞥着臧国柱。 这哥们不是知青,以前是茶馆彩盘练出来的棋手,嗡嗡嗡时期前打过比赛,赢过胡荣华、杨官璘...愣是给当时两广棋手下出个“京道难行”的阴影。 “回去,您也完活了。” “刚完,晚上有安排不?” “没啊,能有啥事。” “那咱俩找地儿下会儿?” “太行了,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俩人骑着车,跟在前门开往动物园的2路无轨电车后面,一路也找不着个合适地方,最后在一家“三义公”杂货店门口停下,江弦进去买包“海河”烟出来。 他熟练的敲出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吐个烟圈。 “服了,骑了一道也找不着个适合下棋的地方。” 臧国柱接过他递来的烟。 “咱下会盲的吧。” “盲棋?” “我先走,兵七进一。” 眼见臧国柱已经落子,江弦琢磨几秒。 “炮二平三。” “炮二平五。” “象三进五。” 俩人来回下了这么几着,江弦嘴上也只剩个烟屁股,他用力把烟头捻灭,摇摇脑袋。 “不行,记不住,全忘了。” 意外的是,即便下的盲棋,一局罢了,脑海中也弹出了提示。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79/100)” 这样也行? “有机会再下吧。”臧国柱面露遗憾,顺势从他挎包里取出本册子,“不白抽你烟,我送你本棋谱。” “别介,太贵重了。” “不贵重、不贵重,一本破棋谱,不能当烟抽,不能当饭吃,说到底,人又能从象棋里得到啥呢?唉。”臧国柱叹一口气,将棋谱塞给江弦。 见他态度强硬,江弦只好收下,低头一看。 封面显然是层伪装。 翻开其中,果然内藏乾坤—— 《风柳少女》 “啊?” ...... ...... ...... 第5章 好吃不过饺子 “国柱同志,这不四旧么?” “不是四旧,这顶多一黄书。” 江弦听着,一下想起下乡时候手抄的《漫那回忆录》,又叫《少女之心》,在嗡嗡嗡卫兵串联时就开始了第一轮传抄,后来大批知青下乡,又开始了更大规模的第二轮传抄。 中途文思泉涌如尿崩者不少,数次添油加醋,终使其越抄越“黄”。 在那个年代,此书令人谈虎色变,却又魂牵梦萦。不过在江弦看来,尺度还比不上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的生理卫生知识介绍。 “国柱同志,你这是啥意思,我可是正人君子。”江弦忙不迭把书揣进挎包,“今天这事儿我就不和别人讲了。” 臧国柱听着,赶忙一本正经的解释,“小江,你别误会,我真觉着,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一本棋谱了,咱中国道家讲:‘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是啥,不就是男女那事儿么,你把男女那事儿参破了,下棋自然也能下明白了,我打个比方,‘太盛则折,太弱则泻’,对手盛,则以柔化之,化的同时,造成克势...” “嗯。”江弦脸上写满认真,“您继续说,我在听着。” 臧国柱听出他弦外之音,老脸一烫。 “小江,真没别的意思,我也没上过学,一辈子就下棋下出来点心得,忍不住想分享给你,这年头,难遇着个你这么迷象棋的。” “国柱同志,你误会了,老实讲,我不是迷象棋,我是打算写本小说,下棋纯属为了采风。” 臧国柱听了,赶忙重新打量一遍江弦。 “伱是作家?” 这货摇摇脑袋。 “谈不上,之前没写过,处女作。” “哦,雏儿。” 臧国柱没太在意,只当是他的爱好,没觉得江弦能写出什么名堂。 “祝你写的顺利。” “谢谢。” “我回了,明儿见。” “明儿见。” 江弦捂着挎包,往二八大杠上一跨,回家研究棋谱去了。 ...... 次日。 江弦扶着腰,早早爬起来,骑上自行车,驮上工具,去到工地。 “灵感【象棋】目前进度(85/100)” 只剩15局,就能成功收获【象棋】。 让他心痒许久的那篇小说,此刻近在眼前! 这货铁锹抡的飞起,活干的飞快,周遭尘土飞扬。 完活儿以后,熟练的捂着挎包,屁颠屁颠寻人下棋。 “同志,下一盘?” “你先等等,我看完这個。” 那人蹲在地上,神情肃穆,手里捧份皱巴巴的报纸看。 是的,看报纸。 这年头,特注重精神文明建设,哪怕在工地歇息,也会见缝插针地开展学习活动,让大家读读报纸、念念黑板诗、交流下劳动经验。 甚至会组织说拉弹唱的文艺节目你敢信? 正所谓:文艺为工农兵服务。 露天当剧场,工地作舞台,一台台样板戏、舞蹈、话剧...为工人解乏提神。 “江弦同志,你看看这个。” “啥啊?” 江弦接过份皱巴巴的《文汇报》,摊开,上面有占据了一整版篇幅的文章:《伤痕》,复大中文系一年级,卢新华。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当年全中国读者读《伤痕》落下的眼泪,可以汇成一条河。 《伤痕》这篇小说一经发表,迅速轰动全国,《文汇报》将刊载有《伤痕》的报纸加印到180万份,依旧无法满足广大读者的需求。 一举获得78年首届优秀短篇小说奖! 但总体说来,社会性极强,文学性较差。 这种文章就像是光阴蝉蜕,一脱离时代,便凋谢枯朽。 所以《伤痕》在江弦前世已没了什么名气。 他蹲在地上,捧着报纸,一字一句扫过,最后兴味索然的把《文汇报》一撂。 “怎么样,看完有啥体会?”旁边人问。 江弦想起先圣同志看过这小说后,给出的八字评价。 “哭哭啼啼,没有出息。” “嗬,嘴够不留情的您。” “下棋下棋。” 江弦不由分说,摆开三尺棋盘,码上三十二枚圆圆棋子。 工地上轰隆隆的施工声,又被棋盘上车马嘶鸣盖了过去。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86/100)”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87/100)”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88/100)” ... 今儿看棋的人少了些。 知青们扎着堆,对《伤痕》这篇小说各抒己见。 有人赞叹,说它是“一声春雷”,也有部分人批评,觉得矫情,争执不下,宛若此时文学评论界的缩影... “灵感【象棋】进度+1,目前进度(100/100)” 呼。 又一局棋罢,江弦长舒口气。 一连十五盘棋,他手起刀落,九胜四负二和。 “【象棋】目前进度(100/100)” 嘿,终于满了! 午后阳光清澈,天边挂着照得人轻捷的云。 “江弦同志,一块喝顿酒去。”砂浆车后,相熟一“工友”喊他一声。 江弦推辞不过,只好先应下来。 喝酒地在牛街,馆子门脸儿忒脏,但也是国营饭店,里头又窄又挤,坐满食客,墙上挂一小黑板价目表:‘今日供应鲜肉水饺14个/伍角。’ 一帮人摩肩擦踵挤进去,堆着圆桌子坐下。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张简简单单的价目表,几个老爷们愣是瞅了半天,最后还是江弦带头,壮着胆子,一人要了14个饺子打牙祭,配瓶二锅头。 “服务员同志,这是我的粮票。”江弦小心将印有‘京城粮食局’的京城粮票交去服务员手中,再点出伍角钱。 等着无聊,唠了几句,臧国柱忽冲江弦提议:“小江,饺子还没好,咱们先下盘棋吧。” 其余人都笑。 “国柱同志,江弦同志,你俩可真是大棋痴与小棋痴。” 哄笑间,江弦掀开挎包,将棋盘整齐摆上饭桌。 两人实力悬殊,臧国柱便饶江弦一车,再让他两先。 只见江弦红棋开局弃兵,右车奔赴河口,占据要津,臧国柱黑棋不甘示弱,拐角马奔出,掩护过河卒...楚河汉界,风云变幻,跌宕起伏。 江弦每一着,都拈子儿琢磨好久,纠缠几十回合,被人一拍肩膀,再抬起头,服务员已经把饺子端了过来,颇不耐烦的盯着他看。 “你俩,把东西往边上收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其余几人赶紧打圆场。 “马走日,象走田,单车难破士象全。”臧国柱感叹一句,而后敲敲桌子,“和了吧?”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和了和了,喝酒!” 那就和了吧。 江弦麻溜把棋盘收起,脸前换成盘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饺子。 扒拉一筷子,三五个立马滚进肚,喉结一缩,大呼“过瘾。” 与此同时,又心生几分没细细品尝的后悔滋味,这心态好似猪八戒吃人参果。 抬眼瞥向其余几人,观其神色,个中滋味大抵都是如此。 “以后有钱了,顿顿都得吃饺子。”这货吮着筷子想。 没夜生活。 江弦赶在夕阳下山前就回家了。 家里没人,他酒兴阑珊,扒下衬衫,光着膀子,打盆水,使肥皂、毛巾擦洗下身子。 随后趴在桌前,掀开窗户。 窗外风吹榕树,院里人头攒动,多日不离身的棋盒,摆在桌上,沾了不少灰土。 江弦表情神圣而庄严。 “系统,合成。” 指令下达,耳边滴一声。 “已解锁第一条合成路径:” “【知青】+【象棋】=短篇小说《棋王》” ...... ...... ...... 第6章 才刚写书就有偶像包袱了 “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 ...... “原来如此。” 掀动着脑海中浮现的书籍。 这一刻,江弦福至心灵。 知青、象棋。 《棋王》所讲述的便是“棋呆子”知青王一生,四处寻找对手下象棋、拼象棋的故事。 在另一时空,这篇小说发表于80年代初,一经问世,便使其作者阿城在文坛中曝得大名。 更让江弦兴奋的是... “《棋王》居然有足足一万四千多字?这得吃多少顿饺子!” 给这货乐得,就好比钓鱼没空军!野生大黄鱼!一称五斤重! 快乐加倍! 长、中、短篇小说的界定比较模糊,通常以字数划分,但字数并不是唯一因素。 短篇小说的字数,往往在几千字至两万字之间,且出场人物少、情节简单,像《伤痕》这种,短短4000字的小故事,算是最标准的短篇小说。 而《棋王》这种中短篇幅的,就模棱两可,说它是短篇小说或是中篇小说,其实都行。 “得先好好策划...” 是夜,院子里静静悄悄,屋脊上,一只黑猫蹑手蹑脚地走过。 江弦烫烙饼似得躺在床上,手里挥舞个圆蒲扇,大脚丫子一挑一挑,又反复将《棋王》这篇小说看了几遍。 主角王一生是个“怪”人。 王一生活的很简单,在他眼中,人一生只有两件事最重要:吃饭,下棋。于是下乡劳动的时候,别人抱怨油水太少,他却觉得这种生活很好。 王一生又有点拧巴,朋友找关系帮他报名比赛,他却不参加了,说这样子参加比赛,只会让人戳脊梁骨。 小说最后的高潮,是王一生得偿所愿,气吞山河,九局连环,一人盲下九人,九人剩三人,三人剩一人。 棋呆子终成棋王。 “整篇小说时间线都在嗡嗡嗡时期内,没有超出当下时代的内容,不需要再删改。” 江弦是想当文化人,没想做预言家。 “唯一的问题是:题材太敏感,稿子里有太多嗡嗡嗡的事情。” 鲜为人知的是,《棋王》曾因写了知青生活的阴暗面,被当时的文学期刊翘楚《京城文学》退稿。 《京城文学》即《京城文艺》,50年代创刊,首任主编是老舍,嗡嗡嗡时期一度停刊,1971年复刊,是全国复刊最早的文学刊物,汪曾祺、杨沫、王濛、李陀、赵树理...先后曾于其中任过职。 “写出来被和谐了可怎么办?”一阵熟悉的阴影又笼罩在江弦的头顶。 “我又不发起点!” “再说《棋王》最后不还是成功发表了。” 实在不行,就向某牙医老师学习,厚着脸皮,先把作品往大的、重量级的杂志投,退稿了,就换一个稍微差点的继续。 一大早爬了起来。 饶月梅要去上班,江珂要出去浪,江弦一人在家当留守青年。 他那单3天的短期劳务已经干完,所以又恢复了“待业”状态。 倒趟尿盆回来,饶月梅才刚准备出门,她扶着二八大杠,往门洞下走,不忘吩咐一嘴。 “江弦,在家把你和你妹衣服洗了。” “得嘞。” “放盆里,使那凉水一泡,衣板一撮,完事好好涮几遍,使劲拧干,晾院里头,不等太阳落山就干了...”饶月梅仔仔细细的给他讲解怎么洗衣服。 江弦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和每一個好大儿一样,在他妈眼里依旧是个不会洗衣服、不会扫地、不会淘米、不会刷碗...啥也不会的废物。 甚至完事她还要检查! 衣服泡盆里,江弦拿起袋“熊猫”牌洗衣粉,哗啦啦一倒,饶月梅听着动静似得,推着二八车又从门洞折返回来,满眼肉疼。 “小祖宗!那洗衣粉是咱自己家的。” “用少了不是洗不干净么。”江弦犟着嘴,吭哧吭哧,满脸苦逼的使着搓衣板。 奇了怪了!怎么在家一干活就腰酸背痛? “要是有个洗衣机就好了。”这厮蹲地上,岔着大腿,做着美梦。 衣服一件件晾好,江弦才有时间写作。 翻了半天抽屉,好不容易才凑出几张适合写作的格子纸。 格子颜色都不一样,但江弦已然知足。 这年头闹纸荒。 供销社纸、笔全卖没的光景见过没有? 国家纸张产量本就不多,外加上,去年冬天,首届高考恢复,570万考生走进期盼多年的考场,今年夏天,又有590万考生参加招生考试。 不到一年,办了两季高考,一共1160万考生,这得印多少卷子?听说为了印高考试卷,原定印第五卷教员选集的纸都被大手一挥调了过去。 院外柳树上知了此起彼伏的叫,窗外不时有槐花儿的风吹来,屋里江弦的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 写了几页纸,江弦放下笔,活动一下手指,关节已传来阵阵乏困滋味。 在这没有电脑,没有键盘的时代,他开始理解王小波。 王小波和马画藤是同一时期的程序员,为了写作方便,特立独行的他,曾自己开发过一套输入法。 “手写比键盘慢太多了。” 作为一名小镇做题家,江弦很清楚一笔一划写字的平均速度是多少。 1000字/小时。 最好的例子就是,他曾两个半小时内断断续续手写申论卷子大约两千多字的内容,写到最后,已经是手指近乎抽筋。 那滋味,学生时代也没少经历,抄课文、写作文,每每写到最后,已潦草到龙飞凤舞,不成字形。 但“爬格子”不能那么写,手稿还要拿给编辑看,万一成名了,这份手稿还得被扒出来,供人瞻仰,所以不仅要写的好,还要有独特的风格。 不过这风格也不能太独特了,像钱钟书的手稿密密麻麻黑乎乎一团,王安忆的手稿写了涂、涂了写、一涂一大片,福楼拜手稿像是渔网丝袜。 这些都是反面教材,毫无名气的他就不跟着学了。 当然了,也有值得他学习的典范。 老舍,手稿出了名的上品,编辑、排录、校对直言:‘面对这样的稿子简直是件幸事!’ 还有路遥,在这个时代,一笔一划手写出百万字长篇《平凡的世界》。 正文、废稿、章纲...林林总总加起来,又何止百万字呢? 真是呕心沥血。 将生命奉献给了他所热爱的写作。 “接着码吧。”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看到希望,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接下来的两天,江弦都窝在家里平淡写作,一直到第3天,才掀起涟漪。 街道劳动服务站派人来了。 ...... ...... ...... 第7章 江弦的小心思 “待业青年”绝对是“灵活就业”所无法企及的。 “待业”虽然是真的“待业”,但国家也是真的惦记你。 江弦才两天没去揽活,便有两名街道干部亲自上门走访。 一女一男,女的是江弦家邻居刘大妈,岁数不小,精神头很足,左胳膊套个红袖章。 “月梅,在家呢。” “哟,刘大妈,快请坐、快请坐,江弦,去沏壶茶水。” 三屉桌前的江弦立马放下笔杆子,跑去给沏了两杯“高末儿”。 “高末儿”是雅称,不雅就叫涮壶净,《骆驼祥子》看过吧?祥子喝的就是。怀里揣一媳妇烙的火烧,就咸菜丝儿,喝杯涮壶净,就是祥子的一顿饭。 后来还有人专门跑“张一元”排队买高碎,祥子知道得笑活过来。 饶月梅端过搪瓷茶缸,边上画朵牡丹花那种,递去刘大妈手上,顺便打听。 “刘大妈,现在就没啥招工的信息么?你说街道这短活,今天这儿干3天,明天那儿干5天,总跟打游击战似地蹦蹦哒哒,实在不像话啊。” 刘大妈喝了口水,“社会上,其实也不是没招工的信息。” 饶月梅立马激动起来。 “呀,真有啊?” “有啊,最近建筑行业招一批‘瓦小’‘瓦妞’,你舍得让孩子去吗?” “瓦小”、“瓦妞”说的是建筑业男女青工。 当时的社会对建筑工很有偏见,认为这是进城的农村“盲流”干的活儿,对其充满歧视。 姜昆有个相声就谈过这个,因为世俗偏见,那会儿的建筑工们搞对象都成了问题。 饶月梅使劲摆手,“‘瓦小’...这哪成啊?” 打死她也不能做出这個违背祖宗的决定啊。 江弦他爹大小也是个国家技术骨干、高级知识分子,结果儿子去当瓦小?太有失体面了! “你看看,我就知道你不乐意。”刘大妈冷哼一声,再喝口水,“你还别看不上,就这工种,现在一般人想去还排不上号呢。” 饶月梅不死心。 “刘大妈,就没其他岗位招人了?” “铁路、港口招装卸工,现场考试,扛100斤重的大包走50米。” “年纪轻轻,伤了身子骨怎么办。” “自来水公司打井队也招工,得常年流动在外地作业。” “外地?那还不如就呆在乡下不回城呢。” “区园林队。” “马路工人?” ... 江弦在一旁听得直乐。 这时候另一名男主任,中年大叔吴建国,拍拍他的肩膀。 “伱就是江弦吧。” “是我。” 吴建国点点头,端着茶缸,似有什么话要说,酝酿半天,就是缺个话头儿,原地那么踱了几步,最后目光落在尚未完成的《棋王》上。 “这上面密密麻麻写的什么?” “小说。” “手抄本?” “不是,是我自己写的小说。”江弦老老实实回答。 “噢~~~”吴建国眼前一亮。 “你这两天不去揽活,净在家里写这个了?” “也不是,中间出门办了点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写作...” “写小说?”他哼一声,半坐在三屉桌上,端出过来人的身份。 “孩子,叔以前也爱好文学,做过文学白日梦,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不要胡思乱想,去喜欢什么文学,文学这玩意,你...” “我把握不住?”江弦抢答。 “对嘛。”吴建国一拍大腿,“你把握不住。”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包“海河”香烟点上,随手拿起桌上手稿,简单的扫眼其上文字—— [我看他对吃很感兴趣,就注意他吃的时候。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厢送饭时,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 [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 “咦?”吴建国诧异,扶下眼镜,瞳孔也瞪大了几分。 他经历过大饥荒,吃过双蒸饭,是真正饿过肚子的人。 所以看到这里,立马就起了共鸣,生出种‘这就是我’、‘是我本人’的感受。 “你这里‘吃’写的真不错!” “您过奖。” “你是下乡知青?” “是。” “在乡下没少饿过肚子吧。” 江弦没回答。 原身对于饿肚子的记忆其实不多。 下乡那会儿国家供应商品粮,每人一个月四十二斤,还给发二十多块工薪。 就是缺油水,一月一人才五钱油,憋得腮胀,馋的心慌。 他走了会神,发现不知何时,吴建国已正襟危坐在三屉桌前。 只见其捧着未完成的《棋王》,一行行快速的读,眼神也变格外专注。 手里香烟一点点的燃尽,直到烟头烫到手指,他才“嘶”一声丢掉。 “这个王一生最后死了吗?” “还没想好结局,但肯定不会死。”江弦回应。 对吴建国的猜想他并不觉得奇怪,他这个年纪,受俄苏文学作品影响颇深,自然会将王一生代入诸如《安娜·卡列尼娜》的作品,而在这些书中,狭隘的个人意识,往往会是悲剧命运的根源。 “这真是你写的?真好,跟《人民文学》发表的文章一样!” “您太抬举了。” “你一定要坚持写下去,咱们这片儿从爷爷辈开始,就没出过什么文人作家,我很看好你!” 彼时,因和海外省关系紧张,所以北边南柳巷住过的林海音尚且名声不显,要等陈荒煤给上影厂举荐,83年《城南旧事》登上银幕,她才声名大曝。 江弦就好像串爬山虎,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叔,您要是真看好我,不如给我点支持,您看我现在每天净蹦蹦跶跶揽活儿、干活儿,真没啥多余工夫写作。” 吴建国警觉的摆摆手。 “‘托关系、走后门’那套在我这行不通。” “您想多了,我能让叔您犯错误么?我意思是——‘举荐’,您看哪有合适的缺儿,就帮我举荐举荐。” 江弦边说边给吴建国递烟。 “叔,我太想进步了!” 这特娘的是知青? 怎么这么油。 吴建国犹豫片刻,招呼屋那头一句,“刘副主任,医科院不是让街道给介绍名勤杂工么,我看江弦挺合适的,让他去顶上,你看怎么样?” “啊?”刘大妈愣了下,也很快,啪就反应过来,“主任您觉得合适就行,我听您的。” 江弦一乐,听出是个学校里的清闲活儿,连忙拉住吴建国的胳膊,“感谢领导信任,请领导放心,我一定认真学习贯彻张思德的精神,卓越的劳动创造、忘我的拼搏奉献...” 张思德是一名普通红军战士,他牺牲后,教员亲自参加他的追悼会,并题写挽辞,发表了演讲: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后来写在zn海的门口。 不愧是写小说的。 吴建国听得都有些感动。 “小说发表以后记得告诉我,我拜读拜读。” “您客气,一定、一定。” 这事儿这么敲定下来。 吴建国带着一肚子期待,刘大妈带着一肚子不解,走了。 江弦送去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 医科院? 也就是研究机构:中国医学科学院。 与京城协合医学院院校一体。 朱琳知道吧,82版《西游记》演女儿国王那个,这会儿就在那进修学习... 扯远了。 《棋王》写完,再成功发表,中间肯定还得些时间。 找个相对轻松、稳定的活儿,这段时间就能过的滋润些。 学校里的勤杂工? 赚了赚了。 谁让他们街道不组织去卖大碗茶呢。 这货坐回桌前,摆好稿纸,开始握笔奋战。 待到星疏月明,才把笔一丢。 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可算写完了。” ...... ...... ...... 第8章 嫂子不在家? “手上的笔茧越来越厚了。” 提笔辛勤耕耘几日,江弦手指上也留下了劳动的印记。 说到笔茧,得提一嘴王濛,他在没有电脑的时代,写作了大半辈子,手指上的茧都像黄豆一样隆起来了。 早上起来,江弦又把手稿检查一遍。 写完了,但孤芳自赏没钱赚的。 关于投稿的事,可以去请教下赵振开。 之前就说过,他跟赵振开真的很熟,互相都哥们那种,插队那会儿混地下文学圈就认识了。 将新鲜出炉的《棋王》揣进挎包,骑着二八车左拐右拐出门,从西南园胡同出发,沿着琉璃厂西街,往前门骑。 沿路有冰棍儿、雪花酪、绿豆汤...还看着些提冰核儿篮子卖的。 冰核儿就是冰块运输时候掉地上的碎渣,三里河、珠市口都有冰窖,冰用板车运输,半路容易掉渣,被些小孩捡来,要么吃了,要么放篮子里卖,马季小时候就干过这活。 不过也有使坏的,自个儿使砖块砸,然后“俺寻思这也没人要啊,就拾嘞。” 前门后头有条胡同叫西打磨厂。 江弦把自行车往胡同墙上一靠,侧着身子往堆满自行车的大门过道里挤。 “走六小时寂寞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 院儿里隐约传出诗歌的朗诵声,江弦听出是戴望舒的《萧红墓畔口占》,戴望舒被称作雨巷诗人,在解放后,因为些原因,他与查良铮、陈敬容、郑敏...都曾停止创作,改行从事文学翻译,其所翻译的西方诗歌,在特殊时期曾于地下文学界广泛流传、抄写。 “再念一首吧,陈皑鸽。” “念什么?” “念一首我家老爷子的《我爱这土地》...” 江弦循着吵吵嚷嚷的声音,躲着墙上贴的煤饼子往里走。 “江弦?” 正在屋外棚下急火油烟炒菜的赵振开注意到他,标志性的苦瓜脸上挤出抹笑。 “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打听点事儿,忙着呢。” “你算来着了,今中午几个朋友都在,一块聚聚。” 江弦这才发现,赵振开那间狭小的屋子里已座无虚席。 嚯。 冯骥才、于友泽,北影厂子弟陈皑鸽,史铁生,艾未未... 冯骥才是作品入选语文课本最多的作家之一,代表作《雕花烟斗》。 于友泽笔名江河,代表作《祖国啊,祖国》。后和赵振开理念不和,掰了。 艾未未则是诗人艾青的儿子,玩行为艺术,艾青与赵振开交情匪浅,算忘年交,后来二人决裂,甚至在文坛用最尖锐的语言互相批判彼此。 当然,那是后话。 如今这些大腕名流都还名声不显,还是高山流水般的默契与单纯。 江弦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望见墙上挂着的巨幅国画。 “嫂子不在家?” “不在,她有个画展参加。” “嚯,这么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去?” “哪能啊,我让黄锐陪她去了。” “?” 对于江弦的到来,大家并没太在意,与他闲谈过几句后,便沉浸在文学的讨论当中。 并不是故意冷落。 江弦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品,对文学也没多么狂热,很难被当做是同路人。 蜂窝煤炉子上沸了一大砂锅海米炖白菜。 赵振开在江弦身旁椅子坐下。 “你不是说找我有事?” “想问伱些关于投稿的事情。” “投稿?你投还是别人投?” “就我自己,我这些天刚写完一篇小说...” “小说?”赵振开好奇起来,“什么题材?带来了吗?我之前写过一篇叫《波动》的小说,算是有点经验,你要不介意,先拿来让我看看。” “那你帮我瞧瞧。”江弦从挎包里取出手稿,递去赵振开手中。 赵振开将稿件放在桌面上。 冯骥才听闻动静,探过头来。 “小说...是最近流行的伤痕文学?” “不是。”江弦摇摇头。 伤痕文学是《班主任》《伤痕》那样,揭示过去创伤的作品,《棋王》没有拷问、没有悲悯,是后来“寻根文学”的发轫之作。 “江弦,我能拜读下么?”冯骥才问。 江弦大方的点头。 冯骥才凑去赵振开身侧,他个头贼高,足足一米九二,努力压下头去,一手撑在桌面上,原本惺忪的双瞳,渐渐开始有神,炯炯发亮。 一万四千余字的篇幅,两人头抵着头,花了半个小时才看完。 冯骥才年纪略大,脊椎不好,最后已是极妖娆的斜趴在桌上。 他抬起头,望向一旁的江弦,眼中满是欣赏。 “你以前还写过别的小说?” “没,这是第一次。”江弦老老实实回答。 “第一次?”冯骥才眉毛一挑,眼睛瞪的浑圆,很快恢复自然,咬着牙,脸上流露出几许艳羡之色。 “第一次写就写的这么好!”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江弦,以前文学沙龙见过,对他并无太大印象。 没想到是锋芒内敛,才华横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赵振开捧着稿子,重读几遍首页第一段后,才抬起头,惊喜道:“江弦,你这篇小说的开头,让我想起一首诗!”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燕京》”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 这是郭路生的代表作,郭路生是嗡嗡嗡时期最有影响的“地下诗人”,当代作家、诗人几乎都曾受其影响,赵振开也是偶然听到他的诗后大感震撼,才开始写诗。 “何以解忧,唯有象棋...这意境真好,你这篇小说写的真好,我决计写不出的好!”赵振开毫不吝啬的褒奖。 其余几人听闻这边的异状,也纷纷好奇的讨要过江弦手稿打量。 一页页相互传阅,很快全都看过。 “读起来真是种享受。” “小说还能这么写?” “让我拿回去给我家老爷子看看行吗。” “惊涛拍案!写得好,写得好,你非常会写!” 江弦已被团团围住。 不知不觉间,刚才还是小透明的他,此刻,已成为屋内最炙手可热的核心角色。 “江大哥,我想把你这篇小说拍成电影!”陈皑鸽激动的拉着江弦胳膊。 在另一时空,《棋王》被翻拍过两次,分别由谢园与梁家辉饰演,梁家辉那版相对出名。 但在江弦看来,这两版拍的都不算太成功。 “有机会的话我们合作。” 一篇《棋王》,威力不亚于一颗手榴弹,把屋里所有人震的不轻。 赵振开扒拉开陈皑鸽,“江弦,你刚才说,这篇小说你想发表是吧?” “对。” “那我们走。” “上哪儿去?” “找李陀。” 赵振开解下围裙。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把《棋王》分享给世人。 ...... ...... ...... 第9章 第二条合成路径 京城总有那么些妙人。 李陀算其中之一。 他写过小说、写过批评、还写过电影剧本《李四光》。 跟后世鉴宝、辨认文物一样,那会儿的京城文化圈里,未被社会认可、调子有“危险性”的作品,会从各种渠道流到李陀那儿,请他鉴定,由他再推荐给各等编辑。 李陀因此得了个“陀爷”的称呼。 另外,李陀长得特帅,帅到出名,把女导演张暖忻迷得不要不要的,据说恋爱时,那一声声小哥哥,声调甜到不能再甜,叫得跟大观园里小女孩呼唤贾宝玉似得。 所以想判断一个女孩子是否喜欢你,听她夹不夹就行。 这年代没有私人空间的概念,人和人之间彼此很近,不用打招呼,说到就到。 李陀家在东大桥,往北走就是三里屯、工人体育场,距西打磨厂胡同,就几个公交站距离,江弦和赵振开两人,骑行不到半小时便到。 “陀爷。”撇下车,赵振急匆匆往屋里走,江弦跟在他身后进去。 家里乱糟糟的,桌上书到处堆,稿件、废纸掉落一地... 床上被子没叠。 果然,长得帅的男人都不乐意叠被子。 “哪位?” 赵振开的呼唤从桌上稿件里喊出個头发微卷的中年男同志。 赵振开跟他打个招呼,又将江弦介绍一遍,而后谈起江弦的稿子,一个劲夸。 “那稿子真好,我一看完,立马就带他过来了,请您给掌掌眼。” 李陀正伏案写着最近构思的小说,那是篇尺度极大,涉及到更不可提及一事的短篇《愿你听到这支歌》。 听到赵振开这样的评价,他只好暂搁下笔。 “多少字的小说?” “短篇,一万来字。” “取来吧,我这就看看。” 他将桌上未完成的手稿挪开,腾出片空地,江弦掏出自个儿手稿铺上。 “棋王?”李陀看着首页的小说名字轻声念道。 “我返城后一直在家待业,前些日子揽一短活儿,前三门工地刨土方,工友们得闲就下象棋,我也跟着下,棋没赢几盘,反倒结识了位象棋高手,臧国柱。” “臧国柱?”李陀回想了下,“我知道他,小名叫如意,咱们京城象棋比赛的老三冠王,十多年前给我下过盘指导棋,他身体还好?” “还好,一口气还能扛六袋水泥,我这篇小说其实就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 听江弦这么说,李陀立马来了兴趣,“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您二位坐。” 交代一嘴,他低头看向稿子,很快便被《棋王》的文字和叙述风格所吸引,沉浸其中。 再抬起头时,已近中午,窗外阳光如丝如缕洒落桌前,《棋王》纸张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纸张纤维的通透明亮,焕发出琥珀般的光彩,而李陀刚才挪开的手稿,此刻在阴影笼罩下显得那样不堪入目、面目可憎。 “陀爷,看完了?”赵振开问道。 李陀似意犹未尽般,眯着眼睛,盯着稿子最后一页,砸吧下嘴唇。 “如此文字,令人惊讶,令人叹服。” “您谬赞了。”江弦自谦一句。 这夸奖倒是令赵振开生出种与有荣焉的自豪与骄傲,“这篇《棋王》若能发表,要把京城文学圈子吓上一跳。” “岂止。”李陀毫不吝啬的褒奖,“依我看,这篇《棋王》,可比《文汇报》那篇《伤痕》写的好出太多了。” 江弦哪敢接这个话茬,《伤痕》背后有着太多超出文学以外的东西。 赶紧扯回正题。 “陀爷,您觉得这篇稿子,想发表出来有没有太大问题?” 李陀自然知晓江弦想问的是什么。 托着腮,思索道:“稿子大环境虽是特殊时期,但也没刻意描述迫害,读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诙谐轻松,感觉有些像...《边城》。” 《边城》是沈从文先生的代表作,在近代文学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 江弦对《棋王》有充足的把握和信心,所以听到这句评价后,只是礼貌微笑。 李陀将他表情看在眼里,见他在自己的夸赞下,始终不卑不亢,犹如笔下文字,心中那一丝代笔的疑虑顷刻消散。 “结尾调子如何?” “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李陀将《棋王》的结局再念一遍,“这样子写就很好嘛,很光明,调子肯定没什么问题。” 《棋王》其实有两个结局。 一为江弦所写:‘人还是要有点儿东西,才叫活着。’ 另有一较为灰暗的:王一生甘愿放弃到省城棋队,自愿留在地区,因为他认为‘吃好了比什么都强’。 究竟哪个更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且对于江弦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要能发表,从头到尾我都可以给它改的光明!” 赵振开一手扶额。 差点被江弦给气死。 李陀则忍俊不禁,“现在这种程度,我看就刚刚好。” 茶愈喝愈淡,兴愈谈愈浓。 李陀拍着胸脯,让江弦放心,把《棋王》发表这事儿交给他操办。 “你留个收信地址。” “医科院就行。” 留下来蹭饭就不合适了。 俩人跟李陀告辞,蹬着二八车,再吭哧吭哧往西打磨厂骑。 “你是不是该起个笔名?”半道上,赵振开忽然提议。 “笔名,你有笔名么?” “以前取过两个,不想用了,想起个新的,要不咱俩互相取一个。” “别介。” “起吧。” “嗝~”江弦打一嗝,“你看伱一南方人,天天搁北方生活,诗里又净是海、岛屿这些意象,北...岛,你看成么?” “北岛?”赵振开眼前一亮,“挺好。” “我就用本名吧,再说了,都是爹给儿子起名,反过来多不像话。” “......你大爷的。”素以举止儒雅闻名的诗人忍不住爆了粗口。 江弦站起在二八大杠上,猛蹬几脚,电闪雷鸣往前蹿,耳边忽滴一声。 “已揭示第二条合成路径:” “【大院子弟】+【离经叛道】=中篇小说《???》” ...... ...... ...... 第10章 你若睁眼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灵感【大院子弟】进度(0/1)” “灵感【离经叛道】进度(0/3)” 江弦光看着第一条灵感就愁。 大院子弟? 啥是大院子弟? 建国以后,以党政军各机关为单位,建立起许多相关大院,在这些大院长大的干部子弟,就叫大院子弟。 “我充其量就一杂院子弟,去哪混大院子弟的身份?”江弦有些郁闷。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获取灵感【知青】,是因为他真的满足知青身份。 那么同理,获得灵感【大院子弟】,理应要满足他是大院子弟的条件。 但有些东西,生下来没有,这辈子也就没有了。 要他收集【大院子弟】。 这不强人所难么? 这份愁绪反馈到脸上,在其余人眼中便演化成别的意味。 “江弦,你别太担心发表的事儿。”史铁生宽慰他一嘴。 冯骥才跟着点头。 “实在不行,我领你去找韦君宜,我那本《义和拳》就是他推荐到人文社的。” 他已然很钦佩江弦的才华。 此刻更是为江弦心系作品、视文学为己命的态度所打动。 合该如此! 能写出那样作品的人,又怎会不热爱文学,不对自己的作品抱有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相知甚晚,相交亦晚! ...... 江弦是吃罢午饭回家的。 一进门,发现他爹江国庆居然回来了,手里攥条毛巾,正擦着身子,地上还摆一老上海大号旅行包。 “哟,您回来了。” “嗯。” “咋没提前说一声,我好上车站接您去啊。”这货麻溜的提起暖壶,白开往搪瓷茶缸一倒,浅浅茶香顺着水汽溢散出,“来,爸,喝茶。” 江国庆把毛巾搭脖子上,奇怪的端过茶缸,咕咚咽一口茶水儿。 嗬,还挺美! 原本都到了嘴边的思想教育,被这小子这么一伺候,全顺着这口茶水儿咽回肚子里了。 苟了一晚上,次日是个周末。 这年头实行的是一周单休制度,一周六个工作日,只有周日一天休息,双休要等到1995年,调休要等到1999年。 “江弦,收拾收拾,跟我和你妈一块去探望个老同学。” “哪個老同学啊爸?” “工业学院一教授,你不认识。” “爸你还有这么个同学呢,以前没走动过?” “以前?”江国庆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的好大儿,“以前他们都是y派,谁敢跟他们走动。” “...” gm不是请客吃饭。 江弦一家也落实到胃。 饶月梅备了几瓶酸梅汤让江弦提上。 琉璃厂的老字号:信远斋。 搁民国那会儿是信远斋逸品,张恨水贼爱,曾写过句‘一盏寒浆驱暑热,令人长忆信远斋’,这会已经在东城建厂,改瓶装批量生产。 京城工业学院,校园坐落于京城四环的中关村,后来改了名字:京城理工大学,兵工七子之一。 这片儿现在还比较荒凉,一眼望去,既能看到各大研究所竖立的高墙深院,也能看到牛耕马拉的田园风光。 十几年后,有个叫刘强东的会在这儿卖盘。 一家人寻着工业学院的家属院,和保卫科说明来意,签了个字进去。 江弦吭哧吭哧跟在爹妈屁股后头,脸上一百个不情愿。 父母那点小心思他当然明白。 说好听点叫走动。 说难听点,那就是拉下脸求人托关系,给他解决工作。 “老江,是这家吧?” “应该是,江弦,你去敲下门。” “喔。”江弦答应一声。 他像条老狗似得,磨磨蹭蹭挪去门口,胳膊软的像面条,手背松的像棉花,蜻蜓点水一样,极敷衍敲两下门。 “谁呀?” 一道清脆的女声飘了出来,伴随着仲夏的微风,虫儿在丛中窣窣低鸣。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深红方格子衬衫,鼻子高挺,齐肩短发,杏眼深邃,落落大方又不时摄人心神。 “伱们怎么不告诉我这伯伯姓朱。”江弦回过头悄声埋怨一嘴。 “你们找谁?” “女同志你好,我们找朱教授,朱伯伯。” “你们是...” 姑娘正迟疑着,身后又出现道高大中年男子的身影。 “老江!” “老朱!” “快请进、快请进。” 长辈们嘘寒问暖,关心彼此身体近况,江弦屁颠屁颠跟在爹妈后头,挤进这间六十多平的小屋。 “您喝茶。”刚才开门那姑娘,颇为贤惠的给他沏了杯高末儿。 江弦抿一口,感觉比拼夕夕50一斤还包邮的碧螺春都香。 “谢谢你啊,小朱同志。” 姑娘莞尔一笑,她还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称呼自己,杏眸一眨。 “我叫朱琳。” 果然。 江弦没想到前几天他才惦记了下,今儿就碰上真人了。 朱琳是谁? 就是那个风华绝代,‘你若睁开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的女儿国王。 在后世,素有“南龚雪,北朱琳”的江湖传言,颜值在那个年代相当能打,是惊艳了一代人的“挂历女神”。 当然了,这么俏个丫头,饶月梅、江国庆也都很喜欢。 俩人心思渐渐活泛,结果迎头就被朱教授的夫人刘医生浇盆凉水。 “江师傅,孩子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呀...这个...” 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一个比一个臊,待业那两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反倒是江弦大大方方朗声回答。 “我是待业青年。” 饶月梅一听,脸刷的一红,恨不得跟那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土里。 丢人呐。 这么大孩子连个工作都没。 太丢人了。 刘医生是个聪慧人,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江家人来意,脸色落了下去。 都是修行千年的狐狸,江国庆也立马察觉到了这股冷空气,却只能硬着头皮,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朱教授聊。 “咳咳,这是你家姑娘?” “大女儿,下面还有个小的,上初中,今儿不在家。” “大的嫁人了还是上班呢?” “在医科院进修。” “喔...” 江家夫妇对视一眼。 攀不上人家的凤凰枝呐! 反倒是江弦不知好歹的一拍大腿。 “太有缘了!” “我这段时间就在医科院当勤杂工。” “想不到咱俩还是在一个单位呢。” “真巧。”朱琳捂着薄唇,细眉弯弯,盈盈一笑。 江国庆听着这让人伤心的话,顿时噎住,看向饶月梅,咱还是重新生一个吧?这孩子傻掉了。 那是同一个单位? 人家读书你打杂。 能一样吗? ...... “你应下来了?”是夜,刘医生和朱教授两夫妻在房里说着体己话。 “和老江很多年的交情了...” “咱家落难的时候倒没见着过他人影。” “你这个女同志!说什么胡话,那是什么时候,和现在能一样吗?” “哼,那么大小伙子,养家糊口的年纪,连个工作都没,还得靠他爹他妈,手心向上吃闲饭呐。” “人不是说了在医科院做勤杂工了,怎么,你怕咱琳琳相中他?” “大学里头那么些优秀才俊,以你闺女的心气儿,还能看上一待业的‘大老粗’?” “睡觉睡觉。” “呀,别碰我。” ...... ...... ...... 第11章 编辑部的震动 “东方红,太阳升...” “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 一大早,李陀听着电报大楼播放的《东方红》,蹬着二八大杠,往西长安街的六部口骑。 西长安街的六部口,搁过去,住这儿就是跟皇帝做邻居了。 省级刊物《京城文艺》便坐落于此地的京城市文化局院内。 当时省级刊物名字办的极富特色,光听名字,就能猜出省份。 《京城文艺》是京城的、《延河》是陕溪的、《红岩》是四钏的、《钟山》是江淮的... 那么猜猜《黄河》、《海峡》、《花城》、《芙蓉》、《滇池》又是哪的? “李大哥!” 李陀刚撇下车,便听到一句喊,他回过头,望见位清秀端庄的女同志。 “德宁同志。” 章德宁是时下《京城文艺》最年轻的小编辑,担编辑部小说编辑,与李陀相识已久,之前已从他这里送审过好几篇稿子,其中之一便是史铁生的《之死》,但最终未被采用。 这篇《之死》后改名为《法学教授及其夫人》,在《当代》发表。 “吃了么?” “吃了,您呢?” 俩人公式化的寒暄。 关心了下近况,李陀便切入正题,从挎包里掏出一沓稿子。 “你先看看,难得的好稿子。” 章德宁赶忙腾开手,接过手稿,简单瞥一眼。 “江弦?这名字没听说过,是新人吧。” 李陀不置可否,神秘一笑。 “有结果了,尽快给我个消息。” 送走李陀,章德宁捧着手稿,进到办公室里。 编辑部上下仍残存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前段时间,他们《京城文艺》紧跟文学潮流,以极大魄力,刊发了一篇《人民文学》的退稿,张洁《从森林里来的孩子》,乘上了“伤痕文学”这股东风,在社会上产生出较大的轰动和反响,当期发行量都涨了不少。 “小章,这是昨天收到的稿件。”章德宁刚坐下,门卫大哥便拿着厚厚一摞稿子进来。 “先放那边吧,辛苦您了周大哥。” 特事特办,章德宁打算先看看李陀送来的这篇稿子。 以李陀的火眼金睛,能让他说出那样高评价的稿子,一定极具水平。 《京城文艺》对于小说的刊发、出版有三审三校的规定,身为责编的章德宁,恰好负责小说的一审,由她先睹《棋王》并不违反规定。 “这字还挺工整。”章德宁翻看起这篇名为《棋王》的短篇。 时间尚早,不多大的小办公室,陆陆续续有编辑抵达岗位。 “德宁,今天来的这么早呐。”刚到办公室的责任编辑刘钊热情的和她打个招呼。 章德宁却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看稿,沉浸在文学的世界中。 小说组长赵金九望到她这副模样,眉毛一挑。 “看来是捡到好稿子了。” 刘钊无奈笑笑。 都是做编辑的,看稿子看到入迷的事情都经历过,自然也会理解。 【人渐渐散了,王一生还有一些木。我忽然觉出左手还攥着那个棋子,就张了手给王一生看。王一生呆呆地盯着,似乎不认得,可喉咙里就有了响声,猛然哇地一声儿吐出一些粘液,呜呜地说:妈,儿今天......妈。】 章德宁的眼眶已经湿润了,鼻尖酸酸的。 那些粗俗、不动声色的文字里,蕴藏着极强的感染力和情感。 她泪眼婆娑的看完最后一行文字,怅然的抬起头看向四方,生出种极大的想要分享,或是与旁人探讨这篇文章的渴望。 “究竟是什么样的作者,才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 按规矩,章德宁审过的稿子要交给她的上一级领导小组成员,最后再交由主要负责人三审。 寒蝉效应仍在发挥作用,这会儿的《京城文艺》不设主编,只设主要负责人。 章德宁拐进另一间大办公室,搜寻着领导的身影,忽被喊一声。 “德宁,是有稿子吗?” 是《京城文艺》新上任的主要负责人李清泉,还未共事多久,此人给章德宁的第一印象不错,务实,有担当。 他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退回了某位老干部撰写的“小说”,并在退稿签上写道:xx同志,写小说不是写报告,何况你这也不是很好的报告。 “老李,我来送篇稿子二审。” 李清泉将稿子从她手中取过。 “质量怎么样?” 章德宁做個深呼吸,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极好!” “那我替你去送。”李清泉做事不习惯拘泥于流程,他不喜欢等稿子,常与二审同时看稿,表明态度,尽快处理。 负责二审的编辑傅用霖和他几乎同时看完了这篇《棋王》。 “用霖,你认为如何?”李清泉不露声色,悄声问一句。 傅用霖胸膛还在起伏着,似是仍沉浸于《棋王》的故事中,心潮澎湃,跌宕难平。 “取材新颖,情节单一、纯净,以完整的情绪线索照应情节发展,文字朴实,表达却极其传神。” 李清泉似是很满意傅用霖的说法,点两下头。 “如今大部分作家还在沉浸于‘比大胆儿’、闯‘禁区’的热潮,仅仅止步于‘伤痕’的展示与‘反思’,依我看,直面人生、社会的题材题旨固然好,但开掘文学特质的努力亦不可少,在这点上,这篇《棋王》做的就很好嘛。” 章德宁在一旁细细的听,心生认可的同时,也生出种奇妙的预感。 下一期的《京城文艺》,或许又要出一篇全国关注的好作品了。 李清泉没有第一时间表明用或不用,而是组织编辑部开展讨论,要求所有人将《棋王》传看一遍,让每个人都在后面写上自己的审稿意见。 “大有道家之遗风。” “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文体、这样的叙述风格了。” “异于现时流行的各家笔墨,但又不生僻。” 《棋王》顿时在编辑部里刮起了阵旋风。 “绝对是个老手。” “能写出这样精炼的文字,作者的年纪想必不小了。” “总觉着这个江弦是哪位大家的笔名。” “...” 编辑们热切地讨论。 章德宁则守在李清泉桌旁,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定夺。 李清泉极有耐心的将所有编辑意见通通看完,才斜倚在靠背上,拍了板。 “稿子先留在我们这,写信通知这位作者吧。” ...... ...... ...... 第12章 惹到我你算是惹到我了 医科院。 校园里面满目疮痍,全是革命年代的痕迹。 大字报、大标语挂在墙上飘飘扬扬,教员的语录四处张贴,清晰可见。 江弦躲在片树荫下头,枝叶茂盛,特别凉快。 当然,“吊死鬼儿”、“洋辣子”也少不了。 冷不丁就从哪儿空袭下几条,吧唧落你脖子后面,也别管蛰不蛰,实在渗人的很。 “【离经叛道】应该是要完成3件离经叛道的事,似乎也不比【大院子弟】更好获得。” 江弦这些天的工作还算轻松。 校方专门雇佣了位50开外的临时工,这人是多面手,木工、瓦工样样通。 他们这些勤杂工,只需给他搭下手。 学校修花坛、建操台,垒砌外沿这些明面的活儿,老师傅干,勤杂工们管和灰、搬砖,用边角破碎的砖头垒里层,俗称“备里子填馅”。 这两天又刻校名牌匾,他们从旁辅助,描红拓字,刻些结构简单、好下刀、不会伤及笔锋神韵的笔划。 “江弦同志,你看我这几个字刻的如何。”李红民手握刻刀,指指板材,“这便是‘茴’字的四种写法。” 他就是曾被江弦截胡那货。 江弦也没想到,俩人这么有缘分,会在同一岗位再度碰面。 “蛮好的、蛮好的,我今天才学到这四种写法。”江弦笑呵呵的恭维。 李红民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骄傲,“这都是最基本的,我也是前些天撰稿时学来的。” “撰稿?红民同志,你还爱好文学?” “之前写过几首小诗,投稿给了《诗刊》...” 《诗刊》是全国唯一的中央级诗歌刊物,第一仁主编臧克家,76年教员亲自批示同意复刊,刊登过教员、周扬的诗词,“胖子”元帅曾有一首《赠郭末若同志》与郭末若的《赠胖子同志》同时发表于同一期,在当年是一桩趣谈。 任职文联主席的郭末若同志,在不久前刚刚辞世。 “发表了吗?” “还未发表过,不过都是编辑亲手写退稿信给我的,寻常的稿子编辑一般不愿理会,只发张统一格式、语句的打印单。”李红民特意强调一嘴。 “厉害、厉害。”江弦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红民你是位诗人。” “不值一提,你要是对文学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写作,咱们共同进步。”李红民矜持的笑着。 “好,有机会一定和红民伱好好学习学习。” “江弦!江弦!” 另一头忽传来其他勤杂工的喊声。 “传达室有你的信。” 《棋王》有消息了? 不然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人,把信给自个儿往医科院寄。 江弦心里瞬间兴奋和激动起来。 “红民同志,我去传达室看看。” “一起。” 李红民微笑起身,眸中闪烁着期待,“前段时间又投了几篇稿子,说不定《诗刊》也给我回信了。” 绿色的琉璃瓦反射着北方的阳光。 医科院大清朝那会儿是豫亲王府第,占地不大,拢共足球场的大小。 医科院和京城协和医学院属于“院、校”一体,是极特殊的领导体制:一个领导班子、一套组织机构、两块牌子。 几十年后,青华还掺和过一脚,在那时,考上这座学校,便是考入青华的医学系,毕业后,能拿到同时写有青华和协和两所高校名称的毕业证书,拥有两座母校。 不过现在这所国内医学的顶尖学府,就只有医科院一块牌子存在。 “同志,有李红民的信么?”传达室人头攒动,李红民跟门卫同志打听一声。 “李红民...”门卫同志从厚厚一沓代收的信件中翻出一封,“《诗刊》寄来的,你给人家投稿了?” “投了几首小诗。” 李红民矜持的笑着,隔着胶版纸信封一通摸,只是诗词本就写不了几页内容,光凭厚度也摸不出是否退稿。 “快看看过稿没有?”门卫好奇的催促。 李红民忙不迭打开信封,一迭退稿露了出来,再看看稿子中间夹着的手写信,脸色顿时变沮丧。 门卫同志见多识广,见他蔫吧下去,不用问也明白怎么回事。 悠哉悠哉端起茶缸,啐口茶叶。 “tui!每天那么多学生递稿,少见能有过的,你们医科院的学生,还是多在医学下些功夫吧。” “我们不是学生。” “你们是老师?” “我们是勤杂工...”李红民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 “勤杂工?”俩门卫对视一眼,忍不住发出笑声,“你一勤杂工你投什么稿,又不是知识分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哈哈。” “我...” 李红民涨红了脖子,却找不到办法来辩驳这番嘲讽。 这话太气人了。 可他内心也是自卑的。 是啊,他就一勤杂工。 只有初中的学历,和社会盲流没太大区别,凭啥做文学的美梦呐? “江弦,你不是还有封信......” “这位同志,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江弦并没有理会李红民的催促,反倒中气十足的质询。 “我们勤杂工怎么就不能投稿了?” 门卫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轻佻的看他一眼。 “没说你们不能投,人家大学生投稿都过不去,你们勤杂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学历。” “就是,什么东西啊,瞎凑热闹。” “你骂谁学历低呢?”江弦把桌子拍的砰砰响,“cy只有小学学历,jy没上过大学,wh、xp大学肆业...” “你骂他们哪個不是东西?!” “他们都不配投稿呗!” “他们都是瞎凑热闹呗!” “你意思就只有高级知识分子才配爱好文学呗!” “我们这些贫下中农的好出身,在你眼里都是泥腿子呗!”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高校门卫。” 江弦指着那门卫鼻子,连珠炮似的道: “你是fd派!” “你是敌dui分子!” “你是zcjj的把门人!” 江弦每扣一个大帽子,那门卫的脸色就越惨白一分。 到最后腿筛糠一样抖,手里搪瓷茶缸也端不稳,不小心掉在地上,叮叮咣咣一阵响。 “你...你...你乱说啥呢!” “把茶缸捡起来、把茶缸捡起来!”江弦单手指地,怒发冲冠。 “敢惹我们勤杂工?” “传达室都给你拆喽!” ...... ...... ...... 第13章 新的灵感收集思路 短短一小会,江弦在李红民眼中那地位,已经从革命战友,上升成人民英雄的高度。 太厉害了! 针针见血,帽帽见命。 这才是高人呐! 面对人家的风凉话,他只能无能狂怒,跟江弦一比,显得那是既清澈又愚蠢。 “谁在传达室闹事?”保卫科的同志们很快就杀到了。 这年代的保卫科和后世不是一个概念。 后世的保卫科配的都是橡胶警棍、防爆钢叉...带个辣椒水、电击枪都要考虑是否违法。 这会儿就不一样了,身上是直接配枪的! 工厂保卫科那武器就更夸张了,一般都配备专门的武器库,手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盘子机枪、手榴弹、迫击炮...和“上面”关系好点,高射炮都能给你弄来。 “领导,事情是这样的...” 江弦主动过去解释,保卫科的领导皱着眉头听完,“你们这点小矛盾,要好好沟通,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学校,是研究机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我也不想生这个气,但是这位同志,他侮辱我就算了,他还侮辱人民群众...” “你胡说八道!” 那门卫都快吐血了,“领导,我绝对没有。” “应该拉出去斗他!” 这下不光门卫想吐血,保卫科的领导都想吐血了。 要知道门卫就属于保卫科下属。 “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我叫江弦。” “江弦同志,请你相信组织,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给你個交代。” 江弦嗫喏着,跟那受了气的小媳妇似得,“领导,我受点委屈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有人往咱们国家脸上抹黑。” 保卫科领导脚下一绊,险些跌倒。 这边好不容易偃旗息鼓,传达室又乌泱泱涌进来一大群人。 医科院的勤杂工们闻讯赶来,手里拎着铁锹镐头。 “谁特么瞧不起我们勤杂工了?” “想茬架是吧!” “我们勤杂工给医科院做了多少贡献?” “哪个孙子挑事,站出来!” 李红民赶忙拦住他们,将刚才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众人先是悲愤,而后惊讶,最后雀跃,满眼激动的望向江弦。 他一个人维护了他们全体勤杂工的脸面呐! “江弦,你太勇敢了!” “这帮孙子没碰伱吧?谁弄你我弄他!” “多亏有你在啊。” “谁嘴欠?抽死他丫的!” 江弦挥了挥手,“别折腾了,别给人领导的工作添麻烦。” 他一说,这帮人还真不闹腾了。 似乎无形中,大家已经默认了他的领导者地位。 “江弦,这是你的信吧。”李红民从桌上一沓信件里翻出收信人是江弦的那封,“《京城文艺》?你、你投稿了?” 好嘛。 俩门卫对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 难怪这小子刚才嘴那么毒呢。 合着他也投稿了! 保卫科的领导更是一阵意外。 一个勤杂工,写的哪门子文章,还给《京城文艺》投稿。 “江弦同志,结果如何啊?” 江弦不动声色将信从李红民手中接过。 一屋子人注意力这会全在他身上了。 他瞥一眼寄信地址:西长安街7号京城市文化局《京城文艺》编辑部,拆开。 过稿了吗? “哈~” 江弦打了个哈欠。 就是不说结果,把那信重新往挎包里一揣。 走了。 留一帮子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保卫科的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过没过啊? 特么的。 怎么感觉被那小子拿捏住了。 ...... 拐过一栋翼楼,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江弦忙不迭重新将信封拆开。 信笺很薄! 一封是政审表格,还有一封是稿件采用信。 “江弦同志: 见字如晤,十分荣幸收到您的作品《棋王》,经《京城文艺》编辑部审稿后,一致决定刊发你的这篇小说......” 看到这里,江弦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 “中了!” 没想到,前世直接被《京城文艺》退稿的《棋王》,这次竟然直接被《京城文艺》刊发。 他一琢磨,估计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的结局已经是修改后的那版,调子不灰暗,没有倾向问题。 二是如今《京城文艺》的那位主要负责人,与后世《棋王》诞生之时不同。 李清泉,他的确是一位卓尔不群的编辑家。 在他主持《京城文艺》的两年间,一向四平八稳的《京城文艺》,艺术标准直接提升了一个层次,每期都有引起全国关注的好作品。 他还提出,要对有潜力的作者实行“集束手榴弹”的办法重点培养,发现、扶植了很多后来在文坛有影响的作家。 “江弦?”刚准备回去,忽被人喊住了。 江弦循声望去,只见朱琳正扶着白玉栏杆往他这边来。 “朱琳同志?又见面了。” “你刚才蛮神气嘛。” “你也在传达室?” “路过看着了。”朱琳小步凑上来,眼波流转,最后落在那封信上。 “过稿了吗?” “自己看。” 江弦把信甩过去,朱琳瞧了瞧,有些惊讶:“《京城文艺》要刊发你的小说了?” “总不能逗我玩吧。” “天呐。” 朱琳忍不住捂住小嘴,杏眼把江弦瞧了又瞧。 那可是《京城文艺》呐! 文学界公认的文学期刊翘楚呐! “你的小说写了啥啊?” 写了啥? 江弦一下子想出个知音体的描述:震惊!可怜知青无父无母,九名壮汉轮番对其下手... “一句两句说不清。” 望着眼前这位弃医从演的京城大妞。 忽有一个想法,如电流般从江弦脑中一闪而过。 【大院子弟】 这灵感。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收集了! 心情一下子大好。 他抬起胳膊,往脸上扇了丝儿风。 “这天忒热,走,喝汽水去。” “喝汽水?”朱琳杏眸一眨,歪了歪头,“你可别后悔。” “后悔啥?” “我没带钱。” “带嘴没?” “你还骂人。” “我意思是,只要你喜欢,请你喝一瓶又有啥大不了的。” 朱琳抿了抿唇,下意识瞥一眼他的背影。 这个家伙,有点特别呢。 ...... ...... ...... 第14章 医学院的补偿 北冰洋这会儿是最流行的。 玻璃瓶,黄澄灌的汽水,还得多交付个押金。 没可乐,不过这会儿正和漂亮国暧昧呢,可口可乐也趁着暧昧期,今年刚和中粮签下协议,预计明年重返中国市场。 再过十几年,伴随着招商引资,资本涌入,“两乐水淹国产七军”,这款国产老汽水就该和其他老汽水一起,消失在一代人的视线里了。 等再过几十年,才艰难的再度翻红。 “你怎么会是个作家呢?”朱琳吮着汽水,瞅着江弦。 “咋了?”那货喝完一瓶汽水,玩着麦管,“我没作家那气质么。” “没。”朱琳摆摆手,“作家都是中山装、金丝眼镜、胡子拉碴的老头。” “你这就乱讲了,长得俊俏那作家海了去了,我给你点点:搞‘荒诞哲学’的加缪,写《变色龙》的契科夫,写《变形记》的卡夫卡...海明威、胡是、沐心,这都是出了名的帅。” 江弦捡了几个如今为人所熟知的讲。 在他印象中,尚未成名的高颜值作家,其实也不少: 写《妻妾成群》的苏童,莫言和余华都嫉妒的帅。 霓虹国的东野圭吾,不光是畅销推理小说作家,也是位自带忧郁气质的美男子。 朱琳听着听着笑了。 她一笑,杏眸里就带了些勾人夺魄。 “我可没乱讲,我又没说你俊。” “你摸摸你那颗硕大的良心。” “我不摸,我饿了,我上食堂吃饭去,伱呢?” “我没你们学校饭菜票,我吃这個。”江弦从挎包里掏出个搪瓷饭缸,上面印着“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红字,里面装着俩窝窝头。 “吃这个哪行呀。”朱琳爽利的抓住他胳膊,“走吧,你请我喝汽水,我请你吃饭。” 唔。 这就吃上软饭了! 江弦找不到啥拒绝的理由。 京城女孩从来都是乐意给男孩花钱的。 至少这个时代是。 再说吃软饭的作家那么多:巴尔扎克、柴可夫斯基、卢梭、海明威、刘震云、王小波... 往前数,他不是第一个,往后数,他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就心安理得的吃吧。 作为研究人员,朱琳每月有14.7元钱的伙食补助和4元的困难补助,还发4.5元的饭票和9.7元的菜票。 江弦本想着要个5分钱的青菜底就得了,朱琳直接给他打了2毛钱一份的溜肝尖,猪肝色泽红亮,质嫩味鲜,熘汁亮芡。 “太意外了,开上荤了。”他闷下头,筷子飞舞。 “江弦?”桌前面忽传来声喊。 李红民揉揉眼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才分开一会儿,江师傅便燕瘦环肥围绕的吃上饭了? “红民啊,吃了么。”江弦闷头干饭,嘴里还嚼着东西。 “我吃过了,我就是来问问你,刚才你那稿子...过了没?” “稿子啊。” 江弦擦擦嘴上的油,露出一丝矜持的笑。 “侥幸过了。” 真过了! 李红民立刻张大了嘴巴。 侥幸? 那可是《京城文艺》啊,全京城乃至中国重要的文学阵地。 能在那上面过稿,得有多了不起呐! 又想起之前,他还大言不惭要教江弦写作,脸便止不住的一阵阵发烫了。 “恭喜你啊,文章是直接发表在下一期...还是要修改修改?” “还有几处要再改改。”江弦仍矜持的笑着。 这会儿流行“借调式”写作,即:由原任机构或单位暂时“借”到编辑部修改、写作。 按照《京城文艺》信上通知的内容—— 他马上就要住进招待所了! ...... 夜里。 江弦一家四口人趴桌上。 头抵着头。 《京城文艺》那封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饶月梅感觉这一切都做梦一样。 “妈呀,这往你们老江家祖宗上面数三代,也没出过个作家啊。” “行了、行了。”江国庆艰难的压住嘴角,“快给你儿子收拾行李吧。” “这得去多长时间呐?” “说不准,一个月...一年,反正啥时候改完稿子,就住到啥时候。” “给钱么?” “算是借调过去,按干部出差待遇补贴,每天给2块钱。” 每天2块在这年头不算少,李连戒回忆他拍《少林寺》时候,一天才1块钱。 “每天2块?”饶月梅嘴都合不拢了,“包吃、包住还给补贴,这你要有再个五级工的基本工资,一个月不得挣个三位数了?” “我稿费还没算呢。”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着。 这样的春风,已经好久都没有吹进过这个家庭了。 “我想想,还得给你备点蛤喇油,家里没新的,我上邻居家借点去。”饶月梅找个借口,闪了。 江弦也很懂啊。 这大夏天的抹啥蛤喇油呐? 分明是找个借口,上邻居们家显摆呗。 他爹也够骚的,平时不出门,这会儿也说要去串串门。 江珂撒丫子出去玩。 这下,家里又剩下江弦一个。 他对着个老上海大号旅行包,正一件件往里塞东西呢。 街道的干部吴建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弦在家么?” “江弦在家么?” 吴建国急匆匆掀开门帘,满脑袋汗,“江弦,听你妈说,你稿子过了?” “过了。” “恭喜、恭喜。” 吴建国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江弦呐,医科院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就是一口头纠纷,那俩同志也认识到错误了,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团代会过段时间就要召开了,咱们身为京城的一份子,能不惹事尽量不惹事,替国家考虑影响...” “是,是我考虑不周,吴叔,我认识到错误了。” “这就对了。”吴建国拍了拍他肩膀,“你能这样想,叔就放心了。” “嗯,待会儿我就上太平湖去。” “上太平湖干啥?” “我抱块石头,往湖里一蹦,我沉了得了。” 吴建国血压都上来了。 “你胡说八道啥呢?” “您放心,我挑个夜里,保准儿没人知道。” 放你的屁! 你那小说都要发表了! 文艺小卒那事儿才刚收场,你一作家又闹这幺蛾子... 全国人民都得知道! 到时候他怎么跟社会交代? “江弦,你有啥委屈,你给叔说。” “我没啥委屈,人家是医科院,我是小屁民,人家欺负我,我能咋办。” “你别闹情绪。” “我没闹情绪,人间不值得,我抑郁了。” “你咋了?” “我抑郁了。” 江弦揉了揉眼睛,双目空洞,生无可恋,看着真特娘像那么回事。 “我今晚上就沉湖去,您放心,我不给国家添麻烦,我提前给《京城文艺》写封信,好好解释,就说我江弦‘自绝于人民’。” “小祖宗!”吴建国差点昏过去,“你别折腾,你给叔个准话,这事儿咋能翻篇,你咋能不抑郁?” “医科院给我把编制解决了。” “你说啥?” “医科院给我把编制问题解决了。” “滚犊子!”吴建国直接破口大骂。 你小子还要点脸么! 这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叔,你听我给你讲啊。” 江弦那精神头又限时回归,“我马上就跑《京城文艺》改稿去了,算被那边借调走,工资待遇、劳动保险、生活福利都他们发,医科院这边儿就给我解决一编制,一分钱都不用掏,啥损失都没呐...” 他讲的头头是道。 吴建国听得高血压都快犯了。 他站起身,“我和医科院再沟通沟通。” 说罢便走,生怕再在江弦家呆会儿会脑血栓。 医科院的那帮孙子啊。 怎么惹上这位祖宗的? ...... ...... ...... 第15章 住进招待所 早上七点。 魏染胡同里弥漫着淡淡的晨雾。 江弦叮咣叮咣的把自行车推出院门,后座上驮着个大号旅行包。 穷家富路,包里不光装满了衣服,还塞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票,以及零零碎碎的五十块钱。 早上的胡同本就热闹,这会儿更是人头攒动,好像整条魏染胡同的住户都来围观他了。 “这就是那位大作家?” “耳比眉高,妥妥的文曲星下凡。”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是,小学时候那作文就写得就好,还得过奖状。” “唉,都是下乡害得,给人孩子耽误了。” “......” 江弦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里那大熊猫似得,被盯得蛮不自在。 他回过头,望了眼这条胡同。 阳光照亮了青砖灰瓦,杨树下的石墩上,有老人提着紫砂壶喝茶。 天空中,忽近忽远的鸽哨声盘旋。 “胡同串子当作家去喽。” 他蹬着二八车,哼着小歌儿离开。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这首歌是齐豫的《橄榄树》,三毛作词,在这年头还是首禁曲儿。 这年头禁曲儿贼多,就连《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都是黄歌你敢信。 “写首黄歌,也算是离经叛道的事吧。” “可我又不会写歌。” “可真叫人头秃。” 骑一小会,便到了西长安街7号,撇下二八车,找到《京城文艺》的编辑部涵牌。 敲了敲门,立马开了,却见个苗条女子,穿草绿色的确良。 “请问...章德宁老师在吗?” “我就是。” “老师你好,我叫江弦,《棋王》的作者,来改稿的。” 章德宁仿佛听到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满脸错愕的站在原地,盯着江弦,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 “你是江弦?” “是,我有医科院开的介绍信。” 江弦赶忙从挎包里掏出信件,递去章德宁的手上。 “你是医科院的学生?” “我是医科院的门卫!” 章德宁翻开介绍信,看了一眼,而后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 “你真是江弦呐,你也太年轻了,我们都以为江弦是个‘老’作家。” “看来我来早了几十年。” “哈哈哈,快进来。” 章德宁笑靥如花,引着江弦进到间小办公室,办公桌上堆满着稿件。 “周老师,《棋王》的作者来了。” 章德宁一声喊,稿件堆后边便站起個四、五十岁仪态大方的女同志。 “这是周燕如老师,我们的编委,这次由她和我来负责指导伱修改《棋王》。” “周老师您好。”江弦放下行李,热情的和这位周老师握了下手。 实际上他早就听过周燕如的名字了。 在后世,余华曾无数次讲过,他第一次上京改稿,就是周燕如打电话通知的。 “江弦是吧?别拘束,坐。”周燕如微笑着说。 她提起暖壶,给他倒一杯热水。 “你比我想象中年轻多了。” “德宁老师刚才也这么说。” “我们编辑部都这么认为的,我们以为《棋王》的作者是个老家伙,你可真让我们意外。” “老作家可没有下乡插队的经历。” “是呀,你说我们怎么全都把这一点给忽略了。” “谁让他的文字那么老道呢。”章德宁插嘴说道。 江弦请教道:“周老师,我现在就开始改稿吗?” “不用那么急,你先办下手续,在招待所安顿下来,休息休息,回头我再给你讲讲,你需要修改和注意的问题。” 周燕如怕他有顾虑,又补充一嘴。 “你放心,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润色。” “我不怕问题大,就怕问题小。” “嗯?” 周燕如和章德宁有些不解的望向江弦。 这货幽幽解释道:“要是问题大点,我就能多改一段时间,多在招待所住段时间。” 周燕如和章德宁对视一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这孩子,说话跟你的文章一样直率,真讨人喜欢。” “其实这次请你来,除了让你做些修改,也是想让你来看看,来交流交流,长长见识。” “再就是,你还有什么好题材、好构思,可以就在这里写出来,给我们看看...” 听了这话,江弦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便落了地。 如今文坛青黄不接,正是各大文学期刊,从业余作者中挖掘好苗子的时候。 之前提过,《京城文艺》对有潜力的作者,实行“集束手榴弹”的办法重点培养,像是张洁、陈建功、王安忆、张辛欣...都是这么推出来的。 如今看来,他江弦也被当做了好苗子里的一株。 也就是说,只要他能一直创作作品,就能一直住招待所,就能一直蹭吃蹭住! 这下子奋斗的动力都来了。 他当然能继续创作。 他手里就有本未合成的中篇小说! “这是你的饭菜票,一日三餐我们都负责,要是你还想吃点别的就得自己花钱了。”周燕如从抽屉里点出沓花花绿绿的票,塞去江弦手里。 “你改稿这段时间,住宿费我们都给你报销的,对了,你是京城本地人吧。” “我家在宣武那边。” “噢,那就不必了。”周燕如笑着解释,“一般外地作家来了,我们都要留他们多在京城住段时间,上故宫、颐和园玩玩。” 江弦震惊了。 啥?管吃、管住、管补贴...还管玩! 放到后疫情时代,试问哪个职业,能有这样的待遇? 直播探店都得自己买单。 当作家,真是条无比正确的道路呐! 江弦跟着章德宁,简单在《京城文艺》编辑部里逛了逛,得知他就是《棋王》的作者,许多编辑都吃了一惊,眼神不断在他身上打转。 江弦感觉自己真成了头熊猫。 从魏染胡同动物园,挪去了京城文艺动物园。 招待所的房间是304号。 单间,一张钢丝床,一张三屉桌,窗户朝南,搪瓷脸盆、铁皮暖壶、脸盆架子、塑料拖鞋一套齐全。 “江老师,咱们《京城文艺》条件没人文社好,招待所也比较小。” “不要紧,德宁老师,我已经很满足了。” 江弦的激动溢于言表。 1978年,我国人均居住面积3.9平米,京城人均居住面积4.5平米。 这间房都有十平方米了! 这哪是普通单间? 这分明是栋豪宅! 章德宁把一切都安排好,想了想,又道:“对了,你隔壁住的也是位作家,是个老大姐,人挺和善的,有空你可以串串门,和她交流下写作上的问题。” “哪位作家啊?” “张洁。” 张洁? 江弦死去已久的记忆开始攻击他。 光是她写的课文,他就学过两篇。 ...... ...... ...... 第16章 “扮演法” 张洁,00后不认识,90后可能认识,80、70后一定认识。 《我的四季》、《挖荠菜》、《拣麦穗》多篇文章都入选了语文教材。 她的代表作《爱,是不能忘记的》甚至对1980年婚姻法的修订产生了影响。 章德宁走后,江弦便敲响了隔壁305号的房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戴眼镜,身穿毛蓝布做的小褂,风姿绰约,大方爽朗。 “你是?” “张洁老师你好,我叫江弦,来《京城文艺》改稿子,今天刚住到您隔壁。” “这么年轻呀?” 张洁欠身,笑着将他请进屋内,又拎一把椅子给他,“请坐。” 房间里飘着一股怪味。 江弦皱着眉头嗅嗅。 就好像在农村养猪时候剩下那泔水,倒进地沟里发了馊。 光是闻着,他舌尖都淌酸。 “我还在吃早饭,早上跑隆福寺打的豆汁儿。”张洁不大好意思道。 “打扰张老师您吃饭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喜欢热闹。” 张洁是极热情的人,“小江,我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这家豆汁儿可正宗了,你拿个饭缸,我给你分一些。” “别介,张老师。” “甭和我客气。” “不是,张老师,我喝不惯这個。” 张洁抬头瞥他一眼,“你是外地来的?” “我是京城本地的。” “京城本地的还喝不惯豆汁儿?” “喝不惯。” 江弦真喝不了豆汁儿这玩意。 他也不大理解,京城人为啥都爱大早上喝上这一碗搜肠刮肚的酸汤。 那肠胃能舒服得了吗? 说起豆汁儿,《京城文艺》的老主编老舍先生,生前出了名的爱花、爱猫、爱打拳、爱这口豆汁儿。 甚至喝出了感情,自称是“喝豆汁儿的脑袋”。 他的夫人胡絜卿先生,也深受其影响,专门用豆汁儿款待上门的老舍粉丝,尤其是外国友人,以此测试他们对老舍先生的诚心。 至于二老之间那些恩怨情仇,就不好去评说了。 张洁小口吃着焦圈儿,有些佩羡的望着江弦。 “年少有为,你才这么年轻,就来改稿子了,我都不惑之年了,才刚刚踏进文学这个圈。” 张洁和东北很有缘分,东北作家群:萧红、萧军、骆宾基...这些人她都很熟悉。 她的上篇稿子在被《人民文学》退稿后,就是靠着骆宾基给推荐,最后才投来《京城文艺》。 “我阅历浅,还要多沉淀。” “不一样,写作这条路,还是需要带点天赋在里面的,有些作家,一开始就带有很惊人的天赋,就像萧红...唉。”张洁露出一抹神伤。 有些作家,即便辞世很久,仍会令文坛感到无比惋惜。 略坐了一会儿,江弦就告辞了。豆汁儿的味道很折磨,但张洁这位大姐,给他的印象很好,很亲切,很随和。 ...... 周燕如说改稿不急于一时。 江弦便打算先尝试下,此前曾产生的那个灵感收集思路。 这年头的京城哪片最像模像样? 王府井、大栅栏、西单...tui! 西三里河。 整齐的居民住宅、精致的绿化道、彩旗飘飘的大马路、银杏大道...这会儿国宾车队到钓鱼台前,都一定是要走月坛北街的。 “江弦,这边。”江弦坐着公交,在木樨地下车,车站早有个清瘦年轻人候着。 “世伟。”江弦微笑跟他打声招呼。 此人名为姜世伟。 人道洪流时期,二人一起在白洋淀插队。 对地下文学圈子来说,白洋淀是个特殊的地方,那里曾走出过很多诗人,后来人们把他们称作“白洋淀诗群”。 姜世伟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江弦瞥一眼他口袋,鼓鼓囊囊,好奇道:“怀里揣的啥。” 姜世伟神秘一笑,得意道:“我的诗集,油印的,送伱一本。” “你出诗集了?太了不起了!”江弦笑呵呵的恭维。 “这样,过段时间我再还你一个。” “还我啥?” “《京城文艺》。” “京城文艺?送我这个干嘛?” 江弦露出一抹矜持的笑容,“前段时间,在《京城文艺》过了篇稿子。” 姜世伟是个逼王。 巧了,江弦也是。 “你在《京城文艺》过稿了?!”姜世伟被他的话惊到,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弦。 “侥幸,侥幸。” 姜世伟懵了。 恭喜两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着说的。 “你投的什么,诗歌、散文还是小说?” “暂时保密。”江弦露出一抹矜持的笑容。 他这哥们姜世伟,就是在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子弟。 计委大院。 所谓计委,当然不是计划生育委员会,而是计划委员会,再过几十年,这个机构会改一个新称谓:‘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两人往月坛北街走,这里坐落着位列京城“四大礼堂”之首的红塔礼堂。 之所以排在首位,和两年前那场灾难有关,当时波及京城后,礼堂便经历了翻修加固,设备更新,音响效果一跃成了全京城最好的。 “我有个熟人,待会儿你跟着我往里走,有人问,你就说是我们院儿的,放心,查的不严。”姜世伟嘱咐一嘴。 红塔礼堂门外人头攒动,彩旗飘飘,还有卫兵维持秩序。 今天有场音乐会在这里举办,是西方小提琴家艾萨克斯特恩所举办的,彼时其在漂亮国的音乐界是教父级人物,热衷于“音乐外交”,他也是新中国成立后首位来访的西方小提琴大师。 江弦跟在姜世伟的身后,往门口挤。 这里站着面容肃穆的卫兵,姜世伟很快找到他的熟人。 沟通一阵,那人点点头,又瞥江弦一眼,露出询问之色。 “我们院儿的,都是子弟,给个面子。”姜世伟勾着对方肩膀。 “你也是计委院儿的?” “嗯。”江弦答应一声。 “进去吧。” 二人被轻松放行。 红塔礼堂有两层,此刻已座无虚席,往前望去,甚至能看到许多历史书上的官员与名流。 俩人找个角落坐下。 当斯特恩大师于台上亮相,当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的旋律开始于礼堂上空盘旋... 江弦脑海中也弹出一句天籁般的提示。 “灵感【大院子弟】进度+1,目前进度(1/1)” ...... ...... ...... 第17章 一首离经叛道的诗 此前江弦便怀疑过,系统怎么会派发无法实现的灵感给他。 于是他想到了“扮演法”。 这与作家体验生活类似,譬如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之前,曾有长达三年时间辗转于铜川陈家山煤矿,身体力行的做一名煤矿工人。 同理,通过扮演“大院子弟”,体验、挖掘、总结角色。 这的确是收集灵感的可行办法。 “很好,距离那本中篇小说更近一步。” 接下来,就只剩【离经叛道】这一条灵感了。 即,完成3件离经叛道的事。 刚兴奋一会儿的江弦又郁闷起来。 离经叛道。 这怎么搞? 他只想当作家,没想踩缝纫机。 天渐渐黑了。 招待所一阵静谧,走廊亮着微弱的光,扑腾蛾子绕着灯泡一个劲撞,偶尔听到悠长刺耳的“吱呀”关门声响。 江弦脖子上搭条白毛巾,身上穿件写有“先进生产者”红字的白背心。 在楼下大澡堂子洗了个澡,上楼回到304单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记得以前在楼底下洗完澡,一上楼,人家就摘他手牌,问他采不采耳、捏不捏脚,回房间还要关心下他按不按摩。 相比之下,这样的生活真是淡出鸟来。 江弦一个人躺在钢丝床上,研究起臧国柱同志所赠的那本“棋谱”。 “就这?” “放到净网那会儿,连404的边儿都摸不着。” “我随便写個都比这黄!” 嘴里发着牢骚,心里忽然闪过一念头。 “写篇‘黄’文,算离经叛道的事吗?” “不行、不行。” 他很快否定这个想法。 写出来,还要被人看见,才算是满足了收集的条件。 “拿‘黄’文给别人看,也太难堪了...” “但如果写的是首‘黄’诗呢?” 江弦觉得思路瞬间就打开了。 他当然不是真的写一首“黄诗”。 年代不同,“黄”的界限也有所不同。 在这会儿,和爱情沾边,和革命无关,那就属于“黄”的行列了。 像是邓丽君的情歌,就长期被禁,就被认为是“黄色歌曲”。 还有李谷一的《乡恋》,这首歌不满足“高、快、响、硬”,反而“灰暗、颓废、低沉缠绵”,在当时也是“黄歌”。 记得1983年春晚,无数的观众打电话到演播室,要求点唱李谷一的《乡恋》,总导演黄一鹤却不敢擅作主张,最后还是请示过广电部长,李谷一才能够登台演出。 所以江弦要写的“黄”诗,其实就是爱情诗。 在这年头,写爱情诗绝对算是件离经叛道的事了。 这货兴奋起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屁股挪去三屉桌前,借着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握笔稍作思考,随后伏在案前,快速的写下一首小诗。 ...... 九月,京城的天气开始作妖。 天色不是太好,一会一场阴雨。 江弦早早爬起来,去到编辑部与周燕如、章德宁一同讨论稿子。 “你看这句。”周燕如指着稿子上一处,“‘村前有一口三、四亩面积的水塘’,三、四亩面积的水塘,用‘一口’好像不太贴切。” 三人沉默许久,章德宁提议。 “换成‘眼’字吧。” 周燕如听了摇头。 “‘眼’也不妥。” “我也觉得不能用‘眼’。”江弦表示赞同,沉吟半晌,敲了敲桌子,“不如用个‘片’字?” “‘片’?”周燕如点了点头,“嗯,‘片’字好,三、四亩面积的水塘,用‘一片’就比较贴切。” 正讨论着,办公室门忽的被推开。 “江弦同志,这位女同志说找你。” 三人抬起头,全都循声往门口看去,瞥见门外站着一姑娘。 一米六三的个头,脸色苍白,带了些怯,一双杏眸欲语还休,浅红色的衣裤湿了小半,手里拿着把正在滴水的雨伞... “朱琳?”江弦有些意外。 周燕如扶了扶眼镜。 “你对象吗?小江。” 这货摇摇脑袋,“还不是呢,周老师。” 他暂时中断了改稿的进程,领着朱琳出去。 “你怎么来了?” “我上西单买斤毛线,结果半道儿下雨了,一路避雨刚好走到这块,想起你在京城文艺...” “编辑部人多,换个地方坐坐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行。” 江弦把她带去了招待所,推门进到304号房。 他先进去,朱琳的脚步却有些踌躇,握着伞,踩着湿哒哒的猪笼鞋在门口徘徊。 “进来呀。”江弦催促一声。 朱琳也不是扭捏性格,一狠心,头发一甩,踏进房门。 才迈进一只脚,就听着江弦叮嘱了嘴。 “敞着门儿吧,可别让别人怀疑咱俩有作风问题。” 这可给朱琳听得不是滋味儿了。 江弦同志,这话怎么听着跟伱很吃亏似得? 不过江弦这主动要求敞着门儿的举动,也化解了她刚才的尴尬。 “你稿子改的怎么样了?” “磨蹭呢,这好多人都这样,其实一天就能改好的稿子,非要磨磨蹭蹭拖十天半个月,就在这儿蹭吃蹭住。” “管吃又管住,你们待遇真好,住的还是这么大个单间儿,比我们那宿舍强多了。” 朱琳端着茶缸,踱步在单间里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三屉桌前,视线也留在桌上的稿纸上。 “这是你的小说?” “不是,是我这段时间写的一首小诗。” “诗?我能看看么?” “看吧。” 朱琳斜倚着三屉桌,捧起桌上的稿纸,杏眸微眨。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朱琳看的面红耳赤,又感觉耳目一新。 她从未读过这样大胆的诗。 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大胆的去说“爱”这个词汇。 “擦擦你头发上的水。”江弦不动声色递去条毛巾。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弹出条提示。 “灵感【离经叛道】进度+1,目前进度(1/3)” “江弦,你怎么会想到写这样一首诗?”朱琳杏眸带光,热切的问。 江弦沉吟片刻,“我是觉得,爱情这个词汇,被我们丑陋化、妖魔化了,我想用橡树、木棉的形象,象征爱情双方的独立人格和真挚爱情。” “爱情应该是平等的、分享的、共存的。” “爱情应该是建立在共同的事业和命运之上的。” 朱琳听着出了神。 内心的某处柔软仿佛也被击中。 是呀。 平等、分享、共存。 她一直渴望的,不正是这样的爱情?! ...... ...... ...... 第18章 《棋王》发表 提起这个时代的情诗,自然绕不过舒婷的这首《致橡树》,这首“国民级”爱情诗。 但在情感压抑的年代,这首诗无疑是大逆不道的,引起的讨论,也多以批判为主。 《鹭门日报》当时一整版一整版的批判,最为著名的争论,是《福闽文艺》所组织的将近两年的讨论。 更残酷的是,老一派g命诗人,在当时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1983年,全国诗歌评奖大赛的颁奖仪式,舒婷一上台就落了泪,“女人写诗怎么这么难!” 而在这片舒婷不存在的时空,江弦暂时还没有将《致橡树》发表的想法。 他还想再留留,时机还不够成熟。 ...... 10月,团代会召开在即。 《京城文艺》编辑部里一下变冷清不少,常能看着编辑们急匆匆斜着挎包,蹬上二八车来回奔波。 此次团代会,许多来自全国的作家都会列席,其中不乏还没改正错误、仍是y派的,像是王濛,方之... 他们都是早已成名的专业作家,而今尚未翻身,正是和他们约稿的大好时机。 章德宁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个,她所看重的目标是王濛。 “这就算是改完了吧周老师?”江弦问。 “嗯,我看没什么问题了。” 江弦和编委周燕如,一起完成了最后的改稿任务。 周燕如收好《棋王》的稿子,这就没有江弦什么事了,最后的刊发工作由她安排。 “老李,你看《棋王》还有什么问题。” 李清泉花了一会儿时间,从头到尾仔细看一遍,点了头。 “蛮好。” “那就安排刊发了,现在发第10期有点来不及,发第11期吧。” 《京城文艺》是月刊,每月10号发刊,如今虽然还不到10号,但定稿、校对、排版、印刷、邮递也需要大约半个月的时间。 李清泉想了想,“位置安排在第四条,把反映主流的文章放在前面。” 这是李清泉的一手绝活,他极擅长把一颗明珠安排在杂刊上最适当的位置,既不使明珠蒙尘,也能降低刊物风险。 “老周,还有件事要和你交代下。”李清泉又吩咐道:“我估摸着《棋王》的影响恐怕不小,配同期评论吧。” 周燕如愣住。 不是每条作品都有资格配同期评论的,配同期评论的小说,当然是当期杂刊极为看好的作品。 “找谁写?”她问。 李清泉沉思片刻。 “王濛不是在京城么?就请他给《棋王》写一期批评吧。” ...... 11月的京城,气温已开始逐渐下降,空气也变得干燥,好些人的脸手已经爬满皲裂,有鼻炎的还顶着個红红的鼻头。 “傅老师,来吃饭呐。”食堂里,张洁微笑着和自己的编辑傅用霖打声招呼。 傅用霖回以笑容,“张老师,你气色不太好啊,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张洁最近的状态确实不太好。 她的感情生活极其复杂,并且她对文字有着近乎洁癖的完美主义。 这段时间,生活与文学的双重压力,着实使她有些身心俱疲。 “改稿子改的累。” “要不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放空下大脑。”傅用霖很担忧张洁的状态,“对了,第11期的《京城文艺》出来了,待会儿我给你取一册,你权当休息,拿回去看看,或许有些文字还能给你带去些灵感、启发。” 不好拒绝傅用霖的好意,张洁只得答应下来,吃过饭,取了册11期的《京城文艺》,回到305房间。 先快速的浏览几篇,文章本身质量是不次的,但张洁却没看到什么新意、突破,《伤痕》显然已经影响到时代文学的走向,但对历史的描绘,似乎就停留在这一层面。 出于对《京城文艺》的尊重,张洁还是打算将这一期内容看完。 《棋王》,江弦。 “咦?” 看到作者名字,张洁眼前忽的一亮。 是隔壁那位小弟的作品!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与江弦已然渐渐熟络,他时常来串门,她也很欣赏这个颇为风趣、直率的年轻人。 不知他笔下的文字,又是怎么样的? 秋意已浸染了整座招待所,窗外是金色琉璃瓦般的银杏黄。 张洁伏在案前,除去翻页的动作,和脑袋轻微的晃动外,一动不动。 一直将《棋王》的最后一行文字看完,坐在原地怅然回味许久,嘴角才露出抹淡然而满足的笑容。 “早知他写的这般好,便早些跟他索来读了。” ...... 燕京大学,图书馆的暖气还未完全暖和起来,但却丝毫无法阻挡学生们的阅读热情。 就在今年,特殊时期关闭的外国小说阅览室重新被打开,允许普通专业学生本室阅览,但不可借出。 梁左忿忿不平的踏进图书馆,军绿色挎包里,装着来自《京城文艺》的退稿及退稿信。 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熬了几星期夜,呕心沥血赶的稿子,就这么轻易的被编辑部给毙掉了。 恰巧,第11期的《京城文艺》刚刚送到,梁左直接借走,找一处角落坐下。 他倒要看看,那些能登上《京城文艺》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水平? 翻阅了两条,脸上浮现出不屑。 刻意的跟随《伤痕》步伐,缺少人物性格的塑造、文化韵味的展示、生机勃勃的叙事、个性纷呈的语言... 虽然他未必能做的更好,但在他眼中,这些小说算不得多上乘的作品。 “《京城文艺》,不过尔尔。”梁左脸上泛起不屑。 继续往后翻阅。 《棋王》,江弦。 [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 心浮气躁的他,莫名的被这一行粗俗的文字所吸引,心神也渐渐沉浸于故事中,就连外界的动静也忽略掉。 “同学!同学!” 管理员叫了两声,才让梁左回过神来,嘴上“哎”着,眼睛却舍不得离开杂刊上的文字。 “闭馆了!” 管理员催促,梁左不得已,只好将杂刊放回桌上,这个点已不再给办理借书,他只得等明天开馆后再来看。 ...... ...... ...... 第19章 洛阳纸贵 黄县新兵连。 二十三岁的管谟业,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命运弄人。 这年春天,部队里头江干事告诉他,解x军郑中工程学院正在招生,他可以帮管谟业弄来个考试名额。 管谟业一心提干,深知此次机会来之不易,咬紧牙关,数月时间,每天一下班,就在一间小仓库里熬夜复习。 临近考试,名额却取消了。 这对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管谟业来说,无疑是极巨大的打击。 再加上部队里24岁以后就不能再提干的规定。 近乎崩溃的他,又一次将目标放在文学上。 此前他曾试着写过一本自己取名为《胶莱河畔》的小说,刚写完第一章,就半途而废,没写下去。 而今又死灰复燃般,对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和渴望。 借助部队图书馆的便利,国内外名著,《解x军文艺》《人民文学》《京城文艺》...这些顶尖刊物,都成了他的关注对象。 此刻,他正蹲在画满数学、物理公式的仓库里,捧着本新一期的《京城文艺》阅读。 《棋王》! 管谟业有种彻底被这篇小说征服的感觉。 此前对于文学的那些构想,在阅读过这篇《棋王》后,显得那样狂妄。 与此同时,对于那位未曾谋面的作者,他也忍不住心生出憧憬与崇拜。 究竟什么样的作者才能写出这样的小说? 管谟业想象起江弦的样子。 “他应该穿着长袍马褂,手里提着一柄马尾,披散着头发,用朱砂点了唇和额,一身的仙风道骨,微微透出几分妖气...” ...... 海盐县的经济条件并不发达,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 两次高考落榜的余华,被父亲安排至县医院,从事牙医工作。 今天正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余华,你来看一遍我拔牙,下一个患者就由你来。” “余华?” “余华?” 老牙医师傅一连喊了好几声,18岁的余华都不为所动。 他的整個身心,全都沉浸于桌上那本《京城文艺》之中,沉浸于《棋王》带给他的震撼。 “人还是要有点儿东西,才叫活着。” ...... 央美。 25岁的陈单卿已是在全国名声叫响的“知青画家”,有了很多响当当的作品。 他曾被当做人才,借调到藏地搞创作,这段经历对他的创作风格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此刻,他也将将读罢《京城文艺》上的小说《棋王》。 江弦。 他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是作家中的作家!” ...... 京城京剧团。 年近花甲的汪曾棋,刚拜访了一趟他的恩师沈从文先生。 多年未见,唏嘘不已。 沈从文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两人从生活,聊到文坛。 都觉得那春风,已拱开油漆剥落的朱门,铜锁连同兽环一齐断裂落地。 新的文学,夺门而出! 老爷子心中又燃起对文学的渴望。 这些年,他停滞了文学作品的创作,将心思全都放在京剧、话剧的创作上,他参与了样板戏《沙家浜》的创作,也修改过《红岩》的话剧剧本... 可总归不太过瘾。 回来路上,他特地托人买了本《京城文艺》,对于这本他曾历任编辑的杂志,他很有感情。 掀开。 王濛的同期评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口语化而不流俗,古典美而不迂腐,民族化而不过‘土’,嘎嘣利落但仍然细密有致,刻画入微却又惜墨如金...”] “真有这么好?” 这可爱的老头儿笑了笑。 “我便看看这篇棋王罢。” ...... 医科院。 女寝楼。 大清早,水房长长的水槽前,挤满要洗漱的学生。 朱琳洗漱罢回到寝室,看到刚起床的室友方招娣,“你昨晚上看什么呢?熬那么晚不睡。” 这年头,招娣、来娣、引娣、盼娣...一类名字格外多。 方招娣笑嘻嘻道,“刚发表的一篇小说,《棋王》。” “《棋王》?”朱琳有些好奇。 方招娣从床上拿起本杂志,封面上“京城文艺”四个大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我感觉比那篇《班主任》好看。” 《班主任》是刘鑫武的作品,“伤痕文学”的代表作,先于《伤痕》发表,名气、文学水平丝毫不亚于《伤痕》,结尾处更是重复了《狂人日记》里的呼吁:“救救孩子!” “写的是下乡插队那会儿,真怀念呐。” 朱琳调侃,“怀念那你就回去。” “怀念归怀念,回去可不想回去。”方招娣说着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憧憬,“我猜这位作者也是知青,文采斐然,真想和他认识认识。” “又犯花痴?” “什么花痴!我是钦佩人家的才华。” “快穿衣服吧,要上课了。” ...... 周燕如今天刚踏进《京城文艺》编辑部,便从章德宁那得来一则好消息。 “刚才发行所发来电报,说要加印第11期。” “加印?” “第11期《京城文艺》销量太好,库存都不够了,老李说,先加印10万份。” “是因为《棋王》吧。” “嗯。”章德宁笑着点了点头。 周燕如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喜色,《棋王》果然没有辜负她这段时间的殷切期待。 凭借多年编辑工作的经验,周燕如有种直觉,《棋王》应该不会比《伤痕》引起的反响差上多少。 10万份。 她觉得这个数字保守了。 记得当初,《文汇报》可是将刊载有《伤痕》的报纸加印到了180万份! “让让、让让!”编辑刘钊拎着一麻袋的信件摔在地上,“现在的读者太热情了,一篇《棋王》,居然收到这么多的来信,累死我了。” 章德宁喜形于色,“这才发出去多久?都没过一个礼拜。” 一时间,大家欢欣雀跃。 傅用霖忽推门进来,“最新消息,第11期...要加印50万份!” “50万?不是10万份么?” 傅用霖将手中《光明x报》一扬,指着文学批评版块,“你们看。” 《棋王:吃和下棋的故事》——汪曾棋。 “汪老居然给《棋王》写评论文章了?!”章德宁又惊又喜。 作为《京城文艺》的老前辈,大家听到汪曾棋的名字,便心生亲切与敬爱。 “快让我看看写了什么。”编辑们争抢着看。 [“这样的小说我写不出来...”] [“我很少写评论。我评论过的极少的作家都是我很熟的人...”] [“这种文学,不是一阵风能吹跑的......”] 周燕如逐句看过,喜上眉梢。 “棋王,要火了!” ...... 魏染胡同。 江弦清点了下自个儿的稿费清单。 一万四千余字,稿酬按每千字6元标准给算的,一共84块。 这货挂下二档。 “应该够屯一百多斤冬储菜了。” ...... ...... ...... 第20章 合成近在眼前 《棋王》在《京城文艺》发表后的短时间内,产生了极强的“轰动效应”。 评论界谈论最多的,是作品中散发出的道家文化气息。 “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 这些实在的朴素话语,异于文坛主流,背离对历史的批判,反而表达出一种自在的活法、远离激情的冷静。 这种别具一格、抛弃了沉重思考的写作方式,迅速斩获了一大批读者的喜爱。 天南海北的信件雪花般寄去京城文艺编辑部,章德宁给江弦送了几次,信件多到要装在麻袋里。 江弦简单清点过,有近三百多封,并且这势头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继续猛烈的增长着。 这些来信,极大的满足了江弦同志的虚荣心。 一开始,他还会颇为兴奋的一封封拆开,逐字逐句的阅读。 不过信笺内容的大差不差,看久了就腻。 不像起点的本章说,lsp贼多,一刷全是段子、涩图。 江弦又把目标放在了邮票上,翻腾着信封,试图从中寻出些好邮票。 j25《全国科学大会》、t28《奔马》、t29m《工艺美术》... 没找着太珍贵的,人道洪流票在这会已是奇货,至于几年后,那张赫赫有名,重生文必写的t46猴票... 江弦就没敢惦记。 根本买不着。 什么发行时无人理会?什么邮票员因未完成任务,只好自费96元购买15版猴票? 都是假的。 猴票发行当日,集邮公司门口你就看去吧,人山人海,少说得有上千人排队买猴票,稍去晚点,别说买了,见都见不着。 至于那个传奇邮票员,那是动用单位内部关系,走特殊渠道,自个儿偷摸购入了15套。 ...... 晌午,江弦披上大袄,戴上围巾出了门。 顶着冷飕飕的大风,蹬着车子到前门,瞥见赵振开、李陀几人蹲在“京城烤鸭店”的牌匾下抽烟。 “大作家来了。” “好好宰他一顿。” “待会儿要几道硬菜!” “行行行,今儿我请客,大伙都敞开肚皮吃。”江弦大大方方的表示。 《棋王》发表,赵振开、李陀这些人跑前跑后,没少出力,还有姜世伟,无形中帮他收集了【大院子弟】这条灵感。 于情于理他都得做回东。 众人山呼之际。 江弦盯上了刚才叫最欢的冯骥才,“大伙都静静,听我说。” “今儿一顿烤鸭我看吃不过瘾,听说冯老师刚开了场作品研讨会,茅盾先生都去了,这等好事,冯老师得请顿客庆贺庆贺吧?” 众人一经提醒,都反应过来:“该请、该请,江弦发一部作品都请客,冯老师连发三部作品,必须表示表示!” “对,没毛病。” “冯老师可别装穷,大伙都知道,你是嗡嗡嗡后第一位拿到稿酬的作家。” “冯老师,老莫怎么样?一顿烤鸭,一顿西餐,中西合璧。” “那就多谢冯老师款待了。”江弦笑嘻嘻的看向冯骥才。 每次看他都得抬着脑袋。 这家伙个子忒高,一米九二,作家里恐怕只有据说一米九的王小波能跟他比比。 不过王小波从不接触作家群体,用他的话说就是:“听说有一個文学圈,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冯骥才郁闷又无奈,有点悔恨自己刚才多嘴多舌。 江弦这小子,真是会祸害! “京城烤鸭店”就是“全聚德”。 人道洪流时期,小卒子们给它摘了百年老字号的牌匾,至今都没敢换回去。 之所以来全聚德,有三个原因: 一是味道好,比后世商务化以后那糟烂鸭子强的多。 二是这不打人,这会儿那国营店,服务员地位等同于后疫情时代公务员,奉行的服务宗旨是“不准打骂顾客!” 三是不要粮票,这年头少数的高档饭店是不收粮票的,像东来顺、老莫、萃华楼、便宜坊... 看一眼菜单,江弦要了只8.82元的烤鸭,又点几道菜,木须肉0.95元,鲜蘑油菜1.5元,香菇比肉贵,汤菜海参2元,炒虾片4.4元,因为费油,葱酱料每份2角,荷叶饼2两1角,这会的2两,意思是2两干面粉。 还要了几瓶生啤酒,用罐头瓶子装着,一瓶0.2元。 啤酒这会儿属于统购统销的特供商品,供应吃紧,自销只面向高档饭店、机关大院、旅游景区,老百姓想喝,得拎着暖壶、排着大队打“散啤”。 赵振开忽开口道:“江弦,有件事想麻烦你。 我最近在筹划办本杂刊...” 江弦知道他办的那本杂刊:《今天》 说好听点叫民间刊物,不好听点就是一非法刊物。 它大量的刊发了地下文学作品,尤其是“朦胧诗派”的诗词,“朦胧诗”由此走入大众视线,其实那会儿还没“朦胧诗”的说法,大众用古怪诗这样的词汇,来概括此类晦涩的诗歌。 《今天》是极璀璨的,新颖、先锋的理念,吸引了文学青年,带动了文化风潮。 赵振开讲了半天,江弦也没明白过来他说这些的目的,最后是姜世伟看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提醒一嘴,“振开,说正事。” “哦,扯远了。”赵振开不好意思的笑笑,“江弦,《今天》现在刚准备起步,我希望你能来做《今天》的顾问。” “我?”江弦一阵意外,“我这点水平,担当这个顾问,恐怕难以服众吧。” “江弦,你就别谦虚了,有几个人能写出《棋王》那种水平的小说?”姜世伟道。 赵振开遗憾笑笑,“没事儿,不强求,毕竟干这事儿有风险。” 风险? 他一点拨,江弦灵光一闪。 加入《今天》,正好算件离经叛道的事儿呀! 至于其中的风险,《今天》这杂刊后来是被停刊,不过只要他急流勇退,应该就不会惹祸上身。 江弦深思熟虑一番,正色道:“振开,我愿意加入《今天》。” 赵振开那标志性的苦瓜脸,瞬间灿烂起来,“太好了,江弦,有你坐镇,我相信《今天》的水平和质量能再提升一个档次。 伱放心,顾问没太多事儿,我们实在拿不定主意,才会请你提些意见。” 江弦嗯嗯答应,脑海中弹出提示。 “灵感【离经叛道】进度+1,目前进度(2/3)” 真好。 距离那本未知中篇小说,仅差最后一点。 他心满意足的回过神,赵振开已在和其余人热火朝天的讨论《今天》创刊号的封面。 “把‘今天’英译为‘today’,好像太一般了。”冯骥才皱起了眉。 ‘英语好到一看便知那是英语’的史铁生扶扶眼镜,“除了‘today’还能翻译成什么?” 姜世伟耸了耸肩,“我不懂外国语,别看我。” 几人反复斟酌,找不到好的说法,总觉得少了点该属于文学期刊的气质。 “themoment。” 这时,一个声音把赵振开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什么?” “themoment。” 江弦重复道,“此刻、当今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聚焦过去。 “themoment...”冯骥才笑了起来,“这下对味了!” “妙,很妙。”李陀两眼放光。 “就用这个了!”听了江弦的翻译,始终如鲠在喉的赵振开,顿觉浑身舒畅。 “这个顾问,请对人了!” ...... ...... ...... 第21章 全国姑娘们的梦中情人 江弦从章德宁那儿得知,第11期的《京城文艺》,已加印至80万份。 这是个很夸张的数字。 可惜在这年代,杂刊的加印热卖,并不会提高作者的收入。 在后世,出版社对于文字作品的支付报酬方式有三种:一是基本稿酬加印数稿酬;二是版税;三是一次性付酬。 这会儿则完全没有这样成熟的概念。 在中国,第一个搞商业化写作的是王朔,他带头与出版社谈版税,“不要稿费要版税”的举动,让出版社都不明所以。 话说回来,收入虽没增加,《棋王》的影响力却在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江弦的名字。 《棋王》发表后第二周,青年报的记者便寻来了京城文艺编辑部。 记者名叫潘英,30来岁,拎个挎包,里面装着部海鸥牌120相机。 彼时的江弦,正在前楼与后楼间的篮球场上,和七八個男人一起打球。 潘英和章德宁,安静的在场边站了一会。 “这些都是从全国借调来的作家,在这里改稿子。”章德宁主动为潘英解释。 潘英点了点头,这样的做法不只是《京城文艺》在做,可以说顶级刊物都在实行这样的模式,规模最大的当属“皇家刊物”《人民文学》。 “德宁老师,有什么事吗?”江弦小跑来场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 潘英笑着伸出手,“江老师你好,我是中青报的记者潘英,来采访您。” “采访?”江弦一阵意外。 更意外的是后面那群偷听话音儿的作家们。 “出什么事儿了?” “有记者来采访江弦。” “我了个去,中青报?!” “牛大发了!” 一群作家骚动起来,看向江弦的目光,既羡慕又嫉妒。 青年报虽不属于“两刊一报”,但在国内也是拥有重大影响力的主流媒体。 被青年报采访一次,完全称得上是“光宗耀祖”。 章德宁相当识趣,“潘记者,你们先聊,我这里还有几篇稿子要处理。” 潘英与她道谢,随后笑盈盈的望向江弦,“江老师,不打扰您太长时间,我就简单问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江弦点点头,“真没想到,我还有被人采访的一天。” 潘英掏出笔本。 “可以简单介绍下您自己么?” “江弦,男,单身。” 潘英快速记录下来,“您的《棋王》我也看了,王一生确有其人吗?” 江弦点点头,“王一生的创作原形其实是很多个形象的融合,其中之一,是我之前‘待业’时期结识的一位象棋棋手:臧国柱。” 潘英敏锐的捕捉到可挖掘点。 “您曾是待业青年?” “半年前我病退回京城,在从事写作之前,我和京城里40万男同志一样,是一名‘待业青年’。” “您的父母从事什么工作?” “我父亲的工作不方便透露,我母亲是服装厂一名普通工人。” “哪个服装厂?” “服装三厂。” “挺好的单位,没顶她的班?” 江弦叹了口气,“我母亲有过这样的想法,我也曾心动过,一度就要接受了,但我又回想起教员的教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当初正是这样一声号召,初中毕业的我,思忖协商,和几个同学组成集体户,到农村去,接受了贫下中农再教育,正是想去广阔天地大干一场。 可如今回到城市,我却又要父母牺牲自己,来成全我的人生。 我无法接受。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既然我有手有脚有文化,怎么就不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潘英抹了抹眼角。 难怪能写出那样水平的小说。 江弦老师的思想境界都超出常人一大截! 真是位值得人尊敬的作家。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文学,但从未动过笔,《棋王》是我的第一部文学作品。” “您花了多长时间才写完了《棋王》的故事?” “故事很早就在脑子里成型了,动笔写作,只花了4天,一气呵就。”江弦老实交代。 “4天?!” 潘英惊呼出声。 只花了4天时间,就写成了一篇在全国引起轰动的优秀小说? 还是处女作! 这才华,光用天才两个字恐怕都不足以形容吧! “江老师,您真是太优秀了!” “我还是要多学习、多进步。” “我给您拍张相片可以么?” “拍照?” “我这儿有往期拍过的。”潘英放下笔本,从挎包里取出几张剪裁过的旧报纸,版面上插了黑白相片。 江弦随便捡起一张瞥一眼。 图片里是一梳麻花辫、穿大花袄的姑娘,正坐在桌前看书,左手上托了三块板砖。 下配文案:公社城中生产大队,民兵连女民兵班副班长何金英,看书时也不忘锻炼手劲。 “还是算了,我觉得作家最好还是戴着一层神秘面纱。”江弦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可不想跟只猴子似得让人整天围观。 潘英仍不死心,“江老师,国内好些个读者可都好奇您长什么模样呢。” 江弦沉吟片刻,提了个主意。 “要不...你在采访的结尾部分,简单用文字描述一下?” 潘英带着遗憾走了。 几天后,一篇《深度对话:走近“棋王”与江弦》登上了当日的《中国青年报》。 这篇撰稿,占据了片极显眼的版块。 采访内容引得哗然一片。 更为亮眼的,是对采访最后部分对于江弦相貌的描写。 [...江弦具有不容置疑的知识分子气质,但在他的脸上有某种让人联想起纯朴的农村青年的神态。而这是尤其吸引人的,甚至江弦深邃的明亮眼睛,在闪耀着思想的同时,也洋溢着孩子般的纯真...] 足够的留白,给读者们无限的遐想空间,也透露出这位作者不仅文采斐然,还具备相貌俊秀的特质。 工业学院家属院。 朱琳发现妹妹朱虹手里,都有本11期《京城文艺》。 据她所说,《棋王》在工业学院附中极其火爆,不少女学生,还对那位作者心怀憧憬,将他当成了理想的另一半。 朱虹说的天花乱坠,朱琳则嗤之以鼻。 “小小年纪,胡思乱想。” “姐,你拿我杂志干啥?” “没收。” ...... ...... ...... 第22章 乱点鸳鸯谱 魏染胡同。 “李家小子,你快过来,给婶子认认这是什么字。” “婶子,你也爱好文学啊,这篇《棋王》最近老火了。” “是么?!” “李家的傻小子,你刚返城回来,不知道,这小说啊,是咱胡同的大作家写的。” “老江家那江弦,你俩小时候过年,还一块往茅坑里扔炮炸屎玩呢,忘了?” “啊!那篇《棋王》是老江写的!我还以为是撞了名,没想到真是他。” “可不咋的,江家小子刚回城那会,街坊邻居都笑话人家,嫌人家是无业游民,现在瞅瞅,人家都住进招待所了!” “我瞧这个报纸上天天登,日日评,评这个‘《棋王》’,评这个‘江弦’,咱们‘小栅栏’这回算是出了個名人!” “听说报社记者都去采访了。” “李家小子,你也争口气,跟人家江弦学学,别天天当胡同串子。” “就是、就是。” “你说都是返城知青,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饶月梅慢悠悠推着自行车走过,嘴角带着一抹矜持的笑容。 以往下班回家,她都是蹬着车子,落荒而逃,生怕听着这帮街坊嚼舌头,说她儿子那点事儿。 如今呢? 羡慕、佩服、兴奋、崇拜... 迎着街坊邻居们的各种目光,听着他们的各种讨论,饶月梅美的人轻飘飘的,走路脚下都带风。 没办法,谁让她有个好儿子呢。 “儿砸,今儿晚上咱包饺砸吃~韭菜猪肉馅的~”饶月梅亲切的呼唤着江弦,跟寒暑假刚回家那大学生父母一模一样。 “成。”江弦刚蹲完茅坑,屁股凉飕飕的。 “大雪纷纷下,乌鸦啃树皮,风吹屁股冷,不如在屋里。”他吟诵起民国“诗人”张宗昌的《雪日大便》。 不是招待所住不起,而是在家住更有性价比。 全国各地各路跑来招待所拜访的人太多了,一天能来好几拨,一拨能来好几次,几天光景,喝掉他5斤茶叶! 他干脆躲回家里,省的接待那些乱七八糟的客人,耳根子也落个清净。 上水泥池子垒的公用水龙头洗了洗手,钻进厨房里。 “妈,我把这段时间挣那钱给伱交一下。” “挣了多少钱啊?”饶月梅乐的合不拢嘴。 “我花了些,刚才点了点,零零碎碎一共198。” “多少?”饶月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198? 买辆凤凰牌自行车都够了! 70年代的自行车凤凰第一,永久牌第二,飞鸽第三。 这个年代,还流行一句话,叫:飞鸽快永久耐,骑着凤凰谈恋爱! “给你留五十,省着点别乱花。” “成。”江弦拿块布擦擦手,“我给您擀饺子皮儿。” “不用,不用!” 饶月梅赶忙推他出去,“我儿子那手是握笔杆子的,哪能干这种粗活儿。” “......” 江弦无奈,一抹身出去,扭脸撞上对文质彬彬的中年夫妇。 “朱叔叔?刘阿姨?” 正是朱琳的父母,朱教授和刘医生。 “您二位怎么来了?” 他把二位迎进屋里,拎两把椅子,沏两杯茶水儿。 朱教授抿一口,打量了眼四周,“你父亲不在家?” “在单位呢,他那工作性质您也知道,常不着家。” “老江不容易呐。” 朱教授感叹一声,江弦他妈也听着动静,系着围裙跑进屋里。 “朱教授,刘医生,你们来了。” “月梅同志,打搅你做饭了。” 饶月梅露出抹笑,“我正包饺子呢,待会儿在家吃饭。” “不了。”朱教授客气道,“我们坐坐就走,我这次来,主要是因为给江弦找工作那事儿...” 刘医生接上话茬儿,“前段时间不是开团代会嘛,老朱光顾着忙团代会,晕头转向,把老江那托付全给抛在脑后了,我在家说了他好几次,你说这都过去多久了,给人孩子都耽误了。” “没关系。”饶月梅扬起嘴唇。 “这事儿赖我。”朱教授面带歉色,“月梅同志,你也知道,现在城里岗位紧张,找工作不容易,这也是正好过冬,工业学院的供暖服务,还缺点人手,我才给江弦争取到了这个指标。” 供暖服务就是烧炉子。 在这年代,大多数单位还安不起暖气,更甭提“集中供热”了,室内取暖都靠生炉火。 刘医生更是语重心长,“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合同工,总共五个指标,竞争激烈着呢...” 饶月梅洒脱一笑,“这指标还是让给别人吧,这事儿我和江弦他爸也有责任,忘记给朱教授您说一声,害您白忙活一趟。” 朱教授和刘医生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家江弦已经有编制了。” “有编制了?” “医科院保卫科的编制,现在又被《京城文艺》借调过去写作了。” “保卫科?借调?写作?” 刘医生一下子就愣住了。 又有保卫科的编制,又在编辑部写作。 这孩子是文武双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概一两个月前吧。”饶月梅眉飞色舞的说着。 “是嘛小江?”刘医生露出难以置信之色,“你在《京城文艺》写东西呢?” “在写小说。”江弦如实回答。 “这孩子就能瞎折腾,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地,折腾出篇小说,还在《京城文艺》发表了。”饶月梅故作嫌弃,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烦恼,“成作家了,独立了,我和他爸管不了了。” “孩子大了都这样。”刘医生赔几声笑,“江弦,你写的小说叫什么啊,阿姨回去拜读拜读。” “叫棋王。”饶月梅抢着透露。 “棋王?”朱教授皱了皱眉,仔细一回忆,这些日子,好像好些人都在他耳边提起过这个小说。 居然就是这孩子写的! 再坐了会儿,夫妇二人起身告辞。 一直到拐出胡同,刘医生还存着几分震撼。 “这个江弦居然会写作?” 朱教授道:“放眼整个工业学院,恐怕也没一个人能在《京城文艺》上面过稿。” “要照这么说,这个江弦还挺有本事的!” 朱教授斜一眼妻子,轻笑一声。 “你不是一直都瞧不上人家么,怎么样,看走眼了吧?” 刘医生讪讪的笑了笑,“这哪能怪我,这种事儿谁又能想得到呢。” “老朱,现在从事文字工作有钱挣么?” 在嗡嗡嗡时期,稿酬机制曾被废除,发表东西,就给你些圆珠笔、笔记本之类的奖励,有时还会给你几张卡片,拿着这些卡片,可以去指定书店里领对应的书。 “稿酬已经恢复了,我听人讲收入还不低呢,一篇稿子顶别人好几个月工资。” “那他条件不错呀!”刘医生惊呼一声,心思开始活泛,“你说咱家琳琳这么大了,连个对象都没,她和江弦年龄也相仿...” “别乱点鸳鸯谱了,想一出是一出,咱姑娘自个儿有主意着呢。” 另一边,一位容颜秀雅,气度从容的中年妇女,又敲开了江弦的家门。 “请问,是江弦同志的家么?” “我是北影厂文学部的编辑,施文新。” ...... ...... ...... 第23章 我也没要收音机呐 北影厂的文学部,一向被视作浪费生命的地方。 文学部老编辑们抓出的剧本个个声名显赫,但他们自己却一生寂寂无名。 话分两头说。 文学部出星妈星爸。 陈皑鸽和葛尤的娘,江珊的爹,均在此供职。 这位施文新,便是葛尤的母亲。 “北影厂文学部?” 江弦宕机好几秒钟,才想起要打个招呼,“施老师你好,我就是江弦。” 他心中隐隐揣测,北影厂上门,莫非是要将《棋王》翻拍成电影了? 这也太快了吧! 施文新扫他一眼。 这小伙子分明只和她儿子差不多年岁,怎么人家就能写出那么好的小说,她儿子就只会喂猪! 人比人这不得气死。 “你好,江弦。” 施文新和他握了握手,“你的《棋王》,我们北影厂很多老编辑、老编剧都看过,勾魂摄骨,写得太好了,颇有宋明小说的语境。” 江弦心里头敲锣打鼓的,根本听不进去这番褒奖,他开门见山直接问。 “您找我是?” 施文新笑笑,“北影厂前段时间和《京城文艺》接洽过了,我这次来呢,就是想征得你的同意,将你笔下的《棋王》拍成...... 广播剧。” “......” 真是酣畅淋漓的欧亨利式结尾呐。 前段时间,长萶电影制片厂,拍了部《伤痕》的广播剧,一时间火遍全国。 眼见长影厂这位老哥哥又创辉煌,北影厂身为小弟弟也眼红,也不甘落后。 立马盯上了江弦这本《棋王》。 听见是拍成广播剧,江弦没太大反应,甚至有些失落。 小打小闹,没意思。 饶月梅比他激动多了,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通知街坊们的心思都有了。 那可是北影厂呐! 北影厂要拍她儿子写的东西! 广播剧?那更好哇! 这年头收音机可比电视的普及率高多了。 江弦没有第一时间给施文新答复。 翌日,他跑回《京城文艺》,跟章德宁一打听。 长影厂的人已经在这守好几天了。 长影厂虽然坐落于东北,但在这会儿,东北仍散发着最后一抹余晖,长影亦是领跑全国电影的顶尖制片厂。 《白毛女》、《英雄儿女》、《冰山上的来客》、《开国大典》...这些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皆出自于长影之手。 章德宁告诉江弦,上影厂其实也想掺和广播剧的事儿,不过就只打了個电话,明显没人家北影厂和长影厂的诚意足。 江弦一哆嗦。 居然同时被上三家抢上了? 还挺有成就感的! 话说广播剧这玩意很早就开始做了,新中国的第一部广播剧是《一万块夹板》,讲铁路工人修复铁路支援国家建设的。 后面又陆陆续续出过《潘秀芝》、《小人书》以及《哈x滨之夜》,关于哈x滨的内容挺多的,后来还出过个《夜幕下的哈x滨》,评书版播讲,说书人是王刚。 嗡嗡嗡以后,广播剧开始走向繁荣,《二泉映月》、《窗口》、《伤痕》、《珊瑚岛上的死光》、《项链》...播出后反映都非常强烈,后来更是得到了戏剧家曹禺和戏剧家协会的鼎力支持。 没过几天,施文新就又找上了江弦。 她掐着饭点来的,比上回上道儿的多。 “小江老师,你看这都中午了,要不咱们一起吃个便饭,边吃边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挑了家普通国营馆子。 就两个人,也没必要铺张浪费,往什么东来顺、萃华楼整。 点了四盘菜,爆三样、拌蜇头、豌豆黄、菠菜鸡蛋汤。 施文新悄声给江弦透露,中x电台没办法制作《棋王》。 江弦也理解,毕竟带了中x俩字,这种尺度的作品明显触碰红线。 他夹一筷子腰花,咸淡适中,越嚼越香。 “施老师,北影厂现在厂长谁啊?” “王洋厂长。” “还是王厂长啊。” 在北影厂,有两个人是抹不去的:一个是王洋,一个是崔嵬。 前者是地地道道的电影制片家,后者是才华横溢的大导演。 顺嘴一提,接替王洋的是胡七明,他是第三任厂长,退休后练起了q功,据说还练到了一定段位,能发功为人治病。 施文新又把北影厂那些名导点了一遍,第三代导演中的领军人物谢铁力,《英雄儿女》导演武兆体,北影厂“地下厂长”陈怀凯... 之所以敬陈怀凯为地下厂长,是因为那时几乎所有导演的片子,都会请他看样片、到剪辑室对着毛片出主意。 “江老师,咱们这个项目虽然不大,但肯定不会敷衍,厂里还是很看重《棋王》的。” 扯皮半天,俩人终于聊到重点。 北影厂这边愿意支付200元的版税。 这是江弦未曾料想到的。 要知道,几年以后,某大电视台《平凡的世界》剧组,给路遥的著作权报酬,才只有680元。 他当即点了头。 “施老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还希望咱们这个剧拍出来,江老师伱能多提些意见和建议。” “没意见、没意见。”江弦热情的和她握手,“我相信北影厂的实力,再说我家也没收音机...” 施文新眉头一皱。 这是嫌版权费给低了? “江老师,要不北影厂给你再配台牡丹牌半导体收音机?”她试探着问。 牡丹牌收音机是京城无线电厂的产品,价格不等,半导体收音机便宜的也就30块出头,差不多工人一个月工资。 施文新无奈道:“我就这点权力,你也别难为我,实在不行我回去跟领导们再商量。” “这...”江弦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真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也不好抹了人家施老师的面子不是? “施老师,我以水代酒,预祝你们北影厂拍摄顺利!” 两人又聊几句,才相互道别。 菜没吃完,江弦打包起来拎了回去。 他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白吃顿饭,多出200块收入,还赚了北影厂一台收音机。 “这就是文学作品背后蕴藏的商业价值呐...” 江弦忍不住感叹,并开始心痒他那未合成的作品。 与此同时,《京城文艺》也给他带来一则新的消息。 ...... ...... ...... 第24章 德宁亦未寝 几天前京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屋顶积雪融化,在不少建筑的房檐和临街商铺的牌匾下,形成长短不一的冰溜子。 江弦刚回到招待所,便撞上章德宁从楼上下来。 “德宁老师,你吃饭了么?” “江弦,你回来的正好,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人文社举办了个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你知道么?”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 江弦大概有点印象。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是新中国首次举办的全国小说评奖活动。 首次举办,意义非凡! 能拿这个奖,绝对是无上光荣。 章德宁继续道:“咱们《京城文艺》开会讨论过了,打算把你的《棋王》报上去呢。” “是么?” 江弦露出激动之色。 章德宁也一副有荣焉的样子。 《棋王》可是她亲手发掘的作品,一旦获奖,她这个编辑也能跟着沾光。 她接着给江弦介绍,“今年是第一届,选的是从去年12月到今年10月期间发表的一些小说,杂志社上报,群众推荐,专家评选。” “今年10月...”江弦顾虑起来,“《棋王》11月才刊发,还来得及评选么?” “放心吧。”章德宁露出抹笑,“咱们京城文艺这点面子还是有的,这次咱们杂志社就上报了两篇小说,一個是你的《棋王》,一个是张洁老师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 江弦听了,便觉得这奖项十拿九稳。 《棋王》的质量自不必说,名气也已经打出去了,拥有群众基础。 更何况。 连《伤痕》都能得奖,难道《棋王》不能? “这样也好,万一我和张洁老师都得奖了,颁奖仪式我俩还能做个伴。” “伱计划的太早了,颁奖仪式等明年开春才办呢。” 说话间两人已上到3楼,看见305号房的门虚掩着,江弦便想着和张洁打个招呼。 敲敲门进去,“张老师,我刚听德宁老师说了评选的事儿。” “江弦?”张洁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正看你的文学评论呢。” 章德宁惊呼一声,“又有批评文章了?” “还是《文艺报》刊载的呢。” “真的么?”章德宁惊讶到捂住嘴巴,“恭喜你啊,江弦。” “啊?江弦有些茫然。 “小江,看来你对国内这些顶尖文学报刊还缺乏了解呐。” 张洁笑着解释,《文艺报》是国家文联的机关报,茅盾、丁凌、张广年、冯沐这些文学大家都曾历任主编,是发表文学理论研究与文学批评的最高刊物。 “原来如此。”江弦反应过来。 说白了,《文艺报》便是发表文学批评文章的最高级别战地。 他忍不住对上面刊登的那篇批评文章开始好奇。 “张老师,写了什么呀?” “你自己看吧。” 张洁把报纸递过去。 江弦把报纸铺开,定睛一瞧。 一篇标题为《“棋王”知青文学的标杆》的评论文章赫然刊登于文学评论版面: [京城文坛出了个江弦! 京城每十几年出一个人精,这十几年孕育出的人精叫江弦! 他笔下的《棋王》,是对人的智慧、注意力、精力和潜力的一种礼赞。 江弦没有受到时代文化对文学创作的影响,避开主流文学,将笔触放在普罗大众上。 他对生活的观察敏感而精细。 世俗社会焦虑的症结,他一文道出—— 我们贫瘠,不是因为我们缺乏物质,而是因为我们灵魂空洞。] “我很少见仲呈祥为新人作家写批评,还是这么高的评价。”章德宁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 此前《棋王》发表的几周内,各大报刊也曾刊载过一些批评文章,但这次的评论非同寻常。 这篇文章作者名为仲呈祥,担任青华、燕大等10余所名校的客座教授,是当今文艺评论界的引领者之一。 此前,汪曾棋为《棋王》撰写过一篇评论文章。 但鲜为人知的是,彼时这位老人家,在国内文坛其实尚未享有多大的声誉,汪曾棋的文学生涯长达半个多世纪,属于大器晚成的典型,在60岁以后,才开始大量的发表作品。 仲呈祥就不一样了,其在文联、教育部、广电总局都担任有重要职务,更在《文学评论》《人民x报》《光明x报》《文汇报》《文艺报》等报刊上发表过多篇文艺评论。 业界地位以及影响力,真不是汪曾棋如今能比的。 “江弦,要不你再写篇创作谈吧!”章德宁热切道:“现在正是给这场文学盛宴添把柴的大好时机,刚巧小说评选也能用的上。” “......” 看着对方期待的目光,江弦也明白这篇创作谈有多重要,但还是本能的问一句。 “给钱不?” 章德宁翻了个白眼,“我们按名家标准千字7元跟您约稿!” 一向稳如老狗的江弦顿时充满干劲。 “我尽快把稿子交给你。” ...... 回到304房间。 江弦洗一把脸,坐在桌前,给钢笔吸好墨水,开始撰写创作谈。 所谓创作谈,在江弦看来,便是分享一些写作心得,心路历程,说白了就是成功经验,和后世的成功学差不多道理。 最会玩成功学的作家是谁呢? 众说纷纭,但江弦第一个想到的,是晋军作家里的柯匀路,万人空巷的神剧《新星》便改编自他的同名小说。 和《亮剑》相似,《新星》也属于剧火书不火的典范。 柯匀路还想将其写成三部曲,讲述浩瀚的改g开放,不过彼时的改g开放才刚刚开始,他那套纯靠臆想和猜测的写作,完全没办法得到市场及读者的认同。 于是80年代后期,这位作家摇身一变,研究起q功、成功学、男女婚姻... 江弦握着钢笔,文思如泉涌,一行行快速的书写,笔尖沙沙作响。 ...... “咚咚咚、咚咚咚。” “德宁老师。” 招待所212房间。 从梦中惊醒的章德宁披着衣服打开房门,看到江弦托着胳膊站在门外。 “德宁老师,你也没睡呢?” “???” “我创作谈已经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你一个晚上就写好了?” 章德宁震惊的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他说的是尽快,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 ...... ...... 第25章 一场离经叛道的风暴 章德宁接过稿子,露出抹为难之色。 “江弦,要不你先回去休息,这篇稿子赶明儿去办公室讨论也不迟。” 这年头,作风问题可是大问题。 哪怕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得敞着门。 现在深更半夜,要真让江弦往她屋里进,传出去可就是“傍肩儿”、“搞破鞋”的臭名声。 “德宁老师,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江弦识趣儿告辞。 章德宁重新卧回床上,裹着被子,被搅了清梦,翻来覆去难以再度入眠。 思绪繁杂,飘忽不定,最后竟落在江弦那篇创作谈上,心底如猫抓般痒。 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写了篇怎样的创作谈呢? 干脆和衣坐起,打着台灯,端起稿子,一行行仔细看。 入冬的京城,早已被寒潮和冷空气覆盖,招待所暖气片烧的不够热,屋里冰窖似得,冻得人直打哆嗦。 章德宁牙齿不听使唤地打架,眼睛却恨不得杵进稿纸里。 她本就对江弦的能力充满认可,却不想还是低估了他。 创作谈这种东西,《京城文艺》几乎每期都会刊载几篇,以作交流、分享,章德宁也曾亲自指导、修改过大量作者的创作谈,但都没江弦这篇清奇、有味道。 譬如,一谈到创作初衷,大部分作家都会写:因为热爱文学,所以写作。 但江弦不一样,他直截了当的写明:“我写作,是怀一种俗念,即赚些稿费,买烟来吸。” 这看似自轻自贱,荒诞不羁,但细细砸吧、品味,能发现其中极具现实意义,吸引眼球的同时,还更容易直抵读者内心深处。 用俚语讲便是:接地气。 他没有将写作当做阳春白雪,反而一脚扎进泥土里,塑造了一个极接地气的作家形象。 这是非常聪明的! 在中国,接地气的作家,就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作家! 章德宁打个哈欠,又困又觉得黑夜如此漫长。 她已迫不及待想将这篇创作谈分享给更多的编辑阅览了! 翌日一早,编辑部小办公室,周燕如瞥见刚进门章德宁的模样吓了一跳。 “德宁,你生病了?怎么这么憔悴?” “没有没有,是昨晚上被江弦折腾的。” “什么?!”周燕如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章德宁打个哈欠。 “周老师,这是昨晚江弦递给我的创作谈,你过下目。” “原来如此。”周燕如不动声色的喝一口水,“你感觉写的怎么样?” “很好!” 很好? 创作谈无非是些人生经历、思想感悟,能写的多好? 周燕如有些不信邪,从她手中接过手稿,伏于桌前,细细研读起来。 期间,楼下门卫又拎了一麻袋信件上楼,全是写给《棋王》作者和编辑部的信笺。 章德宁坐在桌对面,浏览几份刚送到的日刊,她惊奇的发现,又有好几篇《棋王》的批评文章和评论刊载。 最有趣的是一篇采访稿,采访对象是“棋王”的原型人物臧国柱,如今他已被调去京城棋院执掌教练。 [我和江弦是在前三门的工地认识的,他与我说过在写小说,我以为只是爱好,没想到他一文成名。 我不确定原型是否就是我,不过文中许多话语,现在回想,我都曾与他说过。 我不算棋王,十二年前挥师南下,结果遇上“鬼打墙”,两年前重整旗鼓,又碰上那场天灾,活下来算幸运的,如今下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棋比江弦强,悟性却不如他,下一辈子棋,我都没悟出这個“何以解忧,唯有象棋”的道理...] 创作谈四千字的内容并不长,周燕如花了十分钟看完。 她将手稿放回桌子上,这动静惊动了对面的章德宁。 章德宁满眼期待,“周老师,看完了?” “如何?” “很清奇。” 周燕如用这个词语表达了自己阅读完的感受,“‘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这篇创作谈如果刊发,会吸引更多读者关注与喜爱江弦这名作者!” 章德宁点头认同,“我还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咱们《京城文艺》以后按千字7元的名家标准和江弦约稿吧,他简直是...嗜财如命!” “最纯粹的作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周燕如露出笑容,讲起桩趣事:“建国以前,鲁迅先生碰到家极为苛刻的书局,发稿子必须按实际字数计算稿费,标点符号则忽略不计,鲁迅撰文译书时,便故意不加任何标点,也不划分段落,每张稿纸都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篇。 还有林语堂先生,总是被诟病一稿两投,同样的内容,他写一份中文的,写一份英文的,拿两份稿费。 穷而后工,张艾玲都说:‘喜欢钱是因为吃过没钱的苦’,写作是一件会挨饿的事情,没有物质保障,怎么去搞艺术?小江呐...” 说到这里,周燕如停顿了一下。 她与江弦接触并不算太久,不敢说假以时日,他能比肩鲁迅、林语堂、张艾玲这些大家,但至少能从他身上,看到了朝着这些人趋近、靠拢的潜力。 创作谈就不需要抠着字句修改了,江弦只简单的修改一番,便发表在了12月10日刊发的12期《京城文艺》之上,收获28元的稿费。 这篇创作谈《江弦:写在‘棋王’后的一些话》,精准的搔中了读者的内心,一经发行,便激起阵阵喝彩,迅速收获读者们的热烈追捧,引起很大反响。 12期《京城文艺》的销量都跟着暴涨,涨势虽不如上一期喜人,但也未逊色太多。 与江弦共鸣的世俗之声,占据了舆论高点。 但也招来些评论者的指责,斥江弦为“小痞子文艺”。 文学乃是鼓舞人民志气的伟大事业,是文化人的精神家园。 怎么可以是其赚钱的工具! 1978年12月的下旬,京城开始被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所笼罩。 每个人都在关注“两刊一报”,积极的讨论新口号、新决策、新机构...历史,在这一刻迎来转折。 与此同时,京城一间六平米的农舍里,7个年轻人不眠不休的刻板、印刷。 一场离经叛道的风暴马上席卷而来。 ...... ...... ...... 第26章 合成前夜 老莫始建于1954年,是京城的第一家西餐厅。 全称本是“莫斯科餐厅”,不过这会儿已经改了名字,叫“京城展览馆餐厅”。 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干部子弟,也多有“顽主”,亦或者这些人就是一批。 今儿是冯骥才在老莫做东,庆祝《今天》创刊,江弦也被喊了过来。 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棋王》,对于江弦近些时日被刘鑫武批为“痞子作家”一事,一帮人感到怒不可遏。 “傻贝儿,他懂什么是作家么?”冯骥才拍着桌子,津门口音都爆了出来。 姜世伟没好气道:“他那‘伤痕文学’我一篇都看不下去。” 赵振开跟着表明态度,“我不喜欢‘伤痕文学’,哭天喊地、撒泼打滚,这种东西也算文学?” 一桌人全部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只有冯骥才面露尬色,努努嘴似乎想解释两句。 “我没说你老冯,你和他们写的东西不一样。”赵振开补充一嘴。 “那个刘鑫武,也就《班主任》还过得去,后面都是什么玩意?”于友泽一脸鄙夷,“他那篇《醒来吧,弟弟》我看过,牵强附会,连基本的生活逻辑和艺术真实都违反!” 陈皑鸽冷哼一声。 “看不起别人,好像他多么崇高似得。” 江弦坐在一抹水的国防绿、中国蓝之间。 不同于他们的义愤填膺,他反而云淡风轻。 “我倒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文人倾轧,这事儿一直都有。 他和刘鑫武这算是小打小闹了。 忆当年,zy、dl、hf三人恩恩怨怨,那才真是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左右了当今文坛整个格局... “老江,没想到你这人挺宽宏大量的。” “这就是大家风范!” “温文儒雅,怪不得文章写得好。” “......” 赵振开努努嘴,没有说话。 前段时日,江弦悄摸给《今天》的创刊号写了篇“评”,副标题是《醒来吧,刘鑫武》,与刘鑫武那篇《醒来吧,弟弟》恰巧照应。 以彼之文,还敬彼身。 损,太损了!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到江弦在问,“振开,那事儿你们筹划怎么样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今天》创刊号已油印出五百份,为了宣传,他们决定把《今天》在城市里四处张贴。 赵振开那标志性的苦瓜脸上闪过丝凛然。 “我和姜世伟去就够了,这件事风险太大,搞不好会被抓起来。” 江弦心思一动。 这事儿离经叛道的,乍一听确实充满危险。 但他清楚知道。 《今天》的这次张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惩处,毫不费力的掀起了一场新文学和朦胧诗的潮流。 “灵感【离经叛道】目前进度(2/3)” 距离合成只差最后一点。 这事儿得想办法掺和一脚。 自从江弦提了张贴的事情,餐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沉重,大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苍凉和悲壮。 江弦摆弄着刀叉器皿,银质的,后来因为老被人“顺”走,丢失严重,才换了便宜货色。 “振开,明儿那事儿,算我一個。”他主动请缨,打破了沉寂。 众人纷纷抬起头,震惊的看向江弦。 “你要去?”姜世伟难以置信,“江弦,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 赵振开也颇为顾虑,“这事儿伱别掺和了,我们这些人混地下的,没什么名气,也无所谓,你不一样,你是岸上的。” 江弦油盐不进。 “无所谓,无非被关进牛朋罢了。” 桌上其他人也纷纷劝阻。 “江弦,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 “你得想清楚后果。” “要慎重呐,你可是大作家,德高望重,沾不得污点。” “行了,你们别劝我了。”江弦去意已决般站起身,像是欲积极投身于运动当中的慷慨志士,“张浪浪失败了,郭鼎堂之子失败了。 我们也可能失败!但争文化之更新,又何惧为国捐躯? 身为《今天》的一份子,无论如何,我都要参与这次活动,如果连这件事,我都没尽份力,那我也没什么脸面继续留在《今天》了。” “江弦...”赵振开看着江弦此刻坚定如钢铁般的身躯,顿时想起献身伟大事业的牛虻、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英勇奋战的保尔柯察金、以及在武装斗争的疾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展现大无畏革命精神的斯巴达克斯。 姜世伟被江弦的慷慨激昂所感染,端起酒杯。 “江弦,我敬你!” 冯骥才跟着端起杯子,提议道:“我们一起,敬江弦一杯!” 酒杯碰撞。 烈酒入喉,江弦都生出些心潮澎湃。 尽管是为了收集灵感,但能够亲身参与进这场风暴的掀起。 何其壮哉! 似是受到了江弦的鼓舞,陈皑鸽拍拍胸脯,“振开哥,把电影学院和北影厂的张贴工作交给我吧。” “人民文学门口我来。” “我和铁生去地坛。” 宛若在老莫开了场战前动员,一桌人打了鸡血似得,充满干劲。 回到亮马河畔陆焕兴家的农民房,就是后来的东直门外新源里那一片,属于城乡交界的两不管地带,拢共七八平米,这便是《今天》暂时的老巢。 江弦对于此处并不陌生,早在他下乡时期,这里就常常举办地下文学沙龙,京城的当代作家,几乎都曾在这儿出现过。 至于陆焕兴,此人有一极缺德的绝活,便是手绘公汽月票,以假乱真,每月派发给大家用。 屋里堆满了已经油印好的《今天》创刊号,还摆着台破破烂烂的油印机。 油印机是较为落后的打印方式,在打印前,要先在蜡纸上进行油刻,蜡纸还极容易损坏,一旦损坏,就要重新油刻。 江弦拿起一册浏览,看到了赵振开所写的那首《宣告》—— [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 这不是赵振开最好的诗,但绝对是意义最不凡的一首。 它献给一名烈士。 众人定好天一亮就启程,便留在此地过夜。 几人横七竖八躺着,黑漆漆的屋里灌满冷风,却没人觉得冷,只有热腾腾的气在心里燃烧。 半梦半醒间。 江弦隐约听见亮马河呜咽流动,似是堰塞多年的死水飞泻而出。 ...... ...... ...... 第27章 第二次合成 1978年12月24日。 天刚蒙蒙亮,江弦便爬起来用广告颜料抹掉了平板三轮车的牌照号码。 刚睡醒的赵振开和姜世伟揉了揉眼眶,被打通任督二脉般灵光一闪。 这小子怎么这么熟练? 做完这一切,三人把厚厚几沓《今天》捆在三轮后面,拎起刷子和浆糊,在小伙伴们的目送下启程。 “咱们先去哪?”江弦问了一嘴。 “先上天安门吧。” 天安门是绝对的核心,京城的中轴线,故宫、天安门、纪念碑、纪念堂、前门,前门再往南就是箭楼,箭楼下面有个大门洞,49年解放军在这个门洞下进城,办的入城式。 “往哪贴啊?”三轮停在天安门广场上,姜世伟望着空旷的广场有些茫然。 不远处,还有个在广场上摆摊卖萝卜的,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们。 江弦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 “特么的,天安门广场还能摆摊儿?!” “怎么不能?” “又没人管。” 江弦左顾右盼,目光最后落在纪念馆,老人家刚作古两年。 鲜为人知的是,京城邮局大楼原本设在纪念馆东侧,与主体建筑相距仅22米,去年被爆破拆除,天安门广场才是如今的整齐格局。 姜世伟遗憾道:“以前天安门东边有块大木板,挺适合贴的。” “换個地方吧,今天西边会堂人有点多。”江弦望着那个方向。 24号这一天... 姜世伟提议,“上zn海门口贴怎么样?” “发什么癫。”江弦差点没忍住踹他一脚。 赵振开提议:“咱们去西单那面墙上贴吧,那儿挺合适。” 西单公交转乘地,电报大楼以西。 人行道边,竖立着一堵二百米长的灰墙,便是西单民主墙。 看着满墙的大字报、小字报,以及乌泱泱拥堵在墙前面的行人,赵振开和姜世伟一下犯了怂。 “这...这怎么贴啊?” “这大早上的怎么那么挤啊,要不咱找个没人的地儿。” “比菜市场赶集都热闹。” “怎么办?” 俩人束手无策,跟后世那清澈而愚蠢的大学生一样,不光毫无经验,还放不下脸面。 “怂屁啊。” 江弦拎起浆糊刷子,“借过了、借过了!” 拥挤的人群立马错开条缝儿。 不少上西单墙看热闹的群众望向他,好奇这人要闹什么幺蛾子。 江弦撕掉墙上几张已经破损的大字报,腾出片空地儿,随后pia叽把浆糊往墙上一涂,再使刷子抹匀乎。 有他打样,姜世伟和赵振开也放开了不少,跟在他身后,把《今天》的创刊号张贴上墙。 人群刷的一下围了上来,眨巴着眸子盯着新上墙的刊物。 “这写的是什么?”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没见过这样的诗呐。” 多少年后,有亲历者回想起这一幕,已忆不清当时场景,只觉好像部战争电影里的场景,那三人洞穿城墙,踩着老旧瓦砾,迎风抖开了语言之旗。 离开西单,三人又挥师王府井。 王府井的那口老井在20世纪消失多年,等到95年才被重新发现。 如今的王府井也不是赫赫有名的小吃街,街两侧布满了家用电器及百货。 “江弦,多亏你也来了,要是光我俩,可能还不行。” “就是,那么多人,你怎么不怕的?” 江弦并未听到。 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脑海中的提示上。 “灵感【离经叛道】进度+1,当前进度(3/3)” 第二条序列... 成了! 没急着合成。 蹬着三轮,提着浆糊、刷子,抵达青华大学。 身后出现了身着白色制服的警察。 “这怎么办?” “不会抓咱们吧。” 赵振开、姜世伟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下意识望向主心骨江弦。 “没事儿,要抓早抓了,接着贴吧。” 三人提着浆糊,往青华园的墙上一通贴。 渐渐有人围了上来。 “哇,这不是北岛的诗么。” “醒来吧刘鑫武?哈哈,这个巧妙!” “我就觉得刘鑫武的文章和洒狗血没太大区别,刁钻偏激,终于有人道出了我的心声。” “同志,你们是什么人呐?” 学生们颇为热情。 警察则挤在学生后头,一头雾水。 “他们贴的什么?” “我看像是...诗?” “开什么玩笑,什么诗是这样写的。” “把中文系的教授请来看看。” ...... 天蒙蒙黑的时候,飘起了小雪。 江弦一天没吃东西,又冷又饿,手上也黏糊糊的,全是浆糊和纸屑的残渣。 燕京大学的三角地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回过头,忽望见身后,那黑漆漆的冬夜里,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学生们。 他们抄手缩身,身上落满雪花,炽热的呼吸与冷空气搅成一团,昏黄的路灯下,一双双眼睛明亮而热切。 “同志,你们这杂刊真好!” “我喜欢那上面的诗词、文章。” “你们以后还来贴么?!” “我们还能看着这些作品么?” “还会往下办么?” 姜世伟苦笑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就是普通人,没刊号,也没经费。” 江弦收起东西,将三轮车头调转。 寒夜里,不知谁忽然带头喊了句。 “同志,我这里有些钱,你们收着。” 马上便有学生自发的从口袋里掏钱,一把把零零碎碎的钱往前传递。 “这钱伱们拿去用。” “我这里也有点。” “同志,你们的刊物一定要办下去!” “接着办,我还想看你们的作品。” “我会给你们投稿的!” 赵振开鼻子一酸,深鞠一躬,“承蒙各位喜欢,今儿能出来,是担着被捕的风险,我身为主编,不能老让成员涉险,以后不会再贴了,但咱们这杂志,只要有一个人看,就会办下去,喝西北风也办下去...” 雪花纷飞,人群主动错开条缝隙,三人推着三轮车往校园外走,赵振开一路抱拳作揖。 江弦裹着大袄,蹲在车上。 望见有些学生踉跄在三轮后头跟了一程,最后站在路灯下,使劲挥手。 带来的《今天》杂刊已经空了,只剩几本折页、漏印、硌印的。 江弦捧起仅存的几本《今天》杂志。 路灯昏暗,文字颠簸,寒风噼啪想要将那页折上——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尚且遥远/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讲/今天/只有今天。”] 他不觉得冷,热腾腾的气在胸腔燃烧。 东四十条一家夜宵摊店,陈皑鸽、于友泽早便在此处候着。 这会儿只有少数餐饮店夜晚营业,专为夜间工作人群服务,司机、售票员、夜班职工... 喝了点酒,吃了碗炸酱面。 散场后,江弦孤自往招待所回。 看见飞雪树影,路灯光晕,翘起的屋檐像船在黑夜中航行。 拍拍冰凉的脸颊。 “系统,合成。” “已解锁第二条合成路径:” “【大院子弟】+【离经叛道】=...” “《动物凶猛》” 痞子作家王硕巅峰之作。 姜文将其翻拍为处女作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 ...... ...... ...... 第28章 你有其他人了? [在我少年时代,我的感情并不像标有刻度的咳嗽糖浆瓶子那样易于掌握流量,常常对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过分,要么无动于衷,要么摧肝裂胆,其缝隙间不容发。 这也类同于猛兽,只有关在笼子里是安全的可供观赏,一旦放出,顷刻便对一切生命产生威胁...] ...... 《动物凶猛》之于王硕,就像余华之于《在细雨中呼喊》,王小波之于《黄金时代》。 都是他们飞不出的作品。 它以嗡嗡嗡为背景,讲述一群大院子弟离经叛道的青春。 小说的字数比《棋王》多了很多,五万六千余字。 若以青春为题材进行评比,《动物凶猛》一定能在中国拿第一。 即便这篇小说如他原本的作者一般,有着这样、那样的诟病。 “这次可要好好改改...” 这篇小说创作角度是多年以后,人至中年的作者,重新回首荒诞青春。 江弦若想发表,便需将观察者的视角进行调整。 思路止于此,尚未分解的酒精使得脑袋有些混沌。 招待所里很安静,窗外雪簌簌下落压弯树杈,江弦洗漱一番,坐在床边儿开始泡脚,热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与醉意。 从抽屉里取出北影厂所赠的收音机,这会儿收音机有一个绰号叫“半导体”,种类繁多,按外形可分袖珍、便携、台式三大类。 江弦的这款算袖珍式,比手机大,比板砖小。 还只有中波am调幅和短波节目,立体声fm调频广播尚未开始普及。 [三中全会闭幕仅两天...恢复名誉...实事求是、有错必纠...] 江弦一滩烂泥似得躺在床上,脚还插在热水里。 “这盆真大。” 他意思是缺个妹妹和他一起泡脚。 记得后世上大学那会儿,他也曾懵懂恋爱,和女朋友一块在校外租房,两人一起泡脚,大脚裹小脚... 后来俩人全得了脚气。 江弦觉得应该是他女朋友的问题。 因为他同时也得了嘴气。 闭上眼睛,裹着被子,想着《动物凶猛》的修改思路,又想着朱琳此刻在干嘛,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 翌日,江弦早早爬了起来。 天色明媚,雪已经停了,门卫大哥扛着铁锹铲着地面的积雪,江弦索性加入帮忙,刷了波大哥好感。 “江弦!” 章德宁面带笑容走过来,脑袋上还戴了顶“真由美”同款帽子。 “德宁老师,你今儿真时髦呐。”江弦指指她的帽子。 章德宁意会一笑,“你也看《追捕》了?” 《追捕》是小日子的电影,作为内参片引进。 内参片即内部参考片,专供首长观看,用以了解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动态。 在众多的电影厂中,以沪海电影译制厂的译制任务最多,在这会儿,谁能有幸看上一部内参片,足够跟街坊邻居吹上一整年。 这也是恰逢中日友好,《追捕》才被批准公映,银屏一经放送,立马风靡全国,被誉为中国观众人数最多的日方电影。 余华曾回忆,《追捕》他足足看了三次。 国内刮起《追捕》热的同时,高仓健的立领米色风衣、“真由美”的帽子也火的一塌糊涂。 “德宁老师,你找我有事儿?” 章德宁露出兴奋之色,“你的《棋王》和张洁老师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全都入选全国优秀短篇小说了!” “这么顺利...” 江弦没太意外。 张洁原本就在入选名单中,他此次入选也算是意料中的事。 “根据评选规则,在获奖名单最终确定前,入选的所有作品还需要开场座谈会进行讨论。” “座谈会?我需要出席吗?” “你身为作者当然要去了,你还得准备一些材料,届时会上还需要伱发言。” “这...”江弦眉头一皱。 他这段时间,想尽快厘清《动物凶猛》的修改思路,不想分心在别的地方。 “我能不去么?”他试探着问。 章德宁误会了他的意思。 “你放心,此次召开座谈会,是讨论你们这些没有定性的作品,至于刘鑫武的《班主任》,早前已和《伤痕》、《神圣的使命》这些作品开过一次座谈会了,这回他不会出席。 江弦,不必把别人的中伤放在心上,静下心好好创作自己的作品,是非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德宁老师,我不是怕见到刘鑫武。”江弦解释,“我计划创作一本中篇小说,最近已经有思路了,想抓紧时间把这篇稿子撰写出来。” “你有思路了?!”章德宁溢于言表的兴奋,“什么题材?还是会递稿给我们《京城文艺》的吧。” “......”江弦沉默,不知该如何给章德宁介绍《动物凶猛》这篇小说。 “你不会在外面有别的编辑了吧?” 章德宁急了。 “人民文学?” “那里都是些老学究,而且作者那么多,对待作品肯定没我们京城文艺这么用心。” “不会是十月吧?” “刘鑫武可就在那当编辑,在他身边儿写文章,多晦气啊!” 江弦扒拉开她的手,“德宁老师,我这篇小说还是会先投给《京城文艺》,就是可能会被退稿...” 章德宁立马意会。 以江弦的自信和底蕴,自然不必担忧文学质量不足被退稿。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调子不太对?” “比较灰暗。” 章德宁叹一口气,“你先写吧,先把东西写出来,再考虑别的问题。 至于座谈会,还是要抽出时间去。 这次这個评选不仅是一个奖项,背后涉及的事情很多,像明年的第四届文代会,还有马上恢复办学的文讲所...” 章德宁顿了顿,没把话彻底点透。 但江弦已然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文代会即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建国后办了三次,明年是第四次。 至于文讲所,后来它有个更响当当的名字——鲁x文学院。被誉为“作家的摇篮”、“文学的殿堂”! 所以全国优秀小说,哪里只是一纸奖状? 那是通行证! ...... ...... ...... 第29章 修改,付诸笔尖 此次座谈会由《京城文艺》和《人民文学》共同召开。 会上将会对江弦的《棋王》、张洁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李陀的《愿你听到这支歌》等入选作品进行讨论。 章德宁透露,此次座谈会,《人民文学》的“老太太”韦君宜特意邀请了周洋、冯沐出席,届时也会有中x领导出席,会上的发言一定要注意分寸,但该说的也一定要说出来。 江弦压力倍增,可以说,这是他进入文坛后的第一次遭遇战。 他并不害怕,只是没经过这种场面。 冯沐是文学评论家,是《文艺报》的主编,与张光年、夏衍、陈荒煤等人一同掌握着彼时文坛的文艺话语权。 周洋则是时任文联主席,他有个“文化沙皇”的外号...据说他后来充满歉疚,大大小小的会议都要致歉。 最为人所熟知的是第四届文代会,他向全场代表诚恳道歉。 重点不是“道歉”是“全场”。 ...... 食堂午饭四菜一汤,二荤二素。 江弦打了份扒肘条。 这道菜需分两次打,大师傅先打上一勺绿莹莹的素熬白菜,再浇一勺肘子肉。 尝起来肥瘦相间,香糯可口。 寒风刺骨的冬日,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是极熨帖的一件事。 江弦回到房间,甚至还午睡了一会儿。 听说山西人是很爱午睡的。 实际上,中国有两个山西,另一个山西就在京城。 京城起码有几十处地方都与山西重名。 大明朝,永乐迁都京城,后面持续的223年里,山西曾向京城移民上百次,给当时京城贡献了一半以上的人口。 可以说,这会儿10個京城人里边,至少有一个是有山西的血统的。 江弦心里惦记着事,没睡太死。 打了个滚,抹身起来,洗把脸,坐在桌前,准备座谈会的材料。 半天过去,无从下手。 他索性伸个懒腰站起,敲开305号房间的门,跟张洁取经。 “张老师,您发言稿写的怎么样了?” 张洁正握着调羹,舀麦乳精冲泡。 麦乳精是是一种冲泡饮料,在这会儿是主要的营养品之一,喝起来散发着浓浓的奶香,被认为是上流社会的“奢侈品”。 “小江?我正在研究呢。” 张洁热情的给他也冲了杯麦乳精。 早已被这位大姐照顾习惯,江弦不多客套,端起这杯只曾听闻其名的饮料尝了尝。 麦香味加奶香味加甜味。 口感能把后世绝大部分奶茶秒了。 “蛮好喝的,张老师这是什么牌子?” “沪海牌。” 这年头好像什么都是沪海货最好,不管是日用品还是自行车,凤凰、永久都产自沪海,还流行一句话叫“识货不识货,全买沪海货。” “回头我也去买一罐。” “不用~这一大罐我又喝不完,想喝来我这里喝便是。” “那多不合适。”江弦腼腆的像个孩子,“我老跟您蹭吃蹭喝的。” “没事~你就把我当成姐姐。” 等江弦喝完,张洁又给他冲泡一杯,“小江,你怎么还有压力了?我看你那篇《棋王》的问题不大呀,我和李陀的小说才是争论最大的,我们的解决了,你那部也就解决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江弦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李陀最危险!” 李陀的这篇小说,除去“伤痕”的性质来看,写的着实...一般。 他本人都极度不满意,搁笔开始重新学习写作。 实际上,这个时代很多作家都不明白新时代文学应该如何创作? 这是个外国月亮比较圆的年代。 西方世界的冲击,使国人变得极度缺乏文化自信和文化认同。 “精神贫困”的作家们纷纷摹仿学习国外作家的文体及写作方式,以外国文学为参照写作,残雪是此间之集大成者。 “张老师,我干脆就在你这写吧,哪里不懂我方便跟您请教。” “行啊。”张洁很痛快便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了。” 江弦拎把椅子,在张洁桌对面坐下。 他先对《棋王》的故事梗概进行总结。 这梗概是给周洋、冯沐以及各位领导看的,还要请周洋、冯沐和领导们发表意见。 经过张洁提醒的江弦,脑袋比之前灵光许多。 他尽量避开发烫的词,将思辨与议论由“伤痕文学”中脱离,转换成挖掘民族传统文化土壤的角度,从棋道、生道等文化层面去做解读。 洋洋洒洒的梗概一挥而就。 抬头望见张洁仍抱着脑袋头疼,江弦也不打算像考试时第一个掀动卷纸的学生一样,给她增添不必要的压力。 掀开张空白格子纸,琢磨起《动物凶猛》的修改。 《动物凶猛》的故事发生于嗡嗡嗡年代,主角正值苦闷青春期。 [那个年代学生获得空前的解放,不必学习后来那些注定要忘掉的无用的知识。 一切都无需争取,我只要等待,十八岁时自然会轮到我。] 主角“我”天生会开锁,经常利用大家都不在家的时候,随意到别人家逛逛,但不偷东西。 直到有一天去到一姑娘(米兰)的闺房,便被其深深吸引... 江弦定下开篇的口吻。 将中年的“我”在车站偶遇“她”,变为“病退”回城的知青“我”在车站偶遇“她”。 以经历过下乡生活的成熟口吻,回忆阳光灿烂的青春。 以及那个年少凶猛如动物的“我”,如何将那一切亲手终结。 笔尖沙沙作响。 脑中虚幻的文字迅速于纸面成形。 “江老师,伱怎么在这啊。”招待所工作人员忽找上门,“楼下有你电话。” “电话?” 江弦钢笔一顿。 这年头电话是稀罕物,个人家庭根本没有,大的单位才有。 “谁会给我打电话?” 江弦诧异起身,打算下楼一探究竟。 张洁抬起头,瞥见江弦稿纸上密密麻麻一片,“小江,我看一眼你写的梗概。” “没问题,张老师。”满头雾水的江弦头也不回便答应下来。 房门重新关上。 张洁取过桌对面的稿纸。 房间里一片静谧,窗外流质般的光束在她面前倾泻。 那些笔触过分用力,以至于入纸三分的文字,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 ...... ...... 第30章 我嫉妒你的才华 1978年,全国电话普及率仅为0.38%,每200人中拥有话机还不到一部,差不多比漂亮国落后75年。 这也就难怪改革开放之后,许多人悲观的认为,我们落后到将被开除“球”籍。 《京城文艺》的招待所,还没寒碜到要用“摇把子”电话。 江弦不大娴熟的拿起话筒,扣在耳朵上,“喂,哪位?” 稍等了一会儿,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江老师么?打扰你了,我是北影厂的施文新呐。” “施老师,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您最近有空么?”施文新不好意思道:“我们创作过程中,对小说有几处理解不够透彻,又怕弄错方向,您方便来指教下吗。” “......” 怎么那么麻烦。 他就一写小说的懂什么《棋王》呐。 再说了,后世这些问题不都是问资方大佬的意思么? “施老师,电话里说可以不。” “一句两句恐怕说不清,我是想请你过来,给大伙开个会,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行吧。” 江弦还是答应下来,原因有三: 一是为了刷好感度,将来好持续性薅北影厂羊毛。 二是人家施文新那么大岁数、那么大咖位,一口一个“老师”的称呼,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三是收音机他收都收了。 “施老师,我明儿一早就过去。” “哎,你来了通知我一声,完事儿我领着你在北影厂里转转。” “好的,再联系。” “再见。” 挂断电话,江弦顺手从收发室桌子上取了份当天的《光明x报》和《人民x报》。 《人民x报》发了一篇社论《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得寸进尺,继续恣意妄为,必将受到应得的惩罚。 我们把话说在前面,勿谓言之不预。] 看着这篇社论,江弦忽想起黑格尔那句名言: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唯一的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捏着报纸,推开305房间门,恰巧对上张洁恍惚的眼睛。 “小江,这篇稿子,是你的下一部小说么?” 江弦一拍脑门。 光顾着去接电话,忘记这茬了。 “张老师,伱看到了?” 张洁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啊小江,我还以为是座谈会材料,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但还是没忍住,全看完了。” 江弦尚未写下多少内容,拢共才七八百字,张洁只花了三四分钟便浏览完毕。 阴差阳错之下,张洁成了《动物凶猛》的第一个读者。 江弦也有些好奇自己的修改是否突兀,期待的看向她。 “你觉得如何?” “故事尚未展开,我不好点评,但这种语言...太独特了!” 张洁露出兴奋之色,“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子写小说!” 江弦搬出一套早想好的说辞。 “我也是想尝试一种新的文体写作,黄遵宪曾经提出过‘我手写我口’的文学主张,我想在《棋王》之后,更近一步的尝试,用白话俚语,将小说对白尽量变通俗易懂。” “我手写我口?还真是,你真的把京腔口语融入进这本小说里了。”张洁捂嘴笑笑,“而且...” “而且什么?” “我说了你可不准跟我生气。” “张老师,您尽管指教。” “你看这里。”张洁指向稿子开头某处。 [在我返城以后,我过上了倾心已久的体面生活。我的努力得到了报答。我在人前塑造了一個清楚的形象,这形象连我自己都为之着迷和惊叹,不论人们喜爱还是憎恶都正中下怀。 如果说开初还多少是个自然的形象,那么在最终确立它的过程中我受到了多种复杂心态的左右。我可以无视憎恶者的发作并更加执拗同时暗自称快,但我无法辜负喜好者的期望和嘉勉,如同水变成啤酒最后又变成醋...] “你这些句子,就好像一个喝醉的人,说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动作疯疯癫癫...” 张洁顿了顿。 江弦等待着一个“但是”。 “但又能从中感受到那种无奈和伤感。” 张洁分析一通,露出肯定的笑容,“我太喜欢这样的语句了,这种风格我想不到、也写不出。 小江,我好嫉妒你的才华!” 面对这份褒奖,江弦没再自谦,此时过分谦虚便会显得虚伪。 干脆打趣道:“张老师,你这岂不是说,我这篇稿子字里行间全是喝醉酒的痞气儿。” 张洁被逗笑,“小江,我太确信这篇稿子就是你写的了,你说话真和你的稿子一个味儿。” “有痞气儿也无所谓,刘鑫武说我是痞子作家,初来我还挺生气,后来想想,至少他还承认我是作家。我写这篇稿子,也想回应一下刘老师对我的期待。其实痞子搞文学这事儿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该去搞政论的人跑来写小说。” 张洁嘴角都合不拢,“你这话能把他气病喽。” 江弦嘴角微扬。 中国的文坛不大,妙人不少。 最妙之人必有刘鑫武老师。 一日,刘老师梦见自己会作诗了,只作出一句,沉博绝丽,还没想出第二句,就狂笑而醒,醒后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如此功力,匆忙提笔记录下“梦中偶得”的佳句:江湖夜雨十年灯。 怎奈千年前,有个名为黄庭坚的不识趣家伙,夺人之美,在宋朝就写了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时间舆论哗然,刘老师却勇者无惧,解释说:“他的那句是下联,我这句却是上联,下联如何,还要再等巧梦。” 这一等,便让文坛苦等几十年。刘老师也不写小说了,转而跑去祸害《红楼》。 “写稿子、写稿子。” 江弦重新在桌对面坐下,提笔续写《动物凶猛》,不时请教。 “张老师,这样子会不会有些突兀?” “不会,读起来真实鲜活,热气腾腾。” “那就好。” 张洁蒙头修改了会儿梗概,又抬起头瞥一眼桌对面奋笔疾书的年轻人。 欻欻欻~ 好几行就写完了。 对这样的创作效率,张洁极为羡慕。 她的写作像挤牙膏般困难。 反观江弦,几乎文不加点,笔翰如流。 当真是无数倍于她的资质。 夜匆匆过去。 翌日,江弦早早爬起。 在食堂吃过早饭,蹬二八车往海淀北影厂骑。 约莫半个小时才骑到附近。 还没停下车子,便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 ...... ...... 第31章 石破天惊 京城北三环中路77号。 在一望无垠的庄稼地中间,坐落着数座京城乃至全中国赫赫有名的高校,以及中国三大电影基地之一的北影厂。 1973年的时候,北影厂才搬来这里,这是北影厂的第三个厂址,也是后来大家最熟悉的地方。 《霸王别姬》、《骆驼祥子》、《红楼梦》都在这儿拍摄、完成制作,十几年后有个叫王宝强的会在这“蹲活儿”。 朱琳站在工农兵塑像为标识的大门口下头,“同志,我是来试戏的。” “请出示工作证。” “我没有工作证,我是医科院的学生,张铮导演让我来试戏。” “张铮?张铮来了也得出示工作证。” 门卫继续攥着把瓜子嗑。 这会儿北影厂的大门极难进,c大导演、l大作家,都曾因拒绝出示证件与警卫发生过激烈冲突。 “同志,能帮我打电话通报下么?” “......” 朱琳面对生人就是个憨憨。 见门卫不搭理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心底都生出要不直接放弃回学校的想法。 就在这时,江弦凑了过来。 “门卫同志,帮我通报下文学部施文新,说江弦找。” 这货娴熟的递去两根烟,然后面冲朱琳笑笑,“等会儿你跟我进去就行。” “江弦?” 看到他的一瞬间,朱琳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阵喜悦。 尤其是,她从没和他说过试戏的事儿,江弦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出现,这让她感到莫名惊喜。 “同志你等一下。”门卫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当即给文学部拨过去個电话。 江弦看向朱琳。 “你来试哪部戏?” “《觅》” “什么?再说几遍,没听清。” “觅、觅、觅...” “嘿嘿。” 朱琳反应过来,不由羞恼,抿了抿唇,杏眸斜斜瞪向江弦。 这一瞪,明眸青睐,顾盼生姿。 江弦愣了一瞬才回过神。 “...觅是什么电影?” “改编自一部叫《桐柏英雄》的小说,讲解放战争的。”朱琳显然备足了功课。 “噢。”江弦一拍脑门,“小花!” 这电影在当年极富名气,唐国强、陈冲、刘小庆、葛尤他爹葛存壮参演,一经公映,万人空巷,同时也造就了陈冲和刘小庆的大红大紫。 至于电影名,是后来请教阿城父亲、著名电影评论家钟惦棐后,才将《觅》改为《小花》。 难怪张铮愿意找朱琳一个医科院学生试戏。 陈冲当时便是外国语学院学生,被张铮选中后,饰演了女一小花的角色。 至于刘小庆,剧组当时都没搭理她,顶多客套两句,剧本都没给这位少女,结果人二话没说,自个儿坐绿皮车奔赴远在皖省的黄山外景地,硬是参与进了拍摄当中。 给的戏份不多,她就一人分饰两角,最后愣是凭一段跪着用膝盖爬石阶的戏,震撼了全国的观众。 “江老师!” 施文新匆忙赶来,“这位是?” “我朋友,来试张铮导演的戏。” “试《觅》的吧?真漂亮。” 施文新瞥一眼朱琳,又瞥一眼江弦,总觉得这俩人之间有点猫腻,“时间还早,我带你们简单逛逛。” 北影厂面积很大,最抢眼的就是红白配色主楼,共三层半,保卫处在二楼,里面出了个赫赫有名的“软饭王”李椿平。 一年前,李椿平只是北影厂一名普通的保卫科干部,因为斗殴被开除后,一位富可敌国、年近花甲的好莱坞女星找到了他,说她受到了上帝的指引,李椿平是上帝赐予她“最后的情人”。 随后两人一同出国,富婆十年后病逝,李椿平继承了她几十亿财产后回国,成为全中国第一个开劳斯莱斯的人。 这特么都不是老天爷喂饭了。 这是老天爷追着喂软饭,还怕软饭不够软,剁碎了喂这货嘴里。 和朱琳分别,江弦被领去间会议室。 已经坐了好些人,施文新先介绍了下他,江弦顿时便被众人崇敬的目光所包围。 “江老师,这位是咱们曲协的琴书泰斗关学曾关老。”施文新热情的介绍。 江弦一听,赶忙和面前的老爷子握了握手。 关学曾,做过曲协主席,姜昆见了都得叫他声“师爷”。 他还有一孙女儿,后来以一首“你叉叉”爆红全网,叫关小彤。 江弦没想到就折腾一广播剧,北影厂连这位都给请来了。 他紧挨着老爷子坐下。 施文新赶紧张罗,“都别拘着,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江老师。” 马上就有人推过一沓稿子。 “江老师,我这块儿不太理解...” “我看下。” 江弦结合着自己的理解一一解答。 “江老师,最后求和的这个老棋王,是一个坏人的形象么?” 所说的老棋王,是王一生以一敌九的最后一盘。 老棋王下至最后,由人搀进棋场,与王一生求和,原文这样描述: [后生,老朽身有不便,不能亲赴沙场。命人传棋,实出无奈。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棋道,我看了,汇道禅于一炉,神机妙算,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古今儒将,不过如此。老朽有幸与伱接手,感触不少,中华棋道,毕竟不颓,愿与你做个忘年之交。老朽这盘棋下到这里,权做赏玩,不知你可愿意平手言和,给老朽一点面子?] 大部分的解读,都认为老棋王虚伪,知道自己输了,面子挂不住,所以出来很有声势地出来谈和。 江弦想起那天在饭店和臧国柱下棋,在服务员催促声中,臧国柱问他:和了吧? 臧国柱身为名手,必胜之局,拂乱便是,但他仍愿讲和。 再想想小说之中,老棋王大可称身体不适,赖了这盘,也比亲自求和,面子上好看的多。 所以江弦持另外一种见解:“象棋传承已久,高手过招,多以和棋结尾,分不出胜负,令人扫兴,但象棋为何仍能经久不衰?这与我们的民族文化相关,中国人崇尚中庸之道,讲究以和为贵,若把老棋王求和看作虚伪,那就把下象棋人格局看的太小,也把我们国人看的太不大方,马走日,象走田,单车难破士象全,闲敲棋子落灯花,象棋下到最后,应该端一杯酒,交个朋友,输赢并不重要...” “好!” 关学曾一下站起来了。 他脸上同时掺揉着震惊与亢奋两种表情,拍案击节:“鞭辟入里,精彩至极!” 一局小棋,一篇小文。 却把民族精神、文化传承,融入的宛若羚羊挂角般不着痕迹。 这格局,这境界。 独具匠心,声震林木! ...... ...... ...... 第32章 地久天长 “江作家...” “关老,您喊我小江就行。” 关学曾毫无疑问是文艺界顶顶有名的人物。 他学艺极高,刨去琴书泰斗的身份,他还是“单琴大鼓”的第二代传人。 单琴大鼓后世了解的人不多,在以前是可以和京剧媲美的民间艺术。 文艺不分家,有这机会,江弦可不得赶紧抱住这位大佬prprpr的舔。 “小江作家,你这篇小说是发表在《京城文艺》的?” “是,我现在还在《京城文艺》写作。” 关学曾露出一抹怀念之色,“《京城文艺》是本好杂刊哇。” 《京城文艺》的首任主编是老舍,关学曾则与老舍是同时代的人,两人关系匪浅,亦师亦友。 两人坐一块聊,施文新打量到关学曾脸上满是欣赏,有些震惊。 关老这么赏识江弦? 她沏两杯茶端过去。 “关老,江老师,今天没事儿的话就多坐坐,晚上厂里放电影...” “放电影?什么电影?”江弦问。 “内参片...”施文新小声道。 “内参片好哇。”关学曾笑了笑,“外国人的电影,对咱们的文艺工作也很有启发。” 这是实话。 嗡嗡嗡期间,译制了一大批欧美影片,为样板戏的创作人员提供了参考,如《红菱艳》。 又和关学曾又聊了一会儿,江弦瞥见门外朱琳频频探看的身影,借故出去。 “试的怎么样?” “让我回去等通知。” “没了?” “没了。” “那就是完蛋了,有戏的话会再暗示下你。” “啊?” 朱琳一听就很沮丧,靠在墙上低头不语,眼波流转,楚楚动人。 “得了,别难过了。” “......” “我开一上午会,嗓子都快哑了。” “......” “费尽口舌给他们解答问题。” “......” “就为了晚上领你看场内参片。” “...嗯?你为啥领我看内参片?”朱琳刷一下抬起头。 “那不是前段时间你爸帮我找工作么,一直惦记着这个人情。” “那事儿最后不是黄了?” “这份心意我记下了。” 江弦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人家北影厂的内参片,一般不让外人进去看,我也知道,不符合规定,但我想你这么喜欢电影,又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就软磨硬泡下来了。” 朱琳看见他嗓子难受的模样,顿时心生出些愧疚,同时也洋溢着一丝感动。 “谢谢伱,江弦同志。” “哎呀,咱俩谁跟谁啊,说那么客气的话。”江弦一脸无所谓的摆摆手。 “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行!” 真不是江弦爱吃这碗软饭。 主要他前世也遇到过好几个倒霉姑娘,渐渐也总结出一套哄女孩的心得。 在感情里,最忌讳单方面的付出。 你做这做那,买这买那,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了自己,就是没办法感动人家女孩。 只有相互付出,两個人才能慢慢靠近,才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也就是所谓的双向奔赴,感情才会长久。 在路边找了家像模样的国营馆子,江弦没好意思宰朱琳太狠,点了道最便宜的番茄肉片。 朱琳倒挺大方,又点一道0.95元的辣子肉丁,0.6元的虾干油菜。 菜上的挺慢,江弦喝口热水。 “朱琳同志,你不是学医的么,怎么那么喜欢表演?” “我是现在学医,我小时候还学体操呢。” “你还会体操?” “学了五年体操,中间儿还学篮球,练了两年半。” “是么。” “多亏学体操打了个舞蹈底子,毕业下乡我就去了文工团跳舞,白毛女、红色娘子军...那会还有一手倒踢紫金冠的绝活儿,上边天天安排我演吴琼花,每句儿我都会唱,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踢着了...”一提起表演上的事情,朱琳就有些滔滔不绝。 江弦很自然的给她夹两筷子菜,“那你这么多年,一直没找个对象?” 一听这个,刚才还滔滔不绝的朱琳,就跟喉咙卡了壳似得,俏脸憋红,坐立不安。 “...你找没找过?” “没啊。”江弦那口气比珍珠都真,“我单纯着呢,我妈都怕女孩儿骗我,不让我找。” 朱琳似是松了口气,夹一小筷子菜塞嘴巴里,嘟囔道:“我看你也不像会谈朋友的人,你那小说里头连个女的都没。” 江弦一听,顿感不妙。 这要给朱琳看了《动物凶猛》可完了。 指不定觉得他的青春有多糜烂呢。 时至傍晚,江弦领着朱琳一块去到北影厂的礼堂。 礼堂常放新片,偶尔放内参片,员工及家属均可进入。 “江老师,这儿。”施文新站在门口喊他一声,她身后还站着一二十出头的青年,眼睛挺小,看着挺内向。 “施老师,我和我朋友一起。”江弦指了指身后的朱琳。 施文新点点头,早就知道你俩有猫腻。 “咱们快进去吧。” 路上他给江弦介绍她身边儿那青年,“江老师,这是我儿子。” “啥玩意?” 江弦表情差点失控。 这特么是葛尤? 他有了头发,怎么差别比郭冬临和林俊杰都大? “江作家,久仰。”葛尤腼腆的打个招呼,顺势瞥见他身后的朱琳,知性大方,羡慕的眼珠子都发红。 今天播放的电影是《魂断蓝桥》,就算没看过,也一定听过它的主题曲《友谊地久天长》。 据说那会儿还在f1那儿搜出过这部片子。 电影很感人,扫兴的是放片间中,不断会有人高喊某人的名字,譬如:文学部的江怀延快出来! 即便如此,朱琳也感动的稀里哗啦的,一个劲的拿手绢抹眼泪儿。 江弦趁机绅士的把肩膀借了借。 人家没要。 电影很快结束,趁着夜色,江弦骑二八车送朱琳回家。 姑娘坐在后面,紧紧抓着他后腰上的衣服。 “你写新稿子没?” “刚开始写。” “啥题材啊,能给我透露么?” “想看回头上我那儿看去。” 朱琳脸一烫,扯开话题。 “刘鑫武骂你来着?” “怎么这事儿你都知道了。” “好多人都知道。”朱琳拍了拍江弦后腰,“前段时间我看着一篇文章,叫《醒来吧,刘鑫武》,写的特好,你看了肯定特解气。” “......那就是我写的。” “啊?” “那文章不是在《今天》上么,我就是《今天》的成员。” “???” 后座上,姑娘拧过脖子,杏眸望着江弦侧脸,一眨一眨。 那模样。 就像在说。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 ...... ...... 第33章 好心疼小江 工业学院家属院。 “琳琳,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刘医生忍不住焦急的问道。 这会儿的京城,二环以外全是农村,这年头治安又贼差,一个女孩儿在荒郊野外摸着黑回来自然充满危险。 “没事儿妈,有人送我回来的。” “有人送你回来?”朱教授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谁啊?” “江叔叔家的江弦...” 刘医生跟朱教授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 “江弦为啥送你回来啊?” “你俩咋处一块儿去了?” “路上刚好遇到了。”朱琳敷衍的回答一嘴,“我洗漱去了。” 望着自家闺女的背影,刘医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她爸,不对劲啊,这俩人不会是处上对象了吧?” 朱教授皱了皱眉。 “那不正合你意?你之前不是还想安排这俩人相亲?” “哎呀,我这两天又琢磨了琢磨,你说江弦他就写了那么一篇小说,就没啥动静了,以后万一写不出来了,琳琳不得跟着他喝西北风去。” “人家不是还有保卫科编制在么?” “就一保卫科的编制,米米拉拉(33块66分的戏称)的基本工资,够干嘛的呀...” 朱虹趴在门口偷听半天。 她脸上混合着一种震惊与亢奋的奇怪表情。 我的姐夫是江弦? 牛大发了! ...... 回去路上,江弦脑海中回放着今天的经历。 关学曾这老头儿还挺随和,身上有股子从人民中来、往人民中去的老艺术家气质。 他甚至不介意和关学曾平辈相交,做个忘年之友。 再等上十几年,关小彤见着自己,就得喊声爷爷了。 回到招待所,洗漱罢,江弦坐在椅子上,老干部一样披着外套,裤腿儿卷起,脚插在热水里泡着,打着台灯,握着笔,继续撰写《动物凶猛》。 在青春底色的小说中,一定会有一個纯洁妩媚的女孩。 初遇时,她完美的无可挑剔。 《动物凶猛》里,这个女孩叫米兰。 为博米兰喝彩,“我”常把很多别人干的事安在自己身上,经过夸大和渲染道出... 写到这儿,江弦如芒刺背、坐立不安。 他有个朋友汗流浃背了。 ...... 俩礼拜过去,《动物凶猛》完成了四分之三。 江弦觉得他写的已经够快了。 他是真不知道,莫言那小子怎么做到在43天内创作出了43万字的《生死疲劳》。 且不提构思所耗费的时间,光是写,每天就要在稿纸上一笔一划写一万个字。 一万个字什么概念? 这一天不吃不喝不睡,光写字,每个小时都要写出五百字。 考试时候写800字作文都要花半个多小时。 生死疲劳? 生死时速! 江弦伏在桌前,提着笔将第四章的结尾写完。 他先自个儿浏览一遍,随后捏着稿子,敲开305房间的门。 “张老师,干嘛呢?” “我看书呢,快进来吧。” 江弦熟稔的在椅子上坐下,瞥眼桌上堆着的书籍,《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欧也妮·葛朗台》《猎人笔记》《欧·亨利短篇小说选》《堂吉诃德》... “《外国文学名著丛书》?” 1958年,中x部指示中科院文学研究所,编选“外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是新中国第一套系统介绍外国文学作品的大型丛书。 此套丛书代表着翻译界最高水准,李健吾、傅雷、丰子恺、杨绛...皆参与译制。 因封面淡雅,一概都是米黄色网格,文学爱好者们亲切的称之为“网格本”。 “张老师,伱从哪弄这么多宝贝?”江弦不由得好奇。 要知道,这年头书是很珍贵的东西,买书都是排队买,新华书店门口大半夜就有人排长龙,“网格本”更是供不应求。 “潘家园,他们书商可精了,把网格本塑封一下,就包一层膜,一本就能卖60到80块钱。” “多少?”江弦听傻了都。 这一本书,比他妈一个月工资都多! “张老师,你也太舍得了。” “花就花了,我一没孩子、二没家庭,钱攒着也是攒着...” 张洁没结婚,她有个身份特敏感的恋爱对象,她写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就掺杂了这段复杂爱情中的感悟。 “张老师,你帮我看看稿子。” “写完了?” “还没,但是马上收尾了。”江弦把手里厚厚一沓稿子递过去。 张洁惊呼。 “写这么多了?” 她上次看的时候才几千字,现在应该有个三四万字了吧! “我好好看看,你自己倒水喝吧。” 交代一句,张洁坐在椅子上,找到新写的段落。 先看到出现了个人物,于北蓓。 长张狐狸脸的女孩于北蓓,是传统意义上的“坏女孩”,第一次见面她便亲昵的搂紧“我”,在“我”迅速沉沦温柔乡之际,她又跑去别的男孩儿家过夜。 这使“我”忧心如焚。 [“你们三个人昨晚怎么睡的?”方方问他们,“屋里就两张床。” “上半夜睡这张床,下半夜睡那张床。”于北蓓从容应付,然后咯咯笑起来。] 张洁会心一笑,这个人物刻画的不错,生动,新颖,是文学作品中从未出现过、现实生活中又真实存在另类形象。 她肯定了于北蓓这个形象,然后继续往后看。 米兰这个角色又出现了。 米兰是“我”青春期勃发的荷尔蒙的欲望对象,江弦用极美好的文字去描写她。 [这个活生生的、或者不妨说是热腾腾的艳丽形象便彻底笼罩了我,犹如阳光使万物呈现色彩。] 故事没有像张洁所想象的陷入俗套。 米兰的形象开始颠覆并摇晃。 很难想象,江弦在第四章的末尾,这样去描写那个光彩照人的米兰: [我甚至能闻到她腌脏的嘴中呼出的热烘烘的口臭和身上汗酸味儿。有一阵,我还怀疑她有狐臭,这个怀疑由于太任空无据和不久也放弃了。但我有确凿的证据认定她有脚气,她夏天赤脚穿凉鞋,脚趾间和足后跟布满鳞状蜕皮。] 这样写确实对了。 而且极妙! 张洁很认同江弦这种写法,力透纸背、鞭辟入里的诠释那个年纪男孩的拧巴。 爱慕又不敢表达,只能酸溜溜的贬损。 但是... 她忍不住抬头瞥了眼桌对面的江弦。 创作源自生活。 就目前故事的剧情发展,她很难不去怀疑,江弦年幼时曾在感情方面,遭受过多么巨大的创伤。 光是想象一下她都忍不住心疼。 这么好一孩子,怎么净被坏女孩伤害! ...... ...... ...... 第34章 米兰的原型是... 江弦正捧着本《安娜·卡列尼娜》看的出神,抬头望见张洁正盯着自己。 “看完了?” “四章都看过了。” “你感觉如何?” “没想到小江你把情感描写的这么细腻,温柔到骨子里的东西看起来那么真实。”张洁毫不吝啬的表达着自己对这篇文章的喜爱。 “你是怎么想到这样一篇小说的?你是大院儿出身?” “不是。”江弦摇了摇头。 张洁有些难以置信。 “那你怎么写的...” “我插队时候认识一朋友叫姜世伟,他是大院儿出来的,那会儿下乡无聊,我听他讲了很多大院儿里的事儿。” “原来如此。”张洁欲扬先抑,抛出真正好奇的问题,“小说里的女孩儿形象,有原型吗?” “有。” 真有! 张洁心里一嘀咕。 这孩子果然有故事。 “是小江你以前的对象?” “不是,我这段时间特别喜欢听邓丽君的歌儿。” “......” 张洁不是个顽固的老古董,相反,她是带着些反叛精神的。 邓丽君的歌曲她也很喜欢,常锁起门来偷偷的听,那些被批判为靡靡之音的歌曲,在她听来有着难言的魔力与魅力。 但若是从中听出个米兰,她可不大相信,她更相信,是因为那段过去一片狼藉,所以江弦不愿提起。 “还有就是,张老师,伱看过《红玫瑰与白玫瑰》么?”江弦忽问。 “张爱玲的?自然看过。”不仅看过,张洁还被张爱玲这篇小说深深的折服。 [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张爱玲已经在文坛消失很久了,忽然听到她的名字,张洁有些难言的激动。 顺嘴一提,此时张爱玲仍生活在海外,尚未辞世。 “我很喜欢小说里白月光的说法,寄予希望却无法拥有的人叫白月光,白月光的爱情是虚假的,可望不可即,爱而不得。 此前,我又偶然听闻费小通大师追求杨绛先生的故事...” 费小通是蜚声中外的大先生,是中国社会学开山立派级的人物,有句戏言:若要把中国的社会学派分类,要么是费小通派,要么是其他派。 然而费小通儿时体弱多病,母亲怕他被欺负,就把他送去了女校读书。 作为女校唯一的男生,费小通反而被欺负的更惨了,还有个调皮的女孩,最爱拿这個温顺的小男孩儿取乐,这个女孩名为杨季康,即杨绛先生。 情窦初开的费小通总认为,‘她在闹,我在笑,她给予我格外的关注,这就是爱情了’,其实杨绛压根没往那处想。 到了大学,费小通还在同学中宣称:追求杨季康必须过我这一关。 虽然招来杨绛一顿骂,但他总觉得,他和杨绛这么近,她肯定会先选择自己。 结果是,杨绛在清华园遇到了她的一生挚爱钱钟书。 后来好多人说,杨绛长得不太行,费小通巨帅,根本不可能看得上她。 这就是乱讲了。 白月光懂不懂? 白月光的威力就是白月光本人来了都不行。 “人终会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呆了,我在想,我们这一代人,会不会有这样的遗憾、这样的邂逅、这样的女孩。 她似乎和你成为亲密的伙伴,你以为你对她无所不知,你们一直很近,但终有一天你知道,你对她一无所知,你只是她人生的过客... 顺着这个灵感,我继续琢磨,最后写出了这篇小说。” 张洁恍然大悟。 “难怪你会这么写米兰这个角色!” 她已经忍不住想为江弦鼓掌了。 一个作家,有着这么敏锐的思考、这么细腻的观察... 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儿。 更不可思议的是。 江弦在故事原型上再次创作,又赋予了这段故事颠覆性的生动想象。 “小江,你真的好适合写作,你是天生的作家!”张洁双眸中闪烁着激动之色。 “张老师,您过奖了。”江弦自谦一句,“咱俩都是写爱情小说,我写的太小家子气,不值一提。” “不不不,你写的真的很好!” 张洁脸上泛起苦笑,“说实话,看了你的感情描写,我都有点自卑,不想继续写我这篇小说了。” “啊?”江弦慌了。 要是因为他的原因,张洁没能创作出这篇《爱,是不能忘记的》,那他可真罪大恶极。 不说别的,张洁的编辑傅用霖就得跟他拼命。 “张老师,我们相互学习,共同进步,你这样我以后哪还敢拿稿子给你看。” “是,我还等着你把完整的稿子拿给我呢。”张洁眯眼笑笑,“快去写,我可要替德宁、替读者们催催稿了。” “不是我不想写啊...” 江弦脸上浮现出一抹愁容。 实在是最后一章太难改了。 不说别的,就最后那个结局,也太不社会主义了。 恰巧座谈会已经召开在即。 他打算带个小本本,仔细听听冯沐、周洋以及领导们对于新时期文学的思考,这样也好厘定出,究竟什么程度的《动物凶猛》,是当今文坛所能接受的作品。 张洁没把《动物凶猛》透露出去,只是泄露给章德宁,江弦写了本极好的作品。 章德宁来索了一次,江弦以“不完整的阅读破坏作品体验感”为由,拒绝了她。 此后几日,章德宁防贼似得,每逢江弦上食堂吃饭,都要坐在他对面儿看着,生怕有其他编辑,窃取掉她的劳动成果。 翌日,江弦在食堂打了一份炒黄瓜酱,用里脊肉、黄瓜以及黄面酱烹炒而成,下饭堪称一绝! 章德宁很快端着碗筷坐过来,那样子神秘兮兮。 “江弦,有一句话告诉你,你先不要对外人说。” “嗯?” “座谈会,老太太已经请了茅盾,茅盾答应出席。” “谁?!” 正埋头炫饭的江弦,筷子吧嗒一掉,目瞪口呆。 儿时所仰望的星辰...下凡了? ...... ...... ...... 第35章 大哥你别说了 “鲁郭茅巴老曹。” 中国文坛一直有这种说法。 即便在传统文学已然褪色的后世,这六个人的名字亦是家喻户晓,是每个中国人所熟知的文艺大师。 说起来,这个排名次序还是周洋提出的,而且在曹禺的后面,周洋还提了一個人—— “山药蛋派”创始人,赵树理。 此外,周洋所提的次序中,巴老位置还要调换下。 若按他原本的意思,排下来应该是:“鲁郭茅老巴曹赵。” 至于茅盾,不必介绍,《子夜》《林家铺子》《蚀》《霜叶红似二月花》《春蚕》...太多太多作品。 “茅盾文学奖”至今仍是中国文学界的最高奖项,而非“鲁迅文学奖”。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等待几日,座谈会如期在人文社召开。 拢共40名来自全国的作家参会,《人民文学》的当家人老太太韦君宜主持会议。 江弦捏着油印的材料,坐在座位上左右张望,忽听见有人小声说:“茅老来了。” 几乎是同一瞬间,会场内所有作家哗啦啦一下全站起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江弦跟着鼓掌,从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一道年迈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炙热。 大文豪呐! 82岁的茅盾,慢悠悠朝所有人鞠了一躬,大家才坐回座位。 这份特殊的待遇,地位与茅盾相近的周洋、冯沐便未享受到了。 人文社社长严文井先作开场白,严文井以儿童文学闻名,算是国内最早期的儿童文学作家,作品有《丁丁的一次奇怪旅行》、《唐小西在下一次开船港》... 此次座谈会要开足足一个礼拜。 茅盾很少发言,周洋和冯沐两位大人物出尽风头,二人意见相左,吵得火热。 江弦则在底下跟身边儿的作家们小声哔哔。 “京城的四大凶宅知道不?朝内大街81号,诨名‘京城81号’,离咱这儿不远,拐出去,往新华书店那儿走,走上十分钟就是。 听老京城人儿说,晚上从那路过,能听见里边儿玻璃杯摔碎的声,还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 “这也太恐怖了。”21岁的女作家铁宁被唬得一愣一愣。 “真有那么玄乎?” “不可能吧,皇城脚下龙气重,镇也镇死了。” “都是长在红旗下的,你们还信这个?” “反正离的近,咱晚上过去探探险不得了。”有个胆大的提议。 此人名为蒋子龙,津门人,此次进京是来讨论他的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据他所说,这篇小说还是被《人民文学》给“逼”出来的。 “朝内大街邪乎地儿多着呢,老外交部西边儿有个驻着清洁队的大院儿,也是凶宅。 那会儿崇祯逃命,路过此院,让里面的测字先生测个“友”,测字的说,不好了,反贼出头了,反字出头为“友”。崇祯改口为“有”,测字的说,更不祥了,“有”是大明的“大”少一捺,大明的“明”少一“日”,大明不全了。崇祯又改为“酉”,测字的说完了,天子是尊,“尊”字少头缺脚就是“酉”,“尊”字斩头截脚,还尊吗?崇祯一听,绝望之下奔景山上了吊。” “哎呀,江大哥你别说了,太吓人了。”铁宁虚捂着耳朵,又菜又爱听。 “没讲完呢,你们知道那院子是哪儿?那是元朝的太庙。” “难怪!”26岁的陕北作家贾平洼惊呼一声。 “后来大清朝觉得那地儿克死了皇帝,太凶,连它香火都给禁了。” 江弦捡着野史讲,啥野讲啥,越讲越没谱,华佗儿子叫华雄的故事都讲出来了。 作者们也爱听,尤其是贾平洼,佩服的不得了,寻思不愧是京城的作家,懂得真多,知识面广的没边儿,说话也幽默,他尤其喜欢那个“董卓抹木炭,吕布牙黑了”的故事。 ...... 会议在人文社举办,作家们的三餐住宿全由人文社提供。 江弦图方便,干脆就在人文社招待所住下。 白天开会,夜里抓紧时间写稿。 人文社即人民文学出版社,别看也带人民文学四个字,其实和《人民文学》是俩不同的单位,这个别混淆了,人文社主办的是后来另一本响当当的刊物《当代》。 不过因为缺少文学专业的干部,75年《人民文学》复刊时编辑部便设在了人文社,由出版局和文化部实行双重领导。 在《人民文学》蹭吃蹭喝的冯骥才,夜里来他这坐坐。 “跟你们那儿比环境怎么样?” “那肯定比我们那儿强啊,《京城文艺》招待所好多房间都空着,我看你们人文社这儿还挤得慌,怪热闹。” “你别看这儿这么多作家,每天热闹地聊天、抽烟、喝茶,最后改不出来稿件,狼狈滚蛋的多了去了,我就见过个老作家,每天愁眉苦脸,后来死在了铁岭。” 改不出稿子有时候不是写作水平不够,实在是风云变幻,今天那个角色是正派,明天那个角色又成了反派,改到最后,一篇文章全崩了。 “伱给我讲的瘆得慌。” “给你讲个不那么吓人的,这儿住着有个叫郑义的,铁生的中学同学,在楼底下把自个儿手指头给割了。” 郑义写过《老井》,后来拍成了电影,老谋子主演。 “为啥剁手?” “因为他那对象...” “还是个情种。” 两人聊到九点钟,冯骥才怕影响江弦次日的状态,告辞离去。 江弦洗漱一番,坐在桌前,握着笔,回想着白天听来门门道道。 冯沐可是说了,自己怎么感受怎么评价就怎么写。 “不写到《废都》那种程度就行。”江弦给自个儿加了个限制。 ...... 京城文艺。 清晨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玻璃窗户,将屋子里照的透亮。 章德宁坐在桌上,脑袋顶上都冒着酸气儿。 她同巴金之女李小林,一同去探望业余作家谌容,怎料在谌容家桌上,见到一部尚未完成的手稿《人到中年》。 听谌容讲,她为了写这部小说,亲自去京城同仁医院学习,读了几本眼科书籍,还亲身进入手术室实地观看手术。 目前这小说只完成了大纲中的三分之一,谌容计划将其写成中篇。 章德宁对这部中篇极为心动。 怎奈李小林是前辈,再加上谌容此前就在《收获》发过稿子,她已许诺会将《人到中年》递给《收获》。 没争过的章德宁只好坐在办公室里酸溜溜。 “德宁老师。”身材高大的江弦忽推门而入,脚步匆匆。 章德宁诧异的抬起头。 马上意识到什么,期待的看向他。 “写完了?” “写完了。” ...... ...... ...... 第36章 文豪点评 外面太阳很大,寒风却呼啦啦拍着窗户。 江弦嘴里还呵着白气,他搓搓冻了一路的手,从身上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手稿。 足足五万六千多字,一百多页稿纸,5厘米厚,跟两张香河肉饼摞一块似得。 “什么题材?”章德宁好奇的问。 “青春小说。” 说起青春二字,总能想起李先生的散文《青春》。 青春小说不是一个很新颖的题材,国内早有创作,建国前叶圣陶的《倪焕之》,建国后57年王濛发表《青春万岁》,58年杨沫发表《青春之歌》... 这些小说都带着“火热”色彩,其中穿插理想主义、英雄主义以及朦胧的浪漫主义,讲的是昂扬向上的斗志,以及如诗似歌的青春热情。 至于《花季雨季》、琼瑶、肖复兴的青春三部曲...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动物凶猛。”章德宁接过厚厚一沓手稿,“怎么起了个这么奇怪的书名?” 章德宁迅速便联想到了乔治奥威尔《动物庄园》里面的猪和狗。 这书名一点儿都不浪漫、不美。 一个青春小说,怎么能起这样子的名字? 这就好比说的是去南极看企鹅堆雪人,结果去了非洲大草原看狮子追角马。 “还有其他书名么?”她问。 江弦想了想,“还起了個名叫《阳光灿烂的日子》,不过我感觉没《动物凶猛》这名儿深刻。” “这个明显更好啊,为什么不用呢?”章德宁不大理解。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江弦没有给出回答,抬头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金杯牌挂钟,“你先看吧,回头我们再讨论,我还赶着去人文社开会。” 江弦匆忙离开,许多《京城文艺》的编辑看着他,还会点头致意一下。 “德宁,江弦给你送稿子来了?” “写什么了?” “这么厚呀!可比《棋王》厚多了!” 好奇归好奇,谁也没去争抢稿子,更没去打扰章德宁审稿,大伙都保有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章德宁喝了口水,平静下心神。 江弦的字一如既往的工整,看他稿子并不需要耗费多少心神。 但五万余字的小说,亦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阅读。 等她再次抬起头,已经接近中午。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章德宁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呆坐在座位上。 “动物凶猛?” “对。” “就应该叫这个!” 章德宁此刻才体会到书名中独有的意境,她已然想不出比这个书名更为合适的字眼。 将一群半大的孩子比作动物虽然不雅,可那群正值青春期的孩子,与一群荒原上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呢? 章德宁不知道的是,《动物凶猛》原本的作者王硕绝对是个起名鬼才,他算是标题党的鼻祖,极擅长用书名去抓取大众兴趣,他起的很多书名甚至成了名梗:《玩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千万别把我当人》、《我是你爸爸》... “写的真好。” 早上还酸溜溜的她,这会儿满脸‘我和《人到中年》不熟’。 “德宁。”李清泉轻敲了下门,章德宁回过神抬起头。 “老李?你怎么从人文社回来了?”李清泉作为《京城文艺》的主要负责人,这些天自然也在人文社参加座谈会议。 “我听说江弦递了篇稿子给你?”李清泉走至桌前,扫了眼桌上厚厚的手稿,“你看过了么?” “已经看过了。” “如何。” “审稿意见我还没来得及写,但绝对是一篇好稿子,突破了嗡嗡嗡中流行的‘三突出’原则。” ‘三突出’原则由f4提出,即:在所有的人物中要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要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要突出主要英雄人物。 “我先拿去看看,回头再找燕如二审。”李清泉当即拍板。 按规定,他该负责终审,先看稿子,就是越过二审的领导小组成员进行审稿。 但李清泉做事风格就是这样,他比较看重的稿子或作者,绝对不会等二审看完了才看。 “老李,伱不是还要去回去开会?” “我把稿子带回去,就在那边看。”李清泉连杯水都没来得及喝,匆忙理好稿子,装在挎包里,蹬二八车返回人文社。 下午会议很快结束。 李清泉没去吃饭,坐到人文社暂时安排的办公室里,取出江弦的手稿阅读。 [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寡和自我慰藉。] 小说的前引迅速抓住了李清泉的眼球,使他内心燃起了对这部小说的阅读兴趣。 故事的结尾发生了两件事。 “我”施以野兽的暴力,当米兰停止反抗,“我”忽然被一股巨大的耻辱感所包围,慌忙逃出了米兰的家。 那年夏天,我去泳池跳水,遇上曾痛殴过的同志,被一次次踹入水中,无法上岸,不停地喝水。 [我抽抽嗒嗒地哭了,边游边绝望地无声饮泣。] 李清泉沉浸在江弦所营造的氛围里,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清晰的体会到了文中所描写的回忆感。 那些自由的、肆意的、原始动物般发泄情绪的日子变成记忆中闪光的微小火粒。 那个敢想敢做意气风发的少年,恍如隔世。 结尾的调子比较灰暗,但那种灰暗不是讽刺时事,是青春不再,曾经凶猛过的荷尔蒙已经被岁月调解到寡淡无味。 总得来说,是篇文笔、思想、故事俱佳的好作品。 夜里,李清泉照例拜访了同住招待所套间的茅盾。 文豪对座谈会给予了点评。 “我们的事业很有起色,但对外国文学的译介仍然不够...” 李清泉听得出老人家话里有话。 茅老分明是感叹,这届作家古文底子不好,还看不懂外文,写出来的东西,离现代文学所额定的深广度还很有距离。 “有个叫江弦的孩子写的东西还不错。” “写了什么?” “此前写了篇《棋王》,不过我这里只存了份他别的中篇。” “取来看看。” 李清泉返回住处,取来《动物凶猛》。 茅盾扶着眼镜,浏览几页,才将稿件还给李清泉。 “语言有舍予之风...” ...... ...... ...... 第37章 序列:三 舍予,便是老舍。 李清泉听出茅老是夸江弦的文字,很像老舍的“京味小说”。 他阅读《动物凶猛》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体会,只不过相较于老舍先生的雅,更多了一丝“痞”在里面。 这个“痞”当然不是贬义,说的是那股子讽刺和调侃的劲儿,是其创作语言中最大的特点。 另一边,江弦并没太担心《动物凶猛》过稿的问题。 《京城文艺》不要,可还有别家等着收呢。 他仍记得,当初上门求稿子那帮人,足足喝了他5斤茶叶。 而且《动物凶猛》的小说质量绝对上乘。 王硕这个人,你可以说他赖,但你不能说他菜。 在创作完《动物凶猛》之后,他甚至自己都没办法再翻越这座代表他文学创作巅峰的高山。 此后几本书,都折戟沉沙,后来读上佛经,反而魔怔。 马未都讲过,王硕小区门口有个钉鞋的,王硕进进出出都能看见他,越看他越烦,就拿了家里仅剩的三万块钱给他,说: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在小区门前晃悠,我不想看见你。 次日的座谈会,终于轮着江弦上台发言。 按流程,他先将《棋王》的梗概递交给茅盾、周洋、冯沐及各位领导,等下好请他们发表意见。 对这位《棋王》作者江弦的发言,很多作家还是非常关注的。 毕竟此次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文化界内比较认同的第一名候选作品,拢共就三部:刘鑫武的《班主任》、卢新华的《伤痕》,以及江弦的《棋王》。 偏偏就在近些时日,刘鑫武竟然直言不讳的痛斥同为第一名竞争者的江弦为“痞子作家”。 且又有传闻,一篇颇为流行的讽刺评论《醒来吧,刘鑫武》为江弦所作。 两人近乎摆开阵仗的对垒。 这就使得这场第一名的争夺,更白炽化,更加意义非凡。 此外,茅老的态度也相当关键。 众所周知,此前茅老已表露过对刘鑫武《班主任》的欣赏。 江弦没去想这些事情。 他以“撇开对知青生活成见,将传统文化精神作为创作土壤”为中心发言。 争执了好几天的冯沐、周洋,在他发言后,竟然罕见的达成了统一意见。 “艺术性挺高,可惜少了点闯将精神,总的来说,是部不错的小说。” “我看挺好,文学艺术和新闻不一样,新闻登一下就过去了,文学艺术会留下,蕴含文化传承的作品,应该多写一点留给后人嘛。” 江弦深鞠一躬,抬头却望见茅老爷子冲他招手。 心中一惊,赶忙小跑过去,露出纯良的笑容。 “茅盾先生您好,从小就爱读您的作品。” 这话其实编的稀碎,茅盾的作品阅读门槛极高,极易劝退读者,哪里是一個小孩子能读得懂的。 江弦心虚的瞟了老先生一眼。 茅老未太在意,只是用笔敲敲梗概。 “写字要用心,错处我先改了。” 江弦抬眼望见梗概上数处勾画,以及茅盾标注修改的清秀正楷字体。 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写的时候,怎么就没多写几个错字呢?! 在这位文艺界毫无疑问的巨星面前,江弦已有些理解后世饭圈私生粉的疯狂行为。 “茅盾先生,您能给我签个名么?”事已至此,江弦干脆厚颜无耻的问。 老先生倒也随和,提笔又在梗概空白处写下行:“望一丝不苟。沈雁冰,1979年1月7日于人文社。” 江弦喜欢的不行。 一行签名...十几个错字... 他裱起来的心思都有了。 茅盾的字稍弱于鲁迅、郭沫若,别误会,能超过这二人的也没几个。 平日里向茅盾求取“墨宝”者颇多,他并不吝啬,有求必应。 不过茅盾拒绝书法家之名,自称“字殊拙劣”。 其实自古以来,文人们就很讨厌书法家这个称呼。 碑派陆维钊先生在最负盛名时,一再惋惜地自评:“想不到最后落得个书画家的下场。” 不仅陆维钊,朱熹、马一浮也是一样,说他们是书法家,能气死他们。 中国从没有什么书法家,或者说从没有什么励志做书法家的人,一概是各方各面毫无成就,最后只剩个字还写的不错,只好被迫成为书法家。 这是文人眼中的末流。 江弦一回到座位,迅速成为作家中的焦点。 “江大哥,茅老和你说什么了?”铁宁好奇的凑来打听。 这位是座谈会上年纪最小的作家,家境极其优渥,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富婆。 “帮我在梗概上改了几个字。” “啊?”坐最近的蒋子龙惊呼一声,“茅老给你改稿!” “江弦同志,伱太有福气了吧!” “我看看,还真是茅老的字,清新明快。” “行啊,你这是得了茅老赏识!” 一时间,江弦手中的梗概成了香饽饽,周围的作家纷纷探头来看,就连王濛、宗璞、陆文夫这些个老作家都不淡定了。 “江弦同志。”王濛找过来,态度相当客气,“可否转赠几个茅老的字给我?” “这...”江弦迟疑。 王濛提议,“我按一个字10块钱收,你看行么?” “王老师你误会了。” 江弦露出歉疚之色:“茅老的字是我的心头所好,挚爱珍宝...” “好罢。” 王濛遗憾的叹口气。 既然江弦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夺人所爱。 座谈会进入尾声。 人文社组织与会作家拍摄合照。 茅盾、周洋、冯沐几个老领导坐在第一排中间。 其余作家则按个头排。 江弦人高马大,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他扫一眼前方,王濛、铁宁、蒋子龙、张洁、李坨、宗璞、陆文夫... 这是一张怎样的合照呐? 将来中国文坛的中坚力量,小半个都在这里了! 1979年初的寒风中,大家理好着装,面带笑容。 随着摄像师一声“茄子”,闪光灯咔嚓一闪。 一张弥足珍贵的合照诞生。 与此同时,江弦脑海中传来滴的一声。 “已揭示第三条合成路径:” “【两情相悦】+【米豆腐】=长篇小说《???》” ...... ...... ...... 第38章 光棍儿是个大问题 一回生,二回熟。 初次接触合成时,江弦还会有疼痛、紧张、发热、兴奋、愉悦的复杂情绪。 但这会儿他已稳如老狗,只把合成路径当做他生活的组成部分,而不是全部。 “灵感【两情相悦】进度(0/1)” “灵感【米豆腐】进度(0/1000)” 作为合格的小镇做题家,做题之前先审题,再根据题目要求,反推出题人思路。 “两情相悦”和(0/1),显然是找一个妹子刷好感度,达成两情相悦即可。 至于“米豆腐”和“四位数的进度条”,不难猜到是做1000块米豆腐、或吃1000块米豆腐。 没什么难度。 如果是做,一锅就能出几十块,如果是吃,那他一天也能吃上好几百。 总之,与第二条合成路径相比,简直毫无挑战,甚至他都已经隐约猜到了是哪篇小说。 李清泉还要在人文社巩固和反思几天会议内容,将《动物凶猛》的手稿还到江弦手上,说茅老也看过了稿子,给了他很不错的评价,让他先拿回去。 这货点点头,在人文社又蹭了顿午饭才走。 “江弦同志,有你的信。” “谢谢。” 江弦刚回到招待所,便收到一封信。 读者来信一般送往《京城文艺》编辑部,直接邮到招待所应该就是认识的人。 邮票是张10分的蓝底刺绣品小猫。 他拆开信,是朱琳写的。 “江弦同志,见字如晤: 得知你的作品于人文社召开作品座谈会,还有茅盾先生出席,真替你感到高兴。 可惜学校期末将至,我学业繁重,不能亲自前往祝贺,勿怪。 祝文思如泉涌。 ——朱琳,1979年1月6日。” 江弦拿着信纸,横竖看不明白,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满页纸都写着两个字:在么。 这年代的妞儿真矜持。 写信都绷着。 不跟后世网聊那些女的,聊骚几天就成了“小哥哥~”“宝贝~”“老公~”“z人~”... 照片也不用要,直接翻朋友圈,全是脸上怼个相机外加黑丝儿、白丝儿。 江弦拿起钢笔,打算给朱琳写封回信,想到什么,又把笔放下。 “直接找她不就得了,还写個锤子的信。” 他站起来,想了想,又将手稿装进挎包,抹身下楼。 从车棚里推出辆永久牌二八车,两腿倒腾几步,斜身往上一跨,从西前门儿大街往东三条骑去。 ...... 医科院。 教室里坐满了医学生。 朱琳在个靠后的位置,听身边儿的女同学们小声分享着“育儿经”。 “人国家倡导,‘最好一个,最多两个’,我们家是不生老三了,支持国家政策。” “少生几个好养活,我家老二从小光吃糕干粉那玩意,现在我都怀疑他缺钙。” “不行你上药房弄点葡萄糖酸钙片。” “麻烦,教你们个土方,把熟鸡蛋壳煮透碾成粉,不过大便会干燥点儿...” 这会儿的校园环境怪复杂,同学们平均年龄比较大,77级、78级新生还常与75级、76级工农兵学员唇枪舌战。 老实讲,朱琳对医科院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她坐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为了毕业后顺利进入卫生系统。 直到看见... “人还是要有点儿东西,才叫活着。” 枕着手腕,脑海里又浮现出江弦的形象。 这话简直写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还有那首《橡树》。 “爱情应该是平等的、分享的、共存的。” “爱情应该是建立在共同的事业和命运之上的。” 从舞蹈学校到下乡插队,从文工团到医科院,明里暗里向她表现过的男孩子不少。 但从没有哪个人,让朱琳感到精神上比较契合。 倒是江弦,总能直抵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朱琳正出神,身旁同学又开始撺掇着为她这个“光棍儿”解决婚恋问题。 “小琳,我爱人单位有个男同志,还单身,人也挺好。” “可不能挑了,你得把眼光放低一点儿,再过几年,白贴都没人要了。” “个人问题是个大问题,务必要抓紧!” “......” 朱琳讪讪笑着,有些难以招架,眼角一瞥,忽看到教室门口来回徘徊的身影。 江弦还蛮高大,在教室门口挺明显。 此刻,江弦显然也瞥见了她,微笑着摆了摆手。 “我先出去一下,我朋友来找我了。” 看到江弦的一瞬间,朱琳吃了大白兔奶糖似得开心。 尤其是,他又是及时的出现在了她需要的时候。 姑娘都带点小迷信,朱琳忍不住怀疑,二人之间或许真的存在某种缘分。 看见朱琳快步走出教室,迎向门外一位高大青年,几名“妈妈”都有些诧异。 朋友? 男朋友? “伱们见过这男的么?” “有点儿印象,以前好像在食堂瞅见过一次,俩人一块吃饭。” “噢,我说前两天朱琳怎么让我陪她去邮信。” “好哇,这小妮子背着咱们‘戏孙儿’,藏得够深的。” “孙儿”是京城的诨话,男孩叫“孙儿”,女孩叫“果儿”。 泡妞儿叫“戏果儿”,往脏了说就是“拍圈子”,“果儿”“圈子”都不是好词儿,小流氓,也就是“顽主”们嘴里常喊。 真正京城话里,管年轻漂亮、身材也好、性格开放、略带豪爽的女孩儿叫“大飒蜜”。 此刻,“大飒蜜”朱琳已经站在江弦面前,还未开口,江弦先声夺人。 “我咋瞅你上课净走神呢。” 朱琳心一紧,脸一烫,哪好意思说出走神原因,矢口否认道:“没啊。” “我考你?” “......行。” “人身上唯一不会长大的器官是什么?” 朱琳愣住。 心?肺?肾? 见她还真的陷入思考,江弦忍不住感叹: 多么纯真的年代啊! 哪像后世,你给妹子讲个段子,妹子能秒懂,然后马上给你讲个更猛的。 “朱琳同志,我是逗你玩儿的。” “嗯?” “你们老师就没讲这个...你没发现?你不会真走神了吧?” “你、你真是...” 朱琳不好意思了,又不太会怼人,就使着那双眸子羞恼的瞪。 杏眼圆睁,云娇雨怯。 哪怕江弦已经见过许多美人,此刻心里仍是被这个眼神惊艳的泛起波澜。 人身上唯一不会长大的器官是什么? 眼睛。 ...... ...... ...... 第39章 主动交代的同志才是好同志 “你等我下。” 朱琳回到教室,很快挎着包出来,脖子上还系了条针织红围巾。 “要不去我们宿舍坐坐?” “符合规定不。” “你怎么那么胆小?” “我这是尊重女同志。” 这年头宿舍条件简陋,拢共五六平米大小,两张上下床,没卫生间,洗漱场所是一层人共用的大堂。 推开门,宿舍空气里飘着雪花膏的香气儿,宿舍不大,布置挺精心,小窗台上放盆小吊兰、仙人球,下面的暖气片紧挨着桌子,桌上铺层方格子桌布。 江弦还注意到墙上有幅漂亮国的地图。 朱琳摘下围巾,拎暖壶倒杯热水给江弦。 “那是我室友的床位,一心想去漂亮国留学。” “这么遥遥领先?” 70年代末,先是刮起了一股学英语热,紧接着许多人开始做起出国梦,首选的国家就是漂亮国,到了80年代出国梦成为热潮,《中国合伙人》里边儿也讲过。 “你吃东西么?”朱琳坐在床边儿,翻出个果匣子,写着稻香村,稻香村有京城和苏州两家,经常掐架。 “提前告诉你,这玩意儿放开吃我能吃一斤。”江弦说。 “那你先等等。”朱琳捻着手指头,从果匣子里挑出块萨其马塞嘴里,含糊不清道:“行了,你都吃了吧。” 稻香村分个京八件和细八件。 京八件是福字饼,禄字饼,寿字饼,喜字饼,枣花酥,太师饼,黑麻饼,萨其马。 细八件是枣花酥,玉蝶酥,小卷酥,合欢饼,甘露果,芙蓉糕,粉衣,蛋黄酥。 朱琳这就是京八件。 江弦接过果匣子,顺势在她对面的床沿儿坐下。 朱琳瞥见,心里莫名的不得劲。 “咳咳,江弦,人家不在宿舍,伱别坐人家床上...” 说罢往旁边挪挪,腾出个空地儿。 那意思很明显,不介意江弦坐她床上,也不介意江弦坐她边上。 可惜那床实在是小,加上又有张桌子膈着,等江弦坐下,朱琳才发现俩人坐的太近,近到让她莫名紧张,脚尖儿不由得踮起,俩手紧攥着床单儿。 “你们快期末了是吧。”江弦看着桌上一摞书问。 “马上都放假过年了。” “考试不?” “考啊,卷子都是老师自個儿油印的,每回一考完,我俩手都是黑的。” 江弦听的一乐,险些卡着,赶紧喝几口水。 “你慢点儿,这又没人跟你抢。” 朱琳抬手帮他拍背,“你那作品座谈会开的怎么样?” “挺好的,万象更新,很多事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到这,江弦一拍脑门。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看我新稿子么,我取来了。” 朱琳杏眸一亮,颇为惊喜。 “呀,你还记得这事儿?” “必须的。”江弦放下果匣子,用没沾油的手指,从挎包里捻出《动物凶猛》手稿。 “你拿一下。” “噢。” 朱琳小心翼翼的接过,铺开在桌上干净的位置,瞥了一眼,颇惊讶。 “你写小说字都这么整齐呀?” “跟前辈们学习,茅盾、鲁迅、老舍这些文豪的稿子可都漂亮着呢。” “是么。” 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懊热,朱琳便拉上淡橘色的窗帘,屋内立刻有了种隐蔽和诡秘的气氛,像戴着墨镜走在街上,既感到从容,又滋生出几分邪恶。 她捧着《动物凶猛》,很快看入迷。 江弦感到无聊,从桌上找到一本旧《人民文学》,是去年的第1期,其上有一篇《哥德巴赫猜想》。 这是篇很罕见的报告文学,文章的主人公为“数学巨人”陈景润。 慵倦欲睡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偏移。 朱琳已完全沉浸于这篇《动物凶猛》所编织的世界当中。 她很喜欢那一句。 [一切都无需争取,我只要等待,十八岁时自然会轮到我。] 朱琳觉得这话讽的太好了。 她就是与生俱来带着特权的人,她母亲的家庭在卫生部里颇有背景。 她人生也早被父母安排好。 一切都无需争取,只要等待。 说起来有些矫情,但这样的人生其实真不是她喜欢的。 当然了,她就是发发牢骚,朱琳明白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很多人连不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冬日白昼极短,天光渐有些暗了。 江弦将那一整本的《人民文学》读完,不由感叹,皇家刊物实力确实要优于《京城文艺》一大截。 他侧过头,看向朱琳。 她仍专注的读着,身上只穿件自个儿织的毛衣,中国红衬得她皮肤雪白,脸上映着朦胧余晖,纤细的脖颈有些暖暖的蜜色。 江弦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如此仔细的打量“女王”。 真真是蛾眉轻蹙,杏眸半闭,睫羽低垂,薄唇微抿。 杨洁导演真会挑呐! 另一边,米兰这个角色的来回颠覆,也让朱琳的心上下不断的起伏。 真的有米兰这个人么? 她稍稍转过头去,刚巧对上一双毫无顾忌的眼睛。 直接、炙热、大胆、目不转睛,又带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赞叹与虔诚。 像是触到电,她咻一下转回头去,不再动弹。 却像是已被那道目光灼伤一般,耳根泛起抹胭脂般的红晕,很快蔓延到脖颈。 他在,看我? 时间仿佛安静了。 “你看这一页很久了。”江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朱琳耳朵一动,欻的翻后一页,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小说的角色都是我虚构的。” “嗯?” “你看到最后一章就懂了。” 《动物凶猛》的结尾,王硕以插述的方式交代了写作的动机和心态。 江弦也延续了这样的写法,承认这些故事其实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与米兰从不认识,只是将其他人的遭遇拼凑、嫁接为“我”的。 在故事性和清白之间。 王硕和江弦都果断选择清白。 ...... 一晃到了年根儿,1978年也已过去了半个多月。 《动物凶猛》的审稿和修改都告以结束。 章德宁给江弦带来两条消息。 一是《动物凶猛》定在年后刊发,也就是1979年2月10号的第2期《京城文艺》。 二是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式出版的《青春万岁》(王濛)销量不佳,“青春”题材小说恐将遭受读者“冷遇”。 ...... ...... ...... 第40章 1978年过去了 腊月二十三,江弦从招待所回了魏染胡同。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 唱词儿里的糖瓜就是关东糖,淡黄色贼拉黏牙,上面洒层芝麻。 他搁胡同口买了几根儿,不是值钱玩意儿,两分钱给一堆。 “去,把年画儿贴上。”回来还没消停,他妈立马给派上新活儿。 过年嘛,过得就是年前儿这股子热热闹闹的忙活劲儿。 拎着浆糊,往墙上贴灶王爷的年画。 “江老师?” “江老师在家么?” 听着院儿里有人嚷嚷,江弦放下刷子,晃晃悠悠出去,看着俩熟悉的面孔。 “施老师!” “葛尤小兄弟!” “江老师,给你拜个早年。” 来人正是施文新和葛尤母子二人,施文新满脸笑意,葛尤则一脸腼腆,戴顶羊剪绒的帽子,手上拎个大包。 “快进来、快进来,别冻着孩子。”江弦拽着葛尤胳膊,跟他大爷似得。 “施编辑您又来了?”饶月梅早听着动静。 “打搅您了。”施文新尬笑。 要按江弦刚才喊那辈分,她得喊饶月梅姨了,但她明显又比饶月梅年纪大... 算了,各论各的。 “江老师,一早就想来慰问你,又怕打搅了你创作,恰巧单位派我给您送点礼物,我想着你今儿肯定空闲,赶紧过来了。” 施文新拍拍葛尤,葛尤麻溜把大包拉开,从里头掏出俩点心匣子,上边写着“京城糕点”,边上捆着红纸卷的绳子,又掏出两瓶“菊花白”酒。 “施老师,您年前儿那么忙还特意给我送这个。”江弦有些感动。 以前他写网文,阅文逢年过节也送礼物,只给大作者,他只能眼巴巴的羡慕。 没成想穿越到70年代,居然收到了北影厂的心意!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给施文新端杯茶,顺便儿打听:“咱们那剧制作的怎么样了?” “挺顺利,我们领导听了都说好,这次来也是跟您打听打听新作的音信儿。” “年后就发了,今年《京城文艺》的第2期。” “是么?哎呀,那我到时候一定买一本,拜读、拜读。” “哪能啊,到时候我送施老师你一本。” “行,我一琢磨,到时候售报点肯定又买没了。” 江弦顿了顿,笑道:“施老师,我多嘴问一句,北影厂和《棋王》还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么?像搬上大银幕啥的。” “呀,这個...” 施文新支支吾吾一阵,很快编出套说词儿:“江老师,咱北影厂条件有限,国家又要求优先照顾老艺术家,积压下一堆任务没拍,你放心,《棋王》厂里特别看重,等有个空闲儿...”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施文新说一大堆,核心思想其实就四个字:下次一定。 江弦也没太失望。 人施文新讲了,北影厂现在筹备的都是啥电影? 《小花》《茶馆》《骆驼祥子》《包氏父子》《边城》... 《茶馆》、《骆驼祥子》是老舍作品。 《包氏父子》是张天翼作品,后世因“斯丹康”又翻红。 《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此作随他几度沉浮,嗡嗡嗡结束后,伴随沈从文一起回到文学界视野,再度受到关注。 小说讲的是湘西边城小镇。 沈从文就是湘西出身,他和丁凌同乡,俩人还有些恩怨情仇... 江弦忽又想起米豆腐。 好像也是湘西特色美食? 杂院儿里街坊邻居们听着动静,串上了江弦家门儿。 王大妈是个老e人了,逮着看见就最好欺负的葛尤一通盘问。 “伱北影厂的人呀?” “算是。” “那你认识演电影的不?” “我父亲演。” “是么?”王大妈惊喜万分,“你爹演过啥啊?” “《小兵张嘎》” “这个片儿好呀,演谁?” “龟田。” “龟田?龟田是谁啊?”王大妈回头问了嘴院儿里街坊。 “不道啊。” “小角色吧。” “哎呀,我哪看过电影这玩意呐...” 不点儿高的江珂举举小手,“我知道,龟田就是那个‘你滴良心大大滴坏坏!’” 街坊们一拍脑门,全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啊!” “嘿,你们别说,父子俩长还挺像。” “真是,都贼眉鼠眼的。” ...... 竖日,魏染胡同吵吵嚷嚷,街坊邻居全往江弦家门口挤。 “天啊,这老大的电视?!” “这得多少钱啊。” “别碰,你给人碰坏了赔得起么你。” 江弦家买了台松夏牌电视机,足足12寸的黑白大电视! 这主意是江弦提的。 他爹贡献了张电视机票,他则贡献了买电视的钱:370元。 他现在大小也算个有钱人了。 原本就有两百的《棋王》改编费,加上《动物凶猛》的稿费单在年前儿就发了。 5万6千多字,按千字7元的名家标准给他,最后稿费到手有足足399元。 饶月梅仍有些不真实感,“儿砸,这是咱们家么?我没做梦吧,怎么连电视这玩意都有了。 要不...你搬你那儿去吧。” “我住处又不稳定,您就踏实的看吧。”江弦摆弄着按键。 说白了,这电视就是他给他妈买的。 他不在家,根本看不着电视,但他妈天天晚上都能看。 男人的钱,花给他妈永远是最赚的。 ...... 年三十。 忙活一天,江弦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围在桌前。 电视开着,桌上摆瓜子、花生、炸咯吱、芥末墩儿、肉皮冻儿、炸花生米,再配一瓶“菊花白”。 江弦倒满两盅酒,冲他爹举起。 “爸,敬您,感谢您扎根大山,为四化、为中国微波器件产业发展作出的积极贡献!” “哟,谢谢、谢谢。”江国庆杯沿儿本能的往下低低,又马上反应过来... 这特么是我儿子,不是我领导。 “菊花白”入口不辣不烈,咽下去喉咙暖暖的,还有股中药味儿。 7点来钟,街坊邻居搬着板凳,一个个朝圣似得来江弦家里头收看电视。 满眼都是羡慕嫉妒。 这会儿全国拢共才485万台电视,江弦家是485万分之一的幸运家庭。 能不酸么? “观众朋友们,欢迎您收看1979年迎新春文艺晚会...” 这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届“春晚”,导演是邓在军、杨洁。 “开始了、开始了。” “还有节目呢。” “这跳的啥啊?” “这男的怎么没穿衣服跳舞啊?这女的怎么也不穿呐,这是中央台么?” “小孩都出去,少儿不宜!” 电视里表演着一段芭蕾舞《天鹅湖》,因为表演服装是紧身衣,所以在黑白电视上呈现出了没穿衣服的效果。 正嚷嚷着,电视屏幕忽然没了画面。 大伙着急起来。 “没影了。” “咋成雪花点了?” “电视坏了。” “我去调调天线。”江弦喝完盅里的酒,披上军大衣挤出去,在院儿里转起天线。 “有了有了!” “江弦有了!” 屋里嚷嚷的声音,被胡同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掩盖住。 过了不知多久,江弦耳畔才传来歌唱家李光羲演唱的《祝酒歌》。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请你干一杯 ......” 1978年,在欢腾澎湃的歌声中走至尾声。 ...... ...... ...... 第41章 我有一个朋友 “同志,新年好!” “你谁啊?” 江弦盯着家门口一小孩,穿破大衣,手里攥着摞年画。 “请个财神吧?” “......” 江弦从兜里掏一毛钱给他,小孩抽张年画塞过来,作个揖走了。 江弦转过头,问:“妈,用不用去接我姐一家?” 他姐姐叫江琴,比他大三岁,八年前下乡插队和他姐夫认识,自此远嫁去了沪海。 “不用去了,你爸一早就领着江珂上车站候着了,过来给我搭把手。”饶月梅搁厨房棚子底下擀着面条。 正急火油烟地炒菜呢,又黑又窄的门洞下忽热闹起来。 一个拎着大包,身穿墨绿色风衣的女人,快步冲过矮烟筒冒出的黄烟。 “妈!” “哎呦我的闺女呀。” 饶月梅眼泪儿刷刷掉。 这年头,车马书信都很慢。 一家人分隔两地,每年也就过年才有机会见着回面。 江弦去迎了迎他姐夫边华伟,中山装、戴眼镜,标准的知识分子,这会儿正在寒风里哆嗦。 “舟车劳顿辛苦了吧姐夫。” “江弦,听说你现在是大作家了?”边华伟热情的扶上他胳膊,“你的《棋王》我也看了,惊为天人。” “快进屋、快进屋。” 这边儿大人们还没进去呢,江琴俩儿子一溜烟跑进屋了。 “大电视!” “妈妈,我要看电视!” “电视?” 江琴抹抹婆娑的眼眶,一眼瞥见屋内的12寸大电视,惊得嘴都合不拢。 “咱家里啥时候买电视了?!” “你弟的主意,写文章挣了点钱,掏钱给家里置办了台。” 江琴侧转头看向老弟,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你咋那么厉害呢?” “运气好、运气好。”江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随后从兜里掏出俩红包,给他俩外甥发了压岁钱。 中午饭是八口人挤在屋里吃,电视开着,重播着年三十的节目,热闹非凡。 边华伟夹一筷子清澈透亮的大白菜塞嘴里,“每年来了京城,最好这口芥末堆儿。” 江国庆倒满三盅酒,“华伟还在原来的单位?” “不在了爸。”江琴有些气愤,“华伟每天下班刻会钢板,想增加点收入,结果被封举报信给告了,说他搞副业影响本职工作,写了封检查,给他调《革命故事会》编辑部一小单位了。” “现在叫《故事会》,这個月刚改的名。”边华伟讪讪的笑。 嘴里正含片大白菜的江弦一哆嗦。 什么会? 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个厕纸读物吧! 话说《故事会》在这年头还真没那么不堪,它最初是本宣教读物,当时人民群众“文盲”多,能读懂《故事会》,在当时算是“高级知识分子”。 79年改名后,《故事会》走向新生,开始走向独到的“通俗”文学之路,做大做强,迈向辉煌。 注意了,那会它是“通俗”,不是“土气”。 就比如,金庸曾给《故事会》投过稿子伱敢信? 关键他还被退稿了你敢信?! ...... 京城住宿难,招待所不给普通人住,旅店一律客满。 到了80年,个体户开始开办“防空洞”旅店,店如其名,开在防空洞里头,并迅速的在京城开办了一百多个。 实在住不惯,你就只能上澡堂子里顶着乌烟瘴气忍半宿。 好在江爸老早托朋友,帮江琴一家安排了间住处,免了一家子的颠沛流离。 “把压岁钱交上来!”一回到房里,江琴就熟稔的缴了俩儿子的红包。 抽出来一点。 嚯,江弦居然给他俩一人包了十块的巨款! “华伟,你知道江弦给了他俩多少钱么?” “多少?” “十块!” 十块钱差不多是江琴四分之一的工资了! 边华伟看着这钱笑笑,“你弟弟和以前真是大不相同。” “是比以前懂事好多。” 江琴带着些幸福之色把钱收好,“还记得他病退待业会儿呢,我天天干着急,觉都睡不着,我这个姐姐在外地,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没想到才过去几个月,一切都好起来了。” “我说你就瞎操心,人家年轻人有自己的能耐,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那是我弟弟有本事,你换成别人试试?” 边华伟点一根烟,“我也没想到,江弦还有那样的才情,《棋王》我真是读了又读,你要不说,我真想不到这个江弦,居然就是你弟弟江弦。” “睡觉吧。” “琴琴,你说我和江弦去约篇稿子怎么样?” “约稿子?” “我现在当编辑,他现在搞写作,我这姐夫不得和小舅子统一战线?” “可别!”江琴摆摆手,“你们那小破杂志,怎么跟人家《京城文艺》比啊,少耽误我家江弦的前程。” “也是。”边华伟嘿嘿一笑,“睡觉吧,明天逛颐和园。” ...... 另一边,江弦坐在桌前想了许久。 他打算用《故事会》做点事儿。 他前世写的是网文。 网文和传统文学天差地别。 你让他写《棋王》,他绝对是写不出来的,即便写出来,也没有阅读价值。 但故事会不一样... 故事会更在意的是脑洞、猎奇、故事性,对于文体以及遣词造句并不讲究。 次日。 西郊的颐和园满是游客,江弦一大家子拍了张合照,江琴领着俩儿子和江珂上昆明湖冰场溜冰。 江弦与边华伟走在一起。 “姐夫,你们那杂志是收什么稿子?” “别,你姐刚嘱咐过我,不让我祸害你。”边华伟笑道。 “不是我想投,我认识挺多作者朋友,以前一块搞地下文学,现在都想上岸。” 边华伟看他一眼,“我们收那种故事性很强的作品,每个普通人都能听懂,都愿意听,你别看你是大作家,有可能你写的东西我们还不要。” 江弦点了点头,稍作思索,“你别说,我以前确实听朋友讲过个故事...” “哦?”边华伟有些好奇,“能聊聊?” 江弦点了点头,二人漫步湖畔,一路边走边叙述。 阳光斜照,穿过十七孔桥的桥孔,知春亭上覆着浅浅白雪,昆明湖上传来欢声笑语。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啊!”边华伟有些震惊。 奇闻轶事本就博人眼球,更何况这个故事本就脱胎于一桩旧朝奇案。 “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弦沉吟片刻。 “...陈奇。” “能让他试着把这个故事写出来看看么?” “成,我回头帮你问问。” ...... ...... ...... 第42章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这年头的年味儿又绵又长。 不像后世,悄不蔫声年就过完了。 正月初九,江弦蹬上二八车离家。 京城1993年才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长安街上还能看着有人放鞭炮。 回到招待所,熟悉的304。 沏杯热茶,开始梳理给《故事会》投稿的事。 《故事会》无疑是众多杂刊中的一股泥石流,故事的真实性、合理性统统不重要,唯一的宗旨是让读者上头。 江弦小时候最爱看上面的“阿p和小兰”,这俩人就相当于短视频时代的“小帅和小美”。 他和边华伟报了个假身份,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文笔差、叙事弱,若是被人发现,《故事会》上的故事出自江弦之手,未免要惊掉大牙。 至于他打算写给边华伟的那篇故事... 话说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清末,曾经发生过很多冤案,其中四件更是被称为清末四大冤案,广为流传。 像“我这一生,如履薄冰”的《投名状》,便脱胎于四大案件之一的“刺马案”。 当然了,江弦不写《投名状》,《投名状》这电影好是好,当故事就少了点噱头,而且他水平次,写不出权谋场那个感觉。 他要写的是另一桩案件,这桩案件堪称曲折,后来更是被大导演拍成限制级电影,启蒙了一代人。 盏茶入喉,提笔开写。 房间里只剩沙沙声响。 ...... “刘阿姨,朱琳同志!” “江弦?” 翌日,江弦往朱琳家跑了一趟,瞥见刘医生和朱琳姐妹站在家门口,对着辆板车发愁。 “这是干嘛呢?” 朱琳指指板车上的箱子,“家里头买了台电视,我爸说去喊几个邻居过来抬一下。” “害,我来吧。” 江弦脱了军大衣,把挎包摘下,挺起两条袖口,往手上哈两口热气儿,把大箱子从平板车上抱起。 “我帮你。”朱琳赶紧搭上手。 “没事儿,我一人儿就够了。” “我们妇女也能顶半边儿天。” 朱琳不服气,就和他面贴着面,一块儿搂着。 “江弦,琳琳,你俩可注意安全。” 刘医生在旁边儿紧张的叮嘱,“慢点儿、慢点儿,马上就到了。” 把电视搬进屋,刘医生赶忙给江弦沏杯茶水儿。 “小江,今天多亏有你呀,年轻人就是有力气。” 这时代出来的这批的文人,是不能用“手无缚鸡之力”去形容的。 他们大部分都曾在乡下劳作过,当过庄稼汉。 不过冯骥才这种属于天赋异禀。 他曾在津门市篮球队担任中锋,津门市球队那会儿在中国位列甲级前三,后来因为伤退职业生涯结束,才走上了文学之路。 这事儿就跟周琦改行写小说一样离谱。 “这电视怎么调啊?”朱虹围着电视又着急又不敢碰。 那会儿电视机跟個爷爷似得,就拿江弦家那电视说吧,放一会儿,他妈就要关了赶紧让电视歇歇,还要在旁边拿个圆蒲扇给降降温。 “我来弄吧。”江弦主动请缨。 “哎?”电视机金贵,刘医生生怕江弦给弄坏了,心里头不想让他弄,偏偏又资产阶级小姐思想作祟,不好意思直说出口。 “朱琳,有画面儿了告我。”江弦叮嘱一句,轻车熟路的按旋钮、拧铁丝、调天线... 朱琳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看看为自己家忙前忙后的他,杏眸一眨一眨,心里莫名的温暖。 刘医生则急的团团转。 “小江,那旋钮按对了没?这儿有说明书,要不咱先研究研究。” “不用,刘阿姨,你放心吧。” “我这哪能放下心啊...” 结果不一会儿,满是雪花的电视屏上刷一下出现画面。 “有了!有了!”朱虹最先激动的大喊。 刘医生跟见了鬼似得,对着电视确认半天,满脸不可思议。 “小江,你这手真巧,没想到你还有这门子手艺呢。” “不算手艺,我家前几天刚装了台电视,算是有点儿经验。” “伱家还装电视了?” “年前儿赚了点钱,就想着给家里置办点儿物件儿。” “...是么?”刘医生有些震撼,小声的嘀咕,“写文章这么赚钱呢。” “刘阿姨,我这次来还带了点心意。” “你带啥了?”朱琳好奇的凑去他身边儿。 江弦拎过挎包,包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从里边儿掏出一袋子,“这是大白兔奶糖,前些天我姐从沪海回来,给捎了几包。” 大白兔奶糖这会儿不好买,跟麦乳精一样属于奢侈品,尼克松访华就送了他一包,民间更是夸大成了补品,流传‘一颗糖两斤奶’。 朱虹眼睛冒光,眼巴巴趴桌子边儿上看着。 朱琳也眸子闪亮亮的审视着江弦。 这家伙无事献殷勤...有什么坏心眼子? 刘医生惊喜的同时又不好意思,“这哪合适啊,上阿姨家还带啥东西,快拿回去。” 恰巧,朱教授也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俩老教授。 望见已经有了画面的电视,颇为意外,怎么他去搬了趟救兵,红孩儿已经主动降了。 “多亏有江弦这孩子帮忙...”刘医生给他解释一通,朱教授听罢笑着拍拍江弦肩膀。 “多谢你啊,小江同志。” “朱伯伯您客气了,我这次来拜访,其实也是想请您帮个小忙。” “哦?” “我想去工业学院的图书馆看看,您也知道我在写作,想进去查点资料。” “什么类型的资料?” “历史方面儿的。” “历史?” “嗯,中国历史。” 朱教授皱了皱眉,“这方面的资料,我们工业学院的图书馆恐怕没有收录。” “......” 江弦愕然。 他忽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后世大学图书馆资料齐全,知识面涵盖方方面面,但这会儿...资料少得可怜。 不光是这件事儿,江弦还迅速意识到自己在别处犯了同样的错误—— 灵感【米豆腐】。 后世的京城,“安徽的板面”、“兰州的拉面”、“重庆的鸡公煲”、“杭市的小笼包”...各地美食收录的那叫个齐全。 但这会儿,米豆腐这道湘西特色,恐怕京城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怎么搞? 之前口出狂言没难度的他被光速打脸。 另一边,朱教授沉吟片刻。 “小江,你想查阅历史资料的话,工业学院估计不行。” “不过有个别的地方,我建议你去...” ...... ...... ...... 第43章 才子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前身是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一所与第二所。 首任所长:郭末若。 这算个破落单位,奶奶不疼,爷爷不爱,上级部门社科院更是穷的一批,研究生校舍都建不起。 研究所地儿贼偏,都跑四环去了,严格意义上讲,这儿都不算京城里了。 江弦费劲巴拉过去,条绒面的五眼儿棉鞋都踏湿了,凉气儿直从脚心往上冒。 好在研究所门口儿一早就有人候着,是个戴眼镜的老头儿。 “江弦同志?” “胡老师您好,朱教授让我过来。”江弦客客气气握了握手。 这人叫胡厚宣,甲骨文的研究专家。 早期甲骨学领域有“甲骨四堂”之说,即:罗振玉,号雪堂;王国维,号观堂;董作宾,号彦堂;郭末若,号鼎堂。 后来在“四堂”之外又额外添了“一宣”,说的就是这位胡厚宣。 他领着江弦进去。 “听朱教授讲,你还是位作家?” “就在《京城文艺》发了篇小文章。” “厉害厉害。”胡厚宣颇为佩服的点点头。 “胡老师,咱们历史研究所,有自己的期刊没?”江弦打听。 “所长说今年打算办一个。” 70年代末,80年代初,全国大大小小的单位都开始搞杂志,不单单是为了促进纸媒发达,当时单位搞杂志能享受补贴。 这种乱象很快蔓延开,上头清理了一批水平次的,后面84年又专门出台通知,责令市级、县级单位对期刊出版自负盈亏,不准用行政事业费给予补贴。 “江弦同志,咱们研究所分断代史研究室,和专门史研究室...” 见江弦一脸迷茫,胡厚宣干脆直截的问:“你想找什么资料?” “我查点儿大清朝的事儿。” “我领你去清史研究室,不过资料你只能在这看,不能带出去。” “没问题,我懂规矩。” 江弦点点头,随后注意到個坐在角落里安静看书的孤僻老头儿。 胡厚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笑。 “你是写作的,有空闲儿,能跟那位请教请教。” “那位?”江弦递出个询问之色。 胡厚宣笑笑,“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他了,解放前,他可是有名的才子。 伱听过《边城》没有?那位便是大作家沈岳焕,沈从文了。” ...... 1979年2月10日。 姜小军一如往常,和哥们儿在街上晃晃悠悠的溜达。 “英达哥,再过半年咱们就高中毕业了,你有啥打算啊?” “考大学。” “啥玩意?” 姜小军懵了。 咱俩不是每天儿一起逃学抽烟喝酒拍圈子茬架伟大理想是当个老炮儿...的好哥们么? 你特么现在说你准备考大学! “你疯了,考大学多没劲啊。” “......” “你准备考哪儿?” “燕京大学。”英达叹一口气,“小军儿,咱都长大了,我比你大两岁,不该每天光带着你玩儿,把你给耽搁了,你那么喜欢电影,要不报个京城电影学院试试?” 英达说罢走了,留姜小军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感觉自个儿那深厚的革命友谊都被背叛了。 “小同志,今年《京城文艺》的第2期到了,买不买?” “给我拿一本儿。” 姜小军忿忿不平的点出钱。 取来《京城文艺》,再掏出他爹的“三五”牌名贵香烟。 这个加这个,英达他还算个屁啊。 姜小军觉得他又快乐了,圪蹴在书报亭门口,随便翻开一篇儿。 “动物凶猛?” 二月的京城依旧刮着寒风,姜小军裹着军大衣,清水鼻涕都流出来了,他使劲跺着脚,来回走动着,直到把这篇小说看完。 顿时觉得。 像针管扎进了血管里,血呲啦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蹲在书报亭门口,抱着这本《京城文艺》,在寒风中呜呜咽咽的哭了。 “这特么写的不就是我么?” 以前他,反叛,忤逆,爱谁谁。 可如今,身体里澎湃的荷尔蒙快速流逝。 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仿佛也要随文中所写般戛然而止了。 ...... 解x军文艺社。 21岁的编辑王硕,从传达室取来了新一期的《人民文学》《收获》《十月》《京城文艺》... 简单翻阅一遍。 “动物凶猛...” 一篇小说吸引了王硕的注意。 “卧槽,江大作家的新作!” 那篇《棋王》他简直喜欢的不得了,马上循着目录翻开《动物凶猛》的页码。 两年前,他的小说《等待》被《解x军文艺》发表,讲述京城一个年轻女孩和父母亲观念不同,在理想恋爱等方面发生分歧。 发表后,他便被《解x军文艺》调来当编辑。 每天在这破单位看看书、喝喝茶还挺悠闲,可惜只能呆几个月了,因为他马上就要退伍了。 几小时后。 王硕带着抹极复杂的神色抬起头来。 这个略有些熟悉感的故事,深深的震撼了他。 “他丫怎么写的那么好的啊?” “就是写的太急了。” “这故事要是能再写长点,江弦这辈子棺材本都赚足了...” ...... 历史研究所。 “呼。” 江弦搁下笔,往这儿跑了阵日子,都跟这地儿的老头们混熟了,总算是完成了要给《故事会》的作品。 老实说,并没啥成就感。 平常写的都是《棋王》《动物凶猛》,文字那叫个绝。 再看看自己写的... 语句不连贯,词句匮乏,文笔僵硬...全靠故事噱头撑着。 行文的流畅,能带给文学作品独到的美感,就如房间另一头的那位。 沈从文的《边城》行文之美堪称一绝。 江弦有足够理由相信,诺奖评委若能看懂中文,中国的第一个诺奖文学奖毫无疑问是沈从文的。 说起来这腼腆老头儿,小时候还落草为寇,当过土匪。(杨明臣领导的半土匪队伍) 正偷瞄呢,瞅见一熟悉的身影。 “施老师!” “江老师!” 施文新满脸诧异,“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学习,你呢?” “你认识沈老师吧。”施文新指指角落,“厂里派我来和沈老师谈谈拍《边城》的事情...” 《边城》? 江弦脑袋一痒。 有了。 ...... ...... ...... 第44章 改编不是乱编 《边城》最开始是上影厂想拍,废了很大力气,阵容也十足的强大,徐昌霖和黄祖模合作改编。 徐昌霖导演以编剧身份闻名,《十三号凶宅》《群魔》《美食家》。 至于黄祖模,《庐山恋》知道吧,八十年代现象级爱情电影,就是出自他手。 上影厂想将《边城》改编成电影,沈从文最初并不反对,但很难和徐昌霖、黄祖模二人在剧本上达成一致。 后来这事闹得还挺不好看,上影厂想“霸王硬上弓”,连讹带诈,直接把改版费给沈从文寄来,说“已在文化部备案”,希望他别再过问。 偏偏沈老师就很硬气,钱全部退回,断然拒绝拍摄,绝不允许自己的作品被胡乱庸俗。 说实话,这会儿沈老师生活的真挺落魄,他身体不好,全靠妻子养活,爱护作品这份骨气,放到后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是吧,那啥堡垒、化马、笔记、家丁、悍刀行...庆余年? 庆余年还可以。 上影厂吹了,《边城》这块奶酪谁也惦记。 施文新来意就很明显。 你们上影厂办不了的事情,我们北影厂来办嘛。 “我不是不想拍,我也有对电影的考虑。”沈老爷子说起话来有些腼腆,“照五三年港城方面摄制的办法,处理方法不对头,看不懂作品,人物角色全安排错了。” “沈老师,您放心,我们北影厂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我们可是‘文学名著改编厂’啊。”施文新一如既往的和气。 “北影厂请谁来拍?” “咱北影厂‘四大帅’之一的凌子风导演,改编著作是凌导的拿手好戏了,您看过他的《红旗谱》没?” “他我是认可的,只是上影厂的徐某、黄某也是名导,却非要以现实主义手法拍摄,融入些‘矛盾’和‘斗争’,若仍是要这样拍摄,我看还是放弃为好。” “要不我们先写剧本,完事儿给您过目一下?” “沈老师,施老师。” 江弦凑上来,举手手,“我也很喜欢《边城》,如果要改编《边城》,我这里有些想法。” 有些想法? 施文新马上意会,“你是想参与《边城》剧本创作?” 江弦一副纯良模样,羞涩道:“写剧本我是外行,我试着写个剧本梗概,初稿还是请专业的编剧来完成。” “你要编剧?” 施文新迟疑起来。 创作剧本和写小说是两回事,她不怀疑江弦的文学创作水平,但编剧上总归是个外行,即便江弦说的这么客气,她也不可能拿《边城》给他练手。 “江老师...” “若是江弦同志操刀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沈从文的态度倒是令施文新意外。 江弦就很懂。 此前在撰写给《故事会》的稿子时,他与沈从文混了个面熟,还把文章拿给沈老看过。 他的《棋王》《动物凶猛》之中没什么歌功颂德,更脱离斗争矛盾,恐怕沈从文也是看中了他这点。 “江老师,那你尽快写一個梗概给我吧,要是写不出来,你也给我说一声,我好找别的编剧,我不是质疑你,主要写小说和写剧本这事儿差别确实挺大,伱千万别误会。” 江弦点点头。 ‘千万别误会。’ 这话他好熟。 娘的,我在1979年也被当备胎呗。 ...... 回到招待所。 江弦蜕下军大衣,只穿个毛衣毛裤。 他这件儿军大衣是假的,纽扣灰不溜秋的,布料也薄,真货布料厚实,防风暖和,电木纽扣上还有五角星花纹,里边有个标签儿,写姓名、血型、番号... 坐下来,沏一杯热茶,捧着从施文新那要来的那本《边城》看了会儿。 那会儿流传一梗,《边城》是程序员必读著作。 江弦不懂,问人家,人家就说沈从文是“中国的第一个程序员”。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是一谐音梗。 扣钱扣钱! 盏茶入喉,梳理一遍《边城》剧情。 人物关系很简单,主要角色就四个,翠翠、爷爷、大佬、二佬。 大佬、二佬都喜欢翠翠,翠翠喜欢二佬,爷爷算个红娘。 其实早在50年代,港城便翻拍过一次《边城》,是港城红极一时的大影后林黛的处女作,林黛也挺可惜的,早早便香消玉殒。 可惜这一版沈从文实在不喜欢。 中国有句古话: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江弦很清楚,沈从文想要看到什么样子的改编成果。 忠于原著。 这对江弦来说不难,他脑袋里就装着凌子风那版的《边城》呢,凭着印象,草蛇灰线写出来便是。 关键得快点儿。 万一被施文新找的其他编剧提前写出来,这可就真没他事儿了。 ...... “施老师!” “江老师!” 三天后,北影厂大门口,施文新看着江弦的黑眼圈、大眼袋,有些担忧。 “江老师,你这气色也太差了,没关系,你实在写不出来我就找别...” “施老师,这梗概你收着。” 说话间,江弦便从包里掏出切糕似得一沓稿子,施文新说了一半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面儿。 “你这么快就写出来了?!” “思路来挺快的,这几天就没咋合眼,你先看看吧。” 施文新翻开剧本,简单扫了两眼。 江弦确实是没写过剧本,毫无经验,行文有点幼稚,和他的小说功力差一大截。 她啪一下合上。 “江老师,上我办公室坐坐吧,恰巧沈老师也在,我们让他先看看剧本儿。” 江弦相跟着进去,施文新办公室不大,这会儿里面坐了沈从文和俩老头。 “江老师,介绍一下,这是王洋厂长,凌子风导演。” “这是作家江弦。” “久仰、久仰。”江弦颤颤巍巍和俩老头握手。 施文新心惊担颤,很怕江弦猝死在她这儿。 “沈老师,江老师写了个梗概,您要不先看看?顺便儿也让江老师休息会儿,他连夜赶了好几天稿子。” 众人也能看出江弦气色不好,连忙点头,江弦有些羞涩的在小床上躺下。 这会儿北影厂条件不好,编辑们都是在办公室连办公带睡觉的。 他一合眼,睡得倍儿香。 过去不知多久,才迷迷糊糊被人叫醒。 瞅见沈从文坐在床边儿,眼角挂着泪痕。 “小江,你改得太好了。 出乎我意料的好。 看来你真的研究了我的作品。” ...... ...... ...... 第45章 江弦跑了! 王洋和凌子风才刚看至结尾。 一场雷暴雨中,爷爷似有所感,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哄着怕雷声的翠翠。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翠翠回头看了一眼爷爷,自言自语:爷爷还睡着呢。 推开门出去,翠翠找不到渡船,无意中回头,惊讶地发现屋后的白塔不见了,大堆砖石凌乱地摊着。 翠翠惊讶地跪在地上,继而头也不回地冲回屋中:爷爷!爷爷! 爷爷没有回答,早已在雨夜死去了。 翠翠拼命地晃着爷爷:爷爷!爷爷!你醒醒啊! 她突然明白了爷爷已死,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真事情吗?爷爷当真死了吗? 一年以后… 溪边,小白塔已恢复了原状,在万绿从中挺起,显得风姿绰约。 白塔下,爷爷的坟头上长满乱草。 大青石上。 翠翠孤独地望着那汤汤的流水东去,东去...她极目遥望,期待着...... “没有损失原文的美感,也没降低电影的视觉性,这个梗概写的太成熟了!”王洋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对于这个梗概的内涵很是欣赏。 至于外表,乱七八糟的...看习惯专业剧本,看这种东西还真不适应。 凌子风认可道:“这个梗概已经挺完善了,故事足够完整,顶多改個二稿,这剧本就能用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情节这么完善的梗概。” “把对话都写了。” “江作家是个全才啊!” 王洋捧着剧本去到沈从文面前,“沈先生,我们...” “拍,就按这个剧本拍。”沈从文语气坚定。 王洋兴奋的和凌子风对视一眼,颇有些心潮澎湃。 “全北影厂就等着您这句话了!” 凌子风一激动,差点吆喝出一声“过堂了”,这是北影厂的老传统,哪听见“谁谁谁今天过堂了”的叫喊,就是那位编剧的本子那天过审了。 不过此事的促成,还要感谢床上躺着的这位江弦。 凌子风道:“江作家,我有预感,你写的这个剧本,一定能成为一代经典!” “凌导您客气了,《边城》还是得靠凌导您。” “江作家,你先在北影厂的招待所住段时间吧,编剧过程中肯定还需要您。” 住北影厂? 江弦犹豫起来。 老实说,天天搁《京城文艺》呆着,和他们暧昧不清,搞得他有稿子都不好意思不优先给他们。 可他馋《人民文学》挺久了。 《人民文学》,新中国的第一份文学期刊,有“皇家刊物”之称,全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期刊没有之一,首任主编茅盾,教员为创刊号题词,郭末若题写刊名。 在后世,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作品,可直接加入中国作协。 顺嘴一提,刘小庆也是中国作协成员呢。 “那我就先在这儿住段时间吧。” 江弦寻思着,拿北影厂当个暂时的落脚地儿,等第三本小说合成出来,找个其他下家再说。 而且为了第三条序列的灵感,他正巧要跟着《边城》剧组以及沈从文厮混...学习一段时间。 ...... 《京城文艺》编辑部。 距离第2期《京城文艺》发售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编辑部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息。 章德宁从第2期《京城文艺》刊发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关注读者对《动物凶猛》的反馈。 她内心其实是有隐隐担忧的,毕竟王濛《青春万岁》已表露出一定的市场态度,江弦这部作品是好,但极有可能是叫好不叫座。 结果仅仅是第三天,读者的来信就惊掉了她的下巴,读者们的反馈比她想象中还要热烈的多的多。 一周后,发行所告急,申请加印。 短短半月时间,“米兰”成了热门人物。 《动物凶猛》这部小说的口碑,病毒式在读者群体中疯狂扩散,掀起了阵青春风潮。 还凶猛的打了文坛一个猝不及防。 此前江弦一篇创作谈《写在‘棋王’后的一些话》,激起的种种批评之声,在这篇“痞子文学”面前完全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就连刘老师也偃旗息鼓,居然沉寂,好似不见了踪影。 有人戏言:“刘鑫武说江弦是痞子作家,江弦便交出了一部痞子文学。” 章德宁想起句诗词——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古埃!” 《动物凶猛》这一棍子,算是把那些舆论的批判一扫而清。 办公室里,编辑们也在火热的讨论着。 “这才半个月,这期《京城文艺》就加印到80万份了!” “江老师真神了,写一篇火一篇。” “王濛老师那篇《夜的眼》反响都没这么热烈吧。” 章德宁听得正高兴,忽见周燕如匆匆进来。 “德宁。” “周老师。” “你跟我出来下。” 章德宁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着周燕如去到处僻静地儿,才见她紧张道。 “江弦跑了你知道不?” “他跑了?!” 章德宁近乎是喊出来的。 听着这消息,她比她老公在外面儿有人了都难受。 “他、他跑去哪儿了?” “北影厂,招待所那边儿说很久没来住了,北影厂那边儿又打一电话,说要把他借调过去当编剧。” “当编剧?那不是浪费他的才华吗?” “唉,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周老师,我们得把江弦留住。”章德宁拽着周燕如的胳膊焦急道:“有江弦在,我感觉我们《京城文艺》的质量都提升了一个档次。” “天要下雨,娘要...”周燕如叹一口气,说了半句,没敢说完。 两人沉默半晌,周燕如忽道:“我倒是还有个法子。” “嗯?” “以前咱们杂志社,人手少,可用的稿件不多,每月快到发稿的时候,就像穷人家过年一样,一点抓挠没有。 那时候赵树理同志任职编辑,实在没有像样的东西了,编委们就说:‘老赵,你来一篇吧!’,赵树理同志喝点酒,吃碗馄饨,一气呵成一篇佳作,那篇《登记》就是这样赶出来的。” 章德宁意识到什么。 “您是想让江弦...” “我也就是随便一想,可行与否,还得向李清泉同志请示。” “您别说,我觉得是个好法子,不管怎么说,起码能真留住他。” ...... 江弦有些意外。 朱琳又来北影厂试镜了。 凌子风本想找陈冲来试翠翠的角色,怎耐陈冲忙着拍《小花》。 张铮便将朱琳推荐给了凌子风。 “伱就在这儿住?”朱琳往江弦住的单间儿探看两眼,“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边城》的编剧。” “我只算是半个编剧。”江弦拎把椅子给她,“你怎么没精打采的样子。” “唉,再来这地方,我都有点灰心。” “你要是这就灰心了,恐怕真不适合走演艺这条道路。” “我也不全是因为被刷那事儿。” 朱琳不想江弦把她看扁了,“这回试镜的还有一小姑娘呢。 人家才18,已经是北影厂演员剧团成员了。 眉清目秀的,从小就拍戏。” 江弦一琢磨。 “她?” ...... ...... ...... 第46章 《故事会》 蔡明老师打小就和钱江、陈怀皑、王好为这些大导合作了。 她小学四年级时候,北影厂为筹拍《海霞》在全国选“小海霞”,谢铁力亲自选出了她。 初中一毕业,就进了北影厂演员剧团,是北影厂年龄最小的演员。 “别想她了,你研究角色没?” “我天天翻《边城》,都快背下来了。” “那你演一个我先看看。” “演什么?” 江弦抄起部剧本儿,这会儿没有复印机和电脑,北影厂有专门儿的剧本誊抄员,靠着复写纸,一个剧本同时抄出几份。 这不是个容易的活儿,首先誊抄员字要工整,其次还得能认得出编剧老师破马张飞的字,最后必须得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服务。 “就演这段儿: 翠翠看见宋家铺的新嫁娘和花轿后,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开始渴望被相仿的人关爱,这时他想到了二佬...” 这是段内心独白戏。 用通俗的语言讲就是,演段“发春儿”。 “就在这儿演?” “演吧。” 江弦从口袋儿里掏出把瓜子儿,津津有味的坐椅子上看。 朱琳别别扭扭的坐他床沿儿,脸色微红,眼神躲闪,似羞怯的小鹿,拘束又不自在。 “我觉得不太对。”江弦叫了停,“你看啊,翠翠看到同龄女孩儿出嫁,意识到自己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渴望二佬,却又不好意思表达,所以应该是羞涩又纠结,想触碰又收回手。” 江弦懂個屁的戏啊。 就凭着自己的直觉,以及记忆里的电影画面儿,给朱琳分析一通。 “羞涩又纠结...想触碰又收回手...我再试试吧。” 朱琳又坐在床沿儿,扭捏一阵儿。 江弦点评道:“这回有了那么点意思,不过少了点儿想到情郎后脸红心跳的滋味...” 朱琳“扑哧”笑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说这东西一时半会儿我哪能学得会呐。”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得了吧你。”朱琳撇撇嘴,把手一摊,“瓜子儿分我点儿。” 江弦俩手并一块,跟个漏斗似得,瓜子儿哗啦啦一漏。 这会儿花生、瓜子儿都是紧俏东西,每逢春节,每位居民凭证供应花生半斤和瓜子2两,真是一年才能“品尝”一回。 这也催生出一个极传奇的人物,傻子瓜子儿——年广九。 年广九天天被别人喊作“傻子”,瓜子儿干脆就叫了“傻子瓜子”,就这么一“傻子”,靠卖瓜子,在70年代豪赚上百万。 “我想开了。”朱琳嘎嘣嘎嘣嗑着瓜子,嘴唇跟抹了口红似得鲜艳。 “想开啥了?” “翠翠这角色我多半试不上,无所谓,能有个小配角演演也成,全当积累经验。” “嗯,谁不是从跑龙套开始的呢。”江弦嘴上安慰着。 心里一琢磨。 不光有,还不少。 巩俐、老谋子、姜文、国际章、王祖贤、吴彦祖... 开局即巅峰。 ...... 沪海市绍兴路绿树成荫。 74号小白楼前,挂着故事会杂志社的牌子。 故事会仨字是今年找书法家周慧珺新题的,形象标识则是说书佣翘着脚,从创刊一直沿用至后世。 “边先生,这是新来的信和投稿。” “噢,谢谢。” 边华伟忙忙碌碌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故事会》是双月刊,两月发行一次,薄薄一册,小三十二开,却依旧把编辑部忙的团团转。 稿子太少了。 编辑部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四处打听“爱吹牛”的人,把他们说的故事录下来整理发表。 要么就是收集过去的手抄本。 实在没有,逼急了就只能自己硬编,边华伟刚编完一个:故事发生在西欧三星岛,有一幢别墅,据说没人能平安在别墅度过一夜,老板贴出告示,谁敢上岛度过一夜,便能获得一万美金,一个水手上了岛,半夜12点,房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我太难了...” 边华伟疲惫的揉按太阳穴。 这些天他总能在枕头上,找到一鬃鬃的头发。 叹一口气,继续审稿。 稿子投递的也不少,就是可用者寥寥。 “清朝十大刑...” “嗯?!” 边华伟双目猛地睁大,“陈奇老师的作品终于来了!” 他迫不及待看向第一行。 “清末同治年间,举人杨乃武被诬告与小白菜合谋毒害亲夫葛小大。连番诉讼,慈禧太后降谕重审,导致十数官员乌纱不保,轰动朝野...” 这篇故事所讲的,便是清末四大冤案之一,杨乃武与小白菜案。 此案多有翻拍,光是大导王晶,就翻拍过两次,一部即江弦所写的《清朝十大刑》,另一部则是星爷主演,经久不衰的《九品芝麻官》。 话说,月黑风高之夜,邻人闯入屠户葛小大之家,发现了一身是血、神志不清的葛妻小白菜,及早已咽气的葛小大。 小白菜被巡抚刘希同提审,被控与举人杨乃武通奸,合谋加害亲夫。 杨乃武严词据理,拒不认罪,碍于其举人身份,刘巡抚不宜动刑,只有收监。 在刘巡抚严刑逼供下,小白菜道出与杨乃武相识始末... 边华伟看的是全神贯注,搪瓷茶缸连着举起两次,都没喝一口水。 这个陈奇太会讲故事了! 叙事毫不啰嗦,直接以故事高潮为切入点。 且下笔通俗明快,高潮迭起。 杨正室的暗中谋害、小白菜被屈打成招、杨姐为救兄弟不惜“滚钉板”... 这些剧情看得他又悲又气。 直至八府巡抚还二人清白,杨正室被绳之以法,施以大刑。 他眉头舒展,拍手称快,浑身上下,舒爽至极。 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在江南一带素有流传,但很少有人能把这个故事讲的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陈奇虽添枝加叶,却也融入了真实存在的十大刑法,并非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反而为故事添了猎奇、惊悚的色彩。 人民群众并不冷遇“猎奇、惊悚”题材。 此前已有《尼罗河上的惨案》验证过社会审美风尚。 《尼罗河上的惨案》是我国最早引进的一本侦探小说,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还创作了《东方快车谋杀案》《无人生还》... “人民有这方面知识的渴求。”边华伟将审稿意见填好,递给更上级的领导。 他有预感。 这篇文章,一定能火。 ...... ...... ...... 第47章 长篇小说 故事会杂志社人手少,主编何成伟亲自陪着位作者住进招待所。 《故事会》的收稿对象,以农村“故事员”为主,偏偏故事会杂志社作者招待所条件极优,有独立卫生间、抽水马桶、淋浴器。 很多农村来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些怎么使用,生活起来诸多不便,还内向,不好意思问,肚子疼起来,皮带都解开了,愣是不知道该去哪解手。 编辑们只好提前热情的为这些作者们安排妥当。 “何主编!” 何成伟刚回办公室,边华伟就找上来,把篇稿子拍他桌上。 “你先看看这个吧。” 何成伟瞥一眼厚度,约莫两三万字左右。 “这故事特别好。”边华伟接着道。 何成伟喝口茶叶,“华伟,‘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不要一点点事,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主编,你先看吧。” 何成伟只好拎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审阅起这篇稿子: 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杭州府受贿,把杨、葛二人判成死罪,激起江浙全省举监生员公愤,联名上告到巡抚衙门。 这巡抚衙门上下受贿五万两银子,三大宪会审时,又把杨、葛二人打得死去活来。 小白菜屈打成招,当堂翻供,杨乃武抵赖不招,恼怒钦差:“如今问成死罪,但等秋后处决了。” 杨姐一听,真是肝肠寸断。 她哭,她喊: “天呐!天呐!难道大清朝连一个清官也没有吗? 说什么法有王章,律有明条,这群贪赃枉法的狗官!” ...... 何成伟腾的站起,满面亢奋,拍案击节: “好、好、好!” “好一個杨乃武与小白菜!” “胆大包天!精彩至极!” 最好的故事,便是乍一读通俗易懂,细回想却脊背发寒。 简称,细思恐极。 譬如,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后死去,被小矮人放在水晶棺中,白马王子赶来,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吻了公主... 至于这篇文章,表面是呈现杨乃武与小白菜的冤案,背后却是坐在清廷黑暗之中的人,相互算计、勾心斗角的权力游戏。 作者将“杨乃武案”描写为,慈禧太后对两江一带湘军旧部、对曾剃头的一次打压。 案情最后,杨乃武、小白菜被释放,而两江十余名官员受到株连,皆是湘军旧部。 “华伟,你从哪里找来的稿子?” “...有作者投的。”边华伟扯了个谎,怕杂志社派他找江弦索稿。 “这是篇好故事啊。” 何成伟带着巨大的兴奋道:“你们总嫌弃来稿少、质量差,嫌我让你们去田间地头向农民拜师,你看看,真正的好故事,不就在民间?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主编,伱看这篇文章我们发么?” 何成伟来回踱了几步,忽的顿足,大手一挥。 “发!” 他们《故事会》胆子够大,好些个嗡嗡嗡时期的手抄本,涉及情色禁忌的,都敢搬过来发出去。 至于这篇文章,虽多次提到什么“通奸”的词汇,但尺度把控极好,蜻蜓点水,让人心痒,又不触及红线,作者专业的就好像是经受过什么严格的训练。 “我看也没什么好修改的,我们帮忙改改错字,抓紧时间在四月的那期刊发了,作为第二期的主打作品,标题印在封面上,力求醒目。” “作者的稿费标准呢?” “先按千字7元给吧,笼络笼络人心,我有预感,这位作者的好故事,肯定不止这么一篇。” ...... “161块。” 江弦把《故事会》寄来的稿费清点一遍。 边华伟还给他寄了封信。 内容大概就是陈老师写得真好云云,希望陈老师继续给《故事会》提供更多作品,也欢迎陈老师去故事会杂志社作客参观... 总而言之,就仨字。 我还要。 当然,他想要,江弦也有那个能力给。 给《故事会》投稿,他不光能自己赚点儿外快,还能给姐夫涨涨业绩,一举两得。 再写篇什么呢? 他相当高产的。 ...... 北影厂这边。 凌子风见着朱琳,觉得实在是漂亮。 一颦一笑,勾人夺魄。 可惜这气质和翠翠实在不相符,又动了惜才之心,就问配角愿不愿意演。 朱琳立马答应,拿了两个配角的戏,一人分饰两角。 翠翠这角色也没给蔡明。 蔡明和每个童星的痛处都一样,刘星长大了还是刘星、夏雪长大了还是夏雪、释小龙长大了还是释小龙、小海霞长大了还是小海霞...反正是走不出那个角色。 不过她转型挺成功的,后来跟着陈佩斯去演了小品,也大红大紫,连上27年春晚,从“小海霞”摇身一变,成了每年除夕夜观众们最“烦”的老太太。 冷知识,蔡明最后一次登上春晚是五年以前。 ...... 3月16日。 “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的获奖名单出炉了。 25篇获奖作品当中,根据群众推荐票数和评委意见,江弦的《棋王》力压刘鑫武《班主任》,取得此次评选第一。 《京城文艺》兴高采烈。 这份获奖名单上,有足足12部作品来自《人民文学》,榜单都快被包了圆,反倒是他们《京城文艺》选上去的作品拿了第一。 颁奖当天。 李清泉和江弦道了声恭喜,而后提出要江弦来编辑部挂名当编辑的想法。 “我回去不会被写入《贰臣传》里吧?”江弦试探着问。 众人愉悦的笑了起来。 茅盾是在严文井和韦君宜陪同下走进会场的,以茅公的地位和影响,势必是有备而来,要在会场上对一些问题先行表态。 所有人目光全都集中向了主席台。 茅公的发言很有意思,先后夸奖了《棋王》《辣椒》的艺术性。 这像是拐着弯吐槽,现在的文学作品在艺术上不够讲究。 其实在1978年,华语文学最大收获,是张爱玲在某省发表的《色戒》,虽然那也是张氏五十年代的一篇存货,而她上一次出手漂亮,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会上,茅盾又提到,中青年作家应该尝试写长篇小说了。 江弦很认可这话。 作家需要一部长篇小说确立地位,鲁迅先生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没有一部长篇小说,实在可惜。 其实茅盾本人,便是位首屈一指的中长篇小说作家,他一直很鼓励中国作家们对长篇小说的创作,“茅盾文学奖”也是长篇小说奖项,是他留给后辈们的激励。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到台上茅盾问道: “江弦来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朝着江弦看来。 他赶忙站起,在台上大灯的强光里,看到茅公苍老而慈祥的面容。 四目相对,青年人热血沸腾。 茅盾笑笑。 “好,江弦也来了,你的《棋王》写得不错。 可是你还应该为我们的文学事业做出新的贡献,要写长篇。” 江弦一愣。 这是要给他...加担子了? ...... ...... ...... 第48章 翠翠 “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第一名的奖品,是个搪瓷缸子,沿口一圈蓝色,瓷白的杯壁上写个又大又红的“奖”。 隔天,江弦就端着这“奖杯”上北影厂开会了。 倍儿有排面,沈从文都多看了好几眼。 “翠翠应该是个天真、纯洁的少女,有我们湘西一带味道的女孩子,在水边生,在水边长...”沈老师表达着他的美好想象。 江弦低着头,抓紧空闲,给朱琳的俩配角多加了两句词儿。 他也只能帮她这么多了。 角色是导演来定,他也没办法搅和。 这年头电影拍的不好,得向全国人民谢罪。 不像后世,一切围着资本走,金主的小三、小四、小五...哪怕是条狗,都能给安排一重要角色。 之后就是开会,商讨角色,定翠翠的演员。 北影厂的三朵金花,刘小庆、李秀明、张金玲...皆不入凌子风和沈从文的眼。 方舒? 方舒跟着张铁林演电视剧呢,嗡嗡嗡后第一部电视剧《有一個青年》,完事儿马上又跟陈佩斯、刘晓庆演了喜剧片《瞧这一家子》。 其实《边城》原定的翠翠,是个成都小姑娘:戴呐。 拍《边城》那会儿,她才13岁,毫无表演经验,全靠小女孩天生的纯真、娇憨。 只可惜,江弦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愣是把《边城》的拍摄提早了好几年。 人戴呐这会儿十岁不到,拉来让演春心萌动,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四月,《边城》剧组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寻找翠翠”工作,还在《京城晚报》刊登了一篇《翠翠,你在哪里?》的文章。 一时间,全国范围内掀起寻找翠翠的热潮。 ...... 翌日,江弦还没睡醒呢,房门就被拍的咚咚响。 他打个哈欠,披两件儿衣服,趿拉着鞋,开开门儿,外面儿站着施文新。 “江老师,还没睡醒呢?” “害,我年轻,觉多。” 他一点也不羞愧。 罗素说:不要因为睡懒觉而感到自责,因为你起来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时间。 “江老师,翠翠的演员来试镜了,沈老和凌导都想让你过去看看。” “是么?” 江弦赶紧提上鞋帮子。 他还蛮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演员,才能入了沈从文和凌子风的法眼。 小会议室里,人已来齐。 江弦端着奖杯匆匆进来,颔首和大伙示意,随后拎把椅子在角落坐下。 他刚砸吧口茶水儿,就听到门外有动静,跟着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一个不多点高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弦以及其他人的目光都朝门口望去。 这是一小女孩,嘴上抹了很夸张的口红,眉心处还点了个小红点儿,脚踩双白花花的胶白鞋。 “老师们好。” 小女孩说话挺大方。 “我叫陈红。” 坐角落的江弦一哆嗦。 陈红? “你好陈红,请坐。” 凌子风和蔼的笑笑,“你今年多大了?” “12岁。” “听说你在江西出生?” “我家在jx省sr市铅山县。” “伱是江西人啊...”凌子风和沈从文对视一眼,二人眼睛愈发的亮。 “你父母从事什么工作?” “我父母都是军人干部。” “你看过《边城》么?” “没看过,听说是个小姑娘的故事。” “嗯,我们就是来请你演这个小姑娘的。” 凌子风拿出份剧本儿,让她念了段台词儿,试着演了演,“你父母同意你出演《边城》这部电影吗?” “我家里都很支持,我外公以前在湘西打过仗,对那里有感情。”陈红脆生生道。 “她外公是...?”凌子风问了句旁边儿人,很快得到个答案,点了点头。 “你先拿份儿剧本回招待所,先读,尽量读懂,读不懂...” 凌子风往四周一瞄,瞅着在角落里玩奖杯那货,“读不懂,就找这个江弦哥哥,他是大作家,文化水平高,让他给你讲讲。” “?” 江弦有点儿无语。 我又不是德华。 扔个小孩姐给我是啥意思? “谢谢导演爷爷,谢谢老师们。”陈红鞠了一躬,又瞄了眼江弦,觉得还挺帅。 陈红告辞以后,这边儿又立马开会。 “挺好的,才12岁,花骨朵一样清纯美丽。” “就是有点儿出尘那感觉,眼神不太灵巧,挺空洞,挺飘。” “行了,翠翠这角色,就是要沉静、朴实,小丫头皮肤能再黑点儿就更好了。” “就她吧,年纪又小,又是江西长大的,怎么看怎么合适。” 江弦蹲角落里安静听着。 他是没想到,北影厂居然找着了这个年纪的陈红。 陈红17岁出道,被琼瑶夸是“内地第一美人”,家境显赫,外公曾担任湘西省军区司令,参与过北伐,妥妥的三代背景。 她在《聊斋》中演连城、在《红楼》中演紫鹃、在《三国》中演貂蝉、在《太平》中演太平... 陈皑鸽为了她,不惜抛弃了同居多年的倪平。 给倪平伤惨了,后来倪平说:如果有下辈子,我既不要爹娘,也不要孩子和家庭。 ...... 一晃几天又过去。 陈红已经跟江弦混熟,常来他这儿蹭吃蹭喝。 “上饶是个啥地方?” “反正没有京城热闹。”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才不喜欢别人呢,我们班倒是有好多男生喜欢我。” “几个?” “三、四个吧,为了争我还打架呢...” 江弦听得嘎嘎乐。 “后来呢?” “他们太粗鲁了,我一个也看不上。” 正说话呢,门咚咚咚被敲响。 江弦一打开,陈皑鸽站在外面儿。 他瞥眼屋里,“这谁家小孩儿?” 妹子翻个白眼儿。 “你特么才小孩呢,我初中生。” “陈红,不许说脏话。” 陈皑鸽也不跟她计较,像模像样作个揖。 “江兄,皑鸽有一事相求。” “你先说事。”江弦谨慎。 陈皑鸽面露腼腆。 “我这不是...一直有个追求对象...” 江弦乐了,“妇女之友”陈大导竟还有如此作态?这纯洁的七零年代呐。 “写情书是吧。” 江弦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陈皑鸽从怀里掏出页皱皱巴巴的纸。 “我写了一封,总觉差了点意思,想请你指点一二。” 江弦铺到桌子上,陈红也好奇的凑过来。 “一边玩去。”陈皑鸽带着唬色瞪她一眼。 “切。” 陈红不怵他,就挤江弦胳膊边上看。 [加林同志:您好,见信如握手。 近来天气尚冷,望你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们在这短短的时间,结为知心“兄妹”,并且思想明确,又有一个奋斗目标。 我们虽各处一方,收到你的信和照片,回想起我们的朋友之情,就像见了面一样。 美好的鲜花迎着我们两人,为美好的未来前进吧! 如有错字,万望你来信帮助指教,我虚心接受...] “这啥玩意?”江弦眉头紧皱。 ...... ...... ...... 第49章 出手漂亮 “这能算是情书吗?” “我往纸上撒把米,鸡啄的都比这玩个强。” “皑鸽,你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个我改不了。” 江弦嫌弃的将“情书”递回去。 陈红也在旁边阴阳怪气,音调拖得很长。 “太~次~了~我们班的学生写的都比这个好。” 其实她看不出好坏,但她知道得和江弦站在同一战线,同仇敌忾,打倒这個fan动势力老男人。 陈皑鸽不死心。 “别啊江兄,你帮我好好改改吧。” “改是改不了,要我说干脆扔掉,重新写一篇得了。” “江兄,要不你替我来上一篇?”陈皑鸽试探着问。 陈红又翻白眼,更加看不上这人。 陈皑鸽才不管小孩姐的感受,“放心,不白请你出手,必有重谢!” “谢不谢的,主要咱都哥们儿。” 江弦乐乐呵呵的,变了张脸,“你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孙加林。” “职业呢?” “建筑工程学院的学生,跟我一个南城一个北城。” “有什么兴趣爱好?” “穿新衣裳、看电影、看文学杂刊...她英语挺不错的,在考伽拿大皇家大学。” “行,我知道了,不过我挺忙的,得过一礼拜你再上我这取。” “一礼拜?”陈皑鸽纠结半天,最后相信江弦的水平值得等待。 “行,我到时候再来。” ...... “沈老师,忙着呢?”江弦得了闲,就去跟沈从文套近乎。 沈从文要把关剧组的服饰,这些天干脆就住在了招待所。 服饰这块他极专业。 沈从文离开燕京大学后,曾在历史博物馆工作过很长时间,做文物解说员。 就是博物馆里志愿者常干的活儿,为参观者解读文物。 当时来博物馆的游客,恐怕都不知道面前这个解说员,就是从前那个大才子:沈从文。 也是因为这段经历,他的后半生,几乎全浸淫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并着手出版服饰研究专著——《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一写就是21年,有人说,《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是生生熬死他的一本书。 “小江,凌导刚来的消息,电影的拍摄地定了。” “是么?在哪啊?” 沈从文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镇筸城,那里也是我的家乡。” “应该是座极美的小城吧。”江弦大概知道那地儿,后来改名成了凤凰古城。 《湘西剿匪记》《血鼓》《血色湘西》《湘西往事》《湘女萧萧》《神枪血恨》...这些个影片都曾在那儿取景。 开机时间临近,《边城》剧组的演员们正式搬入了招待所,冯汉元、刘魁、金风、石磊...石磊这小伙子,帅的跟江弦似得。 朱琳也被从医科院借调了过来,随组拍摄。 “他们每天给我5毛钱补贴呢!”妹子特兴奋。 “是么?”江弦与民同乐的拍拍手,“真好、真好。” 朱琳又好奇。 “伱编剧本他们给了你多少稿酬?” 这会儿剧本稿酬标准未定,改编剧本靠作者和原著的影响力综合评定,上一个标准则是60年代出的,长故事片剧本稿酬,每部2000-6000元,短故事片500-1500元。 “我们这属于联合编剧,带我一共四个编剧,分下来给了我500。” “......” 朱琳把嘴嘟上了。 话说,这年代演员不给片酬。 这会儿演员就是一份职业,只是社会分工不同,每月和工人一样,从单位、话剧团领取工资,待遇按工龄长短、贡献大小评定。 北影厂的金花,张金玲演了《渡江侦察记》后全国闻名,每月工资30块钱。 补贴就更别提了,刘小庆拍《火烧圆明园》,梁家辉每天饭票吃不完拿去冲马桶,刘小庆每天自己掏钱买饭吃,给她气的嚎啕大哭要吃肉。 出国交流,演员穷的只能上北影厂服装库借服装,接待外国代表团,收到礼物价值5元钱以上,必须上交组织。 ...... “啊~朱琳姐,大江哥坏~” “江弦,你怎么一天天的净欺负小孩儿。” “我逗她玩儿呢。” 这段在北影厂住的时光,算是朱琳和江弦俩人接触最频繁的一段了。 俩人都住招待所,每天一睡醒,就能见着面儿。 “来来来,吃大白兔。”江弦从抽屉里取出几块奶糖,分发给她们俩。 大美人、小美人,站到一块真养眼啊。 “小江。” 正想着,沈老爷子恰巧从门口路过,江弦赶紧把他老人家招呼进门。 “沈老师,吃糖、吃糖。” “我就不了嘛...你们年轻人吃...哟,还挺甜的。” 沈老含着块大白兔,有些腼腆的在房间里踱步两圈,忽注意到桌上一篇稿子。 “咦?江弦,这是什么?” 江弦颔首一笑,“说来惭愧,代一位朋友写了封情书。” “你们年轻人啊...”沈从文无奈的笑笑,又有些好奇。 “我能拜读一下么?” 情书,对沈从文来说,有极特殊的意义。 他被誉作史上最会写情书的文学大师。 当初为了追求他的夫人张兆和,他花费半年时间,每天都给她写封情书,彼时张兆和还是他的学生,不堪其扰,于是带着这些情书找到校长胡士。 结果胡士对这番遭遇感同身受,当即送上助攻,不仅不阻止,还亲自做媒,沈从文又坚持给张兆和写了两年的情书,终于打动这座冰山。 得到江弦的允许,沈从文将目光移至那一行行隽永的文字上。 [亲爱的加林: 树木褪下茂盛的衣裳,颜色变灰变黄。 我看到无数树上覆上白雪,好像童话世界一样。 我计算着还有几个小时,几分钟,几秒,才能拥你入怀。 有时候,你让我想到一栋房子。 房子里布置着漂亮的灯,每个人都很开心。 我们之间的距离,让我们备受煎熬。 我的时间和经历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了你。 今天我依然爱你。 往后余生,我一直爱你。] ...... 沈从文全部的注意,都已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一纸情书,仿佛又将他带回了20年代。 那年他26岁,初次登台讲课,本是成竹在胸,谁料闹得那般狼狈,满堂笑声。 那本该是他最灰暗的时刻,可又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人群中,他一眼将她望见。 “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了你。” 一见钟情。 他笃信。 “往后余生,我一直爱你。” 最终却弄的一团糟。 沈从文沉浸在文字带来的情境中,控制不住的悲伤就那样出现。 他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控制不住的难受的哭了。 朱琳注意到沈从文在哭泣后,整个人都很是意外,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沈从文会看哭。 江弦也吓到了,他没想到从电影《绿皮书》里抄来的一封情书,会让沈从文悲伤到这种程度。 “沈老,您还好吗?”他小声问了一句。 沈从文抹抹眼泪,许久都没说话,心情还沉浸在这篇情书所带来的回忆中。 “江弦。” “你写的很好、很好。” ...... ...... ...... 第50章 到人民中去! 这一年的春天,京城的黄沙令人窒息。 早在两年前,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宣布:京城是“世界沙漠化边缘城市”。 到了今年春天,3月3日新华社发出电讯稿《风沙紧逼燕京城》。 紧接着的第九天,3月12日被确定为植树节,全国上下掀起植树运动。 种的特么的杨树。 后世那些让人窒息的漫天飞絮就打这儿来的。 不过江弦马上就要润了,随组拍摄去湘西,正是他图谋已久的目的。 这年头剧组拍戏贼讲究,一部戏磨一年都是常事儿。 他倒无所谓,他就一编剧,收集好灵感就能回来,到时候写出那部长篇小说也合理些,能给广大人民群众个交代。 临行前炫了顿烤鸭,搓了顿大澡,找一老剃头师傅刮了个脸、修了个面,‘刀快水热,一秃噜一個’,那叫一地道。 四月中旬,阳光和煦。 京城火车站,江弦爹妈连着江珂一块来火车站送他。 “来来来,把这个戴上,路上保个平安。” “我不戴,啥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 “别胡咧咧,这是他老人家的像章。” “他老人家?”江弦脸色一变,“那得戴上,他老人家真管事儿。” 一家人没闹太难过,江珂还有点羡慕,这可是坐火车啊! 这年头,能坐趟火车可真是件牛事儿了,你得有介绍信,还要有全国粮票,还得有闲钱。 拎着大包小包去到月台,刚好碰见朱教授一家正上演着一出生离死别。 “琳琳,到地方一定记得给家里面来信儿。” “你一个人在外边儿,照顾好自个儿。” 他们不反对闺女追求表演,只是这一去就不知道多久,还是穷乡僻壤遭罪地方,这让他们老两口如何能不挂念呢? “朱伯伯、刘阿姨,放心吧,我会替你们照顾好朱琳同志的。”江弦当即表了态。 “这...” “江弦,我们可把琳琳交给你了!” 朱父朱母病急乱投医,千般叮嘱,江弦百般保证,朱琳不断翻着白眼。 “行了,上车吧。” 全剧组,上到凌子风、沈从文,下到陈红、朱琳这些小演员,还有被他妈派来的葛尤,全都坐的火车,而且清一色的硬座。 这年头,没点级别,有钱也坐不上卧铺。 硬座已经算高规格的了,比无座强太多,最低档的是“闷罐铁皮”。 类似于货运列车,车厢上方有几个小窗户,所有人席地而坐,一般人也很少能乘坐到。 “咱这一趟得坐多久?”朱琳坐下来问他。 “得差不多两天吧,京城去湘西得横跨小半个中国,三四个棒子国从南到北的距离。” 这会儿跟后世都一样,火车票票面上只显示出发时间,不标注到站时间,路上影响因素太多,时间不好确定。 汽笛声响起,绿皮缓缓开动,咣咣啷啷驶出京城,以80公里的时速在华北平原疾驰。 朱琳、陈红、葛尤都看着窗外,欣赏着祖国的大好河山。 陈红有些兴奋,“我们到哪了?” “私以为,已经抵达湖北。”葛尤答。 江弦:“别乱讲,连河北都没出去呢。” 座椅已经是皮革制了,比几年前的木质座椅舒适了一大截。 “沈老师,听说你以前还在湘西当过土匪。”江弦八卦起来。 沈老爷子腼腆的咳嗽两声。 “兵匪、兵匪。” “您讲讲呗。” “有啥好讲的。” “就当给大伙解解闷儿。” 见群众欢呼挺高,沈从文只好答应,“我给你们讲个绑票的事儿吧。” “太行了。”江弦从兜里掏把瓜子儿嗑上。 “那会儿吧,土匪要是绑来小肉票,要先安排厨子给他做条鱼。” 葛尤一惊,“还给吃鱼,这么人道主义?” “不白吃,看他第一口吃哪儿。 吃鱼背,那就放了,穷苦人家的傻孩子。吃鱼肚子,那就多关几天,家里面指定有点钱。要是吃鱼眼睛,不得了了... 一定是财主家的人,绝对的大票,非得让这家人倾家荡产。” 沈从文博学多才,还是个中国通,江弦又知道一堆野史,俩人一会儿一个小故事,旅途顿时欢快许多。 中午时分,列车员推着小车一节节车厢转,车上摞着没盖的铝制饭盒,3毛一份不要票,三分之二米,三分之一菜,几片午餐肉、红肠、土豆丝、青椒丝...味儿特好。 这会儿火车上厨师水平贼高,大多是厨师世家出身,或者是老牌饭庄大厨,要么就是各种名菜的传人,才有资格入驻火车餐厅。 等都差不多吃完了,列车员又回来收饭盒,叠成个菱形摞着,清洗以后还要再次使用。 天色昏暗下来,旅程到了最难熬的时候,大伙昏昏欲睡,睡不着的捧着报纸、杂刊阅读。 “江弦,伱看这篇文章是夸你的。”朱琳递过手上的《新华月报》。 江弦抬眼望去,看到上面一篇名为《“动物凶猛”:论欲望的纯洁性》的文学评论。 [青春之人不会写青春,因为他们深陷其中,主观偏激,长大之人亦不会写青春,因为他们脱离其中,青春的一切早已是雾里看花,因此,江弦的这篇《动物凶猛》便显得难能可贵...] “巧了,我这儿也看到一篇,《文艺报》上的。” “前几天我也看着来着。” “我这份《小说月报》可是在头版转载的《动物凶猛》,江老师写的真精彩。” 一群人拍起了江弦的彩虹屁,给他疯狂输送情绪价值。 沈从文坐在对面,颇为欣赏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同样26岁成名的自己。 又熬了一天,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听到乘务员播报:“凤凰站到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大包小包的下车,南方气候的比京城湿润、潮热。 江弦累的头脑发胀,当地管理局很快派人来接,趁着夜色,又被安排坐车、赶路,终于在蒙蒙夜色中抵达凤凰县镇筸城。 好不容易睡下,再醒来时已是白天。 揉着眼眶出去,晨风微凉。 只见高高矮矮的吊角楼连成一片,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沱江淙淙流着。 ...... ...... ...... 第51章 第三序列的收集 镇筸城一湾绿水四围山,地势雄伟险峻,是兵家必争之地。 出过沈从文、画家黄永玉、民国第一任总理熊希龄...这地方离张家界也很近。 张家界这会儿叫大庸市,没啥名气,到了80年代,画家吴冠中一篇《养在深闺人未识》,正式开启张家界的旅游发展征程。 “青山绿水,好地方啊。”江弦洗漱一番,习惯性挂下二档,溜溜达达出去。 挨个敲了敲门儿,和小伙伴们碰头,一块往招待所食堂去。 没啥人吃饭,就个大师傅坐在里头,面冲个大盆儿洗洗涮涮。 “您好...”葛尤打一招呼。 大师傅回头看一眼,皱着眉摆摆手。 “别吱声!” 葛尤一缩脖子,委委屈屈,“这儿的工作人员太不好接触了。” “你们看那儿。”朱琳观察的仔细。 几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这才看到一台袖珍大小的收音机,只听其中绘声绘色的播放。 [...王一生低低说:“事情闹大了,你们几個朋友看好,一有动静,一起跑。”我说:“不会。只要你赢了,什么都好办,争口气,怎么样?有把握吗?九个人呐!头三名都在这里!”王一生沉吟了一下,说:“怕江湖的不怕朝廷的,参加过比赛的人的棋路我都看了,就不知道其他六个人会不会冒出冤家,书包你拿着,不管怎么样,书包不能丢,书包里有......”王一生看了看我,“我妈的无字棋。”我知道他拼了,心里有些酸,只说:“保重!”...] “棋王的广播剧!”葛尤呲着牙花子,小声的喊了句。 江弦也意外。 他没怎么关注这事,没想到广播剧已经播出了。 “妈了个巴子,这集又完了?”收音机里,剧情戛然而止,大师傅脸上露出焦急之色,捶胸顿足一阵儿,他回过头来,扫众人一眼。 “你们是哪儿过来的演员?” “京城。”朱琳答。 “你们演过啥啊?” “我们还没演过戏呢。”朱琳摇摇头。 “我就说没在电影里见过伱们。” 江弦把话茬接过来。 “师傅,你们这还有电影院呢?” “没、没、没。”大师傅摆摆手,“我们这儿又不是城里,哪有电影院啊,就是谁家办事了,请人家放映员来镇上放场电影,全镇人都跑去看,我特喜欢《英雄儿女》。” 《英雄儿女》知道吧?插曲英雄赞歌‘为什么鲜血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还有那句著名台词“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这电影改编自巴金创作的小说《团圆》,巴金当时亲赴战场、深入志愿军中,一回国立即写下了这部小说。 王成、王芳、王文清一家人的形象深入人心,后来拍《长津湖》的时候,也用了伍十里、伍百里、伍千里这种一家人的设定。 “哎?你们是京城来的,你们去过天安门么?” “天天都去。” 大师傅精神一振,“那你们见过那谁么?” 葛尤挺起了瘦瘦的胸膛,“那年,天安门焰火晚会,我一眼就望见了他,那身影,英明神武、勇冠江山...” 众人一听,纷纷朝着葛尤投去羡慕的目光。 沈从文也目露怀念之色。 他是活化石,不光见过,还说过话,老人家和胡公一块劝他继续写小说。 大师傅忽然难过,“唉,相潭离凤凰不远,我还去过呢,我们也算是他的老乡,怎么那么突然就去了...” “您也别太伤心。”江弦劝慰,“咱们不必时时刻刻怀念他,这以后,我们就是他。” “这话真好,小伙子真伶俐,觉悟真高。” 大师傅就跟一npc似得,脑袋顶上好感度upup。 ...... 凌子风吩咐演员们换上戏服,趁着这几天没开机,融入进当地氛围当中。 “朱琳姐,你这镯子真漂亮。”陈红羡慕。 朱琳饰演一个出嫁姑娘,身穿深红色浆洗新衣,手上戴副麻花绞的银手镯,闪着白白亮光,这也算苗人姑娘的传统。 望着一个个换上新衣的演员,葛尤颇为郁闷的躲到一旁。 “孩子,你咋了?”江弦关心一嘴。 葛尤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在剧组啥也干不了,光浪费粮食,我愧对国家。” 江弦劝慰,“千万别这么想,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有啥特长?” “...喂猪。” “好说,好说。”江弦和蔼的拍拍他的肩膀,“咱剧组还有条狗,你以后喂它就行。” 《边城》里有条中华田园犬,因而又名“老人与狗”。 ...... 当地工作人员很快来慰问剧组,这还是第一次有剧组过来取景,态度特别热情,领着剧组在凤凰转了一圈,还坐了北方见不着的渡船。 凌子风叮嘱,“陈红,你多跟人家学学撑渡船的手法。” “嗯嗯嗯。”陈红根本没听进去。 大家伙个个都很兴奋,已然化身旅游游客,忘记了拍戏的事儿。 当然了,这会儿也根本没旅游这回事,去哪办事儿、出差,到那地儿转转,这就算旅游了。 国家层面上,旅游局的前身还在外交部底下管着,主要任务是接待入境旅游者,给当时还不富裕的天朝妆点门面。 而且这会儿又不跟后世似得,有什么五一、国庆小长假,大伙都得上班,调休那是后人发明的玩意。 “来尝尝我们当地的特色。” 工作人员特意为剧组摆了一桌盘子,凉粉、血粑鸭、酸汤、酸萝卜、米豆腐,菜上统一洒着剁椒,汤上统一飘着油红。 江弦揣着筷子,早已经迫不及待,指指一盘子晶黄色的豆腐。 “这就是米豆腐么?” “对,虽然叫豆腐,其实是用大米淘洗浸泡后加水磨成米浆,再加草木灰熬出来的。” “原来如此。” 江弦急匆匆握住筷子。 他可不就是为了这碟豆腐,包了这部电影? 夹一块塞进嘴里,清凉柔滑,酸辣鲜香,跟凉粉差不多,又更有劲道。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的同时,脑海中也弹出句天籁般的提示。 “灵感【米豆腐】进度+1,目前进度(1/1000)” 采集方式不出他所料,江弦脸笑的跟菊花似得,这灵感拿也太轻松了。 来湘西一趟,看看山水、吃吃东西、泡泡妹子,一部长篇小说就有了。 这把奖励局。 ...... ...... ...... 第52章 詹姆斯·安丹森 “江作家,米豆腐好吃么?”一顿饭结束,葛尤小心翼翼的问。 “你没吃?”江弦捻根牙签儿剔牙。 葛尤悻悻摇摇头:“我不敢转桌...” 他胆小,有次跟他爹在片场,剧组发面包,每人都有,他爹让他去拿,他都不敢。 “其实也就那样,咸鲜辣。”江弦给他描述了一下。 一顿饭下来,【米豆腐】的进度(22/1000) 进度是米豆腐的块数,江弦鬼主意多,试着把米豆腐用勺子切成更小块,结果不行,1块的定义就是1.5立方厘米,他切再碎、再小块,进度也不会变多。 “唉,骗小葛可以,卡bug不行。” ...... 1979年4月27日。 京城。 去年,在中美建交的前四天,中粮集团与可口可乐签订协议,可口可乐于今年终于流入中国市场。 但它的销售对象并不是中国人,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四毛钱一瓶的天价高不可攀,还只在友谊商店和外宾宾馆出售,想尝鲜也束手无策。 詹姆斯·安丹森是一名美国摄影师,他是个中国迷,上个月,终于来到了朝思暮想的中国,爬上长城后,脑洞大开,打开瓶可乐,递给一位中国小孩,并拍下了他在长城上喝可乐的照片。 此照片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一经刊登,迅速火爆全球。 这些天,他又来到了中国的第二大都市上海,一睹十里洋场的风采。 路过一个报刊亭时,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清朝十大刑?哇哦!”略通中文的詹姆斯有些兴奋,看向翻译,“这是什么书?” 翻译也有些迷惑,“可能是一本中国的文学杂志。” “我喜欢中国的历史,我也对清朝的文化感兴趣。”詹姆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除了美元,还有1979年发行的第一版外汇券,以及“黄牛”市场倒来的人民币。 “这個一本多少钱?” “两毛四!” 詹姆斯拿到一本1979年第二期的《故事会》,回到酒店,津津有味的阅读,时不时请教他的翻译。 “木驴是什么交通工具?” “和木马有什么关系?” “怎么骑?” 翻译面露窘色,难以招架。 詹姆斯却对古代中国神秘而残酷的文化愈发上头。 次日,他又出现在同一位置,挥舞着手里的一沓外汇券。 “我想要订购60本这个。” 报刊亭老板咽了口唾沫。 “那你得联系杂志社。” ...... 《边城》终于开机。 葛尤大小是个北影厂子弟,没去喂狗,把他安排给了摄像做助理,脖子上挂台海鸥照相机。 江弦也挺忙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演员只需要负责演戏,而编剧要思考的事情可就多了。 他和大师傅混了个脸熟,食堂顿顿给做米豆腐,几天下来,【米豆腐】进度(467/1000) “上火了吧你,脸上都起痘了。”朱琳盯着他脸看了一会儿。 “害,别提了,我智齿都发炎了。”江弦托着腮帮子,郁闷极了。 连吃好几天米豆腐,剁椒辣的他都便秘了,才知道米豆腐不光有咸辣的口,还有甜口吃法。 朱琳咯咯笑了会儿。 “哪边儿啊?” “左边,都肿了,特硬。” “我摸摸。” 今儿这场戏,拍的是朱琳乘渡过江。 翠翠看到年龄相仿的姑娘,相貌美观、衣裳漂亮,心中被勾出歆羡,借而表达出船家少女已怀春。 那边儿先拍陈红和大黄狗的戏份。 中华田园犬通人性、贼机灵,陈红撑渡,它就老老实实坐在船上,船拢岸立马跳上岸边去衔绳头。 “好,可以了!” 凌子风满意的点点头,“朱琳,准备!” 朱琳慌忙站起身,上身是浆洗硬朗的红布衣服,袖子短,露出截小臂,裤子是泛紫的葱绿布,小腿和脚腕露在外面一截,脚穿一双尖头钉鞋。 再加上麻花绞的银手镯,阳光下白花花的闪烁亮光,真叫人眼前一亮。 少数民族女孩的服饰真挺美的。 “准备好没有?” “来,走一遍戏。” “3,2,1!” 朱琳跟着母亲守在岸边,船傍岸后,搀扶着,陆续上船。 这个镜头本来就要完了,结果另一艘木船好巧不巧飘过来,两船一撞,满船人都打起踉跄,朱琳站在船边,一个不稳,扑通落进江里。 “卧槽,救人!” 取实景很容易发生意外,不跟绿幕似得,拍《神雕》那会儿,刘天仙就不慎溺过水,险些被急流冲走,还是黄教主和几个工作人员跳进瀑布救起了她。 岸边儿扑通跳下去一凑热闹的大婶儿,水性挺好,鹅一样仰着脖子,三两下就把朱琳驮到了岸边儿。 “没事儿吧朱琳?”江弦才赶过来。 朱琳惊魂未定,倒也坚强,“我没事儿,我在什刹海少年体校游泳班训练过。” 这会儿想吃演员这碗饭的,谁还没点遭罪的心理准备,哪跟后世似得,再不打120,伤口都要自己愈合了。 “水鸭子也能被水淹死,多亏这位大婶儿。”江弦给她披上件儿外套。 朱琳擦擦额头的水。 “这事儿你可别传出去,我爸妈知道了得担心死我。” “你丫心够大的。” 朱琳撇撇嘴,感受着江弦外套上残存的体温,偷偷瞄他一眼,心里丝丝缕缕的温暖。 “朱琳同志,你还好吧?”凌子风过来关心。 “导演,我没事儿。” “好孩子,巾帼不让须眉。”凌子风带头鼓起了掌,“我们要以朱琳同志为榜样。” 说罢,凌子风又跑去感谢那位救人的大婶儿,热情的和她握手。 “同志,万分感激您保护了我们的演员,您贵姓?” 大婶正拧着衣服上的水,颇不适应这种氛围,忸怩道:“我姓革,革命的革。” “革同志,您从事什么工作?” “我就在那边儿开个米豆腐摊子,没啥生意,过来看看伱们拍戏。” “您是见义勇为,小葛,给这位革同志拍张照片,回头我给写感谢信。” “不用、不用...”革大婶受宠若惊。 葛尤站在远处眺望呢,闻言赶紧小跑过来,架起脖子上的海鸥相机,咔嚓咔嚓一顿照。 “凌导,要不我们中午在革大婶那儿弄点儿米豆腐吃...”江弦提议照顾照顾革大婶生意。 凌子风眼前一亮。 “小江,你这个提议好。” 剧组在拍摄地点一拍就是一天,工作人员吃的都是冷包子,就是馒头,和北方不一样,很多南方人习惯管馒头叫包子。 ...... ...... ...... 第53章 你才是反派角色 江弦这也算是一举两得,既能刷进度,又能报答革大婶的见义勇为行径。 他吃的贼多,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革大婶的摊子,今年才敢摆起来,以往只有圩日敢出。(圩日:南方农村集市开市的日子) [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多种经济形式并存。] 这句话江弦为了应付考试,无数次的背过,如今才真正理解体会其中含义。 有了剧组照顾生意,革大婶的私营摊位一下子热闹起来,颇为风光,街对面国营饮食店的风采都被夺了几分。 “灵感【米豆腐】进度+1,目前进度(782/1000)” 江弦把钱拍桌子上,这几天,已快把米豆腐吃到闻着就想吐的程度了。 回到招待所,传达室里有封他的邮件,是边华伟邮来的,由北影厂传达室转寄给他。 里面有两本1979年第2期的《故事会》,以及一封信。 “舅弟江弦,久违芝宇: 拿到你的《动物凶猛》后,回家怒睡到后半夜,然后打开灯一直看到天亮,此篇佳作,仿佛也将我带到了那个躁动不安的年代... 想与你,以及陈奇老师,一同分享一个好消息:《故事会》创汇了! 一位名为詹姆斯·安丹森的老外,极喜欢陈奇老师的那篇‘清朝十大刑’,他也期待着,能再看到陈奇老师更多讲述中国历史的作品。 我们也期待着陈奇老师的更多投稿。 日前,《故事会》的销量,在陈奇老师作品的火爆下节节攀升,此前月销20万册,本月已增订5万册,涨势喜人... 随信附赠你与陈奇老师《故事会》一本。 祝工作顺利...” 江弦把信纸重新折好,收起。 “居然创汇了?!”这是江弦完全没想到的。 老外特么的喜欢看这个? 创汇是什么意思呢。 简单来说就是用咱们的东西换到了外汇。 改开初期,国家引进技术、购买生产线、商品进口,都需要外汇来支付。 而咱们的外汇,主要是依靠出口贸易,嗡嗡嗡之前,广交会是中国唯一对外贸易的窗口,显然杯水车薪,供不应需。 于是国家天天想着创汇招数。 譬如特供商店,最著名的就是京城友谊商店,将稀缺商品集中一部分在这里,高价卖给老外,以此实现创汇。 后来发现有人钻空子,搞投机倒把,于是国家又出了外汇券。 老外来到中国,先把自己钱换成外汇券,用外汇券在特定的地方买东西,离境后再换回本国货币。 当然了,还是防不住,也存在些倒卖外汇券的黑市... 瞥了眼手里的《故事会》,江弦不乐意看自己写的东西,干脆拿去送人。 给朱琳送去一本,收获了朱琳的一句口头感谢。 给葛尤送去一本,葛尤差点喊他义父。 恰巧准备大号,葛尤揣着《故事会》就进了厕所。 这一上就是30分钟。 一向不爱读书的他,颤着双腿,满头大汗,扶着墙,哆哆嗦嗦从厕所出来。 “太牛b了。” ...... 翌日,江弦和葛尤,全剧组最闲的俩人一块蹲在革大婶摊前吃着米豆腐。 “江作家,我发现你特爱吃这個。” “也没那么爱...” 江弦一边说,一边吃,想吐又不能吐,脑海中提示响个不停。 “灵感【米豆腐】进度+1,目前进度(912/1000)” “灵感【米豆腐】进度+1,目前进度(913/1000)” “灵感【米豆腐】进度+1,目前进度(914/1000)” 距离完全收集越来越近,忽有一短发妇人,三脚两步走到米豆腐摊子前。 “瞿经理,今儿不忙?”革大婶停住碗勺,和这位街对面国营饮食店的经理打声招呼。 那位瞿经理立眉横眼,把手一伸。 “老乡,把你的营业许可证交出来看看。” 革大婶一愣。 “瞿经理,我做这点小本生意,在税务所上了税的。” “营业证!我要验验你的营业证!”瞿经理伸着手,声音往上提了提,“没有营业证,我叫我们的职工来收伱的摊子。” 一向温顺本分的革大婶傻了眼。 “经理大姐,我卖点米豆腐,摆明摆白的,又不是黑市...” 旁边葛尤有点生气,这分明是找茬儿,个体户现在哪有营业证? 国家现在是承认个体户,但还没完全承认个体户,营业执照上头都不给批,去哪找营业证。 不过他怂,不敢开口。 还是江弦怼了一句。 “她摆她的摊,你开你的店,井水不犯河水,你难为她干什么?” “就是。” 其他的食客也来帮腔。 “她又没踩着哪家的坟地。” “今天日子好,牛槽里伸进马脑壳来啦!” “瞿经理,还是去整整你自己的店子吧,三鲜面莫再吃出老鼠屎来就好啦。” 瞿经理脸都气红了。 “她搞zbzy,你们当zbzy的尾巴!” 江弦老帽皇了,还怕她这个,一拍桌子。 “少特么来那一套,啥年代了,有话到市管会和税务所去讲!” “好、好、好。”瞿经理恶狠狠扫一圈众人,折返回去,不一会儿,从饭店里领着三四个壮汉,提着家伙什回来。 革大婶吓得面色惨白,其他食客也不知道这姓瞿的发什么疯,四散躲开。 “给我把她摊子收了!”瞿经理大手一指,几人就打算去搬桌子。 “我看谁敢收!”江弦啪一下就站起来了。 葛尤赶忙揪揪他的衣角,使个眼色。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又没战力,咱先回去摇人搬救兵啊。 江弦没有理会他的暗示,恶狠狠的瞪向瞿经理。 “你要收她摊子是吧?” “她没营业执照,我为什么不能收!” “那你别后悔。” 火药气息十足,正当所有人都觉得一场矛盾即将爆发之际。 江弦哗啦一下,特潇洒的把桌子掀了。 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大伙还没反应过来。 他又飞起一脚,把革大婶的锅盆踹翻在地。 随后提着长条板凳,一通打砸,眨眼间,一个米豆腐摊子就成了稀烂模样。 食客们傻了。 不光食客们傻了,瞿经理和她的职工也傻了。 这不对吧。 咱俩到底谁是坏人啊? 江弦不管那些,拍拍躲在一边儿的葛尤屁股,“快,把她们和这烂摊子全拍下来。” 葛尤带着疑惑,边拍边问。 “江作家,拍这个干啥啊?” “革大婶跳水里救人那照片你还有吧?” “有。” “这不就得了。” “怎么得了?” “回头发报社去:店霸横行欺压同市,五旬老太被逼跳江。” “嗯???”葛尤满脑袋问号,“这不对吧。” “怎么不对了。” 葛尤完全没办法理解江弦的跳跃式思维,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不是这么回事啊...” “我问你,她们是店霸么?” “是。” “欺负革大婶没?” “欺负了。” “摊子砸没砸?” “砸了。” “革大婶跳江了吧?” “跳了。” “这不就完了。”他拍拍葛尤肩膀,“我们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有什么不对了?” “这叫新闻学。” ...... ...... ...... 第54章 要见报! 派出所的同志姗姗来迟。 就一个人,骑个自行车,上白下蓝的“七二式”夏季警服,冬季是套藏蓝色。 林汝为拍的《便衣警察》里穿的就是这套,林汝为也是歌曲“少年壮志不言愁”的词作者。 现在警力不多,一个普通镇,下辖几十個村庄,人口几万不等,往往只设1或2名公安干警,也就是50、60年代的公安特派员。 顺带一提,这会儿不存在“乡”这个行政单位,“乡”是后头从“公社”改来的。 “都让开!” 民警扒开人群走了进来,看见这满地的狼藉,心中一凛。 “谁在这儿闹事。” 闻言,革大婶惨兮兮的抬起头,看看江弦,又看看瞿经理。 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唉,警察同志,是这样的...” 江弦叹了口气,主动上前去主动解释,民警皱着眉头听完:“你为什么要砸摊子?” “我害怕挨打,想吓退他们,同志,我分寸把握的好,谁也没伤着,这叫紧急避险,不构成互殴。” “......” 警察看了他一会儿,又看向瞿经理。 江弦又吹枕头风:“同志,他们是寻衅滋事,致使他人财产损失,得定个罪名。” 瞿经理都快心肌梗塞了,总觉着吃了没文化的亏,民警厉声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都哑巴了?” “说话!” 瞿经理刚才的牛劲儿不见了,缩在最后头,还是前面一嘴老实的嗫喏着,含糊不清答了一嘴。 “国营饮食店...” “你们也是机关里的同志,政治学习是怎么进行的?把人家损失赔了,这件事我会汇报给你们领导,等着挨处分吧。” 几人如丧考妣,《边城》剧组的人也闻讯赶了过来。 “江老师,你没事儿吧。” “听说有人跟你动手。” “这儿咋乱成这样。” “...” “伱没吃亏吧?”朱琳担心道。 葛尤在旁边听着,眼睛都变大一圈。 吃亏? 谁能占得了他便宜啊! 革大婶听了江弦的解释也明白过来,特意过来感谢。 “小江,谢谢、谢谢,今天多亏有你,你要是不在,说不定我这摊子都被这群人收走了。” “您客气,都是些杂鱼,还不配和我斗争。” 江弦两手叉腰,“小葛,洗照片去。” ...... 回到招待所。 江弦先洗了把脸,平静下心情,随后坐在桌前,把钢笔吸好墨水,歘欻欻写了起来。 文思如泉涌,真实、客观、诚挚的描述了事件整个过程。 其实他也不想写这个,搞这种事,很容易给自个儿惹来麻烦,他又是个怕麻烦的人。 但事情就是那么的巧,万一第三序列合成的真是他所猜想的那篇小说,那么此次事件,便会对那篇小说产生些特殊的影响。 不过既然要搞,就搞个大的,狠狠升华。 一件件捋。 革大婶没有营业执照,为什么要出来摆摊? 升华!升华!升华! 人民群众对物质利益的合理追求。 瞿经理欺压革大婶,属于什么性质? 升华!升华!升华! 道德价值的导向问题。 “我就是古希腊掌管舆论的神。” 刚写完,门被咚咚咚敲响,洗好照片的葛尤拿着照片过来,“江作家,写好了?” “写好了,你帮我检查检查。” 葛尤皱着眉头读上一遍,“这、这、这行么这?” ...... cs市芙蓉中路,湖南日报。 报社内,谭毅挺坐在桌前,整理着份前些天他采访一位“水稻”研究者的稿件。 在去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上,这位48岁的研究者还作为湖南代表在小组会上发言。 据他所说,他的水稻研究即将取得全面成功,届时能有更多的中国人吃饱饭,谭毅挺振奋并激动的期待着那一天。 “小谭,读者来信。” “这么多?我三天也看不完。”谭毅挺苦笑。 “谁让咱们报纸的读者热情呢。” “是啊。” 湖南日报,省内发行量最大的综合性大报。 湖南日报这四个字都象征着骄傲,这可是那位老乡,为他的家乡湖南亲笔写下的题头。 谭毅挺将整理好采访稿件递交给编辑,回到自己那里,饶有兴致的将桌上信件一封封拆开。 其中一封信里掉出的几张黑白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照片上是:被掀翻一片狼藉的摊子;手足无措的大婶;市集中,面露悍色的五人;江边,被许多人围着,头发湿漉漉神色慌张的中年女性... 仔细识别,第二张的大婶和第四张中的中年女性,长相相同,应该就是同一个人。 “寄这些照片干嘛?” 这年头照相可不是件简单事情,一般人绝不可能舍得将这么多照片邮给自己。 抱着极大的好奇,谭毅挺拿起信件,看眼标题。 “《个体经营的大门,该如何打开?》” 往下看去,他表情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砰!” 他重重的拍了一把桌子,这动静立马惹来很多同事注意。 “怎么了小谭?” “王编辑,你看这个。” 谭毅挺将手中的信和照片递去,很快,王编辑的脸上也浮现出怒不可遏之色。 “太恶劣了,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就是,谁能想到呢?” “有些人真是无法无天。”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老王?” 随着越来越多同事的好奇,这封信和照片,迅速在编辑部里传阅开来,受到极大关注。 事件本身已足够令人愤慨,在这封信的末尾,撰稿人许非话音一转。 “改开是大势所趋,1979年2月,上面批转第一个有关发展个体经济的报告: ‘允许各地可根据市场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者个体劳动。’ 如何取得合法身份,政府部门如何加以引导,至今仍是块未填补的空白。 在此次事件中,我看到的不只是革大婶一个人,还有修理电器、卖烟酒糖茶、做小吃、贩售蔬菜水果以及日用品的游商浮贩。 革大婶,是中国十万小个体户的缩影。” ...... “好一个透过现象看本质!” 湖南日报的主编冀尧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他控制不住的激动,呼吸都变得急促,拍案击节:“我始终强调,我们湖南日报的办报理念:围绕中心、服务大局。” “这样的事件,不正是我们缺少关注的焦点?不正是值得我们研究的话题?” “快去修改,明天我就要见报!” ...... ...... ...... 第55章 声震寰宇 “灵感【米豆腐】进度+1,目前进度(1000/1000)” 【米豆腐】终于完成收集。 江弦坐在食堂,擦擦嘴巴,暗暗发誓,以后都不会再吃、再闻一下米豆腐这个东西。 大师傅仍在收听着棋王的广播剧,听到精彩处,又一次戛然而止,他气愤的猛拍一把桌子。 “妈了个巴子,这个狗作者,怎么老是在关键地方断哟!” “......” 江弦看着大师傅手边的菜刀有些害怕。 寻思着离开湘西之前,他是《棋王》作者的身份可不能暴露了。 ...... 凌晨时分。 夜色浓郁,一部分人却刚开始忙碌起来。 印刷厂外,葳蕤的灯火下,一份份新印刷出的《湖南日报》被装上车,或是送去市里的各机关单位、售报点,或是发送到郊区县城、邮电局以及省外。 ...... 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长沙城南白沙古井的水很受欢迎。 待业青年王富满跟着父亲到白沙井打水,两人肩挑担子走回城区,沿街叫卖,以水换米。 往些年,靠着一根扁担两条腿,父亲养活起了他们一家六口。 如今,也到了王富满支撑这個家庭的时候了。 阳光升起,暑气渐渐蒸腾,王富满有些疲乏,在路边一条街口坐下歇息。 然而过路人的白眼,却让他有些难堪。 父亲看出王富满的窘色,安慰道:“我走我的路,你行你的船,不要理会那么多。” 王富满点点头。 售报点已经开了,各类报刊摆的整齐,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人民x报》《光明x报》这些大报纸。 王富满识字,眼睛好,不靠近,隔着老远也能望着报上内容,他一条条的扫过,忽瞧见《湖南日报》上一行大字:“个体经营的大门,该如何打开?” “嗯?” 王富满愣了愣,鬼使神差的凑过去,看了看。 “你买不买?” “多少钱?”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到他身后。 “三分一份。”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堆零钱,仔仔细细点出3分,拿给王富满一份《湖南日报》。 “家里供不起你读书,看看报纸吧。” 王富满有些感动,重新坐回荫凉处,捧着这份报纸,如饥似渴的认真阅读起来。 文章说了镇筸城一个做小吃的商贩,受人排挤和欺负,被逼的跳入江中,幸得路人救起,却对未来的路感到迷茫和不确定。 革大婶哭了的时候,王富满鼻子也酸了。 再当他看到“取得合法身份”、“部门加以引导”这些词汇时,王富满觉得自己的心声都被说出来了! 写的太好了! 王富满对于那样的日子充满渴望。 我们这些小个体户,也想要挺直腰杆,不再遭受那些个白眼呐! 我们也想光明正大的被这个时代承认呐! 王富满看了一眼“许非”这个名字,深深的记住了他。 他暗暗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给这位老师写信。 告诉这位老师他的心声。 ...... 三角花园,是长沙最有名的服装摊贩集中地。 时下长沙年轻人最流行穿的喇叭裤、萝卜裤、蝙蝠衫...都能在三角花园里买到。 土生土长的长沙伢子易建良,也看到了这篇文章。 “瞿经理这个哈卵!” “太欺负人了。” “好想坐车去打她哟。” 他二姨打他一下,“你生意不想做了?” “我感觉有些事,比做生意更重要,我们现在卖东西一点尊严都没有,还得被人撵。” “唉,要是这样的文章能多一点就好了,说不定上头就能关注到了,那么多个体户,不能不管吧?” “二姨,你先看会摊,我去给报社写信,我有一肚子话想说。” “伱会写字么?” “我会拼音。” ...... 京城。 《红旗》杂志社。 杂志社内有些冷清,编辑汪庆斌坐在桌前,专注的看着《湖南日报》上这篇头版文章,双眸越看越亮。 他们的《红旗》于1958年创刊,从属于中央,理论刊物,构成所谓“两报一刊”中的“一刊”,最风光的时候半个文化部的大楼都是他们的,与之并驾齐驱,这种地位是两报都不曾有的。 后世流行搞新媒体矩阵,其实这个概念并不新鲜,最早的、最强大的媒体矩阵就是“两报一刊社论”,即《人民x报》、《解x军报》、《红旗》杂志联合发表、同时刊出的社论。 这是所有媒体融合的祖宗,在过去,就是权威、风向、航标、灯塔。 “两报一刊”的最后一篇“社论”,在去年发表:“神州九亿争飞跃,欢呼全国科学大会胜利闭幕”。 这也是历史上的最后一篇“两报一刊社论”,因为《红旗》后来停刊了,杂志社也被撤销,悄然地退出历史舞台,与此同时,《求是》杂志创刊。 “主编,我认为这是个机会!”汪庆斌兴奋的找到主编熊复,将这份《湖南日报》拍在他桌前,“我们能找评论员写一篇社论么?” ...... 病房里。 71岁的现代作家、编译家周立波,如今已积劳成疾,重病不起。 周立波与赵树理并称为“南周北赵”。 他的妻子编剧林蓝,坐在床边,为他念诵着今天老家湖南的一份报刊。 老人家思索一阵,“镇筸城,那不是茂林的家乡么? 说不定能认得这个许非哟。” “文代会就快开喽,你能见着沈茂林了。” “去不了、去不了,我起不来喽。” 林蓝抹了抹眼角,“好些人盼着见你呢,你好好养病。” ...... 湖南日报发行量30万份,只发往省内及周边省份,以及京城、上海这些大城市。 刚过一天,发行所打来电话,申请加印。 也就是说,昨天的30万份湖南日报被一抢而空,有30万人看到了那篇文章,有30万人同情革大婶,憎恶瞿经理。 并且这个数字仍在上升。 随着《红旗》的一篇社论发布,这篇《个体经营的大门,该如何打开?》在内部关注度骤然提升。 《红旗》以及当期《湖南日报》,被送入hun省大大小小各级机关的办公室内。 包括镇筸国营饮食店上级领导的。 领导翻翻《红旗》看看《湖南日报》,血压上来了! ...... ...... ...... 第56章 吻戏 “我哪是他们领导啊?” “他们是我领导!” 办公室里,路主任啪啪往自个儿脸上招呼两下。 又冲着桌子猛练铁砂掌,手掌心都红了,脸又绿又紫。 “那个姓瞿的,混不上个股级干部,给她委屈大了?她冲谁撒脾气嘛,她有情绪你让她来找我!我把我的位子让给她坐!” “饭店不好好经营,每天光想着放‘卫星’,她能耐大了!这回放了個大‘卫星’,她成红人了,大红人!县里、市里、省里...全国人民都认得她了!” “《红旗》都登了!” “一会zn海该打过电话表扬她了!” 路主任气呼呼的,把瞿经理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路主任,我们怎么处理啊?” “还能怎么处理!” 路主任青筋暴跳,“我们的领导班子,马上开会,组织反思,认真检讨,准备好材料,上头肯定会派人下来调查。” “那几个人呢?” “暂停工作!记大过处分,等待支部大会讨论,决定是否保留姓瞿的x籍。” “好的。” 办公室安静一阵,路主任刚平息点情绪,准备喝口水,门又被推开。 “路主任。” “又有嘛子事!” “...有电话,州长办公室打过来的。” “麻买皮哟。” 路主任骂骂咧咧,匆匆起身向外走去。 ...... 5月的镇筸城好不热闹。 南方极重视赛龙舟的风俗,龙舟队个个都是职业选手,打小培养的好苗子。 赢了吃乳猪,输了跪祠堂。 《边城》中也有对龙舟赛事的盛景描写,电影自然少不了这一镜头的拍摄。这下还挺方便,群演都不用请,场景也不用怎么布置,就地取材直接拍摄。 也有些剧组人员客串群演,江弦客串了几次。今儿他演一喝茶水儿的,和葛尤在楼上下棋,镜头一晃而过。 “江兄,这事儿闹得越来越大了,我看国营饮食店已经好些天没开门了。”葛尤兴奋道。 看着头版上他亲手拍摄的照片,心里跟着暴爽。 《湖南日报》的头条! 这得有多少人看着啊? 新闻学,牛b! “你可别把这事儿给我捅出去。” 葛尤悻悻捂捂嘴,“一定、一定,我绝不认识许...许...许什么来着?我已经记不得了。” “跟我装糊涂是吧?弹个钵儿。” 葛尤伸出脑袋,让他在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哎呦。” 江弦伸个懒腰。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这篇文章,会引发这么大的轰动。 他寄去的那篇文章,其实就是用了些卖惨的套路,再套用了些其他文章内容,譬如1980年发表在《中国青年》上的“人生的路呵,为什么越走越窄”。 那是封惶惑长信,作者化名潘晓,倾诉灰暗,表达委屈,引得一群青年人共情,在当年还引发了巨大讨论,用“波澜壮阔”四个字形容毫不夸张,此事后来被称作“整整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初恋”。 ...... 这段日子里,镇筸城陆续来了许多记者和领导,采访、慰问、调查。 江弦并不担心事件发生反转,节奏已经被他带起来了,大媒通通下场,革大婶已经成了个体经营的典型,这时候真相反而不重要了。 就像有多少人会知道,成为先锋和标杆那按手印村子,四十年里就从没富过。 再者又说,革大婶被欺负这件事本就是真的,他只不过稍微夸大了那么一丢丢。 回到招待所,又听说有人来打听过许非,还是《湖南日报》报社的人,想请许非做特约评论员。 特约评论员简称评论员,通常受媒体之邀发布评论意见,这些人大多来自该媒体之外,撰写文章给报社表达观点。 “看电影、看电影,镇里请了放映员今天晚上放电影!”二佬的演员石磊在食堂来回穿梭。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一听着这消息,脚都没停一步,一口气跑了5里地,着急回来通知你们,生怕迟了。” “有心了,小石头。”江弦拍拍他的肩膀。 石磊现在真是美男子,让人眼前一亮那种,后面就长残了。 他拍《边城》时候,凌子风嫌他瘦弱,长相不够有男子气概,后来就淡出了演艺圈,几十年后,电影里曾经端正帅气的少年,在岁月这把杀猪刀下膘肥体壮,跟特么岳云鹏似的。 得知能看电影,《边城》剧组的人兴奋坏了。 不知不觉,已经在这穷乡僻壤生活一个多月,没啥娱乐方式,全靠本不知从哪来的《故事会》解闷,看场电影,那可真是尝口鲜了。 也不知道因为虚,还是因为天气热,一顿饭吃的江弦满头大汗。 回到招待所门口,刚好撞上朱琳。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完活又上革大婶那儿帮了会忙,她现在生意真好,多亏了《湖南日报》那篇文章。” “朱琳同志卖米豆腐,那不就是豆腐西施?” “少贫。”朱琳打他胳膊一下,眼角弯弯,捂着薄唇轻笑。 “告你个好消息,我刚从镇上打探来的。” 朱琳一听,颇感好奇,“什么消息?” “镇上今天晚上要放电影。” “太好了!我好久之前就想看电影了。” “我就知道你爱看电影,一听着这消息,脚都没停一步,一口气跑了5里地,就为了赶回招待所赶紧告诉伱,生怕迟了。” 啊? 朱琳惊到了。 难怪他满头大汗,白衬衫前襟、背后全都被浸湿了。 妹子杏眸一眨一眨,感动的半天说不出话,呢喃着问:“要不你把衣服换下来,我抽空帮你洗一洗?” “咳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夜幕降临,剧组得了消息的小伙伴们一起赶去,幕布前人头攒动,河里撑满了船,还有人早早用粉笔或石块占位。 放映员一般是俩人搭伙轮着干,一个放电影,另一个上家里吃菜喝酒。 放映机打出的光束在白色的幕布上变成了影像,江弦他们到的时候刚好放完一部片子。 有细心的可能知道,这会儿看的胶片式电影,银幕右上角总时不时出一个或两个白圈。 这不是电影胶片有问题,其实是提示放映员的信号,意思这盘胶片快放到尾了,该换下一盘了。 “列宁在1918。”朱琳准确喊出了新放映的电影名字,还学了句瓦西里的经典台词:“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中国人对这部电影有着深厚的感情,毕竟这可是在嗡嗡嗡时期也不禁止放映的外国电影,还有一部是《列宁在十月》。 有意思的是,这部风靡中国的电影,在毛熊自己那儿反而是不允许播放的禁片。 幕布前人山人海,年轻人站着,小孩子爬到了高处,凳子上、船上、磨石上、吊脚楼上都是人群。 风大,银幕或凹进去或凸起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光影编织的世界里。 江弦没太看进去,他站在朱琳身侧,不时被她的脸颊所吸引,放映机的光束黯淡,却不影响她的美丽。 当电影播放到瓦西里夫妇的接吻的部分,人群沸水开了锅,爆发出巨大的哄声,朱琳羞涩的把头侧转。 四目相对,她的瞳中映出了江弦的身影。 “待会儿一起走一走吧。” ...... ...... ...... 第57章 两情相悦与合成 银幕中间,出现倒数3、2、1的数字。 这便是宣布散场,放映员不会再换下一盘胶卷了。 “大家不要挤,让列宁同志先走!”有人喊出了片中的梗,惹来一阵哄笑。 星光如钻,月色如银,剧组的小伙伴们已经提前回去。 江弦和朱琳在后面磨磨蹭蹭。 “这电影真好,百看不厌,列宁真是个值得钦佩的人物,思想高度远超常人。” “慎言,朱琳同志,他们现在是...” 朱琳抿抿嘴唇,“不过那个列宁的演员演的真好,不知道真正的列宁长什么样子。” “和他几乎一模一样,那个演列宁的叫史楚金,是世界上第一個成名的特型演员,后来积劳成疾,刚演完这一部《列宁在1918》就病死了。” 这会儿中国也有特型演员,就在去年,定了古玥为特型演员,古玥也是那么多代里最形似的一个,唐国蔷这会儿还是奶油小生,正和陈冲拍《小花》,他是半路出家,比较神似。 朱琳听得津津有味,“我看了那么多遍这个电影,也不知道这个老毛子演员的名字,都能演列宁这样的国家领袖了,也算是登到了电影这座山的山顶吧...” “国家领袖?你好好努力下去,有一天肯定也可以的!”江弦鼓励道。 “我?我演的太差了,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连门槛都没进去的小演员。” “不懂可以慢慢来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步一步来,先给自己制定个小目标。” “小目标?” “比如,先当上主角。” “...离谱死了。”朱琳轻吐粉舌。 “哪里离谱了?” “人家陈冲、陈红这么年轻的才能当上主角,我都年纪这么大了,才好不容易演上配角,演的也不好,哪还有机会演主角。” “年少成名又不一定是件好事儿,我知道有个叫欧阳奋强的,14岁就被借调去峨眉厂当演员了,是峨眉厂演员剧团最小的演员,到现在还在坐冷板凳呢,为剧组打杂。” 欧阳奋强就是83年《红楼梦》的贾宝玉,为了演这个角色,还去整了容,给下巴注射了硅胶。 “未来的路,不确定的太多了,再说你哪有年纪大?我看看哪里大了?” 朱琳以为他在说着玩儿,没成想江弦真把脸凑到她眼前,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朱琳都能感受到江弦脸上传来的温度。 她花心大乱。 慌忙后退一小步,没想到江弦还欺身逼上前。 月如银光倾泻江面,江畔荷韵飘香,蛙鸣声声、蝉鸣阵阵,似朱琳心跳的鼓点,又似在为江弦擂响战歌。 “停、停。” 朱琳不是随便就能被拿捏住的女孩,惶恐的将他推开,“你先说清。” 江弦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比她们任何一个差,在我心里你就是最美的。” 朱琳哪听过这个,刚绷紧的心防,立刻变得有些松动。 她不是抹不开脸面的性格,干脆抬起头,直截了当的问。 “江弦,伱对我到底有没有那份心意?” 这些天饰演《边城》,她也有一些体会。 如果两情相悦,就不应该把感情深埋心底。 不敢大方承认只会空留遗憾。 莽撞,可能使你后悔一阵子。 怯懦,却可能使你后悔一辈子。 沉默了一阵。 “朱琳同志,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江弦语气坚定的宛如《列宁在1918》中的捷尔任斯基。 “我欣赏你,也喜欢你。”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或者说从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深深的被你吸引。” “我想要我们的革命友谊更进一步。” “我也想升华一下我们的革命感情...” “够了、够了。”朱琳瞳孔不断闪烁着,听着这样羞人的话语,心跳到不能再跳,脸红到不能再红,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那咱俩就算是交朋友了?” “就这么简单?” “你嫌简单?” “我是说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你要什么仪式感?” “至少得抱一个吧。”江弦张开双臂。 朱琳脸一烫,心怦怦的跳了起来,“让人看见呀...” “看见就看见呗,我们合法搞对象,又不是耍流氓。” 朱琳抿抿薄唇。 “你快点儿。” 虽然江弦不喜欢被人催快点儿,但此刻也已忍不住激动的心情,用力的将朱琳拥入怀中,顿感一阵温软,馥郁的香气也萦绕鼻尖。 这可是国王陛下呀... 朱琳试着挣脱了一两下,随后渐渐的沉醉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怎么如此不真实呢? 才华横溢的大作家,从此便与我是革命伴侣了? “江弦~江弦~” “真要让人看见了~” 她扬起头,瞥见江弦闭上眼,似是还要进一步有所动作,赶忙用手抵住他的嘴巴,目光里充满惶恐。 “你干什么?” 江弦一下子想到了《父母爱情》中江德福的回答。 “干gm。” “你疯了,你敢管这个叫gm。” “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朱琳轻轻把他推开,羞涩到不敢抬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说罢,便小步跑回楼里。 留下江弦愣在原处。 进退失据。 他用电影里捷尔任斯基的台词将女王征服。 女王用电影里瓦西里的原话给他画饼? 而就在江弦此刻完全注意不到的角落,一条提示弹出。 “灵感【两情相悦】进度+1,当前进度(1/1)” ...... 朱琳回到屋里,同房间的陈红好奇的问着她去了哪里,她魂不守舍的胡乱答着。 身体似还能感觉到那个怀抱,脑袋里也全是某人的身影。 花了不知多久才平复下情绪,起身提着脸盆和一袋活力28洗衣粉去到水房。 盆里是那人的白衬衫。 她轻柔而仔细的搓揉他的衣物,这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感觉到幸福。 很快有了泡沫,鬼使神差的,她忽将衣物捧起,放在鼻尖轻嗅了下。 随即又被自己大胆的举动惊到无以复加。 朱琳啊朱琳! 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 另一边。 洗漱罢,江弦躺在床上,静静的回味着今夜的一切,脑中忽滴一声。 “已解锁第三条合成路径:” “【两情相悦】+【米豆腐】=...” “《芙蓉镇》” 简介:1982年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 1986年谢晋导演改编为同名电影,姜文、刘小庆主演,先后获得第十届百花奖最佳故事片、第七届金鸡奖最佳故事片。 ...... ...... ...... 第58章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芙蓉镇坐落在湘、粤、桂三省交界的峡谷平坝里,古来为商旅歇宿、豪杰聚义、兵家必争的关隘要地。有一溪一河两条水路绕着镇子流过,流出镇口里把路远就汇合了,因而三面环水,是个狭长半岛似的地形...] ...... 读起来是不是很像《边城》? 《芙蓉镇》的语言里移用了沈从文的“打水漂”式笔法,王安忆有段时期也移用过,比如《长恨歌》里的某些叙事风格。 偏偏汪曾棋这个沈从文的学生,无意于他老师的写作风格,汪曾棋的语言风格,更多是向沈从文也奉为师父的民国作家废名学习。 江弦此前并未看过《芙蓉镇》的小说,但他看过《芙蓉镇》的电影。 印象最深的就是电影里,刘小庆那句振聋发聩的台词: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这个角色亦是刘小庆好不容易从“中国电影教父”谢晋导演那儿争取来的,只因谢晋有個习惯,就是拍片不用明星,而当时的刘小庆已经声名大噪。 当然,《芙蓉镇》也成就了刘小庆,她后来一直把谢晋看作恩师。 谢晋去世后,她提了一麻袋现金去参加葬礼,还发誓以后每年《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演出的酬劳都会捐献给谢晋的遗孀,因为谢导的几个孩子智力都不完全。 “先来读读这篇小说罢。”这货伸个懒腰。 窗外夜色如墨,繁星闪烁,不知哪处草丛里的蛐蛐,有节奏的叫喊着。 房间有些闷热,江弦便给那台立式双马牌电风扇插上电。 他特意看了眼铭牌上电风扇的产地:广西柳州。 一时间,吹来的风里好像都夹杂着螺蛳粉的香气。 “这篇小说讲的和电影内容差不多嘛。” 足有17万字的《芙蓉镇》,和电影翻拍没什么出入,描写了湘西偏僻乡村小镇上卖米豆腐的“芙蓉仙子”胡玉音的命运故事。 就是有一段特变态,李国香让人用铁丝...的剧情,没敢拍,拍了成特么三级了。 在后世的那片时空,有个景点也叫“芙蓉镇”,其实是电影取景地,后来为了搞旅游业改名,和“凤凰古城”一样。 小说里的芙蓉镇其实是个虚构的地方,可不要混淆了。 ...... 翌日的片场依旧热闹,前头演员摄像忙个不停,后头工作人员跑来跑去,还停了两辆从县里调来的消防车人工降雨。 江弦今儿没客串群演,打个雨伞,戴个蛤蟆镜,凑去正捧着剧本儿看的朱琳身旁。 她身上裹着一层朦胧水汽,真真是淡雅朦胧,梨花带雨。 妹子瞥一眼他,想起昨夜,心尖儿一颤,缩了缩脖子。 “剧组人都看呢...” “我给你来讲讲戏怎么了。” 江弦给她撑着伞,指指镜头前,“你看这个雨,要是能再加句词就好玩儿了。” “啥词?”朱琳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江弦清清嗓子,抑扬顿挫道:“下吧,下吧,下他七七四十九天我才高兴呢!” 朱琳马上意会,这是经典电影《战洪图》的名句,笑了起来。 “要是反过来,大旱的戏让你加词儿呢?” 江弦立马想到牙医作家的名作,“老天爷,你下...咳咳。” “下什么?嗯?怎么不说了?” “......” 他正尴尬,凌子风忽转过头,道:“小江,你点子多,下一场戏,我想让翠翠这个角色再生动点、活泼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下场戏?我看看剧本。” 话说翠翠来看二佬赛龙舟,结果听说二佬和朱琳演的乡绅女儿定了婚事,二佬拔得头筹,高兴到落进水中,他慌忙游上岸,去找翠翠分享好消息。 翠翠却醋意大发,耍起脾气,不理他,独自去到河边找大黄狗,冲狗撒了顿气。 他盯着剧本儿,朱琳也盯着,他朝她看去,她刚巧抬眼望向他。 四目相对,妹子触电似得把目光躲开,耳边漾起一抹胭脂色的绯红。 她越这样,江弦反而越想逗弄着她玩,脑中灵光一闪。 “我有一个想法,凌导。” “怎么说?” “翠翠指桑骂槐,这时候让朱琳站在旁边儿维护狗,这个镜头的戏剧性是不是瞬间就提升了?” “嗯...不错。”凌子风眼前一亮。 就连沈从文也没有反对,“这样似乎的确更有趣了些。” 懵了的是朱琳,急匆匆扯了扯江弦的衣摆,“怎么忽然给我加段戏?我、我没准备呀。” “伱就把那条大黄狗当成我,念词儿就行。” “???” ...... “来,走一遍。” “3,2,1,开始。” 朱琳站在河边,望着水里扑腾的大黄狗,心里七上八下,生怕演不好浪费胶卷。 江弦昨晚对自己动手动脚也就算了,怎么到了片场,也敢明目张胆的撩拨她。 还有他写的台词,那是给狗说的,还是给他说的? 朱琳心扑通扑通跳着,她愈发对这个臭弟弟上头了。 她不知道的,有种说法叫吊桥效应:在紧张刺激的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会归因于对方使自己心动而产生的生理反应,进而对对方产生情愫。 陈红先喊一声。 “狗!” 黄狗向着陈红泅来了,很快上岸抖水,陈红赶紧说词:“狗,你装什么疯!你又不翻船,谁要你落水呢!” 朱琳深吸口气,酝酿下情绪,温柔缱绻,维护起这个狗东西。 “他哪里疯,分明灵着呢,小巧可怜,我喜欢极了。” ...... “好!” “过了!” 凌子风非常满意,不光是对江弦的改编,还有陈红以及朱琳的表演。 特别是朱琳。 演的真巧,眼中那怜爱之意流露自然。 记得她还是医科院的学生,没想到拍起戏来不怕苦、不怕累、不挑角色,真是个适合吃演员这碗饭的。 “不错、不错。”江弦真挚的鼓掌。 “江弦,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你别叫我江弦了,显得咱俩多生分啊。” 朱琳觉得有点儿道理,毕竟他现在名义上也是她的伴侣嘛。 她飞快地瞟了眼他。 “那喊什么?” “你自己定嘛。” “你想听我喊你什么?” “我想?” 江弦小心翼翼的凑去她脸前,眼底流露出一丝渴望。 “我想你喊我一声。” “御弟哥哥。” ...... ...... ...... 第59章 纸都用完了 朱琳“扑哧”笑了,“你就是个小弟弟,我就喊你小江,小江同志。” 也到了饭点,剧务推着小车过来,她一抹身,拎着铝饭盒去排队打饭了。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江弦哼哼着歌,跟在后头。 这歌的词儿其实是阎肃写的,江弦认识他还是在星光大道上,老登主持的,后来杨洁导演给他把词儿往细腻处改了改,也没太改变词意。 “江作家、江作家!” 他忽被同剧组的编剧林力喊住。 林力也是电影《瞧这一家子》的编剧,这电影是王好为的处女作,也是陈佩思的出道喜剧,和他爹上阵父子兵,后来爷俩又拍了不少电影。 “林老师,怎么了?” “你猜我看到什么了。”林力笑着把一份《文艺报》递了过来,江弦瞥一眼,在头版位置看到一篇文稿—— 《我读〈棋王〉——给一个文学青年的信》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文艺报》上见到《棋王》的文学批评了,所以没表现的太惊讶。 “你看作者。”林力小声提醒。 江弦往标题下面看去,赫然看到两个楷体文字。 丁凌? 林力悄声对他讲道:“丁凌都沉寂多少年没露过面了,没想到刚回京城,第一篇公开发表的文字,是给你写的评论,回头得请我们搓饭啊!” “一定一定。” 江弦答应下来,找了個板凳坐下,把这篇评论迅速的通读一遍。 文中大加赞扬了江弦的先锋性质,夸他站在了思想壕堑另一端。 都给江弦吓哆嗦了。 他也不知道丁凌是不是带着几分负气成分,写下了这篇批评,通读过后不像是在夸他,反倒像是她插在箭楼的旗幡,飘向与主流的迥然不同。 说起丁凌,沈从文和她不仅是同乡,还是挚友,关系比沈腾马丽都铁,在一个屋里住过,为了保护她,两人还假扮过夫妇。 鲁讯老师“骂”沈老师这事儿都知道吧,其实是场乌龙,而就连这事,也和丁凌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艘友谊的小船,是真说翻就翻,俩人从朋友闹到了反目成仇。 这仇一直延续到现在,将来还愈演愈烈呢。 ...... 回到招待所。 江弦打盆水,抹把脸,坐在桌前,给钢笔吸好墨水,随后工工整整在格子纸第一行写下“芙蓉镇”三个字。 而今,继“伤痕文学”之后,“反思文学”开始渐渐流行起来,著名的《灵与肉》,也就是电影《牧马人》,便是一篇标志性的“反思小说”。 《芙蓉镇》同样是一篇“反思文学”,这也是江弦第一次跻身主流文学当中。 主角是“豆腐西施”胡玉音,文中她经历过三个男人。 江弦对其中两个印象最深: 一是与胡玉音走到最后的秦书田,姜文演的。 二就是胡玉音的初恋黎满庚,张光北演的,他还演过《亮剑》的楚云飞,老《三国》的吕布。 江弦可太喜欢他的吕布了! “我被酒色所伤...”、“公若不弃...”、“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都是他的名场面。 听说演的时候,他还被蔡晓晴导演骂了:男人怎么连好色都不会! 《芙蓉镇》对反面人物的塑造也堪称经典,看完这篇小说,就没人不对李国香气的牙痒。 对她的最好概括,可以引用鲁迅先生在《论“他妈的!”》中写到的一句:“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 [“妖妖调调的,穿着短裙子上班,要现出你的腿巴子白白嫩嫩?没的恶心!伱想学那摆米豆腐摊的女贩子?还是要当国营饮食店的营业员?你不要脸,我们国营饮食店还要讲个政治影响!先向你们支部写份检讨,挖一挖打扮得这么花俏风骚的思想根源!”] 写着写着,格子纸都写没了,江弦无奈的放下笔,想着能不能去借上一些。 去到沈从文房门口,敲开他的房门,屋里还有他夫人在,江弦就没进去了,站在门口问了句。 “沈老师,你这儿有格子纸不了?” “有,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沈从文反应过来,“你是在写什么东西?” 江弦老老实实点头。 “这段时间在湘西的呆着,忽然有了些创作灵感,准备写一部关于湘西的长篇小说。” “真的?!”沈从文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诧。 他记得江弦才刚写完一部中篇,这才间隔了几个月,便又有了一部长篇? 好旺盛的创作力啊! 沈从文一直觉得江弦是个很有创作天分的作者,但今天,他觉得自己对江弦的判断,应该要再上升一个档次才对。 “你这个岁数正是搞创作的大好年华。” 沈从文没有掩饰自己的羡慕,“到了我这个岁数,凌导演请我谱首主题曲的词,我磨了几天晚上都谱不出来。” “您谦虚了。”江弦安慰道。 听着文豪的感叹,他也有些唏嘘。 沈从文曾在25年里创作超过80部小说,可惜在他人生的后40年,一部小说都没再写出。 和他相似的还有曹禺,23岁写出《雷雨》,此后7年写了7部足以传世的作品,后半生的47年几近颗粒无收,老爷子临终前,常看《托尔斯泰评传》,常说想要写出一个大东西再死,想再留一部著作,可惜是抱憾而终。 ...... 剧组又在湘西呆了2个多月,终于要走了。 江弦收拾好行李,“上海”牌旅游包里揣了厚厚一沓的手稿,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拢共三百多页。 临行前,凌子风安排着工作人员们一块拍合照,留纪念。 “陈红你站第一排来。” “沈老师您往中间坐。” “葛尤你眼睛睁大点。” “江作家,您挨朱琳太近了!” “好了,看我这里。” 白光一闪,咔嚓一下,《边城》剧组百八十号人留下一张在镇筸城的合照。 回去还是坐绿皮,江弦望着窗外倒退的江南丘陵,憧憬着什么时候能坐上飞机。 这会儿坐飞机巨奢侈,得有县团级介绍信,还得有钱,虹桥飞京城得六十多块。 体验那叫一个棒,不收伸腿费,从75年开始坐中国民航飞机还免费赠瓶茅台,后来不给“打包”了,改成在飞机上免费喝,想喝多少全凭酒量。 ...... ...... ...... 第60章 新《芙蓉镇》 7月的京城。 蒲扇拍打身体的声音随处可闻。 魏染胡同。 “就馋您这口面呢。”江弦脱成了光脊梁,扒拉着碗筷,呼噜呼噜吸溜。 京城人的夏天是面条的专场,麻酱、炸酱、酱油汆,配上几瓣蒜,朴素又好吃。 “剧组那儿伙食好不好?”饶月梅趴边儿上打听。 “剧组伙食一般,不过当地老乡都挺热情,常来给剧组送些腊肉、田螺。” “你们那电影现在是拍完了?” “没杀青,外景拍完了,还要拍内景。”他麻溜剥开一瓣蒜的蒜皮,“妈,给您汇报一下,这回改编这剧的酬劳下来了。 加上这几个月工资补贴,挣了小700多。” 饶月梅满意点头,“你现在大了,挣了钱也不用老交家里,自个儿在外面别乱花...嗯?你说多少?700?” 突来惊喜,饶月梅脑袋天旋地转,嗡嗡作响。 700块,比她干一年的工资都多了! “儿砸,咱可得捂紧瓶口。”饶月梅面露慎色,太怕那风言风语了。 住杂院儿就这样,谁在院儿里啐口唾沫都跟啐自己脚面儿上似得。 “妈,咱上哪儿再弄间房子吧。”江弦忽提议。 他现在怎么说也是身上揣了小1000块的有钱人了,实在想弄个踏实落脚的地方。 老住招待所也不是個事儿。 而且朱琳这会儿已经毕业了,他要是能有间房子,那俩人不就能没羞没臊住一起了。 “房子啊...”饶月梅一听犯了愁。 和后疫情时代一样,这会儿的住房也是大问题。 福利分房到处落实,按照工龄、职位、人口等进行排队,看似公平里面又有许多变通... 像江弦这种,就别想40岁之前分着了,除非他跟朱琳先结婚,朱琳再怀上孩子,每天他领一孕妇,往领导面前一跪,不给分就长跪不起。 这才有点儿可能。 不然就等吧,可能等的他孙子都出生了,房子也分不着。 “妈,这会儿市面上有商品房么?” “啥?商品房?”饶月梅眉头一皱,像是听着什么怪词儿。 这会儿基本没商品房这概念,要说京城最早的商品房,应该是1980年,在团结湖统建的住宅楼房,拨出两栋出售给个人,每建筑平方米售价平均180元。 再早,那就是62年西三环盖过一花园村华侨公寓,后来大概16万一平,据说建材用的是大会堂的余料,小区后面就是京城劳动关系学院,高圆圆的母校。 这房子主要是为吸收外汇,收的是美元、外汇、外汇券、华侨券。 “算了,回头再说吧。”江弦本来还挺膨胀,一提房子,发现自己啥也不是。 而且比起鸽子笼,他其实更想弄一四合院。 四合院多美啊,独门独院,一过伏儿天,立马整上“天棚、鱼缸、石榴树”三件套,闲了撸撸猫、逗逗狗、遛遛鸟。 还能体验体验在四合院里放风筝,风筝挂在紫禁城墙上的烦恼。 “先当上万元户!”江弦给自己定一小目标。 饶月梅去上班儿,他从旅行包里取出那沓比切糕都厚的《芙蓉镇》手稿。 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只是抄写,稿子早就能够写完,但江弦并不想就这样将这篇《芙蓉镇》发表。 他对原作不算太满意,尤其是李国香这个角色。 原作中,李国香到处折腾人,把别人害得家破人亡,心思龌龊,手段恶毒,中途虽被打倒,可惜到了结尾,这厮又摇身一变,更上一层,风风光光。 这样的结局虽然具备一定现实讽刺意味,但江弦一点儿也不喜欢。 于是他添加了一个新角色。 李国香的私生女,窦宝莹。 李国香作风有问题,有了孩子不敢去打,担心向医院交代孽种来历,女儿窦宝莹呱呱落地,遮掩几年,孩子渐渐长大,终是被男人妻子发现、举报。 男人妻子被送去洞庭湖搞“血防”,李国香被降职芙蓉镇,做了国营饮食店经理。 江弦笔下《芙蓉镇》的故事由此开始。 ...... 什刹海后来是酒吧一条街,这会儿是京城人民的天然游泳池。 建国以后,什刹海迎来史上最大力度治理,一开始建了人民游泳场,后来被填平了,隔着河堤又弄了个什刹海游泳场。 每年6月1日开放,8月底关闭,每人每次1角钱,一场2小时,来迟了还得排队,等上一场结束了才能下去。 《今天》的几个没活儿的小伙伴儿来这搞团建,把江弦也喊了过来。 他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胳膊趴在岸边儿,旁边儿还浸着赵振开、姜世伟、陈皑鸽...面前年轻的女同志们不敢下水,穿着巨保守的泳衣坐在岸边儿泡脚。 “老江,我看过你帮陈皑鸽写的那封情书了,写的真好。”赵振开踩着水说,“你不光应该是个作家,还应该是个诗人。” “别、别、别,我可不想写诗。” 在过去的半年间,《今天》杂志迅速壮大,已经有了二三十人的规模,印量也扩大到每期一千份。 北岛、芒克...这些个名字也随着《今天》的流行,渐渐扩散开。 “人真多啊。”江弦看了眼身后,密密麻麻全是肉条子。 这年头的京城,随便一砖头下去,不光能砸倒一片干部子弟,还能砸倒一片会游泳的。 现在游泳是全民运动项目,跟乒乓球一样,没别的原因,他爱游,一声“到大江大河里去”的呼吁,掀起了露天游泳风尚。 想进泳池,还得拿个游泳证,不是证明你的游泳技术,相当于体检,给伱做一次身体检查,看你有没有传染病、皮肤病。 几人一块游了个来回,这会儿很流行侧泳,这也是模仿老人家的泳姿。 在水里乘凉惬意极了,可惜两小时很快就到,一行人意兴阑珊的爬上岸,没有直接离去。 7月16日是纪念他畅游长江的日子,体委组织游泳好的学生们拿个红缨枪,下水排成方阵,武装泅渡,绕什刹海游一圈。 喇叭里头乐曲激昂,岸边儿全是群众加油打气儿,巨壮观。 赵振开正看的心潮澎湃,屁股忽被拍下,他心一跳,不会被“东宫西宫”的同志盯上了吧? 一扭头看着江弦。 “老赵。 刚想起还有篇诗词稿没用过,拿给你吧。” ...... ...... ...... 第61章 诗人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京城东城区东北部,有一片叫“东四十四条”,明朝称新太仓南门,乾隆时称王寡妇胡同,嗡嗡嗡叫红日路十四条。 《今天》的编辑部便公开设立在这里。 面积不大,屋中央煤炉连接着土制采暖管道,冷炉上堆着一沓一沓的刊物。 “看看谁来了。” “咦?江老师!” 赵振开拖着江弦进屋,给他倒一杯热水。 江弦还从没有来过他们这个据点,刚巧编辑部里有几位新加入的同志。 赵振开便拉着他给大家介绍道:“诸位,这就是写出《棋王》《动物凶猛》的作家江弦。” 他又给江弦介绍道:“这是万之,这是徐晓,这是遇罗锦...” 《今天》这个圈子里,无一例外都是些响当当的名字。 不过江弦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男孩,其他人都介绍过了,唯独他没介绍,跟搞行为艺术似得,大夏天,头戴着一顶“直筒式”帽子,与其说是帽子,不如说是从旧牛仔裤的裤腿上剪下来了一截。 “江老师,您能给我签個名么?”燕京大学的志愿者查建英问。 “没问题。”江弦接过钢笔,写下一行文字,工整俊逸。 [祝学业进步。江弦,1979年7月16日于《今天》杂志社。] “谢谢江老师!” “以公谋私,建英太不老实了!” “江老师,我也想要。” “也给我签一个吧,我特别喜欢您的作品。” 编辑部里其他几个志愿者全都激动,一窝蜂围了上来。 “你们先等会。”赵振开拉着江弦去到他办公桌旁,给他抽出张信纸,再替他给钢笔吸满墨,“你说的能现写出来,可别把字写错了,我已经忍不住要一睹为快了。” “那个人是谁?”江弦没着急动笔,指指那个装束奇怪的男孩。 “他?这孩子叫顾成。”赵振开介绍道:“他那个帽子谁劝也不摘,他姐姐说以前有个外国老太太,送了他顶直筒羊毛织帽,他老戴着不脱,后来扯坏了,他灵机一动,剪了旧牛仔裤一截裤管戴头上,喜欢得不行。 你别看他那样,这孩子诗写的特好:‘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绝了,要我说,这孩子就是为诗而生的。” “是挺好。”江弦点点头,好奇的瞥顾成几眼。 近代诗人里有两个公认的天才,一个是海子,四岁会背教员语录,十五岁考上了燕京大学,另一个是顾成,23岁就写出了这首只有两句的《一代人》,此诗一出,立马砍倒一大片,确立了他的文学地位。 “你先写吧。”赵振开离开桌前,喝一口水,凑去顾成的身旁,一向严肃的他,也爱拿这孩子逗趣,“顾成,摘了吧,多热啊。” “不摘。” “你戴个这东西干嘛?” 顾成心情不错的样子,悠哉悠哉小声嘀咕,“安全感啦避雷针啦保护伞啦...” 他是唯灵浪漫主义诗人,他的精神状态又不太稳定。 有研究表明:80%的作家有精神障碍,诗人最高87%,小说家77%,剧作家74%。 当他追求爱情,想和谢叶结婚的时候,谢家人是极力反对的,因为他们怀疑顾成有精神病。 这怀疑并非空穴来潮,据说顾成追求谢叶时,曾经搬来一口棺材放在谢家门口,躺在里面,说如果不同意,那他就一直在这躺下去。 后来顾成也很配合的去了精神病医院检查,结果他比医生更懂心理学,给医生侃了一通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把医生都给侃晕了,最后给出了精神正常的结果。 江弦握着笔,稍作思索,洋洋洒洒一首长诗一气呵成。 “老赵。” “写好了?”赵振开端着搪瓷杯过来,从怀里掏出包“三五”牌香烟。 “三五”牌烟是干部们抽的,赵振开不是干部,他是干部子弟,他爹是人保创始人之一,老人保,不是后世那个新人保,老人保在后世一分为五:人保、人寿、太平、信保、中再。 就还剩两根,他发完把空烟盒又揣回怀里,解释道:“邻居家小孩喜欢集烟标。” “你先看吧。”江弦把座位给他让开。 赵振开把烟点上,捧起桌上的信纸,扫眼第一行的文字—— [我如果爱伱,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院儿里蝉鸣阵阵,烟丝一点点燃烧殆尽。 赵振开两次把烟嘴递到嘴边,又两次放下,直到烟头烫到手,他才吃痛的把烟丢掉。 一口没抽。 “爱?爱情!”老赵标志性的苦瓜脸上,焕发出奇异的色彩。 他瞳孔不断闪烁着,“万之,你也来读一读。” “江弦写的诗?” 万之好奇的将稿子捧起,读了几行,惺忪的双瞳,渐渐发亮。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 万之腾一下站起,“好诗!惊涛拍岸!我从没读过这样的诗!” 他有这样的反应丝毫不怪。 在80年代,《致橡树》是国民级的爱情诗,所有人都在抄这首诗,所有的文艺青年婚礼都要朗诵这首诗。 可以下定论的说,在中国新诗八十年发展史上,《致橡树》是最优秀的爱情诗,没有之一。 《致橡树》的名字还是艾青改的,一开始叫《橡树》,据说艾青从来不抄别人的诗,但他看过后把这首诗抄在了本子上。 编辑部其余人围过来,讨要《致橡树》的手稿打量。 “绝不像凌霄花,绝不学鸟儿,好美。” “和咱们今天诗派不太一样,又有些抒情...鸳鸯蝴蝶派?” “江老师连诗都写的这么好?写的好细腻!” 《致橡树》最后传阅去顾成手上。 只有一米六五的顾成,趴在桌前将这首诗读了一遍,双瞳中闪烁起明亮的光。 “这首诗真美。” 他一把拽住江弦胳膊,“我喜欢你,你来我家,我给你包饺子。” ...... ...... ...... 第62章 一气儿写完 “江老师,您这诗词的风格真是自成一家。”徐晓夸赞道:“像鸳鸯蝴蝶派的写法,许多年都没见过了。” 鸳鸯蝴蝶派始于20世纪初,得名于清之狭邪小说《花月痕》中的诗句“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早期最有影响的杂志叫《礼拜六》,所以也被称为“礼拜六派”。 代表作家有张恨水、包天笑、徐枕亚...这派挺惨,新文化那会儿被拿来当经验包刷,鲁迅、周做人、茅老爷子都干了。 这样的环境,导致这派的作家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鸳鸯蝴蝶派,比如包天笑。 沈从文主张新鸳鸯蝴蝶派,要跟旧的划分界限,把他、张爱玲都归于此列,不过不被广泛承认,鸳鸯蝴蝶派也成了他的黑点,最后致使他退出文坛。 “别用鸳鸯蝴蝶派这样的词。”赵振开道:“我觉得这首诗和咱们今天诗派差不多,读起来古古怪怪,又有人性的美,能归入咱们今天诗派。” “今天诗派也不好听。”江弦听的实在古怪,忍不住道:“要不你们换个名?” “换什么?” “朦胧诗派。” “你说什么?”赵振开抬起头。 “朦胧。”江弦又说一遍,“暮雨不来春又去,花满地,月朦胧。” “朦胧?” “朦胧诗?” “朦胧诗派?”赵振开有些失神,嘴里轻声念着这几个词汇。 编辑部也安静极了。 所有人脸上都闪烁起一抹奇异的色彩,像是一群丧家之犬终于有了名字。 朦胧! 此后的风云激荡四十年,在一次次质疑、一声声批判中,中国文坛将深深的、永远的记住这个名字,这個反叛而又极具韧性的群体—— 朦胧诗派。 “好一个朦胧,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赵振开神采飞扬,“晦涩、迷离、怪僻、似懂非懂、半懂不懂...这可不就是朦胧!我们一群诗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词?!” 朦胧诗这个词其实出自1980年《诗刊》上《令人气闷的朦胧》一文,该文由老诗人杜运燮的一首诗《秋》所引发,在作者看来,此类诗用语让人感到稀奇、别扭,使人产生思想紊乱,由此有了“朦胧诗”之名。 这本来是批判,不过后来渐渐流传,大家都开始这么叫,今天诗派的人也不抗拒,久而久之就真成“朦胧诗派”了。 “我先回去了。” 江弦解释还要回去写稿子,赵振开把他喊住,要把《致橡树》的稿费结给他。 文艺类稿费每千字10一20元,诗歌稿每20行算1000字,曲艺稿每40行算1000字。 《致橡树》一共36行,算一千字,这首诗最初发表就是在《今天》上,舒婷一分钱都没拿。 后来《诗刊》把《致橡树》发表了,给了10块钱转载费,北岛他们当时都不认识舒婷,就拿去喝酒了,后来给舒婷说起这事儿还挺不好意思,舒婷说她不在乎。 “给你20块稿酬,这首诗值得千20。”赵振开硬塞给江弦20块,“拿着、拿着。” “行吧,回头请你们喝酒去。”江弦没跟他客套,这钱要是不收,赵振开恐怕心里还不舒服呢。 “江弦,我们下期就把这首诗刊发出去,我有预感,此诗一出,以后你诗人的名头可能比作家都响。”赵振开库库画饼,随即脸上流露出一丝渴求,“再写几首诗吧,老江。” “我真不喜欢写诗。”江弦谢绝了他的邀请。 不是不喜欢写诗,是不想当诗人,怎么说呢?不吉利,诗人们疯了、堕落了、飘走了的,比比皆是。 赵振开都气闷了,有这样的才华,能写出这样的好诗,怎么能是个不热爱写诗的人呢? 更气的是啥?他小说又特么写的那么好!连为了填饱肚子被迫写诗这可能都没有。 他送他一截,忽想起一事。 “江弦,你进作协了么?” “作协?” “作协给分房子,王濛知道吧?作协给他分了间前三门住宅楼的房子,6月份都住进去了。” “那小区还是我盖得呢!” “伱要是想进作协,我帮你找人说说,我认识冰心。”赵振开道。 前面儿说过,他爹是人保创始人,后来人保也受嗡嗡嗡影响,他爹就被调去了民促,给冰心当副手。 那会儿他爹的真正任务,是记录冰心每天说的话、做的事,然后上报。 冰心知道,但不戳破。 “不用麻烦你了。”江弦谢绝了赵振开的好意,“怎么说我也是去年全国短篇小说评选第一,想进作协应该不难。” 作协是层层递进的:县、区作协—市作协—省作协—中作协,这是规定途经,其实一般都是直接加入省作协的,而后再尝试加入中作协。 申请分类型和路线:文学创作、文学理论批评、编辑工作、翻译工作、组织工作... 作家即文学创作者,中作协对文学创作者的要求是:在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或报纸上,发表过不低于15万字作品。 后世还有网文这东西,中作协对网文作者要求是:均订5000以上,作品不少于200万字。 还需要两名内部成员作推荐人。 他前世混进去过,熟的很。 ...... 下午四点多回到家里,江珂蹲在电视机前看。 她正放着暑假,开学上初二,正是青春期,个子嗖嗖的蹿。 “江珂。”江弦从包里掏出瓶酸奶给她。 那种矮墩墩的白瓷大瓶,瓶口盖张纸,每瓶装得半满不满,瓶口用根细小粗糙的皮筋草草一绑,葛尤在《顽主》里请马晓晴喝的就是这个。 “哥,你真好~”江珂扒拉着他胳膊跟他贴贴,“哥,我想买新衣裳穿。” “我哪会买,回头托你嫂子给你买两件。” “我有嫂子了?” 江弦没回答,过去把电视一关,“上外面玩会去,谁家小孩儿跟你似得,一天天光看电视,眼都熬坏了...” 在家转一圈儿,又骑去北影厂,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他抹把脸,趴在桌前,将《芙蓉镇》的手稿取出。 端着“奖”杯喝一口水,稍作思索,提笔开写,房间里只剩笔尖沙沙的声音。 从落日黄昏,到夜深人静。 一气儿写完。 ...... ...... ...... 第63章 你别紧张,我就看看 次日一早,江弦先在传达室,给《人民文学》去了一电话,约王扶编辑看稿,而后骑着车子出门。 九爷府的路南边儿,有一很显眼的高门楼,这便是陈忠实口中“文学天宇的圣殿”,朝阳大街166号,人民文学出版社。 私底下,作者们把《人民文学》杂志叫做“皇家刊物”,把人民文学出版社叫做“皇家出版社”。 听说挖防空洞的年月,众编辑轮流上阵,生生在主楼下面掏出过个二十多米长的地洞。 江弦撇下车子,背着挎包,上到后楼红砖楼的二楼,寻见216室。 门是敞着的,屋里坐着冯骥才以及一位中年女同志,他轻敲两下门。 “老冯!” “哟,江弦来了?” 冯骥才分外热情的拉他进去,介绍起那位女同志:“这位是《当代》杂志的编辑,刘茵。” 他刚准备介绍江弦,刘茵摆摆手,“我认识江作家,去年和江作家约过稿子的,还喝了他的茶叶。” 江弦一拍脑门,“记得、记得。” 五斤分之“1”嘛。 冯骥才沏一杯茶端过来,“江弦,你来人文社有什么事吗?” “我来给《人民文学》的王扶编辑递个稿子,正好看望看望你,听说你年底就要回天津了。” “你有心了。”冯骥才大为感动,他对朝阳大街166号有极深的感情,后来每次来京城,都要住在这儿,哪怕搭椅子在办公室睡都行,温暖的跟家似得。 “稿子?”刘茵有些焦急,“什么稿子?怎么不投给《当代》呢?我们《当代》也不差啊。” 《当代》确实挺有声望,文学界除了殿堂级杂刊《人民文学》,又有“四大名旦”之说,即:《收获》、《花城》、《当代》、《十月》。 《收获》以其老成持重称“老旦”,《花城》以其婀娜多姿称花旦,《当代》以其理直气壮称“正旦”,《十月》以其清新潇洒称“青衣”。 还有《西湖》《作家》《山花》《青年文学》并称为文学期刊中的“四小花旦” 由此可推,《读者》《意林》《知音》《青年文摘》并称为文学期刊中的“四___”。 面对刘茵的“争风吃醋”,江弦有些无奈,“我和王扶编辑约好了,而且我还没在《人民文学》上刊发过作品。” “你才这么年轻,着什么急,将来总有一篇能上去。”刘茵化作职场老前辈,先指点,再关心,“来,我先帮你看看稿子。” “这......” 江弦犹豫住,他可是想投《人民文学》的,这要是给刘茵看了。 被她看上可怎么办? “伱看你这孩子。”刘茵和蔼的笑笑,“我还能抢你的稿子不成? 别紧张,我就只看看,不要。” “只看看,不要?” 江弦皱起了眉。 特么的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呢?跟他哄小姑娘似的。 “刘老师...” 刘茵直接上来扒他包了,“江作家,你就放心吧,我跟《人民文学》的王扶编辑都认识,我替你和她解释,今儿我一看完,立马帮你给她递过去...哟,这么厚呢?! 这得有十几万字吧?” “十九万字。 刘老师,你看完稿子可千万拿给王扶编辑!” “放心放心,我还能昧了不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刘茵提着稿子赶紧往外面儿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话是这么说。 不过—— 通常前面还有半句:大丈夫。 王扶跟她是熟啊,不熟她还不好下手抢呢。 ...... 后楼的二楼是《当代》杂志社的地盘儿,刘茵捧着厚厚一沓稿子在自个儿的沙发上坐下。 这沙发是她爱人给她亲手做的,她爱人是《文艺报》的主编阎刚。 “小王,改稿子这么勤快?”刘茵和旁边儿桌的作者打声招呼。 此人圆头圆脑,戴副眼镜,名为王卫国,陕西来的作家,他有一篇名为《惊心动魄的一幕》的稿子,当时写信给刘茵,说‘此作被多家退过,如果《当代》也不用,他此生就告别文学。’ 刘茵看过以后,赶紧推荐到了主编秦兆阳那儿,秦老看了,立刻请王卫国来到166号改稿。 “不是让你在京城先玩几天?” 王卫国直爽笑笑,“还是先改稿吧,不改好稿子,我睡觉都不踏实。” “你这孩子,心重可不是啥好事儿。” 刘茵摇摇头,喝口热茶,捧着切糕一样厚的手稿,开始翻看。 “芙蓉镇?” “这名字一般啊...” 书名没激起刘茵太浓烈的兴趣,她接着往下看,见到一行文字。 [这世道,你不踩我,我不踩你,就活不下去。——引子] 轰! 刘茵一惊。 这引子就像一头猛虎,吼得她浑身一抖,灵魂都跟着轻颤。 她怔怔的看着这行引子,看了许久,心中波澜万千,嘴唇轻抿,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抱着极大的兴趣,她继续往下翻看,周围只剩下纸张一页页翻动的声音。 王卫国仔细的对照着编委孟伟哉的标注,进行修改。 这会儿修改文章也有讲究,要用剪刀把修改的部分切下,再把重新写好的部分用胶水黏回去... “砰!” 桌上一记重响,打破了周围的静谧。 王卫国一惊,抬起头来,无辜的看向刘茵,不理解她为何忽然发脾气,抬手给了这桌子重重一击。 “抱歉。” 刘茵真的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李国香,王秋赦,窦宝莹三人沆瀣一气,这芙蓉镇的三只害虫,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继续往故事的后面看去—— 大局已定,李国香更上一层楼,上面分工,由她主持芙蓉镇的工作。 然而一切都变了,李国香在想,难道在大课堂里学到的一套套经验、办法、浑身的解数,过时了?报废了? 她白天若无其事,不动声色,晚上却犯了睡觉磨牙齿的毛病,格格响。 对于芙蓉镇的工作,她又采用老办法,拿王秋赦动刀,王秋赦扯出窦宝莹这条毒蛇,两人竟存在作风上的问题。 李国香五内俱焚,“你跟了这条懒蛇,落得什么下场!” 窦宝莹挺着大肚子,冷哼一声,“你莫要装清高!怕不是妒忌我抢了你的情郎。” “你再敢乱说!”李国香高高的举起巴掌。 “打,便拿对付胡玉音的手段对付我...” 一向高屋建瓴的闯将李国香,这次没能敏捷、及时地跟上形势,芙蓉镇的错误工作被捅上去,文件很快就批下来。 ... “李国香从雨里跑回来,满街大喊大叫,你不晓得?” “喊什么?” “重三倒四叫什么‘放跑了大的,抓着了小的’这回老天报应了,这個挨千刀的跟王秋赦一样,疯了!” “疯得活该!她跟王秋赦一块上街游荡才好,窦宝莹那条毒蛇,我倒要看她去看着哪个。” 两夫妇正说着,忽然听得窗外的狂阔风雨中,发出了一阵轰隆隆楼屋倒塌似的巨响! “谁家的屋倒了?”黎满庚浑身一抖。“五爪辣”脸块吓得寡白。在古老的青石板街上,大都是些年久失修的木板铺面啊,谁家又遭灾了! 黎满庚卷了裤脚,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正准备出门。 只听街上,窦宝莹捂着肚子,湿着衣服,尖着嗓音,报喜似地叫嚷: “吊脚楼倒了!吊脚楼塌了——!” (全书完) ...... “呼。” 看完整篇小说,刘茵觉得自己整个人脱了力似得,颤栗着、亢奋着。 先锋作家的代表江弦,写起主流文章竟也这般惊人?这般犀利? 这故事就像是一把锋利刀子,干脆利落,直剖人心! 尤其是最后这结局,芙蓉镇上李国香、王秋赦、窦宝莹三条害虫,均不得善终。 窦宝莹、窦宝莹... 李国香做的孽,最后都成了她的报应! 真是令人拍手称快,大呼过瘾。 “这样好的文章。” “给《人民文学》就埋没了。” “必须留给《当代》!” ...... ...... ...... ...... 第64章 何方神圣? 《人民文学》杂志社。 《人民文学》1949年创刊,是新中国的第一份文学期刊,第一任主编茅盾,郭末若题写刊名,教员亲自为创刊号题词。 一直到1976年,《人民文学》才复刊,出版工作暂交由了人文社负责。 最近杂志社上下喜气洋洋。 他们在今年第5期的《人民文学》中,放了颗“大卫星”,发表了曾在年前座谈会上讨论过的一篇小说,天津重型机器厂工人干部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 这篇文章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反响,影响力丝毫不亚于《伤痕》。 一时间,洛阳纸贵,各单位翘首以盼,售报点排起长龙,还有很多工人将这期杂刊买给他们厂长,希望他学习“乔厂长”,领导工人们实现四化。 略显狭隘的文化界,又吹起一阵“改革文学”的东风。 这部作品的影响有多深?四十年后,颁发“改革先锋”奖章时,中国作家仅两人获此殊荣,一个是已故的路遥,另一个就是蒋子龙。 “王扶老师,读者来信我给您送来了。” “又是一麻袋啊?” “何止啊,还有两麻袋呢,还在楼下,我没往上搬。” 《乔厂长上任记》能发表,王扶算是头号功臣,正是她冒雨探望,请蒋子龙原谅《人民文学》此前对他的伤害,这才有了这篇小说的诞生。 “王扶编辑,你好。” 王扶抬眼一瞧,瞅着个高大年轻小伙儿。 “江作家!”她面露喜色,站起身,拎把椅子给江弦,“快请坐。” “王老师您不用客气,我就过来问一下,刘老师把我的稿子给你了吧?” “刘老师?稿子?” “......” 瞥见王扶一脸懵,江弦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 刘茵这個老6! 他将原委解释一通:“我昨儿来递稿,半道碰上了《当代》的刘茵老师,非要拿我稿子去看看,说看完就会替我给你送来...怎么,她没送来么?” “她忘了吧?”王扶皱着眉,有点捉摸不透。 总不至于明抢吧? 《当代》和《人民文学》,如今算是人文社的左右手单位,说白了都是自家人。 能让刘茵忍不住出手抢稿...那稿子得写的有多好啊?! 王扶越想越不安,“不行,我得去找她一趟。” 俩人一齐站起身,往《当代》所在的后楼2楼去。 江弦是个e人,走路也嘚嘚,跟王扶打听,“王老师,现在《当代》的主编是哪位啊?” “现在是秦兆阳肩挑着《当代》主编的位子,严文井老爷子之前急性脑血栓,送友谊医院去了。” “啊?上次座谈会,我瞅见严老精神头还不错呢。” “唉,老爷子操劳的事儿太多,为了创办《当代》,这又忙前忙后的,累垮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就说那位老人家,膀胱癌,还忍着病痛,一直坚持工作,唉,你说多让人民痛心啊...”王扶说着说着难过起来。 “您别太伤心,只要咱们国家强起来,人民富起来,那盛世如他老人家所愿,就没辜负他老人家的付出,您说对么?” “对、对,江作家你说的真好,年纪轻轻,好高的觉悟。”王扶感动的抹抹眼角,对江弦好感大增。 ...... 《当代》的编辑部墙边贴着一张从杂志上撕下的封面,看着很朴素,却又透露着无比的自信。 据说是孟伟哉看到《今天》杂志后,受到鼓舞,认为要办一本人文社的杂刊,而且气魄要更大更雄伟,于是有了“当代”之名。 “这里这个空行一定要留,空行关乎节奏,要让读者在切断处停下来,捉摸一下...”办公桌前,王卫国和刘茵讨论着稿子的修改事项。 “刘编辑!” “江作家、王老师。”刘茵抬起头,与二人打声招呼。 王扶朝她颔首致意,“老刘,忙着呢?我和江作家过来取下他的稿子,伱怎么都忘记帮他给我送了?” “我正准备找江作家说这个事儿呢。”刘茵笑着道:“先坐,喝杯茶。” “江作家,你这篇稿子我仔细看过了,相比《人民文学》,我觉得还是给《当代》比较好,《当代》很适合。” 王扶腾一下站起来,关节叩响桌面,“老刘,你什么意思?你要抢我们《人民文学》的稿子么?” 这特么闻所未闻啊。 王扶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向来都是他们《人民文学》抢别人稿子! 就说几个月前吧,《十月》的刘鑫武和刚回京的丁凌约了几篇稿子,都已经编排进《十月》的最新一期,马上要下厂了。 他们《人民文学》直接杀去《十月》,从刘鑫武那把稿子要走了,就当着他的面儿硬生生抢走,都无需征得他的同意。 刘鑫武当时脸都气紫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把稿子乖乖让出来。 真以为“皇家刊物”是白叫的? “刘茵,你要这样我就要找领导去评评理了。”王扶不满道。 “老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刘茵语重心长,“江作家的这篇稿子,整整19万字,这么长的字数,刊登在你们《人民文学》,肯定不合适,但我们《当代》就很适合,我们《当代》最喜欢刊登中长篇的小说。” “怎么不合适?”王扶有些生气,“我们可以分成几期进行连载,周立波老师的《山乡巨变》不就是这么登的?连载那么多期,关注和讨论哪里少了?”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 “我摆事实、讲依据,怎么强词夺理了?” ...... 王卫国在旁边都看傻了。 这个江作家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他自己本身也是《延河》的编辑,但从未听闻过有编辑能因为争抢稿子吵起来啊。 关键这俩人还是《人民文学》和《当代》两部国家级文学期刊的编辑啊! “两位老师,你们先静一静。”江弦赶紧站出来调停,“刘编辑,感谢你对这部作品的喜爱,但这篇稿子,我一开始就和《人民文学》约好了,我也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吧?” 听到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俩词,刘茵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似得不自在起来。 “真不给《当代》?” 江弦摇摇头。 “我相信《人民文学》的实力,一定能给我这篇稿子最好的编排。” 见他态度坚决,刘茵倍感无奈,极为心痛的将《芙蓉镇》取出,交到王扶手上,一个劲的叮嘱。 “这是部好作品啊!你们千万不能埋没掉啊!”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人民文学》。”王扶极为自豪和自信的接过。 心里跟着升起一阵诧异。 这稿子能让刘茵肉痛成这样? 真有那么好么? ...... ...... ...... 第65章 殉道者 此间事了,江弦这才来得及和身边这位大哥打声招呼。 “这位同志是?” “你好,我叫王卫国。” “卫国同志,我是江弦。” “你就是江弦?”王卫国一阵意外,“你的作品我全都看过,爱不释手。” “谢谢、谢谢。” 江弦没听说过什么王卫国,很客气的从怀里掏出支烟递去,“卫国同志,是来《当代》改作品?” “侥幸过了篇稿子。” “叫什么名字?发表以后我拜读拜读。” “拜读不敢,拙作一篇,叫‘惊心动魄的一幕’。” “嗯?”江弦耳朵一动,很快抬起头,看向这个圆盘脸的陕北汉子、文坛的亡命之徒、中国文学的殉道者、大地的儿子、牛马般的写作、自杀式的勤奋、黄土高原上孤独而隐忍的硬汉—— 路遥。 ...... 另一边,王扶捧着稿子回到办公室,戴上老花镜,捧着切糕一样厚的稿子。 一行行往下扫。 “芙蓉镇?” 与原作不同的是,江弦在修改中,弱化了《芙蓉镇》中他极讨厌的时事风云,转而加强对无耻人性扭曲的痛陈批驳,添加的角色“窦宝莹”正是充当这样的作用。 《芙蓉镇》写了整整19万字,王扶花了差不多8个小时才读完。 这算是慢的,找出好稿子是编辑的工作,所以老编辑们都掌握着一定的阅读技巧。 王扶平时阅稿有个习惯,就是用一根笔的笔尖,引着自己往下读,这样能更好的集中注意力,并提升阅读速度。 但在阅读江弦这篇《芙蓉镇》的时候,王扶完全不需要这样的辅助,她深深被其中每個字所吸引,整个人都沉浸于故事当中。 “还好从《当代》抢回来了!” 王扶一阵后怕,她险些就因为刘茵的掺和,错过一篇绝佳的稿子。 “这个刘茵,一定要找秦兆阳去告她一状!” 让王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部小说的章节结构,相当独特,类似于《水浒》和《红楼》的荣国府,总共四章,四章写四个时代,一章七节,一节一个人物。 没错,这部小说是以人物为框架,生旦净丑、花头黑头,轮番出现,粉墨登场。 每个人在时代中的扮相与遭遇,以这种形式呈现于眼前。 “哪怕是主流文学,江作家的作品也与其他人充斥着不同啊。” “求新、先锋,这倒也是他的风格。” “京城真是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王扶感叹几句,提起笔,稍作思索,随后写下句审稿意见: [一曲严峻的乡村之歌,深刻反应了现实与人性。] 她站起身,捧起稿子,把《芙蓉镇》的手稿交给小说组副组长崔道怡。 “道怡同志,这篇稿子你看一下。” 崔道怡接到手中,先扫一眼她的审稿意见。 “少见啊王扶同志,这篇稿子评价这么高?” “难得的好稿子!”王扶这么说,又觉得有些不恰当,毕竟这样好的稿子,在江弦手里已经是第三部了。 她正构思怎么重新表达,肚子这时不合时宜的叫了几声。 “审稿审的中午饭都没吃?” “那会儿想着就差一点就要看完了,没想到还是看了这么久。” 崔道怡无奈笑笑,“你早知会我们一声,给你捎带几个凉馒头也是好的呀。” 说虽是这么说,但他也很理解遇到好稿子的那种感觉。 别说去吃饭,就连喝水、上厕所都不想,扭转头和别人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都是破坏全身心沉浸于文章中的意境,只想在文字的世界里,将其一气儿读完。 “还好这样好的稿子不多,不然伱天天废寝忘食,可要活活饿死了。” “那我也是为中国文学献身,我希望这样的好稿子多一些。” “也是,若真是那般,当个殉道者又何妨。” 崔道怡看眼手表,“现在来不及了,这么厚一篇稿子,我拿回家审吧。” “辛苦崔编你加个班。” “得看这篇稿子如何,是篇好稿子,那就不算加班。” 后世文坛有好事者,编了个“四大名编”,其中之一便是崔道怡。 他是《人民文学》的老编辑,十几年前,从自然稿中发掘出一个叫汪曾祺的作者,再后来,发掘出一个叫蒋子龙的作者,再后来,徐迟《哥德巴赫猜想》、玛拉沁夫《腾格里日出》、刘鑫武《班主任》... ...... 崔道怡回到家里,爱人上中班,他一个人随便扒拉点儿饭,对付两口,开始晃着蒲扇,坐在胡同口,看起这篇稿子。 这一看,一直看待披星戴月,爱人下中班回来,断了电,他点着煤油灯看,有点儿中了邪的意思。 稿子整个捋了一遍,最后看: 秦书田、胡玉音有了爱情的结晶,想办结婚登记手续,并不给批。 这天被窦宝莹传去社里,结果是狂风暴雨般的审问。 “秦书田!胡玉音!你们非法同居,是不是事实?”李国香厉声问。 秦书田不服罪,不肯低头。 王秋赦拳头在桌上一擂,站了起来,“给老子跪下!给老子跪下!” 秦书田跪了十多年,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直起腰骨,不肯跪下,甚至不肯低头。 胡玉音也挺起腰身,对着整个会场耀武扬威,现出她的肚子。 暴雨浸湿他们的面孔、头发、衣裳、鞋子,两人面对面站着。 眼睛对着眼睛,脸孔对着脸孔。 他们没有讲话,也不可能让他们讲话。 但他们的心相通,彼此的意思都明白: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 ...... 看到这里,崔道怡已经红了眼睛,已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脑子像黑浪一样不断的翻涌着。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自己一直没去注意作者的名字,翻至首页,二字映入眼帘—— 江弦! 是了,这样的作品是该出自他手。 好作品! 真如王扶所说的好作品! 天已然蒙蒙亮了,崔道怡忍耐着难以度过的黎明。 早早去到单位,等到《人民文学》现任主编——光未然同志,代表作《黄河大合唱》。 “堵在我这儿干什么?你也想分房子?” “我有个窝住就行。” 崔道怡把手稿一拍,“您老敢不敢让这篇作品发表!” 光未然瞥了一眼那切糕厚的手稿。 “嗬?这稿子比房子还重要?你放我这。” “好!” 崔道怡搁在桌上,光未然花了一天时间看完。 世事风云,人性黑暗,喻于一镇之中,太大胆的一篇文章。 如今,光未然是文艺话语权掌握者之一,只有夏衍、冯沐、陈荒煤等人能与他相抗。 他对这篇文章无论是支持或否定,都无疑能激起千层巨浪。 会不会捅篓子? 老爷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圈,终于顿足,把崔道怡喊来,大手一挥。 “发!” “不光要发,还要在封面上打标题,作为当期突出的文章!” “不用开会了?” “不用开,我来担这个责任!” “妥!这篇文章绝对不会让您老失望。” 崔道怡心潮澎湃的扬起稿子,冲出办公室,畅快极了。 “过稿了!” “王扶同志,通知作者吧...” ...... ...... ...... 第66章 失宠了 “演员、摄影、灯光、场记,都准备好了吗?” “开拍!” 随着凌子风一声令下,摄影机胶片飞快的旋转起来。” 北影厂拥有四座摄影棚,一、二、三号摄影棚连成一排,相对较小。 特大摄影棚对面而建,其他三个摄影棚的一半大,是当时亚洲最大的摄影棚。 之所以建这么大,还是为了达到样板戏电影“三突出”的原则,避免因为仰拍英雄人物而出现拍摄到房顶的“穿帮”现象。 后来着过火... “好!” “过了!” 凌子风满意的喊一声,刚杀青的《小花》剧组过来探班。 张铮导演和凌子风聊起来。 “这个陈红是个好苗子啊,不知道家里能不能同意送话剧团里?” “才12岁。” “小蔡明不也差不多这年纪进来的。” “...朱琳也不错,医科院那边儿的。” “嗯,第一次见就觉着挺漂亮的,再看看表现吧。” 朱琳已经从医科院毕业,本应该留在医科院工作,但因为拍摄关系,被借调进了北影厂,继续住北影厂的招待所。 另一边,摄影棚不起眼的角落,江弦笑嘻嘻站俩老头中间,一個自然是沈从文老师,另一个... 头发稀疏花白,浮肿眼袋明显,穿灰白色衬衣,下摆很随意的塞进皮带里。 此人正是:西南联大头号吊儿郎当、沈从文最爱高足、朱自清最嫌弃学生、中国著名美食博主、大器晚成类作家代表汪曾祺。 老舍有过一句话:京城有两个作家今后可能写出一点东西,其中一个便是汪曾祺。 另一个是林斤澜,被誉为“短篇圣手”,还是个起名鬼才,他的《矮凳桥风情》里有三个姐妹叫:笑翼、笑耳、笑杉。 可能要想很久才能反应过来,其实是—— 小一、小二、小三。 汪曾棋、林斤澜二人后来并称为“文坛双璧”。 “老师,在这儿吃住都还习惯?”汪曾祺关心。 沈从文点点头,“习惯、习惯,这儿挺好。” 江弦搁旁边儿乐。 北影厂的食堂,对沈老师来说就是天堂,他自个儿作的,他夫人不和他同居,他住东堂子胡同,他夫人住小羊宜宾胡同,年已古稀的沈老师每天“东家食而西家宿”两头奔走。 “汪师兄,老师在这里吃住都好,晚上还能看电影。” 沈从文:“是,这里常有人植树,生活有了绿意,总是件好事儿。” “江作家、江作家,有人找。”葛尤过来带话,不久前他终于扬眉吐气,靠着一出《喂猪》的表演,通过了总文工团考试。 “那人说自己是《人民文学》的编辑,说你稿子过啦!” 刷。 周围一片儿的目光全冲着江弦瞅过来了。 尤其是《小花》剧组的成员,刘小庆把他瞧了又瞧,好奇的跟人打听他身份。 这会儿作家地位高,演员地位低,再加上全民文学热,在《人民文学》上刊发一篇文章,那跟光宗耀祖也没啥区别。 《边城》的其他几位编剧纷纷祝贺。 “恭喜啊江作家!” “那可是《人民文学》啊!” “我们也与有荣焉。” “多会发表啊,我们得拜读拜读。” 此刻江弦也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激动,因为这篇小说不是他白嫖的,他动了很多脑子、费了很多心思,自然渴望有所收获。 其实改编的时候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人家原作者古“夫子”是茅盾奖得主。 他呢?他是起点网扑街网文写手,只会写小白文,时常犯文青病,一写一个大毒点,读者骂声能堆满郑渊洁10套房子... 还好文坛最好的国文老师之一就在身侧。 改编的时候,江弦没少请教沈从文文体语言上的问题,沈从文给了他许多指点和帮助。 这才有了这部《芙蓉镇》。 他不敢确定他的改编是否比原作好,但至少现在看来,也没有差到连《人民文学》都拒稿嘛。 这说明什么? 抄着、抄着,他也开始进步了! “不错,能过《人民文学》很不容易,”沈从文面带欣赏。 “多谢沈老师的指教。” “还是你自己造诣深。” 汪曾祺看着二人师生情谊,忽生出种吃味感。 他绝对是最强追星族了,年少看过《沈从文小说选》后,为了追随此文的作者,十九岁从上海经港城、越腩,抵达昆明,发烧40度,打一针强心剂去考试,只为报考西南联大。 千万里,追寻着,只为成为他的学生。 “我近来也有篇要被《人民文学》刊发的小说...”他小声bb。 只是另一边,二人好像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沈老师,那我先过去了。” “嗯,真为你感到高兴。” “......” 老头儿脸色红润似鸭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特么的,失宠了。 ...... “王扶老师,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江弦迎去有工农兵塑像标识的门口。 王扶站在块树荫下,微笑道:“我想着亲自来通知你的话会比较好。” “麻烦您了,这大热天。”江弦领着王扶进去,“北影厂挺大的,我带着您参观参观?” “好啊,这地儿我真没来过。”王扶欣然答应。 “这是北影厂主楼,这个公告栏是北影厂最重要的地儿了,年年岁岁,这儿贴着全厂职工最重要的两类事,一是厂里每位员工的离世,二是厂里每部影片的获奖...” 王扶点点头,随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江作家,你怎么会住在北影厂?伱在北影厂工作?” “我接了一改编电影的活儿,干脆在这儿住着,跟着剧组瞎忙活。” “改编?” “改编沈从文的《边城》。” 王扶回忆一阵儿,“边城?这部小说不错,我看过很多次,算是篇冷门佳作。” 冷门俩字真没错。 沈老师这会儿在文坛仍是位边缘人物,《边城》同样是冷门读物,这个年代看过的人不多。 两人溜溜达达到了招待所,江弦给王扶倒杯热茶,两人这才坐下开始聊稿子。 “不需要做多大的修改,这篇稿子都没开会讨论,我们光未然主编直接点头同意刊发的。” “是么?”江弦一阵意外。 这就是老革命的魄力啊! 王扶喝口水,放下杯子。 “不过,江作家。 我很好奇。 你怎么会想到要写这样一篇小说呢?” ...... ...... ...... 第67章 第四条序列来了! “我记得你是京城人吧,怎么把湘西风貌写的那样活灵活现,你在那儿插过队?” 万事万物都讲究个动机,作家写作自然也要有个启发,总不能跟刘鑫武老师一样说是梦中偶得。 还好江弦早准备了套说辞。 他砸吧口高末儿,对着空气一通呸呸呸。 “这个还得从我着手改编《边城》说起,我当时读的很深,不管是书中那個蒙蒙细雨的小山城''茶峒'',还是沈从文老师的文体语言,都深深的吸引了我...” “《芙蓉镇》确实有几分《边城》中的风情。”王扶渐渐生出些明悟。 “后来我随剧组奔赴湘西拍摄,说起来也是凑巧,当地出了件挺出名的事儿,有个开米豆腐摊子的大婶,人善、生意蛮好,却受到了同条街国营饮食店经理的挤兑...” “镇筸城!” 王扶恍然大悟。 镇筸城的事轰动全国,连《红旗》杂志都为此事撰写了社论。 《红旗》杂志是最高理论刊物,是《求是》的前身。 “所以你是受到这件事的启发,才写了胡玉音、李国香这两个角色。” “没错。” “原来如此。” 王扶已经有些钦佩这位年纪不大的江作家了。 他的文章,不光文学性强,社会性也强,自身觉悟又高。 应该是这一代作家中的领军人物了吧?! “江作家,有件事还是得和你说下,《人民文学》确实没办法一下子刊登19万字的内容,我们打算分四期连载《芙蓉镇》。” 王扶担心他有顾虑,补充道:“你放心,连载的话,讨论度、关注度绝对不会低。” “四期?”江弦琢磨了下,“刚好《芙蓉镇》有四个章节,分别对应四个时代,这样安排挺合适的。” 王扶松了口气,又道:“社里讨论了下,想让《芙蓉镇》在文代会召开之前亮个相...” 江弦笑了。 这是催他赶紧改稿子了呗。 文代会10月30日开幕,一直举办到11月16日,第一天是文联会议,随后就是文联的团体会员:作协、剧协、曲协、音协、影协...各自召开代表大会,最后闭幕。 顺带一提,在文联现有的团体会员单位中,作协拥有核心地位。 作协的主席就是文联主席,作协每次召开代表大会都是和文联一起。 后来文联团体会员单位越来越多,五花八门,常有人搞混。 何赛飞有次在节目里发飙,怒喷戏曲界乱象,好多网友义愤填膺,立马跑去冲曲协,觉着曲协肯定是管戏曲的,还冲曲协主席姜昆冯巩。 实际上人家曲协无辜的一批。 人家曲协全称叫曲艺家协会,根本不跟戏曲沾边儿,戏曲归属于戏剧家协会,也就是剧协。 “放心吧王老师,我会尽快改出来的。” “行。”王扶笑眯眯的,“至于稿酬的事儿,江作家您也了解现在的情况,没以前那个价儿了。” 放在50年代,作家绝对是“高薪阶层”,被列入“三名三高”。 老舍、张恨水、艾青...好多作家那会儿都用稿酬买了自己的四合院。 当时还有一故事,有位作家,因为稿酬很高,工作琐事又多,干脆辞职,领着老婆孩子去乡下,准备全心全意搞文学,结果刚下乡,就成立了“社团”,他还是得天天干活。 “我们肯定会给你最大的优待,按千7的名家标准给伱。” “我理解、我理解。”江弦连连点头,能给出千7的价格他已经很满意了,至少证明他改出来的作品,没把档次给落下去。 “对了王老师,还有件事想请教。” “江作家,你说。” “我想加入作协。” “现在?”王扶皱了皱眉,“您等文代会结束吧,您也知道,现在作协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恢复,虽说现在宽松了,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这绝对是善意的提醒。 站在王扶的角度,前路充满迷雾,全然是变数与未知。 可见此次文代会重要程度,文艺界将来走向何方,全凭此次会议定下调子。 江弦也不急着进去,又问道:“王老师,文代会我能参加么?” 江弦还挺想去看看。 记得那位老人也将与会... 王扶瞥他一眼,“您要是想参加这次文代会,得先被推选为京城文艺界代表,您还不是作协成员呢,最好去找些文艺界的老前辈,在文联里头帮你说说话。 虽然我觉着应该是有个你的名额,应该让你作为年轻作家代表出席,但是人家上面儿咋想的,咱们哪知道啊,一个萝卜一个坑,京城那么多作家,指不定又要照顾照顾哪位,啥事都有个万一,您说是吧?” ...... 稿费单很快下来。 1351块! 这是江弦第一次稿费直接破千的书! 资产直接就翻了个倍。 他拉着朱琳一块上隆福寺中国银行领钱,戴着大袖套的柜台员工诧异的望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幸运的怪物。 现在用的是62年发行的第三套人民币,1角、2角、5角、1元、2元、5元、10元7种,分币则仍采用第二套的。 10元即俗称的“大团结”,正式名称叫“人民代表步出大会堂”。 “咱上信托商店吧。”江弦提议,“看看有没啥在卖的合适衣服,你帮我妹妹选一件儿。” “你对你妹妹真好。” “你有喜欢的也跟我说。” “我不是那意思。”朱琳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头,双手环在他腰间,“我自己养活得起自己,这个月工资赚了不少呢,带上补贴45块。” “不错呀。” “那当然了。” “小朱同志,你的镜头都拍差不多了吧,拍完《边城》有什么打算?” “看看呗,有戏拍就接着拍,没戏拍就回去上班儿,我心态好着呢。” “你就没想着调来北影厂里?” “人家又没要我。” 这让江弦有点惭愧。 按理说,这个时期的朱琳已经被西影厂看中,去主演电影《叛国者》了,他这蝴蝶翅膀,算是硬生生扇飞了她这机缘。 “他们都没眼光,只有我知道你是宝藏。”江弦低下头,捏捏她环在他腰间的手。 朱琳听的有点儿感动,轻轻的把脸贴他背后。 “我这次回家,打算把咱俩的事儿告诉我爸妈了...” “嗯,我没意见。” “谁问你了?”陛下杏眸一瞪,含笑含嗔。 江弦把刹车一捏,她猝不及防,抱他个满怀。 “小江同志,你坏透了!” “哈哈。” 夏日的暖风徐徐吹过,江弦沉醉于这恬淡而美好的70年代爱情。 脑中忽滴一声响。 “已揭示第四条合成路径:” “【唐代】+【水果】=中篇小说《???》” ...... ...... ...... (搞了个书友群,爱水群朋友的可以加一下,群号我放简介里了。) 第68章 麦琪的礼物 “灵感【唐代】进度(0/10)” “灵感【水果】进度(0/100)” ...... 这条合成序列看上去比第三条晦涩的多,至少江弦一时间想不出,“唐代”能和“水果”组合成怎样的一部中篇小说。 换成“唐门”和“植物”会好一点。 没来得及多想,已经到了东四的信托商店门口,两层半的小楼,通体贴白瓷砖,上竖牌子“东四信托商场”。 在这个工资不高、物资匮乏、凭票供应的年代,信托商店是个好去处。 这里面分售品部、收购部两块儿,售品部管展示和出售,收购部管收购和寄卖。 也干托销、托购的活儿,为买卖双方穿针引线、搭桥挂钩。 来店里寄卖的物品,卖主自己定价,15天内都不收费,超过15天就要收取点手续费用。 京城这会儿有好几家信托商店,不过经营范围不同,北新桥专整自行车,东华门专干家具。 东四这家杂项多,照相机、工艺品、手表、服装、皮鞋、帽子、衣服... 哪怕什么也不买,就在里头逛逛都特有意思,眼尖、手上又有闲钱的主儿,还能在里头淘到点“宝贝”。 进店迎面是一玻璃柜台,里头摆放一些不同品牌的旧手表、半导体、钢笔、闹钟,也有照相机,背后墙上还挂着挂钟。 店里摆放的不是很整齐,氛围也带点儿灰色,但每样物什儿都让你好奇的挪不开眼。 朱琳一阵新鲜,左右打量,“那是什么东西你知道不?” “没见过呐。” 江弦也很陌生,还是旁边儿一大爷告他俩,“这叫电视机放大屏,你家里头要有电视,9寸的罩上这个,能给你放大到14寸去。” “嚯!” 江弦正感叹这么神奇,有個大妈一个箭步冲上来赶紧买走了,在后世看来一个穷人乐似的玩意儿,这会儿居然也抢手货。 俩人逛了一会儿,朱琳帮江弦挑了件灯芯绒外套,质地很好,样式也新,做工特别精细,才4块钱。 江弦赶紧掏钱包起来,扭头又看中一双白色高跟鞋,还是新的,一双7元。 “你多大脚?” 他低头看去,朱琳脚上穿双系带塑料凉鞋,里面套双白色棉袜,是这会儿很常见的穿法。 “35的。” “那这不巧了嘛,同志,帮我包起来那个。” 朱琳立马明白,“你别给我乱花钱买东西,我不喜欢这样。” “怎么叫我给伱买?只要你穿给我看,那就是我给我自己买。” “......谁敢穿这鞋子出门。” “甭管出不出门。”江弦满嘴的小资产阶级腔调:“每个女人都需要一双好鞋,它会带你去美好的地方。” 朱琳脸一烫,抬眼望向一旁,过去选了只上海牌全钢手表,问价20,利利索索付钱。 这就是信托商店的好处,要正常买手表还得凭票:“手表购买证”,票上打日期,限制在日期之前购买,认识人能提前打声招呼,只写个“凭此证于197_年_月_日前购买”,日期到时候自个儿往上填。 “戴上看看。” 江弦也不拧巴,接过来调好时间。 “你看过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没?” “没看过。” 江弦便把这经典的小说给朱琳简述一遍,就是夫妻圣诞节互相送礼物那故事。 19世纪末期的美国,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迅速发展,每个美国人都唱诵着“美国梦”,但另一面,美国又是“贫富鸿沟最深的国家”,中下层人民大量破产,失业大军不断扩大。 欧亨利正是生活在这样的年代,未成名的他处于社会底层,穷困潦倒,还碰上银行指控,他躲去国外避难,期间妻子过世,而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带着这样的愧疚,他写了这篇《麦琪的礼物》。 “忽然讲这个,你是想赞颂自我牺牲精神?” “这不是咱俩互送礼物,一下想到了么。”江弦把手表戴上手腕,扬起袖口给她看看,“而且咱俩又不需要自我牺牲,还送的特别合适不是吗? 我有一双手,你刚好也有一双脚。” 你说的好有道理。 但朱琳还是觉得这话很怪。 直叫人胆颤心惊,小兔乱撞。 ...... 每个院夏天的清晨,总有个大爷会站院门口漱口,呕呕像高歌的声音能响彻半条胡同。 “这衣服真漂亮!”江珂披着灯芯绒外套,美的不行,又跟江弦贴贴,“哥~你真好~” “花了多少钱?”他妈饶月梅在旁边儿问。 “没多少,就4块。” 饶月梅一阵肉疼,“你这孩子,扯块布我给她做一件儿不得了,净花那冤枉钱。”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他爹江国庆批评道:“这不是儿子赚钱了,疼他妹妹么。” “我又不是不知道。”饶月梅满脸幸福的烦恼,“江珂,别美了,收起来留着过年穿。” “这才几月啊您都合计过年了!” “您就让她穿吧。”江弦劝阻。 他爹单位终于调迁回城了。 三线建设知道吧?60年代开始,极大规模的一次战略大后方建设,包括大三线和小三线。 他爹所在的电子单位就是小三线建设的一员,厂子选址在怀柔大山,因为地处偏远,加上生产生活困难,还存在水源污染问题,今年终于调迁回城。 不过这又出现一问题。 30平米的小房子,现在要住四口人,江弦只是不常在家住,偶尔也会回来过过夜,再加上她妹也渐渐长大了,不跟小时候似得,兄弟姐妹能没羞没臊睡一张炕上。 就贼不方便。 “妈,您帮我打听着点儿房子的消息,看看哪有合适的。” “你能买得起?” “您慢慢打听,我慢慢赚钱。” 江弦如今资产两千出头,万元户的目标刚完成十分之二。 名要扬,钱也要赚。 他喝杯茶水儿,顺手撕开一旁他姐夫边华伟寄来的读者来信。 都是写给陈奇老师的,3、4月份寄来的信,还是怎么怎么喜欢陈奇老师的作品。 到了5、6月份,就成了“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再让陈奇写点儿啥呢?”江弦摩挲起了下巴。 ...... ...... ...... 第69章 陈老师的新作 吃过晚饭,江弦出门消食儿。 “嘚儿~驾!” 这会儿的京城,晚上七点以后就允许马车进城了。 马车大部分从广安门、广渠门和永定门进来,沿路全是马粪,巨特么壮观。 赶车的稍微讲究点儿,还给马屁股底下拉一个粪兜子,碰上马粪也拾一拾,毕竟这会儿化肥还没大规模生产,粪是重要的生产原料,粪、尿还得凭票供应呢。 当然,七点以后允许,不代表人家就真等到七点以后进,法外狂徒贼多,常有打“游击战”的,闹出些“马车大闹双榆树”“马车大闹潘家园”的传奇。 京城的马车一直是个难治理的问题,谁也怕挨马夫一鞭子抽,哪怕真扣押了马车,给马喂草料又是个大问题,京城里的马车一直到奥运那会儿,才终于禁了個差不多。 “您这瓜保熟么?”江弦找了个沿路停着的板车,车上苫盖着没卖完的西瓜。 这会儿正是西瓜上市季节,老京开路上往城里送瓜的马车络绎不绝,能排成见首不见尾的长龙。 “熟,咱这都是大兴西瓜,皮儿薄,瓤儿鲜,您尝尝。” 江弦尝了块,是不错,又脆又沙。 大兴西瓜在京城算出名儿的,经常搞西瓜节和各种西瓜比赛,后来还出了个瓜王宋宝森,一个西瓜拍卖出1.32万的高价,当即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成了“世界级瓜王”。 西瓜5分钱一斤,江弦提了俩,20多斤,拢共花一块多,又捡了点葡萄、苹果、梨、葫芦形的大枣... 回去把西瓜镇上,吃了颗梨,灵感【水果】毫无动静,看来这100的进度,和吃没太大关系。 不是吃又是什么呢? 他跟做实验似得,又试着卖颗梨给江珂,强买强卖以后,进度仍纹丝不动。 这够难的。 郁闷的洗漱睡觉。 ...... 次日一早,江弦拎着备好的果子,直奔关学曾家。 后世有说关晓彤是格格的,其实不算。 关学曾虽然是旗人,但是到了他爹那辈儿,家里头已经和许多八旗子弟一样陷入困顿,他爹拉车,他妈替人补衣服,一家四口穷的只剩两床被子。 而且他家是镶蓝旗的,在清朝,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五旗”,镶蓝旗属于“下五旗”里地位最低的。 慈禧当上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娘家从镶蓝旗抬旗到了镶黄旗。 不过老爷子对艺术的贡献蛮大,还冒着风险亲赴志愿军战场慰问,在曲艺界这才有了一席之地。 还没停好车子,便隐隐听着院儿里咿咿呀呀、唱词道白、敲鼓打板的声音。 “山高涧深征途险,西天路上多磨难,师徒同心又登程,誓扫群妖取经还...” 他站门口儿柳树下,细细听了一阵儿。 鼓声一停,关学曾抬眼就瞅见这小子,“江作家?” “关老,别来无恙呐!”江弦作个揖。 “站外边儿干啥?快进屋、快进屋。” “老爷子家里有客人?” “刚巧有个南方来的老朋友,我带你认识认识。”关学曾领他进到正屋,屋里坐着一老一少俩爷们儿,都有点瘦,还有点儿面熟。 关学曾笑呵呵的介绍,“这位是江弦作家。” 说罢又转过头,“这位是章宗义,绍剧演员,人称‘南派猴王’。 那是他小儿子,章金莱。” 嗯? 江弦瞅一眼章宗义,又瞅一眼他身后那矮瘦小孩儿,乐得不行。 这不六老师么! 六老师是“猴四代”,章家是猴王世家,出了四代猴王,他爹章宗义的艺名叫六龄童,是绍剧艺术家。 教员那首“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就是看了他演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后写的。 章宗义有11个儿子,后来家喻户晓的这位六老师,是最小的。 鲜为人知的是,拍86《西游记》的时候,杨洁想要的孙悟空是章宗义门下弟子——“江南美猴王”刘建杨。 结果在章宗义的干涉下,杨洁连刘建杨人影都没见着,直接被章宗义带着儿子章金莱截了胡。 “难怪我刚才在院儿外听着唱词儿了,原来是您二位搁里边儿练着呢。” “见笑、见笑。”章宗义客气的作个揖,他还年轻那会儿就倒嗓倒的厉害,唱的不行,专攻表演。 “这孩子今年多大了?”江弦望向六老师,一副老前辈姿态。 章金莱抬起头,有些腼腆的讪讪道:“刚20。” 他这会儿长得一本正经,身上没猴子那灵劲儿,后来拍《西游》才渐入佳境。 “在哪上班儿?” “在杭州的昆剧团艺校学戏。” 关学曾笑着给章宗义介绍,“你别看江作家年轻,文代会都邀他。” 文代会邀我了? 江弦耳朵一动。 关学曾接着道:“文联就给了京城年轻作家就三个代表名额,江作家拿了一个,我认识他,讨论会上特意留神了的。” “是么,我还没收到信儿呢。”江弦美滋滋的,放下了心。 章金莱也听着,佩服的不行,这人看着分明也没多大,顶多大他四五岁,就能参加文代会了? 而且这人往那儿一坐,气质就跟他爸那辈儿人似得,举手投足,自在悠闲,一点不拘着,章金莱特崇拜这类人。 “小毛头,把你的戏练精,争取下次也邀请上你。”章宗义道。 “是。”江弦也鼓励道:“听你爸的,好好学戏,我是写文章的,你是唱戏的,咱俩争取在不同的领域各自开花。” “谢谢江作家。” ...... 回到北影厂,江弦回屋改了会儿《芙蓉镇》,葛尤过来说礼堂今儿放港片,俩人便一起去看。 片子是李小龙演的《精武门》,72年上映,上映后第二年他人就没了,至今成谜。 不过这片子还是挺爽的,李小龙演陈真,一脚踢碎“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随后狂扁小日本。 电影里面儿有个镜头,小日本铃木宽被李小龙一脚踢出老远,其实被踢的是替身,替身演员叫成龙。 “多不合适,现在中日友好呢,咋能放这种电影。”电影结束,葛尤在旁边儿感叹。 “伱就说爽不爽吧?” “真特么爽!”葛尤咧着嘴笑,“可惜最后陈真死了,我都看哭了。” 江弦没搭理他。 陈真、陈真...他师傅谁来着? 孤自走着。 忽然就想到陈奇老师该写篇什么了。 ...... ...... ...... 第70章 枪 电影《精武门》讲的是什么? 陈真的师傅被小日本设计毒死,他的亲传弟子陈真,独闯日本道馆与一众高手较量。 最终手刃仇人,为师门洗刷耻辱,为国家与民族争回尊严。 那么陈真的师傅是谁? 他比倪匡虚构的陈真更有名气—— 霍元甲。 “这个题材好!肯定爆!”江弦激动。 虽然此前国内霍元甲题材极少,大家对霍元甲了解也不太多,但能蹭《精武门》的热度,因为《大侠霍元甲》就是这么火的。 1983年港剧《大侠霍元甲》在内地播出,引发“万人空巷”的收视热潮,剧中无影无形“迷踪拳”掀起习武风暴,还有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脍炙人口。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江弦现在还会唱呢。 剧里的陈真,他也特喜欢,梁小龙饰演,也就是后来的“火云邪神”,别看人在《功夫》里穿个拖鞋抠脚,那会也是顶流鲜肉,四小龙之一,演完《大侠霍元甲》《陈真》后大红大紫,被请来内地交流。 随后一回港城,他就激动的对媒体表示:“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踏上自己的祖国,作为一名中国人,我默默祝福祖国经济的腾飞!” 消息传到琉球,立马勒令他写悔过书,梁小龙是真人1v10的狠人,说你母亲贵姓,然后就被那帮孙子封杀了,只能息影转行做小生意,因为琉球当时是港城的重要市场。 遭遇相同的还有梁家辉,27岁来内地拍电影,成了最年轻的金像影帝,也被勒令写悔过书,梁家辉脊梁挺得直直的:“我没错,我为什么要写?”,于是也被封杀。 最年轻的金像影帝啊,捧着奖杯在港城街头摆地摊谋生。 ...... 8月。 张洁被调入北影厂。 她在北影厂《电影创作》第4期刊登了篇电影文学剧本《寻求》,又在第8期刊登了电影文学剧本《我们还年轻》,所以被借调过来。 电影文学剧本是一部影片总体创作过程的第一个环节,适合拿给大众阅读。 文学剧本进一步加工成分镜剧本,也就是“脚本”,导演才能进行拍摄。 江弦给张洁接风,喊来俩人都认识的冯骥才作陪。 找了家国营饭店,仨人挤着坐下。 “张老师,这下304、305全叛逃来北影厂了,你我以后在《京城文艺》都得被录入《贰臣传》里。” “《京城文艺》哪有你说的那么小气。”张洁笑笑,“倒是你,太厉害了吧小弟,先在《人民文学》过篇稿子,又被选入这次文代会的京城年轻作家代表,姐真替你感到高兴。” “是啊。”冯骥才也很羡慕,“我的代表名额都没被放在作家协会里,天津老作家太多了,孙犁、方纪、袁静... 天津年轻作家代表就给俩名额,一個给蒋子龙了,还有一个给了苏阿芒,你们知道苏阿芒么?” “没听过。”江弦摇摇头。 “我知道他。”张洁脸上浮现出一抹难过:“苏阿芒是天津一位精通世界语的才子,比我大一岁,我上次见到他,他已经身心俱残,丧失了劳动能力,就连话都说不清楚...” 仨人一块沉默一阵儿。 此次给他这个名额,想来也是天津文艺界对他的补偿与关怀。 “大冯,最后给伱弄上名额了没?”江弦跟冯骥才打听。 “弄上了,你猜在哪?” “哪啊?” 冯骥才一脸苦逼,“中国民学研究会! 特么的,多亏天津没民研会这组织,上头又给了一名额,多余出来这么一空缺,领导肯定是看我可怜,给我安排进去了。” “大冯你可别这样想。”张洁安慰道:“说明你和民间文化有缘。” 江弦点点头。 “还真是。” 这货冥冥之中和民间文化真有着某种缘分,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转动。 几十年后,冯骥才成了中国民协主席。 说话间,菜被端上桌,溜肉片、大蒜炒猪肝、羊糕、炒素。 江弦夹一筷子羊糕,鲜嫩爽滑,再尝口黄牙菜。 地道!地道! 他拿手绢擦擦嘴,“大冯,跟你商议个事儿。” “嗯,你说。” “我有部作品,写了个大概,脉络已经清晰,还剩下十几万字的细节,你给我代笔吧,钱最后咱俩三七分。” 冯骥才筷子停了停,“行啊,不过我拿七成是不是太多了?” “七成是我的,剩下三成才是你的。” “......” 代笔在作家之间是件常见的事儿,倪匡就给好友金庸代笔过《天龙》。 金庸交代倪匡:“我的人物都基本已经出场了,性格塑造也已经完成,后面你按照这个脉络续写就行,不必拘束。” 倪匡:“好、好、好。” 金庸刚走,阿朱死在了乔峰手上。 金庸暴怒,没招,只好又写了个阿紫,再次交代倪匡:“这次阿紫可不能死了!” 倪匡:“好、好、好。” 金庸刚走,阿紫被打伤,随后眼睛也瞎了,和游坦之暧昧不清没羞没臊玩的那叫个刺激。 金庸又气又无奈,最后和倪匡一商量,干脆再亲手写死乔峰,让他不必再为家国仇恨左右为难,那乔峰死了阿紫肯定也不活了,阿紫死了游坦之也不活了,干脆一块死了得了...... 相较于这二位,江弦对冯骥才就放心的多,毕竟霍元甲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而且是他们天津卫自己的英雄人物。 要是写不好,他直接向天津人民谢罪。 “小弟,你这不是厚此薄彼么,有这样的好事儿不带我?”张洁佯怒。 “以后嘛,我这个作品适合大冯,以后有机会一定和张老师你合作。” 江弦高瞻远瞩。 这年头大家都穷,稿费也不多,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给他当枪,一起发财。 而且他人脉那么广,冯骥才、张洁...回头把卫国同志也拉上。 再往长远一些规划。 找一精通外国语的,最好是精通中译英,懂“信达雅”的大师译者,直接面向海外递稿,向外输出,为国家创汇。 格局瞬间打开。 ...... ...... ...... 第71章 这样改行么? 朝阳166号,人文社。 一大早,江弦来到后楼216室,碰上冯骥才提着洗漱用品出来。 “大冯!” “江弦!”冯骥才亲切的回应,“来给我送稿子的?” “不完全是,《人民文学》的老爷子喊我过来,我顺便把稿子给你送来,再给你讲讲故事脉络。” “成,你先坐,我先去洗漱洗漱。” “嗯。”江弦在他房里书桌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把一摞小说稿子放在桌上。 稍坐一会儿,冯骥才便脖子上搭条毛巾回来了,上半身只穿条白背心,写个“为国家,勤锻炼”的红字。 “就是这篇稿子?” “嗯。” 冯骥才赶紧掀开,瞥上一眼。 [晚清王朝,中华大地在列强霸占下,四分五裂。 因无力抵抗,国民饱受欺凌,被贬为“东亚病夫”。 没人能对这耻辱作出反抗,为了进一步摧毁中华民族自尊,上海外国商会策划四国高手向中国人挑战的擂台比武。 举国震怒,列强亡我之心昭然若揭。 这时,一个中国人挺身迎战,他叫霍元甲! 第一场,霍元甲游身八卦连环掌大胜英国拳王彼得史密夫;第二场,霍元甲一手暴雨梨花枪,枪枪梨花涌现,又胜比利时皇家骑队总教练;第三场,霍元甲中国剑,仙人指路起势,再胜欧洲西洋剑冠军。 拳掌、枪法、剑术,三场比试,三场大胜,举世哗然,国人振奋。 四场只余这最后一场,霍元甲将迎战那日本九鬼神流高手田中安野。 而这霍元甲究竟何许人也? 且说,三十年前...] 江弦这开头写的,就很有那种末世流网文的感觉,末世将至,主角强势崛起,期待感满满。 后世霍元甲有着众多的影视版本,江弦写的是李连杰演绎的那一版。 《大侠霍元甲》虽然经典,但是太脱离史实,黄元申拍的时候头发都不愿意剃,徐小明导演无奈,最后银幕上清朝的霍元甲连条辫子都没,时间线也被调去了民国。 冯骥才花了十几分钟,才把这两万多字看完。 稿子重新放回桌上,江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他。 “看完了?” “看完了。” “如何?” “好啊!很好的故事!”冯骥才满脸的兴奋与亢奋之色,“我没想到你居然写了霍元甲!我小时候就在天津听他的传奇。 当年在天津西门外有个营造厂,门口搁着個石锁,老板在上面写了句:‘举起石锁者赏银百两’,那石锁一两百斤,霍元甲到那儿以后,提石锁就跟菜篮子似的,结果石锁背面写了一句‘唯霍元甲举起不算’。” 后世有好事之人,热衷于撕这位“津门大侠”霍元甲的战力。 影视制作自然带着些夸张的成分,霍元甲最著名的两大战绩,即击败俄国、英国两名大力士,实际上这俩外国大力士都是招摇撞骗,还不如马老师,被霍元甲一约战就怂了,一个求饶,一个跑了,两次约战打都没打起来。 真实实力成谜,不过霍元甲的贡献是有的,成立精武体育会,提倡强民体质以强国,推行体育教育。 孙钟山还对他“以武保国强种”的胆识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江弦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给冯骥才讲起了需要他补充的细节。 这一讲又是半天,江弦舌灿如莲,这故事讲的又悲又爽,冯骥才渐渐听的痴了,想不到霍元甲的一生,在他口中如此的跌宕坎坷,曲折离奇,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续发展。 结果这货抬起手腕,看眼手表:“不早了,你先按我给的内容写着,我去趟《人民文学》。” “你先讲完啊!霍元甲掉进河里之后呢?”冯骥才双目通红,鼻喷粗气,口干舌燥,饥渴难耐... “伱先写吧,后面我也没想好呢。”江弦糊弄一嘴,抹身离开。 这可给冯骥才折磨坏了。 他听的正起劲呢,这就没后续了? “介似干嘛玩儿意啊?” “太不够揍儿了!” ...... 到了王扶办公室,王扶编辑把那一大摞切糕似的稿子往桌上一放。 “江作家,不好好干活,老爷子都火了,把你稿子毙了!” 江弦吓一跳,再看稿子上一片标注就乐了,“毙了还用费这么大劲儿改?” “你还挺鬼,你来的刚刚好,老爷子和沙汀刚到。” “沙汀?” “老爷子对你这篇稿子特重视,请了沙汀帮你这篇稿子写评,沙汀老爷子还没答应下来,这次喊你过来,就是让你见见他,听听他的修改意见。” 沙汀是作协副主席,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代表作《淘金记》《困兽记》《还乡记》,与巴金、张秀熟、马识途、艾芜并称“蜀中五老”。 江弦暗叹不愧是《人民文学》,底蕴就是深厚,随随便便就弄出这么大阵仗。 你在别处发多少文章,都没有人认定你是作家,除了《人民文学》,那是作家的台面。 跟着王扶去到大办公室,里面儿坐的人不少,咚咚咚敲门,迈步进去。 “江弦来了啊。”崔道怡拎把椅子给他,“不必拘束,今天请你过来,就是让你听听沙老对《芙蓉镇》的一些见解,之后在修改中也能作为参考。” “没有太大的问题,写的很厚实。”沙汀肯定说,“乡土味也重,有生活的实感,看得出你下功夫了。” 江弦点点头,心里马上一激灵。 没有太大的问题?那就是还有问题! 果然,沙汀马上道:“但是作品还是有很大的保留,尤其是窦宝莹这个形象,描写的不够丰满,相较于其他角色有些薄弱,如果在第一章的部分,再把她补充丰富一下呢? 当然了,这篇小说我已经同你们主编讲过了,足够完整,那种严酷的真实性一定能给现实生活带来震撼,是创作界一个新的成就! 至于评论的话,我实在没法子抽出什么精力去写,请你谅解...” 王扶和崔道怡脸上都露出遗憾之色,江弦倒是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听了会沙汀的指教,便抱着稿子离开了大办公室。 沙汀继续和光未然聊着。 “写的东西不错,就是上一篇那个《动物凶猛》,写的有点鸳鸯蝴蝶派的味道,还好这一篇没走岔路。” “是个好苗子。”光未然肯定道:“我现在兼任主编,不是个长久之计,你来担任这个主编位置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我年岁已高,身体欠佳,怕是也担当不了此任,刚才不应下这篇评论,也是怕我精力不够,写不好。” “......” 两人相谈许久,沙汀才起身告辞。 刚走出办公室,迎头撞上脚步匆匆的江弦,他手里捧着厚厚一沓稿子。 “沙老,您看我这样改的行么?” ...... ...... ...... 第72章 人物弧光 沙汀和光未然相视一眼,都被江弦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愣了。 “改?你已经改过稿子了?” “我一听了您的意见,立马就去动笔改,将窦宝莹这个角色,又丰满了一些。” “这么快?!”沙汀难以置信。 要知道,改稿和写稿不一样,写稿子可以天马行空,改稿子就成了八股文章,只能在一定之规内挥洒你的才华,并且还要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 有些作家,改了无数遍稿子,费尽心力,往往越改越差,沈从文老师就特别能改稿子,有时候费很大力气改过的稿子,还不如原稿,拿给夫人张兆和,张兆和又给他恢复过来。 “我先看看吧。” 改都改了,沙汀干脆折返回大办公室,戴上眼镜,拿着放大镜,找到新添加的段落。 江弦给窦宝莹添加了段成长中的经历。 窦宝莹在李国香那个男人的家庭中长大,因为私生女的身份特殊,受到全家人的冷待。 她将自己遭遇的不公,归咎于李国香的失败,认为她缺乏手腕和智谋,手段也不高明。 在后来的工作中,她嘲笑当初的闯将李国香,不识时务,不辨风向,步子迈的太小,是个“三成熟、七成生”的干部。 窦宝莹做的第一件事,便震天铄地。 她拿李国香的那個男人开刀,她了解太多“秘事”。 而这也给她带来丰厚的回报,一跃成为芙蓉镇上的风云闯将。 “不错,有些‘转变人物’的味道,而且更生动些。”沙汀点点头。 有人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其实就是李连杰版霍元甲前期形象的套用。 在电影里,霍元甲看不惯父亲的一念之仁,致使自家拳法蒙受屈辱,变得锋芒太露,性格浮躁傲慢,名利双收,逐渐膨胀,人也越发好勇斗狠,终致招来祸端。 《教父》里也有类似的角色,阿尔帕西诺饰演的迈克柯里昂,一开始并不愿意介入家族事务,却不可避免的被卷入,慢慢在故事的发展中,成为冷血的杀人动物,在第一部末尾,他将自己的亲人送入精神病院,让人深受震撼。 此类人设,在后世影视界已经有点烂大街,但这会儿的文学作品里,还充斥着大量的模式人、“套子人”,即“英雄人物”、“正面人物”、“中间人物”、“转变人物”等,这便显得窦宝莹这个角色非常新颖。 肯定了窦宝莹这个角色前期的丰满,沙汀接着往下看: 这天晚上,窦宝莹第一次召开群众大会,大会在圩场戏台前的土坪里举行。 跟往时不同的是,主持大会的窦宝莹没有来一个开场白,而是讲了几个具体问题,念将下来,马上产生了神效,会场上鸦雀无声,仿佛突然来了一场冰雪,把所有参加大会的人都冻僵了。 “把秦书田揪上台来!” 窦宝莹指着秦癫子,以一口和悦清晰的本地官话说。 “这就是镇上大名鼎鼎的秦书田,秦癫子,仗着会舞文弄墨,吹拉弹唱,活跃得很,你们多少人听他讲过那些腐朽没落、借古讽今的故事?你们家里的娃娃,有多少叫过他做‘秦叔叔’、‘秦伯伯’的?” 她声调不高,平平和和,有理有节地讲着、问着。 整个会场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住了,寂静得会场上的人全都屏声住息了似的。 “秦癫子不老实!喊他跪下!” 台下马上有人吼了起来。 “秦癫子跪下!” “秦癫子不跪下,我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秦书田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浑身都叫冷汗浸透了。 “天呀!我以脑袋作保!我没有、我没有!” 窦宝莹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像李国香一样,习惯地拢了拢额前几丝乱发。 “秦癫子,还是敬酒好吃呐,你带个头讲讲,这些任务,都是谁派给你的?” ...... 沙汀捧着稿子,愣了许久。 天色晚了,办公室里有些黯淡,纸张上带着蜜色,他却仿佛从文字之间看到了光—— 人物弧光! 窦宝莹这个角色,一开始仇恨李国香,后来渐渐向李国香靠拢,最后甚至比李国香更变本加厉。 这就像微风在树叶间传递消息,涟漪逐渐扩散为波澜,把读者引向严峻的沉思,颇具石破天惊之感。 “老沙,怎么样?”光未然见沙汀放下稿子,迫不及待问道。 “......” 沙汀没有回答,搁下放大镜,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江弦。 纸张上的弧光仿佛一直延伸至他身上,暗沉的房间里,他那神奇的才华、非凡的创造力,闪闪发亮。 罗伯特麦基在《故事》中写道:最优秀的作品,不但揭示人物性格真相,而且还在其讲述过程中,表现人物本性的发展轨迹或变化,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坏。 这就是对人物的塑造,去揭示人物深层性格。 “改的很好。”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回答,不足矣完全表达自己的欣赏,沙汀又补充道:“改的真,改的美,改的奇!” “沙老您客气了。” “我不跟别人客气,我一向有话说话。”个子有些矮小的沙汀摇了摇头,“伱写东西,一直是率尔操瓢,这样子流畅?” “也不是一直都有灵感。” “你个娃儿怪谦虚。”沙汀笑了笑。 他写作困难如“难产”,此刻看到江弦不经意间展露出的天赋,如同看到两人间横隔着一道天堑,羡慕不已。 “你这篇文章写得真巴适,你的艺术洞察力很强,而且放得开手脚! 我给你又批点了些地方,你回去再看。” “谢谢沙老。” “我今天还得反一次悔,这篇小说的评论我要写,我一定得写,写不好,被人笑话,我看也无妨,我们这些老东西,还爱惜那些羽毛作啥?巴金说得好,我们应该爱惜你们这些人才,用最后一口气,给文学新秀铺平道路。” “沙老是要给江弦写评?!”王扶激动起来。 崔道怡也面带亢奋:“有沙老的同期评论,《芙蓉镇》可真是如虎得翼。” 江弦有些感动。 当然,也很开心。 《芙蓉镇》尚未发表,便已有沙汀这个层次的作家亲自为他写评。 此前他还从未有过这种层次的待遇。 ...... ...... ...... 第73章 杀青 《棋王》配过王濛的同期评论,后来又有汪曾祺、仲呈祥、丁凌作评。 除去身份特殊的丁凌,其余人的文坛地位,如今和沙汀比,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这篇评论的含金量,绝对配得上江弦这通急头白脸的忙活。 “改的确实不错。” 沙汀离开后,光未然捧起稿子看了一遍,“窦宝莹这个形象一下子深刻起来了。” “你是个聪明孩子,好好改吧,人民给你们纸张,是希望你们提供一些好的作品。 认真看看沙汀那些意见,要是看不明白,我带你再去找他。” “那哪好意思。”江弦受宠若惊。 “无妨,我既然是《人民文学》的主编,自然要对你们这些作者负责。” 江弦点点头,真挚的感谢一句。 “谢谢主编。” 他挺佩服这位黄河诗人的,已经做过两次癌症大手术,依旧保持着忘我的工作热情。 此前,在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光未然请来徐迟,专门为陈景润撰写了那篇著名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 当时陈景润的单位还有些迟疑,表示陈景润的成分不够好,问要不换个人写,光未然斩钉截铁地说:“就写他,这個摘取了数学世界王冠的中国人值得一写!” ...... 《边城》杀青了。 朱琳早没了镜头,收拾行李从招待所往外搬,准备回医科院上班儿。 “正收拾着呢?” 江弦敲敲门,蹿了进来,顺手递给同屋的陈红一颗大白兔,“乖孩子,自个儿上外边儿玩会,我帮你朱琳姐收拾行李。” “我也能帮忙。” “这儿就这么点儿地方,小孩别给大人添乱。” “......” 陈红听着这话,本能的就出去了,走半道儿又觉得不太对劲,有猫腻。 这对哥哥姐姐不会是搞对象呢吧? 房间里,朱琳半蹲着,在膝盖上利索的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我就几件衣服,一个人都快收拾完了。” “直接去医科院?” “先回趟家,再去报道,药检所的工作我熟,以前干过,就是有点无聊。”朱琳捧着下巴,眸中满是对《边城》的不舍。 “没事儿,还早着呢。”江弦鼓励道,“伱看那个刘小庆,这摸爬滚打了多少年,才被王厂长给调来北影厂里。” 刘小庆这一调进北影厂,北影厂就有了“北影三花”:李秀明、张金玲、刘小庆。 不过刘小庆无论是哪方面,都被其他两位给压着。 只是张金玲有了身孕,息影太早,李秀明又因为80年代国产电影行业低迷,渐渐隐退,下海去做了生意,刘小庆顺利苟入决赛圈。 “我没那么大委屈,凌导都给我说了,有合适的戏还会推荐我。 医科院那些同事也都是老同学,都认识,不用适应工作环境,就是...” “就是什么?” 朱琳杏眸黯然,“就是今后想见你麻烦了些。” 陛下忽然“娇气”,楚楚可爱,唇齿动人。 江弦也不客气,张开双臂,轻拥入怀。 “呀,被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吧,正好告诉其他人,我名花有主了,让厂里那些个妖艳贱货少打我的主意。” “咯咯咯。”朱琳在他怀里笑个不停,“小江同志,你真自大。” 她扬着脖子,江弦也低垂下头,昏黄的光透过窗映在她的眼里。 “小江~小江~” “好啦~”朱琳轻轻推开。 她知道江弦的意思,那一瞬之间,她内心亦是泛起阵阵波澜,只是在这拘束的年代,妹子们心中有着太多不可跨越的边界。 动手动脚还能行。 再过分那可就是作风放荡,要打流氓了! ...... 此后几天,江弦很勤快的跑去人文社改稿。 人文社二、三、四楼走廊西端都各放一张乒乓球台,逢上下午工间休息,江弦、冯骥才、王卫国仨人过去,拿上手拍来赛一场,打十一分,谁输谁下。 大冯是退役运动员,反应能力快,江弦和王卫国都打不过他,不过这老小子情商高,赢两盘就故意给他俩“喂球”,仨人一边打球一边斗嘴,快乐如下棋。 “江弦,我回了趟天津,顺便打听了下,人家霍家好像还有后人呢,咱们这么写不会出事儿吧。”冯骥才有些担心。 “什么咱们写的?那不是你写的么?” “???” “逗你玩儿呢,你听过《逗你玩儿》那相声么?” “没听过。” “噢。” 那马三立应该还没写呢,因为这个相声一出,全国人民都会逗你玩儿了。 话说回来,冯骥才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后世那部电影《霍元甲》,就真因为一通魔改,被霍家后人告上法庭,说有对其祖父侮辱、诽谤之描绘。 类似这种事儿金庸也碰到过,把尹志平写成了“龙骑士”,写完《神雕》还屁颠屁颠上终南山旅游,差点让全真那帮道士给围了。 后来在06年重新修订《神雕》时,金庸赶紧把尹志平变成了甄志丙。 “放心吧大冯,咱们标注个内容纯属虚构,肯定没事儿,而且这故事主要是弘扬民族自尊、抬高民族自信,又不是蓄意抹黑霍元甲的形象。”江弦没太担忧。 就是后世那案子,最后也败诉了,根本构不成诽谤、诋毁。 而且这年头跟后世那会儿不一样,后世都乐意标榜身份,这会儿没人敢露头。 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是谁谁谁的后人?孔家人都不敢。 要说魔改,曹老师之前也写了《王昭君》,王昭君那都是笑着出塞的。 当然了,江弦和曹老师一样,都很尊重笔下角色的原型。 “大冯,你写的时候一定要多升华,把作品的立意拔高,我们写文章不是为了蝇营狗苟,写《霍元甲》是为了什么?是表达一个信念:国人当自强!” “说得好啊江作家。”王卫国颇感认同:“国人当自强!” 江弦这话真是打心眼里说的。 他大可以给改个化名,能省老多麻烦。 但他不想那么做。 这会儿民族自信心都快丢光了,怎么能没有一位“霍元甲”站出来,给国人提提精气神! ...... ...... ...... 第74章 别拿作家不当干部 京城工业学院。 临近饭点,家家户户都在做饭,油烟子味顺着窗户往各家各户蹿,又呛又香。 这会儿朱琳家已经用上了煤气罐。 液化气的推行可谓颇费周折。 京城啥事都走在前面,液化气试验推广的时候,往往前脚安好设备,后脚就叫人家拆下来扔到院儿里去了。 到了今年算是推广的第14个年头,京城有68.1万多户居民由燃煤改为了烧气。 这会儿煤气罐也是凭票供应,供应特别紧张,是家家户户的宝贝疙瘩,要是住筒子楼的集体厨房,还得给自家煤气罐上把锁,姑娘们找对象也会提前问一嘴:“你家有煤气罐吗?” “琳琳,那你这电影是拍完了?”刘医生打听问。 “嗯,完成拍摄任务了。” “导演叫啥来着?” “凌子风,拍《中华女儿》那位。” 凌子风不仅会导演,还会编剧、演戏,可以说是全才,也是北影厂赫赫有名的“四大帅”之一。 不过“四大帅”仅存其三,崔巍导演年初过世,代表作《小兵张嘎》,他一手选出嘎子的饰演者安吉斯,有知遇之恩。 两代嘎子的饰演者,都成为了时代的缩影。 安吉斯问心有愧,长大后销声匿迹,银幕上看不到他的身影,央视搞座谈会,健在的演员全请了去,给安吉斯打电话,安吉斯没来,说京城下大雨,车不好走。 反正是没脸再见《小兵张嘎》主创。 “你们电影什么时候能上映?” “怎么也得在明年了吧,后期制作还没完成,还要配音、送审。” “配音你还得去?” “不用我了,有专门的配音演员。” 以现在的拍摄技术,自然没办法现场收音,都是后期配音。 有些是演员自己来配,有些是找配音演员。 86版《西游记》里,给猴子配音的不是六老师,是唐老鸭的配音演员。 如来和银角大王是同一个人配音。 演猪八戒的马德华给太白金星配音、董浩叔叔给寿星配音、张涵予给黄眉大王配了音... 很可惜,女儿国王,不是朱琳自己配的,配音演员叫周庆瑜,大伙在电视上看到的人是朱琳,听到的并不是朱琳本音。 别失望,沙和尚是闫怀礼自己配的。 “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这个真是本音。 说话间,就开饭了。 花花绿绿的素菜,热热乎乎的清淡汤水。 朱琳酝酿半天,搁下筷子,杏眸扫一圈,郑重道:“爸、妈,我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宣布。” 刘医生和朱教授对视一眼。 “你不用说了,我和伱爸都懂。” “都懂?”朱琳心里一跳。 “你想当演员的事儿,我和你爸不反对。” “不是这件事...”朱琳脸一烫,“我是想说,我和江弦,处朋友了。” “......” 屋里安静下去,落针可闻。 “什么时候的事儿?” “在湘西拍戏的时候。” 朱教授沉默一会儿,正色道:“这是很好的事情,你到了该谈朋友的年纪,江弦思想过硬,为人正直,忠于党忠于人民,你们谈朋友,我和你妈并不反对,是吧老刘?” “对、对,我们不反对。”刘医生先表明态度,又赶紧盘问:“不过江弦对未来是怎么规划的,他和你谈过么?” “妈,江弦肯定是要加入作家队伍的,他有写文章的才华,好多大作家都很欣赏他。” “这么说,江弦以后是要进作协的?”刘医生回忆了下,“老朱,我记得作协是個大单位吧,以前那作家,不都是三高...” 三高,即:高工资、高稿酬、高奖金。 “高官的单位,以前作协里的作家多厉害啊,不过这会儿好像还没恢复建制。” “多会儿能恢复?” “怎么也在文代会以后吧。” 作协在文联中地位超然,与文联是同属高官行政单位,中央直属单位。 作家加入作协,进入专业作家队伍后,相当于国家干部身份,不仅享受福利分房待遇,还享受一定的工资补贴。 在50年代,文艺一级作家,如周立波、曹禺,月薪333.5元,文艺二级作家,如赵树理、舒群,月薪270元。 进入专业作家队伍,那就是踏足体制内,旱涝保丰收,许多人每月领上月薪,也就渐渐失去了创作的动力和激情。 阎连科还狠狠批评过这事儿,代表作《年月日》那位。 “要是这么说的话,江弦这工作还不错呀。”刘医生面露惊讶。 没成想这准女婿,还是个准国家干部。 ...... 又在人文社磨了几天,江弦终于把《芙蓉镇》的第一部分改了出来,供以9月《人民文学》的连载。 改稿子和挤牙膏差不多,只要用力,就总能挤出来一点儿。 江弦没有一直修改稿子的怪癖,大家都觉得满意他就收手,不像有些作家,要求特别严格,几近病态。 譬如举世闻名的文豪托翁,每当报社发表他作品之前,都会先打出清样寄给他校对。 托尔斯泰一校对,就忍不住想修改,最后清样被改到百孔千疮,无法辨认,还好她夫人认得他的习惯符号,为了不给报社同志找麻烦,只能终夜不合眼,帮他重新誊抄一遍。 等托尔斯泰再拿到手呢,又忍不住了,欻欻又改一通,他夫人无奈,再誊抄一遍,托尔斯泰也很愧疚,发誓绝对不会改了,但是文豪的嘴也骗女人,一扭头,他又克制不住修改,反复如是,哪怕稿子已经发出去,他忽然想起来,也会给报社的同志追去电报,让他们替他修改某处。 “江弦,这稿子给你,你拿去审审。”冯骥才把厚厚一摞《霍元甲》的手稿给江弦交上来。 这货扫了一眼。 “嚯,人文社的稿纸不错啊。” 人文社是一页500字的大稿纸,这点儿跟其他家都一样,不过周围留白的地方贼大。 经常改稿的朋友们应该知道,边上有大片的空白是件多么舒服的事情,能往里面加好些个字儿。 “我先拿回去看看。” 离开人文社,江弦没着急回北影厂,蹬着自行车往东堂子胡同去。 沈老师家就在那儿。 沈老师年轻时候从事过编辑工作,审稿工作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年岁已高,江弦哪好意思劳烦他老人家帮忙审稿。 但汪师兄就不一样了。 他还年轻,年轻人就得多干活。 ...... ...... ...... 第75章 【唐代】 东城区,东单北大街跟朝阳门南小街,中间有条700米的胡同,就叫“东堂子胡同”。 明代那会儿,这片是烟花之地,朝酒晚舞,苏沪方言里头“堂子”代表妓院,因而得名“堂子胡同”。 到了清代,因为金鱼胡同附近还有条“堂子胡同”,就加了个“东”字儿,改称“东堂子胡同”。 东堂子胡同51号,就是沈从文被中国历史博物馆宿舍分配的宿舍,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西邻。 江弦一进门,四处打量,哟,二进的四合院,二十六间起脊瓦房,这得有一亩地了吧,位置也不错,紧邻着王府井,溜达着就上天安门了。 馋呐。 这院子好是好,就是住户太多,不好买,买下来也是一堆狗屁倒灶的烂事儿,不好处理。 “江弦,你怎么过来了?”沈从文抬眼瞅见他,他住间北房靠东的一间屋子,十平米大小,屋里满壁堆放着资料,几乎容不下人,他搬了张桌子,在院儿旮旯写着东西。 江弦探头进去参观,“沈老师,您这也快堪比‘窄而霉斋’了。” “哈哈。” 沈从文会心一笑。 “窄而霉斋”是沈从文给他青岛故居起的雅号,他还用过“窄而霉斋主人”的笔名,那地方他的好友巴金也去住过,后来搬来京城,又给银闸胡同的住处,起了个“窄而霉小斋”的雅号。 江弦坐下来,沈从文叹了口气,给他诉苦,说刚才一年轻人骑车骑得飞快,差点把他撞倒,完事那年轻人还先下来把他骂了一顿,说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待着,出来瞎晃什么。 “沈老师,您直接往地上躺啊!”江弦都听急了。 这可是创业项目。 “唉,他又没真的撞到我,那样就太不道德了。”沈从文道。 江弦也理解,作为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沈老师身上仍保持着那個年代特有的温文儒雅。 “您这胡同里有啥名人没?” 四九城这地方,哪条胡同里要是没点故事、没俩名人,那都不好意思说是京城的胡同。 “75号是孑民先生的故居,那是间三进四合院,孑民先生一生俭朴,未置一宅一地,1917年至1923年间,他在那里租住,那里也是五四运动策源地之一。” 听历史专家说话,那叫一个享受,不过江弦更多的是对孑民先生,也就是蔡圆培感到好奇。 “您见过孑民先生?” “那时在南京。”沈从文回忆道:“我为救也频,四处奔走,孑民先生亲手为我写一封信函,可惜...” 也频就是丁凌的第一任丈夫,沈从文为了救他,在上海、南京之间四处奔走,求了胡士、张群一大帮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真是最绝望的时候。 也频遇害以后,沈从文又忙碌着,冒着风险将丁凌和孩子掩护送回湘西。 街上全是兵,乡下全是匪。 为此,他还耽误了去武汉大学教书的机会,只能回到收入不稳定且有限的写稿生涯。 仨人这过命的友谊令人感动,只是后来死的死,恨的恨,更让人一阵唏嘘。 见沈从文难过起来,江弦赶紧转移话题,“沈老师,我这次过来,是想托汪师兄替我审篇稿子,您能不能帮我联系下他。” “汪曾祺先生啊。”沈从文对自己这位高足也习惯用先生敬称,“他这个人虽然吊儿郎当,还有点馋,不过也曾在《京城文学》做过编辑,审篇稿子是没问题的,是你写的新稿子?” “我与冯骥才一起写的,一篇讲霍元甲的故事。” “霍元甲,嗯,我听说过他的传闻,我替你问下汪曾祺先生。” “不用,您把他请来,我亲自拜托他。” 江弦哪好意思领这么多人情,更何况他还有别的事情相求。 “您能给我讲讲唐代的历史么。” “唐史?” “我打算写一篇与唐代有关的小说,所以想跟您请教一下。”江弦没藏着掖着,老实交代。 沈从文一听来了兴趣,“唐代是很有意思的,很值得一写,《二十四史》里头,有两部‘唐书’是记载唐史的。” 江弦也觉得唐代很有意思,他以前还写过本历史网文,叫《曹操穿越安禄山》。 “唐代历史我还是有所研究的。”沈从文回忆道:“前几年,闫玉敏女士跟着我搞过一年雕塑。 她领了个任务,要给李白塑像,我看了一些她做的李白塑像草稿,胡子就是咱们寻常男人的胡子,根本不是唐代人的,唐朝人的胡子是翘翘的。 她不信,她说上海流氓阿飞的胡子才会翘翘的,大诗人李白的胡子不可能那样。 后来陕西运来一批文物,出自章怀太子墓,我就带她去历史博物馆,让她看了章怀太子墓的壁画,让她看唐代人到底什么样子,她才终于相信,改了,现在那个李白的塑像,放在安徽马鞍山当涂县的李太白纪念馆里,你有机会的话,能去看看。” 闫玉敏是第一代雕塑家,参加过教员纪念堂雕塑工程、人民英雄纪念碑、莫高窟佛像复制等重大工程。 “你想听什么?” “您给我讲讲唐代服饰吧。” 沈从文涉猎最深的就是古代服饰,江弦向他请教此类方面,他如数家珍般讲起。 “那我说说唐代工艺装饰吧,他们那会儿,普遍使用是花卉图案,构图也有变化,讲究活泼自由、疏密匀称、丰满圆润...” 沈从文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越讲越流畅,他太久没和人讲过这些东西,甚至回想起,那段在西南联大教习国文的时光。 他已经30年没有踏上讲堂了。 江弦虚心听着,听的很专注,很用心,毕竟“全神贯注”可是灵感收集的必要条件之一。 沈从文既欣慰,又欣赏。 这绝对是真的喜欢历史,才会把常人认为枯燥的内容,听的那样津津有味。 这个时代少见热爱历史的孩子。 太少见了。 一老一少圪蹴在四合院的旮旯,一听一讲,薄暮时分,云朵渐渐镶上层金边。 江弦正听的入迷,脑海中忽传来提示。 “灵感【唐代】进度+1,目前进度(1/10)” 大概明白收集方式后,这厮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光逮着沈老师一个人薅,恐怕会把他累坏吧? 可是看到沈从文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唾沫飞溅、侃侃而谈,仿佛重回十八岁。 江弦又觉得自己可能才是被耕坏的田。 ...... ...... ...... 第76章 吃豆腐 下午六点,江弦跟沈从文挎个篮子,往小羊宜宾胡同去。 “沈老师您慢点儿。” “离得不近,迟了三三该发脾气了。” 沈老师夫人张兆和在家中排行老三,三三也是他对夫人的爱称,后来这昵称移植到他的小说中,创造出了《三三》中经典的人物形象:三三。 马路对面就是赵堂子胡同,走到头,右转,来到北总布胡同,这胡同有“赵家楼”遗址,以及林徽因“太太的客厅”。 抵达小羊宜宾胡同,沈老师已是气喘吁吁。 “张老师。”江弦朝张兆和打声招呼。 “江弦来了。”张兆和满脸和蔼,“我听二哥说你在《人民文学》过了篇稿子。” 张兆和口中的二哥,就是沈从文。 “是,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给他们。” “给了哪个编辑?” “王扶编辑和崔道怡编辑。” “崔道怡是老同志,王扶我不认识,应该是后来调进去的吧。” 张兆和也曾在《人民文学》任职,对那里的情况颇为了解。 沈老师不敢多说话,跟个怕犯错的孩子似得,乖巧的坐正正、吃饭饭。 张兆和算是下嫁,她是安徽四大家族张家三千金,家中坐拥万顷良田,叶圣陶都说“九如巷张家四個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沈从文老师则是典型的穷小子,家徒四壁,小学毕业,还当过几年土匪。 江弦蹭了顿饭,又继续听沈从文讲了会儿唐史,才蹬着车子,返回北影厂。 一天下来,灵感【唐代】的进度(2/10) 获取方式有点儿类似于刷慕课,进度即听的时长,单位是小时。 ...... 医科院。 不久前,与医科院一体的中国医科大学,正式恢复建学,设医学专业,改名为中国首都医科大学。 八年制! 不过这座学府的含金量毋庸置疑,国内顶尖水准,欢迎热爱医学的同志报考。 食堂里,朱琳与方招娣坐在一起吃着东西。 “北影厂的食堂怎么样?” “挺好的,大师傅手艺高超,听说做烤鸭水平比全聚德都高。” 俩人正聊着,旁边忽传来惊喜的声音,紧接着冒出一人。 “朱琳同志!” 一男子快步凑过来,自来熟道:“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去拍电影了。” “你是?” “我是你们隔壁所的,我叫罗友民。” “哦,罗同志你好。”朱琳礼貌打声招呼,收拾好餐盒离开。 方招娣比较磨蹭,被他缠着简短聊了几句才脱身,在楼门追上朱琳的步伐,递来页纸。 “这个罗友民想追求你呢,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伱。” “你替我还回去吧。” “我就说你不会收,这些男人在你眼里都跟青蛙似得。” 方招娣借着昏黄的灯,饶有兴致的瞥了眼纸上内容。 “呀,他写的这首诗还不错呢。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朱琳听得耳熟,乜了一眼,扑哧笑了。 “那才不是他写的。” “那他品味也不错啊,这首诗写的这么独特、这么有情调。” “诗就是诗,和他有什么关系。” 朱琳态度明确,趁着夜色,和方招娣在校园散步消食。 晚风轻抚,灯下小虫乱飞。 “这也不行,那也一般。 也不知道你那个男朋友是什么人,居然能从一堆青蛙里脱颖而出。” “他才不是青蛙。” “还护着呢,这胳膊肘拐的,咦~” “谁护了?”朱琳脸刷的一红,打她胳膊一下,皱皱鼻子,“他就是只癞蛤蟆。” ...... “啊欠!”招待所里,江弦莫名奇妙的打个喷嚏。 他正和张洁聊着呢。 听说张洁的一部小说《有一个青年》被央视看中,改编为了电视短剧《有一个青年》,演员有:张铁林、方舒、陈浥...据说陈浥是“不识知网宅博士”的博导。 张洁说她没要钱,因为这剧组一点儿钱也没,央视全部的投入只有几百块,拍摄的工厂是借的,还有些镜头是在张铁林家拍的,主角们也没有片酬,跟钱沾边的只有晚上拍大夜时几毛钱的夜班加餐。 该说不说,央视就这臭毛病,抠抠搜搜。 杨洁拍《西游记》,拍了一半央视就不拨款了,说他们是“吃喝玩乐小组”,还组建了个查账团队来调查。 给杨洁气得不轻,后来还是演蜈蚣精那李鸿昌老师,上铁道部拉了三百万的赞助,才把《西游记》给拍完。 顺便一提,李老师还是山东ufo研究会理事长呢。 “你剧本改的怎么样了?” 张洁此次调入北影厂,正是为了修改她投给北影厂《电影创作》杂志的第二部电影文学剧本《我们还年轻》。 《电影创作》是北影厂主办的期刊,内容以电影文学剧本、电影故事为主,读者对象则是电影工作者和电影文学爱好者,有些好剧本还会被挑出来拍摄。 “下个月就发。” “拍吗?” “随缘吧。” 江弦记得是没拍,他不记得有这么一部电影。 回到自己屋,先脱成光脊梁,打盆热水,坐在床沿儿泡了会脚,随后关灯上床,舒舒服服躺在凉席上。 房间里一片静谧,不时能听到外面路上的车鸣马嘶,打破这份沉寂。 马车...电影... 江弦胡乱想着,脑中支离破碎的播放起一部曾看过的老片子。 梦呓着,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又去了东堂子胡同,沈老师正吃着昨晚从张老师那带回来的粘豆包,汪曾祺也在,还和他搞着“精神会餐”。 所谓精神会餐,就是用人的智慧来填补物质的空白,靠回忆、讲述鸡鸭鱼肉解馋,说白了就是yy。 “要说上上品,就得香椿拌豆腐,嫩香椿头开水一烫一捞,揉细盐,来几滴香油,一箸入口,三春不忘。要不就是麻婆豆腐,做这道菜得多放油,还得撒牛肉末,瘦猪肉末没味道,文火轻烧,起锅撒一层川花椒末...”老头儿越说越美。 “香椿拌豆腐有啥好吃的,我看不算什么上上品。” 江弦跟个杠精似得贬损,不待汪曾祺反驳,他又话风一转。 “麻婆豆腐倒确实不错,我今儿才知道一定要用牛肉末,师兄果然是有一套,跟师兄学上几手,我看上萃华楼当个大厨都没问题。” “言过了,哈哈。”汪曾祺一阵得意。 就是总觉得有点奇怪,怪在哪儿又说不上来。 他不知道,在后世,人们把这种先否定、后肯定的行为称作—— icu。 ...... ...... ...... 第77章 只好再苦一苦大冯了 “汪师兄停笔许多年了吧?” “有些年岁。” “长期停笔,写作水平想必下降了不少?” 汪曾祺有些沮丧,“多年不曾付诸笔尖,手的确有些生了...” “我以前是没读过师兄文章的,不过近日那篇《骑兵列传》我读过了...” 在老头儿那略微有些期待的目光中,江弦缓缓从嘴里蹦出俩字儿。 “上品。” “整篇文章,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不追求玄奥深奇,意境栩栩如生!”江弦一通彩虹屁,输送一大波情绪价值。 老头儿乐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师弟你可太会说话了! “我听老师说你找我是有事所托?”汪曾祺忽想起来。 “哦,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您以前任职过《京城文艺》的编辑,在审稿这一方面有经验,便想请您帮我审篇稿子,大约二十来万字,不过...” “这么多字?”汪曾祺有些迟疑。 二十万字的稿子,审起来太耗费心神,他定然是不想接下的。 又疑惑,他“不过”什么? 只听那厮道:“不过后来我一想,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上了岁数,注意力精力都在退步,兴许已经改不了这篇稿子... 当然了,我绝对相信您的作品评审和欣赏能力,《京城文艺》的周燕如编委都曾和我说过,《京城文艺》当日的辉煌,离不开汪师兄这双慧眼金睛。” 一番话,给汪曾祺说的是五味杂瓶。 内心是又自卑,又很想证明一下自己。 干脆大手一挥,“你拿来吧,不就审篇稿子,我多花费些时日便是。” “谢过师兄了。”江弦赶紧把稿子递过去。 汪曾祺和沈从文共用一桌,简单扫上一眼作品名: 霍元甲! “霍元甲?” “这些年可是很少听说这号人物了。” 他看向第一行。 “晚清王朝,中华大地在列强霸占下,四分五裂。因无力抵抗,国民饱受欺凌,被贬为''东亚病夫''......” 这语言通俗易懂,谈不上有什么艺术水准,就是通俗明快,读起来流畅无比。 汪曾祺一行行往下扫: 擂台上,意气风发的霍元甲一声吼:“所有签了生死状的,一起上!” 挑战者蜂拥而上,他一人之力,便败了那所有亡命武夫,疯子问道:“霍元甲,你嘛时候是津门第一呀?” 霍元甲志得意满的反问。 “你说呢?”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霍元甲笑得骄傲狂妄,他根本不会想到,这句疯言疯问,会是他这激荡一生的悲乐序曲。 “这个疯子写的好!写活了!” 汪曾祺不是正经老头儿,特爱看那些供人消遣的笔记小说、杂书。 这篇《霍元甲》写的那叫个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再加上节奏明快、高潮迭起,汪曾祺感觉自己好像在看话本儿似得,一会儿急一会儿爽。 看霍元甲大杀四方,心中快意无比,又看他锋芒毕露、不知收敛,便开始为接下来隐约要发生的悲剧而揪心。 这小子怎么通俗文学都写的这样好的?! ...... 9月。 江弦断断续续在沈从文那儿刷了些【唐代】的进度(6/10) 沈老师讲的嗓子都有些坏了,江弦也怕累着他老人家,不敢再去叨扰。 转而往东四十四条《今天》杂志社跑了一趟。 狭小的杂志社内忙忙碌碌,桌上摆放着刚绘出的下期封面,简约而时尚。 “振开!” “哟,老江来了!” 赵振开见到江弦立刻热情的起身,给他倒一杯热茶。 “你知道么?伱那首诗现在彻底火了,我前两天给艾青看过了,他也非常喜欢,他还特意把这首诗抄了下来,他平时从来不抄诗的。” “这期《今天》留言最多的诗歌就是这首《致橡树》了。”姜世伟从角落里拎出一个大麻袋,“这都是学生们写给你的信,有些是寄来的,有些是她们亲自送来的。” 江弦拆开一两封看了看,大部分是表达自己有多么喜爱这首诗,还有些小黑子,说他有個常识性的漏洞,那就是:“橡树是永不可能在南国跟木棉树生长在一起的”。 江弦自然是知道的,实际上舒婷也知道,但她就是故意那么写的。 而且《致橡树》也不是爱情诗,它的内涵其实远远超过了爱情,只是大部分人都只能读到表层。 “我这次来,不是找你们的。”江弦看向杂志社的几名志愿者成员,“我记得你们是燕大的学生?” “我和她都是燕京大学的。”查建英很积极道,“我们是77级燕大中文系学生。” 这个77级是一定要强调的,因为这会儿的大学里有个“新三届”的说法,即77、78、79级的大学生。 “建英同学,能否帮我弄一份燕大的课程表。” “江老师您要去旁听?” “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查建英有些兴奋,“岂止是欢迎,您要是去旁听的话,我们燕大都要震动,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现在想见你。” “别。”江弦赶紧摆摆手,“建英同学,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 “行...”查建英抿着嘴唇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江老师?一两个同学行么?” 江弦无奈的笑笑,“仅限两个,绝对不能再多了。” “放心、放心!” 查建英已经在心里抉择起这两个人的人选。 黄子平、陈建功、刘震云...还是梁左? 梁左她一定得喊。 她和他关系最好了! ...... 汪曾祺的稿子也审好了,等江弦拿到手里被吓了一跳。 人文社那周围留白极大的稿纸,竟然每页都被标注的密密匝匝。 “师兄,您这稿子审的也太有水平了。”他忍不住赞叹,“这么多的错误,可得改些日子了。” “好稿子都是改出来的。”汪曾祺道。 这些时日可真给他累的不轻,不过一想到他批注都这么累,江弦那小子改起来肯定更累,心中就忍不住暗爽。 跟我争宠?你小子还嫩着呢。 另一边,江弦也确实发愁。 审成这样,和重写一篇也没区别吧。 只好再苦一苦大冯了。 他和汪曾祺告辞,扭头去到人文社,恰巧冯骥才在招待所里没有出去。 “大冯,稿子审好了。” 他把稿子拍到桌子上,冯骥才只是看了一眼,就两腿一颤,差点儿坐地下。 他整个后脑勺都在发麻。 这到底是改稿还是上刑啊? ...... ...... ...... 第78章 新一期的人民文学 各位青华、燕大的学子应该都知道,青华有著名的“水木清华”,燕大则有著名的“一塌糊涂”。 其实是“一塔湖图”,“塔”是博雅塔,“湖”是未名湖,“图”是燕大图书馆,燕大的学子多少是带点幽默细菌的。 “江老师,那个就是博雅塔了。” 查建英导游似得,叽叽喳喳给江弦介绍,“在我们燕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任何建筑在高度上都不得超过博雅塔。” “能上去看看嘛?”江弦问。 查建英面露怪异之色,似乎是不理解江弦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已经被封锁了,学校不让上去。” “建英!” “建英!” 说话间,一男一女颇为兴奋的结伴而来。 “你们怎么才来啊?”查建英介绍道:“这位就是江弦老师!” 查建英这就是标准的大学生了,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在交往场合,根据礼仪,客人有优先知情权,要先幼后长,先把资历浅、年纪轻的一方,介绍给资历深、年纪长的一方认识。 这点糟粕还是要掌握的。 当然了,江弦也不会在意这个,很热情的和他们握手。 查建英先给江弦介绍了下女生,身材纤细,长得有些俏皮。 “她叫王小平。” “王小平?”江弦一回忆,想起来了。 《甄嬛传》《芈月传》的编剧,还有那個被骂烂片的《图兰朵》,也是她编剧的。 “平平还会舞蹈呢,在我们学校的文艺汇演中跳''喜儿''。” 喜儿都知道吧?八个样板戏之一的《白毛女》女主,被黄世仁欺负,一夜白头。 “江老师您好,我叫梁左。”另一个戴黑框眼镜男生已经先自我介绍,“您的作品都看过,很喜欢!尤其喜欢《棋王》!” 好家伙。 江弦对他更熟。 梁左,作家谌容的长子,他爸曾任《人民x报》副总编。 这个人是真正的天才,文章、诗词、大鼓、快板样样精通,姜昆的《虎口遐想》,牛群、冯巩《小偷公司》,都是他写的,还有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就是葛尤瘫那电视剧,他是总编剧,可惜天妒英才。 他去世之前,家徒四壁,借了一大笔钱准备拍戏,忽然去世,这就欠了一屁股债,几百万,又高又利,他妈都快疯了,最后是他弟弟,与葛尤谢园并称喜剧三剑客的梁天,拼命拍戏,替他把债全给还了。 梁天是真男人,和他形成对比的,就是他妹妹和他那好妹夫,梁左送他妹夫事业腾飞,他妹夫睡他妹妹,梁左离世以后,他妹夫第一时间去抢走了他的电脑,里面都是他生前的的著作,是他家最值钱的东西,给王硕气的哭着骂说:“这个人比黄世仁还黄世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这妹夫连自己亲儿子都不认。 就是宋单单那前夫英达。 总之梁左就这么一可怜孩子,江弦不介意和他交上一交。 甚至他愿意无偿的替他治治英达那孙子。 后世那帮沙雕网友看起这段,哪个不得夸他一句先生大义。 ...... “是这间教室吧?” “对,历史系的。” 江弦跟着三人坐进间阶梯大教室,地是水泥铺的,老式木质黑板,讲台中间画颗红色五角星,墙壁上白漆斑驳残破。 教室里坐满了人,基本全是历史系的学生,这节课的老师叫邓广铭,一早打听过,这节课讲隋唐五代史,江弦祈祷着能多讲些唐代史。 “江老师,您对历史感兴趣?”梁左坐江弦右边。 “对啊。”江弦笑呵呵道:“尤其是唐代,我觉得唐代很有意思,《二十四史》里头,有两部‘唐书’都是记载唐史的。” 梁左佩服的不行,“您还懂《二十四史》呢,您可真是学富五车。” 难怪能写成《棋王》那种有明清风范的小说!回去他也得找全《二十四史》读读。 如今校园里学生们的年龄差在10岁左右,所以江弦坐在其中倒也没觉得不自在。 到了上课的点,一位年近古稀的老教授走进教室,戴眼镜,穿件深黑色中山装,鹤发童颜,身形削瘦。 这节课讲的是唐末农民起义,邓广铭教授是宋学专家,时不时掺揉些宋朝的知识点进来,江弦还是第一次知道,历史上的宋江和《水浒》里描写的截然不同。 他的起义军被张叔夜设伏,退路已断,只好向张叔夜投降接受招安。 但后来证明,宋江投降并非本意,而是保存实力,时机成熟后,他重新举起了义旗,不过很快失败,被折可存镇压并杀害。 邓广铭在台上慷锵有力的讲着,台下燕大的课堂,没想象中那么神圣。 有人边上课边在座位上抽烟你敢信! 吞云吐雾,讲台上的老师并不约束,甚至觉得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很多老师自己也抽。 可惜没个【二手烟】的灵感,不然肯定已经收集满了。 一堂课45分钟,一节课要连着上两堂,邓广铭讲罢,【唐代】的进度来到(8/10) “江老师,您有空去我们家坐坐吧,我母亲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梁左殷勤道。 “啊,好啊,我很想见见你母亲,我很喜欢她的文章。” 江弦尤其喜欢谌容(rong)的中篇小说《人到中年》,还翻拍成了电影,贼好看,一看一个不吱声。 女主角潘虹,年轻时候美艳动人,演皇后婉容的角,是国内首位登上《时代周刊》的华人艺人,她还有一吉尼斯世界纪录:获得金鸡奖最佳女演员奖次数最多的人,而且是含金量极高的8090年代。 潘虹真有皇后那威仪,她是真正的女强人,无论是她前夫还是和她合作的演员,都直呼受不了那范儿,她40岁起无戏可拍,凭着自己这一特质,转型成恶婆婆专业户。 江弦正和梁左聊着,教室里忽的躁动起来。 “新一期的人民文学到了!” “刚到的吧?我早上去图书馆还没有。” “快看看,有什么好文章?” “有一篇是作家江弦的小说!” 查建英、梁左、王小平仨人的目光刷一下朝着某人聚来。 ...... ...... ...... 第79章 江弦现象 “江作家发新作品了?叫什么名字。” “芙蓉镇。” “沙汀还给写了同期评论!” “封面上印标题,这是本期《人民文学》的突出作品啊。” “查海生,先借给我看看呗。” “不借。” 阶梯教室里有些哄乱,间接肇事的江弦尴尬起身:“建英、小平、梁左同学,我先告辞了。” 梁左腾一下站起来,“江老师,我请您去长征食堂吃饭,那儿饺子特好吃。” “你请我干嘛?”江弦莫名奇妙。 难道这就是成为偶像的威力?人人都想着请吃饭,就和后来那顶流鲜肉似得,女粉个个都想陪着上床。 “你们都是穷学生,又没什么钱,要请也得是我请你们,回头吧,就你说那长征饭庄,我安排。” 江弦跟一知心哥哥似得,满满的正能量,给仨人暖的那叫个感动。 “回见。” “江老师回见!” 一直到江弦身影消失好久,梁左仍有些怅然若失,“江老师真是個好人呐。” 王小平点点头,“和他相处可真舒服,如沐春风一样。” “少犯花痴了你。”查建英调侃,“走吧,还得回去上课呢。” 他们仨都是中文系的学生,为了一睹江老师风采,愣是旷了一节课。 梁左收拾好东西,进到教室,先跟一个宿舍的刘震云打听,“上节课点名没?” “俺替你喊了个到,被老师听出来了。”刘震云有点郁闷。 梁左面色如土,“伱找个别人帮忙啊,你普通话说的那么差。” “俺这就是普通话!”刘震云振振有词,“宋朝那会,俺们河南话叫官话,恁们京城话叫胡语,知道胡说八道这个词儿是怎么来的不。” “我从小在京城长大的,我胡说八道是吧?” “京城长大的咋了?”刘震云拍拍胸脯,“俺们村就在开封边上,放宋朝那会儿,那也是首都郊区。” 刘震云这人说话贱兮兮的,王硕都占不了他的便宜。 梁左这会儿也气闷了。 还是江老师说得对,得学历史,得看《二十四史》,不然嘴皮子都斗不过别人。 下一堂大课是季镇淮老爷子的课,这位老爷子是燕大中文系主任,还与吴组缃、王瑶以及季羡林三人并称为“燕大中文四老”。 季镇淮老爷子的课,本该上的毕恭毕敬,风声鹤唳,不过今儿个一反常态,底下有一堆学生开小差、说小话。 “气势恢宏,江作家这是要写一部中国人自己的《巴黎圣母院》啊。” “南方风情写的真好,真有我们湘西的味道。” “这个李国香的形象,不就是之前《红旗》那篇社论里说的那个经理?” “江作家紧跟时事啊!” “你们看完了没,借我看会儿。” 梁左越听心越痒,一下课,午饭都不去吃,匆匆忙忙就上图书馆转了一趟,万幸,还有一册《人民文学》没被借走。 他兴高采烈找位置坐下,激动的循着目录,往《芙蓉镇》所在的那页翻去。 “哎?” “哪去了?” 梁左翻了半天,愣是找不着对应的页数,观察半天,才发现书缝处一排犬牙交错的撕裂痕迹。 “这特么哪个孙子给撕下去了?” “太特么缺德了!”梁左感觉自己脑袋都气大了。 万幸,沙汀刊载的那篇评论,仍留存其上,梁左匆忙翻开。 《创作界的一个新成就‘芙蓉镇’》 [《芙蓉镇》的问世,不仅是江弦创作道路上的一次飞跃,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突破。] [这部长篇小说《芙蓉镇》继承并发扬了“反思文学”,可谓应运而生,其艺术起点之高,笔触之大胆深刻,格调之雅,与此前的长篇小说判然不同。] [责任编辑王扶首次阅读未修改的手稿时,便一下被震撼,像江弦这样,从一个新的角度反映农村生活的真实面貌,提示在农村造成的危害,在中长篇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真有那么好么?”梁左满眼震撼的将杂刊放下。 这篇沙汀的评论,对他只算是扬汤止沸,甚至可以说火上浇油,他魂不守舍的走出图书馆,恰巧撞上来借书的王小平。 “你来借这一期《人民文学》?” “你看上了?” “没,这一期都被人借走了,你得等等。” “啊?” 王小平傻眼了。 她忽然想起,以前不知谁提过一个概念,说:江弦的作品往往会招来许多作者的批评,但在社会上极受欢迎,能引起极大的轰动,这就叫“江弦现象”。 梁左骑着自行车,跑了七八个售报点,都没买到第9期的《人民文学》,最后还是在中关村一个偏僻邮局买到一份。 他蹲颗大杨树底下,迫不及待掀开。 《芙蓉镇》,江弦。 “这世道,你不踩我,我不踩你,就活不下去。” 光是第一句引子,就把梁左给吸引了进去,一幅南国乡村风景画在面前徐徐展开。 等他再抬起头,满脸的意犹未尽。 “这就没了?” “怎么还得再等一个月啊。” 梁左抓耳挠腮,跟白颐路两侧农田里那发了情的红眼牛似得,恨不得这时光快些流逝,直接流逝到第10期《人民文学》刊发的日子。 ...... “灵感【唐代】进度+1,目前进度(10/10)” 燕大,又是一节邓广铭教授的课结束,江弦长舒一口气,总算将【唐代】这条灵感搞定。 在燕大旁听是一段逸事,很多人都借助过燕大的旁听之便,随后成名,譬如他老人家。 这货刚准备收拾离开,忽听到一旁的几名学生在讨论。 “谷燕山应该是个好人物吧,他是北方大兵,还见义勇为。” “我看这个谷燕山倒不像是什么正面人物,哪有正面人物的形象是性机能缺陷,还心里那么自卑。” “或许《芙蓉镇》想写的正面形象,并不一定是完美的人呢?”江弦插话进去。 几人颇不认同的看他一眼。 “荒谬,哪有这样的说法。” “就是,你这话说的有根据么。” “你看过几遍芙蓉镇啊?你懂芙蓉镇么你?” 江弦:“......” ...... ...... ...... 第80章 突然的进展 人文社。 “大冯!” 江弦敲了敲后楼216号的门,推门进去。 冯骥才缩在床上,一脸的萎靡不振,面色苍白,疲乏无力,听见江弦的喊声,蔫儿了吧唧的抬起头,有气无力的打个招呼。 “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没病,改稿子给我累的。”冯骥才扶着腰坐起身,本能的从桌上取过烟盒。 “都这样了,少抽两根儿吧。” 江弦抢过来,顺手揣自个儿兜里,“你现在什么感觉?头晕耳鸣?” “嗯。” “五心烦热,潮湿盗汗?” 冯骥才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这是肾虚啊。” “你丫才肾虚呢!” “肾虚最典型的症状,嘴硬。” 江大夫拍拍丫肩膀,“你这种情况平时多喝枸杞,回头我整瓶虎骨酒给你补补。” 看望过大冯,江弦回到《人民文学》那边儿。 全社上下喜气洋洋,似是有什么喜事儿。 王扶一见着他就特高兴,“江弦,给伱分享一个好消息,以现在的趋势,第9期《人民文学》很有希望加印!” 为什么叫有希望呢? 因为《人民文学》每期的发行量,都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万。 没错,一百万的数字,对《京城文艺》来说是顶破了天,对《人民文学》就是洒洒水了。 而上次破百万的壮举,还是前半年第5期的《乔厂长上任记》做到的。 “不知道乔厂长火遍全国以后,芙蓉镇能不能也在全国火上一把!”王扶编辑激动的想着。 ...... 医科大的校园里,朱琳吃过午饭,回到集体大宿舍里休息。 “不睡会午觉,你看什么呢?”朱琳脱掉凉鞋,侧身躺在床上,揉按着小腿,看向对面床位的方招娣。 方招娣把枕头上的那册杂志竖起,“刚发表的小说,作家江弦的新作品。” 看见封面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人民文学》,朱琳立马猜到:“芙蓉镇?” “嗯,现在才连载第一期,写的真好。”方招娣介绍说:“这里面有個角色,是以前段时间凤凰那边国营饮食店那个经理为原型,这叫什么?这就是说江作家的灵感全都来自于生活!” 说着,她忽的想起,“对了,你不就是在那拍戏的么?” “其实啊...”朱琳决定给方招娣介绍一下江弦,她原意是想等那家伙找她的时候再说,结果这个大忙人一直都没来过。 “朱琳,有人找。”正洗头发的室友托着湿漉漉的头发喊。 “哎。” 朱琳答应一声,趿拉上凉鞋,忙乱出去,朝外面一瞥,杏眸刷的娇柔几分,“怎么傻乎乎的大中午过来?你看你晒得跟个煮熟的螃蟹似得。” “本来想着过来找你一块吃饭来着,半道儿给新华书店的人截了。” 朱琳眨巴眨巴,“新华书店的人截你干啥?” “他们在文化宫搞一书市,请我这位青年作家,去给读者签名。” “这是好事儿呀!证明你成名了,你都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讨论你的小说,我现在不管在哪儿,都能听着《芙蓉镇》,连我室友也在看。” 朱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看的江弦意气风发。 她这崇拜可比虎骨酒还顶事儿! “说起来。”他提议,“咱俩去百货大楼买点吃的吧,回来给你同事分分,我也认识一下她们。” “成,我换件衣服去。” 再一抹身出来,朱琳已换了件碎花上衣,长裙,圆口小皮鞋,人造革的,带跟。 她咯哒、咯哒在江弦面前踩一圈儿,小声问:“行不行?” 这货极挑剔的扫上一眼,阳光澈净,岁月袅娜。 “可以,够飘的。” 陛下听了,欢欢喜喜,打个响指。 “go。” “你还学英语了?” “学了几句简单的,现在京城这么多老外,指不定哪天人家来问个路啥的。” “对,事关国体。” 这会儿的外国游客还真不少,光1978年一年,就有10万多外国游客到中国游玩。 “你英语咋样?”妹子好奇。 “还凑合,勉强能看懂外国书籍。” “那挺厉害啊。”陛下眸中崇拜之色令人倾倒。 “教教我呗。” “教你几句简单用语,我自个儿编的词儿。” “你说。” “点头yes摇头no。 god开始gogogo!” ...... 这会儿王府井百货大楼有一牛人,叫张秉贵,是个售货员,今年刚被授予全国劳模称号。 在他手里,售货是门艺术,被誉为“燕京第九景”,他坐公共汽车有人让座,他去洗澡有人搓背,冰心亲自去采访他,回去写了报告文学《颂“一团火”》,他癌症住院,国家领导来探望,他去世后,c云同志为他题词:“一团火”精神光耀神州! 王府井至今仍有他的半身铜像,还设了张秉贵同志纪念馆。 有国际友人感慨说:“在国外只有名声好的政治家和红得发紫的影视明星才能遇到,而中国的一名普通售货员能享此殊荣,真了不起!” 其实,只要社会风气昂扬向上,每个打工人都有自尊,谁特么没事拿袋咖啡粉往人脸上招呼。 江弦和朱琳俩人被裹挟在拥挤的人潮里,往张秉贵卖糖果的柜台挪动而去。 张秉贵有一本事叫“一抓准”,一把就能抓准分量,还有个本事叫“一口清”,算账贼快,称着糖就能算出价钱。 听说他那柜台常能被来买糖的人给挤塌了。 江弦前面儿是一坐轮椅的老太太,张着嘴半天没给张先生说话。 张秉贵马上意会,用简单的手语和老太太交流起来。 ...... 俩人买了五两高梁饴、大虾酥,又上街边儿称了点水果。 朱琳掏出手绢,把钱给付了。 “我这边儿的人我出钱。” 江弦不和她抢,拎着网兜袋,没走几步。 “灵感【水果】进度+1,目前进度(1/100)” 这么突兀吗? “江弦?” “来了。” 拎着东西,上朱琳宿舍拜访一圈,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你俩怎么好上的?” “天啊,我是你的读者!” “这是喜糖?” 江弦没多留,怕耽误人家下午的工作。 告辞回到人文社,开始修改10月要刊发的《芙蓉镇》第二期稿子。 花了几天改好,也到了书市的日子。 ...... ...... ...... 第81章 吃醋 9月14日,天空不时飘下阵阵秋雨。 天安门往东,沿长安大街走两百多米,就到了劳动人民文化宫,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那会儿是明清太庙,这会儿是人民群众的文化活动场所。 今日,南门内柏树林,7个展销处在枝干遒劲的参天古柏间一字排开,分类陈列出售全国108家出版社的图书。 “咱们举办这次全国书市,目的是为了丰富京城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满足各界读者的需要,展示f4以来全国图书出版工作所取得的丰硕成果!” 新华书店的工作人员,巴拉巴拉给江弦介绍。 现在叫全国书市,后来改了个名字,叫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简称书博。 “这次为了密切作家、出版社、书店和读者的关系,在京的和外地杂志社、出版社的同志,也将分批到书市直接听取读者意见和呼声。” 这儿自然是没有《读》《青》《意》《知》的,都还没创刊。 搞最早的是《读者》,创刊于甘肃,从创刊开始走的就是美国老牌杂志《读者文摘》的路子,不光内容板块相似,甚至名称都叫《读者文摘》,后来让人家美国的给告了,改成了《读者》。 当时新华书店是主要销售渠道,不过新华书店负责人并不看好《读者文摘》,直接来了一句:“你们甘肃能办出什么杂志?” 《读者》特爱提这事儿,整的自己跟受害者似得,想啪啪打人家脸,因为这位书店负责人,自己就是个甘肃本地人。 事实证明,此人还真就是长了双火眼金睛,一眼就识破了这群妖魔鬼怪。 “江老师!” “德宁老师!” 章德宁从拥挤的人群里挤过来了,“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德宁老师你呢?” “我也好。”章德宁满眼笑意,“你那篇《芙蓉镇》写的真不错,咱们杂志社好多编辑都看了,都觉得好,都盼着下一期呢。” “是么。”江弦腼腆的挠挠头,又忽的瞅见王扶编辑不知啥时候站在了不远处,双手抱胸,时不时往这里瞥上一眼,眼神跟防贼似得。 “江作家,你好、你好。”旁边一年轻小伙子递过来手。 章德宁介绍道:“这是咱们《京城文艺》新来的编辑,叫刘恒。” 刘恒这小子,才华不仅在小说,更多在编剧上,《集结号》《金陵十三钗》都是他担纲编剧的作品。 “你好、伱好。”江弦和他握了握,交谈得知,刘恒比他还小一岁。 “这么年轻,就进到《京城文艺》当编辑了?” “您可别夸我,您这個岁数都写出《棋王》了,砍倒文坛一大片,我这不值一提。” 刘恒这小子说话也是一把好手,后来他升任京城作协主席,在作代会的闭幕式上讲了番话,算是就职演说吧,把好多人都听傻了,说:以前光知道刘恒写文章厉害,没想到这哥们儿讲起话来也这么厉害。 更牛叉的是,后来市委一领导开座谈会,拿出一笔记本,念了一遍,就是刘恒那番话,说:刘恒已经讲得很到位,我把刘恒的话重复一遍就行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咱们《京城文艺》变动还挺大的。”章德宁透露道:“王濛老师现在担任咱们社里的副主编,他说回头一定要找你约篇稿子。” “咳咳。”王扶编辑不大愉悦的咳嗽两声。 正醋着呢,书市哄乱起来了,人群簇拥着摩肩擦踵,只为一睹老作家们的风采。 叶圣陶、臧克家、谢冰心、严文井、丁凌...这五位,想必不用过多介绍。 他们名字顺序也是这五人如今地位的排序。 叶圣陶今年已经85岁高龄了,依旧精神矍铄,讲了两句话,读者们情不自禁地为他热烈鼓掌。 革命诗人臧克家,当即高兴地为书市写了一首诗:“望着一张又一张热情的笑脸,像早晨的太阳刚刚出山,我们有的虽然已经七八十岁,还想再活它二十年,写它二十年...” 这位老爷子也是活化石了,年轻时候跟大“诗人”张宗昌有段渊源,后来担任《诗刊》主编,有篇著名诗词中的“原驰蜡象”,那个“蜡象”原本作“腊象”,他给改的。 另外,作为老派诗人、文坛的执牛耳者,对朦胧诗,他反对,严厉的反对。 80年代,谢冕特欣赏朦胧诗,这位直接以前辈身份,给他写了一封长信,措辞激烈地批评了他。 后面大部分人估计都不知道了,关键词清理污染。 今年79岁的儿童文学家谢冰心,也为书市题了词:“新华书店举行书市,对于读者尤其对作者是很大的鼓励和鞭策。” 这位不说了,不好讨论。 最后剩位丁凌,远离文坛20年,难得亮一次相,仍旧有很多读者能认出她,关切地询问:“您身体好吗?” 工作人员过来,给作家们每人送了三个纪念书签,而后表示免费赠一本书给各位作家。 出席这活动当然不给钱。 给读者签名,这叫贴近人民群众。 还想要钱? tui! 这届书市,售出了许多新由国外运来的书籍,如俄文的《列宁全集》。 江弦看着翻译标签挑挑选选,最后选中一本俄文的《罪与罚》,苏联出版社印的,大开本布面,有插图,翻印十分精致。 《罪与罚》是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陀翁在中国不是主流文学家,但他的文学水平绝对是世界顶尖水准,甚至略高一筹于托翁。 这篇小说出版33年后,大名鼎鼎的哲学家尼采,忽然抱着匹被抽打的马大哭,随后昏倒,疯了,到死也没恢复正常。 离奇的是,在《罪与罚》中,陀翁笔下的主角,拉斯柯尔尼科夫就曾做过一个同样场景的梦。 “江作家,您能给我签个名么?” “没问题。”江弦掏出钢笔,刷刷给写一行‘祝身体健康’。 读者们很快排成长队,这还是江弦首次在公众面前亮相,引起不小的轰动,关注度丝毫不逊色于五位老作家。 “江作家、江作家,您为什么写小说啊?” “因为不想上班。” “江作家,我也想写小说,您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别写,容易饿死,真的。” “江作家,您最喜欢哪本小说的开头?” “卡夫卡的《变形记》。” “那您最喜欢哪本小说的结尾?” “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结尾就两个字:吃s! 签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来组织作家们退场了。 江弦正跟张洁聊着,忽有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凑上来,态度礼貌,声音真率。 “江弦,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不远处的王扶马上注意到她,本能的警觉起来。 很急。 但又有点无可奈何。 ...... ...... ...... 第82章 文学的良心 “你是?” “你好江弦,我叫李小林。”她伸出手,露出恬淡的笑。 虽然三十多岁,李小林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孩童般的率真,让人特别亲近。 “李小林,你好,有什么事吗?”江弦茫然的问。 张洁看不下去,提醒一嘴:“小弟,小林是《收获》的编辑。” 《收获》的编辑?李小林?李...想到某个名字,江弦心底一跳,重新打量她一眼。 巴金的女儿,李小林? 不怪江弦不知道,巴金的家庭特别低调,他有一儿一女,儿子李小棠从不提起父亲,在复旦上学,校领导都不知道他是巴金儿子,后来被分配去文史室,就专心投身于工作20余年,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父亲是谁。 至于女儿李小林,工作就是在《收获》给巴金作助手,这个没办法隐瞒,圈里很多人都认识。 两人站在颗枝干竦擢的老柏树下,礼貌的寒暄。 “爸爸看过你的《芙蓉镇》了,他对你的评价很高。” 巴金看过?! 巴金身体不好,后几年更是常住医院,第一期《芙蓉镇》虽然只有四五万字,但对一位老人家来说,还是极耗心神的,他愿意看完,这绝对是件能列为荣耀的事。 江弦受宠若惊,“我的创作还不成熟,好多人说我的写法中不中,西不西,经验太少。” 谦虚是一种美德,不管怎么样,先客套客套。 “怎么可能,你太谦虚了,我看伱对乡土描写的很成熟、很深刻,从《棋王》开始就有这個迹象。” 李小林说的倒是真的,《芙蓉镇》的原作者古“夫子”,早期以描写乡土风情见长。 为什么说早期,因为晚期的他,钟情于写些毫无价值、胡编滥造的纪实著作,拿些野史村言,博洋人一笑,用时髦点的话讲,就是公知,在圈里名声特烂。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我一直想见见你,一直都没机会,没想到今天会遇到,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作品。”李小林直截了当的问。 “原来如此...”江弦沉吟。 有些人的真率,会让人觉得特别唐突,但李小林不一样,她的真率就让人觉得很真诚,所以江弦并不吝啬于给她透露。 “我确实有一部小说在筹划。” “还是长篇吗?”李小林激动起来,着着急急问道:“是写什么内容的?能给我们《收获》吗?” 《收获》在今年刚刚复刊,主编仍是巴金,第一期发表的重量级作品有老舍遗作《我怎样写骆驼祥子》,以及《上海的早晨》第三部,第一部还是1957年《收获》创刊号上发表的。 《上海的早晨》作者叫周而复,周而复知道吗?早期新闻学受害者,说他参观拜访厕所。 江弦根据目前已有的信息,给了李小林一个不太确切的答案。 “按我的设想,会是一部中篇小说,至于内容...会和唐代有关...也和水果有关...” “唐代?水果?”听着模棱两可的话,李小林思索一阵,不得要领,但还是很感兴趣,“好吧,江弦,我约定这篇稿子了,你写好就寄给我吧!” “李老师,你都不知道我写什么就敢要。” “哈哈,别叫我李老师了,我不习惯,大家都叫我小林。” “小林姐,那万一写出来不太好发表?” “你不要有这样的顾虑,我们可是《收获》,我们‘百花齐放’。” 《收获》这本期刊的确有着极强的包容性和创新意识,余华直呼《收获》是他心目中全中国最好的杂志,如果没有《收获》,没有巴金的庇护,《许三观卖血记》《活着》根本就不可能发表。 “稿酬标准这方面...”江弦搓了搓手。 “你的稿子当然是按名家来算,千字七块的标准。”李小林边说边捂着嘴咯咯的笑,“江老师,你怎么连这样的自信都没?” 听到她的确切答复,江弦满心笑容,“总要先问个清楚,不过我这篇稿子,恐怕还要耗费段时日才能写好。” “不着急,你写好了记得邮寄给我就行。”李小林笑着道。 江弦不介意提前和《收获》约稿,他对《收获》有好感,对巴金也很有好感。 巴金是当代作家们的大家长,是文坛的大树,为所有作家们遮风挡雨,谌容的《人到中年》触碰到某些人的神经,想横加干涉,巴金立马站出来保护了她。 张贤亮知道吧?这哥们贼惨,气运常被剥夺,因为他是《灵与肉》也就是《牧马人》的作者。 他有篇《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招来了很多骂声,说是黄书,这哥们都崩溃了,巴金亲自写了封信,说这是一部好小说,风波才平息。 还有位女作家曾找巴金,他当时以为没什么大不了,只简单安慰了她几句,后来了解她的处境以后,他非常自责没保护好她。 这个女作家就是张洁。 不论从哪个方面,巴金都值得尊敬。 文人多情,民国渣男何其多,真要点点名,文坛恐怕得全军覆没。 但巴金就是一股清流,一生只爱一个人,一生无绯闻,一生从未与夫人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 都快五十岁,写给他夫人的信,都甜甜的:“我很想念你们,尤其想念你。”“窗外有好月光,也能照到你,你在干什么?” 夫人去世以后,他怀念她整整37年。 他患有帕金森,握笔困难,但从去年开始,巴金每天坚持写两三百字,在香港的《大公报》上,开始发表他的忏悔录,花费十年,写至42万字,这就是世人熟知的《随想录》。 相信只要看过这部作品,都会被巴金打动,这位老人家无愧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良心”之名。 “小林姐,我能见见巴金先生么?”江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 虽然文代会也有机会望见他老人家,也能听到他的发言,但总归是和面对面的说说话不一样的。 “想见爸爸,好啊。”李小林答应的很痛快,“文代会之前吧,到时候,我打个电话给你。” “谢谢你,小林姐。” “没关系,爸爸见到你肯定也很开心,这张名片你收好,上面有我们《收获》的地址。” “嗯。” 江弦接过,扫了一眼。 《收获》杂志社,sh市巨鹿路675号。 有点期待文代会了。 ...... ...... ...... 第83章 故事梗概 10月,北影厂。 江弦刚从人文社改稿子回来,在车棚迎头撞上施文新。 “江老师!” “施老师!您这上哪儿去了?” “火车站,送了一趟我爱人。”施文新冲他笑笑,“拍戏去了。” “哪个剧本?” “戴手拷的旅客,于洋自导自演的一个本儿。” “那片啊!” 江弦看过这电影,谍战凶杀悬疑,是这年头罕见的题材,还有好些场格斗戏,导演、演员们自个儿琢磨的,看着有点幼稚。 当时还觉得里面那魏小明真漂亮,又活泼又可爱,特意去搜了下演员表,合着是小蔡明。 艹。 “葛老师上哪拍去?” “山西,大同。” 电影拍摄基地在大同,剧组连夜布置街道,写标语、贴大字报、搭舞台,给一早起来上班的人吓坏了,还以为是又那啥了,电话都打警察局去了。 “江老师,你是去?”施文新问。 “我上人文社改稿子。” 江弦想起什么,从挎包取出今年第10期的《人民文学》,“施老师,杂志社送我的样本,这册送你。” “有江老师你的文章?” “有一篇。” “那我可得拜读拜读。”施文新笑着接到手中。 “拙作,拙作。”江弦谦虚几句。 在拐角和江弦告辞,施文新拿着《人民文学》,进到北影主楼,三楼东是他们文学部以及《电影创作》编辑部的地盘。 和同事打個招呼,她抽出椅子坐下,先倒杯热水,处理起桌上的稿件,今儿活不多,得了闲,翻开那册《人民文学》。 《芙蓉镇》,江弦,第二部:“山镇人啊!” 施文新并未看过第一部,倒也不担心会对第二部的阅读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她也没抱有太大的期待。 施文新从事编辑行业一辈子了,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 再有才华的人,也没办法一直维持极高的创作水平。 哪怕是江弦,肯定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先读一读吧。” 她举着放大镜,一行行往下扫。 秋日午后的阳光,渐渐倦怠下去,窗外北影厂的院落,浓的色,郁的香,悠扬慢洒,盛装着金色。 办公室内,施文新那原本舒展的眉头,早已沉了下去。 最后一节“年轻的寡妇”,豆腐西施胡玉音失去了她的丈夫,在黑夜中,在坟地上,凄楚地叫喊着。 这悲剧来的意料之中,又那样震撼人心。 施文新眼眶泛酸,抑制不住的想哭。 她真的感同身受。 葛存壮也是《小兵张嘎》的主创,在那段往昔岁月里,她险些就成为书中的胡玉音。 “写的真好!怎么会写的这样好?”施文心抹着眼角轻声啜泣。 同事们已经下班了,她也匆忙收拾东西离开。 她已迫不及待想找到第9期《人民文学》,将《芙蓉镇》第一部的内容补充一遍。 施文新离开不久,文学部主任江怀延,拎着瓶二锅头,溜进办公室里。 不敢在家喝,只能在办公室偷偷解馋。 他砸吧两口,瞥见施文新那儿一部没合上的杂志。 一小时后。 江怀延把半杯酒一口倒进肚子,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也马上流下来。 他粗红着脸,指着那些存在于文字中的人物,破口大骂。 “小丫挺的。 “我艹你大爷。” “臭傍家儿。” “尝尝老子大耳帖子!” 他拎着酒瓶子,去到北影厂的招待所。 此刻,他只想请这部小说的作者喝一杯酒。 敲开江弦的门,没想到他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他醉醺醺的,只听到好像是故事梗概,与“马车”“道路改革”有关。 (故事梗概,即电影故事概要描述,电影厂物色剧本阶段,会以故事梗概作为评断和取舍依据。) “江作家,这杯酒你要喝。 这篇《芙蓉镇》也一定要拍!” ...... 《芙蓉镇》第二部在第10期《人民文学》上发表以后,终于开始受到全国各地读者的注意。 不到一个月,《人民文学》编辑部收到来信数百封,《当代》、《作品与争鸣》、《湖南日报》等报刊先后发了有关消息、专访以及评论。 王扶给江弦送了趟读者来信,还想他再写一篇创作谈,刊登于今年第12期的《人民文学》上,与《芙蓉镇》的最后一部同时刊出。 江弦应下,没急着动笔。 因为他还有件“国之大事”要处理—— 正所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二十四节气里,霜降刚过,他得回家去屯冬储菜了。 冬储菜绝对是京城的城市记忆。 每年11月左右,霜降一过,屯冬储菜就是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儿,组织、帮助群众储存过冬白菜,是政府的重大任务。 但凡是有空场的地方,哪怕是路边空地,都要设上临时冬储菜销售站。 这是老传统,从1959年起,京城就动员居民和机关工厂伙食单位,开展“社会性大白菜储存活动”。 魏染胡同。 天蒙蒙亮,江弦就被他妈喊起来,一层一层往身上套上大棉裤。 “快去把板车推来。”饶月梅催促道。 顺手把窗台上晾着的袜子给他怼脸上,都硬了,能固定住,也不知道是啥原理。 “妈,咱吃早饭不?” “来不及了,你吃颗梨顶顶。” 他妈塞给他一颗京白梨,江弦揣进兜里。 屯冬储菜这活儿是全家出动,因为买菜按人头算,一人可以买几十斤,所以家里来的人越多,买的菜就越多。 一家四口往菜站去,江弦和他爹推板车,他妈推个自行车,他妹江珂坐板车上,缩脖子揣手,迷迷瞪瞪,还没睡醒。 今儿是寒流天,沿路都是类似的家庭,扶老携幼,倾巢出动,迎着冷风,哆哆嗦嗦,互相迁就成条长龙,跟特么逃荒似得。 “多亏没吃饭吧,这么多人。”饶月梅一阵庆幸。 江弦有些无语,他们家五点半起来,没吃早饭,没洗漱,尿盆儿都特么没倒! 就这,都有那么多户排在前头。 “只要有一个搅屎棍,其他人就都不得安生,这就叫内卷。” 菜站更夸张,排了好几条长龙,那大白菜堆得和小山似得。 “这啥时候能轮着啊。”江弦哆哆嗦嗦溜达几圈儿,又冷又饿。 想起兜里还有颗梨,刚顿住脚步,脑海里闪出条提示。 “灵感【水果】进度+1,目前进度(2/100)” 他茫然的握着京白梨,琢磨半天。 懂了。 为啥老莫名其妙跳进度? 因为进度是水果的运输距离! 累计1公里就报一次。 ...... ...... ...... 第84章 刷满100公里 “每个人一辈子吃的大白菜摞起来,大概要有北海白塔那么高。” ——汪曾祺,《胡同文化》 ...... 菜站,空气里都飘着大白菜味儿。 冬储菜最常见的有三样:土豆、萝卜、大白菜,京城人民全靠这老三样熬过冬天。 这会儿人脾气都挺好,寒风中排了几个小时,没见一个吵架的,也没人加塞,谁家往家搬菜,左邻右舍还会搭把手。 江弦也帮衬着自家儿院里大妈送了几趟。 回来,还是轮不着他家。 菜站一卡车一卡车卸菜。 菜蔬负责商按菜心的密实程度,把大白菜分为四個等级,不仅价钱不同,而且一二级菜凭证供应,三级和等外菜敞开供应。 江弦揣颗梨,在菜站四处溜达刷步数,顺便听人家唠嗑。 “那是哪产的白菜啊?” “不知道啊。” “天津的吧。” “屁,天津产的那是青口菜,上尖下粗,那个白叶白帮、头大脚小,一看就咱们京城,要不就是河北哪儿产的。” “指定京郊的,河北都是玉田的长棵细柳白菜,开锅就煮烂,吃着又爽口又甜,做菜做馅儿都好吃。” “记得去年从山东拉来的大白菜不?那个儿,嗬,一棵几十斤,完全齐鲁之风。” 江弦听个新鲜,除了白菜,他记得萝卜也分好几种。 长长的叫象牙白,红皮的叫卞萝卜,生吃拌凉菜的叫水萝卜,俗称心里美。 外面青灰,心里面红,故得名心里美。 那是小时候最常吃的“水果”,又脆又甜,不过吃多了打嗝巨难闻。 故有谚语:“萝卜赛梨,打嗝赛屁”。 遇上打嗝的尴尬,念叨一句了事。 今儿怪倒霉,寒流天特遭罪,大家伙儿一边跺脚呵着手坚持排队,一边咒骂“这鬼天气!” 江弦瞥了眼,【水果】的进度(6/100)。 “这得走到啥时候去?” 他刚从怀里掏出包烟,一帮戴着红袖章的街道干部搓着手来了。 “都回去吧,大冷天的。” “别排队了,咱们今年改‘发号’,回家去拿自家副食本,上街道领‘号’去。” “一家一户凭副食本领一张‘号’,可别多领啊!” 江弦一眼看到人群中的亲人,一个箭步上去,“吴叔!” 吴建国瞅见是他,莫名感到不安。 “这不江弦么?来给家里屯菜?” “是啊,我是我家最重要的壮劳力。”江弦递根烟过去,“还是咱街道好,领‘号’,不用排队,这个方便。” 吴建国把烟点上,嘬一口。 “这么冷的天,都一帮老头老太太的,你不知道,刚才琉璃厂那边的菜场,累趴下个老太太,都给送医院去了,咱们街道这紧急开了一会,我说还是多辛苦辛苦街道干部,为人民服务嘛。” “肃然起敬啊吴叔。” “成,不说了,我还忙呢,先回去了。” “那啥,吴叔。”江弦乐呵呵的凑过去,“侄儿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吴建国心里暗暗发怵。 这小子太晦气,每次被他缠上,准没好事儿。 不过他也怪有能耐,听说都混北影厂里了,以后指不定谁求谁呢。 “我想做志愿者,我想参与进冬储菜的运输队伍,给咱的师傅们帮帮忙。”江弦指指那边儿卸货的大卡车。 “志愿者?” “对,也是为了采风。” 这不是发疯? 不过吴建国一想,他可能的真的有这种需求。 作家嘛,不奇怪。 年初一帮作家,枪林弹雨的还要申请上南边儿看看呢。 “这次不整幺蛾子吧?” “我整过吗?” “你跟我过来。” 吴建国领着他找到菜蔬公司的人,一通安排,人家答应下来,给他塞进辆挂斗大卡车,司机姓乔,年纪不算太大。 “乔师傅,你好。”江弦热情的递过去手。 乔师傅很是激动的摘下手套,把手在衣服上蹭蹭,才和他握住。 “江作家,我特别喜欢你的作品!” “哟,是么。” “我也是知识分子,我是下乡知青。” “你在哪插队?” “崔各庄公社的农场。” 如今知青下乡问题仍没完全得到解决,去年还有近百万知识青年被分配去上山下乡呢。 1979年初,上面紧急开会,决定先把农场办成农工联合企业,适当提高工资,把知青稳定在农场,而后从长计议。 “乔师傅,去一趟崔各庄公社有多远?” “装满菜的话,要开一个多小时车,去一趟怎么也有个30多公里吧。” 30公里? 江弦算了算。 这一个来回就能刷60多的进度,两个来回就能直接刷满! 另外,这会儿京城已经有了地铁一号线,全长23.6千米,运营起点苹果园,单程票价为1角。 要刷满100公里,可供他选择的方案挺多。 给他爹送了个信儿,说先办点事儿,回来再上菜站搬菜。 而后跟着乔师傅上车,往崔各庄去。 “你没办病退么?现在应该好办了吧。”江弦在半道儿上问。 所谓病退,即证明身患疾病,无法适应乡下生活,有张病历诊断就行。 现在环境放宽松了,招工、高考都是知青返城途径,病退也好办。 以前不行,卡的严,知青们招也多,为了办病退:喝墨水制造胃穿孔,服用麻黄素、升压灵制造高血压,喝高效麻醉药制造心力衰竭,喝农药制造胃痉挛... 千方百计,只为回家。 乔师傅把着方向盘,“我觉着我在崔各庄公社过得还挺舒服的,真退了回城,我不得当待业青年呐。” “伱这是要扎根农村?” “也不算吧。”乔师傅憨厚的笑笑,“我都在那儿结婚有孩子了,算是习惯了。” “甘愿吃尽天下苦,乐把青春献人民!”江弦竖起了大拇指。 乔师傅笑的合不拢嘴,“我哪担当的起啊,江作家您太会夸人了。” 这是知青吴献忠日记里的一句话,她有个事迹是拒绝上燕大,坚持扎根农村,轰动全国,后来这句话流传开,成了许多知青的座右铭,吴献忠被很多知青奉为偶像,还受到了老人家的接见。 “灵感【水果】进度+1,当前进度(7/100)” “灵感【水果】进度+1,当前进度(8/100)” “灵感【水果】进度+1,当前进度(9/100)” ... 车子缓缓朝着五环外驶去,江弦脑海中提示也在不断跳动。 他摸摸兜里揣着的京白梨,彻底放下了心。 乘坐载具,进度依旧有效。 那这就很容易了。 ...... ...... ...... 第85章 黄金时代 崔各庄公社,地处朝阳区东北郊,56年才划分进京城里头,这会儿是妥妥的郊区。 一眼望去一片菜地农田,菜按品种分成一畦又畦,毗邻相接,排得井然有序。 就这么一破地儿,几十年后,房价一平8w8,毕竟也是紧挨着五环呢,还是望京的“后花园”。 “江作家,您以前是在哪儿插的队?” “白洋淀。” “白洋淀啊,我以前串联时候去过。”乔师傅惊喜。 串联可能有人不明白是啥意思,就是去全国各地“交流经验”,火车免费坐,各地都有“接待站”,不管到哪儿都有人接待,给发专用的餐券,管吃管住,旅行社一样全程服务。 当时串联的人很多,一分钱不花,就可以坐火车周游全国。 车子停下,江弦从车上下来,【水果】进度(42/100) 崔各庄公社的白菜味儿更浓,场部的人忙忙碌碌装车,四处可见菜农推着排子车、挑着架筐的身影。 “立冬不砍菜,必定要受害。” 立冬前有寒流,白菜要是被冻了,就不能储存了,所以要赶在立冬前把大白菜砍收了。 “你们人手够么?” “还行,农民比较多,咱们这现在没多少知青了,去年场部和农垦局顶不住压力,成捆给城里发调函。” “现在还让马车送么?” “也让,我以前就赶马车的,后来有关部门派人过来装备了批汽车,又安排我们考了驾照,老一辈比较抗拒,咱们年轻人接受能力快。” 知青食堂没啥好饭,凉飕飕的菜糊糊,乔师傅给取了几个黏豆包儿。 江弦就一蹭饭的,也没啥不知足了,呲溜呲溜填饱肚子。 装完车,加上油,又跟着乔师傅的车回京城。 一来一回,【水果】进度就到了(79/100) 满载大白菜的大卡车一停,穿着围裙的、从各个菜点抽调的工作人员,戴着那种一面涂胶的线手套立刻围上去卸车,卸下车的大白菜,分类码放,然后插上牌子堆在路边,工作人员开始售卖。 江弦觉着剩下这点进度,也没啥必要再蹭车了,和乔师傅告辞,麻溜回到家里。 “妈,轮着咱家没?” “早着呢,沉住气等着吧。” 江弦坐不住,溜溜达达出去。 “我去叫几个哥们儿来帮忙。” “费那功夫干啥啊?你上哪儿叫谁去啊?”饶月梅一阵奇怪。 ...... “呼!” “呼!” “卧槽,我该去参加公路自行车赛。” 八十年代有位名编辑叫朱伟,《三联生活周刊》前主编。 他常骑着自行车,从一個作家的家里,去见另一个作家,不用提前打招呼,直接敲门而入就行,从早到晚地混在一起。 就这么发掘出了新人莫言、余华、苏童、格非、王小波... 江弦此刻也有点这种状态,蹬着自行车,一个人一个人去找,冯骥才、王卫国、赵振开、姜世伟、葛尤、梁左。 人常在新旧嬗替中更换种种面容,或许会面目全非,至少此刻依然清澈。 江弦绕着四九城蹬了小半圈,【水果】的进度来到(100/100) 他脸哇红哇红,条绒面棉鞋也踏湿了,凉气儿嗖嗖从脚心往上冒。 不过看着多年以后的作家、诗人、影帝...一帮子还牛不起来的牛人,齐聚他家小院,给他当帕鲁,搬冬储菜。 这感觉特棒。 江弦从不白嫖。 “今儿晚上就在我家吃饭。” “江兄太客气了。”葛尤乐乐呵呵。 “就是帮点小忙。”梁左比较拘谨,打量着这个孕育出才子的杂院儿。 这也叫名人故居! 街道干部过来通知,“江作家,马上轮着你们家了,快去排队吧。” “得嘞,麻烦您了。” “不麻烦。” 这会儿街头巷尾热闹极了,到处是搬运白菜的人流,穿梭在路边成垛的大白菜之间。 “三百斤!谁家的抬走!” “我们家的!”江弦吆喝。 其他人运送白菜回家都是啥画面?用小竹车、手推车的,也有用筐、用袋的... 江弦这伙人绝对最受瞩目。 完全大老爷们儿,三百斤大白菜,一气儿搬完,把街坊们羡慕坏了。 杂院儿没多大地方,得把空间运用到极限,窗台儿上、煤棚里、桌下、床底、窗旁,能塞的地方全都给码放上大白菜,空余的地方就挤着人。 “可算忙活完了。”葛尤葛优瘫在椅子上。 这活一点不累,但他比较虚,他自幼身体瘦小,不然也不会被派去喂猪。 冯骥才看不下去:“你这样能行么?你得多锻炼,打打篮球,不然你这体格能找着对象?” 一听对象俩词儿,葛尤面色一窘,心事重重。 他有一暗恋女神,白月光,叫张瑜,后来拍《庐山恋》的那位。 成名以后见着她,葛大爷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下午搬白菜,晚上就吃白菜。 京城人能把一颗白菜做出花儿来,菜帮子不扔,做个醋熘白菜,色泽明亮,蒜香扑鼻。 白菜心切成丝儿,熘、扒、凉拌,加盐、味精,再加上醋、酱油、香油,拌上点海蜇丝,调匀下酒,一毛三一两的二锅头。 这会儿一般不整瓶儿买酒,随喝随打。 “提一杯,提一杯。” “不说点啥?” “说啥啊?” “文代会马上召开了,就说说对今后文化界的愿景吧。”江弦提议。 冯骥才眼睛一亮,“这主意好。” “老赵先说。” 赵振开的苦瓜脸上带着严肃:“祝以后创作的空间和自由愈来愈大。” “老姜?” “我就希望搞文学多赚点儿钱吧,我爸老骂我,让我回造纸厂上班。” “卫国同志。” “多赚点稿费,多赚些烟钱。” “梁左。” 梁左红着脸:“希望文学事业发展越来越好。” “葛尤伱也说说吧。” “我?我对文化界没啥愿景,我希望我妈别再撵我去学摄影了,我就爱演员这行当。” 江弦端起杯子,“来吧,祝中国文学永远生猛!”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三巡酒过,意兴阑珊。 江弦把他们一个个送到胡同口,各自道别,各回各家。 月光如水,照得人湿淋淋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揣了一天的京白梨,嘎嘣啃上一口。 “万事俱备。” “终于能合成了。” ...... ...... ...... 上架感言 时间过得真快,又有一本书要上架了。 这也是我第一本写到三江的书。 上本书结束以后,迷茫过很长时间,考虑了很久新书类型。 废稿写了快十万字,一个个否定,最后才决定是这本。 所以我对这本书抱有很大的期望。 给编辑琉星递稿子的时候,我就给他说,这回一定在你手底下写本精品。 屯稿,和他定好开书时间。 结果我病倒了。 从没病这么严重过,身体稍微好了一点,匆匆忙忙发书,没卡好发书时间,后面推荐卡着上不去,上了试水以后,又感觉成绩崩了。 当时心好坎坷,觉着没有一步路是顺利的。 然后琉星就安慰我,让我好好写下去,相信我肯定能精品。 我就埋头写,几乎每天都要熬夜码字到四点,边码字边用手环测心率,生怕熬着熬着我人没了。 磕磕绊绊,最后居然拿到了三江。 这样的结果,真的对得起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我不得不炫耀,时至今日,这本书的差评仍没超过十条。 这是我写书写到现在,几乎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至今记得第二本书,因为一句读者的恶语相向,我一整夜没办法睡得着,那是第一次感到一种类似于网络暴力的恐怖。 那之后大部分时间我不会去看评论,实在没办法去承受差评带来的压力。 但这本书的每条评论我都看,你们回复别人的我也看过,可以说心态相当的轻松。 再次感谢每一位读者的包容和支持。 现在回想一下,几年前踏入网文,我和朋友说:我想做些我喜欢做的事情。 时间过去很久,我还是很热爱写作。 明天为了配合上架系统,中午12点准时更新,首日爆5更。 求个首订!求個首订!求个首订! 之后依旧是如往常一样,每天10:55更新,会爆发,爱养书的朋友就别养了。 加更的话,盟主会加一更,以此类推。 首订很重要,订阅也很重要,写书不易,养家糊口,还是希望大家能给一些正版支持。 —— —— —— 附上一位朋友的新书推荐: 《我真是自然守护者啊!》 简介:穿越到前世游戏之中的龙裔德鲁伊依靠半个玩家面板加加点,没事种种树养养小动物的快乐日常。 ...... ...... ...... 第86章 祥瑞御免 “小螺号,滴滴滴吹,海鸥听了展翅飞.” 晚上九点,江弦哼着歌儿,骑回白嫖已久的北影厂。 话说,这首《小螺号》也是禁曲你敢信? 因为刻意模仿邓丽君式的唱腔,《小螺号》演唱者程琳甚至一度被禁止演出好几年。 “江作家,这么晚才回来啊。” “今儿回家屯冬储菜去了。” 江弦熟稔的递过去根“光荣”烟,跟北影厂的门卫打成一片,来日方长,他可不跟陈皑鸽似得,能跟人家干上一仗。 回到自己屋,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稿子,跑张洁屋外敲了敲门。 编剧都是住单间儿的,江弦注意到张洁屋里还坐着位老妇人。 “张姐,这位是?” “张子芳,钟惦棐的夫人。” “噢,您好、您好。” 前面说过钟惦棐,高级老干部,电影评论家,有数百万字的电影理论著作,高徒遍地,名扬海外,天天有老外登门拜访,也是阿城的父亲。 张子芳则是阿城他妈,年轻时候雁翎队的,在白洋淀跟鬼子拼杀过,这会是北影厂的副书记。 “您这么晚还没下班儿?” “北影厂给分了一间半房,我和我爱人就搬过来了,离得近,晚上过来坐坐。” “那原来的房子呢?”江弦急忙打听,“还住么?” “这倒还没想好。” “在哪儿啊?四合院还是杂院儿?” “振兴巷,杂院儿。” “振兴巷离天安门还挺近呢,可惜了,是间杂院儿。”江弦一脸遗憾。 “小弟,你想房子想疯了?”张洁眯着眼笑,“张老师还有个儿子呢,马上病退回来,他们二老总要给他安排个落脚地方。” “钟阿城?” “你认识?” “听朋友讲起过他。”江弦含糊一嘴。 他把手里的稿子递给张洁。 “张老师,伱帮我看看这个,这是我最近写的一个故事梗概。” “好。” “您二位聊着。” 跟二人告辞,江弦回到自己房间。 褪下身上裹着的军大衣和围脖,换上棉拖鞋,简单洗漱罢,打一壶热水,再沏上杯浓香的高碎儿,秃噜着脚往脸盆儿里一插。 “嘶” 热水一烫,汗毛舒张,激灵灵窜遍全身,倦意全消。 风尘仆仆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那么收获的时刻也到了。 端着茶缸,一口热茶入喉,江弦轻喝一声。 “系统,合成!” “已解锁第四条合成路径:” “【唐代】+【水果】=中篇《长安的荔枝》” “解锁额外奖励:随机灵感x2(可自主合成,存在失败风险)” 江弦没来得及管那条额外奖励。 他的全部注意,都被这部7万字中篇吸引去了,快速扫过其中几行。 [阿僮得意地昂起头,大大方方等着他继续表扬。可半晌却没动静,她恼怒地移动视线,却发现李善德摩挲花狸的手,在微微抖动。 你是怎么了?病了? 李善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我是在害怕。我这辈子,从来没花过这么多钱在一件毫无成算的事情。 没成算的事,你干嘛还干?阿僮觉得这个城人简直不可理喻。李善德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出胸口所有的块垒。那疲惫到极点的神情,反让眉宇间挤出一丝坚毅。 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唐代、水果。 这篇《长安的荔枝》,讲述的便是诗人杜牧那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天宝十四年,长安城小吏李善德,被诓骗着接受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贵妃诞辰之前,从岭南运送新鲜荔枝到长安。 “居然是马亲王的作品。” 这篇的原作者叫马博庸,作品有《风起陇西》《长安十二时辰》《古董局中局》. 7万字《长安的荔枝》,是他最佳的作品之一。 他写东西很杂,涉及诸多领域,还写过武侠,断更两年,两年后用几百字强行结局:天降陨石一颗,所有人打包砸死,主角逃过一劫,自杀,全文完。 自此,一大波网文作者受到启发,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花式太监时代。 另外这位马亲王,因为一场整活炒作,把自己变成了谁碰谁倒霉的奇特命格,无差别攻击。 曾有一出版社准备出版他的书,忽然停电,现场三台电脑被烧毁;出版《风起陇西》,无名着火,书全被烧;他把稿子交到快递公司,分拣点着火;实力强劲的贝斯塔曼刚准备出版他书,出版部门突遭全灭式重组 此般诡异事件众多,已被收录成“事件录”,若想幸免于难,需喊一声“祥瑞御免!” 你现在明白章名什么意思了。 上海,绍兴路74号。 时间过去许久,陈奇的大名依旧传扬在故事会杂志社里。 创汇!那可是创汇! 虽然只卖了几十册,但那也是把《故事会》卖到美国去了,美国人民还写信夸好看。 杂志社上下振奋鼓舞,领导也来考察调研,并给予表扬,当即改双月刊为月刊。 洋人可不是对中国什么玩意都感兴趣。 张爱玲曾经要以张小六子为原型,写部,这部耗费她大量心血,她在香港搜集好几年写作资料,甚至跑去宝岛,准备采访张小六子本人。 前后三、四年时间,用英文写了部《少帅》,希望凭此进军美国文坛。 结果写了三分之二就没写了,因为美国人根本就看不懂,也不爱看,并且小六子身份敏感,宝岛也不给她出版。 1991年小六子重获自由,有人劝张爱玲继续写。 她说她对小六子不感兴趣了,甚至很讨厌他,《少帅》就成了她留的半拉子工程。 边华伟趴在桌前,像往常一样处理着一封封信件,看到某个名字,眼睛忽的睁大睁圆,“江弦终于把稿子寄来了!” “这么厚一沓?没让我白等。” 他迫不及待的扫一眼。 《霍元甲》,江弦。 不是陈奇老师? 边华伟略有些失望。 并不是大作家,讲的故事就好。 《故事会》刊发的是通俗文学,旨在满足读者愉悦性的商品文学。 往往搞传统文学的,很难能把通俗文学搞好。 《芙蓉镇》这种,丢到他们故事会,恐怕没一个编辑会看上一眼。 他写的能行么? 边华伟皱着眉头,喝口茶水,捧着稿子阅读起来 第87章 江弦的多重考虑 “侬饭吃过了伐?” “吃了吃了,侬吃了伐?” 顾乃晴吃了午饭,散了会儿步,回来碰到同事寒暄几句。 她是《故事会》的核心编辑之一,她和丈夫郑硕人热衷于民间故事的搜集,尤其是童话故事的搜集。 后来他们出版了本书,叫《中国童话》。 顾乃晴看了会儿读者来信,又拆开牛皮袋里的投稿,看了几个故事。 其中有一个感觉还不错,说太平间有尸体神秘失踪,警察找不到原因,便撒了些荧光粉末,后来发现管理员牙齿发光. “这个有点儿水平。”顾乃晴做好标记,看了一眼寄信地址,海盐县医院。 她站起身,往边华伟的工位走去。 “边老师,你看看这个稿子。” “.” 边华伟没有回应,只见他专注的捧着厚厚一沓稿子,眉头一会皱一会舒。 “啊?顾老师你喊我了?”他后知后觉。 顾乃晴捂嘴笑笑,“你这是碰上好稿子了。” “的确是一篇不错的稿子。”边华伟道。 他真有种被啪啪打脸的感觉。 没想到江弦不光能写出通俗文学,还写的那么好,通俗明快,高潮迭起。 一位纯文学创作的传统文学作家,转写通俗文学,不仅没有水土不服,还把通俗文学套路掌握的那么熟练。 他都想问问江琴。 江弦是不是在天津长大的?至少也在天津生活过一段时间。 稿子里一些民间俚语俗语运用的,简直太老道了! “这么厚,是讲什么的呀?” “霍元甲”边华伟给顾乃晴简单讲了个开头。 顾乃晴眼前一亮。 “这么丝滑!” 要知道,倒叙这种手法,会使文章结构变得复杂,需要作者掌握好时间和情节的安排,否则容易使文章混乱,读者感到困惑。 但这篇霍元甲把倒序把握的很好,曲折有致,造成悬念,引人入胜。 “这肯定是个老手吧?” “算是新手,也算是老手。”边华伟含糊其辞。 顾乃晴取过稿子,阅读起来。 看过文字后才发现,这篇文章不光节奏巧妙,语言也直白通俗、浅显易懂。 要达到这种境界,显然需要进行很长时间的“修炼”。 她一行行的扫过: 话说,痛不欲生的霍元甲神志昏乱,远走他方,隐姓埋名栖身于一个偏远的村落,隐姓埋名在此生活三年时间。 三年里,田园生活让他沉下心来,思考武术对于一个人,对于一个民族的真正意义,并渐渐悟到了武学的真谛。 他回到天津,一切都变的陌生,列强欺凌百姓,外国大力士横扫中国武术界。 霍元甲站了出来,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战,而是为中国人,为保住中国人的气节而战! “告诉他,在擂台上,以命相博,是中国历来的陋习,我们有另一种传统,叫‘以武会友’!” 霍元甲大胜大力士,并成立精武体操会,得到农劲荪全力支持。 洋人商会提出,要求霍元甲一人打他们四个人,借此打压精武体操会。 霍元甲明知不公,也要接受挑战,只为激发中国人自强不息的精神。 终于回到第四场比试,霍元甲迎战日本高手田中安野,第一回合打平,日本人却无耻的让霍元甲喝下一杯有毒的茶水。 他倒在擂台上,在挥出的生命中最后一拳,他选择不打下去。 洋人商会激动不已,冲上场准备宣布擂台的输赢。 田中安野一声喝止,冲过去搀扶起倒下的一代宗师,喊出真正胜者的名字。 “霍元.甲!” 看至结尾,顾乃晴眼睛一阵酸涩,霍元甲那种直面死亡决不低头,要唤起万千人民自强不息的信念,深深的感染了她。 “人无法选择生命的开始,但是一定要有勇气走完最后一步。” 作为“书友”,顾乃晴迫不及待和边华伟交流起这篇故事。 “写的太好了,我一开始以为是篇武侠,看到最后一部分才发现立意这么宏伟,不只是打打杀杀,这位作者格局也太大了。” “嗯,而且这样的结局,与历史也算是吻合。”边华伟道。 “津门大侠”霍元甲的死一直成谜,最主流说法即日本医生给他下毒。 “结尾那里真巧妙,霍元甲那一拳,和面对秦爷出的那一拳,技术和招式上明明都一样,但效果却截然不同。” “作者这样子写,是想表达一种自我超越的精神!” “文章写的长了,很容易驾驭不住,还好作者清晰的明白全文侧重点在哪。” 《霍元甲》这部影片,总体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好勇斗狠的擂台阶段,而后是田园牧歌的休憩阶段,最后是以德服人的宗师阶段。 诟病处就在于,影片在前两阶段下了太大功夫,反而没突出第三阶段的重点。 江弦自然补其不足,把第三阶段,霍元甲为国家为民族争光,以武会友,大书特书。 稿子递到主编何成伟那里,他很快看完,惊讶不已。 “江弦居然还会写这样的文章!” “主编,我们发么?” 何成伟大手一挥,“发!很好的一篇稿子! 连载吧,这稿子几乎不用改,先放一期在十一月的期刊上,放进新民间故事栏目。” 这会儿的《故事会》,栏目已经逐渐稳定,分为“新民间故事”、“笑话”、“土特产故事”、“科学幻想故事”、“风俗故事”等栏目。 “说起来,燕大还是朱光潜这大师最有意思。” “对对对,他每天研习气功。” “听说能达到入静的境界!” 长征饭庄,被誉为燕大的学六食堂,主打蒸水饺。 江弦兑现承诺,请燕大的梁左他们,来这里搓了顿肉馅蒸饺,还顺便请了张洁。 回去路上,张洁和他聊起此前那篇故事梗概。 她对这个剧本很感兴趣。 所以当江弦提出由她写成电影文学剧本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这不叫找枪,这叫联合编剧。 至于江弦为什么写这个,那当然也是出于多重考虑 第88章 这个男人,有点东西 如今在北影厂里,江弦纯属一闲杂人员。 要知道这会儿住房紧张,北影厂的房子更紧张。 因为北影厂很少给分房子,许多老少三代电影人就住老宿舍楼里一个小两居。 很多导演的二代,一些大龄青年,天天闹房子,直接抢占办公室,搬进去住进去就不走了。 北影厂很多的录音楼,二层、三层都变成筒子楼的家属宿舍。 而江弦住的哪儿呢? 招待所,还是单间。 在北影厂,只有导演和一些被看好的编剧,才有资格住单间。 除此之外,就是住2人间和8人间,哪怕是知名演员,也只有住2人间的份。 人永远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过得不好,凭什么你过得比我好? 好些个合住大宿舍的,早眼红江弦眼红的不行。 按理说,《边城》刚刚杀青,江弦作为编剧完全有理由在北影厂里磨蹭着住上一段时间。 但这些人就看他不顺眼,觉着他只是一改编的,没太大功劳,没什么技术含量。 他们上他们也行。 这帮人剧本改不出来,倒挺有时间给厂领导写信。 这事儿也是被施文新给压了下去,还是葛尤给江弦偷偷透露,不然他也不会知道。 如果现在搬走,那他只能搬去人文社。 人文社作者多、条件差,冯骥才是早几年的作者,占了单间儿,王卫国这些后来者,住的是人文社四楼大宿舍,一间屋里七八个床位,和天南海北的作家们住在一块儿。 当然,江弦才不打算搬走。 一群酸狗。 改不出剧本就赶紧滚蛋,少特么惦记他。 聪明点最好别跳出来。 他至今还无一败绩。 那些跟他作过对的货色,这会儿半夜回想起来,都得后悔的扇自己两巴掌。 另外,他写的那个剧本,女主角非常适合由朱琳来饰演。 编剧的酬劳反正是要赚的,写些别的剧本,还不如写些适合朱琳演的。 朱琳其实属于不温不火的咖位,虽然也拍了挺多电视剧、电影,但给人印象最深的形象似乎就只有女儿国王。 这不是说这就不好,演员能有一个经典荧幕形象,相当难得,好多女演员拍戏一辈子,你可能都不知道她演过啥。 不过这种境况,遇到江弦恐怕就得改变改变了。 既然两人已经确立关系,她又那么热爱演艺事业。 王硕还知道捧徐静蕾呢。 “我的人,我来捧!” 穿过长征饭庄旁边的小胡同,前面儿有一条街叫做“老虎洞”。 里面有储蓄所、文具店、服装店和日用杂货店,老虎洞西头连接着南北走向的海淀大街,有新华书店和专门卖旧书的中国书店,还有“红艺照相馆”。 街道尽头则是综合食品商场,是学生们放假回家前给父母买京城风味食品和礼品的地方。 来往的都是学生,江弦买了几瓶英雄牌墨水,又买了几卷卫生纸,京津造纸厂产的,纸上不光坑坑洼洼有疙瘩,还被染成了红色。 拎着东西,溜溜达达回去。 看着照相馆,江弦觉得有必要去淘部照相机,还得弄台铅字打字机。 这会儿的打印机虽然又笨又不好用,至少比手写要省事的多。 “江作家,有你的信。”经过传达室,门卫同志亲切的喊一声。 这好脸色九成的北影厂职工都看不到。 别小看这么一门卫,厂长他都不鸟。 北影厂上上下下,什么主任、书记、大导、名角.那都不算根儿葱。 只有一个人值得忌惮,分房委员会主任。 江弦接过信件,一看地址便明白,是《故事会》的稿费单来了。 心中顿时激情澎湃,《霍元甲》可是写了足足22万多字,匆忙拆开信封,先看到封信笺。 是边华伟写的,说没想到他也能把通俗文学也写的这么好,《霍元甲》将在11期《故事会》上开始连载,感谢他的投稿,他和他姐一切都好,勿念 然后就是稿费单,华华丽丽的1589块,里面有1112块3毛钱都是他的。 “今儿碰上一特有意思的人。”旁边儿几名门卫唠嗑。 说今天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找来北影厂,光着两只大脚,连鞋都没穿,他们还以为是哪来的疯乞丐,没想到是张书记的儿子钟阿城,刚从西双版纳病退返京。 “他鞋呢?” “听说是在车站里头睡午觉,行李跟鞋连着被人扒了。” “哈哈哈哈。” 拎着东西回到房间里,小陈红一会儿过来了,跟他讨了几颗大白兔,说礼堂今晚上放英国片《尼罗河上的惨案》。 犯罪悬疑电影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所有人都有犯罪动机,但都有不在场证明,《尼罗河上的惨案》恰好反过来,所有人都有作案的机会。 “伱领我去看呗。” 江弦才懒得带小孩儿,随便扯了个借口,“这片子不适合你看,太惊悚,不利于你的身心健康成长。” “谁怕这个啊!” 陈红俩手掐腰,嘚嘚嘚吹起牛皮:“我连一双绣花鞋我都敢看,我还看过曼那回忆录呢。” 一双绣花鞋就是本民间,也是经典手抄本之一,纯纯的标题党,听着吓人,其实讲的是反敌特,后来还拍成电影。 江弦也知道,陈红这就是《动物凶猛》里描写的幼稚思想,喜欢把自己往坏了说,从而彰显成熟,还爱把其他人的遭遇拼凑、嫁接为自己的。 “那里面儿可是有五具尸体呢。” 陈红:“啊!!!” 江弦:捂耳朵。 “江兄,看电影去不?”葛尤也来了。 “看看去。” 傍晚,一家三口轻手轻脚进到礼堂,灯啪一下关上,周围漆黑一片,24格/秒的放映机,将电影投放在荧屏上。 《尼罗河上的惨案》,上海译制片厂引进翻译。 这电影后来又翻拍了一次,完全没这一版经典。 [这是一起谋杀案,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电影配音抑扬顿挫,极有年代特色。 毕克不仅给这部电影的波洛侦探配音,还给《追捕》中的高仓健配音,高仓健所有电影都是他配音,还有《天书奇谭》的袁公。 江弦边看,边给周围一小撮人小声哔哔: “这就叫乡村别墅派,意思是这场凶杀案,发生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咱们侦探团,从几个关系很深的人里揪出凶手。 还有一种暴风雪山庄模式,比如一群人聚集在一个山庄,结果因为暴风雪,与外界隔绝,这时候有人忽然遇害,那么凶手就在山庄的人之中。” 陈红:“我猜凶手肯定不是尼罗河!” 钟阿城坐在不远处静静听着,朝江弦认可的点了点头。 “可以可以,你懂得蛮多的。” 第89章 有你是我的福气 今年30岁的钟阿城是个才子,可以说无所不通,是个百科全书式的杂家。 在文化圈子里,大家尊称他为“天下第一聊天高手”。 摄影、文学、电影,绘画、青铜器、瓷器、歌剧、京韵大鼓、弹钢琴、修汽车他全都精通,全能跟你神侃。 他喜欢的事情太多,随便写了几本名震文坛的书便封笔。 他还是《芙蓉镇》的编剧,谢晋对他心服口服,后来被李安请去给《卧虎藏龙》的剧本定稿,电影片尾,李安打了一行大字感谢他。 这样扫地神僧式的人物,江弦自然是不介意交上一交的。 影片结束,一行人侃在一起。 “这个波洛侦探贯穿作者好多,《东方快车谋杀案》里也是他侦破案件。”江弦回味着刚结束的影片,给身边儿的葛尤、钟阿城讲着。 “这部《尼罗河上的惨案》太适合搬上荧屏了,作者的那部《无人生还》就不行,太意识流,根本拍不出来原文的精彩。” 《无人生还》也是阿加莎的作品,就是前面说的暴风雪山庄模式,10个人上岛,十个人与一首儿歌歌词相对应的,一个接一个离奇死去。 “可以可以。”钟阿城有些佩服,“这几本书你都看过?” “偶然有个机会,找英文原著看了。” “你能看得懂?” “勉强意会。” “可以可以。” 钟阿城满眼欣赏。 他非常渴望和这位妙人交上一交,他刚刚返京,对一切都不熟悉,更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处了很多年的对象。 于是隔天就又跑来了,江弦刚巧准备去吃早饭,拉着他一起过去。 他打了一碗杏仁茶,二两糖耳朵,二两糖油饼,早饭那就得吃甜口的。 “阿城同志,不吃一点?” “我这人不习惯吃早饭。”钟阿城尴尬的说。 他当然是囊中羞涩,他还是待业青年呢。 这会儿就是这样,甭管地位高低,大家都很穷。 钟阿城就是这样的例子,他也是高干子弟,爹妈地位显赫,但就是穷。 端着东西找张桌子坐下,江弦吸溜吸溜喝两口。 “伱在哪儿插队的?” “山西、内蒙、云南。” “你还去过内蒙?” “嗯,我在内蒙养过马,你知道儿马子么?” 钟阿城散散漫漫坐着,戴得很松的眼镜往鼻梁下滑。 “儿马子是马群的首领,是负责保护马群的安全的雄种马,我见过儿马子带马群处理狼群,它先指挥马群,把马群圈起来,而后上去前扒后踢,嘴咬鬃抽,把五六条狼干得屁滚尿流。” “呼。” 江弦打个嗝,捂着肚子,把糖油饼往钟阿城那儿一推。 “吃不下了,不介意吧?” “这、这哪好意思。” “珍惜粮食,不然只能扔了。”江弦又推了推,“吃吧,待会儿陪我去办一事儿。” 钟阿城不再客气,夹起来大口塞进嘴里,好奇问。 “啥事儿?” “哟,真甜这玩意。” 这会儿的稿费单儿,都是要上中国银行取钱的,江弦、钟阿城、冯骥才仨人,一块上隆福寺的中国银行。 足足1589块! 他和冯骥才当即分赃,他分1112块3毛钱,冯骥才拿剩下的476块7毛。 钟阿城在旁边儿羡慕的眼都绿了。 这么多钱啊?! “哪弄这么多钱方便透露么?”他很谨慎的问。 “稿费。” “你俩是写文章的?” “算是。” “可以可以。” 钟阿城并没有听说过江弦的大名,他身处偏远的云南,脱离时代已久,看着路上的自行车,都得等上半天不敢过马路。 往户里存了点儿钱,身上再装了点儿钱,江弦领着钟阿城上信托商店去了。 有言道:“盛世古董,乱世金。” 他也跟那马未都学学。 捡漏儿! 他身上有闲钱,钟阿城识货有眼光,他俩这么一配合,这得捡多大的漏儿。 “你帮着参谋参谋,咱俩争取今儿弄点好玩意儿回去。” “成。” 江弦先自己转了转,他老久之前就惦记弄台照相机了,兜兜转转,拿了台海鸥205。 这是一部非常普通的旁轴相机,档次不高,设计中规中矩,没有出奇之处和亮点,就俩字,稳定,镜头他也喜欢,50毫米,f2.8的天塞镜头。 海鸥牌相机以前叫上海牌相机,后来则叫凤凰牌相机,在国产相机里还是挺有名气的。 “多少钱?” “165。” 他利利索索付钱,在信托商店买东西,省了票的麻烦。 “阿城,看着啥好东西没?” 钟阿城正摩挲着一弧壁圆滑,口沿微撇的宫盌,小声道:“这个可以,这是明代的宫廷花碗。” “多少钱?” “3块钱一个,卖家说了,这一套十二个,你要是一套全买了,白送你俩。”售货员道。 买十个送俩。 你搁这卖淀粉肠呢? 江弦表情复杂,端起来看了看,确实漂亮,釉面细腻如脂,瓷质柔和温润。 “这一套给我包起来吧。” 一套拿走,也就是三十块钱。 江弦这算是捡漏儿了。 为啥别人没捡着呢? 说白了还是没钱。 30块钱小一个月工资了都。 家里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谁舍得掏30块钱买几个破碗。 “您轻点儿,别给我cei喽。” 江弦把碗收好,又盯上幅画。 “这画不错,吹箫引凤。” 钟阿城瞥一眼,“这叫通草画,这种纸其实不是纸,是一种通脱木的茎髓切割出来的,特适合水彩画运色着墨的需要,应该是清末的。” “这多少钱?”江弦问。 售货员:“七块钱!” 这厮迅速付钱。 阿城就跟那戒指里的老头儿似得,他指哪儿江弦捡哪儿。 又收拾几件儿。 其实阿城也馋,他也喜欢这些个好东西,可惜他穷呢,给江弦弄去,起码以后还能见着。 尤其等他看着一茶壶的时候,这家伙真淡定不了了,使劲儿拽江弦两下。 “这是好东西!” 江弦瞥了眼那茶叶末釉茶壶,问个价。 “这个多少钱?” 售货员:“这个.这个300。” 江弦端起来端详端详,他倒没见过这种壶,茶壶、壶盖和茶嘴在一条水平线上,壶底刻着小篆字。 “这写的是雍正年制,清代官窑出品。”钟阿城在一旁参谋,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这玩意从哪儿来的啊?”江弦问。 售货员:“哎呦,我哪儿知道啊,说不定哪个王爷府的佣人偷的,这会儿缺钱用拿出来卖了。” “买么?”他问阿城。 “有钱就买!” 江弦痛痛快快掏三百,收好这壶,也不敢接着淘了,他俩可太扎眼了,这会儿治安又差,待会儿成肥羊了。 喊来辆人力车,驮着东西小心翼翼回到魏染胡同。 没招儿啊,他又没房,没其他地儿摆放,总不能放招待所里去,只能让他妈给他收好。 “这弄得都是啥啊?” “都是好东西,您可给我保管好。” “这占着地方我上哪码放白菜去?” “您这话说的,那大白菜就是全扔了,也没我这些玩意儿值钱呐。” 明代的宫廷花碗、清末的吹箫引凤通草画、清中期老霏雪地套红料鼻烟壶、雍正年间官窑茶叶末釉茶壶. 临走时,阿城那叫个恋恋不舍。 那是个啥感觉呢? 他相中的妹子,全给江弦泡了。 第90章 你这篇小说完全就是错的 “这相机可以啊。”阿城对江弦的这台海鸥205颇为认可。 “定焦头拍出来的比大镜头清,颜色也更艳丽。”江弦道。 “可以可以,你懂器材。” 俩人调参数,拍来拍去,摆弄半天都不倦,显然和陈老师一样,爱好摄影,同道中人。 “江作家,有个找你的电话,叫李小林。”招待所传达室的同志知会一声。 “哎,我这就过去。” 江弦赶忙跑去传达室,把电话拨了回去。 很快接通,那头是李小林真率的声音。 “江弦啊,我和爸爸现在在京城了,你要过来见见他吗,顺便把伱的那天聊的那篇小说给他详细讲讲。” “好啊。” 能见巴老了?! 江弦心神一阵荡漾。 瞥见一旁的钟阿城,全靠他捡了波漏,他做初一,他也得做十五,捂住话筒。 “阿城,你想不想见巴金?” “谁?” “巴金。” 钟阿城直接木住了。 之前听江弦说自己是个写稿子的,他没往下深问。 如今 怎么还能和巴金联系的上?他究竟何许人也? “可以可以。” “我当然是想见的,能见得到吗。” “我帮你问问。” 江弦重新问了下李小林的意思,说有个朋友很想见巴金,可不可以带他过去。 “没关系,你带他一起过来吧。”李小林并不介意。 等江弦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钟阿城,他思忖几秒,拔腿就跑。 “你去哪儿啊?” “总不能空手去吧,我回家给巴老拿一幅我的画。” 这倒是提醒了江弦。 听说巴金喜欢集邮,便把他收藏的那些个邮票实寄封取了几份。 邮票实寄封可比邮票更有收藏价值。 其实江弦也没什么好邮票,这礼算不得多珍贵,贵在这份心意上面。 巴金居住在金鱼胡同一带的和平宾馆,江弦还以为是多么讲究的地方,没想到却很破旧。 “小林姐。” “怎么还带东西来的?不要这样。” “不是什么珍贵东西,。” 和李小林寒暄几句,她笑眯眯领着他去到巴金的房间。 “巴老!” “你们好!请坐!” 见到巴金的感觉相当美好,他看上去还蛮有精神,就是浓重的四川口音让人听起来很费事儿。 江弦先做了个简单的介绍,提起钟阿城父亲的名字,巴金都点了点头,称赞那是位大师。 “娃儿,我听小林讲了你的那篇小说,我也很好奇,在你那个脑瓜子里,究竟能写个啥子小说出来?”巴金爽朗的笑。 李小林给他们倒两杯水,“江老师,今天时间长,能再详细的讲讲吗?” 江弦露出纯良的表情,“今天巴老也在,那我就详细讲讲,我还没动笔,要是有值得修改的地方,希望巴老不吝赐教。” 巴金摇了摇头,“谈不上赐教,你写的比我好,你很有才华。” “您过奖了。”江弦赶忙道。 巴金前期的代表作有《寒夜》《家》《激流三部曲》,就文学性和思想性而言,他可能确实难于占有显赫地位,但能在晚年创作出《随想录》,这便足以奠定他在现代文学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 “我写的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一首诗就能总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杜牧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这和你写的小说有什么关联?”李小林疑惑,钟阿城也带着不解。 江弦喝了口水,缓缓道:“您在上海可能不了解,北方人过冬爱屯冬储菜,冬天全靠大白菜挨过去,前段儿时间,我回家屯冬储菜,意外参与进了冬储菜的运输中。 这冬储菜是怎么运进京城的呢?早在二伏前,市里就给各区县下达了种植冬储大白菜的指标,到了立冬前,就得组织农民把白菜砍收了,半夜咱们都睡了,司机师傅这才开着卡车进城,把菜卸了,不能完,还得把大白菜一棵棵堆起来,用草帘子、麻袋片盖上,用砖头压好,生怕夜寒风大把菜冻坏了。 我就想,这冬储菜运进京城,背后都那么的不容易,那诗里的荔枝呢? 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 我常常诵读唐诗,很喜欢古诗词的意境,我就很好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背后又有藏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原来如此。”巴金缓缓点了点头,“你能从现实生活中,想到这些,这很不容易,都是我们很熟悉的事情、诗词,你竟然能把它写成小说。” “可以可以。”钟阿城也很认可。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会这样子写小说。”李小林惊叹不已。 都说江弦是先锋派的作家。 他写下那篇《芙蓉镇》后,李小林以为他会渐渐融入主流,没想到他会选择在先锋的路上愈走愈远。 这反而让李小林更加欣赏。 他们《收获》要的就是这样先锋的文章。 也正是因为如此,《收获》后来才捧出了后来的文坛“射雕五虎将”:“北丐”洪峰、“南帝”苏童、“东邪”余华、“西毒”马原、“中神通”格非。 此五人一同被比喻为文坛射雕五虎将,被当作先锋文学的代表人物。 “能不能具体讲讲?小说是打算怎样写的?”巴金问道,“唐代的事情不好写,你要有考据,不然会被人家诟病。” “关于这方面的历史,我一直在向沈从文老师请教,也去燕京大学听邓广铭教授讲隋唐五代史。” “茂林的确是这方面的专家,邓广铭也是大师,你听他们两个的没有什么问题。”巴金笑着说道。 他和沈从文交情匪浅,两人一见如故,彼此是一生的挚友。 江弦简单的把这篇《长安的荔枝》想法叙述一遍,即:小官员李善德,倚靠算学能力,以及因缘际会,要从千里迢迢的岭南,将仍旧新鲜荔枝,运去贵妃的寝殿。 钟阿城听了半天,忍不住开口: “江弦,你这篇小说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唐代作为贡品的荔枝,不可能出自岭南,应该是出自巴蜀才对。” “你这篇小说,完全就是错的!” (本章完) 第91章 交稿 阿城就是这样的性格,别人哪里说错了,他一定会直言不讳的指出。 “这是个根本性的错误,岭南距离长安实在太远了。” 听了他的话,巴金也陷入思索。 “岭南具体应该是哪块儿?”李小林问。 “中国的南方边陲一代,笼统点儿说,就是现今的广东和广西。”钟阿城给她解释。 “唐代的都城是长安,也就是今天的西安,这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开玩笑,哪怕坐火车都得坐个几天。” 李小林一琢磨,觉得是很有道理。 她当然清楚,巴蜀是四川附近,虽然由巴蜀到长安也不容易,但很明显要比岭南合理许多,空间上距杨贵妃也更近。 这么一分析,她也比较赞同这荔枝是从巴蜀运输而去的,并非是从岭南。 “这件事还是有异议的。” 巴金熟读《古文观止》,他是曾把《古文观止》读了100遍的人。 《古文观止》是个大杂烩,曹刿论战、邹忌讽齐王纳谏、出师表、桃花源记、滕王阁序.这些优秀散文都被收录其中。 经常读《古文观止》的朋友应该知道,这里面所选的散文,又以汉唐二代偏多,讲人物、外交、园林、书信之类,因此巴金对唐代风貌,也算是有一定了解。 他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道:“倒也未必一定就是巴蜀,杜甫有一首诗叫《病桔》,我不晓得你们读过没有,‘忆昔南海使,奔腾进荔枝’,所以这个荔枝,是不是也有从岭南来的可能?” “可是要怎么送过去呢?”李小林疑惑,“爸爸,你不要糊涂,我们从上海坐火车过来,都要花费多半天的时间,那个时代的人真的可以做到吗?” “那就是历史的谜团了。”巴金爽朗的笑笑。 李小林转向江弦,“我觉得这也不是能影响这篇的问题,你现在还没有动笔,只要把岭南改为巴蜀就行。” “不行。” 江弦出乎她意料的摇了摇头,“不能这么改,这么改了那就不够震撼了,就是要从岭南来运,变不可能为可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有《老人与海》那种和命运斗争的激烈。” “这个想法好。” 巴金颇为欣赏,“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爸爸,咱们现在是讲实事求是的年代了!” 李小林劝阻,“写的话,情节和人物可以虚构,但是这种历史一定要有考据,鲁迅先生说,‘对于历史,则以为博考文献,言必有据’,他的《故事新编》,也是都有所本,绝非杜撰。” “小林姐,我不认为是杜撰。” 江弦解释道:“巴老也说了,杜甫有诗佐证,荔枝有来自岭南的可能,我调查文献的时候,就发现荔枝来源一直成谜,唐代文献说岭南,宋代文献说巴蜀,究竟是哪,没有定论,再说这两地荔枝口味都不相同,贵妃她老人家那么会享受,也不可能逮着一个地方吃一辈子吧,虽然她也没活多久。” “那伱不能造一条路线出来吧。”钟阿城那宽松的眼镜又往鼻梁下滑。 “我当然不能造。”江弦正色道,“我差不多已经从史料里研究出了一条路线,一套方法。” 阿城看着他中气十足的模样,不大理解他这底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那可是从岭南到长安。 你能研究出来,我吃。 “你这个娃儿。”巴金满脸笑意,“我真想现在就看到你的那篇,和你聊的很有有趣,我很期待。” 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巴金就有些累了,江弦忍不住从挎包里掏出新买的那部海鸥205照相机。 “巴老,我能和你照张相吗?” “哦,好喔、好喔。” 巴金丝毫不介意的答应下来。 他很随和,从不介意这些请求。 余华就讲过,马原想拍一个《中国文学梦》的纪录片,特地跑来拍摄巴金,当时巴金还没有常住华东医院,但也已经年老体弱,也没有拒绝他。 马原举着那个大灯,硬生生烤了巴老好几个小时。 钟阿城也想和巴金合照,但他不好意思说。 “阿城,你帮我们拍一下。” “.” “好嘞。” 伴随着“咔嚓”一声,一张极其珍贵的影像留存于胶卷上。 江弦还是蛮关照他的,临行前,特意帮他要了巴老的签名。 从金鱼胡同出来,俩人吭哧吭哧,蹬着车子,呵着白汽,往北影厂骑。 钟阿城还是觉得很离谱,不相信江弦能琢磨出这套从岭南送荔枝到长安的方案。 “这怎么可能呢?” “我几个月就能精通数学你信不信?” “精通到什么程度。” “华罗庚、陈景润那种程度。” “那我更相信你能研究出这条路线。” “哈哈哈。” 江弦大笑,“这样吧,我们打个赌,我要是写出来,你得替我干一活儿。” “那你要是写不出来呢?” “没那说法。” 江弦满脸我要白嫖你的表情。 他撇下自行车,回到招待所自己那屋里,洗一把脸,平复一下心情,坐在桌前,给钢笔吸满新买的英雄牌墨水。 开始梳理这篇。 这篇不长,才7万字,出现的人物有几个是虚构,其他都是为人熟知的历史人物。 男主叫李善德,精通算学的理科生,人到中年的苦逼房奴,部门领导踢皮球,最后踢到他身上,做了荔枝使,和杜甫、韩洄一块组成主角团。 这是个标准的小人物,他到了岭南,没日没夜的研究,和一个胡商合作、实验,成功从岭南把荔枝运送到长安。 故事到这里该结束了?如果就这么结束,那叫童话故事。 可惜人心叵测。 你李善德一个小员工就能成事儿,我们这些上级领导的脸往哪搁。 他遭到岭南经略使的截杀。 九死一生,躲过截杀,摘桃子的又来了。 摘桃子懂吧?你写的论文,署别人的名,你做的方案,别人升职加薪 杨国忠、高力士这些个长安城里让人颤抖的名字,要来摘李善德的桃子,他又能怎么办呢。 故事的最后,李善德爆发出小人物的光芒,怒怼杨国忠,被贬岭南。 结局是,次年安史之乱爆发,圣上贵妃通通遭殃,远在岭南李善德因祸得福,平安无事,一口气吃了三十多枚荔枝。 这样的结局,作为一本爽文算是合格,作为传统文学,就有些缺乏艺术性的塑造。 江弦打算改一改。 几天后,江弦又接到李小林的电话。 “江弦,爸爸今天看钟阿城的画才发现,他给人家把名字签错了,‘城’写作了‘成’,觉得特别对不住人家,想重签一次。” “没关系,阿城已经兴奋至极,笔误的事情常有,他不会介意的。” “不行,爸爸说一定要改,写错人家名字是不尊重人。” “那我过去一趟吧,正好这篇稿子我也写的差不多了,顺便拿给你。” 第92章 褐变的荔枝 “咚咚咚!” “咚咚咚!” 和平宾馆,江弦敲开巴金房间的门,李小林一见到他特别激动,“江弦,你真如电话里说的那样,把稿子已经写完了?” “写好了。” 江弦从包里取出一沓稿子,用的还是人文社的稿纸,五百字一页,7万字写了有一百多页,很有分量。 这篇,马亲王花了11天写就,江弦花了5天誊抄,修改。 还对一些车速过快的情节,酌情做了删减。 [李善德回到家里,心情大畅,压在心头几个月的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他陪着女儿玩了好一阵双陆,又读了几首骆宾王的诗哄她睡着,然后拉着夫人进入帷帐,开始盘点子孙仓中快要溢出来的公粮。 这个积年老吏查起账来,手段实在细腻,但几勾检到要害之处,总要反复磨算。账上收进支出,每一笔皆落到实处方肯罢休。几番腾挪互抵之后,公粮才一次全数上缴,库存为之一清。] 李小林将稿子捧在手里,没急着看,先感受了下厚度。 “五万字以上了吧?” “七万字。” “你说你,写的这么着急干嘛,又没人催伱,慢工才能出细活。” “我想着早些写好,趁着文代会这段时间,小林姐你和巴老都在京城,能顺便把稿子改改,免得还要再跑去上海改稿。” “那也不能这样写啊,你身体能吃得消么?” “没事儿,我年轻头发多。” “你这孩子。”李小林捂嘴笑了。 她愈发的欣赏江弦这位作家,不光作品写的好,人也特别有趣。 “爸爸还在休息。” “那我不叨扰巴老休息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小林姐你太客气了。” 两人告辞,李小林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坐在桌前,喝一口水,看向手上的稿子。 《褐变的荔枝》,江弦。 [“千古艰难唯做事,一事功成万头秃。”——引子] 看到这条引子,李小林颇为认可的点点头。 “是啊。” “怎么不是这样子的道理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事功成,也是万头皆秃。 汉武帝雄才大略,一挥手几十万汉军精骑出塞,要支撑这种规模的调动,负责后勤的基层官吏会忙成什么样? 明成祖兴建京城、迁出南京、疏通运河,可谓手笔豪迈,但仔细想想,这几项大工程背后,是多少个周德文在辛苦奔走? 诸葛亮怎么死的? 还不是他把“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的刻碎庶务,全揽去自己做,生生累薨。 叹了口气,李小林接着往下看去。 只是看了个开头,便觉得江弦笔下那远在唐代的李善德颇为生动。 千年以前的大唐,官员们竟也依旧要为房子发愁。 这一点,倒是与这个时代的他们有些相像。 不过大唐的人,还需要还一种名为“香积钱”的借贷,本金唤作“功德”,利息唤作“福报”,每个月都得从“俸禄”中取出一部分,偿还“福报”。 嗯,这个时代就不用。 “对了。” 李小林忽想到什么。 “江弦至今还住在北影厂的招待所里。” “不会是借着抒发自己没房子的苦闷吧。” 她笑了笑。 往往作品里流露出来的信息,是能够窥见作者生活的。 譬如林语堂一次买牙刷被坑了,便把这段经历写入书里,发起了牢骚。 当然了,李小林更好奇的是,江弦所设计的能将新鲜荔枝运往长安的方案。 文中很迅速便铺陈出来:保鲜手段、运送途径、运送成本。 江弦一一阐述,并考据的开展实验。 瓮装、冰藏、截干、移栽.手段并用,将荔枝的保鲜时间尽量延长。 走梅关道、走西京道、走北上漕路、走水路挑选路线,将运输路线缩短。 荔枝味变期又延长半日 马队里程又多了两百里 提速、保鲜。 [等一下,还可以改进一点!] [等一下,还可以改进一点!] 跌宕起伏的一次次运输,紧张到李小林几乎没法呼吸。 [五瓮荔枝的枝条,从第四天开始相继枯萎,坚持最久的一瓮是第七天,考虑到新鲜度的话,只有四天。也就是说,用“分枝植瓮之法”和“盐洗隔水之法”,一共能争取到十一天时间。 一旦朝廷出面转运,荔枝抵达长安时,庶几在色变与香变之间,勉强还算新鲜! “十一日,若用下官之法,只要十一日,鲜荔枝便可从岭南运至长安,香味不变!”] 方案几近成型,只待朝廷出面。 李小林震惊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运输的途径,居然真的被江弦解决了?! 跨越一千余年,间隔5000余里。 江弦找出了一条11日内从岭南运荔枝去长安的路线! “精彩!精彩!”李小林难以遏制此刻激昂的情绪。 但是江弦马上给她遏制住了。 因为全文的基调,在杨国忠登场后,迅速转向灰暗。 [杨国忠道:“贵妃六月初一诞辰将至,这件事,你有信心能办下来么?” “只要转运之法能十足贯彻,下官必能在六月初一之前,将荔枝送到您手里。”李善德道。 他必须努力证明,自己有无可替代的核心价值,才不会在这个大盘被挤出局。 杨国忠从腰带上解下一块银牌递给他,李善德接了牌子,又讨问手书。杨国忠一怔,哈哈大笑: “你拿了我的牌子,还要照章发牒,岂不坏了本相的名声? ——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和平宾馆的暖气分明已经供应上了,李小林却没由来的感到一丝冰冷。 的后半部分,李善德的人性与职责开始发生碰撞。 为转运贯彻恭维官员、掩饰奴人死亡真相、被友商误解不守承诺、荔枝树毁不加阻止. 驿站人员逃亡,民不聊生。 李善德却只管完成自己使命,视而不见。 荔枝使任务完成,一个堕落的官员由此产生。 [他从来没这么厌恶过自己,多审视哪怕一眼,胃部都会翻腾。 无论坐骑跑得有多快,李善德都无可避免地,在自己的良心上发现一处黑迹。 在格眼簿子的图例里,赭点为色变,紫点为香变,朱点为味变。 而墨点,则意味着荔枝发生褐变,流出汁水,彻底腐坏] 出现了。 继《芙蓉镇》以后的第二次。 “人性弧光!” 李小林拍案击节,“这简直是江弦的拿手好戏。” 他太会玩弄这一套了。 用充足的铺垫,逐步表现心路历程,表现李善德变化缘由。 他的每一次被误会、被误解,都不是出于他的本心。 他没想做一件坏事。 他做的全是坏事。 这个小人物,被逼仄到失心疯的一刻。 这缕光,绽放了! 继而继续升华,一个个堕落的李善德,构成堕落的大唐。 砰! 安史之乱爆发! 李小林整个人都在颤栗,四肢都森冷无比。 “好一个褐变的荔枝。” “这个江弦。” “懂历史,更懂人性!” 第93章 随机灵感 天色渐渐昏黄。 李小林一个人坐在桌前,借着落日的余晖,捧着这份稿子审视许久。 “小林.” 她听到巴金起床的动静。 “爸爸,你醒了?” “咳咳。” 巴金缓缓坐起身,李小林给他端过去一杯温开水。 “签名我已经拿给江弦了。” “拿去就好,我也是糊涂了,没有多问上人家一句。”一边说着,巴金看到桌上的稿子,有些诧异,“你出去组稿了?” “没有。” “从哪里要来的稿子?” “刚才江弦来过了,把他写的那篇手稿交给了我。” “他已经写完了?” “写完了,5天时间写了7万字。” “5天?7万字?”饶是巴金也吃了一惊,“一天得写一万四千个字,看来他是真下工夫了。” “他当然下工夫了。”李小林满脸奇异的色彩,“爸爸,你绝对想不到的,江弦真的把荔枝从岭南运去了长安。” “是嘛?” 巴金脸上露出笑意,“我就说是能做到的,给我讲讲,是怎么送去的。” 李小林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不得行,这篇最精彩的部分,不是运送荔枝,不只是运送荔枝,还有运送荔枝背后的那些事情,我都被吓到了,伱还是自己看吧。” 巴金笑了笑,先用湿毛巾抹了把脸,随后坐在桌前,对着桌上平铺开的稿子,举起放大镜一行行阅读。 “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您看完就知道了。” 太阳一点点的西移,巴金除了中途喝了点热粥,其余时间都在缓慢的看这篇稿子。 宾馆隔音不好,楼下几个小伙“趴三家儿”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我先出啊!3。” “哎?垫一张,4,呵呵,舒服!” “7。” “噶的,你别垫了!” “叉!你来来!” “2!” “.” 巴金一直看完最后一页,放下手上的稿子,露出笑容。 “听江弦讲完这个点子,我也想了一个故事,没想到在他的笔下,却是这样一个故事。” “爸爸,你想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不值一提喽,他比我想的好多了,说出来,臊我这个老汉儿的皮。”(丢我自己的脸) “这个江弦太讨厌了。”李小林忿忿不平道:“前面把阿僮那个小女孩写的那样的好,后面把人家害成那样,把人家父母留给她的荔枝林全给砍了。” “写作嘛,就要有艺术性”巴金和蔼道:“我在《家》里不是也有这样的写法,你是要连我一起说喽?” 李小林听着不大对劲,“爸爸,你也太护着江弦了,昨天就一直帮他说话。” “我不是帮他说话,我愿意帮每一个有才华的作家说话,江弦很有才华,我们要呵护这样的作家。” 李小林听了,知道父亲对这篇稿子没有什么异议了,是可以刊发在《收获》上的一篇稿子。 “你快去休息吧,稿子给我,我赶紧审好,拿给江弦改。” “先不用急。”巴金摆摆手,“都这个时间点了,再快也要等到第6期才能发,这篇稿子,我先拿给几个朋友瞧瞧。” 振兴巷。 江弦不忘所托,把巴金重新写的签名交到钟阿城的手里,给这家伙感动得不行。 “没想到他老人家是这么和蔼的一个人。” “他老人家确实很好,我先走了。” 没多跟钟阿城扯皮,江弦骑上长安大街,与一辆东风蹦蹦擦身而过,往王府井骑。 这会儿的天安门前还能过板车,京城人管叫板儿爷。 江弦呵一口白气。 收束心神。 “系统,开启随机灵感。” “为你揭示随机灵感x2。” “已获得灵感【地主】,灵感【伦乱】”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比一个刑啊。 也就是随机解锁了,不然这灵感,他可不敢收集。 这些随机灵感,是同《长安的荔枝》一起出现的奖励。 可用来自主合成作品,但有一定失败风险,所以江弦之前没太关注。 而且他推断,随着他一条条揭示,奖励应该会逐步提升。 规律很明显,第一条序列是短篇,第二条是中篇,第三条是长篇,第四条虽然是中篇,但给了额外随机词条。 以后应该还会再继续获得一些珍贵的随机灵感。 所以他觉得还是等灵感数量增多,拿一些能猜到合成结果的灵感进行合成,会比较稳妥。 直接莽了的话,大概率造成浪费。 就像他现在拥有的这两个随机词条。 【地主】+【伦乱】 他是没想到哪部作品这么刑的。 所以没什么把握直接合成,因为想不到有什么作品,能同时具备这两条灵感。 反正他很稳健。 不想清楚肯定不会合成,他也没那么着急要赶着写下一部作品。 《芙蓉镇》还有两期没连载完。 《褐变的荔枝》都还没发表。 不知不觉就到了医科院,江弦站在朱琳的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惹来很多女同志的注目。 “那是谁对象?” “不知道啊。” “哟,长得真好,跟模特儿似得。” 真下头! 江弦赶紧把自个儿裹严实了点儿,男孩子出门在外,可一定得保护好自己。 “江弦?”朱琳脚步匆匆往宿舍楼下走,瞥见是他,顿时欣喜。 “我才刚吃完饭,你多会儿来的?” “也就在寒风里溜溜等了一个多小时。” “吹吧就。” “没吹啊,你看看,冻得我一脑袋的冰碴儿,跟水晶灯似的。” 她“扑哧”笑了,“看给你冻的,我给你打了一围巾儿,上楼给你取去。” 很快下来,手里搭着条黑色围巾儿,江弦把脖子一低,陛下给他缠上去两圈儿。 “勒得慌、勒得慌。” 朱琳飞快地瞟了眼四周,抬手给他宽松宽松。 江弦就捏了捏她的手。 陛下脸刷的一红,“学校里呢,让人儿看见了都。” 俩人并着肩,溜溜达达去到附近一公园儿,有人工湖。 江弦从包里取出海鸥牌相机。 “我给你照张相。” 朱琳轻抚发丝,乜一眼他。 “你买相机了?” 天光已经有些暗了,她脸上有些暖暖的蜜色,与眼角泛起的涟漪一样柔和。 “拍了么?”她问。 江弦点点头,“这照片保准能上《大众电影》的封面儿。” 《大众电影》是一本杂志,今年刚刚复刊,这杂志是国内荧幕潮流的风向标,封面封底云集那个时代最炙手可热的电影电视明星。 刘小庆都说过:当年能上《大众电影》封面,是仅次于百花奖的殊荣。 “我还挺喜欢拍照这事儿的。” 女生是爱拍照的,另外可能还带有演员天生对于镜头的渴望。 “你手咋了?”江弦握起朱琳的手。 “毛衣签子弄着了。” “那么不小心呢。” 江弦责怪两句,捏着她手就不松开了。 朱琳脸刷的一红,“好了~待会儿被工人民兵队逮住了。” “唉。”江弦无奈。 为啥有轧马路这个词儿啊?就是这会儿管的特严,搞对象的,呆一块儿,除了轧马路,没别的能干的。 “这个给你。”江弦从包里取出一沓稿子。 “这啥啊?” “我写的一剧本故事梗概。”江弦道。 这一份还是他请誊抄员誊抄出来的,花了十块钱,这会儿哪个单位都有誊抄员这职业,这活不好干,不光字儿得写得好,还得能认清别人的字儿。 “你提前琢磨琢磨,里面那女主角,我是按着你写的。” “真的?” 朱琳特意外,赶忙捧起稿子,瞥一眼: 20世纪80年代第一个初夏的某天下午,首都京郊某条公路车马如龙,一辆装满化肥的三驾马车不左不右,堂而皇之地走在公路中央,汽车欲超越又因路窄难行。 车把式正是常青公社“四大金刚”之首马大车。 此时,他驾着马车神气地啃着小萝卜,悠哉游哉地缓缓而行 第94章 群英荟萃 这会儿京城的公园,晚8点半准时禁园儿,走晚一点手电筒就照到你脸上。 而且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在公园里谈恋爱的青年男女,都不许拥抱、接吻。 一但被工人民兵巡逻队发现,直接把男女带到治安办公室登记说明关系,批评教育,写保证书。 如果还超出男女谈恋爱的关系,立即送往当地派出所,大概率被拘留。 “江弦。”朱琳把剧本儿合上,头一个劲儿的往下低,半天说不出话。 “咋了?回去吧,怪凉的,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角色.” 他正说着呢,朱琳就抱上来了,杏眸湿哒哒的,声若蚊讷:“我一定把这个角儿演好,一定不辜负你。” 美人入怀,柔弱无骨。 江弦不是柏拉图式爱情的主张者,嗅着陛下身上馥郁的水果香气,心里那叫个纠结。 又享受这温存,又怕巡逻队的打个手电筒过来。 他总不能说是学外语呢。 “没啥辜不辜负的,这剧本都还没过堂呢,再说了”他揉揉陛下的脸蛋儿,“我若真的爱你,必让伱成为你,唯有如此,才不负你那精美的封面,才不负你那精良的纸品.” 朱琳仰起头,吃吃的看他,眼睛里还闪烁着亮晶晶。 “什么爱啊爱的,你胆真大,谁敢像你这么说啊。” “我们搞创作的,不擦边儿能行么,走吧,待会儿给咱俩逮着了。” 俩人搁公园儿里搂搂抱抱,这事儿性质可大了,俩人都是公家人,这叫无组织、无纪律,视规章制度于无物。 做了亏心事儿,鬼鬼祟祟,做贼似得从公园儿溜出去,江弦给朱琳一路送回医科院里。 “代表们,同志们!” “今天,我国各民族的文学家、戏剧家、美术家、音乐家、表演艺术家、电影工作者和其他文艺工作者的代表欢聚一堂,共同总结三十年来文艺工作的基本经验,发扬成绩,克服缺点,商讨在新的历史时期如何繁荣文艺事业,这是一件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事情。” 10月之末,人民之堂。 台中央,慷锵有力的发表《祝词》。 这祝词写的相当有水平,喊出了新的口号:“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 老口号则是:“文艺为工农兵服务。” 中途举办一个茶话会,江弦作为京城年轻作家代表,位置那是相当的好,就在树哥左边儿,右边儿是写出《伤痕》那位,树哥不时亲切的和他说两句话。 问他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鼓励他继续为人民创作,还问他未来的想法,邀请他进来工作。 此厮含糊其辞。 江弦知道,他打算润,后来在漂亮国的赌场当荷官,给发牌那种。 文代会开的那叫个星光璀璨,江弦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得看花了眼。 相较于作家,影星自然更加吸睛,熠熠星光之中,最耀眼的一颗,就是港澳代表团的夏梦。 她被誉为“香港影坛第一美人”,被誉为中国的“奥黛丽赫本”,与石慧、陈思思并称“长城三公主” 金庸说:“西施怎样美丽,谁也没见过,我想她应该像夏梦才名不虚传。” 有说法是金庸暗恋夏梦,为了追求夏梦,已然名满江湖的他,甘心情愿的加盟长影公司,以“林欢”的笔名任职一名小小的编剧。 后来还为夏梦量身订制了剧本《绝代佳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来金庸每部作品里都有夏梦的影子,小龙女、黄蓉、王语嫣、周芷若 这就是一味地付出,人夏梦没有任何沉没成本,大伙可别跟他学,这事儿干的不漂亮,江弦那也是和朱琳确认了关系,才量身订制剧本儿呢。 而且论身份,夏梦不算啥,戏剧界还有比她咖位更大—— 红线女。 这是位香港愿意为她降半旗的名角儿,她唱了70年,红了70年,1950年给国家捐了500万,老人家为她题过词,先圣为她灭过烟,她去世以后,港圈儿最顶级的那一撮影星、歌星、政坛明星,都去给她追悼。 不过这会儿看起来形单影只,尤其被粤剧界代表杯葛。 “江弦作家,来拍张照片吧。”有新x社的记者邀请,他们打算搞个文代会老中青三代作家的新闻照片,已经请了艾青、宗璞。 “你的诗写的不错。”艾青说,“不过你应该少写这种诗,这对你不好。” “我倒是也没写诗的打算。” “.” 艾青瞥他一眼,头皮一下就绷紧了。 这叫什么话?满身的才气就这么浪费了? 哦,他写的还可以。 记者又喊了俩作家。 江弦一看,除了卢新华,还有个刘鑫武。 “江作家!” “刘老师!” “哈哈哈哈。” 俩人皮笑肉不笑的握手,亲的跟“一家人”似得,记者咔嚓拍下这一幕。 扭头江弦就在衣服上蹭了蹭手。 都是搞文化的,混文坛的,把矛盾放到脸上那多没面儿啊。 文代会每晚都有文娱节目。 江弦跟冯骥才凑一块儿,看中x芭蕾舞团跳《天鹅湖》。 天鹅们在台上仰着脖颈,翩翩起舞。 “这、这、这”冯骥才激动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这文艺战线太水深火热了!” “大冯,你这战线可不能摇摆,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江弦前面儿坐了俩老头儿,也看的津津有味。 沈阳曲协的,一个叫一个叫金炳昶,一个叫陈连仲。 这年代,东北不以二人转出名,以相声出名,沈阳那是全国相声演员向往的“圣地”。 给钱多啊! 东北工人们懂相声、爱看相声、不差钱儿看相声。 金炳昶有个徒弟,叫金珠,金珠倒追一男的,叫巩汉林。 这个陈连仲也有个徒弟,那会儿跟巩汉林一块儿报的沈阳曲艺团。 陈连仲大义灭亲,收了巩汉林,把他徒弟打发锦西去了。 他那徒弟叫范伟。 害,东北挺大,就出了这么些个人,还都怪有背景,黄宏是马季的徒弟,潘长江曲艺世家,过两年和本山在铁岭搞搭档。 本山是真草根儿,所以最后属他混的不好。 有钱不叫混得好。 会又开了三天,11期《人民文学》刊发了 第95章 非要我请你才行? “我看了你的《芙蓉镇》,写的很深刻,结局是怎样的,能说说么?” 这回又和天津的作家蒋子龙碰上了面儿,此人给江弦的印象颇为大胆,听江弦讲了凶宅的故事,当晚便要去一探究竟。 此次会上,他发言开口第一句即是:“我是从寒冷的冬天来到春天的温暖里。” 他的《乔厂长上任记》发表以后,虽然引起轰动,但在他的家乡天津遭到炮轰,《天津x报》连发14版文章对他进行声讨。 “还有一部就连载完了,你还是再等第12期的《人民文学》吧。”江弦委婉的拒绝。 第11期《人民文学》一发表,《芙蓉镇》彻底火了,因为这一期,这篇里的胡玉音、秦书田两人终于走到一起,苦中作乐扫大街,在命运的最低谷,挺直了腰杆,站在雨中,响亮的喊出了那一句——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 读者无不动容。 《芙蓉镇》也因此成了文代会代表们常常提及的讨论内容。 年轻作家韩少功、孔捷生,儿童作家黄庆云,以及一帮子作协的作家,聚在个角落聊着。 “我还以为是娓娓道来,淳朴至真的山水人情,没想到后面是这样子写。” “大时代,小人物,这个李国香他写的有意思,我看就很像她嘛。” “少说这种话,不看看什么地方。” “人性啊,我看这个江弦,很会写人性这种东西。” “.” 江弦混迹旁边儿偷偷听着。 听一帮大作家在这儿对自己指指点点,这感觉还怪飘飘然的。 “这篇我看不咋地。” 一位文学前辈蹦出来了。 此人是文汇报的一位老编辑,咧咧着发表起了苛评。 “这个秦书田和胡玉音相恋,就是个败笔!彻头彻尾的败笔!” “他写的东西,一向都不怎么样,他的文章、诗词,都是痞子味的东西,这次装模作样写个反思文学,写的那个秦书田,还不就是个痞子!” 蒋子龙听的有些刺耳,拉了拉江弦,“你别听他的,这种人就和蚊子一样,一巴掌打死,流的是自己的血。” “一千个读者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别人说我书写的不好,我当然不能打他一顿。”江弦呵呵一笑:“我这个人一向大度,从来都不记仇。” “行,伱度量挺大的。”蒋子龙听了佩服,觉得这是个能成事儿的。 这天晚上是看内参片:《鸽子号》,这是美国的片儿,江弦此前没看过,讲一位年轻、执著,满怀希望与憧憬的小伙子,驾起帆船“鸽子号”,开始惊心动魄的环球航海旅行。 这电影在美国扑了个大街,恶评如潮,票房奇差,导致导演此后结束了自己的制片生涯。 奇异的是,这电影“墙内开花墙外香”,反而在其他几个国家风靡一时,包括中国。 f1特喜欢,她这个人确实爱电影,尤其对这部电影赞不绝口。 影片一结束。 几位年轻作家,又开始讨论起电影的良劣,觉得很是励志,这电影拍的壮美奇瑰,青春逼人,阳刚励志! 纷纷予以好评。 “江作家,你以为呢?”蒋子龙问。 “倒是挺感动人,懂我们这些青年人的心理。”江弦点评道。 “呵。” “这就是青年人的心理?” 那位老前辈又蹦出来了,苛声更为刺耳。 “这个女的一见到自己的对象,不顾一切跳到海里去拥抱他的情绪,就叫青年人的心理?” “真是丑的不能再丑了。” 当即就有几个作家,大觉逆耳,颇有些不忿,不过都没站出来。 除了江弦。 他左顾右盼。 都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 这可是他先怼我的! “丫茬儿架是不?”江弦往前一站,居高临下,瞪着这人。 “你干啥?你想干啥?”此人面色慌张。 “今儿组织大家观赏电影,那是人上级领导层层开会的决定,领导安排大伙看这部电影,那就是有领导的深意,是希望大伙学习电影里的励志精神。 你哔哔哔哔的,阴阳怪气的,怎么,开会时候没叫你啊? 你是反对大伙服从上级安排呗? 你是反对大伙学习领导指示呗?” 一顶顶帽子飞过去,老登立马把眼瞪圆了。 “放你的屁,我什么时候反对上级了?” “放你的屁!张嘴就那么大口气,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看不起这个青年、那个青年的,你看你这副操性!我今儿能替人民群众抽你!” “你干嘛?你想动手啊?我喊人了我告诉你!”此人色厉内荏的叫喊几声。 江弦把胳膊一扬,作势要抽,被蒋子龙赶紧拦住,只好另一手指着那货。 “我今儿打你也是该的! 我们服从安排学习,你搁这搞破h,我们统一文艺战线,你搁这提出fdui。 你什么意思啊? 你要搞fd啊? 老子给你写dzb去!” “你、你、你” 老登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 他怕了,怕极了,毕竟有一股熟悉的阴影笼罩着他。 指点江山那么自信,无非是仗着自己资历老,想重新回味回味当年的地位。 没想着碰着个斗争经验十足的。 一派围观全程的中青年作家,就差山呼牛逼了,江弦这一番话,当真是扬眉吐气。 刘鑫武也目睹全程,他混在人群里,缩了缩脖子。 只有蒋子龙,仿佛猜到了什么,咽了口唾沫。 妈的。 我没啥得罪他的地方吧? “你们在这干什么?” 正嘈乱着,冯沐和几位老作家闻声赶过来了,扫一眼江弦。 “你跟我过来一趟。” “哎。”江弦赶紧就过去了,模样那叫个乖萌。 老登表情那叫个狰狞。 这会儿被一群人围着,脸跟被打了一巴掌似得,火辣辣的,理了理中山装,努力维系着最后的体面,夹着尾巴赶紧走了。 “你是真不消停。”冯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你这种作家,不应该冲锋的这么猛烈,很容易被卷进旋涡。” “害,我这不是看着您在嘛,有底气。” 冯沐是作协的书记,永远是皱着眉的形象,难得一笑,看上去特别不好接近,其实不然。 他这个人,冲锋比谁都猛,最爱仗义执言的一位,非常爱护年轻作家,总担心年轻作家们冲锋太猛、受到伤害,当然也有诟病,思想局限。 “你怎么还不加入作协?连个申请表都没递上来!” “也没人邀请我啊。” “怎么?非要我请你才行?” 冯沐的语气有些像批评,实则不然,他说话有点言不由衷。 江弦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意思: 进作协,我罩你,懂? (看《鸽子号》是真事,后面这波也是真事儿,不过当时没有江弦出来怼回去。) (首订有点低于预期了,不过没关系,我这本书不吸量,但是留存高,编辑也说了写的没问题,可能节奏慢。 之后会持续日万冲成绩的,诚意满满,大伙帮忙点个订阅支持一下。) 第96章 你要房子不要? 代表们晚上都是住宾馆的,几个相邻的地区住同一幢楼。 “没人邀请你,那我亲自邀请你,你不会不卖我的面子吧?”冯沐开口道。 “您可折煞我了。”江弦满脸谦逊的请教,“冯沐同志,会不会太快了?我看跟着流程,我还得先进京城作协” “那个就不必了,多此一举。” 冯沐摆了摆手,颇为豪迈:“伱发表了这么多作品,直接进中作协,没什么人有异议。” 俩人在草地间踽踽散步,评论家阎纲,几位作协老成员也过来了。 阎纲是著名评论家,曾于号称“文坛晴雨表”的《文艺报》从事文学编辑。 “没进作协?” 从冯沐口中听来这件事,阎纲赶忙道:“江弦,你是很优秀的年轻作家,怎么能不进作协?当然要进入我们作家的队伍,加入到我们的作家行列!” 说着,他拍拍胸脯,“这样,你回去写个申请书,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来替你去弄。” “对,让阎纲帮你弄。”冯沐也在旁边开口,“流程上要两个介绍人嘛,由我和阎纲给你写介绍语,无非给你发几句言,签几个字,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 其他个老前辈作家,望见这罕见的一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惊讶。 冯沐亲自邀请进作协? 这绝对算得上是殊荣了! 要知道,如今文坛的话事人里,必然有冯沐的一席之地,望向江弦的眼神,充满羡慕之色。 “小江作家,你这个面子大哦,老冯、老阎俩人抢着给你当介绍人,我那时候想进作协,专门请陆文夫那个老家伙吃了顿粉蒸肉,那个老家伙,吃饭他最积极,一办事就磨磨蹭蹭。” “老陆那张嘴,出了名的馋喔。” “老阎,你这就是多此一举了,冯书记都亲自开口,指名点姓的要江弦同志进作协了,哪还用走什么流程?你还要来当这个介绍人,小心老冯给你穿小鞋。” “哈哈哈哈。” 老一辈互相开着玩笑,自然也不会有谁恼。 阎纲咳嗽两声,“流程还是要走的,江弦,这件事可就这么定了。” 江弦露出纯良的表情,“您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说我不想进作协,那不是假清高么。” 又是冯沐,又是阎纲,两位大佬盛情相请,一起为他背书,江弦自然也没啥要忸怩的。 “您二位费心了。”他颔首致谢。 “无妨。”冯沐解释道:“你是这次文代会的京城年轻作家代表,这个名额,本来就是从作协里面划过去的,你不进作协,那我们作协就是做了笔亏本生意。” “.” 江弦暗骂老狐狸。 他还以为是冯沐临时起意呢,合着是早就惦记上他了。 江弦被一帮老作家拉着,进到冯沐同志的宾馆,开了个小茶话会,也不算会,就是简单的嗑瓜子、喝茶水、聊天。 “这回文代会上,可是有个说法。”其中一位老爷子讲起个笑话。 “代表们都在说,咱们作协为文代会输送了三个怪人。” “哦?怎么说?” “什么怪人?” “嗬,还是三个!” “这三个怪人,分别是高个子怪人冯骥才,长得最高,矮个子怪人中杰英,长得最矮.” “这可真是。”一帮老头儿都乐了起来,“还有一个呢?” “还有个香港那个何达,最抗冻的怪人。” “哈哈哈哈。” 江弦立马意会。 本次文代会上,这位香港诗人相当的惹眼,穿个白色大裤衩子就来了。 随后又很快聊到作品上,聊起了《芙蓉镇》,冯沐便谈起,昨日晚间在宾馆读了这篇,深受震动。 “在近期的这些反思文学作品题材里,这是相当深刻的一部!” “您过奖了。”江弦谦虚道。 “那个李国香写的就很不错,这个角色很生动,内心残忍,善于心理讹诈,不过.” 冯沐顿了顿,略沉思一下,话锋一转。 “不过这篇里,如果能有一个和李国香相抗衡的正面人物,这个的思想高度就会更高。” 一群人陷入思索。 进到宾馆的电梯,江弦和阎纲一起搭乘,到了楼下,俩人又沿着草地散步,一起聊了一会儿。 冯沐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的有些闷,又披上衣服,溜溜达达下了楼转悠,走着走着,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声音. “江弦同志,冯沐同志刚才的意见,你不必听。” 阎纲苦口婆心道:“你想想,在那个时期,真有能和李国香这种人作对的人吗?怎么可能? 如果强加上一个正面人物,那悲剧的力量就全完了,生活的真实性也完了,你说对吗?” 江弦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冯沐同志的意见是有些荒谬。” “嗯,我就是怕这个意见毁了这部。” 阎纲放下心,刚准备告辞,又听到江弦补充说: “荒谬归荒谬,不过在我看来,冯沐同志一定是很懂文学的,这一点我是能看出来的。” “嗯?” “冯沐同志肯定是明白什么叫心灵的虐杀,什么叫反人性的本质,这才是《芙蓉镇》这篇致力挖掘的。但以他的地位,他显然更知道我创造的李国香、窦宝莹这些角色,犯了忌讳,所以他赞扬了我,但也必须把另一面的话说了,冯沐同志的发言,是有他的用心、苦心和文学立场的。” “.” 阎纲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渐渐想通,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已经很高看你了,听了今天这一番话,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你,你是这一批年轻人里最优秀的。” “不敢当,不敢当。” “.” 冯沐站在远处,停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胸口的闷劲儿忽然缓和很多,转过身回宾馆了。 江弦跟阎纲又聊了一会儿,阎纲兴致勃勃,说要回去为《芙蓉镇》写一篇评,江弦无奈。 这评写的,搞得跟他走了后门儿似得。 不过人家非要写,他也不能拦着啊。 溜溜达达,回到自己住的宾馆,没坐一会儿呢,冯骥才过来了。 “江弦,你要房子不要?” 第97章 一人一半 江弦兴奋一阵儿,冯骥才告诉他是租。 他也没直接一口咬死不要,爹妈还在杂院儿挤着呢,合适了也能租,总之先去看看啥模样呗。 翌日一早,跟冯骥才出了宾馆。 跟着另一位天津作家一起,骑着车子,沿着新华街往西城区去,一路过虎坊桥,踏上虎坊路。 “这是我嫂子家的房子,她家老头儿在央视上班儿,给分了这么一套房子。” 往虎坊路东侧看去,马上便看到这块地皮上的一幢黄色三层小楼。 这种楼有个统称,叫“高知楼”,苏联专家们设计的,一开始建出来也是给苏联的专家们住的,在这年头算是很优质的住宅,筒子楼完全没法比。 这会儿正是早上,路边儿有挑着担子卖豆汁儿的,还有摆着摊位卖烟囱的老头。 “都说盖这楼,用的是苏联图纸,还有大会堂剩下的材料。” “.” 不是。 江弦都懵了。 建大会堂到底剩下了多少材料啊?怎么但凡是个京城的老住宅楼,就是大会堂使剩下的材料。 江弦把自行车放路边,使了条铁链子给锁树上,解释道:“快年底了,扒手多,前两天我单位有个哥们儿,那扒手连人家鞋都不放过。” 仨人往里面儿进,房子在三楼,楼道里头还算干净利索,至少没人在外面儿炒菜的。 “这楼以前是作协的,归《诗刊》,后来您也知道,房产户主乾坤大挪移,这儿就被央视抢走了,《诗刊》现在天天跟上面儿闹,也闹不下来。” “嚯。”江弦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瞥一眼,房子面积六十平左右,一共四间,老苏联通透格局。 没暖气,这会儿大部分人家,都是自个儿家屯蜂窝煤,烧煤炉供暖,一到冬天,阳台上全是大白菜和蜂窝煤。 “您瞅瞅,还有自己的厨房和厕所,关起门来安安静静。” 江弦点点头,“是挺好,平时还能约上三五好友,一块来家里上上厕所。” 这算正经的居民楼,京城这会儿大部分住宅楼都是筒子楼,还有办公楼爆改的筒子楼,一层人共用厨房、厕所,厕所是那种隔板隔出几个坑位的,不分男女。 “您自个儿算算,这离天安门也不远,溜溜达达就过去了。”户主介绍说。 江弦站在窗边儿,瞥了一眼,地段儿确实不错,旁边儿就是虎坊路小区,这会让还不叫小区,因为没小区这说法,老百姓也没小区这概念,叫‘楼房院’。 这小区50年代就有了,为了彰显“高档”,楼下就有商业设施规划,临近路口是虎坊桥百货商场,特大,里头五金工具、自行车、缝纫机啥都有,购物贼方便。 住到这块儿,那也是近水楼台顺便得月,跟着占占便宜。 而且吧,他这当哥的,还得考虑江珂上学问题,这儿离魏染胡同倒也不远,他们一家子搬进来,他也不用操心江珂上学远不远,要不要转学校。 总之这房子是特满意,他也特喜欢,就是可惜这产权太混乱,到底是央视的还是作协的,谁也捣鼓不清,还是公房,买不下来。 “这叫个啥地方?” “虎坊路15号。” 江弦一琢磨,记起来这么一地方了,作协跟央视天天吵架,到了80年,折中处理,一人一半儿。 后来作协和文联又在虎坊路甲15号又盖了一高知楼,经常给《诗刊》投稿的朋友们肯定熟悉这块儿,因为《诗刊》编辑部就在这儿。 “咱这租金算你一个月11块。” “6块。”江弦起手一记屠龙刀,“前三门的新房子3居室,一个月人家才要11块5,您这都多老的房子了,也好意思喊这价儿。” “6块?6块那也太低了,您上哪儿住6块钱的房子,我顶多给您降成一个月10块。” “不是,您这儿产权这么乱,指不定哪天我住着住着作协来人给我撵走了,住的心惊担颤的,您好意思跟我要一个月10块么您?折个中,8块得了。” “.行吧。” 俩人简单办个手续,这会儿也没啥押三付一的说法。 “您可给我签好字儿,别我今儿刚住着,明儿你领别人进来了。” “那不能。” “反正咱先签好,真有这种事我也不怕闹。” “您就放心吧。” 江弦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儿,“您这房子我是真相中了,可惜就是买不了。” “我瞅您这意思,您这是想买房子?”户主打听。 “我是想买,不过我是买有产权的,能把所有权放到我手里的那种,光给使用权的我不要。”江弦拎得很清。 “嘿,您真别说。”房东介绍道,“我有一朋友家那院子就想卖,四合院,一进的,解放前的老院子,产权他们自个儿家的,绝对清晰。” “是么?”江弦激动起来。 “就是有几间儿住了人” “打住、打住,住人我就不要了。”这种住了人的院子特麻烦,江弦不想碰,一接手,那就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等着处理。 “您倒是个稀罕人儿,这年头都是等着单位分房子呢,您居然还想买。”房主啧啧称奇,“我朋友多,回头我帮你问问去。” “那就劳烦您帮我打听打听,尤其是那院子,我这个人啊,特爱四合院。” 送走户主,拿上钥匙,江弦往魏染胡同跑了一趟,他妈在家,正好说了一声。 “在哪儿?” “虎坊路,就出了胡同,往虎坊桥一拐,过去就看着了。” “啥房子啊?杂院儿还是四合院?” “高知楼,苏联专家盖得那种,那风格都是俄式的。” “是么?” 饶月梅是又高兴又心疼钱,张罗着过两天抽空搬过去。 “伱说你租房子干啥啊?家里又不是住不下。” “这哪能住下啊,您不看看江珂都多大了,方便么,还得一天天的倒尿盆儿,累不累啊。” 江弦义正言辞,“您听我的,抓紧收拾东西,钱我都给人家交了,就赶紧搬过去,少住一天都白出一天的钱。” “你那些玩意儿呢?” “就搁在这儿吧。” 江弦满脸怜爱的轻抚紫砂壶,鸡动万分。 “这样我也有地儿办事儿了。” 第98章 文豪的考题 文代会开的并不容易,还是那句话—— 一事功成万头秃。 诗人李季负责文代会组织工作,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心脏病经常发作,每天要吃大量的药来支撑。 这日,茶话会一角。 “巴金同志!” “哦?夏梦同志!” “您好,您身体还好吗?” “无恙、无恙。”巴金笑呵呵的与夏梦握手。 夏梦笑着说,“您还是这么的有精神。” 两人之间颇有缘分,夏梦此前在上海学过越剧,拜访过巴金,并且拍摄过由巴金《憩园》改编的《故园春梦》。 “快坐。”巴金操着一口浓郁的四川口音,和夏梦寒暄,不时还需要李小林给夏梦做下解释。 “夏梦同志,你在京城一切都还习惯?” “京城比较冷,但是我很激动,尤其看到祖国的变化这么大,这些天我也看了许多祖国电影工作者的作品,他们的工作热情很高” “你太客气了。”巴金说,“祖国的电影业在发展,我们也有很多人,是希望你能够再回电影界的,廖委员长也是这个意思,他应该同伱讲过了。” “.” 早在1966年,才三十多岁的夏梦,因为某些原因,在主演过电影《迎春花》后,便以怀孕为由宣布息影,辞去了长城公司的工作,去了加拿大。 之后的十几年,很多巨头电影公司找到她,愿意出高价请她复出拍摄电影,但是夏梦没有同意,和朋友开了一个服装厂。 不过最近,劝她复出的声音很大,包括内地也在支持。 夏梦沉默一阵,李小林取出一沓杂志递给她。 “夏梦同志,这些是《收获》送给你的礼物,并不贵重,是上海最新的一些文学期刊。” “谢谢,谢谢。” 夏梦赶紧收好,一部部的捧起,简单浏览一遍:《收获》、《上海文学》、《故事会》. “小林姐。”江弦去李小林那儿取她审过的手稿,探身进去才发现,不光巴金老爷子在房间里,就连茅老爷子也在。 “茅老!” “巴老!” 茅盾望见是他,冲他露出笑容,“江弦,我很高兴,才过去没有多久时间,你就写了长篇。” “您亲自嘱咐我了,我一定要写。”江弦纯良的笑着。 在年初的全国优秀短篇颁奖现场,茅老爷子可是亲点了他,要他写一部长篇的,随后他就写了二十万字的长篇《芙蓉镇》。 “你很好,我的话,你真的听进去了,你们这些年轻作家,一定要写长篇,‘长篇一举顶功名’,写长篇不是一种功名,那是一种文学水平、修养的进步,你写了,你应该能感觉得到,可惜你们这一代写长篇的人太少。”茅老爷子又遗憾,又庆幸。 遗憾是这一代写长篇的作家太少。 庆幸是还好有江弦。 “好了,茅盾先生,我们这里不是主席台,你就不要再发言了。”巴金笑呵呵的说。 “江弦,你来的正好,给茅盾先生讲讲你的那篇吧,《褐变的荔枝》,这是个难得的从他这里得到指点的机会。” 茅老爷子颤颤巍巍的端起杯子,喝一口热水,随后颇为感兴趣的看向江弦。 “我的工作实在太多,我的精力也有限,我也很想去亲自看看你的,但是时间不允许,请你谅解。” “不敢不敢。”江弦赶忙道:“您愿意听,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抓取重点,给茅盾尽量简略的将《褐变的荔枝》又讲了一遍。 茅盾始终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脸上,仿佛要把他衰老的并不旺盛的精力,全部集中在江弦的讲话里,偶尔还偏过耳朵,为了听清他的每一句话。 “这种保鲜方式,有所考据么?在唐代真的可以实现么?”茅盾好奇的问。 “这种保鲜方式,像瓮装蜡封、隔水隔冰、竹箨固藏、截枝入土、小株移植等,我是从宋代到清代的记载中找到的,唐代并无记载,不过古代科技差异也不会太大,并非不可能实现。”江弦解释。 “嗯。”茅盾点了点头,“你继续讲。” 江弦一口气将接下来的整篇讲完,茅盾给予了肯定的态度。 “是一篇很好的,安史之乱有警醒的作用。 不过我要再给你一个情节上的建议,阿僮这个角色,不一定要自杀,自杀有悲剧的力度,但在结尾的逻辑中,显得有些勉强,你说呢?你想一想。” 说起阿僮,江弦就有些惭愧。 阿僮这个角色,在原文里是个年轻漂亮可爱娇憨的萌妹,看过这篇的应该都蛮喜欢。 结果在他的结尾里,他给她刀了,构成悲剧的一部分。 “是有些牵强。”巴金听了茅盾的话,也微微点头,他问茅盾,“能不能想个办法,改的更好。” 茅盾先看江弦。 “我想先听听你自己的想法,这部是你的,我们可以给你指出意见,但我们不能教你怎样写它。” “.” 江弦愣在原地,真是忽然间就被茅老爷子发了道考题。 的结尾,阿僮不自杀,如何保持甚至抬高艺术性? “我们不要打搅他,让他想想。”茅盾喝了口热茶,头顶那历经沧桑而稀疏的发丝银白闪亮。 江弦琢磨一会儿,后面干脆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 阿僮拥有一片父母留给她的荔枝林,她仗义的帮助了李善德这个主角,可以说没有她,李善德不可能完成实验。 但当她的荔枝林被官兵砍掉时,李善德为了完成荔枝使的任务,没有给予她一丝一毫的帮助。 该怎么改呢? 大概过去二十分钟。 “我看.” 正当巴金想要开口,替江弦解围之时。 江弦忽的顿住。 “我想到了一个。” 霎那间,茅盾、巴金、李小林的目光同时看向他。 “茅老,你看这样改行不行?” “你说。” “阿僮原本是自杀,但这一次,我让她不自杀,我让李善德去找她,两人见面,不要说话,到底怎么样,让读者去想。” “.” 三人砸吧了砸吧其中意味。 茅盾最先露出欣慰的笑,颤颤巍巍为他鼓掌。 “很好。” “你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答卷。” “这样升华了作品的内涵,又拓展了的想象空间。” 又聊了一会儿,江弦告辞,李小林把审过的稿子交到他手里。 “你拿回去简单改改,顺便把那个结局也改上去。” “小林姐,我尽快交给你。” “不用那么急。”李小林面带奇异色彩,“你今晚真是大出风头!” “老实说,刚才我都给你捏了把汗。” “现在看真是多余。” “我只知道你有才华,没有发现你居然这么机灵。” 第99章 锁被撬了 “嘿咻.” “嘿咻.” 虎坊路15号,江弦跟他爹扛着几大麻袋大白菜上到三楼。 就60来平的屋子,他妹妹江珂跟转商场似得,一个屋一个屋参观。 瞅见江弦进屋,过去开始贴贴,“哥~这间房给我当卧室行不行~~~” “行、行、行。” “我看这地界好啊,往南就是陶然亭,往东就是天坛,北边出去还有家医院。”饶月梅分享着她的考察结果。 “妈,以前咱家离这些地方不也就这么几步距离?上木樨地、上西三里河还更近呢。” “我去三里河干啥?那儿都是部长楼。” 三里河有好些个部长楼,也叫咨b猪y复僻楼,都是高知楼,规格特别高的才能住进去,三里河南沙沟那幢高知楼里,这会儿住着钱钟书夫妇,以及画家黄永玉。 “电视摆哪儿啊?”他爹吭哧吭哧干活儿。 “那儿。”他妈一个劲儿的指挥,“摆正、摆正。” “行了妈。”江弦把他们家宝贝疙瘩煤气罐子扛上来,“您快做饭去吧,今儿中午,咱们乔迁新居,庆祝一下。” “还乔迁。”他妈乐得,“这就一租的房子,又不真是咱家的。” “如是、如是。” “什么叫如是啊?” “这个问题很高深,说了等于如说,您做饭吧还是。” “我还如做呢。” 乔迁新房还有个规矩,这第一次进门儿,手上一定要握着点东西,甭管是吃的、被子、珠宝.啥都行,算是一好兆头。 中午吃的是韭菜猪肉馅的饺子,香油调的,还拌了一盘芥末墩儿。 南方的朋友可能不知道芥末墩儿,就是大白菜,沸水焯烫,混上芥末粉腌制段时间,您放一口到嘴里。 嗬,地道! 特爽口。 “我也看了看你写的那,那个《芙蓉镇》,你说咋想出来的?写的给我气的哟。”饶月梅捂着胸口,“那里头那角儿,太可恨了。” “我在湘西遇见的。”江弦呼噜呼噜,干嘴里四两饺子。 他爹更猛,敞开了吃,干个一斤不是问题。 “咱这日子过的,做梦似得。”饶月梅满脸幸福,“我那记忆还老停留在吃双蒸饭那会儿呢。” 双蒸饭,这是某大学的一项专利,就是在饭蒸好之后,盖子盖紧不敞气,加大火,让蒸气把饭冲泡,这样米饭蒸熟以后,就比平时高出许多,自欺欺人的玩意。 “我记得去年这会儿你才刚开始写,这才过了一年,咱家这真是要啥有啥了。” “哥,我们学校都有同学看伱的,看那个霍元甲。”江珂小口小口啃着。 “来,干一杯。”他爹豪迈的抬起头,举起酒杯。 “不愧是我儿子,太有能耐了!” “不愧是我爹,太会说话了!” “哈哈哈哈。” 一家人其乐融融,江弦也开开心心,一口咽下去杯酒,肚子里面暖暖和和。 这日子,舒坦。 文代会结束,江弦返回北影厂。 “哎,江作家!” 葛尤一看见他特激动:“你可算回来了!出事儿了!” “出啥事儿了?” “有几个孙子趁你不在,把你那屋子的锁给撬了,在你屋里吃面条,我那天去找你,推门儿进去,没看着你,一看屋里是这帮人,全给撵走了!”葛尤拍着胸脯表功。 “.” 江弦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你能撵走?你别挨顿揍就算好的,给你个机会重说。” “您真是神机妙算。”葛尤摸了摸脑袋,“是招待所的同志发现的,喊来了保卫处,保卫处的人给他们撵走了。” “这帮孙子够能跳的。” 沉默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江弦并不感到太意外,因为他听过更离谱的。 那会儿北影厂有个小演员,叫盖丽丽,被欺负的那叫一个惨。 她拍《金鸳鸯》,下了戏,摄影师来她宿舍骚扰,未遂,就这么把摄影师得罪了,她是主角,拍戏时候摄影师不给她镜头。 她去外地拍戏,有个蔡姓女演员,撬开她的房门儿,堂而皇之地抢了她的房子当婚房,还把她东西全扔了出去。 盖丽丽回来,伤心欲绝,委屈巴巴的和另一位同事住一块儿,在那儿她只有一床之地,把脚伸出去,都要挨人家一顿臭骂。 后来她拼命考入上戏,终于离开了北影厂,与北影演员剧团脱离了关系。 人啊,就喜欢逮着那软柿子捏,人性如此,所以不管到哪儿都得支棱起来。 江弦溜溜达达回到屋里,转了一圈儿,转身下楼,找上了保卫处。 这会儿小事儿都归保卫处管,只有重大案件才喊警察。 “同志,我听说我房间锁让人撬了。” 保卫处的同志看他一眼,“噢,就前两天吧,那帮人喝多了,招待所的同志拦来着,没拦住,不过没待多久我们就去了,你放心,啥也没丢,我们搜过他们身了,比他们脸还干净。” “那这事儿怎么解决?” “哎,这帮人都借调过来的,就是喝多了,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吧。”保卫处的同志摆了摆手。 江弦也不恼,据理力争,这件事儿上,他本来就是有理的一方。 “同志,是这样,我是受害者,如果这件事儿要私了,那也得我和他们私了,我同意了才行,您说对吧?” “.” 保卫处的同志明显有些烦他,“这位同志,这事儿我们都解决过了,已经进行批评教育了,你干嘛还非抓着不放?又没丢啥东西。” “行,您要是这个态度,那我现在说我丢了一千块钱。” “你丢了钱和他们有啥关系?我们搜过身了都,没有偷你的钱。” “你们搜身能说明什么?”江弦反问,“万一他们吃了呢?喝多了,吃几张钱怎么了。” “这可能吗?”那人敲敲桌子,“你不要把事态扩大化好不好?” “我扩大化?我想解决啊,你不让啊!”江弦啪的拍了把桌子。 那人深吸口气。 江弦一支棱,他就好说话了许多。 “行吧。” “我把他们找来。” 第100章 投其所好的剧本 保卫处的同志在江弦那儿憋了一鼻子火,这气儿就撒到了那帮孙子身上。 “都把鞋带,裤腰带给我解了!” 这是惯用的招数了,三个人无奈的解开鞋带,解开裤腰带,走路的时候,那就得提着裤子趿着鞋,狼狈不堪,跟一排俘虏似得排着队往保卫处去,惹来北影厂许多人的注意。 “那都谁啊?” “那个人好像是一编剧。” “这是犯啥事了。” 进到保卫处里,还有一帮职工跟着过来,挤在门口。 仨人瞥一眼椅子上坐着的江弦,江弦也不怵,把仨人挨个扫上一眼。 “至于么你。”其中一人开口。 “谁让你说话了!”保卫处同志恶声恶气,“都蹲下!” 仨人不情不愿的蹲下,面朝墙。 “你们3号晚上,撬开人家的房门儿,无组织、无纪律,现在人家当事人过来了,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吧。” 保卫处同志看向江弦,意思很明显,让他先提条件。 江弦竖起仨手指头,挨个点了点。 “第一,公开写道歉信,第二,记过处分,第三,滚出北影厂。” “丫找揍是吧?”有一人回过头来。 “伱要揍谁?”保卫处同志腾的一下站起来,作势要抽他,“我让你说话了么,臭德兴!” 江弦依旧是不愠不火,“反正我就这么点意见,这事儿那本身就是违法犯罪。” “这叫什么犯罪?少胡说八道。”又有一人扭过头,“那是招待所,又不是你家,早该滚蛋了你。” 这年头法律意识特淡薄,也是后面几年严打过都才老实。 “这儿什么情况?”王洋厂长皱着眉头过来了。 保卫处这楼层动静闹得太大了,乌泱泱全是看热闹的职工。 人群给他让开条道儿,王洋进去,保卫处的领导早已闻询而来,见王洋都来了,便给他简单解释一下。 “这仨人把人家这同志房间锁撬开了,在人家房里吃面条,现在两边儿商讨着这事儿怎么处理呢。” 王洋皱了皱眉,“撬锁?我们的同志怎么还能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 仨人一下全站起来了。 “王厂长,那是招待所的房间,不是他家。” “他不住了,我们也是编剧,我们也有权力进去吧。” “他又不写剧本儿,他住里头干啥?” 保卫处的领导嗖一下就毛了,“谁让你们说话了!招待所的门儿就能撬了?我看那天是轻饶你们了,该给你们送去拘留起来!” 文学部的主任江怀延也赶过来了,这可都是他们手底下的兵,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领导,我的问题,我检讨。” 王洋摆摆手,“这样的人,我们北影厂不能留,这样下去风气都坏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王厂长!”仨人秒怂,也顾不上挨不挨揍了,话是得赶紧撂出来:“我剧本儿马上就改出来了,就这么点儿错误,您不能让我走吧。” “对啊,我们仨都是正经编剧,为了一闲人,把我们撵走,至于么?” “你问问他,他在北影厂里写过一个剧本儿么?” 江弦不惯着,“你算个屁啊,你是啥东西啊?你管我写没写啊?” “行了,都安静。”保卫处领导喝止住,向王洋投去询问之色。 “王厂长,您看?” “我觉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王洋一句话为此事盖棺,“这样的人,我们北影厂不要。” 这手快刀斩乱麻,斩的让江弦有些佩服,王洋受北影厂爱戴不是没理由。 仨人如丧考妣,郁闷的想吐血。 每个编剧的剧本儿,那都是用命死磕出来的,眼瞅着临门一脚了,结果因为这么一点儿事儿,被撵出北影厂了可还行? 江怀延叹一口气,又望向江弦,觊觎道:“我今儿可是血亏,一波送走仨编剧,少了仨剧本儿,你赶紧把芙蓉镇给我交出来。” “芙蓉镇不用急吧。” “怎么不急!” “我意思是,我这儿还有一个剧本儿呢。”江弦淡淡道。 江怀延眼睛瞪圆了,“你还写了个剧本儿?!” “江兄,那你怎么不拿出来?”旁观半天的葛尤焦急道,“你要是拿出来,他们仨人肯定特不可思议。” “那又能怎么样呢。”江弦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 “作为一个人,你已经肯定了自己,那就无须别人再来判断,要是判断的权力在别人手里,他今天肯定你,那他明天还可以否定你。” 葛尤听得云里雾里,一旁的王洋倒是点了点头。 “说的好,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少废话了!赶紧去把剧本儿给我取来!”江怀延迫不及待,“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取!” 《芙蓉镇》算是彻底征服了江怀延,江弦说他写了个剧本儿,他没办法不期待这剧本的创作水平。 “你这剧本儿什么类型?”江怀延边走边问。 江弦琢磨一会儿,“算是个喜剧,也算是个改革电影,寓教于乐。” “讲什么的?” “你知道‘马办’吧。”江弦瞥他一眼。 “马办?知道啊。” “马办”的全称叫作:禁止马车进城办公室,职能这已经写的很明显了,就是禁止马车进城。 “我这个故事的背景就是,农工业全面现代化,农村和城市区别开始明显,城市禁止马车进入,由此牵扯出一段诙谐幽默的小故事。” “可以啊!”江怀延眼前一亮,“这两天,上面正想宣传推广禁止马车进城的现代城市化变革政策呢,你这剧本,那不是‘投其所好’么。” “宣扬四个现代化那是国策,是国之大事,我们这些文艺工作者,当然要时刻牢记在心。” 江弦扑通扑通一颗红心! “我可给你提前说下,这是个大女主的本儿。” 俩人一边聊着,一边回到江弦屋里,他从挎包里取出一沓电影故事梗概,和一沓电影文学剧本,全都递给江怀延。 “你这电影起名了没?” “起了。” “叫啥?” “车水马龙。” 第101章 车水马龙 江怀延捧着稿子,回到文学部,还没来得及扫上一眼,便有人提醒他今天还有个会。 会议内容:代表们传达落实文代会对今后电影工作的指示及方针。 今年的电影环境在慢慢复苏,电影工作者们欢欣鼓舞,为啥呢? 8月,上面发了一份报告,调整了电影发行收入分成比例!如今各大电影厂,只需把利润20%上交财政,其余80%都能留着,作为发展电影的基金。 王洋先捧着稿子,严肃发言,我们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简而言之,今后的电影工作,要百花齐放,要多生产创作题材。 作为副书记的张子芳,高屋建瓴。 “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今年是三十周年,改革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我们北影厂是不是也应该制作一部改革题材影片,为祖国献礼。” 很快就有反对的声音,认为北影厂不应该制作这样的影片,这是电影行业的倒退,不符合夏衍所说的艺术规律改革。 两边争执不休,对主旋律、故事性的意见不统一,归根结底,还是左右的问题。 王洋有些头疼,暂时搁置,解散会议,和江怀延走在一起,“怀延同志,你什么意见呢?” 江怀延想了想。 “文艺创作要适应时代,不管是什么样的题材,一定要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嗯,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今天还有个工作,就是看《边城》粗剪的样片。 王洋、江怀延,和凌子风打过招呼,一起坐在银幕前,欣赏着每秒24格的造梦机器,投映的一段湘西美丽故事。 电影最后。 风雪孤舟,边陲小城。 翠翠斜倚船上,大雪纷纷下着,她心里仿佛也在下雪。 天地一白,碧水林青。 一船,一女,一狗。 耳畔响起悠扬的笛声,夹杂着旁白念词:“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所有人怔怔的坐在银幕前,愣了许久,继而有淅沥沥的掌声,这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逐渐扩散为如雷般的掌声。 “对!就是这种感觉!” “太美了美的像幅画。” “凌导,你这部电影,相信沈从文先生看了,也会赞叹不止。” “书里的边城原来就是这样子的。” 王洋用胳膊抹了抹眼角,真挚的说:“凌子风同志,伱拍的很好,你拍出了艺术的力量!” 北影厂有四大集体,凌子风是第三集体的领头人,王洋做出这个决定时,北影厂内部颇有微词,因为凌子风作为北影厂的导演,从未拍过北影厂的电影,反而为上影拍了《金银滩》和《母亲》。 但王洋力排众议,最终定下了凌子风,对他委以重任。 江怀延也很激动,“凌导,这部片子要是放出去,你要多一部代表作了!” 凌子风乐乐呵呵,“这是剧组所有人的功劳,尤其是编剧,这个剧本编的好,我当时看完,整部电影在我脑袋里播放了一遍一样,江弦他是个会改编的人才,要论起来,这部电影他功不可没!” “江弦.”王洋忽的想起:“怀延同志,江弦刚才拿给你的那个剧本,你看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看,一会回去我就看看。”江怀延道。 “江弦写了个剧本?”凌子风耳朵一动,称赞道:“他的确是个文艺创作上的人才,《边城》里头好多镜头的设计,都是他给出的主意,和他合作,真是愉快。” “是么?”王洋没有想到,“不过终究是改编,和创作还是有一定的区别,不知道他写的那个剧本,到底有几成改编《边城》的功夫。” 这边事了,江怀延回到文学部的办公室。 脑袋里还在想着王洋刚才在会议后的话。 从八个样板戏的年代过来以后,北影厂如今拍摄的电影,颇有些大逆不道,更注重于电影的娱乐性质,以及故事性。 不然也不会有《瞧这一家子》这样的喜剧片。 电影发展要适应时代。 既要为四化服务,又保留一定的故事性,这样两手抓的好本子有没有呢? 刚才王洋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 江怀延没有明确答复。 其实他心里,隐约觉得有一个这样的本子,就是江弦给他的那个: 《车水马龙》 不过《车水马龙》的内容他还没看过,自然不敢直接跟王洋立下军令状。 倒一杯热茶,捧起桌上那两沓厚厚的堆在一起的稿子。 江怀延先把较薄的故事梗概浏览一遍。 “嗯?” “居然是这样一个故事?” 他眼前一亮,精神一振。 迫不及待的掀开另一部电影文学剧本,一页页的翻看。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办公室里早已没了什么人影。 王洋吃过晚饭,在北影厂院子里背负着双手,溜溜达达,想着今天的事情。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头,瞥了眼北影厂主楼,发现文学部办公室灯仍旧亮着。 带着一丝疑惑,他晃晃悠悠上楼,走廊一片寂静。 他正走着,耳边传来几声颇为诡异的笑声,这笑声和漆黑的楼道搭配在一起,听着有些渗人。 王洋皱了皱眉,脚步平缓,一路走到文学部办公室门口。 门虚掩着,他也没敲门,探身进去,发现江怀延一个人坐在桌前。 他手捧着份稿子,满脸的如痴如醉,模样 有些疯癫? 江怀延眼皮都不咋眨,像一根没有知觉的木棍。 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甚至伴随捶打桌子的动作。 很显然,他便是那诡异笑声的始作俑者。 “怀延同志。” “怀延同志。” 王洋一连喊了两声,江怀延才扭转过头,朝着门口看去。 “王厂长!” “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就是江弦的那个剧本。” “哦?”王洋端详一眼桌上铺着的稿子,“你看完了?” “差不多看完。” “如何?” “精彩!相当精彩!” 江怀延满脸被爽到的表情,献宝一样,主动将稿子扭向王洋那边。 “厂长,您一定得看看这个!” 第102章 审查 三天后,晨。 “这个稿子好!” 王洋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兴奋之色,“寓教于乐,思想性、娱乐性都不差!” 被喊来的江怀延,拎起一旁的竹壳暖壶,给他倒一杯水端去。 “这个江弦,真是会为我们排忧解难,您拿三个编剧换他一个,这买卖,值。” “这件事倒和江弦没什么关系,处理他们三个,本身也是应该的,是正厂里的风气。” 王洋喝一口水,“不管怎么说,这个剧本先拿给他们看看,都看过以后,过与不过,拍与不拍,尽快给出个结论。” “没想到边城这么快就剪出来了。”朱琳一阵不可思议。 作为演员之一,她也受邀前来观看《边城》的粗剪样片。 “我给你那剧本你看了么?”江弦问。 朱琳眨巴眨巴眸子,“看了,还挺有意思。” 她需要这么一部戏来积累经验。 和朱琳齐名的龚雪,这时候可已经在电影《祭红》里饰演女主了。 不过因为初登荧屏的关系,龚雪的表现比较一般。 “真是好长时间没来北影厂了。”朱琳有些怀念。 “还早,我陪你到处走走。” 俩人在院子里溜溜达达,这会儿天冷,基本院子里看不着啥人,不过江弦还是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陈佩斯,这会儿虽然有头发,不过长了张天生的喜剧脸,浓眉大眼,仍旧感觉像是个行走的表情包。 他站他爹陈强旁边儿,他爹长得跟老了的陈佩斯似得。 陈佩斯不是北影厂的演员,拍戏调过来的,北影厂对男演员颜值要求比较高,这会儿流行一句话叫:“北影厂帅哥林立,上影厂美女如云,八一厂的好演员个个英姿飒爽,长影厂的老戏骨人人演技过硬。” “陈老师,早上好。”江弦打声招呼。 “哦,同志伱好!”陈强也回一句。 陈小二学着他爸,在旁边儿嘻哈点头,“同志你好。” 江弦跟朱琳又走出去一截,才指点起来,“你看那个小演员,让他稍微化化妆,演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绝对没啥问题。” 朱琳听了很有心理负担。 “哎呀,我们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 “我这可不是议论,我是讨论。”江弦义正言辞的说。 他这话不是空口无凭,他看过陈佩斯年轻时候演中年人的照片,只能说有些人20岁就长得跟40岁一样了,40岁还长得跟20岁似得。 “江弦!” 他俩溜溜达达,迎头撞上江怀延。 “走走走,怎么还在外面儿溜达,忘了今天的事儿了。” “没事儿,成竹在胸。” “快去吧,好些人等着你呢。”朱琳推推他。 跟着江怀延去到北影厂主楼,上到3层东,进到一间小办公室里。 里面除了王洋,还站了好几个编辑,以及几位领导,一共十七个人,都是负责今天的《车水马龙》的剧本审查。 剧本过不过,就看他们脸色。 十六个审查人员有投票权,王洋作为厂长,有一票否决权。 此刻,一屋子人正相互传阅着稿子,交头接耳。 “江弦来了?”王洋一句话,屋里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朝他看去。 “江老师,坐吧。”施乃新贴心的给他拎了把椅子过来,还给他倒了杯水。 “相信你也准备好了,咱们今天在这儿,好好聊聊《车水马龙》这个剧本儿,讨论讨论。”王洋开口道:“先说说,你是怎么想出创作这个剧本儿的?” 江弦喝一口水,稍作思索。 “马车进京这个问题,很早之前我就注意到了,影响市容市貌,但又不好管理,这是我们社会生产生活中一个值得深挖的话题,且一直存在。 当我聚焦于这个问题,我便发现这种现代城市化变革政策,必然会引发新旧更替的核心冲突,于是我就想,能不能再把这种冲突拓展,引伸到青年一代和上一辈人之间的矛盾,从而增添戏剧性的效果。 像《李双双》那样,形成诙谐幽默的家庭剧,寓教于乐。 我沿着这个思路,一点点往下创作,最后磕磕碰碰,写出了这么一个剧本儿。” 他说完,王洋点了点头,“年轻人就是有想法。” “人作家的层次就是不一样,搞个剧本儿游刃有余。” “京郊的马车问题一直存在,没人能想到写个剧本儿,人家就想到了。” “这就是作家细微的观察力。” “.” 江弦静静听着。 实际上,这部反应京郊问题的电影,反倒是由上影厂拍摄而出。 上影厂身在上海,却特喜欢拍四九城,《城南旧事》也由上影厂拍摄,在上海滩拍出了20年代老京城的风貌。 不过这也和各大厂拍摄属性相关,上影厂爱拍城市片,长影厂拍工业片,八一厂自然是战斗片。 至于这部《车水马龙》. 这是一位京城编剧赵大年的作品,此人是京城农机局有名的笔杆子,《琴童》《车水马龙》《当代人》这些电影都出自他笔下,都在全国引起轰动,颇为经典。 《车水马龙》的故事也不复杂。 一条明线,一条暗线。 明线:女主角艾京华,作为部门干部,来京郊要为公社装备一批汽车,代替马车进城送菜,遭到了马大车为首的老马车把式顽固反对。 暗线:艾京华是马大车未过门的儿媳妇,马大车的儿子参军去了,整部电影没几个镜头,所以马大车根本不知道这重关系。 这其实就有点后世网文的意思,观众们掌握着“信息差”,知道艾京华和马大车的底层关系,再看公公费尽心思耍鬼招对付自己的儿媳妇,就自带很强的爽感以及喜剧效果。 很多时代造就的老电影后来都褪色了,但《车水马龙》依旧是能吸引人看进去的一部。 聊了一会儿,王洋点评起来。 “你这个剧本,内核是新旧冲突的改革电影,叠了未来公公和儿媳这一番,哪里藏哪里露,铺设好伏笔,再一一打开,层次多了起来,写的很有想法。 就是这个结尾,这个公公观念的转变,仅仅是捅破了这层玻璃纸,就意识到了错误,立意一下就弱了,不过这个局限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总体来说,这已经非常不错了。 “谁还对这个剧本有什么意见么?”江怀延问。 “我还有几个建议” 有几位编辑给江弦提了出来,让他回去再对那些问题修改,随后表态同意过审。 “我没什么意见了。” “我还要提个要修改的小毛病。” “我觉得不能过。” “.” 一圈儿人轮番表态。 十七个人,有十四人认为可以通过,两个人不同意。 最后的决定权交给王洋。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落针可闻。 他沉吟片刻,给出最终意见。 “我认为是可以拍摄的。” 江怀延与有荣焉,颇为兴奋。 “那《车水马龙》就是.” “过堂了!” 过堂也就是说剧本没啥大问题,可以向上面申报立项筹拍了。 拍电影是件大事情,拍一部电影要拉起一支队伍,也就是一个剧组的人。 一年到头,北影厂就拍那么几部片子,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参与进来人海了去了。 这年头编剧地位又高。 简而言之,江弦要在北影厂成为很多人的爹了。 第103章 卧龙凤雏 “恭喜你啊,江弦。” “你这剧本儿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就过了,不够意思啊。” “回头缺人就吱声。” 《车水马龙》过了的消息,传出去那速度比江弦走路都快。 他也没想到,剧本这么顺利就过了。 想来也是跟他直接抄电影原著有关系,《车水马龙》既然能在上影厂顺利过审,在北影厂自然也不会太难。 至于对剧情一些修改的问题,到了拍摄途中再慢慢改吧。 不管怎么样吧,先拍起来。 拍摄途中再修改剧本儿,这不算什么大事儿。 改剧本算啥啊?有些大导没剧本还能拍电影呢。 “江主任,王厂长有没有透露《车水马龙》定给哪位导演拍?”江弦打听。 “还没呢,这个还得再开会决定,一部电影筹备期很长。” “凌导呢?我和凌子风导演都已经合作过一次了,我们是老搭档。” “凌子风?恐怕不行,他还有个《李四光》要拍摄。”江怀延道,“行了,我先回去,我还得给你把剧本的稿酬结算下来呢。” “伱们给我结多少钱?” “这个我们文学部还要再讨论,各方面的因素都要考虑,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你最大程度上的优待。”江怀延打个哈哈走了。 另一边,朱琳、陈红这些个演员也看完样片了,还讨论了半天,总之看自己演的电影那感觉特别震撼,甚至不敢相信银屏上那是自己能演出来的效果。 “没想到我在镜头里是那样的。” 陈红意犹未尽,高出她一大截的朱琳,浅浅一笑。 “你演的挺好的,特有灵气。” 俩人边聊边走,很快便瞅见江弦,朱琳快步朝他这里走了几步。 “江小江同志,怎么样?” “唉。”江弦叹一口气。 “没过?”朱琳眼皮子一跳,“没关系,再修改修改,我觉得是很好一剧本儿.” “不是没过。”江弦露出自信的笑容,“是太容易就过了,让我有些意外。” “德兴。” 朱琳欢欢喜喜推他一把,“我就说没问题的,你写的那么好。” “.”陈红在旁边儿静静看着。 他俩指定有点猫腻。 “走吧,搓一顿。”江弦的消费思想比较高,不像这会儿大多数人一样小心节俭,有了喜事儿就想着请客。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再说说《芙蓉镇》的原作者古“夫子”,这货被圈内人公认为小气,他拿到茅奖那年,上京城领奖,向那些培养了他的编辑许诺请客,大家很高兴,都以为他要大餐回报,结果所谓的“请客”,是请一群人去看了场电影。 又喊了些北影厂的熟人,张洁、葛尤他们,半道儿还碰见了陈小二,干脆一并拉上,这小子个性张扬,大大咧咧,也不拘束。 找了家国营饭店坐进去,服务员没气没力的过来,瞅见陈小二,眼睛一亮。 “胡嘉奇!我看过你演的那电影,哎呦,特好玩儿。” 胡嘉奇是陈佩斯在《瞧这一家子》里的角色名字。 这小子得意坏了,主动表示道:“服务员同志,我给你签个名儿。” 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尖细中略显沙哑,语调抑扬顿挫有韵致,一听就知道是他。 江弦乐乐呵呵坐他对面儿,看陈佩斯和葛尤俩人坐在一块儿。 这感觉特乐。 因为他俩一个是e人,一个是i人。 陈佩斯大大咧咧,一个人坐那就能玩,葛尤比较腼腆,胆儿小,属于闷骚那类型。 这对卧龙凤雏要是能同框,那得欢乐成啥样啊。 文学部。 几名编辑围在一块儿。 “这个稿酬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年轻人一般都给这个数,不高不低,还能起到鼓励作用。” “差不多吧。” 施文新不满意的摇摇头,“你们把人家江弦当新人啊? 人家在文学行业,每篇文章都是吃名家标准的,给这点稿酬,那不是把人给看扁了。” “施老师说的有道理。”江怀延点了点头,“上次《边城》的剧本儿就是江弦改的,不管在哪个行业人家都不算新人,不能按新人的标准给,这个剧本,我看得给这个数。” “嘶” “有点高吧?” “我觉得还好,这个数给的合适。” 又讨论一番,终于没了什么异议。 江怀延扯过一张单子,握着钢笔,“那我就填申请报告了。” 在单子上刷刷的写下个名字,江怀延往王洋办公室去,敲了敲门。 “进。” 江怀延推门进去,瞥见王好为导演也坐在里面。 王好为今年39岁,很年轻,也是高干子弟,她还有个小姨夫,名头很大,如今文坛的执牛耳者,陈荒煤。 她是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蔡明的《海霞》是她首部指导电影,陈佩斯陈强两父子的《瞧这一家子》是她独立执导作品。 “怀延同志,你先坐。” 王洋指了指椅子,而后继续和王好为说话。 “好为,我觉得你对这种题材的把握能力很高,你应该继续在这种题材上耕耘,这个本子很适合你。” “厂长,我还想休息一段时间,而且我资历浅,年纪小,连着接两部戏,恐怕有同志会闹意见。” “谁敢闹意见!”王洋拍了桌子,“我们的工作任务,就是给国家输送优秀电影,你尽管放开手脚。” 王好为有些感动。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剧组的话我偏向沿用《瞧这一家子》的那套班子,我们磨合的比较熟悉,也能尽快一些开机。” 王洋回忆了回忆,肯定道:“陈强父子,刘小庆,方舒,张金玲这几个演员都可以。” 江怀延在旁边儿听得那叫个清清楚楚。 跟王洋签好字儿,拿着《车水马龙》的剧本稿酬回去。 江弦一吃完饭,收着通知,就上文学部去了。 “江主任,怎么样?” 江怀延把单子递给他,“找财务对接去吧,我们这绝对是优待了。” “我这个人一向淡泊名利。”江弦暗自嘀咕着,怎么着也得比500多吧,上次改个《边城》都给了500。 江怀延把单子递了过来。 “经过我们厂里一致讨论,决定给你这个数字。” “嚯” 第104章 约稿子 江弦捧着单子,不争气的重新确认了两遍。 “2000!” 特么的,他好歹也是坐拥数千身家的人物,区区两千块激动成这样。 “我们北影厂的诚意你也看到了,2000这个价格不低了,以后还希望你能再多提供一些优秀的作品给我们。”江怀延道。 “这个没问题,我也是和北影厂处出感情了的。” “对了,还有件事。”江怀延忽然神神秘秘,小声透露,“《车水马龙》的导演,大概率定了。” “是么?谁啊。” “《瞧这一家子》你知道吧.” “王好为!” “伱小声点。”江怀延捂着嘴,接头儿似得,“我去厂长那儿批条子,看见了,大概率就是这位,剧组也用的《瞧这一家子》那番儿,演员应该也是从里面儿挑。” “哎呦,您这消息给我透露的可太关键了。” 跟江怀延告辞,江弦扭头跑去财务那边儿领钱,两千块钱,厚的跟后世那两万块似得。 当然了,也不全是他的,还得抽出三成拿给张洁。 “这么多钱啊!” “我也没想到,会给咱们这个剧本这么多。” “小弟,这写剧本可比写强。”张洁笑眯眯道。 “.” 张洁后来还真成了北影厂的正经编剧。 通知很快下来,《车水马龙》的导演王好为。 江弦跟她碰了个头,俩人一块聊了聊剧本儿。 和王好为还是挺好说话的,俩人差不多能平辈儿交流,江弦也觉得王洋这导演选的真挺好,王好为拍的《瞧这一家子》就是家庭喜剧片,完全能挑起《车水马龙》这部同题材电影的大梁。 在演员的选择上王好为有些头疼,原定是从刘小庆、方舒、张金玲里选一个演艾京华。 结果方舒和张金玲都没档期,刘小庆她又感觉不大适合艾京华这个角色。 艾京华原本的演员其实是赵静,上影话剧团的,常给姜黎黎、张瑜做配角。 “张导,我有个人选,您要不试试?”江弦提议。 他有好几个演员,都有想法,都想干涉。 一部电影的筹备还是耗费时间的,即便沿用原本那套班子,人员上也依旧存在变动。 匆匆忙忙,12月便到了,京城的红墙黛瓦,多了抹白雪皑皑的颜色。 《京城文艺》编辑部。 王濛嘎吱嘎吱踩着雪,进到编辑部,抖落抖落身上的雪,呵一口白气,再把羊剪绒的帽子摘下来。 “今儿真冷啊。” 这几天京城文艺上下的心情比较复杂,一切的原因来自张洁的那篇《爱,是不能忘记的》,在《京城文艺》刊发以后,引起全国范围的轰动,也惹来了极大的争议。 这篇深切地描写了没有婚姻的爱情的痛苦,与没有爱情的婚姻的不幸。 在这个时代,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刘恒,画啥呢?”王濛溜溜达达,瞥见编辑部的小编辑刘恒在桌上写写画画。 “王老师,我在画一条自岭南到长安的路线图。” “你画这个干啥?”王濛有些奇怪。 这会儿的小年轻,讨论的不都是如何千里急行军,如何穿插于敌军后方. “王老师,我是看了这期《收获》上刊发的一篇文章。”刘恒把最新期的《收获》给王濛推过去,“您看看这篇《褐变的荔枝》,我感觉这篇写的蛮有意思的。” 王濛接过看了一眼。 《褐变的荔枝》,江弦。 “又是江弦?”王濛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从xj回来以后,第几次有人给他推荐江弦的了。 “写的挺好的,他这种写法很新颖,我以前没看过这样子的。” “是么?我看看。” 王濛从他手里取来这一期的《收获》。 第六期,因为《收获》是双月刊。 坐去桌前,掀开《褐变的荔枝》所在那一页,首先看到一幅插图。 是张地图,有长江、汉水,显然是以前的朝代,上面标注着一些古老的地名,如长安、商州、襄州、潭州、吉州、虔州、增城. 嗯,那时候的城市名还挺好听的。 其中还绘制了一些连线,王濛端详了一会儿,不大看得明白。 还是转而读起了文章。 窗外,雪纷纷扬扬的落。 王濛只觉得身体里的血,一会炙热,一会冰凉,然而最终还是彻底冰冷下去。 他坐在座位上,静静的回味许久,这篇《褐变的荔枝》注定小众,不一定能引起多大的轰动,但在文坛和历史专家当中,一定会掀起一番讨论。 “一定要找这个江弦再约一篇稿子。” 他斜倚靠背想着,还生出一个十分荒谬的想法。 “要是江弦的这篇文章,能把《爱,是不能忘记的》引起的舆论盖过去就好了。” 对面儿桌的刘恒听了,挠了挠头。 “未必不能,这个月《芙蓉镇》的最后一部已经连载完了。” 人文社。 江弦坐在王扶的位置,翻看着读者来信。 好多读者反馈,芙蓉镇就像是他们家乡的小镇,里边的几个主要人物,胡玉音、秦书田、谷燕山、黎满庚、王秋赦、李国香、窦宝莹等,他们都很熟悉,都像是做过邻居、当过街坊似的。 王扶给江弦倒一杯热茶,“《人才》杂志有位同志,他托我转告你,说他们全家人都看了《芙蓉镇》,十分喜欢,说这位作家在这部作品里,大约是把他的生活都写尽了。” “怎么会呢。”江弦客套着说。 两人正聊着,一个中年汉子嗖的冲了进来。 “江弦同志、江弦同志!” 他身后跟着位女编辑努力阻拦,“同志,你是哪位?请你出去。” 江弦赶紧过去,“同志你好,我就是江弦,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这中年汉子激动的看他一眼。 “江弦同志,你好,我叫乌日图那斯图,是内蒙古草原上的一位中学教员。” 说着说着,一个大老爷们,抑制不住的热泪盈眶,很快泣不成声。 “江弦同志.我、我就是你写的那个秦书田我因一本历史稿扫了、扫了六年的街道” 他呜呜咽咽,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倾诉。 原本在他身后努力阻拦的女编辑,以及办公室内许多编辑、工作人员,也被他这份情绪所感染,被他的真挚感情所打动,酸了眼睛,红了眼眶。 第105章 这就想出一篇 《芙蓉镇》在《人民文学》上连载结束,人文社这边有将其出版的想法。 与江弦接触的是李景峰,他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北组的组长。 人文社的组在三楼,分为北组和南组两个编辑室,以长江为界,将南北两地作者分由南组和北组负责。 江弦是京城人,自然是北组来接洽。 李景峰是个高个子,东北人,他遗憾道:“你啊,你这篇《芙蓉镇》把素材浪费了,这本来是可以写成好几部作品的生活,你全都压缩进二十万字的篇幅里去了。” “我倒没觉得。”江弦摇摇头,“作为一名作家,每一篇都应该倾尽所有,还要有所保留,那一定是不合格的写作。” “伱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不过也是,不然不可能写的这么好。” 李景峰曾经作为冯骥才的编辑,这个人为人很热情,把作者当朋友,同忧同喜,不止一次请落魄到极点的冯骥才到家里吃猪肉馅的饺子。 “说起来,景峰同志,你还是我的第一位男编辑。”江弦忍不住道。 “是么?”李景峰诧异。 江弦点点头。 一个一个的点。 自他写文章以来,章德宁、王扶、李小林,这三位编辑,一抹水的女编辑,他还真从没和男编辑合作过。 “那我可算是相当荣幸。”李景峰笑笑,“大冯老上我们家吃饺子,回头我请你俩一块上我们家吃一顿去。” 李景峰这邀请,就比顾成让江弦放心的多。 出版的事情相对来说比较轻松,江弦已经在《人民文学》上连载过了,也不需要再改什么稿子,只需要和出版社核对一些细节。 李景峰就给他提了一个要求,“江弦,能不能请圈子里一些老作家,来帮你写一篇序。” “这个我回头联系一下。”江弦想了想,他人脉还挺广的,老头儿也认识不少。 让哪位来给他写呢? “江弦,我、我不行了.”朱琳的胸脯不断起伏着。 汗水把她光洁的额头全都打湿了,沾染了几丝碎发。 江弦铁石心肠,“这才到哪啊?” “别呀,我受不了,这也太剧烈了。”朱琳埋怨。 西城区北海公园,两人骑着自行车,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白塔。 “得,歇会儿。” 他找了个地方把自行车停下,拿条铁链子,跟朱琳的车一块儿捆树上。 “去那边儿坐坐。” 江弦指了指一条长椅,俩人并排坐下。 朱琳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是那种老款,小米黄的杯壁,上面花了一朵红色的郁金香。 “喝点水吧。 她殷勤的倒了一小杯到杯盖子里,江弦一口喝完,已经有点凉了。 朱琳抱着杯子喝一小口,“为什么把艾京华写成了一个自行车运动员呢?我不是嫌骑自行车辛苦,就是有点好奇。” “嗯,比较欣赏自行车运动员顽强拼搏和不服输的精神,刚好和艾京华这个人物性格相近,就在她身上表达出来。” 电影里的艾京华,不光是自行车运动员,还会驾驶摩托车。 赵静为了演好这个角色,还特地跑去跟自行车运动员混了一段时间。 朱琳把杯子放在腿上,“我觉得拍电影有一样也特别好,拍一部电影,只要肯学,还能学一些本事。” “小朱同志觉悟可够高的。” 不远处,有手持小剪刀的剪影艺人,不时地低声招呼着路过的行人:“剪个影吧,留个纪念。” 这叫肖像剪影,也挺好玩。 江弦跟朱琳俩人溜溜达达过去。 “师傅,多少钱剪一个?” “3分。” 他看朱琳一眼,“剪一个?” “别了,多浪费钱啊。” “害,不浪费。”江弦看的特别开,利利索索掏钱,拉着朱琳在凳子上坐下。 以后京城都难找这些人儿了。 一个人剪一个侧脸,也就花一分钟,人老头儿手特巧,剪出来的跟照相机照出来似得。 “还真能看出来是个人形。”朱琳颇感奇异。 “我看看你的。” 朱琳把她那个给他,江弦举起来,跟朱琳侧脸一比对,完全一致。 她脸映着余晖,有点油油的光,侧脸的轮廓柔和的映衬出来,柔美的线条让人流连忘返。 朱琳学着他的模样,把剪影镂空的部分,与江弦的侧脸重合。 “换换不?” “想换就换呗。” 实际上不换也行。 她想。 因为江弦的侧脸,已毫厘不差的印在她的心上。 作协的调令妥了,江弦顺利成为中国作家协会的一员,他还特意去中作协的办公地点看了一眼。 在沙滩北街2号,《红旗》杂志社的院子里,中作协在一个二层临时搭建的板房办公,烂糟糟的,也没什么作家来,转了一圈儿他就走了。 今天北影厂来一批演员试镜,其中就包括朱琳。 江弦进到会议室里,与王好为打了个招呼,随后找一个位子坐下。 第一个进来试镜的是刘小庆。 刘小庆今年已经29岁了,依旧满面红润,嘴唇丰满,滋养特好的感觉。 “导演好,同志们好!我叫刘小庆,是咱们北影厂话剧团演员。” 刘小庆在《瞧这一家子》中饰演了一个配角张岚的角色,随后凭借这个配角,在明年拿到了第三届百花奖最佳女配角。 “嗯,小庆,你念段台词。”王好为说。 刘小庆便念了一段,是马大车和艾京华正面对抗的词儿。 “骂吧,骂够了吧,骂了那么多脏话,你们就不嫌害臊吗.” “好了小庆。” 王好为摆了摆手,刘小庆鞠一躬。 都以为她要走了,人家去拎起暖壶,给王好为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的茶缸倒满,这才出去。 江弦坐角落看着。 这人情世故,活该人家火啊。 下一个进来的是陈强,随后是陈佩斯。 陈强自然是马大车,陈佩斯试的是马三辈这个角色,又是父子俩。 王好为对陈佩斯不满意,鬼鬼祟祟的,艾京华哪能看得上。 最后是朱琳进来了。 “老师们好,我叫朱琳,是医科院的职工.” 她一介绍完,对她感兴趣的人立马少了许多,有几个甚至小声的交头接耳。 “你念一段词儿吧。”王好为说。 朱琳捧起剧本,怯生生扫了眼四周,心里已然忐忑起来。 “都安静一点。”江弦敲了敲桌子,这才好点。 朱琳深吸一口气。 好似戏台做功,往前几步,带着微微颤抖的哭腔,又带着某种祈求。 “大伯,您喝醉了” 此句一出,全屋子都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她。 待一切定住几秒,朱琳才含着眼泪,斩钉截铁,像是饱含着某种决心。 “这西厢房,我住定了!” 王好为精神一振。 再次看她一眼,随后迅速在本子上写下什么。 江弦没想到,王濛居然找来了北影厂。 他直截了当,“江弦,这回一定要和你约篇稿子。” 王濛的面子,江弦可不想驳。 但他属实有些无奈。 “我最近确实没什么稿子。” “你看,又找托词。”王濛显然没那么好打发。 刘恒跟着帮腔,“江老师您不厚道,《京城文艺》也算是你的娘家” 江弦目光落在他身上,灵光一闪。 “嗬,这还真忽然想到一篇!” 第106章 自主合成的结果 王濛是个很有灵气的作家。 他发表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堪称是那个时代《人们的名义》。 在“伤痕文学”大行其道之际,王濛并没有融入主流,他被称作“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 他有着很深的苏俄文学情怀,文字有着很强的少年布尔什维克情结,这在《青春万岁》中就有所体现。 不过等王濛接替光未然主持《人民文学》以后,他的重心就不在上了,写的东西也没了什么意思。 江弦望着脑海中两条随机灵感,【地主】、【伦乱】。 他谨慎的回想了下,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觉得完全可行,是可以进行下尝试的。 他选择将【地主】和【伦乱】,进行随机合成。 万分紧张之中。 一部中篇,出现在他的脑海. “你在北影厂里写剧本?”耳边传来王濛的声音。 他表情总是略显深沉。 王濛年纪不小,四十来岁,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头发也像年轻人一般黑,文质彬彬戴着一副眼镜。 “最近一直在忙活这个。” 两人寒暄几句,干脆撇下刘恒,一块儿在北影厂的院子里溜达。 王濛主动提起《褐变的荔枝》。 这篇《褐变的荔枝》在第六期《收获》上发表以后,并没有在读者群体中引起多么大的轰动,受到多么热烈的欢迎,但在文学界掀起了颇为广泛的讨论。 “我那天和张坑坑聊天,聊到了你这篇,张坑坑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是么.” 张坑坑都知道吧?后世名声不太好,和万万是好闺蜜,她老公也是个作家,叫姜容,他写过一本书,后来还拍成了电影—— 《狼图腾》 “虽然写这篇的时候有所考据,但我终究是个外行,写的仍是不够严谨,真要一些学术专家看了,可能会贻笑大方。”江弦很诚恳的说。 “你就不要谦虚了,我初次看完,大感震撼,伱知识渊博的程度,甚至对某些事情的见解之深,远超过我们这一辈大多数人,至少我是自愧不如。” 王濛谈起他对《褐变的荔枝》看法,对江弦提出的为官之道:“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他颇为赞同,认为总结的相当之精辟。 这是真心话,即便是组稿,王濛也不用捧江弦的臭脚,他如今已在作协身兼要职,可谓是作协的中坚力量。 王濛这一顿夸奖,说的江弦有些飘飘然,收获了极大的情绪价值,他也马上反馈回去。 “说起来,我写这些内容,也是受到王老师您那篇《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带来的启发。” “是么?” “我也是跟王老师您学习,我啊,我太想进步了!” “呵呵。”王濛是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也很严肃,“总之,江弦,不管你现在有没有稿子,你的下一篇稿子,我们《京城文艺》都约定了。” “.”江弦沉吟一会儿,瞥一眼脑海中那部,“王老师,我还真有一篇,不过目前仍在构思阶段。” 王濛眼前一亮,“你看,稿子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你肯挤,总会有的。” “我这也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原本我已经不打算写出来了,我感觉不会发表。”江弦故作沮丧。 “为什么不写呢?”王濛有些焦急,“好的点子一定要写出来啊,要写成文章啊。” “这篇稿子,题材有些大胆,我觉得没有杂志敢发表。” “大概是什么题材?什么内容?”王濛眉头蹙起,“我们聊聊,好么?” 《京城文艺》在李清泉和王濛的主持下,质量节节攀升,几乎每期都有好作品,这使得他们对每期来稿的质量要求越发严格,对好稿子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而江弦此前发表的几篇文章,无论是在哪部杂志上发表的,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好几篇还都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轰动,这样的作家,每一个想法都值得重视。 “要说题材,这算是一部农村题材的作品,不过内容上,有些极端和露骨”江弦故意卖个关子。 王濛马上就听懂了。 农村题材一向土腥子气重,如果是极端和露骨,那就是描写了原始的性崇拜。 “这个倒没关系,今天这里也没别人,我们大胆的聊聊内容。”王濛提议。 越是大胆的题材,就越与众不同,江弦越是遮遮掩掩,他便他所说的那部愈发的感到好奇。 江弦倒也不担心,王濛会因为今天的谈话,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举动。 “王老师,你知道俄狄浦斯情结么?” 俄狄浦斯情结,是心理学精神分析学派用语,在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中,俄狄普斯王子命中注定,必然杀死自己的父亲,娶自己的母亲为妻,他虽然终生小心,极力避免,但仍在不知不觉中犯下杀父、娶母两桩大罪。 王濛自然是知道的,希腊神话在晚清民国时期,便大量的引入中国并传播,并且《外国文学名著丛书》这些出版的网格本中也有《奥德赛》《埃斯库罗斯悲剧二种》等等希腊文学名著。 “把俄狄浦斯运用到农村题材上?”王濛有些吃惊,随后急不可耐道:“详细讲讲!”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江弦并不介意把这篇稿子给王濛,给《京城文艺》,也就不吝啬于给王濛讲述了。 两人边走边聊,断断续续,抽了四五根烟,江弦才把这篇跌宕起伏的给王濛讲完。 “王老师,你感觉怎么样?” “震撼!” 王濛回味着他所讲述的这篇内容,“最单纯的欲望,以及其带来的对无上力量与爱情的坚守与崇拜,包括结尾的处理也很高明,深刻的撼动人心。” “你这哪里是一个潦草的点子,你分明已经想好了整部!” 王濛明白了。 他终于想通了。 江弦哪里是没稿子?他分明有,他只是在等一个能赏识这篇稿子伯乐! 第107章 中篇小说评选 “这篇故事性够强,如果能写出来,一定相当的震撼人心。” 王濛完全敢说这个话,是因为江弦的创作技法足够成熟。 哪怕是一个很简单、平淡的故事,如《褐变的荔枝》,就是简单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在他笔下居然被描绘的那样跌宕起伏,每一个人物都被命运的大手所操控,生动而有个性。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写。”江弦说。 “写下来!一定要写下来!”王濛眼睛里闪烁着激动,以及拯救一篇的责任感,“你相信我的判断,我有极大的信心,这篇一定能发表。” 听着王濛的话,江弦脸上露出笑容:“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尽快完稿,给你们送过去。” “这个不必着急,我虽然很想早些看到这篇稿子,但更希望你能慢慢雕琢。” “您放心吧王老师,我明白。”江弦点点头。 其实他也是说说而已。 他从来都是人间清醒。 王濛连月票都不给一张,还想催他写稿,呸呸呸。 顺利的约到稿子,王濛心满意足,领着刘恒离开北影厂。 江弦给送去北影厂门口,溜溜达达往回走,瞥见钟阿城的身影。 阿城看见他,脸就有些疼。 他已经看过江弦的那篇《荔枝》。 走梅关道,抵达吉州,转向西北,直奔潭州,转到西京道,弃马登船,换水路,从洞庭湖横渡长江,再沿汉水、襄河、丹河辗转至商州,最后陆路,沿商周道,冲入关中,走蓝田,灞桥到长安! 自增城到长安。 仅需11天! 荔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色香味尽去,所以保鲜期只有3天。 江弦用扦插之法,把枝叶带果养植在泥土中,待树叶开始枯萎再摘下来,再用上胡人特有的双层瓮保鲜法,在夹层中更换溪水,以达到降温目的。 保鲜可达11天! 他完全没想到。 江弦竟然真的琢磨出一条从岭南送荔枝往长安的方案! 他还特地找资料,试着验证这套方案。 但至少从他寻来的资料里,没办法找到这套方案的明显纰漏。 想想那天,在巴金面前,他还断言否定,大言不惭说,这篇完全就是错的 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这可真是在巴金他老人家面前丢尽了脸。 “伱那篇文章我看过了。”为了避免尴尬,阿城主动提起《荔枝》。 “哦?感觉怎么样?” “可以可以,一纸荔枝令,废了忠臣,苦了黎民,惊扰天下。”他服气的说,“你很有一套,你懂唐代。” 俩人一边聊,一边往招待所的房间回。 “江老师!”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声唤,江弦一抬头,瞥见刘小庆在门口候着,辫子斜斜搭在胸前,还真是有几分姿色。 “江弦,我先回去了。”阿城打算告辞。 江弦赶紧给他拽住。 “你要上哪儿啊,我还有事儿和你说呢,老实待着。” 你走了,万一出点事儿,我可就说不清了! 业内皆知,这位演员是个狠人。 对她的来意,江弦也略微能猜到几分。 万一她想耍些手段,他还真不好应对。 可别步了军哥后尘。 “刘奶.小庆同志,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么?”他转过身问。 刘小庆盈盈道。 “您是《车水马龙》的编剧,我当然要来拜访一下。” “噢,请进。”江弦把门儿开开。 这寒冬腊月的,他自然不能给人家冷呵呵的晾在外面儿。 要敏感,不必过度敏感。 “您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刘小庆看江弦还给她倒水,连忙摆手,“我坐坐就走。” 那江弦也不跟她客气,自个儿端着喝上一口。 “江老师,试镜那天我觉得我没表现好,我想来给您谈谈,我对艾京华这个角色的理解。”刘小庆从包里抽出个本子,看着是真下了一番功夫,“我觉得艾京华她是一个积极.” 江弦说:“停、停。” “小庆同志,这个角色主要是导演来决定,你来找我也没什么用啊。” “我知道,我真的特别喜欢艾京华这个角色,我觉得她就是我.” “???” 江弦莫名其妙,语重心长道:“好了,小庆同志,你不要跟我闹,你还是回去等通知,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都请你尊重剧组的决定,而且也不一定非要演主角嘛,一部电影,里面的每一个角色都很重要。” “.”刘小庆无奈走了。 阿城瞥了几眼她的背影,江弦伸手去他眼前晃晃。 “别看了,人家结婚了,有老公。” 阿城直呼冤枉,“我看她,是因为之前我看过她演的电影,我没那心思,我有对象。” 刘小庆去年刚刚结婚,对方是总政歌剧团小提琴手,这算是一段带有目的性的婚姻,因为当时刘小庆想调去京城工作,最好的办法就是结婚。 后来刘小庆跟张金玲一样怀孕了,不过两人的选择截然相反,刘小庆私自决定不要孩子,结果对身体造成了伤害,她老公也没办法接受她的选择,俩人就此离婚。 几天后,章德宁来找了江弦一趟。 她给他带来一则好消息:《动物凶猛》参与了今年的全国优秀中篇评选,虽然仅入选为二等奖,但已经是很不错的好成绩了。 很快,《收获》那边也打来电话,告诉他《褐变的荔枝》报上去参评,同样入选二等奖。 也就是说,今年首办的中篇评选,江弦一个人便有两篇入选,虽然都是二等奖。 冯骥才准备回天津了,江弦和王卫国一块儿来车站送他。 冯骥才的《啊!》以及王卫国《惊心动魄的一幕》,也都入选优秀中篇,分获一等奖和二等奖。 面对江弦这个只拿到二等奖的家伙,冯骥才终于在他面前找回一丝自信,生出一丝优越,身体的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得意。 “可惜、可惜,老江,国内要是有长篇奖项评选,今年你指定拿个一等奖。” “.” 江弦没理会这家伙的阴阳怪气。 国内长篇环境确实不好,作家们为了一部长篇,辛苦耕耘好几年,到头来,却只能看着那些写短篇、中篇的作家,志满意得踏上红地毯,步入大会堂,领取最高奖项。 如果不是茅盾一直在主张写长篇这件事情,并开办茅盾文学奖这项长篇奖项,国内写长篇的作者的积极性,恐怕早消失殆尽了。 “今年的蒋子龙可真是如日中天!” 王卫国忍不住感慨,“他不光有一篇《乔厂长上任记》入选了今年全国优秀短篇的一等奖,还有一篇《开拓者》入选了今年的全国优秀中篇,虽然仅仅是二等奖,但这成绩也足够吓人了,恐怕是今年最受关注的作家了。” “可惜了江弦,你就差了个一等奖,稍逊一筹,不然也能跟蒋子龙齐名。”冯骥才在旁边嘚瑟的咧咧。 “评选还没结束吧?”江弦问。 他记得评选还在继续,应该是截止到明年2月以前。 因为谌容的《人到中年》,就是在1980年第一期《收获》上发表的,一作成名,夺下这届全国优秀中篇评选一等奖。 喇叭里传来播报,冯骥才和二人道别。 “明年颁奖的时候,我再回京城看你们。” 江弦和他拥抱作别。 “到时候可千万别怪哥们儿。” 第108章 作序之人 《动物凶猛》、《褐变的荔枝》两篇,都曾在读者群体或文学界引起巨大轰动和广泛讨论。 但总归,不符合当下的时代主流,偏实验体的写作方式,自然不受评委们的青睐,只能被划拉进二等奖当中。 看评选名单就能看出来很多问题,能拿一等奖的,都是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 北影厂那边,王好为拉着剧组的人反复开会,又拉了些新演员进行几次试镜,物色演员。 目前主要对马三辈的演员比较挑剔,王好为的要求是,必须是浓眉大眼的帅哥。 “浓眉大眼?”江弦想了想,“王导,要不我给你推荐个演员?” “哦?”王好为好奇,“谁啊?” 几天后。 江弦为王好为推荐的男演员,从福州坐着北上的火车,抵达北影厂。 他身着一身儿军装,一进会议室,所有人同时眼前一亮。 浓眉,大眼,帅哥。 “不错啊,是让人一见钟情的那型儿。” “许三辈也是军人,他也是军人,气质多正,一看就是好人。” “板板正正的山东汉子。” 工作人员小声讨论着,这人有些忐忑,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自我介绍。 “导演好,老师好,我是福州话剧团演员,朱时茂。” 江弦坐角落听得可乐了。 朱时茂的普通话有点不大标准。 很多年以后,倪平还在嘲笑他,这么多年语言问题都没能得到解决。 这时的他,还没能正式踏入影坛,几年前他本被选中拍摄影片《西沙儿女》,结果拍摄计划“流产”。 不过明年,他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接戏了,还有部《飞行交响乐》,拍的比《长空的王》强,上影厂为了找他拍摄《牧马人》,不惜三顾茅庐。 “老许,你要老婆不要?”这句词儿里那个老许,许灵均,就是朱时茂演的。 当时演完可不得了,他直接成为一代女性的梦中情人。 “你是军人?” “我70年参军。” “伱在部队?那有对象没?” “有,谈了挺久了,马上准备结婚了。” “你有拍电影的经验么?” “我练习过,之前本来有部戏选中我了,后面没拍。” 王好为点点头,“你愿意演《车水马龙》这个电影么?” “非常愿意!我一直都很热爱电影这个行业,如果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表现!” 对于此次拍摄任务,王好为那是相当的重视,反复讨论,又试了几位演员,终于定下《车水马龙》演员人选: 男主角陈强,饰马大车。 女主角朱琳,饰艾京华。 女配角刘小庆,饰小刘。 男配角朱时茂,饰马三辈。 其他配角,陈佩斯、葛尤. “嗬,这阵容够豪华的。”江弦相当之满意。 北影厂给朱琳办好手续,从医科院再次把她借调过来,住进北影厂的招待所。 两人终于是结束了辛苦的异地恋。 一见面,朱琳就紧紧扯住江弦的两只袖子,杏眸看向他,秋水盈盈,似喜似泣。 “我、我被选上了。” “嗯,你被选上了。”江弦捏捏她的脸,“可别哭出来。” “我哭什么呀,我特高兴,呜呜” 朱琳紧紧抱着他,臻首抵在江弦胸前,似乎只有如此,这一秒才会让她感到真实。 原以为会得到几天温存。 结果第二天,朱琳就开始忙的不可开交。 她被王好为派去体验自行车运动员状态,还要学习骑摩托车。 这会儿拍戏都比较讲究,演员地位也不高,为了拍戏啥也得学,连自己的生活习惯都得强迫着改变,不然轻则挨骂,重则挨打。 像赵静拍《新风歌》的时候,演一农村妇女,拍戏时候腿习惯性外八,被导演当众恶狠狠踹了好几脚,只能抹抹眼泪,长个记性。 《父母爱情》里的梅婷,拍戏站姿不对,也被摄影师踹过。 后世那种,骑个马还要“麻辣隔壁”的,放到这会儿,导演得扇她俩大嘴巴子。 朝阳166号。 人文社。 江弦把自行车捆在车棚的铁杆子上,拎着挎包,从正门进去,走楼梯上三楼,来到北组。 他一眼便瞥见李景峰,这家伙人高马大,站在人群中特显眼。 “景峰同志。”江弦把李景峰喊住,取出几页稿子,“你要的序,我找人写好了。” “啊?”李景峰颇为意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你找谁写的?” “你看看。” 江弦把稿子递给他,李景峰瞥一眼:沈从文。 [今年早春,于研究所结识一位小友,恰逢北影厂与我洽谈《边城》拍摄事宜,机缘巧合下,与江弦相识。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 李景峰读了一遍,字字淳朴真挚,绝对是交情匪浅,才愿意为对方写出这样一篇序文。 “嗬,你和这位关系这么好?”李景峰感到不可思议。 “写的怎么样?” “挺好的,真挺好的,不夸张的说,字字珠玑。” 江弦解释说:“我找的这位名气虽然没那么大,不过我觉得,他老人家很适合给这篇湘西背景的写序。” “是不错。” 李景峰通读一遍,又面露尴尬之色,“江弦,这事儿也是我多此一举。” “怎么了?” “前些天去上海,我拜访巴金老爷子,想到你的事情,我就和他提了提,开玩笑的问他能不能给你写一篇序” 江弦隐约猜测到什么,“后来呢?” “我没想到他真的写了一篇,今儿早上刚传真过来,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李景峰从桌上拿起一份传真,递给江弦。 [先生,女士,花费金钱读书是小事,花费你们宝贵的时间读书是大事,但我以为,这本书是值得一读的] “.”江弦满脸无奈,“两篇序?这可怎么办?” “我不道啊,要不两篇都刊上去?”李景峰提议。 俩人正聊着,人文社的老太太韦君宜走过来了,她个子不太高,人文社的每个人都极尊敬她。 “景峰,江弦。” “韦老师!”江弦恭恭敬敬打个招呼。 韦君宜把手上的信纸递过来,“景峰,你不是托我找人给《芙蓉镇》作序么?我昨晚和茅盾说了一下此事,没想到他很愉快答应下来,还亲手给题了一个书名。” 江弦看了一眼,是繁体的芙蓉镇三字,字迹清劲,俊逸洒脱。 又马上看到茅盾所作的序。 [须提前告知各读者,《芙蓉镇》我尚且没完全读过,仅有着听人讲了的支离破碎印象,有些忘了,有些却记得很深刻.] 江弦:“.” 李景峰:“.” 韦君宜有些奇怪,“茅老亲自作序,你们怎么不开心呢?” “景峰,你害我!” “这、这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李景峰有些郁闷,“再说你小子脸也太大了,茅盾、巴金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这么轻易就给你作序了。” 韦君宜弄清楚事情缘由,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三位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人物,到你这,这么轻易就弄来了三篇。” “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可别让我得罪了人。” “无妨、无妨,三篇序也没什么,全登不就好了。” 李景峰想了想,“顺序呢?” “按姓氏的首字母排?” “也好,不过这里面,有两个人都姓沈。” 第109章 欲望之书 三人讨论半天,最终以笔名首字的字母,定下三篇序最后的顺序:巴金,茅盾,沈从文。 “也只好如此,三篇代序,江弦你再写一篇自序,作为作者序,排在最后。”韦君宜安排说。 “好吧,我听韦老师您的。”江弦乖巧道。 文化界有个群体,被称为“两头真”,即:他们在人生的前后两端,都充满真诚。 这个群体,可以列出很多人:巴金、李慎之、王元化韦君宜也是其中之一。 韦君宜是人文社的两位领导者之一,为人毫无领导架子,加上改稿子特别用心,深受人文社成员和作家们的尊重,大家背后都亲昵的喊她老太太。 晚年,她在病榻上,完成了一本薄薄的小书《思痛录》,被誉为一本说真话的传世之书。 此事敲定。 江弦下楼,准备回去。 李景峰跟着送他,顺便指点,“你没写过序,作者序和代序不一样,在作者序里你要聊这本书,聊脉络.” 两人走着走着,看到一年轻人,拿着报纸从一个办公室出来,又去到另一间办公室里,傻乎乎的。 “那是谁啊?我老在人文社看见他。”江弦好奇。 “他?他叫杨都都。”李景峰介绍道。 说罢,他喊了声都都,那人便跑了过来,李景峰从怀里掏出盒香烟的空烟盒给他,杨都都跟个孩子一样,高高兴兴走了。 “他是老太太的儿子,爱烟标如命。” “是么?怎么感觉”江弦欲言又止。 李景峰能明白他的意思,叹一口气。 “唉,被打的,不说这个,我接着给伱讲讲自序怎么写。” 聊了会儿,江弦又跟李景峰要了一大摞人文社稿纸,装在网线兜里,挂在自行车车把上,往北影厂里回。 途经沙滩大街十字路口,这里有一幅视觉冲击力极大的化妆品广告,这是新中国成立后,京城街头最早、最大的“美女广告”,轰动一时,每天都有人成群结队的去观摩“美女”。 而这所谓的“美女广告”、“视觉冲击力”,在江弦看来其实特别好笑,这广告上的“美女”,和手绘一张免冠照没啥区别,连脚都没露! 但意义非凡。 这广告犹如体温探针,可测知这个年代的温度。 收束心神。 江弦把注意力,放在脑海中那篇自主合成的上。 那是一部由两条随机灵感,【地主】+【伦乱】所合成的中篇。 [话说民国三十三年寒露和霜降之间的某个逢双的阴历白昼,在阴阳先生摇头晃脑的策划之下成了洪水峪小地主杨金山的娶亲吉日。早晨天气很好,不到五十岁的杨金山骑着自家的青骡子,他的亲侄儿杨天青骑着一头借来的小草驴,俩人一前一后双双踏上了去史家营接亲的崎岖山道。 太阳已经高过岭脊,雾蒙蒙地像个让南瓜汤泡碎了的鸡蛋黄。杨金山在骡子腰上晃来晃去,脑袋上的礼帽像个掀翻了而倒扣着的灯碗。十六岁的杨天青秃头刮得白而又白。在秋日肃冷的早风中闪着天真而健康、喜悦而生动的光芒。] 这是一本在充满禁忌的年代的跳出来的,在欲望不可言说的年代所书写了欲望,男人的欲望。 【地主】+【伦乱】= 《伏羲伏羲》,刘恒。 提到《伏羲伏羲》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陌生。 不过这故事想必都比较熟悉,因为后来第五代导演中的一位,1990年将这部改编并搬上银屏。 就是张艺谋所拍摄的《菊豆》。 1991年,该片提名第6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也是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提名的华语片。 女主当然是知三当三的谋女郎巩俐,不过这位的表演,江弦至今印象深刻,确实漂亮,演的每一个角色都很有味道,东方大美人儿。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质疑老谋子的人品,但不能质疑他的眼神儿。 《伏羲伏羲》这讲了:地主杨金山,在妻子死后娶回了史家营的王菊豆,指望她为自己延续香火,谁料杨金山的侄儿杨天青和菊豆彼此喜欢 地主杨金山,侄儿杨天青与菊豆的禁忌。 地主,伦乱。 这便是江弦合成的底气。 至于内容,《伏羲伏羲》和《菊豆》还是有一些区别的,老谋子做了很多的改编,所以就连最后的结局也不相同。 这使得江弦在誊抄时有了更多的选择。 “江编剧!”他正琢磨着呢,板板正正的朱时茂,立在旁边儿和他打一招呼。 江弦还是不忘把车子用铁链拴上,完事儿才跟这位客套。 “朱同志,吃了么?” “吃过了。” “怎么样?在京城还习惯么?” “习惯,这儿比我们那儿条件好,就是天气稍微有点儿冷。” 要是仔细看,能发现朱时茂的脖子有点前倾,老了以后尤其明显,那是他排演话剧时候摔的,伤着了颈椎。 “江编剧,我其实是你的读者,你的每一部我都看过。” “是么?”江弦意外,“你最喜欢哪一部?” “动物凶猛。”朱时茂不假思索,“不瞒您说,我从那篇里,摘抄了许多段话写情信。” 俩人正聊着,又凑上来个陈小二,满脸的表情包,先跟江弦打个招呼,又跟朱时茂打一招呼。 “朱时茂同志!还没好好认识一下,我叫陈佩斯,以后咱们就一个剧组的了,您多照顾。”陈佩斯嗓门儿清亮,歪个脖子,似是谄媚。 “你太客气了。” 朱时茂板板正正伸出两只手去,“陈同志,我看过你演的电影,你演的是真好,我这个新人要向你多多学习。” “哈哈,哪里哪里。”陈小二摸摸脑袋,颇为得意,“说来也怪,也不知道为啥,第一次见着你,就感觉特亲切,跟在哪儿见过似的。” “是么?我也有这种感觉,可能这就叫一见如故。”朱时茂爽朗的笑。 江弦站旁边儿看的特乐。 这俩人只要往那儿一站,哪怕一句词儿也不说,他都跟看表演似的。 第110章 《本儿本儿》 回到自己那屋,江弦拿热乎乎的毛巾擦擦脸,每一个毛孔都跟打开了似得,特舒服。 坐在桌前,铺好人文社的绿格子稿纸,给钢笔吸饱了墨水,没急着动笔写《伏羲伏羲》,他打算先把《芙蓉镇》的序给写了。 毕竟这是他首次出版一本书,光是想想这件事,心里面就挺激动的。 作序和广告词差不多,相当于销售一本书所用的广告语,用以推销。 标题一般用“序言”或“序”,比较简单的自序有时也用“前言”。 江弦要编写的是自序,按照李景峰的说法,其中要写明编写该书的意图、好处、主要资料、全书重点及特点、读者对象、有关编写过程及状况、编排及体例、适用范围、对读者阅读的推荐、再版书的修订状况说明、介绍协助编写的人员及致谢等。 听起来复杂,写起来其实没那么难,江弦写这玩意儿就跟写上架感言似得,讲讲写这本书时发生的故事,再融入些真情实感,抄写听过的名人演讲,一气呵成。 尽管《芙蓉镇》出版以后,卖不管多少册出去,他也分不到更多的钱,但一本书就像是作家的一个孩子,他既然付出心血,总是希望这本书能发展的更好一些。 检查一遍,没有错字病句。 “搞定。” 江弦将其收好,暂搁一旁,放空大脑,开始誊写脑海中的那篇《伏羲伏羲》。 这书原本是叫《本儿本儿》,啥意思呢?就是读者老爷们的,嗯,大摆锤。 小黑子没有。 这名儿杂志社肯定不能给他起,就改了,改的还不错。 伏羲,是华夏敬仰的人文始祖。 在传说中,伏羲女娲兄妹结婚生子。 以这样一个人物为名,其实便能看出这篇所讲的事情了。 伦乱。 梳理一下人物,很简单,前面就三个人:地主杨金山,地主侄子杨天青,女主王菊豆。 作品中的线条也很简洁,以杨家家事为主线。 一开头便是,杨金山用30亩地中的20亩,娶来一个王菊豆。 这个设定江弦觉得不好,30亩地花了20亩才娶过来一个菊豆? 这特么是江西?! 为了一个女人,几乎倾尽所有,怎么能表现出杨金山的强大呢?怎么能显得出金山两个字的分量? 可以改成电影中的设定。 杨金山是个染房主,为了续香火,在他娶的两个女人被折腾死后,又花大价钱,买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王菊豆。 这样便凸显了杨金山的强大,折腾了两个女人,还能再花钱买一个。 大价钱又展现出了菊豆这个女人的魅力。 想好这些以后,在空白纸上简单做了些大纲的规划,随后动笔写下“伏羲伏羲”四个字。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沙沙作响之声。 “咚咚咚!” “咚咚咚!” 不知过去多久,江弦听到阵敲门声。 他恍惚半天,才从那个乡土气息厚重的世界中抽身而出。 起身开门,屋外是张洁与一位看上去很陌生的年轻女子,单纯,静默,不谙世事。 “小弟,给你介绍一位朋友。”张洁开口道:“这位是上海《儿童时代》的编辑。” “儿童时代?是来找我约稿的么?”江弦摸不着头脑,“可我没什么写给小朋友们的作品。” 《伏羲伏羲》这种文章,可不能给小朋友们看去。 “不是约稿,我今天和她聊天时聊到你,她说她很想见见你,我就冒昧的带她过来了。”张洁解释。 那女子面露窘迫,想看江弦又不敢抬头,便类似于翻白眼的看他。 “伱好,我叫王安忆。” “额” 王安忆,代表作:《长恨歌》 顺便说下,《长恨歌》写的不是唐代的事情,是一个上海弄堂女长达40年的感情经历。 水平如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江弦当然是知道王安忆的,她很有名气,在后世文坛所残存的那个圈子里,她身居顶层。 “安忆同志的母亲,小弟你应该在文代会上见过,就是女作家茹志鹃。”张洁介绍道。 茹志鹃是一位很有资历的老作家,她在年初写了一部《剪辑错了的故事》,这部作品被认为是第一篇“反思文学”,这篇也已经被评选入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荣获一等奖。 在最终的颁奖中,这部被选为第三名,第一是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 这个妈完全不逊色于她这个女儿,甚至犹有过之。 “快请进。”江弦请王安忆、张洁俩人进屋,倒了两杯茶水。 王安忆有些内向,瞥见江弦桌上的纸笔,顿时乱了分寸,“您在写东西呢,我打扰您了.” “没关系,我这人写写停停。”江弦自然是礼貌客套。 没记错,这位后来官至上海作协主席。 “能冒昧问一句,您写的什么吗?”王安忆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有部要出版了,我写了篇作者序。”江弦把《伏羲伏羲》的手稿挪了挪,“刚巧,你们帮我看看,这篇序作的行不行,你们作为读者,感受一下。” 张洁接到手里,王安忆翘首望去,一眼瞥见几行文字。 [一位真正的作家永远只为内心写作,只有内心才会真实地告诉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内心让他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 很久前我就明白了这个原则,可是要捍卫这个原则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和长时期的痛苦,因为内心并非时时刻刻都是敞开的,它更多的时候倒是封闭起来,于是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才能使自己置身于发现之中,就像日出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灵感这时候才会突然来到。] 咝! 王安忆感到一种巨大的震撼。 能从写作中写出这些感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写作境界啊?! “只有写作,不停地写作才能使内心敞开。” 这种话她要花多久才能感悟出来? (先断在这吧,困死了。) 第111章 受伤的女人 [《芙蓉镇》是我在创作道路上的一次新的尝试,既是尝试,则难免幼稚,会伴随些谬误。 好在鲁迅先师有言:“惟其幼稚,正好寄希望于这一面。”这是我的自慰,亦是我的自勉。] “怎么样?感觉如何?”江弦抓了两把瓜子,从手里漏给她们。 张洁轻摇着头感叹:“太会写了,我要是有书出版,一定请你来为我作序。” “张老师您见笑了,我写的太世俗。”江弦客套道。 “不是世俗。”张洁摇摇头,“这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正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你的才华值几毛钱?一个好的艺术创作者,不仅得会创作,更要懂得如何推销自己。 像是常被拿来作对比的毕加索与梵高,活生生的典范。 更经典的是大文豪毛姆,代表作《月亮和六便士》。 毛姆的销量不佳,于是他刊登一则征婚广告:[本人喜欢音乐和运动,是个年轻而有教养的百万富翁,希望能和毛姆中的女主角完全一样的女性共结伉俪。] 你就说妹子们看见了得有多兴奋吧。 借这广告,毛姆从寂寂无名,一夜之间家喻户晓,成为畅销作家。 “安忆同志,吃瓜子。” “谢谢。”王安忆局促的接过瓜子。 和张洁不一样,她对别的部分感触不大,那都是些写《芙蓉镇》的心路分享:动机、历程、读者反馈.最让她感动的还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一番话。 王安忆此前只写过几篇散文,几部儿童文学,江弦分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已经能生出这样的感悟,这让她羡慕不已。 当然了,妹子不可能想到,这段话其实来自于一篇名为《活着》的。 “我上次去《京城文艺》,听那个新编辑刘恒说,伱和王濛约了一篇新稿子?”张洁嗑着瓜子打听。 江弦斜倚在三屉桌前,点点头。 “是有一篇。” “能聊聊?” “没问题,我刚巧想去找你去说下这篇稿子。” 江弦乐得听些张洁的建议。 他毕竟不是直接誊抄,还是融入了些自己的见解和想法,万一不恰当、不合适,导致在思路上有了纰漏,有人早些给他指出,也能避免在歧路上越错越远。 “安忆同志你也听听,有什么不足的话,还请帮我指出。” 王安忆精神一振。 相较于写作,她对编辑工作更为熟悉,虽然在写作能力上她自愧不如,但若是聊稿子,王安忆自信,还是能给江弦指出一些有价值意见的。 寒风忽忽拍打窗户,江弦简略的讲述了下这个故事的开头。 王安忆听这香艳而大胆的故事,有些心惊肉跳,随后又生出些意见和建议。 “开篇杨天青就这样对王菊豆一见钟情,是不是会太突兀了些。”她指点道。 在她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应该是细水长流,汇水滴成溪流般的细腻、温婉,怎么能是个下作的念头。 “你想想,是不是该做些铺垫比较好?通过几件事情,渐渐打动对方.”王安忆以其编辑的口吻,按着自己的想法,给江弦提出一些指点,还融入了一些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构想,那构想让她都想拍案叫绝。 见江弦全神贯注,认真听完,她心里也不免得生出几分得意。 至少在一些认知上,她是强于他的。 “小弟,这篇稿子,你动笔了没有?”张洁开口问道。 “尚未完稿,我刚刚写了个开头。” “来来来,我帮你改改错字。” 这个理由强大到江弦完全没办法拒绝。 他将那一沓薄薄的稿子交给她,张洁捧在手中,全神贯注读了起来。 “我能拜读一下么?”王安忆问。 “无妨,你看便是。” 江弦没怎么介意。 王安忆便从张洁手中,接过她已看完的一页,500字的大稿纸上,工工整整的写满了字。 [女人唤做王菊豆,双十的年纪,生着杨树般颀长的身材和一团小蘑菇似的粉脸。她用两条直溜溜的长腿卡着那头活泼的小草驴,稳重地沿着下行的山道移动。 红袄闪耀,像一堆阴雨烧不灭的火,淋了雨的发髻黑油油地放光,又像一大块烧乏了的乌炭] 啊? 这样子写! 王安忆感到一种极为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倾轧而住。 她也算见过很多文章,一个漂亮女人的长相,若雅,那文字一定阴柔委婉:身影袅袅,漆黑的额发,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若俗,那就是:大粗辫子、大白屁股。 江弦怎么写? 杨树般颀长、小蘑菇似的粉、阴雨烧不灭的火 还有后面,写王菊豆雨丝后面的脸蛋: 如云如霞的胭脂全坏了,花搭搭的雨迹纵流横淌,像一颗纹络美观的落了秧的熟南瓜. 很是巧妙。 再往后看: 她每看他一眼,都让他觉得是在青玉米地里锄草,棒子叶在割他的胸脯子,又痒又痛。他不看她,但知道她脸上的胭脂像血一样。他想拿舌头去舔它们,他想舔它们的时候觉得衣服里爬着一条蛇,围着他的身子绕来绕去,使他刺痒得浑身乱颤 咝! 王安忆的心神极大震撼着,信心也在不断崩坏着。 她是很努力、很上进、很要强的性格。 但此刻却忍不住怀疑。 哪怕她努力一生,真的能写出江弦这样技法的文字么? 再翻了几页。 她脑子轰的一响,登时傻了。 这样棒的打死她也写不出来! 那种情与欲的交织,那种内心深处罪孽的流露,这已经是对人性最深层次的挖掘。 她还在想什么情啊爱的,还给江弦提那些指导意见. 一个小学生,竟然去对一个大学生指手画脚,这不是不自量,这根本就是搞笑。 她跟他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 这篇尚未完稿的,王安忆已经没办法看再下去了。 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甚至眼眶泛酸,原因是自己的笨拙,以及江弦的优秀。 完全可以说,江弦的这篇,对她已经造成了一种伤害。 一种不可挽回的、极大的伤害。 第112章 院子交易 [秋天的淫雨拖延了喜事,却又使它在实质问题上提前了。] 张洁颇为唏嘘的将稿子放下。 她抬起头,看向江弦,声音充满热忱:“了不起,你很有胆识,你书写了隐讳的话题!” 江弦谦虚的笑笑,“就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不是见不得光,我觉得你写的乡土和赵树理不一样,伱写的不是农民的语言,你写的是知识分子的农村,写的不是批判,是封建吃人!” 张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烁着庄严和笃定的色彩,那是她的对这篇的认可。 即便这篇稿子还没完稿,她也感受到了江弦笔下那黄土地上蓬勃的生命力,沉溺于禁忌当中对纲常礼教所发起的冲击。 张洁有种预感,江弦的这篇,一旦完稿,一定会成为在中国文学中具有独特性和影响力的。 “不早了,一起吃点饭去?” 江弦拉着二人一块去北影厂的食堂吃饭。 王安忆生病了似得,兴致缺缺,谢绝了这份好意。 她现在很难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对自己的人生道路都有些怀疑。 她也没办法继续待在江弦面前,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就觉得无比难堪。 这简直是见识浅陋还好为人师,最终把自己闹成了笑料。 童蒙读物《增广贤文》有两句格言“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平时常听长辈念叨,说话要节制,遇到自己并不了解的人,不要信口开河,妄下判断,轻则受人轻蔑,重则被坏人利用,她却没把这念叨当回事。 回到住处,有几位客人,她母亲茹志鹃为她介绍,都是中作协的一些老作家。 “文学讲习所的事儿定了么?” “建制已经筹备完了,明年正式开办,暂定学员50人,教职员工40人,拢共90个人。” “培养文学作家是件急事,我看不能等,要先举办个短期的文学讲习会,尽快开学。” “这个想法好。” “这一批有哪些好苗子?” “贾平凹不错,值得培养。” “这一代应该是蒋子龙吧,今年评选拿了两个奖。” “江弦今年也拿了两个,可惜是两个二等奖,稍微比蒋子龙差点儿.” 王安忆静静听着,有些不赞同这条言论。 且不提江弦今年最重要一部长篇。 就凭刚才所看的那篇《伏羲伏羲》,他便足以再拿一个奖了。 今天是个周末,平时晚饭时间是4:00-6:00,今天5点各位师傅就提前关窗回家去了,去晚了就只能自己煮面条。 这也无可厚非,周末供应饭菜,单纯为了照顾一下厂里的未婚青年。 未婚青年江弦4点多就去了,打了一份地三鲜,一份猪肉白菜炖粉条。 地三鲜里土豆比较多,毕竟这季节土豆最便宜,不过菜做的味道很好,土豆绵软、茄子嫩滑、青椒爽脆,咸鲜下饭。 吃过饭,溜溜达达在院子里转一圈儿,回了招待所,接着他妈一电话。 “儿子,房东今儿来了一趟。” “啥事啊?撵人走还是加租金?”江弦皱了皱眉。 他以前老租房子,很长时间都是租房子住,磕磕碰碰,也算是什么脏套路都见过。 “不是,都不是,说是你托他帮忙物色院子,他找了一个,这过来啊,就是捎一信儿,让你明天去看。” 四合院的事儿有着落了? “那我明天过去一趟。” “你说你好好地又买啥院子啊?”饶月梅在电话里头不太理解。 这年头,住房就仨字“等、靠、要”,等国家建房、靠组织分房、要单位给房。 “你买了房子,单位都不给你分房了,排队都得排最后面儿去。”饶月梅语重心长,“你要有钱,你存银行里去多好。” 嚯。 这会儿银行五年期存款利率是不低,从72年开始,就一直在7%往上,最高的时候甚至达到了9%。 听着是给的挺多,一扒拉算盘怎么都合算。 但在江弦看来这绝对是最蠢的。 他没少看此类新闻,什么厦门一女子1973年存入银行1200元,45年后竟取出2684.04元! 看似翻了两倍,实则亏了一个亿。 纯纯大冤种。 “行了妈,我有我的打算。” “这孩子” 饶月梅嘟囔几声,也不跟他拗。 这就挺好的,江弦爹妈挺豁达,这是他最欣慰的地方。 就怕那种坑爹坑妈,一听他的决定就要寻死觅活,非按自己人生经验对着干,让买个房子,偷摸租个,还骗说已经买了,那真是重生者来了都处着心累。 挂断电话,回到屋里,院子既然有了着落,那就该忙活钱包的事儿了。 天色已经暗了,江弦打开台灯,披件衣服伏在桌前,撰写《伏羲伏羲》。 五十岁的杨金山阳气衰,二十岁的王菊豆阴气重,这让夫妻之事残忍恐怖。 在煎熬中,王菊豆冲破禁区,与杨天青相爱,并结下一枚果实,杨天白。 瘫痪了的杨金山痛苦极了,知道真相却只能假装不知,认下这个儿子,时常想弄死杨天白,报复他们两个。 杨天青同样好不到哪儿去,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却只能兄弟相称。 翌日,渐渐长大了的杨天白,在窑中撞见杨天青与菊豆苟且,矛盾瞬间激化。 翌日,一大早。 江弦蹬着车子,吭哧吭哧从北影厂,骑到虎坊路15号。 “您确定产权清晰吧?那种产权不清晰的房子我可不要。” 有些房子是强占来的,沈从文家的房子就是这样,他那东堂子胡同的屋子,原本北房两三间儿都是他家,嗡嗡嗡时期就给别人占了,等他回去,占了房子的人分了半间给他。 这算好心的了,好多人被占了房子,连容身之处都找不着。 “放心吧您,咱两家怎么说也是熟人介绍的,我能坑您么?这也是我朋友家一院子,二进的,愿意脱手,消息传我这儿了,我在中间儿就帮着您两家儿撮合撮合,我这分文不取,您真买了落脚,我还少收您一租金,就图赚个人情。” 大概了解了下房子情况,江弦和他爹妈一块儿骑着自行车来到景山东胡同。 第113章 皇城 景山东胡同,顾名思义,在景山东。 因为胡同里有一口三个井眼的井,所以以前叫三眼井胡同,后来也用的是三眼井这名儿。 景山东胡同,属于东城区西,是一条东西走向胡同。 “东城富西城贵,北城穷南城贱。”他爹江国庆嘴里念叨着老话儿。 老京城规规整整,因而有了这么一句说法,就是说—— 钱庄富商在东城住,达官贵人在西城住,北城钟鼓楼都是贫民百姓,南城都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杂耍技艺,因而贱。 “您可别东城了.”江弦呼吸着周遭的龙气,压力倍增,“这地儿是皇城!” 景山东胡同离故宫北门,超不过一公里,妥妥的皇城里头。 为啥这胡同有一口井,那就是皇帝打来给皇城住户们吃水用的。 这胡同名人太多。 他老人家,在燕大图书馆工作那时候,就在这条胡同住过,就在61号院,8个人住1间房,隆然高炕,大被同眠,夜里翻个身,都得通知一下身边儿人。 另外,这胡同的老住户都知道,绰号“鲁智深”的那位元帅,打建国以后可就住这儿了,一直住到去世,偶尔出来溜达还能碰见。 所以江弦对这地界是相当满意。 甭说别的,要真在这儿弄一院子,他在院里放风筝挂紫禁城角楼上的心愿,也算完成了个七七八八。 就是后来有段儿时间吧,这儿成了故宫的商业街区,都是坐三轮车的游客,卖纪念品的商贩,熙熙攘攘,有点乱,治理后才恢复平静。 不过江弦也没打算一套院子就真住一辈子,一个地儿,住着住着怎么也腻了,他肯定是要多买几套房产的。 “这是我朋友家的宅子,人那是八旗子弟,祖上当官儿的。”房东给介绍说。 “哟,这还是一武官儿。”江国庆瞥了一眼门两边儿的石墩子。 “什么说法?”江弦请教。 他爹身为老燕京,门门道道都明白点儿,指点道: “看着那石墩子没?所谓‘门当户对’,那就是门当,圆的家里是武官,方的跟个藏书盒似得,那就是文官,要是上面有个狮子头,那就是皇帝的远亲,要是石墩子上趴只狮子,那这家人啊,他必姓爱新觉罗。” “哟,老江同志懂还挺多。” “呵呵。” “那啥是户对?” 江国庆背负着双手,下巴壳子往起抬抬,“你瞅那门楣上的几根柱子,那就叫户对,少的嫁多的那叫高攀,多的嫁少的那是下嫁,一样了那就叫门当户对。” “哟,学到了、学到了。” 老江同志更加得意,掐指一算,“这四个柱子这家少说也是个四品官员。” 一行人说着,便到了院儿门口,户主迎了出来,看着三十来岁,叫金保军。 “咱先逛逛院子?” “逛逛。” 东南入户,山水影壁还留着,坑洼斑驳。 这是两进的院子,东南侧有倒座房,东一间,西三间,合四间,都没住人,合瓦清水脊屋面。 过垂花门,进到内院。 有北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共九间。 原本是抄手游廊连接,在内院儿形成一个环形通道的,不过这会儿已经没了,剩一颗大槐树,怪粗,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院子行啊,挺好的院子,稍微修修就能住人儿了。”江国庆眼前一亮。 江弦溜溜达达,问了问,这院子500平左右,真够大的,在院儿里踢足球都够了。 “看着不会便宜。”饶月梅有些紧张,小声说着。 江弦没顾虑这个,先问一嘴:“您这院子怎么不要了?” “这我们家祖宅,老房子,我们家人不乐意住,我们住华侨公寓那儿,能洗澡能上厕所,这儿干啥都不方便,我跟我媳妇儿商量,留着也是留,不如找个合适价卖了,把钱存银行,我们还能赚点儿利息,总比留着发霉强。”金保军道。 江弦点了点头,听明白了,又转一圈儿。 “您想要个啥价儿?” 金保军先伸出一根儿手指头,又伸出五根手指头。 “起码给这个数吧。” “.” 饶月梅和江国庆对视一眼,没有作声。 一万五,这比京城百分之九十的四合院儿都贵一大截。 不过江弦有心理预期,他有参考,演员孙桂田,就是《家有儿女》里面那姥姥,1978年在故宫边上买了一座四合院,花了两万六。 “一万五?您这价儿要的可就不合适了。” 江弦挑起骨头,“您这院子,粗一看倒是没啥问题,可细一看呢,烂烂糟糟的,看着房子多,到底能住几间儿? 我要是买下来,恐怕光修修补补,就得再花一大笔。” “哥们儿,我这价儿还不实诚?” 金保军有些不忿,“这可是独门独院儿,还是能转给你产权的院子,光这一点儿,京城有几座院子能做到?您去打听打听。 还有,啥叫烂烂糟糟的,你懂不懂啥叫好东西?就那房梁、柱子,您去瞅瞅,那都是黄花松的,名贵着呢。” “再名贵那也就是个房梁,我要这木头干啥?我拿去卖啊?” 江弦油盐不进,“我这院子买来是住的,您看这烂的,万一我住着住着哪天塌了,我找谁去?” “塌了?您就再住个一百年他也塌不了。”金保军都快跳起来了。 说完了话,见江弦脸上没了之前的兴致,心里就有些忐忑。 他这房子缺点就是贵,很长时间以前就想出了,但一直脱不了手。 能给出这个价儿的人不缺房子,缺房子的人又给不了他这个价儿。 加上他这院子在皇城里头,比一般的院子都贵,人家就是买院子,也没必要上故宫外头买来。 这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户想要的,再等这么一位,不知道得哪年哪月去了。 犹豫一会儿,金保军开口道: “您要是实在想买,您给个能接受的价儿。” 他这一开口,算是落了下风,陷入被动。 江弦沉吟片刻。 “八千。” “八千?您抢呢?” “那拉倒吧。”江弦拉着他爹妈扭头就走。 “哎、哎!您别走,再商量商量。”金保军快步追上。 “同志,您诚心买,我诚心卖,八千太低了,这样吧,一万三二,行不?真不能再低了。” 江弦思索几秒,“这样吧,折个中,我年纪小,我再占点便宜,就一万块吧,咱都给对方个台阶下。” 伱年纪小,你就能再占点便宜? 金保军人都傻了。 还有这样式儿的? 那你要是小学生,我院子还得送你呗。 “金同志,反正价儿就这个价,我一分都不多出了。 你回去跟媳妇儿商量商量,能行的话,您再来找我。” 江弦撂下这么一句,拉着爹妈,起身离开景山东胡同。 第114章 堂堂人文社不给钱? “嗬,你小子够精的!” 回到虎坊路15号的房子,他爹江国庆一阵惊讶,“一万五的房子,你能给砍一万去?!” 饶月梅得意,“这点儿随我,是会过日子。” “那叫会过日子?那可是一万的院子啊!” 江国庆竖着根手指头,声调拉老高,“一万啊!这哪怕咱们家一年不吃不喝,全家工资的扒拉一块儿,也赚不了那么多啊。” “这不是还没买呢么。”江弦安慰说。 老实讲,要他现在掏一万出来,他也真掏不出来,他身上拢共就只有六千多块钱。 “不过那院子确实是好。” 江国庆抿了口热茶,回味道:“够宽敞的,边上就是景山公园,再走走,又到北海公园,这闲了,过去钓个鱼都方便。” “咱别琢磨了,等人家那边儿消息吧。”江弦道。 他算是明白,为啥房东拼着他们这家租户不住了,也要给介绍那院子了。 景山东胡同那院子,就凭着一个皇城里头的优势,就比其他地方的院子贵那么一大截。 可这会儿,京城就那么点儿大。 屁大点的二环,出了二环全是郊区,这么点地理位置上的细节,真没多少人在乎。 真要有那钱,都够上别地方买俩院子了。 所以房东介绍这么一户过去,万一真买了,那得让金保军领多大的人情?那金保军一看也不是简单人物,一般人谁能随随便便住进华侨公寓啊,那都是要用侨汇券的,得国外有亲戚,相当有钱的亲戚。 说来也是巧了,真让他们碰上江弦这么一主儿。 和其他人不一样,江弦特稀罕这种地段的院子。 别的地方十座院子,在他看来,都比不过这儿一座。 要知道,这地段儿的院子,跟那萝卜坑没啥区别,占一个少一个,买一座就少一座。 那可是皇城! 啥概念? 老京城以城墙划分,可分为四层: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 拢共就那么点儿大,刨去故宫,皇城那是核心中的核心。 所以只要那院子能卖,他必买。 家里午饭做的“揪片儿”,就是用手揪出来的面片,厚度不一,配上炸酱,配点萝卜丝儿,黄瓜丝儿,再来瓣蒜,别有一番滋味。 说的是嫌贵,没钱,真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爹他妈嘴里头全是那院子的事儿。 “这要是住过去,江珂学校咋办?这可就离得远了。”饶月梅忧愁道。 “多跑跑呗,不然到时候就只能给她转学了。” “上哪儿去啊?”江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布林布林瞪大眼睛。 “咱家马上准备搬皇城里去了。”江弦逗她。 江珂放下饭碗儿,不淡定了。 “搬哪儿?搬故宫里?哪个殿啊” “你当格格去呢?还哪个殿,凌霄宝殿,伱当仙子去吧。”饶月梅说。 在家里吃顿午饭,又睡了个午觉。 那院子反正是要定了,当下的打算就只有一个:赚钱。 江弦披上衣服,回北影厂里去。 剧组不知从哪弄来一辆偏三轮摩托车,这年头一般称为“挎子”,这是国内自主生产的一款长江750型摩托车,警用的就是这个款式。 朱琳戴双白手套、黑墨镜,慢悠悠骑了一圈儿,又美又飒。 “不错!”王好为很满意。 “丰姿绰约,落落大方,江兄,好福气!”葛尤羡慕道。 江弦拍拍他的肩膀,叮嘱道:“你自个儿知道就行,这事儿别到处乱说。” 这年头,同一个单位,明面儿上一般是不让搞对象的。 当然,仅限于明面上,真搞了,大家也没办法谴责你。 就像王好为,她和剧组的摄像那就是两口子。 所以是不主张,但也不禁止。 江弦看了一会儿,就回招待所房间里接着赶稿子了,为了景山东胡同那院子,他现在充满了写稿的动力。 写了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打开,门外面站着朱琳。 “你上午去哪儿了?”她一抹身进来,江弦把门关上,顺手锁住。 “去看了一院子。” 朱琳站在写着东方红的镜子前,理理辫子,听到江弦的回答,吃了一惊。 “你要买院子?杂院儿还是四合院?” “四合院。” “四合院可不便宜,在哪儿啊?” “景山旁边儿,离故宫没一公里,溜达过去可能都不到十分钟。” “这么好的地方!”朱琳吓一跳,“那得多少钱啊?” “不便宜,还商量着呢,我给他报了个一万的价儿。” 咝! “多少钱?”朱琳杏眸眨巴眨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万块。” “这也太贵了!”朱琳真的被惊到了,她知道江弦收入多,也没想到他随随便便就能买一座一万块的院子下来。 这件事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要是被他爸妈知道了,那下巴恐怕都得惊掉。 “你别这种表情。” 江弦给她抓把炒瓜子。 “我现在也拿不出一万块那么多,我这不是先跟他商量么,钱我慢慢筹。” “我那边儿也有点儿存款,你要是缺钱用,我先借给你。” “都是一家人你跟我分那么清?赶紧给我交账上,还留上私房钱了。” “???” 陛下翻个白眼,“少来,要交也是你给我交。” “那你不反对咱俩一家人?” “tui!” 反应过话中含义,朱琳羞红着脸,轻啐一口:“无耻!” “哈哈哈哈。” “呀,呵我一脸蒜味儿。” 江弦抽空去了趟人文社,递了他作的作者序。 “景峰,什么时候给我把稿酬结了?”他问道。 《芙蓉镇》的稿费,怎么也有个一千多块,能补上一块儿院子的窟窿。 李景峰接过作者序,瞟了几眼,随后看向他。 “干嘛这么急?” “我这单位也不给我分房子,我总得赶紧赚钱买房子去。”江弦倒起了苦水儿。 李景峰皱了皱眉,似是犯愁。 “很着急要么?” “怎么?人文社不至于财政出问题吧。” “那不是。”李景峰沉吟片刻,“我意思是,你如果再等等,可能拿到的钱会更多.” 第115章 新的稿子 “什么意思?”江弦有些疑惑。 李景峰快速的瞟了眼四周,附耳过去,小声道: “明年1月国家出版局会对稿费制度有所调整,基本稿酬会提高一些,还会恢复印数稿酬。” “印数稿酬?”江弦有些激动,“那就是基本稿酬和印数稿酬相结合了?” 众所周知,我们国家的稿费制度,历经过几次变迁。 最早是1950年-1958年,这个时期出版社采用苏联那边的制度,用定额稿酬支付稿费,例如,以印1000份为一个付酬定额,印数为1000以内,付给作者一个定额的稿酬,2000以内,付给作者两个定额的稿酬,以此类推。 1958年以后又更替了一次,以基本稿酬和印数稿酬相结合的方式取代了定额稿酬。 再后来就那啥了,写作进入0稿酬时代,一直到1976年恢复一次性稿酬支付,即只有基础稿酬。 那么这次1980年调整,恢复的正是1958年颁布的稿酬支付制度,基本稿酬和印数稿酬相结合,印数稿酬以万册计算。 即除去基本稿酬,每印一万册,就按基本稿酬的1%支付印数稿酬,不足一万册的,按一万册计算,重印时只支付印数稿酬。 “你要是不急着用钱,等这制度下来,我们人文社按新的标准,给你支付《芙蓉镇》的稿酬。”李景峰小声道。 “行啊!” 江弦难以抑制的喜悦,“景峰,好兄弟,我不上你家吃饺子了,伱上我家吃饺子去,我给你包。” “你啊,和冯骥才那小子一样的鬼。” 李景峰无奈道,“老太太那回给我总结,你和冯骥才一样,都是那种特机灵的作家。” 江弦心里满是喜悦,李景峰这一透露,那他到时候多拿到手的,可不是一笔小钱。 当然,这是《芙蓉镇》销量好的前提下。 不过他自信《芙蓉镇》的销量不会太差,此前《人民文学》那边已经给他透露过,9,10,11,12四期《人民文学》加印的数量,已经超过了200万这个数字。 退一万步,哪怕最后的销量不佳,基础稿酬的提升,也能给他增加一笔颇为不菲的收益。 所以这钱值得等待。 从人文社出来,他骑着自行车,往《京城文艺》去。 天有些冷,前些天刚下了雪,走过一些路段,轮子还打滑,路上好些人吃跌。 骑自行车久了,手就冻得生疼,耳朵也疼,江弦寻思着得弄顶羊剪绒的帽子。 熟悉的西长安街7号,熟悉的《京城文艺》编辑部涵牌。 先去拜访了下熟悉的老战友。 “德宁老师!” 章德宁正伏在岸前写着什么,见到江弦,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你怎么来了?” 她瞥一眼江弦厚厚的挎包,猜到什么,“你是来递稿子的?” 江弦点点头,“这个.还真是。” “我就知道,我们是老朋友,你有新稿子,一定会先拿给我。”章德宁得意起来。 江弦面露尴尬。 “德宁老师,我这篇稿子虽然是递给《京城文艺》,不过是被王濛老师约去的。” “谁?” “王濛老师。” “.” 章德宁沉默一会儿,郁闷的叹一口气,“好吧,你既然是拿给《京城文艺》,那给谁都是好的。” 她这模样,看的江弦还挺歉疚,想到二人那么多个日夜的战友情,他拍拍胸脯。 “好吧,德宁老师,我决定了。” “嗯?” “我们今天就定下来,我的下一篇稿子一定会拿给你的。” “真的么?”章德宁面露喜色,她本身年纪也就和江弦差不多大,“那我们可就说了,你的下一篇稿子,还给《京城文艺》。” “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 “你下一篇稿子写什么的?”章德宁好奇的问,“有思路没?” “暂且还没有。”江弦尴尬的笑笑。 他现在一条序列、一条灵感都没有了,只能静静的等待第五条序列出现。 “散文你要么?”他试探着问。 “散文那也太短了,你可别拿散文来打发我。” 和章德宁告辞,进到另一间大办公室里,一眼便看到王濛。 他穿一件干净的蓝制服,所有扣子都扣紧着,胸前别了一枚团徽。 “王濛老师。” 瞥见江弦,他很意外。 “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 江弦把一沓稿子给他递过去,王濛先给他拎把椅子,亲自倒上一杯热水,随后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写了多少字?” “7万7千多。” 王濛点了点头,认可道:“能保持这样旺盛的创作精力和速度,太难得了,你当得起‘才思敏捷’‘日产万言’这两个词。” “怎么会,我这叫‘平生无大望,日月有小酌’,其实只是一个写作速度缓慢、工作方法笨拙的人而已。”江弦满脸纯良之色的客套。 王濛扫一眼首行的名,“伏羲伏羲?怎么用了这么一个书名?” “我觉得伏羲有着太多意象,他是人文始祖,是古代人皇,象征着一种旧有的权力,此外,传说中伏羲女娲结婚生子,有伦乱之意,这和我这篇的内容也恰巧照应的上。” “原来如此。”王濛思索了下,“我没想到你这篇稿子这么快就能完稿,如果之后顺利,登上明年2月的《京城文艺》不是问题。” “嗯,这件事儿不急。”江弦想着稿费的事情,倒也没什么所谓。 “怎么能不急呢?”王濛笑笑,“如果能在明年2月刊发,那这篇,还来得及参与今年的全国中篇评选!” “您是说这件事啊。”江弦倒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不介意出风头,合适的时候就应该展示自己,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自然想不愿默默当一名在文坛耕耘的苦行僧。 “王濛老师,如果这样的话,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讲。” 江弦满脸纯良之色,“这稿费,您能不能等到一月后再给我结算?” 王濛先是一愣,很快想到什么,扶了扶眼镜,轻笑几声。 “你这是威胁我了?不给你算那一份的稿费,你就拖着不改稿子?” “哪是,我最近打算买房子,手头太紧。” “房子啊” 提起这个,王濛就没什么异议了,因为作协给他分了房子,面对这些还没分到房子的作家,他自然是要多多帮助。 “那就按你想的办吧,这个不是什么问题。” “多谢王濛老师。” 江弦递过去手,和王濛握了握,耳边忽滴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作家】+【情信】=短篇《???》” (老有人提前猜出结果,你让我很没面子) 第116章 最灰暗的一作 “【作家】+【情信】=短篇《???》” 作家?情信? 江弦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岩井俊二的那本《情书》,也就是后来拍摄的那部同名电影,但仔细一想,不太合理。 《情书》之中的几个人物,好像没有作家,江弦记忆比较模糊了,女主角职业他记不清楚,但是其余几个角色他记得,分别为图书馆管理员、琉璃工艺品制造师,以及一个去世的登山运动员。 琢磨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头绪,于是没再继续纠结,转而关注序列本身。 第五条合成序列的出现,令他有些怀念起《棋王》的合成。 序列中的【作家】这一条,因为他身份满足的缘故,已然是收集完成的状态。 只有【情信】这条灵感,还显示着(0/10)的进度条。 所以是和《棋王》一样,只需对单个灵感进行收集的序列。 江弦几乎没怎么往别处想,脑海中马上有了此条灵感的收集方式,即:写10封情信。 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收集方式,是与情信有关联的。 总之,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条难以合成的序列。 “王濛老师,我就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 王濛站起身,坚持将江弦一路送至楼下大门,与他道别,随后匆忙的回到办公室里。 比较熟悉他的同事都有些诧异。 一向沉稳、慎重的王濛老师,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样子。 “王老师,这篇稿子还不错,麻烦你审一下。”刚进门,责任编辑陈世崇便将一份稿子递到王濛这儿。 王濛喝一口水,“什么篇幅?” 陈世崇回答道:“一部短篇,写的是一个农村家庭,因为时代变化所发生的轶事,立意很好,内容很有意思,是个很不错的题材,不足之处是前半部分写得太拖了。” “你先放这里吧。” “好。” 陈世崇把稿子往桌面上一堆,眼睛一瞟,瞥见王濛手中攥着一份手稿。 联想到刚才江弦出现在编辑部,不难猜到,这篇稿子的作者应该就是江弦。 交接事毕,王濛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堆满书籍和稿件的书桌前,从这些书稿中“挖”出一块桌面,捧着《伏羲伏羲》,一行行的阅读。 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每位编辑进行着自己所熟悉的工作,尽量小声的交流,以防影响正在审稿的编委和领导小组。 陈世崇和几位同事小声讨论。 “刚才在王副编那儿,看到江弦给他递了一篇稿子。” “写的怎么样?” “他还没看完。” “江弦写的也太多了吧,今年他都了那么多篇作品了,不可能每一篇都好吧?” “还是希望是篇好稿子的,毕竟江弦是咱们《京城文艺》的老朋友,对《京城文艺》做出过贡献。” 众人沉默,纷纷点头。 “就是,可别再闹出上次那样的事儿了,怪难堪的。” 前段时间,《京城文艺》收到一篇很一般的来稿,但作者又是编辑部的老作家朋友,发不发这篇稿子,搞得编辑很为难。 最后问到李清泉那里,李清泉明确表示:“对作者的报答,可以用其他方式,不能用发表稿件来交换。” 王濛静静在位子上坐了许久,有编辑来找他,喊他两声他都没有发觉,那编辑只好默默将手中的稿子放在他桌上堆着的稿件上,没再打扰他,待他看到以后,自然就会处理。 陈世崇吃过饭,午休了一小会儿,又回到自己工位,审了几篇稿子,质量都有些差劲。 毫无所获,回想起上午他递给王濛的那篇稿子,他起身打算过去看看王濛的意见。 没成想王濛仍保持着他离开时那个姿势,仿佛就固定着,没再动过一样。 “王老师,我的那篇稿子您审了么?” 王濛没回答,倒是一旁的另一位编委好心告诉他。 “没审呢,王老师从上午开始,就一直盯着他那篇稿子了,这还没看完呢,饭都没来得及吃。” “是么?”陈世崇一惊。 看的这么专注,至少说明这篇文章写的不错吧,不然也不能吸引他看这么久,还看的这样认真。 两人说话间,王濛缓缓放下手中稿件的最后一页,回味了一阵,才抬起头来看向陈世崇。 “.世崇同志,怎么了?” “我是来找您问二审的稿子结果,看您好像还没来得及看。” “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完上篇稿子。”王濛露出一抹歉色,“我这就帮伱审。” “不着急、不着急,王老师,您这篇稿子怎么样?我看您看的特别专心。” 陈世崇一番话,也惹来了其他编委的好奇,这篇让王濛看的这么专注的稿子,质量究竟怎么样? 王濛几乎没有犹豫,直接道:“文学性很强,故事性也很强。” 这话顿时让很多编辑们对这篇稿子来了兴趣。 以王濛的眼光,评判任何一部作品,恐怕都会比较苛刻和严格,能让他都说出文学性、故事性俱佳这种话,说明这篇稿子写的一定很有水平。 “不过,想发表的话有一定风险。”王濛紧接着补充,“是否发表,需要李清泉同志来定夺,当然,我个人是倾向于发表的。” 稿子的调性比较灰暗? 众编辑自然明白王濛的意思,这篇是一部需要经由领导班子讨论的作品。 《京城文艺》的工作四平八稳,每一部有风险的作品,都会在编辑部里先行讨论,每个人都要给出意见,最后由主要负责人李清泉拍板。 “这是江弦写的稿子吧?”有人问。 “是他。” “江作家的创作热情也太高了,这个月《荔枝》才在《收获》上刚刚发表,这就又写了一篇。” “王濛同志,和他以前的作品比,调性怎么样?” 王濛直截了当的回答:“比他此前的任何一部作品调性都灰暗。” 其他编辑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对这篇稿子感到更加的好奇。 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能让王濛给出这样的一句评价。 第117章 金保军的决定 晚些时分,京城又纷纷扬扬的落起大雪。 李清泉蹬着车子慢慢往单位回,刚结束的会议上,上级领导提出,要将他调入《人民文学》的想法,征求他的意见,他没有给出答复。 雪花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脸上,车轮子打滑,李清泉只好推着自行车,嘎吱嘎吱踩着积雪前行,身后白色的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又马上被浮雪积盖。 到了屋檐下,他抖落抖落身上的雪花,一推门进到办公室,冷热交替之间,眼镜的镜片霎时蒙上一层白雾。 “清泉同志!” “你可算回来了。” “这篇稿子你一定要看看!” 李清泉正用手套擦拭着镜片上的水汽,模模糊糊看到王濛朝他走过来,将份稿子拍在他的办公桌上。 “匆匆忙忙的,看来是一篇很好的稿子。” “你先看看。”王濛笑呵呵的拎起暖壶,给李清泉倒上一杯热水,一缕白汽自杯口袅袅飘升,“来,暖暖身子。” 李清泉没着急凑过去看,生怕身上的雪花将稿件打湿。 “是谁的稿子?” “我之前和江弦约的一篇。” “是江弦的?” 李清泉迫不及待的戴上眼镜,搓着布满老茧的糙手,远远看到四字名。 《伏羲伏羲》。 “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像是个神话故事。” “伱看了就知道了。”王濛故意卖个关子。 李清泉从兜里掏出手绢,擦干净手,又擦了擦头发,待他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心的坐在桌前,专心的翻阅起手中的稿子。 窗外北风呼啸,不够严实的门窗发出轻微叩动的声响。 李清泉看的心无旁骛,他的身体不再冷了,并且渐渐嗅到了燥热、黄土的气息,他不再坐在办公室里,不在这片时空,而是民国三十三年,那太阳高过岭脊的黄土地,一处名为洪水峪北方乡。 他看到年逾五十的杨金山,颤颤巍巍坐在骡子腰上晃来晃去,像是一支残蜡在风中飘摇。 看到年方十六的杨天青,嘟嘟囔囔骂着叔叔言行举止愚蠢,又为那杨树般颀长身材的年轻婶子的一举一动、一簇一笑感到心痒。 于是当叔叔杨金山迫不及待在蛤蟆嘴那边,悄悄与婶子菊豆完成某种事项时. 杨天青在几十丈外的石堂子,把秃脑袋探到雨里,拼命地摆布两只湿漉漉的耳朵,想要听到什么。 结果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体味了大雨凉冰冰的急骤的运动。 可那阴雨烧不灭他心中的火,那一缕火似贪念,一丝丝的燃着。 故事的末尾,洪水峪的大光棍儿杨天青,与世长辞。 死法是扎了缸眼子。 于是所有的乡亲,都一睹了杨天青美丽而又丑陋的本儿本儿风采。 王菊豆又生下一个精瘦的男性婴儿,洪水峪的乡亲恍然大悟,继而大怒。 望着那个被菊豆一把火点燃的染坊,他们大快,继而大悲,继而.什么都没有了。 菊豆依然残喘于世,她的闻名一是因为美貌过人,一是因为她给叔侄俩各孕了一个儿子,为两条血脉付了牺牲且忍受了极大的耻辱。 最终的结局,杨天青那超于旁人的本儿本儿成了十里八乡的传说,他成为洪水峪史册上永生的角色。 李清泉放下最后一页手稿。 那股厚重的气息渐渐远退,他又回到身处改革之中的京城。 看向四周,竟对一切都不大适应且疏离。 “看完了?”坐在附近的王濛注意到他,带着抹期待之色走来。 “怎么样?” 李清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全书最开始的那句引子—— “死”是对往昔罪过的逃避,唯有“生”才是真正的惩罚。 在李清泉看来,这绝不是一句合格的引子。 好的引子,要吸引读者的兴趣,引出主题,奠定基调。 但这就是江弦的自信。 他把名字,当做吸引读者兴趣的最好香料,所以他把这句话当做引子。 当你通读全篇,再回过头来,重新品读这句引子,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一道炸雷般震撼。 “句子写得很诗意,很美,总的来说,是一部很罕见的好!”李清泉总结道。 王濛拎起暖壶,打算给李清泉倒杯热水,结果发现桌上那杯子仍是满的,他之前给他倒的热水,李清泉一口都没顾得上喝。 看的这么入迷? 王濛一惊。 李清泉的作风虽然比较民主,有争议的作品会组织讨论,但大家的共识是,这民主更像培养大家的艺术鉴赏水平,因为其他人的意见从来都没办法左右他。 “清泉同志,这篇,能不能发?” 即便心中有所猜想,王濛也不敢确定,此前一篇史铁生的《午餐半小时》,李清泉很喜欢,也给出了很高评价,但最后决定不用。 “这篇发出去,争议的声音会很大。”李清泉沉吟片刻,先给出了心中预测的结果,这是他为人所钦佩的能力,即在作品没发表之前,他就预测到会产生什么影响。 王濛连忙道:“您可别忘了,《乔厂长上任记》也是一部争议很大的作品,这能掩藏住作品本身的优秀么?” “先不着急,组织全体组的人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 江弦先回了趟虎坊路15号的房子。 忙活一整天,他刚躺一会儿,房东便领着金保军上门儿了,还多了个他媳妇儿。 “我们两口子商量了商量,您报的一万块钱的价儿,实在太低了” “你们要是不接受,那我也没办法。”江弦耸耸肩膀,一脸的无所谓。 这房子他看死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卖不出去。 “哎哎哎,您别急啊。” 金保军见这小子是油盐不进,咬死了一万,只好松了口。 这一万块,少在银行里存一天,他都少赚2块多钱,少存30天,他少赚60多块钱,少存一年,那就少赚小800块! 光是想想他都急,这院子要不赶紧卖了,那他真是亏麻了。 “我今儿既然和我媳妇儿都来了,自然就是我们两口子在家里谈合适了,一万那就一万吧。”金保军嘻嘻哈哈道。 “那咱这算是成交了?” “成交。” “不反悔吧,回头别上我那儿闹去。” “一口唾沫一个钉,反悔?反悔我是你孙子。” 第118章 皇城小院 两边儿这算是谈妥,约了过几天上房管所跑手续。 金保军领着媳妇儿告辞。 剩下一家三口,坐在屋里开起了茶话会。 “真定下来要买?” 江国庆皱眉道:“我这两天四处打听了下,听人家说西城区那片儿的院子才五六千,好院子也才六七千。” “便宜那么多?” 饶月梅一听坐不住了,劝阻道,“那咱上西城区买多好啊,省下那三四千,存银行里头存个定期,一年光利息就挣两三百呢,快顶上别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江弦没第一时间反驳。 站在这个年代人的视角,他爹他妈的考虑的确很周全,他们是从计划经济时代走过来的,思维认知建立在福利房的基础上,也没经历过通货膨胀,一张10块钱的大团结都要掰碎了花。 站在他们的视角,院子不管买在哪儿,那也是一院子,都在京城里头。 白白多花那么大几千出去,这钱可不就是浪费了。 但江弦毕竟来自后世,领略过改开后的风景,知道什么叫商品房,知道四合院价值几个小目标,更知道皇城里头的地皮可遇不可求。 “这样吧,我回头再托人在西城区继续给你打听,起码比景山东那地界儿便宜。”江国庆继续劝说。 “成。” 江弦也没反对,“您先打听着,真碰着合适的我再买上几座。” “你说啥?”江国庆和饶月梅一时间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只听江弦平静的解释,“我意思是,等这院子收拾利索,西城区那边儿有合适的我再买。” “.” 疯了、疯了! 我这儿子买四合院上瘾! 饶月梅匆忙摸摸他额头。 “一个院子还不够啊?你金屋藏娇呢,那可是五百平的大院子啊!伱就再娶个十几房都够了!” 江国庆一听赶紧捂她嘴,生怕这话被邻居听去,这是经历过那个年代后留下的习惯。 “饶月梅同志,这都啥时候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胡言乱语,满脑子的封建思想!” 江国庆先批评一通饶月梅,这会儿男人的家庭地位高,他妈也不犟嘴。 批评过后,又看向江弦,见他打定主意,也不再劝阻。 “你有一万块不?我和你妈积蓄不多,满打满算只能给你拿一千块出来。” “我钱够用,您俩那钱,还是留着修院子用吧。” 景山东胡同那院子,撂荒了些年头,一时半会儿肯定住不进去,还得花钱修,而且江弦也没什么工夫天天盯着那院子转,这修院子的活儿,还得全交到他爹妈身上去。 回到北影厂,江弦去问张洁借了点儿钱。 他现在掏不出一万块,身上拢共六千多,等人文社和《京城文艺》的稿费发了,应该能把这一万凑够。 张洁攒的稿费不少,俩人也熟,江弦一提,便痛痛快快借他了。 “张老师,您这钱与其存银行,我看不如也去买座院子。”他好心提醒一句。 “买院子?”张洁也不是太理解。 “你看今年这通胀,物价都上涨了,这才刚改开,以后呢”江弦点到为止。 改开以后,我国第一次比较明显的通胀,就发生在1979年和1980年,通货膨胀率超过了5%。 不过那会儿国家对经济指标的关注度非常高,刚有苗头,便迅速采取行动控制了。 翌日,又和金保军碰面儿,东奔西走办景山东胡同院子手续,这胡同归景山街道办事处管辖。 花了两天时间,终于把产权挪到江弦名下。 “哥们儿,我还有点儿担心你这钱拖着不给,没想到这么痛快。”金保军收到了钱,跟媳妇儿俩人心里一团火热。 “我既然要了你这院子,那就不会拖拖拉拉的。”江弦轻笑道。 他心里也是有盘算的,之所以借钱也要赶紧把钱付了,就是怕金保军忽然又有啥打算,或者从哪儿蹦出个什么高人,一通指点,生出变故。 “您是从事什么工作的?”金保军跟他打听。 随随便便就能划拉一万块出来,这放在京城里那也是位人物了。 不过看他们一家人还租房子住,不像是什么大户,对这钱的来源不免有些担心。 “我就一作家,写点儿东西。”江弦给他解释。 “嗷,作家,那难怪了。”金保军顿觉合理,既然是作家这种高收入职业,掏一万块出来太合理了。 “这院子里我也没啥东西收拾了,剩的那些老物件儿,当我送您。”金保军颇为豪爽的拍拍胸脯。 这话听着大方,实则该收拾的早收拾走了,剩下的,在这儿搁了那么多年,该发霉的发霉,该烂的也早就烂了。 和金保军告辞,把夫妻俩送到胡同口。 看着二人有说有笑,满脸甜蜜的模样,江弦也衷心的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跟个老大爷似得,背负双手,转回院门口,把朱红大门儿闭上。 也不嫌弃庭院幽深,一个人在院儿里溜溜达达,绕着东西厢房,从前院儿到内院儿,独自转了两圈。 回首望去,地上的浮雪,留下一行属于他的脚印,或深或浅,这感觉特享受! “这就我家院子了?”他还有些不真实感。 站在内院儿正方屋檐下,极目远眺,往南瞧,隐约瞥着一抹故宫那红墙黛瓦,再往西,一座醒目的翠绿色小山坡,那就是全京城的中心,景山,听说是朱棣那会儿挖金水河的泥土堆得,住在这院子,那也算是枕山傍水了。 再过几十年,东边儿还会修上一座中国尊,这会儿还没有。 满院子落得都是雪,江弦弯下腰,颇有兴致的在内院儿中央堆了个雪人儿。 完事儿拍拍手,寻思着整葺一新的方案。 “这抄手回廊得修回来,那山水影壁也得重做一套,这大老槐底下再修个秋千,太有格调了.” 槐树寓意是个枝繁叶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李鸿章在自家院子种的就是槐树。 其实在四合院种槐树不太好,有点影响采光。 还好江弦这院子够大,这颗大槐树看着也就挺应景的。 第119章 反对刊发《伏羲伏羲》 “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江弦刚回北影厂,就听见这边儿咿咿呀呀唱着《沙家浜》,这段儿《智斗》,那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年末将至,王好为牵头,《车水马龙》剧组办一茶话会,联络感情,团结文艺战线,好好完成国家布置任务。 好些个同志都准备一展风采,这就纷纷练上了活儿,葛尤、陈佩斯、朱时茂仨人跟废物似得,就会蹲旁边儿瞧。 “江弦!” “江编剧!” 江弦刚在车棚底下停好车子,扭头撞见朱琳跟刘小庆俩人,说说笑笑在雪地散步。 “诶,你们俩怎么混一块儿去了?” “江编剧,我今儿闲着,就和朱琳讨论下我对艾京华这个角色的理解,我相信对她肯定也有帮助。”刘小庆道。 “小庆姐理解挺深,之前好多地方我都没想到,她拍戏的经验也多,给我讲了好多东西。” 江弦意外。 这格局可大了! 不过刘小庆这人别的不说,作为演员是相当敬业,拍《瞧这一家子》的时候,她身上还担着两部戏,怕演不好,主动放弃了“大正面”,改演张岚这个配角。 “江作家,您这围巾儿不错啊,这毛线打的,活儿真细。” “对象儿给打的。” 朱琳脸一烫,故作不知,“是么?你还有对象呢?” “有啊,特水灵,改天领你们认识认识。” “伱们年轻人就是浪漫,互相送来送去的。”刘小庆还不知道她已沦为他们夫妇的玩具,羡慕不已,“我们家那口子就不懂这些,老嫌我陪他时间少。” “我对象也忙。”江弦埋怨。 朱琳脸红一下,赶紧掰开话题,“你茶话会儿准备表演个啥节目?” “我还得表演?” “你当然得表演了。”刘小庆起哄,“到时候没节目可不行,饶不了你!” “那你俩准备演啥啊?咱仨合伙弄一个得了。” “谁跟你弄?”朱琳皱皱鼻子,满眼笑意的问:“我跟小庆姐打算跳段红色娘子军呢,你要跳啊?” “倒也不是不行,我欢迎江编剧加入!”刘小庆说。 她俩都是文工团出身,都有舞蹈功底,红色娘子军手到擒来。 “我吹段口哨得了。” “口哨可不行!”刘小庆捂着肚子,笑道:“大伙到时候喝点茶水儿,你一嘘嘘,那大伙光想跑厕所,谁还看节目啊。” “就是,有些人不是自诩才华横溢么。”朱琳杏眸眨巴眨巴。 “我那是自诩?” 俩人离开,江弦溜溜达达,准备上食堂吃口饭,刚好跟陈佩斯他们坐一桌。 陈佩斯吃着吃着,说想在茶话会上表演节目。 朱时茂其实跟陈佩斯一样,表演欲强烈,但他不好意思像陈佩斯一样直说,委婉道:“王导要求是每个人都得上,我觉得不如咱们几个男同志一块搞一个,也挺好的。” “老朱这主意好!”陈佩斯很是赞成。 葛尤很有自知之明,蔫儿吧唧的摆摆手,“我来不了,你们弄吧,别的同志都光彩夺目,我就不丢人了。” 陈佩斯一听不乐意了,“人家陈裕德和汪用桓都排上节目了,你想想,女同志的掌声都给了他们两个,你甘心么?” 陈裕德和汪用桓也是《瞧这一家子》剧组的男演员,这回在《车水马龙》里饰配角。 葛尤依旧是蔫了吧唧,“我怕她们吐我一脸口水。” 江弦很清醒道:“这个你放心,女同志们怎么会奖励你呢。” 陈佩斯眼睛一拐,瞄上江弦。 “江编剧,您有文化,点子多,您给想一节目。” “我不行、我不行。” “您别谦虚啊江编剧,您来安排、安排。”朱时茂也劝说。 江弦琢磨了琢磨。 “那唱戏?” 葛尤那脑袋抖得跟筛糠似得。 “我不会。” “唱歌?” “我不会。” 江弦扒拉口饭,一琢磨。 “这样吧,咱再找一人,我领你们一块儿说段儿相声。” 京城文艺编辑部。 《伏羲伏羲》的稿子,在组所有成员的手上传了一遍。 当然不止那一份稿子,特意请誊抄员多抄了几份,这年头没打印机,打字机又不好用,所以每个单位都有誊抄员这职业,尤其是杂志社这类地方。 有些作家写的那字儿实在不堪入目,编辑看不明白,那就得让作家请誊抄员给誊抄一遍,当然是要花钱。 李清泉要求每个人都写审稿意见,最后收过来,《伏羲伏羲》的审稿意见居然写了足足20多页! “老李,你看看,这是组全体成员的意见。”王濛把审稿意见递给李清泉。 其中支持的声音不少,反对的声音也不在少数。 王濛已经数过了,反对的票数,刚巧比同意的票数多了一票,也就是说,组的领导们最后投票结果是反对刊发《伏羲伏羲》。 对于这样的结果,王濛比较无奈。 但真正决定是否刊发的,其实是李清泉的态度。 因为最后承担风险的也是他。 李清泉将审稿意见接到手中,一页页认真读过去。 “江弦不仅将他敏锐的目光投射在外部世界,更深入到人内心的精神世界!” “他从别人的老路上,探索踏出一条新径!” “这篇文章有着高度的艺术效果。” “他善于抓住人物的内心世界对立的两极!” “.” 王濛忐忑坐在旁边,等待李清泉给出最后的结果。 他已经和江弦打了包票,说这篇文章能刊发,江弦才写的。 若是发不出去,那就是他失信于人。 时间过去许久,李清泉耐心的把最后一页看完,靠在椅背上,皱眉道:“看来大家的意见偏向不发。” “老李”王濛想要再劝说一下,却被李清泉打断了。 “上面准备调我去《人民文学》,我还没做出决定。” 面对他忽然挑起的话头儿,王濛本能的愣了一下,随后问道:“那你的打算是?” “.”李清泉不语。 “你不应该走。” 王濛想了想,给出他的建议:“你就是在《人民文学》倒下的,你不该再回去,而且以你的阅历,你应该知道,在《京城文艺》你说了算,没有阻力,到《人民文学》就不行了。” 李清泉揉揉太阳穴。 “我倒是觉得,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老李” 王濛还想劝他,李清泉按住他的手,冲他笑笑。 “不光是为我。” “我这一走,还能给《京城文艺》留篇好文章。” “何乐而不为呢?” 第120章 1979年的最后一天 1979年12月31日。 北影厂食堂里头。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墙上挂了大红色的纱幔,窗上贴手工制作的剪纸、标语,顶上拉满彩带编织的彩环和彩网。 桌椅早已重新布置过,都靠着墙边儿,桌子上铺着红纸,红纸上摆一小盘一小盘的瓜子儿,和几个竹壳暖壶。 “欢迎王导!” 王好为在簇拥下,笑眯眯的站去中间,周围坐着的其他剧组成员热烈鼓掌。 王好为不善言辞,简单说了两句,随后道:“今天还给大家请来一位老朋友。” 她还没透露呢,已经有人欢呼吹口哨了,马上满堂喝彩。 只见一个略胖,圆脸盘儿,小眼睛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进来。 “马季老师来了!”江弦听着陈佩斯在旁边儿喊。 他赶紧瞅了几眼。 嗬,真是那位说相声的马季! 穿的还挺正式,一件黑色中山装,眯着小眼睛呲着牙,调皮小孩儿似的,抬手跟大伙打招呼。 他后知后觉,举起相机,“咔嚓”拍张照片。 马季这会儿四十来岁,已经成名了,还收了一弟子,叫姜昆,他根红苗正,跟郭靖似得,师从一群相声北斗,“千顷地一棵苗”,想不红都难,73年他以相声《友谊颂》复出,轰动一时,“拉菲克”成了红极一时的流行词儿。 在《瞧这一家子》里头,他也参演了,在影片的开头和结尾,都有他笑眯脒的形象,演的是一照相馆的摄影师。 “拉菲克!安静安静! “我们请王导发言!” 马季和王好为一块儿主持,一唱一和。 “1979年在收获的喜悦中渐渐远去,一年的时刻仿佛弹指一挥间,过去的一年里,电影工作掀起创作高潮,愿新的一年,我们的工作继续前进下去!” “啪啪啪啪。” 江弦抬起手使劲儿呱唧两下。 “江兄,我们待会儿在马季面前耍相声,会不会丢咱们的脸面?”葛尤顾虑道。 “又不是正式演出,大伙就图一乐,你担心什么?” 王好为发完言,马季先和她一块来了段相声《找舅舅》暖场。 他“口儿甜”,普通话说得特好听,把大伙笑的气儿都快断了。 接下来又上别的节目,吹口琴的、拉二胡的、诗朗诵的.再不济,八个样板戏人人会唱,张口就来。 这会儿人会的才艺多,因为都比较闲。 还有几个女同志跳了段《欢乐的挤奶员》,舞蹈里有对着木桶模仿挤奶的动作,很欢乐。 一会儿朱琳和刘小庆上来了,换了双舞鞋,跳《红色娘子军》的一小段舞蹈,俩人都跳的是吴清华,一样的动作。 俩人高挑动人的身材,青春的脸颊,娴熟的舞技,立马吸引去全场所有目光。 最高潮的部分,是朱琳忽然来了手薛菁华的绝活儿“倒踢紫金冠”。 “好!” 场上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 江弦也举着相机激动的拍。 惊艳,只能用惊艳形容。 很多人不知道倒踢紫金冠是啥,这招是薛菁华最开始跳出来的。 这是花旦的一个经典动作,花旦在打花枪时,脚往后踢到后脑发冠位置。 薛菁华把它挪进了芭蕾舞里,在《红色娘子军》里一跳。 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国的舞蹈演员全部模仿。 “下一个节目,咱们有请编剧江弦老师,以及我们的四位演员同志,他们五个今儿要在马季老师面前,演一出相声,名叫《五官争功》!” “啪啪啪啪。” 大伙鼓起了掌。 因为马季今天在这儿,所以还真是特期待。 “这是什么相声?”马季在边上问王好为,“我没听过这相声。” “他自个儿写的吧。”王好为笑眯眯的回答。 说话间,江弦已经站到了台中央。 “哎,我来跟大家说个事儿啊,我昨晚做了个梦,我这梦啊!特别奇怪,我梦见我这五官啊,从” “哟!”陈佩斯上来了,“脑袋,您还认识我吗?” “我可不敢认啦!请问您贵姓啊?” “我姓眼。” “百家姓有您这姓吗?” “头一个就是啊,赵钱孙‘眼’。” 陈佩斯扮着鬼脸儿抖包袱,抖得那叫一响亮。 在场的人全都笑趴下了。 马季也快笑飞了,这什么东西? 陈佩斯这眼睛上去,葛尤这鼻子紧跟着上去,耳朵是朱时茂,嘴是陈强老爷子。 “你们俩热恋的时候,总是亲亲热热,互相吐露爱慕之情,靠什么呀?” “靠什么?就靠那嘴来表达。” “靠嘴说?说什么呢?” “没听出来。” “要有我这灵敏的耳朵,你就会听得一清二楚。” “哦,说的什么意思?” “她说呀!伱小心点儿,我爱人在后边儿呐!” 五个人在台上,你一言我一句的,在场的人看的是前仰后合,笑的岔气儿。 马季也东倒西歪,笑得不行。 这五个人里,除了那脑袋有点憨,剩下四个简直是为逗乐而生的! 演出结束,笑倒一大片,王好为再去主持都得扶着腰,给笑的都站不直了。 她是真觉得,这相声太好了! 这包袱,这寓意。 五官分工不一样,得互相支持,互相帮助,谁也别抢功劳,团结起来才能干出点事儿。 这相声多适合他们这剧组啊! 想着想着,她都有点感动。 这还特意写这么一相声。 江编剧,用心良苦! “小兄弟,小兄弟。” 茶话会一结束,马季就找上了江弦,“你这相声是自己写的么?写的太好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相声剧本写的,五个演员站在台上,一点也不唐突,衔接巧妙,别出心裁。 这是个能轰动全国的相声剧本啊! “年三十晚上央视有一节目,我琢磨你这相声能上去演演,给全国人民听听!”马季特兴奋。 “哎呦,您可折煞我了。”江弦扶着腰,“我不爱当笑星,我也不是个说相声的料子,我就偶然写了这么一个相声剧本。” 马季听的实在是心疼。 这相声被埋没了,他心里难受! “你这相声,要不卖给我吧?” 相声也有稿酬,属于曲艺类,按照50年代那会儿出台的规定,曲艺每40行算1000字。 江弦沉吟片刻。 “得了,这相声我就送您了,和您交个朋友。” “送我?”马季乐了,“我可受不起啊。” “您别受不起,这玩意儿在我手里那就糟蹋了。” 马季犹豫片刻,抱拳作揖。 “厚情盛意,应接不遑,切谢切谢。” 跟马季拍张合照,告辞离开,已经是十点多钟。 外面儿黑漆漆一片,江弦攥把瓜子儿,一路嗑一路溜达。 朱琳鬼使神差从一棵树后拐过来,这会儿已经换掉了舞鞋,一双黑亮亮的带跟将校靴,裹着35码的小脚。 “江弦!” “走,我领你吃点东西去。” 江弦招呼她一声,随后骑着车,载着她一路去魏染胡同。 “你那相声也太乐了!”朱琳在后座搂着他腰。 “你舞跳的也好啊,那倒踢紫金冠我都给你拍下来了,第一回看着你跳。” “可别提了,功都散了,踢那一下腰疼到现在。” “待会儿我给你正正。” “去你的。”朱琳抿了抿嘴,娇嗔一声,“你等我再练练,刚才只跳出六成功力,回头给你跳一十成的。” “得了,薛菁华都伤着了,你别也伤着。” “.” 听着他的关心,朱琳把头埋在他后背上,揪着他的衣服,心里有丝丝暖意流淌。 到了魏染胡同,家里头空空如也,就存了几件儿江弦的宝贝在柜子里。 “你不是带我来吃东西,吃啥啊?”朱琳在屋里晃晃悠悠,把玩起他那雍正年间的官窑茶叶末釉茶壶。 为啥叫茶叶末釉,因为颜色如茶叶末。 “你可别给我cei了。”江弦紧张道。 “咋的,特贵啊?” “我怕那碎片儿伤着你。” “德性.” 江弦把蜂窝煤炉点着,上门外面儿转一圈,回来,手里抱了两颗大白菜。 “呀,从哪儿弄的?” “邻居家的,顺手拿过来了。” “你咋还有这毛病?” “我想买啊,他家人都睡了,明儿我再把钱给他补上,这叫超前消费。” 看这家伙振振有词,朱琳捂着薄唇咯咯的笑,“光有白菜吃啥啊?清水儿白菜啊?” “那我再去偷俩萝卜。” “别了,随便垫巴两口,不饿。” 拿清水儿涮涮白菜,摘成一片一片的,放锅里,弄蜂窝煤炉上等着菜冒。 这一等,俩人都快睡着了,锅才咕嘟咕嘟冒上。 “哟,下雪了。”朱琳瞥着窗外,一脸惊喜。 “出去转转?” 俩人披上衣服,一块在院儿里淋雪,依偎着,挨特近。 “今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江弦忍不住感慨。 “这句好,你写的?” “那不是,古人写的,我化用了下。” “挺好的这意境。” “我给你拍张照。” 江弦举起相机,朱琳瞟他一眼。 “咱俩一块拍一个吧,咱俩没一块儿拍过照呢。” “行啊。” 江弦把镜头对准他们。 刚按个快门,就感觉自个儿脖子被抱住,伴随着“咔嚓”一声,侧脸被啥湿漉漉、软乎乎的东西蹭了一下。 啊? 等他反应过来,女王都轻轻巧巧,连走路带小跳回屋了。 雪是白的,脸是红的。 他愣了愣,回到屋里,瞥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 白菜沸的差不多了,家里没碗,干脆就拿他那明代宫廷花碗就着。 没滋没味,吃的也舒服,吃到后头,俩人筷子还噼啪打架。 懒得再收拾,屋里怪冷,朱琳鼻子都冻红了,跟江弦一块坐煤炉边儿上,伸手烤火。 “马上新年了,你个大作家不说两句?” “说点啥?” “说点新年祝词,随便啥都行。” 江弦沉吟片刻,斜眼望向窗外。 “1979年过去了,我很想念它” (码完字一看,天都亮了!) 第121章 不挡风挡狼 一月,借着假期空闲,江弦跟朱琳一块上景山去,踏雪寻梅。 自打建国以后,景山几经易手,一开始归军队,过几年又成了少年宫,再后来,就改作小兵们的公园。 1971年关闭,去年重新开放。 四十多米的小山坡,江弦拉着朱琳,不咋费事儿就上到中峰,万春亭烂糟糟的,但很适合观景。 “这地儿视线真好。”江弦搁额头上搭个帘儿,左右张望,“前面故宫看的清清楚楚,后面就是钟鼓楼。” “看,北海白塔。”朱琳踮着脚尖,指向西边。 “那儿是zn海不?” “怎么不是。” 俩人张望半天,江弦指指东边儿一院子,“我买的院子就是那座。” “哪儿啊?” “看着那大槐树没?” “遮的那么严实?” “那必须的,不然都搁景山上偷窥咱们家隐私了。”江弦一脸谨慎。 他可不想景山变成他家的观光点,当然了,其实也根本观望不到。 几天闲暇很快耗尽,江弦陷入忙忙碌碌之中。 他要改《伏羲伏羲》的稿子,还要参加《芙蓉镇》的座谈会。 在一部书稿出版以前,出版社常会把书稿打印成厚厚的上下两册征求意见本,随后在京津两地召开征求意见的座谈会。 这种座谈的目的,不是后世流行的炒作或造声势,而是为了尽量提高作品的出版质量。 反正就是开会,反复不断的开会,听取意见。 西长安街7号。 江弦赶着空闲过来,搓搓冻僵了的手,从身上的挎包里取出厚厚一沓稿子。 “王老师,你看一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么快就改好了?”王濛惊诧。 “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不想拖着,赶紧在2月那期刊发吧。” 王濛给他拎把椅子,又给他倒杯热水,“来,暖暖身子。” “嘶啊。”江弦砸吧一口热水,一股暖意流淌向四肢,舒服很多。 王濛捧着稿子简单扫了一眼,随后放下,缓缓讲道:“你这篇稿子,多亏是李清泉同志力排众议,最终才决定刊发的。” “反对的声音很大?” “不小。”王濛扶下鼻梁上的眼镜,“社里的同志倒不是对你有意见,是觉得刊发出去会有风险,有所顾忌。” “李清泉同志怎么想的?” “他马上要被调去《人民文学》,伱也应该明白,这种时候,最怕有什么闪失.” 江弦诧异,“那他还力排众议?” 王濛笑了笑,“这也正是我钦佩他的地方。” 闻言,江弦面露思索之色,片刻之后便明白了王濛所说的钦佩是什么意思。 稿子若是真出什么事情,追究下来也是李清泉的责任,他是时任主要负责人,届时他调入其他单位,已和《京城文艺》没什么关联,等于说他愿意为这份稿子担下风险。 这魄力,这胆识。 可不是哪位编辑都有的。 天津。 “俗话说得好,''不到劝业场,枉到天津卫''。” 冯骥才作为本地人,在前面儿带路,后面跟着江弦和李景峰。 仨人在劝业场后门一家卖锅巴菜的街头小铺坐下,冯骥才说这是天津名店,屋小人多,连个凳子都抢不着。 好在他们仨人高马大,江弦和李景峰在一稍松快的角落,守住小半张空桌子,不过没有凳子坐。 冯骥才去买牌、排队、自取饭食,很快端回来,带汤的锅巴、热烧饼、酱牛肉、老豆腐。 热气灼人、口舌生津。 酱牛肉口感醇厚,锅巴菜汤底香浓。 仨人就站在桌前,大快朵颐。 “你们也够忙活的,这都准备过年了,还琢磨座谈会的事儿呢。”冯骥才放下筷子。 “弄完了。”江弦擦擦嘴,“下午就回京城去了,这次来天津,也没带啥礼物,就送你一册《京城文艺》吧。” 冯骥才从他手中接过。 瞥一眼,1980年第2期。 “这还是刚刊发的?” “我在上面刚发篇稿子,这是编辑部送我的样本。” “你又发稿子了?” 冯骥才满脸的不可思议,“你那篇《荔枝》不是才在《收获》发表么?这怎么又在《京城文艺》过了一篇!” “早就有一点子,原本不打算写,王濛和我一聊,这非让我写出来,我就写了。”江弦解释说。 “你这可真是” 冯骥才心情复杂,匆匆掀开那册《京城文艺》,在第四条看到了作者名为江弦的——《伏羲伏羲》。 那页的插画以简易的线条,绘制了一个农村男人蹲在地上捂脸痛哭的形象。 店里乱糟糟的,他也顾不上看,把杂志合上,收进包里,吃过饭,又在天津卫溜达一会儿,才送江弦二人上火车站。 临别前,江弦在月台嘱托,“看完你可给我写篇评论。” “我哪会写评论.” 冯骥才看火车渐渐走远,消失在视线里,这才往家回。 一想到江弦那篇,他负伤的膝盖都变利索了,车子蹬的飞快。 很快到家,喝了口水,把气喘匀乎,掏出这册杂刊坐下来看。 一开始精力还有些恍惚,有些不集中,不过视线触碰到段落以后,很快就看了进去,被这故事拉扯进去。 这跟通俗文学似得,说五十岁的杨金山因为性无能,成了个施虐狂,菊豆苦苦忍受折磨煎熬。 另一边呢,对菊豆有莫名想法的杨天青,也渐渐发现她的悲惨。 [半夜时分,睡在厢房里的天青猛然听到一声尖嚎,他摸出厢房,光着两只大脚潜到大北屋的窗户底下。 “他叔.你要拧死我啦” “祖奶奶!你舒坦了吧?这一回你可舒坦了吧!” “.我不活哩!” “你个掐不死咬不烂的货!叫.你叫还叫不?” 不知施了什么手段,女人半声尖叫好似被塞住,化成唔唔吭吭的浑沌。炕沿咚咚撞击,似乎揪着脑袋磕着。叔叔得趣大喘,在炕席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就像不停地掀着一条装满了粮食的破麻袋。] 菊豆痛苦不堪的煎熬,被杨金山羞辱折磨,杨天青亦是难过,心中的人儿被这样折磨,他却是个窝囊货色,只想躺在女人的胸口嚎啕大哭。 终于在一天: 天青的喉咙里无端地涌出大量唾液,像陈年的薯干酒一样燎着他的舌根。 “婶子——” “啥?” “昨黑间害梦害煞哩。” “梦爹来梦娘来?” “梦——梦着婶子哭。” “我哭?咋着哭?” 菊豆把红红的笑脸转给他,隐了许多意味,天青却不看,只端详那张脸下几个部分,目光起伏错落。菊豆见识毕竟老成,又自恃握操纵的力量。 “天青,你怕了吧?” “——怕啥?” “不怕咋把个窝儿捂得严严的哩?” “风大,不挡风挡狼不是。” “你看婶子像只狼不?” “婶子——” 冯骥才捧着杂志,眼睛贴的很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只觉得这文字土腥气间,透着一股刀子割肉般的凶狠野蛮劲儿。 菊豆将手伸入杨天青的衣衫: “妥妥看看你苦命的婶子,我像狼不?” “天青,你疼我!” “菊豆!我那亲亲的菊豆——” “我那亲亲的小母鸽子哎!” “艹!” 看到此处,冯骥才猛地一拍大腿。 “绝了!” 第122章 畅销密码 sz市。 烟雨蒙蒙的青石板街道。 17岁的苏童,挎着包独自走着,耳边不时传来自行车铃叮叮当当,河中的商贩摇着橹叫卖年货。 耳后一群娃子互问互答,他转身看去。 “春风杨柳多少条?” “万千条,春风杨柳万千条。” “六亿神州怎么摇?” “怎么摇?六亿神州尽舜尧。” “.” 苏童是sz市第三十九中学的一名学生,今年就要参加高考。 9岁的时候,他得了一场肾炎,还引发了并发性败血症,只好休学一年在家,从此性格变得“孤独”且“自卑”。 医生警告他不能吃盐,说同街同病男孩,拿筷子在盐罐沾盐吃,死了,他便一年没敢吃盐,怕死。 也是因为时刻充满对死亡的恐惧,苏童比同龄人更加多思、敏感。 “有《收获》么?”他闷头闷脑去到一处售报点。 “没有。” “《十月》呢?” “也没了。” “那还有什么?” “《京城文艺》要不?这个月刚来的。” “多少钱?” “二毛二。” 苏童回忆了下,《京城文艺》倒也是部不错的杂刊,从手绢里点出零零散散的钱付去,那是他一分一分节省下来的生活费。 苏童找了个僻静处,一条一条的看,直到看到《伏羲伏羲》,看到字里行间那些粗俗不堪的描写,以及那些极为震撼的内容,“这、这婶子和侄子?” 瞬间两眼放光! 他也算见过世面,9岁那年,他就看过一本极大胆的书,那是上中学的姐姐给了他这个弟弟“赏赐”,在那本书里,他看到了让他面红耳热有关亲吻的乃至性的描写,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叫玛丝洛娃的女人。 “.” 苏童看得很专注,保持着一个姿势,某些桥段还要反复去看,极为用心的一个字、一个字多抠几次,体会那其中的脸红心跳。 菊豆生下了杨天白,不知真相的杨金山,欣喜若狂,喜极生悲,中风瘫了。 他这一瘫,故事来到一个新高潮: 菊豆和天青的猖狂几乎不再收敛,杨金山也顿悟他的悲剧。 “——骚——狗——” 菊豆不怕了: “你瘫了!还想欺我?做梦吧!” “我把事情做下了,明说给你。” “那人是天青!老不死的你恼吧!” 苏童越看越觉得真妙,写的太妙! 尤其是三人挑明之后相处的状态。 若是他来想,那这段剧情一定是歇斯底里,火山一样爆发。 但江弦处理的太高级了。 居然是和谐而充满人性的相处! 得知了媳妇的丑事,杨金山自杀不成,杀小孽种不成,最后干脆睡起了美觉。 杨天青还能拉着他一块上河里洗澡,叔侄俩还能为肥皂泡沫惊讶嘻笑。 “这、这——” “太好了!” “这写的也太好了!” 苏童觉得这故事跟真的似得,绝对在哪里发生过似得。 江弦不是写。 他是把这真实的一切给记录了下来! 苏童太喜欢这种风格的作品了。 欲望支配人生、欲望扭曲人性、欲望困惑人心。 江弦简直是他的知心哥哥,把他心底所想淋漓尽致的写出来了! 他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考上京城的大学,去京城,一睹这位作家的风采。 回家路上,苏童再次路过那个售报点,这会儿竟已被许多人团团堵上。 “《京城文艺》有没有了?” “2月的!我要2月的!” “废什么话!我要去年的干啥?” “当然是今年2月的!” 咣当咣当。 京城驶往西安的火车上。 准备回家过年的大学生张艺谋,一个人蹲在车厢拥挤的缝隙里。 他今年30岁了,按理说已经超了高考报名年纪,不过他被是北影厂破格录取,还是全体同学里,唯一领工资上学的学生。 此刻,他捧着册《京城文艺》专注的读,已看到了文章的最后几行。 [菊豆小脚把车轮蹬得乱转,搭在上面的长长红布一头骤然飞起,另一头顺着重力扑扑腾腾掉进染池,水车掀起扑扑腾腾的浪声,天青死时染了一半的红布也扑扑通通往水里落,却惊起一团辣人的火。 “不好啦!不好啦!” “着火了!” “染坊被点了!” 洪水峪上空烟雾缭绕,染坊外的人头黑蛆一样扎成了团儿。 王菊豆终是没有死,事到如今,远近闻名的俏寡妇,已经苍老得不成个样子。 每逢清明时节,她就去杨家坟地,在两个辨不清是谁的土堆中间坐下,为她伺候过的两个男人高歌一曲,那悲哀的调子是洪水峪所能听到的最动人的音乐。 “我那苦命的汉子哎——”] 精彩! 写的太精彩了! 张艺谋看的是精神焕发,完全沉浸在的世界里,连车厢内的脚臭、狐臭都忽略掉了。 “这个杨天青为什么要自杀?”车停了一站,挨着他跟看一路的老哥去上厕所,错过一截儿。 “因为杨金山死了,他和菊豆分了户。”张艺谋给他解释。 “俩人碰不上面?” “基本碰不上,她是寡妇,盯着她的人多,杨天白也成大小伙儿了,饶不了他。” “那不是他儿?” “他不认他。” 张艺谋特意给他翻开其中一页: 杨天白想着母亲近来的脸色,及堂兄可疑的宁静,头发嗖嗖地竖了起来,他从案板上操起一把菜刀,他心里万分冷静。 如果堂兄果真做下了,他就剁了他,像切瓜一样剁了他! 他想杀了母亲! 他想起后山墙的菜窖,脑袋咣咣地裂起来,窖口捂着盖子,他以刀换了把手电,钻了进去。 只迈了三节梯格,他就靠在那儿不动了。 昏黄的光柱照射着土豆堆。 娘和天青并着头,丑恶地缩着身子。 杨天白以悲愤的心情,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 他为四十四岁的母亲穿上了裤子。 “过了这件事儿,杨天青就自杀了。”张艺谋说。 那老哥看的眼睛越瞪越圆,越睁越亮。 “牛逼!这作者写的太牛逼了!” “哥们儿,伱这是什么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下一站月台有卖报的,问问有没有这个杂志。” “这个写的厉害!” 听着身旁的夸赞、大呼小叫、唾沫横飞。 张艺谋顿感与有荣焉。 心底生出一分希冀。 “这要是让我拍成电影多好。” 《京城文艺》编辑部。 这会儿的春节,从初一到初三,一共放假三天,没调休的制度,所以临近年三十,编辑们依旧坚守在工作的岗位。 “这才几天啊,京城的几个售报点的2月刊已经全卖光了!” “还有剩的么?” “1月刊还有,2月刊剩的那一批往天津发了。” “这江弦可真是畅销密码!” 几个编辑慷慨激昂的讨论着,那边儿李清泉加印的决定就下来了。 “加印80万份!” “80万?!” “咱们京城文艺多久没加印过这么多份了?” “印刷厂的同志们要加班了。” 女编辑叽叽喳喳,刘恒苦哈哈的拖着一麻袋进门儿。 “信来了、读者们的信来了!” “信来了、朱琳同志信!” 京城工业学院家属院。 朱琳疑惑的出门儿,从邮递员手上签收过信笺。 “信?” “谁写来的?” 第123章 情信 “谁的信啊?”她妹朱虹好奇的问一句。 “给我的。” 朱琳拿着信,进到里屋,闭上房门儿。 一个人坐在小木桌前,木桌面积不大,上面还铺了一块浅红方格桌布。 她拆开信,打开信纸。 通读一遍。 那浅红色桌布的颜色,就好像从她脖颈蔓延上去似得,泛起一抹胭脂色彩。 睫毛轻颤,嗔笑一声。 “怎么好端端写这种东西给我” 思索一会儿,她拉上窗帘,屋内有一种隐蔽的气氛,还弥漫着馥郁的香气和香脂味道。 脱鞋上床,白棉袜裹着脚丫,靠着床头,伸直双腿坐着。 这只是一封较短的信,可她却看不过瘾,一遍一遍,脸上露出痴醉于其中的笑意。 娥羞色怯,羞人答答。 “姐!” 门突兀的被推开,朱虹忽的闯入。 朱琳慌忙将信纸藏在身后,脸上神色怪异而慌张。 “怎么了?” 朱虹狐疑的看向她,隐约觉得什么异常。 “妈让你去给她打打下手,买了点带鱼。”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你一个人在屋里干啥呢?” “我想点事情” “噢,那你快点。”朱虹退出房间。 朱琳趿拉着鞋,手上的信纸折叠两下,塞在绣了牡丹花的枕头下面。 推门出去,钻进煤棚底下,看着刘医生捣鼓着冻得硬邦邦的带鱼,皮带粗细。 “哪弄的带鱼啊妈?” “这不伱邻居刘姨给我说,今儿菜市场供么,菜市场早上七点半开门,我六点就去排队了,这才弄了这么些,一斤三毛八呢。” “三毛八?买这么贵的?” “两毛五的没了。” 这年代,全京城只有两种鱼可以吃,带鱼和黄花鱼。 带鱼它量大肉多啊!而且长时间运输,肉质也不容易损坏。 即便如此,这玩意儿在京城仍旧供不应求,在京城人的餐桌上拥有崇高地位,一斤带鱼菜场分三个档次:两毛五的、三毛八的、五毛五的。 走亲访友,谁提上几条结结实实的冻带鱼,倍儿有面儿! 母女俩在外面说着话,手里扒拉着带鱼。 邻居们好不羡慕。 另一边儿,里屋的门被悄悄推开,朱虹蹑手蹑脚的钻进去。 转转悠悠,翻翻抽屉,搜搜桌下,掀掀床铺,最后看向枕头。 她在床沿儿坐下,手往下面一伸,果然摸着张信纸。 一脸得意的把信抽出,展开一看: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一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子。 麦乳精会过期,午餐肉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 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如果我们的记忆也是一个罐头的话,我希望这罐罐头不会过期。——江弦] 朱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等她看懂平静文字中的缱绻不舍,那份爱意就像山崩海啸一样扑面而来。 “这姐夫他真是.呀!”朱虹瞳孔闪烁,难以抑制兴奋,在原地蹦了几下。 她热爱文艺,但她从没读过这种味道的文艺,更没听过这么文艺的情话。 满纸的蓬勃的浪漫气息。 太有范儿了! “灵感【情信】进度+1,目前进度(2/10)” “嗯?” 虎坊路15号,江弦一阵怪异,怎么短短的时间里,同样的提示就弹出来两次? 他分明就只寄了一封信过去。 “江弦!” “德宁老师!” 正琢磨着,章德宁拎着几条结结实实的冻带鱼上门儿了。 “江弦,我代表京城文艺,来给你拜个早年。” “德宁老师,你这就见外了啊,中午就在家吃。” “.” 同单元的住户,看了一早上的稀罕。 “3楼这家是什么人物啊?” “不知道啊,这是家租户。” “我看一上午了,一会儿就来一波儿人,一上午净送带鱼了。” “嗬,你们是没看那带鱼宽的,打底五毛五!” “五毛五?我看像‘渤海刀’,那鱼眼又黑又亮。” “真有福气,我今儿去菜市场候一早上,也没捞着一条。” “这能吃的完么?你们说上门要一条去,他家能给么?” “你认识人家?” “这不都是邻里邻居。” “你可去吧,出去别说你在咱们央视上班儿,丢人。” 厨房就在家里,饶月梅忙活起来,油滋滋啦啦,飘香四溢。 章德宁不好意思吃白食,主动打下手,“我给您帮帮忙。” “您别忙活了,您是客人,我来就行。”饶月梅笑着赶她。 江弦也凑过来。 “妈,咱今儿怎么吃?” “油炸呗,怎么?你想吃红烧的口?” “德宁老师你想吃什么口?” “我都行。” “咱做烙饼卷带鱼吧!”江弦提议。 烙饼卷带鱼这吃法讲究,先煎后炖,弄的酥酥烂烂,鱼刺儿都断碎了,最后裹着烙饼吃。 “那做着费事儿。” “不怕,德宁老师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好饭不怕晚。” 章德宁跟江弦都被撵出厨房,俩人便在外面儿聊起《伏羲伏羲》的事儿。 “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来时候,《作品与争鸣》已经联系我们要转载《伏羲伏羲》了。” “这么快?” “我们都特别意外!”章德宁满脸激动之色,“对了,阎纲在今天的《光明x报》给你作了篇评论文章你知道么?” “阎纲?” 江弦意外,此前在文代会与阎纲相识,他说要为《芙蓉镇》写一篇评论,一直没见着,江弦还以为他只是客套,没想到这就先给《伏羲伏羲》作了一篇。 “阎纲的评论文章,那我得看看。” 带鱼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江弦干脆下楼,上临近的售报点儿弄了份今天的《光明x报》。 很快便在文学评论的版块,看到一篇由阎纲所作的文学评论—— 《生命底层跃动的火焰——》 文章高度评价了《伏羲伏羲》这篇以及江弦,开篇就是一句: 这是至今为止江弦所创作出最出色的作品! 令我震惊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人的原始欲望带给人的欢乐与痛苦、挣扎与压抑,以及在生命底层跃动的火焰怎样把杨天青和王菊豆烧成了灰烬。 江弦对于人的本能与外界冲突而造成的人的险境的揭示达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 人的原欲就如同绚烂的火焰,但超我和外界现实却有如此大的压制力量,终于将沉浸其中的个体烧成了灰烬,欲望和死亡成为了人们无可逃遁的宿命,这也是《伏羲伏羲》带给我的最大的阅读感受。 阎纲是老评论家,在国内文学评论界颇具声名,此篇评论文章,无疑会促使《伏羲伏羲》影响力的进一步提升。 《光明x报》又是官方性质的大报,能在其上发表,说明江弦至少获得了官方的认可。 这便不必担心,在舆论战中,那些不待见此文的保守派占据上风。 第124章 老丈人是个保守派! ! 《伏羲伏羲》是否是江弦最出色的一部作品,亟待商榷。 但在江弦看来,这一定是刘恒最好的一部。 和章德宁谈起这一份《光明x报》上的评论,她激动不已,没预料到阎纲会给出这样高的评价。 “你又带着我们《京城文艺》长了回脸!” “德宁老师言重了。”江弦客套。 “来来来,吃带鱼。”饶月梅端着一盘子带鱼过来。 “您这锅带鱼可真是大获成功!”江弦表扬道。 章德宁也眼前一亮,“阿姨您做的真好,这带鱼金黄酥烂,一看就很有食欲!” 裹着烙饼吃一口,浓郁的酱香从鱼皮褶皱中渗出,烙饼的韧劲儿和带鱼肉的绵软在口中交织,让人无暇分辨还有没有刺,只想一口吞下。 章德宁吃的满脸幸福之色,“难怪有句话叫‘烙饼卷鱼,刺儿都懒得吐’。” “哈哈哈哈。” 这么多带鱼,江弦一家子是吃不完,放久了又容易坏,干脆下午提着又给朱琳家去送了一趟。 京城的街头已经有了年味儿,长安街上鞭炮放的噼里啪啦,这年味一路蔓延,中关村这边儿也不显得太冷清。 江弦回忆了下,自从朱琳跟家里挑明关系以后,他这还是第一次上门拜访。 一进院子,就撞见朱琳她妈刘医生。 “江弦!” “刘伯母!” 江弦规规矩矩打个招呼,“快过年了,我说过来看看您和朱伯父,给您提了几条带鱼。” 他这带鱼往手上一拎,甭提在这院儿里有多显眼了,这礼送的那叫个风风光光。 “这孩子,你来就来吧,还拎啥东西,太见外了,快进屋。” 刘医生原本是抱着门扇,见到江弦还拎了东西,又定睛一瞅那么好的带鱼,立马眉开眼笑,敞开大门,放他进去。 “您身体还好吧。” “好,你工作都顺利吧?” “顺利,朱伯伯没在家?” “他今儿和几个老师约着下棋,待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朱虹正坐着看电视呢,瞥见江弦,神色立马变得精彩。 “姐夫!” “咳咳咳咳。” 纵使江弦脸皮子再厚,这会儿也得破功了。 先瞄一眼身旁的刘医生,见她只是表情复杂,没冷下去,脸色也没落下去,心中大定,和朱虹打一招呼。 “妈——谁啊?”另外一间屋传出朱琳的声音。 “是江弦来了。”刘医生高声说,又对江弦道:“她洗头呢。” “晚上就在家吃饭,可别走。” “诶。” 江弦在椅子上坐下,喝一杯茶的工夫,朱琳头发就洗好了。 她头发很长、很多,这会儿还没干,盘绕成个颇似古代女子的发髻,呈现出一种古时女子般的韵味。 若不是身上的衣物提醒,江弦真要怀疑他是否到了西梁女国。 “伱怎么这个时候洗头?” 朱琳迅速的瞟一眼四周,随后快速的用湿手在他眼睛上抹了一下。 “我还没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呢?” “我给你们家送点带鱼,这年前我也应该过来转转。” “带鱼?你还真会送,我妈中午才抱怨说没吃过瘾。” 朱琳杏眸里带着盈盈笑意,对他的这番人情世故相当满意,勾勾手,“上我屋里说。” “嗯。” 俩人一前一后进到里屋。 朱琳把门儿闭上,回头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小镜子,把盘成发髻的头发披散开。 江弦顿嗅到一阵馥郁而迷人的湿哒哒香气飘来。 “我妈给你下马威了没?” “怎么会,刘伯母和蔼可亲,亲的跟我妈似得。” “咯咯咯咯。” 朱琳捂着唇银铃般轻快的笑,“你别得意的太早,我爸昨儿晚上看了你写的那篇《伏羲伏羲》,不太喜欢。” “朱伯伯怎么说的?” “他觉得你不应该写这种——僭越伦理的东西,充斥着对原始欲望的崇拜,文章不该这么去写,说你这是柯伦泰,阿赫马托娃。” 好家伙,这意见够大的。 这就是实名写书的坏处。 像是琼瑶,她那部《窗外》一出,给她妈气得绝食,任由琼瑶跪在床边哭求,都不愿原谅她。 “朱伯伯不是研究经济学的么?怎么对文学也感兴趣了。” “他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怎么可能对文学没有关注。” 朱琳拧开上海牌雪花膏盖子,从里面挎出一些,涂抹在脸上、手上、小臂上,而后在床沿儿坐下,叮嘱道: “你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可别受他影响,他这个人当权威习惯了,凡是不合他意的,就都想指点指点。” 外行指导内行嘛。 江弦太熟悉了。 “反正不管你写什么,我都支持你。”女王陛下眼含秋水。 这景致,惹得江弦也有了些杨天青般的心痒滋味。 俩人坐在里间聊了一会儿,门忽被推开,朱虹探头进来。 “爸回来了。” 江弦出去,瞥见家里门口多了个人,正是朱教授。 “朱伯伯,您回来了。” 朱教授一边脱外套,一边冲他点点头,“江弦,来下会儿棋,晚上陪我喝两口。” “哎。” 江弦应下来,跟朱教授坐在外间儿的八仙桌上下起象棋。 “没看出来,你这棋下的不错啊。”朱教授拈着子儿琢磨。 “我这是遇强则强。”江弦客套说。 “你这就是谦虚,我记得你还写过下象棋的,说明你的棋技很好,这才能支撑着你写完。”朱教授一边说着,一边退一步马。 江弦拱卒,道:“这倒与棋技无关,写更多的是一种感悟,我这棋一向下的稀疏平常,全靠有位高手喂招,这才涨了棋力。” “哈哈,你看你这一步可就走错了!”朱教授得意笑笑,下出一手缠绵细腻,舍子争先,弃炮以夺取士象,随后高人风范,“江弦,下棋和写一样,越险越难赢,该下个磅礴之势才对。” 江弦不动声色,当即鸣金收兵。 棋盘上风云变幻。 又过十几着,朱教授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他拈子儿犹豫许久,下出一着,又马上露出后悔之色。 江弦见状,轻轻敲一下棋盘。 “朱伯伯,和了吧?” “.” 朱教授“哼”的一声,脸色难看,拂乱棋盘,“我干脆直说罢,人民既然给你们纸张,你们就不该写那些思想很低劣的东西” 听到这,一旁的朱琳当即不乐意了,腾一下站起。 “爸,下棋就下棋,你干嘛数落别人?” “我” 朱教授还没开口,朱琳便跟只发飙的兔子似得,拉起江弦,“不听他教训,这饭不吃了,我们走!” 说罢便披上衣服,拉上江弦从家里出去。 留下朱教授坐在原地,望着乱掉的楚河汉界,吹胡子瞪眼。 这是—— 赔了闺女又折兵? 第125章 瞧这一家子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刘医生匆匆进到屋里,手上端着一盘儿刚炸好的带鱼。 瞥见朱教授跟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似得,她隐约猜到什么。 “你是不是说人家江弦了?” “.” “你说人家干啥啊?人都那么大人了你还说人家。” 刘医生不满的把一盘儿带鱼放桌上,“大过年的,人孩子特意给咱送带鱼过来,结果热脸贴伱个冷屁股,干嘛呀你。” 朱教授敲敲桌子,“我是告诉他,他那写的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那人家能不懂么?” 刘医生一脸的不满,“人家是写的,你一的,你比他还懂呢,你怎么不去写啊?” “.”朱教授抿了抿嘴,说不出话了。 刘医生满眼焦急的坐在一旁,“这下好了,大过年的,万一给琳琳气的都不回来过年,你就可满意了。” 另一边。 天光黯淡,几盏路灯亮着。 隐隐绰绰的小路上,江弦和朱琳并肩而行。 “你可够厉害的,你爸你都敢摔打。” “他就是一老糊涂。”朱琳没好气儿道。 江弦没去安慰她,而是认真道:“你记住现在这种感觉。” “嗯?” “艾京华有很多镜头,要的都是这种状态。” “这会儿好端端的说什么戏啊。”朱琳埋怨一嘴,不过脸上郁色也消除一大半。 江弦轻笑一声,“今天这事儿其实也没啥,现在的文学,忽左忽右,任何作品有争议都是正常的,再说,读者的批评信我常能收着,有些话可比你爸说的难听多了。” “是么?” 朱琳乜他一眼,“那你看了难受不?” “我就当看乐子。” “你还挺厉害的。” 朱琳蹙着眉,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有什么人给我写信,批评我演戏演得不好,我指定难受极了。” “那你可得做好心里预备,鸡蛋里挑骨头那人儿多了去了,哪个成名的演员背后不是成群结队的小黑子。”江弦提醒说。 “小黑子?” “就是黑你的人,不支持你的人。” “你这用的都什么词儿。”朱琳咯咯一笑,马上又有些踟蹰。 她知道他所说的可不是臆想,而是不远将来即将成真的现实。 “别有压力啊。”江弦鸡汤道:“低头只能看见泥泞,抬头才能看见风景。” “你真是会苦中作乐。” “这有啥苦的,生活中的苦难多了去了,这不叫苦,对了,你们家那会儿怎么样?” “哪会儿?” “你说呢。” “肯定不好过啊,我们家这情况。” “你看,再苦能有那会儿苦么。” “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挨些骂,遭些冷眼,我也没受什么罪,很早就下乡了,在山西一个农场,虽然吃饭也缺油水,不过那儿醋不错,面也好吃。 就是看到我爸的样子特难受,我记得有几个还是他最关爱、最接近的学生.” 朱琳眼眶有点红了,她可是掉进河里也不觉得委屈的性格。 江弦给她抹了抹眼睛。 “行了,回去吧。” 朱琳眨巴着湿哒哒的眸子,“我发现你这人一个优点。” “嗯?” “你这人特理性。” 江弦笑笑,“我就当你意思是我很靠谱儿了。” 俩人溜溜达达一会儿,这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瞅见朱教授、刘医生正一脸愁容的坐在椅子上。 “朱伯伯,刘伯母。” 江弦主动打一招呼,老俩如梦初醒,同时站起。 “江弦,琳琳,你们吃东西了没,肚子饿不饿啊?”刘医生问。 “刘伯母,我们俩什么都没吃呢。”江弦回答,又反问他们,“你们吃了么?” “我们也没吃呢,我把饭热热咱一块儿吃。”刘医生端起盘子,顺便儿发起牢骚,“你说这闹得,一桌子好饭全凉了。” “.” 朱教授就感觉特刺耳。 这牢骚怎么听都是冲他发的。 一家人又重新坐到桌前。 桌上摆起了炸带鱼、炸花生米、炸咯吱、豆儿酱,刘医生还特意炒了盘西红柿鸡蛋。 这季节没西红柿,西红柿是从自制罐头里取的,七八十年代家家户户都弄那自制西红柿罐头,夏天西红柿便宜买来一堆西红柿,切块,弄输液瓶里,一存存半年,到了冬天吃。 朱琳绷着脸,低头自顾自吃着。 江弦给她夹一筷子带鱼,她小口小口的咬。 “江弦,合你胃口吧?”刘医生关心道。 “刘伯母您太谦虚了,这菜炒的真有水平,味儿真好。” “哈哈,你爱吃就行。” 刘医生笑笑,桌下踢朱教授两脚,眼神暗示那叫一急切。 朱教授叹一口气,拿起筷子,主动夹起一块炸带鱼,放到江弦碗里。 “咳咳,小江,吃的时候小心点儿,有刺。” “哎!谢谢朱伯伯!”江弦热情道。 朱琳瞥见,脸色微不可察的融化几分,嚼完嘴里的菜,也夹起一块儿带鱼,放去朱教授的碗里。 “爸,您慢点吃,别卡着喉咙。” “哎、哎!哈哈哈哈!” 朱教授喜笑颜开,点头答应,美滋滋的夹起碗里带鱼,大快朵颐。 害,什么文学理念,什么艺术坚持,通通都是狗屁,比不过女儿一个笑脸。 “朱伯伯,我敬您一杯。” “呵呵,来。” 赶在年三十以前,《京城文艺》这边儿给江弦把《伏羲伏羲》的稿费结了。 1月份,出版局制定《稿酬的暂行规定》著作稿稿酬为每千字3至10元,翻译稿稿酬则为每千字2至7元。 《京城文艺》痛痛快快把江弦的稿费提到了每千字10元,按照原本千字7元只能拿546块的稿酬,往上抬了234块,到手780元! 这可算给江弦缓解了下经济困难,起码有钱过个富饶年了。 要知道自打他买了那院子,不光在张洁那儿登了一屁股饥荒,手头上也没了多少能用的钱。 同时,他也期待人文社那边儿《芙蓉镇》的出版,那儿的稿费才是重头戏,除去基本稿酬,还有印数稿酬,作品销量和作者收入变得息息相关。 这会儿的年三十晚上也有节目,央视组织的《八十年代第一春》,录播。 江弦一家人围在桌前,嗑着瓜子,看的津津有味。 “下一个节目,《五官争功》。” “作者:江弦。” “表演者:马季” 第126章 《五官争功》 “哎,我来跟大家说个事儿啊,我昨晚做了个梦,我这梦啊,特别奇怪!我梦见我这五官啊” “这相声特逗。”串门到江弦家看电视的邻居说:“录节目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这相声一说完,全场的观众全都乐趴下了。” 说话间,电视里马季、姜昆、赵炎、李增瑞、王谦祥就依次粉墨登场。 “我这耳朵是您脑袋上重要的信息机构。” “没有我这耳朵?你知道什么是音乐?” “汪!汪!汪!这是什么?” “要是没我耳朵,你以为你三舅唱戏呢。” 电视前面,一屋子人都笑的不行了。 “这相声编的好啊!” “哎呦喂,太逗乐了。” “笑的我想咳嗽。” “这谁给编的这相声?这人太有才了。” “.” 一帮装垫儿台的家属,看这相声看的前俯后仰、热情澎湃、大呼小叫、唾沫横飞,看完这一遍,恨不得能马上倒回去再看第二遍。 江弦淡定的坐在桌边儿,夹一筷子炸花生米,焦香酥脆,还撒了一小撮细盐,特下酒。 与此同时。 天津制线厂工人冯巩,也在收看着这台节目。 他今年23,出身于声名显赫的名门,太爷爷是“北洋三杰”之一,他妈那边儿也了不得,有个“京东第一家”的名号。 7年前他就投身马季门下了,这会儿坐在电视前头,准时准点儿的收看师傅、师兄们的表演。 看的俩小眼睛蹭蹭冒光,看到最后更是拍案叫绝,“绝了!五个人儿的群口相声,一点儿不乱!” “吵吵啥啊?”他姐抱怨。 “伱不懂,这打新中国成立是头一遭啊!”冯巩特兴奋,“这么一弄,泥缝儿都给模糊了。” “也不知道老师他从哪儿弄这么一出相声?” “编的太好了!” “神品!” 年三十过去,农历庚申年。 《五官争功》很快成了街头巷尾讨论的话题,甭管是大人小孩儿,都能学上两句儿里头的包袱。 各大报刊闻风而动,蜂拥而至马季家门前。 中青报另辟蹊径,直接找上这出相声的作者。 “就是这儿吧?虎坊路15号。”记者潘英和同事郑萍一块儿骑着自行车,停在高知楼下。 “是这儿。” “郑萍,你拍一下。” “哎。” 资历较浅的郑萍,从背着的挎包里取出相机,找好角度,咔嚓一顿拍。 “潘老师,听说您以前采访过江弦?” “那是一年前了。”潘英脸上流露出美好的回忆之色,“那会儿他刚写出他的那篇《棋王》,我就和报社领导申请去采访他了。” “他好接触么?” “特别随和一小伙子,不骄不躁的。” 俩人聊着,就到了高知楼下,撞上那赵姓大叔,“师傅,您知道江弦家在哪儿么?” “谁?” “江弦家。” 赵姓大叔不知道江弦,但知道三楼那户是姓江,他连忙打听。 “你们是什么人啊?” “我们是《中青报》的记者。”郑萍道。 “中中中,中青报?!” 赵大叔一哆嗦,人都结巴起来,“你们过来这是要干啥啊?采访还是要曝光啊?” “采访。” 其他邻里这时候也围过来了。 “干啥玩意?” “采访来的!” “啥?中青报!” 《中青报》是老机关报了,主要新闻单位之一,报刊名都是他老人家题的,他们这些体制内的,那是天天阅读、学习,甭提有多神圣。 潘英跟着赵大叔上到3楼,楼道里挤满了街坊,就连其他单元的住户,也跟来凑上了热闹。 敲开门,潘英一眼认出开门的人。 “江弦同志!你好!” “潘记者?”江弦短暂的恍惚一阵儿,马上反应过来。 “好久不见,今天冒昧造访,你有空么?我们能聊聊么?” “没问题。” 江弦痛快的答应,把俩人请进屋里。 邻里们在楼道里躁动起来。 哟,3楼这家是个名人啊。 这是要上报纸了。 咱们虎坊路15号这回风光了啊! 明儿上单位里吹牛逼又有新素材了! “江作家您越来越英俊了。” “潘记者您也是风韵犹存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俩人寒暄一阵,潘英马上进入工作状态,“能不能讲讲,您和马季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车水马龙》剧组元旦搞一联欢,导演把马季老师请来了,那天我们演一相声,就是那出《五官争功》,马季老师看完特喜欢,就来找我了。”江弦如实回答。 郑萍握着笔本,快速记录着采访内容。 潘英接着问:“您是如何创作出《五官争功》这出相声剧本的?” “怎么说呢” 江弦沉吟片刻,“初衷就是想团结我们《车水马龙》剧组的成员,写一个团结精神的寓言体相声,这人爱听相声,参考了传统相声《六畜兴旺》,又借鉴了些明代的《华筵趣乐谈笑酒令》上的内容,最后有了这么一本子。” “您以前还写过其他相声么?” “没写过,这是第一回。” 咝! 潘英听得特震惊。 这简直就是全才啊,不光会写,还会写相声,随便写个相声剧本儿就轰动全国! 这叫什么? 这就叫“艺无止境”! 潘英喝一口水,微笑着问:“《五官争功》获得了全国人民的喜欢,您有没有想告诉观众的话?” 江弦沉吟片刻,正色道:“希望大家能撇弃那种见利不让、寸功必争的心态,任何事物都是一个有机整体,事物的每个部分都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郑萍听的动容。 瞅着江弦和她也是同龄人,相比之下人家这格局可大了。 这话说的,高屋建瓴!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您刚才一直提的《车水马龙》是什么?” 闻言,江弦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今年上半年,北影厂拍摄的《车水马龙》即将正式开机,剧本由我编写,我会继续创造优质内容,文艺两开花,弘扬改开精神,希望大家能多多关注!” 第127章 贵人 “这家人儿啊,特低调!特好相处!” “家里炸了带鱼,还给我们这些邻里送呢。” “好出身!好成分!我认识他妈,他妈是工人!” 潘英又采访了一圈附近的邻居,一帮装垫儿台的家属热情昂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郑萍记录了些没营养的东西,又拍了些照片,告辞了。 她一走,江弦家可热闹了,邻里都来套近乎。 “孩子,姨家里刚炸的丸子,尝尝。” “晚上来姆们家吃饭!姆们家晚上吃粉蒸肉!” “你说你,那相声是伱写的,也不给叔婶们说说。” “就是啊,住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你还是一大作家呢。” “儿子,多跟你这哥哥学习学习。” “你平时怎么琢磨的?怎么那么先进呢?给这些小辈儿分享分享呗。” “也没啥。”江弦大大方方道:“我平时就爱看书。” 他可不敢说什么大话,祸害祖国这帮花骨朵。 而且他能有啥经验分享的?他又不是张学峰。 再过几天,江琴和边华伟这一家子,风尘仆仆从上海来到京城。 到的时候是个中午,阳光明媚,虎坊路15号的这幢黄色三层小楼,在干净的光束照耀下,显得分外整洁漂亮。 “这房子条件好,比我们上海都强。”江琴满眼奇异的打量着。 她两个儿子一向淘的跟混世魔王似得,这会儿也不敢乱跑,见到这样规整的小楼,有种被震撼到的感觉,拘束着不好意思往里进。 边华伟扶了扶眼镜,“多少钱租一个月?” “8块。”江弦回答说。 “这么贵?”边华伟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不过想到以江弦今年的创作频率,连连有作品发表,这点儿钱对他也真不算什么。 “姐,你不知道,我哥还买了个四合院!”江珂高高兴兴拉着江琴的手,给她分享。 “四合院?”江琴吃了一惊,“那得花多少钱啊?在哪儿买的?” “回头再领你去看,先回家、先回家。”江弦帮忙拎着行李,推了推江琴的肩膀。 母女重逢,又免不了一阵唏嘘。 边华伟和江弦俩人站在楼道里头。 “姐夫,今儿晚上就在家住吧,挤一挤怎么也住下了。” “嗯。”边华伟点点头,刚准备掏根儿烟,瞥见江弦递来的“三五”烟,便把他那盒“大前门”揣回去了。 “大前门”也不错,甲级烟凭票供应,不过相较于“三五牌”,那就显得掉价不少。 边华伟点上嘬一口,顿感和大前门相比,口感差异悬殊。 “你那篇《霍元甲》从11期《故事会》开始连载的,读者们反响特别热烈,去年11、12月刊,还有今年的1、2月刊,销量都特别火热,期期供不应求。” 《故事会》每月销量稳定在20万册,自从开始连载《霍元甲》,每期发行都能突破30万,甚至逼近40万,对于《故事会》这样一部小刊物,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完全可以说,《霍元甲》一部作品就带动了《故事会》的整个销量。 “听说姐夫你又进步了?”江弦打听。 “呵呵,回头请你吃饭。”边华伟笑嘻嘻说。 他也是一阵唏嘘,自打去年和这位小舅子接上线,他那一路低谷、诸事不顺的人生,忽然就变了条路线,换到了一条大上坡。 这哪是他小舅子? 这是他的贵人呐! “到时候把陈奇老师也喊上,咱们一块喝点儿。” “咳咳。” 江弦被烟呛了两口,含糊道:“他没空,上外地拍戏去了。” 回到屋里,俩外甥看着电视,抓着“杂拌儿”里的山楂。 边华伟瞥了一眼杂拌儿里的东西。 “哟,这还备的是细杂拌儿!” “杂拌儿”就过年时待客的一种“果子盒”,京城的杂拌儿分两种。 粗杂拌儿,花生、瓜子儿、榛子、柿饼、大枣儿、炒蚕豆。 细杂拌儿,这个讲究多了,苹果脯、杏脯、桃脯、海棠脯、金丝蜜枣、瓜条、糖藕,喜欢花样多,可以再加上青梅和山楂。 边华伟吃惊不已,老丈人家如今可真是处处流露着富贵,跟以前紧紧巴巴那模样大不相同。 很快开饭,一家子挤在八仙桌旁边儿,江弦把俩外甥逗得满屋子跑。 江琴冲他招招手,“老二,有对象了没?” 一屋子人立马朝他看去。 此前,饶月梅、江国庆还有江珂,都只是隐约知道江弦搞了个对象,具体情况还没听他说过。 “处了一女孩儿。”江弦大大方方承认。 “哪儿人啊?” “京城本地的。” “做什么工作?” “电影演员。” “.” 江琴顿感不可思议,“电影演员?那肯定漂亮,演过什么电影,说不定我看过呢?” “她接触这行业时间短,电影还没上映过。”江弦解释说,“爸妈你们其实认识她” 江弦这么一说,江国庆和饶月梅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或者说早就往那个方向揣测过,只不过这会儿才终于得到证实。 “你们俩,反正要是感情都好的话,我和你爸也不反对。”饶月梅说。 “我听这话,怎么着,您还对她不满意?” “我可没,你这孩子净瞎猜想,朱琳那孩子,我和你爸都喜欢。” 翌日。 一家子人又上景山东去,进到二进的大院子里转了一转。 二进的大院子,八口人站院儿里,都显得有些清冷、孤寂。 此刻江琴眼中的神色,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 “这么大一院子,一户租户都没,这还是在故宫边上。” “产权清晰吧?”边华伟跟他打听,“我之前见过几家,因为产权不清晰,后来又闹起来的。” “清晰,该跑的手续都跑完了。” 江琴站在大槐树下。 “这得多少钱?” 饶月梅开口道:“原本那户人要一万五千块,最后江弦跟他搞到一万块,那户主自个儿权衡了权衡,最后答应了。” 咝! 听到这个天价,边华伟倒吸一口凉气。 他都已经很高估江弦了。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第128章 青年艺术家 咣当咣当。 京城住了段时日,江琴一家子启程返往上海。 车窗外景色慢慢倒退,边华伟和江琴谈论起家里的变化。 “这才过去一年,家里这改变也太大了,我都不想去上海再跟你过那苦日子了。”江琴开玩笑说。 “我不反对,不过你这俩儿子可不知道答不答应。” 江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明年回来,老二那四合院应该都修好了,咱们也沾沾光,住住皇城里的房子,我可从没住过那么大的院子。” “我看那院子还行,应该不用几个月就修好了,等夏天,你带他俩回去住段时间算了。” “.” 火车驶出去一截儿,边华伟拿起桌上的一份《中青报》解闷儿。 一个个板块看去,竟然看到一篇江弦的采访文章。 文章高度赞扬了江弦的先进光荣品质,在各个艺术领域传播改开精神,担当先锋的积极作为,并在最后给出江弦评价: “他是一位青年艺术家!” 边华伟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青年艺术家!” 北影厂,朱琳捧一份《中青报》读了一会儿,眼波流转,“他们给伱的评价还挺高。” “就是中青报同志们一句评价。”江弦人间清醒,“又不是什么称号。” “人民艺术家”、“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全国先进工作者”.这些才是真的称号。 尤其是—— “人民艺术家”。 这是国家荣誉称号,文艺工作者至高荣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国享有此项荣誉的只有三个人,分别是三位不同领域的大师:老舍、齐白石、常香玉。 对于这些荣誉,江弦只能先暂时幻想一下,梦还是要有的。 “江编剧!” “江编剧!” 听到喊声,江弦顺着声音望去,瞥见传达室的同志。 “有个叫李景峰的人找你。” “景峰来了?” 江弦心里一跳,隐约猜到什么。 快步去到传达室,瞥见人高马大的东北爷们儿坐在椅子上。 “景峰!你怎么亲自来了?” 李景峰呲牙一笑,倒背着双手,走到江弦面前,才把手里一本厚厚的崭新书籍一晃。 “可别骄傲呵。” 江弦接到手中,白色封面,上面以简雅的笔调,绘了一束花枝招展、绿荫拂岸的木芙蓉,右上角竖向写了简体的“芙蓉镇”三个大字,清新明快,其下即作者:江弦。 《芙蓉镇》终于问世。 没有书封! 任何一个人,第一次看到印着自己姓名的新书,都难以克制心底的激动。 此刻,江弦也难以例外,傻笑几声。 “茅老爷子原本题的是繁体的‘芙蓉镇’三字,后来发现不好印刷,老太太便又去找了一趟茅盾,换了三个白话体‘芙蓉镇’字样。”李景峰道。 “茅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费心了。”江弦心中一阵温暖。 翻开书页,带着油墨芳香的风扑到脸上,第一页是目录,再往后翻,堪称豪华的四篇序言映入眼帘,巴金、茅盾、沈从文、江弦。 最后才是正文。 背面印有编辑李景峰,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正楷小字。 “真好,印的真好。” “怎么样?要不给对象打个电话?” “这个不用,我对象就北影厂里的,待会儿拿给她看。” “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老守着北影厂。” 李景峰恍然大悟。 两人又聊一会儿,干脆溜溜达达出去,在北影厂院子里转了起来。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出版局新出台了稿酬标准。” “听说了,基础稿酬每千字3至10元,还结合印数稿酬一起支付。” “嗯,我们人文社也收到了上面的通知,《芙蓉镇》的质量没什么问题,社里肯定拿给你千字10块的基础稿酬。” 千字10块! 江弦捧着《芙蓉镇》的样书,心里一片火热。 芙蓉镇原稿十九万字,经过一番修改,再带上他那篇作者序,足有二十多万字。 这也就是说,光基础稿酬,他就能拿到两千多块! “印数稿酬怎么算的?” “上面通知,印数稿酬是以万册计算,社里面讨论过,打算按每万册2%的印数稿酬执行。” 每万册2%的印数稿酬,也就是说,《芙蓉镇》每印刷一万册,就要支付给江弦基础稿酬的2%,大概就是四十多块。 如果能印刷五十万册,等于江弦直接赚两千多块的印数稿酬,能印刷一百万册,江弦直接赚四千多块的印数稿酬。 注意,这只是印数稿酬,还要与基础稿酬的部分结合支付。 听着已经很多了吧。 冷知识,在1958年那会儿,印数稿酬以千册计算,那才真是天价稿费。 “想好拿这笔钱干什么了没?”李景峰在一旁问。 江弦不假思索道:“还房贷。” “?” “我买了一院子,还跟别人借了几千块钱没还上呢。” “.”李景峰听得一脸震撼,“什么院子这么贵?” “在景山东胡同,这会儿还住不进去,等回头修好了,你可过来给我暖暖房。” “我还是多去催催单行本出版的事儿吧,争取卖的好一些,帮你堵上这笔天大的窟窿。”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景峰知我。” “哈哈哈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李景峰便告辞离去了,临走前告诉他,随后会先把《芙蓉镇》基础稿酬的稿费单发给他。 江弦转身回到招待所,把这册《芙蓉镇》单行本,放在平日里习作的书桌上,这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思索一阵儿,掀开书封,握着钢笔,刷刷在上面写了行字儿。 不一会儿,去到朱琳房间门口,她住的是二人间,还是和陈红住一块儿,陈红饰演马大车家的姑娘。 江弦敲敲门,很快吱呀一声打开,朱琳抱着门扇瞥一眼,趿拉着棉拖鞋出来,立马注意到江弦手上的《芙蓉镇》。 “这是——出版了?”朱琳神采奕奕的捧起。 “人文社刚给我送过来一册,意义独特,送给你了。” “给我了?”朱琳意外,细长白嫩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摩挲。 江弦告辞,她回到房间。 坐在桌前,先翻看一眼,随后发觉扉页有什么东西,重新掀开,果然看到一行飘逸的钢笔笔迹。 笔意顾盼,偃仰起伏。 [凌晨四点钟,看到海棠花未眠。] 第129章 导演vs编剧 “灵感【情信】进度+1,目前进度(8/10)” 脑中忽然弹出提示,江弦面露喜色。 看来这情信,对于载体的要求并不严格,能是信纸,也能是一本书、一片树叶、一张贺卡.传达信息即为信。 看了看时间,到了晚饭的点儿,匆忙奔食堂去吃饭,要了份鱼香肉丝,填饱肚子。 回到招待所,接到个《京城文艺》的电话,王濛要他有空过去一趟。 又回到自己那屋,打来热水,惬意的泡一会儿脚,耳边滴的一声。 “灵感【情信】进度+1,目前进度(9/10)” ??? 江弦一脸迷茫的抬起头。 怎么还总是能触发双倍效果?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 陈红捧着那本《芙蓉镇》,睫毛轻颤,心惊肉跳,不仅为这本书上的内容,也为她发现的那个秘密。 他们两个果然有问题! 听到门口的动静,陈红赶紧把书合上,匆匆站起身来。 朱琳拎着暖壶进门,瞥她一眼,又瞥一眼桌上的书,紧张道:“你干嘛呢?” 恋人之间的小腻歪,总能让对方脸红心跳,可若被别人撞见,那就会产生社死效果了。 “我、我跳忠字舞呢。”陈红特紧张,干脆把手往胸前一横,另一手往身后一摆,操练起来。 朱琳有几分怀疑,却也不好拆穿,自顾自的倒盆热水,脱掉棉袜,两脚泡入水中。 “嘶。” 水有些烫,脚丫受了惊的兔子似得,在水面轻轻一撩,踢出一小朵水花。 窗外夜幕低垂,朱琳两脚泡在盆中,杏眸涣散,想着事情。 思绪飘摇,最后落在江弦给她写的那些东西上。 她思索片刻,擦干净脚,趿拉着拖鞋,从抽屉里找到一支笔和信纸。 她做事可从来不习惯被动。 天气还没彻底暖和,《车水马龙》先在摄影棚里拍摄内景,外景拍摄也好解决,等到5、6月份,直接在京郊取景。 开机也没啥仪式,江弦特意跑去站了会儿场,今天就是试试服装,顺便拍一下前面几个镜头,入入戏,基本都是朱琳的镜头。 朱琳已经化上了妆,换了一身士林蓝运动服,“梅花”牌,国货老字号,袖子上三条白杠,胸前左右分别写个【中】【国】。 江弦看一眼,脸立马垮了。 “卡!卡!卡!” “这什么服装?” “这怎么行?” 《车水马龙》里头,朱琳演的是艾京华,不是吴京! “怎么了江编剧?”王好为皱起眉,“这运动服不好么?这可是梅花运动服,一件四五十块钱呢。” 这会儿的“梅花”运动服,分“大梅花”和“小梅花”,“大梅花”供应国家队运动员训练,“小梅花”则销往普通市场。 “不够新!不够流行!不够时尚!” 江弦拍着剧本,坚决不同意,“艾京华这个形象,代表的是革新,她身上一切东西都得是新的,是镜头前大众没见过的。” 王好为生气了,“梅花牌都不行,那穿什么?” “穿外国牌子!” 敲黑板,注意一下! 江弦可不是吹捧那些外国牌子,嫌国货不好。 主要是为了拍电影。 镜头想表现出朱琳让人眼前一亮的美,结果她穿的跟个体育老师似的,那电影氛围不全毁了么。 王好为皱眉,“外国牌子?那不是还得跟领导打申请,要外汇。” 这会儿进入中国的外国牌子不多,皮尔卡丹应该是最早的。 后来都觉得皮尔卡丹是卖秋衣秋裤的,其实人家在中国早期是被当作奢侈品牌的。 “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江弦十分坚持,王好为也没办法,这会儿编剧在剧组里算是她一人之下。 运动服的事情后面再处理,可以先拍摄一些不需要外套的镜头。 朱琳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雪纺高领毛衣,简洁大气,女性温柔与知性瞬间展露出来。 王好为稍稍平定一下脾气。 “来,准备。” “3,2,1,开始!” 朱琳第一时间没能进入状态,开头几个动作明显有些出戏。 “停!” 王好为喊一声,朱琳露出歉色,“导演,我刚才有点紧张。” “不是紧张的问题。” 王好为解释道:“你的感觉不对,机缘巧合住在了马三辈家,这是艾京华心上人的房间,不能演的那么平静。” 朱琳赶紧抓起剧本儿,又琢磨一会儿。 不过也没太大用,之后几个镜头还是不达标准,磨得工作人员都有点儿烦了。 “野路子就是不行。” “经验太少。” “还得是人家科班儿的。” 朱琳抓着剧本儿,这个镜头演的是艾京华坐在桌前给马三辈写信。 她深吸一口气,稍稍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准备走戏。 “来,准备。” “3,2,1,开始!” 王好为刚准备喊卡,又被江弦拦住。 “?” 她疑惑的看一眼他,江弦指指镜头前。 只见朱琳握着笔,坐在台灯前,握着笔,莞尔一笑,好似真在给爱人写信。 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好!” 等到这个镜头结束,王好为忍不住夸起了她,“你很不错,第一天都比较难找到状态,不好入戏,都得揣摩角色,伱这个镜头已经演的很好了,看着真在给爱人写信一样。” 刚才那几个小声哔哔的声音也没了。 接下来又走了两遍,终于把这个写信的镜头满意的拍了下来。 到了休息时间,大伙上食堂吃饭。 “我上午的表现怎么样?”朱琳凑江弦身旁问。 她这时候倒也不顾忌食堂里其他人议论什么,她作为演员来找编剧聊戏,这很合理。 “你想听实话?” “我找你哄我开心来了?” “那我真说了。” “你说吧。” 江弦当然不介意给她讲讲。 后世那种资源爆炸的条件,他看过那么多部电影,好片烂片,好演员烂演员,总之都看过,艺术嗅觉还是不差的。 “我感觉你写信的那个镜头拍的可以,其他镜头就没融入进角色,但那个镜头特别自然。” “自然?” “对,就感觉你真的在做这件事儿一样,一点儿都不做作,你是怎么做到的?” 第130章 收集完成 “你就猜去吧。” 朱琳乜一眼他,收拾饭盒离开。 江弦疑惑的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扒拉干净饭盒里的茄子。 吃过饭,他蹬着车子,往西长安街7号去了一趟,刚巧撞上王濛从食堂里出来。 “王老师!”他打个招呼。 “江弦来了?”王濛朝他笑笑,“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会儿。” 俩人走过《京城文艺》的招待所门口,王濛想起什么,问道:“你那会儿住哪个房间?” “我?” “你刚来京城文艺改稿的时候,住的不是我们的招待所么?” “304!” 江弦当然不会忘记那段一个人在304战斗的时光。 “那我们上去看看304住人了没,故地重游一番。”王濛的浪漫主义色彩又流露出来。 这个提议也没有遭到江弦的反对,两人和楼下的同志打过招呼,问了一下,304房间空着,便要来钥匙,上到3楼。 “那会儿我住304,张洁老师住305,我常去她那儿串门。” “张洁啊,我听说她前段时间成了北影厂的正式编剧。” 张洁的剧本,拍摄的比较少,有很大一部分电影文学剧本,都发表在了《电影创作》这部电影文学刊物上面,写的相当漂亮。 打开304房间的门,扑面而来熟悉的气息。 两人在十平米的屋子里踱步一圈儿,拎把椅子坐下,往窗外看去,还能瞥见球场上几位作家打篮球的身影。 “我要恭喜伱,上面通知下来,《伏羲伏羲》可以被评选为此次全国优秀中篇的一等奖。”王濛笑着说。 江弦露出欣慰的笑容,也没太意外,《伏羲伏羲》这样辛辣的题材,遭人诟病是一定的,但也一定会受到评委们的喜爱。 “比较麻烦的是,这样你就有三篇,同时被评选为今年的全国优秀中篇了。” 王濛无奈道:“这麻烦也算是天底下独一份,现在评选小组的人很为难,原本同一奖项给你拿两个,就已经是破例了,现在你拿三个,获奖名单都要被你一个人霸占了。” “那这怎么办,总不能给我把奖撤回了吧?”江弦警惕起来。 他这个人虽然淡薄名利,但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荣誉被剥夺。 “自然不会。”王濛摆了摆手,“现在上面提了这么个想法,想把《伏羲伏羲》挪进短篇的评选。” 换个赛道? 江弦一琢磨也不是不行,《伏羲伏羲》不到8万字,也可以说是一部短篇,这样雨露均沾一下,他也能够接受。 “我没什么异议。” 他同意下来的同时,又马上对接下来的颁奖有些期待。 颁奖时会公布奖项的前三名,没记错的话,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的第一名即响当当的《乔厂长上任记》。 若是《伏羲伏羲》也想角逐下第一,便要与如日中天的蒋子龙来个短兵相接。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王濛开口道,“《京城文艺》想给你出版一套作品集,包括《棋王》《动物凶猛》《伏羲伏羲》这三篇,这件事也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出版作品集? 江弦后知后觉,他已在《京城文艺》接连发表过三篇作品了。 “这件事我当然没什么意义,不过我接下来有篇稿子和德宁老师约好了,也会给《京城文艺》,我觉得到时候四篇稿子一起发出去会比较好。” 江弦虽然缺钱,但也足够冷静,不想白费这次出版的机会。 王濛倒是意外。 “你又和德宁约了稿子?” “谁让《京城文艺》是我的快乐老家。” “快乐老家?哈哈哈哈。” 聊完这个,江弦又有些好奇,跟王濛打听一嘴,“王老师,有没有消息,清泉同志离开以后,谁来接替主要负责人的职务。”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王濛奇怪的看他一眼。 “算是忽然生出的好奇心。” “还没定下来,不过有消息说,是杨沫女士。” “噢。” 江弦点了点头,八卦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杨沫,代表作《青春之歌》。 她有一个女儿,是70年代一位很著名的女歌唱家,她和一位老歌唱家一见钟情。 老歌唱家的代表作脍炙人口,《夏洛特烦恼》看过吧?里面赢了《双截棍》,拿下第一名的那首歌,就是他的代表作。 她女儿为他多次堕胎,最后死了。 杨沫揭露了凶手就是那人。 北影厂。 下午七点,《车水马龙》剧组收工。 磨了一天,最后就只拍摄出朱琳那一个镜头,甭管是陈强还是刘小庆,全都没入戏。 王好为气的不轻。 倒不是拍戏的原因,第一天拍摄,入不了戏很正常,大家都需要时间揣摩角色,而且这会儿拍戏也特别喜欢慢慢的磨。 她气是因为江弦,这小子不光不满意的地方特别多,还一言不合就要改剧本。 本来陈强有个镜头都觉得挺好,他一拍桌子,给他把剧本儿改了。 饶是陈强这样的老戏骨,也半天摸不着头脑,最后没拍过去。 “王导,我晚上回去再研究一下剧本。”江弦说。 “你还要改?” 江弦点点头,“今天发现有些地方换个思路拍会更好。” “.” 王好为气的胸都有点儿闷。 唉,王厂长这是给我派了个什么编剧过来! 江弦回到招待所,传达室的同志说有他的信,签收过回到自己房间。 有点困,干脆先躺床上,蒙头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 迷迷糊糊,他本想洗漱睡觉,忽想起还有封信没拆开。 坐在桌前,喝一口水,撕开信封,看到信纸上的文字,和煦似风,轻盈如娟。 [ 你会写记忆罐头不要过期,会写海棠花未眠.我憋了一夜,最后落笔,只会写你很特别。] 江弦愣了一阵儿,才觉察这是谁的手笔。 继而大喜,继而大悟。 记忆里那个镜头,与这行文字渐渐重叠在一起。 原来如此。 那便是朱琳带着羞怯,提笔写下这行文字时的模样。 “灵感【情信】进度+1,目前进度(10/10)” 临睡前,王好为想起今天拍摄的事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压力太大,干脆下楼散步。 心底甚至想着,想着明天是不是去找一趟王洋,让江弦不要再干预拍摄任务。 溜达一阵儿,她抬起头,发现江弦那屋的灯竟还亮着,带着几分诧异,她回房的时候,特意过去看了一眼。 窗帘没拉上。 从窗外望去,江弦此刻正聚精会神的坐在桌前,手里捧着页纸,心无旁骛的阅读。 “江编剧这个点还在研究剧本?” 王好为心神一震。 与此同时,心底又产生一阵强烈的自责。 这样一位负责的好编剧。 她还嫌弃上了? 第131章 我爱你,与你无关 “呼哈。” “呼哈。” 灯光昏黄的水房,江弦拧开水龙头,接一盆冷水,搓洗起他的大裤衩子。 才洗几下,浸泡在冷水中的手,就针扎一样生疼,连忙一阵猛搓带呵气,这冰冷才渐渐缓解。 “我好歹也是一作家。” “居然还得亲自洗大裤衩子。” 如此循环往复几遭,潦潦草草洗罢,趿拉着拖鞋回到房间,迅速的剥个精光,迫不及待钻进暖暖和和的被窝,被子的几个角一定都要掖上。 深吸一口气,望着脑海中已然收集完成的灵感。 那么,合成! “【作家】+【情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额外奖励:随机灵感x3” 简介:“无冕的传记之王”茨威格代表作,一个陌生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了一封凄婉动人的长信,向一位著名作家袒露自己绝望的爱慕之情。 终于到手! 一部在这片时空,茨威格未曾发表的作品。 茨威格,后世最为人熟知的代表作有中小学生必读《人类群星闪耀时》,以及他为好友罗曼罗兰写下《罗曼·罗兰传》,《布达佩斯大饭店》电影灵感也源自他的《昨日的世界》. 更让江弦意外的是,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他脑海中竟然同时出现了两部译本:汉译本及英译本。 脑中顿时涌现出很多想法。 当然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这部的内容移植过来,本土化。 这个不难,因为这个工作已经有人完成过,徐静蕾就曾执导拍摄过一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将这篇外国背景的,改编成了30年代的京城,男主还是姜文演的。 一早起来,先上景山东胡同那边儿看了眼。 离得老远,就看见钟阿城盘腿坐在院子口,手里握着刻刀,对俩抱鼓石干石活儿。 江弦这院子怎么的也算一历史建筑,该保留的好玩意儿他还想尽量保留,那些个有价值部位,像石活、砖雕、木雕、墙面、瓦件脊饰,就想着尽量修缮。 这活儿交到了阿城身上,算是肉偿此前的赌约。 其实算雇佣的关系,江弦给他付工钱,毕竟他还是一待业青年,白来做活儿恐怕得饿死。 “这么早就来了?” “这活儿干的有意思。”阿城专注着手上功夫,自顾自道:“老祖宗留的东西,一琢磨发现真巧妙,晚上睡觉都在惦记。” 这也真是个妙人。 江弦轻笑,“那山水影壁你也给我弄了吧,回头我再摆一荷花缸到前头。” 跟他交代几句,推门儿进到院儿里,他爹江国庆也在。 放眼望去,二进的院子,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可以啊,收拾还挺快的。” 小工是他爹上街道找的,这会儿待业青年多,跟街道一商量,立马喊来好几个,打的还是帮忙的名义,不敢说雇,私人不敢雇这么多人。 改开前期,一切都在慢慢摸索,上面文件可规定了,家庭专业户、个体经营户,雇工不能超过8个,超过8个就是对工人的剥削,就要限制。 江弦这一院子,加上阿城,拢共也就找了7个人做活儿,那叫个小心翼翼。 也不全是一帮生瓜蛋子,还有一老师傅当主心骨,这是他家的老邻居了,是一全能手,瓦工、木工、油工样样精通。 “倒座房跟街门的屋顶全都重新修了,换了几次瓦片,刷了桐油,你看人家那活做的,多漂亮。”江国庆道。 江弦瞥一眼,街门与两侧倒座房的合瓦清水脊屋面,清水脊两端是六条向上斜翘的蝎子尾与蝎子尾下的砖雕。 进院儿里看了眼,房梁门柱重新刷上了亮漆,正房坏掉的门窗也被卸了下来,堆在了院子一角。 “能不能找人再给咱把西边那间倒座房修成一厕所。” “在院儿里修一厕所?” “不然老得上公共厕所,多麻烦。” 很多四合院是没有厕所的,厕所都修在了胡同里,俗称“官茅房”,每天都得有掏粪工来清理,可以说是京城里头最脏最累的活儿,人们既需要掏粪工,又看不起他们。 后来就出了一人物,时传祥,“宁愿一人脏,换来万人净”,家喻户晓,成为各行各业学习榜样。 “哪来这么多要求,这又得到处找人去。”江国庆皱起眉头。 “咱既然花那么多钱弄这院子,就住的舒坦些,您说呢?” “我想想办法吧。” “劳累您了。” 江弦呲牙笑笑,“这院子有您操持,我可省心多了。” 拉着他爹,又在院儿里转一圈,江弦把其他修修补补的想法,跟他爹一一交代过,江国庆粗略一算,脸色变得跟猪肝似得,这还没添置啥家具呢,花销就快有个小一千了。 下了血本,江弦赶紧骑车回到北影厂,筹划起《一个女人的来信》的撰写。 这是一部短篇,整个故事非常简单。 著名家r,在四十一岁生日那天,回到寓所,从仆人手中收到一封二三十页的信,没有寄信人任何信息,只能从笔迹看出是位女人。 此后整篇,便是信纸上所写的内容。 陌生女人从少女时期,就爱上了作家r,她偷偷亲吻他用手摸过的门把,像圣物一样保留他嘴唇接触过的雪茄烟头。 但风流成性的r从未认识过她,他们有过一夜欢愉,但那也只是r寻常生活的一部分。 女人经历了少女的痴迷、青春的激情,甚至流落风尘,她有和r的孩子,但从不打扰r,也从未改变对r的爱。 “我爱你,与伱无关。” 一直到临死前,她才终于决定向r告白,告知他从未知晓的这一切。 看完这篇,江弦不得不感叹。 都说茨威格是最了解女人的作家,不如说茨威格了解男人。 哪个男人被这样一个女人爱过一场,唏嘘感动的同时,心底不会一阵暗爽。 男人渴望又害怕这种女人,女人害怕又渴望这种爱情。 总之,的主要人物就这么两个。 江弦得先给他们改一个本土化的称呼。 陌生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名字,无需考虑。 作家r,便叫他任先生。 第132章 短篇就短篇吧 3月的京城,出去上个厕所都能吃一嘴沙子。 稍微讲究点儿的男同志,已经戴上了白口罩,女同志们用各色纱巾网着脑袋的多。 江弦要求的外国品牌运动服终于从香港运来了,奈克儿牌,刚进入中国那会儿都是这么喊的,后来给改了一字。 他不咋喜欢这牌子,黑点太多,大家多多抵制。 可惜这会儿也没太多别的选择。 说起来,奈克还是首家进入中国的运动品牌,进军很早,1981年就在京城设了一生产联络代表处。 等朱琳换上这身儿,浅蓝的亮色,登时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什么料子的啊?” “好看!比原来那身好看!” “别说,洋鬼子的玩意儿看着就是时髦。” 刘小庆满眼羡慕,扯扯她的袖子,“江编剧真会挑,我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更没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这会儿一抹水的黑、灰、蓝,最流行、最叛逆的是喇叭裤,朱琳穿着这抹浅色运动装,往人群里一站那简直跟一外国人似得。 “这气质,这才算的上是女主角嘛。”江弦满意的点头。 王好为仔细打量一番,彻底服气,认可了江弦当初不惜和她吵一架也要换衣服的这个决定。 李景峰又来了一趟,把人文社给江弦结算的基础稿酬算了下来。 二十万七千字,按千字10元的标准,最后结出两千零七十元的基础稿酬。 “《芙蓉镇》是2月底发行的,印数稿酬我们3个月一结,你就期待着这三个月《芙蓉镇》卖的畅销吧。”李景峰说。 江弦咕咚咽一口唾沫,心里面忐忑又激动,5月底拿到这笔印数稿酬的时候,不知道能有多少的数字。 《京城文艺》也把《作品与争鸣》转载《伏羲伏羲》的稿费结给他了。 带上这份稿费,终于是凑足四千,能把张洁那边的欠下的钱给结个清楚。 他找上张洁门口,“张老师,借你钱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来还你钱的。” 张洁笑眯眯的看他一眼。 “还多少?” “我给伱再多算银行一年的利息,就按百分之二算吧,多还你80。” 张洁疑惑一阵,马上反应过来,“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是想先还一部分。” “哪有分期还的说法。”江弦轻笑一声,“我来找你,肯定是把4000块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4000你这么快就挣够了?!”张洁惊呼一声。 这才过去多久,都没四个月吧。 她原以为自己挣钱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她去年刊发了好几篇、电影文学剧本,出版了一些散文作品集、集,这和江弦一比,真是相形见绌了。 他挣钱的速度,完全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 “利息什么的我就不要了,太见外了,回头你请我吃顿饭。”张洁笑着说。 “那回头我请您上我家里去吃吧。”江弦提议说,“等我那院子修好了,我再喊上几个朋友,都一块过来给我暖暖房。” 张洁完全没什么异议,“这样再好不过,那我就等着你的院子修好了。” [这封信大约有二三十页,是个陌生女人的笔迹,写得非常潦草,与其说是一封信,毋宁说是一份手稿。作家r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去摸摸信封,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附件没取出来,可是信封是空的。无论信封还是信纸都没写上寄信人的地址,甚至连个签名也没有。 他心想:“真怪”,又把信拿到手里来看。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这句话写在顶头,算是称呼,算是标题。r不胜惊讶地停了下来,这是指他呢,还是指的一个想象中的人呢?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他开始往下念:.] 江弦跟看剧本似得,认真盯着脑海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原稿,对修改进行规划。 王濛忽然上门打断了他,说《京城文艺》那边儿组织了一顿晚宴,为李清泉送别,问他要不要参加。 “当然是要去的,《伏羲伏羲》没有李老师恐怕很难发表出去。” 在这件事上,江弦还是很感动的。 晚宴就在京城文艺的食堂举办,整个京城文艺的编辑们都来了,为这位带领《京城文艺》走向新高峰的主要负责人践行。 中途大家端着茶缸、酒杯,热情澎湃的为李清泉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 也有不少人仍在劝他不要离开《京城文艺》。 这其中也包括了章德宁,她比较年轻,说的话也最真挚淳朴。 在王濛的邀请下,江弦也站起来,正色道: “李老师来到《京城文艺》的时间,恰巧和我给《京城文艺》第一次投稿重叠,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算这本杂志变化的一位见证者,感受到这本杂志从质到量的稳步提升。 我最钦佩的就是,李老师能始终坚持文学就是文学,不掺杂文学以外的是是非非,这一点是编辑身上尤为可贵的精神。” 哗哗哗。 场上响起掌声,江弦的一番话得到许多编辑们的认同。 随后李清泉又说了些诚挚的话语。 许多人红了眼眶,这是这个年代朴素的战友情谊。 晚宴结束。 江弦跟章德宁走在一起。 两人又聊了会李清泉,话题聊到江弦的稿子上。 “你那篇稿子有思路了么?”章德宁问。 “有了,是一部短篇。” 江弦这些天的全部精力,几乎都耗费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部短篇的移植上了。 此前他也尝试过对部分内容进行修改,有些改动甚至受到了一些作家以及评论家的夸奖。 但这篇不一样,通篇的剧情都要修改,还要努力留存下原的神韵。 对他而言,这堪称是踏入文坛以来最艰苦的一场战斗。 “短篇?”听到是短篇,章德宁有点儿难受,“怎么到我这就是短篇了。” 她记得江弦已经很久都不写短篇了,一直在中长的跑道上耕耘。 “德宁老师,您这是嫌弃上了?” “这倒没。” 章德宁觉得遗憾,是因为没办法拿到江弦更长的文章而遗憾。 她叹一口气。 “算了,短篇就短篇吧。” 第133章 评选第一的归属 沙滩北街2号。 1978年,文联恢复以后,原本办公场所王府大街64号,已归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 一时间竟找不到一处办公场所,只得在原《红旗》杂志社的大院里搭起几排抗震棚,两个bu级机构挤在抗震棚里开展工作。 如今,这个抗震棚更加拥挤了,因为《人民文学》杂志社也搬了过来。 在今年,中作协自己的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终于恢复成立,《人民文学》的归属权顺理成章从人文社收回,交由作家出版社。 《人民文学》自然也没了在人文社办公的道理,搬来了沙滩北街2号的抗震棚内。 好些个年轻小编辑,看到周围艰苦的环境,已经快哭出声了。 听文联的同志们讲,抗震棚不光冬冷夏热,断水断电都是常事,一旦刮风下雨,直接化身水帘洞,工作十分不便。 最困难的是没有厕所,他们上厕所还要借用临近的别家单位厕所,有几位干部说,有几次临近单位的厕所都上了锁,他们这些文联干部不得不憋着屎尿办公,苦不堪言。 此刻,《人民文学》的编辑们,正紧张的进行着今年全国短篇小说评选的最终票数计算。 “今年一共收到257885张‘评表’,读者们对这次评选的参与热情可比去年高出许多。” “去年的评选,在全国造成那么大轰动的反响,今年文学界和读者们的关注度怎么会低?” “盛况空前啊!” “也比去年忙了太多。”王扶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去年还有人文社的同志帮忙,今年只剩下咱们《人民文学》自己了。” 全国小说评选的活动是文联主办,《人民文学》承办,之前《人民文学》还归属于人文社,自然人文社也出了一大份力气。 “就不要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崔道怡提醒道:“这不是还有文联的同志帮忙么,再说评选工作也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们把好最后一关。” 全国优秀小说奖项,由读者评选意见推荐作品入围,后续再由评选委员在此基础上进行评议。 今年的评选委员阵容依旧豪华,茅盾、巴金、沙汀、冯沐、陈荒煤、严文井、丁凌、王濛.俱是些文坛响当当的人物。 有意思的是,今年的王濛不光是评选委员,他自己也有两篇作品《悠悠寸草心》和《蝴蝶》分别入围了短篇及中篇奖项。 没人去指责这件事,因为这会儿的文学风气,很正! “短篇小说的前三名排出来了。”一位编辑喊说。 “前三是谁?” “前三里面有两部反思文学,一部改革文学作品。” “你就别卖关子了,反思文学?那肯定有茹志鹃《剪辑错了的故事》吧?” “这篇是第三名。” “茹志鹃这篇小说票数很高,在评委会里也好声一片。” “第一名呢?” “是江弦的那篇反思文学小说《伏羲伏羲》,票数两万出头,和《乔厂长上任记》不相上下,但是在评委会那边呼声更高。” “唉,蒋子龙这篇小说可惜了,要不是江弦这篇《伏羲伏羲》忽然换来短篇小说组,他肯定能拿第一。”涂光群听到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乔厂长上任记》也是他们《人民文学》首发的小说。 崔道怡笑着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中篇小说那里已经有江弦两个奖项了,总不能取消《伏羲伏羲》这篇小说的评选资格,那读者们得把咱们《人民文学》砸了。” “这篇《伏羲伏羲》没理由不入选的,作为一部反思文学,这篇小说的感染力和穿透力都极强,那个残疾瘫痪的杨金山,我猜江弦在写的时候,肯定参考了卡夫卡《变形记》的甲虫。” “《变形记》?你这么一说,还真有这种感觉了。” 《变形记》在世界文坛享有极崇高的地位,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主角变成什么样子的甲虫,就连单行本的封面和插图,卡夫卡也禁止出版社绘制甲虫的形象。 卡夫卡说:小说的核心主题“甲虫”不应被描绘出来。 于是1916年出版的单行本封面,是一扇门和一个惊恐的人类形象。 当然,卡夫卡去世以后,书商就开始乱印了,恨不得印只蟑螂在书上,怎么博眼球怎么来,好多人买来还以为是研究生化怪人或者昆虫的书。 “话说《伏羲伏羲》这种写实小说,可以归于反思文学么?” “反思文学”即“伤痕文学”的发展和深化。 相较于“伤痕文学”,目光投放的更加长远,批判的历史阶段也更长远,且目光更为深邃、清醒,主题更为深刻,带有更强的理性色彩。 “《伏羲伏羲》故事线从40年代一直跨越到60年代,批判了这个时间段的传统道德和伦理束缚,当然能归于反思文学。” “写的确实很好,这篇小说里的情爱描写,好多笔墨都不逊色于劳伦斯。” 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最重要也最具争议的作家,代表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虹》《儿子与情人》。 一群编辑正讨论着,忽然有道声音幽幽的说: “这好像是《京城文艺》第二次从咱们《人民文学》手里抢走第一了。” “.” 编辑部顿时鸦雀无声。 回想一下,怎么不是呢? 去年的短篇小说评选,江弦《棋王》力压刘鑫武《班主任》夺得第一。 今年又是《伏羲伏羲》捧得桂冠,将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挤下榜首。 关键始作俑者,还都是江弦那小子。 “这是流水的第二名,铁打的第一?” “亏了亏了,这小子去年就只给咱们《人民文学》贡献了一篇《芙蓉镇》,还是长篇,一个奖都评不了。” “连他给《收获》的稿子都得了个二等奖!” “还占了我们四期的篇幅,长篇小说太吃亏了。” 众编辑顿时气的有些牙痒。 这时,又有一声音幽幽道:“前几天座谈会,我和《京城文艺》的章德宁聊天,听说她又从江弦那里要来一部短篇小说。” “.” 众编辑再度沉默,良久,才有人道: “我怎么有种预感,感觉他们又能凭这篇小说拿到明年评选榜首。” “江弦连着三年拿第一?” “不会吧,去年的第二名刘鑫武,今年才只拿了一个二等奖。”编辑付中辉道。 没人回答他,因为大家还觉得这真的很有可能。 “咱们明年还办么?” 崔道怡踟蹰道:“现在这个评选在文学界呼声那么高,明年肯定是要办的。 江弦的创作精力旺盛,我们多去找他约几篇稿子嘛!” (本章完) 第134章 稿子写的怎么样了? 3月的《文艺报》,刊发了李陀作给《伏羲伏羲》的文学评论。 李陀自去年开始封笔,逐渐停止写作,转向文学和电影批评。 王濛特意来找了一趟江弦,把这份《文艺报》交到了他手中。 《这“吃人”的封建礼教——》 文章高度赞扬了江弦对封建礼教的批判,冠冕堂皇的礼教抑制不了人欲的冲动,开篇的第一句: “读来觉得江弦有惊天骇俗的勇气!” 李陀反对了《伏羲伏羲》是反思文学的说法。 “江弦始终关注的是人物自身的生存状态,无意去鞭笞或反思时代的伤痛和悲剧。的痛点在于人伦对人性的道德制约,这个痛点被放大之后,其实是人与封建价值观的冲突,人性与伦理的冲突,这种冲突的结果是悲剧” 江弦津津有味的看着,李陀在文学评论上的确有一番见解,《伏羲伏羲》不能被归属于反思文学,这篇诞生之时,已经突破了创作方法的壁垒,进入众声喧哗的杂语共声时期,属于新写实流派。 能在当下这个时代意识到这一点,这是文学境界的体现。 “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在李陀家,他给我讲了件事情。” 王濛面带笑意冲江弦道:“他在别处看到《伏羲伏羲》以后,为了买这一期的《京城文艺》,他领着两个女儿去到王府井,就独自去找售报点。 结果二女儿那天在东安市场丢失了,幸亏一位卖冰棍的大妈把四岁的女儿送到王府井派出所,这才虚惊一场。” “好家伙!” 江弦听得冷汗直流,“这多亏是找着了,不然我的罪过可大了。” “哈哈哈哈。” 除去李陀,冯骥才也在天津的文学期刊《新港》上给《伏羲伏羲》作了一篇文学评论,《无望的爱,无边的欲——》。 文中大加赞扬《伏羲伏羲》所蕴藏的力量是民间的生命力。 可惜术业有专攻,这篇文学评论,写的就有些浅显,只关注到的民间文化部分,不如李陀那篇文学评论来的精彩。 摄影棚。 朱琳穿一件小碎花的上衣,刚忙碌过一天的农活,蹦蹦跶跶进门,抹一把额头的细汗,给自己倒一杯热水。 听到门外的议论声,柳眉霎时间蹙起,倚靠在门上,嘴角下垂,露出淡淡的愁容。 “好!” 王好为喊一声,“这几天表现的很不错,有点我想要的状态了。” 江弦也欣慰的冲她竖起大拇指。 《车水马龙》的剧本稍微弱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在他这个编剧一通修改,以及这一班子喜剧天团的辅助下,化腐朽为神奇。 中午刚吃过饭,江弦又趴在桌上,看了眼笔记本上画出的纲线,握着笔,用人文社的绿格子大稿纸,开始给《京城文艺》写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刚写了几段。 “咚咚咚!” “咚咚咚!” 打开门,门外是章德宁。 因为常找过来,北影厂的门卫都已经认识了她,知道她是江弦的熟人,加上江弦提前打过招呼,直接签字放行。 “江弦!”章德宁满脸喜悦之色,“你的《伏羲伏羲》又拿了第一名!” “什么第一名?全国优秀短篇的第一名?” “不然呢,还有什么评选。”章德宁反问一句。 江弦嘴角微扬,在他看来《伏羲伏羲》是足以进入前三的作品,只是没想到会挤兑掉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拿到第一。 想来也正常,《伏羲伏羲》的批评声音的确不少,《乔厂长上任记》又哪里少了,连他的家乡天津都对蒋子龙此文进行炮轰,处境可比江弦要凄惨的多。 “可惜了,《动物凶猛》只在中篇评选拿到一个二等奖。”章德宁有些遗憾。 毕竟《伏羲伏羲》不是由她编辑的,而《动物凶猛》是。 “这篇读者群体的反馈明明很好,而且艺术性也很强,看着通俗,真把笔给他们,谁又能写出你文章里那种字句的味道?”章德宁为江弦鸣起了不平。 《动物凶猛》在学生群体里极其流行,读者受众极广,可惜在文化界的评价不高,大部分人无法接受这篇的痞子色彩。 “无妨,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把奖项全领完了。”反倒是江弦安慰起了章德宁。 章德宁隐约觉得不对,“伱怎么这么镇定?拿了第一名,好像也没多开心的样子。” “我没多开心?我不是很开心么。” “是不是觉得没什么钱领?”章德宁恍然大悟,她此前便与周燕如总结过,这位江作家,嗜财如命! “这回得奖好处还挺多的,不仅有奖状和礼品,获奖作品随后会由《人民文学》编辑部收录进获奖作品集进行出版,你有三篇获奖作品,应该能拿挺多稿费的。” “是么?”江弦虎躯一震。 听章德宁这么一说,他可来劲了。 去年的《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评选作品集》在今年1月已经由人文社出版了,这是上面的任务,稿酬标准自然按照去年的规格实行,一万多字的《棋王》并没拿到多少稿费,都不到一百块。 但今年不一样,稿酬标准制度翻新,他的三篇获奖作品,加一块都快有二十万字了! 这岂不是,光基础稿酬就又到手2000多块!这还没算印数稿酬呢。 “你这个评选参加的,三篇获奖作品,到时候分稿酬,恐怕所有的作家都要咂舌。”章德宁浮想联翩,“万一上级领导,再把你的文章作为拍摄任务派发下去.” “这你想多了。” 江弦还是很清醒的。 《菊豆》是禁播电影,《动物凶猛》和《褐变的荔枝》更没办法拍。 目前有希望影视改编的,就只有《棋王》和《芙蓉镇》,《芙蓉镇》他多半要交给北影厂来拍摄,因为江怀延一直在向他争取。 “你那篇稿子写的怎么样了?”聊了一会儿,章德宁终于忍不住问。 “刚写了个开头,你要看么?” 第135章 窥一斑而知全豹 1948年京城的深冬,任先生坐着人力车回到宅院,管家告知他几位女友的消息,任先生既不高兴也不难过。 他随意地翻阅一下沙沙作响的报纸篇页,管家便给他端来一碗炸酱面,很快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四十一岁了!”,这个念头很快在他脑子里一闪。 管家把一沓整齐叠放的信件交给他,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有一封信字迹陌生,摸上去挺厚,无论信封还是信纸都没写上寄信人的地址,甚至连个签名也没有,他就用小刀拆开把它搁在一边。 锅挑儿浇上炸酱,拌以菜码,他终于想起这封信,它大约有数十页,是个陌生女人的笔迹,写得非常潦草,与其说是一封信,毋宁说是一份手稿。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这句话写在顶头,算是称呼,算是标题。他不胜惊讶,放下筷子,这是指他呢,还是指的一个想象中的人呢?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放下面条,逐字逐句念起: 我的儿子昨天死了,为了这条幼小的生命,我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在他身边足足坐了四十个小时,此刻,他那双聪明的黑眼睛刚刚合上,他的双手也合拢来,搁在他的白衬衣上面。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人,而你一无所知,伱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你正在寻欢作乐,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调情。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而我却始终爱着你。 我要和你谈谈,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的任先生啊,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我要让你知道,我的整个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一无所知。 我这一生实在说起来,是认识你的那一天才开始的。 我十三岁,就住在你现在住的那座院子,此刻你就在那座院子里,手里拿着这封信。你肯定再也想不起我,想不起那个小学教员寡妇,和她那尚未成年的瘦小女儿。我却清楚地回忆起每一份细节,记得所有人谈论你的话语,记得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我又怎么能不记得呢?因为就是那时候世界才为我而开始啊。 耐心点,我的任先生,等我把以前都从头说起,我求你,听我谈自己谈一刻钟,别厌倦。 我爱了你一辈子,也没有厌倦啊。 “没、没了?” 章德宁把深埋着的脑袋抬起。 烟气缭绕的房屋、端着书信的先生、1930年京城的四合院、13岁的瘦弱少女 吧嗒一下。 就像是关掉电视机一样,眼前的一切归于虚无,她将视线重新聚焦到江弦身上,急匆匆问: “后面呢?” “你就写了这么一点儿?” 章德宁焦急不已,很快冷静下来。 江弦本来就告诉她只写了一点,是她自己非要拿来看看。 “感觉怎么样?”江弦拎把椅子坐在旁边,颇有些期待的问。 章德宁坐在座位上,回味许久,“你还挺会以女人视角写东西的,你如果不说,我会以为这是张洁老师写的。” 这是她的切身体会,作为一名编辑,即便只看一个开头,也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察觉出这篇稿子的优劣。 这篇文字的味道,给她的感受,很近似于张洁的那篇《爱,是不能忘记的》,属于在主题和内容上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都有明显区别的。 “文字写的很细腻,也很有味道!感觉会是一篇佳作!”章德宁又补充说。 她暗暗庆幸,前些时日的对于一部短篇的不知足,此刻尽化作脸上的满意。 “读起很有想法!也很有意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想出来的?” 江弦故作踟蹰,轻咳一声,腼腆道:“前些天,我收到一封匿名的情信,没有寄信地址、也没有寄信者姓名,我带着一丝奇怪和惊讶,阅读过其中内容,才猜到是我对象写给我的。 温馨过后,脑中忽然有了一个这样的点子,一个作家,收到一封情信,这个女人无数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甚至与他发生过很亲密的关系,可他却与她素不相识,直到多年以后,女人在生命的尽头,将这一切在匿名信里缓缓道来。” “原来如此。” 章德宁双眸激动的闪烁着,此刻真是无比钦佩江弦所拥有的文学天赋。 他总是能从常人注意不到的生活细节中捕捉素材,深入挖掘,写深写透,这对他仿佛信手拈来一般简单。 这大概和曹植的七步成诗没有多大区别,都是真情实感的慧眼独到! 章德宁重新捧起稿子,将那段开头再读几遍,越读越有味道,对后面的内容也越发感到期待。 “江弦,你这篇稿子,一定要给我,这篇稿子我约定了!” “我既然答应你了,肯定不会反悔,这篇文章一完稿我便给你送过去。” “你不用急,这篇多雕琢雕琢,短篇,可不比长篇好写。”章德宁克制着心底急于见到作品的渴望,“好的短篇,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 聊了一会儿,章德宁才像是落了个魂儿似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得了第一名的事情,都不用江弦宣传,北影厂认识他的人很快便都听来。 “到时候得去人民会堂领奖吧?”朱琳与有荣焉的激动。 今年的颁奖比去年规格更高,颁奖典礼挪到了人民会堂进行。 “我已经去过一次了。”江弦平静说。 文代会举办期间,他便进到了里面,还知道里面有34个专属会议厅,对应34省份,装修布置,独具地方特色。 “意义不一样啊,上次你是去开会,这次可是去领奖。”朱琳激动着说。 看着女王陛下的崇拜的目光,江弦都没好意思告诉她。 他这次不光是领奖,还要领足足三份奖! 为了颁奖的日子,江弦还做了些准备,把压箱底的浅灰色中山装拿出来熨了熨,皮鞋也拿出来擦了擦油。 这身行头还是他爸的,借来以后就没还过。 还算合身,就是稍微有点旧了。 “要是能去红都弄一套就好了。” 第136章 凶残,太凶残了 京城人对于红都应该不会陌生。 东交民巷28号,这个年代享有盛名的服装店。 说是服装店那是红都的自谦,因为红都只负责为领导,出国外交人员以及代表团定制服装。 专人定制,量体裁衣。 广场城楼的那张标准照都看过吧?照片里所穿的浅灰色中山装,便出自红都之手的作品。 江弦正在屋里试着衣服,朱琳和陈红都过来了。 瞥见一身中山装的他,朱琳杏眸一眨:“呀,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够飘的!不比厂里的男演员差!”在旁边儿跟一小梅花鹿似得陈红也竖起大拇指。 “飘能这么用么?”江弦一阵奇怪,教陈红这个江西人讲京城话,“你得说够俊的。” “你什么时候弄的这衣服?” “我爸的。” 中山装在这会儿仍是时代潮流,50年代受苏联影响曾时兴一阵西装,很快中山装又成为了主流着装,活动、会议,甚至年轻人的婚礼,都流行穿这身,好些人的压箱底的西服,也都在裁缝那改成了中山装。 “你熨过了么?伱看这面料怎么那么不平整呢。”朱琳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布料。 “哪儿不平整?我熨过一遍了。”江弦扭着脖子,往她指的地方看。 “那你这活儿够粗的。”朱琳轻笑。 “.” “一看你就没怎么熨过衣服。”朱琳拍拍江弦胳膊,“你不急着穿吧?不急着穿,我再拿着给你熨几遍去。” 江弦自然是没什么异议,麻溜脱下来,连衣服带熨斗一块儿给她送去。 很快就熨好,原本有点儿旧了的衣服,到朱琳手里这么一捯饬,跟翻了个新似得。 穿在身上,挺拔俊逸。 朱琳细长的手指四处拂过,帮他整理每一丝的褶皱,“这衣服料子其实挺好的,你真不会保养。” 俩人聊了几句,朱琳便从江弦屋里出去,走到楼梯口,刚巧撞上刘小庆。 “朱琳?” 回身望见她的身影,朱琳有几分局促,但基本坦然,“小庆姐,吃饭去不?” “我刚准备去呢,一起吧。” 刘小庆被誉作北影厂三朵金花之一,朱琳和她走一块儿,一点儿没被她的光芒压住,反而是交相辉映,惹来许多职工侧目。 “刘小庆!” 一个三十来岁毛发旺盛的男人忽然大步走来,“你是刘小庆吧!” 二女奇怪的瞥他一眼,男人笑笑,自我介绍道:“我是西影厂的导演,滕文骥。” “同志,你好。”俩人礼貌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我可是你的影迷,刘小庆。” 滕文骥眯眼笑着摩挲下巴,神色比较复杂看看刘小庆,又把目光挪向朱琳,颇感兴趣的问:“这位是?” “我叫朱琳。” “朱琳?你也是北影厂的演员?” “不是。”朱琳站在刘小庆的身后,语气淡然。 简单和他寒暄了两句,二女便绕开他走了。 “我知道他,去年拍了个《生活的颤音》,拿了个优秀影片奖。”刘小庆说。 “他来北影厂干嘛?” “兴许是来找演员试镜吧,外地的电影厂来京城试镜,都用咱们北影厂的地方。” “这样啊。” “他要是喊你试镜你去不?” “我?我现在演好《车水马龙》就不容易了。”朱琳轻声答道,没太大兴趣。 很快到颁奖的日子。 江弦前一晚住在了虎坊路15号,相较于北影厂,这里距离天安门广场要近的多。 “可以,够精神的!”饶月梅美美夸她儿子一句,能上大会堂领奖,这也真是给江家的老祖宗长脸了。 江弦骑着车子去到天安门广场,到了大会堂,发现已经有不少人踩着红毯往会场进。 “江弦!” 《人民文学》的王扶老远便看着了他,“你今儿捯饬的不错!恭喜你,那么多篇作品获奖!” 此次颁奖仪式,同时获得短篇、中篇奖项的作家凤毛麟角,不过蒋子龙、冯骥才、王濛、江弦四人。 而同时将三个奖项拿到手,“连中三元”的就唯有江弦这么一个。 他刚和王扶聊了几句,便被《人民x报》的记者喊过去拍照。 “江老师,你们短篇的前三名一起拍张合照吧。”记者招呼一句,回头冲蒋子龙那边儿喊了两声:“蒋子龙同志!蒋子龙同志!” 蒋子龙听见这喊声,心情那叫个复杂,他多么希望这记者没有发现自己。 此次见着江弦,他真是又悲又喜,喜的是故交重逢,悲的是若没有江弦忽然杀出,他便不会与第一名的位子失之交臂。 这事儿他上哪儿说理去? “江弦同志!”第三名的茹志鹃打声招呼。 “茹同志你好。” 江弦仔细端详一眼她。 这妈长得可真像女儿。 “恭喜你啊,江弦同志。”茹志鹃大方的和他握了握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竟然有三篇全都入围评选,吓了我一大跳!” 茹志鹃昨天在宾馆,和几位外地的作家们一起看两个奖项评选结果时,才发现江弦居然有三篇作品入选,在场作家全都大吃一惊。 这隐藏在评选结果中的小细节,恐怕仍有许多作家未曾发觉,茹志鹃甚至有些期待,待会儿颁奖仪式上其他作家们发现这个信息是什么反应。 今年便没再看见卢新华的身影了,刘老师还在,今年靠着一部《我爱每一片绿叶》拿了一个短篇二等奖。 在王卫国的介绍下,江弦认识了陕西作家陈忠实,他的短篇《信任》获奖。 陈忠实是如今陕西文学的三驾马车之一,另外两个是莫伸、贾平凹。 这是最早的说法,后来这个阵容变换成了路遥、陈忠实、贾平凹。 颁奖仪式很快开始,作家们各自落座,江弦的位子靠前,身边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作家,这便显得他这位青年作家尤为醒目。 但恐怕没有一位作家会不认可他的文学成绩,《棋王》《动物凶猛》《芙蓉镇》.可以说几乎每一部,都在文学界掀起了巨大的反响。 这是真正的文学新贵,文坛新星。 第137章 江弦的著名事迹 手表时针即将指到十的时候,颁奖仪式开始,评选委员们依次上台。 茅盾老爷子作为文联主席,落座于主席台正中央的座位,颁奖仪式由他来作开场讲话。 他先起身鞠了一躬,会场内马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待到掌声停歇,茅盾老爷子的话语才在每一位同志的耳边响起。 “同志们,我首先祝贺你们: 在党的领导下,你们在创作上有很大成就,你们写了很多的作品,写了很好的作品!” 哗哗哗。 江弦坐在座位上,跟着作家们热烈的鼓掌。 作了简短的开场白以后,茅盾继续道: “我没有什么新的意见贡献给同志们,只能谈几句老调。为了避免空洞和枯索,我打算举几篇作品谈谈我的印象,同时也联系到创作上的一些问题。” 场下作家们呼吸一滞。 茅盾要举几篇作品谈谈印象? 这真是一份殊荣了! 作家们无一不期待茅盾老爷子,能够谈到自己的作品。 “我先来谈谈在这次评选中,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几篇作品。” 茅盾先简单谈了方之的《内奸》,以及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 他顿了顿,道:“我再来谈《伏羲伏羲》。 这是篇值得一谈的好作品,所以在谈之前,我要先喝一口水。” 茅盾露出一抹歉色。 他端起茶缸喝一口水,所有人都等着他喝完这一口水,并以极艳羡的神色望向江弦所在的位子。 从今天起,这个男人恐怕要多出一项著名事迹——茅盾为他喝水。 “《伏羲伏羲》,这是一篇很短的,他短,是因为他用几万字的篇幅,剪辑了四十年的故事。 我要表扬江弦! 《伏羲伏羲》的故事编织,情节的安排,人物的设计是十分高明的,这篇的题材跟一般人选择的不同,也不是用一般化的方法写的。 显然,他下了一番苦功,打破禁区,匠心独运,该重点写的淋漓尽致,泼墨如水,该略写、交代的,则点到为是,寥寥数语,惜墨如金。 我从他的笔尖看到了锋芒,看到了他在表达不满和愤怒,看到他的自我反省以及对社会的丑陋面的批判” 茅盾谈过《伏羲伏羲》以后,又从《动物凶猛》等谈了人物描写问题,随后又讲的含蓄问题,这一次谈到了《褐变的荔枝》。 在最后,他总结道: “我们的新生力量,在为文学做出更大的思想投入和感情投入,我相信,在他们之中,就在这些人中间,一定会产生出未来的鲁迅!” 哗哗哗。 掌声响彻整个会场。 很多认识江弦的人,隐隐生出一种感觉。 茅盾最后所指的那个人,就是在说他吧。 新生力量,舍他其谁? 接下来巴金、周扬几位发言,随后便是颁奖仪式,先是中篇颁奖,入选作家们一起上台领奖,一字排开,由文联领导为作家们颁奖。 沙汀拿着《动物凶猛》的奖状,交到江弦手里,和他握一握手,操着浓重的巴蜀口音道: “江弦同志,恭喜!” “谢谢沙老!” 严文井走在最后,捧着《褐变的荔枝》奖状,沿着一字排开的作家们找了一圈,再走了一圈,才看到江弦。 “伱这小子,忘记你一个人就拿了两份奖了,我还在找谁没奖状。”严文井慈祥的揪住他的肩膀。 沙汀也忍不住笑出声,“就是说嘛,你个娃儿,你一个奖项占两份,其他同志看了不得眼红。” “承蒙读者们、老师们的厚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江弦满脸纯良的接过奖状,一手捧着一份奖状站在台上。 待到中篇颁奖结束,几位作家发表获奖感言以后,又进入到短篇颁奖的环节。 伴随着台下的掌声,入选优秀短篇作家上台,如刚才般一字排开。 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而刚才那一手拿一个奖状的凶残人物,此刻当仁不让站在正中央的位子。 台下好些人震惊到说不出话。 三个奖? 全国评选活动,是全中国目前最盛大的文学作品评选活动,能跻身一次已极为不易,算是在中国文坛、中国文学史上留下姓名。 他们好些获奖者,得知自己入选的消息,甚至掉下了眼泪。 结果江弦一个人,同时有三部作品入选? 他们好多作家甚至一年都发表不出这么多篇作品! “太打击人了!” 在文学这件事上,最让一位作家崩溃的事情便是,你穷尽一生的努力,只是别人天赋的起点。 茅盾为江弦颁发第一名的奖状。 老爷子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江弦赶忙递去,双手握紧。 “恭喜你啊,江弦同志!” “谢谢,谢谢茅老!” 领完奖,所有的颁奖嘉宾、作者们留下一张合照。 江弦被留下,发表简短的获奖感言。 会场内千百道目光,同时汇聚于他身上。 江弦握着话筒,真挚而肃穆道: “我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我是一个返城知青,刚从泥巴田里拔出脚来,便爱上了文学。 1978年,九月里一个平常的日子,我在医科院的传达室收到信件,打开一看,心就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那是《京城文艺》编辑部发来的,我的短篇《棋王》初拟选用,要我尽快去《京城文艺》编辑部修改。 我欣喜若狂,有点儿像中举的范进。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我知道,《京城文艺》是闻名全国的文学期刊。 那是我文学的起点,那时我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株幼苗。 未曾想,又接连在《人民文学》《收获》刊发了我的稿件,得到那么多老师的厚爱和看重。 我是何其幸运? 能够当面聆听大刊编辑们的教诲,能够经受一次次文学的洗礼。 我还要感谢所有前辈们的争取与付出。 每一位前辈的真诚和无私,都令我感动与感佩! 鲁迅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出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前途的灯火。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同志们,创作吧! 这是个伟大的时代。 伟大的时代,在呼唤崇高的文学家、艺术家!” 掌声雷动,如同潮水。 第138章 可以交稿 去年江弦得了一个搪瓷杯子,今年得了三个! 还得了三支比较罕见的按键式双声圆珠笔。 看着他奖状、纪念品拿不过来的模样,文联的同志都忍不住笑了,特意帮取来个网兜。 他身边很快围过来一群认识的作者恭喜。 “江弦,这你可得请大伙搓上一顿吧?”冯骥才酸溜溜道。 他和江弦厮混的很熟,都混文学圈子,心底难免生出些一较高低的心思。 本想着今年能在奖项上领先江弦,将他一军,结果这才过了几个月啊,他就冷不丁又弄出部新,不光杀入评选,还拿了个第一! 冯骥才心底生出几分无力。 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追逐到江弦在文学道路上的步伐。 蒋子龙一听冯骥才的话,也来劲了,忿忿不平道:“江弦,请客、请客,今天拿了这么多奖,该请一顿。” 他琢磨着,今儿非得把这小子痛宰一顿才舒坦。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请,一定请!” 江弦先答应,随后马上又翻出那套说辞,“不过得等等,我最近刚买了一院子,马上就修好了,到时候大伙一块去给我暖暖房。” 冯骥才一听,当即不同意,“你这是请客,还是让大伙去给你随礼?” “怎么不算请客?随礼这种事,我从来都不怎么看重,大家随便意思意思就行。”江弦模糊的回答。 不待冯骥才开口反驳,他又马上话锋一转,“哎?冯老师、蒋老师,您二位今儿也都拿了两个奖,这不也得表示表示?” 冯骥才一拍大腿,他都吃过这么一亏了,怎么没长记性。 蒋子龙也错愕住。 其他人经江弦这么一提醒,立马不客气起来。 刚才可就是伱们两个起哄,害得我们还得去江弦家给他随礼,这礼钱必须狠狠搓你们两顿搓回来才行! “您二位,怎么也得八大楼那个档次吧?”江弦吆喝。 京城人好像特别喜欢八这个数字,老京城的说法里,有:八大楼、八大居、八大堂、八大春、八大坊、八大祥、八大胡同、八大王、八大怪.点心的京八件,宴席里的八大碗,连亲王都是八大铁帽子亲王。 不过八大楼这会儿剩的没几家了,大名鼎鼎的萃华楼,是八大楼里东兴楼的出店伙计开的。 “我还着急坐火车回去呢。”蒋子龙找起了托辞。 江弦赶紧拽住他的袖子,“不行,不请客,大伙能同意你走么?” “不同意!” 其余人跟着山呼。 不得已,只得答应下来。 冯骥才脸憋得跟猪肝似得,低声道:“到暖房时候你不给我做顿燕窝鲍鱼,你看我饶不饶你!” 颁奖结束以后,下午还有个座谈会。 环境相对宽松,蒋子龙和江弦同时被吴伯箫喊了过去。 “下个月作协准备办一个创作班,培养一些中青年作家,你们两位要参加么?” “创作班?”江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也叫文学讲习会,你们应该听说了,今年一月,上面批准我们9月份恢复文学讲习所的建制。” 吴伯箫缓缓说着:“目前呢,为了培养文学新人的急需,在文学讲习所正式恢复前,我们文学讲习所筹备小组,打算先举办个短期的创作班,一共33名学员,时间也比较短暂,只有三四个月。” 所谓创作班,以及这个听起来非常不正式的文学讲习会,在开办不久以后,就在学员们的提议下修改了名称,成为了被认可的文学讲习所第五期。 这也是最短的一期。 文讲所全名叫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1950年丁凌创建,培养自己的作家的学校,也就是鲁迅文学院的前身。 “吴老,我们在这个创作班学习什么?”蒋子龙在旁边打听。 “除去外语和古代汉语,其余大学本科中文系的课程,全都会浓缩进这三四个月的学习里,当然了,期间也会组织一些采风的机会,供大家收集灵感。”吴伯箫道。 “管理的严不严?我这个人,平时事情很多,恐怕很多课得请假。”江弦提出了自己的唯一顾虑,要是他因为旷课太多被开除,那也算是头一号了。 “课还是要尽量上的嘛。”吴伯箫笑了笑。 他一笑,江弦便懂得了其中的意味。 “我会努力跟上课程的。” 吴伯箫轻笑道:“我甚至觉得你是可以去当老师的人,我们的很多学员,虽然也都陆陆续续发表过一些作品,但作品数量像你这样多的恐怕没有了。” 这是实话,江弦和蒋子龙参加这么个小补习班,那画风就和羊圈里进了两头哥斯拉似得。 又聊了一会儿,吴伯箫才告辞。 冯骥才好奇的找过来,“他找你们有什么事儿么?” “喊我们去创作班上课。”江弦回答道。 “创作班?” 蒋子龙给他解释道:“就是文讲所恢复以前,办的一个学习班。” 冯骥才一听,顿时羡慕不已,嫉妒的眼都红了,“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啊!名额那么宝贵,你们两个又能进步了!” “又不是我去报名的,人家非喊我参加,我就算不进步,也有人推着我进步啊。”江弦笑着说。 一切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 江弦蹬着车子回北影厂,西长安街的尽头,晚霞挂满天空。 他直接进到摄影棚,一旁蹲着的葛尤、陈佩斯、朱时茂都凑过来,跟他打听今天颁奖的盛况。 “江编剧,你们这颁奖给的奖品还挺多啊?”陈佩斯惊讶道。 葛尤就知道的多,“陈兄,你有所不知,江兄这是拿了足足三个奖!三个!” “三个?这么牛逼?”朱时茂眼睛瞪得浑圆。 从仨人这儿收获了一大笔情绪价值,又看了会儿片场的拍摄,也没什么大问题。 他挂下二档,回到招待所的房间,洗把脸,从抽屉里取出绿格子大稿纸,继续战斗。 又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在一个深夜,完成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最后一笔。 忍着困意,独自坐在桌前,将全篇通读几遍。 无恙。 可以交稿! 第139章 一窝蜂上门了 翌日。 江弦一早起来洗漱过,刚准备去《京城文艺》编辑部交稿,忽然被张子芳给截住。 “江编剧!你先等等!” “张书记?您有什么事情么?”江弦一阵奇怪,总不能是她儿子给他修院子,当妈的看不下去了,要来帮儿子出头。 “你就是江弦吗?” 张子芳还没回答,她身边儿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就开口道,此人说话时夹杂着些上海口音。 “你是?” “江弦同志,伱好。”他递过来一只大手,“我叫谢晋,是上影厂的一名导演。” “谢导演?” 江弦错愕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将手抬起和他紧紧的握了握。 “谢晋导演,久仰大名,看过很多你的电影。” 第三代导演的代表人物,除去北影厂的四大帅,还剩下二谢,便是“南谢北谢”的谢晋与谢铁骊,此二人堪称是第三代导演中的领军人物。 “谢晋导演今天找到我,说听说你在北影厂,特别想拜访一下你。”张子芳解释道。 “噢。” “谢导演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谢晋爽快一笑,从身上的挎包里取出一部册子,淡黄色封底,上面有一行红底字体《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 “我们上影厂,对刚结束的全国优秀评选十分关注,我看过了你的几部获奖作品,对《棋王》这部的故事比较有兴趣,此次过来,就是想征得你的同意,把这篇搬上大银幕。”谢晋直截了当道。 张子芳暗暗吃惊,完全没想到谢晋会直接找江弦要改编权,要知道这时候拍摄电影,都是文学部去约剧本,导演只负责拍。 能让谢晋这么急切的亲自找过来,说明他对这部真的抱有极大的改编兴趣。 江弦沉吟一会儿。 他倒是隐约猜到谢晋是来找他要改编权的,但没想到是《棋王》而不是《芙蓉镇》。 但这其实很正常,《棋王》是全国优秀短篇的第一名,《芙蓉镇》还没有获得过什么荣誉,相较而言,《棋王》肯定更容易受到各大电影厂的青睐。 “来的唐突,也没事先给你打个电话,我们就近找家饭店边吃边聊?” “不必麻烦了,我这个人比较务实,谢导来我屋里喝杯茶吧。”江弦把谢晋请进招待所的房间,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这倒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江弦同志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江弦拎把椅子在谢晋对面坐下,“我对《棋王》改编成电影的事情没什么异议,能拍成电影是一件好事,不过这件事敲定之前,我还是要多了解了解上影厂这边具体的拍摄想法。” 谢晋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棋王》这篇去年我们上影厂就有关注,只是去年的环境你也知道,今年虽然看到你有很多篇作品获奖,但都没有这篇《棋王》更适合拍摄。” 入选全国优秀的作品,颇受各大电影制作厂的关注,像蒋子龙的那篇《乔厂长上任记》便被拍摄成了电影《钟声》,还有王亚平《神圣的使命》,谌容《人到中年》. “剧本改编的事情怎么安排的?”江弦打听道。 谢晋沉吟片刻,“这个厂里还没有决定,届时应该会安排几名编剧,或者江作家你自己来改编?我听说你还写了个电影剧本,由原作者自己来创作剧本的话,想必会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这倒也不是不行。”江弦平静道。 这会儿的故事片稿酬规定还不完善,一直到1984年以前,都没有严格的文件规定,业界标准一般是: 电影文学剧本,长故事片每部1000-2000元,短故事片每部500-1000元。 根据其他文艺形式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稿酬,按照此标准的20%-30%支付原作者,按照50%-80%支付改编者。 写分镜头剧本的稿酬,在此基础上再减一倍,长故事片每部500-800元,短故事片每部200-500元。 这样看来,只拿改编权使用费的话就太少了,参与进改编才能拿到更多的稿费。 “咚咚咚!” “咚咚咚!” 两人正聊着,门忽被重重的捶响。 江弦一打开,门外的江怀延就冲了进来,满脸警惕的盯着谢晋。 “谢导演,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江主任,好久不见。” 两人握手寒暄。 江弦顿觉气氛诡异,他给江怀延拎了把椅子坐下。 “江弦,《棋王》改编我们北影厂也有想法,我们是老关系了,合作起来更加的得心应手,你应该相信我们才是。”江怀延一上来,就毫不犹豫的抢起了改编权。 江弦早听闻过几大电影厂有争夺剧本的传统,像《高山下的花环》《芙蓉镇》这些剧本,都是经过很激烈的争抢的,各个地方电影制片厂一窝蜂去找作家要改编权,搞得作家很难做出抉择。 谢晋皱了皱眉,“江主任,你这就不厚道了。” “谢导演,大家公平竞争嘛,我也不是故意要和你作对,我们北影厂对这次全国评选的事情也很关注。”江怀延把手里的《人民x报》拍在桌子上。 上面很显眼的报道了此次全国优秀颁奖,还贴了张江弦、蒋子龙、茹志鹃仨人一起合拍的照片。 “热烈祝贺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颁奖典礼胜利闭幕,茅盾在颁奖典礼上谈话,庆贺了好作品的诞生,又从《乔厂长上任记》《内奸》《伏羲伏羲》《动物凶猛》《褐变的荔枝》等出发,谈了一些创作上的问题。” “青年作家江弦,分别在此次短篇、长篇评选中,取得了一等奖、两个二等奖的优异成绩,他表示:这是个伟大的时代,伟大的时代,呼唤崇高的文学家、艺术家。” 江弦把报纸放下,江怀延冲他道:“我们北影厂有四大帅,有谢铁骊导演,我们不怕跟别人争剧本,这些是我们北影厂的金字招牌!” 被二人缠了几天,又有西影厂的滕文骥,以及峨影厂滕进贤陆续上门。 千军万马,只为《棋王》! 第140章 刘恒在哪里? 江弦没工夫跟他们耗。 把各家情况都大致摸清后,给出一句“回头好好考虑考虑”,便全都打发走了。 这四家各家电影厂,可以说是各有优势。 北影厂,不必多说,老东家,一切都熟。 上影厂,谢晋二字就是最大的招牌,他太擅长拍这种故事电影。 西影厂,滕文骥拍过《血色浪漫》,也是《棋王》的原导演,不过江弦不觉得他那一部拍摄有多成功,他对这导演也没啥好感。 他儿子滕华涛也是导演,拍过《失恋33天》《等风来》《上x堡垒》。 峨影厂,有过改编伤痕文学经验,去年拍摄了《神圣的使命》,滕进贤这位导演更是夸张,创作电影剧本《末代皇帝》,后来官至光电j长。 这么多家电影厂一窝蜂涌上门,饶是江弦,这会儿也真是挑花了眼,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他还是先去送一趟稿子,骑着自行车,去到《京城文艺》的编辑部。 推开小办公室熟悉的门。 “德宁老师!” 唤了一声,没有回应,江弦这才发现章德宁的位子是空的。 “江作家?你找德宁老师吗?”刘恒抬头瞥见了他,解释道:“德宁老师出去组稿了。” “去哪组稿了?” “内蒙古,她去约作家林尔的稿子。” “林尔?” 江弦没什么印象,文坛那么大,他也不是每一位作家都认识,内蒙古那边的作家,他知道玛拉沁夫。 “你是来给她递稿子的?” 刘恒起身给他倒一杯热水,“要不,你先放在我这里好了,等德宁老师回来,我再拿给她。” “也好。” 江弦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手稿,拍去刘恒的桌子上。 “是部短篇吧?”刘恒观察了眼厚度,“多少字?” “三万两千多字。” 江弦提醒道:“我就交给伱了,你可别弄丢了。” 刘恒心眼多,听了江弦的话,呲牙一笑。 “您是怕我昧了这份稿子吧?您放心,您就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德宁老师争啊。” 这小子情商够高的。 江弦轻笑一声,的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我先回去了,我那儿还有其他事情。” “江老师,你慢走。”刘恒把他送去门口,临别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江老师,我能看看你的稿子么?” 他点了点头,表示对此没什么意见。 刘恒回到办公室,先把桌上他要审的那篇稿子审完,这是一位老投稿人了,叫余华,总是坚持不懈的投稿,以至于刘恒已经认识了他,他很认真的写给他一封退稿信。 “《神经》与我过去看到过的您的所有都不同,看得出来,您力图在写法上有所变化,在这点上,您是成功的,不足之处是,立意不深,新意也不够” 将这一切做完,刘恒喝一口水,捧起江弦的那份手稿,他第一次看江弦的手稿,意外的发现他的字极其工整。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轻声念出第一行。 陌生女人?来信? 刘恒生出一丝读下去的兴趣,接着往下看。 [1948年京城的深冬,任先生坐着人力车回到宅院,管家告知他几位女友的消息,任先生既不高兴也不难过] 只读了个开头,刘恒便有些惊讶,他没有从这部中读出伤痕、反思的味道,它更像是张洁的那篇《爱是不能忘记的》,以轻灵的文字,用淡淡的凄语,述写了爱恋的激情、寂寞与悲凉。 他继续往后看: 我和你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在你搬进来之前,住你那个屋子的人吵架成性,对邻居也很凶狠。我母亲避免和这家人有任何来往,他们于是一有机会就在我身上找茬出气,在我身后啐口水,嚷脏话。 终于有一天出了事儿,那个男人扒东西,被侦缉队抓下了大牢,巡警抄了他们家。封条在北屋大门上贴了几天,又给揭下来了,很快传开了消息,一位作家同时也是在报馆里做事的单身文雅先生租了北屋。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办公室门忽被推开,傅用霖进来招呼一句,“同志们,杨沫同志过来了,咱们组的一块去大办公室和她打个招呼。” “杨沫同志来了?” “这就过去。” 编辑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作,往门口去,小声的议论和揣度着杨沫的编辑水平,抒发着下属对领导常有的期待。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刘恒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完全沉浸在面前稿子的世界里。 京城文艺编辑部的大办公室,有个三人沙发,杨沫坐在沙发正中间。 她简短的讲了下,以后稿子怎么给她,程序如何如何。 组的编辑们依次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王濛忽察觉到一丝不对。 “刘恒是不是没来?” [ 他两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后他长时间地凝神沉思。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个邻家的小姑娘,一个女学生,一个夜总会的女人,可是这些回忆,朦胧不清,混乱不堪,就象哗哗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块石头,闪烁不定,变换莫测。 阴影不时涌来,又倏忽散去,终于构不成一个图形。他感觉的一些感情上的蛛丝马迹,可是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他仿佛觉得,所有这些形象他都梦见过,常常在深沉的梦里见到过,然而也只是梦见过而已。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蓝花瓶上。瓶里是空的,这些年来第一次在他生日这一天花瓶是空的,没有插花。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 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心头,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她飘浮不定,然而热烈奔放,犹如远方传来的一阵乐声。] “刘恒?” “刘恒?” “傅哥.” 当傅用霖推开小办公室的门。 当他从一堆书稿间找到刘恒的时候。 他感到深深的震惊! 这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捧着份稿子,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呜咽的压抑着哭泣。 那张总是带着一抹笑意的脸上。 此刻,挂满泪痕。 (棋王谁来拍,快把月票投给心仪的导演) 第141章 生命的最后一叠素笺 傅用霖整个人愣在门口,刘恒居然会哭? 当他看到刘恒手上的稿子,登时明白过来是,因为看了那份稿子刘恒才会潸然泪下。 可是编辑们每天看那么多的稿子,随着工作经验、阅历的丰富,感情也会变得沉稳,甚至麻木,能引起共鸣的东西少的可怜,更别说刘恒还是个男编辑,不像女编辑一样感性。 “刘恒,什么情况?” 傅用霖递过支烟,主动帮刘恒点燃,烟头的火光或明或暗。 刘恒深吸一口缓缓吐出,靠烟草缓和下情绪,他抹抹眼泪,心底仍像被划拉了一刀似得,抑制不住那个故事带来的悲伤。 信的末尾,陌生女人再也写不下去了,她的四肢疼痛,她感觉一切都那么冰冷,她说:“任先生,以后谁还会在你的生日给你送一朵白玫瑰呢?” 从前,任先生每年的生日,女人都会送去一束白玫瑰。这源于她在18岁第一次缠绵时,任先生在临别前,取了一朵白玫瑰送给她。这朵花成了她的宝贝,她亲吻它,一直到它枯萎。 如今,女人将要死去,花瓶里摆放的白玫瑰消失,女人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也随之消失。 这样无望而悲怆的爱情,别说刘恒会哭了。 高尔基都为之哭泣。 作为茨威格的好友,高尔基评价说:由于对您的主人公的同情,由于她的形象以及她悲痛的心曲,使我激动得难以自制,我竟然丝毫不感到羞耻地哭了起来。 “这是谁的稿子?” “江弦。” “写的很好吗?”傅用霖看着刘恒的手中这份稿子忍不住问道。 “难得一见的好稿子。”刘恒缓缓吐出一口青烟,“我以为以这种文体的,故事性会比较弱一些,结果并没有,读起来还别有一番味道,不愧是江作家,写的真好。” 傅用霖听得有些心动,把稿子从他手中取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伱却不知道我爱你。] 写在前引的一句话,抓住了傅用霖的眼球,让他心底产生出几丝阅读下去的渴望。 “是什么类型的文学作品?” 刘恒差不多镇静下来,沉吟片刻,声音沙哑道:“我感觉有点像反思文学,写的是1930年-1948年的事儿,的主要内容是一封信,一个女人写给男人的信,讲了一个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傅用霖皱了皱眉。 若是这么说,那便和《爱,是不能忘记的》这篇题材相近。 不过江弦总归是个男人,写爱情肯定会粗糙一些,不知这篇能写出几分张洁的神韵。 他想起正事,“你快去和杨沫同志打个招呼,刚才你看稿子太专注,大家都没注意到你。” “杨沫同志来了?”刘恒仔细的抹了抹眼角,收敛起脸上的情绪,毕竟他一个大老爷们哭了这件事还是挺丢人的,“我这就过去。 傅哥今天的事您帮我保密。” “嗯,你放心,我嘴严。” 等刘恒从办公室出去,傅用霖捧着稿子,坐回自己座位上。 他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一篇稿子,能把刘恒一个男人看的潸然泪下。 他一行行的扫过: 陌生女人住在一个很多住户的四合院里,13岁,北屋搬进一位富有、博学多才的报馆作家,不谙世事的她被他的气质深深吸引。 她的母亲要改嫁去山东,搬走前,她在北屋门前守了一夜,渴望再见他一面,终于等到醉醺醺的任先生,他抱着一位身着旗袍的小姐,在抄手游廊大肆的吻着对方。 岁月荏苒,18岁的她回到京城念大学,又住到了对面的院子,见到她魂牵梦萦的任先生。 这一次,年轻漂亮的她,迅速的吸引了任先生的视线,当然,他已认不出这是那个小学教员寡妇家的小女孩。 在巡警抓捕的学生游行中,他救下她,这一次,他们有了一夜缠绵。 信上写:“我还记得,你睡熟了,我听见你的呼吸,摸到你的身体,感到我自己这么紧挨着你,我幸福得在夜里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急着要走,我得到学校里去上课,我穿戴完毕,你把我搂在怀里,神奇的变出一支白玫瑰,我清楚的知道,那是从你书桌供的那只蓝色水晶花瓶里取得。” 两人又一同度过三个销魂的夜晚。 “华北危矣、京城危矣!” 任先生收拾行李逃亡避难,一连几月过去,待他回来,已经忘记那个与他缱绻过的女人,她只是匆匆邂逅的无名女人。 他不知道的是,她已经有了他的儿子,她丢了学业,独自抚养这个孩子,为了给他和他父亲一样优渥的生活,她流转于形形色色、各种年纪的上流人士床帏。 她有机会成为军官太太,但她拒绝了,她拒绝了所有的婚事,好一听到她亲爱的任先生呼唤,就能应召而去。 这个时刻的确来到了,她又在一次舞会与任先生重逢,在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舞厅。 她妩媚娇美,可他一无所知的将她视作新欢。 欢愉过后,当她把旗袍穿好之后,任先生掏出一叠金圆券,塞进她的暖手筒。 “这一瞬间我怎么会没有叫出声来,没有扇你一股嘴巴呢?!”信上的这一行文字愤怒到潦草。 即便如此,女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用花瓶里的白玫瑰提醒着他,暗示着她的过往。 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任先生亲切而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悲剧被江弦渲染到了极致: 狼狈的女人从北屋出去,男人的管家从垂花门下进来,二人对视的那一瞬间,老管家眼睛无端亮了起来。 那位只在童年时代见过她的老管家,认出了院子里那位瘦弱腼腆的小女孩! 信上说:“在这一秒里,他对我的了解,比你这辈子都要多。 所有的人都娇纵我,宠爱我,大家对我都好。 只有你!只有你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只有你!只有你从来也没认出过我!” 女人的讲述便断在这里了。 这便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叠素笺。 就像从另一个世界吹来一阵凄惨的冷风,带来一股不能得到的信息—— 一位已逝者的信息。 傅用霖沉浸在这个江弦编织故事里,这个一封信流露的故事里,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他努力抑制住内心强烈的悲伤,只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写的真好。” 他甚至想说,写的比张洁更好! 这篇稿子,文笔朴实,情真意切,无声的叙述,却是那样震撼人心。 傅用霖不可遏制的生出一种迫不及待,一种迫不及待将这篇稿子分享给读者们的心情。 “德宁什么时候组稿回来?” “不知道。” “快打电话催一催。 还组什么稿子? 好稿子就在她的桌子上!” 第142章 拍板定夺 三天后,章德宁从内蒙古组稿回来。 她还没能见到江弦的稿子,便已听编辑部的同事,在她耳边陈述了一大通对这篇稿子的赞誉。 “写的特别真诚,看完整个人都能感到共鸣。” “语言特别紧致、精美!创作技法太成熟了。” “刘恒都看哭了!” 这让章德宁感到十足的不可思议。 她已经和江弦聊过这篇稿子,也看过一点开头,但怎么也没能想到,他的这部短篇能写到让刘恒都看哭了的程度。 “稿子呢?” “在刘恒那儿,他现在没脸见人,我去给你取来。”编辑陈世崇笑道。 章德宁放下挎包,简单收拾了下桌面,从包里取出这次在内蒙古作家林尔那儿组来的一篇稿子《腰刀和狼》,是一篇草原的故事。 这是她从林尔的几篇存稿里选出来的稿子,她已经在火车上看过了,给出了自己的审批意见,待会儿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齐递交给上级领导。 “德宁。”陈世崇把一部不算太厚的手稿递去她手中,“三万多字,你快看吧,要不是你还没看过,我们都想替伱送去杨沫同志那里。” “那我赶紧审一下。”章德宁颇为期待的接过这篇能让一众编辑齐齐叫好的,这也是她挂念已久的一篇稿子。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章德宁很快便被稿纸上的文字吸引进去。 她逐个抠着字眼读过,三万多字的,花了近半小时读完。 “呼——” 等她再抬起头,清晨澈亮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在桌上洒下一层洁净的光辉。 她真说不出心底的那种感受,失魂落魄一般,周围明媚的景象都有些失真,耳边的一切嘈杂也让她感到格格不入。 “怎么样?”傅用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章德宁恍惚一阵子,才收敛住情绪,微微的点一点头,“写的真好。” 此话一出,才发觉嗓子里有些哽咽。 看着纸上那行: [我是如此爱你。我相信,哪怕自己死了,听见你的呼唤,我依旧能从躺尸床上站起来,跟着你走。] 这是怎样的一种痴情的爱恋啊! 章德宁依稀觉得,这篇文章的精彩程度,完全能够让她忽略掉其在思想性上的欠缺。 又将这部短篇读了两遍,仍觉韵味十足。 奈何已到中午时分。 同事催促她去吃饭,只好握着笔,快速写下一行审稿意见。 午休过后,杨沫在其秘书的搀扶下,来到办公室她的位子。 刚坐下,组领导赵金九便将两份稿子递到了她的桌上,《腰刀和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她带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眼两份稿子的评审意见,一审的编辑都叫章德宁,她给两份稿子写下的评审意见都很高。 杨沫捧起《腰刀和狼》读过一遍,眼前一亮,微微点了点头。 这篇的艺术性够强,故事性也不错,以非工农兵形象为主人公,确实有振聋发聩的作用。 思索一阵儿,便在稿子旁边标记上:安排在下一期的第一条刊发,力求醒目。 放下《腰刀和狼》,她又捧起另外一份稿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这篇稿子,章德宁给出的审稿意见是: “惊人的诚挚语调、独创的个人主题、奇异的表现力,读过以后极为震动!” 这样高的评价,杨沫自然是要好好读上一番的。 窗外晚霞渐渐布满天空,隐约传来几声楼下球场的争夺,桌上光线越发变得黯淡,杨沫的双眸却越发变得明亮。 “好一封信!” 原以为那篇《腰刀和狼》已是很罕见的好稿子了,没想到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比那一篇还要好! 她思索片刻,将《腰刀和狼》上面刚留下的那行标注划掉,随后对秘书说: “你去把这位编辑喊过来。” 不一会儿,章德宁便来到她的大办公室,和她打个招呼。 “杨沫同志,你好!” “章德宁同志,你交上来的两篇稿子我都看过了。”杨沫笑着说。 “您感觉怎么样?” “都很好,当然了,我个人偏向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更好一些。” 章德宁轻笑一声,“您的感觉,恐怕也是编辑部好多同志的感觉,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不礼貌,但相比较的话,我个人也觉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更好一些。” “这位作者很会写,我还很想听听他创作这部作品时的想法,国内少见这样文体的作品,倒是国外会多一些。” “您不认识他?这位作家叫江弦,国内文坛最近崭露头角的新作者。”章德宁介绍说:“我和他聊过创作思路,他说是因为收到了一封女朋友的来信,后来联想到了这样一个题材。” “竟然是这样?”杨沫吃了一惊,眼中多出几分欣赏之色。 “我还以为这是一位女作家的作品,这么细腻的心理描写,太像是一个女人如泣如诉了,居然是男作家写的? 你认识他么?把他叫过来,我们一起聊聊稿子。” “这个没问题。”章德宁马上应下。 江弦收到电话,很快过来,见到这位《京城文艺》的新主要负责人杨沫。 “杨沫同志,你好。” 寒暄过后,杨沫带着笑意说:“你是我见过最了解女人的男作家了。” 江弦愣了愣,解释道:“我和张洁老师时常交流文学,从她那里学来了些细腻干脆的表达。” “张洁在我们《京城文艺》上发表好几次作品的一位女作家。”章德宁介绍道。 杨沫点了点头,“你和你的这篇,有点让我联想到纳博科夫。”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俄裔美籍作家,代表作《洛丽塔》。 “您客气了,我离他还有些差距。”江弦平静的客套说。 杨沫暗暗惊讶,不仅是因为江弦知道纳博科夫,也为他的这份平静自若。 不骄不躁,这份品质就很难得。 三人又聊了半个小时这份稿子,杨沫才拍板下来。 “虽然这篇稿子有着一些小缺陷,不过总的来说是一篇很好的稿子。” “在编委讨论之前,至少我认为是可以发表的。” 第143章 《棋王》给西影厂了? 听到杨沫的话,江弦算是终于松了口气。 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如果不能在《京城文艺》过稿,那他还挺头疼的。 因为这本就是一部短篇,字数不多,稿酬比较低。 相较于基本稿酬,江弦更在意的,是这篇发表以后,《京城文艺》要帮他出版的作品集。 届时他不仅能领到双倍的稿酬,还能分到更多的印数稿酬。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管投给哪家杂志社,都没有给《京城文艺》来的好。 而且为了买景山东胡同那间院子,江弦已经花光了手头上所有积蓄,他现在很需要一笔钱,来充实自己的小金库。 “那我就先告辞了。”江弦站起身,章德宁和他一起走出来。 杨沫让她的秘书把二人送了送,她秘书不情不愿的送了他俩一截。 “江弦,杨沫同志给你的评价够高的。”章德宁满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夫什么夫来着?” “纳博科夫。”江弦提醒道。 “你怎么知道他的?” “你也知道,我时常阅读国外的文学作品,纳博科夫在50年代发表过一部震惊世界的作品,我之前机缘巧合下在一个留学生那里看到过。”江弦张口就来。 《洛丽塔》1955年首版,80年代传入中国,书商们把它当色情读物来宣传。 “我们《京城文艺》的编辑们普遍看好伱的这篇,相信最后编委的讨论,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章德宁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又分享道:“你不知道吧,刘恒看了你的这篇以后,还哭了。” “是么?” “说明你这篇写的笔触很深,很打动人心。”章德宁肯定道。 “对了,你感觉我们这个新负责人怎么样?” “怎么样?挺好的。”江弦嘴闭的那叫一个严实。 他可是听说过,此人和她那个秘书之间关系不简单,她的婚姻也很复杂,在第一段婚姻中出轨,第二段婚姻那更是名存实亡。 不过这些跟他都没关系。 他就一投稿子的。 不管黑猫白猫,能给他过稿的那就是好猫。 北影厂。 “刘小庆同志,你对《棋王》感兴趣么?我觉得有几个角色你可以试试。”滕文骥拦在刘小庆的身前。 刘小庆看他一眼。 “棋王?我看过这部,里面又没什么女角色可演。” “剧本肯定要改编的嘛”滕文骥含糊其辞。 “抱歉了滕导,我没什么兴趣。”刘小庆摆了摆手,又和他寒暄几句,便趿拉着皮鞋快步躲走。 滕文骥神色复杂,在路边点了根烟。 “妈了个巴子。” “这北影厂的演员一个比一个牛逼。” 嘴里骂了几声不大好听的话,一抬头又瞥见朱琳,滕文骥猛嘬一口香烟,把烟头一丢,脚尖儿一拧,快步过去。 “朱琳同志!” “.” 朱琳瞟他一眼,当即就有点烦。 “同志,你有事么?” 滕文骥笑道:“是这样,我们西影厂在准备《棋王》的拍摄,现在正在物色演员,我想邀请你去试镜。” “棋王?”朱琳奇怪的看向他。 滕文骥心中大定,这些没身份的演员,果然比那些正式演员更加重视拍戏机会。 “想必你应该也听说过这部吧,我们西影厂正准备改编成电影,将它搬上银幕。”他摆出一副比较高的姿态。 朱琳虽然觉得好奇,也懒得和这人搭茬。 “抱歉了滕导,我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兴趣。”她微微颔首,说罢便告辞快步离开。 回到招待所,朱琳没先回自己房间,而是去到江弦的门前,轻敲两下。 等了许久都没人开门。 她刚准备离开,回身刚好撞到从京城文艺编辑部回来的江弦。 “你找我?”江弦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你去哪儿了?”朱琳好奇的望着他。 江弦给她倒一杯茶,分享道:“京城文艺,今天在他们那里算是过了一篇稿子。” 朱琳惊讶,“又过稿子了?那你这回又能赚一大笔稿费了吧?” “没多少。 这次是一部短篇,3万多字,拿到手里也就只有三百多块钱。” “三百还少么?小江同志,我看你是被资本主义腐蚀坏了。”朱琳翻出眼白,吐槽道:“我得拍一年的戏,才能挣到你这么多的稿费,你已经很厉害了。” 她的夸张在江弦听来受用极了,他轻笑一声,“我还有更厉害的。” 说着便缓缓逼近她的身前,男性气息让朱琳本能感到紧张,她声如蚊呐,“做什么?” “我这次可不光这三百多块钱,这篇作品随后收录成册一起出版,这就又有一笔稿费到手。”江弦低声兴奋的给她解释。 朱琳杏眸眨巴一下,小声惊叹,“还能这样?” 江弦与她分享了一会儿过稿的喜悦,才想起朱琳是有事情找他来的。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是《棋王》的事。”朱琳快速的把路上的遭遇给他讲了一遍。 “滕文骥?” 江弦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把改编权给他了?他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招摇撞骗么?” “不会吧,我看他挺煞有其事的,我还真以为西影厂从你那里拿到改编权了。”朱琳疑惑的说。 “怎么可能。” “这是个什么人啊,真怪。”朱琳吐槽一句。 等她离开,江弦上食堂吃了个饭,一回来,滕文骥和两位西影厂的同志,一块等在他的房间门口。 “江弦同志,你可算回来了,我们等你一上午了!” 他皱了皱眉,“你们来干什么?” 滕文骥笑笑,“我们是过来和你洽谈一下《棋王》的详细改编事宜。” “和我洽谈?和我洽谈什么?我又没把《棋王》的改编权给你们。” “您还不知道吧?” 滕文骥面带一抹精彩的笑容:“因为有太多电影制作厂争夺《棋王》,昨天文化部的陈副部长拍板定下来,要把《棋王》拿给西影厂拍。” “陈副部长?陈副部长是谁?” “陈荒煤。” 第144章 江弦的批评 “陈老觉得,我之前拍的那个片子不错,《棋王》如果交到我手上,拍摄出来口碑和社会反响会比较不错。” 滕文骥给江弦解释道:“这也是上面关爱文学作品,免得作家们被一窝蜂的电影制片厂搞得莫衷一是,最后糊里糊涂的做出决定。” “.” 江弦沉默一会儿。 他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滕文骥那么煞有介事,原来是插着鸡毛当令箭。 话说西影厂,也算是实力雄厚,后来搞了个四大影视集团,分别为:长影集团,中影集团,上影集团和西部电影集团。 中影集团是北影和儿童等厂子合并,西部电影集团即西影厂,拍出了《红高粱》《老井》《我的一九一九》《大话西游》. “这件事儿我还需要和陈老确认一下,你们先请回吧。”江弦开口道。 “这还确认什么?”滕文骥皱起眉头,“江弦同志,我们还能骗你不成?把《棋王》交给西影厂拍摄,那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们已经在文化部申报备案了,理论上,直接拍摄都可以。” 江弦瞪他一眼,“组织上的决定?那你把组织的批文给我拿出来。” “这” 滕文骥立马沉默。 他们这些话半真半假,确实带有一定哄骗的性质。 “伱看看,你们这连讹带诈的,一会儿一个陈老拍板了,一会儿一个组织上的决定,变着法想从我这弄走改编权,我能那么轻易的相信你们么。” 江弦油盐不进,拎的很清。 什么陈老拍板,顶多就是陈老说了一句话,能算什么组织上的决定。 “你们一点也不真诚。” “西安的电影厂太没有礼貌了!” “我还有点事情,就不多陪了。” 江弦批评一句,随便找了个托词,直接告辞。 滕文骥血压是蹭蹭往上冒,本以为今天势在必得了,没想到在江弦这儿碰一鼻子灰。 他脑袋正大着,没想到江弦又一抹身,拐了回来。 滕文骥心里立马又生出一线希望。 他相当的重视《棋王》这部,《棋王》不光有名气,故事还简洁明了,改编不是难事,要是他能拍摄成电影,一定能一举奠定他在中国导演中的地位。 “江弦同志,你这是回心转意了?” “我多问一嘴,如果《棋王》给你们西影厂,你们愿意给我开多少稿酬?” “多少稿酬?” 滕文骥立马展示出最高诚意,“如果你愿意参与剧本改编,我们给你开2000块是没问题的。” “2000块,行,这可是你说的。”江弦点点头,跟个没事儿人似得,又转身溜溜达达走了。 剩下他们西影厂的人站在原地,不知所谓。 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来,准备。” “3,2,1!” 这场戏,是四位反对“马办”的老爷子坐在屋里商量对策。 陈强老爷子躺在靠椅上,嘴里叼着根旱烟,葛尤“老爷子”盘腿坐在炕上,陈佩斯“老爷子”则是披着外套,坐在板凳上,还有一位是演员陈裕德。 这四人,一起组成《车水马龙》的四大反派角色,合称“四大金刚”,一块搞破坏,反对艾京华工作。 葛尤和陈佩斯都化了妆,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的扮相,他俩长得就显老,一化妆,看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唉,葛尤为了演好这形象,把一头心爱的头发都给剃了。 用江弦当初忽悠他的话说,那就是——“为艺术献身了。” “好!” 王好为笑眯眯的,“你们几个人凑一块儿,那效果还真不错,真是又可乐又可恨。” “葛尤你胡子掉了,再粘一下。”角落里,不知道哪个损色喊了一声。 “哎!” 葛尤赶紧趴地上找,找了半天才发现胡子就在脸上,惹得剧组工作人员哄笑。 “这个演员呆头呆脑的,有点儿意思。”谢晋开口道。 恶作剧的始作俑者笑一声,“嗬,要让他知道得了您的赏识,那得高兴坏了。” 谢晋笑了笑,“江弦同志,你这电影写的确实不错。” “谢导您客气了。”江弦客套道。 谢晋看了一上午《车水马龙》的拍摄,能感觉出来这个电影剧本写的很有水平,功力很深。 可见江弦不光写得好,编剧也编的好,若是让他来改编自己的,那一定是得心应手。 想到这里,谢晋的心中,对《棋王》便又多了几分炙热。 “江弦同志,如果《棋王》定下来由上影厂拍摄的话,剧本我是完全放心交给你的。” “《棋王》交到谢导您手里,我也是很放心的,不过我还是要提前问一句,您打算给我算多少的剧本稿费?” 谢晋笑了一声,“剧本稿费,长故事片的话,我们上影厂,一般都是给个一千五的价格.” “谢导,也不是我这个人爱财,今儿西影厂的人来找过我,滕文骥本人亲口给我说的,您不信您能去问他,他说要是西影厂来拍《棋王》,我来改编剧本,他愿意给我开2000块的稿酬。” “2000块?” 谢晋皱了皱眉,瞬间感觉到什么叫搅屎棍哄抬物价。 “好吧,我亲自帮你跟厂里申请,你来改编的话,就给你拿2000块的剧本稿酬。”谢晋拍板下来。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2000块并没超过文化部目前定下的最高标准,这点权力他还是有的。 “谢导,那咱们合作愉快。”江弦露出满意的笑容,递过双手,与谢晋握在一起,“希望咱们能共同创作出一部影史留名的影片!” “哈哈哈,这个名可不能是骂名。”谢晋开玩笑道。 “对了,今天”江弦把西影厂和陈荒煤的事情给谢晋交代一遍。 他听了一阵后怕,“这西影厂的人怎么回事?多亏你够机灵,什么时候有过文化部备案就能拍摄这种说法?” “那陈老爷子那边.”江弦说出了他最大的顾虑。 “这个你放心。”谢晋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和他去打声招呼,这不是什么大事儿,陈老爷子是很好说话的人。” 有谢晋背书,陈荒煤那边,江弦就没了什么后顾之忧。 至于北影厂。 江弦又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 给他们机会,他们不中用啊。 第145章 三条随机灵感 消息传来的时候,滕文骥正在上厕所。 “滕导,《棋王》的改编权给出去了。”西影厂的工作人员在外面喊一声。 滕文骥心凉了半截。 “给谁了?” “给了上影厂的谢晋,听说上影厂那边请他来给改编剧本,出2000块的稿酬。” 艹! 《棋王》被别人拿走,滕文骥拉屎的心情都没了。 昨天他特意给江弦报了一个最丰厚的报价,期待一夜,结果还是没打动他。 擦擦屁股,刚站起身,他猛然一僵,忽的意识到什么。 2000? 2000块的稿酬? 滕文骥越想越不对劲,一张脸拉不出屎一样憋的紫青,他马上想通,随后恶狠狠的一脚踢在厕所隔板上,灰尘扑簌簌往下落,落满他的头发衣衫。 “这孙子把咱们当什么了!” “滕导?”西影厂的工作人员被他吓到。 滕文骥狼狈的拍打着身上的灰,脸色狰狞。 “他就没想给咱们最后的机会,还过来问个价儿。” “他不光不给咱们改编权,还要把咱们的开价当作和其他电影厂的谈资!” “这小子把咱们当鞋垫儿踩了!” 天气已经转暖。 《车水马龙》转为外景拍摄,电影取景地就在京郊。 至于院子里的镜头,借用当地公社村民家的院子就行。 这会儿拍电影是国家任务,当地公社的领导也特别重视,陪着剧组一路挑院子。 江弦挑中一种满花草的院子,也不是四合院,就是标准的农村宅院,坐北朝南,南边儿是大门,北边几间正房带厢房,特别宽敞。 “啥?姆们家的院子拍电影?”户主一家可高兴坏了,“当然没问题!” “大爷,大妈,你们放心,剧组会帮忙安置你们这段儿时间的住处。”王好为笑着说。 外景的第一个镜头,就是朱琳骑摩托车,选了一截儿乡间的小路拍摄,周围站满了凑热闹的村民。 剧务们和公社领导一块维持着秩序。 江弦趁着还没开拍,过去摸了摸这辆偏三轮摩托车,长江750型摩托车,所谓偏三轮,就是两轮的普通摩托车,右侧装个挎斗,后世这样的摩托车特别少见,他都是看抗战片儿里鬼子骑的。 “我上去开开。”他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上去。 “您可别弄坏了。”剧务紧张道。 朱琳好为人师的过来,“我教你怎么开,右把手是油门,左把手是离合,左踏板是档位,前踩一二三,后踩三二一空.” 陈红也看个新鲜,一屁股坐在挎斗里头,威风的不行。 这年头摩托车还没风靡起来,过几年就是主流交通工具了。 “伱上来,我带你玩儿。”江弦冲朱琳招招手。 “多危险啊,你都不会骑。” “你这不是教会我了么,人陈红都坐上来了。” “你可慢点,别撞着别人。”朱琳抬腿,坐上后座。 江弦装作骑得不熟练的模样,一惊一乍的骑了老远儿。 他这个“不会”骑的,骑得比朱琳这个学会了的还快,吓得朱琳和陈红俩人吱哇乱叫。 察觉到身后,朱琳抱住自己的后腰,脑袋也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江弦嘴角微微一笑。 骑摩托的快乐不就在于此么! 在路边儿停下,朱琳心有余悸从后座下来,捂着胸脯,“你骑这个还挺有天赋的,我学这个学的费劲死了,晚上睡觉前我都得背一遍:左边儿油门、右边儿离合” 江弦看她可爱,便忍不住摸一摸她的脑袋。 “呀~” “又没什么人看见。” 陈红:嗯。 沙滩北街2号。 江弦来到《人民文学》的新编辑部。 王扶给他拎了把椅子,江弦瞥了眼四周,忍不住问道:“王老师,你们这儿条件可够艰苦的,在这工作还习惯么?” “唉,肯定没人文社那边舒服,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文联的同志们还不是一直都在这边儿坚持着。” 这次他过来,主要是确认一下1979年全国优秀获奖作品集的出版稿酬。 “我这儿已经算过了,您一共三部作品,《动物凶猛》五万六千字,《褐变的荔枝》七万两千字,《伏羲伏羲》七万七千字,加一块儿拢共二十万五千字,咱们基础稿酬给你算千字10块,那就是两千零五十块.” 两千多块! 王扶看到这个数字都惊讶的说不出话,这就只是个短篇和中篇的评选,江弦的稿费都快比上一部长篇了。 仔仔细细确认过,核对完毕,江弦在一张表格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表格上还登记了其他作家的稿酬情况,但都没有他这个数字夸张。 “你这个稿酬,可真是独一份了。” “承蒙读者、评委们的厚爱。”江弦笑一笑。 “印数稿酬万册2%,等作品集发表三个月以后再给你们结,这里头拿最多的就是你了。” 旁边的编辑也叽叽喳喳道,“江作家,您这个奖拿的可值,这跟出版了一部长篇也没区别了。” 江弦一想还真是,他的《芙蓉镇》出版也就这么多稿费了。 说起来《芙蓉镇》也卖了有一个月了,还不知道销量怎么样。 又和王扶确认了一下出版的一些细节,江弦起身告辞。 “王老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哎,你先别走呀。” 王扶又拖住他,“江弦,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灵感?我们《人民文学》还想和你约一篇稿子。” “灵感?” 江弦这儿倒还真有灵感。 第五条合成序列的额外奖励,他已经开启了,到手三条随机灵感: 【逃荒者】、【大米】、【重男轻女】。 三条随机灵感,排列组合一下,有着三种不同的合成方式。 这三种合成方式里,江弦比较倾向于. 【逃荒者】+【大米】 他觉得应该是可以合成一下子的,他记忆里貌似有着一部这样的。 不过他还要写《棋王》的剧本,暂时腾不出什么空闲,所以一直还没管这两条灵感。 而且不必冒的风险不用去冒,说不定《棋王》的剧本一写好,第六条合成序列就已经解锁了。 “王老师,我最近没什么时间,有机会再给你供稿吧。”江弦推脱道。 “唉,好吧。” 王扶遗憾的叹一口气,“我们《人民文学》怎么对你就没有吸引力呢?” 与此同时,广东湛江. 第146章 导演里数他会唱,歌手里数他能打 zj市。 “华仔,你怎么搞的嘛?!” “导演,对不起、对不起。” “乱搞什么,你不要命了?” 电影《投奔怒海》拍摄现场。 刘德华双手作揖赔礼道歉,他皮肤晒得黢黑,整个人看着又土又丑。 他才19岁,是香港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第10期的成员,这个训练班不简单,可以说撑起了香港演艺圈的半壁江山,培养了周润发、刘德华、梁家辉、周星驰、刘青云、刘嘉玲、郭富城 港娱比较残酷,基本靠自己打拼。 刘德华一开始报考这训练班时候,看见黄日华坐在门口发表格,顿觉天昏地暗,妈的,一个发表格的都这么帅,他长得这么一般,哪能考得上? 侥幸考上,他也是打算往导演的方向发展,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潜质,才走上演员道路。 “你看啊,听到枪声,伱的脸上不能是害怕,也不能是惊惶,一定要喜悦,为什么呢?一听到枪响,就知道又有人被枪毙了,就又可以去帮人收尸体赚钱,从尸体上找值钱的东西了”导演许鞍华火急火燎的给小演员们讲戏。 原定的导演其实不是他,是严浩,他怕被封杀,不敢拍,推荐了许鞍华。 “夏姐!” 夏梦袅娜的走过来,片场的工作人员纷纷打起招呼,她也面带微笑,颔首致意。 “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主演林子祥满脸堆笑,那叫个客气。 原定主演也不是他,是发哥,发哥没敢来,就找祥哥拍了,后来和缪骞人一块被逼着写了悔过书。 《投奔怒海》这电影相当有意义,这是夏梦创办青鸟影业以后的第一部电影,拍的是猴子那边儿,讲猴子们搞得花果山天怨人怒。 许鞍华走去夏梦面前,低声冲她道: “夏姐,那边又写了封警告信。” “不用在乎他们的态度。”夏梦完全左派作风,“我不追求电影市场,我只希望影片的故事有意义。” “制片开支这边.” “这个不必担心,我已经在卖制衣厂了。” 又聊几句,继续进行拍摄,夏梦盯了几个小时,随后返回招待所的房间,捧起桌上的《故事会》。 众所周知,凤姐爱读《故事会》。 夏梦也是《故事会》的一名忠实读者,尤其为《故事会》上这则连载的霍元甲故事着迷。 这回又赴内地拍戏,这几月便一直追读这篇《霍元甲》。 这是今年的4月刊,连载数月的《霍元甲》,在这一期刊登了最后一部,也是最后一场比武—— 日本九鬼神流的田中安野,对中国精武体操会的霍元甲。 两大高手,谁是第一? 世界各国洋商会代表、清廷官员、精武体操馆成员、日本商人、大力士、天津卫的百姓,全都在关注着这一刻的到来。 双方登台,躬身致意,裁判宣布开始,田中安野却制止。 “元甲兄,这场比赛对你是不公平的,如果你选择改日再战,我愿意奉陪。” 霍元甲淡淡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既然我已经站在这个台上,还是要有个结果,请!” 他毫无戾气,任他云卷云舒,我自巍然不动,全然高手风范。 双方各取兵刃,霍元甲一副密宗三节棍,田中安野一柄日本武士刀。 鼓声如雷,鼓点如雨,嘈嘈切切,激荡心弦,空气都在翻滚,全场无一不心潮澎湃。 “元甲兄,小心了。” 田中安野先发制人,飞身对准霍元甲面门一刀。霍元甲不闪不让,待拳到面门数寸,突然发招。他撤步绞棍格挡,轻身疾退,又使云扫棍压打下盘,田中安野不料他来势如此之快,连退三步,霍元甲也不追赶,双方各退一步,各自定神。 再起惊雷,霍元甲棍招全取攻势,一手持梢节,一手持中节,第三节作游离节法,一招甫发,次招又到,刻不容缓,少林棍法大蟒翻身,直取田中安野面门,兵刃交接,棍花舞作银蛇乱舞,叮叮当当,田中安野险拆十多招。 “精彩、精彩!” 夏梦妙目烁光,脸前刀光剑影,杀气腾腾,一行行文字读起来酣畅淋漓,甚至有种在看《书剑恩仇录》的感觉。 “这人肯定是个写武侠的老手!” 她接着往下读去: 霍元甲深自收敛,天下滔滔,杀不胜杀,是以出手之际,颇加容让,变三节为两节,两节为一节,短棍格挡,田中安野“崩”刀一挂,“横”刀一闩,金星乱迸,霍元甲身法奇快,也不还招,一声不作,冷不防的扑上前去,“少林棍法,青龙出水!” 此招似乎轻飘无力,可虚虚实实,柔中带刚,一临近身就骈指似铁,只消稍加劲力,田中安野便得筋碎骨断,立时毙命。他一头细汗,急忙双持刀柄,身形一矮,使出招式“袈裟斩”,堪堪接下,喉结一滚,棍风飒然,已沾他前襟 整个故事写的行云流水,快意恩仇,家国情怀,夏梦看的是酣畅淋漓、热血沸腾。 这故事哪里写的是霍元甲,分明是写了四个字——自强不息! 习武不求技压群雄,只为自强不息。 这真是:以笔锋勾勒国术,以侠义书写国魂! “真好!写的真好!” “立意这么宏伟,这样的故事该被更多人看到才对!” 夏梦捧着这期月刊,在屋里来回踱步,却无一人能道她心中之振奋。 若不是商业压力太大,开支吃紧,她真想把这部《霍元甲》给拍摄成影片。 思来想去,想到一个人。 她当即托人订购从去年11月刊到今年4月刊的全部《故事会》,再附信一封,一齐给香港那边一位友人送去。 听闻他最近也在琢磨拍摄《霍元甲》的事情。 香港丽的电视台,这是香港的第一家电视台,也是后来的atv亚视。 徐小明1973年加入丽的电视台,他自幼习武,会演戏,会编剧,能当导演,还能当武指,甚至会唱歌,拿了金曲奖,业界有言道:“导演里数他会唱,歌手里数他能打。” 此刻,他正和几名编剧,坐在会议室商讨《大侠霍元甲》的剧本。 《大侠霍元甲》早就被提上过拍摄日程,1971年李小龙回香港,签了两部片约,一部叫《唐山大兄》,一部便是《大侠霍元甲》。 可惜罗维和倪匡想重写剧本,不再以霍元甲的事迹为故事蓝本,而是根据李小龙自身的特点,创造一个虚构的新英雄。 《精武门》算是成功,但李小龙并不满意,还和导演罗维吵架,看过就知道了,全片陈真看起来呆头呆脑,影片也没什么层次,平铺直叙,其实也反映出导演罗维执导水平有限。 “这个梗概写的不行,完全不像是霍元甲。” “不像?霍元甲这个人物存在都有争议,到底从何角度下笔?” “这个人我研究过,武术界有人说在上海见过,也有人说是民间流传。” “不如还是跟倪匡一样,换成陈真?” 徐小明满脸凝重,几位编剧也争执不休,商讨着剧本如何设计。 “徐先生,有人找。” 会议室门被敲响,徐小明起身出去,门外是一位男士,颇为面生。 “先生,你哪位?” “徐先生,你好,夏梦小姐托我给你送点东西。” 第147章 优等生 咝! 徐小明坐在他的办公室,嘬一口烟,读完这封夏梦的来信。 信里除去一些夏梦的问候,就是对一位名叫江弦的作家所作文章大加赞扬,夏梦向他极力推荐他写的一篇《霍元甲》,并告知,可在拍摄这部《大侠霍元甲》时参考阅读,甚至建议徐小明直接翻拍这个故事。 徐小明点上支雪茄,瞥一眼,这一大摞是几期内地的杂刊。 对于夏梦的话,徐小明其实半信半疑。 众所周知,夏梦是左派,是香港左翼电影的象征。 她推荐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的好,或许是心存想法,想他卖个人情。 徐小明倒也不介意卖给她,他虽然不是左派,但也存了一颗红心,愿意做些事情。 就先看看吧。 说不定真有一些参考价值。 至于翻拍?那也太夸张了。 他手底下,卢新燕、赵志坚、邓润良,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好编剧。 三个人加起来,还比不上你一部从内地流传出的故事? 这不是自大,这是正常人最基本的判断。 徐小明先取过11月刊,检索目录,翻至《霍元甲》那一页,先看到一幅简笔画,一个留着辫子的清朝男人形象,赫然于书上。 自幼习武的徐小明能看出来,这是少林左右插花势。 他这么看着,脑中就灵光一闪,有了个霍元甲形象的大概轮廓,有了个霍元甲的大概模样。 “上海的期刊?” “他们内地的人,对霍元甲肯定更熟悉。” 带着一丝这样的思考,徐小明捧着书,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两只脚搭在桌上,相当于一个躺倒的姿势,抽着雪茄,看起这册11月刊《故事会》。 晚清王朝,中华大地在列强霸占下,四分五裂。 因无力抵抗,国民饱受欺凌,被贬为“东亚病夫”。 没人能对这耻辱作出反抗,为了进一步摧毁中华民族自尊,上海外国商会策划四国高手向中国人挑战的擂台比武。 举国震怒,列强亡我之心昭然若揭。 这时,一个中国人挺身迎战,他叫霍元甲! 一册看完,徐小明已变换了个姿势,整个人埋在办公桌前。 双眸发亮,耷拉着嘴唇,像是只饥渴的鬣狗。 “这特么是霍元甲的后人写的吧?!”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这故事可太难编了,他和他的编剧们,为了琢磨霍元甲的剧本,几乎掉光了头发。 结果人家怎么那么会写呢? 先写个洋人欺我羸弱,霍元甲挺身而出,马上又从霍元甲小时候开写,写他爹禁止他习武,写农劲荪和他偷偷抄录拳谱,习武打败小恶霸,天生神力 写的那叫个行云流水,读着跟特么真的似的! 他把11月刊推开,赶紧去翻找12月刊。 这会儿就觉得,这杂志上的其他文章真讨厌,搞得他就连翻书都得翻半天! “扑街。”徐小明骂骂咧咧,终于找到霍元甲的第二部,根基深厚,名扬天津。 “霍元甲,你嘛时候是津门第一啊?” “我不知道,你说呢?”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徐小明猛嘬一口雪茄,双眸发亮。 妙啊! 尤其乞丐这角色,完全画龙点睛,故事都又拔高一个层次,写的太出彩了! 放下12月刊,欻欻的翻阅1月刊,百叶窗遮挡的小办公室,一时间只剩下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 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徐小明终于在下午,读完这部《霍元甲》。 看到霍元甲以一敌四,云淡风轻,全然高手风范,徐小明被压抑的民族情怀得到释放,直呼过瘾。 看到霍元甲服下毒茶,七孔流血,倒在台上,英雄惨遭毒害,他又深受震撼,文字所构筑出的画面,深深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这个故事写的太有水平了!”他坐在桌前,激动不已,两条腿吧嗒吧嗒抖着。 不仅故事完整,立意也足够高,是一个传达了道德、信仰、爱国主义情感的强有力的故事! 他甚至觉得不逊色于倪匡笔下的《精武门》。 都是突破了狭隘的复仇主题,将故事上升到民族大义! 他忍不住拍一把大腿,“好!真是好啊!” “徐导。” 办公室门被推开。 卢新燕、赵志坚、邓润良仨编剧又进来,把故事梗概拍到桌上,“按照伱说的,我们又试着写了个故事梗概。” “.” 这会儿再看见他们写的东西,徐小明真是心情复杂。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都说三个臭皮匠还赛个诸葛亮,跟《故事会》上这个一比,简直不堪入目,这简直没法比啊。 看过好东西,他都不想再多看一眼他们的剧本了。 嗯,故事会,江弦。 这个人他实在想亲自见见。 这会儿入境也不算什么难事,1979年上面还发了个《港澳同胞回乡介绍书》,简化了过关手续,回乡探亲变得更加容易。 朝阳区委dang校。 这儿都算是郊区了,靠近三环,也就是东直门外左家庄公社北边,坐18路公交车到终点就是。 创作班,也就是文学讲习会便坐落于此,借用着dang校房子。 这块儿离市里远,离北影厂也远,不过离剧组拍摄的京郊近,江弦找了个拍摄空闲,顺便过来报道。 他拿着介绍信,去到一张小桌子前。 “同志你好,我来报道。” “江弦?”一位筹备组女干部接过,瞥一眼,再看向他,“江弦同志,你可算来了,报道真够晚的。” “抱歉、抱歉,事情比较多。” “先签个字。” 女干部递过一份名单,江弦看了眼,33名学员的名字,贾大山王安忆、蒋子龙、莫伸、张坑坑33个名字,就他一个人后面还没打勾。 “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走过了流程,她开口说道。 “麻烦您了。” “没事儿。” 先去看了眼教室,占的人dang校的食堂,前面是黑板,后面是打饭档口,正好是饭点,满屋子饭菜香气。 后院是一片桃林,春来繁花点缀灰墙。 “我带你去宿舍吧。” 她领他去到宿舍,里面儿已经有了仨人,有人捯饬着洗漱,有人拿个拖把扫地,江弦刚一进去,就嗅到灰尘味道。 “我介绍一下,这是江弦。” “这是孔捷生,这是贾大山,这是蒋子龙。” 几人互相握手寒暄。 江弦呲牙,这还是间优等生宿舍啊。 第148章 计划有变 这一宿舍人,蒋子龙不用提,改革文学领头羊,时下炙手可热的新人作家。 孔捷生,28岁,第四次文代会作家代表,一部伤痕文学《在小河那边》,一举在文坛曝得大名。 贾大山,38岁,在省级以上文艺刊物发表过很多作品,后来与贾平凹齐名,并称“二贾”,据说日本还有个“二贾研究会”,每天研究这俩人。 嗯,这位大山兄,江弦抱着舔就完了。 因为他是heb省石家庄市正定县人。 他有一位至交好友,他去世以后,好朋友亲自为他写了一篇悼文. 江弦是全宿舍里年纪最小的,不过论目前的文学成就,宿舍这四人还数他最高。 “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大伙寒暄两句,简单收拾了下宿舍。 江弦也殷勤的帮忙扫了扫地,有个床铺总归方便,在这儿学习,难免也要在这住一下。 随后便往食堂去吃饭,炒菜的油烟,鱼香肉香,飘忽弥漫,还浮着一层蒸馒头用的酵粉微酸蒸汽。 “大山同志,你有京城的粮票吧?”江弦关心道。 “有、有,十斤的全国粮票,换了四斤米票,六斤面票。”比较缄默的贾大山掏出张米票,一分钱纸币大小,牛皮纸颜色,黑色的墨印着“米票”字样,四两为一张。 江弦米面都能吃,打了二两馒头,一份鱼香肉丝,呼噜呼噜吃完。 一打听,这儿好多领导他都认识,比如所长丁凌,邀请他过来学习的吴伯箫,还有李清泉,都是熟人了。 “江弦同志!” “王安忆同志!” 仨人正聊着,王安忆过来跟江弦打一招呼,她是上海过来的学员,与文坛接触不多,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吃不惯面食。 终于见着个认识的,她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王安忆同志,这两天还习惯吧?” “还行。” “你这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容易,有什么困难,你可跟我吱声。”江弦完全前辈姿态。 他和茹志鹃那也算是平辈相交。 大家表面上是同学,实际上,我是伱叔叔。 熟人不光王安忆一个,还有铁宁,去年在座谈会上与她见过,富婆一枚。 “江弦同志,好久不见,你又发表了好多篇作品,我都读过了。”铁宁在保定长大,在保定一家小杂志社任编辑,这一点和王安忆有点像,后来她写出《大浴女》,再后来平步青云。 学员们纷纷在食堂碰上头。 社交能力比较强的,就相互介绍认识,内向腼腆的,就站在一旁微笑。 文讲会阳气重,33个学员,全班仅有5个女生,听说一开始只有3个,后来推荐了王安忆,又把一位男同志换成了刘淑华,这样凑够了5个。 吃过饭,好几位外地的学员,便都想着出门转转,看看京城的大好风光。 “江弦同记,还请你介个本地人做做导游,照顾照顾我们介些外地人,我怕找不到回来的路。”孔捷生操着一口浓重的广东腔调。 江弦见他们开口,也不吝啬。 “这好说,不过咱们这附近,好像没啥好逛的地方。” “全当熟悉熟悉地形,哈哈。” 他领着七八个作家一块儿出去,周围空落得很,出了院门,走一段,才可抵到一个勉强可称为“街”的地方。 街上有一个烟杂食品店,小是不小,里面空落落的。 因是早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商店门口挂着一幅厚重的棉帘子,粗蓝布,绗着线,像一床农家用的被子。 “这儿也没啥卖的啊,还不如我家那边儿的小卖铺呢。” “您给来包‘战斗’牌卷烟。”高尔品买一包烟,给大伙分了分,虽然这烟便宜,众人也都是面露感激之色。 一块儿站路对面,一个小小的邮局门口抽。 “咱们这儿真破落,看来平时出来也没啥地方可玩儿。”铁宁忍不住吐槽。 “要不周末一块儿找个地方玩一趟怎么样?”陈世旭挑头。 “去哪儿玩?” “江弦说一个吧。” 本地人又被cue到,江弦想了想,“我看,不如一块儿去看场电影。” “看电影?” “看电影好啊。” 他这提议立马得到大伙的支持,这会儿看电影是特别稀罕的事情,也是很潮流的事情。 王安忆带着抹些期待之色,“江弦同志,你有什么电影给大家推荐吗?” “《边城》!” 这文讲会可谓是青年俊彦,一直到开学前几天,所长丁凌都没露面。 她曾经在她创办的文讲所,和她培养的作家们说了一番话: “一个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可能什么都留不下来,但是用一生的时间,为人民写出一本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就可以了。你们一定要出一本书,来表明自己的实力,有了一本叫得响的书,你在文坛上的地位也就站住了。” 这话,被新闻学成了“一本书主义”,把她坑惨了。 33名学员都报道了,李清泉抽个空,把大家喊到那间教室,准备安排开学前的所有事项。 大伙各自找座位坐下,最先被坐满的是最后一排。 等江弦端着个搪瓷茶缸进去,后面儿的座位已经被占完了。 他干脆找了个第二排靠窗座位,跟王安忆坐个同桌,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咯的一声。 杯子侧壁,红艳艳的“1979年全国优秀短篇第一名奖”,阳光下闪闪夺目。 李清泉很快进来,站在讲台上,往下扫了一眼,学员们马上安静。 他鞠一躬,“同志们好,我叫李清泉。” 哗哗哗。 学员们纷纷鼓掌。 李清泉先讲了下生活上一些问题,他从不多说套话,只讲关键部分,于是会开的很快,大家听得也很认真,也很民主,期间自由发言并提问。 讲到最后,李清泉敲敲黑板,显然是谈到重点部分。 “到了七月结业的时候,文讲会将统计所有人学习期间的创作成果,并进行排名,作为文讲会的结业成绩。” 哗。 教室里顿时嘈杂,学员们纷纷面露愁容。 蒋子龙开口道:“李老师,以前发表的算么?” 李清泉摇摇头,“在文讲会这期间发表的才算。” 学员们又是一阵哄乱。 “这也太难了!” “我们就光学习三个月,能创作多少作品啊。” “同志们别担心,就由我来给大伙当个老末。” “哈哈哈,这倒数第一名肯定是我,放心吧,到了七月,我一篇散文都写不出来。” “莫伸同志别争,我一句话都写不了。” “一句话?我一个字不会写!” 王安忆一言不发,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全然好学生模样。 江弦也没吱声,默默的掏了掏耳朵。 [他们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余华《第七天》] 嘴上都说不写,暗地里互相背着当卷王。 他可记得余华讲,他在鲁迅文学院时候,到了毕业,就连“天天打球,还学会了下围棋”的他,交上去的表格都写得满满当当,全是发表在各个杂志的作品标题,连武侠都有。 “同志们,希望你们争当第一个发表作品的人!”李清泉鼓舞道。 咕咚、咕咚。 江弦喝几口水。 唉,本想着摸摸鱼得了。 计划有变,准备开卷! 第149章 卷王上线 校门口。 “你们这儿可真够远的。” 章德宁蹬着自行车,来给江弦送《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手稿。 她停下车子,从挎包里取出一沓稿子,面露笑意: “稿子已经过了,编委开会拟录用,你尽快改吧,要是20号之前给我,下个月就能发表,要修改的部分,我已经帮你标注过了。” “唉,德宁老师,伱又给我加担子,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压力有多大。”江弦满面愁容的接过手稿。 文讲所白天课程排的很满,古典,西方,现当代,基础类的,思潮性的,理论的,实践的,还会邀请一些著名作家来作创作的经验谈。 这些课程很宝贵,江弦不想错过,写作便只能安排在晚上,还要外加编剧学习,《棋王》的剧本编写,还得抽出空闲去《车水马龙》的片场看看,当真是让他活成了个卷王。 “能者多劳。”章德宁鼓励他,“王濛老师也看了你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给出的评价很高,说很耐读,语言精练,语意深厚,没有一笔虚笔。” “您帮我谢谢王濛老师。” “所以啊,你可抓紧修改,这文章发出去,我们也好筹备给你出版作品集的事。”章德宁给他画起大饼。 江弦不吃她这一套,平静的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 章德宁本想试探着问问,他还有没有更多稿子,不过一听江弦这么忙,估计是没空写新稿子,便没了这想法,和他告辞。 江弦回到宿舍,瞅见宿舍的人没睡午觉,反而还坐了几位隔壁的作家,一个个神采飞扬。 “咱们文讲会的领导、讲师都会出席那个茶话会。”关庚寅激动道:“冯沐、沙汀、陈荒煤、曹禺、萧军、王濛.” “在哪儿开啊?” “就在咱们那大饭堂。” “大饭堂里开,大饭堂那么点地方,那和咱们不是离得很近么?”王梓夫俨然追星族模样,“咱们岂不是能和这些人说上话了?” “肯定能啊,这是和这些老前辈当面交流的好机会!” “.” 江弦在门口儿停一会儿,摇摇头,溜溜达达走了。 一帮雏儿。 没见过世面似的。 这可真跟武侠一样,寻常江湖人士,见一面都难的武林高手,在江弦这儿,好似过江之卿。 说起来,他挺想和曹禺聊聊。 他这次进入文讲会,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提升剧本写作能力,听说文讲会后面,还会给学员们各自分导师,江弦的目标明确,他就想跟着曹禺进行剧本方面的学习。 溜溜达达,去到院子另一侧的平房,这儿是一间小会议室,面积很小,中间一张拼起的长桌,周围一圈椅子。 相较于大饭堂,这儿显得静谧很多,这会儿一个人都没。 江弦把稿子放在桌上,准备先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进行修改。 他计划的有条不紊。 先把这篇改好,就能早点发表,早点发表就能早点出版作品集。 他伸个懒腰,握着笔,看向大格子纸四周空白地方,章德宁已经把要修改的地方给他标注好。 标点错误、错别字,她都像是捉虫一样“捉”出来,用红笔纠正,像老师批改作文,还会写:“怎么这个错别字又露面了?” 章德宁改稿的方式很特别,常用蓝、黑、红三种颜色,先用蓝改一遍,再用黑改一遍,最后用红色圆珠笔。 这证明她起码把这稿子审了三遍。 江弦心中感动,知道这是她对他要求严格,也是对他有心的帮助。 “这就是老战友啊!” 沙沙沙。 房间里只剩稿子修改的声音。 后院。 王安忆和铁宁、张坑坑一块儿踢着毽子,莺莺燕燕的笑,直到张坑坑一脚把毽子踢去屋顶。 三女无奈的站在屋檐下,掐腰观望。 “坑坑姐,你可真是的。”铁宁抱怨。 “好了好了,铁宁你别生气,我们回去睡会儿午觉吧。”王安忆摆摆手,安慰年纪最小的铁宁。 “铁宁妹子,真对不起!”张坑坑露出一抹歉色,“要不我去找个男同志,问问能不能爬上去帮咱们弄下来。” “找男同志干嘛?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铁宁英姿飒爽。 五分钟后。 “哎哟。” “怎么搞的?”李清泉和几个老师闻讯赶来,“铁宁,伤着没?快送去医院看看。” “呜啊啊啊.” 一帮老师扶着铁宁上医院去,王安忆满脸担忧的跟到校门口。 李清泉瞥见她跟来,便喊她回去,不要耽误下午的课。 王安忆只好返身回校。 看了看手表,这会儿离上课还早,她只身往走廊尽头的女生大宿舍回。 从小会议室门口经过时,她余光晃了一眼,晃的这一眼,让她走出几步以后,又难以置信的折返回去。 老天! 只见江弦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专注的伏在桌前,手里握笔,眉头时皱时舒,不时在稿子上写下什么东西。 王安忆心里那个五味杂陈。 学习好的同志估计不懂,学习不好的同志应该体会过,每当放学以后,看着成绩好的同学,独自留在教室认真学习。 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更努力!这就很气人了。 王安忆此刻便是这般,气的抽自己一巴掌的心情都有了。 她本就觉得自己是“趁虚而入”,要不是筹备组觉得给上海的名额有点少,女作家名额也有点少,忽然给上海增加了一个女作家名额,她都没有来到这所培养青年作家的资格。 还有老师常给她说:要是刘淑华先来,你就来不了了,因为她报道以后,京城又将一名男学员换成了女学员刘淑华。 “王安忆同志?” 江弦抬起头,瞥见门外的她,“怎么在那儿站着?” 王安忆进到会议室,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最后感叹道:“没想到江弦同志你会抓紧午休时间在这儿写作。” “你和她们两个玩什么?” 江弦一副替她妈教育她的前辈姿态,“张坑坑就不说了,人家已经发表很多作品了,就说铁宁吧,你知道人铁宁身上那件儿白色呢绒短大衣多少钱么?我昨天问她了,300块,人家这种家庭,都无需她再努力,你行么?” 王安忆听得心里那叫个羞愧。 她只知道铁宁那衣服漂亮,却不知道这么多,她哪里比得过,她连身上的喇叭裤都是她妈用旧裤子给她改的。 至于江弦,心里那叫一个爽,收获了一大波情绪价值。 难怪稍微是根葱,都喜欢好为人师,对别人指指点点。 这滋味儿,是不错。 第150章 江弦的提议 茶话会就在大饭堂里开。 文讲会的干部,分别担任服务员、接待员、采购员。 大饭堂,贴了写横标的纸,小桌拼成方桌,用床单蒙上,布置作朴素大方的会场。 采购拢共花了十几元钱,买了些大花生、豆大的普通粉饼干和茶叶。 江弦帮忙布置了会场,顺手往兜里揣了两把瓜子,他还想尝尝茶叶。 文讲会条件差,连茶壶都没有,把茶叶放入了保温瓶。 端起保温瓶,江弦掀开盖子,闻了一口就不想喝了。 茶叶沏到保温瓶里,稍微一凉,那味道,跟泡了袜子似得。 王濛来的比较早,和几位学员打过招呼,瞥见江弦,直接拎把椅子直接坐他旁边。 这殊荣,顿时羡煞其他学员,惹得不少人暗暗咂舌。 “我还以为你不会参加这次文讲会。” “您可开玩笑了王老师,我很重视每一个宝贵的进步机会。” “你还年轻,能学就尽量多学。”王濛拍拍江弦肩膀,“你那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看过了,写的真好。” “您太客气了,我知道,思想性差了些。”江弦客套说。 王濛笑了笑,“我倒不觉得思想性会差,某方面这思想性还更强呢,况且,总归是给人看的,光是那份柔情百转,细腻炽烈的感情,就足以打动所有读者了。” 俩人聊着聊着,沙汀老爷子也来了,还有一些文讲会的干部同志陪同。 “走,和沙老打个招呼。”王濛喊江弦一声。 两人起身过去,江弦“大逆不道”的在沙汀旁边拎把椅子坐下。 “沙老,好久不见。” “好久了吗?我不是才给伱颁过奖嘛?”沙汀依旧是一口浓重的蜀话。 陪着沙汀聊了几句,陈荒煤、冯沐、曹禺、萧军.几人便在徐刚、李清泉陪同下,面带笑意的踏进大饭堂。 学员们哗哗哗的鼓起掌。 他们各自落座,江弦也找了个学员们集中的座位坐下。 他先看一眼曹禺,矮矮胖胖,戴眼镜,面容苍老,一双眼睛敏慧充满神采,若是不说身份,恐怕会当成个小店里的朝奉。 至于萧军,东北作家群的代表,73岁了,已看不出年轻时的风采,胡子拉碴,他年轻时候长的挺帅,不然也不会迷住那么多人。 陈荒煤呢,他这会儿的主要精力,主要集中在电影上,当然了,文化界他也是冲锋最靠前的那一个,他和冯沐两个人都是。 丁凌没来,刚做了手术。 这会儿文讲会的负责人叫徐刚,本来是李季。 李季上个月拉一位老同志到家喝酒,结果家里酒喝光了,这会儿酒凭票供应,又不好买,就翻出一瓶不知干嘛的药酒,两人各斟一杯。 那位老同志喝了一口,说不好喝,舌头麻,李季就喝了,喝完说不舒服,司机想送他上医院,他不听,说下午丁凌做手术,他还要去看望她,睡了一觉,没了,才57。 他是作协副主席,主持作协日常工作,曾任《人民文学》《诗刊》主编。 “同志们,欢迎你们从全国各地,来到京城,来到创作班。”陈荒煤喜气洋洋的站起来说道。 哗哗哗。 一阵掌声过后,陈荒煤又道:“我们拿出了能够提供的最好条件,但是依旧不够,我希望同志们在这里度过的几个月,是难忘的几个月,是学有所成的几个月,我在这里提议,可以多组织同志们看些电影,播放些内参片,供同志们进行学习参考。” 学员们一听,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能看内参片,那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几位干部讨论一番,当即同意陈荒煤这个提议。 他刚坐下,冯沐紧接着站起来:“不光是看电影,这半年,所有文艺界的活动,都应该组织他们去参加,不管是见面会、对话会、发奖大会.都要让他们去看,去学,去感悟。” “这个没问题。” “我们也是这样计划的。” 又通过一项提议,后面曹禺、萧军、沙汀,这些戏曲家、作家、诗人轮番讲过,他们未来还要讲课,今天便说了些鼓励学员们奋发向上的话。 最后轮到学员们各抒己见。 “我觉得课程安排太紧,没有时间写作。”陈世旭挑头,提出这个问题。 立马得到其他人的响应。 “对啊,只有晚上的时间写作,根本不够啊。” “结业时候还对我们发表的作品数量有要求呢。” “除非旷课,不然真来不及写东西。” 几位驻校老师讨论了下,最后是李清泉站起来,“同志们,一定不要错过听课,写作的日子长呢!我在这里给你们许诺,在学习期末,一定安排更多写作的时间!” 学员们这才安生。 又有几名学员提出几点建议,老师们纷纷讨论过,都给出回应。 甚至有人提出想看电视,想请文讲会的干部们弄一台彩色电视机。 上面答应了。 再提出要录放机。 又答应了! 一个个轮过,终于轮着江弦。 “江弦同志,你有什么想法?畅所欲言!”李清泉开口道。 认识江弦的人很多,许多道目光刷一下朝他看去。 江弦正坐在角落里吃小饼干,闻言,先嚼了嚼嘴里的饼干,咽下去,随后缓缓站起身,清清嗓子。 “我的确有一点建议想提。” 陈清泉扶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你说。” 这下更多人来了兴趣,都很好奇他会提出什么意见。 只听他缓缓道:“咱们这个文学讲习会,脱胎于丁凌老师50年代组织建立的文学研究所,那会儿办了四期就停了。 如今终于恢复,暂时搞了这么个3月期限的短期的培训班,虽然还没解决编制和建制问题,但我觉得,起码应该让学员们获得身份上的认可,至少结业以后,我们要被承认,被认可,我们这一批,是文讲所里走出来的人。 所以,我提议,我们这批创作班,要续所谱,要改创作班为——文学讲习所第五期!” 江弦的提议很简单。 他要专升本!他要学院变大学! 咝。 他这意见一出,大饭堂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江弦胆大包天,会提一个这么大胆的意见。 不过马上,学员们眼神便变得炙热起来。 对啊,我们要被承认。 要被当做文讲所出身的学员,而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创作班。 “我同意江弦同志的意见,创作班的说法,还是太不正规了些。”蒋子龙道。 陈世旭点头,“就算不能叫文学讲习所第五期,也可以叫文学讲习所1980年第一期!” “我也支持江弦同志。” 说话的是铁宁,她腿上还打着石膏。 第151章 竞选 这一次举办的创作班,是“嗡嗡嗡”以后的初次组织作家培养学习。 距离上一次如此性质的第四届文学讲习所,已跨过22年。 江弦他们有机会来到这里,还是李季提议:边筹备,边办班,先办个创作短训班。 因此有了这个临时的创作班,一直到现在都还没考虑过,要将这个创作短训班,恢复为正式建制的文学讲习所。 “我支持江弦同志的提议。”陈荒煤率先发表意见,“既然这个文学讲习会已经排除万难,井然有序的办起来了,那还叫什么创作班,不如就恢复为文学讲习所。” 冯沐点了点头,“我相信丁凌同志也不会反对,时隔那么多年,她也一定期望看到这一幕,改成文学讲习所,也能激励学员们的学习,我同意这个提议。” “确实是一项好的提议,我认为是可以支持的。”曹禺满脸笑容,还朝着江弦那边多看了一眼。 沙汀畅快一笑,“哈哈哈,年轻人就是有胆魄。” “同志们,先听我讲一句。” 徐刚作为文讲所的干部,以及作协的领导,就要拿出相对谨慎的态度,“这个问题,今天我们只能暂时搁置,文讲所的事情,还需要经过中作协的开会讨论,所以江弦同志,今天我们不能给你拿出明确的答复。” “我充分的理解。”江弦满脸诚挚点头。 即便如此,他一坐回座位,立马赢得其余学员们的赞许。 “江弦同志,咱们这个创作班,如果真能改名的话,应该给你记头功!”孔捷生把脑袋挤过来,满脸兴奋之色。 贾大山也钦佩他的这份胆识,“能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提议,你很有勇气!” 就连左侧的驻校老师谭旭红,都侧过头,赞许道:“文讲会改作文学讲习所,这是个好主意。” 江弦所说出的可不仅仅是很多学员们的心声,也是他们很多驻校老师们的心声。 文学讲习所有两项任务,一是青年作家们的培养学习,二是文学理论的研究,理论研究便是他们这些驻校老师们的任务。 茶话会继续进行,江弦坐在座位上,一会儿往嘴里塞块小饼干,豆香醇厚,不是太甜。 相处熟悉才发现,文讲会还真没他想的那么不堪,绝对是人才济济。 这里头不止蒋子龙、贾大山这两位作家已有名气,还有譬如叶辛这样的当红作家,电视上天天都播央视根据他长篇改编的《蹉跎岁月》,满大街流淌着这部电视的主题曲。 若论知名度,可比江弦都高出不少。 还有叶文玲、陈世旭这些同样拿到全国优秀奖项的作家。 他举目四顾,顿觉危机四伏。 把同学们想的太简单了啊,不是谁都跟王安忆一样是小白,还有很多学员都不容小觑。 茶话会的尾声,陈清泉接过话茬:“同志们,还有一件事情。 麻烦大家推选一下创作班的班干部,咱们人不多,就选个支部书记和班长吧。” 支部书记,要从dang员里选,dang员一共就几个,学员们一番抉择,最后选出贾大山和蒋子龙两个候选人,板书画正字唱票竞选。 江弦走上台,坚定的在贾大山底下添一笔画。 等他坐回座位,缄默的贾大山面带微笑,慢条斯理道:“伱要是我们县的同志,就会知道,这个书记我当不好。” 都说冯骥才和贾大山,一个是津门急才,一个是冀中慢功,冯骥才话多爱叨叨,一说就说个没完,口若悬河,贾大山久不出声,一旦开口,则必是经典。 江弦无所谓的摆摆手,“哪里的话,大山同志你比较沉稳,我们共同进步。” 最终获选的,是相对活跃的蒋子龙,他面带微笑的致谢。 马上又选举班长,由学员们推举候选人。 先是推举了来自齐齐哈尔的张林。 他是列车长出身,做了十几年,不苟言笑,腰板笔直,背着双手,如在火车上巡察一般,威风凛凛。 “我认为江弦同志也能胜任!” 孔捷生挑了个头,这话马上得来一大帮学员们的簇拥。 “我年纪还小,哪担当的了这样的重任。”江弦客套着推脱一句。 说罢,又端起他的搪瓷茶杯,一脸平静的抿一口水,那气度仍是云淡风轻。 “这可由不得你,咱们是民主投票,你是民心所向。”瞿小伟笑着说:“更何况,以你刚才那表现,当得起这个候选人!” “就是。” 学员们纷纷赞同。 议定下来,李清泉便把江弦的名字,写在候选人的位置,与张林展开民主竞选。 无需辩论! 依旧是板书唱票,贾大山上去,给他划拉一票,孔捷生上去,给他划拉一票,蒋子龙上去,表情挣扎一瞬,给他划拉一票. 张坑坑同时替铁宁投票,一人就划拉两票,于是左一票,右一票。 江弦笃定,他那票是铁宁投的,那张坑坑的票,就是给张林投去了。 好好好,他记下一笔。 王安忆最后一个羞答答的上去。 要说就还得是自家大侄女,几乎没犹豫,径直就去给他名字底下的“正”字多添一画。 这一看,江弦下面四个完整“正”字,以绝对的优势赢下这场竞选。 李清泉面带微笑,“恭喜江弦同志,20票当选创作班班长,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 江弦挠了挠头,无奈站起身。 “承蒙同志们信任,在这几个月的学习中,我会尽量为大家做好班长工作,希望同志们能在密集的课程学习当中,为人民创造出优秀的作品。” 哗哗哗。 大饭堂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老前辈们也嗑着瓜子,剥着花生,看个热闹。 “这小子还挺有个干部的样子。”陈荒煤从盘子里抓出块饼干。 “我还提前和张林打了声招呼。”徐刚苦笑一声,“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说明这个娃儿很得民心嘛。”沙汀哈哈大笑。 曹禺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论,侧过脸去多看了那年轻人一眼。 只见他又环视一圈,开口道:“各位同志,我还有个想法。 我想推举张林同志,担当副班长的职务!” 张林担当副班长? 对于江弦的这个想法,基本没人有异议,马上予以通过。 在李清泉的主持下,选出张林担当副班长职务。 江弦这才放下心,坐回座位上。 当官他很乐意,当光杆司令那绝对不行。 就他一个班长,那怕不是要被累死。 一把手的底下怎么能没有二把手呢? 一把手决策,二把手干活。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第152章 洗澡的学员们 “他望着她,好像望着一朵摘下已久凋谢的花,他很难看出她的美,当初他就是为了她的美把她摘下来,而因此也把她毁了的.” 大饭堂。 今天的课,请来了燕大的王瑶教授,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爷子,精神抖擞站在讲台上,讲著名的俄国文学《安娜卡列尼娜》。 他有一只福尔摩斯式的大烟斗,含在嘴里,呼呼有声。 “在托尔斯泰的笔下,当时的俄国,贵族们的社交场,主要是举办舞会。” 说着说着,走到讲台前边,离学员们很近的,用手罩着嘴,加了一句:“就像我们的开会!” “哈哈哈哈。”学员们哄笑起来。 他讲的很好,枯燥的文学巨著,在他嘴里变得趣味横生。 江弦坐在个第二排的座位,聚精会神听着,课桌是老式那种,一桌两屉,身旁坐着大侄女王安忆。 王安忆的上课状态,那叫一个夸张,可真是全神贯注,课堂笔记做的密密麻麻,恨不得连王瑶呼出的烟、打出的喷嚏也全记录在本子上。 这份学习态度,任谁看了都要五体投地。 江弦忍不住担忧。 不会真被他刺激出个女卷王吧? 王瑶教授顿了顿,侧身坐在讲桌上:“我讲了这么久,也想请各位同志,给我讲讲你们对《安娜卡列尼娜》的见解。” 蒋子龙率先站起,挑了个头,“在我看来,列文和安娜这两条主线的设计很巧妙,自始至终,安娜与列文真正的交流就只有一次,但这本书的真理却在这两条主线的间隙当中。” 哗哗哗。 学员们送上一阵钦佩的掌声。 王瑶教授嘬一口烟斗,露出满意之色,“这位同志是?” “蒋子龙。” “蒋子龙同志说的很好,托翁想表达一个非常宏大的主题,然而任何直接的描写,都不能完全把它表达出来,唯有通过这两条线内在的关联,才能领悟到其中的精妙。”王瑶在蒋子龙的分析上,做了进一步的阐释。 紧接着,又有几名学员依次抒发了自己的见解,铁宁一字一句念出《安娜卡列尼娜》那句耳熟能详的起始语: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这是我读过最有深意的开头了!” 课堂气氛愈发热烈,当今文坛的青年俊彦们,纷纷就这部经典展开议论。 就连做饭的大师傅也被吸引,手里摘着菜,透过大饭堂后面的玻璃窗,看着前面坐着的这群作家,接受文化的熏陶。 “还有同志想说的么?”王瑶嘬着烟斗,火光一闪一闪。 “江弦还想说”角落里,孔捷生作怪叫了一声。 “哈哈哈。” 学员们哄笑一阵儿。 王瑶也轻笑一声,他的牙齿几乎都被熏成了黑色,“江弦,那你说说看吧。” 江弦抿了抿嘴,“王瑶老师,我的领悟比较浅薄,没什么好说,说出来可能会贻笑大方。” “无妨,你尽管说。”王瑶侧了身子,坐在讲桌后面,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架势。 江弦叹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一点吧,我觉着《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头,并未铁宁同志所说的那句,应该是另外一句才对。” 另外一句? 王瑶一愣,嘬起烟斗,“展开讲讲?” “我所指的这句开头,是托翁引用圣经中的一句: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为了让读者切身同情安娜,为了防止读者评判安娜、没办法理解安娜,托尔斯泰在扉页,写下了这一句圣经中的话,作为题记:‘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在我看来,这虽然不是真正的开头,但却是不可错过的一行题记,因为这是托翁全文想强调的深意。” 王瑶一拍大腿,“伱说对喽!托尔斯泰是一位仁慈而充满爱的作家,他怜惜笔下的每个形象,从不对他笔下的每个人物,做出好坏的定论,也不愿意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没有人可以像他老人家那样,可以塑造出会犯错,会发疯,会令人愤怒,却又惹人怜爱,令人喜欢的角色,他从不强加任何道德枷锁给任何一个人,他尊重笔下的每个角色,你从不会在他书中读到负面的形容词。” 王瑶说到激动的地方,就停下来,拿着烟斗,眼神发亮的盯着第二排坐着的江弦,“你说对么?” “对!您说的太对了!”江弦苦笑一声,这怎么还问上他了。 不过王瑶讲的真的很好,一上午的学习,他受益匪浅,对《安娜卡列尼娜》的认识提升好几个层次。 王瑶上午讲完,学员们要他下午再接着讲,李清泉将他留下,吃一份客饭,睡一个午觉,又讲了一个半天。 这可苦了江弦,他被老头儿盯上了,王瑶讲着讲着,总是端着烟斗,到他身边问上一句,“江弦,你说对不对?” “啊对对对!” 他头点的跟筛糠似的。 宿舍后院儿有一间浴室,只有周六会烧锅炉供热水,供攒了一礼拜泥丸儿的学员们洗澡。 先是女生洗,再是男生洗。 这浴室就像一个共鸣箱,将声音放得很大,从顶上的小气窗送了出来。 江弦他们坐在宿舍里,哪怕关着窗,浴室里女学员们莺莺燕燕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你们年轻姑娘,身材就是好啊,真跷。” “唉,没法比、没法比,上了年纪了。” “这水好烫,你们不嫌烫吗?” “这还烫啊?王安忆,来给我搓个泥儿。” “啊?!搓?搓什么?” “搓泥儿啊,你们上海人不搓澡的么?不搓搓身上,哪能洗的干净,来,我给你搓搓。” “.哎呦!” “安忆,你别跑啊。” “咿呀~” 前院儿宿舍。 贾大山莫名其妙咳嗽一声。 “我结婚了。” “我也有媳妇儿!我都有儿子了。”蒋子龙立马跟着表明态度。 孔捷生咳嗽一声,“我有未婚妻!徐刚同志已经答应我了,要在文讲会为我们举办婚礼。” 仨人轮番说罢,齐刷刷看向江弦。 “想什么呢?我也有对象。” (那是谁单身呢?) 第153章 《边城》上映 每逢周末,文讲会也给一天时间休息。 憋着学了一星期,都快憋出火星子了,一早便纷纷兴奋的哼起了歌儿。 还有几个小伙伴儿早就约好了出去玩,在前院儿里叽喳聚首,讨论着今儿要看的电影。 “《边城》?我记得这是一部吧?” “沈从文的啊,你们没看过么?” “我还真没听说过呢。” “管那么多呢,看就得了,没看过才好呢,看的就是个新鲜劲儿。” 江弦在水池子洗漱完毕,披上衣服,出去点了波兵:孔捷生、王安忆、陈世旭、王小鹰、瞿小伟。 他目光忍不住在陈世旭身上停留,“陈世旭同志,你怎么穿成这样?” 陈世旭穿了件儿化纤中山装,深蓝色的,今儿阳光明媚,他那化纤材质的衣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站那儿跟个蓝色妖姬似得。 “怎、怎么了?”陈世旭见学员们望向自己的眼神闪烁异色,愕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土气,脸登时红了,一阵发热。 “世旭同志,今天天气这么热,就不要穿这么厚了。” 江弦语气很自然的帮他解围:“尤其是电影院里,特闷,你进去肯定受不了,而且这衣服一看就名贵,那里头乱糟糟的,万一让人给伱划拉了就糟蹋了,我记得你那件儿海魂衫就挺好。” “我、我去换一下。”陈世旭感激的点点头,快步回到宿舍里。 留下几人站在前院儿小声议论。 瞿小伟透露道:“你们有所不知,那是世旭同志结婚时候媳妇给买的礼服,她媳妇是上海的插队知青,留在他们那儿了,回家探亲给他买了这件儿衣服。” “可是这也太”王小鹰面露难堪。 孔捷生开口道:“他是从小镇上来的,可能是怕穿的不好,在京城这样的大城市里丢脸。” “世旭同志是想表达对咱们的尊重,所以穿的郑重其事,咱们不要再说什么不好的话了。”江弦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我也不是那意思。”孔捷生脸一红。 陈世旭很快换了一身便装,绿油油的军队外套,里面儿一件海魂衫。 “可以,跟顽主似得!”江弦竖起个大拇指。 “顽主?啥是顽主?”陈世旭不明所以的挠挠头。 “夸男人的好话,以后你想夸谁,就这么跟他说。”江弦给他解释起了“京城话”。 一帮人出了校园,挤在公交站牌前,坐上18路,从左家庄坐进东直门,逐渐领略到京城的繁华市貌。 “奶奶,您坐这儿吧。” 王安忆让了个座儿,她比较矮,死死攥着铁杆儿,“咱去哪儿看电影?快到了没?” 江弦瞥她一眼,“快了,我带你们去最好的地儿看去。” 这会儿京城有100个左右的电影院,大华、花市、紫光、大明、长虹、胜利、红楼、地质礼堂、西单剧场、儿童剧场、工人俱乐部等。 一场电影,票价5分到3角不等,即便是5分,看场电影也算很奢侈了,不过难以抵挡观众们的热情。 据统计,光1979年一年,京城电影院全年放映的场次是354812场,观影人数多达34626万人次,所以被称为电影事业的“黄金时代”。 坐到西单,江弦领着他们去电报大楼的斜对面老首都电影院,售票处人头攒动。 瞥见首都电影院的一行学生票价优惠,孔捷生一拍大腿,“亏了、亏了,应该让创作班给弄张介绍信,说咱们是学生,还能买优惠的学生票呢。” “得了吧,人家一看咱这模样也不像学生呐。”瞿小伟吐槽。 “怎么不像了?大学里头还有三十来岁的呢。”孔捷生道。 “行了、行了。”江弦打断他俩,“听我指挥,男同志们去买票,女同志们去买汽水儿,十分钟后,这里集合,听明白没?明白请回收到。” “收到。”小伙伴儿们依次报了一声。 不知不觉,江弦已经被他们当做了这团队的主心骨。 仨男同志撸胳膊挽起袖子,拼了命的往里挤,陈世旭看着那菜市场似得售票队伍,暗暗庆幸,多亏他听了江弦的话。 另一边,王小鹰和王安忆结伴儿去买北冰洋喝。 至于江弦,他坐镇中央,拎着挎包,匆匆忙忙往西长安街7号去。 轻车熟路,推开小办公室的门儿,章德宁在办公室坐着,他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手稿,拍她桌上。 “德宁老师,我改好了,给你过来交下稿子。” “这么快就改好了?” “您先看吧,我先走了。” “干嘛去?” “看电影,边城。” “那电影我看了!”章德宁笑了笑,“别说,拍的真不错,是你编剧的来着?” “我改编的啊,你忘了,我去湘西拍这电影,写了《芙蓉镇》.”说着他一拍脑门儿,“我忘了,《芙蓉镇》没给你们。” “.” 等他溜溜达达回去,王小鹰和王安忆在那儿等着,手里拎着几瓶北冰洋,买电影票的男同志仍未回来。 “卖汽水的说了,说这电影可火好看了,这一到周末都来看了。”王小鹰咬着麦管。 王安忆就不舍得喝,拨弄着麦管在瓶口打转儿。 乌泱泱的人群里,仨小只终于得胜而返,孔捷生高高扬起手里的《边城》电影票。 “同志们,胜利了!” 瞿小伟喘着粗气,弯着腰,一阵恶心,“昨天白洗澡了,那人挤得,我吸了一嘴的肉夹气、汗酸味。” “都说这电影好,买票的都在那儿说呢。”陈世旭撩起衣襟,抹了把脖子后面儿。 “辛苦了、辛苦了。” 江弦给递过去三瓶北冰洋,取过票,招呼大伙往电影院进。 首都电影院条件独一档,宽银幕、装饰高雅、音响效果好、空间宽敞,每逢开演前,先来三声沉闷的钟响,仪式感和格调拉满了。 尤其是那座位,其他电影院一般是木质的折叠椅,一起身,一不留神都可能拍到屁股。 首都电影院已经换成了软软的皮包座椅。 当然了,电影票价儿也比其他地方贵出去一截儿。 一行人匆匆忙忙,找到一排座位坐下,周围也是座无虚席,大人叫唤小孩儿哭闹。 挨到了放映的点儿,银幕上竟然打出个幻灯片,画个红绿灯——“跑片未到,暂停片刻”。 放映厅嘘声一片,好在很快,银幕上就有了影像,耳边传来滋滋滋的噪点和杂音。 所有人立马安静。 荧屏上先是个天安门城楼剪影,下面写一行“京城电影制片厂”。 马上有悠扬的笛声在耳畔响起。 《边城》,凌子风。 原著——沈从文。 编剧——江弦。 第154章 意难平! 编剧——江弦。 竖排的行书大字,几乎占满银幕,笔力遒劲。 呼。 灯光已经关闭,电影院漆黑一片。 每秒24格的造梦机器映照着江弦那张难掩激动的面庞。 短短的4到5秒钟,已让他享受到一种极大的美妙。 这是他编剧的作品,首次登上银幕,当他的名字第一次显示在银幕上,在湘西拍摄的一幕幕又闪烁在眼前,那是一种劳有所获的极大满足。 王安忆他们自然也注意到编剧的姓名,几乎没有怀疑,登时确认此江弦就是彼江弦,这就是他们的江弦同志。 好嘛,合着喊我们看电影,看的是你编剧的电影! 耳畔那悠扬的笛声还在回荡,观众们的心也随之飘远,等待拷贝送来的戾气一消而散。 王安忆他们也转过头,重新看向银屏,被笛声勾入电影。 第一个镜头,是苍老的沈从文坐在书桌前,提笔在信纸上写字。 旁白小姐姐那悦耳的声音响起。 “亲爱的观众们,我用电影给你们讲个故事。” “这是我国著名的老作家沈从文,这部影片,是根据他在1934年写的一部同名拍摄的。” 这个镜头和原片一样,江弦特意保留下了。 镜头一转,张家界风貌显现,镜头景色完全贴合着旁白。 “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哇! 好美的景儿啊! 好些人dna瞬间震动。 这年头没旅游这回事儿,祖国的大好风光,那基本没人见过,除非看《祖国新貌》。 尤其是京城里头这些人,每天就是烂糟糟的胡同里转,真没见过这山水画一样的地方啊。 “这是在哪儿拍的?”王安忆忍不住问。 她是《边城》这部的读者,知道这段儿就是开头的描写,没成想电影居然贴合着排出来了!要山有山、要路有路、要城有城、要小溪有小溪、要白塔有白塔. 这世间莫非真有茶峒? 江弦没回答,电影里传来一声喊。 “翠翠!把他们拦住,不许他们走!”爷爷喊道。 “哎!” 翠翠答应一声,把刚从船上下来的一行人截住,稚声稚气道:“不许走!” 观众们看的那叫一专注,纷纷瞪大眼睛,这上来就是一场冲突? “害,铁定是这帮孙子坐船没给钱!”前面儿一大妈立马下了论断。 另外一大爷眼儿尖,“你没看着人下船扔了点钱么,要么是没给够,要么偷东西。” 银幕上,爷爷快步从船上下来,走去乡亲们前头,亲切的握住乡亲的手,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情。 “我有了口量,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好嘛。 不是嫌钱少,嫌多! 咝。 孔捷生顿觉着灵魂都被洗涤了。 太舒服了! 没什么鸡零狗碎的烂糟事儿,也没什么狗屁烂人,这电影就跟喝了一口甘甜的山泉水似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升华了。 耳畔渐渐响起有节奏的鼓声,锣声,那是两年前茶峒的端午。 “嘿咻。” “嘿咻。” 镜头里出现一座座吊脚楼,河上好几支船,每艘船十几个桨手,一个鼓手,一个锣手,带头的头缠红布,手拿令旗,指挥船只进退。 两岸人呐喊助威,楼上楼下挤着妇女小孩儿,小孩额角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有些干脆挽起裤腿儿踩在河街。 京城这帮北方旱鸭子哪见过这个,看人家赛的热闹,好奇的不行。 最逗的是一船“童子军”,光不溜秋,已经在齐声呐喊着使劲划,当真是从娃娃抓起。 “哈哈哈哈,看那帮小孩儿。” 观众们乐翻了,指指点点,“小孩儿那本儿本儿都露着。” 还有些女同志羞涩的捂住眼睛,“哎呦,这剧组也真是,也不给穿条裤衩儿,可真是。” 连江弦也惊呆了。 这镜头还真能过审?居然没剪掉? 哎呦,这会儿查的可真够松的。 演了快三分之一,也就是半个小时,朱琳演的乡绅女儿登场了。 镜头给到她,全然少女模样,一身浆洗硬朗的红布衣服,加上麻花绞的银手镯,白花花的闪烁亮光,往船上去。 高挑俊俏,又羞又涩。 嗯,就是拍这个镜头那会儿掉水里去了。 乡绅女儿羞答答的站在船上,翠翠一个劲儿的盯着她看。 “伱多大了?”乡绅女儿问。 “你多大了?”翠翠反问。 “我十五了,你呢?” “我” 翠翠没再回答,盯着乡绅女儿的银手镯看的那叫个喜欢。 “真漂亮啊这演员!”王安忆惊呼一声。 大呼小叫的不光她一个,朱琳这镜头要的就是一个惊艳,也完全有这效果。 见识短浅的京城女孩儿,仿佛被敲了一记:原来小镇姑娘穿那么朴素的服饰,也能那么美丽动人。 下一个镜头,镜头给到陈红的脚丫。 她坐在船边,吃吃的望着远方,可可爱爱的摇晃着头,两只白嫩嫩的小脚,蹚着河水,扑腾出一朵朵的水花儿,水珠吧嗒嗒的溅,嘴里念念有词: “白鸡关出老虎咬人,不咬别人,团总的小姐派第一。大姐戴副金簪子,二姐戴副银钏子,只有我三妹没得什么戴,耳朵上常年戴条豆芽菜。” 哎呦。 简直就是可爱暴击,电影院儿里不管是男女老少,心尖儿都酥了。 “这小姑娘真俏,跟小海霞儿似得。” “?” 电影过半。 翠翠听着二佬要上楼拜岳母,发火发烧,挤到水边,一眼看到家中黄狗,锐声叫喊: “狗!” 黄狗向她泅来,上岸抖水。 翠翠指桑骂槐:“狗,你装什么疯!你又不翻船,谁要你落水呢!” 乡绅女儿理着辫子,温柔缱绻,娇声维护:“他哪里疯,分明灵着呢,小巧可怜,我喜欢极了。” 这段狗儿无辜挨一顿骂,再加上乡绅女儿不明所以,还在一旁维护黄狗,不光展现了翠翠心底的小刻薄,喜剧效果还拉满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这小狗儿真机灵,还会游泳呢。” “翠翠也太逗儿了。” 江弦身边儿的小伙伴们也乐翻了,前俯后仰,咯咯笑个不停。 从这个镜头开始,电影气氛渐渐转悲。 大佬、二佬共同争抢翠翠,兄弟情深,大佬主动放弃,结果被淹死,二佬因此怨恨上爷爷,不再追逐翠翠,离开了茶峒。 爷爷在一个塔圮坍了的夜晚逝去。 翠翠一声声的呼唤着:“爷爷!”“爷爷!” 观众们齐齐被硬控,眼眶泛酸,好些个女同志哭的那叫个稀里哗啦。 “哎呀,怎么会弄成这样啊。” “太端着了这丫头,她早点选择一个就好了!” 末尾,翠翠坐在船上,旁白念词:“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bd结局,给一帮观众们难受的呀,都有大妈躺座位上敞开了嚎了。 意难平!意难平啊! 王安忆和王小鹰也不行了,抱一块儿哭,“一定要再看一遍.太难受了翠翠这丫头怎么那么傻啊呜呜呜.” 陈世旭他们三个,眼睛都红了,盯着江弦跟看着仇人似得。 喜欢发刀是吧? “哎哎哎?” 江弦赶紧后退几步,“这结局可不是我写的啊!” 第155章 再起波澜 意难平的效果就是:看完还想再看。 就跟那《泰坦尼克号》似得,放完都给哭成啥样了,还要贱兮兮的再刷几遍。 外面儿售票处已经又挤上了,一帮人堵着,有不少都是刚走出去的观众,泪儿还没抹干净呢,就又要买下一场票。 “可真别说,这电影拍的确实是好啊!”孔捷生感叹道。 “咱们要不再看一遍吧?” “我也还想再看一遍。”王小鹰叽叽喳喳道:“看一次根本就不过瘾。” “你们能买的到票吗?”王安忆指了指售票处。 这会儿更夸张了,人挤人跟特么闹丧尸似的,就是变成只蚊子恐怕也钻不进去。 “江弦,你编剧的电影,你不给我们弄张票啊?”孔捷生瞄上某人。 “我?” 江弦翻个白眼,一毛不拔,“可别惦记我了,我上哪儿给伱们弄票去,导演也没给我发啊。” “唉。” 众人叹气。 意难平,太意难平了! 这电影无论如何都想看它个第二遍。 溜溜达达,又兴高采烈地讨论起电影剧情,讨论着其中的细节,遇到有争执的地方还能直接问江弦这编剧。 江弦心情不错,讲他们讲些幕后花絮,说的是电影文学剧本的事儿。 70、80年代的电影文学剧本,跟后世剧本不一样,那是真当文学作品写,遣词造句,极为讲究,写完也会跟似得,率先发表在刊物上,供电影爱好者们观赏。 后来那剧本只为电影服务了,第一剧本不能随便外传,第二剧本就是台词合集,直接用台词推进情节。 “知道《边城》这电影文学剧本有多讲究么?有一句景色描写:‘虎耳草在风中摇曳’,沈从文老爷子说根本不对,虎耳草在岩壁上生长,不可能摇曳,专门改过。” “还有一处,说黄狗为了安慰翠翠,去舔她的脸,沈从文老爷子说,这是洋狗才干的事情,中国的土狗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中国人也绝对不允许它这么做,删了。” 江弦一个劲儿的讲着。 小伙伴儿们听的一愣一愣的。 这还有什么说的? 剧本儿都打磨到这种程度了,难怪拍出来的那么好看呢! “下礼拜,咱们可一定再出来看!”孔捷生忍不住期待道。 “你可得能买上票。” “一个礼拜还抢不上票?”孔捷生皱眉道。 “让让、让让!” 一帮人正说话呢,一小伙子火急火燎,三步并两步,两步并一步,挎包里揣着不知道啥东西,跨上自行车,嗖嗖骑走。 “这是急着干嘛去?”陈世旭疑惑。 江弦一琢磨,“跑片员吧,送拷贝去的。” 这会儿的胶片电影,一份电影拷贝,相邻的几个电影院共用,按放映的时间顺序先后传递,这专门送拷贝的人就是跑片员。 碰上大火的片儿,能忙疯了。 而且一部拷贝就有10斤重,一部电影有5到9本拷贝,一本拷贝20分钟,像边城90分钟就是5份拷贝,一部电影差不多有50斤重,送拷贝这活儿就跟铁人三项似得。 在西单逛了一会儿,没人消费,毫无消费欲望,坐着18路回去了。 公交车上都听着有人在聊《边城》。 “那小翠翠我太喜欢了。” “那狗我也喜欢。” “那狗还会游泳呢。” “这电影真是看不够啊,拍的真好。” “可不嘛,给我哭坏了都。” 听人讲了一路的《边城》,一帮人这才从繁华的西单,回到破落户左家庄,差别大的就跟换了个城市似的。 王小鹰一回宿舍,就憋不住跟铁宁、张坑坑分享,“真好看那电影,你们没去真可惜了,下礼拜咱们一块儿去吧。” 铁宁登时好奇,“什么电影来着?” “边城。” “真有那么好看?” “好看!我看的意犹未尽,那故事太打动人了,小翠翠,真好,说不出的好!” 张坑坑忍不住笑,“小鹰,你也是一作家,这还好到你说不出了?” 王小鹰脸一红,“我就特别的喜欢。” “安忆说说。” 王安忆琢磨几秒,“嗯,我觉得在多个方面都展现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湘西的乡村生活细节和氛围也很好,故事画面很感人,就像一座真正的偏远小镇里自然淳朴的生活” 另一边,孔捷生也在宿舍跟个大喇叭似得宣传。 “大山同志,子龙同志,你们真应该去看看的,那电影拍的,可太美了。” “是么?”贾大山吃惊。 “咱下礼拜再一块儿去看吧。” “呵呵,我就不去了。”蒋子龙婉言谢绝:“我这几天写了一篇稿子,正修改着,准备赶紧发表呢。” “???”孔捷生懵了。 你啥时候写的啊?我完全没发现啊! “子龙同志,你这是.要当第一个发稿子的学员?” 蒋子龙笑了笑,“我这个做书记的,总得给大家树立好榜样。” “那肯定没人比你快啊,这才一个礼拜。”孔捷生咋咋呼呼的。 江弦侧坐在椅子上,手里攥把瓜子,咔嚓咔嚓的嗑,一言不发。 翌日。 王濛的课。 一进来,王濛便提前宣布,“我这门课,要给各位同志布置一项作业。” 学员们叫苦不迭,但也忙竖起耳朵,聆听王濛的布置内容。 “王老师,什么作业?” 王濛先按下不表,卖个关子。 “我这两年发表了很多篇文章,《布礼》《夜的眼》《风筝飘带》《蝴蝶》《春之声》《海的梦》.你们都有读过么?” 蒋子龙最早明悟过来。 “意识流文学?” 王濛笑了笑,“子龙同志猜到了,我布置的作业就是一篇意识流文学,我这节课以后,每个人都要给我交上来。” 学员们马上交头接耳。 “什么是意识流文学啊?” “我没听过这个概念。” “好像是西方传来的。” 江弦依旧是一脸平静的坐在座位上,端起杯子,静静的喝一口水。 意识流文学? 咝。 他眼底流过一丝兴奋。 如果真是那篇。 那可太意识流了。 中国意识流文学的代表作啊! 第156章 “意识流” 在这会儿,意识流是个新概念,属于国外的现代派,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 不过国内已经有意识超前的作家在使用它了,譬如王濛,他这两年一直都在摸索这个新概念。 今年他在《人民文学》刊发的《春之声》,几乎摒弃了传统叙述模式,运用现代派的“意识流”方法写成。 “意识流”这词听着高大上,说白了,就是重点写人物意识流动状态,将叙述切碎,将细节夸张。 譬如,传统叙述模式里一笔带过的内容:“今夜,我和一个漂亮女人睡了一觉。” 用“意识流”写,就成了“我将头埋在她发间,那是童年四月的苹果花花香,随着暖风而来,我坐在父亲的肩上,苹果花竞相绽放,我欣欣然摘下一朵,含进嘴里 她轻轻哼唧了一声,不正是小动物落网的声音吗?十岁,我在庭院里坐着乘凉,小松鼠被一张网困住了,我轻轻地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断了束缚它的网,它咬我一口. 力气大些,她便蹙起眉头,柳眉像极了庐山的一缕紫烟!‘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初二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看了香炉峰上的云彩,还有一部电影叫《庐山恋》,还有部写它.” 反正跟延边刺客似的,主打一个思维的发散。 和人家睡了一觉,连孙子名字都想好了。 “蒙太奇是电影中用来表现事物多重性的一系列手法,意识流家为了突破时空的限制,表现意识流动的多变性、复杂性,经常采用这类手法” 大饭堂里,刚刚脱离左翼文学笼罩的学员们,聚精会神地聆听王濛口中世界一百年的文学思潮,拼了命的汲取。 上午课程结束,把桌子简单收拾,大饭堂就变成了真饭堂。 江弦打了四两一满碗的米饭,一份肉末茄子,找自己座位坐下,呼噜呼噜的吃,周围文讲会的学员,全在讨论“意识流”文学,研究“意识流”习作。 “我还没看过王濛老师的文章,咱们的资料室里有么?” “还要交作业,这可怎么办?” “同志们放心,这作业我一定是交不上去的。”莫伸拍拍胸脯,操着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 讨论一直蔓延到午休的宿舍,以及下午的大饭堂。 一向缄默的贾大山向学员们宣布,他已经完成了一部意识流的习作,现在,他就将这篇习作念给大家听。 “大山同志,写什么的?”孔捷生问。 “写的是收割的故事,题目叫:田野里的草帽。” 一帮学员大为震撼,排排坐,分果果,侧耳聆听,这其中包含文讲会年纪最大的学员乔典运,他今年已经有49岁了,是一位农民作家。 “同志们,我现在便将这篇意识流习作,朗诵给大家。” 贾大山眼底藏着一丝农民式的狡黠,朗声道: “草帽,草帽,草帽,大的草帽,小的草帽,起伏的草帽,旋转的草帽,阳光烁烁的草帽,草帽,草帽,草帽” “.” 学员们笑的前仰后合,终于见识到何为“冀中慢才”。 而贾大山始终不笑,坚持将这篇读到底。 “大山同志可真是。”王安忆也弓着身子,捂嘴笑的不行,“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 江弦没有吭声,眼神意味深长。 他其实能看出,这篇习作,是贾大山在反感意识流这种国内半生不熟的现代概念,坚持他一贯遵守的经典叙述原则。 下午的课,他便将这份“意识流”习作直接给王濛递交了上去,成为了首个完成作业的学员,并表明他的态度。 “现代技法掩盖在另辟蹊径之下的是叙述的软弱。” 王濛听后只是微笑,并未多说什么。 继续讲授一下午的新概念、新观念,结束以后,催促学员们,向大山同志学习,尽早完成作业递交上来。 吃过晚饭,学员们成群结伙,在dang校后边散步。 江弦也加入其中,前世他写网文,不注重锻炼,码字码的腰酸背痛便秘肾虚,这一世可不想再写文把身体写废了。 用村上春树的话说,这叫身体和心灵的平衡。 dang校后面有一道丘陵般起伏的土岗子,岗上有杂树林,不远处兀立了两幢住宅楼。 小伙伴儿们在前头讨论着“意识流”写作的问题。 江弦一言不发,溜溜达达走在最后,读起了脑海里那篇,由【逃荒者】与【大米】成功合成出的。 嗯,和他预料相符。 四月晚间的雾气和着冷风渗到他的骨子里,读着这篇的他,忍不住从心底打了个冷颤。 “江弦同志。” 王安忆不知何时跟他一块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你嫌冷?” “这倒没有。” 王安忆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问:“江弦同志,你怎么看待‘意识流’的习作?” 33名学员,在“意识流”习作上产生了分歧。 毕竟“意识流”文学概念刚刚传入国内,即便王濛开创出条先河,但仍没写出笔大如椽的代表作,缺少令人惊艳的作品。 江弦沉吟片刻,分析道:“‘意识流’习作,虽然摒弃了清晰的故事线索和逻辑性,但那种以创造人物与故事为最终审美的叙述原则,其实也是困难的,我认为这对作家的想象力、生活经验、语言能力都是一场挑战,不是吗?所以我愿意用宽容的态度去看待‘意识流’文学作品。” 王安忆听的双眼放光,“你说的对,我也觉得大山同志他们太顽固了,‘意识流’是给创作带来了一个新的契机。” “意识流”文学目前在中国文学地位尴尬,文学界对“意识流”了解不够深刻,大部分作家都像贾大山一样,对这些半生不熟的现代观念保持怀疑,即便有意识超前的作家在使用它,但仅止是表面上。 东方文学界缺少一位奠基者,缺少一名东方的马塞尔·普鲁斯特,缺少一部东方的《追忆似水年华》,来打破目前“意识流”文学的尴尬局面。 普鲁斯特被誉为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家之一,便是因为他那部《追忆似水年华》震烁文坛,为西方意识流文学打下了发展的基础。 回到宿舍里,又听着孔捷生好奇的问蒋子龙,关于他那篇稿子的事情。 “改好了么?准备什么时候发表?” “6月吧。” 蒋子龙遗憾的说,他这篇手稿还要修改,人物性格不够丰满,最快也只来得及发在今年6月的期刊上。 “6月?那也够早的了。”孔捷生松了口气。 蒋子龙都只来得及在6月发出稿子,那到7月结业的时候,恐怕很多人才刚刚拟出一份手稿,发表都来不及。 这样的话,他也就不用担心被大家甩开太多了,不用逼着自己大搞创作。 这样的美梦只存了一夜。 次日,作协传来消息,领导班子做出决议,文学讲习会正式更名为:第五期文学讲习所。 增设毕业作品! 7月暂不结业,所方给予一个月假期用以完成毕业作品,9月正式结业前提交,优秀毕业作品所方将联络刊物审阅与批用。 气氛瞬间灼热。 第157章 来姆们家喝茶 匆匆忙忙,已至四月底。 更名为第五期文学讲习所以后,学员们的创作热情高涨许多,不开课,也不开饭的时候,各自找地方埋头苦作。 讲习所集中了这么一大批新时期文学的中坚分子,前来约稿的编辑自然是络绎不绝。 江弦也接到了很多编辑的邀约,他一一婉拒,实在是约不过来。 他时间紧张,《车水马龙》边拍边改,与此同时,要给谢晋的《棋王》剧本也尚未写好,还有一部“意识流”的长篇没有写出。 最痛苦的就是这部。 堪称折磨心灵!仅是作为一名读者阅读,江弦都忍不住脊背生寒,写起来便更加痛苦不堪,仿佛在与魔鬼对话。 五一之前,王扶给江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优秀评选的作品集单行本出版了,基础稿酬马上就会发到他们作家的手里。 紧接着的一个早上,江弦便被喊去签收挂号信,同行的还有蒋子龙、陈世旭。 挂号信是稿费单,《人民文学》的出版的《优秀作品集》基础稿酬发下来了。 蒋子龙先拆开,仨人同时看一眼,320块。 陈世旭奇怪,“子龙同志,少了吧?” “不少,《乔厂长上任记》的稿费就这么多。” “你不是还有一部中篇获奖么?” “这本作品集选录入作品,我那部中篇没被选入。” “原来如此。” 陈世旭点了点头,拆开自个儿的挂号信,稍微比他多一些,380块。 “占了点字数的便宜。” “恭喜恭喜。”江弦这货作揖道贺,就是不见他拆自个儿的挂号信。 俩人齐刷刷看向他。 “你多少啊?” 蒋子龙心里大概知道,这小子的钱,绝对不在少数,估计比他和陈世旭加起来都多。 “没多少。”江弦摇摇头。 “江弦同志,你不厚道啊!我俩可都给伱看了!”蒋子龙谴责起来。 “真没多少。” “陈世旭同志,这小子不老实,架住他。” 俩人撸胳膊挽袖子,作势动手,陈世旭是庄稼汉,他想架住江弦这小子,绝对轻轻松松。 “你们俩不讲武德!随便拎出一个岁数比我鞋码都大,欺负我一个年轻人!你们好自为之。” “快拿出来看看。” “唉。” 江弦一脸无奈、不情不愿的拆开手上的挂号信,从中取出稿酬单。 蒋子龙、陈世旭马上凑去看一眼,登时眉毛一跳,心脏一缩。 2050块钱! 整整2050块钱! 这是什么概念呢? 可以给一个参考,从1980年开始,我们国家就要征收个人所得税了,9月起执行,公布的税率表: 起征点月收入800元,第二级月收入801元-1500元,税率5%,第三级月收入1501元-3000元,税率10% 蒋子龙和陈世旭俩人加一块儿,都够不着起征点,再看江弦这小子,一个人就冲到第三级去了! “我就多余看这一眼。”蒋子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不看难受,看了更难受。 陈世旭更多的是震撼。 江弦这稿酬,看似很多,实则也真的不少。 他这辈子都没赚到过这么多稿费! 他发表作品极少,几乎就没写出过什么作品,这次是侥幸写出一篇好的,极为幸运的拿下了全国优秀短篇奖项,被作品集收录进去。 这会儿看了江弦的稿费单,才意识到,他距离那些真正的作家,说天差地别可能有点夸张,但说差了一位数,就毫无不妥之处。 “我都说你俩别看。”江弦嘟囔一嘴,把稿费单装好,回头还得拿着这单子,上银行去取一趟钱。 “你俩啥时候上银行去,记得告我一声,咱仨一块儿,万一出点意外,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 蒋子龙和陈世旭心情复杂,并不大想理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出点意外。 翌日,清晨,俩人腰里别着榔头,喊上江弦,一块请了会儿假,坐18路公交进城。 蒋子龙和陈世旭先把钱取出、存好,再一块陪着江弦,小心翼翼把这笔巨款取出、存好。 小金库:2245元2角7分。 俩人一脸紧张,小心提防四周,搞的江弦心里还挺感动。 二话不说,抓住他俩胳膊,“走,上姆们家吃点果脯、喝点茶水儿。” 蒋子龙都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江弦同志你太客气了。” “不喝了吧,上午还有课呢,咱们早点回去吧。”陈世旭也不好意思的客套。 “别介,中国有句古话,来都来了。” 俩人无奈,跟着江弦一路回到家里。 嗯,景山东胡同。 看着近在咫尺的紫禁城,蒋子龙感觉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你那院子在这儿?” “就这条胡同。” “这叫什么胡同?” “景山东胡同,以前叫三眼井胡同。” 江弦一路走,一路讲解。 还特意领着俩人,拐去北边的吉安所东夹道7号,后来改叫吉安所左巷8号,一院200多平的小院儿,他指指北边儿三间正房,这会儿还住了人。 “这儿是他老人家在京城的故居。” 蒋子龙、陈世旭又大吃一惊。 仨人溜溜达达,踩了一圈,想象着他初次来到京城这座大城市,在这院子里的身影,唏嘘感慨许久,才又回到景山东胡同。 一路去到扇朱红色大门前。 蒋子龙和陈世旭登时傻眼。 “子龙兄,世旭兄,请。” “咕咚。” 光是看着俩气势十足的抱鼓石,蒋子龙喉结就忍不住滚了一下。 推门进去,入目山水影壁,上修有砖檐,壁心菱形铺砌,正中雕刻一个大字“福”。 影壁古称萧墙,也有叫照壁的,不过江弦偏向称临街影壁为照壁,院儿里的叫影壁。 从前院过垂花门进到内院儿,门窗一新,梁柱、后檐柱、墙面的柱、垂花门上这些外露的大木作、小木作已重新油漆,五彩斑斓,眼前一亮。 “可以啊!弄得跟王府大院似得。”蒋子龙蹲下看看。 地面重新铺过一遍,青砖墁地,地砖桐油刷涂过,灰缝很细,一眼望去平整光洁。 从中间以十字铺开,四个角儿空出四片儿花园。 “这槐树胸径够粗的。”陈世旭惊叹,“有些年头了吧?” “原本就种着,剪了剪。”江弦答。 那是原本就种着的大国槐,重新修剪过了,焕然一新,屋子后面多种了一株榆树,榆树的果实叫榆钱,浅黄色,能吃。 前院儿、内院儿的角角落落,别出心裁的移栽了几畦洁白玉簪。 一眼望去,真是满园春色。 “这一院子没其他住户?”蒋子龙满脸惊诧。 “没了,这也是前两天才刚修好。” 他们家这几天正从虎坊路15号往这儿搬着,进度不快,不过已经能住进来了。 饶月梅这会正拿个鸡毛掸子在北房掸着呢,瞅着院儿里站着仨人,出来招呼一声。 江弦分别介绍过,托他妈烧杯茶水,又领俩人在院儿里转了一圈儿。 修的还不算完整,好些东西没来得及弄,什么天棚、金鱼缸、石榴树、鸟笼子、猫猫狗狗. 还打算进门后沿着垂花门两侧设抄手游廊,沿着院子的外缘,连接东西厢房,作为贯各房屋的通道。 碰上雨雪天气,直接在游廊行走,不怕被淋湿,大太阳的天儿也能遮遮阳光,很有闲情雅致。 第158章 痛苦式写作 “好院子、好院子。” 蒋子龙和陈世旭那真跟进了大观园似的,东张西望,“这还有自己的厨房、厕所!” 按四合院的风水。 走东南门,厨房在东厢房,走西南门,厨房在西厢房。 江弦家这院子开东南门,以东厢房3间房里最南边那间为厨房。 厕所是西南角倒座房,粪坑连通到院儿外,隔段儿时间,就得花钱请吸粪车过来吸。 这会儿基本没人力,是真空吸粪车。 “哪弄的这院子?”陈世旭好奇的不行,这要是祖上留下来的,那江弦还是个皇亲国戚呐。 “一亲戚的朋友把这院子扔着撂荒,我们家听说了,干脆出点钱给盘了下来。”江弦含含糊糊没说清楚。 “花多少钱?” “五六千。” 嚯。 陈世旭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五六千? 这、这、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啊! 蒋子龙也是一阵咂舌,五六千弄这么一院子?嗯,好像也值了。 “走吧,喝茶去。”他拉着俩人进到正房。 正房是北房,面阔三间,中间是祖堂,一进去,好家伙,摆台留声机。 “你从哪儿弄的这老家伙?”陈世旭一阵稀罕。 “信托商店啊。” 江弦介绍,“有空领你逛逛去,好东西特多。” 信托商店这玩意全国都有,不过京城的肯定东西多、规模大。 “算了算了,我可没钱买什么东西。”陈世旭摆了摆手。 屋里比较空,少些内饰,江弦琢磨着让阿城替他去物色些多宝阁,多宝阁也叫多宝格,就是摆物件儿的木架子,到时候摆满屋子,把他那些个宝贝也给摆上,再弄些黄花梨、紫檀木这些红木家具,再弄层木地板,那才叫一漂亮。 嗯,他这儿刚到手2000,够造一阵儿了。 要能跟蔡国青似得,家里整个弄成一“小故宫”,那可真逼格拉满。 “你家这院子弄的行啊,我感觉挺好的。”蒋子龙端着茶杯,又在屋里看了一圈儿后道,“这可真有个大作家宅子的样子了。” 江弦不吃他那一套,“世旭同志,伱看蒋子龙同志这嘴多损,捧杀我呢。” “哈哈哈哈。” “过段儿日子,等我这儿布置齐全,再过来给我暖房。”江弦安排一嘴,又去跟他妈饶月梅打听了打听家里的事儿。 “搬家不用你操心,一件一件慢慢搬吧,虎坊路那边儿都没住到日子呢,你爹说那住到日子以前,都不想过来住。” 要说居住舒适度,那当然还是虎坊路15号那儿的高知楼舒服,唯一的缺陷就是买不了。 “你让他赶紧搬来吧,那儿我还接着租呢。” “你干嘛啊?” “我没事儿过去住住。” 江弦那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高知楼住着舒服,有独立的卫生间,做了爱还能直接在屋里洗漱、上厕所,方便着呢。 赶在五一假期以前,学员们的“意识流”作业交了个差不多。 写的最好的,是王安忆写的一部短篇《雨,沙沙沙》,讲了女知识青年雯雯回城后一次下晚班的雨夜邂逅。 王濛看过以后,当即约下这篇稿子,要在《京城文艺》上帮她刊发。 过去的几周时间里,《边城》陆续在国内电影院上映,好的口碑,赢来电影的火爆。 老牌电影杂志《大众电影》,也对《边城》进行了介绍。 好些人看过电影以后,就去找这原著看,由此带动了一波《边城》的热潮。 文讲所里有一个小小的,只一间屋的资料室,陆续很多学员都去看了《边城》这部片子以后,《边城》便被学员们借走,在他们手里周转,从来回不到书架上,十分抢手,每天都有人打听这书的下落。 “咱们五一放假这天出去玩儿上一天吧。”这天吃饭,铁宁忽然提议。 这年头,五一劳动节有一天的假期。 “行啊,去哪儿玩?” “问问江弦这个本地人吧。” “江弦?感觉有一段时间没看着他了。” “我也觉着好长时间没见过他的样子。” 这段日子里,江弦这人跟消失了似的,不知在哪躲着写东西。 大伙找他一阵儿,终于让孔捷生在小会议室的角落,瞥见江弦。 只见他埋头伏在桌前,沙沙写着东西。 定睛一看。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是说特别憔悴,就跟中了邪似得,印堂发黑,眉宇阴鸷,瞅着就跟谁吵了一架似的,有点儿吓人。 “江弦同志!” “江弦同志!” 孔捷生喊了两声,江弦才反应过来,没急着抬起头,他正写着一句: 他明白怜悯和温情就像雨后街道的水洼,浅薄而虚假,等风吹来太阳出来它们就消失了。 一直写完最后几个字,画上句号,才搁下笔,抬起头。 “怎么?有什么事么?” “我们五一打算出去玩玩,想找你这个本地人一块儿,你去么?” “出去玩?” 江弦沉吟片刻,答应了。 他写这,写的人都快压抑死了,这部长篇太痛苦了,再不出去放松一下,他的心理恐怕都要被内容扭曲。 “你写‘意识流’的作业?”孔捷生好奇的问。 这不是无端猜测,因为学员里面,这个作业没交的人不多,而江弦恰巧便是其中之一。 江弦也没不承认,“最近刚好有点想法,试着写写。” 很快五一,江弦、陈世旭、孔捷生、瞿小伟、王安忆、铁宁这一行六人去了京西,八大处公园。 叫八大处,是因为有八座古寺。 去年园林局花钱修了八大处,还开始收起了门票。 景色不错,江弦在后世就去过一次,坐了滑道,还挺好玩,就是不安全,冲的太快就滑出去了,给他摔得不轻,胳膊都擦破了。 游山赏寺,心情放松许多。 天色稍晚,一块儿拍了几张合照,就往文讲所返了。 不料下雨。 几人狼狈的躲在家农民的屋檐下避雨。 户主听闻他们中有一位是《边城》的编剧,登时热情万分,把他们请进屋里。 以高末儿待之。 (先发三章吧,太难受了今天,疼的坐不起来) 第159章 这能是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 五一刚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稿费便发下来了。 三万两千多字,也就是320块钱,对江弦来说不算多,但一想到这部他花费心血在其中的短篇巨著能够问世,能被更多读者看到,心里便抑制不住的兴奋。 同时,他在《京城文艺》那边作品集的出版,也终于能提升日程。 《边城》所掀起的观影热潮,仍在全国的电影院内持续着。 中影那边儿省级电影公司都在加订拷贝,拷贝总数量达到了近150个。 150个拷贝什么概念? 此时的电影市场,实行计划经济式的统购统销。 电影厂拍出电影,先以每部70万元的价格统一卖给中影集团,中影统购包销,省级电影公司看过后征订拷贝,一个拷贝付给中影1.05万元。 算一笔很简单的帐,如果拷贝订单达到70个拷贝,那么中影的利润持平,少于70个就亏损,多出70个就盈利。 别以为卖70个很简单,《那山那人那狗》,刘烨演的,当年卖出了1个拷贝。 而像《庐山恋》这种票房过亿的大热片,上映以后卖出了近400个拷贝。 艺术片不比娱乐片,《边城》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卖出150个拷贝,已是相当振奋人心的成绩。 老首都电影院。 银幕上闪烁的微光,映照亮江弦和朱琳的面庞。 “在电影院里看,和我那会儿在电影厂看的,又不是同一个感觉了!”朱琳小声唏嘘。 江弦捏了捏她的手,“把《车水马龙》演好,到时候电影院全是你的镜头。” “现在我也很满足了。” “你是不是化妆了?”借着电影的柔光,江弦瞥一眼她的侧脸。 “没啊。” “嘴怎么那么红,涂口红了吧?” “没。”朱琳努起嘴唇给他看。 “看不清。” 朱琳笑了,攥起他的手,放她唇上快速的抹一下,“有没有?” 咝。 江弦验了验落红。 “还真没。” 电影散场,意犹未尽许久,俩人才并肩从电影院里离开。 “你那写的怎么样了?”朱琳娇声问他。 “快写完了。”一说起这,江弦就皱起了眉。 内容太特么阴暗了,把他写的跟跳大神似的,学员们还以为是他交不出来作业,给自己压力太大了,还安慰他。 妈的,真不知道这篇的原作者,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将它创作出来的。 俩人溜溜达达往景山东胡同去,今天江弦请了北影厂那边儿的朋友来暖房,王好为、江怀延、施文新、葛尤、陈佩斯、朱时茂 他跟两辈儿人都打交道,还想请凌子风过来,凌子风在外地取景,来不了,托人随了份礼。 一幅他亲笔所绘的国画,内容是松月,四尺长,卷轴装裱,画左侧题写一行小字,赠江弦先生。 “凌导的画有说法,人是美术生出身。” “凌导他姐夫就是大画家,李苦禅老爷子,这耳濡目染也差不了。” 江弦还真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凌子风的亲弟弟的孙子叫凌潇肃。 说凌潇肃可能还有人不认识,他有句名言一定都听过—— ‘伱好骚啊~’ 江弦当即给这画挂了起来,又领着一大帮人,在他这院子里转上一圈儿。 “江编剧你这大院子,快赶上咱们北影厂的院子了。” “诶?他人呢?” 不知道啥时候,江弦已经拉着朱琳进到正屋西边儿那间。 “还跟西耳房通着?”朱琳眨巴着眸子,四处打量。 “开个门,西耳房做个书房。”江弦攥住她的手,掀开蚊帐,往大床上一带,“感受下咱这屋的床。” “呀~”朱琳眼神那叫个幽怨,掀着一小截蚊帐蹙眉瞪他,真有几分欲语还休的滋味儿。 “这么多人今天~” “平时你也不来啊。” 江弦轻拥她入怀,还没温存多久,就听着堂屋有人进来。 朱琳赶忙拍拍他胳膊,从怀里挣脱,快步走出西屋。 迎头撞见饶月梅和江国庆,盈盈站住,烫着脸,娇声问候一声,“叔叔、阿姨。” 江国庆和饶月梅同时一愣,足足延迟了三秒,才回一句,“哎,来了。” 江弦在后面哭笑不得。 怕撞着人,你走西耳房啊。 5月10日。 一天的课程结束。 王安忆像往常一样,先去文讲所的小资料室看一眼,有没有新到的好书。 资料室管理员叫小井,王安忆和她打一声招呼,“小井老师,有什么新来的好书没?” 小井瞥她一眼,“这个月的《京城文艺》你看了么?” “第几期?” 王安忆最近一直在关注《京城文艺》,她的作品被王濛约去在《京城文艺》刊发。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高级的杂刊上发表作品! 兴奋之下,便把今年的1-4期《京城文艺》全看了一遍。 “第5期,你应该没看,今天新到的。” 小井递给她一份蓝色封面的《京城文艺》5月刊,“你看看吧,江弦老师发作品了。” “.谁?” 这可真叫王安忆错愕住了,他们那些过了稿子的学员,无不兴奋的和同学们分享,即将在什么刊物上面刊发。 可却从未听过江弦有什么作品过稿的啊? 连忙捧起5月刊扫了一眼,都不用掀开目录,封面上便写了江弦的名字,俨然头条待遇。 咝。 王安忆心里一阵震撼。 难道这便是江弦同志强大的自信? 过稿已如家常便饭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已不足与外人道也。 此刻再回想起她们过一篇稿子激动的模样,顿觉幼稚无比。 她去大饭堂找了个座位,静静的读起这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蒋子龙家的小孩儿来文讲所里玩了,学员们给他看彩色电视,顺便逗他。 “你家有么?” “有。” “什么颜色?” “黑塞和白塞。” 小男孩一口流利的天津话,“色”要说成“塞”,三声。 “安忆,你看什么呢?”铁宁在王安忆身后问了一嘴。 王安忆恍惚抬起头,眼前一阵疏离,仍沉浸在那个跨越了18年的爱情故事当中。 “写的真好。”她怔怔说了一句。 她是真的有点被打击到了,她的那篇《雨,沙沙沙》让她洋洋得意了好久。 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同样是写爱情故事,怎么在江弦那篇面前,她的爱情就像是小学生过家家。 与此同时。 王濛的桌上也摆了一份《京城文艺》5月刊。 他紧皱着眉头,将一份切糕一样厚的手稿放回桌上,放在那册5月刊的右边。 重新抽出手稿的第一页,第一行写着名,只有一个字—— 《米》 王濛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心情复杂的猛嘬一口卷烟。 “这特么能是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 第160章 《戏谑、阴谋与复仇》:沉沦 时间摆回到一天前的夜晚。 “终于写完了。” 江弦搁下笔,像是只四仰八叉的驴,躺倒在椅子上。 好一阵终于恢复力气,端起茶缸喝一口水,拍拍脸,强忍着内心强烈的压抑,将这篇文章再次通读一遍。 小会议室是日光灯,低头低得久了,猛抬起来,看出去的人脸都有些发黄,而且恍惚。 复再低下头去,纸面上就有了一圈圈的光影,过一会儿,才散去。 《米》,江弦。 [傍晚时分,从北方驶来的运煤火车摇摇晃晃地停靠在老货站。五龙在佯睡中感到了火车的颤动和反坐力,哐当一声巨响,身下的煤块也随之发出坍陷的声音。 五龙从煤堆上爬起来,货站月台上的白炽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有许多人在铁道周围跑来跑去的,蒸汽和暮色融合在一起,货站的景色显得影影绰绰,有的静止,有的却在飘动.] 【逃荒者】+【大米】=《米》 简介:作家苏童的一部长篇。 讲了一个名为五龙的逃荒农民,离开了故乡“枫杨树”,乘着运煤火车由北向南逃亡到城市,在米店安顿下来以后,逐步在欲望中走向沉沦。 后来被改编成电影《大鸿米店》,禁映7年。 “苏童,这份痛苦让我来替你承受吧。”江弦毫不客气的说。 《米》这篇讲的是极致的恶、极致的坏,整部里没有一个角色是好人,以至于江弦感觉,写的时候,他在和魔鬼对话。 写作过程痛苦到前所未有,一度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干净了、脏了。 因为他不是纯粹的誊抄。 他认为前半部分写的比半部分好,所以对后半部分的内容改动了很多。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写完这篇的?”江弦揣摩一阵。 简单浏览一遍,没有太大的问题,一眼能看到的错字先修改掉,看不到的回头再去改吧,“先把作业交了再说。” 收拾纸笔,关灯,离开小会议室。 室外的甬道边,有一棵槐树,枝条很粗,叶片很大,一层层的。 月光将影子铺在地上,江弦从树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上面,走回宿舍去。 翌日。 “呀,这是谁家小孩儿啊?”资料室的小井老师惊呼一声。 蒋子龙拉着儿子的手呵呵笑笑,“小井老师,这是我家儿子,快叫阿姨。” 小井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扭头回到一间大的资料室里。 “这是今年5月的《京城文艺》。”唐老师过来送了一趟。 “有咱们学员的作品么?” “没有吧,这才多会儿,下个月发表的估计就多了,到时候让学员们互相多读读。”唐老师告辞。 小井坐在椅子上,打算先一睹为快,扫了眼5月刊封面,“怎么没有?这不是有江弦同志的么?” 王濛收到江弦提交上来的“意识流”作业,一份最厚的作业。 15万5千字! 这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大部分学员,都选择以短篇、散文的方式,来提交这份作业,而江弦居然选择了长篇。 “耗时一个月完成的长篇,我可真要好好看看了。”王濛马上被开篇的一小段吸引。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伱们的黑暗。——尼采” 一句话便让王濛品味了许久。 他通读外国名著,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 《快乐的科学》,序诗《戏谑、阴谋与复仇》:沉沦。 王濛先是为江弦的博学而震撼,《快乐的科学》并不是尼采最著名的著作,江弦所写的也不是这册书中最著名的格言“上帝死了!” 随后又觉得有点意思,题记是用来吸引读者、揭露的深刻主题,江弦用尼采的话作为寄语,更多的应该是深化主题,王濛呵呵一笑,“主题想表达什么呢?戏谑、阴谋、复仇,最后沉沦?” 他扫向第一行: 主角是个叫五龙的小伙子,从北方家乡“枫杨树”坐着火车逃荒到一座城市。 “枫杨树?没听说过这村子,是虚构的么?”王濛琢磨一阵子,端起水杯喝上一口,接着往下看。 五龙是一名正直善良的小伙子,他看着倚墙睡着的男人,善意提醒他醒醒,这么睡会着凉。 但江弦那略显阴暗的语言,让王濛觉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睡着的男人一动不动,五龙想他大概太累了,所有离乡远行的人都像一条狗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他们的表情也都像一条狗,倦怠、嗜睡或者凶相毕露。 五龙转过脸去,看墙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画,肥皂、卷烟、仁丹和大力丸的广告上都画有一个嘴唇血红搔首弄姿的女人。挤在女人中间的还有各种告示和专治花柳病的私人门诊地址。 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所以人们像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 天空已经很黑了,五龙从低垂的夜色中辨认出那种传奇化的烟雾,即使在夜里烟雾也在不断蒸腾,这印证了五龙从前对城市的想象,从前有人从城市回到枫杨树乡村,他们告诉五龙,城市就是一只巨大的烟囱。] “意识流”!王濛后知后觉,完全发现这是段“意识流”的描写。 “从什么时候插入的?”编辑的老毛病犯了,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在审稿,是在给学员批审“意识流”习作的作业。 上面的文字里已经插入了许许多多“意识流”的描写,但王濛看的就很舒服,甚至浑然不觉自己已掉入“意识流”的“陷阱”,完全沉浸于故事本身。 [五龙离开街角的时候看了看路灯下的男人,男人以不变的姿势侧卧在那里,他的蓬乱的头发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粒。 五龙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该上路啦。那个男人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冰冷僵硬,一动不动,五龙将手伸到他的鼻孔下面,已经没有鼻息了—— 死人。] “死了?不是睡着了?” “故事走向这么阴暗?!” 王濛皱起眉头,再次喝一口茶水,又想起那句题记。 戏谑、阴谋、复仇,最后沉沦. (呼,今日五章完毕。) 第161章 收编江弦 [五龙最后看见了那片浩瀚的苍茫大水,他看见他漂浮在水波之上,渐渐远去,就像一株稻穗,或者就像一朵棉花。] 花费一天多读完《米》这篇,王濛的眼神略微有些失焦。 这是个残酷到黑暗的故事。 《伏羲伏羲》是因为触碰禁忌而灰暗,《米》是纯粹的沉沦堕落。 整部没一个好人,全都是扭曲阴暗的角色。 就拿主角五龙来说,他最大的癖好,是往洞里一把一把的塞大米。 王濛都不知道该不该夸江弦天马行空。 虽然象征物晦涩、词语灰暗,但王濛又没办法否认这篇“意识流”技巧插用的绝妙。 没有人比他更懂意识流。 从建国到1978年的这几近三十年间,全中国只有一篇文章出现了对“意识流”的评介,出自“九叶派”袁可嘉之手,即《当你老了》的译者。 一直到今年,批评界才开始围绕“意识流”展开讨论。 王濛几乎可以断言,他是走在探索“意识流”最前列的中国作家,但在江弦这篇文章面前,他的“意识流”运用青涩的像个孩子。 《米》这篇实现了文体的高度成熟。 “难道我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了?”王濛坐在椅子上,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不知者无畏,知而深深畏。 几乎可以预见。 这篇《米》一旦问世,那毫无疑问是“东方意识流”的文学范本。 至于它的作者,人们喜欢这样称呼那种人:奠基者、开拓人物、集大成者、代表作家、开山之人、祖师爷 一句话,江弦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王濛又捧起稿子,翻了几页,心底涌起一片火热。 “这样的人才应该早点吸收进队伍里!” 此刻,祖师爷正在虎坊路15号呼呼大睡。 一睡一天,课也没去上。 这倒不是睡懒觉,放到以前的时代,这叫“解毒”。 起来洗洗漱漱,看了眼时间,才三点,还来得及去左家庄吃个晚饭。 5月,天气明媚而透着一丝凉爽。 江弦下了18路,刚路过dang校门,便听见有人喊他一声。 他回过头,王濛从传达室里朝他走来,“我还说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先回去了。” “王濛老师。”江弦朝他打声招呼,带着些期待问道:“我那篇文章你看过了?” “不然伱以为我为什么过来。”王濛摆摆手,示意他一块儿走走。 俩人在dang校里边溜达边聊。 “王濛老师,你觉得我那篇如何?” “如何?” “文学性极强,你的笔触很深,挖掘人性也很深。”王濛唏嘘着说,他至今回想想起《米》这篇,都觉得杀气腾腾,“你给我交上来了一份沉甸甸的作业!在33名学员里面,你是写的最好的。” “您过奖了,王安忆同志的那篇文章也不错。”江弦连忙客套。 “安忆同志和你相比,还是有很长一截路要走的,相信她看过这篇以后也会认同我说的这点。” “.” 江弦露出腼腆的表情,没接这个话茬。 王濛沉吟片刻,“枫杨树村是什么地方?” “不是什么地方,是我虚构的一个地名。”江弦解释说。 实际上,枫杨树村是苏童作品里常用的地名,爱看他书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枫杨树村满村罂栗(粟)飘香,还有一个地方叫香椿树街,香椿树街是城市的缩影,枫杨树村则是农村的代表。 “你以前接触过意识流?”憋了半天,王濛还是忍不住问。 他仍无法相信,江弦仅听了些他讲的东西,便能将意识流运用的这样完熟得体? 这学习能力也太夸张了。 不过江弦也早便备好了说辞,“我以前就在《外国文艺》上阅读过国外的意识流。” 《外国文艺》是上海那边的一本双月刊,是一本介绍当代外国文学为主旨的纯文学刊物。 “我说嘛。”王濛宽慰不少,又很快难过。 《外国文艺》又何尝不是他热衷于阅读的一本刊物,他却依旧没办法创作出意识流的长篇。 “你之前写过意识流作品?” “没写过,第一次写。”江弦诚实的说,他也必须诚实,王濛要看他以前的意识流习作,他可交不出来。 “第一次就写的这么好!”王濛露出艳羡之色。 要知道江弦写的可是长篇! 王濛感到震撼是必然的,这和大环境也有关系。 八十年代初,只有少数作家进行意识流方面的尝试,而到了八十年代末,连初事创作不久的青年作家也能运用熟练。 “江弦,你如果没什么异议,这部我可以联系人帮你出版。”王濛开口道。 “我当然没什么异议,不过我想在人文社出版。”江弦想到了李景峰。 上次稿酬标准重新制定的事,李景峰送他那么大的人情,他总要给他还上一次。 “我只是帮你接洽,一切肯定还是要尊重你的意愿。” 王濛顿了顿,停下脚步,满脸诚恳,“还有件事。” “你讲。” “你是京城本地的作家,又是中作协的会员,理应进入到咱们《京城文艺》的队伍。” “当编辑?” 这事儿李清泉就给江弦说过一次,不过他婉拒了,“王濛老师,我没太多时间,我还要写作。” 王濛笑了笑。 “你别急着拒绝,我是想吸收你进入我们《京城文艺》的编委会。” “编委会?” 编委会,是一部杂刊的领导班子,是一部杂刊的核心力量。 《京城文艺》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顶尖刊物,从属于京城文联,所以编委会一部分是编辑部人员,另一部分则是京城文学界有头有脸的角色,林斤澜、浩然、赵金九曾经汪曾祺也在其中。 对于江弦来说,这绝对是一项不小的殊荣。 因为能进入这样的队列,那说明个人写作水平、在文化界的影响力都得到了组织的认可。 而且以江弦目前的年纪,如果能进入《京城文艺》的编委会,恐怕要震动一大片人。 要知道,和他同龄的章德宁,目前才只是一枚小小的编辑。 所以王濛一抛出这个提议,江弦心底立马涌起一片火热。 第162章 我来找人写 两人就编委会的事聊了许久,一直到傍晚时分,王濛才告辞。 江弦独自溜溜达达往大饭堂去,脑袋里想着刚才的谈话。 编委会也不是小孩儿过家家,说进就进,不过眼下正有一个机会. 还没进大饭堂,酵粉的微酸蒸汽便飘忽脸上。 文讲所的伙房一般,平常日子就是玉米面饼、大楂子粥、米饭,大锅炖菜舀到一溜排开的搪瓷盆里。 江弦去到打饭窗口,前面正巧是王安忆,听着她正和窗口里面商量。 “师傅,能不能拿面票当米票用?” “这怎么行,米票就是米票,面票就是面票。” “我就换这一次。” “你不打饭赶紧让开,别挡着后面的人。” 食堂的饭票要用全国粮票和文讲所换的,分米票和面票,十斤全国粮票换到手是四斤米票、六斤面票。 好些南方人吃习惯了米,吃不惯面食,吃多了就想吐,四斤的米票当然不够。 但又没更多的全国粮票,这会油粮都是定量供给,想多换全国粮票,得用一个人一个月的地方粮票,加上一个人一个月的油票,才能换到30斤全国粮票。 “来,用我的米票吧,你把面票换给我。”江弦二话不说,从兜里拔出一捆米票。 “谢谢啊,江弦同志。”大侄女眼里闪烁着感激。 “没事儿,我米面都能吃,你票不够以后跟我换就行。” 江弦刷了一波同学好感,再打五两的玉米面饼,坐回座位上面,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王安忆小口嚼着米饭,忍不住冲他道:“江弦同志,真没想到,伱这么快就发表了一篇文章。” “你们看过了?” “文讲所基本都看过了,你那写的真好。” 王安忆回味着那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深入肺腑的悲伤仿佛一把刀子,在她胸口划拉一下,至今仍感到隐隐作痛。 “真难想象,那样细腻的文字竟然是一位男作家写下的。” 江弦轻笑一声,“我这是粗中有细。” “看你这么轻松,是‘意识流’习作的作业提交上去了吧?”王安忆揣测道。 “昨天刚交上去。”江弦敷衍着回答一嘴。 一餐吃罢,他把铝制饭盒舔的干干净净,再洗个干干净净。 溜达几圈消食,随后端起大格子纸,又钻进小会议室,《棋王》的剧本也终于快写完了。 胳膊肘夹着几本《影视编剧教程》《编剧的艺术》.都是张洁给他推荐的,每一页都被江弦翻得泛黄,皱皱巴巴。 剧本比难写的多,是文学的最高峰。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里,十有八九都是剧作家,而不是家。 好在江弦学了很久,他写过两个故事梗概,在文讲所听了多节剧本写作课程,加上修改《车水马龙》剧本作为练习,也算个实战数次的成熟编剧了。 而且他还有两部《棋王》电影的剧情支持,滕文骥的《棋王》,徐克的《棋王》,他都看过。 虽然拍的都不咋地。 滕文骥那个拍的看似忠于原著,实则根本没表达出原著的重点,谢园的表演也只叫中规中矩,演的是挺憨,但王一生是痴。 至于徐克那一版《棋王》,则是将另一部与《棋王》同名的,和《棋王》结合在一起拍。 娱乐性比较强,还带着点灵魂出窍、时空穿越这些刺激味蕾的元素,拍出来整个一个三不像,还夹带私货。 梁家辉的演技确实很强,但略微有点浮夸,不像角色本身。 最适合王一生的演员,江弦心里已经有了个人选。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在《京城文艺》5月刊上发表以后,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掀起轰动。 爱情故事尤为能引起读者的共情,一时间,信件如雪花般寄往《京城文艺》杂志社,编辑们只能一麻袋一麻袋的往楼上扛。 章德宁特意去给江弦送了一次,编辑们都也比较负责,不会轻易把读者们的心意辜负。 “怎么这么多?” “说明读者热情嘛,天天都这么多才好呢。”章德宁兴高采烈道。 “都是寄给我的?” “也有寄给我们编辑的,我们拆了好多,我记得有一封是个女人寄来的,说她自己就是陌生女人本人。” “是么?” “说她暗中喜欢一个老同志,每天都尾随在他后面,但他浑然不知。” “.” 江弦有地方存这些信了,他家那大四合院,好些屋子可都还空着,这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郑渊洁买了10套房放读者写的信,他买十间四合院放读者写的信。 “给你带来个好消息,《陌生女人》被转载了。” “哪家?” “《季刊》。” 江弦想了好久,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就是后来的《青年文学》,《青年文摘》它哥。 “《文艺报》也有评论家发文学评论了。”章德宁报喜似的,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文艺报》递到江弦手里。 他捧起一看,是刘锡诚所作的一篇评,名为《坚硬如水的爱情——》: “很久之前便抄写过《致橡树》这首诗,这首完全以女性视角为主体的诗,不敢相信竟出自作家江弦之手,直到读过这篇文章。 江弦竟然以女性视角,去层层剥开女人内心世界,的心理刻画深入细腻,独出机杼,撼人肺腑。 无声的爱恋、无名的牺牲、女子对任先生深情而又无奈的告白,构成了这部作品深刻的情感和文学价值。 他就像身体里住着一个女人!” “骄傲吧,刘锡诚可是《人民文学》文学评论组的组长。”章德宁与有荣焉的说道。 江弦微笑,把这份《文艺报》收好,提醒道:“是不是该把作品集出版的事提上日程了?” “我来正是要和你说这件事的。”章德宁笑了笑,“你那篇《芙蓉镇》,茅盾、巴金、沈从文都来为你作序,这部作品集总不能差吧?” “那次写了三篇序,也是我意料之外。” “写一个就行,我这边也帮你问问。” “不用、不用,我自己找。”江弦对上次的事件还有点阴影。 他答应下来亲自托人为他写序。 自己的作品集,当然上心。 第163章 《棋王》主演 京郊,《车水马龙》的片场。 边上围观的大爷们穿个白背心,手里提个马扎儿,拿个茶缸子,人手一把大蒲扇,走哪儿凉风就扇到哪儿。 江弦和谢晋悠闲的站在块树荫下头。 “你这剧本我先拿回去看看。” “您慢慢看。” 不远处,王好为嘱咐着,“小庆,你待会儿小心点儿,别出事了。” 刘小庆一拍胸脯,“王导,你放心吧,我已经学会开车了。” 这是场飙车的戏,刘小庆驾驶一辆京城130轻型小卡车,在乡间小路上,故意撵着陈强老爷子跑。 这个镜头本来挺短,但是江弦觉得这段动作戏很有节目效果,非逼着王好为要她多拍几个镜头。 王好为也是无奈,她一个导演天天被编剧指手画脚,毫无尊严。 “来预备。” “3,2,1,开始!” 刘小庆驾驶着京城130轻型小卡车,方向盘左扭又扭,俨然不会开车的女司机,嘴上喊着“快躲开”,精神上高度集中的瞄准陈强,生怕撞歪了。 “我的个娘嘞。” 陈强老师腿都哆嗦了,撒丫子一溜烟儿猛跑,脚底飞灰。 “卡!” 王好为喊了停,“陈老师,伱跑得太快了,我们摄像机都跟不上。” “嘿咻、嘿咻。” 陈强弯着腰喘气儿,满脑袋冷汗。 老天,这还跑的太快了? 这但凡慢一步都被撞出去了! 这年头没几个人见过车,钟阿城在马路上看见川流不息的自行车都害怕。 陈强看着这辆“国内轻卡之王”往自己身上撞,心里更叫个紧张。 又拍了几次,陈强实在是克制不住对卡车的恐惧,撒丫子跑的特别快。 江弦往前站站,手比划成个喇叭,“陈强老师,你跑的快,你就换个路线,你斜着跑、交叉跑,多跑点路就慢下来了。” “这主意好。” 王好为眼前一亮,“陈强老师,你就这么跑,来回斜着跑,试一下!” “3,2,1。” “开始!” 刘小庆又驾驶着130小卡车,打着方向往陈强那儿撞过去,陈强哆嗦着斜着跑,还得不时回头看看这车离自己有多远。 可算能让这车过去,陈强整个人瘫软的趴在土路上,劫后余生一样喘气儿。 “好!” 王好为非常满意。 边儿上一群围观的大爷,笑的肠子都快断了,蒲扇啪啪拍腿。 “谢导。” 趁着休息,王好为过来和谢晋打了个招呼,仨人一块站在树荫下头。 “你们这个电影拍的挺有意思,我看这个电影一定能多卖些拷贝出去。”谢晋鼓励道。 “借您吉言。”王好为客套着说。 一位第三代导演,一位是第四代导演,站一块儿颇有历史画面感,江弦举起相机咔嚓一照,解释道:“留个纪念。” 谢晋扫一眼拍照的他,再看向王好为,露出一抹羡慕之色,“江弦同志给出的意见也挺好,和这样一个编剧一起拍戏,导演工作都能轻松不少。” “咳咳咳咳。”王好为咳嗽几声,差点就跳起来控诉。 您羡慕?您和他拍拍试试! 正聊着呢,脑袋几个月没见过毛的葛尤,屁颠屁颠跑来了,先扫上一眼左右。 “江兄.编剧,您喊我?” 江弦把他拉过来:“谢导,我和您说的,就是这位小同志。” “同志,你好!” 谢晋中气十足的打声招呼,而后上下打量一眼葛尤,“眼熟,上次来探戏时候见过。” “您还夸过他呢,忘了?”江弦提醒。 “荣幸!见到您太荣幸了。”葛尤也不明白什么状况,反正高兴的不行,低眉顺眼的和谢晋握一握手。 “叫什么名字?” “葛尤。” “今年多大?” “年方二十三。” “父母从事什么职业?” “家父葛存壮,北影厂演员,家母施文新,北影厂文学部电影文学编辑。” 谢晋一通户口调查,听到最后眼前一亮。 “哦?葛存壮、施文新,是他们二位同志的公子。” “不敢当、不敢当。”葛尤赶紧摆摆手,“犬子、犬子。” “哈哈哈哈。”四人大笑,树荫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谢晋扶了扶墨镜。 “你看过《棋王》么?” “哟,我可太熟了!” 葛尤一拍大腿,小眼睛锃光瓦亮,挠一挠头,“不瞒您说啊,《棋王》那会儿弄广播剧,那就是我妈负责,编剧就在我家里头讨论剧本儿,我这耳濡目染的,也算读了有十几遍。” 谢晋一听,更加满意,“你如何理解《棋王》里王一生这个角色?” “王一生啊?” 葛尤机灵,快速的瞟一眼江弦,明白这是江编剧提携他了,天大的富贵砸脑门儿上了。 努力压着嘴角的窃喜,跟条金鱼似得,嘶的吸一口凉气,“鄙人以为,这个王一生,他下棋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没啥拼搏精神,像最后那个老头儿,下棋是为了中国棋道的不颓,他不是,他就是下棋解闷儿,你说他爱象棋如命,也没有,他先爱填饱肚子,再爱下棋.” 谢晋眼睛越听越亮。 江弦站旁边儿,唏嘘不已。 他没给葛尤提前透露,一切全看这小子造化,能行算他捡着了,不行那就换人,说明还不到他该露出来的时候。 谁料命运弄人,给葛尤拿着了田壮壮的剧本。 田壮壮是北影厂著名二代,他爸是北影厂第一任厂长,北影厂演员话剧团第一任团长。 他考北影厂笔试,试题是分析《英雄儿女》,他爸就是主演,从小一帮叔叔阿姨在他家聊这片的拍法,答了半个小时直接交卷,跑到外面嗦着冰棍儿等陈凯歌。 王好为也看明白这是啥意思了,抱着胸在旁边儿观望。 听葛尤汗流浃背的侃,最后紧张的声音都哆嗦了,谢晋这才摆摆手。 “你想拍《棋王》么?” 葛尤抹抹顺着脑门儿往下流的汗,“能否请教一下,是哪位角色?” “王一生。” “我、我太愿意了!” 谢晋点点头,简单吩咐两句,先跟江弦一块儿回去聊剧本儿。 俩人一走,葛尤腿一软,扑通躺倒在树底下土路上,热泪盈眶的嚎起来。 “终于不用扛木头了。” 第164章 教科书 人文社。 北组,李景峰这些天喜气洋洋。 《芙蓉镇》的单行本,首印20万册,不到一个月就全都卖光了。 这属实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立马通知印刷厂加印,如今过去两个半月,《芙蓉镇》的单行本总印量已经突破50万册。 这是什么概念,按照万册2%的印数稿酬,50万册就是已经有了2000多块的印数稿酬。 李景峰隐约觉得,到5月底,人文社给江弦结算前三月印数稿酬的时候,这个数字还能再提上一截。 “《芙蓉镇》卖的真是太好了,出人意料的好。” “我昨天上我家邻居那儿串门,看着他都买了一本儿。” “我看《芙蓉镇》这还是属于不光有冲劲儿,后劲儿还足,读者那叫越喝越带劲,越喝越上头” “那江弦同志,每隔仨月领2000稿酬,不得美死了?” “这一年就八千块钱?!” “都说9月就要交个人所得税了么。” “那也不妨碍啊,下次给他付稿酬是8月底,直接避了9月了” “哎,慎言!” 李景峰刚扛着几麻袋读者来信上来,他打断他们的议论,而后看着这些写给《芙蓉镇》作者的信,与有荣焉般期盼道:“江弦要是能再出版点作品就好了。” “景峰同志,还真有一部要出版” 老编辑屠岸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捧着一份贼拉厚的手稿进来,“今天文讲所那边儿送来的,说这篇是江弦和你约的稿子,点名要给你。” “哈,这小子!不枉我对他那么好!”李景峰笑着接过稿子,心里那叫个美滋滋,同时心里那个小算盘噼里啪啦的帮江弦敲打。 嗯,6月前帮他出版的话,9月前就能收到第一笔印数稿酬. 如果卖的能像《芙蓉镇》这么好,足足少交200块呢! “什么类型的稿子啊?” “长篇。” “我看看。” 李景峰从桌上挖开一处空地,把稿子铺上去,熟悉的大绿格子稿纸。 嗯,这小子稿纸用的还是他们人文社的。 “妈的,偷了多少。” 李景峰抱怨一嘴,喝一口茶叶,稍微集中下精神,随后看向这篇稿子。 一篇十五万字的稿子,李景峰从上午看到下午,花了足足9个小时。 眼见埋头看了一天的李景峰抬起头来,旁边的祁学成连忙拍拍他的胳膊打听。 “怎么样?” 李景峰揉着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给出四个字的评价。 “惊世骇俗!” 他一天没喝水了,说罢便感觉喉咙好似黏在一起,赶忙端起杯子灌下去几口,喉结滚动几下,这才补充着形容: “写的真好,文笔好、情调好、文风好!” 祁学成一听,好奇的不行,“我看这像是个历史故事,讲哪个年代的?” “他倒没有写明是哪个年代,不过这像是一种很特别的处理,有意而为之的感觉。” 江弦全篇都是模糊着历史背景来写的,没有一笔正面去提他所写的是哪个年代,但在叙述故事时,又将历史无痕迹的插入其中。 李景峰并不熟悉“意识流”,所以不太明白这样的写法是何用意,不过读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按他的推测,这大概是个20年代左右的故事。 “这个书名为啥叫米?”祁学成又问。 这可提醒到了李景峰。 他回味着其中的味道,忍不住拍案击节,“《米》这个书名起的是真好!” 当真震撼,因为“米”贯穿全文始终。 主角五龙刚来到城市,唯一的粮食只有一把生米;五龙和女人同房,要洒一把米在她身上,净化她的身体;五龙得了花柳病,要把自己浸泡在米醋里,他的病情似乎也得到了缓解;等到五龙死的时候,他又死在拉满米的火车上。 五龙对米狂热,狂热到扭曲。 “这小子真特么会写!”李景峰满脸兴奋的样子。 祁学成虽然没看,但听李景峰这样给他讲述,便也觉得的确是有点儿水平。 这可是长篇,能把一个物品异化成这样子,并且纳入全篇的精神内核当中,这绝对是大师才能完成的水准。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李景峰推开祁学成,赶忙起身去找老太太。 敲开办公室的门,李景峰兴奋的把这一部《米》拍在韦君宜桌上。 “韦老师,江弦的稿子!好稿子!” 韦君宜听到是江弦的稿子,立马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讲什么的?” 李景峰用最简练的四个字总结,“农民进城!” “那不是《骆驼祥子》?”韦君宜笑着说。 李景峰一拍脑袋,“对!您说的真对,《骆驼祥子》,一个农村青年来到城市讨生活的故事!还都得了花柳病!” “拿《骆驼祥子》作纲线,江弦是要做老舍的传人?”韦君宜捧起这份稿子,随意的翻了几页。 “不一样,虽然是两个殊途同归的农民小伙子,但这完全是两篇。” 李景峰说了半天,又觉得说不清楚,“反正吧,您看了就知道了。” “嗯,我知道了,伱先回去吧。” 韦君宜没有着急,把手上那份稿子审完,才举着放大镜,开始看江弦的这一篇《米》,这篇在李景峰口中不一样的《骆驼祥子》。 “意识流?” 这样新颖的文体,登时吸引了她的阅读兴趣,想要继续读下去。 天色已然昏暗,她将桌上一盏台灯打开,像是漆黑海面上摇曳的孤舟。 韦君宜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中途休息,一直到次日中午,才把这篇读完。 身体有些疲惫,但头脑格外清醒。 “真是个了不起的作家啊。”韦君宜忍不住感叹一句。 她资历丰富,阅读量更大,也就看出了比李景峰更多的东西。 像意识流。 江弦的这篇,几乎是教科书式的展示、炫耀他的意识流技法,甚至可以说,他是在教国内所有作家们如何写作。 还有五龙对米的狂热。 韦君宜甚至能从中看出马x思主义哲学。 五龙跟米的关系发生了异化。 而马x思主义哲学认为,异化,是人的生产及其产品,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 好的作品就是这样,就像一座金矿,能被取之不尽的挖掘。 就像鲁迅的文章,能翻来覆去的做阅读理解。 “您看完了吧?” 李景峰敲门进来,“怎么样?” 韦君宜沉吟许久,“读完后忽然想到了三岛由纪夫。” “三岛由纪夫?”李景峰吓了一跳,三岛由纪夫被认作日本文学的最高峰。 “您觉着,咱们出版么?” “先喊江弦来改稿子吧。” (三岛由纪夫作品70年代就传入中国) 0点之后还有一更,不熬夜的可以先睡了,听评论区的话调整了下作息,今后尽量不熬夜码字了。 第165章 老头儿的稿子 [“四叔说赢了你一万块,心里不安呐。” “小意思,不如我们再来赌球,赌这两个球。”] “江弦同志,你写什么呢?”王安忆不知何时凑到了江弦身旁。 他不动声色的把稿子遮遮。 这是他闲来无事,写着准备拿给《故事会》捞金的新故事。 “安忆同志,有事么?” “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伱帮我看看这篇意识流的稿子.”王安忆不大好意思道。 江弦接过她手里的稿子,题目叫《小院琐记》。 江弦端起杯子喝一口水,哐的放下。 这篇不起眼的,正如它的题目一样不起眼。 但江弦还真知道它。 不为别的,朱琳演过,而且演的就是这的女主角,桑桑。 拍摄阵容那叫一个豪华,导演田壮壮、谢晓晶、张建亚和崔小芹,摄影组是张艺谋、侯咏、吕乐和张会军。 为啥这么牛逼呢? 因为这是田壮壮的毕业作品。 这个阵容,堪称北影学院78级毕业作业拍摄的“黄金组合”。 就改编自这篇不起眼的。 翌日。 江弦把这份薄薄的稿子递给王安忆,“我帮你圈了些问题出来。” 对于改稿子这事儿,江弦比写都熟练,他现在当半个编辑没有任何问题。 王安忆一看自己那份稿子,眼就有点花。 这是稿子?这不是一幅画? 再凑近一看,才发现是这张纸带颜色的面积,跟素描似得,快把纸张本身的白色给覆盖住了。 她本身的写作,就喜欢把字写的特别小,又特别喜欢在修改途中乱画符号,手稿本来就难以识别,江弦又加以三种颜色涂抹。 她现在甚至看不清原文。 “这里为什么要改?”她努力拿笔尖指出一处,江弦把那里的“五角钱”圈住,还打了个问号。 “五角钱太多了。” 江弦一脸平淡的解释:“你这里写,贫困代表老姜夫妇两口子为5角钱吵架,想表达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两个人拌嘴,但5角钱分明是一件天大的事儿,5分钱还差不多。” “.” 王安忆又忿忿不平的问了几处,江弦总是能说出他的理由。 到后面都激动的气都急了,结果江弦忽然来一句,“安忆同志,你这篇稿子我约定了。” “啊?” “你赶快改好,回头我帮你发在《京城文艺》上面。”江弦直接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安排好了这件事。 王安忆愣了半天,“你去《京城文艺》当编辑了?” 江弦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他太喜欢让别人猜了。 他这马上上任编委了,总得拿点成绩出来。 一篇《小园琐事》,不够。 没上课。 他坐18路,往甘家口去了一趟。 阜成路南有几栋楼,其中几栋是新x社的宿舍。 手上还提了十个鸡蛋,按着听来的地址,找到一幢楼,上到四楼,敲开门。 开门的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太,抱着门扇看他一眼。 “我们家不换鸡蛋、我们家不换鸡蛋。” “我不是换鸡蛋的。”江弦赶紧把门扒住。 这会儿好些个京城郊区的农民,都喜欢拿自家产的鸡蛋,挨家挨户敲门,用鸡蛋换粮票。 “我找汪曾祺。” “汪曾祺?”施松卿放他进门儿了。 江弦搁下鸡蛋,打量一眼四周,拢共两间屋子,三十平米大小。 贼挤。 听说汪曾祺一家五口全住这屋,只有小屋有个桌子,汪曾祺他女儿上晚班前得睡一觉,汪曾祺就写不了东西,在外面急的转圈,跟只下蛋鸡似的。 “老头上玉渊潭遛弯儿了,你坐会儿,快回来了。”施松卿说。 施松卿是汪曾祺的爱人,是新x社的记者,对外部特稿组,英文贼溜。 俩人正说着话呢,汪曾祺就进来了,看着江弦,两眼一亮。 “哟,江弦先生!” “生分了、生分了。”江弦满脸失望,“以前喊人家江师弟,现在喊人家江弦先生。” 汪曾祺咧着嘴,“这不是确实好久没见了,你怎么来了?” “有个作品集准备出版,我来请你给我写篇序。”江弦诚挚道。 汪曾祺一听,小狂那劲儿又上来了,“一篇序有什么可写的,不写。” “汪曾祺,江弦同志还给你拿了十个鸡蛋。”施松卿在一旁呲得。 老头儿不说话了,“十个鸡蛋.那我还是写一写吧。” 江弦奔着蹭饭来的,汪曾祺也乐意给他炫耀一波厨艺,当即下厨做饭,家里没啥菜,除了鸡蛋,就只有老黄瓜、拉秧的西红柿、茄子、冬瓜之类。 汪曾祺干脆拿茄子剁馅儿,包起了饺子。 江弦跟施松卿在一旁打下手。 “听说施松卿同志是管对外报道?” 施松卿还没说话,汪曾祺小狂起来,脖子一梗,“什么对外报道,就是写点儿中医中药养生的英文特稿,洋鬼子哪看这个。” 施松卿瞪他一眼,“你住我们单位房子,还看不起我们单位,你连个房子都没有,你嘚瑟什么。” “.”他嘟囔两嘴,不说话了,包饺砸。 江弦这会儿接着打听,“施松卿同志有什么给海外刊物供稿的渠道么?” 他这不是空口无凭。 汪曾祺有篇《京城人的遛鸟》,这篇散文怎么来的?施松卿想写个遛鸟的稿件给国外刊物供稿,她又不懂,就让汪曾祺给他介绍。 汪曾祺说:什么破稿子,我不写。 施松卿说:你连个房子都没有,你牛个屁,不写你给我滚。 汪曾祺便写了《京城人的遛鸟》。 “怎么了,你是想给海外的杂志社供稿?”施松卿好奇起来。 “我有这个想法。” 合成《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可不止给了一份中文译稿,还给了一份英译稿,要是不利用一下,也太浪费了。 他学学林语堂先生,稿费挣一份中文的,再挣一份英文的。 和施松卿简单聊了聊此事,老夫妇俩对江弦还会写英文稿的事儿惊讶不已。 “我那会儿学俄文学不会,我就学英语了。”江弦解释说,“谁能想到现在英语反而成主流了。” 这顿茄子馅的饺子没吃成。 老头儿引以为傲的厨艺砸了锅,一锅全是破皮饺子,成了片汤,皮是皮,馅儿是馅儿。 “汪师兄,我还真以为你特会做饭呢。”江弦傻了眼。 “这、这纯意外。”汪曾祺脸上挂不住,“我上次吃这茄子馅饺子弄挺好的,肯定是你们擀的皮儿不行。” “拉倒吧你。”施松卿不客气道,“包饺子包不好,还怪皮儿擀的不行。” “就是,拉不出屎你能怪地心引力么。” “江师弟,你这比喻,哈哈哈。” 仨人只好就喝了这锅片儿汤,汤儿倒还挺香。 江弦吸溜吸溜喝完,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才露出真正面目。 “汪师兄,听说你最近写了篇。” 第166章 跟我住 “你怎么知道的?” 汪曾祺一阵意外,“我这篇,写出来可还不到一个月、半个月。” 江弦心说他不光知道,他还知道叫啥名,他还看过好几遍。 “随便诈你一诈,谁知道你还真有一篇。”他随便扯个理由,“写了多少字,让我拜读拜读。” 汪曾祺搁下碗筷,从床底下取出一册薄薄的信纸。 “就写了一万来字。” “我看看。” 江弦擦干净手,接过这份手稿。 还得把这稿子横过来看,因为汪曾祺是竖着写的,是按照古汉语的习惯,从右向左书写。 这份手稿的硬笔书法写的也不好看,字写的又圆又斜,倒不是书写水平不够,而是因为这种写法很省力。 在书法规律中,写圆鼓鼓的字有利于行书提速,相比于大方块,圆滑的字少了运笔的翻折,字体偏斜则是写字时顺着肘去写。 江弦现在也在尝试用这种技巧,这么写字握笔、行笔都很轻快,哪怕是快速持续的记录,手也不会感到太累。 看向最右侧的竖行,写了二字书名。 《受戒》 这篇江弦本就读过许多次,短短一万字,只花了不到十分钟便看至结尾。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伱当老婆,你要不要?” ] 这可真是捡到宝贝了。 这篇很短的,后世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汪曾祺所作最好的一篇文章。 讲一个小和尚爱上了一个小农家女,天真烂漫,两小无猜。 据说一次公社干部开会后,桌面的胶台布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明子和小英子的对话,全是开会的乡村干部在会上默写出来的,可见,当时的农村干部对这部是多么的喜爱。 他将稿子放回小桌上,才收拾好碗筷的汪曾祺正巧走进小里间儿,他在一旁坐下,满眼期待,“看完了?” 江弦不给他任何狂的机会,直截了当的问,“既然写好了,为什么不发表?” “发表?”汪曾祺苦笑一声,“这样子的去哪里发表?没可能发表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这篇忌讳太多,没地方能发表,写出来注定只能孤芳自赏,或是拿给朋友们看,在朋友那儿过一把作家瘾。 在原本的时间轨迹当中,是李清泉偶然听闻《受戒》这特别的好,只在几个朋友中流传,找汪曾祺要来,看过以后大觉震撼,力排众议直接给发表了。 只是蝴蝶翅膀扇动,李清泉已经离开了《京城文艺》,这就便宜了江弦。 他二话不说,替汪曾祺拍了板,“我和你说好了,这篇稿子你就拿给我,我来给你发表。” “什么说好了?” 汪曾祺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来发表?你怎么发表?” “我自有我的办法。”江弦姿态潇洒。 再把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 这一趟鸡蛋换的值,十个鸡蛋,换粮票一般就换二三十斤。 他这回换的,一篇序、一条海外供稿渠道、一顿面片汤、一份堪称重量级的稿子。 赚了赚了。 又东张西望,搜刮起这老头儿家里还有啥玩意儿能薅。 “嗬,您这书法写的可真不错啊!” 北影厂。 二楼,人事处办公室。 “同志您好,我来办人事调动。”朱琳脆生生的推门进来,给沉闷的办公室带来一丝清丽。 “坐吧。” 刘东波给她拎把椅子,接过她递来的手续,“朱琳,女,未婚,164cm,医学科学院,参演《边城》《车水马龙》. 哟,你还演了《边城》?” 这段时间,《边城》不断发酵,尤其在电影界备受好评。 经常拍电影的同志都知道,电影界有“三难拍”的说法:小孩、动物、水。 这三样看着简单,实则都不好拍,拍电影时要尽量避开,但《边城》可是把这难拍的三要素集齐了,小女孩、狗、水,三样全部都有涉及。 “演了一个小角色。”朱琳彬彬有礼地说。 “是那个乡绅女儿吧,我有印象。”刘东波抽一口烟,“你对咱们北影厂演员剧团了解么?” “有了解,赵子越团长演的电影我都看过,学习过。” “嗯,我们北影厂演员剧团,成立于1953年.”刘东波巴拉巴拉,把北影厂过去的筚路蓝缕给朱琳讲了一遍。 朱琳也听的神采奕奕,一想到她从今往后就是其中的一员便倍感幸福。 说到最后,刘东波笑一笑,“你这组织关系还挺好调的,原单位那边儿也没提什么条件。” 朱琳是在《边城》上映之前,便开始着手办理组织关系调动了,那会儿她还没在银屏上露过脸,相对来说容易调动一些。 办完手续,领上工作证,这以后就不是借调人员了,而是以北影厂正式演员的身份出入厂大门了。 朱琳踩着地砖,拐过楼道找见江弦,举起工作证,粲然一笑,“办好了,我调进来了!” “恭喜、恭喜。”江弦接过她工作证看了眼,相片里的陛下严肃的盯着镜头,模样还有点可爱。 朱琳兴奋的不得了,“我终于成为正式演员了。” “给你开了多少工资?” “一个月48块。” “那也不少了。” 朱琳眼底噙着笑,“只要不跟你比,当然不少了,让我先接着住招待所,厂里没单身宿舍分。” “这个不是问题,实在不行,跟我住一块儿得了。”江弦半开玩笑道:“我在虎坊路还有个空房子。” “住一块?” 朱琳茫然的看一眼他,随后快速的瞟一眼四周,脸一阵烫,“瞎说啥呢。” “那怎么办,你不跟我住,你住哪儿啊?厂里不给你分单身宿舍,你住人家办公室里啊?那我也不能同意啊。” 这会儿有很多人都住办公室里,像北影厂的编辑们,两个编辑共用一间办公室,晚上就铺开床,俩人挤在办公室里睡觉。 朱琳不说话了,江弦岔开话题。 “走,吃点饭去。” “去哪儿吃。” “跟我走就是了。” 江弦领着她骑车子离开,一路去到虎坊路15号。 第167章 小孩儿可不想这个 “就你一个人住这儿?”朱琳一抹身进来,张望着四周。 “我们一家子都搬去四合院儿里了,可不就我一个人在这儿住么。” “能洗脸么?我感觉我脸上油油呼呼的。” “能。” 江弦去厨房给她接上一盆冷水,再拎起暖壶兑点儿开水,最后手指插进去蘸蘸。 “行,这水正正好好。” “你家是不是常住女孩儿?”朱琳撩着水哗啦哗啦先搓手,“我咋看你特会疼女孩儿。” “那可不。” 江弦不动声色的把毛巾递给她,“我家常住我妹,江珂,我可疼她了。” “不老实,伱不老实。” 江弦岔开话题,“你饿不,咱晚点儿开饭,今儿我好好露一手。” “可别再吃清水白菜了。”朱琳擦擦脸,想起上遭在魏染胡同的经历,就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那不能。” “有雪花膏么?” “窗台儿。” 朱琳上窗台儿找百雀羚,打开盖子嗅了嗅,一抹身瞥见桌子上铺了一沓稿子,“好久没看着你发东西了,这是你新写的?” “闲着没事儿,随便写了一通俗故事,准备给《故事会》投过去。” “《故事会》?” “一份南方杂刊,主要在上海那边儿,咱们北方不常见。”江弦解释道。 朱琳点点头,擓一指头,星星点点抹在鼻尖儿、额头、脸颊,“写的什么?” “一个关于赌博的故事。” “赌博?”朱琳一点点的把百雀羚揉开,面露诧异之色,“怎么写这种东西了?” “通俗文学嘛,大家爱看啥我写啥,没那么多讲究。” 朱琳捧着这份稿子,坐在床沿儿,静静读了几行。 “上海滩第一神手?” “俄罗斯轮盘赌?” 她捂着唇咯咯笑的不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们那杂志就那样,越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读者还就越爱看。”江弦回了一嘴。 朱琳坐在床沿儿,捧着稿子又读起来,这一读,便被其中的故事所吸引。 江弦又包起了茄子馅饺子,他跟汪曾祺总结了下经验,上回之所以砸锅,估摸是因为茄子水分没挤干。 还有就是面的质量太次,他们家那供应面是黑面,麸子含量高,黏性差,擀出的饺子皮儿根本捏不住。 忙忙活活的剁馅儿擀皮儿,饺子下锅,讲究个三起三落。 饺子都不会煮的朋友今儿可就学着了,三起三落,就是水第一次煮沸,再添上三次冷水,煮沸了,饺子也就熟了。 “嗬,囫囵个儿的!” 江弦乐坏了,抄起筷子夹一个到嘴里,“呼,香。” “小朱同志,吃饭。” 喊了朱琳好几声,她才从手上的稿子里回过神儿。 “这帮日本人真可恨。”朱琳忿忿不平,“一点儿信用都没有。” “先别看了,吃饭。”江弦把筷子递给她。 “饺子?什么馅儿的?” “茄子,我剁了点儿肉进去,加了几滴香油。” “茄子馅?”朱琳一双杏眸瞪大,“我长这么大,头回吃茄子馅的饺子。” “我昨个儿也是第一回吃。” 饺子入口,汁水鲜美,香味四溢。 “不错呀。”朱琳惊喜的看一眼江弦,又从盘子里面捡几个塞进嘴里。 吃饱了,放下筷子,又匆匆捧起那份没读完的稿子。 一开始坐在床沿儿,后来脱鞋上床,靠着床头伸直双腿坐着。 江弦躺她旁边儿睡了个午觉,醒来她还在看。 大概花了七八个小时,一直到了天色暗下去,朱琳才终于将其读完。 “结局居然是这样?” 朱琳唏嘘不已,她完全没想到,结局还藏了一层反转,“你这个故事,不像是讲赌博,更像讲兄弟情义,阿谭为了给兄弟报仇,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最后这个安排真好,玉莲发现真相,整个故事都升华了。” “上海滩这种背景下写江湖情谊,情节当然会多出一层魅力。” 这会儿《上海滩》还没传入国内,周润发、吕良伟演的那部剧上半年才在翡翠台开播,堪称香港电视史上最成功、最经典的剧集之一。 要过个5年才能够引入内地,而后在内地又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 至于江弦写的这个故事,其实是把另一部电影的背景作了修改,套入了上海滩这个民国时期的大框架里。 “你写的真好。” 朱琳仍旧是靠着床头,坐在床上,白袜小脚轻晃,妙目闪烁,“我以前可不对这种文章感兴趣,你写的很吸引人。” “是么。” 江弦坐在她旁边儿,朱琳觉得这距离有点儿暧昧,往旁边儿挪挪,江弦马上逼近过来。 “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她找了个由头,匆匆下床去穿鞋,因为这会儿没地板,都是水泥地。 “呀~” 还没挪去床边,她腰肢便被江弦揽住,结结实实进到那货怀中。 碰上江弦的目光,朱琳脸上漾起胭脂色,从耳后一路蔓延去脖颈,她怯怯的看他一眼,娇嗔道:“别闹了江弦,你真是小孩儿.” “小孩儿?小孩儿可不想这个。”江弦兴致勃勃的盯着她,“我小时候关心的都是猴子怎么打妖怪,怎么救师傅,唐僧怎么上西天取经,怎么解救芸芸众生。” “现在呢?”朱琳双唇微动。 “现在就觉得唐僧真傻。” 江弦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蛋,“良宵难得,眼前不就是需要解救的芸芸众生。” 朱琳耳朵红的不行,身体又软软的没有力气,只好闭上眼睛任他欺负。 20世纪末,服装的变化过程是由内而外的。 就拿女性的内衣来说吧,70年代末的胸罩,和几十年后不同,没钢圈,也没海绵垫片,与其说是胸罩,不如说是一件胸衣。 江弦好好研究了一番。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御花园内,景色宜人,满园春色。 江弦流连观赏一番,恨不得就此登上宝座,享受人间欢乐,他为国王,她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 “你真烦人~” 被他捣鼓半天,察觉到一丝不对,朱琳挣扎着把他推开,傍在他的胸口。 “你怎么敢想这种事情?” “万一传出去,不得说是我腐蚀你么” 第168章 女人味 “——你就摸摸好了。” “.?” 江弦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朱琳是这个特殊时代的人,有着这个时代独有的保守,对亲密接触的抗拒,身体却又被动的在信息素作用下,从骨子里透出的一丝丝媚劲儿。 江弦揽着她盈盈的腰肢,似水蛇般又细又柔,又柔又润。 “你今天晚上还回去么?” “当然要回去。” 朱琳在他胸口轻轻划拉一下,翘首望他一眼,杏眸里带着些幽怨,“传出去不好” 江弦也知道不好。 还好他这房子不在朝阳区。 两人窸窸窣窣各自穿好,朱琳对着印有东方红的镜子,仔仔细细理下头发,嗅嗅,埋怨的看一眼江弦。 “都是你的口水。” “在所难免,我帮伱擦擦。” 江弦把朱琳送回北影厂,两人又在阴影遮蔽的角角落落温存一阵儿,这才各自回到招待所自己的房间。 朱琳心里面乱七八糟,想着今天忽然发生的一切,还有在他怀里说的那些话,脸又开始发烫。 怎么回事? 怎么在床上说话那么言不由衷呢! 她一拍脑壳,哎呀,还有件她想给他商量的事情。 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说,怎么又给忘记了。 “朱琳姐,你回来了。”正躺床上听海鸥收音机的陈红跟她打声招呼,随后又抱着被子,奇怪的打量一眼刚进门的她,“你今天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了?”朱琳有点心虚,赶忙检查了一眼身上有无异常。 陈红琢磨个好几秒。 “比平时更有女人味儿了。” 天气一点点的热了。 江弦接到了人文社的电话,得知是《米》出版的事情,当即骑着车子往朝阳166号去。 “景峰!” “江弦!” 战友会面,先诚挚而热情的握手,李景峰忍不住夸他,“你小子厉害啊,你写了个大东西!” “我那篇文章你看过了?”江弦满眼期待。 李景峰爽快一笑,“可不只是我看过了,老太太都看过了,你知道她怎么说你么?” “怎么说?” “骆驼祥子!” “哎呦。” “三岛由纪夫!” “别别别,可别那么说,我没他那么极端。”江弦赶紧摆摆手。 三岛由纪夫这个人,只论文学艺术水平,毫无疑问能站在世界之巅,但大节有亏,有强烈的右翼思想,他搞了场武装z变,失败后刨腹自尽,代表作《金阁寺》。 小日子那边奇葩的作家还挺多,江弦印象最深的除了他,还有森鸥外,与夏目漱石齐名,一代文豪,非要弃文从医,一己之力活活治死3万小鬼子,顺手送走天huang。 “你知道《芙蓉镇》单行本现在总印量多少么?” 李景峰面色激动,把《芙蓉镇》的出版情况给江弦讲了讲,听得江弦也是一阵激动。 50万册? 这可是他当时定下的小目标啊。 才三个月不到这就达成了? “可别翘尾巴呀,你这家伙!”李景峰补上一句他的口头禅。 两人一路往人文社的3楼去,敲开办公室门,韦君宜从满桌书稿中间盆地似的空间里仰起头来。 “江弦来了?” “韦老师。” “快坐吧。”韦君宜面带笑容。 江弦和李景峰各自拎把椅子坐下,她亲自给二人倒了两杯热水,“真惊人,你是我见过最会插入‘意识流’的中国作家。” “我都不知道‘意识流’是什么。”李景峰耸肩,“还是韦老师给我讲了讲,我才明白。” 这会儿编辑们的文化水平也有待提升,为此,文讲所后来专门开了编辑班、评论家班,等于对整个文化体系进行培养。 “怎么会写这样一篇?”韦君宜好奇的问。 江弦张口就来,“您也知道,我对国外一些文学概念很感兴趣,之前了解到缅dian的实验文学运动,写完《伏羲伏羲》以后,一直想写一部实验性的,正巧王濛老师给布置了‘意识流’的作业,两个概念一碰撞,最后就碰撞出这么一篇晦涩黑暗的。” 实际上《米》是带有新实验文学性质的,就是说通过写作,去探索和实现人性的可能性,余华的文章大多都是此性质,残雪更是一头扎进去不出来。 “原来如此。”韦君宜点了点头,“你写的很好,你这篇发表出去,足以奠定你在文学界的地位。” “韦老师,您可别说这种话,什么地位不地位,我只是爱写作,我俯首甘为孺子牛,愿意为人民写字。”江弦把话说的漂漂亮亮。 “这么年轻,思想觉悟还这么高。”韦君宜眼含笑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你这个的后半部分.” 她一说后半部分,江弦就有点紧张,毕竟后半部分的剧情被他修改过了。 《米》原本的后半部分,是写五龙老了以后,他的那些个二代,是怎样的一肚子坏水。 江弦觉得太累赘了,而且描写的很破碎,太分散这个故事的核心,观感骤然降低,就给改掉了。 “后半部分写的也很好。”韦君宜鼓励道,“写出了一个故事的闭环。” 江弦呼出一口气,心里也很是满足。 他努力了,这份努力还被人认可了,这就很值得高兴。 韦君宜捧起《米》的手稿,露出一种温和的、满意的、欣赏的笑容。 “除去那些语病必改,其余凡是你认为对的,都可以不改。” 说罢,又把书桌上一个白瓷笔筒底儿朝天地翻过来,笔筒里的东西“哗”地全翻在桌上,有铅笔头、圆珠笔心、图钉、曲别针、牙签、发卡、眼药水等。 她从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间找到一个铁夹子,把几页附加的纸夹在书稿上,这才把稿子递过来,“抱回去好好看看。” “我知道了,韦老师。”江弦点了点头,看看书稿上修改的字迹,又觉得一阵感动,谁能为你的稿子付出这样的心血? 把手稿装好,又去要了一沓稿纸,习惯性回了北影厂。 刚在车棚下停好车,便被人喊了一声。 第169章 主题曲 “江弦同志!” “谢导!” 谢晋戴着墨镜,身边儿跟着俩上影厂的人,俨然大导风范,“来,我们找个地方说。” 去到主楼,找了间空着的小会议室坐下,这也是各大电影厂之间的默契,各自的地盘上互相行个方便。 “你这篇剧本我们上影厂的几名同志已经看过了,都觉得不错,没有太艺术化,还保留了一定的娱乐性,这是我没想到的。”谢晋面带欣赏的说。 他最怕的就是,江弦把这电影弄成了他孤芳自赏的东西,他一个人曲高和寡,拍出来一个拷贝也卖不出去。 但完全没有,他的剧本基本是娱乐和艺术相结合。 “文化艺术要雅俗共赏嘛。”江弦解释道。 《棋王》不是以情节取胜的,江弦见过太多观众看不懂的电影最后扑街,肯定要对此做出调整。 “我们这次过来,顺便给你把剧本稿酬结算一下。”谢晋摘下眼镜,身边的工作人员立马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单子递过来。 江弦看了眼数目,2000块到手! 小金库这么一算,估摸着马上就要成为万元户了,江弦都有点飘。 又聊了些剧本上的问题,谢晋才告辞。 江弦回到招待所房间,把《米》的手稿铺开,开始修改稿子。 刚改了没一会儿,门又被敲响。 “江弦同志!” “江主任!” 江怀延站在门外,“有个人想见见你。” “谁啊?” “伱先跟我过去吧。” 见状,江弦跟上江怀延,俩人一块儿进到主楼,直达一间会议室,踏步进去,会议室里站了好些个人,穿着打扮异于内地。 “王厂长!” 江弦看到王洋,客套着打个招呼。 “哎?江弦同志来了。”王洋背负着双手冲他笑笑,办公室里的人刷一下看向他。 “你就是江弦先生?”一个粗眉浓发年轻人,昂首大步过来,确认身份以后,十分热情的和他握了握手,嘴里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小明,来自香港。” “你好、你好。” 江弦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找上门来。 “江先生,你很年轻啊!”徐小明上下打量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还以为这个江弦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甚至是见过霍元甲的那种岁数,这会儿看见江弦跟他差不多大小,心里那叫个震撼。 江弦心里其实也有点惊讶,这特么徐小明也太年少得志了,岁数估摸着都没他鞋码大,就拍出了轰动内地的《大侠霍元甲》。 “都别站着了,坐着说。” 王洋给他俩拎把椅子,介绍道:“小江啊,你别看徐小明同志的年纪小,他可是香港丽的电视的导演。” “这么年轻就当上导演了,徐先生年少有为啊。”江弦输送一波情绪价值。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江先生才是才华出众。” 徐小明寒暄几句,完成一波商业互吹,随后从包里取出一摞各色杂志,面积不大,小三十二开,“江先生,不瞒你说,我们丽的电视打算出品一部以霍元甲为原型的电视剧,恰巧看到了你在《故事会》上发的这篇霍元甲,很受震动。 这次不远万里赶来内地,一是为了亲自见见你,再一个,就是想和你谈谈我们丽的电视改编你这篇霍元甲的事情。” 王洋听得咂舌,扫了眼桌上的《故事会》,心里一万个纳闷。 江弦这小子是写了什么东西?能特么一路火到香港去!让香港的同胞跑来内地找他要? 江怀延在旁边介绍道:“徐小明同志,你还真找对人了,江弦同志,他本身就会编剧,他的编剧功底很深。” “啊、那太好了。”徐小明面露激动之色,直截了当的问:“江弦先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着合作一下啊。” “这个我当然没什么意见。”江弦这部《霍元甲》本就是按照电影拍摄顺序写的,剧情都不用再捋,直接翻上去用就是了。 这钱和白捡的一样好赚! 而且徐小明还是香港那边的,不知道能不能借着他的身份弄点外汇券过来。 中午徐小明组织了个宴会,拉着江弦上全聚德去整了顿烤鸭,同行的有他的两名同事,江弦这边儿有江怀延作陪。 酒过三巡,江怀延热情的问。 “徐先生,来到京城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徐小明喝了点酒,面色红润,“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京城,但是一踏上内地,我就像回到家一样的激动!” 江怀延开口道:“徐先生,你这回来了京城,一定要多尝尝我们京城的特色。” 徐小明疑惑。 “特色?什么特色?” “豆汁儿!” 江弦毫不犹豫的说道:“既然来了京城,那一定要尝尝,老京城的豆汁儿,地道的老京城味道。” 徐小明把服务员喊过来,问了一下,全聚德就有卖豆汁,他当即请服务员端来一碗。 浅棕色的浑浊液体摆到桌子上,顿时飘散起一股异味儿。 “这、这能喝?”徐小明难以置信,拿起勺子尝了尝,马上吐掉,面露尴尬,“我恐怕没有福气享受这个了。” “哈哈哈哈。” 一桌人大笑。 下午江弦跟着徐小明一块儿逛了逛颐和园,这个就没再请江怀延作陪了。 两个人年龄相仿,看着园林风光,那叫个怡然自得,江弦忽然开口,“刚才吃饭时候说,徐先生还是个歌手?” 徐小明不只是会唱,还是很有水平的那种,1975年初登乐坛,便夺得过银星奖,随后两度荣登香港十大歌星,四度取得金唱片奖。 “我父母是粤剧演员,我也受到了他们的一点点熏陶。” “说到唱歌,你们既然是拍摄电视剧,那电视剧一定有主题曲吧?”江弦试探着问。 “主题曲当然要有,不过剧本都还没确定,剧组也还没开机,主题曲的事自然就还没排上日程。” “嗯。” 江弦没再多说什么,双手背负身后。 青山碧水,朗朗晴空,十七孔桥下水光粼粼,昆明湖荷叶飘香。 第170章 金曲诞生 6月,京城的傍晚挂满粉霞。 人文社那边把《芙蓉镇》单行本的印数稿酬给江弦结算了,出版三个月,《芙蓉镇》总印数67万册。 这本书基础稿费2070元,按照万册2%的印数稿酬标准,67万册,那就是2773.8块钱。 将近三千块的印数稿酬! 江弦算是尝到了出版的甜头,这还只是一部《芙蓉镇》,他还有《人民文学》帮助出版的作品集印数稿酬没收,《京城文艺》那儿还有一部作品集等待出版 京郊。 《车水马龙》片场。 “江弦!” 抽了个空闲,朱琳穿着亮色运动服过来,整个人活力十足,“我和你商量件事情。” “嗯,你说。” 朱琳快速地瞟了眼四周,扯着江弦的胳膊,躲到个相对隐蔽的地方。 “北影学院办了一个业余表演培训班,我想试着报考一下。” “就这点事啊,我以为什么事呢。” 江弦一脸的莫名其妙,宽慰道:“如果你是问我的意见,那我肯定支持的呀,我觉得这对伱也是个好机会,你看我不也参加了文讲所来提升自己么,咱们共同进步。” 他也知道,朱琳对于自己不是科班出身这一点,其实一直都挺困扰的。 “呀。” 朱琳眨着杏眸,有些气急。 江弦全然没懂她的意思。 朱琳凑近一些,杏眸闪烁,声音细微,“嗯,我要是上了那个业余培训班,孩子这一两年内肯定来不及。” “.你说这个啊。”江弦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业余表演培训班,今年报考,明年入学,所以这一两年内,要想不耽误学东西,还真是要尽量避免怀孕。 还好江弦后世人思想比较浓厚,还想与陛下看星星、看月亮、花前月下一两年。 “我也没有那么着急要孩子。”他宽慰说,又半开玩笑的问:“看你意思,是想和我把证扯了?” 扯证就是结婚,以前结婚证不是后世的本子,是一张纸,两个人在同一张上,办完之后一大张扯开,一人一张,即扯证。 朱琳脸一烫,局促起来,但基本坦然,“江弦,你说,我们处这么久了,扯证不应该?” “那扯去?” “扯。”朱琳半气半认真的说。 “行。” 江弦点点头,“咱待会儿就去。” “哎?你这人怎么那么草率,起码要做点儿准备吧。” 朱琳心里那个砰砰跳,她这辈子第一次那么大勇气说出一个字。 “我总得和我家里头商量好,你也没问过你家里的意见啊。” “支持,他们都支持。” “德性。” 朱琳轻叱一声,烫着脸走了。 好似和他商量了这件事儿,又好似没有。 花了几天时间,江弦把《霍元甲》的电视剧剧本给写好了,徐小明很快来取。 电影剧本和电视剧剧本还是有一定区别的,电视剧剧本分集,江弦不光得把原本的一部《霍元甲》切成十个片段,还得给每一集增加对话,有时候还得添一些配角角色,丰满剧集。 不过并不算难,故事大体框架已定,他再拿出点网文的水文功夫,随随便便就能给他水够一集,尤其是断章这网文基本功,他保证每一集断的观众都能吐血。 徐小明把《霍元甲》剧本拿回去看了一遍,很快回来,神色激动。 “你写的很好!很有水平!我看的时候,画面就基本上在我脑海里流动了。” 他也会编剧,自然知道想达到这样的功底,要有多深厚的功力,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小明,我能问个问题么?” “你讲。” “你们那边打算给我付多少的稿酬?”江弦觉着现在问这个问题就很合适,他可是先干完了活儿,等徐小明觉得剧本不错这才问了价。 “我们那边也得讨论,不过我能给你个最保守的数字。”徐小明比划了个手势,“九千块人民币。” 咝。 江弦一听顿时就跑去香港那边混了。 吭哧吭哧给北影厂写个剧本,两千。 拿着现成的霍元甲,一通乱水,水出个剧本,九千。 这搁谁心里谁能没落差? “小明,给我稿酬的时候,你能别直接给我汇钱么?”江弦试探着问。 徐小明也熟悉内地这边儿的路数,马上明白,“你想要外汇券?” 从1980年到1995年,我们国家实行的都是非常独特的双货币制度——人民币和外汇券同时在市场上流通。 外汇券是很紧俏的东西,有了外汇券就能在友谊商店、免税店这些地方买到奢侈品、高档货,可以买到进口商品,可以换美元,国内很多人考托福的报名费就是用外汇券去换美元交。 之所以不让徐小明汇钱过来,是因为这会儿境外的款项只能汇入中国银行,中国银行会强制结汇,把境外收到的外汇按照汇率计算成等值的人民币。 俩人聊了一会儿,江弦忽然道:“小明,这两天写《霍元甲》的剧本,我由感而发,写了一首词,你是会唱歌的人,帮我看看。” “词?”徐小明来了兴趣,接过江弦递来的薄薄一页纸张,看向第一行。 “万里长城永不倒!” 嚯。 好一个万里长城永不倒! 徐小明精神一振,这名起的,气震山河啊! 接着往下看。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 “开口叫吧,高声叫吧,这里是全国皆兵!” “.”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翠峰岭,问我国家哪染病!” “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 “岂让国土再遭践踏,这睡狮渐已醒!” “好词!好词!”徐小明双眸亮光。 以他的粤语发音,将这首词读一遍,那真是朗朗上口,声声回震。 “气势磅礴!” “我想起拿破仑那一句:中国是一只沉睡的雄狮,它一旦醒来,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颤抖!” “有曲子么?” 徐小明迫不及待的问。 江弦摇摇头,他不懂音乐,当然不会谱曲。 不过也不担心,这首歌就是先有词,后作曲。 徐小明念了几遍,一会儿便有了灵感,坐在江弦屋里,嘀哩咕噜的哼、唱。 只花一个下午,曲子几乎谱的水到渠成,再加上江弦从旁指点,一曲经典金曲《万里长城永不倒》就此诞生。 徐小明慷锵有力的唱了几遍,自管陶醉地唱,摇头晃脑。 “好歌,江先生,咱们共同写了一首好歌!” 江弦鼓了鼓掌,“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这首词的稿酬是不是给我结一下?” 徐小明登时僵在原地,像是脚面儿被钉了个钉。 第171章 我要给你一个任务 徐小明还沉浸在《万里长城永不倒》的雄浑磅礴当中,恨不得亲手遏制外敌、抵抗外侮,正是满心的激昂澎湃,结果被江弦给噎住了。 “江先生,你可真是.” “小明,这就是你不厚道了。” 江弦抢在前面谴责:“我就是拿出词让你看看,结果伱把曲子都给直接谱好了,我再不问问你这件事情,你就跑回香港去了。” 江弦这个时机抓的很巧妙。 先给徐小明看词,等他曲子都谱好了、歌也看中了,还能不要歌词? “这倒也是.” 徐小明笑了起来,“不过你这首词,填的真好,不输黄霑!” 黄霑是香江四大才子之一,与乔羽、庄奴并称“词坛三杰”,tvb独家签约填词人,在香港乐坛可谓是风光无限,填了《沧海一声笑》《倩女幽魂》《上海滩》《男儿当自强》《我的中国心》. 写了太多的好歌曲,以至于,嗯,自己作的词、自己唱、自己都能忘。 “我也只是妙手偶得,由感而发。” “不过歌词的酬劳,恐怕没有多少。”徐小明面露尴尬,“在香港的乐坛写一首歌,也就能拿到手一万港币。” 现在的港元没有人民币值钱,70年代中后期人民币兑港币汇率曾一度飙升到20∶100,到了80年代,33元人民币可换到100元港币,所以徐小明说的一万港币,其实就只有三千多块人民币。 这三千多人民币还是一首歌的,江弦只填了歌词,拿到手的自然也就更少一些。 “这样吧,我做主。”徐小明一脸的慷慨激昂:“这首歌的歌词,我给你付六千港币,你看怎么样?” 六千港币,到手差不多也有两千块,很够江弦满足的了,不过是写几行字,就拿到手两千。 这钱真跟白捡来的一样轻松! “小明,这钱你也别直接汇给我”江弦叮嘱道。 徐小明笑了笑,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给你换成外汇券。” “知我者,小明也。”江弦哈哈大笑,他稀罕的不就是那点外汇券嘛,别说多一千,多一百他都乐意。 外汇券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 “江先生,我对这个外汇券,实在有些不大理解。”徐小明缓缓讲道。 这段时日,他在内地了解过外汇券的事情后,颇有些不理解,甚至引起他的担忧。 有了外汇券就能买高档货,那岂不是说外汇券的声音比钱要大的多? 这不光是徐小明一个人的担忧,甚至很多外国人也在担忧,《人民x报》今年刊登了很多老外的来信,他们都不理解,觉得这很像19世纪清廷给的特权。 当然了,任何事物肯定有它的两面性,国家要发展、需要外汇储备,这又离不开外汇券。 江弦条条有理的给徐小明陈明利害,这便让徐小明这个年轻人心生钦佩,像他们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思想高度,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走,我请你吃饭。” 天色已晚,北影厂的伙房早就下班,徐小明拉着江弦去东来顺吃涮羊肉,这会儿东来顺还有现烙现卖的肉饼,肉料据说是楼上涮肉剩下的刀头刀尾肉头儿。 徐小明吃的满嘴流油,“我还是爱吃这个,比豆汁儿更容易接受。” “豆汁儿可只有京城能喝着。” “下次,下次再来京城,我一定要喝上一碗。”徐小明给自己定下个小目标。 6月中旬。 江弦终于把《米》的稿子改好,去人文社给李景峰交了一趟稿子。 “你这家伙,翘尾巴了是不是?”李景峰开着玩笑敲打起他,“怎么改个稿子这么慢,都快一个月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江弦无奈,他前些天一直在和徐小明撺掇《霍元甲》,哪有时间改稿子。 他知道李景峰是想帮他合法避税,但是相比之下,徐小明那边的外汇券更香。 “就劳烦景峰你加急一下了,回头出版了我请你去老莫吃饭。”江弦画起大饼。 李景峰叹一口气,“你啊,你可真鬼。” 他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没太大问题,又拿给韦君宜看了一遍,只看做了修改的地方,所以要比看整本快的多。 “差不多了。”韦君宜给他倒一杯水,“你这篇,肯定是要开座谈会讨论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又开座谈会?”江弦一想起上回《芙蓉镇》在京津两地开展的那几场座谈会,脑袋都变大不少。 韦君宜笑了笑,“不过你现在既然忙着学习,我们尽量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这个座谈会呢,就让景峰替你去听一下,前辈老师们如果有什么意见,我让景峰统计下来交给你。” “这样可以么?”江弦还是有点儿忐忑的,自己的座谈会自己不去,显得好像太不负责任。 不过《米》本来就是可以出版的质量,就算后半部分做了修改,再听什么意见其实也只是形式主义。 “我分配个别的任务给你。”韦君宜笑着说,“你去找人把《米》的插图画了。” 这会儿的单行本都是配有插图的,《芙蓉镇》出版的时候,找了人文社的一位编辑帮忙赶工,按韦君宜的意思,显然是想江弦去找一位名家。 “那我试着联络联络。”江弦回忆了下,他认识的人里,懂书画的应该挺多,不过名家好像比较少。 找凌子风? 他老人家的画挺可以,不过这会儿好像还在外地给《李四光》取景。 琢磨了一阵儿,也没琢磨出个人,就先不想了,他江弦也算是文艺界社交一枝花,找个会画画的来做插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跟韦君宜道别,又在李景峰那儿聊了一会儿,告辞以后没急着走,先去楼里取了一沓稿纸,装在网兜里,挂在自行车车把上。 才刚出了车棚,李景峰便大步追了过来。 “稿子都改完了!还偷我们稿纸干嘛?!” “景峰,别那么小气。” 江弦一个侧方位起步,跨上车子,迅速遁走,身边儿卷起阵阵1980的风。 “【画】+【离家】=长篇《???》” 第172章 两头赚的营销策略 “已揭示第六条合成路径:” “【画】+【离家】=长篇《???》” 一切来的那么突然,以至于江弦不得不停下自行车,在路边琢磨好一会儿。 灵感【画】(0/10),灵感【离家】(0/1000)。 收集方式并不是太难猜测,江弦心里很快就有了个大概想法。 不过比较难猜测的是所合成的作品。 就好像已经在嘴边儿,又是那么难以琢磨。 京郊。 《车水马龙》片场。 “吴记者,这位是我们电影《车水马龙》的导演王好为,编剧江弦。” 北影厂官宣发口的副厂长毛广田,给女记者吴馥介绍过,才看向王好为和江弦:“这位是《大众电影》的吴记者。” “噢,您好、您好。”王好为和江弦都把手递过去握握。 《大众电影》是中国历史最久、影响最大的普及性电影文化刊物。 有多火呢?在80年代,《大众电影》人人都看,每个演员都以登上他们封面成为封面女郎为荣。 在1982年,《大众电影》创造了960万册的电影杂志单期发行量最高世界纪录,而后一直保持到后世,无人再能超越。 “吴记者过来是?” “厂里专门请过来,咱们《车水马龙》不是马上就要杀青了么,过来拍点片场的照片,回去写篇报道。” 这会儿在电影发行以前,各个剧组都会请《大众电影》过来,对自己的电影提前报道,算是提前做下电影的宣发工作。 “原来如此。”江弦恍然大悟,王好为已经在发愁了。 《车水马龙》怎么宣发啊?总不能说,积极响应了建设“四化”的号召。 大家虽然都是支持四化的,但也不能跑进电影院里花钱支持啊。 她在那琢磨,江弦也在快速的想。 他很重视这次机会,因为《车水马龙》在当年不是什么大爆的片子,他又想冲击一波拷贝的订单数量。 宣发是什么?营销。 中国人的观影兴趣其实很容易就能被调动,抓住一点营销,电影就能大爆。 就像贾玲减个肥,这么简单的营销点,票房立马就爆了,还有《色戒》当时的什么假戏真做,要么就是卖情怀像《速度与激情7》,片尾致敬保罗,然后seeyouagain。 王好为陪着吴馥、毛广田聊了一会儿,给演员们、拍摄片场拍了点儿照片。 “吴记者,您就这样写吧,陈强陈佩斯父子齐上阵,与黄玲再组铁三角。”她建议说。 “这个可以。”毛广田比较赞同。 吴馥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宣传点,虽然不算出彩,但也不算是多么稀松。 “我觉得不行。”江弦忽然开口。 王好为登时青筋直跳。 你又觉得不行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行过! 唉,她这个编剧真是. 江弦也感觉到了王好为的杀气腾腾,开口道:“不只可以写一个宣发的点嘛,我有一个想法,也还可以再加进去。” “什么想法?” “可以在宣传的时候说,《棋王》电影主演将在《车水马龙》中首次亮相。” 王好为知道《棋王》的主演就是葛尤。 她也顿时明白过来,江弦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想骗观众们来电影院寻找“王一生”,嗯,还给《棋王》提前做了波预热。 反正俩电影都是他的,到头来这小子两头赚呗。 “贼!太贼了!”王好为咬牙切齿的暗骂一句。 阜成路南。 江弦上汪曾祺那儿取了一趟作品集的序,老头儿已经写好。 “你那几篇我都看过了,相比于另外几部,还是《棋王》写的最好。”汪曾祺评价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也有意思,不过语言差了点儿火候,可能是因为伱太想写出女人内心的滋味?” “那还真让您说巧了,我打算托施松卿同志往海外递的稿子,就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英译稿。” 江弦从挎包里取出一册英文稿,是他这些天抽空誊抄好的。 “你英文怎么这么好?”施松卿诧异的问他一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学英文学的特别快。”江弦一脸腼腆。 他英文水平本就不错,在大学里过了6级,完全能看懂英文字幕电影,英译稿的书也能大概读懂,所以并不担心会露馅。 施松卿倒也没质疑,接过稿子,扫了眼开头。 汪曾祺给江弦写序的时候,她也阅读了江弦的那几篇文章,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印象深刻。 这会儿看一眼开头,完全就是按照那篇文章写的,不过故事背景切换去了国外,写的也很丝滑,任先生变成了r作家。 “你以前写过很多英文稿吧?”施松卿问。 江弦皱眉。 怎么谁都爱问这个。 但他还是得诚实的回答,“没有,以前没写过,第一次试着写。” “你是第一次写?”施松卿倒吸一口气,半天没说出话。 天才! 一个语言学和文学的天才! “唉,让汪曾祺给你写序,你真是太给他面子了。”施松卿揶揄。 汪小狂立马不服,“你会不会看?他那篇中文稿写的都一般,英文稿能有多好?” “他的英语水平是可以给你上课的地步,你是小学生,他已经是教授级别,你说写的得有多好?”施松卿刺他一句。 “有那么好?!”汪曾祺难以置信,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他的英语水平一般,他在西南联大是著名问题学生,更是朱自清老师的眼中刺、肉中钉,因为汪曾祺最爱旷他的课。 不过有一门课例外,那就是沈从文的课,这门课满分100分,汪曾祺能考100分,沈从文愿意给他打120分。 中午又在汪曾祺家里蹭一顿饺子。 这回还是茄子馅,老头儿一万个保证不会砸锅,要挽回上次的尊严。 这回确实没砸锅,饺子都是囫囵个儿的。 江弦只是默不作声的吃完,没给汪曾祺任何一点小狂的机会。 汪小狂问好吃与否,也只道一般,给他气得不轻。 吃饱回到北影厂,发现他妈饶月梅找了上来。 第173章 洋泾浜 “妈,你怎么来了?”江弦诧异的问。 饶月梅从手里扬起一封信,“你姐夫从上海寄了封信给你。” “姐夫?” 江弦疑惑,边华伟这是来催稿子了?他还确实没来得及把那部刚写好的稿子递给他。 “上我那屋坐坐,我刚好有话想和伱说。”江弦拖着他妈往招待所去。 饶月梅好奇的张望着北影厂院儿里的风光,“咱能碰着啥大演员不?” “您想看谁吧?唐国强还是陈道明。” “都是谁啊?这我一个也没听说过。” “那您想见见谁?”江弦还真好奇这会儿中年妇女们的偶像。 饶月梅琢磨一会儿,“我倒是觉着童祥苓不错,你可别告你爸了。” “没问题。”江弦乐乐呵呵的答应。 童祥苓演了京剧《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红遍全国,板板正正那叫个英勇威武,但是一下台就很落魄,还要给600个人洗盘子洗碗。 进到他招待所的房间,饶月梅打量一眼,“你这儿条件还真不错。” 给他妈倒上杯水,赶紧坐在椅子上,拆开边华伟寄来的信,看了一眼。 “舅弟江弦,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想与你分享一个好消息,《霍元甲》总印量已经破了三百万,应广大读者来信要求,《故事会》杂志社欲将《霍元甲》出版发行。 寄此信以征求你的意见,也想邀你来上海,面谈具体事宜。 祝工作顺利.” 他一行行读完,最后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桌子上。 “你姐夫说什么?”饶月梅问道。 “找我去上海谈一下出版的事儿。” “去上海?那你不是还能顺便看看你姐。”饶月梅立马盘算起来,“我给她纳上几对鞋垫,你去的时候给她带上。” “嗯,这事儿好说。”江弦把信纸放回抽屉里,转头又道:“我打算扯证去。” “扯证?!” 饶月梅神色立马变的精彩,“和朱琳那丫头?” 江弦这会儿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儿他肯定要和饶月梅商量好。 “我可给您说好,我俩扯证以后,朱琳和我这两年以内都不打算要孩子。” “啥?”饶月梅登时坐不住了,“要真成了两口子,怎么能不要孩子?太不像话了,是她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是我俩共同的主意。”江弦满脸严肃。 饶月梅气得不轻,又拿他没啥办法。 这盼星星盼月亮,她的好大儿终于相中个对象,想着结婚这事儿了,她咋可能再从中阻挠。 不过扭头一琢磨,又觉着没啥。 婚前这么决定,结了婚那都不由自己。 朱琳那闺女那么水灵,他江弦能把握的住?到时候干柴碰上烈火,久旱碰上甘霖,迟早得闹大肚子。 西长安街7号,《京城文艺》杂志社。 江弦熟门熟路的上去,瞥见章德宁正趴在桌前捧着份稿子。 江弦便等了一会儿,一直到她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他,才和她打个招呼。 “德宁!” 嗯,他一个马上就要给她当领导的人,自然得把称呼改改。 “江弦!序写好了?” “我自己写了一篇,又请人写了一篇。”江弦从挎包里取出几页薄薄的纸。 “请谁写的?” “汪曾祺。” “谁?” “我师兄,汪曾祺。” 章德宁顿时激动起来,汪曾祺对于其他杂志社不算什么,但对于《京城文艺》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一位他们的老前辈。 “快让我看看!”她迫不及待的接过,翻开汪曾祺所作的序,津津有味的读了一遍。 “是他,是他能写出来的味道。” 章德宁看完一遍,又拿给其他编辑分享,这篇序迅速在《京城文艺》的编辑部里造成小范围的轰动。 “这部作品集的书名你想取么?”章德宁给他倒一杯水。 “你们打算叫什么?” 章德宁给他来了个很官方的词,“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 “还有其他么?” “要不就是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名称来取,看你想用哪篇。” “那还是用《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吧。” 入选的几部作品之间差异太大,没有什么共通的内核,也没必要再花费心思取个作品集名称。 直接这样取名,反而更简洁明了有概括性。 又商讨一些具体事宜,章德宁终于谈到了江弦最喜欢的一环,“我把稿酬给你结一下。” 江弦心里已经粗略算过,作品集四部作品,《棋王》一万四千字,《动物凶猛》五万六千字,《伏羲伏羲》七万七千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三万两千多字。 “17万9千字,不过考虑到还有多余字数,给你算作18万字。”章德宁笑了笑,“这是咱们《京城文艺》给你的优待。” “这本就是我应得的。”江弦才不领这人情。 他这人拎得很清,这四部真放一块儿一个字一个字的数,绝对有十八万字了,他甚至有可能还吃了点儿亏。 “唉,一提到钱,你是谁也不认。”章德宁无奈的叹了口气。 基础稿酬和印数稿酬的标准与其他地方一样,先给江弦结算了一千八百块的基础稿酬,江弦的小金库直接涨到九千多块。 在香港那边儿的外汇还没给他结的情况下,他就已经基本成为了80年代初的万元户,兜里真有一万闲钱的那种万元户! 跟文讲所那边儿请了一礼拜假,用京城粮票跟王安忆换了点儿上海粮票,随后拿介绍信,坐火车往上海去。 火车发动,出了京城还没一会儿,灵感【离家】就开始疯狂跳动,数字1000俨然是离家的公里距离。 抵达上海之前,灵感【离家】便已收集完成(1000/1000),只余下单灵感【画】等待收集。 上海的温度比京城高出许多,空气里也多了几分湿黏。 来车站接他的是边华伟,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江弦本想带他,他却坚持让江弦坐上后座,载着他往家里面回。 搂着他姐夫的腰,欣赏着十里洋场,学着上海话,满嘴洋泾浜。 “姐夫,我这回过来还给你带了份稿子。” “什么?!” 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的边华伟,直接站起来蹬。 第174章 “上海滩第一神手” 一个地方一个风情。 胡同换成了上海话的里弄,到处都是随意晾晒的衣物和漫溢的排水沟,充斥着公用厨房中飘散的油烟味。 江弦跟在他姐夫后面,抹过身子躲过几位倒马桶的sh市民。 “写的什么题材?”边华伟已经迫不及待。 “一部上海滩背景的故事。” “上海滩?” 边华伟来了兴趣,扭头和几位街坊打过招呼,吴侬软语,“夜饭吃过伐?” 七拐八拐,很快看见他俩外甥在片空地玩扯铃,就是常说的抖空竹,绳子一扯,铃就飞上天去呼呼的响,小孩儿玩的不亦乐乎。 边华伟把他俩喊过来,江弦逗他们玩了会儿,他姐江琴系着围裙从间公共厨房里出来,激动的喊他。 “老二!” “姐!” “坐车累不累?”江琴满眼宠溺。 “不累、缓过来了,咱妈让我给你捎两对鞋垫儿。” “知道了。” 江琴面露喜色,“坐一天车了,去家里歇歇,晚上给你做红烧肉吃。” 江弦点点头,他姐一抹身回到公共厨房,里头除了她还有俩街坊在炒菜,他则跟着他姐夫进到间7、8平米大的屋子,落个脚都困难,嗯,要住四口人。 “来,抽烟。” 边华伟递过一支浦江牌香烟,察觉到他左右打量的目光,面露窘色。 “江弦,照顾不周,晚上还得安排你去《故事会》的招待所住。” “没事儿,一早就听说伱们《故事会》招待所条件不错。” “我们家以前的房子被人占了,这是你姐工厂的宿舍。”边华伟语气尴尬道。 那个时期,户主乾坤大挪移,这是很无奈的事儿。 “哎呀,看我这脑子。”边华伟一拍脑门,匆忙起身出门,“我去替你姐做饭,让你姐过来跟你说会儿话。” 他刚出去没一会儿,门口便传来喊声。 “少放糖,你们上海菜的做法他吃不惯。” 江琴解下围裙,叮嘱边华伟好几遍,才扭头踩进屋里看向江弦,笑着说。 “他们上海人做饭特爱放糖,啥饭都是甜口儿的。” “你吃的习惯?” “一开始不行,生活这么多年了,渐渐也吃习惯了。” 江琴在他身边儿坐下,仔细打量一眼。 “呀,胖了。” “我天天胡吃海塞不运动,给你咱妈让我带的鞋垫儿。” 江弦从旅行包里拿出他妈纳的鞋垫儿。 江琴握到手里,忍不住泛起泪花儿,拿手抹抹,惭愧道:“家里条件没京城好,还得让你住外面儿。” “这叫什么话,住外面儿怎么委屈了.不过这屋子确实太小了。”江弦看了眼四周,“俩孩子,怎么也得弄个大点儿的房子。” “这是我们工厂的宿舍,等你姐夫单位照顾吧,应该快分着了。” 江琴瞥见他手上的烟头,蹭蹭起身,从柜子底下掏出一盒凤凰烟递过来,低声道:“上海男人小气抠搜的,招待你还舍不得拿好烟。” “我抽啥都行。”江弦尴尬笑笑。 本想拿一根儿就得了,结果一包都让他姐揣进兜里。 只好却之不恭。 没一会儿就开饭,江琴是工人,得三班倒,晚上十点上夜班,怕顶不住通宵,赶紧躺小床上眯了一会儿,醒了抹把脸,来不及说几句话,匆匆忙忙走了。 边华伟和江弦一同趁着夜色,往《故事会》招待所去。 “还合你胃口吧?” “可以,能吃得惯。” 很快到达一处公寓弄堂,边华伟带着江弦上去,是一个套间,有两张小床,不过安排江弦一个人住,还有独立卫生间,有淋浴器和抽水马桶。 “你就在这儿凑活。” “这条件够可以了。”江弦满足。 边华伟帮他把一切安排妥当,江弦给他递来一根凤凰烟,“姐夫,抽烟。” “哦,谢谢。” 边华伟接来点上,抽一口,露出一抹急切,“这儿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回去看看你的稿子。” “没问题,你回去吧。” 送走边华伟,江弦冲了个凉,随后在屋里踱步两圈儿,窗外啥也看不着,这会儿上海连东方明珠都没。 抽出一页故事会的稿纸,握笔试着画了会儿画,灵感【画】的进度纹丝不动。 带着一丝困惑,又想着找人画插图的事儿,躺在床上早早睡去。 边华伟回到屋里,俩孩子都已经睡下了,晚上停电,他简单洗漱一番,坐在桌边点着煤油灯,端起江弦的那份稿子。 煤油灯“吱吱”地响着,火苗稳稳地在灯捻子上燃烧,暗黄的灯光洒满一纸。 边华伟摸了摸稿子厚度,大概有十几万字,字体圆圆的、鼓鼓的,第一行便是作品名: 至尊无上! “什么意思?有什么含义么?” 他接着往下看去: 话说20年代,有着“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租界林立,华灯璀璨。“富人乐洋洋,吃肉穿绸不费力,穷人昼夜忙,屋漏被破无衣食。”号称“上海滩第一神手”的陈螃蟹被扒光衣服,赶出巡捕房,与友人阿谭会合后,受本帮帮会所托,前往大赌窟181号调查日本武士千术. 边华伟轻舒猿臂。 这文章真是写的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也知道了“至尊无上”是什么含义,陈螃蟹和阿谭被称作一对“逢赌必赢的双天至尊”。 “逢赌必赢的双天至尊”! 这光念着就很有意思,跟看武侠似的,“金毛狮王”“铁索横江”“万里独行”“惊天一笔”“君子剑”“剑魔独孤求败”,哎呦,光听着这些门门道道就特有意思。 这题材也选的让他很感兴趣,从未看过的题材:“赌”。 不得不说,他这个舅弟实在是又大胆又会写。 边华伟接着往下看。 下午仍旧保持了一股浓浓的本帮气息,读起来也相当畅快。 “双天至尊”为本帮帮会追回损失,致使日本武士颜面扫地,日本方面自此寻机报复。话分两头,阿谭也在租界结识富家大小姐玉莲,抱得美人归,代价却是被市长岳父责令疏远陈螃蟹这般终日混个肚子圆的赌棍。 日本宫本家族展开复仇,陈螃蟹为救阿谭,被废了他的那只“上海滩第一神手”,宫本一再欺让,“双天至尊”退无可退 第175章 永为孩子的画师 宫本父子一再挑衅,陈螃蟹想联手阿谭从宫本父子手中赢走三千大洋,从此退出江湖。 阿谭却不答应,他已经答应岳父从此不入赌棚,金盆洗手,并疏远陈螃蟹这样的小瘪三。 “我的手是因为你受伤的,没有你配合,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 “从小到大我都一直照顾你,伱还.” “不说了,还按以前的方法,猜银元,人头你赢、字我赢。” “我知道你有一个银元,两面都是字,所以这次我不猜人头,我猜字!” 陈螃蟹笑笑,将银元递给阿谭,头也不回的离开,阿谭翻开银元,两面都是人头,登时愣在原地。 陈螃蟹从宫本父子手中赢下三千大洋,宫本太郎气急败坏绑走玉莲小姐,正准备与小芸离开上海滩回往苏州老家的陈螃蟹前去营救。 玉莲小姐已被宫本太郎强暴,折磨到不成人形,陈螃蟹愤怒至极,欲与宫本太郎拼命,却被武士团团围住,女友小芸也被宫本太郎枪杀。 宫本父亲好赌,用赌博给陈螃蟹一个机会。 “桌上有三杯一样的酒,两杯有毒、一杯无毒,如若你选中那杯没有毒的酒,就可以带走玉莲小姐。” 陈螃蟹轻笑一声,快速转动桌上的三个酒杯,晃得宫本父亲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个杯子有毒、哪个杯子无毒,他趁机拿起一杯一饮而尽。 宫本父亲,愿赌服输,放他们离开,陈螃蟹却是强弩之末,七孔流血,原来服下的正是毒酒。 “双天至尊”只余其一,阿谭欲为兄弟报仇,与宫本父子于大赌窟181号决一死战,关键一局,阿谭在洗手间遭到“歹徒”枪击。 “玉莲,你替我赌完这最后一句,我底牌很小,你不要翻看,让宫本父子跟注。” 玉莲小姐顶着压力,压上全部身家,让宫本父子上勾并相互残杀致死。 而她却并未想到,阿谭欺骗了她,他底牌够大,只是利用玉莲紧张之色,引诱宫本父子上当。 在医院走廊,玉莲小姐听到枪击“歹徒”与阿谭对话。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你的未婚妻?” “我打算瞒她一辈子。” 玉莲小姐停了片刻,泪流满面,摘下订婚戒指,转身离去. 咝。 边华伟忍不住点上支烟。 “好作品,好故事!”他拍案击节,扰醒了早熟睡下的儿子,看眼手表,这才发现已经四点多钟,媳妇都快下晚班回来。 唉,这故事悲中带爽、爽中带悲,读完心中还有难以道出的怅然。 “男人的世界女人永远不懂!” 他已被作品中的兄弟之情熔化,血液都在沸腾。 这才叫两肋插刀啊! 生死之交面前,爱情都要让路! 带着一丝意犹未尽,他快速的洗漱上床,闭上眼睛,那个带着本帮气息的故事,似乎犹然还在眼前萦绕。 “写的真好!” 眨眼天亮。 江弦简单洗漱一番,借用《故事会》招待所的电话,给《收获》拨过去。 先道明身份,又打听了下李小林的消息,得知她今天在编辑部,江弦便约她见面,随后出门,一路和人打听着往那边去。 巨鹿路,675号。 这里是上海作协的院子,矗立着一座威严的老洋房。 江弦上到三楼,这个早晨阳光明媚,他推门进去,背靠落地钢窗的一张大办公桌前,坐着一位满头白发、大腹便便的老人。 “你是?” “江弦!”李小林的嗓门特别大。 她快步走到门口,拉进来他,热情的给办公室几位编辑介绍道:“这位就是江弦,为我们写出《荔枝》的那个江弦!” 大家微笑颔首致意过,李小林又把众编辑介绍给了江弦,尤其强调了下那位白发老头,“这是萧岱先生,是《收获》的编辑部主任,负责《收获》的具体事宜。” “您好、您好。”江弦热情的与他握下手。 萧岱笑笑,“你的上篇文章写的很不错,《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看过以后好恨小林没有跟你约来。” “您言过了。”江弦客套一嘴。 《收获》的编辑部不大,人也很少,就只坐了三四个老编辑,还在用毛笔给读者写退稿信。 “插画?” 听江弦讲了他的请求,李小林眼前一亮,激动道:“太巧了,过几天有位老画家先生要来拜访爸爸,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他是一位永远是孩子的画家!”李小林面带灿烂的形容,说话的时候,整个编辑部都能听见她的嗓音,“作品传遍全国,爸爸的插画一直都是他负责的。” 这关子卖的,江弦那叫个心痒。 “木心?” “特伟?” “严定宪?” 一连猜了好几个,李小林都说不是。 众所周知,全中国最优秀的动画制片厂上美厂就在上海,优秀画师云集于此。 “这样吧,你最近有稿子么?”李小林眼底露出狡黠,笑眯眯的盯着江弦。 好家伙。 江弦不寒而栗。 他算是从李小林这儿学来了编辑的艺术。 约稿子还要讲政治、讲方法! “我上一部长篇才刚发表,脑袋里现在只有些简单的灵感。” “讲什么?” “讲的是一个.离开家画画的故事” “没人约?” “还没。” “那我们说定了!” 李小林大声道:“江弦,你这篇稿子就写给《收获》,我去替你约他的插画。” “.” 江弦还在犹豫,萧岱已经抱着茶杯,哈哈大笑,“江弦同志,我如果是你,绝对不舍得犹豫,那位大家可真是名满全国。” 有个五十岁左右的老编辑也露出回忆之色。 “说起来,我还是看着那位老先生的作品长大的。” “想求他,你得备上几瓶好酒。” 老编辑们你一言、我一句。 “好吧,小林姐,我约给《收获》。”江弦算是彻底被这帮老登说动。 难怪就这么几个编辑,个个都是约稿子的精英。 “你答应就对了。”李小林爽朗的笑了笑。 “你以为我占了你的便宜?” “错了!” “等你看到你就明白了,你占了《收获》一个大便宜!” 第176章 不能被别人当漏儿捡了 “你吃早饭了没有?” “没有,我给你打过电话就立马过来了。” “那一起去打点。” 李小林取了两个铝制饭盒,领着江弦去到附近路边的一家早餐铺子,大集体的性质。 “甜浆油条。” 她操着上海话给人家报了一声,又问江弦,“你吃什么?” 江弦看人家给她打了份豆浆,“跟伱一样,豆浆再给我加勺糖。” 打好早饭,李小林买单。 俩人又往《收获》的办公室回,路上江弦端着铝制饭盒,把豆浆往嘴里那么一灌,齁的他差点儿一口喷出去。 “怎么这么甜?”江弦后牙槽隐隐作痛。 “我就说你加什么糖,我还以为你爱吃甜。” 李小林忍不住笑,“上海豆浆有甜浆、淡浆、咸浆,我要的甜浆本来就是加糖的。 先别喝了,回办公室给你掺点儿开水兑兑。” 俩人刚推开门,注意力便被萧岱吸引过去。 “侬册那,搞啥西啊?”(骂人) 萧岱正在批评一位编辑,语气很不善,“人家的手稿你还留着干什么?跟侬说过几次了? 侬脑子瓦特了?侬真是只戆大!(骂人) 我不管侬以前在哪儿工作,《收获》有《收获》的规矩,我们《收获》坚决要把手稿还给作者!” 咝。 李小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道:“萧岱老师这个人比较严厉,一生气就不依不饶的骂人,不过他不训年轻人,他保护年轻人。” 江弦点点头,心里则在想另一回事。 众所周知,《收获》有两个传统。 一个是杂志上的,作家署名一定是用本人的亲笔签名印上去。 另一个便是坚持退还作家手稿。 这会儿作者们保护手稿的意识淡薄,加上文化市场不成熟,基本上写出去的手稿,就很少主动去要回。 这其中也包含江弦他自己,除了《褐变的荔枝》,他的其余几份手稿他也不知道被丢去了哪里。 80年代杂志社来稿量太大,编辑部每天都要拿麻袋拎,除了《收获》,其他杂志社基本都有“来稿不退”的习惯。 办公条件紧张,很多来稿根本没地方堆放,很多手稿在库房、办公室堆积久了,再加上搬家、合并,最后基本都作为废纸处理掉了,流传去潘家园、拍卖所。 这就出了个名人,开着保时捷的“破烂王”赵庆伟。 此人专倒腾名人手稿,2003年他从一家杂志社手上收来33箱旧资料,每箱1000元,共3.3万元。 他转手卖给一位海外收藏家,卖了350万元! 因为这些手稿上有石鲁、吴冠中、李可染、冰心.的名字。 2015年1月,西影厂整理出一大堆废纸,卖给了附近一收破烂的。 收破烂的看字迹清秀,当成宝贝,时不时翻看,最后发现其中有稿本写着“人生”二字。 经鉴定,这份无署名的手稿,正是路遥亲笔的《人生》电影剧本手稿,最终以109250元拍出。 也不知道这些个卖废纸的工作人员知道了,心底该作何感想。 不过江弦这会儿想法就很多。 不说多的,他肯定要先把自己的手稿都弄回来。 他一个天天捡漏的,不能被别人当漏儿捡了。 故事会杂志社。 主编何成伟正给新上任的编辑姚自豪讲述工作经验。 “咱们虽然不是纯文学类刊物,但也要做到锱铢必较,要咬文嚼字,守住一部刊物的原则,这才算是对得起读者.” 姚自豪本来是个语文老师,他写了一篇《特殊身份的警官》,连载以后非常轰动,合集成册再版了八次,还有连环画、小人书,被排成话剧、广播剧,后来还拍成电影。 “这个开头写的不行,哪能像写剧本一样,还要‘开场面’,磨磨唧唧,我们《故事会》的读者一定是在一个嘈杂的环境读书的,可能是厕所、火车、田间地头、路边.” “何主编!” 边华伟兴奋凑过来,跟献宝一样,把手上的稿子给何成伟往桌上一拍。 “你看看这个!” “华伟同志!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做事情能不能稳重一些?” 何成伟抱怨一句,简单扫了一眼,精神一振,正襟危坐起来。 “自豪同志。” 他指指《至尊无上》的稿子,俨然当作了教科书:“你看这个开头写的就很好!” “陈螃蟹被扒光衣服,赶出巡捕房,受本帮帮会所托,调查日本人出老千,简单一句话,把故事讲的就很明了,这个故事拿去给农民一讲,他肯定连烧饭都不想去了。” 姚自豪连连点头,颇有些从“教材”上学到东西的滋味。 “这个故事是谁写的?”何成伟侧过头,“这个开头写的跟黄金一样宝贵!” “江弦写的。”边华伟老实回答。 “高手啊!这就是高手啊!” “不光能给《收获》投稿,又能给我们《故事会》投稿。” 何成伟赞叹不已,很快便将《至尊无上》这个故事看完。 “好故事!” 何成伟光是想了想陈螃蟹那个喝毒酒的场景,就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了。 太特么帅了! 当然了,他肯定不知道,这个镜头还真有人在银幕上诠释过。 因为江弦所改的这部《至尊无上》,就来自香港的一部同名电影。 王晶执导,阿谭是谭咏麟,陈螃蟹是刘德华,玉莲是陈玉莲,阿芸是 关之琳。 这会儿的华仔至尊无上的帅,但他有偶像包袱,偶像包袱严重影响了他的演技,别人的戏他都接不住,《至尊无上》可以说是很罕见的一部戏,双雄对弈,两人演技居然能不相上下。 江湖传闻,拍完这个第二年拍《天若有情》时,每次刘德华摘下摩托车头盔,都要下意识弄弄被压扁的头发,惹得杜琪峰把他一顿狠批,“华仔,你什么时候没有偶像包袱了,你的演技就突破了。” 后来华仔还是不改,暴怒的杜琪峰直接宣布停工,华仔也来了脾气,重新开工以后,每换一个机位,他就要让造型师帮他重新吹一次头发。 “华伟!” 何成伟四处寻着,最后在厕所看见耷拉着裤子嘘嘘的边华伟。 “主编?” “这篇稿子很好!尽快安排连载!”何成伟扬起手里的稿子,丝毫看不到稳重气质,完全亢奋状态。 “七月刊已经排满了啊,放哪个栏目里?” 边华伟面露难色,不光为此刻环境尴尬,更是为排版问题。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距离七月刊发行没有多久,排版工作早已做了个七七八八。 “给江弦开一个专栏!”何成伟说。 “专栏?”边华伟面露难以置信之色。 之前说过,《故事会》这会儿的栏目已经逐渐稳定,分为“新民间故事”、“笑话”、“土特产故事”、“科学幻想故事”、“风俗故事”等,为一个作家开设专栏这种事,简直令边华伟感到难以置信。 “就把那几篇的页数收缩一下,这部《至尊无上》排进那个专栏里,以后江弦的作品全都放进他的个人专栏。” “那您看?还需要喊作者过来修改不?”姚自豪跟过来问了一句。 “咱们又不是纯文学类刊物,没必要那么咬文嚼字,他写的又没什么错误,读起来也通顺,原则上是可以刊登的。” “.”姚自豪直接瞪大双目。 您这原则真够灵活的。 《色戒》《半生缘》都曾提过,张爱玲本人极钟情的一家西点店“凯司令”,已经在上海重新开业了。 《色戒》里暗杀易先生的珠宝店,就在“凯司令”的隔壁。 江弦在一楼营业口柜台前观望一阵儿,旁边儿依旧是醒目的“禁止无故打骂顾客”,全国统一。 营业员:“要什么?” 江弦:“掼奶油。” 营业员:“掼奶油一杯30分。” 江弦从手绢儿里掏钱,“栗子蛋糕多少钱?” “2元一块。” “给我拿三块。” 江弦记得他姐还挺爱吃西点这些玩意儿,包好了,舔着掼奶油去江琴家所在的里弄。 “舅舅!” “舅舅!” 俩外甥看见他买了吃的,兴奋的跟举着斧子的沉香看见二郎神似的,嗖一下冲过来。 江弦给他俩一人分一块儿,再拍拍肉嘟嘟的屁股,“可别打架。” “老二!”江琴正急火油烟的炒菜,见着他便咳嗽着出来。 “今儿在上海见一朋友,给我送的。”江弦拎起手上最后一块栗子蛋糕,“你尝尝?” 江琴眼底露出一丝欣慰,轻轻摇摇头。 “姐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我吃过了。” 江弦一再坚持,江琴拗不过,先拿着放回家里,“马上吃晚饭了,我饿了再吃。” 江弦打一盆水,洗了洗手,很快边华伟也从单位回来,兴高采烈道:“老二,我们主编给你的评价特别高!” “《至尊无上》已经交上去了?” “已经在准备排版印刷了,这回《故事会》还要给你开个专栏。” “专栏?”江弦一愣,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 毕竟这也是第一次有杂刊给他开专栏,《故事会》这脸给的也算是够大。 专栏都是给名人开。 像巴金的《随想录》就是在香港《大公报》开辟专栏连载。 梁家辉摆地摊时,香港《文汇报》也给他开了个专栏,请他做专栏作家,一直写到了2008年。 没错,梁家辉他还是个作家,他还会编剧,还办过杂志,甚至是短跑运动员,100米11秒8。 边华伟又跟他聊起《霍元甲》的事儿,这回不光想帮他出版单行本,还想连着广播剧、连环画给他一块儿做了。 “我们杂志社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有合作,找他们做《霍元甲》的连环画就行。”边华伟介绍道。 “连环画?那挺好的啊。”江弦兴奋起来。 相对而言,他对改编连环画兴趣更大,因为小人书能到手的稿酬不是一笔小数目。 连环画也叫小人书,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国内毫无阻力的快速繁荣过。 光1982年一年,出版小人书作品达2100余种,单本印量达10万册。 如果改编成小人书,卖的越多,江弦就赚的越多,因为这会儿美术出版物的稿酬也分为基础稿酬和印数稿酬。 如果是改编的连环画册,则按照改编费的20%——40%向原作者付酬,按改编费的10%——20%向原出版者付酬,出版物分地印造或是地方出版社租型造货,印数也都会一并累计,印数稿酬由供型的出版社付给。 第177章 巴金的梦 “小人书这件事没什么问题。”江弦答应下来。 小人书这会儿还是挺火的,专职画师也多,这行业非常繁荣,因为真的赚钱。 连环画的稿酬一般以幅数计酬,这会儿一幅图10元左右,画一册100幅图的连环画,能获得稿酬约1000元左右。 按照普通连环画师的速度,100幅图要制作3到4个月,那么每月能获稿酬300至400多元。 这会儿工人一个月才60多块钱! 后来就不行了,从85年开始,影视渐渐丰富了民众们娱乐生活,再加上外国漫画、动画更容易受到小孩儿欢迎,小人书风光不再。 90年代以后,就连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这座小人书的重镇,也没有一位专职连环画师。 “我看看,《霍元甲》一共22万字,给你算基础稿酬,按10块每千字,这得有个2200块。”边华伟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算着,光是这数字从嘴里蹦出来,都兴奋的不行。 2200块! 这还没算印数稿酬呢! 江弦也是一阵激动。 娘的,怪不得都喜欢搞娱乐,不喜欢搞艺术,这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摆着,赚钱跟印钱一样快,谁能不心动? 光这本《霍元甲》,现在赚到手的,比江弦写下的所有文学作品加起来都多。 有了这样的想法,江弦还是先努力让自己心态平衡下来。 这事儿他拎的很清。 通俗文学能赚钱,传统文学能扬名。 但是钱不如名。 江弦从后世过来,不光见过建国同志打耳洞,还见过那么多作家荣登上作家富豪榜。 富有不代表文学的地位。 这榜大冰还特么上去过呢。 结果呢,结果中国文坛不能没有大冰,就像鱼不能没有自行车。 不是说江弦不爱钱,他不只希望希望自己有钱。 他有野心,既然选择走上文学这条道路,自然希望能在文学史上留名。 他愿意仰望鲁巴毛郭老曹这六位震烁寰宇的巨星,但他更希望的是能在这六位的脚下,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大丈夫生当如是! 翌日。 江弦还是来到江琴家里吃饭,看着他俩外甥一人手上拿着半截栗子蛋糕,在空地跳房子。 “舅舅、舅舅。” “好不好吃?” “好呲。” 江弦揉揉他俩脑袋,叹一口气,他这当妈的姐还是舍不得吃。 推门进到屋里,江琴刚下晚班儿回来,正在床上补觉。 见他进来,揉揉眼眶,坐起穿鞋。 “老二,饿了没,我给你热点饭。” 江弦把她拦住,“我不饿,我待会儿找地方买点儿。” “买的多贵啊,姐给你做去。” “伱先坐着,我有事跟你商量。” 见江弦一脸严肃,江琴只好坐下,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了?” 江弦沉吟片刻,“姐,你以前不是老爱画东西么?” “画东西?” “你当知青以前,还有当知青那会儿,不是自学绘画么?” 江琴笑了笑,“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怎么忽然提这个。” “昨儿我姐夫跟我说,我那能改编成连环画出版。我回去想了想,作为原作者,我只能收改编费里的一小部分,大头都给改编画师赚去了。” “人家也画画也是出了大力气的,这钱人家应该拿。” “我不是对这个有什么意见。”江弦平静的解释,“我是想说,这钱与其给外人赚了,不如你来赚。” “给我?” 江琴登时愣住,“什么意思?” “姐,你有没有去画连环画的想法。”江弦看着她的眼睛,“从我这本《霍元甲》开始画。” 江琴难以置信好久,才低声喊了一句,“.我?画《霍元甲》?我不行,我画不好。” “你都没画,怎么就画不好了?” 江弦笑着鼓励,“连环画不是个多难的活儿,你别从一开始就想的太困难。” 江弦看过这会儿的小人书,还保持着“三突出,红光亮”的创作风格,“三突出”之前解释过,“红光亮”则是人物的精神饱满,满面红光。 当然了,对造型能力要求也很高,小人书上的画作质量不输日本漫画。 “你先试试,试试又不要钱。” “你可真能闹。”江琴无奈。 江弦拿出杀手锏,轻笑一声,“你知道人家画连环画的,一幅图能赚多少钱么?” “多少?” “这个数。”江弦抬起一根手指,又抬起两根手指。 “一两毛?” “大胆点。” “一两块?” 江弦缓缓道出答案,“一幅图,10块到20块。” “.多少?!”江琴眼睛都难以置信的瞪大。 一张图10块到20块,那这要是能画上三四张图,岂不是比她上一个月的班儿赚的都多了! “一本小人书,怎么也有二三十页,我这本霍元甲,怎么也有一百多页图了,你自己算算能赚多少钱。”江弦淡淡的抛出一个天文数字。 咝。 江琴呼吸都变得凝重。 一本小人书二三十页,那就是两三百,画老二那个霍元甲,一百多页,不得有一千多块? 江弦紧接着道:“你这几天先画画我的霍元甲,我让姐夫那边儿先别着急联系出版社。” 江琴已然被说动,深呼吸一口,“那我这两天闲的时候试试。” “你都那么多年没拿笔了,这段时间你得好好学、好好练,以后我写,你画,咱们姐弟联手,把钱都给挣了。” 先贬低,再鼓励,江弦搞起了cpu。 这套也确实受用,江琴那叫一个心潮澎湃,“姐给你画,当然得画好,要是因为画的不好卖不出去,那姐也太对不起你了。” 吃过午饭,江弦回了招待所。 《故事会》这边儿的作者很接地气,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新作者入住,手上拎着个田粉袋,完全农民小伙儿,江弦和他打一招呼,递了根儿烟。 闭上房门儿,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被楼下传达室的同志喊醒,说是《收获》的李小林有电话,他下楼接起。 “小林姐。” “江弦,你现在过来吧,那位画师来了,你直接来我家里,我帮你和他约画,你和他聊聊想法,武康路你能找到么?113号。” “小林姐,我看你是难为我,你把我搞丢在上海怎么办?” “哈哈哈,怎么会呢,你那么大一个人。”她思索一阵儿,“这样好了,你稍等一会儿,我坐一辆乌龟车去接你。” 乌龟车和老头乐差不多,是这会儿上海最流行的三轮摩托车,也是较为高档的交通工具。 挂断电话,江弦在一楼看起了报纸。 [中科院新分院副院长彭家木,率队在罗布泊科学考察时神秘失踪.] 他一看时间,6月17日。 居然是这会儿的事情。 没一会儿李小林就坐着乌龟车过来了,她跟江弦坐在后头,显得就有点儿拥挤。 “今天不光那位画师过来,还有一位剧作家,都是爸爸的好朋友,住的不远常来串门。” “谁啊?” “柯灵。” 江弦听过这位的名头。 柯灵是文坛罕见的多面手,编剧过《腐蚀》《不夜城》《为了和平》《春满人间》.他是张爱玲的“伯乐”,一手发掘了张爱玲,几年后也是他为张爱玲在内地破冰,重新掀起了张爱玲热。 至于后世常说,《小团圆》里那场公车猥亵就是暗指他猥亵了张。 嗯,一桩悬案,写的也不一定是真,不探讨了,毕竟按张写东西的习惯来看,人家王佳芝也不是她写的那样不堪。 说话间便到武康路113号,这是巴金在上海的住所,一栋三层小洋楼,带花园。 后世也依旧是这个地址,改作了巴金故居,要是在上海的话可以去看看。 “请进。”李小林拉开门,江弦走进这座小洋楼。 怎么说呢?书,到处都是书,巴金藏书多,平生捐书几万册,都是他自费买的,有人请他签名,他甚至自费买样书给人家签。 “江弦来了!” 巴金爽朗的笑了几声,这会儿正跟俩老爷子坐在沙发上。 其中之一是柯灵,另一位想必便是李小林给他说的那位画师。 李小林先把他介绍给二老,“这是江弦,最近在文坛作品很多的一个作家,发过《棋王》《动物凶猛》.” 她回过头,又给江弦介绍,“这是柯灵,这位是张乐平。” 咝。 张乐平,三毛之父! 江弦赶忙和老爷子握了握手。 “我是看着您作品长大的。” 中国人谁还没看过三毛啊? 其实张乐平不光会画漫画,年画、插图、速写、素描、水彩画、剪纸、国画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 有一个很受人喜爱的作家笔名也叫“三毛”,她就是太喜欢这个角色,取了这个笔名,后来她千里来沪寻父,一时间传作文坛佳话。 “我看过你的《棋王》。”柯灵津津乐道:“一直都想给你写一篇文学评论,一直都没来得及。” 江弦眼前一亮。 文学评论?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我记下了,回头我写信催您。”他半开玩笑说。 “我给你们弹首曲子。”李小林坐在钢琴前,演奏一曲《浏阳河》。 一曲罢了,几人哗哗鼓掌。 “这首歌真好,我在湖南呆过一段儿。” “你是湖南人?”张乐平问。 李小林摆摆手,“不是不是,江弦是京城人。” 说起家乡,江弦这才想起,这位三毛之父的家乡也挺有名。 “您是海盐的?” “哦?你还知道我们海盐县呢?”张乐平意外。 “我有个朋友是那儿的,他老在我耳边说。”江弦笑着回答。 李小林很直率,跟张乐平约画也不绕弯,直截了当的说:“张老师,我已经答应给人家约了,您要是不画,那您以后来我们家,我不给您开门。” “你看看你家囡囡多厉害。”张乐平无奈的看向巴金,“这我哪敢说不答应。” 巴金依旧操着浓重的蜀话,“要是这样的话,你就答应她吧,我们家现在她最厉害。” “麻烦张老您了。”江弦笑了笑。 三毛之父张乐平亲绘插图,这买卖真和李小林做的值! 这插图的意义太特殊了! 画出来也太宝贵了! 张乐平和江弦简单的聊了下插图的事情,江弦又心生出一丝想法。 “您制作插图的时候,我能不能带我姐姐过去让她观摩学习一下,她这个人很喜欢画画。” “她是搞美术的?” “她是一位工人。” “工人同志?那当然没问题。”张乐平爽快的答应下来。 李小林给江弦倒了杯茶,“江弦,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的稿子可一定要给我!” 张乐平又忍不住咂舌。 这江弦究竟是何种魅力,迷得李小林居然这样跟他要稿子。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巴金忽然说,“我不怕你们嘲笑我,我醒来的时候,还把梦当做了现实,一个人坐在床上面傻笑。” “爸爸,你又开始了。”李小林无奈道:“你真是着了魔。” 巴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我太想做这件事情了,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想啊,我就算是做梦也会想到这件事情啊。” “巴金先生不妨说说。”张乐平道。 柯灵和江弦也正襟危坐起来,尤其是江弦,想听听巴金究竟有什么样的心事,竟然会着魔成这个样子。 “我和外界封闭隔绝了十年,如今我脑袋上的符咒被撕掉了,我回头看,以前的道路又清晰了一些,文学是什么我也懂了一些。” “那时候就有人问我,难道我们的祖先没有留下过一点值得重视的遗产?难道‘5,4’以来的现代文学全是废品?” “我那时候不敢回答,我也答不出来,那时候我只想着活着的哲学。” “从1979年开始,我出国了三次,我想看看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我参观了他们的博物馆、纪念馆,接触了文化、资料,我才发现,美国、日本,都在收藏我们的文学资料,美国收藏是最多的。” “我在想,难道我们将来,还要厚着脸皮去国外找我们的资料,或是把这一代的文学整个勾销?” “我在日本看到一座‘近代文学馆’,那是日本作家们创办的,没有和国家要一分钱。” “难道我们中国的作家就做不到?我的力量有限,但我愿意带头,把我所有的钱、书刊、资料捐献出来做这件事情。” “我的决心在日益壮大着,我又担心我没有那个有所作为的精力。” “.”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巴金的声音盘旋。 “好了爸爸,你真是糊涂了。”李小林没让巴金再继续说下去。 喝了会儿茶,江弦告辞离开。 他静静的想着巴金的话。 来往行人步履休闲,时间似乎也在梧桐树荫下放慢了脚步。 第178章 配享太庙 后世的“中国现代文学馆”便是从巴金的这个梦开始。 一路建设可谓筚路蓝缕。 呼吁倡导多年,终于促使成立建馆筹备委员会。 委员有:巴金、冰心、胡乔木、周洋、曹禺、艾青、贺敬之、严文井、唐弢、王瑶、冯沐、朱子奇、张僖. 他一个人捐献至少五十万元的稿费,终于建成这座场馆。 可以说是集中国现代文学百年沧桑的见证和象征。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或许是因为此事归功之人是巴金,所以显得这功劳只是锦上添花。 但能做成这件事之人,配享太庙。 回到招待所,江弦先冲个凉,他浑身都是汗,6月末7月初的上海热的恐怖。 随后打开电风扇,坐在桌前,翻出一页信纸,握着笔,并不算快速的在桌上写着。 一夜无话。 武康路,113号。 李小林正在收拾巴金的资料,忽然听到门铃被按响,她匆忙去开门,看见江弦站在门外。 “江弦!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巴金先生送两样东西。” 李小林把他请进去,倒一杯茶,巴金很快从楼上下来。 “江弦?有什么事情么?” “.” 江弦没有说话,他先是从自己的包里取出几页信纸,交到放到桌子上。 巴金取过来,把信纸拿远,模模糊糊看到第一行写着—— “关于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倡议!” 巴金心里一跳,马上拿起放大镜,一行行扫过。 江弦先是谈了昨天听到他所讲的事情,而后提出自己的想法: 听了巴金先生的话,我深有感触。 在我设想中,这座中国现代文学馆,是一个资料中心,它搜集、收藏、供应一切我们国家的现代文学资料,“5,4”以来所有作家的作品,以及他们有关的书刊、图片、手稿、信函、报道.等等。 我个人的力量很微薄,我的年纪很小,我的作品不多,在文坛的声音也很微弱,但我的决心很大! 我愿意带个头,我可以捐献自己的全部稿费。 只希望这座中国现代文学馆能够创办起来,并且发挥作用。 我希冀着,十年以后,全世界的汉学家都要来到中国访问这座现代文学馆,通过那些文件、资料,来认识中国人民美好的心灵。 点着火柴烧毁历史资料的人今天还是有的,以为买了最新的机器就买进一切的人也是有的。 但是更多的人相信我们需要加强我们的民族自豪感,提高对我们民族精神的认识,认识自己,认识我们的文学,认识中国人民的心灵美。 我们有一个丰富的矿藏,为什么不建设起来好好地开采呢? 我相信,巴金那些美好的梦景一定会成为现实,他愉快的微笑并不是毫无原因的。——江弦,1980年6月30日 一篇倡议书读完,巴金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个口子被打开了一样,头皮也在酥酥微微的发麻。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朝着江弦看去。 却看到他已经开始从挎包里取钱,一把、一把、一把. 厚厚的一大摞大团结,很快放在桌子上。 李小林不自觉瞪大了双目,她实在猜不到江弦装了多少钱过来。 “这是目前我身上的全部稿费,一万块钱。” 扫了一眼仍未反应过来的巴金和李小林,江弦一脸郑重的解释道: “我,江弦,愿意以个人名义捐献出一万元稿酬给中作协,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建立。” “我也志愿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建立贡献我的力量,用我的双肩扛起这份责任!” “.” 巴金当真有些感动。 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多年以前,与友人们一起创办半月刊《民众》,满腔热血、指点江山。 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多年以前,和沈雁冰共同创办《呐喊》,辗转奔波、四处呼吁。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以前,和靳以一起创办《收获》,并肩作战、探索文学。 吾道不孤! 他一脸欣慰的看着江弦,仿佛看到了持有相同信仰的战友。 “你很好,我老了,难以做成这件事情,但是有你在,我有坚定而巨大的决心,这件事我们一定能够做成!” “巴金先生,我提议,我们立即成立筹备小组。”江弦认真道。 “筹备小组?” “目前仍然只有我们两个主张这件事情,我提议成立筹备小组,组长巴金,组员江弦。” “.” 巴金听了他的提议,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站起身,沉思着,在房间里缓步踱了几圈,忽的顿住。 “小林,去取纸笔,我的印章。” 李小林无奈的看一眼二人,没有多说什么,迅速给巴金取来,将信纸在桌面上铺开。 巴金握着笔,稍作思索,而后写下一行。 “关于组建中国现代文学馆筹备小组的决定!” “今日于武槺路113号,成立z国现代文学馆筹备小组,成员:江弦、巴金、李小林,设组长江弦,副组长巴金,成员李小林” 巴金写字颤颤巍巍,很慢、很累,花费了他巨大的精力、和相当漫长的时间将这份稿子题完,最后在右下角签上名字巴金,郑重的盖上印戳。 等这份决定,陈列到江弦和李小林的面前。 二人登时愕住。 江弦赶忙摆摆手,“这、这我怎么能当得起这个组长呢?我还这么年轻,我的资历不够。” 李小林也疑惑不解,“我、我什么时候参与了?” 巴金只是拍拍江弦的肩膀,鼓励道:“伱风华正茂,正是该做一番事业的时候,我老了,我来给你这个年轻人提供支撑。” 他把笔递给江弦,江弦深吸一口气,没有再扭捏,展示出他强大的内心魄力,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江弦,z国现代文学馆筹备小组——组长! 顿时一股强烈的使命感盎然于心,血液都跟着沸腾。 李小林叹一口气,也不情不愿的签下她的名字。 作为巴金老人的助手,如果没有她参与,巴金能做到的事情就更少。 “这个时候我们本应该喝一杯才对,但是我酒量只有一二两,也应该抽口烟才对,但是我只会包口烟,烟酒我都已经戒了好多年,我们只好扫兴的吃一碗成都特色甜水面好了。”巴金尴尬的笑了一阵。 这面很快就做好。 甜水面江弦第一次吃,甜中有辣、麻辣甜香,大夏天呼噜呼噜吃的畅快极了。 吃罢和巴金坐在沙发上,李小林用手绢给巴金擦了擦汗。 “江弦你还年轻,都可以捐出1万块,我的岁数,我愿意捐出15万,来一起做这件事情。” “至于你写的这份倡议。” “我提议直接投递给《人民x报》!” (一万字合了3章) 第179章 龚雪 江弦从巴金家里出来,细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落在他身上。 仰头长舒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 他真想跟别人分享一下,他现在是巴金的上级领导! 凭心而论,江弦不是圣人,他想参与这件事,当然带着个人的私欲。 因为一位文人的地位高低,不单要看他文学作品的高度,更离不开他对文学所做出的贡献,这才值得人们为他塑像立传。 在他看来,建成“中国现代文学馆”这件事情,便是一件贡献巨大的事业。 君子论迹不论心。 虽然他的目的不纯,但这项事业是伟大的。 至于捐献稿费这件事儿,这钱花的也算值。 花了一万块,就拿到这个核心组长的地位,等他们这个草台班子被认可,在筹办委员会的一帮大佬中间,他这个年轻人也算是一位元老,文坛地位随之拔高。 他现在不急需这一万,他还有好几笔稿酬没到账,香港那边的外汇券也没领到手。 “建馆工作算是进入准备阶段。”江弦沿着武康路行走。 嗯,接下来就是给筹备小组,给他这位筹备小组组长,吸收几名得力干将。 回到招待所,吃了个午饭,江弦稍微午休了一会儿,又下楼去打电话。 等没一会儿,一辆老上海汽车停在招待所门口。 传达室的同志人特么都傻了。 一会儿来辆乌龟车接,一会儿来辆老上海接,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谢晋从后座钻出来,热情的和江弦握了握手,“怎么有空来到上海?” “过来处理一些出版的事情。”江弦微笑解释,“《棋王》筹备怎么样了,能去你们上影厂看看么?” “上车。” 两人坐上这辆sh760老上海轿车,最开始叫凤凰牌,后来改名成了上海牌,发动机仿制奔驰220,底盘借鉴奔驰112。 漕溪北路595号,大名鼎鼎的上影厂便坐落在这里。 下了车,谢晋领着江弦在院子里转一圈,参观一遍,随后又去见《棋王》主创。 “江编剧,你好、你好!” 剧组的人热情的上来握手。 谢晋面子给的很足,江弦感觉自己跟个大领导驾到似的,他这一番到访,剧组的草台班子就差举彩旗喊口号了,搞的他也挺激动。 “除了王一生以外,几个主要演员我都还没定下来。”谢晋道。 “那边怎么那么热闹?”江弦指了指一间屋子门口。 “那是新片子的看片会。” “什么片子?” “《庐山恋》。” “噢,我知道,《大众电影》上宣传女主角换了四十多件衣服,还有‘新中国电影第一吻’。” “对,‘新中国第一吻’。”谢晋笑了笑。 “他们不是第一吻吧。”江弦回忆了下:“我记得西影厂那部去年上映的《生活的颤音》,冷眉和史钟麒那一吻,才是银屏第一吻。” 和《庐山恋》的蜻蜓点水不一样,《生活的颤音》里面,俩人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吻。 谢晋惊讶于江弦涉猎电影的广泛。 “那个片子是更早一些,导演是滕文骥和吴天明。” 和滕文骥相比,吴天明名声好得多,他一手把西影厂打造成“养鸡厂”,发掘出陈皑鸽、张艺谋。 后来被赶出西影厂,在美国洗了几年盘子,回国后拍了《变脸》《百鸟朝凤》。 “谢导,我能过去看看《庐山恋》么?” “这个好说。” 靠着谢晋打点,江弦在这场看片会上,提前欣赏了一遍这部带有传奇色彩的《庐山恋》。 剧情其实很平淡,惊世骇俗的蜻蜓一吻也抓不住江弦的眼球,不过在当年就很轰动。 “伱觉得怎么样?”谢晋问道。 此时还没上映,谁也不敢说《庐山恋》有多好,当初上影厂拿到这剧本后感觉并不理想,戏剧冲突薄弱,反映生活模糊,有点“为风光而风光”的味道。 “我觉得挺不错,这部电影有噱头,爱国情愫也和男女主的甜蜜爱情吻合,票房应该不会低,有希望冲击百花。” “你这么看好?”谢晋意外,上影厂对这部片子的期待不算太高。 “我也算有过电影的制作经验,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 “.”谢晋有着自己的判断,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俩人聊着,刚从拐角过去,恰巧撞着个女演员匆匆过来,清丽脱俗,身材高挑,眼神深邃,嘴角也自带着甜甜的笑意。 “谢导好。” “这位是?”江弦递出询问之色。 “同志你好,我叫龚雪。”她自我介绍说。 “你好。” 江弦敷衍一嘴,随后不屑的别过头去。 tui,他的心只属于他家琳琳! 龚雪这会儿还不是上影厂的演员,在参演上影厂电影《好事多磨》。 她演员之路短暂,昙花一现,82年进入上影厂,84年终于大火,拿下金鸡百花,86年就息影退圈。 “原来是《棋王》的编剧”龚雪隐约感到这人不太友好,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再寒暄几句,带着一阵忐忑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江弦隐约生出些想法。 要不回头拉龚雪和朱琳二人一块合作一部片子?双剑合璧,交相辉映。 翌日,江弦带着江琴往张乐平家去,买了一块儿奶油蛋糕,这是上海最时兴的送人礼物。 到地方,是一座里弄式花园洋房,假三层,二层便是张乐平的住所。 开门的是张乐平的儿子,张慰军。 “你们二人是?” 江弦先道明身份,张慰军马上就说张乐平给他叮嘱过这件事情。 “张乐平先生不在家?” “他今天去参加一个美术活动。” 张慰军把二人迎进门,热情的给他们冲了两杯国外的雀巢咖啡款待,“你那是画些什么?” “我提前写下来了。”江弦递去一沓信纸,上面已写好所绘插图的描写。 张慰军扫了一眼: 五龙在街道上奔跑,死者发蓝的脸像只马蜂在后面飞。 堆闪过去许多黑漆漆的店铺、工厂和瓦砾。 麻石路面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和浩浩荡荡的江水。 能看见林立的船桅和桅灯,黑压压的船只泊在江岸码头 只读完一页,他就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向江弦一眼。 你小子。 第180章 【画】 张慰军又翻几页,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篇写的什么?” 他没办法不问,这几页所写,堪称触目惊心。 江弦端着咖啡,坐在椅子上,脸色平静道:“是一个有些灰暗的故事。” 《米》的篇幅很长,江弦不可能让人给他传真一份,或是寄一部《米》的誊抄本过来,只能简单口述一下内容。 “就是这么个故事。”他客观而诚实的讲完。 这会儿当然不能抖机灵、说假话,等发出来,张家人发现和他所讲的不是一个味道,那得罪的可就狠了。 江琴抿一口咖啡,她在旁边儿听的暗暗心惊,老二怎么会写一篇这么压抑的内容? 张慰军蹙了蹙眉。 他有些担心,万一老爷子不喜欢画这种内容,到时候当面拒绝伤了和气,先找个托辞。 “今天你们来的不敢巧,请先回吧,这事儿我晚点会交代给老爷子,电话给你们约一个上门的时间。” “伱打给《故事会》招待所找江弦就行。”江弦也不多说什么,留下电话号码,起身和江琴离开张乐平家。 回去路上,江琴有点儿忐忑。 “老二,怎么感觉人家不是很愿意给你画呢?” “那也是人家的自由,这事儿我看的很开。”江弦无所谓道。 张乐平作为漫画大家,张慰军替他父亲爱惜羽毛是必然的。 《米》的题材确实敏感了些,若是张乐平看后觉得不妥,那他也不会强求。 “您看看他写的这些。”张慰军把信纸递到张乐平手里,张乐平看着看着皱起眉头。 “讲的什么?” 张慰军印象还是很清晰的,毕竟江弦这篇写的这么古怪,当即给张乐平大概复述一遍。 “您说这这人吃人的,您能画么?” “哈哈。” 张乐平笑起来,“这有什么不能画的?你知道我画的第一篇漫画?” “《一冢负五元》。” “是呀,我画的也是个黑暗的故事,我画《三毛流浪记》,画的也是一群可怜的流浪小孩,我是怀着什么歹毒的心去画的么?鲁迅先生写的《祝福》,写的《药》,都是让人脊髓发凉的文章,那能给这些文章定性说反人性么?” 张慰军笑了笑,“您别批评我了,我这不是怕您不喜欢。” “慰军,你多虑了,快给江弦先生打电话,约他明天过来,帮我把明天的事情推了。”说着说着,张乐平又改了主意,“算了,我自己去打,我得为今天的事向他道歉。” “我和您一起去。”张慰军赶紧跟上,手里捏着张纸条,写着电话号码。 他们家里没电话,不过弄堂口有传呼电话,这会儿的上海,几乎每条弄堂口都有个公用传呼电话亭。 江弦正在房间里奋笔疾书。 前些天看过《庐山恋》以后,脑袋里便有了些想法,想尝试着写一篇影评给《大众电影》。 很快便接到老爷子的来电,张乐平那客气极了的语气,搞得江弦还挺不好意思。 “您要是忙就不麻烦您了。” “不,我一定要画,你明天一定过来。” “好吧,我明天过去。” 一大早,跑去江琴家里,才刚进屋,边华伟便按住他肩膀,满脸喜气。 “这下你可神气了!” “神气?我怎么神气了?”江弦不明所以。 “你还装傻。”边华伟把手上的报纸扬起,哗哗作响,“你写的文章都上了《人民x报》!” 江弦立马反应过来,是他的那篇倡议书,被巴金投去了《人民x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报了。 “我看看。” 江弦拿过报纸,《人民x报》除去副刊,目前有四个版块,头版是上面的指示,二版是经济新闻,三版是综合新闻,四版是国际新闻。 江弦一眼便在三版的版面左侧看到熟悉的文章—— 《“关于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倡议!”》 “.我们有一个丰富的矿藏,为什么不建设起来好好地开采呢?” 这是他亲笔所写的文章。 他写的文章,第一次登上《人民x报》,江弦心里一阵熨帖。 他相信,这篇倡议一出,一定能掀起一场现代文化保护浪潮,会有更多的作家响应‘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建立。 “你真的把稿费全捐了?”边华伟好奇的问。 江弦把报纸放下,轻描淡写道:“全捐了。” 边华伟倒吸一口凉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才问出那个问题。 “捐了多少?” “一万块。” 咝。 边华伟一听,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口不够,还得多吸几口。 一万块钱!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捐了?! 江琴也觉得震撼,心里替江弦这个决定感到担忧,那什么文学馆,一听就是个无底洞啊,这一万块就这么打了水漂可怎么办? 江弦知道这事儿和他们说不清。 他清楚的知道这文学馆能建成,但他姐和边华伟不知道。 简单的解释了下,平息过他们的质疑,便岔开话题。 “姐,我们快去张乐平先生那儿吧,他昨天给我打了电话。” “他同意画了?” “他老人家本来也没反对嘛。” 张乐平和张慰军都在家里,一见到江弦,父子俩都是满脸钦佩之色。 “江先生,没想到那天在巴金先生家里听过的那番话,你真的听进了心里。”张乐平用力的和他握了握手,眼神中闪烁着感动,“我衷心的希望你们这个‘中国现代文化馆’顺利创办下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您客气了。”江弦笑了笑。 不过心里面已经在惦记一部中国电影的巅峰—— 《三毛从军记》 编剧真是个人才,剧本从开头到结尾,句句都是极品。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 “不该饿的不饿,不该活的不活。” 张乐平拿出昨天江弦带来的一沓信纸,又和江弦问了些细节上的问题,他做过标注,坐在画布前,握着笔绘制起来。 江琴正襟危坐在一旁,聚精会神的观摩,时不时张乐平会指点她两句。 第一幅图,《吓破胆的五龙》 “灵感【画】进度+1,目前进度(1/10)” (今天先更两章,稍微休息一天) (提醒一下抽书活动,现在参与的人好少,快能一人一本的发了) 第181章 这就创作起来了? 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收集? 江弦一阵意外。 这倒是还挺容易,他请张乐平先生绘制的插图,可不止十张,一张插图算作一点进度,静等插图做完,灵感便能收集好了。 顺带一提,制作插图的钱也不用他出,这钱由人文社自己垫。 用别人的钱,请张乐平给他画插图,还能刷【画】的灵感。 他不是故意的,但这下好处全占完了。 张乐平专注的画着,江弦跟着张慰军在屋里转了一圈儿,看到了很多“三毛”形象画作。 张乐平把第二幅图《五龙像条狗》绘了一部分,到外间找酒喝。 看到江弦四处盘旋,开口道:“江弦同志,喜欢哪一张?今天揭下来直接送给你。” 他现在对江弦很有好感,仅凭巴金那件事,张乐平便觉得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青年人。 “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可不客气了。”江弦笑了笑,取下一幅三毛的主题宣传画。 因为够大,还是彩绘的,三毛穿个大花袄,举个小彩旗“建设新社会安富康宁”。 “你真会挑。” 张慰军轻笑道:“这是阿拉爷50年那会儿的作品了吧。” “这么悠久?”江弦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 “无妨、无妨。”张乐平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我既然把话说出去,那江弦同志喜欢,拿去便是。” “多谢您了。”江弦面露喜色。 这些图没有多值钱,但却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他当然喜欢。 张乐平喝了口小酒,回到里屋,继续投入到插画的制作当中。 江弦翻阅一会儿柜子上的漫画,犹豫半天,终于打定主意,望向张慰军。 “慰军同志,有笔和纸么?” 张慰军有些疑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点点头,“当然是有的。” “劳烦您给我取一份。” 张慰军虽然奇怪,但也没多说什么,打开抽屉,给他取来一沓信纸,一支上海英雄牌钢笔。 江弦握着笔,坐在桌前,稍作思索,快速的写了起来。 脑海中的画面,一字一字流于笔尖。 嗯? 张慰军顿感不可思议。 这就创作起来了? 作家的灵感来的就这么快? 他凑过去试着瞟了几眼,都没看明白江弦在写什么,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位江弦同志是在写剧本,所以那行文他完全看不懂。 中午便留在张乐平家里蹭饭,吃罢后坐在沙发上聊天。 “张老先生,能麻烦您帮忙看看我姐画的图么?” “画的图?” “她为我之前的一部《霍元甲》做了几幅插画。” “霍元甲?那可是个人物。” 张乐平来了兴趣,“拿出来我看看。” 江琴大喜过望,赶忙从挎包里翻出几幅这段时间所作的《霍元甲》插图。 张乐平一幅幅仔细看过,给了一些意见,最后夸奖一句,“这个女同志还是蛮灵光的。” “您太客气了!”江琴受宠若惊,一个劲儿的道谢。 拢共花了一上午和一下午的时间,张乐平完成了四份《米》的插图。 他今年已经70岁了,完成这么多工作,已经没了继续工作的精力,剩下的插图,只能等回头抽空再绘。 江弦和江琴稍坐一会儿,见张乐平有点困了,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道: “张先生,我还有件事情。” 他把手上的一沓信纸递过去,笑着说,“未经您允许,我私自写了一份三毛的剧本。” “哦?你写了个三毛的剧本?”张乐平颇感不可思议。 “并没有写完,我把它留给您看看,您要是觉得有意思,我就把它接着写下去,您要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我再来把它收回去,今后未经您同意,绝不发表。” “这” 作为一名老艺术家,张乐平当然是会审剧本的。 只是他对作品影视化要求严格,这么多年很少对影视改编松口。 “我回头看看。” 把剧本留下,江弦和江琴姐弟离开这条里弄,落日的余晖在青石板路面上铺洒上一片橘红。 【画】的进度来到(4/10),收集完成只是时间问题。 江弦看向身旁的江琴,“姐,伱回去把今天的插图修改一次,过几天再来拿给张乐平先生看。” “过几天再去?” 江琴不理解,疑惑的看向他,“这太冒昧了吧,打扰别人可不好。” “千万别这么想。”江弦淡淡说道:“今天你也算是经受高人指点,你知道经受高人指点以后,要如何报答高人?” 江琴迟疑片刻,“你的意思是,过几天我再来给张先生送点礼物?” 江弦轻笑一声,摇摇头。 “送东西就落了下乘,相比于送东西,你不如每隔上一段时间,就来给张先生汇报一下你最近的情况。” “嗯?”江琴没听懂江弦什么意思。 他只好接着解释,“汇报你的情况,这样又表达了你对他指点的感谢,又能让他获得成就感。” “老二,你说什么呢?” 江琴忍不住笑起来,“我能给张先生什么成就感?他那样的大师,还需要从我这获得成就感?” “你别不信。” 江弦一脸认真,“好为人师这件事,是人骨子里的本能,他能看到你一直在他的指点下进步,肯定也会觉得高兴。 我当然不是教你算计什么,也不是不尊重张先生,我是想告诉你,既然你有机会认识张先生,那脸皮千万别太薄,这是个向他请教、学习的大好机会。” “.” 江琴怔怔的听了半天,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这还是我那个傻弟弟么?你从哪学来的这些?” 江弦叹一口气。 无非是被后世那帮人卷出来的感悟。 “你就听我的吧,遇到大人物,能有幸落在他的鞋面上,跟着他走一段路,那都是一生的幸事。” “你、你怎么能有这种思想?” “我这是进步的思想,姐,难道你不想进步吗?” “进步?” 江弦的声音仿佛魔音在耳,江琴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还忍不住扪心自问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不想进步? (回了两天血,明天恢复日万节奏!) 第182章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张乐平坐在沙发上,喝了两口小酒。 他好喝酒,不喝酒就画不出东西。 刚砸吧了两口,就挨了妻子一顿数落,老夫老妻拌了几句嘴。 张乐平不大痛快,拿起江弦留的那份剧本,先扫过开头的一段儿。 “一九三七年,危亡到了最后关头,全面进入了非常时期,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张嘴巴都在呼叫着: 非常时期的经济,非常时期的金融,非常时期的财政,非常时期的精神训练,非常时期的国民教育,非常时期的民众训练,非常时期的工人,非常时期的农民,非常时期的妇女,非常时期的交通.” 张乐平眼前一亮,砸吧出其中的黑色幽默味道,再看向第一行—— 《三毛从军记》。 好嘛。 改了他的漫画《三毛从军记》。 他乐呵呵的拍了一把大腿。 “这小子真绝!” 但凡换一个人都写不出这个味道。 他也不行。 他能靠着几张图画出来,但他基本不写任何文字,所以写不出来这样的句子。 接着往下读,他醉意正酣,江弦这剧本儿写的也极顺畅,剧情如动画似得在眼前闪烁: 三毛像赶鸭子上架一样被赶上战场;三毛扛木头,两只脚连地都沾不着;老鬼拿着只断手扒人家戒指,还看非要掰开手指看看生命线. 旁白的词也写的很漂亮: 再议,就是再议论议论,再研究研究,再商量商量,再权衡权衡,再比较比较,再考虑考虑,再观察观察,再看看,再想想,再等等等等等等 “哈哈哈哈。” 张乐平乐得像个小孩儿,前俯后仰。 张慰军都一阵诧异,刚和他姆妈拌了嘴,这爷老头子还能看的这么开心? “您看的是江弦那个剧本儿?”张慰军试探着问。 “可惜了、可惜了。” “写的不好?” “这倒不是,他写的很好,改的也很好,有我的东西,有他的东西,味儿也没被破坏掉。” “那您遗憾什么。” “我遗憾的是,他怎么只写了这么一点?实在是没能看够。” 咝。 张慰军看着老爷子一脸的意犹未尽,惊诧不已。 他是亲眼看着江弦,将这份稿子从无写到有。 一气呵成这么多页,居然还能写的这么好,让爷老头子这么喜欢? “你是说,他就在咱们家里写出了这个剧本?” 张乐平听张慰军讲了此事,颇感不可思议。 他习惯在内间创作,因为他家外间临街,窗外成天传来叮叮当当各种杂音,街坊邻居乱作一团,扰人心神,实在不是个适合写作的环境。 更让张乐平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听李小林女士讲,江先生正在为《收获》撰写一篇稿子,他竟然能从那篇文章中抽出思路,再改编出一部《三毛从军记》的剧本?” “或许是因为改编的工作比较轻松吧?”张慰军猜测。 “轻松?”张乐平笑了笑,指了指那篇稿子,“那是你没看过这部剧本,这里面有我的东西,有他的东西,但大部分是他的,他能写到这种水准,就连涂改都很少,说明是一气呵成,这不是一项简单的事。” 张慰军捧起这份稿子扫了几眼,果真如张乐平所说一般,“爸爸,江先生算是一位才思敏捷的文人了吧?” 张乐平沉吟片刻,似是想起了一桩旧事。 “柯灵先生讲过一个故事,说张爱玲女士13岁的时候,在地摊上读了一本张芳贵先生的,从此爱上文学,步入文坛。 那时候张芳贵先生的,在上海滩炙手可热,他同时连载《春明外史》、《春明新史》、《剑胆琴心》、《啼笑因缘》七八部,而且这七八部,还是在七八份不同报纸上连载。 那时候每天晚上,报馆来索稿的编辑便排队在张家门口等候,嘈嘈乱乱,哄作一团,张先生就这么低头在稿纸上奋笔疾书,数千字一气呵成,各交来人。 文人最忌讳的,就是同时撰写多部作品,但张芳贵先生一写就是七八部,七八部同时连载还不打架,这份效率才思,可谓是天下无敌,他写作还从不打草稿,从无纲线,可写起来,笔不停挥,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什么涂改,一文发出,风靡全国。” 张慰军听着张乐平自说自话,他知道父亲口中的张芳贵,便是那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名躁一时、倾倒无数男女的大作家——张恨水,代表作《金粉世家》。 他一生写了将近4000多万字的。 拿着键盘的网文作者,看到这个数字都要汗流浃背,《校花贴身高手》写了十三年,《神话三国》写了十二年,加起来只写出4000多万字。 而张恨水是握着笔,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出4000多万字。 “张芳贵先生是出了名的‘快手’,他20年每天雷打不动写作5000字,不要说刮风下雨,头痛脑热,就算约了朋友在打麻将,他左手打麻将,右手写稿,麻将、交稿两不误。” 张乐平讲到这里,又重新捧起江弦的那份剧本,“凡搞创作,都讲究个环境安静,像张芳贵那般能闹中取静,还应付裕如,这样的文人世间罕有,以往素有京城不向上海约稿,上海不向京城约稿之习俗,张芳贵先生却名动南北,以我看,江弦这位作者,未尝不能” 张慰军听得心惊。 他父亲讲的虽是张恨水先生,满嘴却都是对江弦的赞叹与欣赏,简直是把这位江先生比作了那位张恨水先生。 他也喜爱文学,也尝试着写过,自然明白那种逐字逐句往外挤的痛苦,对于江弦的这份才情,他便能理解的更透彻一些。 “慰军,你去给江先生打电话,还请他把这篇剧本写完。” 张慰军点点头,不一会儿便回来。 “打过了?”张乐平看向他。 “打过了。” 张慰军擦了擦额上的热汗,“不过江先生说京城有急事处理,他已经准备启程回去,写好后会从京城寄来。” 第183章 江理事 “旅客们,列车的行程是有限的,革命的里程是无限的。 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为加速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伴随着百灵鸟般的列车播报,火车到站京城。 江弦伸了个懒腰,匆忙赶去虎坊路15号放下行李。 在上海呆了那么久,虎坊路的房子里依旧是一尘不染的模样。 嗯,朱琳那儿有把钥匙。 不过这会儿她不在。 江弦换身衣服,马不停蹄赶赴中作协京城分会第一次代表会议的会场。 这会儿还没有京城作协,一直是京城作协筹备组,后来碰到嗡嗡嗡,筹备工作便放下了。 到了1978年才又展开,今年是第一次召开代表大会,也是第一次正式制定京城作协协会章程,确立领导班子成员。 “江弦!” 才刚进会场,江弦就被王濛喊住。 他与他打过招呼,王濛笑了笑,“我已经看过你的那篇倡议了,没想到你会在上海搞出一个这么大的动静。” 江弦知道他说的是文学馆的事情,露出纯良之色,“这主要是巴金老爷子的主意,我只是听了以后深受震动,由感而发,这份功劳还是巴金老爷子的。” “这件事如果能够促成,你和巴金老爷子都功不可没!”王濛激动道:“我已经在撰文,准备为‘文学馆’发声,响应伱的这篇倡议。” “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江弦一阵欣慰。 他只是个小角色,这篇倡议必须得到多方面的响应、支持,建馆这件事才能提上章程。 “江弦同志,文讲所可好久没看见你的身影了。”文讲所的所长徐刚过来,满脸无奈。 要说文讲所最不好约束的学员,那就是这个江弦了,旷课次数最多,偏偏各位老师对他的印象还特别好。 王濛就不说了,简直和他穿一条裤子,还有讲俄国文学的王瑶,对这小子赞不绝口. 江弦和他们简单聊了一会儿,又看见许多熟悉的身影,像张洁老师,还有很多文讲所的老师,像吴组缃、萧军、骆宾基。 吴组缃是燕大中文系教授,他创作深受茅盾影响,同时他也是一位研究《红楼梦》的大家,是红楼研究会的会长。 萧军和骆宾基与张洁的父亲来往密切,属于是看着张洁长大的前辈,两人这会儿和张洁聊得非常投入。 王濛拉着江弦,与他们打过招呼,又谈论起文学馆的事情,马上便得到众人一致支持。 “这件事应该大力‘鼓吹’,这样中作协才能负起责任。” “这也将是祖国的一个荣誉。” “这是回忆,也是前瞻!” “我也愿意捐出我的全部资料,建个文学馆,这件事很好。” 九点钟,会议准时召开。 先由筹备会致辞,随后首当其冲的,便是选出协会理事会的主席。 第一届主席由阮章竞担任,代表作《漳河水》,是冼星海的学生。 阮章竞致辞以后,选举第一届京城作协理事会的理事。 江弦此行目的正是这个,之前他与王濛商议时,所说的便是此事。 待他获得京城作协理事的身份,再被聘请为《京城文艺》的编委,从章程上来看就合理许多。 筹备委员会很快开始念诵理事名单。 念到了张洁的名字,江弦小声给她道了声恭喜,张洁笑着朝他点点头。 又过了一阵。 筹备会委员口中,终于念出“江弦同志”四个字。 哗声一片。 登时许多道目光朝着江弦的位置看去。 这个理事的含金量有多重? 可以说,能够被选入理事名单的,无一不是京城如今声明显赫的人物,林斤澜、赵金九、刘绍棠、浩然、谢冕. 而江弦这名作家,这位文讲所的学生,是全场年纪最小的与会者,就这么顺利的被选入四十多名理事之中! 这可真是真是没什么能质疑的。 虽然江弦年轻,但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成绩是摆在那里的,是无可撼动的。 去年的全国优秀评选,他一举拿下第一,今年的优秀评选,他又连拿三座奖项,同时蝉联第一。 唯一能诟病的就是他年轻资历不够,不然单凭《棋王》《动物凶猛》《芙蓉镇》这几部作品在全国的影响力,他甚至连副主席的席位都能竞争一下。 “希望以上的同志们,能够广泛团结文艺工作者,培养造就德才兼备的文学家!” 讲话结束,接下来是确定章程,会议很快结束,一份写有他名字的“理事证书”也被发到江弦手里。 着实让他激动了一阵。 很快又有《光明x报》的记者围上来拍照、采访,问题里面自然少不了关于文学馆的事情。 “能问问您,捐了多少钱出去么?”记者很感兴趣的问。 江弦摆摆手,“我捐的钱不值一提,巴金同志也对我讲过,捐款这种办法不能宣传、推广,默默去做便是,今后这件事我就不再讲了。” 此话一出,从记者到周围的理事、作家们,全都肃然起敬。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觉悟! “江弦同志。” “王扶同志。” 王扶面带笑意过来,“你可消失了够长时间的,我去找你付印数稿酬都找不到你的人,还是在《人民x报》上看到你在上海放了个大卫星。” 见到王扶,江弦忍不住露出喜色,“作品集的印数稿酬发下来了?” 《人民文学》出版“1979年全国优秀评选作品集”以后,受到了读者群体的极大欢迎,毕竟这个作品集中集齐了数篇广受读者喜爱的,销量堪称是爆炸性的。 短短三个月,销量便破百万。 江弦当初的基础稿酬是2050块,最终分下来,到手的印数稿酬有足足4000多块! 这可给江弦高兴坏了。 毕竟那一万块的稿费捐出去以后,他身上还真没了多少现钱,王扶这送来的印数稿酬,着实是雪中送炭。 会议落下帷幕,江弦在傍晚时分回到虎坊路15号。 推开门,一阵油烟味飘来,耳边同时传来滴的一声。 “灵感【画】进度+1,目前进度(10/10)” 第184章 合成:毒舌作家之作 “会开完了?”朱琳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开完了。” 江弦奔波一天的疲色全消,将手上的布袋子给她递去。 朱琳带着几分好奇接过,从里面翻出一些纪念品以及京城作协理事的证书。 “理事!”她捂着薄唇,惊呼一声,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证书的纸面。 京城作协今天刚刚成立,能够在第一届理事会的领导班子任职,这是极大的认可。 “你做什么呢?”江弦提醒一句,他可听着厨房里还有炒菜的声音。 “呀,我还做着炸酱呢。”朱琳赶忙把证书塞回他手里,一抹身回到厨房。 江弦轻笑一声,在屋里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把他理事身份的证书摆上。 这会儿才注意到,屋里还搁了几件朱琳的衣服、鞋子,最显眼的就是当初他买给她的那双白色高跟鞋,崭新如初。 他也没说什么,打一盆水洗了把脸,擦干净水珠,进到厨房。 女王陛下正握着菜刀,在案板前剁着菜码,芹菜、心里美、黄瓜. 江弦凑过去,贴着她柔嫩的背,俯下身,双手箍住她纤细的腰肢。 朱琳回过头看他一眼,语气娇媚,“你真是小孩儿,真能趁乱捣鼓别人。” “什么捣鼓。”江弦贴着她粉粉的耳垂,“我只是想到一句诗词。” “哪一句?”耳鬓厮磨,朱琳身体一点点烫了起来,心跳也很快。 江弦轻笑一声,“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什么意思?” “这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诗句,说的是,从此看见漂亮的衣服也只是一笑而过,只愿为你亲自下厨做羹汤饭菜。” 朱琳脸红的要滴血,眉眼低垂,柔情似水,“伱啊,就会说好听的哄别人开心,我看你以前肯定勾搭过不少姑娘。” “小朱同志,我还有更好听的。” “什么更好听的?” “卓文君是豪门才女,她还给司马相如写过一句诗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朱琳听得欢喜,渐渐有些沉醉于这甜甜的爱意当中,不过清醒的也很快,带着一丝嗔怪把江弦推开。 “做着饭呢。” 江弦爽朗一笑。 也不操之过急。 面条下锅,菜码切好,没几分钟就能捞出来开饭。 炸酱面的菜码讲究个八小碗:黄瓜、香椿、豆芽、青豆、黄豆,水萝卜丝、白萝卜丝、蛋皮丝,根据时节,再做些调整。 不过寻常人家吃起来没那么讲究,有啥现成的就配啥,朱琳也只弄出来五份菜码。 江弦依次往碗里一放,用筷子把肉酱拌开,呼噜噜往嘴里一吸。 味儿特好,一看就是经常下厨,已经练出了水平。 不过这年头也基本没人不会做饭了。 “怎么样?”朱琳期待的看着他。 江弦竖起个大拇指。 “倍儿地道。” “德性。”朱琳有些欢喜的下头,摆弄自己碗里的面条,脸上温柔浅笑。 趁着吃饭的时候,江弦给她讲了讲在上海的事儿。 “三毛之父!” 听着张乐平的名头,饶是朱琳也没办法淡定,三毛这个形象她也太熟悉了。 “画好了么?” “还没。” 江弦喝口面汤,抬起头问道:“你跟家里头说的咋样了?” “嗯?” “嗯?” 江弦反问一声,朱琳马上反应过来。 脸一烫,拿筷子拌了拌面条,抬起头,眨巴着杏眸。 “我家基本没什么意见,我爸和我妈都赞成,不过我妈是想让你上门再说道说道,这个我没所谓,你那么忙,这事儿咱俩自己商量着来。” “这我可就要批评你了,小朱同志。” 江弦一脸严肃的搁下筷子,责备道:“这是咱两家的大事儿,我还能拎不清事情先后么?该去拜访,自然是要去的。” 朱琳听的有些感动,“和我说这些干嘛,好像谁不让你去了。” 江弦笑笑,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萝卜,“我这回在上海还看了场电影,叫《庐山恋》。” “庐山恋?” 朱琳听到电影名字,一回忆,有了印象,“我在《大众电影》里看到过,说张瑜在里面换了四十多套衣服,好看么?” “好看。” 朱琳杏眸一眨巴,又垂下。 差点儿就问是电影好看还是张瑜好看了。 不过江弦已经自己交代出来,“这电影里好多镜头张瑜都穿了高跟鞋,我觉得挺好看的,给人印象很深刻,当时我就在想,你穿高跟鞋肯定比她更好看。” 朱琳捂着薄唇,噗嗤一笑。 “你少来。” “真的,你穿一下我看看,要是效果好,后续剧本我再改改。” “我不会穿.我穿上都不会走路。” “我就看看,你未婚夫又不会笑话你。” 江弦有恃无恐,“一切都是为了拍好电影。” “你真是小孩儿。”朱琳幽怨的瞪他一眼。 她一琢磨,电影女主演受编剧威胁,被迫在他家里穿高跟鞋给他看,这、这叫什么事儿? 去取来那双白色小高跟,坐在床沿儿,俯身脱下脚上的凉鞋,只剩一双白袜裹着脚丫。 “袜子也脱了吧。”江弦坐在椅子上,兴致勃勃。 “脱袜子?” “脱了好看。” 朱琳倒是不介意脱,脱个袜子也没什么要紧,但就是莫名紧张,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很快踩上这双白色高跟,她今天穿的刚好是一条浅蓝色的布拉吉,也就是俄式连衣裙,泡泡袖,下身裙摆是多褶的泡泡裙,露出一小截小腿。 “真有范儿。” 江弦眼前一亮,“走两步。” “什么叫范儿?”朱琳听不明白,忍着不适,颤颤巍巍走了几步,鞋跟踩得地面咯噔咯噔的响,她心跳不由的加快,觉得她好像那些zi产阶级社会的浪荡女人,在腐蚀干bu “嗯,可比张瑜漂亮多了。” 江弦观赏着艺术品一样,一点点的逼近过去。 哪个干bu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朱琳马上意识到什么,慢慢的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再无逃脱之地,被他轻拥入怀。 “江弦~” “小江~” 她轻轻推着江弦的胸膛,毫无作用,她的力气哪里能抵挡住他。 从抗拒,到后面她也仰起修长白皙的脖颈,带着一丝情迷,迎合着雨滴般的吻。 布拉吉渐渐凌乱,脸上的雪花膏也叫江弦吃了个干净。 在一切乱套之前,朱琳又恢复这个年代独有的保守,推开她的这个大胆的未婚夫。 “好、好了.” “江弦.这会儿不行的呀” “你等结婚以后。” “呼。”被推开的江弦也已知足。 他也不是那种急色之人,亲了就得摸、摸了就要脱、脱了就要做他能克制得住。 反正和朱琳扯证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愿意按照这个年代的传统,保留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 晚上朱琳就没回去了,洗漱以后,留在虎坊路15号过夜,不过睡在另一间屋。 江弦一个人躺在床上,今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文化馆建设的事儿堪称是一呼百应,这回在京城作协的任职也很顺利,还有和朱琳扯证的事儿。 话说女王的身材其实是很好的啊,可惜这年头的内衣没聚拢,所以看不太出来 心头渐渐火热。 45分钟以后。 江弦打了盆水,蹲在地上,洗起了朱琳的袜子。 他这会儿心无杂念,一片清明。 看着脑海里【画】与【离家】两条灵感。 “系统,合成。” 指令下达,耳边马上滴一声。 “已解锁第六条合成路径:” “【画】+【离家】=长篇” 《月亮和六便士》 简介:20世纪上半叶最受欢迎的家之一毛姆代表长篇,一个证券经纪人突然着了艺术的魔,抛妻弃子,离开家乡,绝弃优裕美满的生活,把生命全部注入画布的故事。 “额外奖励:随机灵感x3” 居然是这个? 江弦短暂的愣了一瞬。 《月亮和六便士》,这书在后世名气很大,江弦看过不止一次。 老实说,在看这本书之前,他带着一丝对网红书刊的鄙视。 那句“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被营销的他甚至会有一些反感。 月亮?不过就是隐喻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梦想。六便士?不就是物欲纵横、垂手可触的现实。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读完全书,大受震撼! 全书没有任何一处讲到月亮和六便士,一毛钱都没讲到。 刨开三观的争议,这部毫无疑问是世界一流的水准。 江弦印象最深的,便是书中那位平庸艺术家,选择接盘,对妻子一味的付出妥协,换来的却是妻子毫不犹豫的背叛。 毛姆毒辣的写道:“一个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永远不能原谅他对她所做的牺牲。” 太毒舌了! 毛姆这个作家的嘴太毒,毒到批评界没人喜欢他。 有人说作家有两类,第一类是作家情绪稳定写的角色精神有问题,第二类是作家情绪不稳定,写的角色也乱七八糟。 毛姆属于第一类。 他情绪稳定,见多识广,写书就跟长辈给你讲故事似的。他还来过中国,20年代来的,回去以后写了篇游记《在中国的屏风上》、还以中国为背景写了一部长篇《面纱》。 换了盆清水,攥着固本肥皂,也就是臭肥皂,骨碌碌转,在袜子上搓出沫子,与此同时,简单浏览了下脑海里这篇。 同样是英译本,汉译本两篇。 也需要他来完成本土移植的工作。 一回生,二回熟,这个工作江弦已经做的相当熟练。 本土移植最关键的就是故事背景设计。 上一次《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将背景设计为30年-48年的京城,写的就很舒服。 至于《月亮与六便士》,江弦也没觉得有多难改,他还打算把香椿树街、枫杨树村这两个极具特色的地名给用进去。 而且要给主人翁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起个中国名字—— 李兰德。 “我这袜子怎么破了?”一大早,朱琳从晾台上找来两双袜子,已经晾干。 江弦咳嗽一声,“我昨儿寻思帮你洗洗,可能洗的太细致了。” “我不都洗过了?” 朱琳疑惑,“你这儿有袜撑子么?” 袜撑子就是个木头做的脚模,专给袜子补洞用。 俗话说“袜子不补,神仙也穿不起”,这年头袜子底破了,就套在袜撑子上,换两层布,绣点儿花纹,缝到袜子上,这么一双袜子就算修补好了。 “得了,别穿了,换一对。” 俩人前后脚出门,江弦把她送去北影厂,转身骑着车子上京城文艺的编辑部去。 “德宁!” “江弦,从上海回来了?这是你的作品集的样本。”章德宁给江弦递来一个册子。 右上角整齐的楷书“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简约大方,这年代的书都没有腰封,这就让江弦很舒服。 简单的翻阅几页,第一篇是汪曾祺的代序,老头儿名气不大,这篇序起不到什么刺激销量的作用,但对江弦来说意义比较特殊,汪曾祺和他关系不错,又和《京城文艺》渊源颇深,加上江弦也挺喜欢他的文章。 “德宁,我这回过来是想找找我的几份手稿,整理回去。” “手稿?”章德宁从来没听人讲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你要找回你的原稿?” “如果可以,我还想多收走一些,你也知道,我现在准备搞一个文学馆。” “我去找下领导。” “不用去了。” 江弦拽住她,露出一排白牙,“我不就是你的领导。” 第185章 让这小子来当主编 江弦作为京城作协理事,自然能说他是章德宁的领导。 代表大会的内容还没被传开,得知江弦已经被选举为京城作协理事,章德宁生出一丝愁绪。 当初她还能和江弦这个小作者平起平坐,眨眼之间,她都得仰望他了。 那会儿他一口一个德宁老师,现在得反过来她喊他江弦老师了吧。 转念一想,喊老师都算好的了。 兴许再过几年,他叫她一声德宁,她都得叫他一声老爷。 章德宁暗叹口气,决定先去找一趟王濛,这样总归是更保险些。 得知作者要找回自己的手稿,王濛当然不会反对,得知是为了文学馆的事情,就更没意见了。 “德宁同志,麻烦你带江弦同志去库房,顺便帮他找找稿子。” “不麻烦,王濛老师。”章德宁答应一声。 “取走其他作者稿子的时候,最好做个登记,我们问询一下原作者的意见。”王濛看着江弦,笑了笑,“我尽量帮你争取。” “谢谢王濛老师。”江弦心里一阵熨帖。 有自己人撑腰就是舒服,要是每家杂志社都有王濛这样的人支持他工作,那一切可要顺利许多。 “库房那地儿灰挺大,你想去找稿子可不太容易。” “没事儿。”江弦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既然接了文学馆这活儿,今后找稿子这差事儿就少不了。” 王濛想了想,“让刘恒同志去帮伱找一下吧,他是我们杂志社最年轻的同志,干起活来利索。” “我正有此意。” 拉上刘恒和章德宁俩人,有这两个《京城文艺》自己的编辑帮忙,效率高了很多,很多东西的摆放规律他俩都知道。 “我看这篇稿子不错啊,怎么还被退稿了?”刘恒捧着一份稿子看了半天。 编辑也并非是意见全都一致的,有人觉得行的稿子,未必其他编辑就觉得行。 在过去,《京城文艺》稿子太少,常常到了应该发稿的日期,还没有合格的稿子,赵树理就抱着一摞稿子到屋里去,一篇一篇地看,就这么看出了许多好稿子。 仨人一共花费了三个多小时,终于从库房里收拾出来几箱稿子,江弦手上都是白灰。 刘恒比他更惨,头发上都沾满了白毛,这会儿一个劲儿的拍打,尘土飞扬,但也于事无补。 仨人找个水龙头简单冲洗过。 江弦疑惑的看向章德宁,“《棋王》和《动物凶猛》这些比较久远的手稿都在,怎么反而《伏羲伏羲》《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找不到了。” “总不能是丢了吧,回头我再帮你找找。”章德宁说。 总的来说,江弦这一趟还是收获颇丰的。 拿到了王濛的两篇反思文学稿子《脚的问候》、《南京板鸭》,拿到了方之的《内奸》。 他还重点找了张洁的好几篇稿子,张洁的稿子也挺有收集意义,86年她和巴金曾一起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至于嗡嗡嗡以前的稿子,就比较难找,这种资料那些年里不是被销毁了,就是被销毁了,只有小部分被人藏着,要等人家捐献出来。 江弦还挺惦记找找赵树理的手稿,还有吴x的那份剧本.海瑞罢官。 “都收拾出来了?”王濛过来问。 江弦笑了笑,“差不多,有几份没找着,让德宁同志先帮我打听打听。” “总不至于找不着。”王濛拍拍他胳膊,又把吸收他进入编委会的事情交代了下。 聊了一会儿,江弦雄赳赳气昂昂找了几辆人力车,从《京城文艺》搬上几箱资料,放去了景山东胡同的院子里,等文学馆有了正式的地方再搬走。 “妈,这些玩意儿你可别给我当废纸卖了。”江弦特意叮嘱一嘴。 “成,知道了。”饶月梅答应一声。 今儿他们家院里来了好几个饶月梅厂里的同事,坐在堂屋喝茶,这会儿正犯着愁,你一言我一句,说着她们服装三厂的一件大事。 “现在这不是挺好的么?为啥非要改制度呢?” “就是说啊,前几天会议上说什么,还说将来打算以税代利,自负盈亏,我到现在也没听明白,这什么意思啊?” “这个简单,我听懂了。”饶月梅解释道:“就是说咱们厂里的利润不给国家交了,盈亏全归厂里自己负责,咱们工人的工资也要跟着盈亏浮动。” “这哪行啊?就咱们厂里这个效益,去年的棉服还有20多万件积压在仓库呢,还自负盈亏?自负盈亏咱们工人全去喝西北风吧。” “不怕不怕,咱们闹两天,他就得改回去了。” 饶月梅皱了皱眉,“你们不能这样想,这两年厂里效益不行,咱们一直吃的‘省心饭’,不改改,厂子迟早要出事儿,我觉着这弄得挺好的。” “月梅主任,你现在是厂里干部,你们家还有这么大个院子,儿子也有本事,厂里不管你,你当然不怕了。”有人幽幽的来了一句。 “你这说的什么话?!” 饶月梅立马生气,“谁要是敢说我饶月梅倒向资产阶级,我跟她拼命!” “哎呀,月梅主任,都多少年的工友了,哪是那个意思。” “就是、就是,谁在那儿胡说八道。” 其他人赶紧出来打圆场。 江弦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裳,骑着车子走了。 他妈的单位是京城服装三厂,这是个老棉服厂,到了这两年,产的还全是酷似上世纪50年代的棉袄、棉裤,这哪儿跟得上改革的发展、人民的需要。 不过那个老厂长挺有先见之明,今年一直在尝试搞风雨衣,后来就是靠着转产,让这老棉服厂在改革中“杀”出了一条生路。 转产的便是国际上流行风头正劲的时装化风雨衣,服装三厂根据京城春天的特点,跟国外的风雨衣一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风雨衣。 防风、防雨、防尘。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长城风雨衣,80年代风靡全京城,那会为了买一件风雨衣,连商场的专柜柜台都能挤塌了。 北影厂。 小会议室。 王洋,江怀延,王好为,江弦还有几位厂里的领导,都坐在里面。 王好为手里拿着一摞资料,为难道:“我们已经算过了,20万的经费不够,厂里至少还得再批10万经费给《车水马龙》。” 这会儿拍电影,平均花费也就30万,像《城南旧事》,花了57万,一部故事片,拉满了也就80万。 “你们一个在京郊拍摄的片子,怎么超出那么多的预算?”主抓财务的副厂长包大可纳了闷,“你们的钱都花到哪去了?” 王好为神色不善的瞟一眼她的那位编剧,江弦清清嗓子,“钱都花在了该用的地方,我们这个片子是对标《追捕》拍的.” “对标什么?”包大可挠了挠耳朵,还以为他听错了。 “《追捕》。”江弦一脸平静的回答。 前些年的《追捕》这片子在日本不温不火,在中国火的一塌糊涂。 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闻所未闻的穿衣搭配、佳能df照相机、带钻的白金项链、穿黑丝的兔女郎、别墅、轿车、赛马、飞机、吃了让人听命他人的反人类药物ax这简直是对彼时国人的信息轰炸。 多年以后,中国还给送回去一部电影,《那人那山那狗》,中国卖了一个拷贝,日本收获3亿票房,可谓是礼尚往来。 江弦淡淡解释道:“我们给朱琳穿的,都是国外最新款的运动服饰,另外呢,我们用的汽车、摩托车也很多,力求像《追捕》一样刺激眼球,展示现代社会新风貌” 王洋也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车水马龙》是厂里的重点影片,我看10万块钱不算多,还是能拿出来的。” 包大可摆了摆手,缩紧了口袋子,“王厂长,我不是为难大家,我也难,这钱我批不出来,咱们北影厂拍《骆驼祥子》还要搭建街景呢,凌子风跟我要个整整200米长的街景!我实在弄不出这10万,这钱跟中影要去吧。” 会议室里吵吵嚷嚷,所有人都很为难,最后还是王洋下了决心,敲定主意,再追加10万块给《车水马龙》。 散会以后,等人走了个差不多,江弦和王好为去到王洋那儿,“感谢王厂长的信任。” 王洋看他们一眼,喝了口水,“《瞧这一家子》和《边城》都搞得不错,这部《车水马龙》,咱们厂里是打算拿来献礼,我要求不多,你们给我保证个收支平衡。” 王好为一个劲儿的点头、保证,就差立军令状了。 江弦琢磨一会儿,忽然道:“王厂长,我有个主意。” 王洋、王好为、江怀延齐刷刷朝他看去。 “你说?” 江弦说出一句后来的北影厂长韩三平的话,“向市场要钱!” 给电影拉赞助的想法太大胆,江弦管不了那么多,作为一个主混文学圈的,他的心思肯定更多在文学上。 “电影这块儿我不了解,但是文化这块儿我知道的多,去年dang报实行企业化经营,华东所有新闻出版单位都实行企业化经营、要争创利润,《天津日报》《解放日报》都率先恢复刊登了商业广告。” 1979年1月4日,《天津日报》刊登了一则“天津牙膏主要产品介绍”的广告,这是有据可查的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条消费品报纸广告。 企业化经营,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大群新闻出版单位水土不服,消失了大半。 《解放日报》率先实现了扭亏为盈,不过阻力重重,没能坚持实施下去,另一家《天津日报》可以说吃尽红利,迅速摆脱贫困,短短两三年,就修旧房1万平方米,建新房6000平方米,在全市率先改善了自己的居住条件,极大改善了办报条件,至1989年,共为报社积累资金4950多万元。 “你是说” “咱们北影厂文学部有自己的刊物《电影创作》,在业界和业余爱好者中也是颇受好评,为什么不在每期的版样上划出一块版面刊登广告?” 江弦这个主意也是有依据的。 北影厂经济形势向来严峻,《电影创作》的编辑部一直在想着为北影厂分忧,搞过个“中国首届模拟表演大赛”,就是让年轻人模仿心中的偶像、名人,进行比赛。 这个想法挺好,厂里、电影局一路绿灯,结果报名别说几万人报名了,原计划报名者两千人,实际报名了二十几个人.本想着靠低廉的报名费赚一笔,结果这点钱完成赛程都有困难。 最后还是拉着这二十几个人,打着“中国首届模拟表演大赛优秀选手汇报演出”的旗号出去表演,终于赚了点演出费,寒酸至极的把比赛办完,算上开销、人吃马喂,堪堪完成了收支的自我循环,也就是纯白干。 王洋和江怀延听了江弦的话,都是眼前一亮。 此前培养《电影创作》,只是为方便挖掘优秀剧本,顺便领点财政补贴,却还从未想过让《电影创作》发挥创收作用。 “你这个主意好是挺好,只是广告又哪里是那么好拉来的。”江怀延道。 “今年春天,京城服装三厂的试销了一批长城牌风雨衣,就在京城东风市场、西单商场几座大商场里试销,男女新式样各一个,一下子就卖出了4万件。 下个月,就有一场十六省市服装展销会,你们说服装三厂会不会把风雨衣重点宣传?” 咝。 江怀延精神一振,一脸兴奋望向江弦。 妈的,这小子这么机灵,应该来《电影创作》当个主编! 第186章 “李兰德” 1980年以前,全国生产风雨衣的厂家只有上海永新雨衣染织厂这一家,这个有着40年历史的老厂,生产的是“大地”牌风雨衣。 1980年京城服装三厂“长城”风雨衣横空出世后,“大地”与“长城”这两个品牌的市场竞争就拉开了帷幕。 这场竞争,跟过去上海“银河”与京城“冰山”的确良之争一样有名。 今年下半年的展销,“长城”想追赶“大地”的脚步,打广告无疑是重要举措。 “王厂长,我也知道我们《车水马龙》剧组临时超支,给厂里带来了经济压力,所以一直在想办法,为厂子分忧。”江弦一脸的大义凛然。 王好为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她才不信江弦这小子能有这么好心? “就看这次效果如何,要是真能实现创收,记你个头功。”王洋畅快的笑了几声。 江弦所说的这件事,王洋已经快速在脑海中推演几遍,觉得是完全可行的,尤其是长城风雨衣这一单,大概率能和服装三厂那边谈下来,这就算开了个好头,如果效益不错,其他厂商说不定也会联系上来。 “王厂长,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江弦笑了笑,露出獠牙。 王好为翻了个白眼。 王洋和江怀延同时看向他,“你说。” “我想拍一部纪录片。” “纪录片?” 这对于北影厂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中国最早的纪录片叫《流浪京城》,是1988年吴文光拍摄的,这人之于纪录片如同崔健之于摇滚,拍之前叫不务正业,拍完了叫“独立制片人”。 至于江弦想干的事儿,和后来的马原想干的差不多,拍一个《中国文学》的纪录片。 马原实际上也拍成了,不过没电视台要,因为拍的时间太长,电视台图像质量升级,要转数字信号,他没钱转,干脆就搁着了,从未问世。 江弦觉得如果能拍下来留下去,这事还挺有意义。 后世的人可能看不见活生生的鲁迅,但还能看得见活生生的茅盾,活生生的巴金,活生生的沈从文,活生生的汪曾祺. 历史怎么评价江弦不知道,但历史会记住江弦的名字。 “这事儿我也不急于一时。”江弦也知道,想让北影厂立项拍摄不太可能,这事儿显然是个浩大的工程,要中作协、中影协达成共识,向上面申请,还得上面批准,而且得有预算,因为这片子拍出来肯定没票房,“赔本赚吆喝”,只能当一项任务来拍。 江弦的意思是,先从北影厂这儿借个团队,先拍着,能拍多少算多少,因为他们文学馆正在筹建,要是不能记录下来,那也太可惜了。 王洋想了想,这件事他可以替江弦去给上面提,这年头摄像机、打印机都是国家设备,没有上面指使,谁也不敢随便用这些东西。 见这事儿有了个苗头,江弦心里熨帖许多。 “江弦同志,你那个《芙蓉镇》完结这么久了,《车水马龙》也快杀青了,能不能把剧本写出来?”江怀延也说出了惦记很久的事情。 “回头吧,最近实在太忙了。” 相较于北影厂,江弦还是想把《芙蓉镇》交给谢晋来拍,毕竟这电影就是在他手上成了一部国产电影巅峰之作,在当时掀起极为轰动的观影热潮。 而且北影厂也拍不了,在原本时空当中,《芙蓉镇》就是给了北影厂,北影厂指定主演是刘晓庆,导筒则交给了王好为,结果剧本一交上去,就被相关领导给毙了。 四大帅之一、和夏衍合作过、拍了《白毛女》的水华导演请求出战,都被怼了回去,最后是陈荒煤给古“夫子”指了条明路,让上影厂拍,找谢晋,这电影对他的路数。 等江弦告辞离开,江怀延立马和王洋商量起了《电影创作》的事情,“他是京城作协的理事,又兼任着咱们北影厂的编剧,招进《电影创作》里来,我看是件好事情。” “调进来给个什么职务?” “咱们这本小杂志,给他个副主编我看没问题,您要是不反对,我都想把我这个主编给他了。”江怀延笑了笑,他作为文学部主任,兼任《电影创作》主编的位置。 “就副主编吧,我看还挺合适的,主编还是应该文学部部长兼任,不然《电影创作》还是我们北影厂的刊物吗?”王洋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轻笑一声,“咱们两个商量的像模像样,还得回头再问问他的意见才行。” 江怀延也颇为无奈的点点头,“或许他还真不愿意接受。” 《电影创作》副主编的位置,虽然不比《大众电影》,但也是无数电影界人士向往着的,不过到了江弦那儿,这个位置恐怕他还真就不一定乐意担任。 作为文化界的大红人,这会儿想要他的地方可太多了。 人文社。 李景峰揉揉快要散架的肩膀,给江弦递过去一摞稿子,“伱看看吧,这是这段时间座谈会上提出的修改意见。” 江弦一页页、一条条的仔细翻看过,如他所料,小的问题没必要改,反对的意见也没必要听。 收好这些资料,看了眼时间,又骑车去到北影厂,大大方方去接朱琳下班儿。 “上车。”他拍拍后座。 朱琳脸上露出一抹欢喜,“我自个儿骑车回去就行,我又不是资本家大小姐,又作又矫情。” “走吧,等扯了证,总得给他们发上把喜糖。” 到了这会儿,江弦也就不在乎这层关系暴露了。 他蹬上了自行车,朱琳侧坐上了后座,下意识的用两只手抓住他的后腰,等车子缓缓驶出一段距离,她慢慢的把脑袋也抵了上去。 这便是她要依赖终生的人了? 回到虎坊路15号的房子,两人就跟婚后的小两口似得,一块儿做着饭菜,情到浓处不免又要亲热一番。 额,陛下确实有京城大妞的飒爽风范,已经会主动和江弦索吻了。 江弦还没结婚,就已经是一名合格的“三洗丈夫”了,洗脸、洗脚、洗屁股。 一切完成,他坐在桌前,开始习作。 朱琳也不打扰他,早在他洗屁股的时候,她就钻进了另一间屋子里去看书。 给钢笔吸满墨水,江弦先把《米》的小毛病改过,又题了一篇自序,大概讲了讲写作的艰辛。 这个他真有要说的,必须让读者们知道,他是以跳大神的状态写完了这部,读者才能明白其中的艰辛。 待这份工作完成,揉了揉太阳穴,换个脑子,开始编写《月亮和六便士》。 他握着笔构思一会儿,准备把《月亮和六便士》的背景与《米》一样做虚化处理。 于是这个故事就变成了: 李兰德是上海的一名证券交易员,俗称“红马甲”,忽然间爱上国画,为水墨着迷,于是抛妻弃子,去到了香椿树街,后来不停地流浪,最后到了枫杨树村,和当地村民家的女儿成婚,患上麻风,也终成一代大师,在完成巨幅国画后死去,妻子遵从他的意愿,焚毁了藏有他作品的房屋,甚至没有留下一张宣纸。 花费了几天时间,一篇脱胎于《月亮和六便士》的新诞生—— 《琉璃月照铜钱街》 这篇他刚给李小林寄过去,便收到了徐小明用他的香港身份换来的外汇券。 能在婚前买点好东西了。 (万字合三章) 第187章 整它个大件儿 “这么多外汇券?”朱琳看着江弦从包里掏出的一沓钞票,惊诧不已,“你从哪弄来的?” “有个香港导演找我写剧本,我让他给我换了点外汇券。”江弦一脸平静的回答。 “点?这可不是点了吧。”朱琳细长的手指一张张摩挲过,“这一共有多少钱啊?” 和人民币不同,目前的人民币最大面额是大团结,即10元纸币,外汇券最大面额是100元,上面画个长城图案,所以这一沓外汇券只论厚度,要比人民币薄不少。 “一万六。”江弦一脸淡定。 “这么多?”朱琳杏眸眨巴眨巴,欢喜的挽住江弦的脖子,“小江同志,你也太能干了!” 外汇券和人民币名义上等值,一万六的外汇券,就是一万六千块的人民币,所以江弦现在是妥妥的万元户了。 除去这部分外汇券,人文社把《米》的基础稿酬也结给了他,15万5千字的稿子,又是小两千块钱。 “这点儿外汇券正好给你爸妈买点东西,我既然要去伱家里拜访,总要提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呀,不用。”朱琳摆摆手,“外汇券多珍贵啊,这么难弄,花一张就少一张,你省着点儿用。” “咱们该省省,该花花,真要说起来,你不也是你爸你妈珍贵的女儿?我能在这个时候抠门?”江弦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拍板。 “德性。” 朱琳怯怯的别过头去,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里还是被江弦这份霸道哄得一阵甜蜜。 要知道这会儿的主流,可轮不着丈母娘看不起姑爷,大部分都是姑爷瞧不上丈母娘,缸子还有一段子:姑爷上老丈人家去了,到了吃饭的时候,姑爷得坐在上席。 “得弄台洗衣机,这玩意洗衣服可比手洗要快得多,省时省力,也不伤手。” 中国最早的洗衣机,是沈阳日用电器研究所试制出新中国第一台洗衣机。 那会儿还是60年代,洗衣机用于宾馆、洗衣店,并没进入家庭。 到了70年代,中国开始生产家用洗衣机,洗衣机就开始进入到中国普通百姓家庭,到80年代,中国很快就成了洗衣机制造大国。 “这就别花外汇券买了,我家有张洗衣机票,你要想买,我去跟我妈要过来,就买台“小天鹅”吧,还是全自动的呢。” 1978年,小天鹅就造出了第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俩人商讨了一阵儿想买的东西,朱琳又皱起眉,问出一个关键问题,“你能进的去友谊商店么?” 友谊商店就是国内专供外汇券消费的地方,是特供商店,这是向老大哥看齐,和他们的“小白桦商店”学来的。 这会儿老百姓们对于友谊商店的认知,仅停留于讨论层面,连里面长啥样子都弄不清楚,顶多站门口往里偷窥两眼,因为“友谊商店不友谊”,这里一般不让国人进,友谊象征着经济,只让老外进,或是华侨、官员,后来才逐渐开放给国人观赏。 另外还有个华侨商店,华侨商店可以接待中国人,不过江弦此行自然是去定了友谊商店的。 “他们管的也不算太严。”江弦已经打听好了,有了主意。 外汇券的存在,就催生出很多黑市,这自然是非法的,不过还是有一帮“倒爷”冒着风险在弄,因为中间利润巨大。 马x思说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在名义上,外汇券和人民币等值,但在黑市当中,外汇券要比同样面值的人民币高出30%,可见这之间的利润,足以让这群人铤而走险。 这帮黄牛神通广大,给换外汇券、人民币,自然也有办法把人带进友谊商店里,无非花点佣金。 等到周末,剧组停工,江弦和朱琳一块儿从车水马龙的长安街,来到建国门外大街17号的友谊商店门前。 这是个商业中的钻石位置,毗邻建国门,往北是日坛公园,东边紧挨齐家园外交公寓,西边是国际俱乐部.1973年从东华门搬了过来。 这么好的位置是必然的,因为这是对外经济的脸面,不少外国政要可都把这儿视为访问中国的“保留曲目”。 像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的夫人伊梅尔达,曾在友谊商店一次购买1000根金华火腿,友谊商店搜遍全市才给凑齐,直接送去机场。 埃塞俄比亚皇帝塞拉西,领着200个随从来到友谊商店,直接看花了眼,“买、买、买!”,陪同人员不得已跟营销员反应,“别特么介绍了,飞机都装不下了!” 当然了,最尊贵的vip客户当属咱们西哈努克,忠实老客户,最喜欢逛友谊商店,而且爱列“负面清单”,啥意思呢?就是列出几样不要的,其他都要。 还有尼克松、田中角荣、萨马兰奇.友谊第一、政治挂帅。 友谊商店这栋商场一共四层,建筑风格典雅、庄重,上有著名书法家刘炳森题字的金色店标,茶色玻璃大门之前,摆着个大神兽,后来标价80万出售。 江弦、朱琳俩人很快跟黑市黄牛找的带路老外联络上,江弦和他握了握手。 这人不是正黑旗的,也不是正白旗的。 “日本人?” 那人嘿嘿一笑,中文说的比蔡少芬都溜,“不是、不是,我是华裔,请叫我吴瑜。” 吴瑜?你还挺会起中文名。 江弦无语的扫吴瑜一眼,见他身上打扮破破烂烂,脑袋上还扣了一顶破草帽,怎么看怎么不像老外,一琢磨,估摸是在国外混的不好,才来中国捣鼓这些。 不过听吴瑜一讲安排,他就明白过来,吴瑜还是故意穿成这样的。 仨人按他安排的径直往茶色玻璃大门过去,保卫眼神顿时放大,很势利眼的径直朝吴瑜过去,把他拦住检查护照,至于江弦和朱琳,俩人畅通无阻的进到友谊商店里。 “他们这些外国人还挺有招的。”朱琳挽着江弦的胳膊,小声说了一句。 江弦轻笑一声,“一行有一行的门道。” 他之前就听马未都讲过类似的事儿,马未都跟一日本人进友谊商店,结果日本人进去了,他被拦住了。 过了两天又去,日本人让他穿的讲究一点儿,他则穿的破破烂烂,俩人往门口一走,马未都畅行无阻,日本人被拦住检查护照。 “呀,没想到这里头这么大呢。”朱琳仰头看着四周,杏眸里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z本主义社会光亮。 “足足四层呢,能小么。”江弦也环望了眼周围。 他在后世肯定见过更豪华的,所以不觉得有多么震撼,但这种水平在这年代绝对是遥遥领先的气派了。 一层大厅米黄色的水磨石地面锃光瓦亮,内悬挂着灰色纱帘,营业员个个身着统一制式小制服,都是小西装。 在这年头,能在友谊商店上班,多少也算是个社会精英了,这里的营业员语言素质要求极高,培训上岗有考核,要求普遍能使用英语、日语为外宾服务。 “你们两位?”一位接待外宾的专职导购凑了过来,目露怀疑之色。 江弦不慌不忙,一口流利的英文脱口而出,“我们在等朋友,不需要你的帮助。” 导购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态度跟看见家人一样亲切,小嘴比说她母语都甜,“骚瑞、骚瑞,打扰您了,您有任何需要都请来找我。” “这儿的人真势利眼,从保卫到导购都这样。”朱琳不满的悄声跟江弦说了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都是为了宝贵的外汇啊! “你英语说的这么流畅?”朱琳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之前就和你说过我英文不错。”江弦笑了笑,“教你一句,爱老虎油。” 朱琳“扑哧”笑了,“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女王陛下还是很上进的,放演员里头也是高学历演员,说要学英语,这学习就一直都没放下。 吴瑜在外面磨蹭半天,把护照拿出来,让人一看,也进来了。 江弦和朱琳跟在他身后,逛了一圈,零食、自行车、地毯.都是朱琳没见过的牌子,很稀奇。 这里卖的东西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属于“特供”商品,像是上海梅林的罐头、天津起士林的西点、苏州的双面绣、杭州的织锦、bj雪莲的羊绒衫 进口的东西,家电、人头马的洋酒、万宝路的香烟等,那更是这里的专卖。 友谊商店的口号便是如此,“市面上有的商品,我们这里要最好;市面上缺的商品,我们必须有;外国时兴的,我们也得有!” 江弦先给俩人置办了几身行头,买了几身白灰色的运动衣,又买了几双运动鞋、皮鞋,淘汰了他脚上那对内联升。 不是说内联升不好,他穿不习惯,布鞋的足弓处少了点支撑就很难受。 还是这个年代人自己穿的习惯,听说那位老同志特爱穿内联升,97年“内联升”专门为他定做了一双特制黑色皮便鞋,希望他能穿着踩上香港的土地。 买了些市面上很难弄着的零食,巧克力、咖啡这些,以及好几条万宝路香烟。 “旭日东升,晨曦初现,呢个係万宝路嘅世界!” 这是80年代播《大侠霍元甲》之前黄金时段必放广告,就是万宝路的。 万宝路是世界最畅销香烟,还有一歌叫《万宝路进行曲》,巨经典,副歌那段人人都听过,不论大大小小、海内海外、过去现在,凡颁奖典礼、哪怕公司年会,都是必放曲目。 “这块鸡血石不错。”江弦瞄上一块鸡血石印章,质料纯正,制作精致。 “你爸肯定也喜欢这玩意。” 他一琢磨,朱教授那高级知识分子,咋可能不爱这种玩意儿。 “太贵了。”朱琳揪了揪他胳膊,已经有了点儿勤俭持家的模样,悄声提醒,“什么都买,花完了以后不过了啊?” “以后我再赚就是了。”江弦油盐不进,大手一挥,当即弄了两块儿。 友谊商店有篆刻部门,能直接篆刻,只要手握外汇券,那服务的叫一个周到。 友谊第一、政治挂帅的年代,服务要不计成本、要不遗余力! “床上用品要不要?” “床上用品?” “这毯子都挺好的,你看这质地。” 毛毯弄了几床,他顺便搞了些床上用的计生用品。 朱琳翻了个白眼,悄声道:“你买这个干嘛啊?” “这玩意总是要用的,总不能把那旧的用完了的洗洗接着用,这玩意儿不兴缝缝补补。”江弦拎得很清。 这玩意儿还是国外的好,不管是这会儿还是后世都一样,不管怎么说,至少它比国内的薄。 而且这会儿国内的,那基本就是薄橡皮做的袋子,《人民公社保健员手册》可写了,那叫如意袋,取下以后用布包起来,第二天用冷水洗干净,擦干水,抹上滑石粉,卷起来,放在阴凉的地方,以后再用。 嗯,真就是洗洗再用。 甭说朱琳接不接受了,他先不接受。 听着江弦的虎狼之词,朱琳脸红的快要滴血,轻捶他胳膊一下。 大家都是头一遭,从哪儿知道的那么多门门道道? 难不成写看资料看着了? tui,这帮当作家的,忒不正经。 俩人买这么多东西,也不担心拿不回去,你尽管买,友谊商店管送。 除去零零散散的东西,江弦还整了一大件儿——空调。 日本的,三千多块,还是分体式空调,比窗机强多了,得专门弄个降压器,把220v降到110v,室内挂机的遥控板和机器连根线,在室内机下边提溜着。 嗯,回头还要上供电局交增容费。 江弦一弄就是两台,他们家里弄一台,给朱琳他们家再送一台。 这会儿的京城正是最热的月份,晚上睡觉没个凉席儿,那炕都焐的慌。 这鬼天儿,他这当姑爷的直接扛着一空调上门,那可太有面儿了。 第188章 这队伍挺好带的 京城工业家属院。 刘医生给朱琳她大姨刘天香倒一杯茶。 刘天香端着茶杯,咕咚一口下肚,“我说她妈,这回又给琳琳相中一家.” 刘医生皱了皱眉,打断道:“算了吧她大姨,这事儿就别提了,就让你给琳琳介绍几回对象,第一回介绍一矮子,第二回介绍一秃子,第三回介绍一瘸子,第四回那整个一瘫子,身上还有尿骚味儿呢您说您介绍的都啥啊?您是她亲大姨么,这么害她。” 刘天香面露歉色,“这回这个真不一样了,是我姑爷他同事,我姑爷那单位你也知道,肯定比以前那些都强.” “得、得、得。”刘医生摆摆手,“不用操这心了,琳琳已经有对象了,俩人都准备扯证去了。” “啥时候的事儿?” 刘天香面露惊诧之色,“没听说啊,哪儿的小伙子,家里头干啥的啊?” “人家是搞文化的。” “搞文化的?文化馆的?” “不是文化馆的,写点儿东西。” 朱虹一脸神气的在旁边儿插嘴,“我姐夫是大作家” 她话音还没落,门帘子就被掀开了,几个师傅扛着空调内机就往屋里头进。 “哎哎哎?你们谁啊?”刘医生登时紧张起来,本能的想找地方藏。 这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屋里面进,咋能这么随意呢?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这又来抄东西了? “妈。”朱琳紧跟着进来,手上大包小包的拎着一堆东西,冁然一笑,“这是江弦请来的师傅,来给咱家装空调。” “空调?在家里安空调?”刘天香坐不住了,“我们单位都没空调啊!” 刘医生也懵了,“空调呢?这从哪儿弄得空调啊?江弦他从哪儿弄得空调票啊?” “他给香港那边儿写稿子,赚来些外汇券,这空调都是日本进口的,他拿外汇券买的。”朱琳搁下东西,笑着给刘医生解释一遍。 “那得花老些钱了吧?”刘医生受宠若惊。 空调这玩意儿,这会儿的人也不算陌生,因为60年代空调就有了,当时还是很老式的,看着跟个木柜子似得,家庭普及率极低,别说谁家,就是哪个单位能装一个,那都了不得。 更别提江弦弄得还是这么漂亮一台分体机,中国1985年海尔才弄了台分体机出来,后来华宝搞了台分体式空调,华宝知道吧?“华宝空调,着着领先。” 朱虹已经兴奋的蹦跶去一帮师傅边上凑着看了,“姐夫真好!我们班没一个学生家里有空调的!” “别说伱们班儿了,就咱家属院儿里也没人家里有这个啊。”刘医生啧啧感叹。 看着家里人的反应,朱琳心底忍不住一阵雀跃,为她选中的这个小男人感到骄傲。 “这玩意儿其实也麻烦,我听人说啊,装这东西,还得上供电所交钱去。 再说了,咱家都是医生,还不知道那道理么,三伏天就得蒸,就得出汗,你说那电风扇吹多了还难受呢,这玩意吹时间长了能对身体好么” 刘天香嘚嘚嘚的念着,眼叫一个红,脚叫一个酸。 这是找了一写东西的?写的啥啊?拿把钞票他自个儿填数字儿啊?! “是,你大姨说的对,空调这东西可不能常吹,哈哈哈。”刘医生实在压不住自个儿嘴角,带着职业病叮嘱他们。 她这每笑一下,刘天香就感觉心脏跟着收缩那么一下。 今儿这事儿啊,回去必须给她姑爷提一提,这么多年了,别说空调了,就连个电风扇也没见他给送过啊。 “刘伯母。” 江弦威风八面的进门儿,跟刘医生打过招呼,“朱伯伯不在?” “他出去下棋了,一会儿就回来。”刘医生一拍脑门,“哎呀,朱虹,快去喊你爸回来,指定在你吴伯家里。” “哎。” 朱虹俏生生在江弦面前站住,喊声“姐夫好”,然后美滋滋出门儿去了,不一会和朱教授俩人前后脚进了门。 朱教授一进来就找到了屋里的c位。 “这毯子都是羊毛的,人家一针一线手工编织出来,您摸摸这料子,您看看这颜色.” 江弦跟一销冠似得,给刘医生、刘天香姊妹俩介绍着手上的毯子。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一摸就能摸出来。”刘医生那个美哟。 “这毯子好是好吧,就是盖着不透气,半夜焐的人又热又烧。”刘天香酸溜溜道。 朱虹:“把空调开开不就行了!” 友谊商店过来的师傅,很快就把空调装好。 一操作,空调轰轰的运行起来,一阵凉风惬意的拍打在肌肤上,七月的燥热顿时不见消散掉了。 “哟,这么舒服呢?”刘医生吃了一惊,“这滋味儿真和电风扇不一样!” “那、那也对身体不好”刘天香小声提醒着,肌肤被吹得沁凉,肺里面却鼓了个气球似的难受。 她也不是操了啥坏心思,她也为朱琳这一家人高兴,不过人类本性如此,小孩儿比人家少吃颗糖还急的要哭呢,至于这会儿这台空调的杀伤力,那就甭提有多大了。 “小江,这怎么合适呢?” 朱教授听刘医生讲了原委,一脸惭愧,“这可太贵重了,不合适、不合适。” “朱伯伯,这都已经安上去了,我总不能让人家再卸下来,再说咱今后就是一家人,这就当我和琳琳孝敬您二老。”江弦小嘴儿那叫个甜。 “行了老朱,孩子一片心意。”刘医生劝说道。 等他再把那块儿鸡血印章一送,朱教授那真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满脸笑意的把这石头握在手里,把玩半天,愣是不肯搁下,“晚上就在家吃饭,让你刘阿姨炒几个硬菜,咱爷俩好好喝上点儿。” 这边儿一家人这么其乐融融,外面儿街坊邻居坐不住了。 “老朱,你们家会享受啊,这还弄个空调?” “从哪儿弄的票?” “这看见还挺好的,分体式的,国内现在还没这技术。” 邻居们一会儿看看内机,一会儿再出去看看外机,朱教授那叫个春风满面,这帮邻居,可都是他们学校的同事。 打听了一阵,在家里闹腾半天,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眼睛那叫一个红。 朱家人每句话、每个字,那都是听得是清清楚楚,恨不得拿个笔本记录下来,回去反复研究找出啥错误,给他家人揪出去。 刘医生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坦然面对,我闺女找的男人,你们有本事也让你们闺女找一个去,不说别的,你们闺女也得有我闺女这么水灵啊。 “你俩定好日子了没?”朱教授尝了口江弦给他拿的人头马,味道有点儿怪,喝不惯。 “这个月月末吧。”江弦看过日子,说的也就是1980年7月31日,庚申年六月二十。 宜结婚、合婚订婚、习艺、订盟、安床、沐浴. “好。” “朱伯伯,到时候上全聚德,咱们两家一块儿吃顿饭。” “没问题,好长时间没跟你爸妈见面了。” 这年头没那么大讲究,不折腾,结婚也就两家人一块儿安静吃顿饭。 江弦又和朱教授、刘医生一块商量了点细节,这算是“商量事儿”,二老都高兴、满意的不行。 “姐,姐夫,祝你们百年好合。”朱虹喝的是可口可乐,她也喝不惯这玩意,跟药似得,不过越喝越上头。 朱教授、刘医生、刘天香也都纷纷举杯祝福。 江弦和朱琳相视一眼,面带欣喜之色,不自觉的悄悄在桌下扣合住了双手。 张乐平的插图终于给他寄来了,江弦看了一眼,真是大师,画的真是好,这十几张原稿,等人文社用完了,他是一定要珍藏起来的。 人文社那边也吓到了,李景峰拍案击节,“张乐平都让你约上了?下本书你约黄永玉去?” “倒也不是不能试试。”江弦一脸认真点头。 黄永玉是钱钟书的邻居,是沈从文的表侄,就连黄永玉这个笔名,都是沈从文这个表叔给他取的,大名鼎鼎的《庚申年》猴票,也是他参与设计的。 这也是个“湘西”老顽童,特有意思,90多岁,上午写文章,下午画画,周末看《非诚勿扰》,还要开法拉利。 有机会的话,江弦也想交上一交。 “来《电影创作》做副主编怎么样?”江怀延一脸认真的问他。 “我?”江弦难以置信,“这也太草率了吧。” “我和王厂长仔细讨论过了,我们一致认为《电影创作》能在你手里发展成下一本《大众电影》。” “算了吧。”江弦皱了皱眉,递给江怀延一根万宝路香烟,“我事情太多,副主编还要操持日常工作,审核剧本,搞不过来。” 江怀延出过国,抽过万宝路,见江弦身上都是这个档次的烟了,顿感无奈,“真不考虑一下?” “我真弄不过来。” “你再好好想想。”江怀延语重心长,“也不用你负责日常工作,你就行使主编权,《电影创作》这边我整个交给你,审稿工作、组稿工作你安排下面人来就行。” 江弦犹豫一阵儿,“那我再跟你商量个事儿。” 江怀延见他终于松口,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你说!” “.” 等江弦把要求提完,江怀延笑了几声。 “这点小事儿也用和我商量,我帮你安排了,那这副主编你可得给我接了!” 他心里那个纳闷哟。 我们《电影创作》是什么拿不出手的杂志么? 我们这个副主编是什么很烫手的山芋么? 让你江弦来任个职位,还得让他这个文学部主任跪下来求不成? 手续很快办好,《电影创作》的编辑部在北影厂主楼的三层东,和文学部挨在一块儿。 江弦穿的还比较正式,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在江怀延的带领下,去到编辑部里转了一趟,拢共七八个人,还有几个兼任着文学部编辑。 江怀延把编辑们都喊过来。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电影创作》的新副主编,江弦同志。” 他是北影厂里的名人,江怀延就算不介绍,《电影创作》的几位编辑也基本上都认识。 “江弦同志!”几名同志和他握了握手。 江弦观察了一眼,这几人表情热情而清澈,一看就是些不会搞思想斗争、不熟悉政治建设的木头疙瘩。 嗯,这队伍好带。 他既然答应来执掌《电影创作》,肯定不希望这杂志越办越没落。 先定个小目标,把《电影创作》这部一年不如一年的杂志,办到《大众电影》一半的体量。 届时他在演艺圈的话语权也能随之上涨。 江怀延又给他介绍起几位编辑,“这是单逢春同志,这是唐金池同志,这位是梁晓声同志,这是曹鸿翔,这是美编和版面设计的陈澈先生” 嗯? 好像闪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江弦看向其中一名瘦瘦巴巴有点秃的男人。 梁晓声,代表作《人世间》,《人世间》写的就是他的人生历程再现,主角周秉昆的原型是他的四弟。 不止他,还有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曹鸿翔,代表作《京都球侠》,陈佩斯演的。 很快就把他俩叫过来谈工作,一通嘘寒问暖。 曹鸿翔刚毕业没几年,没啥培养前途,这帕鲁给他写剧本就行。 梁晓声工作经验多,年纪大,人沉稳,家里又比较困难,一看就很有进步的欲望,值得江弦重点栽培。 他又把钟阿城这个待业青年借调到了《电影创作》的编辑部。 这事儿闹得阿城他妈张副书记都特感激,阿城虽然是她儿子,但她也没办法解决他儿子的就业问题。 这波江弦当然是血赚,钟阿城这角色放游戏里那都属于是ssr。 别说审个稿子、编个剧本,他一来,美编和版面设计的活儿都能干了,还能当记者,因为他会摄像,甚至能写影评,因为他爹钟惦棐就是国内最好的电影评论家。 有了他和梁晓声这俩哼哈二将,江副主编的工作瞬间就好开展了。 第189章 江弦写儿童文学? 北电。 北电这会儿就坐落在小西天附近,距离北影厂2公里的距离。 江弦骑着车子,带着朱琳一块儿过来,北电门口簇拥着人,热热闹闹,表情又紧张又期待,跟排队屯冬储菜似的。 “江兄!” 陈皑鸽咋咋呼呼的和他招了招手,很快跑过去,身边儿还带了俩人。 他简单介绍一番,“这是张艺谋,摄影系的,这是田壮壮,导演系的,都是我同学。” “这是江弦,现在是北影厂文学部《电影创作》的副主编,《棋王》《芙蓉镇》的作者.” “如雷贯耳、如雷贯耳!”田壮壮满脸堆笑,主动递过去手,和他握了握。 张艺谋就更紧张,这江弦可真是他偶像了,说话声音都带着点儿颤,“看过您的,特别喜欢。” “都是北电的高材生。”江弦云淡风轻的笑笑,“有没有兴趣给《电影创作》写几个剧本儿?” “行啊!”田壮壮一口答应下来,他这个人业内评价不错,心性比较赤诚,很喜欢听那些前辈大家的建议,然后听着听着开始怀疑自己。 “江兄,你怎么过来了?”陈皑鸽瞄一眼他身边儿的朱琳,“来报考这个业余表演班?” 江弦拿手扇着风,“是啊,哪里报名?” “我带你去。”陈皑鸽带起了路,“这表演班报名的人可多,这两天我听说有三千多个人来报考。” “三千?”朱琳听到这个数字都吃了一惊,压力也骤然增大许多。 “招收多少人呐?”江弦问。 “80个。”张艺谋在旁边回答。 江弦听了也有点惊讶。 他觉得太少了 3000:80,这比例算下来,也就不到40个人进一个。 太低了。 这可是京城,汇聚天下龙气,网罗天下人才,3000人?后世大西部一个事业编考试,随便一个招收1人的岗位,就能报1000多个人了。 田壮壮知道的内幕比较多,“我听人说了,报名费5毛钱,学费要交个30块,一共培训5个月。” 陈皑鸽打着小算盘,“三千个人,北电这回倒也赚不了多少报名费。” “这事儿不是赚钱的,这是挺好的事儿。”江弦比他们要清楚,“这是王洋厂长找北电弄起来的,要培养咱们国内的文艺事业土壤。” “还是您觉悟高。”陈皑鸽拍起了彩虹屁。 “行了,退下吧。”江弦摆了摆手,扭头看向朱琳,“咱们排队去吧。” “你那么忙,伱先回去吧。” “这叫什么话。” 江弦笑了笑,好不容易来次北电,不好好看看能行么。 老实说,以他这个级别,直接找人带着进去登记就行。 不过这多不好,这不是跟鸽鸽们学习么,人家艺考排几个小时,鸽鸽来了直接插队。 “我感觉没怎么学好。”朱琳有点儿紧张。 “又不是这会儿直接考,就来报个名。”江弦安慰她。 他当然不会告诉朱琳,他已经给她联系了江怀延,暗中保送。 他也相信朱琳的实力,不过考试总有万一,他不允许这个万一出现。 俩人排了半天,听见走廊后侧有妹子“咯咯咯”在那儿笑,跟几个男的打成一片。 一会儿那妹子又娇笑着乱跑,背着身子撞在江弦身上。 “哎呦。”她叫了一声。 “你这人干嘛啊?”朱琳把江弦往旁边儿拽拽,蹙起眉头瞪着这妹子,“你走路看着点儿成么?” “对不起、对不起。”这妹子作个揖,仍是嬉皮笑脸。 “‘黑蹦筋儿’,数你能闹腾,多大人了跟个小孩儿似得,待会儿就取消你考试资格。”有认识她的骂了一嘴。 江弦定睛一看,这个被喊作“黑蹦筋儿”的姑娘。 看了半天,好嘛,李勤勤,李老师年轻这会儿还真是颇有几分姿色啊。 李老师蹦跶一会儿,又流窜走了,这种姑娘就给人一种很ez的感觉。 不愧是励志嫁给老外的girl。 至于那个骂她的男人,就站在江弦后头不远处,额,长得跟特么冯小刚似得。 这人也姓李,李成儒。 “您也是来报名儿?”李成儒见这孙子看他,搭了句茬儿。 他是景山服装厂缝纫工人,李成儒家就在景山旁边,和江弦家那四合院离得不远,俩人也算是个邻居,江弦的景山东胡同到故宫神武门十分钟,他家到神武门五分钟。 他师从京城人艺的话剧演员董行佶,这会儿已经演了好几年的话剧。 “我不报名,我陪别人报名。”江弦淡淡的回答一句。 李成儒一看他边儿上的朱琳,明白怎么回事儿,戒备放松下来很多。 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哼,据他观察,这波来报名的人里头,比他帅的不太多,这小子勉强能算一个,还有那上厕所的小子,感觉也比他帅那么一点儿。 江弦自然不知道这货在想什么,不过他知道李成儒特自恋,用个冒昧点儿的词儿说就是普信,一度觉得自己很帅,很想饰演《西游记》的唐僧,杨洁才不干呢,只让他当个剧务。 和李成儒聊了几句,又有一男同志过来拍了拍李成儒的胳膊,“哎,哥们儿,我回来了,你尿去吧。” “行,你把咱位置占住,看这一小会儿来多少人。”李成儒扶着裤腰带撤了。 他一走,江弦上下打量着这位男同志,张光北。 丫终于冒出来了。 “哥们儿,你怎么跟他认识,你也是说话剧的?”张光北笑了笑,跟江弦搭起了茬儿。 “我不是,我俩刚才聊上了,你是干啥的?” “我刚转业回来。” “哦~难怪气质这么出众。” “哈哈,您过奖、您过奖。”张光北带着点儿腼腆,递过去手,想和江弦握握。 江弦怕他没洗手,装作没看见,把头别向一旁。 他心中有些想法,准备把张光北推荐给谢晋,因为这小子挺适合演《棋王》里一角色——“高脚卵”倪斌。 这是个重要角色,个子高大,腿特别长,文绉绉的有点儿腼腆,和张光北在《芙蓉镇》里演的黎满庚很像。 张老师一开始也是走文绉绉的文艺路线的,可能是因为某导一句“耍流氓都不会算什么男人”,后来愈发狂野,在吕布、楚云飞上刹不住闸。 不过这事儿他让谢晋自己去联系就行。 报名罢了,他回一趟文讲所,这堂课是金近老师来上。 金近以儿童文学出名,代表作《小鲤鱼跳龙门》、《红鬼脸壳》。 他是《儿童文学》的人,这节课结束,替《儿童文学》向学员们约了下稿子。 有兴趣的学员不多,江弦算其中一个。 因为他新解锁的随机灵感当中,有两条似乎能合成一篇儿童文学作品。 【乡村孩子】+【小学时光】= 第190章 大人小孩都爱看的儿童文学 金近意外极了。 文讲所里有几名学员是写儿童文学出名的,像王安忆《谁是未来的中队长》,瞿小伟《小薇薇》. 在今年的5月30日,大会堂举办的“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万人授奖大会”上,王安忆和瞿小伟的这两部作品同获得了“全国第二届少年文艺创作二等奖”。 除了他们俩,还有郭玉道,也是一位擅长写儿童文学的好手。 “你准备写一篇什么稿子?”金近忍不住问,他是江浙人,普通话乡音很重。 至于江弦,已经在脑海里完成了此次合成,和预计结果毫无二致。 精神一振,面带笑意。 “我想写一篇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喜欢看的儿童文学。” “.”金近听着有些荒谬。 他知道江弦写是一把好手,在他手里可谓是佳作频出。 但他并不是很看好江弦能写好儿童文学,光是他说的这个想法就有些荒怪不经。 “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的差距很大,内容、语言、风格都不同,这中间是有一条分界线的,这条分界线就叫做童趣。” 金近简单的给江弦讲了讲其中的差别,随后劝解道: “你的作品我基本阅读过,都是深入剖析、挖掘人性复杂和多面性的内容,你在写作时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儿童文学不一定是适合伱的领域。 你也不要将儿童文学想的太简单、想成一件轻松的事,我一直认为儿童文学是一种高级的文体,起码可以和布罗茨基的诗歌相匹敌,是超过其他和散文类的。 身为一名作者,我们本身已经远离了童年,年龄和心理存在落差,在写作时还要求你能重返童年,这个就好像返老还童一样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如何体认并能调试缩短这种落差是个大问题。 我倒不担心你的写作能力,我是在想,你的童心所存多少?” 金近说起话来有着骨子里的优雅:安静,温和,从容不迫。 他知道江弦是文讲所的宝贝疙瘩,自然不希望他在不适合他的弯路上浪费时间。 江弦则继续坚持,“金老师,我还是想试试,我已经拟好了一篇稿子。” 此次合成的这本书,江弦听说过,但还一直都未曾认真的读过,所以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给金近讲出个所以然。 闻言,金近无奈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写出来好了。” 他不太善长言谈,内心不免有些焦虑,万一江弦这篇儿童文学写的不行,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想着想着,又觉得很有趣,若是告诉《儿童文学》的同志们,他和江弦约到了一篇儿童文学的稿子,想必他们也会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 “这书印的够漂亮吧。”李景峰找来了文讲所,把一本厚厚的崭新新书拿到江弦面前。 《米》终于问世! 黑色的封底,右上角只写了:米,江弦。 封面图案出自张乐平之手,一只老鼠趴在形似半颗大米粒的米缸旁,大口大口的尝着缸里的水。一只金鱼在远处遥遥望着,眼角落下一滴被侵占了家的泪。 这个隐喻就很明显,老鼠就是五龙,侵占了米店,而原本生活在米店里的金鱼,只能无能为力的啜泣。 一翻书页,带着油墨芳香的风扑到脸上,扉页写着这本书的题记。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尼采” 简单的翻看过,江弦一脸满足的把书合上,“印的真好!” “那当然了,我们可是人文社。”李景峰带着一丝丝的骄傲的笑容。 江弦咧着一排白牙,点头表示赞同,“人文社制书质量这么高,能不能多送我几本?” 闻言,李景峰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你要那么多干嘛?” “我这个人朋友多,总得送出去几本。” “自己的书都舍不得花钱买?”李景峰啐了一口,“就再给你两本,可别再问我要了,你这真是让我犯错误了。” 他回到虎坊路15号比较晚,朱琳趴在桌上继续复习业余培训班的考试,看见江弦手里的《米》一阵惊喜,“这本书这么快就出版了?” “我和人文社都是老朋友了,我的作品帮我弄得更紧一些。” 朱琳葱白的手指,摩挲过一页页的纸张,“张乐平先生画的可真不错。” “写的呢,写的就一般了?”江弦在她身旁拎把椅子坐下。 “小江同志,你真是个小孩儿。” 朱琳“扑哧”笑了,一双杏眸柔情似水,“你写的也很好,行了吧。” 把书摆在了张桌子上面,江弦琢磨着应该弄点儿家具,弄个书架、再弄张沙发、再换张床。 这会儿的家具流行自己打,找门路买木板请人来做,即便是沙发,也是自己买弹簧、棕垫自己打出来,不过弹簧的质量不稳定,过不了多久,沙发就七拱八翘高低不平了。 江弦肯定不愿意找这麻烦,他准备直接上家具厂买,这会儿京城最出名的家具厂叫龙顺成,后来被认定为老字号,是1956年公私合营大小三十五家家具厂并了厂并成的,卖旧家具,也卖新家具,还有创汇任务,有些家具得拿外汇券买。 文讲所开办许久,7月已经有学员们陆续开始发表作品。 大家在小资料室里扎堆儿,每期、每部刊物都要挖掘一遍,看看哪位学员又发出去了什么新作品。 《米》这部出版以后,很快便被文讲所的小资料室所收录。 孔捷生这天来到小资料室里,在面积不大的资料室里转了一圈,很快从书架上找到一册新到的书。 ——《米》 他从书架上取下,登时被其略带些怪诞陆离的封面所吸引,更惹他注意的是后面的署名,赫然写着“江弦”二字。 孔捷生顿觉天旋地转。 这小子真就闷声发大财? 上次一声不吭,发表了一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被学员们一致认为是文讲所开办之后发表最快的学员。 这才过去多久,就又出版了一部? 文讲所的学员们喜欢互相阅读彼此的文章,孔捷生也把江弦所作的几篇文章都阅读了一遍,所以他很确定,这是江弦从未在杂刊上发表过的一篇。 再简单翻阅一眼,看到那极其惹眼的一排“人民文学出版社”。 “你条粉肠!”孔捷生忍不住气愤的骂了一句,从头酸到了脚。 人文社,正如《人民文学》一般,朝阳166,那是多少作家心目中的圣地。 他要是能被人文社出版一部作品,那真是恨不得敲锣打鼓,从京城一路通知到他们广东老家去。 孔捷生赶紧找到个地方坐下,翻阅起了《米》这篇。 在最前面,看到一篇王濛所写的序。 王濛是文坛正当红的作家,是如今中国名气最响的作家,也是文讲所的老师,更是孔捷生在文讲所的指导老师,他每周都要抽出一个空闲,去王濛的家里听讲、学习。 所以忍不住读了下王濛所写的这篇序,前面大意是讲了一下“意识流”在中国的发展。 在王濛看来,中国最早的一篇具有“意识流”特征的,是1918年鲁迅先生发表的《狂人日记》,“5,4”早期的意识流文学,来自“弗洛伊德学说”和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更受到了日本“私”的影响。 而鲁迅先生曾留学日本,《苦闷的象征》这篇也正是由鲁迅先生所译制。 后来又有郁达夫、郭末若、徐志摩、茅盾、林徽因一大批文人前赴后继,发扬和拓展。 时间线空白三十年。 王安忆母亲茹志鹃所写那篇《剪辑错了的故事》,被视为新中国第一篇意识流风格。 而江弦所创作的这篇《米》,在意识流特征的应用上,已经完成了对茹志鹃,对王濛自己,以及对所有前人的超越。 看到这儿,孔捷生的心脏不住的开始收缩。 王濛这句评价,实在是惊世骇俗! 《米》这篇已经完成了对前人们的超越? 这些前人是谁,王濛在前面已经写的很明白了,那是文学殿堂当中一颗颗璀璨的明星。 虽然前因条件是“意识流特征的应用”,但这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孔捷生快速的往下继续看去: 王濛把江弦在《米》中的写法,称作“东方意识流”习作。 他说江弦不以“现代”排斥“传统”,而是在积极寻找它们的契合点。 把王濛所写的这篇序看完,孔捷生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 王濛简直把这篇《米》捧上了神坛。 孔捷生本身便对“意识流”的习作很感兴趣。 他写了一篇《海与灯塔》,虽然比不过王安忆那篇《雨,沙沙沙》,但也足够让他得意了,在33名学员当中,他也算是“意识流”应用这方面的佼佼者了。 此刻看到王濛对同是学员的江弦这样评价,心中难免会有些不服。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翻开正文,一头扎进了《米》这篇之中: 五龙是枫杨树村一个逃难难民,因为水灾从乡下逃亡到城里。 他在码头饥饿难耐,却受到码头帮阿保的羞辱,像条狗一样为了口食物管人叫“爹”,还被强灌了五大碗烈酒。 醉酒醒来后,他阴差阳错跟着辆米车来到米店,出于对米的特殊情结,他以不要钱、只吃饭的条件,成了米店一名伙计。 米店老板姓冯,只有两个女儿,大小姐织云生性浪荡,十几岁就爬上了六爷的床,成了六爷的禁脔,她把五龙当做满足肉欲的工具。 二小姐绮云尖酸刻薄、剥削苦力,五龙兢兢业业的干活,只是吃饭太多,都被她视作眼中刺、肉中钉,一顿恶骂。 “这里没有一个好人。” 在这个充满欲望和仇恨的时代里,五龙成为了扭曲的人性中的一员。 他给城里最大势力六爷,举报阿保和织云私通,那个曾欺负过他的阿保,被六爷安排沉江。 五龙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米店冯老板安排和怀了六爷孩子的织云成亲,成了上门女婿,给冯家遮丑。 成亲那天,五龙一口酒都不喝,六爷给他送来一份礼物,或者说一根礼物。 ——阿保的那话儿。 成亲以后,被利用完了的五龙成了冯老板心头之患,他暗中花二两黄金买通船匪,准备杀了五龙。 抠抠搜搜一辈子的冯老板怎么也没想到,他给的钱太少,船匪只拿了五龙一根脚指头作代价。 捡了条命回来的五龙,心中仇恨如野火燎原。 冯老板中风,五龙在织云生产的夜晚,强暴了那个视他如野狗般低贱的绮云,冯老板被气死之前,抠瞎了五龙一只眼睛,只剩下一只眼的五龙,成为米店的新主人。 然而仇恨还未完全满足。 织云和刚出生的儿子被六爷抢走,老婆都被人抢了,五龙表面上连个屁都不敢放,心中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他害怕别人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出阴谋和妄想,他心里深藏着阴暗的火,它在他眼睛里秘密地燃烧。” 他进入码头兄弟会,积累一段时间,爬上首领位置,最后秘密的炸死六爷全家,这个全家包括织云。 他爬上这座城市的巅峰,强娶了看不起他的绮云,给自己打了一口金牙,成为最大的恶。 他像当初阿保欺负他一样,踩住一个穷人鬼七的头,羞辱他,让他管人叫“爹”,他比阿保更变本加厉,因为阿保至少给了他那口吃食,五龙却给了那人一顿棍棒。 “我最恨你们这些贱种,为了一块肉,就可以随便叫人爹吗?” 五龙一如当年的冯老板,把那个穷人鬼七收作伙计,在鬼七身上变本加厉的宣泄着他曾经遭受的屈辱。 他肆意的享受着这一切,只是年富力强的他没有想到,他会染上花柳病这种东西,很快便虚弱无力到无法从床上爬起。 五龙明白,鬼七会成为下一个他。 他去找了码头兄弟会,要他们为他除掉鬼七。 然而码头兄弟会早已有了别的心思,他们从五龙这里只能得到丁点好处,但他们能和鬼七一起瓜分整间米店。 活下来的鬼七朝他冷笑,一如当年从船匪手里捡回条性命的他。 就在那天夜晚,五龙听到了绮云的带着悲愤的惨叫,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躺在床上攥紧双拳,思绪贯穿数年,一如当年中风躺在床上的冯老板,气愤的咬牙切齿,浑身颤抖,却又要在第二天为了苟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但绮云是不会放过他的,她冷冷的把一把米塞进五龙的眼中,任由他痛苦的惨叫,鬼七就在一旁冷笑看着。 五龙彻底瞎了。 冯老板弄瞎了他一只眼睛,绮云弄瞎了他一只眼睛。 从那以后,五龙对城市的一切都感到疲倦,他厌恶这座城市,厌恶城市的空气,永无休止的食欲、性欲、复仇的拉锯战。 他告诉鬼七,他要一节车皮,他要带一车最好的白米回到他的枫杨树村,他隐隐听见了鬼七发出笑声。 但五龙手里还藏着地契、还藏着钱,绮云说都装在一个盒子里,五龙藏东西的本事很大,所以鬼七只能成全他这个愿望。 在入秋的第一场雨后,鬼七带着五龙,和一闷罐子车新打的白米出发了。 两人置身于米堆当中,五龙静静的仰卧着。 “火车是在向北开吗?我怎么觉得是在往南呢?”五龙突然在昏睡中发出怀疑的诘问。 “是在朝北开。”鬼七手眼把玩着一些米粒,他鄙夷地向五龙扫了一眼,“你死到临头了还是不相信别人。” 南方铁路在雨雾蒙蒙的天空下向前无穷地伸展,两侧的路基上长满了萧萧飘舞的灌木丛。 鬼七闻到了一息稠酽的含有腥臭的死亡气味。 他想到绮云说起的那只木盒至今没有下落,不由得忧心如焚,“盒子呢,快告诉我盒子藏在哪儿了?” 五龙的脸像一张白纸在黑沉沉的车厢里浮动,他的四肢像一些枯树枝摆放在米堆上。 五龙身体奇异地卷了起来,就像一片随风飘逝的树叶,“米——” 生命的尽头,他清晰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藏在米堆里?”鬼七焦急地喊叫,他在米堆里到处扒挖寻找木盒,在米堆最深处找到了一只沉甸档的木盒子。 让他吃惊的是盒子里没有地契,也没有钱币,他看见了满满一盒子米,它在风窗的亮光下泛出一种神秘的淡蓝色。 “你到死还在骗人!”鬼七疯狂地呐喊着,扑到五龙的尸体上,拼命地抓起米粒朝他脸上扔去。 最后他果断地打开了五龙冰凉的唇齿,敲下了他一颗颗打上去的那排金牙。 五龙没有听见金牙离开他身体的声音,五龙最后听见的是车轮滚过铁轨的哐当哐当的响声,他知道自己又躺在火车上了。 五龙最后看见了那片浩瀚的苍茫大水,他看见他漂浮在水波之上,渐渐远去,就像一株稻穗,或者就像一朵棉花。 (《米》原文后半段不是这么写的,修改过。) 第191章 新的线索 《米》原本的后半段,并非江弦笔下所写的这个样子。 它又讲述了五龙二代们的故事,还牵扯到了日本人,最后写成一个恶的宿命。 后来黄健中准备改编成电影,对剖析过后,认为原著前半部分比后半部分写得好,所以删去了后半部分关于第二代的剧情。 江弦同样不喜欢那个后半部分,读起来的割裂感很严重,于是《米》在他笔下,就变成了这样一个现世报的故事,完成了一场恶的循环。 五龙死了,死于花柳病,死在了满载着新米、返往枫杨树村的火车上。 故事戛然而止。 孔捷生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的看完最后一页,最后一行,而后将这本书合上,将视线重新聚焦在这本的封面上。 短时间内,他不想再去读这本书了。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经历了一场摧残。 还是第一次读到故事性这么强的“意识流”习作,江弦对“意识流”的插入堪称绝妙,每个意象都那么的晦涩、阴暗,最后铺垫出通篇的压抑基调。 “五龙看见一块新鲜的紫红色瘀痕,它像虫卵似地爬在她的脖子上.” 孔捷生真不知道,这样的描写江弦是怎么想出来的。 只是这样去写织云脖子上的一块瘀痕,就表达出了五龙内心对织云强烈的厌恶。 “怎么有人能把意识流插入的这样巧夺天工?”孔捷生一脸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 雄浑的笔力、精巧的构思。 相比于他那些生硬刻意的“意识流”插入,江弦已经可以说是让“意识流”为他所用,达到信手拈来的地步。 十年,至少要领先他十年,才能把意识流应用的熟练到这种程度。 此前他写出一篇“意识流”习作《海与灯塔》,还沾沾自喜,觉得能在《京城文艺》发表,已是相当了不得的事情。 读过这篇《米》之后,孔捷生仿佛遭了一记闷锤。 他有什么资格得意? 江弦和他差不多的年纪,已经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别说追赶了,望其项背都难,那真是不可企及、望尘莫及。 “捷生同志?怎么垂头丧气的?”莫伸见天色已晚,孔捷生一个人坐在小会议室,有些诧异,走进来关心一句。 莫伸是《窗口》的作者,荣获过全国短篇奖,还是陕西的代表作家,他这个人清瘦、文弱,一点不像刻板印象中的陕西人。 而且他有种过分的幽默,特别喜欢开有点过分的玩笑,但在文讲所里没一个人讨厌他,心甘情愿的夸他是“活lf”。 因为每到食堂开饭、名家讲座、集体乘车.这些时候,莫伸总是主动排在最后。 除此以外。 每天早晨,莫伸会不声不响地帮学员们把走廊里所有寝室门外的尿盆给倒了。 把尿盆里外涮洗得干干净净,再放回原处。 仅凭这一点,莫伸便足以被文讲所学员们认作义父。 “和对象吵架了?”莫伸在孔捷生身旁坐下。 “不是,来着。” 孔捷生打了个哈欠,这篇《米》他前后断断续续看了一天,才终于熬着夜看完。 莫伸扫了一眼桌面,那里放着一本黑色的书,便伸出手拿起来,“就是这本?” “嗯。” 孔捷生点点头,他与莫伸的指导老师同为王濛,按捺不住的分享道:“这是江弦出版的一篇新,王濛老师作序,说他写的比茹志鹃同志和王濛老师自己都好。” “什么?” 莫伸一听来了兴趣,他是最早一个选择王濛作为指导老师的学员,对王濛的文章颇为欣赏和崇拜。 这时候孔捷生忽然说江弦写的比王濛强,而且还说亲口承认这一点的是王濛自己,这就让他相当想读一读,江弦所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篇文章。 “写的什么?” “是一篇意识流的习作。” “不会是之前王濛老师布置的作业吧?”莫伸忽然想到什么。 “.” 孔捷生怔在原地,如遭雷击。 怎么不是呢? 他清楚的记得那段日子里,江弦为了写这篇作业,整个人灰头土脸,宛若中了邪。 他一定就是在写这篇! 而他的这个想法,马上就得到了莫伸验证。 因为江弦的自序当中,清清楚楚的写明了:写这篇《米》是为了完成王濛的作业,前后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孔捷生读这篇的时候没看自序,他不爱看作者的自序,大家都是作家,会有哪个作家喜欢看同行自吹自擂呢? “一个月就写了出来?” 孔捷生一脸颓然,声音沮丧,“一个月就写了一部这么好的长篇。” 他一个月连部短篇都憋不出来。 “行了,跟谁比不好,非跟江弦比干嘛。”莫伸劝慰一句。 见孔捷生如此作态,他心中对这篇所写内容,便更加好奇。 时间一晃,过去两天。 这天的文讲所,没了那位“无名英雄”倒尿盆,各宿舍只好艰难的选派出一人。 孔捷生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别人宿舍是四个人住,抓到的概率都是四分之一,他们宿舍拢共就仨人,抓个揪,直接抓到了他脑袋上。 孔捷生把尿盆洗涮干净,出去刚好撞上了莫伸。 莫伸精神有点儿差。 孔捷生把他拦住,“看完没?” “看完了,昨晚熬夜看完了。”他回答说。 这两天课程紧张,这本《米》他逮着空闲就看,看的那叫个牵肠挂肚。 “如何?”孔捷生带着期待问道。 莫伸沉吟许久,眼神摇晃不定,最后悠悠的蹦出来一句。 “王濛老师还是太保守了。” 他不得不承认,江弦这篇《米》写的,绝对要比王濛、茹志鹃两位同志高超出许多。 “弟子不必不如师。”莫伸感叹一句。 他什么意思,孔捷生心知肚明,“我昨天给《米》写了一份文学评论,莫伸同志你帮我看看。” 孔捷生递过一页信纸,莫伸扫了一眼 ——《当欲望和绝望一样灼烈——读有感》 江弦的洗衣机买回来了,确切的说,不是他买的,是朱琳父母买的,算他们老俩的一片心意。 这是台小天鹅牌双桶洗衣机,铝制机身,颜色是这个年代特有的绿色,江弦也不知道这会儿的家电为什么非要抹成绿色,一点儿也不美观,新的看着都跟旧的似得。 双桶洗衣机可能都没人见过,一共两个桶,一个桶里洗完,要把衣服取出来,放进另一个桶里甩干,甩干的时候,洗衣机会很夸张的“咣咣咣”作响,甩的洗衣机自己能在地上走起太空步来。 “咱这‘三转一响’可够豪华的。” 江弦穿个白背心,扶着洗衣机,“别人是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咱俩是空调、洗衣机、冰箱.嗯,差个彩电。” 朱琳她们家给弄了台洗衣机,江弦他爹妈自然也得表示表示,就给弄了台电冰箱。 “三转一响哪有这样说的?”朱琳轻笑一声,继续翻看着复习资料,她那考试快临近了,以她的性格,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京城文艺》那边手续走完,江弦进入编辑部任职编委。 入职的第一天,他很郑重的过去转了一圈,他和这边的编辑很熟,也不用互相介绍。 大办公室。 因为江弦的到来,编委们一块儿开了个小会。 “江弦同志,欢迎加入《京城文艺》。” 首先是杨沫热切的和江弦握了握手,“希望今后共同工作顺利。” “您多多照顾。”江弦客气的答应一嘴,余光瞥见她那秘书也坐了个位置旁听,这人只是杨沫的私人秘书。 周燕如给江弦讲了下今后的工作,《京城文艺》的编委,有着负责监督编辑工作、确定刊发方针、稿件质量控制、协调内外关系、宣传推广、组稿选题一系列的职责。 “江弦老师”章德宁悻悻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唉,今时不同往日。 前几天还想着江弦管不到她头上,今天这还真就管上了。 “德宁老师,怎么忽然这样说话,太陌生了。”江弦笑了笑。 玩笑归玩笑,章德宁总归是他的老战友,他自是不想两人关系渐渐生分的。 见江弦还是当初那个江弦,章德宁脸色一下子自然许多,“我看过你那篇《米》了。” “如何?” 章德宁笑了笑,“恐怕我要有足够大的勇气,才能再看一遍,这么压抑的,真难想象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我写的时候也很痛苦,每天都感觉在和另外一个自己打架.” 章德宁忍不住打断他,分享道:“伱知道你这篇现在有多火么? 读者老看你在《京城文艺》发文章,还以为这篇《米》也是我们《京城文艺》安排出版,给你写的信都发到我们这儿来了,整理了足足两麻袋出来,待会儿你可记得收拾回去。” “是么?”江弦吃了一惊。 《米》才出版了一周,便在市场上受到了这么热烈的欢迎? 他最近不常去文讲所,消息闭塞,教务处的陈珊珊老师撞见他,赶忙跟他说了“指导老师”的事情。 “所里给你请的指导老师是.” “曹禺先生。” 江弦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全都咽回嘴里。 还说什么? 得偿所愿已经。 第192章 “我不如他” “关于你的指导老师,所里讨论了许久,一开始想请王濛老师给你担任。” 陈珊珊透露道:“不过王濛老师推辞掉了,他觉得自己给你当指导老师有些受之有愧,他这个人也不喜欢给别人当老师。” “咳咳,‘指导老师?谁跟谁呀,就是以后有日子聊聊天’。”陈珊珊学了两句王濛说话的方式,继续道:“后来所里又问了王愿坚老师、金近老师、吴组缃老师、王瑶老师都不愿意收伱。” 江弦听得那叫个汗流浃背,一连被这么多导师给拒绝,理由还都是怕当不了他的老师,这可真是.我优秀能怪我么? “最后也是没办法了,还是李清泉同志提议的,请曹禺先生来做你的导师。”说到这里,陈珊珊有点儿生气,“你说你这个同志,所里可是给你操碎了心,你呢?你都不来上课。” 陈珊珊发牢骚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以曹禺先生的身份,原本是不可能来所里担任指导老师的,结果就这么被文讲所硬请过来,给江弦一个人当了指导老师。 这叫什么,这简直是文讲所的一群人围着江弦一个人转。 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了。 “陈老师,我也是尽量过来上课了,没办法,我事情实在太多。” 江弦不好意思道,他掰着手指头给她解释。 “你看啊,我现在要筹建文学馆,还担任着《电影创作》副主编、《京城文艺》编委、京城作协理事,还有两部编剧电影在拍摄,一部编剧的电视剧在拍摄” 这一大串的名头,给陈珊珊听的是一愣一愣的,最后抿抿嘴。 “你尽量抽空嘛,马上就放长假了,上课也没要求了,别的不说,至少每周你得去拜访曹禺先生一次。” 文讲所给指导老师定下的规矩是,学员们每周都能和指导老师约个地方,抽出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向他请教一些问题,听他讲授一些经验。 至于长假,文讲所过几天准备去北戴河采风,采风结束以后,有一个月的假期,九月返校后,提交毕业作品。 告辞以后,江弦又去找王安忆,去要《小院琐记》的稿子。 王安忆翻找出来,“江弦同志,你的那篇《米》我也看过了。” “哦?如何?” 这段日子,《米》在文讲所算是炙手可热的一本书。 铁宁喜欢摘抄句子,从《米》里抄录下来厚厚一本的语录,像是: [他深知怜悯和温情就像雨后街道的水洼,浅薄而虚假,等风吹来太阳出来它们就消失了。] “真是难以想象,你竟然能写出这么好的作品。”王安忆带着些崇拜之色道。 在她母亲茹志鹃和王濛的影响下,王安忆自视“意识流”造诣很深,在讲习所也是名列前茅的。 结果看完这篇《米》,她真是不得不对江弦服气,因为江弦跟文讲所的学员已经不在一个赛道,他在茹志鹃、王濛那个赛道上。 甚至王濛亲口承认,觉得他写的不如江弦写得好。 前些天她也和家里来信,问了母亲茹志鹃是否已经看过了《米》,感觉如何。 茹志鹃就说了四个字: ——“我不如他。” 王安忆个性里带着些要强,但在江弦这儿,她真是一再绝望。 每次隐约觉得勉强追赶上了江弦这个同龄人的步伐,一扭头,人家就又甩开他一大截。 找出《小院琐记》的稿子,交到江弦手里。 他简单的看了一遍。 王安忆修改的很细致,基本上江弦勾画的错误全都改过一遍。 他点点头,“嗯,这样就很好了,我保证,在《京城文艺》过稿没什么问题。” 得到江弦的认可,备受打击的王安忆,竟然生出一丝雀跃,这种情绪就好像被什么前辈大家认可了一样,有着一丝荣耀感。 不过她又很好奇,江弦为什么会说,能帮她在《京城文艺》上发表这种话。 “江弦同志,你是在《京城文艺》做编辑吗?” “我不是《京城文艺》的编辑。”江弦再次否认,“我现在是《京城文艺》的编委,有给杂刊组稿的责任。” “.” 王安忆心里刚有的那一点儿小雀跃,又消散不见掉了。 可以说心情一阵复杂,又为江弦感到高兴,又为两人之间差距更远而感到焦急。 编委? 还是《京城文艺》的编委! 乖乖隆地洞,这可让她怎么追赶的到? “没想到《米》会这么受欢迎。”李景峰一脸激动的跟江弦分享,“首印了10万份,十天就卖完了,比《芙蓉镇》都夸张,《芙蓉镇》那会儿首印了20万份,是一个月之内卖完的,江弦,你这是要冲三个月内破百万印刷量啊!” 十天十万份的速度,三个月,还真是能挑战一下百万的销量。 对于《米》的畅销,各大报刊也有报道。 据《京城日报》报道:“《米》出版前夕,书店为《米》登了出版预告,正式发售当天,读者一大早就在王府井大街新华书店门前排起长队,可以说是文学界和出版界的一件盛事.” “你啊你,以前都传着说有个‘江弦现象’,说你的只要一发,一定会招来许多评论家的批评,但在社会上极受欢迎,能引起极大的轰动,现在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米》卖得好,作为责任编辑的李景峰,与有荣焉的激动。 而且经过这么多天的发酵,《米》不仅在读者群体当中畅销,更是在文学界中掀起极大波澜。 阎纲在《文艺报》上发评,《米香幽幽,人心无常——读》 不仅高度评价了《米》的“意识流”插入,更是直言道: “这个时代有江弦,是文学界的一件幸事!” “这是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毁灭的故事,这一次,江弦比《伏羲伏羲》更大胆,更深的挖掘、探讨人性的黑暗面。” 接下来阎纲以更浓重的笔墨,赞扬了江弦在“意识流”习作本土化的探索。 “江弦在运用意识流手法时,对本民族文化语境的把握堪称绝妙,使作品在保持外在情节结构的同时,又能对人物内心世界进行细腻的描绘,他丰富了文学的表现形式,也推动了中国文学理念的革新,他的贡献应当被中国文学界所铭记!” 朱教授带着一抹得意之色读完这篇评论,“江弦这个小子,写文章还真是一把好手。” 刘医生笑了笑,调侃道:“谁之前还教人家写来着?” “他那个写的就是不对嘛,怎么那样写.”朱教授一脸窘色,面红耳赤的反驳。 “你啊,以后少倚老卖老就行。” “人家江弦自己也没提啥意见啊。”朱教授双手背负在身后,洒脱一笑。 不管怎么说。 他这女婿找的还挺不错。 另一边,江弦和朱琳爆发了一场争吵. 第193章 50年代的儿童文学 虎坊路15号。 “这次就一起去吧,真的。” 江弦慢条斯理的给朱琳讲着,“我宿舍的贾大山同志没去,你可以顶上他的名额,咱们不蹭公费,我把钱交到所里。” 讲习所组织去北戴河,江弦也决定参加这次北戴河采风活动。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文讲所的最后一次团建了。 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各地作家,几个月共同学习,学习结束就要各自返乡,今后想再见面,或许是今年、或许是明年、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了。 朱琳抿了抿嘴,先问:“贾大山同志为什么没去?” “他想趁着这几天,宿舍空着,把老婆孩子领到京城里玩几天。”江弦解释道。 京城的住宿向来都是个大问题。 贾大山在京城没什么落脚地方,一家子来了京城,就只能睡防空洞,要么就是睡澡堂子。 “我不去了,这次你就去一个人去玩吧。” 朱琳讨好的环着江弦的脖子,顺手胡噜了一下他的头,“小江同志,我真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就让剧组停工,而且我还要考试,下次咱们抽个时间,好好一起玩一回。” 江弦被她的头发撩拨的耳朵痒痒。 他有些无奈,这还没结婚呢,女王陛下就已经学会给他画饼了。 再一想,画饼这事儿,陛下也不是第一回干了,惯犯,每回都给他喂的饱饱的。 “别不高兴,真的。”朱琳语气跟哄小孩似得,“我给你做好吃的。” “.” 江弦颇擅风情,这会儿就故意不说话。 朱琳见他生气就很着急,连忙从他背后绕到身前,蹲下去,两条胳膊搭着他的膝盖,翘首眨巴着杏眸。 “小江同志~” “小江同志~~~” “我给伱唱歌?” “我给你跳舞?” “你想怎么样都行~” 这下江弦终于觉得有了点儿意思,他露出放荡的笑容,捏住她的小手,轻轻的凑去朱琳耳边。 “我想.” 十五分钟后。 朱琳拽了张卫生纸,擦擦嘴巴。 想起刚才那一幕,身体一阵发烫,脸红的快要滴血。 她是真不知道,江弦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怪主意、怪癖好。 他居然.他居然 ——让她喊了他十五分钟的御弟哥哥! 临出发的前一天,文讲所的几名学员,一块儿坐着18路从左家庄进城,上了趟王府井,非常隆重的买一些旅行用品,有太阳镜、遮阳帽,还要买泳衣。 男生的泳裤倒是好买,男学员们一人弄了一条,孔捷生不想买,并且给出了他的理由,“假如我买了游泳裤,我就要去游泳,假如我去游泳,我就可能淹死。” 张坑坑实在听不下去,连笑带骂的让他买了一条。 男学员们的问题解决,女学员们的问题很大。 “偌大一个王府井,居然连一条女式泳衣都买不着。”铁宁埋怨一句。 江弦想了想,“要不我去北影厂问问,北影厂应该有这一类的服装,借两件儿给你们。” 还真让他借着了,而且是这会儿挺流行的泡泡泳衣,衣服上有很多泡泡一样的布料设计。 别以为这会儿的泳衣就全是保守的,还有纱质的泳衣呢,穿身上就跟透明的似得,特离谱。 坐着火车前往北戴河,到地方又有车来接,招待所面向大海,走过去只几百米。 “好美的景啊!” “这天真蓝,这水真绿!” “是啊是啊,水质比塞纳河都好!” 文讲所的学员们一看到这幅景色便激动起来。 江弦还是第一次来北戴河,此前一直以为北戴河真的就是条河,没想到是海滨景区。 文讲所所领导古鉴之,立即召集学员们开会,作一番讲话,大意不外是让大家好好休息,好好玩,注意安全,通过这机会,更进一步地互相了解。 说着说着,他还举了一个例子,“乔典运也可以和王安忆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嘛!” 学员们哄笑,王安忆年纪基本是学员里比较小的,乔典运则是文讲所最年长的一位学员,四十九岁,看上去不像刻板印象中的作家,反倒像个田里的好把式。 俩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哄闹弄得不知所措。 江弦轻咳两声,很厚道的替俩人解围,“古老师,其实乔典运同志和安忆同志经常聊天。” 晚饭后,江弦坐在李清泉同志的房间里,给他讲了讲《京城文艺》现在的情况。 “我看现在的环境还算稳定了,之前我就提过,刊名不要叫《京城文艺》了,干脆更名为《京城文学》。”李清泉开口道。 “《京城文学》这名字是更好一点。”江弦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件事可以在京城作协里面提一提。” 翌日一早,江弦便被一群学员喊起来,换上泳裤去了海边。 陈世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海里游着了。 王安忆小声叹息道:“陈世旭这是想躲着咱们,他这段时间写的东西真叫人忍不住的失望,怕是陈世旭的大势,已如大江东去,再不复返了。” 她倒没有看不起陈世旭的意思,她平日里与陈世旭的关系不错,这会儿颇觉得有些可惜。 陈世旭大概便属于那种一出世一飞冲天,从此人生一路下坡的作家,不过他倒也豁达,与为文学牺牲一切的作家相比,他甘愿当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家。 不一会儿其他学员那儿传来消息,说陈世旭游得特别远,结果让防鲨网绊住了脚,多亏他命大,这才挣脱生还。 “你太大意了,这件事太危险了!” “受伤没有?” “你看看,让你脱离群众,出事儿了吧。” 古鉴之很快听说了这件事,赶忙开会叮嘱学员们不要游的太远,要献身也请为中国文学献身。 这样的插曲没有影响大家游玩的心情,当然,作家的玩儿也不叫玩儿,叫采风。 江弦和一群年纪比较大的学员躺在一块儿晒着太阳。 北戴河的沙滩很不错,沙粒很细、滑润、均匀,潮退去了,就留下贝壳、海星、花石子。 “采风采了这么久,你们现在有灵感了么?”蒋子龙问。 一群男学员七嘴八舌,交流半天,灵感没有,或许能写一篇游记。 问到江弦,江弦只说,“金色的阳光,纯洁的友谊,倒是给我最近构思的一篇儿童文学增添了些素材。” 纯洁的友谊当场变质。 几位老同志摩拳擦掌,合着我们搁这儿放松,你还在卷? 莫伸忍不住笑笑,“玩儿吧,还写啥游记啊,谁能写的过江弦啊。” 几位男同志哄笑起来。 江弦也轻笑几声,没去解释,举着相机咔嚓咔嚓一顿拍。 岸边,几位女学员在海里玩的那叫一个欢,莺莺燕燕,头发在水里泡的湿答答的,身上窣窣地往下掉沙子,只穿布料很少的泳衣。 男同志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就这么静默许久,不知是谁先咳嗽一声,随后咳嗽声此起彼伏。 张学锋说的好啊:看吧不好意思,不看吧其实挺想看的,这不是难为人么? 好在这份尴尬很快就被化解。 蒋子龙抬手一指堤岸,“那不是大冯么?!” 江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人高马大的冯骥才,领着一个比他低了许多,看着像是他妹妹的女人在堤岸散步。 文讲所认识大冯的学员不少,都朝他招手喊叫。 他很快过来,面带欣喜的打了个招呼,又介绍了下身边那位,原来不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妻子顾同昭。 不得不说,他夫人顾同昭和大冯长得确实很有夫妻相。 “江弦,你那本《米》我看了,我还想给你写信来着,你怎么写出来的?”冯骥才缩着身子,眉飞色舞的说着,极具代表性的大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握着笔,动着脑子,写出来的,还能怎么写出来。”他笑着回答。 冯骥才在文坛也是一颗新星,很受诸位学员们的尊敬。 王安忆也极想和这位“津门急才”搭个腔,说句话。 这会儿见到江弦和他言谈举止,仿佛熟悉多年的老友,就羡慕不已,暗叹一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总是能和优秀的人扎堆儿。 夜晚,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江弦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握笔写起了稿子。 这还是一部长篇,字数颇多,光誊抄就够他抄一段儿时间的。 写起来和写《米》的时候完全俩滋味儿,有轻松有沉重,欢乐有苦涩。 江弦一个成年人,写着写着,都酸了眼眶,忍不住为孩童们的友谊感动落泪。 惹得和他住一块儿的蒋子龙都咂舌惊叹,“这是怎么?还把自己给写哭了?” “难免的代入其中。”江弦轻笑一声。 蒋子龙来了兴趣,“能拜读一下么?” 江弦也不介意,把手上的稿子递给他。 他没写多少字,蒋子龙花了不到十分钟便悉数读完,放下稿子,眸底闪烁着感动的光,唏嘘不已。 “要不是亲眼看你写出来,我真要怀疑这是不是你写的东西,怎么能把小时候的事儿都写的这么好?” 江弦一脸平静的解释,“也是今天大家在一块儿玩,让我又回忆起了小时候的那份纯洁友谊,这趟北戴河,我可真是来着了。” 蒋子龙又把视线汇聚在这篇稿子上,再读一遍,仍觉喜爱不已。 “50年代,写这个年代的,都是些反思文学,恐怕没人会像你一样写儿童文学。 算起来,我倒是和你写的这个主角差不多岁数,那会儿我也不大,早晨五、六点就要背着粪篓子,起床到大街上捡狗粪,还薅草、拾柴火、拾麦穗、焖地瓜” 蒋子龙这个改革文学的代表作家,拉着江弦不让他睡,一个劲儿的分享着儿时的事儿,美名其曰给他提供写作素材。 那会儿过得也不是多好的日子,但如今讲起来,满脸都是欣喜和怀念。 人会下意识忘记不愉快的事情。 一提到童年,总是美好到说不尽呐。 此后几天,学员们三五成群的在北戴河乱逛,彼此关系又拉近很多。 江弦一边写作,一边出去玩,保持着每天都写个四千字的速率。 北戴河无忧无虑,文学界对《米》的关注却在不停发酵。 《米》这部独特而老辣的意识流插入,可谓是惊涛拍岸。 要知道,随着80年代的开启,现代派在中国逐渐出现形态,一是以王濛代表的“意识流”,二是以宗璞为代表的荒诞派。 70年代的最后一年,以及80年代的最初几年,正是“意识流”加快步伐的几年,一篇篇意识流文学作品好似“集束手榴弹”般连续发表。 而江弦这篇《米》,无疑让他走到了所有作家们的最前沿。 《文艺报》上一期连续刊登了三篇《米》的文学评论。 在这样重要的一块文学阵地,以如此之大的声音来探讨同一部,这是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可见《米》这篇在文坛掀起的风暴有多么剧烈。 著名文学评论家雷达先生,也亲自撰文评论——《被撕裂的快感——读》 “《米》是一个对人性恶的推测之书,赤裸裸地展现出了恶的一面,我想起芥川龙之介说过的一句话:当生存成为第一需要的时候,在人性善与恶的天秤上,人性就会倾向了恶。” “江弦在《米》的习作中,实现了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结合,注重对心灵变化的追踪,又不舍弃深刻的现实主义,鞭辟拷问旧社会的压迫与黑暗。” “虽然打破了物理时空,呈现出主观意识流,但内容是明朗的,思绪是理性的,这篇《米》,完全可以说是‘中国式意识流’,亦或者‘东方意识流’的写作范本” 在回bj的火车上,文讲所的学员们把这份《文艺报》相互传阅,眼中无不露出对江弦的羡慕之色。 这篇文学评论的价值可不一般,因为这是出自评论家雷达之手。 雷达被称赞为“文学的雷达”,一度在《文艺报》开辟专栏,以“雷达观潮”之名,及时点评当下创作。 文学界里有句话:如果不知道雷达这个名字,说明他离文学还远,如果雷达完全不知道他的名字,说明那主儿还得加油。 回来没几天,文讲所便放了假,学员们纷纷选择了回家度过假期。 “九月我们再见!”孔捷生拎着行李,和江弦他们几位道别。 蒋子龙叹了口气,“真可惜,临放假,还没看到你的那篇。” “我又不是不发表了。”江弦笑笑。 贾大山也要回正定去,江弦坐在宿舍里,怀念了一下过去的这段共同战斗岁月。 人意阑珊,偶尔从开阖的房门里,传出一两句说话声,继而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十八路公车将学员们一个个送走。 一出门,他碰上王安忆,江弦开口问道: “安忆同志要回上海么?” “我是这么打算的,文讲所人都走了,住在这边太冷清。” “还是别回去了”江弦劝说起来,“就住在京城文艺的招待所,好好写一个月稿子。” 他这编委懒得去四处组稿,业绩就全靠这位大侄女了. 第194章 封面女郎 江弦去北影厂还泳衣,这才知道,谢晋已经在京城等了他几天了。 这次来京城,自然是为了见见江弦所推荐的那位演员——张光北。 一见面,谢晋就相中了这小子,文绉绉的,说话也很有礼貌,很符合他心目中那个“高脚卵”倪斌的形象。 张光北也不知道这狗屎运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等他见着江弦,立马回忆起这是那天和他聊天的那位同志,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碰上了贵人! 心里那个激动啊,恨不得喊江弦一句义父。 这可真是,在微软应聘要多扫地,在北电考试要多聊天。 “你那天和我说《庐山恋》票房不会低,说的还挺准的。”谢晋钦佩道,心里对江弦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个人不仅会写剧本,他对电影的见解水准极高。 那天在上影厂,江弦只是跟他看了一遍《庐山恋》,就断言这电影一定能掀起反响。 当时谢晋并没放在心上,他不太看好这部没有戏剧冲突的片子。 没想到自打《庐山恋》上映以后,才半个多月的时间,这部《庐山恋》立即风靡全国,成为最热门的话题,跑片员都快忙疯了,中影、电影局也都忙疯了,忙着送拷贝、加订拷贝。 就连《大众电影》也用了双幅彩页为《庐山恋》宣传,这年头印刷技术有限,刊物有限的彩页,要宣传大制作、影响力大的电影,用双面彩页宣传一部电影,那是证明这部电影有巨大的影响力。 张瑜、郭凯敏跟着爆火。 当时还有一女同志,特缺德,以张瑜的名义给汪嘉伟写情书。 汪嘉伟是中国男排的主力副攻,“世界排坛第一飞人”,这几年中国男排正是辉煌时期,去年亚锦赛,接连战胜日本、韩国,夺得亚锦赛冠军,可惜今年因为毛子的事情,中国决定不派出任何一个运动员参加毛子的莫斯科奥运会。 话说汪嘉伟收到这封张瑜情书,信以为真,惊喜交加,立马和女友分手,深情款款的给“张瑜”回信,很快和“张瑜”陷入热恋,汪嘉伟还把祖传戒指寄给了“张瑜”。 至于被汪嘉伟分手的女友,正是中国女排“无声枪手”张洁云,得知汪嘉伟转头和张瑜搞到了一起,中国女排整个都讨厌起了张瑜,张瑜说:“我去和女排聚会,郎平都不理我,她说张瑜特别不像话,写信勾引汪嘉伟。” 后来机缘巧合,大案得破,《人民x报》《解放x报》同时登出一篇《假张瑜现形记》,轰动全国。 汪嘉伟还不死心,亲自跑去找张瑜验证。 张瑜说我就不认识你,从来没给你写过信,汪嘉伟大受打击,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说起来,这年代的瓜都颇具魔幻水准,相比之下,后世娱乐圈那些烂糟事弱爆了简直。 “东来顺吃点儿去。”江弦拉着谢晋、张光北还有葛尤一块儿去吃饭。 张光北哪上过这台面,当即推辞,江弦劝了几句,忍不住呵斥一声:“磨磨唧唧的,这么大一男人,怎么跟个大娘们儿似得!” 张光北这才不再矫情,悻悻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江弦把北戴河的趣事,给朱琳分享一遍。 “我们讲习所还跟渔船上买海螃蟹来着。” “吃了?” “请招待所的食堂煮了,拿给我们这些学员尝鲜,南方的同志们吃的津津有味,我们这些北方人吃不来,也不赏识,草草嚼一遍,丢了一桌子蟹钳蟹脚。” “伱们可真够浪费的。” 又给朱琳讲了讲北戴河的一家德国西餐厅‘起士林’,艾克拜尔同志恰巧得知夫人产子,为了庆贺,请几个女学员在那吃了掼奶油。 “我也有好消息。”朱琳满眼欣喜,“我那个业余培训班的考试也过了,笔试、面试都过了。” “那拍完《车水马龙》你就先学习一段儿时间,先别接戏。” “瞧你说的,也得有剧组要我啊。” 江弦笑了笑,“小朱同志,怎么连这点儿信心都没?你都已经是北影厂剧团演员了,而且是我的御用主演。” 朱琳“扑哧”一笑,“你要当皇上啊,还御用。” 《电影创作》和服装三厂已经在接洽,江弦请了他妈饶月梅来做这个中间人,很快就和厂长张洁世见上了面。 张洁世得知是北影厂的人员,很感兴趣,江弦这边儿来的则是他自己,还有梁晓声与阿城。 “北影厂还有杂志?” 他们自我介绍过后,张洁世有些疑惑,《电影创作》的受众比较狭窄,主要集中在电影爱好者和编剧上,大众流传度不高。 不过对于广告的事情,张洁世还是很积极的,表示愿意尝试一下。 江弦立马给出一套方案,“每次5千元,包年,位置放在彩页,我们不做豆腐块,做通栏。” 通栏是和一个整版宽度相同、但是面积不到半个版的排版方式。 张洁世肯定要讨价还价,最后定在了每次四千元,这和江弦所预期的差不多。 利利落落搞定这笔广告费,梁晓声那叫个佩服,“江副主编,想不到你还颇有几分谈生意的风范。” “可以可以,连酒都不用喝,我还以为得来喝顿酒。”阿城讪讪道。 这小子酒量大的惊人,他和姜世伟一块儿创业搞过一公司,全国各地跑生意喝酒,碰上难缠的头头,阿城直接把一整瓶老白干倒进一个大缸子,菜都不吃一口,酒直接喝完,给“地头蛇”都能看傻了。 当然这公司最后也黄了。 一回编辑部,江弦就拉人过来开会。 “要改革!” 他语出惊人,而后把规划好的新版块讲了出来,分为:“新片评介”、“电影观赏”、“问题讨论”、“电影人物”、“国内外影讯”、“电影史话”。 “我们要对标《大众电影》,要贴近群众,我们今后也要拍封面女郎!” 江怀延听的皱眉,还没等他给出什么意见,梁晓声就问,“那请谁来拍?” “请张瑜吧?《庐山恋》那么火。” “哎呦,那电影我昨天也去看了,张瑜可真胆儿大。” “我听说真亲了,没播。” 编辑们个个都挺兴奋的,基本没人反对江弦的提议。 他们《电影创作》半死不活的,早就指望有个人能来改变改变现状了。 江怀延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他既然交权给江弦,就不打算再横插一手。 “张瑜倒确实挺好的,如果请她来当第8期《电影创作》的封面女郎,我待会儿就和上影厂那边儿联系。” “不找张瑜。”江弦摇摇头。 “不找?” “那找谁?张金玲?” “刘小庆也行,咱们厂自己的演员也不错,方舒、朱琳都能拍。” “蔡明怎么样?” 聊起这个,一帮大老爷们儿那叫一个兴致勃勃,积极热情的出谋划策。 江弦端起他的茶杯喝一口水,缓缓道:“我心里已经有了个人选。” “谁啊?” “邵慧芳!” “谁?” “没听过啊。” “没印象。” 邵慧芳这个名字,后世很多人不知道了,就连《电影创作》编辑部里这帮长期盘踞于电影圈的老编辑,几乎也没听说过。 “我是在《大众电影》上看到她的。”江弦解释说,他取出一册《大众电影》,“她是潇湘电影制片厂一部正在拍摄的电影《幽灵》主演。” 邵慧芳一部《幽灵》成名,成为炙手可热的电影明星,这不是最关键的。 比这部电影更让她出名的,是她拍摄了1980年第10期《大众电影》的封面女郎。 封面上,她穿了一件紧身的喇叭裤,“不经意”的勾勒出了她的“魔鬼身材”,一张封面轰动全国,惹得万千老少爷们鸡动,让人们知道了身材美的标准。 邵慧芳也成了“魔鬼身材”代名词。 李小林也来了一趟京城,江弦把她请到景山东胡同房子暂住。 “你这院子还挺大的。”李小林四处打量,“都快赶上茅老爷子那个院子了。” “茅老爷子的院子?”江弦好奇,“我还没去过呢。” “东城区后圆恩寺胡同13号。” 李小林给他报了个地址,“他那院子也是两进,八九百平呢,74年刚搬进去,以前他住东四那个宿舍小楼,那院子采光好,他眼睛不好,看不清楚东西。” 茅盾先生眼睛不好,视力只有0.3,这也是这年头很多文人共有的毛病。 比如李清泉,他眼睛也很不好,83年以后,李清泉几乎到了目盲的程度,还要坚持着操办鲁迅文学院的事。 李小林在西厢房的一间住下,跟饶月梅打过招呼,简单收拾妥当,才来得及跟江弦分享,“好几位文学界重要人士都撰文呼应我们了!” 她说的自然是筹建文学馆的事情。 “我刚从茅老爷子回来,茅老爷子说咳咳。”李小林模仿着老爷子的口吻,“前些日子,读了江弦同志的倡议,以及巴金同志在随想录上发表的提议,我举手赞成! 得到茅盾老爷子的支持,江弦自然是相当振奋的,作为筹备小组的组长,他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关注着文化界对于建馆的意见。 臧克家、叶圣陶、夏衍、冰心、曹禺、罗荪这些个老前辈,纷纷发文表示支持。 有一说一,这件事儿里贡献第二多的其实就是冰心,她没啥存款,干脆把家里珍藏的所有资料全捐了。 当然了,江弦也没想抢掉这些人的功劳,大家都在出力,他无非多出一份力嘛。 至于巴金把组长让给他这件事,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无论是筹建小组、还是筹建委员会,领导者其实都不是巴金。 他年老体弱,又在上海,无暇顾及这些具体的操作,只能做一个在背后推动的人,不能做这件事的执行者。 至于江弦,就是在京城替他前后奔走,促成此事的那个角色。 “我过几天打算去拜访一下光未然、冯沐他们两人,看看能否活动一所房屋,以作馆址,再搞一个缘起和方案,征集一些同志参加。” “可以嘛,你还算靠谱。”李小林露出一抹笑意,又很快变为忧愁,“我这次去看茅老爷子,感觉他气色比以前差了很多。” 江弦怔了一下,叹一口气,“老爷子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李小林点点头,聊了一会儿,她从包里取出一沓稿子,“我们聊聊你的这篇《琉璃月照铜钱街》。” “现在?” 江弦看了眼手表,“改天吧小林姐,我还组了两份稿子,打算去拿给《京城文艺》。” “组稿?《京城文艺》?” 听江弦讲过前因后果,李小林吃了一惊,“你去《京城文艺》当编委?你怎么不来我们《收获》。” 你又没叫我。 心里这么想,嘴上说,“我是京城作协的理事,进入《京城文艺》合情合理,要进《收获》,那也得是上海作协成员。” “害,没关系,不管你是哪个作协的,我把你当我们《收获》的人。”李小林直率的说。 她特喜欢用这种说法,和后来余华、苏童、格非这些个作家也这样说,“你们都是我们《收获》的人。”,余华老是嘚嘚瑟瑟提起这件事情。 “你组的什么稿子。” “是两部短篇。” “谁写的?” “一位是我的师兄,叫汪曾祺,另一位是我在文讲所的同学,叫王安忆。” “能给我看看么?” 第195章 他日你若为青帝 《小院琐记》和《受戒》都是短篇,没花几分钟,李小林就全部读了一遍。 读《小院琐记》她只是惊喜,读完了《受戒》,李小林的双眸都冒起了亮光。 “江弦!” “打住、打住!”江弦摆了摆手,苦口婆心道:“小林姐,这两篇我肯定是要拿给《京城文艺》的,这是我自己的组稿工作。” 闻言,李小林颇感遗憾,捧着汪曾祺的那份《受戒》,眸中满是不舍。 “这个《受戒》写的真好,这个汪曾祺是何许人也啊?也太有水平了,你怎么会从他那儿弄来这篇稿子?” “他是沈从文先生的学生,我也跟着沈从文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喊他师兄,之前听说他在写,我就去他家里问了一嘴,没想到真有一篇,就直接要来了。”江弦老老实实的交代。 “你运气真好!这都能被你挖到。”李小林看着这份稿子,那叫一个难受,“这写的这么好,不能给《收获》,可惜了。” 江弦笑了笑,“要是《京城文艺》退稿,我就拿给《收获》,这稿子伱也看过了,如果给《收获》,《收获》敢发么?” “当然敢。”李小林不假思索,“《收获》不会让好稿子被埋没,要是《京城文艺》不发,你就给我送到《收获》来,我们《收获》一定发。” “行。” 江弦先找了个退路,顿时放心许多。 《受戒》这好是好,但是发表很难,即便他是编委,也没办法保证他能有当初李清泉在《京城文艺》那么大的话语权。 把这两篇给《京城文艺》送去,章德宁看完以后,直接拿到了杨沫手里。 不出江弦所料,《小院琐记》没什么问题,但是《受戒》需要再讨论。 依次看过这篇以后,整个领导班子坐进了大办公室里讨论。 “大家说说意见嘛。”杨沫笑着说。 “我觉得这篇写得特别好,清新飘逸、隽永空灵。”担任组组长的周燕如赞叹道。 王濛皱着眉,“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的,汪曾祺是我们《京城文艺》的老前辈,是我们自己的同志,自己同志的作品为什么不能发呢?” 大部分编辑都还是很喜欢这篇的,但也有个别老同志有不同意见。 “怎么能这样子写?出家人和农家女.这太危险了。” “我看也没什么现实意义,读完是很美,美完了呢?这篇是在批判什么,在挖掘什么?都没有嘛。” 讨论会争执不休,结束以后,杨沫找到江弦,问他的意见。 “我当然是希望这篇发表的,至于对刊物的风险,我认为也是存在的,所以《京城文艺》如果不发,我充分的理解。” 一篇稿子能够发出与否,杨沫这个主要负责人自然是最关键的角色。 这个时候,还没有“文责自负”这一说,如果出了事情,那问责的第一个人,就是刊物的主要负责人。 像是张洁此前的《爱,是不能忘记的》,引起争议之后,很多人追究、抱怨的就是那时的主要负责人李清泉,那时候他也没有推卸责任。 所以江弦只能尽量的说服这个主要负责人杨沫。 如果她不愿意负责,那江弦也没办法了,这是不能强迫的事情。 “我倒是看不出《受戒》有任何的问题,正面看、反面看、斜侧着看、倒过来看,怎么也产生不出政zhi联想,看不出政zhi冒犯,我反倒觉得,这次就是鼓足了胆量也白扯。” 杨沫提醒道:“江弦同志,这篇文章还有左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倒是觉得那问题和作品无关,无论是有毛病还是没毛病,这就是个可以任意解释、随时找出、所需要的名头罢了。” 有《收获》给他兜底,江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编发不了《受戒》,也能再去约些别的稿子嘛。 杨沫没有给出答复,江弦转身出去碰上王濛,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一块儿拐出去。 “杨沫同志怎么说?” “我估计是不想发。”江弦无奈道。 这位同志实在太懂得明哲保身,这可不是江弦说的,这是她的儿子老鬼写的。 人自然是复杂的,杨沫同志是一个有光辉也有阴影的人物。 相比于李清泉,这位同志之于《京城文艺》,很难说是一位良将。 “再等等吧。” 王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件事不要外传,组织上已经在准备调走杨沫同志了。” “是么?” 江弦原本死了的心,又一下子扑腾起来。 他还是很想《受戒》在他手上发表的。 “下一位主要负责人是谁?” 王濛瞥一眼周围,沉吟片刻,道:“还没确定,不过组织上问了我的意见,我还没给答复。” “王主编!”江弦精神一振,prpr的舔。 “你小子”王濛乜他一眼,“别乱叫,咱们《京城文艺》只有主要负责人。” “王濛老师,如果你当主要负责人的话,《受戒》你发么?” 王濛没有回答,但是目光坚定,“这篇稿子被杨沫同志退了,就先留一留.” 他没说完,给江弦递过去个眼神。 江弦秒懂。 你是全小将,我是卢白马。 他日若你为青帝! 等王濛告辞,他才发现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妈的,可不能这么想,搞得他跟王濛一块儿密谋造反似的。 “江江老师。” 章德宁忽然凑了过来,吓了江弦一跳,“德宁老师,你可别再这么喊我了。” 章德宁笑了笑。 “我是问问你,《受戒》怎么样了?领导班子同意发么?” “讨论过了,个别老同志有不同意见,还没给出结果。” 章德宁在《京城文艺》从事已久,自然能看出其中意味,露出失望之色。 “我还想着,要是这篇《受戒》能发,再托你帮我发一篇稿子出去。” “什么稿子?” “是我一位老朋友的稿子,叫《午餐半小时》。” 第196章 东方国度神秘畅销作家 《午餐半小时》是一篇之前李清泉没有采用的稿子,作者史铁生。 思想观念毕竟是逐渐放开来的,李清泉是卓尔不群的编辑家,但也不可能没有他的局限性。 给江弦听了就很兴奋,这不是把好稿子往他手里面送? 《午餐半小时》是史铁生的一篇佚作,也是成名作,当时在一家小杂志上刊发,后来被《选刊》转载,引起影响争议极大。 据说之后京城作协只要一开会,不管是什么议题,最终的话题都会转到《午餐半小时》的争论上面,史铁生也因此被吸收为京城作协会员。 这个现象持续到1983年一篇《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问世。 江弦听章德宁讲过之后,便告诉她,再和史铁生约下这篇稿子,回头帮他在《京城文艺》上发表。 江弦对王濛还是有很大信心的,王濛后来在《人民文学》任职主编,编辑工作相当出色,他在《人民文学》任职期间,推出了一系列好作品,带领这本“皇家刊物”走上巅峰。 回到景山东胡同的院子,饶月梅凑上来跟江弦埋怨。 “你都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咱家里就来了四五拨人,全是找她的,搞得咱家院子跟招待所似得,她得住多久啊?” “住段儿时间就回上海去了,她在京城没啥住的地方,我才给她请过来的。” “那么多人找她,这是个什么人啊?” 江弦喝一口水,“她是《收获》的编辑,也是巴金的女儿。” “谁的女儿?” “巴金。” “巴金的女儿?!” 饶月梅表情那叫个精彩,“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这么大的人物一声不吭就领咱们家里了。” “饶月梅同志,势利眼了吧。”趁着他妈抄扫帚之前,江弦已经端着把儿缸子去院儿里了。 他爹已经把院儿里的天棚给搭上了,是用芦席、杉篙、竹竿搭造成的,顶上的芦席能活动,可卷可放,用以调节光亮。 棚与房屋的交接处,挂着带框的铁窗纱,防鸟和蚊蝇。 端着把儿缸子喝了口热茶,江弦又舀一瓢水,在院落里到处泼洒泼洒,俨然清凉世界。 “江弦,稿子怎么样了?”李小林溜溜达达回来,一看着江弦,便关心起《受戒》的下落。 江弦也没啥好隐瞒的,把《京城文艺》领导班子对《受戒》的争执给李小林讲了一遍。 “这么来说,《受戒》的题材确实敏感了些,不是那么好发出去的。”李小林先是帮他分析完,又面露期待之色,“怎么样?拿给《收获》?” “先不了,这事儿说不定还有转机。”江弦隐晦的说。 闻言,李小林叹了口气,一阵难受。 这是编辑们的职业病。 当编辑就是这样,一见到好书稿就两眼放光,抑制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要把它编辑出来奉献给读者。 说话间就到了饭点儿,扁豆焖面,洒上一勺蒜泥,相当可口。 江弦和李小林坐在院子里,抱着个碗,李小林和他聊起稿子。 “你那篇《米》写的不错,我来京城的时候,在火车上读了一遍,刚才去见万方,她说她最近也看了伱的这篇,在新华书店连着排了三天队才买到。” “万方?” “就是曹禺先生的女儿,我和她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她比你岁数大一点点。 我和她说起这条景山东胡同,她说她妈小时候就在这条胡同住,还听她妈讲过小时候住在这儿的经历,说她妈和她好姨正睡着觉,就一块儿被抱上汽车,掩护李大兆先生出城。” “是么?”江弦吃了一惊。 他知道曹禺先生有过三任妻子,万方的母亲是第二任,是安徽名门邓家邓仲纯的千金。 说起邓仲纯,就要说说他的弟弟邓以蛰,邓以蛰是中国现代美学的奠基人,大教育家,万方喊他三公公,邓以蛰住在燕大朗润园,万方常去他那里玩,他的儿子,万方喊他“好舅舅”。 这个“好舅舅”神出鬼没,家庭聚会常常一接到电话就消失,万方一直觉得她这个舅舅特别神秘,不知道他在偷摸干什么事情。 后来她这个一生无名的“好舅舅”,终于名震天下。 这位同志便是邓家先。 “说起来,文讲所还请了曹禺先生当我的指导老师。” 李小林笑了笑,“我听万方说了这件事,说文讲所里有个学生,没老师敢收,最后只好拉着他爸收下来了,一打听,原来此人是大名鼎鼎的江弦先生。” “咳咳。”江弦老脸一红,“小林姐,你就别取笑我了,你知不知道曹禺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还没去拜访过他。” “真是不赶巧,曹禺先生出国访问去了,恐怕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你那篇《琉璃月照铜钱街》,我们《收获》已经看过了,还做了一番讨论,你写的真是吓人,怎么会想到这么个题材?” “也是我姐给我的启发,她有画画的爱好,却被家庭牢牢的束缚住,放弃了这条道路,我就在想,如果反过来呢?放弃家庭,选择爱好,一下子就有了思路。” “原来如此。” 李小林忍不住佩服江弦那敏锐的观察力。 上次是从一句诗里获得启发,写了篇《荔枝》,这次又是这样子收获灵感,写了这篇《铜钱街》。 “你这篇文章写的很不错,发表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刊发以后的争议恐怕会很大。” 江弦也理解,《月亮与六便士》畅销于世一百多年,口碑两极分化。 喜欢的恨不得读一百遍,不喜欢的连两行都看不下去。 这样的书其实有很多,苏童讲过,他年轻的时候看《白鲸》,当时很多国内外作家都说《白鲸》是一部经典中的经典,但他觉得太阴晦,啃了两个月都啃不下去。 当然了,《月亮与六便士》又是比较特殊的那种,因为书中的主角是一个追求理想的极端主义者。 花了一下午时间,江弦改好了李小林标注需要修改的地方。 《铜钱街》写了十二万字,李小林愿意不连载,而是将整整十二万字全部刊登在今年第五期《收获》上面,也就是十月刊。 要知道《收获》复刊以后,每期印刷大概256页,也就是约45万字。 江弦这么一篇《铜钱街》,直接占了第五期《收获》四分之一的篇幅,这面子给的不可谓不大。 漂亮国。 印第安纳大学。 记者们蜂拥围堵着,他们来自各大媒体,有《纽x时报》、《洛x矶时报》、《华x顿邮报》以及《芝x哥每日新闻》. 所有的摄像头,齐刷刷的对准了前方礼堂中央,那位来自神秘东方国度的大明星。 曹禺刚刚结束他关于“现代话剧”的讲演,英文讲演,他的英文水平当然是顶尖水平,莎翁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便是由他译制而成。 不过他已经有三十年没说过英语了,而且他的听力很不好,所以接受提问,需要英若诚从旁协助翻译。 “你们是一个怎么样的组织?” “我们叫中国戏剧家协会,但其实除了剧作家,也包括所有参与戏剧活动的艺术家,舞台设计、灯光设计、音响师、戏剧文学研究者、戏剧学校的教师等。” “这似乎有误导性。” “希望美国人民能够理解,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院长先生爱吃牛肉是远近闻名的,但我相信他今天准备的菜单上也会有其他的美味,例如薯条。” 提问持续了很久,《纽x时报》的记者忽然提出一个问题。 “《letterfromanunknownwoman》的作者,在中国拥有怎样的文学地位?” 英若诚把这段话翻译给曹禺,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抱歉,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 《纽x时报》的小哥又重复强调了几遍名,曹禺露出歉色,并未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提问结束,印第安纳大学patten基金会的理事们,陪同曹禺一起参观校园。 “哦,你们在进行选举,不知道卡特先生能否连任。”英若诚说。 漂亮国自由一些,理事墨菲大胆的透露,卡特兵败如山倒,里根更受到漂亮国民众的青睐,还给他们介绍了下这位里根,“他是出身演艺圈的好莱坞明星,非常英俊。” “哦?”曹禺一阵不可思议,“你们要选一位好莱坞的明星做总统?” 这真是泽里泽气的。 里根高大帅气,形象很好,他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女人汤圆。 他阅女无数,与好莱坞50多名女星有染,其中包括玛丽莲梦露。 墨菲聊着聊着,又谈到刚才采访时,《纽x时报》记者所提到的那篇。 “你们可能不知道,这篇已经被美国''每月读书会''选中,成为今年7月的特别推荐。” 同行的一位,长得酷似猫王的棕发小帅哥,忍不住插嘴。 “这简直是7月纽约年轻人们最喜欢的!难以想象,这篇出自一个中国人之手!” “中国人的?” 曹禺和英若诚都有些诧异,他们在国内可从没听过有一个这样的人物。 “难道是林语堂先生的遗作?”英若诚提出一个猜测。 林语堂先生在国内名声不显,在国外是畅销作家。 他的书简直是欧美人民的枕边书,《瞬息京华》更是让他获得诺奖提名。 《瞬息京华》就是《京华烟云》,这个译名是林语堂定的,而不是《京华烟云》这个译名。 没错,译名,《京华烟云》的原稿是英文稿,中文稿才是译本。 林语堂写完以后,认为自己没能力把这篇译成中文,觉得自己笔力不够,一开始托郁达夫先生翻译,结果先生不幸遇难,最后由其他人补全,成了《京华烟云》。 “这位作者的名字是什么?”曹禺问。 “string。” 这显然是个笔名,即便是美国人,也不用“弦、琴弦”这样的单词给自己起名,太难听了。 曹禺和英若诚听得一头雾水,晚宴过后,告辞回往酒店。 基金会的人也各自乘车离去。 棕发小帅哥还在和周围的人吹水,“如果有机会前往中国,我一定去拜访string,他写了一篇惊人的爱情。” “闭嘴吧,唐纳德。”共和派的保罗不屑的骂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爱好文学了?” 民主派的棕发小帅哥的头发立马抖了起来,“该闭嘴的是你,保罗,我要告诉你,没有人比我更懂文学。” 大选在即,火药味十足。 棕发小帅哥朝他竖起国际友好手势,“知道么?愚蠢的共和派人,你们已经要输掉选举了。” 保罗歪歪脑袋,“是么?别忘了里根只是自由身份,真的是你们民主派的人么?” “难道里根会倒向共和派?别做梦了。” 棕发小帅哥双手掐腰,嬉皮笑脸,攻击性十足,“共和派的人真是一帮蠢蛋。” 另一边,江弦那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投往海外的英译稿稿费也终于汇了过来。 施松卿帮他试着投递给了《纽约客》,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真的投递成功。 这是美国一本相当有地位的知识、文艺类的综合杂志。 刊发过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菲利普罗斯(《被释放的祖克曼》)的作品。 江弦的这篇就这么出现在了大洋彼岸。 至于笔名string,那就是江弦随便取的。 他倒没觉得难听。 这总比某作家shipship的名字好听的多。 至于稿酬,美国的稿酬按照单词数量来算。 这时候美国流行一个每词1美元的说法,每词1美元,是撰稿人地位一种体现。 嗯,最早拿到这个待遇的有,“猪队友”小墨、“犹之光”小希。 《纽约客》给江弦开出的稿酬自然达不到“每词1美元”的名人标准,只给他每词70美分。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全文大概三万个单词。 《纽约客》算给江弦的有足足21848.4美元。 这差不多是江弦创作以来收到最多的一笔稿费了。 “一稿多投就是香啊。” (今天短小无力,就先发了,明天正常日万。亲戚今天结婚,我去采采风。) 第197章 被薅了? “这么多钱呐?”朱琳吃了一惊。 给国外投稿子赚到了外汇,别说是她,就哪怕放到后世,也有九成的人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她好奇的望向江弦,“两万多美元,换成人民币是多少钱?” 1980年的平均汇率,大概1美元=1.5人民币。 没错,就是这么低。 改开初期,为了推动出口,上面降低了人民币汇率,以便换取足够外汇用于进口设备。 江弦这两万多美元,换算过来,其实也就是3万多人民币。 “那你岂不是三个万元户了?!” 万元户这个词现在太火了,去年《人民x报》上一篇《靠辛勤劳动过上富裕生活》,把养猪户“黄新文”捧上神坛,也彻底打响“万元户”这个词。 黄新文的名字一夜之间就红遍全国,《人民x报》管他叫“农民企业家”,他成为了“第一个万元户”,也是“先富起来的人”,他的名字和后世马芸啥的差不多,是这个时代全国著名的金融大亨。 他去哪里开会、分享经验,当地干部都要列队欢迎,甚至要打上标语“欢迎万元户代表!” 全国的粉丝都会给他写信,询问他如何靠着养猪发家致富的,全国的记者都去他家采访。 形容黄新文有多富裕时,新x社的记者说:他们家院里有足足两个厕所! 黄新文表示,他们家虽然没几口人,但两个厕所可以避免早上起来争厕所,毕竟他这个万元户,从早到晚都很忙。 想象力不足以想象出“万元户”富裕程度的人民,一下就有了画面: 1个万元户=2个厕所。 江弦如今是3个万元户,这么一算,那也是6个厕所的水平! 他们家拢共才4口人,带上朱琳算5口,一人蹲一个厕所都够了。 翌日,江弦先回到家拿上户口本,又找街道开上证明。 完事儿去趟北影厂,找张光北和朱时茂俩人过来站场子,他俩都当过兵,虽然是文艺兵,但人高马大的,肯定比葛尤、陈佩斯强。 江弦吩咐他俩带把家伙什,而后直奔银行。 这会儿汇款都是先给一张单子,再拿着单子上银行里面办理,江弦把手上单子交过去,戴着大袖套的柜台员工接过单据扫了一眼,“美国汇来的啊。” “嗯。” 她再看一眼,忍不住揉揉眼睛,定睛一瞧这排数字,吓了一跳。 这么多0,太恐怖了! 还有这么多1,太凶残了! 看着这数目,柜台员工都不敢接着往下办了。 这会儿海外的亲友给侨眷汇款,那顶多就是几百,撑死几千。 你这几万美元是什么意思啊? 海外的亲友不过了?还是你也被富婆选中了? 这事情太蹊跷,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数目,这会儿又没什么人搞什么跨国贸易。 “伱这外汇来源是” “《纽约客》,我给他们写稿子。” “写稿子?” 柜台员工将信将疑,“请您稍等一下。” “好的。”江弦答应一声。 张光北见状,有点儿紧张,“江弦同志,不会出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数目太大了些。”江弦一脸平静的回答。 “江编剧,您到底取多少钱啊?”朱时茂也忍不住感到好奇。 这都要惊动银行干部了,这得是多大一笔钱?想到此处,朱时茂紧张的握了握腰间的大榔头。 仨人正说话间,就来了一干部,面带微笑把江弦请去小屋里喝茶。 “这位同志,您这钱是” “是我给国外的杂刊写稿子赚的。” “写稿子能赚这么多?!” 干部吃了一惊,另一边儿还坐了俩工作人员,核对江弦提供的资料。 简单的问了些问题,江弦对答如流,银行的人也不是傻子,态度自然是和和气气,走正常流程。 依次核对过他的证件、资料,确认过没有问题,这位干部露出一抹歉色,递过双手:“麻烦您了,我们这也是工作所需,希望您能理解。” 江弦和他握了握,“没事,你们也是为国家安全负责嘛,都不容易。” “太感谢您的配合了。”银行干部颇为感动。 话说这年头,有个强制结汇的规矩。 居住在中国境内的中国人、外国侨民和无国籍人,收到由外国和港澳等地区汇入的外汇,必须结售给中国银行。 也就是说江弦这两万的美元,一美分的外汇都留不下。 当然了,国家也知道这会打击华侨带回外汇的积极性,所以会按照官方汇率牌价,配给侨汇券来进行补偿。 侨汇券算是外汇券的前身,它起源于计划经济刚开始的时期。 那时候国家严格管制外汇,美钞、英镑、港币.邮到国内,等同于废纸一张。 海外华侨邮寄外币回来没有用处,只好将饼干、罐头、黄油等各种实物寄往国内。但对于国家来说,这些实物的意义不大,而且国家也需要大量外币进行国际贸易。 在这种情况下,华侨事务委员会决定发行侨汇券。 有了侨汇券,就能到华侨商店购买生活必需品,或是紧俏的高档商品。 这方面和外汇券相似,不过侨汇券又有不同。 外汇券类似货币,侨汇券则是需要与人民币现金共同使用的票证,是一种物资供应凭证。 它是一张大大的票证集合,各省不一,上面附有粮票、布票、棉票、付食品购买券、工业品购买券等各种票证,有些省的侨汇券还印有肥皂票、煤票、油票这些个稀有票证。 除去购货券,其他东西用什么票,就剪下来那一块儿,再付钱,一次性就得用完,可以少买,不能多买。 这会儿京城的侨汇券,由京城商业局印刷,一共有付食品购买券、购物券、粮票、油票四种票证。 工作人员给江弦清点了一下,他这两万多美元,能配给3吨多的粮票,一千五百多钱油,还有六千多张购货券,三千多张付食券。 “同志,侨汇券是有期限的吧?”江弦确认道。 “当然是有的。” 银行干部和江弦解释:“一般的使用期限是一年或者两年。” “一年或者两年?你们给我这么多的粮票、油票,我一年、两年哪能用得完,这我得怎么吃啊?”江弦皱眉道。 一个水稻产区每个劳动力的年配给是600斤粮票。 以这个标准,他一个人敞开了吃,这么多粮票都够他吃十年的,更何况他每个月本就有粮票配给。 “您这个问题确实比较少见。” 因为侨汇券是票证集合,统一发行,每张侨汇券上配额都是固定好的,所以不存在在哪里多配、哪里少配。 几位银行干部快速的商量了下,派出个年纪最大的,谄笑道: “鉴于您为国家争取了这么多的外汇,又是京城作协的理事,今后还有可能继续为国外杂志撰写稿件,侨汇券上的日期,我们银行可以先不填写,希望同志您今后还能继续为国家创汇。” “呃” 这是薅他薅上瘾了? 侨汇券上的日期和工业票那些一样,都是需要填写的,不填的话,想多会儿用就多会儿填,也就意味着不会过期。 隆福寺这家银行这也不是胡来,因为这会儿各个单位都有创汇任务要完成,就连出租车都得创汇你敢信?出租师傅每天都得完成外汇任务,司机被逼得那叫一个急。 王硕就在里写过,那会儿出租车司机为了完成创汇任务,除非是支付外汇券,不然不拉散客。 所以碰上江弦这样的优质客户,很有潜力继续贡献大量外汇,银行当然要给予最大程度的优待。 一篇稿子三万,一年写个三四篇,十万的任务都解决了! “很少见有这么大笔外汇,还是靠稿费挣来的,感谢您为国家四化建设所做的付出。” “过期的问题您不用担心了,今后您继续努力写稿子。” 虽说不填写日期,就不用担心过期,不过江弦可知道,侨汇券这玩意实际上还是有个使用期限。 因为到了九十年代,侨汇券和外汇券基本就被废止了,剩余的价值就是收藏价值。 他倒也不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玩意儿用不掉,他私下处理掉也可以嘛。 就甭说侨汇券,粮票、油票那可都是紧俏东西,三十斤粮票,找京郊农民换鸡蛋都能换十个呢。 把账户上的钱存好,江弦那两万多美元稿费,合算下来就是三万多的人民币,带上之前的积蓄,他账户上现在足足四万多块钱。 装了一挎包的侨汇券,江弦小心翼翼的搂着,在张光北和朱时茂俩人的掩护下快速离开。 “江弦同志,您这是弄了多少钱?”张光北看着江弦那鼓鼓囊囊的挎包,眼睛都看直了。 “财不露白,先回我家。”江弦小声叮嘱。 隆福寺离景山东胡同也不远,仨人没一会儿就到了他家院子,这才放下心来。 张光北先是在院儿里溜达一圈,左右张望一眼,暗暗为这五百多平的院子吃惊,回到屋里,又看着那摞了一桌子的侨汇券。 双膝一软。 他算是明白,为啥谢晋那么大的导演,都在江弦面前客客气气的了。 第198章 走,去领证! “今天辛苦你们二位,回头我请你俩吃饭。”江弦诚挚的感谢一句。 这年头,待业青年那么多,当然滋生出很多的不稳定因素,街上顽主啥的海了去了,今儿要是真被人劫了,他连哭的地方都没。 俩人告辞以后,江弦一个人在院儿里坐了一会儿,他爹他妈准时下班回来。 “这么多粮票、油票?!” 饶月梅吃了一惊,“这吃到我退休都吃不完啊!” 江国庆也是满脸震惊,“别说吃到你55岁退休了,这吃到我60岁退休也吃不完啊。” “您要是65岁退休,应该来得及吃完。”江弦一脸严肃的讨论,还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您得再过十年才出生,才有希望65退休。” “说什么胡话?我再过10年出生,那能有伱?”江国庆皱眉道。 江弦点头认可,“是,那批人都不生孩子。” 饶月梅拉着江弦坐下,开始审问这钱的来源。 江弦仔细讲过,见来龙去脉都没问题,饶月梅这才放下了心。 江国庆想了想,“这么些侨汇券,要不我找人问问,替你卖了去?” “算了。” 江弦一琢磨,“反正没写日期,咱就留着可劲儿用呗,我现在又不缺人民币。” 他现在想要的是外汇券,甚至是外汇,计划经济时代,人民币的作用还是太受限制了。 饶月梅听着这混账话,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看着这一桌子三百多张侨汇券,她是真不敢想她家好大儿现在兜里究竟能有多少钱。 等朱琳见到这么多侨汇券,也吓了一跳。 虽然知道这钱很多,可当它具象成实质以后,震撼效果立马提升了一个层次。 又过两天,江琴、边华伟,一人抱着一个儿子,坐着火车从上海来往京城。 弟弟结婚,她这当姐姐的自然要露个面。 江弦和他爹上京城火车站去接了一趟,江弦从江琴手里接过他小外甥,显然是坐火车坐的没劲儿了,这会儿睡得那叫个香甜。 从京城火车站一路回到景山东胡同。 这院子江琴一家过年时候来过一次,不过那会儿还没修缮,是个破落模样。 所以江琴一踏入朱红大门,脸上的吃惊之色便遮掩不住,“这真是咱们家么?” “修的真漂亮!”边华伟也啧啧赞叹。 从垂花门进去,看着又宽敞又漂亮的院落,尤其是独门独院的厕所,唏嘘不已,“我们上海里弄的厕所,小便池都是露天的。” “是么?”江国庆吃了一惊。 “这个还真是。”江弦在上海见着过,男同志站在路边儿对着小便池解决问题,女同志们就从他屁股后面儿走过,一脸的习以为常。 安排了他们一家在西厢房住下。 江琴拉着江珂,盘问她学业问题,这妮子下学期就要上初三,心思一点儿不在学习上,江弦都担心她能不能考上涟水中专。 边华伟搁下行李,放下孩子,简单收拾一番,来到院儿里的天棚底下。 和江弦一块儿坐在石凳上,瞥了眼头顶挂着的鸟笼子,里面有只毛色漂亮的鹦鹉。 “哪弄的鸟啊?” “咱爸弄得。” “上哪儿弄的?” “阜成门立交桥那边儿,南北马路东侧的边沿儿上,今年年初不知道怎么的弄出来一个鸟市,花、鸟、狗、兔、猫、猴都有,每天人喊鸟叫,特热闹,家里那荷花缸、画眉、百灵都从那儿弄的。” “我找时间去逛逛。”边华伟颇感兴趣道。 男人一上了年纪,无非就这些个爱好。 他又捧起手上一册厚厚的书,放到石桌上头,“本来想着邮寄给你,后来听你姐说你要办事,干脆给你带过来了。” 江弦瞥了眼封面,一个留长辫子手舞铁拳的大侠好像要跳出来似得,右上角写了几个行书大字 ——霍元甲,江弦。 “印出来了?”他一脸欣喜的翻看几页。 琢磨着回头得弄上两本,给冯骥才、徐小明各自寄一本去。 收好《霍元甲》的单行本,边华伟又给江弦讲了讲连环画的事儿,江琴试着画了几幅,他拿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认识的编辑朋友看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可以和她约稿。 “张乐平老先生都说你姐有天分。”边华伟一脸欣喜,“要是她能干这个,我就让她辞职专职画画好了,现在画师特赚钱,她们厂工人每天都得三班儿倒,太累了,到时候你帮我劝劝你姐。” 江弦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当然知道小人书的辉煌没几年,他更知道工人的辉煌也没几年了,到时候总不能看着她姐“我不下岗谁下岗”。 江琴要是能练出点儿功夫,以后他身边儿美术的工作肯定少不了,他给她安排便是,又不是非要在小人书上吊死。 赶在31号结婚以前,江弦领着朱琳回了趟景山东胡同,让她和江琴一家见了见面。 朱琳有些局促,但基本坦然,娇滴滴喊了声“大姐。” “你好,你就是朱琳吧,可真漂亮。” 江琴面带笑着打量一眼她,又乜一眼江弦,“一看就是电影明星的样子,老二能找着你,可真有福气。” 中午,这一大家子,整整九口人,一块儿坐在院儿里天棚底下吃午饭。 大人们说说笑笑,江珂管着俩小外甥,管的井井有条,小妮子已经初具“德华”气质。 “江弦,你跟朱琳结婚以后住哪儿,是搬来和爸妈住么?”江琴问起了江弦的打算。 “虎坊路15号那房子还没退掉,我和朱琳准备先继续住着,那儿起居都方便。” 江琴点了点头,“那今天下午,我上虎坊路那儿去给你们好好收拾收拾房子。” 今儿正好是周末,没啥事情,饶月梅领着江琴、朱琳、江珂,几个女眷一块儿上虎坊路那房子去,里里外外给清扫了一遍。 后面的几天,朱琳便回家去住了。 一直到7月末尾这一天。 景山东胡同,江弦一早就被饶月梅喊了起来。 他洗漱一番,穿上白衬衫西裤皮鞋,把自己捯饬利落,蹬着锃光瓦亮,焕然一新的二八牌儿锰钢车,往中关村去。 朱琳一家人也都在家,还有些邻居和亲戚,都来一睹江弦风采。 “新郎同志来了!” “朱伯伯,刘伯母。” 江弦微笑着跟朱琳的父母打过招呼,他俩面带笑意的点点头,今天穿的很正式。 江弦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塞给朱虹。 “谢谢姐夫!”朱虹迫不及待的拆开,看到里面装了一沓大团结,还有好几张侨汇券,惊讶的叫了一声。 她这个姐夫出手可够大方的! 推开里屋门,朱琳正坐在东方红的镜子前,手上握着香粉盒,天津日用厂的万紫千红牌香粉,往脸上拍拍打打,房间里飘散着蓓蕾花香。 她今天穿的是红西装红西裙,脚上是一双白色高跟鞋。 朱琳不太会穿高跟鞋,走路都有点儿别扭,江弦笑笑,“我扶着点你。” 朱琳脸一红,“哎呀,多丢人啊。” 嘴上这么说,手还是抓住江弦的胳膊。 在家人的注视下,俩人带着早已准备好的各种资料一块儿出门,上椿树街道办事处去领证登记,江弦身上还装了点儿水果糖。 “吴叔!”江弦招呼一声。 “江弦,快来、快来。”吴建国一脸笑意,他这边儿自然也是提前打过招呼的。 虽说这会儿是政治挂帅,熟人之间要戒备,不过吴建国还是给江弦行了方便,领着他俩,一路顺顺利利把手续挨个办了下来。 这会儿的结婚证就是张大奖状,没有照片,写着江弦和朱琳的名字,后面是“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右下角有日期和盖戳。 下面还印有延安图案,提示新人不要铺张浪费,发扬延安艰苦奋斗精神。 江弦按照习俗,把早就准备好的糖拿给盖章子的工作人员。 一般是两毛钱水果糖,他也不坏这个规矩。 工作人员们纷纷道贺。 “恭喜啊。” “小两口以后互敬互爱、和睦相处。” “革命伴侣今后可得共同为祖国四化建设做贡献!” 江弦和朱琳微笑着道过谢,把结婚证当宝贝一样仔细收好,并肩离开。 今天的天气明朗,金色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两人脚边洒了一地。 空中鸽子群扑棱着翅膀,发出咕咕的叫声。 放眼望去,蓝天如洗,白云如絮。 “走了。”江弦提醒一声。 朱琳侧坐在车后座上,两手抱着江弦的腰间。 车子缓缓行驶,伴随着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爽。 夏日的阳光如同细碎的金子,慷慨地洒落在每一条街道上。 朱琳微微眯着眼,复杂而深刻的情感在心中涌动,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烁。 她环着江弦的腰,把头傍在江弦背上,幸福如同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 “真好。”她轻声说。 江弦露出一抹微笑,“不怕被人看见?” “怕什么?” 朱琳轻哼一声,杏眸水波流转。 “合法夫妻!” 第199章 花好月圆夜 京城,北影厂。 江弦和朱琳在剧组成员的簇拥下进去,胸前各自别了一朵红花。 食堂早就被布置好,贴了剪纸,挂了彩带编织的彩环、彩网,喜气洋洋,桌上盘儿里装了小份的瓜子、花生。 “你说你们两个,闹得也太神秘了,我们一整个剧组都被蒙在鼓里!”刘小庆双手掐腰,面带笑意。 “自罚三杯!必须自罚三杯!”葛尤蹲在角落,偷摸起哄。 “对,三杯!” 众人山呼。 江弦笑着应下,连喝三杯。 朱琳蹙着眉,担忧的望向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同志们、同志们,安静一下。” “新郎同志有话说!” “咳咳,我要澄清一下,这件事我们没瞒着你们所有人,葛尤同志就是知道这事的,他不透露给伱们,你们说他该不该罚?” “该罚!” 剧组的人墙头草似得调转风向,又是一阵山呼。 “哎哎哎。”葛尤连忙讨饶,“我喝不了、我喝不了。” “架住,老朱你把他架住。”陈佩斯使坏,让朱时茂把葛尤架住,端起杯子,葛尤半推半就喝了三杯,扮作一脸惨相。 他情商高,别看他身板儿瘦弱,他酒量其实不错,据说每餐都要小酌,酒桌上从没喝倒下过。 账房先生是钟阿城,他替江弦收份子钱,这会儿随礼一个人也就3毛、5毛,多的是2块到5块。 热热闹闹说了一会儿话,江弦和朱琳两个新人挨个敬酒。 “江弦同志,朱琳同志,祝你们百年好合。”王洋举杯祝贺道。 王好为左右看看,哭笑不得,“你说这、这我真没想到。” 编剧和主演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对象,她却从未发觉。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祝你们爱情甜蜜,事业有成!” 凌子风也特意回了趟京城,江弦好好的给他敬了一杯,“凌导,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和朱琳半个媒人。” “哦?” “要是没你选上朱琳拍《边城》,我俩没一块儿去湘西,我还没这个机会呢。” 朱琳红了脸颊,凌子风哈哈大笑,“《边城》拍的好啊,还能促成这么一件好事儿。” 厂领导里来的还有江怀延、施文新这些个江弦相熟的朋友。 这个时代比较特殊,结婚不注重什么仪式,大家一块儿闹闹、玩玩。 70年代是白天干革命,晚上办婚礼,这才刚从70年代那会儿过来,延续了些70年代的传统,又多了点80年代的新意。 在北影厂哄闹到下午,江弦和朱琳才一块儿回到景山东胡同的院子。 朱琳一家人已经过来了,饶月梅陪刘医生坐着。 江琴和边华伟在院儿里忙前忙后,布置了一大桌子菜,有些还是从全聚德现买回来的,鸭子也给片儿好了,虽说凉了有点糟烂,不过吃的是这个氛围。 “新郎同志和新娘同志回来了!”江珂兴冲冲的喊了一嗓子。 江弦领着朱琳去到几位长辈面前。 “证领好了?”朱教授笑眯眯的问。 “领好了。” 俩人一块儿点了点头,又对视一眼,朱琳杏眸眨巴眨巴。 江弦一咳嗽,“琳琳,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朱教授和刘医生立马看向朱琳,不知道他们女儿是有什么话想讲。 朱琳脸一烫,漾起一抹胭脂之色,“我想说江弦有话要给你们讲。” 见陛下又把皮球踢了回来,江弦笑着摇摇头,深吸口气,一脸郑重的望向朱教授和刘医生。 “爸、妈!” 刘医生惊喜万分,笑眯眯的应了一声。 “哎。” 一扭头,看朱教授还呆愣着,赶忙戳他两下,提醒道:“老朱,你干嘛呢?小江叫你呢。” “啊?”朱教授这才回过神来。 “爸。”江弦重新喊了一次, “哎!”朱教授脸上堆满了笑,答应一声,“好孩子,以后都是一家人。” 刘医生赶紧把准备好的红包取出来,“小江,我和你朱伯.你爸凑了点儿钱,以后和朱琳俩人好好过日子。” “谢谢妈。”江弦坦然收进兜里。 他不缺钱,但这钱可没拒绝的道理。 朱琳也不是忸怩的性格,见江弦已经先改了口,也娇滴滴小声冲江国庆和饶月梅喊一声。 “爸、妈。” 饶月梅那真是高兴的不能再高兴,恨不得从手腕儿上摸出个什么传家的镯子、戒指啥的,可惜没有这种东西,只掏出个红包递给她。 “琳琳,爸妈的一点儿心意,以后和江弦就是两口子了,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谢谢爸爸,谢谢妈妈。”朱琳面带笑意,颔首答谢。 那边儿江珂一脸忸怩凑过来,晃晃朱琳的胳膊,轻声喊了句,“嫂子!” 朱琳噙着笑意,答应一声,“哎。” 江珂脸一红,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嫂子,我有没有改口费?” 一家人全都哄笑。 朱琳捂着鼻子,掏出一个红包给她,呼噜下她的头,“珂儿,可不要乱花。” “我从不乱花钱。”江珂满眼喜色的接过。 拆开红包一看,全是大团结,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这么多啊,谢谢嫂子。” “切。” 她正高兴着,听到一丝不屑的轻哼,抬起头,快速的瞥了眼四周,最后和身边儿稍微比她高些的朱虹撞上。 俩人目光一碰,很快分开。 五百多平的院子,从未今天这样热闹过。 朱教授和江国庆两个老同学都喝的醉醺醺的,反倒是江弦意识很清晰。 晚上没回虎坊路,就在院子里他们那屋里住。 江弦进到屋里,回过头把门闭上,朱琳已经脱掉了红西装的外套,坐在床沿儿。 床上铺了她陪嫁的牡丹花床单,被子是五彩软缎的被面,织有鸳鸯图案,都是这会儿结婚最时兴的东西。 江弦坐去她身旁,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睡觉吧。” 朱琳身子一颤,“江弦,要不等到明天回虎坊路那边儿.爸妈还在那屋” 江弦笑了笑,把她拥入怀中,“哪有洞房之夜结束,我还是个大小伙子的道理?” 朱琳杏眸嗔他一眼,抿了抿薄唇,用手抵着江弦的胸膛,却清晰的感受到他肌肉的有力,小脸立马滚烫,红的快要滴血。 “你你会么?” 江弦把她轻轻放倒在床上,眼神充满侵略性,“那能怎么办,这时候我不会你能教我啊?” 她杏眸眼波流转,粉颈如胭脂,“你别忘了我是医生,而且我妈也给我讲了讲” “那你说说。” 江弦声音低沉,俯身下去,望着此刻动人的陛下,眼神闪烁。 天赐良缘,人间欢乐。 今生今世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两人目光一点点的靠近,朱琳心跳愈发加速,身体也愈发滚烫。 她紧张的攥住床单儿,万千语句,最后只化作断断续续三字。 “轻点儿” 随后便再也说不出话,只有动听的语调,如雨点儿一般嘈嘈切切,娇艳宛若芙蓉盛开。 新婚燕尔,正如杜甫的客至所写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第200章 尺度好像有点儿大了 翌日,软缎被子半掩着玉润的娇躯。 江弦醒来以后,看着朱琳一动不动的娇憨睡相,又忍不住扳她的身体。 朱琳闭着眼睛轻推,对他嘟哝,“你真烦人,还疼着呢。” 把江弦推开,傍在他的胸口,小声教育,“天都亮了,爸妈等下过来敲门怎么办.” 江弦也有点儿腰疼,干脆轻拥着她小憩,享受着昨夜的温存。 直到院儿里传来说话声,朱琳拍了拍江弦的胳膊。 “起床了、起床了。” 她先坐起,江弦慢悠悠跟着坐起,一扭头,看见胳膊上、肩膀上有被指甲挠出的血道子,摸上去火烧火燎的疼。 “你活该”朱琳杏眸弯弯,手捂薄唇轻笑。 江弦有些无奈,不过更多是有了夫妻之实后的满足,以及征服感 朱琳就这么穿衣服还有点儿别扭,匆匆系上背后的搭扣,曲腿穿好内裤,再把外头的衣服披上,十指往头发里一插、一拢,再一回头。 “你怎么还不穿呢?” “我看会儿。” “德性。” 朱琳脸一烫,乜他一眼,掀开被子收拾床单儿,看着铺着的那块儿白布,又回忆起战事的惨烈,脖颈上又爬满红霞。 谁能想到,一个本该手无缚鸡之力的作家,生猛的跟个小马达似得! 这些作家坏心眼儿还多,不知道从哪学那么多花活。 等江弦穿好衣服,朱琳已经倒尿盆回来了。 这一刻,江弦有了那么一丝窦唯的爽感。 嗯,王靖雯给他倒尿盆,朱琳也给我倒尿盆。 但是我没他渣,所以我下场比他好。 “妈、姐,我帮伱们做饭。”朱琳忙忙碌碌去到院子里,走起路来隐约还有些别扭。 “不用、不用。”饶月梅看出什么,登时明白,嘴角比江弦都难压。 江弦得偿所愿,她更是得偿所愿。 “刚结婚哪能就让新娘子做饭。” “就是,说出去,还以为我们江家人欺负你呢。”江琴开着玩笑,把朱琳推出厨房,“先去洗漱吧,饭马上好。” “哎。” 朱琳笑盈盈答应一声,眼底闪烁着幸福之色,结婚和谈朋友不同,是彻底融入一个新的家庭,她可没少听人讲,过门以后家里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怎么刁难儿媳妇的。 婚前她也有些忧心忡忡,不过此刻看来,她这一家,氛围显然融洽。 “江弦,快来洗漱。”殷勤的新娘子,给她的懒丈夫打了盆水。 她先撩着水花,洗了洗脸上的油腻腻,和江弦的口水。 这会儿小两口洗漱是这样,一盆水朱琳先用着洗脸,洗完了江弦再用这水洗脸,这样省水,更省热水。 到了晚上也有说法,讲究点儿的,一盆水俩人先用着洗脸,再一块儿洗脚,完事另打一盆水,轮着用来洗屁股。 不那么讲究的,那就是洗完脸以后用这水洗屁股,洗完屁股再用这水洗脚。 当然,也有先洗脚再洗屁股的。 “嫂子。”江珂眉飞色舞喊一声,凑上来跟朱琳一块儿刷牙。 江弦也很快过来,刷牙的杯子是新的,和朱琳一样,都是画了牡丹花的把儿缸子。 “江珂今年开学上初三了吧?”朱琳含糊不清的问,“准备上高中还是上中专?” “我” 江珂还没说话,江弦先揶揄起来,“她哪能考上中专,学习一点儿都不用心。” 和后世不一样,这年头的中专和师专地位极高,只有班里拔尖的学生、学习好的学生才能考的上,没有人觉得不合适,就连老师都鼓励学生先考虑中专和师专,最后再考虑高中。 可以说地位跟顶尖大学一样高。 当然了,这里面更多的是农村学生,因为中专和师专免学费的,考上之后可以直接转城市户口,不仅读书不花钱,毕业之后国家还包分配工作。 话说,今年2月,上面发了个新通知《关于国企职工请婚丧假和路程假问题的通知》,按理说,江弦和朱琳能享受1-3天的婚假。 不过二人工作特殊,江弦事情太多,朱琳那边儿更没办法,剧组没了她根本没法运转,享受了一天婚后生活,便匆忙赶赴岗位,为四化建设做起了贡献。 朱琳给剧组的人发了把喜糖,很快开机。 今天她几个镜头都拍的相当出色,完全艾京华本人,把这个儿媳妇的角色演的活灵活现,惹得王好为啧啧赞叹,连连夸奖。 “朱琳,你今天进步太大了!” 《电影创作》编辑部。 江弦钦点约来拍照的邵慧芳,已经坐着火车来到京城。 “邵慧芳同志,你好、你好。”江弦和她打了声招呼。 邵慧芳留短头发,烫了个卷,唇红眉细,脸上带着苹果般红润的色泽。 这年代的女演员,跟后世清一色的锥子脸、高鼻梁不同,演员们各有各的特色,而且不一味地以瘦为美,也没有人会刻意减肥,除非是为了角色需要。 “你好,江副主编!” 邵慧芳紧张又激动的和他握手,她演的《幽灵》还没上映,这会儿就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 “你哪里人?” “上海的。” “多大了?” “21岁。” “这么年轻啊,在哪个单位工作?” “上海芭蕾舞团,我是团里的舞蹈演员。” 江弦调查一遍她的户口,同时打量一眼邵慧芳,他以前看过她的照片,嗯,本人比照片还靓丽许多。 很多人可能有一个感觉,就是这年代女演员的照片没后世女演员看起来那么惊艳。 这其实是必然的,不管是《中国银幕》还是《电影画报》,甚至是《大众电影》的封面女郎,一直到21世纪,都没有专业的摄影棚,基本上走到哪儿拍到哪儿,好些拍摄地点就是摄影师家里,用自然光或是几支小灯,背景就是窗帘,再加上房间太小,演员甚至得坐在床上。 这会儿中国没有模特行业,给演员拍照时候,都是演员自己化妆,基本不化浓妆,造型也是演员和摄影师商量着来,甚至连拍照的衣服都是演员自己和人借来穿。 而且没有后期,也就是0修图,什么美颜精修,通通不存在。 就这种条件,能拍出什么大片效果,那才真是有了鬼了。 “你别紧张,我看你在《大众电影》上还拍过照片,应该比较有经验。”江弦先安慰两句。 邵慧芳不是科班出身,之所以被潇湘电影厂的《幽灵》剧组看中,是因为她不错的条件,以及和女主角一个舞者身份相同。 这一点儿其实和朱琳比较像,朱琳被西影厂的《叛国者》看中,就是因为她刚好是一名医务工作者。 不过邵慧芳真正走红,就是靠着《大众电影》的封面,打着一把伞,穿着一条黑色紧致的喇叭裤,“魔鬼身材”在这个没有服装模特的年代引发了轰动,甚至带动了喇叭裤的流行,算是混进了时尚界,成了国内早期的模特形象。 后来她又在《街上流行红裙子》里演了模特大王,不过演技实在没办法突破,就息影了。 江弦跟厂里申请借用摄影棚,准备拍摄《电影创作》的封面女郎。 推出的第一期自然是最重要的,要能一炮打响《电影创作》的名气,今后的路自然就能好走。 “你换身衣服吧?”江弦开口道。 “这身不行么?”邵慧芳错愕,她这还是挑了一身儿自认为最不错的衣服。 “有点保守。” 江弦既然决定拍这个,那怎么也得让这年头的老少爷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就领着邵慧芳去跟厂里借衣服,邵慧芳看花了眼,江弦一脸淡定,先挑出件儿淡黄色的布拉吉,布拉吉就是连衣裙。 裙子胸口处,还开了条倒三角的口子。 “这种程度的衣服能接受么?”江弦询问起邵慧芳的意见。 邵慧芳觉得怪漂亮的,没有拒绝。 “能穿丝袜么?” “啊?” 她没拒绝,江弦便让人把那条布拉吉和一条肉色丝袜做了登记。 选这一套,是因为江弦记得白灵在《大众电影》封面上就这么穿过,当时轰动也挺大的。 白灵这演员屁股不正,还是滕文骥挖掘出来的,后来迷惑行为不断,江弦对她无感,不过那张封面拍的是挺刺激,这女人胆子大,很会挑逗读者,换个词说就是“会擦边”。 办了手续,江弦又选了一套邵慧芳成名的那身,紧身黑色上衣加喇叭裤。 因为不止拍一张照片。 拍一位演员,一般用一卷到两卷的胶卷,也就是要拍30到60张照片。 其中选一张作封面,另选几张刊登进杂志里。 这会儿的演员地位低,拍摄时一般不敢给摄影师提什么特别的要求,最后选照片也基本由美术编辑和摄影师完成,具体用哪张,演员们并不干涉。 邵慧芳先换上喇叭裤那套,连紫雨伞都没落下,配双系带凉鞋,露出一排脚趾。 咝! 一旁的梁晓声看着这一幕,已经有点儿把握不住。 嗯,他今年31岁,单身。 钟阿城和江弦两个已婚人士淡定很多,满眼欣赏艺术的目光。 邵慧芳这张封面能轰动全国,因素绝对是多方面的,除去邵慧芳靓丽的身材,喇叭裤同样是这年代时尚潮流,江弦没必要以他的审美进行创新,把《大众电影》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即可。 “好了,换另外一套,咱们再拍一个胶卷。”江弦指挥说。 邵慧芳去换衣服,编辑部的几人都来捧江弦的臭脚。 “江老师,你会挑人啊,这个邵慧芳同志,拍照是挺不一般。” “以前还真没发现喇叭裤这么好看。” “可以可以,你是懂摄影的。” 正说着,等邵慧芳别别扭扭换好衣服出来,摄影棚里呼吸声都加重许多。 邵慧芳身上就是一条黄色布拉吉,她的确魔鬼身材,胸口开一个倒三角,若隐若现能看到一条浅浅的沟壑,腿上是条穿了肉色丝袜的小腿,因为穿的是一双凉鞋,所以能看清楚脚尖做了加固。 邵慧芳是芭蕾演员,胆子也比较大,对这样的服饰还能接受。 自己试着摆造型,阿城拍了几张,江弦过去摆了摆手,中断拍摄,冲邵慧芳道:“你把鞋脱了,然后坐地上。” 虽然不大理解,但摄影棚所有人心头还是一震。 钟阿城咳嗽一声,小声提醒,“已婚人士,注意一点儿。” “我当然注意了,不然喊你们来干嘛。” 他要是不注意这些,这会儿都用不着这么一大帮人,他一个人举着相机solo。 “江老师”邵慧芳喊了一声。 江弦应激,“哎哎哎,别叫我老师,叫我江副主编。” “江副主编,我这是不是有点儿太.”邵慧芳一脸的为难之色。 江弦也不强制,“这个的话,还是看你自己,我们肯定是尊重你的意愿,你说不想拍的话,那咱们就中止拍摄了,不过要拍的话那肯定是好好拍。” 邵慧芳犹豫一阵儿,还是脱下鞋子,江弦在旁边儿做造型指导。 “哎对,屁股就坐你脚上。” “两只手往膝盖搭。” “你看,胳膊这么一挤,沟就更明显了,咝,尺度好像有点儿大了,你放松。” 一直拍到阿城带的胶卷全都用光。 江弦叹一口气。 唉,我为了《电影创作》煞费苦心! “辛苦了、辛苦了。”江弦慰问几句。 “您客气了。” 邵慧芳心里还一阵扑通扑通,今天的拍摄是真叫她印象深刻。 “嗯,都快饭点儿了。”江弦看了眼手表,“邵慧芳同志,我们《电影创作》请你去吃个饭吧?” “好、好啊。”邵慧芳立马应下。 江弦点点头,朝梁晓声招呼一声,“老梁,你请邵慧芳同志吃个便饭去吧。” 梁晓声错愕一瞬,“江副主编,你呢?” “我去接媳妇下班儿。” 他说罢便匆匆离去,留下一帮编辑部的人和邵慧芳大眼瞪小眼。 梁晓声忍不住感叹道:“江副主编这个人呐,还挺顾家。” 夜里,江弦把之前和金近约的那篇儿童文学稿子最后突击一下。 洋洋洒洒,二十多万字的稿子终于写完。 简单阅读一遍,搁下笔。 洗屁股去了。 (还有.) 第201章 他简直就是在写诗! 虎坊路15号。 朱琳趴在江弦的胸口,雨打芭蕉般娇艳,“你刚才写什么呢?” “一篇新,打算投给《儿童文学》。” “《儿童文学》?” 朱琳“扑哧”一笑,“你给你孩子写的呀?讲什么的?” “讲了乡村孩子们的小学时光,挺美好的一个故事。” 朱琳想了想,“伱是不是也看到那些批评了?” 江弦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自《米》出版以来,迎来极大赞誉的同时,文化界批评他的声音也不少。 好些位作家和评论家,都指责江弦不应该写这样的文章,批评他的文章只会一味的彰显人性的丑与恶。 还有位老诗人托作协的人给他带话,说:创作要注意道德导向,不要觉得《伏羲伏羲》受到追捧,就大肆发扬审丑艺术。 甚至有极端的,直接否定江弦这个作者,说他只会卖弄人性丑恶博眼球,写不出货真价实的文学作品。 “这些人真是太烦了。”朱琳有些气恼。 “有争议是难免的。”江弦深知,这世界上就是有杠精这种东西存在。 四大名著还有一群人喷呢,就他写的这些,有否定的声音可太正常了。 不过他这人还就心胸狭隘,就小家子气,就爱较真,就爱啪啪打这群人的脸。 不知道这群说他只会卖弄丑恶的人,看到他接下来这篇,脸该有多疼。 “呀,你怎么吃不够?”朱琳娇羞的埋怨一句。 一夜操劳。 第二天,江弦把朱琳送去片场,而后背着稿子去到《京城文艺》。 “安忆同志!” “江弦?” 王安忆刚从食堂打了份早饭,准备回招待所吃。 俩人寒暄几句,得知江弦刚刚完婚,王安忆吃了一惊,而后笑着给他道了声贺。 进到305号房间,布置一如张洁老师当年,此刻桌上堆满稿件,江弦翻看了一遍,“这是你放假这段时间写的?” “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事情做,只好每天写稿子。”王安忆回答。 江弦吓了一跳,一页稿纸不提修改的小字,至少也有个500字,桌上起码有个一两百页,少说七八万的字数。 这是真让他弄了个卷王出来? “别老憋着写文章,有空你也到处溜达溜达。” 江弦提醒一嘴,随后从挎包里取出一大盘切糕似的稿子,“我之前和金近老师约了一篇儿童文学的,你能帮我拿给他么。” 这正是江弦此行目的,王安忆因为写儿童文学,文讲所给她分的指导老师就是金近,她每周都要去他家里面拜访学习,江弦托她帮忙交稿子再合适不过。 另一边,刚为自己这些天的努力有些沾沾自喜的王安忆,见到江弦这一沓光捧着都有些吃力的稿子,嘴角的喜色全部消失。 “你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在北戴河那会开始写,昨天刚写完。” “多少字?” “二十三万。” 咝。 王安忆心情那叫个复杂。 北戴河就是文讲所放假前几天去的,也就是说,江弦用了比她多四五天的时间,写了二十三万字出来。 他甚至还抽空结了个婚! 这要怎么超越? 怎么总感觉自己活在江弦的阴影里? “我能拜读一下么?” 王安忆问了一句,也不顾刚从食堂拎回来的包子、豆浆了,她这会儿根本没啥吃东西的心情。 “当然没问题。”江弦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王安忆便捧起这份稿子,字迹圆鼓鼓的,向着一边儿斜,第一行写着作品名: 《草房子》 “草房子?好奇怪的书名”王安忆抬头瞥了江弦一眼。 又看向第一段。 “那是一九六二年八月的一个上午,秋风乍起,暑气已去,十四岁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学那一片草房子中最高一幢的房顶。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学第一次一下就全都扑进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云,温柔如絮,悠悠远去,梧桐的枯叶,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这个男孩桑桑,忽然地觉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小声地呜咽起来。 明天一大早,一只大木船,在油麻地还未醒来时,就将载着他和他的家,远远地离开这里 ──他将永远告别与他朝夕相伴的这片金色的草房子.” 只顷刻间,王安忆便被这个故事抓了进去。 江弦坐在一旁,喝了口王安忆给他倒的茶水,站起身瞥了眼窗外楼下的篮球场,没打扰她,悄声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篇《草房子》,便是随机灵感【乡村孩子】+【小学时光】所合成出的一部长篇。 发生在油麻地,是一个虚构的村落,村子里的房子全都是草房子这种特殊建筑,所以书名叫草房子。 是以小男孩桑桑为主视角,写了五个小孩子桑桑、秃鹤、杜小康、细马、纸月看似寻常又催人泪下的成长历程。 因为是类似《芙蓉镇》的那种穿插式叙事形式,所以《草房子》里的每个角色都写的很打动人。 说起来,这的原作者曹文轩,这会儿还在燕大任教,是刘震云、梁左、陈建功这些人的老师。 不过他很年轻,才26岁,从燕大毕业以后就被燕大留下任教了,要知道他的学生陈建功今年都31了。 嗯,他和郑渊洁这位“童话大王”还有一番宿怨,一直互相不对付,把他俩人放到相声界,就好比一个是姜昆,另一个是缸子。 天渐渐暗下去了,王安忆仍捧着《草房子》,专注的读着,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 8月出头,正是京城天气最热的时候,桌上的包子和豆浆都馊了。 她已经读到了江弦这篇稿子的最后一个章节“药寮”。 桑桑得了病,快要死去,他妹妹柳柳忽然变得乖巧。 “妈妈为什么总哭?” 桑桑说:“因为我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就你一个人去吗?” “就我一个人。” “我和你一起去,你带我吗?” “那个地方,只有我能去。” “那你能把你的鸽子带去吗?” “我带不走它们。” “那你给细马哥哥了?” “我和他已经说好了。” “那我能去看你吗?” “不能。” “长大了,也不能吗?” “长大了,也不能。” “那个地方好吗?” “我不知道。” “那个地方也有城吗?” “可能有的。” “城是什么样子?” “城城也是一个地方,这地方密密麻麻地有很多很多房子,有一条一条的街,没有田野,只有房子和街.” 柳柳想像着城的样子,说:“我想看到城。” 王安忆眼眶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模糊了,尤其是看到桑桑背着妹妹柳柳爬上了县城城墙,她眼泪瞬间汪在了眼睛里。 翻完最后一页,看完最后一行,王安忆心中想的只有一个词 ——纯美。 她呆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萦绕在的氛围里,久久走不出。 这哪里是一篇儿童文学? 一篇儿童文学,能让她这个成年人止不住的红了眼眶? 可说它不是儿童文学,它讲的又全都是小孩子的事情。 桑桑,秃鹤,纸月,杜小康,细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好的孩子。 王安忆自小就看过很多,作家们为了追求艺术性,总是要写一个惊绝的结局,给读者留下几分怅然与回想。 所以最后一个章节,看到桑桑得了病快要病死的时候,王安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看到江弦写了一个圆满的好结局,她才终于松下了那口气,甚至在心底对江弦这个作者一阵感恩戴德。 “写的真好。” 王安忆揉揉眼眶,此刻,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听听金近老师对这篇的评价。 终于等到授课那天,她早早的起来往金近家去,路上转了两路汽车,又走了一截。 “金老师!” “安忆来了!” 金近穿着汗背心,手持一把蒲扇,像个乡下小老头,贴心的给王安忆备了茶水,还有盛在菜碗里的半碗杏子。 他俩都是南方人,金近的江浙口音,王安忆听得十分亲切。 “金近老师,我帮江弦同志递一篇他的稿子给你。” 金近当然记得这回事情,他原本想着,都已经这么久了,江弦还没交上来,或许是觉得不适合就放弃了,没想到这个时间点王安忆给他送了过来。 等王安忆从挎包里掏出沉甸甸的稿子,金近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么厚?!” “他写了一部长篇。” “长篇?还是儿童文学?” 这可太少见了。 要知道大部分儿童文学,写的都不长,像是《神笔马良》《小鲤鱼跳龙门》《一只想飞的猫》.大部分甚至是散文,像《小橘灯》。 “你已经看过了?” 王安忆点点头,“读起来就像《爱的教育》一样感动。” 金近顿觉不可思议。 他当然知道《爱的教育》,这本书上世纪就出版了,畅销全世界。 这原名叫《心》,是长篇日记体,相当于主角安利柯的日记,还写了老师在课堂上宣读的“每月故事”。 咳咳,“每月故事”每篇都贼好看,“马尔科六千里寻母”看一次感动一次。 金近很尊重王安忆的想法,王安忆在《少年文艺》担任编辑,不可能在儿童文学上没有她的判断能力。 “有这么好?”他笑呵呵的问,一脸的难以置信。 王安忆叹了口气。 “至少我写不出这样的作品。” 金近还要给王安忆她们上课,来不及看完这一部长篇,只先匆匆浏览了几行。 “6,2年?” “是倒叙,江弦先写了的结尾,然后才从六年前讲起这个故事。” “.背景是这段时期?” 金近皱了皱眉,这个时间段他太熟悉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也太熟悉了。 “江弦没有写这段历史,他就讲了一个水乡的,油麻地小学。”王安忆解释道。 “噢。”金近点点头,“这样的处理是对的,江弦写的是儿童文学,孩子们的世界是纯净的,所以儿童文学里不应该出现世界的冲突和苦难。” 王安忆想了想,“江弦写了苦难,但他处理悲伤和苦难的方式很高级.” 王安忆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遮蔽的艺术?”金近问了一句。 她兴奋的点点头,“对、遮蔽的艺术!” 金近笑了笑,他和王安忆越聊,越对江弦的这篇《草房子》感兴趣。 瞿小伟也很快过来,金近和他们聊了有一个小时的写作技巧,两人这才告辞。 金近持着把蒲扇,戴上眼镜,握着放大镜,开始看江弦的这篇《草房子》。 午间的阳光炽热,聒噪蝉鸣伴随着夏季的阳光洒落,整篇稿子都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金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全部读完,挥着蒲扇,在屋里兴奋的来回踱步许久。 “写的这么好?!” 都说江弦写人性的恶是一把好手,写起人性的美也是不遑多让。 甚至就连这篇的结构,也有着一种简洁、圆润的美,每一章以一个人物为主角铺展故事,一个故事又带动下一个人物的出场,最后形成一个流畅的故事链。 “妙!妙啊!”发现这一点之后,金近忍不住畅意的笑出了声。 这篇《草房子》里不止一次提到了首尾相接的白鸽群,江弦巧妙的把结构和内容融合到了一起,这就有点像古诗词,不仅象征是美的,韵律同样是美的。 想到古诗词,金近又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匆匆忙忙翻出这篇几个分章节的章节名: 秃鹤、纸月、白雀、艾地、红门、细马、药寮。 “他简直就是在写诗!” 江弦甚至把细节处理到了章节名上,每个章节名都是一个优美的意象。 这叫什么? 这叫“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现在回想起江弦和他说的那句,他要写一篇无论大人小孩都爱看的儿童文学,金近当时觉得他在大放厥词,如今不得不服。 艺术性、故事性毫不逊色。 他兴奋半天,才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 ——得把这篇稿子送去中少社! 第202章 不合适就退稿 中少社,即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 《儿童文学》编辑部也在其中,因为《儿童文学》是由中少社所领导的期刊出版部门,这会儿这本全国著名的儿童文学刊物还是一本月刊。 就在金近老爷子一脸兴奋之际,《电影创作》编辑部的众狼同样兴致勃勃。 邵慧芳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照片送到负责美编和版面设计的陈澈那里,他负责来选片。 嗯,拍了仨胶卷,一共九十张。 陈澈今年三十出头,拍摄时候也没上摄影棚去,这会儿喝一口热茶,拿起一摞照片,搭眼一瞧。 “嚯!”再往后翻了几张,就成了“嚯嚯嚯!” 他身边儿,编辑曹鸿翔正憋着剧本儿,这剧本是江副主编抛了个点子给他,让他给攒成剧本,还说这活儿叫度桥,是香港那边拍电影的行话,也是粤剧行话。 意思就是,从一个点子、一句话开始,七八个编剧一块儿攒,最终攒成一个剧本。 曹鸿翔那叫个郁闷,攒那也是七八个编剧一块儿攒,他一个人攒,那叫攒么? 但又没招,他还得好好攒,因为江副主编可说了,攒的好的点子叫“好桥”,攒不好的点子叫“屎桥”。 曹鸿翔就这么握着笔,憋了一上午,生怕憋出坨大的,写的那叫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会儿听着陈澈在工位上大呼小叫,曹鸿翔坐不住了,“老陈,你一个人闹腾啥呢?” “.” 陈澈没有说话,曹鸿翔便起身过去。 还没过去,便看见他桌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相片,他瞥一眼,看着邵慧芳穿条喇叭裤,打把小紫伞,瞳孔顿时放大。 “哟!”精神一振,视线一转,再看向穿黄色布拉吉的照片,“哟哟哟!” 这几张照片可太刺激眼球了!尤其是那张跪坐在地上,穿条大秋裤啊呸,大丝袜,邵慧芳扭头看向镜头,两手往膝盖那么一搭,身材曲线的凹凸,展现的淋漓尽致,又骚又媚,又媚又骚。 “这、这就是拍的封面?” 曹鸿翔一脸鸡动,说话都打哆嗦,连连点头,“行啊,可太行了!” 他没看过涩图,没看过毛片,哪怕再多长一个脑袋,他也想不出照片还可以这么拍。 江弦表示他也想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白灵是什么先天擦边圣体,能在80年代就领悟擦边精髓。 这个道理,一直过了几十年,网文作家们才终于想明白:想不被和谐,还想体现出诱惑和暧昧,你可以写足。 曹鸿翔和陈澈这边动静很大,又吸引过来几个编辑,照片这件事很快发酵起来,传了出去,越传越大,越传越邪乎,平时鲜有人影的三层东,今儿一天慕名而来的北影厂职工就没断过。 “这喇叭裤穿的好看呀。” “哎呦我的妈呀,你看这张照片,这拍的正经么。” “没眼看了都。”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嘴巴在批判,眼睛却很诚实的盯着。 陈澈察觉到四周呼吸都有些沉重,赶紧把照片收好,生怕再弄出什么茬子,给江弦送了去。 江弦捧在手上,简单看了几眼,最后在陈澈选片的基础上又选出几张,定下封面图,正是邵慧芳的那张成名封面。 “江副主编,怎么不选另外一套?”陈澈问道。 “这叫把一颗明珠安排在最适当的位置,这样明珠不会蒙尘,刊物风险也会降低。”江弦给陈澈解释说,这是他和李清泉学的编辑技巧。 另一组图肯定更刺激眼球,但《电影创作》终究只是北影厂的小杂志,跟背靠影协的《大众电影》比不了,事情还是要做的低调一些。 陈澈一听,顿觉佩服。 有艺术水平,有政治胆识,这就是编辑的艺术啊! 等陈澈告辞离开,江弦捧起桌上这些天搜集来的几本《儿童文学》,其中一本还是十几年前的创刊号,封面图是黄永玉的木刻作品。 杂刊的文章也很豪华,都是叶圣陶、金波、冰心、张天翼这些作家的作品,而且每篇文章都配有专门绘制的插图,都是由万籁鸣、张乐平这样的大师绘制。 《儿童文学》这本刊物很有意思。 这是一本极为畅销的杂刊,无论是在哪个年代,都极受欢迎,生命力极强。 哪怕是秋风过境,传统文学刊物覆灭、式微的21世纪,《儿童文学》那摸起来粗糙不平的蜡制封面,还有“本刊适合9至99岁公民阅读”的字样,依旧是很多80、90后的记忆。 其实最早期的《儿童文学》是一本“内部刊物”,没有刊号,也没有固定的发行周期,大概每年出上四期,与其说是一本杂志,不如说是一批儿童文学作品的汇编集。 当时同类刊物少,他们质量又优秀,虽然上海有一本更早创办、更正式的儿童文学刊物《少年文艺》,但自古就有“北方作家不给南方刊物供稿,南方作家不给北方刊物供稿”这样的老传统。 再加上京城几乎汇聚了当时所有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 于是在60年代,《儿童文学》的第一期就卖出了30多万册。 编者们见成绩如此喜人,立马计划将杂志发展成全国发行的“外部刊物”,把发行周期也固定下来。 可惜,就只出了10期,童话故事就变成了革命童话故事,销量登时暴跌,再加上外部压力很大,这刊物就停了。 一直到77年才终于复刊,能固定出版周期,面向全国发行。 和当时的传统文学杂刊一样,全国的儿童读物工作者,也在庐山开了个会议,严文井、冰心这些个编委在会上反复强调,“伱一个儿童文学刊物,跟什么z治风?” 于是就在传统文学复苏并开辟黄金时代的这几年,儿童文学跟着迈向辉煌,环境比传统文学还要更加自由,不讲什么伤痕、反思。 嗯,这便应运而生出一位妙人. 这位哥们还是大院子弟,儿时梦想是当一名掏粪工人,小学念了一半多,四年级就被学校撵回了家,所以文凭只有小学。 因为失恋,他拿起了笔杆子。 从去年开始,这哥们写的童话故事,几乎要塞满每一期的《儿童文学》。 这本杂志都快变成他的形状了。 江弦放下手上的册子,眉毛一挑。 要是他也占满一期《儿童文学》,抢抢这哥们的风头,以后这事儿说出去还挺有面儿的。 他都能想象出后世那帮营销号会怎么吹,新闻学笔法一写就是:他写的童话故事胜过了“童话大王”郑渊洁。 江弦对这篇《草房子》还是挺有信心的。 曹文轩是郑渊洁的老对手了,不论人品,只论文学,他这篇代表作当然比郑渊洁这个时期作品强一截,郑渊洁这会儿连皮皮鲁都还没写呢。 京城,东四十二条21号。 一排树龄古老的行道槐树遮挡着一座独院,阳光斑驳的洒落在匾额上,其上镌刻着字样: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总社! 归团团管。 一大早,徐德霞便来上班,她78年从河北大学毕业以后,就进入了《儿童文学》,今年27岁,是编辑部里最年轻的童话编辑。 “又有这么多来稿?” “是啊。” 徐德霞无奈的笑了笑,自从在庐山的那次会结束以后,儿童文学就迎来了大热,每天全国各地的投稿多到要拿麻袋来装。 “徳霞同志,这篇稿子你优先看一下,需要修改的地方批注出来。” 童话组组长余克彬把一沓厚厚的稿子捧到徐德霞桌上,强调一嘴,“这篇是编委送过来的,你务必重视,嗯,作者你应该也认识。” “认识?” 徐德霞本能的回了一句,“郑渊洁?” 郑渊洁无疑是如今《儿童文学》编辑们最钟爱的作者,他一个人的稿子就能喂饱所有《儿童文学》要组稿的编辑。 徐德霞至今记得,去年的冬天,作家郑渊洁的母亲冒着大雪,拿着他那篇被多家杂志社退稿的《黑黑在诚实岛》来到《儿童文学》,这算是郑渊洁与《儿童文学》第一次结缘。 之后的这段时间,他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不停的写,越写越好。 编辑部有人开玩笑说,以他这速度,自己一个人写一本月刊都够了。 “不是郑渊洁。” 余克彬神色复杂道:“是江弦。” “江弦?” 徐德霞眉毛一挑,“是那个写《棋王》的江弦?” “就是他。” “他怎么给咱们供稿?” 徐德霞一脸的难以置信,余克彬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这稿子可是他们《儿童文学》的老创始人金近递的,还是江弦这么有名的一位作家写的。 “你先看吧。” 犹豫片刻,余克彬又低声道:“咱们《儿童文学》也有原则,哪怕是江弦的作品,如果不适合咱们这本刊物,该退稿就退稿,相信江弦同志也能够理解。” “我知道了,组长。” 徐德霞顿感肩膀变沉许多,待余克彬离开以后,捧起桌上这份稿子,一页页读了起来 第203章 “化缘”来了? 临近下班,编辑张洪涛经过徐德霞的工位,看到她桌上还堆着零零碎碎的稿件。 “怎么还剩这么多的稿件没审?”他诧异的问。 徐德霞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略微敷衍,整个人还是醉心于面前的文字当中。 张洪涛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儿的编辑吴冬月面带笑意止住了他,“别问了,徳霞今天有老余交代的任务,这部长篇她已经看一天了。” “长篇?” 张洪涛顿感不可思议,儿童文学作品本就鲜有长篇,更别说看了一天都还没看完的长篇了。 “不知道写的怎么样。” “要是真写的不错,那这个作者可够厉害的,能写出这么多万字的儿童文学。” “要说厉害,郑渊洁才厉害,这个月我又和他约了一篇稿子,这位同志创作热情太高了。” “他写的东西有灵气,这些年少见他这样的作家,我今儿还去给他送了一趟小读者们写的信,又是好几大麻袋。” “这么多信,也不知道他家里能不能装得下。” 俩人正说话间。 徐德霞抬起头来,办公室的窗户玻璃闪烁着橘色的光,她眼前隐约还是那一座座金黄色的草房子,当太阳凌空而照时,房顶上金泽闪闪,显出一派华贵来,美得精致、美得纯粹。 “徳霞,你看完了?” 张洪涛注意到她的异状,好奇的问,“这稿子写的怎么样?” 徐德霞恍惚了那么几瞬,才终于回过神,满眼感动的说,“写的真好,不愧是那么有名的大作家!” “有名的大作家?” 张洪涛和吴冬月都来了兴趣,“谁啊?” 徐德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毫不吝啬的夸奖,“这篇稿子绝对是我见过写的最好的一篇儿童文学作品了!” “别说这种话。”吴冬月及时的纠正。 张洪涛也点点头,“就是,怎么说起话来没轻没重的?” 徐德霞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她很想表达自己对这篇作品的喜爱,但这种说法确实很容易惹来其他人的反感。 “我觉得绝对能排进咱们《儿童文学》最好的那个档次里,这和《边城》一样,写的像一首诗似得,特别美。” 《边城》自从今年上映以来,知名度骤然提升,好多人看过电影以后,对这本离开大众视线许多年的又来了兴趣,再一次为大众所熟知。 这就是沈从文现象。 总能在非官方意识形态推动下为大众所熟知。 与之相对的叫赵树理现象,被官方意识形态推向了主流文学中心。 他们两人有不同点,也有共同点,都是吹捧者欲之升天,批评者欲之入地,时而红极一时,时而备受冷落。 所以听到这种话,张洪涛和吴冬月同时吃了一惊。 徐德霞虽然没说这篇和《边城》一样好,但能拿《边城》来和这篇文章相比,那说明这篇稿子的文学性绝对是十分夸张的。 别以为《儿童文学》的稿子就不注重文学性了,恰恰相反,《儿童文学》这本杂刊是内容相当深刻的文学杂志。 在很长一段时期,它都是一座纯文学重镇,封面的“适合9至99岁公民阅读”可不是乱写,《儿童文学》这本杂刊定位就是青少年的纯文学启蒙杂志。 “一开始余组长还和我商量了下退稿的问题,我们两个真是太多虑了。”徐德霞忍不住自嘲道,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实在是有点可笑。 张洪涛已经翻起了这篇稿子,一直找到第一页,终于看到书名和作者: 草房子,江弦。 “江弦同志写的?”张洪涛惊呼出声,他本人就是个江弦的书迷。 不过此刻想到江弦写过的那些文章,再想到他们《儿童文学》面向的读者。 “江弦同志写的东西,恐怕不适合咱们《儿童文学》的读者吧。” 他说出他的顾虑。 “写的是很美好的故事。”徐德霞连忙解释,“他写的是一座小学的事,里面写了好几个小孩子,每一个都写的特别好。” 这些角色里,徐德霞尤其喜欢纸月这个小姑娘。 纸月是从板仓小学转学过来的,学习好,还十分干净,和其他小孩相比,就像是一朵青莲。 当桑桑的母亲呵斥桑桑:你看看人家纸月,浑身上下这么干净,你看伱那双手,剁下来狗都不闻。 这时候桑桑和纸月都慌忙把手藏到身后。 桑桑藏住的是一双满是污垢的黑乎乎的手,纸月藏住的是一双白净的细嫩如笋的手。 在里,桑桑和纸月有着懵懵懂懂的美好感情,纸月这个小女孩身上也藏着一个个的谜团。 比如纸月为什么要从板仓小学转到油麻地小学来读书。 要知道纸月每天来油麻地小学上下学,都要走六公里的路。 后来才知道,纸月每天上下学都被一帮小孩儿欺负,她外婆又保护不了她。 这就又牵扯出另一个谜团,纸月为什么和外婆两人相依为命。 原因是她的妈妈在她出生一个月后就投水自尽了,大家又不知道她爸爸是谁。 那她爸爸是谁? 江弦并未直接写明,但徐德霞隐约觉得,纸月父亲应该是浸月寺的慧思和尚。 里多处铺垫,而且故事的最后,纸月的外婆去世以后,纸月失踪了,慧思和尚也失踪了,人们听说消息,说在江南看见了他们。 张洪涛听徐德霞讲了纸月这个小女孩以后,确定的说,“这确实是江弦爱写的东西,这里面有他写作的特点。” 徐德霞和吴冬月同时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张洪涛喝口茶水,摆出高人姿态,点破其中关键,“纸月这个女孩身上有翠翠的影子,她和翠翠一样,都是父亲身份不明,母亲早早去世。 江弦同志受沈从文影响很深,他那篇《芙蓉镇》里就有《边城》的味道了,这一次肯定又是想在里融入翠翠这个形象。” 咝。 徐德霞眼前一亮,“有道理!” 吴冬月也点点头,一阵佩服,“可以啊老张,你对江弦同志的作品挺有研究,吃的很透!” 江弦不知道有人在做阅读理解,不然一定会夸他两句。 他刚和朱琳从电影院出来,看的《庐山恋》,和出来的无数观众一样,谈论着张瑜那蜻蜓点水的一吻。 “听说现在很多人都在模仿这一吻。” “我看倒没什么稀罕的。”江弦面露不屑,“记得那年雪夜.” 听他讲起糗事,朱琳“扑哧”一笑,小脸霎时间变红,“别说了、别说了” 江弦说的自然是魏染胡同的那一夜:陛下没羞没臊的偷亲了他一口,他被占了个大便宜,难受了整整一晚上。 那一吻,简直和《庐山恋》中“震惊中国第一吻”完全吻合。 女同志的俏皮,男同志的错愕。 以前看过一节目,是朱琳和《庐山恋》男演员郭凯敏主持,朱琳在节目里说,看了《庐山恋》以后才知道怎么恋爱。 嗯,这一世还没看过《庐山恋》呢,江弦就已经给她调教好了,还无师自通了蜻蜓点水那一吻。 回到虎坊路15号。 “嘿,那位同志,站住!” 俩人还没进楼道,就听着有人喊了一声。 江弦回过头看了一眼,好几个人,年纪看着都不小,不像顽主。 他眉头皱起。 怎么的啊?工人民兵巡逻队跑家门口抓人了?多亏他和朱琳这会儿是合法夫妻。 领头的一大妈过来,仔细瞅了江弦一眼,“对!就是他!” “你们几位有事儿么?”江弦大概能看出,这群人至少不是来茬儿架的,要是茬儿架,刚才那大妈说的就是:对!就是这孙贼! “你就是江弦同志吧?”为首的一位老同志笑呵呵的打个招呼,递出只手,“我们是央视电视剧部的,刚搬来这儿不久。” “噢,装垫儿台的。”江弦瞥了他们几眼,没觉得奇怪。 以前就说过,虎坊路15号这一幢楼被“装垫儿台”占了,一幢楼全都是“装垫儿台”的单位宿舍,要么就是“装垫儿台”的办公室。 话说前两年还没“装垫儿台”呢,是1978年5月京城电视台改名成了“中央电视台”。 为首的老同志自我介绍了一下,他叫蔺兴汉,是央视电视剧部的主任。 “同志,你们找我爱人有什么事情么?”朱琳在旁边儿问了一句。 蔺兴汉笑了笑,面露不好意思之色,慢慢讲说: “咱们国内的电视剧行业虽然诞生已久,不过说句实话,一切都才刚刚起步,我们看了很多国外的作品《加里森敢死队》《血疑》,不过放眼我们国内的电视剧事业,电视剧这种文化样式仿佛还是一片空白。 今年广电下了狠心,一定要发展好电视剧事业,补充上这块儿空白,我们电视剧部这才被组织出来。 刚过来没几天,也是听邻居们说,原来大作家江弦也住在这一幢楼里,这也算是缘分一场,听说您写的不错,电影文学剧本也写的不错,我们就想着过来问问,能不能请您帮忙给写个电视剧剧本。” “.” 江弦反应过来,合着是来“化缘”来了。 这倒也算是这帮电视剧工作者的一大特色。 中国电视剧行业的特点就是特别穷,穷到什么程度呢? 很多人都知道,1958年国内录制了第一个电视剧《一口菜饼子》。 但是很少有人看过,因为这部电视剧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当时太穷了,穷的没什么录播设备,所以这电视剧是直播,在电视台播一次,演员们就得在演播室里演上一遍。 “你们今天来的也太仓促了。” 江弦沉吟片刻,回答道:“这事儿啥跟啥我都没弄清呢,你们看今儿也不早了,要不你们明天来我家咱们详细说说,完事儿我再考虑考虑,和我爱人一块儿好好商量商量。” 朱琳一听,心里小小得意了下。 蔺兴汉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我们今天来的有点冒昧,我们也是真的太缺电视剧剧本,您多见谅。” “理解、理解。” 江弦和他们寒暄几句,领着朱琳一块儿回家了。 开开空调,他往椅子上一坐,朱琳拎着双拖鞋过来,蹲下身给他脱运动鞋。 “江弦,我怎么觉着你不大乐意给他们写呢?” “哟,被你发现了。” 朱琳抿抿嘴唇,抬头看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 “也不是不乐意写,主要吧,他们这单位太穷了。”江弦无奈的说。 别说这个央视电视剧部了,1983年,他们和中国广播文工团电视剧团、电视艺术委员会录制部一块合并出个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那依旧是个破落单位。 设备老旧、资金短缺、房屋不足,除了虎坊路15号这几间办公室,创作集体、艺术处、导演室都在仓库里,外界戏称他们是“八大处”。 不过后来,他们就顶着这样的条件,拍了《红楼梦》、《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 江弦这人格局比较大,也不怕他们给不起稿酬,稿酬不稿酬的无所谓,主要怕他们拍一半儿没钱,撤了,这就白瞎他那么多感情了。 或是闹的跟吴京似的,拍个《流浪地球》不要片酬就算了,半道儿还得考虑要不要再加笔投资。 一夜无话。 翌日,江弦就在家摆弄了会儿书法。 蔺兴汉和装垫儿台的人很快又上门了,还给他抱了个大西瓜。 (在尽量写了,这几天手疼,血管都爆出来了) 第204章 《三岔巷劫案》 “请进、请进!” 江弦把蔺兴汉几人请进门,拿几个待客的把儿缸子沏了茶。 “你们搞电视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去年你们央视拍那部《有一个青年》,我和那本的作者张洁老师是老朋友,那电视拍的有多不容易,我也算有所耳闻。” 《有一个青年》全片投入只有几百块钱,这电视的导演蔡晓晴,就是蔺兴汉他们手上的几位大导之一,还拍了《蹉跎岁月》《三国演义》《文成公主》. 蔺兴汉听得有些感动,又面露尴尬,“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别看我们是弄电视剧的,其实以前连电视剧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去年我们广播电视代表团到英国bbc访问,人家那边电视剧搞得很好,bbc的电视剧不光在英国播出,还面对全世界发行。我们也是通过这次学习,才知道什么叫电视连续剧、什么叫电视系列剧。 所以今年一回来,上头也发了狠,一定要树立起中国电视剧的品牌,有很大的决心,要把电视剧这一块搞起来。” 江弦拎把椅子坐下,“您先说说您的要求吧,有什么想法?” 蔺兴汉一脸诚恳,“先和您透个底吧,我们能批下去的经费不多,所以还是准备拍单本剧,尽量实景拍摄,这样一来,不仅成本低,而且《有一个青年》已经走出了这条路子,有他们的拍摄经验作指导。” 单本电视剧,也叫“三集片”,相当于里的短篇,戏剧里的独幕剧。 成本比较低,因为一般只有一集到三集,情节紧凑、人物不多,不扯什么有的没的,全程推主线,单线索叙事,像后世的英剧《神探夏洛克》就是典型的单本电视剧集,一季三集。 “除了是单本剧,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我给您说几个片子,您可以参考参考,您应该知道,去年老人家访问美国,签了一堆文化交流协议,今年咱们央视就引进了一部《大西洋底来的人》,社会反响相当不错。” “这个我看过。”江弦说。 《大西洋底来的人》,每周四的晚八点在央视播出,黄金档,是部美国科幻片,讲变种人来到都市拯救危机,还大战异形怪物,有点类似于海王,总之在中国播出以后影响极大,“麦克镜”也就是蛤蟆镜,立马成了中国青年的时尚。 “这几天,咱们台里又引进了一部《加里森敢死队》,不过这片子意识形态太扭曲,容易滋生社会不稳定因素,上头已经叫停,中止播出了。 还有前段时间我们单位有个导演,弄了个剧本,叫《敌营十八年》,是个《山花》上的电影文学剧本,讲的是深入敌后执行情报工作的英勇故事,我看也挺好” 蔺兴汉絮絮叨叨的讲了几个剧本,江弦大概听明白了他想要啥。 主旋律,政x正确,夹杂着点反思、伤痕,还要打破样板戏式的艺术程式化,题材不陈旧。 最后还得是单本剧,能够实景拍摄,内容简短,单线索叙事,情节紧扣主线,三集就拍完。 “我大概知道了,这事儿我先考虑考虑。”江弦不露声色。 蔺兴汉也知道他要求提的太多,补充道:“江弦同志,这也只是我一个简单的想法,您先找一个方向试着写写,只要质量足够,我们肯定不会让伱白受累。” “嗯,我知道了。”江弦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反身回到屋里。 踱了两圈。 写什么呢? 革命题材肯定是不能写了,哪怕写出花来,也比不上八个样板戏啊,而且后世那些革命剧里的角色,人家这会儿好多还活着呢,敢乱拍,不得找上门大嘴巴子抽你。 历史古装更拍不了,光服装就够剧组喝一壶的,哪能准备得起,就像王扶林今年的那部《敌营十八年》,看不到主人公的全景,只有中近景,为啥呢? 没衣服。 剧组四处借军队服装,最后借着了件上衣,没借着裤子,所以拍摄的时候只能拍中近景,这样观众就只能看见上半身,看不见裤子。 还有一场戏是拍8个匪兵,由于只有两条裤子,就只好让有裤子穿的匪兵在前景,挡住后景没有裤子的其他6个人。 这寒碜条件,说起来那都是一把辛酸泪。 “得能实景拍摄.” 如果要用实景,那时代背景其实就已经定下来了,就是改开后这几年。 范围瞬间缩小很多,江弦取出一份稿纸,把适合这个背景的电视剧,大致那么一列: 《排球女将》,日剧,体育竞技,80年代引进后引起轰动。 《血疑》,日剧,80年代引进,爱情题材,医院掉包、不治之症、绝望爱情。 《星星知我心》,台剧,家庭儿童题材。 《便衣警察》.划掉,题材敏感,容易被秋后算账。 《血色浪漫》,顽主,爱情.划掉,题材敏感,价值导向不正确,场景太宏大。 江弦一条条的划拉,家庭题材、爱情题材他不擅长,这种台词对话太难写,不好把握。 至于《排球女将》,这个剧是挺好的,排球题材天花板,不过不好拍摄,因为这部剧的拍的和《篮球火》差不多,都是科幻体育,玩儿的是特技。 当年这部剧在国内一播出,掀起轰动的同时,也坑惨了中国女排,全国的球迷纷纷给郎平写信,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学习小鹿纯子的绝招“晴空霹雳”,你是不是飘了。 郎平就很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淳朴的人民群众解释。 一页稿纸,江弦噼里啪啦的挨个划上条条道道。 密密麻麻的一条条横线中,只有一部剧最终幸免于难 ——《三岔巷劫案》,反特刑侦。 “谁拎的西瓜啊,还是黑蹦筋儿。”朱琳推开门,曲腿换着拖鞋,诧异的看向桌上。 “还是昨天那一拨央视的人。”江弦给钢笔灌着墨水,桌上摆了一沓写满字的稿子。 正是那部《三岔巷劫案》。 这部电视剧,讲的是改开后的故事,单线索叙事,一环套一环,全程追查凶手不干别的,江弦刚好把它写成三集。 “你答应给他们写电视剧了?”朱琳在他身边坐下,翻开剧本看了一眼: 阴暗的天气,街头刮着冷风,人影稀稀疏疏。 穿着灰色银行制服的钟琴,提着一只暗红色、帆布面小手提箱,走出储蓄所大门,拐进昏暗、狭窄的三岔巷。 不远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伸出。 [枪响声] 钟琴(痛苦倒地) [工厂锤击钢板的巨大响声] 小轿车里,中年男子雷迅(脸色一变,皱起眉头):“停车。” [刹车声] 一辆卡车从轿车旁驶过。 不远处,气喘吁吁的李禄安(不顾一切朝车子的跑来),指手画脚说:“有人中枪了!钱也被抢走了!” 雷迅脸色镇定:“中枪者在哪儿?” 李禄安:“就在前面巷子里。” (奔跑过去) [脚步声,喘息声,呻吟声] 雷迅(蹲下,查看钟琴伤口):“快送去医院抢救,给公安局刑侦队挂个电话。” [轿车载着钟琴疾驰而去] 雷迅(对现场进行勘察,蹲下捡东西),是一枚子弹壳。 “嗯?” 朱琳哪看过这个啊,一开始就是“砰”的一枪,很吸引眼球,充满兴趣的继续看了下去。 这会儿意识形态还没到后世那种程度,第一个镜头就是枪击储蓄所营业员,可以说是赚足了眼球,丝毫不亚于后世人看《隐秘的角落》的第一个镜头爬山。 刑侦队的人很快过来,雷迅要言不烦,给刑侦女队长宫萍介绍了基本情况,原来钟琴要去给分行送现款,储蓄所车迟迟没来,她不听同事李禄安的劝阻,违反制度,打算直接去坐公共汽车,结果就这么出了事,钟琴不仅丢了性命,还丢失了储蓄所三万块的巨款。 看似一场意外,却又充满预谋。 刑侦队那边,宫萍反倒对雷迅这个老男人的身份感到好奇,原来雷迅是“龙王归来”,正是刑侦队来报道的新处长,也是十几年前的老处长。 嗯,反思这不就来了么。 嗡嗡嗡闹得社会问题乱成堆,还得请十几年前被下马的老将出马解决。 之后就是破案了,雷迅认为此时绝对不是巧合,充满阴谋气息,先找到三个怀疑对象。 这部剧的逻辑其实有点牵强,不过刑侦都这样,不能仔细琢磨,层层反转看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而且包裹着伤痕、反思,正是这会儿大众们喜欢看的东西。 江弦只写了一集。 朱琳正兴奋着,看到有母女给刑侦队提供了线索,说在公车上遇到了“长疤人”,刑侦队给这个“长疤人”画了像。 那这个“长疤人”到底是谁呢?再往后一翻,好嘛,没了。 “哎呀,你真讨厌。” 朱琳轻踢了下坐在旁边吃西瓜的江弦,“你怎么还没写完?” 江弦一脸无辜,“我写得慢能怪我么,我又没让你看。” “后面呢?后面是什么呀?到底谁是凶手啊?”朱琳蹙着眉头,咬着薄唇,一脸的欲求不满。 她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单本剧和电视连续剧,某种意义上就是个长短区别,单本剧的每一集末尾,也要像电视连续剧一样留个钩子,钩的观众们心痒。 江弦也是这么写的《三岔巷劫案》,第一集先写出三个嫌疑人,再在这集末尾引出“长疤人”画像这个高潮,到底“长疤人”是嫌疑人中的哪一个呢? 观众马上就要看到了。 嘿,这集它没了。 这看完,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觉,一掀开被窝里面全是“长疤人”。 当然,这种剧情的后续发展在后世屡见不鲜,也成了固定套路,这个“长疤人”自然不是这三个嫌疑人中的任何一个。 江弦吃着西瓜,把后续的剧情给朱琳简单讲了一遍。 在他的计划里,第二集,刑侦女队长宫萍和雷迅依次排除三个嫌疑人的作案可能性,这时候雷迅就提出来一个新结论:还有第四个了解案件的人! 观众的期待瞬间又被拉高。 刑侦队在雷迅的指挥下,已调查,果然找到了一个新的怀疑对象,朱云霞。 接下来刑侦队与朱云霞斗智斗勇,互相试探,又听说这个朱云霞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姑娘,一场嗡嗡嗡沾染上不少坏习惯,现在三十多了还单身。 你看,这不就又反思上了。 另一边,“长疤人”也找到了,正是和朱云霞乱搞男女关系的郭子瑜,俩人察觉到有所暴露,在一起喝起了葡萄酒,朱云霞中毒身亡,郭子瑜慌忙去取赃款,结果被缉捕归案。 两个嫌疑人全部归案。 案件到这里看似结束了,但还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刑侦队找不到赃款,郭子瑜也坚称朱云霞是自杀。 雷迅左思右想,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猛然想起那一夜他让司机停车时,一辆卡车疾驰而去。 宫萍也很快想到一个被忽略掉的嫌犯。 “处长,会不会是他?” 雷迅一脸严肃的点点头。 “这个狡猾的家伙,我们第一天就被他瞒过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朱琳小口把西瓜籽儿吐在手掌心,黑蹦筋儿的籽儿是红色的。 “到底是谁啊?你们作家真是会吊人胃口。” 这故事朱琳听得是又急又爽。 江弦努了努嘴,陛下把手伸过去,接了接他嘴里的西瓜籽。 “你别急嘛。”江弦说。 刑侦剧的高潮是什么? 所有人都觉得凶手已经被缉拿归案了,结果还有漏掉的线索,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这个时候就头皮发麻,肾上腺素快速分泌。 等江弦把第三集一讲,把最后的审判一说,以最后一个幕后凶手视角,剥丝抽茧,反向呈现出这场劫案,朱琳听得那叫个激动,两手都不自觉的攥紧。 “原来是这样!” 她快速的把整个剧情在脑海里捋了一遍,大觉震撼,“写的真好,你这部剧拍出来一定能火!” 陛下的夸奖对江弦相当受用,晚上她嗓子都差点喊哑了。 后面几天,江弦专攻《三岔巷劫案》的剧本。 一共就三集,很快就把这个电影文学剧本拿了出来。 蔺兴汉拿来一看,忍不住拍案叫绝。 “妙啊!妙啊!” 他把大腿都拍红了,赞道:“不愧是大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就是精彩!” 蔺兴汉是真看爽了。 这剧本不光跌宕起伏,主旋律满满.关键它还好拍! 都不用找地方取景,直接在京城找几条巷子拍就得了。 “江弦同志,你这个剧本,我们央视要定了,这个主题写的很正确。” 蔺兴汉又看几遍之后,给江弦拍了板,“至于电视剧的稿酬,我们这会儿才刚刚起步,也没有明确的规定. 我们愿意给你开一集100块。” “这有点低了吧。”江弦皱了皱眉。 蔺兴汉当即汗流浃背,他也没办法,这会儿的电视剧,撑死了一集也只能给他个一百块了。 “.这个。”蔺兴汉快速的想着办法,看看还有没有能打动江弦的筹码。 正想着,江弦忽然开口。 “蔺老师,这样吧。” 他面露一脸纯良之色,“我想请您再给我帮一个忙。” 蔺兴汉迟疑了下,“你先说说。” 江弦便把他计划拍摄《中国文学》的纪录片的事讲了下。 如今拍纪录片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但播放是个问题,按江弦的计划,这片子如果能拍出来,肯定不能在电影院播,一定是上电视台,那电视台里最好的毫无疑问就是央视了。 “.” 蔺兴汉暗叹一声,果然,天底下不要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这件事我尽量帮你吧。” 蔺兴汉是后来的电视剧制作中心制片主任,后来央视实行制片人制度,一共三个制片人,王扶林、杨洁还有他。 有蔺兴汉帮忙这事儿应该不难,央视也没那么神圣而不可企及,感觉拍的不错自然就会播。 nba就是这么播起来的,一盘录像带寄到央视,他们觉得特好就直接播了。 所以江弦其实也不算太难为他,相当于就拿了300块的稿酬,算是拿这剧本和蔺兴汉交上一交。 这会儿国内的电视剧几乎是一块儿空白,他就从这个未成形的电视剧制作中心开始。 未来的三巨头,他先取蔺兴汉,王扶林、杨洁二人徐徐图之。 也不知道郑小龙在哪干啥呢。 (还有.) 第205章 新的合成 郑小龙打了个哈欠,并不知道有人在惦记他,“同志,有什么新杂志?” “你自己看嘛”售报点营业员爱答不理的说。 郑小龙简单扫了一眼,《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电影创作》。 咦? 他的目光登时被那册8月刊《电影创作》吸引过去。 “麻烦您给我来一本这个。”郑小龙利索付钱,拿书走人。 虽然他今年27岁还单身,但买这个绝对是为了研究电影和文学创作。 郑小龙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发表一些和电影剧本了,对于《电影创作》这样的电影文学刊物自然是情有独钟。 嗯,他先欣赏了五分钟封面。 “邵慧芳?” 再掀开杂刊,往彩页一看,眼睛瞪大。 “卧槽?” “卧槽?!” “卧槽!!!” 这会儿吱哇乱叫的他,还是燕京大学分校的一名大学生。 十年以后,会有个叫冯晓刚的美工请他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想做编剧。 他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这个冯晓刚出名了。 郑小龙的电视剧同样出名,《渴望》《编辑部的故事》《刮痧》《金婚》《幸福像花儿一样》《芈月传》《甄嬛传》《红高粱》.太多。 业内尊他为“中国电视剧教父”。 他参与制作的《渴望》降低全国30%的犯罪率。 他拍的电视剧《京城人在纽约》,直接降温了国内青年的出国热。 关键这小子还特么和王小平神仙眷侣,从无绯闻。 郑小龙蹲在宿舍里,被封面吸引着,把这期《电影创作》整个看了一遍。 整个杂刊的内容都变得比以前吸引人了,不光面向电影文学爱好者了,又多了很多个栏目。 有新电影《庐山恋》的影评,还有对电影人物“刘小庆”的采访,附带了些国外的电影影讯,还有演员给读者们的回信. 就连彩页的广告也怪吸引人,风雨衣,这倒是能趁着夏天提前备上一件儿,等秋天穿。 几篇剧本写的也真不错,还是出自张洁和江弦之手,《车水马龙》《棋王》他看的那叫个意犹未尽,心里也生出小小的野心,仔细抄录下《电影创作》的收稿地址。 他也写了一个电影文学剧本《两航归梦》,试着投稿过去看看。 服装三厂。 “厂长?厂长呢?” “怎么毛毛躁躁的,干什么?” 张洁世正在车间检查,厂里一名主任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风雨衣仓库里还有么,东风市场、百货大楼的专柜都卖光了,都打电话过来加货,供不应求啊!” “卖光了?”张洁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风雨衣在夏天可是反季衣物,他们服装三厂都按夏季生产计划减产了,结果在8月这个最热的月份销量忽然上涨了? “专柜的同志说了,这几天客流量忽然一下子上涨了许多,几百件风雨衣没几天就全卖完了,柜台玻璃都快被挤碎了。” 张洁世和他一块儿,赶忙把仓库积压的五百件风雨衣批过去,刚送走他,又来一位主任。 “厂长,西单商场、东安市场那边儿的专柜风雨衣全卖完了,得调货过去。” 张洁世懵了,京城四大商场的风雨衣专柜怎么就一下全都卖断货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 “我打听了,顾客们说是在《电影创作》杂志的广告上看见咱们衣服了。” 咝。 张洁世一听,登时激动起来,这广告打的值啊。 又瞅着了饶月梅,那叫个激动,《电影创作》那帮人还是她介绍来的呢。 “饶主任,这回你立大功了!” “啊?”饶月梅不明所以。 张洁世大手一挥,“调整厂里生产计划!先产风雨衣!” 北影厂。 《电影创作》编辑部。 “江主编!江主编!”梁晓声一脸激动,跑到江弦桌前。 给他吓了一跳,赶忙强调道:“别乱叫,副主编。” 梁晓声顾不上跟他聊这个,“8月刊现在紧缺,首印的5万份根本就不够啊。” 管发行的唐金池也过来了,“这才刊发多久啊,咱们的几个售报点就全都卖完了。” “得加印!” “这期卖的太好了,得多加印!” 江弦倒挺淡定,就首印的5万份卖完了也值得这么激动么。 “开会!” 编辑部的同志们很快坐齐了,还有文学部过来凑热闹的。 听发行人员一讲,办公室顿时喜气洋洋,“咱们《电影创作》终于不给厂里拖后腿了。” “洛阳纸贵!” “我看这个月发行能破10万份。” “10万?20万都有希望呐。” 江怀延一听,都成歪嘴龙王了,他这个副主编可算是请对人了。 江弦就还挺淡定的,敲了敲桌子,“同志们,这只是个开始,是咱们《电影创作》走出困境的第一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抓好组稿工作,这才是一本杂志的核心业务。” “对,得多组好稿子。” “以前咱们光弄电影文学剧本,以后各个栏目都得开花。” 编辑们七嘴八舌,一块儿畅想着《电影创作》的美好未来。 对江弦的到来更是充满感激,可以说是他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本刊物现状。 江弦坐在办公桌前,拆了会儿信,能邮来北影厂这个地址的,基本上都是他熟悉的人。 看到其中一封,他眼睛一亮,署名正是张乐平老先生,信里对他写的那个《三毛从军记》的剧本一通夸奖,特别满意。 江弦先是高兴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可惜拍不了。” 《三毛从军记》这电影是不错,鲜有人知,它在当年是“叫好不叫座”那种,导演张建亚玩的后现代主义太新颖,虽然拿了很多奖,但观众接受不了,所以当年票房挺惨淡的,后来放六公主那儿,天天播,越播越火。 江弦打算先把这剧本发在《电影创作》上,把这萝卜坑先占上,有机会再拍,要拍那就是奔着金鸡奖和情怀去的了。 “江副主编,有人找。” 江弦抬眼望去,瞅见个年轻的陌生女同志,“您是?” “您就是江弦同志吧?”她递出手来,“您好,我是《儿童文学》的编辑,我叫徐德霞。” “噢噢,徳霞同志。” “我来给您送一趟稿子。”徐德霞从包里拿出《草房子》的手稿。 江弦叮嘱过要退还原稿,所以他们杂志社只留了誊抄稿。 “您写的真好,我们编辑部好多人看完都特别感动。” “谢谢、谢谢。”江弦礼貌的笑笑。 徐德霞又取出一张稿酬单递给他,“我们《儿童文学》打算下个月就刊发这篇稿子。” “不用修改么?” “就有一些个错别字,我已经帮您改过了。” 《儿童文学》这诚意立马让江弦觉得舒服,不过听徐德霞讲了一下编发计划,他不大同意。 “不要一个章节一个章节连载,能一次性全部刊登出去么?” 《草房子》一共九章,《儿童文学》要是一个月刊发一章,那得九个月才能读完。 徐德霞的建议是一个月刊发两章,江弦也觉得时间太久了。 “一次性?”徐德霞听了有些为难,“我尽量帮您争取吧。” 以《草房子》的质量和江弦的名气,她相信编辑部里愿意给予这方面的优待。 《草房子》二十三万字,江弦一点,这就又到手两千三百块的稿酬了。 带着巴金寄来的信件,江弦去了一趟沙滩北街2号。 王扶一看见他就很兴奋,“江弦同志,你来给我递稿子的?” 江弦冲她笑笑,“我来拜访一下光未然同志,他老人家在么?” “我领伱过去。” 王扶失望的叹一口气,带着他往抗震棚另一头去,“江弦同志,最近有什么稿子么?” “暂时还没有。”江弦无奈道。 他目前余有两条随机灵感【重男轻女】,以及上次刚解锁的【送茧工】。 感觉就没办法合成。 “既然还没有,那肯定还没有杂志约,能不能约给《人民文学》?”王扶一脸期待的看向他。 江弦愕然。 颇有些受宠若惊,其他人趋之若鹜的《人民文学》,这还得求着他要稿子。 “行吧,那我和你约一篇稿子,不过我有个要求。” “你说。” “不管我下篇文章写的是长篇还是短篇,我都想让《人民文学》帮我一次刊登完。” “一次刊登完?” 王扶犹豫起来,《人民文学》这个量级的杂志,如果一次刊登完一位作家的长篇,那绝对是一件极为轰动的事。 “你确定你写长篇?” “我没想好呢,现在还没什么想法。” “那也不一定就是长篇。” 王扶想了想,先答应下来,“你写吧,就算是长篇,这件事我也可以帮你去争取一下。” 对这位炙手可热作家的稿子优待,社里恐怕没多少人会提出意见。 光未然坐在桌前,杯里泡的是黄豆磨成粉拌上少许红糖,这是他和冼星海学来的提神招数,被称为“土咖啡”。 一眨眼,这位老友都去了35年了。 “光老。”江弦打了个招呼。 光未然看他一眼,笑笑,“江弦来了。” 江弦先寒暄两句,随后和光未然提起文学馆的事情,光未然颇有兴致,十分赞成。 江弦便把巴金的信拿给他看,“巴老现在的想法是,先搞一个缘起和方案,征集一些同志参加,写个缘起请大家签名发起,然后在作协理事会上把这建议正式提出来,形成一个决议。 这件事李小林已经问过了茅盾先生,茅盾先生非常赞成这个建议,还表示要把他全部创作资料提供给文学馆。” 江弦在光未然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还把他草拟的方案给光未然讲了讲:作协成立一个委员会来领导,所有作家的材料都收,不作评论,向中外研究人员供应材料,收取手续费以运营。 光未然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是个好方案。” “我人微言轻,发起签名这件事,还是希望您老来组织。” 光未然笑了笑,“那我这把老骨头就再出把力,江弦,这件事你费心了。” “瞧您这话说的,为中国文学做份贡献。”江弦轻笑一声。 他现在拎得也很清,这件事儿里他能作为一个奔走者,就算是一番很大的贡献了,没必要想那么多。 从沙滩北街离开,刚拐过一条街道,耳边滴一声响。 “【送茧工】+【血】=长篇《???》” 第206章 杀青 “新序列?” 江弦停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和他所想的那篇差不多。 合成也不算难。 【送茧工】这条灵感他已经有了,再收集一条【血】的灵感即可。 一路想着合成的事儿,去到《车水马龙》的片场。 陈佩斯“老爷子”绕着朱琳转了两圈,抠着手指甲,一脸淫笑:“你们马办那几辆汽车还是借来的,对吧?” 除了他,院里还站着葛尤、陈强、陈裕德,仨人同样是不怀好意的堵在朱琳面前,一脸奸笑,冷嘲热讽。 朱琳扫他们一眼,一脸轻蔑,冷哼一声,“哼,你们也真蠢,你们几个扒着眼上公社看看,京城103汽车已经到货了!” 贼眉鼠眼的葛尤大爷,贱不拉几道:“嘿,吹牛逼吧伱就。” “四大金刚”跟朱琳掰扯着,葛尤跟陈佩斯一脸泼皮的挖苦着朱琳,一脸的贱样,任谁看了都想给这对孙子来上两拳。 你一言,我一句,俩人状态正佳,完全泼皮无赖。 正演着,忽然齐刷刷蔫儿巴下去。 “卡!” 王好为皱起眉,脾气立马上来。 夜间拍摄任务重,这条都快过了,这俩臭小子怎么忽然没劲儿了。 “葛尤,陈佩斯,你俩怎么回事,是跟朱琳吵架呢,还是在那央求朱琳呢?!” “哎呦。”葛尤拍把大腿,一脸无辜指指江弦,“王导,朱琳同志的爱人在呢,您说谁敢骂她呐.” 刚来片场的江弦乐了,“睡不着觉你埋怨枕头,拉不出屎你怪地球引力,拍戏你就好好拍,我还能找你算账不成。” 他话一出,演员、摄像、场务全笑。 原本剑拔弩张的一场戏,氛围整个糟蹋了。 王好为血压嗖一下就上去了,恨不得给这小子来一个飞踹。 这会儿天才刚刚黑,今天拍摄工作也才刚刚开始。 拍电影有一个术语叫“无穷的等待”。 剧组的人已经苦苦候了一天,等啥呢?等天黑,因为这几天拍的最后几个镜头,都是夜戏,要摸着黑来拍。 虽然夜戏也有日拍夜的拍法,不过那需要绿幕技术、调色师技术,难度比较高,这会儿的电影制作没那水平,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夜拍夜。 别以为制作成本就低了,反而更高,灯光就是个大问题,《泰坦尼克号》拍夜间在海面上的大船,船里灯火通明,船外面的灯比船里面还多,江湖传言,照明成本1500万美元。 下一场又是朱琳和陈强的对手戏,一连拍了几条,朱琳都找不着委屈的那个感觉。 再这么拍下去,天都快亮了。 剧组的人不住打着哈欠,朱琳也困得不行。 王好为喊了卡,让她暂时休息调整。 朱琳心事重重,去到江弦身边儿,俩人这会儿关系扯明了,也不怕别人看着。 “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拍完估计就白天了,不回家了。”朱琳说。 她这些天拍的都是夜戏,拍完她就在招待所里住,不着家。 江弦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给她递去,“新婚燕尔,就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有啥意思,你在外面拍戏,我不得过来看着点我媳妇。” 朱琳心里一暖,眉目一喜,小口喝了几口水,又慌慌忙忙捧起剧本,“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看会儿剧本,别一个镜头拍明儿晚上去了。” 她正看着,冷不丁的耳边传来江弦一句。 “怎么的,嫌我烦了呗?” 朱琳抬起头,看他一眼,“我” “行行行,我知道,我就多余来这一趟。”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江弦摆出一脸的不耐烦,自顾自收好水杯,往挎包里一装。 他作势要走,朱琳被吓了一跳,赶紧扯住他胳膊,张嘴无声。 “撒开。” 江弦一脸冷漠,动了真火似得,“你拍你的,我回家睡觉去,你爱回不回,随你的便。” 朱琳哪见过他这样,眼睛刷一下红了,连鼻尖也是红的,“你怎么了?” “你不是嫌我烦么,我别碍着你。” 朱琳慌了,杏眸水汽氤氲,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嫌我不回家?我不拍了,我跟你回去。” 江弦看效果差不多了,冰着的脸立马融化。 “行了,就保持住这种感觉,待会儿往陈强老爷子面前这么一站,这条准过了。” 朱琳怔住,抹弄着眼角看他。 “什么意思?” “我刚才说那话你什么感觉?” “你忒伤人了。” “还有呢?” “我都难受死了。” 江弦捏了捏她的手,引导说,“你委屈不?” 朱琳鼻子一抽,“我当然委屈了。” “除了委屈还有呢?” 朱琳想了想,“我觉得你不理解我。” “这就叫方法派。” 表演分体验派、表现派、方法派,这是后世常讲的一套。 方法派简单来讲就是演员以自身经历来激发表演,要运用情绪记忆。 比如演“听到90岁富婆妻子去世的噩耗”,演员本身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可能有机会经历,但是可能经历过别的开心事,演戏的时候一想这些事,立马笑出声来,这就叫方法派。 王千源就是方法派的忠实信徒,他积累太深了,这一套运用自如,他有个外号叫“王一场”,因为他拍戏一条就能过。 当然,一时半会朱琳也只能用个最浅层的,她得临场带着这委屈状态直接上。 “这不是没招么,少拍一晚上你少受一天罪,看你憔悴的。”江弦捏了捏陛下的脸。 朱琳抿抿唇,心里面可谓是大起大落,刚才有多难过,这会儿就有多感动。 当然了,对江弦这套新颖的理论也是十分惊讶。 不过不影响她气鼓鼓瞪他一眼,“等我拍完戏回家了,咱俩分屋睡。” 江弦无奈,“你这不是农夫与蛇么。” 朱琳小脾气上来,乜他一眼,“你说我是蛇?” 被陛下利落的刺儿了几句,江弦说不出话,她莞尔一笑。 “行了,这种感觉也记住了。” “.” 江弦这下彻底无奈,他媳妇是真够厉害的。 那边王好为喊开机,朱琳匆匆过去。 刘小庆收回耳朵,偷听半天,心里那叫一个酸。 特娘的,江弦这么支持朱琳拍戏呢。 她家那口子别说支持她演戏了,现在看着她演戏都恨不得把她关家里头不让她出来。 “来,走一遍。” “3,2,1,开始。” 朱琳面带无奈和不忍,走去陈强面前,“大伯,您喝醉了。” “醉了?”陈强呵呵一笑,冷哼一声,“醉了,酒后有真言,我告诉你,这西厢房你住不得!”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向朱琳。 她情绪一换,眼睛红了,连鼻尖也红,满眼委屈,“大伯!我也告诉您,这西厢房我住定了!” 陈强提起鞭子,气急的在朱琳面前甩了甩,“这是我儿子的新房,他说话间就回家!” “您还举鞭子?” 朱琳杏眸闪烁着委屈的光,“您也不看看我是谁,您敢再抽一次我么。” “好!” 王好为非常满意,朱琳那委屈之色太生动了,真跟和她家那口子吵了一架似得。 “过了!” “休息吧。” 今天的夜戏结束,朱琳抹抹眼泪,和陈强老师互相打个招呼,一抹身找见推着车子的江弦。 往后座利落一坐,葱白的手指攥住他的衣角。 “走,回家。” 后面几天,又补了几个镜头,《车水马龙》便完成了全片所有镜头的拍摄。 演员们演完没急着离开,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场务、摄像,也都朝着王好为看去。 王好为深吸口气,抹了抹眼角。 她慢慢的扫了一眼片场,可爱的同志、可敬的同志、可恨的同志 将近一年的拍摄过程,在她脑海中一幕幕的闪过,她视线不自觉的模糊,这部戏拍完,她恐怕要休息好久再考虑接新片子了。 “我宣布,《车水马龙》杀青!” 第207章 老师的召唤 剧组在北影厂食堂搞了个聚餐,完事儿王好为又拉着几个主创小聚了一回,就在她家里。 朱琳、刘小庆两位女同志去给王好为打下手,一帮男同志盘腿坐在炕上吃花生米。 江弦问起他们之后的打算。 葛尤并不发愁,咧着小嘴:“承蒙谢晋导演照顾,要去出演《棋王》。” 朱时茂也不发愁,面带喜色,“我也接了个片子叫《飞行交响乐》” 陈佩斯不甘人后,“我在峨眉厂也有个片子,《法庭内外》,导演是田华同志。” 田华是《白毛女》中的喜儿,这是名震全国的名角儿,不过这会儿已经五十多岁了,转战幕后。 “我看出来了,你们个个都身怀绝技。”江弦笑着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这帮男的,真能闹腾。”刘小庆听着里面动静,在煤棚底下嘟囔一嘴。 朱琳笑笑,她没问刘小庆,都是一个厂的,她早听说刘小庆已经又接了好几部片子,《神秘的大佛》《原野》。 《原野》这片子是廖公提出要拍的,为了发展侨务外宣工作,在香港和内地两地播出。 后来传闻四起,说港版里面刘小庆有色情镜头。 当然是谣言,真拍了江弦早看过了。 “朱琳,你没什么打算?”王好为问了一嘴。 “厂里好几部电影找我试镜了,我觉得不太适合我就都推了,我还是想先在培训班提升提升自己。”朱琳平静的说。 王好为点点头,肯定道:“你多学习表演,肯定是有好处的,以后路子能走的更远。” 说话间就开饭。 王好为和丈夫李晨声没有子女,俩人一生只养了些猫猫狗狗。 江弦笑呵呵给王好为敬了杯酒,“王导,多有得罪。” “没事、没事。”王好为客客气气的笑笑。 只要不拍电影,江弦就是位好同志,这人就能处。 一顿饭结束,《车水马龙》告一段落。 朱琳清闲下来。 于是久旱逢甘露,小别胜新婚。 事后。 “咱俩这段都有空了,把那侨汇券花一花吧。”江弦提议。 “买什么?”朱琳依偎着他的胳膊。 江弦琢磨一会儿,“买台电视机。” “电视?” “我琢磨着买台彩电,伱是从事表演行业的,肯定得多看看影视画面,不能闭目塞听,而且央视这会儿还有天气预报呢,咱也能提前听听天气。” 朱琳听他这么一讲,觉得还真是有这个需要,而且有个电视,到时候也能收看收看江弦写的那台电视剧。 翌日清早,俩人就上西单商场去了。 西单商场二层就是一家“华侨商店”,旁边儿还有一家中国银行设立的外汇兑换点。 “先生女士,欢迎光临。” 华侨商店档次虽然不如友谊商店那么高,不过营业员素质也是相当不错,一水儿的小制服,长得也漂亮,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 江弦出示了一下手续。 华侨商店和友谊商店又不一样了,它允许中国人进入,但是你得有银行给开的“侨汇证明书”。 这不算完事,进去以后人家还要拉着你去办一个“华侨商店入场证”,等于说注册了vip,拿着这个证才能去买东西。 “您有什么需要?”营业员很积极的导购。 “我们自己看看吧。” 朱琳挽着江弦胳膊,俩人粗略的转了一圈儿,地方也够大的了,付食品区、日用品区、工艺品区、药品区、烟酒茶区. 外国的运动品牌华侨商店也有。 “这鞋不错。”溜溜达达,江弦看中一双“爱私克世”鞋。 爱私克世在后世一般都叫做亚瑟士。 “多少钱?” “46块。” “我先试试吧。” “您多大的鞋码?” 营业员识货,一看江弦脚上穿着打对钩鞋,也就是奈克鞋,就知道这个男人不简单,属于他们高贵的客户。 “43的。” 很快取出一双,江弦踩在脚上试了试,日本鞋就是比美国鞋舒服,不知道是制作的好,还是因为适合黄种人体质。 “怎么样?”朱琳问他。 “挺好的,你也来一双吧。” 朱琳一穿,确实不错。 俩人整了两双,利索付钱。 先支付几张侨汇券,营业员把上面的购货券剪下来,江弦又掏了92块人民币。 侨汇券就是这样用的,只是购买凭证,还得额外付钱。 又去到交家电经营部,这儿主要是销售进口录像机和彩色电视机。 江弦一眼看中一台松下的彩色电视机,抬眼问道,“这个多大?” “16英寸。” 咝。 朱琳扯了扯江弦的袖子,有点儿紧张。 这也太大了! 尺寸都快赶上你了! “大一点儿看的才清楚嘛,小电视把眼睛都熬坏了。”江弦这会儿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 “多少钱?” “760块。” 江弦利索付钱。 就这么点儿钱,给蔺兴汉多写两集电视剧都挣回来了。 抱上电视,江弦又看中了一块儿瑞士进口的帝舵手表。 “这块手表多少钱?”朱琳问了一句。 “1500块。”营业员热情的回答。 咝。 朱琳吓了一跳。 这会儿一块儿上海精钢表,也就200多块啊,就别说表了,就他们刚买的那台松下大彩电也没这么贵啊。 “你觉得怎么样?”她小声问。 “我听你的。”江弦笑着回答。 朱琳脸一烫,“你既然喜欢,那就买一块吧。” 一块儿帝舵可不光花了1500块人民币,还花了快300张购货券。 京城商业局发行的一张侨汇券上有10张购货券,三百张也就是近30张侨汇券。 江弦把原来的精钢手表摘下来,让营业员帮他收好,再把这块儿帝舵往手腕儿上一戴。 “好看么?” 朱琳杏眸闪烁,攥着他手腕打量几眼,“当然好看了,这么贵呢,而且你那么喜欢。” “媳妇给买的,我当然喜欢。” 一通消费,余额仍旧还剩四万多,满满的安全感。 本来都准备走了,在江弦的坚持下,夫妻俩又去药材柜台。 “有虎骨酒么?”江弦问了一嘴。 “有啊有啊。”营业员点点头,拿出几瓶藤筐装的,“这是咱们五十年代中期公私合营同仁堂乐家老铺的虎骨酒,没多少存货了,您买一瓶就少一瓶。” “喝这个有什么用啊?”朱琳小心的问了一句。 营业员面色红润的介绍,“咱们这个酒,那都是历代的王侯贵族喝的,您买回去每天喝上一点儿,壮筋骨、强腰肾、祛风寒。” “强腰肾?!”朱琳瞳孔放大,惊恐的捂住小嘴。 江弦精神一振,大手一挥。 “全包起来!” 他不光听说过82年的拉菲,还听说过82年的同仁堂李时珍虎骨酒,后世酒圈里头几万一瓶,有价无市。 他这五十年代的同仁堂虎骨酒,放酒圈那得几十万一瓶了,关键是您有钱买不着,葡萄酒年年产,虎骨酒喝一瓶少一瓶。 “一瓶多少钱?” “哎呀,这个不便宜呢,都是用的真老虎,一瓶400块。” 江弦皱了皱眉,“你们有多少库存。” “就七八十瓶了。” 刚才还大言不惭要全包起来的江弦声音顿时变小许多。 “买十瓶怎么样?”他和朱琳商量。 “十瓶那也是四千块啊,四千块全买酒喝?” “这不是图个健康嘛。” 俩人商量一会儿,决定买下十瓶。 营业员都乐疯了,平时哪有人买这玩意儿呐! “你这是真虎骨酒吧?”江弦确认道。 “您就放心吧,绝对真。” 江弦也是多余这一问。 80年代的他还怀疑造假,50年代他就不怀疑了。 有调查统计,光1956年,全国收上来两千张虎皮。 再者又说,这可是华侨商店,坑谁也不能坑侨眷呐,国家外汇就靠这帮人往上顶呢。 4万块的余额又倒退到了3万多,俩人这波消费了有七千块,外带七十多张侨汇券的购物券。 三百张侨汇券,粮票够吃,购物券不太够花。 华侨商店负责运送,虎坊路15号同一幢楼的邻居们立马被这浩大阵仗吸引过来。 “哟,家里也买电视了?”楼下老吴过来打个招呼。 江弦淡淡瞥他一眼。 “嗯。” “我家有啊,想看上我们家看不就得了.” 俩人正说着,电视就从箱子里取出来了,老吴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这怎么这么大啊?这得多少寸啊?” “.也就十六寸。” “多少?十六寸!”老吴眼睛瞬间瞪大。 周围邻居们一听,说道起来。 “小两口得会过日子啊,电视能放个画面不就得了。” “买太大了,多糟蹋钱。” 老吴一听,又缓了口气,“是啊,弄个电视机放大屏不得了,我家9寸的当14寸的看呢。” 这边儿正说着,那边儿又传来一声惊呼。 “卧槽,彩电!” 刚才那帮邻居们全没话了,围着彩电,满眼兴奋,在什刹海里看见潜水艇似的激动。 老吴顿觉面子全无,旁边儿还有人给他提议: “老吴,你去文化用品店买一电视彩膜,往电视上头一贴,你家黑白电视也成彩色电视了。” 晚上,俩人蹲电视机前准时收看了《天气预报》,还没有《渔舟唱晚》,这会儿也只播放主要的8个大城市天气气象。 嗯,一方面是因为技术水平不够,另一反面是因为气象属于机密。 这还是他老人家特意作出指示:“气象部门要把天气常常告诉老百姓。” 江弦取了个酒杯,小斟一杯。 朱琳目露担忧之色,“这还能不能喝了啊,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别给自己喝坏了。” “不能,要能喝坏,这店早让人砸了。” 江弦端起杯子,酒香浓郁,一杯入喉,口感醇厚。 他砸吧几下,登时一股神秘东方力量充斥全身。 “关灯、关灯!” 一夜无话。 小两口又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朱琳愈发娇艳动人,江弦也终于收到了他那位指导老师的召唤。 第208章 写个话剧试试 长安街西延长线,复兴门外三里,有块儿叫木樨地的地方。 以前这片是燕京的城外,苜蓿长的特别好,所以叫苜蓿地,后来觉得这名字不雅,因为苜蓿是喂马的草料,就改成了木樨地。 江弦从13路公交车上下来,bk640圆头圆脑、红白相间,京城人管它叫小骡子,像是山寨版斯柯达。 遥遥望见复兴门外大街南侧的两座高层住宅楼,文化界的名人几乎都住这儿。 江弦先上街边儿,跟京郊的农民买了点儿水果,旁边儿的人民群众小声哔哔着。 “听说了没,那位,这两天也搬进部长楼里了。” “谁啊?”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 “哟,他啊,这是怎么的,辞了?” “早辞了,报纸啥的天天骂,搁谁谁不闹心啊。” “你说这,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谁说不是呐。” 江弦拎着一网兜水果,捂着耳朵赶紧跑了。 这特么大白天的说啥国事儿啊,京城屁大点地方,给朝阳群众听见了把你们连窝端了。 今天来这儿,自然是收着了指导老师曹禺的召唤,按着万方给的地址,进到22号楼6号门,这是个大单元,还有电梯。 敲三下门。 开门的是和江弦同龄的一位女同志,短发,颇有几分姿色,身上还有一种,嗯,旧式文人的婉约气质。 “您就是万方同志吧?” 万方点了点头,“江弦同志是吧,请进。” 曹禺已经在等候着了,看到江弦,脸上堆出一抹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耽搁了这么久。”他面露歉疚。 江弦吓了一跳,“您可别这么说,要不是您收下我,文讲所里该没老师要我了。” 俩人寒暄一阵,江弦参观了下这间屋子。 房子面积还算大,客厅放了张沙发、茶几,还有满壁的图书,墙上挂着一幅红梅条幅。 江弦瞥一眼落款 ——关山月。 嚯。 关山月的代表作就说两个吧,人民大会堂的《江山如此多娇》,联x国中国厅的《报春图》. 俩人坐下来,江弦喝了口万方倒的茶水,“上次听您讲课真是意犹未尽。” 曹禺曾经在文讲所里讲过一堂课,讲的非常好,他有授课的经验,曾经当过复旦的老师,还是中戏的副院长,每堂课听课的学生连窗户都能爬满。 他讲课的时候很有特色,讲着讲着他就化身话剧中的角色,比如讲萧伯纳的《康蒂妲》,就立刻亲自上马扮演康蒂妲,激情地朗诵。 因为他不仅是个剧作家,还是一名专业的话剧演员。 这就不得不提一嘴,曹老当年还女装你敢信?甚至男扮女装还成了剧团台柱子,上了报纸。 当然,这是因为当时男女不能同台演出,无奈而女装。 “我这次访问了英国、法国、美国,其中在英国印象最深,我看了他们的歌剧《阿芒得斯》。” 《阿芒得斯》讲的是莫扎特之死,莫扎特死因是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谜,这部歌剧把它演成了阿沙利瑞出于嫉妒谋杀了莫扎特。 曹禺讲起了这部歌剧的末尾,讲到最精彩的部分—— 主角阿沙利瑞承认了自己谋杀,并且走到台前,面对整个大厅的观众,大声问: “伱们谁又不是扼杀天才的刽子手?!” 念出这句台词的时候,曹禺“腾”一下站起,声色俱厉,抬手指向江弦。 他头皮发麻。 就好像忽然被人揭开假面,露出阴暗和肮脏。 什么叫大师? 这一刻江弦算是彻底感受到了。 又和曹禺谈论起文学馆的事情,曹禺听了很激动,强烈的支持,甚至愿意捐献一切资料。 江弦带着一节课的感悟告辞。 临走前,曹禺说,“你不妨大胆的写个话剧剧本,我拿来看过,也能有的放矢的讲给你听,当然,是你有兴趣的话。” 写个话剧剧本? 江弦若有所思,颔首告辞。 曹禺的女儿万方出来送他,一块儿迈步进了电梯。 “万方同志,今天打搅了。” 万方笑了笑,“没关系,我还是第一次听我爸讲课。” “你没听他老人家讲过东西?”江弦一阵诧异。 据他所知万方也在文学方面有涉猎,曾经担任过《剧本月刊》的编辑,如今在中央歌剧院担任编剧,不可能没得到过曹禺的指点吧。 “没有。”万方摇了摇头,“我和他从来是各自创作,绝不干涉,我没听他讲过任何东西,他也从不给我讲。” “.” 江弦吃了一惊,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我以前很抵触看他的东西,他的话剧我也有几部没完整的看过。”万方一脸腼腆。 她母亲地位特殊,她以前又比较叛逆,加上那种环境 “不过你的写的很好。”万方一脸欣喜,“你的每一篇我都看过,刚才没好意思拿出来,你出版的几部作品我都有买。” “感谢、感谢。”江弦不好意思的笑笑。 内心也是忍不住一阵欣喜,没想到他还有一个这样身份的忠实读者。 “我有个不情之请。” 两人走出电梯,万方面露不好意思之色,“我写了一部短篇,投稿不过,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下批改?” “我批改?怎么不拿给小林姐。”江弦意外。 万方脸上闪过一丝别扭,“我不是太想麻烦她。” 江弦多半也能猜出来点,李小林说话一向直率,万方看上去又比较要面子。 “好吧,我帮你看看。” “你喜欢看歌剧么?”万方和他商量着,“我不白请你帮忙,送你两张中央歌剧院的门票。” “歌剧?好啊。” 江弦欣然收下,他记得朱琳是喜欢看歌剧的,尤其喜欢《蝴蝶夫人》。 普契尼创作的,跟《奢香夫人》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和万方告辞,离开部长楼。 瞅着一对老头老太太携手漫步,江弦无端的猜想或许会是钱钟书和杨绛,毕竟他们俩真住这座楼。 他也没去叨扰。 搭乘着13路回去,路上想着曹禺让他写话剧的事情。 第209章 王扶林 万方回到家里,曹禺正坐在客厅抽烟,看见万方便急匆匆问。 “小方子,送走江先生了么?” 曹禺是从旧社会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向来礼数周全,哪怕是小辈来访,也一定要恭敬送出门。 万方倒了杯茶,在他身边坐下,“他回去了,我和江弦又聊了一会儿,他这个人倒是挺不一样的。” 曹禺掐灭了烟头,问:“怎么不一样?” 万方回答说:“我问他最喜欢你哪部话剧,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 万方模仿着江弦的腔调,“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曹禺哪能听不出来,这是他的第二部剧作《日出》。当年为了写这个剧本,他还扮成数来宝的艺人混进妓院体验生活。 万方继续说着,“我问大多数人这个问题,给我的回答都是《雷雨》,没想到江弦会说喜欢《日出》,爸,你说他是不是不太一样?” 曹禺没回话,他咧着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雷雨》是他的早期作品,他用了太多的手段、设计、矛盾冲突在里面,以至于他一直都觉得,把这个戏弄得太像个戏了。 甚至曹禺说:他每次一读《雷雨》会恶心到作呕。 这部话剧是他的成名作,穷尽一生,曹禺都在努力摆脱它。 他内心是希望写出比《雷雨》好的东西,不想别人谈到曹禺就只谈论《雷雨》。 所以听到江弦说喜欢《日出》,心底顿时难以抑制的一阵喜悦。 “怎么高兴成这样?” 曹禺的夫人李玉茹也回来了,她是上海京剧界三位坤伶名家之一,师承王瑶卿、梅兰芳、程砚秋等一通大师。 她平时住在上海的公寓,这也是曹禺访问归来,才到了京城。 很快到了中午,家里保姆做上饭菜,李玉茹问起曹禺访问的趣事,他想了想,给她分享了在美国访问时听来的《纽约客》神秘作家。 “中国作家写的文章在美国流行?” 万方吃了一惊,“那这个人真是很有才华,不仅文章写得好,英文也学的好。” “还得懂外国人的喜好。”李玉茹补充。 她们京剧团去国外出访演出过,她本人也有写作爱好,时常创作,自然明白中国人要写出受外国人欢迎的东西有多难。 “外国的文学风格也和国内迥然不同。” 万方被这件新鲜事吊起了胃口,忍不住揣度起那人的身份。 “我估计应该是个老头。” 另一边。 蔺兴汉和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男人,溜溜达达往虎坊路15号走。 “你说bbc那边弄得多好啊,那么多文学名著都拍成了电视剧,英国的名著、世界的名著咱们中国的名著也应该拍啊。” 中年男人说的一阵激动,又叹一口气,“唉,可惜咱们国内电视剧市场这个模样,怎么拍呢,还要等十年二十年吧。” 蔺兴汉笑了笑,“要你改编,你改编哪个名著?” “哪个?要拍就拍《红楼梦》,你看《西游记》需要法术特效,《三国演义》、《水浒传》要打仗打斗,拍《红楼梦》省钱。” “哈哈哈哈。” 俩人聊着上楼,敲三下门,开门的是朱琳。 她认得蔺兴汉,和他打个招呼。 “是您啊。” “打扰了、打扰了。” 蔺兴汉面露歉色,和她打一声招呼,又介绍了下身边的那位:“这是我们央视的导演,王扶林。” “您好。”朱琳朝着他微微颔首。 “你好你好,你是朱琳吧。”王扶林笑着回应一嘴,又上下打量一眼她,他来的时候已经听蔺兴汉讲过,那位江弦同志的爱人是北影厂的演员。 “你们是为了《三岔巷劫案》来的吧,来的真不凑巧,我爱人出去了。” “出去了?我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蔺兴汉一脸尴尬。 王扶林相当识趣,在门口简单寒暄几句,就拉着蔺兴汉告辞了。 他可是在大观园里拍了三年《红楼梦》,周遭美女如云,连一丁点、一个字绯闻都没传出来过的导演。 这是何种定力?《红楼》里头可都是全国优中选优、优中再选优的美女,每天都是燕瘦环肥的美人儿莺莺燕燕围绕四周,小处男来了,恐怕光是王熙凤冲他一笑,回去都得燥热半宿。 拍摄三年,王扶林比柳下惠都干净,他自己说过,三年里从不和演员私下单独活动,什么吃饭、散步、喝咖啡都是公共场合,一拍完戏就把自己关屋里头,独自研究剧本。 就这份自律,够一帮教授导演学的。 走到楼下,蔺兴汉捅了捅王扶林胳膊。 “你不是想拍《红楼梦》么?你说江弦这位爱人像《红楼梦》里的谁?” 王扶林皱了皱眉,略一思索,暗自吟诵。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蔺兴汉一听。 “宝钗?” 王扶林摇摇头,又念了一段,“鲜艳妩媚又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又像宝钗,又如黛玉。 蔺兴汉明白过来,这说的正是身兼黛玉、宝钗两人之美,判词“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秦可卿。 “你还真会选。” 俩人正说着,迎头撞上江弦正溜溜达达回来。 “江弦同志!” “蔺兴汉同志!” 江弦和他打个招呼,又看向蔺兴汉的身旁,王扶林笑眯眯的自我介绍起来。 “你好你好,我是台里定下的《三岔巷劫案》导演,我叫王扶林。” “哦?”江弦意外,没想到央视还把他给请来了。 王扶林拍《三岔巷劫案》还挺合适的,他能拍的了《红楼梦》《三国演义》这种古装,也能拍的了《敌营十八年》这种谍战。 “您过来是?” “剧本有些细节,我还要问清楚,有些改动也要和你确认一下。” 江弦笑笑,这倒挺是对王扶林的性格,这位导演出了名的慎重,爱商量、爱准备,拍《红楼》他先让央视等一年,花一年读《红楼》原著,又组建一个豪华顾问团曹禺、沈从文、启功、王朝闻、王昆仑全都是闻名遐迩的红学家来撑腰。 杨洁脾气和他刚刚相反,她比较冲,雷厉风行,也不要什么顾问团,就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也就得罪了很多人,《西游记》刚一热播,她就被一脚踢出了剧组,被剧组孤立。 唐僧老徐领着猴猪僧三徒弟狠狠背刺她,师徒四个上台里去天天告她的状,还警告其他西游演员不许替杨洁说话,谁敢说就不领着谁走穴。 给杨洁伤心坏了,后面在电视上看见《西游记》她就换台,采访里直接说:我恨不得它不成功。 “上我家坐坐去。”江弦看着王扶林那叫个亲切,萍水相逢却跟好多年的熟人似得,可能是看他的作品看的太久了。 俩人花了一下午,把三集电视剧的剧本全讨论一遍。 朱琳端了杯茶水过来,王扶林忍不住问,“朱琳同志来演宫萍怎么样?” “我?演电视剧?” “你是不是当过兵,我看你身上有股英气。” 朱琳笑了笑,“我以前确实在通讯兵文工团呆过。” “王导,你这不厚道啊,上我家里头挖墙脚呐?”江弦开起了玩笑。 王扶林这人说话很有亲近感,“我是觉得怪合适的,不提一嘴真是可惜了。” 江弦一琢磨,“这样吧,我在《电影创作》当副主编,对国内这些演员关注还挺多,我给你提几个演员,你去看看,我觉得还挺合适的。 王扶林一拍大腿,乐道:“没问题啊,你这编剧还挺负责任的。” 江弦刷刷写了几个演员的名字上去,还写了工作单位,王扶林看了一眼。 “李幼斌,话剧演员?” “话剧演员功底强,要是电影演员,还不一定看得上电视剧的活儿。” “是啊、是啊。” 王扶林深有同感,他拍的上一部《敌营十八年》,请了北影厂正当红的男演员张连文,他们在庐山等了一星期,剧组的人差点都以为他不拍了,张连文才姗姗来迟。 王扶林又接着往下看去,一脸意外的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 “没想到你会看中他。” 这个演员挺有名气,最近正靠着一部话剧走红。 少演老,演的那角色真叫个活灵活现。 都说他要往天x门上那么一站,能吓趴下一大片。 第210章 改稿碰上个玻璃心? 这几天都是朱琳做饭。 她叮叮当当,一会儿弄出两碗棒楂子粥,几张玉米面饼,一盘拍黄瓜,一盘西葫芦炒个鸡蛋。 这两天的京城实在太热了,基本是闭眼炒菜。 江弦把虎骨酒一喝,夹两筷子菜,黄瓜爽口,西葫芦有点老了,不过鸡蛋炒的又暄又软。 “怎么样?”朱琳期待的看他。 “你说你这长得如花似玉还这么多才多艺,不得让别的男的嫉妒死我?” “德性。” 朱琳捂着薄唇,莞尔一笑,又问:“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 “伱说呢,当然是今天导演找我拍电视剧的事情。” “我支持你去演啊。”江弦鼓励说。 他是希望朱琳在电影、电视剧两边儿一起发展的,她本来也是在电视剧行业发展,拍《凯旋在子夜》拿了金鹰最佳女主角。 和她齐名的龚雪是在电影上发展,一部电影拿了金鸡、百花,昙花一现。后来朱琳国内外奖项拿的手软,还是民促会会员。 赛道不同,真要比一下,咱们朱琳光国家一级演员这职称就够砍倒一大片了。 “你可以拍着试试,这个剧一共3集,撑死了就拍两个月,不至于脱不开身,影响你去培训班学习,不过酬劳不会有多高。” 这会儿按照朱琳的咖位,以及行业规定,央视要花朱琳2—3倍的工资朝北影厂聘请她,大概就是一百多块,这一百多最后也到不了朱琳手里,北影厂还要抽出30%归单位所有,剩下的几十块才是朱琳的奖励。 这算不错了,除了演员,剧组央视的工作人员一分钱都没得赚,这就是本职工作。 “我也没太在乎酬劳,我觉得这就是个学习的机会,能接触一下电视剧这个行业。” “嗯,你去找王导谈吧,这件事我是赞同的。” “.” 朱琳看他一眼,轻抿薄唇,傍在他肩膀上,心里一片安逸。 不管什么时候,她这位革命伴侣对她的事业都这样支持。 江弦又掏出两张票,在她面前一晃。 “你不是喜欢听歌剧嘛,我跟人要了两张歌剧院票,咱抽空去听。” “呀,中央歌剧院!” 她翘首望向他。 “江弦!” “嗯?” 朱琳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杏眸闪烁,薄唇微张,“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别急别急,还没洗屁股。” 周末,江弦和朱琳一块去中央歌剧院听歌剧,人不多不少,俩人找地方落座。 当天演出的不是朱琳最喜欢的《蝴蝶夫人》,也是相当经典的一部歌剧《茶花女》,由歌剧泰斗威尔第改编的小仲马同名作品。 嗡嗡嗡结束以后,西方经典歌剧在中国的演出日益频繁,中央歌剧院还有《卡门》《奥塞罗》这些经典剧目。 歌剧的“咏叹调”,喜欢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不喜欢的人一听就犯困。 江弦还好,换个角度就能看起乐子嘛。 《茶花女》就有点像个言情故事,后世这种套路都快被用烂了,落难灰姑娘碰上富家公子,然后“这是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从这个角度看就特乐,特有意思。 看完以后,江弦和朱琳谈论着《茶花女》离开。 “有时候真恨你们这些写东西的,怎么写的那么让人难过。” “艺术性嘛,这就是悲剧的力量。” “就不能写个结局好的又让人印象深刻的?” 江弦想了想还没合成的那篇,轻笑一声,“行,你发话了,那我下一篇文章写个好的结局。” 嗯,那可是那位作家难得一见的好结局作品了。 用了万方的门票,江弦也不忘干活,很快批改过万方的稿子给她送去。 “你感觉怎么样?”万方接到手里,一脸期待的望向他。 江弦瞥她一眼,先给了一个较为中恳的评价。 “有点差。” 她不愧是被多家拒稿的一篇稿子,写的真是个一塌糊涂。 万方眉头轻蹙,假笑一声,“差一点没关系,我就只追求个过稿。” “过不去,怎么过啊?我给你说说你这篇稿子。” 江弦看她还没自知之明,只好掰着手指,做起评价。 “第一,立意不深。” “第二,没什么新意。” “第三,题材不好,不知所谓。” “第四,整个故事都写的太拖沓,毫无艺术性和故事性。” 他每说一句话,万方就感觉一道大霹雳迎头轰过来。 说到最后,她整张脸都黑了下去,鼻子也跟西班牙斗牛似的呼哧呼哧出气。 “我先改改。” “我说实话,应该不用改了。” 江弦一脸耿直,也不是他情商低,文学就这样。 写的不行,那就是不行,天王老子来了它也不行。 “我建议你这篇可以放弃不写了,直接重新构思一篇得了,这篇稿子整个都不好,不管怎么改都过不了稿,至少京城的杂志社不行,写的特别差。” “.” 特别差这三个字,在万方耳朵里拖得特别长,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肺都快被江弦气炸了。 你到底会不会写啊?你到底懂不懂啊? 我这是西方现代派的写法! 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万方大失所望,她还期盼着江弦从自己文章里找出些亮点,两人高山流水遇知音,畅谈现代文学。 结果江弦和李小林一样,都是文学老古董,见识浅,眼界低,根本欣赏不了她这些现代派的东西。 “过不了稿子就过不了吧,我又不是写的,我写就是为了玩儿。”万方嘴硬起来,努力维护着自尊。 江弦一听,玻璃心是吧? 那他懒得跟她掰扯那么多了。 忠言逆耳,越说还越得罪人呢。 尊重他人命运。 “我祝你幸福。” “???” 这话万方听了就莫名的气。 我假装不在乎,是想让你给我找个台阶下,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还什么都没说,江弦利利索索告辞走人,比孙十万还无情、还冷漠。 陈武为了救孙十万战死,孙十万伤心极了,为了报答陈武,让他媳妇为他殉葬去了。 江弦这一走,万方一个人窝火、憋屈半天,找不到什么发泄口子,满脑子都是江弦那句“祝你幸福。” “我祝你幸福!” “我祝你全家都幸福!” 她一急,东北口音就出来了,她在东北插队过很长时间。 想起自己那份稿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万方默默的改了起来。 国内有眼无珠她就投国外。 就跟他爸讲的那神秘作家似得,为啥国内没听过呢,肯定是在国内被埋没了! 郁郁不得志,这才递向海外,东边不亮西边亮。 歌剧院常和外国交流,她也有几个国外的朋友,回头拜托她们,也给她往《纽约客》递去。 第211章 江弦的毕业作品 文讲所放了一个月的假期,终于重新开学。 学员们从各地家中纷纷返校,这次是准备毕业的事情,每个人都要提交各自的毕业作品。 既然是毕业作品,那肯定要分个高低,所里会按照特优、优等、良等分级。 “带了点我家那边的特产。”孔捷生给学员们分了下从家里带的礼物,“这是猪油糖,猪油、面粉、糖混合做的。” 贾大山一听,摆了摆手,“你给他们分吧,用猪油做的糖,那油乎乎的味道我可吃不了。” 江弦尝了一块儿,倒是很独特,满嘴油,甜滋滋的,不知道该说好吃还是难吃,总之不习惯。 离别了一段,重聚一起,彼此看看,都有点变样,新理了头发,换了装束,身上脸上染了些家庭生活温暖又私密的气息。 本来已经稔熟了的学员,这时候又生分了似的,不大好意思的互相说着话。 “你们的毕业作品写好了吗?”铁宁问了一句。 莫伸立马摇头:“没、根本没动笔,这几天才刚准备写呢。” 瞿小伟看向张坑坑,“你写了么?” “没写啊。”张坑坑立马摇头。 年纪最小的铁宁,见像她一样没动笔的学员还有很多,心中大定,“我就说,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谁还写那玩意。” 得知江弦已经完婚,不少学员都来给他道贺,还让他把朱琳请来文讲所参加舞会。 这个年代很流行舞会这种东西。 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把录音机开大音量,随着音乐,扭来扭去,歌舞厅也开始流行。 就别说dang校、文讲所的这些个作家了。 王硕在里写过:1979年,10月我回家探亲,家里有票,我去了大会堂,放外国电影,宴会厅组织舞会,时髦的男女跳华尔兹,大厅响彻《蓝色多瑙河》这些圆舞曲。 我感到世道变了,我和我身上这身曾经风靡一时的军装眼下都成了过时货,人们已经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裤、尼龙衫,烫了头发,手腕上戴电子表,还有人说英语。 回到部队,我不再继续写入x申请书,也不再抢着打扫厕所替战友洗衣服表现自己多么努力。我跟我们头儿说我有办法买到日本彩电,揣着队里养海带挣的三千块钱去广东倒卖电器了。 文讲所办公室。 古鉴之看了眼桌上摞着的稿子。 “学员们都交上来了?” “32份,还差铁宁一个人的。”负责教务工作的陈珊珊说。 “这是怎么回事?”其他老师问了一句。 陈珊珊叹一口气,“铁宁说她假期有事儿,没来得及写,这几天正抓紧补着呢。” “哼,别不上心,咱们文讲所也不是善堂,不是收容所,只要读了就给毕业。” 李清泉一脸严肃的强调,“我已经看过了,陈世旭那篇稿子写的不行,给个良等都勉强,让他拿回去改吧,太不像样了。” 李清泉不近人情,这是共识,他对文学艺术有着严苛的标准,这种标准绝不为人情世故所打破。 “有没有特别优秀的?”所长徐刚问了一句。 “蒋子龙这篇!” 小井老师扬起手里的稿子,赞道:“写的真好,《赤橙黄绿青蓝紫》,我打包票,这一旦发表,青年读者们肯定会给予热烈回应,我觉得能给一个特优。” 李清泉分析道:“蒋子龙同志很了解当代中国现实,阅历丰富,见的世面多,写的东西自然高屋建瓴。” 邱丽娟也扬起一篇稿子,“王安忆同志的这篇《命运》也不错,我觉得也有特优的水准。 这孩子进步太大了,刚来的时候填的个人表格里,发表作品栏只填了《谁是未来的中队长》,我还以为她受了照顾,看着茹志鹃同志的面子,加上巴金也为她说了话,没想到她一连几篇文章都很惊艳。” “她是这批学员里最努力的了,上课的时候数她带着认真劲儿。”付鹏飞开口道。 又依次说了乔典运、贾大山、叶辛这些作家的作品,老师们簇拥着围观,互相交流意见。 这些作品需要每个老师都看过以后,最后讨论出评级。 见老师们讨论热烈,所长徐刚忽然疑惑。 “江弦的呢?怎么没有江弦的?” 他才不信江弦会在这种时候落寞。 这小子现在如日中天,一部一部作品,让文坛一阵一阵的激动不已。 拿出来的东西哪怕不比蒋子龙,也差不到哪去。 “江弦给递了一篇已经在《收获》上过稿的稿子,还没有发表,只有《收获》的人看过。”陈姗姗开口道。 李清泉笑了笑,“这小子倒是给咱们省心。” 学员们的毕业作品,所里都是要帮他们联络发表的,江弦的这种做法也并不算违规。 《收获》太着急要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谁看过了吗?”古鉴之问道。 “王剑清同志还在看,是一部长篇,看了两天了,应该快看完了。”陈姗姗指了指办公室的角落。 众人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王剑清完全沉浸在故事当中。 文讲所对她的水准非常放心,王剑清是《湘江文学》的主编,也是9,3学社《红专》刊物的副主编,是绝对的火眼金睛。 说话间,王剑清便抬起头来。 花了两天时间,终于读完了这篇十二万字的《琉璃月照铜钱街》。 此时已近中午,办公室玻璃仿佛染上了太阳的色彩,像是肥皂泡一样流动的光晕,王剑清只觉得眼前是李兰德直逼穹顶的磅礴巨画,水墨挥毫,时而轻纱曼舞,时而浓墨重彩,大抵是开天辟地之初,大自然最神秘的面纱被轻轻揭开,露出深邃而庄严的面容,她站在其面前,仿佛被画上的群山倾轧,无法逃脱。 王剑清又想起文中的原句:他画出来的是某种古老的、令人震骇的东西,是不属于人世尘寰,同天地交感,既美得惊人,又狼突鸱张。 “李兰德、李兰德” “剑清、剑清。”古鉴之察觉到她的异状,“稿子怎么样?” 王剑清捏着这篇稿子,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 “真好、真好,不愧是江弦会写出的东西。” 陈姗姗立马被勾起兴趣,凑上来和她打听,“是什么类型?伤痕、反思?” 王剑清沉吟片刻,总结道:“还是意识流,不过这种意识流和他之前写的《米》又不一样,很独特。” 此话一出,整间办公室的老师都迅速围了上来,几乎是停掉了所有对其他学员的讨论,都来听王剑清讲江弦的这篇。 王剑清俨然成了办公室的中心,或者说江弦的文章成了所有人关注的重点。 她先喝一口水,稍作思索,很迅速就找到了切入口,这篇能聊的东西实在太多。 “这篇《琉璃月照铜钱街》视角和《棋王》相似,都是‘我’在讲一个叫李兰德的人,但是又比《棋王》更高级、更好。 ‘我’不再是见证者,‘我’常常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故事,江弦常以他的口吻提醒,也许这个故事不值得相信,说其实‘我’对真实的事情所知甚少,这么一读,总让人分不清是写实还是虚构。” “真实的虚构?”李清泉提出一个说法。 王剑清眼前一亮,“清泉同志说的有道理,就是伱说的那种感觉,这种技巧真是高超,江弦已经不局限于传统的经典人物、线性叙述了,读完这篇,写作不像是写作,就像是一场.一场.旅行,他现在写东西,有点随心所欲、手到拈来的味道。” 陈姗姗已经听傻了,“王老师,您说的江弦这是要成精呐?” “别瞎说。” 小井老师打她一下,“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办公室哄笑一阵。 但此时,任谁也没办法忘记王剑清所形容的那种感觉 ——随心所欲,手到拈来。 之前江弦发表的一篇《米》,几乎把他推上国内意识流第一人的宝座。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整个文学界都在研究江弦的意识流写法,就像是当初研究《伤痕》《班主任》这些伤痕文学作品,但难度不是同一量级。 大家还没学来,江弦就又一次突破了自己。 “真有那么夸张?”徐刚有些难以置信,他本能的觉得王剑清夸大其词。 李清泉也迫不及待的取过稿子,刷刷往第一页翻去,“剑清同志,大概讲了什么内容?” “太长了,我不好说,不过根据故事的地点,大体可以总结是三个故事,上海的故事,香椿树街的故事,枫杨树村的故事。”王剑清道。 “上海我知道。” 小井老师挠了挠头,“香椿树街、枫杨树村是哪?” 陈姗姗一琢磨,“枫杨树村是他在《米》里虚构的一个地名,象征着美好而梦幻的理想村,看起来江弦还挺喜欢这个地方的,至于香椿树街,我估计也是他虚构出来的。” 王剑清还在回味着的内容,她还有些晦涩的东西没有读透。 “不行,读一遍根本不够,这篇文章还得多读几回。” “剑清老师,你一个人看两天了,你不能不让我们看啊。”陈姗姗急匆匆道。 “赶紧请誊抄员多抄几份。”刚才还夸江弦给文讲所省事的李清泉无奈的说。 所有学员里就他写长篇,这下评审起来数他麻烦了。 另一边,班主任陈涛正收集着学员们在文讲所期间发表的作品。 当初说一篇发不出去的莫伸埋头填写,全班就铁宁、陈世旭俩人最闲。 江弦捏着单子去到讲台。 “陈老师,我想问问通俗文学杂刊上发表的算么?” 第212章 将自己作为牺牲,完全地奉献给文学 九月初的京城,色彩斑斓仿佛披上了一件锦衣。 文讲所,几位女学员安慰着大饭堂里哭红了眼的铁宁,王安忆给她撕着粉红色的高级皱纹卫生纸。 “明明说好的不写你们你们一个比一个发表的多.” 听着铁宁的声声控诉,张坑坑面带羞愧的安慰,“我们也是平时稍微写一点啊,哪能全都不写的。” “是啊、是啊。” “最过分的就是莫伸同志了。” “当初数他喊的最欢,说自己写不出来,结果呢,光大厚本的中短篇集就出版了好几本。” “最过分的不是江弦么?”这时候,王小鹰在一旁幽幽的说。 一提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沉默。 《第五期文学讲习所创作成果调查表》已经收上去了,这份资料是公开的,学员可以翻看。 于是,学员们就看到了江弦填写的那张“在院学习期间创作成果”。 发表在《京城文艺》的短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1980年5期),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长篇《米》,《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等2本集,发表在《人民x报》的《关于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倡议!》(1980年7月3日),发表在《电影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棋王》、《车水马龙》(同1980年8期) 最后还有一行字: “即将在《收获》发表长篇《琉璃月照铜钱街》;即将在《电影创作》发表电视剧剧本《三岔巷劫案》;即将完成一部长篇。” 王小鹰看到后直接傻掉了。 文讲所给的是《人民文学》的稿纸,灰绿色的格子,16开,280字。 她们大多数学员连一页的格子都填不满。 江弦这孙子写了足足两页! “不是人,真不是人。”王小鹰恶狠狠骂了一句。 她气的那叫个牙痒。 写吧,谁能写的过你啊? 这话也就是江弦没听到,不然他一定觉得自己特冤枉。 他分明已经很收敛着来了,在《纽约客》上刊发的英译稿还没写上去呢。 比铁宁更苦恼的是陈世旭。 他如今可真是进退维谷,痛苦不堪,可谓“斯人独憔悴”。 在文讲所期间,他只有一个短篇在《文汇月刊》发表。 之后,那篇的责编告诉他,他接到了王濛同志的电话,他的那位指导老师王濛严肃的说:这样不够水准的作品不应该刊发。 他找到李清泉,把他请到宿舍后的核桃林,踩着树叶,踢着土块在林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向他讨教。 “写出了小镇的将军,怎么就写不出城市的元帅?”陈世旭满脸苦闷。 如今家乡那边作协可有不少人都在笑话他“只生一个好”。 李清泉露出纯粹的严峻神情,“我原来以为伱少年得志,很张狂,没想到你挺老实。” “我哪里老实。” 陈世旭无奈的笑笑,“我只是在你们面前不敢不老实罢了,我读的书少,小学、初中课本,几本中外诗选,大抵我只是撞了个大运,写了篇好的,也做不了什么出色的作家” 李清泉笑了,“因为你没有将自己作为牺牲,完全地奉献给文学。” 下午多云,太阳若有若无地照耀在林子里,温暖而柔和,陈世旭抬眼看向他。 李清泉说:“江弦同志给所里交了一篇文章,你可以拿去看看。” 陈世旭愣住,他从李清泉那儿取来一沓稿子,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写了这么多?” 他翻了下稿纸,感觉约莫十来万字,字迹应是出自誊抄员之手,开头写着作品名: “琉璃月照铜钱街。” “琉璃月、铜钱街?什么意思?” 带着几分困惑,他看向第一句话。 “老实说,我刚遇见李兰德的时候,没从他身上看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时过境迁,已经很少有人不承认他的伟大了。 我说的这伟大,不是那些撞了大运的官老爷,也不是在战场上混了个脸熟的将领,他们的名声亮堂,是借了身上那身衣裳的光,一旦风云变幻,那光亮也就跟着散了。李兰德的好,是扎了根儿的,风吹雨打都不飘摇” 陈世旭眉头皱起。 这开头写的,他就感觉身边好像走来个阅历丰富的老男人,他拎把椅子坐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来,我跟你讲一下人生吧。” 他紧接着往下看。 下文仍旧是一种这样的口吻,那小老头面带微笑,穿一身挺括的西装,完全老克勒模样,目光深邃的喝着小酒,语速不紧不慢,给他讲着那个时代讲不尽的无趣。 那会儿的上海,在洋人嘴里是“冒险家的乐园”,流氓、恶棍、歹徒、逃犯、传教士,坐着旗舰,划着灿板,搞投机、干懋迁,真正的十里洋场。 我撞了大运,写了篇“著作”,颇受名流界赏识,每天流连于高朋满座、闷得透不过气的屋子,周围都是名人巨擘。 他们往往期待着我说几句隽词妙语,可是直到茶会开完,我仍然想不出什么风趣的话,我只好寄希望于谁都别注意我。 就是那会儿,我听人说一位军官的女儿陈思太太,特别喜欢我的,我同她很相投,陈思太太是名媛,也是一位贤妻良母。 我同旁人打听。 “她先生是做什么的。” “给洋人做事,是个证券经纪人,很沉闷。” “他们俩感情好吗?” “相敬如宾,李先生只娶了她一房夫人,他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什么文学艺术,不抽烟、不看戏、不参加舞会,、绘画通通都不关注。” “温婉可人的小姐为什么总是嫁给这种蠢物?” “可能是因为有脑子的人物都不娶讨人喜欢的女人。” 陈世旭忍不住扬起嘴角,江弦这文字写的可谓是尖酸刻薄。 这只是初现端倪。 下文依旧是一种毒舌、三分贱七分骄的老克勒口吻。 我第一次见到了李兰德,他平庸的就像是个装扮起来参加宴会的人力车夫。 江弦这样子写:他四十岁,忠厚老实、索然无味,是恪尽职责的丈夫和父亲.我花费心思想把他的血肉写的丰满,真实动人,我苦思苦想,老天,我回忆不起任何他身上鲜明的特征。 陈世旭一点点的看了进去,他还以为故事会平稳而祥和的发展,最后变成励志的小人物发光记。 然而,毫无征兆的、毫无铺垫的或者说前面全是铺垫。 李兰德不辞而别。 陈思太太一脸悲痛,问我愿不愿意去香椿树街寻找李兰德。 我那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和李兰德一面之缘,很怕他呵斥我一顿,叫我别管闲事,但又血气方刚,经不住陈思太太苦苦哀求,答应下来。 陈世旭有些不能理解。 这样完美的一个家庭,李兰德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难道真像陈思太太所说,李兰德在乡下有个女人? 天渐渐黑了,他一摸稿子,已经看了三分之一。 陈世旭已经生出浓厚的阅读兴趣,对后面的内容感到极为好奇。 他去找来个煤油灯,借着昏暗的光阅读。 马上便得知真相,也读过了李兰德在香椿树街的所作所为。 陈世旭感到无法理解,甚至想骂他是个混蛋。 李兰德不光对于抛妻弃子没有任何负担。 他穷困潦倒,都快死了,香椿树街有名望的画师戴先生慷慨收留了他,赞扬他那些没人欣赏的水墨国画。 一扭头,李兰德就cpu了他们全家。 他说自己创作不能有人打扰,大冬天把戴先生赶出家门,他还霸占了戴先生的夫人,最后又抛弃她,戴夫人情伤之下,服毒而终。 我去找李兰德理论,他说,“那个滑稽的小胖子就是喜欢为别人服务,这是他的习性。” “那戴夫人呢?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你啊。” “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恋爱,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我是男人,所以有时候我需要个女人,但是一旦我得到满足,我就要做别的事了。 我无法克服这种欲望,希望将来能有一天,我不再受欲望的支配,没有任何阻碍地全心投到工作上去。 因为女人除了谈情说爱就不会干别的,所以她们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她们还想说服我们,叫我们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 实际上爱情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爱情是一种疾病,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我对她们提出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侣伴这些要求非常讨厌。” 看完三分之二的内容,李兰德的形象终于跃然于纸面上 ——他是个自私、无情、冷漠到几乎丧失人性的角色,思想意识极端到可怕。 故事的结局,已经是数年以后,也是我所讲述回忆的一部分。 李兰德辗转到枫杨树村,和一个乡下女人结婚,几乎与世隔绝,田园放歌,从寂寂无名、衣食无着的乡野男人,成为一代画坛大家。 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在阴暗狭窄的屋子里画了一幅恢弘的水墨巨画,画在几十张纸上,几张纸接裱而成一副约数千公分的长卷。 那是漫长的江水,流过浅滩、激流、高峰,江水茫茫,天水一色,树叶枯黄,似乎是繁华落尽。 李兰德逝世之前,他命令妻子在他死后把这幅画作付之一炬。 陈世旭看完最后一行文字,揉揉眼眶,脖颈很酸。 他抬起头,清晨的光恰巧透过小会议室的窗户玻璃,金色的薄曦闪烁似是那平原上付之一炬的小屋。 陈世旭的喉头涌动着,心潮起伏,跌宕难平,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写的真好!” 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这篇文章的内核。 但他就像夫人服毒以后的戴先生,被仇恨吞噬恨不得把李兰德画全部撕碎,然而只看了一眼他的画作,就震撼到,一瞬间妥协了全部。 再站起的时候,陈世旭沉重的内心焦虑和社会期望似乎顷刻间不见了。 他说不出心中的感受,但却觉得自己在江弦所写的这篇中感受到了一丁点的东西。 你真的能成为李兰德吗? 你真的愿意成为李兰德吗? 伟大的成就背后又是什么? 陈世旭走到院子里,耳边清晰的听到初晨,左家庄附近古塔风铃的叮当声,明亮而悦耳,像极了他上小学时校工的摇铃。 江弦正襟危坐在座位上,面对着各位老师审视的目光,颇有几分毕业论文答辩的味道。 古鉴之扶了下眼镜,放下手上捏着的稿子,看一眼他。 “是富春山居图吧。” “啊?”江弦错愕。 古鉴之嘴角扬起一丝洞悉的笑。 “最后你写的那幅画,就是富春山居图吧” 《富春山居图》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是元代画坛宗师黄公望晚年的杰作,也是古代水墨山水画的巅峰之笔。 “你不光写了这幅图,你这篇还把黄公望画这幅画时的心境写了进去。” 咝。 江弦表情微不可闻的动了动。 古鉴之见他这样反应,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颇为振奋,有理有据的分析起来,“李兰德这个人身上也有黄公望的影子。” 元朝把天下民众为四等,黄公望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心希望求得仕途,结果蒙冤入狱。 出狱后远离官场,不再关心政事,转而痴迷于山水景色,看在眼里,运笔作画,辗转各地,连家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富春山居图》,是他八十来岁行走于富春江上所作。 那时候黄公望已经觉得,不论是朝代兴亡、还是功名利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眼中只剩下山水画作这一件事情。 一旁坐着的王剑清眼前一亮,“有道理!《铜钱街》的结局,是这幅画付之一炬,历史上《富春山居图》也被烧过,殉葬火焚,亏是有人救出。” “原来如此。” “你小子,总是爱藏东西进文章里。” “原来还有这样的巧思。” 文讲所老师们七嘴八舌。 江弦坐在椅子上默默听着,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最后还是李清泉敲了敲桌子。 “虽然有一定争议性,不过总的来说,这是一篇非常出色的,完全可以给个特优的成绩。” 李清泉对江弦的毕业作品做出最终评价。 (今天先更四千吧,庆祝本书拿到精品徽章,我出去吃个火锅高兴高兴) 第213章 江弦老儿,你仗势欺人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江弦没有立马表现出有多激动。 李清泉的提议并不能拍板定夺,最终成绩还要文讲所的领导和教学部的教师综合评比后决定。 “你先回去吧,我们再讨论一下,成绩很快就会公布。” 江弦点头告辞,他也没有太担心,即便自己本土化的没有原著那么完美,拿不到特优,至少应该能拿个优等吧。 这次来讨论毕业作品,他还是挺意外的,没想到古鉴之会推断出他写的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 《月亮和六便士》原本的创作素材,其实是法国画家,梵高的好基友,保罗高更。 高更是一名股票经纪人,后来在未与家人商量的情况下,辞掉工作,投身绘画,最后闹得和家人决裂,干脆隐居村落。 艺术没办法解决他的穷困潦倒,高更在病痛折磨中死去。 《月亮和六便士》写的那幅被烧掉的画作,很多人认为是高更的一幅代表作 ——《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至于黄公望,同样是忽然顿悟,抛弃了现有一切去追逐艺术。 只能说咱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源远流长,不乏那些外国那些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而且天才的命运轨迹又比较相似,这些人行为怪异,只有他们彼此能够相互理解。 晚上回家,江弦把舞会给朱琳说了一下。 她挺感兴趣,再听到是江弦的同学们邀请,就更没理由拒绝了。 “王扶林导演已经决定了让我演宫萍,在和厂里说了。”朱琳给他分享起了电视剧的事情。 “其他几个演员呢?” “还在商讨,话剧团不好放人,不过已经定下来了朱云霞的演员,是王导在北电找的学生,叫方舒,经常接戏,你应该知道她。” 方舒在后世已经没什么名气了,好像就演过个.美丽新世界。 但在八九十年代,方舒火到被誉为是国内的“奥黛丽赫本”,7岁还念着幼儿园就被北影厂四大导之一水华导演看中,剃了头发,女扮男装,在《烈火中永生》饰演年龄最小的烈士“小萝卜头”。 后来她和拍《横空出世》的导演陈国兴结婚,然后就出轨了小她10岁的小鲜肉屠红刚,捧红了屠红刚然后被人家一脚踹开。 “其他几个演员应该也会从北电的表演系找,王导觉得78级好几个演员都不错。”朱琳给他说。 北电78级表演系的学生名人不少,方舒的同班同学就有张铁林、张丰毅、谢园、沈丹萍 沈丹萍说:班里27个男生,一多半都暗恋过方舒。 比如张铁林、张丰毅、谢园,仨人全暗恋她,比较有机会的张铁林。 张铁林最会甜言蜜语、嘘寒问暖,最擅长让女演员和他因戏生情,拍《有一个青年》那会儿,方舒就抵挡不住他的攻势,偷偷暗恋了他一阵子。 皇阿玛也是够骚的,在勾搭女人这块儿天赋拉满了,他有个外号叫“播种机”,不光被方舒暗恋过,还泡了沈丹萍,还和龚雪谈恋爱。 龚雪不光“被小三”了,还给他生了孩子,后来龚雪一出事,张铁林立马和她划清界限,转头勾搭上邓星、侯俊杰 三个孩子三个妈,英国的演员玩的就是花。 翌日下午,两人一块儿前往左家庄文讲所。 舞会不光是文讲所的学员们,还有不少dang校的学生,江弦和朱琳并肩进去,孔捷生、王安忆、铁宁、陈世旭几个熟人的目光立马被吸引。 以前光是听说江弦的爱人是北影厂的电影演员,但还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本人,只是猜测特别漂亮。 今日一见,众人眼前均是一亮。 朱琳五官清秀、舒展淡雅,很具有东方美人的神韵,再加上美人在骨不在皮,朱琳的美更在于她身上所流露出的气质。 她亲口说过,她是那个时代的女文青,可以不惭愧地说,国外的很多名著她都读过,甚至不止一个版本。 朱琳的风采又不光来源于她读过的书,加上她从小就学习舞蹈,身上就更多了让人着迷的气息。 此刻往大饭堂里一站,立马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那位就是江弦同志的爱人么?” “好漂亮啊,不愧是电影演员,真的很有气质。” 铁宁、王小鹰这些女学员低声讨论着,文讲所的几位女同志几乎都是这个时代容颜俊俏的那些女同志了,铁宁和王安忆更是长相出众,不过此刻站在朱琳身旁便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至于男同志,就只剩下酸了,又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看江弦家里竟然是这么一个美娇娘,顿时觉得这小子命是真的好,莫伸还忍不住感叹一句:“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大饭堂里响彻《蓝色多瑙河》、《维也纳森林》这样的圆舞曲,还有中国民乐改编的《喜洋洋》、《步步高》这些舞曲。 江弦不是太会,笨手笨脚。 朱琳被他逗的花心乱颤,费劲巴拉的教他。 “你踩死我了。” “晚上在家不都是伱踩我么?” “.” 朱琳脸刷的一红,这时候铁宁凑上来邀请。 “朱琳同志,我和你跳吧。” “好啊。” 江弦便被媳妇无情的丢下,只能坐在一旁,看她们一群女同志跳在一起。 热闹的舞会结束,众人意犹未尽,连朱琳都说回去也要买台录音机。 《电影创作》自从邵慧芳封面照刊登以后,一纸风行,销量大增。 8月刊一个月发行二十三万册,不仅破了之前的记录,甚至可以说比之前《电影创作》一个季度发行量的总和还多。 江弦把梁晓声派去燕大,和梁左约剧本,他则是审起了一篇来自郑小龙的电影文学剧本。 “你还自己送到碗里来了。”他忍不住笑笑,叫人点电话通知这个郑小龙来改稿子。 “江副主编,10月刊的封面我们做什么?”陈澈过来请教。 江弦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小声给他安排。 正说着,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步伐很重,就好像带着巨大的怒气,紧接着一声暴喝在门外响起: “江弦!” “你给我出来!” “.” 江弦一阵奇怪,看一眼门口,不紧不慢的喝一口水,这才推开楼道的门。 外面站着个看上去胖胖大大的年轻人,额头有一道疤,这会儿怒目圆睁,气势汹汹。 “你谁啊?” 这人扫他一眼,一眼认出这就是江弦,撸起袖子过来,《电影创作》的编辑们吓了一跳,梁晓声赶忙过来把他拦住。 “你什么人啊?!” “干嘛的你?” “江弦,你仗势欺人,我今天非要给你点教训!”对方扯着嗓子怒吼,右额头的疤都成了个井字。 第214章 写的还是太保守了 郑渊洁太委屈了。 他给《儿童文学》的9月刊稿子都写好了,就因为一位作家要求完整刊登那位作家的长篇,《儿童文学》就要把他的稿子推迟到10月刊上发行。 问是谁,对方答是江弦。 好家伙。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郑渊洁从小就接受的是叛逆教育,他是大院儿子弟,军人家庭出身,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 他找《儿童文学》理论,他们说本来这想连载的,这不是江弦忽然要求了么,就调整了。 郑渊洁一听不服气了。 你们是《儿童文学》还是《江弦作品集》? 你们这不是趋炎附势,觉得江弦名气大赶紧巴结他,捧他的臭脚? 这事摆明了是文化界名人滥用特权! 他这个人向来喜欢硬钢,人情世故什么的从不存在,从中少总社出来,直接往北影厂去找江弦理论。 门口一听是找江弦的,还以为又是江弦朋友,不光直接放行,还告诉他人在主楼三楼东的文学部。 “就特么你闹事啊!”保卫处的人一听有人来厂里打架,扛着枪就过来了。 黑洞洞的枪口往郑渊洁脑门儿一架,这小子立马蔫儿巴下去。 “.我是心平气和找他理论来的,我闹什么事了?” “蹲下!” 郑渊洁熟练的蹲下,顺手把鞋带和腰带解开,手提拉着裤子,动作非常老练。 “叫什么名字?” “郑渊洁。” “多大岁数?” “25。” “哪个单位的?做啥工作?” “京城大华无线电仪器厂的工人。” 江弦抱胸在旁边儿听的直乐,示意保卫处同志先把枪收好,风度翩翩的倒了杯热水给他。 “郑渊洁同志,你这是闹哪一出啊,江某人有哪里得罪你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渊洁见他这样,也不好直接骂人,先巴拉巴拉把排版调整的事情一说。 江弦明白过来,“所以你觉得我这是仗势欺人?” 郑渊洁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你不就仗着自己名气大,欺负我们这些小作家。” “你等会、你等会,我们理一理啊。” 江弦慢条斯理的说:“我是上个月,给《儿童文学》递了稿子,很快过稿,而且我在8月就修改完了,刊发在9月刊上没问题吧?” “没问题!”郑渊洁咬着牙说道。 “排版是刊发前最后的工作,排版工作也是由编辑部安排,我这篇内容太长,不想分开连载,这是我在编辑部安排排版工作以前就提出的要求,他们也在排版工作完成以前采纳了,这你能去打听打听,我肯定没骗你。” 郑渊洁努了努嘴,没说出话。 见他不言,江弦接着说:“这篇不论如何我都是想一次性刊发的,再说每本刊物都有一次性刊发的长篇,我提这样的要求这不是合情合理么,这和稿子的质量有关,和我有没有名气太大关系吧? 你摸摸你的良心,我这能叫滥用特权吗?” 他巴拉巴拉一通讲,郑渊洁说不出话了,一条条、一项项都合规矩,要是江弦的稿子质量没问题,那这事儿也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 正说着呢,《儿童文学》的徐德霞匆匆赶来了,一看着郑渊洁血压都高了,“哎呀,你还真来找江弦老师啊你,你怎么这么粗鲁啊。” “我”郑渊洁脸涨得跟便秘似得,讲不出一句话来。 “唉,没事、没事。”江弦大大方方帮他解围。 不论怎么讲,这位也是他儿时的偶像嘛。 而且他也理解,郑渊洁就是这么个偏执狂的性格。 女朋友让他去参加高考,他说“高考这种事,我自己想考可以,但别人跟我说,你必须怎么着然后才能怎么着,我的性格不接受了。”,然后转头就被分手。 被轩文曹冷嘲热讽了一句,“咱们这儿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写一个月刊,如果他能坚持写两年,我就把名字倒着写。”,他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直接坚持写了33年《童话大王》。 他有个“犟”劲,特别较真,感觉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一定要维权。 最有名的就是他花了21年维护自己的商标。 有些商标是值得维护的,有些说实话他维护过了头。 “不好意思啊江老师。”徐德霞给江弦道了歉,毕竟这事儿也是他们杂志社没和郑渊洁沟通好。 “算了算了。”江弦不在意的摆摆手。 徐德霞又掏出一本册子,“江老师,《儿童文学》9月刊的样本出来了,我给您送一份。” 郑渊洁瞟了一眼,江弦接到手里,粗糙不平的蜡制封面。 或许是为了暗合本期主推的《草房子》,封面上画了个简笔茅草屋,一个小男孩、小女孩在屋子前滚铁环。 江弦抬眼看向郑渊洁,四目相对,他笑笑,“今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册样本我转送给郑渊洁同志吧。” 郑渊洁拉不下脸,不好接受也不会拒绝,只能被江弦把册子塞进手里。 其实心里还是挺不服气。 他倒真想看看这大作家究竟写了什么。 送走郑渊洁和徐德霞,江弦进了局子。 咳,京城公安局朝阳分局,跟着王扶林一块去的,见了朝阳分局的治安科。 这会儿还没有刑侦处和刑侦科,所有刑事案件都归治安管。 江弦大气都不敢喘,周围全是身着上白下蓝的“七二式”夏季警服的同志。 处长姓包,笑呵呵和他们握手,得知央视要拍一个关于刑侦的电视,还要他们分局配合拍摄,局里上下一派振奋,十分积极,都希望自己能在镜头里面露个脸。 “我叫包汉新,您就是编剧同志啊!”包汉新热情的握住江弦的手。 他已经听王扶林讲过了电视剧的内容,这里头把他们刑侦人员写的那叫一个八面威风,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这会儿哪有电视剧、电影鼓吹他们这帮搞刑侦的? 央视的一个领导和包汉新请教:“咱们这个剧本没有夸大吧?拍出来还是尽量不要脱离实际。” 包汉新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没有、没有,破案就是这么破的,很真实。” 旁边的一位同志笑笑,“照我看,你们都写的有点保守了。” 他立马讲了一个真实的案件,队里就根据凶手身上的3粒红小米,快速的确认凶手身份 ——钓鱼佬。 而且是山西那边的钓鱼佬,因为钓瘾大的喜欢拿红小米当钓饵,在山西那边尤其流行,就这么画像破案。 江弦就这么跟着央视的人在公安局刷了波好感度。 公安同志们都热情的跟他握手,一个个的特别亲切,他嘘寒问暖,还给同志们签名。 这年头,这里面有人可太有用了。 (容我再短小一天,砰砰砰) 自来水的推荐一本我很喜欢的作者的书,他的上本书我追过了,这本也在看,很无敌,基本上是起点年代商业文天花板了,喜欢看商业的千万不要错过 第215章 不止是一代人 京城,大华无线电仪器厂。 “小郑,来了。” “嗯。” 郑渊洁今天还要上晚班,他是退伍机务人员,以前在部队修飞机,歼6,退伍以后就被分到了这里,当水泵工人。 这货从小就展露出点离谱,曾经打把雨伞就从二楼跳下去,还因为在教室拉了一口袋的拉炮被开除。 长大了进了部队一开始想当飞行员,无奈成分不好,加上他脸上有疤,不符合要求,只能当个修飞机的。 修飞机也不安生,有次揣着一只麻雀就上歼6了,干了一阵子活,一拍脑门儿。 卧槽,麻雀没了! 老郑的心也凉了。 要是找不着麻雀,他人也该没了。 最后飞机都拆了,愣是没找着这只麻雀,处理结果就是后来他在部队干了五年多,数理化学习都是第一,干部混不上,连dang都没入。 “今儿又写什么东西?”他要接替班的同志问了一句。 “今天不写了。”郑渊洁老老实实回答,“今天看一会儿别人写的。” 一边说着,他看了眼水池,按下去操作台的蓝色按钮。 他的工作内容很简单,看水泵和装水的水池,上班的时候,按一下蓝色按钮,送水,等到下班的时候,按一下红色的按钮,停水。 一个月的工资四十一块七毛五。 俗话说得好,灵感总是来自于摸鱼。 这一点在电厂的老刘也有话要说,毕竟他和他一样,都是工作清闲,就写东西来打发时间,顺便赚钱。 在熟悉的工位坐下,郑渊洁从挎包里取出江弦给他的那册《儿童文学》。 “他这样的作家写什么儿童文学?”郑渊洁嘟囔一嘴。 他一开始也不是写儿童文学的,他给自己列了一个文体清单,逐个尝试:诗歌、、报告文学、科幻、漫画。 都不行,这才试到了童话上面。 如果童话也不行,最后一条是相声。 “草房子?” 看了眼目录,这期的目录格外简短,《草房子》这篇文章就安排在这一期杂志的最前面,可以说这一期也几乎都是这篇文章,郑渊洁不需要刻意翻动页码,直接找到的首页。 “草房子”三个字是竖着排列,旁边有一行几百个字的编者按。 撰写的大意即这是一部富有品味、格调高雅的儿童长篇,中很多描写都会把你拉回孩童时代,引起深深的共鸣,这篇不光是给孩子看的,就算是大人看了,也会被触动。 江弦这一次的叙述风格浅易而又深刻、谐趣而又庄重,故事围绕桑桑和几个油麻地小学的孩子展开,讲述了桑桑六年的小学时光,他们有血有肉,眼泪和笑容都一样沉重珍贵。 看到《草房子》这样的名,郑渊洁联想到的很多,房子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因为供需关系是很紧俏的资源,草房子,似乎一下就给这个沉重的词语赋上了一层梦幻色彩。 这就让郑渊洁生出几分继续阅读下去的兴趣。 车间的环境很嘈杂,不过郑渊洁早已习惯,平时写作中很快就会被拉入另外一个世界,今天看江弦的这篇也不例外,迅速的被拉入了那个梦幻的油麻地。 晚班是比较难捱的,昏黄的灯光从高悬的灯管中洒下,机器轰隆隆的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以及某种不易察觉的化工原料味道。 天快亮的时候,郑渊洁已经看到了结尾。 “桑桑已经考上了中学。桑乔因为工作的出色,已被任命到县城边上一所中学任校长。桑桑以及桑桑的家,又要随着父亲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桑桑去了艾地,已向奶奶作了告别。桑桑向蒋一轮、温幼菊、杜小康、细马、秃鹤、阿恕.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孩子们,也一一作了告别。 桑桑无法告别的,只有纸月。但桑桑觉得,他无论走到哪儿,纸月都能看到他。 油麻地在桑桑心中是永远的。 桑桑望着这一幢一幢草房子,泪水朦胧之中,它们连成了一大片金色。 鸽子们似乎知道了它们的主人将于明天一早丢下它们永远地离去,而在空中盘旋不止。最后,它们首尾相衔,仿佛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白色花环,围绕着桑桑忽高忽低地旋转着。 桑桑的耳边,是好听的鸽羽划过空气发出的声响。他的眼前不住地闪现着金属一样的白光。 一九六二年八月的这个上午,油麻地的许多大人和小孩,都看到了空中那只巨大的旋转着的白色花环.” 故事戛然而止。 郑渊洁看完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合上,而是带着一丝震撼重新翻至这篇的第一页,看向第一行。 “那是一九六二年八月的一个上午,秋风乍起,暑气已去,十四岁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学那一片草房子中间最高一幢的房顶” 至此,这篇才像是结尾所写的盘旋在空中的鸽子一样,首尾相衔,仿佛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白色花环。 郑渊洁一脸的意犹未尽,带着几分不舍,离开了那片金黄色的油麻地。 看向四周,他双目之中仍带着些疏离。 里的孩子们全都浮现于眼前。 郑渊洁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叫杜小康的孩子。 杜小康被称作“杜家大少爷”,是油麻地家底最厚实的一户人家的孩子,有油麻地最高大也最结实的房子,小青砖,小青瓦,朱红院门。 他有所有孩子们羡慕的皮带,油汪汪的,其他小孩只有一条线绳系裤腰,所以每回撒尿的时候,杜小康的派头都是最优雅的那个。 他就像是小学时候班里每个小男孩都偷偷恨得牙都痒的那个男生。 往往这个男生担任班长,家境好、学习好、人也更成熟,品学兼优,从他身上你挑不出一丝儿不好,而这也是他唯一不好的地方。 郑渊洁很快就想到自己小学时班上的这么一个人,虽然他四年级就被开除,但也记得这么一个人。 就像是桑桑和杜小康一样,他和他的关系很特殊,有友谊又暗暗想和他较劲。 在当中,杜小康突逢家境败落。 他辍学以后随父亲在芦荡养鸭,放鸭失败后,他把五只双黄鸭蛋全部送给了桑桑,这是他从大芦荡带回来的全部财富。 桑桑也把自己心爱的鸽子卖掉,把钱统统给了杜小康帮助他渡过难关。 故事最后,曾经的“天之骄子”杜小康在学校门口摆起了小摊,成长为一个为家庭生计拼搏的男子汉。 这一刻,恐怕没人不被杜小康身上闪光的魅力所感动。 发表以后,文学评论家也要说了:江弦在儿童文学的领域又写出了他最擅长的“人物弧光”。 “怎么写的这么好。”郑渊洁把《儿童文学》合上,长长的叹一口气。 看过江弦这篇文章以后,他算是彻底服气。 人家还真不是靠着自己的名气说服了《儿童文学》,他写的确实是好,好到郑渊洁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再读个一遍。 “郑渊洁同志,该换班了。”交接班的同志喊他一声,他这才目光迷离的站起,检查一眼水泵运行状态,按下停水按钮。 回宿舍的路上,郑渊洁仍旧在琢磨着江弦的这篇。 他写童话的原因是很功利性的,在《人民x报》上看到了计x生x即将开始,他当时立马意识到: 一家人如果生3个孩子,那一定是1本书3个孩子轮着看,但如果是一家人生1个孩子,那肯定恨不得给这个孩子买30本书。 于是他开始写童话故事。 如今但看完了江弦这篇,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以前写的东西太苍白了。 儿童文学不应该只有小孩子喜欢,也应该写给大人才对。 或者说童话不应该是简单的小故事,应该带点说教的气息他写不出来,但他会写讽刺。 京城市青年沟。 刚上中学的夏林坐在书桌前,捧着隔壁班男孩送的《儿童文学》津津有味的读着。 《儿童文学》这部期刊在他们中学里头很火,而这一期的《儿童文学》格外难买。 同学们之间都在传,那篇《草房子》写的特别好看,小孩子就是这样,流行什么大家就一起追捧,说没看过在学校里都有点抬不起头。 这就和90年代说四大天王、迈克尔杰克逊一样,哪怕不知道没听说过,也得装作知道,赶个时髦。 夏林太喜欢《草房子》这个故事了,油麻地这群小孩子的友谊让她很羡慕,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家里管教的很严,她缺失了这样一段美好的童年。 也没有过那样一群灵动的伙伴。 纸月。 她真喜欢这个角色的名字,比她的名字美多了,恨不得自己名字就改叫纸月。 夏林绝对不会想到,以后她确实会再改两个名字。 一个叫王靖雯,一个叫王菲。 “你在看什么?” 母亲夏桂影破门而入,“给我看看。” “没什么。”夏林连忙将这本书藏到身子底下,可还是被手快的母亲夺了过去。 “儿童文学?伱多大了还看这个?!” “这又不是小孩子看的。”夏林嘴硬,快到叛逆期的年龄,但还没能完全叛逆起来。 夏桂影呵斥她几句,抽了她屁股几下,而后将书没收。 “吃饭。” 夏桂影是文工团女高音,丈夫常年在外工作。 吃过晚饭,她听了会儿收音机,很快就到夜里,孩子们都睡下了。 她一个人辗转难眠,无所事事,随手翻开床头的那册《儿童文学》乱看。 “草房子?” 夏桂影无事可做,看到那行编者按以后,有些来了兴趣,看向第一行。 夜渐渐深了。 夏林半夜被尿意憋醒。 她趿拉着鞋子,穿条裤衩和背心,下床去摸床底下的尿盆儿。 结果看到母亲那边煤油灯还亮着。 借着微弱的灯光,夏林能看到母亲捧着那本原属于她的《儿童文学》,边看边揉眼睛。 “这故事也太感人了。” “这哪是写给小孩儿看的啊,写的太好了。” 《儿童文学》杂志的九月刊已经发行一周了。 因为是儿童文学刊物,很少有小读者能有条件写信,也就没办法像其他文学刊物一样得到及时的反馈。 不过编辑部的人有自己的办法。 这一天是9月10日,9月10日这会儿还不是教师节,那是几年以后一帮孙子定的。 中少总社离王府井不远,徐德霞跟着童话组组长一块儿来到王府井的新华书店,先转了一圈儿,店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和后世的书店不一样,这会儿的书店是栏柜式售书,读者扎在栏柜外面,要什么书和营业员说,然后营业员去架子上拿。 徐德霞跟组长等了一会儿,见营业员有了空闲,才一个箭步过去,二人显然熟络。 “我们这一期《儿童文学》卖的怎么样了?” “卖的特别好,我估计库存剩的都不多了,你们得加印啊。” 徐德霞吃了一惊。 要知道王府井这家新华书店已经扩建过两次,总建筑面积六千多平,年销售图书3万至6万种,是目前全国最大的书店。 应该说全京城他们这里供货都是最大的,这一期《儿童文学》这才上市了一个多星期,就卖的这么夸张? “你们《儿童文学》这一期上面那个《草房子》写的真好。”营业员忍不住夸奖,“我和我孩子都看过了,都很喜欢,能帮我跟江弦同志要个签名么?我孩子现在特别喜欢他。” “有机会一定。”童话组组长答应下来。 两人说话间,就又有个女同志抱着孩子上来,“同志,9月刊《儿童文学》还有么?有一篇《草房子》的那个。” “这是你看还是你儿子看啊?”组长笑着问了一句。 女同志看他一眼,“我先看,看完讲给我儿子听,听我们单位几个同事说的,这期那篇《草房子》特别好,大人小孩儿都能看。” 徐德霞静静听着,心想前几年江弦才在文坛崭露头角,这会儿作品影响的已经不只是一代人了。 第216章 世界文学前五 文讲所出面向学员们所在单位请了一段时间的创作假,举办学习结束前的一次谢师宴。 谢师宴就在大饭堂举行,dang校的伙房很有些军队应变作战的素质。 平常日子里,玉米面饼,大楂子粥,米饭一碗碗蒸着,菜是大锅炖煮,大勺子当当地舀到一溜排开的搪瓷盆里。 一到了这样的要紧时刻,八冷盘、八热炒,大菜甜食,说上就上,就连齐齐整整的杯盘碗盏也都拿出来了,一圈冷盘中间,立着酒水瓶子。 曹禺是和万方一块儿过来的。 “曹禺老师。”江弦这名唯一的学生和他打了个招呼。 至于万方,江弦和她这会儿关系仍然僵着,就淡淡的打个招呼。 她同样简单的应一声。 万方这会儿正难受呢。 她上个月托朋友给《纽约客》递了个稿子,左等右等终于等回一封朋友的回信,见写了很长,她欣喜万分,还以为是稿子的修改意见。 一细看,结果是朋友告诉她稿子被毙了,写那么长是跟她打听作家string的消息。 她说,美国三大报纸之一《纽约日报》这两月公布的7月、8月全美十大最受欢迎,中国作家的连续两个月都被选入其中。 另外美国npr全国广播的荐书节目里,也提了这篇,评论这篇时,评论员将作家与奥地利作家施尼茨勒相提并论。 现在美国人都叫他,她很夸张的表示,要不是是个中国人,今年的普利策奖,他都有争夺一下的可能。 普利策是美国新闻业最高荣誉之一,被誉为美国文学界的“奥斯卡”。 每年评选并颁发给那些在、传记、历史、诗歌等领域中创作出杰出作品的作者。 普利策的新闻类奖项不限国籍,但是创作类奖项只颁给美国国籍的作家,获奖者必须是美国人,唯一的例外是历史写作奖,写美国的历史就有获奖资格。 “没点儿大国风范。”万方忍不住吐槽。 不过更让她遐想连篇的是,她从朋友那儿听来了那篇的英译名,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一封未知女人的信。 她忍不住看向江弦,他这会儿正和她爸谈笑着风生。 难道是他? 她并不敢确认。 如果是江弦,那他嘴也太紧了,就跟没当回事似得,完全没听他提起过。 再想到她之前的那番言语,要真是江弦,那她脸可太疼了。 文讲所的院子里,都是像江弦和曹禺这样,三三两两的学员们陪同着指导老师溜达,参观讲习所驻地,完事还去院子里的树底照相。 江弦无疑是被羡慕的那个,和他一起拍照的那可是曹禺,中国首屈一指的剧作家。 《雷雨》在话剧界的地位,那是历经百年,仍然经久不衰。 树下摆着一张从宿舍里搬来的靠背椅,江弦请曹禺坐下,他站在曹禺身后一侧,面朝镜头,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镜头里就只有他和曹禺,这照片他可要好好珍藏下来。 至于周围,要是眼神能杀人,江弦恐怕死了好几百遍了。 那叫一个羡慕嫉妒。 指导老师的事情不公开,只是大家私下里自己拜访,愣谁也没想到,江弦的指导老师是那位曹禺啊。 拍完照,江弦又和曹禺一块儿逛了会儿,他今天心情不错,两人找了个亭子坐下。 闲聊得知,受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协商,从今年开始,以后每两年,中日两国就要各派戏剧家代表团互访一次。 今年是第一回,自然是曹禺这个京城人艺的院长作为团长带团访问。 曹禺一阵过意不去。 此前就已经错过了很长时间给江弦的指导,这次又去日本,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你想去么?”曹禺忽然提起。 “我?您是和我开玩笑吧。”江弦愣了下,老老实实的说,“我倒是想去,可惜我不是戏剧家协会的人。” “要是想去的话,可以帮你安排一个工作人员的身份。”曹禺性格爽朗,“你应该多出去学习,多见见世面。” 工作人员不算在代表团团员名额里,一般是年纪比较的大的团员的照顾人员,以及随行的翻译,算作是临时出国人员。 江弦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宠,而且他也没什么一定要去日本做的事情。 曹禺没想到会被江弦拒绝,他比较注重礼节,一脸歉意,“请见谅,我有些唐突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江弦吓了一跳,“以后有机会,还请您一定带我出去看看。” 晚宴很快召开,一开始大家还矜持着,等喝了酒,气氛就松弛了。 不少学员拉着江弦,聊起了他的那篇《草房子》。 尤其是瞿小伟、郭玉道,他们尤其感兴趣,因为他们都是写儿童文学的作家。 “这样的作品伱是怎么写出来的?我写不来。”瞿小伟一个劲儿的说。 郭玉道削瘦,面色萎黄,精神多少有些不济,“写的真好,不论故事情节还是文笔都甚好,人物写的也足够鲜明。” 瞿小伟凑上来透露,“玉道同志还给你写了文学评论。” “是么?感谢感谢。”江弦诚挚的说。 王濛喝了几杯,兴致勃勃的讲述起他心目中的世界文坛排名。 “第一当然是托尔斯泰,托尔斯泰的伟大是毋庸置疑的。” 王瑶那标志性的大烟斗含在嘴里,呼呼有声,“你应该加个前提,把剧作家刨除出去,不然托翁和莎翁应该怎么比较呢?” “对,应该把剧作家刨除掉。”王濛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喝了口水接着盘点:“第二当然是陀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是两颗巨星,两座永恒的大山。” 这话没有人反驳,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全世界公认的两大文豪,其余作家难以望其项背,无法与之比较,文学的至高宝座只有他们两人有资格争夺。 这会儿一桌子的注意力都被王濛吸引过来。 “第三呢?” “第三的话。”王濛沉吟片刻,“福楼拜,伟大法国文学的扛鼎之人。” 《当代》主编秦兆阳摇了摇头,“不敢苟同,狄更斯应该排在福楼拜前面,狄更斯是英国的托尔斯泰,敢于向黑暗的现实开炮,怎么能排在福楼拜后面。” 王濛和秦兆阳的说法都有道理,其余几位指导老师纷纷就他们两个的高低做起评论。 “没有福楼拜,全世界的家连怎么写都不会,这是多么卓越的贡献。 他笔下的《情感教育》是多么伟大的作品,无论怎么讲,他都应该排在第三的位置。” “狄更斯是文学巨匠与社会良心,是英国最伟大的文豪,《双城记》《大卫·科波菲尔》都是传世经典。” 桌上争成一团,最后要请教曹禺的意见,曹禺只是笑笑,“他们都是伟大的,他们都很好。”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也不是打太极,他是真发自内心觉得这些人物都很伟大。 学员们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李清泉见吵成一团,只好打了个圆场。 “这样吧,狄更斯和福楼拜并列第三,我们直接来说第五。” 王濛笑了一声,不容置疑的说:“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绝对的经典。” 王瑶立马不同意了。 “怎么能不是司汤达呢,《阿尔芒斯》《红与黑》多伟大的作品。” “应该是卡夫卡。” 吴组缃作为红迷,这会儿也坐不住了,“说了半天俄国的、法国的,中国的文学就不伟大吗?第五怎么也应该是曹雪芹先生。” 王愿坚同志则搬出了鲁迅先生。 鲁迅先生太适合担当中国文学的牌面了,陈丹青说过一句话,鲁迅先生是最能代表中国文人的面孔。 王濛见争议很大,老师们对他的说法意见很大,也不生气,只是儒雅的笑笑。 又瞥见江弦全程安安静静的坐在曹禺身侧,置身事外,忍不住拱火。 “江弦,你有什么想法?” “嗯?” “我刚才说的排名嘛,前五名,你有什么想法。” 江弦抿唇微笑,一脸乖巧,“我觉得您说的就挺好的。” “你们看这个家伙,一点也不老实。”王濛揶揄起来,“他分明在想着事情,说明心里有主意,就是不说。” “那您可冤枉我了。” 江弦一脸委屈的说:“我是在想,为什么刚才讨论排名的都是老师,我们学员却很少能插进去嘴。” 他这么一说,一桌子都朝着他看去,蒋子龙也忍不住呲牙,江弦这位同志的关注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江弦继续侃侃而谈,“我在想,是阅读量少呢,还是对身份的不自信? 应该不是阅读量小吧,安忆同志从小就把国外名著读了个遍,鲜少有她没读过的作品。” 忽然被江弦点了名,王安忆脸一红,小声解释,“我的理解比较浅显,和老师们比较不了。” “我看还是对自己身份的不自信,这份底气归根结底其实是来自于学历,文化水平不够使得自己语气没办法那么权威。 我不知道现在外国的年轻作家怎么样,但是我们的年轻作家队伍好像出现了知识结构的退化,就拿我来说,只是初中的学历,我相信大部分学员的学历水平都和我差不了太多。” 王安忆和铁宁都点了点头,她们都是初中毕业,陈世旭和一些个学员更难堪,只有小学毕业。 江弦顿了顿,又道:“我听说在苏俄那里,与文讲所相似的高尔基文学院,作家培养模式等同于大学,读完就授予高等学历,以前也听说过,前几期文讲所办了‘研究生班’.” 他说到了关键的地方,反而没了话音。 其他人都急。 “你说完啊。” “就是,你想说什么?” 江弦似是一脸无奈,就好像这可不是我想说的,是你们非让我说的。 “我在想文讲所有没有一种办法,让作协和高教部商量,给我们这些作家提升下学历,起码在身份上摆脱‘白丁’。 还有文讲所这其实也不好听嘛,我之前听说丁凌先生曾经讲过,厕所也是所,干嘛非要叫个文讲所,我和她意见相同,这好听么?” 李清泉愣了愣,“不叫文讲所,那叫什么?” 江弦一脸纯良,“文讲院,或是.文学院,苏俄有高尔基文学院,刚才王愿坚老师不是说嘛,鲁迅先生是中国文学的代表,那我们不如叫个.鲁迅文学院,再授予研究生学历。” 好家伙。 王濛都想踢这小子屁股一脚了。 一开始撺掇着培训班变文讲所,这会儿又撺掇着文讲所变鲁迅文学院,还给研究生学历。 小算盘打的那是个噼啪响啊。 “我知道我这个身份提出这些很敏感,我也不是为了自己。” 江弦一脸的大公无私,“事关国体!” 嚯。 王濛嘴角一抽,胳膊抱在胸前,听这小子有板有眼的继续讲着。 “我听说国际上经常举办什么笔会交流,这要是我们这批作家以后出去交流,人家都是什么博士、研究生,我们的作家往那资料表上一写,好嘛,小学、初中毕业,您们想想,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咝。 文讲所干部听着江弦的话,俱是一脸认真的思考起来。 江弦提到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事情的确应该提上日程,尽快为作家们解决。 毕竟像江弦这样的知名作家,学历都只是初中,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说明整个作家队伍都是贫血的状态。 江弦喝了口酒,语气真挚而淳朴,“中国文学若是要走向世界,没有一支有相当素养的作家队伍,那几乎是空谈。 我多么希望几十年以后,当我垂垂老矣之时,听到身边人谈论起世界文坛的时候,会在这个排名中多说出几个中国的名字。 他们是中国的托尔斯泰、中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大饭堂安静了,所有人都脸上都呈现出憧憬之色。 兴许是喝了点酒,比较感性,就很容易被江弦所形容的美好所煽动。 第217章 好好感谢人家 在后世,外国来访作家愈来愈多,且大多都带着华丽的头衔,我们国家的作家却都是低学历的“白丁”。 这才催生出国内的一种焦虑,开始有作家争取设立鲁迅文学院,设立研究生班,实现部分作家的学者化。 余华和莫言读的就是那个研究生班,同期的学员还有刘震云、迟子建、严歌苓 江弦这会儿如果不去争取一下,那就太可惜了,错失了文讲所的这个提升学历的好机会。 因为第五期文讲所的这些学员,哪怕是王安忆这样名气大的作家,在后世,学历也只到初中。 哪怕是地位如铁宁,她的学历也只有高中,一直都没改变过。 不谈别的,朱琳可就是货真价实的研究生,媳妇学历那么高,他一个初中生能不为此奋斗一下么。 谢师宴过后没几天,毕业作品成绩公布。 江弦的《琉璃月与铜钱街》被评为特优,33名学员里只有5名学员是特优,10名学员优等,剩下的17名是良等,1个人不及格。 他的毕业评语是李清泉写的,他给他写的评语是: “江弦,七十年代末期出现的青年作家之一,勇于探索,力求创新,前人说过,创新是艺术的生命,但每有创新,同时就带来失败的可能,毁誉参半,更是正常的事。因此,对各种改革精神,应慎重评价。 江弦的作品,自《棋王》以后,有了自己的面貌,写出了不少引人注目的短篇、中篇、长篇。他是努力的,有才华的。他掌握语言方面还有缺陷,例如:有时运用“半文半白”就不自如。” 这段评语,将永远的放在江弦的毕业资料当中。 这也代表着文讲所几个月的学习彻底结束。 学员们又举行了一场舞会,大家期待着再热闹一次,不过已是曲终人散的气氛了,学员们忙着待客、道别,心也不定。 “以后常来京城玩。” 孔捷生离开的时候,江弦非常仗义的和他说道:“来了没地儿住,就住到姆们家。” 蒋子龙可是印象深刻。 “江弦家那大院子确实能住下,不论去几口人都能住。” 陈世旭找到江弦,不管他说啥都要给他来个拥抱。 “以后来江西就给我捎个信儿。” 学员们一个个走了,房间一个个空了下来。 卸下蚊帐,一下子露出了前后的窗户,窗外是北方的杨树,叶子茂密,在秋日的阳光下,翻着亮片,闪闪烁烁,真是满窗绿色。 “我这也算是人脉遍布全国了。” 江弦又去找了一趟王安忆。 她正在收拾行李,宿舍里散乱着书籍纸张,江弦问她之后的打算。 “我自然是回上海去,文讲所这边儿结束了,我得回《儿童时代》了,组织关系也被调回去了。” 江弦不想放人,他在《京城文艺》当编委期间,要是能从手里抓出来个王安忆,这就是成绩,这就是工作能力的体现。 沉吟片刻,忽然提议,“不如你来《京城文艺》当编辑吧?《儿童时代》还是太埋没你了。” “我来《京城文艺》?!” 王安忆脸上闪烁起巨大的不可思议,《京城文艺》这部国内顶尖的刊物就这么朝自己抛出橄榄枝! “安忆同志?” 江弦喊了一声,王安忆才从这极大的幸福中回过神来,语无伦次,激动不已,“江弦同志,我、我真的能去《京城文艺》么?” “我和你妈妈茹志鹃也算是有交情,伱的优异我又是一直都看在眼里,作为《京城文艺》的编委,我当然有责任吸收你进入我们的队伍。 当然了,这件事要尊重你的意见,也要尊重你妈妈的意见,嗯,毕竟你们家还在上海,你好好考虑一下,和家里商量一下,尽快拿定一个主意通知我。” “嗯,我知道了。”王安忆答应一声。 江弦和她告辞,收拾好放在文讲所的东西,磨磨蹭蹭又在dang校里头转了一圈,最后提着包坐上18路离开了左家庄。 另一边,王安忆还沉浸在江弦刚才的话里,这几个月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 曾几何时,她的作品在《江苏文艺》上刊登一次,都让她激动不已。 没想到这次文讲所的学习,她不仅在《京城文艺》上连发数篇作品,还收到了《京城文艺》这部顶尖刊物抛出的橄榄枝。 “妈妈。”王安忆迫不及待的打通了上海家中的电话,甚至没问候家里的状况,直接全盘交代出了这件事情。 茹志鹃静静的听她讲完,“安忆,能听到我说话么?” “能。” “好了,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仔细听好。 我支持你留在京城,能进入《京城文艺》这样的顶尖刊物,这样的机会对你来说是宝贵的。 更珍贵的是,江弦愿意给你提供写作上的指点。 你要知道,江弦如今在文坛已经有了自己的地位,他对于先锋派文学的理解超越了当下的所有作家。 这样的人物愿意提携帮助你,哪怕一句话的点拨,都能让你的写作少走很多弯路,很多迷茫的问题豁然开朗,这是可以改变你写作生涯的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啊。” 茹志鹃殷殷叮嘱,王安忆在母亲的分析下,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对自己是一场怎样重要的机遇,“我知道了妈妈,我会在京城努力进步。” 茹志鹃说到最后,语气带了些不舍,“你也不是第一次离开家了,妈妈还是有点放不下你,回头我抽空去京城看一趟你,顺便去拜访下江作家,亲自感谢他对你的帮助,你也要好好感谢人家,你知道吗?” “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茹志鹃又想起什么,“对了,江弦最近是不是又写了篇?” “叫《草房子》,发表在《儿童文学》。” 茹志鹃笑了笑,“那我这几天刚好给他写个文学评论,递给《文艺报》。” 又说了几句,电话挂断。 这头那头,母女俩都是充满感恩。 (万字合3章。) (月末最后一天就提前发了。) (求个月票呀!差一点够2000了。) 第218章 灵感【血】 9月末,《京城文艺》迎来巨大转变。 不仅是刊物名称变化,由《京城文艺》变为了《京城文学》。刊物的主要负责人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负责人杨沫调走,继任负责人是王濛。 章德宁心情那叫个复杂。 当初就是她编辑刊发了王濛的作品,也编辑刊发了江弦的,现在他俩一个是主要负责人,一个是编委,都是她的领导。 她来找了一趟江弦,和他说明来意。 “我给你送稿酬单。” 此前给江弦出版的《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已经发行了三个月,作品集首印三十万册,上市一个月后卖光,之后便是继续加印、加印。 这倒是出乎江弦的预料。 “《人民文学》那边的评选集也选录入了我这几篇,我还以为会对这册作品集的销量造成影响。” 章德宁想了想,“那边的全国优秀评选集,一来定价比较贵,二来文章由多位作家组成,销量取决于你们的共同影响力,当然不会对你个人的作品集造成多大冲击。” 顿了顿,她继续讲说:截止到目前,《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单行本的总印量已经突破了百万,达到了一百三十万册的惊人数字。 《京城文学》没有提前预支付过江弦印数稿酬,所以这次是将发行三个月的一百三十万册单行本印数稿酬悉数支付给他。 作品集的基础稿酬是一千八百块,印数稿酬是按照万册2%来算。 章德宁递来一张稿费单,江弦瞥了一眼,上面明晃晃的数字闪的人眼花。 4802块。 嚯。 这可不是仨瓜俩枣了,绝对算是一笔大数目了,算是江弦写作生涯迄今为止收到最大的几笔稿酬,有这四千八百块,江弦又能跻身进四个万元户的行列里去。 “印数稿酬就是香啊!”江弦忍不住感慨。 作品的销量和作家收入一挂钩,的确是能刺激作家们的积极性,不过要是能换成版税,那钱来的恐怕会更多。 “这四千八可不全是伱的。” 章德宁在一旁提醒:“现在这不是个税开征了么?你这收入水平,算是税率表里头收入额3001-6000的第4级了,得扣除20%呢。” 江弦再一算,4800这么一扣,超过3000的部分扣20%,超过1500的扣10%这么算下来,得纳入将近600块,这么下来,4800就只剩个4200块左右了。 这真是又爽又心疼。 爽的是自己收入的级别。 这会儿征收的起点算是非常高了,月收入800元以上才纳入征税范围,这会儿工人一个月工资六七十,可以说国内99%的人都不在个人所得税的征税范围之内。 等于说,江弦的月收入击败了全国百分之99%的用户。 缴个税的人没那么多,哪怕在后世,征收点5000元/月,全国也只有大概七千万人需要缴纳个税。 当然了,缴这么多,他肯定心疼。 章德宁看出他的小心思,悄摸给他支了一招。 “你不是已经结婚了么,以后投稿的时候,你就署上你和你爱人俩人的名字,相当于你们联合创作,到时候发稿酬的时候,两个作者一人一半,这不就.” 好家伙! 江弦吓了一跳,快速的看了眼四周。 “德宁老师,乱出什么馊主意啊。” 心疼归心疼,纳税是公民的责任与义务。 他可不敢在这上面抖机灵。 收好稿酬单,章德宁又从包里取出一小份手稿,江弦接过来扫了一眼: “午餐半小时,史铁生。” “这是铁生同志的手稿?” “不是。” 章德宁摇摇头,“铁生同志的稿子习惯写在一个硬皮笔记本上,这是我从他那个笔记本上抄写下来的。” 江弦简单的读了一遍,这是一部很短的短篇,几分钟就能读完。 主人公是车间里一个瘫痪的小伙子,应该就是史铁生自己,因为他这会儿就在街道工厂做工。 讲的很简单,在车间吃午饭的时候,有人说老家有个傻丫头被一辆“尊贵”的轿车撞死了,赔了一千块。 于是其他人也开始幻想让那车撞上一次,撞完以后给自己找个正式工作、或是到车主家做保姆、或是涨工资、或是把知青儿子转回来. 这文章让江弦想起后世沸沸扬扬的撕葱打人那事,打了对方一顿,最后撕葱赔了两百万和解,于是有不少人的新年愿望是:在新的一年里被撕葱打上一顿。 他把稿子放回桌上。 “怎么样?能发么?”章德宁一脸期盼的问。 江弦琢磨一会儿,“虽然带有暴露阴暗面文学的特征,不过我觉得,发表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绝对是一篇好,看完以后能激发深刻的思考,这一点有点像契科夫。 等章德宁告辞,江弦看了几遍这篇稿子,随后琢磨起他脑海中那篇待合成的。 需要【送茧工】和【血】两条灵感,目前就只有【血】这一条灵感待收集,目前进度(820/1000) 一开始,江弦还以为收集方式是献血。 这年代还是有偿的,200毫升一般给三十块钱,加上白糖票2斤,纪念袋、感谢信,以及一个红本本,上书他老人家语录:“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不过马上他就发现【血】这灵感的进度自己便在稳步增长着。 一分析,可能和身体的新陈代谢有关,朱琳就是医生,他找她问了,在正常情况下,人每天有40毫升的旧血液被换为新鲜血液。 【血】进度的涨速,也差不多和这个速度相符,每天40点。 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慢慢等待血液代谢,从前段时间触发合成序列一直等到现在,就只差个180点了。 “终于快拿到手了。” 看着脑海中缓慢增长的进度,江弦斟上一小杯虎骨酒。 一口下肚,甘甜醇香。 往床上一躺睡起午觉,脑海中不时弹出提示。 “灵感【血】进度+1,目前进度(821/1000)” “灵感【血】进度+1,目前进度(822/1000)” “.” 可见买来的虎骨酒保真,很补气血。 《三岔巷劫案》的演员阵容已经定了下来,王扶林把主演名单拿给江弦看了一眼。 这部《三岔巷劫案》的角色,主要分作正派阵容和反派阵容。 正派: 雷迅(刑侦科处长),演员:李幼斌 宫萍(刑侦科女队长),演员:朱琳 反派: 朱红霞,演员:方舒 郭子瑜(长疤人),演员:朱德承 夏冬生(幕后真凶),演员:李雪建 主演里面,江弦给王扶林推荐了两个演员。 一个是李幼斌,一个就是李雪建。 都被他采纳了。 李雪建是空政文工团的话剧演员,今年才26岁,就已经拿到了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的最高奖“梅花奖”,荣立个人三等功,连升三级。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他这个年纪,本来只能在话剧团跑跑龙套,当个小角色历练历练,结果机缘巧合之下演了一个了不得的角色。 他本人就和“大姑娘”长得很像,接到任务以后,他又很重视这个机会。 不光两星期就减了20斤体重,还每天都穿着他的衣服寻找那种因苦思冥想而低头驼背、胳膊后夹、碎步行走的形体感觉。 最后一登台,轰动全场。 不光形似,更是神似。 江弦写剧本的时候,写到夏冬生这个角色,脑袋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众所周知,这些正邪对决的的影片里,伟光正不难演,最难饰演的是反派人物,反派演好了就能出彩,就像《狂飙》《解救吾先生》,都是导演碰上了能盘明白角色的演员。 夏冬生这个穷凶极恶、阴险狡诈的角色,江弦相信,交给这会儿的李雪建绝对是没问题的。 “咱这个电视剧有多少预算?”江弦和王扶林打听。 王扶林神秘一笑,给他透了个底,“一万块。” “.你们可够困难的。”江弦忍不住吐槽,他就没打过这么寒酸的仗。 王扶林尴尬笑笑,“要么说你写的这个剧本好呢,这三集拍的够省钱。” 不说别的,四处取景的差旅费起码省下来了,他拍《敌营十八年》的时候,预算阔绰一些,九集,台里给批了10万块,但要四处取景,这就很烧钱。 这片子本来是作为春节黄金档电视剧拍摄的,费劲巴拉拍摄完,交到上面,上面不太满意,评价很差,有个老工作者看过以后还批评他: “要是像江波这样干,别说十八年,十八天就暴露了。” 剧里还有美男计和“床戏”,更是遭到了一些老领导的严厉指责。 其实所谓的床戏,也不是男欢女爱,就是女演员从被子里钻出来露了一下肩膀,这就已经是相当的大逆不道了。 多方打压之下,王扶林这才生出心思,决定补拍一部电视剧替代掉《敌营十八年》,作为春节的黄金档播出。 “剧组凑齐了?” “齐全了。” 王扶林讲了讲制作系统,那叫个东拼西凑,摄像师是央视一位老师傅,十多年没有拍过戏了,灯光师是从一个话剧院临时调来的,平时只打过固定的舞台灯光,录音、化妆这些个技术岗位,也是凑活着用. 更寒碜的是剧组没办法集体安置演员住处,只能尽量安排外地来的演员,家住京城的演员尽量回家住。 朱琳自然而然是回家住了,还拿回来了服装。 他们剧组没有电影剧组要求那么严,服装就给演员发到手里,各自妥善保存,不能有污渍,因为没有多余的衣服备用拍摄,拍摄期间不能又因为洗服装晾不干耽搁拍摄进程。 朱琳的服装只有一件,72制式的女款警服,上白下蓝戴白色大檐帽。 “怎么样?”她在江弦面前转个圈。 江弦手里端个保温杯,上下仔细打量几眼,“嗬,女警花。” “说啥呢。” 朱琳柳眉轻蹙,瞪他一眼,顺手从口袋里头掏出串银白色手铐,娇声道: “你过来,我看看这玩意怎么用。” 《三岔巷劫案》没什么开机仪式,直接动工。 先拍内景,剧组跟北影厂借来了摄影棚。 江弦抽空过去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拍上了。 陈局长和李幼斌饰演的雷迅坐在沙发上,陈局长笑呵呵的翘着二郎腿。 “以前的老人不多了,哼,社会治安问题成对,现在要天波府搬救兵,把你们这些杨家将都请回来,搞传帮带嘛。” 李幼斌说起台词有板有眼,中气十足,“我这个老兵一归队,就闻到了火药味,这个案子我已经了解情况了,就交给我吧!” 他这会儿化了妆,形象超过他的年纪,有点儿像《横空出世》里的扮相。 不化妆之前,江弦看过他的照片。 浓眉大眼双眼皮,斯文败类,帅的惨绝人寰,真应了那句话:咱老李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中午上食堂吃饭,江弦和朱琳聊了聊上午的拍摄内容,老李端着饭盒过来, “您是江编剧吧,听王导说还是您推荐我进剧组的,太感谢您了。”老李说起话来也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 他私底下不抽烟、不喝酒,比何政军都像政委,何政军反而是个老酒鬼,巨能喝,听说在中戏时候暗恋过巩俐 “没事儿,我就是觉着你特适合这个角色,你坐下,我们聊聊。”江弦特喜欢他,立马就拽着他坐下,坐在他和朱琳的对面。 “你是不是当过兵?” “没有没有。” “那就是家里有人当兵,我刚才看你演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李幼斌面对江弦这样的大人物,还有点紧张,“也没有,我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 他爸是钟表厂高级工人,一个月工资90块! “以前来过京城么?” “跟我姐来过一次,我姐是中央实验话剧院的演员。” 中央实验话剧院久负盛名,后来和青年艺术剧院一块合并成国家话剧院。 “那你们这还是一家子话剧演员呢。” 江弦和他又扯一会儿,一阵嘘寒问暖,李幼斌心里那叫个感动,对这位江编剧好感大增。 他今年才22岁,正是单纯容易上当的年纪。 俩人正说着,江弦听到旁边一声喊。 “江老师!” “嗯?你怎么来了?” 第219章 赠书与合成 “徳霞同志,你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徐德霞面带喜色,“江老师,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吧。” 江弦笑了笑,“你讲。” “上海的《少年文艺》和《选刊》两部杂刊,现在都联系了我们编辑部,想要转载《草房子》这篇。” 《少年文艺》是和《儿童文学》齐名的刊物,南方的朋友应该比较熟悉。 至于《选刊》,那是今年中作协创办的一部刊物,是一本以汇集全国精品、遴选名家新人力作为己任的文学月刊,是当代领域的重要刊物之一。 《草房子》这才发表一个月,就有两部刊物想要转载,而且还都是极有名气的刊物,这也就难怪徐德霞开心成这样了。 顿了顿,徐德霞又道:“还有一部刊物是《儿童时代》,我刚才来的时候才打来电话,也想转载《草房子》。” 《儿童时代》那江弦就更熟了,因为他刚从这部刊物里挖走个王安忆。 江弦感到惊喜的同时,心底又一阵诧异。 《草房子》足够优秀,足够吸引人,其他刊物想要转载,他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他困惑的是,这些刊物怎么跟商量好了似的,全扎着堆过来转载。 总不至于是《儿童文学》那边为了自己的发行量,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吧。 “这是什么情况?”他把心里的疑惑一讲。 徐德霞脸上立马笑开了花,显然是知道其中藏着什么内幕。 “江老师,您还真是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呐。” “什么消息?”江弦一头雾水,催问道:“小徐啊,伱还年轻,可不要沾染上爱卖关子的坏毛病。” 徐德霞吐了下舌头,老老实实说:“前段时间,我们《儿童文学》收到一笔2000册的9月刊订货单,订货人比较特殊,是宋先生” 宋先生? 见他还疑惑着,徐德霞小声提醒:“那位先生的夫人” 咝。 江弦这才反应过来是哪个宋先生了。 那位人中之杰,女中之杰。 徐德霞这会儿激动地不行,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递给江弦,“江作家,你自己看吧。” 江弦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人民x报》,日期正是昨天。 徐德霞翻开的是报纸第三版,江弦很快看到其上醒目的一则关于中福会的活动报道。 大意是在昨天中福会的活动上,宋先生把2000册的《儿童文学》9月刊捐给了中福会少年宫,发言说:“草房子是金色的,要让孩子们拥有金色的童年。” 还附有一张现场活动的照片,宋先生亲切、儒雅,带着微笑坐在一群小朋友中央,小朋友们脖子上系着红领巾,手上捧着《儿童文学》,封面上的草房子图案清晰可见。 江弦这才反应过来《草房子》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受到这么大的关注了。 就是因为宋先生这一句话嘛! 江弦对这位那是绝对的尊重,不仅是伟大先驱的伴侣,也是在危机关头,坚定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女性战士。 如今能得到她的夸赞,心里可真是无上光荣。 徐德霞作为刊发他这部的编辑,那叫个与有荣焉,甚至比他还要激动,“江弦老师,这说明宋先生都认可你的了!” 江弦露出一丝欣慰,“徳霞同志,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情。” “江老师,你讲。” “我想和中少社订1000册的《儿童文学》9月刊,送给中福会的孩子们。” “1000册?!”徐德霞吃了一惊。 一册《儿童文学》定价是0.95元,1000册《儿童文学》,那就是950元了。 一出手就是一千块钱,这就是江老师的格局?! “您确定?” “我既然说了,肯定就是已经下定了主意。” 在后世,《草房子》有一点总是为人诟病,曹文轩总是进校园打着讲课的幌子,兜售童书,好些小学要求学生购买童书的征订单里,必然会出现《草房子》的身影,这就遭来很多人的反感。 《草房子》明明写的跟艺术品一样漂亮,老曹非要糟蹋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这事他乐意干,江弦是干不出来,他不光不去兜售,他还要送给小孩子们。 宋先生晚年一直都在致力于妇女儿童的慈善事业,生活过得很简朴,她可是本来就出身于极富裕之家,晚年陆陆续续把自己的房产、稿费全都捐了出去。 听说有次开完会,想去友谊商店买件衣服,看上一件,秘书一问价格,吓得她连忙摆手不买了。 江弦作为《草房子》的作者,这次捐赠1000册《儿童文学》,也算是回应宋先生的这份赏识。 回到家里,江弦把那份《人民x报》拿给朱琳一看,她也很激动,胳膊环住江弦的脖子,杏眸里头满是钦佩。 “小江同志,你也太厉害了,宋先生都觉得你写的《草房子》写的好!” “咳咳,你先等一下。” 江弦又把他捐1000册的决定告诉了朱琳。 朱琳自然是一阵心疼,不是谁的消费观都和江弦一个水平。 但她还是愿意支持他的这个决定。 “多捐点,捐1500册好了!” “那就是江弦和夫人朱琳一起捐赠1500册。” 江弦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就给《儿童文学》那边支付了1500册的订金,拢共1425元。 中少总社的领导都被惊动了,非常感动,愿意替他和中福会来交涉这件事情。 一转头,三家刊物转载《草房子》的稿酬单也给江弦寄了过来,直接七千块进账,江弦都快摸着五个万元户的门槛了。 9月份他才只是个税收入3001—6000元的第4级,10月这才刚过几天,他就是月收入6001—9000的第5级了,要缴纳30% 这可真是让他痛并快乐着。 宋先生的一句评价,以及《人民x报》对此事的报道,算是把《草房子》推向了一个新的风口浪尖。 原本不太受文学评论家们青睐的儿童文学领域,这一次惹来不少文学评论者的关注。 徐德霞居然在《文艺报》的第三版上看到了《草房子》的文学评论 ——《人性的唯美,诗意的文本——读“草房子”》 《文艺报》刊发儿童文学的评论文章,这几乎是以前闻所未闻的事情。 更何况,这篇文学评论的作者,还是大名鼎鼎的文坛多面手柯灵。 徐德霞迫不及待的扫了一眼: “江弦写出了真、善、美的力量! 我从上午12点30分钟开始读,一直读到晚上22点30分钟,途中,我也在猜测,我也在感觉。 江弦始终是清醒的,他知道怎样把读者的心勾住,让你一读不能放下,让你感到你心灵上的震撼。 白雀和蒋一轮的爱情纠葛,可以说他们的爱情是失败的。 红门的出现和消失,杜小康和其父亲杜雍和放鸭子,对命运发起挑战,结局也是失败了。 我看出了江弦的残忍,这是他一如既往的写作习惯,但这一次,他的残忍中带着一股悲悯,也正是如此,读者才读到了人性中的东西,让我看到江弦内心的柔软、忐忑。 艾地上的秦大奶奶,从一次次不离开学校,到离开学校,一次是水中救人,一次是死于水。 纸月的身世背后,隐藏一段爱情的悲剧,浸月寺慧思和尚和纸月母亲之间爱情的不可达成,也是失败的,纸月母亲的自杀,让人看了心颤。 细马,不良少年,邱二爷两口子把他送回老家,将要出发的时候,邱二爷家却遭了灾,房子被淹,得了绝症,细马分明可以一走了之,却选择留下做个男子汉。 温幼菊,江弦还是不让她有好日子过,让她喝了很多的中药。 可江弦给了桑桑美好,桑桑好像就是糖葫芦中的那根签子,串联起秃鹤、纸月、杜小康、细马这些人物,看的出他对结构的匠心。 在苦难中绽放诗意,我看出了江弦对人性的理解,对情感,对道义,对智慧,对美的理解。 江弦写的是五十年代的事情,写的是童年的事情,可他笔下情感的力量足以贯穿年代以及年龄.” 呼。 徐德霞难以抑制的激动,这还是第一次读和她相关的文学评论,《草房子》是她编辑过的第一篇有文学评论的文章。 而且还是在《文艺报》这块文艺评论的重要阵地上面! 中福会那边也联系上了江弦,派过来个工作人员叫马玉瑛。 马玉瑛非常感谢江弦这次的捐赠,“我们想要给您和您夫人举办一个小小的捐赠仪式。” “这个不必了吧。”江弦想了想,再搞一个捐赠仪式宣传就显得有点刻意了。 马玉瑛从事这项工作已久,自然知道江弦在想什么,真挚的劝说道:“还请你一定接受,适当的宣传对我们也是一件好事,能够呼吁更多的社会爱心人士加入到公益事业当中。” 见马玉瑛这样子说,江弦只好答应下来,周末和朱琳一起出席了下这次的小活动。 中福会的会址在上海,所以场地是借用了首都图书馆,活动规模也不算多大,就来了几名中福会的驻京城干部,以及京城的报社记者。 “感谢、感谢江弦先生,朱琳太太。”中福会的干部十分热情的和两人握了手,还赠送了些中福会的纪念品给他们。 “江弦先生,能请您找几本签个名么?孩子们收到以后一定相当开心。” “没问题。” 江弦接过几册《儿童文学》,握着钢笔,依次在杂志的扉页上写下:“祝健康快乐。江弦,1980年10月3日。” “也请朱琳太太签几册吧。”一旁有工作人员递过来笔。 “我?”朱琳错愕一瞬,她还从没给人签过什么名,不过很快表现出落落大方的气质。 握着钢笔,像是江弦那样,掀开杂志的扉页,面带微笑写下:“祝茁壮成长。朱琳,1980年10月3日。” 正签名呢,记者刷一下冲上来了,一窝蜂往上怼,镜头咔嚓咔嚓的拍。 江弦本能的护住朱琳。 这也得亏是中国的记者,还算比较有素质,外国的就不行了,脚重,连特么球拍都能踩断。 受赠单位中福会的干部先做了个发言,表达了对赠书人江弦和朱琳两位同志的感谢。 中福会又请江弦和朱琳选一个人上台致辞。 “我们没准备啊!我们没准备!”江弦摆摆手,一个劲儿的推辞。 中福会的干部使劲拽他。 “您简单说两句!” “哎呀,我不行、我不行。” “点到为止,您就随便说说。” 推辞不过,江弦一脸无奈的去到台中央,开口就是: “知识孕育理想,希望《草房子》能够扎根孩子们的心灵,成为他们心中美好的种子!” 嚯。 中福会的干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来是有备而来。 还和我们这些老同志说没准备,tui,不讲武德。 “宋先生有一句话是: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为了一切孩子。 她的这句话深深的感染了我,这也是我写《草房子》时所想,那时我将文学的使命凝结成一个清醒的意识: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如此使命,无疑是崇高的。 我想让我的这一部作品,成为给孩子打精神底子的书,有正当的道义感,有自始至终的审美价值,有在字里行间流动悲悯情怀。 一个人其实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 我写书很多年了,写了不少文字,出了不少书,其实都是在建屋,一座精神之屋,现在我也希望,孩子们能把我建的草房子当做自己的屋子。 我的话就到这里。” 哗哗哗哗。 发言结束,掌声雷动。 中福会的干部们手都拍红了。 妈的,说的这么好,你给我说你没准备?! 朱琳也面带笑容的为江弦鼓掌,很快上台,面带笑意朝他点点头。 中福会的工作人员上台和两人合照留念。 赠书仪式算是结束。 “你刚才在台上说的真好。”回家路上,朱琳忍不住夸道:“还说没准备,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这一段了?” 江弦笑而不语。 脑海中弹出一则提示。 “灵感【血】进度+1,目前进度(1000/1000)” 第220章 最强小白文 回家路上,两人想着今天都有空闲,小两口正巧约个会看场电影。 这会在金鱼胡同附近,便溜溜达达,往这一片的吉祥戏院去。 这是老京城的一个大戏园子,杨小楼、梅兰芳、马连良这些个名家都在这登台献艺过。 不过江弦和朱琳讨论了一下,在他们的印象里,大多数时候这儿就是个放电影的地方,看“三战一转”。 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一转:西哈努克在京城各地转悠参观。 后来改建东安市场,吉祥戏院就给拆了,当时曹禺、骆玉笙、冯沐一堆文艺界人士还联名上书反对来着,未果,所以这也是座只存在于京城记忆里的老园子了。 途经五芳斋,江弦顺便进去买几个包子,出来看见王府井小吃店,又忍不住买了几块奶油炸糕。 朱琳“扑哧”一笑,“你真是小孩儿,这么爱吃零嘴。” “这哪叫小孩,说起来也应该是老餮。” “不是老饕吗?” “老饕是个错用,饕是贪财,餮才是贪吃,苏东坡他老人家写《老饕赋》的时候就写错了。” “作家懂得就是多,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吉祥戏院这片儿比较热闹,挨着东来顺、森隆饭店、馄饨侯,对过还有个叫清华园的澡堂子,听说以前戏园子的角儿演出前后还会去那儿泡澡。 去到售票处,人群拥挤,队伍堵的老长,江弦和朱琳瞥见售票口立个牌子,上头的是潇湘电影厂制作的《幽灵》,正是邵慧芳主演电影。 “这电影这么受欢迎?”朱琳吃了一惊。 “我们《电影创作》还宣传来着。”江弦道。 可不光是请邵慧芳做封面女郎,后续还又写了关于这部影片的报道。 朱琳双手抱胸,想到此前的封面,乜他一眼,“那你给人家宣传的怪好呢。” “吃醋了?” “谁吃你醋了。” 朱琳杏眸一瞪,轻打他胳膊一下,又蹙眉看向售票处。 “也不知道还有票不。” “不行就买飞票看。” 每逢新电影上映,电影票总是早早地被一抢而光,到了放映时点,一些没有买到票的影迷还不甘心,徘徊在影院门前,等着买“飞票”。 其实就是影院在开映后卖出的少量站票,大伙都喊这叫“飞票”,也叫“吊票”。 缸子有一相声叫《卖吊票》,吹自己演出一票难求,卖完了坐票卖站票,卖完了站票卖蹲票,卖完了蹲票卖趴票,最后还用剧场里四个吊扇的扇叶吊着十二个观众,卖给他们的票叫“吊票”。 江弦卯足力气,终于是抢着两张坐票,在指示员引导下入场,堂座大厅座无虚席,墙上和柱子上挂着这会儿最常用的制冷电器:电风扇。 电影很快开始,《幽灵》是个刑侦片,新婚之夜丈夫中毒身亡,案件迷雾重重,最后邵慧芳跳海,对“幽灵”也就是f4作出血泪的控诉。 剧情那叫个跌宕起伏,还有点吓人,什么精神病院、舞蹈演员,要素拉满,而且跟《三岔巷劫案》一样,也带着反思和伤痕的意味,幕后真凶都是身份特殊的人物,算是这年代刑侦片的特色。 后来也就因为这个,这些片子齐刷刷下架了,即便是拍的特别不错、在当时很受欢迎,在后世也基本没啥知名度。 《幽灵》还有一首电影插曲应该都听过,李谷一老师的《摘一朵玫瑰送给伱》。 朱琳看到恐怖的地方,难免的紧张,往江弦那边靠去,只有依偎着他的时候,才觉得有安全感,放松下去很多。 电影结束,观众们反响很热烈,江弦和朱琳离开堂座大厅的同时,也都对《三岔巷劫案》信心大增,这可是验证了人民群众对这种类型的影片感兴趣、有需求。 俩人讨论着电影情节,朱琳忽然提道:“刚才有个北影厂的演员你看没看见?” “谁啊?” “隋用清同志。” 隋用清是宋先生的养女,她没有子女,对隋用清视若己出。 隋用清演了很多影片,基本都是配角角色,还演过《霸王别姬》,里面巩俐求的那个老鸨子就是她。 看了一场别人饰演的公安,朱琳又生出一些新的感悟,一回家又成了戏精,有模有样把江弦这个小毛贼捉拿几遍。 “行了、行了,不早了,洗漱睡觉吧。”江弦揉了揉手腕,都让手铐给勒红了。 刚才盛气凌人的朱琳警官莞尔一笑,殷勤的去打了盆洗脚水,百媚千娇的蹲在他身前,拿手沾沾,试试水温,而后伸手帮他脱袜子。 “来,泡泡脚。” 江弦还有点不大好意思。 有句话说得好啊,啥也不图还心甘情愿为你洗脚的女人只有三个:老妈,老婆,女儿。 如今算是完成三分之二了。 “一起洗吧。”江弦提议说,“省水。” 朱琳抬起头,娇笑着看他一眼,“用得着那么节约么?” 她拖来把椅子,坐在上头,蹭蹭脱掉白袜,嫩白的脚丫才刚碰了下热水,就被江弦包裹住来回摩挲。 “呀,痒~” 朱琳笑声清脆似银铃,抬起胳膊推他,结果俩手都被江弦捏住。 “你脚真滑。” 朱琳错愕一瞬,马上狐疑,“谁的不滑?” “.” “又不是一定要做个比较。” “我看你就够脚滑的。” 俩人聊了会儿天,情到浓处,忍不住亲亲啃啃,没羞没臊。 “待会儿再.”朱琳捉住江弦的手,嗔他一句,拿毛巾擦干净脚丫上水珠,又给江弦擦干净。 她去厨房洗漱,江弦在屋里慢悠悠踱了几圈,去到窗边儿,吹了吹十月的夜风。 夜幕下的京城,尚存些许凉意,路灯常见,鲜有霓虹。 看了眼脑海中收集完成的灵感【送茧工】和【血】。 不知道会不会是预料的结果。 带着几分激动。 “合成!” 指令下达,马上听到滴一声。 “已解锁第七条合成路径:” “【送茧工】+【血】=长篇” 《许三观卖血记》 简介:悲喜交加的感人故事,平凡之家的悲剧喜剧,《华盛顿邮报》、《时代》周刊轮番评价,入选韩国《中央日报》评选“100部必读书”,入选中国百位批评家、文学编辑评选“20世纪90年代最有影响的10部作品”,被翻译成英、法、荷、意、日等多种文字出版。 送茧工许三观靠着卖血渡过了人生的一个个难关,当他老了,知道自己的血再也没有人要时,他绝望的哭了。 “额外奖励:随机灵感x3” 江弦没感到太意外。 这篇算是他预料当中的结果。 唯一意外的就是,这一次连带着解锁了英、法、荷、意、日、韩的多种文字译本。 江弦看过《许三观卖血记》,不止一次。 这不是余华笔下最好的,但这是余华笔下主人公结局最好的。 没错,《许三观卖血记》的结局是个好结局。 可能很多人都对余华有刻板印象,光看《许三观卖血记》这个名就开始心情沉重,觉得结局一定特别惨,许三观肯定会卖血把自己给卖死。 恰恰相反,这篇的结局温情又温暖。 说起来,余华的另一部代表作名叫《活着》,乍一看的话,还真以为是什么活着的好结局。 tui! 做爱之后,朱琳傍着江弦的胸膛,身上已经没了一点力气,沉沉睡去。 江弦则点上根事后烟,静静的读起脑海中《许三观卖血记》这篇: 许三观是城里丝厂的送茧工,这一天他回到村里来看望他的爷爷。他爷爷年老以后眼睛昏花,看不见许三观在门口的脸,就把他叫到面前,看了一会后问他:“我儿,你的脸在哪里?” 许三观说:“爷爷,我不是你儿,我是你孙子,我的脸在这里” 许三观把他爷爷的手拿过来,往自己脸上碰了碰,又马上把爷爷的手送了回去。爷爷的手掌就像他们工厂的砂纸。 他爷爷问:“你爹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爹早死啦。” 他爷爷点了点头,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那张嘴就歪起来吸了两下,将口水吸回去了一些,爷爷说:“我儿,你身子骨结实吗?” “结实。”许三观说,“爷爷,我不是你儿。” 他爷爷继续说:“我儿,你也常去卖血?” 许三观摇摇头:“没有,我从来不卖血。” “我儿。”爷爷说,“你没有卖血,你还说身子骨结实?我儿,你是在骗我。” “爷爷,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爷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许三观的爷爷摇起了头,许三观说: “爷爷,我不是你儿,我是你的孙子。” “我儿。”他爷爷说,“你爹不肯听我的话,他看上了城里那个什么花。” “金花,那是我妈。” “你爹来对我说,说他到年纪了,他要到城里去和那个什么花结婚,我说你两个哥哥都还没有结婚,大的没有把女人娶回家,先让小的去娶,在我们这地方没有这规矩。” 写的跟小白文似的。 这是余华语言风格的一个转变,深入浅出,这部基本是由大段大段的对话组成。 这也正是这篇最厉害的地方。 不需要乱七八糟的词汇、技巧,用最通俗的语言,用老百姓都能看懂的语句,平白直叙,照样写的深刻、深入。 而且因为语句不复杂的缘故,这篇特别好翻译,各种译本迅速火遍全世界,在多个国家享有极高声誉。 江弦早上睡了个懒觉,醒来去到《电影创作》那边,没一会儿,接到个电话,李小林打来的。 “小林姐!” “江弦!” 李小林说话是一如既往的直率,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还是访日的事情,为促进文化交流,文联这边还将派出巴金老爷子、冰心以及一些作协干部。 “你不去吗?” “我感觉没什么好去的。” “怎么能没什么好去的? 江弦,这是个好机会呀,能多见见世面,感受一下别的国家氛围,能拓宽你的写作思路,而且我们要组建国内的文学馆,你怎么能不去看看日本的文学馆长什么样子,听听他们的建馆经验。” 李小林那叫一个急,别人趋之若鹜的出国机会,怎么江弦就那么不屑一顾呢? 这会儿出国好处特别大。 比较虚的、隐形的好处:能出国,说明政治背景可靠,领导今后可以信任重视,而且看看外面的世界,本身也能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才干,提升个人能力。 至于比较实际的好处: 这第一,回国以后,可以到出国人员服务部免税买一件访问国家原装的电器,能买时下最流行的三大件,电视机、洗衣机和冰箱。 第二呢,出国这可是事关国体,总不能让你穿的破破烂烂出去丢人败兴,所以要制作服装,上面会给开一封介绍信,发点钱,让你让去红都服装店制作衣服。 李小林巴拉巴拉给他这么一讲,红都服装店制作衣服这个好处成功吸引到了江弦。 这是有钱都买不着的衣服。 别说什么驴牌c牌,在红都面前那都是弟弟。 领导人们穿的牌子,这档次什么衣服能比? 见江弦有些松动,李小林不由分说,立马拍板,“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名额的事情我帮你去弄,你在家里做好准备,日本那边比较潮湿.” “唉,好吧。”江弦无奈答应下来。 此前曹禺已经邀请过他一次,李小林这又来说一次,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 出国是件大事,江弦不自己说,他爹他妈也马上被惊动了,因为上面要先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调查个清楚。 “去哪儿?日本?”饶月梅吃了一惊。 这会儿可都看过《追捕》了,里面拍摄的东京,摩天高楼林立,车流如织,宛若另外一个世界。 “害,也没啥好的。”江弦就没那么在意,知道那边是体验服,这会儿正泡沫着呢,号称富到可以买下整个美国,不过马上就崩盘了。 第221章 巨大的争议 作为临时短期出国人员,上面给江弦发了制装费200元,还有零用钱30美元。 他和朱琳一块去了趟东交民巷,进到那家声名远扬又带着神秘色彩的红都服装店量体裁衣。 听说几年前,还是驻华联络处主任的老布什,就经常跟夫人一块儿骑着自行车到红都服装店做衣服。 后来上任以后来中国访问,一下飞机,老布什啪的一掀衣服,露出里面一颗红心,啊呸,红都商标,兴奋的喊:“红都红都红都!” 可以说是和京城烤鸭一块儿并列为老布什的心头好了。 店里服务态度极好,师傅量体裁衣那叫一个仔细,满脸认真劲儿,还跟江弦约了个时间过来试装。 “这次要去多久啊?”朱琳问他。 “没多久,计划的是一个多星期。” 出国访问是严肃的大事,准备几天,江弦作为代表团成员被喊去集中学习。 整个访问代表团都来了,一共十七人,团长巴金,副团长:曹禺,冰心,团员都是赫赫有名,有曹禺的夫人李玉茹,其他也是作协、戏剧家协会的老资格。 作协的人江弦基本认识,戏剧家协会那边他一打听,这个是实验剧院的副院长,那个是儿童剧院的院长,要么就是京城人艺的老演员,号称京城人艺“第一青衣”的朱琳,和陛下同名。 这些是代表团成员,剩下的是随团工作人员,那就是年轻人了,巴金女儿李小林、冰心女儿吴青、曹禺女儿万方,还有江弦这个小卡拉米。 马上就有外交部的人过来介绍外事纪律,说着说着,有人过来小声给他说了句话,外交部的同志轻咳一声,微笑道: “夏公来了。” 所有人目光刷的一下看向门口,一个身着朴素,戴黑框眼睛的老者进门,夏公今年都已经八十岁了,却还是精神抖擞,充满了革命热情。 夏公开心的和巴金握了握手,和他们讲了会日本那边的情况,又朝着几位年轻人招招手。 江弦赶忙小跑过去,一脸纯良之色,“夏公,您有什么指示。” 夏公笑了笑,叮嘱说:“你们几个年轻人,主要任务是照顾好几位老人,他们都是国宝,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你们要对他们实行一点强制,要管住他们。” 说着,指了指巴金、冰心、曹禺。 “年纪大的人,有个毛病,就是不服老,我曾陪过沈钧儒老先生,他就不服老,他走得快了,你说他身体真好,他就走得更快,他走得慢了,伱说还是慢点儿好,他以为你嫌他走得慢,马上加快脚步。 人啊,一到这个年纪,就像小孩一样,争强好胜,天真任性,这也就是所谓的‘返老还童’吧。” 众人听得哄笑。 夏公都八十了,说这话的时候,全然不像是觉得自己老了。 冰心的女儿吴青一听,立马朝他们挤挤眼,“这回好了,有了夏公的尚方宝剑,咱们要对他们严加管束。” “呵呵呵呵。”江弦敷衍笑笑。 办护照、申请签证期间,徐德霞来给江弦送了许多小读者、大读者的来信。 江弦一脸欣慰,拆开几封,小孩子们在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曲曲,看着跟刘鑫武写的似得。 “这怎么还有喊我爷爷的。”江弦一连看了几封,哭笑不得。 “江老师,现在《草房子》的评论文章真不少,文学界的反响很好啊!”徐德霞高兴的说。 《草房子》才发行一个月,无论是读者情绪还是评论家的舆论,都达到了很高的高度,读者的评价、评论界的评价,这几天可以说是纷至杳来。 对于一篇儿童文学来说,能达成这样的成就简直是不可思议。 而就在《草房子》这篇儿童文学备受关注之际,《收获》的10月刊,也就是今年的第5期发行了。 近乎四分之一的篇幅,都贡献给了《琉璃月照铜钱街》这篇。 郑渊洁是在《儿童文学》修改稿子的时候,听他的编辑由岑讲的。 由岑是郑渊洁的伯乐,后来她在美国去世以后,郑渊洁同她的先生通电话,说想为她在京城购置墓地,他还亲自撰写了碑文:郑渊洁携皮皮鲁、鲁西西敬祭。 “是一部长篇,和《草房子》色彩完全不同。”有一位已经看过的编辑打趣说,“评论界好些人还在说江弦写《草房子》是收敛锋芒的成熟表现,扭头江弦就写了个这么厉害的东西,哈哈,我就说他这个孙行者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招安的。” “你们忘了,人家可是写痞子文学出来的作家。” 编辑们七嘴八舌,郑渊洁听的一愣一愣的。 上次《儿童文学》上一篇《草房子》已经给了郑渊洁很大的震撼,这会儿听说江弦又在《收获》上面发表了,他立马好奇,从中少总社离开的第一时间,就去到附近的售报点买来一册《收获》的10月刊。 十几万字,花了他一个下午的时间才读完。 郑渊洁无法形容读完以后心中的那种震撼之色。 “什么人才能写出这样好的作品?” 李兰德,这个名字恐怕要伴随着争论火遍文化界了。 一个艺术的朝圣者。 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 北电。 谢园这会儿也捧着一本《收获》,读着这一篇《琉璃月照铜钱街》。 他感觉这篇文章写的对他特别不友好,尤其是读到戴先生那一段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都读过农夫与蛇的故事,戴先生简直就像一个农夫身边儿全是蛇。 他不顾夫人的反对,把快要饿死的李兰德接到府上。 戴夫人非常抗拒他把这个陌生人接到府上,戴先生花了好久才说服他,希望戴夫人的菩萨心肠能分给李兰德一些。 结果戴夫人岂止是把菩萨心肠分给李兰德,那是整个人都献给李兰德了,直接爬上了李兰德的床。 戴先生发现她和李兰德搞在一起以后,不仅没有一丝责怪,还在第一时间恳求,“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戴夫人对于自己的不守妇道,那是一点都没感到愧疚,甚至表示:抛开一切不谈,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还不是因为你非坚持把他接来府上?” 两个男人李兰德和戴先生这时候的表现,简直是两个极端。 李兰德那是满眼嫌弃,根本不愿意理会戴夫人,她爱怎样就怎样,他只把她当个工具。 戴先生呢?他直接把所有让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女人厌恶的事情全部做了一遍:一哭,二跪,三上吊。 戴夫人对他的冷漠变成愤怒,甚至是恶心,最后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对着苦苦哀求纠缠戴先生圆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李兰德这个时候还冷漠的补了一句: “你这个小丑。” 谢园觉得李兰德是不仅在骂戴先生,还在骂他自己。 他为了博方舒一笑,每天是挖空了心思,只要方舒一笑,他就觉得天更晴了,整个人心情都好了。 结果方舒对张铁林都比对他热情。 谢园接着往后面看。 戴先生又透露了他是怎么娶了戴夫人的。 戴夫人年少时曾被富家公子追求,以为遇到了爱情,付出真心,还怀了孕。 结果对方只是和她玩玩,从没想过要娶她,被扫地出门的戴夫人痛苦得想跳河,戴先生这个时候遇到了她,爱上了她,然后包容了她的错误,娶了她。 另一边,戴夫人很快就被李兰德抛弃,她悲愤的服毒,被送到医院,戴先生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去,他深情款款的说:“亲爱的,回到我身边吧,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戴夫人说你赶紧滚,滚远点,死外边儿去,我看见你就想吐,然后继续为李兰德掉眼泪,在她死前都不允许戴先生见她哪怕一面。 江弦在文章里写:一个女人对他不爱的男人,比谁都要残忍不只是不会怜悯,不宽容,更加疯狂的羞辱。 更是以戴夫人之口说出:“一个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但永远不能原谅他对她所做的牺牲。” 谢园怔怔的捧着书思索良久,一瞬间好像大彻大悟了很多东西。 十月末,首都国际机场。 江弦身着红都特制的灰色中山装,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挺括。 “就是这幅画?” 他跟着代表团众人,特别过来参观目前首都国际机场候机厅最火热的一幅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画家叫袁运生。 他大胆画了正在沐浴的裸体,绘制了在传统节日泼水节狂欢祝福的场景。 当时海外媒体惊呼:“中国在公共场所壁画首次出现了女人体,彰显了中国真正意义的改革开放。” 有关部门认为有伤风化,找到画家袁运生:“能否修改一下?至少让少女们穿条短裤。” 袁运生不想改,但又没办法不改,就在少女胸上面加了一条线,让审核以为是条裙子,壁画完成后,他又把线条悄悄去掉。 此画一问世,立马闹得沸沸扬扬,群众们那叫个群情激愤,要求公安部门以“流氓罪”将袁运生送进监狱,美协还组织现场批评会。 最后那位听说了,特地过来看了两眼,笑了,“这有啥好争议的?艺术表现很正常,我看没问题,应该多印卖给外国人。” “李木匠”跟着点点头,表示:“中国有的人就是少见多怪。” 可惜就算他俩认可,依旧无法得到批判者们的认同,有人说:难道要把欣赏屁股和胸部,作为现代化目标进行下去吗? 江弦他们这算是来早了。 机场这边怕非议,机场的干部还想进步,为了平息众怒,后来就弄了个薄薄的纱帘把这壁画给遮住了,再后来干脆用三合板弄了一堵假墙,一挡就是十年,一直到90年开亚运会才重新露出来,鲜艳如新。 而那个时候,已经没人再去批判这幅壁画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 改开浩浩荡荡十几年,改变的不只是经济,还有国人的思想。 从不理解到欣赏,国人变得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包容。 霍英东曾经回忆说:“当时投资内地,就怕政策突变,每次到京城要先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心就比较踏实。” 代表团讨论着这幅画。 有人认为大逆不道,有人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巴金老爷子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江弦不也有一篇这样的文章?” 他说的自然是这个月在《收获》发表的《铜钱街》。 《收获》在文学界拥有先天的优势,可以说是备受文学界的关注。 《铜钱街》发表的这段时间里,这篇文章正如这幅壁画,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就像是这幅壁画,争议不断,有人赞誉的同时,反对的声音也很激烈,双方僵持不下。 巴金是了解最清楚的,有很多言辞激烈的信件都被送去了《收获》的编辑部。 所有人都看向江弦,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江弦只是一脸淡然的说:“不论争议如何,这幅画的美是所有人没办法不承认的,如果能见到袁先生,倒想给他说一句诗: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好。” 巴金欣慰的点点头,很开心江弦还能有陶渊明这般豁达的心境,能不受外界舆论的干扰。 “照我看,江弦同志的文章,和袁先生的这幅画,都是改开标志性里程碑,都不失为中国改开的艺术象征!” 江弦有些感动。 他知道巴金愿意说这些话,是在为他背书,是在保护他。 乘上前往日本的飞机。 “你们看我妈。”吴青挤眉弄眼。 小卡拉米江和李、万两个哈基米立马都朝着冰心看去,只见她这会儿已经端着香槟酒喝了起来。 “咱们也喝点吧。”吴青提议。 万方点头同意。 李小林看了江弦一眼,“江弦,你不喝么?飞机上茅台免费供应,想喝多少喝多少。” “不了不了。”江弦摆摆手,并不加入其中。 茅台啥时候不能喝呐?非得这会儿喝。 事关国体! 他正襟危坐,从包里取出个笔记本,握着笔刷刷写了起来。 推荐一本文豪文的书,作者是个年代文老作者了 第222章 无礼的家伙! 巴金老爷子也喝了茅台酒,这玩意儿这会不算理财产品,巴老喝了就很怀念。 那时候他去贵州,写出《朝雾》的蹇先艾请他去花溪游览,还喝了茅台酒。 “那时候的贵州交通很不方便啊,有钱的做滑竿,无钱的抬滑竿,人民穷的很,可酒特别好喝。” “什么时候啊?” “46年。” “哦,那会刚打走小鬼子不久.” 万方和吴青碰下杯子,瞥见江弦费力的在小桌板上写作,翻个白眼,吐吐舌头,“你看他,假正经。” 吴青没有说话,李小林凑去江弦身旁,手上也端着杯葡萄酒,顺便给他递过来几支香烟。 “你的份额,国际航班送中华烟,每人都送五支。” 江弦毫不客气的收下,这会儿国际航班不光送中华烟,还能在飞机里抽中华烟。 “你在写什么?”李小林问。 “一篇新。”他淡淡的回答。 李小林揉了揉眼眶。 “伱又写新了?” “已经在脑袋里想了很久了,这些天一直抽不出空,我趁着这会儿抓紧写一下。” “太好了。”李小林精神一振,“这篇稿子我们《收获》.” “慢着、慢着” 江弦无奈,李小林现在已经连他写的是什么东西都不问了,有稿就约,就这么信任他的水平么? “小林姐,这篇稿子《人民文学》已经和我提前约过了。”他无奈的解释说。 “你都还没写呢,《人民文学》就和你约了?”李小林一脸震惊,随后一脸愤慨,“他们的人也太草率了,稿子都是这样约的吗?” 江弦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也干了么。 他没理会李小林遗憾的抓耳挠腮,他继续抓紧时间写起《许三观卖血记》这篇稿子。 [一乐看到了胜利饭店明亮的灯光,他小心翼翼地问许三观:“爹,你是不是要带我去吃面条?” 许三观不再骂一乐了,他突然温和地说道:“是的。”] 说出来可能很多人不信,余华这个作家,很擅长写爱情,这事看过他的《第七天》就知道了。 在此的基础上,余华又很会写家庭,很会写一个温暖的家庭。 这一点可能不太好理解。 对比就行,想想那么多网文里那些让人忍不住炸毛的重量级爹妈,还有什么一重生就让父亲结扎的神奇文章,大概就能明白这个会写家庭是什么意思。 余华擅长写出一个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家庭。 这个家每个人都不完美,但缺了谁都让人觉得难过,这一点从《活着》里的福贵一家就能看出。 《许三观卖血记》里也有一个让人忍不住喜欢的家庭,即便这个家里每个人都不完美,许三观老婆是不情不愿嫁给他的,还让他当了乌龟,许三观也出轨、家暴,一乐还不是许三观的亲儿子。 但江弦誊抄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喜欢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 飞日本很快,不过正值午间,代表团吃了个飞机餐,空姐推着小推车,上来就问:是要葱烧海参还是要烧鱼肚?我们还有油焖虾和京城烤鸭。 这也是因为中美开航,飞机餐才有了转变。 以前的飞机餐特别拉胯,完全大食堂水平,经常被旅客投诉。 连邓公都有意见:你们这面包,吃一口,掉两口,面包掉渣子?不像话! 美国人那边自然是连连摇头,建议中国在日本配餐。 邓公一听,绝对不行,中国的航班怎么能在日本配餐?他坚持配餐一定要在京城进行。 还是那句话:事关国体! 这才有了这么巨大的转变。 飞机很快抵达岛国,日本作家井上靖接待,和巴金握手。 接待事务局尽量保持低调,代表团站在镜头前,接受了《朝日新闻》《每日新闻》《读卖新闻》几家“不偏不党”和“亲美保守派”的媒体拍照。 小鬼子的z坛异常混乱,派系林立,有倡导友好往来的鸽派,也有敌意很浓的右翼。 鸽派这会儿占据上风,因为还存在第三势力“亲美保守派”,这些人自然是唯他们美爹马首是瞻,爹说中美友好,他们就摇着尾巴释放亲和信号。 在接待事务局的安排下,代表团在一家名为新大谷饭店的酒店住下,都是双人间,江弦和翻译同志陈喜儒住在一间屋子。 “我晚上睡觉不打呼噜。”江弦微笑说。 陈喜儒愣了愣,马上回以笑容,“我打一点点,您嫌吵可以喊醒我。” 两人简单的寒暄,把行李收拾好,陈喜儒才问:“江弦同志,您是以前有出国经历么?” “以前?” 江弦摇摇头,“没有,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陈喜儒颇感不可思议,“我看您好像并没有很吃惊” “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天生比较迟钝吧。” 江弦知道陈喜儒想说的是什么,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民来讲,街边这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简直像外星球一样不可思议。 他站在阳台边,瞥了一眼窗外,“有啥好的,看似雄伟,都是鸽子笼。” “鸽子笼?” “这些大楼,生活在里面不像是被关进鸽子笼?” “.”陈喜儒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作家的想象力,真的很丰富。” 代表团很快就出了事:曹禺的行李箱不翼而飞。 所有人都着了急,行李箱里装着曹禺的衣服,这不是要紧的,作为礼品赠送的书画全都在那只箱子里,这可以说是一件外交事件了。 在飞机上喝酒喝了个脸红的万方,这会儿脸都吓白了。 因为曹禺先生的行李箱正是由她负责。 “我、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啊.” “哎呀,你赶紧想想。”吴青风风火火的。 万方就感觉脑子被门挤了一下一样,她在飞机上喝了太多酒,后劲儿上来了,这会儿大脑全是白的。 “要不让接待事务局帮忙问问机场?”她试探性的问。 “怎么能让接待事务局帮忙?” 江弦皱起眉头,“这是我们的疏忽,让对方的接待事务局知道了,我们的脸丢得起,国家的脸丢得起吗?” 万方一听,羞愧的低下了头。 江弦虽然说的是我们,但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件事的疏忽是因为她。 再想到刚才在飞机上,她还笑话江弦不喝酒是装正经。 这会儿那叫个脸疼。 另一边,江弦的话马上得到代表团的认同。 李玉茹是万方的继母,本不方便站出来,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批评起了万方,“小方子,你怎么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我”万方说不出话了。 其他人又急匆匆的盘问她。 “多会儿丢了的?” “上飞机前在吗?” “下飞机之后拿了么?” 万方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最后只给出一条信息:下飞机后没有见到。 眼看代表团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江弦站了出来。 “大家先别着急,我和陈喜儒同志先去机场问问。” 代表团都是老国宝,这件事自然是让他一个年轻人和翻译去和机场接洽比较合适。 巴老点点头,作为团长,批准了他和陈喜儒单独行动,给了他们十万日元作为活动经费。 日本的出租很贵,东京的街头打个车起步价一万日元。 他和陈喜儒去和机场工作人员交涉,对方一开始还挺热情,等江弦把名片递过去,对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不动声色的拿起呼机。 “她让我们先等候一下。”陈喜儒说。 江弦莫名其妙,等了一会,有几个身着制服的像是负责安保的小鬼子过来,一脸警惕的把他俩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江弦问陈喜儒。 陈喜儒马上询问,然后和小鬼子争执几句,才给江弦翻译说:“他们觉得咱俩身份有问题,日语也用部分中文,他们觉得咱们名片上的‘工作人员’是‘工作员’,日语里‘工作员’的意思是间谍、特务。” 江弦皱了皱眉,小鬼子又叽里呱啦说了两句。 “他们要求咱俩去安全室,配合他们进行调查。”陈喜儒说。 “不可能!” 江弦态度坚决,“我们是作为代表访问,绝不可能接受任何调查。” “那怎么办?”陈喜儒也一脸无奈,一时间没了主意,又和对方交涉。 正说着,后面有个小鬼子就推搡江弦。 江弦一身力气也不是白长的,论个头比这个小鬼子还高半截呢,寸步不让,反手给他推了回去,张口就是一句国粹。 “艹你马的,你推你马呢?” “江弦同志。”陈喜儒紧张的拉了拉他,“有失风度、有失风度。” “没关系,这个时候不需要风度。” 人家都骑脸了,这时候还在乎什么风度?给你一巴掌你连手都不还,那不是风度,那叫软弱。 对方嘟囔几句,江弦噼里啪啦又是几句回过去。 “你在狗叫什么?” “推老子?怎么茬儿?着急给你爸爸请大夫?” 他给对面骂的挺懵,就是一安保人员,也不知道他在说啥,左顾右盼。 陈喜儒也听傻了,江作家还真是性情中人。 江弦不管那么多,他戾气重,先骂了个爽,才悠哉悠哉和陈喜儒道:“你让他们联系接待事务局。” “联系接待事务局?” 陈喜儒马上提醒:“联系接待事务局的话,那不就被对方知道.” “这会儿不算,这会儿是咱们尊贵的代表团成员遭到了极其无礼对待,他们应该过来给我们亲自道歉。”江弦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陈喜儒直接听傻了。 到底是谁无礼啊? 人家推你一下,你把人家祖宗十八代,呃,可能没那么久远的祖宗,总之把人家祖宗给骂了一遍,然后还说遭到了无礼对待? 江弦就还是一脸的忿忿不平,“特么的,要是在国内,我高低给他们写上两张大字报贴他们单位门口,一帮臭沙呗。” “别骂了、别骂了”陈喜儒那叫个欲哭无泪。 他生怕再有事端,和对方交涉,接待事务局的人很快赶来。 来人约莫四十岁,名为西园寺一晃,是大名鼎鼎的西园寺公一的儿子。 此人一直服务于日中友好协会,对中国的文化非常感兴趣。 见到被围住的江弦和陈喜儒,那是一个箭步冲上来,怒气冲冲的把工作人员推开。 “八格牙路!” 江弦后面的没听懂,不过开头这一句听懂了,一时间好感大增。 陈喜儒和西园寺同志交代了下事情原委,西园寺同志当即表现出躬匠精神,啪的给江弦鞠了一躬,机场的工作人员也赶忙跟着鞠躬。 江弦大大方方的受着,完事还瞪了眼刚才推搡他的工作人员,顺嘴来了句京骂。 “回去看你们家窝头熟了没有?” 陈喜儒同志忍不住掏出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 日方那边翻译满脸困惑,这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连成一句话也能听懂,可是背后又是什么样的深意呢? 西园寺同志也听不懂啊,不过看江弦一脸淡然,想着应该是什么宽宏大量的话吧。 中国就是这样啊,胸怀天下的风范和气度,礼仪之邦的人民那可太有礼貌了。 “虽然我们受到了非常不公正的待遇,但还是非常感谢西园寺同志第一时间的到来。”江弦和西园寺交涉说,“我们有一件行李不翼而飞,本不想麻烦接待事务局的同志,没想到日本的服务竟然这样让人失望” “对不起、对不起。” 西园寺同志又鞠几躬,“我们会马上派人调查贵代表团的行李,今天的冒犯是我们的疏忽,此事调查清楚以后会送消息过来,还请先返回酒店休息。” 说罢,他吩咐左右,特意调车过来送江弦和陈喜儒回新大谷饭店。 黑色大奔驰。 陈喜儒带着一丝丝的震撼,和江弦一起坐进了气派的轿车里。 这都叫什么事儿,事情交给人家去办,坐了人家的奔驰车,还给人家臭骂一顿。 他忍不住看向身旁一脸淡定的江弦。 真有你的。 (尽力了,发一章出来) 第223章 《我是猫》 代表团发现江弦和陈喜儒是坐着黑色奔驰车回来,大吃一惊。 陈喜儒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自然是省略掉江弦口吐芬芳的部分,这个故事在他口中就只剩下:面对对方七八人的无礼挑衅,江弦寸步不让。 这份气节让代表团的成员们振奋不已,老国宝们可都是经历过那个年代,最看重的就是这种品质,一时间看向江弦的眼神里满是欣赏之色。 “今天多亏有江弦在啊。” “让他加入代表团这个决定做的太正确了!” “.” 江弦倒是一脸淡然,和巴老讲了下“工作人员”容易引起歧义,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做下修改比较好。 巴老点头同意,和代表团其他人一讨论,决定把“工作人员”变更为“随行人员”。 不多时,西园寺同志带着机场的调查结果来到酒店,原来曹禺先生这只箱子搭错了航班,飞到了上海,不过好在今天就有从上海飞日本的航班。 代表团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接待事务局请代表团去吃晚饭,酒店的餐厅是日式,吃的时候还得跪坐在榻榻米上面。 江弦看了一眼就摇头,拉住西园寺,“我们的人员都是老人,身体条件不允许跪坐着吃东西,更何况中国人也不习惯跪坐着吃东西。” 西园寺非常好说话,立马点头,安排酒店的工作人员搬来桌子椅子。 万方简单吃了几口就回房间了,行李的事虽然和机场的疏忽有关系,但同样有她没检查清楚的责任。 另一边,西园寺跟江弦聊的火热。 得知他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一名中国有名望的作家以后,就对他更加的感兴趣。 “您是诗人还是家,还是剧作家?” “主要是写。” “中国有很多优秀的!我最喜欢《三国演义》!” “谢谢。”江弦礼貌地商业互吹,“日本也有值得称赞的文学作品,我比较喜欢夏目漱石的《我是猫》。” “啊~那的确是一本不错的作品。” 西园寺露出笑容,“希望今天的事情没有影响到您的心情。” “不会、不会,非常感谢西园寺同志今天的一切帮助。” 江弦一脸诚挚,看着跟真的似得,“在我们中国,人们以绰号、称号、雅号赠送给别人,用这样朴素的形式表达对友人的感谢,正所谓‘垂仁者之青,乐智者之赏,赐雅号以垂千古’,今天我愿意赐西园寺同志雅号。” 陈喜儒差点一口水喷出去。 还赐上雅号了? 怎么的,你是唐王他是唐僧?你要喊他三藏呐? 西园寺也听得是一愣一愣的,他对于雅号的理解相当于看《水浒传》里的一百零八将,觉得黑旋风、及时雨什么的简直酷炫狂霸拽,非常渴望这个雅号,激动的握住江弦的手。 “江桑,请讲!” 江弦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西园寺先生主张中日友好,就像一只象征友好往来的和平鸽,愿赐西园寺同志雅号:鸽鸽。” “鸽鸽?”西园寺乐开了花,“江桑,你起得非常好!我很喜欢!” 吴青和李小林坐在旁边,看江弦威风八面,让大名鼎鼎的西园寺一晃的长子西园寺公一唯他马首是瞻,心里那叫个震撼。 “这家伙可够厉害的。” “是啊是啊。” 晚宴结束,就回到酒店房间早点休息了。 该说不说,江弦终于是找回了些现代化生活的感觉,抽水马桶、浴室、冰箱、电视机 陈喜儒洗了个澡,出来看见江弦正翻腾着录像机下面的柜子。 “江弦同志,找什么呢?” “哦,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录像带。”江弦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 这会儿这个时期,日本的小电影产业就已经非常发达了,这产业是60年代末开始在日本起步的。 前面说过,小日本是体验服嘛,60年代末就已经发展到国内90年代中期那种电影院干不过录像厅的阶段了。 影像制作迅速崛起,不过影像公司实在是赚不到钱,只有做粉红小电影的赚了个盆满钵满,于是在泼天的利润面前,这个产业就开始起步了。 最受80年代日本国民欢迎的题材,是那种路边纪实作品: 粉红电影的星探在路边说服素人,然后就拉到一个小房间里,导演坐在一旁,不断对其进行劝说,素人就说“啊?不行,我不愿意,绝对不可以。”,然后脸上又不时流露出好奇、动心,一再确认,“真的只有那种程度么?”,最后终究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轻点臻首,再往后,嗯,伱们比我更懂。 除此以外,还有一种系列也特受欢迎,叫“忘记删除”。 小日本这边情人旅馆多,全国新建的酒店和旅馆,几乎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汽车旅馆和情人旅馆,这些地方也是粉红电影的主要服务对象。 在这些旅馆,有一种房间特别紧俏:这里面除了有录像机能看,还安装了摄像机,能拍!摄像机上还标有“所录画面自动删除”的提示。 小情侣们入住房间以后,一激动,一兴奋,一拍屁股。 “欧尼酱,我们来拍下爱爱过程!” 其实呢,摄像机上卑鄙的偷偷连了条信号线,而且往往是粉红电影制作商和旅馆合作捣鬼。 这些录像保存下来以后,经过剪辑成为“忘记删除”系列,流入市场,也算是酒店偷拍系列的雏形。 体验服就是不一样,才80年代,就能在酒店录像带里看到自己和女朋友了,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片子一播,女主是你女朋友,男主不是你. 第二天上午,代表团早早起来。 霓虹首相铃木将在首相官邸接见全团,代表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酒店出来。 吴青一个劲儿的吐槽,“你们看我娘臭美,非要穿半高跟皮鞋,我说八十岁老太太不能穿,太危险,容易崴脚,她不听,非穿不可,怎么拦也拦不住。” 几人齐刷刷朝冰心看去,她站在队首,果然穿了双半高跟黑皮鞋,一身黑灰色中式套装,短发。 李小林一拍大腿,“呀!老人家那气质!那风度!那高雅!那潇洒!那是为全团长脸争光提气!你就别抱怨了!” 吴青瞪她一眼,气哼哼地上车。 上午10点钟,代表团乘坐八辆黑色奔驰,由新大谷饭店出发,前往位于千代田区永田町的首相官邸。 永田町这一带,相当于是霓虹的天安门广场,是这会儿日本的政治中枢,国会大厦、各政党总部,全都坐落在这里。 坐在车子里,李小林、万方、吴青三女都忍不住朝着街道两侧望去。 如今的东京,号称是目前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群,街两侧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行人的装束潮流到仿佛是几十年后的现代社会,男人西裤衬衫,女人黑丝袜包臀裙高跟鞋大波浪拎皮包。 不管是心里有多恨日本,面对这样压倒性的直接冲击都会一阵目眩。 万方看的是目不转睛,小声叹道:“这就是现代化以后的模样么?” “现代化?” 江弦指了指街边浓妆艳抹的女人,“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穿民族服饰的女人?” “是妓女。” “.” “表面开放,实则还是封建社会,还是美国的半殖民地。” 几人沉默一会,吴青分享道:“昨天和酒店服务人员聊天,听说东京人吃饭的时候甚至要加一些金箔到寿司和酒力,来表现出自己的富有。” “金箔?这玩意儿能吃么?”李小林吓了一跳。 “听说是可食用的金箔。”吴青说。 “拿金子吃?这也太奢侈了。”万方感叹。 “金箔不算什么。” 江弦又开始哔哔,给她们科普道:“日本最顶级的富豪不仅吃金箔,还有一种宴席备受日本人推崇,食材那叫个奇异,他们吃大便” 此话一出,车里顿时充满浓郁的味道,三个女同志全都听傻了。 “你说什么?” “大便。” “yue!” 万方才刚脑补了下那个场景,身体就有了反应,捂住嘴巴,一阵干呕。 李小林也是被恶心的不行,干呕了好几下,司机还以为她俩晕车,体贴的递给她俩一个袋子。 “人家特别讲究,必须是特定人选拉出来的,而且是早早就定制,往往要等几个月才能吃上这么一顿.”江弦还在继续讲着。 吴青实在是听不下去,捂着嘴唇,“江弦!你别胡说了!” 她感觉自己都脏了,早上吃到肚子里的饭都变了味道。 “真的,是人家讲给我的。”江弦一本正经的说,“人家可说了,虽然这玩意是大便,但处理的特别干净,是纯粹的、干净的大便,里面不掺杂任何污秽,吃了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江弦,别说了行不行?!”李小林急死了,这会捂着嘴唇,胃里一阵一阵的剧烈收缩。 车子终于抵达首相官邸,一进院子,戴着白手套的警察纷纷敬礼,礼宾官跑过来开车门,引领大家走进会客厅。 途中,巴金注意到三女脸色惨白,还关心了一下是否晕车的问题。 马上一群日本官员进来了,为首的是首相铃木。 这位也是老艺术家了,前任首相大平在竞选中突发心脏病身亡,他就这么“人在家中坐,官从天上来”,更是有名言道:“我拿的不是贿赂,我只是替他保管一下。” 他有个女婿,就是臭名昭著的麻生太狼,一本正经的吹嘘废水加工以后能喝的那个。 铃木势单力薄,羽翼薄弱,这会儿就是随大流,主张友好,先握手,跟巴金和冰心简单寒暄,而后互送礼物,坐下聊天。 “我们送给贵国的樱树长得怎么样?” “已经开花了。” “樱花是日本的象征,象征中国的是什么花?” 巴金说:“梅花。” “中国幅员辽阔,奇花异卉很多,选岀一种代表中国的花,可不容易。” 聊了半小时天,代表团起身告辞。 还有下一项活动,代表团乘车转去附近的另一会馆。 亚非作家日委会事务局长丰田正子一路陪同,小声给代表团提醒,“今天来的记者比较多,贵方如果碰到尖锐的问题可以不予回答,我们将安排人控制现场。” 馆内周围陈设简朴,铺着红地毯,摆着两排沙发和茶几。 代表团的老人们在椅子上坐下,江弦几个随行人员自然是站在椅子后面。 几十名记者拥上前来拍照,快门声、闪光灯声响成一片。 维持了下秩序,进入到记者提问环节。 首先是《朝阳新闻》问了几个,很快轮着《产经新闻》,这是著名右翼报刊,极力主张支持参拜厕所。 “贵方很多成员都是第一次来到日本,不知道贵方面对东京之繁华景象,内心作何感想?” 此问题显然不怀好意,代表团所有人表情都变得慎重起来。 巴金经验丰富,一脸自然的笑笑:“日本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在技术方面,日本站在稍前一点,但在精神文化方面,要向中国学习。” 对于这样双方利好的回答《产经新闻》的记者并不买账,马上又问: “在精神文化方面日本为什么要向中国学习?日本的川端康成是亚洲第二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可是中国没有任何一名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很多人传言1968年川端康成那年的诺奖票数最高是老舍,诺贝尔奖的规矩是投票过程50年内保密,1968年投票过程在2019年公布了,票数最高就是川端康成,并不是传言说的那样。 巴金的回答相当漂亮:“在孔子、在李白、在曹雪芹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在中国文化最灿烂的年代,诺贝尔还没有诞生。 另外,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也没有获得过诺贝尔奖。” 巴金这个回答一出,代表团成员都点点头,露出笑容。 不过《产经新闻》的记者仍是不依不饶。 “巴金先生,请注意一下,诺贝尔奖在原则上并不能授予已去世的人。” 巴金笑了笑,“好,那我们就就说活着的。 1901年开始创办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托尔斯泰还在世,可是一直到托尔斯泰去世的1910年,这十年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德国人、波兰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写冒险的英国人吉卜林和写儿童文学的瑞典人拉格洛夫都拿奖了,托尔斯泰也没获奖,难道我们能不承认他的伟大、不承认俄国文学的灿烂。 我还要反问你一个问题: 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并没有颁给托尔斯泰,那它究竟颁给了谁?” 记者眉头皱起,被问的哑口无言。 巴金的一番话已经把诺奖的性质说的很明白。 没拿过诺奖的托尔斯泰声名享誉,拿到手的那位作家你却连是谁都不知道。 你还要拿诺贝尔奖说事儿? 《产经新闻》马上意识到没办法应对这个老狐狸,转而把矛头瞄准代表团的年轻人。 “请贵方没来过日本的这些青年朋友谈谈第一次来日本的感受。” 丰田正子皱了皱眉,正想中止《产经新闻》的提问,结果已经有声音插进来:“我是第一次来到东京都,这里的确要比我们国家繁华很多.” 翻译人员握着话筒同声传译,丰田正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是站在巴金身后的那名小伙子,名为江弦的随行人员。 只见他握着话筒,不紧不慢道:“我昨天入住酒店以后出去了一趟,看到路边的人都是甩着大钞票打车,我坐了一趟你们的出租车,起步价居然要整整一万日元! 东京消费水平之高,这真是让我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记者露出满意的笑,非常满足于江弦的回答,完全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回到酒店,我和酒店的工作人员简单聊了一下,他说东京人就是生活在大量消费里,他说你们有信贷、信用卡、分期付款。 这可真是太方便了!” 江弦忍不住拍了把大腿,“要知道在我们国家,买东西还要用票,没想到你们的消费居然还可以超前透支,那位工作人员给我分享,他的妻子在前些天买衣服花费了整整三十万日元,分六期,每期只需要还款五万元 提前消费,每个月只从薪水里扣除那么一点偿还,这样的生活一定特别轻松吧。” 特别轻松吧五个字,江弦特地放慢了语速。 记者一听这话立马愣住。 嗯?贷款买衣服? 我老婆败家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弦仍旧是面带笑意:“哦,我听说你们上班还有业绩指标,大家常常要在办公室里一块儿喊口号,彰显团结,任何人都不允许自己拖团队后腿,有时候甚至会羞愧的自尽,这种企业文化真是令人震惊。 另外在我看来,你们还很爱岗敬业,听说日本的企业从来没有人会公开谈论加班,每个人下班以后都会默默的无声继续加班。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的工人一到点就下班了,一分钟都不愿意拖。 另外我看到东京有很多优秀的大学,一定培养出了很多大学生吧? 我们就不行,我们大学比较少,大学生也比较少,前几年我们才恢复了高考,好在我们大学生的就业压力没那么大,只要大学毕业就给分配工作了哦,对了。 东京这么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房子应该不便宜,我看到你们的房子整整齐齐特别漂亮,找人问了一下,一户建好像是.四千万日元?换算成人民币都好几十万了,太可怕了,要知道我们的月收入才几十块,可以看出东京人民收入一定很高,不然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 说起来,我们的房子就没你们那么漂亮,我们工资也比较低,如果要买房的话完全买不起,不过我们单位给分配房子,每个月只交点租金就行了,大概是几百日元。 还有你们的退休年龄! 真是让人羡慕啊,听说你们普遍退休早,工程师35岁就要被退休了。 不可思议,才35岁居然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我们就不行,我们的工人男人要工作到60岁、女人要工作到55岁呢。 哎?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快退休了没有?” 噗嗤。 吴青和李小林她们齐齐低头,万方比较不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任谁都听出来了,江弦这小子分明就是在阴阳怪气。 《产经新闻》的记者脸涨的跟猪肝似得,想反驳几句,可又没什么办法反驳。 因为他们的社会就是江弦口中这样。 在35岁到来之前,必须发了疯地工作、赚钱、升职,不然一到35岁,你就得被迫“退休”。 而且不止这一条,提前消费、加班、就业、住房、失业.江弦说的每一条,简直都直击他最痛的痛点。 这小子了解的就好像真的当过“社畜”一样。 没错,“社畜”这个词语是日本人发明的。 很多日本人都因为当下这种环境陷入崩溃,纸醉金迷的背后是他们这群“社畜”大把大把掉头发,每天喝酒消愁,然后再依靠买买买来发泄压力. 如此恶性循环。 一旦崩溃,就选择“谢罪”。 各位的电脑当中一定有个奇怪的文件夹,而这些奇怪作品之中,一定有关于“上班族的太太”这一题材。 艺术,恰恰来自于现实。 这背后就是他们日本人生活的无奈。 一个丈夫,每天疯狂加班、时刻担心被社会淘汰,被工作压力迷晕了双眼,只知道将妻子作为发泄一时欲望的“工具人”,根本没有耐心和她好好交流。 一个妻子,整日缺乏和爱人的交流,只能利用买买买来弥补心灵的空虚,而这个时候,一旦有人给出一点甜头,就像是沙漠中的人遇到了水,自然很容易侵入。 “刚才那位记者,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么?”江弦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带着一抹优雅。 《产经新闻》的记者的记者这会儿脸一阵青、一阵紫的,如丧考妣。 一想到这次不仅毫无建树,还丢了这么大脸,他全身都在发抖,心脏也几乎要停摆了。 没错,压力就是这么大。 在日本,工作做的臭,没关系,下辈子注意点吧。 我们日本的特色就是,你能干干,不能干的话就换一个干的了的干,反正有的是人干。 代表团成员们脸上都洋溢着欢喜之色,这本来是挺不容易化解的一个问题,言辞如果太激烈显得没有风度、不好收场,言辞太软弱又容易被对方抓住话柄,丢国家脸面。 江弦的处理那简直刚刚好! 说的全是你们的好,偏偏就给你们小心脏说的受不了。 陈喜儒心里那叫个痛快,他们当然能看出,这家《产经新闻》带有一定程度的敌意,问题那么的咄咄逼人。 不过江弦做的好啊,就得这么的,阴阳怪气,恶心死他们! 才和江弦住了一天,陈喜儒就有些和他沆瀣一气了。 新华社驻东京记者王大军也在盯着现场这一幕,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放松,到大笑,到解气。 这个江弦做得太漂亮!有气魄、有胆量!这件事值得报道! 第224章 读书会 活动一直进行到很晚,代表团又坐上黑色奔驰车返回酒店。 这会儿一车人就都有点佩服了。 “你行啊江弦。”吴青眨巴着看一眼他,“你今天立大功了!” “真是,今天可太凶险了。” 李小林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我也算是立大功了,多亏我把你喊过来。” 万方这会儿倒是很安静,一声不吭。 回到酒店,代表团总结今天的工作。 “江弦,伱刚才的表现很好!”邓友梅同志鼓了鼓掌。 冰心捂着胸口,“老天,你开口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生怕闹出什么外交事故,还好你小子会说话。” 听了冰心的话,代表团成员都笑起来。 “就应该这样!” 巴金开口道:“我们不能表现的太友善,那样他们就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也不能言辞太激烈,这样反而会失了风度,这中间的分寸就是外交的学问。” 李小林打趣道:“爸爸,您什么时候不写作改当外交官了。” “好了、好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代表团解散,各自回到房间。 江弦趴在桌前,抓紧空闲写了会儿《许三观卖血记》,结果门被敲响,打开门是西园寺,这小子眉飞色舞。 “江桑,你今天的发言一定会传遍日本!”西园寺会说一点简单的中文,他还曾经在中国生活过一段时间。 “啊?”江弦有点不理解他怎么高兴成这样。 想来是右翼吃瘪,他们鸽派便会觉得欣喜。 西园寺手上拿了瓶烧酒,和江弦、陈喜儒二人小酌几杯,讲述起他在中国的经历,说还见过伍豪,得知他离开以后,悲痛不已。 又聊了一会儿才告辞。 陈喜儒忍不住感叹,“西园寺真是我们的友人。” 江弦这个人比较冷血,“我看不一定。” 他也没和陈喜儒解释,这个铃木首相的上一任大平刚心脏病去世不久,他被认为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 嗯,上一秒说是好朋友,下一秒就能毫不犹豫的参拜厕所。 他还有个外号叫“鸭片贩子”。 没有永恒的好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不过说起鸭片,这一块儿还得是大清,玩的都是出口,把英国人民抽嗨了都 翌日,酒店楼下,吴青笑呵呵过来和江弦他们分享。 “我说穿高跟鞋不行吧,我娘死活不信,这回不穿了,把脚崴啦!” 仨人又朝着冰心看去,这会儿换上了平底鞋,走路一瘸一拐。 江弦笑了,万方和李小林也不厚道的笑了。 不过李小林还算有点良心,“哪有你这样的‘小棉袄’,不但不同情她老人家,反而‘幸灾乐祸’,你赶快站到老人家身后去,照看着点,千万别摔跤!” 西园寺神秘兮兮的找到江弦,说最近有一个读书会找到他,这个读书会有很多江弦的读者,希望他能够出席一次读书会的活动。 在国外,很时兴搞读书会这种东西,包括出版单行本以后,出版社也会举办读书会。 贾平凹就说过,那会儿他的《浮躁》在美国出版,首发时跑了很多美国城市,每到一个城市,读者们都请他用陕西话念。 他想了想,干脆唱了《浮躁》里引用的陕南民歌,没想到读者都鼓掌,效果很好。 西园寺都这么说了,江弦便答应下来,他也很惊讶,没想到自己在海外,在日本居然还有一小撮读者。 跟巴金递上申请,他随着西园寺坐车前往东京都饭田桥一所名为日中学院的学校 这就是读书会的活动地址,参与人数不多,十几个,读书会的全名叫《人民文学》读书会,成员大多就是这所日本日中学院的教员。 成员横川伸一见到江弦非常激动,直接扑过来和他紧紧拥抱,口吐流利的中文:“您的我拜读过很多篇,今天总算是见到您了!” “哟,谢谢、谢谢。” 又和几个成员握了握手,横川伸给江弦简单介绍了下他们这个读书会,“我们有教师、邮局职员、医生,也有翻译工作者。 读书会没有章程等规定,也不收会费,能存在至今,靠的是会员的积极性,大家的共同爱好就是阅读中国文学!” 江弦一听乐了,这可就差喊几嗓子我爱中国了。 他疑惑的问,“为什么要叫《人民文学》文学读书会?” “我们是在《人民文学》复刊以后成立的,而且我们非常热爱这一部刊物,通过《人民文学》了解日新月异的中国,真是一种享受!” “哟,您这也是一颗红心。” 江弦和他们简单聊了聊,得知这个读书会每月一次例会,从一期《人民文学》上选一个短篇和一个中篇进行阅读。 先由两个报告人分别撰写提纲,介绍故事梗概,发表读后感,然后大家一起讨论,从作品的难易度、趣味度等方面进行打分,最高五颗星。 “您的作品我们每一次都给出五颗星!”另一位成员激动的说。 说着还把会报给拿了出来,从上面翻找到江弦的每一部作品,还配有六维图,每一部作品都有记录,每一部瞅着都跟个六边形战士似得。 呃,日本的读者真是太幽默了。 读书会还希望江弦给他们朗诵一篇,本着也算是文化输出的目的,江弦给他们读了一遍《棋王》。 “辛苦了、辛苦了。”西园寺递过一瓶水。 正说着,一名读书会的成员凑上来,递上名片,啪的一鞠躬,“江弦先生,您的这篇应该在日本发行!” 江弦自然是看不懂的,陈喜儒凑过来看了一眼,介绍说,“这是德间书店,是一家日本的出版社,他是德间书店的编辑。” 听到是德间书店,江弦就有印象了,他是宫崎骏的老粉了,知道宫崎骏的吉卜力就得到过德间书店的支持,与宫崎骏一起推出了电影《风之谷》《龙猫》《魔女宅急便》。 德间书店还和中国有合拍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以及《菊豆》。 江弦感觉有点草率,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只是收下对方的名片。 第225章 “一巴掌”和版税 江弦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是有理由的。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看好《棋王》在日本出版。 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传播一直都很困难,而在世界文坛当中,日本读者的口味可以说是最“刁”的。 中国作家的作品在日本很难被买账。 余华可以说是在海外市场最炙手可热的中国作家,《活着》在欧美风靡一时,结果来到日本,一出版,直接遭遇到滑铁卢,第一版首印的8000册花了好几年时间才卖完。 余华说:日本读者不仅不喜欢我一个人的作品,其他中国作家的作品也一样。 《活着》的成绩其实还不错,因为中国作家作品在日本的平均发行量只有2000-3000册。 现当代文学作者里,在日本影响力最大的是鲁迅和老舍。 鲁迅不必多说,去世的时候太宰治还给他写了《惜别》。 老舍的作品风靡日本,《四世同堂》《骆驼祥子》曾经以广播剧形式在东京电台广播,祥子、小福子的名字在日本家喻户晓。 在他二人以后,便很难有中国作家的作品打开日本市场了,所以大部分日本读者对鲁迅以后的中国文学评价是走下坡路。 “如果不能畅销的话就算是出版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江弦野心勃勃,他还挺看重这次来之不易的出版机会,因为国外很少有出版社会对中国作家感兴趣。 相较于《棋王》,他想和德间书店沟通出版其他的。 ——《琉璃月照铜钱街》 因为刚在《收获》发表不久,《人民文学》读书会对这篇还并未产生关注。 这部在日本出版的话,销量应该不会太低,毕竟这是畅销全世界的。 江弦一回酒店就忙活着找到李小林,要她帮忙联系国内,寄一本10月刊《收获》给德间书店。 在日本出版有两个好处。 一来,日本出版行业实行的是版税制度,如果销量不错,到手的稿酬不菲。 二来,这也是宣扬国威、文化输出的好机会。 “今天的新闻真够热闹。”陈喜儒见他回来,立马分享起了今天的新闻,回到酒店的第一时间他就看了一遍日本各大报纸。 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日本各路媒体对昨天代表团集体采访的报道,有的媒体心态平和,说话很中听: “两国文化相互研究方面还不够,还需要加强,中国作家到日本来,是个促进,会使文化交流、研究有更大的发展。” 有的就措辞激烈了,毕竟日本右翼媒体很多。 “这是中国作家贬损日本!” 右翼一个劲儿的宣称,中国作家这是看不起我们的文化和发展水平,对此强烈的愤怒和谴责。 其实大部分日本人民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被损了两句么。 遥想65年的时候,中国作家老舍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日本。 他一场演讲刚结束,日本作家城山三郎对他说:“听说你是个全才,文章里写了武艺,想必你就是一位武林高手,今天我来领教一下.” 话没说完,啪,一个左勾拳,朝着当时年事已高的老舍挥去,搞偷袭。 老舍当时拄着个拐杖,背已经有点驼了,但是不慌不忙,伸手借劲使力,握住对方的手腕,轻轻一拉,城山三郎一个趔趄,几乎跌倒,连呼:“高手!佩服!佩服!”甚至还要拜师学艺,此事一时间在日本传为“美谈”。 报纸上关于集体采访的事情持续发酵,惹恼了一群右翼日本作家。 他们群情激奋,义愤填膺,咬碎了后牙槽,向天蝗发誓一定要在中国代表团那儿挣回脸面,要羞辱这群中国作家以作报复! 根本不去想这事儿的起因。 分明是右翼先对中国代表团挑衅的,代表团这样的处理已经很给他们脸了。 这魔怔程度跟体育饭圈有一拼。 吱哇乱叫喝倒彩骂人竖中指的事全干了,完事还能反过来倒打一耙,指责对方:你这穿搭影响我们家运动员发挥!大翡翠里暗藏摄像头预判出球轨迹!伱趁人之危,我们家运动员体力不支了! 总结下来一句话:与其反思自己,不如怪罪别人。 明媚的清晨,江弦跟着代表团一起参观了日本近代文学馆,一共两层,一层是咖啡店和图书室,二层是展室。 今天馆里举办川端康成的特展,介绍川端康成的生平和作品,还有他作品的翻译和改编。 川端康成在日本的地位相当于曹雪芹在中国,曾经创作过: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 莫言把川端康成当做他的老师,把他的《雪国》视作自己写作道路上的灯塔。 余华也把川端康成当作自己的老师,最开始写作的时候一直都在狂热的模仿他,那几年甚至排斥几乎所有别的作家。 另外,贾平凹、苏童、王小波、王安忆也都受到过他的启发和影响。 参观完以后,代表团脸上都流露出一抹羡慕之色。 这座文学馆已经建设的相当完备,日本那些鼎鼎有名的文学家资料悉数被录入其中。 参观期间,还有很多大人领着小孩子进来,工作人员会让他们填写展览问答,上面是一些答人名书名地名等的题目。 “这是一种民族自豪感的培养。”巴金说,“这一点,我们现在做的没有日本好,但我们不能永远做的没他们好。” 巴老的话得到代表团很多人的认同,建设文学馆这件事仿佛众人拾柴,这团火现在是越添越旺。 江弦是最早去支持巴老搞文学馆的,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一早就公开了,作协很多人也知道,此刻这件事又在代表团内提起,剧协里那些不大熟悉江弦的老同志,登时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小同志,能力很强! 江弦又一次成为代表团里的焦点,戏剧节协会的一帮老同志询问着他关于文学馆的想法,剩下的几名年轻小将顿时忍不住生出几分艳羡。 大家都是团里的随行人员,都是小字辈,唯独江弦被老同志们这样看重,怎么会不羡慕呢? 翌日,代表团坐着奔驰车来到早稻田大学,周围都是身着便服的大学生,年轻化的氛围让多日穿梭于政客名流之间的代表团放松很多。 “早稻田在国内是什么水平?”江弦和陈喜儒打听起来。 陈喜儒想了想:“大概相当于国内的南大、复旦、同济这种档次,日本最好的学校是东京大学。” 西园寺听了他们的讨论,主动解释道:“早稻田大学一直都是左翼活动的主要阵地,不过比较特殊的是,三岛由纪夫所成立的盾会,主要成员也来自于早稻田大学。” 交流笔会在图书馆的会议室里进行,来了不少的日本作家,三三两两和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们交流聊天。 “江弦,我想为你介绍一位我的日本作家朋友。”西园寺说。 他拉过来一个中等个头的斯文小男人,浑身写满了松弛感,给他介绍道: “这是村上君。” 说罢,又给对方介绍:“这位是江弦先生。” 江弦带着几分好奇,和他握了下手,然后听到西园寺介绍说:“村上君是日本的新人作家,今年的一篇作品入围了芥川奖,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入围了!” 芥川奖就是芥川龙之介奖,为了纪念写下《罗生门》的芥川龙之介所创办,和“直木奖”并列为最为人所熟知的日本文学奖项,都只发给新人作家,区别是一个是纯文学,一个是通俗文学。 “第二次入围?” 江弦一琢磨,入围两次都没拿奖,这不就是陪跑两回? “村上的全名是?” 村上回答了一下,江弦朦朦胧胧听到四个字 ——村上春树。 他上下打量一眼,果然眼熟,再加上这种陪跑体质,绝对是那位陪跑王无疑了。 村上他爹是个日jun,但是村上是左翼,他对自己的家世感到极度痛苦,多次在公共场合给中国道歉,他还不吃中餐,因为他认为自己不配吃中国人民的劳动成果,一辈子没生孩子,因为不允许自己这样带有罪恶的血脉流传下去。 村上春树不善言辞,西园寺为避免冷场,插嘴进来。 “江弦,村上在涩谷有一家小酒吧,有机会我们可以去喝两杯。” “非常欢迎。”村上挤出一丝笑容。 江弦想起村上英文很好,干脆直接用英文和他交流。 “酒吧叫什么名字?” 村上春树愣了下,马上用英语回答说:“叫彼得猫,是我养的一只猫的名字。” “在哪里?我有空去。” 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如果找不到,可以打电话给我。” 西园寺听着他俩用英文流畅交流,对这俩人的英文水平都吃了一惊。 他完全插不进嘴,他能负责中日交流是因为在中国生活过,加上懂一些中文,以及对中国文化感兴趣。 还翻译及时从中转日切换成了英转日。 简单和村上春树打了个照面,西园寺道:“村上不喜欢参加社交活动,不过他很喜欢中国文学,尤其崇拜鲁迅先生。” 村上春树说过,自己很多文章都有鲁迅的影子,包括大名鼎鼎的《1q84》,和阿q充满关联。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阵笑声。 也不知道一个小鬼子在万方身边很大声说了什么,惹得周围许多日本作家都笑。 陈喜儒也在附近,江弦问了下事情原委。 他咬牙切齿的解释,“这个小鬼子刚才发现万方同志没读过一位俄国作家的作品,就说中国人读的书太少,连他们说的那位作家都不认识,难怪写不出好作品。” “八嘎。”西园寺听了很生气,劝说道:“不必理会他们这些右翼的混蛋。” 江弦呵呵一笑,“没事、没事,我们中国人向来宽宏大量。” 交流笔会进入尾声。 中日双方作家围着会议室桌子坐下,轮番致辞发言。 刚才那个小日本也在其中,他站起身说了一通,中间夹带私货,暗戳戳的骂:中国作家的阅读量少,对文学的见识太浅薄,没有日本作家丰富。 代表团这边听了都有些生气。 万方则自责的低下了头。 她还真以为是友好交流,一脸诚挚的跟人家交心,哪知道这些日本人套路这么深,太不友好了,居然拿她来打中国的脸。 很快轮到江弦发言,他站起身,环视一眼对面的日本作家们,语气淡然。 “我最近在看俄国作家库斯卡娅的书,觉得深受启发,你们看过吗?” 桌对面七成的日本作家都点头。 “可这作家是我瞎编的。”江弦干脆利落的直接坐下。 静。 满桌沉默。 沉默到震耳欲聋。 中方代表团一干人齐齐低头,捂着嘴,生怕会忍不住笑出声。 冰心无所谓,大方的笑了几声。 而刚才点头的小鬼子们脸上这会儿就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得。 尤其犯贱那货,脖子都憋红了,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刚才的点头者之一,点的还特别用力,幅度特大。 八嘎,狡猾的中国人! 李小林小声的冲江弦喊了句漂亮。 他这干净利落的一巴掌扇的可太解气了! 你们日本作家歧视我们阅读积累少?是啊,你们倒是多,随便编一个你们都听说过,这可真让我们自愧不如呐。 “哈哈哈哈。” 巴金身子后仰,拍了拍手,“贵方不要在意,我们继续。” 村上春树也翘起嘴角,“做得好!” 他一向看不惯日本文艺圈的氛围,所以后来干脆把自己作品转移到了全球。 代表团在傍晚时分回到新大谷饭店的酒店。 江弦写了个澡,趴在桌上赶了会儿稿子,陈喜儒习以为常,知道江弦一有空就抓紧时间写作,也不打扰,就在酒店里和其他人的房间里逛逛。 《许三观卖血记》一共十七万八千字,手稿纸张参差不齐。 江弦带的人文社500字大稿纸早就用光了,后面是人民文学240字稿纸,以及上海人民出版社的320字稿纸,三种稿纸混着来用。 他正给这篇收着尾,房间里电话被拨通,江弦接起来,酒店前台用中文给他讲说有人拜访。 江弦感到疑惑,跟团长巴金说了一声,随后在陈喜儒陪同下去到酒店一楼大厅。 等在这里的是在《人民文学》读书会里认识的德间书店编辑,以及一位梳油头、戴眼镜的斯文男人,见到江弦,他主动自我介绍。 “您好,我叫东野信夫,供职于德间书店,今天特别过来探望一下江弦先生。” 东野信夫会说中文,不过不太标准,带着一股浓浓的日本腔。 江弦大概知道他们的来意,也就不绕什么弯弯道道,开门见山,“代表团事务繁忙,有事情还请直接说明吧。” 东野信夫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上下打量着江弦,为他的年轻震撼不已。 他此来自然是为了出版之事,于德间书店供职的他已经读过了《琉璃月照铜钱街》这篇,从故事构思到结构,一切设计堪称精妙绝伦! 在东野信夫看来,故事的主人公不仅是一个超绝于凡俗的艺术家“李兰德”,同样有“我”。 “我”代表着凡人,“李兰德”代表着高高在上的天神,来自凡人对天神的触碰,使得这篇变得神圣。 阅读过这篇以后,他惊为天人,与社长德间康快协商以后,前来拜访江弦。 “我们社长德间康快一向非常支持与中国文艺界的合作,今年我们正筹划与北影厂合拍一部电影《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说着,东野信夫取出《收获》10月刊,放在桌上,翻开《铜钱街》那一页赞叹道:“这样一篇优秀的作品,如果出版,必将在日本的文化界掀起巨大轰动。” 江弦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东野信夫说道:“我们愿意承担下《琉璃月照铜钱街》在日本的出版,我们德间书店实力雄厚,在日本也能够排得上名号,您的这部作品如果交给我们发行,凭借我们的影响力,销量一定不会低。” 江弦等的就是这句,对于和德间书店的合作,他并不抗拒。 德间书店本身是足以排入日本前十的出版商。 德间书店的社长德间康快还是一名和平主义者,s2赛季因为反战曾被右翼打断过牙齿。 他基本上没怎么犹豫,先表露出愿意接触的态度,“我的这篇译制该如何完成?” “我们有优秀的翻译人员。”东野信夫说,一篇的引进,译文水平非常关键,中国文学作品在日本打不开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译文水平不够高。 江弦不懂日语,自然也没办法评判译文水平,不过他对《铜钱街》这部的内核很有信心。 并且日本实行的是版税制度,作品风险由作家和出版社共同承担,在此基础上,他相信德间书店不会敷衍了事玩砸了。 双方马上商议到稿酬问题上。 东野信夫表示,德间书店愿意开出3%的版税。 江弦皱眉。 这给出的也太低了! 日本的版税率一般在3%至10%之间,高低一般取决于作品性质、作者名望、市场需求等因素。 还有一个潜规则,发行数突破50万部之后,版税率就会发生变化,会提升到15%。 江弦这样的中国作家,确实在日本没什么名气,算是初来乍到,但只给他拿最低的3%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版税代表着他也要承担风险,版税给的这么低,如果印量少没有重印那基本就是白玩。 “你们给出的价格太低了。” 江弦摇了摇头,并不满意。 版税率、书的价格和印刷数相乘,得出的数字就是作家的版税。 日本图书的价格一般在2000日元,按照3%的比例,每卖出一本江弦将得到大概60日元,起印量如果是1000,那么拿到手是六万日元。 在东京,打个车起步价都要一万日元。 东野信夫确实很欣赏江弦的作品,但这里是日本,资本主义社会,不谈欣赏只谈生意。 “江弦先生,我们出版社也要承担出版的风险,我们在出书前会做大量的市场调查,精算并控制印刷数,但是在日本还很少有中国作家出版作品,我们也要考虑企业的风险。” “有风险那也是我和你们共同承担。”江弦并不松口。 无奸不商,东野信夫自然还有往上抬价的空间,只是想尽量的从江弦这里得到一个低价。 “您渴望的版税是?” “10%。”江弦直接就是狮子大开口。 砍价这一套日本人还得跟中国人学,他直接拉到最高,给自己留足往下砍的空间。 东野信夫沉默住了,江弦要的这个版税是一定不会给他的,这是日本名家作者的稿酬标准。 在日本,作家的地位极其森严,和中国不一样,日本的文学期刊都是约稿,一般不会接受新人作者投稿,新人作者想投稿必须先在文学界出道,出道的方法就是拿到新人奖。 所以哪怕涨1%的版税,都要经过漫长而仔细的商谈。 “我们先回去想想”东野信夫起身告辞。 江弦也没多说什么,回到房间,花费两天,终于完成了《许三观卖血记》的创作。 而他在交流笔会上那干净利落的一“巴掌”,也迅速在日本文化界内传开。 这天的傍晚,江弦又接到酒店前台电话,说有人来拜访。 本以为是德间书店想通了,江弦拉着陈喜儒下到一楼,才发现是另一拨人。 是个中年男人,脑袋顶个地中海一样的“月代头”,一见到江弦就嘻嘻哈哈的自我介绍自己叫小田雅树。 “江弦先生,我们想和您谈谈《琉璃月照铜钱街》在日本的出版事宜。” 江弦愣了愣,看了小田一眼,“你们也是德间书店的?” “德间书店?不不不。” 小田眼中藏着一抹狡黠之色。 “我们来自扶桑社。” 第226章 被人摆了一道 “江弦先生,在这里谈事情似乎太草率了,我们不如找地方先喝一杯?”小田面带笑容道。 “不好意思,我们代表团有自己的外事纪律,不允许随便外出。” “那好吧。” 小田雅树坐下来,摆摆手,一旁的助理便递上一支雪茄,他品尝一口,示意助理递给江弦一支,“中国应该很少见这种烟草吧,马尼拉、古巴的雪茄世界闻名,不过我只抽巴拿马产的雪茄。” 江弦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同时他也在暗暗观察小田雅树,这人和他在中国接触过的出版社感觉一点都不一样,中国的出版社还会和他讨论作品,小田雅树看上去完全是个出版商。 “你不是来谈出版事情的吗?我们开门见山。” 小田雅树笑笑,小眼睛里透露着一丝精明,“听闻德间书店准备出版江弦先生的,可惜他们给出的版税,似乎并不足以令江弦先生满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江弦疑惑看他一眼。 “我们业内有相互的交流往来.” 小田雅树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随口糊弄过这个问题,而后迅速的转移话题。 “江弦先生的这篇,我们公司的编辑已经看过,给出的评价很高,不如你将这篇的出版权交给我们扶桑社。 我们扶桑社背靠富士产经集团,实力雄厚,出版实力、行销资源和渠道都具有足够的优势.” 富士产经集团从属于富士财团,这个财团也叫芙蓉财团,是掌握着日本60%以上经济命脉的四大财团之一,旗下有:富士银行、富士相机、富士电梯、富士电机、日立、日产、雅马哈、富士施乐打印机 “您的这篇如果交给我们来发行,销量和影响力都不是德间书店能比的。” 小田雅树一脸自傲,“我们也愿意给出一个让伱足够满意的价格。” “足够满意的价格?” 小田雅树掸了下烟灰,笑眯眯的看向江弦,“我们愿意给你开出10%的版税。” 10%? 陈喜儒在一旁听得激动起来,前些天德间书店的人才只愿意给江弦3%,扶桑社这边一开口就给出了最高的版税率。 他半张着嘴唇,只等江弦一开口就替他答应。 “.” 江弦也面露不可思议之色,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10%?你确定是这个数字么?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日本最高的版税率了。” “当然。” 小田雅树笑的非常热情:“你简直不知道我阅读过这篇以后的感觉,你写的太好了,这篇非常的打动我。” “是么?谢谢。”江弦看上去很心动,也表露出很强的合作意愿,就是没急着答应。 “你们给出的条件的确很有吸引力,不过我还需要和我远在中国的妻子商量过才能决定,给我两天考虑时间,到时候我们再确认合作。” “完全没问题。” 小田雅树和江弦握手,然后起身离开酒店,坐进车子里面。 “小田理事,我们真的给这个中国作家开出10%的版税率吗?”助理问道。 “蠢货。” 小田雅树不再掩饰脸上的鄙夷之色,揉揉领带,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句,“就是你这样的蠢货太多,才会让大和民族丧尽颜面!” “嗨!”助理立马低下头。 小田雅树又抽上一支雪茄。 他当然是右翼。 在如今,日本的出版社不会有明确的右翼立场,扶桑社也是后来才暴露出内部右翼色彩极浓,还是因为牵扯到歪曲了s2历史的日本教材,嗯,前不久肖战哥哥还登上了他们旗下杂刊的封面,粉丝那叫一个自豪。 “左翼的人真是蠢货,德间书店居然还要引进中国的文学到日本,八嘎,中国的低劣文学怎么可以污染我们大和民族的思想!”小田雅树一脸鄙夷。 他给江弦布置了个陷阱。 小田雅树满脸都是傲慢,阐述起自己的绝佳计划,“那帮中国人穷的连裤子都穿不起,只要给他一个10%的版税率,他一定会将出版权交给我们,届时我再按照首印量1000册预支付给他百分之10的版税稿酬.” 日本出版行业的规矩是,首印数量如果不足1000册,也按照1000册来计算。 也就是说,扶桑社首印的实际印刷量完全可以低于1000册的印量。 “等签订合同以后,我们把编发做的再差一些,书卖不出去,首印数量少,我们几乎没有损失,而这个家伙根本赚不到钱。” 作家到手的版税=版税率、书的定价、印刷数量相乘。 只要扶桑社的首印数量足够低,那看似给江弦很高的10%版税,实则到他手中的收入远远比不上德间书店给出的3%。 小田雅树越想越得意。 他们可是出版社,想收拾一个作家太容易了。 而且一篇的出版会受到出版行业关注,一个外国作家在日本销售成绩很差,那么他的作品今后在日本市场都会丧失吸引力。 日本的出版社非常实际,一定要拿数据、调查说话,外国作家在日本的译制本数量基本上不会超过五篇,因为很多出版商会因为他们一本书的销量降低马上对他们丧失兴趣。 小田雅树不禁想到,今后日本的出版社再想引进中国文学作品,必然会在市场调查时关注到江弦这本书的案例。 所以这本书成绩的失败,一定程度上会打击到日本出版社对中国文学的热情,打击到中国文学作品在日本的传播。 小田雅树成竹在胸,这件事不仅计划周全,还是他这个堂堂代理亲自出马,就江弦今天的反馈来看,这个中国人基本上已经落入他的掌心。 小田得意的摸摸自己半月形的月代头,觉得十拿九稳,便不再操心这件事情,看向助理,露出无耻的笑容,“几点了?” “八点钟。”助理低着头回答。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小田雅树手指有节奏的敲了两下大腿,看向助理,“亚希子太太今天在家么?” 助理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愣愣点头。 “那就去你家里吃吧。”小田雅树说。 “代理.”助理面色如土。 “喂,干嘛这样?” 小田雅树拍拍他的大腿,“又不是第一次了。” 见助理还在犹豫,他脸色阴沉下去。 “伊藤君,你也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吧?” 翌日,坐新干线去了一趟广岛,回到东京都,访问之旅即将结束。 休息了一天,代表团在傍晚时分允许出门活动,小字辈和一些代表团的同志便出门,准备买些礼物带回国内。 十一月的日本寒冷,街边商场亮着各色光亮,霓虹灯管组成各种动画图案,有点像是蒸汽波的风格,路中间车水马龙,路两旁回响着新潮音乐。 身穿西装的男人甩着大额现钞站在路边拦出租车,还有很多日本年轻姑娘,露着大腿,顶多穿条丝袜,在街上嘻嘻哈哈。 “她们腿不冷么?”李小林一阵诧异的盯着人家的腿。 江弦也看的仔细,“能不冷么,你看她们膝盖都冻得通红。” “那还非要穿成这样.” “日本有些校规规定女生穿短裙。”江弦解释说:“不光短裙,女生裙子长度、内衣内裤的颜色、头发色度、外出时间都在校规的规定里面。 他们这里女人没什么地位,不像咱们那边,妇女能顶半边天。” 吴青翻了个白眼,“真是个荒诞的国家。” 众人手上外汇不多,都是从伙食费、零用钿里省下的外汇,不管买什么,都得合计着来。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在小零食上面,明治的牛奶巧克力、三种口味的美味棒、不二家的糖 包装做的简洁时尚,设计的非常上档次,当做带回家的小礼品再合适不过。 江弦家里女眷多,主要是给家里的女眷选礼物,在一家护肤品门店里选了些护肤品,sk-ii护肤精华露,有对象的应该知道这个,就是神仙水。 sk-ii这牌子诞生于日本,这会儿就已经有了,号称是日本皮肤专家运用了尖端科技的护肤品,专门针对亚洲女性的肤质,后来被美国的宝洁给收购了。 女同志的话,油皮比较适合,干皮就不建议花钱买了。 问了下售货员,一瓶75毫升的要1万8千多日元,也就是75美元左右,算成人民币就是大概一百多块,在如今的中国,绝对是神仙才能用得起的了。 “往脸上抹抹就这么贵?!”万方那叫个瞠目结舌。 “快走吧,这谁能用得起啊。”她连忙拉着江弦走,经历上次笔会的事情,万方心里对江弦已经没了芥蒂。 结果江弦这家伙不光推开她,还开始掏钱,冲陈喜儒道:“告诉她我要三瓶,顺便帮我问问有没有什么促销?” 万方看傻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陈喜儒就没问,明显是知道这笔钱的内幕。 三瓶神仙水有礼品装,买下来花了整整5万日元。 在万方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江弦把5万日元递给了售货员。 拎着东西,又进到电子产品区域,不用陈喜儒翻译,江弦就能看到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品牌。 “任天堂这会儿就出掌机了?” 江弦凑过去看了眼这块掌机,液晶屏,跟个计算器似得,左上角写着game&watch,一共五个按钮,左右键以及abt。 就是有点值得吐槽,一块掌机只能玩一个游戏。 江弦给江珂买了一块。 一扭头,立马被sony大法吸引。 sony这边儿比较拥挤,都是购买今年二月sony新品的 ——walkman,也就是随身听。 哪怕是在日本的街道上也能看到潮流的东京年轻人在用随身听,口袋里露出半截播放器,脑袋上戴个头戴式耳机,是口碑持续爆炸,风靡全世界的潮流单品。 购入一台,兜兜转转,又给他爹和朱父俩老头弄了两套伽玛卡兹,经典的黑底红圈涂装,腰力好又护线,大小通杀,回头没事儿能背着上金水河钓鱼去。 代表团里数江弦忙活,四处乱逛,给小姨子朱虹弄了个真由美的帽子,又给自己买了一身杜丘的风衣,这都是国内如今最时髦的单品,终于把身上外汇消耗了个差不多。 陈喜儒没买什么,全程帮江弦拎东西。 “老陈,你买点什么?” 江弦想着做个顺水人情,这段时间在东京也没少麻烦陈喜儒,就拿手上的日元和陈喜儒换人民币。 陈喜儒一通推辞,最后还是接受他的好意,买了双丽格皮鞋。 丽格的皮鞋放到后世有点儿土,鞋底有点硬,不过这会儿的人穿着刚刚好,又比较适合东方人扁平宽大的脚面。 剩下的钱江弦干脆请李小林她们吃了些街头的关东煮,虽然大家的共识是味道不如卤煮,不过还是感到非常新鲜,对江弦一个劲儿的表示感谢。 除了小吃,日本街头毛杂志也特别泛滥,要不是人太多,江弦还挺想买两本做个纪念。 日本人看毛杂志,就和大多数后世人看小电影一样,小电影看完索然无味就删了,毛杂志看完索然无味就扔了,好多日本小孩的爱好就是去桥洞底下捡这些扔掉的毛杂志,然后蹲在地上一块看。 回到酒店,江弦刚把东西放好,就接到前台的电话。 另一边,小田雅树油光满面的来到新大谷饭店,这一次还带上了合同。 今天他打算一鼓作气,把江弦这个在日本惹恼右翼的小角色彻底收拾掉。 跟前台说了一声,江弦很快就下到一楼。 “江弦先生,代表团的行程很紧张吧。” “挺忙碌的,我昨天还去了广岛,没想到这座城市重建的这么快。” 听到江弦的话,小田雅树刚才还平静的情绪顿时有些失控,咬牙切齿,失了体面,“这正是日本的重新发展速度,哪怕是美国都要为之震惊!” 实际他也没说错,这会儿日本是全世界的制造器,“madeinjapan”充斥世界各个角落,日本商人富到天天收购美国资产,最夸张的是三菱居然把美国纽约曼哈顿的洛克菲勒中心买了下来!这特么是美国的地标,喜欢蜘蛛侠的应该比较熟悉,经常出镜。 美国的《时代周刊》甚至还出了一期封面,一架日本飞机,向美国丢下一辆辆汽车和家电,标题是“虎!虎!虎!” “这几天吃的还习惯?”小田雅树扯开话题,稍微收敛了下破防的情绪。 “你们的料理生的食材太多,我吃了老是拉肚子。” 小田暗暗鄙夷江弦品味太差,嘴上客气道:“可能你的肠胃不太习惯。” 江弦点头抱怨,“日料做的没有中餐那么精细,我们中国人的肠胃比较娇弱。” 小田雅树额头青筋一跳,差点跳脚,分明是你们低等民族吃不了上等食材,他深吸口气,暂时忍了下去。 “出版的事情是否与夫人商议好了?”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我们已经把合同带过来了,如果你和你的夫人都没有意见,我们今天可以直接签署。” 小田雅树把笔递过去,望向江弦的眼神中藏着一抹狡黠,那是静待猎物入网前期待的欢喜。 “.” 江弦拿起合同,扫了一眼,又放回桌上。 “真是不好意思小田先生,我确实很想和扶桑社合作,不过德间书店又给我开出了不错的条件,我已经把出版权给他们了。” “你说什么!!!” 小田雅树眼睛瞪的比那天在床上亚希子一觉醒来发现他和伊藤做爱还圆。 他完全傻眼。 “你把出版权给德间书店了?” “说起来也要感谢小田先生,如果不是扶桑社愿意给我出那么高的版税率,德间书店恐怕也不会同意抬高版税率。” 江弦说着,面朝他笑笑。 “谢谢啊。” “咳咳咳咳。” 小田雅树有些捂着胸口。 他非常讨厌这种给别人做了嫁衣的滋味。 “我能问一下,德间书店给你开出了多少的版税率么?” “当然、当然。” 江弦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取出一支递给小田雅树,“来根华子。” 小田雅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他这会儿哪还抽的进去烟,他都快气冒烟了。 江弦缓缓吸了一口,姿势非常惬意,“扶桑社开出10%,德间书店也给我开出了10%。” 他笑了起来,一脸真挚的感谢道:“我第一次和德间书店提出涨版税率,他们并不愿意接受我的意见,多亏了有小田先生您,不然我也没有机会从他们这里拿到这么高的税率。” 小田雅树的脸微不可闻的抽动了下,以他内心武士的荣耀,这简直就是对他天大的羞辱。 而且这一切真是太蹊跷了。 不仅不像他计划的发展,还像是他被人摆了一道。 小田雅树隐约生出几份猜测,江弦难道一早就识破了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想把出版权给他? 不可能、不可能! 小田雅树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不能接受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可是流着最上等的血!怎么能被这个家伙当猴一样戏耍一遍! 小田雅树再没有心情和江弦坐下去,黑着张脸告辞,离开饭店,坐进车子里。 他“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车门,咬着后牙槽,沉着张脸,使劲儿挠着月代头秃秃入也的中间地带,思索着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不过就是挠破了头,也不会想到答案。 话说江弦昨晚特意去了村上春树的酒吧,和德间书店的东野信夫小酌了几杯。 村上是个猫奴,养了一只名叫“彼得猫”的猫,所以这座酒吧也叫“彼得猫”。 地理位置相当的好,位于涩谷区的千驮谷,这是东京市中心。 酒吧生意非常好,播放着爵士乐曲。 在东野信夫抵达之前,江弦和陈喜儒坐在角落,和村上聊了会儿天。 得知他要和德间书店洽谈出版事宜,村上春树羡慕不已。 “你们这里怎么还有这种服务?”江弦指了指不远处的热闹卡座,身着和服的女人一会儿倒清酒,一会儿跳扇子舞。 最关键的是,她特么还是个白人。 倒反天罡了真是。 村上表示那是那桌人自己带来的女招待,他介绍说:大量的白人姑娘涌入日本,做艺伎和招待。 在东京工作的白人姑娘时薪为40美元,这还不是主要收入,富有的小日本付小费的时候喜欢一掷千金,短短几小时内就会有数千美元的打赏。 这些支出也不用自己掏,只要记录为业务费用,最后就会有背后的企业来报销。 “最传奇的故事是:一位白人姑娘一晚上得到了一间公寓、一辆保时捷敞篷车,以及价值20万美元的三菱股票。”一旁传来东野信夫的声音。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一旁,不光会说中文,还会说很流畅的英文。 寒暄几句,村上给东野信夫端来杯清酒,江弦和他聊到出版的事情上来。 “江弦先生,这两天我们德间书店内部商议了一下,我们社长愿意把您的版税率提高到5%,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您看怎么样?” “你们没有诚意。” 江弦喝了口清酒,“扶桑社愿意给我10%的版税率。” “什么?10%?扶桑社?” 东野信夫表情变得奇怪。 扶桑社来凑什么热闹,而且居然还给开出了10%的版税率?! 看着他一脸怀疑,江弦笑笑,“一打听就能知道,我干嘛骗你。” 东野信夫皱起了眉头。 他非常渴望这次出版江弦作品的机会。 他们德间书店的社长德间康快是个极左翼,十分痛恨s2的作为,对中国充满感情,曾经赔着钱在日本发行过一本杂志叫《中国》,还不顾票房崩盘,斥资和中国合拍电影,对于德间书店出版一些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这件事,他是很赞成的。 社长是风向标,他们底下这群人自然要跟着指示走,不过东野信夫作为纯粹的生意人,肯定要极力为公司争取利益。 他非常看好江弦的这部,可以说完全被这部征服了,他从事出版行业这么久,明白中国在日本容易水土不服,但他有极大信心这部能在日本畅销起来。 所谓惊为天人,大概也就是看完这篇后的那种感觉了。 东野信夫不理解扶桑社为什么能那么果断的开出10%,或许是和他一样,看出了这篇当中蕴藏的价值。 此刻看江弦一脸惬意品尝清酒的模样,显然是非常满足于扶桑社的条件。 “你没有和扶桑社签合同吧?”东野信夫确认道。 “没有,我准备签,但是我想在签署以前问问德间书店的想法,毕竟我和你们其实还有些渊源,你们和北影厂合拍电影,我正巧就是北影厂的一员。” 江弦把话说的那叫一个好听,那叫一个仁至义尽。 东野信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绝对不允许《铜钱街》这篇从自己手中错过。 “10%,我们只能提出和扶桑社对等的版税了,这已经是名家最高标准了,再高也给不出来了。” 江弦扮作犹豫,“你们两家给出的条件几乎相同,我真的很难做出抉择,这样吧,我多提一个要求,我马上就要回国了,希望德间书店能直接把首印的版税预支付给我一部分。” 东野信夫稍作思索便答应了,这钱迟早是要寄给江弦的,不算为难的事情。 “那我们合作愉快。”江弦举起杯子。 东野信夫和他碰了一下,松了口气,“合作愉快。” 两边谈下来,第二天上午德间书店便和江弦利落的签署好合同,首印数量1000册,版税10%。 德间书店还未给图书定价,按照最低的1000日元给江弦预支付了稿费,一共是十万日元。 十一月既望,代表团乘坐飞机回到京城。 一下飞机,麻烦事就开始了。 江弦购买的东西超过了免税额,得交关税,包括他在日本的收入,也要缴税,还要说明来源。 这些江弦提前就有注意,《铜钱街》在德间书店的出版,他全程都有向巴金团长申报,和出版社的联络也经过了巴金的同意,写了申请,巴金也签字给他批复,出版全程更是写下详细报告、手续证明留全。 所以谁要是敢说他违反外事纪律,他就狠狠的把那一沓文件拍他脸上去。 出版物也比较麻烦,江弦在日本买了很多外国英文原著,好在都提前报备过,审查没有花费多久时间。 代表团拎着行李走出通道,外交部的同志和记者早就等候着。 他们停下脚步,微笑招手,外交部的同志则朝他们微笑鼓掌,《人民x报》《光明x报》这些主流媒体的闪光灯咔嚓咔嚓拍了起来。 还有小学生系着红领巾上来献花呢。 考虑到代表团舟车劳顿,外交部的同志并没有举办记者发布会,只是简单的让采访了几个问题,就原地解散。 江弦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太多,又都比较贵,不去坐什么大巴车。 在路边习惯性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沓人民币,对着出租车挥舞一阵儿,然后一拍脑门。 哎呦,我这从日本带的坏毛病。 第227章 我回来了! 江弦在路边拦下一辆丰田皇冠车。 这是辆出租车,上面还挂着个taxi的小标识牌。 “师傅,是只收外汇券么?” “我们啥都收哎,您慢点,别给我把车划喽!” 司机师傅穿西装打领带,完全都市精英,这会儿有句顺口溜:“一有权,二有钱,三有听诊器,四有方向盘。” 出租司机在80年代初,地位比公务员都高,一个月赚的比工人一年都多,而且是稀缺型人才,因为这时候考个驾照就要学将近两三年,妥妥的金领一族,婚配对象基本上都是空姐、女大学生。 “您这坐飞机是去哪儿了?” “日本。” “哟,出国呐!日本啥模样?” “害,穷的路边儿连个垃圾桶都没。” “连垃圾桶都没?”司机乐了,“咱们京城还有垃圾桶呢!” 到了1980年,京城已有五百多条街巷用上了封闭垃圾桶,大概封八千多个,还有了自动装卸垃圾车,和后世那种垃圾车差不多,能把垃圾桶升上去然后自动倒进车里。 “哥们,没垃圾桶,那小日本的垃圾扔哪儿啊?” “海里。” “卧槽?真特么的没素质。” 说话间,车子就到景山东胡同。 江弦拎着大包小包刚进到院儿里,一只白毛京巴便哈拉着舌头冲过来扒拉他裤腿儿,脖上还挂个铃铛。 “起开、起开。”江弦撂它一脚,飞出去老远,然后冲堂屋喊一嗓子,“爸!妈!儿子回来了!” 饶月梅早听着动静,身上套着大棉袄探出脑袋,“回来了?!” 江珂热情的多,蹦跶着扑过来,满脸甜甜的笑,帮他拿手上的行李。 “哥!” “哪来的狗啊?” “你骂谁呢?” 江珂气鼓鼓瞪他一眼,小手仍旧是在他行李箱上扒拉个不停。 “我说那小玩意儿。”江弦示意那哈拉着舌头摇尾巴的京巴。 “馒头,咱爸养的。” “馒头?这名起的好啊。”江弦乐乐呵呵,“知道外国人咋叫馒头么?” “咋叫啊?” “中式无糖小面包!” 饶月梅一听,他好大儿这是给资本主义社会毒害的不轻呐,教训道:“出了几天国,你是山羊放了绵羊屁,说话都洋气骚气了。” “进屋、进屋。”江弦嬉笑着挠挠头。 京城俨然入冬,院儿里窗根底下已经垒上一座座煤垛了。 屋里头弄了个煤炉子,这玩意儿京城冬天就有卖的,不贵,就是个铁板和铅丝简单铆接一下,买回家自个儿还得搪炉子。 搪炉子就是往炉子里头抹上一层搪炉料,一般是黏土、沙子、青灰搅和出来的,这样既能起到保温的作用,也可以延长炉子的使用寿命。 饶月梅给江弦讲,只有北屋里头烧了炉子,江珂那西厢房冷的住不了,反正他也不在家,就让她先住到他西屋了。 朱琳一个人在虎坊路住的冷清,这几天拍完戏也是上景山东这边儿院子住,所以江珂这些日子都是没羞没臊的和她嫂子睡一块儿。 “哥,这都什么呀?”江珂看着里头写满日语的物件儿,不是日语就是英文,也不知道都是啥,反正看着特别高档。 “日本的护肤品。” sk-ii这会儿还不用担心核污染,至于什么超标这事儿不就去讨论了,不保真,而且那是宝洁产的神仙水出的事,这会儿这牌子还是日本的呢。 “护肤品?有什么用啊?” 江弦大概想了下,“保护皮肤吧,刺激胶原蛋白,延缓皮肤衰老啥的。” 女人没一个能拒绝这种东西的,七夕不知道送啥的同志可以考虑一下。 江珂满眼星星,欣喜的掰着指头一数,“一、二、三,妈的,嫂子的,我的” “是你嫂子她妈的” 江弦打破她的幻想,取出写有任天堂商标的盒子给她,“伱的是这个。” “哥?这是什么?”江珂一看这个也挺高档,声音甜腻腻的,跟个小夹子一样。 “游戏机,日本小孩儿都玩这个。” “?” 江弦把礼物一分,上他屋里床上躺了一会儿,不多时,朱琳蹬着自行车从片场回来了。 推门进来,望见江弦,一双杏眸缠绵中带着幽怨,好似终于盼着从西天取经回来的唐僧。 “可算回来了你。” “说的我去了多久一样,这不才去了半个月么。”江弦笑着把她拉过来,搂进怀里。 “我感觉跟好几年似得”夫妻小别,朱琳眼眶红红,把头埋在在他的胸前。 江弦低下头,亲亲啃啃,正要有所动作 “哥!这个怎么玩儿啊?” 江珂端着game&watch推门进来,恰巧撞见,脸一红,“哎呀,你们。” 朱琳赶紧挣脱出江弦的怀抱,抹抹眼角,脸红的像涂了胭脂。 江弦笑着坐起,别上衬衫纽扣,“走,带你看看我从日本带回来的礼物。” “带什么了?”朱琳问。 “护肤品。”江珂抢着回答。 国内这会儿几乎没有护肤的意识,天冷擦手用蛤蜊油,祛痘就用硫磺皂。 “很久很久以前,日本喜欢寻根问底的科学家,在一次参观北海道清酒酿酒厂的过程中,啊,就是那么巧,竟然注意到年迈的老酿酒工人竟然拥有一双犹如婴儿般细嫩的手! 于是他们发现了一个藏在清酒的酿造过程中,令肌肤晶莹剔透的秘密,就是.” 江弦跟特么带货的似得,缓缓举起一瓶神仙水。 朱琳被他逗笑,“什么东西呀?抹了还能返老还童呢?” “你擦一点试试。” 江弦给她轻轻用了几滴,朱琳抹在脸上面,感觉冰凉凉的。 “挺舒服。” 江珂眼巴巴看着,望眼欲穿,手里的game&watch一点儿也不香,她试探性的扒拉下朱琳胳膊,“嫂子,我也想擦一点儿。” “去去去。”江弦把她推开,“你才多大啊就用这个,怎么,你想当天山童姥啊。” “哥,你小气!你偏心!”江珂嘟了嘟嘴,心里那叫个醋,真是嫁出去的哥,泼出去的水。 朱琳笑着调解,“你哥送我了那就我做主,我这瓶珂儿你随便用。” 她把瓶子递给江珂。 江珂变脸似得,甜腻腻的说了声“谢谢嫂子”,然后学着朱琳那样,往脸上那么一滴,享受着返老还童。 “你看你惯着她,这么贵的东西哪是小孩儿用的。” “这个多少钱啊?”朱琳抬头好奇的看向他。 “一瓶一百五十左右人民币吧。” “一百五?!”江珂听了吓了一跳,连忙又看了眼瓶子。 这是什么水啊? 这是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甘露水,还是女儿国外护城河的子母河水?这么一小瓶,比爸妈一个月工资加起来还多! 朱琳也吃惊的张大了嘴,她想到的可比江珂要多,在日本买东西应该花不了人民币,所以说江弦花的一定是日元。 这就更珍贵了,因为日元没法来算,虽然按照汇率,能大概计算成一定数目的人民币,但实际上要比那个数目珍贵的多,因为外汇这东西是花一张就少一张的货币。 “你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哪里贵了?”江销冠一嘴琦味儿,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美丽可没有售价。” “哼。” 朱琳轻哼一声,心里一阵甜蜜,自己家小男人疼她,她当然懂。 江国庆也回来了,端着杯热水,只在边上矜持的溜达,时不时看过来一眼,馒头扒拉他的裤腿儿,铃铛一甩一甩,叮叮当当。 江弦笑了笑,赶忙把伽玛卡兹的杆子给老父亲奉上,“爸,这是给你买的,人日本人钓鱼这会儿都用这个,鱼子鱼孙都快给钓完了。” 江国庆两眼放光,细细来回摩挲着杆子,钓竿全漆,手把节磨砂防滑,一看就知道经过多道考究工艺,他脸笑的跟菊花似得。 “全京城也找不着这么一副杆子啊!” 京城里头这会儿的钓鱼佬,装备普遍是两毛五分钱买的鱼竿梢子,配上一节节拼装起来的竹竿,跟插接杆有些类似,钩子就是缝衣针。 跟这日本专业场上打磨出来的杆子一比,差别就像职业选手和野路子。 “试试、试试。”江弦张罗。 “我上院儿里试试。”江国庆乐呵呵的握着杆子,上院儿里空抖几下,手感那叫一个爽,也就是这会儿天冷,不然恨不得直接背去金水河大杀四方,绝对是一群老头当中最靓的钓鱼佬。 嗯,天安门前的金水河这会儿能钓鱼。 上车饺子下车面,晚饭饶月梅做了面条。 肉炸酱,素菜码,豆芽、芹菜、萝卜丝儿.香菜,这个月份的菜码里头还能见着香菜,真是件幸福的事。 江弦夹一筷子。 有钱了一定要给全世界都种满香菜! 一家五口坐在桌前,饶月梅好奇的问,“儿子,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你身上有外汇吗?” 江弦好不容易吃上中餐,这会儿一个劲儿的呼噜着面条,配上蒜瓣,过瘾极了,满嘴嚼着,根本没空搭话。 朱琳替他解释,“妈,江弦这次在日本,遇到一家对他很感兴趣的出版商,打算把他的在日本出版呢。” “在日本出版?”饶月梅吃了一惊,“儿子,你的文章都走向海外了?” “嗯。”江弦淡定的答应一嘴,又夹了几筷子香菜。 “在日本出版,那就是日本人都能看到你的书了?”江国庆两眼放光,跟工友们装逼又多了个素材! 晚上江弦也不好撵走江珂,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去西耳房睡,也就是给他作书房用的小屋子。 把行李里头沉甸甸的外语书籍往书桌上摆了摆,跟他那本苏联出版社的俄文《罪与罚》摆在一起。 朱琳推门过来,一翻,这些书都是英文。 “这是什么书啊?”她从中挑出一本,附有插图,翻印很精致。 江弦瞥了一眼,“《情感教育》,福楼拜写的。” “福楼拜?我看过他的《包法利夫人》,没听说过这一本书啊。”朱琳妥妥的文艺女青年,知道福楼拜,不过对这本书就不大熟了。 “《包法利夫人》是福楼拜最流行的一本,《情感教育》是他最好的一本。”江弦介绍说。 “讲什么的?” 朱琳好奇起来,正问着,江弦已经从后面把她揽入怀中,美人入怀,温软玉润,“漫漫长夜,我慢慢说给你。” 朱琳挣扎着转过身,轻轻搂住他,抬起头看了会儿他的面庞,踮起脚尖吻了下他的唇,杏眸闪烁。 “在日本累不累?” 江弦把头埋在她肩上,长呼一口气,“说不累是假的,还有一帮狗日的东西,亡我之心不死,一路不少挑衅,我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丢掉国家颜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今总算不辱使命,能安稳下来了。” 朱琳坐在他的腿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听他讲了会儿在日本的遭遇,心疼不已,把头依偎在他胸前,用力抱紧他,恨不得融入他的身体。 江弦低下头去,亲亲啃啃。 朱琳很快神色迷乱,情愫也愈发浓郁。 感受到某人又要发作,她如梦初醒,胸脯起伏,喘着气,慌忙指指西耳房的门,小声嗔怪。 “珂儿还在那屋呢。” “她又听不懂,你小声点不就好了。”江弦在她耳边说。 听着他的混账话,朱琳又舍不得阻止,衣物一件件剥下,她感到一丝寒意,打个冷颤。 “江弦,好凉” 不过情到深处,就变得火热,朱琳坐在书桌上,脑袋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好努力的咬着嘴唇、咬着手指、咬着江弦的肩膀。 不禁想起江弦所写的那篇《荔枝》所写:这个积年老吏查起账来,手段实在细腻,但几勾检到要害之处,总要反复磨算。账上收进支出,每一笔皆落到实处方肯罢休。 小小西耳房,久旱逢甘露,狂风扫落叶,雨打烂芭蕉. 隔壁屋,江珂皱起眉头,朝着西耳房看了一眼。 “什么声音?” 又缠又绵,好似猫叫。 江珂挤弄着嘴唇,砸吧半天,也想不出咋就能亲热出那种声音。 她摇摇头躺下,手里握着game&watch掌机,很快又被游戏吸引,听着掌机里的8-bit游戏音乐,天气太冷,只好蜷缩在被子里被暖热的一小块儿,玩的津津有味。 “这关打的可真费劲。” 推荐一本书,笑得我肚子疼 第228章 这一次,我写平凡的人 “江弦,起来吃饭了。” 清晨,朱琳端着一碗鸡蛋羹,推开西耳房的门。 看见江弦还迷迷糊糊睡着,便坐在他的床沿儿,把粥放在书桌上。 嗯,隐约书桌上好像还有一滩水渍,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脸一红,赶紧用手擦下。 “江弦、江弦。” “呼。” 江弦懒懒散散的睁开眼,“几点了?” “六点半了,快起来吧,我都准备拍戏去了。” “我再睡会儿,我还倒着时差呢。” “那你先把早饭吃了呀。” 朱琳看他跟小孩儿似得,忍不住笑,舀一勺鸡蛋羹递去他的嘴边儿。 “啊~~~” 江弦张嘴吃了一口,咸乎乎的。 听说有些地方鸡蛋羹还能拌米饭吃,这吃法真是闻所未闻呐。 朱琳跟喂猪似得,把江弦一顿喂,一勺一勺全吃干净,馒头也跑进来了,黑豆豆一样的眼睛,歪个脑袋乐,跟张表情包似得。 “我去拍戏了。” “晚上我去接你。” “嗯。” 朱琳莞尔一笑,在他脸上亲一小口,领着馒头走了,顺便给江弦倒了尿盆儿。 十一月下旬的京城越来越冷了。不过没东北冷,以前在沈阳上过班,半夜下班饿着肚子坐没空调的公交车,有种要在车上被活活冻死的感觉。 江弦是被一泡尿憋醒的,没办法,尿盆儿已经被朱琳涮干净了,他总不能再尿进去。 在厕所哆嗦一阵儿,习惯性的甩了甩狙。 再回到屋里就睡不着了,干脆去堂屋烤煤炉子,也不知道是他爹还是他妈在炉子边儿熥了馒头片,他直接捏着吃,脆的。 “哟,起来了。”饶月梅意外,她正准备去吵他呢,这年头,谁家年轻人敢睡懒觉呐。 “妈,国内最近有啥事儿没?”江弦捏着馒头片问。 “啥事?” 饶月梅想了想,一拍大腿,“过两天可就要那啥了” f4? 江弦一听,他还看过那录像呢! f1大笑撒泼,神采奕奕,还一通诡辩,该说不说,确实是有一番能力。 其他几个就不行,临阵倒戈的临阵倒戈、面如死灰的面如死灰、半死不活的半死不活。 “妈,待会儿我出去一趟,中午回家吃饭。” 江弦把馒头片吃完,洗漱过,又取出《许三观卖血记》的手稿检查一遍。 无恙。 他揣进挎包里头,蹬着二八车去到沙滩北街2号。 依旧是破破烂烂的地震棚,连个暖气都没,作协和文联的工作人员呵着白气、搓着手,哗啦啦翻着稿子,就搁了几个“长江牌”铸铁花盆炉子。 他轻车熟路去到《人民文学》编辑部。 “王扶老师!” 江弦敲了敲桌子,王扶抬起头看他一眼,“江弦?你从日本回来了?” “昨天刚回来。” 江弦把一袋包装精美的明治的牛奶巧克力放去她桌上,“给伱带了点礼物,我从日本带回来的。” 崔道怡刚好瞧见,过来打趣道:“王扶同志,江弦同志,咱们可不能拿这个腐蚀干部啊,咱们《人民文学》该过的稿子过,不该过的可不能过。” 王扶那叫个急,赶紧把他推走,“崔老师,我这好不容易才从江弦这儿约了篇稿子,您可别说的他反悔了。” “哈哈哈哈。” 江弦和崔道怡同时笑了起来。 笑过以后,江弦从包里取出好几沓稿子,纸张有大有小,残次不齐。 “王扶老师,您约的稿子我在日本写好了。” 王扶眼前一亮,“这么多稿纸?你写了多少字?” “差不多十八万字吧,王扶老师,没记错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就算是长篇,也会给我一次性全部刊发。” 《人民文学》16开,单期152页,一页大概1560字,并不准确,和排版有关,多了2500字也能放下。 这么一算,一期《人民文学》的字数约莫二十万到四十万字左右。 一次性刊发一篇十八万字的,这几乎要占掉《人民文学》这本“皇家刊物”一半的篇幅。 “.”王扶一脸便秘。当时她答应的痛快,没想到江弦真写了个长篇,还是十八万字的大长篇。 “王扶老师,当初可是你答应了我,我才和你约稿的,《人民文学》不能欺负我这个年轻人吧。” 崔道怡一听都吓到了,“王扶同志,你可真敢答应,难怪这小子给你送巧克力,还真是来贿赂干部。” 王扶豪爽,“我既然答应了,肯定给你出了,我先看看这篇稿子。” 她从江弦手上取过这篇稿子,字迹圆鼓鼓的,还算清楚,扫了眼第一行: 许三观卖血记? 咝。 卖血? 这个书名跟剧透似得,这本书讲什么都已经剧透完了。 “江弦同志,你这篇稿子写的还挺敏感.怎么会想到写卖血?”王扶捏着稿子,抬头看向他。 江弦早有说辞,解释道:“您可能不知道,我爱人以前是医科院的,她妈也是医生,前前后后,听她们讲过很多医院的事情,卖血这一块儿给了我灵感。 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有天总结了下才发现,以前写的那些主人公都太了不起了,不管是《棋王》还是《动物凶猛》,精通象棋的王一生,出生在大院的大院子弟,这些人物角色天生就具备着某种能量,包括上一本《铜钱街》,又是一个极端的艺术家李兰德。 这一次我想反过来一次,就写一个平凡到泥土里的普通人,包括我一直都在追求最先锋的写法,这一次我也想换一种风格,就简简单单,不再涉及意识流那些现代派手法,安安静静的记述下许三观的故事。 这个人从未看穿生活的本质,却依旧在苦难中热爱着生活,践行着普罗大众的英雄主义。” 王扶和崔道怡正襟危坐,静静的听江弦讲完缘起。 一个平凡的人,这个人在苦难中热爱生活,普罗大众的英雄主义。 这个想法太好了! 听江弦这么一讲,王扶反而对这篇《许三观卖血记》产生出极大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阅读一下。 第229章 全文刊发 根龙说:“我们卖完血以后要上馆子去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 阿方说:“猪肝是补血的,黄酒是活血的。” 许三观问:“你们说一次可以卖四百毫升的血,这四百毫升的血到底有多少?” 阿方从口袋里拿出碗来,“看到这碗了吗?” “看到了。” “一次可以卖两碗。” “两碗?”许三观吸了一口气,“他们说吃进一碗饭,才只能长出几滴血来,这两碗血要吃多少碗饭啊?” 阿方和根龙听后嘿嘿地笑了起来,阿方说:“光吃饭没有用,要吃炒猪肝,要喝一点黄酒。” 王扶看了一大段文字,品味许久,很难相信这是江弦写出来的文字。 太“朴素”了,就像是个第一次写作的庄稼汉写的一样。 语句没有一丝一毫的技法,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完全流水账。 她这才理解江弦所说的转换写法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心生顾虑。 “他这是对此前写作方式的完全颠覆啊。” 国内此前几乎没有作家这样写作,王扶有点担心江弦这是胡闹,糟践他的才华。 她放下了平时阅读时用来引导自己注意力的笔尖,因为根本用不上了,接着往后阅读—— 整个故事脉络非常简单,许三观是个什么大道理都不懂的人,但他有自己的道理,遇到困境以后,他就用自己的道理,用让人哭笑不得的方法去解决困境。 他想娶许玉兰,就请许玉兰吃东西,吃完他一算: “小笼包子两角四分,馄饨九分钱,话梅一角,糖果买了两次共计两角三分,西瓜半个有三斤四两花了一角七分,总共是八角三分钱。 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许玉兰一听,惊叫起来,“伱凭什么要我嫁给你” 许三观理直气壮:“谁让你花掉了我八角三分钱。” 就因为这八角三分钱,许玉兰嫁给了许三观,许三观是这样说服她爹的: 你只有许玉兰一个女儿,她要是嫁给了何小勇,你家就断后了,生出来的孩子得姓何,要是嫁给我,我本来就姓许,生下来的孩子都姓许,你们许家后面的香火也就接上了,我娶了许玉兰就和倒插门的女婿一样。 她爹一听,太有道理了,立马把许玉兰嫁给了许三观。 “这是个赖皮啊。”王扶忍俊不禁,她慢慢的看进去了这个故事。 江弦写的像是场生活喜剧,诙谐中带着无厘头,卖血并不是故事的主要内容,许三观的生活才是。 天灾、人祸、意外接二连三地砸向他,许三观就用他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道理,苦中作乐,扛起这个家的温暖。 十八万字,王扶花了7个小时读完。 这7个小时绝对是极复杂的7个小时,她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 看到结尾,当她准备像其他一样,看完最后一行掩卷沉思的时候,江弦以这样一句话收尾: “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咝。 王扶双眼放光。 通篇都写的酣畅淋漓、引人入胜,她一直在好奇,江弦会写怎样一个耐人寻味的点睛之笔作为了结,这也是江弦此前写作的特点,是他一贯的长项。 结果江弦写了这么一句这一句俗气又无伤大雅的俏皮话。 既引人发笑,又发人深省。 “真绝。”王扶忍不住感叹。 一般到了故事最后,作者都要升华上一句两句,以便让读者掩卷沉思,他江弦居然来了这么一下。 这份把控力,当代文坛青年作家之中,不做第二人想。 总而言之,这部《许三观卖血记》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 王扶激动的握起笔,构思审稿意见。 此刻,她再也不会觉得这篇流水账一样浅白了。 这哪是流水账呢?只有读过以后,才能从这些文字中砸吧出那种独特的味道。 在金庸的里,最厉害的剑侠都是提着一根树枝,只用最简单的无名招式。 江弦这篇文章的写法也近乎于此,无招胜有招,返璞归真。 王扶刷刷写下一行文字: [江弦不再做叙述上的侵略者,而是聆听者,在叙述时,他已经取消了自己作者的身份。 他没有写,只是作为旁观者记述下这个故事。] 凭这篇《许三观卖血记》的质量,王扶相信,《人民文学》给它一次性刊发的特殊待遇绝对不是问题。 她也意识到这篇一次性全文刊发的重要性,连载会破坏这篇的完整,会降低读者对其艺术性的评估,浪费阅读的积极。 “道怡同志、道怡同志。” 王扶抱着这一沓稿子去到崔道怡的桌前,他抬起头看向她,又看看王扶拍在他桌上的稿子。 “这是江弦同志的那篇?” 王扶点点头,“我已经看完了。” “如何?” “极好。” 王扶顿了顿,又补充道:“江弦颠覆了他此前的全部写法,这部一旦发行,必然会成为他的又一部名作。” 崔道怡和王扶共事已久,早已知晓这位同志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稿子的本事相当了得,判断也是相当准确,给出的评价往往都是恰当的。 他注意到王扶已经写了审稿意见,捏着稿子,简单翻看一眼,评价之高甚至令他咂舌。 “真有这么好?”崔道怡仍是一阵不可思议。 “绝对的好稿子,我是一定要争取这篇稿子全文刊发的。”王扶目光中满是坚毅。 崔道怡皱眉,这么一篇差不多有二十万字的,全文刊发,这在《人民文学》是从未有过先例的. 《人民文学》这部“国刊”创刊以来,20万这个字数第一次完整刊发的长篇是麦家的《风声》,当时《人民文学》整本刊物上只刊登了《风声》这一部悬疑推理谍战长篇。 然而《风声》是07年的。 如果《许三观卖血记》能在《人民文学》上全文刊发。 不管对还是作者,这都将是一份天大的殊荣。 第230章 自主合成的话剧剧本 江弦离开沙滩北街2号以后,直奔朝阳166号,人文社。 “都都!”江弦瞥见杨都都挨间办公室送报纸,喊他一声,杨都都小跑过来。 他从挎包里头把最近攒的空烟盒都掏出来,递给他。 “这回收获丰富吧。” “哪来的?”杨都都欣喜不已,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烟标。 “从小鬼子那儿缴来的。”江弦打着趣回了一句,踩着楼梯去北组找李景峰。 人高马大的他一见着江弦就露出笑容,“哟,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景峰,别这么肉麻,我媳妇儿都不这么说。” 江弦又取出一袋巧克力,给李景峰放去桌上,“拿回去给孩子尝鲜。”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李景峰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稿酬单,这也是江弦此行的目的之一。 自《米》出版以来已经有了三个月,人文社这边自然要跟他结一下《米》的印数稿酬。 “三个月时间,真让你破了百万发行量!”李景峰声音激动。 《米》首印10万份,只花了十天就卖完了,随后人文社便是加印、加印、加印。 得益于《文艺报》以及各文学杂刊上文学评论的连续登载,不管是话题度还是热度这几个月都没有降下去。 得益于此,《米》的后续销售趋势也保持很稳,三个月过后,发行量正正好好一百零一万册,突破了百万发行量的大关。 江弦看了眼稿酬单上那个数字: 3100元。 十五万五千字的《米》,一百万册印刷量的印数稿酬就是这么多。 这当然是一笔巨款,不过江弦现在都有些不太满足了。 在日本尝了尝版税的甜头,如今忍不住就会想,这要是换成版税得是多少钱呐。 一拍脑门,真是被资本主义社会毒害的不轻。 三千块钱,放京城里头差不多够能收拾一小座四合院了。 “怎么看你不是特别高兴?”李景峰有些纳闷,“这可是百万的印刷量啊!三个月就达成,还不值得开心么? 大冯的《义和拳》可是三年都还没摸着百万印刷量的门槛呢!” “害,之前《芙蓉镇》不是破过一次了么,过了那个新鲜劲儿了。”江弦有些懒散道。 《芙蓉镇》当时出版三个月,总印数67万册,在9月份出版半年的时候,发行量已经到了113万册,宣告半年突破百万印刷量。 《米》算是在《芙蓉镇》的基础上更快了一倍。 收好稿费单,江弦和李景峰寒暄几句告辞。 李景峰喝了口水,忍不住感叹,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小子破了百万销量,三千块稿费拿到手里,眉毛都不跳一下的。 正想着,又意识到什么。 大步下楼,正巧撞见江弦正推着自行车出去,车把上拴个网兜袋,里头满满登登他们人文社的绿格子稿纸。 “稿费都给伱了还偷我们稿纸干嘛?” “用习惯了,不用你们人文社的500格子大稿纸,我都写不出东西。” “丫的。”李景峰无奈的笑着看他远去。 无端觉得,那三千块的稿费可能还不够那一沓稿纸让江弦惦记。 三千块啊!他得几年工资加起来才有这么多?这么能赚,你小子不纳税谁纳税啊! 翌日,崔道怡眼袋大的跟倪大红似得。 花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江弦这篇《许三观卖血记》,他一气儿读完。 震撼! 崔道怡完全没想到,江弦就用这么简单的语句,把许三观这个小人物刻画的这么深入人心! 以至于他看的时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尤其是看到许三观“炒菜”的那一段,崔道怡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了。 精神会餐,那是他们那代人抹不掉的记忆。 江弦不光写出了那段岁月的苦涩,还写出了那时的温情。 崔道怡来到单位以后,又重新把这篇稿子整理了一遍。 他算了下许三观究竟献了多少次血。 十一次! 第一次是出于盲从,赚了三十五块钱,凭借这些钱,许三观娶了“油条西施”许玉兰。 第二次是十年以后,一乐打伤了铁匠的儿子,为还医药费而卖血,还是三十五块钱。 第三次是他和林芬芳睡觉,卖血给林芬芳买了肉骨头,黄豆、绿豆和菊花。 第四次是不忍家人挨饿、第五次是看下乡的一乐身体虚弱给他钱、第六次是为讨好二乐的生产队长。 第七次一直到第十一次,那是崔道怡看的最揪心的一截。 为了救大儿子一乐,许三观从林浦一路卖血到上海,三个月连抽五次血,失血过多差点儿就死了。 他几乎是拿自己的命去换儿子一乐的命,但他一路都没掉一滴委屈的泪。 一直忍到最后许三观才哭了,还哭了两次。 两次都不是因为自己。 一次是以为一乐死了,第二次是看到一乐还活着。 十一次卖血,许三观全都是为了别人。 结局是他第十二次献血,这个时候血头已经不愿意要他的血了,许三观崩溃的哭了。 崔道怡看到这里忍不住动容。 作为一个男人,他难道会察觉不出,江弦所写的不正是男人的一生么? 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咽,默默把自己整个献给家庭。 许三观是献血,他们献出的是其他东西罢了。 崔道怡把稿纸重新理好,王扶说的一点没错,这绝对是一篇好,他们一定不能错过。 “光老!” 他捧着这一沓稿子,敲开光未然办公室门,他把自己和王扶大胆的计划一说,光未然吃了一惊。 “就写的这么好?” “我和王扶同志的意见很一致,完全刊发,就看您老愿不愿意开这么个先河。” 光未然笑了笑。 “你不要来将我的军,《人民文学》不能是我一个人的一言堂,这篇完全刊发与否,还要编委们讨论来决定。” 而就在崔道怡为《许三观卖血记》奔波之际,江弦也用新解锁的随机词条【烤鸭】+【老字号】完成了一次自主合成。 合成结果是一篇话剧剧本。 第231章 舆论的冰山一角 “真成功了!” 江弦精神一振。 合成之前他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合成话剧这样的文学样式。 话剧是属于文学范畴的。 它不仅属于文学范畴,还属于文学的最高表现形式——戏剧。 在诺贝尔文学奖三大文学身份版块剧作家、家、诗人当中,最终的获奖者十有八九都是剧作家。 可以说,戏剧占据了诺奖文学奖的半壁江山。 就连莫言的后半生,也在从家往剧作家转变。 江弦对话剧蛮感兴趣,电影剧本、电视剧剧本都是他尝试过的领域,但话剧这一块他还从未有过建树。 他坐在椅子上,简单看了一会儿合成的这部话剧。 这是部他看过的话剧。 名气很大,含金量一点不低,堪称中国话剧领域的代表之一。 消化下内容,上厨房打一盆水洗了把脸,穿戴整齐,蹬着自行车离开虎坊路15号,往王府井去。 京城又到了屯冬储菜的季节,冷飕飕的空气里夹杂着大白菜的味道。 巴金自掏腰包,在萃华楼为代表团成员践行。 摆了两桌,年长的坐一桌,江弦跟李小林、万方、吴青、陈喜儒这几个年轻的则坐小孩儿的桌。 江弦身边就是陈喜儒,俩人闲聊几句,他注意到陈喜儒已经换上了在日本买的皮鞋。 “老陈,皮鞋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皮子有点儿硬。” “多穿穿就好了。” 男人的皮鞋需要驯服,就跟男人的大裤衩子一样,总要从紧绷的驯服成松松垮垮才舒服。 俩人正聊着,巴老起身,颤颤巍巍地举着一杯葡萄酒慢慢朝陈喜儒走过来,“喜儒同志,全团你最辛苦,谢谢你。” 陈喜儒受宠若惊的站起,“巴老,我不辛苦。” “老陈,别谦虚。”江弦也冲他端起一杯酒,“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 每场活动对于翻译都是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文化修养、知识储备、政治素质、反应速度、表达能力缺一不可,是对精力、体力、脑力和心理承受力多个角度的全面考验。 这里面的苦、累、难自不必说。 陈喜儒百感交集,一仰脖,把一杯葡萄酒全灌下去了。 巴金又拍拍江弦的肩膀。 “江弦,喜儒同志的付出不少,伱的贡献同样不小,几次危机都多亏你机灵,这次你的作品又能在日本出版,这件事很好,你要带领着中国文学走向世界。” 江弦比刚才的陈喜儒更受宠若惊,“巴老,您言重了。 我这点成绩微不足道,我在东京看到了不少鲁迅先生、老舍先生还有您的作品,还有沈从文老师的《边城》,您和他们才是真的带领中国文学走向世界。”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巴金惊讶,他当然认识沈从文,俩人还是挚友,在青岛曾经住在一起。 说话间,江弦注意到巴金今天没穿礼服,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脚上穿了一双白底黑面的懒汉鞋,相当破旧,前面有一排洞,隐约都可以看到脚趾尖。 “巴老,bj这边还有没有什么事情?”他问。 “意大利作家代表团要来,我不想见了,最近身体不好,总感冒、咳嗽,气管也不好,事情又多。” 巴金简单解释,又问:“江弦,愿不愿意加入中国笔会中心。” “中国笔会中心?”江弦不知所谓。 陈喜儒也是笔会成员,在一旁给江弦介绍说,这个笔会是今年4月成立的,会长就是巴金,5月已经在南斯拉夫国际笔会代表大会上被接纳为国际笔会会员,主要是组织中国作家参加国际文学交流活动。 “好啊。”江弦一口答应下来。 巴老这个笔会会长都亲自邀请了,他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晚宴结束,江弦找李小林问了下巴老的离京时间。 “我们明天下午就回上海了。” “那我明天早上去送送你们。” “行,还是老地方。” 翌日清晨,江弦骑着自行车,出门以后先去了一趟大栅栏,逛了一圈,才去到金鱼胡同一带的和平宾馆。 敲三下门,是李小林开的。 巴金看见他很高兴,寒暄几句,江弦取出那双刚买的内联升布鞋。 “这是我送您的,我看您鞋子都破了。” 巴老哈哈大笑,“我觉得这双鞋穿着舒服,还能再穿一阵子,就没扔掉,只对内穿,不对外穿,不然影响不好。” “我知道您节俭,不过您年纪大了,鞋子舒服一点,您腿脚也能舒服一点,我还等着巴金团长再带我去访问更多的国家呢。”江弦一脸纯良道。 他一再劝说,巴金只好收下,试了试,相当合适。 “多少钱买的?我把钱给你。” 这次江弦不论怎么说,巴金都坚持要把钱给他,他只好收下。 “江弦,我的近作第二集给你没有。” “没有。” “那我送给你。” 巴金取来一册《巴金近作第二集》给他,在扉页写上“赠江弦同志。——巴金” 江弦接过看了一眼,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附带上巴金的签名,就很有意义,看着很是喜欢。 “还想要什么书,什么书都可以,我给你寄。”巴金笑着问。 江弦稍作思索,“我想要一本《家》,我小时候就读过这本书了。” 巴老说:“好的,我回了上海给你寄。” 告辞离开金鱼胡同以后,江弦直接去了《三岔巷劫案》的片场。 电视剧拍的很快,毕竟一共就3集,全场105分钟,这会儿已经是在补拍最后的几个镜头。 方舒慌慌张张的扒拉着李雪建的胳膊,“公安局到服装社查了电话线!” 李雪建表情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很快镇定自若,皮笑肉不笑道:“慌什么,就凭那两根电话线,他能定你什么罪?” “好!” “过了!” 片场哗啦啦响起一阵掌声。 王扶林带头鼓掌,他非常满意,不光是对江弦的剧本,还有李雪建的表演。 江弦给他推荐的这人选太好了! 李雪建这年轻人演戏真是有天赋,演什么像什么,尤其是对人物细节的把握,那叫个精准。 王扶林把他喊过来,指指江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编剧同志。” 李雪健递过手,“编剧同志,您好。” “嗯,你好。”江弦和他握手,“抽烟么?” “抽一点。” 李雪健腼腆的说。 江弦知道他抽烟抽的特厉害,递一支给他,上下打量一眼。 李雪健顶着个光秃秃的脑袋,演完“大姑娘”以后头发还没长出来,为了演出夏冬生这个角色的阴险,又给剃了。 他能演好人,更能演坏人,演的还不少,冯敬尧、张作林,还有宋江,当时演完宋江他都不敢回山东老家了,因为有老乡跟他说:“你把英雄好汉都带沟里了,你敢回来,就揍死你。” 江弦打量李雪健的同时,李雪健也在打量他,他也是文艺青年,对江弦的几部都喜欢的不行,这会儿终于是见着作家本人,跟见着偶像一样激动。 “你把这个夏冬生演的挺活。”江弦微夸赞。 李雪健精神一振,笑呵呵道:“我和夏冬生这个角色还挺合,我就是在冬天生的,爹妈当时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雪见,雪天的雪,见识的见。” 好家伙。 江弦心说这不巧了么,他小时候有个老婆也叫这名儿。 他还怪不待见她,在剑冢直接选择让她跳炉铸剑,他和好妹妹龙葵没羞没臊、长相厮守。 和李雪健寒暄几句,江弦还听他讲了个八卦。 在北电读书的田壮壮是李雪健的表哥。 和王扶林告辞,江弦接上朱琳走了,电视剧就差了几个夜戏的镜头,白天没她啥事了。 “我们工资发下来了。” 朱琳面带喜色和他分享:“剧组给北影厂付了144,北影厂扣了点儿,发我手里的奖励是100块8角钱。” “不错啊,一百多,全剧组是不是就你赚最多了?” “差不多,李幼斌同志和李雪健同志都只有六七十块。” “啧啧。” 一个月的酬劳,也就是《三岔巷劫案》的全部片酬了。 李雪健这么好用的一个月才六七十块,真是让小鲜肉们汗颜。 不过李雪健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天会被人当众怼片酬高。 小两口回了一趟中关村。 朱琳说好久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顺便拎上江弦从日本买回来的礼物。 这会儿再上门,江弦那心境都变化不少,拎着东西,跟朱琳掀开门帘儿进去。 “爸、妈!” “回来了?” 刘医生这会儿正急火油烟的炒菜,抬眼看见俩人,满脸喜色。 “小江,听琳琳电话里说你去日本了?” “妈,我刚回来。” 江弦微笑道。 朱琳挽着他的胳膊,替他表功,“妈,江弦去日本访问一趟,回来特地给你们买了礼物。” “是么?”刘医生面露惊喜,她这个女婿好啊,去了趟日本还惦记着她们。 “朱虹呢?”江弦问了一句。 “洗头呢,一放学听说你俩回来,非要洗个头。” 说话间,朱虹推开里间门,头发上面缠着毛巾,一脸腼腆的和他俩打个招呼。 “姐夫,姐。” 朱琳取出个帽子,笑道:“你还有预感呢?知道是帽子提前洗个头,拿着吧,是你姐夫送你的。” “谢谢姐夫!”朱虹开心不已。 《追捕》走红以后,真由美的帽子在国内大火,不过这片子在日本没啥名气,江弦买的是个蛮高端的相同款式。 “可别弄丢了。”朱琳叮嘱。 刘医生收到江弦的礼物,也特开心,心里那叫个甜,她这女婿出手大方呐。 不一会儿,朱教授也从学校回来了。 收着江弦的鱼竿笑了一下,不过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 “爸,你又怎么了?”朱琳这个闺女立马发现奇怪。 问了半天,朱教授才吞吞吐吐说上午和人发了一通火。 原来是朱教授听到些闲言碎语,几名讲师讨论江弦的《铜钱街》,认为作者们写的东西就是他们的精神寄托,李兰德就是江弦的理想,是在中宣泄现实的困顿。 “写作能力好又怎么样,一个艺术工作者,丧失了社会责任感,如何成为真正的大家?有愧于自己,有愧于家国。” 朱教授听不惯这话,就去替江弦理论,文人之争,思想之争,不可避免的白热化,发生一番口角。 “爸,您没必要为这个发火。”江弦劝说道。 朱教授还是一脸的意难平,愤愤然道: “鲁迅先生说的真是没错,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然而还不料他们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 江弦安慰朱教授几句,明白这是他老人家把他看作一家人,对他有了爱护心。 其实这几个老师的话,正是时下舆论的冰山一角。 《铜钱街》自十月在《收获》发表以来,惹来足够大关注的同时,也获得了不少评价。 其中赞美之词不少,批判的声音同样很激烈,双方僵持不下。 这是无法避免的。 哪怕《月亮和六便士》这部原著,在思想开放的后世也仍然争议一片,喜欢的有人直接把毛姆贬损成“三流作家”,说这篇不过是营销出的通俗。 还有打拳的. 后世还是如此,那就别提四十年前这个思想还未完全开放的时期了。 在《铜钱街》发出以前,李清泉就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江弦,这篇内容敏感,刊发以后争议会很大。 李清泉作为一名卓尔不群的编辑家,对作品发出以后的影响预测相当准确。 结果也正如他预料一般,这篇受到赞誉的同时,哗声一片。 只是恰逢江弦访问日本,就未能及时的切身感受到国内舆论环境。 回家的路上,江弦去到路边的售报点。 “要什么?”营业员问。 “有《文艺报》么?我要11月的。” “有。” 营业员嗑着瓜子,递过来一份。 作为文艺评论界的重要阵地,看《文艺报》就能感受出如今文艺界的舆论风向。 “还要点儿别的不?” 江弦又挑选几份其他期刊,各路喉舌。 回到虎坊路15号,他喝一口水,捏起《文艺报》扫了一眼。 11月《文艺报》关于《琉璃月照铜钱街》的讨论不少。 他先注意到一篇黄秋耘同志的文学评论 ——《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读‘琉璃月照铜钱街’》 开篇就是一句: “江弦是讲故事的能手,这篇阅读以后给我带来的冲击和震撼,简直无以言表。” 后面同样高度赞扬了这篇文章,还以极高的艺术目光来对《铜钱街》这篇进行解析。 “这篇从未脱离生活,艺术并不是李兰德的追求,生活才是,不然他也不会一把火将作品焚尽了” 黄秋耘是批评家中的“另类”,嗡嗡嗡前他曾在《文艺报》供职,是《文艺报》的三驾马车之一。 当时很流行一个说法,《文艺报》编辑部的三个领导,某某某代表“左”,某某代表“中”,而黄秋耘代表“右”。 看过黄秋耘这篇文学评论,江弦又注意到一篇陈世旭的文学评论。 《将自己作为牺牲,完全地奉献给文学——读‘铜钱街’》 “老实说,我比大部分读者读到这篇文章都早.” 陈世旭很细致的讲述了自己在文讲所读到江弦这篇的全过程,还分享了一些在文讲所里学习时与江弦接触的记忆。 “读完这篇以后,我被深深地触动了,像是经历了一场思考,什么是我想要的人生?是安逸的生活,还是追逐自己的梦想?李兰德的形象虽然极端,但他对自我价值的执着追求,给予了我勇气去反思自我.” 除去他们,在其他刊物上,阎纲、柯灵这几位江弦熟悉的文学评论家,也纷纷撰文从不同角度评价了《铜钱街》,表达了自己的欣赏。 当然了,受到赞扬的同时,批评的力度同样不小,甚至可以说是江弦从未遇到过的激烈。 一位老诗人,也是老剧作家,“老左王”,说话向来难听,圈内评价极差,曾把七十多岁的曹禺气的说:“我愤怒!我真想跑上去一头把银幕撞个窟窿!” 他也是当今文坛执牛耳者,位高权重,人际关系那叫个糟,和他的老上级周洋失了和气,和光未然搞僵了关系,和冯沐结了仇老死不相往来,说巴金只是dang的同路人,不批准王濛概括的文学三无. 如今的文坛哪里是太平祥和,不然贾大山也不会在文讲所结束时感叹:这里太闹,我永远不会再来。 “老左王”在评论中指出《收获》编辑部的编委们并不慎重,《铜钱街》这篇文章是否能够刊发有待商榷。 并在文学评论中写道: “京剧表演大师梅兰芳家的八字祖训:国重于家,德先于艺。 一个艺术工作者,如果丧失了社会责任感,怎么可能有大格局,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大家,那将有愧于自己,更有愧于家国” 江弦大概读了一遍,这位几乎是明白的站在政治立场上讨论文学作品,这一点和周洋的习惯一样,毕竟那也是他的老上级了。 实际上《铜钱街》并没有表露出他所批判的这种思想,完全没读懂《铜钱街》的内涵,才会作这样浅白的思考。 对于这篇的理解,江弦觉得黄秋耘分析的算挺准确: 成功不等于成果。 这才是这篇想表达的。 成功总和理想扣在一起,太多人要一个结果,但是李兰德要的是那个状态,要生活本身,成果不过是其中的衍生品罢了。 第232章 你让他写就是了嘛 翌日,江弦在《电影创作》审了两篇剧本,王扶便找上门来。 “王扶老师,这都好几天了,怎么我的稿子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江弦问。 他给《人民文学》递上《许三观卖血记》可是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了。 总不能题材太敏感没过稿吧? 他还是挺希望《许三观卖血记》在《人民文学》上完整刊发的,甚至一稿全刊,提前完成多年以后麦家的《风声》才能完成的壮举。 “你的这篇稿子我们已经看过了。”王扶说。 “怎么样?” “很好!” 王扶深吸一口气,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能以这种方式写出这样一个故事,简直颠覆了你自己的写法,脱离了现代派。” “倒也不是,实际上仍没脱离。” 江弦老老实实的承认:“这种近乎冷酷的零度叙述,其实也是现代派的先锋写法,属于法国的新流派。” “新?”王扶又大吃一惊。 合着那些浅白的文字,看似伱上你也行,其实也全是技法? “这是在法国新兴起的一种流派,作者们反对巴尔扎克、司汤达这些十九世纪文学的经验,拒绝关心角色的动机、目的,只把人物当物品来写,表现出一种极度的冷漠。”江弦给王扶解释。 新进入中国太迟了。 1979年才有了第一部中文出版的“新”流派《窥视者》,这种写法并未受到当时中国文坛的关注,要在九十年代末期才开始流行。 “您也知道我老看国外的,对这些现代派的东西比较敏感。”江弦耸了耸肩。 王扶心说你这哪是敏感,这也太敏感了。 大家还在研究意识流,你就已经写腻了,跑去尝试新写法了。 白到极致,这居然也是一种炫技?! “江弦,这篇我和崔道怡同志都主张完整刊发,不过阻力很大。”王扶坦言道,“我们《人民文学》的编委会最终讨论结果是可以完整刊发,不过.” “不过什么?”江弦疑惑。 王扶面露沮丧,“你也知道我们《人民文学》从属于中作协,又归文化部,贺井之如今对你有意见” 江弦皱起了眉,“我写了那么多,一篇没顺他的心,他就篇篇都要管?” 王扶索性给他透了底,“光老也挺生气,和他都拍了桌子,你也知道光老脾气不好,贺同志要插手《人民文学》,光老直接把请辞信递到了他桌子上。” 光未然就是这个性格,从不怕得罪他的对立面,他有句话叫:一个人活一辈子,连个人都没有得罪过,太窝囊啦。 他也是被这一次次的干扰磨得没了心气,干脆就请辞,一次次请辞组织每次都以没有合适接替人选为由驳回,最后终于让王濛给他接了班。 江弦这会儿也算明白过来,这大抵便是不久后关于“现代派风波”前的暗潮汹涌。 一场老作家们面对现代派的如临大敌,一向主张现代派的王濛,在那次风波中首当其冲,多亏受到了夏公、巴金、光未然等老前辈的保护。 江弦要写现代派的东西,免不了也蹚入这其中的浑水。 “我就想安安静静的写个,怎么就这么难?”江弦也发了火。 回到屋里,干脆写起话剧,化悲愤为力量,一个人奋笔疾书。 朱琳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江弦,我这几天有空,我们找一天一起去颐和园散散心?” 江弦答应下来。 找了个晴天,他和朱琳一块儿去了一趟颐和园。 十一月份的颐和园,湖面上的荷花早已凋谢枯萎,沿岸的秋叶金黄,给园林增添了一份宁静与美丽。 天朗风清,江弦拉着朱琳,并肩行走于昆明湖畔,一路欢声细语,他心间顿时安然。 回到家里,王扶不知何时守在门口,面带喜色,“江弦、江弦!” “怎么了?” 江弦把她请进门,还没来得及倒热水,王扶便激动道:“能发了!《许三观卖血记》能发了!一次性全文刊登!” “王扶老师,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江弦听得有些晕。 朱琳端来一杯沏好的茶,王扶喝了一口,欣喜道:“你要开创先河了你知道吗?光老说了,《人民文学》12月刊,就发你的《许三观卖血记》一篇文章。” “这是怎么了?” 江弦有些诧异,“上面不是不让发?怎么忽然变风向了?” “是不是和你上了《人民x报》有关系?”王扶揣测着。 “《人民x报》?”江弦是一点儿都不清楚,他这几天对外界是没一点关注,除了写话剧,就是和朱琳过甜蜜的小日子。 王扶手上也没报纸,只能给他讲,昨天《人民x报》的第9版上,刊发了访谈稿件《巴金——中代表团赴日访问》。 巴金在其中谈到了江弦在日本的几次表现,对国内批他是只心系写作的“李兰德”做出反驳。 虽然没明白这篇报道为什么会影响到《人民文学》,不过江弦还是对这期《人民x报》上的内容很感兴趣,当即寻来这份报刊读了一遍。 看完以后,心里终于舒服了不少。 列宁说得好啊:别做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嘴上格局一个比一个大。 来,看看咱是怎么当抗日奇侠的? “江弦,只发一篇又有点少,你写一篇创作谈吧,我们《人民文学》同期发表。” “创作谈?好啊。”江弦一口答应下来,他可是憋着满胸意气等待抒发呢。 时间拨回一点。 海子里。 夏公笑着把代表团访日的事的讲了一遍。 他听得哈哈笑,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四川口音,“这个小家伙,处理事情倒是挺机灵的。” “他文章写的更好一些。”夏公扶了扶眼镜,“这一代的小家伙里,数他会写,前些天写的文章和泼水节那幅壁画一样吵热闹了。” “写喽啥子?”他问。 夏公看了眼桌对面,“井之同志讲讲嘛,我还没看过。” 贺井之正襟危坐在桌前,一丝不苟道:“一个人,为了画画,竟然连家都不要了,最后在个小村庄成了大画家。” 他抽了口烟,想了一会儿,笑道: “不就是个高更?” “有啥子大不了的。” “你让他写就是了嘛。” (高更:法国画家) 第233章 “三多先生” 虎坊路15号。 “稿子上面需要修改和增减的地方不多,错字我已经帮你改过了。” 王扶把《许三观卖血记》的手稿给江弦放在桌上,“还有些地方需要你看看,我已经标注出来了,一共12处。你尽快再修改一下,连着创作谈,怎么也在23号之前给我送过去,我们争取发在第十二期上。” 《人民文学》是月刊,每月发刊时间是3日,第十二期对应的就是12月3日。 定稿、校对、排版、印刷、邮递的时间一般需要半个月时间,只刊发江弦这一部,校对、排版的效率虽然能提升一大截,但实际上留给江弦修改稿子、写创作谈的时间也就只有一两天。 王扶给江弦交代了下需要修改的地方。 一些地方江弦觉得确实有必要,一些地方他就觉得没道理了,像是鸡蛋里挑骨头,不必再做修改。 江弦的改稿水平很高,他修改过的文章,可以说比很多作家一辈子修改的文章都多,再加上接触的都是顶尖杂刊的名编辑,改稿经验那叫个丰富,这会儿讲起来也是有条有理,王扶只好妥协。 不过就算这样,江弦仍一脑袋问号。 他这篇《许三观卖血记》可就是当年《收获》刊发的原稿了。 《收获》觉得满意的文章,《人民文学》居然还能找出要改的地方。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文章不厌百回改。 好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鲁迅先生 12处标注,在江弦的争取下只剩了5处,王扶算了算,凭江弦的天赋和丰富的改稿子经验,一两天时间用来写创作谈外加改稿子也不算紧张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江弦伱尽快改好给我。”她起身告辞。 窗外黑乎乎的,此时已经是七点多钟,京城冬天太阳落山快,5点到6点左右天就黑了。 江弦喝了口水,坐在桌前,给钢笔吸饱墨水,开始在稿子上一行行快速的写,这些天满腔的郁闷全都付诸于笔尖,写的那叫个酣畅淋漓。 写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味来。 一开始先说不给他发,现在又说给他发。 先否定,再肯定。 娘的,我被《人民文学》cpu? “你要快?”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快枪手!什么叫三秒真男人!” 朱琳静静的给江弦倒了杯水,她也不知道江弦一个人边写边哼唧什么玩意,看着还有点可爱。 江弦只是埋头握着笔,一行行快速的写,几乎是文不加点、笔翰如流,熬了一宿没有停笔。 他可好久都没这么勤快了,他也确实不敢磨叽,《人民文学》拼着排版紧张也要给他在12月发表,这心思他能不懂么? 这大环境波谲云诡,万一来不及刊发,又多拖一个月,其中会生出多少变故,谁能说的清楚。 “王扶老师!” 沙滩北街2号,王扶刚把自行车停到车棚底下,就看着个外面披军大衣、里面穿高仓健同款白风衣的身影。 “江弦?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睡好,早上起来感觉有点儿冷,就多套了两件儿。” 江弦打了个哈欠,从挎包里取出一沓稿子交到王扶手里。 “稿子我已经改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给我说了我再拿回去改。” “你这么快就改好了?”王扶吃了一惊。 她又不是第一天当编辑了,这些年接触的作者那么多,作者们一到改稿的时候比写稿都难,改起来那叫一个慢。 一篇一两万字的稿子改三四天、七八天那都是常态,江弦这篇十八万字的,竟然一个晚上就改完了? 这固然有需要修改地方少的缘故,不过一部长篇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了一处就要让这一处和文章前后呼应,由此又要去改更多部分,绝对不是表面上只需要修改五个段落这么简单的活儿。 这速度 王扶正惊讶着,又听到江弦来了一句。 “王扶老师,创作谈也写好了,你也简单帮我看看。” “创作谈?!” 王扶这下是真傻眼了,《许三观卖血记》的手稿纸张太乱,她捧着这一沓进到办公室里,放在桌上,很快从散乱的纸张中翻找出几页人文社的绿格子稿纸。 人文社的稿子一页500格子,江弦写了大概八页,连带上修改、增减字数,约莫也就是四千字。 所以江弦不光是改了稿子,还一晚上写了四千字的创作谈?! 王扶看了眼手表,这会儿才早上七点半,她记得自己离开江弦家的那会儿天也是刚黑,大概七点的模样。 就别说改稿子了,十二个小时写四千字,听着可能不算什么,但这可不是写生字,而是要进行脑力活动的文字写作工作啊。 光是这个写作速度多少作者听了都要汗颜? 王扶打量一眼江弦,他这会儿看着胳膊都有点提不起来,这是作者熬夜大量写作的通病。 “我们虽然急,也不能这么急啊,你身体能吃得消么?” “没事,熬夜改个稿子罢了,我多喝两杯虎骨酒就补回来了。” 王扶听了他的话,立马想到江弦写的许三观。 许三观每次卖完血,都要去胜利饭店点上炒猪肝和黄酒。 猪肝可以补血,黄酒可以活血。 吃这些不是为了奖赏自己,而是为了体内血液能够源源不断,为下次卖血做准备。 “唉,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会写出这样的文章了。”王扶叹一口气。 她算是被江弦的这拼命的模样所感动了,这是真在拿生命写作啊,王扶默默提醒自己,可一定得替他看紧,刊发之前不能再弄出什么岔子。 陆陆续续有同事来上班了,手上拎着早饭,呵着热气,跺着脚,开始为中国文学做奉献的一天。 王扶先是快速的看了一遍《许三观卖血记》上修改的标注部分,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满意,不过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让江弦直接简单修改即可。 又捏起那篇四千字左右的创作谈,迫不及待往稿纸上看去,心底还真是好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江弦究竟写了一篇怎样的创作谈。 地震棚里煤炉子刚烧着,编辑部冻得跟冰窖似得,王扶一页页专注的翻看,时不时往手上呵着热气。 这绝对是一篇优秀的创作谈了,当王扶看完《许三观卖血记》以后再看江弦来讲创作时的心境,真是大呼过瘾。 好的创作谈就是这样,可以精准搔中读者的痒点。 像是王扶一直很好奇的,《许三观卖血记》这篇结尾的一句:“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这句大俗中带着一丝俏皮的话语,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江弦很诚实的回答:“意思很浅显: ‘老子当年什么的时候,你还在你爹裤裆里睡觉呢,现在倒教训起我来了?’ 这大抵便是一个基层人民在权力面前无用的牢骚吧。” 王扶都忍不住想喊一声漂亮。 江弦不仅搔中读者的痒,解释了《许三观卖血记》结尾的深意,还借此为自己这些天受到为难的牢骚大骂一通。 文人杀人不见血,骂人不见脏。 江弦这一句话,她们这些明眼人或许都能看出来,他是指着某些人的鼻子在骂。 但你说他骂了吗? 没有。 没骂吗? 骂了。 王扶大抵不明白,在后世,这是一种“如骂”的境界。 这句话后来也被莫言拿来调侃,如果要给余华写墓志铭,那一定要写这一句: “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简直是霸气侧漏! 见江弦仍握着笔,专心致志的改稿子,王扶没打扰他,怕影响了他的思路,起身把这篇创作谈拿给崔道怡看了一下。 “他一个晚上,改了稿子,还写出来了这篇创作谈。” “一个晚上?” 崔道怡吃了一惊,扫了眼稿纸,字迹圆鼓鼓的相当工整,看的比王扶还认真,都快把眼睛杵进稿子里去。 江弦所写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感到热血澎湃: 献给所有顶天立地却平凡普通的无名之人。 崔道怡捏着稿子,深吸一口气。 这是江弦这位作者亲自来道破《许三观卖血记》所蕴含的深意:成年人的世界,谁都不是为自己而活。 崔道怡是真的喜欢《许三观卖血记》这篇,人们习惯了讴歌英雄,但从没有人说过,那些被忽略掉的普罗大众自己就是生活的英雄。 将整篇创作谈看过,他轻轻把稿子放回桌上,又想到这是江弦一晚上,甚至还改了一篇稿子之后所作的创作谈,忍不住唏嘘感叹。 “江弦这样的作家,真是‘才思敏捷,倚马可待’。” “道怡同志,他这样写,不会再出事儿吧”王扶比较担心这个。 崔道怡想了想,“那人应该是不敢再有动作了,我听光老透露,这次是夏公替江弦说了话。” “夏公?” 王扶脑袋里零碎的信息噼啪拼凑,模模糊糊有了猜测,又不确定。 “夏公的话在贺井之面前好使么?” 崔道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是那位同志,听人讲了江弦的《铜钱街》以后说了句话。” “那位同志?” 王扶双眸不自觉的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说了什么?” “不就是个高更?你让他写就是了。”王扶一脸激动的给江弦透露。 江弦颇感意外。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风云突变的原因,居然是这位同志为他说了这么一句。 倒也不奇怪这位同志能听出是高更。 《月亮和六便士》写的确实就是法国画家高更的人生经历,江弦即便本土化,故事当中也难以抹去高更的色彩。 而众所周知,1920年他曾留学法国,在巴黎勤工俭学,思想理念深受法国影响,最爱羊角面包。 高更生前无人问津,1903去世以后恰巧在法国名声大振。 这就全对上了。 想到去东京以前,巴金曾经把他的《铜钱街》和首都机场的泼水节壁画并作一谈,说他的文章,和袁先生的那幅画,都是改开标志性里程碑。 江弦当时只觉得是句玩笑。 如今有了这位同志的话,看来这个改开里程碑的名头,他还真是要被迫坐实了。 “振开?” “江弦。” 回到虎坊路15号,江弦见到赵振开在楼下徘徊,一张标志性的苦瓜脸上满是愁云。 他嘴唇虚张两下,江弦知道他想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 “我听说了,上楼。” 今年10月,《今天》杂志被迫停刊,繁荣一时的朦胧诗派终成泡影。 为自救,《今天》发表了《致首都各界人士的公开信》。 赵振开为了《今天》杂志复刊一事多方奔走,未果,反而遭到了文化界的剧烈批评。 江弦拎把椅子给他,看他一眼,“喝点水还是喝点酒?” “喝点酒吧。”赵振开挤出一抹笑。 “我这儿洋酒,还有虎骨酒,二锅头,咱喝哪种?” “就喝二锅头,其他我喝不习惯。” 俩人倒上,砸吧几杯,赵振开才长呼一口气,“我和江河掰了。” 江弦并不意外,江河就是于友泽,俩人一直理念不合,到现在算是彻底爆发了。 赵振开继续絮絮叨叨的讲着,“我和艾青也掰了,他说‘别忘了,你在我们家吃过饭’,我直接把粮票给他了。” “他们都不懂艺术,我读了你那篇《铜钱街》,太震撼了。 他们说李兰德是疯子、傻子,那什么是不疯不傻呢?像你我大多数一样沿着社会要求的轨道,上学,恋爱,工作,结婚,生子,养家糊口,不断地前进,直至生命的尽头?” “一千个读者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江弦笑着说。 赵振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看完你的这篇文章,我写了一首诗,叫《生活》,全诗只有一个字 ——网。” 江弦沉吟片刻,“你来是想让我替你写公开信?” 文化界已经有不少文人替《今天》发声了,比如燕大的教授谢冕,他马上就受到了臧克家的警告。 “你这篇《铜钱街》就是最好的发声!”赵振开说着,从挎包里取出一篇稿子,“听说你在《京城文学》做编委,我有部短篇,叫《稿纸上的月亮》,你看能不能发表。” 江弦接过来,大致看了一遍,应该是去年写的,用了意识流的写法。 [钢笔顺着指缝滑下去,戳在稿纸的右上角,溅上了一大滴墨水。 我随手勾成一弯月亮。] 赵振开以诗出名,实际上散文和短篇写的也相当不错。 “你这还自己给我送稿子过来了。” 赵振开笑笑,“《今天》复刊需要花钱,我的文章现在恐怕没人敢发。” 江弦想了想,“你攒的文章应该不少吧,全给我送来,我看看能不能挑几篇发出去。” 赵振开一愣,感动的看向他,“仗义!” “见外了啊,喝酒。” 赵振开低头一笑,喝上一口,笑道:“你知道么,最近圈里给你起了个雅号。” “雅号?” 江弦不知所谓:“什么雅号?” “三多先生。” 赵振开慢吞吞的解释道:“文章多、房子多、朋友多。” “.” 江弦面露窘色。 什么雅号,这么难听,还不如三洗丈夫呢。 我也过下节 第234章 发行了 酒过三巡,江弦去楼下送赵振开。 “复刊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赵振开沉吟片刻,“估计没希望,我们打算改成举办内部讨论会,读者可以去现场听,最后印刷成稿,相当于资料整理。” 江弦知道他们这个资料整理没弄几期也被查禁了,毕竟《今天》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一部非法刊物。 这也是浩浩荡荡的反精神wr的前奏,要对刊物进行一系列的管制。 “江弦,我听说你在准备搞一个文学馆。” 赵振开抽了口烟,“京城有个人叫赵一凡,你听说过没?” “赵一凡?” “这人是个收藏家,他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自幼因病致残,嗡嗡嗡那会儿,他那里保存了大量的文学资料.” 赵振开这么一说,江弦想起京城里面有这么一号妙人了。 赵一凡三四岁就全身瘫痪,睡石膏床,卧床不能行动三四十年,到了嗡嗡嗡时期,就像是老天爷要赋予他什么使命,他居然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当时流行地下文学沙龙,赵一凡这个人活跃于其中。 赵振开说:“我那天和赵一凡聊天,他听说了文学馆的事情,愿意把手上全部资料都捐出来,那是很大数目的资料,我当时印诗集,当年很多被我丢掉的诗歌他那里居然都有。” “振开,伱可帮我联系一下这个人,我们太需要这些资料了。”江弦欣喜道。 送走赵振开,他回到家里趁着酒意酣睡。 过了几天清闲日子,江弦收到了巴老从上海亲自打包寄来的《家》,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上写“赠江弦同志,巴金,1980.11.23”。 随包裹的还有封巴金的亲笔信,“给江弦同志:‘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吧!’这是马克思借鉴了但丁《神曲》在地狱门上的两句诗,过去在牛朋的时候,我每天都要背诵但丁《神曲》的诗句,这是支持我这个老家伙度过那个黑暗岁月的精神力量。 马克思认为,要从事科学研究的人,要有这样一种品格:‘坚韧不拔,不受舆论偏见的干扰’,我以为从事文学的人要怀有同样的品格,奉行王国维、陈寅恪的惟真是求,不趋时媚俗.” 江弦知道,巴金这是希望他不要受到此前事件的干扰。 他心中感动。 按理说,应该回信一封,说明心中决心,不过想到再过不久,《许三观卖血记》就会发表。 《人民文学》整篇刊发,巴金不可能关注不到,到时候直接拿文章给巴金看,可比江弦说什么都顶用。 郑重的将巴老这本签名书和这封相当珍贵的亲笔信收好。 翻了翻抽屉,才发现他这儿资料、书籍是越来越多了,不是在桌上堆着,就是在抽屉里散乱放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干脆拉着朱琳去家具厂收拾家具。 龙顺成家具厂,这是家京城的老字号了,1956年参加了公私合营,和大小三十五家并了厂子,厂名保留了龙顺成三个字,叫龙顺成桌椅铺。 名义上虽然合营并厂了,不过生产和门市销售还是分散的。 江弦和朱琳一块儿去的是永定门外大街路东的总厂。 朱琳那儿握着外汇券,叮嘱道:“没剩多少了,可别乱花。” “嗯,放心。”江弦答应下来。 一进去,立马收拾了四把明式黄花梨圆后背交椅,一件儿清紫檀描金花卉多宝阁,宽大概二尺六,高不到五尺,一六五厘米,跟朱琳差不多高。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以后肯定会升值的。”江弦安慰着朱琳,把手上剩的那点儿外汇券祸祸了个差不多。 俩人跟着搬运师傅,一块儿小心翼翼把这些物件儿搬去景山东胡同,往用作书房的西耳房那么一摆。 别人的多宝阁都是用来摆古董文玩,他这儿是拿来当作书柜,把茅老的字、巴金的信全都收纳其上,再摆上他四处收来的一些珍本。 从门口往屋里一看,终于算是书香韵雅,墙上也不素净单调,挂了凌子风的画、赵振开妻子邵飞的国画,还有汪曾祺的墨宝。 江弦溜达两圈儿,手又发痒,“啥时候收拾个串儿盘。” 眨眼月末,江弦算是闲不上了,今年冬天不光得给自家屯冬储菜,还多了份任务,帮朱琳家里头搬冬储菜。 刘医生看着江弦忙前忙后,忍不住抱怨起了朱教授,“你看看,都是握笔杆子的文化人,人家江弦多顶事儿。” “他多大,我多大?”朱教授撇了撇嘴,跟着把菜码放整齐,笑呵呵的拉着江弦下棋。 江弦知道老头儿的水平稀松,棋品还差,落子全是人情世故。 没招,谁让他还得喊他声爸。 “好棋。”朱教授心情不错。 他几天在学校里头那叫个扬眉吐气、八面威风,女婿上了《人民x报》,还是巴金同志在采访稿里替他说话。 此前学校里那些个议论的声音,还有唏嘘“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家伙齐刷刷闭上了嘴。 不光《人民x报》,25号,今年5月份发行,被誉为的“中华第一刊”、从属于新x社的《半月谈》,也刊发了篇关于江弦的采访稿,记者是新华社驻日记者王大军。 这篇采访里,让朱教授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全稿子的最后两句话。 “中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没有人可以对中国人颐指气使。 我们始终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但也绝不低姿态,我们崇尚的是平等互信、合作共赢。” 朱教授看完以后那叫个精神抖擞,恨不得把这份《半月谈》和《人民x报》拍那天的几个家伙脸上去。 从《人民x报》到新x社都在表扬他这位女婿,这样权威的媒体都认可了江弦,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在那里说长道短。 刘医生弄了一桌白菜,朱教授乐乐呵呵收起棋盘。 “江弦,今儿陪我喝上几口。” “好啊,爸。” 一家人其乐融融。 眨眼到了1980年的最后一个月份。 12月3号,今年的第12期《人民文学》终于发行. (今天有点事情,来不及多更了,明天爆发起来) 第235章 老艺术家们的聚首 十二月,张艺谋穿了件灰色外套,风尘仆仆的走去售报点。 “同志,来份《中青报》。” 他努力装作淡定。 前不久,张艺谋把自己曾拍摄过的一张照片递给了《中青报》,没想到居然收到了《中青报》回信,表示报社将把这张照片发表。 他欣喜若狂。 《中青报》可是国家级的报纸,一个大学生拍的照片能在这样级别的报纸上发表,在全京城,乃至于全国,那都是个特例了。 营业员取来一份给他,张艺谋哗啦啦一翻,马上找到那张他拍摄的照片 ——《中国姑娘》 “噫!真发了!” 照片是个女人的背影,普通的白衬衣,过屁股的粗长辫子。 嗯,老谋子的xp或许真是大辫子。 这张照片有大面积的留白,高级感的黑白灰,整幅作品除了一条辫子和人头外,全身几乎看不到影像。 这是张艺谋以前在国棉厂当工人的时候,托他表妹给他找的一姑娘,名儿都记不得了,心血来潮拍摄了这么一张照片。 某种意义上讲,这人也算第一代谋女郎了,后来去向不明,江湖传言是当了空姐。 吸引别人注意力是人的本性,通俗点说就是谁都爱装比。 像大刘,《三体》获得雨果奖后,面对记者采访,那叫个冷静谨慎、虚怀若谷、主不在乎,当即宣称:“奖项含金量不足。” 到了贴吧,一换小号,话风突变:“这是科幻文学的诺贝尔奖!在美国极受重视!绝对高大上!” 这会儿见到自己的照片发表,张艺谋也和大刘是差不多心态。 一通“咝咝”,恨不得把全京城的凉风都吸进肚子里,使劲儿咂舌,生怕别人听不着他这动静。 “哟,这张照片拍的有点水平啊!” “构图、光影、人物都有创意!” “还是个大学生拍的,了不起、真了不起!” 他这边儿闹得动静挺大,不过没多少人理他,本来有个男同志凑过来,张艺谋还挺高兴,“你看,是不是很大胆?” 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直奔售报点。 “同志,今年12月的《人民文学》还有么?” “有。” 张艺谋见状,尴尬的搓了搓头,把报纸收好,听到营业员和那男同志的交谈。 “这期《人民文学》是作家江弦的,就发了他那一篇,特有面儿!” “我知道,我昨儿晚上在图书馆看了一半儿,今儿一早起来再去借就借不着了。” “哟,那你可看吧,这好,读起来那味儿跟《四世同堂》一样,看的时候我全程心都揪着。” 《四世同堂》名气很大,不过在国内是残本,今年人文社出版的《四世同堂》也仅有前面的八十七章,少了后面的十三章,在美国和日本反而能看到完整的英译本和日译本,主要是连载的时候原稿被毁了,还是后来从英文稿补全了这十三章。 “作家江弦的新?”张艺谋听得好奇,从手绢里掏出几角,“同志,这期《人民文学》麻烦给我也来一份。” 营业员嗑着瓜子,“可是让你买着了,这都最后一册了。” 张艺谋接过册子,一看,封面上就印着标题 ——《许三观卖血记》 卖血? 张艺谋来了兴趣。 因为他也卖过。 这事儿是老谋子亲口承认的。 那大概是五六年以前的事了,他玩了几次表哥的相机,对摄影有了兴趣,卖了三个月的血,靠着那会儿在工厂里上班每个月四十块的工资,加上青年工人每次献血的二十块的补助,终于攒下一百八十多块,买了一台当时的海鸥4型相机。 回到宿舍,张艺谋把鞋一脱,盘腿坐在床上,看起这篇。 他有个不良习惯,穿鞋不爱穿袜子,这会儿冬天还算是稍微有点异味儿,到了夏天,他穿双胶鞋不穿袜子,一脱鞋那叫一个窒息,陈皑鸽深受其害。 翻开这期《人民文学》,目录前所未有的简短,稍微一翻,第一页就是首页。 显眼的“许三观卖血记”几个大字,下方还有一段编者按。 张艺谋平时自诩文艺青年,常阅读《人民文学》,知道他们编辑少有写编者按的习惯,登时忍不住好奇的读了下,第一句便是: “江弦的这篇是塑造英雄的,他的英雄不是神,而是世人。——光未然” 张艺谋一阵惊讶,光未然的名字谁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居然给这篇文章写了句评价,而且评价还这么高?! 他接着往后看去,编辑部先是介绍了法国的“新”流派,几年前,塞缪尔·贝克特因“以一种新的与戏剧的形式,以崇高的艺术表现人类的苦恼”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标志着“新”已经得到了西方学界的认可,从而使它成为法国乃至世界现代文学史中的一项经典。 江弦是擅于尝试新文学风格的作家,不落后于西方文学思潮,创作了这篇,在此文中,作者不再是一位叙述上的侵略者,而是一位聆听者,他从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了许三观荒诞而平凡的一生。 张艺谋这会儿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人民文学》这样前所未有的全力推出一篇,给出评价、待遇如此之高,这说是亲儿子都不为过。 要知道《人民文学》基本上只刊登短篇,几乎看不见中篇的身影,更别说长篇了。 结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江弦的一部长篇完整刊发了出去。 张艺谋不是文学界的人,都能隐约察觉到,不管这篇是优还是劣,文学界必定都会给出最剧烈的反馈,毕竟这可是“中国文学第一刊”。 带着强烈的好奇,他的眼神深深杵进了这册刊物。 一晃就到了傍晚。 “张艺谋,给伱介绍一朋友。”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顾长卫领着一小伙儿进来,“姜小军,中戏表演系的,今年刚上大一。” 姜小军去年高考落榜,今年听了好哥们英达的意见,报考了中戏,没想到就这么一考,还就真考进了中戏的表演系。 张艺谋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们,一直看完这篇的最后一行文字,恍惚一阵子,才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满眼疏离。 “嗬,你也看这个了?”姜小军一眼瞥见这册《人民文学》。 “你也知道这个?!”张艺谋双眸渐渐明亮。 他这会儿正处于分享欲爆棚的阶段,就好比看完一场电影,结束之后肯定是立马想和朋友bb两句。 “我看了,写的太特么好了。”姜小军一屁股在他床沿儿坐下,“尤其是那段,许玉兰被当做破鞋带走。” 张艺谋一拍手,“是!” 他印象太深刻了,嗡嗡嗡在其他里绝对属于是悲情片段,描写的要令人悲愤,令人潸然泪下,令人反思,结果到了江弦这里,他是这么写的: [没过两天,一群人来到许三观家,把许玉兰带走了。他们要开一个会,他们什么样的人都找到了,就是差一个jinv,现在离大会召开只有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在许三观家找到了,他们说,“许玉兰,快跟着我们走,救急如救火。”] 辛辣又诙谐。 后面许三观的儿子们全都不愿意理会许玉兰,又有人撺掇许三观在家里pi许玉兰,许三观干脆在家里搞了个pi会。 “他们都说许玉兰天天晚上接客,你们说她接的是谁,接的是什么客?” 小儿子三乐就说:“接的是你。” “是的,许玉兰每天晚上接的客是我,我是客吗?但是许玉兰是有生活作风问题的,许玉兰,你把你自己和何小勇的事情跟你三个儿子讲清楚。” 许玉兰眼泪又出来了,她流着眼泪说: “我知道你们都恨我,可这事也不能怪我,是那个何小勇趁着我爹去上厕所把我压在墙上,我推他,他还是把我压在墙上,我是使劲地推他,他力气比我大,我推不开他,我想喊叫,他捏住了我,我就叫不出来了,我人就软了” 许三观看到二乐和三乐这时候听得眼睛都睁圆了,一乐低着头,两只脚在地上使劲地划来划去,许玉兰还在往下说: “他把我拖到床上,解衣服,我那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把我一条腿从裤管里拉出来,另一条腿他没管,他又把自己的裤子” 许三观这时叫道:“你别说啦,你没看到二乐和三乐听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你这是在放毒,你这是在毒害下一代!” 许三观说着伸手指着许玉兰,对二乐和三乐吼道:“这是你们的妈,你们还听得下去?” “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算啦。”许三观说:“其实我也是有生活作风问题的,许玉兰跟何小勇只有一次,我和林大胖子也有一次,你们如果要恨你妈的话,你们也应该恨我,因为我和她是一路货色。” 就这么的,许三观用自己的小智慧,维系住了自己这个小家的温情。 “真特么绝!” 姜小军掏出两支烟,和张艺谋、顾长卫一块儿吞云吐雾吸了起来。 “我一开始看这篇,还特么骂了一句,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哪知道后面越看越来劲儿,诙谐里带着点儿残忍。” “怎么不是?!” 张艺谋和这个姜小军特别聊得来,“我一开始也觉着《人民文学》,没想到往后一看,嗬,写的真好!” 顾长卫还没看过,见他俩聊得这么欢,听得那是个云里雾里。 “有这么好?”他问。 “特好。”张艺谋说。 “讲什么的?”顾长卫打听。 “你自己看呗。”姜小军说。 顾长卫摇摇头,“我这个人不待见,一看见字我脑袋就疼,我看不进去。” “那我打包票,这篇你肯定能看得进去。” 张艺谋说:“我们村田间地头的老汉也就是不识字,你要是给他念,他保准都能听个明白。” “这么神?”顾长卫吃了一惊。 张艺谋抽一口烟,叹一口气,“我真恨不得我把这拍成电影!” 姜小军一听也激动,“大哥,知己啊!我也是这个想法,真想把这个拍出来。” 两人意气风发,激昂文字,一拍即合,畅想着能够一块儿合作拍摄这部电影,顾长卫也要掺和,仨人一起做起改拍这部电影的美梦。 在原定的历史轨迹中,中国确实有导演准备着手拍摄《许三观卖血记》,正是姜小军,可惜题材太敏感,剧本没过审,反而是韩国那边拍了一部,成就了河正宇。 不过再过七年,宿舍这仨人确实凑一块儿拍了一部电影,姜小军是主演、顾长卫是摄影、张艺谋是导演,电影名叫《红高粱》。 第236章 信比票多? 东四十四条。 院子里赵振开、姜世伟、史铁生、陈皑鸽人很多、很拥挤。 《今天》停刊,他们就玩儿个花招,成立了个文学研究会,刊物也变成文学研究会的文学资料。 “我们今天来讨论《许三观卖血记》这篇。”赵振开说,“你们都看过这篇了么?” 查海英非常积极的举起手,“我已经看过了,这绝对是一篇很好的,江弦写这篇文章写的就像在做衣裳,只用特别少的材料,就裁出了一件特别合身的衣服,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又特别的饱满。” 史铁生也很热情,紧接着就说:“江弦这篇写的经纬分明,经线是许三观的十一次卖血,这条经线让故事清晰,但是的纬线比这十一次卖血的经线还要重要,这个纬线写的就是亲情,是最朴素的生活。”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和江弦以前的文章不同。” 姜世伟分享道:“他以前写恨不得什么都写进去,恨不得每个段落都特别出彩,总体看下来就像是热带雨林,特别繁密,但这篇文章有点像” 他思索了一阵儿,马上展现出他写诗时意象选择独特的特点。 “就像秋天的田野!”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这个意象美妙。 秋天的田野是什么样子呢?树掉光了叶子,特别疏朗,天空特别晴朗,枝干特别清晰,基本上没有特别多的旁枝。 可不就是这篇《许三观卖血记》了? 李陀坐在椅子上,翻了翻书页,一边说一边往下想。 “我当时看到许三观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三观’这个名字很有讲究,‘三观’是一个境界,叫作立三观、破三惑、成三德。 三观即空、假、中,意思就是:世界一切皆空,一切皆假,一切都在其中。 但我觉得江弦是把三观这样一个含义倒了过来,他是让我们看许三观在俗世里头,在他不知道空、假、中的前提下所维护的一种朴素的自尊。” 李陀讲的很深,听懂的人不多。 赵振开眼前一亮,“一切空、一切假、一切都是虚幻,对许三观而言,只有朴素的本分,只有自尊和尊严。 许三观追求的是平等,但实际上,一切都不可能平等.” 赵振开越想越觉得精妙,越想越觉得佩服。 “不愧是江弦啊,哪怕条理这么明朗的一篇文章,背后竟然都藏着他这样多的巧思!” 诗人杨炼作为理事之一,快速把讨论的内容记述下来,“我觉得我们今天的讨论内容可以写成一篇评论文章,你们同意么?” 编辑部其他人表示没什么意见。 杨炼便确定下来,待到讨论会结束,众人解散,他回到家里坐在桌前,将讨论内容的笔记展开。 稍作思索,便灵感丰沛挥笔从容 ——《生活中朴素的平等——读‘许三观卖血记’有感》,今天文学研究会。 一篇评论,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杨炼甚至想好给它排在这一期最后的位置。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就将是《今天》编辑部所编辑的最后一期文学资料,巧合之下,这篇文学评论恰恰成为《今天》杂志的“墓志铭”。 沙滩北街2号。 《人民文学》编辑部又忙活起了一年一度的全国优秀评选活动。 “今年冒出来的好真不少啊。” “有哪几部热门么?” “徐怀中的这篇《西线轶事》、张贤亮的《灵与肉》、陈建功的《丹凤眼》.都深受读者们的追捧。” 尝鼎一脔,一叶知秋,从评选就能看出,今年的文化界宛若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大量新人、新,这令编辑们振奋异常。 我们的文学在走向繁荣! “今年江弦没发短篇?” “发了,《京城文学》帮他申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参评,不过票数没有《灵与肉》《丹凤眼》那么高,《西线轶事》今年应该是要砍倒一片了。” 《西线轶事》是今年的一部大热,由军旅作家徐怀中创作。 作家们终于将反思的目光,放到了军旅这个敏感的区域,徐怀中一改以往军事题材的老路子,不写捷报频传,反而写战士们的生活,加以反思,再外加环境的影响 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终于促成这篇的大热。 “这小子今年终于能给其他作家一点机会了。”有编辑感叹。 江弦年年都能憋个第一出来,去年更是一个人拿三个奖,拿奖拿得手都快软。 而且每年都还是顶着《京城文学》的名义拿下第一,让他们主办方《人民文学》很没面子。 今年总算是没了这个大魔王的阴影。 “也就是没长篇奖,不然他怎么可能不拿”角落里不知谁幽幽说了一声。 大家集体沉默。 他们自然知道,江弦今年的写作重心一直都在长篇上,就光一篇《许三观卖血记》,绝对是今年12月份的重头戏了。 《许三观卖血记》没有不火的道理,毕竟他们《人民文学》给江弦的待遇是前所未有的。 做个比较就能看的出来。 《西线轶事》最初是一篇六万字的中篇,但是因为《人民文学》只登短篇幅,徐怀中只好将中一部分情节抽离,重新整理稿件,变成了三万五千字左右的短篇,这才有机会发表。 后来抽离的情节又由他改写成了短篇《阮氏丁香》,作为《西线轶事》的姊妹篇,发表于《十月》。 “读者的评票又送来了?” 见男编辑梁烜又扛着几麻袋上来,众编辑赶忙过去搭手。 “评票?” 梁烜擦了把汗,“这是读者给《许三观卖血记》写的信,都快赶上评选票那么多了,下头还有好几麻袋呢,我都快成力巴了。” “这才发出去多久,就已经有反馈了?”一名年轻女编辑吃了一惊。 “这次这么大力度推出一篇,要真没反馈可就有大问题了。” 有人调侃,“刚才还说没法评比,这不就有比的了,才刚刊发这么几天就收到这么多信,要是换成评选票,这么一投,恐怕《西线轶事》都得被压下去。” 王扶作为《许三观卖血记》的责编,见手下文章这样受欢迎,自然是面露喜色。 她拆开几封读者写给编辑部的信,有几封信里送了几张粮票,让王扶印象最深的是一封来自河南的信件。 读者语句真挚的讲了自己的故事,说自己就是许三观本人,这个故事就是他的故事,包括卖血之前先喝八大碗水,喝的膀胱都要炸了才卖,这样能让血淡一点,能稀释开血液。 [我不怕卖血,也不怕死,我只怕再也没有能力去为家里抵御风雨了。] 王扶唏嘘不已。 江弦的这篇文章,是真的写到了人民的心坎儿里头! “我今天收稿子,还收着了《许三观卖血记》的文学评论。”有编辑说。 “这么快就有人些评论了?” “我也收着了,还有些是老评论家的投稿呢。” 编辑部里喜气洋洋,王扶也满脸激动。 以她丰富的工作经验,自然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许三观卖血记》,成了! 第237章 都是出自他手?! 距离《许三观卖血记》发表已经过去快两周的时间,《人民文学》的销量持续上涨,读者们的反馈也陆续给到了编辑部。 朱琳这段时间闲着,静待明年一月份的北电演员培训班开课,课程一共四个月。 江弦也有空闲,朱琳和他商量跟医科院的那帮同事们一块儿吃一顿饭,地点就在王府井的一家国营饭店。 许久未见,朱琳和她们本来熟稔的关系生分了一些,彼此都不大好意思,每个人看上去都有点变样。 方招娣热情话多,跟朱琳打听最近又拍摄了什么戏,一个劲儿的上下打量她看,发觉她身上脸上染了很多家庭生活温暖又私密的气息。 当然了,话题免不得要聊到江弦身上,一聊到他,就免不得谈到他最近大火的《许三观卖血记》。 “我看过了,写的真好!” “你们都不知道我看到许三观没死的时候有多高兴。” 有个女同志给江弦说,她很担心江弦把她们医务工作者的形象写的特别不堪。 因为卖血是个敏感的事情,它门槛低,加上医药和生理知识贫乏,后面有太多阴暗的事情可以写,所以在看的时候,她就很担心江弦会着重写许三观在卖血途中染上什么疾病,进而对她们的医务工作进行全盘的否定和审问,把她们列为众矢之的。 不过并没有,当中许三观是遇到了很多天灾人祸,可全都不是卖血所带来的,江弦将更多的笔触放在了这篇的生活上面,卖血只是个意象。 聊到这里,方招娣想起在今天文学研究会的《资料整理》上看到的一篇文学评论所写: “这是放弃了表层的反思,转而去挖掘更深层次的生活苦难,这也是江弦和普通作家在格局上的区别,这样子来写,读者便深刻的体会到:很多人同样也在“卖血”,很多人也都是许三观。 他们小事情可能会贪点小便宜,会让人看不起,大事情,从没糊涂过,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不惜一路卖血,在最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等老了,竟然忘记了自己还能享福。 这就是那一辈人,真真切切的人!” 话说开了,大家关系又近了许多,很多女同志取出几册提前准备好的《人民文学》,央求着江弦给她们签个名。 为什么是好几册呢,因为还要送人。 江弦觉得这已经挺好了,至少她们自备了12月刊《人民文学》。 记得江湖传言,王卫国,啊,也就是路遥,进京领取茅盾文学奖,不光车票钱是借的,还受人所托亲自买100册《平凡的世界》签名送人。 这么一趟下来,不光奖金花完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签名当然是没问题。” 江弦微笑道:“不过既然大家都是朱琳的朋友,我觉得签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会更有意义。” 方招娣点头,“是啊、是啊!你们干嘛冷落我们朱琳,等她电影一上映,那也是电影明星了,说不定拿个百花奖呢。” 百花奖是中国影协搞得,《大众电影》印发选票,由读者和电影观众投票,作为国内电影最高荣誉奖项,最为大众熟知。 金鸡还没有,金鸡明年才创办,为什么叫金鸡呢?因为1981年是鸡年,金鸡报晓,金鸡奖后来和《大众电影》百花奖、电影行政主管部门颁发的优秀影片奖鼎足而立,共同组成中国影坛的三大奖。 朱琳是挺意外的,没想到江弦会让她给她的同事们签名,婉拒几声,推辞不过,只好硬着头皮签下。 吃过饭,一群朋友又去到她们家里喝茶。 一进门,惊呼声不断。 “这么大的电视?!” 方招娣围着十六寸的大彩电转了一圈儿,捂着嘴那叫个吃惊。 等朱琳帮她开开,发现这电视还有颜色,那就更吃惊了。 “彩电啊!” 另一边儿又有新发现。 “呀,你们家还有冰箱?!” “什么东西?冰箱?”一群人又凑过去,脑袋都往里探。 “天呐!洗衣机?” “那是.空调?” 大呼小叫的,等江弦再抓一把外国糖到桌上,看着那写着英文字幕的高档包装,一帮女同志顿觉自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 心里那叫个羡慕。 这朱琳她怎么就嫁的那么好呢? 嗯,好吧,她确实很有姿色,但这小日子过得也太享福了,真是让人嫉妒。 江弦这会儿在国内妥妥的高收入人士了。 《人民文学》那边稿费已经给他结算下来了,这个月,一篇《许三观卖血记》以及一篇创作谈,加一块儿将近19万字,光是税前的稿酬他就拿了一千九百块。 “这个月发了真多好,《京城文学》这期也挺好看。” “是,上面有一部叫《受戒》,你们看了没有?” 80年代初,几乎所有的年轻同志都热爱文学,坐下来聊天也聊的都是文学作品。 12月10日,今年12月的《京城文学》刊发了,作为王濛上任以后编发的第二期杂刊,质量相较于此前显著提升了一截儿。 尤其是《受戒》这篇,在读者当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王濛原准备将这篇作为突出作品在12月刊上推出,不过江弦给他提出了李清泉的那句话:有危险的作品就像明珠,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才不会蒙尘。 因此放在了第四条的位置,但并不妨碍这篇受到读者们的欢迎。 “你们说这篇和《许三观卖血记》哪个更好?” 一帮女同志坏笑着挑事儿,非要拿《受戒》和《许三观卖血记》比个高低。 “我可不敢说。” “让朱琳说。” “我?” 朱琳捂着薄唇,双眸带着笑意看向江弦,“我觉得《受戒》更好,写的特别美。” “咦~~~” 众女起哄,看向江弦。 “江弦同志,你怎么说?” 这货一脸淡然,挠了挠头。 怎么个事儿,还非要让我装比? 他还没开口,朱琳抢在前面轻笑说出真相:“你们别问他了,他也觉得《受戒》写得更好,他自己就是编发了《受戒》的编辑,这篇文章也是他发掘出来的。” “.” 屋里沉默许久。 方招娣一拍大腿,合着12月最火的两篇,一篇是江弦写的,一篇是江弦编辑的,全都出自他手,全都和他有关! 那还比个什么劲儿?说《许三观卖血记》好证明他写得好,说《受戒》好证明他眼光好,总之不管哪篇好他都是能偷着乐的。 《受戒》终于发表,这事儿可把汪小狂给乐坏了,非请江弦上甘家口他们家里吃饭。 江弦也不客气,熟稔的薅了老头儿几幅字画,又跟他请教起了书法。 “我不管写字儿还是画画,都只用狼毫笔,男人写字儿就得用狼毫笔,有笔劲儿,王羲之写兰亭序,用的就是狼毫笔,行云流水,这事儿还是沈从文先生给我讲的。” 江弦握着汪曾祺的笔,趴在小桌子上在宣纸上面写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狼毫硬、弹性强,笔画劲遒流丽,他用的非常得劲儿。 “嗬,可以啊你这字。” 汪曾祺瞥了一眼,江弦随手写了一行老人家的诗句“江山如此多娇”,笔下龙蛇腾跃,笔势雄健洒脱,这小子写字儿是有点儿天赋的。 “不错不错,有我这个年纪时候的三分神韵。”汪曾祺摩挲着下巴,重点强调后半句。 江弦不理会他,握着汪曾祺的毛笔,说不出的喜欢,“师兄,你这毛笔借我回去再用上几天呗,我使唤的怪顺手。” “?” 汪曾祺懵了。 谁家好人借毛笔的? 再说你这是真借还是假借? 江弦又要了几张宣纸,告辞回到家里,在桌上铺开,握着笔写了一会儿。 这一写算是上了瘾,此后几天,每天一早起来就是写字儿,从早上直接写到天黑。 就连晚上做梦都是在写字儿,写的那叫个漂亮。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前半句写在朱琳的左腿上,后半句写在朱琳的右腿上。 写完了他还摩挲着下巴欣赏一会,这字儿写的是又长又白。 “你看我今儿写的咋样?” 醒来以后,江弦把自个儿宣纸上的“墨宝”拿给朱琳看了眼。 朱琳倒也不怕他写字上瘾,总比钓鱼上瘾强得多,瞥了眼他的小楷,摩挲着下巴。 “好像是比前些天更好了些。” 俩人正说着,门被敲响,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拜访者。 “茹志鹃同志?” 茹志鹃是领着王安忆一块儿上门的,别看王安忆年纪小,茹志鹃同志已经有五十五岁了,她爱人六十多岁,是上海人艺的导演。 “江弦同志,好久不见。”茹志鹃穿一件儿蓝色风衣,衣服特有气质,她冻得跟孙子似得抖,手上拎个包儿。 “快进来、快进来。” 江弦把一对儿母女请进屋,倒了两杯热茶,做了个介绍。 “这是你夫人啊?”茹志鹃喝了口热水,上下打量一眼朱琳,心中某个小心思迅速被消灭,她暗叹一口气,“上半年评选颁奖的时候你还没结婚呢,唉,时间过得真快。” “这不是到了结婚的年纪嘛,您和安忆同志过来这是?” “过来看看你。” 茹志鹃笑了笑,“我这个当妈的,总得感谢感谢你帮安忆调来了《京城文学》,从上海带了点儿特产,可别嫌弃。” 她递个眼神,王安忆就打开大包,从里头取出好几包东西,茹志鹃介绍道:“这是五香豆,在老城隍庙买的,上海有话说得好:不尝老城隍庙五香豆,就不算到过大上海。” “这是梨膏糖,感冒咳嗽拿来冲水喝。” “这是崇明糕。” 江弦挠了挠头,他去过上海,他姐江琴也没少从上海带过吃的,这个五香豆他是真咬不动,梨膏糖也吃不习惯。 不过这倒确实是上海特色了,而且也挑不出什么别的特产,确实是茹志鹃一片心意。 “您太客气了,还从上海给我带这么一大堆东西。”江弦感动道。 虽然他这个人比较实际,帮王安忆调动了组织关系,收点儿好处理所应当。 但追溯根源的话,也是想白嫖王安忆的文章这才给她调了过来。 “有住的地方么?京城不好住宿,不行上我们家那院子暂住几天。” “没事没事,我跟安忆在招待所挤挤。” “那哪行,招待所那小床哪能睡得下俩人呐?”江弦拍板下来,“到了京城您甭跟我客气,就住我们家那院子去。” 茹志鹃推辞不过,应下他的好意,而后从包里取出一篇文章。 “我看过12月的《人民文学》了,来的时候在火车上给《许三观卖血记》写了一篇文学评论。” 江弦接过,简单扫了一眼。 “.看完这本书,我倒是想起《琉璃月照铜钱街》里的一段话:世界是无情的、残酷的,我们生到人世间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我们死后没有人知道到何处去,我们必须自甘卑屈,我们必须看到冷清寂寥的美妙,在生活中我们一定不要出风头,露头角,惹起命运对我们注目,让我们去寻求那些淳朴、敦厚的爱情吧,他们的愚昧远比我们的知识更可贵。” 好家伙。 江弦吓了一跳,一篇文学评论,捧了他两篇。 “我就不看了,您就是批评我,我也没什么意见。”他笑着把信纸递回去。 茹志鹃参加过解放,在文学界也是相当令人瞩目的作家,很有名气,就连茅盾先生都不止一次夸过她的文章。 江弦比较喜欢她写的《百合花》,战争期间,一个小通讯员从刚结婚3天的新媳妇那儿借来了她漂亮的百合花被子,小通讯员牺牲后,新媳妇强硬的将还给她的被子铺在了小通讯员的棺材底。 12月短暂的仿佛弹指一挥间,新年钟声敲响,1980年就要过去了。 这年年底,大洋彼岸,吉米丢掉了自己的连任,里根成功赢得选举。 再过几个月,里根这小子将遭遇一次刺杀,子弹距离心脏一寸。 他是小川的偶像,小川还有一个偶像是林肯。 被一枪爆头。 第238章 第一个猜出谜语的人 1981年年初,一股冷空气弥漫在京城的上空。 趁着春节前还不是太忙,江弦和朱琳两家一块儿在全聚德吃了顿饭。 饭后,江国庆捏着份《人民x报》,念起了上面红艳艳的指示。 “未经行政管理部门批准,不准贩卖工业品。” “不准贩卖一类农产品。” “不允许私人购买汽车、拖拉机、机动船等大型运输工具从事贩运.” 朱教授体会着上面传达的精神,琢磨一会儿,“紧急文件,这是口径要变化啊” “怎么变?”江国庆朝他看去。 “打击投机倒把?这是要整治整治市场秩序?”朱教授边想边说。 江弦喝一口茶水,淡淡道:“爸说的挺对,我看上面是要管控一下局势,控制个体民营了。” “控制?” 他这俩爹全都朝他看去。 江国庆说:“去年年底不还鼓励个体民营呢?报纸上天天登温州那八个人,怎么这就变风向了?” “上面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松一阵儿肯定就要紧一阵儿,再不管管,都得跟年广久似的晒钱了。”江弦说。 去年,“傻瓜瓜子”年广久的瓜子生意越做越火,钱挣的是越来越多。 这会儿最大面值钞票就是10元的大团结,于是年广久干了一件特高调的“傻”事 ——晒钱。 啥意思呢?年广久说天一下雨,麻袋里的钱就容易发霉,他把钱全都晒在院子里,这样就不怕发霉了。 别人问他:你找死啊?你敢晒钱?你胆子真够大。 他振振有词:我的钱发霉了,不晒一晒怎么办? 害,说白了就是作妖,花式炫富。 后世也常见,名包手表摆一地,摆好姿势,拍张照片,pyq一发:“家人们谁懂啊?从保时捷911上摔下来了。” 这种比较低级,高一级点:赶着周一闭馆,躲开人儿,撒欢儿~ “.去年、前年都遇到了赤子,改开必定要遇上这么一场寒流干扰。”江弦分析一通。 朱教授这个天天研究经济学的忍不住点点头,面露欣赏,“没想到你这个搞文学的,对社会认识还挺深刻。” “瞧您说的。”江弦笑笑。“我们搞文学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就不提反思、伤痕,往近了说有蒋子龙的改革文学,往远了还有茅盾先生的社会剖析呢。” 茅盾先生的是从社会的政治经济层面去观察和分析社会现象。 这也就导致他的作品阅读门槛极高,在后世很少有人触碰,甚至还出现贬损的声音。 不读可以理解,贬损就很狭隘了。 阅读茅盾的文章一定要融合着时代的背景,别看老先生斯斯文文,好像很文雅,他的笔名可是叫矛盾,叶圣陶给他改成了茅盾,在过去那个时期,他是引领过一场场笔战的。 他和鲁迅一样,都是极早意识到文字不能光无病呻吟的作家,两个人是好友也是乌镇同乡,文章一个像投枪,一个像匕首,一起插向敌人的心脏,只是这一重背景色彩在和平年代很难得到体会。 “这什么个体、民营.反正都影响不到你写文章。”饶月梅一琢磨,一拍大腿,“这么看来,你这个写还真是个好事儿。” 江弦笑笑没有说话。 文坛的糟心事儿又哪里少?只不过都是无形的硝烟,光是一场反精神wr就够闹心的。 朱琳已经进入北电业余培训班学习了,每天都在研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 这天回到家里,她给江弦分享:“我们班上好多同学最近都在讨论,被车撞到以后,自己会说出什么心愿。” 一月份,《京城文学》刊发了史铁生《午餐半小时》,这部短篇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掀起巨大讨论,一时间人民群众的热议话题都成了:被撞以后,你有什么心愿? 史铁生的名字,也这样进入到人们的视野。 章德宁很快找上门,兴奋道:“铁生的这篇真是火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点,“王安忆同志、汪曾祺先生,这下又多了一个史铁生,江弦,你又捧起来一位作家!” “和我没多大关系,是金子总会发光。”江弦淡然一笑。 这份云淡风轻到了章德宁眼中,就成了任他云卷云舒我自巍然不动,完全大师气度! 她喝一口水,不好意思道:“江老师,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德宁老师,你说。” 章德宁笑笑,“能不能给铁生这篇文章写一篇文学评论?以你的影响力,这篇评论一发,铁生这篇一定能受到更广泛的关注。” “文学评论?” 江弦想了想,没急着答应下来,有些顾虑道:“我这个人很少写文学评论,恐怕不如真正的评论家那么专业.” “你先写写试试。”章德宁面带期待之色,“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最早接触到这篇的人,说说自己的见解,能写的有多差?” “那我试着写写。” 江弦答应下来,写文学评论在他看来倒也不算是太难的事,而且日后随着他地位的提升,难免会有这样的事找上门来。 在写之前,他先研究了一下别人的写法,研究的也是一篇他很熟悉的 ——《许三观卖血记》。 自从上月发表以来,对于《许三观卖血记》的讨论热潮就没降下去过。 王扶上次来给他送读者信的时候,就一脸兴奋的告诉他,发表《许三观卖血记》的《人民文学》12月刊销售量相当喜人,已经加印了八十万份,目前销售量一百八十万册。 虽然这也只超出他们首印量八十万份,但在这么短时间内达到这个成绩的情形是极少见的。 而且12月刊只发了《许三观卖血记》的独稿,这一百八十万份的销量,可以说完全是江弦一个人的号召力。 这般盛况,几乎不输几年前《文汇报》的《伤痕》了。 江弦是忍不住想,这个销量如果不是在《人民文学》上发行,而是出版,得赚多少稿费?毕竟他们杂刊没有印数稿酬。 而且这次发表,对今后《许三观卖血记》的出版也会造成很大影响,这也是传统文学刊物后来逐渐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转头想想,既然换来了《人民文学》首次完全刊发这项荣誉,他也能勉强接受,就不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许三观卖血记》销售如此盛景,文学评论界自然不会太安静。 江弦先是在这一期《上海文学》上,看到了茹志鹃的文学评论《从月亮到卖血——“读许三观”》。 她是结合着《琉璃月照铜钱街》来分析这篇文章的,这两部,一个写的是阳春白雪,一个写的是下里巴人,她觉得这两篇可以看做是同一系列。 它们都表达了人性单纯愚昧而又无奈真实的一面,揭露了人性崇高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洋溢人间的股股温情,也令人感受到彻骨的寒气,都是能够发人深思深省的作品。 最后更是穿透作品,直接分析江弦本人的创作,赞扬他拥有文学创作的精神气度,也有自己在文学理解上的清醒坚持。 她否定了江弦创作脱离群众的批评声,更是以这样一句话收尾: “木铎金钟,怀才抱器如江弦者,可谓凤毛麟角;睿智机巧、纵横激荡如江弦者,着实世所罕见。 而创作一以贯之,为人民鼓与呼,江弦堪称社会良知,这实乃中国文学之幸!” 茹志鹃同志这一篇评论看完,江弦都有点不大好意思了。 虽然他帮忙提携了王安忆,不过完全能看出,茹志鹃同志的这篇评价相当客观、真实.唉,不管究竟是怎么样,被人捧臭脚的感觉确实是不错的。 而且哪怕是带着点人情色彩,本质上也是江弦自己的文章足够优秀,才足以支撑有人这样吹捧。 某些人通篇写的屎尿屁,那就是想捧,也根本扶不上墙啊。 又看了几篇其他人的评论,比较让江弦印象深刻的是雷达老师的文学评论,他这篇评论颇具巧思,跟写似得,直接拿他去编了个故事: “话说,有人请中国作家江弦猜谜语,并说这个谜语30年来尚未有人破解。 江弦声称自3岁以来尚未遇上猜不出的谜语。 谜语是:把一只2500克重的鸡装进一个只能装500克水的瓶子里,用什么方法把它拿出来。 江弦立刻答道:你用什么工具装进去,我用什么工具取出来。” 雷达通过这样一则虚构的故事,进而引出他想表达的观点: “30年来,江弦是全中国第一个猜出这个谜语的人!” “他巧用的工具,就是‘语言’!” 读出其中的多重深意,江弦会心一笑。 30年来无人破解3岁以来尚未遇上猜不出的谜语. 前者是隐喻解放以后,中国作家对语言学知之甚少。 后者则是隐喻江弦天赋惊人。 其余就不再一一解析了。 一个风趣的小故事,表达进了雷达读过《许三观卖血记》这篇后的全部感受。 “文学评论居然还能这么写的?”江弦颇感奇异。 他给钢笔吸饱墨水,握着笔,稍作构思,刷刷往下写去。 北影厂的厂长王洋找到江弦,他那个拍摄“中国文学”纪录片的想法,在王洋的帮忙争取下,上面终于松口,批准尽兴拍摄,还给批了1000块的巨款。 江弦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相比于这笔资金,这支拍摄许可的令箭反而更加重要。 还是那句话,摄像机、打印机这都是受国家管控的。 “中国文学”纪录片剧组正式成立,成员就他一个人。 回到虎坊路15号,江弦去找了一趟蔺兴汉,托他帮忙,请了王扶林执导这个纪录片,摄像、灯光、录音也都先用《三岔巷劫案》的人。 和这会儿所有的单位一样,央视也在改革,尤其是蔺兴汉这个电视剧部,穷的叮当响,为了活下去,今年试着搞起了承包法,倡议大家自己想办法出去接活,收入百分之三十交上来,百分之七十自己分。 所以江弦这么一招呼,一帮人还挺兴奋,热情的答应下来。 之所以请王扶林,是因为江弦要用进口彩色胶片拍摄,而不是黑白。 这会儿国内电视剧都是黑白的,第一部彩色电视剧正是王扶林的《敌营十八年》,而且实景拍摄这方面他有经验。 国内从来没有人拍摄过纪录片,第一部是吴文光拍摄的《流浪京城》,吴文光由此被称为“中国独立纪录片之父”。 一千块肯定不够,江弦自个儿又垫了一千进去,王扶林一算,紧着点用,够拍35分钟的了。 “那咱就先拍一集。” 草台班子匆匆搭建出来,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 这次拍摄有王扶林这个团队帮忙,下一次呢? 江弦这片子肯定是要长久的往后拍摄,也就一定要攒出自己的队伍,自己的人。 夜里,他坐在桌前,把每项工作都列出清单,然后握着笔,把对应的人选填在后面。 “写什么呢?”朱琳凑过来问,纤细的双臂的环在他脖颈上。 “我这不是弄了个剧组嘛,差点儿自己的人。” 朱琳瞥了一眼,“这好像是我们北电的吧?” 江弦轻笑,“都你们北电了?你融入的还挺快。” 他一琢磨,朱琳这学历可够恐怖的,本身就是医科院的研究生了。 这上北电这么一进修,又进步了! 他可得抓紧追赶。 “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北电。” 一夜无话。 清早起来,江弦骑着车子,和朱琳一块儿来到北电校园。 他来这儿自然是挖人的,本可以让北影厂帮忙联系,不过学生这都快放寒假了,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很快找到陈皑鸽,念诗小王子见到江弦很是惊喜,“江兄,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找几个人,不知道你能认识不?” “谁啊?”陈皑鸽特骚包的问。 和很多人“阿瑟请坐”的刻板印象不同,陈皑鸽其实是个宁可人掉在海里,也不能让话掉在地上的主。 他前妻洪晃曾经这样描述过他的那张嘴:“丫是真能侃,再枯燥的事儿,到了丫那都能说成个花似的,你不服也得服。” 第239章 诸君入我怀 “你找这孙子?” 陈皑鸽听江弦讲了他要找那人的名字,乐了。 张艺谋? 他当然是认识他的。 他还跟别人一块“霸零”过他呢! 张艺谋年纪大,当过农民当过工人,又是大西北来的,家里成分又不好。北电是个啥地方?那是田壮壮、陈皑鸽、胡玫、李少红这些个根红苗正二代扎堆儿的地方。 凑一块儿,自然都不太能看得起他,讥讽、嘲笑.害,那些个糟烂事儿上学经历过的都懂。 江湖传闻,张艺谋上北电前没看过外国片,第一次在学校看了,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在宿舍里和同学谈论,后来陈皑鸽和田壮壮一从他面前路过就阴阳怪气一句“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这也就难怪人老谋子对这帮校友没啥感情,后来聚会都不乐得去。 不去那都给你们面子了,就这还有啥好聚的?回忆回忆当初你们怎么欺负我? “这小子学习特用功。”陈皑鸽领着江弦往张艺谋宿舍去。 为了相机能卖三个月血,有了机会学习那能不拼么? 张艺谋在北电的日子那就俩字:奋斗。 笔记做得最多最详细,买不起摄影书就生抄20万字,每次考试各项成绩都最好。 陈凯歌说,他也是在摄影展上看到他的作品,觉得此人不是等闲之辈,心里这才生出几分敬意,觉得能和他交上一交。 两人此后几十年,也始终是这样忽冷忽热的关系,亲的时候能睡一张炕上,恨的时候说起那人名字那都叫个咬牙切齿。 说话间,到了宿舍门口,江弦往里扫了一眼,立马瞧着了小谋子。 干净利落的寸头,一张格外老成的长脸,眼袋有些深,皱纹也有些深,略显腼腆,憨厚朴实的十分青涩,生了个眼袋大法令深刻的奇相,有这种苍劲特点的大多在艺术领域有所建树。 “张艺谋,我哥们找你!” 陈皑鸽咋咋呼呼喊了一声。 江弦听得皱眉。 你还跟我称兄道弟上了? 没大没小,乱了辈分。 你爹陈怀恺是曹禺的学生,我也是曹禺的学生。 按理说,你应该喊我一声叔父,我应该喊你一声侄儿。 张艺谋被陈皑鸽一喊,心里莫名其妙的,趿拉着拖鞋过来,听陈皑鸽介绍了一嘴江弦身份,双眼立刻放光。 “江作家!” “别那么见外,喊我小江就好。” “小江同志好!” 张艺谋不善言辞,两只大手紧张的抓了把裤子,和江弦握了握手。 “我看过你的摄影作品,拍的挺不错,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拍点东西?” “啥玩意?” 张艺谋一听立马激动,使劲握着江弦的手不放,掌心都是厚厚的老茧。 “太有兴趣了!我们拍什么?” 陈皑鸽一听不乐意了,“江兄,拍东西怎么能不叫我呢?你别看我是导演系的,从摄像到编剧我没一个不会啊!” 他确实会编剧,而且是莫名自信那种,《荆轲刺亲王》就是他写的,一群神级演员硬生生演了部大烂片出来。 拍《霸王别姬》之前,编剧芦苇看了一遍他拍的戏,当即得出结论:剧本一下都不能让这孙子碰。 江弦轻轻扒拉开陈皑鸽的手,“你看,又急!” “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 “我这边是打算拍一个纪录片,是经影协、作协等文化主管部门共同批准成立的剧组,目前缺少摄影、灯光、录音这些个技术人员.” 江弦简单一讲,张艺谋就很有兴趣,正所谓“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他虽然喜欢摄影,但每一卷胶卷那都是不小的开支。 为了节省胶卷,每一次取景都得精益求精,挎着照相机,四处构图,找角度、等光线,这才能战战兢兢的按下一次快门。 如今有人来喊他去拍东西,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儿砸脑袋上了,他可太愿意了。 张艺谋蠢蠢欲动,不过又有些为难:“校领导能批准么?” “这些问题我们会处理,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答应,这摄影您就交给我!” “那行,这事儿咱就这么定下来了,还有个事儿要跟你说清楚,你们学生马上准备放寒假了,我们等着开机,听你说话像外地的,过年你肯定不能回去。” “那我住哪儿啊?” 张艺谋发了愁,假期期间学校是不让他住的。 陈皑鸽立马拍了胸脯,“你就住我们家,我媳妇出国了。” 他已经和孙加林结婚了,可惜刚完婚,对方就考去了加拿大留学。 去了外面,见识了资本主义社会,心也就野了,加上夫妻俩隔着海岸,根本见不着面,长此以往,那还有个屁的感情,后来就离了,这是吟诗小王子的第一段婚姻,以失败告终。 把张艺谋定下来,又让张艺谋帮他推荐几个人选。 张艺谋又给他推荐了他室友顾长卫,其掌镜过《红高粱》《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 陈皑鸽也很殷勤,帮忙点出个侯咏、吕乐。 前者掌镜《一个都不能少》。 后者掌镜《x山大地震》、《一九x二》。 看似是推荐,实则人选都在江弦写的名单上头。 一会工夫,自80年代以来,华语电影的顶级摄影师半数都被江弦尽数纳入囊中。 编导这方面的人才也少不了。 “我来啊,江兄,你就交给我!” 陈皑鸽自告奋勇。 江弦说,“你来我当然没问题,不过你得再给我介绍个人,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位叫张建亚的。” 听话听音儿,陈皑鸽虽然听着江弦是答应他了,不过总觉着他像个赠品似得,人家相中的完全是别人。 “张建亚?那孙子学好莱坞学的最像了,找他干嘛?” 在这年头,好莱坞是个贬义词。 陈皑鸽想半天也想不通江弦为啥会找他。 张建亚也是他们导演系的,江弦很快就见着这家伙。 他发际线特高,长得只能说是板正,真要说看着顺眼的程度,江弦觉着还不如葛尤,葛尤人是鬼鬼祟祟了点儿,不过看着特讨人喜欢。 就这水平,怎么撩上张瑜的? 就是那个《庐山恋》的张瑜,汪嘉伟去找张瑜的时候,张瑜正和张建亚打的火热,后来她也确实嫁给了张建亚,再后来就出国,然后把他一脚踹了。 “您好、您好。”张建亚听了江弦的名字,特别激动,“您的小说我都看,我买了好几本。” “坐下说。” 江弦递给他一根儿万宝路,“想当导演么?” 张建亚腾一下就立起来了,两眼放光,“我太想了!” 张建亚也是第五代里的名导了,曾经执导:《三毛从军记》 潘子演的那个《绝境逢生》 徐峥演的那个《爱情呼叫转移》 既然决定找他编导,江弦就和他多聊了一会儿,让张建亚去查外国纪录片的资料,提前想想这个人物纪录片怎么拍。 回到北影厂,江弦请江怀延帮忙,替他联系北电的校领导给他调人。 花了几天时间把手续办好,江弦把他这群兵聚一块儿,领去全聚德搓上一顿。 编导是张建亚、陈皑鸽,摄像交给张艺谋、顾长卫、侯咏、吕乐四大金刚,同时还负责灯光、录音、美工。 江弦扫了一眼。 这帮后世的老家伙,如今一个个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喜欢吃啥就点啥。”他把菜单递过去,开始笼络人心。 一桌人一个个都还挺拘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菜单往手里传了一遍,都不好意思点。 “江弦同志,还是您点吧。”张艺谋腼腆的把菜单递回去。 要是国营饭店,服务员早撸袖子准备骂人了,耽误半天事儿最后说不点。 亏得是全聚德服务态度好,服务员也不催促。 “这样吧。”江弦接过菜单,看向身旁,利利索索道:“油爆鸭丁、软炸大虾、鲜蘑油菜、香菇笋片.” 他噼里啪啦一点就是十几个菜,豪爽程度惊掉一桌人的下巴。 江弦现在就是顿顿吃全聚德他也吃得起,这一张菜单的东西全点上一遍,加起来超不过50块钱。 当然了,他不是冤大头,点这么多菜,自然是要镇一镇这帮人。 俗话说得好,想要当人家的老大,得先学会选准时候买单。 这么一顿饭,正是他笼络人心的好机会。 “都能喝酒不?”他问。 “太能了!” 把酒倒上,推杯换盏,江弦捡着一群人最熟悉的电影领域一聊,气氛霎时间变得融洽。 “江弦同志,没想到您这么懂电影啊?!”侯咏吃了一惊。 陈皑鸽说,“江兄可是《电影创作》的副主编,放北影厂里那是文学部副主任那一级别的,天天琢磨,肯定比你懂电影。” “行了、行了。” 江弦笑笑,抽了口烟,语气淡然,“别喊我江弦同志了,以后既然都一个剧组的,都是自己人,老是江弦同志、江弦同志的多见外啊,你们都比我年纪大一点,喊我小江就行。” “那哪行?有失体面!” 他大侄儿陈皑鸽一个劲儿的摆手,“这样吧,以后就喊头儿。” 其他人眼前一亮。 “头儿?” “哎,这个好!” “成,您是我们的头儿,就该喊头儿!” 江弦嘴上推辞着说不要,身体倒很诚实的爽了一下。 算是没白带陈皑鸽这小子玩儿,大侄子很有当狗腿子的觉悟。 等吃喝了个差不多,聊起事情,江弦把拍摄项目给几人详细的讲了一遍。 这会儿国内没有纪录片的概念,只有极少数的电视台专题片,所以就连一群学电影的,都有些迷迷糊糊。 不过听江弦大概一讲,众人都是一阵兴奋。 新的记录方式! 在80年代初,冲破既有的意识形态框架、寻求非主流的声音,展现个性、标新立异,是这时期年轻人的共同愿景。 无论是“星星画展”还是芒克和北岛创办的《今天》杂志,这种愿景在一个不小的圈子内已经蔚然成风。 处于同一个环境的大风气影响之下,影像方面自然也是蠢蠢欲动。 这种先锋拍摄艺术活动,正是他们心中的向往! “头儿,我这些天查了查资料.” 张建亚给大家分享,纪录片这个概念在国外诞生都很晚,这个词是一个英国人格里尔逊提出来的,不过他没给确切的概念,所以真正的纪录片是什么,众说纷纭。 江弦直接给他明确了拍摄内容,“一集拍一个作家,这一集就来介绍这个人物。” 一伙人探讨起具体的拍摄,都是年轻人,想法那叫个天马行空。 “直接对他们的日常生活进行调查,跟踪拍摄。” “不行、不行,光这么拍,没有故事,观众们看完脑袋都是糊的,讲一个人物,怎么能少掉他的过往?” 张艺谋提出他的主意,他觉得不应该只记录生活,还应该去他们曾经居住、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拍摄,从旁人的口中再去记录下更多的痕迹。 “这倒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他这话启发到了江弦,他原本的主意就只是跟拍生活夹杂些采访,给王扶林说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他和王扶林几乎把所有的预算都算在了胶卷上,因为第一部纪录片《流浪京城》就是这么拍的。 如今想来,这计划确实有点儿单纯,这么拍出来,那只叫个录像,没太大的拍摄价值。 一帮人七嘴八舌的,大概讨论出个拍摄的雏形。 张建亚这时候才想到,“头儿,咱们第一集拍哪个作家?” “是啊,还是应该针对拍摄对象设计方案。” 江弦沉吟片刻,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茅盾。” 作为“中国文学”纪录片的第一集,不拍茅盾老爷子,那真是说不过去。 一桌人同时吓了一跳。 “他老人家.能给咱拍么?” “那是我负责的事儿,你们去想怎么拍就行了。”江弦拍了拍张建亚的肩膀。 他对他寄予厚望。 找这小子,就是因为他先锋,80年代末就玩起后现代主义拍摄、超现实主义电影了。 他拍的《三毛从军记》也是把真纪录片与卡通段落拼接,玩真假于股掌之间。 (本章完) 第240章 增补版 一月中旬,江珂已经放寒假了。 这会的中学生,假期没有那么清闲,学校有校外活动站,假期每天都组织“学xx,见行动”。 江珂跟着服务队,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跟着辅导员去揩拭琉璃厂附近的邮筒和果皮箱,为人民服务。 “嫂子,我能不能去你们家住。”江珂找上了朱琳,“你家离我服务那块儿近一点,我早上能多睡几个点。” “当然行了。” 朱琳笑眯眯的答应下来。 “住可以,不过我可对你有要求。” 江弦把话说在前面,他哪能不知道江珂什么心思,无非是住在他这儿家里没人管她,还有彩电能看。 “你嫂子天天忙着上课,我工作也忙,家里面的卫生你得负责起来,电视每天也只能看一个小时,对眼睛不好.” 江弦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管束条件。 反正是不想江珂度过一个四脚朝天的美丽寒假。 原因无他,自己淋过雨,所以想把别人的伞撕烂。 即便如此,江珂仍是硬着头皮住进了虎坊路15号。 谁让这边条件这么好! 有彩电看,有进口零食,最关键的是还没人管,不用被爹妈唠叨。 结果生活完全不像她想的那么滋润,扫地、洗衣服一堆家务活都交到了她手上。 包括做饭。 江珂当然会做饭,这个时代的小孩子刚会走路、会说话就得去给大人买菜,比灶台稍微高一点点就得学会做饭。 看电视的时间在夜里,不过江弦晚上还要练字、习作,她看个电视连声音都不敢开。 江珂小声凑去一旁的朱琳耳边埋怨,“嫂子,你平时就看没声的电视?” 朱琳点点头,“是啊。” “那你也太了不起了,我是一天都和我哥过不下去。” 朱琳笑了笑,“可我平时也不怎么开电视啊。” “那你晚上都干什么?” “一般都在看书、学习。” “.” 江珂嘴角一抽,她这哥嫂还真适合凑成一对儿。 “朱琳,你帮我看看这幅字写的怎么样?”江弦喊了一嘴。 朱琳放下遥控器,进到屋里扫了一眼,他写的是一副对联。 上联:“天开美景春光好。” 下联:“人庆丰年节气和。” 江弦的书法以魏碑为宗。 这字写的那是,长撇长捺,纵横有象,笺致老到,结字舒展,雄强中寸露秀逸之气。 “这是你写的?”朱琳双眸一亮,觉着又比以前秀丽许多。 江珂也跟着进来,看见对联上的字,吃了一惊。 “哥?你写的这么好看?看着跟博物馆里挂的一样!” 江弦笑笑,暂搁下笔,没有说话。 “你这是给谁写的对联?”朱琳问。 “这不是那天茹志鹃同志过来,临走前看见了我写的字,后天她就打算回上海去了,这临行前,非要请我赏光提笔,写一副对联给她。” 回想起这件事,江弦也是哭笑不得。 茹志鹃同志这面子是真给的足。 她可是文学界内相当有地位的一位作家,甚至曾经被世界文学界赫赫有名的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iwp邀请,王安忆当时也跟着她去了。 iwp是一个蜚声全球的国际文学交流项目,这个项目每年只从国际上邀请12位作家,是全球规模最大最著名的驻校作家项目。 从79年中美建交以后,一直到后世,中国40年来的访问人数也只有寥寥60余名。 江弦把这对联赠给茹志鹃后不久,不知怎么的,“三多先生”写得一手好字的事情就在界内流传开了。 这天,京城作协的年末工作总结会议结束。 江弦这个理事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去,结果被一帮理事截住。 同为《京城文学》编委,有“写作神童”美称的刘绍棠笑眯眯的找到他:“江弦同志,我可是听说了,你字写的那是相当不错,快过年了,还请动动手给写副对联啊。” 作家出版社的社长从维熙闻言笑了起来,“江弦同志,我也听了,都说你‘是行书一般,篆书堪绝’,我这儿还有好几本书等着出版,不如你来给题个书名?” “哎?”李陀也过来插了一脚,“论交情,江弦咱俩也算相当熟络了,写对联不得给我来上一副?” 身边一时间围满了求字的人,眼看快到春节,求对联的最多,京城人就是特别喜欢对联这种东西,连张洁也过来打趣。 “小弟.” 江弦见此情形,顿感棘手。 若是今后天天都是堵上他门求字的,以后那还写不写了? “诸位谬赞了。” 他抱个拳,“我的字只叫个稀疏平常,登不得大雅之堂。 再说咱们都是搞文学工作的,字能差到哪里去?” “哈哈哈哈。” “你还挺谦虚的。” 一群作家全都笑了起来。 只有角落里同为驻会作家的刘鑫武身影闪了一下。 刘老师字写的不好这是文坛人人皆知的事儿,他只能写得整齐清晰,写出来是四四方方、横平竖直的方块儿字,特别像个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儿写出来。 即便江弦一再推辞,仍是没办法完全谢绝,推脱不过,只好先请了这几位去景山东的院子里喝茶。 刚才会议比较严肃,这会儿来到他家里,反而轻松下来,一群人围着煤炉坐下烤火。 此时正值傍晚,林斤澜烘了烘手脚,扫了眼四周的张洁、李陀、刘绍棠、从维熙轻笑一声:“我们这也算是围炉夜话。” 林斤澜也是京城作协的成员,他是沈从文的学生,外号叫“短篇圣手”,后与汪曾祺并称为“文坛双璧”。 “我看,咱们今天既然逮到江弦了,不如就来一块儿聊聊江弦的那篇新?”李陀提议。 他说的自然是《许三观卖血记》。 “自打看完这篇,我就一直在研究这个‘新’流派。 我总结过目前国内比较流行的现代派技法,主要分两种形态:一种是江弦同志与王濛同志为代表的意识流,一种是宗璞为代表的荒诞派。 这篇《许三观卖血记》的新写的意义非凡啊,又给咱们中国文学的现代派技法带来个新种类!” “江弦,今天可要听你好好讲讲这个新。”林斤澜来了兴致,本能的砸吧下嘴,一到这种时候,就想来口小酒。 刘绍棠看出他的心思,哈哈笑了几声,“江弦,家里有酒么?林老师这是嘴馋了,酒瘾又犯了。” 文坛有个“酒中四仙”的说法,这四人分别是:林斤澜、陆文夫、汪曾祺、程绍国。 林斤澜被叫作酒痴,偏爱高度的白酒。 江湖传闻,在林老师家的客厅里,有两面墙,一面上摆满了书,另一面上则全是酒瓶,就连家里卫生间的壁灯都是酒瓶形状的。 江弦取来一瓶老白干,利利索索倒上,“我的理解相当浅薄,就是胡乱写写。” “你这就是藏拙了。” 李陀轻抿一口白酒,“江弦,可别叫我们这些个老家伙都坐下求你。” 江弦无奈,只好坐下来,说了些他对新的理解简单给李陀、林斤澜他们。 “其实在我看来,说这种写法是新,不如说它是反,所谓的新无非就是个反的写法。” “反?”张洁两眼放光。 江弦淡淡解释:“咱们的现代基本起源于英法,写法是吸收了巴尔扎克、司汤达、福楼拜这些作家的伟大经验。 反则是一反常态,将此前的写法完全进行否定,我们作者彻底反过来,不再是故事的创造者,而是一个叙述者,没有动机、没有目的,要表现出完全的冷漠,任由故事在那里发展.” 众人听得全神贯注,新不好理解,从反这个角度理解,瞬间清晰很多。 一时间心间都有些明悟,而越是明悟,就越对江弦感到敬佩。 都是老作家,此刻自然能想明白,江弦那篇《许三观卖血记》看着通俗易懂,其实对技法的要求,完全不比其他技法更容易。 写文章,写的就是: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写事件,又要写:起因、经过、结果。 江弦并不按照这样的传统结构去写。 他是只通过一句句的对话,浅薄而冷漠的,无形的控制剧情无厘头的进展。 读者看过以后,又没有缺失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这些信息。 “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李陀忍不住感叹:“江弦算是给咱们国内开了先河,这个先河开的太漂亮了。” 刘绍棠搁下酒杯,若有所思:“我今天可不能喝了,免得等下回去糊糊涂涂把这话全给忘了。” 他打算借着江弦这番话,给《许三观卖血记》写篇评论文章。 这篇评论文章,是分析《许三观卖血记》这篇,归纳他对“新”产生的一些理解,他自己厘清的同时,也能为“新”在国内的发展推波助澜。 “江弦,这篇发表出去,今后你的名望要更高一个档次了。”李陀笑道。 其他人也都点头认同,《许三观卖血记》一发表,江弦算是顶上了“意识流”、“新”两个代表作家的名头,真是八面威风。 “档次不档次的,我只是觉得写这事儿有意思,况且,在国内,我对新的理解也不算最深的。” 要说这方面的理论理解,国内当属茅盾先生,他是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学贯中外那一种。 从维熙说:“你就别谦虚了,这算是你开创出来一条新路,今后肯定会有更多的‘新’作品发表。” 说着说着,他又提起一件事,“江弦同志,你的那篇《琉璃月照铜钱街》还没出版吧?” “没。” “干脆交给我们作家出版社来给你出版吧。”从维熙争取道。 作家出版社是一家国家级大型文学出版社,主管单位是中作协,管理着《人民文学》这部“皇家刊物”。 《琉璃月照铜钱街》在国内发表已经快过3个月的时间,若是现在交给作家出版社去出版,算上编辑、校对、设计、印刷等各个环节所需的时间,应该要再花费一个多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一算,这篇从发表到出版简直相当顺利,仅发表了四、五个月就能在国内出版,这几乎是当下最短的出版周期了。 “那我们可说好了。”江弦一口答应下这件事,“我明儿就把这篇的手稿给作家出版社送过去。” 他很愿意把这篇交给作家出版社,毕竟《琉璃月照铜钱街》争议太大,交给中作协手里的他们出版,一定能避免很多麻烦。 “你这篇有多少字?”从维熙问。 江弦回忆了下,“约莫十二万字。” 从维熙沉吟片刻,道:“能不能再增补进去一部分内容?” “增补?” “在咱们出版界约定俗成的意义层面上,长篇的字数最少也应该在十三万字以上,你这十二万字,说是中篇太多了些,说是长篇又稍微差了一点儿。 你增补一部分,我们按增补版给你出版,这对销量也有优势。” “这个好说。” 江弦答应下来。 在出版界,增补和修订都是常事,这能提高作品的质量,也能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提高阅读多样性,对应有增补版和修订版两种刊物。 增补版也叫扩展版,就是向读者提供额外的内容,不是基于原版的修改,而是增加新篇章、研究或资料,出版的时候会特别标识。 修订版则是在原版基础上,作者对文本进行了不超过30%的修改,出版的时候也会标识注明“修订版”“新版”。 像《神雕》在21世纪出版的新版就是修订版,金庸直接改了尹志平的名字为甄志丙。 当然了,也有修订超过30%的情况,这时候出版社就可能会考虑把作品视为全新版本了,有时候甚至会改掉书名。 应下此事,江弦抓紧把给史铁生的那篇文学评论写完,给章德宁送了过去。 第241章 文学评论家 不久前,章德宁的爱人分到了房子,搬进了一间儿杂院儿。 江弦骑着他的永久二六车去到前门大街,1981年的大街小巷仍然是自行车王国。 他左拐右拐,抬眼一看,到了地方。 把自行车往胡同墙上一靠,侧身穿过两旁堆满自行车的黑暗的大门过道,躲着墙上贴的煤饼子,低头快步冲过矮烟筒冒出的黄烟,跨过烟油子结成的大冰坨子。 再绕过后院公用水池子边的冰溜子,在最后一间房子里终于找到了章德宁。 今天是周日,章德宁戴着双橡胶手套,蹲在个脸盆儿前头搓洗着脏衣服。 没有洗衣粉,用的是京城日化一厂的灯塔肥皂,这肥皂京城家家户户都有,跟块儿板砖似得,用的时候还要拿刀切开。 “德宁老师!” 江弦极为熟稔的招呼一声,章德宁望见他,热切的回应:“江弦老师!” 她心中一喜,明白江弦的是来给她送文学评论的,露出笑容:“你鼻子可真灵,今儿你有口福了,家里刚做上一锅好吃的。” 章德宁领着江弦进屋,方面面积不大,30平米左右,蜂窝煤炉子上沸着一大砂锅白菜。 “文学评论写好了?” 章德宁给他倒了杯热水,两人在桌边坐下,江弦把挎包里的几页稿子放到桌上,“我没写过文学评论,你来帮我看看,我也不是太懂,不知道我写的行不行。” 江弦确实是第一次文学评论,他只能凭借着前世对这篇文章解读的一些印象,以及一些自己的理解,去拼凑出这么一篇评论,融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见地,心里也是挺忐忑。 章德宁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儿,就算发不到《文艺报》,发在咱们《京城文学》上还是问题么?别人不捧,咱们还不能自己捧自己?” “你先看看吧。”江弦说。 “水足饭饱话车祸?”章德宁看着稿子第一页的第一行轻声念道。 这正是对史铁生这篇的总结,《午餐半小时》便是以缝纫车间几个男女吃饭闲聊为背景,刻画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小人物对发生车祸后的浮想联翩。 “铁生同志还不知道你给他写了评论,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开心坏了。” 章德宁无意识的感叹了一句,“你还是第一次写文学评论,就写给了他。” 她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下去。 “‘假如你被汽车撞了,你能想到后续结果是什么吗?’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爱人忽然问了我这个问题。这是《京城文学》上一篇《午餐半小时》所掀起的探讨。 诚实的讲,我比大多数人读到这篇的时间都要早,这还真是适合午餐时间读的一篇。 史铁生对人物的描写十分老道,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都很有画面感。 有人说这个文章冰冷,我想这个文章描画的很真实,可能人的情绪是冷热不均,忽冷忽热的。 像文章里说的午饭半小时的笑骂放松的时候在平常点点滴滴的生活里是常见的,一地的鸡毛可能才是生活的原貌。 但只要心中有一杆旗帜,鸡毛也能变成绘画图案。 这篇当中有一句话:最幸福的人在于他们有一种天赋——自行其乐。 我的理解是:自发的,主动的去接受、承担、转化事情转化成快乐。这么说有2个方面,一个是苦中作乐,一个是阿q精神,同一个观点有两面看的风景 ” 江弦闲着没事,便打量起这间屋子,章德宁家里散乱放了很多稿子,同样是靠着蜂窝煤炉取暖。 一截弯弯的烟囱连接了蜂窝煤炉子与室外,把燃烧产生的烟气送出室外,淡淡的青烟在屋外飘散,给人温暖的感觉。 江弦见章德宁看的入迷,随手捧起桌上的书,是屠格列夫的《猎人笔记》。 煤球炉子发出嘶嘶嘶的燃烧着不大的火焰,急火炒菜,慢火炖汤,煤球炉子做出来的饭菜仿佛都带着光阴悠长缓慢的滋味,醇厚而绵长。 江弦这篇评论写的并不长,章德宁看的很认真,眼睛也越看越亮。 她从稿纸上抬起眼睛,瞥了眼对面坐着的江弦,眼中满是钦佩之色。 她将稿件放回桌上,这动静吸引来了江弦的注意。 江弦放下书,很是期待的看向她。 他当然有期待,因为这是他给自己喜欢的一位作家用心写下的文学评论,他为此认真努力过,自然不会觉得无所谓,一定是希望它能得到别人的认可。 “看完了?” “看完了。”章德宁轻点头。 “感觉怎么样?” “相当不错!” 章德宁满眼欣赏,稍作思索,做出一番简单的总结:“见解独到、分析透彻、启发思考!” 她又陆陆续续的补充了些夸赞的话,总结成一个字就是:好。 江弦收获了一大笔情绪价值,受宠若惊的摆摆手,“你过奖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写的哪有那么好。” “真的好!” 章德宁努力想证明,她并不是给江弦面子才说好,而是这篇评论写的真的好。 虽然她是《京城文学》组的编辑,但在文学评论方面,同样有一套自己的见解,因为她本身也常写一些文学评论。 “江弦,一篇文学评论,最珍贵的就是解读新颖,能挖掘出连原作者都未曾言明的深层含义,我打包票,你这篇文学评论是真真切切的做到了。“ 章德宁越说语气越激动,“这篇评论文章一发表,恐怕没人信你是第一次写文学评论。” 江弦淡淡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谦虚的话,心满意足道:“既然德宁你觉得写的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这篇评论文章就请你帮我发在《京城文学》吧。” 章德宁一拍大腿,“这么好的文章,我们就不发了,当然是递给《文艺报》!” 这会儿就不用敝帚自珍了,捧自己家的文章,肯定是发在别的文学刊物上更有说服力。 章德宁盘算了下时间,急匆匆的起身,“快走!” “干嘛去?” “咱们直接去递给《文艺报》的编辑部。” “这么着急?” “早点投、早点发。” 章德宁心里那叫个急切,因为史铁生名不见经传,外加上这篇稿子题材敏感,文坛给出的评论文章极少。 能尽早刊发江弦这篇文章,也能趁着《午餐半小时》还没刊发多久,给一月刊的销量再添把柴。 “今天是周日,《文艺报》的同志们上班么?” “他们那儿当然有人了。” 章德宁也顾不上蜂窝煤炉上沸着的白菜了,请了街坊帮忙看着点儿,推着车子拉着江弦一块儿出去。 江弦本可以不去的,不过他既然决定要捧史铁生,便干脆把好人做到底,他也存着私心,因为史铁生是他分外喜爱的作家。 一月份的京城仍然被寒流包裹,天空还微微飘起了细雪。 《文艺报》的编辑部原本坐落于东四“礼士胡同”,老叫法是“驴市胡同”,明清时候那儿是贩卖驴骡的市场。 嗡嗡嗡期前,那儿是印尼的驻华使馆,嗡嗡嗡结束,给了文化b政策研究室使用,冯沐同志作为《文艺报》的主编,从政研室里挤出了两间房作为《文艺报》的临时办公地。 前年年底,和《人民文学》编辑部一样,《文艺报》就搬去了江弦很熟悉的地方——沙滩北街2号。 这间院子很大,文联的很多下级单位都挤在那间院子里办公。 放下自行车,江弦和章德宁很快找到《文艺报》的编辑部。 《文艺报》编辑部内水深火热,是“反精神wr”争论最激烈的地方,这场事件结束以后,《文艺报》领导全都受到了处置。 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江弦心里有些抗拒这里,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过来。 院儿里文艺报社有两处办公地点,其中一处是一座单独的简易小楼房,上到二层的梯子悬在一面外墙上。 木板房,江弦和章德宁踏在梯子上的时候咯吱咯吱直响。 虽然办公条件寒酸,但是自从《文艺报》复刊后,很多中青年编辑人才都成为了中作协和宣传部门的骨干,因而坊间流传着:“调进《文艺报》,犹如鲤鱼跳龙门”、“一入龙门,身价百倍”这一类说法。 正准备进去,一个男同志喊住了章德宁。 胖乎乎,戴眼镜,约莫三十多岁。 “包立民同志!”章德宁喊出了他的名字,给江弦介绍了下,是《文艺报》的编辑。 包立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一脸意外的望向江弦,立马认出。 “江弦同志!” “你好,今天没休息?”江弦自来熟的和他打个招呼。 “没有、没有,我们积稿多、任务重,周末哪有休息。” 包立民领着两人进到办公室,几张办公桌上堆满稿件,他本想喊一声,给大家介绍介绍江弦,结果被江弦拽住。 “就别打扰大家工作了。” 包立民点点头,“我懂、我懂。” 章德宁把江弦的评论文章递给包立民,他吃了一惊,还没听说过江弦写评论文章的事情。 “难得的一篇文学评论,我看过了,绝对有资格在你们《文艺报》上发表。” “评论哪篇?” “我们《人民文学》一月刊上发表的一篇《午餐半小时》。” 包立民知道那篇,他被章德宁说的有些迷糊。 《文艺报》和大部分顶尖文学刊物一样有着自己的坚持,绝不会因为和作者熟、作者名气大,就去发表一些不合格的稿子。 不过章德宁既然这么信誓旦旦的把这篇稿子递过来,想必不是仗着江弦的名气大。 《午餐半小时》包立民曾经读过,他认真看过了这篇评论《水足饭饱话车祸——读“午餐半小时”》。 “怎么样?”章德宁问他。 “可以啊!”包立民一阵惊讶,“我都想重新看一遍那篇了,真是一番相当独到的见解。 有视野、有深度!” 江弦所写这篇文学评论,在包立民看来那是相当有水准,他的分析能力令包立民非常钦佩,这篇评论不仅深入剖析了《午餐半小时》中的车祸情节、车间的几个人物,还巧妙地揭示了这篇的社会意义、文化隐喻。 看完以后,包立民对史铁生的这部作品都有了一套更加全面的理解。 文学评论亦是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算是文学创作的一种特殊形式。 “我拿给阎纲同志看一下。” “阎纲同志?”江弦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发表的可没少被阎纲评论,不过他倒是好久都没见过阎纲本人了,上次见面,还是文代会以后的事情,阎纲和冯沐一块儿把他推荐进了中作协。 跟着包立民去到《文艺报》的另外一个办公地点,也在沙滩北街2号的院子,这是《红旗》杂志大楼。 上到5楼,《文艺报》的理论部、评论部、艺术部占用了这一层的两间标准办公室和一间大办公室。 大办公室里摆了很多张桌子,三人走到其中一张办公桌前,包立民在桌面上敲了敲,马上从一堆稿子里敲出个阎纲。 “阎纲同志,这篇评论你看一下。”他把稿子交到阎纲手里。 阎纲捏着稿子,扫了一眼,又抬起头,瞥见包立民身后一同过来的江弦。 “江弦同志?”他有些意外,笑道:“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们《文艺报》递文学评论。” 阎纲错愕一瞬,低头看一眼,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你写的稿子?” 江弦微微点头。 阎纲来了兴趣,坐下去,花了些时间,认真看过以后,吃了一惊。 这篇文学评论可谓鞭辟入里,写的是相当有水平。 “写的还不错。”阎纲放下手上的稿子,满眼欣赏的看向江弦。 章德宁笑眯眯的说,“阎纲同志,江弦可还是第一次正式的写文学评论文章!” “第一次?” 这下阎纲真要感到吃惊了。 要知道,在当代作家当中,能同时写好文学评论和文学的人不多,年轻作家就更少了,这是一个怪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文坛作家青黄不接,评论家自然更是人才凋敝,几乎没有什么年轻评论家涌现。 如今江弦递来这么一篇文学评论,阎纲那是又喜又惊。 江弦这篇评论不是逢人说项、口角春风,而是有真见地、真见解的。 文章写得那么好,文学评论又很有水平.阎纲一下子想起了茅盾先生。 他虽不敢说江弦有茅盾先生之才,不过模模糊糊看到了文坛一个冉冉升起的希望。 第242章 终于开播 “春运”这个词,在去年的《人民x报》上被提及,在今年开始被广泛使用,真正成为一个社会关注焦点。 随着改革开放,农民进城务工热情高涨,去年春节期间,有1亿多人次乘坐火车,这一数字爆出,直接震惊当时的社会。 “妈,这咋鸡飞狗跳的?”江弦回到景山东的院子,他穿一身当下正时髦的打扮,羊剪绒帽子、拉毛围巾、军大衣,就差个进口的蛤蟆镜。 “我昨儿上东单菜市场买的活禽。”饶月梅说。 这会儿的京城,只有在春节这样的重大节日前夕,才有活禽供应。 江弦溜溜达达进到屋里,往桌上一看。 “嗬,蜜三刀!” 这算是稀罕小吃了,平日里都不供应,也就到了年前这阵儿会增添到小吃店里。 计划经济时代,一过年年味儿浓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商业部门会在计划供应之外,再计划出一部分食品供应给百姓。 鱼、鸡蛋、粉丝、豆腐、白糖、烟酒食油.还有富强粉,也就是高筋面粉,一级面,等级最高的面粉。 解放前,面粉分1、2、3、4号,解放后逐步取消原有牌号,统改为一、二、三等粉,分别定名富强牌、建设牌、生产牌,富强粉因此得名。 另外,供应物资的时候区别对待,城区户口的供应量会比郊镇户口多一些,农户直接吃不上商品粮。 分配不均,这也是有原因的: “一呢,城里人相对来说,生活条件一直略好点,所以国家需要酌情安抚一下。 二来,郊镇、农村人口,粮食、肉这些相对自给自足,城里人自给自足性则差一些,配额资源便要调控好,促进城郊配额交换,达到城郊平衡。 最后就是要为“四化”添砖加瓦,利用待遇上的微弱区别,吸引郊镇人口进城做工,支援城市建设。” 总而言之,这年头城镇户口香,城市户口更香! 农村姑娘们做梦都想嫁给城镇户口,嫁给城镇户口,生活质量就有了全面提升,可以吃上细米白面,可以吃上商品粮,可以不把酱油当奢侈品,和原来的生活简直天壤之别。 茅盾老爷子那边时间终于合适,谈妥以后,江弦领着他那一大帮人,还有王扶林,一块儿上了茅老爷子家里。 位置在东城区,鼓楼东大街南边儿,交道口南大街,胡同叫后圆恩寺胡同,清代那会儿属镶黄旗。 这条胡同也是住满名人,7号院子叫“恩园”,这是光头的行辕。 茅老爷子的院子在13号,两进的大院子,八百平米,后来也一直作为名人故居保留了下来。 这挺难得的,因为京城好些个名人故居,虽然被列为文物、保护对象,不过还是给“保护性拆除”“保护性重建”了。 像是曹雪芹故居“蒜市口十七间半”,数天之内就成了一片颓垣败瓦,还有梅兰芳的故居、张恨水故居、沈从文故居 哪怕致力于保护老京城的“梁林”夫妇,也未曾料到他俩死后故居会被推成一地狼藉、断壁残垣。 “先生!” 在茅盾先生之子沈韦韬的陪同下,江弦进到正屋,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茅盾。 茅老爷子光是坐着已经是很困难的事了,他眉梢沧桑,宛若风中朽木,但神情刚毅,眼神肃穆,全身上下梳理的整整齐齐。 “听说您前段时间住院了。” “不严重,还是能在家里过个年的。”茅盾冲他笑笑,咳嗽几声,指指椅子让他坐下。 “我在医院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我就在想,我一出院,一定要和巴金同志一样,开始写一本我的回忆录,我实在有太多事想把他们记下来。” “您先安心养病吧。”江弦喝了一口沈韦韬给他倒的茶水。 茅盾笑了笑,“你这话倒是和圣陶同志说的一样。 他那天来,听我说了这话,瞪着眼睛说:你能不能安心养病,身体都这样了还想写回忆录?你是不是还想上天呐。” 圣陶同志就是教育家叶圣陶,也是茅盾的好友。 “您先安心养病吧,您想写回忆,巧了,我们这次给您拍下来,省得您写了。” “见过拍电影,没想到我还能亲自演一次电影。” “电影的剧情是假的,茅盾同志的事迹是真的。” 茅盾微笑,“你这个想法很好,和文学馆的事情一样好,等我病养好,一定再努力帮你争取争取,看能不能拍下更多的作家。” 他老人家精力有限,江弦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就赶紧组织起拍摄工作。 王扶林、张艺谋、张建亚他们见着茅盾先生也很激动,为了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更多的拍摄内容,已经提前做过很多遍的预演。 拍摄结束,茅盾先生明显有些累了,不过他执意把江弦喊过去再说些话。 “我讲了太多话,讲不动了,你给我说说文学馆的事情吧。” “不久前去日本,我和巴老参观了东京都他们的作家文学馆,确实很受震撼,不仅有大量的资料,能够为学者、研究者提供宝贵的研究资源,我还注意到,他们好多的小孩子都会去参观,这能促进一代代文化和精神继续往下传承。” “我们出去转转。” “外面天气挺冷,风有点大。”江弦提醒。 “无妨,透透气。” 江弦只好搀扶着他老人家,慢慢移去院子里。 院儿里种了两棵白杨树,江弦一下就想到茅盾的那篇《白杨礼赞》。 “不知道文学馆的事情能不能成,我想请个匠人,给文学馆做个特殊的门把手。”江弦天马行空的说。 茅盾侧头看向他,“特殊门把手?” “给您倒个手膜,把门把手做成您手的形状,这样人民群众推开文学馆大门的时候,也能和您老人家握一次手。” “哈哈哈哈。”茅盾笑了起来,觉得他这个奇思妙想还挺有趣。 “江弦,今年的优秀评选,有你没有?” “有一部入选了。”江弦说。 全国优秀评选的结果已经下来了,他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入选了1980年的全国优秀短篇。 除去他本人,汪曾祺的《受戒》,大侄女王安忆的《本次列车终点》,史铁生的《午餐半小时》,也全都同时入围了全国优秀短篇。 也就是说,除去他本人创作的,还有三篇获奖作品全都与他有关联,作为编辑,完全能够共享获奖这份荣耀的。 茅盾见他没有因为长篇并未获选而沮丧,颇为欣赏,“你去年的创作频率很高,大部分都是长篇,哪怕不获奖,这样创作也是对的!” “有您认可,这比我得了十个奖项都开心了。” 江弦搀扶着茅盾,并肩站在白杨树下。此时正值傍晚,他抬眼望去,天际一缕明亮的夕阳斜刺过来,映照在他的脸庞。 茅盾呼一口气,似乎是有些累了。 “你背上的担子是一天重似一天,你的生命之火应向改造社会那条路上燃烧,决不可向虚幻的享乐道上燃烧。” 江弦愣了片刻,点点头。 回去路上,一行人激动的想着后续的拍摄,张艺谋提出要去乌镇、新jiang这些个茅盾曾经去过的地方继续拍摄。 江弦没什么意见,这帮人他都放心,拍出来的东西绝对差不到哪儿去,既然都有那个热情,他就尽管交给他们去施展,干脆脱开手去做别的事情。 “王导,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王扶林依旧是笑嘻嘻的。 他和王扶林聊了一会儿,不可避免的聊到了《红楼》。 “四大名著里,我一直都觉得这一部是最好拍的。”王扶林说。 江弦调侃着问,“这部名著交给你拍,你敢不敢拍?” “我?” 王扶林想了想,“红楼太经典,任务重大,交给我拍我当然不敢接,我不放心.” 说着说着,又想了想,“但是交给别人,我更不放心。” 《红楼梦》研究者太多,影视改编那是全世界关注的大事。 这方面还得是王扶林来拍,后面这一黛不如一黛,连谢铁骊、胡枚这样的导演都能翻车,真是那句话:全靠同行衬托。 谢铁骊就不提了,北影厂声势浩大,林妹妹选的是饰演祁同伟妻子的陶慧敏,最后愣是成了中国“最悲壮”的电影。 胡枚,这位可曾经执导过《汉武大帝》《乔家大院》这些经典电视,代表作是“最强历史正剧之一”《雍正王朝》,实力绝对是有的。 结果片子一播,王扶林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年前,江弦在街头剃了个头、刮了个脸、换了个新气象,握着侨汇券,领着一家人上侨汇商店购置了身新衣裳。 又收到一封徐小明的来信,香港那边效率很高,《霍元甲》已经杀青并在香港进行播出了。 演员阵容: 霍元甲——黄元申,月慈——米雪。 江弦揉眼一看,居然还在武指里头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成龙。 黄元申在事业巅峰正当红的时候抛妻弃子,当了和尚,江湖传闻,是因为迷恋《新白娘子传奇》的“白素贞”赵雅芝,“情书事件”闹出绯闻,不得已而出家。 米雪则是成龙的白月光,那会成龙还没出名,嘘寒问暖追了八年,终于俘获米雪芳心,不过成龙是西格玛男人,处了两年,一有名气,立马甩了米雪。 《霍元甲》播出,徐小明非常激动。 此前,《霍元甲》在香港可以说曾是一个失败的ip,袁和平曾拍过电影《霍元甲》,可惜票房惨淡,霍元甲的形象在香港并未深入人心。 所以在拍摄以前,“丽的”电视台的老板没什么把握,毕竟这部片子要pk的,可是“丽的”对家“无线”电视台推出的《上海滩》,演员:周润发、赵雅芝、吕良伟。 不过播出以后,《霍元甲》在香港算是迎来了播出盛况,收视率高达865,几乎覆盖全香港。 只可惜内地无法播出,江弦没办法一览霍大侠的风采。 年三十的晚上,江弦一家子都在景山东胡同里,胡同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电视上播放的是马季和他的几个徒弟。 一家人蹲在电视前头,嘻嘻哈哈看完,最后老江同志吐槽了一嘴。 “说的不如去年那个《五官争功》好玩儿。” “是,你咋今年不给他写一个呢?”饶月梅看向江弦。 这货无辜的挂下二档。 “我哪儿那么多闲工夫弄这些。” 《五官争功》算是马季的一部巅峰之作,他这会儿的作品想超越《五官争功》,显然是不可能的。 此前马季也想请江弦给他写一部来着,被江弦婉拒了。 熬到十二点才睡觉,作为夫妻俩婚后的第一年春节,江弦换了条崭新的红色裤衩,朱琳也换了一套红色内衣内裤。 激情昂扬,热情四射。 一夜无话。 翌日,大年初一,江弦扶着腰给爹妈磕了个头,拜了个年。 吃过饭,他精神不振的回床上补了一觉,睡到中午,被朱琳叫醒吃饭。 “快洗洗脸,让你昨天晚上”朱琳乜他一眼,脸上又浮上红霞。 江弦揉了揉眼睛,擦一把脸。 到了中午十二点,一家五口整整齐齐的守在电视前头,一边吃饭一边盯着电视屏幕。 “开始了、开始了。” 正说着话,江珂吆喝一声,一家人的眼睛全都看向屏幕。 只见电视里头画面先是一黑,随即响起一阵紧张而急促的音乐声。 再亮起的时候,电视荧屏上出现一只手枪。 持枪者举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压迫感十足。 江珂的头皮刷的一下麻了。 不光是她,全家人愣是没一个敢动,仿佛动一下,那人就要朝着脑门儿来上一枪。 屋子里静的只剩下电视音乐,还有煤炉子嘶嘶的轻微燃烧声。 下一秒,那人扣动扳机,火光一闪,电视发出“砰”的一声。 “啊呀!”江珂身体一抖,整个人本能的缩住。 电视里镜头一转,一个女人软软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荧屏再次黯淡下去,电视剧名的五个大字整齐的跳出来—— 《三岔巷劫案》,终于开播! 第243章 《人生》 堂屋里头,一家人吃着饺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机。 这年头,央视的台标是在屏幕左下角的,右上角是报时。 音乐骤然响起,翻出《三岔巷劫案》。 江弦就挺想吐槽的,这刚才还是紧张急促的氛围,下一秒就响起了抒情音乐,属于是年代特色了。 紧接着就是制作人员和演员介绍。 伴随着音乐的第一句,王扶林一张照片啪的甩在了屏幕上,下面配着一行字:导演,王扶林。 最早期的电视剧嘛,没什么制作经验,制作人员的照片都直接贴上去给观众们看的。 江弦放下筷子,期待的看向屏幕。 镜头一暗,一张他的帅照大大方方的摆在屏幕正中央,风度翩翩,仪表堂堂。 下面单独列一行字: 编剧,江弦。 “哥!是你!”江珂兴奋的指了指屏幕。 江国庆和饶月梅也是一脸喜色。 “央视啊!你们握笔杆子的还能在央视露面呢?这下全国人民都能看着你了!” “咱们老江家也算是能人辈出。”他爹江国庆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正说着,江珂幽幽的来了一句,“就是在黑白电视上头看着有点瘆人” 饶月梅拍她脑门一下,“大过年的,胡说八道啥呢。” 这会儿的电视剧都有段引导语,男旁白声情并茂的为观众讲解着: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的傍晚,某城西外储蓄所营业员钟琴,提着一只装有现款的帆布箱子,走出储蓄所大门,拐进昏暗、狭窄的三岔巷.” 与此同时,京城其余有电视的家家户户,同样都在收看着这部《三岔巷劫案》,因为也没别的看。 张艺谋和陈皑鸽俩人凑电视跟前,张艺谋端碗面条,他不习惯坐椅子,习惯蹲着。 这会儿正演到公共汽车公司帮忙回忆凶手的部分,有几个售票员帮忙提供线索。 陈皑鸽可劲儿嘚嘚:“凶手奏是那储蓄所那李禄安,不是他我是你孙子。” 张艺谋不搭理他,继续往下看。 有个小女孩开口,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妈妈,是不是头上长疤的那个人?” 画外音切入,旁白声音抑扬顿挫:“事情是这样的.” 伴随着他的讲解,画面也调回到众人所回忆的那个夜晚,那辆公交汽车里面。 这个镜头切换的就很绝,直接展示出众人所回忆的场景,张艺谋和陈皑鸽看的那叫个聚精会神。 只见车子到了三岔巷站停下,上来一个身着皮夹克的年轻人,举止慌张。 张艺谋和陈皑鸽趴在电视前头,眼睛都快杵进电视里了。 “怎么不露个脸啊?” “敢不敢给你爷爷看看是谁?” “你把脸露出来!” 陈皑鸽叨叨着,眼睛睁的浑圆,恨不得钻进电视机里把他揪住。 可惜,荧屏上头就只给出这个人的背影,随着小女孩一句:“妈妈,你看!” 顺着小女孩的手指的方向,张艺谋和陈皑鸽同时注意到,荧屏上这个男人的脑门儿后头有道明显的疤痕。 “哟,这可是重要线索啊!” 陈皑鸽猛地一拍大腿,精神振奋,对这个“长疤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隔一层窗户纸,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就能给它捅破,这真是最揪心的时候了。 “哎呦,这导演怎么就是不给看一眼正脸儿?绝笔是李禄安啊!” “不一定。”张艺谋直接在第五层,“说不定是个女的,故意扮成男装,掩人耳目。” 回忆结束,观众们遗憾的没看到“长疤人”的真面目,正心痒之际,李幼斌饰演的雷迅又开口了。 “画像!” 画像是一种古老刑侦技术手段,模拟画像就是根据目击者描述画出凶手样貌。 陈皑鸽胃口又被吊了起来,正眼巴巴瞧着呢。 关键时刻,画面忽然定格,然后翻出一行字:“第一集,完。” 又是抒情的片尾曲响起。 陈皑鸽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哎呀,没了?” 他差点吐口血出来,“不是,怎么卡在这儿没了?” “今天就这一集,明儿放第二集。”张艺谋一脸遗憾。 “哎呦。” 陈皑鸽急的在屋里团团转,好像只发了情着急发泄的鬣狗。 “央视这也够缺德带冒烟儿的,你说说这剧本写的,怎么就断在这儿?!” “咳咳。” 张艺谋咳嗽两声,他想起来了,剧本是他们头儿的手笔,抿抿嘴,声音小了很多,“要是一天多放一集也行啊” 不过这会儿,京城发牢骚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千家万户收看了《三岔巷劫案》的观众。 “长疤人究竟是谁?” “丫长疤人到底谁啊?” “哎呦,这哪儿够看啊?” “给央视打电话投诉去,让他们加播!” “对,给央视打电话!不够看、不够看!” 人民群众们那怨念深重,比等待游戏解压的天命人加起来都多! 大年初一,午后的街头巷尾,走亲戚串门儿有的聊了,都讨论《三岔巷劫案》,猜测“长疤人”身份。 推理电视剧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正如孙红雷一部《新世界》,虽然剧情不知所谓,但也是靠着一手拉悬念,掀起了全民来猜“小红袄”的热潮。 夜晚,央视的值班工作人员算是遭了殃,这电话话筒就没放下去过,一个接着一个听,快被打爆了都。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长疤人到底是谁,您还是明儿接着看吧。” “这个不行,我们这边规定,就是放在中午那个时间段播,一天就一集。” “丫骂谁呢?我去你大爷的!” 江弦也好不到哪儿去,白天照片放的意气风发,晚上被堵的不敢出门。 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三岔巷劫案》的编剧了,围成了堆,一块儿上门来打听长疤人的身份,咚咚咚的敲着朱红院儿门。 “开门啊!” “我知道你在家!” “小江,你就告诉婶子长疤人是谁,婶子立马就走,肯定不给你说出去。” 院儿门口乌泱泱的人影,这阵仗,大有几分嗡嗡嗡重现的色彩。 《三岔巷劫案》一共3集,从大年初一播到大年初三,几乎占满央视的春节黄金档。 播出的反馈很快给到了台里。 《三岔巷劫案》收视率:百分之99。 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必然是百分之99,因为观众没别的可看。 所以说春节播放刑侦片不够喜庆这档子事儿完全不存在。 这年头,过年电视里有个放的,甚至有个电视看,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儿了,观众们根本就不挑。 不过人民群众的评价和反馈还是有的,并且相当热情: “好!剧情编的好!演员演的好!” “女队长宫萍真漂亮!我以后也要进刑侦队,当女警察!” “夏冬生这个角色太真实了!以前我就被这样一个人害过!太可恨了!” “雷迅警官真俊呐,婶就喜欢这个款式。” “跌宕起伏,第一次发现电视剧这么好看,希望以后多拍一些。” 一直等待结果的王扶林,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的《敌营十八年》播映后,批评之声一片,台里领导骂,观众写信来骂,恶评如潮,他被骂的都有点儿怀疑人生。 如今《三岔巷劫案》播出,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终于又挽回了些尊严。 有一说一,《敌营十八年》里头张连文这个演员就没找好,这人根本不适合扮演身在敌营但却身正心红的角色,在表现对立与反差上力不从心。 他眼睛太大了,眼睛戏份太多,简直是毫不设防的招供像,直接把他的拿模作样的间谍身份全盘坦露。 相比之下,可以看看《潜伏》里孙红雷怎么演的余则成,一双小眼睛显得他高深莫测、富有底蕴、难以看透。 《三岔巷劫案》在全国范围内收获了极好的口碑和极大的宣传度。 江琴远在上海,也收看了《三岔巷劫案》,来到京城以后那叫个激动。 “老二,你的名字这下可要传遍全国了!” 聊了几句,江弦被边华伟拉揍,他给他分享起《霍元甲》的出版情况。 《霍元甲》的单行本发行已近半年了,主要销售地是上海、江浙、湘北湘南、以及四川小部分地区,受到了这些地区读者们的热烈追捧。 半年时间里,销售量已经突破了30万册。 前不久,《霍元甲》的小人书也发行了,江琴改编,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这座小人书重镇出版。 “画连环画一个月的稿酬比你姐半年的工资都多!” 说了《霍元甲》,边华伟又谈起江弦递给《故事会》的另一篇文章《至尊无上》。 《故事会》给江弦开了个专栏,《至尊无上》就在他的专栏里面连载结束,受到了《故事会》读者们的热烈追捧。 “我们主编是想趁着这股热度,抓紧把《至尊无上》也给你出版了。” “好啊。” 江弦当即答应下来。 他现在出版的单行本越来越多了,光是每个月的印数稿酬就是一大笔钱,哪怕不写,就凭每月的印数稿酬也能养活住他们一大家子。 春节余韵悠长,《三岔巷劫案》成了今年春节期间全国最热的话题,《解x军日报》顺势推出了采访稿,表扬京城朝阳分局治安科为“先进集体”,说他们是“闻令而动,雷霆之势!” 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下,朝阳分局的治安科,也就成了《三岔巷劫案》中刑侦队的原型。 最得意的是治安科的处长包汉新,那叫个八面威风。 街坊邻居都在传,“雷迅”这个角色就是按着他包汉新拍的。 大家都在那么传,江弦干脆也在记者的采访时推波助澜了下,大方承认了“雷迅”这个角色融入了包汉新的形象,更加坐实了包汉新这个“雷迅”的原型。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江弦就算这么说也不会亏什么东西,还能交一交包汉新这个人物,何乐而不为。 这天,雍和宫大街26号。 王卫国敲响了史铁生家的门,史铁生的父亲史耀琛看到是熟人,便开门让他进去。 “铁生!” “卫国同志!” 房间里,史铁生正靠着床写作,看到路遥非常高兴,停笔寒暄。 这俩人组合到一起就很有意思,路遥是乐观而又具有悲剧意识的作家,史铁生是悲观而又具有乐观精神的作家。 关键他俩是老相识了。 看过《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就知道,史铁生曾经在延川下乡放牛,他下乡,路遥回乡,那时候史铁生就读了路遥的作品,见过他,并且非常佩服他。 那时候史铁生还没开始写作,还拥有一双善于奔跑的双腿。 “我那篇你看过了么?”路遥问,那是他前些天寄给史铁生的一份稿子。 “好作品!”史铁生扶了扶眼镜,“可惜总感觉哪里有些欠缺。” 他说着,从一旁的桌上取出路遥的那份稿子 ——《人生》 这是路遥早有构思的一篇,两年前他就写出了第一稿,写成后他自己并不满意,直接撕掉,之后又写成了这份第二稿。 “欠缺.”王卫国面露苦涩。 史铁生说的,也正是他一直有的一种感觉,写成这份第二稿以后,总是觉得哪里有所欠缺,又很难说得上来。 正聊着,章德宁又推门进来了,兴奋的扬起手上一份《文艺报》。 “铁生!你看!” “嗯?” “有人给你写文学评论了!” “是么?!” 史铁生露出喜色,章德宁又把手上的《文艺报》递给他。 “你可别太激动了,看看这篇文学评论是谁写的。” 史铁生接到手上,瞥了一演章德宁给他指出的文学评论,他精神一振,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向章德宁。 “怎么会.” “铁生,江弦从不轻易给人写文学评论的,他以前都没写过评论文章,这次直接在文艺报上给你写了一篇!” “第一次!” “他这篇文章反响一定不会小,这篇文章一发,足以让你受到文坛的关注,铁生,你要继续坚定的在文学道路上走下去啊!” 史铁生眼眶不觉间有些模糊。 “德宁老师,谢谢你对我的帮助。” 章德宁也只是个大姑娘,一听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 “铁生同志,你就不要谢我了,如果不是江弦帮忙,怎么会有这篇评论,别说评论了,你这篇文章都没办法发表,要谢的话你应该谢他。” 章德宁也不由的红了眼眶,这一刻,她比史铁生还高兴。 这颗她一直都欣赏的星辰,终于拭开灰尘,在文坛一点点绽放出属于他的光彩。 一旁,路遥捏着这份文艺报,快速而认真的看过。 为史铁生感到开心的同时,心间满是羡慕。 若是江弦能给他也写一篇评论文章.该有多好。 他捏着手上的第二稿《人生》,陷入思索。 第244章 “福聚德” 江弦的文学评论写的并不算太长,但史铁生看的非常仔细,过了好长时间才放下这份《文艺报》。 文章从好些角度分析了《午餐半小时》,就连他这个原作者读了,都有些拨开迷雾、茅塞顿开的感觉。 哦,原来我写的这段还能这样理解! 史铁生想起了去年12月刊《人民文学》上,江弦写的《许三观卖血记》的创作谈中提过的一句: “在叙述的时候,我试图取消自己作者的身份,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位读者。事实也是如此,当这本书完成之后,我发现自己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 书中的人物经常自己开口说话,有时候会让我吓一跳,当那些恰如其分又十分美妙的话在虚构的嘴里脱口而出时,我会突然自卑起来,心里暗想:‘我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史铁生真正体会到了江弦所说那种感觉,作者只是负责将这篇创作出来的人,而不是定义这篇的人。 “江老师,他是真正的作家啊!”史铁生抬起头,满脸敬佩之色。 “德宁老师,我一定要去拜访一趟江弦老师,亲自感谢他!” 章德宁笑笑,“等到今年的全国优秀颁奖仪式吧。” 照目前的趋势,《午餐半小时》入选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是板上钉钉的事。 过完年,京城的天气开始一点点的回暖,昼夜温差大,一到午间,阳光充沛,晒得人满头汗水。 “热死了这天。” 江弦擦一把汗,窸窣把外套褪下,打盆水擦了擦脖子。 坐在桌前,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稿纸。 春节前把去年的事情处理了个差不多,如今他终于能安心坐下来,写完【烤鸭】和【老字号】两条灵感合成的这部话剧。 他穿一件毛衣坐在桌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分外惬意。 他写的并不算快,边写边理解这部剧本,一直写到太阳落山,这篇话剧剧本终于完稿。 刚搁下笔,江弦就听到门被推开,是朱琳从北电回来。 江弦站起身,关心道:“冷不冷?” “冷。”她哆哆嗦嗦,瓮声瓮气的抱怨:“这鬼天气,早上那么热,我琢磨穿的薄点,怎么晚上怎么这么冷。” “你感冒了?” “不是,鼻炎犯了。”朱琳搓了搓手,揉下鼻子,“这天什么时候暖和起来,真难受。” 江弦一琢磨,到春天暖和起来,还有沙尘、柳絮等着呢,相比之下,鼻炎冬天还算舒服点。 “先喝口热水。” 江弦拎起竹壳暖壶,倒一杯热水给她,又攥着她的手放到掌心捂了一阵子。 陛下手小小的,凉凉的。 江弦把她两只手轮番的攥进掌心,轻轻摩挲。 朱琳给他分享着在北电学习的事情。 “没想到李成儒同志还是个话剧演员呢,他老师是京城人艺的。” 李成儒早年学京剧,后来学话剧,拜了话剧演员董行佶为师。 “你们班那个李勤勤怎么样?”江弦打听。 “怎么了?” 朱琳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李勤勤长得挺打眼,不过人家有男朋友了.” “谁问你这个了。” 江弦一本正经道:“她就再打眼,那也没我媳妇打眼啊,我是看她特别能闹腾,报名那天就风风火火的,招人烦。” 朱琳轻笑一声,“李勤勤是挺活泼的,这个女同志胆子也够大。” “怎么了?”江弦好奇的问。 朱琳小声道:“她在班上逢人就说看不上中国男人。” “是么?”江弦故作意外。 李勤勤是立下宏愿,非外国人不嫁的girl。 她从小个子高,小时候还和“朝阳大炮”郎平一块儿练过排球,结果没啥天赋。 朱琳接着讲道:“她说中国的男人顽固、迟钝、自命不凡,外国人就不会这样,她以后就是打断腿,也要嫁给老外,绝对不嫁给中国的男人。 “唉,她还处着个对象呢,让人家听见这话怎么想啊?” “没事、没事,什么马配什么鞍。”江弦笑着说。 李勤勤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标准的《动物凶猛》里面于北蓓那样式的女孩,放到京城话里就是“圈子”,谈恋爱时候连泳装照片都敢送给对象。 和人家处了一段时间,后来腻了,就一脚给对方踹了。 她当时没太在意,正迎来事业的上升期,考进了北电本科的表演系,还被《我们的田野》剧组看中饰演女主角。 没成想她那男朋友真够狠的,直接把她给的那泳照递给她们表演系老师了,李勤勤才刚准备拥抱大荧屏,闹这么一出,立马被学校处分开除,电影的事儿也黄了,不得已之下,去医院当了挂号员。 江弦和朱琳说了会儿话就去做饭,朱琳给他帮忙打下手。 “《三岔巷劫案》真火了,我一去学校,好些北电的同学都能认出我来,喊我宫萍队长。” 江弦笑了笑:“说明你演得好,宫萍的形象深入人心。” “你别夸我了,我都没觉得我演的有多好,倒是你,这个电视剧剧本写得好,不然讨论度怎么会那么高。” 江弦低头切着菜,“也是妙手偶得。” “我看倒不见得。” 朱琳杏眸含笑,“你那部《霍元甲》在香港不也挺火的?” “是挺火,收视率挺高,不过不如《三岔巷劫案》。” 百分之九十九的收视率,在香港恐怕没有一部电视剧能够超越。 饭很快做好,收拾桌子的时候,朱琳忽然想到:“对了,你捣鼓的那个话剧怎么样了?” “今儿写了一下午,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刚写完。” “写完了?” 朱琳非常热衷于充当江弦的第一个读者,迫不及待的问:“讲什么的?” “一家烤鸭子店的故事。” “烤鸭子店?” “对,就是烤鸭店,不过写的是解放以前,解放以前烤鸭店都叫烤鸭子店。” “那可不叫烤鸭店,写的是解放以前,解放以前烤鸭店都叫烤鸭子店。” “你还挺考究,你该不是吃‘全聚德’吃出来的灵感吧?”朱琳回想起前段时间,江弦特别能喊他们一家子去全聚德吃饭。 “是啊。”江弦点点头,调侃道:“现在知道了吧,我可不是去吃烤鸭,我是奔着采风去的。” “贫。” 朱琳不明所以,捏起稿子的第一页扫了眼,字看起来圆圆鼓鼓,不过格外工整,第一行写着作品名: 天下第一楼! 她又看向第一段: “第一幕。 时间:1917年,夏。 地点:前门外肉市‘福聚德’。 正阳门外,天子脚下,人口稠密,市井繁华,京师之精华尽在于此,店铺、茶楼、戏院、摊位鳞次栉比。 就在正阳门外,俗称前门大街的东边市房后面,有一条胡同,叫肉市口。在这条小胡同的两边儿,一家挨一家地开着密集的饭馆子,每家馆子都有独特的风味佳肴: 正阳楼的涮羊肉、大螃蟹,东兴楼的酱汁鲤鱼,烧饼王的吊炉烧饼,天泰馆的小米粥最有代表性的,要数声噪京城的烧鸭子。 老字号‘福聚德’,就坐在这肉市口里” 江弦所合成的这篇,正是京城人艺的“中兴之作”——《天下第一楼》 这是京城人艺的“看家戏”,不折不扣的经典剧目,1988年首演,几十年来,演出场次仅次于老舍的《茶馆》。 有人评价说:《天下第一楼》是足以与北京人艺“镇院之宝”《茶馆》比肩并立的“双峰”。 故事背景在清末民初的京城,地点是老字号烤鸭店“福聚德”,原型就是现实中的老字号“全聚德”。 剧本总共三幕。 第一幕:“福聚德”老掌柜年迈多病,两位少爷与鸭子无缘,大少爷迷戏玩票,二少爷崇尚武林,店铺入不敷出,高人卢孟实被请来操持店业。 第二幕:卢孟实绞尽脑汁,终于让“福聚德”东山再起,名噪京华。 第三幕:“福聚德”被两位少掌柜败得外强中干,还和卢孟实争起东主财权,逼迫着卢孟实离去。 整个话剧概括一遍便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先吃饭吧。” 江弦催促一声,朱琳意犹未尽的放下剧本,“你怎么想出这个剧本的,怎么就跑烤鸭店上去了?” 江弦往嘴里塞一筷子白菜,章口就来:“大概是很久以前,读了老舍的《茶馆》以后,脑海里就有了这个想法,通过写一个小场景,折射社会的大风云.” “难怪.” 朱琳恍然大悟,这部《天下第一楼》确实有《茶馆》的味道,和《茶馆》的切入点都是饮食文化。 她迫不及待的吃罢饭,又翻开江弦这篇《天下第一楼》。 作为文艺女青年、话剧爱好者,朱琳很快就沉浸到这篇作品当中。 《天下第一楼》总共也就四五万字,朱琳花了两个小时,把这篇剧本看完。 一次看了个过瘾,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怅然若失。 “看完了?”江弦刚洗漱罢,瞥见朱琳放下稿子,开口问道。 朱琳点点头,还沉浸在作品的结局当中。 卢孟实潇洒离去,“福聚德”继续惨淡经营。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表面上平静如常,卢孟实走了,“福聚德”还在,但内在有些梦想和热情幻灭了。 “江弦,写的真好!”朱琳眨巴着一双杏眸看向他。 江弦被她看的还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那当然了,怎么说我也是曹禺的弟子,写出来的东西当然不能丢了老师的脸面。” 朱琳笑了笑,“你是曹禺的弟子,怎么写出了老舍的味道?” “.” 江弦没有解释,朱琳紧接着笃定的说:“你这部话剧,如果能演出,一定能在京城大火,我以前看过好多话剧,都不如你写的这个。” “演出?我倒没想的那么远。” 《天下第一楼》毕竟是江弦第一次合成的话剧剧本,他还没想到演出那么长远,习惯性的打算找一家杂志发表。 话剧这种题材也可以在文学期刊上发表,更对口的是戏剧文学创作期刊,像是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办的《剧本》、《人民戏剧》、《小剧本》.这些个杂刊。 翌日,江弦把朱琳送去北电,又回到《电影创作》的编辑部。 审完一篇稿子,抬眼望见桌前不知何时站着个王卫国,模样有些拘束。 “卫国同志?” 他意外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王卫国笑笑,“没多久,我看你在审稿子,就没打扰。” “都哥们,干嘛那么见外。” 江弦熟络拎把椅子过来,给他倒一杯水,和王卫国寒暄几句。 “我读过那篇《许三观卖血记》了,你写的真好。”王卫国赔付道:“简洁的语句,写出了悲悯式的幽默。” 江弦一想,这倒是真对王卫国的胃口,许三观的基调是悲剧,王卫国同样是一名有悲剧意识的作家。 “你这次过来是?”他问。 王卫国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从挎包里取出一篇稿子,“想请江弦同志你帮我看一篇稿子,这是我最近写的一篇,我总是觉得有点儿欠缺,又说不上来到底欠缺在哪里。” 江弦看向第一行:《人生》 好家伙。 他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人生》啊! 《人生》有多经典? 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拿下全国优秀短篇奖,1985吴天明又把它翻拍成电影,王卫国本人亲自编剧。 那年,成都举办百花奖,当天下起大雨,四川大学的一万两千名师生冒雨看完了《人生》。 电影放映完毕,一万两千名师生,站在雨中大喊: “人生万岁!” “电影万岁!” “吴天明万岁!” 《人生》可以说是80年代最伟大的一部电影,《人生》同样是80年代最伟大的一部。 “我就先给你看看吧。”江弦深吸口气,答应下来,花了一天时间看完这部中篇,并不是他真正读到的那一版。 等王卫国再次上门,江弦把稿子递还给他,“我看过了,你这篇的问题挺简单。 中的人物关系没有交织起来。” “人物关系没有交织起来.”王卫国一琢磨,眼前一亮,还真是江弦所说那样。 “这个框架轮廓是好的。” 江弦说:“我觉得你大可以推翻之前预设的提纲和所有具体的设想,对人物之间的关系重新构思安排。” 王卫国吃了一惊,按照江弦的话,这几乎是重新写一部了。 江弦知道他内心所想,把《天下第一楼》取给他,“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从这篇稿子里学学人物设计。” 王卫国低下头看了一眼。 “一定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 江弦拍拍他的肩膀,鼓励说:“好文章是要靠改的,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第245章 稿子被撕了 “好文章是要靠改的,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王卫国喃喃着重复了一遍,看向江弦的双眸中更多了几分钦佩。 金句啊! 如何写出一篇好稿子?江弦同志脱口而出的这一句,是他听过最好的回答之一。 正如果戈里那句:当火焰焚毁我的书的最后几页时,它的内容突然象从烈火中飞出来的凤凰一样,清晰而明朗地复活了。 果戈里给人朗诵作品,结果对方睡着了,于是果戈里说:“本来希望能听到您的真诚的意见,如今阁下的瞌睡就是最好的回应。”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手稿投入炉火之中。 江弦这句话里也有果戈里的影子,短短一句话,蕴含着他对写作的思考和沉淀,以及作家洞察世事的睿智和深刻。 “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王卫国奉若圭臬的默默记下江弦这一句话,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稿子,“我回去研究研究这份稿子。” “卫国同志,其实你这篇稿子已经够好了,但佳作和巨作之间仍有一线之隔,我相信,等你彻底抹除这篇稿子以后,你能写出一部真正的巨作!” 王卫国一听这话,登时激动的捧起《人生》的第二版手稿,没有丝毫犹豫,呲啦一下从当中撕开。 “哎哎哎?!” 江弦赶忙拦住,“卫国同志、卫国同志!你干嘛?你冷静!” 就算是为了中国文学,江弦也不能看着路遥撕掉这份稿子。 这可是《人生》的原稿啊! 虽然并不是最终版的稿件,只是第二稿,但这样的稿件反而有着独特的珍贵性。 因为它是世上的唯一。 “江弦同志,你不要拦着我。”路遥性格有点冲动。 他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人生》的第一版手稿就是因为他不够满意,撕了个粉碎。 “卫国同志,慎重、慎重。” 江弦一边阻止,一边觉得今天的事情说不定会传为佳话。 国外很流行这样的故事,从作者手里抢救下来珍贵的稿件,像是《洛丽塔》的手稿,就是作者纳博科夫的妻子从火炉子里抢救下来的。 日后,他江弦救《人生》的事,搞不好也能沦为一桩美谈。 争抢几下,王卫国停下撕稿子的动作,无奈道:“你就别拦我了,我要是留着这份稿子,心底总是存着一分侥幸,肯定写不出更好的稿子来。” 江弦抢过这一沓《人生》,见其已经被撕成两半,心疼不已,说话语气也就重了几分。 “你要是真下定了决心重新写一篇稿子,这份稿子撕或者没撕又有什么差别?” 王卫国听了他的训斥,终于冷静下来,叹一口气。 他确实是冲动了,正如江弦所说,要是下定决心重新写稿,撕不撕这篇稿子又有什么分别?把原来的稿子从记忆中抹除才是重中之重。 江弦说:“这篇稿子我就先帮你保管,你就当被撕毁了,回去别再想这些事,静下心好好研究研究如何重新编织中的人物关系。” 他是真不忍心这样一份珍贵的稿子白白被撕毁。 日后收藏进现代文学馆里也是一件好事啊,《人生》这部传世名著的创作过程,也能更加立体的为读者展现。 “那就先放在江弦同志你那里吧” 王卫国答应下江弦的提议。 他不再关心这册被他放弃的第二稿《人生》,装好《天下第一楼》的手稿,和江弦告辞,回到暂时落脚的招待所 ——朝阳166号,人文社的大楼。 王卫国和《当代》的关系亲密,来到京城以后,总是习惯借住在这里,这习惯和冯骥才一样,不过后者是和人文社的关系密切。 宿舍里头还住了好几位作家,王卫国和他们打个招呼,中午天热,他回来路上捂了一脖子汗,自顾自的用湿毛巾擦了擦,完事儿坐在床上抽起了烟,一边抽一边琢磨江弦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 “人物关系的交织” 王卫国抽烟很凶,一包烟在他手上很快抽完。 招待所的宿舍很大,满屋都是床铺、桌子和人,有十来个人,有的在埋头写东西,有的聊天抽烟,有的躺着睡觉,比起作家的招待所更像是大车店。 大伙都是天南海北来的,虽然都穷,但不吝啬,彼此的烟茶不分家。 王卫国嘴上不能没有烟,胡乱捡着不知谁剩下的一根“战斗牌”卷烟,拿起来就抽,抽完一根儿,仍觉得不够过瘾,再找又找不着剩烟。 干脆捡了地上几个烟头,把烟丝弄出来,再撕一条稿纸卷上,舌头一舔用唾液封口,点上便抽,一口终于把瘾过了。 他心满意足,这才坐在桌前,先是握着笔,将江弦所说的那句金句抄录下来。 “好文章是要靠改的,第一遍是耻辱,第七遍就是光荣了。” 做完这些,才从包里取出江弦交给他的手稿,捧在手上,扫了眼第一行: 天下第一楼! 王卫国从江弦那儿拿来这稿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并不是一篇,而是话剧剧本。 和后世不同,这会儿有相当一部分的话剧创作者,还在追求剧本的文学效果,像《茶馆》就是很有文学价值的话剧剧本。 王卫国本身就是会写剧本的,当然能读得懂这篇《天下第一楼》,再说话剧剧本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以阅读的东西。 他一行行认真的看起来,很快便看了进去。 “.他这辈子该干的都干了,就差门口这副对子,临走打好了,请给挂上。”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 “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全剧终” “1981年2月完稿于京城” 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金灿灿的光黯淡下去,最后变成夕阳的昏红,连带着稿纸上都染了一抹旧意。 《天下第一楼》一共三幕大戏,带一个几行长短的尾声。 王卫国是下午两点回来的,看完这篇剧本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将这份剧本合上,他心底浮现出两个字。 “震撼!” 他是心潮澎湃着看完这部剧本的。 虽然题材讲的是一家烤鸭店,内容却远不止烤鸭,堪称是包罗广泛,情节亦是跌宕起伏。 更关键的是,这篇剧本的人物设计别致而多彩: 卢孟实的雄才大略,两位少东家的不务正业,罗大头的咋咋唬唬,李小辫的敬业和自尊,王子西的世故稳健,常贵的善良忠厚以及熟谙人情。 还描写了破落的贵族、穷酸的文人、逊清的宫监、民国的副官 人物精彩的同时,人物关系的层层交织又构成一幅市井烟火画。 精彩程度让王卫国忍不住拍案击节。 “写的真好!” 诸色人等,各有各的来历和脾性,却在“福聚德”彼此纠葛。 这份人物的交织,正是他写第二版《人生》时所存在的欠缺。 王卫国登时明白为什么江弦要把这篇剧本交给他。 这部《天下第一楼》,真真切切是一部处理“人物关系”的教科书级作品。 “这是谁写的?”王卫国好奇不已。 这绝对是一部尚未问世的新作,此前的话剧界他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部剧本。 “下次见着江弦同志,可得好好问问他这究竟是哪一号人物。”王卫国暗自想着,又翻开这一沓手稿,开始了对《天下第一楼》的第二次阅读。 江弦这会儿也没闲着,一张张的仔细修补着被王卫国撕裂的《人生》手稿。 《人生》虽然是部中篇,不过字数可真不算少,这部第二稿路遥写了十万多字,用的是陕西作协主办杂志《延河》的稿纸,放在一块儿大概三百多页。 他补了一会儿,还剩下许多页,显然不是一时能够完成的工作,他事情多,只好放着一点点的慢慢修补。 翌日,《电影文学》编辑部。 傍晚时分,江弦审着一部刚刚修改完成的电影文学剧本《两航归梦》。 这篇剧本已经修改了很多次。 作者,郑小龙。 郑小龙紧张又拘束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负责生杀予夺的江弦给他这部电影文学剧本盖棺定论。 是发表还是再改改,全凭他一句话的事儿。 “差点儿意思。”江弦终于开口。 在郑小龙难过之际,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比上次进步很多。” “谢谢江主编。” “小龙,我觉得你还能改的更好一点,你说是么?” 先否定再肯定,郑小龙被他cpu的头晕。 “江主编,那我再改改。” “去吧。” 郑小龙拿着剧本离开。 江弦喝了口茶水,刚放下杯子,便看到王卫国又找上门来,装了一肚子话的模样。 “江弦同志.” “卫国同志,你先等等。” 江弦看了眼手表,笑道:“真不巧,我爱人都下课了,我和她今儿约了一块吃饭,我得先过去一下,要不咱一起?” 见此情形,王卫国只好又把话重新憋进肚子里。 “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俩吃,我改天再来。” “没关系,一起吧,等下一块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 王卫国推辞不过,被江弦拉着一块儿往北电去。 “江弦同志,你给我的那篇《天下第一楼》我已经看过了。”半道儿上王卫国和江弦聊了起来。 “我看了很多遍。” “怎么样?”江弦笑呵呵的问。 “受益匪浅。” 俩人聊了一路,王卫国说了很多想法,很快就到北电。 北电这会儿就在小西天附近,距离北影厂2公里的路程,非常近。 江弦往北电门口扫了一眼,觉得每个面孔都有点熟悉。 看着朱琳,他停下自行车给朱琳介绍道。 “这是卫国同志。” “这是我爱人朱琳。” “你就是卫国同志啊?” 朱琳打量一眼王卫国,寒暄道:“我常听江弦提起你,说你文章写得特别好。” “是么?!” 王卫国不大好意思的挠挠头,“和江弦同志还有差距。” “卫国同志,你太客气了。”江弦笑说。 仨人找了家国营馆子坐进去,跟营业员点了几盘炒菜。 趁着盘子还没上来,王卫国将《天下第一楼》的手稿从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江弦,这部剧本的作者的年纪应该不小吧?生活根底可真深厚!” “年纪?”江弦也不知该怎么和王卫国解释。 朱琳就在他身旁坐着,看着《天下第一楼》,很快明白什么状况,轻笑几声: “卫国同志,《天下第一楼》的作者的年纪可不大,比你还要年轻一些呢。” “比我还要年轻?”王卫国一惊。 在王卫国看来,《天下第一楼》描写的生活根底相当真切。 这一点做的虽然没有《茶馆》那么好,但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所以他认定,创作者一定是有充足的时代阅历。 但是这会儿,朱琳居然会说这作者比他更年轻,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作者究竟是?”王卫国皱着眉头请教。 “作者.他不就在这儿么。”朱琳笑着提醒。 王卫国错愕一瞬,顺着朱琳的目光看向江弦,一拍脑门。 怎么就没想到呢?! 合该如此! 合该是他! 对于江弦来说,写个话剧剧本又有何难? “原来是江弦同志你的作品!” “见笑了,卫国同志。”江弦不好意思的说,“是我大言不惭,还让你学我写的东西。” “跟你学习有什么丢人的,我应该多跟你学习学习才对。”王卫国挠了挠脑袋。 、诗歌、电影剧本、电视剧剧本在他看来,江弦无疑是个全才。 如今他又写起话剧剧本,还写的这么好。 王卫国深知写这篇话剧剧本有多不容易,尤其是以江弦这样的年纪来写。 太难了! 《天下第一楼》和《茶馆》风格将近。 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的“语言大师”老舍,对于旧中国的社会生活,尤其是京城的市井风俗可谓是烂熟于心。 他来写开茶馆、卖苦力、卖艺这类题材的戏那是得心应手。 但对于解放后才出生的年轻人来说,绝对是巨大的挑战。 第246章 一个字都不用改 鲁迅先生说过:“若作者的社会阅历不深,观察不够,那也是无法创造出伟大的艺术作品来的。” 《天下第一楼》的原作者何冀平和江弦一样,同样是解放后出生的年轻创作者。 为了写好《天下第一楼》这个行当戏,她甚至考出了一纸二级厨师证。 在业内她也算是有名的编剧,后来亲自操刀编剧了《投名状》《龙门飞甲》,还参与编剧过《新白娘子传奇》、《邪不压正》。 “我这个人在京城长大,是胡同里长大的孩子,熟悉京城,也爱吃,一直想写这么一部作品,在京城市井和吃食之间的交叉地带探索。”江弦讲述说。 说话间,几盘子炒菜便端了上来。 把肚子填饱,王卫国又和江弦谈起了《人生》的创作思路。 这部,他最开始给定的名字叫《你得到了什么?》。 后来改成《高加林的故事》、《沉浮》、《生活的乐章》.最终才定为《人生》。 原因是那一句文中引用的柳青的话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由此,有了《人生》这个名字。 江弦又给了王卫国提了一些人物关系和主旨思想上的意见。 聊着聊着,王卫国忽然变得兴奋。 他腾一下子站起,“江弦同志、朱琳同志,我先回去了,怎么写好《人生》,我脑袋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想法。” “卫国同志,我期待你的这部巨作。”江弦知道他是有了灵感。 他也一阵振奋,一想到自己参与进了《人生》这部巨著的创作当中,心间便一阵喜悦和激动。 他拍拍王卫国的肩膀,“卫国同志,写完这篇,一定记得拿来给我看看。” “放心。”王卫国非常郑重的点点头,又和他道几句谢,这才告辞离去。 一路将王卫国送至门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江弦驻足良久。 听说路遥写《人生》第三稿的时候很快,只用了二十一天,就写完了《人生》第三稿的十三万字。 据路遥自己回忆说,那段时间里,他咬紧牙关写作,因为写得太急,加上投入了太多感情,写完《人生》的时候,仿佛得了一场大病,脸色蜡黄,有些浮肿,两腿像灌了铅一样僵硬,走路都有点困难。 他是真对得起用生命在写作的这句评价。 回到饭馆,朱琳说等下想回家看一下妹妹朱虹。 朱虹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这会儿的学制很乱,通常是“十年寒窗苦”,即:小学5年、初中3年、高中2年,合计10年。 也有初中2年的,还有些学校喜欢在春季招生,又多个半年,总之就是很乱。 朱虹的高中念2年,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 这会儿的高考之前还有个预高考,在5月份进行,通过了这个预高考算是拿到高考的入场券,这才有资格参加7月份真正的高考了,等于说想考大学的话,要参加两次高考。 1981年,“读书无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好几年,学生的知识掌握已经正常,基本没有二十五六岁还准备考大学的老三届学生了。 “朱虹这丫头天天刻苦学习,给她带一份红烧肉过去补补身体吧。”江弦提议。 虽然饭店的大师傅和服务员都着急下班,不过这一盘红烧肉做的还是色味俱佳。 朱虹打开铝制饭盒一看,酱汁色泽红亮、香气诱人,她夹一块儿塞进嘴里。 “谢谢姐夫!” “谢谢姐!” 朱母在旁边儿看的皱眉,“朱虹,你就光顾着自己吃?” 朱虹领会她的意思,赶紧把餐盒往江弦和朱琳那边儿推推,“姐、姐夫,你们也吃。” “我们都吃过了。” 江弦笑了笑,看向朱母,“妈,你也吃一点,这家红烧肉做的味道不错。” “不用、不用。” 朱母一番推辞,仍是架不住江弦热情相邀,只好夹了两块儿放进嘴里。 “嗯,味道是不错。” 朱母满眼惊喜,笑眯眯的看向江弦,夸道:“江弦,你这孩子有心了。” “没事儿,朱虹每天刻苦学习,营养也得跟上才是。” 朱虹学习还是挺优异的,听朱琳说,她这个妹妹可是立志要考燕大的。 江弦学习一般,也就不去好为人师,分享什么高考经验,只叮嘱了朱虹几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翌日,清早起来洗漱过后,江弦上隆福寺吃了个早饭,随后坐着公交车往木樨地的部长楼去。 轻车熟路上门,敲三下,万方很快打开。 “曹禺老师!” 曹禺坐在客厅,旁边儿坐着一名中年男人,瘦巴巴的,灰发戴眼镜,脸上满是褶皱,不过浑身上下整理的一丝不苟。 江弦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此人曾在末代皇帝饰演过监狱长,这个形象也是相当经典。 “江弦先生来了,请坐。”曹禺彬彬有礼的招待他,而后转过头笑着给身边人介绍。 “这位是创作出《许三观卖血记》的江弦先生。” 说罢,又转过头给江弦介绍:“这位是英若诚先生。” “你好。”江弦和他握了握手。 “听闻过江弦先生的作品。”英若诚笑着说。 “英若诚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京城人艺的演员。”曹禺先生介绍说。 英若诚就是英达的爹,不提他那个糟心儿子的话,这位绝对是够优秀的,高级知识分子,著名翻译家,精通四国语言,是京城人艺的老话剧演员。 要说起来,老英家祖上真是声名赫赫。 英达的爷爷,英若诚的父亲——英千里,解放前去了海外省,英文水平极高,是钱钟书的学生。 晚年时钱钟书说过句话: 全中国真懂英文的,加起来只有两个半,一个我自己,半个是复旦大学的林同济,另一个,是辅仁大学的英千里。 众所周知,马y9是给蒋j国当英文秘书起家的。而马y9的英文,正就是英千里教出来的。 英家这一大家子,画家、建筑家、翻译家、哲学家五代豪杰,五代威名,不够小英达一个人败的。 万方给江弦倒一杯水。 曹禺解释说,今天之所以请英若诚过来,也是想让他来给江弦讲讲话剧,让江弦多听一些经验。 听英若诚讲了一个小时,三人一起坐着抽烟,江弦从包里取出一沓《天下第一楼》的稿子,放到桌上。 “老师,这段时间我抽空写了篇稿子,想请您看看。” 曹禺扶了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扫了一眼,“话剧剧本?” 江弦点点头,自顾自说,“戏剧界都在搞创新剧目,搞实验性剧目,不过我这个话剧新人没经验,就不去尝试这些新潮派,写了个老东西出来。” 英若诚听了很开心,立马肯定道:“你这么写是对的,我那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燕大里头搞了一个戏剧社,整天追求现代主义,研究那些倒叙、意识流、不分幕的东西,说新、说好。 那样的剧本能行么? 不行! 要写,就实实在在的写几幕戏,该关幕的时候就关幕,回到现实主义上来,才能写出好戏。” 曹禺捧起桌上这份稿子,顺手举起放大镜,扫上一眼。 “天下第一楼?” 他看向江弦,“讲什么的?” “清末民初那会儿一家烤鸭子店的事儿。” “烤鸭子店?” 曹禺笑了笑,好久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了,这倒确实是清末明初的词儿,能从江弦嘴里说出来,说明他写的相当考据。 “先讲讲内容。”曹禺很感兴趣的说。 江弦喝一口水,详尽的把这篇剧本给曹禺、英若诚两人讲述了一遍。 曹禺耳朵不好,他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的足够大声。 讲完话剧的三场大幕,讲到最后短暂的尾声,那一副硬木漆金对联。 “上联叫: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 “下联叫: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横批:没有不散的宴席。” 英若诚忍不住拍案击节,“好!” “好一副对联!” “结尾煞足了,这一台大戏是彻底托上去了!” 剧本和写文章一个道理,讲究“凤头、猪肚、豹尾”,前面写得好不算完,结尾也要结得漂亮。 “这尾托的不错。”曹禺也肯定说。 他是边听江弦讲述,边把这篇剧本简单的翻看了一遍,尤其是结尾部分,逐字逐句的认真看过。 “这副对联的出现着实高妙,一下子就把整台戏托了起来。”英若诚说,“这联是你写的?” “只是拿来引用,并非出自我手。” 江弦摇摇头说,“上联:‘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这是当年康熙给一家饭庄的题词,下联:‘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是纪晓岚给做的属对。” “原来如此。”英若诚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这剧本的深意更足。 康熙勤政,一拳头一拳头攒下家业,结果到了乾隆的时候,这位只知道“败家”,纪晓岚便如“天下第一楼”里的卢孟实,可惜世事一场,皆是镜花水月。 出于现实,反映现实,高于现实。 既切合于剧的规定情境,又含有悠远不尽的喻指。 这是能立得住的作品! 曹禺放下手上的稿子,看向江弦的目光中带着欣赏,“你写的很好。” 他是话剧方面的全才,方才只是听江弦这么一讲,再简单看过一遍,这部话剧在舞台上的表现便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你写的比我还好。” “老师,您过奖了。”江弦吓了一跳。 曹禺却很认真,“我是不说客套话,况且你还是第一次写话剧,就能写到这个地步,你是能超越我的。” 江弦还没来得及说话,英若诚先吃了一惊。 “第一次?!” 他抬起头看向江弦,“你第一次写话剧剧本?” 江弦点点头。 英若诚吃惊不已。 “第一次就能写的这样好?” 他低下头,又扫一眼《天下第一楼》的手稿,这行文遣词相当的老练,完全不像是个新人。 “我之前还从事过其他类型剧本的创作,这也算是触类旁通。”江弦解释道。 英若诚恍惚一阵子,很快回过神来,捏着这篇剧本的稿子,“隔行如隔山,就算有经验,这天赋也足够惊人了。” 虽然他还没逐字逐句读过,但就凭江弦讲述的内容,英若诚敢打包票,这至少是一篇佳作,哪怕在京城人艺,也是能排的上号的佳作。 下意识的,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曹禺。 客厅采光很好,被正午的光线照的通亮,他视线再移向江弦,年轻人的模样渐渐和儒雅的曹禺重叠在一起,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曹禺在江弦这个年纪的时候,创作出的第一部话剧便是《雷雨》,轰动一世,成为中国话剧的起点。 他这个学生,竟也有几分曹禺当年的味道。 午饭就在曹禺家里面吃的,江弦还陪着曹禺、英若诚一块儿喝了点酒。 趁着中午休息,曹禺和英若诚捧着《天下第一楼》的手稿,两人轮番传递着纸张,斜靠在椅子上,将这部剧本认真的读了一遍。 英若诚几乎一口气读完这部剧本的。 读完,斜倚在椅子上的他,整个人都是瘫软下去的感觉。 他被《天下第一楼》打动了。 尽管已经听江弦讲过其中内容,但真正读完这篇稿子,才能体会到江弦讲不出的精彩。 “写的真好!” 英若诚激动的捏了捏手上稿子。 他恨不得把这篇剧本甩在他那个叛逆的儿子脸上,让他好好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作品! 让他明白,现实主义才是文艺创作道路上的康庄大道! 曹禺本身是想午休小憩一会儿的,结果越读这篇《天下第一楼》精神头越足。 “这种苍凉感,你尚且年轻,怎么来的?”他问江弦。 江弦沉吟片刻,“我也回答不出来,我想这是印在心里的。” 曹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别人或许不理解,他却能理解这种感觉。 “江弦,你这篇《天下第一楼》可以直接拿去发表。” “一个字都不用改。” 第247章 怎么不写申请书? 谈到发表的事情,英若诚拍了胸脯,“这篇稿子我来帮你发。” “哟,那太感谢您了。”江弦乐呵呵的应下来。 英若诚在话剧界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有他帮忙操办发表的事情他自然放心。 三人聊了一个午后,江弦最早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英若诚又和曹禺聊了一会,这才带着《天下第一楼》的稿子回到家里。 坐着喝了口热水,门被推开,抬头一看,是他那个燕大读书的儿子英达回家了。 英达这会儿是燕大的学生,念大二,学心理学,他本来想报考燕大的戏剧系,可惜分不够,只好选择分数不高的心理学。 这段时日,英达在燕大创立了个新社团,确切地说,叫“学生文工团话剧队”,是“燕大戏剧社”前身。 他才刚读大二,就成了话剧队的创始人,还担任话剧队社长的职位,手底下管好些个人,在燕大里头那叫个八面威风。 “您是不知道,今儿我那戏给他们一看,嚯.”英达嘚嘚瑟瑟的侃起他写的那一出话剧。 英若诚对此是嗤之以鼻。 他看过他儿子写的那个剧本,给个平庸的评价都是高看那剧本了。 那剧本里头,只追求所谓的“现代手法”,倒叙、意识流、不分幕这些看似潮流的东西,写出来的东西是空空洞洞,像是浮草,风一吹就跑掉了。 再想想江弦写的那部《天下第一楼》。 那叫一个厚重,写的实实在在。 洗尽铅华,从最底层一层层建造高楼,起初是生活,再提高到文化,再从文化升华到治国,最后归结到人生的苍凉。 这境界,高耸入云、直插云霄! 想到这,他看了眼自己那儿子,忍不住叹一口气。 分明差不多年纪的俩人,怎么会相差那么大? 3月。 天际又盘旋着一阵阵熟悉的黄沙。 稍微时髦点儿的女同志出门就把丝织的纱巾罩到脑袋上,男同志要么戴白口罩,要么硬顶。 江弦骑着二八车,去到燕京大学。 “呸呸呸。”他啐着嘴里的沙子,在车棚底下停好自行车,拿铁链子拴上。 刚抖擞两下身上的黄沙,就听着背后有人在喊。 “江弦老师!” 循着声音回过头去,看着梁左和王小平。 “江弦老师,没想到您真的来了。”梁左特高兴,白口罩都遮掩不住他脸上的喜色。 “难得你们求我一次。”江弦答说。 今儿个他是被梁左和王小平请过来的,他俩这会儿都是燕大学生文工团话剧队的成员,今天请江弦这个当红作家过来,观摩指点他们话剧队排演的一出大戏《我们九个人》。 江弦知道燕大这个话剧队。 许多年后,会有一个声称“燕大还行”的撒北宁来担任这个社团的社长。 “我们话剧队规模不大,这次就在教室里排演。”梁左介绍说。 江弦跟着过去,话剧队成员不少,一间教室里头挤了有五六十名学生。 “都是你们话剧队的?” “有些是来看的观众。”王小平小声介绍说,“不过大部分是我们的人,什么院系的都有。” 英达瞥见门口的江弦,两眼一亮,腾腾过来递出双手。 “您好、您好!” “嗯。” 江弦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见江弦进门,教室里的学生一开始还不大确定他的身份,小声的议论。 英达拍了拍手,大声介绍说,“同学们,这位就是江弦作家。” 教室内学生们的目光顿时朝着江弦聚集而去,爆发出山呼般的欢迎声。 江弦简单的做了一番发言,便在梁左的陪同下,坐在座位上观赏起这场演出。 学生们演的很卖力,不过应该是剧本有点儿弱的原因,演到中途教室里便有学生陆陆续续开始离场。 “这剧本谁写的?”江弦小声问了句梁左。 “我们社长,英达,这戏是他自编自导的。” “你们怎么让他当社长?” 梁左愣了愣,“他爸是京城人艺的英若诚先生。” “来给你们当社长的是他,又不是他爸。” “.”梁左愕然。 一场演出很快结束。 江弦简单做了一番点评,又给燕大几名闻讯而来的学生签了个名,最后在梁左和王小平的陪同下离开。 “你们这个话剧队弄得挺好的,应该多排几出话剧,燕大才能早点给予你们重视。”江弦鼓励说。 “可是我们又没那么多剧本,就今天这个剧本,还是英达同学写了大半年写出来的。” “你怎么不试着写写?”江弦冷不丁问了梁左一句。 “我?” “你妈谌容那么有才华,我不信她的儿子写不出个好的剧本,排不出一场好话剧来。” “.” “行了,你回头上我那儿一趟去,我手里正好有一个剧本,你看看你们能不能演。” “您写的剧本?” 梁左和王小平一听,同时变得激动,“您真愿意让我们演?” 江弦笑了,“剧本你们都没看过呢,激动啥?” 梁左一听,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还真是对江弦都有些盲目信任了。 王小平嘴甜,“您写的,一定差不了!” 啧啧。 江弦一听王小平这话,都忍不住想给她提前介绍下郑小龙同学了。 这一对儿这会还不认识呢。 又过几天,就到了每年文化界最关注的盛典:1980年全国优秀颁奖。 朱琳提前一晚上把江弦在红都做的那件儿中山装找了出来,熨的平平整整。 清早阳光很好,江弦把衣服往身上一穿,看着特挺括,很有精神。 “怎么样?” “你别急,我再给你捯饬捯饬。”朱琳踮起脚尖,给江弦理了理头发。 一直到她满意,江弦这才骑着自行车出门,来到天安门广场,从挎包里取出介绍信进入到颁奖的大会堂。 扫了一眼大会堂里头,生面孔很多。 江弦提前看过一眼获奖名单,几乎九成的获奖作家都是新涌现出的作家,像是冯骥才、张洁、孔捷生、刘鑫武这些个去年获奖的作家,今年都没有再出现在获奖名单上。 “江弦同志!” “子龙同志!” 进了会场,江弦便看到了蒋子龙在朝他招手。 蒋子龙今年凭借一篇《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奖项。 文讲所同学一场,这会儿见了面倍感亲切。 “为了颁奖还专门弄这么一身?”一见面,蒋子龙便调侃说。 江弦轻笑一声,“这是我去日本访问做的衣服,特地穿过来了,领奖嘛。” 他又朝着周围看了一眼,人不少,大家三三两两的交谈着,不过大部分是孤僻的自己待在原地。 “今年生面孔真多。”蒋子龙感慨说,“我还怀疑是我记错日子来错了,这会儿看到你,我就知道肯定没走错。” 自打全国评选这个奖项开办以来,江弦便是常青树了,年年都能在颁奖仪式上看到他的身影。 真是流水的获奖者,铁打的江弦。 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聊了好一会儿,看见李清泉的身影。 “清泉同志!”江弦打个招呼。 李清泉笑眯眯的点点头,看一眼他和蒋子龙,“恭喜啊。” 江弦好久没见过李清泉了,先是和他寒暄一阵,互相问了问彼此的近况。 李清泉这会儿主抓文讲所的事情,给江弦和蒋子龙透露,他们文讲所在和高教部接洽,打算在下一期招生的时候,把学历定为研究生。 这事儿不是拍拍脑袋就随便决定的,20世纪50年代,丁玲主办文讲所的时候,就曾招收过二年制的研究生。 不过高教部那边闹得也很凶,很多人不同意。 首先文讲所硬件就不够标准,大学的大楼呢?大学的校园呢?大学图书馆和丰富的藏书呢? 总不能一个租来的破院子,就能批下来高等教育学历了,再其次,大学的教授队伍、大学的标准课程这些通通都没有,太不正规了。 作协这边也有话说啊,你们大学生教材上都是我们作家的文章,你们高校的研究生论文好些也是用作家们的作品作为研究对象才写成的,对待这些作家不应该套用普通大学的标准。 双方这会儿僵持不下,作协一琢磨,打算先弄一个“学历委员会”出来,李清泉如今就主办此事。 “这事儿的缘起还是因为你。”李清泉意有所指的看了江弦一眼。 三人心知肚明,江弦曾经在谢师宴上有过一番发言,希望文讲所给作家们提供学历。 “那时候你那个鲁迅文学院的想法,丁玲同志听了也很赞同。” 李清泉笑着说,“丁玲同志的说法和你一样,文讲所不好听,厕所也叫所,还是叫鲁迅文学院最好,这个名字有荣誉感。” 江弦听得心生向往,连忙问,“清泉同志,你们这个研究生班要是搞成,我们这些上一期的学员怎么办?厚此薄彼,我们可要闹意见了。” “到时候组织自然会有决定的。” 李清泉解释说,“怎么?你还要带着上一期学员来文讲所搞静坐、绝食?” “清泉同志,你放心吧,我绝不参与。”蒋子龙笑着说,“我们可不像江弦同志这么热爱进步。” 三人哈哈大笑。 聊了一会儿,江弦回过头,和王安忆对视在一起,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看着似有些拘谨。 “安忆同志!”他打声招呼。 再往旁边一扫,他那师兄汪曾祺已经在人堆里侃上了,和王安忆形成鲜明的比对。 “江弦!”王濛今年也凭借《春之声》入选。 这位和江弦一样,也是常青树了,每年都获奖。 他又给江弦介绍了几位江弦比较陌生的同志。 《灵与肉》张贤亮。 《丹凤眼》陈建功。 《小贩世家》陆文夫。 这几位无疑都是极耀眼的,张贤亮的《灵与肉》就不提了,改编后的《牧马人》轰动国内票房。 陈建功这会儿还是燕大中文系的学生。 江弦最喜欢的是陆文夫,他的那部《美食家》写的简直叫个享受。 聊了一会儿,大家慢慢熟络起来。 蒋子龙看着他们激动的神色,感慨说:“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江弦去年写的都是长篇,今年没拿几个奖。” 他这么一说,一旁有几位编辑纷纷点头。 相较于前两届的锋芒毕露,今年的江弦显然黯淡不少。 “那你们是不知道。” 王濛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今年江弦是自己只拿了一个奖,除了他,还有三个奖和他有大关联。” “还有三个奖?”其他人一头雾水。 王濛掰着手指头解释:“《受戒》、《本次列车终点》、《午餐半小时》,这可都是江弦编辑出的作品。” 此话一出,众人全部傻眼。 按照惯例和规定,编辑和作者共享奖项的荣誉。 要是这么一算,这小子今年是又拿了四个奖啊! 巨大的冲击让众人陷入一阵失语的状态,尤其是各大文学期刊的编辑,看着江弦那叫一个难受。 往年你刺激其他作者,今年你改来刺激我们? 还是入口处小范围的躁动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是一位特殊的作家姗姗来迟。 史铁生穿戴的整整齐齐,坐在轮椅上,被他父亲推入场内。 座位不好进去,好些作家都热心的过去帮忙。 “铁生!”江弦打个招呼。 “江老师!”史铁生看到他,明显很激动的样子。 “等会聊。”江弦笑笑,时间差不多,他坐进自己的位置,在第五排。 本届颁奖阵容又一次升级,时任上面主席的“树哥”出席了本次颁奖,这份荣誉是空前的。 比较的遗憾是,茅盾同志住院,未能出席今年的颁奖。 “树哥”坐在中间的位子,对文艺工作做了一番讲话。 讲话结束便是授奖。 坐在位子上的作家们窃窃私语,关于江弦一人编发三部获奖作品的事情一点点的流传开。 把与会者惊得俱是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是变着法的出风头啊! 颁奖很快结束,授奖仪式也就到了尾声。 江弦熟练的等待起下午的座谈会,刚想上个厕所,忽却被光未然喊住。 “胡同志要接见你,赶快跟我走吧。” “谁?” “胡同志。” 江弦木在原地,感到一阵不可思议,既紧张又兴奋。 他不是第一次见“树哥”了,两年前文代会上就曾经和“树哥”说过几句话,那时候他还是个青涩的小作家,“树哥”更多的关注是在写了《伤痕》的卢新华身上。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点名接见他。 捏了把汗,跟着光未然过去,一路进到会厅。 树哥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便站起来迎接,江弦赶忙和他握一握手。 “胡同志!” “江弦同志,你好啊。” 树哥还是很随和的,寒暄过几句,就风趣的问江弦有没有入dang。 “写了那么多文章,怎么不写申请书?” 第248章 小说的合成方向 面对这一问,江弦稍作思索,很快就想出个合适的回答。 “写文章是爱好,可以随意施展,写申请书是神圣而重要的事情,我不敢随意动笔,还要仔细斟酌。” 听到他这个回答,几人哈哈笑了起来,包括一旁的胡桥木、光未然、冯沐、严文井,都笑了。 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年纪虽然不大,脑袋还蛮机灵。 “坐下聊。”冯沐说。 服务员走过来,拎着暖壶给江弦倒了一杯茶水。 江弦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叶虽然一般,不过茶包不要钱。 听说海子里喝茶,水免费,茶包要钱,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想喝茶,先交上两毛钱再说。 至于抽烟,那更需自备,绝无公烟可享。 这是困难那几年,5豪定下来的一条“铁规”,一直这么延续了下来,谁也不敢违背。 不少同志第一次去开会,都不知道带茶包钱,摸遍了全身口袋,怎么也掏不出两毛钱,非常尴尬,不是记账就是别人代付。 王濛就讲过,自己有次开会没带钱,还是别人代付的。 江弦坐着静静听冯沐这几个人说话。 他讲起话来斯斯文文,性情如此,也很少骂人,但是写过一首粗口诗。 那是听说白酒价格连续飞涨,“茅台”一下飙升4倍以后,还有人吃喝挥霍,便狠狠的写了一句: 滚他妈的蛋! 冯沐说,“文学馆的事情都已经听说了,也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直想和巴金同志聊聊,可惜他居住在上海,身体又不好,就不让他来回折腾了。 江弦啊,你来讲一讲,这个文学馆的事情是想怎么做啊?” 江弦当即把文学馆想法的形成讲了一遍。 他着重的讲了巴金同志一开始的想法,然后说自己如何被巴金同志感动,以及听完巴金想法后的内心所感,还有第二天带着一篇倡议书和一万块稿费去巴金住所,和他老人家一拍即合。 冯沐说:“巴金同志的想法是对的,这是对我们自己文学的肯定,在过去,我们的文学遭到了否定,可我们现代的文学绝对不是毒草、废品,不应该被一笔勾销,做这件事很有意义。 你一个年轻人,响应巴金同志去做这件事情,很有魄力。” “谈不上有魄力,我只是比较早的听说了巴金老爷子的这个想法。” 冯沐点点头,“不用因为自己年轻就妄自菲薄,他说得好,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 来,讲一讲你对这个文学馆的想法。” “那我就大胆的说一说。” “你说。” “我年纪小,很多见解比较浅薄,大部分想法也是从巴金同志那里听来的。” 江弦一开口就给自己定下调子,“我们这个文学馆,应该作为当代文学研究的阵地来建设。 就拿日本来举例,我上次随团访问日本,看了他们的文学馆。 他们有一座相当完备的近代文学馆,其中收纳了日本近代优秀的文学创作者资料,每个礼拜,馆里都会举办活动,吸引日本的小孩子过来领略他们那些文学工作者的风采。 我们还注意到,日本甚至有为一些专门的作家建造的文学馆,可以见得,我们的这座邻邦,在大力发展经济的同时,也在热情积极的做着文化传承方面的事情。 而我们国家,从‘5,4’以来,文学作品精彩纷呈、浩渺如烟,我们在改开的同时,难道不也应该注重起对这段文化的传承?” 时间短暂,江弦不好说的太深,简洁而快速的介绍,也不着急给出评判,只道: “你继续说。” 江弦顿了顿,讲道:“巴金同志说的过一句话,西方社会对于我们的文化是陌生的,对于中国人心灵的美丽也是陌生的,有了这样一个文学馆,以后全世界的人都能来到京城,见识中国人民美好的心灵。 这对我们的文学也大有裨益,我们多少的作家,写作总带着一股小家子气。” “小家子气?” “这种小家子气的来源,是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们作家的见识、阅读都太少了。 我认识一个作家,大家看了他的文章,都夸他语句很简洁,他笑了,他说他那哪是简洁,写的简洁是因为他认识的字太少了! 他说,在过去的时间里,他的所有阅读都来自于家里的红书。 时代虽然过去了,但我们仍然缺少这样一个地方,给我们提供充沛的信息。” 江弦是忽然被通知过来的,但这些话就像早已有了腹稿,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这还是收敛着讲,并不展开,只说干货,只讲重点,最后说: “我在日本发现,文学馆是他们文学理论研究工作的重要场所。 有了这样一个文学馆,给我们的文学理论家提供更大的空间,势必能促进将来的文学创作更加繁荣。” “需要给什么支持?” “钱可以由作家们出,我和巴金都可以捐款出来,我们只需要把房子问题给解决了。” “房子?” 这年头房子也是大问题,老百姓的房子都紧张的不行,更别说能供文学馆使用的房子了。 江弦试探性道:“我勘察过,西三环路边上有一片房子.” “西三环路边上?” 冯沐听见这话,琢磨了一会儿,想到一处地方,询问道:“万寿寺西院?” 江弦点点头。 万寿寺西院,是京郊的大庙,满清的几朝皇帝都在这儿替母亲做过寿,占地近一万平方米,建筑面积大概五千平,使用面积再缩减一半,两千五百平不到。 而且这里刚经历了一场焚去三座大殿的大火,里面那是断壁残垣、枯树荒草,能供以使用的房子就更少,目前是总政歌舞团驻扎在那里。 “你这个地方选的,是想让我给你化缘去啊?” 总政歌舞团是归部队的,想要他们迁出,就要先打通部队那边儿的关系,这里面困难重重。 “领导,不瞒您说,我前后也勘察了好些个地方,潭柘寺不错,可惜太远,颐和园的藻鉴堂也够古雅、幽静,可惜地方太小,不够用最后看下来,还是万寿寺西院合适。”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年头,想让国家盖房子当然是不可能的,作协这会儿都在地震棚里头办公呢,文学馆肯定也只能找点现成的院子修缮着用。 “看来你的准备工作做的很充足啊。”领导笑了笑。 他简单和冯沐、光未然商量了一下,没有给出万寿寺的答复,只是吩咐,“情况特殊,我们没有搞这个事情的经验,你们作协先搞一个筹建委员会出来。” “好!” 这次见面就此结束。 贺井之一直没有吭声,就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想到上次在海子里开会时候,那位甚至给江弦说了句话。 这个年轻作家不简单啊。 江弦推门出来以后,心里一阵的激动。 光荣啊、太光荣了! 这也能单开一页族谱了吧? 能像今天这样说上句话,那是想都不敢想啊。 下午还有个座谈会,气氛总体比较轻松。 江弦又见到了吴青,和她聊了几句,今年的颁奖除了王濛同时作为颁奖嘉宾和领奖作家以外,还有冰心,她的《空巢》也获选。 汪曾祺和陆文夫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文坛的两只饕餮相聚,场景看着特有意思。 “铁生。”江弦和史铁生打个招呼。 史铁生笑着看向他,“江老师。” “恭喜你获奖啊。”江弦诚心的和他道贺。 史铁生还想和他说些感谢的话,江弦没接受,“你文章写的什么样子,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这是你自己的成就,不需要感谢我。” 回到家里,朱琳刚下课回来。 “领上奖了?” “嗯。” 江弦取出奖状。 朱琳面带喜色的接过,帮他把这张领回来的奖状收好。 江弦去厨房打了盆水,简单洗漱一番,出来看见墙上“全国优秀短篇”的奖状。 “挂在这儿怎么样?”朱琳喜滋滋的问。 “哪儿都行。”他笑着说,虽然高兴,但没那么在意,毕竟他今天最大的收获可不是这个奖项,而是和他的见面,这样的机会一百个奖状也换不来啊。 朱琳从他嘴里听了接见的事情,吓了一跳,“你们说什么了?” “坐在一起促膝长谈,文学馆的事儿算是有眉目了,我的任务也完成的差不多了。” “以后建馆的事儿呢?” “以后参与的人就多了,大家一起出力,他们个儿都比我高。” 这次接见,可以说促使着文学馆的建设工作又往前迈出了一大截。 江弦把朱琳轻轻揽入怀中,兴许是今天欢喜的事情太多,他性致勃勃,低下头去轻啄,朱琳先是抗拒,很快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迎合,很快春意盎然。 翌日,《人民x报》报道了颁奖仪式,以及见面: “对建立中国现代文学馆表示热情关怀和支持。” 江国庆在报纸上看见,眼睛都绿了,连忙回到家里,招呼饶月梅一声。 “你说上面这个江弦,说的应该是咱家那个吧?” “得是吧!” 饶月梅也不敢确定,“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人叫江弦啊?还是写的。” 俩人拿不定主意,风风火火的跑去虎坊路15号,好大儿江弦才刚睡醒。 等俩人从他嘴里撬出来确切的答复,登时木在原地,好像脚上钉了个钉。 江国庆都恨不得直接拔腿去祖坟上看看了。 绝对冒青烟了! 这天,江弦收到一封挂号信。 是从东四八条52号的《剧本》编辑部寄来的。 里面是一张稿费单,还有一封信,大致内容是《天下第一楼》已经在月刊《剧本》过稿,将在4月份的《剧本》上刊发。 江弦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英若诚帮他递稿成功了。 《剧本》是一部全国性的戏剧刊物,由田汉、光未然这些个老一辈戏剧家亲手创办并任职,是专业的戏剧文学创作刊物。 从属于戏剧家协会,79年才复刊。 能在这份全国性刊物上刊发自己的作品,对于很多编辑来说都是极大的荣耀了。 江弦也为此小小的得意了一下,看了眼稿酬单上的数字,并不多,四百多块。 正上着楼,耳边滴一声响: “已解锁新的合成序列,请选择合成方向。” 江弦诧异的停下脚步。 让他奇异的不是这条新合成序列的出现,而是这一次的合成,居然还可以选择序列的类型。 “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 看着一大串可供选择的方向。 江弦犹豫片刻,做出了他的选择 ——军旅题材。 徐怀中今年一部军旅题材《西线轶事》,可以说是开启了新时代军旅文学的先河。 如此盛况,他怎么能不掺和进来。 随着他合成方向选定,序列解锁。 无需灵感收集,合成直接完成。 “【战斗经历】+【英雄群像】=中篇” 望着脑海中出现的一部,江弦精神一振,虽然这部的结尾颇受诟病,但无疑是一部绝对的军旅文学经典。 中作协很快组织起工作,巴金也从上海给江弦来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他的设想越来越接近目标了。 眨眼,到了3月末。 这天,中央收到一封特殊的来信: “亲爱的同志们,我自知病将不起,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的心向着你们。 为了理想,我追求和奋斗了一生,我请求,在我死后,以党员的标准严格审查我一生的所作所为,功过是非。 如蒙追认为光荣的党员,这将是我一生的最大荣耀! ——沈雁冰” 中作协同样收到一封来信: “亲爱的同志们,为了繁荣长篇的创作,我将我的稿费二十五万元捐献,作为设立一个长篇文艺奖金的基金,以奖励每年最优秀的长篇。 我自知病将不起,我衷心地祝愿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繁荣昌盛! ——茅盾” 1981年3月27日,中国现代文学巨匠茅盾溘然长逝。 第249章 遗作 五天后,中央迅速做出决定:恢复茅盾同志党员身份,党龄从21年开始算起。 中国文坛悲痛万分的同时,更感茅公之慷慨。 他临终前,将25万元稿费悉数捐出,激励后辈们继续为文学拼搏,真应了他那一句话:“扫出一条路来,让后来的人走。” 文坛的同志们也称赞韦韬夫妇,他们没有任何私心,遵照着茅公遗愿,将遗物捐献了出来,这种品质绝对是值得尊敬的。 25万,这样数目的一笔巨款,绝对能让人绿了眼睛。 像后世沸沸扬扬的国学大师季羡林遗产之争:季羡林临终前将遗产悉数捐给燕大,儿子季承却喊话燕大归还,还和燕大打起官司。 巴金从上海赶来京城,参加茅盾的遗体告别仪式。 他尊茅盾为老师,多年来始终将自己看作他的学生,习惯称呼茅盾为“沈先生”,此刻无限悲痛。 “我多想再和他长谈一次,没机会了” “巴老,您保重身体。”江弦宽慰说。 又过几天,韦韬同志找到江弦,还交给他几份稿子。 “父亲离世以前,断断续续看过你的文章,想给你写一篇评论,一直都没写完。” 江弦接过看了一眼,是茅盾为《琉璃月照铜钱》所作的一篇评论。 茅公不仅是出色的家,也是出色的评论家,他曾经给《呼兰河传》作序,笔法精辟,相当经典。 捏着这篇两千字的评论,江弦心中五味杂瓶,他出版的第一本《芙蓉镇》便是茅盾给他作了一篇序,没想到在茅公生命的尽头,还遗留下一篇未作完的评论给他。 给沈韦韬倒了一杯热茶,他认真的读了一遍茅公写给《琉璃月照铜钱》的这篇评论。 全篇离不开“理想”二字,茅公对江弦本人围绕“理想”进行延展回忆和评论。 他精辟的总结这篇文章为:一篇叙事诗,一首凄婉的歌谣。 可惜写到中途便戛然而止,以茅盾先生半年来的身体状况,写这两千余字的评论,想必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 江弦读过以后,将这篇评论平铺在桌子上。 沈韦韬抬起头来,“看过了?” “没想到茅公对我这样厚爱。”江弦感慨说。 前世他只是一个网文作者,哪里敢想,自己竟然能得到文学泰斗茅盾的钟爱和垂青,听受他老人家的教诲。 “韦韬同志,我想把茅公这篇未作完的评论放进《琉璃月照铜钱》,用作这部出版时的代序。”江弦提议。 沈韦韬愣了一下,“这篇文章还没有写完,用作序文,恐怕会影响” 他考虑的很周全,序文是作为单行本的开篇文章出现的,试想一下,读者一翻开这本书,便读到一篇有头没尾的文章,阅读热情肯定会受到打击。 “我倒觉得,这篇序比再写任何一篇序都更加意义非凡。”江弦说,“我知道先生是个严谨的人,这篇序的后半部分,我会以自序的角度补完。” 茅盾极严谨,就连写字也从不草率。 相传是和他年少时一件事有关:他报考燕大,发榜时竟然没有他沈德鸿的名字,只有沈德鸣三个字,一查,原来是填报名单时书写潦草,把“鸿”字写得像个“鸣”字。 “既然如此,便随你用吧。”沈韦韬听了江弦的提议,没什么意见。 既然他父亲为江弦写了这篇评论,想必就算是他本人听了,也不会拒绝江弦这个想法。 花了几天时间江弦才题写完整这篇序文。 这天清晨,阳光明朗,风沙不大,江弦蹬着自行车来到了同样位处沙滩北街2号的作家出版社。 “江弦同志?”作家出版社负责《铜钱街》的编辑王淑丽喊他一声,这位女编辑后来还编辑了余秋雨、杨红樱的作品。 “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们送篇序。”江弦直截了当的说。 他一脸郑重的从挎包里取出稿子。 王淑丽给他倒一杯水,把稿子接到手上,低头扫了一眼稿子,字迹整齐,同时发问:“你请谁写的?” “茅盾先生。”江弦低声给出答复。 听到这个名字,王淑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三秒,才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向江弦,嘴巴张大。 “这” “是茅公遗作,还没有写完,征得韦韬同志同意,我又补充了一部分。”江弦给她解释说,“你看看写的怎么样?” “我这就看看。” 王淑丽极慎重的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捏着这篇稿子认真的阅读起来。 这篇序文,茅盾写了2千字,江弦补充了3千字,加起来总共洋洋洒洒5千余字。 内容并不算长,但王淑丽看的非常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读了约莫七八分钟,才看完这篇稿子。 等她再次抬起头来,眼眶都有点湿热。 感动。 这是这篇序文给她最大的感受。 前半部分,茅盾从“理想”二字出发,对江弦延展回忆,对这篇进行评论。 后半部分,江弦也从“理想”二字出发,回忆茅盾,讲述他从茅盾那儿听来的教诲,以及这些教诲和《铜钱街》这篇的共通。 前辈欣赏后辈,后辈回应前辈。 像是一问一答,一场对话。 又蕴含着对茅公无尽的思念。 序结尾的部分,江弦写了他最后一次和茅盾长谈的场景: 春节前夕,我到茅公寓所,在后院的杨树下,我搀着茅公,他说:“你背上的担子是一天重似一天,你的生命之火应向改造社会那条路上燃烧,决不可向虚幻的享乐道上燃烧。” 走出后院,我带走了一个孤寂老人的背影。 我想,多寂寞啊! 其实我并不理解他,他在信中写道:“我自知病将不起,我忠心的祝愿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繁荣昌盛。”他的心里装着祖国的文学事业,他为这个事业贡献了毕生的精力,他怎么会感到寂寞呢? 我才终于理解我书中的主角。我困惑于“李兰德”甘受孤独的摧残,我认为这是痛苦。可他走向了艺术的至境,怎么会痛苦呢?他生命的终极,如枫杨树村夕阳下焚烧的烈焰般绚烂火红。 前门大街,全聚德总店。 “您真的不要人帮忙么?” “你们到底是要干啥啊?” “演话剧!” “演话剧你来我们店里干啥?” “体验生活,我们不要工钱。” 梁左和王小平跟全聚德的饭店经理纠缠着。 经理也是无奈,这俩学生这些天是一直过来打听,想来店里帮忙。 他哪敢答应啊? 就这么让他俩进来,那不成私自雇工了么? 虽说之前有人从马克思的《资本论》中推算出一个结论:“8个人以下就叫做请帮手,8个人以上就叫雇工,8人以下不算剥削。” 由此有了个“七上八下”的红线,也就是雇工不能超过8个。 但是因为这么俩学生,碰红线,太不值当。 王小平看梁左不顶事儿,推开他过来替他说,“同志,您知道《人到中年》么?” “人到中年?”经理点点头,“我知道啊,那不一篇么?” “那就是他妈写的。”王小平指了指梁左。 经理精神一振,瞥了梁左一眼,“哟,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真的,他妈写那的时候,上协和看人家医生做手术来着,也是为了体验生活。” 王小平说着,又捧起一册《剧本》杂刊,指了指上头的《天下第一楼》,“我们排的就是这出话剧,您知道谁写的么?” “谁啊?” “江弦!写《棋王》那个江弦!” 经理把眼睛往杂刊上一杵,一拍大腿,“哟,他啊,我特喜欢他那个《许三观卖血记》。” “所以您” “得得得,干活就别想了,不过” 经理话锋一转,出了个没办法的办法,“你俩不就是体验生活么,这样吧,我让你俩在店里随便逛,不撵你俩出去,这样行吧?” “太行了!”梁左激动起来。 王小平啪的鞠了个躬,“您真是个好人!” 经理笑了笑,“我也就看你俩都是燕大的学生,相信你俩的素质,可千万别给我找事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收拾你们。” “保证不找事。”王小平一口答应下来。 “小平,还是你有办法。”在全聚德里参观,梁左嬉笑着和王小平说。 过段时间,他们话剧队在燕大礼堂有个演出的机会。 除了英达的《我们九个人》,现在话剧队里还有三出话剧,他和王小平还有几个中文系的学生负责操刀其中一出,便是江弦给的这个话剧剧本《天下第一楼》。 “这个剧本写的太好了!”梁左激动的说,“横向式的幕场安排,顺序时间的结构处理,人世间五味杂陈都写在戏里,看着真跟《茶馆》一样。” “你怎么说的《天下第一楼》就跟《茶馆》的仿制品似得。”王小平不赞同梁左的这种说法,“也就是形式和内容比较像,《天下第一楼》又不是没有自己的特点。” 梁左懒得跟她杠,满眼喜色,“咱们可一定要排好这出戏,不能辜负了江老师给的这么好的一个本子。” “是啊。” 王小平点点头,嗅到一旁烤鸭传来的香气,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响起来。 “梁左,你带钱没?” “咋了。” “咱也搓顿鸭子吧。” 梁左吓了一跳,“好几块钱一只呢,谁吃得起那玩意。” “您给来只鸭子。”江弦跟服务员点着菜。 他身旁坐着陈喜儒,桌对面则是俩日本人,其中一个叫佐藤纯弥,是编剧,也是导演,极左翼,曾经拍摄过批判s2暴行的电影。 德间书店和北影厂合拍《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佐藤纯弥来北影厂谈合拍事宜,德间书店的东野信夫托他给江弦捎来了《琉璃月照铜钱街》的日译本。 至于陈喜儒,则是江弦请过来,托他代审查一下这篇日译本,毕竟他不懂日语。 江弦怕东野信夫夹带什么私货进去,一定要仔细检查清楚才行。 “听说这家饭店的味道很不错,过来吃饭还需要预约。”他介绍说。 这家店铺藏在东城区的翠花胡同里。 饭店叫悦宾饭馆,名头很大,是全京城第一家个体经营的餐馆,店主叫刘桂仙。 刘桂仙家里穷的一个人平均不了一条棉被,于是在去年年底萌生了一个想法 ——开一家个体饭馆。 她和两个待业在家的儿子写好了开店申请,先是找街道办事处盖章,街道说这得找工商局办营业执照。 去了工商局,京城没有个体饭馆,工商局的副局长也不知道该怎么批,就说不批,刘桂仙去工商局耗了一个月,也不给批。 最后有人看不下去了,告诉这位副局长:她在花帅家里当保姆呢! 工商局领导班子一合计,马上同意给刘桂仙特批,有了全京城的第一张个体餐饮业营业执照,手写的。 工商局的干部还替她担了保,贷来500块钱,用这500块钱,刘桂仙买了台处理的雪花电冰箱。 这饭店一开张,生意那叫个火,四张桌子不够用,天天都是排队吃饭的,还有很多老外,是各国的大使、记者,一结账,有付外汇券的,有付美元、日元、法郎、马克的。 生意太火,以至于刘桂仙定了个规矩,必须预约,且一个人消费上限10块钱。 不过这地方饭菜味道也确实是不错,刘桂仙亲自掌勺。 她儿子先给江弦端上来一盘蒜泥肘子。 江弦拿筷子一戳,往上提起来的时候,肘子跟着筷子一块儿起来,同时慢慢往下垂。 “这肘子真炖美了。” 又上来一道五丝桶,鸡蛋皮里卷着切成丝的各种菜,佐藤纯弥吃了以后竖起大拇指。 “死高一、死高一。” 陈喜儒惦记着日译本的事情,和佐藤纯弥打听《铜钱街》的译者是谁。 得来一个竹内实的名字。 竹内实出生在山东,成年以后才回到日本,是日本的“教员学”权威学者。 第250章 呱呱落地的巨著 一顿饭吃罢,江弦把日译本先交给了陈喜儒,让他拿回去看。 和佐藤纯弥告辞,江弦没着急离开翠花胡同。 他看了眼手表,点上支烟,溜溜达达在翠花胡同里头转了一圈。 位置还行,东城区,和他家那景山东胡同不到一里地,离天安门也就两公里距离,紧邻着中国美术馆。胡同宽五米,是个t字形,横向往东连着王府井大街,竖向北是五四大街。 国学泰斗季羡林搬去燕大以前,在这胡同西口的院子住过好些年头,住在那座院子最深一层的东房。 那儿是东厂所在地,院儿里摆满汉代的棺椁,黄昏时分,鬼影憧憧,毛骨悚然。 不过季羡林并不相信什么鬼怪神灵,用他的话来说:“每日‘与鬼为邻’,倒也过得很安静。” 今天来翠花胡同,除了请客吃饭这件公事,还有一私事儿就是看院子。 他爹妈俩人很快风风火火的过来,朱琳也跟来了,毕竟看院子是个大事儿。 除去他们仨,还有个生面孔。 “这就是那家院子的房东,吴庆华同志。”江国庆介绍说。 “这是我儿子。” 江弦和这位男同志吴庆华握了握手,听他巴拉巴拉的介绍说:“这我们自己家院子,从清朝传下来的,产权在咱自个儿手里。” “怎么就想卖了呢?” 吴庆华也不藏着掖着,看模样也是真急着卖,巴拉巴拉直接说: “我媳妇单位有个分房的机会,我俩都结婚这么些年了,孩子也这么大了,年年等、年年盼,终于等着这么个机会。 结果单位不知道哪个孙子告状,说我们家有祖宅,单位领导立马叫我媳妇过去谈话,说你们虽然排着了,但是你们家有祖宅,咱们得先紧着那些个没房子的同事。 我和我媳妇一合计,成啊,干脆把这老院子卖了,再去分房子,我看那帮人还有什么说法。” 一边说着,他取出钥匙推开院儿门。 这是一间大型的两进院,约莫八百平,不过影壁、垂花门、抄手游廊啥啥都没了,整座院子光秃秃的,只有靠着墙的地方杵着几座不规则的小地震棚,就连树都只剩个树墩子。 放眼望去,触目惊心,整座院子北屋只剩半间还算完整,一地断壁残垣,墙都熏成了黑的。 江弦吓了一跳。 与其说这是四合院,还不如说这是一处遗址! 他刚才还寻思着,怎么有人放着老祖宅不要,非要单位分的房子。 得,还真没谁是傻子。 就这院子,想住进来,房子都得重新盖,老百姓哪有钱来盖房子。 饶月梅一看是这条件,立马担忧的小声跟朱琳、江国庆议论。 “这院子哪儿行啊?” “这买了那不是大冤种么?” “是啊。”朱琳也急切的看向江弦,生怕他犯傻。 江弦自顾自的溜达一圈,“这院子咋弄成这样?” 吴庆华脸上堆笑,“您知道辫子军那张勋不?” “啊?辫帅!”江弦看过《走向共和》,特熟悉这位、 大清亡了五年,张勋拉着康有为一块儿搞复辟,结果被段瑞祺干了个人仰马翻,这事儿算是民国一桩闹剧,张勋死后被溥仪封了个“忠武”。 “对,就是他。” 吴庆华那叫个咬牙切齿,“他家宅院就住隔壁,那会儿这糟心玩意儿领着辫子军拥护溥仪,结果被讨逆军干了个人仰马翻,最后跑家里藏着,人家推了几门大炮过来轰他宅院,害得我们家这院子也跟着遭了殃。 您看这地上轧的大坑,那都是让炮弹轰出来的。” “嗬。” 江弦大吃一惊。 这还真是遗址啊! 地上这哪是坑啊? 这是历史残留的疤痕! 这会儿了解了前因后果,他站在吴庆华的角度一想,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盖不起房子,单位又分不着房子,难道接着住地震棚? 这简易地震棚,不放风、不防雨,冬冷夏热,没上水、没下水,这破居住条件,还不如他们家在魏染胡同那杂院儿里的小宿舍呢。 这也就难怪吴庆华想买。 而且这年头,房子在老百姓眼里就是个住处,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的房子是商品,还关系到孩子上学问题。 也就是说,这年代人眼里头,房子没什么附带的价值。 一般人在单位都能分着房子,分不着也得赖着单位给分房子,谁会特意花钱在这玩意上面? 江弦这边揣度着。 那边吴庆华人自己还有自己的打算。 小算盘打的那叫个噼里啪啦。 这院子你住着,每年得修缮吧? 光修这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要是卖了呢? 钱存银行里,那就是纯挣钱了! 这会儿利率那么高,存个五年期,过上七年八年翻个一倍都有可能。 少花了七八年修院子的钱,还多挣出一间院子来。 怎么想怎么赚! “您这院子多大?”江弦问。 吴庆华拿手比划了个“八”,“足足八百平!” 江弦听完,溜溜达达转上一圈,心里大概有了数。 总而言之,这院子住不了人。 他也不稀罕住,他要的就是地皮,重建不重建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买了这块儿地皮,搁这撂荒都行。 “您打算卖多少钱?” “我们这也是大院子,您稍微一倒腾,连您家里亲戚都能住进来,还能租出去收点租金呢.” “您别扯那有的没的,给个痛快话。” “成,咱都是痛快人,这样吧,一口价。” 吴庆华一撸袖子,又比划个手势,“八千。” 江弦扭头就走。 “哎哎?咱们好商量嘛!” “同志,我说您自己个看看您这院子。 这是院子么?这特么不是古战场么?! 八千?这数目我再稍微添点,上华侨公寓去能整个高级住宅了,水电暖全有。 您这儿有啥啊?没水没电的,八千让我上你地里挖炮弹片啊?” 江弦一通怼,吴庆华半天都回不上话。 “你看看你这话说的,我听你爸说你还是文化人呢。” “我是文化人,我也不能当这冤大头啊。”江弦说话毫不客气。 他吃死了吴庆华。 就这院子,放这年头,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不可能买,除了他。 当然了,他这小心思家里人又不知道,他妈一听他不想买,还点头赞同。 “就是啊,这院子买了能干啥啊?” “你那稿费也不是大风吹来的,咱可不能买这种院子,这房子盖盖得盖好几间院子进去。” 我就没打算盖,江弦心里嘀咕着。 吴庆华这会儿也是被江弦吃死了,他急着分房子,托人打听这么久,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户感兴趣。 他刚才也是故意给自己往上抬一手,留个商量的余地,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给人家弄得打消了买院子这想法。 他赶紧找补,“好商量嘛,要不你给个价儿?” 江国庆一听皱眉,拉着江弦的胳膊,“还给什么价儿啊,这院子我们不要了.” “一口价五千块,行就行,不行拉倒。”江弦直接做了主。 一家子都急眼了。 江国庆和饶月梅对视一眼。 五千块买这么个破院子?疯了! 朱琳也轻蹙起眉,她倒没什么异议,打结婚以来,家里的事儿就是小事她说了算,大事江弦说了算,就是不太明白江弦要这么一块儿地方干啥。 吴庆华一听乐开了花,加上这是人家回心转意报出的价格,这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也不敢再自作聪明。 “五千块就五千块吧. 不过您得宽限我几天,我们家分着了房子才能搬出去。” “宽限几天可以,不过咱得写个东西,定个日子,三个月不管分没分着房子,你都得给我搬出去。 另外我可跟你说好了,您这产权得给我弄明白,我收过院子,这里头门儿清,你别想糊弄我。”江弦利利索索把这事儿敲定下来。 吴庆华哎呀一声,“您上城里打听打听我吴庆华是啥人,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 敲定下来,江弦就跟朱琳一块儿回去了。 爹妈那边儿虽然不理解,但也没寻死觅活的反对,毕竟他们也知道,这会儿五千块对江弦来说不算什么。 朱琳可是透露过,江弦这会儿存款都有五个“万元户”了。 只是忍不住唉声叹气,感叹江弦走了一步错棋,花钱弄这么一座破院子不值当,还不如存到银行里去。 “这么好的地皮,买一块儿就少一块儿,这钱花了没什么。”江弦宽慰了下朱琳,“房子这种东西买来不会亏的。” 他其实没太在意这事儿,收地皮而已,合适了就买。 在记忆里,80年代分房的最后一年,翠花胡同东面那一片儿拆迁了,开发商说是打算盖一座商场,结果房子一拆完,拆迁方就夹着巨款逃之夭夭,留了一片废墟,那一片烂糟了好些年没人管。 江弦那院子不属于拆迁范围,就算是,他也有警觉了,不可能上这么一当。 所以这院子能买,回头看需求再爆改吧,这会儿光秃秃的,当个小足球场也不错,找大冯、王卫国他们过来踢球,再拉上史铁生当守门员。 想起王卫国,距离他上次来拜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江弦心里始终惦念着他,决定过去探望。 这天他骑着车子,在路边儿拿粮票跟京郊的农民换了点儿水果,苹果、草莓、芒果、桑葚这些春季作物。 来到朝阳166号,他不知道王卫国住在哪个屋子,就跟招待所的同志打听了一声。 “你找谁?” “王卫国。” “哟,他啊。” 招待所的同志印象很深,“你快去看看你这个朋友吧,我觉得他可能有点神经错乱。” 这一个月里,这位同志时常看见王卫国深更半夜在招待所里转圈行走,他都上报给领导了,领导说别打扰他,他在写东西。 江弦很快见到了在一片狼藉中创作的王卫国,屋里那叫个烟雾弥漫,铁簸箕里盛满烟头,桌上扔着硬馒头,还有几根麻花,几块酥饼。 王卫国伏案在桌前,并没察觉到江弦进来的动静。 他中邪一样,头发蓬乱,眼角黏红,手臂抬起似乎都有些艰难了,费力地扶着,握着笔沙沙的写,如痴如狂的写。 江弦抿了抿嘴,见此情形都不敢打扰他了。 他知道王卫国写作的习惯,宛若水银泻地,即写作时喜欢一鼓作气。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样从始至终都保持同样的激情,他最怕的就是写作时情绪被意外的干扰打断,这样打断的地方便会留下一块疤痕,即使后来他精心修补,也很难再恢复本来面目。 把提水果的网线兜放在一旁,撕下一页稿纸压在下面,写了一行:“望珍重身体,江弦。” 回去路上,想着王卫国,江弦联想到李兰德,似乎每个至高的艺术家形象都能拼凑到李兰德的身上。 记得王卫国后来回忆创作《人生》的经历,说他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浑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溃烂,大小便不通畅,但他说那是迄今为止一生中度过的最美好的日子。 一路上,想着王卫国的事情,一篇《人生》的文学评论便在脑海中渐渐成型。 没过一天,王卫国便找上了门,他脸色蜡黄,有些浮肿,走路都有些困难。 “写完了?”江弦问。 “写完了。”他点点头。 《人生》终于呱呱落地。 江弦迫不及待的读完,在上一稿中,巧珍是刘立本唯一的女儿,在这一稿里,多了个大姐和三妹,巧英和巧玲。 这正是王卫国在人物关系交织的突破。 全文十四万余字,构思两年,历经三稿。 可以说这是江弦迄今为止读过最好的一版《人生》,甚至超越了历史上原本的第三稿。 “卫国同志,你写了一部巨著!” 江弦郑重的说,“你的辛苦是值得的,未来的文坛会因为《人生》留下你的名字,留下路遥的名字。” 王卫国听了他的话,激动地快要哭出来。 “江弦同志,我有一个请求。” “你讲。” “这篇稿子我想递给你。” 王卫国郑重其事,“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一部《人生》,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篇文章发在《京城文学》上面。” 江弦愣了许久,“你真的给我?” “我已经决定了。” 王卫国坚定的说,“因为《人生》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作品,也是你的。” 第251章 匕首和投枪 “作品能感动我,也一定能感动读者们。”江弦信心满满地对王卫国说。 他迫不及待的想让这篇《人生》问世,当即拉着王卫国商量如何修改。 两人深入交谈,谈王卫国的创作初衷,以及如何修改《人生》。 王卫国的这部《人生》受到了柳青的启发,柳青是王卫国的“文学教父”,王卫国说自己在延安大学求学的时期,就非常崇拜柳青这个人,在学校图书馆把他的代表作《创业史》读了四遍。 文中甚至直接引用了柳青那句最经典的名句: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江弦给王卫国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 可以说,除去王卫国本人,江弦就是最熟悉《人生》这篇的人了。 他一点点的给王卫国布置修改方案,王卫国认真的听着,这一谈,就谈到了深更半夜,王卫国却不觉得困,双目反而越听越亮。 江弦海阔天空般给他讲许多独到的见解,那些给他提出的意见,每一条都能说到他心坎上,让他不得不信服。 他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敬意。 从《人生》的第二稿开始,江弦就像是一座灯塔,为他这艘夜航船指明了方向。 他极其爱戴柳青,如果说柳青是他的“文学教父”,那江弦或许是他人生中的导师。 他们都像指南针一样,为他的文学道路指引了方向。 商谈好修稿方案,王卫国拿着稿子告辞回去改稿。 江弦简单洗漱一番,把自己收拾利落,没急着睡觉,他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点上支烟。 抽出一页稿纸,思忖几秒,握着笔,借着脑海中的余热,洋洋洒洒的一篇评论文章跃然纸上。 英达这段时间全身心投入于了他的《我们九个人》话剧当中。 话剧队在燕大很受欢迎,燕大的老师相当支持他们这个话剧队的活动。 不仅组织安排了一场在学校礼堂的演出,还请他们话剧队选一出话剧,来参与今年的“五四”汇演。 在英达看来,这出话剧自然得是他精心打磨的那部《我们九个人》。 这出话剧自从问世以来,便受到了他们话剧队成员的一致好评。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变数. 梁左和王小平编排的《天下第一楼》,听说这部剧本还是出自江弦之手。 英达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看这个剧本,但他内心有着自己的骄傲。 除去那段岁月,可以说他几乎是在首都剧院里长大的。 首都剧院是京城人艺演出的地方,是话剧艺术的最高殿堂。 他很小的时候就看他爸登台演《雷雨》,要算起来,他这是话剧世家出身,自诩在话剧这方面是年轻一辈的翘楚。 就算是江弦的剧本又如何? 他写写得好不假,可话剧呢? 他又没碰过话剧。 就算被《剧本》发表,也不一定就是多上乘的作品,因为《剧本》偏爱现实主义作品。 在英达看来,那些发在《剧本》上的现实主义作品早就过时了,观众们根本就不爱看。 就算是坚持现实主义京城人艺,这几年上座率也是岌岌可危,对于那些个毫无创新的古板作品,观众并不买座,京城人艺很难搬出一部有影响的、立得住的,又体现出京城人艺实力和风范的大戏。 不提这些,这里可是燕京大学,是新思潮最热烈的地方。 想到这里,英达稍稍放下些心,又一头扎进排演的工作当中。 日子渐渐后移,京城一点点的褪去寒冷,暑气初生。 江弦又被梁左请来,观看《天下第一楼》的排演。 “为了排好这个行当戏,我和王小平在全聚德体验了一个礼拜的生活。”梁左给江弦说。 “是么?” 江弦意外,“有什么体会么?” “有啊。” 王小平给江弦说,他们本来构想的舞美中,舞台当中是放一个大酒缸,大厚板子放在缸上当饭桌。 结果等他们切身了解了全聚德的店史以后,才感受到全聚德的气派。 当年全聚德是老京城的四大饭庄之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去吃饭,舞台上弄一酒缸搭台当饭桌,显然不合适。 于是又改成一张方茶几,一把靠背椅,一个凳子,中国最气派的“一桌二椅”。 “行啊,够用心的。”江弦肯定说。 他在教室里看了一遍他们的排演,都是一群没经验的学生,演的十分青涩,条件也很简陋,不过看得出他们都相当的用心。 “最后这个对联怎么在舞台上表现,这个地方我觉得你们要好好想想。” 《天下第一楼》最高妙的部分,就是结尾这一幅对联,就连曹禺和英若诚都说,这幅对联一下就把整台戏托起来了。 梁左和王小平没有经验,一头雾水,觉得就那么摆在舞台上让观众看见不就行了,还要怎么表现? 江弦笑了笑,道:“怎么表现这幅对联,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琉璃月照铜钱街》的出版工作到了最后部分,书稿历经三审三校,书号也申请了下来,进展原本很顺利,不过却因为出版前的座谈会,惹来些麻烦。 这事和《铜钱街》当中李兰德对于女性所表达的看法有关,李兰德在文中的形象刻薄而毒舌,关于女性的那些看法相当之犀利: “有脑子的人物都不娶讨人喜欢的女人。” “女人除了谈情说爱就不会干别的。” “她们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还想说服我们,叫我们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 “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我对她们提出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侣伴这些要求非常讨厌。” 这些话语的出现,非常符合李兰德刻薄无情的形象,但却使得一部分女性读者,对这篇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在一次座谈会上,一位复联的女作家对《铜钱街》的这部分内容进行了严厉批评。 谁成想,会后这位女作家在京城复联主办的杂志《京城妇女》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针对《铜钱街》中对女性的不友好言论进行了指责。 《京城妇女》的发行量并不大,算是一部京城复联的内部刊物,这篇文章的出现没有引起大众的注意,却在复联机关当中产生了极大反响。 复联几名干部直接找上了作家出版社的门,把从维熙堵在了办公室里,从维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得不先暂缓了《铜钱街》的出版,再想其他办法。 江弦从从维熙那儿听来这件事,哭笑不得。 他算是有点理解《黑神话》被冲的无奈了。 不过他这个人,从不吃哑巴亏。 他不喜欢风度翩翩、高风亮节的沉默。 他喜欢鲁迅先生的做事风格,像个斗士一样,把文章化作投枪、石头。 翻看了一遍《铜钱街》的稿子,整理过思路以后,坐在桌前,撰文一篇。 署好姓名,将这篇文章寄给了国内第一本女性期刊 ——《中国妇女》 《中国妇女》具体刊载的内容非常丰富,有讲解方针、政策的文章,也有对医药卫生的介绍。 期刊的编辑部成员不多,这天清早,编辑简少丽来到编辑部,喝了口热水,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始今天的审稿工作。 看过几封来稿以后,一封特殊的来信吸引了她的注意,来信者的姓名很特殊: 许非。 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却记不大清楚。 打开这篇稿子,扫了眼第一行: “论“铜钱街”对女性的批判!” 简少丽精神一振。 她是一名复联工作者,这段时日自然听说了《铜钱街》在复联引起的争议,这篇闹得沸沸扬扬。 文章的作者许非,先是介绍了《铜钱街》这篇,又提了下这篇近期引起的争议。 而后,他分别对《铜钱街》当中三个主要女性角色做了总结: “陈思太太,清醒理智的女人,在情感的风浪中掌控自我命运。 戴夫人,没有自我的女人,最终只能走上感情的绝路。 乡下女人,用单方面的全心付出,成全对方的理想。” 许非认为,文章能反映社会中女性的处境和状态。 三个女性角色,刚好是对现实中三类女性的总结。 “在爱情中,女性往往因为过于感性而容易迷失自我,《铜钱街》深入剖析了爱情和女性在其中的角色。” “李兰德所批判厌恶的,是将自己看作男性附庸的女性形象,与其说他批判女性,不如说他传达出作者对女性的渴求与希望,理想化地塑造出能顶半边天的独立女性形象.” 咝。 简少丽渐渐看了进去。 由于近些天复联内沸沸扬扬的争议,她作为一名进步女性,心底对《铜钱街》产生了抵触,觉得这是一篇很不友好的文章。 而今看过这篇文章的解读,才发现真相并不是她听来的那样片面。 在许非看来,江弦这篇,运用了西方女性深入到文化、文学领域的成果,即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方法。 以批评的角度,来传达出他对女性的希望和愿景。 简少丽作为一名编辑,从事文学工作,自然热爱阅读,对《铜钱街》的内容有印象。 此刻听了许非的这一番分析,这才对这篇文章的内涵幡然醒悟过来。 她接着往下看去,在结尾的部分,许非言辞犀利道: “封建陋习中裹着的小脚解开了,有些人却裹住了自己会思考的大脑。 这些人画地为牢,她们的想象力在此时尤为跳跃、尤为超凡。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她们并没完全理解的内涵,没读懂这篇文章,只一味指责作者在文中暗喻对女性厌恶的思想,这是极端的片面与狭隘!是光天化日下对家赤裸裸的诽谤与污蔑!” 文章写的不长,三千多字。 简少丽花了七八分钟便将其读完。 她将这篇稿子放下,铺在桌面上,看着这页稿纸,只觉得好像有一把寒光烁烁的宝剑悬在自己面前,剑气滚滚,杀气腾腾。 “原来这篇想表达的,是这样的内涵。”简少丽对之前自己对《铜钱街》的误解感到一阵羞愧。 她自诩进步女性,怎么能听风就是雨,没有丝毫自己独立的判断。 只是这篇文章能不能发呢? 简少丽拿不定主意,给自己上面的编委递过去,编委看完以后,也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刊发。 想要找编辑部的主编拿个主意,主编又去开会,迟迟都没回来。 到了下午,主编才回到编辑部,简少丽打了个招呼,把这篇文章给她拿过去,说明了自己的纠结和担忧。 主编喝了口水,很快看过,两眼一亮,“发!” 简少丽完全没预料到主编会这样的果决。 听主编一解释,她才知道,今天的会议上,上级领导提起了《铜钱街》这篇。 她说住院的宋先生写了封来信,她认为复联对江弦同志存在着某些误解。 “写出《草房子》那样美丽文章的作家,一定有着一颗美丽的心灵,断不会侮辱女性,望能认真研究此事,不要失了公允。” 这篇许非的评论,可谓正瞌睡着递来个枕头。 从这个角度来解读这篇文章,算是澄清了女同志们对《铜钱街》的一切误解,还能让那些个每天唯恐天下不乱的同志闭嘴。 5月,《论“铜钱街”》在《中国妇女》刊发,先是在复联内部进行传阅,不久后,《文艺报》对这篇评论进行转载。 《论“铜钱街”》进入大众视野。 这篇评论从之前争议最大的角度解读了《铜钱街》,受到读者们的关注。 当然,也有一小撮细心之人,回想起两年前《湖南日报》上一篇造成轰动的文章“个体经营的大门,该如何打开?”亦是署名许非。 是重名还是同一人? 根据《中国妇女》上对许非的介绍,只知道这是一名京城的投稿人。 有人提出推断,许非或许是一名下乡知青,两年前在湖南下乡,如今回到京城,《中国妇女》这才会标明他的地址是京城。 外界议论纷纷,《铜钱街》的出版总算是没了阻挠。 在一个午后,江弦从作家出版社那儿,收到了《铜钱街》的样书。 封面绘制着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显得那样皓白宁静。 一旁写了“琉璃月照铜钱街”几个大字,还特地标注了“增补版”的字样。 发表半年,终于出版! 第252章 满堂彩 《琉璃月照铜钱街》首印量20万册,这个数目不可谓不惊人。 就拿江弦最近一直关注的《人生》来说,首印量才仅有13万册。 这当然是受到了知名度的影响。 江弦如今在文坛的知名度和地位,绝对不是代表作《人生》才刚出版时的王卫国能比的。 “许非”一篇文章闹得满城风雨,始作俑者江弦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先是跟着吴庆华一块儿上翠花胡同所归属的街道办事处,房管所、公证处,到处跑,把翠花胡同院子的产权先落实了下来。 吴庆华感觉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么不受信任,唉声叹气“社会真是变坏了”“人和人之间都没信任了”。 江弦并不理会,转头又和他签了份三个月限期的暂住协议。 一涉及到房子,糟心事就太多,这方面不能含糊。 这年头好些人就是赖在别人的房子里,不搬出去,一住就是几十年,赶都赶不走。想让人家搬出去,你还得帮人家把居住问题给解决了。 到了4月28日这天,江弦来到了燕大的礼堂,。 大学生话剧队在这里连着举办四天演出,今天是最后一天,排演了一个半月的《天下第一楼》,也将在今天亮相登场。 这是《天下第一楼》被创作以来的首次亮相,对于梁左他们能把这部话剧排演成什么样子,江弦颇有些期待。 话剧队这四部话剧里,《天下第一楼》是演出时长最长的,一共是1小时40分钟,还有中场休息的15分钟时间,这还是梁左简化了很多角色和内容的结果。 这四天,话剧队在燕大礼堂一天演一场话剧。 四场演出由英达的《我们九个人》打头阵,三天下来,学生们的热情一天高过一天,到了最后一天的《天下第一楼》,整座校园的学生都跑来凑热闹。 傍晚时分,还没开演,礼堂门口就挤满了学生,多亏燕大学生的素质相对比较高,自发的开始排队,没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引起哄乱。 好些个燕大的老师、教授,听说自家学校有话剧演出,也闻讯赶来,带上了自家的家眷。 面对这样的情形,校方迅速做出应对。 保卫人员及时赶来控制秩序,在话剧队学生和老师的配合下,引导着燕大师生有序的进入礼堂。 “这么多人来看?”江弦看到礼堂外的盛况,吃了一惊。 梁左和王小平他们忙着在大后台准备,来接江弦入场的是一名燕大的学生作家——陈建功。 陈建功与新中国同龄,今年三十二岁,目前仍就读于燕大中文系,才上大三,算起来,还是今年24岁的梁左的学弟。 “话剧队这几天在学校里面受到的关注度很高,而且这部话剧还是出自你手的作品,谁不期待?”陈建功笑着说。 “你别说,我自己都有点期待。”江弦嘟囔道:“可别砸了。” “有你这个本子托着,怎么会砸了?” 陈建功赞叹说:“你的这个剧本我看过了,很有历史感,也很有现实寓意.” 陈建功作品以现实主义为主,尤爱民俗学,特别是京城的平民民俗。 《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融入了市井文化,京城市井色彩极为浓重,写的正合他的胃口。 两人说话间走到礼堂后门,陈建功掏出学生证,在几个燕大学生的陪同下一起进到礼堂。 几个学生看见江弦,心底猫抓一样痒,有一个忍不住问:“江弦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么?” “没问题。”江弦一点架子没有。 那学生立马激动的掏出纸。 江弦从口袋里取出钢笔,给他签上“祝学业进步。江弦,1981年4月28日。” 燕大礼堂内部的规模很大,能容纳一千个人,这会儿几乎已经坐满,师生们在座位上交头接耳,礼堂内部一片哄乱。 江弦跟着陈建功,找到个靠前的中间位置,角度和视野相当不错,一扭头,看到附近坐着英达。 “江老师。”英达朝他打个招呼。 江弦点点头,平淡回应。 英达自讨没趣的抿了抿嘴唇。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莫名觉着江弦好像不咋看得上他。 他也没太在意。 江弦看不上他?他也不怎么看得上江弦。 英达这个人,出了名的恃才傲物。 宋单单曾经评价说:“他的聪明,他的博学,他的狂放和不可一世,让喜欢他的人一见钟情,让讨厌他的人,不可容忍。” 英达狂傲到什么程度?他没有任何拍摄经验,却敢觉得剧组的人全是笨蛋,哪怕是些界内的前辈导演、编剧,他也不服,喜欢在片场各种“指点江山”。 即便这样做的结果是被剧组以各种名义劝退,然后失业,他也乐此不疲。 有一次宋单单才刚生了孩子,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他照样哔哔,结果丢了工作,才刚生完孩子一个月的宋单单,为了生计,只好下地亲自演出走穴。 “我不能看着别人试图踩着梯子和我一般高。”这是英达原话。 他看过江弦的那部剧本,看完以后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 剧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话剧究竟好不好,在于最后的登台。 文学形式不重要,演出结果才重要,这是他们现代派话剧的观念。 英达甚至特意把自己的话剧《我们九个人》安排在第一天打头阵,放弃了压轴的机会,把这个压轴的机会给了《天下第一楼》,即便知道压轴的剧目更容易受到关注。 他故意这么做,就是相信自己的东西一定会比江弦的好,哪怕打头仗,也一定能受到燕大师生们的热烈欢迎,成为燕大的经典之作。 “王瑶老师!”江弦喊了一声。 陈建功是个燕大社交花,江弦被他介绍给了前排坐着的几位老师。 他一眼认出一个呼呼吹着烟斗的王瑶,这位正是文讲所时来讲课的王瑶。 “江弦同志,你怎么也来了?”王瑶呼哧呼哧吹着烟斗,颇感诧异。 陈建功插话进来,“王教授,你有所不知,今天演出的这出话剧,幕后功臣可就是我们的江弦同志。” “幕后功臣.” 王瑶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笑道:“看来作家的身份已经满足不了你了,你已经要朝着剧作家的方向迈进了。” “哪里哪里。”江弦谦逊的挠挠头,“我这个人,只是比较追求进步。” “哈哈哈。” 时间流逝很快,江弦和王瑶简单聊了一会儿,礼堂内的灯光便黯淡下去。 所有人聚精会神的看向大幕,盘旋在礼堂上空的嘈杂声也一点点静了下去。 “第一幕。” “时间:1917年初夏的一个夜晚。” “地点:京城前门外肉市口,“福聚德”烤鸭店。” “清朝的最末一个皇帝,在子民们‘帝制非为不可,百姓思要旧主’的呼声下,由张勋保驾,又坐了‘大宝’。 紫禁城内外的遗老、遗少们兴奋起来,翻腾出箱底里的朝衣,续上真真假假的辫子,满大街跑的都是‘祖宗’。 按照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表示心情愉快的惟一形式就是‘吃’,所以,前门肉市口里回光返照般地闹腾起来。” 伴随着旁白念词,幕布启。 “三座儿的鸭子出炉啦!” 幕启时,正当饭口,肉市口里热闹非凡。 饭庄子的厨灶煎炒烹炸,跑堂儿的招呼着客人,食客们磕杯碰盏。 门脸儿正中门楣上并排挂着三块匾,“福聚德”居中,“鸡鸭店”在右,“老炉铺”在左。 对应着这会儿福聚德身兼的三职:烧鸭子、生鸡鸭、苏盒子。 前厅左边摆着两只大木盆,旁边坐满了人,手脚麻利地拔着鸭毛。 沿墙根,一排木架子挂着开好生的鸭胚子,鸭子都吹好了气,抹上了糖色,肥嫩白生。 前厅右边是福聚德的百年烤炉,红砖落地,炉火常燃。炉口有一副对联: 金炉不断千年火,银钩常吊百味鲜。 横批:一炉之主。 舞美基本都是学生们自个儿弄得,好几身衣服是前几出话剧穿过的,这会儿又套身上,质量要是给京城人艺的专业话剧演员看着,一定会给出一句“惨不忍睹”的评价。 不过外行看热闹,给燕大这群学生们看着,就还挺像那么回事,加上视野和光线的遮盖,好些个瑕疵都被遮掩了过去。 “三座儿走鸭子!” “来嘞!” “王掌柜,今儿晚上上座不错,我看这荷叶饼烧饼不够。” “哦?” “咱们还是准备着点儿。” “.” 幕启显然费了心思,每一声京腔京语,都是反复打磨过的细节,所以一上来就呈现出一幅市井烟火画,台下的观众们很快沉浸其中。 “福聚德?” 王瑶想了想,回过头来看向江弦,“没猜错的话,原型应该是全聚德吧。” 江弦点点头,“确实是用了全聚德的店史。” “烤鸭子店,这个叫法对了。”王瑶赞许说。 他是解放前生人,话剧所演的时代,他也差不多在儿时亲眼所见过。 舞台上交织出的鲜活场景,又把他的记忆勾回了那段厚重的历史当中,他又仿佛身处于那参差错落、动荡不安的旧京城之中。 “这个你也弄对了。” 王瑶又看到一个小细节,眼前一亮,赞赏说:“过去的肉市口,食客不急着走,有眼力见的堂子立马就擦桌子、给爷递擦手巾、把喝剩的茶水倒掉。 食客看着,自然就不好意思的走了,这就是送客,没冒犯着人家,也不耽误自己接着做下一桩生意。” 他解释一通,又看向江弦,呼哧呼哧吹了两下烟斗,“江弦,你说对么?” “很对,您说的很对。”江弦赶忙点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文讲所上课的时候。 台上演员生龙活虎的演着第一幕内容。 辫儿帅张勋又拉着溥仪登基,肉市口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福聚德烤鸭子店掌柜年迈,唐家两少爷又不争气,老大整日泡在戏园子里,热衷于捧名角赶场子,老二终日舞枪弄棍,习武学艺。 老掌柜知道,靠这俩儿子振兴家业无望,加上像克五爷那样的八旗子弟白吃白拿,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福聚德对面的全赢德烤鸭子店也开张营业,内忧外患,多年家业行将崩溃。 眼见福聚德这个老字号面临倒闭,二掌柜王子西找来师兄卢孟实帮忙,卢孟实看出福聚德是泥潭,并不愿接手。 最后老掌柜临终前呼喊着“卢孟实”的名字,卢孟实终于接手福聚德,担起一店之兴衰。 大幕拉上,第一幕完。 台下观众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有几个面露焦急之色。 “怎么停了?” “人家换场呢。” “这话剧真好看,比前三天的都好看,我都看进去了。” 学生们小声议论着,英达身旁的话剧队学生同样在小声的议论:“这剧真不错啊,太有水平了。” “他们排演的时候我就看了,特好。” “你觉着怎么样?英达。”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英达这会儿那叫个神色复杂,眼神中带着几丝不甘,张开嘴,像是失语了一样,好一会才有了声音:“还行吧,挺有时代气息。” 五分钟很快结束,话剧的第二幕和第三幕接连上演。 三年后,卢孟实成为了福聚德的二掌柜,与红颜知己玉雏儿日夜操劳,终使福聚德日渐兴隆。 怎奈在内外压力下,福聚德仍是由盛转衰,卢孟实被辞退,一夜白头,刘金锭投河自尽。 到了尾声,台下满座观众叹息握拳,唏嘘感慨,全剧也迎来最终的高潮。 江弦打起精神,最后那幅对联怎么在舞台上表现,还是他出的主意。 玉雏儿:“孟实说,他这辈子该干的都干了,就差门口这副对子,临走打好了,请给挂上。” 唐茂昌看一眼,念道:“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脚夫们把对联挂好。 修鼎新看过以后,心领神知,道:“差个横批:没有不散的宴席。” 唐茂昌感到有点不大对劲儿,刚要说什么,幕后的尾声曲起。 大幕徐徐落下,把一切关在幕内,只剩那副对联在外。 气派非常! 陈建功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浑身上下起码了鸡皮疙瘩。 “妙啊!太妙了!居然会这样摆这幅对联!这是谁的主意?” 他话才刚说出口,便迅速被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当中。 这掌声一开始只是零星一点,很快便有其他观众响应,掌声汇聚在一起,排山倒海般,响彻整座礼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点的真好!” “精彩!精彩!” “这话剧哪是咱们学生的演出啊?这档次,上京城人艺去演都没问题!” 台下观众们一边鼓掌,一边忍不住的为《天下第一楼》叫好。 许多学生眼中都还闪烁着泪光,已然被《天下第一楼》跌宕起伏、感人至深的情节所打动,使劲的拍着双掌,完全不顾及手的疼痛。 “江弦这小子,连话剧也平躺了!”王瑶吹着烟斗赞叹一句。 尽管学生们演的瑕疵不少,但王瑶完全能看出这部《天下第一楼》本子的宏大与复杂。 这绝对是好本子! 演员们来到台前谢幕。 望着满座的叫好声,几个男同志激动的握紧了双拳。 《天下第一楼》的演出,成功了! 几个女同志抱在一起,流下了兴奋而激动的泪水,尤其是王小平。 这滋味比吃上了真烤鸭子还高兴。 观众们的掌声在礼堂内盘旋许久,一直到演员谢幕结束以后,还有淅淅沥沥的掌声时时在角落响起。 工作人员也开始有序安排观众离场。 观众离场时,皆是一步三回头,意犹未尽的再度看向那幅大幕外的对联。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 “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很多人都无法忘记大幕落下以后,这一副对联带给他们的那种感受。 悠远不尽,画龙点睛。 (本章完) 第253章 被打断的稿子 礼堂内光线黯淡,英达神情复杂。 相比于其他人此时的亢奋,英达则有些失落,望着台上的对联,脸上带着些不甘,却又不得不去承认现实。 “这个话剧居然这么好?” 从第一幕开始,他便初见端倪,那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以及鲜活生动的人物塑造,无一不透露出这部话剧有多么卓越。 相比于前三天的演出,今天这一场《天下第一楼》的质量明显和他们那三场不是一个层次。 英达从小就在京城人艺里看话剧表演了,这本子要是换成京城人艺那些台柱子来演,他甚至觉得那精彩程度直追《茶馆》了。 “英达,你怎么还在这儿呢?”梁左瞥见呆滞在座位上的英达,招呼一声,“走吧,江老师请我们吃烤鸭子,一起去。” “不去了。”英达声音低沉,带着些沮丧的滋味。 “.”梁左努了努嘴,又闭上,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前三天的演出当中,英达那部《我们九个人》在燕大最受好评,甚至还受到戏剧系老师的表扬,这本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可今天这部《天下第一楼》一出,便有如一座大山悬在英达的面前。 在这样一部长盛不衰的经典面前,《我们九个人》便如同学生之间的游戏之作。 话剧对于其他学生只是一时兴起,但对于英达,却有着别样的意义。 梁左设身处地的一想,都能想象出英达此时那种面对鸿沟的绝望。 三国当中,罗贯中写周瑜叹息的那句“既生瑜何生亮”,便是如此一种心境吧。 “唉,为什么非要和江弦比呢?” 梁左一个人小声嘟囔,“那毕竟是江弦啊。” 他感慨说。 只可惜这会儿《西游记》还没拍,不然梁左脑中就有合适的画面了。 九头虫给奔波儿灞说,“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 亦或者,小泽给小蒙下令:“你去把小京抓了。” 另一边,王瑶拉着江弦的手,满面笑容,大烟斗含在嘴里,呼呼有声,火光一闪一闪。 “凤头、猪肚、豹尾!江弦同志,你创作的这部话剧真是漂亮,好些年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戏了!” 他年纪已经不小,却很有精神的坐在台下,津津有味的目睹了整部《天下第一楼》,折服于这部话剧的精妙绝伦,此刻看着江弦的眼神中洋溢着欣赏之色。 “您别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江弦笑了笑。 王瑶接着感叹,“解放前一部《雷雨》,解放后一部《茶馆》,这都是同时期其他作品难以撼动的经典,今天看了这部话剧,我看这嗡嗡嗡以后又能添上一部了,《天下第一楼》。” 王瑶对《天下第一楼》的高度评价吓了江弦一大跳,也吓了周围的人一大跳。 这位教授多年亲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对中国现代文学的了解程度,几乎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将《天下第一楼》立为嗡嗡嗡以后,与《雷雨》、《茶馆》一样能引领一个时期的作品,这份赞许绝对分量十足。 王小平这些《天下第一楼》的演员,此刻也与有荣焉的兴奋起来,有种参与进伟大事业当中的成就感,更是有种对江弦顶礼膜拜的冲动。 《雷雨》的曹禺、《茶馆》的老舍今后或许又多出一位,《天下第一楼》的江弦! 首都剧场,大后台。 空气中飘着植物油和油彩混合着的味道。 油彩用来化妆,植物油用来卸妆。 地上铺着红地毯,一尘不染,似乎昭示着这里艺术最高殿堂的地位。 从56年开始,首都剧场始终归属于中国第一所艺术院团:京城人艺,是所有话剧演员做梦都想加入的神圣之地。 英若诚正卸着妆,脸上红扑扑的,灯光一打下来特别好看。 “英老师,辛苦了。”导演夏淳和他打声招呼。 “哟,不辛苦。” 他刚结束了《雷雨》的演出,他在剧中饰演卑鄙人物鲁贵。 至于夏淳,这位是《雷雨》的话剧导演,还和已故总导演焦菊隐合作导演过《茶馆》,是京城人艺的“四大导演”之一。 “老夏,我给你的那个剧本看了么?”英若诚问。 “《天下第一楼》?” 夏淳一拍脑袋,“这段儿忙着排演《雷雨》,我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瞧瞧你个老夏,喝酒的时候总是抱怨咱们人艺这会儿缺好本子,这会儿我把好本子递给你了,你又不看。”英若诚不满的说。 嗡嗡嗡过后,青黄不接是整个文艺界面临的困境,就连京城人艺这所话剧圣地都面临着剧本荒,曹禺先生灵感枯竭,人艺又缺少优秀的其他编剧。 这会儿剧院内最主流的解决方案,是翻译引进外国话剧作品,今年京城人艺便在与英国导演托比罗伯森接触合作,打算为人艺排演莎翁的经典话剧《请君入瓮》。 可引进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这只叫个缓兵之计,不能长久实施,不然堂堂京城人艺的舞台,难道要全演外国的剧目?掏不出一部中国人的戏剧。 夏淳察觉到英若诚语气的不一般,诧异道:“你给我那个剧本写的很好?” “好!就连院长先生都说写的不错。”英若诚急忙道。 “今晚刚好有了空闲,我先看看。”夏淳给了个答复。 英若诚想了想,“今儿都不早了,甭看了,我儿子说,燕大明天有个五四汇演,学生们在礼堂表演这出话剧,不如老夏你和我一块儿看看去。” “燕大的演出?”夏淳奇怪道:“燕大的学生演?” 英若诚点点头,“搞了个业余剧团,有点像当年我们在西南联大弄的那个‘骆驼剧团’。” “那好吧,明天我跟你去看看。” 翌日,夏淳和英若诚俩人来到燕大的校园,同行的有人艺导演林兆华,他在燕大任职老师。 “天下第一楼?” 林兆华笑了笑,“我知道,我看过这部话剧的剧本,这部话剧在燕大最近挺火,好些学生都找我来讨论、请教,我还没看过舞台,单说剧本质量,绝对是上乘之作。” 真是个好剧本? 夏淳吃了一惊。 林兆华70年代初进入京城人艺,担任导演,对于他的评价,夏淳还是非常信任的。 还有个同行的老师,刚巧看过那天《天下第一楼》的首演。 “特有水平,我那天看完都不敢信,这是一帮学生弄出来的话剧。” 又有两名老师加入话题当中,无一例外,都讲着这部《天下第一楼》有多精彩。 夏淳静静听着,目露精光,心中对这部《天下第一楼》的好奇更盛几分。 今天燕大校园的人格外的多,英若诚有些诧异,燕大有这么多的学子?听林兆华讲了才知道,原来好些都是从隔壁青华过来串门的,过来看话剧演出。 尤其是到了学校礼堂外面,乌压压的人头,大学生们摩肩擦踵,说不清有多少人在,喧嚣嘈杂,好些个都是外校慕名而来的大学生。 “看来学生们都很热情啊。”夏淳忍不住感慨。 “夏淳同志,英若诚同志,我们快点进去吧。”校方领导催促说。 夏淳点点头,“好。” 几人进到礼堂内,找到座位坐下,夏淳看了一眼,几乎无一虚席,就连过道都站着人,可以说上座率完全超过了他们京城人艺。 见到学生们对话剧如此充满兴趣,他心底还是蛮高兴的。 然而心底也对那部《天下第一楼》更为期待,不知是怎样的一出大戏,惹得全校学生期待。 很快大幕拉开,演员们粉墨登场。 话说福聚德生意蒸蒸日上,唐家俩少爷却听信谗言,对卢孟实颐指气使,对店里伙计更是刻薄。 洋人涌进店堂,常贵因为不许他们把狗带进店里,便被洋人扇打的中风,栽倒之际,常贵都不忘费力的伸出五根手指。 “白酒五两。” 卢孟实着急将常贵送去就医,唐茂盛却冷嘲热讽,“你对伙计倒不错,可用的都是我们的钱,福聚德日进百金,这么多钱都到哪儿去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别忘了,这份买卖他姓唐!福聚德到什么时候,我们也是掌柜的,买卖我们要收回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与福聚德仇怨颇深的克五,领着侦缉队诬告罗大头私藏烟土,欲要拿福聚德大秤称量罗大头。 晃然间,卢孟实仿佛看到父亲当年受辱情景重现,摇晃一下,“等等!罗大头是个烤炉的厨子,不是烟贩子,我愿意做证,福聚德愿保!” “谁能保你呀?”侦缉队队长斜眼一问。 店里伙计齐刷刷看向唐家两位少爷,全场观众也全都看向他们。 可却无一人吭声,如同鹌鹑,一言不发。 台下观众俱感苍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孟实!卢孟实!”玉雏儿的演员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刚才委屈你了。” 卢孟实抬起头,看着他亲手起的大楼:“这‘轿子’我到了儿没坐上。” 台下攥拳的攥拳,流泪的流泪。 克五嗖一下跳上太师椅,神气无比:“从今往后,五爷还是你们的常客,赶紧伺候着!大爷我吃一只,带一只,鸭架桩给我送家去!” 卢孟实一走,那些骑在伙计们头顶的人便又回来了。 “.” 这一次演出,物美条件相较于上次翻了个新,道具服饰更加精良,演至尾声,大幕缓缓落下,留下一幅对联在外。 “好!” 夏淳猛地拍一把大腿,“好一部《天下第一楼》,精湛!精彩!精美!” 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幕剧情。 在夏淳看来,学生们的表现相当一般,可他仍是忽略了这些瑕疵,完全的沉浸到这部剧本的故事里。 “好戏!绝对的好戏!” 夏淳亢奋的看向英若诚,问道:“最后这一出是谁想出来的?” 他说的当然是对联“关”在大幕外面这想法。 把尾结得太漂亮了,剧终时经久不息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英若诚也不了解,等他们被老师领着,和学生演员们见过面,才从梁左口中得到答案。 “这是江弦给出的主意。” “他想着就让这副对子在大幕外面,包括演员谢幕之后,一直让对联在大幕外头,这样就让观众离开时候始终是看着对联,一步三回头。” 夏淳眼睛一亮。 又会写,又会排! 人才! 当即拉着英若诚,非要去拜访拜访江弦。 英达作为话剧队的社长,以及英若诚的儿子,这会儿当然是站在一旁。 听着夏淳这样的大导演,都对江弦的话剧感兴趣,顿时嫉妒的两眼发绿。 这可是夏淳啊! 一生投身于话剧的京城人艺副院长。 得多优秀的剧本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同样感到沮丧的,还有林兆华,他同样是看上了《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 只是看到副院长对这剧本挺感兴趣,他也不方便再多说些什么。 江弦正在撰写最新合成的那部长篇,他是没想到,居然会被夏淳和英若诚找上门。 英若诚先是介绍了下夏淳的身份,而后开门见山道:“我和老夏刚从燕大过来,我们看了你那出在燕大的《天下第一楼》。” “你们看了?”江弦意外,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这剧本真好。” 夏淳赞叹说,“最后那一出安排的真好,那对子关在大幕外边儿,我听说是你的想法?” “不怎么成熟的想法,您见笑了。”江弦自谦一句,又问道:“您二位来是” 英若诚愕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他们俩风尘仆仆的赶来,就是为了让夏淳这个老前辈看看江弦的风采。 夏淳果决,直言道:“江弦,我想排你这个剧本。” 这位导演是出了名的爱开玩笑,曾经为了让演员进戏,故意安排了一出女演员被车撞,大卡车却逃逸的戏码,等演员们怒发冲冠,要找部队理论理论,他才叫停,说是自己故意设计的这么一出,希望大家记住刚才的情绪。 不过此刻,他语气诚恳,江弦完全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那股真挚。 “行啊,您要拍,我当然是没意见,不过今天这么晚了,要不改天我去首都剧场找您详细聊聊?” 夏淳点头答应。 和朱琳一起下楼送了送他们二位。 回去路上,朱琳错愕的说。 “你那部《天下第一楼》这就要登上京城人艺的舞台了?” 江弦笑了笑,“谁让人家看得起我。” 他心底其实没太意外,《天下第一楼》这部长盛不衰的经典,登上人艺这样的舞台理所应当。 回到家,他坐回书桌前。 重新整理下思路,握着笔继续撰写刚才被英若诚和夏淳打断的那篇稿子。 他满脸肃穆,沙沙的写: “干了这杯酒,咱们烈士陵园见!” 第254章 《十月》 夏淳回去以后,连夜找来了英若诚给他的那册《剧本》,将《天下第一楼》整部看完。 读完以后,他激动不已的拉着英若诚讲: “江弦创作的这部《天下第一楼》,走的正是像老舍先生《茶馆》的路啊。” 英若诚笑了笑,“这可是他第一次写剧本。” “第一次写?”夏淳吃了一惊,“要是这么说,年纪轻轻便能掏出这样的作品,这份天资怕是直追院长了.” 英若诚明白他的意思,却有些不同的意见,“我倒觉得他还有几分老舍先生的影子。” 夏淳很快明白过来。 老舍一开始写,后来四十来岁开始写剧本《残雾》,他不懂舞台技巧,又没有写剧本的经验,十五天之内便赶出来了这部剧本,颇具水准。 正如同江弦,一开始写,忽然就掏出这部水准颇高的《天下第一楼》。 “这样的剧本,如今恐怕只有江弦这样的新人才能写得出来。”英若诚饱含深意的说。 夏淳点点头,“是啊,写出这样一个剧本,太不容易了。” 如今戏剧圈内,正在大搞创新剧目,实验性剧目风靡一时,舆论界对新潮派十分偏好。 戏剧圈正当红的那些个编剧,如今都把方向对准了“现代手法”,只有江弦这样的愣头青,才会避开主流,去写过去老一辈饮食行业的人物。 偏偏他写的那样好。 英若诚振奋道:“这正是说明我们的现实主义虽然不是文艺创作上的唯一道路,却是一条康庄大道!” 几天后,江弦来到首都剧场,又见到了夏淳导演。 夏淳这个小老头,丝毫不掩饰他对《天下第一楼》的渴望。 “如今我们京城人艺正是稀缺剧本的时候,我们缺好剧本,更缺富含中国文化底蕴的好剧本,我恳请你将这部《天下第一楼》交给我们。” 听着老先生都用上恳请这个词了,江弦笑了笑,“你别这样说,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天下第一楼》能受到京城人艺的青睐,这也是我莫大的荣幸。” 俩人正聊着,啪一下推门进来个女同志,看着约莫二十出头。 鹅蛋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头发微卷,时髦的跟个洋娃娃一样,颇有几分姿色。 江弦瞅着她,莫名的熟悉。 他收起话题,端起把儿缸子喝了口水。 “夏院长!”女同志喊了夏淳一声,“于院长过来了。” “我知道了。” 夏淳点点头,笑着给女同志介绍,“丹丹啊,你不是一直热爱文学么,这位就是大作家江弦先生。” “啊?”女同志两眼一亮,看向江弦的目光又娇又喜。 “大作家不敢当。”江弦放下杯子,自谦一句。 “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了。” 夏淳笑了笑,“这是我们京城人艺的小演员,今年才20岁。” 女同志热情洋溢的伸出手,“江弦同志您好,我叫宋丹丹。” 江弦差点儿一口水喷出去。 难怪特娘的这么眼熟,原来是宋丹丹,那个白云,《家有儿女》里刘星他妈。 瞥着才20岁的宋丹丹站在自己面前,江弦一阵别扭和她握手。 “你好、你好。” 他现在怀疑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蔡明。 宋丹丹这会看着洋气的不行,跟土这个字完全不搭边,这样的姿色,确实够底气说杨紫长得不好看。 和宋丹丹简单的打个招呼,小丫头一蹦一跳的走了,骄傲的跟在逃公主似的。 “你见过她父亲吧?”夏淳问。 “她父亲。” “京城文联的宋汎同志,今年刚调过去。” 夏淳一提醒,江弦想起来了,吃了一颗大瓜。 “她爸是宋汎同志?!” 为啥这么吃惊呢,因为他确实认识宋汎同志,这位是个儿童作家。 现在任京城文联、京城作协的dang组书记,江弦见了都要喊一声领导。 夏淳和江弦简单沟通,在《天下第一楼》搬上人艺舞台的想法上达成初步的共识。 不过人艺的舞台,肯定不是简单说几句话就能上的。 想登上人艺的舞台,《天下第一楼》还需要通过京城人艺艺委会的审查,才能正式确定这个项目立项。 夏淳带着江弦去找到京城人艺的第一副院长于是之先生。 这位是京城人艺的台柱子,如今京城人艺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交由这位副院长处理。 “坐下说,坐下说。”于是之没什么架子,看着就特随和一老头。 夏淳喝一口水,“老于,《天下第一楼》绝对是我这几年看过最出色的剧本之一了,咱们京城人艺有多少年没掏出过一部特别出色的京味戏了?” 于是之已经看过《天下第一楼》的剧本,对于内容并不陌生,询问起江弦创作《天下第一楼》的起因。 “自从看过《茶馆》以后,我就一直就想写个这种味道的东西,一开始我编写的时候,也有点举棋不定,缺少信心。” 江弦说,“前段时间,我们一家去全聚德吃了几次饭,我和几个同志交谈时候,听了些全聚德的故事,对他们的店史有了初步的了解,回去以后,这篇剧本就在我脑袋里有了雏形。 加上前段时间一篇外媒的报道,文章里面称全聚德的烤鸭师傅是artist,于是立马有了创作的冲动,欲罢不能的给这篇文章写了出来。” 于是之是燕大西语系法文专业肄业,夏淳同样是燕大毕业,自然都知道artist是什么意思。 “艺术家?” 于是之感到新奇,从没听过有人把烤鸭子师傅称呼为艺术家。 更吃惊的是江弦的这份才华,观察入微,从这样一个生活中的小细节着手,最后居然写出来这样一篇堪称经典的剧本。 这让他也看到了几分曹禺当初写《雷雨》的影子。 之前,他已经从英若诚口中得知江弦如今是院长先生的学生。 于是之神采奕奕的看向江弦。 院长后继有人啊! 三人简单商量一句,《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就先交给京城人艺,人艺按照正常的剧本稿酬给江弦支付稿酬。 江弦心里一阵熨帖。 此前《天下第一楼》在《剧本》已经赚到了四百多块的稿酬,如今又在京城人艺赚到四百多块,加起来也算是小一千块的收入。 当然了,比起钱,他更在意的是剧本能在京城人艺的演出的这份荣誉。 对于剧作家来说,京城人艺的地位犹如《人民文学》,都是领域之内的最高殿堂,甚至比《人民文学》犹有过之。 多少剧作家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剧本有一天能在京城人艺的舞台上演出,江弦没想到他的第一个剧本就实现了。 “江弦同志,还有件事。”于是之还有让江弦在京城人艺挂个编剧职务的想法。 “还请你考虑考虑。” “我再想想吧。” 江弦觉得自己这会儿挂的名头实在太多,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于是之郁闷起来,对于任何人来说,能成为京城人艺的编剧都是一份殊荣。 就拿英达来说吧,他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成为京城人艺的编剧。 结果他的梦想,江弦就这么水灵灵的拒绝了。 等英达从英若诚嘴里听来这事儿,又是一阵失落。 他算是彻底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天才与庸才,什么叫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于是之送了江弦几张京城人艺的演出票。 朱琳对话剧很感兴趣,很向往,朱虹也想去看,可惜考试在即,江弦答应下她,等朱虹考试结束,再带她一起去看,作为对她的激励。 朱虹兴奋的立下军令状。 “起码考个燕大!” 另一边,“许非”一篇《论“铜钱街”》惹得满城风雨。 在这个时间段,江弦主动应京城作协的号召,去了一趟南方。 同行的有王濛、徐怀中这些他熟悉的作家,也有冯沐、光未然这些个大佬。 对于江弦积极的态度,冯沐、光未然他们都给出了赞许。 让江弦意外的是,在南边还遇到了个熟人——冯骥才。 因为他,还发生了桩趣事。 冯骥才喜欢没事儿一个人到处溜达,冯沐就警告他: “你个儿那么高,目标显眼,小心子弹打到你脑袋上去。” 冯沐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开玩笑。 他是极认真的在说。 他珍惜每一名作家,总是担心因为各种意外损失掉每一名宝贵的作家苗子。 在南边待了几天,江弦便回到京城。 看见儿子完好无损,提心吊胆多天的江国庆、饶月梅顿时松了口气。 朱琳心疼不已。 “你去这几天我都睡不好觉。” “我这不是没事么。”江弦安慰说。 南方虫蚊多,他被咬的满身红包还没消散下去,浑身涂得都是“水仙牌”风油精,又被喊去出席京城作协举办的文学创作研讨会。 《十月》的名编张守仁坐在他的手边,俩人寒暄了几句。 张守仁忽然问:“江弦同志,最近有什么写的东西么?” 张守仁年近五十,头发稀疏,后来好事之人编排的“四大名编”之中,张守仁便占据着一个名编席位。 他一手挖掘了铁宁这位作家。 彼时的铁宁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 “我这儿有一部。” “写什么的?” “南方战事。”江弦说。 他虽然和刘老师有些旧怨,对《十月》其他人倒不至于反感,毕竟《十月》又不姓刘,杂志社也不是他老刘开的。 文化界攻击过江弦的人不少,形式最复杂也最激烈的《文艺报》内部就有许多,要划分的那么清晰,难不成他永远别上《文艺报》? 《十月》绝对是一部优秀的杂刊,是全国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与《收获》《当代》《花城》齐名,并称为“四大名旦”。 “四大名编”之中,有整整两个席位都出自于《十月》,便能看出这部文学期刊的地位之高。 “南方战事?” 张守仁来了兴趣,“能给我讲讲吗?” “张老师是想和我约这篇稿子?”江弦反问他说。 “有机会的话当然是要约下来的。”张守仁笑道。 “那我可把话说在前面,我这篇稿子,写了不少军队的阴暗面,我都不敢保证我这篇文章能发表出去,《十月》有胆子发的话,我不介意拿给《十月》。” 张守仁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绕开这个话题讲说: “我非常喜欢看世界优秀的军事文学作品,像《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这些作品,看得相当激动人心。 可是遗憾的是,咱们自己的军事文学作品从来不敢触及阴暗面。” 江弦静静的听他说着。 张守仁顿了顿,道:“原子核的爆炸是由于原子核内部的矛盾引起的,不是与其他东西的矛盾所引发。 你尽管大胆地去写矛盾吧。” 听完他这番话,江弦对张守仁瞬间更多了几分好感。 他从没在《十月》上刊发过作品,此刻,他倒也不介意给张守仁看看他这篇未完成的。 这篇才只写了三万多字。 张守仁连夜从他那儿把稿子取回自己家里看完。 当晚便给江弦打来电话。 “江弦,你的这篇写得很好! 构思极佳,雄浑悲壮,但是,在艺术上有粗疏之处。 你没有掌握‘的’与‘得’的不同用法,不少作家都存在这个毛病” 张守仁肯定的同时,又给江弦提出很多珍贵的意见。 这也正是江弦这篇所欠缺的。 他在写的时候已经有所注意,不是单纯的抄这篇,可以说是把这篇文章整个重新塑造了一遍。 翌日,作协又组织作家去京郊采访,江弦在队列当中。 他刚一上车,张守仁就塞给他一张纸条。 低头一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满了“的”与“得”的语法规则。 “张老师,您费心了。”江弦笑着说。 “没关系,语法的问题一定要多注意。”张守仁说着,从挎包取出手稿还给江弦。 他刚才还满眼疲倦,不过这会儿,一见着江弦就变得神采奕奕。 “你这篇稿子真好,拿给我们《十月》,我们给你发头条。” 江弦笑着提醒道:“张老师,我还没写完呢。” “那就等写完拿给我吧。” 张守仁的夫人陈珞女士也在车上,见二人聊得如此有兴致,便忍不住给江弦分享。 “江弦同志,你都不知道我们家老张昨天看到你这稿子以后有多激动。 自己拍案叫绝还不行,我都睡下了,他愣是把我喊起来,又给我读了一遍。” 江弦哭笑不得,无奈的看向张守仁。 “张老师,您这不是害我得罪陈珞女士么。” 张守仁尴尬的挠了挠头。 陈珞摆摆手,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巴不得老张每天都叫醒我。 要是天天都能碰上好作品,那才是一件好事呢。” 第255章 学术刊物? 张守仁如今是《十月》的编辑部副主任,主管。 两人在车上投入的讨论起内容,张守仁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写雷军长那一段,我觉得不够过瘾。” “不够过瘾?” 江弦吃了一惊,他这篇可是已经努力收敛着来的,生怕发不出去,结果张守仁还嫌他保守了? 翻开原稿上的那一段,张守仁指着说,“我昨天晚上,擅作主张的给你加了一段,你看怎么样。” 他的字写在旁边大空白的地方,江弦看了一眼,是他给雷军长添的一句话。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怎么样?”张守仁问说。 和作者商讨剧情,给作者剧情上的建议,本来就是编辑的职责,江弦当然不会觉得张守仁冒犯。 “可以加进去,很好!”他认可的点了点头。 从认识到现在,张守仁这位名编所表现出的编辑素质,让江弦愈发的对他信赖。 他这篇稿子因为写了阴暗面,而且是开先河的写了阴暗面,所以有很大的危险性。 听说在原本的历史上,连解x军文艺社的老编辑都不敢要这篇稿子。 一开始,他的打算是试着在《京城文学》或者《收获》上发表。 如今认识了张守仁这位编辑,江弦觉得自己可以非常放心的将这篇稿子交给他了。 一部的最终质量全看编辑水平,以张守仁表现出的职业素养,这篇稿子最终发出去一定极具水准。 在京郊采访结束,江弦拉着张守仁夫妇去虎坊路15号做客。 张守仁乐得和江弦再聊聊稿子,没有拒绝。 “蛇虫出没,暑毒盛行”是古人对于五月的写照,眼下天气炎热,张守仁不好意思空着手上门,看到街上有卖西瓜的农民,便买了一个捧上了楼。 江弦道过谢后,正准备切开,张守仁的夫人陈珞张罗着先放水盆里镇一镇再吃。 女人们操持这些事情,江弦便和张守仁一起喝上了酒。 “都喊你是‘三多先生’,房子多、朋友多、文章多,今天一看,还应该添一多——酒多。”张守仁笑着说。 俩人坐在一起,喝着酒、抽着烟,非常随和的聊这篇稿子后续的创作。 一晃便是一个下午,江弦又亲自下厨弄了几碗炸酱面,拉着张守仁夫妇吃过,一碗炸酱面惹得张守仁连连夸他手艺不错。 又过两天,已经到了五月的末尾。 朱琳忙活着交了毕业作品,在北电的短暂学习宣告结束。 好不容易闲下来,江弦拉着她一块儿上八达岭溜达了一趟。 夏日炎炎,俩人在长城上一路爬,能看着挺多老外的身影。 “来中国玩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了。”朱琳感叹。 江弦拉了她一把,“我们在逐渐开放嘛。” 中行经营的外汇业务算是个对外开放的晴雨表。 前不久,外汇管理总局公布了个《对个人的外汇管理施行细则》。 虽然仍旧是但凡境内居民收到从国外入境的外汇,当天就按人民币结算入账。 但细则终于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对每笔人民币3000元(含3000元)以上的大额汇款,允许留存10%的外汇。” “华侨、港澳同胞携入或者汇入的外汇,允许留存30%的外汇。” 也就是说,居民可以自由拥有外币存款了。 江弦便生出了些搞点外币的想法。 此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已经在海外发表过一次,《月亮和六便士》的英译稿可还一直都没启用呢。 朱琳和他体力都不错,爬完回去也没感觉有多累,就是腿脚有点酸。 “你以后别老坐着写稿子,伤身体,多锻炼锻炼。”朱琳提醒说。 江弦深以为然。 他现在是仗着年轻,身体硬朗,写作是个废身体的活儿,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作家,身体或多或少都有毛病。 健康是卓越成就的重要基石。 江弦觉着他应该跟日本的那位村上春树学学,无论严寒酷暑,每天都坚持跑步。 定下这样的目标,马上付诸于行动。 四点钟起床,写作两小时,跑步一小时,从虎坊路一直跑去天坛。 这天傍晚,江弦回到家里,洗漱过后,正看着电视,便听着楼下扯开了嗓子喊。 “江弦,电话!” 央视在虎坊路15一个住户的家里安了一部电话,那不算公共电话,只是央视内部的电话。 按说江弦没资格到那打电话,人家也没有义务给他传电话,但是他跟央视关系好,再跟那家搞搞关系,人家愿意不愿意的就把这事给应承了下来,有人打电话就给他传一下。 他家住三楼,传电话不愿意爬楼,嫌麻烦,就在楼下扯开了嗓子喊。 江弦抓了把大白兔下去,塞给人家王大姐,王大姐喜笑颜开的客气几句,然后赶紧揣进兜里。 “客气啥啊,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给孩子的。” 江弦笑着拿起听筒。 “哪位?” “是江弦同志吗?” 对方是个陌生声音,他自称是《选刊》的编辑,想要转载江弦在《收获》发表的《褐变的荔枝》。 “褐变的荔枝?” 对于转载这些事情,江弦不觉得意外,他常有被转载,哪怕是《选刊》,转载他的文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只不过《褐变的荔枝》在《收获》上面发表已经是79年的事了,距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 而且这篇文章当时发表以后,虽然在文化界和历史学家当中反响不错,但遗憾的是,这篇并没能够在读者群体之中掀起太大的轰动,因此并未收获转载以及重量级的评论。 在江弦所发表的所有里,算是较为冷门和小众的一篇。 怎么过了两年,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的晴雨表、风向标”的《选刊》会忽然关注上这篇文章? “江弦同志,您给我们留一个地址,我们回头把稿费单给您寄过去。”电话那头说。 “行。” 心里边儿虽然奇怪,江弦收稿费收的挺痛快。 管他什么原因呢,人家愿意转载他的,他又吃不了亏。 挂断电话,和王大姐打一招呼,刚上楼去没十分钟,又听着自家门被敲响。 一开开,还是王大姐。 “哟,您咋上门来了?” 王大姐一拍大腿,“这不又有个电话找你么,我也不知道怎么个事儿,赶紧来喊你一声。” 朱琳诧异的看江弦一眼,江弦吩咐道:“朱琳,快给王大姐倒杯茶水,我下去接个电话。” “不用不用。”王大姐摆摆手。 朱琳已经拉着她进到屋里,“您喝一口,您喝一口。” 江弦一路下楼,去到王大姐家。 门没关,家里她爱人、儿子也都在。 “麻烦您了。”江弦客气一句。 “不麻烦、不麻烦。” 寒暄着,他拿起话筒。 “喂,你好,哪位?” 对面又是个陌生声音。 “是江弦同志吗?我们是《中国教育学刊》编辑部的,我是《中国教育学刊》编辑冯伯超。” “冯编辑,您找我是?” “啊,是这样,我们想转载一下你在《收获》上发表的那篇《褐变的荔枝》,想征求一下你的同意,你放心,我们转载也支付稿酬的。” “.” 江弦愣住了。 刚才《选刊》打电话来要稿就算了,怎么《中国教育学刊》也要转载? 他混迹文化界这么久,对各类期刊都有了解,对这个《中国教育学刊》也有耳闻。 这部刊物可以说是中国基础教育主导期刊之一。 创办没多久,80年创办的,级别不低,教育部主办的旬刊,旬刊也就是每隔10天发一期。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本面向基础教育的综合性学术刊物。 学术刊物,怎么会找上他这一个作家呢? 心里疑惑,江弦嘴上又不方便直接问,这话说不出口。 人家要转载你的,你总不能问人家我这哪点儿吸引到你了。 给对方留了个寄稿酬单的地址,江弦挂断电话上楼。 心里诧异着呢,这事儿还没消停。 这回是王大姐家的儿子上来敲门了,也是告诉他有电话,拿起话筒,对面也是要转载《褐变的荔枝》。 聊了几句,江弦一头雾水的挂断电话。 “哟,这哪个单位给你一直打电话?”王大姐都好奇死了。 这年头跟后世不一样,私人之间基本没有电话往来,所以谁要是能接着个电话,那可真值得街坊邻居们讨论上一阵子的。 “有杂志社想转载我的。”江弦直言不讳。 他写文章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街坊邻居们基本都知道。 “这么多电话,我听着不像一个人啊。” “是好几家杂志社的。” “哟,是么?!” 王大姐吃了一惊,赶紧督促起自家儿子。 “看见没,赶紧好好学习,长大了以后跟你江弦哥一样,多风光。” 江弦笑了笑,然后想着转载的事儿上楼,一晚上愣是没把这事儿想通。 翌日,他去到《电影创作》编辑部,又收到个纸条,是传达室给他送的,说是有电话找,对方同样是要转载《褐变的荔枝》。 心觉怪异,江弦便想着找王濛打听打听这事儿,以他的身份、地位,多半是知道什么底细的。 一个电话过去,王濛听了他的询问,在电话里笑出了声。 “你啊,消息可真慢。” “王老师,你就别拿我打趣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想对了,我记得你家不是有个今年参加高考的小姨子?你找她问问,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王濛故意卖关子,江弦摸不着头脑,无奈之下,只好和朱琳一块儿回了中关村。 “朱虹。” 才刚进门,就撞见了小姨子朱虹。 “姐夫!” 朱虹看见他,辫子一甩一甩的过来,激动道:“姐夫,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江弦一头雾水。 朱虹见朱琳也进门了,便一脸兴奋的跑过去,攥住她的胳膊,分享道:“姐,你都不知道。 姐夫他的成了我们的高考题了!” 朱琳愣了几秒,本能的怀疑起来:“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自己做的题我能不知道么?” 朱虹一个劲儿的说,今年五月份的第一场高考,语文试卷上节选了江弦的《褐变的荔枝》。 出了四个阅读理解题,两个客观题,两个主观题。 客观题: 1,选出对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 2,对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 主观题: 3,请根据文本,说明与牙人交易的过程中,李善德都有哪些心理变化? 4,文中写李善德和典座的博弈有何作用?请结合文本分析。 “还好我之前就看过姐夫的那篇!”朱虹有种押题押中了的兴奋。 语文里除了作文是个拉分的考点,还有一个就是阅读理解题。 阅读理解那就是一千个学生心中,有一千种答案,得分也就此拉开。 朱虹看过《褐变的荔枝》这篇的全文,对全文的内容有所把握。 别人看到这一小段节选内容,还一头雾水,不明白讲的是什么,而她已经清晰的掌握了文中人物的性格,并且对故事的上下文都有了解,能够梳理出全文的脉络。 这么一来,她在这道题目上占了一个大便宜,这也就难怪朱虹这么兴奋了。 江弦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褐变的荔枝》这篇文章为什么会突然受到这么大的关注。 要知道,这会儿的高考还没有开始分省命题,仍是全国统一命题的阶段,也就是说,全中国的考生做的都是同一份卷子,都做到了江弦的这篇《褐变的荔枝》。 这份热度,不可谓不大。 况且,如今的高考分两次,第一次考试又相当于是第二次考试的风向标,对于还要参加第二次高考的学生们来说。 《褐变的荔枝》俨然是他们短期之内要深入研究一番的一篇。 甚至江弦的其他,也会进入高考学生的关注范围之内。 天知道下次高考会不会再考他。 而对于朱虹这样原本就读过江弦的读者来说,接下来的复习时间里,又节省了一笔阅读和研究的时间。 “天呐,这可是全国性的高考啊。”朱琳仍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自77年恢复高考以来,高考神圣的重要性和地位,已经逐步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确立起来。 命题组把江弦的文章拿去取用,这绝对是对他的一种认可,也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褐变的荔枝》这篇,也被抬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姐夫,我有个题目不知道做的对不对,你能帮我想想么?”朱虹问。 江弦这会儿正是八面威风,听到这话,当即拍了胸脯。 “说来听听。” “就是客观题的一个选项,权衡买房的钱和地段时,李善德想到夫人日常洗菜浆衣和女儿的沐浴之事,说明他是一位爱护家人的好丈夫和好父亲,这个选项正确吗?” “这个选项” 江弦喉咙好像被堵上似得,愕然半晌。 朱琳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江弦,你自己写的文章,这题不会你自己都不知道对错吧?” “咳咳,我不会也正常。” 江弦尴尬的咳嗽两声,解释道: “阅读理解考的又不是学生对作者心理的理解能力。” “是对考官心思的理解。” 第256章 恐吓 写出《尘埃落定》的阿来,文章多次入选过高考的阅读理解。 他讲过个故事,说自己侄女上初中,正在写作业,刚好语文作业有阿来文章的阅读理解,就想请教一下作者本人。 阿来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毕竟是自己写的东西。 结果阅读理解发过来之后,看着题目,他愣住了,卷子上的题目,他一个都不会。 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江弦不会朱虹问的题目,也是不会的理直气壮。 “命题人出题的时候又没问我,谁知道我写的时候的想法和出题人设置的答案一样不一样。” 朱虹听了他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嘟囔说:“总算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古诗词和已故作家的作品被出成阅读理解了” “说什么傻话。”朱琳拍她屁股一下。 弄清楚这事,江弦又去了《京城文学》,找到王濛喝上了茶。 “学生们才刚考完,这才只是个开始。” 王濛笑着说,“江弦,接下来你就等着各家编辑部联系你吧,光是转载费就够你赚上一笔了。” 王濛虽然语气中带着调侃,但说的也是事实。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弦的各篇恐怕都会受到高考生们的关注,每篇有可能被当作考题的文章都会被老师和高考生放大来剖析。 随着文章热度、销量的上升,报纸、期刊的转载自然是少不了的。 可以说,历经此事以后,江弦的地位又和以前不同了。 别看他的每篇文章都能在读者群体当中引起轰动,真要说起普及性,还是仅限于读者群体,影响力不至于大到哪去。 但如今一切都有所不同。 这回的高考考了他,下回高考万一还考呢? 今年的高考考了他,明年高考万一还考呢? 你就说你准备不准备吧。 这就意味着,今后几年里,对于每一名参加高考的学生来说,江弦这位作家都将是他们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对于江弦来说,名气的提升、文章被关注固然都是好事。 只是 他无奈的叹息一声。 能赚到稿费固然是好,不过学生们那边对他的怨念恐怕也很深重啊。 他明明是人见人爱的人气作家,偏偏要闹得学生们对他又爱又恨。 天杀的命题人! 此后几天,正如王濛所预料的一般,江弦收到了好几家报纸和杂志的电话,有些编辑甚至直接找上门,都要转载《褐变的荔枝》这篇。 《褐变的荔枝》字数不多,七万多字,转载一次稿酬也不过才700多块。 结果凭借着这次的转载,江弦愣是收获了五千多块的稿费,堪比他发表一部50万字长篇。 朱琳惊讶不已,如此高频率的转载,算是直接把买翠花胡同那院子的钱给赚回来了。 除去最受关注的《褐变的荔枝》,江弦其他有可能成为考试内容的,也受到了各家报纸、期刊的青睐。 几篇发表已久的,又开始不断的为他创造稿费。 到了月末,江弦去交个人所得税,工作人员一算。 11543。 处于9001至12000元的第6级,要交足足40%的个税。 就差一点,就到了最后的第7级了,第7级是全月收入额12001元以上的部分,交45%。 工作人员给他开纳税账单的时候,问他收入来源,江弦老老实实的回答。 “稿酬。” “什么?” 这可把人家小姑娘吓了一跳,跟看怪物似得看着他。 人小姑娘工作时间不短,改开以来,也算是长了见识,见过开饭馆的、修车的、卖衣服的,连卖大碗茶的都有。 稿酬的还是第一个。 一个月一万多块。 小姑娘忍不住咂舌。 她十年的工资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啊。 在这个个体户才刚刚出现的年代,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经济观念还仍旧是改开前的那一套,对财富的追求是保守的、被压抑的。 如今这样巨大的收入差距摆在人家小姑娘面前,这种直观的财富刺激,她内心层面对世界的理解都在逐渐的坍缩重建。 江弦并不关心这些,时代的洪流注定会改变每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砂子罢了。 “这钱存着也是存着,拿来给家里改善改善生活。”江弦提议说。 朱琳立马心疼起刚拿到手的小钱钱,“咱家里啥都有了,你想怎么改善?” “咱家都有了,咱爸咱妈家里不还没么?” 听江弦说的是给爸妈买东西,朱琳便不再反对了,毕竟钱是他赚的,孝敬他爸妈也是应该的。 “家里电视有了,弄台洗衣机去吧。”江弦提议。 洗衣机这玩意儿朱琳已经用了很久,她算是切身感觉到了洗衣机带来的便利,节省了人工,在家务上省了很大力气,害得她都懒了不少。 “那我想办法去弄张洗衣机票。” “不用,去出国人员服务中心吧。”江弦说。 这会儿的出国人员回国以后,可以享受一项令人羡慕的福利,就是可以到出国人员服务部,免税买个大件。 像是江弦,就能去买一件日本原装的电器,包括了电视、电冰箱、洗衣机、收录机等。 京城的免税店是国内最早开的,1980年就有了。 这也是上面考虑到许多出国人员回国的时候,常用从伙食费、零用钿里省下的外汇,从国外买回国内缺紧的商品。 干脆直接向出国人员供应免税商品。 这样既为国家节约有限外汇,又避免回国时肩扛手提的不便。 现在只是一家商店,后来83年才是出国人员服务部,就是“中出服”。 江弦和朱琳过去,给人家验了证件,指标就够拿一台大件儿的。 他俩也是有目标来的,直接去看洗衣机,选了个东芝牌的全自动双筒洗衣机。 工作人员问他给送哪儿去,江弦大手一挥,“中关村。” 朱琳意外的看向他。 她潜意识里以为江弦是买给自己父母的,没想到是买给她们家。 心里一阵温暖,下意识的挽住他的胳膊。 “江弦.” “嗯?怎么这样看着我?” “明知故问。”朱琳轻蹙眉头。 江弦冲她笑笑,“你爸妈不也是我爸妈么,都一样,都是自己家人。” 朱琳想了想,“我想办法弄个洗衣机票,给你爸妈也买一台。” “花钱买就行了。”江弦相当豪爽,“你去弄洗衣机票,免不得又欠下人情,咱们又不是没钱买票,这钱不用省,人情帐才是最难还的。” 朱琳觉得颇有几分道理,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弄来洗衣机送回家里,江国庆和饶月梅一个劲儿的埋怨江弦乱花钱。 “你俩甭说我,这是朱琳的主意,她孝敬你们二老的。” 江弦把目标一转移,江国庆和饶月梅俩人立马闭嘴了,美的嘴都合不拢。 “你这孩子,费心了。” 这边说着,江弦又把江国庆拉到一旁,“爸,你再找点儿人把抄手修起来吧,天马上热起来了,夏天又多雨,给咱把抄手修起来,院子住的舒服。” 抄手就是抄手游廊,是四合院里的常见建筑。 一般连接包抄垂花门、厢房和正房,到了雨雪天,串屋子直接走这底下,遮雨遮雪,到了艳阳天还能遮阳。 院子原本那抄手已经被拆了个干净,江弦一直有心想再修一个,这会儿算是终于付诸行动。 “钱我这儿有,料子上你别省。” 江国庆这会儿已经迷上修院子了。 每天除了遛狗遛鸟,就是捯饬捯饬院儿里的花花草草。 这会儿听江弦这么一说,当然没啥异议,“行吧,听你的。” 与此同时,《京城文学》的编辑部里。 所有的编辑都被一篇文章打动了。 “生活总是这样,不能叫人处处都满意。但我们还要热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很多,不要因为一个不满意,就灰心。”刘恒抑扬顿挫的背诵出一段。 他读的这部就是《人生》。 历经两年多的时间,这篇象征着路遥文学之路步入巅峰的著作,终于定稿。 王濛看完以后唏嘘不已,“江弦发掘出一篇了不得的东西啊。” 《人生》将在《京城文学》的六月刊上发表,《京城文学》还向王卫国约了一篇创作谈。 他很快久交了上来,是一篇创作随笔,名为《早晨从中午开始》。 在文章中王卫国写了这几年在文学路上的遭遇,谈到《人生》时说,尽管几年以来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颗名为《人生》的种子,但生根发芽还需要一场及时雨的浇灌。 江弦同志,就是这场及时雨。 “坦率地说,在中国当代老一辈作家中,我最敬爱的是两位:一位是已故的柳青,一位是健在的江弦。他们是我的文学‘教父’。” “柳青生前我接触过多次。《创业史》第二部在《延河》发表时,我还做过他的责任编辑。每次见他,他都海阔天空给我讲许多独到的见解,在很大的程度上,《人生》正是我给导师柳青交出的一份答卷。 江弦同志我曾细心地研究过他的著作、他的言论和他本人的一举一动。他帮助我提升了一个作家所必备的精神素质。 时至今时,我还欠他一份满意的答卷,今后创作路上,我必将再以一篇向他致敬!” 江弦也将自己为《人生》撰写的文学评论拿给了《京城文学》。 他撰写的第二篇文学评论,写给王卫国,写给路遥同志。 王濛连着看完这两篇,兴奋不已,总觉这二人似是伯牙子期,有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味道。 《人生》必将成功。 文坛今后也必将有王卫国和江弦二人的美谈。 《褐变的荔枝》出现在高考试卷上,江弦知名度提高的同时,原本平静的生活也增添了许多波澜。 他先是收到了雪花般的来信,无数的信件从全国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来信的内容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学生寄来的。 有些喊他同志,有些喊他叔叔,有些直接喊他爷爷。 学生们在信里,谈的最多的就是高考。 考得好的分享喜讯,考得差的询问他未来的道路该如何行走。 其中有一些遭受挫折的失意青年,言辞激烈,在信里规定他必须在几月几日前写信开导他们,否则就死给他看。 江弦看的皱眉。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离谱的是有些直接恐吓他的信件。 有些学生将自己没考好的原因归咎于他,在信里命令他公开封笔,否则就会报复他。 江弦也真怕出什么事,就让家里人这几天尽量都不要出门。 “小孩子说着玩的吧.”朱琳说。 “说不准,现在管的宽松,外面那么乱,万一真碰上什么思想极端的就糟了。”江弦一脸认真。 “那怎么办?”朱琳没了主意。 她还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毕竟不身为公众人物,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烦恼。 “没事,我来解决。” 翌日,江弦便直接去了京城公安局朝阳分局。 他才刚踏进去,就被几名民警认了出来,一拍大腿,“你、你、你” “你是江弦同志!” 他是朝阳分局的老熟人了,此前拍摄《三岔巷劫案》,没少和他们接触。 “江弦同志,你怎么来了?” 分管治安的处长包汉新闻讯而来,笑呵呵和他握手。 他这会儿看向江弦的目光中都带着亲切。 没别的原因,《三岔巷劫案》火了一个雷迅,也火了他包汉新。 作为江弦亲口承认过的雷迅原型,包汉新这段时间那就是局里的风云人物,隔三岔五就能受到采访和表彰。 如今看着江弦,那真是看到了亲人一样亲切。 在他的办公室里坐下,江弦寒暄问。 “最近工作都还顺利吧?” 包汉新点点头,“顺利、顺利,你呢?身体还好?” 互相问过近况以后,江弦才谈起那些失意青年以及恐吓信的事情。 江弦叹一口气,“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夫人这几天都吓得不敢出门了,我也不敢让她出去。 你说万一信里是真的,家里人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今后也没什么再创作下去的心情了。” “砰。” 包汉新愤然的拍了一把桌子,“太恶劣了! 自己没考好,不去反思自己的学业,居然把问题归咎到你的头上,寻死觅活,真是不正之风。”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江弦一脸柔弱,苦笑道:“不知道包处长能不能帮我解决这个事情,我这几天烦心的,一个字都写不了。” 包汉新分管是治安,实际上主管刑事案件。 他豪爽的开了口,“都是自家人,你就放下心来。” 说着脸色愈发狠戾。 “这几个作妖的小崽子,老包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行。” 第257章 雷霆手段 王新的成绩不太理想。 这天清晨,他身穿两用衫,背着帆布书包,脚蹬上海最流行的765皮鞋,像以往一样来到上海图书馆的门口。 门口挤满了排队等图书馆开门的学生,他们手上捧着小册子,边排边读。 王新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每天天不亮就来这里排队,只等一开门抢个阅览室靠窗的位子。 可惜。 一篇毁了他的大学梦。 王新觉得很不公平,考试结束,他和人家一讨论,才发现语文卷纸上《褐变的荔枝》这篇有几个同学居然看过!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过去半年里,他每天四点起床来图书馆门口占位子,为了占到靠窗的座位,还没少和人吵架。 学习也很刻苦,从早上一学就学到半夜十一点才回家。 晚上他都睡不着!别问为啥睡不着,问就是白天睡的太久了。 几天前,成绩一公布,他居然落榜了!或者说是连正式高考的资格都没拿到。 一打听,同一个里弄住的同学居然都拿到了下一次考试的资格。 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占座位,那小子每天连个位子都不占,就在家里看书。 凭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王新心态顿时失衡。 他做梦都想上大学。 这年头上大学也是真难,“千军万马挤独木桥”。 就拿过去的1980年这一届来说,报考总人数达到333万,大浪淘沙,最后只录取了28万多名大学生,是报考人数的8.4%。 大概算下来,也就是平均十一个考生里面,只有一个人能上大学。 王新是从朋友那得来江弦收信地址的,他听说他们都在给作者江弦写信,便把地址要了过来。 一开始也只是想写写心中的抑郁。 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心里忿忿不平,再加上觉得不会有人追究,就写了一封恐吓信给江弦寄了过去。 完事他还挺爽的。 一想到那作者看到他这信的反应,被吓得惶惶不安,王新觉得自己莫名的心情舒畅,连带着自己没考上的郁闷都缓解了许多。 在外面当了会街溜子,王新才去了他家所在的街道办事处。 “同志.” 街办的干部抬头看他一眼,“来找工作的待业青年?” 谁是待业青年? 王新在心里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不过嘴上特别怂,咕哝着答应一声。 “嗯。” “先登记一下,回头有合适的岗位我通知你。” 王新握着笔登记好,心里一阵憋屈。 他可是个考大学的好料子,居然成了待业青年。 今后的路究竟应该怎么来走? 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喊了一句。 “妈,中午吃啥?” 他刚掀开门帘,便看见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身穿上白下蓝的“七二式”夏季警服。 再看向父母,这会儿脸上也是满脸惊惧。 “王新,你给人家乱写什么东西?”他爹呵斥一句。 “你就是王新?”其中一位同志朝他看了过来。 “我、我是.”王新咽了口唾沫,哆嗦点头。 “这信是你写的?”另一名五大三粗的同志,啪一下把信拍到他脸前面。 看着自己熟悉的字体,王新腿都有点软了。 他本能摇头,“不是,我这几天就没写过信。” 民警同志笑了笑,“你怎么知道这封信是这几天写的?” “我、我猜的。” 几名同志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小兔崽子,我们都比对过字迹了,还说不是你写的。” “不、不是.” 王新大脑一空,扭头撒丫子就跑。 只见一名民警轻笑一声,蹭一下就蹿了出去,脚往王新脚底下一绊,这货马上一踉跄,啪一下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其他同志的身形也很快。 体格最壮的那个直接骑他后背上,熟稔的给他胳膊别去屁股后面。 “还跑?我告诉你,跑了性质更加恶劣。” 王新惨叫一声,疼的呲牙,听到这么一句,再看着脸前的警察摆弄出一副锃亮的手铐。 他浑身一抖,直接就吓哭了。 是的,吓哭了,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流。 过来办案的同志都贼嫌弃。 “把你那鼻涕擤擤,瞧你这点出息,还给人家写恐吓信呢。” 王新母亲都过来劝了,“同志,同志,你们饶了我儿子吧,他知道错了。” 他爹也赶紧发烟,“是啊是啊,我们家王新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警察同志挡住递来的烟,轻笑一声,“他不是知道错了,他是知道怕了。” 王新父母哑口无声。 “同志,你们会怎么处理我儿子啊?”王新母亲着急的问。 民警并不看她,“调查清楚以后,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现在不方便和你透露。” 这会儿抓的松,但是罚的严。 这种事儿,放到后世就是拘留几天,放到这会儿多半能给直接判了。 这算是不错的了。 放几年以后,就这种寻衅滋事的大罪,够王新被枪毙个五分钟了。 自从《褐变的荔枝》登上高考试卷以来,除了读者来信,江弦还要应付各方面的采访。 这天来的是《中国教育报》的记者,这是国内唯一一份国家级的,面向全国教育界的日报。 还是小平同志亲笔题写的报名。 来的记者姓庄,江弦先回答了她几个比较套路的问题,然后“不经意”的提道: “学生们的来信内容五花八门,许多学生把我当成了掌握人生奥妙的‘导师’,纷纷向我求教:‘人应该怎样生活?’真叫我哭笑不得。 还有好多学生说自己没考上大学,感到人生一片灰暗,想要我一一写信开导他们,只是信那么多,我怎么可能开导的过来。” 庄记者灵机一动,“江弦同志,不如您就在我们报上给学生们统一回应一番。” 见庄记者很会来事儿,江弦也不再多扯。 “前些天,我读了王卫国同志的《人生》,我将这篇推荐给这些同学。 这本讲了每一个年轻人的困境、期待与追求。 好多同学把上大学当做成功的目标和捷径。 但是生活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只有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才可能使自己的劳动有一定价值。 历史用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离开大地和人民,任何人也不会成功。 无论我们在生活上有多少困难、痛苦,甚至不幸,但我们仍然有理由为我们所生活的土地和岁月而感到自豪。 我个人认为这个世界是属于普通人的世界,普通人的世界当然是一个平凡的世界,但也永远是一个伟大的世界。” 庄记者越听眼睛越亮,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拍案击节。 金句啊! “江弦同志,您说的太好了!” 庄记者快速的记录下江弦的话,激动道:“劳动人民才是最伟大的人!” 另一边,朝阳分局派出所的四合院里。 《中国法制报》的记者被领进三间通厦的北房里,对着仨被命令在地下蹲着面朝墙的学生拍了张照片。 “你说说这仨学生,太不懂事了。” 包汉新和《中国法制报》的记者同志握了握手。 “记者同志,这件事务必报道出去,以儆效尤,断了这股不正之风。” 《中国法制报》也就是《法治日报》的前身,是最重要的主流媒体之一。 “警察同志你放心,现在的孩子太不懂事了,也太不懂法,我们《法制报》就是为了民主和法制建设而报道的,这是我们的职责。” 处理几个,震慑一批。 包汉新这一套雷霆手段效果显著。 江弦总算是安生下来,没再收着什么乱嚷嚷的来信。 “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朱琳问。 江弦笑笑,“小事儿,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已经处理完了。” 这种事你得习惯,以后免不了你也会遇上。” 朱琳紧张了一下,但基本坦然。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她属于有头脑、有分寸的女人,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都一直四平八稳,没出过什么糟心事儿。 只有一条绯闻,有人臆测她和唐僧徐少华因戏生情谈恋爱,谣言传的满天飞。 “好些天没出门了,走吧。” 朱琳看他一眼,“干嘛去?” “一块儿看电影啊,《车水马龙》,你不去看?” 《车水马龙》一星期前就上映了。 因为恐吓信的事情,江弦和朱琳一直都没来得及去。 六月份,天色晚的越发早了。 江弦和朱琳溜溜达达,来到了电报大楼的斜对面的老首都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亮着光,售票口挂着的牌子上用粉笔清晰的写着当日影讯。 蛾子在灯下扑腾,人比蛾子还热闹,摩肩擦踵的挤在一起。 “插你大爷的队,滚后边儿去。” “你咋不死后面儿去。” “同志,来张票,要《车水马龙》的!” 江弦被排队的阵仗吓了一跳,“好家伙,多亏提前弄了两张票。” 朱琳也点点头,“好久没看电影了,要是没要上票,今天还看不成了。” 票是江弦托虎坊路15号的街坊找影院工作的亲戚弄得。 这年头,在影院工作是个很“露脸”的职业,街坊四邻,亲朋好友,人托人、脸托脸“操持”到一两张电影票,那是好大的人情。 电影票跟两枚邮票一样,红色儿的,有时候也是绿的。 江弦和朱琳先去门厅的小卖部门排队买东西,从汽水、雪糕、糖葫芦里挑选了两瓶北冰洋,插上麦管儿,然后在指引员带领下往影厅里走。 里面呜呜泱泱坐满了人,许多人来回穿梭找着座位,不少人因为座位直接吵了起来,小孩子又在旁边儿哭,乱作一团。 江弦和朱琳找好地方坐下,聊了一会儿,影厅的灯光便黯淡下来。 俩人齐刷刷的看向银屏。 银屏上画面一跳,先是显示出北影厂的字样和工农兵的雕塑。 影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画面是一条车马如龙的大马路,路中央,一辆装满化肥的三驾马车不左不右,堂而皇之地行走着,汽车欲超越又因路窄难行。 司机、乘客们脑袋探出窗户冲“车把式”马大车嚷嚷。 “让开!” “靠边儿点!” “快呀!” 叫骂声和响彻的汽笛声混作一团。 马大车不理会,驾着马车神气地啃着小萝卜,悠哉游哉地缓缓而行。 一个交警过来,教训道:“你守不守交通规则?啊?快走!” 马大车都颇为不屑的别过头去,还冲着交警同志的背影小声嘀咕: “你懂不懂交通规则?” “这叫大马路!” “马路就是给我们马车走的。” 这逻辑鬼才的一通鬼话,把底下观众们逗得哄一下笑出了声。 聊聊几句台词,一个又老又赖的老油子形象已经在他们心中立了起来。 银幕前,朱琳抿了抿嘴唇,紧张的攥住了江弦的衣摆。 江弦察觉到,看她一眼,宽慰的捏了捏她的手。 下一刻,银屏上,朱琳穿着运动服,开着边三轮摩托车从车流里穿梭而出,一阵风似地朝前驶去,看上去特飒爽。 “哇。” 底下观众们同时发出一声惊叹,他们以前可没见过这样时髦的电影人物。 “这女的还会骑摩托呢!” “怎么了?我们女同志就不能会骑摩托?” “我是说人家咋那么漂亮呢?妥妥的大飒蜜啊!” 银屏上,陈强演的马大车和朱琳演的艾京华这对欢喜冤家对一句词儿。 “别挡路。” “男不男女不女的,德性!” 马大车不以为然地一挥马鞭,“啪”地一个脆响。 “驾!” 婉转轻快的音乐响起,片头的前戏结束,四个烫金的繁体大字出现在银屏中央——车水马龙。 几秒后,镜头一转,编剧:江弦,他的名字排在了第一位,还标了紫色! 第二位才是导演:王好为,标白色。 编剧大过导演在第一位出现,这样的安排在这年代的电影有很多,原本的《车水马龙》当中同样是这样的安排,先出现编剧赵大年,再出现导演鲁韧。 银屏前,观众们一片哄然。 “江弦?是那个作家江弦不?” “哟,连这位都给请来了。” “您也知道他啊?” “可不咋地,难怪我邻居都说这电影好看呢,人家弄的东西从来就没差过。” 第258章 小说写完了! 电影一开头是一年前的场景。 马大车驾着马车,一群骑着自行车的女运动员快速的超越过他。 姑娘们骑的是专业的山地自行车,身上则是专业的骑行服,统一制式,深红短袖,黑色短裤,快短到大腿根,竟然连膝盖都露出来了,完全的展示出女同志们的一条条白嫩嫩的大腿。 观众们炸开了锅。 “哎呀妈呀!” “这穿的啥啊,胆子也太大了。” “哟,我都没眼看了,这裤子也太短了。”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穿着当然是惊世骇俗。 马大车眼见自己被一帮姑娘们超过,刚想快马加鞭,却没想到一鞭子便缠到了路过姑娘的脖子上,姑娘当即摔倒在地,擦破了头。 “小艾,你没事吧?” 队友们心疼的围了上去。 马大车也凑上去,愣愣的看着,结果被人女队员一指。 “是他!” “交通肇事犯!别让他跑了!” “你眼睛瞎了!” “你怎么赶得车?她的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观众们奇怪起来,都能认得出,这个马大车正是片头的马大车,地上摔伤的小艾,那清丽丽的面容,明显是片头的女同志。 合着二人一年前便有渊源了? 接下来便是讲述这段渊源: 艾京华被马大车害得住了院,马大车让儿子马三辈去看望她,老实巴交的马三辈意外吸引了艾京华的好感。 两人一见钟情,马三辈陪着艾京华恢复期间感情迅速升温,很快情定颐和园。 这一上来便快速而浪漫的一嘴糖,立马吃的观众们美滋滋的。 偌大的放映厅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感受着浪漫爱情的美好。 男同志们盯着艾京华,艾京华表现出的活泼、青涩,俨然是每个男同志梦中情人般的形象。 女同志们则是盯着马三辈,总觉得他板板正正的,帅的一塌糊涂,心生向往。 时代不同了,如今靓男俊女的自由爱恋成了80年代年轻人向往的美好。 在原本的《车水马龙》当中,这一段剧情是随着剧情的发展而一点点展现的。 但是江弦觉得这样很乱,也很降低这部分剧情的爽感。 干脆便在片头直接呈现,制造疑惑,拉高观众们对接下来剧情的期待 ——艾京华和马大车这俩人明显是儿媳和公公,怎么在片头互相都不认识呢? 很快便揭露真相。 马三辈参军了。 艾京华身着红色上衣,在苹果园的地铁一号线送别一身军装的马三辈。 “我等你回来。” 银屏上,艾京华温婉而复杂的情感交织,杏眸中闪烁着留恋与无奈的光芒,温柔凝视着马三辈的背影。 “哎呦。” 观众们的心尖儿都酥了,男男女女齐齐后仰,被这一幕美的屏息。 有些女观众已经抹起眼角泛出的泪珠,直呼这一幕感人。 时间线回到一年以后,艾京华来到常青公社。 她受有关部门委托,装备一批汽车代替马车进城送菜,被安排住进了马大车家里。 不明真相的公公,就这么和未过门的儿媳开始了斗智斗勇。 观众们看的那叫个乐。 看着马大车不断作妖,便越发期待他知道是艾京华是自己未过门的儿媳以后的反应。 与此同时,汽车送菜相较于马车送菜的优势,也一点点的展现出来。 寓教于乐,才是《车水马龙》这部电影的精神内核。 片尾,一大家子人来到全聚德吃结婚宴席。 观众们看鸭子看的嘴馋。 “哟,这烤鸭肥啊。” “三刀没见着瘦肉,这才叫鸭子。” “看着流口水啊。” 银幕上,艾京华跟着马三辈一块儿出现在了马大车的面前。 两人齐刷刷的朝他一鞠躬。 “爸爸!” 马大车目瞪口呆,这才如梦初醒。 看着一家人笑作一团,又气又窘。 “好啊你们,就蒙我一个冤大头啊,合着早就全都大串联了。” “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咱家老一辈是马骆驼。” “中间一辈是马大车。” “你们小一辈,全变成马汽车了,呜呜” 马大车说着,不争气的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他哭观众反而笑。 “哈哈,陈强演的太可乐了!” “哟,这还是运输世家呐。” “叫你作,遭报应了吧!” 影厅里观众们拍手称快,都被这个结局爽到。 尤其是陈强老爷子演出来的那个感觉,看的那是又可爱又解气。 电影到了尾声。 马大车和葛尤饰演的“李大车”一块儿赶着马车行走在宽敞的马路上。 “恭喜你啊马大车,弄了个半天,原来小马办是你的儿媳妇,这回,让你的儿媳妇打败了吧?” 马大车笑笑,“跟儿媳妇较啥劲儿?大水冲了龙王庙。什么谁谁胜谁负,反正啊,她得管我叫爸爸。” “哼。”李大车讥笑一声,别过头去。 “别这样,李大车。” 马大车瞥他一眼,劝导起来,“你还有几十年好日子过呐。” “瞧你那个神气劲儿。” 李大车乜他一眼,“小心,别穿了新鞋走老路。” “放心吧,我这是举着旧鞭儿走新路!” 马大车洋洋得意,“李大车,咱们说话可得凭良心,汽车这玩意儿,它就是比马车快嘛!” 伴随着马大车的一声吆喝,轻快的音乐响起,与此同时,旁白的声音传出。 那是毕克极具特色的男声: “在京郊公路上,马车还在走着,这叫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还是马大车那句话说的对: 汽车这玩意儿是比马车快呀!” “哗哗哗。” “说得好啊!” 全场的观众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这几句旁白算是点题之语,揭示了这部片子的思想内涵。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电影拍的很有深意,隐喻不少,像是马车挡着汽车的路,马大车和艾京华的对抗,模糊的象征着四化带来的新旧冲突。 至于江弦这名特殊的观众,看的也很满意。 电影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有股说不出的精气神。 既摆脱了八亿人民八台戏的局限,又保留着解放后的生活气息,像是空山新雨后带着泥土味道的青草味道,有朝气有活力,纯粹又活泼。 “哗哗哗。” 电影就此结束。 放映厅里掌声一片。 音乐响起,京郊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公公和儿媳握手言和,今后一起为四化发光发热,大团圆式结局。 观众们噼里啪啦的拍着手,掌声不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还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别人分享感受。 好的电影就是这样,看完以后觉得像是吃了一顿美食一样,精神上的某些需求都能得到满足。 “真有意思!明天再来看一遍!” “哎呦,马大车让刘小庆开车追那段儿笑死我了。” “可不嘛,笑得我肚子疼。” “艾京华真漂亮啊,美的跟、跟哎?这位同志你、你,你怎么从电影里蹦出来了?” “你认错了。” 朱琳面露尴尬,赶紧取出蛤蟆镜戴到脸上。 江弦又递给她一个口罩,戴去脸上,俩人快速的从影院后门离开。 电影院就是这样,前门进,后门出。 沿路上能看着每个观众都是笑着的,嘴里谈论着艾京华,以及电影里那些值得反复回味的笑点。 “真有意思。” “走,咱们赶紧去买明天的票。” “干嘛不买今天的?” “今天的肯定没了,这场都买的飞票。” 江弦和朱琳对视一眼,隔着口罩,江弦也能看出朱琳的欣喜。 《车水马龙》成了! 江弦记得这部片子当年的票房是两千万,在当年的电影票房里也是名列前茅。 不知道这一部出自他和王好为之手,重新打磨过一遍的《车水马龙》,能否再次实现成绩上的突破。 电影的反响,需要发出以后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收获,毕竟这年头又没准确的全国统一上映时间,各地都有差异。 京城算最早的。 不过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6月4日,《车水马龙》居然登上了《人民x报》的07版。 国家媒体罕见地用大篇幅盛赞一篇电影! 文章标题是“举着旧鞭儿走新路——电影《车水马龙》带来的启示”。 文章高度评价了《车水马龙》的社会意义,对北影厂以及编剧江弦这部精心打造的改革题材影片肃然起敬! “上一周,《车水马龙》迎来了观影热潮,电影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紧贴农村生活,让四化建设与农民心心相印,让农村题材影片富有时代特征。 影片既不回避新与旧的冲突,也不刻意渲染新优于旧,着重表现共同前行,电影诙谐、温暖、朴实、动人,可谓现实主义创作的一次探索。 《车水马龙》的广受欢迎昭示着电影工作者们,反映现实主义的优秀文艺作品最受人民喜爱。” 六月伊始,夏天快步登场。 《车水马龙》凭借本身的质量,加上《人民x报》推波助澜,迅速成为六月初最受关注的话题。 这年头电影拷贝分三种,35mm、16mm和8.75mm。 对应三种款式的放映机,第一种是商业电影的标准款式,第二种通常在城市和条件较好的场所比较常见,第三种适合在农村地区进行流动放映。 《少林寺》为什么厉害,当年《少林寺》在内地城市正规电影院观35mm主流拷贝影人次3.5亿,是历史之最。 更厉害的地方是《少林寺》当年票房收入9成以上都来自35mm拷贝。 各省的电影公司看完《人民日报》这篇文章,再听了各地电影院线传来的反馈,后悔不已。 《车水马路》在今年第二季度中影公司的看片会上他们全看了。 电影公司的国家指标是80部电影,分到每个季度也就是20部。 他们看了《车水马龙》以后,确实感觉很不一般,夹杂着喜剧、爱情的题材,还是改革、四化的主旋律。 一拍脑袋,填的数字都挺大。 中影公司当时统计。 《车水马龙》电影,35mm拷贝卖了足足180个,16mm拷贝1050个,8.75mm拷贝800个。 如今看来。 “还是太保守了啊!” 在各方作用下,《车水马路》的观影热度愈来愈高,电影院直呼苦逼,尤其是送拷贝的跑片员,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你们把老子当牛马用啊? 不干了! 反正你又开除不了我。 如此形式之下,各地公司纷纷派代表上京,去堵电影局的门。 “拷贝啊!” “加订拷贝啊!” 再不加拷贝,不光跑片员不干了,老子也干不下去了! 180个35mm的拷贝不够,又加,上面本来加了50个,各地不同意,最后加到260。 260个拷贝! 《车水马龙》这妥妥的改革题材电影、农村喜剧故事片第一名啊! 王好为都乐疯了。 前年拍了一部爆款《瞧这一家子》,虽说当年票房冠军不是他们,也不是《小花》,而是反特片《保密局的枪声》。 但他们《瞧这一家子》仍是得到了当年百花奖的青睐,刘小庆还拿到了第3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 今年《车水马龙》如此火爆,相比于《瞧这一家子》,可以说不遑多让。 百花奖怎么也得拿一个吧? 不行的话,今年新搞得金鸡奖,拿一个也不过分吧? 今年真没什么竞争。 历史上,除了去年的一部《庐山恋》,就只有谢晋的《天云山传奇》是热门。 可惜如今谢晋没拍《天云山传奇》。 他拍《棋王》去了! 往电影市场这么一看,可以说今年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随着《车水马龙》一块儿进入大众视野的,还有饰演艾京华这个角色的朱琳。 之前有一个《庐山恋》周筠成了观众们的梦中情人,如今《车水马龙》的艾京华,也是妥妥的白月光。 好些年纪比较轻的,都能因为喜欢的演员分成两拨,每天就因为周筠和艾京华较劲。 李成儒是在一个午后看完《车水马龙》的,看到夕日的老同学如今这般风光,那叫一个羡慕。 他琢磨着自己得想点办法,让老同学提携提携自个儿。 他可是知道,朱琳同志那个爱人了不得呐。 作家江弦! 与此同时,李成儒惦念的江弦同志,终于完成了整篇的写作。 【战斗经历】+【英雄群像】 他放下笔,合上稿纸,翻至第一页,第一行赫然写着名: “高山下的花环!” 第259章 你要做好两手准备 一大早,江弦蹬着自行车来到了崇文门外的东兴隆街51号院。 这是京城市出版局的办公地,也是《十月》杂志的编辑部。 这院子后来拆了,改成了新怡家园。 51号院临街三层楼,大门口东侧是传达室,进大门过小院正北是主办公楼,院子西侧有平房,最西头是机关食堂。 江弦一路进去,听着传达室俩同志在侃。 “听说了没?老三不愿意回来。” “哎,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家人,你说这闹的,不像话。” “可不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江弦听得暗叹一口气。 上月月底,宋先生在京城逝世。 这消息第一时间便被送去了美国,治丧委员会希望老三能回来送二姐一程。 不曾想,老三只回了八个字: “身体不好,不能成行。” “同志你好。”江弦打断了二人,熟稔的掏出两根烟,“我想找张守仁同志,能不能帮我递个话,我有篇稿子要给他。” “送稿子的?”个儿高的接过烟道了声谢,还以为江弦是来投稿的。 他手指了指,“你想投稿子的话,直接放我们这儿就行,回头我们指定给你递去。” “对,就放我们这。” “呃” “放心吧,丢不了。”见江弦还有顾虑,个儿高的那位指了指角落的几个麻袋,“看着没,那些都是给《十月》的投稿,最后我们都给送到编辑们那儿,一份也少不了。” “是这样,我不是投稿,我是已经和张守仁同志约好了。”他笑着解释。 “约好了?” 传达室的同志很好说话,更何况也不是没有作者来找编辑的事情,赶忙上楼去递了个纸条。 张守仁得了信,很快下来。 一看着江弦便露出笑容。 “看这样子,稿子终于写完了?” “写完了。” 江弦点了点头,从挎包里取出那篇《高山下的花环》。 的故事本身很感人,但在艺术性上有所欠缺,江弦对这篇做了一定程度的翻新,这才拖延了这么久。 “来,先上来喝杯茶。”张守仁拉着江弦往《十月》的编辑部去。 《十月》虽说是嗡嗡嗡以后创立的第一部大型文学期刊,但一直到去年才获得了正式刊号,以“文艺丛书”名义出版的正式期刊双月刊,每年6期,每单月10号发行。 “十月”绝对是个好名字。 “十月”在人类历史上闪耀着异常灿烂的光辉。 俄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发生在十月,人民当家作主、新中国成立发生在十月,就连嗡嗡嗡也是在十月这个月份被终结. 张守仁给江弦拎了把椅子,又给他倒上一杯高末儿,将江弦的稿子铺在桌面上。 “前面修改过没有?” “改了一点点。” 张守仁捧起稿子,看了一遍改动的地方,肯定说。 “嗯,比上一版写的更好了,这下我可要好好看看了。” “我就先回去了。”江弦起身。 “那我就不去送了。”张守仁笑了笑,“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看后面是怎么写的了。” “等你的消息。” 江弦走后,张守仁捧着《高山下的花环》稿子,很快看的入迷。 《十月》的编辑部人并不多,走廊不时传来走路的声响,但并不妨碍张守仁沉浸在《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当中。 《高山下的花环》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都不陌生,谢晋所改编的电影即便在后世看足够经典,国战战争片天花板,水平远超《集结号》《八百》。 而这部电影的原著,更是现代中国文学无法绕过的一篇代表作,与电影同名《高山下的花环》。 另一时空中,《高山下的花环》一经发表便掀起巨大轰动,作者李存葆一举成名,被七十多家报纸全文连载,五十多家剧团改编上演,创下单行本180万册的印刷量。 甚至树哥自费购买了两千册,赠送给了南方的战士们。 在文学角度来看,《高山下的花环》也贡献卓越,开了以悲剧形式反映战争和军营生活的创作先例,是军旅的一个决定性突破。 从这篇开始,军旅的创作在题材领域得到了全方位的拓展。 “蒙生带领着九连全体同志和我,抬着一个个用鲜花编织成的花环,徐徐来到烈土陵园。 大家把花环一个个敬献在烈士墓前,松柏掩映的烈士陵园里,到处有人工精心培玉的花从。 在梁三喜烈士的墓前,是一簇叶茂花盛的美人蕉。 和梁三喜烈士的墓碑并排着的是:九连副连长靳开来烈士的墓碑、八二无后坐炮班战士雷凯华烈士的墓碑、不满十七岁的司号员金小柱烈士的墓碑 默立在这百花吐芳的烈士墓前,我蓦然间觉得:人世间最瑰丽的宝石,最夺目的色彩,都在这巍巍青山下集中了。” 后面的篇幅并不长,四万三千字,张守仁看的很认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完。 他从稿纸上抬起眼睛,心中一片怅然,眼前仿佛还是巍然青山下那一簇簇的各色花环。 恍惚一瞬,张守仁合上稿子。 整理一下思绪,心中的怅然,很快被欣喜若狂所替代。 “写的真好,不愧是江弦!” 写的是主角赵蒙生的讲述,第一人称视角,大概能分为战前、战中、战后三个部分。 看完以后,张守仁便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篇,一定能成! “老章,你来看看这个。” 他献宝一样将《高山下的花环》递到编辑章仲锷的桌上。 章仲锷是《十月》的一名普通编辑,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在后世,他也被编排进了“四大名编”当中,曾经编发过《沉重的翅膀》《老井》《新星》这些个颇有名气的作品。 还有一次,他收着个陌生作者的投稿,看后很惊喜,觉得这个作者最大的优点就是语言独特,对京城胡同串子的语言信手拈来。 这篇文章叫《空中小姐》。 作者是个腼腆大男孩,叫王硕。 帮他发表了这篇处女作以后,又不忘鼓励王硕。 在他的鼓励下,王硕一发不可收拾,井喷一样一口气写出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橡皮人》、《顽主》、《我是你爸爸》. 还有个作者叫王树梁,曾经手写了150万字的稿子,装了一大麻袋,编辑们看都没认真看直接就给扔了。 章仲锷心疼作者,把这稿子捡了回去,认真看完,觉得内容还不错,可惜作者显然不是个搞文学的,不会剪裁,也不懂结构。 他给作者叫了过来,本来打算将修改意见告诉作者,结果发现对方是个下肢瘫痪的卧床病人,大便需要灌肠,小便要靠膀胱造瘘,生活都不能自理。 就这样的身体条件,手写出150万字的稿子,简直是现代的保尔·柯察金。 章仲锷干脆便替他改起稿子,恰逢地震,大夏天就蹲在地震棚里汗流浃背的给别人做嫁衣,最后150万字的稿子终于出版,封面上赫然醒目写着《山林支队》,作者:王树梁。 “这是谁的稿子?” 章仲锷从张守仁手上接过稿子,瞥了一眼,“高山下的花环?” “江弦的稿。”张守仁回答说。 “江弦?你拿着他的稿子了?”章仲锷颇为诧异,对稿子也来了兴趣。 他虽然年纪大,但挺欣赏江弦这位作家。 当年很多人质疑《棋王》和《动物凶猛》是搞“痞子文学”,章仲锷斩钉截铁的直接回应: “凡是刊发江弦作品的期刊,当期发行量都能突破一百万份,中国哪个作家能做到这点?他的成名值得思考。” “写什么的?” “军旅。” “他怎么还会写这个?” “可能是之前响应作协号召,去南边以后得来的灵感。”张守仁揣度说。 在他看来,《高山下的花环》这个故事一定是有原型的,就像是巴金响应号召去了北韩以后,回国便写出了《团圆》。 江弦也是从南方回来以后写出的这篇,有痕迹,他们编辑们眼光何等毒辣,深知这个道理:每篇的诞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先看看吧。”张守仁将稿子递过去,此刻仍是难掩脸上的兴奋。 章仲锷见他这样,便有些心动。 他接过稿子,很快便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沉迷其中。 再抬起头时,已经接近傍晚。 章仲锷脑中挥之不去的闪现过文中荡气回肠的字句。 “战争,这就是战争!它把人生的经历如此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起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瞬间的生与死。” “要说报恩,我们要一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 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 章仲锷沉浸在的内容当中,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老章,这篇怎么样?”张守仁问道。 章仲锷长呼一口气,手捏着稿子,“真是一篇好文章!” 他嗓子有些沙哑,喝一口水润过以后,补充道: “当前读者对军事题材的作品不甚感兴趣,究其原因,我看还是因为没有战争的真情实感。 这篇不仅没有把尖锐的矛盾磨平,写的足够大胆和尖锐,身大力不亏,一旦发表,绝对能震撼到每一位读者的心灵” 章仲锷对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不吝赞美,只是到了最后,话语却有些犹豫。 这篇能发么? 直到今年,形势才终于有所缓和。 不久前,白叶以给《解x军x报》和《文艺报》编辑部写信的方式,进行检讨,《人民x报》又予以转载,这场风波开始平息。 若是开会讨论这篇,章仲锷绝对是支持《高山下的花环》发表的,可他却难说其他同志、编委的意见。 大家反馈出人意料的强烈,一致叫好,还有些《十月》的同志嚷嚷着干脆发下一期的头条。 就连一向和江弦不对付的刘鑫武,看完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以后,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好作品!真是一篇好作品!” 刘老师作为伤痕文学的鼻祖,《高山下的花环》这样带着军旅伤痕色彩的,自然很合他的胃口。 更何况,这篇简直写到了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坎儿里! 无论怎么讲,无论立场如何,南方都是每一个国人惦念着的事。 编委们还没开会决定,编辑部的同志们便已经达成共识。 《十月》杂志有胆有识,准备齐心协力隆重推出《高山下的花环》这部佳作。 还有一位搞评论的编辑,自告奋勇要把稿子拿给中作协的dang组书记冯沐看,最好再让他给《高山下的花环》写篇评论。 江弦等了好几天,等不到张守仁的音信,只好给他去了一个电话,询问《十月》对稿子的看法。 张守仁说:“江弦,稿子写得非常好,编辑部的同志们都说好,我们一定给你发头条。 但你要做好两手准备: 一是有可能在全国引起轰动,你将被记者包围; 二是有可能出事。 你不要害怕,如果有问题,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可能有人要质疑,我给这个张守仁写的过分无私,人又不是傻子。 特地在这里解释一下,这是这位编辑的原话。) 第260章 不予发表 张守仁这番话说出口,饶是江弦也愣了半天。 他不得不佩服《十月》的这位名编,的确是有胆有识。 竟然会说出一切问题由他承担这样的话。 江弦在后世几乎没听什么人讲过这样的话。 话说编辑这个职业也的确值得人尊敬。 他们很难在这篇作品引起轰动后像作者一样成名,分一杯羹,但对于编发作品付出的心血几乎不亚于作者本人。 “张老师,这是哪里的话。”江弦握着话筒,轻声道:“我的这篇作品你愿意帮我发表,我已经很感激了。” 《高山下的花环》想发表太不容易了。 江弦虽然在文坛小有成绩,但这会儿的作品能否发表,和作家的地位也没什么关联。 别说江弦了,哪怕是王濛、丁凌这样层次的作家,照样有一大堆无法刊发的废稿在抽屉里攒着。 《高山下的花环》更是敏感题材。 你要写一个好人好事儿很容易,但是你要针砭时弊就难很多。 江湖传言,当时李存葆关着门写了一个月,一口气写出三篇文章:《高山下的花环》、《晚霞落进青纱帐》和一部叫《金银梦》的报告文学。 他兴奋的把三份稿子拿给解x军文艺社的人看。 人家要了另外两份,不要《高山下的花环》。 理由就是,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啊?把我军写成什么了?胆子也太大了,这样的绝对不可能给你发表。 解x军文艺社作为军旅文学的重要阵地尚不敢发表,可以见得《十月》和张守仁想刊发《高山下的花环》需要多大的勇气。 不过以江弦的视角来看。 这回还真让他们《十月》赌对了。 在另一时空中,《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以后,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儿,反而迎来了铺天盖地的赞誉。 当然,《十月》这次是运气好,他们马失前蹄出车祸的时候也不少。 像之前说过的电影文学剧本《恋》。 还有后来贾平凹的一部《废都》。 《废都》这部的沉浮曲折,在中国当代文学之中罕有其匹。 首版全文便是在《十月》上,当时先是引起轰动,后来直接被查禁,上面对出版社做出处罚,对《十月》杂志的领导做出处分,并调离岗位。 沙滩北街2号。 《十月》杂志搞评论这块儿的编辑靳少先,敲开了中作协dang组书记冯沐办公室的门。 冯沐平时不在《文艺报》,他在中作协有办公室,只是简易楼的一间,没有空调和暖气。 “少先同志。”冯沐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他仍和平时一样紧锁着眉头。 “你怎么找上来了?” “冯沐同志,我来给你送篇稿子。” 靳少先开门见山,从挎包里取出一沓手稿递了过去,“难得的好稿子,你一定要看看。” 冯沐平时工作多,不过靳少先极力劝说,加上他本人也是《十月》的编委成员,只好从他手中接过这篇手稿,顺便问。 “这是谁的稿子?” “江弦同志的。”靳少先说。 冯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向这篇手稿: “高山下的花环,江弦” 冯沐一下就来了兴趣,“这样看来,是你们《十月》约到了这小子的?” “张守仁同志和他约的,我们编辑部的同志都看过了,一致认为是该发头条的好稿子,准备隆重推出这部佳作。”靳少先兴奋道,“这次过来,是想请冯沐同志你看过以后,帮江弦同志写一篇文学评论。” 冯沐作为《文艺报》的主编,是著名的文艺评论家,一生著有多篇文学评论集,像《繁花与草叶》、《耕耘文集》、《冯牧文学评论选》. “写什么的?” “是一篇军旅题材。” “军旅题材?”冯沐诧异,他可没听说过江弦还会写这种题材。 靳少先看出他的诧异,评价道:“其实也不奇怪,江弦同志的创作题材,大多都是敏感的大题材。 他尤其喜欢写人物内心矛盾,只不过这一次,他把内心矛盾写到了军旅的这个题材里。” “内心矛盾?” 冯沐越听越对这篇感兴趣。 “我先看看吧。” 他应下此事,很快看起稿子,被稿子内容吸引进去。 “在哀牢山中某步兵团三营营部,在赵蒙生的办公室里,我和他相识了。 寒暄之后坐下来,便是令人难捱的沉默。 赵蒙生是这三营的指导员,他出生于革命家庭,其父是位战功赫赫的老首长,其母是位“三八”式的老军人,两年前,在南方他荣立一等功。 两年多来,他毫不艳羡大城市的花红柳绿,默默地战斗在边陲。 另外,他还动员他当军医的爱人柳岚,也离开了大城市来到这边疆前哨任职。” 的一开始是一章“引子”,这“引子”是以创作者的口吻开始讲述。 “我”显然是一名作家,前往南方采访。 至于赵蒙生. 凭借这短短一段介绍,一个将门虎子的形象已然在冯沐的脑中成型。 不过接下来,江弦话锋一转。 “在未见到他之前,军文化处的一位干事简介了上述情况之后,对我说:你要采访赵蒙生,难啊!他的性格相当令人琢磨不透。他的事迹虽好,却一直未能见诸于报章,原因就是他多次拒绝记者对他的多次采访! 脾气怪?搞创作的就想见识一下有性格的人物! 见我执意要去采访,文化处那位干事给赵蒙生所在团政治处打罢电话,又劝我说:同志,算了,别去了,去也是白跑路。团政治处的同志说了,三天前赵蒙生刚收到一张一千二百元的汇款单,那汇款单是从你们山东沂蒙山区寄来的。赵蒙生为那汇款单的事两宿未眠,烦恼极了! 一张汇款单为啥会引起将门之子的苦恼,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于是,我更是毫不迟疑地乘车前往。” 在冯沐看来,江弦绝对是相当会写开头的人。 一上来便干脆利落的制造悬念,把赵蒙生这个人物讲述的谜云重重,惹得读者忍不住便要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更是保持着这样的节奏。 赵蒙生要给“我”讲讲自己战争经历,不过在讲之前,他又吊胃口的提出三点要求: 1,不要用华丽的词藻去打扮这个朴实的故事。 2,请不加粉饰地把故事记录下来。 3,在这个故事中,赵蒙生和他妈妈都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请不要对任何人进行美化。 如果说要求1和要求2还好理解,要求3显然是最让读者,也是让冯沐感到困惑的一条。 怎么会有人希望作家不对他笔下留情? 更何况,这个赵蒙生,难道不是一名战斗英雄? “以下,便是赵蒙生的讲述。” “引子”戛然而止,的第一章开始。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九七八年。 我离开军政治部宣传处,下到九连任指导员。 我原来的职务是宣传处的摄影干事,那可是既美气又自在的差事。我不过是个“二混子”。加上我跟宣传处的几位同志关系处得也不太好,我要求下连任职,是他们巴望不得的事。 当团里用小车送我到九连走马上任时,我随身只带着个小皮箱。皮箱里装着一条大中华烟,还有一架“yashika”照相机。 那架进口照相机,是我八月份回家休假时,妈妈托人给我从侨汇商店里买的。当我把公家的照相机移交之后,高兴时我还可以玩玩这台“yashika”.” 正如“引子”的最后一句话所说,的“我”换成了赵蒙生。 冯沐像是听故事一样,听赵蒙生缓缓讲述这个故事。 他一页页的翻看着,越看眉头锁的越紧。 所谓的战斗英雄赵蒙生,在他自己所讲故事的一开始,形象实在是有些卑鄙以及不堪入目。 在的主人公当中,赵蒙生属于最特殊的那一类。 他是属于带有反面性质的主角。 而且是不同于普通翻转式的人物设定。 一般的普通翻转式,就是人物一开始就是好的,只是装作一副坏人的模样。 电视剧《宝莲灯》都看过吧?焦俊恩演的二郎神,一开始都觉得是个坏人,结果到最后才揭秘,原来舅舅是个好舅舅,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黑神话》里的二郎神也是这个感觉,形象在最后一刻都完成了翻转。 不过赵蒙生是属于那种成长式的反面主角。 就是一开始他是真坏,自私自利到冯沐都看不起他,但是在经历过一次次战斗以后,赵蒙生的人格完成了升华。 看完这篇,冯沐大为震动,坐在桌前恍惚许久,最后忍不住将其分享给了光未然。 “你看看。” 光未然同样深受震动。 他和冯沐很快达成共识。 虽然《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尚未发表,但称其为当下军旅文学创作的扛鼎之作绝对没有丝毫夸张。 “这小子这趟南边没白去啊。”光未然唏嘘道。 冯沐点点头。 他对里梁三喜这个人物印象颇深。 记得他们作协这次在南方采访,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遗书,不少上面还沾着血迹。 一次采访时,冯沐了解到一名连队干部,家是在贫困的山区,欠了许多账。 临上战场前,他给妻子写了封信,在信中嘱咐妻子,如果自己战死的话,请她与母亲好好活下去,不要给国家和组织添麻烦,欠账的话就用自己的抚恤金去还。 当时一大群作家,包括冯沐本人都深受震动。 冯沐没想到江弦居然也记得这件事,还记得这么深刻,直接通过艺术糅合写出了梁三喜这个人物。 6月10日,文学界被《京城文学》发表的《人生》震动了。 在之前,中国带有明确的脸谱化的倾向。 简单点说就是分好人坏人。 而《人生》的高加林,他身上透露着思想的复杂、多变,真正的人恰恰便是这样的。 就在《车水马龙》和《人生》的名号响彻文艺界之际,《棋王》杀青了。 葛尤可算是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来拜访了一趟江弦。 “江兄,我都瘦了。” “你看你这小身板。”江弦给他倒上虎骨酒,“来两口。” 不久,《大众电影》的记者很快跟着谢晋一块儿找上了江弦的门。 这会儿的电影,在上映以前,通常要提前几个月通过《大众电影》进行预热。 记者不光和江弦聊《棋王》这,还请教起王一生的原型人物。 《棋王》作为江弦的处女作,在他连珠炮一样接连推出热销以后,受到的关注反而比较少。 关于原型,只有在此前的创作谈中江弦简单提过几次。 他当时说,王一生杂糅了好几个棋手的形象,臧国柱是原型之一。 “还有谁呢?” “.除了臧国柱同志,那有一个人叫何连生。” 江弦回忆说,“这个人自小在京城长大,号称下遍京城无敌手,棋圈给了他个‘醉侠’的名号。 一是他能喝,涮着羊肉,一顿能喝一瓶半二锅头。 再是他下棋擅走怪招,棋路走得歪歪斜斜,像打醉拳。 后来下乡,他去了云南,我听朋友讲,他每天吃不饱饭,一收工就是找吃的,五年没摸过棋子,还说:饭都吃不饱,还下什么棋” 记者听得两眼冒光。 今儿这趟算是赚了! 谢晋也是一阵意外,他可没听江弦说过这些。 拍一次《棋王》,谢晋几乎会了全国各路象棋高手。 深感象棋的运道,被嗡嗡嗡斩断了这么一次。 胡荣华此前是全国出名的十连冠,象棋界独孤求败一样的人物,人送外号“胡司令”。 因为他比很多棋手都年轻,喊他大了小了都不合适,干脆就喊司令。 这样一号人物,嗡嗡嗡以后巅峰不在,这几年全国赛,不败金身接连被破。 象棋还真是从他开始衰落。 以前的象棋第一人是老了所以下不了,后世的象棋第一人是牢了所以下不了。 “《棋王》打算多会儿上映?”江弦和谢晋打听。 “还定不下来,总之一定在今年。”谢晋给了他个最迟期限。 一年上映两部他的电影? 江弦想想都有点夸张。 回到家里,收到了《十月》那边打来的电话。 张守仁告诉他,《十月》把《花环》拿给了冯沐同志。 冯沐看后说:“这是一篇好文章,可我担心写得太尖锐,需要稍事修改,把太尖锐的地方抹掉才能发表。” 第261章 立足点 张守仁说起这件事,语气也有些尴尬。 他们《十月》兴冲冲的把《高山下的花环》拿给冯沐,没想到会在冯沐那里吃个闭门羹。 如今闹好了,不光文学评论没拿到,冯沐还不同意《十月》发表《花环》。 这倒不是冯沐故意难为江弦。 在江弦看来,冯沐的反应是很是正常的。 冯沐同志就是这样的性格,此前曾因为江弦写“意识流”的事,特意给他写了一封批评信,在信中批评道: “广泛写作是好的,但是一味追逐冷门,陷进去不能拔出,并且使其影响你的写作,恐怕就会剑走偏锋了。” 虽说对他有严厉的批评,但也有无微不至的呵护和保护。 江弦是后来才知道的,《京城文学》去年给他出版的《1978-1980江弦短篇集选》,发行以后闹了大幺蛾子。 他作为后世的人,当然不知道,在1980年以前,只有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作家,才能把名字嵌在书名里,以《xxx集》之类的规格印在封面上,像《鲁迅全集》《茅盾文集》. 还有一些文学作品已经被市场充分肯定,发行量很大,像《创业史》《红旗谱》《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艳阳天》. 但作者长什么模样,书上绝不附照片。 那是这个年代的一种规格限定。 严到什么程度? 这会儿就有“鲁郭茅,巴老曹”的文坛排序,但在出文集的规格上,即便老舍、曹禺也轮不上。 放眼文坛,只有鲁郭茅巴等寥寥几人能享此殊荣。 结果章德宁就这么敢想敢干,给江弦搞了一本将名字嵌进书名的作品集。 作品集掀开扉页,不仅有江弦肖像照,还有一些生活照和手迹,完全打破了过去的论资排辈陈规。 当然,也不光是章德宁一个编辑这么干,1980这一年里,各家出版社全都大模大样地出版起中青年作者名字嵌进书名的作品集。 刘鑫武也干了! 总之,江弦的作品集出版以后,很多老作家见书后大为光火,认为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还是冯沐暗中把这场风波给压了下去,好几个老作家不满的找到他的办公室里来骂,令一贯温文尔雅的冯沐同志很是尴尬。 这位同志的性情便是如此,会像一颗大树一样呵护作家,也会进行言辞激烈的批评。 没办法说黑白对错,人的复杂性正是如此。 江弦拿了《花环》被冯沐批改过的原稿,回去看了眼冯沐认为中非常敏感的几处: 1,赵蒙生不是天生的纨绔子弟,小时候还知道去街道做志愿者,是院子里的成长环境逐渐让他变得自私自利,脱离群众。 2,赵蒙生的母亲一开始,是个热心肠的妇人,是院子里的生活环境把她染成了一个动不动找关系走后门的贵妇人。 3,赵蒙生的爱人柳岚本是一名护士,考大学分数20个人里面倒数第三,结果在赵母的运作下,顺利的上了大学。 4,雷军长曾多次因为说真话而坐牢,放出来之后他仍然敢讲真话。 5,经历过战争以后,赵蒙生脱胎换骨,但她的爱人柳岚仍然脱离群众,江弦还渲染出了她身上严重的崇洋媚外气息。 像是文中所写的一段,开战后,柳岚写信给赵蒙生,讽刺他为什么拿了调令没走,是不是想当英雄了?说现在的大学生宁肯信奉纽约bedloe''sind上的铜像(自由女神),也决不崇拜斯巴达克斯。 冯沐所说的敏感问题,在江弦看来的确是存在的。 不然这篇稿子也不会那么棘手,那么难以发表。 他还是抓紧跟张守仁去确认了下,“冯沐同志怕稿子发出去出事儿的心态我能理解,我是想问,如果不修改,我《花环》这篇文章《十月》还发么?” “发表绝对没问题。” 张守仁拍了胸脯,冯沐的意见还没办法左右《十月》最终是否刊发《高山下的花环》。 “就是少了冯沐的这篇评论实在有点可惜。”张守仁遗憾道。 在评论界,冯沐的声音不可谓不大。 他不仅是著名文学评论家,更是评论界最关注《文艺报》的主编。 在文学鉴赏水平这块儿,他的眼光绝对差不了,赵树理同志,以及那位喝酒喝成药酒结果撒手人寰的李季同志,都是冯沐一手挖掘出来的。 “少一篇评论就少吧”江弦犹豫片刻做出决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真按照冯沐同志所说的一样,修改了《花环》,那我这篇的理念就大打折扣了。” 张守仁知道他说的理念是什么。 在引子当中,江弦曾假托赵蒙生之口,说道:“描写战争的作品没有战争的真情实感,把本来极其尖锐的矛盾冲突磨平,便失去了震撼读者心灵的艺术力量” 若是因为冯沐一篇评论,他就去把文章中的冲突磨平,那真是得不偿失。 “江弦同志,你先别急着放弃,我还有个想法。” 张守仁给他支招。 “你先按冯牧的意见做修改,把修改稿交给他,争取让他同意写评论。” 听话听音,都是成年人,江弦马上猜到张守仁的想法。 他是想江弦用修改稿让冯沐给他写好评论,写完以后,《十月》这边再发表《花环》尚未修改的原稿。 这帮编辑们可真有招. “还是算了。” 他婉拒了张守仁的这个提议。 按照张守仁的提议去做,他当然能白捡个大便宜,届时文章发出,冯沐也一定也不会对此说些什么。 就是太狗了。 和他的做事风格不相符。 再说了,这么算计人家冯沐,等人家知道真相,心里或多或少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这种有可能得罪人的事儿江弦就不干了。 “老张,我回头去找冯沐同志聊聊,再试着和他争取争取,实在不行那就算了。” “这好吧。” 见江弦这样决定,张守仁自然也不会反对,只是希冀着江弦能说服冯沐。 《十月》已经准备好给《高山下的花环》发杂志头条,在张守仁的构想里,如果同期能配发冯沐写的评论,那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这一天,在靳少先的引领下,江弦来到了木樨地这一片。 冯沐如今也住在木樨地高干楼里,政策落实后,许多老干部、老文化人都住进了这栋楼里。 “陈荒煤同志也住这栋楼,他是高层,冯沐同志住在低层。”靳少先介绍说。 坐电梯上楼,敲三下门,很快被打开。 “冯沐同志!”江弦打个招呼。 冯沐看一眼二人,招呼道:“快进来。” 客厅非常宽敞,一面墙都是新书柜,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书。 冯沐给他们倒茶,江弦就过去抽出一本《鲁迅全集》,仔细一看,是东北1948年版的《鲁迅全集》。 “年轻人应该多看鲁迅的文章。”冯沐说。 江弦点点头,“先生的所有文章我都读过,连着他的很多译文我也读过。” “那很难得啊!”冯沐忍不住夸赞说,“哪篇译文印象最深?” “鲁迅译的阿尔志跋绥夫的《工人绥惠略夫》。” 江弦脱口而出,“后面主人公跑进剧院胡乱射杀无辜,给我的印象实在深刻,不瞒您说,就因为这个,我一连几个晚上都做噩梦。” 阿尔志跋绥夫是俄国颓废主义文学流派作家,作品内容是个人享乐主义。 《工人绥惠略夫》讲了个大学生绥惠略夫,自愿去当工人,要为工人谋福利,投身革命,结果发现恰恰是某些工人,出卖了他,令他对革命绝望,因此他反过来滥杀民众泄愤。 冯沐听的有些不放心,问江弦是否细看过鲁迅对阿尔志跋绥夫这部的系列文字,叮嘱他一定要再细看看、多看看。 冯沐担心江弦的思想歪掉。 可惜对于江弦这个穿越者来说,他的思想本来就和这个年代的人大相径庭。 冯沐很快把话题聊到了鲁迅的《药》,这篇的出发点与《工人绥惠略夫》相近。 夏瑜为民众谋利益,结果被统治者杀害,愚昧的民众如华老栓辈不但对他的行为懵然不识,还要用蘸了他鲜血的馒头来当药给患病的儿子吃。 “这种沉痛的文本,在新时代,可以鉴赏,不可模仿,你要注意:不要沉溺在追寻阿尔志跋绥夫这类新奇文本的兴奋中。” 冯沐这番话,显然带了点敲打的意思。 气氛尴尬,靳少先开口道:“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馆子,快到饭点儿了,要不一块儿去吃点。” 江弦没有理会靳少先,独自讲起在南方时的一桩见闻。 那是他们作家去战地医院采访,路上碰到当地一个小姑娘拿钱去买鸡蛋,小姑娘一下买了很多,还想让卖鸡蛋的老人便宜一些。 老人一开始不肯降价,责怪小姑娘买这么鸡蛋干什么,后来得知是送给医院的伤病战士,老人就拎着所有的鸡蛋,和小姑娘一起都送到了医院。 就在那一刹那间,摆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提起篮子,带着水果、鸡蛋、糕点涌入医院。 靳少先和冯沐静静听着江弦讲述这个故事。 冯沐自然记得这桩事,随着江弦的讲述,回想起那天所见,仍是忍不住为之动容。 江弦声音清朗,用《花环》的一句话做了总结: “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 “我写《花环》这篇文章,立足点绝不是新奇,而是对这个时代、对人民、对英雄充满真挚的感激。” “在这个基础上谈问题,我想应该是相对客观的,也就是说,我写作的立足点是不会错的,那么我的文章也也不会错。” 冯沐没想到江弦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皱着眉静静的看着他。 “你有胆子为你的负责?你知道后果么?” 江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直面社会现实,我认为这就是作家最大的使命。” 静。 客厅里面静寂许久。 靳少先听得脑袋都冒汗了。 他没想到江弦这么大胆,就这么直接的和冯沐说了这些。 不过冯沐倒没他想象一样生气,看上去如往常一样温文儒雅,问江弦和他要不要在家里吃个便饭。 等饭做好以后,还拿出了葡萄酒和他俩人共享。 至于江弦,就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很自然的接着和冯沐谈鲁迅、谈俄国文学。 这些东西他在文讲所里听来学来不少,讲的有的放矢,冯沐频频点头。 两人相谈甚欢,靳少先莫名觉得自己那么的格格不入。 蹭了一顿饭,江弦和靳少先才起身告辞。 离开冯沐的寓所,靳少先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冲江弦说: “你不该那么给冯沐同志说的。” “说都说了,就别再想那些了。”江弦回答说。 他这会儿心态也放开了,冯沐的文学评论,有了最好,没有的话,他也不必去强求。 《高山下的花环》这篇能顺利发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唉,你” 靳少先叹一口气。 江弦笑了笑,他也知道靳少先这些个《十月》的编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花环》这篇。 “少先同志,别叹气了,这段时间你没少费心,晚上你挑地儿,我做东,咱们一块儿喝点。” “这哪合适.” 靳少先摆摆手,“这顿就先免了,等你这篇发表以后拿个什么奖再请,连着老张,咱仨一块儿。” “行,到时候肯定请你们吃饭,不是请你们看电影。”江弦说。 靳少先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在意,说着自己忽然想到的事情: “可惜你这篇顶多算个中篇,字数也不够,茅盾先生留的那个长篇奖项,要13万字以上的才能参选。” “奖项名定了么?” “作协还在讨论,现在很多人提议是叫茅盾文学奖,就以他老人家为名。” 江弦点点头,又和他聊了几句,这才分别。 临告辞前,靳少先还在为冯沐的文学评论所遗憾。 没想到就过了几天,《十月》便收到一篇热情洋溢的文学评论。 《最瑰丽的和最宝贵的——读中篇‘高山下的花环’》 第262章 送东西 “《高山下的花环》是一部好作品,一部充溢着崇高的革命情愫、能够提高和净化人们思想境界的作品。 在军事题材创作上,有着突破性的贡献。 它以雄浑悲壮的故事呈现战争的残酷,以饱满丰富的情感塑造了一系列军人英雄群像,以现实主义手法揭示了人的精神世界的宽阔和复杂.” 这篇文学评论对江弦的《花环》这篇给予高度评价和充分肯定,认定其是一部军事文学史上难得的突破之作。 靳少先看完以后欣喜若狂,马上拿给《十月》编辑部的同行们传阅,大伙看过以后一致叫好。 这篇文学评论不光写得好,还出自冯沐同志之手。 冯沐是“山药蛋派”的伯乐,在另一时空中,他给争议巨大的《乔厂长上任记》撰过文,给寂寂无名的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撰过文,是文学批评界的一座高山。 在这篇文学评论当中,冯沐没有吝啬他对江弦这名作者的喜爱,在评论中认定江弦是一位“有良心、有才能的作家”。 “没想到冯沐同志真给你写了。”靳少先第一时间找来江弦,他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江弦也是意外。 不过并没表现的有多骄傲,“看来冯沐同志是认同了我写作的立足点。” 靳少先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倒是佩服起这个年轻人的这份定力。 不过再一琢磨。 合该如此! 前段时间人家出版的《铜钱街》可是用了茅公留的一篇序! 江弦本人和茅公两人在序文里一问一答,彼此回忆,交相辉映,情真意切,惹得多少读者潸然泪下,回忆那位不久前辞世的文坛巨匠。 经过三审,《十月》编辑部决定发表江弦这篇《高山下的花环》。 之前说过,《十月》是双月刊,他这个双月刊和《收获》不同,是单月发行,《花环》被安排在今年7月第4期上。 《十月》的编辑们雄心勃勃。 不仅准备在头条位置刊登《花环》,还要同期配发江弦的近照和简介以及冯沐的评论,力求向广大读者隆重推介这部振聋发聩的当代军事文学史“扛鼎之作”。 没错,《高山下的花环》还没发表,只是经过了小范围的流传,就已经被视作当代军事文学史上的“扛鼎之作”了。 这天,张守仁敲开了江弦的家门。 他来的时候,江弦和朱琳俩人穿着运动服,正在楼底下空地练功。 “这练什么气功呢?” 张守仁搁旁边儿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俩人练得是什么路数。 “老张,你怎么来了?” 江弦把招式一收,擦了擦汗,解释道:“不是气功,就是瞎活动活动。” 朱琳和张守仁打了个招呼。 江弦拍拍张守仁,“老张,是不是《花环》又出什么事儿了?” 张守仁哭笑不得的从挎包里取出一张单子。 “你啊,《高山下的花环》稿酬你不要了?” “稿酬?” 江弦一拍脑门,“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儿都忘了还有稿酬这回事儿了。” 张守仁抿了抿嘴,被这厮凡的说不出话。 《十月》给江弦开出的当然是千字10块的名家标准。 《高山下的花环》字数不多,将近九万字,到手的稿酬算下来也就是将近九百块钱。 这会儿实行的是“八级工资制”,八级工的工资那就顶了头了,一个月八十来块钱,900块,也就差不多8级工一年的工资了。 再换个赛道,张守仁记得江弦说过《花环》这篇是他花了两个月完成的。 两个月赚了900块,一个月也就是450块。 这赚钱的速度,按照行政“24级工资制”,这小子月收入和3级、4级相近了。 那可都是带“国”字的! “行了,我这东西给你送到了,您俩接着练吧。” 张守仁把稿酬单送来就告辞,任江弦怎么劝说,也不再留下来喝茶。 江弦又拉着朱琳操练。 “你这什么怪功夫?” 朱琳疑惑道:“要不我还是去外边儿报个气功班,跟着人家师傅学两天。 我看北影厂好些人都去呢,小庆姐还给我推荐了个师傅。” “跟他们有啥好学的。” 江弦咕哝着,翻看着手上的一部古籍,这是他从中国商店用侨汇券淘来的。 在京城,可以买卖古董文物商店一共六家:文物商店、荣宝斋、京城家具厂、信托公司、友谊商店、中国书店。 中国书店以经营古旧图书、碑帖字画为主。 这六家收的全是外汇券和侨汇券,国人基本上买不了。 没办法,这和这会儿古玩行业的性质挂钩。 建国以后实现了资本主义工商业全面公私合营,作为私有形式存在的古玩行业已经不存在了。 后来因为北韩和冷战影响,中国国际贸易极大缩减,外汇奇缺。 为了创汇,各地这才纷纷成立国营性质的文物商店、工艺美术商店将一些从民间收购来的“重复和价值一般”的文物艺术品出售给给外宾,以此来获取外汇。 江弦淘这么两本古籍,也不是一时兴起,锻炼身体,主要是给朱琳练练基本功。 前段时间,北影厂收着通知,由长城公司制作的电影《少林寺》要来北影厂演员剧团挑个女演员。 嗯,就是李连戒演的那个《少林寺》! 《少林寺》算是国家任务,一开始是廖公提议说:香港及海外观众都喜欢看武侠片,为什么不可以拍一出少林寺或太极拳? 香港长城电影公司接下了这活儿,请了当时香港贼有名的导演陈文挑大梁,准备拍一部《少林》出来。 陈文导演雄心壮志,来内地拍了一圈人傻了。 来之前也没想到北方的冬天是这样啊! 陈文也算是拍了一辈子电影,没想到来内地拍一次直接翻了车。 季节赶上了冬天,拍的时候没注意,拍完了发现画面又灰又暗,加上他用了一堆京剧演员,整部电影看着特怪异,硬着头皮这么拍了几个月,陈文知道自己拍的绝对不行了。 花了40万港元,他也坚持不下去了,赶紧请张鑫炎来进组接替自己。 张鑫炎就是后来拍《七剑下天山》《功夫小子闯情关》的导演。 他一进组,立马大刀阔斧的改,把陈文那一套全部换掉。 原本《少林寺》是正剧,他改成喜剧。 原本《少林寺》主演是长城公司的吴刚以及京剧演员,他决定换成内地的武术精英出演。 于是就有了上北影厂挑女演员这一出,来选女主角白无瑕的演员,前提自然是要长得漂亮,其次便是有一点点武术功底。 江弦清楚的记得,原本的白无瑕这个角色,选的是北影厂的演员丁岚。 《少林寺》一上映,丁岚和李连戒俩人一块儿火遍了大江南北。 不过这一次多了个他,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于私,朱琳是他媳妇、丁岚不是。 于公,朱琳是中国演员、丁岚不是。 朱琳和丁岚一样从小都练舞蹈基本功,论古装扮相更是全国人民都认可的美丽。 在江弦看来,这白无瑕,丁岚能演,朱琳自然也能演。 “江弦,你说我这一下去演武术片,跨度是不是太大了?”朱琳心里还有些顾虑。 古装是朱琳的毕竟之路,将来什么《红楼梦》《西游记》,江弦一部都不想自己媳妇错过。 朱琳瞥他一眼,喃喃道,“我跟你说正事,这回真要是选上我,我可就上外地拍戏去了。” “嗯。” 江弦回想了下,《少林寺》的外景取景地挺多,河南、山东、浙江. 朱琳见他没什么反应,提醒道:“这一拍,今年恐怕又” “又什么?” 朱琳脸一红,“你说又什么?” “我说?”江弦一头雾水。 “呀!”朱琳气急,拍他胳膊一下,“你平时那聪明劲儿哪去了?” 她提醒道:“我这戏一接,今年这不是又要不了孩子么。” “.呃。” 江弦笑了笑,“又不是非要急着今年要孩子,更何况.” “何况什么?” 朱琳等着他后半句话,江弦握起她两只手,认真的看着她。 “更何况你值得更精彩!” 江弦这话是发自内心。 伴随着《车水马龙》的播出,朱琳饰演艾京华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只是论热度的话,仍然比不上《庐山恋》《牧马人》那样现象级的轰动。 但如果朱琳能参演《少林寺》,那一切可大有不同。 这部国民级的电影上映,她能收获的名望那将是前所未有的。 他希望朱琳能攀至演艺行业的顶峰。 朱琳当然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事情,她愣了一瞬,马上把小手抽了回去。 “说什么怪话呢。” 说着扭过头,接着练功,心里却忘不掉江弦刚才说的那句:“你值得更精彩。” 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怎么了。 这年代都喊口号:“妇女能顶半边天”。 越喊啥,越缺啥。 身边人思想其实还是封建的根深蒂固,就连她妈都没少说,要她赶紧跟江弦要个孩子,反正家里不愁吃穿,就少去抛头露面。 那么多人反对,偏偏枕边人是最支持的。 阳光清澈,朱琳看着榆树下江弦那高高的身影。 老天爷是不是对自己太好了?所谓如意郎君也不过如此吧。 “我脸上有花啊?”江弦和她对视一眼。 “德性。” 朱琳莞尔一笑,别过头去,亮出个招式,浑身舒展,手腕又嫩又白,腿型又直又长。 《电影创作》编辑部。 曹鸿翔忐忑不安的把一份剧本交到江弦桌子上。 这份剧本他已经改了无数遍了,就是还没改到让江弦满意的地步。 “改好了?” “改好了,您看看。” “我瞅瞅。” 江弦接过稿子,找到修改的部分,一行行仔细的看。 这是部足球题材的剧本。 话说早在1957年,国足便首次向世界杯发起冲击了。 可惜在附加赛阶段,因为总进球少于印度尼西亚而被淘汰。 此后因为嗡嗡嗡,国足停摆了20年。 今年,也就是1981年,中国终于涌现出一支前所未有的球队。 这是建国以来中国最优秀、最强大的球队。 像日本、韩国、伊朗这类后世的亚洲劲旅,甚至是来自大洋洲的澳大利亚,都被这支中国足球队踢得晕头转向。 你敢信国足能2:0日本队? 在江弦看来,这简直跟做梦一样梦幻。 可是在这个年代,嘿,他还真就是件真事儿。 1981年,国足可以说是亚洲最强劲旅之一,那叫个风光无限。 到了81年年底,国足在预选赛的征程中拿到5分巨大优势,距离世界杯只差临门一脚。 亚洲两个席位,虽然已经出局的沙特负给科威特让对方拿到一个名额,但考虑到客场尚能与新西兰战成2:2平的科威特,主场输给对手5球基本不可能,世界杯的入场券唾手可得。 国人欢呼雀跃,中国记者大书特书。 结果被算计比分。 科威特主场0:5新西兰,致使国足痛失1982年西班牙世界杯入场资格。 尽管如此,81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个罕见的足球年。 至于江弦手上这份曹鸿翔所写的剧本,正是他打算在《电影创作》发表的一篇经典之作 ——京都球侠! 在另一时空中,这是80年代一部抹不去的经典电影,陈佩斯、张丰毅、姜昆、拉芳出演。 讲的是清朝末年,底层中国人民自发组织足球队为民族自尊与西洋球队展开决战,把中国功夫和足球融合,风格滑稽又讽刺。 “你看这儿再加这么一句怎么样?” 江弦握着笔,在剧本上给曹鸿翔添了一句台词。 曹鸿翔毕恭毕敬的接过,捧着一看,江主编给写了一句: “要想踢好球,一是要玩命,二是要有绝活。” 咝。 曹鸿翔一拍大腿,“好啊!球不就得这么踢么?您改的太好了!” “成,就这么的吧,你安排发8月的头条。”江弦拍了板。 “头条?!” 幸福来的太突然,曹鸿翔一时间还没办法接受,试探性的问: “不、不用再改了?” “怎么?你还有哪儿不满意?还俩月呢,要改改我也没意见。” “没没没!” 曹鸿翔否定的干脆利落,把头都给摇成了拨浪鼓。 瞅着这小子一脸得意,江弦笑笑,掏出样东西塞他手里。 “甭闲着,去帮我送个东西。” 第263章 《少林寺》 7月4日是茅盾同志的生日,今年又恰逢他老人家诞辰85周年,文化部以及中作协打算组织一场纪念活动怀念茅公。 海子里,文化部领导们坐在一块儿开会,顺便商议这件事,会议由代部长周巍峙主持,中作协这边,巴金、夏衍、叶圣陶、贺井之、陈荒煤、周洋、冯沐、光未然、丁凌等都出席参加。 开会前一阵忙乱,一帮上了年纪的同志,因为没带茶钱,局促的四处去借。 等老同志们安稳下来,周巍峙同志这才不紧不慢的安排起中作协接下来这段时间的工作。 先是肯定了由巴金同志接替茅盾同志工作,担任中作协主席团代理主席职务。 很快便聊到纪念茅公的事上。 有人提议说做邮票,鲁迅先生去世以后,就多次登上邮票。 今年刚刚发行了一套《鲁迅诞辰一百周年》邮票,还是今年的春节前夕,茅公应邀为这套邮票题的字。 据了解,这是茅盾同志生前的最后一次题字,这也是最后一套鲁迅题材的邮票。 “我们的江弦同志不是一直在给茅盾同志拍一个电影?” 巴金忽然开口,仍是操着浓重的巴蜀口音,“有没有办法,在茅盾同志诞辰的日子,让这个电影在我们央视的频道上播一播?”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仅仅是巴金的地位要让别人重视他说的话,更关键的是巴金所说的东西。 “巴金同志,能不能仔细问一下,江弦同志给茅公拍了什么?” “他说是一个纪录片。”巴金回忆说,“我记得他说,今年春节前,曾经举着个大灯去给沈先生拍了一天,他还想拍我,一直要跟我约个时间。” “纪录片?” 这一块儿还是影协的同志们比较了解,很快给老同志们简单做了介绍。 “大概就是给茅盾同志录了像,能在电视机前看见茅盾同志的身影.” 在座众人一时间振奋。 居然有这么珍贵的影视资料?! 感到振奋的还有叶圣陶。 他和茅盾之间的友谊非同一般。 茅盾同志去世之前,他和茅盾同志拍了一张合照,本以为那就是唯一的影视资料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东西。 此刻,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江弦,亲口问问他这个东西拍好了没有、能看了没有。 宣传的同志把工作给央视和中作协安排下去,央视那边也很好说话,不就是放个带子么,上边儿都允许了,我们当然能放。 最后工作小组的同志很快把电话拨到江弦那里。 彼时的江弦还在《电影创作》编辑部,还没审《京都球侠》的剧本。 他那部云集了王扶林、张艺谋、陈皑鸽等一众下一代导演、摄影的《中国文学》纪录片,第一集已然拍完。 为了拍这一集,张艺谋他们坐火车跑了乌镇、上海、广州三个地方,按江弦的吩咐剪辑完成,这才终于摄制完成了第一集。 至于江弦让曹鸿翔去送的,自然就是这片子的这卷录像带。 曹鸿翔给央视的演播室送去,和后世不一样,央视的总部这会儿在广播大厦院内。 演播室那边儿的工作人员从曹鸿翔那儿拿到录像带以后,第一时间看了一遍,讨论上报以后,很快就联系江弦过来签协议。 央视的同志们还有点儿奇怪,“你是怎么想到拍这个的?” 江弦一下想起了马原当时雄心勃勃组织拍摄《中国文学》时也被问过这个问题。 他说:我想为中国文学做点事。 对方就告诉他:马原,真想为中国文学做点事,你还是多写几篇吧。 马原的写作完全被拍摄的事儿耽搁,但是江弦基本没这样的顾虑。 他的写作速度也一直没慢下来过。 于是理直气壮的这么回答:“我想为中国文学做点事。” 对方很是敬佩的看他一眼,而后冲着他竖起大拇指。 这天,北影厂来了个香港来的导演,张鑫炎。 这可成了北影厂一件备受关注的大事,谁都知道张鑫炎是来北影厂挑电影女主角的,一个个蠢蠢欲动。 不过谁都没想到,张鑫炎来了京城,第一个指名道姓要找的就是江弦。 “江兄,了不得。”葛尤听着了信,第一时间就去江弦那儿通知。 这小子拍完《棋王》闲了下来,没事儿就去找江弦厮混。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 为啥喂大猪小猪的人生忽然迎来了转折? 还不是因为江弦这位贵人在生命中出现! 只要跟对人,就不愁吃不上演员这碗饭! “江兄,香港来的大导演,你说找你干啥?”葛尤呲着牙跟他八卦。 江弦往他光秃秃的脑门儿上弹个钵儿,“有什么了不得的?会他一会。” 很快便接着中原电影公司的电话,“江弦同志你好,我是中原电影公司的邵绍松。” “你好。”江弦回了一句。 虽然叫中原电影公司,但其实是身在香港,心在中原。 这是今年,长城电影公司和新联电影公司联合成立的一家电影公司,后来合并进了银都。 对方自我介绍完,江弦又明知故问对方有什么事情。 “张鑫炎导演想见你一面,你知道张鑫炎导演么?” “知道。” 他身为北影厂的一员,知道早已在北影厂传开的张鑫炎也不奇怪。 “张鑫炎导演想见您一面,想和你聊聊。” “张导要和我聊?和我聊什么?”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就是过来传个话。” 邵绍松嘴很严实,又怕江弦觉得他敷衍,补充道:“我们是香港左派电影公司,张导想和你聊聊新电影,这部电影宣传部门和电影局都很重视,希望您务必抽出点空闲。” 对方这说话的态度很让江弦舒服。 而且又知道人家是中原电影公司的,是香港的左派电影公司,都是自家人,江弦当然不会刻意为难。 他定了个时间,邵绍松觉得很合适,“那早上我们派车过去接您。” “这就不用了,我骑车过去吧。” “要接的、要接的。” 江弦不想招摇,邵绍松却一再坚持,最后只好答应让他来接。 这天清晨,一辆黑色三厢轿车丰田皇冠开到虎坊路15号的楼下,吸引来不少街坊邻居们的眼球。 这年代车就算够罕见的,更别提丰田皇冠这样的档次。 这是两年前采购的一批“官车”,内部宽敞,外形方正,大气而内敛。 江弦走下楼,一眼便看到这辆车子。 “是江弦同志吧?”邵绍松看到他,赶紧过去问了一句。 “嗯。”江弦点了点头。 “请。”邵绍松帮他打开车门。 江弦顶着邻居们的目光坐进车子里,摸一摸座椅,忍不住感叹《少林寺》不愧是上面关注的大项目,这种级别的车子都给配上了。 说起来,张鑫炎也是个早就引起上面注意的导演。 江湖传闻,几年前张鑫炎在黄山拍摄《白发魔女传》,古装演员们正在手持兵刃激烈过招呢,镜头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一名个子不太高的老者,拄着登山杖径直走了过来,非常好奇地打量着现场的一切。 等认出来那人是谁,围观群众们全傻了,剧组人员也激动万分,全都围过去问好、握手。 张鑫炎就这么邂逅了他一次。 江弦和邵绍松聊着天,车子很快来到张鑫炎所住的酒店。 开门的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戴黑框眼镜,头发微卷,长得比较矮,身材有点儿发福,笑起来有双下巴。 “江弦同志,这位就是张鑫炎导演。张导,这位是江弦同志。” “你好。” “你好。” 两人握住了手。 张鑫炎呲牙笑笑,普通话带口音,“你就是江弦先生吗,你的《霍元甲》在香港好犀利哦,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张先生过奖。”江弦自谦一句。 张鑫炎又和他打听,“我听说这部、剧本都是你写的?” “是我和人一块儿写的,没有他帮忙也写不出这个,剧本倒是我自己改出来的。” “真是年少有为啊!” 张鑫炎一时间对他充满兴趣。 他在香港生活久了,说话就不习惯跟国人一样绕弯弯道道了,直接道:“我们想拍一个少林寺的电影,你能不能给我们写一个剧本?” 一旁的邵绍松顿时吃了一惊,没想到张鑫炎会直接拉江弦来写《少林寺》的剧本。 江弦自己也一阵意外。 “张先生开玩笑吧?” “我怎么会开玩笑呢?” 张鑫炎摇了摇头,“我真的想拜托你操刀这个剧本。” 看着他一脸诚恳,江弦就知道他是真的动了让他来写《少林寺》的心思。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香港那么多优秀编剧,张先生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张鑫炎笑了笑,“香港那么多编剧,有几个能写出《霍元甲》?” 在他看来,香港的编剧怎么会比内地的编剧更懂少林寺呢? 而且江弦已经写出过《霍元甲》这样的作品,在创作水平上绝对可以放心,这样来看,托江弦写《少林寺》的剧本真是再合适不过。 “《少林寺》不是都已经要选角色了么?怎么连剧本都没写好?”江弦故意问。 张鑫炎尴尬一笑,立马讲出了自己接替上一任导演陈文的事情。 如今他想改变之前拍摄的正剧风格,剧本自然也要改。 所以与其说是写《少林寺》这个剧本,不如说是修改上一套剧本。 至于直接过来挑选角色,香港那边拍戏就是这个习惯,不一定要先有剧本再有演员。 那边的影视已经商业化,讲究的是赚钱快,就是剧本一两天就写出来,整个电影一个月内就制作完成。 还有tvb拍剧时常常说飞纸仔,就是拍摄前没有完整剧本,只有个故事大纲,临拍摄前几天甚至半天到几小时才有完整剧本,等于说是一边拍一边写,演员根本就没时间细心钻研剧本和角色。 当然了,还有更夸张的:完全没剧本,怎么往下拍全靠现场尝试。 比如王家卫,通常进片场手袋就装一张纸,纸上写几行字,然后拍一拍、停一停,再拿出纸来看一看,有时候一整天就拍纸上写的一句话。 演员常常吐槽:拍一整天也不知道自己演的什么! 《少林寺》的故事脉络已经有了,武僧觉远和牧羊女白无瑕的男女主形象也基本敲定,写完整这个剧本对江弦来说不是多难的事情。 “写《少林寺》这个活儿,我能接下来,左派的同志们不容易,能为左派电影出一份力是好事儿。” 见江弦答应下来,张鑫炎立刻喜笑颜开,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心中更是一阵感动。 左派电影在香港处境艰难。 他50年代就在香港学洗印了,见证了左派电影在香港从辉煌到没落的全过程。 见江弦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觉悟,对他不免得生出些亲切。 “不过我可说好。” 江弦又开口道:“我也有家庭有父母要照顾,这个剧本我可不能白写。” 张鑫炎笑了笑,“稿酬自然是会给你的。” 江弦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点拨一句:“张导,如果是香港那边儿的编剧来写《少林寺》这个剧本,你们给他多少钱?” 张鑫炎这下反应过来了,“你是说” “我知道内地和香港的待遇不同,不过既然我为这个剧本付出了,我就不希望我被差别对待。”江弦说。 如果按国内的标准,一部故事片,按照文化部规定的最高标准,剧本稿酬也就个2000块人民币。 但是换到香港那边,薪酬待遇就大不相同了。 那边儿的编剧虽然地位比内地低的多,但是收入比内地高出不只一点。 江弦知道这事儿可以争取。 拍《火烧圆明园》的时候,香港和内地演员的薪酬差别大,刘小庆大闹一场,于是给内地的演员们争取到了一点待遇。 所以现在他的态度相当明确。 这个活儿他可以不接,但只要接了,就必须给他按香港编剧的薪酬标准来。 第264章 这就叫才思敏捷 张鑫炎咂舌。 没想到江弦会来这么一套先礼后兵。 他重新打量了一眼江弦。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不容置疑的知识分子气质,但神态却不像大部分知识分子给张鑫炎的印象一般淳朴,眼睛里闪烁着深邃。 张鑫炎想起号称“香江四大才子”之一的黄霑。 黄霑用一支笔写出了自己的一份俗、一份野、一份狂、一份真。 眼前这个年轻人同样如此,不仅有才华、有信仰,更有着属于他的那份傲气。 张鑫炎太懂这类人了,他们都是那种,你可以不认识他这个人,可以没听说过他,但你看到他的作品一定会扑通跪下。 光是江弦一部《霍元甲》,就不知道有多少香港的导演想跪给他。 “江先生,这样吧。” 张鑫炎心中有了决定,“你想要香港的薪酬当然没问题,只要你的剧本能让我满意,我可以给你比《霍元甲》更高的薪酬。” 《霍元甲》当时徐小明给了九千块人民币的薪酬,按照汇率,这会儿的一元人民币相当于三港元,也就是将近三万港元。 一部《少林寺》至少有三万港元进账,这个数字让江弦兴奋不已。 要知道香港那边儿商业化严重,编剧没地位,倪匡的剧本稿酬一向是香港编剧的天花板。 不少编剧感叹说:“是倪匡提高了编剧的薪酬,不然,剧本在电影制作费中,是不成比例的。” 而倪匡的剧本也就值5万港元,张鑫炎至少给江弦3万港元,这个价格可以说诚意十足。 当然,是《少林寺》写得好的情况下。 “张先生,那我们来聊聊剧本吧。”江弦吸了口烟,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他当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会显得市侩。 希望自己能与香港的编剧受到同样的待遇,这是为了追求公正,怎么会市侩? 更何况,张鑫炎在香港找个编剧,本来也要花这么多钱。 张鑫炎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在香港已经习惯了这样商业化的谈判节奏。 他先是给江弦概括了下《少林寺》的整个故事,然后说:“这个故事的剧本太正了,我想把他改成一个轻喜剧的风格,能让观众们笑出来的那种.” 张鑫炎给江弦讲的很细,他怕江弦处理不了轻喜剧。 如今轻喜剧的风格在香港比较流行,算是当下香港电影的主流。 左派电影过去在香港坐拥半壁江山,就是因为没跟上时代,坚持样板戏那样的正剧风格,结果遭到了市场的淘汰。 反观邵氏,不光拍轻喜剧,还尤其擅长拍摄风月喜剧。 像是妇人脚上绑根红线,等丈夫一睡熟,她挑动红线情人就钻进房中亲热。 结果被丈夫察觉,把红线解开绑在了自己脚上,半夜丈夫脚一动,红线跟着一跳,妻子的情人兴奋的钻进房中 “我嘞个骚刚!” 这画面香艳剧情诙谐,这样的电影自然受到观众们的追捧。 “这个简单,就是人物搞反差嘛。” “搞反差?”张鑫炎看了江弦一眼,“说来听听。” 江弦沉吟片刻,道:“少林寺的僧人有清规戒律,不准喝酒吃肉,更不准接近女色,如果让他们破戒,人物产生反差,这喜剧效果不就来了?” “.” 张鑫炎愣住,江弦立马给他举了个例子。 小虎下山挑水,白无瑕就让她的狗去追他逗他玩。 小虎被追的水美挑上,便做了个圈套捉住狗,阴差阳错把狗子给弄死,犯了杀戒,就想着偷摸给埋了。 最后埋哪儿都不合适,干脆就把狗子做了顿烧烤。 烤得正外焦里嫩,谁料少林大师找了过来。 小虎顿时汗流浃背,结果大师也犯了馋。 小虎机灵,看了出来,就巴拉巴拉一顿劝说,说的大师终于动心,正打算和小虎偷吃几口,肉到嘴边,结果弟子们全蹦了出来,大师也汗流浃背。 最后一不做二不休,和弟子们合而食之! 最后还要找个借口:“出家人多做善事,不必拘泥小节!” 张鑫炎听得眼前一亮。 什么叫才思敏捷?这就叫才思敏捷啊! 他就和江弦商量了短短一会儿,江弦就写出了一段趁他心意的《少林寺》剧情。 “还没完、还没完。” 江弦抽一口烟,振奋的讲着,“完事儿白无瑕上山找狗,问小虎有没有看见,小虎提着狗皮说味道不错啊,白无瑕气的拿起鞭子就抽” “哈哈哈哈!”张鑫炎和邵绍松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一个包袱套一个包袱,这年轻人的脑袋转的怎么这么快?! 这一刻,不管是张鑫炎还是邵绍松,对江弦所展现出的强大的实力和天赋再无任何怀疑。 “大约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张鑫炎问,“公司那边追的很紧,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我们制作很紧张,剧本最好能早一点写出来。” 江弦想了想。 “半个月行么?” “.半个月!” 张鑫炎和邵绍松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惊诧道:“写的这么快?” 江弦胸有成竹的点点头,“可能用不了半个月。” 他对《少林寺》这部经典太熟了,小时候看了几百遍,每句台词都能背下来那种。 张鑫炎已经被江弦此前展露出的才华所征服,这会儿也没丝毫怀疑,“那《少林寺》的剧本就拜托给你了。” 等江弦告辞离开,张鑫炎和邵绍松聊起在京城的安排。 他们时间紧张,还要从全国各地寻找武术高手。 “半个月真有人能这么快写完剧本么?”邵绍松说。 “当然有。” 张鑫炎就没什么怀疑,“对于他们这种有才华的人,写东西不是脑力活,完全是体力活。” 邵绍松立马知道张鑫炎所指的是谁。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倪匡写是出了名的快,平均四天可以写一本书,一个月出八集系列。 当了编剧以后,三天出一个剧本,吓得同行不敢说话。 对他来说,不管写什么都是信手拈来,写东西就好像翻抽屉一样简单。 《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编剧陈文贵回忆说:“当年我进邵氏,有职员告诉我,倪匡每天上班,打开抽屉甲写甲剧本,一小时后打开抽屉乙写乙剧本,据说那桌子有八个抽屉。” “邵氏有倪匡,咱们中原也有一个江弦。”张鑫炎温言道。 邵绍松吃了一惊,虽然张鑫炎还没直接将江弦抬高到倪匡的高度,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也没有觉得江弦比倪匡逊色多少。 江弦回到家里以后,受到了许多街坊们的关注。 “是不是见大领导了?怎么还派车来接?” 江弦打着哈哈,保持着自己的神秘。 回到家里,朱琳刚做好饭,夫妻俩坐在桌前,江弦给她讲起被请去写《少林寺》剧本的事。 “你来写少林寺?!”朱琳惊呼一声,完全意外。 这段时间,她为了进入《少林寺》剧组一直在准备着,没想到是江弦率先进组。 “张鑫炎已经答应我了,会给我比《霍元甲》更高的稿酬。” “比《霍元甲》更高?” 朱琳眨了眨眼,惊讶的看向他,“三万块?” 江弦点了点头。 朱琳瞥他一眼,满脸不可思议,小声感叹,“这给香港人写剧本这么赚钱,你以后还写么?” “当然写了,我写又不是纯为了钱。”江弦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说。 在他看来,有些东西是钱也买不到的。 接了张鑫炎的任务,江弦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创作起《少林寺》的剧本。 只有这天,他放下笔,和朱琳一起等在电视前,调制央视频道,到了晚上八点钟的黄金档,荧屏变成蓝色,伴随着激昂的音乐。 荧屏的左上角写着: “中央电视台” 荧屏正中则是节目的名称: “《中国文学》 第一集《半生风雨燃赤炎,时过子夜灯犹明》” 影片开始的干脆利落,场景是一间屋子里,一位先生颤颤巍巍坐在椅子上,穿着无领的毛线开衫,身形消瘦,但精神尚好。 旁边显示出一行字,介绍其身份:茅盾,沈雁冰。 一个警卫员剥了橘子递给他,茅盾同志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画外音问:“茅公,你的牙齿还好呀!” 他说:“假的。” 画面一转。 1926年,上海。 天空下着雨,画面昏黄,夹杂着雷声。 一条里弄中,镜头紧跟着一对撑伞男女的背影。 “记得八月里一个晚上,我开过了会,准备回家。 那时外面下雨,没有行人,没有车子。 雨点打在雨伞上腾腾的响,和我同路的是我注意着的女性之一。 刚才开会时,她说话太多了,此时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红光。 我们一路走,我忽热感到文思汹涌,要是可能,我想那时在大雨下也会捉笔写起来吧。” (旁白)这是茅盾回忆处女作《幻灭》创作灵感触发时讲到的一个场景,时间是20年代,地点是上海。 那时候茅盾还是沈雁冰,他从事的是一项危险的事业,革命。 他有一个同样危险的身份,dang员。 这集影片一共分七个篇章:启蒙之光、革命之涛、笔墨之声、抗争之途、文化之使、回忆之境、晚霞之晖。 以事件为点、时间为轴,全面的展示茅盾同志波澜壮阔的一生。 中作协的成员们今天晚上不约而同的守在电视前,收看着这档节目。 对于他们太多人来说,茅盾意义非凡。 就连巴金、丁凌这些人也都守候在电视机前,收看着《中国文学》。 巴金奉茅盾先生为师,丁凌则是茅盾的六个学生之一。 影片之中不仅有茅盾同志本人的影像,在展示介绍他生平时,总是以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他曾经奉献过的地方,这使得观众们仿佛也见证了那个时期的他本人。 唯一的欠缺是没有嗡嗡嗡时期的内容,直接跳跃到了茅公的晚年,场景依旧是那个小四合院。 影片给观众们展示了茅盾同志的卧室。 靠西墙一排矮书柜上,摆着一二十个小药瓶。 但是,在卧室里还能看到另一景象:床头柜上摆着《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国防文学论战》、《左翼文艺运动史料》以及茅盾担任过编辑的《月报》、《文学》等书刊。 三屉桌上则摆放着台灯、墨水瓶、放大镜、稿纸和十来支各式钢笔、毛笔。 “我爱穿传统的中式裤子,这是我的腰带。” 茅公指着他床尾栏杆上一条条马尾巴一样的绳子,取下一条在腰间比划,“我的裤腰带都是拿这样的绳子来绑一下。” 影片最后的画面,是一名白衣书生的背影。 他伏在桌前,孜孜不倦的写着什么。 “我幼年禀承慈训,谨言慎行,青年时甫出学校即进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四年后主编并改革《月报》,可谓一帆风顺。 中年稍经忧患,虽有抱负,早成泡影,不得已而舞文弄墨。” 画面黯淡,金振林坐在电视机前,久久不能释怀。 他是茅盾先生生前最后一个采访者,当时茅盾先生的精神似乎已然恢复,他还祝愿他写完自己的回忆录。 可惜,天不永其年。 让金振林感到宽慰的是,竟然不知何时拍了这么一部影片,还能让后人再见到一眼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不至于渐渐的淡忘掉这位中国文学巨匠的身影。 思来想去,金振林坐在桌前,决定也发表一篇文章,讲述自己最后一次和茅公相见的场景,为后世那些未曾见过茅公的人提供些真实的记忆。 这年代,“鲁郭茅老巴曹”六人的名字是每一个人民群众所熟知的。 《中国文学》播出以后,在群众之中引起极大的反响,连带着茅公重新出版的作品都在新华书店卖断了货。 《文艺报》、《文汇报》两家南北的报纸,纷纷就《中国文学》这部影片发文,并缅怀茅公。 江弦这天听王濛说,有人在文化部里提议,准备给他们这部影片颁个奖。 江弦把这事儿跟张艺谋、顾长卫他们一说,一帮年轻人直接兴奋的跳了起来。 《中国文学》真的成了! 第265章 别给你姐夫找事儿 这天,江弦正在家里写着《少林寺》的剧本,年轻的张艺谋找上门来,激动的把一份报纸拍在江弦的桌子上。 “头儿,你看!” “怎么咋咋呼呼的。” 张艺谋向来比较沉稳内敛,这一反常态的表现,惹得江弦不由得对桌上的那份报纸感到好奇。 他搁下笔,定睛一看,俨然一份《人民x报》。 “什么情况?”他看向张艺谋。 “你看这篇文章!” 张艺谋给他指了指评论栏目“今日谈”上一篇篇幅极大的评论员文章。 题目是《每一个字都是滚烫的呐喊》,副标题是《茅盾,中国人民不会忘记他》。 文章主要是缅怀茅公。 “文艺之树常青,革命文艺永恒。 茅盾昭示我们,什么叫真正的文学艺术,什么叫真正的dang员和人民艺术家!” 在文章中,评论员还提到了《中国文学》的纪录片,肯定了影片的意义。 “韦韬同志表示,自三月茅公去世以来,各小报出现了很多《谈话录》,以记录茅公谈话的形式出现,因而社会将其当做研究茅盾的一手材料。 但事实并非如此,茅公于生前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谈话录》,失实虚假之处很多,因而真实性存疑。 然《中国文学》却以记录谈话等形式,为茅盾的研究者留下珍贵的一手素材,且有真实性:一、记录的是真事,谈话内容出自茅公之口。二、拍摄得到了茅公的允许,且征得家属同意。 如若《谈话录》这类虚假而不真实的材料受到研究者的追捧,流传开、不给茅公一个表态的机会,就将其作为研究的一手材料,是有损茅公名誉的事情。 《中国文学》的出现,却缓解了研究者及读者们热切的心情,留下了确凿而真实的依据供人参考.” 文章末尾,评论员提到。 “历史上仍然遗留着很多对作家们的误解,作家们说了没有说过的话,做了没有做过的事,被人捏造出种种奇怪的生平。 《中国文学》的纪实性在读者们了解作家真实一面上发挥着关键的作用。” 《人民x报》上“今日谈”这个栏目自1980年1月创办,出现在《人民日报》一版和四版上,评论员高手如云,包括夏衍、萧乾、国防领导张爱萍、经济学家于光远,甚至就连桥木同志也在其上化名撰稿。 这样地位的栏目里一篇评论文章,威力可想而知。 江弦上午刚读过这篇评论,下午就收到中作协的通知,去沙滩北街2号参加会议。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首先是肯定他的拍摄工作,此前一个不起眼的项目,终于被中作协重视起来。 “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搞出这么一个大动作。”陈荒煤颇有些不可思议。 臧克家说:“你这个第一集拍的是好,总结的诗写的也不错。” 半生风雨燃赤炎,时过子夜灯犹明。 熟悉茅盾的老同志忍不住点头,这真是对茅盾同志一生最好的总结。 中作协打算向上面申请,支持江弦这个影片接着往下拍。 不过要成立一个委员会,拍摄内容由委员会讨论后决定。 江弦没什么异议。 他还给领导们提议,“《中国文学》的项目我看不用另起炉灶,可以把机构并入现代文学馆。” 现代文学馆俨然是要当做国家级重点文化单位来建设的,《中国文学》的项目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其内设机构。 在后世,现代文学馆管理的机构也很多,连茅盾故居也受其管理。 冯沐他们听了,觉得也不是不行。 如今中作协正积极地承担现代文学馆的规划和筹建工作。 之前中作协召开主席团扩大会议,巴金被选为主席团代理主席,在会议上,现代文学馆的筹建问题也列入议程。 只等筹建工作得到正式审批,这项工作便能正式展开。 “可以按江弦同志说的办。” “是个好想法,我们之前在日本访问的时候,见过日本的小孩在文学馆里看作家们的影片,《中国文学》以后也可以在现代文学馆里播放。” “可以促成这件事,这样就能主抓文学馆的事了。” 江弦的提议很快得到其他同志们的支持。 陈荒煤想到什么,“你这个影片,之前给你批的用款好像不多,才1000块,我看影片的制作质量挺高,快要比上一些制片厂的电影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江弦。 江弦一脸慷慨,“我自己私人加了些稿酬在里面,我爱人也挺支持的。 害,为中国文学做贡献,我们勒紧点裤腰带也没什么.” 他这语气里全是卖惨的节奏。 也是不得不卖惨。 这会儿没什么投资人,拍摄的钱都是他自掏腰包,他也不能总这么付出,能争取上面支持当然要争取,不然照这个节奏拍下去,中国那么多作家,他倾家荡产也拍不起啊。 陈荒煤、光未然他们听了江弦的话,老脸一红,忍不住感叹江弦的觉悟真高。 若不是他自愿慷慨解囊,他们恐怕也看不到这段茅公的珍贵影像了。 “这个钱还是应该中作协来报销,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话。”冯沐提议说。 “应该的。”陈荒煤点了点头,“《中国文学》这个片子也是现代文学馆建设的一部分,我们不能为难江弦同志一个人。” 中作协这个会开完,江弦的收获巨大。 《中国文学》的拍摄更加名正言顺,披着现代文学馆的旗号,那就是得到了宣传部门的认可。 资金的压力也得到解决,虽然还是很拮据,至少比他自掏腰包要好得多。 “江弦同志!” 正想着,又被喊了一声。 江弦回过头,看到林斤澜同志和萧军同志两人。 江弦和他们打个招呼。 去年年中京城作协的代表大会上,萧军当选为副主席。 后来组建了诗歌组、儿童文学组、电影戏剧组、组、文艺评论组,林斤澜同志则当选了组的组长。 可以说这俩人现在都是江弦这个小理事的领导。 “你的片子拍的好啊。” 萧军感叹说,当年鲁迅先生在上海请客设宴,那是一家豫菜馆,先生请了萧红、茅盾还有他。 萧军仍然记得,那天上的菜是糖醋软溜鲤鱼、铁锅烤蛋、酸辣肚丝汤、炸核桃腰四种。 “吃了,散了,再吃,再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讲到最后,萧军一阵唏嘘。 此刻再回首往事,故人已都不在了。 林斤澜也是一阵唏嘘,三人聊到正事上面,“我和萧军同志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有事?什么事?” 萧军正色道:“京城作协最近在准备一个名单,打算把一部分作家调入京城文联,成为专业作家,我们想把你写上去,过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文联专业作家?” 江弦立马心动。 能成为文联专业作家,这说明作家本身的文学成就和创作能力得到了文联的认可。 能进入此列,今后就能够享受文联发放的工资待遇,能评行政等级,再无后顾之忧,全身心投身于创作这件事当中。 由此可见专业作家的名额宝贵程度。 “江弦同志,你怎么还犹豫了?”林斤澜见江弦久久都未回应,有些诧异。 任谁得到这么一个好机会,都是欣喜若狂的立即答应下来,怎么到了江弦这儿,看着好像还有点儿不情愿的感觉。 “能进文联自然是好的。” 江弦陈述起自己的顾虑,“不过我估计进去以后事情也不会少,我担心组织上少不了派发任务性的写作,影响我自己的写作进程。” 他斟酌着进入文联以后的利弊。 真能进入文联自然是件好事,但有了这个名头,以后有些东西写起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而且我年纪这么小,创作也没几年,我怕很多老一辈的同志会不服。” “怎么会不服?”萧军直接劝说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尊,就说你现在的成就,有多少比你年纪大的作家能超过你? 更何况,以你现在表现出的才华,不投身进专业的创作队伍当中真是可惜了,你不应该把才华和精力浪费在其他地方,应该全心全意的为文学事业的繁荣和发展贡献力量。” “这”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萧军做事很有大男子主义的味道,不由分说的给江弦敲定下来,“材料你回去记得准备准备,其他事情交给我们给你安排。” “那好吧。”萧军和林斤澜盛情相请,江弦也不再扭捏,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即便是有这样那样的顾虑,能进入文联,也是一件无法让他拒绝的事了。 回到家里,他把今天的事情给朱琳讲了一遍。 “那今后,你可就是真正的作家了。”朱琳打趣说。 江弦也颇感奇异。 以前他写、写文章,写完以后只敢说自己是个作者,是个写的,从来不说自己是个作家,或许是从前写网文写久了,对作家这个神圣的名号怀着一些本能的谦卑。 但今后,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自称为作家了,是受到官方承认的专业作家。 这个年代和后世不一样,高考的时间固定在7月的7、8、9三天,天气特别炎热。 朱虹一考完,朱母就跟她打听。 “怎么样,高考考你姐夫的文章了没有?” 朱虹心里一阵吃味。 怎么她妈关心的第一件事不是她考的怎么样,而是她姐夫的文章有没有登上高考试卷。 “没有考,不过文学常识填空里被姐夫押中了好几道题。”朱虹说。 文学常识填空,考了短篇《水藻行》的作者,朱虹在考试前被允许收看了江弦的《中国文学》节目,立马就填上了“茅盾”的名字。 “还有作文。” 朱虹讲,“作文考的是《人性的美丽》,我一下就想到姐夫的那篇《草房子》了,干脆直接把里的精彩语句当做作文素材引用进去了。” 朱母听了又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你算是沾了你姐夫的光,怎么总是那么巧。” “这哪是巧。” 朱虹不赞同她妈的说法,分明是现在她姐夫江弦在文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才会在高考时产生那么多与他所相关的东西。 江弦作为姐夫,也是及时的关心了下朱虹考的怎么样。 朱虹信心满满,觉得作答都很完美,报考燕大并不是问题。 江弦听得都有些佩服。 小姨子学习还真不错。 要知道这会儿可是全国统一命题,京城户口还没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姐夫,你不是答应带我去看话剧么?可不能骗我。” “我干嘛骗你。”江弦笑笑。 他之前答应朱虹,等她考试结束就领着她一块儿去首都剧场看京城人艺的话剧演出。 这会儿当然不会爽约。 挑了个天朗风清的好日子,便领着朱琳、朱虹一对姐妹去到首都剧场。 今年京城人艺以全新阵容重排了《日出》,导演刁光覃,严敏求饰演陈白露,杨立新饰演方达生。 《日出》这部话剧自创作以来,曾经被国内各个话剧院团轮番上演。 但让曹禺真正满意的版本,就是京城人艺这部1981年的重排版。 演出结束,谢幕以后,江弦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说还有点事情,直接领着两人去到剧院的大后台。 “江先生。”一些个之前见过江弦的演员,纷纷和江弦打招呼致意。 江弦也颔首和他们打招呼。 朱虹看着大后台这些正在卸妆的《日出》演员,咕咚咽了几口口水,心里更是对她这个姐夫感到得意。 江弦找到英若诚,和他问了下《天下第一楼》剧组的事情。 此前《天下第一楼》已经通过了京城人艺艺委会的审查,项目正式立项。 江弦打听了下卢孟实的演员,夏淳说想找一个之前总是演b角的演员谭宗尧来饰演。 简单聊了会儿便起身告辞。 朱虹拉住他,小声说。 “姐夫,我想要个陈白露的签名。” 朱琳责怪的看她一眼,“别给你姐夫找事儿。” “没事,我问问。” 江弦找到严敏求同志,说出了签名的事情。 严敏求捂着鼻尖笑笑,“这个好说,不过江弦同志你要还我一个签名才是。” 第266章 《高山下的花环》发表 严敏求眨了眨眼睛,妆还没完全卸下,一颦一笑俨然陈白露模样。 “当然没问题。”江弦不动声色的抽出张纸,写了“祝表演顺利,江弦。” 严敏求心满意足,也给朱虹写了“祝生活幸福,严敏求。” 朱虹美滋滋的收获了自己想要的签名。 “谢谢陈白露老师!” “谢谢姐夫!” 严敏求当然不会因为朱虹喊她陈白露而生气,反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作为陈白露的新饰演者,能演的深入观众内心,这是她演出的成功。 7月份的文化界,还残余着上个月《京城文学》发表的一篇《人生》激起的震动。 《人生》给作者王卫国带来了鲜花与掌声,他收到了雪片般的来信。 在这些雪片般的读者来信中,还有一封来自于一个叫管谟业的年轻作家。 这个管谟业今年刚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春夜雨霏霏》,第一次拿到稿酬,72块钱,于是在保定买了一只最大的马家老鸡和一瓶最贵的刘伶醉酒回去和战友们分享, 读完《人生》之后,他震撼不已,赶忙给王卫国写去了一封三千字的长信,与他探讨高加林的命运。 除了管谟业,王卫国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约稿的、采访的,还有亲戚朋友上门求办事,让他帮着说情安排他们子女的工作,甚至有一些分文不带周游列国的文学浪人,请王卫国为他们开路费。 总而言之,王卫国是真的火了。 在很多人看来,王卫国的成名离不开江弦的赏识。 《京城文学》一篇《人生》以及一篇江弦的文学评论,可谓是交相辉映,二人之间的高山流水也成了很多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很快到了7月10日,这是《十月》81年第四期上市的日子。 白塔寺售报点。 王硕戴着袖套,一如往常的从这块儿经过。 他去年退伍回京,这会儿在医药公司“大输液”。 啥叫大输液呢?就是做糖盐水和葡萄糖买卖。 每天就是站柜台,站在那儿戴着袖套打算盘,要么一个人出去迈单儿,要么到胜利电影院看电影。 一个月三十六块工资勉强够活,工作压力还挺大,业绩完不成,会被领导丢。 好在他脑袋机灵,会忽悠人。 这套从他后来给作品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一部《空中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番号。 “干点啥呢?” 王硕站在路口,看着路中间自行车车流如织的驶过。 他现在的状态就俩字:迷茫。 78年海军整编,他从一个舰上下来,到仓库当卫生员,后来考大学越来越时髦,他也想考,数理化不行,试着考文科,结果发现其实不光数理化不行,好像只有写作文勉强凑活。 他当然不会指望写作,靠写作谋生活在他看来相当扯蛋。 他想的是跟大院里那帮发小去倒腾东西,他管干这活儿叫 ——“倒爷”。 没错,汉语言里头“倒爷”这个词就是王硕的独家原创。 王硕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倒腾。 他发小叶京去了趟广州,带回一书包的手表,王硕帮着拿去卖,零售价几十块,进价才五块,哥俩美滋滋拿着“赚”来的钱去涮羊肉。 后来82年上头发布《关于打击经济领域中严重犯罪活动的决定》,俗称“严打”。 王硕在这场严打中“阵亡”,每个月得从36元的工资中扣掉16块钱,直到还清罚款为止。 当然,此时的他还看不到未来的那些波澜。 看了眼手表,距离电影开始还有段儿时间,他走进售报点。 “同志,有啥新杂志?” 营业员看他一眼,掏出几份。 “这个是《读者文摘》、这个是《京城文学》.这个是《十月》,今儿新到的货。” 王硕对什么《读者文摘》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杂志不感兴趣,在其他几本杂志里,对《十月》的兴趣更多一些。 《十月》是双月刊,两个月才出一次,读者们对其的期待也就更大。 “难得碰上刚出来的《十月》,多少钱?” “一块。” 王硕掏钱买下,瞥了眼封面,迅速看到明晃晃的“江弦”两个字。 江弦的新作?! 王硕没想到《十月》会发表江弦的作品,登时来了兴趣。 ——“《高山下的花环》。” 念了一遍名,并不是转载的其他,而是一篇江弦从未发表过的新作。 “牛大发了。”王硕迫不及待的捧着《十月》杂志骑上护路栏杆。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 这册81年《十月》第四期不仅以头条位置刊登中篇《高山下的花环》,还在同期配发了作者江弦的简介,以及冯沐同志的评论文章《最瑰丽的和最宝贵的》。 王硕也是个文艺青年,当然知道冯沐的名头,知道能让他写一篇文学评论的含金量有多重。 他先把这篇评论文章读了一篇,在评论之中,冯沐毫不吝啬自己对《花环》这篇文章的喜爱之情,将其称为: 一部振聋发聩的中国当代军事文学史“扛鼎之作”。 “这么夸张?”王硕皱起眉头。 他这人心眼多,喜欢揣度些有的没的。 他长这么大,就没哪部国内作家写的军旅能让他服气的。 再说,江弦又没在部队里呆过。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冯沐这番赞美的真实程度。 翻看作者介绍,确认江弦没在部队里呆过以后,王硕心底的质疑更甚。 他都担心江弦写出个军盲笑话,诸如拉个空军过来就会开飞机、拉个海军过来就会游泳这类。 是骡子是马,拉过来遛遛就知道了。 抱着复杂的想法,王硕翻至头条的位置,读起了这篇《高山下的花环》。 《高山下的花环》这篇,除去引子,可以分为战前、战中、战后三个部分。 塑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形象,不过主要人物是三个: 连长,梁三喜。 普通排长,靳开来。 指导员,赵蒙生。 战前,养尊处优的“少爷”赵蒙生来到九连,连长梁三喜热情地接待了他,盼望赵蒙生的到来能为他分担一些担子,然而他的真实目的是搞“曲线调动”。 赵蒙生不习惯部队艰苦生活,靳开来看不惯他的作风,梁三喜无奈的从中调和。 这算是三人的战前关系。 王硕接着往下看。 队伍忽然收到调令,赵蒙生的调令也下来了,结果一向忠厚的梁三喜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他。 “祖国是我的,可也是你的!” 赵蒙生理亏、愧疚、懊恼,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离开部队,是对军人称号的最大玷污,不得已,硬着头皮随部队坐上开往边防线的列车。 然而到了前线,赵蒙生心凉了半截。 在这里,连他母亲也无神通可施展了。 思来想去,他把主意打到了有“雷神爷”之称的雷军长那里。 赵蒙生的母亲对雷神爷有救命之恩,她曾冒着枪林弹雨,把雷神爷从死尸堆里一步一步背了出来,而后将其藏在山洞里,日夜照顾,甚至在一个夜晚与饿狼对峙到天色破晓。 “在‘雷神爷’康复归队那天,他紧紧攥着我妈妈的手说:‘有恩不报非君子,我雷神爷走遍天涯海角,也忘不了你这女中豪杰!’” 赵蒙生有了主意,便赶紧给母亲写信,指望她让雷神爷帮个忙,把自己调回。 而就在这段战前训练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原本是普通排长的靳开来在战前忽然升迁,被任命为副连长。 靳开来自嘲的说:“战前封我个送死的官儿。” 突击队往往由副连长带领,冲在最前面。 九连又是执行穿插任务的尖刀连,可想而知,一旦战斗打响,靳开来将率领突击队走在全团、乃至全师的最前面。 即便如此,靳开来和梁三喜说:“放心吧,我会在副连长任上死出个样儿来的!” 赵蒙生并不关心这些,他等待着长袖善舞的母亲,帮他打通雷神爷这层关系。 结果谁都没想到,雷神爷勃然大怒,不仅没管赵蒙生,还在全体军人的面前甩了帽子,不点名地痛斥了这种可耻行径。 “骂娘!我雷某今晚要骂娘! 我的大炮就要万炮轰鸣! 我的装甲车就要隆隆开进! 我的千军万马就要去杀敌!就要去拼命!就要去流血! 可刚才,有那么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竟有本事从几千里之外,把电话要到我这前沿指挥所! 此刻,我指挥所的电话,分分秒秒,千金难买! 可那贵妇人来电话干啥? 她来电话是让我给她儿子开后门,让我关照关照她儿子! 奶奶的,什么贵妇人,一个贱骨头! 她真是狗胆包天! 走后门竟敢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 我雷某不管她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 走后门,敢把后门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没二话! 我雷某要让她儿子第—个扛上炸药包,去炸碉堡! 去炸碉堡!!!” “爽!”王硕读到这里猛的一拍大腿,他胸前一起一伏,滚滚的热血在沸腾,耳边仿佛真回荡着雷神爷那撼天动地的骂声。 “狗娘养的东西!” 他参过军,所以无比珍视军人的荣耀。 他至今记得,战时,他们海军自发报名要去战场,可惜后来被上面压了下来,说:还不至于到出动你们的时候。 同为大院子弟,此刻王硕见到赵蒙生这种一心想着调回去的贱种,王硕那叫一个义愤填膺,那叫一个不屑与之同伍。 不过在里,经此一事,赵蒙生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蜕变。 面对战士们的议论和指责,他感到极大的羞辱,如毒蛇之齿,撕咬着他的心。 这也激发了他的自尊心和爱国心。 面对全连百余之众,他狂呼: “从现在起,谁敢再说我赵蒙生贪生怕死,我和他刺刀见红!是英雄还是狗熊,战场上见!” 说罢,猛一口咬破中指,在纸上用鲜血写了三个惊叹号。 战斗打响,王硕准备去看的那场电影也已经开始了。 然而此刻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电影,直接把眼睛杵进了《花环》这篇里。 九连是钢刀之刃、匕首之尖。 上级命令:在战幕拉开的当天,火速行军,于当天下午六时抵达敌364高地前沿,于次日攻占敌364高地,并死死扼守该高地。 然而热带丛林行进艰难,不了解实际情况的上级批评九连行进速度慢,靳开来对这种瞎指挥非常不满。 “他们也就知道拿尺子来量地图!” 梁三喜命令轻装前进,在急行军中,司号员小金累死了。 经历一番血战,九连占领高地,打退主峰敌人三次进攻,但由于缺水,战士们的战斗力下降,靳开来决定违反纪律,带人下山去砍甘蔗,结果在半路踩了地雷,临终前,他唯一的心愿是再看一眼妻儿照片。 主峰上有敌人的迫击炮阵地,梁三喜果断决定占领敌炮阵地,在战斗中,“小北平”作战勇敢,却因为数发臭弹失去战机,被敌人杀害。 九连终于站上高地主峰,大家欢庆胜利之时,残敌打来冷枪,梁三喜为救赵蒙生而中弹,临终前他取出一张欠帐单。 那是一张染血的欠账单,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借款,共计六百二十元。 战斗结束,班师回国。 赵蒙生荣立一等功。 但他心情沉重,因为靳开来违反纪律不得评功。 于是他把自己的一等功章送给了靳开来的妻子,谎称这是颁给靳开来的勋章。 与此同时,战士们的亲属相继来到部队。 战士们告诉赵蒙生,“小北平”的亲属找到了。 等赵蒙生见到他,这才知道,作战勇敢的“小北平”,父亲正是雷神爷。 赵蒙生和战友本打算由连里出钱替梁三喜还账,但梁三喜的母亲谢绝了战士们的好意,坚持用抚恤金和家的钱把账还上。 [ 朝阳,头顶着一抹橄榄色的云冠,霞光给青山绿水披上了斑斓的彩衣。 赵蒙生带领着九连全体同志和我,抬着一个个用鲜花编织成的花环,徐徐来到烈士陵园。 大家把花环一个个敬献在烈士墓前。 人世间最瑰丽的宝石,最夺目的色彩,都在这巍巍青山下集中了。] 王硕看着末尾的几行字,直愣愣盯了一会儿。 他内心仍在不断翻腾着。 靳开来、梁三喜、司号员小金、“小北平”. 一个个名字、一位位人物,都让他忍不住的泪眼发红、喉咙发涩。 “写的真好。”王硕抹抹眼角感叹说。 泪水不知何时已润湿了他的眼眶。 “他娘的。” 他声音哽咽的骂了一句。 “花了二百个亿,养了个狼崽子。” 第267章 我们必须记得,我们应该记得 王硕回想起阅读《高山下的花环》前心底浮现的那些质疑就觉得羞愧。 他竟然怀疑一个能写出这样水平的人是军盲? 身为大院子弟,王硕深知江弦的这篇并不是无的放矢。 很多人物的事迹,王硕都曾经听长辈、同辈们讨论过。 像“小北平”和“雷神爷”这对父子王硕就听说过个类似的。 “小北平”作战勇敢,辨认地图能力极强,他担任连队的炮手,结果百发百中的他接连打出两颗炮弹都是臭弹,自己反而被敌人击中,英勇牺牲。 战后才得知,他的父亲就是赵蒙生战前耗费心思搭线的“雷神爷”。 “小北平”战前的遗书写:亲爱的爸爸,马上就要集合了,您戎马生涯大半生,打仗意味着什么,毋庸儿赘。如果战场上我作为一名士兵而献身,当然不需举国为我这“未来的首长”举行葬礼。不过,能头枕祖国的巍巍青山,身盖南疆殷红的泥土,我虽死而无憾,也无愧于华夏之后代,黄帝之子孙了。 战后,“雷神爷”仍然保持克制,悲痛并不显露半分,只是在深夜时,会到儿子的坟墓上去,平淡地说一句: 我的孩子也埋在这里。 现实中,大名鼎鼎的某军某师张志信,儿子张力战前原本在某部参加集训,本不用上战场,当张力听说前线消息后,毅然向父亲张志信提出申请。 张志信同志严肃的告诉他:“我不会告诉大家你是我的儿子,你就和普通士兵一样,我希望你记住,枪声一响,就要往前冲,不能给老子丢脸!” 张志信的妻子坚决反对,要求他把儿子调回来,张志信却不许。 “我们的孩子放在侦查连危险,别人的孩子就不危险吗?他是我张志信的儿子,必须主动上前线。” 结果在任务中,张力不幸中弹牺牲,享年21岁,临终前拉着战友的手断断续续的讲了一句话: “请告诉我父亲,我没有给他丢脸。” 后来张志信也没有把儿子的骨灰带回老家,就同他的战友们安葬在烈士陵园。 “我的儿子应该和他的战友呆在一起,他生前没有特殊化,死后更不会。” 在王硕看来,江弦所写的赵蒙生真实,写的“小北平”和“雷神爷”这对父子同样真实。 张力只是其中代表之一,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光是王硕自己就听过不少。 “将门有犬子,可也有虎子!” 晚上王硕被哥们拉去老莫吃饭。 他心不在焉的坐在座位上,脑袋里仍想着《花环》的内容。 好哥们叶京拍了拍手,拉着身旁一男的的手,“咱们左尚林左少回来了!” 王硕只见过这人几次,并不熟,愣愣的听叶京介绍。 左尚林家里神通广大,他原本是尖刀连的,战前调到了其他地方,这次是请假回来,本来已经到了时间,又以“患流感”为由续假打算在家多玩几天,这才有了机会和孩提时代这帮伙伴聚聚。 “还是京城好啊。” 左尚林抽一口中华烟,“探戈、伦巴、迪斯科、贴面舞小三洋、大索尼、雪花牌电冰箱.” 王硕就听着左尚林谈论香水、口红、薄如蝉翼的连衣裙,威士忌、白兰地、令一代骄子筋骨酥软可口可乐。 左尚林嬉皮笑脸,“你们要买大彩电和收录机啥的,给我说一声就行,我爸妈都在外事口,买进口货对我是小菜一碟,都是哥们,价格保准比市面便宜一半.” 王硕原本是矜持谨慎地喝着酒,渐渐的怒上心头。 他也是个军人啊! 于是腾一下站起,“砰”一拍桌子,指着左尚林说: “你丫给我离开这儿,滚!” 其他人吓了一跳。 左尚林愕然一瞬,朝他笑了笑,“怎么的,小时候欺负你的事儿还没忘了呢?” “你他妈滚不滚?再不滚我扇你!” 王硕说着就要过去,叶京拦住。 大家都劝,“干吗呀,何必呢?” 叶京也说,“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谁的面子也不看,今天谁护着他,我就跟谁急,他非滚不可!” 王硕说着就把一个瓷烟缸向左尚林掷过去。 左尚林胳膊吃痛,哎呦一声,手臂垂下来,有点气急,却也不想在休假期间闹出幺蛾子,嘟囔一句。 “什么东西。” “你什么东西?!” 王硕就愈发的狂野粗暴,在半醉的情况下红了眼眶,上身以下的身体在叶京的环抱下奋力挣扎,使劲的向前伸着头颅。 “丫个王连举!” 王连举是《红灯记》里头一个脸谱化的反面角色,在人人都看样板戏的年代,那是臭名昭著、过街老鼠一样的名声。 左尚林受到这样的侮辱,当真气急,“再给我说一句。” 王硕白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一句话: “我非叉了你!我非叉了你!” 其他人眼见这顿饭吃不成,劝解左尚林,“硕子今儿喝多了,回头再聚、回头再聚.” “都是哥们儿,何必呢?” 一顿饭不欢而散。 王硕东倒西歪的回去。 诚实的讲,他也就是借着酒劲发发脾气,他的心情是极为复杂和矛盾的,他浑是浑,但真让他叉左尚林,他也没胆量真做。 只是一想到今天刚看过的《花环》这篇,再听到左尚林的奢靡堕落,他就觉得胸间有什么东西膈应着,这一口气不得不出。 他想起梁三喜,他还没看到孩子出生,留在身边的拨浪鼓,还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孩子。 梁三喜是虚构的,可战场上哪里缺的了梁三喜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 让王硕印象深刻的还有靳开来。 靳开来这个刺头人物,在王硕看来塑造的简直太深入人心。 他说话粗,得罪人多,不止一次指着赵蒙生骂,甚至扬言要给他吃颗“花生米”。 王硕仍然能想起他在开战前畅饮一碗习水大曲后的豪言。 “干了这杯酒,咱们烈士陵园见!” 王硕也是热血澎湃的青年,他仍能回想起那时的部队里,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红艳艳的全是大家写的请战书。 当时有战士试图割破手指写血书,想写一篇激情难抑的血书,只是这样写,怕是得割完十个手指都不够。 最后是连里一位班长想了个主意:他去卫生队,让人家帮忙从胳膊上抽了一罐血,就用这一罐血写了一篇完整的血书。 一帮海军,也不知道瞎闹腾什么。 王硕现在回想起这段记忆有些像看小孩子玩闹般可笑,可是想起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心中丝毫没有“后悔”两字。 毕竟,在那一刻他只记得自己唯一的名字 ——中国军人。 王硕自己在回忆录里写过: “十八岁我当海军,正经八百服兵役,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去的,不是为了分房子,升官发财,当时想的是,要么死在海战里,要么当上海军首长” 燕京大学。 刘震云刚在图书馆里读完1981年《十月》杂志的第四期上《高山下的花环》这篇文章。 73年的时候,刘震云14岁,因为身高上的优势,家长虚报了他的年龄,让他去当了兵。 一是为了吃上白馍,二是为了看姑娘。 在那个岁月,全中国最漂亮的女孩都在部队里头。 可惜等待他的只有漫天黄沙,在一堆大老爷们中间当了五年兵,78年才复员。 虽然如今的他已经是燕大大学生的身份,但仍然对自己生命中那段抹不去的岁月难以忘怀。 因而看到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以后,他瞬间便来了兴趣,一气儿读完。 读完以后,刘震云的泪水已然湿润了眼眶,难受了好一会儿都缓不过劲儿。 对于他来说,这篇文章里的战士,不是一个个字眼,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读《花环》这篇,他比其他读者的感触更深,因为他的一位老战友便倒在那个地方。 他从其他战友的口中听来了战斗的场景,正如《花环》中所写的一样: 一群人围起来喝酒,嚷嚷着“烈士陵园见”,上战场前,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的写遗书,战士们互相约定,如果谁死了的话,其他人一定要回去照看他的父母。 刘震云以手掩卷,想到那些可爱的人,便忍不住喉头发涩,掉下了眼泪。 老战友,多想和你再喝一杯! 过了几秒,刘震云才抑制住情绪,重新捧起《十月》这册杂志,看向头条的《花环》这篇文章。 此刻,他无比希望有更多的读者来阅读这篇。 刘震云非常理解江弦为什么会给取名叫《高山下的花环》。 听说烈士们并没有整洁的坟墓,只是草草的埋在高山脚下,立一块木头就当墓碑。 高山底下,花环簇簇。 老兵们会沉寂在山脚下,可他们曾经献出的鲜血、生命、热诚,不能被淡忘。 这是忘恩,也是背叛。 在刘震云看来,这就是《高山下的花环》这个名字的含义。 多年后,当花衰败以后,人们还会不会记得他们曾在这里献出了生命? 应该记得! 必须记得! 刘震云目光炯炯的坐在桌前,“这篇不火,天理难容!” 一晃,《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发表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去年,因为纸张的计划供应问题,《十月》还属于“限量发行”,印数逐期增加,从1980年1期的14万,提高到1980年6期的23万。 编辑部会不时地接到外地读者的来信或电话,反映当地邮局订不到《十月》,询问解决的办法。 到了今年,邮局终于取消了《十月》的限量发行,读者的订阅数量大增,今年第1期的印数就达到55万册。 《十月》的第四期发行以后,编辑们都期待着读者们的反应,更期待读者们对《高山下的花环》这篇的反馈。 在《花环》还没发表之前,就已经被圈内看过的一些编辑、作家评为了当代军旅“扛鼎之作”。 这也代表着文化界对《花环》的认可。 如今值得关注的便是《花环》在读者群体中是否会受到冷遇。 张守仁心里忐忑着,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睡好觉。 好在读者们的反馈来的很快,第4期刚发行不久,出版社的收发室便开始接收寄给《十月》的“整邮袋”的读者来信。 其中光是给《高山下的花环》所写的信函有数千封。 编辑们提早便猜到《花环》会造个大卫星,但这些积极、热烈的读者反响,还是打了整个文艺组的编辑们一个始料未及。 张守仁振奋的攥紧了拳头。 “《高山下的花环》,成了!” 他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绝对是巨大的。 《花环》是一篇好,也是一篇危险的。 在发表前,他就拉着江弦说,如果收获鲜花那就给你,如果出了事情那就我担。 他是打心底给江弦承诺,愿意为他承担发表的一切后果。 但如今,全国读者们的反响前所未有的好。 可以说江弦的与冯沐的评论文章,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为《十月》造就了创刊以来前所未有过的声势。 张守仁不敢保证今后《花环》不会出事,但至少,已经有那么多的读者读过这篇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此刻多半便是这样的心境。 编辑部的编辑们,很快读了《花环》的来信,有意思的是,收到的一千多封信中,有三百多封都是投诉信,无一例外都是反映: “改写靳开来的结局!” 面对读者们的来信,编辑们也很是无奈,只好当个趣谈。 不过问题很快就来了。 《十月》每期的印数是50万册,今年的最高销量则是65万册。 出于对江弦的信任,1981年第4期第一次的印数就是60万册。 可在上市一个半月以后,随着《高山下的花环》声势越来越大,60万册第4期就全都卖光了。 这样的销售速度,直接惊掉了《十月》编辑们的下巴。 编辑部几乎每一分钟都能收到外地读者的来信、电话,询问他们如何订购到最新一期的《十月》。 编辑部匆匆忙忙的加印,决定再版30万册。 结果谁都没有料到,印刷厂的女工闹起了情绪。 不给印了! 才发现之前定时发布设置错了。 我设置的10点55分,结果设置成第二天早上的10点55分了,莫名其妙断更了一天我自己都没发现。 第268章 为靳开来做主 《十月》这部杂刊,在全中国最好的印刷厂——新华印刷厂印刷。 新华印刷厂是一家国家级重点书刊印刷厂,地点大概是西直门往南一点。 身着一件灰色中山装的厂长缪文民正快步往车间里去,身旁是车间主任谢久强。 “怎么会这样呢?女工们怎么会都不干了呢?”缪文民急的是满脸通红,忍不住批评,“老谢,你的工作都是怎么做的?!” 谢久强也一脸无辜,“厂长,您真不能赖我,要怨就怨这个《十月》。” 缪文民这才从谢久强那儿听来了女工们不干了的事情原委。 归根结底,还要归咎于81年《十月》第四期上的《高山下的花环》这篇。 随着《十月》声势愈发壮大,《高山下的花环》在读者群体当中掀起愈来愈大的轰动。 在全国引起反响后,一个刺儿头的形象靳开来竟然得到了无数人的喜爱。 靳开来这样一个人物形象,在大众心目中是有代表性,也是最容易得到共情的一个角色。 他与赵蒙生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最后的牺牲不是为了炸碉堡、堵抢眼,而是为了砍甘蔗而牺牲。 而且就因为这个问题,他在的结尾竟被不被认为是英雄。 印刷厂的女工们听说《十月》加印的事情以后,便以行动此来抗议,希望以此威胁作者,让他同意修改靳开来的结局。 “这不是胡闹么。”缪文民气急的抓了抓后脑勺。 自打新华印刷厂建厂以来,就没出过这么恶劣的事件。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一篇? 闻所未闻! 缪文民来到车间,往里一瞥,负责排版工作的女工人全都在车间里静坐,看到他进来,一群人立马站了起来。 “厂长来了!” 女工们欢呼一声,马上把缪文民团团围住。 “厂长,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不是为我们做主,是为靳开来同志做主。” “对,为靳开来同志做主!” “.” 女工们你一言、我一语。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缪文民抬了抬胳膊,叽叽喳喳的女工人们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向他。 缪文民轻咳一声,他刚才能批评谢久强,却不敢给工人们随便甩脸色,这会儿是一脸温和的劝说道: “事情呢,我已经听说了,大家不要闹情绪、不要意气用事嘛。 先把手头上的排版工作做好,其他车间还等着你们排版,《十月》的同志们还等着我们厂发货,全国的读者们还等着看我们厂印的书.” 缪文民说的声情并茂,女工人们却并不买账。 “不行!” “必须改写靳开来的结局!” “我们要见江弦同志!” 正是大夏天,车间里女工人们摩肩擦踵的围着缪文民,口号喊得是排山倒海。 缪文民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头顶蹭蹭冒汗,劝说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无济于事。 他算是彻底没了办法,只好跟谢久强吩咐:“去联系一下《十月》的同志,给他们讲讲咱们这边的事,问问他们是否能和江弦同志商量一下.” 消息很快传到了江弦这儿。 他从张守仁那里听来新华印刷厂的事情原委以后,也是哭笑不得。 这算是甜蜜的“痛苦”吧。 女工人们如此喜爱靳开来这个角色,甚至不惜用行动来为他争取评功资格,争取一个更好的结局,证明《高山下的花环》这部的确火了,深入人民群众和读者的心。 “老张,这样吧,我亲自去见见女工们。”江弦提议。 “你?”张守仁打趣说,“我怕她们把你给吃了。” “她们是工人,又不是老虎,吃我做什么。” “成,我和你一块儿去。” 江弦问了个位置,本打算骑着车子过去,结果新华印刷厂那边一听说他要过来,厂里的卡车就直接开过来接人了。 上车以后,相互介绍认识。 “江作家啊不,江救星!” 江弦和厂长缪文民握上了手,他能清晰的察觉到,缪文民此刻满手心都是汗水。 缪文民是真急了,急的火烧眉毛,女工们不干了,那这性质可就是工人()工。 他们这样的重点单位,绝不能闹出这样的事情。 “你放心,缪厂长,我既然来了,就是解决问题来的。”江弦拍拍他的手,宽慰的说了一句。 缪文民这才松开手,呼一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坐着车子来到西直门南边一点的新华印刷厂。 与江弦同行的,还有张守仁和靳少先,以及几个《十月》的编辑。 靳少先安慰着缪文民,“放心吧缪厂长,我们这个江弦,号称三寸不烂之舌,他可是连中作协dang组书记冯沐都能说服的人物。” 缪文民也是从事文化工作,自然知道冯沐,闻言心中宽慰不少。 几人一同进去,缪文民先是介绍了下身份。 “同志们,这位就是江弦同志。” “江弦?” 瞥着江弦的身影,一群负责排版的女工立马把他给围了。 她们言辞激烈的质问: “你就是江弦?” “靳开来有什么错?” “对,靳开来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给靳开来立功!” 江弦也是哭笑不得。 些微头痛的同时,心中却也有欣慰,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花环》这篇确实引起了广大读者的共鸣。 他给女工们解释道:“靳开来是虚构的人物,文艺创作与现实生活还是有差距的。” 然而这单薄的说辞仍旧不能让女工们满意。 女工们咋咋呼呼的,你一言我一语,强烈要求江弦给靳开来改写一个结局。 “就算是牺牲了,至少也该给靳开来评一个一等功!” “对,评个一等功!” 江弦竭尽全力的跟女工们解释: “同志们,要知道,现实生活中的确有靳开来这样的人,也会发生一些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 角色的设定,除了要形成人物与人物之间鲜明对比外,还有一个更大方面的体现,就是与现实社会联系。 阳光下总会有阴影,是要反映的一个最基本的现实.” 江弦这一番话下去,有几个女工眼神闪烁,似是被他说动。 但仍有好几名女工不依不饶: “江弦同志,我们请求你改写靳开来的结局!” “靳开来应该立一等功。” “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不排版了!” 江弦又张口说了几句,仍旧无法说动女工人们。 最后在缪文民的掩护下才顺利走脱,衣服都差点儿被女工们给撕了。 “同志们真是太热情了”江弦抹了把汗。 靳少先也是心有余悸,“江弦,我宁愿跟着你去说服冯沐同志一百次、一千次,也不愿意来这儿和这些女工们交涉一次。” 他算是感受到了缪文民此前的无奈。 要不是有几台机器挡着,江弦今天恐怕会被这群女工们扒下来层皮。 缪文民苦笑,这事儿闹得,都把作者请过来了也解决不了。 不过江弦的一通话还是有效果的,至少不依不饶的女工少了很多,就只剩下几个顽固分子。 后面几天,上级部门介入,女工们这才恢复了工作,开始了81年《十月》第4期的第二版印刷。 愈来愈多的读者与《高山下的花环》这篇产生共鸣,与此同时,文化界的声音也从未停止下来过。 《花环》未发表之前,便收获了现代军旅“扛鼎之作”的美誉,以及文学评论家冯沐同志的文学评论文章。 发表以后,先是远在上海的《文汇报》,发表了一篇由张守仁撰写的《高山下的花环》审读报告。 他认为《高山下的花环》文笔朴实,感情深厚,更难的是,一篇八九万字的中篇,竟然能写活七八个人物。 除去笔墨最重的几人。 像是梁三喜的母亲和妻子,形象写得也是光彩照人,崇高伟大。 在战后,赵蒙生发现梁三喜的母亲竟然就是在解放时帮助抚养过刚出生的他的梁大娘。 她过去用小米和乳汁养育了人民的军队,今天又把自己的亲骨肉献给了祖国。 除去张守仁的审读报告,《花环》的文学评论文章也是一篇接着一篇发表。 清一色的赞誉之声。 张守仁在《文艺报》上看到了阎纲的文学评论。 阎纲认为江弦着力刻画的几个人物,心灵都很美,虽然描写了战争的严酷、战士的牺牲,但不是给人以哀伤,而是给人以激励。 除了他,张守仁还看到了一篇李陀的文学评论。 自打李陀转而研究文学评论以来,在评论界的声望节节攀高。 他指出《花环》这篇,既有强烈的现实感,又有一定的纵深感,真实而感人地描绘战场真相,以及指战员丰富的心灵。 在一众评论文章之中,最值得注目的是由刘白羽同志撰写的文学评论《谈‘高山下的花环’》。 刘白羽同志是总政文化部部长,这篇文学评论的重量丝毫不亚于冯沐,不可谓不引人注目。 他在文章中提到,《花环》成功的关键就在于其深刻,准确,尖锐地揭示了矛盾,并对内部矛盾进行了巧妙的处理。 既没有回避矛盾,达到了批判不正之风的目的,又没有失去正确、先进、光明的导向,歌颂了领导、歌颂了人民英雄、歌颂了军民鱼水情. 最关键的是其中提到的一句“有利于‘四化’建设。” 刘白羽的一句话,算是彻底给《花环》这篇定了调子。 要知道,在发表以前,《十月》杂志的编辑们已经做好了发行不成就烧稿的准备。 在发表的短短几个月内,《花环》便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江弦便打算请张守仁和靳少先,还有《十月》的编辑们一同吃饭。 《十月》的人原等着《花环》获奖以后再吃这一顿,如今见到《花环》在读者中掀起巨大轰动,便也不再推辞。 傍晚,章仲锷收拾好稿子,准备去赴约,出门前发现刘鑫武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桌前。 他斟酌片刻,过去敲敲桌子。 “鑫武同志,一起过去聚聚吧。” 刘鑫武抬头看他一眼,笑笑,“还是不了,今天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章仲锷知道他和江弦有嫌隙,想试着劝和。 “有什么事儿,说开了不就行了,文人相争,争的是个理念。” “您可真是冤枉我了。” 刘鑫武苦笑一声,“我倒不至于这样小肚鸡肠,只是今天一件事唉。” 见他垂头丧气,章仲锷不免好奇,盘问半天,刘鑫武才缓缓讲出事情原委。 是他今天审稿的时候,编辑部忽然闯进一位大娘,进来就问谁是编辑。 刘鑫武便拦下她,说他就是,问有什么事情。 谁料大娘后退半步,扑通一下就给他跪了下来,泪如雨下,一个劲儿的说着感谢。 刘鑫武当时大脑一白,连忙搀扶起她,大娘这才解释说,自己徒步上京,走了四天带一过晌,只为了来感谢他们《十月》编辑部。 她说她的儿子和靳开来一样,是没办法被认定的英雄,是没办法被歌颂的事迹,是《高山下的花环》这篇,把她儿子的事迹写了出来. 说到这里,刘鑫武也被那位大娘的情绪感染,泪水控制不住的流出眼眶。 “我才应该给这位大娘下跪,我才应该感谢她把骨肉献给了祖国。” 章仲锷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 刘鑫武抬起头来,“仲锷同志,这一次,我是真的敬佩江弦,敬佩他的这篇。” 章仲锷此刻也是一阵唏嘘。 靳开来、梁三喜这些人物都太真实了,中国有太多这样的战士。 章仲锷记得自己前些天还收到一封来信,是一位连长的遗孀写来的。 她说她爱人和梁三喜的事迹如出一辙,他的“遗书”就是一份长长的欠款单,上面标注了借款日期、数额,他还在遗书中叮嘱,如抚恤金如果不够,就把家里的猪卖掉。 纸张皱皱巴巴,不知是不是被这位女同志写信时落下的泪浸湿所致。 这顿饭定在全聚德。 江弦和《十月》的编辑们喝着酒,畅谈文学。 殊不知。 因为他,千里之外的茅台酒厂忽然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指责。 ( 一年十二度团圆。 甚恰限、今宵最好。 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269章 “气死茅台” 贵州北部,川黔渝结合部的枢纽。 东连贵州桐梓县、重庆qj区,西接贵州赤水市,南近贵州仁怀市、四川古蔺县。 这一地区,是闻名世界的美酒区,茅台、泸州老窖、郎酒、董酒等均在此区域,酒史可追溯到汉代。 贵州赤水河畔,向来以“国酒”自居的茅台酒厂,所有领导这一夜全都心情沉重。 他们远近闻名的茅台酒厂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指责。 而事情的源头竟然是因为《高山下的花环》里面一段。 “.摆在我们九连面前的,将是一场很难想象的恶仗! 按照步兵打仗前的惯例:全连一律推成了锃亮的光头,一是为肉搏时不至被敌揪住头发,二是为头部负伤时便于救治。 炊事班竭尽全力为全连改善生活,并宣布在国内吃的最后一顿饭将是海米、猪内、韭菜馅的三鲜水饺。 我发现,即使每月拿六元津贴的战士,会抽烟的也大都夹起了带过滤嘴的高级香烟。 连从来都抽劣等旱烟末的梁三喜,竟也破例买了两盒‘红塔山’.” 另外,靳开来这个人物,在战前又无意中说了一句话,一句“气死”他们茅台酒厂的话: “来,一人喝一口,这是‘气死茅台’——‘习水大曲’。” 习水大曲同样是贵州北部的一家酒厂,在90年代被茅台合并,后来被誉为我国的第二茅台。 不过在这个年代,习水大曲和茅台还是两家酒厂。 习水大曲是一种浓香型白酒,生产酱香型的“习酒”。 71年重新注册商标为“红卫牌”习水大曲,72年,红卫酒厂更名为习水酒厂,80年,也就是去年,已经年初具规模,年产502吨。 更关键的是,习水大曲有着“自卫战专用酒”之名。 “夜光杯,捧在手,千军共饮出征酒。 出征酒,味醇厚,豪情壮心似酒流。 士兵也举起酒,将军也举起酒,出征的酒,饮一口,将军士兵血同流。 是生也举起酒,是死也举起酒,出征的酒饮一口,生生死死不回头。” 80年初,大批的“习水大曲”作为军用物资被调往前线,成了官兵们的饮品,也被称为“壮行酒”。 当时在部队官兵眼中,“习水大曲”的名气一度超过“茅台”,销量也大增。 相比之下,“茅台”就有些尴尬。 “茅台”的说法是,哎呀,我们担负着“国酒”功能和作用,产量不能兼顾基层官兵们的需求。 因此,才有了与“茅台”品质接近、性价比更高的“习水大曲”担此重任。 这件事本来没人在意,茅台没想到的是,因为《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因为靳开来无意间的这一句话,他们“茅台酒厂”居然因为此事受到了上级的指责。 领导班子马上召开会议,一屋子人心情沉重。 就因为一片《高山下的花环》,因为那个靳开来的一句话,他们的对头“习水大曲”,也就是人家“习水酒厂”,足足多卖了12吨。 茅台酒厂也是下足了功夫,把数字统计的很清楚。 确凿的12吨。 12吨酒是什么概念? 这绝对是个不小的数字,茅台当时的全年产量在1000吨左右,习水大曲则是500吨。 这12吨要是划到他们茅台酒厂的头上,多卖出12吨,产值和外汇收入就将增加 不敢想。 领导班子都不敢想! 然而最大的问题又不在钱上,在“真理”上。 这次听说是经过上面的什么委员会判定,特别表扬了习水大曲,对他们茅台则给予了批评。 这下真如靳开来所说的一样,“习水大曲”真成了“气死茅台”。 “这么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有厂领导提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报纸上天天登《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影响力在逐步扩大。 再这么下去,他们茅台损失的,可就不止12吨了。 更关键的是,万一人民群众对他们“茅台酒厂”有了意见,再反映到上级,这个事儿可就不只是一句批评了。 嗡嗡嗡才过去几年,领导们心有余悸。 茅台酒厂当即就此事成立了委员会,经过委员会一番夜以继日的研究和讨论,酒厂的领导们果断做出决定: 派一个最有业务能力和原则性的生产科长北上,星夜直奔京城,找《十月》杂志评理,要求《十月》和江弦为他们茅台酒厂“平反昭雪”。 茅台酒厂的这个任务,就发到了生产科长潘海清的头上。 潘海清今年五十来岁,再过几年都准备退休过安稳日子了,没想到手里又接来这么棘手的一个大活儿。 “海清同志,这都是为了四化建设啊。” 面对厂长的说法,潘海清也只好迎难而上,喝了厂里的壮行酒,给厂领导们立下豪言壮语,而后坐着火车一路北上。 彼时已然是九月。 距离《高山下的花环》发布已经过了两月有余。 这部自从发表以来,不断收获文学界的赞誉以及读者们的共情,在全国掀起愈来愈大的震动,俨然已是轰动全国的文学名篇。 自从上次印刷厂的事后,随着名气的升高,江弦又收获了更多甜蜜的烦恼。 《高山下的花环》影响力扩大,直接引起的是他的大火,除了要面对各方面的采访,还有各剧团改编作品的请求。 最过分的是有天晚上,半夜三点,他和朱琳已经做过爱睡熟,突然送来一封加急电报。 江弦以为是不是家里的亲戚老人死了,打开一看,才知道是某电视台要拿《高山下的花环》拍点什么,气得他一夜觉都睡不成。 到了此刻,他才有些理解,为什么成名的艺术家总是喜欢“拒绝鲜花和红地毯”,渴望重新投入一种沉重。 这绝对不是炒作,而是生活创作所需。 只可惜能与他共情的人寥寥无几,也就此前因为《人生》而声名大噪的王卫国能与他分享下烦恼。 《少林寺》在北影厂的选角也已经定了下来,张鑫炎看中了刚拍摄过《车水马龙》的朱琳。 朱琳所表露出的武术功底,以及她那种洁白无瑕,又带着几分婉约俏皮的气质,再加上穿上服装以后摇曳生姿的形象,使她成功获得了《少林寺》这部电影的女主角角色。 至于《少林寺》的剧本,江弦早在七月也就是《高山下的花环》刚公布的月份,就交到了张鑫炎的手里。 张鑫炎看过以后深受震撼。 虽说香港流行“飞纸仔”,可他们毕竟是左派,追求的不只是邵氏的那种娱乐性,拍摄还是继承了中国电影的优良传统,讲究在学术领域不断对比、分析和研究、探讨。 所以他之前听江弦说半个月之内就能把剧本写好,也是心里做好了是看一个半成品的准备。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江弦就把一部七万字的电影文学剧本交到了他手里。 更让张鑫炎震撼的是,剧本已经相当完整。 内容大概是: “隋唐年间,著名武术家神腿张抗暴助义,遭王仁则陷杀,其子小虎幸被少林武僧昙宗救出。 小虎为报父仇,拜昙宗为师,取名觉远,习武少林,并落发为沙弥。 小虎在手刃了杀父仇人王仁则报了血海深仇后,决心摩顶受戒皈依佛门保护寺院,受法名觉远,并作武林统领,置身少林匡扶正义,弘扬善道。 然而却令有心托付终生的白无瑕黯然离去.” 张鑫炎一开始还有些怀疑,在短时间内写出的剧本质量不够,等他花了几天时间看过以后,发现不仅剧本所写的剧情跌宕起伏,人物的设定和情节也足够出彩,一些情节的设计相当诙谐。 《少林寺》总归是一部武打片,这会儿的特效还不发达。 有多不发达呢? 徐克当时给黄飞鸿设计的一个简简单单的“佛山无影脚”,也就是对着空气连踢七脚。 就这么简单的特效,震惊了当时的整个香港和内地。 以目前左派电影的拍摄方针,以及张鑫炎对武侠片的要求,《少林寺》肯定是以打斗场面为第一诉求。 而江弦在剧本中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协调,打斗的戏份和喜剧戏份相互穿插,文戏武戏同样精彩。 更关键的是,有些打斗戏份,江弦直接把演员的动作都给设计了出来。 设计武打动作是相当困难的,因为即便是香港,这会儿也根本没有动作指导这个行当。 也就是说,电影要拍谁的镜头,谁就得自己设计动作。 在另一个时空中,拍《少林寺》的时候,张鑫炎只告诉演员们需要打多长时间,从哪儿到哪儿,就开始准备,最后用录像机拍下来,回去再分镜头,所以在《少林寺》的电影里能看到很多打斗的长镜头。 总之,整部剧本看完以后,张鑫炎那叫一个兴奋,立马把江弦叫了过去商讨剧本的事情。 “这个剧本写的相当不错,全香港都找不出一个能比你写的更好的!” 肯定过江弦的剧本以后,张鑫炎又针对剧本里的一些细节和江弦商讨了起来。 “剧本里面,小虎与白无瑕的爱情戏份是不是少了一点?” “不少了,咱们这部片子拍的是少林,人家僧人们讲究戒律,你让和尚和女人讲爱情,少林的大师能请你吃一套罗汉拳你信不信?” 江弦解释说,“而且咱们这部片子,男欢女爱本来就不是主旋律,我们讲的是少林匡扶正义,弘扬善道,至于爱情,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张鑫炎听得哑口无言,尤其是他最后一句,‘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更是给整个剧本增添了几分禅宗的味道。 “我觉得白无瑕的戏份还是薄弱了一点,有没有办法增添一些戏份,吸吸观众们的眼球。”张鑫炎说。 在另一时空,原剧情里有一段,王仁则捉到了白无瑕,把她五花大绑的在空中,捆绑y,给人那看的叫一个口干舌燥。 而后又是一段英雄救美。 王仁则酒后欲凌辱身陷虎口的白无瑕,小虎这个时候杀出,施展在少林寺所学的醉棍等武艺力斗醉剑剑法娴熟的王仁则。 这段剧情,在江弦的剧本里被写的就很简单:白无瑕被捉住,王仁则与她言语相讥,一顿酒后,王仁则刚准备做些什么,小虎便凭空杀出。 至于捆绑什么,完全写没了。 张鑫炎的意思,是在这段剧情上学学邵氏,加一些风月的色彩。 江弦一百个不同意。 “张导,我希望你想清楚,咱们这部片子究竟拍的是什么? 虽然说我要往轻喜剧的方向改编,但总归我们要给香港看的是我们中华的少林武术,风月演出来固然吸引观众们的眼球,可我们电影的格调也无疑会大大降低。 究竟怎么选择,我听你的。” 江弦说的是客客气气,可张鑫炎完全没听出他有什么改剧本的意思。 之前他也听说过,内地的编剧的地位和香港不一样,这回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这么写,电影不就增添了一个看点?” “我这篇少林寺的看点还少?”江弦语气平淡,但态度却摆明了不容质疑。 张鑫炎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才无奈的同意。 江弦明显是不允许张鑫炎改他剧本一个字的意思,看这态度,但凡改一个字,剧本就要收回。 张鑫炎又舍不得这部《少林寺》,毕竟他写的是真的好。 剧本谈定了,江弦又和张鑫炎谈小虎这个演员。 这个演员也不用江弦掺和,张鑫炎心里早有人选。 早在72年张鑫炎拍摄纪录片《万紫千红》时,就认识了自幼习武的李连戒。 今年,17岁的李连戒正式得到张鑫炎的邀请,进入《少林寺》剧组。 至于其他演员,也是张鑫炎在国家体协的协助下,从七个省选出。 于海、计春华、于承惠 为了拍摄外景,江弦把朱琳送去车站,张鑫炎这个时候才得知二人的关系。 再联想到此前江弦说什么也不让他改剧本,一时间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为了电影格调? 呸! 你就是不想你媳妇吃亏! “江弦.”朱琳一想到要分别几个月,眼眶忍不住一红,千娇百媚,惹得江弦又一阵心疼。 “等回头有空,我去片场看你。” “嗯。”朱琳湿着眸子,轻点臻首。 从车站离开,江弦刚回到家里,就收到了《十月》的电话。 “江弦同志。” “茅台的一位生产科长为了见你,已经在办公室执着的静坐好几天了.” 第270章 千军共饮茅台酒 潘海清一路北上赴京以后,打听着找到了《十月》的编辑部里。 潘海清年纪大,办事也圆滑,一开始并不说目的,只是给《十月》的编辑们奉上自家酒厂的产品。 一看是茅台酒,《十月》的同志都不好意思收下。 这年头大家就是这么淳朴,前些年,有个新加坡作家的作品想在国内出版,编辑们为此出力不少,他给出版社寄了一笔外汇答谢,这钱都被悉数退回。 潘海清眼见茅台酒送不出去,也很伶俐,便拿出杯子给编辑们倒上,非要叫他们尝尝。 见此情形,编辑们也没了办法,只好品尝了下平时喝不到的茅台酒。 这年头,女同志们相当豪爽,喝点白酒自然不在话下。 见编辑们都喝过,潘海清这才不大好意思的透露出自己赴京的原因 ——想请《十月》的编辑们为他们“茅台”平反昭雪。 《十月》的编辑们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第一次喝茅台,居然是沾了江弦的光。 “同志,我们很想帮你。”张守仁说,“可是文学作品不是报道,更不是批评表扬专栏,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我们没想到的,你来找我们,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茅台酒厂也不是来责怪《十月》杂志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潘海清客客气气的说:“我来的路上,也想了一个办法,能不能把《花环》里面这一段改一改?我也认真读了这篇,写的非常精彩,不过这一句话好像与前后无关紧要,删了也不影响的精彩程度。” “这恐怕不行。”张守仁很坚决的说,“文章是作者写的,我们哪能因为这种事就随便给他删改。 而且万一开了这个头,今天你们茅台不满意,我们删一句,明天郎酒不满意,我们再加一句,后天他老白干又有意见了,我们随你们心意乱改,最后到底是还是你们的广告?你说哪有这个道理,这像话吗?” 《十月》的编辑们都很有原则,发表以前都经过了三审三校,审核流程严格,哪能因为你茅台不满意就改。 潘海清吃了败仗,却不死心。 面对这样的情形,也不多说什么。 往后几天,《十月》编辑部一开门,潘海清就挎着个包进来。 也不干什么,就找个角落静坐,绝不打扰编辑们工作。 这一坐,就是一个礼拜。 至于《十月》的编辑们,在一阵啼笑皆非过后,面对每天都来办公室“静坐上班”的这位执着的生产科长,也是有点被他感动了。 “茅台的那个。”女编辑荣玉静招呼潘海清一声。 潘海清赶紧过去。 “同志。” “你怎么天天来我们这里?你是赖上我们了?” 潘海清不好意思的笑笑,“同志,我出发前给厂里立了军令状,这事没个交代,我也没脸再回去了。” “哎,你说这事儿闹得” 荣玉静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和《高山下的花环》的作者打个电话沟通一下,看看这件事情能不能由他亲自和你商议解决。” “那再好不过了!”潘海清激动起来,“同志,太谢谢你了,我替茅台酒厂感谢你!” “您别谢我了,这又不是我的,要谢也是谢江弦同志呐。” “不冲突、不冲突。” 潘海清满脸谄媚,“您二位都是我们茅台酒厂的恩人,大恩人。” 荣玉静脸一红,“哎呀,你这个人还怪会说话呢。” 这个电话便拨到了江弦那里,荣玉静给江弦大概讲述了一遍事情原委。 江弦听过以后,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给了荣玉静自己家的地址,让潘海清自己过来找他商议解决。 潘海清听了以后,欣喜若狂,又是对着荣玉静一阵千恩万谢。 而后在张守仁的陪同下,提着他们厂的茅台酒,登上了虎坊路15号江弦家的门。 “这位就是《高山下的花环》创作者江弦同志,这位是茅台酒厂的生产科长潘海清同志。”张守仁给二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潘海清愣了一瞬,马上恭敬的和江弦握上了手。 “江弦同志,您好。” “你好,请进。”江弦平淡一笑,给他错开个身位。 潘海清边进门边诧异。 他来时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看过很多江弦的介绍,可等他真的见到他本人,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么年轻?” 不光是年轻。 关键长得和潘海清想的也很不一样。 在他想象中,能写出《高山下的花环》这样的作者,怎么也应该是个满脸风霜、一脸沧桑的男人。 可是在潘海清眼里,江弦本人长得有点清纯,一张娃娃脸,有点像女孩儿,但是一笑又能给你拧出来点坏水儿那种。 “请坐。”江弦给潘海清倒了杯茶水,“海清同志来京城有段日子了吧,京城不好住宿,你这些天住在哪里?” “在防空洞住。” “哟,那条件可艰苦。” “害,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啥没经历过,有张床就能睡了。”潘海清说。 寒暄几句,稍微熟络了一些,潘海清便开始卖惨。 “靳开来同志这个角色,我们全厂的工人都很喜欢,可他为什么非跟我们的茅台酒过不去呢? 他这一句‘气死茅台’,习水大曲不要紧,他们还多卖了12吨。不!问题不在销量上,问题在于,现在大家都知道有一个酒叫‘气死茅台’了。 前些天在防空洞里,还听到几个同志说今晚要畅饮一瓶‘气死茅台’,江弦同志,我们茅台酒名甲天下,誉满五洲,本来是中国的一大骄傲,现在这、这唉。” 潘海清满面愁容,看模样,真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 习酒和茅台同出贵州,成立时间也差不多。 习酒在习酒镇,茅台在茅台镇。 茅台镇在茅台酒厂成立之前便已经存在,但习酒镇原本却只是习水县的一个区,因为有习酒厂的存在,所以才被划分出来并命名为习酒镇。 这种“以酒名来命名地名”的殊荣在全国都是“独一份”的。 到了80年代,茅台的名气当然是远超习酒,但是两者均为酱酒,而且习酒的价格低,老百姓们都爱喝,所以习酒的销量并不比茅台差多少,而且习酒的基酒年产量大幅度超越茅台,是全国最大的酱酒生产厂家。 两家在酱香酒领域分庭抗礼,是真正的竞争对手关系。 “江弦同志,我们全厂上下的工人只求您删去不利于我们茅台酒的话,我们一定号召全厂上下员工,好好阅读《高山下的花环》这篇。”潘海清满脸诚恳道。 江弦笑了笑,“可是81年《十月》的第4期已经发行出去了,这也没办法再召回,就算我改了又有什么用呢?” “.”潘海清愕然。 “这样吧,我提一个主意。” 江弦抽了口烟,“鉴于刊物已经发行无法再召回,之前的就不处理了,在之后《高山下的花环》的单行本里,以及《十月》再版的时候,我都删掉那一句不利于你们茅台酒厂的话,你看这样行么?” 潘海清一听连忙点头,这算是目前能想到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他站起身啪的一鞠躬,“江作家,我替我们茅台酒厂全体工人感谢您!” “哎哎?快请起、快请起。”江弦赶忙扶起潘海清,“老张,我擅作主张,《十月》那边可以接受么?” 张守仁笑了笑,“你是作者,我们当然听你的,之前的我们没办法管了,等我们《十月》再版第4期的时候,会注意一下这个问题。” “太好了。”潘海清喜笑颜开,深深的抽了口烟,而后缓缓把雾气呼出。 如释重负。 来京城这么多天,这一刻他总算是能放下这桩心事。 “潘科长,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我还有点难听的话要说。”江弦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抹坏水。 刚放下心的潘海清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你讲。” 江弦拧了下烟头,正色道:“我同意给你们删掉这一句话,不过我还要给你们茅台酒厂提一个条件。” “条件?” “我之前跟作协的同志们去南疆访问,至今记得一位首长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那是战斗打响前,那位首长听到一名年轻的战士提出长这么大还没尝过茅台,问临走前,能不能喝一口茅台尝尝? 首长一愣,当即求当地帮忙购买茅台分给战士,每人虽然只有一小盅,但是战士们喝的很开心,喝完后十分满足。 后来这批人中有些人出发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留在了南疆的红土 他给我说,战前那天他给战士们挨个敬酒,有一名小战士们笑着给他说,‘首长,我第一次喝茅台,没想到竟是壮行酒。’” 江弦静静的讲述着,又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才慢吞吞的说道: “你刚才也说了,我这一句‘气死茅台’,习水酒厂多卖了12吨。 如今要我改这一句话,可以,我能答应,不过我想茅台酒厂也答应我一件事。 调12吨茅台酒给南方。 请战士们喝一杯茅台。” 江弦把话说完,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张守仁身体都绷紧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弦。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形容此刻他的心情,更不知道怎么来形容江弦。 一时间想到的唯有“大义”二字。 潘海清也被江弦的话说的动容,可是听到江弦的请求,又犯了难色。 “江弦同志,这、这我们茅台酒厂也是要服从计划分配的这件事我们怎么能擅自做主.”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请求,如果茅台酒厂不能做到的话,那还是请回吧。” 刚才一脸清纯的江弦,这一秒变得毫不客气。 潘海清见情形又急转直下,连忙道:“您先别急,12吨酒这是个大事儿,我就是个生产科长,人微言轻,这么大的事儿我不能做主,我得先和厂里领导商量商量。” 江弦闻言,也不再咄咄逼人,面色缓和了一些。 “是该商量商量,不过还请尽快给我个答复,我听说81年《十月》第4期再版的几十万册也快卖完了,是吧老张?” “嗯?嗯。”张守仁点点头。 历经今天一事,他对江弦这个人又有改观。 之前想骗一篇冯沐的评论,他给江弦出了个损招儿,江弦没有答应。 他还以为这孩子心性赤诚。 今天这么一看. 好家伙,他哪里老实? 要12吨茅台酒换‘气死茅台’四个字。 拿1瓶茅台1斤来算,12吨也就是两万多瓶茅台,合算下来大概20多万人民币。 这岂止是一字千金?! 潘海清回去以后,马上和厂里领导打电话通气儿,说了江弦的要求。 茅台酒厂那边的领导们齐刷刷吹胡子瞪眼,有几个甚至拍了桌子。 12吨茅台来换你4个字? 可是等潘海清讲完了江弦的整段话以后,厂里领导又马上变了主意。 这12吨.好像也不是不能出 习水大曲因为一个“气死茅台”,名声是越来越响亮。 他们茅台厂则是被这个“气死茅台”扇的脸疼。 有几个领导有远见,觉得要是能把江弦同志和他们茅台厂之间的这桩误会宣传出去,不失为一桩美谈,也是一次正向的宣传。 厂里立马给上级领导打条子,报告这件事情,上面很快批复同意。 12吨茅台酒,用绿色军用水壶包装,写着“战备茅台”四个字,预备发往南方前线。 潘海清给了江弦答复,江弦和《十月》也都信守承诺。 在三版的81年《十月》第4期上,江弦修改了这段话,使中的靳开来提高了“觉悟”,绕开了茅台和习水。 在《十月》预备给江弦出版的《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书稿上,江弦也改掉了中这一段话,没再出现“气死茅台”这四个字。 一场风波看来将要平息了,可让江弦啼笑皆非的是,一封装着抗议的信,飞越千山万水,又来到他的桌上。 第271章 再气茅台 江弦和茅台又没什么血海深仇,“气死茅台”也是一时兴起,给靳开来添了进去,这句话恰恰符合靳开来这个人物的性格。 作为一名作家,江弦不像有些作家一样,但凡修改改文章里一个字都像是要了他们的命。 他和某作家一样:只要你能给我发表,我从头到尾都可以给你光明。 话是这么说,但真能让江弦去改文章的人也不多了。 哪怕是这次这件事情,“气死茅台”四个字急的茅台酒厂团团转,但江弦其实也并没太放在心上。 只是想到若能以删掉这四个无关轻重的字为代价,换南疆战士们畅饮一杯茅台,便觉得这个交换很值,因而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也的确如承诺的一样,删了那句话。 在单行本的文稿里,没有再出现什么“气死茅台”。 可还是收到了一封抗议信,这封信来自茅台的那名生产科长潘海清。 信的内容饱含着愤怒,大意是: “我们达成了很好的协议,我也向上级领导汇报了,领导很满意,还和上级打了条子,12吨茅台酒已装好待发。 可是,你堂堂大作家,竟然说话不算数,言而无信,在《广西文学》登载的《高山下的花环》中,继续发表‘气死茅台’的言论!” 言而无信? 江弦自己都一头雾水。 我和你们又没什么仇,没什么怨,我一直欺负你们干嘛? 因为你们善? 想了半天都没想通,干脆找到《十月》编辑部,和张守仁一打听才得知,前些时间《广西文学》对《高山下的花环》进行了转载,转载的原稿来自于此前已经发表的81年第四期《十月》。 这个时候,81年第四期《十月》的第三版、以及《十月》编辑部给江弦发行的《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还没上市。 也就是说,阴差阳错之下,《高山下的花环》又“气死”了一次千里之外的“茅台酒厂”。 “唉,你们可害惨我了,让我被茅台酒厂冤枉一次。”江弦无辜的在电话中和《广西文学》的编辑抱怨。 他这边况且还不了解情况,更别说潘海清和茅台酒厂了。 潘海清看到《广西文学》上“气死茅台”四个字,当然会觉得是江弦在戏弄他们。 他马上给茅台酒厂拨去电话,将事情整个做了介绍,承诺在下一篇当中,一定会替茅台酒美言几句来补偿,就连句子都写好了。 “茅台酒名甲天下,誉满五洲,是中国的一大骄傲。酿造技术独特,可谓璞玉精雕,质地醇厚丰满,香味浓郁悠长,这自是不待说的。 装潢也非同一般,敦敦实实的陶土瓶,没有细长的脖儿,瓶嘴小小的,显得那么粗拙古朴,自成一格,和全世界各种名酒摆在一处,一眼就能认出我们的茅台来.” 这是多好的广告,还不收一分钱。 至于茅台酒厂这边,无论乐不乐意,都只好接受他的补偿。 他们这会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们就是不想事情再扩大,这才答应江弦,愿意往南方调12吨茅台酒。 结果现在酒调了,“气死茅台”这四个字的知名度反倒又因为《广西文学》的转载增长了一波。 可他们又不好撤回调酒的决定。 毕竟上级有很多领导很重视这件事情。 而且他们茅台厂也对此事件大加宣传,还惊动了几家国家级的纸媒。 首先是《光明x报》刊发了长篇通讯《“花环”下的风骨——江弦》,文中报道了江弦这位当下文学界最瞩目的明星,主要对他和茅台共同促成12吨茅台调往前线一事进行了宣扬和褒奖,评价道: “《花环》的成功昭示着,作者决不能失却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风骨,江弦同志胸怀一颗忧国忧民的拳拳之心,因而《花环》并未失却军事文学的魅力,文章闪耀着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色泽” 《解x军报》旗帜鲜明,立刻同《人民x报》一起转载了这篇文章。 上面几位大哥都领头了,各地小报登时纷纷跟风。 如此这般轮番轰炸,前赴后继,江弦的声望一时间被推至顶点。 这也致使在文联在讨论决定新一届“专业作家”发放资格时,最年轻的江弦没有受到任何一人的反对便顺利评审为京城市文联专业作家资格。 有编制,文联还给发工资。 一时间,江弦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然而报纸的采访、刊物的索稿、大学文学社团的讲课邀请、剧团的改编洽谈一系列麻烦事也接踵而来。 他被干扰得够呛,推诿搪塞,不胜其烦,四处东躲西藏,最后干脆拿着介绍信坐上绿皮火车,去南方看望媳妇儿。 小别一段时间,望着窗外一望无垠的平原,江弦也有些思念起了朱琳。 火车行驶的还算快,不过一到山东境内就慢了下来。 没错,山东。 《少林寺》虽然拍的是嵩山少林,不过大部分取景地都不在河南嵩山的真少林寺。 为啥呢?张鑫炎当然去过少林寺了,去了一看,好家伙,寺里连一条能走的路都没了。 野草齐腰,非常荒凉,只剩一个山门。 也别说什么少林武僧了,全少林上下只有十几个70多岁的老和尚。 因此,《少林寺》的很多景色并不是在少林寺拍摄的,而是在全国多地景点实地拍摄,最终由几处景观组合而成。 山东济南的灵岩寺就是主要的取景地之一。 江弦抵达以后,坐着车抵达剧组所在地,还没放下行李,听着片场有戏看,就直接过去了。 片场相当热闹,好事的群众们围在外面,墓塔林里头摄像机正运转。 江弦站在旁边儿看了一会,看着个相当英武的演员,算是个美髯公,肌肉精壮,满脸胡子,这会儿正提着剑,领着一帮小弟。 “追!” 江弦琢磨半天,想起来了。 这演的是墓塔林里反派王仁则领着人追杀小虎和李世民。 至于这个王仁则。 嗯,于承惠。 旁边儿还有俩群众搁那哔哔:“这演员会不会使剑,看他那剑提的,一点儿不像个练武的。” “就是个演员,哪能比得过咱师傅,九转金刚决都练到第七重了。” 江弦一听,得,又俩练气功的。 他也是很想和张鑫炎吐槽一句:让你找个老头演剑圣,结果你找个真剑圣来演老头? 于承惠就不多介绍了,“末代剑圣”的名号肯定都听过。 《少林寺》的演员都是真练家子。 本来这电影的演员,是从京剧团挑选出来的武生,但是张鑫炎接手以后,提出了一个相当“过分”的要求,就是将以前的京剧武生们全部换掉,改用专业的武术精英当演员。 这个举动相当大胆,甚至可以说疯狂,毕竟这是拍电影,找一帮武术精英,他们又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但张鑫炎就这么干了。 于承惠这些武术精英也是这么来的。 江弦又观望了一会儿,很快看着个小光头,光着膀子,身穿白色僧袍,在镜头前面鬼鬼祟祟的跑来跑去,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甚至是片场很多围观群众的注意。 “真年轻啊。”江弦看着李连戒忍不住感叹。 有些人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天生就有大红的命。 他成名以后,当时香港只要是他演的电影,带了他的名字,上映以后就能多一千万票房,只要是他出演的电影,就没哪一部不火的。 “ok,卡!” 张鑫炎喊了停。 江弦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张鑫炎之前听了江弦要过来的消息。 他笑着问他对刚才那场戏的感受,江弦简单的谈了谈。 俩人寒暄几句,江弦看向角落里矜持看剧本的自家媳妇。 张鑫炎去忙别的,江弦凑去她那边。 “怎么都晒黑了。” “黑了?有么?”朱琳紧张起来。 江弦把脸凑过去,快要贴在一起,“害,光线挡的。” “德性。” “我就说么,得拍的有多辛苦,白无瑕都晒成黑无暇了。” 江弦笑了笑,“不过你真是瘦了。” 朱琳叹一口气,也不矫情,“拍戏嘛,就这样,有戏拍多少演员求不来呢。” “喝点水。”她给江弦递过去个水壶,“怎么过来的?” “坐火车。” “路上挺辛苦吧。” “还行,看媳妇么,谈不上什么辛苦。” 俩人浓情蜜意,恋爱的酸臭味臭不可闻,就连镜头前正拍摄的李连戒都分了心,被张鑫炎一通呵斥。 “李连戒,想啥呢?王仁则剑都快抵你腰上了!” 江弦听朱琳介绍,《少林寺》这部电影男演员多,基本用不着女演员,因而她享受的待遇还挺好,在招待所住的都是双人间,不像男演员似得,得四个人挤一间。 “这个是我爱人。”朱琳给她同房间的女同志介绍了下江弦的身份。 “同志你好。” 江弦从包里取出一包华侨商店买的果脯,“一点心意。” 对方也很懂事,推辞几句,而后手下,说了句“你们别聊太长时间”便出去遛弯儿,临走前还贴心的给俩人关上了门。 朱琳脸刷的红透。 “你看你,人家都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合法夫妻。” 江弦手不规矩的搂住她的柳腰,轻轻一揽,拥入怀中。 啃了啃朱琳的脸蛋,嗅了嗅她的头发。 朱琳也很快情迷,睫毛轻动,眼神迷离,抬起白皙的脖颈,在江弦的脸颊边轻轻呼气,主动索吻。 久旱逢甘露。 “开饭了、开饭了。”朱琳擦了擦痕迹,窸窸窣窣穿上裤子和上杉,又穿好袜子。 她也不理解,又不是晚上睡觉,江弦脱她衣服就算了,脱她袜子干啥。 穿好鞋子,理了下凌乱的发丝,看着身上没什么异样,便出去弄饭。 江弦则是光着上半身,躺在朱琳床上抽了根烟,顺手打开了窗户通了通风。 朱琳很快回来,江弦看了眼她打的饭,是两个馒头,一块黑色咸菜,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你就吃这个?”他皱了皱眉,马上意识到什么,“内地的演员和香港的演员伙食有区别?” “有啊。”朱琳把馒头递到他手里,“人香港的演员吃的是肉和米,还有专门的餐车呢,鸡鸭鱼肉都有,行了,你快吃吧。” “吃?吃什么吃。” 江弦把馒头一扔。 朱琳责怪的看他一眼,“你浪费粮食!” 江弦又捡起来,拍拍灰,几口塞进嘴里,忿忿不平道:“我去找张鑫炎理论理论,这个事儿你别管了。” 说罢穿上衣服便出了门,找上张鑫炎的房间。 敲开门,张鑫炎也正吃着饭,房间里飘着肉香。 看见门外是江弦,他冲他笑笑,“我正找你呢,来,一块儿喝点,我这儿有葡萄酒。” 江弦不露声色的坐下,点一支烟,静静的等张鑫炎给他倒一杯红酒。 “张导,内地的这些演员,相比于香港的电影演员来说,质量怎么样?” 张鑫炎以为他是担心武行的那些精英。 “这几个武术高手虽然很青涩,不过都挺有演艺天赋,毕竟现在的武术很大程度上也是打给观众们看的,他们演的不比香港的演员差多少。” “好,既然不差,那为什么内地的演员吃馒头咸菜,香港的演员吃肉米。”江弦质问道。 张鑫炎愕住,他没想到江弦是来找他理论这件事情。 他叹一口气,无奈的解释道: “江先生,我也不想这个样子,你想啊,我准备相同的饭菜还更省事一点,为什么要额外再多准备一份呢?” 按张鑫炎的话说,这也不是他决定的事情,是为了服从内地的规定,毕竟内地是计划经济,和香港的情况不一样,他们拍戏也不敢乱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是吧?” 江弦没有回答。 在他看来,张鑫炎说的确实不假,别说伙食了,就说片酬,内地的演员,包括朱琳,这次拍摄《少林寺》都没有片酬,只有工资和拍摄的一点点补贴。 这事放在香港演员那儿,简直是没办法相信的事情。 张鑫炎就挺无辜的,“江先生,你爱人没和你说吗?我之前提过私下照顾一下她的伙食,被她拒绝了,她说要等内地演员都吃上肉和米饭她才吃。” “这不是我爱人一个人的问题。” 江弦说,“我来找你也不是因为我爱人一个演员。 我既然来找你,就要让所有的内地演员都吃上肉和米饭才行。” 第272章 新小说的合成尝试 听到江弦这样的要求,张鑫炎头疼起来。 《少林寺》是合拍片,很多事情也不是他这个导演说了算数。 这不是他在香港待久了,故意故意区别对待内地演员。 像是另一部合拍电影《火烧圆明园》,导演是尔冬升他爹尔光一手提拔的李翰祥导演。 李翰祥这个人脾气暴躁,要求苛刻、言语刻薄,据说曾经骂的所有内地演员集体关在酒店房间里大哭20分钟。 不过在待遇上并不刻意针对内地演员,李翰祥的太太烧一手好菜,经常叫刘小庆和陈烨去吃。 不过她们不敢,原因是怕有人向上级打小报告惹出麻烦。 张鑫炎的顾虑同样来自于剧组里内地的自己人。 他告诉江弦管餐车的剧务就是内地人,之前他特意和剧务提过这件事情,希望改变一下演员生活待遇悬殊的情况,不要让内地演员每天就是馒头、咸菜、粉肠这三样。 好多演员常常吃不饱饭,拍戏的时候连力气都没有。 还有一些南方的演员,因为吃不惯面食,每天吃馒头吃的每天胃里吐酸水。 但是剧务丝毫不给通融,非常严厉的告诉他,“上面有规定,肉是给外宾的。” 江弦听的火蹭蹭冒。 一个传话太监而已,小题大做,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把杯里的红酒一口喝干,大步走出房间,剧务们正忙着发饭,甭管是李连戒还是于承惠,这会儿都急着领“老三样”——馒头、粉肠加咸菜。 至于香港的工作人员,则是等在餐车旁,餐车上堆满了香喷喷的白米饭和大鱼大肉。 张鑫炎跟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看着,摄像看见他立马凑过去,聊起了拍摄的事情。 江弦则是凑去李连戒旁边儿。 这小子正蹲在地上,捧着塑料袋里的馒头啃,白白净净,一脸纯良。 “小同志,演的不错。”江弦给他递一根烟。 李连戒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怎么了?怕有烟瘾?” 江弦给自己点上,自顾自的抽一口,“我抽了十几年烟,也从没沾上烟瘾啊。” 李连戒:“?” 江弦呼出一口白雾,侧过头仔细瞥他一眼。 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就这个么衰仔,以后的影响力竟然能覆盖全球。 李连戒并不是内地第一位在香港武打片中出演角色的武打高手,第一个是吴彬,他演了《塞外夺宝》。 李连戒也对《塞外夺宝》感兴趣来着,很想演电影,对《塞外夺宝》的拍摄很积极主动。 这会儿的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蝉联了五届全国武术比赛的全能冠军,实力不容小觑。 然而最后确定演员名单时没有他,这让他很是失落。 不过这玩意儿看命,吴彬演完《塞外夺宝》以后不温不火,李连戒演完《少林寺》一炮而红,然后就是和张鑫炎组成“黄金搭档”,拍了几部戏跑去当了“白眼狼”,后来大红大紫,后来天天被传闻说死了。 江弦仍旧记得,在他小时候只听说过两个功夫演员,一个是成龙,一个是李连戒,甄子丹、吴京都差个咖位。 一想到这里,他就颇感奇妙。 彼时,成龙已经在香港从一个单纯的武打演员翻身,自编、自导、自演了电影《师弟出马》,这是香港首部票房破千万港元的电影,达到一千多万港元,破了香港的票房纪录。 至于李连戒,还在成名前夕,蹲在他旁边儿啃馍馍。 江弦抽一根烟的功夫,李连戒已经啃完手上的馒头。 “吃饱了没?” “.差不多。”年少的小同志脸上流露出一丝腼腆。 江弦指了指香港工作人员那边儿的餐车,“想不想吃?” 李连戒看他一眼,不明所以,很诚实的回答,“想。” “你去打一份,就说我让的。” “真的?!” 李连戒一兴奋,屁颠儿屁颠儿就去了,到了餐车旁边很快被场务拦住,和他说了几句,又屁颠儿屁颠儿回来。 “怎么了?”江弦问。 “他让我滚。” “妈的。” 江弦拧了拧烟头,站起身,朝着场务过去,李连戒跟在他身后。 江弦瞥了一眼饭菜,立马冲着场务嚷嚷,“演员没吃饱,不能再吃点饭了?” “李连戒。”他喊了一声,“谁刚才骂了你?” “他。”李连戒指了指。 “去,给他俩耳光,让他以后长长记性。” “.” 李连戒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难以置信的望着江弦。 场务也没想到江弦这么嚣张,后退了半步,“你凭什么让他打我?” “妈的,这么多饭菜,都是一个剧组的演员,为什么不能吃?” “内地有内地的票,这是上面的规定。” 江弦嚷嚷的声音不小,制片主任听着动静立马过来,看一眼江弦,再看一眼李连戒,“怎么了?演员没吃饱吗?小同志,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买。” 李连戒还没说话,江弦直接抢在他前面开口,“为什么去买?这里不就有饭菜么?这不就是我们剧组的饭菜么?” 其他演员这时候也过来了。 相互打听着弄清楚情况,再听着江弦的话,都有些亢奋。 就是! 我们也是给电影出力的,工资待遇不一样就算了,凭什么伙食还搞差别对待?! “我们也要吃肉!” 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句,其他演员立马跟着嚷嚷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们吃饱饭!” “饭都吃不饱,还拍什么?不拍了!” 张鑫炎立马赶了过来,看着这情况,再看一眼这会儿一脸无辜的江弦,那叫一个急。 这编剧也太能惹事了! 他就来一次片场,弄得片场这都快打起群架了。 “要不就让大家吃饭吧。”张鑫炎劝场务说。 场务这会儿偏偏特别来劲,身上有种老子一定要和你们斗争到底的倔劲儿,喊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规定就是规定,我看谁敢吃!” 江弦没把他放在眼里,一脸淡然的吩咐一句。 “去几个人把他架住,其他同志去吃饭,今天一切后果我来担。” 几个武术精英一听,都有人愿意担着了,一个个蠢蠢欲动。 最后是计春华这小子最勇,挺起袖子,大步过去。 场务脸色一白,“你想干嘛?” “同志,得罪了。” 计春华摆弄小鸡一样,轻轻松松把刚才还要斗争到底的场务给死死架住。 其他演员则欣喜的拿着碗上去打饭。 张鑫炎人都傻了。 这不是彻底乱了套了么? “江弦同志,你这是干什么?今天这事儿要是让人家报告上去,我们这电影可怎么办?” “放心吧张导,我亲自给夏公写一封信,我就不信了,我让演员吃饱饭、让内地人不低人一等,这还有错?”江弦完全没当回事。 如果是以前,他就是个小角色,光让自己媳妇一个人吃饱也就得了。 现在以他的名望,肯定希望做更多的事情,况且他也有这个能力去做。 张鑫炎看着他,那是又气又无奈。 他又能说什么呢,毕竟江弦连责任自己来承担的话都说了。 至于李连戒、于承惠这些演员,这一刻他们眼中江弦这位同志的身影甚至在发光。 虽然他们很多人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是并不妨碍对他好感度飙升。 朴素的人民群众永远感谢让他们吃饱饭的人。 “你啊,就是能出风头。”朱琳悄声埋怨一句,脑袋里想的却是江弦刚才站在李连戒身前气态自若的身影。 江弦冲她笑笑,而后看向计春华,“行了,放开他吧,饭都快被抢完了。” 计春华嘿嘿一笑,点点头,江弦莫名觉得有些渗人。 这位“四大恶人”之首,银屏经典形象太多,江弦印象最深的是两个片子,一个是《连城诀》,他演血刀老祖,一个是《方世玉》。 他把方世玉母亲作为人质,将方世玉踩在脚底放声大笑。 小时候看的江弦恨不得冲进到电影里揍他。 计春华在《少林寺》演“秃鹰”,耍得一手步步紧逼、招招致死的“鹰爪功”。 在剧本里,他有一场单手捏死小羊的戏,算是反派生涯的开端。 “你给我等着。”场务被松开以后,恶狠狠的朝江弦说了一句。 江弦丝毫不怵,反回他一句: “你也给我等着!” “我回去就给你写大字报去!” 对面场务听傻了。 你一堂堂大作家、大编剧,要给我写大字报?你不嫌掉份儿啊! 场务气闷住了。 江弦不跟他按着路数来,起手就玩脏的,那谁能不难受。 正想着呢,江弦又补一句。 “我回去就把这个事儿写成报道,我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 “.” 场务一听,立马害怕起来。 饶是身处荒山野岭,他也听说了《高山下的花环》这篇。 所以他清楚知道,这部的作者如今的声望有多高。 别人说这话,可能就是威胁一句。 换成江弦那就不一样了。 他说让全国人民知道他的名字,那是真有可能。 心里慌乱,他眼眶一红,委屈道:“我也是服从规定,我有什么错?你太欺负人了。” 制片主任见状,连忙劝解,“哎呀,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咱们各退一步,别再继续闹大了。” 张鑫炎也傻了,之前连他说话都不管用的内地场务,江弦只是和他说了个三言两语,居然就哭了? “我可以不扩大这件事情。”江弦神色不变。 “工资待遇的事情我不管,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但是演员的饭菜绝对不能区别对待,香港人吃什么,内地的演员就吃什么,这件事谁也不用往上打报告,我自己去找夏公汇报。” 江弦这一套是跟美国人学的。 美国人打交道的方式就是这样,常用的伎俩就是耍心眼,先让你不知所措,让你心虚,然后再谈事情,这样就能获得主动权。 有了他这一番话,那些个心里存着打报告小心思的人全被镇住了。 场务也不得不先妥协。 毕竟江弦自己都说了,他会去找夏公商议这件事。 这件事暂且落下帷幕,江弦回到给他安排的房里,朱琳问他是不是真要给夏公写信。 “当然是真的。” 江弦说,“我是文联成员,还是上一届文代会的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有责任为文艺工作者发声。” “德性。”朱琳乜他一眼。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江弦起身过去打开,门外是内地的几个武术精英。 于承惠年纪最长,站在最前头,冲他抱了个拳。 “编剧同志。” “你们怎么来了?” 江弦一阵意外,打开门,要把他们请进屋里。 “编剧同志,我们就不进去了。”计春华嘿嘿一笑。 “螳螂拳”宗师于海跟着道:“是啊,我们不进去了,我们说几句就走。” 都是习武之人,行事也带着点儿江湖风格,来江弦这儿就是为了感谢他今天为内地演员争取待遇的事情。 计春华拧了拧手腕,“编剧同志,咱不会说好听话,以后谁得罪你,你把他名字告诉我,我去废了他。” “.” 江弦无奈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其他人哈哈一笑。 在山东的片场呆了几天,江弦就和朱琳告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 张鑫炎来不及去送他,派了剧组的车子送他离开。 “张导,祝你拍摄顺利。” “江先生一路顺风。” 看着载着江弦的车子远去,张鑫炎松了一大口气。 这尊“瘟神”可算走了! 江弦只是来灵岩寺呆了几天,在他心里就好像呆了一个世纪似的煎熬。 坐上火车,江弦并未北上返京,而是坐着火车南下,往上海去。 火车上,他打着盹,想着脑海中系统的事情。 自从上次《高山下的花环》合成以后,系统奖励又升级了一次。 以往都是完成合成获得随机灵感作为奖励。 如今江弦却不再受此限制,他可以自己编辑灵感来合成作品。 只是每次合成都有一个月的间隔,而且有失败的风险。 也就是说一旦失败,就要等一个月才能再合成下一条。 灵感的完全开放对江弦还真不算什么太好的事儿。 和此前的随机灵感合成不同,自主编辑灵感合成失败率极高。 这几个月时间里,江弦已经尝试了几次自己编辑灵感合成,全都失败。 这个月的合成cd刚刚转好,他却仍没想好要用什么灵感再来尝试合成一次。 胡思乱想间,火车抵达上海。 边华伟领着俩儿子来车站接他,两个小侄子半年不见又长高不少,一见他就“舅舅、舅舅”的喊。 江弦在他俩屁股上一人拍了一下,“少打你舅舅的主意,好吃的都留给你们舅妈了。” “老二。”边华伟笑着接过他的行李,“路上辛苦了吧,回家吃饭吧,你姐做上了。” 江弦点点头,去到那个熟悉的小房子。 江琴正急火油烟的炒菜,江弦瞥她一眼,忍不住道:“姐,你怎么胖了?” “我胖了?”江琴一慌,连忙去找镜子看。 江弦笑笑,他姐江琴都胖了一点,说明她家的生活条件的确改善不少。 吃饭时,边华伟和江弦聊起《至尊无上》这篇。 这部最近《故事会》也在安排改编连环画,这个活儿同样被江琴接了下来。 “你写旧上海的这些事儿写的真好。”边华伟赞叹说。 “我看过你那篇《米》,写的很精彩,那个时代的黑暗风貌全都被你写出来了。” “我这几天又读了一遍《米》,读完又想到《至尊无上》,我就在想,你要是能把这两篇结合一下,把《米》的背景扩大到上海,那该多好,你又不是不会写那个时期的上海,那会儿的帮会啊、舞女啊、夜总会这些东西” “帮会.舞女” 边华伟絮絮叨叨说着,江弦却从中捕捉到两个吸引他注意的词汇。 他心意一动,当即试着将其编辑为灵感进行合成。 脑海马上传来提示。 “合成成功!” 【帮会】+【舞女】=中篇 第273章 战士出版社 “成功了?!” 江弦精神一振。 他看一眼脑海中这篇由【舞女】和【帮会】合成的。 与他所预期的结果一样,一部老上海味道的中篇,在另一时空,这部出自于他最喜欢的一位作家笔下。 文笔很细腻,写的是老上海,却与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味道迥然不同。 边华伟还在絮絮叨叨讲着,把话题聊到《高山下的花环》上。 “你这篇现在名气太大了,我最近不管在哪儿,都能听着别人讨论这篇,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江弦解释说,“前段时间,作协组织作家去南方采访,我在那儿听了很多故事,抄在个小册子上,回来以后重新组织了一下这些故事,就写出了这篇。” “原来如此。” 边华伟恍然大悟,“难怪里的角色那么真实,他们的事迹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姐,你最近和张乐平先生还有往来么?”江弦冲江琴问说。 “有。” 江琴点点头,“我听了你给我支的招,常去拜访先生。” 江弦没太意外,“最近好多出版社和我洽谈这篇的连环画,《花环》这部,我还是想交给姐你来做。” “《花环》?我来做?” 江琴有些慌张。 和此前《故事会》上的《霍元甲》《至尊无上》不同,在《十月》上发表的《高山下的花环》是真正在全国范围内引起轰动的。 “不给你做给谁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江弦笑着解释。 江琴顾虑道:“老二,我怕我做不好,我就一个工人,《花环》这篇,全国人民都很关注” “姐,你别那么没信心。” 江弦鼓励说,“你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可是全国能受到张乐平先生赏识的画师有几个? 你制作的时候,多拿去给张乐平先生看看,让他多提提意见,我相信你做的不会差。” “是啊。”边华伟也开口道:“工人怎么了,工人最光荣,不比他们学生差。” “那我做做看。”江琴不再忸怩,心中跟着升起雄心壮志。 江弦也放下了心。 此前,《高山下的花环》在《十月》上发行以后,销量受到了市场的热捧。 可这数目再高,也只能抬高江弦的名气,不能增加他的稿酬。 但如果改编成小人书,稿酬收入可就与销量挂钩了。 要知道,《高山下的花环》曾创下过单行本180万册记。 由《高山下的花环》改编的小人书,如果成功发行,绝对能给江弦和江琴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江弦还是想帮忙改善改善他姐一家生活的。 现如今他姐家这个小宿舍,可以说是分外逼仄。 不到6平米的空间,一家四口挤在一张木板子搭起来的双人床上,这还是俩孩子小才能睡得下。 这种居住状态上海人戏称为“猴子玩把戏”。 啥意思呢? 因为猴山上猴子的分布是错落的,上海人家里由于面积太小,人又多,到了晚上睡觉时,床上、床底,乃至桌子底下都可能睡着人,像极了猴山。 所以叫“猴子玩把戏”。 他姐夫边华伟的房子迟迟分不下来。 上海的房子不比京城好分。 78年,上海的人均居住面积只有4.5平方米。 在此后近30年的时间里,sh市民人均居住面积的增长没有超过1平方米,真正的“螺狮壳里做道场”。 过去的1980年,上海全年竣工的房屋才三百万平方米,可供分配的只有100万平方米。 其中用于解决特别困难户的房屋占40万平方米。 什么叫特别困难户呢? 按照当时城建总局的统一口径,困难户是指:人均居住面积4平方米以下,12岁以上男女同室居住的家庭。 特别困难户,则是上海打了折扣的困难户标准,因为如果按照困难户的标准分房子,上海需要解决住房问题的家庭有足足90余万户。 为了把有限的房子分给最迫切需要的人,上海自己定了一个特别困难户的标准:人均居住面积2平方米以下,年龄则是16岁以上。 全市符合条件的特别困难户有近7万户,分到房子的特别困难户则只有2万多户。 就这个形势,江弦觉着边华伟还是别等了,等到退休都不一定能分的着。 眼瞧着俩侄子一天天的长大,江弦琢磨,等到《花环》的小人书成功发表,赚到钱以后,他做做他姐的思想工作,争取让他姐江琴一家买个新房,从这个小宿舍里搬出去。 吃罢饭,江弦先是给李小林拨过去一个电话,随后前往巴金他老人家徐汇武康路113号的住所。 寒暄过,和巴老坐下来,先是聊起了《高山下的花环》这篇。 巴金夸了江弦,觉得他能做到有胆有识地写,能冲破精神枷锁、摆脱清规戒律、跨越好人好事,这是种值得尊敬的写作态度。 他给了《花环》这篇极高的评价,说这是第一篇将严酷的战争真相、鲜活的战士心灵,淋漓尽致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军事题材。 “大力歌颂军队丰功伟绩、英勇献身,也如实的揭示出了军队内部存在的深刻矛盾。” 江弦这种“说真话”的态度,以及这篇“说真话”的,都让巴金感到欣赏和喜欢。 聊完,又聊起文学馆的事情。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现代文学馆的筹建得到了宣传部的正式审批。 在中作协召开的主席团会议上,决定由巴金、冰心、曹禺、严文井、唐弢、王瑶、冯沐、孔罗荪江弦等人,共同组成“中国现代文学馆筹备委员会”。 其中,孔罗荪特别担任主任委员。 孔罗荪今年快70岁了,是老文艺评论家,曾担任《文艺报》主编,中作协书记处常务书记。 至此,现代文学馆的筹备工作终于正式展开。 “我还想把今后出书所有的稿费都送给资料馆,我已对出版社讲清楚稿费全部送给文学资料馆,还准备为它募款。” 巴金振奋的说着,还拿出一张打印的致出版社的空白函,以通知各出版社把稿费直接支付给文学馆。 “总之,使这个事业早日办起来,大发展。” 他老人家热情很高,江弦见状也忍不住有些动容。 在这个年代,当个“万元户”都能上新闻,巴金又不是富豪巨商。 从解放以后,巴金就给文联说明过他不领一分钱工资,因而他手里的每一笔钱,都是他辛辛苦苦写字所得的稿费。 此前他已捐出了15万,今后的所有稿费又全部捐出,这样毅然为文学馆的建设捐出,堪当“无私”二字。 “江弦,这件事只有我的力量决计做不成,多亏有你。”,巴金欣慰说。 江弦不好意思的笑笑,“承您信赖,后面的工作还多,我会努力促其成。” “你还是尽量把重心放到上头。” 巴金提醒道:“你为文学馆做的事情已经已经足够多了,你在这个年纪就能写出《高山下的花环》这样水平的,说明你未来的高度还不止于现在这里,你正处于创作的巅峰期,不要浪费你最珍贵的创作精力。” “对啊,江弦,你应该把重心放在上面,接着创作《花环》这样水平的。” 李小林也赞同巴金的说法,只是说着说着,她又有点生气。 “你说你,咱们交情那么好,你怎么就把《高山下的花环》这篇给了《十月》,你应该给我们《收获》才对。” 她的语气那叫一个遗憾。 《收获》竟然错过了《高山下的花环》这样水平的。 现如今的文学界,《高山下的花环》俨然是最瞩目的之一。 据统计,全国有十几家报刊对全文转载,各纸媒上对《花环》的评论文章有近50多万字。 50多万字。 这是《花环》篇幅的五倍了。 评论的字数比字数都多! 江弦只好给她讲出《花环》被《十月》的张守仁约走的事情经过。 李小林听了也是一阵无奈。 事到如今,也只好埋怨自己没有勤着打听江弦的近作,这才使得《收获》最终没有发行《花环》的缘分。 她又福至心灵,打听道:“江弦,你快有下一篇了没?拿给我们《收获》吧。” 巴金笑了起来,“小林,哪有这样问的,你当写是下蛋么?” 江弦听了巴老的话,也不好意思打脸他老人家,说自己确实高产,确实已经有一篇在脑海。 他含蓄的承诺说:“小林姐,这样吧,我和你约下来,我的下一篇一定拿给《收获》。” 没有在上海久留,回到京城已经是10月中旬。 文坛最受瞩目的明星江弦,终于重新回到众人的视野当中。 而就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关于《花环》的讨论从未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10月,《红旗》第10期刊登了中作协副主席丁凌的文学评论《我读‘高山下的花环’》。 这是继冯沐和刘白羽以后,《花环》收到的第三篇极具重量的文学评论。 丁凌肯定了《花环》这部的艺术成就,并评价道: “在江弦年轻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极为灵敏善感的心灵。对于苦难、自尊、道德、爱情以及人性的善恶,他的敏感程度常常使我们惊讶。” 此外,京城作家协会、京城文学研究所又联合主办了《高山下的花环》创作研讨会。 同月,宣传部艺术局和《十月》编辑部联合召开有各行各业读者参加的《高山下的花环》座谈会。 如此声势之下,《花环》这篇已从1981年发行的一篇普通,升格为1981年发行的一部文学名篇。 江弦回到京城没几天,一个名叫袁厚春的编辑便找上了门。 他先是自我介绍,说自己来自于战士文艺出版社。 江弦给他拎把椅子,亲自倒一杯茶。 袁厚春喝了一口,哭笑不得道: “江弦同志,我找你找的好苦。” “哦?” “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听人说你在济南,我就追去济南,结果刚下火车,又听说你去了上海,我匆忙追去上海,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你竟然已经回了京城。” 江弦哑然失笑。 没想到自己在外面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屁股后面还有这么个编辑苦苦追寻。 他问:“袁厚春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袁厚春正色道:“江弦同志,首长同志命令你,《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要交给我们战士文艺出版社优先出版,绝不能给地方。” “.” 江弦愕然。 部队也太霸道了。 他又不是军人,首长同志怎么还命令上他了? 袁厚春紧接着解释说:“首长指示说,你能写出《高山下的花环》这样的,我们战士文艺出版社一定要予以重视,要让我们部队的战士们优先、尽快看到《花环》这篇。” “我能理解。” 江弦开口说:“可我之前已经和《十月》的编辑说好了,《花环》这篇已经交给他们进行出版了,现在排版工作已经完成,马上就要准备发行了,这会儿变卦恐怕不太可能。” 袁厚春脸色一变,马上找到《十月》那里。 《十月》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背靠京城市出版社,听到部队这么霸道的决定,立马抗议起来。 “我们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工作,马上就要发行了,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发行,是想我们这么多工作白费么?” 都是从事文艺工作的同仁,袁厚春也能理解。 他马上回去和领导报告。 最后总政文化部那边做出指示,表示愿意退让一步。 允许京城出版社出版包含《高山下的花环》在内的文学作品选。 但是《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要交给战士出版社出版,《花环》这篇的单行本必须优先在部队内部进行发行。 消息传到《十月》那里,编辑们虽然还是很生气,但也只能接受。 毕竟他们也清楚,真掰手腕的话是掰不过部队的。 张守仁哭笑不得。 部队居然会因为一篇,来和他们《十月》抢出版权。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编辑,可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啊。 第274章 碰到点儿困难 《十月》以前也碰到过被抢稿子的事儿。 那是之前一次,刘鑫武约了丁凌的稿子,刚准备排版发行,《人民文学》的编辑们便找上门,说上面有所安排,丁凌复出后的作品必须先在《人民文学》上面发行。 然后崔道怡毫不客气的从他们抢走了稿子。 《人民文学》作为“皇家刊物”,在文学界有着独特的地位,《十月》虽然心里委屈,但也只能憋着,毕竟上面发话了丁凌的作品必须交给《人民文学》。 虽然有这么一次先河,但那是丁凌啊! 作为文讲所的首任所长,可以说丁凌桃李遍布当今文学界,更别提她作品的影响。 她名气太大了,曾因创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得了斯x林文学奖,当年在文化界声誉可谓是如日中天。 所以《十月》不服,但能理解。 可这一次,战士出版社来向他们索要的是江弦的作品。 张守仁感到憋屈的同时,竟还生出一丝欣慰。 同样是抢稿子,这一次抢成了江弦的稿子。 可见这一部《高山下的花环》,将他的名望推高到了何种地步。 战士出版社那边,袁厚春把稿费给江弦结算了下。 拢共两千块,包含了近一千块的基础稿酬,以及首印五万册的印数稿酬。 “真少。”这样数目的一笔稿酬足以让其他人感到兴奋,江弦却是有点嫌弃。 《花环》是真的火了,火的同时,他的稿费也收到手软。 《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发行后的几个月里,受到了各家媒体的轮番转载。 一开始是《工人日报》,连载了《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并配发《编者按》: “1981年第四期《十月》刊登的中篇《高山下的花环》,在读者中间引起了强烈反响。 一些文艺界的著名人士认为,这是近年来我国文学创作领域出现的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作品体现了人民群众对子弟兵的鱼水深情,感情真挚,爱憎分明,读来催人泪下,令人振奋。 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要求,本报从今日起将全文转载这部” 之后是《大众日报》,紧随其后连载了《高山下的花环》,也配发《编者按》: “由江弦同志创作的中篇《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后在国内文坛引起了强烈反响。 这是sz全会以来我国文学创作领域的又一部佳作,作品中人物的英雄气概和爱国主义情操,给人们以信心和力量,读来发人深思,催人泪下。 本报从今天起连载这部作品以飨读者.” 同月,又有《广西文学》、《文汇报》、《中国青年报》等十多多家报纸或全文连载或刊发故事梗概,将这篇《高山下的花环》推介给广大读者。 在10月,上海的《青年报》甚至专门出版了“红花专刊”,用共计十六个版面来全文转载《高山下的花环》。 洛阳纸贵,盛况空前。 江弦去了趟隆福寺的中国银行,把这笔稿酬小心存好。 眼下10月下旬,京城里一片橙黄橘绿的艳丽风景,萧瑟而凄美。 江弦先去了一趟翠花胡同里的院子,开开门,院儿里一片荒芜模样。 吴庆华一家已经搬出去了,这会儿院子里寥无人烟,地上杂草都长了起来,只能搁着撂荒。 “这特么” 江弦颇感奇异。 这里可是京城,他在这儿有这么大个院子就这么荒着?! 溜溜达达在院儿里转了一圈,回到景山东胡同的院子里。 过垂花门进前院儿,景致和此前已然不同。 垂花门后,左右两边儿贴着延伸出去一条抄手,先向两侧,再向前延伸,又从两侧回到中间,形状跟两条胳膊合在一块儿似得,连接包抄了垂花门、厢房和正房。 廊上抹了朱红色漆,朝着外院的一侧还开设了些花窗,雕栏画栋,廊腰缦回。 “小情郎你莫愁,此生只为你挽红袖”哼着进步的小曲儿,江弦行行坐坐在抄手底下转个一圈儿。 这会儿再看这座院子,和当初买来时候的景象已截然不同,他看得非常满意。 进到正屋里头,他妈和江珂都在家。 饶月梅一看着他就跟他打听朱琳的近况。 “她一切都好。”江弦随口答了一句,而后自顾自的倒了杯热茶。 不一会他爹也到了家里,江弦立马和他商量。 “爸,翠花胡同那边儿的院子,您抽空去帮我拾掇拾掇。” 江国庆一听,和他瞪眼,“你把我当修院子的了?” “您这不是经验丰富么?”江弦一脸谄媚的说,“您去简单收拾收拾就行,我刚才过去看了一眼,满院儿长的都是杂草。” 江国庆拗不过他,不情不愿的接下他这活儿。 江弦在家里头吃了个饭才回到虎坊路那边儿。 刚爬上楼梯,就瞅着个大高个在门口蹲着。 “你谁啊?”他皱起眉头。 李成儒腾一下站起来,摸摸脑袋,“江弦同志,您忘了我了?” 江弦一瞅是这孙子,有点儿无奈,把门一开,“进来说。” 李成儒跟着进去,仔细打量了一眼四周,瞥着一整套完备的现代化家电,忍不住啧啧称奇。 江弦给他倒一杯热水,“李成儒同志,你来我家有什么事情?” “冒昧叨扰、冒昧叨扰。” 李成儒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他坐的板正,“我知道江弦同志你分分秒秒无比珍贵,我就长话短说吧,这事儿呢,说来惭愧,就是哈,哎呀,我从哪儿说起呢” “有事你就直说吧。” 这小子兜着圈子,就是不进正题,江弦不耐烦的催促。 李成儒尴尬一笑,“我过来就是问问您看您这边儿有没有啥需要我出力的地方.” 江弦看他一眼,忍不住笑。 他算是听明白了。 李成儒这是来投靠他。 既然话说开了,李成儒也不再忸怩。 “江弦同志,我知道您这儿拍的东西多,您有需要用演员的地方,您招呼一声,我和朱琳同志是同学,我在班上的表现,您和朱琳同志打听打听,绝对次不了” 李成儒的发展属于是有点儿尴尬那种,他是缝纫厂的工人,但是有个演员梦,自以为长了一张帅脸,很有天赋,结果现实很打脸,混进剧组以后,导演们只让他当剧务。 大概在圈儿里混了十年,人到中年的他才终于在《编辑部的故事》出演了个角色。 “我又不是导演,又不拍电影,我就当编剧写点儿东西,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江弦无奈道。 “您这话说的,我知道您路子广。”李成儒从怀里掏出包烟,一脸渴望进步的模样,“江哥,您指点指点弟弟.” “.” 江弦沉默一阵儿。 “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一活儿。” 李成儒这个人,这会儿的戏演的一般,但是当个剧务绝对没问题。 他后来被调进央视的那个电视剧制作中心,负责了拍摄《西游记》的相关事宜。 朱琳的女儿国王角色就是他给推荐的。 另外这位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当年西单的“特别特”大型商场就是他开的,服装生意做的火爆。 江弦一琢磨,《中国文学》纪录片缺个剧务,派李成儒过去顶上正合适。 他把自己想法一说,和李成儒一商量,这位登时兴奋起来,连忙答应,夹着小皮包,千恩万谢着告辞了。 江弦就觉得特梦幻。 这事儿传出去,那得多惨无人道。 忽悠着李成儒卖身给他,这货还一个劲儿的谢谢。 《天下第一楼》在京城人艺建组已经有一段儿时间了,对于这部话剧的排练,京城人艺的导演夏淳虚心的听取了梁左、王小平的排练经验。 《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在燕大的演出无疑是成功的,成了燕大以及海淀各高校很长时间之内津津乐谈的话题。 夏淳非常尊重这些学生,仔细的问了排练时他们的一些细节和想法。 其中就包括了舞美设计。 虽然燕大的学生们舞美做的相当粗糙,但有一点吸引了夏淳的注意。 在梁左说的第一版舞美中,舞台当中是一个大酒缸,大厚板子放在缸上当饭桌。 后来他和王小平在全聚德体验生活,感受到全聚德的气派,知道当年全聚德是老京城的四大饭庄之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去吃饭,舞台上弄一酒缸搭台当饭桌就不合适了。 于是剧组改成了一张方茶几,一把靠背椅,一个凳子这样的“一桌二椅”。 夏淳听了非常认可,“讲好中国故事的同时,更要讲究中国气派。” 他觉得全剧最后搬出的那幅对联无疑是全剧最出彩的地方,但梁左他们的小细节,也是《天下第一楼》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亮点。 得到夏淳的夸奖,梁左和王小平那叫一个激动。 话剧队的成员们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尤其是参与了《天下第一楼》的成员,都觉得脸上充满光彩。 那可是京城人艺的导演! 排演一代名作《雷雨》的导演! 英达脸上微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对于自诩为“天才”的人物,最折磨的便是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被其他人夺去风采。 偏偏他还无话可说。 没办法,《天下第一楼》太优秀了,优秀到英达觉得自己的作品在他面前像是卖艺的杂耍一样幼稚。 夏淳回到京城人艺后做了两个决定。 先是请了全聚德的特级厨师给剧组做报告,又把主创团队带到全聚德烤鸭店体验了一段时间的生活。 等到这一切过去,剧组主创才进了排练场。 到了10月末,临近公演前夕,京城人艺邀请部分评论界、新闻界人士座谈《天下第一楼》,开始为作品造势、找问题、补漏洞。 会上大部分评论家都对《天下第一楼》给出了极高评价。 “剧里的人物设计别致多彩。” “有观赏性,又有可思索性,很好的一篇剧本。” “有生活根底,又满足了大众的文学期待,这部作品的好处是多方面的,难以一言以蔽之。” 江弦作为话剧的创作者,也出席了这个座谈会。 他作为一名作家,的座谈会参加过不少,话剧的还是第一次。 不过形式相似。 他听着一众话剧界人士对《天下第一楼》进行评论,频频点头。 他位置和主演谭宗尧不远,俩人聊了起来。 谭宗尧这个人有点沉闷。 “在京城人艺呆几年了?”江弦问他。 “十年。” 谭宗尧叹了口气。 他是军艺毕业的话剧演员,怎奈何毕业的时候正巧是话剧“死了”的时候。 兜兜转转,浪费了年华,人到中年,才终于重新投身到话剧事业当中。 在京城人艺十年,他一开始只能演龙套,到了后来才终于崭露头角,演起了b组角色。 b组角色就是俗称的b角,话剧分ab角,话剧中的一线阵容俗称就是a角,二线阵容俗称就是b角。 当a角因病或者某些原因不能上演时,b角来替补上场。 谭宗尧苦笑说,他因为演了太多b角,从没演过a角,以至于一些同志称他为“备件演员”。 去年更是心酸,谭宗尧被安排了四个b组角色,结果因为各种突发因素,这四个b角要么因故无法上台,要么就是被临时替换。 在这样的背景下,《天下第一楼》首次公演的a角,就这么交到他手里。 “十年磨一剑。” 江弦拍了拍谭宗尧的肩膀,“都说b角是‘救戏如救火’的那个,卢孟实也是个救火的角儿,京城人艺里头那么多演出主力,我看你就是最像卢孟实的那个。” 谭宗尧听罢,深吸一口气,郑重的点点头。 文学馆选址的事情也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 筹委会开了个小会,碰了下头,巴金、冰心因年事已高,不到场,其他人都参加筹备委员会会议。 讨论的问题其实主要就一件事:给文学馆选址! 叶圣陶都给中国现代文学馆题好馆牌了,馆址还没找好。 江弦有些疑惑,“之前不是讨论决定过,万寿寺很合适么?” 孔罗荪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要拿万寿寺这个地方有点困难。” “我们想要,总政歌舞团不给啊。” 第275章 千军共读《花环》 孔罗荪给江弦讲了下,万寿寺的准备工作他们已经做了很久。 万寿寺在解放后就归军队管理了,这会儿是总政的歌舞团在那儿驻扎。 筹建委员会的几名委员,以及胡桥木同志,为了万寿寺的地方,在部队和市里两边儿来回打招呼。 但是事情办的很困难。 市里面好说,部队那边就很困难了。 这年头房子这么紧张,哪个单位也不会同意轻易把办公地点让给别人。 就拿虎坊路15号来说吧,一块儿地,央视和中作协两个单位争。 原本是教员批给《诗刊》的地皮,《诗刊》这会儿还只能委屈巴拉的缩在安定门外小关绿化队。 在这样的背景下,万寿寺的事情显然没那么好办。 讨论结束以后,大家转去晋阳饭店一起吃午饭。 山西菜不入流,不过晋阳饭店在京城是家赫赫有名的馆子。 “老舍先生以前常来晋阳饭店吃饭。” 孔罗荪回忆说,“他爱来赏紫藤,还留过一首七绝。” 众人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江弦更不知道,津津有味的听着。 “罗荪同志,什么七绝,可还记得?”张僖颇有兴致的问道。 孔罗荪稍作思索,吟道:“前两句是:驼峰熊掌岂堪夸,猫耳拨鱼实且华。” 张僖笑了笑,“说的是晋阳饭店的特色猫耳朵,后两句呢。” “后两句叫:四座风香春几许,庭前十丈紫藤花,说的是他推开花窗,看到了院里那架庭荫直泻而下的紫藤花。” 孔罗荪先生和老舍交情匪浅,回忆着回忆着忍不住掩面。 “我只能记得个大概,或许我也记错了几个字,我也没有几年了,你们说,若是没有一个文学馆,这首诗将来还有谁会记得?还有谁会知道?” 张僖拍了拍孔罗荪劝慰道:“我们已经在做这个事了,吃饭、吃饭。” 经此一幕,众人更加坚定了要建成文学馆的决心。 服务员很快上菜,先上了一道晋阳饭店的名菜香酥鸭。 色泽金黄,外皮酥脆。 张僖是个老饕,夹着荷叶饼,把鸭子一蘸酱,填进去。 边填边给大伙儿介绍,“这菜原本是山西名菜焖炉烧鸭,不过到了京城就有点水土不服,谁让咱京城处处都是烤鸭。 逼得一帮大厨们天天研究,最后改成这道高温蒸炸的香酥鸭,果然别有风味。” 江弦夹了一块儿尝尝,果然是外皮酥脆、肉烂鲜香,当时技痒,想回去自己做着试试。 服务员又依次端上过油肉、肉丝温粉皮、太原焖羊肉 都极具山西菜特色,味道咸鲜之间夹着一股陈醋的醋香。 最后端上来一盆儿“猫耳朵”。 其实就是面皮,因形如猫耳而得名,江弦盖上浇头,一尝,小巧玲珑、筋滑利口。 这顿饭吃罢了,也没商讨出个新地方,大家还是觉得,应该再争取争取万寿寺这块儿地。 事情告一段落,文学馆的事情也不太用江弦这个小辈操心。 随后几天,他一个人窝在家里,全身心的投入进了新的誊抄当中。 “.小金宝没有死在上海。她死在那个小孤岛上。 她把那把刀子插到自己的肚子里去了。 我就在门外,我被她关在门外,只过了一会儿血从门槛下面的缝隙里溢了出来。 我用手捂住门槛,捂住血,对她大叫说:姐,你别流血了,姐,你别流血了。 她不听我的话,她的血也不听我的话。 她的血和她的年纪一样年轻,和她的性子一样任性,由了性子往外涌,灿烂烂地又鲜又红。 血开始滚烫,有些灼手,在夏末汹涌着热气,后来越洇越大,越铺越黏,慢慢全冷掉了。 我张着一双血手叫来了老爷。 老爷一眼就明白了,他显得很不高兴,嘟囔说:我可以不让人活,就是没法不让人死” 江弦搁下笔,揉了揉手腕。 这正是他此前顺利合成的那篇。 此刻,这篇的合成序列仍旧保存在他的脑海里: “【帮会】+【舞女】=中篇《上海往事》” “简介:民国时期社会风貌,动人的民国风情。 乡下少年唐水生来到大上海,被安排在当红舞女小金宝身边服侍。 小金宝是唐老爷的情妇,一次帮会仇杀过后,小金宝、水生和老爷共同躲到一座孤岛上,一场内弛外张的人性斗争静静上演。 最终,小金宝出于对爱情和人性的双重绝望,选择自杀身亡。” 《上海往事》出自毕飞宇笔下。 毕飞宇是江弦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代表作有拿了茅奖的长篇《推拿》。 他的代表作很多,尤以文笔细腻闻名,看他的文字简直是一种享受。 此外,他又很擅长写女人,有中国的茨威格之称。 这篇《上海往事》写的便是一名舞女小金宝的故事。 这个故事也是张艺谋的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就是巩俐主演,斩获戛纳的那一部。 演完巩俐就和老谋子分手了。 有一点要说明,张艺谋的这部电影并不是改编自毕飞宇的这篇《上海往事》,而是改编自巴金之子李晓棠的《门规》。 之所以和电影内容相同,是因为当时毕飞宇来担任将改编成电影的编剧,他又不熟悉写剧本,最后便用的方式把这部电影给写了出来,也就是《上海往事》。 江弦合上稿件,翻了眼第一页第一行,整齐填写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个名字更受江弦青睐,《上海往事》这个名字就有点泯然众人。 所以在的一开始,他便对名做了更改。 至于的内容,是一种回忆的口吻,以老年水生回忆录的方式,讲述着那个血风腥雨的江湖,和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这篇是回忆的形式,所以在故事一开头,作者便直接交代了每个人物的结局,在结构中是极少见的处理。 这天,他正写着,孔罗荪居然找上门来。 “孔罗荪同志?你怎么来了?” 江弦把他请进家里,给他倒一杯茶。 孔罗荪瞥了一眼他屋里的布置,江弦生怕他说出什么“大灾之年”的话,便主动找了个话题: “万寿寺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正是为这个来的。” 孔罗荪收回视线,喝一口水,给江弦讲了讲这些天和万寿寺那边总政歌舞团接洽的情况。 筹建委员会这边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孔罗荪的腿也快跑断了,虽然有配车,但他年纪大,身体也不好,每天都在为万寿寺的事情东奔西走。 可是部队那边态度很强硬,坚决不让出驻扎的地方。 无奈之下,冯文彬同志只好提议,先由市里拨一所房子作过渡。 他们盯上了东交民巷的国际俱乐部,虽然小了点儿,起码算有个落脚之处。 孔罗荪刚准备去跑手续,碰到上面某位同志,那位同志听了他的遭遇以后,操着陕西口音给他提了个主意。 “你说当然不管用了,你让你们委员会里那个江弦委员去给他们说,这件事就妥了” 江弦一愣,不是因为那位同志的提议,而是因为那位同志的名字。 “您刚才说谁?” “就是x” “知道了!知道了!” 江弦吓了一大跳。 缓了缓心态,他又好奇问道: “为什么让我去?” “他也没和我说明白。”孔罗荪这会儿也不太摸不着头脑。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性是《高山下的花环》这部。 《高山下的花环》是一本名望很高的军旅,受到广大读者们的喜爱。 孔罗荪揣测,部队可能会因为这篇给江弦一些面子。 听他这样说,江弦只好答应下来。 组织上给孔罗荪配有一辆小轿车,江弦坐上他的车子,和孔罗荪一块儿往万寿寺过去。 确切的说是万寿寺西院,西院是行宫,地处海淀,在颐和园以南,以往是慈禧的驻跸之地,她老人家游颐和园累了,就在这里歇息歇息、喝喝茶。 车子在司机的驾驶下很快抵达。 放眼望去,是一片园林式的多重院落,房屋基本是砖木结构,院儿里还留有大火的痕迹,放眼望去,断壁残垣、枯树荒草,令人触目惊心。 下车以后,孔罗荪领着江弦一块儿往一排平房过去,外面站岗的警卫员已经对他相当熟悉。 “你怎么又来了?我们首长不想见你。” “小同志,麻烦你再帮我通报一下。”孔罗荪客客气气的说。 警卫员抱怨归抱怨,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出来招招手让他们进去。 孔罗荪谢过以后,领着江弦进门。 首长同志祁伯夷身形高大,身着齐整的军装,见到孔罗荪便道:“这位同志,我上次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首长同志,你的话我是听进去了,不过我们筹建委员会别的同志还是有不同意见的。”孔罗荪笑着说。 “别的同志?” 祁伯夷看了眼一眼江弦,“你是.” “还没介绍。” 孔罗荪笑呵呵的说,“这位就是《高山下的花环》的作者,江弦同志。” “首长同志好。” 江弦递过去手。 面前的祁伯夷愣了几秒,“你是江弦?” “.是。” “写出《高山下的花环》的那个江弦?” “是我。” “竟然是你!”祁伯夷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惊喜之色,厚重的双手用力握住江弦。 “小张,来给这位同志泡杯茶,泡之前过节发的毛尖。” “谢谢首长。” 江弦受宠若惊,悄悄瞥了一眼孔罗荪。 孔罗荪也错愕住了。 他之前是猜想过,部队的同志可能会因为《高山下的花环》这篇,给作者作者江弦一些面子。 但这面子给的也. 也太大了些! 祁伯夷请江弦坐下,警卫员加好茶叶,他亲自拎起暖壶给江弦倒了一杯茶水,看他的眼神比看自家儿子还亲。 “来,喝茶。” “谢谢首长。” 江弦忐忑的喝了一口。 祁伯夷站在旁边,满眼欣赏之色:“江弦同志,你这篇写的好!写的真好!”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说太过笼统,他又补充一句。 “《高山下的花环》,你写的够真实!够真切!够真情!” “您谬赞了。”江弦自谦道:“没想到首长您也读过我这篇。” “我当然读过。”祁伯夷哈哈一笑,“看来这件事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江弦错愕住,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等着,我给你看个东西。” 祁伯夷打开抽屉,从其中取出一本不大厚的册子,封面底色为黑,上面印了六个白色的字 ——高山下的花环。 江弦看了一眼,正是战士出版社所发行的《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只在部队内部发行。 他简单看了一眼,其中收录了《高山下的花环》,他的创作谈文章《‘高山下的花环’篇外缀语》,以及冯沐同志、刘白羽同志两人的评论文章。 除此以外,还有一篇通知: ——“关于组织部队阅读‘高山下的花环’的通知” 通知清清楚楚的写明: 全军阅读! “江弦同志创作的中篇《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后,在军内外引起了强烈反响。 这部作品通过表现军旅生活,成功地塑造了我军在新时期涌现出的新人形象,是一部优秀的军事题材文学作品,是对部队进行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共产主义教育的生动教材。 望各单位认真组织部队干部战士阅读、评论这部作品,更好地发挥这部作品的教育作用,进一步提高广大干部战士的爱国主义和共产主义觉悟,为促进现代化、正规化革命军队建设服务” 祁伯夷笑着给孔罗和他解释: “前些天,总政刚刚下达了全军阅读《花环》的通知。 现在,不光是我读了你这篇。 全军上下,从将军到士兵、从前线到后方。 都在读你的这篇!” 第276章 文学无需鲜血粉饰 部队里的事情,距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也太神秘。 在祁伯夷的解释下,江弦和孔罗荪才知道,如今部队中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一波强过一波的《高山下的花环》阅读热。 孔罗荪这才想清楚为什么那位会神神秘秘的指点,让江弦委员和部队这边接洽会更顺利。 人家身份敏感,不方便透露太多。 如今才知道真相,江弦是部队里的当红作家。 从刚才祁伯夷同志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江弦如今在部队同志们心目中的地位绝对不一般。 “江弦同志,《花环》这篇写得好,但是赵蒙生这个人物,我们很多同志都有争议。” 祁伯夷边抽烟边和江弦说,“主要有两个争议,我先说第一个,赵蒙生这个主角,一开始是拉练虚脱掉链子的公子哥儿,上了战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杀敌立功?难道不应该成为牺牲品么?” 江弦想了想,笑着说,“赵蒙生作为主角,的确有些艺术加工的巧合在他身上。 其次,战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是梁三喜这样的百战精锐,也可能被一颗流弹打死,一些个新兵蛋子、菜鸟反而可能侥幸得生。 这一点,首长同志你的体会应该比我更深。” 祁伯夷怔了一瞬,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子弹从来不讲道理,能活下来的老兵,哪个会吹自己厉害?都是说个命大。” “对,再者又说了,赵蒙生这个角色,始终在两个老兵的竭力保护下执行穿插,相对来说处于比较安全的位置。 在里,就在梁三喜牺牲后没几分钟,赵蒙生就因为去炸火力点而重伤,可见,这个菜鸟离开大猫哥哥的保护,就是不行。” 祁伯夷释然一笑,接着道:“我再说第二个争议,赵蒙生因为雷神爷的一顿骂,脱胎换骨,这个转变是不是太突兀了?” 江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另外一件事。 “我当时随作协南下,在前线采访,听一个‘尖刀连’的战士给我透露。 团部的一个干部在开战前曾接到调令,一开始虽然没有说明是调到哪里,但是大家都认为,这个人要被调到远离战场的地方。 事情发酵的很快,全营转眼就都知道了。 当时整个营的战士们都很窝火,尖刀连的战士质问说:‘祖国是我们的,也是他的,保家卫国大家都有份,他凭什么置身事外?’ 后来这件事被有关部门介入,这名干部被调到了最前线。 他也确实一改往日的轻浮、毛躁的个性,成了一个成熟的战士。 我听说这个事情以后,就很想把这个人的事迹写一写,这就是《花环》里赵蒙生的原型人物。” 祁伯夷听得很认真。 他对《高山下的花环》相当熟悉,能听出来,江弦给他透露的是他在创作谈中从没提起过的故事。 “所以说,赵蒙生的转变是真实而可信的。” 江弦继续讲着,“因为赵蒙生完全就是在一个真实的人物事迹上建立起来的角色,不应该存在争议。” “原来是这样。” 祁伯夷恍然大悟,同时感叹道:“中每个人物都有考究,看的出来,江弦同志你在前线的采访足够用心。” “首长同志说的对。” 孔罗荪很认同他的话,“这正是《花环》这篇珍贵的地方,这篇不禁戏剧冲突足够强烈,真实性也足够打动所有读者。” 聊了会《高山下的花环》,祁伯夷说什么都要请江弦留下吃饭。 等到了吃饭的地方,孔罗荪看了桌上的菜,绝对不是普通的接待标准。 他拉着旁边一个小接待人员问,“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就这么点人,准备的是不是太丰盛了?” “没搞错啊,首长特别关照过的,命令我们按最高标准来,这就是最高接待标准了。” 孔罗荪暗暗咂舌。 今天他算是沾上江弦的光了。 桌上当然不止祁伯夷一个人,还有部队的几个军官,一起落座。 祁伯夷给江弦介绍起副团长,“这位是聂江峰同志,他的儿子,就牺牲在的南方的战场上,获一等功。” 江弦一听,顿起敬意,他站的笔直,满脸肃穆的和聂江峰握了握手。 “同志,节哀。” 聂江峰很用力的握着他,“江弦同志,你这本《花环》写得真是好,我到现在都记得雷神爷招待梁妈妈的时候,梁妈妈回敬酒说的话。” 江弦当然知道聂江峰说的那段。 那是战后,梁三喜的母亲来到团里,在送别宴上听了雷神爷和小燕京的故事,当即潸然泪下: “首长,我想说句心里话。 你是个军长,你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前线上牺牲了。 我哪怕就只看到了这一个,我总算是看到了。 好啊,好啊,你们好啊,中国能兴旺啊。” 聂江峰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是个军人,我也是个父亲,我也从没办法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来,我的心里也有些怨啊。 可当我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觉得值了。 中国有千千万万个家庭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人家的孩子也是爹娘生养的,难道我的孩子当兵,就不能流血牺牲了? 不是这个道理嘛! 我们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功臣’这两个字嘛!” 聂江峰一看就是标准的军人,不是很会说话,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真情流露,句句出自肺腑,桌上的袍泽们无一不为之动容。 江弦听出这段话里,聂江峰用了不少雷神爷的原话。 可见他对《花环》这篇的印象有多深,《花环》这篇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宴席很快开始,江弦显然是备受关注的焦点。 祁伯夷请他先说两句。 江弦推辞不过,只好端着酒杯起身。 “今天江某人沾了战士们的光,让部队的同志用这样一桌饭菜来招待。 《花环》这篇,没有南疆战士们的英勇决计是写不成的。 我这第一杯酒,便敬给南疆的烈士们吧。” 他哗啦一下,把杯中的酒倒在地上。 祁伯夷看向江弦的目光一变,原本的欣赏当中又多了几分敬意。 “敬战士们!” 他学着他的模样,豪迈的将酒倒在地上,其他人也照做。 酒过三巡,孔罗荪才提起文学馆的事。 祁伯夷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江弦。 “江弦同志是怎么想的?” 江弦顿了顿,放下酒杯,“首长同志,建设一个文学馆的事情,对于中国文学来说意义非凡,文学作品总会随着时代失去颜色,就像是我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今天有人读,未来还会有人读吗?多少年后,里这场战争兴许都有很多人不记得了。 但如果有一个文学馆就不一样,后人总是再能读到我这篇的,兴许就会因为这篇,去了解那场战争,回忆起那些烈士们的付出,烈士们的精神一代代传接下去。” 祁伯夷静静的听完他的话,抽了口烟:“之前我的想法的确是狭隘了。 这个事情,我可以批准” 孔罗荪见祁伯夷终于答应,一脸振奋的看向江弦。 这小子.真是立大功了! “不过。”祁伯夷又开口道。 孔罗荪正兴奋着,祁伯夷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我还有一个条件,非要江弦同志你同意才行。” “首长,你请讲。” “江弦同志,《花环》这篇里,靳开来这个同志你写的很好,他是个刺头,为人粗鄙,爱打报告、爱提意见,但是作战勇敢,对同志们够义气。 这样一个角色,怎么能因为砍甘蔗,就不给他一等功呢?” 祁伯夷说出自己的条件。 他希望江弦能给靳开来把这个一等功补上。 江弦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想到,祁伯夷也会和印刷厂的女工一样,提出修改靳开来结局的想法。 “江弦同志,靳开来心甘情愿的处于在最危险的职位,带着尖刀排为全连开路、炸毁了两个敌碉堡、坚守着无名高地消灭敌人。” 祁伯夷的语气中带着些恳求,“他战功赫赫,怎么能没有个妥当的好结局,我觉得这种程度的修改,并不会影响的震撼力。 我请求你,给靳开来补上一个一等功的荣誉,我相信,这对内容无伤大雅。 靳开来同志已经牺牲了,就让靳开来同志的遗孀从那痛彻心扉的巨恸中收获一丝慰藉吧。” “是啊!这对靳开来太不公平了!” “就改一改吧。” 桌上还有几人也开了口。 江弦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复。 一顿饭吃完,他坐着孔罗荪的车子一起从部队离开。 孔罗荪并未在修改靳开来结局一事上对江弦进行劝说,只是和他聊了聊东交民巷那边的办公环境。 他也知道,让一个作家去修改他们已完成的作品,这在很多作家心中是对文学的亵渎。 回到家里,江弦的酒意还未完全消散,他脱下外套,在厨房里打盆水洗一把脸。 而后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虎坊路上熠熠生辉的秋景,金黄的落叶铺满整条街道。 秋风轻拂,落叶纷纷扬扬。 “是啊。” “烈士们的牺牲已经足够令家属们伤心了,为什么又要在里伤害他们一次呢?” 江弦一个人坐着自省。 他觉得李存葆在靳开来的结局上,还是太想融入进伤痕文学的笔法。 过于想通过靳开来这个角色强调部队伤痕,以至于忽略了文学以外的那些东西。 烈士们尸骨末寒,怎能用烈士的鲜血来粉饰文学呢? 江弦翻出《高山下的花环》原稿,找到第十章战后描写靳开来结局的那一段。 先是阅读了几遍。 “如何在不降低文学性的情况下,还靳开来一个好结局呢?” 江弦沉思起来。 对于文学作品来说,必须得具备让读者掩卷沉思的文学性质。 因而靳开来这部分又不太好改动。 江弦沉思良久,日暮时分,他提笔沙沙写了起来。 对之前的剧情并未进行修改,只是在其后又增补了那么一段。 翌日,祁伯夷从警卫员那儿听说江弦又找了过来,这会儿正等在办公室里。 他快步进去,看到江弦满脸困倦的坐在里面,正抱着个茶杯喝着,憔悴的模样把祁伯夷吓了一跳。 “江弦同志,你这是生病了?怎么这个脸色?” “首长同志,我没事,我只是熬夜改了一下《花环》的稿子,请你过目。” “这、这又不急在一天两天。” 祁伯夷属实是没想到,他从江弦手里接过稿子,见对方脸色苍白的疲倦模样,忍不住有点自责。 他不是个糊涂人,昨天他已经被江弦和孔罗荪说动了,原本打算同意。 只是想起靳开来的事情,想多给江弦提出一个诉求。 没想到他真的听了进去。 这样好的一位作家,他干嘛非要难为人家? 若是让他熬出什么事情,那真是人民的损失! “江作家,你再喝杯热茶,休息休息。” “不了,我就先回去了。” 祁伯夷送了送他,派车送江弦回家,然后才从他手上接过稿子看了起来。 前面没什么改变,他直接找到写靳开来结局的段落。 “. 烈士的亲属们深知亲人是为国捐躯,个个深明大义,没有谁向我们提出过任何超出规定的要求,他们最关心的是亲人怎样牺牲的。 我向烈士家属一一讲述烈士的功绩,并把授结烈士的军功章捧献给他们。 但是,当我面对靳开来的妻子和那四岁的小男孩时,我为难了。 我讲述了副连长怎样为全连开路,怎样炸毁两个敌碉堡,怎样坚守无名高地消灭敌人 当然,我省去了副连长带人去搞甘蔗曲事,只说副连长在阵地前找水踩响了地雷。 当靳开来的遗妻抬起泪眼望着我,对这位公社社办棉油厂的合同工,我已无言安慰。 所有烈士亲人都有一枚授于烈士的军功章(大部分是三等功),唯独她没有 我拭泪把我的一等功军功章双手捧给她:‘收下吧,这是我们九连授给一等功臣靳开来烈士的勋章!’ 这位憨厚纯朴的女合同工,双手按过军功章捧在胸前凝望着,而后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带着那四岁的小男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连队。 谢天谢地,她并不晓得连队是无权决定给谁立功的(哪怕是记三等功)! 我默默祝愿,祝愿那枚军功章能使她获得一丝慰藉,也企望那四岁的孩童在晓明世事之后,能为父辈留给他的军功章而感到自豪!” 在此之后,江弦又增添一段. 第277章 被泪水模糊的苍穹 祁伯夷捧着稿子,继续往下看去,后面便是江弦增添的段落。 在战后,总结违反战场纪律的会议上,提出最严重的三件事情,其中就有尖刀连副连长靳开来带头砍甘蔗的事。 首长雷神爷在会上得知具体情况后,直接表态“吃的对!” 他肯定了靳开来吃甘蔗的事情,说这是“有思想,灵活机动的处理问题。” “战场上,实际情况就要按实际情况来处理! 部队执行任务,后勤供应不上,旁边又有可利用的、保持部队战斗力的资源,那使用它就是对的!” 雷神爷不光在会上说了这件事,在私下又和赵蒙生一起找到团部。 “他们九连副连长靳开来,在战场上表现得那么勇敢,你们团为什么不给他立功啊?” “这”团部的同志惶惶不安起来。 “关于这个情况,我请你写个调查报告,送去军委,限你五天、不、三天!” 团部的同志一下子站起,哆哆嗦嗦,“是。” 雷神爷脸色阴沉。 “我们有些干部,总是爱听阿谀奉承,对于爱提意见的同志,到死他们也不肯放过!” 他摸了摸头,习惯性的想甩帽子,却发现帽子已经被摘下放在桌上。 于是把帽子戴上,踱了两步又站定,双手拤腰,怒气难抑。 终于,炸雷般的喊声从他口中传出。 “不给靳开来立功,天理难容!” 在雷神爷的极力关注下,上级对砍甘蔗的事情做出了结论: “当领导干部,在关键时刻想事、办事,要实事求是。 要按实际情况确定工作方针,要在把事情查清楚的基础上,实事求是,准确的做出结论,只有这样,才能把工作做好。 所以,在砍甘蔗一事上,不再追究靳开来同志的责任。” 看到这里,祁伯夷不自觉的上身往前倾,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小李,小李,你也来看看!” 警卫员赶紧凑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稿子。 过了一会儿,才猛地抬起头,兴奋的看向祁伯夷:“首长!这一段写得好啊,靳开来同志终于没有处分了!” 副团长、指导员恰巧来找祁伯夷做汇报,听说这件事后,都迫不及待的去看江弦新添的这段。 “写什么了?” “让我看看!” 两人凑上去读了一遍,读罢皆道:“哈哈,这样才对嘛,靳开来这样的烈士,应该受到最崇高的敬意和对待!” “是啊,终于有个好结局了!” “老祁,你们开什么小会呢?”政委同志抱着保温杯进来。 祁伯夷笑道:“老赵,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个。” “高山下的花环?”赵政委扫了一眼,“这是什么?手抄本?从哪儿找来的这个?” “这是原稿,江弦同志熬了一宿,给靳开来同志改了个结局,改完就把稿子给我们送来了。” “什么?” 赵政委抄起稿子,随便拎一把椅子坐下,把稿子捋了一遍,最后看: 军里决定报请军区,授于我们九连为“能攻善守穿插连”的荣誉称号。 经过群众评议,补授靳开来为战斗英雄称号,有人提议,他在战斗最困难的时刻,灵活运用战地资源,补充我军战斗力,称得“模范副连长”。 团、师、军三级dang委,决定重点宣传靳开来的英雄事迹。 我将属于靳开来的一等功军功章寄回他的家乡,河南禹县一个公社,并把电话打给那位朴素的女合同工。 我并请她寄送些靳开来同志的遗物、照片,以及有宣传价值的家信等等,以便送到军区举办的英雄事迹展览会上展出。 她却拒绝了,“同志,我爱人留下的东西不多,还是把开来的这些东西留给我们吧,开来也说过,如果他牺牲了,一切从简,不要.不要给组织添麻烦” 直到电话挂断那一刻,我才听到那位女合同工抑制不住的哭声。 我双目涣散的站在电话机前,有些失神,炊事班长这时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指导员,韩玉秀不见了!” 边境有流窜的危险分子,玉秀走失或会遇上危险。 我急忙奔出屋,四处找过,最后带着几个战士赶到烈士陵园。 一钩弯月斜挂中天,当我们离梁三喜的坟还有十几米远时,见一个人趴在坟上。 无疑,那是玉秀。 山崖下、竹林中、草丛里、传来虫儿的声声低吟,却听不见玉秀的哭声。 过了一大会,我才轻轻走近梁三喜的坟前,只见玉秀把头伏在坟上,周身战栗着,在无声地悲泣。 “小韩,您.哭吧,哭出声来吧”我呜咽着说,“那样,您会好受些.” 玉秀闻声缓缓从坟上爬起来:“指导员,没没啥,俺觉得在屋里闷俺和婆婆快该回家了,俺.俺想来坟上看看.” 这一刻,满天星斗像泪人的眼睛,一闪一眨,苍穹下的一切,在我面前全模糊了。 赵政委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脸上混合着感动与激动之色,“情真意切,鱼水情深!” 多么朴素的烈士家属啊! 不管是靳开来同志的遗孀,还是梁三喜同志的遗孀,都对组织毫无要求,就连眼泪都不愿轻易落下,让赵蒙生他们看见,生怕给他们增添自责的不好情绪。 江弦是为靳开来同志改了结局,但他没有将结局写成简单的“皆大欢喜”,而是通过描写这几位深明大义的烈士家属,从另一个方向加重了的文学艺术色彩,令人掩卷沉思、肃然起敬。 不管是牺牲、隐忍和善良的品格,还是感召力和疼痛感,都是每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中国人所无法抗拒的。 江弦这样的描写,让读者直接面对这样淳朴的家属,使他们忍不住拷问自己的灵魂。 平凡中的伟大,悲剧中的崇高。 这简直是在读者心头撒了一把硫磺,点了一把火。 对英雄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这个稿子,可以送到总政文化部去!” 赵政委说,“我去找副.不,我亲自去总政文化部,让战士们尽早读上这个版本!” 说着,就一刻都等不及,要往总政文化部去。 目前在部队内部发行的《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便是由总政文化部编发、战士出版社出版。 总政那边的同志,很快读过这新一版的《花环》,极为振奋。 可以说,此前靳开来的结局,是《花环》当中最令人心绪难平的处理。 但如今,江弦解决了这份怅然,还留给一份更大的敬意。 “再版!立刻再版!” 总政很快便做出决定。 此时,距离战士出版社出版首版《高山下的花环》发行还没过多久,便要再版一次《花环》这篇读物。 这份待遇是前所未有的,这场阅读盛况也是空前绝后的。 战士出版社的编辑袁厚春跑去江弦家里,敲开门,一看着他就喊:“江弦同志!” “这是咋了?” “你的那篇,总政决定了,再版!” 咝。 被打扰了创作的江弦,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他激动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这个版本的《花环》不是他抄的,是他自己写的。 总政认可这篇修改过的《花环》,自然也是认可了他。 “袁厚春同志,这次出版,应该是按照增补版给我出版了吧。” “这当然。” 以前说过,增补版就是向读者提供额外的内容,不是基于原版的修改,而是增加新篇章,在出版的时候会特别标识。 江弦并未改动原稿,只是添加了一段为靳开来平反的剧情,出版时当然要标识为增补版。 “既然是新一版,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支付新一版的稿酬?”他开口问。 这不是市侩。 增补版是江弦自己努力写出来的,江弦也并不是太在乎这么点稿费,他在乎的,是这个努力之后收获回报的感觉。 “那是当然。”袁厚春说。 他在心底咂舌,如今接总政通知,《花环》是全军读物,销量当然不会低。 出于这样的背景,增补版的《花环》销量并不会受到之前《花环》的影响,到时候收到手的稿酬,光是想想就相当的可观。 袁厚春告辞以后,江弦马上又收到一通电话,来自孔罗荪那里。 他激动的表示,部队果然履行承诺,已经同意将万寿寺的西院交给文学馆,摆在他们“中国现代文学馆”面前最大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小江,这回多亏有你啊!” 孔罗荪很得意,这回成功迁移去万寿寺,江弦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万寿寺原本由部队占用的房子正在有期限的撤出,或许是出于对江弦的照顾,撤出的干干净净,甚至对一些可居住的房屋进行了简单修缮,没有给文学馆的人留下一片狼藉。 筹建委员会商议请青华大学建筑系的教授们设计初步方案。 最后拟订出修建计划,分三步进行。 第一步修缮一号、二号两个院落。 第二步清除火烧场,修建第五号院子。 第三步修建第六号院子,并专门修建出一个文物资料的存放处. 委员们各显神通,之前的事情,江弦已经出了一份大力气,加上巴金的叮嘱,孔罗荪原本不想再麻烦江弦让他再做什么。 谁料江弦又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要知道,以零为起点的资料汇集可谓是异常的艰难,委员们捕捉每一个信息,从报刊杂志上,也到旧书店收购站去,甚至打算到造纸厂寻找线索。 那真是一点一滴的积累。 结果在江弦的介绍下,一个名叫赵一凡的人进入了筹建委员会的视野。 赵一凡便是赵振开给江弦介绍的收藏家,他收藏的文学作品原稿数量极大。 据说嗡嗡嗡那会,从他家里拉走了整整四小车的资料还没拉完,等嗡嗡嗡结束以后,这些资料没处扔,就又全都还给了他。 赵一凡收藏很讲究品相,所有的资料都用大纸壳装着。 委员们到他家里看的时候,他还要把窗帘拉上,免得阳光直射到这些资料上面。 而在他的精心保存下,这些珍贵的资料可谓相当完善,极大的充实了如今文学馆的馆藏。 “感谢你啊,赵一凡同志!”孔罗荪郑重的与赵一凡握了手。 与此同时,在他心底也不禁又为江弦而感动。 这个年轻人,真的为这座文学馆四处奔走,立下大功。 十一月,秋末一瞥,极尽温柔。 部队效率极高,增补版的《花环》单行本很快在军队内部发行。 《十月》给江弦制作的丛书《高山下的花环》也上市一段时间。 其中收录了江弦《高山下的花环》以及《芙蓉镇》两篇,还有江弦的创作谈,以及冯沐的文学评论。 至于《花环》增补版在市面上发行的工作,也被江弦交到了老朋友人文社那里。 这天,江弦接到了张守仁的电话。 他很振奋的告诉他,据他所知,有一位同志自费购买了两千册图书,赠送给了正在前线参战的将士们。 江弦并不是太意外。 他知道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这件事太有名了,在另一时空当中也发生过。 这个层面的同志,自费购买两千册赠给战士。 对于一部来讲,这个规格,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消息传的很快,被报道以后,产生了极强的轰动效应。 《花环》在读者群体中的热度继续飙升,被推向另一个高点。 文学界不少作家和评论家都预测道,在即将展开的1981年全国优秀评选上,《高山下的花环》将毋庸置疑的拿下一等奖,甚至是第一名。 当然,也存在着一些不同的声音,毕竟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文坛诞生了太多优秀的中篇,像是此前路遥的那篇《人生》,同样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极大的轰动。 江弦彻底晋升为名人,威风八面,每天都要应付各种各样的转载请求,每个星期都会有稿酬单给他送来。 还有不少高校的团委和文学社邀请他去讲座。 他忙里偷闲,终于在一个午后,完成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篇。 第278章 神秘兮兮的姐夫 江弦出了趟门,把《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稿子寄给上海的《收获》杂志社。 十七万字,人文社的大绿格子500字稿纸一共写了350多页。 这是时隔许久,江弦创作的又一部长篇。 他有好长时间没写过长篇了,他的上一部长篇,还是去年交给《人民文学》的《许三观卖血记》。 回到家,瞥见门口等着个人。 “你是?” “您就是江弦同志吧?” 戴眼镜的男同志朝他笑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中央广播电台文艺部的编辑,我叫钱家文。” 江弦和他握了握手,他大概猜到对方的来意,把他请进门,给他倒一杯茶。 “你是为《高山下的花环》来的吧?” 钱家文点点头,“您的这部《高山下的花环》,我们台里很多同志都看过了,都觉得这是‘近两年来的又一新起点和高峰’。” “您谬赞了。”江弦自谦道。 钱家文紧接着说,“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想和您商议。 这第一件事,台里如今已经决定播出你的这部,在连续广播节目里先把长篇《李自成》的广播后推一周,播《高山下的花环》。 这第二件事,我们想着手将《高山下的花环》改成广播剧,争取在今年年底或明年一月份时播出,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联播。” “广播剧?可以,我没意见。” 江弦当然没什么异议。 《高山下的花环》能被央广电台制作成广播剧,并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播出,这对国内的任何一部来说都等同于最高荣誉了。 “这部可以交给你们来改编,我只有一个要求。” 江弦开口说:“广播剧制作完成后,要让我先试听一下,你们才能播出。” “这个一定。”钱家文喜笑颜开的答应下来。 江弦刚送走钱家文,又收到了军艺学院那边儿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看到《高山下的花环》,决定将它改编成话剧,还要派人来找他谈谈。 江弦表示他对改编成话剧的事情没有异议。 “改编可以,不过我就不参与你们的改编了。” “原作者不参与,我们改起来束手束脚的.” “放宽心,你们就自己看着来,我放权给你们。”江弦说。 他对军艺比较放心。 毕竟要是闹出啥幺蛾子,部队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对方明显不甘心江弦不参与进来,死缠着他,“江弦同志,您至少和我们议一下改编的结构。” “这个.不必了吧。”江弦谢绝了这件事。 如今想把《花环》改编成话剧的剧团太多,要是每个都得和他商议,他不得忙死。 除去各种各样的改编、层见叠出的评论文章,读者来信也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十月》编辑部寄。 张守仁看了一部分,其中一名京城第二医学院的学生,来了一封很长的信,使他印象最为深刻。 他在信中说,以前每当看到有关描写部队生活的事都极不感兴趣,认为写大兵的事都是舞刀弄枪,火药味浓,没人情味,可以不看。 但这次,当他拿起《十月》时,也是先把其他一些作品看完,觉得没别的看了时,才顺便看了几眼《高山下的花环》。 但一看就不能放手了,完全被作品中的人物所征服。 他说这是近几年流泪最多的一次! 他说他曾是一个玩世不恭的青年,把一切都看透了,看了《高山下的花环》后,他觉得生活中也确实有梁三喜、雷军长那样的英雄人物,因此他认为我们的国家是有希望的,我们的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 最后他表示一定要努力为人民工作,为人们解除病痛,以此来报答烈士的鲜血。 张守仁把这封信拿给编辑部的很多同仁看过,惹来一阵唏嘘。 还有个编辑看了以后,给编辑们分享。 “有一名工读学校的老师来信说,他们学校里一个学生,看了《高山下的花环》以后,老实交代了偷人家730元的丑事。 他要求他们的父母像梁三喜还欠账那样,把730元还给人家,并向被偷者道歉。” “这就是文学作品的力量!” 张守仁激动的拍了拍桌子,“《高山下的花环》这篇,是真的净化了人民的心灵!” 作为《高山下的花环》的责任编辑,这段时间他也受到了媒体包围。 《光明x报》《文汇报》纷纷采访他,许多文艺单位、报刊找他介绍作者情况,要他缩写《高山下的花环》的故事梗概。 还有中作协办的《文艺情况》,要他谈组稿经验。 此外,许多机关、学校要他参加他们的读者座谈会,许多部队作家到他家里拜访。 这些个部队作家,一想到居然被江弦这个门外汉写出一部砍倒一大片的军旅名作,心里相当不甘。他们找到张守仁,向张守仁谈创作构思,并强烈要求张守仁跟他们合作。 在这样的连番围攻下,张守仁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废寝忘食。 他好不容易才抽出个空闲,把这一麻袋一麻袋的读者来信给江弦送去。 江弦当然看不完这些信件。 但他很珍视这些读者们用心写来的信,将这些麻袋裹着的信,原封不动悉数往景山东院子里存。 院儿里西厢房整整两间屋子都快被这些读者来信占满。 江国庆回来以后,瞥一眼屋里的堆着的读者来信,颇为震惊,冲饶月梅道:“我算是知道你儿子买翠花胡同那院子干啥用了。” “干啥用的?” “存读者来信的啊!” “.” 饶月梅哑口无言。 买一院子就为了存读者的信? 放别人家里,这话听着跟开玩笑似得,但放他们家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想到这里,她连忙催促道:“他爸,你可快给你儿子修修翠花胡同那边的院子。” “咋了?” “我看啊,就照目前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咱这院子哪够你儿子存的?迟早得被这些信堆满,到时候咱睡觉恐怕都得睡在这些信上头。” “说啥傻话.”江国庆嘟囔一句。 饶月梅拍拍他,“我和你说事儿呢,听着没?” “哎呀,知道了。” 深秋时节,未名湖畔流水潺潺,燕大深秋的韵味和高远流淌于燕大学子的心间。 “朱虹。” 朱虹听到声喊,回过头去,看到是同宿舍的殷秋瑾。 她的高考成绩相当不错,稳稳收到了燕大录取通知书,成为了81届的燕大新生,就读于燕大的中文系。 殷秋瑾快步过来,“朱虹,你去哪了?” “买油饼。”朱虹笑着说。 “学三食堂买的?” “不是,燕春固。”朱虹说。 “怎么上那儿?”殷秋瑾诧异道。 二两的油饼,学三食堂卖一毛一,燕春固卖一毛二。 朱虹笑着解释,她老是听中文系的男生讲,吃油饼就一定要吃那一毛二的,只因燕春固有位卖油饼的美女服务员,长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气韵绝俗。 这会儿还没有选校花这一说,中文系的骚男便为她起了个雅号,名曰:“油饼西施”。 “我就去看了看这‘油饼西施’长啥样子,是不是真像那些男生们说的那么好看。” “那她漂亮不?”殷秋瑾问。 朱虹想了想,“还行,我承认是比我好看一点.不过没我姐好看。” 殷秋瑾笑了,“从开学就天天听你说你那个神秘兮兮的姐姐,还有你那个神秘兮兮的姐夫,啥时候让我们见见他们二位。” 朱虹叹一口气,“唉,他俩可都是大忙人。” 和殷秋瑾聊着,往宿舍里回,约着明天洗漱后,一起去五四操场跑步一刻钟,再练习一刻钟的排球。 回到宿舍,朱虹把买来的油饼递给同宿舍的舍友。 “给你买回来了。” “谢谢你,朱虹同学。” 朱虹人际关系处的相当不错。 她做事殷勤,打水、拖地、买早餐、买电影票之类的杂事,是有机会就据为已有的。 “为人民服务”思想,首先就要落实到为同学服务上! “你们快看《人民x报》。” 殷秋瑾递过来一份报纸,“过几天,《天下第一楼》就要正式公演了!” “《天下第一楼》是什么?”同宿舍的南方室友问。 “这你都不知道?” 殷秋瑾激动的分享,“这是出自作家江弦笔下的一部话剧,首次上演就是在咱们燕大的校园,上演以后青华的学生都跑来咱们学校看,后来马上被京城人艺看中建组排演了.” 殷秋瑾滔滔不绝的讲着。 “京城人艺?”有外地的女同学还不了解京城的这些机构,“那是什么。” “《雷雨》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曹禺先生的话剧。” “曹禺先生就是京城人艺的院长,《雷雨》就是京城人艺压箱底的名作。” “原来如此。” 解释过,殷秋瑾捏着手上的报纸,忍不住畅想:“要是能看一场京城人艺排演的《天下第一楼》就好了。” “能买到票吗?” “哪有那么好买。” 几名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朱虹听了,“为同学服务”的基因又被激活。 “要不.我去要几张票试试?” “你能弄到票?” 同宿舍几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朱虹腼腆一笑。 “我试试吧。” 几天后,上午二节课后,燕大食堂师傅骑着大板车,送包子到各教室楼门前。 男女同学不顾燕大学子的身份,饿狼般涌过去,围着包子车一顿疯抢。 师傅操着延庆、顺义口音,大声喊着: “一两面票拿一个,一两面票拿一个!” 但总有人塞了一两面票却抓了两三个。 江弦到燕大的时候,满楼都洋溢着猪肉大葱味儿,还有北冰洋汽水味儿。 燕大的学子们仨一群五一伙,吃着、喝着,一边还讨论着西方哲学、先锋艺术。 “姐夫!”朱虹兴奋的朝他跑过来,递过去两个白嫩嫩的大包子,“姐夫,尝尝。” 江弦从她手里接过,“在学校都还习惯吧?” “习惯。” “天天晚上下棋打牌?” “才、才没。” 朱虹眼神躲闪,一本正经的给他讲:“我们学校搞了个世界经典影片200部回顾展,这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去看内参片。” “内参片?” 江弦感叹不愧是燕大,给学生看内参片的举动,属实是敢为天下先。 “多看看这些电影是对的,要培养自己的鉴赏能力,从多个角度评价,艺术目光不能狭隘.” 江弦给朱虹提了一些建议。 朱虹就读于中文系,日后肯定是朝着文学方向发展的,培养她的艺术思维就分外重要。 他从挎包里取出几张票券,“行了,这是《天下第一楼》的票,你收好吧。” “呀,姐夫你真给我弄到了?”朱虹满脸惊喜。 她抬眼望向江弦,双眸里闪着小星星,激动道:“姐夫,我、我爱死你了!” “少胡说八道。”江弦尴尬的抹抹鼻子。 看来这段时间内参电影还真是没少看,看西方电影看的人都开放起来了。 “你回去上课吧,我就先走了。”江弦交代一句,啃着包子和朱虹道别。 看着校园风光,他忍不住想起文讲所那边的事情。 为了给作家们争取学历,文讲所一直在和高教部角力。 中作协特地组建了“学历委员会”,李清泉被选为“学历委员会主任”。 受大家重托李清泉拿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儿。 努力这么久,终于换回了成果: “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正式更名为:‘鲁迅文学院’。” 至于学历问题,也将按照“鲁迅文学院”的新名称向高教部报批。 同时,鲁迅文学院有了一块儿新的院址:京城朝阳区红庙小学。 至于学历的事情,江弦上次见到李清泉,特地找他问了一下。 李清泉表示还需再努力和高教部争取,相信很快也能有个结果。 燕大教室里,朱虹把几张演出的票拿给殷秋瑾。 “回头咱们一起去看演出。” 殷秋瑾扫了一眼,精神一振,“行啊朱虹,你藏得够深啊,没想到你这么神通广大! 从哪弄得?” “我姐夫给的。” “你姐夫?” 殷秋瑾愈发感到好奇,“你姐夫究竟是什么人啊?搞话剧的?” 朱琳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算吧。” 第279章 市井的烟火气 朱虹总是遮遮掩掩,殷秋瑾也很识趣的不问到底。 她这个人灵巧的很,知道自己和朱虹只是同学关系,家里有点不方便透露的事情正常,毕竟这里是京城。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在京城这地界,扔一块砖头都能砸着个chu级干部。 话又说回来,一个搞话剧的,殷秋瑾也不觉得有多稀罕,至少不需要他特别去打听。 话说上个月,《人民x报》的文艺部和京城人艺剧院一块儿又在前门烤鸭店联合举行了一场《天下第一楼》座谈会。 前些日子,《人民x报》对这次座谈会进行了专门报道。 这是最后一次为《天下第一楼》的正式公演造势。 文中提到曹禺先生出席了这次座谈会,笔者记述说,会上曹禺聊了很长时间,并着重说了两个“没想到”。 “没想到”江弦才这么年轻,竟对人生有如此沧桑的感受。“没想到”戏的尾声这么漂亮。 曹禺:“我最欣赏的是这个横批:没有不散的宴席! 前面是康熙所提,后面是纪晓岚属对,但这个横批是画龙点睛之笔. 一副对联,一个绝妙之极的横批,就把戏完满地结束了。” 如此阵仗的造势,对于京城热爱话剧的老戏迷来说,《天下第一楼》这部厚重的历史话剧,无疑成为了他们这段时间最期待一场大戏。 首都剧场《天下第一楼》的演出票,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演出前几天,江弦到首都剧场探班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静谧的夜与首都剧场里热情高涨的排练对比鲜明。 他在宋单单的陪同下,从后台走上前台。 几步之遥,却是另一个世界。 台上正排练着《天下第一楼》的第三幕,演员慷慨激昂,极其认真与投入。 虽然未着戏服,可一颦一笑、一坐一立、一抬手一对戏,皆是人物,是那心怀抱负的掌柜、聪慧能干的女子、蛮横霸道的烤炉的、八面玲珑的伙计 总导演夏淳则站在观众席最当中的位置,左手拿着剧本,右手握笔,聚精会神地看着,打磨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周围有一种气场,像一个能掌控一切的超人。 江弦驻足良久。 福聚德这座危楼的人和事儿,在演员和导演的共同协调下,自然地展现出来。 精彩绝伦,惟妙惟肖。 排练很快结束。 演员一走下台,便明显地谦逊起来。 “江编剧。” 他们一一和江弦打过招呼,其中包括卢孟实的a组角色谭宗尧。 江弦特地多看了他几眼,发现谭宗尧和他打过招呼以后,便低首踱步思索与回味刚才的排演,只偶尔与身边人简单聊几句。 他举手投足间,尽透露着对舞台的敬畏与热爱,眼中似有微光闪烁,含着几分纯粹、几分陶醉、几分期许、几分自豪. “有这样的好演员,我对《天下第一楼》的正式公演放心了。”江弦小声和导演夏淳说。 “你说老谭?”夏淳冲他笑笑,“老谭太适合卢孟实这个角儿了。” 他先是和江弦聊了几句,而后把剧组的人喊上台,剧组的所有成员围成一个圈,大家一起讨论起表演中存在的问题。 把排练的分析讲完,夏淳又请江弦这个编剧来给大家多讲两句。 江弦望着这群演员,望着这群一提到表演,就神采飞扬、无比自信而真诚的演员。 心中顿时升起一阵豪迈。 “大家都辛苦了,我也没什么要多说的了,请拿一套纸笔来。” 大家一听,立马明白江弦这是要为剧组题字。 剧务组的负责人潘舒扬当即为他取来毛笔和宣纸。 江弦提腕握笔,蘸了蘸墨,而后洋洋洒洒,落笔挥毫。 “天下.第.一” 谭宗尧默默将他所题的字念出声,演员和剧务们都凑过来,盯着那张宣纸。 “天下第一剧组。” “好!” 有人欢呼出声。 从演员到剧务,从戏中人到局外人,见到这幅字,脸上都是激动与振奋之色。 这份编剧的认可,足以令他们忘掉此刻排演的疲惫。 “是大家共同的努力让这部戏慢慢有了血肉,让这座楼不再空洞。” 江弦不紧不慢的说,“天下第一楼如果取得成功,那这份成功不仅是我的,也是属于你们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中都是满腔热血,对几天后的正式公演充满信心。 夏淳更是满意。 江弦的这次探班,简直是一次最好的“战”前动员。 11月14日。 朱虹和宿舍的同学一起坐着公交,来到了东城区的王府井大街,抵达这座欧式和俄式风格并存的四层高剧院。 剧院上部挂着四个红艳艳的大字:首都剧场! 往那儿一站,一种神圣的艺术气息便沿着建筑的边边角角扩散开来,仿佛昭示着其中国话剧艺术最高殿堂的地位。 “好多人来看啊。”殷秋瑾打量着四周排队入场的人流。 这些观众大多数年纪偏大,穿着也较正式,一看就是常“追剧”的剧迷。 “嘿,您也来看戏啊。” “哟,巧了您。” “您抢着票了,不容易。” “可别提了,那天为了买张票,嗬,排的队那叫一长,后来把售票那亭子都挤塌了。” 几名女学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虹边往场馆里进,边观察着首都剧场的内部结构。 她看到四周墙壁上贴了很多《天下第一楼》的宣传海报。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四句宣传语: “桌前推杯换盏,盘中五味俱全。人道京师美馔,谁解苦辣酸甜?” 朱虹看过《天下第一楼》的剧本,也知道这四句是她姐夫江弦为《天下第一楼》所作的宣传语。 短短四句,可以说凝练了全剧的深意。 她把这宣传语的内涵分享给了殷秋瑾她们,当然,是隐瞒了江弦是她姐夫的事情。 几名女生都是中文系的,此刻听完江弦的语言艺术,满眼都是崇拜。 “江弦同志真是太有才华了” “我什么时候能写出这样四句来就好了。” “写这四句还不简单,关键人家这是凝练了整部话剧的四句。” 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朱虹听得心底悄悄与有荣焉的高兴。 有个有本事的姐夫真是一件让人得意的事儿。 在指引员的带领下,燕大的女学生们一块儿进入了演出现场。 座位的位置相当不错,是一个中间的位置,还挺靠前。 剧场内部气氛相当热烈。 朱虹放眼望去,看到每一个座位上都坐着观众,可以说是座无虚席。 “看,还有记者。”殷秋瑾指了指前方。 朱虹立马看到几名脖子上挂着摄像机的记者,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夫!”她惊呼出声。 殷秋瑾连忙顺着她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哪个是你姐夫?” “.那个穿灰色中山装的。” 殷秋瑾打量一眼,这人挺年轻,看上去有种知识分子的独特气质。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前排的中间位置,显然是他的地位在剧院内颇为特殊。 “你姐呢?你姐来了么?” “没,她在外地工作。” 另一边,朱虹只认出了江弦,却认不出江弦身旁的那位老者。 他身材略胖,正是京城人艺的院长曹禺先生。 直到这会儿,曹禺还捧着《天下第一楼》的剧本一遍遍的看:“勾琉璃芡下明油倒挂出锅,摆在金托金箔四爪金龙钵里,叫作金玉满堂” “什么叫勾琉璃芡倒挂出锅?”他问。 “琉璃芡就是比较稀薄的芡汁,倒挂出锅就是把锅倒起来,菜下去,然后把汁流在菜上边。”江弦解释说。 曹禺点点头,而后叹一口气,“你写的是盘中五味,其实是人生五味,你对盘中五味精通,说明你对人生的感受同样精通。 这种递进是建立在文化根基上的,我实在想不通,你才这么年轻,怎么就沧桑成了这样?” 见老师又质疑起他的沧桑,江弦尴尬一笑。 “可能是我懂事比较早” 他还不至于心虚。 因为原作者何冀平创作《天下第一楼》时,基本和他一样年轻。 说话间,现场的的气氛渐渐安静下来,舞台上幕布紧闭,然而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所有人都知道,话剧就快要拉开大幕了。 总夏淳坐在座位上,心底忍不住的打鼓。 多少年了?首都剧场多少年没有像今天一样坐个满堂了! 他们京城人艺,花大心思为《天下第一楼》造了一场大势,就为了再为他们造一个能有影响、立得住、体现出京城人艺实力和风范的大戏。 今儿个成了,一切都好说。 今儿要是砸了,对京城人艺的风评和地位绝对会造成巨大冲击。 “1917年夏” 伴随着男声旁白念词,幕布拉启。 身披长褂短衫的演员们跟着粉墨登场。 江弦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美轮美奂的舞台表现,看得他出了神。 显然,京城人艺不论是演员的表现,还是舞美布置,都不是燕大的学生可以比的。 镁光灯下,谭宗尧也和台下的谦逊模样截然不同,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挥洒自如、惟妙惟肖。 “到瑞蚨祥扯两丈红绸子,做个大大的红幛子,写上''前门肉市福聚德全体同仁贺'',到全赢德开张的那天,掌柜的领头,雇一副锣鼓吹打过去贺喜开张,祝告生意兴隆。”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举手投足间,仿佛都是卢孟实这个角色从剧本的字里行间蹦了出来。 “好!一出好戏!”江弦心中一阵熨帖。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厚重和经典,他品尝着其中的醇香,整个人沉浸在剧中世界里。 福聚德所处的大时代,国家蒙辱,人民蒙难。 大量城市平民在生死线上挣扎,极少数有能力者凭借天赋和奋斗一度改变命运,可机会极其微渺和短暂。 卢孟实是商业奇才,他胸怀抱负,宅心仁厚,很快便赢得观众们的敬佩。 “堂头”常贵这个角色同样惹人喜爱。 这是老京城里最能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饭馆堂头。 他勤勤恳恳,谨小慎微,为了养活家人,他不得不卑躬屈膝,最后含恨而死。 这个角色由老演员林连昆饰演。 有一个场景是他从楼梯上下来,突然一个趔趄,接着马上立住,继续跑了起来。 观众们眼都瞪的快要裂了! 小小的一个动作细节,便把常贵内心的巨大痛苦和委屈求全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还有厨子罗大头、二位纨绔少爷、宫里执事太监、破落旗人克五.一位位演员,咿咿呀呀,唱念做打,构成一幅生动的民国市井众生相,台下观众看的是如痴如醉。 除去人物的塑造,舞台艺术也见了真章。 像是一段儿报菜名:“拌鸭掌七寸,七寸糟鸭片;卤生口七寸,七寸鸡丝黄瓜;炸瓜枣七寸,七寸糟溜鱼片” 一段儿报完,满堂叫好。 这样的“笑料”显然没有隔靴搔痒的尴尬逗趣,透出的是老京城的韵味和情趣。 用喜剧的方式演正剧,更显出“笑中带泪”的高超境界! 还有两个厨子一段关于满汉全席的对话,京腔京韵,妙趣横生: 罗大头:“满汉全席”,行吗? 李小辫:玩过几回。 罗大头:多少菜式? 李小辫:一百零八样。 罗大头:为什么一百零八样? 李小辫: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天上地下无所不包。 罗大头:什么讲究? 李小辫:冷、热、甜、咸、荤、素六样。寿酌不用米饭,喜酌不用桃包。其实也是百里搭席棚,中看他不中吃的玩艺儿。 这已经带着几分传统曲艺的手法。 “好戏啊!真是好戏!” 观众们叫好叫到嗓子喊哑了都不自知。 盯着舞台,看他高楼起,看他宴宾客看他一人去、大厦倾。 曲终人散。 看破一切的撩高儿修鼎新,望着那幅对联: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半宜明月半宜风” “嘿嘿,差个横批:”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第280章 大冯回国 大幕徐徐落下,舞台上只余下那一副对联。 朱虹正襟危坐,手的指甲都刺进手掌心还未发觉,只怔怔盯着台上的对联。 等她回过神看向四周,才发现殷秋瑾她们,连同她四周的观众,全都沉浸在刚经历的那场戏剧世界当中,仍未从剧情的震撼中抽离。 殷秋瑾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某种光亮,隐隐约约带着泪光。 “真好!” “这剧太精彩了!” “谢谢你,朱虹。”还有一名室友此刻克制不住的哭了,“如果不是你,我肯定看不上这部话剧。” 朱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已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掌声从一开始的淅淅沥沥,愈发壮大,最后犹如排山倒海般回旋在剧场上空。 这一刻,观众们顾不得手掌的疼痛,疯魔了一样拼命的为这部话剧鼓掌。 那是对演员们表演的认可,更是对《天下第一楼》的认可。 掌声惊涛拍岸一样在剧场内回荡着。 轰轰烈烈,经久不息。 还有一些压抑不住心中激动的观众,扯着嗓子为《天下第一楼》呐喊、叫好,表达着他们对这一部话剧的喜爱。 前排座位上,夏淳吃吃回首,瞥一眼观众席,而后扭过头,摘下眼镜,抹了抹眼角湿热的泪痕。 满堂喝彩! 终于。 时隔多年,首都剧场终于又一次被这份荣耀洗礼! 后台的演员们在大幕落下的那一刻,便收起了在台上的“嬉笑怒骂”。 他们安静而谦逊的站在后场,默契的共同等待着什么,目光中满是对舞台的敬畏与热爱。 一直等到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响起,所有人的眼眸才重新亮起,洋溢着激动和陶醉之色。 “成了!”玉雏儿的饰演者吕中激动的跳了起来。 《天下第一楼》的首演成功了! 演员们面带喜色,互相拱手道贺。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天下第一楼》在台上不过两个半小时,在台下却是不断地熟悉剧本,不断的排演,一点点的研究角色,就连幕后人员的工作也不轻松,要比对演出所要用的灯光、音效、道具,保证万无一失。 每一个成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奉献着,这才成全了这场《天下第一楼》的话剧和舞台,使得所有的嬉笑怒骂鲜活而真实。 而此刻,所有的付出终于迎来回报。 听着观众们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声,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色彩。 一部新话剧的首演成功了! 《天下第一楼》如若失败,那是一年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如今看观众反应,大获成功。 所有人如释重负。 稍微年轻一点,通过学员班进院的演员杨立新、吴刚,已经激动的跪倒在地,互相抱着对方放声大笑。 卢孟实的演员谭宗尧相对安静,他只是眼眶湿润的看着同剧组的这些人: 大幕落下时,福聚德的大楼塌了,而他们剧组的高楼平地而起,越发坚固。 “同志们,谢幕去了!”有人提醒了一句。 剧组的演员们迅速整理各自情绪,或是深呼吸,或是揉脸。 随着大幕再次拉开,一个个脸上带着谦逊的演员整齐的站好,以话剧当中的人物形象依次向着台下观众致意。 台下的掌声仍未停歇,每当一位演员鞠躬致意之时,那经久不息的剧烈声浪便会被推至一个新的高潮,一阵一阵的起伏着。 谭宗尧望着台下的场景,恍惚许久。 最后看到坐在最前排位置的江弦,他面带微笑,眼神中写满了认可。 “十年磨一剑。” 谭宗尧想起江弦那天给他说过的这句话。 他心绪跌宕难平。 作为院儿里一提起就是“备件演员”的他。 这一幕,他等了岂止十年?! 身着马褂长袍的他先是朝着观众们深鞠一躬,而后快步走下舞台,来到前排座位的江弦面前。 他学着《天下第一楼》当中的问安礼节,撩起下袍,屈左膝,垂右手,上体稍向前俯,给江弦“打千儿”。 授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谭宗尧用话剧所写那个时代男子的最高礼仪向江弦致谢。 谢他写出了卢孟实,谢他写出了福聚德,谢他写出了《天下第一楼》。 没有这部剧,便没有今日台上的他。 这一拜,拜的是尊长。 对于话剧演员来说,创作出剧本的江弦,便如同他们的再造父母。 谭宗尧的举动惹得全场哗然,现场出现一片骚动,观众们纷纷扬起脖子,朝着谭宗尧的方向看去。 朱虹和殷秋瑾她们也注意到了台下的这一幕。 知晓内幕的朱虹心中忍不住的震动。 在刚才过去的两个半小时里,不光是她们这些观众被《天下第一楼》跌宕起伏的剧情所征服。 就连剧组的演员也被这部剧征服了! 殷秋瑾就不知道这么多,妙目流转,只看到前排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朝着面前的谭宗尧回了一礼,而后双手搀扶着将他扶起。 “朱虹,那、那不是你姐夫?” 她忽然想到话剧开始以前,就听朱虹给她介绍过这个人的身份,只是《天下第一楼》所绘制的民国风情画太过精彩,让她暂时忘却了这件事。 如今忽一下记起,再看到刚才镁光灯下意气风发的卢孟实,居然就那么心悦诚服的拜倒在这人面前。 殷秋瑾心中震撼和好奇到了极致。 “朱虹,你姐夫究竟是什么人啊?” 还不待朱虹回答,江弦就在年轻演员杨立新和吴刚的共同邀请下,登上了舞台。 导演夏淳笑着介绍: “请大家欢迎我们《天下第一楼》的编剧,他就是写出了《高山下的花环》的江弦同志!” 夏淳此话一出,全场的观众们全都哗啦啦的站起来了。 所有人齐刷刷仰长了脖子往台上看去。 这一秒,江弦被所有演员簇拥在舞台中央,就连导演夏淳都给他错开了一个身位。 这一刻,他这名编剧无疑是台上最受瞩目的! 台下又一次爆发出极为响亮的掌声,排山倒海一般压倒整座剧场。 江弦本人的知名度,在这段时间里,随着《高山下的花环》影响力逐渐扩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又是一部堪比《茶馆》的厚重历史话剧。 此刻,在首演现场,能看这部话剧,能见到江弦本人。 对于很多观众来说,今天的票,值!太值了! 懵了的还有燕大的几名女学生,这会儿好像见了鬼一样盯着朱虹。 尤其是殷秋瑾,她眼神热烈如火。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同宿舍这位同学的姐夫,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江弦。 在京城一砖头扔出去是能砸到一片chu级干部,但在京城挑着灯找一年也找不出江弦这么个作家啊! “好啊,你竟然有个这么牛叉的姐夫!”她带着一抹幽怨推了推朱虹。 “.” “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 舞台上,《天下第一楼》的剧组演员们又谢了几次幕,收获了满台的鲜花。 剧组里大部分都是老演员,可面对观众们的如此厚爱,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上座率堪忧,处于岌岌可危阶段的首都剧场,有多久未曾见过这般盛况了? 而这份盛况是他们创造的。 这让他们为自己、为剧组骄傲的同时,也对未来的话剧事业充满信心。 很多京城人艺的工作人员这一刻也忍不住的激动。 今天,京城人艺又添了一部经典! 满载着鲜花和掌声,江弦一再感谢以后,在傍晚时分终于甩开围追堵截的剧迷,离开首都剧场。 接下来的几天,《天下第一楼》将在首都剧场继续连续公演。 这对话剧演员来说是个体力活,毕竟有很多角色没有设置a、b角,需要一个人硬顶着上。 但这一刻,沉浸在首演大火喜悦当中的演员们完全顾不得演出的疲倦。 尤其是对于谭宗尧。 卢孟实没有b组角色,他就是唯一的a组角色。 但此刻,他恨不得将《天下第一楼》再演十遍、一百遍,非要演的他腿走不动、嗓子说不出话,那才叫个过瘾。 他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观众们看不过瘾似得,接下来的时间里,首都剧场只要是《天下第一楼》的演出,上座率都是满的,观众们就好像疯魔了一样,坐在座位上,陪着台上的演员们哭哭笑笑。 其中很多观众,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来看了,依旧克制不住心中的震撼,不觉得厌烦,如痴如醉的品味着《天下第一楼》那浓厚而绮丽的醇香。 好书不厌百回读,好剧不厌百回看! 随着《天下第一楼》的连续公演,话剧评论界也几乎被这部话剧的评论文章占领了。 《中国戏剧》评:“京城人艺的《天下第一楼》演出成功了!那不时掠过全场的会心笑声和剧终时经久不息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上海戏剧》评:“剧终时那副精彩对联既切合于剧的规定情境,又含有悠远不尽的喻指,无疑是画龙点睛之笔。” 著名翻译家、戏剧评论家童道明也发表了戏剧评论,这位是中国戏剧界公认研究契诃夫的专家,被称为“中国最懂契诃夫的人”。 他说:“《天下第一楼》之所以真切感人,归根结蒂是由于深厚的生活根底。 这种根底不仅表现在那一套生活礼仪和一口气报出那一长串菜谱上,更主要的是表现在对那个时代生活本质的理解,对不同人物心态的把握,以及对所反映生活总体上表现的巨大概括力。 这使人们在真实感受中引发对人生命运的思考。” 除去戏剧评论家的评论以外,还有一篇贺文吸引了广大剧迷的关注。 那是著名的京城人艺的副院长于是之,写了一篇《贺江弦》发表在了人艺出版的刊物《京城人艺》上面。 他在文中说: ——“感谢剧作家,感谢这些用笔支撑着剧院的人。” 这天午后,来京城办事的冯骥才被江弦拉去东华门大街一家苍蝇小店吃卤煮。 这会儿京城卤煮都是这样,门口搁个大锅,锅里面冒着香气,滚开的,咕嘟着猪心猪肝猪肺一堆杂碎,上面浮着几十个火烧,和油炸豆腐泡儿一起随滚开的汤起伏着。 “您给来两碗。”江弦招呼一声。 师傅答应一句,把火烧拿刀啷啷两刀码碗里。再捞一碗杂碎,往火烧上码齐,最后捞几个豆腐泡儿,浇上老汤,放一小撮香菜。 “请吧。”江弦把碗往冯骥才那儿一推。 京城冷飕飕的已经入了冬,冯骥才这一口热汤下肚,顿觉一股暖流沿着四肢百骸散开。 咝。 他砸吧着嘴,看向桌对面的江弦,一股难以抑制的嫉妒从心间升起。 “你小子,你在京城怎么天天往外放‘大卫星’,不是一部名动天下,就是一部话剧搞得人尽皆知。” 江弦笑了笑,抄起筷子低头夹肉,光是闻着香气就口舌生津。 作家之间相交,也难免背地里暗暗较劲。 就像某些作家,看了比他写得好的作品会忍不住骂一句:“妈的,怎么写的那么好!” 冯骥才刚从欧洲访问归来。 他不光去了欧洲,还去英国看了阿森纳的比赛,那是英甲联赛的一场,阿森纳和考文垂在海布里进行对决。 冯骥才这个退役运动员看完以后心绪难平,撰写了一篇《足球狂》的散文。 这大概是国内最早的足球类文章。 “你知道欧洲人现在听什么音乐?” 冯骥才一脸激动的和江弦分享着他在欧洲的见闻,“不是邓丽君,翻译告诉我说那叫披头士、皇后,他们唱的叫摇滚,还有个歌星叫大卫鲍威,这家伙竟然在舞台上穿裙子!” 摇滚这个词儿已经有了,这个词是写出《乡愁》的余光中翻译了出来。 这些独特的欧洲音乐,对冯骥才来说很新鲜,对江弦来说就有些陈词乏味。 见他兴致缺缺,冯骥才只好将话题聊到文学上。 “你知道现在全英国最火的是什么吗?” 第281章 “曲线调动” 他这么一说,江弦果然来了兴趣。 江弦大概回想了一下西方这个时候的文学进程,82年的诺奖得主是《百年孤独》,那么这部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英国畅销起来。 想了很多,却都没说出口,只是问冯骥才,“什么?” 大冯回忆了下翻译的说法:“好像叫什么月亮和六便士硬币的。” “.” 见江弦不说话,冯骥才又给他解释说:“六便士硬币就是英国以前使用的一种硬币。 这篇讲的是一个画家的故事,现在在英国的年轻人当中比较流行,我听当地的新华社同志给我说,他在英国的很多城市都见到有年轻人在阅读这篇。” 国内与国外的消息传递困难。 大部分国内的作家很难知道自己作品在国外的发行情况。 像是沈从文,他的几篇在日本都有出版,但他本人对这些事情了解并不多。 80年代他受邀去日本访问,在街头闲逛的时候竟然在路边发现了自己的,对此事感到一阵惊讶,舍不得花钱的他不光掏腰包买了几本,还把这件事写在了给夫人的信里。 至于江弦,他也只知道施松卿帮他把《月亮与六便士》的英文稿投去了美国的《纽约客》,以及英国的老牌文学杂志《格兰塔》。 他不知道的是,这篇《月亮与六便士》竟然已经在英国有了这样程度的影响力,还是从大冯的嘴里听了以后才知晓。 很快,日本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佐藤纯弥给他送来一封德间书店的来信,信中,编辑东野信夫给江弦简单告知了《铜钱街》在日本的销售情况。 的单行本在日本发行以后,很快惹来了日本读者们的注意。 《铜钱街》中所写的田园牧歌,正是日本高压力社会下的“社畜”们无限向往的美好。 首印1000册很快被日本读者们抢购一空。 德间书店在信中写道,希望征得江弦的同意,对进行重印,也就是二版,给江弦开出的版税依旧是10%。 在日本,10%就是最高的版税率了,只有发行数突破50万部之后,按照行业的潜规则,版税率会为作家提升到15%。 江弦立马回信一封,将的重印工作交给德间书店。 信写罢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他的作品居然已经在全球这么多地方产生影响了? 一想到这儿,感觉便相当的美妙。 又过去几天,央广电台文艺部的编辑钱家文上门,给江弦听刚录好的《高山下的花环》广播剧。 他们已经在报纸上做了预告,这部剧将会在下下礼拜开始播出。 江弦试听了一遍,脸瞬间垮了下去。 “我妈妈已哭得昏厥过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车站了。战土们把东倒西歪的我,扶进了吉普车内。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江弦按停录音机,转动的卡带停下,他皱着眉看向钱家文。 “家文同志,这就是你们下下礼拜要播的内容?” 钱家文点点头,“后期工作都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审核通过。” “我请问个问题,这带子是请谁录制的?”江弦说。 钱家文愣了一下,告诉他是京城的一个话剧演员演播的。 江弦语气变得不善,“看来你们央广电台还是不够重视我这部《高山下的花环》。”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当然重视,这是上级领导特别关注的任务。” “真的重视?” 江弦冷笑一声,“我的又不是没做过广播剧,就这演员的演播水平,词儿都念不清楚,你们只能请到这样水平的演员?” 面对江弦的质问,钱家文登时哑然。 江弦语气却毫不客气,“如果就是这样的水平,我坚决不同意你们播我这部《高山下的花环》,我怕读者们听了这种水平的广播剧,会指着我江弦的鼻子骂娘,说我收了你们多大的好处。” “这这。” 钱家文叹一口气,“江弦同志,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您先别生气。” “我别生气?” 江弦冷哼一声,“家文同志,我请问你,这位话剧演员是怎么请来的,是不是和你们哪位编辑沾亲带故,我就请你诚实的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 面对江弦的质问,钱家文的表情渐渐僵住。 这件事他还真是知道,这位参与演播的话剧演员,原本在中央实验话剧院里跑龙套,这次录制《花环》,他舅舅特意给他找了过来. 成年人的世界里,犹豫就是最好的回答。 江弦光是看钱家文的反应,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妈的。” 他抽一口烟,轻笑一声,“走后门走到我这儿来了!” 钱家文咧着嘴,满脸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江弦淡淡道:“家文同志,我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你也读过,你知道我这里,最痛恨的就是找关系。 可是如今竟然出现这种事情。 你说讽不讽刺?! 我在里写雷神爷骂赵蒙生,难道都骂进了狗肚子里不成? 这部广播剧,读者不是没长耳朵,不是不懂艺术,你们做的连我都不能满意,以为人家听众听不出来?就你们的这个质量,我看也没有播出的必要了。” 钱家文着了急。 “江弦同志,你先别生气,这件事我来处理,你放心,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不用你们给我一个交代,我待会就亲自去找你们那儿跟你们领导要一个交代。”江弦满脸冷色。 他不是爱息事宁人的性格。 这些人既然敢在他头上动土,那他非要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不行。 钱家文以前也和作家接触过,他最初接触江弦的时候,觉得他和大部分作家一样,是一位很随和、很有修养的小伙子。 但此刻,他对江弦的印象又有刷新。 这家伙简直是个丝毫亏都不能吃的祖宗。 “江弦同志,请你相信我。” 钱家文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这个事我会如实的汇报上去,《高山下的花环》是上面重点关注的项目,我们一定会对这次事件做出最恰当的处理,你给我们一点处理的时间。” 江弦见钱家文已经给出承诺,先是停下了嘴上的骂骂咧咧, “家文同志,你也别见怪,我当初放心的把《花环》的改编权交给你们,当然是信任你们的能力,相信你们能把这件事做好。” “可如今呢?如今竟然闹出了这种事情。” “要是你们找不到好的话剧演员,我也就不这么生气了,可是你们真的找不到吗?以你们的能力,国内那么多播音员、话剧演员,怎么可能拒绝来播讲我这部呢?” “还是我当初太好说话,答应的太痛快,你们觉着我这儿有大便宜可占。” 江弦越说脸上的青筋便越明显,说到最后甚至气愤的挥舞起了手臂,声嘶力竭的质问。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江弦这一套套的甩过来,钱家文听得是冷汗直流。 广播剧的事情一定得处理妥当,《高山下的花环》这篇的读者数量太庞大了。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 那得惹多少读者们愤怒? 读者们恐怕光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这些编辑给淹死。 光是想想那画面,钱家文都忍不住的哆嗦。 “你放心吧,江弦同志,这件事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他给江弦保证说。 “你说话顶用不?”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那我等你的消息,至于现在的这部剧,绝对不能播出。” “您放心。” 回到台里,钱家文马上将整件事情记录下来,将《花环》广播剧的制作全过程,以及江弦同志的批评,全部写下来交了上去。 如今《高山下的花环》能否在下下礼拜准时播放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避免因为广播剧制作质量太差引起听众们的不满才是重中之重。 路岳生提着公文包进到办公室。 放下公文包,他先是给自己泡了壶茶。 这茶叶还是他那侄子家送的。 这个事儿说起来也是无奈,本身他那侄子就是个待业青年,他凭着老战友的关系,好不容易给他那侄子调进了实验剧院。 本身能力就不够,能接着一两个龙套角色就已经算是团里照顾,结果这小子还满脑子惦记当正式演员。 无奈之下,路岳生想到一个“曲线调动”的招数。 《高山下的花环》广播剧刚好准备在台里制作播出。 路岳生一琢磨,以《高山下的花环》的质量,以及在读者之中的知名度,要是让他侄子来演播,播出以后那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 更何况肥水不流外人田,台里本就在找合适的演播演员。 就这么的,路岳生把他侄子弄了过来。 一共12段,12个半小时,正常的话剧演员一天录一段,也就是30分钟。 他这侄子两三天才能录好一段,弄得台里相当一部分同志不满意,碍于他的面子,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路岳生也生怕这事儿闹大传出去不好听。 好在花了这么长时间,可算是把《高山下的花环》整部剧制作完成。 他抿了两口茶水,便被人通知台长喊他过去。 路岳生连忙起身,推开台长办公室的门,发现dang高官、文艺部主任全都坐在里面,这会儿表情一脸严峻。 “台长、书记、主任.”路岳生依次打个招呼。 台长也不客气,劈头盖脸便问: “路岳生同志,我请问你,《高山下的花环》这个广播剧的演播演员是从哪里请来的?” 路岳生一愣,很快答说:“是中央实验话剧院的一个话剧演员。” “为什么有同志反应那个演员是你亲戚?” “.” 路岳生脑袋“嗡”地像炸开一样。 台长是个小老头,见路岳生沉默不语,哪还能不懂是什么情况。 他气冲冲的走到路岳生面前,抬起胳膊指指他的鼻子,又转过身,恨其不争的拍一把桌子。 “我们有些同志,每天不想着如何把工作做好,反而光是惦记着在自己,哪怕是《花环》这样备受上级领导关注的项目,心中也毫无干事业的大公无私精神,反而满脑子zb主义的利己思想” 小老头的嘴毫不客气。 路岳生的脸也很快涨红,他哪能不知道这话是在说他,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巴掌,啪啪的往他脸上敲打。 书记就要冷静一些,先是安抚了下台长的情绪,而后目光如电的看向路岳生。 “情况呢,我们已经了解了,也有同志向上级反馈了。” “书记.” “你先不要说话,你还不知道你给电台造成多大的影响。” 书记冷哼一声,“《花环》是上级领导都在关注的一部广播剧,原计划下下礼拜就播出,我们连广告都打了出去。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人家《花环》的作者因为广播剧的质量问题要求取消演播! 这是江弦同志在难为我们台里吗? 不是吧。 这部剧我和台长都听了,你也可以自己听听,这部剧做的是什么样子。 不像话! 我们堂堂央广电台,难道连一个好的演播演员都请不着?” 两人轮番一顿批评,路岳生羞愧的脑袋都快缩进了脖子里。 他当即表态,“我、我有错误.” “对了,你有大错误!” 小老头双手拤腰,怒不可遏,“因为你一个人的鬼心眼,我们的脸都让你丢完了!” 其余一些同仁静静坐着,看着这一幕,都知道这个时候不方便出面。 《花环》这个太敏感。 在人事调动的问题上,台长、书记虽然没办法轻易去动路岳生,但是这件事已经汇报到了上面。 上级相当关注。 不仅仅是因为《花环》的读者数量多,更是因为这是部涉及到南疆的。 就连那位给战士们送书的同志,都在关注着他们广播剧的播出。 路岳生敢在这个事情上犯错,那真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 第282章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关于路岳生问题的处理很快下来。 免职!记大过! 据说上面几位部队出身的老领导,听说这事儿以后,都怒冲冲的甩了帽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路岳生这也是走到了头。 台里许多熟悉他的老同志都忍不住唏嘘,一向谨慎的他怎么就在这个问题上拎不清、犯了错。 那可是《高山下的花环》啊! 有几个刚知晓这件事的老编辑,直接怒冲冲的找上路岳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这篇写的什么东西,你个路岳生是一点没看进去。” “他妈的,你个贱骨头。” “单位出了个王连举,咱也跟着丢人。” “不像话!别忘了,你老路也是当过兵的!” 面对同仁们的怒斥,路岳生已经一句也听不清了,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绿,人一斜,差点晕了过去。 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当他从痴呆中渐渐缓过来以后,放声大哭。 “舅舅。” 路岳生那剧院的侄子闻讯过来探望。 路岳生抄起手边的水杯便砸了过去,狂呼:“滚!” 另一边,处理完路岳生,留给央广文艺部的还有一个烂摊子。 报纸上已经预告了下下礼拜就要播出江弦的中篇《高山下的花环》。 总不能临时通知不播了。 朝令夕改,那他们央广的颜面何在? 钱家文和江弦商议讨论过后,江弦表示既然处理了路岳生,那他仍然不反对由央广来制作播出《高山下的花环》广播剧。 但是绝不能是之前演播的那个版本。 他表示,只要央广能制作出让他满意的水准,那他就同意演播。 钱家文回来以后,马上投入进新一版广播剧的录制当中。 此时只剩下一个礼拜的时间,极为紧张。 方方面面都是问题,但最大的问题是请哪位话剧演员来救火。 如今《高山下的花环》不仅要在极短的速度内做出来,还要保证其制作质量。 这对话剧演员的能力要求极高。 台里的老编辑也在关注《花环》的录制,听说这件事以后都给钱家文出主意。 “上天津台找关山去!”一位名叫王洁的老编辑说。 关山是谁呢? 当年,咱们国家首批的播音指导,一共就五个人。 关山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天津台的播音员,和上海的陈醇俩人并称作播音界的“南陈北关”。 像是《欧阳海之歌》《红旗谱》《林海雪原》《暴风骤雨》《闪闪的红星》.这些个著作,他都演播过,影响了不止一代人。 周一上午,钱家文赶到天津,在天津台同志的介绍下找到了关山同志。 钱家文一见面,就把情况给关山介绍了一遍。 “这部《高山下的花环》,是上级重点关注的项目,救急如救火,还请您帮着录一录。” 关山搓了搓手,他没看过《高山下的花环》这篇。 不过央广的同志都求上门了,他们这些老同志也很热心肠,愿意帮央广救一救火。 “咱们怎么录?” “您先听我说。” 钱家文真是满脸急切道:“这部一共编排了12段,拢共加一块儿要录12个半小时,最好您能让我周六把这作品拿走。 为啥呢?因为下周一就播了,真是来不及了,分分秒秒咱现在都要争取。” 关山皱了皱眉,也没立马就给钱家文一个准话。 “你先给我一份原著,我拿回去看看,熟悉熟悉。” “成,那您尽快看看。” 钱家文塞给关山一份《花环》的稿件。 49岁的关山把这份稿件揣进公文包,等回到家,他把这份平铺到了桌上,戴着眼镜一行行的认真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完最后一行以后,已经是凌晨2点多钟了。 关山的眼睛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湿润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给编辑钱家文打去电话。 钱家文一接着他的电话就问,“关老师,您感觉这篇怎么样?” “很好!” 关山一脸真诚道,“江弦这篇写得非常感人!” 他这句话发自肺腑。 《高山下的花环》这部作品写的太好了! 如果说之前关山还只是为了给央广电台救火才愿意接这个活。 那看完这篇以后,关山是真的想要播讲这部,他对《花环》播讲的愿望变得非常强烈。 “家文同志,过去我读过的、讲过的中最让我感动的是《红岩》,在这篇里面,我的心思、我的经历,中的情调,小文人迷茫的感觉,还有被捕后的思潮,我觉得很对味。 而且里边用了很多唐诗宋词,看起来很过瘾。 今天读了这篇《高山下的花环》,我的感动程度丝毫不亚于读了《红岩》,感情起伏跌宕,虽然我也播过《屈原》《欧阳海之歌》,但是论掉眼泪的次数,要数这篇《高山下的花环》最多。” 关山推心置腹的给钱家文分享了自己阅读过这篇后的感受。 钱家文一阵感同身受,他阅读完《高山下的花环》以后,也是哭成了个泪人,抑制不住心中的难受劲儿。 俩人谈了一会儿,关山直接道:“你上午到我们录音间去,咱们开始播讲。” 钱家文非常惊讶,没想到关山会答应这么痛快,欣喜的挂断电话。 来到录音间以后,关山便正式开始了《花环》的播讲工作。 一上午,关山录了四段,四个30分钟。 这样的速度,快到钱家文都不太敢相信。 他们央广平常给话剧演员一天录一段,也就是录个30分钟,这就相当不错了。 录两段的情况都很少。 关山这一上午直接录了四段,钱家文当然会感到不可思议。 关山却心劲儿十足,拉着钱家文就问:“你不急着走吗?咱下午还接着录。” “还要录?!” 钱家文实在是忍不住了,问了一句。 关山点了点头,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疲倦之色。 这个动力是《花环》这篇的优秀带给他的。 对于一个播音员来说,一篇好的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吸引着播音员不知疲倦的为这篇录制,急切的想把它转换成有声语言,分享给更多的听众。 一下午的时间,关山又录了四段出来。 《花环》一共录制12段,一共十二个半小时。 这一天,关山就搞了八段出来。 这是什么概念呢?路岳生那侄子,两三天才能录个1段,这么一比都不能说是龟和兔了,这速度快如东风! 第二天起来,钱家文再见到关山的时候,关山佝偻着,整个腰疼得直不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钱家文问。 关山笑了笑,“过力了。” 毕竟是49岁的老同志了,一天录了8段,一共8个30分钟,这是多大的量?! 而且不能自止。 关山也反思过,想着稍微克制着点自己,从从容容的录制会不会更好一些,但一投入到播讲当中,看到的内容,他心中的感情便抑制不住。 读到雷神爷那段:“走后门走到我这来了!”,义愤填膺啊!再读到然后哭诉:“儿啊,怎么办啊?”情感起伏特别大,都是浓情的内容。 他把自己的感想和钱家文一分享,钱家文叹一口气。 “这就是《花环》的魅力啊!” 钱家文想让关山再休息一天,关山却上了瘾一样,扶着腰执意要录,兴致很足。 “您身体能受得了么?” “小事儿。”关山摆了摆手,“我尽快录完,你们那边儿也能尽快拿过去,下个礼拜就播出了。” 钱家文劝不住,只好继续录制工作。 关山身体的不舒服完全没有影响他播讲的状态,反而状态愈发投入。 钱家文坐在一旁,跟录音员一起听着。 关山捏着稿子,终于录到“玉秀哭坟”这一部分。 梁三喜牺牲了,他头一年才刚结婚,孩子刚刚满月。 他过门不久的妻子玉秀和婆婆舍不得坐汽车,从火车站到连队驻地一百六十多华里,硬生生徒步走了四天走了过来。 关山捏着稿子很专注的播讲。 可是等他念到玉秀抱着婴儿哭坟这一块儿,故事情节当中那种伤心的哭诉、那种依恋,等关山反应过来,他眼前的书稿竟然都湿了。 他摘下眼镜,抹抹不住往外流泪的眼眶,突然说。 “坏了,不对。 快停一下。” “怎么了?挺好,不要停。”钱家文说。 录音员也点头,说:“好,好极了,关老师。” 关山重新戴上眼镜,看向二人,只见这两位男同志这会儿都在那儿哭。 停住以后,录音员给倒回去听了一下刚才录制的部分。 关山感叹又嘘唏,“连吃带喝什么都有,字音也听不清楚了。” “就这样吧关老师,我觉得挺好的。”钱家文说,“感情太到位了,我和录音员同志刚才听的时候,眼泪抑制不住。” 关山摇摇头,“不行,你们刚才听觉得感情到位,因为咱们手里都有书,咱们也都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 但是听众不一样,完全是通过听觉,通过咱们的有声语言来理解。 没有感情是不行的,不清晰了也是不行的,情感表达过了,思想感情就完全被裹挟了,过犹不及嘛。 我们如果表达不清楚,人家怎么理解呢?准确是第一位的,得让人听明白。” 望着关山一脸严肃的模样,钱家文心里生出一阵敬意。 找关山真是找对了! 这才是真正的播音演员。 是真正通过实践的挖掘感觉到播音真谛的演员! 于是重新录,接下来就很顺利,花一天时间录了最后五段。 为什么是五段呢?比原来计划多出了30分钟。因为按常规的语速不行,有点赶。 钱家文原计划是周六以前完成这个作品,结果没想到周一过来,这才周三就已经完活儿了。 他收好录音,拉着关山一个劲儿的感谢。 “我还要拿回去给江弦同志听,我相信他一定会很满意,全国的听众们听了您讲的以后,也一定会很满意。” 关山仍旧是扶着腰,“您甭谢我,应该谢谢江弦同志,创作出这么优秀的,我能参加这部的录制,这是我的光荣啊!” “我代表央广电台感谢您。” 钱家文鞠了一躬,随后告辞,准备乘坐回往京城的火车。 他拖着行李,在进站前,找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售报点。 “有《人民文学》么?” “没有。” “《十月》呢?” “卖光了。” “那你这儿有什么?” 对方抬眼看向他,“你要期刊?” “文学期刊。” “那你买《收获》吧,今天刚到的《收获》,今年的第6期,最后一期。” “《收获》?” 《收获》也是双月刊,市面上新刊不常见,再者《收获》编辑部审稿质量很高,当代文坛最有影响的作家也几乎都跟《收获》有关系。 出于这样的信任和崇拜,钱家文只要看到这册期刊出了新一期就会买上一册。 很快付了钱,他夹着一册略有点厚的81年《收获》第6期进到车站。 火车来的很快,他都没来得及在候车室里停歇,就上了火车,放好行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翘起腿捧着《收获》看了起来。 从天津到京城,坐火车一路也就三四个小时。 《收获》上刊发的长篇比较多,钱家文便掀开目录,想要从其中挑选一篇阅读。 其中一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引起了钱家文的注意。 他是苏州人,对“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首童谣充满记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吾好宝宝,买个鱼来烧,头弗熟,尾巴焦,外孙吃仔豁虎跳,一跳跳到城隍庙,香炉腊签侪翻到 此刻,见到有作者竟然用这个歌词作为名,他立马来了兴趣。 再定睛一看,此文的作者正式江弦。 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霎时间变得专注。 他放下腿,弯腰前倾,双手捧着这册杂志,读起了这篇: “那时候不叫南京路,叫大马路。 事情有一半就发生在大马路旁边” 请假一天 “我不服!”李寒衣踉跄着站起身,怒声道,她想要直面那恐怖的神雷。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江素听懂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个孩童,命中注定是要在三十岁的时候去世,但若是他的名字是第五问天取得,那就可以让这孩童多了求生的机缘。 除芷晴一惊之下,下意识猛地踩住刹车,车轮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堪堪停住。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和林晓然呆在一块,不会有问题,一定能平安度过。 但其实,他作为七星娱乐的老板,想要几张普通席位的票,还是不难的。 政府表了态,不会干涉别墅人员进出,绝不会再把林晓然拉去做研究。 对于这个选择,展一天自己没有太多理由,就单纯的是自己看了顺眼。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绫雪也没再多想,实在是被颠的有些晕车了。 “放心吧,拉回去了,又找到了几根,明天我们一块去拉,搭屋子足够了。”林晓北也来了劲。 不过,看到沈十三跟陈凯峰他们脸上都挂着笑容,她知道这次会议很成功,老板又办成了一件大事。 高天如遭雷噬,在王强眼睛刚刚睁开的那刻,他好像看到了惊天的战意和一往无前的气势。 曾经有几个白痴玩家,竟然声讨起了昊天,认为昊天占据了太多的资源,应该拿出来平分给其他玩家才对。 “死了?”顺着弟弟的手指看过去,果然一个被烧焦的人就那么横在那里,面目全非,黑漆漆的。 老天爷很残忍,却也很公平,像暗刀王跟倩儿郡主这般偷天借命,原本就是逆天之举,所以,他们虽然活着,却活的很苦很凄惨,到头来,还是要还命于天。 是魔气,她在龙墓中吸收了大量的魔气,成就了现在的实力,这股魔气平时不会如何,但若碰上如死亡之藤般魔族克星,那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无尽的杀戮,直至生命的完结。 “你说得对,母后只顾着高兴,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皇后温柔的脸上闪过一丝凌厉,虽然她给大家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婉贤淑的,但如果让她知道当年是有人故意陷害的话,她也绝不会轻饶。 这是其一,其二是刘子龙,刘子龙坚持自己这边的立场,而刘子箐昨晚又为自己出头,这摆明都得到他们父亲的默认,换而言之,刘家也是支持自己这边的,那么在背后,刘家肯定也有运作。 两人轻声说话。缓步行走。楚晔和王湘君已经走出很远。待楚晔回头看两人的时候。尹乐正白着脸瞪着楚坤。一副愤怒的样子。 来者吓得脸上一白,从大门前到屋前莲步瞬移而至,看的秦千绝叹为观止。 霍主任拿起菜单开始研究,也不管沈星他们如何,就自以为很有品位地点餐了。 啪的一巴掌抽在脸上,洁白的脸蛋上立刻多出来五道指印,嘴里都溢出了血丝。 “醉酒实在太难受了,我以后会尽量不喝酒。”克罗托卡塔克斯这是第一次醉酒,他摸着还有些发晕的头,低声回应道。 据说,一缕玄黄之气,便是拥有着十万八千斤,而这成团的玄黄之气,哪怕是叶寒,估计都无法擒起。 大鹏妖王如同上苍般俯视众生,看着二人交流,逐渐有些不耐烦了。 卓月见到,眼神发光。重新打扮一番的天生,又恢复了昔日的模样,挺拔俊朗,面如冠玉,眼若星辰。 黄玲在陶三珏发传信符的时候,对金飞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了,赶紧回去吧。”一句话把金飞给打发走了。 “不敢,卑职若有逾礼之处,还请候爷宽恕!”宋怀祖连忙躬身说道。 远远看去,更有一股奇异飘渺的仙意,笼罩着叶晓晓的肌体,让她显得格外出尘于世。 如果是放在以前,马伦绝对会毫无保留地来救周子豪,但是现在,他希望利用手中的资源来找到一个能帮他解决问题的人。 他们家不但人手充足,而且也有各种建筑机械,完全可以来帮忙安装一体化浴室。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陈吉的尸体,但是陈友德还是为陈吉立了个衣冠冢,将陈吉的之前的衣冠给埋了下去。 两年来,陈逸课余就在外面做点兼职,减轻家里的负担,无奈魔市的消费水平太高,他那点钱只是杯水车薪。 郝宇他们刚躲进隔壁的房间,外面走道里,就有许多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各种声音,有急切、有惊恐,当第一声惨叫声传出后,他们就被隔壁传来的阵阵惨叫声,听的心神直跳。 估计是云雨过后没多久,春兰就只有贴身的衣物。刚才混乱之间,手忙脚乱,春兰几乎是赤条条。 “经过您的强势镇压,来魔市的逃窜武者人数有了明显的减少,我们也能松一口气了。”方岩这几天过的很悠闲,因为陈逸的关系,让魔市九组成员的日子很舒心。 方垕来到之后,立刻征集沿江船只和渔民,丁家的水军规模瞬间扩大了一倍,方垕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听说对面的童贯就是这么做的,水军不够渔民来凑。 此刻陈逸的脚下是一个碎裂的脑袋,脑袋的主人是一个善于腿技的男人,不过已经被皮皮火烧焦了。 之所以选远坂凛不选saber,是因为他只是临时起意,要做那一身盔甲来不及了。 只是让它为了避开人类而打断自己在做的事,它又觉得这样像是对人类示弱一样,它更加不喜欢。 第283章 小金宝 “那时候不叫南京路,叫大马路。事情有一半就发生在大马路旁边。要我说,我还是喜欢上海的那些旧名字,一开口就是大上海的味道。有些东西新的招人喜欢,有些就不一样了。 就说名字,不管是人名还是地名,总是旧的好。旧的有意思,有嚼头,见得了世面。旧名字不显山不露水,风风雨雨、朝朝代代全在里头,掐一掐全是故事。名字一换香火就断了,听在耳朵里再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是怎么到上海来的?全是命。你要相信命。多少人在做上海梦,他们的梦埋进了黄土,深更半夜变成了鬼火还在往上海冲。 可我十四岁就成‘小赤佬’了。叫‘赤佬’是上海骂人的话,不好听。话要反过来说,你不到上海你能成为小赤佬?谁不想上大上海?十里洋场呐!可你来得了吗?来不了。老天爷不给你洋饭碗,你来了也活不下去,你连路都不会走。 那时候上海人是怎么说的?‘汽车当中走,马路如虎口。’喇叭一响,你还没有还过神来,汽车的前轮就把你吞了,后轮子再慢慢把你屙出来。你的小命就让老虎吃掉喽。 我扯远了。上了岁数就这样,说出去的话撒大网都捞不回来——我怎么来到大上海的?还不就是那个女人。” 钱家文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的往下读。 才只是读几行,他便这篇那细腻如钩的文笔勾了进去。 光是第一章的一万多字,钱家文就看了将近半个小时。 没办法,语言太妙,金句太多,以至于某些段落他要反复观摩。 比如介绍全文的女主角小金宝,江弦尖酸而刻薄的评价说:“男人越是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就越是贱,人人顺着他,他觉得没劲,有人敢对他横着过来,他反而上瘾了。男人就希望天下的女人都像螃蟹,横着冲了他过来。” 这读起来就有了一种《铜钱街》的味道,作者时时刻刻都在毒舌的嘲讽。 这也很符合上海的戏谑味儿,阅读起来,自身仿佛也身处那充满诱惑的氛围之中,周围紫色金光、琉靡莹莹、韵味醇厚。 下文仍旧保持了前文的风格。 小金宝这个舞女,她不是唐老爷的妻,也不是妾,老爷只是花钱包了她。 这么多年来,小金宝一直叫喊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贴身丫头,换掉五六个,没一个合她的意,最后唐老爷无奈,只好照她的意思,给她找了个“小公鸡”,也就是“我”——唐臭蛋。 “我”来上海,原本想伺候老爷,结果被二管家带到小金宝身边,第一章讲的就是这个,短短一章,江弦写了很多角色,唐老爷、二管家、小金宝、女佣人。 唐老爷是上海帮会头子,女佣人是个舌头被割了的马脸女人。 相对而言,二管家和小金宝两个人让钱家文印象更深刻。 二管家是个人精,是唐臭蛋的二叔,伺候人的本事他信手拈来。 至于小金宝这个舞女. 钱家文光是看着都有点血脉喷张。 江弦太会写女人了,他把小金宝媚到骨子里那个感觉完全写出来了。 [她的长发歪在一边,零零挂挂,在一阵欢呼中,她把两片红唇就到麦克风前。 她的歌声和她的腰肢一样摇摆不定,歌词我听不清楚,只有一句有个大概,“假正经,你这个假正经”。 这句话小金宝唱了十几遍,整个大厅里就听见她一个人在哼,“假正经,你这个假正经.”] 小金宝这个角色,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狐狸精一样的骚媚劲儿,她也真跟狐狸精似得机灵到骨子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可江弦着墨的时候,毫不吝啬的说她蠢,直接将悲剧色彩赋予了她,说她就是命好,别人作践她,她自己也作践自己,但这些都没事,一有人对她好,灭顶之灾就来了,她就这个命。 钱家文既然任职文艺部编辑,自身文学素质当然不低。 在他简单阅读过开头章以后,江弦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篇给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有很强的通俗文学色彩。 但他又没办法说这是通俗文学。 毕竟江弦那堪称细腻的文笔完美的弥补了的艺术性。 在通俗之中基本见不到他这种水平的描写,在很多文学当中也算得上是翘楚。 钱家文并不是专业的文学期刊编辑,在他看来,近似于通俗文学的属性并不会给这篇扣分,反而会因为《外婆桥》剧情的跌宕,使得这篇读起来更加的有趣味。 火车到站,钱家文的仍旧没有看完,他一阵意兴阑珊,匆匆忙忙捧着81年第六期《收获》下了火车,边走边看了一截儿,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在火车上面。 “录音!” 他一拍脑门,看的太入迷,差点就把关山倾注心血制成的录音带给忘在火车上。 万幸,行李没被别人提走,赶在火车发动之前,他拎着行李从火车上面下来。 这下钱家文是再也不敢打开那册《收获》了,生怕自己又看了进去,误了台里的大事儿。 他忍着心底对后续剧情猫抓的般的痒意,来到单位,把录音带交给同事,这才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急不可耐的翻开《收获》继续往下看。 随着目光接触文字,耳边叮铃一声。 眼前只余下十里洋场酒杯碰撞,醉眼朦胧,江南水乡屋檐风铃,桨声灯影。 的后续剧情也继续保持着前文的风格。 小金宝和唐老爷手下的宋约翰暗中有染,宋约翰则暗暗计划着利用唐老爷和余胖子之间的纠纷取而代之,唐老爷和余胖子的冲突越发激烈,最后就连一直教唐臭蛋做事的二管家也为了保护唐老爷而死。 读到一半左右的位置,唐臭蛋和小金宝被唐老爷送去了乡下,扰乱了一对孤寡母女桂花嫂和阿娇的平静生活。 最后的博弈写的不算深,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宋约翰功亏一篑,桂花嫂被灭口,大获全胜的唐老爷想带回阿娇栽培为下一个小金宝,他也饶了小金宝一命,小金宝却出于对爱情和人性的双重绝望,选择了自杀身亡。 在的最后,“我”的脚被阿牛捆上,拴到了船帆上,倒着身子被扯了上去。 阿娇说:“爷爷,怎么把臭蛋哥吊起来了?” 老爷摸着阿娇的腮,笑着说:“他没听话,做错事了,长长记性。” 老爷高兴地对郑大个子说:“我早说过,这小东西是块姓唐的料,我还真有点喜欢,好好给几鞭子,驯服了就好了。” 郑大个子说:“是。” 我被一顿猛揍,倒悬在桅杆上。 水面上一片刺眼的水光。 小船启动了,老爷和郑三爷坐在船帮看阿娇在舱里嘻笑。 老爷说:“阿娇,告诉爷爷,你最喜欢做什么?” 阿娇并了脚尖,撒了娇说:“唱歌。” 老爷说:“阿娇唱一个给爷爷听听。” 阿娇想了想,说:“我给老爷唱''外婆桥'',好不好?” “好!”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说我好宝宝, 又会哭,又会笑, 两只黄狗会抬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桥上喜鹊喳喳叫。 红裤子,花棉袄, 外婆送我上花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我猛一阵咳嗽,血往头上涌,我的头疼得厉害,快裂开来了。我的眼眨了几下,昏过去了,银亮雪白的水面夜一样黑了。 (全文完) 看完最后一行,钱家文掩卷沉思良久,他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最后的反转真是让读者捏了把汗。 唐臭蛋在芦苇荡拉屎,结果听到杀手对话。 宋约翰本以为胜券在握,却在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 至于小金宝,满心希望宋约翰这个情郎能杀掉唐老爷娶她,没成想宋约翰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小金宝。 反倒是她怨恨最深的唐老爷愿意饶她一命。 “写的真好!”钱家文忍不住感叹一句。 或许是因为他是苏州人的缘故,对这篇描写上海的旖旎文字便没有抵抗力。 江弦笔下大上海虚幻的霓虹灯,南京路时过境迁的繁华,字句间飘荡的水乡和孤岛情节一直弥漫开,令他不住神往。 赞叹之后又对江弦这名作家生出一份崇拜。 是的,崇拜。 《高山下的花环》这段时间里收获的鲜花与荣誉,在文坛空前的赞誉和掌声,足以令任何一名作家晕头转向了。 但江弦却能在《花环》发表后的短短几月里,推出这样一篇质量极高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这说明他在《花环》发表以后,没有被外界的干扰以及头衔的增多所影响,只是默默的进行着自己的创作。 这份定力可见一斑。 再联想到江弦的年龄。 这么年轻便能忍住浮躁,以及成名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仍旧是默默继续创作. “这才是最纯粹的作家啊!”钱家文忍不住感叹。 如果这都不是真的热爱写作,那他真想象不到什么才是了。 燕京大学,图书馆。 梁左捧着81年《收获》第六期看的津津有味,此刻正来回品味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当中一段: 宋约翰在老爷面前见到小金宝,两人眉来眼去。“小金宝的目光如春草的气息慢慢飘向了老爷的脑后。宋约翰的眼睛敏锐地捉住了这股气息,目光就试探着摸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在老爷的后脑勺上轰然相遇,舌尖一样搅在一块。没来得及花前月下,就匆匆宽衣解带,颠鸾倒凤起来。老爷说:‘干得好!’四条目光正搅到好处,宋约翰花了好大的劲才撕了开来,小金宝在另一处娇喘微微。这个慌乱的举动如风行水上,只一个轻波涟漪,即刻就风静浪止,默无声息了.” 这是什么样的文笔啊! 梁左满脸震撼。 在他看来,江弦的文字语言功夫细腻的像个妖精。 用词精准的像打靶。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拽着他的眼睛就把这篇故事看完了。 当然,看了这篇的当然不止梁左。 殷秋瑾、朱虹这几个燕大中文系的女生,这会儿也讨论着江弦的这篇。 “你们不觉得这里的‘回眸’很有魅力么?”殷秋瑾说。 “回眸?什么回眸?” “就是江作家总是不经意的写到‘多年后,会想起’之类的话,主角明明是个小孩儿,这么写,一下子就觉得和主角距离拉近了不少。” “还真是!” 同宿舍其他女生点头同意,这样频繁“回眸”的写法,在现在的当中确实不多见,可以说又是江弦的一个新尝试。 “他这词句用的真好。” 又一个女生感叹说:“我咋写东西的时候就想不到这么多词,写的真是又漂亮又利索,这个作家真是太厉害了。” “废话,那可是江弦啊。” 听着同学们这样夸奖着自己的姐夫,朱琳静悄悄的也不好意思说话,但是心里难免得意。 “我倒是觉得,江弦这篇有瑕疵。”忽然有一名同学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几名女生的目光齐刷刷朝他看去,并不认识对方。 “怎么了?”殷秋瑾问。 对方把手上的《收获》合上,拍了两下,“我也不知道江弦怕写错还是怎么着,他明明是写上海滩的夺权之战,最后居然把大战挪到一个孤岛上,你们说这设计是不是败笔。” 殷秋瑾皱了皱眉,“我倒不觉得这算败笔,这像是给荒凉增添一种神秘又无能为力看破的美感。” “得了吧。”对方嗤笑几声。 “这个人真是” 殷秋瑾几人撅了撅嘴,都翻白眼。 她们自从上次看了《天下第一楼》,就对江弦这位作家有了敬意和崇拜。 自然不相信,能写出《天下第一楼》这种老京城市井话剧的江弦,会惧怕写上海的坊间。 这时,旁边一名年纪看上去不小的陌生男子忽然开口。 “这位同学,你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根本没看懂这篇。” 第284章 中国电影,哥们儿平趟! “这位同学,你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根本没看懂这篇。”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也包括那名男生: “你凭什么说我没看懂?” “如果你看懂了,那从这篇的主题就不难看出,江弦是想在当中制造空间的交换。” 高大男人不紧不慢的解释着,“这种交换就是水乡和上海,所以写水乡是必然的,绝对不是怕写错上海、对上海不了解。” 男生听了有点儿不信邪,又问:“那你说,这篇的主题是什么?” 高大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看向周围,给周围在听的学生们缓缓讲述说: “如果大家看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篇,应该都知道。 小金宝最初是风情万种的狐媚儿,到最后却在对翠花嫂一家的偷窥中找回了自我,从迷失中找到了最初的淳朴,完成了人性的回归。 至于唐臭蛋,他是个连打火机都不会用的‘小公鸡’,在偷窥迷失在金钱与权利中的小金宝过程中,从一个淳朴的乡下孩子渐渐迷失了人性。” 他总结说:“小金宝和唐臭蛋,一个从水乡走向城市,一个从城市回到水乡,一个从淳朴走向迷失,一个从迷失回归淳朴,男主唐臭蛋和女主小金宝的背道而驰,就是这篇想表达的主题。” 这一通言而有据的讲解说罢,立马赢来周围人的掌声。 殷秋瑾和朱琳她们心中渐渐明悟的同时,也纷纷热情的为这名男子鼓掌。 “讲的太好了!” “是啊,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真的是这个样子。” “双重窥视下两个人背道而驰,妙啊。” 刚才言之凿凿的男生,这会儿听完他的一通分析,也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愣愣的看着这名年纪不小的高大男人。 “陈建功!”有人忽然喊出了这个高大男人的名字。 经过这么一提醒,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男人就是他们燕大文学系著名的“学生作家”,就是去年拿到全国优秀短篇奖项的陈建功。 难怪可以对江弦这篇做出这样独到而精彩的解读。 “陈建功同志,你刚才这一番话,应该写进文学评论文章里面发表才对!”殷秋瑾嚷嚷说。 陈建功笑了笑,“我已经写了一份,刚收到报社通知,说这篇评论已经在《京城晚报》上过稿了,下一期就能付诸纸面与大家见面了。” 学生们立马嚷嚷着说一定会去看他的那篇文学评论,非常热情,换到陈建功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江弦真是火的令人羡慕啊. 这一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才刚在《收获》上面发表没多久,便有这么多燕大的学生已经看过了。 陈建功不由得想起“江弦现象”这个说法:江弦的和文章,常常会招来批评的声音,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作品在社会上广受欢迎。 以前觉得像个笑话,如今这么多作品验证下来,前半句或许不准,不一定会招来批评,但后半句就很准确,江弦的作品确实畅销! 12月19日。 《天下第一楼》迎来了正式公演的第50场。 江弦请了张洁、大冯、路遥这几个作家朋友一块儿来首都剧场看戏。 张洁本不想来,她最近深陷舆论风波,江弦极力邀请她出来,希望借此机会,让她放松放松心情。 张洁算是和江弦同时成名的作家,她如今的影响力和创作数量,并不逊色于“开了挂”的江弦之下。 不久前,她刚刚在第5、6期的《十月》杂志上发表了《沉重的翅膀》。 这篇是《十月》杂志继《高山下的花环》以后推出的又一部影响力极大的,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张洁凭借这篇在86年获得诺奖提名,是全中国最早获得诺奖提名的女作家。 晚年的低调,遮掩了张洁的名气。 要知道一直到后世江弦穿越之前,张洁都是唯一一位两次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 首都剧场。 一帮人在前排一个很好的位置落座。 门票是人艺给江弦送的,毕竟是《天下第一楼》正式公演的第50场,意义非凡,希望他这个编剧能到场。 张洁和大冯都是第一次看这出《天下第一楼》,很快就被人艺的演员们精湛的演技以及话剧跌宕起伏的剧情锁打动,满脸惊叹的盯着台上。 江弦没太看台上的表演,更多的注意力是在观众们的脸上。 台下观众们的反应相较于首次公演,热情不减,仍是疯魔一样,在明明灭灭的灯管中,看着台上演员的表演又哭又笑,表演结束以后掌声如潮。 “真像老舍的《茶馆》。” 结束以后,张洁已经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压力,只顾和其余几人探讨《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不合适,她又补充说,“有《茶馆》的神韵在,水平极高!” 路遥说话比较严肃,操着陕西那边的口音,总结道:“这部话剧,出于现实,反映现实,高于现实! 把个烤鸭店写成了一个独立的天地。” “江弦,你怎么写的这么高耸入云!”冯骥才有点激动。 “对啊。”张洁也问,“这个剧本层次太高了,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路遥虽然没说,不过眼神也瞥了过来。 江弦只好道: “我起初是写生活,后来提高到文化,再后来,干脆从文化升华到治国,最后一直归结到人生的苍凉。 这个戏就是这么从最底层写起,一步一步建起高楼。” “原来如此。” 几人聊着离场,路过售票厅的时候,看到一大群观众围着嚷嚷。 “怎么这个月就没票了?” “您看啥?” “天下第一楼啊!” “天下第一楼这个月的最后一场全卖光了,您要不看点儿我们别的剧目?” “不是,我们就奔着《天下第一楼》来的,卖光了那哪成啊?你们加演啊!这儿这么多人等着看呢。” “对啊,加演,必须加演!” 有人带头嚷嚷,其他观众立马跟着嚷嚷加演,要求京城人艺继续加演《天下第一楼》。 售票厅的小同志哪见过这阵仗啊,她生怕她们这亭子又被挤塌了,之前《天下第一楼》首次公演的时候,来买票的观众们就干过这事儿。 “同志们、同志们,安静一下.” 她挥舞着手臂,试图维持秩序,可却徒劳,最后还是副院长于是之及时赶来,做出加演的安排,观众们这才满意的散去。 于是之抹了抹额头的汗,抬眼看见江弦和几个作家站在一旁笑着看他。 他笑着抱怨,“唉,这个月都加了几十场了,怎么观众们还没看够。” 在距离首次公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天下第一楼》已经公演50次,这岂止是一天演一场。 这段时间,京城人艺其他的剧目全都给《天下第一楼》让位置,就这还要继续加演,其他剧目都没机会排了。 但是无奈,就刚才观众们你不答应售票厅都给你拆了的阵仗,于是之也只能答应下来。 “于院长多费心了。”江弦说。 “费心?”于是之笑了笑,“我倒宁愿多费些这种心思,哪怕烦恼,也是幸福的烦恼。” 《天下第一楼》首次公演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破50场,这个速度在京城人艺已经是前所未有了,要是再按照这个趋势演下去,恐怕很快就能突破100场。 12月26日,国足以1:0的比分在82年世界杯亚大区的小组预选赛赢下了日本。 举国振奋,国人欢呼雀跃,中国的记者为此也痛快地大书特书。 对于足球的关注,使得《电影创作》上一部名为《京都球侠》的剧本受到界内关注。 这天,有人找上《电影创作》的编辑部,操着一口浓重的陕西口音介绍了下自己。 “你好,我是西影厂的导演吴天明。” 江弦抬起头,看向这位“养鸡厂厂长”。 对于吴天明,可能很多人只知道他拍摄的《百鸟朝凤》,制片人声泪俱下地央求电影院增加排片,大半个电影圈中的名人声援。 为啥他声望这么高呢?为啥叫他“养鸡厂厂长”呢? 83年,吴天明在民意选举下成为拷贝发行全国倒数第一的制片厂西影厂的厂长。 在他的带领下,西影厂拷贝发行从全国倒一,顺利跃居为全国第一,成了中国有名的“养鸡厂”(金鸡奖),吴天明也就成了“养鸡厂厂长”。 他亲手把张艺谋、陈皑鸽都带了出来,可惜后来被西影厂开除,他又靠着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投资,最后拍出了《变脸》、《百鸟朝凤》。 “你好、你好。” 对这一位,江弦还是很有好感的,热情的和他握了下手。 先寒暄几句,吴天明开口道:“我知道,江弦同志之前和我们西影厂有点误会.” “和西影厂没啥误会,适合滕文骥同志有点儿矛盾。”江弦笑着解释。 他知道吴天明说的是当时滕文骥想改编《棋王》的事情。 “滕文骥这个同志呢,才华是有的,但是有时候想法也有点天马行空”吴天明总结说。 他这个人看人的眼光很好,当时能直接选中张艺谋、陈皑鸽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的确是第五代很多大导伯乐。 可惜得到的报答不多。 一生不愿意跪着,发誓绝对不拍烂片的他,据说生前手机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某位发行公司老总的,里头说—— “请您看看这部片子,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样可以上映。” 吴天明很快说出这次来拜访的原因,“我这次过来,一是想见见江弦你本人,二是想和曹鸿翔同志要一下《京都球侠》这个剧本,这个片子,我们西影厂想拍。” 江弦点点头,心说吴天明果然有眼光。 “《京都球侠》是曹鸿翔同志的剧本,这个事儿您找他商量就行。” 说着,他喊一声阿城,阿城很快帮他把曹鸿翔找过来。 “主编,您找我?” “小曹啊。” 江弦啐了口茶水,给曹鸿翔介绍了下吴天明,一听《京都球侠》有导演要拍摄,曹鸿翔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本想一口答应,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悻悻的看一眼江弦。 “主编,那我、那我给他们么?” 江弦呲牙笑笑,“你的剧本,你想不想肯定是听你的。” 曹鸿翔咽了一口唾沫,有点拿捏不定江弦的意思。 我这是想呢?还是不想呢? 见他还在犹豫,江弦只好又点拨一句:“西影厂在故事影片创作方面是很有成绩的,《京都球侠》交给他们,你完全能放心。” 曹鸿翔这才面冲吴天明点头,“吴导,那我就把《京都球侠》交给你们西影厂吧。” “谢谢,谢谢你的信任。”吴天明和他握了握手,心里一阵奇怪,总觉得这曹鸿翔对江弦有点儿唯马首是瞻的滋味。 又过没几天,由江弦编剧、谢晋指导、上影厂制作的改编电影《棋王》终于被搬上院线。 这是江弦的首篇,也是他第一部被改编成电影的。 江弦又拉着冯骥才、阿城还有葛尤这个主演一块儿去看。 这是江弦第三次在银屏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了。 电影里葛尤演的王一生也不错,很有他演《活着》时候的那个感觉。 张光北也没辜负江弦的期望,文绉绉的,说话也很有礼貌,完全就是江弦心目中的“高脚卵”倪斌。 看完电影,几个人一块儿聚在江弦虎坊路的家里喝酒。 酒过三巡,冯骥才一琢磨,“江弦这小子,今年一部《车水马龙》、一部《棋王》,一年院线上映两部电影,都是他创作的,这特么放在电影界简直闻所未闻啊!” 葛尤嘴甜,道:“依我看,今年就应该称作‘江弦年’!” 江弦笑着点一支烟,摸了下葛尤的脑门儿,“再说两句好听的,回头再赏你一角儿。” 葛尤听了,立马激动的放下酒杯。 他腾一下站起身来,笑着冲江弦竖起大拇指。 “中国电影,哥们儿平趟了!” 情况特殊请个假 林凡已经事先给怀渊阳通知了,自己会在这几天去净明道观暂住一段时间,怀渊阳非常高兴。 他们之中最多只有一半人,能够在十数年甚至二十余年后修到五境中阶之上的修为,其余的一半人,要花的时间更久,或者始终都无法达到这样的修为。 陈云峰只感觉胸口一片滚烫,充满暴力、霸道的能量在身体内肆虐,筋脉、血肉在这股能量被迅速破坏,虽然太玄金身旋即就将身体恢复,可陈云峰仍喉咙一甜,‘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我知道这件事情占据做的太过分了,我们也已经让他改了,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特意的回来。”现在的占妈妈尽可能的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出来。 但是王惊梦却分明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向上方的天空,硬生生的将某种连他都感知不到的光线扯落了一缕。 就连余左池都不知道顾离人要怎么做,要给那么多远道而来赶过来,却连被挑选的资格都已经失去的年轻才俊一个解释。 而是伸出手把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狠狠的拽了下去,并且非常冷漠的说道。 本来就受伤了,面对人王鼎,哪怕他炼化了神塔,他也不敢与叶无双一战。 是公生重新弹奏了起来钢琴,或者是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像熏表白?再或者是因着这次状况百出的合奏,拉开新的序幕,来一次完美的合奏!? 占地面积足有两万多公顷,景色宜人,一直以来就是华夏著名旅游景点之一。 “先生,最后一次跟你说,我们送您一瓶红酒,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然,我们不欢迎任何捣乱的人。”朵朵说道。 五阶变异兽的本源之力极为强大,远远超出其他的变异兽。那些毒素若是落在一头四阶变异兽的身上,绝对能够轻易将一头四阶变异兽直接毒死。就算是落在同阶变异兽的身上,那些变异兽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祛除。 回来的时候在宫门外正好遇见狩猎回来的大队人马,韩稷插腰立在合欢树下等他们,瞧着她走近,见她额角发丝濡湿,竟不由自主抬手替她掠到耳后:“看这满身汗。”掠完才觉放肆,遂又侧转身子望着远处。 那些s2在各种陷阱之下,无法发挥它们机动力的优势,反而不断地被绊倒在地上,战力大减。人类强者则是纷纷涌上前来,直接挥刀和它们厮杀在了一起。 她从说不会再花他一分钱开始,帐目便和他分清的不像是夫妻,反而更像是陌生人。任何东西,该他付的钱,她会直接问他拿,而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是一分钱也不花他的。 他从来也未曾听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打算与她共度终生时起便作好了慢慢等她把对他的需要转换为相守的情份的准备,因而也未曾指望才年方十三的她会有些什么亲密的举动,尤其是在曾经他对她的亲昵引起她的抵触之后。 白歆莉准备起身的姿势又坐了回去,睡了一晚,脸颊已经不痛了,可昨天被他狠手捏了脸,现在他睡着正是她下手的时候。 于是,一个个机甲发挥出了各自的特殊本领,在看似各自为战的时候,也隐隐相互援助起来。 叶予溪看着昏迷不醒的叶祖德,看向冯岚的眼神满是质问。不是受刺激,为什么会心脏病发。 纵然赵隽知道他们不会是凶手,可是对于一个可能不会再有第二个嫡子的父亲和母亲来说,迁怒,又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按照戴武的想法,秦风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应该马上跪下来磕头道歉的。 思绪回归的夏荷睁开了一双蕴有莫名寒霜的眸子,整个恬静面容顿时被一股冷傲之气所替代。 黎幼霞忽然目光一黯,她叹了口气,转身从床垫下取出了一个用红色塑料袋包住的东西,来到宁雨晴面前。 晏宁知道如今她有这番成绩离不开陆家,你知道对于陆家来讲,她不过是个称手的工具。 这一幕让云丞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自己能够逃过一劫,多亏了苏无忌的及时援手。同时,他也对紫木和那具傀儡的勇敢和忠诚感到由衷的自豪。 好在那个珍珠还有点良心,没把他儿子伤的太深,不然阿衡本来就很阴郁的性格,怕要更抑郁了。 手哆嗦的厉害想要说一些什么话,却发现嘴唇哆嗦的厉害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陆老爷子将晏宁调到了人流量最多,却因为工作量剧增始终都没老员工能够坚持下来的一家分店。 要说安蔷的耐心是真足,以前舔沈听澜的时候沈听澜打她骂她都不离开,现在对安念也是,安念每日都能见到她,无论她说话多么难听多么折辱她,安蔷也是伤心一会就想开了。 盛悦卿怎么可能给她,上辈子她给了不少,这辈子一毛都别想要。 得到之后,保有那圣人果三天,凭着那魔虫,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将她细微的动作捕入眼中,郭嘉眼睛微眯了一下,浅浅如暖阳般琥珀色的眼瞳里骤然闪过了一瞬的寒意,如一柄懒懒拉开的弓,意态依旧闲适,只是暗藏的锋芒已经破出了宁静的表面,即便他仍旧笑得淡若清风白云。 几大吃货还没罢手,人倒在地上了,他们还是乱踢乱踹,地上的几人哀号翻滚,求饶不迭。 今天来到这里练剑,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是欧阳潇潇此时看见天色已经渐晚了。 第285章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 “平趟了”跟“躺平了”不一样。 “平趟了”是句京城话,大概意思就是特自信,找不到对手了。 德云社里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栾云平,他说德云社的门票问题就是“平趟了”。 所以葛尤说江弦“平趟了”中国电影,这话是相当的佩服,当评价用也是极高的评价了。 大冯他们听了,仔细一琢磨。 还就真是葛尤说的那样? 这年头,各大电影厂拍摄电影的数量都是有指标的,还得和电影局、中影申请。 一年下来,国内拍不了几部电影,能上映而且拷贝数销售不错的电影就更少,大概才就那么寥寥二十多部。 可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今年江弦一个人编剧的电影就占了上映电影的两部。 说今年是个“江弦”年有点过了,但说江弦的剧本今年“平趟”了中国电影,绝对不假。 “行了行了。” 江弦听着葛尤的骚话,忍不住嗤笑一声,“什么平趟了,我又是不混电影界的。” “瞧你这话说的。” 冯骥才一听不乐意了。 你小子不混电影界都搞出两个大电影,你要是混电影界,那中国这帮搞电影的还活不活?一头撞死去得了。 “照我看,你们说今年电影界被江弦平趟了,我倒不是很了解,倒是今年的文学界要被他平趟了。 就说今年他干的这些事,搞现代文学馆、拍茅公的纪录片” 阿城列举了一堆,最后说到重点。 “还有他那篇《高山下的花环》,在我看来,这篇是今年最好的三篇之一了,说电影界是个‘江弦年’有点过分,说文学界今年是个‘江弦年’,一点都不夸张。” “别说了、别说了。”江弦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 阿城平时在他面前都挺保守的,今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浓墨重彩的夸他。 再想到二人还是上下属关系,他都忍不住怀疑素来云淡风轻的阿城是不是想进步了。 葛尤则是比较好奇,阿城说今年最好的三篇,另外两篇是什么。 “一部是路遥同志的《人生》,还有一部是张洁同志《沉重的翅膀》。” 江弦点头认可。 阿城是钟惦棐的儿子,文学方面的见解绝对超过了大多数人。 至少在江弦看来,他的这番总结相当到位。 若要给过去的1981年做个总结,《高山下的花环》《人生》《沉重的翅膀》这三篇绝对能够并列。 “行了,走一个。”江弦抬起酒杯,中断了这个话题。 酒过三巡,冯骥才又拿出一份《上海日报》来,“江弦,你看看这篇文章。” 江弦扫一眼报纸上的文章,看出是一篇文学评论,作者沈昌文,标题为《一声叮铃,一生丁零——读‘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这么快就有文学评论了?”他奇怪道。 《外婆桥》这篇发表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按照江弦以往发表文章的传统,都是过一个月的时间才会有文学评论陆续浮现。 但这一次,发表才过去一周多一点,就已经有了文学评论出现。 可见创作一部《花环》之后江弦的地位和知名度都和以往不同了。 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文学界关注。 他的新文章,不管题目,不管题材,就冲着作者江弦的名字,许多读者也愿意买账,愿意一看。 江弦捏着报纸接着往下阅读,这篇文学评论的文字淳朴而真挚: “. 在江弦这篇《外婆桥》中,唐臭蛋不时在字里行间冒出:‘多年后,会想起’。 这不禁让我想起不久前阅读的一篇著作,出自作家马尔克斯之手,开场白大概是‘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这种‘回眸’能获得我的钟爱,也许是因为,这会令读者感到,人物的视角是30年后的回望。 当年的娃娃,30年后的回忆会成熟可信,从而,读者也就与人物拉近了,毕竟,多数人是在30年后,才悟出世间道理的。 《外婆桥》的故事不长,也就前后一段不长的时间。 一段‘大上海’坊间的故事被江弦诗意而利索的文字拿捏得恰到好处,我阅读的时候,甚至不忍放过其中任何一个词句。 摇到外婆桥这首歌谣我听过好多遍,但是读过这篇才知道,原来歌词里有提到两条黄狗。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几千年都是,只是单纯的狗儿想不通他们的人类主子抛下它们去追逐富贵究竟图什么。 就像当年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李斯,被斩首时感叹着,怀念和儿子们一起追逐黄狗的自由生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小人物小金宝,也只能偶尔怀念起自己爬树采桑葚,追黄狗的童年了吧。” 评论文章写的不长,也就两千来字,江弦看了五六分钟就看完。 冯骥才见他抬眼,笑着问:“怎么样?很得意吧。” “得意?” 江弦一脸迷茫,惹得冯骥才怒目而视,“你不会不知道这个沈昌文吧!” “沈昌文?” 江弦思索良久,试探性的问:“难道是沈从文老师某个亲戚。” “.” 冯骥才被这话噎住半天,最后无奈叹一口气:“沈昌文同志是人民出版社的副总编,是老编辑家了,他这么快就给你这篇写了评论,可见对你这篇文章有多喜欢,你就偷着乐吧。” “人民出版社?”江弦吃了一惊。 阿城惊讶的同时,从江弦手上要过报纸,和葛尤一起看了一遍这篇文章。 “江弦,你这创作速度怎么这么快?”大冯在旁边和江弦聊着说。 冯骥才也读了《外婆桥》这篇,文章当中细腻的文字功夫看得他瞠目结舌。 扪心自问,若是要他写这样的文章,那他得逐字逐句的雕琢个一年半载,像是加工艺术品一样写,才能写出这么一篇。 他记得江弦《高山下的花环》才没有发表多久,一经发表,全国盛誉,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居然有时间、有精力沉下心使这样一篇问世。 冯骥才越想越嫉妒的发疯。 “这篇你是怎么写出来的?”他好奇的问。 “怎么写?拿着笔写出来的。” 江弦给了句俏皮话的回答,在冯骥才开口吐槽之前,他正色道: “前些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林桂生去世的消息,你知道林桂生么?” “林桂生?” 冯骥才没听过这么个人物,茫然摇摇头。 阿城听到林桂生的名字,放下报纸,给冯骥才介绍说:“她是青帮头目黄金荣的原配夫人,上海青帮的创始人。” “就是她,前些日子在上海去世的。” 江弦接过阿城的话,缓缓为大冯讲道:“林桂生家境殷实,民国那会儿,黄金荣入赘到她家门里,后来在她精心策划下,黄金荣的势力这才得以滚雪球般不断壮大。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耳闻过,在当时的上海,黄金荣的声名,几乎无人能出其右,成了赫赫有名的青帮头目。 但这一切都离不开林桂生这个女人。 黄金荣是法租界的探长,很多事情不能出面,都是林桂生来摆平。” 讲到这里,阿城眼中已经有了些明悟。 “林桂生,杜月笙,黄金荣原来是这样。” “怎么又和杜月笙有关系了?” 冯骥才越听越迷糊。 好在他还并不是屋里最迷糊的。 “啥?啥啥啥啊?杜月笙又是谁啊?”葛尤啥也不知道,只能瞪大眼睛问。 他在旁边听一帮有文化的人讲故事还挺享受,毕竟这会儿又没短视频啥的,江弦嘴里全是干货,给他听的那叫个津津有味。 “上海青帮三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 杜月笙最起初是黄金荣门下,他是个乡下来的小子,后来到了上海,被介绍到黄金荣家里,就伺候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 “这唐臭蛋、杜月笙小金宝、林桂生” 冯骥才终于反应过来。 江弦这是从杜月笙和林桂生的故事里得来了灵感,把这两个人的故事改成了唐臭蛋和小金宝。 换句话说,唐臭蛋的原型就是杜月笙,小金宝的原型则是林桂生。 想到这里,冯骥才激动起来: “江弦,我现在完全懂了,你想讲旧上海,讲那会儿的帮会故事,少不了要谈这段上海往事。 你又不想讲的太锋锐,把这篇故事加上你的艺术色彩,一段风云变幻的上海往事,成了《外婆桥》这样一首童谣。” 冯骥才一脸得意。 见江弦皱着眉头,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他创作时的心理历程。 江弦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一想,冯骥才猜的还挺合理,替他把一番说辞圆上许多,便点点头。 “嗬,真被你猜到了。” “各位、各位,容小弟一言。” 葛尤觉得奇怪,“我听你们意思,小金宝的原型是林桂生,可这小金宝是个舞女,林桂生这么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也不像是她的原型角色啊。” “原型不一定就要和文章里的角色完全一样,取她身上的一点经历即可。”冯骥才解释说。 “我倒是觉得她俩很像。” 阿城思索着道:“你从她们的人生轨迹看就明白了。 小金宝虽说是唐老爷的金丝雀,但唐老爷也对她百依百顺,这和林桂生一样,黄金荣对她基本是言听计从。 论能力,林桂生能辅佐黄金荣坐上青帮大亨的位置,小金宝同样很有本事,你看她给唐老爷开一家逍遥城,开的那是井井有条,日进斗金,姑娘们收点小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可说到底呢,小金宝不过是唐老爷利用完就抛弃的玩物,至于林桂生,一样是黄金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悲凉女子,最后也是个被他抛弃的下场,上海偌大个青帮,最后留给她的有什么,一座空荡荡的小洋房? 说到底,她们俩的命都一样,都是别人的提线木偶,被别人握在手里,只是相较而言,林桂生这孤独终老的结局比小金宝强的多,算是善终。” “毕竟是写。”冯骥才说。 他很理解江弦这种对结局的处理,这是写,不是讲历史,结尾当然要有文学性,要无声胜有声,意境深远,令读者掩面沉思、回味无穷。 “有道理。” 葛尤摸了摸脑门,越听越有道理,听到最后已经是心悦诚服,侧着身子看向江弦,“还是二位仁兄见解深刻,要是照鄙人浅显之见,江兄写的那恐怕就只有四个字——红颜祸水。” 江弦笑了笑没有说话,相当满意的看了一眼阿城和冯骥才。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么一说,可真让他升出几分“入关后自有大儒替我辩经”的感受。 元旦,江弦骑着火车在火车站等了许久,看到朱琳裹着围巾、拎着行李从车站出来。 “这儿。” 他笑着冲她招手,替媳妇儿取过手上的行李,“冷不?” 这年头,不流行一见面就来个拥抱的热情。 朱琳只是看着江弦,杏眸带着一丝丝的眷恋。 “不冷,回家。” 《少林寺》的拍摄进度很快,毕竟是香港那边的公司,拍摄比较商业化,不像内地这样慢工出细活。 听朱琳讲,经江弦那一闹,剧组里头没再闹出过伙食还要区别对待的事情。 “你真给夏公写信了?” “没写。” 江弦笑了笑,“夏公日理万机,我给人家写信那不是给他老人家添乱么。” 朱琳瞪他一眼。 “那你还敢这么闹。” “我又没做错。” 江弦说,“搞差别对待,那寒的是我们自己同志的心。 再说了,咱现在也是文联的干部,还不能站出来替文艺工作者说两句话?” “德性。” 江弦跟着朱琳回了一趟中关村和景山东两边儿的家里,和两边儿的父母都报了平安。 而后又一起去看了一场《棋王》的电影才回到虎坊路15号的房子。 朱琳扫了一眼屋里,有些惊讶,“没想到你把家里收拾的还挺干净。” 江弦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大手往下探去。 “我还有地方收拾的更干净。” “你要不要看看?” 第286章 想当甲方爷爷?呸! 15分钟后。 江弦躺在床上,朱琳依偎在他怀里,纤细的手指不断在他胸口上画着圈,衣衫凌乱散落一地。 小别胜新婚。 上次在山东的取景地,江弦在朱琳的住所算是浅尝辄止。 这回夫妻重聚,那自然是狂风扫落叶、雨打烂芭蕉。 朱琳一开始还矜持着控制自己,只是情到浓处,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大胆。 江弦摸着她的头发,把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都给朱琳讲了一遍。 两人相隔两地,这年头讯息又不发达,虽然很多事情已经在信里、电话里提过,可终究不比两人耳语着说出更为详尽,朱琳也很享受倾听的这种感觉,很少打断,一双杏眸时不时在江弦脸颊上扫过。 “没想到,你在部队都有这么大的声望了。 回头我们一起去看一场《天下第一楼》吧,我还没看过。” “你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就走。” “这么快啊。” 听到江弦语气中有些遗憾,朱琳抬起身,俯卧着看向江弦,满眼柔情,“要不我不拍了.” “怎么说这种话?” “总是这样两地分居,我觉得对不起你,这不是一个妻子应该尽的义务。” 江弦掩住她的嘴,把她搂入怀中,“说什么傻话,拍摄《少林寺》是国家交给你的任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打退堂鼓? 你别担心,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工作的日子也很充实,我们两个各自为革命事业奋斗,分开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朱琳轻蹙柳眉,有些幽怨的轻拍他胸口,“你啊.总是莫名其妙的觉悟很高。” “那是当然。” 江弦想了想,道:“香港那边和咱们国内不一样,拍电影拍的很快,我估计这部《少林寺》用不了多久就能拍完了。 上个月,央视召开了关于《红楼梦》拍摄成电视剧的专题会议,专门研究改编问题,你有没有想法?” “红楼梦?” 朱琳听了这个内幕消息,心中一动,“你是说《红楼梦》要改拍成电视剧?” 《红楼梦》读者甚多,书迷数不胜数,朱琳作为一名文艺女青年,自然也极钟爱这部文坛经典。 “你有拍摄电视剧的经验,也有拍摄古装剧的经验,如果这部《红楼》立项,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我觉得有很多角色都适合你。” “哪个角色?”朱琳妙目一眨,望向他的目光带着好奇。 “到时候再说吧,还不急。” “你先说嘛!” 江弦神神秘秘的,朱琳佯怒,直接坐起身戴起了胸罩,“你不说那我可上别的屋睡觉去了。” “你自己说的啊,千万别反悔。” 朱琳一听,一双杏眸里七分羞三分恼,又搂着江弦,拥入他的怀中,“你说不说?” “那就看你表现。” “呀。” 又是一番亲热。 完事以后,朱琳擦了擦身上的痕迹,这会儿白皙的肌肤此刻透着朵朵红晕,好似芙蓉盛开一般好看。 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放荡,朱琳羞得小脸都快要滴血。 这也亏得是住的自己家,隔音比较好,要是住个单位分的宿舍,估摸着第二天全单位都得讨论她和江弦的动静了。 这年头找个理想的做爱地方不容易,不然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时候,老谋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巩俐和黄和祥俩人“捉奸在床”。 在戏里,小金宝和宋二爷暗通款曲,唐老爷为了大计忍着装傻。 在戏外,巩俐和黄和祥恋奸情热,老谋子为了电影忍着当乌龟。 也算是戏里戏外高度统一。 江弦和朱琳聊了一夜的《红楼》。 “回头我给你弄一本《红楼梦》,你带着去片场,没事儿就翻着看看,提前研究研究,仔细体会体会、熟悉熟悉。 《红楼梦》这样的经典,能在这部电视剧里出演个角儿,只要演好,那就是流芳百世的事情,比你演一百个角色都强。” “那要是演砸了呢?” “砸了?你先放宽了心研究,砸了那是导演该担心的事情。” “.” 朱琳古怪的看一眼他,最后还是信任的点头,江弦将他搂进怀里,轻吻了一口她光滑柔嫩的唇瓣,最后关上灯。 “睡吧。” 翌日,夫妻俩人一块儿出去吃个早点。 汪曾祺说得好:“五味神在京城呢。”,统管酸甜苦辣咸的神都在这儿了。 俩人上前门外门框胡同的“豆腐脑白”要两碗豆腐脑,江弦又跟人家要了俩现烙的马蹄烧饼。 刚出炉的,半发面,两面儿都有芝麻,薄薄的两层皮儿,鼓鼓囊囊。 江弦会吃,把烧饼从中间剖开,夹一筷子滚烫焦酥的“果子”,往嘴里这么一塞。 嗬,这味道甭提有多美了。 那叫一个地道! 吃过饭,俩人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溜溜达达回去。 刚到家里,江弦就收着一通电话,一听,潘海清打来的,就是当初来京城找他那茅台酒厂的生产科长。 他一琢磨,无事不登三宝殿,茅台酒厂打电话过来多半是因为《外婆桥》这篇。 江弦之前承诺过茅台酒厂,会在《花环》后的当中替他们《花环》打几句广告。 他也的确做了这事,不怕茅台酒厂像通天河的老龟一样找他算账,大大方方接起。 “潘海清同志,我已经在最新发表的那篇当中替茅台酒美言过了,贵厂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 潘海清语气急切,“可是江作家,您给我们写的,似乎有点问题啊.” 《外婆桥》这篇,他已经看过了,不光他看了,茅台酒厂的很多领导也看了。 写的确实好,潘海清看的是津津有味,他是个粗人,可还是被江弦那一行行细腻到极致的文字所吸引,觉得写的特别美。 当然了,他最关心的还是里头关于他们茅台酒的事儿。 江弦的确在《外婆桥》里特意提了一嘴茅台酒,给他们茅台酒打了广告,更是说了他们茅台酒获得了巴拿马万国展览会金奖的辉煌事迹。 可问题就出在巴拿马万国会金奖这里。 茅台酒厂一向对外宣称自家酒酿曾获巴拿马万国展览会金奖,更有“一摔成名”的故事 ——当年茅台参展的酒包装土气,不受评委待见,茅台酒的工作人员为了为国争光,心生一计,故意摔酒破坛,酒香顿时吸引了评委,勇夺金奖,于是有了“怒掷酒瓶振国威,香惊四座夺金奖”的佳话。 这个“茅台酒一摔成名”的故事,这样一段令国人振国威、扬眉吐气、拍案叫绝的经典佳话,江弦都写进了里。 茅台酒厂看到这儿还相当满意。 可是看到江弦对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的注释,他们不乐意了。 注释在里面很常见,就是一种用于解释、说明或提示的文字。 看书的时候经常看到后面画个圆圈,然后在文章末的位置对圆圈前的词汇做解释,这就是注释,文章里很常见的东西。 江弦为了避免读者看不明白,所以特意在中给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添了个注释,对万国会进行了介绍,并介绍了万国博览会上的奖项。 他在其中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最高奖项为甲等大奖章,当时国内获得了三个大奖章:一个是山西汾酒,一个是直隶酒,一个是河南酒。 再往下,分别是乙等名誉奖章、丙等金质奖章、丁等银质奖章. 细品一下。 茅台酒厂的这个金奖,听着好像跟金牌似得,像是个第一名的荣誉,实则不然,其实只是第三等奖项。 对于江弦在注释当中这一段详细的解释,茅台酒厂看完就急了。 我们本来就靠着这个金奖当噱头,你这么一解释,那我们这个金奖的档次岂不是都掉了几分? 潘海清希望江弦能再改改,最好是删掉这个注释,只说他们茅台酒获得金奖。 江弦自然是不乐意。 他语气不善:“潘海清同志,我已经信守当初的承诺,在里给茅台酒美言过了,这是一分钱都不要的广告。 我同意做这件事,是希望能消解之前《花环》对茅台酒厂的伤害,也是感谢茅台酒厂为前线战士们送去的茅台酒。 可这不代表我江弦就非得听你们茅台酒厂的话,难道我写的文章,非要你们茅台酒厂每一个字都同意了才能发表?”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的挂断。 他说的已经够客气了,没把那个“你算老几啊”说出口。 意思也很明显: 我的内容一个字都不可能改。 之前同意给你们打广告,是信守承诺,你们茅台酒厂还想打蛇随棍上,给我当甲方爷爷? 没门! 潘海清那边听完江弦的说辞,就知道求他改文没戏了,只得无奈的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领导。 “无耻!无耻!” 领导班子气的摔了杯子,却也拿江弦没什么办法。 “要不我再去一趟京城?”潘海清试探性的问。 “不必了。” 领导叹一口气,“这件事的影响力虽然有,但总归没有‘气死茅台’那么大,更何况” 他下半句没有说出,心思灵敏的潘海清却猜出了领导的担忧。 他们堂堂茅台酒厂,因为江弦一个作家,被气的三次上蹿下跳。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他们茅台酒才真叫个颜面扫地。 朱琳和江弦一块儿去看了一场《天下第一楼》的话剧演出。 距离《天下第一楼》首次公演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时间,现场气氛依旧相当浓烈,上座率丝毫不减。 演员们粉墨登场,咿咿呀呀。 大幕落下以后,台下观众疯魔了一样献给演员们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朱琳侧目看向江弦,“不错嘛。” “首演那场更震撼。”江弦说。 “现在是第几场了?” “不知道。” 江弦一脸云淡风轻,“不过听导演夏淳说,这部剧目的公演次数应该很快就破100了。” 江弦对《天下第一楼》的剧本很有信心。 毕竟在另一时空中,这部剧30多年里演出了超过500场,是继《茶馆》之后演出场次最多的剧目,并且剧本在三十多年里一字未改,堪称京城人艺经久不息的传奇。 此外,年底各种各样的评选活动都在开展。 话剧这块儿,《天下第一楼》无疑是最受瞩目的。 不光是京城人艺的编剧,国内其他剧团的编剧看过《天下第一楼》这场话剧以后,都被其渗透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精彩剧情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天,江弦刚去车站送走了朱琳,张守仁便找上门来。 他一脸欣喜的通知他:《十月》杂志举办的首届“文学奖”,已经把剧本分类的特别荣誉奖颁给了《天下第一楼》。 “恭喜啊!” “谢谢。”江弦一脸云淡风轻。 “怎么看不出你高兴呢?”张守仁诧异说。 成天跟江弦厮混在一块儿的葛尤全都听在耳朵里,这货一拍大腿。 “这有啥好高兴的,江兄又不需要你们‘十月文学奖’来证明他的含金量,倒是你们这个‘十月文学奖’需要江兄.” “咳咳。” 江弦咳嗽着打断了葛尤的话。 《十月》创办的“十月文学奖”当然没葛尤说的那么不堪,这也是文学界一项颇受认可的文学奖项。 “我这个人性格就这样.” 他笑着解释说,“老张你别误会,能获得《十月》颁发的这个奖,我还是很开心的。” 张守仁无奈,“你啊,不用跟我说好听的,我们‘十月文学奖’今年是第一届,又是我们《十月》杂志社主办,你这个大作家不太看的上,我也理解。 不过我还有个事情要通知你,这件事你估计还没得到消息。” 听张守仁这么说,江弦顿时有些好奇。 “什么事情?老张你说。” 张守仁笑眯眯的看他一眼: “今年京城的劳动模范和先进集体评选上,‘模范集体’的称号授予了《天下第一楼》剧组。 京城市‘劳动模范’这个称号授予了你这个《天下第一楼》的作者。” “啥玩意?” 一旁的葛尤极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 “江兄成劳模了?” “牛大发了!” 第287章 又练废了一个号 众所周知,“全国劳动模范”是我们国家最高的荣誉称号。 除了“全国劳动模范”,“劳动模范”这个称号省级、市级,以及一些企业也会进行评选。 作为对社会建设事业成绩卓著劳动者的鼓励,这个称号也会授予作家队伍中的同志。 像路遥、贾平凹这些个作家,都曾被省里授予过“劳动模范”称号。 “劳动模范.” 江弦在《电影创作》的编辑部里想着这件事,“阿城,过来过来,你说京城市授予我这个劳动模范的称号,算省级还是市级?” “劳动模范?” “是啊,刚通知下来,你说哥们咋就成劳模了哈哈。” “.” 阿城一听,您这也不像是来问我问题的啊。 他正琢磨着,江弦又瞅见了文学部主任江怀延,一个箭步上去勾肩搭背。 “怀延同志,吃了么您?” “我啊对劳动模范” “哈哈。” 也不怪江弦四处显摆。 他现在单开一页族谱都不过分。 毕竟在这个劳动最光荣的年头,“劳动模范”这个称号无疑是最光荣、最受人们尊敬的称号之一。 “这也奇了怪了,你一个写字儿的也能当劳模?”饶月梅听了这件事,颇觉不可思议。 “饶月梅同志,这文字工作者怎么就不算劳动者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的目光还是太狭隘了,觉悟有待提高。”江弦教训起来。 “嗬,就你觉悟高。”饶月梅翻了个白眼,马上又喜滋滋的往屋外面走。 “干嘛去?”江国庆问。 “我炒俩好菜,给你儿子庆祝庆祝。” “尽量控制在四个菜以内吧算了,三个菜,三个素菜!” 江国庆一脸严肃的强调,“这以后,咱们家可就是劳动模范之家了,一举一动这都得注意着点儿,切忌铺张浪费,得给人民群众带好头儿” 说着说着,他又看向饶月梅。 “照我看,你那自行车也别换了。” “咋又扯到我换自行车的事儿上了?” 饶月梅愣住,“不是商量好了,我旧的那辆淘汰给你闺女上学用?” “江珂学校离咱家又不远,早上早点起,坐几站公交怎么也赶着趟到了。” 江珂一听,顿时一脸惨相。 “爸,你不能这样!” 江国庆皱了皱眉,“哪样儿?你让你哥评评理。” 江弦正使劲儿憋笑呢,闻言咳嗽两声,“我看爸说的挺对对了,江珂你那游戏机我看以后也尽量少拿出去了,别在同学面前显摆。” 江弦说的当然是那部他从日本带给江珂的game&watch掌机。 这一提醒,江国庆立马受到启发,“就是,那都是资本主义社会小孩儿玩的东西,让你同学看见,得给咱家名声传成啥样,以后不准玩了,交给你妈,就锁柜子里头。” “.” 江珂如丧考妣。 她是没想到,她哥获个劳模,她一点儿好处没捞着就算了,还受到这么大的创伤。 一顿朴实无华的晚饭过后,饭后习惯宅家看电视的江国庆、饶月梅二老,又迫不及待的先后出去串门。 江珂憋了半天,跑到江弦面前。 “哥,我有话和你说。” “别介。”江弦先给她打个预防针,“跟我说啥也没用,收掌机那是爸的决定。” “哥,你想啥呢。” 江珂翻个白眼,“我又不是说这个,一个游戏机,不玩就不玩了呗。” “哟,有志气。”江弦颇感意外,抬眼看向她,“那你有啥话和我说的?” 江珂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小声道:“.我这高中我不想念了,你能不能给我找个单位,我想上班去。” “上班去?” 江弦一听这话恨不得化身雷军训她两句。 可是转念一想,他习惯以他那个年代的目光来考虑事情,不上高中天理难容。 但是放在这个年代,上高中只是人生无数条路径之中的其中一条,这年头初中文凭的年轻人比比皆是,不影响人家上班。 于是把教训的话重新塞回肚子里,顿了顿问道:“不上学,那你想干嘛去?” “我也想跟嫂子一样,演戏,当演员。”江珂说。 “.” 江弦一听,忍不住皱起眉头,以前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江珂既然提出来,他上下这么仔细一打量。 别说,江珂还真算是小美女一枚。 他家这基因算是真不错,江弦自己颜值就不算低,白皮肤、丹凤眼,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至于江珂,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配得上落落大方四个字了。 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含苞待放的身材,眼睛清澈明亮,眼神灵动,小圆脸、水滴鼻、面部线条柔和,有点儿像赵丽颖。 关键还是原装出厂。 纯比颜值能吊着打后世演艺圈绝大部分满脸科技的女演员了。 他左看右看,又忍不住上手。 来回捏捏她的脸蛋,小声嘀咕: “至少比蔡明强。” “谁是蔡明?” “北影厂女演员一枝花。”江弦说,“你先别管她了,我问你,你真想当演员?” “想。”江珂目光坚定,“哥,你让我当演员吧,我知道演员不好当,我什么苦都能吃的了。” “这可是你说的。” 江弦并没反对,等爹妈俩人一回来,就把这事儿端出来和二老商议。 江国庆和饶月梅正满脸喜色,这是刚在外面显摆完自家的劳模儿子,这会儿一听江珂这个决定,仿佛迎头被劈了一道雷电。 俩人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普通人的日子,意识形态也仍停留在普通家庭的意识形态当中。 当演员? 这话听着跟天方夜谭似的。 “爸妈,你们不用觉得奇怪。” 江弦劝说道:“我和朱琳都在北影厂工作,想进演艺圈,别人找不到门路、进不去,对咱家来说是什么难事儿吗?这样吧,只要您二老不反对,我就给老三安排。” “唉。” 江国庆痛心疾首。 他就指望着老江家能出个大学生。 江琴那会儿没这个条件,江弦自己找到了出路,最后的希望全在江珂身上。 如今一看。 又特么练废一个号。 “让她去试试吧。” 饶月梅开了口,“江珂那成绩也不是一块儿学习的料子,能当上演员也不比上大学差多少,你看人朱琳,这孩子演员当的不也挺好的么。” “妈,朱琳可是研究生。”江弦提醒一句。 “噢,对。” 饶月梅后知后觉,又开始为闺女的前程担忧。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江弦一想感觉还有点儿奇异。 他是混文学圈的,朱琳是混演艺圈的,而如今,朱琳的妹妹朱虹要往文学道路上发展,他妹妹江珂则是往演艺道路上靠拢。 这天早上,他又和张艺谋、陈皑鸽他们几个碰了个面。 “头儿。”陈皑鸽一见着他很是热情。 他们几个人马上就要毕业了,正在为将被分配去的电影厂发愁。 “我们想留在京城里,你看能不能给我们弄进北影厂?”陈皑鸽试探着问。 “得了吧,你爸都给你弄不进去,我能给你弄进去么。”江弦没好气儿的说。 以前还是太高看陈皑鸽了,这厮导演水平实在一般,逮住个电影能吃个一辈子,还是让他拍他的三部曲自个玩儿去吧。 相比之下,只论能力,江弦还是更欣赏老谋子。 这厮也没啥后台,一毕业就被送去大西南的广西电影制片厂,江弦琢磨着得想个办法给他留在京城,他还要接着用他。 时间一晃又过去几天。 江弦不打算让江珂直接入行演艺界,想着年后安排江珂先进中国戏曲学校去学习。 这个学校是新中国第一所戏曲艺术学校,知名校友很多,比如屠洪刚,12岁就进去学习了。 82年的春节仍旧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只有个类似单位晚会的节目,并不是现场直播,录制时间是阳历的1月1号。 朱琳匆匆从片场回来,和江弦过了个团圆年就匆匆走了。 年后,第一届“十月文学奖”的授奖仪式就要开办了。 蒋子龙的一篇《开拓者》也获奖,他早早从天津来到京城,住进了江弦家的四合院儿里,这天一早,同江弦一块儿往颁奖现场去。 这一届在京城颁奖,后来颁奖仪式固定在了四川宜宾的李庄古镇。 《十月》作为文坛当中不可忽视的重量级杂志,这次颁奖办的是风风光光。 中作协的书记冯沐,时任文化副部长、中作协副主席的陈荒煤都出席了这次颁奖,可以说给足了《十月》这册杂志面子。 江弦和蒋子龙一路闲聊,蒋子龙又是长吁短叹:“你小子,凡是颁奖就不能安生的拿一回奖,总得让我们衬托衬托。” “这你可不能怪我。”江弦笑呵呵的说。 《十月》是国内唯一一册集短篇、中篇、长篇、散文、诗歌、报告文学于一身的大刊。 在第一届“《十月》文学奖”获奖篇目当中类别众多。 《高山下的花环》获得了“中篇”类别的“特别荣誉奖”。 《天下第一楼》则获得了“剧本”类别的“特别荣誉奖”。 这也意味着,江弦这回又是连捧两座大奖。 蒋子龙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在他印象里,好像只要江弦在场的颁奖仪式,他们这些作家总是被他遮掩的黯淡无光。 去年的全国优秀评选更加夸张,江弦这厮不光对作家们下手,就连编辑们都不放过。 《十月》的这次颁奖可是下了血本,除了京城,还邀请了不少远在上海的知名作家、评论家以及编辑。 《收获》的李小林就在此列,一见到江弦,就和他聊起《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篇。 “你这个京城人,怎么把上海写的那么有味道?”李小林惊讶说。 她虽然是成都人,但在上海生活已久,算是半个上海人,可是看了江弦的这篇以后,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上海真是白活了。 什么大上海的铁公鸡、味之素还有文章里的那些个老上海话“汽车当中走,马路如虎口”,江弦可以说是运用自如、信手拈来。 “我姐夫就是地道的上海人,之前写过一次老上海的给他,在这方面积累了些经验。”江弦解释说。 李小林点点头,“你在京城,估计不知道你这篇在南方有多火,就说上海,现在全上海的年轻男人梦中情人都是小金宝,年轻女人又都希望自己能成为小金宝。” “男人对小金宝有所幻想我能理解,女人为什么想成为小金宝?小金宝自己都讨厌自己,怎么还想要成为她?” “这不就是年轻嘛,都单纯的跟小阿娇似的。” 李小林笑着解释,“你把小金宝那么潇洒,活脱脱一个万人迷,一个歌舞皇后,她们当然觉得成为小金宝那样的女人特别好,你啊,就是把这个角色写的太漂亮了。” “这真是” 江弦反应过来以后,无奈的摇摇头。 《外婆桥》里写的已经很清楚了,小阿娇在结局憧憬着成为下一个小金宝,这是定死了的,女人逃不脱对小金宝光鲜亮丽生活的憧憬,至于其他,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小林又告诉江弦,81年第6期《收获》的发行量相当不错。 之前《收获》的发行量一直稳定在二三十万份,81年第6期的发行以后,他们在上个月就已经加印了10万份,按照目前的销售趋势,估计很快就会迎来下一次的加印。 “徐老先生!” 李小林拉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给江弦介绍这人叫徐中玉,从事教育工作,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担任著名文艺理论刊物《文艺理论研究》的副主编,之前还给江弦的《外婆桥》写过一篇文学评论。 “没想到您也来了。”江弦听过徐中玉的名头,礼貌的问候了一句。 徐中玉见到他就很开心,“江弦,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见见你。” “见我?”江弦有些疑惑。 徐中玉笑呵呵的说,“我知道你对现代派文学很有见解。 你敢不敢给我们《文艺理论研究》写一篇文学理论,谈谈现在这个争议最大的现代派。” 第288章 一挥而就的文章 中文系的学生对《文艺理论研究》这册期刊应该不陌生。 这册学术刊物在文艺理论领域具有极高的权威性,是教育部主管的c刊,即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 这会儿这册刊物主要由文艺理论学会主管,出席本次颁奖的陈荒煤担任这册刊物的主编。 李小林满面笑容的给江弦介绍了下刊物的基本情况,《文艺理论研究》的编辑部设在上海,相对来说她要更熟悉一些。 “文艺理论学会?”江弦看着李小林,一脸愿闻其详的模样。 “文艺理论学会是目前国内影响最大的全国性学术团体,79年刚刚成立,陈荒煤同志担任第一届学会会长,周洋同志担任名誉会长” 光是听到这几个威名赫赫的名字,江弦就知道这个学会的地位绝对没那么简单。 徐中玉这时候开口,冲江弦道: “我在学会当中担任副会长的职务,在《文艺理论研究》编辑部担任副主编,严格来讲,《文艺理论研究》其实就是我们学会的会刊。” “原来如此。”江弦点了点头。 了解了《文艺理论研究》的大致情况,他这才考虑起徐中玉和他约稿的事情。 “您想让我谈谈现代派文学?” “不错。”徐中玉点点头。 “你应该听说过徐中玉先生吧。” 李小林和江弦确认说:“徐先生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编著教学书籍近千万字,《大学语文》就出自他手。 之前他给你《外婆桥》写的那篇文学评论不知道你读过没有,相当精彩。” 江弦点点头,满脸尊敬的看向徐中玉。 徐中玉已是花甲之年,依旧精神矍铄,高大挺拔,穿着白衬衫、黑皮鞋,扶着拐杖,面容和蔼可亲。 只要上过《大学语文》这个科目,应该都听过徐中玉的名字。 可以说他是这门学科之父。 江弦一想还颇感不可思议,如今他不光和教材里的人物站在一起,甚至和编纂教材的人说上了话。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作家。” 徐中玉笑呵呵的说,“搞现代派文学,文章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国外作家的影子,像卡夫卡、川端康成,册那,这俩人对国内作家的影响太深了,大部分作家很难撇除作品当中他们的影子。” “您过奖了。”江弦嘴上谦虚,心里却深以为然。 徐中玉这番话说的一针见血。 有人总结说,在某个时期,中国每一位先锋作家的背后,都能看见一个甚至多个西方的大师。 光是余华就不止一次的提过,卡夫卡和川端康成两个人如何启发了他的写作,又如何阻碍了他的写作。 当时江弦还不大明白“阻碍”的意思,如今已完全领悟。 优秀的作家会努力撇除作品中其他作家的影子,然而卡夫卡、川端康成,甚至巴尔扎克这些人对作家的影响又太深,这就成了很多作家写作道路上的一道瓶颈。 徐中玉继续讲:“相对而言,在你的文章里我很少看到别的作家,除了这篇《外婆桥》。 不知道你看没看我的那篇文学评论,我瞎说一句,说错了你别生气,我总觉得你这篇里充满一部国外的影子” “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江弦和徐中玉异口同声。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后一同会心一笑。 这句英文翻译过来就是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还并未翻译引进中国,所以他和徐中玉说的都是这册的英译名。 “之前在日本访问期间买了很多书籍,其中就夹着这样一部。” 江弦主动解释:“等我看完马尔克斯这部著作,深感震撼,这篇《外婆桥》也是以‘冰块’很‘烫’的方式,向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示脱帽致敬。” 徐中玉点点头,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你的文字造诣很高,我很期待你能讲讲你所理解的现代派理论,你又是国内最具代表性的意识流作家,如果能提出一些理论,一定相当有价值,对于当下的文学界也是件幸事。” 听到徐中玉的语气这么真挚,饶是李小林都有些感动,徐老先生如此高龄,为了推动文学水平进步仍是殚精竭虑。 她又把目光转向江弦,这个年轻到可怕的男人,这才写作几年,俨然已是文坛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之一。 “徐先生。” 江弦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约稿子的事情我没问题。” 徐中玉兴奋起来,又很快听到江弦嘴里蹦出来个讨厌的“但是”。 “我也有一件事想请徐先生帮忙。” 徐中玉笑容一滞,“有事请我帮?你讲。” “不知道徐先生有没有听过文讲所的事情,确切一点说,现在叫鲁迅文学院。”江弦开口道。 他说的当然是鲁迅文学院和高教部闹学历的事情。 按照鲁迅文学院领导的想法,他们这个学院毕业以后,应该直接授予一纸能广泛受到认可的研究生毕业证书。 李清泉为了这件事一直在和高教部争取,这会儿撞上这个高教部的徐中玉,江弦便心生出一个在他这里争取的想法。 “你是说鲁迅文学院的学历”徐中玉依旧是面带微笑,“搞鲁迅文学院我是支持的,这能培养我们国家的作家队伍,可是学历的事.还是有待商榷,这种事不能马虎,希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 江弦当然知道学历的问题要慎重。 若是门路没开对,留下空子给钻,那以后不知智网的恐怕就不止翟博士一个了,还有平凹兄的女儿,恐怕也不止是进个中作协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上我会多留心。”徐中玉给江弦留下一句承诺。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江弦笑着说,“那我回去好好想想我对现代派文学的理解和想法。” 接着和徐中玉说了一会儿话,颁奖仪式便开始了,江弦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十月文学奖”保持了“全国优秀评选”的优良传统 ——不设置长篇奖项。 类别有短篇、中篇、剧本、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文学评论。 首先颁发的便是中篇奖。 江弦瞥了眼获奖者,熟面孔不少,除了蒋子龙,还有作家出版社的从维熙、《京城文学》的王濛、路遥,以及中杰英。 从维熙此前为江弦出版过《琉璃月照铜钱》这篇,此次凭借《第十个弹孔》获奖。 王濛和路遥就不必介绍了。 中杰英则是江弦在文代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同志。 当时开会的代表们都说,中作协给文代会贡献了两个怪人,一个是个子最高的冯骥才,一个就是个子最矮的中杰英。 中杰英个子很矮,他是青华大学毕业的汽车专业高材生,文学创作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严格来讲他是文理双修的奇才。 这从他的两部代表作就能看得出来: 一个是《汽车及其机构试验方法》,另一个是《在地震的废墟上》。 在一众极为优秀的获奖作品里,最受瞩目的无疑是江弦这篇《高山下的花环》。 《高山下的花环》这篇虽然已经发表了近半年的时间,过了大部分文学作品影响力的发酵期限。 但《花环》这篇仍在读者群体当中保持着关注度。 甚至可以宣称,在刚过去的1981年里,《花环》是中国文坛最受关注的一部现象级。 这部所造成的轰动效应,哪怕在好作品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黄金年代也是极罕见的,它的影响力已经打破了时间的桎梏。 《文艺报》上的一篇文章中,曾有评论家将雷抒雁的诗歌《小草在歌唱》、徐中玉的《西线轶事》、江弦的《高山下的花环》视为“军旅文学破冰三部曲”,认为这三部作品可以称为中国当代战争文学的换代之作。 当陈荒煤把奖状发到江弦手里的时候,台下的作家们没有一个不去幻想此刻捧着这个奖状的人是自己。 中篇的颁奖结束,很快又轮到给剧本颁奖的环节。 羡慕嫉妒到怀疑人生的又变成了剧作家们。 如果说《高山下的花环》在一众当中脱颖而出,那《天下第一楼》是做到了真正的独占鳌头。 《十月》的评委们甚至在颁奖词中直接宣布,“《天下第一楼》是《茶馆》之后国内最好的话剧剧本之一。” 看着陈荒煤表情怪异的念出这段话,江弦都怀疑,这个“之一”是不是陈荒煤给加上的。 毕竟他们《十月》的人一向比较大胆、激进,不然也不会敢为天下先的搞《十月》这部杂刊,搞“十月丛书”。 直接宣布《天下第一楼》是《茶馆》之后国内最好的话剧剧本,这种事情,江弦相信他们是真能干的出来。 颁奖现场闪光灯不断,全国各地受邀前来的记者媒体们纷纷记录着“十月文学奖”的首次颁奖。 颁奖结束以后,还有一场《十月》组织的座谈会,相当于组织作家们坐到一块儿,谈谈文学,聊聊近况,增强文学队伍的凝聚力。 另一方面,场上文坛泰斗级人物云集,陈荒煤、冯沐.丁凌也作为获奖作家被请了过来,这正是年轻作家们向他们请教的好机会。 大家嗑着瓜子、剥着花生,畅所欲言,气氛相当浓烈,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发现,刚才连拿两座大奖的江弦在座谈会上表现的相当安静,只是拿着一个硬质本,坐在座位上静静的一行行书写。 “自‘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悉数涌现以后,文坛的发展正在陷入一种短期的沉寂,能引起读者和社会共鸣的作品明显在减少着,我们作家们的创作水平没有获得明显的突破。” 江弦的文讲所同学母国政慷慨激昂的阐释着他的观点。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的创作正处于一种困境,我们的文学在世界上属于滞后状态,要摆脱这种困境,要追赶世界文学的发展步伐,就要借鉴西方文学的创作方法和形式,这正是我们鼓励现代派文学发展的意义所在。” 母国政的话得来了很多作家们的赞同,尤其是一些偏先锋的年轻作家,他们希望文学能同社会发展一般,通过全面的学习西方文化技巧来实现文学的现代化。 一些老一辈的作家则皱起眉头,对此观点无法苟同。 场面一时间像极了历史书上讲的那些场景,一方主张闭关锁国,另一方主张全盘西化。 座谈会在愈发白炽化的争论中来到尾声,座谈会结束,一些个作家意犹未尽的聚在一起继续讨论。 徐中玉则笑呵呵的与一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打着招呼,一转身瞥见江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还提着个硬皮本。 “徐先生,这是和你约的稿子。” “和我约的稿子?”徐中玉一阵奇怪,“什么稿子?” 江弦笑了笑,提醒说,“您不是想让我谈谈现代派么?” 徐中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当即瞪大双眼,惊呼出声。 “这么快?!” 这也不怪徐中玉失态。 他在颁奖前才和江弦约了这么一篇理论文章,这颁奖才刚结束,江弦就把这么一篇文章交到了他手里。 这速度,任谁来下巴都得被惊掉。 什么时候写的? 徐中玉仔细回想着。 他想和江弦约稿的事情,之前从没和别人说过,总不能是江弦本来就有这么一篇理论文章,恰巧带在身上,又恰巧就被他约了。 徐中玉接过江弦的稿子,扫了一眼,约莫几千字的模样。 “你是刚才在座谈会上写的?” “是。” 江弦大方承认。 徐中玉点点头,这才觉得比较合理。 但仍是无法消去心中的震撼。 即便是座谈会上有时间可以写作,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复杂的环境里,一挥而就这么一篇几千字的文章,也绝非是什么易事。 只能说江弦对现代派文学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随便一写,便有话可说,只是说的话几斤几两,还有待考究。 徐中玉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篇文章写的究竟如何。 他当即找了个僻静处,戴上老花镜,翻开这篇文章。 题目是: 《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 第289章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我没读过文学理论方面的书,不习惯用理论用语表达思想。 我对自己很不了解,现在也还在考虑,我算不算作家?我从开始写作到现在,写的大概不超过四十篇,怎么能算作家呢? ” 徐中玉一行行读着江弦的这篇理论文章,相较于文学理论家所写的理论文章,这篇文章显得并不专业,都是些通俗易懂的大白句。 但它有可贵的地方 ——出自江弦之手。 在徐中玉看来,江弦或许不是中国最好的作家,但一定是中国最好的现代派文学作家。 他的一些观点,绝对是国内最前沿、最先锋的思想观念和认知。 “. 下面谈几点感想。 关于主流与非主流的问题。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用的是一般的习惯的概念。 比如蒋子龙的作品,对时代发生直接的作用,这当然是主流。 我的一些作品,不可否认它有美感,也有间接的教育作用,可并不是主流。 我不希望我这一类作品太多,我也希望多写一点反映现实的作品。 但为什么我写这些作品比较多,反映当代的比较少? 过去是定型的生活,看得比较准;现在变动很大,一些看法不一定抓得很准。 一个人写作时要有创作自由,这种‘创作自由’是作家自己想象的自由、虚构的自由、概括集中的自由。 对我来说,对于过去,我怎样想象概括都可以,对新生活,我却还没办法达到这种自由的地步,达不到挥洒自如的程度。” 徐中玉看到这里,忍不住叹一口气。 此前他们这些文学理论家又何尝没有感受到过这些,只是相对比较模糊,没有江弦理解的这么透彻,能够准确的将这个问题提出来。 “. 今天在座谈会上有许多新的论点引起我深思。比如季红真同志说,我的很多,写的旧知识分子有传统的道家思想,我对这一类人的批评较少。 她的说法是否正确,我不敢说,但这是一个新的研究角度.” “难怪在会上那么安静。” 徐中玉确信江弦这篇稿子绝对是在座谈会现场所写的无疑。 毕竟季红真同志所提出的观点,就是在座谈会上提出的。 江弦没有发言,但他直接把自己在座谈会上的所思所想写进了这篇稿子。 “.在今天会议上,针对现代派的讨论分为两个角度,在我看来,这两个角度我们的文学都曾经历过: 中国文学曾经向外国学习,学西洋的、东洋的、苏俄的;也曾向外国关门,夜郎自大,把一切''洋货''都封禁焚烧。 这段时间,我陆陆续续读了一些国外作家的作品,有川端康成这些日本作家的东方风味,有苏俄一些民族作家对异域民风的描写,甚至包括一些‘拉美’作家的作品 在这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作家马尔克斯,马尔克斯的作品《百年孤独》,我姑且对这册著作进行这样的翻译.” 看到马尔克斯的名字,徐中玉的眼前一亮。 这已经是江弦今天第二次提到这名作家了。 “百年孤独?” 徐中玉觉得这个翻译倒还非常的生动,不仅准确的传达主题,且颇具韵味,具备一定的语言美感。 “信、达、雅!” 江弦的翻译水平又让徐中玉感到惊喜。 他畅想着将来“百年孤独”这篇如果有机会传入中国,采用江弦所翻译的这个名未尝不可。 “.《百年孤独》出版以后,在西方畅销获得极大的畅销和赞誉。 据我所知,这是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对拉丁美洲近百年的历史进行独特研究之后,创作出这部厚重的作品。 我在被这部巨作震撼的同时,也看到了第三世界国家文学走向世界的希望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文学应该建立在广泛而深厚的‘文化开掘’之中,才能与‘世界文学’对话。 我们国家有着浩渺的历史和文化,那就更应该以中国的传统的美的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寻找中国文化之根!” 徐中玉双眸愈发的明亮起来。 他喃喃念着江弦所写的那一句“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这行字写的有点潦草,可却在徐中玉眼中分外的清晰,并且获得了他极大的认可。 为什么如今的中国文学举步维艰,这种困境来自于作家们对中国文学的否定、以及对自身文化的不自信。 徐中玉急不可耐的继续往下阅读: “.有人说我是新现实主义,这问题我说不清,我给自己提出的要求是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 我也曾经接受过外国文学的影响,包括‘意识流’的作品的影响,就是现在的某些作品当中,也有外国文学影响的蛛丝马迹。 但是,总的来说,我还是要回到现实主义,回到民族传统。 这种现实主义是容纳各种流派的现实主义,这种民族传统是对外来文化的精华兼收并蓄的民族传统,路子应当更宽一些。” 将整篇文章看完,徐中玉合上硬纸本,腾一下就站起来了,脸上混合着一种震惊与亢奋的奇怪表情。 他一拍大腿,“好一个寻根!” 谈现代派嘛,当然不能把自己标榜为积极接受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一族。 太局限了! 我们不是接受,我们是把它结合一下,变成我们自己独创的东西,变成嗯,中国特色的东西。 文化寻根! 用民族的包装来含蓄的表达现代意识,一下子就仿佛成了一条可行之路,而且是一条能让一群理论家大呼小叫的道路,颇具石破天惊之感。 徐中玉回忆着文章中的内容,汹涌澎湃,拍案击节。 同为理论研究学会的黄药眠这时候拐过来。 他找了半天徐中玉都看不到他的人影,这会终于在这里看到他。 “徐老先生,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怎么还躲在这里不敢见人?走走走,吃饭去。” “你就知道个吃。” 徐中玉正滋溜滋溜美着呢,毫不客气的怼了打搅他的黄药眠一句,顺便炫耀的抬起手上稿子,“老黄,我今天看这么一篇文章,比吃他个十顿山珍海味、满汉全席都要过瘾。” “哟呵。”黄药眠来了兴趣,“什么文章?” “我和江弦约的一篇稿子。” 徐中玉回答说,“这个江弦,虽然还很年轻,但他的文学意识可比很多中文系的教授还要高远。” 他这番话可以说不吝赞美。 黄药眠听完以后吃了一惊。 顿时好奇江弦究竟是在这篇文章里写了怎样的观点,才能从徐中玉的口中获得这样高的评价与认可。 “写的什么东西?” “是他对现代派文学的一些真知灼见,江弦这个年轻人,对当下中国文学发展的困境,分析的可以说是鞭辟入里。” 徐中玉回忆着文章的内容,大概给黄药眠讲了一遍。 “他的一个新观点挺有意思。” “什么观点?” “他认为文学有根。 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中。 中国文学应该建立在广泛而深厚的‘文化开掘’之中,才能与“世界文学”对话.” 徐中玉把印象极深的一些观点给黄药眠讲了一遍。 “文学有根.”黄药眠眼前一亮。 他念叨着这个词儿,踱了好几圈,忽的顿足,“好!” “好一个文学寻根!” 我们一直说我们的作家都很‘贫困’,这是一种精神贫困,可是我们面前就有一块儿悠久而深厚的文化土壤,如果把文学创作扎根于其中,何愁不能脱贫!” 黄药眠越说越激动,“这个观念如果能被宣扬开,我看继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以后,中国文坛又会有一种新的文学思潮要流行起来——寻根文学。” “寻根.寻根文学” 徐中玉听得也是心潮澎湃,尤其是一听黄药眠直接大胆预测,江弦这篇文章中所提出的寻根文学将成为文坛新的文学思潮,就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触动,他把手上硬纸本一扬: “快、快找个传真机,把这篇文章传回上海,尽早发表!” “我去找人去安排一下!” “哈哈,寻根文学,这个旗子能够打响,以后的文坛可热闹了。” 徐中玉激动的笑了几声,又猛然想起什么,“老黄,走,我们再去找江弦,和他再好好聊聊这个寻根文学,再听他好好讲讲。” “对,快去!” 黄药眠跟徐中玉俩老头儿一块儿找到江弦的家里,一见着他就喊:“小江,好!你很好!” “嗯?什么很好?” “你的文章啊。”黄药眠激动的拍了下江弦,他在来的路上便将这篇《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读了一遍。 “你的这篇文章,你说的这个寻根文学,精彩,真是精彩,提纲挈领、纲举目张!” “这篇文章一定能载入史册!” “呃。” 正准备做点饭吃的江弦也是忍不住面露喜色,听着这两位理论界的大佬这样夸赞自己,内心竟也有点小激动,心情就如同上学时候被老师表扬了一样。 徐中玉之前介绍过了,黄药眠也是一位著名的文艺理论家、教育家,曾经香港文协的主席,桃李遍布天下。 “您二位过奖了,我就是谈谈自己的一点心得体会。”他自谦说。 “你这点心得体会太了不起了!” 徐中玉扯着嗓子说,“这个寻根文学的大旗如果打响,那就是推动起了一场新的文学思潮啊!” 他这一番话,听得江弦一阵心驰神往。 卢新宇为什么全国闻名,就是因为一篇《伤痕》意外的开启了伤痕文学的文学思潮。 他这篇《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若是推动开启中国文坛寻根文学的文学思潮,那他在国内的名望和声誉至少能上升一个档次。 “你才这么年轻。” 黄药眠满眼欣赏,“我以前只知道你作品写的好,不知道你对文学理论也理解的这么深邃。” 徐中玉说话更直接,“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们文艺理论学会?” “对,你应该来我们文艺理论学会。”黄药眠被徐中玉一提醒,马上跟着劝起了他。 “这” 江弦有些迟疑,“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徐中玉皱起眉头,觉得江弦是怀疑他们学会的“权威性”,介绍道:“你不要有顾虑,我们是全国性的专业学术团体,受多部门监督管理,会内网聚国内绝大多数文艺理论的专家学者。” “只要你点头答应,我们就给你安排入会,你放心,我和徐老先生这点能力还是有的。”黄药眠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被吸收进我们的队伍里。” “还是算了。”江弦拒绝了两人的热情邀请。 他和理论研究学会又不熟悉,和徐中玉、黄药眠也只是萍水相逢。 这年头形势那么微妙,加入中作协他没顾虑,加入中国笔会中心是出于对巴金的信任,这个理论学会,既然他不熟悉,那还是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谁知道他们又是哪个“山头”的。 “唉,好吧。” 徐中玉和黄药眠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没想到还有他俩一块儿劝说都不给面子的人物。 倒也不至于对江弦产生什么意见,今天这一篇《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拉江弦入会只是锦上添花。 正是饭点,江弦把这两个老家伙喊进家里,亲自下厨招待一番。 话题就没离开过“寻根文学”。 “现在一想,倒是能从很多你的作品里找到‘寻根文学’的影子。”徐中玉说。 他掰着手指头一篇篇的数,“《棋王》、《伏羲伏羲》.近来好像没有。” “江弦,照我看,光有一篇理论文章还不够。” 黄药眠在一旁开口,“老徐说的那些发酵期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既然会写,就应该跟《伤痕》、《剪辑错了的故事》一样,写一篇文化寻根的,和这篇文章一同发出,把寻根文学带进大众的视野,彻底立起寻根文学的大旗!” “写一篇寻根文学的?”江弦嘀咕一声。 这还真是巧了。 就在刚才回家路上,他脑中久违的弹出一条新的合成序列。 是如《花环》一样自选合成方向的合成序列,然而对于合成方向,他良久都没做出选择。 此刻听了黄药眠的建议,索性不再犹豫,直接输入“寻根文学”的指令。 脑海滴的一声,合成直接完成。 “【土匪】+【抗日战争】=中篇” (诺奖颁给了韩江。 她那篇《素食者》感觉不是她最好的。 过段时间写一篇我认为她的代表作给江弦抄抄。) 第290章 还好不是《白鹿原》 俩老先生告辞以后,江弦一个人在屋里,静静读了一遍脑海中新合成出的。 要谈论中国的“寻根文学”,那就绝对没法错过这篇。 如果说《百年孤独》是将拉丁美洲的百年历史魔幻化的融合进了当中,这篇同样是将中国民间生活魔幻化的融合,每个人、每个场景,都蕴涵着深厚的哲理。 两篇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 譬如,在《百年孤独》里,黄花是堕落和死亡的标志,也是所有灾难的标志。当尔基阿德斯溺水时,他的牙齿被细小的黄花覆盖,当霍塞·阿卡迪奥·布恩蒂亚死去时,整个小镇都沸腾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被黄花淹没,所有的人都被困在了外面。 马尔克斯在中大量采用这种“黄”色。 异曲同工的是,江弦脑海的这篇同样也使用了一种“红”色。 为什么会这么相似? 其实说白了,他脑海这篇本质上是对《百年孤独》的一种模仿,只不过模仿的相当精湛。 这也是“寻根文学”的真相。 所谓“寻根文学”,其实也就是国内作家读了《百年孤独》以后,深受震撼和启发,一拍大腿。 “卧槽,原来可以这么写!” 于是乎,一众作家们开始了对马尔克斯以及《百年孤独》的创作进行模仿。 这就是“寻根文学”褪去外衣以后真实的模样。 江弦敢为天下先的提出“寻根文学”,他当然也比这个年代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寻根文学”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说是“寻根”,其实仍是模仿西方在用的那一套。 不过在模仿前,先用一种民族化的包装,较为含蓄的来表达这种正在形成的现代意识。 毕竟这会儿意识形态敏感。 直接说我们学西方那一套。 那是开资本主义玩笑! 踩这种雷区,分分钟雷军开小米su7把你闯死。 所以“寻根文学”并不是向传统文化复归,只是为西方现代文化寻找一个较为有利的接受场。 不过不可否认,这场文学思潮正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一样,有局限性,但不可否认它推动了中国文学的发展,并促使一大批堪称经典的著作诞生。 话说回来,《百年孤独》这篇确实伟大。 即便是对它进行模仿,也足够能模仿出一些极其优秀的作品了。 这和几十年后模仿《斗破》能模仿出一大堆网文一个道理。 嗯,姑且就先这么理解吧。 所以江弦脑海的这篇,即便套用了拉美文学,套用了家族叙事和魔幻主义的样板,也不可否认其极高的艺术价值和文学地位。 不只是国内,即便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流传度极高的一篇。 徐中玉回去后给几位同仁又看了一遍江弦这篇文章,可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啊!好一个寻根文学!” “精彩!精彩!” “才这么年轻,居然就有这么独到的理解!” “咱们这些纸上谈兵的,比不上人家这个身体力行的!” 徐中玉仍是不死心,又来找了一趟江弦,想要他加入理论研究学会,结果又一次遭到了江弦的拒绝。 饶是徐中玉,也有点儿怀疑人生。 我们理论研究学会是多不堪入目的组织吗? 怎么请你个江弦比请诸葛亮都难? 话说回来,稿子不能白写,《文艺理论研究》能开出的稿酬在江弦看来虽然不多,但也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我们肯定按照千字10元的名家标准给你算稿酬,不过你这篇稿子字数不多,也就20多块。”徐中玉说。 江弦有点儿嫌弃。 20多块,才别人半个多月工资。 太少了! 不够他吃一顿全聚德的。 不过一想到,他的这篇《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如果能在《文艺理论研究》上发表,那以后文艺理论领域可就要多他这么一号人物了。 别的不说,就“提出寻根文学”这么一项事迹就够被收录进百度百科的。 “怎么样,新有想法了么?”徐中玉笑着问。 他没抱太大期待,毕竟江弦上一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才刚发表不久,作家写作又不是下蛋,哪有那么快就写出下一篇的。 “姑且有一个想法,刚写了个开头。”江弦说。 “嗯,你先慢慢想,给自己一段整理思路的时间.嗯?你已经写好开头了?”徐中玉一脸惊诧的看向江弦。 “刚写一小段,还在构思。” “写什么的?” 徐中玉和他打听,“我是江苏人,你那篇《外婆桥》我读过,你用的文字我很喜欢,写的相当的有味道,我都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京城人,怎么会把上海写的那么逼真。” “还是有很多地方比较粗糙。”江弦自谦说。 徐中玉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下一篇也写上海?” “这次不写南方了,这回写写北方。” 徐中玉听了又觉得诧异。 “你还这么年轻,是怎么写出这么多地方的?有些东西是书上看不来的。” “书上看不来,不过我以前去过,下乡插队的时候去过挺多地方的。”江弦解释说。 他也不怕徐中玉怀疑,因为他是真去过。 70年代初的那会儿,原身和芒克也就是姜世伟,俩人在白洋淀插队,耐不住寂寞,一块儿扒火车去了挺多地方。 那时候俩人都没钱,连饭都吃不起,天天都挨着饿,但是说一个地方,就不顾一切,往火车上一扒直接就去,也不用考虑什么彩礼钱、房贷、车贷之类的。 “读万卷书,终究不如行万里路。”徐中玉感叹一声,“你的那些阅历,就是支撑你写作的基础,你现在拥有的高度,不是凭空而来的。” “您客气了。” “这是实话。” 徐中玉摆摆手,“你这开头,方不方便拿给我看一下子?” “《文艺理论研究》还能发?” “这个我们倒是不发。” 徐中玉笑笑,“我不过是很好奇,你这部秉承着‘寻根文学’思路的会怎么写。” 对于任何人来说,命题写作都是很难的。 写作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然而命题写作这种先给你一个框架而后再让你写的方式,就会把这种想象力限制住。 因而很难有作家写好这种命题写作。 这需要在极小的空间里爆发出极强的文字底蕴。 然而这对江弦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系统帮他解决了这个困境。 “之前无意识的用过寻根文学的写法,现在写起来这个,倒是不用摸索着来写了。”江弦把刚写了几页的手稿拿出来。 徐中玉往沙发上一靠,全神贯注的阅读起江弦这篇的开头。 见此情形,江弦便扭过头去做饭。 家里多一张嘴吃饭,就要多出一个人的粮票,不过粮票这种东西江弦屯的很多,之前换侨汇券给他配了3吨多的粮票,到现在还没吃完。 多亏银行给他开了绿色通道,让他自己填写日期,不然现在就是一堆废纸,只剩下一些收藏的价值。 不过普通粮票收藏价值不高,大部分只值几毛钱,基本没人要,比较值钱的是样票,会在票面上写两个红色的汉字——“样票”,还有纸质包装,除非鉴宝直播上有大佬愿意展示,不然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玩意。 饭基本都是现成的,江弦简单一收拾,拌了个芥末堆儿,也就两三分钟。 完事以后他过去喊徐中玉。 “徐老师,徐老师,吃饭了!” 徐中玉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稿子里,彻底融入在这篇当中的世界,江弦喊了他好几声才给他叫回神。 他痴愣愣,像是刚睡醒一样,坐在沙发上,对周围的一切疏离了几秒,目光才重新变得集中。 “好!很好!你得这篇,每一个文字都沉甸甸的,这真好。” “才只写了一个开头。”江弦轻笑说。 “我知道,可是这篇的生命力已经在这几页展现出来了。” 徐中玉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激动之中又满是庄严和笃定,充分体现了他对这篇开头的认可。 “我看的出来,这和《外婆桥》的文字迥然不同,你的风格转变太快了,这说明你的文字功夫够深!” 徐中玉作为一名中文系的教授,对江弦的文字功底给予了肯定。 此刻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对后面的内容感到一阵好奇,才只是读了几页,便已沉溺在那股澎湃的生命力之中。 江弦这篇在开头几页所展露出的内容,让他有种窥见了无比瑰丽的虚幻世界一角的感觉。 这种滋味,有些雷同于阅读茅公的《子夜》。 “先吃饭,先吃饭。” 两个男人一块儿在江弦家里简单吃上了晚饭。 京城的春天,正是吃香椿的好时候,江弦拿来简单拌了个豆腐,已经吃了好几顿还没吃掉。 也不怕坏,毕竟他们家有冰箱这种东西,可以保鲜。 徐中玉吃的心不在焉,一个劲儿的和江弦聊着他这篇的内容。 等吃饱饭,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粮票给他,“江弦,这段时间在你家吃了好几顿饭,这粮票你收着。” “徐老师,你这是干嘛。” 江弦推辞起来,“加一副筷子的事儿,用不着。” “拿着吧。” 徐中玉坚持说,“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再过来,再看看你这份稿子。” “.” 听徐中玉说这样的话,江弦赶紧把粮票揣进了兜里,心里琢磨,后面几天的饭是不是等徐中玉来过了再做。 “这篇你打算写多长?”徐中玉问。 “在我的构想里,至少是个中篇。” 听到江弦的话,徐中玉叹了口气,“我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了,应该看不到你这篇完稿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有预感,你这篇如果发出,一定又是一部轰动整个文学界的巨作。” 徐中玉从事文学工作这么多年,专业素养丝毫不亚于一名文学期刊的老编辑,在以往面对作者的时候,他很少会把话说的这么满,对一部作品极尽赞美,更何况江弦这篇才刚有了个开头而已,凤头猪肚豹尾,江弦这篇充其量只有个凤头。 但对于徐中玉来说,一方面《外婆桥》中江弦所展露的文笔让他对江弦完全的信任,另一方面,他难以抑制自己对这个开头的欣赏和推崇。 对于“寻根文学”这个题材,江弦就像是高超的医生一样,手术刀把握的相当精准。 这篇的开头,写的如《百年孤独》一样,实现了幻想和现实的结合,不过江弦在继承马尔克斯思想的同时,又进行了自己的创造。 接下来几天,江弦继续抄写脑海中那部“寻根文学”代表作,一篇魔幻现实主义巨著。 其实符合江弦要求的还有一部。 他向系统输入指令的时候,挺担心系统将这篇派发给他 ——《白鹿原》 陈忠实历时六年、呕心沥血、辞职在家、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一个人缩在破落小院儿,潜心创作出的压棺巨著。 这部把陈忠实都给掏空了。 开头即借鉴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典型:“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在“寻根文学”的思潮中,很多中国作家都模仿《百年孤独》,但最终只是学会了那个著名的开头。 《白鹿原》的写作却是真正渗透到了骨子里,在中国的传统和历史土壤中扎下了根。 不过陈忠实宣称,相比于《百年孤独》,影响他更深的是另一部“寻根”的拉美长篇《王国》。 这天,江弦一如往常的准备着稿子,葛尤找上他的家门。 “你咋来了?”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葛尤慌慌张张,怀里揣着一册杂志。 “啥事儿?”江弦奇怪。 葛尤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份杂志递给他。 “江兄,你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 江弦满脸奇怪,取来一看: 《读者文摘!》 第291章 三条意见,条条见血 葛尤带来的是今年3月上旬的《读者文摘》,也就是后来的《读者》。 这份杂志去年4月创刊,双月刊,共48页,价格3角。 创刊号封面追随《大众电影》的步伐,用明星照片,西影厂演员娜仁花。 因为觉得她不施脂粉,很干净,但没有标她的名字,题为“向往”。 形式就是抄美国的同名杂志,走文摘的路子。 为了做发售宣传,他们的人还特意在《光明x报》上登了广告,附上了首期的目录。 首期就放了几篇重量级文章:《“xxx”之死》《“x大x军”的最后八年》《x委第一x记》. 上面的看到这几篇文章,都傻了。 你们这个什么文摘这么勇敢的吗? 立马下文询问,不过问得很巧妙:这本新办的杂志《读者文摘》有什么背景? 主编曹克己很清楚自己啥背景都没有,立马认怂。 先是代表全社向上级做深刻检讨,把责任扛到了自己身上,又删掉了所有敏感的文章,杂志这才得以出版。 不过之后还是充斥着很多吊人胃口的文章,像是《xxx的风流韵事》《xxx的未解之谜》《xxx说不出的真相》. 这一类文章加上文摘的形式,《读者文摘》上市后很受读者们的欢迎,首期发行量只有3万本,到了第七期的时候,发行量已经从3万本攀升到了14万本,并持续增长着。 不过《读者文摘》和江弦目前并没有什么交集,之前江弦也是奉行着“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理念,没去搭理过这册杂志。 “《江弦不得不谈的爱:从文学走向爱情》.” 江弦坐在沙发上,捏着《读者文摘》,一脸懵逼的看着这篇文章。 他快速的读了一遍,文中写的的的确确是江弦,写的是几段江弦的爱情故事,说这个江弦,插队下乡的时候,和当地公社农民的家的女儿谈了朋友,后来便偷尝禁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再往后几经波折,分分合合,写的那叫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 后来又讲,老乡为了阻止江弦和闺女在一起,把闺女关在家里不让她出来,又骗江弦说她闺女已经病死了。 江弦一夜白发。 后来两人又重聚,他欣喜之下,头发又瞬间黑了过来。 中间还穿插了一段火辣辣的描写。 写的完全是处男文学。 什么大战一夜. 江弦看的满脑袋汗。 放谁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总而言之,就是利用了江弦的名字。 加上这个男主角热爱文学,文章有很强的误导性,读者一读,觉着这可能就是江弦的秘事。 “这是我?”江弦放下杂刊,抬头看向葛尤。 “这不是你?”葛尤反问。 “这特么就不是我!” “这就是你!” 葛尤说着,一拍脑门,“哎呦,江兄,我也知道这写的不是你,可大家伙就相信这是你。” “.” 江弦那叫个无语。 这种事他之前就听说过:捏造名人的生平。 老前辈里面,巴金碰到过这种事、茅公也遇到过,就连茅公去世以后这些人也不放过他,捏造和他老人家的谈话录,大肆在杂刊上面发表,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臆想捏造。 除了这两位老前辈,还有像是:《毕淑敏母子环游世界114天:眺望更高远的人生》、《史铁生与生命奔跑,每次心跳都是一座路标》、《周国平重返幸福:命运把最适合的女子给了我》.甚至有《腾格尔轮回的天唱,唱不完永生的父女情》。 这些个文章,文字肉麻,内容多处失实,多为作者的臆想。 杂志社就这样子大肆发表,可以说态度相当的不负责。 “我看他们是销量太好,底气够足,都膨胀起来了。”江弦没好气的说。 他倒也不太意外。 《读者文摘》连他老人家都敢瞎写,写他个“江弦”当然是无所顾虑。 “江兄,他们写的不会是真的吧?”葛尤贼眉鼠眼的试探着问。 “你说呢?”江弦瞪他一眼。 葛尤马上笑呵呵说,“鄙人倒觉得有可能,毕竟您女性角色每一个都写的那么好,很可能是生活中观察的细致哎呦。” 他一脸吃痛的捂着脑门儿上被江弦弹了个钵儿的地方,谄媚着讨饶:“我这不是觉着您写的好么,哎呦,小金宝写的可太迷人了。” 江弦轻笑道:“你这个家伙鬼迷日眼的,一点也不老实。” 开玩笑归开玩笑,事情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江弦当即去楼下,给远在甘肃的甘肃人民出版社打了个电话。 很快接通,江弦道明身份以后,直入主题,质问《读者文摘》这篇文章是什么情况,不仅捏造他的生平,内容还严重失实,《读者文摘》必须在下一期公开向他道歉。 那边也很重视这件事,很快有个男同志接起来,介绍自己是《读者文摘》的编委路鑫宇。 对江弦的质问,路鑫宇完全含糊其辞。 表示这不就是恰巧重了个名字嘛,不用大惊小怪、上纲上线。 对面耍无赖,这边接电话的江弦满脸“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表情。 “你是说你们发这么一篇文章纯属巧合?” “是的,我们也没想到会对您造成困扰” “我去你妈的。” 江弦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 路鑫宇直接懵了。 你、你、你一个大作家,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江弦才不在乎,张口就是一连串的雷军小连招,劈头盖脸一顿骂。 词儿挺脏,话儿挺密。 王大姐都匆忙给她儿子捂上了耳朵,生怕祖国的花骨朵就这么长歪了。 越是什么文人雅士,那就越是会骂人。 且不说诸葛亮舌战群儒。 就说鲁迅先生,怼天怼地怼空气,对夕日的好友林语堂也毫不客气,大骂“你算什么东西!”,骂完以后还要在日记里来上一句:鄙相悉现! 林语堂先生也不甘示弱,在日记写:“八月底与鲁迅对骂,颇有趣,此人已成神经病!” “喜欢在名字上头玩儿脏的是吧?” 江弦骂了个痛快,最后给路鑫宇撂下一句,“行,你们等着。” 说罢,电话便被挂断。 千里之外的甘肃,路鑫宇脸黑的跟锅底似得,被江弦骂的他血压都高的不行。“球娃!”他嘟囔一句。 最近的文化界中,江弦无疑是最受广大读者关注的作家。 一部《高山下的花环》收获赞誉和鲜花无数,一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又向读者展示了他磅礴而扎实的文字功底,维持着他在读者当中极高的热度。 他们《读者文摘》这次发这篇文章,说白了就是为了蹭流量。 用重名的事情打个擦边球,即便江弦本人有意见,他们也有解释的办法。 至于江弦说让他们“等着”。 路鑫宇心里是有些忌惮,但也没太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话说得好嘛,车到山前必有路。 江弦不至于因为这么一篇文章大动肝火。 他这个人的脾气一向好,别人得罪了他,他都是和善告诉别人下辈子注意一点就好了。 回去以后,他先暂停住的抄写工作,抽出几张空白的稿纸,握着笔,稍作思索以后,沙沙沙快速的写了起来。 花了一天的时间写好了两封信,将两封信分别包好,次日一早,他骑着车子出门寄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里一阵熨帖的回到家里,继续的抄写工作。 徐中玉又来了几趟,他着急回上海,江弦的这篇却还没写完一半。 徐中玉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位江弦的老熟人 ——崔道怡。 作为《人民文学》的顶梁柱,“四大名编”之一的崔道怡当初帮江弦编发了《芙蓉镇》,可以说和江弦颇有交情。 “我一听徐老说你这儿有一篇,赶紧就过来了。” 崔道怡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着四处搜寻,“怎么样?拿给我们《人民文学》吧。” “拿给《人民文学》?” 江弦提醒:“崔老师,你们《人民文学》要的是短篇,我这篇写的可有点儿长。” “再长能长的过《许三观卖血记》?”崔道怡轻笑问。 徐中玉会心一笑。 他知道崔道怡说的是《许三观卖血记》这篇当初在《人民文学》上破天荒全文发表的事情。 这事儿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文学界。 全文发表,一文独刊,放到现在都是独一份。 这会儿徐中玉听着崔道怡的意思,《人民文学》似乎毫不吝啬于再给江弦这么发表一次。 更让徐中玉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要知道从进门到现在,崔道怡还没看到江弦的那篇,便对他有这样大的信心! 这不是盲目信任。 是这些年里江弦在文坛展露的才华,给了崔道怡这样的信心。 “崔老师,等我写完再说吧。”江弦打了个马虎眼,没第一时间答应下崔道怡。 徐中玉一听,《人民文学》这都求着江弦要稿了,连全文刊发的甜头都拿了出来,江弦这小子愣是能忍住不吃。 “江弦,照我看你这篇文章是可以拿给《人民文学》的。” 他反而着急起来,劝道: “你要知道,此前是《人民文学》开启了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的大门,这两场文学思潮的兴起,一方面是文章本身质量使然,一方面也是因为《人民文学》这部刊物的推波助澜。 寻根文学的思潮若要兴起,需要倚借《人民文学》这个平台,立起一杆文学大旗,只有这部刊物有这样的力量,这是其他期刊都没有的底蕴。” 徐中玉苦口婆心,崔道怡却听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寻根文学?” “什么意思?” 他茫然的看一眼江弦和徐中玉。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崔道怡挠了挠头,徐中玉和江弦俩人越是这样,他反而越好奇。 他拉住俩人胳膊,“江弦、徐老,你们两个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什么寻根文学?我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前些天江弦在一篇文章里提出来的”徐中玉给他解释。 徐中玉把《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这篇文章诞生的过程简单给崔道怡讲了一遍,又讲了讲这篇文章的内容,以及“寻根文学”这个理论。 徐中玉作为一名理论大师,哪怕脱稿,也将文章中江弦对“寻根文学”的定义讲的井井有条,甚至江弦听到他讲出了一些衍生的深层次东西。 “妙啊!” 崔道怡忍不住拍案击节。 “文学应该建立在‘文化开掘’之中.是啊,是这样,好一个寻文化的根!” 崔道怡越说越激动。 1981年的全国优秀评选活动已经结束了,获奖当中有一些出类拔萃获得一等奖的,像是江弦的《高山下的花环》、路遥的《人生》、汪曾祺的《大淖记事》、林斤澜的《头像》. 但总得来说,许多评委都认为1981年的获奖作品总体质量逊色于前几届。 这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一年里,文学发展并未产生多大进步。 而如今,这个“寻根文学”的概念,让崔道怡看到了一抹希望,能够给文坛注入活力的希望。 “你这篇写的就是寻根文学?”他问。 江弦没有遮掩,“是以这个思路来写的。” “江弦,方便拿给我看看么?”崔道怡语气近乎哀求。 江弦无奈,只好将手稿取出递到他的手上,崔道怡捧着稿子,如饥似渴的坐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而就在崔道怡阅读这篇手稿的同时,《中青报》上出现出现了一篇评论员文章,题目叫: 《‘读者文摘’以大量篇幅宣扬资x阶x思想!》 文章主要写了三点对《读者文摘》的意见: “1.有一篇关于戴高乐的文章,把他写的比dang员都好; 2.有篇文章说尼x松是最差的总统,鉴于他是中x建交的主要人物,此举是在破坏外交; 3.杂志宣扬了人性化和国外的东西。” 三条意见,条条见血。 (本章完) 第292章 双管齐下 by市的小招待所里,《读者文摘》编辑部的编辑们开了个小会。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这篇文章是谁发的?” 他们所讨论的当然是来自《中青报》的那篇评论员文章。 文章当中提了三点意见。 前两点,不管戴高乐还是尼克松,全都说在了点上,这都是他们《读者文摘》刊发的文章提到的东西。 最致命的是最后一点:《读者文摘》宣扬人性化和国外的东西。 《读者文摘》的编辑们光是听着这么一条,腿都有点哆嗦。 这帽子飞的可够大的。 偏偏他们又无法反驳。 而且要是从这个角度来研究,那他们杂志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们是这个意思吗?这作者不是搞误导吗?” “就是,这篇文章的误导性太强了!这分明不是我们这些文章的本意。” 有个编辑提议:“咱们能不能联系联系这个作者许非,让他把这一篇文章撤了,不然对咱们的影响也太大了。” “已经给《中青报》打过电话了。” 一名女编辑叹了口气,解释道:“人家那边说了,除非征得作者同意,不然不会随便透露作者许非的地址和更多信息。” “那也不能让这篇文章再这么发酵下去,再这么下去,读者们不知道会怎么说咱们杂志。” “是啊。” “唉,这回可丢脸丢大了,你说这文章怎么会发到《中青报》上?” “那谁知道呢,这下好了,全国人民都看着这文章了,不知道多少人看完以后得戳咱们的脊梁骨。” “这些问题以后再说,你们谁在《中青报》那儿有认识的人” 编辑们一个个提着意见、想着办法,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 就在这时,伴随着“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矮胖男子,头发有些稀疏。 “主编!”路鑫宇朝他喊了一声。 被喊到的《读者文摘》主编曹克己点了点头,他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主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另一名女编辑试探着问。 “唉。” 曹克己满面愁容。 为了编辑部的稳定,他本来不该说出这个消息,但这里的都是《读者文摘》编委,是杂志的核心,这会儿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影响,还方便一起为杂志商讨出路。 “我刚才收到一条消息。” 曹克己缓缓道:“《中青报》发表的那篇关于咱们杂志的文章,已经被拿到了(zhong)(yang)政x研究室讨论。” “zy政x研究室?!”一名女编辑惊呼一声。 “没错。” 曹克己点点头,“(zhong)(yang)讨论过了,决定将咱们《读者文摘》处置权下给了省里,省xuan传bu准备组织专家开会,讨论咱们《读者文摘》的去留。” 听到这句话,编辑们齐刷刷的面色一铁。 没想到竟然闹到了这样的地步,这篇文章是真的要杀死他们《读者文摘》! “主编,你的意思是,咱们杂志社如今的存亡,就在这些专家的一念之间?”路鑫宇问。 曹克己点点头,他叹一口气: “这回真被逼到绝路上了。” 众人一听都有些伤感。 眼瞅着他们杂志销量节节增长,编辑们互相打着气,正准备冲击百万发行量的大关。 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不光泼了一盆冷水,还从曹克己这儿得知了他们《读者文摘》很可能随时会被上面关停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 编辑们长吁短叹,一些个比较脆弱的女编辑这时候已经哭出声来。 又一名编辑问,“主编,就没有什么别的余地?” “.” 曹克己沉默不语。 编辑胡亚权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想了想:“主编,下个月的稿子我们还正常准备么?” “.先留起来吧。” 曹克己揉着太阳穴。 他也不知道这是得罪谁了,惹得哪家同行眼红了,怎么就遭受了这样一场无妄之灾。 “稿子留着,等最后的通知,我再去和社里的领导说说。” 曹克己离开招待所,之后几天,他辗转各处,找了几名领导,又是写保证书,又是写检讨书 他们《读者文摘》背靠着甘肃人民出版社,加上销量可观,省里的同志还是很珍视他们这一部杂志的。 经过斡旋,省里找了一些普遍对《读者文摘》杂志有好感的专家,这么一来,讨论后的结论就是: “有问题,要整改。”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整改”的言外之意就是可以继续办。 曹克己开会决定,先配合整改,等整改结束,再把被扣下的几期内容合刊出版。 这对《读者文摘》来说算说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造成的损失也极其巨大,这损失巨大到足以令每一个《读者文摘》的编辑心痛。 要知道,他们杂刊销量如今正处于增长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中断长达几个月时间的发行。 毋庸置疑,这次整改会极大的打击到他们《读者文摘》发行量的增长速度。 但杂志社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比起丢了小命,这样被扇一巴掌的惩罚已经让他们很庆幸了,至少他们从这次足以杀死他们的事件中活了下来。 “唉,知足吧。” “你说说这个许非,这人逮着咱们杂志对付干啥?” “就是,莫名其妙的。” 《读者文摘》的编辑们,对许非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完全可以说,整改的这一巴掌,就是许非扇到他们脸上的。 这事儿那是越想越气。 《读者文摘》分明和这个许非无冤无仇,居然给他们搞这么一出,让他们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这人也太欠了! 可是他们又没这许非的任何信息,连个还手的招数都没有。 编辑们骂骂咧咧,没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读者文摘》的编辑们很快又收到一封信,这封信来自香港,署名同样是《读者文摘》。 为什么出现两个《读者文摘》呢? 因为此《读者文摘》非彼《读者文摘》。 这是美国的《读者文摘》。 1922年创刊的一部月刊,之后陆续出版世界各国文字版,逐渐成长为全球读者最多的杂志。拥有48个版本,涉及19种语言,畅销于世界60多个国家。 是世界上最畅销的杂志之一。 在60年代,《读者文摘》的国际中文版创刊,在香港和宝岛省两地都有出售,首任总编辑是文豪林语堂的女儿。 这个国际中文版的《读者文摘》,也少量的进入了中国内地,在内地发行。 可惜水土不服。 每期刊印数只有数百本,没产生影响力,也赚不了钱。 甘肃的《读者文摘》,收到的这封信正来自于这个美国版的《读者文摘》。 对方以遵守国际版权公约为由,禁止他们甘肃的《读者文摘》继续使用《读者文摘》这个名字。 编辑部的人看完这封信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先是被勒令整改,现在名字都不能用了? 妈的,是不是触着扫把星了? 不然怎么这些个糟心事儿就全都凑一起赶着趟来了?! “这个国际版权公约是什么东西?” “查过了,瑞士政府发起签署的公约,简单来说就是国际之间的版权保护,保护文学和艺术作品作者的权益。” “主编,这怎么办?咱们难道改了杂志名?” “不能改!绝对不能改!” 有编辑极力反对,“这个时候改名,等回头整改完,谁还知道我们是原来的那个《读者文摘》。” 曹克己叹了口气。 对《读者文摘》这个名字的来源,他可太清楚了。 当初他和郑元绪准备办杂志,又不知道办什么,郑元绪有一个香港朋友给他邮来了几本美国《读者文摘》中文版参考。 俩人看完这本除了中国以外都很出名的文摘后,立马决定开抄。 就这样,在美国《读者文摘》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甘肃兰州的《读者文摘》正式创刊。 曹克己算是没想到,他们这个小杂志居然真的会进入美国《读者文摘》的视野。 此刻听着同仁们苦口婆心,他也在斟酌着对策。 名肯定是不能改的。 和编委们商讨一下午,最后想出一个不讲武德的对策。 香港《读者文摘》国际中文版编辑部。 编辑们收到了甘肃的《读者文摘》来信,拆开一看: “《读者文摘》中文版的同志,你们好。 我方已收到贵方来信,对于贵方所提出的要求,我们表示遗憾。 我们国家并没有签署你这个国际版权公约,因而这份公约对我们没有约束力.” 这封信内容总结一下,大意就是,中国没签国际版权公约,你们美国的《读者文摘》管不到我们甘肃的《读者文摘》头上。 “无耻!” “太无耻了!” 香港这边一帮编辑们咬牙切齿,却又拿甘肃的那些个家伙没什么办法。 “等着吧,中国现在没加入世界版权条约,但总有一天会加入的。”有个编辑愤怒的说。 另一个编辑也挥着拳头。 “对,他们嚣张不了多久。” “他们最好一辈子别往海外发行!” “就是!” 编辑们热烈的抨击着,角落里幽幽传出一个声音。 “眼下还有个要紧事。” 只见一名戴眼镜的年轻男编辑提醒,“前段时间,中国正式出台了《商标法》,这是内地的第一部知识产权法律。 我想,咱们应该赶在那些家伙前面,向内地的工商局申请《读者文摘》的书籍和期刊类商标。” 申请商标? 其余几名编辑眼前一亮。 “妙啊!” “提醒的好!” “你很伶俐嘛阿d。” “这样好,商标是我们的,按照中国法律的规定,这些家伙如果不想吃官司,就得老老实实的停止出版!” 被夸奖的那名编辑挠挠头,一脸腼腆,道:“这也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是之前那篇向我们反应内地《读者文摘》的信里提到的。” “那人连这个都提到了?” 其余几人听了顿感惊讶,不过没在这个细节上太在意。 不管对方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放任一家完全抄袭自己的杂志社壮大,都是美国《读者文摘》无法容忍的事情。 相较于香港,甘肃这边的反应就要迟钝的多。 编辑们还沉浸在对许非的愤恨,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当中。 香港那边没再传来消息,他们心中大定的同时,收到一个来自工商局的电话。 对方提醒他们赶快申请《读者文摘》的商标。 不过杂志社的人法律意识不够,并没放在心上。 和已经完成商业化的香港那边相比,内地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严重不足,根本不懂得也意识不到商标这玩意的重要性。 一颗定时炸弹在这个时间点这样悄无声息的埋了下来。 京城。 作为背后的始作俑者,江弦这段时间倒没再把注意力放在《读者文摘》这边。 他这双管齐下的招数,《读者文摘》死是死不了,但已经够他们脱一层皮了。 至于此前这杂志给他带来的一些风言风语,江弦也并未选择沉默,而是迅速发出声明澄清。 还有一些作家朋友也替他发声。 包括巴金,他在知晓这件事后非常生气,特意在香港的《大公报》上的专栏写了这件事: “希望读者注意,凡《江弦不得不谈的爱.》一文内容,概与江弦先生无关。 从内容来看,完全失实虚假,假如这个事情传布开去,以讹传讹,将对江弦的声誉有不良影响。” 这个专栏就是巴金连载《忏悔录》的地方,也就是《随想录》。 江弦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到《随想录》当中去,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 在这样的压力下,《读者文摘》终于在《甘x日报》上发出声明,向江弦道歉,指出这篇文章纯属编撰,与江弦本人毫无关联,并在后续发行的期刊中更改名字。 这件事算是过去,江弦将剩下的全部精力都用来完成脑海中的。 他连写带改,速度不快,因此徐中玉没能看到他完成这部,带着遗憾和期待回了上海。 取代他的是崔道怡,他倒成了江弦家里的常客,时常过来看看稿子,询问他的进度。 这天,江弦握着笔,刚写完最后几行。 还来不及自己再翻看一遍,《十月》的张守仁便找上了门。 (本章完) 第293章 “高粱红了” 张守仁一进门就喊,“江弦,你这篇文章我看了,好!真好!” “什么好?”正准备检查稿子的江弦奇怪道。 “你说呢?” 张守仁把一册杂志拍到桌子上,“你写的这篇文章啊,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 江弦看了眼桌上的那册期刊,素色的封底上,竖着用毛笔写了“文艺理论研究”几个大字。 他顿时明白过来,交给徐怀中的《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已经在《文艺理论研究》上发表了。 “对历史反思,对文化传承。” 张守仁坐在沙发上,回忆着文章中的内容,“好一个寻根,你提出的这个口号,振聋发聩啊!” 张守仁告诉江弦,他昨天晚上刚看到这篇文章。 江弦在文章中提出的“寻根”,虽然在正统和主流面前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但他对于关注中国文化传统的疾呼,无疑是当今文化界一个无比响亮的“口号”。 “没想到你不仅写得好,理论方面的造诣也这么高。”张守仁感叹说。 “算不上是理论文章吧,就是写写出的一些感悟。”江弦自谦一句。 “没那么简单。” 张守仁说,“你这篇文章,接下来的时间里,恐怕会受到很多同志的关注了。” 江弦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张守仁从事文学工作多年,对于很多东西嗅觉相当敏锐。 在另一时空中,“寻根”的口号一经提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道这一次,江弦这篇文章能否再次复刻那样的盛景。 “这是?” 张守仁瞥见书桌上散乱的一沓沓手稿,望着熟悉的字体,眼前一亮。 “这是你的新?” “是。” 江弦点头,大方承认,“初稿刚刚写完,还没来得及再看一遍,你就上门了。” “这不是说明你这稿子与我有缘?”张守仁激动起来。 “这” 江弦露出一抹不好意思之色,“老张,这篇稿子我已经和《人民文学》那边约好了。” “人民文学啊” 张守仁脸上浮现出一抹遗憾之色,他叹一口气,“那看来我和这篇还是差了些缘分。”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 “江弦,我能看看么?” 张守仁这么一说,江弦就有点ptsd了。 这些当编辑的,没一个讲武德。 上次《芙蓉镇》被《当代》的刘茵要去看,说是就只看看,结果最后强行霸占,还是他跟王扶一块儿去要才要回来。 这事历历在目。 若是这篇又被张守仁看上,两人关系这么铁,他可不想因此生出什么嫌隙。 张守仁看出他的顾虑,“你放心吧,我就只看看,既然你已经和《人民文学》说好了,我就是再喜欢这稿子,也不能让你言而无信啊。” 见张守仁已经说这样的话了,江弦便点头答应,“那这稿子老张你就拿去看看吧,刚好给我提上点修改的意见。” 他对张守仁比较放心,相信张守仁能够“体面”。 当然了,如果他不想“体面”,那江弦能领着《人民文学》的编辑去让他“体面”。 更何况,江弦不介意给张守仁看稿子。 他总觉得,给张守仁看稿子,能收获一些东西。 上次把《高山下的花环》拿给张守仁,对方就很细心的给他指出了‘的’与‘得’的不同用法。 江弦帮着张守仁一块儿,把散落一桌的稿子全都整理起来。 清一色的大绿格子稿纸。 张守仁一看,“怎么又是人文社的稿纸?” 在他记忆里,不论是《高山下的花环》的手稿,还是江弦所写的创作谈,似乎都是用的这种稿纸。 “他们的稿纸好用,我对这种稿纸情有独钟。”江弦笑着解释说。 张守仁抹抹鼻子,心领神会。 他是当编辑的,有些作者喜欢“贪污”稿纸的事情自然清楚。 人文社算是摊上了个江弦。 俩人整理出厚厚一沓手稿,摞一块儿大概有十多公分,不到300页的样子。 张守仁心里一算,大概是十二、三万字左右。 “一部中长篇?” 他看了眼手稿的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名字 ——《红高粱》 “高粱.” 张守仁喃喃念了一句。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可以说对高粱充斥着感情。 众所周知,咱们国家经历过紧衣缩食的日子,加上一些别的事情,让本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为了解决温饱问题,高粱这种高产量作物就成了老百姓桌上的常客。 因此高粱在老百姓的心里还有一个别名: 救命粮! 张守仁把《红高粱》这个名重复念了几遍。 看着这个名,一片充斥着乡土气息的红高粱地顿时出现在张守仁的脑海中。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 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人。他打了一个颤,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队伍的杂沓脚步声已响出很远。父亲眼前挂着蓝白色的雾幔,挡住他的视线,只闻队伍脚步声,不见队伍形和影。父亲紧紧扯住余司令的衣角,双腿快速挪动。奶奶像岸愈离愈远,雾像海水愈近愈汹涌,父亲抓住余司令,就像抓住一条船舷。 父亲就这样奔向了耸立在故乡通红的高粱地里属于他的那块无字的青石墓碑。他的坟头上已经枯草瑟瑟,曾经有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到这里,山羊不紧不忙地啃着坟头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气冲冲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放声高唱: 高粱红了——日本来了——同胞们准备好——开枪开炮—— ” 红,张守仁眼前一片火红。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 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演出着一幕英勇悲壮的舞剧。 伴随着“吧嗒”一声,张守仁眼前的画面迅速黯淡下去。 就像是电视机被切断了电源,一切重新归于虚无,他从幻想中抽离,视线看向“吧嗒”声的源头——桌面上刚放上的水杯。 又缓缓后移,看向为他端来这杯水的江弦。 “看完了?怎么样?” 这会儿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江弦带着些期待问道。 张守仁愣了一秒才回过神,冲他摇摇头。“哪能看完,才看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你这篇这么长,我刚看完前面几个章节而已。” 江弦扫了一眼,十几公分厚的稿子,这会儿还剩一大半放在桌上。 “你感觉怎么样?” “.” 恍惚一瞬,张守仁才开口道:“从心窝里掏出来的文字!” 他为江弦做出的这样一番评价,虽然不是什么直接的赞美,但也充分的表达出了他对江弦这篇《红高粱》的欣赏。 张守仁喝一口水,回味着内容,又补充了一句。 “你这篇,真够野的。” 这篇《红高粱》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虚构的地点:高密东北乡。 在张守仁阅读的时候,东北乡土壤上生长出来的那种原始的、野蛮的、狂热的生命精神,从纸张上跳跃而出,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所以看的时候,他感觉心里好像不时有微小的电流产生,麻酥酥的,传递至全身,像是触电了一样,有种定格的感觉。 不过不同的是,触电时电流在外,而读书时是由内至外扩散的悸动,是一种不安、激动。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张守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好意思留在江弦家里头吃饭,“你这我先带回去,读完以后我再给你送来。” 江弦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红高粱》这么一篇13万字左右的,肯定不是张守仁一时之间能读完的,他就不留张守仁吃饭了。 况且他今天还有个任务。 朱琳《少林寺》的拍摄杀青,坐今天晚上的火车回到京城,他要上火车站接自己媳妇一趟。 张守仁把稿子装进挎包,起身告辞。 一想到江弦这篇《红高粱》的内容,蹬自行车的双腿都变更利索了一些。 回到屋里,张守仁迫不及待的翻开稿子,找到看到的那页,继续往后翻看。 今天是个周六,周日虽然休息,但是张守仁身为《十月》的组组长,还要去单位处理很多事情。 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红高粱》读完,那他必须要熬夜来读。 不过在家里熬夜阅稿,这对张守仁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张守仁的爱人陈珞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工作,给他沏一杯茶,又体贴的帮他打开台灯。 “单位的稿子?” “不是,是江弦的稿子。” “江弦的?” 陈珞听了,多看了稿子几眼,随后不再管张守仁,铺开被子去睡。 这一睡,不知过去多久。 等陈珞再次醒来时,是被张守仁喊醒的。 她睡意正浓,大概猜到了什么,盖着棉被坐起身,看见张守仁满脸亢奋之色。 “好作品!陈珞,绝对是一部好作品!” 张守仁兴奋的像是在手舞足蹈。 “你看看!” 陈珞哪能看得进去。 她年纪大了,这会儿眼前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文字。 “我看不见。” “来,我给你念。”张守仁坐在床边,脸红扑扑的,就好像刚喝了两斤二锅头。 “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 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几十年如一日。 他们杀人越货,精忠报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地感到种的退化.” 陈珞早已习惯张守仁这样,无奈的静静听着张守仁给她大声朗读手稿里的段落。 慢慢的,她听了进去。 陈珞并不知道内容,但听了这些句子,只是觉得这应该是一部通篇烧着大火的。 这文字太烈了! 烈到陈珞见过的其他文字都无法与之匹敌。 听到后面,她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 血红的高粱,血红的土壤,血红的酒,血红的人,血红的太阳。 陈珞相信,如果江弦会画画,必然也会是个大家。 他把的句子写的明媚而厚重,鲜亮而沉郁,大把大把肆无忌惮地涂抹这些色彩。 张守仁把整篇稿子给陈珞读完,心里的火也终于烧完了,可是余烬的余热又让他一阵依恋不舍,捧着这厚厚一摞稿子,久久的爱抚细琢。 “唉。”他长长的叹一口气。 陈珞打个哈欠,“碰到好稿子了,你叹什么气啊。” 张守仁没有说话,他默默起身,在房间里背手踱步,踱了好几圈,最后像是碰到什么令人气恼的事情,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唉!这绝对能成一部经典啊!” “这还不好?”陈珞不理解,“叹什么气?” 张守仁把手一摊,“可是、可是江弦已经把这稿子给了《人民文学》。” “我说呢。” 陈珞哑然失笑,“合着你审了一晚上,都不是给你们《十月》的稿子。” 张守仁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 “你懂什么,以我和江弦的交情,帮他看看咋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生出一种感觉。 读江弦的稿子,像极了和魔鬼博弈,在试探着自己的人性底线,一个不小心,就会打开内心贪婪的口子。 白天他和江弦做出承诺的时候,心里一阵轻松。 可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忍不住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话说的那么满。 “唉,这比当柳下惠都难。” 张守仁打一盆水,擦了把脸,提醒着自己不要越界。 可是想着想着,目光就移到了桌上的《红高粱》上。 最后只好把桌上《红高粱》的稿子推更远一些。 躺倒在床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这稿子,计划着明天一起来就把稿子给江弦送回去。 此刻,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久时间了。 不过对于张守仁来说。 这一夜,很难熬。 (本章完) 第294章 寻根派 “你效率可够高的。”江弦揉揉眼眶,从张守仁的手上接过稿子。 一大早,他还没睡醒,张守仁就找上他家门把《红高粱》的稿子送了回来。 江弦翻了翻稿子,忍不住抱怨,“老张,你也太小气了,不是给你们《十月》的稿子,连个批改都不给做。” 张守仁哪好意思说出他昨晚一夜的内心挣扎,敷衍说,“昨天看这稿子熬得太晚,一看完我就睡了。” “张老师,吃过了么?”朱琳来到客厅里,和张守仁打了声招呼。 “吃过了、吃过了。” 张守仁客气说,“朱琳同志不是在外地拍戏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杀青,昨夜的火车。” 朱琳给他倒了杯水,看到桌上的厚厚的稿纸,抬眼问张守仁。 “张老师,这是我们家江弦的新稿子?” “不错。” “您读过了?写的怎么样?” 朱琳有些好奇的和张守仁打听。 “那我就要夸夸你们家江弦了。” 张守仁笑着和江弦对视一眼,道:“好稿子,真是一篇好稿子。” 朱琳捂唇笑笑,礼貌的客套说:“您可别说客气话。” “我这绝对不是客气。” 张守仁表情变得严肃:“你们家这个江弦,一如既往的会讲故事,文笔自如,才华就好像流水一样自然的溢到纸上。 我以前对他印象最深的评价,是‘中国意识流’代表作家,一读这篇,就觉得片段流转炉火纯青,笔触散发着高粱的气息,情景极有视觉冲击” “行了老张。” 江弦轻笑,“又没外人,干嘛在我媳妇面前把我夸的天花乱坠。” 张守仁轻笑着摇摇头,沉默一阵儿,又觉得不吐不快,道。 “你啊,有句评价你的话说的真对,你只用拿起笔就够了,根本不用动,纸上就布满了字。” 朱琳听了就知道,这位编辑是真的为江弦所表露出的才华所征服了,才会对他做出如此一番高水准的评价。 她瞄了一眼江弦,杏眸中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行了,单位还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重聚了。” 张守仁没再久留,稍稍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只是离开的时候,步伐有些踌躇。 似乎就要在下一秒忍不住转身,冲江弦询问稿子的去向是否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骑着自行车,来到京城市出版局,进到《十月》的编辑部。 和几个值班的同仁打过招呼,张守仁沏了杯茶,回想了一阵儿《红高粱》的内容,表情由精彩变得萎靡,最后叹一口气,不再多想,坐在座位上看起稿子。 在稿件三审的环节当中,张守仁作为组组长,负责进行二审。 第一篇文章有些改革文学的色彩,是石家庄的一名工人,写的是收了一个徒弟,后来发现徒弟是儿子,儿子是先进派,爹是保守派,俩人互相角力,最后爹选择退后一步,接受儿子的新想法。 “水准尚可!但未达到刊发标准” 张守仁仔细的在稿子上写上二审审稿意见。 “这个稿子用不了,你去退一下。” “好,我知道了。” 审完这些个稿子,已经中午了。 张守仁吃了个午饭,却觉得今天的食堂有点儿热闹,年轻的同仁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这有可能是一种复古的倾向!” “怎么复古?我看是发扬文化传统中的优秀成分!” “说得对!” “有道理!我支持!” 张守仁坐过去,几个年轻的编辑正满脸激动,扭头看到他,刚才的亢奋之色立马蔫儿了下去。 “组长。” “嗯。” 张守仁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说什么呢?” 几名年轻编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敢开口,最后还是理论组一个辈分最大的编辑笑着和张守仁解释: “在说一个文化‘寻根’的口号,前些天江弦的一篇理论文章上提出来的” 据这名编辑所说,今天理论组收到许多来稿,大多都是围绕“文化寻根”这个事情。 可以说自从江弦这篇文章发表以后,这几天讨论这个文学‘寻根’的声音就逐渐增多,增长趋势也相当夸张。 张守仁很快明白过来。 为什么几个年轻编辑会对他心存芥蒂,当然是因为“寻根”这个话题。 毕竟“以传统文化为根”的思想太敏感了。 首先要讲明白一件事情: 在后世,“传承中华文化”这种事,在所有人的潜意识中是很正常、很正确的事情。 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要传承、要发扬、要保护,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是毫无疑问的,传统文化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贵资源和财富。 这观念看起来天经地义、不容置疑。 但在这个时代不一样。 传统文化?那是封建王朝遗留下来的糟粕! 你说寻根? 你寻的是个什么根? 我们文化的正统在延an! 要寻根,就要往延an去寻!往十月ge命去寻! 怎么能往封建王朝、封建主义那里去寻? 在江弦这样的后世人看来,这种想法可能有点死脑筋。 可在这个时代,大家的思想观念就是如此。 寻根文学因为“关注中国文化传统”的疾呼,一直受到主流戒备。 可见gk几十年,人们思想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不过短短几十年时间,对待事物的看法已截然不同。 之后几天时间里,关于文化“寻根”的讨论愈发变得激烈。 江弦这一篇《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可以说在收获众多拥趸的同时,也招来了很多的争议。 数以百计的文章对“寻根”展开讨论,文化界爆发出激烈的震荡,并逐渐形成一个争议的热潮。 这天清晨,朱琳一早起来,把江弦那套在红都定制的中山装找了出来,特意用熨斗熨了两遍。 江弦上身以后那叫一个挺阔脆爽,人都显得比以往更加精神。 “这哪像个作家。” 朱琳帮他理着领口,妙目流转,“我看你更像是个男演员。”“那你得说清楚是什么男演员,毕竟我身体硬朗,戏路宽。”江弦说。 做文字工作要长期久坐,对身体的伤害大。 不过他之前就开始保持长期晨跑,养成了习惯,如今体态保持的相当不错。 “天天坚持跑步,你每天哪来的毅力?” “这种事成了习惯以后就停不下来。” 身体积极地接受了跑步,每天自动调好生物钟,一到点就准时从床上弹起来了。 这是村上春树的话,在江弦这儿也得到了切身的体会。 今天是全国优秀中篇授奖的日子,江弦捯饬整齐,在媳妇的目送下出门。 同前几届一样,这一届评选仍是由中作协委托《人民文学》主办,采取群众推荐与专家评议相结合方法进行。 这年头的读者们相当淳朴,对评选依旧保持高度热情。 评选启事一公布,读者推荐票便源源不断涌到评选委员会。 截止今年的一月,三个多月时间里,一共收到了三十六万九千一百八十六张选票。 江弦对于颁奖的流程早就不陌生,至于其他作家,对于江弦的出现也很熟悉。 年年都有这小子! 相对而言,今年江弦还比较低调,只是凭借《高山下的花环》拿了个第一。 江弦知道最近“寻根文学”的话题很火,他琢磨着自己一到现场,搞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故意去的比较迟。 到现场取出介绍信的时候,授奖仪式马上就要召开。 他安稳的找到自己座位坐下,随后朝着周围环望,王濛、蒋子龙、王安忆、王建国、孔捷生都是他很熟悉的面孔。 其中,王濛注意到他的目光,和他对视在一起,那眼神中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江弦咽了口唾沫,心知肚明,等会少不了要和王濛畅谈一番“寻根文学”。 授奖仪式很快开始,江弦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发言。 很快轮到上台领奖,他与其他获奖的同志们一同站在台上。 巴金亲手为他授奖,并发表授奖词: “《高山下的花环》通过描写边防某部三营九连指导员在战前、战中、战后的生活,塑造了一系列有着崇高思想品质和道德情操的当代军人英雄形象,揭示了军队内部的矛盾和历史伤痛,展现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 台下年轻作家们望着这一幕,那叫个心驰神往,看江弦那眼神儿都冒着光,跟看偶像似的。 大丈夫生当如是! 话说《高山下的花环》获得评选的第一名,这的确是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结果。 去年《花环》所掀起的一场场阅读热潮,很多人至今历历在目。 包括《花环》发表以后传出的几件轶事,印刷厂女工逼江弦改稿、茅台酒厂赴京改文、万寿寺首长对江弦拜服.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花环》这篇影响力的体现。 所以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个第一名都评的当之无愧。 此外,江弦为路遥编发的《人生》也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人生》创作途中,江弦和王卫国两人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假话,已经传遍了文学界,很多作家们都清楚俩人之间的猫腻。 王卫国从丁凌手中捧过奖项的同时,朝着江弦的方向转过去,真诚的朝着他鞠了一躬。 江弦连忙也朝他躬了躬身。 很多人看到这一幕,如梦初醒。 原来评选的前两名都被他江弦一个人给包了圆儿! 如往年一样,授奖仪式结束以后还有个座谈会。 江弦作为今年的第一名,座位的位子都比前几年好了许多。 见到冯沐坐在他不远处的位置,江弦赶紧起身和他打个招呼。 冯沐一如既往的皱着眉头,看一眼江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江啊,你要走正道啊!” “.” 江弦当然明白,冯沐说的是最近他提出的“寻根”。 在冯沐这些前辈眼里,“寻根”,这说法怎么听都有点离经叛道的味道。 “革命现实主义”才是他们不可动摇的法典。 “冯老师,我不觉得一个‘寻根’,一个要向传统学习的口号,就不是走在正道上了。” 江弦一脸真挚的说,“我给您举个例子,就说法治,我们常说中国以前没有法,但是实际上,秦始皇时期就开始立法,法家在先秦时期就是名头很大的一个学派。 我翻过一些《宋律》和《明律》,像是耳熟能详的‘刑不上大夫’,经常被理解为大人物可以免罪,其实《宋律》不是这么解释的,它只是说给大夫治罪要符合礼仪,比如我不杀你,要求你自杀,赐你一条白绫,自己上吊吧,这就叫‘刑不上大夫’。 我们现在的法律,不也同样有这样的司法特点,要给犯人死亡的体面。 还有孔子说的‘父子相隐’,儿子或父亲互相作伪证,情有可原。 我们的司法里,对直系亲属作伪证的,也量刑从轻,或予免刑,这是不是也有一点法学‘寻根’的意味?” 冯沐静静的听江弦从法学“寻根”的角度做了这么一番辩解。 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 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江弦见状,微笑着找了个借口躲开了,省的和冯沐两个人互相尴尬,闹到两看相厌。 他还是不想和冯沐把关系闹掰的。 毕竟他也明白,冯沐对他怀有更多的是一种关心和保护。 “江弦同志!” 刚躲出来,江弦就被大侄女王安忆给喊住了。 “江弦同志,我看了你那篇理论文章,写的真是精彩!”王安忆两眼冒光。 前些天读过那篇理论文章以后,看到“寻根”的口号,王安忆顿时有种醍醐灌顶、文学视野顿时开阔的感觉。 至于王安忆欣赏寻根文学,江弦没太意外。 他也知道,王安忆本身就是热衷于积极接受新写作思路的作家,而且她也是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家。 俩人聊了几句,李陀和王濛也凑了上来,谈论的话题同样离不开“寻根”二字。 “你这个概念了不起。” 李陀竖起了大拇指。 他接触西方文学比较多,各种文学流派可以说令他眼花缭乱。 江弦提出的这个“寻根”口号,这个新颖的文学立场,让他豁然开朗。 “吸收西方创作的营养的同时,立足于现实的、本土的、审美的表达!” 这边的讨论不断有作家加入进来,韩少功、张承志、郑万隆、李杭育、李庆西 不一会儿已经围成个大圈。 李陀扫了一眼这些面孔,有些激动: “同志们,同志们,听我说一句。” “今天既然这么热闹,怎们又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如就此成立一个‘寻根派’!” (本章完) 第295章 茅盾文学奖 李陀这个人一向风趣大胆,这会儿忽然提出一个“寻根派”的东西,惹的其他作家全都十分愉悦的笑了起来。 《十月》杂志副主编郑万隆打趣说:“李陀同志莫不是什么武侠看多了,别人是华山派、衡山派、嵩山派,到你这儿还要弄个寻根派了。” “哈哈哈哈。” 李陀自己尴尬的笑笑,“诸位见笑了。” “你们真别说,我看李陀同志的提议就很有意思嘛。” 王濛这个作家有着很强的浪漫主义气息,他这时候站了出来帮忙解释说,“我们既然都是‘寻根’口号的拥趸,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各位都是英雄好汉,搞个‘寻根派’出来,我看未尝不可。” 王濛的地位摆在那里,他这么一说,几名原本便有些心动的年轻作家便都蠢蠢欲动。 再者又说,只要作家们往“寻根”的方向耕耘,将来哪怕自己不承认自己是“寻根派”的作家,也会被自动归类于其中。 就像卢新华和刘鑫武会被归入“伤痕派”,茹志鹃和高晓声会被归入“反思派”。 蒋子龙这时候开口:“依我看,你们还是应该先问问‘寻根’这个创造者的意见。” “是啊,不知道江弦同志是怎么想的。”作家谌容这个时候也开了口。 谌容就是梁左他妈,特喜欢抽烟,刚才开个会她抽了有八支烟。 江弦正静静听着一帮作家们热议,经蒋子龙这么一说,所有作家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顷刻间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王濛轻笑着问他,“江弦,对这个‘寻根派’你怎么想?” 江弦顿了顿,反问一句: “就一定要分个派系、分个山头?” “.” 他的话让王濛愣了一下。 其他作家的目光也同时为之一顿。 是啊。 文学本就是包容的。 就一定要分出个派系,将自己标榜为“寻根派”的作家? “寻根”原本是为了拓宽文学创作道路,若是将自己关进“寻根”的囚笼里,搞得自己束手束脚,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寻根或者文化寻根,只是我们讨论文学时的一个方面。” 江弦紧接着说,“我为了写文章方便,暂时用了寻根文学这个词,但是决定文学的因素太多,究其一点,就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 写作就像给人看病,不光需要听诊器,还需要x光,还需要ct和mr,需要多种视角和多种方法,看到人的其他剖面和其他层次,多方位地了解社会与人生。 所以说‘寻根’,在本质上是要作者去寻文化的根,但若是反过来,由文化来寻作者的根,那就贻笑大方了。” 他这一番话说完,很多作家已经面有愧色。 这段日子里,他们不断地讨论“寻根”,各自都有些自信,觉得已经摸透了、摸懂了“寻根”。 可这会儿听了江弦的这番见解,他们或多或少的感到了羞愧,觉得自己好似夏虫一般,无知且自大。 王濛、蒋子龙这几名作家也微微的点头,认可了江弦的这番话,与此同时,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又多了几分欣赏。 这家伙是真懂文学! “好了、好了,我也是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江弦见气氛有些怪异,高情商的自嘲一句。 如此声势浩大的搞个“寻根派”? 开什么玩笑! 江弦向来行事风格是:能狂的时候一定狂,但该苟的时候绝对会苟着。 李陀刚才说要搞一个“寻根派”,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寻根”对于当下来说本就带着离经叛道的意味,要是真跟李陀说的一样,弄这么一个“寻根派”,文坛免不了会爆发一场笔战,到时候他这个“寻根”口号的提出人不得被架在火上烤? 哪怕今后,别人把他看作“寻根派”的作家,那也是别人的事,他又没承认过。 这种风头,还是不出为好。 座谈会开始以后,在场的作家们谈了很多,还谈到了茅公。 茅盾同志在临终前寄给中作协的信中提到,为了激励文学创作,愿意将25万元稿费用来创办长篇奖项。 如今这个事情终于被中作协定了下来。 奖项名称将以茅盾的名字命名,是新中国第一个以个人名字命名的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 第一届评选由巴金担任评委会主任,每3年评选一次(后来改成了4年一届),参评作品需为长篇,作品字数要求在13万以上。 “茅盾文学奖”形式如同诺奖,更是新中国的第一个长篇文学奖项,更何况获奖以后还有奖金,可以说每个作家此刻都对这项殊荣心驰神往。 但最终花落谁家呢? 在座的作家们东张西望着,觉得总是在这些个面孔当中诞生。 毕竟,可以说当今文坛最优秀的那一撮作家此刻都云集于此了。 “谌容能拿么?” “谌容同志?谌容同志长篇写的好像太少,参选作品要13万字呢。” “我觉着张洁有希望。” “.” 作家们低声讨论着。 不过他们口中的大部分作家,都缺少一部能够参选的长篇。 情况也确实是这样,这些年中短篇作家在文学界大放异彩,选择长篇赛道的作家反倒是比较寂寂无名。 “你们怎么不提江弦?”有人开口提醒。 他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回想起来,或许是最近一篇《高山下的花环》为江弦带来了太多的亮光,以至于他们很多人都忘记了。 在之前的几年里,江弦始终坚持在长篇领域进行创作。 “许三观卖血记、米、琉璃月照铜钱.还有啥来着?” “草房子!” “这儿童文学也算?” “那能算儿童文学?” “你们别忘了芙蓉镇.”众人这么一盘点,这才发现江弦这小子的创作数量有多恐怖。 其他作家呕心沥血花费数年时间,才能耕耘出一部堪称经典的长篇。 江弦才这么年轻,就已经能掏好几篇出来了。 “这小子是得奖热门啊!” 茅奖还在评选阶段,便有不少作家笃定江弦一定能够获奖了,成为了作家们眼中的热门夺奖人选。 与此同时,江弦也在想着茅奖的事情。 对于获奖,他心里有把握也没把握。 毕竟他这个蝴蝶已经扇动翅膀,谁知道历史会不会是原本的轨迹,而且中国文学在长篇领域的黑马真的太多! 此外,茅奖还有两个规定: 1,参选的未获奖作品下一届可继续参选。 2,下一届评选尽量避开上一届获奖作家的作品,也就是说,不允许有一个作家连拿两届的情况出现。 所以江弦琢磨着,反正他现在年轻,手里有那么多好作品,就算这届拿不到,迟早也会捧一个到手里。 授奖仪式结束以后,江弦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回到家里,把奖状交给朱琳。 “呀,又拿了个第一名?”朱琳惊呼一声,一脸欣喜的帮他把奖状挂好。 如今贴着江弦获奖奖状那面墙上,也算是硕果累累,优秀评选了四年,光是第一名江弦就拿了三个:第一届的《棋王》,第二届的《伏羲伏羲》,第四届的《高山下的花环》。 夫妻俩一块儿站在这面墙前头,审视着这些荣誉。 朱琳挽住江弦的胳膊,朝他笑笑,“得意吧?” 江弦就像一头雄狮正在巡视他的领地,“可惜,差个第三届,全国优秀咱就平躺了。” “知足吧你就。”朱琳笑了起来。 “对了,今年《大众电影》的百花奖应该已经开始评选了。”江弦说。 “百花奖”一直由中国发行量最大的电影刊物《大众电影》杂志社主办,属于群众性评奖,形式就是《大众电影》发放选票,读者购买《大众电影》以后从上面撕下选票,然后寄给编辑部,投票评奖,和全国优秀评选的流程大差不差,各项奖以得票最多者当选。 “今年还有个金鸡奖。”朱琳提醒说。 金鸡和百花后来是一回事,不过现在是分开来的两个奖项,金鸡奖是去年新弄的,由中影协会和中文联共同主办,大众电影百花奖则是《大众电影》杂志主办。 “前段时间还和王导聊来着,她觉着《车水马龙》的获奖难度不大。”江弦鼓励说,“拷贝销售量摆在那里,金鸡、百花那么多奖项还不拿到手里一个?” “.” 朱琳没有回答,杏眸之中带着一丝对将来的期待。 《红高粱》的稿子,虽然张守仁百般推辞,但还是帮江弦进行了批改。 江弦按照他的指点修改了几遍,又自己修改几遍,这才觉得这版初稿满意。 《红高粱》是莫言《红高粱家族》里其中一篇,也是最精彩的一篇。 在另一时空中,《红高粱》的名气和它的作者莫言等高,甚至还要更胜一筹,毕竟很多人哪怕不知道莫言,也肯定听过那一句魔性的“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 这篇是带着魔幻主义色彩的写法,时间叙事很乱,所以和影视上呈现的故事不太相像。 背景是30、40年代高密东北乡,“我”的父亲跟着“我”的爷爷余占鳌奋起抗战。 他抗战,但他并非是个认识到抗战本质的人,他抗战,其实是一种为生存而奋起反抗的暴力欲。 《红高粱》的世界里全都是一种土匪式英雄。 他们做尽坏事但也报效国家,充满着既离经叛道又拥有无限生气的时代气息。 江弦看过朱亚文演的那个电视剧,朱亚文演的余占鳌痴情坚毅,实际上里真正的余占鳌,最英雄也最王八蛋。 他能劫掳走“我”的奶奶戴凤莲在高粱地里发生关系,能为了心爱的女人去杀人放火,也能因为为了留住任副官一致抗日,将犯下错误的亲叔叔余大牙大义灭亲 这个人缺少教育、没有文化、英勇过人却短于智谋。 对待感情也不似《水浒》里的好汉不近女色同时又不能忠贞于爱情。 这样一个缺点遍身的土匪,身上又矛盾地显示出高大的一面,他不是只能欺小凌弱的孬种,他懂得民族大义,懂得放下矛盾一致对外,懂得保家卫国。 另外,江弦也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蜚语流言厌憎过《红高粱》这篇。 听到最多的说法,就是这篇有什么美化小日本。 可等他真看过这篇,才发现这说法完全就是断章取义。 不谈作者人品,就单说这篇,绝对展现出了小日本的凶残,写出了那些惹得天怨人怒的罪行。 更何况,这篇还入选了“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有影响力。” 每次的影视改编,都会被拿来当做抗日献礼,屁股绝对正确。 江弦将稿子翻看一遍,准备把《红高粱》的手稿给《人民文学》编辑部那边送去。 他刚准备出门,就撞上了导演谢晋。 “这是准备出去?”谢晋跟他打个招呼。 “出去一趟,你怎么来了?” 江弦让开门,把谢晋请进家里。 “这不是来找你喝上一杯‘气死茅台’么?”谢晋哈哈大笑着举起手里的习水大曲,“今天请你畅饮。” “气死茅台”这个外号如今在国内传的很开,几乎成了习水大曲的新名称。 “你是为《高山下的花环》来的吧。”江弦直接点破。 “哈哈。”谢晋有些尴尬,“看来这些天已经有人找过你了?” “北影厂、长影厂、西影厂、峨影厂”江弦掰着手指头给谢晋点了一遍,“你们上影厂来的有点迟。” 全国优秀评选,每年不仅是文化界关注的盛世,还颇受电影界关注。 江弦获得过很多次“优秀”的奖项,但是获奖都不属于现实主义题材。 前年他获得第一名以后,几部获奖作品都没有得到改编,各家电影厂从他的几部获奖作品里精挑细选,最后选中了最早获奖的《棋王》,觉得这是知青,勉强能够改编。 今年他的一部《高山下的花环》再次斩获第一,《花环》在题材上完全符合现实主义,所以被电影厂盯上是板上钉钉。 (本章完) 第296章 那一定要积极配合 这年头,拍什么不是由导演决定。 哪个导演拍什么不拍什么,基本上还是制片厂的生产计划说了算,导演自己没有什么决定权。 江弦斟了两杯“气死茅台”,和谢晋碰了一下,一口入肚。 “你们上影厂的文学部呢?怎么谈《高山下的花环》,还得你这个大导演亲自上门找我。” 从1980年到1983年连续三年,正是上影厂如日中天的阶段,上影拿金鸡百花就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以至于有一届百花颁奖典礼上,北影厂长王洋一巴掌拍到上影厂长徐桑楚肩上,大声埋怨说: “你别把所有奖都拿完了,多少给我们也留点啊!” 上影厂之所以能创作出一部部堪称强劲的影片,究其原因,是在厂里装备了实力异常强大的文学部,光是文学编辑就多达50余人。 其中不少都是创作一线的著名剧作家,《舞台姐妹》的编剧王林谷、《南昌起义》的编剧李洪辛、《小街》的编剧徐银华等等。 此外,为了尽可能在全国组织稿源,上影文学部还将全国划成几个片区:华北区、华南区、部队区、上海区 每个区,上影厂都有专人对著名作家定点联系。 国内最有名的一批作家,梁信、叶楠、白桦、马拉沁夫、黄宗江、李准、鲁彦周、沙叶新、严歌苓都被上影厂招于麾下,不间断地为他们供应剧本。 最红火的时候,上影厂的文学部每年可以组织100来个剧本。 这100个剧本里,大概50部具备可拍摄条件,再从这50部中,挑选出20部实际投产开拍。 100个剧本,实际投产的只有20部,淘汰率达到五比一。 这就是拷贝销售数量第一上影厂的底气。 对于江弦的问题,谢晋笑了笑,“咱俩毕竟合作过一次,上影厂要派人过来,最合适的就是我。” “厂里给你的任务?” “这是一方面吧。” 谢晋喝了点酒,脸已经泛红,他轻笑道:“我和厂里面说了,《高山下的花环》要是能被我要过来,就得交给我拍,不能再给别人。” 谢晋是相当喜爱《花环》这篇的,第一次读完以后,心绪跌宕的同时,心里便萌生出将其改编成电影的想法。 他和上影厂反应了好几次自己这个诉求,不过上影厂都以各种理由压了下来,没有急着动手。 主要是两个原因: 第一,《花环》这个题材太敏感,想过审不容易。 第二,八一厂这位老大哥还没说要拍呢。哪有大哥还没动筷子,小弟就先动手的道理。 综合各方面因素,这事儿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过随着《花环》在“全国优秀评选”中获奖,这篇也成了文化部着重安排拍摄的。 再加上八一厂那边犹豫不决,他们内部开了几次会,拍摄的决定一直都没通过,内部争议很大。 争议的焦点在于,《花环》反应了一些军内不zheng之风,写了一些革命老区群众们的艰苦生活,拍出来有可能会涉嫌一些问题。 上影厂这才敢出手。 “我记得你今年不是接了一部《秋瑾》?”江弦问。 谢晋是上影厂的王牌导演,结束《棋王》的拍摄以后,他又接了上影厂的任务,拍摄电影《秋瑾》。 他拍电影几十年,有个雷打不动的惯例,那就是一年最多只拍一部电影。 可今年已经拍了《秋瑾》,再拍《高山下的花环》就是打破惯例。 “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谢晋红着脸,喘着粗气,“你只要把《花环》交给我,这个规矩,破就破了吧。” “我还要多问一句。” 江弦轻笑道:“我这部电影,连八一厂都顾虑重重,你敢拍? 我就说一个问题,你也看过了,九连的连长梁三喜同志牺牲以后留下了巨额的欠账单,这个剧情,你敢不敢给我留下?” 梁三喜是沂蒙山出身。 沂蒙山、井冈山、大别山这都是革命老区,是dang成长的摇篮。 老区人民为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儒帅满含热泪的说过:“我就是躺在棺材里也忘不了沂蒙山人。他们用小米供养了革命,用小车把革命推过了长江!” 结果《花环》里,居然写老区还有一个叫梁三喜的同志欠着账单? 这得让多少人碍眼。 顿了顿,江弦又道:“另外,我这部《高山下的花环》已经改成了话剧,全国有十几个演出团体同时排演一出戏,非常轰动。 这个时候,你要拍电影,能不能拍出名堂?” 谢晋喝的微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腾一下站起来,砰砰砰地拍着胸膛:“江弦同志,我今天在这里给你立下个军令状。 《花环》搞不出名堂,我谢晋今生永不再拍电影!” 江弦看到谢晋这样的反应,知道谢晋干劲儿来了,他这激将也激的差不多了。 之所以要激一激谢晋,就怕出现什么意外。 在另一时空,《高山下的花环》拍摄可以说相当成功,但拍摄途中依旧是阻力重重。 再一次交给谢晋,他能否再顶住这样的压力、愿不愿意再顶住这样的压力,其实都是一念之间。 “行了、行了。” 江弦拉着谢晋坐下,又给他倒满一杯,“我不知道别人,我还不知道你老谢?来,走一个,我们再合作一把。” 谢晋也生出几分豪迈,举起杯子,“江弦同志,我老谢不会说话,《花环》在国内的影响力我知道,《花环》这篇有多优秀我也知道,这次我拿到《花环》,一定打造出一部让中国影坛为之震撼的传世之作。” 俩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对于剧本的创作,谢晋询问了下江弦的意见,“这次,你还是自己操刀剧本?” 江弦想了想,没有选择自己出手。 “你自己找编剧吧。 我虽然能写出,不过对于军队生活的一些细节肯定把握的不够到位,恐怕不足以担任编剧这个角色。” 改编个剧本也就到手不到两千块钱,至于编剧这份荣誉,江弦也不太缺。 毕竟就算《高山下的花环》再火,观众们熟知的也是导演和他这位原著作者。 谢晋点了点头,又举起杯。 江弦本来打算去给《人民文学》给崔道怡送一趟《红高粱》的稿子。 见此情形,干脆暂且放下这件事,和谢晋喝了个尽兴。 第二天酒还没醒,一个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的下楼,把电话接起,声音萎靡。 “哪位?”“我,陈荒煤。” 听着这位的名字,江弦赶忙搓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了一些。 “怎么是您啊,您打电话来有什么指示?” “江弦同志,我问你,《高山下的花环》你交给哪家电影厂了?”陈荒煤开门见山的问。 陈荒煤不仅是老作家,他担任文化副部长职位,分管电影工作,自然对这方面的事情比较关注。 江弦也清楚,到了如今这个阶段,《高山下的花环》已经不只是他的作品了。 这部作品所包含的意义,已经要让上级不得不对这部进行监管和保护。 这种管理,就要看作者怎么想了。 想不开的话,会觉得不爽,然后也没办法。要是能想开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江弦这人心态良好,非常支持国家工作,也就对陈荒煤的询问表现的很积极。 “我打算交给上影厂。”他如实回答。 “上影厂?” 听到他的话,陈荒煤松了口气。 “嗯,上影厂有导演谢晋,《高山下的花环》是写部队生活的,谢晋又是著名导演,相信能拍好。” 陈荒煤说完这个,又询问剧本由谁操刀编剧。 “我还没定好人选。”江弦回答说。 “.编剧是个大事情,这样,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下午你来我在木樨地的寓所,我们见一面详谈。” “嗯好。” 江弦心里一痛。 他最近一直在文联开会,今天下午文联组织要放两部外国影片,他本来打算去看,毕竟这会儿进口影片不多,看一次怪不容易。 但是陈荒煤这样受人尊敬的文学前辈相邀,他又怎能不去呢? 更何况他一听就知道,陈荒煤要和他聊《高山下的花环》编剧的事情。 出了这么一档事,送稿子的事情江弦又只好往后暂搁,毕竟他去《人民文学》不只是简单送稿子,还有些话想和崔道怡交代。 很快,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轿车停在了虎坊路15号单元楼的门口,吸引来不少住户的眼球。 这会儿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才有资格配车,更何况这不是燕京212,而是丰田皇冠这样国内很少见的车。 虎坊路15号又是央视的地盘,相较于普通人,这里的住户更清楚什么样的级别才能配这种等级的车子,所以这车子一在单元楼下出现,便吸引了楼上楼下关注的目光。 “哟,这车子得什么官?” “接谁的?” “不知道啊。” 一帮街坊邻居热切的讨论着。 “这个车上次开会的时候好像见过。”有人开口道。 江弦就在这样的注视下坐上车子。 他观察一眼内饰,算是相当不错。 这会儿“红旗”轿车停产,加上中日友好,领导配车基本都是进口轿车,像是陈荒煤这个级别,最多的就是这辆丰田皇冠轿车。 江弦摸了摸皮质后座,琢磨着什么时候给自己也弄上一辆。 买车这种事国内就别想了,但是上级给他配一辆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皇冠车平稳的行驶到木樨地的高干楼,这里也是冯沐的住处,江弦可以说是相当的熟悉。 一进门,陈荒煤就和蔼地和江弦讲: “我知道下午有两部不错的外国片,但是有事要找你商量,看片子的事以后再补吧!” 江弦尴尬笑着点头。 进到陈荒煤那位于门口的狭窄卧室兼书房后,江弦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几个人。 “这是白桦同志,这是徐怀中同志,这是彭荆风同志。”陈荒煤介绍道。 江弦对他们并不算太陌生。 白桦是《今夜星光灿烂》的编剧,徐怀中是《西线轶事》的作者。 彭荆风他没接触过,只知道是一位军旅作家。 “这是江弦同志。” 陈荒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给来最迟的彭荆风解释说,“江弦的《高山下的花环》即将拍成电影,江弦同志希望找一位有编剧经验的作家与他合作,我想向他推荐你们三位。 江弦同志虽然写的好,但他毕竟没有部队生活,对云南边防更是生疏。 我想,还是请你们写过云南边地的作家来改编更稳妥一些。” 白桦听了,赶紧摆摆手,“荒煤同志,编剧不是个简单的工作,的不足,可以通过电影来丰富,我恐怕难以被寄予这样的厚望。” 徐怀中也跟着拒绝,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最后就剩下个彭荆风,他看了一眼其他人。 “荒煤同志,我认为我和江弦同志在作品认识上还存在差距,而且还有些事也使我不能投入改编,我最近要去泰国访问.” “荆风,我可以给作协打个招呼,不必去泰国了。” “这” 彭荆风就像怕惹上什么脏东西一样,“昆明那边已经决定让我负责宣传口,文化部那一摊子工作也由我分管,恐怕难以脱身。” 似乎怕陈荒煤不死心,他又把困难说得更具体了一些,“那边的文化部虽然撤消了,但是原来管辖的一些单位,像是文化处、创作组、俱乐部、话剧团、歌舞团、杂技团、体工队、文化工作站,都还在” “嗯,我知道,改剧本要花几个月时间,军区恐怕也难放你走” 陈荒煤也没想到,一部《高山下的花环》竟然吓退了三个编剧。 他有些尴尬的看向江弦。 江弦也能理解。 作家们往往是不怕作品有危险的,那这么抗拒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担心自己剧本没办法达到那样的高度,到时候可真把面子全丢进去了。 “这怎么办呢?让谁来改编呢?”陈荒煤替江弦犯了愁。 江弦轻笑一声,“要是三位同志都不愿意,我这儿倒是还有个人选.” (本章完) 第297章 “理解万岁!” “还有个人选?” 陈荒煤有些意外。 在他的考虑中,最合适改编《花环》的人就是彭荆风这位军旅作家。 他久在云南,不仅写过电影,还切身参加过南方的战事,有部队和前线的生活经历,可以说是最理想的编剧人选。 至于其他两人,白桦虽然也写了不少有关云南少数民族生活的影片,但他最近的路子不对。 徐怀中写西南边地不错,但他的文笔来得慢,要磨蹭好久。 但是彭荆风拒绝的态度很坚决,他也不好再强加于人。 “你觉得谁合适?”陈荒煤问。 “李凖同志怎么样?” “李凖.” 李凖是一位老作家,也是老编剧,这人也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筹建委员会的成员。 他编剧的好电影很多,《牧马人》、《李双双》、《大河奔流》都是出自他手的作品。 他也是一名获得过茅奖的作家,获奖作品是长篇《黄河东流去》。 此外,最关键的是,李凖经常和谢晋合作,两个人是一对熟悉彼此的老搭档。 江弦相信,如果能请来李凖编剧,《花环》一定能增添更多的闪光点。 陈荒煤听了李凖的名字,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觉得太合适。 “他没有部队生活呀!” “《花环》这写农村的情节也不少。”江弦说。 “另外,李凖同志要是不熟悉部队生活,这可以弥补,改编前让他去南方的部队里深入生活,相信荆风同志会给他提供方便。” 彭荆风见可算有人要接走这烫手山芋,话立马密了起来。 “对,荒煤同志,没有部队生活不要紧,你让李凖同志来云南,我给他提供方便。” 彭荆风身兼要职,他说要给李凖提供方便,那李凖在前线便几乎可以畅通无阻。 陈荒煤想了想,“只好这样了,荆风,你一定要多帮助他。” “荒煤同志,你放心好了。”彭荆风见终于推去了这改编剧本的任务,颇感轻松。 陈荒煤在创作道路上对他多有提点,对于彭荆风来说,只要不让他操刀《花环》的改编,其他不管干啥都行。 毕竟《花环》这篇写的太好了,他实在是没把握将这篇改好。 送走三人以后,陈荒煤又打了个电话,派车去接李凖来他的寓所。 江弦跟着他,在客厅重新沏好茶水,摆好水果。6点刚过,门铃响起,进门的是个肤色略黑、眼睛很大、身体结实的男同志。 正是李凖。 4月中旬,京城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大部分人都穿着衬衫。 李凖一身崭新的藏蓝色哔叽西装紧绷在身上,还扎着领带,头上却戴一顶鸭舌帽。 一进门,便用响亮的河南口音说:“荒煤同志,你好!” “李凖同志。”江弦和他打个招呼,李凖笑着回应。 “看来你们互相认识。”陈荒煤高兴的和李凖握了握手。 “李凖同志,请坐。” “谢谢!” 李凖坐在沙发上,摘下帽子,满头满脸都是汗。 陈荒煤说,天气热,你就把西装脱了吧,这是在家里,又不是会见外宾,用不着那么讲究。 李凖脱掉西服,露出里面的粗布白衬衣,陈荒煤笑了起来:“这才是李双双的作者嘛!” 《李双双》在后世已经没多少人听说过了,这是60年代的一部农村喜剧片,特别火,讲的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这片子比后世那些个挑拨男女关系引起对立的商业片高明出不止一个境界。 人家李双双追求平等,是去学文化、干男人们干的农活。 不跟什么《消失的她》似得,直接就是一个恐婚恐育恐男人。 《李双双》根本不盲目激化男女矛盾来做戏,李双双和丈夫总是互相谅解,表达的是理解和尊重,电影看着温馨快乐,令人欢笑感动。 当年这电影一上映,李双双立马成了全国妇女们的偶像,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李双双”,有的理发店甚至改名叫“李双双理发店”。 伍豪也特别喜欢这部电影,当时亲自为《李双双》评选“百花奖”投了自己的一票,后来他还请了李双双的扮演者张瑞芳吃饭。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 江弦说,“您的夫人是李双双吗?” 李凖哈哈大笑起来,“我媳妇不是电影里的李双双,可我的却是以我媳妇为原型写的,她当过妇女队长,里的好多故事都是她的,许多语言、土话,都是她教给我的,她的小名就叫双双。” “原来如此。” 三人又聊了一会,陈荒煤才问。 “由你来操刀《花环》,你觉得怎么样?” 李凖听了也没什么信心。 “《花环》是受全国读者欢迎的,也是写部队生活的,我过去的生活基地是河南农村,我擅长的题材也是农村题材,让我来改,我没什么信心。” “彭荆风同志已经说了,会在拍摄过程中予以支持。” 陈荒煤说,“可以让你先去边防线体验一段时间的生活。” 李凖还是有点不情愿,“我这人不擅长改别人的,也不喜欢改别人的。” 李凖的态度倒是让江弦意外。 他选择李凖的原因之一,是在另一时空中,正是李凖担任了《花环》的编剧,由此诞生出了这部中国电影界抹不去的经典。 但这会儿李凖竟然撂挑子不干了? 江弦一琢磨,莫不是因为他搅黄了谢晋对《牧马人》的拍摄,李凖没有先写《牧马人》的剧本,导致李凖没有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 这哪能行! 江弦开口道:“李凖同志,你是上影厂的老编剧,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陈荒煤也开口,“李凖同志,不瞒你说,刚才彭荆风、徐怀中、白桦同志都来过了,我原本想从他们三人当中选一个作为《花环》的编剧,他们都推辞掉了。 江弦同志向我推荐了你,要是你再推辞,那恐怕没人敢来操刀这部剧本了。” “这” 李凖犹豫起来。 “李凖同志,我给你讲个事情。” 江弦开口道:“我曾经看过一篇报道,据说前线收到的1000多封恋爱信中,收到的吹灯信,断绝关系的信,会更多一些。 有一封信,信上它这样写:你上了战场,我就给你准备好了棺材。 还有一个真实的数据,据说某地有11个人有未婚妻,在阵地上被吹掉关系的,就有6个。 有一位排长说了: 这种信,一封就是一颗原子弹!”陈荒煤和李凖都看向江弦,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江弦自顾自继续说着: “李凖同志,你要知道,我们的战场现在有两个地方在流血!” “伤口在流血,内心也在流血!” “我们的战士,都是最可爱的人,可不能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没人爱了啊!” “我们让《花环》上映的目的是什么,让我江弦扬名立万?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战士好的很,打起仗来没有一个往后退,为了完成任务,再危险,战士们都争着上,但是战士内心的痛苦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理解?” “《花环》的精神内核有很多,但是我让它上映,我的愿景只有一个.” “理解万岁!” “我只有一个强烈念头,就是希望后方人能够懂得在前线流血牺牲所蕴含的精神实质,知道绿色的军装里也有五彩的心灵。 这不是为个人乞求‘怜悯式的理解’,而是希望得到后方人民在更高层次上的理解!” 陈荒煤一下就站起来了! 他眼中闪烁着感动的光芒,拍案击节:“理解万岁!好一个理解万岁!” 这个口号此前陈荒煤从未听过。 在另一时空,这是一位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从南疆战场归来以后,为大学生题字时,写下了这著名的“理解万岁”四个字。 此后,这个口号迅速传遍全国,各大报刊纷纷发表了以“理解万岁”为题的专题评论。 从此成了一个时代的流行用语,也被评为改革开放以来对人们观念影响最大的十句口号之一。 此外,又有蔡朝东以“理解万岁”为题的主题报告风靡全国。 江弦将这个口号与蔡朝东的主题报告一混合,于是便有了这么一番内涵深刻的说辞,颇具石破天惊之感。 “李凖,你就给我一句话,这个剧本你敢不敢接?”陈荒煤问。 李凖这个时候也心生一阵豪迈,“你就让我写,《花环》我要是写不好,以后我李凖再也不写剧本了!” 江弦一听还有点冒汗。 这下谢晋、李凖全立了军令状,要是《花环》真没拍好,今后影坛可就要少一对双子星了。 陈荒煤把编剧的事情交代好,又看向江弦。 “江弦同志,你讲的这些内容很适合青年人听。” “马上就到''五.四''青年节了,你到燕京大学作一场报告如何?主题就是这个‘理解万岁’。” 这下轮到江弦懵了。 “我作报告?” “没错。” “荒煤同志,我虽然体验过前线生活,不过时间很短,总得来说仍旧生疏,来作这个‘理解万岁’的报告,恐怕会闹出些笑话。” “你还是把这个任务接下来吧。” “我不合适.” 陈荒煤宽容的笑笑,“你别急,我得考虑是,你和李凖正巧一块儿去一趟南边,共同研究《花环》剧本的同时,我希望你能再加深一些对边地的体会,在‘五四’来到前,把这个报告写好。” 陈荒煤都说成这样,江弦也不好不遵他的命,况且李凖为了写《花环》的剧本都愿意去一趟边地,他这个原作者躲在后方算个什么事儿。 “好吧,我听您的安排。” “你放心,我会和彭荆风打一声招呼,让他给你配一辆专车,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享受最大程度上的支持。”陈荒煤说。 江弦心里这才舒服一点。 来的时候,他在路上憧憬着什么时候也给他配一辆车,没想到这个愿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陈荒煤又给江弦讲了几句。 江弦之前讲的“理解万岁”,是希望后方人能够理解前线,但陈荒煤将这个口号放大到了更高层次。 随着改开,生活的巨变加上观念的碰撞,使得社会各年龄层、职业层的隔膜随着社会生活的巨变而加深。 这个时候,一个“理解万岁”的口号,能消弭的绝不只是前方和后方的隔阂,还有时代产生的更多隔阂。 “你在这方面再多思考思考。” 告辞回到家里,江弦把在陈荒煤那儿的事情和朱琳讲了一遍。 “又去边地?” 朱琳虽然不舍,但事已至此,也不好闹什么意见。 “你放心,最近还算太平,到了会给我配专车,我也不会往什么危险的地方去。”江弦安慰道。 “我能不能跟着去?” “你就别去了,那边生活艰苦,我又是带着任务去的,到时候顾不过来。” “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又不用你照顾。”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不还要配合《少林寺》的后期配音工作么。 放心吧,我去不了多久,顶多十来天,一写好报告我就回来。” “嗯。” 夫妻俩这边先商量好,因为怕爹妈担心的又睡不着,江弦就没想着和爹妈俩人打报告了,只是晚上过去景山东那边儿吃了个饭。 翌日一早,他正准备带着《红高粱》的稿子去沙滩北街2号。 没想到崔道怡自己找上了门,一看见他就笑了起来。 “稿子写完了?” “你怎么知道的?写完好几天了,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去送。” “我听《十月》的张守仁给我讲的,他说那天已经看了你的稿子,我怕再不来要,还被他们《十月》抢去了。” “你放心,我都说留给你了。” 江弦笑着回应,将《红高粱》那厚厚一大摞稿子塞到崔道怡的手里。 “我要准备再去一趟边地,你先审稿,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问题,就先标注下来,等我回来再说。” “你去边地?” 崔道怡好奇起来,“有什么任务?” “荒煤同志布置的任务,算是作协给安排的事儿吧。”江弦回答说。 崔道怡点点头。 “那就不打搅你收拾东西了。” “我先回去看看稿子。” (本章完) 第298章 天大一件事儿 今天是个工作日,沙滩北街2号的院子里人来人往。 崔道怡将自行车停到车棚里面,跟作协的同仁们挨个打着招呼进到地震棚。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先是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又去打来一暖壶的热水准备沏一杯热茶,《人民文学》的同事们伸着杯子跟他要水,崔道怡就顺便给她们倒上。 “老崔,美滋滋的是有什么喜事儿?”理论组的女编辑玩笑道。 另一名编辑肖悦婷跟着开口:“一看就是收着好稿子了。” 崔道怡也不瞒着,直接透露道:“从江弦那儿要来篇新稿子。” “江弦?”肖悦婷笑了笑:“巧了,我这儿也全是江弦的稿子。” “什么稿子?”崔道怡皱起眉头。 他这段时间常去江弦家里盯着,也没看他写什么新稿子啊。 “老肖说的是和江弦有关的稿子。” 另一名编辑解释道:“自从江弦提出那个‘寻根’的口号,我们理论组这边,关于‘寻根文学’这个词儿的讨论就没断过。” “你看这一篇。” 肖悦婷扬起一份稿子,“这是陕西作家贾平凹的一篇文章。 贾平凹这名作家认为,要以中国的传统的美的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文艺理论研究领域内,许多青年作家和评论家都在讨论近期出现的创作现象时提出了文化寻根的问题。 这些讨论明显有着一个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以江弦的《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为纲领,认为中国文学应该建立在广泛而深厚的“文化开掘”之中,才能与“世界文学”对话。 不光是在陕西声名鹊起的贾平凹发了稿子。 曾获得“全国优秀”奖项的作家韩少功也发表了论文《文学的“根”》。 还有,写出《老井》的郑义发表了《跨越文化断裂带》、《十月》杂志副主编郑万隆发表了《我的根》,一些青年作家像李杭育《理一理我们的“根”》、阿城《文化制约着人类》等等。 甚至朦胧派的诗人杨炼也提出了“诗词寻根”的主张。 可以说,在江弦率先喊出“寻根”的口号以后,文化寻根的意识正在逐步崛起。 有一大群青年文艺工作者发声响应,这些声音汇聚成一派新的文学势力,掀起一场新的文学潮流。 理论界给这些人起了个名字“寻根派”。 “寻根是个什么道理?” 《人民文学》的一名老编辑不太理解,“传统文化这条大毒根我们斩断都来不及,还寻什么寻?” 几名年轻的编辑,包括崔道怡,都没有搭腔。 他们听出这名编辑有些情绪化。 “不说‘寻根文学’,这一次江弦真是出尽了风头啊。”肖悦婷忍不住感叹。 “是啊。”另一名编辑点头,“‘寻根文学’存在争议不假,但确实已经形成了文学潮流,只是缺少一些建立在此理论上的代表作品。” “代表作品.” 崔道怡神秘一笑,“或许很快就要有一部了。” 肖悦婷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您那儿那一部江弦的稿子?” 崔道怡没有回答。 肖悦婷一喜,抬着头静静的看着崔道怡。 崔道怡觉得这眼神不对,“有话就说。” “您那稿子要是审完了,借我看看呗。” “这哪行,不合规矩。” “哎呦您别小气啊。” 肖悦婷语气里带着幽怨,“这话您跟别人说还行,咱都《人民文学》的,这有啥不合规矩的。” “那也先等我审完稿子。”崔道怡说,“审稿子是大事儿,改稿子更是天大的事儿,你想看,等回头再说。” “行吧。” 肖悦婷努了努嘴。 崔道怡回到工作室,坐到自己办公桌前,沏上热茶,随后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一沓厚厚的稿子,整齐的摆放在桌上,首页第一行便写着: 《红高粱!》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一般是责任编辑收到稿件以后逐级审阅,但崔道怡显然等不到责任编辑审稿,此刻迫切的想要读完这篇。 他喝一口水,边喝目光边扫过开头的部分,查看江弦是否对开头的内容做了修改。 修改的地方还挺多,不过基本不影响大剧情的走向。 崔道怡这么看着,很快便看到了上次看到的地方。 这块儿讲的是罗汉大爷,罗汉是戴凤莲家的长工,相传和戴凤莲之间不大清白,究竟是否有染,江弦说乡里高龄老太太回忆是有的,因为当时都那么传,但是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查清。 《红高粱》的时间叙事相当高超,语言总是在时空中不断跳跃。 马上变幻到民国二十七年,鬼子带着伪军到村里抓民伕拉骡马。 民伕就是民夫。 罗汉大爷说:“弟兄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大个子伪军说:“老畜生,滚到一边去。” 罗汉大爷说:“这是东家的牲口,不能拉。” 伪军说:“再吵嚷就毙了你个小舅子!” 鬼子见戴凤莲有些姿色,有了不轨之心,戴凤莲装疯卖傻逃过一劫。 但家里的两头大骡子却保不住了,加上骡子不听鬼子的话,伪军就让罗汉把两头骡子牵到工地去。 这当然是有去无回。 不光是骡子还是罗汉大爷。 罗汉大爷在工地搬石头,工地上的监工手持藤条,把罗汉大爷打的浑身是血。 “长官,打俺是为了啥?” 长官抖着手里的藤条,笑眯眯地说:“让你长长眼色,狗娘养的。” 罗汉大爷气噎咽喉,泪眼模糊,从石堆里搬起一块大石头,踉踉跄跄地往小桥上走。 监工拄着藤条原地不动。 罗汉大爷搬着石头,胆战心惊地从他眼前走过。 监工在罗汉大爷脖子上又抽了一藤条。 罗汉大爷一个前趴,抱着大石,跪倒在地上,石头砸破了他的双手,他的下巴在石头上碰得血肉模糊。 他被打得六神无主,像孩子一样糊糊涂涂地哭起来。 崔道怡看到这里,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长眼的。” 就因为罗汉没送东西,就把他往死里打。 罗汉骨头硬,他不送东西,也熬不住打,便想办法逃了。 逃的时候,不忘家里的两头大骡子,就为了骡子重新返回。谁料吃好喝好的骡子已经认不出浑身是血的他,暴怒地左旋右转,保护着自己的领地,一个蹄子,打在了罗汉大爷胯骨上。 “好两个畜生!”罗汉大爷心头火起。 他找到一柄锋利的铁锹,对准一头黑骡的后腿猛力铲去。 受伤的骡子把屁股高高扬起,一溜热血抛洒,像雨点一样,淅淅沥沥淋了罗汉大爷满脸。 罗汉大爷瞅准空当,又铲中了骡子的另一条后腿。 黑骡叹息一声,猛然坐在地上,另一头黑骡,傻愣愣地看着瘫倒的同伴,像哭一样,像求饶一样哀鸣着。 罗汉大爷平托铁锹,向它逼过去。 它用力后退着,缰绳几乎被拉断,木桩劈劈啪啪地响,它的拳大的双眼里,流着暗蓝的光。 “你怕了吗?畜生!你的威风呢?” “畜生!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你这个里通外国的狗杂种!” 那边狗叫人喧,天亮了,从东边的高粱地里,露出了一弧血红的朝阳,阳光正正地照着罗汉大爷半张着的黑洞洞的嘴 崔道怡看着这一段罗汉的怒骂,心中也生出一股豪爽与快意。 “骂得好!”他忍不住拍案击节。 江弦真写到了他心坎里。 这群卖国的杂种,可不就是骡子? 不,连骡子这样的牲口都不如! 崔道怡接着往后看,一场拴马桩上的悲剧也就此掀开序幕。 鬼子为了修公路,把村中骡马劫掠一空,但是罗汉大爷用铁锹铲伤骡蹄马腿无数,被抓获以后,鬼子大怒,要在拴马桩上将罗汉大爷剥皮示众。 这天,日头刚刚升上高粱梢头,村里的若干老弱妇孺被驱赶到后来令人失色的拴骡马的地方。 一开始,余占鳌和戴凤莲都没认出罗汉大爷,因为他被打的血肉模糊。 头顶上的血痂像落水的河滩上沉淀下的那层光滑的泥,又遭阳光曝晒,皱了边儿,裂了纹儿。 干活的是东北乡有名的杀猪匠孙五。 “太君说,让你好好剥,剥不好就让狼狗开了你的膛。” 孙五诺诺连声,眼皮紧急眨动。 一个监工从河里又提来一桶水,孙五用一块破布蘸着水,把罗汉大爷擦洗得干干净净,他屁股扭动着,说:“大哥.” 罗汉大爷说:“兄弟,一刀捅了我吧,黄泉之下不忘你的恩德。” 日本官儿吼叫一声。 翻译说:“快点动手!” 孙五脸色一变,伸出粗短的手指,捏住大爷的耳朵,说:“大哥,兄弟没法子.” 孙五的刀子像锯木头一样锯着,罗汉大爷狂呼不止,一股焦黄的尿水从两腿间一蹿一蹿地滋出来。 走过一个端着白瓷盘的日本兵,站在孙五身旁,孙五把罗汉大爷肥硕敦厚的耳放在瓷盘里,又割掉另一只放进瓷盘。 罗汉大爷两只耳朵在瓷盘里活泼地跳动,打击得瓷盘叮咚叮咚响 “小鬼子,我草你祖宗。”崔道怡的眼睛都红了。 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一幕,崔道怡相信,这绝对不是江弦笔下虚构的内容,而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几乎是模糊着视线,将后面那一段看完的。 翻译官说:“快剥!” 孙五捏着刀子,一高一低地走到罗汉大爷面前。 罗汉大爷破口大骂,所有的人在罗汉大爷的骂声中昂起了头。 孙五哭着说,“大哥.大哥你忍着点吧” 罗汉大爷把一口血痰吐到孙五脸上。 “剥吧,操你祖宗,剥吧!” 孙五操着刀,从罗汉大爷头顶上外翻着的伤口剥起。 孙五已经不像人,他的刀法是那么精细,把一张皮剥得完整无缺。女人们全都跪到地上,哭声震野. 崔道怡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红高粱》这篇完整读完。 当他将稿子合上的那一霎那,从那个火红世界抽离的那一瞬间,回想起的是张守仁在他面前对《红高粱》作出的评价: 这是一部杀气腾腾的! 正是如此。 在崔道怡读来,一种刚烈的滋味从开头贯穿到结尾。 除了罗汉被剥皮那一段,令崔道怡最为震撼的就是戴凤莲和余占鳌野合的那一段,岂止是“离经叛道”,更是“大逆不道”。 可戴凤莲错了吗? 就说她死前的那一段质问。 “什么叫贞节?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邪恶?” 戴凤莲和余占鳌在高粱地野合是错,那她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麻风病人就是对么? 还有的结尾,始终在回忆和正在进行的事之间穿插,在结尾,是江弦所写的一段话: “谨以此文召唤那些游荡在无边无际通红的高粱地里的英魂和冤魂。我是你们的不肖子孙,我愿扒出我的被酱油腌透了的心,切碎,放在三个碗里,摆在高粱地里。伏惟尚飨!尚飨!” 崔道怡能感到,江弦一种强烈的不满与反省。 在里,江弦笔下爷爷辈的好汉们,都有高粱般鲜明的性格,敢爱敢恨。 可到如今,这种性格似乎退化了。 国民的性格当中缺失了豪勇,孱弱不堪。 于是江弦发出了发出如今英雄气不再,自己也愧为不肖子孙的感慨。 崔道怡想了一会儿,睡了一觉,又重新带着种种感悟,再把《红高粱》这篇读了一遍。 第二遍读的时候,崔道怡已经像是喝一杯高粱酒一样,细细品味着这篇的滋味。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洸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爱情激荡,高粱凄婉可人。” “‘高粱高密辉煌’,这一句真的神了!”崔道怡忍不住感叹。 看似不符合语法,但是很有感觉。 “怎么写的这么好呢?” 崔道怡不得不佩服。 江弦在这篇中所表现出的诡谲的想象力,还有淋漓尽致的语言、饱满的生命力、张扬的个人意识,这些共同构成了《红高粱》浑厚震撼的气势。 这天,肖悦婷又跑来找崔道怡要稿子看。 崔道怡却不愿意给她,“哪还有时间,这我急着拿去发表。” 虽然江弦和他说过,等他从南方回来以后再对进行修改。 但崔道怡已经等不及将这篇《红高粱》献给读者了。 “发表?这稿子改了吗就发表?”肖悦婷不解。 “有什么好改的。” 崔道怡捧着稿子,“这么高超的语言,照我看,不改也行。” 肖悦婷忍不住争辩,“您不是说,审稿是大事,改稿子是天大的事儿?” “我说了么?” 崔道怡语重心长: “小肖,咱们做编辑,工作思路一定要灵活。” (本章完) 第299章 这个题材能过审? 《红高粱》被崔道怡交到了和江弦关系很近的王扶手上。 王扶花了一天时间看完这篇,当她合上最后一页时,内心已被深深的震憾填满。 这部的格局太高了! 它站在一个超越阶级的高度,用一种同情和悲悯的眼光来关注历史进程中的人和人的命运。 “绝对的一篇好文章!”王扶激动的和崔道怡反馈道。 “这种大篇幅魔幻色彩意识流的笔法,除了江弦,国内没有任何一个作家能写出来了。” 王扶先是分享完自己的心中的惊讶,又道:“崔老师,这篇在发表以前,我有个比较顾虑的地方。” “你说。” “现在倡导中日友好,江弦这篇里写.剥皮,你说会不会” 众所周知,80年代大环境是倡导中日友好,是两国关系的蜜月期。 为什么友好呢?中国要改革开放,要发展经济,要对抗毛子,寻找盟友,日本谋求政治大国和经济大国的地位,也要倾销商品。 所以说这种友好是两国都需要的。 但这不代表80年代文艺界关于抗日、抗战的宣传停下来过。 光是陈道明早期参演的电影里,抗战题材就有好几个,1983年的《一个和八个》,1987年的《屠城血证》。 另外还有1982年的《开枪,为他送行》,1986年的《血战台儿庄》. 这还没提全国各地反复播放的“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 除了《南征北战》,前面两部可都是讲抗日的。 冷知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是1982年兴建,并成立课题小组,专门收集资料,研究这段历史。 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纪念碑是1985年落成。 那年,他老还亲自视察了南京,去题写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馆名。 有统计数据,在1960年-1982年期间,《人民x报》宣传南屠0次,在1982年-2000年期间,《人民x报》宣传南屠400多次 所以友好归友好,宣传归宣传。 抗日从来都不是敏感的禁忌词汇,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抗日是绝对的屁股正确。 说白了,所谓中日友好也就是各持所需,实际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不说破罢了。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永远是以获利多少与国家实力强弱来决定的。 两国友好期间,经济的关系确实不错,但根本问题不会解决,日本最擅长的就是前脚说出友好,然后光速变脸。 比如80年积极主张“中日友好”的铃木善幸上任日本首相的第二个月就不顾两国关系干出参拜“厕所”的事情,他的女婿麻生太郎后来上任以后更是对我们屡屡进行挑衅 “抗日题材的不多见,但不是没有。” 崔道怡说,“徐光耀的《小兵张嘎》,刘知侠《铁道游击队》,这都是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红高粱》这部写抗日不会有什么危险。” 在文学领域,写抗日战争的比较少,讲解放战争的比较多,像是《保卫延安》《红日》《红岩》。 但崔道怡完全不认为,抗日会是一个比较危险的题材。 “老谢!” “江弦!” “哈哈,又见面了!” 这天,江弦与赶来昆明的谢晋汇合,两人热情的拥抱一下,随后用力把手握在一起。 “我真没想到,你这个作者会亲自来一趟昆明。” “来这边多看看挺好的。” 江弦轻笑说,“这会正是来这行走的好时候,雨季还没开始,天气又不热,到处都是青山绿水,甭提有多漂亮了。” “看来你已经对这一块熟悉了。” “那是相当熟悉,对了,我还没给你介绍。” 江弦指了指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同志,“这位是军区作家郭明孝同志,这些天都是他给我作向导,全程陪同我在边地采访。” “你好。” 谢晋热情的和他握手。 郭明孝激动道:“谢晋导演,早就听闻过您的大名了,这次电影拍摄的事情,文化部那边已经传达下来了,要全军配合,相信能在您的手里再诞生出一部传世经典。” “我尽力不辜负同志们的期望。”谢晋客气说。 “老郭,你和谢导说这话就太不相信谢导了。” 江弦打趣道:“有老谢这个中国电影的擎天白玉柱,和老李这个架海紫金梁,他们两个人合作拍摄《花环》,连我这个作者都放心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哈哈哈哈。” 几人全都大笑起来,郭明孝一边笑一边无奈。 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这都什么词儿啊。 这几天和江弦这位作家相处下来,越发觉得这位江弦是个妙人了。 众人说着话,一块儿坐上一辆涂装上了军绿色车漆的jeep切诺基。美产的硬派越野,具备美系车的标准特点,排量大、动力强,4.0升6缸发动机。 这是军区政治部给江弦配的专车,方便他在边地到处看看。 到了暂住的住处,终于见到了李凖,李凖是和夫人一块来的昆明。 “老李,来到这边什么感受?” 李凖这段时间跟江弦一块儿边走边看,安全方面有战士们专心保护,跟来这儿旅游似得,那叫个大开眼界。 “没想到云南边疆是这样瑰丽多彩,少数民族的个性是这样坦率开朗,你来晚了,昨儿我们吃了顿蘑菇,那蘑菇怪好吃,真香” 李凖把蘑菇细细的说了一遍,说的谢晋都有点儿嘴馋。 当然,总体上他对这次云南之行很满意,对剧本的改编也更具信心。 至于江弦,他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压力。 这次他来边地的主要目的,就是撰写“理解万岁”的报告,报告的内容他从蔡朝东的演讲当中截取一些片段,再添加一些自己的感受即可。 三人作为《花环》的主创团队,在军队的安排下和指战员们见了个面。 “同志们,这是导演谢晋、《花环》的作家江弦、《李双双》的作家李凖。 关于《高山下的花环》改编成电影这件事,你们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说给他们。” 将士们一听,是大名鼎鼎的谢晋导演以及《花环》的作者江弦来了,热情很高,“哗”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谢晋头皮瞬间麻了。 《花环》这篇在前线有多大的影响力,此刻直观的完全体现了出来。 “大家一句一句说!” 江弦和谢晋、李凖一块儿听着将士们讲述他们的想法。 听下来,将士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梁三喜的欠账单和爱发牢骚的靳开来一定不能被改编掉。烈士欠账单的事迹在前线很多很多,这些烈士大多来自沂蒙山这样的革命老区,非常贫困。 一位来自山东农村的连长,牺牲后战友们从他口袋中掏出一份带血的“欠账单”。 烈士在遗书中嘱咐妻子,万一自己光荣了,不要向国家伸手,用抚恤金还账,并叮嘱妻子在自己牺牲后尽早改嫁。 因为太穷,烈士的妻子用光了抚恤金,还卖掉家里唯一的一头猪以及娘家陪送的嫁妆。 谢晋听到这里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当即向将士们表态,梁三喜的“欠账单”不仅不会被删去,而且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拍好这场戏。 “你这部写的真实啊。” 见面会结束以后,谢晋和江弦碰了下就被,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敬佩。 梁三喜的问题,是很多将士的问题,如若不是江弦的观察力细微敏锐,加上他胆大包天,这样的事情,或许谢晋一辈子都不会了解的到。 “谢导,电影的演员你有什么想法?”江弦问道。 谢晋想了想,“我打算去中戏、北电这几个院校挑选着再看看。” “嗯。” 江弦没吱声。 在记忆里,《高山下的花环》可是出现了董卓、诸葛亮、司马懿三人同框。 “选角的时候你应该也回京城了,你要是不放心,到时候也过来看看。”谢晋说。 “嗯。”江弦没在这个时候客气。 对于一些角色,哪怕是导演都很难把握,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容易做出错误判断,但如果是作者来挑选,就一选一个准了,谁是他心目中的那个角色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之后的几天里,谢晋、江弦、李凖三人坐着车,又在边地跑了很多地方。 凡是他们所到之处,将士们无一不是热情而激烈的欢迎,受到最好条件的招待。 谢晋和李凖都明白,这份待遇是《花环》这篇带给他们的。 然而,《花环》所带来的震撼还远不止于此。 谢晋被多彩的云南看得眼花缭乱,江弦却提出一点问题。 “山川险峻,拍摄起来恐怕困难很多。” 《高山下的花环》是一部战争片,战争片就意味着大规模和冲锋陷阵的战争场面。 像是苏俄为了拍摄托尔斯泰的不朽名作《战争与和平》,据说是动用了12.5万的军队,耗资3000多万卢布,制作成本相当于后世的10亿美元。 什么概念呢? 据说《热辣滚烫》拍摄耗费了3.5亿人民币,拍一部这个影片,大概能拍20部《热辣滚烫》了。 江弦和谢晋,还有副导演武珍年女士三个人,就拍摄的问题促膝长谈,把所需的拍摄条件模糊的列了一个大清单。 “老哥,你们上影厂这能负担的起么?”江弦看着这个单子问。 “.” 谢晋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江弦见他面露难色,笑了笑,“你先别发愁,别忘了,你是戏里的导演,戏外还有个总导演呢。” 谢晋眼前一亮。 “找荒煤同志?” 说找就找,谢晋作为上影厂的定海神针,自然明白上影厂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忙给陈荒煤去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陈荒煤的秘书,把问题记录了下来。 过了一会,电话才拨回来,陈荒煤只回了四个字。 “放心来吧!” 谢晋心中感动的同时,又一次为江弦这部《花环》的魅力所倾倒。 如若不是《花环》写得足够好,陈荒煤又怎么会对《花环》这样不遗余力的支持呢。 江弦见事情有了进展,和谢晋一起高兴起来,并适时的提醒,“老谢,如今有了这把尚方宝剑,还不赶紧找人开刀?” “开刀?”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江弦把自己的主意给谢晋一讲,谢晋顿时羞了个满脸通红。 “这” “谢导。”江弦劝说起来,“面子乃身外之物,难道不是《花环》的拍摄更重要一些?” 翌日,彭荆风来看望了一趟江弦他们。 彭荆风推辞了改编《花环》剧本的事情,但这个事情是陈荒煤给他的,陈荒煤对他有提携的恩情,所以彭荆风心中很愧疚,只好在《花环》的拍摄上表现的非常关心。 他一进门,才和几人打了一声招呼,便看见谢晋大步流星的过来握住他的手。 “老兄,你可要全力支持我! 我这次要部队配合,还要找一位军事指挥员担任军事顾问,拍摄时的弹药、烟雾也也请你们供给,我们厂穷,这些钱都出不起.” “这” 彭荆风听得脑袋都大了。 他不过就是拒绝了改编《花环》一件事,怎么连弹药、烟雾的供给问题都讹上他了? 他不知所措的看向李凖和江弦。 李凖捂着脸,好像是有点觉得丢人。 江弦也别过头去,一脸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他就是叫谢晋像后世拍电影的导演一样找投资人哭惨。 没想到谢晋这么有天分。 唉,当导演的,骨子里还是有哭惨的天赋在。 彭荆风被谢晋哭的受不了,忙道:“谢导,这些事,特别是动用部队,我是作不了主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向军区汇报。” “老兄,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谢晋啪一下把拍摄所需部队、器材的清单递到彭荆风的手里,像是转移了个大任务,心里顿觉轻松。 “荒煤同志说了,老兄你一定会鼎力支持我们,果然如此。” “既然荒煤同志有嘱托,我当然要尽力支持。”彭荆风讪笑着说。 他低下头看了眼清单上的数字,猛吸一大口气。 “要不,这电影还是让我来编?” (本章完) 第300章 《理解万岁》完稿 彭荆风那叫一个难受。 谢晋是真不跟他客气,清单上那些数字,他光是看都觉得难以批准。 悔不当初! 若是他接下了改编《花环》的工作,如今也不用面对这么一个让他两难的事儿了。 谢晋浑身轻松,和江弦、李凖仨人一块儿拉着彭荆风喝茶。 彭荆风就喝的心不在焉,很着急,惦记着清单的事情。 这清单就像个烫手山芋,烫手却又推辞不掉,毕竟再次拒绝谢晋的话,他可没办法回答荒煤同志了。 五十年代的时候,陈荒煤扶植年轻作家,彭荆风深受其泽。 甚至在前段时间,彭荆风写了一篇新作《绿色的网》,陈荒煤立马写给他一封长信祥谈修改意见。 这深厚情意,使人难忘,他怎么忍心使荒煤同志失望呢? “只好找一把‘尚方宝剑’开道了。”彭荆风暗暗想着。 “那边反扑好多次了。” jeep切诺基沿着道路缓缓行驶。 车子里坐着江弦、谢晋和李凖,还有军区作家郭明孝。 三个人一边欣赏着边地风光,一边听郭明孝讲战斗经历: “我经历过一次师一级规模的反扑,那是七个团的敌人,当天是背着锅来的。” 李凖皱皱眉,“背着锅?” “没错,背着行军锅。” 郭明孝嘿嘿一笑,“这帮猴子,是打算上我们的主峰去吃中午饭呢!那天,我记得是从夜里四点干到了晚上九点,这个战斗经过就不方便透露了.” 江弦不乐意了,“老郭,别吊胃口。” “我就给你们说说战果吧。” 郭明孝满脸得意道:“七个团,最后丢下一千多具尸体,和一千多口行军锅,灰溜溜的逃回去喽。” “好!” 谢晋拍案击节,“打得好!这是一个大胜仗啊!” “你先听我讲完。” 郭明孝紧接着道:“虽然是个大胜仗,不过也有问题,你们也看到了,这边天气炎热潮湿,行军锅当然没事儿,但是那么多尸体,过了几天就有味道了,这又是个麻烦事。” “那咋办,总不能咱们给猴子收尸吧。”李凖说。 “那当然不能。” 郭明孝笑了笑,“咱们是非常人道主义的,给这边洒了点消毒水,又给猴子那边打宣传弹,通知他们自己来收尸,不过要打着白旗过来收,只要打着红十字的白旗,我们绝对不打。” “猴子真来了?”谢晋问。 “一开始不敢来。” 郭明孝说,“猴子也知道,咱们的将士都杀红眼了,哪能那么轻易让他们拖尸体,战斗激烈成什么样子他们也知道,不打?不打几枪才有鬼了。” 江弦点点头,他完全理解将士们的心情。 就像宝强的那部《我的兄弟叫顺溜》,宝强最后终于有给姐姐报仇的机会了,结果小日本已经投降了。 这时候他的仇人就在他的瞄准镜里。 你说打还是不打? 你说这枪开是不开? 郭明孝也讲道:“有些战士们不管那么多,他们的老班长牺牲了、老战友都牺牲了,这时候管你什么处分,老子先干了再说。” 谢晋点点头。 “可以理解战士们。” “最后是强制性的给战士们把子弹下了,猴子这才敢硬着头皮过来。” 讲到这里,郭明孝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他无比神气的说道: “虽然不能打,但是解气啊!” “自己的敌人,打着白旗来收尸,你说哪个战士看到这一幕,能不自豪、能不骄傲,这是一生一世的荣誉啊!” 郭明孝讲到这里,谢晋、李凖都激动的鼓起了掌,就连江弦也对这一幕心生向往。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郭明孝听了笑笑,“江弦同志,你放心吧,祖国还没有到需要动用你的时候,还请你继续为祖国的文学事业做贡献吧,我们还等着你创作出更多的优秀呢。” “是啊是啊。”谢晋笑着点头。 转了一圈,车子回到住处,江弦没想到彭荆风又找了过来。 他已经坐在屋里喝茶了。 谢晋看到彭荆风一脸欣喜的模样,登时带着一抹期待看向他。 “老兄,事情有进展了?” “坐,坐下慢慢说。” 三人坐下,听到彭荆风说,“谢晋老兄,你这次可真是找了个大难题给我。” 谢晋面露惭愧,“我知道的我的要求有点高,这件事麻烦老兄了。” 彭荆风摆摆手,“你们上影厂,要我们军区来给予支持,这事不好办,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了一趟李瑛同志。” “李瑛同志?” 谢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江弦在边地也生活一段时间了,当然清楚,李瑛同志正是总政文化部长。 “李瑛同志同志过去是我的好友。” 彭荆风解释道:“我向他请示以后,他说:地方同志热心拍这样宣传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军事题材影片,我们应该支持!” “李瑛同志这样说的?!”谢晋满脸惊喜。 如果说之前陈荒煤的话已经是一柄“尚方宝剑”了,那李瑛这一句又是一柄,某种意义上,他的话在边地要比陈荒煤那柄更好用一些。 “我把李瑛同志的指示写成了电话记录,送呈给了x区政x部的肖健主任。 肖健同志一向关心文学创作,又是个很体贴下属的人,他命令秘书处立即转送给了军区dang委.” 彭荆风把自己辛苦忙活的事情给三人讲了一遍,最后卖个关子。 “你们猜现在怎么着?” “怎么着?”“你们绝对想不到!” 彭荆风乐呵呵的一拍大腿,“x区的政委谢震华同志,还有黄德茂副司x员都要会见你们。” “是么?” 三人面面相觑,连谢晋也没想到,就是拍个电影,居然已经闹到要去见这种级别同志的地步了。 彭荆风道:“谢震华同志是个老战将,平日只喜欢看歌舞、杂技,不爱看话剧,请也请不去,还下命令把军区话剧团撤销掉了。 这次我颇为担心他,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出面,老兄,这是谢震华同志敬重你这位导演啊!” 谢晋却拎得很清,“我就是个导演,有什么好敬重的,与其说谢震华同志敬重我这名导演,不如说他敬重江弦同志,敬重他的这篇《高山下的花环》。” 彭荆风笑了笑,“你们收拾收拾,明天有车来接你们,别紧张,两位领导都很亲切。” 第二天很快到来。 “你就是江弦吧。” “是我、是我。” 江弦两只手用力的和这位震华握上,这会儿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他前段日子刚写了《红高粱》,《红高粱》主要的篇幅就是抗日。 他写的是,但面前的这位可真是实打实揍过小日本的人物了。 “《高山下的花环》写的很好。”谢震华说,“很多文字,你写到了我的心坎里面。” “是战士们的事迹感人,我就是把他们的事情写到了里。”江弦自谦道。 “不是这样的。” 谢震华摆摆手,“前段时间,彭荆风同志用我们军区办的刊物《国防文艺》名义,宴请了各军区来云南的一批作家,还请了地方上的几位作家作陪。 当时请我去,我没去,我觉得没什么名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我甚至在想,那么多军区作家,怎么写出来的军旅文学还不如你这一个外行。” 江弦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听得出谢震华是个很有傲气的人,也是个很直率的人。 谢晋插嘴进来替他解围,“江弦同志的观察力很敏锐,这一点不是常人能比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接连推出那么多部震惊文坛的名作。” 谢震华点点头,又看向谢晋,“你和谢铁俪熟么?他是我的老部下。” 这一回轮到江弦给谢晋解围,“您恐怕不知道,电影界有一个‘南谢北谢’的说法,就是指谢晋同志和谢铁骊同志,他们一个是电影界的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 郭明孝一听,之前架海紫金梁不还是李凖么? 这是铁打的擎天白玉柱,流水的架海紫金梁? 这天的会面,谢震华和三人聊得非常好。 当场就决定,由谢震华牵头,司x部出一位副参谋长、政x部出一位副主任,后勤部出一位副参谋长,成立一个电影支援办公室。 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还要抽调一名担任过军区作战部部长的同志来担任影片《高山下的花环》的军事顾问。 谢晋高兴的嘴咧到了耳朵根。 就连彭荆风也出乎意料,他们昆明军区虽然一向有重视文学艺术的传统,但对一部影片这样大力支持,绝对是空前绝后的壮举! 这时候他又想到昨天谢晋的说过的话,谢震华敬重的是江弦这名作者,是他创作的《高山下的花环》这篇。 的确是这样。 此前曾有很多电影厂来向他们军区提出过要支持的想法,要他们从这方面那方面给予支持,都被拒绝掉了。 这一次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可不就是因为这部电影是改编自《高山下的花环》这部? 由此可见,《花环》这篇在边地将士们的心中有着多么特殊的地位。 这份影响力,彭荆风认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一部能够对其实现超越。 江弦来边地的时候带了个小硬纸本,到如今,已经抄写的满满当当,上面全都是从边地各处听来的故事以及英雄事迹。 蔡朝东的《理解万岁》他印象很深,结合上这些硬纸本上的素材,一篇《理解万岁》的报告很快被他编撰于纸面上。 报告写完,他在云南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离开云南前,江弦最后一次坐着他那辆专车,涂装军绿色漆的jeep切诺基在昆明转了一圈。 昆明距离京城两千六百多公里,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嘛,总是要给家里带点特产回去。 这边发展的没有京城那么快,不过街道上也全都是人和自行车。 车子沿着km市区的主干道青年路一路开,这辆扎眼的车子惹来许多市民侧目观看。 “少数民族的妹子颜值还挺高。”江弦趴在车窗上面嘀咕。 “江作家,您说什么?”专门保护他的警卫员小张问道。 “咳咳,没什么。”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江弦坐着车子,在市区里头采购了些当地的特产。 像是什么炒黄豆。 还有云南当地的美味酸角。 挑着扁担卖的叮叮糖。 他坐这么大一辆车子,人家卖东西的看着他都喊老总,连钱都不敢收。 还是江弦硬塞过去。 返京这天,谢晋来火车站送他。 他说这次有部队支持,能省不少开销,还能同时用两部摄影机从不同角度来拍同一场戏,再选择好的画面来剪接。 “这样的效果比单机拍摄好多了!” 江弦听了也挺高兴,“看来我这个导演真没挑错,给谁都不行,就得给你谢晋。” 和他聊了一阵,谢晋又表示,他对将来影片的发行问题比较担心。 他说这段时间,文艺界正刮起一股反对写战争与英雄人物的歪风,还有人反对所谓电影中的“谢晋模式”。 “影片还没开拍,我就已经陷入一层包围之中了。”谢晋苦笑道。 “题材虽然重要,不过主要的是影片的艺术质量,只要拍的好,人民喜闻乐见,文艺界那群人捣鼓的风向算个屁。 到时候把全国各省市电影发行公司的负责人都请来看样片,让他们自己看看电影的水平,我不信这样子拷贝的订数会低。” 江弦和他说完这些豪言壮语,又张开双臂和谢晋来了个拥抱,这才坐上返京的火车。 好消息,给他安排的是火车卧铺。 坏消息,火车全车都没有空调。 滋味绝对是不如后世绿皮车的火车卧铺的,不过也比硬座强了许多,至少还有张床能躺着。 一路颠簸,回到京城,江弦回家放下行李,脸都没擦上一把,立即赶赴了陈荒煤的寓所。 陈荒煤看他蓬头垢面,整个人无比憔悴,颤颤巍巍仿佛随时准备猝死,忍不住一阵自责。 江弦这个小同志能力是强,可也不能逮住他这么压迫啊! (本章完) 第301章 前方后方,两个世界 “这一趟云南之行,你辛苦了。”陈荒煤说。 他带着江弦进到那间位于门口的狭窄卧室兼书房,给他沏上杯茶。 “不辛苦,我还年轻,就应该多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行了,又不是汇报工作,说话别老端着。”陈荒煤快言快语道。 “真不算辛苦,彭荆风同志向军区汇报给我配了专车,到哪都是车接车送,去云南的这一趟,比我自个儿在京城里溜达还方便。” 陈荒煤笑了笑,问起江弦《高山下的花环》拍摄的事情。 江弦就把彭荆风的安排,以及军区那边给予的支持都给陈荒煤讲了出来,提到谢震华同志的时候,陈荒煤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 “老谢啊,他是老同志了,湘江、遵义、四渡赤水、强渡金沙江、两万五千里长征路,解放以后,还参加了抗美援朝,对我们的贡献卓著呐。” 陈荒煤也是部队出身的作家,曾担任中南x区的文化x长,对谢震华并不陌生。 江弦听这经历听的那叫个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个人经历还是历史书? “这一次《花环》能得到他的全力支持,拍摄的事情我就不担心了。” 陈荒煤一脸轻松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啊,江弦同志。” “您谢我?您谢我什么?”江弦奇怪道。 “感谢你为将士们、为人民群众写出了《高山下的花环》这么好的。”陈荒煤认真的说。 这一句来自文坛执牛耳者的夸奖,无疑是对任何一名文艺工作者最好的嘉奖。 不过江弦表现的就比较淡定。 “您太客气了,我作为文联的专业作家,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是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 见江弦表现得不骄不躁,陈荒煤便又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陈荒煤是13年生人,而今已是近70岁的高龄,马上步入古稀之年。 在文学这条道路上,陈荒煤一生中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作者,然而这些人大多都是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绽放出令人惊叹的光辉以后便迅速黯淡下去。 究其原因,陈荒煤认为一个是他们的思想觉悟不够,一个是他们崭露头角以后便无法再平静下自己的内心,失去了本心匠心,就很可能走下坡路。 写作本身十分复杂,和天分、运气,知识积累,甚至是某一特定时刻息息相关。 总说成名要趁早,这当然很重要,但成名早往往也意味着容易走向昙花一现,造成更深的失败。 然而在陈荒煤看来,江弦是极少数的那种作家,而且是优秀的青年作家。 他能耐得住寂寞,从不被鲜花和掌声迷惑,也不被各种奖项征服,只静静地感受和观察巨变中的复杂时代。 这便决定了他的创作未来极具多元化和可能性。 “您看看我这篇稿子怎么样。”江弦把《理解万岁》的报告交到了陈荒煤的手上。 陈荒煤戴好老花镜,捧着这一沓稿子阅读起来。 稿子总体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介绍前线的情况,另一个部分介绍战士们的喜怒哀乐。 这年头信息不发达,别说对前线的情况,就连前线的位置国内很多人都不大清楚。 所以说前后方的反差太大了。 这也是陈荒煤希望江弦撰写这篇报告的原因。 他希望江弦能够把在前线感受和体会在社会上作些介绍,对社会风气的好转和振奋人们精神起到一点促进的作用。 陈荒煤在这篇报告里,看到最多的并不是将士们的英雄事迹,而是他们的诉求。 这一刻,将士们不再是铜浇铁铸的士兵,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挣扎和抱怨的真实的人。 陈荒煤立刻肯定了江弦的这种写法。 除了他也没人敢写这种东西了! 正是江弦将将士们真实的一面刻画了出来,这篇报告才撰写的扣人心弦,催人泪下。 陈荒煤不自觉的扶了扶老花镜,上身往前倾,反复读了好几遍,才抑制不住的激动道:“好!江弦你写的好!” “这篇报告写得好啊!” “胆大包天!感人至深!” “理解万岁”嘛! 就是在某一方的利益受到损害,但用一种包容的心态去感受对方,从而使两者本该发生的矛盾弱化后一种感情的升华。 所以要写出矛盾。 没有矛盾,谈何理解? 江弦就是把前后方的矛盾和冲突写了出来,这些矛盾不用他构想,从战士们的口中听来的随便截取一些,再利用写网文时构造冲突的笔法稍微包装一下,这便立马成为了扣人心弦、惹人反思的内容。 “我们的将士们为祖国争了光,为人民立了功,可是,他们也有困难和苦恼,也有不满与悲伤。 对祖国,对人民,他们没有苛求,只是希望人民能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懂得他们赤诚的心,我们应当做到这一点!” 陈荒煤捧着稿子,激动的读了一遍结尾的部分。 “对,就是要这样来写。” “要响亮的提出‘理解万岁’这个口号!” “我这就叫人去联系,你一定要在燕京大学亲自做这个报告,把这个报告说给我们后方的这些人听。” 见陈荒煤对他的报告很满意,江弦笑着点头,“我等您的安排。” 历史上,蔡朝东的《理解万岁》火遍全国。 江弦没想着火遍全国,但在燕京大学小小的出一次风头,他觉得应该不会太难。 从陈荒煤家里告辞,江弦溜溜达达的往家里面回。 和昆明不同,北方这会儿才刚刚褪去寒冷,暑期初生,街两旁充斥着京城胡同的滋味,来回都是身穿灰黑色衣服的平民,还有快速驶过的一辆辆自行车,老百姓就这么窸窸窣窣的生活。 比较扎眼的是一些个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这会儿京城老外贼多,一帮老外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很多人追着围观,还有些热情好客的同志和他们用英语搭讪、打招呼。 这会儿正是全民学英语的年代,《英语900句》人手一本,不少人都能老外说上句“哈喽”、“好啊呦”。 老外也都比较社牛,举着相机就是拍,专门找落后镜头:小脚老太太、要饭的小孩、卖力气的“苦力”. 他们在京城的活动范围有限制,仅限“40里圈”以内。 “40里圈”就是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方圆40华里的范围,其他地方,外国人基本上没办法进入,京城主要路段都会挂上“未经允许,外国人不得穿越”的中英文标牌。 “这就是后方啊。”江弦双手插兜。 在他看来,前方后方这完全就近乎于两个世界。 前方的猴子们挥着小白旗去拖尸体,后方则已经在积极对外开放,让外国人和中国人在交流中消除误解。 老外和中国人的误解是巨大的,而且是双向的。 国人会嘲笑老外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没有,穿着破洞的牛仔裤。 老外则是觉得中国控制严格,看到路上的自行车都要问“这是他们自己的么?”,他们不相信中国人可以拥有私人财物。 “哎呀妈呀,这能吃么?” 景山东胡同,饶月梅尝了一口江弦从云南带过来的酸角,酸的嘴巴直咧、牙都一阵酥。 “这是人那边的特产,人都是直接吃的,还能拿着泡水喝。”江弦解释道。 “你说你现在,也不和家里打声招呼就出门。”饶月梅埋怨说。 江弦笑了笑,拉朱琳一块儿过来受教育。“妈,这事儿我可是告诉朱琳了,您要是批评,连着我俩一块儿批评吧。” 他这话一出口,朱琳狠狠瞪他一眼。 看向饶月梅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从容温婉的笑容,“妈,江弦也是怕你们担心他,这才没跟你和爸说。” “你们俩啊.” 饶月梅当然不能在这事儿上面批评朱琳,不过话锋一转,“朱琳啊,你说你和江弦结婚都快两年了,俩人得对未来有计划啊。” “计划?” 朱琳懵了,“什么计划?妈,你有话就直说,都是一家人。” 饶月梅瞪了江弦一眼,咳嗽一声,脸色郑重起来,“那妈就直说了,你说之前你忙着学习、拍戏,现在戏也拍完了,你俩这打算啥时候要个孩子?” 欸? 朱琳脸一红,低下头悄悄往江弦那边看了一眼。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我帮你解围了,现在该你办事儿了吧。 江弦咳嗽一声,环顾四周,看着江珂,穿一件的确良的t恤,仪态苗条。 “欸?江珂在家啊,来给哥唱个曲儿,看看你在戏曲学校学的咋样。” 江珂忽然被cue到,一阵莫名其妙。 “唱什么?” 饶月梅见这小子转移话题,叹一口气,“妈知道,你俩也结婚了,好些事儿不用妈做主,但是这话我们做长辈的,总是要说。” “妈,您别着急。”朱琳认真起来,“我和江弦回去一定努力。” 江弦打断了她。 “妈,我和朱琳这是响应国家政策。” “响应政策?” “现在不都倡导计划生育么?我和朱琳这叫适度生育,这是促进社会繁荣,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江弦这小话张口就来,把那口号给饶月梅喊了一遍。 饶月梅被气的够呛,噎了半天,最后叹一口气。 “难怪能当作家呢,这嘴嘚嘚嘚的,数你嘴皮子溜。” “行了,妈。” 江弦也怕真给他妈气坏了,上去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跟您保证,三年之内,一定给您把孙子生出来。” “三年,你这是要生个哪吒?” 饶月梅回怼一句,又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妥,变了张脸看向朱琳。 “那啥,琳琳啊,妈不是这个意思,话赶话就说出口了。” 朱琳轻笑着说没事,饶月梅这时候也想通了,这小两口都是有主意的主,江弦能跟她保证个三年以内这就算不错了,至少有了个盼头。 “行,那我可把这话记住了,三年以内,这大事儿可得给我办了。” “没问题。” 江弦笑着哄他娘,“您快做饭去吧,我在云南就惦记着您那碗面呢。” “瞅你那样。” 饶月梅撇撇嘴,“去了十几天跟去了好几年似的。” 说归说,不过还是很勤快的去了厨房。 一顿晚饭吃完,一家人又说了会话,江弦跟朱琳一块儿回到虎坊路15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江弦张罗着睡觉,打一盆水洗漱干净,很快脱光躺上床,抱着同样脱光溜溜的陛下,准备着一场小别之后亲热。 肌肤相触,江弦身体瞬间变得滚烫,一番调情,逐渐进入战斗状态以后,江弦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包计生用品,这时候忽然手被朱琳的小手握住。 “江弦。”朱琳抬眼看向他,说话声又轻又酥。 “嗯?” 江弦看了一眼身下的她。 “怎么了?” “别戴了。” “啊?”江弦愣住。 朱琳却一眼认真,手指轻挠他的掌心。 “妈今儿说的挺有道理,总这么下去也不像话,反正我现在《少林寺》也拍完了,咱俩是该考虑考虑这些事情了。” “.” 江弦这时候也不好扭捏,媳妇都同意了,他再讲究,显得他好像特无能。 “那我来了。” “嗯。” 肌肤相触,朱琳身子紧绷,心跳加速,感受着江弦极具侵略性的鼻息,手指不由得攥紧了床单。 这、这、这 这不得一窝生五个啊? 翌日,江弦睡了个懒觉,睡醒以后,朱琳已经化身小厨娘,给他做好了一碗面条。 江弦握着筷子往嘴里挑了一口,不说汤浓味鲜,也是浓郁清香,不咸不甜。 他再喝一口面汤,抬起头来,看向朱琳。 揉揉眼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历经一夜风吹雨打,朱琳好像越发的妩媚动人了。 当然了,江弦也和各位彦祖一样生猛,一夜十三次丝毫不在话下,绝对没什么腰酸腿软的情况出现。 不过就算这样,出门的时候朱琳特地给他冲了一杯麦乳精让他带着。 麦乳精就麦乳精吧,总比喝红茶菌强。 红茶菌跟泡菜啥的很像,就是自个儿家里弄个空罐子,放点从街坊邻居家弄来的菌种进去,养出个白色膜,这就养好了,直接拿这液体喝。 80年代红茶菌在国内大火,京城里头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养这玩意,当自造的“神药”,闲来没事儿喝两杯,觉得能强身健体。 街坊邻里还要互相传授切磋,挨家串门,相互品评,有一段串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尝尝你家的红茶菌”。 到底能不能喝,这不好说,反正江弦是看着这玩意恶心。 据说这是从国外传来的,但是后来研究才发现,这玩意究其根源是中国,属于出口转内销。 姜昆的相声里就说过这个红茶菌,还提了一嘴打鸡血。 字面意思,抽管鸡血给自己打。 据说那段时间因为打鸡血风靡,全国的鸡价都涨了一大截。 (本章完) 第302章 每个黄磊都能找到自己的何炅 江弦溜溜达达来到《燕京文学》的编辑部。 作为编委会成员之一,好长时间不在编辑部露个面也不大像话。 “江弦老师!” 刘恒看见他激动地打了个招呼,一脸期待的看向他,“您来投稿的?” “这个下回再说。”江弦笑呵呵的看向他,“刘恒啊,咱们编辑部这期的《大众电影》送来没有?” “您是说五月刊?” “对。” “我给您问问去。” 刘恒一打听,1982年《大众电影》5月刊今儿早上刚送过来。 他给江弦取来,满脸钦佩道: “难怪您手底下好剧本一个接着一个,您对电影界的讯息真是分外关注。” “嗯。”江弦敷衍的答应一声。 刘恒是个话痨,宁可人掉在海里,也不让话掉在地上。 “江老师,今年那个《赤橙黄绿青蓝紫》不错,蒋子龙的剧本,演员是北影厂的,叫方舒,您之前那个电视剧她还演过。” “哦,你说《三岔巷劫案》啊?” “对对对,就是那个!” 江弦坐在刘恒的位子上,从他手里接过《大众电影》。 刘恒站在旁边,想和江弦再探讨探讨电影界最近的趣事 却见江弦将杂志在桌上铺开,动作麻利的翻开其中一页,在刘恒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不由分说,将其从杂志上整齐的撕下。 刘恒还发着呆呢,江弦已经朝他伸出手。 “给我取根儿钢笔。” “.哎!” 刘恒缓过神,答应一声,麻溜的给江弦取出一根钢笔。 江弦握着笔,看着面前这一页《大众电影》百花奖的选票,沙沙的填写起来。 最佳故事片,《车水马龙》。 最佳女演员,朱琳。 选票余下的空处他也不空着,全都给自己人填上。 最佳男演员,葛尤。 最佳男配角,陈佩斯。 最佳女配角,嗯,给刘小庆吧,演的确实不错。 去年,随着首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的颁发,第4届百花奖开始取消了大部分技术奖项,所以现在只有最佳影片、最佳男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这五个奖项。 江弦把选票填写好,跟小时候在学校替家长签名儿似得,写了个江国庆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向刘恒。 “咱这就光这一本《大众电影》?” “.还有一本。” 刘恒答了一句,见江弦还盯着自己,马上领会。 “我这就给您取来。” 一转过身,他白眼就翻到了天上。 tui! 还真以为您对电影界的风吹草动分外关注,这么着急的要看《大众电影》。 合着整这么一死出! “江老师,就这一本了。” 刘恒还是很麻利的给江弦把剩下那册《大众电影》取了过来。 “得亏是咱们《京城文学》。” 江弦感叹说,“现在评百花奖,外面《大众电影》根本都买不着,想买大半夜就得去排队。” 别以为这年头的影迷就不疯狂了,这会儿每一届的百花奖都能受到观众的热烈响应,据统计,《大众电影》每一届平均能收到两三百万张的选票。 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两三百万这样的数字绝对夸张。 热烈响应带来的结果,就是《大众电影》一册难求,很多观众想投票,但就是买不到《大众电影》的杂志,哪怕是很多单位,也只能凑出一张选票。 “刘恒啊,你觉得这最佳故事片应该投给去年的哪部电影?”江弦边撕选票边敲打。 “我觉得?” 刘恒一拍脑袋,“我觉得《车水马龙》拍的就特好,特逗乐!” “真心话?” “真!” “比珍珠还真?” “呃” “行,那我就听你的。”不等刘波回答,江弦马上把《车水马龙》写上选票,又问刘恒对后面几个奖项有什么意见。 刘恒老老实实的把江弦刚才填的那张选票结果重复一遍,表现的很想进步,最后江弦把选票交给他让他自个儿签名,他麻溜写了个刘恒俩字。 江弦很满意,刚才光他填选票,那刘恒就是目击者,现在俩人都填了选票,那刘恒就是共犯。 “要我说,这百花奖之所以弄得好,原因就是它够民主,对吧刘恒。” “江老师,民主,太民主了!” 刘恒脑子一丢,就跟那夸黄磊做菜好那何炅一样。 今儿就算江弦让他吃张鼻涕纸,他都要说江老师做的馄饨好吃。 把选票收好,江弦又去看了看编辑部的熟人。 章德宁看着他那叫一幽怨,她可好久没拿着过江弦的稿子了,见面就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稿子。 “我已经给《人民文学》了。” 江弦和她聊了几句,又看见大侄女王安忆。 自从结束了文讲所的学习,王安忆就被他帮忙调进了《燕京文学》的编辑部里,担任组的一名责任编辑。 “在京城都还习惯?” “不习惯也习惯了,以前吃馒头多了都要吐酸水,现在顿顿吃馒头也没问题。”王安忆笑着说。 俩人聊了会近况,王安忆有些不好意思道: “江弦同志,我最近写了一篇新稿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下。” “稿子?” 江弦立马来了精神,“当然行了。” 他接过这份稿子,王安忆说还没写完,目前只有两万字。 江弦捧着这份稿子阅读起来,看到其中三个字,他精神一振 ——小鲍庄。 讲的也就是小鲍庄几户人家的命运和生存状态,江弦从中读出了很强烈的“寻根”味道。 无疑,这是王安忆往“寻根”文学上的一次主动靠拢。自从江弦打出“寻根”的口号以后,“寻根文学”的拥趸者们便以各种方式推动着“寻根文学”这场文学思潮的波澜,身体力行的验证“寻根”这条道路的文学价值。 韩少功、贾平凹这些崭露头角的作家,都在憋着自己的“寻根”之果,都期待创作出一部横空出世的“寻根文学”作品震烁文坛。 显然,王安忆也在此列。 江弦花了一个小时,仔细读完王安忆这篇没完稿的《小鲍庄》。 “写的很闲适,没有那种现代派文学的压迫感,有很强的‘寻根’色彩,可以继续往后写着看看。” 王安忆听了心中一喜,江弦的这番评价无疑是带着夸奖色彩的,而且作为“寻根”二字的提出者,江弦绝对是如今“寻根文学”领域的重要人物,他能肯定《小鲍庄》的寻根色彩,这绝对是王安忆最想收获的评价。 “写完了可以再拿给我看看。”江弦轻笑说,“我们再多交流交流。” 交流? 这词儿听得王安忆不免得有些飘飘然。 她性格要强,此前一再追赶江弦的步伐,却只能遥望他的背影。 如今江弦说可以和她交流,这便让王安忆有了种和他又站在了同一水平线的体会。 不谈理论领域,至少在寻根文学的创作领域,她还没有落后江弦太多。 王安忆这样想着。 江弦则惦记着编辑王安忆的这篇作品的事情。 没记错的话,《小鲍庄》应该是王安忆早期引起了文坛轰动的之一。 那写完可不就得让王安忆拿给他看么,万一被其他编辑要去可咋整。 很快就到了5月4号这一天,江弦坐着陈荒煤的车子,跟着他一块儿来到了燕京大学。 他的这场报告,已经在陈荒煤和校方的共同安排下顺利组织起来。 请到了江弦这个当红作家做报告,燕京大学可以说相当的重视,特意开放了礼堂用作报告场地。 与此同时,江弦来报告的消息一放出去,立刻传遍了燕大校院。 这天清晨,一帮闻讯而来的学生立刻包围了礼堂的门口。 好在今天校领导都会出席,更别提还有陈荒煤这样的人物到来,保卫人员早有准备,提前做好了各班的人员统计,学生们在这样地方安排下有序入场。 江弦跟着陈荒煤,见到了燕大的一众领导,依次握手打招呼,其中有一位吸引了他的注意。 约莫七十岁模样,头发花白,身着一件朴素的中山装,干瘦的身材穿这样的衣服居然挺括,五官端正,眼睛小,脸有点儿大,人中特长。 人中长的人都长寿。 “这位是我校的副校长,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季羡林同志。”一位校领导介绍道。 江弦一听,赶忙握住这位的手。 “神交已久、神交已久。” 季羡林和陈荒煤年岁相仿,他在后世被称为“国学大师”,不过他本人不承认这个名讳。 季羡林也是作家,也写作,不过他最大的成就还是在语言方面。 他精通12门语言。 这12门里有英语、法语这些常见语言,也有巴利文、梵文,甚至他还是世界罕见的精通吐火罗文的学者。 当年,因为一个“浮屠与佛孰先孰后”的问题,胡士和陈垣吵得不可开交。 胡士说:“浮屠在先,佛在后。” 陈垣说:“放屁,明明先有佛,后有浮屠。” 两人你来我往,谁都说服不了谁。 最后季羡林说,“这些个教授,就知道吵吵吵,吵个屁!看我的!” 胡、陈两人争来争去不离中国文献, 季羡林直接放绝招,直接就找梵文、吐火罗文、龟兹文、回纥文、康居文、于阗文 最后直接憋出一篇《浮屠与佛》的论文。 “浮屠”来源于印度古方言,“佛”来源于吐火罗文,所以“先有浮屠后有佛”。 就这么的,瞬间把胡陈两人久攻不下的碉堡炸为平地。 说起这位呢,算起来也就俩污点,一个是后来他儿子在他去世以后天天为了遗产跟燕大闹腾,另一个就是刘波。 这个刘波跟龙傲天没啥关系。 刘波是季羡林的关门弟子,燕大哲学系的博士,搞了部《传世藏书》,一套售价12万,说服了季羡林这块儿金字招牌挂名给他这本书当主编,玩儿出版界闻所未闻的融资。 最后这孙子欠债过亿跑了,给季羡林留了个骂名。 顺嘴一提,刘波这货还出轨过许晴,就是那个屁股上有“根本之宝”的许晴。 那会儿他给许晴拍写真集,请了文化名人余秋雨给作序。 嗯,余秋雨。 王硕因为刘波这事儿,炮轰过季羡林老爷子昏头。 不过斯人已逝,这事儿就这么提一嘴,也不必拿来剥茧抽丝、上纲上线,觉得推倒他季羡林的神像,就觉得好像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似得痛快。 没必要。 人无完人,而且看事情要结合时代。 这80年代、90年代一过,人心不古,社会风气懂的都懂,老爷子年纪又大了,身边没啥好人,更没个能信任的人,他儿子都和他不是一条心,这老年人被忽悠着上当、被别人利用,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所以江弦这会儿就没想啥乱七八糟的,本着尊敬人家学术成就的态度和老爷子真诚的握手。 “我之前在翠花胡同买了一院子,听说您也在那一片儿住过。” “以前住过,后来就搬走了。” 季羡林露出笑容,“我听过你的名字几次,一直没机会见过你本人,今天总算见到了。” “您还听过我。” “记得去年也是五四这天,你的话剧《天下第一楼》在燕大被一群学生搬上舞台,我当时在台下看了,真是一部杰作。” “您过奖了。” 这边儿说着话,台下朱虹和殷秋瑾以及她们的同学一块儿找到位置坐下。 “来的人真多啊。”朱虹往周围张望。 礼堂的座位全都坐满了,来的不光有学生,朱虹还在前排看到了很多老师和教授的身影。 “能不多么?”殷秋瑾笑着道:“你姐夫和咱燕大多亲近,咱们能不给你姐夫捧场么。” 自从江弦《天下第一楼》在燕大首次被搬上舞台以后,燕大学子感到骄傲自豪的同时,对江弦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和认同感。 说话间,殷秋瑾眼前一亮,手往台上一指。 “朱虹,你姐夫!” 此时,身着标志性灰色中山装的江弦,微笑着和季羡林、陈荒煤以及燕大的几名校领导在舞台中央落座。 每个人面前的桌上都放了杯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报告会议要开始了。 原本哄乱的礼堂,迅速的降低声音,变的安静下来。 “同学们,同志们!” 江弦左侧的一名校领导举起话筒,先是介绍了这次报告,以及江弦和陈荒煤组成的这个报告团,最后道: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江弦同志的到来!” (本章完) 第303章 绿色的军装里也有五彩的心灵 “学生们还真是热情啊。”江弦嘀咕一句。 在热烈的掌声中,他鼓着掌站起身,和台下的学生、老师们打个招呼。 在一片坐席里扫了扫,江弦熟悉的面孔比较少,燕大校园里和他关系最近的是梁左、王小平这些人,如今他们这一届燕大的学子已经毕业,离开了燕大校园。 这年头的大学生是香饽饽,毕业以后不用找工作,都是包分配。 燕大的毕业生那就更值钱,概括一下那就是人中龙凤。 梁左直接进入了教育部,国家级单位,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王小平则是被分配进人文社,在这座殿堂级的出版社内,与国内顶尖级的翻译家、诗人、作家共同工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不过她心不在人文社里。 江弦知道她还惦记着新世界的大门,惦记着大洋彼岸的漂亮国。 随着掌声渐渐停歇,燕京大学的那位校领导重新开口。 “现在就请江弦同志,为我们报告扣林山前线英雄事迹。” 这话一出,礼堂内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着江弦的方向看去,等待着他开口讲话。 江弦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到舞台中央,眼神豪迈慷慨,端出一种宏伟气势。 他面对着拿起话筒,中气十足,道: “各位领导、同志们、青年朋友们,我不是战斗英雄,也不是功臣模范,只是一个在前线和战士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普通人。” “今天,领导和同学们,从繁忙的工作中、学习中抽出时间来,听我做这场报告,这是对法卡前线的干部战士们的理解、关怀和鼓励!” 台下哗啦啦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种主旋律的话放到后世,可能学生们已经开始犯困了,毕竟总是那么一套,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但在这年头不一样这种话相当受用,这个时代就是要表达出这样一种态度,营造出这样一种氛围。 所以江弦这么一番话说完,台下的学生们仍是聚精会神的盯着他看,等待着他接下来报告的内容。 “今天,我讲的题目叫《理解万岁》,一共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介绍扣林山前线的概况,第二部分,介绍战士们的喜怒哀乐。” “扣林山位于云南的边境,主要由三个高地组成,它和其他三座大山一起形成一座天然的屏障,把我们国家的大门锁住,下面呢,我给大家介绍这四座山。” 朱虹在台下静静听着,江弦的报告总体严肃,但伴随着风趣,始终插入笑语调侃,打破冷冰冰的庄重气氛。 比如他在介绍这四座山的时候,就举起自己的左手,以互动的方式给同学们做比喻。 “现在,我手面朝你们那边是中国,我手面朝我们这边就是敌人那里。” “我小指这座山就是扣林山、无名指这座山叫老山、中指这座山叫八里河东山、食指这座山是者阴山。” 这个比喻深入浅出、生动形象,朱虹眼前一下就有了画面,四座此起彼伏的大山连在一块儿,将祖国的领土牢牢的包围住。 “具体的战斗我就不去给大家讲了,我只给大家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扣林山在去年已经被我们收复,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敌人的反扑不断,大小反扑两百多次,炮弹打了两万多发。” “最危急的一次,是师一级的反扑” 江弦把从郭明孝那里听来的拖尸体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讲的绘声绘色、逻辑清晰,随着他的讲述,学生们也仿佛亲临了扣林山的战场。 听到敌人背着行军锅过来,气焰嚣张,忍不住攥紧拳头。 听到敌人背着行军锅落荒而逃,又振奋鼓舞,欢呼鼓掌。 “扣林山的战士们和我说,这一生一世,最让他们自豪的,就是看着自己的敌人,打着白旗来收尸!” 台下的学生们听到这里,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无一不动容振奋,又自发的鼓起掌来。 掌声如同潮水,汹涌澎湃,气势磅礴。 朱虹和殷秋瑾两个女学生,这会儿也激动地浑身颤抖,两个人从没这样动容和兴奋过。 陈荒煤鼓着掌,看到一旁的季羡林朝他侧过头,连忙凑了过去。 “江弦这场报告,是融入了个人经验和思考的啊!” 陈荒煤点点头,“不错,正是因为他报告的内容人性化,这才能引起这么多学生们的共鸣和思考。” 江弦喝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这会儿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干涩疼痛了。 他是真不知道,蔡朝东是如何做到在全国各地一连做了两百五十多场《理解万岁》的报告的,还始终保持着热情饱满的状态。 不说别的,嗓子就很难顶住这样的强度啊。 他蔡朝东又不是五月天。 五月天最多的一年演唱会都只开了68场。 “下面我讲第二部分,战士们的喜怒哀乐。” “我们和战士基本上是同龄人,我相信同学们也更想了解战士们在前线的生活情况和思想情况。” “我去了几次最前沿的阵地,和战士们都有交流。” “在接触中,我能感受到,我们的这些战士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当我收到命令,前往前线的时候,我还在昆明。” “昆明歌舞升平,但是一到麻栗坡,气氛瞬间不一样了。” “上上下下都是军车,车上拉着伪装网,车里面是弹药、部队,战士们戴着钢盔、打着绑腿、抱着枪,或是歪倒,或是斜靠” 伴随着江弦的讲述,战斗的气息扑面而来,同学们心里又跟着紧张起来。 不过江弦的讲述很快又变得亲切幽默。 “那块儿的路都是土,战士们身上全都是灰,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有两个眼睛在动,一闪一闪的。” “哈哈哈哈。” 台下的学生又哄笑起来。 江弦又讲了几个在前线碰到的事迹。 他说自己去扣林山阵地的时候,听说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枪口底下,紧张的光顾着抱紧头上的钢盔。 可是在扣林山前线见到战士们的时候,发现他们居然还在下象棋。 “我戴着钢盔,热的满脑门汗,他们反倒光着膀子,身上连件儿衣服都不穿,还有个战士在吹口琴。” “我说,你还吹口琴啊。” “小战士以为我是干部,赶紧给我敬礼,说全排就这么一把口琴,他们轮着吹一吹,也是解解闷,消消愁。” “小战士说完话,就带着我们钻进坑道,我进去一看。” “好家伙。” “里面是个坑道俱乐部!”“没什么东西,就挂了几本小人书,挂了几本《大众电影》,还有像是《中国青年》、《人民文学》这些杂志,我看了眼日期,还是81年的,早就过时了。” “小战士说这还是几个中学生给他们寄的慰问品,在这里可值钱了。” “慢慢的,我和小战士也互相熟悉身份了,还和一些个战士聊上了天,我说前段时间我让茅台酒厂给你们送茅台酒,你们喝到了吗。” “战士们说喝了,一个劲儿的谢我,小战士告诉我,他们全排一共分了三壶茅台酒,他喝了几口,味道是比‘气死茅台’好一些呐。” 听到“气死茅台”这个词儿,台下的学生们好些个学生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不知情的人,也很快在别人的讲解下知道这件轶事的内幕。 大家哄笑的同时,江弦口中的战士也就有了人情味,变得亲近可爱了起来。 “我在这个坑道,还看到一个阵地专栏,上面是一些纸烟壳、包子弹的纸、包干粮的纸,写了一些诗,画了一些小图画钉在上面。 战士们没有面浆,也没有钉子,他们用子弹当钉子,一发一发的按在上面。 坑道中间还用竹子编了个小桌子,上面用罐头筒栽了两盆花。” “什么花呢?” “一盆是兰花,另一盆也是兰花。” “哈哈哈哈。”台下的学生们再一次的笑了起来。 “和战士们聊到最后,大家都熟了,我写过《花环》,战士们都和我特别亲近,于是跟我谈起了心,甚至发起了牢骚。 有个战士说,他是79年结的婚,他的爱人考上大学了,这时候已经怀了7个月的小孩,就给战士写了一封信:我要去读书上大学,小孩准备处理掉。 战士给她回了一封信,说他是小学文凭,但是支持她去好好的读大学。 小孩引产了,爱人去上了大学,战士每个月给她寄30块生活费。 刚去读书的时候,爱人给战士每月写信五六篇,信里讲不完的情话。 过一段时间,变成两三篇了。 再往后,剩几个字了。 最后呢,还保持着一点联系,因为每个月还有三十块钱。 我对战士说,你也太傻了吧,从这个来信中你该感觉一点问题了吧? 战士说,我还是感到问题了,但我就是想,她基础差,可能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了。 后来放假,战士回来探亲,一见面就吵架,她开口闭口骂:‘你们这些傻瓜,当兵把你们当傻了,不懂得感情,现在都80年代了,你知道现代化的生活该怎么过吗?’ 战士很无奈,日子不就是一天天过吗? 可是心中还有一丝丝的希望,觉得一年回家一个月,对不起爱人,从早到晚家务事抢着干。 别人都说他是模范丈夫了,可是她还嫌弃他不够模范。 最后发现一封信,知道里面的秘密了。 原来他爱人早就跟她老师好上了。 这件事没有得到解决,战士接到了参战命令,上前线了。 他就是背着这样沉重的包袱,战斗在这个最前沿阵地。 所以那天,他给我发了这些牢骚。 可是阵地上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止这一件呐,排长听大家都给我发牢骚,给我说: 江作家,你别怪大家,大家发牢骚是信任你。 我们的战士好的很,打起仗来没有一个往后退。 我们在这个生死前线上天天接受考验,谁都不怕,有任务的时候战士们都争着上。 但是战士内心的痛苦没多少人知道,也没多少人理解,我也是这样,想起这些事情也不想干了。 但是祖国信任我,人民信任我,把最前沿阵地交给我了,一个排三十几个战士在我手里边,我知道我该怎么干,我一定对得起祖国!对得起这些战士的父母亲们!我在一天,阵地绝不会丢掉一寸土地!” 江弦讲这些血肉之躯的喜怒哀乐,讲“忍辱负重”的老排长,也讲酷似“小姑娘”的新战士,讲战士得不到理解的苦恼,讲一双绣花鞋垫给战士带来的力量. 台下的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到最后脸上时刻挂着泪珠,好些人的袖子、胸前的衣衫,都被自己的泪水打湿了。 江弦喝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在前线,战士们把祖国、母亲、人民统统用‘妈妈’这个词替代了,因此,一唱到有妈妈字眼的歌就特且动情。 有一次,我在一个阵地上看到一位小战士满脸硝烟,聚精会神地用松球雕刻一只小鸟,小鸟做得非常逼真。 我问他:‘你在阵地上雕这只小鸟干什么?’ 他说:‘我要让它飞回去,给我的妈妈报个平安!’ 同学们、同志们,我们的战士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无私无畏,奔赴疆场,抛头颅,洒热血,浴血奋战。 他们为祖国争了光,为人民立了功,值得我们尊敬,热爱。 可是,他们也有困难和苦恼,也有不满与悲伤,他们也渴望被人理解。 对祖国,对人民,他们没有苛求,至少希望能够了解他们,理解他们,懂得他们赤诚的心。 希望后方的我们,能够懂得这些同龄人在前线流血牺牲所蕴含的精神实质,能够知道,在这些绿色的军装里也有一颗五彩的心灵!” 报告结束,上千人的礼堂内已经哭倒了一大片,很多人仍无法从江弦报告中的那些故事里完全抽离。 朱虹抹着眼眶,使着劲儿的鼓掌,坐在她身旁的殷秋瑾眼中也闪着泪光。 “太感人了,我才知道我们过安稳日子有多不容易。” “前线的同志们太不容易了,我们回头也给他们寄些杂志吧。” “我还要给他们写信.” 殷秋瑾话音未落,礼堂内便响起一阵呼喊,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但很快有大批大批的学生响应,他们纷纷在位子上站起,振臂高呼。 “理解万岁!” “理解万岁!” “理解万岁!” “.” 理解万岁的口号就这样在礼堂的上空不断盘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载着激动和感动,眼中闪烁着泪光。 这样轰轰烈烈呐喊一直持续了超过两分钟的时间,每当声音回落,就马上有饱满、真挚的声音继续呼喊,让“理解万岁”的呐喊如潮汐一般再次涌上来。 台上,燕京大学的校领导以及中作协组成的报告团,每个人都站起来为江弦鼓掌。 这场报告情感真切、语言朴实,非常的真诚,也非常的真实。 “不愧是写出《花环》的作家!” “好啊,真好,太能引起共鸣了!” “这样一场报告哪够?应该再多组织几场,让全校的师生都过来听!” (本章完) 第304章 小样,拿不下你? 今天是个周二,正是学生们课程安排紧张的时候。 但礼堂内依旧坐满了人。 这些学生原本是冲着江弦、冲着陈荒煤的名头而来,对报告的内容兴趣并不算太大。 可江弦所作的这场报告,并没有让他们白来这么一趟,在过去的这两个小时里,燕大的学生们经历了一次一生难忘的心灵之旅。 江弦站在舞台中央,台下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和呐喊声,这种感觉令他感到沉醉。 然而他很快清醒过来,值得接受这份掌声的人不是他,而是他故事里的那些个将士们。 报告结束以后,又展示了一些江弦在前线拍摄的战士照片,播放了一些他录下来的战士们演唱的歌曲。 这个环节又让一大批台下的学生热泪盈眶。 这个环节加上最后的收尾,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江弦在台上鞠躬再鞠躬,上台送花的学生一个接一个,掌声始终不断。 一直到校领导出面,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报告。 江弦看了一眼手表,原计划11点钟结束的报告,居然已经拖到了快12点。 也就是说,学生们在台下鼓掌鼓了将近一个小时,这着实是有些夸张,可是《理解万岁》这场报告的内容就是有着这样的一种魅力,加上听众大多都是燕大的学生,比较年轻,情绪一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随着报告的结束,江弦身上的激情渐渐褪去,身体感到一阵疲劳,嗓子也是又干又痛,他几乎是激情饱满的喊着在台上讲了两个小时。 “江弦同志,辛苦了,今天的这场报告太精彩了!” 燕大的副校长季羡林亲切的和江弦握手,“你的报告不是高谈阔论的说教,是讲你在前线耳闻目睹的大量事迹,实事求是的介绍战斗生活,诉说青年战士的心声。” 季羡林满面笑容,态度可亲,对江弦的这场报告做出了高度评价。 他是坐在座位上完整听了江弦在台上讲演《理解万岁》全过程的,对这个年轻人的思想境界、以及他所展现出的宣传能力感到十分的欣赏。 “您过奖了。”江弦客气道。 季羡林摇摇头,“不过奖,我一直在想,看你的年纪也不大,和我们的学生差不多的大小,怎么会有如此高屋建瓴的思想觉悟呢?” “这小子的观察力很不一般。” 陈荒煤接过话头,“之前我和冯沐同志讨论过,江弦这个小同志,写文章虽然没几年,但每一篇都能引起文坛的轰动,究其原因,还是他对生活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洞察力和观察力,这一双洞察与观察的双眼,就是他写作的基石。” 江弦听着陈荒煤这样夸自己还觉得怪不好意思。 燕大的几名校领导和中作协的同志,此刻看向江弦的眼神里也带着羡慕之色。 不管是陈荒煤还是季羡林,在当今文坛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的名字就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如今两个人这样推崇一位年轻人,这绝对是一份值得炫耀的成就。 “我有一个想法,今天礼堂来了一千多名学生,但是远远不够,燕大是一所大型学校,有上万名学生,能不能再组织一次报告,让更多的学生来听这场‘理解万岁’的报告会议。”季羡林说。 江弦一听犯起了愁,这作一场报告嗓子都快冒烟了,再来这么一场,那不得彻底报废么? 说是这么说,江弦其实对再来这么一场也并不抗拒,既然打出“理解万岁”这个口号,那就最好彻底打响。 他看向陈荒煤,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就很巧妙。 虽然主讲人是他,但报告团的领导是陈荒煤,一切决定还是要听荒煤同志的指示。 陈荒煤轻笑道:“既然群众有要求,那你就大胆的宣传前线的胜利和战士的精神吧,至于军区那边,我来和他们说。” 校领导们和报告团洽谈着下一次报告的事宜,礼堂内的学生们则是抱着激动与亢奋的心情散场。 回宿舍的路上,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每个人的心中都怀着一种心潮澎湃和热血沸腾,有人讲述着《理解万岁》当中将士们的故事,有人激动地要给将士们写信,还有人气愤的批判着那些背叛了将士们的女人。 “这种女性,我永远不会把她当人!” “还是要冷静些来看待,虽然这种女性是大多数,但也有小部分女同志脱离了这种情况。” “是啊,江弦同志不是也说到了,有些女同志给前线将士写情书并附上联系地址,更有甚者明确表明要找伤残的同志,这些女同志是我们要珍惜的。” 朱虹和殷秋瑾也在这些人的中间,殷秋瑾作为一名女生,对于那些抛弃了将士们的女人也非常的唾弃。 不过《理解万岁》的内核是积极的,昂扬的,对这些负面的讨论没有持续多久,便唱起了江弦播放的,前线将士们自己创作的歌曲《唱给妈妈的歌》。 这年头的歌曲旋律大部分简单,加上词也简单,唱起来朗朗上口。 “妈妈呀,妈妈,我誓与南疆共存,杀尽那凶狠的豺狼。” “带着胜利的捷报,回到你的身旁。” “.” 这一天,注定成为许多燕大学子毕生难忘的一场经历。 歌声飘荡在燕大的校园,更飘荡在每一个从礼堂出来的学生心里,他们回味着江弦所讲的每一个故事,回忆着他这篇《理解万岁》的内容,那些动人的瞬间让他们此刻仍带着某种感动的余韵。 听了这场《理解万岁》,大家对前线将士赞誉的同时,也深深的被江弦所打动。 他作为一名在文坛崭露头角的作家,却愿意亲赴前线,为将士们发出这样的声音,喊出“理解万岁”的口号,多少人都被他身上这种崇高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将他也视作自己心中的英雄。 邵峰是一名新x社的记者,今天的报告他也在场,并且听了全过程。 “理解精神,应该常驻人们的心灵,成为每个人的人格框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和另一名老记者吴克鲁走在一群学生中间,嘴里念叨着江弦在《理解万岁》中所说的句子。 “说得好啊,相互之间要增强理解,我们应当做到这一点。” “老张,你说呢?” “嗯。” 吴克鲁没有说话,和邵峰一块儿走到车棚底下,骑上自行车。 邵峰收拾着设备,等一切完成,却看见吴克鲁眉头紧锁的思考着。 “你想啥呢?” 邵峰伸出手,在吴克鲁的面前晃了晃,不想这时候吴克鲁忽然来了劲,收起腿,两脚一蹬,自行车嗖一下窜了出去。 “诶?你这是上哪去?” 邵峰见吴克鲁已经窜出去老远,想着他急匆匆的是有什么事情,赶忙也收腿蹬上车子,速度追不上吴克鲁,不得已,平时当宝贝的车子,这时候站起来蹬! 两人驶出燕大的校园,沿着路往新x社的团委方向骑去。 “你急匆匆的,家里出事儿了?” “我去团委找人。” “找人干啥?” “《理解万岁》这场报告,应该推荐给更多的单位!” 两人说着,来到了京城新x社团委的院子门口。 新x社就不必多介绍。????是我国重要的新闻单位,是集中统一的国家通讯社。 在新x社属下,办有《新华每日电讯》《参考消息》《半月谈》等多种报刊。 影响力极大。 就拿《半月谈》这本杂志来说吧。 在80年代,《读者》办的最火的时候,他们的发行量达到了两百多万册。 这个发行量听着已经很牛了对吧。 但是在他前面,还是稳稳的排着三部刊物,其中就有新x社主办的《半月谈》,另外两部分别是农业部主办的《农民文摘》,hun省科协主办的《第二课堂》。 所以要说发行量,《半月谈》可以说是稳稳的占据着国内杂志的龙头位置,不可撼动。 而这还只是新x社的一部主办刊物而已。 当然,说起新x社,就不得不说和他规格一致的另外一家新闻机构,人民x报社。 人民x报社和新x社都是我们重要的窗口和喉舌。 论资排辈,人民x报社比新x社晚成立十几年,但人民x报社是我dang的新闻机构,新x社则是我国的新闻机构,相比较而言,新x社地位要比人民x报社稍低一些。 这会儿正是中午,院子里格外热闹,穿着各色的确良的记者、编辑们人来人往的不断穿梭。 吴克鲁带着邵峰走到一间办公室,敲门进去。 “副总编。” “老吴?” 副总编任伟东正吃午饭,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二人。 “怎么这个点儿来了?吃了么?” “没吃呢。” “那咋不去吃呢?” “我俩待会儿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馒头,过来找你,是有件事儿要找你商量。” “你说。” 任伟东吸溜吸溜把面条扒拉到嘴里,扣上铝制饭盒,看向吴克鲁。 “我今天和小邵一块儿去燕大听了一场报告。” “燕大?报告?” 任伟东一回忆,“是中作协组织的那场?怎么了?现场出了什么意外?” 吴克鲁点点头,“出意外了。” 任伟东皱眉,“什么意外?” “反响意外的好!”吴克鲁说,“你是不知道,今天这场报告讲完,全礼堂都炸了,学生们都疯了,在那喊‘理解万岁’,掌声就没停下来过,鼓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肯定是有的。” 鼓掌鼓了半个小时? 任伟东惊诧的看着吴克鲁,觉得他这话说的有点儿太夸张了。 一场报告而已,怎么会把听众们听的激动成这样,讲演者讲的得有多好才能讲成这样。 这一听就有点扯淡。 能让听众激动成这样,怎么的,是列宁同志来做的报告? 任伟东先按下心中的狐疑,不紧不慢的喝一口水。 “是谁讲的?” “是作家江弦。” “作家?” 任伟东眉头皱的更深了,“老吴,我还是没弄懂,你过来给我说这个干嘛?” 吴克鲁眼神坚定,“副总编,我向您建议,要组织江弦同志在京城开展报告会议,请他在广大市民面前再作一次报告。” “在市里?” 任伟东彻底忍不住了,“老吴,你刚听完这场报告,或许情绪受到了感染,我都可以理解,不过你的提议实在是有点荒谬,你和小邵,还是先去吃饭吧。” 吴克鲁说的再天花乱坠,任伟东也没有具体的概念,完全对这件事重视不起来。 就这么把吴克鲁和邵峰打了回去。 吴克鲁从办公室里出来,对于没说服任伟东感到有些失望。 “他根本不知道江弦同志的这场报告有多精彩!” 邵峰拍拍他的肩膀,“老吴,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老任他没听到,当然没办法理解咱们。” “唉。”吴克鲁叹一口气。 翌日,他一来单位,邵峰忽找过来,一脸兴奋道:“老吴,老吴!”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理解万岁》又要在燕大组织开展了!” 邵峰激动道:“我刚听来的消息,这个周日,江弦第二次在燕大作《理解万岁》的报告! 老任他不是不相信么,拉他去听!” 听了邵峰的话,吴克鲁表情也精彩起来,“喊他去,我不信《理解万岁》打动不了他!” 两人又气势汹汹往任伟东那儿杀了过去。 吴克鲁这一次直接拍着桌子立下军令状,“要是不精彩,要是感动不了你,我直接辞职!” 任伟东听出吴克鲁有点激动,但这种激动是出自一种真挚的感情。 事到如今,他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一场怎样精彩的报告,能让吴克鲁两次跑来他的办公室,跟他提起这件事情。 任伟东想了想,周日又是个休息日,事情并不多。 他正色道:“老吴,你不要有情绪。 这样吧,这个周末,我就和你去燕大一块儿看看这场报告,看看江弦同志的这个报告,是不是真的值得在市里面组织开展。” (本章完) 第305章 “大郎,多喝热水” 周日这天,任伟东跟着吴克鲁、邵峰一块儿从新x社团委的大院儿往燕京大学去。 任伟东和吴克鲁两人一起从办公室出来,看见邵峰推着自行车。 “骑那玩意儿干啥。” 任伟东指了指院子外面,“坐我的配车。” 任伟东有一辆专车,bj212,中国最早的量产车,款式比较老的吉普。 车上搭载直列四缸汽油发动机,四轮驱动,最大马力75匹,最快时速可达120-130公里/小时,3速手动变速箱,百公里油耗大概14l。 邵峰一听能坐车,登时激动的把车子往墙根儿一停就要往车上面钻,结果被吴克鲁挡住。 “别丢人现眼,把车停车棚下面,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又不是坐不下你。” 邵峰只好老老实实又把自行车推去车棚里,匆匆返回,坐到了吴克鲁身旁的位子上。 “小周,去燕京大学。”任伟东朝司机吩咐一句。 司机小周马上发动车子,同时打听:“副总编,今儿去燕京大学干嘛?” “听报告,据说他们学校和中作协共同组织了一场报告,报告水平似乎很高。” “水平很高,那毕竟是燕京大学嘛。” 车子比自行车快的多,很快就抵达海淀的燕京大学。 司机给门卫出示过介绍信和工作证,车子顺利的开进校园里面。 不过再往前开就没那么顺畅了,吴克鲁和邵峰明显感觉到,今天燕大校园的人流比上次来多了很多。 “今天又没课,学生们不是宿舍里躺着就是出去玩了,校园里这么多人,绝不可能是课间大迁徙,估摸着都是临近学校的学生来燕大听今天的这场报告。”吴克鲁猜测说。 众所周知,燕大和青华就隔着一条街,沿着这里往南走有人大、北外,往东走,有北语、中国地质、中国石油、农大、北林,北电不在,北电这会儿校区还没搬过来,不过也离得不远。 在这样的地理位置,哪个学校有点儿什么事情,很快就能在圈子里传开,吸引附近这几所院校的学生过来凑热闹。 车子又缓缓的向前开了一截,司机小周按着喇叭,实在是堵的没办法往前挪。 “这帮学生.” 任伟东看一眼手表,冲着小周摆摆手,“算了,我们别坐车子了,直接走过去吧,照我看,走着也比开过去快。” 几人便下车,吴克鲁望着四周的人群,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揪过来一个男生。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 男生警觉的看他一眼,“哥们儿燕大的,咋了。” 吴克鲁轻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纳闷今天燕大怎么这么多人。” 那男生看他一眼,“你是燕大的?” “我不是大学生,我是记者,来你们学校听江弦同志的报告。”吴克鲁说完又问一句,“同学,你是燕大的学生,那江弦的上一场报告你听了么?” 那男生不好意思的笑笑:“记者同志你别误会,其实我不是燕大的学生,我是对面青华的学生,也和你一样,来燕大听江弦同志的报告。” 吴克鲁傻眼了,“那你干嘛说自己是燕大的学生?” 男生爽快道:“我这不是还以为我刚才闯红绿灯被你看见了,我可不能给我们青华丢人。” “这” 吴克鲁回过头去,和邵峰、任伟东面面相觑。 他们倒是早听说过燕大、青华这两个学校互相不对付,没想到学生就连闯个红绿灯都要坚决地招供隔壁大学,不愿意暴露本尊。 “害,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那男生一脸自然的解释道:“没办法,随便说个别的学校,这又觉得有点掉价儿,自尊心不太乐意,燕大虽然不咋地,但是全国除了我们也就他们了,把这事儿丢给他们,这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选择。” 这男生也很快意识到,他这么说有点儿给自己家青华掉价,赶忙解释这是两校学生都习以为常的惯用手段。 他还举了个例子,说他们清北学生都很能作妖,常醉心于半夜翻墙进入隔壁黑乎乎的圆明园探险。 暗夜探幽是刺激,躲避巡逻保安更是刺激,于是乐此不疲。 可是学生高一尺保安高一丈,难免一起失手被俘。 这时候燕大学生自称来自青华,青华学生也假冒燕大。 最后本来就生气的圆明园保安就更生气了: “都特么别给我装了!” “老子知道你们都是人大的!” 当然,这种甩锅的锅,两校学生也不背,因为就连他们尊敬的教授对挂科学生的谆谆叮嘱也是: “以后出去了,千万别说你们的统计学是我教的,要有人问起来,你们就说你们是燕大的。” 任伟东和吴克鲁倒是觉得这个男生颇有趣,拉着他又一块儿走了一截。 “你怎么会想来听这么一场报告的?”任伟东问。 那男生津津乐道:“燕大人都说了,报告讲的特别好,而且是前线的事儿,再说了,这不是还能见着江弦本人么,我是他的忠实读者。” 任伟东点点头,他又拉着其他几名路过的学生问了问,都说是来听江弦的这场报告,都听人说这报告十分精彩。 任伟东心里对这场报告的好奇程度顿时又增添几分。 在学生当中都能收获一致好评,那这场报告做的能有多精彩。 吴克鲁先去找到他提前联系的校内干部,来给他们三个人安排位子。 在几名干部的陪同下,几人一道往作报告的礼堂走去。 越接近礼堂门口,人就越密集越多。 京城的五月,暑气初生,学生们几乎一抹水各色的确良,的确良这衣服材质不透汗,中午的大太阳一起来,加上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大伙满脑袋、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 “学生们这么热情?!”任伟东看到这一幕吃了一惊。 《理解万岁》这场报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让他们这么积极的要来看。 也就在这个时候,礼堂门口闹起了事情。 礼堂的座位并没办法容纳这么多人,保卫人员担心出事情,停止让学生们继续入场,就算让进,也是只让燕大的学生进去。 这下不少学生都急了,报告这玩意儿它又不是话剧,话剧一演就加演好几场,报告就不一样了。 人就来作这么一次报告,你不让我们进去,那不是欺负我们老实人么? “去你妈的,燕大什么玩意儿。” “以后你们学校人别去我们学校看电影。”????“就是啊,哪有你们这样的,我们大老远的过来听报告,你们就这样对我们?” “好的大学没有围墙,欢迎各位以后去我们青华听报告。” 学生们义愤填膺,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语,那阵仗好像马上就要拆了燕大的礼堂。 这时候一名校领导马上过来维持起了秩序。 “.同学们、同学们,没想到大家对《理解万岁》这场报告这样感兴趣,大家能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过来听报告,说明各位都是有思想、有觉悟的好青年。 但也请同学们理解我们,我们礼堂的座位实在有限,没办法承载那么多人,现在礼堂内就连过道都被占满了,所以没办法再往里面放人了.” 这位校领导的话,让聒噪的学生们安静了一小会儿,但是仍然没办法平息学生们的怨气。 这时候有个声音幽幽的道:“同学们可以理解你们,可是谁又来理解他们呢?” 此话一出,学生们顿时又沸腾起来。 说话的那名校领导无奈的看着说话那人。 “江弦同志!” “你这是干什么!” 他是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江弦怎么会跑来门口这边,还给他添这样的乱子。 江弦来了门口,报告团的陈荒煤以及季羡林这些个领导也很快出现在礼堂门口。 江弦以商量的语气和季羡林说道:“今天来了这么多学生,都是想听这场报告,我们既然是《理解万岁》的主题,那就要互相理解。 照我看,今天的礼堂既然放不下这么多人,不如把报告换个场地,换到操场上?” “换去操场?” 季羡林和燕大的老师们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但是设备的布置和舞台的搭建又要花费很多时间,肯定没办法像是提前规划的那样开始。 “只好把报告推迟一些,挪到下午怎么样?”江弦说。 燕大这边和中作协的报告团这边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如果是一般的活动,这样的决定就有些草率,但今天的报告主题是《理解万岁》,如若这场报告的开展都没有做到理解这一点,那报告的精神内核自然是会荡然无存。 燕大的干部这边,听了校领导做出的决定,马上维持起了现场秩序,宣布了报告推迟到下午,场地则是转移到校长楼前的草坪。 刚才还一脸委屈的学生,马上振臂高呼起来。 任伟东他们全程看到这一幕,也是没想到,报告忽然就推迟到了下午。 “哎呀!完蛋了!” 吴克鲁接洽的校内干部之一,一位中年男老师这时候脸色一变。 “怎么了?”任伟东问道。 那老师叹一口气。 这么多学生多半都要在燕大吃饭,今天中午燕大食堂面临的压力也是不可小觑啊! 他解释过就先提前告辞了,要赶紧去布置今天中午的午饭供应问题。 任伟东发出了一声感叹,“没想到,这个《理解万岁》的报告在学生当中这么火。” “口碑太好了。”吴克鲁说。 他作为那场报告的听众之一,听完以后感动的同时,也恨不得将这场报告的内容分享给别人,让他们也听听。 《理解万岁》的报告没及时开展,江弦却也没闲下来,他在礼堂内给燕大的学子们签名,签的全都是“理解万岁”这个口号。 燕大的干部给他送了个铝制饭盒,快速的解决了这顿饭的事情。 校长楼前很快被布置完成,相较于礼堂内的环境,这里不仅露天,条件也比较简陋,收音的效果肯定比较差,但优点是能完美的容纳下所有的学生。 江弦又非常卖力的投入真情实感,作《理解万岁》的第二次报告,草坪上的气氛热烈程度丝毫不亚于上一次的礼堂内,甚至要更胜一筹。 几千名学生,时而泪流满面,时而开怀大笑,时而咬牙切齿。 当报告结束以后,掌声和欢呼声充斥在校长楼前,欢呼声呐喊声直插云霄。 “理解万岁”这个口号,伴随着江弦的第二次报告,变得更加响亮起来。 相较于上次,今天的燕大学子们准备就比较充足,上台给江弦送鲜花的学生很多。 好些个女学生张开双臂,看样子是要和江弦来一个满含着革命热情的激烈拥抱。 江弦后撤一步,人家深情款款,他表情比和郭碧婷一块跳舞的向左还狰狞。 简单的送了个花,女同学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报告作得好,自然又少不了季羡林以及陈荒煤的一通表扬,简单在会议室喝了会茶,便结束了今天的活动。 江弦在燕大忙活了一天,看着分外疲惫,陈荒煤派司机用他的车给江弦送回到家里。 “唉,作这报告真是太累了,非要喊我作两次。”回到家里的江弦卸下全部力气,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朱琳笑了:“说明你报告的内容好,够感人” 朱虹看完第一场《理解万岁》的报告以后,就按捺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学生是怎样赞美、夸奖这场报告的,说江弦这稿子写的有多么精彩。 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这些个褒奖,不过朱琳还是从妹妹兴奋的语气里听出了江弦的这篇报告有多优秀。 她怜爱的给江弦泡一杯水端去床边。 “你啊,又是写,又是作报告,别总是把自己搞那么累。” “我这有什么累的。”江弦笑着从床上坐起。 他还是希望通过《理解万岁》获得文坛地位的。 怀着这样的目的喊出“理解万岁”固然不单纯,但君子论迹不论心。 既然所有人都在这件事里受益,那他干的就是一件好事。 朱琳给他脑袋轻轻的按摩两下。 “来,喝点热水。” 江弦接过杯子,看着里面的热水,眉头不由得皱起。 “这水.” “怎么泡这么多枸杞?” (本章完) 第306章 红的?绿的? 夫妻俩正说着话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江弦手上端着杯子,朱琳便起身过去开门,看到门外三张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 任伟东脸上挂着笑容,“这位女同志你好,我们是新x社的人,来找一下江弦同志。” 朱琳扫了一眼门外的三人,对她来说有新闻单位的人上门找江弦这种事再平常不过。 “快请进、快请进!” 她热情的将三人让进屋,转头朝着卧室的方向喊道:“江弦,新x社的同志找你。” “新x社?” 江弦喝了口水,见到了任伟东、吴克鲁和邵峰,三人一看见江弦都很热情。 “江弦同志你好。”吴克鲁主动掏出工作证和他介绍道: “我是新x社的记者吴克鲁,这位是新x社记者邵峰,这位是我们新x社京城市团委的副总编任伟东同志。” “副总编?” 江弦一合计,这级别可不低啊,居然有这么大的人物亲自造访。 他从朱琳的手中接过热水壶,为三人倒上热茶。 “你们来是为了.” “我们刚在燕大听完你的报告。”任伟东主动开口说道。 他实在是好奇,《理解万岁》这场报告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居然能让一帮学生挤不进燕大的礼堂。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任伟东在燕大磨到了下午,终于揭开面纱,顺利在校长楼前听上了江弦的这场《理解万岁》报告。 因为给自己打过提前针,所以任伟东一开始就把自己对《理解万岁》这场报告的期待放的很高,但他没想到,江弦讲演的精彩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 报告途中,学生们疯魔了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报告结束以后,那不绝于耳的掌声以及“理解万岁”的呐喊声,无一不是对江弦这场报告所做出的肯定。 任伟东本身也被报告当中的故事所打动,听着将士们的英雄事迹忍不住热泪盈眶。 与此同时,任伟东的心中甚至有些惭愧。 他们可是新x社,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通讯社,国内最大的新闻机构之一。 这些个事迹他们理应收集过、采访过。 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这些事情任伟东全都是从江弦这里第一次听说。 新闻工作没做到位,这让任伟东心中忍不住一阵愧疚。 与此同时,在这场报告的情绪逐渐升华中,任伟东的心中不可遏制的生出一个信念,那就是让更多的人听到这场报告,让“理解万岁”这个口号更加的响亮。 所以报告结束以后,他和吴克鲁在燕大等了一会江弦,结果后来得知陈荒煤派车给他送回了家里,这又马上驱车追来。 吴克鲁给江弦讲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满脸诚恳的冲江弦说: “江弦同志,你的这篇报告《理解万岁》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和意义,我们新x社想请你在市里再做一次《理解万岁》的报告,以呼吁社会各界加强理解和沟通,共同应对新时代的挑战。” 吴克鲁话说完,江弦露出沉吟之色。 任伟东以为他是担心报告团那边,解释道:“我和荒煤同志是旧识了,他那里我去和他说,我相信他也希望更多的人民群众能够听到这场报告,能够喊出‘理解万岁’的口号。” 任伟东劝了几句,可是江弦仍然是不动声色,他这样的态度一时间让任伟东、吴克鲁和邵峰都有些拿捏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新x社几人面面相觑之时,江弦终于开口了。 “《理解万岁》这篇报告呢,是当时我和李凖同志商议《花环》的电影改编,结合着我在边地听来的一些事迹,朝他喊出了这么一个口号。 当时是在荒煤同志家里,荒煤同志听到这个口号以后,觉得非常有共鸣,叮嘱我创作这么一个报告。” 江弦把《理解万岁》的缘起给三人讲了一遍,又道:“可我终究是个写的,一次两次我能抽出空闲,但要像你们这样,今天这个单位讲演,明天那个单位讲演,我担心我没办法再静下心来创作。 我也上有老,下有嗯,可能就快有小,这么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我养活,刘副总编,咱们也要互相理解你说呢?” 江弦说到这里,任伟东心中已经了然,“我明白,我们的要求确实有点突兀,缺乏对你的理解,不如你看这样,你这篇报告由我们新x社来帮你出版,你呢,再辛苦一次,再给市民做上一次报告?” 江弦听到这里就比较满意了。 中作协是他的单位,陈荒煤是他的领导,领导让他干嘛,那他当然要表现表现。 可那是因为陈荒煤,他江弦可不是谁来了都能随便使唤两下的。 点了点头,江弦说:“新x社是国内著名的新闻机构,要是能由新x社替我出版《理解万岁》这篇报告,那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 “那作报告的事情”任伟东带着期待看向江弦。 “就麻烦新x社帮我安排了。”江弦喝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同时也有点意外,“我还是第一次在市里出席这样的活动。” “这是《理解万岁》应该得到的待遇。” 任伟东说,“《花环》那篇我也看过,《理解万岁》这篇报告和《高山下的花环》一样,都有着独有的真实性,能够引起广大群众的共情。 我相信报告开展以后,‘理解万岁’将成为一种新的文化现象,一种时代精神风貌的体现” 寥寥几句,江弦和任伟东便顺利达成共识。 任伟东又问了一些江弦在南方的生活问题,最后向他要了一份《理解万岁》的稿子。 他权力够大,但这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还要任伟东回社里运作,才能确认这场报告在市内顺利开展。 新x社的三人告辞以后,朱琳杏眸瞪得浑圆,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 “江弦,他们来和你要《理解万岁》的?” 江弦点点头,“《理解万岁》字数不多,出版估计也没多少稿酬,不过本来也没想着靠这个赚钱。” 朱琳翻了个白眼,重点哪是这个。 “他们要请你去市里面作报告?” “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朱琳都不敢想这是怎样一份巨大的名利。 连她爸这个教授,好像都没得到过这样的机会,能在市里向人民们讲演、作报告。 没想到江弦才这么年轻,就已经要把她爸甩开一大截了。 “好歹我也是劳动模范,怎么说我也有这个资格。”江弦轻笑着说。????“德性。” 陛下略带嘲弄损他一句,一双杏眸当中却满含骄傲之色。 “到时候我让爸妈,还有虹虹全去给你捧场。” 江弦笑着揽上她的腰间,“你不要用这样的思维,这是作报告,又不是电影上映,有什么捧场不捧场。” “那家里人也得给你撑腰。”朱琳娇声道。 说罢又感觉江弦一双大手不规矩起来,她轻推他一把。 “这才几点。” “你怎么不说你刚才给我下多猛的料。” “说啥呢” 夫妻很快陷入一片火热。 江弦发现朱琳是那种,平时看起来干干净净,可到了关键时候又能散发出骨子里的柔媚。 可不就满足了女帝这个身份,平时有威仪,可到了关键时候又说不出的柔情万种。 到底是杨洁导演看人准呢。 翌日,江弦抽出个空闲去到沙滩北街2号,进到地震棚,找到《人民文学》编辑部所在的那一片。 才刚过去,就听到几名编辑凑在一块儿讨论。 “你们看戴凤莲死前这一段,她的血把儿子的手染红了,又染绿了,把自己的胸脯染绿了,又染红了,这一段隐喻就很好。” “红色的血,绿色的血,这怎么说?” “你们要想啊,戴凤莲死在哪儿?死在高粱地里,高粱是红色的,高粱的叶子和枝干是绿色的,江弦是想写。戴凤莲虽然死了,但她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她的抗日精神在高密这片土地上永不熄灭。” “有道理!有道理!” “还是看江弦的有意思,这些个晦涩的地方越砸吧越有味道。” 江弦听出这些个编辑是在讨论《红高粱》的内容。 对于《红高粱》在《人民文学》的编辑部里有编辑传阅他并不感到奇怪。 听完这段对戴凤莲死前描写隐喻的解析,江弦一声不吭的悄悄往里走,生怕又被人指着质问“你懂个什么《红高粱》。” “王扶老师!”他走到王扶办公桌前。 王扶正捏着一份稿子,听到这动静抬起头,脸上瞬间挂上惊喜。 “江弦,你从南方回来了?!” “回来了有段时间了。” “有段时间了?那你怎么不过来看看你的稿子。” “忙着在燕大作报告,一直没空过来。” 江弦笑着说,“再说了,《人民文学》还能把我稿子弄丢了不成?给你们,我放心。” “你呀。”王扶无奈笑笑。 她拎得很清,真要说起来的话,江弦是和他们《人民文学》挺亲近。 但放眼文学界,和江弦不亲近的文学期刊好像也没有几本。 她拎着热水壶给江弦倒一杯热水。 江弦道一句谢,而后和王扶问起《红高粱》现在的情况。 “我正要和你说呢。” 王扶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稿子,正是江弦的那份《红高粱》手稿。 “崔老师和我本来打算给你在5月刊上面发行的,本来都定好了,最后光老说不行,硬是要在发行前给你这份稿子组织几场座谈会。” “座谈会?”江弦放下水杯。 往往是一些文章有危险和争议,才需要在刊发前组织座谈会,听一听各方意见。 光未然要在《红高粱》刊发前组织座谈会,江弦难免会揣测,光未然或许觉得《红高粱》这篇比较危险,因此有这样的计划。 “你别多想。” 王扶看出他的心思,“你也知道,你喊出的那个‘寻根’如今在文坛愈发火热,你这篇文章又是一篇极具代表性的寻根文学作品。 不过读者们之前对寻根文学不大了解,没怎么读过这样的作品,光老怕直接发出去,读者们看不懂,这样就会埋没你这篇作品,这才准备在发行前给《红高粱》组织这么几场座谈会。” “原来如此。”江弦知晓背后真相的同时,心中一暖。 他还是太看不起这个年代的编辑了,80年代初文学的这场繁荣,固然有大量作者雨后春笋般复苏的原因,同时也离不开这群无微不至、无所不敢的文学编辑。 光未然的顾虑很有先见之明。 《红高粱》这篇,诞生于“寻根文学”思潮爆发的中期,乃至于说后期,彼时文坛的“寻根文学”已然繁荣,这样一篇极富“寻根”色彩的,一经发出,便迅速轰动文坛。 但刨除背景来审视,《红高粱》这篇里掺杂了太多意识流以及魔幻主义描写,加上在时间叙事上不断跳跃,乍一看的话,确实是晦涩难懂,很难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个故事在讲什么。 晦涩到什么程度呢? 在另一时空中,张艺谋和莫言提出要拍这篇的时候,莫言人都傻了。 他完全想象不出张艺谋要怎么拍出他这一篇。 然而后来事实证明,老谋子的确有一手。 巩俐红苹果般俊美健康的脸、新娘用的红盖头和坐的红轿子、野合地点的红高粱、新酿出来的十八里红,以及日全食后弥漫于天地间的红色 现在回过头看,这电影质量都相当过关。 话说电影刚拍出来那年,陈皑鸽准备拿着《孩子王》代表中国参加柏林国际电影节。 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陈皑鸽忽然放弃了柏林,带片参加了法国戛纳电影节。 《红高粱》再这样的情况下临时顶替出征。 谁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 《孩子王》被评为那年戛纳的“最差电影”,《红高粱》则意外地拿到了柏林的金熊。 (本章完) 第307章 皇亭子 “江弦,今天既然过来了,就先看看改的稿子。”王扶说。 崔道怡想尽快将《红高粱》这篇发表,征得江弦同意以后替他做了简单的修改。 王扶给江弦拎了把椅子。 江弦快速的把修改后的稿子读了一遍,只是改了些错字和病句。 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稿子上的三条审稿意见,分别是一审、二审、三审的时候填写。 王扶:“自由不羁的想象,汪洋恣肆的语言,奇异新颖的感觉。” 崔道怡:“一开笔就是一场大雾,这是江弦在《花环》之后对战争文学创作观念与手法的重新理解。” 光未然:“凸显了民间抗日力量的勃兴,作品中的人物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气节和民族精神。” 江弦心里熨帖了。 《人民文学》这三名编辑对《红高粱》的评价可以说都相当的高。 “王老师,我看稿子没什么问题,你们就用这一版发行吧。” 和王扶聊完稿子的事儿,又聊了下座谈会的事情,江弦这才离开沙滩北街2号。 他蹬着自行车,转而往西城新华社大院的方向去。 新华社的大院也叫皇亭子大院,是新华通讯总社在西郊的工作区,也是生活区,好些个新华社的家属也住在这一块儿。 这里北接京西宾馆,西隔小马路与空军大院相望,东邻有色金属设计院,南连羊坊店生产队。 门口有收发室,他跟人登记说明了来意,没一会儿就出来一个人,正是之前见过面的吴克鲁。 “江弦同志,你来了!” “吴克鲁同志。” 打声招呼,吴克鲁便带着江弦往皇亭子大院儿里走。 江弦进去以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院子真大。 有约莫十几栋四五层高的苏式建筑,外观、颜色不尽相同,围合成几个独立的院落,勾画出一个整齐典雅的大院轮廓。 地势不平,东边低西边高,和四合院一样,也分前院和后院。 庭院里有树有花,进到后院以后,江弦一眼看见车库停放着好几辆红旗小轿车。 此外,有曲有直的水泥小路引领着通往各个院落的方向,与错落有致的台阶、起伏的地势衔接,显得浑然一体,自然和谐。 “好单位啊。”江弦忍不住赞叹。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地理位置。 西郊这一块儿这会还比较荒凉,附近都是农村,除了军博和京西宾馆这两座引人注目的建筑,还有围墙围起来的各类机关、军队大院,剩下的就只有低而矮的平房断断续续地散落在大片的麦田里。 吴克鲁一路给江弦介绍,什么家属食堂、洗澡堂、卫生所、幼儿园、少年之家.配套设施那是相当的齐全。 “你也在这住?”江弦问。 吴克鲁嗯了一声,“单位给分的宿舍。” “那还挺好的,上班距离挺近。” 江弦又想到汪曾祺的夫人施松卿先生,“我也认识一个新华社的人,不过她宿舍是在木樨地那边。” “应该是分社的同志吧,木樨地那块儿倒是也有宿舍,,没办法,人太多,光这一个院子又要办公、又要生活,肯定住不下。”吴克鲁说。 江弦点点头。 住房,即便在80年代也是一个大问题。 不过一想到他已经拿下了两座院子,心里就暖暖的,特别安心。 他跟着吴克鲁走去一座c形楼前,楼门口还挂着的白色玻璃罩门灯,一左一右,看上去典雅大气。 “这位就是江弦同志!我想,大家应该对他都不会感到陌生。”吴克鲁郑重其事的给办公室里的同仁们介绍了一下江弦的身份。 很多人目光刷一下便集中到了江弦身上,江弦本人对这种关注弄得有点不适应,悻悻的打了个招呼。 “你拿《理解万岁》的稿子了么?” 吴克鲁给他倒了杯水。 “带了。” 江弦从挎包里取出一份稿子,正是《理解万岁》这篇报告。 之前任伟东答应过他,新华社会帮他把《理解万岁》这篇报告出版。 “江弦来了?” 正和吴克鲁说话,任伟东也赶了过来。 他和江弦握了下手,道:“报告的事,社里领导班子已经简单的讨论过了,也和市宣传部门通了个气,现在已经敲定下来,决定在市里再组织一场,还请江弦同志你好好准备一下。” “放心。”江弦认真的点了点头。 等他告辞离开以后,吴克鲁又看了一遍《理解万岁》的稿子。 听到几名编辑正在讨论着新焦点。 “你们看看这篇稿子。” 吴克鲁把这篇稿子拍到桌上,脸上混合着一种夹杂着激动与感动的奇怪脸色。 “是个新焦点,相互传阅着看下。” “我看看。” 一名女编辑接过来,瞧了眼标题《理解万岁!》。 “哟,这题目起的。” 等女编辑看完这篇报告,已经是热泪盈眶。 这份报告很快在办公室传阅起来,每个看完的人都忍不住感叹,这篇报告文笔朴实、情感深切,作者这思想觉悟真是高耸入云,写的非常真诚。 “怎么样?”吴克鲁期待着编辑们的反应。 “好啊,特别好,这报告绝对能引起很多同志的共鸣!” 吴克鲁作为这篇报告的推荐者,此刻听到同仁们赞赏《理解万岁》,马上生出一种当了伯乐的爽感,一种与有荣焉的滋味。 要不是他这么有眼光,他们新华社怎么会拿到一篇这么好的报告! “这是江弦同志的手笔!”他又抛出一个大卫星。 “什么?江弦!” 编辑们马上叽叽喳喳起来。 “我还以为是一名军营里的干部写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种感觉。” “亲赴前线,还记录下这么多战士们的喜怒哀乐,江弦同志了不起啊。” “怎么不是呢。” 新华社这边马上准备起《理解万岁》这篇报告文学的出版事宜。 不过单纯这么一篇稿子就有点短,出版出来就太薄。 吴克鲁给江弦提出个主意,他们新华社可以请几名文学评论家来给这篇报告文学写评论,届时打包成一本报告文学集来出版。 江弦没什么异议,直接答应下来,这样的出版方式在文学界非常常见,像是《高山下的花环》出版的时候,也附带了冯沐和刘白羽两位同志的评论,这能让作品更加多元化,更重要的是能让书摸起来显得更厚实一点。????任伟东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道:“附上文学评论是挺好,但是.” 但是! 江弦心里忽觉不妙,果然,任伟东马上提出:“能不能麻烦江弦同志你再把这篇《理解万岁》扩展扩展,再多写一些?” “您能不能具体说说?” “这是我的一个期愿,也是我那天和陈荒煤同志聊这篇报告时,共同产生的一个想法。 当然了,这绝对不是我们新华社对你的要求。 这份稿子现在就能出版,但我认为如果在一册单行本里,附加内容超过了正文本身,就会给读者带来比较负面的阅读体验。 所以我想,能不能再把‘理解万岁’拓展拓展,让主题再再.” “再升华升华?” 任伟东还在想着词儿,江弦就顺着他的话音给他说了出来。 “没错,升华!就是升华!”任伟东拍了下手,“你看,你现在这篇稿子有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介绍前线的情况,第二个部分是介绍战士们的喜怒哀乐,那在此基础上,能不能再升华出第三个部分、第四个部分” 咝。 江弦那叫一个无语,新华社这是变着法的给他加大工作量啊。 不过仔细想想,任伟东说的也有道理。 要是他自己买一本书,结果发现其中有一半多都是正文以外的内容,恐怕也会忍不住大骂这个作者赚黑心钱、不当人。 “.” 他看着任伟东期待的眼光,叹一口气。 《理解万岁》一开始就只是为了燕大的那场报告而创作,江弦也没想到会有机会将这篇文章出版,既然要出版,那性质就发生了变化,不管从什么角度讲,他都有责任得将这篇文章完善好,达到一个可出版的水平。 “行吧,那我再试着补充点内容进去。” “真的?” 任伟东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我和克鲁还都有些犹豫,担心说出这个事情以后你会觉得我们难为你,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痛快。 你放心发挥,能扩展多少就扩展多少,总之这篇文章我们一定给你出版。” 江弦一听。 这先否定再肯定,妥妥的cpu他啊! 人家领导就是领导,说起话来就是有方法、有深度。 他看一眼手表,冲任伟东说,“现在时间还早,能不能给我找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 任伟东奇怪的看他一眼,江弦解释道: “你们这皇亭子大院离我家太远,我来这么一趟腿都要跑断了,干脆就在你们这儿写好。” “直接就能写好?”任伟东吃了一惊。 吴克鲁说,“去我家吧,我爱人在上班,家里这会没人,很安静。” 江弦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去到吴克鲁的家里,房子就是普通的单元房,不过屋顶很高,里面生活设施很齐全。 江弦看了一眼,这房子属于特讲究的那种,卫生间里居然还带浴缸和抽水马桶! “这是自己装的?”他问。 吴克鲁摇摇头:“五六十年代建成的时候就有了。” 江弦吃了一惊。 别说五六十年代了,就算在这个年代,能用上浴缸、抽水马桶这种设施也是很稀罕和奢侈了。 这单位也太有实力了。 在心里感叹一句,他坐在桌前,给钢笔吸饱墨水,展开一沓新华社的稿纸,构思起来。 现在的《理解万岁》,重点基本上集中在第二部分,讲战士们的喜怒哀乐,以此为基础来呼唤听众对战士们的理解。 拓展?升华? 江弦皱着眉头,回忆着自己收集的那些素材、蔡朝东的讲演内容、这两天在燕大作报告时产生的一些感悟,以及一些学生提出的问题。 “不就是水文么.” “这个我可太会了。” 江弦哼哼唧唧,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写网文的时候,靠着脑袋里近乎爆炸的信息量,一页页的稿纸很快便被写满。 “江弦同志,去我们的食堂吃个便饭?” 下班后,吴克鲁回到家里,准备喊江弦去他们院儿里的食堂一起吃个晚饭。 “不用了。” 江弦拒绝了吴克鲁的邀请,“我回去吃,你看看我这篇稿子写的怎么样?” “稿子?” 吴克鲁往桌上看去。 夕阳的余韵透过玻璃窗照耀到桌面,光滑的纸面反射出金色的光。 “你这么快就写好了?” “就是做个拓展,又没多难。” “我看看” 吴克鲁捏起稿子看一眼,这篇《理解万岁》的稿子明显比之前厚出许多。 之前的原稿是人文社的绿格稿纸,新补充的内容用的是他们新华社的稿纸,所以很好辨别。 吴克鲁简单的数了一下,马上瞠目结舌。 一下午就写了七八千个字?! 他先按下心中的惊讶,赶忙看起后面新补充的内容,江弦在前两部分的基础上,又加了个第三部分前方后方,以及第四部分社会的共鸣。 也渐渐将“理解万岁”这个口号,从希望后方青年能够懂得同龄人在前线流血牺牲所蕴含的精神实质,拓展到了呼吁社会各界加强理解和沟通,共同应对时代的挑战。 这不就瞬间升华了?! “好!非常好!” 吴克鲁很高兴,也顾不上吃饭的事情了,赶忙把这份稿子给任伟东送过去。 任伟东在办公室里端着铝制饭盒吃饭,吃着吃着吴克鲁就进来了。 “副总编,您来看看这个!” “看什么?让不让人吃饭了。” 任伟东很不满,不过看到稿子那一瞬间,立马遗忘了这份不快。 他擦擦嘴。 “江弦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写了八九千个字呢!” “这么快?!” 任伟东也是吃了一惊,把铝制饭盒一推,将稿子铺在桌面上仔细的读了一遍。 读到最后,已是心潮澎湃,忍不住拍案击节。 “就拿这份稿子去找陈荒煤!” “这个评论文章就让他给写!” (本章完) 第308章 《何日君再来》 吴克鲁又来不及吃饭,马不停蹄把这篇文章给陈荒煤送去。 “又写了一段?” 陈荒煤捏着稿子,来了兴趣。 他对《理解万岁》这稿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光读过报告的内容,还听过江弦两次现场报告。 所以直接翻去新加的那一页。 先看到的是第三部分前方后方,江弦此前在第二部分中就有提到过前方后方,比如讲那些飞向前线的“绝情书”、“吹灯信”,还有那句让人印象深刻的:“你上了前线,我就给你准备好了棺材。” 而在这篇新完成的稿子中,江弦又在前方后方这一方面做了补充。 他说前线闷热潮湿,“猫耳洞”里像蒸笼,根本呆不住人,墙壁上甚至都在滴水,很多将士们都得了关节炎。 而且都说云南十八怪,其中有一怪叫“三个蚊子炒盘菜。” 那边蚊子闹的太厉害了! 战士们被蚊虫咬了以后,就成了疮,不管是擦风油精还是清凉油,都好不了,抓破以后,流出黄水,流到哪里,烂到哪里,全身都是溃烂的。 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前线缺水,每人每天都只有一茶缸水用,只够润润嗓子。 南方天气恶劣,一下雨,水就演了战壕,淹住膝盖没问题,有时候都能淹住大腿,天一晴就暴晒。将士们胶鞋穿在脚上,到了晚上也不能脱,穿着鞋子睡觉,一有情况就得从洞里滚出来迎战。 长此以往,很多战士的脚和胶鞋都粘到了一块儿,换鞋的时候,一脱鞋,连皮带肉的撕下来。 可是等江弦回了后方,看到的是歌舞升平,看到的是越来越现代化的生活环境。 但最让他心痛的是那些听到的声音。 “那些人就是傻瓜,傻子才去卖命呢。” “打吧,多死点儿人,说不定计划生x都不用搞了。” 陈荒煤忍不住皱起眉头,江弦写的相当真实,这样的风凉话他也偶尔听到过,可以说真是触目惊心。 “理解不等同于体会,理解是个体对事件的逻辑表示赞同,也不排除有个人体验,但主要是承认事件的逻辑关系。 前线官兵们谈论理解,不是为个人乞求‘怜悯式的理解’,而是希望得到后方人民在更高层次上的理解。 在这段时间,我从听众的反响和对社会的大量接触中,认识到要求互相理解已经成为了时代的共同呼声,提倡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和相互尊重,不仅是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体现,也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需要。 而今,中华民族迎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生活巨变和观念碰撞时期,不只是前方后方,整个社会各年龄层、职业层的隔膜都在随着社会生活的巨变而加深。 青年不屑老者的生活方式,年长者对年轻人的思想行为嗤之以鼻。 我们缺乏的正是一种高层次的理解!一种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态度。 前后方的相互理解中,蕴藏着爱国主义的崇高精神和振兴中华的巨大热情!” 陈荒煤腾一下站起来了。 “好!”他这一声喊的是中气十足,表情也是十足的激动和亢奋。 “写的非常崇高!” “鞭辟入里,精彩至极!” 升华。 这年头的升华,还能往哪儿升?当然是往主旋律上升。 所以江弦就把主旋律包装那么一下,写进文章里,立马就写到陈荒煤心坎儿里。 毕竟对于他这样钟情于现实主义的老前辈来说,这样一番夹杂着主旋律的探讨,绝对是正合胃口,足以令他大呼小叫、拍案叫绝。 “副总编想请您给这篇报告写文学评论。”吴克鲁说出新华社的诉求。 陈荒煤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用我们中作协的稿子就算了,还得我们中作协来给伱们写文学评论。” 吴克鲁不好意思道:“副总编说了,这篇文章写的这么有高度,必须是最优秀的文学评论家才有资格写评论文章,最优秀的文学评论家又集中在中作协.” “我就写这么一篇吧。” 陈荒煤捏着稿子,蠢蠢欲动。 好的文章就是这样,能勾的评论家们手痒,忍不住提笔抒发一下自己在这篇文章当中受到的启发。 此刻陈荒煤便是一种这样的心情。 江弦回去休息几天,很快收到新华社寄来的稿酬单,正是《理解万岁》这篇稿子的。 钱不多,一共也就四百多块,包含了新华社按名家标准的千字10块付给他基础稿酬,以及给他预付的10万册首印量印数稿酬。 江弦也不是太在意这一笔稿费。 到手的稿酬虽然不多,得到新华社这样一个出版的机会是他比较看重的。 “陈荒煤同志给你写了评论文章,对你补充的两个部分内容评价相当的高。”吴克鲁说。 “文章虽然这样写,不过讲演的时候我还是重点谈前两部分吧。”江弦说。 就说蔡朝东每次报告,也不是全文都要讲一遍,而是每一次都有不同,每一次都挑一个部分来着重的讲。 这的确很有必要。 这么长的内容,江弦觉得自己要是全讲完,第二天得掐着脖子大喊几句:“宝娟,我的嗓子!” 收着钱,江弦一琢磨,这钱自己留着也不合适。 于是打开抽屉拿了几张票,而后拉着朱琳一块儿出动,骑着自行车,来到王府井大街的市百货大楼。 这儿的商品比较全。 人也多,都是来看张秉贵同志抓糖的。 不过江弦的目标是其他地方。 “前线的战士们都喜欢听歌,我这稿费干脆买几台录音机给他们寄过去。”他给朱琳说。 江弦拎的很清,他这篇报告虽然是他写的,但实际上是将士们用鲜血谱写出的一部精神产品,这笔稿费应该回馈回去才对。 朱琳对他的决定也没什么异议。 两人去到卖录音机的柜台,发现这块儿的人也不少,买个录音机竟然还要排队。 江弦这时候就觉得有点儿奇怪。 不是都说这会儿条件困难么?怎么买个录音机这种大件儿还得排队? 这种感觉就像是后世有人诧异“不是说经济不好房子卖不动么,我这儿怎么天天有人买房。” 排了一会儿终于轮着夫妻俩人。 江弦往柜台上看了一眼,由于这会儿中日友好,加上日本的经济确实在腾飞,柜台上的录音机基本都是日本的牌子,像是耳熟能详的什么松下、日立、夏普、三洋. “买三洋的。”朱琳说,“都说三洋的录音机质量好。” 江弦点头同意。 三洋的录音机做的确实出名,甚至国内很多地方直接管录音机叫三洋,能把自己品牌做到成为产品的代称可见一斑。 买来的是单卡录音机,单卡就是只能装一盒磁带,体型比较小,但是看上去很厚实,有点儿像板砖。 这年头单卡已经有点儿过时了,大部分小年轻用的都是双卡,买来以后呢,一只胳膊拎住录音机的上头,另一只手踹兜,然后播放着音乐站在街头吹着冷风,这就是这年代的靓仔们最流行的装逼方式。????江弦买单卡的原因当然是便宜,可以多买几台。 他手里不缺票,运气好,柜台也没缺货,最后花400块一共拿到手三台三洋牌的单卡录音机。 柜台附近的客人都震惊了,人人羡慕,目光火热。 “妈呀,这对小年轻得是什么人物呐?” “就是说呢,买录音机这玩意是按斤称着买啊!” “哟,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再大富大贵也得败光喽。” “没眼看没眼看,世风日下,这是朝着资本x义靠拢。” 有人惊叹,有人揣测,有人好奇,当然,最少不了的就是发酸。 江弦也完全不搭理,和朱琳抱着盒子就走。 出了大门,往前走了一截,忽然被人拍了一把,他侧过头一看,看着一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哥们儿,大夏天戴着帽子和口罩。 “哥们,买东西呢。” 这会儿社会不太平,江弦把朱琳挡在身后,警惕的看一眼他。 “有事儿么?” 对方嘿嘿一笑。 “您要带子不?” “带子?” 江弦奇怪起来,“什么带子?” “黄带。” 对方打量一眼四周,随后拉着他去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街道,马上看着一个同伙,应该是有个客人刚从他同伙那儿买完东西,见江弦过来,把东西往衣服里一揣,紧张的低下头快步离开。 “都有啥带子?”江弦问。 “你自个儿挑。” 江弦非常娴熟。 “日韩的有不?” “没。” “那欧美的呢?” “没。” “港台的总有吧?” “有!” 那人很热情,“邓丽君的你听不?邓丽君现在最流行了,你去广东那边儿打听打听,谁不听邓丽君。” 没错,所谓黄带当然是音乐磁带,邓丽君更是此中名家。 江弦曾经看过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的一本书,就叫《怎样鉴别黄色歌曲》。 像什么《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蔷薇处处开》.都在书里被标记为黄色歌曲。 由邓丽君重新演绎的《何日君再来》在其中更是被列为典型中的典型,属于得偷偷摸摸听的国语小黄歌。 这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江弦作为一个后世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笑。 毕竟这样的局限性,哪怕在后世他的时代也依旧存在。 江弦挑了几盘带子,利利索索完成交易。 抱着大盒子小盒子和朱琳一块儿回去。 回家以后,他动作麻溜关进门窗,拉上窗帘。 朱琳看他这么自觉,心里非常满意,放下东西,配合的回到卧室。 结果在床上坐了半天,都没看着江弦他人。 喊他几声都没回应,她一翻身,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发现江弦脑袋上戴着个耳机,正是从日本买回来的索尼walkman,也就是随身听。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江弦听着这首邓丽君重新演绎的《何日君再来》,声音极具邓丽君的特色,非常干净空灵。 在《怎样鉴别黄色歌曲》当中介绍道: “这首歌是旧社会舞女劝客人喝酒时所唱的,近些年被资x主义女歌手重新演绎,是典型的黄色歌曲,宣扬色情淫秽颓废内容,腐蚀人们心灵,是人民群众的精神腐蚀剂.” “不就是首歌么。”江弦嘀咕着,从卡带里取出磁带。 磁带不是原版带,是拿空白带翻录出来的,没有封皮,只在上面写了些数字作为标记。 江弦把录音机放好。 回头谢晋会来京城挑演员,不过电影拍摄场地还是在前线。 没错,《高山下的花环》就是在前线拍的。 江弦还记得曾经讲过有人在《花环》的评论区吐槽,“战争镜头拍的也太烂了,假的一批,战士从战壕冲出去冲锋还要先打个滚,莫名其妙的好笑。” 下面回复都是骂他的。 因为《花环》这片子就是在前线拍的,好些战争镜头都是真正的作战场面。 如果这片子的镜头都不真实,那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部战争片真实。 至于战士们从战壕冲出去先打个滚.这就是最真实的冲锋场景。 真打仗的时候,战士们冲锋才不是和后世的电影电视剧一样,跟吴京似得从战壕里一个飞跃上去,端着枪嗷嗷叫着就往上冲,每一颗子弹都能带走一个敌人,还特么不用换弹夹。 将士们冲锋一般都是从战壕里出去先往前滚一下,这是为了缩小自己中弹的概率,然后才看情况决定冲的方式,大部分时候都是匍匐,连滚带爬的前进。 “这些歌你送到前线,上头不得处分你?”朱琳听完一首《夜来香》,紧张心跳的同时,也替江弦担心起来。 “这是我买回来自己听的,怎么能拿这些歌给战士们。”江弦说。 这会儿一切都敏感,今年尤其敏感,毕竟有个邓丽君铁粉开着飞机去追星了。 所以即便江弦知道将士们肯定也爱听邓丽君,也还是要谨慎。 他可不想这么一桩好事儿最后办成了坏事儿。 “我回头再买一盘大杂烩。” (本章完) 第309章 非得手撕鬼子才行? 5月15日这天,江弦来到了位于沙滩北街2号的《人民文学》编辑部。 他当然是来参加《红高粱》的作品研讨会,研讨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里的一间会议室。 “江弦,这里。” 崔道怡喊他一声,寒暄两句后,他提醒道:“咱们这次研讨会的规模不算很大,但是规格比较高。” “都有谁来?” “光是咱们编辑部就有好几个资深编辑还有编委会出席,像是编委徐怀中同志,他就是写军旅文学的,刚好能对你这部作品的战争部分提一些建议。 另外主编他老人家也会来帮你坐镇。 除了咱们《人民文学》还有些编辑部也来了人,像是人文社那边,严文井同志和韦君宜老太太也过来了,至于中作协那边,来了几位领导,冯沐同志、沙汀同志都在,还邀请了一些有名望的作家,京城作协的王濛同志、张洁同志,评论界李陀、阎纲,此外还有燕大、师大的中文系教授.” 崔道怡掰着手指头,把研讨会上的嘉宾给江弦数了一遍。 江弦一听,这规格确实够高。 国内除了江弦,如今恐怕很少再有哪个作者,能把自己作品的研讨会嘉宾凑出这样豪华的阵容。 当然,这也离不开《人民文学》这部皇家刊物的雄厚底蕴。 换作其他杂志,恐怕很难会有这样的能量。 “小弟。” 正聊着,张洁笑盈盈的过来和江弦打了声招呼。 张洁算是这个嘉宾阵容中资历比较浅的。 毕竟她写作的起点比较晚,江弦依旧记得,几年前他在《京城文艺》的招待所改稿子,张洁就住在他的隔壁,两人时常串门,聊写作、聊文学、聊作品。 如今江弦在文坛崭露头角,张洁丝毫不亚于他,仍是佳作频出,好稿子一部接着一部的发,尤其是去年一部《沉重的翅膀》,在文坛引起巨大轰动,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篇质量不亚于《高山下的花环》的名作。 仔细一琢磨,张洁老师这样的,那才是真大佬,只靠着自己的才华便能追上江弦开挂的速度。 “我可是被你吓了一跳。” 张洁说,“伱这篇《红高粱》,绝对是我今年读过最好的一篇战争题材了。” “张老师,你言重了。”江弦自谦道。 “我就是实话实说。” 张洁心直口快,笑着道: “你那篇《高山下的花环》已经是给写军事题材作品的同行出的难题了,我熟悉的好些个军旅文学作家,都铆足了劲,准备挑战《花环》这座高峰。 没想到他们还没挑战成功,这座高峰就又被你重新攀越了。” 张洁的话并不是玩笑,国内的战争题材实在是太少,国外有《战争与和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些个名篇,国内则很难找出这样深受欢迎的战争题材。 江弦回想一下当代文学之中,《高山下的花环》《红高粱》这种写得好的战争作品太罕见了,除了这两部,很难再想到其他的名字。 有人可能就要提《亮剑》了。 《亮剑》这部作品,属于电视剧比精彩的典型。 《风声》? 《风声》属于谍战的范畴,和传统意义上的战争题材有比较大的分别。 这次座谈会由人文社的韦君宜老太太来主持。 江弦先把的内容讲了二十多分钟,讲述了内容,也讲了自己写作的动机。 “在好多次会议上,好多人都为苏俄一场卫国的短暂战争打出了一批又一批好的战争,而我们数十年的战争并没有打出多少好而扼腕叹息。 我被这些叹息撩拨成一串‘愤怒的葡萄’,摩手擦脚,跃跃欲试,又怕惹出不大不小的乱子来,砸了我吃饭的泥钵子,后来一想,大不了去锔锅锔盆,怕什么?于是就写了。” 不少嘉宾都点头认可。 的确如江弦所说,不管是《花环》还是《红高粱》,内容都有惹出乱子的风险,除了他,恐怕也没别的作家再敢写了。 江弦把话讲完,话题就交给了别人。 研讨会的气氛总体上算比较轻松,王濛捏着一份《红高粱》的稿子,感慨说: “我肯定写不出这种英雄好汉王八蛋的语调。 江弦这篇《红高粱》不仅仅在主题上进行了突破,结构和语言也很不同,写的很跳跃,‘头上一句,腚上一句’。” 王濛说话一向比较风趣,他这个“头上一句,腚上一句”的调侃,逗了个满堂欢笑。 “的确如王濛同志所说。” 京城作协的吴组缃一板一眼的接着说:“读到这的某些片断时,我觉得这些语法有些过分,怎么能把动词当名词用,把名词当动词用,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搭配到一起?” 吴组缃代表作有《一千八百担》《鸭嘴涝》。 他曾任青华大学的中文系主任,后担任燕大中文系教授。 因此,当中语法的错误完全瞒不住他的眼睛。 顺带一提,这位对《红楼梦》这部名著很有研究,非常有名,担任《红楼梦》研究会的会长职务。 吴组缃微侧着身子,摆开长谈的架势,道: “这篇《红高粱》如果交给一名中文系的老师来读,我相信他一定会在上面画满红叉,会说这句、那句,都写的不通顺,要改正,或是指出用词不当、逻辑错误等一些问题。 但我觉得,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写法,才使这篇《红高粱》的作者江弦同志的强烈情感得到了释放。 也正是这种写法对语言的破坏,才使读了这篇的读者受到感染。 这或许是一种艺术上的创新,你们说呢?” “高粱高密辉煌。” 李陀接着吴组缃的话,提了《红高粱》当中的这一句。 “江弦同志此前有一部叫《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其中文笔的严谨,辞藻的华丽,他的语言艺术我已经见识过了。 我相信这些语法错误,绝不是江弦同志在语法上遭遇了瓶颈,而是他在写作上极为超前的创新。” 李陀直视着江弦的眼睛,看到对方无奈的微笑起来,立刻对自己的揣测信心大增。 他举例道: “写作是不能被框死的,若是框死写作方式,那文体不就成了一只铁笼?里面笼着一群群被称为‘作家’或‘诗人’的呆鸟。 在这样的笼子里,这些呆鸟若是谁飞得花哨,或者不慎冲撞了笼子,恐怕还要遭到其他呆鸟的笑骂。” “哈哈哈哈。”????李陀一番风趣的表述,又惹得众人忍不住的哄笑称绝。 研讨会就在这样风趣的氛围中进行着。 忽的,沙汀老爷子捏着《红高粱》的稿子,操着浓浓的巴蜀口音,忽然提了一句: “这篇里有些描写是不是有点问题?” 沙汀老爷子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个人都很专心的听。 “你比如说这几句。 ‘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 ‘二十几匹日本大马驮着日本兵,摆成两路纵队,水一样漫过来,但日本马队队形整齐,大马探着头,迈着小碎步子,一匹追着一匹跑’ ‘日本兵齐刷刷举起了耀眼的、窄窄的长刀,嗷嗷地叫着,旋风般卷过来.’” 沙汀读了几句,“这样的描写,我总觉得有点问题,是不是写的这些小日本太威风高大了? 这些日本人的进攻怎么能像旋风?而且还是齐刷刷的举起刀,有种训练有素的滋味。” 沙汀越说,会议室里氛围就越浓重,很多人都深以为然,点头赞同了沙汀老爷子的说法。 毕竟江弦这种写法实在和时代相背。 在过去,现实主义的写作里,角色一般就只有两种面孔,一种是坏人,一种是好人。 坏人就要坏的明显,要看上去猥琐肮脏龌龊。 好人也要好的明显,要看上去高大威猛正气凌然。 因此有了个说法叫“三突出”,即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最主要的中心人物。 嗡嗡嗡时期,文艺创作必须严格遵循“三突出”原则。 不管电影里还是话剧里,甚至小人书上,好人都必须红光满面,高大威武。 如今嗡嗡嗡虽然结束了,不过对文艺创作带来的影响却还像一座大山。 像是《红高粱》之中写一个日本鬼子的外貌。 “他们的脸都像刚从锅沿下揭下来的高粱面饼子一样,焦黄、暗红,美丽、温暖,漂亮又亲切。” “面容清癯,鼻梁挺拔,尖陡,眼睛黑亮,很像个口齿伶俐、见多识广的读书人。” 这就看起来相当的大逆不道。 “对于沙汀同志的疑惑,我分两点来解释。” 江弦开口道:“首先,我写小鬼子队形整齐,进攻就像是旋风,这样的描写是不是会写的小鬼子威风高大呢?我认为是的。”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沉寂,很多人难以置信的看向江弦。 沙汀指出里的这些问题,江弦完全可以说是他一时间疏忽,没有考虑周全。 但要是主动承认自己想这么写,这可就有问题了。 有大问题。 江弦自顾自接着说: “我虽然没经历过那场战争,但我始终不认为日本鬼子的作战素质很差。 我认为他们是一个非常强劲和凶残的对手,是一个不好对付和棘手的对手。 难道说,我们笔下的这群鬼子都是一群傻子、白痴,只会说八嘎和花姑娘? 难道我们作家写抗战,要写敌人的枪一枪都打不中,但我们的子弹哪怕拐着弯也能打到他们的脑门上。 要写敌人的刀全是摆设,但我们的战士冲上去就能徒手把鬼子撕成两块儿。 要写敌人的军队毫无战斗力,但我们的战士一个人带着些飞刀之类的东西,就能神勇的把他们全部解决” 会议室一群人听着江弦的描述,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他描述的那些内容。 像什么挨几百发子弹都能不死。 一脚踹开一辆车。 一拳震碎一面墙。 徒手扔个石子就能击落一架飞机。 几个人端着几支缴获的驳壳枪,就换来了十四年抗战的胜利。 “我想,若是这样来写,那对那些流血牺牲的先辈才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江弦说,“正是怀着这样的念头,我才觉得,将敌人描写的强大并不可怕。 因为哪怕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我们中华民族也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我就是要这样子来写,读者乃至后人们才会理解,我们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这场胜利有多么的来之不易,他们的和平是怎样珍贵。” 听完江弦的话,很多人都点起了头,包括沙汀。 江弦年纪小,没经历过,但他可是真正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他清楚地明白敌人的凶残和可怕。 抛开嗡嗡嗡时期提出的“三突出”原则,江弦说的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这么写,难道写小鬼子都是弯腰驼背、歪歪斜斜、垂头丧气? 难道真得像江弦说的一样,要让我们的战士手撕鬼子。 “就说那一句旋风般的进攻,我特意写到,他们是‘嗷嗷叫着’冲过来的,‘嗷嗷叫’这样的词明显是贬义的。 由此,我再谈第二点,为什么会写‘他们的脸都像刚从锅沿下揭下来的高粱面饼子一样,焦黄、暗红,美丽、温暖,漂亮又亲切’,我想请大家来结合这一段描写的背景。 这句话的视角,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女孩,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而这之后,马上就写了一段鬼子的暴行。 结合上下文来看,这是写鬼子人面兽心,畜生不如。 但若是寻章摘句来读,自然会产生歧义。 况且,我这篇多次写了鬼子的丑陋,比如 ‘他的尖削的嘴巴,嘴巴上那一撮漆黑的毛、他的鬼鬼祟祟的神情’ ‘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黄鼠狼一样奸诈、愚蠢的笑容。’ 可见,我并没有一味的在里写他们高大,我只是写他们凶残、写他们奸诈,是实事求是的来写。 所以我的这篇《红高粱》当中,并不存在沙汀同志所担心的问题。” (本章完) 第310章 “女中魁首戴凤莲” 对于今天沙汀忽然提出的疑问,江弦可以说是早有准备。 毕竟在另一时空中,《红高粱》这篇自发表以后,争议一直都很大。 人红是非多,书火了想碰瓷的也不少。 最有名的一桩事就是毛星火起诉莫言,说《红高粱》“美化”日军。 听说过《红高粱》的人很多,但看过这本的人却很少。 毛星火断章取义,抽丝剥茧,指出文中一段。 “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 他说这段描写让人感觉日军形象庄重威严,犹如光芒照耀的天使。 这就误导了很多没看过这篇的读者。 再加上莫言这个作家本身就负面消息缠身,于是很多读者更加坚定了这种判断。 《红高粱》,美化日军! 排除上下文的内容本身,就客观的来看这一段描述。 这一段描写之中,日军哪里有半分“天使”的模样。 只是写一群日军骑在马上,脸被光照的白花花的,可以说这场面真是凶狠,但若是说这是光芒照耀的天使,那岂不是纯属臆想。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抗日笑话集,写的也不是日军落荒而逃的场面。 有了毛星火这件事给江弦的印象,他在的写作过程中,虽然没删掉那些有争议的部分,但对一切有可能引起争议的内容都仔细斟酌过,所以沙汀提出疑问以后,他第一时间就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有人可能要问了。 你江弦是不是贱? 你都知道有争议了,那删掉不就好了? 那江弦也有话说啊。 有争议就得删? 那有争议的海了去了。 《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和贾宝玉早恋,宣扬色情和腐败。 《水浒传》丑化女性、歌颂滥杀无辜。 《三国演义》歪曲历史。 《西游记》就更吓人了,直接把佛道两门骂了一遍。 国外呢。 陀翁的《罪与罚》主角是个杀人犯。 托翁的百年神作《安娜卡列尼娜》更是存在巨大争议,女主角安娜这名少妇出轨,她的丈夫发现奸情以后直言道: “你们可以继续偷情,但不允许露出马脚。” 所以说,如果按照后世的“三观审查”标准,不管是四大名著也好,世界文学经典也好,所有大众耳熟能详的文学作品,没一个合格的。 就特么连朱自清的散文《背影》都有饱含争议的部分 ——涉嫌违反交规! 任何文学作品都是有其争议部分在的,这令人争议和讨论的部分就是这篇的文学价值。 所以不能因为有争议就删,那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本末倒置了,文学作品也就失去了它的精彩。 在认可了江弦的观点以后,张洁又提出:“戴凤莲这个女性写的很好。” 《红高粱》这篇,主题是抗日,但戴凤莲骇人听闻的经历却最出圈 ——跟她的杀夫仇人在高粱地里野合! 简单这么一提,可能很多人都会批判这个戴凤莲不守妇道。 可真正看完其中的内容,才会明白她是一个怎样传奇的女人。 戴凤莲从小盼望着一个识文解字,眉清目秀,知冷知热的男人,渴望躺在一个伟岸的男人怀抱里缓解焦虑,消除孤寂。 但命运没有给她那样的机会,父母为了换取一头骡子,将她许配给麻风病人单扁郎。 她没有自怨自弃,她向命运发起了反抗。 虽说是一个乡间妇人,但戴凤莲的身上具有温热、丰腴、泼辣、果敢等等的女性美。 她敢爱敢恨,执着的追求自己的爱情。 所以她毅然地与名义上的杀夫仇人而实为救命恩人的余占鳌结合。 在戴凤莲身上写出了一种女性形象向男性的转变。 她有男性的理性,男性的强悍,以及男性的叛逆。 她不像后世的田园女权一样,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他就像一名雄强的男人,面对命运的不公,面对封建礼教,她要靠自己来为自己争取。 后来为了支持抗日,戴凤莲让唯一的儿子去战场,最后的结局是她自己也玉颜埋没高粱地。 在那样一个封建保守、女性意识受到压制的年代,戴凤莲怎么算不上一个了不起的奇女子? 这是一位真正的女中豪杰,女性中的男性。 所以在里给她写了定场诗: “女中魁首戴凤莲,花容月貌巧机关,调来铁耙摆连环,挡住鬼子不能前。” 当然了,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 戴凤莲同样有一些人性的漏洞,她所暴露的一些问题,同样是要批判的。 毕竟文学作品的很多角色都是很复杂的,是值得探讨的,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完全的,正所谓,一千个读者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不出江弦预料,很快就有嘉宾认为不应该写戴凤莲的野合,这样写还是太大胆。 “这三观不正!” 江弦就好像那个舌战群儒的诸葛亮,马上搬出解释的说辞: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16岁被家里安排嫁给大自己20岁的高官为妻,过上了乏味的无性婚姻,于是出轨。 《包法利夫人》故事内核也近乎相似,都是寂寞少妇出轨走向毁灭。 这些都是享誉世界的名著,他们能这样写,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子写呢? 我个人有个重要的观点,不一定对。 文学作品内容可以三观不正,甚至作家的性格、私生活也可以不正,但一个作家他创作的态度一定要三观正。 就像托尔斯泰创作《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他在嘲讽安娜吗? 陀翁写《罪与罚》的时候,他在猎奇杀人犯心理吗? 阅读这些作品,我是能真切地感受到作家背后的态度,那是一种巨大的真诚与悲悯。 包括我们的禁书《金瓶梅》,这是最三观不正的集大成之作。 但是阅读的时候,也能从中体会到,人这一生被各种欲望驱使,就像走兽一样,是很苦的。” 一席话说完,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思索与认同之色。 王濛略带玩味的笑笑,带着玩笑意味小声的讥讽: “巧舌如簧。”????研讨会开的异常的久,可当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颇有收获,不虚此行,也打开了更多对《红高粱》这篇进行解构的新视角。 江弦一位位感谢到场的嘉宾,今天能参加《红高粱》的研讨会,都是对他的欣赏和给面子。 “陀爷。” 轮到李陀的时候,江弦喊住他,笑着道:“晚上去我家里喝点?他们酒量都一般,就伱酒量和我相当。” “算了吧。” 李陀摆摆手拒绝了他的盛情相邀,“我现在满脑袋都是灵感,还着急要回家给你这篇《红高粱》写文学评论呢。” “那还真是可惜。” 李陀笑笑,“回头吧,回头我一定去。 你放心,你这酒我一定要喝上,《红高粱》这么多字,《人民文学》肯定没少给你稿酬。” “我挣点钱容易么?” “嘿,必须宰宰你小子。 我刚才都问崔道怡了,这回这篇《红高粱》也是给你全文刊发,我猜就算不给你发专号,估计篇幅也能占个大半本。” 江弦无奈笑着和李陀道别。 的确如李陀所说,这次《红高粱》在《人民文学》上依旧是全文刊发。 《红高粱》这篇13.8万字,勉强算得上是一部长篇。 注意,还有一部叫《红高粱家族》,那是莫言后来写的以《红高粱》为首篇的系列,字数更多,内容也更多。 至于江弦这次合成的,就只有《红高粱》这一篇。 “江弦,看来这回你又要给文坛带来一次更大的震撼了。”王濛笑着说。 “王老师,您过奖了。”江弦自谦说。 “丰腴、鲜活、生生不息、挺拔坚韧、野性自由。” 王濛掰着手指头,感叹道:“这个戴凤莲写的有魅力,凡是高粱生长的的品格品性,这个女人身上都有。” 说罢,他拍了拍江弦肩膀。 “你这篇真好,你写到了一种堪称顶尖的高度,看好的时候感觉是很明显的,打到我的劲儿贯穿了全篇。” 王濛的这番褒奖说的都是心里实话,在今天这场研讨会上,更进一步了解《红高粱》这篇以后,他可以下定论的说,江弦的文学水平已经又踏上了一个新的层次、新的高度。 他问:“你这篇写了多久?” “大概14天吧。”江弦回答说。 “14天?!” 王濛一脸的不可思议的看着江弦。 特妈的,写东西这么快?! 王濛不知道,江弦这个14天已经很慢了,原作者莫言写《红高粱》只用了一个星期。 平均一天一万多字,这个速度连网文作家都得流泪,写文学的作家得喊这玩意儿是妖孽。 不过这还不算莫言最吓人的记录。 最吓人的是他写《丰乳肥臀》这部50万字的只用了43天。 什么概念呢?《白鹿原》也是一部50万字的长篇,而作者陈忠实写《白鹿原》花费了整整6年。 后来余华曾经说过,莫言的这部《丰乳肥臀》一发出去,骂声一片,都说你这43天写了50万字,你写什么呢?你肯定是瞎写。 莫言一听害怕了,赶紧编了个借口,跟人家说:“我构思就花了40年。” 实际上,什么构思了40年,就只用了43天。 “江弦,还有件事情。”王濛拉着江弦,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王老师,有什么事儿啊?” 王濛严肃道:“前段时间,光未然同志找我谈了几个小时的话。” “光老找您?”江弦精神一振,隐约猜到什么,不过没有说破,静静等着王濛自己讲。 “光老认为,《人民文学》的办刊质量在下降,他说看了82年第四期上的十一篇短篇,认为《人民文学》到了一个该改版的时候了,这个刊物生命力不够强了。” “《人民文学》质量下降.” 这一点,江弦觉得是《人民文学》这部刊物始终存在的问题。 虽然顶着皇家刊物的皇冠,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人民文学》注定是束手束脚,在选稿上不能像《收获》《十月》这些杂志一样百花齐放。 “光老身兼中作协党组书记之职,不过他觉得自己工作繁忙,加上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兼任主编不是长久之计。” 王濛抽出支烟递给江弦,“他和我提出,想邀请我主持《人民文学》。” “哟,这是大事儿啊!”江弦激动起来。 “光老想调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蒋子龙同志。” “哎呦,有你们二位,那《人民文学》岂不是如虎添翼,质量一期超过一期。”江弦放着彩虹屁,不过心里明镜一样知道,最后只有王濛被调了过去,蒋子龙借调事没有成功,天津那边并不放他。 理由呢,光未然日记里也写过,因为周洋的事情,天津要给他摆脸色。 “害,我还没决定去不去。”王濛笑了笑。 他很清楚,如果去主持《人民文学》这部刊物,未来很难再继续他的创作事业。 “去啊。”江弦诚恳的说,“王濛老师,您的编辑才能,在《京城文学》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了,有你主持《京城文学》,这部刊物的面貌都和以前不同了。” “那是大家共同的功劳。” 王濛笑着自谦一句,随后看向江弦,“光老不光提了调我去《人民文学》担任主编的事情,他还提出,想对《人民文学》的编委会进行重组。” “重组编委会?这可是一件大事儿。” “嗯,光老这次的决心很大。” 王濛点头道:“重组编委会,我接手《人民文学》也会顺利一些。 毕竟我在《人民文学》没有什么熟人,要做工作,恐怕很难以施展开,或者说要熟悉一段时间以后,工作才能做的顺利一点。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身边要有几个熟悉的同志。” 说着,他看向江弦,眼神炙热。 “江弦,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调去《人民文学》?” (本章完) 第311章 央视的任务 王濛的这个要求不是忽然间心血来潮。 江弦自从加入《京城文学》编委会以后,发掘了不少好稿子,编辑了王安忆的《本次列车终点》,汪曾祺的《受戒》,史铁生的《午餐半小时》. 以及路遥的巨作《人生》。 也不是王濛自吹自擂。 《京城文学》在他主编的两年间,佳作频出,期期都有好作品。 因为每期都有好作品,就吸引了更多好作品涌到《京城文学》,使得《京城文学》一步步晋升为一部文学界公认的名刊。 而在这些佳作当中,堪称经典的几篇,基本上都是江弦这个编委一手挖掘约到的稿子。 运用这年代最流行的“三段论”,能很简单的推断出,《京城文学》这部刊物面貌的改编,离不开江弦这一名编委的加入。 想到这里,王濛看向江弦的眼神便愈发炙热。 “怎么样?跟我一块儿去《人民文学》,关系我来给你调。” 江弦也是意外。 “我去《人民文学》?这样的名牌杂志,我年纪这么小,恐怕资历不够吧。” “别妄自菲薄。” 王濛摆了摆手,“你也就年纪小了点,论工作能力,我相信人民文学的大部分同志对你都心悦诚服的,《受戒》《午餐半小时》. 伱对稿子的判断力太敏锐了。 我说的不仅仅是校勘的能力,不只是润色纠错和成书的能力,而是一种职业下意识。 把句号画得再圆,把正确的废话修改得再通顺也不能成为好编辑。 这种能力与生俱来,浏览看似平淡无奇的作品、言论、人物时,能迅速、敏锐地捕捉到深藏其后的政治风险,能预知文学艺术作品潜在的经典价值,能预判某种学术观点成果的学术地位和应用前景,能感受到作者人格力量、学术底蕴. 这些品质,我完全能在你的身上看到。” “呃” 江弦挠了挠头,从王濛这番褒奖里也能听出来,王濛想找他去《人民文学》的意愿很强烈。 不过他倒没那么心动。 王濛新主编上任,又要重组编委会,《人民文学》那么多老资格,想来碰钉子、得罪人的活一定少不了。 他这个时候跟着去,免不了会给自己惹麻烦上身。 而且他这个人又怕麻烦。 于是露出不好意思之色,“王老师,这事儿也不是我一时之间能考虑清楚的,要不你等我考虑几天?我回去想想,给你一个答复。” 王濛见江弦没有直接答应下来,心里一阵遗憾。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不主动就是答案,没有回应就是拒绝。 不过听到江弦要过几天再给答复,他心里又多出几分希望: “那你回去可好好想想,和你爱人好好商量商量。” “嗯。” 江弦嗯嗯啊啊的答应。 王濛又连着叮嘱了好几句。 拉着江弦一块儿去《人民文学》的意愿那真是相当的强烈。 和王濛告辞以后,江弦又碰见大院儿里头吴组缃和陈荒煤两人,正有说有笑。 “荒煤同志!”江弦和陈荒煤打声招呼,又看向吴组缃。 吴组缃一是作协的领导,二是江弦在文讲所的老师,江弦马上热情和他打一声招呼。 “吴老师。” “江弦啊。” 吴组缃朝他笑笑,转头给陈荒煤介绍说。 “我在文讲所给他上过课,他很懂《红楼梦》。” 吴组缃对江弦的印象很深,这是因为当初在文讲所的时候,他讲《红楼梦》时,江弦总能在课上提出一些堪称精彩的见解。 “你这部《红高粱》写的非常好,要是我的每个学生都像你一样优秀就好了。”吴组缃说。 “良师出高徒,您客气了。”江弦自谦一句。 吴组缃摇摇头,“学生的成就跟老师没多大关系,大部分时候,老师都只是一个带路人。” 他举了个例子,说他有一个瑞典留学生,跟他学了三年《红楼梦》,临毕业时,向他提了一个问题:从地形上看,怡红院和潇湘馆实是不远,黛玉和宝玉为何不能同居,抑或是出走? 吴组缃失望的说,“听了他的问题,我感觉我这三年真是白教了。” “您别灰心。” 江弦安慰道:“他不懂得中国的社会,所以就不懂得宝黛的悲剧。” “你看,他就明白。”吴组缃笑着看向陈荒煤。 陈荒煤扫了一眼江弦,“光知道你字写得好,文章写得好,没想到你对《红楼》还有研究?” “他领悟的深着呢。”吴组缃说。 陈荒煤来了兴致,“江弦,那我考你一考,黛玉为什么老是和宝玉吵?” 觉得自己说的有点笼统,他又补充解释了下这个问题。 “就是说黛玉为什么这么别扭?老要试探宝玉,而宝玉一旦表露心迹,她又要说宝玉欺负她?” 吴组缃听着这个问题,眼睛微眯,嘴角有些玩味,期待江弦的回答。 江弦也是无奈,怎么陈荒煤还非要考考他? 他稍作思索,道:“男女大防,那个时代,在婚前,一般不能有一点点有涉,否则,即便像宝玉与她这样的两情相知,都难免会小视她,所以他们要谈情,就必须借别的一些事。” “什么事?”陈荒煤问。 江弦回忆了下,“我认为,在黛玉宝玉感情史上决定性的一次交流,是宝玉挨贾政的棒子,黛玉去探望,说‘你从此可就改了吧’,宝玉则回答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我认为这是大有深意的,其实是宝玉向黛玉的彻心交代,而黛玉也听懂了,所以,在这件事以后,黛玉再也没同宝玉闹过小性子。” “好!” 吴组缃听完江弦的回答,忍不住拍案叫绝,“你说的对,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马上他又有些愤怒。 “这样重要的一个情节,你说说越剧的《红楼梦》,竟然能将情节顺序颠倒,将黛玉在怡红院吃闭门羹,与宝玉生隙这一场,放到了宝玉挨打之后! 这像话吗?不像话!四不像!” 吴组缃激动着,陈荒煤就只是微笑着看向江弦,点了点头。 “嗯,你答得很好。” 和两人告辞回到家里,江弦没想到她妹妹江珂也在,这会儿正和朱琳坐在沙发上一块儿说话。 “你咋来了?放学了吗?” 江珂夹着嗓子,跟个甜妹儿似得,“哥,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我早就放学了。” “放学了不回家,你上我这儿干啥?” 江珂两腮一鼓,“回到家里妈就训我,嫌我不好好学习,不给她考大学,反正家里我是待不下去了,你再赶我走,你妹妹我干脆下乡去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我去农村,我去上农民大学。” “你还要去当知青?” 江弦一脸玩味,从兜里掏出好几把瓜子,放在桌子上。 “你知道乡下什么条件不?你问问你嫂子,是在京城里生活好,还是乡下的生活好。” “我才在乡下呆了几年” 朱琳翻个白眼,“你们兄妹俩就别乱说了,这会儿哪还有这政策,下乡那都成历史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说完,又瞥一眼桌上的瓜子。 “你从哪装回来的?” “刚才开会时候在桌上拿的。” “呀,你真是,这多不好,让人家领导啥的看见。”朱琳抓了一把,放在手里开始嗑。 江弦满脸无所谓。 “没事儿,他们都装了,李陀同志装的最多。” “唉,你们这些文化人,怎么还干这种事儿。” “怎么不能干了?孔乙己不是说了嘛,读书人的事儿,那不能叫偷。” 朱琳乐了,笑的花枝乱颤。 江珂就看的酸溜溜的,觉得这两口子打情骂俏,给她塞了一嘴狗粮。 “哥,你啥时候安排我去拍戏?”江珂瞅准时机,搂住江弦的胳膊,撒娇卖萌。 江弦把她扒拉开,“你当电影厂是咱家开的,我还能安排你去拍戏?那就是北影厂的厂长来了,也安排不了。” 江珂惆怅起来。 “哥,我都听我们老师说了,我好些个师兄师姐,毕业了就是当待业青年,你说我要是毕业了,当了待业青年怎么办?” “那你就上前门卖大碗茶去。” “哥~~~” 江珂气的小脸红扑扑的,又朝着朱琳投怀送抱。 “嫂子,你看我哥~~~” 朱琳无奈苦笑。 “珂儿,演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嫂子,我知道,我在戏曲学校每天可用功了,老师都说我有天分。” 江弦就笑着看江珂和朱琳掰扯,江珂是他亲妹妹,他当然不能不管,这会儿也是有意想磨磨江珂这性子。 江珂住过来也有好处,到了晚上,朱琳就没那么好意思积极的讨要公粮了。 这天,江弦来到《电影创作》,拉了个屎,看了会儿稿子,就准备自己给自己下班。 这时候梁晓声神秘兮兮找过来,跟他说有人找他。 “谁啊?” “这人啊,主编您也认识。”梁晓声笑嘻嘻的回答。 江弦抬头往门外看去,瞥见一个年轻人,小眼睛,发际线很高,不戴眼镜。 “小龙同志?” 江弦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拍了《甄嬛传》的那位郑小龙,之前他给《电影创作》投过稿,来北影厂改过稿子,江弦还给他审稿来着。 “江主编。”年轻的郑晓龙笑着和江弦打一招呼,眼神清澈中带着愚蠢,完全菜鸟模样。 江弦给他倒一杯水,“坐,坐,别拘着,就当来自己家。” 等郑小龙坐下,江弦才问,“应该毕业了吧?现在在哪高就?” 郑小龙腼腆笑笑。 “央视。” “哟,大单位啊。” “不算不算,就是个小部门,叫电视艺术中心,离得不远,就在海淀皂君庙那边儿。” “嗷,皂君庙。” 寒暄一阵儿,江弦才问,“找我是来递个稿子?” “不是、不是。” 郑小龙摆了摆手,“害,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电视艺术中心,跟央视的电视剧部、电视剧团还有几个部门,现在主管电视剧这一块儿。 台里现在有个任务,要拍《红楼梦》。” “拍《红楼梦》?哟,这可是大事儿,这是咱四大名著呐。” “可不嘛。” 郑小龙继续说,“任务交到了王扶林导演手里,导演他不放心,戴临风台长也不放心,您想啊,这《红楼梦》全国多少人看过,多少人喜欢啊,这《红楼梦》要是拍不好,那得向全国人民谢罪啊。” “是啊。” “所以么,台里跟王扶林导演这么一合计,您猜怎么着?打算弄一顾问团,把社会上知名的这些红学家,全都弄进顾问团里,像是周洋、曹禺、吴组缃、钟惦棐哦,还有沈从文同志。” “沈老师也在啊.” “沈从文先生是古代服饰这一块儿的专家。”郑小龙解释道。 看过87版《红楼梦》,可能会有人发现,演员的衣服特别合身,不像很多别的古装剧一样,衣服看起来扁扁的、软塌塌的,像是个唱戏的,只能远观,不能近看。 这其实得归功于沈从文,他是古代服饰这一块儿的专家, 87版《红楼梦》的服装,仔细去看,上到皇宫妃子,下到贩夫走卒,甚至厨娘杂役,服饰不但合乎身份,看起来就是量体裁衣,异常精美。 郑小龙和江弦说了这么一大通,江弦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来意。 “小龙,你今天找我到底是为了?” “江主编,我们台里是想问问您的意见,您愿不愿意加入我们这个《红楼梦》电视剧的顾问团。” “我来当顾问?”江弦完全意外,“我又不是什么知名的红学家,更不懂古代服饰。” “是陈荒煤同志给我们推荐的您。”郑小龙解释说,“荒煤同志说,您对《红楼梦》的研究很深,吴组缃同志也给我们推荐了你。” “.” 江弦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那天陈荒煤非要考考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原来如此。” 他哭笑不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挺感兴趣,到时候去看看林妹妹也不错。 “既然荒煤同志都推荐我了,我就加入这个顾问团吧。” “您答应了?” 郑小龙高兴起来,又吞吞吐吐道: “不过江弦同志,我得先告诉您,我们这个顾问团啊,应该不给支付多少报酬,一个专家大概是15块。” “15块?” 江弦无奈的笑笑,这电视剧部门真是个破落户,不过他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15块就15块吧。” 郑小龙仍是一脸尴尬: “我还得给您说一嘴。 我们没现金,每人用一个景泰蓝花瓶作抵,您看行么。” (本章完) 第312章 “奶油小生” “花瓶?花瓶就花瓶吧。”江弦表情微妙。 郑小龙这三两句话,一股子寒碜味儿扑面而来。 也是难为这帮搞电视剧的了。 虽说国内现在电影行业预算也都比较紧张,但相比之下,电视剧行业还真是个臭弟弟。 至少给专家一个人一个景泰蓝花瓶作抵这话,没哪家电影厂能说得出口。 20世纪80年代的初期至中期,电视机在国内开始普及,与此同时,国内电视剧行业从无到有开始发展。 各大电影厂哪能看得起他们。 觉得这完全就是一草台班子。 用的机器是各电影厂淘汰下来的二手设备,工作人员数量加起来不到一百个,筹拍个片子连钱都要不着得四处化缘,最悲催的是,人电影厂好歹有个厂,拍电视剧这帮人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 创作集体、艺术处、导演室都分设在廉价的招待所和仓库里,被人家拍电影的戏称为“八大处”。 结果谁能想得到,到了80年代末期,中国电视剧一跃成为了中国大众最喜爱的艺术形式,彻底把中国电影踩在了脚底下。 然后报道的时候就成了:中国电视业从一开始就是得天独厚的,受到dang和政府的充分重视与特殊关爱 这时候拍电影这帮人还真急了,联名向上级反映:你们也太特么偏心了,你看我们电影行业都成什么样了,当初为啥不制约着点电视剧的发展呢? 脸都不要了! 视电视剧为制约电影的元凶,甚至要求出台政策限制电视剧的发展,但从来都不考虑考虑自己的问题。 江弦把这事儿答应下来,又拖着郑小龙打听了会儿《红楼梦》的事情,毕竟具体的拍摄,他也就只知道个陈晓旭。 记得王扶林嫌弃陈晓旭不够漂亮,结果几亿观众都对她念念不忘。 后世一帮沙雕网友还把她评为“透支了东北三百年的温柔”。 郑小龙叨叨说:“您也知道,《红楼梦》角儿多,我那天听王导聊,好家伙,要找一百五十多个演员呢,阵仗比拍电影都大。” “嚯,这么些人?” “可不么,您说这150个演员就是150号人,得凑几个电影厂的演员才能凑够呢?” 江弦当然知道,后来《红楼梦》整的是自荐式海选。 当时全国各地有上万人应征,成了现象级。 除了自荐,为了这150个演员,《红楼梦》剧组还跑遍各大城市的艺校、剧团、文工团,去了皮鞋厂、手表厂、化工厂,甚至在街头拦住路人,最终从上万个人里选出了这么150名演员。 这才拍出来这么一部经典。 后世再拍《红楼梦》,就不说剧本啥的,选角哪还有这么用心? 说的是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海选,结果连学校都没走出去,直接就是校长推荐。 江弦回到家里,正好碰见朱琳和江珂一块儿回来。 “哟,今儿这么丰盛?” 朱琳手上拎着好多土豆白菜,还夹杂着一块儿肥猪肉,肥膘约莫三指厚,一颤一颤,绝对是头好猪。 这年头油水比较缺,所以人人买肉都买肥肉,小孩儿买肉买瘦肉回去得被家里骂死,为啥呢?肥肉不光解馋且能炼油。 切小块,倒入锅里,炼出猪油倒进黄色瓦罐,盖上盖子,油膏似得,等炒菜或者是烩菜的时候放上一小勺,炒出来、或者是烩出来的菜也特别香,也有点荤味儿。 不过后来都改吃植物油了。 这玩意儿也很少见了,最近几年还是在某世界厨师大赛上见过一次。 对手战队拿走我们的油以后,我们的大厨撇了撇嘴,轻描淡写道:“开火,炼油。”给老外整不会了都,直呼作弊。 “红楼梦?” 晚饭时候,江弦把《红楼梦》的事儿一讲,还打着内部消息的旗子,透露是自荐式海选。 江珂两眼放光,咬着筷子。 “我得去,我特喜欢红楼梦!” “我觉得我就是为红楼梦而生的!” 江弦心说那不巧了么,国内和你一样觉得的人至少还有一万个。 不过这会儿看着他妹妹,在他干预之下,恐怕真有机会成为拍《红楼梦》的好苗子。 “伱别激动。” 江弦说:“这会儿海选不是还没开始么?你回学校,好好练戏,顺便抓紧这个空闲,把《红楼梦》仔仔细细研究个那么一遍。” 江珂立马听心里去了。 江弦这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主儿,虽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好像伟大理想是当个老炮儿,不过一有什么目标,咬碎了牙也要拿到手。 朱琳也动了心思。 别说这个年代,哪怕是后世,听着《红楼梦》三个字,多少人的心弦都得被拨动? 仨人和和美美的聊着天,把一桌子菜吃的精光,江弦很喜欢这年代的吃饭习惯,饶是两名女同志,也不提什么减肥的事情,敞开了肚皮就是吃。 客观来说,江弦家里的条件算富裕那种,不说顿顿有肉,但也基本上没饿过肚子,就这样的条件,他们一家子人丝毫没啥发福的痕迹。 这个年代好像就是这样,尽管大部分人饮食完全碳水为主,很多人饭量也都特别大,但说来也怪,就是吃不胖。 有人可能要说那是没吃上啥甜品,那也有话说的,这年头的老式糕点都贼甜。 江珂在江弦家里住了几天就回去了,江弦跟新华社那边合计着《理解万岁》报告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谢晋和李凖,以及《高山下的花环》剧组成员,乘着火车从云南来到京城。 “必须来这家儿尝尝,平时来还得排队。”江弦带着俩人来到翠花胡同的悦宾饭馆。 “别太破费。”谢晋说。 李凖也有点担心,他虽然在河南农村生活时间比较久,但也见过世面。 这家餐馆看着门面不咋地,来回穿梭的客人居然都是蓝眼睛金头发,比老莫还壮观,老莫这家正经的西餐厅是一帮顽主扎堆儿搁那折腾。 “放心,这里一个人消费上限是10块钱,咱仨撑死吃30块的东西。”江弦讲了讲悦宾饭馆的规矩。 “来,咱先来一瓶‘气死茅台’。” 点好菜,谢晋取出一瓶习水大曲,给江弦和李凖斟上。 仨人碰了下杯子,趁着等菜的工夫,李凖和江弦聊起《花环》的剧本,江弦上午就已经看过一遍。 “你这个《花环》的作者觉得怎么样?” “好,李凖同志的剧本,当然很好。”江弦说。 李凖是八一厂的编剧,他长期生活在河南农村,对农村的戏手到擒来,但是写《花环》这种剧本,那还是第一次。 江弦能在《花环》的剧本里,看出仍然留有的一些农村戏痕迹,但总的来说,写的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对主旋律的东西,李凖也很擅长。 要知道,他写的《大河奔流》,是首次把领袖人物形象搬上银幕的电影。 当时影片下集的片头字幕特别指出:本片下集将出现伟大领袖和敬爱的总理光辉形象,扮演者:于是之、王铁成。“谢导,这回来京城,要把演员定下来了吧。”江弦说。 谢晋说:“有几个暂时定下来了,有几个还要再看看。” 谢晋脑袋里有个花名册,里面装着许多老艺术家的名字。 他每拍一部电影,都会去从这个“花名册”里找演员。 “定下谁了?”江弦打听。 “雷军长、梁大娘,雷军长这个角色,我打算请童超同志来演,梁大娘是梁三喜同志的母亲,是整部影片里最打动人的角色之一,我要请路曦同志出演。” “这可都是话剧明星啊”江弦咂舌。 路曦是和白杨、张瑞芳等齐名的话剧明星。 至于童超,这位是京城人艺的演员,《名优之死》中的刘振声、《骆驼祥子》中的二强子、《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蔡文姬》中的左贤王 还演过《茶馆》里的庞太监。 “凭什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斗嘴皮子。” 这一镜头,江弦那叫个印象清晰。 “有几个同志都给我写信了,向我提出想要参演《花环》里的角色。”谢晋说。 剧组才刚成立,就有演员毛遂自荐的这种情况非常少见,可见《花环》这篇在国内的影响力有多巨大。 “像王玉梅同志,就给我写了自荐信,向我表达了想要创作梁大娘这个角色的心愿。” “王玉梅同志啊,《喜盈门》里的仁文妈妈?” “没错,不过我还是想将这个角色交给路曦,王玉梅同志虽然也很好,但她和我心目中这个梁大娘的模样还是不太相符。” “.” 江弦无奈,王玉梅在表演界的地位相当高,都这么低三下四的写自荐信了,谢晋还坚持着自己的判断,说不用就不用。 这份不计后果、不怕得罪人的定力,后世拍电影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谢晋又告诉江弦,为了选出合适的角色,摄制组还通过上海的一家报社,开办了“请您为《高山下的花环》推荐演员”的专栏。 广大读者都很热心,积极地给摄制组推荐自己看好的演员。 “对了,还有一个人。” 谢晋夹一筷子菜,忽然想起来。 “唐国强同志也给我写了自荐信,希望创作赵蒙生这个角色。” “唐国强?” 江弦乐了。 “您觉得他怎么样?” “难堪大用。” 谢晋摆了摆手,一脸抗拒。 别看后世的影视剧中都是“小鲜肉”当道,其实在80年代初,大银幕上许多男主角,也多多少少都带有一些“脂粉气”。 谢晋对这点那是深恶痛绝,非常的头疼。 他安排助手武珍年选演员的时候,首先排除掉那些“徒有其表”的“小白脸”,而选择那些气质阳刚的“硬汉形象”。 哪怕演员没有名气,也没关系。 至于唐国强,这位算是80年代影坛最有名气的男明星之一。 但尴尬的是,唐国强恰巧就处于谢晋所嫌弃的“小白脸”行列之中。 “没有点男子气概,怎么能演得好赵蒙生这个角色?更何况他的演技也不是很出彩,表演上有一些弱点。”谢晋噼里啪啦一通点评,总之就俩字 ——嫌弃。 “这样的演员,我怎么能用。” “哈哈,您来定就好。” 江弦知道最后还真是唐国强出演赵蒙生, 但也没刻意的劝说什么。 回头唐国强肯定会再找谢晋争取,不过那都是他的事儿了。 话说这会儿唐国强的处境是很尴尬的。 他还没没演诸葛亮,也没演雍正,更没演他老人家。 上下五千年,这会儿一个都没演。 眼下,他是全国人民熟知的“奶油小生”。 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 没错,这会儿的唐国强老师,妥妥的小白脸,哪个姐姐看见都想好好疼爱一番那种。 但就是因为太漂亮,因为这个“奶油小生”的称号,所以也有无数的观众吐槽和讨厌他,觉得唐国强太阴柔,是娘娘腔。 对于一名演员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可以说他的演艺生涯都面临着挑战。 所以唐国强急需一个硬汉形象来改变自己在观众们心目中的形象。 说完唐国强,谢晋又给江弦聊了几个演员。 这次拍摄《花环》,有八一厂、军区、陈荒煤多方共同支持,可以说是要钱有钱,要人也给人。 今年凭借凌子风拍摄的《骆驼祥子》虎妞一角成名的斯琴高娃,心甘情愿的跑来在《高山下的花环》里面演配角。 可见号召力。 所以甭管哪个厂的,甭管电影演员还是话剧演员,不是自投罗网,就是等着谢晋来挑,没一个不愿意拍《花环》的。 谢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在悦宾饭馆吃过饭,下午江弦跟着谢晋以及摄制组一块儿来到中戏挑演员。 对《花环》剧组,中戏那是给了非常大的重视。 校方领导以及中戏的老师,带着摄制组一块儿在校园里参观起来。 江弦好奇的打量着这座校园,他去过北电,没来过中影。 溜溜达达,来到一间形体教室门口。 一个长得有点儿着急又有点儿面瘫的年轻小伙,晃晃荡荡迎着他走了过来。 (本章完) 第313章 收徒 倪大红今年才22岁。 他演艺之路坎坷,人到中年才翻红,网上都说他是倪萍的妹夫或表妹夫,其实不沾边。 他出生在一个演员家庭,父母都是哈尔滨话剧团的演员,父亲倪正华在《保密局的枪声》里饰演过男二号“张仲年”,有一点点的知名度。 受父母影响,这小子从小理想就是当一名演员。 可惜长相有瑕疵,实在算不上英俊,甚至有点丑,跟人家朱时茂、张光年这种一看就是演员儿的差距太大了。 爹妈也能看出来啊,孩子都长成这样了,还当演员?那不得活活把自己给饿死么。 学电工去吧,以后托个关系还能去哈尔滨电线厂上班。 倪大红一听,那就学吧,结果高中一毕业,成待业青年了,发配到乡下去农场赶了几年马车,等全国恢复高考,他着急忙慌去考大学,还是想考演员。 结果上戏、军艺都不要他,嫌他长得太着急,又老又黑。 最后考了几年,恰逢演艺界多样化发展,中戏一琢磨,演员长得帅的我们不缺,长得丑的还真不多,就前两年要了一个姜文,老师们一琢磨,干脆把他收了。 就这么的,倪大红这才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进到中戏的校园。 也就这样,这一刻他才有机会出现在江弦的面前。 看着从形体教室出来的倪大红,江弦没办法不认识他。 有些演员呐,20岁就长成了30岁的样子,后来也一直是这个模样,再老也老不成其他模样了。 陈佩斯如此,倪大红亦是如此。 这会他走在一堆靓男俊女中间,不像是同龄学生,活脱脱一学校里头烧锅炉的大爷。 “这个男生是谁?”江弦问陪同他的中戏学生。 “他?” 那女生看他一眼,介绍道:“江老师,这个男生叫倪大红,我们都管他叫‘倪大爷’。” “倪大爷?”江弦不解。 女生笑了笑,解释说,班上排演小品,倪大红一律饰演大爷,所以同学们都叫他“倪大爷”。 江弦没有惊动倪大红,先去中戏会了会自己的一位熟人,姜小军,也就是姜文。 “江老师,怎么是您啊。”姜文有点拘着,也有点紧张。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江弦会过来找他,仔细想想,此前他和江弦也就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人家就真把他给记住了。 “这位就是江弦同志,写《高山下的花环》的那位江弦。” 反应过来以后,他张罗着给同学介绍,脸上那叫一个有面儿。 恨不得贴一行字到脸上,上书:我和作家江弦认识。 江弦就波澜不惊,“我跟谢晋导演来你们学校挑演员儿,想起有你,就顺便过来看看。” “哦,是这事儿。” 姜文想起学校说过《花环》剧组挑演员。 他很快心思一动,一脸憨厚,“江老师,您觉着我能不能在《花环》里头扮个角儿。” 说着,不忘后退两步,挺胸抬头,给江弦展示展示他的形体。 “有机会再说吧。” 江弦实在是没眼看他。 谁敢信,姜文年轻的时候长得居然跟特么付航一样。 一脸的猴相。 英达这个好哥们还给他起了一外号,叫“马猴”。 不过这小子艳福不浅,后来还能勾搭上刘小庆,除了刘小庆以外玩的也特别花。 有个美女作家叫赵波,这姐们呢,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换男人的速度飞快,据说是“矮大紧”的白月光。 那会姜文、王硕在三里屯开酒吧嘛,半个混文艺圈的都在那喝酒。 然后赵波也在,后来她就写了本书,把自己当年在那儿的经历都写下来了。 不管是小姜还是矮大紧,还有崔、朝阳.都有纠葛。 有俩人幸免于难。 一个是王硕,一个是陈稻明。 没睡王硕,因为尊重王硕的职业。 也没睡陈稻明,因为尊重陈夫人。 不过虽然没睡到陈稻明,但是她说自己睡到了最会演皇帝的那个男人. “江老师,啥角色我都能演,我不挑。” 姜文仍是努力的和江弦争取,希望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这可是《高山下的花环》,这他们学校谁没看过啊? 要真能参演的话,说出去可太有面儿了。 “回头吧,这个戏不适合你。”江弦不近人情的拒绝了他,《花环》里头实在是没有适合江弦的角色,姜文这小子还得再沉淀沉淀。 他能力是有的,后来他毕业以后,谢晋选中他去拍《芙蓉镇》,专门向刘小庆介绍: “这是姜文,5分里的5分,是中戏最优秀的那一拨。” 然后就跟刘小庆勾搭一块儿去了。 “我这回来找伱,是想和你约约稿子,听张艺谋他们说,你还有写剧本的爱好,怎么样,手里有没有什么好剧本,拿给我们《电影创作》。” 姜文是有创作剧本能力的,而且写的相当不错。 众所周知,《阳光灿烂的日子》这电影的原型就是《动物凶猛》这。 在另一个时空,姜文想请王硕把《动物凶猛》改成剧本,结果王朔拒绝了,让姜文找别人改,姜文没钱,请不起别人,干脆就自己动手改编剧本。 最后把6万字的改成了9万字的剧本,他因此获得了宝岛省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 因为这电影是刘小庆给他出的钱,他还想在编剧上加上刘小庆名字来着,刘小庆没答应,“谁写的就是谁写的”。 他后来的电影,剧本基本上也都是自己操刀,自己写个四五成,剩下的丢给别人写,或者是写个四五成,直接开拍,然后一边拍着一边把剩下的写完。 “我哪有稿子。” 姜文吓了一跳,“我这就一爱好,也不是啥专业的。” “试试呗。” 江弦鼓励说,“以后闲着没事儿就写写,给我们《电影创作》递递稿子,只要剧本质量够高,我们就给你发表。” “写剧本?”姜文琢磨起来。 他上大学当然不是每天混日子,也在给自己考虑出路。 他也知道,就他这长相,虽然比倪大红强点儿,但又能强多少呢? 编剧?不失为一条可以尝试的道路。 “我回头试试。” “嗯,多练练,多琢磨琢磨,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请教。”江弦一脸惜才模样。说这么一大通,其实就相当于说了俩字:收徒。 “哟,太谢谢您了江老师!”姜文那叫一激动,也不客气,赶忙答应下来。 这位可是脍炙人口的江弦江作家! 江弦愿意指点他,毫不夸张的说,这绝对算得上是贵人相助。 这机会都给他了,他不要,那不是傻么? 江弦说,“小马猴小姜啊,我等着你的剧本在我们《电影创作》过稿。” “唉。” 姜文答应一声,把头点的跟啄米似得,“江老师,您放心吧,我好好琢磨,我争取不辜负您的期望!” 跟姜文告辞,江弦和中戏陪同他的那学生吩咐一句,那女生意外半天才点了点头,跑去找到倪大红。 “倪大红同学,江弦同志喊你去《高山下的花环》剧组试戏。” “啥玩意?”倪大红眼睛瞪得像铜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弦同志喊你去《高山下的花环》剧组试戏。”女生又补充一句,顺便给倪大红讲了讲事情的原委:“你运气真好,江弦同志就在校园里转了转,看到你就问了我你的名字,结果就要喊你去试戏。” “卧槽,这也行?” “太幸运了吧倪大爷。” “江弦同志怎么就没看到我呢?” “回头请客,必须请客!” 听到这一消息的倪大红同学们嚷嚷起来。 倪大红激动地半天没有说话,被这莫大的幸福砸的脑袋都有点昏。 “一定一定,师姐,您看我得准备点儿什么不?” “穿的正式点就行,你看你穿的什么玩意,哎呦,几天没洗了,这汗臭。” 倪大红着急忙慌跟朋友借了一身干净衣服,当天下午就麻利的赶到新街口的京城军区招待所。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试戏了,这人倪大红也认识,是他的学姐,叫丛珊。 明眸皓齿,身形窈窕,非常满足东方人的审美,也是中戏公认的几朵校花之一。 倪大红看着丛珊的同时,江弦也在看她。 他对丛珊最大的印象就是《牧马人》,“老许你要老婆不要”里的那个老婆,就是由丛珊饰演。 丛珊还是中戏的在校学生,之前演了谢晋拍摄的《秋瑾》里的角色,这回又想创作《花环》里的玉秀,也就是梁三喜遗孀的角色。 谢晋让她念了一段台词,又侧过头问江弦。 “你觉得他怎么样?” 玉秀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作为梁三喜的遗孀,她连失去丈夫的眼泪都不肯掉落,生怕给战士们增加心理负担。 玉秀哭坟的那个场景,更是看的无数读者热泪盈眶,说她是《花环》的女一号也不为过。 “眼神充满哀怨又充满希望,挺好的。”江弦评价说。 丛珊这个演员是不错的,饰演过谢晋的《秋瑾》,后来凭借《牧马人》一炮而红,拿了金鸡奖、百花奖、中青报奖,还拿了国际奖。 年纪轻轻这么多奖,可以说已经是非常有名了,不过身为话剧演员的她仍是只能在剧院里跑龙套,这肯定有落差感。 然后就出国了。 话说《花环》里原本的玉秀,应该是盖克出演的,参演了《高山下的花环》以后也是拿奖拿到手软。 然后也出国了。 80年代有个很搞笑的现象,就是说金鸡百花的影后颁给哪个女星,那个女星就出国,比出国中介还顶用,给谢晋气的说:“不要颁奖给年轻女演员,这么早就拿大奖,她们拿了奖就会往国外跑.” 这年头好像谁都不管不顾的惦记着国外。 有多疯狂呢? 就说盖克吧,她有个前夫叫了了,姓罗,父亲是谁自己去搜。 就这条件,这姐们照样离婚,完事找了个大她15岁的旅美华侨,跟着去了心心念念的漂亮国,结果发现去了美国的女演员都在洗盘子当保姆。 陈冲都特么得刷马桶! 人陈冲也说了:我刷马桶刷的特别干净,能洗脸做饭那种,在美国刷马桶我都有快感! “各位老师好!” 终于轮到倪大红,他先做个自我介绍,像是今年二十岁,父母话剧演员之类的话,云云。 “你父亲演过《保密局的枪声》?”谢晋记得这部电影,这是一部长影厂的影片,是79年的票房冠军,当年卖出了1000多个拷贝,差不多六亿人次观影,成绩非常漂亮。 他看了一眼江弦,知道这是江弦推荐的人。 “你平时喜欢读书么?” “喜欢。” 倪大红点点头,“我一直读世界名著。” “都有哪些?” “《安娜卡列尼娜》《牛虻》.”倪大红有点紧张,一股脑的把想到的名著全都说了出来,一口气竟然列举了40多部世界名著。 谢晋笑着看向江弦。 “我知道他能演谁了。” “段雨国。” 江弦和他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个名字。 段雨国是九连的通讯员,是个富家子弟,平时爱写诗唱歌,颇具文艺气质,和赵蒙生一样懒懒散散,但都在战争中蜕变。 重要的是,这货绝对是个搞笑担当。 谢晋这会儿看到这个倪大红,觉得他简直就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都太合适不过。 “这样,你先拿一份剧本回去读一下,等通知。”谢晋交代说。 “好,谢谢导演,谢谢江弦老师。” 倪大红激动溢于言表,一个劲儿的鞠躬,顺便惊叹于江弦这位作家的美貌。 他心中暗叹。 唉,这么帅,不当演员,可惜了! 这边马上开会。 谢晋把今天试戏的结果全都总结了下,把每个角色都讨论一遍,最后列出一个清单。 江弦有点犯困。 这年头拍电影就是细致,对艺术一丝不苟的同时也效率低下。 不过不论怎么讲,《高山下的花环》这部电影终于是要开拍了。 又是一部他所作的,要被搬上银幕。 (本章完) 第314章 上电视了! 《花环》的选角并非一切顺利。 啥事儿都得有一些波折和变故的产生。 谢晋在童超那儿遭遇了些挫折,他很希望童超能在自己执导的电影中出演角色。 1974年拍《春苗》的时候,他就想让童超出演电影里水昌伯一角,结果童超当时摔断了腿,所以只好请八一厂的高保成来救场。 到了78年,谢晋拍《啊!摇篮》,又想请童超出演其中的老炊事班长罗桂田。 可是恰恰又碰上童超意外中风,为了不影响拍戏进度,谢晋只好从河北话剧团请来了老演员村里。 这么几次都没请到童超,谢晋其实有点不甘心。 所以这一次拍《高山下的花环》,他非常想请童超在《花环》中出演雷军长一角。 童超是京城人艺的话剧演员,当这事儿传到京城人艺的时候,整个京城人艺都吓了一跳,都觉得吃惊 ——就算童超的可塑性再强,可他也没演过高级将领啊。 就连童超自己也有点没信心,说自己身体不大好,还想再休息一段时间。 但是谢晋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他演。 三顾茅庐几次,童超架不住了,只好答应了他的邀约。 这一方面,是感动于谢晋的诚意。 另一方面,又是因为《花环》这篇。 且不说的内容多么让人感动,让童超多么的喜爱,就说这的作者: 江弦。 这位作家在他们京城人艺的名声太响亮了,一部《天下第一楼》,高耸入云,不到半年时间就在首都剧场演出超过100场次。 今年《天下第一楼》的演员们已经又开始排练了,8月份,他们就要去上海,在上海的美琪大戏院进行公演。 美琪大戏院在上海赫赫有名,不过这会儿还叫京城影剧院,解放后给改的名字,85年才又叫回美琪。 这剧院,梅兰芳演出过、乌兰诺娃演出过如今轮到了京城人艺,轮到了《天下第一楼》的剧组,这绝对是一项可以炫耀的荣誉。 谢晋这次来京城,摄制团队中也有几位军区的同志,都听说江弦的《理解万岁》在燕大讲的很好,于是兴致勃勃去听了这次江弦在市内的报告。 这次新华社为江弦准备的《理解万岁》报告,举办在宣武区东部的京城市工人俱乐部,就在虎坊路西侧,离江弦家里都不远。 街道办事处的大妈们组织附近胡同的邻里、街坊去听。 这年头的人,生活秩序非常严格,基本没夜生活,看完新闻联播就睡。 一听今儿有这报告,非常积极,思想觉悟很高,都去凑热闹。 当然了,听报告手里也不闲着,要么拿着毛线球、要么拿几本书。 工人俱乐部这地儿离魏染胡同不远,就是同一片儿的地方,好些人都能认识江弦,望着他心里那叫个五味杂陈。 “这孩子,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可不么,看人现在多有出息。” “生下来我就看过,屁股上有胎记,妥妥的文曲星转世。” “小时候写作文就写得好,都是让下乡耽搁了,一耽搁就耽搁好几年。” 江弦跟街道、区里、市里的领导一一握手。 吴建国也在此列,仰着头,探着脖子往江弦那儿看。 心里那叫一个唏嘘。 这谁能想得到呢? 当年他去江弦家解决街道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还和他妈一块儿给这孩子犯愁呢。 这会儿人都这地位了,都和大领导们握上手了。 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报告很快开始,和之前几次一样,江弦的状态也很饱满。 跟着自己讲的内容,他的思绪也立即飞到了那血与火的战场。 他讲刀光剑影的格斗拼杀,也讲血肉之躯的喜怒哀乐,讲忍辱负重的老排长,讲酷似“小姑娘”的新战士,讲战士得不到理解的苦恼,也讲一双绣花鞋垫给战士带来的力量. 随着他的介绍。 看书的,把书压到屁股底下去了。 打毛线的,针也停住不动了。 讲到动情的地方时,青年们人人热泪盈眶。 谢晋和几位军区的干部眼泪也掉下来了。 他们在前线,他们体会最深。 群众们听着报告的内容还要想象,他们不需要。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些。 江弦一大家子都在,不管是他爹他妈,还是朱琳的父母。 朱教授和江国庆俩人都是男人,听着这些事情,比较容易激动,脸上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江国庆即兴吟诗一首。 朱教授的亢奋之色同样是溢于言表。 “江弦这个报告作的好,理解万岁,多好的一个口号,这是一种众生感情上的谅解和宽容,要让它久久远远,让它万岁!” 朱母和江母俩人,都被江弦所讲的故事打动,听红了眼眶。 “多好的战士啊,才那么年轻。” “是啊,多可惜,你说那帮猴子真是可恨。” “一个战士背后就是一个家庭,这要换成我家江弦,我都不敢想。” “是啊是啊。” 朱虹和江珂一人坐在朱琳一边,这会儿情绪波动也很大。 朱琳抹了抹泪痕,听着听众们的掌声,看着台中央的江弦。 朱虹瞥她一眼,又看看台上的江弦,最后挽住她的胳膊,笑问:“姐,自豪吧。” 朱琳抿着嘴唇,瞪她一眼,没有回应,但骄傲之色已经满含于杏眸当中。 朱虹撇了撇嘴,心里又一阵迷茫。 她也是该谈朋友的年纪,朋友也给她介绍过,朱虹却总是不满意,觉得要找也要找个和她姐姐一样优秀的才行。 可现在看看,究竟要去哪找个像她姐夫一样优秀的男人呢? 报告结束以后,现场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考虑到江弦的人身安全,新华社决定派车送江弦回去。 没想到的是,有许多青年注意到江弦上车,大概有二十多个青年人,自发的骑着自行车跟在车子后面,护送似得把车子送出去好远一截儿。 这次报告的反响非常强烈,很快就传开,很多单位找上新华社,要再次组织报告。 结果江弦已经跟着谢晋一块儿,坐火车前往东北的长影厂去挑选演员。 在《花环》这篇里,梁三喜和靳开来是两个备受读者喜爱的军人形象。 而这两个角色的扮演者,自然也是剧组的重中之重。 但在京城这么久,这两个角色的人选还未能确定下来。 谢晋收到的自荐信和各路人马介绍的演员倒是很多,但都入不了谢晋的法眼。 所以前往了长影厂,想看看这里有没有适合的演员。 长影厂地处吉林高官春市,这会儿正散发着东三省最后的余晖。 对于江弦来说,长春和京城也没太大差别,一来气候相近,二来走到哪,人身上都是一抹水的黑灰蓝,区别就是长春的老外少了点儿。 来到长春,江弦屁股还没焐热,长春的市领导就找到了长影厂来。 原来是长春的一位领导,在京城偶然听了那场《理解万岁》的报告,得知江弦来到长春,便一定要请他在自己单位组织报告。 长影厂的人跟江弦说这事儿的时候,心里也挺忐忑。 毕竟人家江弦是作家,是写作品、写的,天天作报告,他哪能答应。 没想到江弦非常的通情达理,没让这些同志为难,当即答应在长春讲上几场。 江弦也知道,《理解万岁》这个报告很好,内容足够感人,更值得让更多人听一遍。 他既然把它创作出来,总得宣扬开,才能对得起这份报告,对得起战士们的付出。 很快,他便被请去在长影厂等各个机关,以及长春的高等院校,还有各行各业作了几场报告。 场场震撼人心。 《理解万岁》的名声在长春愈来愈火。 江弦所到之处,无不受到听众们热烈欢迎。 规模也是一场大过一场。 最后一场报告会上,听讲的有数万名工人、数千名学生。 原本容纳6000人的会堂,报告当天容纳了上万人。 外面的公园里,还有五千多人听现场广播。 听众们时而泪流满面,时而开怀大笑,情绪完全包裹在报告当中。 因为会场小不能听讲的群众,有的要求会场外接有线广播,还有的直接给电视台打去电话。 这段时间长春电视台正播放着墨西哥的电视连续剧《诽谤》。 本来这部剧的反响挺好,观众们也很爱看。 结果因为这报告,电视台电话都快打爆了,观众们反馈的基本就是同一个事儿: 你这电视剧别播了! 暂停! 我们要求转播报告会的实况! 长春电视台的台长听说这事,人都有点懵。 这个江弦真神了! 他还是第一次碰着观众们反馈说:我们不看电视剧,我们要看报告会! 这叫什么事儿啊? 台里马上开会商量。 第二天,《理解万岁》的报告登上长春电视台,第一次由长春电视台进行了播出,江弦的形象和声音登上荧光屏。 次日的《长春日报》报道: “江弦的报告《理解万岁》震撼人心! 电视台转播报告会的夜晚市内大街小巷乘凉遛弯儿的人明显减少。 一位离休干部,把在jl市工作的儿子、儿媳、孙子叫回长春。 转播前半小时,一家十五口人就坐在电视机旁,转播开始,报告人江弦一出场,老人站起来带头鼓掌,霎时间,全家人的掌声与荧光屏里的掌声响成一片。 市书记同志流着眼泪听完报告后对记者说: ‘江弦同志用实实在在的事实说明一个道理,青年人有坚定的信仰,有顽强的战斗精神,是可以信赖的一代’ ” 一夜之间,仿佛整市都在喊理解万岁,都在讨论理解万岁。 “理解万岁”这个词儿,在长春算是彻底的打响了。 民风彪悍的东三省大兄弟们,都变得温良恭俭让了起来。 虽然理解不是一蹴而就的,但这确实掀起了社会风气的改变。 与此同时,谢晋那边儿演员也终于敲定。 “欠债连长”梁三喜这个角色由沈阳话剧团吕晓禾来扮演。 “砍甘蔗的刺头”靳开来这个角色由长春话剧团的何伟饰演。 何伟后来导演、编剧啥都干。 吕晓禾比较专注演戏,他戏路也很广,演过《笑傲江湖》的任我行,还演过新《三国》里的董卓。 就是陈建斌演曹操,于和伟“接着奏乐接着舞”那一版《三国》。 他那个董卓好色俩字就在脸上。 江弦瞅着吕晓禾这会尚且青涩的脸,忍不住唏嘘感叹,梁三喜同志将来也是“晚节不保”。 回到京城,经过一轮定妆试戏,很快敲定这俩人成为剧中的剧中人。 江弦和谢晋都很认可这两个演员。 不管是吕晓禾还是何伟,俩人身上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特有“军人样”,都非常符合梁三喜以及靳开来的形象。 这两个角色定下来,有人可要着急了。 30岁的唐国强老早就给谢晋写了自荐信了,可是迟迟得不到回复。 唐国强也很快明白了谢晋的意思。 这左想右想,最后干脆找到北影厂,在《电影创作》编辑部,找上了江弦。 江弦是完全没想到,唐国强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这会看着唐老师英俊潇洒的眉宇。 像啊! 非常像啊! 指点他去当特型演员的那位,真是高人。 “久仰久仰,非常喜欢你饰演的《小花》。”江弦和他握了握手。 “江弦同志您客气了。”唐国强满脸堆笑。 寒暄几句,《电影创作》的编辑还有文学部的年轻编辑,都跑过来看帅哥了。 唐国强这会儿虽然被批判“奶油小生”,但大部分是老一辈,年轻一辈还是非常喜欢他的。 江弦也不跟唐国强磨叽,让他有话直说。 唐国强深吸一口气,字正腔圆道: “江弦同志,我非常的喜欢伱的《高山下的花环》,尤其喜欢里赵蒙生这个角色。 而今《花环》就要开拍了,我真挚的希望参与进赵蒙生的角色创作。” 第315章 小说未发先火 平心而论,江弦对唐国强这位演员没太大反感。 后世有人说他那事儿,肯定是谣传,真要干出来这种事情,还敢让他演特型? 不过他和他前妻撕逼倒是真的。 王扶林在几次访谈中是欲言又止,不过也说了个差不多,大概就是拍《三国》那会儿,他前妻家属数次到剧组闹事打砸,扬言要弄s唐国强,还找关系要求广电领导换了唐国强。 江弦唯一想吐槽的是,唐老师你是真不挑代言。 一会儿身穿龙袍吃泡面、嚼槟榔。 一会又是羽扇纶巾的出现在飞仙打怪的网游里头。 还有保健养护、不孕不育、蓝翔技校. 甚至连女性内衣都有代言。 唉。 赚钱嘛,不磕碜。 纵观唐老师的演艺生涯,他相对于别人还是非常顺利的。 后世熟知的50后男演员里,像李雪健,陈道明,陈宝国,张国立,也包括濮存昕,这些人基本上都是90年代才被观众熟知,都属于大器晚成型的演员。 而早年跟唐国强同时代的男星,郭凯敏,周里京,朱时茂到了90年代以后基本不演影视剧了。 所以唐国强是一位有着完整演艺生涯的演员。 他的演艺生涯几乎涵盖了中国整个改革开放的过程。 并且唐国强的青年阶段、中青阶段、中老阶段,每个阶段都有现象级的作品,每一部作品几乎都站在那个时代的风口浪尖之上。 他的每一部代表作都能让你想起一个特定的年代,每一个经典角色都能引发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 而且,没有配角,全都是主角! 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人。 当下这个时期,对唐国强的批判大多来自内部,也就是电影评论界的几位“老专家”,说他是“奶油小生”。 不要小看“奶油小生”这四个字的威力。 在这个时期,这是相当危险的一个帽子。 再加上唐国强进入八一厂之后,演的《小花》《孔雀公主》却都是北影厂的片子。 八一厂的领导对他也有不满。 所以单位并没有去保护唐国强,也没有为唐国强争取内部舆论。 可以想象一下,这会儿唐国强的处境,相当于后世一位年轻的艺人去独自挑战权威和舆论。 “你想演《花环》?”江弦十指拢在一块儿,“怎么不和谢导说呢?” 唐国强叹一口气,“我给谢导写了信,可是没有收到回复,我想若是征得作者的同意,谢导那里会更好说话” “这怎么行呢?” 江弦给唐国强递去支烟,“我既然把《花环》交给谢导,电影的事情就是由他全权负责,这个时候再插手,难免让谢导觉得我越俎代庖。” “这、这” 唐国强夹着烟的手指迟迟都没有动,“江弦同志,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 “没关系。”江弦笑了笑。 深谙套路的人都知道,帮人办事情不能太爽快。 别人找伱帮忙时,你若不能帮,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拒绝;你若能帮,要犹犹豫豫地同意。 因为帮人办事的大忌就是一帆风顺。 哪怕对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没有丝毫困难的事情,也不能痛痛快快的答应。 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 不然别人怎么感激你? 江弦轻笑着道:“唐老师出演过那么多我们北影厂的影片,《小花》《孔雀公主》这些电影的火热唐老师功不可没。 我作为北影厂领导班子的一员,于情于理,都应该替唐老师在谢晋导演面前为你争取争取。” “果真?” 唐国强激动起来。 江弦这番话,丝毫不亚于黑暗之中朝他伸出的一只手。 “谢谢江弦同志!” 他兴奋的从随身背着的挎包里取出一个小册子,交给江弦。 “江弦同志,这是我对赵蒙生这个角色的一些理解,和我个人的一些感悟,还麻烦您帮我交给谢晋导演。” “好说好说。” 江弦接过看了一眼,写的密密麻麻,绝对是没少做功课。 他笑着扬起册子:“瞧瞧,鲁迅先生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有了这个,我说服谢晋导演的把握就更大了。” 唐国强又是感恩戴德,江弦仍旧高人风范、云淡风轻。 不论是唐国强还是葛尤,在他未来所处的时代,都将是注定辉煌和不平凡的人物,江弦自然乐意交上一交。 而人在巅峰时期的友谊又是不可靠的。 在这些人正低谷的时候,拉他们一把,这点恩情能让他们记一辈子。 凌晨时分。 忙碌了一天的京城漆黑宁静,人们早早上床休息,而就在夜的角落,位于通州宋庄镇辛店村的人民文学印刷厂仍不停的忙碌着。 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正式开启“夜生活”。 几盏昏灯映照着流水线,车间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数台印刷机有规律地“跳动”着,一本本新鲜出炉的1982年第6期《人民文学》完成印刷、装订. 胡小华打了个哈欠,她今年60岁,已经退休10年了,由于有着纯熟的手工折页技术,退休后又被返聘了回来。 “胡师傅,您休息一会儿吧。”同车间的工人和她说。 胡小华也不逞强,给这几名工人叮嘱几句,就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杯子,喝一口水,在个破箱子上坐下。 嗅着浓浓的油墨味,望着一旁堆满的一摞摞已经完成印刷的图书。 这些图书的后面还散乱丢着一些图书,那是印出来的不良品,也可以说是残次品。 胡小华从这些不良品中捡起一册,掏出手绢擦了擦上面的纸屑和灰尘。 一般来说,书本制作过程中产生的残次品、不良品,工人就算拿来看看,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不带出厂就行。 胡小华此刻便看起了这一册《人民文学》,印刷有些破损,但并不影响阅读。 而且即便是不良品,她也看的很小心,生怕在书页上折出一个褶子。 毕竟这是国家和人民的东西。 她看一看没问题,但要是损坏了,胡小华就觉得自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作为一名工人,一名无上光荣的工人,她不允许自己沾上这样的污点。 “红高粱?” 胡小华眼睛很好,60岁也没老花,借着昏灯,她勉强看清楚目录上的文字。 更惹她注意的是后面的署名,赫然写着“江弦”两个字。 胡小华没上过学,但她不是文盲。 众所周知,解放以后,全国5.5亿人口里,文盲占比高达80%,农村地区的文盲率更是达到了95%。 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也导致很多工作难以进行。 于是中央开展了扫盲运动。 白天工作,工厂晚上开设夜校。 胡小华作为一名工人,就是在那会儿被扫了的,并自此以后渐渐爱上了阅读。 “这不是《高山下的花环》的作者么?”胡小华嘀咕。 她年纪大了,很多看不来,也看的生气。 这些写文章的良心都坏了! 怎么里尽是些风言风语呢? 不过对《高山下的花环》这篇,她没的说,一部她看了好几遍,还推荐给了自己的爱人,每次看这篇,都会忍不住为其中的故事情节落泪。 感人至深! 写的太好了! 就因为《花环》这篇,她将江弦这个作家的名字默默的记在了心里,觉得这一定是如今为数不多的好作家、有良心的作家。 这一次又看到江弦的名字,胡小华自然克制不住的激动。 就安排在这一期《人民文学》的最前面,胡小华几乎不需要去刻意翻找页码,便找到了的第一页。 字体比较大的“红高粱”旁边,写了一段两三百字的“编制按”。 大意是说,前段时间,文学界由江弦打出了“寻根”的口号,文化界掀起了一场对“寻根”的思考与探寻。 江弦勇于实践,基于“寻根文学”的创作理念,写下了这部,故事讲述了高密东北乡一段壮怀激烈的民间抗日故事,赞颂民族大义,弘扬民族精神,完成了对革命历史战争题材“五老峰”的逾越 所谓的“五老峰”即老题材、老故事、老典型、老主题、老手法。 胡小华不知道这些,她关注更多的是的内容 ——抗日故事。 这本该是一个很旧的题材,但却说江弦对这个题材实现了超越。 心中带着好奇,胡小华的眼睛扎进当中。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 内容很简单。 后世很多人都看过《红高粱》的影视内容,相对来说,江弦这篇《红高粱》讲的东西很少,只是影视的一小部分。 主要是讲高密东北乡“我爷爷”余占鳌组织民间力量,在孙家口村大桥头设立伏击圈抗日。 又穿插了余占鳌从“土匪头”转变为“抗日英雄”。 “我爷爷”余占鳌原是一名轿夫,在送新娘子到十八坡李大头家时遇到劫匪,他奋勇救下了新娘戴凤莲,同时爱上了她。 余占鳌与戴凤莲在高粱地相爱,从而让戴凤莲成了“我奶奶”。 余占鳌因生活所迫经常在高粱地杀人越货而落草成土匪头。 然而,在面对日本侵略者时,余占鳌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抗击日本侵略者、成就民族大义这一边。 最终,作为土匪头的“我爷爷”余占鳌与“我奶奶”戴凤莲成了抗日的中坚力量。 余占鳌率领一支由二十多个村民组成的民间抗击力量,领导了一场悲壮的青杀口伏击战,力战到最后一刻: 夕阳西下。 汽车烧毕,只剩下几具乌黑的框架,胶皮轱辘烧出的臭气令人窒息。 两辆未着火的汽车一前一后封锁着大桥。 满河血一样的黑水,遍野血一样的红高粱。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洸洋的血海。 “胡师傅,看啥呢?” 一声呼唤,将胡小华的思绪打断,将她从那个火红的高粱地世界中抽离。 她眨着眼睛,眼里全是泪水,深蓝色的袖套也全都湿了,害怕眼泪不争气的落在书页上,她全都用袖套擦了个干净。 “胡师傅,您怎么哭了?” “谁欺负您了?” 发现这一点的女工人激动起来,关切的上前询问着。 “我没事,只是有些触动.” 胡小华挤出一抹笑,扬起手上的一册《人民文学》给她们看。 此刻,她的心绪跌宕难平。 还是那句话,《红高粱家族》的内容很多,但《红高粱》这篇的重心只在抗日上。 余占鳌和戴凤莲这些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没有太详细的讲述。 作为解放前生人,里写的一幕幕,在胡小华看来一定是某个角落中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即便是罗汉大爷在中那天怨人怒的遭遇,胡小华也相信,她完全相信这是日本人的手段,更相信这还不算是最残忍的,一定还有更残忍的事情真实的发生过。 “这篇写的真好。”胡小华给年轻的工人们说,“故事很感动,作者很用心。” 她不是文学评论家,这样一句话,已经是胡小华能想到最好的评价。 这样一篇故事,已然深深的打动了她。 “胡师傅,你说‘红高粱’这篇?” “红高粱?排版的时候就看过了,特别好,特别感动。” “是啊是啊。” “真有那么好么?” 天微微亮,车间里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很多工人都表达着自己看完《红高粱》以后的震撼,还有更多的工人在这些人的分享下,陆陆续续找到1982年第6期《人民文学》翻看。 “真好,真感人。” “真的有余占鳌这个人吗?” “不知道,我觉得这篇还是挺奇异的,你说一泡尿真的能酿出好酒么?” “我们写信给江弦问一问他吧。” “对,我们写信。” 工人们一个比一个积极。 就连60岁的胡小华,也按捺不住心中想要倾诉的欲望,找出了信纸。 《红高粱》还未发行,便先在印刷厂里火了起来。 (推荐一本: 《传说时代》,作者:奥尔良烤鲟鱼堡 鲟鱼堡的《大涅槃》《重燃》都是重生文的意难平,也是薯片当年看网文的两本白月光级别。 隔了这么久,这一次他终于又写重生文了。 《传说时代》,还是当年那个味。) 第316章 我们这片土地的爱情 《京城文学》编辑部。 办公室里,王安忆心不在焉,构思着自己那篇尚在襁褓的“寻根”文学。 她平时是弹性上班,一周去两三次编辑部,除了完成发稿的任务,剩下的时间便都用来创作。 这是王濛特批的。 在王濛的管理下,《京城文学》一直实行的就是这样的模式。 弹性上班。 因为王濛觉得人文社的老太太韦君宜有句话说的特好: “编辑不在于你在办公室坐了多长时间,而在于能够用有效时间编辑出版了多少好书。” 王安忆坐在桌前,握着笔,在手稿的格子纸上涂涂画画。 她写作习惯便是如此,看过她手稿的就知道,她会把手稿涂抹的乱七八糟,用各种线条勾画和修改,一眼看去,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 在后世,她那《长恨歌》的手稿,被人戏称为是编辑的“长恨歌”。 [ 刚止住的哭声又起来了,大沟的水哭皱了,荡起了微波。把那坟影子摇得晃晃的。天阴阴的,要下似的,却没有下。鲍山肃穆地立着,环起了一个哀恸的世界。 ] 在稿纸的一个角落,王安忆改出这么一段,念了两遍,自觉得意,便扬起脖颈,看向章德宁的方向。 因为都是女人,外加都是组的编辑,王安忆和章德宁混的很熟。 她带着一丝欣喜,想把这段拿去给章德宁评鉴,却见章德宁泪眼婆娑的抬起眼睛。 “德宁,你这是.” 王安忆错愕,瞥了眼章德宁桌上铺开的杂刊,马上明白过来,章德宁这是看文章看哭了,这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说编辑们看到喜欢的书稿,各种反应都会有,这很正常,但章德宁已经是一名工作多年的老编辑了,在文学方面已经有了一定的抗性,相对来说不是太感性,像这样看哭还是很难啊。 “德宁,你还好吗?” 王安忆小声问了一句。 章德宁抹了抹眼泪,没有说话,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王安忆掀起桌上的杂刊瞥了一眼,1982年第6期的《人民文学》。 “什么这么感人?” “江弦发在《人民文学》的新稿子.”章德宁声音哽咽的回答。 “江弦同志又发新稿子了?”王安忆吃了一惊。 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因为章德宁补充说,江弦发了一部中长篇。 王安忆懵了。 距离江弦上一次发稿子才过去多久? 江弦的每篇发行后王安忆都会特意关注,所以她对江弦的每一篇都相当熟悉。 她清楚的记得,江弦的上一篇应该是发在《收获》上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距离如今,还没到半年时间吧? 对于从事文学工作的作家来说,不到半年的时间,创作一部中长篇,且是一部能在《人民文学》这样等级杂刊上发行的中长篇,这绝对是高产了。 而且在此期间,江弦还分心在前线,完成了最近大名鼎鼎的报告文学作品《理解万岁》。 以及在更前些的时间,他写出了理论文章《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打出“寻根”的口号。 “是一篇‘寻根文学’类型的。”章德宁介绍说,“写的相当有水平,我觉得是他最好的几篇之一,伱也可以看看。” 一来这是江弦的新作,二来这是一篇看哭章德宁的,王安忆赶紧从章德宁那儿要来这一期《人民文学》,迫不及待的要读一下,江弦这个喊出“寻根”口号的人,笔下的“寻根”又是什么样的色彩。 很快,她就被震撼了。 她写《小鲍庄》,写的是“仁义”这两个字,而江弦的这篇《红高粱》,一股旺盛而狂野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江弦写淳朴的乡情、写自由的追求、写无畏的爱国、写生命的野性。 于是王安忆很快就被这篇那种充斥着野性的文字所感染。 《红高粱》的故事当然离不开高粱地的场景。 高粱地首先象征着蓬勃的爱情和旺盛的欲望,爱情在这里发生,欲望也在这里苟合。 最让王安忆震撼的,便是《红高粱》里的爱情。 “. 戴凤莲哭得昏昏沉沉,不觉得把一只小脚露到了轿外。轿夫们看着这玲珑的、美丽无比的小脚,一时都忘魂落魄。余占鳌走过来,弯腰、轻轻地、轻轻地握住戴凤莲那只小脚,像握着一只羽毛未丰的鸟雏,轻轻地送回轿内。 戴凤莲在轿内,被这温柔感动,她非常想撩开轿帘,看看这个生着一只温暖的年轻大手的轿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千里姻缘一线牵,一生的情缘,都是天凑地合,是毫无挑剔的真理。余占鳌因为握了一下戴凤莲的脚唤醒了他心中伟大的创造生活的灵感,从此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了戴凤莲的一生。 ” 王安忆看过很多种一见钟情的描写,大多是国外名著。 像是《悲惨世界》: “他又从那张椅子前经过,那少女抬起眼睛,二人的目光相遇。这一回,年轻姑娘的眼神里有什么呢?马吕斯说不上来。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那是一道奇异的电光。 那天晚上,马吕斯回到陋室,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头一次发觉穿这身‘日常”服装,这么不整洁,不体面,就跑到卢森堡公园去散步,简直是愚蠢透顶” 然而,像《红高粱》里这样充满民间气息的一见钟情,王安忆却是第一次看见。 戴凤莲的脚,是裹过的脚,她在6岁前就被迫缠了足,这一双三寸金莲,本是封建社会的不良产物。 然而这双脚,却在这一刻,这样改变了她的命运,令一个胆大的王八蛋对她诞生出说不清的爱恋之情。 一种讽刺而魔幻的色彩,油然而生。 王安忆说不出哪里不对,因为这就是过去的旧社会。 哪有童话式的浪漫情感? 那是西方的玩意。 在这片土地上,我们追求的从来都是伴随着强烈生殖欲望的、赤裸裸的欲望。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百转千回,就是那么直接。 于是,一只散发着欲望气息的小脚,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偷情。 九儿三日回门,回来路上被余占鳌劫进了高粱地,两个人躲在高粱地里翻云覆雨。 江弦写: “余占鳌把大蓑衣脱下来,用脚踩断了数十株高粱,在高粱的尸体上铺上了蓑衣。他把戴凤莲抱到蓑衣上。 戴凤莲神魂出舍,望着他赤裸的胸膛,仿佛看到强劲剽悍的血液在他黝黑的皮肤下川流不息。 高粱梢头,薄气袅袅,四面八方响着高粱生长的声音。风平、浪静,一道道炽目的潮湿阳光,在高粱缝隙里交叉扫射。 戴凤莲心头撞鹿,潜藏了十六年的情欲,迸然炸裂。 戴凤莲和余占鳌在生机勃勃的高粱地里相亲相爱,两颗蔑视人间法规的不羁心灵,比他们彼此愉悦的肉体贴得还要紧.” 这样的文字,简直大逆不道。 王安忆看的心头一阵剧烈震动。 戴凤莲有错吗? 她很难去批评戴凤莲的所作所为。 戴凤莲家里不富裕,但也算不上太穷。 她父亲是个银匠,母亲是破落地主的女儿。 她家绝对不是那种缺衣少食,要靠卖儿鬻女才能过活的人家。 可这又怎么样呢?她狠心的父母照样把她卖给了单家。 她父母明知单扁郎有麻风病,还照样欢天喜地,把女儿嫁过去。 他们眼里只有钱,为了钱,他们完全愿意断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他们先是瞒着戴凤莲,不告诉她实情。 戴凤莲从别人那里听说单扁郎有麻风病,就去和父母诉说自己的忧虑。 可她父母呢?仍旧继续欺瞒她,还说什么单家公子饱读诗书,一表人才。 戴凤莲能怎么办呢? 旧社会的女孩子身不由己,命运根本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只能顺从地蒙上盖头,坐上花轿。 村人怕被传染上麻风病,没人去单家看热闹,戴凤莲的婚礼冷冷清清,甚至是阴森恐怖。 婚房里,她看到了那个父母口中“白白净净”的单公子。 他蜷曲在方凳上,下眼睑是烂的,对着戴凤莲,伸出他那鸡爪一样的手。 这公平么? 这样的命运对戴凤莲来说公平么? 戴凤莲渴望命运饶恕她,渴望有人能给她一丝庇护。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保护戴凤莲,任由她走向黑暗而阴怖的未来。 她回门的日子,戴凤莲跟父亲哭诉自己再也不想回单家了,单扁郎真的有麻风病。 可他父亲喝醉了酒,脑袋里只记得单廷秀说过要给他一头大骡子。 江弦没有刻意去激化任何矛盾。 但所有读者都能感受到一种愤怒,一种被封建迫害的愤怒。 所以在读到余占鳌和戴凤莲同时大逆不道的时候,王安忆不得不承认。 她爽到了那么一下。 她是真的有点被爽到了。 那是戴凤莲真正把握自己人生的开始,也是她向封建发起挑战的序幕。 王安忆也注意到,章德宁在这一段文字的旁边,写了一行小记: “世俗压抑着的情感与欲望,必将被人们的勇敢与无畏所冲破。 无论生处万丈深渊或是广阔原野,都不能够阻挡人们对爱与自由的追求。 不妨就做一株野高粱,在夕阳余辉下自由地飘扬。” 她心中了然。 章德宁显然也被这段情节震撼到了心灵。 花了半天时间,王安忆通读完整篇《红高粱》。 里血淋淋的悲剧,令王安忆愤怒到十指指甲刺入掌心。 与此同时,江弦笔下那赤裸裸爱情,也让王安忆不断的回想与思索。 在江弦的笔下,在《红高粱》这篇里,爱情就是欲望,欲望就是爱情。 而见证这一切的,就是高粱地。 王安忆一点点的拆解这段重要剧情的隐喻。 漫无边际的高粱地,象征着来自大地的旺盛的生命力。 高粱地里的野合,则象征着人的欲望能够冲破束缚人性的道德礼教。 在这里,爱情没有什么精神和肉体的区分,爱情完全倒向了肉体的一面。 江弦想表达的寓意也很明显: 爱情就是肉体和肉体的结合! 爱情就是旺盛的欲望! 爱情就是最原始的生殖力量! 不得不说,江弦在中这种欲望至上的爱情观,多少让王安忆看不惯。 写出《雨,沙沙沙》的她,更钟情于那种追求心灵纯粹、超越肉体欲望的柏拉图式爱情。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江弦笔下的爱情就是如此独特。 即便她与江弦理念不合,但仍为中旺盛的生命力所震撼。 “看完了?”章德宁去送了一趟稿子,回到办公室,看到王安忆正掩卷沉思。 “看完了。” 章德宁脸上浮现出一抹期待之色。 “感觉怎么样。” “.很震撼。”王安忆说。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甚至觉得,这可以说是一部无比宏大的魔幻巨著。” 章德宁对王安忆的褒奖感到吃惊。 王安忆用的,可是巨著这两个字。 可见她对江弦这篇的评价之高。 两个人聊着内容,《红高粱》里有太多可聊的内容。 好的就是这样,总有很多东西可以从不同角度来解析。 一般来讲,作者写的时候也没有答案,只是把这个东西放在这儿。 俗称:挖坑不填。 章德宁很快和王安忆聊到《红高粱》的爱情上。 她倒是觉得,从某个角度来讲,《红高粱》所写的真的是我们这片土地上延续数千年的真正爱情观。 《长恨歌》里的乱世帝王佳人是少数。 《孔雀东南飞》这样被封建摆布的爱情才是多数。 为啥《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甚至《牛郎织女》这种爱情悲剧经久不息? 答案很简单。 共情了! 老祖宗们成天被压抑爱情,压抑欲望。 可不就共情了?! 这种对人性的压抑,就是封建社会存在的问题。 所以当章德宁看到《红高粱》里两个人在高粱地野合的时候。 她也是从头皮舒爽到了指尖。 甚至忍不住要为高粱地里的二人叫一句好: 艹死狗日的封建压抑! 艹死狗日的纲常伦理! 第317章 不就几个烂怂土人? 作为女性,章德宁和王安忆实在是没办法不去喜欢戴凤莲这样一个女性角色。 或者在《红高粱》这篇里,她们看到了女性对于自身性别的超越。 虽然还有着一定的狭隘。 譬如戴凤莲最引以为傲的,还是她6岁就被缠上的一双小脚。 这也说明,意识形态的觉醒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同期发出这么多篇文学评论,看来《人民文学》很重视《红高粱》这部啊。”章德宁说。 1982年第6期的《人民文学》上,当期不仅刊载了《红高粱》的,还有整整三篇《红高粱》的评论文章。 且,作者都是文学评论界的评论大家。 像是文学批评家李陀《感觉和创造性想象——关于中篇“红高粱”》: “. 《红高粱》写得美而大气,从语言艺术的角度看更是不同凡响。 《红高粱》视角下的抗日战争,突破了之前几十年间以八路军、新四军和民兵游击队等为主角的主流抗日战争叙述模式。 江弦选择了一群不曾被注意的边缘人土匪为的主角。 他们自发地跟日本鬼子进行殊死搏斗,而他们自己的生活,则是敢爱敢恨,嫉恶如仇,充满着一种《水浒传》以来的民间野性传统。” 可不就是如李陀所说。 余占鳌是混不吝的性子,因为喜欢九儿,就杀掉了单家父子,这样一个土匪似得人物,又在日本人来了的时候,扛起枪杆子组织抗日。 这样的人可不就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而且是一直被忽略的视角。 名声大一点的,譬如山西的那位山大王. 除了李陀,《人民文学》还刊发了阎纲同志,以及他们《京城文学》主编王濛的文学评论。 王濛在评论文章当中高度评价了《红高粱》这篇,他说: “江弦一开笔就是一场大雾。 从《红高粱》这部中,我看到了江弦叙事一种令人恐惧的发酵能力。 阅读过后,我获得某种艺术满足,就像喝了中写到的高粱酒,而且喝得很酣畅。” 《人民文学》每期不到20万字的篇幅,这一期的三分之二的内容,几乎都是《红高粱》这篇以及对其的探讨和评价。 章德宁和王安忆作为编辑,自然明白,这样重量级的阵仗,说明《人民文学》内部有多么重视这样一篇《红高粱》。 而在她们看来,《红高粱》本身的质量,也确实值得《人民文学》不遗余力的为其助势。 “安忆,你那篇寻根文学作品写的怎么样了?”章德宁想起不久前王安忆也在构思的一篇“寻根”文学作品,跟她打听起来。 王安忆面色一窘,咕哝着说,“还在写着。” 此刻她一想起不久前自己对那篇《小鲍庄》的洋洋得意,就觉得脸有些发烫。 同为“寻根”,同为乡土气息浓厚的题材。 江弦交出的答卷太过完美,以至于王安忆如今觉得自己所写的每一个字都看起来那么可笑。 再想到不久之前,她还自信满满的认为自己在寻根文学领域的造诣和领悟,足以追赶上江弦的步伐,能够做他的对手。 看过《红高粱》以后,王安忆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醒悟过来。 她哪算得上是江弦的对手? 对手是那种一会前,一会后,你追我赶的那种。 她和他是那种,江弦库库往前,她连他影子都追不着,越甩越远。 这是对手? 王安忆是真的有点沮丧。 这会儿但凡是文化界有了解的人,在评判文学创作成绩,恐怕都不会将她这个江弦的同龄人和他放在一起比较,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真要比一下,只能找个不了解文学的人来做裁判。 因为王安忆好像就长的显得还比较厉害。 跟江弦俩人往那一站,冷不丁给人感觉她才是《红高粱》的作者。 “你也不用太妄自菲薄。” 章德宁看出王安忆的自闭,开口劝慰:“踏踏实实写伱自己的东西就好,不用受别人的影响,《红高粱》虽然精彩,但那毕竟是江弦写的。” 章德宁的意思很明显,她很担心王安忆在被《红高粱》震撼到以后,放弃自己原有的风格,转而追求酷似江弦的文字和句子。 在她看来,江弦那种惊世而出的叙述方式,是不可模仿也没办法模仿的。 如果王安忆追求那样的东西,按照江弦的方式写,那她将永远都只是江弦门下的一个小喽,永远没办法实现突破。 章德宁的提醒非常及时,王安忆很快醒悟过来。 是啊,那毕竟是江弦啊。 他的语言是很多人公认为艺术的水准。 她又何苦一定要将他视作目标?一定妄图着对他实现超越呢? 想通这一点,王安忆苦笑一声,终于觉得心中顺畅许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章德宁和王安忆都很关注《红高粱》这篇在读者以及文化界内引起的反响。 而阐述江弦必定在社会上受到欢迎并引起极大的轰动的“江弦现象”,也一如往常的被验证。 《红高粱》横空出世以后,《当代作家评论》这部在全国影响力巨大的文学评论类双月刊,于1982年第3期上一次性推出四篇评论江弦作品的文章,并全都是对《红高粱》这篇进行专论。 评论家雷达《历史的灵魂与灵魂的历史——论“红高粱”的艺术独创性》: “惊异于作者江弦想象力的奇诡丰赡,他笔下战栗着、战叫着的半个世纪前的中华儿女,不仅是活脱脱的生灵,而且是不灭的魂灵。” 李清泉《赞赏与不赞赏都说——关于“红高粱”的话》: “我觉得《红高粱》是强悍的民风和凛然的民族正气的混声合唱,驰名的《黄河大合唱》的某些部分,可以和《红高粱》的某些部分在听觉和视觉上相互参照和相互辉映。” 季红真《忧郁的土地,不屈的精魂——“红高粱”》: “凸显了民间抗日力量的勃兴,作品中的人物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气节和民族精神,这在如今正高涨的民族主义浪潮中格外抢眼。” 作家从维熙《“五老峰”下荡轻舟——读“红高粱”有感》: “在老题材下开拓出新意”,是革命历史战争题材下“忽而荡出一叶小舟”的潇洒之作。 “五老峰”就是编者按中提到过的革命历史战争题材“五老峰”:老题材、老故事、老典型、老主题、老手法。 从维熙一句“五老峰下荡轻舟”,将《红高粱》这部在当今时代的文学意义勾勒了个完全。 《红高粱》掀动满城风雨,江弦却和朱琳,以及《车水马龙》的剧组,一起坐上前往sx省首府的火车。 中国电影家协会将在sx省首府xa市隆重举行1982年“金鸡奖”、“百花奖”的授奖活动。 “你说我这一年真够忙的。” 踏上黄土地的江弦哭笑不得,“不到半年时间,我又是往西南跑,又是往东北跑,现在这又来了大西北。” 朱琳一想,可不就是如江弦所说的一样,“到处看一看,对你的创作也是好的。” 江弦也觉得有道理。 他是得多去看看,多长长见识,不然万一哪天写个阿勒泰,别人说你都没去过阿勒泰,你怎么写的阿勒泰。 虽然这事儿也不稀罕。 毕竟文学界就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有的作家根本就没到过那个地方,却写出了关于那个地方的千古名篇。 像唐代被称为“诗鬼”的李贺写《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荡气回肠,实际上他根本没去雁门郡。 还有范仲淹写《岳阳楼记》,他也没到岳阳楼,看都没看见过。 苏轼就更有意思了,错把湖北赤鼻矶当成三国时期的赤壁,游览以后写下了《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 都特么没去对地方,把赤壁写的跟真的似得。 82年的xa市,繁华程度显然不比京城,也不比长春。 江弦和朱琳转了转,看着街头有不少妇女蹲在道路两边儿,衣着有点儿土气,面前摆着编织竹筐,里面是鸡蛋。 这会儿很多人管这个叫“鸡屁股银行”。 这不是骂人的话,指的是“卖鸡蛋”攒钱的行为。 天高黄帝远,西安环境相对宽松。 这会儿,土地责任制改革到户已经开始实施,所以农民在种田的间隙里会散养些土鸡鸭,下的蛋呢,就私自卖两钱儿补贴家用。 西安有意思的事儿还挺多。 话说西北这边比较干旱,1974年,有几个农民xa市的临潼区西杨村附近打井。 这一打下去,不得了了。 竟然挖出几个陶土片。 再往下挖,越挖越不对劲。 陶制的士兵头像、陶制的马、青铜兵器. 把这些玩意一拿,全公社都震惊了。 后来有个《人民x报》的记者回家,知道这件事儿以后写了篇文章发在了《人民x报》上。 看的是人人好奇,国家也很快重视了起来,那就组织着考察一下吧。 一开始弄不明白,后来从牛棚里拉了几个人过去,这一研究,一合计。 妈呀,秦始皇陵! 兵马俑这会儿还没评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不过也很出名,xa市修了博物馆供游客参观。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江弦跟着兴冲冲的王好为导演,还有朱琳以及《车水马龙》的其他主创,一块儿去博物馆参观。 这会儿又没导航,只能跟当地市民问路。 市民那叫个一脸不屑。 “兵马俑?” “几个烂怂土人有啥看的?” 实在人间真实。 好在还是告知路线,几人到了地方看了看,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确实震撼。 朱琳和王好为几人都目不转睛。 “有鼻子有眼的。” “真灵巧,活灵活现的。” “这手艺,那个时候就那么高超啊。” 这会儿就已经不能下坑近距离参观兵马俑了。 虽然管理不严,大伙倒也都挺自觉,都不敢下去,生怕给cei了赔不起。 兵马俑算是中国文旅的一角,84年里根和夫人南希访华,来到西安,首先参观的就是秦陵兵马俑,还被特许下到坑中近距离观看。 江弦看着这些土人,心里一阵奇异。 他后世也来看过兵马俑,跟这会儿眼前的完全一个模样。 沧海桑田。 兵马俑几十年纹丝未变,世界却已变幻成为和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样貌。 金鸡奖和百花奖“双奖”授奖大会在西安的举办,给整座城市带来一种生机勃勃、喜气洋洋,到处呈现一派欢乐的景象。 就连城楼上都拉了横幅: “热烈欢迎第二届‘金鸡奖’第五届‘百花奖’授奖大会在本市召开!” 10日,晚7点。 大会在sx省体育馆举行。 今夜星光灿烂,装点一新的体育馆彩旗飘扬,灯火通明。 评委席的左边写“第二届金鸡奖”,右边写“第五届百花奖”,倒也没简单到用大红色横幅,还是烫金大字,中间还有个本届授奖大会的logo。 来自各条战线的群众代表二千五百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连同数以千计的围观群众,使体育馆四周人声鼎沸。 没错,这年头虽然没有粉丝这一说,但是人民群众对心爱演员的追捧和热情也丝毫不差。 无需刻意,哪怕在国内这样的环境下,电影这玩意也能造星出来的,这是电影本身就具备的属性。 没有红地毯,各剧组的演员们就被大巴车送过来,然后一波一波上台向观众们打招呼。 江弦走在最后,将露脸的机会让给演员和导演。 他听着喇叭里头主持人的介绍,阵仗让他有种“现在,向我们迎面走来的是《车水马龙》代表队啊呸,剧组”的错觉。 不是说不好,这就挺有我们自己特色。 嗯,后世的金鸡奖为了对金马奖彰显实力,特地搬到一海之隔的厦门。 这寓意是挺好的。 结果好好的颁奖变成了分蛋糕,跟特么幼儿园老师分小红花似得,你奖励一朵,他奖励一朵,好了,小朋友们以后都继续努力。 纯纯给金马奖看笑话。 懒得喷。 这年头的奖怎么颁? 哪怕不颁发都不乱颁发。 就说去年的第一届金鸡奖,所有大热影片男演员戏份都不多,最佳男主角没什么备选人,最终评委一致赞成该奖项空缺。 还有1983年的第三届金鸡奖,当时角逐最佳男主角奖的有两位,那就是《人到中年》的达式常和《骆驼祥子》的张丰毅。 虽说两位演员的表现都不错,但评委团最终决定不授予该奖项给任何人。 因为他们认为在过去的一年里,男演员都没有做出重大突破。 打完招呼,江弦和朱琳以及《车水马龙》主创团队一块在位子上坐下。 授奖进程很慢,当地的领导先来讲话,讲完以后,评委会名誉主任委员夏衍又讲。 然后开始颁奖。 第318章 龚雪与朱琳 这会“好莱坞”三个字是国内电影行业最忌讳的词儿。 谁要是说,这导演、这演员跟好莱坞似得,那俩人高低得打上一架。 所以甭管金鸡奖还是百花奖,都没去学金像奖那一套,并不穿插个表演,或是搞搞煽情,更不可能来段脱口秀 直接就是俩女主持人身着靓丽的服装登台。 说是靓丽的服装,其实就是颜色靓丽一点儿的衣服,不露背也不低胸。 倒是俩女主持的其中一位让江弦感到意外。 这俩人一个是年仅20岁的女演员娜仁花。 另一个,是今年终于在电影界崭露头角的龚雪。 龚雪今年才正式成为上影厂的演员,演技也不断提高,之前收到谢晋的邀约拍摄《秋瑾》,进行了大约半年体态和气质,剑术与才情等各方面的准备,可以说是她出道以来准备最长的一部作品。 但她还是最终在影片开拍前遭到了撤换,这段经历也对她造成了非常大的打击。 如今看到她身着粉色衣裙站在台上,神采奕奕,精神似乎不错,应该已经从那次打击之中走了出来。 “尊敬的各位电影工作者、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在这美丽的夜晚,我们相聚第二届‘金鸡奖’第五届‘百花奖’授奖大会,共同见证中国电影行业的辉煌成就。” “作为中国电影界最受瞩目的盛事,金鸡奖百花奖不仅是对电影艺术的嘉许,更是中国电影人为艰苦付出所获得的认可。” “在这里,我谨代表主办方为获奖影片和获奖者们致以最热烈的祝贺!” 哗哗哗。 龚雪和娜仁花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在一个上扬的语调过后,体育场响起炙热的掌声。 江弦也啪啪的拍着手,目光在台上的龚雪和身边的朱琳之间游移。 许久之前,他就期待过一次二人同框。 这要是《车水马龙》拿奖. 先颁发的是金鸡奖,金鸡奖的奖项比较多,林林总总大概十几项。 娜仁花拿着一份单子,面带革命热情: “接下来颁发,金鸡奖最佳故事片:.” 这一秒,所有的电影工作者都绷紧身体。 “《邻居》。” 娜仁花说出影片名字,这是青影厂的一部影片,该剧组欢呼起来,朱琳略带沮丧的看一眼江弦。 “还有别的奖。”江弦微笑着捏捏她的手。 “下面是最佳纪录片:.” 没错,金鸡奖有纪录片的奖项。 只是遗憾于《中国作家》只有有限的一集,内容比较短,没办法进行申报。 最佳纪录片的获奖影片有两个,娜仁花又公布了最佳科教片的奖项。 每公布一个影片,就有全场配合的拍手祝贺,气氛相当热烈。 而公布完最佳科教片以后,金鸡奖的最佳影片奖项就全部公布完毕。 接下来就是属于个人奖项的部分。 只见龚雪举起话筒,“下面公布最佳编剧奖项:” 没错,个人奖项排在首位的不是导演奖项,而是编剧奖项。 毕竟这年头编剧大过天,在国内电影行业绝对是最高地位。 龚雪先念了提名的名单,最后公布。 “江弦,《车水马龙》!” “哗哗哗!” 体育场内掌声雷动,江弦顿觉无数双眼睛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让他猝不及防。 “.我拿奖了?” 老实讲,他真的是没有预料到,这次过来就是看看朱琳和《车水马龙》以及《棋王》一共能拿几个奖。 他想过王好为拿奖、谢晋拿奖、朱琳拿奖. 没想到第一个开花的是他自己。 朱琳啪啪的用力拍手,杏眸之中满是骄傲之色。 “老公,恭喜你!” “哈哈。” 江弦略显迟钝的露出笑容,面对全场,恍惚一会儿才起身上台。 龚雪妹妹朝他微笑低声说了句恭喜,她记得之前见过一次江弦,但是不知道为啥,奖项好像有点讨厌自己,于是不露痕迹的朝娜仁花那边躲了躲。 娜仁花把金鸡奖的奖杯送到江弦手上,还有一张证书。 同时龚雪脆声道:“让我们为获得本届金鸡奖最佳编剧奖的江弦同志鼓掌。” “哗哗哗。” 江弦躬身致谢,当然不敢和娜仁花来个拥抱,龚雪就更不敢了。 掌声过后,娜仁花念获奖词: “江弦以其独到的视角和故事创作,构思出一个轻松幽默且感人至深的电影作品。 影片探讨了新旧生产方式的冲突和变革,真实而深刻的情感,使得整部影片都充满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它不仅令人叹为观止,更具备一定的现实意义” “了不得!江兄了不得!” 葛尤坐在观众席,啪啪的拍着张光北的胳膊,比自己得了奖还兴奋。 张光北也满脸佩服,“江弦同志啊,那真是实至名归。” 江弦虽然是文化界的明星,可文艺不分家,电影界认识他、熟悉他的哪里会少。 对于他能拿到这个奖项,也是心服口服,毕竟那么多影片里面,写改革的很少。 把改革写的这么好的就更好了。 “不公平、这不公平!”陈佩斯坐在座位上嚷嚷。 王好为瞪他一眼。 “折腾什么?怎么不公平了?” 陈佩斯咧着嘴笑道:“王导,不是我说,您瞧啊,今年入围的影片里头,《棋王》《车水马龙》两部电影都是江弦编剧的作品。 这也太不公平了,江弦同志他一入围就入围两部,他得奖的概率都比别的编剧大。” 陈佩斯明显是夸人的话反着说,逗得《车水马龙》主创团队都乐。 王好为无奈。 “你啊,真是活宝一个。” 台上的江弦简单分享了下自己的获奖感受,当然是审核过的。 “我现在非常的激动,老实一点说,我没想到今天我能拿奖,《车水马龙》大概是我两年前创作的作品了,当时我的创作还有点稚嫩和青涩.” 江弦说两年前他的创作稚嫩青涩,潜台词当然可以理解为现在他的创作已经成熟了许多。 但没人觉得他这话说的唐突,因为不论是《高山下的花环》,还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乃至于最近刚发表的《红高粱》。 都能看出江弦的创作已经走到了一个越发高深的新境界。 “感谢祖国,感谢北影厂,感谢父母,感谢我的爱人.” “这个奖,是我文艺工作的一枚里程碑,我会继续投身于文艺创作事业中。” “征途漫漫,惟有奋斗。” 江弦拿了奖,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旁边的小板凳是留给后面的获奖者的,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在这里暂时休息,待会儿还要一起上台合照。 观众们则是讨论着江弦的获奖感言。 “瞧瞧,作家就是作家,伱看人家这话说的多漂亮。” “可不是么,这思想觉悟。” 一片议论声中,很快轮到最佳女主角的公布。 江弦有点可惜,朱琳取得了这个奖项的提名,但没拿到手,而是被北影厂的金花李秀明给拿去了。 她演了影片《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这个影片很有意思,因为在去年,八一厂和北影厂同时各自拍摄了一部《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这是农民作家周克芹所著的长篇,八一厂和北影厂同时看中了这篇,都希望拍摄成影片。 一开始是各自悄悄筹拍,但是后来难免走露风声,俩家谁都想拍,就打起官司。 文化部虽然负责这一块儿的是老八一厂的厂长,按理说应该偏心给八一厂,但是北影厂这边偏偏是王洋厂长本人看中了这篇,态度很坚决,所以非常不好管。 僵持之间,北影厂直接先下手为强,悄声开始拍摄。 八一厂得知以后毛了,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凭什么你们拍,于是也开始拍摄。 两家就这么打起擂台,都铆足了劲要把对方比下去,两个摄制组都在一个地方拍摄,距离很近,经常互相碰见,但是就跟小孩儿生气一样,谁也不打招呼给对方,甚至还翻个白眼。 就目前结果而言,北影厂拍摄的好像更成功一些,李秀明能拿到这个金鸡奖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在江弦看来,北影厂这部拍的其实一般。 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占了先机。 他们北影厂先拍的,也先上映,观众们看了以后自然对八一厂的那一部兴趣大减。 占了先入为主的便宜。 而且北影厂这一版汇聚了北影厂三朵金花:李秀明、刘小庆、斯琴高娃,阵容空前强大。 八一厂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导演李俊,就在江弦的位子附近。 李秀明拿奖,其中意味不言而明,八一厂显然已经在这次打擂中落败。 很多人都朝着他的方向看去。 江弦也回过头看了一眼,就听到李俊洒脱的说了一句: “把一切都留给时间吧。” 江弦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 真正的经典才能经受住岁月的考验。 在江弦这样后世人的角度看,确实是八一厂李俊拍的这一版更精彩。 李俊之前拍过《农奴》、《闪闪的红星》、《归心似箭》.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同样保留了这样的风格,每一个镜头都相当讲究。 金鸡奖颁发完毕,《车水马龙》剧组就收获了一个最佳编剧奖,《棋王》则是收获了最佳摄影,摄影师邹积勋是后来北影厂谢铁骊版《红楼梦》的摄影。 从这样的角度看,江弦创作的两部电影拿到两个金鸡,可以说收获的盆满钵满。 不过他又有点不甘心。 因为两部电影里的演员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怎么能一个演员奖都没拿到。 江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贪心。 其实仔细一想,演员奖没拿到也很正常,毕竟这个年代的演员就是神仙打架,和人家比,不论是葛尤、陈佩斯,还是朱琳,都显得还比较青涩。 江弦回到位子以后,把奖杯和证书放到朱琳手上。 “给你。” “给我干什么?” “这个奖是我的,也是你的。” 朱琳哑然失笑,“瞧你这话,这不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奖嘛。”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是一阵甜蜜。 无缘金鸡奖,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但是捧着江弦交给她的这座奖杯,朱琳便觉得她也没什么不满足了。 江弦则是遗憾。 终究是要错过朱琳龚雪同框? 金鸡奖颁发完有一段串词,然后开始百花奖的颁奖。 百花奖奖项少,但作为老牌奖项,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它的含金量和认可度都超过金鸡奖。 同样是龚雪和娜仁花主持。 娜仁花捏着稿子,“现在颁发百花奖最佳电影:《喜盈门》《乡情》《车水马龙》!” 她每念到一部电影,就有一个区域的剧组欢呼起来。 当《车水马龙》这四个字从娜仁花口中说出时,江弦身边的所有人一下就站起来了。 “拿奖了!” 陈佩斯不由分说,啪的拍了一把朱时茂的胳膊,拍的朱时茂吃痛半天。 剧组主创们欢腾雀跃,互相道贺。 台上的颁奖仍继续着。 最佳男演员给了王心刚,60年代搞了个“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评选,他就是其中之一,演过《永不消逝的电波》《红色娘子军》《烈火中永生》《大河奔流》. 都是脍炙人口的名作。 这次更是凭借谢铁骊和陈怀皑导演的《知音》获奖,他在里面演蔡锷,英若诚演袁世凯,张瑜演了名妓小凤仙。 继续报。 “接下来颁发最佳女演员奖项。” 龚雪笑盈盈的顿了顿,“这是今年我们的最后一个奖项了,相信大家都很期待。” “.” 江弦撇嘴。 龚雪还挺皮,这时候卖关子。 他这时候探着脖子看了一圈。 真是群星璀璨。 老一辈的王玉梅、贺小书。 北影厂李秀明、刘小庆、斯琴高娃都在。 上影厂那边更是美女如云。 张瑜去年刚凭借《庐山恋》拿到第四届最佳女演员,今年一部《知音》竞争力依旧十足。 放眼望去,女演员太多太多,每一个都是有名有姓的好演员。 这个奖到底给谁,江弦这会儿也有点晕,没办法确定。 娜仁花开口: “本届百花奖最佳女演员,获得提名的女演员是:” “李秀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张瑜《知音》,朱琳《车水马龙》。” 朱琳小嘴微张,眼睛睁大,听到自己再次获得提名,整个人身体都不由的绷紧。 按流程,龚雪先讲出每个女演员的提名理由。 三位女演员之中,张瑜和李秀明已经成就了自己在电影界的地位。 唯有朱琳还没有获得过奖项,而这份奖项,就是对演员最大的认可。 一切讲罢,也不拖沓。 龚雪爽利的公布结果。 “我在此宣布。” “第五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演员是:” “.” “恭喜,朱琳同志。” 哗哗哗! 体育场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朱琳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眼前晕乎乎的看不真切,耳边也嘈杂混乱。 情绪涌上心头,于是克制不住的坐在椅子上,深深低头,用手捂着脸,肩膀轻轻抽动。 如此场合,江弦也不方便有所动作,只好求助于同为女同志的导演王好为。 王好为笑着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劝慰,她才终于起身,眼睛通红,泪眼婆娑的朝江弦一笑,而后抹净泪痕,昂首朝台上龚雪踏去。 第319章 陕军 “在此,向朱琳同志致以热烈的祝贺。” “她以精湛的演技和出色的表演,展现了现代女性的独立和干练,表演风格既符合传统要求,又不失现代女性的特质,为观众们呈现了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角色形象——艾京华。” “正是因为有了她的努力奉献和诠释,这名角色才得以栩栩如生地活在了观众的记忆里。 ” 台上,龚雪念着朱琳的获奖理由。 江弦听了以后微微点头。 马后炮的分析,从某个角度来说,朱琳的获奖是必然的。 虽然百花奖公平公正,但评委组也要考虑影片的风险和引导的风向。 在三位获得提名的女演员当中,朱琳虽然经验尚浅,但就三部影片的女性形象塑造,她有相当大的优势。 她饰演的艾京华,又骑摩托、又是自行车运动员,还是改革先锋,为了阻止马车进城,和公公斗智斗勇还不落下风,妥妥的新时代杰出女性,一个人就能扛半边天。 至于其他两位演员。 这时候,给《庐山恋》拿个奖,展现一下宽容大度未尝不可。 二来,《庐山恋》确实太火了,这个奖不给张瑜,评委组要被观众们吃了。 所以去年就给了张瑜。 今年给不给呢? 大概率是不给的。 去年把奖给了《庐山恋》,给了张瑜,很多老资格就已经不乐意了,已经非常愤怒的批判了。 今年张瑜在《知音》之中饰演的又是小凤仙。 小凤仙是什么人物? 是名动公卿的名妓。 虽然是名妓,但终究逃脱不了沦落风尘的事实,“妓”这个字摆在那儿,旧社会身份摆在那儿。 有这么两道阻隔,张瑜想拿奖就很难了。 至于《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里的李秀明。 李秀明饰演的是四姑娘,这是个苦命女人形象,面对“小人”的迫害,多年来一直隐忍,逆来顺受,最后终于在工作组颜组长的扶持下走向幸福。 这是什么? 白莲花啊! 圣母白莲花,弱弱的被欺负,但又心地善良散发着暖暖的光。 但是和艾京华这样自己就能扛起半边天的女性形象比,层次就显得弱了。 再说了,已经给北影厂《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拿了这么多奖了,真让李秀明拿到金鸡、百花双最佳女演员奖,那八一厂的脸往哪搁? 嗯,一切都要往团结的方向考虑嘛。 所以可以说朱琳是一个“幸运儿”。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在百花奖发生了。 62年,演员祝希娟初登银幕,也是凭借微弱优势,险胜于蓝、秦怡等著名演员,获得了首届百花奖最佳女主角荣誉。 影后,也需要一点点的幸运。 只不过幸运的背后,又离不开江弦这个预知者千丝万缕的提前布置。 “恭喜。” 龚雪把百花奖的奖杯和证书交到朱琳手上,眼底带着羡慕。 朱琳和她年纪相仿,就已经是百花影后了,而她才刚刚成为上影厂的演员,未来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再一琢磨,人家朱琳嫁的也好啊,江弦同志,文化界的名人,这都不说了,长相也不差,老实说还挺俊,也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龚雪越想心态就越失衡。 唉,这朱琳咋就那么好命。 “谢谢、谢谢。”朱琳这个时候哭相已经渐渐收起来了,眉眼含笑,杏眸之中闪烁着莹莹的光。 “拿了奖感觉怎么样?”龚雪在台上和她互动。 龚雪五官不大,但是精致,娇俏灵动,这会儿眉眼含笑的,问问题的时候普通话有点儿洋气。 朱琳则是标准的古装美人,脸型流畅,轮廓柔和,唇红齿白,清丽中透着高贵,说起话温温柔柔,带着一股抹不掉的京味儿。 这俩人突如其来的同框,可以说让江弦大饱眼福,端着相机就是一顿拍。 南龚雪,北朱琳。 这种说法这会儿还是没有的。 所以她俩同框,仅仅在江弦看来有着别样的意义。 其他人的注意力更多是集中在朱琳身上,毕竟她才是今天的百花影后。 颁奖现场气氛相对宽松,娜仁花打趣说: “今天江弦同志获得了金鸡奖的最佳编剧奖,朱琳同志又拿到了百花奖的最佳女演员奖,你们夫妻二位今天圆满了。” 她这一番话出去,可有不少人震动。 “什么意思?江弦和朱琳是两口子?” “不知道啊。” “我听着意思像是。” 虽然江弦和朱琳没有刻意的保密过,不过她俩向来低调,这年头信息也不发达,有很多电影工作者还是第一次听说。 “神仙眷侣啊,编剧配女主。” “哈哈,俩人回去一人抱一个奖杯,谁也别跟谁抢。” “可不么,一个金鸡一个百花,这下可好了,两口子把金鸡百花俩奖全凑足了。” 等朱琳重新抱着奖杯回到座位上,笑盈盈的把奖杯放到江弦手上。 “明年我争取再拿个金鸡。” “目标这么小?” 江弦说,“要拿就把金鸡、百花全都拿了,明年拿个双影后。” “金鸡、百花全都拿了?” 朱琳吓了一跳,“我可没那个本事,那得拍一部《庐山恋》那么火的电影才有可能。” “《庐山恋》算什么.”江弦欲言又止。 他知道《少林寺》将创造一个中国票房的奇迹,但是朱琳并不知道。 颁奖结束以后是文艺演出。 大概分为音乐、舞蹈、器乐。 搞得还是非常宏大的。 规格很高,都是sx省乐团、歌舞团、歌剧团,然后还有中央芭蕾舞团、中央乐团. 上台的都是老艺术家。 在这当中,资历比较浅的居然是李谷一。 她还年轻着,嗓音条件非常优质,非常能打,一连唱了三首: 《记忆》《知音》《一生最美是青春》 这两年,由于歌曲中“半声”唱法的运用,李谷一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被批为“靡靡之音”“黄色歌女”。 这一次让她登台亮相,也是释放一个信号弹,告诉文艺界: 一个敏感的时期要过去了。 文化艺术可以开始向着更多元的面貌发展了。 这种环境的信号对江弦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因为《红高粱》这篇比《高山下的花环》来的更“大逆不道”,是对战争文学创作观念的重新理解。 为什么重新理解呢?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老战争追求的目标是再现战争过程,基本是从战前动员写到战役的胜利,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通常也是是否逼真地再现了战争的过程。 但是当年那些上过战场、经历过战争的老作家已经慢慢退出时代了。 现在文坛的中流砥柱,大部分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作家。 既然都没经历过,那还按照老一辈的方式写,就算是逼死作者也写不过老一辈那些人啊。 所以要重新理解,用新的手法创作。 这种创作上的突破,必须要和时代的轨迹吻合。 就说《红高粱》这本,放到一年以前,打死江弦他也不敢发表出去。 但在现在刊发,这就有点像顺水推舟,基本没什么风险。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幸运的是江弦获得了多方声援。 就像是上月《红高粱》在《人民文学》1982年第6期上发行以后,徐中玉在《中青报》6月18日第4版上发表了《感觉和创造性想象——关于中篇‘红高粱’的通信》,隆重推荐《红高粱》这篇。 徐中玉回到上海以后,多次来信和江弦打听《红高粱》这篇。 所以他这篇文章的内容,基本是江弦和徐中玉的一些通信内容。 而与徐中玉这篇文章在《中青报》同一版面上刊登的文章,标题就是《怎样才叫宽松》。 由此可窥一斑。 对于无论是主题还是艺术形式都非常离经叛道的《红高粱》,徐中玉和《中青报》这次及时破例高规格的推重,无异于雪中送炭。 颁奖结束,江弦和朱琳回到招待所。 江弦摸了摸奖杯,忍不住感叹,“还是搞电影的大方,我拿了那么多届全国优秀,也没到手一个奖杯。” 对这个最佳编剧奖,他还是非常珍视的。 百花奖以前有最佳编剧奖,第一届给了夏衍和水华,第二届给了李凖 如今他拿到手的虽然是金鸡奖,但也是如今仅有的编剧奖项。 从某个角度看,这也是百花最佳编剧的延续。 一想到夏衍、李凖这些人赋予编剧奖项的意义和荣耀,江弦就感到一种极大的光荣。 “夏衍同志给我写信了!”朱琳兴冲冲的给江弦说。 不论是夏衍的身份,还是他在电影界代表的地位,还是他作为金鸡奖评委会名誉主任委员. 他的来信足以令任何演员欢欣鼓舞。 “写什么了?” “你看。” 江弦从朱琳手上接过信件。 他仔细看了一遍,老一辈的艺术家写信还是习惯于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行书。 信的内容大概就是祝贺朱琳获奖,勉励她“为中国电影事业的复兴和进步做出更大更多的贡献”。 “这是夏衍同志认可了你,对你的鼓励。”江弦也为朱琳感到高兴。 “收好吧,这是老爷子亲笔的手稿,值得珍藏起来。” 这信自然是相当珍贵。 要知道,写这封信的这双手,还写出过《春蚕》《在烈火中永生》《祝福》《林家铺子》这些个电影剧本。 更珍贵的是,他还写出了那么多在危急存亡时的呼吁和批判。 授奖结束以后,一行人又赴陕北老革命根据地参观访问。 陕西这片土地上,承载着深厚的红色基因,这自然是要好好学习一番的。 等再回到西安,路遥便找了过来。 “报纸上都传开了,都知道你拿了金鸡奖。”路遥语气里很是羡慕,“有奖金没?” “哪有那种东西。”江弦轻笑着说。 在后世拿了金鸡奖给钱,这钱也不是奖金,奖项本身并不提供奖金,确切的说是一种扶持,或者说是奖励。 参考标准的话,“五个一”工程奖600万,华表奖500万,金鸡、百花影片奖300万、个人奖50万,拿了奥斯卡金像奖或是a类电影节,直接给你200万。 另外破5亿票房给400万。 破10亿票房给600万。 明星很少有奖金破百万的,破了的基本有名有姓。 刘德华拿过五次金像奖、一次华表奖,算下来300万。 再找就是张译、邓超、周迅这些了,也都破百万。 国际章应该最多,拿了三次华表、三次百花,还有一次国际电影节,大概到手600万。 能跟国际章比的估计不多.金锁能拼一下? 不过已经被清算了。 路遥在陕西作协主办的《延河》杂志担任编辑,这会说什么也要拉着江弦过去参观参观。 江弦既然到了西安,自然也想见识见识号称“小《人民文学》”的《延河》。 于是非常爽快的跟着路遥过去。 这会儿已经快到八月。 西安的天气非常炎热,梧桐树上知了不停地叫唤。 江弦在西安最大的感受就是,贾平凹这个作家,写的东西如何有待商榷,但是把西安叫成“废都”,这是真挺贴切。 从西安钟楼出发,往东大概两公里,进到建国路,再往南大概一百多米,坐东朝西,一座掩映在新老交替、高低参差的楼房群中的独门小院映入江弦眼帘。 建国路83号,高桂滋公馆。 也是sx省作协。 建筑中西合璧,一座二层小楼和三座四合院相通相连。 三座四合院从东到西分别为1、2、3号院。 1、2号院用于机关办公和专业作家创作,3号院便属《延河》编辑部。 这里汇聚着中国当代文学界的一支劲旅 ——陕军。 院子很大,路遥拉着江弦往里走,唾沫飞扬的讨论着他那篇《红高粱》。 走在前面的陈忠实听到声音,回头朝二人看了过来。 第320章 合成,承载黄土高原的小说 “陈老师!” 路遥喊了一声,和陈忠实打了招呼。 外界常有陕西文学的“三驾马车”之说,说的就是路遥、陈忠实、贾平凹。 这三人不仅是陕西作家群的主将,私底下的关系也非常地好。 路遥是非常尊敬陈忠实的。 陈忠实年纪稍微大一点,今年差不多四十,和路遥之间亦友亦师。 “忠实同志。”江弦也笑着喊了一声。 江弦和陈忠实之前就见过面,两个人都认识对方。 那是第二届的全国优秀评选,陈忠实的短篇《信任》获奖。 就在人民的大礼堂,在路遥的介绍下,江弦和他互相道贺握手,算是匆匆一面。 陈忠实轻笑道:“我说是谁呢,让路遥同志这样平时沉默寡言的人,今天说的话这么多。” 路遥这个人性格内向,心气很重,平时话也不多,有一点不顺的事心里总憋着。 江弦和陈忠实热情的握手。 江弦手上茧子就不少了,却能感觉到陈忠实手上茧子更多。 “《红高粱》我也读过了,瑰丽而奇幻。” 陈忠实直言阅读《红高粱》的感受。 当着路遥的面,他一脸真挚的评价说: “如果把《红高粱》比作一幅意蕴深厚的油画,我截止到目前的所有作品,顶多只算是不大高明的连环画。” “您过奖了。”江弦不大好意思的自谦一句。 虽然陈忠实那本为他“垫棺作枕”的《白鹿原》还未问世,但他已取得的文学成就绝对不算低。 “抽烟、抽烟。” 路遥从兜里抽出一包“恭贺新禧”,这烟可不便宜,一包8块,档次非常的高。 “今天可沾江弦同志的福了。”陈忠实笑着说,“路遥同志抽的烟可都是好烟,他这一天三包昂贵的香烟,6年我估计能抽掉三五套房子。” “抽吧抽吧。”路遥一脸的无所谓。 江弦知道他是在装逼,在打肿脸充胖子。 这会的烟民中总是有一种隐性的竞争氛围,路遥就是竞争者之一。 别人抽金丝猴的时候,路遥抽黄果树。 别人抽黄果树了,他改抽中华。 总之就总是要比别人高出一个档次。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出身于我这样背景的人,最大的挑战在于自卑感,所以需要更加突出地展现自己来抵消内心的不安。” 路遥身上有两样东西时刻必备,一个就是价格昂贵的香烟,另一个是咖啡。 没错,咖啡。 路遥在80年代初期就开始喝咖啡了,喝的是刚进入中国的“三合一”袋装的麦斯威尔咖啡。 这个时候,咖啡店很少,而且价格价格昂贵,定位是高消费人群,没有多少人喝得起。 但路遥经常喝。 像这会已经进入中国的雀巢咖啡,这称得上是最稀罕最昂贵也最时髦的饮料。 路遥一买就是好几罐。 此外,路遥参加会议等从来不吃组织方安排的伙食,都是去咖啡店吃西式早餐,一顿饭的花费要抵得上一般人好几天的花销。 三人说着话,进到《延河》编辑王观胜宿办合一的屋子。 王观胜对江弦的到来感到一阵惊喜。 “我才看的报纸,恭喜江弦同志你获得金鸡奖。” “哟,谢谢、谢谢。” “很喜欢你那篇《高山下的花环》!军人群像写的真好!” 王观胜以前当过兵,对《花环》这本军旅文学作品有着别样的情感。 这会儿每人手上都夹着烟,路遥便又掏出一支烟递给王观胜。 “抽烟。” “你怎么总抽这么好的烟?” 王观胜从他手里接过香烟,看了一眼牌子,“路遥同志,把烟的档次往下降降,稿子都是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别把稿费全给这么糟蹋了。” 他劝解也是好心,哪料到路遥不光不听,还振振有词: “我抽这种烟不是生理上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需要。” “怎么说?” “你们不明白,我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而是为营造一种相对庄严的心情,保持庄严的心情,为的是进行庄严的工作。” “而且观胜同志,我举一个例子。 我抽的烟五块钱一包,你抽的烟六毛钱一包,我敬你的烟,你抽着舒服,你递给我的烟,我纯粹就不接。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自卑和我的自信哪一种是可以避免的呢? 不论你此时的心情是惭愧也好,无奈也好,不平也好,甚至眼红也好,但在总体上,你已经被这件‘烟事’给压住了,已经没有观察我们交谈的兴趣了,更谈不上评判。 而我却不一样。 我会有滋有味地边抽烟边看你的表情,揣摩你的心情。” 王观胜无奈的看向江弦和陈忠实,倒也不觉得生气,他们之间相当熟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路遥这样的说辞。 江弦笑笑没说话。 每个作家性格都是很怪异的,路遥这样的个性,即便是他,也没办法轻易改变。 “聊聊《红高粱》吧。”陈忠实挑起个话头,“这篇现在这么火,好不容易逮到你这个作者,一定得好好的和你聊聊。” “是啊。” 王观胜激动的看向江弦,“我第一次看完这篇的时候,真是被震撼到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子写,老实讲,看完以后我还有点不甘心。” “怎么个不甘心?”江弦问。 王观胜轻笑一声,“你这篇,写的是胶东地区的抗战故事,我当时看完就想,如今已经有写出胶东平原上的传奇和史诗了。 可我们陕西这片土地,我们这么厚重的黄土高原,有多么深层次的文化,有多么挖掘不尽的故事,怎么还从来没有人去写过。” 听了王观胜的话,几人都陷入沉思。 陈忠实想了想,“我看《人生》应该算得上是一部。” 路遥摆了摆手,又散了几根烟出去,“如果要说厚重,我觉得《人生》是不够的,高加林跌宕起伏的命运只局限在某个时期,没有《红高粱》当中浓烈的历史氛围。” “要选的话,柳青的《创业史》应该能算的上。”江弦开口道。 对他的话,三个人都没有反对,只是都觉得还是不够完全。 陕西这片土地太厚重了,底蕴太深,所以不论说《人生》还是《创业史》,来写这篇土地都不够完全,远远没有《红高粱》之于胶东平原那样有代表性、那样浓烈。 “我觉得路遥同志将来是有希望再创造出这样一篇作品的。”陈忠实说。 “路遥是从一个自然环境最恶劣也最贫穷的县的山村走出来的,他熟悉这片土地,熟悉每一个破旧的窑洞。” 路遥抽着烟,没有说话,心中明显有什么构想。 江弦插话道:“忠实同志,不要总说路遥,我倒是觉得,你也不缺乏这样的能力。” “我毕竟年纪大了,写作也到了一个瓶颈.”陈忠实客气的说着,眼底却藏着精芒。 这也是个有心气的作家,没心气也写不了《白鹿原》。 说起陈忠实,还记得一特有意思的事儿 ——陈忠实给《故事会》递过稿子你敢信? 大概90年代初,《故事会》搞了个名人栏目,向席慕蓉、冯骥才、苏童、莫言、陈忠实、陆文夫这些个文学名家约稿。 不过也不是光看作者不挑稿子。 人家《故事会》宁缺毋滥,退了很多不适合的稿子。 陈忠实的稿子退没退已经不知道了。 但是冯骥才的稿子全都过了,这货算是《故事会》的过稿王者。 “先不说《红高粱》这,你这个‘寻根’的口号是振聋发聩。”陈忠实说,“我读了你的那篇理论文章,回嚼了很久,对于一些地方没有想通,又怕误入误区,我记得你在其中说了一部叫《百年孤独》,说这篇是拉美文化的‘寻根’,可惜我外语不行,不然一定要读读。” “我这‘寻根’的口号,确切的说,的确是受到了这部《百年孤独》的启发。 国内对于国外的文化发展了解比较迟钝,据我所知,拉丁美洲很多和我们同处于第三世界的国家,已经在世界文学的舞台上引发了一场文学爆炸,涌现出了一大批高质量的拉丁美洲,其中就包括我说的这部《百年孤独》。” 三人都没出过国,更不了解国外的事情。 陕西的作家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 不论是路遥还是陈忠实,都是长期生活在陕西的农村,见到的听到的都有局限,所以写作只好是自己最熟悉的农村。 贾平凹写《废都》虽然说的是城市,但实际上还是说人离开了农村以后,精神会多么多么颓废,所以还是在说农村。 这会听江弦讲国外的事情,感到非常的新鲜,都是一阵心驰神往。 “这部写的很好?” “在我看来是完全能拿诺贝尔奖的作品。”江弦说。 不论怎么讲,不管怎么样贬低,瑞典人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依然是全世界范围内最顶尖的文学奖项,这是一个事实,没必要为此争得面红耳热抡胳膊。 并且也要有一个观念,诺贝尔奖不是奥林匹克比赛,不是谁得了,就是世界最好的作家。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只能说,这是文学界最重要的奖,最好的作家一定值得被颁发这个奖项。 陈忠实问:“这是什么时候发表的,现在能读的到么?” “大概是60年代发表的,国内还没有翻译的版本,我是在外籍上阅读的,《百年孤独》这个名字,也是我擅自所作的翻译。”江弦说。 “你翻译的很好,虽然我没看过这篇,但我觉得这个名相当的震撼,相当的有气势。”王观胜说。 又在屋里聊了一会儿,江弦被带着去和《延河》的编辑们打招呼。 又有很多陕西作协和文联的同志闻讯过来见他,不少人都希望要他的签名,江弦也不吝啬,一一给他们签过。 “你着急回京城去吗?”路遥开口问他。 “既然来了陕西,不如再多住一段时间,我带你四处逛一逛,看一看。” “是啊。” 陈忠实说,“就当多采采风,这对你以后的创作也有好处,你现在刚完成了一部《红高粱》的创作,对下一部应该还没有什么想法,或许会在陕西受到什么启发。” “启发.”陈忠实这么一说,江弦不由得心中一动。 之前他专注于《红高粱》的创作,加上没有确切的合成方向,目前还有4个月的自主合成机会他还没有用掉,也就是4次尝试合成的机会。 如果试着合成一部陕西的作品呢? 陕西这边的好作品很多。 在90年代初期,爆发过浩浩荡荡的“陕军东征”这一文学现象。 1992年,陕西文坛“损兵折将”,路遥等文坛巨匠相继离世,陕西作协满眼都是白花,充耳都是哀乐,被低沉、阴郁的氛围所笼罩。 虽然置身于这样一种环境氛围,但陕西的作家并没有停止思考和探索。 也就是在这一年,陈忠实完成了《白鹿原》,贾平凹创作了《废都》. 大量的陕西长篇竟然都在这一年完成,并发行出版。 有人戏称,“你们陕西人要来个挥马东征啊。” 一个省在不长的时间里,竟然如此集中地推出了一批水平如此整齐的优秀艺术品。 “陕军”一下子打响了文坛,也带来了长篇阅读热潮。 “合成哪篇呢?” 江弦心中一下子浮现出很多篇的。 要说经典,最经典莫过于《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 不过这都是江弦不忍心去写的。 不过抛开这两部经典,留给他考虑的选择仍旧非常的多。 但要江弦一下子想出一个,他还真是不太能想出来。 除了路遥、陈忠实,印象最深的就是贾平凹? 贾平凹实力肯定是有的,不过江弦也不想把他列在考虑对象之中。 理由很简单,怕被封。 他又想到王观胜今天说的那一番话。 有没有哪部能像《红高粱》一样,写一段承载着陕西厚重历史的史诗。 写历史、民国、写抗日、写知青、写陕北的变迁. 好像还真有。 在江弦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部的,而且要说史诗,也绝对是一部壮丽的史诗。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将其顺利合成。 一共四次自主合成机会,江弦不知道能否顺利将其搞出来。 他直接开始尝试。 第一次,“黄土高原”+“家族”。 失败。 第二次,“西北民族”+“时间的足迹”。 失败。 第三次,“风流罪人”+“陕北”。 成功。 (还挺巧的,这几天写金鸡百花,恰好碰上厦门颁奖。) 第321章 贾平凹捡回了一条命 朱琳跟着北影厂的人先回京城了,江弦被路遥留着在西安多呆几天。 他住进《延河》杂志的招待所,很多西安本地的作家都过来拜访。 其中就包括贾平凹。 江弦和贾平凹也认识。 那会京城开座谈会,他给一群作家讲野史来着,贾平凹也在其中,两个人对此都印象深刻。 就这么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这陕西文坛的“三驾马车”和江弦凑到了一块儿。 “三驾马车”各有特色。 路遥因为是陕北人,挖掘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相结合的陕北广大地区。 陈忠实是关中人,挖掘关中民俗风情和文化是他的兴趣点。 贾平凹老家在陕南,他的绝大部分,都是取材于现实、当代陕南的生活。 这仨人的性格也各有特点。 贾平凹年纪最小,也显得比较单纯,看见路遥身上又是好烟又是咖啡,就特别羡慕他的奢侈生活。 “咱去爬华山吧。”贾平凹提议。 江弦没有说话,路遥则是去或不去都行。 陈忠实开口推脱,说自己岁数大了,腿脚不好,爬不动。 “江弦同志来一次,多难得的机会,就当一起去采风。”贾平凹极力劝说。 作家就是有这个好处。 若是说去哪里玩,一般都要老成沉稳的推脱上那么两句,但若是把玩改成采风,心里立马就不会抵触了。 毕竟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玩呢。 陈忠实很快被贾平凹说动了,江弦算是客人,想着去华山看看也行,还有一些个《延河》杂志的编辑也商议着一块儿去。 一趟华山之行,有着陕西文坛的“三驾马车”同行,江弦本以为会是挺愉快的事儿,结果在贾平凹这儿闹出了幺蛾子。 临近出发,江弦和陈忠实路遥等了一会贾平凹,结果有人捎来口信,说贾平凹不去了。 明明定好的事儿,说不去就不去了? 江弦一琢磨,该不会是贾平凹这小子趁着他们出去玩自己偷摸写稿卷他们吧。 应该不能。 行程紧密,既然贾平凹说不去了,江弦他们只好按计划去华山玩了三天。 江弦跟着“两驾马车”在华山玩了三天回来,才听说贾平凹出事儿了,命都差点儿丢了。 三人连忙去探望贾平凹,询问情况,贾平凹只是委屈巴巴的抹着眼泪,交给他们一封信,题目叫“临行话”。 什么叫临行话呢?就是临死前的话,也就相当于是一封遗书。 江弦他们吓了一跳。 翻开一看,信里先是叙述了贾平凹与妻子的恩怨纠葛,后又写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最后还交代,自己存下的四千元稿费一定要留给女儿上学,万不可挪作他用。 嗯,这个女儿正是浅浅同志。 江弦他们吓了一跳,以为贾平凹要寻短见,结果一问才知道,贾平凹比他们想的更快一点,他早就寻了短见。 怎么回事呢? 时间还要回到华山之行以前。 那天大家约好日子出发,这边陈忠实通知完了前脚刚走,贾平凹就坐不住了,催促整理东西的妻子快一些。 贾平凹的妻子叫韩俊芳。 临近出发,韩俊芳煮上了鸡蛋,打算带到山上去吃的。 但贾平凹火急火燎,着急出发,就表示:“这鸡蛋就先别煮了,大家都带着吃的,到时候上山了吃别人的也行。” 韩俊芳不允。 “那哪行?” 她觉得,这鸡蛋煮都煮上了,去华山一去这就是好几天,等回来鸡蛋还不都坏掉了? 多浪费呀。 贾平凹就有点红温了。 心急之下,他找了根通条戳弄煤炉子,打算摆弄一下火,好让鸡蛋熟的快点。 无奈他火急火燎,手上功夫着急了些,一不小心就把炉子给掘翻了。 这下完了,鸡蛋煮不了。 贾平凹看这么情况,索性说那就不要了,咱们就出发吧。 结果韩俊芳呢,依然是舍不得这几个鸡蛋,不听贾平凹的,又把这些鸡蛋拿到邻居家的柴火灶上继续去煮。 这下可把贾平凹给激怒了。 第一次煮也就罢了,可当煤炉坏掉之后怎么还非要到邻居家去煮? 一想到江弦他们还在等着自己,而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又毫无威信。 贾平凹气的红着脸粗着脖子,舀了一瓢凉水,直接冲去邻居家,给邻居家的灶子上浇了凉水。 这凉水浇在灶子上,也浇在了韩俊芳的心上。 然而不是把她浇透了,反而像是浇了烹油,把她内心的怒火点燃了。 夫妻俩随即开始大吵大闹。 在与韩俊芳剧烈争吵之后,贾平凹一怒之下,便写下了这篇“临行书”。 然后他就回到屋里,摘下屋里的灯泡,直接用手去摸,企图触电,自绝于人世。 幸亏他当时姿势是站着的,即便被击倒了,只是手臂被打伤,人倒无大碍,贾平凹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这么冲动。”陈忠实庆幸的同时,不忘教训贾平凹两句。 “我要被她气死啊。”贾平凹抹着眼泪,还委屈巴巴的。 江弦也是意外,贾平凹的文字中透露着理性,没想到却是脾气这么大的性格。 “嫂子呢?”他看了一眼家里。 “回村里去住了。”贾平凹回答说。 “大。”这时候从里屋出来个一点儿大的小女孩,迷茫的看着这些来人不知所措。 “大”在西北话里就是爹的意思,西北人对父亲的称呼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大”。 “这是.你闺女?”江弦询问道。 贾平凹抹干净眼角,点点头,“我闺女,浅浅,今年两岁多,还不到三岁。” “.” 江弦就感觉挺奇异的。 看着那个有点丑的小女孩。 呃,贾浅浅,还是不到三岁的贾浅浅。 这个年纪显然还不会在诗里写屎尿屁了,但是玩的绝对是屎尿屁。 虽然江弦知道他闺女的那些出名事儿,不过他也不好在这会儿做什么。 要是贾平凹他闺女二十岁,或者十几岁,江弦还能批评批评她的文学创作。 人都不到三岁,不管干啥,那都是他欺负小孩儿。 “叫beibei。”贾平凹抱起小女孩。 他闺女浅浅学了一句,贾平凹又指指江弦,纠正道:“这个不是beibei,这个是达达。” beibei就是年纪比父亲大的叔叔,达达就是年纪比父亲小的叔叔,江弦比贾平凹年纪小,所以被喊达达。 江弦暗自感叹,这是继王安忆之后,又多出了一个大侄女。 “俊芳这是把你和浅浅爷俩扔在家了?”陈忠实问。 贾平凹点点头,面露苦涩,“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 “你们两个要各退一步嘛。” 江弦劝说道:“这件事你们双方都有错误,但是我要说你,贾平凹同志,都三十出头了,怎么还能犯小孩子脾气? 你应当清楚,妻子的义务就是勤俭持家,不浪费鸡蛋是正确的举动,至于触电的事,那就更倔了,更不应该。” 江弦逮着贾平凹一顿训。 他虽然年纪比贾平凹小,但因为在文坛的成绩斐然,贾平凹本能的将他当做文学上的前辈,所以并没产生什么情绪,低着头接受江弦的批评。 更何况江弦这一番话说的也有道理。 “你应该好好的听听江弦同志的那场报告,听了你就不会这样子。”路遥说。 贾平凹疑惑,“什么报告?” “题目叫:理解万岁。” “理解万岁.” 贾平凹喃喃的重复两遍。 陈忠实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对喽!理解万岁!夫妻之间最宝贵的就是理解啊! 小贾你就是没有做到和小韩互相理解对方,这场报告你真应该好好听听。” 陈忠实说着,自己也对《理解万岁》来了兴趣,“这是在哪里发表的报告文学作品么?” “是江弦在燕大,乃至于京城市里组织的一场报告。”路遥刚从京城回来不久,比较熟悉情况,“你们没去京城,不知道这个《理解万岁》在京城有多轰动,现场完全是盛况一片。” “哪里还有机会看到?”贾平凹询问说。 “这个.恐怕要让江弦同志.” “新华书店里面应该有,《理解万岁》这篇报告文学作品已经出版了。” 路遥正说着,江弦打断了他。 他可不想单独拉着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三个人组织一场报告。 “当时在燕大开展结束以后,反响很好,新华社的同志就提出一个想法,想给我出版这篇报告文学作品,内容非常的全面,比我亲自讲的更加广泛。” “新华社出版?” 贾平凹听的羡慕不已。 能让新华社出版,等同于说这篇文章在新华社的编辑们眼中,是完全可以在《人民x报》《半月谈》这类顶尖刊物上发表的水平,甚至更高一筹。 陈忠实和贾平凹都有些心痒,于是马上前往钟楼东北方向的西安老新华书店。 这是西北地区最大的书店,是西北地区面积最大、书籍最多种类最全的书店营业楼,负责整个西北地区的图书发行工作。 因为位于钟楼东北角所以又被称为钟楼书店。 江弦跟在陈忠实他们后面进去,书店的内部面积还挺大。 这会儿买书不是自己挑,而是隔着柜台让售货员帮忙拿书。 “陈忠实老师!” 营业员是个年轻女同志,认出陈忠实以后,惊喜的捂住嘴,跟在街头偶遇了个明星似得激动。 “你认识我?” “您忘了,您在我们书店开过签售会。” “哈哈。” 陈忠实回头看了几人一眼,笑的有点得意。 “您需要点什么?”营业员非常敬业,追星的同时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 陈忠实正要开口,一个身穿中山装、一脸斯文相的女同志冲了过来,一下子拉住营业员的手。 “同志,《理解万岁》还有么?” 营业员看了陈忠实一眼,“这位女同志,我先帮他.” “没关系,让这位女同志先买吧。”陈忠实面容和善的说,言语间非常客气。 女同志也通情达理,知道她插了别人的队,面露不好意思之色。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太着急,为了这本《理解万岁》,我已经跑了好几个售报点,要么就是没有,要么就是卖光了,太难买了。” 眼见这么巧合的碰上一个同样购买《理解万岁》的女同志,陈忠实来了兴致,和她聊了起来。 女人自己解释说,她是一名工人,今天偶然间听朋友讲起她在《理解万岁》上看到的故事,听完以后非常的感动,非常想要买来这本书亲自看看。 没想到一脸跑了很多地方,都没买到,这才来到距离她住处比较远的钟楼书店。 陈忠实向售货员说,“我也和这个女同志一样,要一本《理解万岁》。” 女人听了觉得很巧,“您也买这本书?” “是啊。” 陈忠实笑着看了一眼身后的江弦,解释道:“我听说这是江弦同志的作品,我很喜欢他的作品,想要找来阅读阅读。” “哟,您是江弦同志的读者啊。” 女人眨了眨眼,感叹道:“江弦同志是个好作家,他和其他的作家不一样,这个作家有良心,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所以才能写出《花环》这样好的。” “是啊。” 陈忠实点点头,又瞄了一眼身后的江弦,刚才的得意劲儿一下子全收起来了。 事先没有任何安排,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下发生,女人这样发自肺腑的夸江弦,说明江弦是真正写作写到了人民的心坎儿里头。 这是每一个作家都羡慕的境界。 等售货员取来《理解万岁》以后,一看,果然是新华社的新华出版社出版。 陈忠实和贾平凹捧着一读,被感动的稀里哗啦。 不仅是为边关将士们的品质,更是为江弦提出的这种思想、这种理念。 “我明白了,我是应该给小韩道歉,我没有理解她。”脾气大的贾平凹这一刻终于不再觉得委屈。 陈忠实颇感不可思议。 他说了半天,贾平凹仍是我行我素。 结果看了江弦这么一篇文章,贾平凹就想通了,不觉得委屈了。 可见江弦不仅已经具备发掘本质的能力,还能通过自己的总结、提炼,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大众,引发大众产生思考。 陈忠实莫名想到鲁迅先生。 这一刻,不能说他在江弦的身上看到几分鲁迅先生的影子。 但如此年轻的江弦,着实已经在向那样的文学家靠拢。 第322章 小说的原型地点 “浅浅,你咋又尿炕了!” 几人正坐着抽烟,贾平凹在屋里嚷嚷起来。 陈忠实笑笑,“瞧,这家里没个女人能行么?” 贾平凹头大的收拾床铺,路遥把一旁不知所措吃手指的贾浅浅抱了起来。 “浅浅和我闺女一样大,都属羊。” 他这么一说,江弦才意识到,路遥这个时候也已经结婚了。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路遥本名王卫国,但他没让自己闺女跟自己姓王,而是跟了他笔名的姓,姓路,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据说路遥去世以后,留给这个独生女儿的,不是巨额遗产,而是一堆欠条。 从作家的角度看,路遥是伟大的作家,但从父亲的角度看,他可真不是合格的父亲。 而且就在路遥去世的三个月前,他的妻子逼着病床上已经肝硬化腹水、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签署了离婚协议。 临终前遭到枕边人的背叛,这种痛苦真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 贫穷和疾病的双重打击,路遥的“晚年”简直就是十足的悲剧。 但又不能去指责路遥的这位妻子,毕竟路遥奢侈败家明显对家庭不负责。 那又不能指责路遥的生活习惯,因为他小时候真的特别惨。 从一个作家笔下的角色当中,往往能看到他的身影。 《平凡的世界》里有一段非常生动的描写: 主角孙少平不敢像同学们一样去食堂打饭,而是等同学们都走了以后,再去偷偷地拿起自己的黑面馍,因为他不想让同学们看到自己吃得这么差,害怕别人嘲笑他。 这既是孙少平的人生经历,也是路遥自己过去的记忆。 路遥小时候家里穷到什么地步呢? 江弦写《红高粱》,里的戴凤莲家里尚且没有卖儿鬻女,还把她养到大。 而路遥家里已经穷到照料不了他的地步,要将他过继给伯父。 据说小时候,路遥的同学们常常拿他的贫穷当笑料,把他拉到大街中央嘲笑他,这给路遥的心里带来了自卑。 为了把初中读完,他甚至不得不经常去野地里挖野菜充饥,儿时的这种饥饿和贫穷在他的内心留下深深的烙印。 另外,《平凡的世界》里还有个剧情,穷小子孙少平跟高官女儿田晓霞谈起了恋爱。 这种童话故事一样穷小子配白雪公主,完全脱离现实的爱情,许多人批评这是路遥的意淫。 但实际上这还真就是他自己的遭遇。 路遥的爱人就出身于“京城”中产家庭,相对于路遥这个陕西农村的小伙子,可不就是富家女。 所以有些悲剧,还真是命中注定,没办法逃离。 江弦又在西安住了一段日子,就住在《延河》的招待所里。 《延河》隔壁的院子就是陕西作协的地盘,借用他们的资料室,江弦翻看了很多陕西当地的资料和历史。 这既是表面功夫,也是一种学习。 毕竟此前,江弦通过“风流罪人”与“陕北”两条灵感,自主合成出了脑海中的那部承载着陕西厚重文化的。 篇幅非常的广阔,而且时间跨度极长,江弦前世读过一些家族流的修仙网文,像是什么《玄鉴仙族》。 还有一部国外的电影,叫《时空恋旅人》。 而脑海这部,给他的感觉便有些像这些家族流的网文,像《时空恋旅人》,都能从其中感受到时间的浩渺,被震撼到头皮发麻的同时,两眼也在不知何时盈满热泪。 这部就是有着这样的威力。 但在它问世之前,江弦这个陕西的外乡人,必须制造出他能写出这篇的合理性。 总不能真的凭空写出这么一部,要留下一些痕迹给其他人。 此外,这篇的后半部分因为作者笔力的局限,又显得有些潦草,江弦查阅资料的同时,也是尝试着去填充、补足,在原有的内容上作进一步的改写。 江弦在西安呆了一段时间,又和路遥回了他的老家,去感受真正的陕北农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山东半岛东部,胶莱平原腹地,一个默默无闻的县级城市高密,因为一部而震动了。 张世家是高密县公婆庙村人,他在文化馆工作。 文化馆是县、市一级的群众文化事业单位,职能就是宣讲文化知识,丰富群众生活。 工作也很轻松。 余华不是说过自己在那工作的经历嘛。 “我在文化馆第一次上班,故意迟到2个小时,结果发现是第一个到的,我就知道那个单位来对了。” 这天,张世家来单位以后,找到一本新到的1982年第6期的《人民文学》,捧着阅读起上面名为《红高粱》的一篇。 “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 ” “一九三九年?” “胶平公路?” 张世家边看边嘀咕。 “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队伍的杂沓脚步声已响出很远。 父亲眼前挂着蓝白色的雾幔,挡住他的视线,只闻队伍脚步声,不见队伍形和影。父亲紧紧扯住余司令的衣角,双腿快速挪动。奶奶像岸愈离愈远,雾像海水愈近愈汹涌,父亲抓住余司令,就像抓住一条船舷。 父亲就这样奔向了耸立在故乡通红的高粱地里属于他的那块无字的青石墓碑。 他的坟头上已经枯草瑟瑟,曾经有一个光屁股的男孩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到这里,山羊不紧不忙地啃着坟头上的草,男孩子站在墓碑上,怒气冲冲地撒上一泡尿,然后放声高唱: 高粱红了——日本来了——同胞们准备好——开始开炮—— 有人说这个放羊的男孩就是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 我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热爱,曾经对高密东北乡极端仇恨,长大后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我终于悟到: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 ” 一直看到这儿,张世家被那跌宕起伏的文字震撼的同时,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哪儿?” “高密?” 这下不得了了,张世家抹了抹鼻子,重新聚精会神的把这段文字阅读一遍。 “高密。” “真是高密!” 张世家没听过什么东北乡,但是高密这两个字就是他们县城的名字。 加上此前所说的胶平公路,还有高粱,张世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作者江弦写的就是他们这块儿。 张世家接着往后面阅读。 讲的很跳跃,大概是一个叫余占鳌的人组织抗日。 为啥抗日呢? 有个叫罗汉的人,被日本人剥了皮。 那天,女人和小孩哭得特别厉害,哭声震天响,男人们眼睛里含着泪,眼神中还涌动着仇恨的炽热光芒。 “咱活着,不能像牲畜似的被日本人宰杀。” 于是高粱地里的血性汉子要起来反抗了。 余占鳌带的队伍,总共不过四十人,这里面有聋子、哑巴,还有瘸子、拐子。 他们背的枪也是长短不一,甚至有人背上扛着一盘铁齿耙。 这群人在村里的时候能把村子闹得鸡犬不宁,一出来就装成硬汉了。 余占鳌领着他们走过又高又直的高粱地,越过拿老百姓血肉筑成的胶东公路,在墨水河边上打响了一场战役。 那是一场伏击战,打得特别成功。 被残暴日军欺负惨了的高密人民,有理由为这场战役欢呼。 余占鳌他们这群兄弟拼了老命,才打下所有这些战果的。 但在这场战争里,余占鳌最心爱的女人戴凤莲死了,被日本人的机枪扫射死了。 余占鳌带着愤怒,带着悲伤,继续作战。 他带着兄弟们英勇杀敌,拼了命地搏斗,还把日本的一个少将给干掉了。 然而随后,日本人打击来得更猛烈了。 村子里的人几乎被杀光了。 这场大屠杀让村里几百条狗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它们饿了,想凶狠地扑向主人们的尸体大快朵颐,绿汪汪的狗眼全是想吞吃的渴望。 余占鳌恨得直咬牙,对着跑来吃尸体的狗不停地开枪,枪身发烫,他满腔的恨意随着枪口散发出来,在天地间弥漫开。 千人坑啊,万人坟,到处都是白骨,一具一具的,冰冷冰冷的。 余占鳌心中仇恨的火种越烧越旺。 他要带着儿子,领着一群农民组成的队伍,接着抗日! 他们没受过先进革命思想的熏陶,也没有明确的奋斗方向,就晓得在高粱棵子里穿来穿去,拉网子,躲着打伏击。 打啊,打啊。 看到最后,张世家浑身热血,甚至觉得自己牙齿都在颤栗。 他有理由相信,一股来自骨子里的血性被激活了。 因为他绝对取信,这篇写的就是他们高密,写的就是他们高密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因为江弦所写的,就是他们公婆庙村曾经发生过的历史—— “公婆庙大屠杀。” 张世家就是公婆庙村人,他的一个亲属在那次屠杀中受了伤,所以他会对这一事件了如指掌。 1938年3月中旬,游击队在孙家口村大桥头埋下了连环铁耙,伏击了日本鬼子的汽车队,经过浴血奋战,打死日本鬼子39人,其中还包括一个少将中冈弥高。 几天后,日本鬼子大队人马前来报复,但被指错了方向,没包围孙家口,却包围了公婆庙,屠杀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百余口,整个村庄几乎被夷为平地。 这正如中所写。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一轮明月冉冉升起,遍地高粱肃然默立,高粱穗子浸在月光里,像蘸过水银,汩汩生辉。 我父亲在剪破的月影下,闻到了比现在强烈无数倍的腥甜气息。那时候,余司令牵着他的手在高粱地里行走,三百多个乡亲叠股枕臂、陈尸狼藉,流出的鲜血灌溉了一大片高粱,把高粱下的黑土浸泡成稀泥,使他们拔脚迟缓。 腥甜的气味令人窒息,一群前来吃人肉的狗,坐在高粱地里,目光炯炯地盯着父亲和余司令。 余司令掏出自来得手枪,甩手一响,两只狗眼灭了;又一甩手,灭了两只狗眼。群狗一哄而散,坐得远远的,呜呜地咆哮着,贪婪地望着死尸。 余司令大喊一声:“日本狗!狗娘养的日本!”他对着那群狗打完了所有的子弹,狗跑得无影无踪。 余司令对我父亲说:“走吧,儿子!”一老一小,便迎着月光,向高粱深处走去。 那股弥漫田野的腥甜味浸透了我父亲的灵魂,在以后更加激烈更加残忍的岁月里,这股腥甜味一直伴随着他。 ] 多长时间了,张世家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回想起这回事儿了。 本该是越烧越旺的仇恨的火种,可他却对这些事有些麻木。 正如结尾作者所写,“我是你们的不肖子孙”。 张世家真切感受到了种的退化,这让他羞愧又愤怒,恨不得像《花环》里被雷神爷当众批评了的赵蒙生一样,咬破手指,用血书证明自己的意志。 “好!” 张世家捧着《人民文学》,看着上面的《红高粱》,心中满是炽热。 因为这写的是写他们高密的故事,他又对这篇更多了些情感。 他冲到自己领导的办公室里,领导正在抽着烟,捧着一册杂志阅读。 “好东西,我找到好东西了!” “什么好东西?”领导看他一眼。 张世家拿出《人民文学》。 “就这个杂志。” 领导笑了,“老张,你别闹笑话。 我还不知道《人民文学》是好东西?” 见领导不以为然,张世家有些着急。 “是这上面的一篇,讲的是咱们高密。” “啥?” 这下领导站起来了,“你是说,《人民文学》上面有文章,说的是咱们高密。” “是一篇。” “我看看。” 领导听了这话,立马兴奋起来,拿过《人民文学》看完《红高粱》这篇。 “好啊,好一篇《红高粱》!” “我正愁没有合适的文艺作品,来丰富咱们高密人民的群众生活。” “这样,你马上订购《人民文学》给咱们高密的每个公社都来点,要尽快将《红高粱》这篇,在咱们高密当地宣传开!” “可以可以,我马上就去办。”张世家答应一声。 领导同志仍是全身干劲,琢磨一会儿,又道: “江弦是个大作家,他写了高密,说明江弦同志了解我们高密,对我们这片土地有感情。” “我这就给作者江弦同志写一封信,你麻烦《人民文学》帮我们转交。” 第323章 管谟业回乡 信的开头表达了对江弦的敬仰之意,又谈了谈阅读过《红高粱》以后的读后感,最后情深意切的写: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所以对玉米、大豆、地瓜、谷子、高粱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对高粱,小时候家境贫困,兄弟姐妹5个,常吃高粱面的窝窝头。 时间一长,肚胀难受,排泄受阻。 有一次实在受不了,拿了4个高粱面的窝窝头,跟邻家兄弟换了两个玉米面的饼子吃,竟感激了他5年,一直到小学毕业。 现在想起来,对高粱爱,是因为它让人饱腹。 对高粱恨,是因为它让人便秘。 高密这片土地是肥沃的,标志之一就是盛产的红高粱。 非常荣幸,高密的红高粱遇到了您,遇到了诗神缪斯,使其具有了神性的光芒。 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感恩红高粱给予我的生命滋养。 作为一个不入流的诗人,我感谢《红高粱》这篇对高密文学的引领、倡导和贡献。 如果有这份荣幸,您尽可以来到高密做客游玩,我们必定扫榻相迎。 另外,如果有这份荣幸,我们十分乐意看到您能在文章中再谈一谈高密,说说您与高密之间的缘分,当然,这是我个人一点自私的想法,望您勿怪.” 写好了信,张世家直接骑着自行车去邮电局投信,同时和那里的同志订购300册《人民文学》,指明了是要1982年的第6期。 “世家!” 回去的路上,张世家被人喊住,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发小管谟业。 “你咋回来了?”张世家惊喜的看着身着橄榄绿的确良的管谟业。 “我回家探亲,来,抽烟。” 管谟业和他说了几句家常话,然后递给他一支带过滤嘴的香烟。 他兴奋道:“世家,我这次回来,有一篇一定要给你看一下!” 张世家两眼一亮,“巧了,老管,我也有一篇一定要拿给你看!” 张世家先管谟业一步,拿出1982年第六期《人民文学》上的那篇《红高粱》。 而管谟业准备拿出的,则是写在红线条稿纸上的一篇手稿,《透明的胡萝卜》。 时间往前拨回一些。 保定。 这会的保定还不是天天修路的保定。 雄安的千年大计尚没诞生,如今这座城市就像每一座北方城市一样普通。 放眼望去,灰突突的建筑,到处飘散着工业灰尘,街道特别宽阔,密密麻麻布满了电线杆和电线。 几个行人骑着自行车从胡同里穿过。 老胡同两旁都是饱经沧桑的老房子,默默地见证了保定这座老城的沧桑历史。 不同凡响的是东风中路上矗立着一座很气派的建筑,十几层高的酒店,上面写着燕赵两个字。 这是保定最高档的酒店:燕赵大酒店。 曾经是作为接待外宾的酒店,也是当时河北第一高楼。 今天这里开展了一场作品讨论会。 管谟业穿着一件墨绿色军装,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去年,他刚刚发表了一部短篇《春夜雨霏霏》,讲述了一个结婚不久的少妇在一个春雨霏霏的夜晚想念自己远在海岛上当兵丈夫的故事。 这篇发表在河北保定的文学双月刊《莲池》上,为他带来一笔稿费的同时,也让他顺利在部队中被提了干。 许多的喜悦接踵而至,这个来自山东汉子第一次感受到“我命由我不由天”,一时间生出了不少狂妄的想法。 这次讨论会,讨论的是一位部队作家所作的文学作品《战网》。 管谟业一改往日温厚性情,给出了非常多的尖利批评,认为《战网》的文笔很粗,不够细密和精致,可以说,这篇《战网》最大缺陷,就是语言粗糙。 《战网》的作家脸上有些挂不住,直接搬出了《高山下的花环》。 “管谟业同志,军旅文学作品追求的就是语言简练,快速的给读者营造画面,这一点,连江弦的《高山下的花环》这篇都是这样子去做的,你能说《高山下的花环》不是好么?这样的文字,还不够打动读者么?” 恰巧,《高山下的花环》这篇的编辑,《十月》的张守仁今天也来参加了会议。 这个时候,这位作家当着张守仁的面搬出《高山下的花环》,这番话就显得非常有分量,掷地有声。 然而,管谟业仍旧保持着刚才的语气。 “我觉得《高山下的花环》也算不上多么好的一篇,是江弦所创作的作品里有失水准的一部。” 这话可真是一语惊人。 要知道《高山下的花环》这篇自从发表以来,受到的鲜花和赞誉一片。 很多人都将这篇视作军旅的一个决定性突破。 更是在还未发表之际,便被文学界评为最好的当代军事文学。 可管谟业这个时候居然说这是江弦有失水准的一篇。 这种与主流相悖的声音,不可谓不惊人。 很多人看向张守仁,等待着张守仁的反应。 张守仁在今天的会议中年纪算是最大的了,坐在众人中央,就像个沉稳的老大哥,只是一言不发的抽着烟听完了管谟业的这些话。 有别的作家听不惯,拍了桌子。 “管谟业,《高山下的花环》是公认的写到人民心坎里的好作品,怎么到你这就不好了?” 对方言辞激烈,管谟业却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立场。 “《高山下的花环》算不上好,甚至我觉得这部作品根本不是,与其说它是一篇,不如说是电影分镜” “这篇的水准,大概跟我在部队写的英模材料差不多。” 这话不可谓不刺耳了。 名动全国的,在管谟业眼里,竟然只是一篇英模材料的水平。 在场的人都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替江弦,也替张守仁戳着管谟业的脊梁,讨伐起这个不知深浅的后生。 “你这话就像是鸡蛋里挑骨头了,《高山下的花环》在军事题材创作上,有着突破性的贡献,虽然在艺术上有粗疏之处,人物关系的设计也有过于戏剧化的痕迹,但其拥有的现实主义力量,完全能够盖过这些不足。” “你也不想想,如果是电影分镜,如果是英模材料,那梁三喜、靳开来、赵蒙生这些个英雄形象,还能打动的了这千千万万个老百姓?” “《花环》这篇结构大开大阖,人物命运大起大落,制造的矛盾冲突紧张又尖锐,又自然的在其中完成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和故事的演进,的可读性非常强,绝对不是你所说的什么英模材料水平。” “我们有些同志,还是太眼高手低了,自己明明没写多少文字,却整天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心浮气躁,不脚踏实地,如何创作出贴近于无产阶级的好作品。” “.” 管谟业努努嘴,没再激烈的去争辩,也没再说话。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小子并没服气,并没认同其他人的观点,身上还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憋着一股很大的劲儿。 讨论会结束以后,管谟业回到部队,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写一个东西出来,一个能比《高山下的花环》更好的东西出来。 他这个人创作速度很快,与世隔绝,大概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写出了一部中篇,名为《透明的红萝卜》。 这个故事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发生过的故事。 那会他还在家乡山东的高密县生活,生活条件很差,所以也要帮着爸妈挣钱。 他在水利工地旁劳作之余,因饥饿难耐,偷拔了生产队一根红萝卜,被押送到工地后,专门为其召开了一次pd会,回家以后更是遭到父亲的毒打。 管谟业将这篇文章创作完以后,读了几遍,自觉非常得意。 在的末尾,主人公黑孩面对队长对他的盘问,他先是“迷惘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然后“清澈如水”,又“满是惊恐”,最后“两行泪水从黑孩眼里流出来”。 这份感受,既是管谟业儿时的记忆,又带入了上次讨论会其他人攻击他时自己的委屈。 所以主人公的形象,老实木讷,受尽欺负。 此外,的文字又带着几分前卫的魔幻色彩。 江弦是公认对西方的现代主义写作领悟最深的国内作家之一。 管谟业正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叙事方法同样不输于江弦,对西方现代主义的领悟不比江弦更浅薄。 创作完成以后,管谟业并没有第一时间投递给任何杂志。 他创作完成之后,喜欢先拿给朋友、同仁们看一看,再往杂志社投稿。 恰逢他回家探亲的假期批了下来,管谟业便带着这一篇以他的家乡高密为背景的《透明的胡萝卜》,回到他的这片故土。 这也就有了他和张世家的相遇。 管谟业先接过张世家手上的《人民文学》,扫了一眼,“又有什么好作品?” “《红高粱》。” 张世家兴奋说,“哎呀,好作品啊,写的非常精彩,我刚和邮电局订了300册,准备发到各个公社的文化站啊。” “是么?我先看看。” 管谟业闭关这么久,一门心思的投入自己的创作之中,并没关注文学界又有什么新的好作品问世。 听到张世家如此推荐,他翻看《人民文学》,扫了一眼,看到两个明晃晃的署名:江弦。 “又是江弦的作品?” “是啊,这回他写的还是咱们高密嘞。”张世家激动说。 “写的高密?” 管谟业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他回到家,简单收拾好以后,闷着头将《红高粱》这篇整个读了一遍。 读完以后,一种无法言语的复杂情绪出现在管谟业的心间。 那些充满乡土气息的对话,鲜活而赤裸,充满犷迈的力量。 管谟业写《透明的胡萝卜》,背景是自己最熟悉的家乡,写起这里的故事,他得心应手。 但看过《红高粱》以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写最熟悉的家乡,居然会写的不如江弦。 这无疑是最讽刺的。 他一门心思想证明,自己并不比江弦差,所以写了《透明的胡萝卜》这篇。 可管谟业也不明白为什么,江弦居然也在自己的当中选择他的家乡为背景。 于是一个再也不能找借口遮掩的对比出现了。 同样是写高密这片土地,同样是带着魔幻色彩的写作。 管谟业能明显的感觉到。 自己所写的《透明的胡萝卜》就像是一个青涩的小学生习作。 而江弦所写的这篇《红高粱》,完全是出自一个老练的大师手笔。 这让管谟业回想起自己多年前第一次读到《棋王》以后的震撼。 那时候,他对那些文字感到深深的震撼,想象着江弦这名作家,一定是一个长袍马褂的妖道。 实际上,江弦只是和他一般的年纪。 等管谟业已经习作几年,开始觉得自己在文学方面有才华、有天赋,甚至觉得自己能比肩那位同龄作家的时候。 一场赤裸裸的对比就这么摆在了他的面前。 事实也摆在管谟业的面前。 他还没办法和江弦比肩,横在江弦和他之间的是一条鸿沟。 至少在三年之内,管谟业绝对无法抵达他那样的层次和境界。 “怎么样,那你看了吗?”发小张世家又过来串门,顺便和管谟业聊起《红高粱》。 “看了。” 管谟业脸上闪过一丝苦涩,道:“确实是好,写的真好。” 事到如今,讨论会上的那份张狂和不服气已经收起来了。 甚至在张世家问起他那天要给他看什么的时候,管谟业语焉不详,没有敢把他那篇《透明的胡萝卜》拿出来,甚至提都没有提。 管谟业是感受到了《花环》问世以后所有部队作家的心情: 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写不过一个不属于这个领域的人。 这绝对足以令每个自称作家的写作者们汗颜了。 (讨论会上管谟业对《高山下的花环》的不屑评价是真事儿。 管谟业自己在节目里讲过这事儿。 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花环》原作者李存葆就在旁边坐着。) 第324章 四大作家赏足 京城,沙滩北街2号。 《人民文学》杂志社。 从1982年第六期《人民文学》发行至今,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一部杂志流入市场,大致要经历四个阶段: “一、试销期。初入市场,经宣传介绍,被早期读者购阅,销路逐步展开; 二、畅销期。经读者群体的评介影响,在市场占有一定地位,销售量增加,流转加快; 三、饱和期。需要的读者已基本购得,经过一段畅销期流转减慢,销售量锐减; 四、衰退期。基本上无读者购买,销路停滞,甚至被市场淘汰。 ” 两个月,基本上是每期《人民文学》的进入饱和期的时间。 编辑们也比较关注这个时间点这期杂志的印刷数量,这个数字基本上可以判定,这一期发行究竟是失败还是成功。 崔道怡和王扶都很关注第六期的印量数字。 这回《人民文学》如此大力度的推出《红高粱》这一部,自然是期待第6期的印量实现一个惊人的突破。 今年已经是1982年了。 正值纸面印刷时代最美好的时光。 这会儿的中国人或许没钱买电视、没钱看电影,这会儿也没有那么多电影可看。 所以就。 因为杂志非常便宜,一个工人也订得起。 在这一年,质量哪怕很一般的作品,也可以印几万册。 而这时候那些最好的杂志,《收获》有着120万的印量,《十月》80万,《当代》60万,《花城》60万,《诗刊》50万。 而《人民文学》这本具有重要地位,被誉为最为重要、最为突出也最具权威性和代表性的文学刊物。 每期都有足足150万的恐怖印量。 “出来了没有?” “快了,快了。” 崔道怡拉着一名主管发行的编辑,盘问着第6期的印量。 编辑噼里啪啦敲着算盘,还没有计算出来。 这会儿连计算机都没,更别提什么计算器了,最好的工具就是算盘,每个学生都得背着算盘去上学。 很难想象,这年头每个学生都必学的算盘,才不过几年的时间,就成了完全搁置不用的古董。 崔道怡也不急于一时,他出去借其他单位的厕所尿了个尿,回来以后,发现办公室里一派欢欣鼓舞的气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色。 “崔老师!” 管发行的那位编辑激动的握住他的手,嘴都乐歪了。 “崔老师,咱们第6期印量,破两百万了!” “两百万?” 咝。 崔道怡浑身一抖,异常兴奋。 “具体是多少?” “两百一十三万册!” 哎呦我的个娘。 崔道怡大脑一麻,感觉自己人都飘了。 就像是喝了高粱酒,而且喝得很酣畅。 这才两个月的时间,就印了两百多万册,这个不同寻常的数字,意味着第六期上一篇受到了读者们的热烈欢迎。 毫无疑问,这篇是江弦的《红高粱》。 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弦这篇《红高粱》发行以后,很迅速便引起了文学界的关注。 《红高粱》受到了文坛评论界的一致推崇,很多重量级的批评家纷纷撰文分析江弦的文本。 不到两个月时间里,评论文章就有20多篇了,且都是对《红高粱》进行专论。 如今,来自广大读者们的反馈也摆在了面前。 崔道怡可以宣布说,《红高粱》已经实现了在文学界和读者两个群体里的大成功。 因为卸任主编一事,最近有些不愉快的光未然,听说这个消息以后,脸上也久违的有了笑意。 在他眼里,《人民文学》在自己领导下质量的退步是肉眼可见的,就像是一座风雨中飘零的茅草屋,在一点点的支离破碎。 然而江弦这篇《红高粱》的出现,无疑是给光未然又打了一针强心剂,再一次满足了读者群体对他们《人民文学》的质量要求。 光未然至今都记得,他和一些个老军旅作家聊起《红高粱》这篇的时候,大部分老军旅作家,一听这篇写的是抗日战争,都是嗤之以鼻。 “这些年轻作家,都没经历过抗日战争,怎么能写得好抗日战争?” 老作家们不屑的背后,也是他们对中国军事文学创作经验断代的担忧。 中国的新军旅作家面临着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问题,可以说这影响了军旅文学创作的发展。 然而看过《红高粱》这篇以后,这帮老军旅作家们都是赞不绝口的夸奖。 对江弦能写出这样的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光未然同样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至今记得,江弦在作品研讨会上说过的一段话: “我固然没有见过日本鬼子,但我可以通过查资料来解决。” 光未然当时听完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说法,就像是出自一个孩子之口,听起来天真烂漫。 但说这话的人是江弦。 这位作家,能写常人之不能写。 依靠着他天才的创造力,拿出了这么一部令老军旅作家信服的战争文学作品。 “主编,你看这封信。” 王扶找到光未然。 光未然戴上老花镜,一看,这是一封来自高密县的文化馆的信件。 “高密.高粱高密辉煌,这不就是里的那个高密?” “没错,就是他们当地的文化馆来信。”王扶兴冲冲的说。 “我还以为这是江弦虚构的一个地方,没想到真的有。”光未然来了兴趣。 这里要解释一下,《红高粱》里的高密,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这是莫言的家乡。 至于高密的东北乡,这就是虚构的了,不过莫言似乎很喜欢这个东北乡,不管是还是散文,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这个东北乡。 后世,当地为了促进旅游发展,东北乡就和芙蓉镇、凤凰古城这些原本虚构的地点一样,变成了个真实存在的乡镇。 光未然带着浓浓的好奇,将这封信仔细读了一遍。 在读到末尾处,高密文化馆领导希望江弦谈一谈他和高密之间的缘分,光未然同样对此感到好奇。 他对王扶吩咐道:“你去帮高密县的同志,把这封信给江弦送过去,然后再试着和他再约一篇《红高粱》的创作谈。” 此时的江弦,才刚和路遥一块儿风尘仆仆的回到西安。 这段时间,为了给别人留下充分了解陕西的印象,他不光是“读万卷书”,还“行万里路”。 总之先把自己变成了个陕西通,为此甚至学了不少陕西的民歌。 一切都是为了创作以后的合理。 也算是为了吃点醋,包了一整盘饺子。 离开西安前的最后一晚,江弦和路遥、陈忠实还有贾平凹这几个陕西的作家一块儿喝酒。 江弦又滔滔不绝,野史侃个不停,贾平凹听得那叫个津津有味。 江弦说:“我这几天在陕西,学来一个新知识。” “什么知识。” 江弦也不回答,咔嚓一下脱了鞋。 一双亚瑟士的运动跑鞋,因为这些天在黄土高原跑个不停,沾满黄土。 他脱了鞋,又不客气的脱了袜子,最后把脚直接放到桌上。 路遥他们顿时不满的嚷嚷起来。 “你这干啥玩意?” “喝着酒呢。” 江弦不理会,指了指自己的脚指甲。 “你们看我小脚趾的指甲。” “臭烘烘的,有啥好看的。”贾平凹捏着鼻子。 路遥也躲得老远。 只有陈忠实,他觉得江弦是真想讲什么,凑过去看了一眼。 “咋了,不就是个指甲么?” “你仔细看。” “有啥看的?” 陈忠实不太明白江弦的意思,这回捏着鼻子凑过去端详了一眼他的小脚趾。 “指甲?” “你指甲咋了?” “长了?” “要不我给你弄个剪子过来?” “不是长不长的问题,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江弦故意卖关子。 贾平凹和路遥这时候也不明所以的凑过来,和陈忠实一块儿端详起江弦的小脚趾。 这要让人看见这场景,估摸着得大吃一惊。 陕西文学的“三驾马车”,深更半夜居然凑在一块儿细细观赏江弦同志的玉足?! 一个个还都指指点点! 真是骇人听闻!!! 眼瞧这仨人都一双没善于发现的眼睛,江弦只好自己和他们解释: “你们看我这小脚趾的指甲,是不是分成了两瓣?” 江弦这么一提醒,陈忠实他们一看,确实如江弦所说。 其他四个指头的指甲,都是一整块儿,但唯独小拇指的指甲,就好像挨了一刀一样,从中间劈开分成了两瓣儿。 “医学上呢,管我这个指甲叫瓣状甲,又叫‘跰趾’,表现就是小趾趾甲分为2到3个碎瓣。”江弦解释。 “我以为啥呢。” 陈忠实一脸的不稀奇,也蹭蹭的脱了自己的鞋袜,抬起来摆到桌上。 “我这脚不也这样么。” 虽然指甲有点发黄,看着有点恶心,不过江弦他们几个确实能看出来,陈忠实的小脚脚趾也是和江弦一样,是劈开的两块儿,如江弦所说的瓣状甲。 “我这脚也是啊。” 莫言和贾平凹都脱了鞋,端着大脚丫子一顿抠弄,仔细端详自个儿的小脚脚趾。 屋里顿时充斥满了乱七八糟的味道。 江弦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这三个大作家可不像他一样,爱洗脚注意卫生。 那个味儿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安慰自己。 再刺鼻,这也是浓厚的文学气息。 别人想闻还没这机会呢。 “我这脚也这样啊,人人都这样不是?”贾平凹说。 “你们不知道,这个瓣状甲,其实是有说法的。”江弦一脸神秘的故意卖个关子,随后给自己倒一杯酒。 “什么说法?” 陕西这“三驾马车”被他勾的那是个欲罢不能,都等着下文。 江弦一口把酒喝完,这才缓缓道: “匈奴你们知道吧?” “匈奴?这谁不知道。” 陈忠实敲着筷子,带着关中口音吟诵道: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陈忠实念的是诗经《采薇》中的诗句,里面的“猃狁”,说的就是匈奴。 从这句诗里就能看出来,那时候匈奴的形象在中原百姓心中是何等狰狞。 事实也是这样,匈奴在咱们国家的历史上,绝对是中原人民一块儿抹不去的痛。 自周代以来,匈奴这个北方草原上强悍的游牧民奴就是中原农耕地区的心腹大患。 到了秦朝,蒙恬给匈奴治得那叫一个服服帖帖,结果用力过猛,大秦力竭身死。 大秦一亡,匈奴的克星就没有了。 后面韩信和匈奴联军攻汉,刘邦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 这么一打,给刘邦心理阴影都打出来了。 最后狼狈的跟匈奴定了个“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 给了人家地,还得把吕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嫁给匈奴单于,还没完,每年大汉还要给匈奴送大批的絮、丝绸、粮食、酒,以此换取匈奴不在汉朝的边境劫掠。 甚至等刘邦没了,单于还给吕后写信:我是鳏夫,你是寡妇,我们在一起吧。 这无疑奇耻大辱,面对这封信,吕后什么反应呢? 她给单于回了一封十分卑微的信:我年纪大了,年老色衰,头发和牙齿都脱落了,无法侍奉单于。 和这封回信一起送去的,还有车、马、金银,以及和亲的女子。 没办法,匈奴实在太强了。 汉朝百废待兴,但当时的匈奴正处于鼎盛时期。 单于统一草原,整个匈奴控弦之士30万,也就是说,匈奴可以派出30万骑兵。 所以汉朝打不起。 “匈奴,这么强大的一个民族,你们说怎么就忽然消失在历史舞台了呢?” 三人都不是历史专家,路遥更是不解。 “说着脚指甲,怎么又扯上匈奴了?” “别急,我马上就要谈到了。” 江弦轻笑一声,解释道: “这段时间,我在看陕西县志的时候,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传闻。 据说,当年匈奴北移的时候,在陕北和几名汉族女子媾和,然后在陕北留下了他们的血脉,也就是匈奴人的后代。 这些匈奴人的后代,有一个特点:” 江弦顿了顿,继续道: “他们的小脚趾指甲和汉族不同。” 听到这里,陈忠实终于反应过来,江弦给他们看脚是什么缘由。 又听见江弦道: “咱们汉族人,小脚趾的脚指甲都是两瓣儿,是瓣状甲。” “但是匈奴人的后代就不一样了。” “他们小脚趾的指甲,是一整块儿,是连衣裙。” (看完别抠脚了,这就是个流传的说法,没有任何依据,写出来也是为了给后面情节作铺垫) 第325章 《延河》约稿 汉人血脉是瓣状甲,匈奴血脉是整片指甲? 靠小脚脚趾的指甲就能判断是不是匈奴的血脉? 不论是陈忠实,还是路遥、贾平凹,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颇觉稀罕。 贾平凹都有点奇怪的冲动,忍不住想把周围人的鞋袜全给扒了,把他们小脚脚趾全给看上一遍,来确认江弦的这种说法是否真实。 “这说法有意思。” 陈忠实脸上带着笑意,“咱们四个都是瓣状甲,这岂不是说,咱们四个都是纯种汉人。” 江弦非常警觉,马上强调,“陈老师,别说这种话,不管汉人血脉还是什么血脉,放到今天,咱们都是一家人,都是中国人。” “是啊是啊,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贾平凹开口哼唱: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 这也是今年的潮流单曲,才刚被中央民族歌舞团创作出来,很快传开。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说法以后,也是充满好奇。” 江弦继续讲着,“针对这个说法,我又找了一些资料来考据,结果发现了些有意思的说法。” “唐朝皇帝李渊之母鲜卑人独孤氏,她的小脚趾甲就有轻微缺损,而李渊的老婆窦皇后的小脚趾甲中间,则明显开岔。 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时期,他的长孙皇后小脚趾干脆就没什么趾甲.所以小脚趾甲缺损或开叉,或许也是鲜卑族人的民族特征。” 陈忠实乐了。 “啥玩意? 我又成了鲜卑人的血脉了?” “别急,事情还没完。” 江弦又道: “我继续考证,发现类似的说法,还有一个。” “还有?” “有记载说,当年朱元璋为了平衡人口,下令从人口密集的山西迁移大量人口到中原各地。 山西民众集合到洪洞县大槐树下,被推推搡搡着离开家乡。 但是离开以前,山西人想留下一个念想,能让他们的子孙后代知道他们是山西移民的后人,方便日后认祖归宗。 这时候,押解的兵士往每个人的小脚趾的趾甲盖上砍上一刀,以后凡是小脚趾趾甲上有裂痕,或小脚趾的趾甲分瓣的,就都是山西大槐树的移民。 所以有句民谣这样唱的:‘谁的小脚指甲两瓣瓣,谁就是大槐树底下的孩。’” 到这会儿,屋里仨马车已经全都懵了。 自己到底是汉人血脉?还是鲜卑人血脉?还是大槐树的移民? 与此同时,又忍不住对江弦多了几分敬佩。 陈忠实设身处地的去想想,如果是自己听说这么一件关于小脚趾指甲的事情,可能就当个趣闻听听,根本不可能会像江弦一样,到处考据,这么较真的要去把这件事弄个明白。 其实想一想,这件事如果是江弦也不觉得奇怪,他记得江弦有一篇叫作《褐变的荔枝》,的缘起正是许多人都听过的一句诗词“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就贵妃怎么吃到荔枝,能拿来写一篇,还写的那样精彩、那样好。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才能保持这样旺盛的创作力,佳作一篇接着一篇。 “其实从科学和生物学的角度来分析,就算是在自己的脚趾指甲上砍一刀,又怎么可能遗传给后代呢。”江弦自顾自的说着。 酒已经喝完了,路遥把自己的咖啡拿了出来,又给仨人冲泡着喝。 “更何况,我不相信外国人的脚指甲,就没有像是我们这样瓣状的了?” “他们金头发蓝眼睛的,能是纯种汉人吗?我们汉人哪有这个样子的?” “这不是开玩笑嘛。” 江弦笑着解释,三人一听,也都认同。 陈忠实道:“这说法当一件奇闻轶事听听也就算了,现在我们讲实事求是,这样的说法,明显不够求是嘛。”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神奇荒诞的传说,也是我们华夏文化的一项瑰宝。” 江弦开口道:“我看过他们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在语言表达方面,他们广泛地吸收一些当地古代的印第安神话传说。” “作品中出场的人物仿佛是梦中人,这些人来之蹊跷,去之迷离,常常有什么人月圆之夜变成狼,死人复活,或是鬼魂与世人对话,天降花雨,还有旅客们扛着火车车厢越过山涧,甚至有男修士用枷锁拉塌监狱,带上镣铐飞越大西洋” “这些个情节,荒诞怪异,且大量使用他们民族的方言俗语,乃至不见书面记载的粗犷的土语。” “然而就是这种把现实与幻景融为一体的创作方法,居然风靡全世界。” “可是我们国家,我们的民族,有着太多听起来荒诞却又带着神秘色彩的奇闻轶事。” “别说民族,就连每个村子,都有着属于这个村子的神话。” 对于江弦的话,陈忠实和路遥都颇为认可。 “我们那儿有一个传说。” 陈忠实抽着烟讲道:“以前的旧社会有个谣传,说是吃泡枣儿,身体特别硬朗,这东西养人。” “泡枣?什么泡枣?”路遥一脸单纯。 贾平凹也不理解,“泡枣有什么好?烧酒泡人参才养人哩。” 只有江弦,很快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 陈老师就开车了:“这是民间的一个说法,说是泡枣,也叫阴枣,就是让女人帮忙泡着,泡几天吃了,能返老还童。” “有这说法?” 贾平凹两眼瞪得巨大,听得非常来劲。 “光是泡枣?泡其他行不?” “咋的,你还想泡荔枝啊?”江弦怼他。 为啥说荔枝呢? 因为这厮在《废都》里就是这么写的。 陈老师也把泡枣写进了《白鹿原》里头。 非常巧的是,这俩还刚好是同一年发行. 正说着,贾平凹这时候冲江弦道:“你的《红高粱》里面,不也有这样夹杂了当地传说的情节?” “哪一段?”路遥问。 贾平凹就说,“轿夫们颠戴凤莲。” 那是戴凤莲出嫁的时候,轿夫们使着劲的把轿子抖起来,扬言要把戴凤莲的尿都给颠出来。 戴凤莲呢? 她死劲抓住座板,腹中翻腾着早晨吃下的两个鸡蛋,咬住嘴唇,死命不吐。 为啥呢? 因为当地人有说法,吐在轿里是最大的不吉利,吐了轿子一辈子没好运。 贾平凹这么一说,其他俩人都受到启发。 “要说魔幻,还得是那一段。”路遥开口道。 “哪一段?” “加尿的高粱酒。” 那是里,戴凤莲嫁的单家父子被余占鳌灭掉后,她成了单家酒坊的掌柜,余占鳌则来到酒坊当料酒工人。 当时的酒厂竞争激烈,酒坊技术不断改良革新,才是生存之道,于是余占鳌推出一个家传秘方。 什么秘方呢? 余占鳌恶作剧般地把尿撒到了高粱酒缸里。 没想到就是这么随意的一招,却有着出其不意的成效。 余占鳌撒过尿的那篓酒,伙计们不敢私自处理,因此搬到院子的墙角上放着。 随着时间的累积,伙计们闻惯了高粱酒味,突然嗅到一种更加醇朴浓郁的香气。 在一个刮风的夜里,这缸酒淳朴浓厚的香气飘漫向了余家整个院子。 罗汉大爷循味而去,才发现是那加了尿的高粱酒。 他毫不畏惧的尝了一口以后,终于确定了这淳朴的酒香正是因为余占鳌的这泡尿,也使他们阴差阳错的得到了让酒更加香醇的“秘密配方”。 并且在戴凤莲和罗汉大爷的反复摸索实验中,创造了用老尿罐上附着的尿碱来代替尿液的更加简单、精密、准确的勾兑工艺。 这样的情节,绝对够魔幻了。 江弦端起咖啡,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这段时间,在陕西有很多事情都刺激了我的灵感,其中就包括这个关于匈奴的传说,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珍惜这些灵感,将它们付诸于纸面,写成一篇。” 他这句话一出口,三个人酒都醒了几分。 写? 还是一篇关于陕西的? 合着在这儿跟我们侃了大半天,你是在梳理自己的写作思路! “写,一定要写出来。” 陈忠实神采奕奕。 他之前就一直在讨论,期待着将来有一部陕西的“红高粱”能够问世。 若是交给江弦来写这部,那这篇文章绝对差不了,能给他大饱眼福。 路遥则心中一动:“江弦,你这篇文章如果写出来,不如就发表在我们《延河》上面。” 这仨人都在《延河》任职,一听路遥的想法,心思都马上变得活泛。 “对啊,既然是写我们陕西的,不如就发表在我们陕西的《延河》上吧。” “你放心,我们《延河》一定不会埋没这篇,稿费什么的,也一定都按照其他杂志给你的标准给你。” 江弦有些无奈。 他就是给这仨人讲讲,顺便做个铺垫,好让自己那篇问世的时候,不至于显得唐突。 没想到这仨人是打蛇随棍上,直接就和他约起了稿子。 “我去和主编王丕祥同志讲,到时候你的这篇,《延河》要以最大力度推出。”陈忠实言辞恳切。 三驾马车里面,陈忠实年纪最大,资历也最老,这会儿是西安一个区文化馆的副馆长。 “是啊,都是老朋友了,你还不相信我们?”路遥这名编辑语气里也带着期盼。 “行。” 江弦见三驾马车都摆出这样诚恳的姿态了,也不端着,干脆的答应下来。 “我就和你们《延河》约这么一篇。” 《延河》虽然算不上国内的顶尖刊物,但在文学界有着重要的地位和影响力。 自创刊以来,《延河》始终保持着非凡的文学表现,推出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和作家,号称是“小《人民文学》”。 像是陈忠实,他的多篇都是首先拿给《延河》亮相,还有京夫、莫伸这些个陕西青年作家的,也是由《延河》挖掘出。 当年茹志鹃的短篇《百合花》写作完成后,正值敏感时期,她把《百合花》寄给许多刊物,均以“感情阴暗,不能发表”为由,遭到退稿。 周游大半个中国之后,最后是《延河》编辑以职业的敏锐眼光和胆识,终于让《百合花》在《延河》上盛开。 从这样的魄力就能看出这部刊物的不同凡响之处。 因此江弦把自己的约给他们,也不会觉得有多委屈。 翌日,江弦就准备返京了,离开之前又在西安买了点儿当地的特产。 听路遥说德懋恭的水晶饼比较出名,过节走亲戚他总要带上几盒,江弦便过去买了几盒,准备拿回去给家里人和京城的朋友们尝尝。 虽然京城也有各种饼,他家里人也不一定喜欢吃,但怎么说呢,这就是一片心意。 嗯,不用担心送不到心趴上。 于是提着东西,被陕西作协的一帮作家一块送上火车。 路途遥远,就拿着报纸看,过去这么久了,报纸上还有关于金鸡百花奖的报道。 江弦还看到了一篇朱琳的采访。 记者问她扮演艾京华时的心境,朱琳回答说“我是用了真心来表演的。” 在文章末尾,记者评价朱琳是演艺生涯最快走上巅峰的女演员之一了,成为北影厂演员两年的时间里,快速的斩获了影后奖项。 朱琳大大方方的说,她觉得是自己的运气非常好,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了合适的人又演了合适的影片。 江弦忍不住笑笑。 之前就说过了,朱琳的获奖一定程度有江弦的布局。 但至少就结果来说,朱琳获奖是观众们和演员们都心悦诚服的一件事。 也就是说,能够服众。 这不跟后世似得。 颁个影后,广大沙雕网友服不服且先不提。 你颁奖现场都有人大骂“黑幕”了。 好好的金鸡百花,定下的三十二字方针叫: “六亲不认,只认作品; 八面来风,自己掌舵; 不抱成见,从善如流; 充分协商,顾全大局。” 最后三十二字只剩下七个字: “金鸡无力百花残。” 不讲究。 太不讲究了。 他一重生者来安排个影后都怕不够服众。 资本演都不演。 第326章 调任有眉目了 临近九月的京城,依旧能感受到夏日余温。 江弦回到家里,把东西给朱琳一塞。 “咋还买了只熏鸡?”朱琳拎着一看,还不光一只,整整两只。 “吃呗,今天吃不了留着明天吃,省的明儿做饭了。” 江弦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的抱着干净衣服,要上澡堂子里去好好洗涮洗涮。 这边儿江弦还没出门儿,就有人敲响了门。 朱琳打开一看,正是王濛,这会儿穿件儿白色的确良,一看着江弦,脸上顿时幽中带怨。 “你可算回来了~” “王老师,您咋来了?” 江弦也是意外。 王濛那语气就好像师徒四人取经回来碰上的老鼋一样。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事儿,你不是说要考虑考虑么,怎么都这么久了,也不给我个回信。” 王濛说的是拉着江弦一块儿去《人民文学》的事情。 之前江弦没给他答复,后来就上西安去参加金鸡百花授奖大会了,一直没回来,拖到了现在。 “您甭着急。” 江弦笑笑,“我这刚回来,连口水还没喝呢,这样,您先等我洗澡回来,等我洗完澡咱再说。” “上哪洗澡去?” 王濛很警觉,这回再也不给江弦打游击的机会,就算是洗澡,也撵着跟了过去。 京城的澡堂元代就有了,在民国时期达到鼎盛。 到这会儿,京城一共有几百个澡堂,最有名的清华池和清华园还有双兴堂,不过随着时代变迁,这些浴池也逐渐减少。 江弦去的是附近一家厂子的澡堂,因为要减负,食堂和澡堂都对外营业,他常过来。 澡堂子不管啥时候都热闹,一帮大老爷们,大脑袋,大光头,脖子上搭着条毛巾,一个个光着肚皮,不是在凳子上坐着,就是在水池子里泡着。 这种单位澡堂基本都很简陋,也没有供大家休息的躺箱。 但是洗浴区的设施很好,中间的池塘也很大,淋浴区在两边水流很好,水也很热,在角落有个大木床是搓澡用的。 江弦和王濛脱了衣服进入沐浴区,里面那温度高的让人觉得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火儿。 俩人先冲一会儿,然后蹦进去泡上,听几个大爷在旁边儿神侃。 “你说好好的澡堂子干嘛关呢,厂里又不是补贴不起。” “你懂啥,这叫紧跟形势,都减负你不减,怎么着,就你有钱?” 又有一个大概厂里的工程师,有学问,伸伸懒腰,往身上泼泼水,说:“早就该关,企业就该干企业的事,弄些个乱七八糟的零件干啥?” “滚一边去,你个老东西,没见你少来一次,得了便宜卖乖。” 一帮人吵吵嚷嚷,江弦和王濛俩人静静听了会儿便收回了注意力。 80年代已近中期,只是听周围的人聊天,都能感受到时代的变迁。 “风云变幻啊。”江弦轻轻感叹。 “上次以后,光老又找我谈了两次话。” 王濛主动开口说,“光老比较顾虑,他考虑由葛洛同志任《人民文学》主编,然后由我来任副主编。” 葛洛是著名作家,担任过《诗刊》和《人民文学》的副主编。 “怎么改主意了?”江弦奇怪道。 王濛说,“光老认为,直接从京城作协调我担任《人民文学》主编,恐怕条件还不够成熟,他觉得后退一步,让我担任排位第一的副主编,先参加编辑工作,这样的话,同各地分会同志也能有个相互认识过程。” “原来如此。” 江弦表示理解。 这样的做法确实比较稳妥,但比较伤害王濛的感情。 王濛皱眉道:“光老征求了我的意见,也让谌容同志来找我了解情况,做我的工作” 江弦听的仔细。 谌容来做王濛的工作,那说明王濛表现的对这个排位第一副主编的位置比较抗拒。 情况也确实如江弦猜想的一样。 王濛说:“我很直率的告诉他老人家,既然原来要我当主编,那我就是按照这个来考虑的,如果条件不成熟,可以等等再说。” 从和王濛的接触之中江弦能感受到,王濛的性格直率、自重、坚持而有个性,面对这样不利好于他的形势,他做出这样的回答,江弦并不意外。 “光老没有生气,他和冯沐同志讨论以后,又打消了调葛洛同志来《人民文学》的想法,还是在之前的想法上进行外部协调。” 王濛说,“前些天,陈模同志告诉我,已经同意了我的借调,借调一年,主编《人民文学》,期间仍然兼顾分会。” “那挺好啊,恭喜你王老师。”江弦笑道:“你恐怕是《人民文学》最年轻的一位主编了。” 借调这种事虽然说的是只有一年,其实只要借调出去,后面事情就好办太多了。 王濛依旧皱着眉,“虽然我的事情解决了,不过事实上,事情远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和乐观。” 要组建《人民文学》的新领导班子,王濛身边当然需要有得力干将。 他和光未然商议过,这个人选不管是光未然还是王濛,都觉得蒋子龙非常合适。 然而王濛已经去和天津作协商量过,光未然也找了中宣部的领导,让干部局快些办理借调蒋子龙手续,但反馈下来的情况是很困难,蒋子龙的调事基本没有希望成功。 这当然也是有人从中作梗,不想王濛这次接任这样顺利。 毕竟这是《人民文学》,这本皇家刊物太多人想插进一只手。 “我和光老有两个目标是一定要争取的,一个是蒋子龙同志,另一个就是你。”王濛语气诚恳。 说了半天,江弦也基本明白王濛为啥这么执着于他了。 蒋子龙身处天津,想动他困难重重,或者说根本没有希望。 可以说江弦这会儿就是王濛唯一的最好选择。 而且现在所有的阻力都集中在蒋子龙那块儿,江弦反倒成了一个会让外界意想不到的角色。 调任的手续也会办理的顺利一些。 “唉,《人民文学》,这里面的水恐怕太深,我把握不住.”江弦还是不太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江弦.” 王濛一听,顿时有些急切,朝着江弦这边儿贴近过来。 江弦吓了一跳,提醒道:“王老师,咱泡着澡呢。” 王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嗽一声,又很快道: “江弦,我知道《人民文学》充满挑战,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王濛滔滔不绝劝了半天,江弦不能说无动于衷,基本也毫无反应。 他只好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多,点子多,只要你跟着我来《人民文学》,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其他的,你放手去干。” 江弦终于抬起头问了一句,“那我调任进去以后是什么身份?” 王濛心里暗骂这小子鸡贼。 不给他来点实际的东西就完全没有反应。 他开口道:“在我的方案里,至少是副主编,但是没办法许诺你是排位第一的副主编。” “副主编” 江弦也是被吓了一跳。 他原本想着,撑死也就在《人民文学》混个编委,没想到王濛的方案是把他往副主编的位子安排。 这也很正常,如果是蒋子龙调任过来,那一定会是排位第一的副主编位子。 但蒋子龙过不来,让江弦顶上的话,以他的资历,没办法安排第一排位,也至少要给到副主编的职务。 王濛等待着江弦的反应。 自己都已经许诺给他副主编的职位了,这小子还不满足? 这可是《人民文学》的副主编。 江弦才多大?都不到30岁。 说他自己是《人民文学》历史上最年轻的主编,这一点有待商榷,但江弦一定是《人民文学》历史上最年轻的副主编了。 妈的,王濛心想着他像江弦这么大的时候,好像才刚拿着《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去《人民文学》改稿子吧。 江弦这就已经有接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机会了。 关键这小子居然还在犹豫。 这都能犹豫? 换他恐怕会立刻答应下来。 “王老师” 在王濛期待的目光中,江弦站起身,撩了撩水。 “我先去搓个澡。” 说罢,不顾脸都黑了的王老师,从池子里跳出来,趴在池子沿上,静静等待搓澡师傅上手。 王濛这边等的着急。 江弦搓着还和人家搓澡师傅侃。 “您这北派功夫吧。” “哟,我也不知道呐,我刚来没多久,来厂里投奔了一远房亲戚,来澡堂学着给人搓澡,不懂啥南派北派,您讲解讲解?” “那我说道说道?” “您说。” “咱们京城的澡堂子,搓澡分他南北两派,南派以扬州为主,手法细腻,讲究手轻力匀,搓完澡按摩头部。” “那北派呢?” “北派啊,基本就是定兴、易县、涞水三县的人,讲究手把稳,劲头匀,这功夫啊都在手劲上头。” 江弦这边儿侃着,王濛那边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好不容易侃江弦搓完事儿,又等这货掏了耳朵,呲牙咧嘴的说了声爽。 王濛心想着这下该完事儿了,结果这小子又来一句。 “师傅,再拔个罐。” “你特么” 一向儒雅的王老师气的都想骂人。 冲了会儿凉水,又晾了会,屁股都干了,这才好不容易等到江弦把澡搓完。 “您等久了。”江弦呲牙笑笑。 这事儿说出去也够吹的。 王濛喊他去《人民文学》当副主编,他能给王濛晾在旁边儿半天。 除了他也没谁有这待遇了。 没办法。 谁让这就非他不可呢? “江弦,我给你说,这事儿咱就这么定下来。”王濛懒得再跟江弦掰扯,直接拍了板,“我回去立马就给你调动关系,估计很快,一个月以内的事儿。” “你看,又急。” 江弦无奈的叹一口气。 也罢。 既然王濛诚意都给到这儿了,那他就去他《人民文学》这么一遭。 这决定一做。 江弦自己都顿觉一阵意气风发。 啧啧。 这么年轻的《人民文学》副主编。 走路都忍不住甩起大摆锤。 这等壮观情景,放澡堂子里也少见,给来洗澡的工人们都吓了一跳。 “年轻就是有资本啊。” “跟年轻有啥关系?你年轻那会儿有这规模?” “这还是人么?” “妈蛋,这谁媳妇能吃得消?” 王濛也是被震撼到了,他刚才忙着劝江弦跟他去《人民文学》,再加上泡在池子里面,都没注意到。 现在一看. 哎哟喂,太吓人了! 这以后谁还敢跟你洗澡? 江弦不知道这些,自己里里外外洗涮干净,又拔了个罐,浑身舒坦。 换上干净衣服,跟王濛又聊了几句,在路口道别。 回到家,晚上就吃他买回来的熏鸡。 熏鸡确实不错。 色泽金黄,油脂莹润,肉虽软并不烂,有嚼劲还不用费力。 据说京城以前做熏鸡都是用“桶子鸡”。 啥叫“桶子鸡”呢?有说法解释说是“童子鸡”,因以前的厨子几乎都没什么文化,且嫌写着麻烦,字就尽量往简化写。 说起这熏鸡,还有一道衍生菜:烩两鸡丝。 这菜是从鲁菜馆的烩鸡丝演化来的,将熏鸡大腿上的肉撕成一条一条,与生鸡丝一同烩的一道菜。 梁实秋在《爆双脆》中写说,留学回国之后,特意到致美斋吃了三个爆肚儿,一个清油饼一碗烩两鸡丝。 梁先生自己对这顿饭的评价是:“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余年犹不能忘。” “《人民文学》的副主编?” 餐桌上,江弦把在澡堂子里和王濛谈的事情给朱琳讲了一遍。 朱琳也是愣住了。 光说副主编这仨字,这含金量就够足的了。 之前江弦担任《电影创作》的副主编,说出去都是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这会儿直接从《电影创作》跳了个等级,而且不是一个等级。 《人民文学》?! 全国只要是对文学感兴趣的,哪个没有听过这本杂志的名字? “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去。” 朱琳匆忙吃完了饭就去楼下打电话了。 所以熏鸡没怎么动,基本全便宜了江弦,进了他的嘴里。 朱父呢,晚上消消停停从外面杀了几盘象棋,这一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着朱母和他叨叨: “刚和朱琳打完电话,江弦要调去《人民文学》了。” “去《人民文学》?去干嘛?” “去当副主编!” “副主编?!” 这仨字连朱父这个北理的教授都吓了一跳。 朱母满眼得意。 “你说人江弦这孩子,怎么就那么知道进步。” “再看看你.” 朱教授无辜躺枪,梗着脖子为自己争辩。 “他多大?我多大?” “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上哪进步去?” 第327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今年上面下来个新规定:重大新闻的发布时间从20点,提前至央视的《新闻联播》,播出时间为19点,重要新闻将首先在《新闻联播》中发布。 虎坊路15号这边的央视人欢欣鼓舞,这次重大决定,意味着他们央视干掉了以前的老霸主广播电台,正式成为新闻机构的老大之一。 晚饭后,江弦先是看了一会电视上的新闻。 这会的新闻联播当然长得不像后世,演播室就是一堵墙,左上角贴一块儿牌子,上面写四个字“新闻联播”,看着非常像草台班子。 播音员也不苟言笑,非常严肃的板着张脸。 嗯,赵忠祥。 江弦对他的印象全是宋单单那句“我十分想见赵忠祥”,一句话喊出了一个时代。 如今赵忠祥正年轻,也不太年轻,都三十好几了,他是《新闻联播》第一个出镜播报的播音员。 并且早在两年前,他就开始给《动物世界》进行配音了你敢信。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 “咯咯咯咯。” 沙发上,朱琳在一旁捧着一册《红楼梦》笑了起来。 江弦凑过去,把她揽进怀里,胳膊与朱琳的腰贴在一起,一阵滑软。 “笑啥呢?” “你看这段,写的怎么这么有意思。” 江弦看了一眼。 朱琳说的是《红楼》里面一首诗: “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 江弦也看的一乐。 这是“蒋玉菡情赠茜香罗”一回,写冯紫英宴请宝玉、薛蟠、蒋玉菡。 这时候云儿在一旁助兴,就是敬酒、酒曲、行酒令。 于是写了这么一首诗。 意思很简单,一个虫儿碰到豆蔻,着着急急往里钻,结果怎么也进不去,于是豆蔻就说了,我不开,你怎么钻. “你说这古代的人,一天说着有辱斯文,写这些东西也不嫌害臊。”朱琳说。 之前江弦给她说央视要拍《红楼梦》的事情,朱琳给记在了心里,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儿就翻看翻看《红楼梦》这。 “这有什么。” 江弦轻笑道:“就这种水平,我也能写。” “你也能写?” 朱琳翘首瞥一眼江弦。 江弦也不磨叽,直接吟诵道: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女儿乐,一根毛毛往里戳。 ” 一首诗吟罢,朱琳已经在他怀里笑到不行了,因为两个人贴在一起,加上衣物的摩擦,她上衣卷起了一些,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这当然不是江弦所作,是后面薛蟠这个大聪明受云儿启发,跟着写了一首。 朱琳笑完又叹一口气,暗自嘀咕,江弦凑过去一听,才听着她碎碎念的是诗中一句: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这谁能忍? 江弦眉头一皱,直接搂着朱琳的腰间,把她从沙发上抱起。 朱琳不重,江弦抱她相当轻松,他把朱琳放在腿上,这样相当于是坐着抱在一起的姿势。 “干嘛呀你。”朱琳看着他,象征性的抱怨一嘴,脸上满含娇笑。 江弦没说话,朝着樱红的小嘴吻了过去。 一番深吻过后,二人都渐渐情迷。 “哎呦。” 也不知是吻的还是怎么的,朱琳的嘴唇色泽变得愈发红润,娇艳欲滴。 她抬手捂住,双臂抱着江弦的后背,无力的趴在江弦肩上轻哼,声若蚊蚋。 云过雨停。 朱琳浑身无力的躺在江弦怀里,看着自己的肚子,叹一口气。 “你说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没动静,该不会咱俩谁有问题?” “说啥傻话。” 江弦揉一把朱琳的头发,“哪有一次就成的,总得多试几次。” 朱琳一看,脸一红,“呀,怎么又.” 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江弦拥入怀中,意识最后清醒的时刻,想的是,就以江弦这份表现来看,问题肯定是不可能有的。 此前,王扶叮嘱过朱琳,等江弦回来给她们《人民文学》打个电话。 翌日,收到电话的王扶赶到江弦家里。 “怎么还带着东西?”朱琳看王扶上门还背着个麻袋,吓了一跳。 “都是给江弦的信。”王扶气喘吁吁的说,“你们家这三楼也太高了,累死我了。” “王老师来了,快坐,喝杯茶。” 江弦招待起来。 他和王扶都非常熟悉了,不把对方当外人,相处起来非常自然。 王扶先是喜滋滋的给江弦讲了一下《人民文学》1982年第6期目前的订购数量有多喜人。 又拿出几篇《红高粱》的评论文章。 “《当代作家评论》一次性就推出了四篇评论《红高粱》的文章,文学界现在都是关于你这篇的讨论,你就偷着乐吧。”王扶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 江弦对《红高粱》引起文学界的热议也感到开心,不过开心的同时他也有顾虑。 “除了这些赞誉,就没什么批评的声音?” “也有。” 王扶愣了愣,说,“你也知道,寻根文学在文学界很多人眼中,和如今的文学主流是相悖的” “王老师,你就直说吧。” 见江弦都这么说了,王扶只好如实相告: “别的都没什么,是正常的讨论,对于一篇来讲,有讨论是正常的,不过之前《文学报》上有一篇文章引起了比较大的争议。” “什么文章?” “文章是一位老作家丁鑫写的,引起争议的点就在于,他认为《红高粱》这篇,歌颂了土匪抗日。” 王扶说起这事情都有些无奈。 《红高粱》这样的,最怕寻章摘句。 余占鳌、戴凤莲这些人,他们不是正规军人,就是扛起锄头、拿了土枪的当地百姓,说是土匪,确实算得上是土匪,因为他们浑身匪气,所以没法直接反对歌颂土匪的说法。 但是看了以后,就又会发现,这回事是这么回事,可是根本没办法这么简单的去概括啊,也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啊。 王扶说起丁鑫在文章批评《红高粱》的一个问题: 余占鳌亲叔余大牙贪财好色,还嗜酒如命,有一回喝醉了酒,就玷污了村里的姑娘。 这个时候,余占鳌的第一反应就是包庇亲人。 他觉得,一个女人算个啥呢?有多伤天害理? 丁鑫在文章中写出这个情节,并且言辞激烈的批评,认为余占鳌这个角色三观不正,不应该歌颂这样毫无人性的“土匪”。 “这分明就是断章取义!”王扶有些气愤道。 余大牙是什么人?余占鳌的亲叔。 余占鳌自幼丧父,是他一直接济着余占鳌母子,这样的人,余占鳌毫不犹豫的就给他枪毙,这可能吗? 更何况,剧情怎么能只截取一段来分析?后面的发展和人物挣扎只字不提。 在后面的剧情里,队伍里年轻又有学问的副官要求余占鳌处决余大牙,否则自己就不干了。 戴凤莲很理智,明白队伍里有个好指挥是多么重要,使劲儿劝余占鳌处决他亲叔。 还顶着余占鳌的枪口,痛骂他说:“原以为你是个好汉呢,没想到也是个窝囊废啊!” 余占鳌呢,他浑身匪气,可他不糊涂,心里也明白啊,这回自己非得大义灭亲不可了,要不然队伍里的这帮人不会服自己。 于是他说自己一定不忘余大牙的养育之恩,打算披麻戴孝去祭扫坟墓来报恩。 不过,一码归一码,欺负无辜的人,依照队伍纪律就得被处死。 于是,余大牙晓得自己犯了事,就坦然地去赴死了。 当枪口指向他的时候,他看向远方那光芒闪耀的高粱,张嘴大声唱道:“高粱红了,高粱红了,东洋鬼子来喽,东洋鬼子来喽,国破喽,家也亡喽.” 余大牙出生在东北的高粱地,他犯了很大的错,就是死了也不值得同情,不过在临死之前,倒也表现出了几分男子气概。 整个剧情连贯着读,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觉得非常顺畅,每个人所作的决定和选择,都满足每个人物性格。 “这些人真是没茬找茬。”王扶毫不客气的说,“余占鳌队伍里,连聋带哑连瘸带拐,这些人是土匪吗?难道不是正规的抗日军人,一帮无名之辈就不值得去歌颂?”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江弦幽幽的说了一句。 王扶却听得精神一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她喃喃念了一遍,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得好,江弦,你这句说得真好。”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从事卑贱职业的普通民众,而有知识的人却往往做出违背良心、背弃情义的事情。 这会儿江弦用在这里,反怼那个名为丁鑫的老作家,可以说再合适不过。 “我这些天正在写一篇文学评论,准备替你解释解释丁鑫这篇文章里那些误人子弟的批评,我再把你这句话加进去,好好刺一刺他。”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引用。”江弦解释说。 他并没阻止王扶写评论文章的事情。 他可不像八一厂的李俊导演那样,能洒脱的“把一切都留给时间”。 留给时间,坐等舆论自己发酵。 那就完了! 他从来都是学习鲁迅先生,凡是招惹上来的,必定回怼过去。 鲁迅先生是真猛人。 就连自己宠溺孩子这种事被人家阴阳怪气了,他都要果断的回怼,还写了一首七绝,名字就叫《答客诮》,意思回答客人的讥讽。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一个人冷酷无情未必就是真正的豪杰,相反,那些怜爱孩子的人又怎见得就不是大丈夫呢? 你可知晓,那山林中兴风狂啸的老虎,还时时回过头来顾看小老虎呢? 舆论从来都是要靠自己引导的,江弦作为后世人太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王扶要写评论文章,甚至要写他回怼的那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江弦都是完全支持的,甚至不介意自己亲笔写上一篇。 说完这事儿,王扶又拿出高密文化馆给江弦的来信,和他约起了创作谈。 高密县关注到《红高粱》,这事儿也在江弦的预料里。 他其实有考虑过,将高密改成一个虚构的地方,避免发表以后自己还得想办法解释。 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硬着头皮用了。 没办法。 “高粱高密辉煌。” 这一句太经典,写的也太妙了。 改了故事的发生地点,这一句的韵味不只是大打折扣,可以说是完全褪色。 所以就遵循原著,写成了高密。 至于创作谈,江弦也答应下来,一来有钱赚,二来也是向外界做出他对自己写出高密故事的一番解释。 只要听起来足够合理,也没多少人会在这个事上纠结。 王扶告辞以后,江弦的创作谈还没动笔,新华社那边又来人了。 吴克鲁给江弦来送了一趟《理解万岁》的稿酬。 他又很是不好意思的旁敲侧击,说京城好多机关单位,都想听江弦的《理解万岁》报告,问江弦能不能在京城再组织几场。 江弦婉言拒绝了他,“接下来的时间,我想我还是要专注于创作当中。” 吴克鲁遗憾告辞。 过后几天,江弦蹲在家里编《红高粱》的创作谈。 与此同时,王濛也开始替他办理调任的事情。 消息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传开。 可以说,王濛这忽然一步棋子打乱了很多人的布置,然而这些人的反应也很快,令王濛意想不到的快。 九月初,针对《红高粱》的批判文章数量激增,江弦又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压和压迫,正如当年《铜钱街》发行以后。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江弦有些头疼之际,吴克鲁又找上门来。 这回上门还是一样,要求江弦再组织一次《理解万岁》的报告。 江弦自然是拒绝。 但吴克鲁笑着说: “这个单位,你恐怕没办法不答应。” 江弦一头雾水。 “哪个单位这么邪门?我还没办法不答应?” 吴克鲁微微一笑,附耳过去: 那片海。 第328章 《延河》催稿了! “哪?” 从吴克鲁嘴里又重新确认了一遍单位名称,江弦立马愣住了。 “我去那里讲什么?我不够资格。” “这您就别担心了。” 吴克鲁眉飞色舞:“前些天,那边书记处给新华社打来电话,说领导们看到了我们记者写的关于《理解万岁》的内参,非常的感兴趣,想请您到海子里讲一讲。 领导们还特意让我转告您,不是让您审查,是领导们接受教育。” “.” 事情发展成这样,江弦是完全没预料到。 他赶紧做好准备,马上就有人来通知他,还有人上门拜访他,很正常嘛,要调查调查身份,要弄清楚你究竟是不是根红苗正。 当然了,江弦也没去过这种单位,就找了个去过的问问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找你去报告?” 王濛吃了一惊,继而马上大喜,“这下好了,我估计你的调任很顺利就能办下来。” “这有什么联系?” 王濛笑笑,“你不懂,别说调任了,恐怕接下来,就连文学界攻击你的那些妖魔鬼怪,也会自己快速的散去。” “有这么神奇?”江弦有些吃惊。 “我给你说说我吧。” 王濛讲起了此前文学界的现代派批判,那时候,他被攻击的最激烈的时期,他去了一趟那里面,出来以后,对他的批判和批评像是退潮了一样消散不见。 江弦简单一想,马上也明白这个道理。 能进去,那说明你已经受到领导们的认可了。 这时候谁再批判,再反对,那不就是往打领导的脸上嘛。 在一个清晨,一辆黑色的皇冠车静静停到了江弦家的楼下。 对此,虎坊路15号的住户们早已经习惯。 “哟,这车子,应该来接三楼那位的吧。” “除了他那还有别人么。” “这是又上哪儿去?” “不知道啊。” “你们看这车牌子不简单啊,也不知道是谁的。” 江弦一身中山装,在几位同志的欢迎下,非常正式的坐上车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坐皇冠车了,可是这回格外觉得不同。 “这是哪位领导的车子?”他特意问了下。 “这辆啊,是乔木同志的专车。”跟他一块儿坐在后座上的工作人员告诉他。 司机这时候也开口:“江弦同志,乔木同志今天特意安排了我们今天开他的车子接您。” 乔木同志一向热衷于保护和呵护文学界的年轻人。 江弦听王濛讲的时候就听他说了,他那次进这个地方,也是坐了乔木同志的车。 说话间,车子已到长安大街。 长安街江弦已经来过无数次了,不过这一次,不管是视角还是心境,都格外不同。 海子里正门在南,后门在北。 两侧红墙围着一扇敞开的白色大门,雕栏画栋,下面有卫兵站岗,人高马大,精神抖擞。 车子开过去以后,马上有人过来检查,确认过证件,立刻整齐列队,敬礼欢迎。 车子继续前开,进去先是一道关卡,检查过后,再过一道,继而畅通无阻,直直前行。 嗯,进来过的都知道,这里面面积是非常大的,而且多水,有一片中海,有一片南海,光是水面面积就达到700多亩。 听说当年,咱们刚住进来的时候,这里头那叫一个乱,杂草丛生,再加上水面积大又不拾掇,那叫一个污泥堆积,蚊虫乱飞。 怀仁堂附近的野草竟有一人多高,连房顶都长满了野草。 尚未开化的池水呈现一片黑紫色,枯叶、废纸铺天盖地。 完全就一超级大杂院。 而且这还不算什么,最关键是常常有飞贼光顾。 后来就修了,修成了现在这模样,恢复往昔皇家御苑风采,花木繁茂,一池碧水。 江弦看着窗外,只觉美的难以形容。 不过美还不算啥,最离谱的是南海附近,他看到一大群游客。 没错,游客。 有些人手里甚至还有导游图! 一个个捧着导游图,沿着南海溜达参观。 就在今年,也就是1982年,这里向全国人民开放了。 当然了,不是完全开放,只有一部分外侧区域。 只要是周末和节假日,来京城旅游的人民群众,都可以从南长安街81号的小门进到这里,然后可以参观瀛台、静谷、颐年堂、菊香书屋、丰泽园等建筑。 中办还用心地给游客印发了导游图,游客可以有充分时间在开放区域逗留,并且还可以从这里的门市部购买一些烟酒特产带回老家,送给亲属,门票只要2毛钱,非常便宜,比故宫、圆明园这些地方门票便宜多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不允许带相机。 但也足够幸运了。 都说“燕京八景”,即清朝乾隆曾御定的八景: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 其中水云榭“太液秋风”这一景,就在海子里。 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看不着。 但这些游客是有机会把八景看全的。 “.” 江弦打量着外面,上辈子他也没这个机会进来,这辈子发育良好,已经有这个机会了,那就争取以后多来几回。 到了一栋杂院儿门前,看着雕栏画栋,江弦毕竟没来过,也分不清哪是哪,埋着头跟着人家下车,被带到一间普通的会客厅里。 布置很朴素,几张桌子,几张沙发。 江弦也不敢坐,表现得有些拘束。 这时候车上那位同志笑了起来:“小江啊,你不要紧张,领导们都相当和善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一会你正常发挥就好。” “哎。” 他答应一声。 过了一会,文化部的几位就来了,这几位经常去作协开会,江弦已经眼熟。 和他们打过招呼以后,就见到乔木同志。 乔木和他握手,“小江是吧。” “您好。” “好好,怎么不坐。” 众人都先坐下来,乔木很瘦,他之前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病倒,胃被割了四分之三。 “我听人说,你最近写了新的,写的是抗日战争。我吓了一跳,你这么年轻,怎么会写的出抗日战争,可我听人说,你写的还不错。” 江弦忙道:“战争题材前辈作家们写得多,可是我们这些年轻作家总要站上历史舞台,我想,就算写不好,也不应该怕去写。” “对,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 乔木对江弦的话非常满意,他说起话非常儒雅,静静道:“不要怕,多写文章,多发文章,错了就改,总会进步的,但是不敢尝试,就永远也找不到出路。” “我向您学习。” 乔木又和江弦说了些待会儿报告的事情,大抵就是说别紧张,就和以前一样,好好的讲。 他还打趣说: “这一回,我们这些老头子,可都是来接受你的教育的。” 又起身,往小礼堂去,这地方平常用来开会,周末就当“电影院”,放电影,收电影票钱。 想看,去前厅的购票处购买电影票进门,普通电影两毛钱一张,那些时间很长、分上下集的电影则是三毛钱一张,基本和外面市价持平。 不过今天,是交给江弦这场《理解万岁》组织报告使用。 说是平常心,江弦难免还是会汗流浃背,脑袋后面蹭蹭冒汗。 但是一讲报告内容,他就快速的进入到了状态。 领导们听得也非常认真。 这些人和江弦在外面讲《理解万岁》时的那些听众一模一样,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听到精彩的地方,更加用力的鼓掌、叫好。 报告结束以后,有关的领导指示说:“展示的照片太小了,你们新华社给他放两张大的。” 江弦还收到了一个小本子作纪念,本子封面上有一个烫金的党徽。 一位领导同志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希望你永远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为dang的宣传工作多作贡献!” “请dang和组织放心!”江弦连连点头。 这会再看一眼手上被送的小本子。 那是纪念品么? 那是他族谱单开出来的一页! 至此,报告结束。 记者还在旁边拍照片,不时拿笔做笔记,他们回去以后要写这场报告的通讯,不出意外的话会登上明天的《人民x报》。 江弦又坐着车子被送回到家里。 朱琳难掩好奇,叽叽喳喳的问他里面的一些内容,江弦就把看到的都讲给她听。 “南海特大,中间有个小岛。” “还有小岛?” “就是瀛台。 当年慈禧不是把主张革新的光绪皇帝囚禁起来了么,就囚禁在那儿,后来八国联军打过来,这才领上他一块儿奔着西边儿跑了,后来回来以后还给关在那,一直给他关到死。” “怎么跟犯人似得。” “这就旧社会嘛,哪有咱们新社会好。” 第二天,江弦这场《理解万岁》的报告便被《人民x报》通讯报道出去。 《人民x报》作为“两报一刊”之一,是朱教授每天都要阅读学习的读物。 今天,他读着读着,看着一熟悉的名字。 老头儿扶扶眼镜,接着往下读。 轰! 像是被一颗炸弹炸了一下。 朱教授下巴都有点收不住。 “你大爷” 这谁敢信?他那好女婿特么的跑海子里去给领导们上课了! 看着同仁,朱教授扬了扬报纸,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报纸也放下了。 有些事,自个儿心里知道,偷着乐就行了,跟外人说,没必要,也没一点好处。 于是乎,他憋着满腔的分享欲,下班以后,赶紧卷着报纸回到家。 把自己爱人喊来,报纸往她脸前面一摊。 “你看。” “啥东西?” 刘医生一脸奇怪,接到手里一看。 “啊?” 刘医生放下报纸,惊叫出声,甚至差点儿就跳起来。 “这咱家江弦?” “哎呦我的妈,这下了不得啊,那地方你都没混进去过。” 朱教授也习惯刘医生拿江弦数落他了,这会儿顾不得玻璃心,满脸激动。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江弦深受上面认可!” “我看前些天,好些人发文章攻击他,说他思想有问题,美化土匪,丑化.” “哼,要真是他们说的那样,领导们能请他去指导思想,搞思想教育?” “不可能嘛!” 朱教授越说越意气风发,“这下我倒要看这些人还要怎么说。” “瞧你一天天,净跟那些文章、报纸生气。” 刘医生笑了笑,又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江弦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能耐了,写文章能写到这种地步,谁敢想啊,咱们这些做父母的,支持就是了,不过” 她欲言又止,还想说:这以后,咱们家朱琳还能拴住他的心么? 刘医生出身知识分子家庭,自身文化水平又高,很有想法,很清楚,夫妻两个人如果在地位和认知上有了差距,就会渐渐融入不进同一个世界,继而就会有隔阂和矛盾产生。 江弦才多大?一会儿往海子里跑,一会儿又要当《人民文学》的副主编。 这样的成就,朱琳真的能站稳在他身边? 随着《人民x报》上通讯稿的传开,此前明显刻意针对江弦的批判一时间消散不见了。 真有种“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感觉。 王濛去了趟干部局,江弦的调任手续简直是出奇的顺利,要说没有受到这次海子里之行的影响,谁信? 总之,事态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江弦把《人民文学》和他约的那篇创作谈交了过去,字数不多,就三四千字。 王扶读完以后,觉得非常好,决定在下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发表,为《红高粱》的热度再添一把柴。 与此同时,江弦又收到一封从西安来的信,是路遥寄来的,大致是关心他最近身体如何,分享一些最近的趣事。 江弦来回看了几遍,从字里行间看出两个字:催稿。 他无奈笑笑,只好把脑海那篇稿子的写作提上日程。 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他在书桌前铺开绿格子稿纸。 给钢笔吸饱墨水,他提笔在首行写下: 《最后一个匈奴》 第329章 《最后一个匈奴》 [高高的山峁上,一个小女子吆着牛在踩场。小女子穿了一件红衫子。衫子刚刚在沟底的水里摆过,还没干透,因此在高原八月的阳光下,红得十分亮眼;小风一吹,简直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那时的高原,还没有现在这么古老,这么陈迹四布,这么支离破碎。那时的踩场号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圆润和婉转。号子是从嗓门里直通通地伸展出来的,以“呃”作为整个号子的唯一的歌词。 山坡下是一条小河,小河旁是一个普通的陕北高原村落。村子叫吴儿堡。 吴儿堡记载着匈奴人一段可资骄傲的征服史。匈奴的铁骑曾越过长城线南下中原,深入到内地的某一个地方,陷州掠县,掳掠回来一批汉民百姓。俘虏中那些稍有姿色的女性,被挑拣出来,充当了军妓;上乘的,则扩充了贵族阶层的内府;剩下这些粗糙的,便被赶到这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筑起一座类似今天的集中营之类的村落,供其居住,取名就叫“吴儿堡”。 ] 江弦以灵感【风流罪人】和【陕北】合成的,便是《最后一个匈奴》。 在后世,央视曾经播过一个电视剧,叫《盘龙卧虎高山顶》,由拍《大秦帝国裂变》的延艺导演执导,潘粤明和刘涛俩人主演,就是改编自这篇的上卷。 江弦还看过呢。 不得不说,刘涛是真有味道,扑面而来的女人味儿。 那时候她已经三十多了,这会儿她还小。 在后世,在那个传统文学式微的年代,《最后一个匈奴》这篇可能已经很少人听说了。 不过在陕军东征的时期,这部的作者高建群,和贾平凹、陈忠实俩人一块儿被称为“东征的三驾马车”。 再加之京夫和程海俩作家,这五个人一块儿合称“陕军东征五虎大将”。 陕军东征这场载入文学史的现象级事件,固然有商业运作的痕迹在里面,但没办法否定的是,这场东征,在当时的确震动文坛,引发了全社会的阅读潮。 正如春秋战国时期,秦国迅速崛起,横扫东方六国。 陕军的“五虎将”也是极短的时期内出版,并在当时火遍全国。 其中就包括着这一篇《最后一个匈奴》。 当年出版以后,销量很快就突破100万册,震动了中国文坛,并被誉为一部在当代史上享有盛誉的高原史诗。 这篇的内容非常宏大,简单来讲,就是两个风流罪人留下了匈奴血脉,这只血脉在陕西这片土地上,随着历史的不断前进,这支上演了一幕幕属于他们那一代的史诗。 所以读起来会有种家族修仙流网文那种感觉,因为真的是在讲好几代人。 而这也刚好符合《延河》对江弦的约稿要求。 他们想让江弦写陕西。 对江弦来说。 陕西,这片土地太厚重了、太庞大了。 美国的记者埃德加·斯诺追随长征的身影,来到这片黄土高原时,他目之所及,尽是纵横的沟壑与贫瘠的黄土地。 当时哥们就感慨:“人类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生存,简直是一种奇迹。” 然而,就是这片神奇的土地,就在这片茫茫黄土之下,沉淀着深厚的历史记忆,以及中华民族的起伏。 《最后一个匈奴》这篇,在这片土地上选中的切入点非常精妙 ——匈奴。 陕西这块儿土地,与匈奴千丝万缕。 作为作为农耕与游牧交界地,陕北绝对是匈奴曾留下深深足迹的特殊地域。 这里不仅有兵马俑,还有匈奴留下的唯一一座都城。 也就是匈奴人建立的定居式王朝大夏朝的都城,历史上著名的统万城。 匈奴,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恐惧,也令人好奇的神秘民族。 作为一个古老而值得怀念的民族,根据《史记》的记载,匈奴被认为与华夏同宗。 然而,由于历经消亡和融合,如今匈奴只能在历史中被怀念,那些留下来的记忆,也成了人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但人们直到现在,连匈奴们所操语言都没弄清。 这个民族有太多谜团。 不过也有能调查的线索。 在咱们中国,姓氏太重要了。 对于中国人来说,什么都可以丢,但老祖宗的给的姓氏不能丢。 所以有姓名学的专家,对匈奴人的姓氏做过一种研究,最后发现,在陕北与关中一带,大约有7个姓氏与匈奴人有关,分别是: 刘,乔,万、于、金、董、卜。 如果在这一带生活的人是这几个姓氏,那很可能就是匈奴的后代了,这比看小脚趾是不是“连衣裙”科学的多。 有人这时候可能要说了。 “刘”明显是汉姓啊,众所周知,大汉都是刘家的。 这当然是有说法的,当年有匈奴后裔主动投降大汉以后,被赐了刘姓。 所以匈奴人改姓刘,在汉代就已经是个大量的事实存在了。 江弦从午后开始动笔。 因为想加入一些自己对的雕琢,所以他写的并不算快,到了晚饭时候才写了不到一千个字。 “你写了?”朱琳吃饭的时候问道。 “嗯。”江弦点头。 朱琳马上好奇起来,“这回准备写什么内容?” 江弦也不隐瞒,就讲了一下的大概: 西迁的一名匈奴遗情在陕北“吴儿堡”,在这里留下了一支匈奴血脉,而后就以这支匈奴的血脉为引子,讲述了陕北高原上三个家族两代人波澜壮阔的人生传奇。 朱琳也听江弦讲起过小脚趾的事情。 江弦不仅给她讲了。 还看了。 最后还玩了。 所以她很清楚,江弦这篇构思的起点,正是来源于那个传闻的伊始: “匈奴北移的时候,在陕北和几名汉族女子媾和,然后在陕北留下了他们的血脉.” “这还是在寻根吧。”作为一名文学少女,朱琳已经把握了“寻根”的精髓。 江弦点头。 “没错。” 《最后一个匈奴》依旧是一篇寻根文学。 的重心是对政治变迁和陕北民俗文化的内在探寻。 里也没有任何英雄。 但每个人物的性格,最后能拼凑出属于匈奴的性格特征。 “看来你要在‘寻根文学’上继续耕耘下去了。”朱琳说,“‘寻根文学’还是太缺少代表作品,你在《红高粱》之后接连推出这么一篇寻根文学,接下来的文学界,想不关注‘寻根文学’都难了。” “那也得我这篇写得好才行。”江弦笑道。 朱琳看他一眼,杏目闪烁。 “你什么时候写差过?” 的确,正如朱琳所说,江弦的写作题材虽然多变,但有一点不变的是,读者以及外界对他的期待,江弦从来没有辜负过。 这份细节不仅是上,就连评论文章、创作谈、报告文学,甚至丢给《故事会》的那些通俗文学,每一篇质量都非常高,都能看得出绝非敷衍之作,在特定的领域引起了对应读者的关注。 之后几天里,江弦基本上隔绝了外界,潜心投入进《最后一个匈奴》的写作之中。 朱琳也很体谅他,这段日子都是早早就睡觉,为他保留好用以创作的精力。 就在这个时间点。 中影公司正在举办热热闹闹的看片会。 各个省份的电影公司的代表齐聚京城,任务就是过来看片,这个季度一共20部影片,这些代表要全都看一遍,最后凭借他们的感受和判断,给出他们决定购买的拷贝数量。 这些公司代表买了拷贝,回去拿给自己下面的电影公司排期上映,虽然没有后世那么成熟,但肯定也有计划、有安排,要把好片子放到好日子上映。 “.” 此刻,放映厅里播出的,是一部相当罕见的动作武大片。 正是《少林寺》。 场内一共是29个省的电影公司代表。 没错,29个,港澳还没回归,重庆这个时候归四川,海南这个时候归广东,广东这会就是gdp大省,国内稳稳排前三。 这29个团体的成员,看完了内地和香港合拍的这一部《少林寺》。 怎么说呢? 香港那边的导演确实有点东西。 看完在思想上也没学到什么,也没啥好批判反思的,但感觉就是有笑有泪,非常有意思。 香港导演搞出来的表演风格和他们以前看的真是不一样。 以前的片子,都有种舞台式的表演风格。 比如,一个战士不小心踩到雷,都要在唱、念、做、打方面展现出沉稳大气的节奏。 “同志们!我踩着地雷了!” “我现在开始排雷!” 说这话的时候,气势要在,姿势要帅,眼神要坚定。 一连串动作下来,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踩着雷了,反倒像挖着宝了。 《少林寺》就不一样了,听说里面几个演员都有真功夫,打起来噼里啪啦,看完以后,忍不住张大嘴感叹这就是功夫啊。 总的来说,观众们应该爱看。 不过一个最大的问题也是各位代表们关心的。 “这电影播出以后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事情代表们不得不考虑一下。 万一拷贝买回去,最后不让播,那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不过总的来说,这会儿的电影尺度还是非常大的,。 北影厂曾经拍过一部电影叫《银蛇谋杀案》。 里面很多桥段,都堪称童年噩梦级别。 这尺度放到今天别说播出了,网文作者写都不敢写。 但是那会儿人家就播。 当然了,电影界也批评。 《大众电影》杂志曾举报了片子的18处镜头不雅,在全国电影工作会议上,《银蛇谋杀案》被当做反面教材批判。 但是不影响人家赚钱。 《银蛇谋杀案》上映后非常卖座,创下当年最高拷贝记录。 甚至后来,每到观影淡季,不少电影院都会重放此片招揽观众。 有北影厂员工回忆说,《银蛇谋杀案》是北影厂最赚钱的电影之一。 当然了,这时候的电影肯定也有严的地方,主抓意识形态。 代表们互相合计。 “导演是香港那边的,编剧是咱们自己的,熟悉内地情况,应该不能乱写吧。” “少林寺?这不是封建毒草么,这玩意儿真能播?” 一群人都比较忐忑,最后是广东那边儿的代表非常豪横的拍了板。 “放心吧,肯定没有问题!之前《人民x报》都没看嘛,上面都写了这电影的编剧江弦。” “是啊。” 辽宁代表也开口了,这会儿他们也有钱,堂堂gdp大省,说话非常豪横,“买就完了,合拍影片是上面同意拍摄的。” 几个gdp小省的代表顾虑比较多,填拷贝数之前就跟买东西似得,要多打听打听,多衡量衡量。 稍微一交流,各自心里都有了个数字。 这里必须要提一嘴,都说当年《少林寺》1毛钱票价卖了1.6亿的票房,这其实是个假的说法。 首先,1毛钱的票价,这怎么可能呢?太低了,这会儿最普通的小电影院都不止这个票价。 海子里看电影都2毛钱起步呢。 而且又说了,农村巡回放映这些根本就不卖票。 农村放映电影大多是包场。 一般是大队有啥活动或村里谁谁谁有啥喜庆事儿,给老少爷们包场看个电影,至于多少钱,商量着给。 另外,1.6亿的票房这就更假了。 因为80年代中国电影不统计票房。 这会儿的全国电影发行放映,都是由中影公司负责。 而中影公司并不对外公布相关数据。 中国电影的票房是一直到1994年引进了好莱坞分账大片之后,才算有比较权威的数据。 所以票房在这会儿不重要,发行收入才是关键。 而《少林寺》虽然经典,但发行收入在当年也不算是最高。 从建国到90年代,发行收入最高的一部影片叫《妈妈再爱我一次》。 这会儿呢,广东那边的代表,拿着一张纸,准备填写《少林寺》的拷贝数。 上面有35mm拷贝,16mm拷贝,8.75mm拷贝三个选项。 35mm是在大型影院放映的,也就是在城市影院里放映,后两种一般用在乡镇和农村。 代表需要主要考虑的就是35mm。 上一个电影,他只买了8个。 至于《少林寺》. 这片子确实不错。 他想了想,给填了一个自觉非常大的数字。 “34个。” 第330章 快去看县志! “一共多少?统计出来没有?” “山西4个,四川5个.广东34个,辽宁40个。” 中影的工作人员一张张的统计,看到辽宁这儿,实在忍不住了,倒吸一口凉气。 “特娘的,35个,他们辽宁放的完么?” 这会儿放映周期长,一部电影,先在大城市里放,放完又在小城市放,这么一放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完事儿农村还要来来回回放,好片子一上映,至少五六年都不下线。 辽宁能有几个市? 一个市算下来,平均得有3—4个拷贝,太特么奢侈了。 “咋就放不完。” 一名中影的人满脸不屑,“人东北的工人,一下班没事儿就去听听相声、看看电影,小日子甭提有多美了,你当都跟你们那穷地方似得。” “别吵吵了。” 统计的人拿着一张纸,快速计算,然后公布结果: “《少林寺》,35mm拷贝,299个。” 结果一出,全都瞠目。 “草,再加一部就破300了!” “这片子要火。” “要不谁再加一个拷贝,给凑个整?” 辽宁的代表夹着皮包,非常豪爽,“我们再加一个。” 周围同行顿时羡慕不已。 没办法,人家发行收入高,说起话来腰杆自然够硬。 沙滩北街2号。 一间办公室里,一群中作协的同志,正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一项评奖活动。 这个奖,并不是往年由《人民文学》主办的全国优秀评选。 而是遵循茅盾同志遗愿,为中国长篇发展建立的长篇奖项: “茅盾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怎么评?怎么办? 这是摆在中作协面前的大问题。 此前,中作协已经有过全国优秀的评奖经验。 那会儿采取的方式是专家和群众相结合。 也就是群众投票,专家也来推荐。 既欢迎各条战线上的读者积极参加推荐优秀作品,也恳切希望各地的文艺刊物、出版社、报纸文艺副刊协助介绍。 后来又办中篇评选,这时候就更成熟了,专门成立一个读书会,聘请了大概18个文艺工作者,让这18个人进行了一个月时间的与外界隔绝的全封闭阅读,最后由他们讨论出评选的最终结果。 基于这样严谨的评选制度,几次评奖,可以说都办的很成功。 这回茅奖怎么办呢? 当然要吸收前面几次的经验。 于是中作协组织出一个“创研室”,来对作品进行评选,由《文艺报》的编辑谢永旺来负责评奖的日常事务。 谢永旺这会儿已经面无血色了。 茅奖的评选,弄的是轰轰烈烈。 这是新中国首次长篇评选。 评选的是过去几十年间创建的那些长篇。 几十年,这得有多少? 经各省市的作协分会、出版社以及大型文学期刊编辑部讨论,来自全国的58个单位,最后给他们创研室推荐了一共143部符合评奖要求的长篇。 注意,143部长篇! 143部! 长篇! 要么说文学是个体力活。 写作品就够难的了,看作品一样的难。 他们这个“创研室”一共19位评论工作者。 就这19个人,要看完143部长篇,还要从其中挑选出18部作品供评委会参考。 最后评委会再从这18部提名作品里,确定6部最终获选篇目。 “.” 就够费劲了,讨论作品更困难,谢永旺最近最头疼的就是江弦的作品。 “江弦这么年轻,怎么长篇的创作数目比那么多老作家都多?” “是啊,从他发行第一篇作品开始,这才几年啊,怎么写了这么多长篇。” 创研室的人叽叽喳喳讨论着。 在143部获得推荐的长篇当中,最受瞩目的就是江弦的作品了。 别人能获得推荐就不错了,他一下子被推荐了好几篇。 茅奖对长篇的字数规定是13万字以上的。 所以江弦的《芙蓉镇》《米》《草房子》《铜钱街》《许三观卖血记》.这几篇字数满足要求的,都获得了文艺工作者们的推荐。 这里就要说一下了。 《琉璃月照铜钱街》这篇,本身字数是不够的。 但是因为作家出版社帮江弦出版的时候,让他重新写了一个增补版。 这字数一下子就够了。 满足了茅奖的评奖要求。 “江弦这几篇获推荐的都是好作品,我觉得都能满足评奖条件,有资格拿奖。”创研室名为薛凝雪的评论家说。 这段时间,他们创研室就江弦的问题商讨很久了。 到底应该从江弦的几篇获推荐作品里选择一篇。 还是让他的几篇作品都获奖。 这也是这名作家特殊所在,别的作家基本上没有这个问题。 “都有资格拿奖,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全拿了啊。” 另一名同志开口道:“我们最后只有六部作品能获奖,每一个席位都非常宝贵,都是对作家的激励,让江弦一个人拿几个奖,那不是席位的浪费么?” “可是要怎么选择一篇出来?” 有人皱眉,“江弦这几篇,我看很难分得出个高低。” 最后讨论半天,谢永旺想出了个办法。 “光未然同志也讲了,我们评选作品,要‘反映时代’、‘创造典型’、‘引人深思’、‘感人肺腑’。” “那么这样,我看今年,我们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到‘现实主义文学’上面。” “.” 创研室一下子安静了。 几个人眼前一亮,要么谢永旺是主任呢? 工作能力在这摆着! 他们这个“创研室”评选作品,理所当然应该以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作为指导思想。 所以他们更倾向于现实主义文学。 这既合理也合规。 而且也帮他们解决了个大问题。 只要在江弦的获选作品里,加上“现实主义文学”这个筛选条件,那么就只有《芙蓉镇》《许三观卖血记》这么两部作品符合条件了。 情形一下子明朗许多。 只是无形中,苦了一部分其他题材的优秀长篇。 因为江弦的问题,让他们这些池鱼也被殃及。 高密县。 十月的山东昼夜温差也挺大,一会儿热的要穿棉袄,一会凉的又能穿衬衫。 张世家早上九点才去单位,到了发现自己居然还是第一个来的。 这是他们文化馆的常态,张世家也习以为然。 点一支烟,看了会儿杂志,又拆起了门口收发室送来的信。 他们文化馆,也常常会收到一些群众的来信。 有些群众甚至会在信里表示他们对眼前的苦难非常绝望,或是对人生、对未来比较迷茫,希望文化馆的人给他们一些建议。 张世家这些九点都不用上班的人,就会写一些要脚踏实地、努力工作、好日子就在眼前之类的话,激励他们继续在生活中奔波。 最近张世家收到比较多的,是群众们对《红高粱》这篇的交流。 有很多读者,都被里余占鳌那些人身上蓬勃生命力和自发的爱国热情震撼和感动到了。 都说,以前没看过这样的,太有意思了。 还有个读者讲了个故事,说自己将这篇,讲给了他不识字的爷爷听,问他爷爷高密县有没有余占鳌这么个人。 他那已经八十多岁的爷爷,居然说以前的高密真的有余占鳌这么一个人,里面写的事情也真实的发生过,他爷爷当年还跟着这个人去烧过地主家的房子,分过地主家的粮食财产,在大街上摆了桌子吃。 张世家看的心中震撼。 江弦这位作家并不是他们高密的人,却能把他们高密这片土地上,连他都不知道的这些事情写成,还写的那样精彩,那样壮烈。 当然了,也有骂《红高粱》这的,觉得瞎扯。 “这作者一看就没种过地。” “高粱还能又高又漂亮。” “呸,败家玩意才种那样的。” “矮种的高粱才高产。” 这倒也是实话。 里所写的那样又高又茂密的漂亮高粱地,现实里太少能见到了。 因为矮种的高粱更高产,农民更爱种。 在另一时空,张艺谋就吃了这个亏。 他准备拍《红高粱》的时候,为了拍出描述的那种高高的、随风摇摆的高粱场面,亲自来到高密,租地,找村民种高粱,总共要种100亩。 他和村民约定好,高粱最后归村民,他只要拍戏用。 等种出来,到了高粱地,张艺谋傻眼了。 100亩高粱,有一半多都是矮种! 原来村民为了产量,都没买他要的那种高粱种子,都种的高产的矮种。 远远看过去,高粱地那叫一个杂乱无章,跟美这个字完全不沾边,更别说像里的场景了,完全拍不出他要的唯美场面。 后面张艺谋又想给矮种高粱施肥,把化肥发给村民,让他们施到地里,结果村民们领了化肥就悄悄拉回家里去了。 那年头,咱们国内化肥这玩意稀缺。 “.” 张世家看了一会儿信,忽然看到其中有一封,地址是京城沙滩北街2号《人民文学》编辑部。 反应几秒,他精神一振。 “《人民文学》回信了!” 马上拆开信,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册1982年第10期的《人民文学》。 张世家先是看信: “高密县文化馆的同志: 见字如晤,十分荣幸收到你们的来信,《人民文学》编辑部已代你们转交江弦同志” 大意就是你们的信,我们已经给江弦了,经他确认,知道你们高密县就是《红高粱》这篇的故事发生地点,我们也很惊讶。 至于你们要的创作谈,我们也和江弦约了,他已经写了出来,并且刊发在了第10期的《人民文学》上,已经随信赠于你们一册。 张世家先是激动,因为从江弦嘴里确认了高密县就是《红高粱》的故事背景地点。 听《人民文学》的编辑说,江弦还发表了一篇创作谈在第十期《人民文学》上,张世家赶忙翻开随信所赠的那册《人民文学》。 翻开目录,很快找到创作谈所在那页。 江弦说《红高粱》出版以后,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说这是寻根文学,但其实现在回想,写作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寻根意图,只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无形的契合了寻根的文学主张。 对于自己对高密县的了解,江弦把他归功于自己下乡插队的时候,因为无聊,经常和其他知青凑在一块儿听故事。 大家知道的故事都不多,所以一个故事能翻来覆去的听好几遍。 至于高密县的几件事情,是他从一个知青那儿听来的,故事的来源,是因为那个知青有高密县的县志。 张世家有点失望,他还真以为江弦或许在某个时候来过高密,这才把高密写的这样漂亮。 不过他的这一点失望只是短暂的,看完后面的内容,张世家激动不已,扬起书稿就往馆长那儿跑。 “您看看这个。” 他把第10期的《人民文学》放到馆长面前。 “什么东西,大惊小怪。” 馆长喝了口水,看完张世家让他看的文章以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咱们高密县还有这样的人物?” 江弦在文章里,说余占鳌这个人物借鉴了高密县的一个姓曹的人的生平经历。 说是原型其实算不上,因为这个人不跟余占鳌一样是土匪,人家有文化,甚至还上过大学。 不过几桩大事都是这个曹xx干过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红高粱》写的那场伏击战。 馆长和张世家赶紧查阅县志,果然查到,在民国时期,为便于胶县、平度两县的日本驻军联系、协防,日军征用高密、平度、胶县等地的民夫40多万人修筑胶平公路。 其间,修路毁坏沿途庄稼无数,公路两侧村庄中的骡马、大车也被鬼子洗掠一空。 公路修好后,日军每日乘车往返巡逻,路边的树木、牛羊甚至行人都成了他们比试枪法的靶子,常有无辜村民死在他们枪下。 日军恶行激起了当地百姓的仇恨。 曹xx决定在胶平公路打一个伏击战,教训这帮穷凶极恶的鬼子兵。 “1938年4月16日上午,8辆日军汽车进入曹xx的埋伏圈,指挥员一声令下,游击队员们居高临下,枪弹齐发。 日军慌忙躲到车底顽抗,由于游击队刚刚组建,战士们还缺乏作战经验,先后有数人中弹牺牲。 情急之下,一名有经验的老队员率领十多人,每人抱一捆点燃的高粱秸,奋不顾身地将汽车点燃,浓烟和大火把鬼子从车底赶出。 经过一番激烈战斗,除一名鬼子兵躲进路边的高粱秸漏网外,其余全被击毙。 ” 查到这些事情以后,馆长和张世家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甚至有点自豪。 馆长又觉得遗憾,“可惜这个曹xx是那边的人,不值得宣传,更不值得树碑立传。” 张世家却觉得可以换个角度。 “又不是光他自己参加了这次战斗,还有我们的老百姓呢,他们也流了血。” 馆长一想,顿觉张世家是个天才。 是啊。 我们高密的先辈们都为这片土地流了血! 有些人还丢了命。 怎么就不值得为他们树碑立传? 想通这一点,馆长马上决定继续在高密扩大《红高粱》这篇的影响力。 张世家回去以后也写东西。 他给管谟业写信。 他要告诉他。 江弦《红高粱》在家乡越来越火了。 第331章 葛尤:我不理解 一大早,虎坊路15号。 “江弦,饭给你放桌上了。”朱琳洗漱完,拿出一瓶友谊牌雪花膏,指尖挖一点点,指肚轻轻捻揉在脸上,慢慢抹到均匀。 京城的冬天空气干燥,皮肤容易干裂开,所以雪花膏是非常紧俏的宝贝。 不过以江弦家目前的条件,这种日化用品还是供应的起的。 江弦从床上爬起来,穿着裤衩子,扶着腰,上厕所尿了泡尿。 之所以扶着腰,当然是因为久坐,绝对没有其他理由。 瞅着朱琳在抹雪花膏,他打个哈欠,“我日本那边的稿费已经过来了,回头拿这笔侨汇券去给你买点护肤品。” 来自日本的稿费自然是《铜钱街》的稿费,德间书店已经对其进行了再版,印数达到惊人的五千册,按照10%的版税,这次结算给江弦的稿酬达到惊人的五十万日元。 这五十万日元,折合成人民币其实比较亏,因为按照强制结汇的汇率,大概只有一万多的人民币。 但规定就是规定,这是死的,江弦也只能拿着侨汇券自我安慰一下,还好有10%的外汇留存。 这是81年颁布的《对个人的外汇管理施行细则》,其中新添了规定说: 居住在中国境内的中国人、外国人和无国籍人,收到由外国和港澳等地区汇入的外汇,必须结售给中国银行,但对每笔人民币三千元(含三千元)以上的大额汇款,允许留存10%的外汇。 华侨、港澳同胞携入或者汇入的外汇,允许留存30%的外汇。 得益于此,江弦如今身上已经存下了一笔不小的外汇。 这笔外汇储备,在国内取不出来,用也用不了,得换成外汇券。 但江弦肯定不会把这些外汇换成外汇券,他现在很多东西用侨汇券买就行,这笔外汇攒在手里,万一以后又有机会出国,那不就能派上用场了? 说话间,朱琳替他也在脸上点了几搓雪花膏,“得了,我哪儿那么娇贵,有的用就行,不用天天把钱造在那些东西上。” “你还挺贤惠。”江弦忍不住把她轻拥入怀,“也行,那些牌子是不好,天天往鱿鱼那儿送钱。” “什么鱿鱼?” 朱琳诧异,不过很快关注点挪到江弦不规矩的大手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黑色羊毛衫,很贴身,隐约勾勒出傲人身段。 “呀,别把刚抹的雪花膏都吃嘴里。” 亲热一番,朱琳道:“你说日本人怎么那么喜欢你的,我都没想到你的能在日本大火。” 自从德间书店将《铜钱街》在日本出版以后,《琉璃月照铜钱街》这篇在市场上,受到了日本人民的强烈欢迎。 正如江弦的设想。 《琉璃月照铜钱街》,也就是《月亮与六便士》,这册所表达出田园牧歌之流的意识形态,对于国内的环境有点超前,对于日本所处的发展阶段来说就刚刚好。 要知道,彼时的日本,经济在快速发展,人们的精神危机也与日俱增。 物质生活的丰富与人的欲求膨胀,造成了精神世界的严重失衡。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减少,心理距离拉大。 生活在都市的人们像无根的浮萍,孤独、虚无、失落,却又无力面对强大的社会压力。 都市的繁华,掩饰不了人们内心的焦虑。 所以《铜钱街》这部在日本大火,某种程度上有着一定的必然性。 因为的畅销,一定是和社会发展如影随形的。 正如几年后日本经济泡沫破裂,村上春树一部《挪威的森林》问世,据说这在日本火到平均每6到7个日本人就有一人有这本书,《挪威的森林》也奏响了日本经济衰退的序曲。 “你这也算是大功一件。” 朱琳挑着眉打趣儿,“赚小日本的钱,这事儿跟以前从他们那儿抢枪抢炮一样。” “慎言,我们还友好呢。” “友好?友好那你还写那些”朱琳完全不在意。 嘴上说友好,老百姓打心眼儿里恨着呢,朱琳也不例外。 今天江弦没有写作,和朱琳收拾好一块儿出了门,俩人有件事儿要办。 在《少林寺》上映之前,《大众电影》要介绍一次《少林寺》这部电影。 这也是这会儿电影的宣传策略。 在上映之前,先在销量极高的《大众电影》上向观众们介绍一次,讲讲这电影的特色,观众们才知道这电影究竟哪里好。 和《大众电影》的记者就约在北影厂。 “是江弦同志编剧的电影啊!”《大众电影》派来的记者特兴奋。 这也是个文青,见着江弦就说喜欢他的,问能不能要个签名。 江弦也不吝啬,刷刷给人家签了一个,非常和善。 朱琳作为《少林寺》这部电影的女主角,除了被采访,还要拍几张照片来做封面。 这会儿条件差,没有摄影棚啥的,拍照基本上是就地取材。 加上电影也拍完了,朱琳也不可能古装扮相,所以就在北影厂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拍的就是朱琳今天穿的现代装束。 除了她,还要拍男主角李连戒,回头《大众电影》要把这些演员的照片一块儿拼在封面上。 李连戒这小子更潮,戴着个鸭舌帽,见着江弦,也不顾摄像头,特激动的和他打招呼。 “江编剧,您来了。” 这小子这会儿还单纯。 他记得上回,江弦因为他们吃的伙食条件差,在剧组大闹一场。 因为这事儿,他们这些演员是打心里认同他这位编剧。 李连戒也不例外,就觉得江弦这大哥哥人真好,看着真亲切,跟着他能吃饱饭。 “哟,这不小李么?”江弦也和他打招呼,问起他最近生活的情况。 李连戒就说在武术队呆的很无聊,看不到未来,自己也不想从事这个行业,总之还是想拍电影。 很多人不知道,李连戒这会儿就已经残疾了。 拍《少林寺》之前,他带伤参加了第四届全运会,带着一身的伤,拿了5块金牌,也就是这一年,他因伤退出武术界。 后来拍《少林寺》的时候,他用力过猛,伤势复发,喜提国家三级残废证。 往后也没少受伤。 拍摄《少林小子》,脖子严重扭伤,尾椎错位。 拍摄《中华英雄》鼻梁骨被打断,高处跌落地面导致七根肋骨全断,以致于身上钉满铆钉。 还有因为长期劳累,胃部移位等等。 武打明星成名不易,尤其是最早期的武打明星,都是拳拳到肉基本上玩真的,李小林还给过成龙一棒子呢。 李连戒也属于那种看似星光于一身,走到那里都是前呼后拥令无数人羡慕,但辉煌成功后,包含着诸多辛酸与身体伤痛。 不然也不会天天有人说他死了,还一堆人信。 “张导。” 江弦看着张鑫炎,和他打一声招呼。 张鑫炎悻悻点头,这会儿他看见江弦就跟看着瘟神似得。 可是这个人又确实有才华。 《少林寺》的拷贝订单数量已经反馈到他这里了,给张鑫炎打了一针强心剂的同时,他对江弦的编剧才华也不得不去认可。 他可是半路出家,让江弦按照他理想的方向修改原剧本,某种程度上,这比原创剧本的难度都要大。 但江弦很快完成了。 而且完成的完全符合他的期望。 就如今拷贝的销售数量来看,《少林寺》也取得了第一步的成功。 如今他要关心的就是《少林寺》在香港上映以后的市场了。 今年香港那边上了几个很硬的大片。 曾志伟、许冠杰的《最佳拍档》。 新艺城的三巨头的《难兄难弟》。 他们银都左派夏梦搞的《投奔怒海》。 还有香港新秀大鼻子成龙的《龙少爷》。 “.” 香港那边跟内地不一样。 内地看拷贝数,香港是看票房。 在这样激烈的竞争环境下,不知道《少林寺》最后能收获怎样的成绩。 又过去一段时间,在京城的初冬,这部名为《少林寺》的电影终于上映院线。 纪婧是39中高中的一名老师。 这段时间,她们班里出了事情: 有好几个学生,背着干粮,书不读了,非要去少林寺学武功,学校拦都拦不住,只好让老师负责,这可把纪婧给愁死了。 没招,她只好去做思想工作,问这几个学生为什么要去少林寺。 学生们很单纯,就老实交代,说他们看了《少林寺》这部电影。 这个时代具有一定的魔幻性。 在这个一大群人练气功的年代,因为一部电影决定去少林寺习武,这事情甚至不是个偶然个例。 纪婧很快从临校几个老师那儿听说,他们学校里头也出了类似于纪婧学校的幺蛾子。 学生们书不读了,非要去练武。 罪魁祸首就是《少林寺》这部电影。 纪婧坐不住了。 这究竟是一部怎样的电影? 在一个休假日,她和爱人一块儿挤去了东宫电影院,打算一探究竟。 没想到一到影院门口,她傻眼了。 “怎么这么多人?” 纪婧也是个爱看电影的人,平时没事儿也常来看。 可是这样可怕的阵仗还是震惊到她了。 电影院门口被围的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寒风中,蜂群一样密密麻麻的人,一个个互相挤着,蛄蛹着往售票厅冲,跟特么抢冬储菜一样疯狂。 “给我来一张!” “你大爷,我蹲了俩钟头了,还没票?” “老子给你售票厅拆喽!” 抢电影票的人骂骂咧咧,声势如沸。 纪婧看这阵仗,又看着自己爱人的细胳膊细腿,只好再换去长虹电影院,没想到长虹门口也是这样,再换去明星电影院也是如此。 这时候碰着个认识的老师,一打听,这才知道,自从上映了武打片《少林寺》以后,这样的阵势已经成了京城所有电影院的常态,电影院的门口永远围着一群等待进场和准备买票的人。 “这电影这么火?” 纪婧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出来。 之后几天,通过一个老师帮忙,她终于买着票,和爱人一块儿去看了《少林寺》这部电影。 当影片结束的那一刻,纪婧忽然就共情了自己班上那几名学生。 这片子拍的太好了! 什么“天下武功出少林”。 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哎呀,这台词太经典了。 电影镜头也有意思。 演员们打起来噼里啪啦的,看着好像个个气功大成,幻想中的武林高手不就这样嘛。 难怪那几个学生这么难劝。 看完这样的电影,这谁能顶得住? 与此同时,《少林寺》陆续上映全国各地院线,很快掀起观影热潮,并引发各大报纸报道。 河南的领导也看完了《少林寺》这部电影。 那叫一个震撼啊。 妈呀,这特么就是我们河南的少林寺? 领导们也很机灵,很快想到借着这波流量,请几个少林寺的僧人,搞几场武术对打表演。 派人去请。 一请,傻眼了。 哪有少林武僧? 少林寺那草都长得齐腰高了,里头都是一帮瘦的跟麻杆似得老和尚。 倒是也有个年轻的,才刚成年,不知道咋想的,去年千里迢迢跑到少林剃度。 叫shi永信。 但也是战五渣。 总之,别说会武术了。 这勉强称之为寺的地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领导一听。 这特么哪行? 没人是傻子。 在80年代这个草莽纷飞的年代,所有人的嗅觉都相当灵敏。 几个领导连夜赶往少林寺,找了几个资历老、看着有头脑的和尚一商量: 重修少林寺! 要重修庙宇,广招僧人。 我们河南登封嵩山少林寺,这是“禅宗祖庭”,这是“天下第一名刹”。 要把我们少林发扬光大! 河南那边闹得如火如荼。 京城这里,《少林寺》热映的消息也传到了闭关写作的江弦耳中。 “高兴吧?” 前来报喜的葛尤满眼期待,“听说六部口那儿的首都电影院,都给《少林寺》专门开起了5:50的早场。” 没想到,听说京城的人民群众为了争抢《少林寺》的门票不惜大打出手,江弦没有为《少林寺》造成的万人空巷而激动,反而是无比的痛心疾首。 “完了。” “完了。” “完了。” 葛尤还不解,怎么电影大火,江弦会难过成这样。 却听他幽幽道: “为了看个电影闹成这样。” “我的《理解万岁》全白讲了。” 第332章 水工江,弓玄弦 中关村。 朱母上班这么多年,早就是干部性质,没什么事情,今天早早下班,结果被熟人堵住。 “您下班了?” “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 对方笑着摆摆手,然后又说出自己憋了一天的疑问,“最近都说有个《少林寺》的片子,里面那个女演员叫.叫.” “白无瑕!” 旁边儿假装擦花盆儿实则偷听的同事忍不住了,回过头提醒一声。 “哎,对,白无瑕,这是你家朱琳不?” 朱母露出一抹微笑,“她啊,一早就进北影厂了,每天拍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我也是这几天听来的。” 中国人喜欢中庸之道,朱母这话说的虽然含糊,但意思很明显。 就是我家朱琳! “诶呦喂,真是你们家朱琳?” 又一个偷听的开了口,“我就知道,这姑娘打小就适合当演员。” “就是么,都怪下乡闹得,给孩子耽搁了。” “可不咋的。” 围着朱母一通彩虹屁,夸得朱母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了,不过她这个人比较含蓄,想笑也绷着,微微的眯着眼睛,眯成一条线。 “说出来您别介意,我家里一直想看《少林寺》来着,一直抢不着票,您看您能不能让琳琳给我弄几张啊?” “呀,这真不好看。” 朱母保持着歉意的微笑,“实不相瞒,我们一家也没看过这电影呢,让朱琳弄票根本都弄不着。” “哟,是么。” 对方知难而退。 朱母则是耐着美妙而又骄傲的心情,骑着车离开单位,轻哼起了歌儿。 “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 “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到处把你传扬.” “.” 最近日子里,朱母心底一直有种隐隐的担忧,觉得以江弦如今的地位,很可能在婚姻中产生不平等,导致他和自己闺女之间感情破裂。 虽然江弦这孩子一直表现的很好,对朱琳也足够呵护。 但朱母心中的这份担忧始终无法被抵消。 有几天甚至梦里都是女儿受了委屈,他们一家却又对江弦敢怒不敢言,气的朱母醒来以后,一巴掌拍醒熟睡的朱父,怒斥朱父无用。 直到这段日子,《少林寺》终于在电影院播出。 刚拿了百花影后的朱琳,因为白无瑕这个角色,又一次进入大众的视野。 《少林寺》这电影朱母当然看了,不光她看了,她们一家都去看了。 那是朱琳好不容易搞来的票,当然不能给别人。 电影里白无瑕的表现,简直就让朱母感到惊奇。 那明如秋水的杏眼,那纯如银铃的笑声,那晶莹如玉的面庞,那独特的美丽和气质 这真的和我家的傻大丫头是同一个人? 更关键的是,随着《少林寺》的热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白无瑕这个角色。 要知道,在另一时空,《少林寺》中的牧羊女白无瑕的演员丁岚在影片上映后迅速走红,成为当时无数人心中的梦中情人。 因为牧羊女白无瑕给了这时候的观众一种打破传统定义的惊艳印象。 她给当时观众的惊艳印象应该属于排山倒海式的,影片里白无瑕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无不让人倾倒。 观众习惯了银幕上的美人,向来都是安静、雅致、甚至是弱不禁风,而白无瑕完全给了他们一种颠覆概念性的美的体验。 而朱琳诠释的白无瑕,丝毫不逊色于丁岚,她手持牧羊鞭,往那一站,那叫一个活泼灵动,天真烂漫,又漂亮又有身手。 在影片最后,觉远拒绝了白无瑕的情意,选择成为僧人的时候,很多观众的心里都充满了遗憾。 那一刻,电影院中无比寂静,人人都在感伤,脑袋里全都是牧羊女白无瑕唱的那首《牧羊曲》。 “莫道女儿娇,无瑕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 正是因为荧屏上朱琳这样的表现,朱母这些日子的担忧又都烟消云散。 你江弦是优秀。 我闺女就差了? 电视台那边又传来消息。 说京城电视台里有人看到《理解万岁》在吉林电视台播出以后,立刻派人前往长春转录了这场报告,并在京城电视台连播了三次《理解万岁》。 广电那边的领导也收看了《理解万岁》的电视录像。 看完以后,立刻决定把京城电视台的录像带调来,11月9日在央视首次播出,并且连播三次。 如果反响够好,将来很有可能再在全国的二十几家省市电视台相继播出。 朱琳听了以后,登时傻眼。 “那你岂不是电影、电视全丰收?” 的确如朱琳所说。 如今,各大院线最炙手可热的影片,就是江弦编写的《少林寺》。 而电视上要是再热播起《理解万岁》的讲演录像。 那江弦可真是一个人就霸占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整个影视生活。 这还不算完,新华社那边吴克鲁又给江弦传来消息,说上面有领导听了《理解万岁》以后,想邀请江弦继续到全国各地演讲。 江弦当然是拒绝。 “我又不是个体户报告团!” “我一写的,到处跑什么?” “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去推销书。” 他不答应,人家又很为难,觉得《理解万岁》这个题材这么好,要是不被全国各地的人民群众都听到,也太可惜了。 “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主意。” 江弦说,“我找几个人,组成一个非常精干的报告团,我请他们来替我去全国各地讲,如何?” “替你去?” 吴克鲁斟酌着这件事情。 江弦也是真的考虑过,他肯定不可能答应上面领导,没日没夜的在外面什么也不做,就上全国各地讲《理解万岁》。 但是《理解万岁》这么好一个题材,他写都写了,不用好就可惜了。 这么个办法,也算是他觉得两边条件都能够满足的办法。 但也有个关键问题,找的这个替他讲的人得靠谱,不能讲着讲着乱讲起来,最后出了事情,这责任难免要找到江弦的头上。 “.” 蔡朝东在军区文化部任职,收到消息以后,非常高兴的坐着火车来到京城。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前线许多战士都听说了《理解万岁》这场报告。 起因是不少战士收到了一些大学生的慰问来信,上面写了一些关心战士们生活的话。 战士们从这些信里,陆续知道了有一场报告在京城很火,讲的就是他们的喜怒哀乐。 后来就有战士收到、买到了新华出版社出版的《理解万岁》单行本。 看了上面的内容以后,他们激动不已,热泪盈眶。 那些藏在心底的小诉求、小委屈。 终于有个人替他们说出来了。 蔡朝东作为文化部的一员,也很关注战士们的生活,对于战士们的一些郁闷,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在看过《理解万岁》以后,他心底那些积攒的不舒服,就像是打开了闸口一样,全都宣泄了出去,留下的只有感动。 而就在前几天,上级通知他,有一条来自京城的调任,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他。 蔡朝东还有点懵。 怎么忽然就有调任了? 不过听到是任务,他不敢怠慢,赶忙从昆明坐上火车一路北上。 抵达京城以后,才知道,这次调他过来,是想让他来代替江弦,继续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理解万岁》的讲演。 蔡朝东只觉得一阵不可思议。 代替江弦讲演《理解万岁》? 这事儿怎么听着跟做梦一样。 “怎么会找到我?” “是江弦同志选的你,他说在前线见过你几次,觉得你口才很好,加上又有前线作战经验,感情融入的会比较快。” 之所以选择蔡朝东,也是江弦的无奈之举。 除了原作者本人,他真挺担心《理解万岁》砸在其他人的手上。 反正《理解万岁》的风头已经让他出了个差不多。 现在就把它重新还给原作者好了。 江弦算不上有多高尚。 作为一个重生者,他有福利肯定是先给自己着想。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理解万岁》放在他手上已经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为了不埋没这篇作品,他宁愿再以这样的方式,再把它还给蔡朝东。 他还挺尊敬蔡朝东的。 在另一时空,大概90年代,蔡朝东曾经被调任过一个贫困县里任职县长。 他在县里抓经济办企业,搞得红红火火,后来调离县里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万民十里相送好县长的感人场面。 百姓万人十里相送,依依不舍。 江弦完全相信,这是蔡朝东真的把服务做到了人民的心坎儿里头。 “真的让我来?” 蔡朝东完全没想到,江弦会推荐自己来讲《理解万岁》的内容。 就像是迪厅、酒吧永远都想不到,干掉自己的居然会是公交车。 “不行不行,我没这个能力。”他本能的推辞。 江弦马上给他通个电话过来。 “朝东同志,你要想一想,我是让你替前线的将士们讲讲心中的哀愁,这样的理由,你也能拒绝么?” “我” 蔡朝东马上犹豫。 鲁迅先生的名言精辟: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 譬如,让蔡朝东替自己去做报告,他一定会不同意;但若是换个说法,让他明白这不是为了江弦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前线将士,他就会觉得这是调和的,愿意去了。 报告团组建的很快,说是一个团,其实也就是江弦和蔡朝东。 蔡朝东看了江弦的录像,自己试着讲了几次,又给江弦和新华社的人内部讲了几次,效果很好,很快就有了几分江弦当初的那种感觉。 把这摊子事儿交给蔡朝东,江弦回归到《最后一个匈奴》的写作上。 《延河》那边时不时就给他写信,有时候是陈忠实,有时候是路遥,有时候是贾平凹。 三驾马车轮番关心真让江弦有些吃不消。 他也知道,这是人家怕他把约稿的事儿给忘了,明里暗里的提醒。 江弦不拖着,耗费这么久的时间,《最后一个匈奴》已经完成的差不多。 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他带着一沓厚厚的稿子骑着自行车出了门,上邮电局去寄稿子。 写作品这么多年,大部分时候江弦的稿子都是他送到编辑部,或是别人帮他转交给编辑部,自己投稿的次数不多,都是给《收获》。 这一次,却是给《延河》。 邮电局的工作人员看着这切糕一样厚的稿子,人都傻了。 “这么厚?你难道是写了什么文学作品?” “嗯。”江弦并不否认,“试着投投稿子。” “哟,了不起!” “没什么,一点爱好。” 对方打开话匣子,笑道:“我平时也爱好写作,也投过稿,虽然没写过你这么长的,不过我在《丑小鸭》上过过一篇稿子.” 江弦一闻就清楚,这绝对是个逼王。 但他相当配合,竖起大拇指恭维。 “厉害,厉害。” 对方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矜持的笑容,那笑容里面藏着几分骄傲。 他摆摆手,收好信件。 “有机会一起交流。 对了,你留个名字。” “我叫江弦。” “哪个江?” “水工江。” “哪个弦?” “弓玄弦。” “.” 吧嗒。 工作人员钢笔一下子掉在桌上,抬头再看一眼江弦,目光兴奋中带着几分期待。 “江弦?你、你是那作家?” “.” “就是写《花环》《红高粱》的那个。” “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我,但是《花环》和《红高粱》倒的确是我发表的。”江弦露出一个矜持的笑,那笑一如刚才对方脸上模样。 “我是您的读者!” 对方挠一挠头,站起身,一脸亢奋。 再一想,自己刚才在人江弦面前耍大刀。 哎呀,尴尬尴尬。 他老脸一红。 不过这点小情绪很快被喜悦取代。 不提了不提了。 反正他脸皮厚。 人江弦肯定也懒得搭理。 “您能给我签个名么?” “成,没问题。” 江弦刷刷给他写了一个,这才告辞。 对方一通感谢,美滋滋的收好签名,回想着与江弦同志的这次邂逅,真是美妙 对了。 他猛地想起。 这回江弦过来可是投稿。 这岂不是说。 这位作家下部巨著马上问世。 第333章 “超度他们到极乐世界去吧!” 河南那边。 这会儿还没有“旅游搭台,经济唱戏”之类的说法。 不过河南当地的领导,以及登封县的主政张耀庭,已经嗅到了少林寺这座千年古刹对发展当地经济的意义。 张耀庭根据上方指示,马上接续起少林寺的香火: 首先,给坚守的僧人,每人每月发放20元生活费和26斤粮票。 然后,向 在他看来白家三姐妹失陷,肯定是皇帝看上她们的美貌了。这不用怀疑,三姐妹那么美。 就好像是瞬间便感化了他们。他跪在地上,以最大的礼节迎接着地藏菩萨的到来。这时候的他们,就是让他们向梁武帝出手,他们也不会犹豫。 在这过程中,黑翼大魔寸寸地从祭坛内向上拔升,一点一点地离地,悬浮在空中。狰狞的机械体也跟着不断拔高,如一个面团般发酵胀大,转眼变成一个身高超过六十米的巨人。 柔晴还在修炼,所以叶天没有离开,就在柔晴身边顿悟生死轮回道意。 可是花奴真的不生气,只是有些害羞罢了,因为花奴知道公主永远不可能将她赏赐给叶重的。 跟这位老者去天星外域,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更何况,天星外域就是一个可怕的战场。 而且这可不是那种简单的,飞几道光芒过去就完事的应付式做法。 他已经坚持不住了。80亩的苜蓿,已是他最后的豪赌。他又怎么知道看上去那么热情的牧民,帮他收集草种,卖给他,却没有告诉他这草是有毒的。 叶重大概估算了一下,这块平原大概有一百多,接近两百亩地左右。 龙剑在血手破碎瞬间就口中喷血,此刻看见叶天居然化作两道残影扑来,脸色大变,连忙一拳轰出打在一道身影上,顿时脸色更是大变,因为这道身影是虚的。 她们一开始想要签名,最后改口说只要问声好,估计是怕打扰到太太吧。 修士们在进入这山洞后,第一时间都会被虎血草所吸引,但再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山壁上还有其他的宝物——是虎血苔藓。 所以众人才将谢澄瑜和厉寒衍联系砸一起,认为她是厉寒衍的太太。 石慧自然不能允许她这般走了,飞身而上,伸手一抓,却将那蛇妖摁回地上,以灵气为缚,令她无法施展遁术。 赵老太君自打跟周泽楷住在一起之后,每日更是高高兴兴的,本来身上的旧疾,也被周泽楷找了医生治好了,周泽楷还开了一家洋玩意的铺子,在京中生意非常的不错。 周泰是得过且过,平安了过,毕竟对于自己的身份很清楚,可是胡一万就不是了。 有圣旨赐赏,加上夫子的大肆赞扬,杨缱的风头立刻便压过了先前上过场的所有人。领旨谢恩后,许多人都主动上前打起了招呼,就连平日里鲜有交集的都特意来寒暄。 柔福几乎揉断了宫绦。脑子时一片混乱: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凌含章,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一个军人,居然跑去算命了? 正在吃饭的齐静珊听到这里,也知道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将筷子放在了碗上,讽刺的扫视自己曾经的母亲和哥哥,接着看向了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一直宠她在手心里的父亲。 叶沁觉得自己有些无奈了,眼前的这个收银员的年纪看上去都不到三十,这就年纪大了?那让三十几岁的人怎么办,还活不活了? 第334章 来自京城的一份手稿 西安。 西北这边儿气温降的快,不到12月就下起一片片的鹅毛大雪。 路遥抽着一支“恭贺新禧”,哆哆嗦嗦进到《延河》编辑部屋里,抖擞抖擞身上的雪,冻得麻木的手,放在煤炉上一烘,这才恢复一丝知觉。 “这天真够冷的。” “还没到最冷那阵儿呢。” “看报纸了没?” “咋了? 可没想到的是,就是泾阳与三原的交界处,大唐皇帝李渊竟然带着秦琼,还有李世民、程咬金、尉迟恭、张士贵以及十几名禁军在路边等着。 方成眼角眯起,降心金刚李旦身后……赫然有着一道怒目金刚的头颅。 因为手机是拿在大黄鸭手里的,大黄鸭便是很自然的看了眼来电显示。 微弯着腰,一手支着自己的腰,一手支着自膝盖,累的跟条哈巴狗似的,就差伸出舌头“呼呼”的吐两下了。 西陵璟闻言,眉头蹙起,手中的深紫色-魔元毫不留情地朝着北夜落出击,瞬间将他击飞几丈远,撞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那个男人是谁,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陈世突然微笑的对着叶晓媚,他突然好想见一下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会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嫁给他呢? “悦悦,悦悦,你别往心里去。奶奶这也不是故意的,奶奶年纪大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急匆匆赶到的蓝慕歌一副老好人的劝着简悦,尽是陪着笑脸。 当初,别提简老太太有多高兴了,那是恨不得把沐云婉捧上天的心都有了。 “喂,你上不上来,要是不上来,我就自己开走了。”李漠然也催促着叶晓媚,在这样下去时间真的不多了。 想着即将要与世子‘坦诚相对’,安悠然哪里冷静的了,他的内心早己是混乱如麻,思绪在不断的翻涌,妄想找到脱生之计,平安渡过这一难关。 云轻雪这番担忧的美。着实美得让他们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一般。 “戮心门?”赵一山嘀咕道,与此同时,他放出了意念力,从洞开的四散大门扫过。 蔡煜开的两枪用的都是85式狙击步枪,尽管这支枪经过蔡煜自己很多次改进,但是枪本身从设计到制造,都算不上世界一流,所以李杰看见蔡煜每开一枪,就要进行校正。这让他或多或少有些郁闷。 “不可能!”易山尊脱口而出道,满脑子都被惊愕充满,竟是连闪躲都顾不上了。 任刑也往楼梯上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微后仰,左脚蹬住阶梯,这才稳住了平衡。 哪怕对方表明自己神使的身份,传奇强者依旧用粗俗的口吻,把她痛骂一顿然后打发回去。 “什么意思?”李杰万分不解的看着季忆,丧尸不但会害怕,还会开口说话了? 接下来就是巨响与突然杀出的矮人大军,乞颜也终于等到了矮人的出现,所以半人马如约而至。 就在沙龙越来越近,所有人都觉得死亡将至的时候,鲁鲁修突然跳下了马车。 这一次,李斯特没说话,季忆也没说话,因为这和他们的计算相差无几,如果有误差,也只是一些细节而已。 楚风很简单的回了一句,只是落在众人耳中就不是这般简单,那无疑是在说,他有这一种技术。 但是此刻,这楚狂竟似不再出手对付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战神帝国已经将三把圣器收服? 第335章 断章狗 小说后面的内容依旧充斥着一种浓烈的魔幻主义色彩。 女人和匈奴士兵来到一个山凹里定居下来。 他们的孩子诞生了。 婴儿的左脚的小拇指的指甲盖光光的,红红的,骨质还没有变硬,但是十分明显,这是完整的一个指甲盖。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匈奴人的婴儿。 也正是族长要杀掉的婴儿。 王成淡漠的看着他的对手,说了一句话之后,右手两指并在一起,直接向着他的对手点了出去。 那种和地面空隙只有不到一厘米的床,所以不存在有鬼藏在床下的问题。 这可就和合约接纳不是一回事了——虽然在表象上是一样的结果,但是合约接纳,在一些问题上是可以商议,而且国府也愿意商议的,可是投土献册,可就不一样了。 魏惠王重建魏武卒,再也不能坚持吴起的高标准要求。但尽管如此,重建的魏武卒仍然不失为一支优秀的军队。 疼痛感油然而生,不过要比起第一次来说,已经算是舒服的了,但是还疼出了一头冷汗,水风晨一边引外界灵气入体,一边用灵识查看这自己身体情况。 李英普不是傻子,他知道这样人他是没有任何理由上去装作热络打招呼的。 “静姐,恭喜你,以你奥义的气势来看,将来你的成就,无人能及。”龙三真心恭喜。 王家兄弟两个在这边收拾屋子,另外一边去接王卫士红出院的人已经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周军,周军到底还是和单位请假去接王卫红了。 吴俊有些发懵,晕头转向,自己居然被一个“凡人”一脚就踹飞? 如果龙三不罢手,那么他的手指头肯定就保不住了,同时金莲自己也会受创。 这家馄饨店在门店外面搭了个凉棚,大热的天,喝馄饨的人却不少,凉棚里的人倒比屋里的还多,图的只是那一丝的凉风。岳祥和樱桃就恰好碰上两个吃完走的,捡到一张凉棚下的桌子。 这些人,虽然都搬到了这一片来集居了,可是,出于对高手的那种敬畏心理,他们很聪明的没有过多的来打扰张羽一家人的生活,而张羽一家对此,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所以,彼此算是默认了现在的相处模式。 救回或者打探杜克西的下落,是家族交给他的命令,所以杜克威尔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强忍着心中的分愤怒,询问杜白。 这夜,在夜空被次第绽放的烟花染作一派绚烂春意之际,陪在苏锦翎身边的是苏穆风。 自从华夏大一统,加上腾飞经济带的发展,货币早就统一了,全都使用华夏币。 就算将来他们没有地方去了,在这佛鼎之中他们照样可以生存下去。 巨大的匾额终于沉默而平静的出现在眼前,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中午时分,天庭各路神仙,一一到场,今日不同以外,到场地不仅有天庭诸仙,还有在四海八方的诸侯仙王。 抬眼间,三人又见前面有寺庙,和适才看到的寺庙很为相似,只是,这寺庙门庭冷清,并无看客。 “我是无所谓了,只要你能说法咱妈,她同意就可以了!”张羽瞟了自己的弟弟一样,很无所谓的说道。 看来二人同样一天一夜不知所踪,其中经历的,也似乎同样紧张精彩。 听得冷血所言,云晓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但此刻细细想来,也是越来越觉奇怪,这些暗家人成天裹着黑布,不以真实面目示人,暗家人为何要如此这般,难道这些人心理都有毛病不成,抑或是暗家有着极其另类的传承。 第336章 独属于国人的浪漫 “十八个老头,有结果了!”那名编辑嚷嚷说。 他一说十八个老头,路遥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正是文学界最近颇为关注的诺贝尔文学奖评选。 瑞典文学院有十八个老头,由他们评选出每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最终获得者。 “是谁?”周书琪好奇的打听。 那名编辑扬起手上的《文汇报》,“一位哥伦比亚的作 徐子陵把一杯清香扑鼻的热茶变出来,奉上给她,让阴后又是微窘。她估计他一直看着自己进食,而且应该也早有预谋,觉得自己会原谅,所以连热茶都准备好了。 姬惠儿大惊,连忙使出两排土墙,然而攻击之时,第一道土墙一碰上便被砸散,第二道也瞬间爆出裂痕,姬惠儿大惊铁色,连忙又爆出两排土墙,第三排被砸的龟裂,慢慢散开,姬惠儿此次安全了。 当然,如果红线内的话,也赚不到什么钱。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超越红线,最大利润之下,赚了钱就走。 原始和通天也觉得奇怪:“是呀,大哥说出去有事情怎么还不回来?”过了下门开了,老子进门,后边还跟着一个jing察。 大家一听,感情这听了几千年的道,却不算圣人弟子呀,连忙怀着希望看向鸿钧。 没多久,郑火和郑家兴的母亲来了,两方见面,郑家兴耷拉着个脑袋,根本不敢抬起来。 夜空璀璨,星炼倚靠在窗台上,边听着音乐边喝着美酒,只是……素来千杯不醉的酒量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说。”徐子陵挥挥手,发现下面七王、刀剑狂人跋锋寒、蝴蝶公子阴显鹤一大帮家伙没来,不由暗骂这些没义气的家伙,只是前三天来了,后来新鲜劲儿一过,发现又很无聊,于是个个都不来了。 “大家不要看他的眼睛!”邢天宇说道,灵能在他的手中凝聚,凝聚成一个脸盆大的巨大光球,里面所充斥的灵能足以轰飞一座碉堡。然后他猛地将能量球朝着旋涡中甩了过去。 过了下多宝就带着众位弟子赶来,广成子和碧霄也回来了,碧霄挽着广成子,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也不知道改佩服广成子,还是同情广成子。 “检查啥,我刚才来时去药店买了验孕棒,等下就知道了……我去去就回……”薛婷婷说着转身朝酒店卫生间走去。 “子母,你我朝夕相处,你可以说是天下最了解我的‘物品’了,你也觉得,我现在的决定错误吗?”韩秀云有些不知所措的低着头。 三人巡视在栈道上,不由得赞赞称奇,都感叹天下居然有如此奇险之处,刘力是大同人,自然没有见过这种依地理而构建的要塞;马作衡是石柱土著,从没来过成都这片,同样也叹为观止。 “神行百变,换取九龙神火鼎十年。无忌公子,成交否?”江云忽然对着长空无忌优雅无匹的背影道。 那怕是要自己跪下,罗风都能够做到,一切只因为林云,作为罗风唯一的徒弟,林云很清楚,这一跪,对罗风来说意味着什么,在罗风心里,这一跪,甚至比要了自己的命还要难以接受。 许多人不相信的自言自语道,而风痕大陆这边,除了风无痕外,其他人皆是一脸骇然,就在刚才,他们还十分得意的说林云死定了,不过仅仅数息时间,事实就告诉他们,林云没死,而是高壮青年不堪一击。 第337章 两斤西红柿! “什么好消息?”江弦疑惑道。 王濛砸吧一口葡萄酒,轻笑着说道: “你也知道,茅公辞世的时候留了两个遗愿,其中一个就是设立长篇小说文学奖项。” 江弦大概想到了什么,不过没有说出口,顺着王濛的话说道: “我听人说了,这是作协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设立了茅盾文学奖,咱们国内第一个以个 悠然看见进来的云霄站在洞口处对着空无人烟的石床呆愣了一下,随后浑身紧绷的捏起拳头,紧咬起牙关暴怒了起来。 “警察叔叔,你们不能抓我哥,他是正当防卫。孙海铭他骚扰我,还要将我哥打残,我哥是被逼的……”妹妹吓得花容失色,哭喊着护着我。 一直看着顾振海他们的船消失在浓浓的迷雾之中,阿诗龙他们才会铁鸡堡而去。 陈建斌刚回头,就看到林琴心站在身后,他一时惊讶得张大了嘴。 爬上床,本想打坐,但面对着让人追杀的事,心乱如麻,那里还静的下来,就这样仰头躺在床上,这里想想,那里想想的。 局面顿成僵持之势。她的突然发力进攻,解了其他几人之困。瞬间功夫,他们就有能力席卷而来。顿时吆喝声,打斗声连成一片。 “原来是名满江湖的‘恶善道人’大师!今日有缘一睹大师风采,果然名不虚传……”秋山樱子怔了一下,忽地笑道。 形似牡丹的芍药倒是不少人盯上了,许棠不想凑热闹,低着头去摘一朵白如雪的梨花。 自从进入这片海域大陆的天空之后,他惊奇的发现,在这一带的天空竟然带着淡淡的赤血色,不是一片,而是覆盖了目光所及的整个天空,不管是黑夜还是白晨,这种异的血色都并未消失,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经过几次经历,胡不归已经知道,“送我回去”的意思就是今晚又得在车上睡觉了。 云虚暗叫不妙,这两处穴位联结心脑,刺中以后奇痛无比,能够激神醒脑。高明医者遇上中风病人,一针下去,往往能将病人从昏迷中刺醒。 蝎夫人始料不及,不慎吸入一丝烟气,仓皇后退两步,掏出药瓶,倒出两颗解药吞下。 想要凭借这上万魔族,入侵诸天万族,霸占整个宇宙,无异于痴心妄想。 李秋的办公室不算是很大,只有两百来个平方,里面有三间独立的办公室。 望着眼前情形,乐之扬惊奇诧异,形同做梦一般。晋王苦心经营,安排禁军护卫,不想弄巧成拙,朱元璋一露面,禁军尽数反戈,御敌之众,反成围困之师,强弱敌我,瞬息间统统逆转。 “陈铭,别说了!”方晴冷冷地道,提起这个她心中就慌乱不己。 茫然之余,龙皇心底也泛起了浓浓兴奋之色,或许,今日龙神宫这一劫,完全能渡过。 “歆惠,我们也走吧。”杜飞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目光则还是忍不住,在白歆惠身上扫了一眼。不得不说,台湾第一美腿名模,还真是名不虚传。 而这时听到李秋的身份被李家所接受,李春两口子倒是有些欣慰,李菲儿更是在那里开心的欢呼了起来。 等两人离开后,王爷冷哼一声,给冷枫2瓶2品兽血精华,他一阵肉疼。 果然,只要有她在,自己便是被抬了平妻,那也只是个二夫人而已。 第338章 爆金币 “那真是高估我了,我怎么比得上马尔克斯。”江弦摆摆手,自谦一句。 他也看过马尔克斯那篇诺奖颁奖典礼的演讲词,《拉丁美洲的孤独》。 很多人在阅读过《百年孤独》以后,都会特意去阅读这篇演讲词。 因为这是对马尔克斯作品一个概述性的总结。 也有人说过,这是世界解读马尔克斯“孤独”主题 郑钢铁听到林风的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生怕吴长河因此被激怒,痛下杀手,杀掉张俊郎,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大发了,杀人犯竟然闯入警察局杀人,这恐怕就是天大的新闻,到时候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就在他的兵器即将落在土山的头颅上时,一柄岩浆大刀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凌厉而灼热的劲风直接斩向姜才的头颅,出手的自然是陆余的二哥陆人杰。 “这油条确实挺好吃的,没想到竟然出自您之手。”吴凡不由的赞叹道,这绝非一般厨师能做出来的,可见二皇叔平时韬光养晦的时候没少练习做饭。 如果说在场因为御楚的出现最恐惧的就是主战一方那个皇境巅峰修为的年轻男子,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时的自信和桀骜,而是换上了深深的恐惧。 完颜少爷抛出火石,干柴“砰”的一声直接燃烧了起来,五口酒缸瞬间被大火吞没。 “你觉得可能吗?你舒服了,我可还没解决。”朝醉溪挑了挑眉说道。 这一次,盛竹芸不光打算捆住秦墨,并且还要用飞剑取了秦墨这个邪魔歪道的性命。 “我走时,家父真在和非翰义兄正在商量安排,应该没问题。现在关键的是我母亲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您有消息吗?”楚乔心中满是隐忧,不由的把眉头也紧皱了几分,脸上担心的神态也悄悄显露出来。 炼器神君张全昂首挺胸,他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围住自己的黑袍人,他大笑道。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普通人都会有个弱点,他们在这方面具有先天性的优势。 我这样笃定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既然跳下去的,就没有打算自己浮上来。 而金甲战士的地位也是非常高的,他们只听从北候王调遣,或者说金甲士兵,已经是北候王的亲卫兵了,也可以说是他的弟子。 正山忙紧握住了蓝月大人的手,蓝月大人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进入了龙宫之中。 安暖颤着声音吼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自己被沈彬囚禁的时候,钟欣琴也会来报复她。 “该杀,该杀呀”李七道背负着双手,冷哼一声说道,紧紧的盯着地下已经死去的海市分堂的管事,同时面色上面也露出了些许杀气。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这下子可让北无忧难受死了,本来所有的障碍物都清除了,就剩下自己跟雪儿了,就可以做坏事了,可是谁知道东方茹雪做事是一个很古板也很认真的人,必须要把他的药擦完,于是北无忧只好强忍着了。 实际上沃克也很恼火,辛苦了好几天,才发现竟然是个菜鸟在作怪,浪费他这么多时间。 我当然放心陆景重,比我自己办事都要放心,但是,总是觉得心里有些许的不甘心。 “我出面就能成?”冯一鸣真想给丁向中这老狐狸一个大耳光子,他已经想到这老狐狸说的那人是谁了。 第339章 小小陛下 翌日一早,江弦才刚吃过早饭,就有各大报刊记者上门拜访。 这其中就有他的老朋友,《中青报》的记者潘英。 “江弦同志,恭喜恭喜!现在感觉怎么样?很开心吧?” 江弦想了想,最后微笑着说了四个字: “天空晴朗。” “来,坐下喝茶。” 他给潘英倒上一杯热茶,潘英看着他,满脸 “我当然没有,不过我上头的人跟你们这些黑帮的龙头都走得挺近的,由他们出面的话,定然是没有问题,所以这段时间你们消停一下,等待通知吧。”罗少锋心有成竹道,似乎是已经知晓了后续的发展。 “讲师,我完成了。”蓝元驹拿起自己的作品看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曲筱筱的表演令陈子平刮目相看,对尹伊大失所望,不过还没严重到要将她淘汰出局的地步。 东部,沿海地区的一座村镇‘波尔’,这里的居民多数都兼职渔农的职业。 马三走投无路的过程,真要细说起来,可以说非常的复杂,其实他刚开始并没有错,只要他能将银票带入越州,找地方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嗷,大哥别打!我们还有理智!”两兄弟嗷的一声惨叫,立刻蹲下来捂住脸。 赫利奇脸色也有些难看,原本赤林部商队出发之前,部族长老想派五位三阶巫师作为互送商队的保护力量。当时赫利奇仗着自己四阶巫师的实力,力排众议,由他一人带队。 乔仲周身震荡,他在倒飞的时候,全身天罡之气狂泄,他要开天罡风暴。 康隆基才出乾元殿,叫周安的声音也不高不低的,但这声音偏偏传的很远,周安也听的真切,连忙回身看去,见康隆基在对自己招手。 天空中,发出爆鸣声,有一杆天戈,划破永恒,要割裂天地,声势浩瀚无垠。 她总是有等他的习惯,即使先睡了,玄关口处也一定会给他留一盏灯。 兰朵朵鲜少的沒有揍樱儿,连这个沒心沒肺的丫头都这样了。她用手绕着圈儿圈儿在已经隆起很多的肚子上揉着,罗云会不会气急呢?这一刻真想能够去他身边,离开这个囚笼一样的地方,还能够安慰他。 眼神陡然冷峻下来,柳辰灵魂海洋上的魂之灵震动,无坚不摧的破灭剑谛凶猛幅散到双剑圣祖的意志雕像上。 “天尊,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道亦有云: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切顺其自然,若是天尊心存念想,不见与相见,又有何异?”地藏菩萨道。 黑衣人又坚定了要除掉洛汐的决心,虽然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让洛汐活着离开。 那个后来被老头带来的黑色人身体低着,然后口里说道,“恭送黑暗之神他一直弯着腰直到五分钟之后他才缓缓的抬起身子。 洛汐没在古府附近发现古晴露的身影,也许是被陌子嫣接走了也不一定。 徐海峰熟悉了邵羽的做事风格,他也进去把尸体带走了。校长遇到这个事他也完全无奈。于是自己也摇摇头离开了。 “灵魂之门?我听说过。这也叫做意志之门,貌似想要打开石门,必须经受这两道人影浮雕的灵魂意志冲击,经受不住的,无法进入。”柳辰面露沉吟之色。 与天空中的星辰,更有种莫名的联系,不过当靠近之后,才发觉眼前这人,只是一个魂念化成的虚影而已,秦烈心神,却非但不觉轻松,反而更是慎然。 第340章 “江司令!” 这年头搞改革,一切国营单位都得自己谋出路。 大会堂也忙着和市场接轨,对外开放收门票钱,在里面拍照也收费。 万人礼堂悬挂的“江山如此多娇”巨幅国画前特意设置了两个拍照的合影点。 别说,就这么一搞,到了90年代,大会堂不仅给国家省了钱,还给国家创收了不少经济效益。 当然了,大会堂 泡完了泉水,墨晨继续在里面四处游荡。突然,储物袋内的一块玉牌发出大量的光芒,墨晨立刻掏了出来,赫然便是之前在鲲林之地拿到的庄周玉牌。 她放下牛奶,拿过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哆哆嗦嗦的点燃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姐…到…了!!!”向少牧对正在进行最后清点的承诺大用唇语,根本不知道在防备什么,承诺认真地辨认了一会儿,捏住了他的脸免得持续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几个mm全都慌了,这也是自然,几个mm不像是我,没事就会被一个公会或者是一个联盟的追杀,平时刷怪、刷任务,过着和平游戏生活的她们突然要和龙凤城这个超级大城为敌自然是会慌。 “那你们晚上吃完饭就赶紧回医院吧。”欧阳先生立刻拍板决定,不过也能看见他眼神中的笑意。 这或许就印证了当初船长给我讲的一句话吧,只要给了你感动的东西,触及你的灵魂的东西,无论对方是什么你都会十分的在意她、关照她。 同时,因为没有预料到郝心的动作,丁耀阳既然被一把推倒在地。 衡量再三,荀爽也便同意了,哪怕有辱门房,但怎么说荀芯也只是偏房,此事也算利大于弊吧。 别以为慕容辰的伪?英灵分身实力不够,相反,慕容辰的每一个伪?英灵分身,实力都差不多相当于四阶初级时的慕容辰自己,在道基相同的情况下,这些分身所欠缺的不过是能量,而能量,正是慕容辰最不缺的。 王大雷的话音刚落,他身体上的气势便忽然爆发,怒气冲冲的朝着血钻走了过去,一把无比锋利的开山刀同时出现在了王大雷的手中。 但是苏照并不喜欢在军队中的条条例例,他喜欢到处走动,虽然他很是葱白军人的热血。 “童彤跟人喝酒的时候,被人下药了,我刚才是想帮她施针,解开体内的药!”苏问天解释着,亮了一下手里的银针。 双手紧紧的抓住被角,仿佛想要抓紧些什么。却又只能无助放开。 月棠和映寒都吓坏了,我手腕上的那一刀伤得不算深,只是多流了些血,染红了裙子,上头全是血渍。 原本掉入下水道清洗干净的高平凡这时候来到酒店的门口,可是却被拒之门外,只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全身散发的恶臭味。 这一消息甚至也波及到了卫夏的外卖公司,很多人开始减少订外卖的频率,外卖每天的流量分数逐渐减少,倒是每天去菜市场买菜的人越来越多。 魏无恙等马老三几人上楼休息,先巡视了一遍关城,叮嘱当值的士卒不可大意,然后才回到城楼第一层盘膝坐下。 众所周知的是,抓住大概率的变动方向和区间,加上风险控制就可以入场了。 “你们已经废了,死后还要被魔族压榨价值吗?就凭你们也想对付我?”王川淡淡说道。 第341章 江弦是哪个山头的? 冯骥才太知道江弦这货的稿费有多高了。 不说别的,就江弦出版的那些作品都有多少了? 出版社每一次加印这些作品,都得再给江弦支付上一笔印数稿酬,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哪像他们这些作家,大部分时候写文章都是一锤子买卖,文章发表以后,基本很难再创造出什么价值。 领受了获奖证书、奖牌 “凤舞回旋斩!”湘岚一击金色的刀光击中了梅利姆的手臂,将他振退了好几步。 在卡修离场的同时,失败者波提也被人抬走了,当他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以后比赛暂时进入了休息时间,但今天的赛程却还没有结束,接下来将进行林童和苏灵的第二场比赛。 随着来自世界的兰妮释放出生命之泉这种赋予植物旺盛生命力的水系魔法。原本就飞速生长的植物更是像打了激素一样开始急速爬升。短短几秒时间就伸展到了天际,在头顶的天空中制造出了一座位于天空的战斗平台。 看着张飞一行人走远,那士卒这才松了口气,刚才那感觉太吓人了。 “贼老天,没完没了,老子就这么招你待见。”天穹,传下噬神蟒的喝骂,它是在给自己打气。 一众大汉看到了希望更加用力,可在第三次呼和的时候,那人却猛然飞起一脚,对着大壮的胯下踢去。 在乐悠悠回答之前,张林身边的贾宅已经先一步回答了张林的问题。毕竟也是从外界意外进来的,和本地居民,从爷爷辈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颗未知星球的张林不同,贾宅对于外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而在薪乡城外,国之军200师戴师长带着人尾随着偷袭他们阵地的鬼子一路跟进。 深海区模拟器的压力表,缓缓上升。若是瞬间调至万米深海压强,别说这个深海区模拟器承受不住,整个实验室都得遭殃。 “我闻到了一股非常肮脏的气息。”罗卷紧皱着眉头,仿佛发现了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东西一般。 “这里很久没有见过衙门里的人了,稀罕。”白爷缓缓从竹椅上坐了起来,随便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车水马龙的街头上,曹忠贤在一家烧饼摊前停下了脚步,掏出银子买了一块芝麻饼,咬了一口。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以营养液为食,少数人可以吃上人工食物的时代,这一罐子巧克力是多么难得。也是因为它的难得,她才一次次忽略,每一次父亲给她买东西都不过是他出去的借口,而她就是那个挡箭牌。 宋默也是看了一眼屋内,城南三十六间殓尸房布局大致一样,因为是阴门行当见不得日月星光,所以除了铺门没有窗户。 虽然注册用户和平均在线时长都在缓慢增长,但这速度,跟徐杨的预计差了很多。 听着太监的汇报,宋霆缙扬了扬眉毛,他低头了看这满桌的奏折,内心不断升起无奈感。 宋默心中一惊,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原先资源枯竭的地球,这要是真的挖出个银山矿可不就发了? 没想到经过冷江身边的时候,明晃晃一把长刀,横在了殷羽风面前。 闻言,妖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中涌动着似海洋般的柔情蜜意,几乎能够使人融化。 当飒沓风的剑尖停在桃花公子的喉间时,旁边的莫家家主捏碎了椅子的把手,冷哼一声,重压侵袭,飒沓风只觉胸口一痛,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喷出一口鲜血,桃花公子霎时消失不见,一脸羞愧地回到了莫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