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养嫡女 卷二》 v第01章[03.02] 【正文开始】 碧云在身后叫了声:「见过王爷。」 若澄回头,朱翊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披着玄色的披风,面色沉冷,多了几分难以亲近的感觉。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比表情更冷。刚才他回府,看到她对着一辆远去的马车挥手,不远的路上有几个年轻的男子一直在偷看她。她长得实在是太招人了,只想把她尽快赶回府里去。 若澄有些心虚,低着头说道:「叶先生要离开京城了,来向我辞行。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今日是宁妃的生辰。」朱翊深听到叶明修的名字,淡淡地说了一句,举步往石阶上走。若澄看他身影好像有些生气,连忙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你用过午膳了吗?我做了几个包子,你要不要尝尝看?」 包子本来就是特意为他做的,她发面还发得不太好,包起来塌塌的,不是太好看,但是又迫不及待地想让他尝尝味道。好像他说好吃了,她才有信心继续做。 她下厨都是为了给他做东西吃,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娇养着,连针线都很少做,这个朱翊深是知道的。 朱翊深进了府,才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又见叶明修?」 若澄一怔,果然是因为叶明修在生气!她真的觉得先生儒雅,又十分温柔,不知道为什么朱翊深这么排斥他。她轻轻抓着他斗篷的边沿说道:「先生要走了,不过是跟我道个别而已。我们是朋友,没有朋友辞行,避而不见的道理吧?而且我身上也没什么好算计的。」 没什么好算计的?前生把你算计成了他的妻。 朱翊深看着那几根如葱白一样的小手指,粉嫩的,圆圆的指甲盖,真是生得漂亮极了。他看到食指的指侧有个刀痕,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面前。 「如何伤了?」他皱眉问道。 若澄看了一眼他目光的方向,才想起来:「之前不小心切到了手,早就好了。」她以前真的没怎么下过厨,都是最近才学起来的。因为她发现朱翊深好像特别喜欢吃她做的东西,他每次胃口不佳的时候,李怀恩就来找她。所以她也慢慢学了一些,比刚开始时熟练多了。 「以后别去厨房了。」朱翊深放开她的手说道。 若澄微微动了动手指,眼里的光芒迅速黯了下去,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朱翊深本意是怕她又受伤了,但她显然理解成别的意思。他就是无法对她硬下心肠。明明以前别的女人在他面前使各种手段,想要他怜惜,但他只觉得那些伎俩拙劣,无动于衷。 也许是出自真心,他才会动容吧。 「包子在哪里?给我尝尝。」朱翊深妥协道。 若澄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很自然地拉着朱翊深的手往前走:「我做了肉馅的,还有青菜馅儿的,你要吃哪个?还是每种都尝尝?」 「每种都尝尝。」 「那我热一下给你吃,再做一碗蛋花汤,好不好?」 「嗯。」 虽然都是若澄一直在说,身后的人只是简单地回应两声,但她还是觉得很高兴。她所求本就不多,不曾期望过一辈子,只争朝夕。 端和六年的二月,天气刚刚回暖,瓦剌的使臣团便抵达了京城。鸿胪寺少卿和礼部侍郎在城门处亲自迎接,而后引他们去会同馆入住。使臣团是由瓦剌的太师阿布丹率领,但大王子呼和鲁和公主图兰雅也随行。 图兰雅看到来迎接的官员里面没有朱翊深,不禁噘嘴问道:「那个晋王呢?」 她与呼和鲁都有教汉语的老师,所以会说点汉语,只是语调有些奇怪。 鸿胪寺少卿连忙说道:「没想到公主的汉语说得这么好。晋王殿下在宫中教导太子殿下读书,臣是会同馆的主事,专司外事,故而由臣来接待诸位贵客。」 他说的话有点快,而且一些词语图兰雅不太听得懂,就问身边的通译。她才知道,原来专司外务的官员并不都会说蒙语,这汉家的天下,不是人人蒙语都说得跟朱翊深一样好。 「早知道见不着朱翊深,我就不来了。」图兰雅策马,用蒙语对哥哥呼和鲁说道。 呼和鲁笑道:「你进宫不就能看见他了?而且我听说皇家在北郊有个很大的围场,可以打猎。等过两日,我们可以约他和太子一起去。到时候你直接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他就是了。图兰雅是草原之花,没有人可以拒绝。」 图兰雅脸红,摸着自己的辫子道:「关我什么事?你还是多看看那些汉人的美女吧。」在草原上的时候,她就喜欢朱翊深。只是那时候朱翊深说自己有心上人,图兰雅才没去碰钉子。可后来她派人偷偷打听过了,朱翊深根本就没有王妃,唯一的一个妾几个月前还被送走了。 v第02章[03.02] 他分明是在撒谎。 呼和鲁十分高大魁梧,又穿着异族的服饰,走在街上,十分吸引人的眼球。他是草原上的勇士,也是阿古拉最器重的儿子。他的帐里已经有不少蒙古的美女,但一直没有王子妃。 他仰慕中原的文化。这一路走来,他喟叹于中原以及京城的繁华富庶。在他们眼中珍贵的金银器,丝绸,茶叶,中原的街上几乎随处可见。汉人有华丽结实的屋舍,精美绝伦的器具,还有各式各样他都没听过、没见过的东西。不来走这一遭,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曾经与一个多强大的国家为敌。 难怪当初鞑靼会对汉人俯首称臣。 而且汉人的女子,妆容精致,皮肤细腻白皙,腰肢不盈一握,各个风情万种。草原上的女人,与她们相比,实在是太粗糙了。呼和鲁看着街边的少女们,只觉得将她们压在身下疼爱的感觉,肯定很不一般。只是不知道这些汉人女子,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能不能承受得住他。 来日方长,他总能带一个汉家美女回去,好好享用的。 今日,朱正熙要去乾清宫观政,所以朱翊深只给他讲了一个时辰的课。讲完之后,朱翊深收拾东西,正要退出东宫,朱正熙忽然拉住他道:「九叔,你等等,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朱翊深不解,朱正熙跑去拿了个福纹长条锦盒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打开看看。」 朱翊深打开锦盒,慢慢展开里面的卷轴。写的是颜真卿的《韦缜碑》,应该是临摹的碑帖,笔法十分娴熟,虽然在细节处有些瑕疵,但可以算是摹本中的佼佼者了。他的目光移到最后,看到落款的红泥印是「清溪」。这两个字的走笔风格,跟他很像。 所以这个人他有印象,擅仿唐宋名家的作品,在端和朝很是风靡过一阵子,后来却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英年早逝,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无论如何,朱翊深登基后还收过此人的一幅字,对他颇有几分欣赏。 大概是他笔法间不媚不俗,虽然模仿得惟妙惟肖,还是能看出几分本心。朱翊深一向欣赏有才华的人,而且他上辈子还没发现过比此人更擅临摹唐宋名家之人。 「这个清溪公子,近半年在京中声名鹊起。没人知道他的背景来历,只知道他的作品一旦面世,瞬间就会被人抢空。我可是废了老大的劲才弄来这么一幅,九叔是行家,说说他的字怎么样?」 「有筋有骨,有神有韵,应算上品,你好好收藏。」朱翊深收起卷轴说道。而且日后,几乎是达到了千金难求的程度。 朱正熙一幅得了宝贝的表情:「九叔,你可不经常这么夸人啊,看来我这幅字买得值。我派人在琉璃厂蹲了几个月,愣是挖不出这人的一点消息,你说厉害不厉害?」 朱翊深将卷轴收进锦盒里,推还给朱正熙:「这世间总有些隐士高人不愿入世,你又何必寻根究底。字的风骨全在写字之人的心性,你把他揪出来,或许反而毁了他。」 朱正熙想想也是,又把锦盒推了回来:「这幅字就送给九叔吧。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那清溪二字写得跟九叔有点像。也许是跟九叔有缘呢?」 朱翊深心中也有点在意这个人,难得没有推辞,把锦盒收下了。反正他手中有不少好的字画,改日送一幅给朱翊深当做回礼便是。 朱正熙又道:「听说这次瓦剌的使团里有一个呼和鲁王子和一个图兰雅公主,父皇要我明日去接待他们。九叔出使瓦剌的时候,是否与他们打过交道?」 呼和鲁是个喜欢汉族文化的草原勇士,朱翊深对他的印象尚可。不过呼和鲁似乎有些耽于女色,他在瓦剌王庭时,睡觉的帐篷离呼和鲁的大帐很近,几乎每夜都要听到一些不可言喻的声音,弄几个时辰停不下来。至于图兰雅,不记得长什么模样,好像就见过两面。她是阿古拉的独女,故而性格有些骄纵。 朱正熙听完之后,心中不安:「父皇让我接待他们,不会想让我娶这个草原公主吧?我听詹事说,两国联姻是巩固关系最好的手段。」 「不会。」朱翊深打消了朱正熙的念头。朱正熙已有太子妃,阿古拉也不会委屈女儿做侧室或者小妾。可朱翊深忽然想起,阿古拉临行前对他说的话。 这个图兰雅,不会是冲着他来的? 隔日,朱正熙要招待呼和鲁和图兰雅,朱翊深本来是不必进宫的。用过早膳,他换身轻便的武服,命人在院子里立了几个草靶子。他的弓马有些荒废了,这右手虽说被那个老巫医治得七七八八,但要想全部恢复,恐怕还得多加练习。 前阵子他太忙了,在东宫讲课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需要拿捏分寸和伤神。 李怀恩去取了弓和箭筒来,他细胳膊细腿的,只觉得那铁弓重得他都抱不动。可朱翊深轻松地拿了过去,将箭筒绑在腰上,取出一支箭拉弓。弓拉满,他的右手的手肘还在隐隐作痛。 剑可以只用左手,拉弓却是左右手都要用到的。前生他很长时间都不能用弓箭,北郊围猎时也用的是特制的轻弓。但轻弓射程有限,杀伤力也远不如铁弓。 他太想念将一把铁弓拉满的感觉。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他对准靶心,松手放出去,「嗖」地一声,箭擦着草靶而过,落在了后面的草地上。 周围鸦雀无声,搬草靶的府兵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朱翊深微微眯了眯眼睛,表情阴郁。李怀恩咋舌,他本来想说王爷受过伤,能拉动弓已经很好了,可是想到王爷自小事事要求做到最好,脱靶这种事情,估计没办法接受。 「收了吧。」果然朱翊深将弓丢给李怀恩,一言不发地回主屋去了。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怀恩知道他很不高兴,转了转眼珠子,马上跑去东院了。 v第03章[03.02] 若澄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雪球懒洋洋地窝在她的膝盖上。她已经十三岁了,正值妙龄的少女,如迎风绽放的花朵,顾盼生姿。碧云和素云在旁边晒被子,碧云小声说道:「素云姐,是不是该跟王爷说一声,要给姑娘找婆家了?赵嬷嬷前两日跟我提过这件事,说这个年纪找婆家刚刚好,能够挑的一大把。等过六礼以后,十四五岁嫁人差不多。」 素云也知道姑娘到了看人家的年纪,可是王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估计想多留姑娘两年。姑娘这样的才貌,寻常人家不太护得住,而高门大户恐怕也看不上她的出身,真是难挑。素云心里其实还存着一个念头,姑娘不离开王府是最好的。 就不知道王爷有没有那个想法了。 李怀恩一路小跑进来,到若澄面前说道:「姑娘去留园看看王爷吧。」 若澄立刻起身问道:「王爷怎么了?」 「早上王爷兴起要拉弓,可射了一箭脱靶,心情很不好。王爷自小骑射都是一流的,手受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拉弓,恐怕生疏了。其实是小事,但王爷对自己要求太高,恐怕心里过不去。」 「我跟你去看看。」若澄把雪球放在地上,雪球不满地瞄了一声,若澄点了点它的脑袋:「我有重要的事情,你自己玩。」 雪球摇了摇尾巴,她跟李怀恩便走了。 …… 朱翊深坐在屋子里,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肘刚才似乎拉伤了,此刻还在疼。但他想要那种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他其实不应该奢求太多了,刚刚能把铁弓拉满,已经是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他忽然想起以前父皇赠他弓箭时,对他说的:「深儿,无论朕以后传位给谁,都要你替朕来守着这片江山。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做到。能答应朕么?」 他答应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皇帝,他始终记得的是守住这片江山,别再让华夏倾覆,百姓流离失所。所以他前生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但他还是没办法再拉弓。 「王爷!」这个时候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东宫的人来传消息。太子殿下,马上要到了!」 太子今日与呼和鲁、图兰雅在一起,不可能单独来府。 朱翊深连忙换了身衣裳,赶到府前去迎接。走出留园的时候,若澄迎面走来。一路上,她还想着要怎么安慰他,他却一把按着她的肩膀说:「太子要到了。你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别出来。」 若澄又不是没见过太子,但听他这么吩咐,还是点头答应了。 朱正熙是坐着辂车出来的,摆着太子的仪仗,身边跟着骑马的呼和鲁和图兰雅,还有几个瓦剌的勇士。他们逛完了紫禁城,呼和鲁说想见一见朱翊深。朱正熙正愁没有出宫的机会呢,就大大方方地带他们出来了。 图兰雅远远地看见晋王府前站着的那道清冷孤高的身影,高兴地一下子跳下马,跑到朱翊深面前,用蒙语说道:「朱翊深,你还记得我吗?」 朱翊深点头道:「图兰雅公主。」 图兰雅很高兴,笑盈盈地看着他。中原的男子怎么会这么好看?高大却不显得粗鄙,而且稳重自持,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悦耳动听。她知道中原有个词叫文武双全,专门形容优秀的男人,就是像朱翊深这样的。 朱正熙已经习惯了这个公主的路数,草原上本来就不讲规矩礼仪,这公主又是阿古拉的掌上明珠,我行我素惯了。好在朱正熙也不是什么拘礼的人,扶着刘忠从辂车上下来:「九叔,王子和公主说你的留园大名鼎鼎,一定要来看看。咱们是地主,不能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呼和鲁也从马背上下来,跟朱翊深撞了一下肩:「兄弟,咱们又见面了。有空可得好好地喝上一杯。」 来者皆是客,朱翊深抬手请他们进府。呼和鲁和图兰雅走在前面,李怀恩向他们介绍府中各处。图兰雅时不时地看向朱翊深,朱正熙特意落后几步,轻声说道:「九叔,你有麻烦了。我看那个图兰雅公主不是看上我,分明是看上你了。」 朱翊深专心走路,没有说话。等到了岔路口,呼和鲁要往左走,朱翊深拦道:「那边的院子荒废了,王子这边走。」 呼和鲁看了那边一眼,跟着朱翊深折了方向。 这个时候,图兰雅忽然叫道:「那团白白的是什么东西?来人啊,把它抓过来给我看。」立刻有两个蒙古勇士冲过去。 朱翊深看到是雪球,正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晒太阳,毛色油光发亮,的确很惹眼。他看了李怀恩,李怀恩连忙叫道:「公主,那是王爷养的猫,可千万不能伤着了啊!」 雪球感觉到有人靠近,立刻警觉,呲溜一声跑走了。 图兰雅觉得这猫十分有灵性,越发好奇,便自己追了过去。呼和鲁想要制止妹妹乱闯,也跟着跑了过去。朱翊深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沉着脸跟在他们后面。 雪球一路跑回了若澄的住处,跃进了若澄的怀里。若澄刚才发现它不见了,还怕它在外面乱跑,冲撞了贵人。而后门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几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停在那里。若澄没见过他们,抱着雪球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 v第04章[03.02] 呼和鲁的眼睛都看直了。眼前抱着猫的少女,一头青丝披肩,穿着丁香色的长裙,肤如雪,鬓如云。她的双眼漂亮得惊人,柔似水波,又亮若星子,整个人仿佛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子。呼和鲁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肩膀却被人用力地按住。 他如梦初醒,回头看到朱翊深并不友善的目光。 「晋王,这是谁?」呼和鲁急切地问道。 「这是舍妹。」朱翊深冷冷地说道,看向若澄,「回屋子里去。」 若澄连忙行礼,迅速地转身离去。刚刚那个男人的目光太可怕了,她有些被吓到。 朱正熙也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胖丫头怎么越长大越美了?难怪九叔藏着掖着,不让人见。 图兰雅小声问道:「晋王有妹妹吗?」 朱正熙连忙解释道:「他们并无血缘关系。这丫头是九叔的母妃抱养的,九叔一直以兄妹之礼相待。」 图兰雅听了心里就不高兴。没有血缘关系,那就不是真的兄妹。这么美的姑娘放在朱翊深身边,朱翊深就能不动心? 之后呼和鲁一直神游天外,他觉得那姑娘好像是草原天空的云朵,又美又纯净,塞得人心里满满的。他几度欲问那姑娘的事情,都被朱翊深绕了过去。直到要离开王府的时候,呼和鲁实在忍不住,还是追问了若澄的事。 朱翊深对呼和鲁说道:「舍妹已经定亲,王子不要再问了。」 呼和鲁有些沮丧,闷闷不乐地离去。但是他心中一直放不下那个姑娘,甚至夜里做梦还梦到她,魂牵梦萦,生了几分夺取的念头。他只知道男未婚女未嫁,他是瓦剌的王子,难道想要一个姑娘还不成? 他想到了端和帝,他知道汉人的皇帝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没有人可以反抗。他们两国交好,联姻是最好的法子,端和帝不会反对的。 于是在为瓦剌使臣团在承天殿设宴的这一日,酒过三巡,阿布丹提出此次中原之行,阿古拉可汗最希望能够让两国联姻。呼和鲁王子还没有王子妃,请求端和帝能促成此事。 端和帝自然答应。只是他膝下的公主年纪都还小,私心也不舍得亲生骨肉远嫁,便想着从皇室宗亲里选一名貌美的女子。这个时候,呼和鲁走到大殿中央,单膝跪地说道:「皇帝陛下,感谢您的恩德。我心中已有一位心仪的姑娘,愿您开恩将她赐给我,呼和鲁会永远感激您。」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呼和鲁身上。这草原王子来京城不过几日,哪家姑娘就被他看上了? 端和帝说道:「王子尽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便是。」 朱翊深原本跟朱正熙在说话,此刻手微微收紧,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朱正熙小声道:「坏了九叔,他不会还惦记着那丫头吧?草原上的人可不讲什么礼仪规矩的,只怕要让父皇赐婚。胖丫头真的许了人家?」 朱翊深没回答,果然听到那边呼和鲁说道:「晋王府上的沈姑娘,呼和鲁非常喜欢。」 端和帝原本还有些担心,怕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女儿,人家到时候若舍不得,他还得给些好处。毕竟远嫁瓦剌,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来了。听呼和鲁说是晋王府上的那个孤女,他反而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呼和鲁王子喜欢……」 朱翊深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呼和鲁的身边道:「皇上,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端和帝皱眉,有点不悦,「那姑娘许了人家?」 呼和鲁连忙说道:「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沈姑娘许了人家,我们瓦剌是为了修好不远万里而来,就不能把沈姑娘让给我么?我愿意用两个蒙古美女和金银来交换!」 殿上的大臣不禁失笑。这个草原王子真是粗鲁,人家姑娘怎么说也是个人,又不是牛羊牲口的,怎么能说换就换呢?不过话说回来,如若那姑娘许的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皇上想必也会成全呼和鲁吧。毕竟一个女子的婚事和整个国家的利益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朱翊深万没想到呼和鲁如此直接,在毫无准备之下,他要怎么编出个能护得住若澄的人家?而且欺君是重罪,又有哪个人家敢担这风险?他闭了闭眼睛,趴在地上说道:「皇上,她是臣弟的心上人,并且已经被臣弟收用了。」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朱正熙手里的酒杯差点落在地上,幸好被他接住了。九叔……这么禽兽的?胖丫头才十三岁啊!不过再想想九叔平日那幅藏着掖着的宝贝样子,想必早就打算监守自盗了。 这样也好,呼和鲁如狼似虎的,胖丫头跟了他,还不知道会遭什么罪。其实刚才九叔若不站起来,他也想站起来了。 这下换呼和鲁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说什么?」 旁边席位上的图兰雅也猛地站起来,紧紧地握着拳,盯着呼和鲁身边的朱翊深。 朱翊深直起身子,目光沉沉地看向呼和鲁:「王子看中的是我的女人,若你定要抢,我绝不能不管。」 「她,她可是你的妹妹!」呼和鲁也顾不得礼仪了,直接喊了起来,「你是不是在说谎!」 v第05章[03.02] 朱翊深目视前方:「她本就是作为我的妻子养育大的,后来我们住在一处,日久生情。本就无血缘关系,如何不能在一起?而且我们已有夫妻之实,王子想强抢我妻,我不能答应。」 呼和鲁只觉得气血上涌,若不是在紫禁城,他肯定已经扑上去跟朱翊深打一架了。他没想到朱翊深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彻底绝了他的念头。若是旁的人家也就罢了,朱翊深可是堂堂的亲王,皇室宗亲。汉家的礼法摆在那里,就算端和帝能答应,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 图兰雅想到沈若澄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再想到朱翊深说的夫妻之实,一怒之下直接跑出了大殿,阿布丹连忙向皇帝和众人躬身赔礼,追了出去。 「既如此,王子还是另觅佳人吧。九弟也将此事藏得太过严实了点,朕先前一点都不知道。」端和帝似笑非笑地说道。朱翊深口口声声说的是妻,而不是妾室。亲王娶妻是大事,要先报过宗人府,查了家世清白,再报给皇帝知道。 朱翊深从容地回道:「若澄还小,臣弟那次也是情难自禁。想着等她十四岁,再开始过六礼。但今日王子一闹,臣弟无法再瞒,还请皇上恕罪。」 这毕竟是男女之间的事,皇帝再大,也没权利干涉,便挥了挥手,让朱翊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呼和鲁觉得败兴,脸色铁青,也顾不上这宴席,直接带着使臣团告退了。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这设宴的主宾都离开了,剩下的人都有点不知所措。 朱正熙不在乎地说道:「宴席既已开,各位大人还是尽兴而归吧。」 太子发话,众人这才重新举起酒杯,觥筹交错,兴致高涨。 端和帝让鸿胪寺少卿跟去会同馆看看,再瞄了一眼朱翊深。这是色令智昏么?他这个弟弟竟然亲手葬送了出使瓦剌时所结下的那份情谊了。不过这样也好,端和帝还担心他跟瓦剌的牵连过深。 瓦剌人离开,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倒是自在了很多,轮番来向朱翊深道喜。朱翊深已经二十一岁了,但迟迟没有立王妃,端和帝是懒得管他,但别人难免在背后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觉得他可能患有隐疾。可没想到人家的王妃是打小养着的,一直等她长大呢。 朱翊深喝了不少酒,脑中昏沉沉的,也没顾得上那些官员都说了什么。他今日在大殿上这么一提,那丫头注定只能是他的女人了。他也没问过她的意思,如果她不愿意呢?可刚才那种情形,他不这么说,呼和鲁恐怕真要把她抢回瓦剌去。 以后山高路远,他还怎么能护得住她? 等月上中天,朱翊深出宫回到王府时,已经醉得不轻。李怀恩搀着他往石阶上走,迅速叫了个府兵去请若澄。刚才宫中的事,李怀恩已经知道了。他日夜跟在王爷身边,当然知道所谓的夫妻之实根本就是假的。王爷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全姑娘。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姑娘对于王爷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王爷一直以兄妹之礼相待,也没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若澄正在跟素云对账,听说朱翊深被灌了不少酒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前往留园。今日宫中明明是宴请瓦剌的使臣团,为何要灌朱翊深那么多酒?莫非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上回朱翊深跪伤膝盖的事,还让若澄心有余悸。 若澄还未走到留园,看到李怀恩搀着朱翊深走来,过去帮着扶朱翊深的手臂,闻到他一身酒气,便询问李怀恩宫中发生了何事。李怀恩心想这件事若澄早晚也会知道,就将呼和鲁御前求娶若澄,王爷说他们早就定下终身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王爷不是不爱惜姑娘的名声,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实在骑虎难下。王爷不把话说绝了,恐怕那位瓦剌王子不会罢休的。」 若澄扶着朱翊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倒是不在意那些虚名,也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那瓦剌王子竟然要娶她。但她更没有想过要做朱翊深的妻子。她只想陪在他身边,从不敢觊觎王妃之位。可现在他在皇帝面前说出来,她是一定要嫁给他了吧? 到了西次间,他们把朱翊深放躺在暖炕上,李怀恩出去打水,若澄取了条裘毯来盖在朱翊深的身上。他的脸通红,浓厚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两道阴影,嘴唇微抿,整个人比醒着的时候温和许多。若澄屏气凝神,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可手还未触到他的脸颊,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若澄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收回手,已经被他抓住手腕,顷刻间天旋地转,被压在了他的身下。他的脸离她不到两掌的距离,她能闻到他呼吸间的酒气,还能感受到他喷在自己脸上的热气,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的眼神起初还是迷离的,定定地看着她一会儿,才叫道:「若澄?」 若澄点了点头,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在胸前握成拳,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你喜欢朕么?」朱翊深忽然问道。 朕?这是皇帝的自称!若澄觉得他一定是喝醉了,出现幻觉,便说道:「你喝多了……」 朱翊深却捏着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朕!」 他的表情极其认真,言语之间的威慑力好像他就是皇帝一样。她没想过对他的感情能否算喜欢,可是每天想要见到他,跟他在一起就很开心,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甚至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亲近就会觉得难过,可能这就是喜欢吧? 她涨红了脸,声如蚊呐:「喜欢。」 希望他幸福,更希望给他幸福的那个人是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念头就在心里疯长着,因为身份的差距,因为怕给他困扰,一直都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朱翊深微怔,然后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原来你果然喜欢朕……是朕瞎了眼睛,才没有发现,还将你嫁给那个人。」他喃喃地说着,缓缓低下头,向若澄靠近。 v第06章[03.02] 若澄只觉得一个黑影压下,脑中轰然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嘴唇被温热地擦过,而后肩膀一重,再无动静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呼吸均匀,仿佛睡了过去。她松了口气,抬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心里又乱又甜。 他说的是梦话吧?她听不懂。但就想这样和他静静地躺着,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和味道,还享受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的感觉。她以后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隐藏,仰望,可以堂堂正正地跟他在一起了。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开心。 李怀恩端着水盆站在门边,没敢进去。暖炕上的两个人好像已经滚成了一团,他这个时候进去,岂不是太煞风景了?王爷平常真的藏得太深了,今日刚在皇上面前说有了夫妻之实,回府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 他偷笑,端着水退回主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还熄灭了外面的烛火。 若澄本来只是想陪朱翊深躺一会儿,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窗外满天星辰,星河里仿佛也有好梦。 素云和碧云见若澄半天不回来,有点担心,一起到留园来询问。 李怀恩将两个人拉到旁边,将今天宫里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刚刚看着,王爷和姑娘好像睡在了一起。」 碧云惊叫一声,捂住嘴巴。 「等王爷醒了,我好好问问这婚事该怎么办。该报宗人府的报宗人府,该过六礼的过六礼,王爷的婚事怎么说也得筹备一年,到那时姑娘的年纪也就差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们俩心里也得有数,姑娘的身份不一样了。」李怀恩心中为王爷立妃的事情不知盘算多久了,此刻说得头头是道。 素云和碧云齐声应是,同样高兴看到这个结果,因为这也是娘娘曾经的期望。想到她们以后不用离开王府,王爷能一辈子护着姑娘,就觉得这瓦剌王子还真是歪打正着,促成了一桩好事。 早春正是万物破土而出,枝头绽新绿的时候。晨光如流水,树上莺啭燕啼,扰人清梦。 朱翊深感觉到脸上被晒得暖融融的,头疼欲裂,想要抬手揉一揉前额,却碰到了一具柔软的身体。他「嚯」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中,衣襟稍敞,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再往上是修长细白的脖颈,然后是一张巴掌大、如美玉般莹润的脸蛋。 她的手环在他的肩上,睡相毫无防备。少女仍显稚嫩的身体,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沾染了他昨夜的酒气。 朱翊深错愕,仔细回想昨夜发生了何事,但全无印象。 他把她的手从肩上拿下来,轻轻放进裘毯里,起身穿靴子。他虽言明要娶她,但于他而言,她还是个孩子,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对一个孩子动了邪念。他穿好靴子,刚要从暖炕上起身,腰上的衣裳忽然被揪住。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地回过头,看到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小手抓着他。她整个人陷在背后的日光里,纯净,慵懒又带着几分惺忪可爱。 「你的酒醒了吗?头疼不疼?」若澄轻声询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无事。」朱翊深说道,低头看了眼抓着自己的小手,迅速调整了呼吸,轻轻将她的手拿开,「我叫丫鬟进来。」 若澄感觉他像逃走的,背影匆匆。明明她才是女孩子,应该害羞的是她才对呀。可她昨夜睡得很好,连梦也没做,有他在身边,就觉得莫名地心安。他是个男子,浑身充满了雄性的阳刚力量,可她就是知道,朱翊深跟那个瓦剌王子不一样,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素云和碧云很快从门外进来,双双向若澄道喜。 若澄不明所以,知道她们说昨晚的事,她红着脸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素云仔细看了看暖炕上,除了乱点,的确什么痕迹都没有。她笑着说道:「姑娘还小,等成亲时再圆房也来得及。总归王爷以后就是姑娘的夫君了,来日方长。」 若澄还不太听得惯「夫君」这个词,连耳根都红了。但心底里,就像等到花开一样欢喜。早上他拿开她的手的时候,大掌包裹着她的手背,掌心温暖厚重。从前若澄觉得那是哥哥的手,但今日却有些不同了。 那温厚的手掌,烫得她心里仿佛要烧起来。 两个丫鬟伺候她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朱翊深已经坐在明间里等,桌上摆了早点,有清粥,有豆浆,还有各种小菜和包子,还摆了两副银制的碗筷。 李怀恩正在端热菜上桌,看到若澄笑道:「姑娘,可以用早膳了。」 若澄从来没有跟朱翊深同桌而食过,这不合规矩,王府里也没有人敢这么做。因此她摇头推拒:「我回去……」 「坐下吧。」朱翊深开口道。 若澄便乖乖坐下了,离他有些距离。朱翊深吃东西的时候一般不说话,还是每样东西只碰一两口,期间李怀恩拿着本子,将府里的大小事捡要紧地说了一遍,语速很快。 v第07章[03.02] 等看到绍兴府三个字的时候,李怀恩看了正埋头吃东西的若澄一眼,停住了。朱翊深察觉到,放下筷子,说了声:「你慢慢吃。」然后便起身跟李怀恩去东次间的书房了。 若澄才吃了小半碗粥,他这么快吃好了?她看向他坐过的地方,碗筷摆放得整齐,桌上没有一点的食物残渣,好像没人动过那些东西一样。她知道朱翊深素来自律,作息也很有规律,但是以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觉得连衣食住行都要如此规矩,活着该多累啊? 他不跟着一块儿吃,她也没什么胃口,喝完一碗粥,就让人把东西都撤了。 东次间的槅扇关上,李怀恩走到朱翊深身边,小声说道:「商帮那边的人回话,这两年姚家给姑娘的钱越来越少,倒不是他们小气,而是光景真的大不如前了。姚老爷过世之后,姚庆远经营不善,卖了好几家铺子,今年终于是连老太爷起家的那间铺子都卖掉了。」 朱翊深本来是想让商帮的人照看一下姚家,毕竟姚家当年对母亲有恩。但姚庆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无论他明里暗里怎么帮,还是把家业败了个精光。 李怀恩继续说道:「其实要不是王爷在暗中帮忙,他们家早几年就不行了……恐怕往后,也没法再给姑娘送银子了。」 当年若澄的母亲出事的时候,姚老爷已经病重,姚家顾不上若澄。没过多久,姚老爷就走了,姚老夫人打听到若澄被宸妃收养,每年都往宫里送银子。宸妃一分都没用,全都存在了钱庄里。后来姚老夫人也不在了,若澄的舅舅姚庆远依旧在给若澄送银子。 姚家这一送便送了十几年,那笔银子也变成了不小的数目。 朱翊深问道:「姚家现在靠何为生?」 「每个月都要变卖祖上留下来的字画,过得十分不易。姚庆远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娇养大的,吃不得苦。女儿前些日子还退了婚,现在四处找不到婆家。姚家现在这样,可是树倒猢狲散,谁愿意多个拖累?王爷,您看……」 朱翊深想了想,说道:「这么多年,母亲的恩情也已经还清了。我不可能帮一辈子,随他们去吧。」 李怀恩低低应是。本来以为事情说完了,他可以退下,朱翊深又道:「昨夜是你让若澄来的?」 李怀恩点了点头,还觉得自己这差事办得不错:「王爷醉酒,需要人照顾。我笨手笨脚的,连个腿伤都包不好,别的丫鬟王爷又不让近身。想来想去,只有姑娘合适……嘿嘿。」 朱翊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怀恩有几分心虚,乖乖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小的若做的不对,王爷就打板子吧。」他的确时不时就制造机会,让姑娘和王爷多多接触。因为有姑娘在,王爷似乎情绪就容易被安抚,连东西也吃得多一点。 他觉得王爷一个人太孤独了,他也想有个女人能知王爷冷暖,能久伴他身侧。这绝对是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朱翊深原本想斥他两句,这小子近来越发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私自做主。但李怀恩是从小就跟着他的,情如兄弟,断没有害他的道理。他这个人也许生来就是天煞孤星,命里就没什么亲近的人,李怀恩也算是跟他到最后的。 想到前生他称帝,李怀恩成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处处谨言慎行,生怕踏错一步的样子,还是觉得这样的李怀恩跟他更亲。 朱翊深推了下李怀恩的脑袋,斥道:「欠我多少顿板子了?」 李怀恩乐得眉开眼笑:「主子心疼小的,不舍得打,小的谢恩。小的以后一定更加尽心侍奉王爷和王妃,以后还要侍奉小世子和小郡主……」 朱翊深觑他一眼:「闭嘴。」 李怀恩马上咬住舌头,不敢再说了。哎呀,王爷好像害羞了。 朱翊深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他觉得呼和鲁不会就此罢休的。 会同馆中,呼和鲁一个人在房中喝闷酒,他已经喝了一夜,中途将两个投怀送抱的侍妾都赶了出去。她们粗糙的皮肤,肥硕的身躯,令他作呕。他像着了魔一样,总是反反复复地看到那个长发飘飞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想要得到她,想将她抱入怀中,这种念头一直在折磨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汉人女子如此着迷。尤其是知道她是朱翊深的女人之后,这种念头还是没有断。 图兰雅在外面狠敲门,呼和鲁只是仰头灌酒,不想理会。 图兰雅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门,冲进去夺过呼和鲁的酒坛子,大声说道:「哥哥,你就这么没用?喜欢她就去抢啊!在这里喝闷酒,算什么!」 呼和鲁将酒坛夺回来,继续往嘴里倒:「抢?怎么抢?这是京城,朱翊深是王爷,那女人是他的心上人,我能抢得过他?图兰雅,你也别想着他了,他从来就不喜欢你。你比不过那个丫头的。」 图兰雅不服气,站起来说道:「我是瓦剌的公主,我要是想嫁给朱翊深,那丫头只能做妾!」 呼和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朱翊深是围着你跑的蒙古勇士?他根本对你不屑一顾。」 图兰雅气得踢他:「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我去跟太子说,过半个月等到北郊的围场重新开了,我们就约太子和朱翊深去打猎。只要朱翊深离开了那丫头身边,还怕没机会下手吗?到时候偷偷把她劫来藏好,然后直接从京城带走。你觉得怎么样?」 v第08章[03.02] 呼和鲁愣了一下,手中的酒继续往下倒,淋湿了他的衣袍也没发觉。 「你说话呀。」图兰雅急道,「就算朱翊深怀疑,也不敢跟我们起正面冲突。毕竟他跟父汗有过约定,若是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我们,汉人的皇帝也不会放过他的。」 呼和鲁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冒险,但只要想到那个绝色美人,觉得冒冒险也无妨。 图兰雅从呼和鲁的房中走出来,对守候在外面的阿布丹说道:「我劝过哥哥了,这就去找太子定下打猎的时间。你确定那个计划天/衣无缝,不会让汉人跟我们翻脸?」她虽说一贯我行我素,但也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瓦剌跟汉人之间还隔着一个鞑靼,如果到时候鞑靼跟汉人连起来攻打他们,这些年好不容易侵占的那些草地可能都得丢掉。 她是瓦剌的公主,倒也知道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阿布丹躬身说道:「我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阿布丹是您忠诚的手下,怎么会害您呢?一定让您和王子得偿所愿的。」 图兰雅点了点头,阿布丹十分擅长汉语,也通晓汉人的风俗礼仪,所以与汉人朝中的几个大臣颇有些私交,所以父汗才会派他来带领使臣团。她对阿布丹的能力还是很放心的。 「那你去准备吧,我这就进宫找太子。」图兰雅转身离去,阿布丹望着她的身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很快就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 朱翊深今日告假,朱正熙在东宫里听翰林侍讲讲课,差点没有睡过去。 按理来说,翰林侍讲都是饱读之士,能进东宫讲课的,学问更是不会比九叔差,但差就差在用心上了。九叔每次给他上课都有偏重,知道他喜欢听哪些,不喜欢听哪些。喜欢听的就多讲,不喜欢听的就少讲,而不是像这个翰林侍讲,想到哪里讲哪里,专挑一些他不喜欢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 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像九叔一样,对他真的用了心思。父皇,母妃都希望他成才,可只有九叔了解他心里的欢喜和忧愁。他有什么心里话都跟九叔讲,九叔开导两句,他心里就好受多了。 尽管舅舅还有詹事、少詹事都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不要跟九叔走得太近,九叔是个巨大的威胁。可他就是觉得九叔不会害他。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若九叔不是他亲叔叔,又不是个男子,他可能会喜欢上九叔。 朱翊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拿笔在本子上百无聊奈地画圈圈,默默祈祷这堂课早点结束。 好不容易那翰林侍讲把今日的内容讲完了,朱正熙抱起书本正准备跑,翰林侍讲又叫住他:「殿下,微臣今日所讲,您有哪里听不明白吗?」一幅尽职尽责,还想传道受业解惑的模样。 朱正熙心想哪里都不明白,还想叫他明日不要再来了,但这么说出口,又怕他会羞愧地一头撞死。正犹豫怎么委婉拒绝他的时候,刘忠从殿外进来,说道:「太子,图兰雅公主求见。」 朱正熙以为经过昨日的事情,瓦剌人多半气得要死,短时间内不会再进宫了,没想到图兰雅这么快又来找他。他刚好想甩了那个唠唠叨叨的翰林侍讲,便跟刘忠去见图兰雅。 图兰雅简单地说明了来意。皇家的北郊围场即将再开,她们兄妹俩想约太子和朱翊深去打猎。朱正熙的骑射功夫尚可,也很喜欢打猎,每年春夏秋都要组织狩猎。正好最近呆在东宫快要闷死了,他欣然应允,打发刘忠去晋王府通知朱翊深。 朱翊深听说是图兰雅那边先提出来的,便留了个心眼。可能是多活了一世,加上上辈子就是死于北郊狩猎,他总觉得这次图兰雅的意图没那么简单。若未曾发生过昨日承天殿上的事情,那倒罢了。以瓦剌人的心胸,不可能他刚给了难堪,今日便主动来修好。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若澄。莫非他们想把他引开王府,然后对若澄下手?这种伎俩,也太小看他了。 「回去告诉太子殿下,我一定会如期赴约。」朱翊深说道。 刘忠满意离去,朱翊深静静地坐了会儿,又命人在院子里立起几个草靶,还让李怀恩去兵器库找支小巧轻便的弓箭来,并且要他 能拉得动的。李怀恩觉得王爷这话颇有几分小瞧他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地筛选了一番,倒真给他找出一把王爷少年时代练的木弓来。 他回到留园,看见换了武服的朱翊深和换了骑装的若澄。若澄的骑装是宝蓝色的,袖子和下摆各露出一段纯白的里衣,头顶束冠。不似平日穿裙裳时的娇美柔弱,反而多了几分英气。跟朱翊深站在一起,颇有相得益彰,交相辉映的感觉。俨然一对璧人。 朱翊深看到李怀恩居然翻出他年少时使用的弓箭,倒也觉得合适,递给若澄:「你试试看。」 若澄的手是拿笔的,从来没拿过这些东西,有些犹豫。朱翊深道:「半月后,我们去北郊围场狩猎。」 狩猎时有很多人在场,安全不是问题。而且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虽说他并不惧瓦剌,但战争兴起,苦的还是百姓。他仍然希望不要与瓦剌人起正面冲突,前提是那几个人不要挑战他的底线。 若澄听了却连连摇头道:「我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更没去过围场。跟你一起去,反而会拖累你。」 「行猎属于玩乐,不是去战场,谈不上拖累。何况你只需做做样子,不用真的学会,我教你。」朱翊深站在若澄的身后,双臂分别搭在她的两条细小的胳膊上,一前一后地拉开弓。她整个人陷在他的怀抱里,背靠着他硬实的胸膛,鼻间充斥着他的气息,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她能切实地感受到他的力量,如山岳一般厚重。朱翊深对准不远处的靶子,沉声道:「专心。」 若澄这才收了心思,专注地看着前方的红心,听到他在耳边说「放」,她便立刻松了弓弦。箭离弦飞出,「咚」地一声闷响,稳稳地射进红心。 v第09章[03.02] 若澄觉得这种感觉好极了,兴奋地跑到草耙面前,吃力地把箭拔了下来,又跑回来,像只见到食物的小动物一样。 「想学了?」朱翊深眼中含笑,问道。 若澄点头如捣蒜,殷切地望着朱翊深,眼神中全是崇拜。她早就知道朱翊深是文武全才,文的方面已经见识到了,但大概有苏爷爷的珠玉在前,朱翊深到底略逊了一筹。可刚才射箭时的他,犹如天狼星一样,非常耀眼。 朱翊深道:「拉弓需要力气,还要长久的练习。你到时若想猎只动物,我帮你便是……」她刚才不过拉了弓,还是他使的力气,掌心尚且留下一道红痕,实在是太娇气了。不过也是他跟母亲养出来的,以后嫁的也是他,娇气便娇气吧。 若澄却真的生了几分兴趣,跟着朱翊深,有模有样地学起动作要领。她发现没有朱翊深帮忙,别说射出箭,连拉弓都是件难事。这世上要想做好任何一件事,不下苦工都是不行的。她研习一门书法,已花费了全部的心血,这人不过比她年长几岁,哪来那么多的时间将这些东西都一一学好? 除非是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上。 朱翊深用的那把弓黑沉沉的,看起来就很重。若澄看到他射出一箭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右手的手肘。 「是不是牵扯到旧伤了?」若澄连忙问道。 「无事。」朱翊深握了握拳头,手肘处的疼痛却越来越剧烈。他的眸光沉暗,仿佛看不到底的深潭。他这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不惧疼痛,只是不能忍受形如残废的自己。前生这个仿如魔咒一样困扰他的心结,到了今生还是无法彻底解开。 他又要尝试拉弓,若澄立刻拦道:「不可以!你的手还没恢复如初,强行引弓,恐怕会加重伤势。你刚才说行猎不过是玩乐,既是行乐,你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来日方长,总有法子让它慢慢好起来的。今天咱们就不练了,好不好?」她轻摇朱翊深的手臂,目光中含着哀求和关切。 本来这种时候,连李怀恩都不敢劝的,生怕触怒朱翊深。他的内心世界固若金汤,绝不许人碰触。但在若澄说完这番话以后,朱翊深竟然垂下弓,未再坚持。 若澄回头对李怀恩说:「快去请个大夫来给王爷看看手。」 李怀恩应是,连忙躬身退去。 大夫很快就来了,给朱翊深仔细检查之后说道:「王爷的手伤的确还未痊愈,不能操之过急了。那铁弓实在太重,反而会加重手臂的负担。王爷可先挑选轻便一些的弓箭,等到适应了,再逐渐增加重量。这世间万事万物的生长皆有规律,应当顺应,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若澄在旁边不住地点头,然后看着朱翊深,直到朱翊深应了大夫,她才松了口气。 大夫又给朱翊深扎了几针,留下一瓶舒筋活络的药油,并教了怎么使用之后,才挎着药箱离开了。 若澄看着朱翊深微微有些红肿的手肘,想象不到当初摔断的时候该有多疼。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能提重物,亦无法拉弓练剑,内心又该有多煎熬。就像雄鹰被折断了翅膀,可害怕被人看见,只能自己躲起来舔舔舐伤口。这个人,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她走过去,俯身抱住朱翊深,轻声说道:「哥哥以后若是疼或者难过,一定要告诉若澄,不要自己忍着。」 朱翊深愣了一下,只觉得抱住自己的身体无比温暖有力,目光一柔,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明明还那么小,却仿佛他才是脆弱的那一个,她想拼劲全力地去守护他。 她身上甜甜的茉莉香气,像是一场春雨,点点滴滴地落进了他的心里。 这日,朱翊深给朱正熙讲完课,恰好宁妃驾临东宫。朱翊深知他们母子定有要事相谈,便向朱正熙告退。从东宫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宁妃。宁妃含笑道:「晋王教太子辛苦了。」 朱翊深行礼:「这是臣弟应该做的。」 宁妃微微颔首,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晋王教了太子之后,太子的确是乖顺了许多:「听说九叔明年要立王妃。等宗人府定下日子,务必让我知道,我好送上贺礼,聊表心意。」 宗人府管皇室诸务,婚丧嫁娶等大事还要协同礼部来办。等讨论几个来回,定下黄道吉日,怎么样也要到秋天了。何况以若澄的出身,想必中间还得横生些枝节。 「宁妃娘娘有心了。臣弟先告退。」朱翊深拜了拜,转身离去。 宁妃看着朱翊深离去,怅然失神。她既期望这个人将来能够真心地辅佐太子,又担心他会是太子最大的威胁。她从皇帝那里听过当年先皇请高僧给晋王批过命格的事。「飞龙在天」这四个字,一直都是皇帝的梦魇。 而且那年她随还是鲁王的皇帝进京,无意中听到宸妃身边的宫女说起,先皇欲册立朱翊深为太子,但宸妃跪求先皇收回了成命。先皇的九个儿子,有的羽翼已丰,有的外戚强大,只有宸妃——这个孤立无援的母亲设法想要护住自己的孩儿,不被皇位之争所伤。 然而纵使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朱翊深也未能在皇权之战中幸免。如今战战兢兢活着的晋王,敛了一身光芒,如沉到深海里的宝珠。那一身可定天下,可安江山的本事,也变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不知宸妃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是否后悔当初先皇在世时,没有奋力一搏? 宁妃倒不是同情朱翊深母子,而是同为母亲,她也要守护自己的儿子。但她比宸妃幸运许多,她的儿子也比朱翊深幸运。 怕就怕,有一日那条真龙重回九天,翻云覆雨。他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母妃,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看什么呢?」朱正熙从宫中走出来,好奇地探了探身子问道。 v第10章[03.02] 宁妃收回目光,慈和一笑:「没什么。」 …… 朱翊深在狭长的夹道里走了几步,一直觉得身后有道目光追寻。他大概能猜到是东宫门前遇见的徐宁妃。作为太子的生母,难免跟皇帝一样,担心他这个皇叔要夺走太子的东西。 但这皇位,还真不是人人都趋之若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身后有人叫他。他回过头,见到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眉目庄重,衣袍被夹道里的风吹得飞扬起来。他向朱翊深行礼,说道:「草民有几句话,一定要与王爷说。」 朱翊深知道他,如今的太子伴读沈安序,沈如锦的二哥,日后的都察院佥都御史,算是个人物。他原本是朱正熙一手提携的,在朱翊深成功夺位之后,很多永明帝的旧党为了文人气节,不是与他对抗落个身死的下场,要么就是愤而辞官,归隐山林。沈安序是少数几个识时务的人。 他现在还是朱正熙的伴读,下一次科举会中探花,从而步入仕途。 「何事?」朱翊深淡淡地问道。 「若澄自小养在宫中,受太妃和王爷的养育深恩,原本她的终身大事沈家也无权过问。」沈安序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若澄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女儿,草民身为其兄,有些话不得不讲。王爷未行大婚之礼,便将若澄收用,这与妻礼不合,于她名节亦是有损。王爷若当真想娶她,应按礼制,将若澄送回沈家待嫁,直至大婚,再堂堂正正迎入王府。」 朱翊深看了沈安序一眼,他是怕自己欺负他的幼妹么? 「我回去问她。她若愿意,我自当送她回沈家。」朱翊深说完转身欲走,沈安序握了握拳,箭步上前,咬牙低声道:「若澄尚小,万望王爷怜惜。」只要想到那个娇花一样的人要承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沈安序便觉得难过。他们沈家没用,护不住她,更没办法跟朱翊深抗衡。只能退而求次,希望朱翊深能暂时放过她。 朱翊深懒得多费唇舌去解释。他在承天殿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打消呼和鲁的念头,同时将若澄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无人敢觊觎。不过沈安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等到瓦剌的使臣团离京,他还是先把若澄送回沈家,以堵悠悠之口。 朱翊深未再理沈安序,稳步离去。 沈安序站在夹道里,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这些日子他伴太子左右,发现太子性情温和,不拘小节,若是登基必定是个仁慈之君。可这江山内忧外患不断,太子真的能守得住么?他心里一直不停地有这个疑问。最近听朱翊深讲课,再观他平日心性,不得不说,朱翊深才更适合撑起这片江山。 至少在沈安序看来,为帝者的心胸和魄力,朱翊深一个不差。难怪先皇在九个儿子中最偏爱他,皇帝也十分忌惮他。他对太子来说,真的是个巨大的威胁。这件事,大概也就太子本人不在意罢了。 朱翊深乘着轿子回到王府,李怀恩今日在府中,叫下人把字画和花草搬到空地上晒太阳。他手中拿着一幅卷轴,凝神看了半晌,直到朱翊深进了留园,他才赶紧卷起来:「王爷回来了?」 「你在看什么?」朱翊深问道。像皇子或者亲王身边的太监,都是自小受过严格的教育和训练的,写字和学问都能过得去。李怀恩便把那卷轴拿过去:「适才我整理字画,无意间看到这幅清溪公子的字。小的听说他的字如今在琉璃厂那边一幅难求。很多富商拿着真金白银排着队等他写呢。」 朱翊深当然知道清溪的字有多值钱,前生他收的那幅跟黄金等价。这个人也十分有趣,虽然擅长临摹,但作品的数量非常少,几乎隔一段时间才会有一两幅拿出来,自然是被疯抢。别的模仿者到了后面,为多赚钱,几乎都失去了字本身的气韵,导致不再受人追捧。只有清溪的作品是越写越好,到最后都有了几分大家的风范。 所以他有几分欣赏此人的才气和心性,觉得是不流于世俗的隐士。若有机会,他当真想要见一见此人,看看是何方高人。 「而且小的发现,这个清溪公子的押字,竟然跟王爷的笔迹有几分神似。」李怀恩说道,手指着最后的署名,「您看这个撇,这个点和这个横沟,几乎跟王爷写字的习惯一模一样。王爷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朱翊深也对此疑惑了很久,但他的笔迹,很少有人能够接触到,应该只是巧合。很多时候模仿同样的名家,就会有很相似的笔法。 这时,李怀恩看向朱翊深身后,说道:「姑娘来了!」 朱翊深回头,若澄拿着新做好的袜子,走到他面前,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我上回看到你的袜子旧了,便跟着素云学做了一双新的,你一会儿试试看,合不合脚。」 那袜子用的是上好的杭绸,针脚比那个荷包显然进步多了。只不过鞋袜这样的贴身之物,一般都是妻子做给丈夫的,若澄有点不好意思。可她早晚都是要嫁给他的,这些贴身之物以后都得她来做。她现在丝毫没有再去想,他身边会有别的女人。 朱翊深伸手接过,低声道谢。然后把手中的卷轴交给李怀恩,李怀恩一个没接住,那卷轴便在地上滚开。 若澄看到卷轴中的内容,吓了一跳:「王爷怎么也收了这个人的字?」 朱翊深道:「这是太子送给我的。」 哦,原来不是他自己买的,而是别人送的,若澄还有点小失望。又听朱翊深说:「但我甚是喜欢,近来常拿出来品鉴。就我所知,当世仿唐宋名家,无人能出其右。」他真的不常夸人,大概眼高于顶,鲜少有能看上的人。所以那些夸奖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特别有分量。 若澄低着头,踢着脚尖:「也没有王爷说的那么好吧?」 朱翊深以为说到她的痛处了。从小到大,她在书法方面下的功夫最多,就算到了现在,朱翊深也让她每日都练几张字帖,可是那字写得中规中矩,毫无特色。朱翊深倒是对她没什么要求,她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是太辛苦就好。 「王爷常说字如其人,那此人如何呢?」若澄试探着问道。 v第11章[03.09] 朱翊深想了想说:「心性高洁,不流于俗,应是个清雅之人。若有机会,我倒很想结交。」 若澄低头轻笑,笨蛋哥哥,此人就站在你面前呢。 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作品会风靡整个京城,陈玉林跟她说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不知为何,那些人用高价买她的作品,都没有他说这几句夸奖时的满足和骄傲。 毕竟他是她半个老师呢。 朱翊深看若澄桃红满面,好像在夸她似的。 「中午留下用膳,我有话跟你说。」他并未在意,让李怀恩把卷轴收起来。 若澄在西次间里坐下,朱翊深说道:「我已将婚事上报宗人府,但皇室娶亲,需任命大臣为正副使,纳彩,问名,发册迎亲这样的事都需前往新妇的娘家,这样方可显名正言顺。故而,今日你堂兄沈安序提出让你回沈家待嫁,我觉得有理,你可愿意?」 他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但言语之间却是替她着想。 若澄也想过不能在王府出嫁,这与礼不合。而且按照祖制,新婚夫妻定下婚期之后便不能再见面。皇室娶亲,礼仪繁杂,轰动全城,若澄这边虽没有亲生父母,也该由至亲之人出面,算是给她撑腰。 朱正熙成亲之时,婚事是由苏濂主持的,徐邝还担任迎亲的正使,太子妃娘家的陪嫁亦是当日的焦点。 天家威严,礼法为尊。否则不仅是她,连朱翊深也要被诟病。 若澄在沈家住过,这次又是沈安序亲口提出来,沈家的人应当都是知道的。她虽不养在他们身边,但到底还是姓沈,出嫁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问。想来她此番嫁入王府,沈家多少跟着沾光。按照祖母的性子,倒是巴不得她从沈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按理来说这么做没有问题,也应该这么做。可想到不能再常常见着他,她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 朱翊深看若澄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就说道:「算了吧。」 他并不是什么拘礼之人,只是觉得这样对她比较好。但他更不想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 「王爷,可以用膳了。」李怀恩在外面说道。 「用膳吧。今日特意叫厨房备了你最喜欢的螃蟹。」朱翊深起身,走过若澄身边的时候,若澄一下子抓着他的手,然后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 「我只是……舍不得你。」她小声说道。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便如仰望日月一样仰望着他。纵然无法靠近,可是内心仍把他当做至亲之人,挚爱之人,从未想过离开他的身边。有他和娘娘在的地方,才会让她觉得心安。这样的依恋之情,甚至随着年岁渐长,变得愈发深沉。 她大概真的很喜欢他吧。虽然还分不清这种喜欢到底是男女之爱更多,还是兄妹之情更多。 朱翊深的身体僵直,感觉到少女玲珑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身体有了异样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想将她推开一些,可闭了闭眼睛,还是忍住了,只是强压下心中的邪念。理智在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孩子,他不能有那些念头。但身体的反应却在告诉他,这是个女人,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和眷恋。这一生,她终于可以将自己的感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他曾欠了她一辈子啊。那一辈子,为了成全他,她嫁给了别人。在他想要算计那个人,将她扣在乾清宫为质时,她还一无所知,在他的床榻前无声地落泪。可那时他已经看不见她,更看不到她眼里的哀伤和感情。若不是那久远的铃声还有她身上的茉莉香气,或者他都不会放过她。 所以这一生,他来还她。守着她长大,把她当做妻子,好好地跟她过完一辈子。向众人言明娶她,也并不是什么保护她的权宜之计,而是他内心的希望。他也是想这么做的。 朱翊深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将她温柔地拥在怀里:「乖,不用再等多久。」 若澄微微怔住,感觉到他结实有力的双臂环抱着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里,不由地笑了。 「嗯,我等你。」 …… 夜里,朱翊深正在西次间查看王府的账目。李怀恩整理他明日去围场的行装,低声说道:「王爷,明日打猎,您可要多加小心。要不要让萧总旗一起去?」 朱翊深知道锦衣卫明日会有部分随行,但萧佑在不在里面,他还不知道。他准备等这次瓦剌的事情结束,就想办法将萧佑从锦衣卫里面调出来。王府现在没有个强有力的护卫,他也无法放心。 「王爷!」门外有人禀报,「赵嬷嬷说来了个人在侧门求见,说姓萧,有急事见王爷。」 v第12章[03.09] 朱翊深跟萧佑曾有过约定,若非紧急的事情,不要来往,以书信相传。因为京中到处都是锦衣卫的眼线。朱翊深如今身份敏感,免不得就被人盯上。可是萧佑冒着夜色前来,想必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朱翊深合上账本,让李怀恩去悄悄带他进来。 萧佑穿着玄色的披风,一进来就跪在朱翊深面前:「深夜到王府,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王爷见谅。」 「快起来。」朱翊深知道萧佑素来谨慎,若不是遇到大事不会冒险,「可是出了事?」 萧佑神情凝重地说道:「这次得知太子要带瓦剌的王子和公主去北郊围猎,前几日京军都在清理围场。卑职无意间发现,京卫里似乎有人一直在打探当日行猎的路线,还有随同的人员。而且会同馆的那些瓦剌人行迹也十分可疑,卑职已经让郭茂继续盯着了,但暂时没有抓到什么有力的证据。」 「此事你可有报给上官知道?」朱翊深问道。 萧佑摇了摇头:「卑职人微言轻,手上又没有证据,怕报给上官他们也不会重视。但此事牵扯到两国邦交,卑职实在无法放心,觉得书信不能说清楚,故冒险来见王爷。」 「你做得很好。」 朱翊深点头道。萧佑的警觉不是没有道理。他原本以为呼和鲁与图兰雅可能会趁着他外出打猎的机会,冲着若澄来。可他们打探行猎的路线,分明是要针对这次一起去打猎的人。不可能是他,因为与朱正熙这个一国太子比起来,他这个晋王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他们要做什么?瓦剌此行是来修好的,他们难道要对朱正熙下手?如果朱正熙有什么意外,他们也没办法从京城全身而退。 这件事分明透着古怪。 呼和鲁这个人虽然有些急色,但他是瓦剌的大王子,轻重还是分得轻的。这样公然挑起两国的争端,对瓦剌也没有丝毫的好处。图兰雅不过是一介女流,应该也没这个胆子。 朱翊深皱眉沉思,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次使臣团里有个叫阿布丹的,他一直觉得耳熟,可没有想起来在哪里听过。直到这一刻,他才记起泰兴二年收到的一份鞑靼的朝贺文书里,似乎署名就是阿布丹。 蒙古人同名同姓的很多,也许只是个巧合?瓦剌与鞑靼虽然都在蒙古高原上,但鞑靼的国土大面积与他们接壤,对他们俯首称臣,这几年一直被瓦剌所压制。而瓦剌因为隔着一个鞑靼,也不敢轻易发动战争,小心维系着与周边各国的关系。上回干涉奴儿干都司的内务,也不过是因为与鞑靼就使鹿部的处置问题发生了争端。 但若是有人想借此机会一箭双雕,挑起两国之事,从中渔利呢? 呼和鲁也许的确有抢夺若澄之心,但他不蠢,不会明着对朱正熙不力。可现在一切都只是朱翊深的猜测,他们没有证据,也没办法直接冲到会同馆去抓人,明日只有静观其变。这次狩猎,显然已变得危机四伏,绝对不能再让若澄同去。 「萧总旗,你明日可当值?」朱翊深问道。 萧佑摇了摇头:「明日卑职不当值,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明日我希望你想个办法告假,帮我护送一个人离府。并且到我回来为止,一直保护她的安全。」 萧佑看到朱翊深郑重的表情,猜测到一定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便抱拳跪下道:「王爷若信得过卑职,卑职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翊深起身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欲托付给你。」他与萧佑耳语几句,萧佑边听边点头,最后说道:「王爷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所托。」 朱翊深还是让李怀恩悄悄地送萧佑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在屋中踱步片刻,只身前往东院。 若澄已经沐浴完毕,正靠在床头看书。她想到今日朱翊深的那个怀抱,就觉得双颊发红。之前两次都是她主动抱他,这次却是他主动的。回忆着他身上的熏香,还有硬实有力的胸膛,她连耳根都烫了,忙抬手拍了拍。 素云打趣她:「姑娘怎么从留园回来,一直在傻笑。是王爷收了姑娘的袜子,觉得很高兴?」 「不是。」若澄红着脸摇了摇头。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袜子。 这时,碧云在外面叫了一声:「王爷!」 朱翊深很少这么晚来,猜测她可能已经宽衣上床,停在门口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对碧云说道:「叫你们家姑娘出来。」 碧云迅速地点了点头,转身到里间去传话了。过了会儿,若澄披了件外裳就跑出来,脚上还趿着绣花鞋。她头发未梳,身上有沐浴后的香气。 朱翊深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刚才沈家派人来,说你堂姐染疾,希望你明日能回去看她。」 若澄惊讶:「姐姐她怎么了?明日我不是要跟王爷一起去北郊吗?」 「狩猎之事不要紧,我一人足以应付。你先回沈家,明日我会叫人来送你,记得早点起来。」朱翊深叮嘱道。 若澄奇怪,这种事让李怀恩来说一声就行了,何须他亲自过来?她乖乖地点头:「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v第13章[03.09] 朱翊深看着她,又说道:「带上我送你的那把蒙古短刀,以作防身之用。」 去沈家为何要带短刀?若澄心中疑惑,但没有问出来。他说的话,她总是习惯于听从,而不去管为什么。 交代完一切,朱翊深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但若澄总觉得他今夜哪里怪怪的。 第二日若澄起得比往常都早,梳洗之后,本来想去留园看看朱翊深,碧云却说,王爷一大早就走了。 他平日若是上朝,的确也起得很早。但若澄心里就是隐隐有些不安,她抚摸着那把蒙古短刀,略略失神。 赵嬷嬷到东院里来,笑盈盈地说道:「来接姑娘的人已经在等了,姑娘准备好了吗?」她脸圆,个子不高,看着十分祥和。现在阖府上下都当若澄是未来的王妃,除了平日的亲近以外,还多了几分尊敬。 「可以走了。」若澄起身道,收好短刀。 她到府门外,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十人的府兵整装待发。府兵的最前面,站着一个高大而面容英俊的男子。朱翊深的身量在男人当中已经算高,这个男人却比他还要高,穿着府兵的衣服,却十分眼生。 萧佑原本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听到身旁的人小声道了句:「快看,沈姑娘出来了。」 他微微侧目,一个穿着浅黄交领短袄,蓝色花缎马面裙,裙襕饰织金璎珞串八宝纹的少女走下石阶。她的肤色极白,仿若吹弹可破。眉眼间透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美之态,瞬间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若澄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被裙子绊了一下,离得最近的萧佑下意识伸手扶了她。若澄对他笑了笑,并轻声道谢,堂堂八尺男儿竟然有些不自在。 马车离开王府,萧佑回过神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他倒是知道这位姓沈的姑娘自小养在王府里,王爷半个月前刚在承天殿当众宣称要娶她为妻。怪不得要他亲自过来守着,这样貌美而柔弱的姑娘,王爷不看牢些,真是不知会被谁给折了。 朱翊深在宫门外等候,呼和鲁与图兰雅也带着瓦剌的勇士来了。瓦剌的人身量本就比中原人高大健硕,图兰雅也十分高挑,骑装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体,身姿十分傲人,有不少男人都在偷偷打量她。她也很享受这样的目光。 今日随行的京卫有数百人,有一部分已经先去了围场。另有一队锦衣卫和太子卫队,负责贴身保护朱正熙。朱翊深单枪匹马地立于大队人马之侧,面容沉静。 他刚刚不过扫了图兰雅一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日那丫头靠着自己手臂的场景。那时,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胸前……着实也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可他看着图兰雅傲人的身材,心情平静。昨日不过被那丫头贴了下,身体几乎立刻就起了反应。 朱翊深失神片刻,图兰雅已经策马到他的身侧,用蒙语说道:「在草原上的时候,我见识过你的骑术,但还没跟你一较高下,今日我们来比一场怎么样?」那次图兰雅穿着男装,混在一群跑马的汉子里面,原本遥遥领先,可谁知那马儿忽然失控,她怎么都无法让它停下,所有人又都追不上她。 她跑出数理,最后还是朱翊深追了上来,一把勒住了马缰,强迫马停下来。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在她心中就如同天神一般。 朱翊深淡淡地说道:「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跟公主比试了。」 「朱翊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图兰雅咬牙问道。她是瓦剌的公主,在草原上一呼百应,她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一个男子的轻视。可这个人的眼中,好像能装下山川日月,唯独放不下她。 阿布丹这时策马过来,好言劝解:「公主,咱们先过去整肃队伍,太子殿下快出来了。」 图兰雅不甘心地看着朱翊深,阿布丹扯了下她的袖子,她才咬牙调转马头走了。 过了会儿,朱正熙策马从御门中出来。此门本来只准天子出入,但端和帝特许他由此门出,代表他尊崇的地位。他穿着黄罩甲,织金云肩,云龙纹样。里面是大红的戎衣,腰束革带,挂着弓袋、蒙古短刀和箭囊,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太子仪仗。 他冲着朱翊深挥了挥手,策马小跑到朱翊深面前,倾身问道:「九叔,我这身威风不威风?」 朱翊深点了点头,朱正熙很高兴:「看在我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今日你得让着我,别把我的猎物都抢光了。」 「今日我会随你左右。」朱翊深认真说道。 朱正熙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图兰雅一眼看到了他腰上的蒙古短刀,正是她父亲阿古拉之物,在瓦剌时赠给了朱翊深。她凑到呼和鲁的身旁说道:「哥哥,看来朱翊深和太子的关系很好,咱们得留个心眼。」 呼和鲁也早就看见了。他的主要目标在沈若澄,围场的戏不过做做样子,朱翊深跟太子关系的好坏,对他们没有太大的影响。 北郊围场距离京城二十里,方圆一百六十里,置东西南北四门,建有行宫,设提督一人,另有一营和四百负责维护的海户住在附近。这里前朝时就已经劈为皇家的猎场,平时除了海户严禁任何平民进入。因为地势低洼多水,草茂林多,禽兽聚集,是天然的猎场。开国时期,又加以修建,增了二十处园子,专供皇室打猎玩乐之用。 v第14章[03.09] 到了北郊围场之后,朱正熙便拉着朱翊深要去麂林猎麂,麂皮所作的靴子,厚实耐穿,而且十分保暖。这件事他一早就盘算好了,所以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在麂林里多准备了几头野生的麂。虽然他只需开金口就能立刻拥有那些制作精美的靴子,他要多少就有多少。但那都比不上自己打来的有成就感。 呼和鲁与图兰雅也跟着去了麂林。这一代算是丘陵,地势高高低低,林子十分茂密。朱正熙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林中的两头麂,迫不及待地搭弓要射。那两个小东西却十分警觉,一跃就跳上了旁边的巨石,失去了踪迹。 朱正熙兴奋地策马追过去,朱翊深紧跟在他的后面,叫道:「正熙,不要追得太深。」 朱正熙一边骑马,一边回头说道:「九叔,我难得出来一趟,你就让我玩个痛快。今天非得猎到麂不可!驾!」 他的马是万中挑一的宝驹,一下子就把众人甩在了后面,也只有朱翊深能勉强追的上他。这里的地势复杂,有些护卫也是第一次来,本来浩浩荡荡的上百人,没过多久就分散开来找人。 按照惯例,在行猎之前,围场都是有京卫再三检查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而且太子生性不羁,最不喜被人管束,所以那些护卫虽然一时找不着太子的行踪,但看到晋王追过去了,也并未太着急。毕竟人家骑马,他们只有两条腿,哪里又追得上。 那两头麂十分灵活,朱正熙追了一路,就发现不大对劲,他好像追到林子的深处了,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毕竟生在帝王家,就算天性如他一样单纯,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下意识地调转马头,要往来时的路退回去,耳边一阵劲风,好像有数支箭朝他飞了过来。他心中恐惧,加快策马,身体紧贴在马背上。 就在这时,马腿似乎是被什么给绊倒了,发出一声长嘶,马儿轰然倒地。朱正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他爬起来,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革带,警惕地看着四周。 几道影子从林中走出来,穿着蒙古人的服饰,手中的弯刀折射太阳的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这围场有重兵把守,这些人不可能事先埋伏在这里。朱正熙又往后退了一步,他骑射的功夫尚可,但是他不会武功啊! 领头的那个人说了一句话,朱正熙虽然听不懂,但这几日常与瓦剌人接触,也能听出是蒙语!这些是瓦剌人!是今天跟他同来围场的那些瓦剌人! 朱正熙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这些瓦剌人分明要杀他! 「九叔!快救我!」他奋力大喊了一声,拔下革带上的弯刀,闭着眼睛胡乱挥舞。一道金光在他眼前闪现,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头,只听「吭」地一声,金属剧烈碰撞的声音。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身前一道伟岸的背影,手中举的铁弓正挡着两把锋利的蒙古弯刀。 「九叔!」朱正熙跑到朱翊深的身后,揪着他的衣背,差点哭出来。 朱翊深将那两个蒙古人踹开,回头斥道:「退到旁边去!」 朱正熙从小就被端和帝保护得很好,别说是杀人,他连鸡鸭都没宰过一只。而且端和帝没让他看过任何血腥阴暗的东西,他出入身边都跟着一大群人,所以对危险并不敏锐。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刚才这些人举刀要挥向他的时候,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头一次意识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他跑到旁边,抱着膝盖,看着朱翊深跟那些蒙古人缠斗。朱翊深就一个人,那群蒙古人十分壮实,团团围着他,他只有办法防守,而没办法进攻。朱正熙脑中想的是去帮忙,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他本能地躲避着危险,因为实在太害怕了。 这时,一个躺在地上的蒙古人爬起来,看到他躲在旁边,便举着弯刀向他冲过来。混战中的朱翊深发现,分了下神,肩膀被一把蒙古弯刀砍到。他也顾不得伤,趁着后退拉开的空档,迅速搭弓射出一箭。 那箭飞速刺入蒙古人的右肩胛骨,他吃痛地按住肩膀,停下动作。 「正熙,夺刀!」朱翊深喝了一声。朱正熙害怕得浑身发抖,仿佛没有听见。他平日学的那些格斗技巧,不过都是花把势,所有人跟他过招的人都让着他。面对真正的强敌时,他根本没办法招架。 朱翊深见那个蒙古人要举刀了,情急之下,想要突围过去,但被两个蒙古人拦着,腹部又被划了一刀。 「朱正熙,你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你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你绝对不能死!听到了没有!」朱翊深用力地吼道。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朱正熙这才如梦初醒,他若死在这里,今日所有跟来围场的人都要没命!他一个打滚躲过了蒙古人的袭击,果断地拔出腰上的短刀,寻个机会,刺进了他的腹部。那高大的蒙古人一下倒地,再不动作。 朱正熙看了看自己双手的鲜血,颤抖着手指。他从来没杀过人,更没看见过这么多血。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九叔需要他!他是朱家的子孙,是国之太子,他不能这么没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弓箭,射向围住朱翊深的蒙古人。 起初那箭还射偏,但已经扰乱了他们的攻势。他们的身量高大,本就不够灵巧,被打乱节奏之后,朱翊深总算可以腾出手进攻。叔侄两个人默契地配合,总算制服了那些蒙古人。 朱翊深浑身浴血,体力难支,跪倒在地。朱正熙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九叔,你怎么样?我背你,我们去找大夫!」 「你做得很好。」朱翊深温和地说道。 v第15章[03.09] 朱正熙要背起朱翊深,但是他刚才射箭,眼下双手发抖,怎么样都背不动他。 「正熙,算了……」朱翊深的气息已经很微弱。 朱正熙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低声泣道:「你打我呀,骂我呀!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都不肯责备我一句?是我没用,是我不听话,连累了你!我这条命是九叔救的,我一定要救你。求求你不要有事,你千万不要有事!九叔!九叔!」 朱翊深没有说话,他太累了,头歪倒在朱正熙的肩膀上,手中染血的飞鱼剑「珰」地一声落地。 …… 若澄回到沈家,看到沈如锦无恙,心中不禁懊恼。他为何要骗她?就是不想带她去围场了? 但她人都已经回来了,也不能立刻扭头就走,跟着沈如锦去北院看望沈老夫人。沈老夫人这次难得没在礼佛,看着若澄说道:「我跟你伯父商量过了,你的婚事还得我们沈家出面来操办,你嫁过去也体面一些。毕竟是跟皇室联姻,你亲生父母都不在了,娘家也不能没人撑腰。」 「谢谢祖母的好意。若澄跟王爷商量过了,等送走瓦剌的使臣,就搬回家来住。到时候又要麻烦你们了。」她恭敬地说道。 「谈不上什么麻烦的。若澄你记住,你是姓沈的,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你当了晋王妃,就是人上人了。你两个哥哥,能帮就多帮衬一些。」沈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沈如锦在旁边翻了个白眼。等从北院出来,对若澄说道:「她眼里还是只有两个哥哥,丝毫不管我的事。」 若澄笑道:「姐姐的事不是快成了吗?我听说平国公府都派人来过六礼了。那徐孟舟允文允武,是平国公的嫡长子。素闻他眼高于顶,怎么就拜在姐姐的石榴裙下了?」 沈如锦推了下她的脑袋,嗔道:「小丫头都敢来嘲笑我了?要不是你的婚事,加上二哥如今在太子跟前效命,平国公府哪里能看得上我们家?」 「我可不是说平国公府,我是说我未来的姐夫。」若澄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 沈如锦被她说得脸红,不由地想起这几次跟徐孟舟相会,谈论诗词书画,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那人行为举止总是拿捏分寸,很敬重她,一点都没有世家大族子弟的纨绔浮夸之气,她心中是当真喜欢的。她也感激朱翊深给指了段好姻缘,她从前只关注对方的出身,觉得女人能够高嫁就可以。可当一个能够互相理解,互相欣赏的良人出现,那种心动的感觉超过了一切。 她反而觉得身家地位,真的没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徐孟舟身上的确挑不出半点的不好来。 若澄和沈如锦谈笑着回了房。她们在房中绣花,窗外的花圃里,蝴蝶蹁跹飞舞,春/色正浓。若澄趴在窗台上,绣花针飞舞上下,绣绷上很快出现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踏着四个火球的轮廓。 忽然,针扎入她的手指,她「嘶」了一声,将手指放进嘴里。 沈如锦起身过来问道:「怎么了?」 若澄摇了摇头:「不小心扎到手指了。没关系。」 沈如锦看了眼她绣花绷上的图案,感慨道:「你这双手还真是巧,学什么像什么。在我这里住的时候,连朵牡丹都绣不好,转眼都能绣出这么惟妙惟肖的麒麟了。看来,我这个姐姐可比不上你的王爷有用。」 若澄脸红:「姐姐不要打趣我。」 沈如锦坐在她身边,试探地问道:「你跟王爷,可是已经圆房了?你还那么小,王爷委实着急了些。你自己可得担心,别贪欲伤了身子。知道么?」 若澄知道她是听到了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凑到她耳边说道:「没有,王爷根本没碰过我。他那么说就是想断了那个瓦剌王子的念头。」 沈如锦吃了一惊,但想到那日去王府拜访,朱翊深言谈之中对若澄的百般维护,倒也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两人之间,有打小长大的情分在,还有太妃这个共同的牵绊,若澄对于朱翊深来说实在太特别了,旁人还真的很难塞进他们之间。 幸好她及时从这段关系中抽身而退,否则也不会遇到徐孟舟。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想到这里,她抬手搂着若澄的肩膀,由衷地说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平国公府和晋王府离得不远,出嫁以后,咱们还是可以经常走动,互相帮衬。你有什么事,都记得跟姐姐说,姐姐一定帮你。」 若澄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抱着沈如锦的腰道:「姐姐若不嫌我烦,我就常常找姐姐。姐姐以后若是遇到难事,同样也要跟我说,好么?」 「好。咱们一言为定。」沈如锦拍着若澄的背道。 若澄在沈家用过午膳,饱饱地睡了个午觉,本来下午就要告辞了。素云忽然跑到她身边,面色如白纸一样:「姑娘,出事了。」 马车飞快地驶离沈家,若澄坐在马车上,心乱如麻。素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只说是王爷受了伤,如今在府中救治。她还发现那十个府兵里,最高大的那个人不见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为什么好好的一场围猎,那么多人跟着,还会受伤?她下意识地想到了皇帝。但皇帝就算要杀他,也不会选在太子同行的时候。她以前在宫中时就知道,鲁王十分疼爱这个长子,几乎到了宠纵的地步。 v第16章[03.09] 所以围场上的安全,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到了王府,果然看见府门外有很多锦衣卫和京卫的人。若澄也顾不上他们,一阵风似地往留园走。留园更是被派了重兵把守,她走到门外,就被人拦住:「太子殿下有命,晋王在治伤,任何人不得擅入。」 「我是晋王的未婚妻,谁敢拦我!?」若澄担心朱翊深的伤势,口气变得十分凌厉。 那两个守门的人愣了一下,连忙抱拳行礼。若澄已经提着裙子,直接跑进了留园。 李怀恩在主屋外面踱步,脸上都是焦虑之色。几个丫鬟端着铜盆进出,干净的水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看得他心惊肉跳。若澄跑到李怀恩的身边,急声问道:「王爷如何了?」 李怀恩抿着嘴,摇了摇头。 若澄又进到屋子里,还是被太子身边的刘忠挡了回来:「沈姑娘在外面稍候,几位太医正在全力救治,您进去,恐怕会让他们分心。」若澄看到朱正熙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神情凝重。他浑身都是血,也顾不得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这些血到底是太子的,还是他的?围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一个太医从西次间出来,满头大汗:「王爷醒了,王爷醒了!」 朱正熙的魂好像一下子回来,立刻起身进去。 朱翊深被太医扶着坐了起来。他脸上还没什么血色,敞着衣襟,两个太医正在为他处理伤口。朱正熙快步走到床边,长长地出了口气。太医跪在他脚边禀报道:「王爷身上的两处伤都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方才才会晕过去。好在王爷的身体底子好,如今人醒了就没事,太子殿下不用担心。」 「你们辛苦了。」朱正熙点了点头说道。 刘忠上前,低声说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宫吧,皇上还在等您呢,那几个瓦剌人也都没有处置。」 朱正熙得救了之后,立刻下令把这次同行的瓦剌使臣团都抓起来,就关在锦衣卫里头。他当时想的是,九叔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些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朱翊深对朱正熙说道:「我没事了,你先回宫吧。此次事有蹊跷,别着急定罪。」 朱正熙刚才也想过了,点头道:「我明白。九叔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他又转头询问了那几个太医,确定朱翊深没有性命之危,才带着刘忠离去了。 太医解开朱翊深的衣领,肩膀上的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连太医这种见惯了伤口的人,都觉得疼,心中更是佩服朱翊深。他神色很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随后,若澄和李怀恩进来,看见朱翊深靠在床头,一个太医在他腹上缠纱布,另一个在处置肩上的伤口。 若澄快步走到床边,看到他的伤口,手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朱翊深抬眸,不悦地看了李怀恩一眼。李怀恩低头,姑娘非要进来,他也拦不住啊。 「你别哭,我没事。」他低声安慰道。 若澄伸手想要触碰他的伤口,但又怕弄疼了他,眼泪落得更急,不停地跟太医说:「拜托您轻点,您轻点,他会疼。」 那太医得了太子的命令本来就不敢下重手,何况这是堂堂的王爷,出个什么差池,他可是要掉脑袋的。再看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绝色少女不断地哀求自己,手抖得更厉害了。朱翊深怎么哄她,她还是哭个不停,一双眼睛肿得像是兔子一样,弄得太医都没办法好好包扎。 太医全程低着头,冷汗直冒,等包扎好伤口,发现屋中只剩下他一人,连忙提着药箱匆匆退出。 最后朱翊深无奈,伸出左手扣住若澄的腰,让她仰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低头吻住了她。 若澄睁大双眼,完全愣住了,也忘记了哭,只觉得唇上贴覆着他温热的双唇,脑中犹如烟火般轰然炸开。她闭上眼睛,手握成拳,紧紧地贴在胸前。原先他想吻她,只是让她不要哭了。可她身上的少女香气实在诱人,他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扫过她的贝齿,这不经人事的小东西下意识地启了牙关,他便得以长驱直入。 若澄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吃力地吞咽着他滚烫的舌头,一道银丝从嘴角滑落。她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得几乎要到嗓子眼,根本没办法思考,只是沉溺在他的气息里面。 朱翊深原本要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可牵扯到肩上的伤口,他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理智总算都回来。 他离开她的嘴唇,她总算呼吸到空气,张着小口不停地喘息,眼中波光潋滟,艳色无边。前世叶明修是如何忍得了两年的?这丫头甜美得几乎能摧毁人的理智,勾起他心中所有的欲念。 朱翊深扶她坐起来,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阵。他刚才,当真没有觉察到一点的疼。 若澄低着头,脑中乱糟糟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很生气,他肯定事先知道要涉险,所以才骗她回沈家。她又很心疼,刚才看到他肩上的伤口,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样难受,恨不得替他受这一下。可此刻,她很慌乱,很羞涩,因为他刚刚吻了她。那种陌生的,带着占有欲和侵略性的吻,她很喜欢。 v第17章[03.09] 好像他为了她而心动。 「不哭了?」朱翊深说道,「只是出了点意外,我没有大碍。」他的口气很是轻描淡写,想让她别那么担心。 若澄终于抬头看他,口气里有几分愠怒:「你是护着太子才受伤的,对不对?你总说自己没关系,你可以拿命去换他的命。可你也是血肉之躯,你会受伤,你会死!你有没有想过,万民和皇上只有一个太子,我也只有一个你。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活了。」 从前她没办法理解娘,为何爹一死,就要丢下她一个人在世上。就算爹爹不在了,娘也还有她啊?她才刚刚出生,还没有受过爹娘的疼爱。可她现在忽然懂了,当你视作全部的那个人再也不在,那这人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朱翊深微怔。若澄已经从床上站起来,抬起袖子擦眼泪:「笨蛋哥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我不要嫁你,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 「若澄……」朱翊深微微直起身子,李怀恩从外面进来:「王爷,您可千万不能乱动,小心伤口撕裂了。」 他现在的确没力气去追她。怀里还残留她身上的味道,他微微扬起嘴角。 小东西,还长脾气了。 但她说「我也只有一个你」的时候,他心中莫名地一动。那种被需要,被重视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他记得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他小时候练剑受伤,母亲抱着他说:「深儿,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母亲只有你这么个孩子,会心疼的。」 也许母亲比他还要早知道,小团子喜欢他,也会全心全意地对他。所以母亲才会希望,团子一直在他的身边。 李怀恩看到朱翊深的表情,少见的柔和。刚刚他看见姑娘哭着跑出去,还以为两个人吵架了,这才进来看看。好像也不像是吵架的样子? 过了会儿,朱翊深有些累了,他本就失血过多,刚才抱若澄又花了大半力气,无法再支撑下去,便扶着李怀恩躺下,闭上眼睛说:「等萧佑有消息了,叫我起来。」 李怀恩轻声应是,为他盖好被子,悄悄地退出去了。 若澄一口气跑回东院,心里一直在后悔。她怎么就冲他发脾气了呢?还说不要嫁他,他要是真的不娶她了,她还不得哭死?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人都跑回来了,立刻再回去实在是太丢脸。 素云和碧云跟着她跑回来,见她怏怏地趴在炕上的小桌案,也不知怎么安慰。 若澄道:「碧云,你去留园那边帮我看着。有什么情况就回来告诉我。」 碧云应声离去。素云走到若澄身边,见她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她们一直在屋外,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便试探地问道:「姑娘是跟王爷吵架了?」姑娘性子向来温顺,大概是王爷凶了她几句?可王爷性子清冷,这么多年,倒也没见过他动怒。 若澄抱着头,哀叫道:「我,我刚才生气,冲他喊了两句,我现在后悔死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乱发脾气。素云,他要是真的不理我了怎么办?」 素云一愣,忍不住笑出来:「不会的,王爷那么疼姑娘,怎么会不理姑娘?等王爷要喝药的时候,姑娘再进去送药,不就顺理成章了?」 若澄觉得有道理,又打起精神,等着碧云传消息回来。反正丢脸就丢脸了,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顾忌的?刚才见那伤口着实可怖,皮翻肉绽,血肉狰狞,难怪流了那么多血。 她又有点懊恼,那个人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 「姑娘,陈玉林说琉璃厂的字画铺店家一直在追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的作品拿过去,他愿意无偿帮我们卖,只收几两银子,让他开开眼就好。」素云试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写字就算是临摹,也需要平心静气才能写好。若澄不想为了赚钱而滥竽充数,她从朱翊深那里学到,做一件事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尽量做到最好。她还不敢说自己的技法已经炉火纯青,所以她宁可多花时间出一个有诚意的作品。 「催也没有用,我现在写不出来。你让他们再等等吧。」若澄说道。 晚些时候,萧佑果然到王府来见朱翊深。他已经去东宫拜见过太子,有了太子的手谕,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故而等在留园的主屋外面。李怀恩轻声道:「萧总旗可否再等等?小的正命厨房煎药,等药来了再喊王爷起来,想让他再多睡会儿。」 萧佑从朱正熙那里知道朱翊深受了重伤,因此没有异议。 可朱翊深仿佛感知到萧佑来了,已经起身,并叫萧佑进去。 萧佑走进西次间,跪在朱翊深的床榻前:「卑职得了太子的手谕,询问过守城的士兵,阿布丹的确进了城,但还没出去。现下已经封锁城门,将阿布丹的画像遍布城中,锦衣卫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抓回来。」 朱翊深点了点头:「呼和鲁那边怎么说?」 「他们直呼冤枉,说根本不知道那几个蒙古勇士欲刺杀太子。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围场制造一场混乱,拖延太子和王爷回城的时间,然后再由阿布丹回城将沈姑娘带走。但王爷猜测得没错,阿布丹的根本目的是挑起瓦剌和我们的争端,根本不在沈姑娘。只是呼和鲁王子与图兰雅公主也被他蒙蔽了。」 太子如今无事,端和帝尚且有理智调查此事的真相。倘若太子在围场身死,到时候端和帝盛怒,所有在围场的人都要陪葬,包括瓦剌的使臣。而阿古拉的一子一女明明是修好而来,却在京城殒命,肯定也是冲冠一怒。两国的战争一触即发,彻底决裂。 v第18章[03.09] 如若这一切发生,得利最大的就是鞑靼了。鞑靼明面上称臣,实际上对朝廷放任瓦剌坐大的事情十分不满。阿布丹若是鞑靼的人,回城想必是为了向鞑靼在京城的官员求助。 鞑靼与瓦剌不同,因是属国,因此在京城有常任的事务官。 阿布丹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只怕鞑靼的官员为防他身份暴露,招致祸端,也不会留活口。 「你让人盯着会同馆的鞑靼官员。」朱翊深说道。 「是。」萧佑本要告退,又问道,「王爷的伤势,可要紧?」 朱翊深淡淡地摇了摇头:「无碍,不过一些小伤,休养一个月便能痊愈。到时我会向太子要人。」经此一事,在朱正熙的心里,他已经不仅仅是九叔,那么这两刀就挨得值。 他要让朱正熙知道,他非但不会威胁他,反而可以拿命救他。那么以后无论任何人再在朱正熙面前说他的不是,朱正熙都不会再信了。毕竟他亲眼看见,他这个叔叔为了他可以不要命。 朱翊深的确是在救他,但同时也给自己换了一道护身符。帝王家,本来就没有纯粹的感情。更别说他这样一个在尔虞我诈中活过一辈子的人,才不会傻傻地去送命。流血,受伤,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 萧佑从屋中退出去,刚好若澄端着药进来。若澄看到萧佑,一眼就认出是早上送她去沈家的那个府兵,只不过此刻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原来他是锦衣卫的人,怪不得气度如此沉稳出众。 只是朱翊深跟锦衣卫的人来往,不会让宫里那位起疑吗? 若澄微微让开,萧佑行礼之后,快步离去了。 她端着药进到屋子里,低着头说道:「王爷,该吃药了。」 朱翊深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屋子里诡异地安静。 若澄听他没说话,硬着头皮在床边坐下来,将托盘放在旁边的杌子上,端起药碗吹了吹,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小心烫。」 朱翊深抬手:「我自己来。」 「你别动!」若澄叫了一声,又垂眸,声音渐小,「小心伤口,我喂你喝。」 朱翊深没再坚持,温和地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他还以为她真的不理他了。 若澄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感觉到一道目光在自己的头顶。真是太丢脸了,明明放了狠话,却又灰溜溜地回来,到底是舍不得他。等安安静静地喂完一碗药,若澄把药碗放在托盘上,拿了帕子凑到他嘴边,要给他擦残留的药汁,手指碰到他的嘴唇,莫名地抖了一下,立刻收了回来。 旁边小碟上放着果脯,她又问道:「要不要吃一颗?这药挺苦的。」 「若澄。」朱翊深忽然叫了她一声。 若澄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四目相接,他眼中难得地浮现温柔的神色。他伸手,擒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不是不理我了?」 若澄脸一下子涨红,但又不敢动,怕碰到他的伤口,别开目光:「我,我不跟一个病人计较。等你好了,我再不理你。」 他似乎闷笑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一下将她抱在怀里:「你听着,我已经把婚事报给宗人府,我是先帝亲封的晋王,皇室宗亲,婚事不能儿戏。所以你只能嫁我,否则就罪同欺君。知道么?」 若澄趴在他的胸膛上,愣怔片刻,想要起来,腰却被他扣着。他虽然受伤,但是力气还是很大,她根本抵不过。好像她不答应,他就不放她起来一样。她迅速地「嗯」了一声,脸上的红云一直烧到了脖子根。 明明是不能更改的事情,他还威胁她做什么?好像她能反悔似的。 朱翊深低头看她,脸色如同海棠花一样姣美,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一般覆着眼睑,面上的每一寸肌理都透着年轻和美好。他的眸色变得深暗,眼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他没办法再把她当做那个圆圆的小团子,小团子早就长大了。 有个东西从她领子里掉出来,是他送的那块状似凤凰的鸡血石,她竟然贴身戴着?他伸手握住那块石头,轻轻摩挲着,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还我。」若澄要去他手里抢石头,他却收了手,紧紧地握着。 前世跟今生到底不一样了,她十二岁的时候没有生那场病,而他送给她的东西,不再是那个其貌不扬的红绳手串,而是变成了这块他费尽心思得来的鸡血石。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v第19章[03.09] 也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乾清宫内,北郊围场的提督,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京卫指挥使,全都跪在皇帝面前请罪。端和帝面容沉肃,有雷霆欲发之势,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今日围场发生的行刺,出乎众人所料。以致于朱正熙将朱翊深背回来的时候,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事关太子安危,晋王还身负重伤,他们一帮人犹如绳上的蚂蚱,全都难逃干系。 朱正熙坐在旁边的紫檀木雕龙头太师椅上,脸庞陷在一片阴暗里。只要想到当时的情景,他的手指还是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差点死掉的恐惧,犹如一片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端和帝在须弥座上来回踱步,然后喝道:「今日之事,你们谁给朕一个交代?皇家围场,居然出现刺客?你们是怎么保护太子安全的,改日朕这乾清宫是不是也要来几个刺客?」 皇帝的声音似有千钧之重,压得那几个人都不敢抬头。 「彻查!与此事相关的人员,一个一个全都给朕问清楚!还有瓦剌使臣团里的人,到底谁参与此事,也都查清楚了!」端和帝狠狠地砸了一下龙案说道,「大不了朕效仿先帝北征,杀了这帮北蛮子!」 北郊围场的提督颤着声音说:「皇上,非臣等不尽心。围场都是再三检查过的,太子狩猎之时也有重兵把守。可是谁能想到那几个同行的瓦剌人包藏祸心,利用此次机会,痛下杀手。我们的确防不胜防啊!」 这时,坐在旁边的朱翊深开口说道:「你这么快就下结论,说此事是瓦剌人所为,是否太过草率?」 那提督面露疑惑之色:「行刺殿下的人供称自己是瓦剌人,而且他们穿着瓦剌的服饰,说蒙语,难道还会有旁人?」 朱正熙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要行刺我,你会穿着你的官服,不作丝毫的伪装,便来刺杀吗?更何况,瓦剌的王子和公主与我同行。我若出事,他们立刻就会被抓住。这世上有如此愚蠢之人么?瓦剌的可汗也不会傻到,故意指派自己的亲生儿女来京城送死吧。」 提督被问得哑口无言,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瓦剌若一开始就打算生事,派几个大臣足够了,根本没必要把王子和公主一道送来。 朱正熙起身对端和帝说道:「父皇,此事交给儿臣全权处置吧。」 以前他不爱参合政事,端和帝怎么耳提面命都没有用。此番他竟主动提出来,端和帝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他让那三个人都退出去,关切地问道:「熙儿,你可让太医瞧过了?有没有受伤?」 朱正熙拜道:「儿臣分毫未损,九叔都替儿臣挡了。」 端和帝冷冷说道:「你可查过此事是否与他有关?他与那些蒙古人本就交往过密,也许就是故意做样子给你看的。正熙,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帝王家没有真正的感情,都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尤其是你这个九叔,从小浸淫在帝王权术里头,十个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朱正熙抬眸看着端和帝,认真问道:「那父皇会算计儿臣么?」 端和帝被他问得一怔,皱眉道:「你这问的是什么话?朕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父皇说帝王家没有真的感情,儿臣却不这么认为。这次若不是九叔拼死护着儿臣,儿臣可能已经死了。九叔说儿臣是一国太子,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这番话振聋发聩,让儿臣知道自己肩上扛着怎样的责任。此次事因儿臣而起,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连累无辜的人。父皇告诉儿臣,这世上什么样的算计,值得豁出性命,煞费苦心?若是这样,儿臣也甘愿被他算计。」 端和帝看着儿子,总觉得经此一事,他似乎成长了不少。这当然是件好事,可令他担忧的是,朱翊深似乎牢牢地抓住了这个傻儿子的弱点,两个人越走越近,大有他无法左右的趋势。 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了。他转头看着皇帝的宝座,他原本想的是将皇位前的这条路替朱正熙都铺好,扫除他的一切障碍。可到现在,最大的那个障碍似乎已经扎根生长,并变得牢不可破。 这让他有几分惶恐和不安。有朱翊深在,就犹如猛虎卧于床榻之侧,他怎能高枕无忧? 朱正熙告退以后,端和帝的心情越发复杂,在大殿内来回走动。朝西的一排菱纹格子红漆窗开着,春风拂面,混合着各种花草的香气,馨香醉人。上回他让朱翊深去瓦剌,想着等他陷在哪个山,哪条河里,再也回不来。可他回来了,还与阿古拉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日前在承天殿,朱翊深因一女与呼和鲁交恶,原以为可以斩断他跟瓦剌之间的情分,没想到又有了围场的一幕,让他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阿古拉的儿女可能还得靠他搭救。 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冥冥之中,老天一直在护佑朱翊深。 端和帝的手在身后握成拳,仰头闭上眼睛。父皇,是您在天之灵,一直看着儿臣么?您要看看儿臣能否坐稳这夺来的江山,看看您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是不是真龙天子。 您看着吧,儿臣不会让他把皇位夺回去,绝对不会! 朱正熙亲自驾临锦衣卫北镇抚司,北镇抚司的千户匆匆带着人马出去迎接。北镇抚司最大名鼎鼎的就是诏狱了,传说里头冤魂无数,夜里还闹鬼。因此北镇抚司的公堂里都悬着乾坤八卦镜和桃木剑。 朱正熙一边往公堂走,一边问道:「瓦剌的王子和公主呢?」 千户恭敬地回道:「谨遵太子殿下之命,让他们暂时呆在后院的厢房里头,没有下狱。殿下可是要见他们?」 朱正熙点了点头,又对千户说道:「你们北镇抚司是不是有个总旗叫萧佑?」 v第20章[03.09] 千户想了想,问了身旁的人才回道:「有,殿下要见他吗?」 「你让他到后院来,其余的事你们就不用管了。」朱正熙举步往后院走,只带了自己的人马。千户停下脚步,叫了身边的人去找萧佑。萧佑在北镇抚司一直都是籍籍无名,陡然被太子殿下点名,其它人还有些嫉妒。 萧佑神色如常地去了后院,看到朱正熙穿着红色的蟠龙袍,戴着翼善冠,身形颀长,面如美玉。他走过去行礼,将朱正熙给的令牌呈上,朱正熙收回,问道:「你见过九叔了?九叔怎么说?」 「王爷说,此事很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为挑起两国的争端而故意安排的。王子和公主远道而来,绝不是为了对太子殿下不利。尽管呼和鲁王子与王爷之间有些误会,但王爷仍然愿意相信他们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暂时放了他们兄妹,以显示我大国的胸襟和气度。远在瓦剌的阿古拉可汗,也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朱正熙边听边点头:「九叔的意思我听懂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待会儿由你负责把他们送回会同馆。」 萧佑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太子,没想到太子一口就答应了。这是对王爷全然的信任,同时也是仁君之风。 呼和鲁与图兰雅被关在房间里头,惴惴不安。图兰雅一直喊着放他们出去,可是外面的锦衣卫连理都不理。她渐渐有些慌了,跑到呼和鲁的面前,问道:「哥哥,他们不会杀了我们吧?」 呼和鲁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想到,父汗最信任的臣子,居然挖了这么一个大坑给他们跳?什么瓦剌勇士,什么行刺,当那些汉人的士兵将他们拿下的时候,他还如坠云里雾里。可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阿布丹在背后搞的鬼!他只是想要那个美人而已啊! 呼和鲁懊恼地抱着头,气自己被美色冲昏了头,忘了此行而来的目的。 若是因此惹恼了汉人的皇帝,毁了两国好不容易修来的和平,那瓦剌的臣民又要陷入战火之中!而这一切都是他失察所致!他还有何面目回瓦剌,见父汗! 呼和鲁想了想,按着图兰雅的肩膀说道:「妹妹,我留在这里,你想法子出去,一定要将阿布丹抓到,这样我们才能洗清冤屈!」 「可是哥哥,这是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诏狱,他们若是用刑,你受不了的!」图兰雅摇了摇头,抓着呼和鲁的手臂。 「事情皆是因我而起,若因此受罚,我也认了。但你要知道我们此行是为了跟汉人修好而来,绝不能让事情陷入无法转圜的境地。只有将阿布丹这个可恶的人抓到,才能证明我们的清白!长生天知道,我们根本从未想过要谋刺太子殿下!」 图兰雅的眼圈发红。是她撺掇哥哥听从了阿布丹的计划,导致事情陷入如今这个局面。 「哥哥,对不起,都是图兰雅不好。」 兄妹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门外的人逆光站着,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图兰雅恐惧地抱紧呼和鲁,用蒙语说道:「我们真的不知情,求求你们放过我们!这一切都是阿布丹的阴谋,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太子殿下!」 朱正熙和通译走到屋子里,朱正熙看着兄妹俩,对通译说了番话,通译走过去,用蒙语说道:「太子殿下没事,只是晋王受了伤。但晋王和太子殿下都相信,王子和公主是无辜的。很抱歉使你们受到惊吓,现在就放你们回去。」 呼和鲁与图兰雅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图兰雅觉得难以置信:「你,你们要放了我们?」 通译点了点头:「请跟这位大人回会同馆吧。」 萧佑上前行礼,兄妹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呼和鲁走到朱正熙面前,郑重地行了个礼,用汉语说道:「太子殿下,感激您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帮忙抓住阿布丹那个混蛋,以证清白!」 朱正熙点了点头:「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你们远道而来便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我也相信阿古拉可汗修好的决心。但此次的事件,也当让王子和公主引以为鉴。人若是心存恶念,很容易就被有心之人利用,酿成可怕的结果。你们也应该谢谢我九叔宽宏大量,他虽身受重伤,但一直都在替你们瓦剌奔走说话。希望你们回去以后,同样不要忘记我们修好的诚意。」 呼和鲁又行了个大礼,郑重地说道:「若我呼和鲁有朝一日继承汗位,承诺在我有生之年,绝不再侵扰汉境一分土地。感激太子和晋王的不杀之恩!」 几日之后,阿布丹的尸体在城郊被找到,锦衣卫给定的结果是畏罪自杀。此事犹如强风过境,留下一片狼藉,却再无踪迹可寻。 朱正熙下令结案,只将当日围场行刺的人全部斩首示众,没有再牵连其余瓦剌的使臣。 呼和鲁辞行的时候,端和帝还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要他带回去。他进宫再三感激端和帝和太子的宅心仁厚,还特意到晋王府向朱翊深赔罪。朱翊深赠了四个貌美年轻的女子给他,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呼和鲁欣然收下,回赠了一匹自己的坐骑,乌珠穆沁马。 乌珠穆沁马是蒙古马中最好的种类,体格并不算高大,四蹄矫健,栗色的马毛十分油亮。其长期在蒙古高原的风霜雨露中成长,耐力惊人,速度奇快,且性格桀骜不驯。当年成吉思汗的近卫便是配了乌珠穆沁马,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蒙古人视其为瑰宝,只供蒙古皇室和蒙古骑兵享用。朱翊深在瓦剌时见过这宝驹,阿古拉却舍不得赠一匹给他。呼和鲁此番忍痛割爱,显示了极大的诚意。朱翊深与他尽释前嫌,其间若澄来送药,听说呼和鲁在里面,就没有进去。 她对那个高大健壮的蒙古男人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尚且有几分抵触。 明间里站着四个美人,是朱翊深送给呼和鲁的,可若澄的目光还是在她们身上来回梭巡。那四个美人目不斜视,姿色各异,若澄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来。朱翊深的身份地位,要弄到美人实在太容易了。可他身边没有通房,唯一的妾室兰夫人已被若澄偷听到是完璧之身。 若澄忽然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v第21章[03.14] 过了会儿,呼和鲁从西次间出来,若澄低头站在旁边。呼和鲁一眼就看见了她,今日穿着一袭紫绫袄儿,浅红的半臂,领口有鎏金的扣纽,下身是荷绿色的缠枝花缎长裙。她的腰肢纤细,如同柳条,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了。不知搂在怀中,是何种滋味。 有她在旁,那四个人美人顿时都失了颜色。但呼和鲁却是不敢再妄想,急冲冲地带着人走了。 朱翊深伤好之后,若澄便搬回沈家住,和沈如锦一起安安静静地绣嫁衣。夏暮秋初之时,闹腾了半年的宗人府终于定下了晋王的婚期为来年开春。春时万物生长,正适阴阳交合。本来亲王的婚事至少得筹备一两年,但晋王年岁已大,是所有亲王里面最晚立妃的一个,因此宗人府的官员也十分着急。 等到了秋天,平国公府长公子正式迎娶沈如锦。那场婚事轰动了整个京城,徐孟舟是嫡长子,平国公府自然百般重视,婚礼的排场直逼郡王的规模。而沈家虽然门楣清贵,但有太子,宁妃还有晋王赐下的添箱,嫁妆倒是颇为丰厚,不比那些世家贵女出嫁时差。 若澄跟着喜娘,送沈如锦出门,第一次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吉服的徐孟舟,的确是仪表堂堂。 八抬的一顶大花轿,傧相、喜娘、全福人簇拥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离开家门,夹道的花灯,鼓乐齐鸣,鞭炮声震耳欲聋,街坊四邻全都出来看热闹,孩童奔走讨喜糖吃。 若澄目送那顶花轿热热闹闹地远去,心中也替堂姐感到高兴。 但不知为何,心底又生了几分惆怅出来。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其实更向往的是平凡人家的夫妻相守,男耕女织。平国公夫人是那般不好相与的人,纵然有大公子相护,也不知姐姐能否在夫家安身立命。但从婚期将至开始,沈如锦一直都是满心期待的,若澄便将这几分隐忧压了下去。 沈雍和沈安庭去招待今日来家里贺喜的客人,沈家先是与平国公府联姻,后头还有个若澄与晋王府联姻,一时之间在京中炙手可热。沈老夫人与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夫人去北院闲聊,若澄不太喜欢热闹,回自己的房中。雪球一扭一扭地跟在她旁边,她低头笑骂:「你都快胖成球了,还想着吃东西啊?」 雪球「喵喵」地叫了两声,仰头直直地望着若澄,竟然蹲坐下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它好像也知道今日家中有喜宴,厨房里酒菜飘香。 若澄被它的馋样逗笑,低头揉了揉它的头:「说好了,咱们是一只猫,不能长成小猪呀。你回晋王府的时候,会被厨房的人抓去当肉烧的。」 沈安序悄悄地跟了上来,看着长廊里头,穿着水红半臂的少女,跟一只猫津津有味地说话。那模样娇憨天真,看得人心里一片柔软,情不自禁地就想保护她,让她永远无忧无虑地活着。 「二哥哥?」若澄抬头看见他,笑着叫道。她跟沈安序已经很熟稔,常托他从外面买书回来看。她看得的书大都是鉴赏类的,有些很深很偏的内容,沈安序都没有看过。他曾在家中看到那个叫陈玉林的书生走动,而后又无意间发现陈玉林经常在琉璃厂一带的字画铺徘徊。而每当那之后不久,清溪公子的作品便会问世。 沈安序心中生了一个荒谬的猜测,他走到若澄身边,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递过去:「澄儿,你帮我看看这个。」 若澄直起身子,打开卷轴,仔细看了看:「二哥哥不是擅写楷书么?怎么忽然写起草书来了?这狂草是学的张旭的笔法?」她本是无心之言,脱口而出,沈安序的眸中却闪过一道精光:「早前我拿着这幅字去找父亲看,父亲都认不出来是我写的。你如何知道?」 若澄语塞,慢慢地卷起卷轴:「我平日看的书法多了,又熟悉二哥哥的字,当然知道。若是大哥哥的字,我就认不出来了。」 沈安序心中却有几分笃定,轻声道:「你就是清溪公子,对不对?」 若澄瞪大眼睛,不知怎么一幅字就让他生出如此联想,把卷轴塞回他的怀里:「二哥哥别乱说。我怎么可能是他?」 沈安序看了看左右无人,扯着她的手臂到角落里:「来过家里那个姓陈的书生经常在琉璃厂一带走动,恐怕早都被人盯上了。清溪公子现在名声这么大,一字千金,连太子殿下都想知道他是何方高人,你就不怕那些人顺藤摸瓜找到你这儿?你赶紧跟我说实话,我还能想个法子保你。」 他口气里面已经认定若澄就是清溪。若澄从陈玉林那里听到,最近的确有很多商人明里暗里地堵住他,要请清溪去府上一聚,但都被陈玉林给搪塞过去了。但这样下去,早晚有一日陈玉林恐怕会兜不住。若澄也想过干脆不再写了,可她现在攒的钱,刚够在京城的角落旮旯里买个小院子,铺子都买不了一间。 沈安序见若澄点了点头,心中虽早有准备,还是震惊不已。谁能想到在京中声名大噪的清溪公子,居然只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女!他看过清溪所临摹的书法,尽得原着的神/韵和风骨,他虽也是自幼模仿王氏楷书,但也只得这一家精髓。他原以为对方大概是家学深厚的隐士,怎么说也要过而立之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藏了这么一手本事! 「你如何想到要去卖字?是缺银子花?」沈安序又问道,「晋王他没给你钱?」 若澄连忙摆了摆手:「王爷对我很大方,是我自己想要赚钱。我无父无母,若是以后出了什么意外,总得有些钱傍身。起初只想存一笔小钱,没想到声名鹊起,就想着多攒一点。王爷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二哥哥定要帮我瞒着。」 沈安序心里升起几分怜惜之情。她自幼抱入宫中,养在贵人膝下,外人看着是锦衣玉食,富贵登极,但到底是寄人篱下,举目无亲,想必心里极没有安全感。这还未嫁入王府,便已想着今后防身之事了。女子生而不易,更别说是她这样的孤儿。沈家未曾养育过她一日,她心中尚且没有半分怨怼。对养了她十几年的宸妃母子,想必更是充满了感恩之情。她对晋王,大概是恩多过于爱吧。 「我可以先替你瞒着,但你毕竟是女儿家,若是声名太响,很容易被人盯上。你得设法让清溪公子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至于买铺子的事情,若信得过我,不妨交由我来张罗。」 若澄点了点头:「二哥哥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但你还要全力准备明年的春闱,买铺子的事暂时也不急。主要我还没想好买什么样的呢。」 沈安序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知道么?」他的表情真挚,眼眸中透着关切。 若澄露出笑容:「知道了。」 过了两日,若澄去女学向几位先生辞别。她嫁入王府,就不好再来女学这边上课。几位老先生知她要成为晋王妃,口气中都透着几分尊敬,也真心有些不舍。这么乖巧刻苦又聪明的女孩子,就算当初进入女学是苏濂特许的,但到了后面,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了。 若澄收拾东西从女学出来,不由自主地走到族学的那条巷子。金秋桂花飘香,狭长的巷子空无一人。好像叶明修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流浪的猫和狗来这里了。 她怅然地停在门边,知道今日苏濂会到族学来。只有一门之隔,她却无法当面向那老者说一声谢谢。她曾听苏见微说,平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听祖父讲课。祖父年事已高,政务繁忙,已经再也不收弟子了。可若澄却受过他的指点,被他手把手地教过,于当世很多人而言,这应该可算作至高无上的荣耀吧。 v第22章[03.14] 忽然有开门的声音,若澄连忙低头走开。门内似乎走出两个书生,正在议论刚刚结束的乡试。 其中一个说:「绍兴府的解元可是我们叶先生呢。来年春天,便可以再见到他了。」 「最高兴的就是苏大人了吧?刚才喜讯传来,苏大人都笑了。」 「我看咱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上次科举,先生在乡试中的名次也不低,会试之时,还不是被除名了?」 「这次可不一样了。先生有苏家在背后撑腰,哪个主考还敢将他榜上除名?以先生之才,必定可以鱼跃龙门的。」 入冬以后,京城一日比一日寒冷。 宗人府遣官员告太庙,所司设节案制册并备下亲王妃冠服。册封之日的清晨,准备卤簿彩舆和宫中大乐,并设王妃仪仗和车辂于左顺门外,司礼监太监代上制词:兹册沈赟之女沈氏为晋王妃,命卿等持节行纳徵告期册封礼。 大婚的正副使分别是礼部尚书和工部侍郎,领命而出。 沈府于前一日设正副使幕次、香案、节案、制案、册案,别设案玉帛案,用玄纁、束帛、谷圭、八马等物。正副使至沈府,从彩舆中取节制书册玉帛置于案上。 执事先设诸礼物于正堂,八马陈于堂下。礼官中一员先步入正堂,主婚者为礼部侍郎,着朝服出见,礼官唱曰:奉制封晋王妃,遣使行纳徵告期册封礼。主婚者出迎,执事举玉帛册案前行,正使捧着纳徵制书,副使捧着告期制书,跟在执事之后随行,主婚者则跟在最后。 至正堂,正副使退立于案之左右,主婚者朝案行四拜礼。而后跪于案前,正使取纳徵制书宣读完毕,授主婚者,主婚者受之,再转授执事者,执事者跪受,置于北案。正使再捧圭,副使捧玄纁、告期制书宣讫,授予主婚者,主婚者受之,同样再授执事者,置于北案。接着主婚者起身,复行四拜礼,正副使回到队伍里面。 之后,宫中女官捧着王妃的首饰冠服徐步进入中堂,内官陈列仪仗和车辂等物于沈府大门之内。女官入闺阁中,将首饰冠服呈于若澄,替若澄换上王妃的九翟冠,大衫霞帔步入中堂。 赞礼女官先行四拜礼,若澄跪于香案前,听宣册官以册进授晋王妃。若澄受册,左右礼赞官,女官,内官皆向她四拜,而后女官扶王妃入阁,受册仪式便宣告完毕。 主婚者将大婚的正副使送出大门,正副使臣回到奉天门外,由司礼监官入紫禁城向皇帝复命。 王府里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纳徵告期册封仪式行过之后,朱翊深和若澄便不能再见面了。王府的北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李怀恩完全按照若澄所住的东院摆设来布置的,只等婚礼前沈家的人来王府里头铺房。 晚上,朱翊深在东次间的书桌后面翻看宾客的名单以及宫中、各府送来的礼单。如今他不得势,各处已经有所收敛,礼单还排了足足有好几页,若是先皇时期,恐怕这数量翻倍还不止。李怀恩进来禀报道:「王爷,北院西次间已经安好了床,是按照您的身高定做的。只是……」 朱翊深头也不抬地道:「有话就直说。」说着,拿笔在其中几个宾客的名字上圈了一下。这宴席上的宾客排位也很有讲究,派系,亲缘关系还有南北士庶全都得分好。有些耿直的言官遇到素日里的政敌同桌,当场吵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李怀恩说道:「只是北院的内室有皇后娘娘赐下的楠木攒石榴花围屏的千工拔步床,那新床足够两个人睡了,为何还特意多弄一张床?」 朱翊深没有回答,只是把名单册子放在一边,转而问道:「明日宫里要派嬷嬷去沈家?」 「是的。大概要教王妃一些礼仪。」李怀恩说道。若澄已经在沈家接受了王妃的宝册,李怀恩便依礼以王妃相称了。 这些宫里的嬷嬷,除了教大婚时的礼仪之外,最重要的是教新妇床帏之事。皇室在皇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就会选派宫女进行这方面的启蒙教育,当时宸妃为朱翊深纳入周兰茵,也是为了此事计。可朱翊深对此毫无兴趣,后来又接连发生了变故,他根本没碰过周兰茵。所以在李怀恩心里,王爷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童子之身。 好不容易盼到王爷立王妃,对床这件事,自然格外注意了一些。 「王爷,要不小的给您找几本秘戏图看看?您都这个年纪了,要早点为王府开枝散叶啊。」李怀恩诚恳地建议道。 朱翊深斜了他一眼:「我无需那些东西。」 「是,小的多嘴了。」男人大都不愿意承认自己那方面的能力不行,李怀恩深表担心。王爷怕是女人的身体都没有见过,到时候同房,要是不得要领,败兴而回,会不会影响夫妻俩今后的感情?毕竟王妃年纪尚小,恐怕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窍不通,新婚之夜都指望着王爷带领呢。 但李怀恩的担忧明显是多余的。对于朱翊深来说,有两辈子的记忆,在女人这件事上,早已游刃有余。 只是他当初修的心法,讲求的是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淡如清水。他原本打算娶了若澄之后,也是暂时分房而睡。一则她年岁尚小,二则他要定性修心,还没办法将一个从小看到大的丫头,当做女人来同床共枕。 他起身至身后书阁取出一把钥匙,交给李怀恩:「你去库房将母亲为她备下的嫁妆一并取出,明日送到沈家去,用作添箱之用。另外再去吏部催一催,沈雍迁鸿胪寺少卿的批文,尽快拿到。」 「是,小的这就去办。」 次日,若澄早起,换了身王妃的燕居冠服,在房中静候宫里的教养嬷嬷。世家贵女普遍成婚尚晚,若澄出嫁的年纪属于小的。但民间在她这个岁数,有的都已生儿育女。 晚些时候,四个嬷嬷随着素云来到屋中,行四拜之礼。她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器物,当中有两座玉琢的欢喜佛,璎珞庄严,互相抱持。若澄曾在宫中见过,立刻别开了目光。 v第23章[03.14] 嬷嬷讲大婚时的礼仪,若澄和两个丫鬟都耐心听着。到时候有宫中女官和赞引在左右提携,不至于出大错就好。等到礼仪的事说毕,嬷嬷将欢喜佛置于若澄身侧的案几之上,开始说男女床帏之事。若澄听得面红耳赤,说到关键处,那嬷嬷竟抓着她的手,要她抚摸两座欢喜佛的交合之处。那物竟似有机关可动,形象地展现了男女的交接之法。 嬷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面不红心不跳,毕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了。公主出降,皇妃入宫,她们将这些事情已经说了不下十几遍。 若澄脑海中自然地浮现了朱翊深抱着她交缠的画面,心中狂跳个不停,根本没注意嬷嬷都说了些什么。等嬷嬷一松手,她就迅速将手收回了袖子里,掌心好像还在微微发烫,不敢再看那两座欢喜佛。 嬷嬷见惯不怪地笑道:「王妃此刻觉得害羞,以后若是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并善加利用,保管得王爷的宠爱。老身几个先预祝王妃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生下小世子。」 若澄红着脸低声道谢,她知道帝王家延续香火乃是第一要事。若不是中宫皇后无所出,朱正熙也没那么容易坐上太子之位。她是朱翊深的正妻,往后宗人府和宫里肯定都要盯着她的。 素云塞了红封给几个嬷嬷和宫女,然后送她们出去。 若澄赶紧叫碧云把那对欢喜佛给收起来。碧云刚才在旁边一并听着,也闹了个大脸红。她是未出阁的姑娘,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也一直服侍若澄,并未真正接触过男女之事。她心中好奇,又存着几分探索求知的欲望,又看了那欢喜佛几眼。 若澄发现了,便说道:「碧云,你可是想嫁人了?」 碧云吓了一跳,连忙用红布把欢喜佛罩住,拿去放起来:「王妃别打趣奴婢了。只是那嬷嬷说得玄乎,奴婢有些好奇。」 若澄想那嬷嬷何止说得玄乎,还说什么如临仙境,骨软筋舒,她一个都不信。她只是觉得,大概会很疼吧。 素云去送了宫中的嬷嬷回来,对若澄说道:「李公公来了。」 若澄换了身自己的衣裳,还是觉得这样的打扮比较轻松自在。刚才那头冠,压得她脖子几乎要抬不起来。她出去见李怀恩,看见李怀恩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身后还放着几个大的木箱子,露出不解的神色。 李怀恩说道:「这些都是娘娘在世时给王妃存的嫁妆,王爷一直帮着保管,现在全数交给王妃,用作迎亲时的添箱之用。」李怀恩将礼单交给若澄,然后又把手中抱着的盒子打开,里面全都是银票,看起来数目不菲。 「这是王妃的外祖姚家这些年交给娘娘和王爷用以养育王妃的钱,娘娘一分都没动,全部存在钱庄里头。王爷回京之后帮着放了利子,所以有了现在这些数目。原本就是想着等王妃出嫁的时候交给您的。」 李怀恩说完,将木盒子塞进了若澄的怀里。 若澄以为姚家这些年对自己不闻不问,没想到竟然存了这么多的银子给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姚家如今还好吗?」 李怀恩想了想说道:「王爷原本想将一切都告诉王妃的,但是王妃当时年纪尚小,钱交给您,您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您的外祖父在您尚在襁褓中时就离世了,那之后姚家虽然年年都送钱进京,但光景一直都不太好。王爷和娘娘帮衬了不少,但后来娘娘不在,王爷又去守陵,也实在顾不上他们。如今您舅舅一家,大概是在勉强维持生计吧。今年就没有再给您送钱了。」 若澄听了,静默不语,只觉得手中这木匣子沉甸甸的。她还没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健在,却因为跟娘断了关系,而没有再管她。没想到两位老人那么早就离世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王妃还有别的吩咐吗?若没有的话,小的就回去向王爷复命了。」李怀恩恭敬地说道。 「王爷,他还好吗?」若澄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他了。 「王爷一切都好,就是最近在筹备大婚的事情,有点忙。请王妃不用担心,小的一直都在尽心伺候呢。」李怀恩笑眯眯地说道。 若澄点了点头,连忙让素云去拿了个包裹出来,交到李怀恩的手里:「这是我做的一件披风。天气冷了,叫王爷多添衣。」 李怀恩抱着包裹,高兴道:「王妃真是心灵手巧。小的看王府以后都不用备绣娘了。」 若澄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只说到:「我随便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若是王爷问起我,就说我一切都好。」 李怀恩应声离去,若澄又让素云和碧云清点了箱子里的东西,一并入库了。 若澄不知怎么处置姚家的这笔钱,朱翊深给了她,按理来说便是她的了。可是只要想到舅舅一家过得并不好,便生了打听他们现状的念头。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人都不知道,在绍兴的姚家祖宅里,大门上早已经落了锁,人去楼空了。 每年的圣节、冬至和正旦,都要举行大朝会,这是一年当中的盛事。届时,各地布政使和部分县官会进京述职,皇帝会临御门听政。今年各地布政使和藩镇遣使来谒。端和帝昨夜未睡好,坐于御门之内,精神有些不及。等鸿胪寺卿唱名毕,他揉着眉心道:「贵州布政使为何不在班列?」 鸿胪寺卿拜道:「皇上,贵州布政使年前辞任,一时还未找到接替之人。只等吏部重新指派人选。」 端和帝面色阴沉,整场听政,只让官员五人为一班,各自论述。众官员觉得战战兢兢,天威难测,措辞多次出现错误,鸿胪寺卿在旁小声纠正,所幸皇帝也只是面露迷思,未有任何表示。等端和帝回到乾清宫,坐于宝座之上一言不发。刘德喜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 v第24章[03.14] 「西南土司争地,与朝廷指派官员互相不服,内斗严重,祸及贵州。朕欲让晋王前往贵州就藩,震慑诸土司。」端和帝说道。土司即是当地的土官,世代执掌一方,在百姓中享有很高的声望。在他们归顺朝廷之后,一般只被任命为一个州的知州,统领几百户,屈居朝廷的知府之下,难免心生不满。 贵州与朵甘都司,云南,广西三地接壤,这三地的土司势大,朝廷虽派重兵和流官压制,但无得力之人,也是徒劳无功,屡生事端。 刘德喜听了皇帝的话,连忙说道:「可是皇上,晋王马上就要大婚了,此时不可能派他去贵州就藩啊。」 「那就等大婚之后去。皇子年满二十必须就藩,这是祖制!你马上去把内阁的几个大臣都叫到乾清宫来,朕要立刻商议此事。」端和帝严厉地说道。他是皇帝,手中握着皇权,难道还不能决定屈屈一个亲王的去留了! 刘德喜怕帝王震怒,不敢再劝,连忙退出殿外,让太监去传几个阁臣立刻进宫。 晚些时候,朱翊深收到了一张从宫中传出的字条,上面写着皇帝要召阁臣商量朱翊深前往贵州就藩的事情。贵州乃是虎狼之地,端和帝已经越发沉不住气,想要借此机会除掉他,或者干脆永远地把他摒弃在权力中心以外,杜绝后患。 朱翊深将字条放在蜡烛上烧毁,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他当然不能远去贵州,离开京城,那么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便会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他要守土就必须呆在北方,因为据他所知,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战事。到时他深陷贵州的泥潭之中,根本无暇北顾。 相对于国家内部的动乱来说,外虏才是首要的问题。 他记得端和帝马上就会生一场重病,从而开始迷恋丹药和长生不老之术,然后荒废朝政,改由太子代为理政。但他不知道这场病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能否赶在要他就藩的圣旨下达之前。而他在思考,现在还能做些什么。虽然老师是内阁首辅,但同时也是苏家的掌舵者,不可能为了他而与皇帝交恶。 正想着,外面忽然罕见地响起冬雷。冬雷滚滚,闪电劈破苍穹。 李怀恩连忙跑进来关窗:「王爷,这大冬天的响雷,还真是少见呢。」 冬至日雷,天下大兵,盗贼横行。这是民谚里头的一句话,冬雷对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甚至是上天对帝王施政不仁的一种警示。 朱翊深忽然记起来,好像这一年的冬天,承天殿因为一场天雷被烧毁,难道就是现在?他走到窗边,仰头看着外面黑沉的天色,还有犹如要撕裂天幕的一道道如虬枝般的闪电,心中生出一计。 乾清宫内,端和帝正与三个阁臣说贵州的情况,次辅工部尚书杨勉道:「晋王曾随先帝两征蒙古,能征善战,就藩贵州没有问题。而且按照祖制,年满二十岁的亲王就应当离京就藩。」 端和帝又问礼部尚书李士济的意思,李士济为人谨慎小心,只含糊其辞地答了一句:「虽然亲王就藩是祖制,但晋王不就藩也是先帝之命。」 站在三人之首的苏濂,一直都没有说话。 从端和帝在先皇驾崩时,封锁京城开始,朝中的大臣一直都诟病他的皇位得来不正。虽然后来由先皇身边的大太监刘瑛请出了遗诏,可仍是引来满朝的哗然。没有人比身为两朝老臣的苏濂更清楚,统道皇帝心目中的继承人是谁。但他不过区区一辅臣,侄女又是鲁王妃,他只能将心头的疑问暂时压下。 端和帝登基以后,不可不说是兢兢业业,但要当皇帝却不是刻苦就可以。为帝者,需自小接受正统的帝王教育,拥有对政务的敏锐和决断,并且有识人用人之明。从这三点来看,晋王才是帝王之相。在先皇没留遗诏的前提下,苏,李二人本是想联合杨,拥立晋王登基的。 但当时掌控京卫的徐邝突然将京城封锁,鲁王抢先请出了遗诏,逼迫百官跪贺。 苏濂知道晋王虽得先帝宠爱,但宸妃母家势单力薄,根本无人可掌大局。就算强行质疑那份连他们三个人都不知道的遗诏,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京城血流成河而已。 他记得当时是晋王先跪地,很多不服的大臣才无话可说。那些昔日与晋王过从甚密的大臣,不是被从京城调走,就是被锦衣卫调查,弄到后来,朝中没有一个旧臣再敢跟晋王来往。 苏濂原以为,一个被架空的晋王,不会再被皇帝视作威胁。可没想到三年守陵期满,皇帝便要让他去贵州那种险地就藩。其余的亲王封地无不富庶或者安全,偏偏要让最小的晋王去就藩平乱,说的还是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 苏濂只能提议晋王出使瓦剌,暗中派人保护,便是想借此让晋王多一个保障。可瓦剌的使臣前脚刚走,皇帝又迫不及待地找了个理由,还是要让晋王去贵州。纵然他深知自己作为首辅的身份,为君为国是首要职责,但也不禁发问,皇帝究竟为何如此忌惮晋王? 难道当初那份遗诏真是假的?又或者,先皇临终之时,真的留有一份遗诏,但被新皇藏匿了?替换了? 苏濂这么想着,忽然不寒而栗。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就在端和帝要拍案决定朱翊深就藩一事的时候,外面忽然雷声轰鸣。冬日打雷实属罕见。何况这雷声震耳欲聋,仿佛上苍动怒。 恰好龙案上的火烛又被熄灭了两根,端和帝吓了一跳。昨夜噩梦,又梦见朱翊深提刀到了他的龙塌边,要他将皇位还给他。若是不还,便砍下他的头颅。他大叫着护驾,却没有人来救他,就连太子都站在朱翊深的身后。 他惊醒之时,只有昭妃睡在身侧,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可此刻,天降征兆,莫非是他的决定触怒了苍天? 正犹疑着,刘德喜从门外跑进来,大声道:「皇上,皇上不好了!承天殿被雷劈了啊!此刻火势汹汹,宫中众人正在合力灭火。钦天监的官员禀报说,这是大凶之兆,皇上近来做的决策恐怕触怒神明啊!」 承天殿是前朝的三大殿之一,规格最高,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v第25章[03.14] 「轰隆」一声雷鸣,端和帝差点从宝座上跌落下来,畏惧地看了一眼窗外,三个阁臣连忙齐声喊了句:「皇上!」 端和帝手指发抖,几乎不能站立。刘德喜连忙把他搀扶起来,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帮承天殿给朕救下来!」他虽然咆哮着,但声音里的颤抖几乎克制不住。 刘德喜连忙领命跑出去,端和帝坐在宝座上,目光闪烁。 这是老天对他的预示么?这是父皇在天之灵降下的惩罚么?因为他对朱翊深动了杀机,想要除掉他,所以要降此大凶之兆来警示他!端和帝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梦境中的那一切都是真实的,忽然从宝座上栽倒。 三位阁臣立刻上前,苏濂大声叫到:「来人啊!快传御医,皇上晕过去了!」 端和帝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突然昏迷,以致不省人事。消息传到六宫,苏皇后和徐宁妃连忙赶到乾清宫,太医院的太医正在东暖阁为皇帝诊治,刘德喜让两位暂时在次间等候,温昭妃从椅子上起身行了个礼。 徐宁妃道:「昭妃,昨夜皇上可是宿在你宫里?他龙体不适,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昭妃和宁妃本是平级,但宁妃生有太子,自觉能在宫内与皇后平起平坐,口气不善。温昭妃走到皇后身边,委屈地说道:「宁妃姐姐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太医,皇上身体不适,他若不言明,我如何能知道?刚刚我来的路上,看到三个阁老退出去,怎不说是政事使他心烦?」 要是以前,徐宁妃说什么,昭妃绝不敢回嘴。但温嘉这次在福建抵御倭寇有功,日前已经升任五军都督府的右军都督,除了没有勋爵以外,几乎能够跟徐邝平起平坐了。太/祖虽然严禁后宫干政,但后宫女人的地位却又与前朝的外戚息息相关。 徐邝毕竟年岁渐长,时有力不从心之处。同样是去平荡倭寇,温嘉屡建功勋,徐邝却表现平平。端和帝这些年显然更为倚重温嘉了。 温昭妃觉得自己如今不过是无子傍身,才会比徐宁妃矮了一截,否则也不用看她的脸色。 苏皇后假装没听见二人说话,只问刘德喜:「皇上可是与几位阁老因政事起了争执?」 刘德喜行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方才看见下了天雷,一直在殿外观天象。后来承天殿被雷劈着了,赶紧进殿告诉皇上,也没听清皇上跟几位阁老都说了什么。」 刘德喜是个人精,嘴巴严实得紧,半点都撬不出话来。温昭妃倒是知道一点,像她这样的宠妃免不得要在乾清宫打点些人,听说是皇上要派晋王就藩,天上就下了天雷,吓得皇上晕过去了。昭妃知道兄长在福建的时候被商帮里的人孝敬了不少银子,她现在养的猫也是晋王设法通过商帮给她弄来的。她对晋王的印象还算不错。 「臣妾听说这下冬雷,是老天爷惩罚帝王政令有失……」她小声说道。 苏皇后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乖乖地坐到旁边去了。苏皇后又问承天殿火势如何,刘德喜恭敬地回答道:「扑灭是扑灭了。但承天殿是木制结构,这火势太大,加上狂风不止,扑灭的时候已经基本烧了大半,内府诸司正在清点损失……」 苏皇后叹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降凶兆,既然皇上身体抱恙,应让太子斋戒,代为祭天。刘德喜,你让鸿胪寺和钦天监准备一下……」 徐宁妃下意识地打断道:「太子妃近来身体不适……」太子妃刚被查出有孕,说胎位不正,太医要她卧床休养。宁妃十分紧张,每日霸着太医院专擅妇人科的太医照料太子妃,闹得后宫中上下都颇有微词。 「一国之事与一宫之事,孰轻孰重,宁妃分不清吗?何况只是让太子斋戒祭天,不过七天的事。」苏皇后沉声说道。 徐宁妃再猖狂,也不敢越过中宫皇后去,何况苏濂还是内阁首辅,便不敢再说什么。 过几日,太子代替天子前往天坛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仪式结束之后,端和帝的病情也逐渐转好,但也不敢再提要朱翊深去就藩一事。 第一场春雨过后,各地乡试中榜者齐会于京城。一时之间,贡院附近的客栈人满为患。叶明修是绍兴府的解元,又有苏家在京中张罗,倒有个独门独院的落脚处,离贡院还不远。 阿柒把东西放下,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先生,这里好宽敞呀!」 叶明修对带他们来的青芜点头道:「多谢青芜姑娘。」 青芜连忙行礼:「奴婢不敢当。姑娘说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姑娘还要奴婢提醒先生,今次的四位主考分别是吏部侍郎,礼部侍郎,吏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主考一般决定了科举的选题偏向,这几位大人都是旧派的官吏,政见相对保守。要想在会试之中脱颖而出,则破题之时,要对几位主考的胃口。三年前的叶明修恃才傲物,觉得畅抒己见,便能将自己的才华最大限度地传达给主考,可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了。 要想在一群考生中脱颖而出,文采和才思固然是关键,但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当权者的喜恶。这也是他花费了三年的时间才明白的道理。骨气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叶明修随口问道:「方才进城,看到城中各处在搭建幕次,可是天家有喜事?」 青芜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叶明修所问何事,笑道:「是的,明日晋王大婚,会在城中各处派发喜饼。进京赶考的秀才们也都想沾沾喜气呢,先生明日要不要也去拿一个?」 晋王……叶明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少女的模样,晋王娶妻,她今后当如何自处?下意识地问道:「不知晋王娶的是哪家闺秀?」 说到这个,青芜就带着几分轻视的语气:「就是先前养在晋王府的那个沈姑娘呀。说太妃自小养着她便是给晋王做妻的。也不知那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那样的身份一跃成为亲王妃,只居于东宫太子妃之下呢。宗人府为她的身份吵了半年,结果还是晋王抬了她伯父的身份,加上她二堂兄在太子面前效命,这才勉强告了太庙。京中世家都在暗地说此事,道那姑娘仗着有几分姿色,狐媚了晋王殿下……」 v第26章[03.14] 青芜还在那边兀自说着,叶明修却觉得脑中轰然一声炸开,下意识地往外走。他虽不识晋王,但也知道晋王如今的处境,可谓举步维艰。她若嫁给晋王,那以后……?可刚走到门边,他便又停住了。 明日就要大婚,他就算此时去,又能做什么呢?亲王与他这个布衣,身份是天壤之别,他可能根本都见不到沈姑娘。而且,他能对她说什么?说晋王大势已去,帝视之为患,嫁给他将来只会跟着受苦? 可几次接触下来,分明知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就算有日晋王身陷囹圄,凭着那多年的养育之恩,她也不会弃之而去。叶明修握紧拳头,轻轻地摇了摇头。上次受伤之后,那姑娘偶尔入他梦中,大概是因两次受她的恩惠,她于他而言终究与旁人不同。但他现在势弱,还不如晋王,所以别说是报恩,就算站在她面前,都卑如草芥。 他只有爬上去,爬到翰林,爬到六部,再爬到内阁,等他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握有大权,才可以谈报恩之事。现在,他需要苏家,他得接受命运的安排。 阿柒看着叶明修的背影,疑惑地叫道:「先生?」 叶明修转过身来,对阿柒说道:「把从绍兴带来的黄酒和大佛茶交给青芜姑娘带回去。」又转对青芜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家乡的名物,望你交给苏姑娘。」 青芜喜出望外,没想到叶明修还给姑娘备了礼物,这下姑娘肯定要高兴了。连忙从阿柒那里接过东西,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宫中所派仪仗和朱翊深所乘大辂,教坊司大乐及随侍官舍,侍卫官军俱候于王府大门之外。朱翊深换了冕服,随鸿胪寺赞引至门外。 朱翊深升辂,教坊司诸乐工开始奏乐。迎亲队伍从王府开始,沿大道至沈府。沿途百姓只可在道旁观望,纷纷跪下庆贺。到了沈府门前,赞引跪请朱翊深降辂,导引至沈家门前的幕次。礼官一员先进入中堂,主婚者穿着朝服出来相见,礼官唱到:晋王奉制行亲迎礼! 主婚者随礼官出外迎朱翊深,请他入中堂。朱翊深先行,主婚者在后,一应侍从皆有序排列跟随。到了中堂,主婚者立于左边,沈老夫人立于右边,两位女官去引若澄出闺房,停在沈老夫人的身侧。沈老夫人面带微笑,若澄头上罩着红盖头,身穿大红通袖袍,衣身织五彩云肩,云肩内饰四祥兽,佩玉带。只是她身形娇小,这身礼服倒不大撑得起来,裙摆处好像略长了些。 内官引朱翊深至案前,捧雁跪进。朱翊深以雁奠于案,主婚者在案前行八拜礼,退开之后,执事者撤案。随后,内官引朱翊深从中堂先出,女轿夫抬着花轿于门前。若澄出来以后,内官跪请朱翊深到放置花轿的地方,揭开轿帘。 若澄本来一直都走得很稳,她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切都按照先前宫中嬷嬷所言行事。可是经过朱翊深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饿了一天头昏,脚软了一下,踩到了裙摆,朝朱翊深身上倒了过去。众人吓得不轻,女官和素云同时伸出手去,还是朱翊深眼疾手快地搂着她的腰,扶她站好,淡淡对众人道:「无事。」 若澄低着头,只觉得脸比那红盖头还要红,赶紧平稳地上了轿子。 内官启请朱翊深升辂,在前头先行,王妃的仪仗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返回王府。回程的路上,围观的百姓更多了,都是来看晋王和新王妃的。可惜王妃闷在不透风的轿子里,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到了王府门前,内官再次跪请朱翊深降辂,导引入王府前的幕次。等到若澄的轿子抵达,朱翊深揭帘,若澄方才下轿,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王府,参礼众人紧随。 新房设于北院之中,朱翊深和若澄走进内室之后,先相对而立。赞引请朱翊深两拜,而后若澄回以四拜,以示夫为贵为尊。中间的酒案上置两爵两卺,赞引请两人分别坐下。女官取金爵倒了酒以后呈给两人,饮尽爵中酒之后,又换了卺盏进呈,如是三次。若澄喝酒的时候,低垂的视线只能看到朱翊深冕服上的蔽膝和玉佩,透着天家的尊贵和威严。而周围静悄悄的,许多双眼睛看着他们,十分肃穆。 她原本以为的婚礼,应当如寻常人家一样热热闹闹的,还有亲人来闹洞房。可天家的婚礼到底不同,这房内,只有内官,女官,赞引等十数人,全都毕恭毕敬的,弄得她也十分紧张,一声不吭,生怕出错。 等喝完酒,若澄还要与朱翊深再相对一拜,合卺之礼才算完成。所有人对着他们行两拜之礼,然后内官扶朱翊深去更换礼衣,前往招待宾客,赞引和女官退出。到了这个时候,若澄才彻底放松下来,素云和碧云进来帮她换上常服。 若澄抓着碧云和素云的手说道:「我刚才都不敢说话。已经结束了吗?」 素云点了点头,忍不住笑出来:「仪式已经结束了,王妃做得很好呢。就是上轿子的时候那一下,吓得奴婢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还好王爷及时扶住了。」 碧云道:「奴婢看到鸿胪寺的赞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后来还好王爷镇定如常,仪式才能继续。」 若澄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帮她掀轿帘,虽然是礼制,但还是莫名地紧张,只想早点上去。她小声问道:「王爷他……没有生气吧?」 碧云除了若澄腰上的玉带,说道:「王爷怎么会生气?奴婢看着,王爷今日好像比以往都和气呢。」 尤其是刚才掀开红盖头看到若澄的时候,眼中分明是有笑意的。 那时若澄全程都低着头,也不敢看他,只觉得他衣服上的熏香十分特别。大概是冕服本身保存的方式,还有布料与常服不同,她其实挺想近距离看看他戴九旒冕的样子,那冠冕定会衬得他更加贵气逼人。 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愣是没有抬头,最后只看到一个背影。 素云把若澄的头冠摘下来,若澄觉得脖子一下子舒服了,手撑着脖颈四处看了看。这北院的主屋比她原先住的东院宽敞许多,这是内室,外面有明间,东西各有次间,跟留园的主屋类似,但规格又都小了一些。东西都是从东院搬过来的,只是添置了一些崭新的家具。 若澄坐在千工拔步床上,据说这床是宫里头定做的,由皇后娘娘亲赐,围屏上雕刻的石榴花,寓意多子多孙。 王府只有留园有汤泉水,并且是活水。其它各处沐浴还是得烧热水。净室里头放着个大木桶,赵嬷嬷命人抬了热水进来,恭请若澄去沐浴。若澄虽然小时候就住在宫里,但她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还是给人行礼的时候多。她想让赵嬷嬷像从前一样,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自此以后她不仅仅是她自己了,她也代表着晋王府的女眷。虽然她年纪小,但规矩不能乱了,否则王府上下都得跟着乱。 她脱了里衣,扶着素云沉到大木桶里,热水包裹全身,舒服极了,可她到现在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所处的地方和在经历的事情像是梦境一样。她终于嫁给他了,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若澄闭着眼睛沉到水里,想着一会儿朱翊深回来,他们还要圆房,不免又紧张起来。 v第27章[03.14] 前几日沈如锦回沈家来给她送添箱,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别由着男人在床上胡来。她嫁给徐孟舟那会儿,除了头一晚他被灌醉,之后几日几乎都下不来床。 若澄觉得徐孟舟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并不像是这样的人。沈如锦却把领口的几个吻痕给她看,说男人越是平日看起来正经,床上越凶。 若澄想了想朱翊深一贯冷淡的表情,实在想不出他在床上凶起来是什么模样?毕竟兰夫人离府的时候,可还是完璧之身呢。 前院宴席正开,名贵的菜色端上桌,好酒开坛,气氛一下便热烈了。朱翊深刚才一路走过来,宾客都起身行礼,但是很多座位都空着。三位阁老都没有来,只派了家中的子孙过来撑场面,有些人干脆只备了贺礼,连人都不露面,恨不得与他撇清关系。 在场的都是些不在机要的官员和一些不来说不过去的皇室宗亲,席位上坐的人稀稀拉拉的,每桌都没有满。温嘉倒是给足他面子,亲自过来了,还送了一对玉如意。 朱翊深跟温嘉喝了一杯,温嘉是武将,倒也不拘泥于小节,跟同桌的几个部属聊得兴起,拉着朱翊深要一起拼酒。朱翊深借口不胜酒力,走回堂屋里的主桌。同桌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和皇室宗亲,敬了几杯酒以后,便静悄悄的吃菜。朱翊深脸上的神色很冷淡,旁人也不敢跟他搭话。 这样大喜的日子,皇帝没有任何表示,太子也没到场祝贺。虽然人人都知道朱翊深如今失了势,可一场喜宴就能看出他的处境到底有多坏。娶的王妃是个孤女,家里没有背景。这要是搁在别的亲王身上,估计做个妾室都难。 等酒宴结束,陆续送走宾客,朱翊深正要返回北院,李怀恩领着宫里的一个太监到了他面前。朱翊深认出他是东宫的太监,问道:「这么晚了,何事?」 那太监跪在地上:「王爷赎罪,太子本来要来贺您大喜,可是要出宫的时候,太子妃身体不适,把太子给拖住了。太子只能命小的来送贺礼,再赔个不是。」 年前朱翊深就听说太子妃这一胎胎位不正,有些凶险,所以一直让宫里的太医拿药养着,因此也不以为意:「你替本王谢谢太子。」 那太监着人放下礼物就告辞了。 王府的下人正在前院打扫,朱翊深恍惚间记起年幼的时候过生辰,父皇在宫中为他摆宴,那时候满朝文武都来贺他,礼品堆得跟山一样高。他依偎在母亲身边,虽然并没有把那些名贵的东西当回事,可那样喧闹的场面,那般众星拱月的感觉,跟现在冷冷清清的庭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算是前世大婚的时候,因为娶的是苏家女,场面也比现在热闹许多。这一群趋炎附势的人,不过是看他如今没落,不愿给他脸面。 他自嘲地笑笑,他没有怨过父皇把皇位传给皇兄。可皇兄一直视他如眼中钉,父皇要他守这江山的时候,就不曾想过他要如何自处吗? 一朝被捧上云端,一朝摔入泥泞,当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明白权势的意义。说不在意,说不去争,可他生而不凡,曾站在人间的至高之处,俯瞰一切,这一生难道就真的甘愿如此下去?男人对于权势的欲望,就犹如生命之火,除非到死,否则很难熄灭。 李怀恩默默地举着灯笼给朱翊深照路。他知道王爷有心事,大概是今日来参加喜宴的人实在太少了,硬生生地减了几分喜气。京中的那些官员最会攀高踩底,看到王爷如今不得势,连表面上的工夫也懒得做。王爷是堂堂亲王,今夜的事传出去,脸上必定无光,京里的人会更轻视他。而宫里的那位,估计巴不得看到这样。 不知不觉,朱翊深走到了北院。那里亮着暖融融的灯火,他的心里才有了点真实的感觉。就像当年他远征归来,满身疲惫,看到母亲宫殿前的宫灯,便精神一震。有个人在等他,这世上还有个人需要他。 若澄正坐在内室的暖炕上看书,早春的晚上还有些冷,窗户紧闭,案头点了两盏烛灯。她在里衣外又披了件素底的大袖衫。头发刚刚烘干,随意地挽成髻,插着一根兰花的玉簪。她不时回头看看门,直到听见碧云喊了声:「王爷。」 若澄想象中,朱翊深应该会被灌很多酒,还让素云去备了醒酒汤。听到他回来了,连忙下了暖炕去迎,却看他面色如常,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 朱翊深看见她穿着就寝时的里衣,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浑身透着一股慵懒干净的气息,感觉喉咙有些干燥,顺势走进西次间,将外裳脱给李怀恩。 若澄跟了进去,朱翊深回头问道:「你怎么还不休息?」 「在等王爷回来。」她帮着李怀恩给他脱衣裳,朱翊深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白嫩的脖颈和瘦削的锁骨,领子往下,峰峦若隐若现。朱翊深移开目光,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用。你回去睡吧。」 若澄这才发现西次间里也放着一张床,还摆着他平时看的书。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你今夜要睡在这里吗?」 朱翊深点了下头,退开了一些,随意拿了个本书:「我以后都睡在这里,你还小。若不是呼和鲁横插一脚,我也是要留你到十六岁再嫁人的。」前世她嫁给叶明修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而且她这么小,根本受不住他。 若澄眉头微皱,看着他的身影:「你娶我,只是因为瓦剌王子要我?若他不要我,你打算把我嫁给谁?」 朱翊深被她问得一愣,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好像也不打算等他回答,转身从西次间走了。若澄心里窝火,觉得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妻子,还当自己是个小孩子,直接把她打发回来。 素云和碧云也不敢说什么,帮她放下床帐,就退出去了。若澄躺到床上睡觉,可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仔细听西次间那边的动静,开始还有很低的说话声,后来就安静了。 他作息很有规律,想必是真的睡觉了,不会再过来。 新婚之夜,怎么跟嬷嬷还有堂姐说的都不一样?他明明没醉,还要跟她分房睡。她虽然未经人事,心里也有些忐忑担心,可是嫁给他做妻子,同床共枕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她咬了咬牙,拥着被子坐起来。他不主动,换她主动好了。 若澄轻轻地下了床,立刻被床边的杌子绊了脚,杌子倾倒,发出沉闷的「咚」声。她摸了摸脚上被撞疼的地方,从桌上拿了盏大红的烛灯,手护着火苗,悄悄地开了槅扇出去。 v第28章[03.14] 明间里同样没有人,值夜的丫鬟都睡在旁边的耳房里。案上放着两个大红的烛台,三指粗的红烛刚烧了三分之一,中间摆着山高的红枣桂圆莲子和花生。 西次间的槅扇紧闭,若澄站在门外仔细听了听动静。 她心中有些不敢进去,迟疑下还是将门推开了一些。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真的睡了?她抿了抿嘴角,吹了蜡烛,把烛台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摸黑进去。 朱翊深的睡眠本来就很浅,今夜有心事,又换了床,并没有睡熟。从她撞到杌子开始就察觉了。凝神听了会儿,发现她好像下床出来,然后西次间的槅扇便被推开了。他假装闭眼,感觉到细索的声响,如同老鼠一般。床尾的被子被轻轻扯了下,然后茵褥往下塌,有个人爬了上来。 她身上的香气,清新甜美,立刻在空气里头蔓延。 这丫头想干什么?朱翊深皱了皱眉头。若是换了其他的女人,别说爬到他的床上来,根本都近不了这个屋子。 若澄已经很小心,尽量不碰到他,可是她实在太紧张,绕过床尾的时候,还是磕到了他的脚。她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敢再动,生怕把他吵醒了,又把她赶回去。她牢牢记得宫里嬷嬷说过的话,新婚之夜,夫妻是不能分房睡的,以后会伤感情。 她等了会儿,发现朱翊深没醒,又小心地往前爬,直到摸着了枕头,才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他的身上很暖和,如同火炉一样。她在外头折腾了半天,春寒料峭,浑身打颤,一点点地往他身边挪。 朱翊深哭笑不得,这丫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真以为他还在睡么?他正想开口,却感觉到一双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那柔软馨香的身体贴了上来。小丫头还得逞地低笑了一声。 朱翊深已经被她搅得心烦意乱,身体越发燥热,哑声喊道:「沈若澄!」 若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挪了些。他缓缓睁开眼睛,眸色在黑夜里幽暗得吓人。 「你没睡?」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低头委屈地说道,「我,我睡不着,我……想跟你一起睡。」 一起睡?朱翊深眼睛一眯,本念着她年纪小,放她一马,可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敢主动来爬他的床。恐怕在她心里,他还是儿时的兄长,一心想要亲近他。她尚且不知道成亲之后,他已经变成她的夫君,一个可以占有她的男人。他不是圣人,对着怀里这软玉温香,不可能全无反应。 他伸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捞到怀里。因为衣裳轻薄,身体的骨骼和起伏都能感受得十分清楚。他的身体越发滚烫,手掌仿佛烙铁一样扣在她的腰上。若澄心下有了异样的感觉,身子往后缩了缩,下一刻便被他吻住了。 起初只是慢慢地品尝她柔软的唇瓣,因为她的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像点了把火,他翻身压着她,整个人覆了上去。若澄的口很小,吞咽他的舌头有些困难,他便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微仰着头,摆出迎合的姿态。 黑暗里响起羞人的吸吮声。 她同那些他征服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们大都主动而且抱有讨好的逢迎,因此他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可身下的人一直闭着眼睛,全程反应生涩,只是手指揪着他的衣领,眼睫微微颤抖。朱翊深离开她的嘴唇沿着脖颈往下,她的皮肤白嫩柔滑,几乎很顺畅地就到了胸前。 他想先让她适应,一只手往下分开她的双腿,伸了进去。 若澄能感受到他手指上的茧,身体一阵战栗,而后一团炙热发硬的物体顶在自己双腿之间。好像真的非常大,超出她的想象。她开始恐惧挣扎,呻/吟时脱口叫了声:「哥哥……」 朱翊深猛地停下动作,神智清明了一些。她的里衣敞开,抹胸半挂,浑身香汗淋漓,不停地在喘气颤抖。他刚才摸过她身下,虽然已经足够湿润,但真的太小太稚嫩,他若是强行进去,恐怕要弄疼她。 他躺回她的身侧,静静调整呼吸,然后伸手替她把抹胸和里衣穿好,又从里面拉了床被子给她单独盖着。 「睡吧。」他的声音是嘶哑的,掀开被子下床。他现在需要一盆冷水。 若澄原本缩在被子里,见状伸手抓着他坚实的手臂:「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很想说可以继续,但是没有勇气说出来。刚才他真的吓到她了。 朱翊深回头摸了摸她的长发:「没关系。睡吧。」他的口气里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有几分罕见的温和。若澄这才放心,看他起身点了盏烛灯出去,乖乖地躺着,呼吸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好像是松枝,还混合有檀香,很厚重古朴的香气。 夜很安静,他这床是简易的木床,其实没有内室的那张床舒服,素云和碧云给她铺了厚厚的茵褥。但若澄却觉得躺在这里很安心,闭上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朱翊深去内室冲了一把凉,才把昂首的欲望压制下去。他回到西次间,发现罪魁祸首已经呼呼大睡,小小的一个人陷在被子里,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表情全无防备。羽睫温柔地覆在眼睑上,仿若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柔嫩白净。 他本想把她抱回去睡,这里的被子毕竟有些薄,可又怕她睡不着,半夜还来爬他的床。她最近可是半点都不怕他了,想什么就敢做什么,时不时还会给他脸色看。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吹灭了蜡烛,掀开被子爬上去。他与她相对躺着,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柔和。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垂落在她脸侧,如云缎般柔顺。 她对他当真没有一点防备。他刚才忍不住差点要了她,她还是这么心安理得地睡在他的身旁。前世她肯定没有主动去接近叶明修,否则叶明修怎么可能忍得了两年。 若澄睡梦里,感知到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摸着她的头,很舒服,不禁露出笑容。 v第29章[03.14] 朱翊深被她弄得睡意全无,闭上眼睛养神,却感觉到她又往他怀里靠。这被褥对她来说可能真的有些薄了,女子天生畏寒,他的身体却是温热的。他睁开眼睛,看着那小东西卷着被子终于成功地靠到他的怀里,仰头贴着他的颈窝,还陷在睡梦里头。 朱翊深喉结滚动,身体僵硬片刻,没有推开她。罢了,随她去吧,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日按理来说是要进宫行朝见礼的。若是皇太后健在,则需先去见皇太后,可皇太后早已驾鹤西去,因此只需去坤宁宫拜见皇后。 朱翊深换了身皮弁服,若澄则穿着大衫霞帔,两个人共乘马车到了大明门外。鸿胪寺赞引和内官已经在宫门处等候,朱翊深先下马车,然后扶着若澄从马车上下来。 虽然众人对这位晋王妃的美貌若有耳闻,但若澄深居简出,少有人见过她的面貌。这下当真见了,只觉得肤如凝脂,貌若桃花,惊为天人。难怪晋王甘愿冒着与瓦剌王子交恶的风险,也要护着她。这么美的一个姑娘,差点给北蛮子糟蹋了。 朱翊深走在前面,若澄落后一些,身后跟着随他们进宫的李怀恩和素云、碧云等人。她走进这座恢弘壮阔的紫禁城,道道宫门次序打开,朱红的高墙和黄色的琉璃瓦形成一座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她只觉得这城很大,很空旷,每一个人在它面前都仿佛蝼蚁一般。 过了天街的乾清门,他们绕过乾清宫,从夹道经过交泰殿,而后到达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作为后宫仅次于乾清宫的宫殿,其规模和富丽程度都远高于其余六宫。 宫人进去禀报,而苏皇后早就等着他们了。 女官出来宣见,朱翊深和若澄走进去,一左一右地站着,行四拜礼。宫人将腶修盘授给若澄,若澄放于案上,然后与抬案的宫人一同到皇后跟前。苏皇后头上戴着双凤翊龙冠,穿着黄色的对襟大衫,金绣云龙纹霞帔,尖端挂着玉坠子,容貌端庄华贵,乍看之下不过二十几岁。 她打量若澄,微微点头:「晋王妃果然生得貌美,怪不得九弟心心念念。而且不愧是在宫里呆过的,进退有度,很好。」 若澄连忙行礼:「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妇还未谢过皇后娘娘的赏赐。」 苏皇后让宫人将案撤走,温和地执着她的手说道:「九弟年岁已经不小,既然娶你为妻,可要想着为皇室延续香火的大事。」 若澄脑口中应是,海里却想着昨夜的事情,脸颊微红。 早上她是在朱翊深的怀里醒来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就跑到他的怀里去,而且还压住他的被子,让他整个后背都暴露在空气里面,就这样过了一夜。她昨夜真的睡得很好,可是他好像半点都没睡着,早起还喝了杯苦茶提神。 「晋王妃?」苏皇后又叫了一声,若澄恍然间回过神来:「皇后娘娘。」 苏皇后以为她到底是年纪小,太拘谨了,便笑道:「本宫这里无事了,你们可以去东宫了。」 从坤宁宫出来,若澄跟在朱翊深后面,九翟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脖颈酸疼。以前看娘娘穿戴后妃的大衫,罗绮珠履,举止从容优雅,还觉得十分漂亮。可穿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这大衫实在是够折腾人的。 锦绣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得了。 朱翊深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她,见她落下了一截。 若澄还低着头,暗自腹诽这大衫笨重,没注意到他停下来了,差点撞到他。 「王爷……怎么了?」若澄抬眸,怔怔地望着他。他穿着皮弁服,帽为九缝乌纱,每缝前后各用五彩玉珠九颗,贯金簪,系朱缨,显得那张脸庞更为英俊冷厉。他本就高大,这身绛纱袍完全能撑出气势来。 「低头走路,脖子会更酸。」他低声说了句,便继续往前走了,但步子明显放慢了许多。 若澄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醒自己,但他如何知道她嫌脖子酸的?她只是在早上换大衫的时候,偷偷跟碧云抱怨过两句,莫非被他听到了?若澄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伸手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我走累了,你拉我,好不好?」 朱翊深嘴角微扬,觉得她就像那只经常向她撒娇的大懒猫,也跟他撒娇,便从衣袖底下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两个人并肩而行。 若澄看了看左右,觉得这样不合规矩,但又喜欢被他牵着。 好想就这样走一辈子。并肩携行,再没有旁人。 李怀恩看到旁边鸿胪寺赞引的眉头都快拧在了一起,原本要开口,但看到王爷的侧脸,竟有几分柔和,便没说什么。王爷已经够不容易了,至于跟谁同行这样的小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碧云对素云耳语道:「素云姐,我看过了。昨夜王爷和王妃并没圆房,床上干净着呢。」 素云看见他们早上睡在一处,还以为圆房了,叹了一声:「王爷怕是舍不得吧,毕竟是从小看着王妃长大的,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也难为王爷能忍住了。」 「我就是怕王爷不喜欢王妃,还当她是妹妹,不过因为瓦剌王子要把王妃抢去,才提出要娶她。若是如此,王爷以后还会宠爱别的女人吧?」碧云不无惆怅地说道。宫里的嬷嬷说,男人新婚之夜都如狼似虎。正常男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几个人能忍得住?王爷可是正值盛年呢。 她们私心里当然希望王爷能独宠王妃,最好再生下一儿半女,这样地位就能稳固了。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更别说是一个亲王。这些年喜欢王爷的姑娘也不少呢,只不过王爷眼高于顶,都没看上。 v第30章[03.14] 东宫的规模比坤宁宫略小一些,但有很多属官来往进出。他们看到朱翊深和若澄,全都俯身行礼。马上就要会试了,若澄没看见沈安序,猜他大概是在家里专心备考。听说这一届的科举,藏龙卧虎,有很多声名在外的大才子。 有几位年轻的官吏正好也在东宫的廊下说会考的事情,没有注意到朱翊深一行人过来了。 「我前几日在街头看到很多人都在押这次会试的夺魁者,有几个大热的人选,比如跟咱们共事的沈公子,绍兴府的解元叶明修,太原府的第三名李垣,北直隶的第五名柳昭。你们说谁的胜算最大?」 「我看啊,还是叶明修的胜算最大。你想啊,背靠苏家,本身也是才华横溢,最后怎么说也是前三甲。」 「对对对,他现在住在贡院附近。我前几日还看到一辆乌蓬马车停在巷子里,上面下来一个戴风帽的姑娘,八成是那苏家千金。」 「我要是叶明修,肯定偷着乐呢。旁人还等着榜下捉婿,他倒好,前程和婚事都已经搞定了。」 那群人正热火朝天地说着,直到其中一个发现朱翊深和若澄,连忙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过来行礼。朱翊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若澄跟在他后面,却有些关心叶明修的消息。她听到族学的学生议论叶明修是绍兴府的解元,只是没想到他跟苏奉英的事情竟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她记得这次主考里面那个副都御使,是个骨头很硬的老先生。 若澄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当年在宫里的时候,那副都御使为了将一个妃子贪赃枉法的表兄罢官,在先皇面前据理力争,一点脸面都不给,气得先皇差点命人把他脱到午门外杖责。后来先皇在娘娘的劝说下消了气,不仅罢免那官员的职务,还将老先生升官。 那老先生也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还有几分恃才傲物。只是不知,叶明修与苏家的关系,会不会影响老先生对他的判断。 朱翊深则在想完全不同的事。前世叶明修会试的成绩似乎只在中游,堪堪进了殿试,在殿试的表现才稳住了他二甲的名次。那时他没有苏家作为依靠,所以结果一波三折。这一世,朱翊深无意间扭转了苏奉英的命运,没想到连带着也对叶明修产生了影响。有苏家作为助力,叶明修不会再需要他,甚至有可能爬得更快。毕竟当初叶明修一直得不到机会,才想着与他这个不得势的王爷合作。 他既然此生占尽先机,总想挫一挫叶明修的锐气。到底前生是被他算计了,还满盘皆输。 朱正熙在殿内等他们到来,太子妃卧床静养,并没有在场。朱翊深和若澄行仪如同在坤宁宫时,只不过朱正熙全程都是站着的。等到仪式结束,他走到朱翊深面前说道:「九叔莫怪,昨日实在是太子妃身体不适,我才没能去府上道贺。改日,我在鹤鸣楼请你吃酒。」 朱翊深摇头道:「东宫的香火乃是大事,何况你的贺礼我已经收到了。太子妃现下如何了?」 朱正熙脸上露出泄气的表情:「不怎么好。别的人怀孕都胖了许多,她却还是很瘦,而且太医说这一胎很难,就算勉强熬到生产的时候,也只怕会有血崩的危险。我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但母妃和她都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朱翊深皱了皱眉头,怎么今生换了一个人,结果还是跟前世一样?苏奉英是积郁成疾,这位太子妃呢?他隐隐觉得奇怪。 朱正熙惨淡地笑了下:「算了,九叔才新婚,别说这些事。」 朱翊深点头,转而问了他最近的功课。大婚的事情忙了几个月,朱翊深进宫的机会就少了。与前生一样,端和帝自上次病好了以后,于政事便没那么勤勉,反而迷上了长生不老之术,四处求医问药,还招揽了一些江湖术士进宫炼丹药。内阁的大臣遇大事不敢独断,找他多被搪塞回来,便只能找太子商量。 若澄一直站在旁边听他们叔侄俩说话,政事她不大听得懂,便看了看挂在东宫的字画。稍后,朱翊深去为朱正熙找一本书,让若澄在殿内稍候。若澄其实不敢跟朱正熙单独呆着,好在殿上还有别的东宫侍从,她尚能自在一些。 朱正熙走到若澄的面前,上下打量她:「每次见你好像都不太一样。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总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真是我的错觉?这么多年我都没搞明白。」 他说话的口气还是很随和,只是毕竟年岁渐长,多了几分沉稳。 若澄也不忍心再骗他,索性说道:「太子殿下没记错,我们小时候见过的。」 「当真?」朱正熙眼睛一亮,「到底在何处见过?」 若澄就把文华殿外偷听讲课,被朱正熙撞到,然后朱正熙把她误认为小太监,要她代为罚站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朱正熙听完之后,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这件事,恍然大悟,手指着她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太监!我还在宫里问了许久,他们就是找不到你。怪不得!」 若澄也很惊讶:「殿下找我作何?」 「我看你瘦瘦小小的,以为是在宫里受了虐待。我本来想把你带回济南,当我的贴身太监呢。」朱正熙自嘲地笑了笑,「这大概都是命。」若他早些发现她的身份,或者没有就那样离开,或者结果会不一样。他也不知自己期望改变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有几分可惜。 「你既嫁给了九叔,按辈分是我的九婶,但没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若澄么?小时候的事,便当做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计较了。」朱正熙大度地挥了挥手。 若澄行了个礼,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多谢太子殿下。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被人叫得那么老。」 两个人相视一笑,若澄心中的那个疙瘩终于解开了。 朱正熙觉得若澄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人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无趣。听说是在苏家的女学学了几年,又问了她一些关于女学的事情。 等朱翊深找了书返回来,就看到他的王妃正对着别的男人笑,那笑容有几分刺眼。他几步走过去,把书交给朱正熙,然后站在两人中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跟殿下提了些以前的事。已经说完了。」若澄很自然地回道。 v第31章[03.18] 「那我们出宫了。」朱翊深对朱正熙行了个礼,揽着若澄往外走。朱正熙一直将他们送到殿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勾起嘴角笑。他怎么觉得,九叔好像有点吃醋了呢?他不过跟若澄说了两句话,这占有欲未免太强了。 若澄发现朱翊深回去的路上,表情冷淡了许多。她不明就里,还有些气恼他走得快,都不等等她。 等坐进马车,她看见朱翊深独自坐在一侧,一言不发,忍不住挪到他身边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气?」 朱翊深淡淡地回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我只是觉得你在生气。」若澄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希望以后你无论开心或是不开心,都能告诉我。就算帮不上忙,我也可以听。」 她说话还带着几分稚气,朱翊深感觉到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轻柔的声音仿佛羽毛般抚过他的心头,刚才那种莫名烦闷的感觉,竟慢慢消失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正熙从前就很在意你。」 「在意?」若澄仰头看他,笑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太子只是小时候见过面罢了。」 朱翊深不置可否,也不想深挖他们的过往。他是男人,自然能看懂侄儿眼里的光芒,并不是那么单纯地在「叙旧」。但那种眼光,又跟呼和鲁的不同。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竟然就觉得不舒服。 潜意识里,不想她对别人笑,也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见她,就想把她好好地收在羽翼之下。 前世他立苏见微为妃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大概是从小护着她,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若澄偷偷笑了两声,朱翊深低头看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笑什么?小时候你为何怕我?」 说起这件事,若澄就觉得有几分委屈:「你不记得了吗?那时候我喊你哥哥,你还凶我,我以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呢。」 朱翊深不解地看着她,显然不记得了。若澄就把第一次见面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听完了以后,朱翊深才隐约记起来。那时他北征回来,一心想去见母亲,还给小团子带了特制的牛骨笛,能吹出很悦耳的声音。去的路上,看到花园里有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在玩,还冲他喊了声哥哥。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宫里哪个妃嫔生的小公主,便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也没特意去记她的相貌,直接去了母亲宫中。随后,母亲叫绣云去喊小团子来见他,她却借口肚子疼没有来。他把牛骨笛留给她,但一直也没有见她玩过。 朱翊深扯了下嘴角:「傻瓜,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母亲从前就常说,有了她的陪伴,失女的伤痛和深宫的寂寞都能熬过去。与其说是他们收养了她,倒不如说有她的存在,生命里多了许多欢乐和慰藉。 他的目光专注,低沉的嗓音钻入若澄的耳朵里,说的话又如此暧昧,若澄不由地脸红了,不敢再看他。朱翊深盯着她的嘴唇,又粉又嫩,犹如刚绽开的花蕊一样,下意识地想要吻她。可刚低了头,却碰到了她九翟冠上的珠花,只得作罢。 若澄以为他要吻自己,全身都绷紧,心中有些期待,还有些紧张地闭了眼睛,可半天都没有动静,他反而还松开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看了起来。若澄在心里叹了口气,依偎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书。 那本书讲的似乎是兵法和布阵,她看得昏昏欲睡,加上马车微微颠簸,困意席卷上来,就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朱翊深觉得她很安静,低头看到她垂着眼睫,已经睡过去了,拿起一旁放置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他今天才知道,她从前怕他的原因。难怪每回见了他都像老鼠见到猫,也不愿与他亲近。成亲后倒是很乖了,喜欢粘着他,还跟个糯米团子一样。他两辈子都没有被人如此依赖过,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 他帮她把毯子盖好,继续看手中的书。 这本书是一位姓赵的隐士所着。他本善周易,根据周易推演出许多阵型,在军事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为了不使《孙子兵法》失传于后世,他做了注解,加上对宋朝编修的《武经总要》的一些看法,汇编成了这本《续武经总要》。但因他没有功名在身,也无上阵杀敌的经验,所以这本书问世以来并不受重视。 直到若干年之后,他的门生做到了都指挥佥事,并把他在书中的理论发扬光大,成为了抗倭名将,这本书才得到朝廷的重视,广为流传。 朱翊深前世也是在登基之后才有幸看到了这本书,一直觉得是遗珠。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马车停下,李怀恩在外面说道:「王爷,到了。」 朱翊深放下书,拍了拍若澄的肩膀。若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整个人是趴在朱翊深腿上的。他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 若澄连忙爬起来,问道:「我睡了多久?是不是压到你了?」 朱翊深淡淡说了句:「无事。」然后曲了曲腿,便先下了马车,若澄跟着下去,看到他的手不经意间,轻捶了下大腿。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腿上,这么一路过来,不可能不酸疼吧? 李怀恩在跟朱翊深禀报事情,一行人正要往台阶上走,忽然听到身后的府兵斥道:「大胆!何人敢擅闯晋王府!」 朱翊深立刻将若澄护在怀中,往后退了几步。王府里的府兵也冲下台阶,护卫在他们身前。晋王府有上百府兵,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只是青天白日的,应该也没有人敢胆大到来行刺。 v第32章[03.18] 朱翊深依稀听到那边有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男的不停地在求饶,还自报家门,说是来自绍兴,姓姚。 朱翊深微微皱眉,几乎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低头对若澄说:「你呆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若澄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朱翊深的声音更柔和:「无事,或许是认识的人。」 若澄这才放开手,并叮嘱他小心。 朱翊深给李怀恩使了个眼色,要他过来,自己则往府兵拦着的一男一女走去。那男的穿着一身玄色的深衣,身材微胖,不停地拿帕子擦额头上的汗。女的年轻些,比男的还略高一点,穿着长褙子和湘裙,妆容精致,姿色尚可,眼中透露着几分精明。 府兵看到朱翊深亲自过来,连忙拜道:「王爷,这俩人自称是王妃的舅父和舅母,想要见王妃一面。」 姚庆远一听府兵叫王爷,连看都没看朱翊深,吓得立刻要跪在地上行礼,却被身边的妻子余氏一把托住手肘。余氏早年是戏班子里的名旦,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世面。她看朱翊深生得高大挺拔,英俊不凡,心道不愧是天潢贵胄,站在那里,气势都跟普通人不一样。那个孤女还真是好福气。 她笑了笑,只行了个寻常的礼:「民妇见过王爷。民妇和民妇的丈夫,不远千里到京城来,就是想见一见王妃,好认个亲。王爷应该知道我们吧?」 她的话意有所指。姚家每年都要往京城送不少银子,朱翊深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在家里光景不好了之后,她丈夫也背着她省吃俭用地留下银子,要塞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 朱翊深对这个余氏有所耳闻。她在绍兴的余姚也算小有名气,因为生得有几分姿色,姚庆远娶回家之后,一直当作菩萨供着。她性子泼辣,锱铢必较,不知怎么与很多姚家的老主顾都撕破了脸面,导致姚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 朱翊深倒不是对戏子存着什么轻视之心,只不过戏班子里勾心斗角抢台柱子的戏码永远比台面上演的戏精彩。 这些浸淫在世俗杂念里的人,他当真不愿意若澄多接触。 正想几句话打发了,若澄也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说道:「你们是……?」 姚庆远和余氏朝朱翊深的身后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大衫霞帔的美貌女子站在那里。那身华服,用上等的纱罗所制,霞帔上的刺绣精美,用的金丝,雍容华贵。尤其是九翟冠上琳琅满目的珠翠,口衔珠结的金凤,晃得余氏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姚庆远看着若澄酷似妹妹的一双眼睛,激动地叫道:「王妃……若澄,我,我是舅舅啊!」 若澄打量着男人,迟疑地叫了声:「舅舅?」 姚庆远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拿帕子擦眼角的泪花:「你长这么大,还出嫁了。好,好,你娘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了。舅舅没赶上你大婚,没给你准备添箱什么的。这个你拿着吧。」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叠成四方形的深色帕子,伸手想要递给若澄,却被府兵拦着。 余氏狠狠地瞪了姚庆远一眼,姚庆远却仿佛没看见,巴巴地伸着手,一直看着若澄:「拿着吧,孩子。」 若澄抬头看了看朱翊深,朱翊深点了头,她才走过去,伸手接过帕子,还挺沉的。她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对足金的镯子,这在寻常人家已经算是贵重之物了。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不打扰了。这就走。」姚庆远一边笑着,一边对若澄点了点头,拉着余氏走了。 等走远了一些,余氏甩开他的手,叫了起来:「好你个姚庆远,我们娘儿三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还藏着这么个宝贝,也不早拿出来,还送去给你的外甥女!」 姚庆远扯着她的手臂:「你小点声。那对镯子本就是我爹打给妹妹的,现在给妹妹的女儿,有什么不对?」 「她可是晋王妃,衣食无忧的,要那对金镯子干什么?我们现在把上京的盘缠用完,连客栈都快住不起了,你怎么不想着我们?姚庆远,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余氏柳眉倒竖,声音拔高,路上很多行人都看了过来。姚庆远将她拉到道旁的窄巷里,低声说道:「她是晋王妃,高高在上。我们从前都没有来往过,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开口?」 「你年年给她送钱,怎么能算没有来往?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去替你说!」余氏说着就要返回去,又被姚庆远拉住:「你别无理取闹!那可是亲王府邸,你刚刚没看到那些穿着甲胄的兵士,不是开玩笑的!这里是京城,遍地朱紫贵,可不是余姚那巴掌大的地方,让你胡来的!」 余氏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揪着姚庆远的耳朵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这个不争气的男人!我们到京城来是为了什么?你现在给我充好人。我不管,这事儿你要是不给我办成,你就自己过吧!」她发狠般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 姚庆远摸了摸发红的耳朵,小跑着追了上去。 若澄看着那对金镯子,心里头涌起一丝酸涩,再抬头的时候,姚庆远夫妻已经走了。 她怅然若失地捧着镯子,刚刚不应该收的。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太好。若只是想见她,应该不会特意在府门前等他们从宫里回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想说吧? 朱翊深对她说道:「别担心,我能查出他住在哪里。」 若澄连忙把帕子包的金镯子递给他:「那你帮我还给舅舅吧?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v第33章[03.18] 朱翊深又把镯子推回来:「这是他的心意,你收着吧。我会另外给他银子。」冲着姚庆远给的这一对金镯子,他可以再拉他们一把。 若澄本想说她自己有银子,可又觉得这么说太见外了。她自小在宸妃身边长大,没见过父母家中的亲人。她对亲人其实有渴望,所以回沈家之后,也一直努力想要跟沈雍他们处好关系。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不称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她虽然没有父母亲人,但宸妃一直将她养育得很好,她不怪任何人。 若澄小心地将镯子收进袖子里,跟在朱翊深身后进府。 朱翊深往留园走,她下意识地跟着,直到朱翊深察觉了,回头对她说道:「你先回北院,我处理些事情。」 若澄这才停住脚步,看到前面朱翊深头也不回地跟李怀恩进了留园,心里有点小失落。他们虽然是夫妻了,但各自有各自的住处,她不能总想着跟他呆在一块。若是那样,他也会觉得烦吧。 若澄回北院换了身普通的袄裙,重新梳了发髻。把金镯子收在妆奁里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一个小木箱。她将木箱打开,里面放着朱翊深儿时买给她的东西,有牛骨笛,有泥人娃娃,有小布偶,还有小陀螺,小毽子,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她那时觉得朱翊深送给她这些东西,都是给娘娘看的,因此收到以后只是放进这木箱子里,一次也没有玩过。 现在仔细看来,这些东西制作都十分精美,他当初肯定是花了心思挑的。 她辜负了他的心意,想想还有几分后悔。这时,赵嬷嬷在外间叫道:「王妃。」 若澄示意素云出去看看,素云回来禀告道:「王妃,赵嬷嬷把王府里几个管事都带来了,说是让您认识一下。」 「王府不是一直由赵嬷嬷在打理么?」若澄将毽子收起来,随口问道。 「赵嬷嬷说是王爷的意思。王爷想让王妃熟悉一下情况,以后府里的事情都要交给您来掌管,赵嬷嬷可以从旁协助您。」素云笑着说道。按理来说,朱翊深立妃以后,王府中的事务都应该转交给王妃打理。但是若澄年纪还太小,对府里的事情也不熟悉,因此才让赵嬷嬷代为打理。 若澄走到明间,坐在主座上。赵嬷嬷带着一行八个管事向若澄行礼。那些管事平时都是直接见朱翊深或者赵嬷嬷,大都是第一次看见若澄。早闻这个晋王妃年纪小,往那里一坐,还真是撑不起王妃的气场,难免存了几分轻视之心。 赵嬷嬷一一向若澄介绍,那些管事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上前。男人都不敢看若澄,就算目光短暂相接,也迅速低下头。她虽然年纪小,但是长得太漂亮了,如精雕细琢的娃娃。不过想想也是,王爷贵为亲王,偏偏娶了这么个毫无家世背景的王妃。若不是貌美,恐怕王爷还真看不上呢。 「府中的事情我都不懂,以后还有许多地方向你们学习。这里没事了,各位都去忙吧。」若澄认过所有人之后,微笑地说道。 众人连忙行礼,按照次序从明间里退出去,只当是走个过场,也没有太把这个王妃当回事。 随后,赵嬷嬷捧了七八本账簿到若澄面前,若澄吃了一惊。王府里上下数百口人,平日所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都得有人管着。大到外头的庄子,田地,佃户,还有府上的人情往来,小到府里下人家中的红白事,还有婚配,生育等等,全都得记录在册。 这些事以前都是周兰茵在管,还打理得井井有条,若澄顿时有几分佩服起她来。 若澄自己也有一个账本,看账以前在苏家的女学学过,随手翻了翻,账目做得很仔细,显然是花过心思了。她交还给赵嬷嬷,说道:「府里的事,今后还得多仰仗你。有什么要学的、要做的,你一点点慢慢教给我吧。」 赵嬷嬷原先还担心若澄着急掌权,她在王府里就再没有什么用处,王爷要把她放归,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听到若澄这么说,连忙道:「只要王妃有用得到老身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辛苦了。」若澄点头道。 素云送赵嬷嬷出去,碧云走到若澄身边说道:「王妃才是王府的主母,以后王府里的事情都该由您做主。刚才怎么不当着几个管事的面,立立威呢?奴婢看着他们都有几分看不起您。」 碧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有些话自然敢说。若澄何尝没看出那些人的轻视,叹了口气道:「我年纪小,就算立威,他们也未必放在心上。等到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何况现在赵嬷嬷将府里管得很好,若我一下子把事情都拿过来,她该怎么自处呢?我听说她家里没什么人了。」 碧云这才明白若澄早就想了一圈,还顾虑到赵嬷嬷的感受,笑道:「王妃当真心善。」 若澄摇了摇头,忽然拉着她的手道:「碧云,你会不会踢毽子?」 朱翊深在少年时代开始,就有意识地经营跟各地商帮的关系。商帮的人走南闯北,消息灵通。而且跟着他们做生意,时不时还能发一笔横财。留园的账目是朱翊深亲自打理的,并没有跟府里的账目并在一起,所以没有人知道朱翊深到底多有钱。 他听李怀恩说了下账册的事情,就把账册锁进盒子里,藏在多宝阁上:「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姚庆远住在哪里,在余姚发生了何事,为何要进京。」 李怀恩回道:「八成是在余姚呆不下去了,才想到来京城投靠王妃。毕竟这些年,姚家给王妃寄了不少钱。也许是在打那笔钱的主意?」 「若是如此,你给他们五百两银子。」朱翊深淡淡地说道,「顺便告诉姚庆远一声,若想在京中买铺子,我可以帮忙。但前提是,不要骚扰若澄。」 李怀恩觉得王爷已经帮姚家够多了。姚庆远的妻子是个厉害又泼辣的角色,以前在戏班子里跟人争台柱,就闹出不少事。听说嫁给姚庆远的时候,也不是清白之身了。偏偏姚庆远还当个宝,宠了这么多年。要不怎么说各花入各眼呢? 李怀恩出去叫了一个府兵去办这件事,朱翊深也走出来。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李怀恩问道。朱翊深平日几乎都待在留园,除非有要事才会出去。 v第34章[03.18] 「去北院。」朱翊深说道。他刚才顾着跟李怀恩说事情,注意到她一直都在看自己。他本来就叫了赵嬷嬷今日带府中的管事去见她,因此才让她先回去。可她显然误会了什么,好像不是太高兴。 他自己也没发现,竟然会把一个女人高兴与否这种小事,记挂在心上。 朱翊深到了北院,发现若澄没在屋子里,后院里有热闹的人声。他打开窗子,只能看到一片绿荫和隐约的人影。他叫了丫鬟进来问,丫鬟支支吾吾的,朱翊深便要去后院。 丫鬟下意识地说道:「王妃说,不让人去后院。」 李怀恩立刻厉声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丫鬟连忙跪在地上:「王爷恕罪,可是王妃真的是这样交代奴婢的……说谁来了也不让打扰……」 朱翊深猜若澄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过来,没再理会那个丫鬟,直接往后院走去。远远地看到一个东西飞上了半空,好像是毽子,那毽子还有几分眼熟。等走近了,才看到几个丫鬟围着她。 李怀恩要说话,朱翊深抬手制止。 大树底下的少女随意将头发挽在脑后,提着裙子的下摆,那毽子在她双脚之间灵活地来回起落。她脸上有晶莹的汗水,脸颊通红,犹如海棠凝着朝露。她把毽子踢给素云,欢快地叫道:「换你们来!」 这时,她才看见站在丫鬟身后的朱翊深,睁大双眼,僵在原地。 丫鬟们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十分吃惊,纷纷跪下行礼。 若澄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修边幅,玩得浑身是汗,真是难看死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堪,也顾不得行礼,捂着脸就从朱翊深身边跑了过去。素云和碧云要去追,朱翊深压了下手,自己跟了过去。 若澄一口气跑回内室,趴在暖炕上,用手抱着头,哀嚎了一声。 她不想让他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可是又被他看到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真是丢脸死了。可她就是觉得,从前辜负了他的心意,想要把那些东西再拿出来用一用。 谁知道他这个时候会过来呢? 朱翊深走进内室,看到他的小王妃趴在那里,无精打采的。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抬手摸着她的头道:「玩累了,也不去换身衣服,不怕着凉?」 若澄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麻利地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 「对不起……」她低着头说道。她没有王妃的威仪,没上没下还没规矩,实在不像是一个王府的主母。 「为何道歉?」朱翊深温和地说道,「你只需做你自己。」他喜欢看到她像刚才那样发自内心的笑,灵动活泼,像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而不是循规蹈矩地做个提线木偶。 她笑起来,当真连春光都会失色。 若澄心中一动,仰头看他:「你不怪我吗?从前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一个都没有用过。我以为你不是真心送给我,只是做做样子,甚至都没有仔细看。今日无意间翻出收藏的木箱子,发现它们都好漂亮。」她跳下暖炕,去抱了木箱子过来,打开给朱翊深看。 朱翊深原以为她都丢了,没想到一样样都收着,还像新的。 他随手拿起一个陀螺,若澄说道:「这个是你下江南的时候给我带的。还有那个,是你去西北的时候给我买的。这个是云南的,这个是广东的……」 她好像都记得每个东西的来历。朱翊深道:「既然觉得我不是真心送你,为何还留着?」 若澄回道:「那时以为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偷偷喜欢你。因为是你送的,所以舍不得扔。文华殿的翰林侍讲总是夸你,先皇跟娘娘在一起的时候也常说你最像他。他们夸你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高兴呢。」 她的表情充满了崇拜,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其实未必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只不过那时候有父皇的恩宠,宫里人人都捧着他,跟今日的境况完全不同。再也没有人说他是天之骄子,再没有人提他做过的事情,他似乎被京城里的人遗忘了。 可还有她,由衷地为他的出色感到高兴。 「这些东西,留给咱们的孩子吧。」若澄顺口说道。说完,她才惊觉失言,她在说什么呀?他们都没圆房,哪来的孩子?何况他也没说过要跟她生孩子……她面红耳赤地抱起木箱子要逃,朱翊深却按住她的腰,拉她坐在怀里。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低沉,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若澄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用力地摇了摇头,耳朵红得都快滴血了。下一刻,朱翊深低头吻住了她。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他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抬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v第35章[03.18] 若澄只觉得这个吻又长又深,她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等到朱翊深离开她的嘴唇,亲向她的下巴和脖颈,她双手抵在他胸前小声说道:「我,我刚刚浑身都是汗,脏。」 朱翊深含糊地说着没关系,只觉得她身上的香气因为流汗而更浓郁,想品尝得更多。若澄后仰着抗拒:「不要……我,我不舒服……」 他没再勉强,但仍未松开手。大概是天生丽质,她平日就不喜涂胭脂水粉,首饰也很少戴。刚才为了踢毽子,还把耳坠和簪子全都摘了,此刻便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他看着她白净的脸庞,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双唇,只觉得无一不美。若澄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他滚烫硬实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拉下来,轻声道:「你在这里,我没办法沐浴……你出去一下,好不好?」 虽然是赶他走,但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听得朱翊深的心底一阵酥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刚说要给他生孩子的是她,现在要他走的也是她。本是夫妻,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她那副模样,想必他不出去,真的是不会去换衣沐浴的。 「就这样让我走?」他低声问道。 若澄抬眸看他一眼,听出他的话外之意,脸微红。然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迅速地亲了下他的嘴角。犹如蜻蜓点水,但足以在心湖荡出层层涟漪。 朱翊深知道她害羞得很,不再逗她,下了暖炕离去。 若澄望着他的背影,露出笑容。他虽然看起来很高傲冷漠,但其实很尊重别人的想法。这跟天家的人都不大一样。她记得以前住在娘娘宫中时,先皇也会强迫娘娘做一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朱翊深几乎从没有强迫过她,也没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身上。 就连普通人家的丈夫都未必能做到尊重妻子,于他这个亲王而言,便更难能可贵了。 素云和碧云进来伺候若澄沐浴,碧云好奇地问道:「刚才王爷追来,跟王妃说什么了?有没有怪我们在后花园踢毽子?」 若澄一边脱掉裳裙,一边摇头道:「没有。他还说让我做自己就好。」 碧云松了口气:「那是王爷疼您,才会这么说的。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免不得挨训呢。奴婢也没想到王爷今日会这么早过来,被他逮了个正着。王妃,咱们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胡来了。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北院没上没下,其它地方得跟着乱了。」 若澄乖乖地点了点头,她今日也是一时起了玩兴,还被他看到。她问素云:「陈玉林的铺子开张了吗?」 若澄听了沈安序的话,不再用清溪之名售卖临摹的书法以后,陈玉林的生计便成了问题。好在他帮若澄卖画,也攒了一小笔银子,然后若澄也拿出一部分积蓄,让他在琉璃厂附近寻了一间铺子,先做些卖笔墨纸砚的生意。陈玉林承诺每个月都会给若澄送来分红。 「嗯,已经开起来了。现在正好是会试期间,生意还不错。绣云说他从前一心考功名,没把心思花在做生意上,其实还算有几分天赋的。」素云说道。 这点若澄自然是相信的。从陈玉林给她卖字画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人脑子挺活络的,人面也广。解决了他们一家的生计问题,若澄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 朱翊深回到留园,坐在暖炕上看书。李怀恩进来,高兴地说道:「王爷,您看看谁来了!」 他侧身让开,一个人走进屋子里,像朱翊深行礼。 朱翊深看到萧佑,立刻把书放下。萧佑说道:「草民萧佑,特来晋王府效力。」他自称草民,身上应该是除了锦衣卫的职务了。 朱翊深连忙将他扶起来:「辛苦你了。」 萧佑当初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调进锦衣卫,做了总旗。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锦衣卫为天子效力,在京中行走也算有几分脸面。如今为了给他效力,萧佑甘愿丢掉这个饭碗。这样的人,朱翊深觉得当以国士待之。 「我府中的三百甲兵缺个统领,以后王府的安全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朱翊深拍着萧佑的肩膀说道。 「愿效犬马之劳。」萧佑抱拳道。 李怀恩在旁边笑道:「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萧统领不知道,晋王府建府以来,王爷一直没立过府兵的统领。因为找不到办事稳妥,又信得过的人。萧统领可是头一个呢。」 萧佑有些动容:「多谢王爷的信任。」 朱翊深道:「还是委屈你了。这差事不比在锦衣卫中,有脸面,又有权力。但有我一日,晋王府绝不会亏待你。」 萧佑摇头道:「王爷说的哪里话?萧佑是心甘情愿追随的。在锦衣卫里也是常常提头办事,上官若不信任,或者故意推脱责任,我们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不比王爷信任属下,将整个王府的安危全权托付,属下觉得无上荣光。」 李怀恩跟萧佑接触得不多,但听他言谈,再观其举止,暗叹不愧是王爷看中的人,总觉得十分值得信赖。朱翊深又跟萧佑说话,李怀恩就退到了屋外。 他还得问问去打听王妃舅父的人,回来了没有。 v第36章[03.18] 朱翊深问了宫里的情况,萧佑说道:「别的也没什么,皇上沉迷于求仙问药,已经不大管朝政了。政事都是太子在打理,但东宫太子妃这身子骨却一日不如一日。只不过宫里上下都瞒着,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属下有个朋友的同乡在东宫办事,听到了一点风声,说是太子妃这事着实有些蹊跷。」 朱翊深也有同感,便继续问道:「怎么说?」 「太子妃初嫁入东宫的时候,身子骨应当是很好的。她正值舞勺之年,怀孕生子再正常不过,何以人会日渐消瘦?东宫里的人起初怀疑是中毒,但是请了太医却查不出什么,后来又说染了邪祟,还请法师来做法,却毫无成效。太子殿下为此事也伤透了脑筋,总之透着几分古怪。」 萧佑说完,朱翊深陷入了沉思,没有说话。他见识过后宫中的女人为了争宠所使用的那些手段。太子如今大权在握,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被人所害也不是没有可能。前生周兰茵被陷使用巫蛊之术,他其实很清楚当中必有冤情,但也懒得去管。 在他看来,不管后宫的女人如何争斗,只要不触动到他的底线,便是弱肉强食,全凭各自的本事。只有聪明的女人才配存活下来。 这个太子妃是朱正熙自己选的,并不是出自于世家大族,肯定有人不满意。若太子妃身死,太子势必要另选太子妃。到时候得益的必定是新妃的家族和两个良媛。只是连太医都查不出的手法,确实有几分高明之处。紫禁城里的事,他还是别主动参合比较好。 他让萧佑先下去休息,又坐着看了会儿书,李怀恩说道:「王爷,已经查出王妃的舅父住在何处了。」 「嗯。你过去一趟吧。」朱翊深点头道。 姚庆远一家暂时住在城南的一家客栈里。这里是当初扩建京城之后,将原本的城郊划入了城区之内,并不算热闹繁华,只不过有几个瓦市,住的人也是三教九流。 姚庆远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一来是房钱便宜,二来是附近刚好有条街,街上有许多铺子,买东西方便。其间有几家似乎要转让铺面,他顺便去打听价钱。 余氏和一双儿女一定要住上等房,每日三餐还要四菜一汤,他的囊中羞涩,只能一再去典当祖上传下来的字画。他其实一直想守着这份祖业,可是没想到自己没能继承到父亲的那种手段,将家产都败光了,还让妻子和孩子跟着自己吃苦。 所以他还是想尽可能地提供给他们想要的生活。但他手上的积蓄真的剩不多了。今日,他又典当了一幅画回来,抓着沉甸甸的钱袋,再次鼓起勇气,想着要跟余氏说一说,真的没有钱可以再供他们挥霍的事情。他还准备留些钱做生意,否则坐吃山空,真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付不起房钱了。 等走回客栈,看到客栈面前停着一辆乌蓬马车,还有几个人高大的人在马车前守着。他暗自疑惑,不知道客栈里来了什么大人物,绕着从正门走了进去。 他刚走近柜台,掌柜的就向他走过来:「姚老板,你这个月的房钱是不是先交一下?已经拖欠两日了。」 姚庆远连忙从钱袋里数了钱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掌柜的清点完毕,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快上楼吧,你们来客人了。」 姚庆远心下疑惑,不知道是何人找上门来。等进了房间,看到李怀恩,一下反应过来,这不是晋王身边的那个太监吗?可是房间里的气氛看起来并不怎么融洽。 余氏坐在椅子上,看到他回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夫君回来了,您还是跟他说吧。」 原本李怀恩到了客栈,看到他们住的的房间还不错,以为他们过得并不算差。但他刚开口讲了来意,余氏的脸便变了下来:「五百两?晋王是打发叫花子吧?」 李怀恩知道姚家原本生意做得很大,五百两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姚家如今不过是个破落的,连祖业都卖掉了。王爷也根本没这个义务给他们银子,还不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 对方却不是很买账的样子。 他正想拿着银子离开,余氏却一定要他留下,说等到姚庆远回来,有话要说。 姚庆远接受到余氏的目光,额头沁出一层汗水,将一双儿女先打发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们此番进京,最主要的目的是来讨债的。之前,余姚来了一位姓冯的商人,据说认识京城里不少的达官显贵。余姚知县请他吃饭的时候,刚好姚庆远也在酒席上。姚庆远听他说,京中的贵人喜欢江南的字画,愿意为姚家牵线搭桥,姚庆远便有几分冲动。 自从宸妃离世以后,姚家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以前看着宸妃的面子关照姚家的各商户,莫名都断了往来。余氏看家里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就选了几家备厚礼上门拜访,但都被人冷嘲热讽地驱逐出来。她那性子又受不得委屈,索性与人撕破脸面。 所以姚庆远便有意与这冯姓商人结交,想托他的关系打开京城的门路。 可没想到那冯商人拿走不少名贵字画和钱财以后,居然一去便再无音讯。这对姚家的情况来说,无疑时雪上加霜。姚庆远实在没办法,为了打听消息,就举家进京来了。 但是京城这么大,要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余氏便跟姚庆远商量,之前姚庆远给外甥女送了不少钱,如今外甥女已经贵为晋王妃,应该是不缺钱用,便想从她那儿借出一笔,用作在京城周转之用。 姚庆远满口答应,却觉得送出去的钱,不好再向人要回来。这才有了晋王府门前的那一幕。 余氏盯了姚庆远半天,见他一声不吭,就清了清嗓子,自己说道:「我们到京城来,也不是特意过来要钱的。这五百两,还请您拿回去还给王爷。改日,我跟我夫君会登门拜访的。」 李怀恩一听说他们要登门拜访,不客气地说道:「这位夫人当我们晋王府是什么地方?亲王府邸,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v第37章[03.18] 余氏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位公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王妃的亲舅舅和亲舅母,难道我们上门看望王妃,你们王府也要拦着?我可没听说过,有这种道理!」 李怀恩冷冷道:「王妃要见谁,我们做下人的自然管不着。但我这一趟来,是王爷以为你们遇到了难处,好心叫我拿钱过来,也想帮一帮你们。可这位夫人不领情,我就先说一句丑话在前头。王爷不希望你们去打扰王妃的生活。」 在没来驿站之前,李怀恩对这个余氏还只是有所耳闻。跟她面对面了之后,发现她颇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王府是他们普通的一户亲戚,任由来去的? 「这话说的,难道我们姚家这些年给她的钱,都不算数了?不让我们去可以,倒是把那些钱都拿出来啊,少说也有几千两吧!我们姚家富贵的时候,也着实看不上这些钱!若不是遇到难处,谁愿意做上门要钱的事情!」余氏的泼辣劲上来了,扯着嗓子跟李怀恩理论。 姚庆远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吧!那可是王爷跟前的亲信,我刚才回来,看到下面的马车前还站着不少人那!万一将他们惹急了,我们俩也就罢了,你不想想智儿和慧儿?」 余氏刚才想着这些年的遭遇,一时怒上心头,也忘了对方的身份。此刻经姚庆远提醒,幡然醒悟,便不再做声。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对方是天潢贵胄,要弄死他们太容易了。余氏原本也不打算跟对方交恶,只是李怀恩一见面就拿了五百两银子出来,作势要打发他们,她便不乐意了。 姚家在余姚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他们? 姚庆远恭敬地送李怀恩下楼,大致说了下此番进京的主要目的。将李怀恩送出门外后说道:「那姓冯的商人拿走我们不少家财,说要在京中为我们打通门道,但后来就没了音讯。我就算想重新开始,也得先将那笔钱讨回来。可现在毫无头绪,也想着在京城探探行情,所以才暂时留下来。公公放心,我们不会去打扰王妃的。」 李怀恩看到这个姚庆远还算个明事理的人,不知怎么找了那么个妻子,便将银票放在他手里:「王爷本意也是要帮你们,这钱你先拿着吧。至于姓冯的那位商人,待我回去问问,看能否帮你们探得消息。」 「多谢公公了,但这钱我实在不能收。」姚庆远推拒。 李怀恩摇头道:「王爷叫我拿来,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刚才是被你夫人气着了,说的气话。眼下这光景,多点钱傍身也总是好的。你还打算继续做字画生意?」 姚庆远点了点头:「听说京中有天南地北的客商,都好附庸风雅。琉璃厂一带的生意日渐红火。我家中几代经营字画,有些薄底,又有这方面的经验。偏偏内人在余姚时得罪了县令,我们实在待不下去了……」他苦笑道。 李怀恩叹了一声,与姚庆远告辞,返回了王府。 留园之中,朱翊深正站在舆图前,凝视着地图上的卫所标志。前生差不多这个时候,鞑靼忽然向边境发难,倾兵力十万。他们的不臣之心,也从上次瓦剌使臣团来京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瓦剌使臣团离京之后,呼和鲁承诺会帮忙暗中盯着鞑靼的动向,刚刚传来消息,鞑靼果然有了异动。他们可能会联合奴儿干都司的朵颜三卫,发动南下的战争。虽然现在还没有纠结兵力,但春天的放牧一结束,可能立刻就会发难。 眼下温嘉和徐邝都在沿海抵御倭寇,国中暂无可用之人。前世,便是朱翊深披挂上阵。 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亲。这场仗需持续一年半载,等他回来之后,手中有了部分的兵权,朝中没有人再轻视他。而后又继续在川陕一带平乱,在军中的威望日隆,甚至能够与徐邝和温嘉平分秋色。所以他这个功高震主的王爷,很自然地遭到了未来皇帝的猜忌。 他不知道今生是否会走同样的路。按理说今生与朱正熙的关系已经大大不同,应该不会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帝王家的无情,他亲身经历过,任何事不到最后,都说不准。 幸好没有端和帝相迫,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甚至可以推脱掉这次领兵之事。因他刚刚成亲,正是新婚燕尔之时,抛下娇妻出外一年半载,着实有些残忍。 但他也承诺过父皇会保江山,这江山靠朱家的子孙世代相守,无数将士流血流汗,才有了今日的版图,绝不能再被侵蚀掉一分一寸。他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只是不知要如何向她开口。 李怀恩走到他身后,说道:「王爷,我已经去见过王妃的舅父和舅母了。据他们所说,在余姚的时候,被一个姓冯的商人骗去了不少积蓄,这次进京主要是来找他的。我已经把五百两留给姚庆远,他答应我不会来找王妃。」 「姓冯的商人?」朱翊深皱眉重复了一遍。 李怀恩点头道:「是的。当初余姚县令还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姚庆远就是在那场酒席上认识他的。那人自称是京城人士,还认识不少达官显贵。他不仅骗了姚家,还骗了当地许多富商。这件事在余姚引起不小的影响,但后来不知被什么人给压制了。」 朱翊深下意识地想到,那位姓冯的商人,背后肯定是朝中的高官。就如同上次卖名帖给落榜的试子一样,他们为了敛财,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这吃相着实难看。 朱翊深从舆图前转过身来,淡淡道:「你让萧佑去查一查,他在锦衣卫里头有朋友,应该能查到线索。查到之后告诉我,先不要声张。」 李怀恩领命出去。 到了晚上,朱翊深在留园处理完事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北院。去北院的话,如果那丫头又要跟他同床,他恐怕要整夜睡不好。况且出兵的事情,他还没有头绪,便想着今夜宿在留园。他让李怀恩去北院告知了一声,脱了衣裳去净室里泡汤泉。 鞑靼出兵,必定会以蒙古骑兵为先锋,朝中熟悉他们打法的,只有他跟温嘉。他在想是否有人可以替他去承担这份责任。只要他不是手握兵权,与朱正熙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可是想来想去,他都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他泡了一会儿汤泉起来,刚在衣架上拿了中衣披上,就听到净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目光陡然一冷。 可这是留园的主屋,绝对没有人敢擅自进来,包括李怀恩。 v第38章[03.18] 他转过身,看到若澄站在那里,里面还穿着就寝时的中衣,外面披着一件披风,神色不霁。他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今夜为何不去北院?」若澄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朱翊深淡淡地回道,将头发从中衣里拿出来,又披上袍子。这丫头也不知谁给的胆子,竟然敢闯到他沐浴的地方来。 「你是有事情要处理,还是根本不想看见我?」若澄大声问道。 她在北院等了一天,知道他有事情要忙,不敢过来打扰。可到了掌灯时分,留园忽然来人告诉她,朱翊深不过来了。这可是他们新婚的第二日!昨夜他要分床睡,今夜干脆不去她那儿了。新婚夫妻,岂有分房的道理? 她心中觉得忿忿不平,也顾不上更衣,直接就跑过来找他。可他神色淡淡的,好像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严重的事! 如此不解风情,真是气死她了! 朱翊深穿衣服的手一顿,侧过头看着她。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他是天潢贵胄,上辈子还问鼎至尊的宝座,内心深处其实容不得别人来挑战他。 他认为自己可以对她好,可以像从前一样疼爱她,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干涉他的任何决定。 若澄感觉到他目光中的严厉,别开头,低声说道:「王爷今晚还是去北院睡吧。宫里的嬷嬷说新婚夫妻不能分开,以后感情会不好的。你要是实在不想跟我呆在一处,就像昨夜那般分床,我保证不会再去打扰你的。」她声音略微颤抖,说完之后便转身匆匆往外走。 脚快要跨过门槛的时候,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她的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朱翊深将若澄拉进怀里,看到她双目通红,像个小兔子一样。他心中叹了口气说道:「知我为何不与你同房?」 这种事本来应该心照不宣,可是这丫头分明不懂其中的利害。他只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跟你躺在一起,我睡不着。」 若澄本来觉得委屈,听到他说这番话,猛然间抬头看他。他眼睛底下的两团青影,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咬着嘴唇,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何……」 朱翊深没回答,而是将她直直抱了起来,放在暖炕上,身体覆了上去。 他因为刚泡过汤泉,十分滚烫。若澄被他吻着,披风和里衣都掉落在地,冷得打了个激灵,双手抱在胸前。朱翊深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两手按在头顶,扯去了她的抹胸。 若澄惊叫一声,看向身上的男人。他目光迷离,透出一种陌生而又汹涌的欲望。仿佛不像平日冷静自持的那个人。 她下意识地扭了下身子,想要挡住他的目光,却被他按住手,无法动弹。她通体洁白如雪,没有一点瑕疵。胸前的玉峰嫩蕊,虽不算丰盈饱满,却也小巧玲珑,风光无限。他埋头下去,若澄被一种陌生的感觉侵蚀着意志,几乎无法思考,口里控制不住地发出低吟声。 她虽然有些害怕,但也被他亲得十分愉悦,仿佛躺在了海浪上面。 等她意识到那滚烫硬挺的东西毫无阻碍地顶着自己的时候,一下子清醒过来,惊恐地望向他。 朱翊深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她,这种欲望从贴近她的身体开始,便如熊熊大火一样燃烧着他的理智。他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才能在这个时候堪堪停住,靠在她的耳边说道:「现在你知道,跟我睡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不怕?」 他的声音低哑,微微喘气。 昨夜他便放过了她,今夜又是差最后一步。总这样下去,他会憋出内伤。可不教这丫头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夫妻同房,恐怕她还是会不停地来招惹他。 若澄心里是害怕的,因为那东西真的大得惊人,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承受得住。可他们已经是夫妻,行房是天经地义之事。让他一直憋着,怕伤了他的身体。她侧过身,温柔地抱住朱翊深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我不怕。」 朱翊深的目光一沉,手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你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若澄点了点头,垂下眼睫:「我想完全属于你。」 她无法确定他的心意,怕他不喜欢自己,心里没有安全感。也许有了肌肤之亲,他就没有理由再躲着她了。为此,她愿意承受一切。 朱翊深凝视她片刻,手扶着她的腰。她都已经如此说了,他再不付诸行动,就枉为男人了。 …… 李怀恩看到今夜朱翊深不去北院,心里本来也是觉得不妥。后来若澄来了,他以为王爷就会乖乖地跟她走,没想到过了半响,两人都没有出来。他走进屋子里,想探探情况,却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哭泣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v第39章[03.18] 就连他这个去了势的人,都听得脸红心跳。 内室里传出朱翊深哑着嗓子的声音:「敢来招惹我,这几下就受不住了?」 「好痛……你出去……唔……」女人哭泣的声音,格外柔媚入骨。 李怀恩不敢再听,连忙低着头出去,关上了大门。素云和碧云看到他的模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李怀恩讳莫如深。自从晋王府建府以来,留园一直都是王爷一个人独居,从来没有让女人留下来过夜。看来今夜,这个规矩也要被打破了。 素云在宸妃身边伺候过,很快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虽说这是早晚的,可看王爷昨夜的样子,还以为要忍一段时间。没想到才一日就忍不住了。 她将素云拉到身边:「你去北院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拿些宫里准备的药膏过来。」 碧云不解地望着她,她也没有多说,只轻推了她的后背一下:「快去。」 …… 若澄躺在床上,手抓着床头的围屏,一直被撞击着,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起初他废了好大的劲才进去,撑得她仿佛要被撕裂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她痛得浑身发抖,腰被他扶住,躲也没办法躲。 她望着床边烧的蜡烛,视野模糊,只有微弱的烛光在晃。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疼痛逐渐被麻木取代,她总算觉得舒服一些了。 原来他当真是怜惜她,昨夜才没有要她的。今日是她自己送上门来,不得不承受他。她的双腿撑得酸疼,下身肿胀,也不知道还要这样多久。 终于,朱翊深俯下身抱紧她,闷哼一声,释放出去。 若澄绷紧的身体松软下来,在他怀里低泣,伸手推他,不要他抱。 朱翊深亲吻她汗湿的额头,低哑着声音道:「听话些。」其实他完全没满足,但她是第一次,恐怕不能再承受了。 若澄吓了一跳,僵在那里,果然不敢再动。 朱翊深还从未在女人身上得到如此多的满足和愉悦。她的身体就像这世上最精美的玉器,无一处不是上天的精雕细琢,除却还是稚嫩了些,但已足够让男人疯狂。整个过程的反应都十分生涩,完全没有要讨好他的意思,反而一直想逃,正是这样大大地刺激了他的征服欲。若不是她初经人事,他想着手下留情,绝不会一次就结束。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同样强大得可怕。 「还疼吗?」他摸着她身下问道。 若澄的身体缩了一下,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说道:「疼啊。都是你欺负我。」 他低笑,胸腔微微震动,将她搂得更紧:「小丫头,恶人先告状。」 若澄觉得很累,眯着眼睛,只记得他把自己抱进了净室,清洗了一下,然后又抱回床上。之后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了,沉入了香甜的梦境里。入梦前她想,自己以前都是瞎操心了。这个人那方面根本没有任何问题,也不知道当初兰夫人是怎么逃离他魔爪的。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一夜无梦。 若澄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忽然嘴唇上温热,头顶有个低沉的男声:「醒了。」 她愣住,抬眸看到朱翊深,意识到他刚才吻了自己。 她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是不是一直这样看着她,自己的双手还抱着他的腰身。她连忙松开手,脑海里浮现昨夜的一幕幕,脸红得发烫。她本来是叫他去北院的,没想到被他留在了这里过夜,不过好歹是呆在一处了。 同时,她清楚地认识到,有了昨夜的肌肤之亲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彻底不同了。他们再也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而是行过房的夫妻了。她好像不能再把他当做哥哥一样看待。 若澄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穿着里衣,不是昨夜睡过去时的样子。她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被朱翊深从背后抱住:「去哪儿?」 「我,我换衣服。」若澄偏过头说道。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耳根后面,她浑身都绷紧了。 朱翊深闻着她发上的香气,说道:「素云和碧云等在外面,让她们进来伺候你更衣。……还疼么?」 若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来,昨夜是素云和碧云跟她一起过来的,她们难道在外面等了一夜?那昨夜房中发生了什么,她们自然是知道了。若澄还是觉得不真实,如同经历梦境一般。只是浑身的酸疼告诉她,昨夜他们确实是圆房了。 她愣神片刻,朱翊深已经把人叫进来了。 v第40章[03.18] 素云和碧云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这留园的内室,除了李怀恩,还没有旁人进来过,她们也是第一次来。若澄扶着碧云起来,身下还有些酸疼,但她努力走得很平稳,绕到屏风那边换衣服。她的脖颈和胸前留下一片痕迹,看得碧云面红耳赤的,几乎可以想见昨夜有多激烈。 若澄换好了衣服,走到床前对朱翊深说:「王爷,我先回北院了。」 「不留在这里用早膳?」朱翊深坐在床边,一边套靴子一边问她。 「不,不了。」若澄现在哪里敢看他,只想快点从这里逃走。 朱翊深扬了扬嘴角,说道:「去吧。」 若澄如蒙大赦,行了礼,扶着素云和碧云赶紧离开了。 用早膳的时候,李怀恩发现王爷今日的心情很好,嘴角一直有笑意,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正想说两句话,忽然有人在外面禀报:「王爷,宫里来人了。」 来的人是东宫的太监,恭敬地说道:「太子殿下请晋王进宫,说有要事相商。」 朱翊深问道:「你可知是何要事?」 太监摇了摇头:「殿下没有说,只是急招王爷进宫。」 「我知道了,换身衣服就进宫,你先回去复命吧。」朱翊深放下筷子说道。 李怀恩见那太监走了才说:「王爷,您才吃了几口。再用一点吧?」 朱翊深擦了嘴起身:「没时间再吃。更衣吧。」 他心中不安的种子从收到呼和鲁的来信时便埋下了,朱正熙此刻叫他进宫,想必跟鞑靼的异动有关。几天之前,鞑靼在会同馆的使臣忽然连夜撤走,而后在朝中为官的鞑靼人,或多或少都离开了京城。 鞑靼为外族,本来也不可能担任重要的职务,所以他们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 还有就是会试在即,文武百官大都在关注此事,也无暇他顾。 朱翊深换好衣服,从内室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瓷瓶。他将瓷瓶交给刘怀恩,叮嘱道:「送到北院去,告诉素云早晚各涂一次。」 李怀恩接过瓷瓶,下意识地问道:「这瓷瓶是作何用的?王妃身子不舒服?」 「涂抹用的。」朱翊深迅速地说了一句,便负手出去了。 李怀恩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多嘴。他随手招了个丫鬟过来,命她拿去北院,自己则追朱翊深去了。 若澄回到北院,却没什么胃口用早膳,又躺回了床上。她身下酸疼,一闭上眼睛,几乎都是昨晚的一幕幕缠绵。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想象他埋首时的情景,羞得拿被子蒙住头。 素云拿了药瓶进来,对若澄说道:「王妃,王爷派人送药过来了。」 若澄从被子里钻出一点脑袋,看着碧云手中的东西。碧云接着问道:「奴婢给您看看?」 这药是宫里特制的。以前皇帝在宸妃宫中留宿,宸妃第二日也常用这个药膏涂抹,对于舒缓止痛有奇效。宫里的女人几乎人人都备着一瓶,毕竟没有人敢坏皇帝的兴致。就算床榻之间,皇帝下了重手,她们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若澄昨夜是误打误撞,也没想到稀里糊涂就跟他圆了房。虽说都是女子,但她也不好意思让素云看裸体,说道:「你将东西放下,一会儿我自己来。」 素云也没有再坚持,将药瓶放在床边的杌子上:「留园的人说,太子殿下急召王爷入宫,王爷已经离开府邸了,不知何时回来。王妃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若澄点头,闭上眼睛道:「吩咐下去,谁都不准打扰。」 素云应是,帮她放下床帐,又把窗户都关上,屋中的光线便暗了很多,正适合入睡。 她从内室退出去,碧云在外头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给王妃上药了吗?」 「王妃大概不好意思让我上药,说放着让她自己来。」素云轻轻关上槅扇说道。 「我早上给王妃更衣的时候,看到她身上大片的红痕,想必昨夜王爷……王妃年纪还小,我就怕王爷伤了她。」碧云担心地说道。 第41章[03.25] 素云摇头道:「并不是你想得那样。昨夜王妃去留园找王爷,半日没有出来,我估摸着两人应该就会圆房了。我听王妃说,王爷昨夜只要了一次,他那般年纪,已经算是顾念王妃了。夫妻两人,也没有不圆房的道理。」素云把若澄换下的里衣交给碧云,让她拿去浣洗。 若澄入住北院之后,多添了七八个丫鬟,还有三五个仆妇随时可供差遣。但她们一般都在外面伺候,做些杂物,若澄近身的事务还是只有素云和碧云两个负责。若澄看着好脾气,其实很难相信别人。素云和碧云一直照顾她,才能让她无条件地信任。 …… 朱翊深到了东宫,东宫内已经有不少人。 三位阁老,还有詹事府的人都在殿内。苏濂和李士济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讨论皇帝因为炼丹,荒废朝政的事。他们觉得应该上书劝解,问杨勉的意思。 杨勉是端和帝一手提拔上来的,独自坐在一旁,把玩着桌上的一只玉盏。他跟另外两人不同,没有显赫的身份,完全靠自己的才华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知道苏、李二人内心并不看得上他,因此对上书得罪皇帝有所顾虑。 工部本就是个肥差。凡是举国有修造,银两的支给还有召集工匠,全都经由他的手。前段时间承天殿被烧,就是他在负责修缮。还受了不少泥瓦匠和木工的好处。 如今许多商人财大气粗,为了得到为皇室效命的机会,四处塞银子托关系。所以比起那些焦头烂额的政事,杨勉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腰包。 朱正熙在殿内走来走去,看到朱翊深跟着太监进来,立刻过去执着他的手说道:「九叔,你来得正好。刚刚收到消息,鞑靼已经在筹备兵力和粮食了。我全无头绪,你有何高见?」 朱翊深与三位阁老见礼,又见过詹事府的人,才问朱正熙:「这件事,皇兄可知道?」 苏濂道:「臣在昭妃宫中见过皇上,他精神不济,说事情交给太子全权负责,不要再去打扰他。」 端和帝从民间招了几个据说是德高望重的道士,直接在宫中起了丹炉炼药。他还修了一座道观,自己穿着道袍,整日在道观里修行,颇有些走火入魔的味道。 朱翊深没想到一场天雷,竟让皇帝生了重病,而后性情大变,全然不顾政事。如今国家内忧外患,皇帝置之不理,实在不是江山社稷之福。朱正熙尚且年幼,又不是自小接触政事,让他来裁决出兵一事,着实是难为他了。 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上面清楚地标注着山川河流,还有设置在各地的卫所。朱翊深在位时每日都要看相同的舆图,对地形还有卫所的情况十分熟悉。他心中想帮朱正熙一把,便说道:「鞑靼国中可用兵力最多十万,且各个部族之间为了争抢资源,时有发生小规模的战争。他们长期夹在我们和瓦剌之间,又因这些年瓦剌势力做大,抢占他们的牧地而心存怨恨,并不是真心想与我们为敌。朝廷如今重点在于抵御东南沿海的倭寇,不能派太多的兵力北上,还是以攻心瓦解为上策。」 朱正熙一边听一边点头:「九叔说得极是。刚才三位阁老商量,朝中若有人能挂帅,非九叔莫属。」 朱翊深推辞道:「承蒙殿下错爱。只是臣手伤未愈,况且已经不掌兵多年,对战场的情况难免生疏。此事还是另派稳妥的将领为好。」 朱正熙却不以为然:「九叔曾跟着皇爷爷两征蒙古,满朝文武还有谁比你更熟悉那些蒙古人?我本想亲自挂帅,奈何太子妃身子日沉,国事繁重,实在离不开京城。九叔就当帮我这个忙吧?」 朱翊深犹豫,静等那三个阁老的反应。 杨勉在旁,张了张嘴,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其实派朱翊深带兵北上,的确是最佳的选择。只不过兵权这个东西,一旦放出去,就很难再收回来。晋王绝对有能力在北征的过程中,收尽人心。到时候,他就不仅仅是个闲散王爷,变成了手握重兵的功臣,这对于皇权是大大不利的。 可若为国家计,瓦剌挥兵南下,若没有得力之人守住北方的防线,很可能会重演北宋时期的靖康之变。两相比较,还是应该让晋王带兵。 苏濂和李士济则并没有杨勉顾虑得那么多。他们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晋王长大的,最清楚他的能力。他从皇陵回来以后,一直赋闲在家,很少再参与政事。如今皇帝这样,太子又太过年轻,朝中总要有人能担起社稷的责任。 苏濂多少了解自己学生的性情,便说道:「王爷忠君之心,可昭日月,不必有太多的顾虑。先皇在世时就说过,王爷的能力可保江山永固。如今国难当头,王爷如何能袖手旁观?」 李士济立刻附和:「我等已经再三思量,朝中没有人比王爷更合适。」 朱正熙观朱翊深的神情,继续说道:「九叔新婚,可是放心不下王妃?你放心,在你离京的这段日子,我定会好好照顾晋王府,不让你有后顾之忧。九叔就答应我吧?除了你,我也无法放心交托兵权。」说到最后,他口气里已经有几分恳求。 朱翊深抱拳道:「太子可否容我思考几日?统兵是大事,臣不想草率决定。」 「自然,我给你半月时间。」朱正熙立刻点头道。 朱翊深从东宫中出来,负手走于宫殿之间狭长的甬道,一言不发。前生他打的这场仗,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那时他一心想要对父皇践诺,而没有想过皇权在上,芸芸众生不过蝼蚁。以至于后来朱正熙因他功高震主,一度想要除掉他。 今生他再度掌兵,就不会重新面临这样的局面? 朱正熙已经离皇位如此之近,真的能做到初心不变吗?朱翊深无法保证,他自己做了皇帝以后,也免不得猜忌和怀疑。那把龙椅是天下的至尊之位,人人觊觎。坐在上头的人,很难放心。 春光明媚,天气晴朗。三月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不知哪宫的花园里头传来年轻女子嬉闹的声音。朱翊深跟着太监转过弯,忽然一个蒙着眼睛的少女从门内摸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 「抓到了!你是谁?」那姑娘高声问道。 第42章[03.25] 朱翊深看着她片刻,微微皱起眉头,将手臂抽出。 一大群宫女从门内追出来,原本正嬉闹着,看到朱翊深都吓坏了,纷纷跪下行礼。那姑娘摘下蒙眼的纱布,抬头看到朱翊深,连忙后退了两步。 「微儿,你抓到谁了?」里头传来一个端庄的女声,紧接着,朱翊深便看到苏皇后和女官也从门内出来了。 皇后看到朱翊深,也有些意外:「九弟如何在此处?」 朱翊深行了礼,说道:「太子殿下昭臣弟进宫议事,刚刚从东宫出来。」 苏皇后点头。这光景倒是许久未见,皇帝如今沉迷于炼丹,不太管政事了。由太子主政,才会重新启用朱翊深。她倒是听闻了一些鞑靼的事情,但因为后宫不能干政,知道得也不清楚。只招收让那少女到身边:「微儿,这是晋王,你小时候见过的。九弟,这是我最小的侄女,苏见微。」 朱翊深刚才就已经认出了苏见微,他前世的皇后。在他从川陕平乱回来之后,由老师做主,将这个最小的孙女嫁给他做正妃。苏家的姑娘,自小都受过绝好的教育。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几乎都无可挑剔。他跟苏见微之间,相敬如宾地做了十年夫妻,总还是有些恩情在的。 苏见微有些害羞,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行礼:「民女见过晋王殿下。」 「苏姑娘不必多礼。」朱翊深淡淡地说道。前世夫妻,如今相见,也不过是如陌生人般生疏。似乎所有人的关系都改变了,只有他的那个小团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他。 等到朱翊深跟着太监走远了,苏见微还在望着他的背影。她幼年时候的确在家中见过这位晋王,因他是祖父的学生,那时出入似乎身后总簇拥着很多人,不似如今这般形单影只。当年,他好像还为她捡过一只落在树上的纸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晋王可惜了。」苏皇后极轻地叹了一声。本是翱翔九天的雄鹰,如今却屈居人下,只能做一只家雀。倒不如当初不给他翅膀,也不给他天空。 苏见微挽着苏皇后的手臂往回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跟我小时候一样呢。宠辱不惊,云淡风轻,也是种境界。」 苏皇后微笑道:「很少见你如此夸人。」 「姑姑!」苏见微脸红,又悄悄回头看了那伟岸的背影一眼。 苏皇后也不再打趣她,只是问道:「你姐姐最近都不进宫看我,在忙什么?」 「姐姐啊,还不是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叶明修身上?祖父说等到殿试结束,皇榜一张,就准备他们的婚事。姑姑觉得叶明修能得第几名?」苏见微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我如何能知道?」苏皇后看了一眼头顶的晴空,「这世间众人,各有天命罢了。」 若澄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她感觉脸上痒痒的,以为是雪球爬到床上来了,正在蹭她,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下,却推到了一双结实的手臂。 她睁开眼睛,看到朱翊深坐在床边,眼中含着笑意。而窗外已是近黄昏的时刻了。 若澄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从宫里回来了?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日。你就这么累?」朱翊深好笑地问道。 若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眸仿佛春水一样柔媚潋滟。她这么累是拜谁所赐?朱翊深一只手置于她面颊轻抚,另一只手拿着早上送来的药瓶:「素云说还未给你上药?」 「又不疼了……」她喜欢被他抚摸,闭着眼睛说道,犹如一只享受的小猫。 「让我看看。」朱翊深把她搂到怀里,作势要掀被子。 若澄吓得一下子按住他的手:「大白日的,素云和碧云还在外面,你,你别胡来。」她真的是被他昨夜的挞伐吓怕了,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承受了多少下,每一下几乎都撞得她要尖叫。早上走回来的时候,双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朱翊深看她靠在自己怀里,娇小柔美,发间还散发淡淡的清香。他低头闻了闻,只觉得心旷神怡,又从面颊往下亲,俘获她的双唇。她口中也是香甜的味道,像是某种口味甘冽的酒,有些叫人上瘾。 若澄没想到一醒来他就要跟自己亲热,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倒也没那么不自在了。只是抗拒了两下,就软在他怀里,任由他攻城掠地。她其实很喜欢他性格里强势的那部分,充满征服欲。就好像那日看到他弯弓射箭时的霸气,极富雄性的魅力。 最后她还是半推半就地让他看了那处,他用手指进去探了探,紧得几乎都动不了,而且她一直喊疼,他就没有再继续。只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她浑身都是汗,身上也被他亲得黏腻腻的。她躺在他怀里,轻声道:「王爷,我要沐浴。……你先放开我。」 朱翊深摸着她的背道:「我抱你去。」 若澄立刻摇头道:「我自己去……你也要沐浴吗?」 朱翊深看着她满脸娇羞的模样,知道她是不会跟自己共浴的,便说道:「我晚些,你先去吧。」 第43章[03.25] 若澄脸红,从他身上爬起来,拿着丢在一旁的里衣迅速穿上,喊素云和碧云进来准备沐浴的东西。屋里很快亮起了火烛的黄光,她站在屏风那头,只有个隐约的丽影从绢质屏面那边透过来,还有她轻柔的说话声。 朱翊深侧头看着,只觉得暖黄光影熨帖在心头,竟生了几分异样的感觉。这是他的女人,前生他就该拥有的女人。儿时母亲说要他纳了她的时候,他心中还有几分排斥。他无法把一个当做妹妹养大的丫头,视为自己的女人。可昨夜跟她圆房了之后,那种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悦,彻底击溃了他的心里防线。 拥有她又如何?这世上再也没有旁人有机会得到她。 这样想着,他又有几分口干舌燥。方才因为怜惜她而压下去的欲望,又如雨后的春笋般接连冒出。可他还未想好如何与她说要出征一事。她大概会恼吧?毕竟这世上哪个新婚的丈夫舍得将如此貌美的娇妻留下,独守空房。 健壮的仆妇很快提了几桶热水到净室。若澄让碧云去找李怀恩,给朱翊深拿一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他的东西都在留园,她这里一件可以换洗的都没有。等到她沐浴出来,朱翊深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暖炕上翻她最近看的一本书。 而那本书下面,就是她的秘密账本。 她心中「咚咚」跳个不停,连忙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要留下来用晚膳吗?还是回留园。」 朱翊深抬头看她,说道:「今夜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那我叫她们准备……」若澄不敢看他,顺势将小桌案上的书和账本全都抱走。她没办法解释那一大笔银子的由来,虽然他几乎从不过问她的私事,可她偷偷买铺子和买院子,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若被他知道了,恐怕要勃然大怒。 北院有专门的厨房,厨娘听说王爷也留在这里用膳,手脚麻利地把饭菜做好了。若澄按照规矩帮朱翊深布菜,朱翊深却拉她在身旁坐下。素云连忙把布菜的事情做了。 若澄晚上吃得很清淡,一般就是白粥配小菜,今日知道朱翊深在这里,特意加了几道荤菜,可是朱翊深似乎也不太喜欢,吃的跟她一样。他的饭量好像一直都不大,也不知如何长得如此高高壮壮的。 用过膳,碧云又端了水果和茶水过来。 若澄亲自给朱翊深倒了一杯:「这茶水里面加了茉莉花瓣,有股清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惯?若喝不惯,我再叫她们泡新的。」 她好像特别喜欢茉莉花,无论是身上的香膏,还是喝的茶,都有茉莉的香气。 朱翊深对茶有几分讲究,这茶倒也别具风味。他喝了一口说道:「不错。」 「这法子,我还是跟姐姐学的呢。前几天她又给我送来一大包新鲜的茉莉花,说是她院子里种的。王爷,我可不可以也在院子里种点茉莉花?」若澄试探地问道。 「府里的事,你做主便是。」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他这个样子,跟刚才在床上时判若两人。若澄看了他一眼,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了。 等用完膳进了内室,朱翊深坐在书桌后面看书,若澄则坐在暖炕上。往常这个时候,她本来都要看看账本,朱翊深在这里,她反而不好看了。雪球跳到她的膝上,她拿剁碎的蒸鱼喂它。 朱翊深看过来的时候,只见她像个孩子一样跟雪球说话,眉目间还有几分天真稚气,很难想象已经为人妻子了。 那胖胖的白猫很惬意地窝在她的腿上吃东西,她的手一只温柔地摸着它的头。 朱翊深放下书走过去,雪球感觉到有人过来了,扭头看他,神情傲慢。这只猫除了她,跟谁也不亲。 若澄摸着雪球,小心问他:「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我带它到外面去……」 她说着,就要将雪球抱起来。朱翊深却拉着她的手,将她双手一展,雪球便落在地上,不满地朝朱翊深「喵喵」叫了两声。 「出去。」朱翊深低头,冷冷地说道。 雪球似乎听懂了,有些委屈地望着若澄。 「雪球……」若澄刚要弯下身子跟它说话,朱翊深却将她拉到怀里,再对雪球说了一声「出去」。 雪球这才垂着尾巴,可怜巴巴地走了。 若澄有些不忍心,抬头对朱翊深说道:「你为什么对它那么凶?当时我养它,你也是同意的!」 朱翊深却捏着她的下巴说道:「当时和现在不一样。你可以养它,但你的眼里不能只有它。」 若澄愣了下,这个人是在跟一只猫吃醋吗?她又好气又好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占有欲这么强? 第44章[03.25] 朱翊深拉着她的手,在铜盆里洗了洗,然后帮她擦拭干净。她想说她自己来,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好像她是易碎的娃娃一样,她又觉得高兴。 等晚上两个人上了床,免不得又做了些亲密的事。只是朱翊深先前看她那处还有些红肿,今夜不敢再要她。但除了那一步,该做的也都做了。若澄躺在他怀里,不停地喘气,胸前还被他咬得隐隐作疼。 等她平复下来,朱翊深抚摸着她光洁的手臂,说道:「我在京郊的龙泉寺旁,有一处庄子,依山傍水。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若澄一直呆在王府里,很少外出。听说他要带自己出去,立刻双目发亮。 朱翊深低头亲吻她的眼睛:「你若想去,我吩咐李怀恩准备。我们一行几个人,轻车简从。但不能跟庄上的人说真实的身份,只怕他们要不自在,到时难免兴师动众。」 若澄立刻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你的称呼要改一改,不能再叫我王爷。」朱翊深道。 「那叫什么?」若澄下意识地问。莫非要学外面的那些妇人叫老爷?实在有些难听。 「你说呢?」朱翊深搂着她的腰,低声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充满了蛊惑。按在她腰上的手掌滚烫,她的身子不由得有些发软,连说了几个称呼都被他否定。就在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的时候,她脱口叫了声:「夫君。」 朱翊深停下来,怔然道:「你叫我什么?」 「夫君。不对吗?」若澄反问道。 他原本想哄着她再叫一声「哥哥」,好增加些情趣,没想到她竟叫他「夫君」。那两个字犹如情丝缠住了他的心,无论前世今生,从没有人如此叫过他。视他为君的人举目皆是,但视他为夫的,只有她一个。 他脸上露出了点笑意:「对。有赏。」 第二日,若澄醒来的时候,朱翊深已经不在身侧了。明媚日光自窗外照进内室,一片亮堂。 她开口唤人,只有碧云一人进来。碧云道:「王爷说要带王妃出去散心,素云姐正在收拾东西。奴婢先伺候王妃起来。」 若澄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便问道:「他准备带哪些人去?」 「除了几个府兵以外,就是新进府的侍卫统领萧佑,还有奴婢和素云姐。据说李公公要留在王府里盯着宫中的消息,所以没有跟我们同去。」 若澄倒是知道府里新来了一个很厉害的统领,据说以前在锦衣卫里头做事。她虽还未与他打过照面,但朱翊深看重的人,应当是不会差的。 因为要出门,她找了身素净的裳裙穿着,头发挽成桃心髻,插了几根花鸟纹的银簪。她年纪还小,妇人的发髻显得有些成熟,好在容色动人,那一点点的违和感也就忽视了。 若澄打开妆奁,看到收起来的那块鸡血石,又取出来戴在脖子上。前两日因为大婚时的礼服繁重,她怕忙中出错,将这块玉弄丢了,因此提前收起来。 碧云上下打量她,说道:「有些太素净了。王妃要不要再戴只镯子?」 「不用了,只是去庄上游玩,不用特意打扮,带两身简单的衣服过去就好了。」若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屋子。她看到朱翊深站在廊下,身边立着一个很高大英伟的男子,两人正在说话。那人好似那天送她去沈家的府兵中的一个,若澄印象很深刻。 她没有过去打扰,也未特意避讳。他们若说隐秘之事,自会去书房的。 三月春色满院,红的杏花和粉的桃花交相盛开,灿烂如霞。若澄正赏着草色春光,赵嬷嬷匆匆进来,面有喜色:「王妃,大喜啊。」 若澄不解地望着她。赵嬷嬷被一立柱挡着视野,没看到廊下的朱翊深,继续说道:「方才平国公府派人来传消息,您的堂姐已经确诊有孕了。」 若澄吃惊,堂姐嫁给徐孟舟不过小半载,这么快就怀孕了? 她为姐姐感到高兴。原本这桩婚事,不被众人看好。徐孟舟身为平国公的嫡长子,应该娶个世家贵女,最后却娶了家世不显的沈如锦,连平国公夫人也有微词。好在沈如锦的肚子争气,这么快就有孕。若诞下麟儿,她在平国公府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若澄对赵嬷嬷说道:「你赶紧备些礼物补品送到平国公府上去,跟姐姐说我有空就去看她。」她如今好歹是晋王妃,由晋王府出面送东西,也能给堂姐撑些脸面。 赵嬷嬷应是,转身离去了。 那边萧佑和朱翊深被打断了片刻,萧佑接着说道:「属下让郭茂查了一下在京中姓冯的商人。郭父刚好也是做生意的,说倒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只不过数月之前,独子在狱中暴毙,他一怒之下卧床难起。后来举家回了保定府,不在京中了。」 第45章[03.25] 朱翊深点头,如此倒难追回姚庆远的家财了。听李怀恩说姚庆远一家住在南城,住的是上等房,一日三餐所费不少,姚庆远的积蓄想必也不够妻儿挥霍。他倒不是发善心要管这等闲事,就是怕他离京以后,姚庆远夫妻会来找若澄的麻烦。 他虽然要朱正熙给他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答案。 「你先去准备吧。此事容我再想想。」朱翊深说道。 萧佑行礼离开,抬头看到若澄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裳裙,仿佛染了满园的春华。她露出浅浅的笑容,与萧佑互相见礼。萧佑察觉到身后有道目光,不敢多看她一眼,匆匆离去。 若澄走到朱翊深身边,说道:「我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朱翊深看着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句酸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从前对女子的容貌不怎么上心,只觉得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看久了也无甚区别。可如今看着立在眼前的娉婷女子,犹如池上芙蓉,月下海棠,当真貌美无双。 尤其是她情动时,玉白的身体染上的那层桃花般的颜色,简直让他爱不释手,几欲将她吞裹入腹。 若澄不知道男人心思百转,早已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观他神色仍是淡淡的,还以为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敢开口说话。 直到素云来报,马车已经停在府前,朱翊深才回过神来,唤碧云给若澄披了件有风帽的斗篷,执了她的手出去。李怀恩将他们送至门外,见只带了萧佑和几个府兵,还有点不放心。 「王爷不多带点人?」 「只是去京郊,几日便回。」朱翊深说道。若是端和帝还如从前一般,他也不敢擅自离京,怕会遇到什么危险。可那日一道天雷似乎把皇帝的胆子给劈裂了,缠绵病榻多日,在太子去天坛祭天之后,方有所好转。可到底是被吓破了胆,那之后光忙着求长生不老,也没工夫对付他了。 纵然如此,朱翊深也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做了一些防范。 龙泉寺在京城以西的凤凰岭脚下,马车出了城门,光景逐渐与城内不同。再不见商铺酒楼鳞次栉比,行人如织,反而是沃野千里,田间有耕牛和农夫忙于春种。远处村落,几座民房相间,屋顶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的乡间景象。 朱翊深坐在马车里,手不释卷,又在看那本兵法书。若澄便一个人兴致勃勃地看窗外的景色,偶有稚童从路边嬉闹着跑过,她的目光追随,隐有怜爱之意。许是自小无父无母,亲缘寡淡,她对孩子有种特别的渴望。想将自己未得到的母爱全都给它。 虽说她如今年岁尚小,但得知堂姐嫁给徐孟舟不过半载便怀有身孕,心中难免触动。她与朱翊深若勤勉些,也许很快也会有他们的孩子。 她独自出神,直到一双手臂从后环抱住她,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想什么,如此安静?」 若澄摇了摇头,才不会把心中所想告诉他。当真是要羞死人了。 「可是怪我冷落了你?」朱翊深问道,鼻尖充斥着她的香气,蠢蠢欲动。他一向不是耽于女色之人,可不知为何与她圆房之后,每时每刻都想抱她亲她,犹如入了魔。 他从前不信美色可以误国。若他前生没将她嫁给叶明修,而是纳入自己后宫。或许也会夜夜沉迷于她,以致荒废朝政,犹如《长恨歌》里所写的那般。 「没有。你有事自当先处理。」若澄转过身,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与他额头相抵,「我刚才只是在想姐姐有孕了,回头要去看看她。听说头三个月有些妇人反胃,什么都吃不下,很是辛苦。」 朱翊深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你这小丫头,从何处知道这些?」 若澄脸红,连忙解释:「以前在宫中,听那些宫女说的……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她连忙转了个话题。 「大约需半日。」朱翊深握着她的小手,说道,「李怀恩查到你舅父住在南城的客栈中。听说他曾被一个姓冯的客商骗去不少钱财,举家上京便是为了追债。如今那户人家已不在京城,他们身上的盘缠几乎用尽,要讨回钱财恐怕不容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若澄几乎一下就想到了朱翊深曾让李怀恩交给她的那个匣子。 她自己已经小有积蓄,其实不太用得到那笔钱。她可以把姚家这些年给她的钱都先拿给舅舅使用。但她不敢说得这么痛快,怕朱翊深起疑。而且她没想到,他会问她的意思。 她想了想才问道:「舅舅他们打算留在京城?」京城是个繁华场,但对于外乡人来说,想要立足却不那么容易。她还记得那些落榜的世子,为了留在京城,甚至不惜拿全部的身家去买一张不知有没有作用的名帖。 朱翊深点头道:「听说打算在琉璃厂一带做字画生意。」 姚家祖上便是靠字画生意起家,生意最好的时候,江南几个布政使司都有分铺。按理来说在这方面十分有经验也存了些家底。可偌大的祖业传到姚庆远手上,却被经营至此。若不查出原因,想在京中重头再起,也没那么容易。 若澄有意帮姚庆远一把,但她只能暗中相助,便对朱翊深说:「生意上的事我不懂。王爷若能帮,就看在他们是我外家的份上帮一把。若不能,也全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她知道朱翊深如今的处境。早前皇帝步步紧逼,他求个自保都不容易。如今皇帝好像转性去炼了丹药,无暇再顾他。但他这个亲王还是有名无实,处处被掣肘,并非手眼通天。 若澄不想他为难。 第46章[03.25] 朱翊深原本只是想听听她对外家的看法,听她说完,知她还是将自己看得最重,不由心宽,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叫错了。」 若澄不解地望着他,他贴着她的面颊道:「昨夜是如何叫的?」 若澄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烧红,小声唤了「夫君」。 …… 车夫本在专心赶车,但到后来,马车里渐渐传出了一些不可言喻的声响。那女声虽极力克制,但柔媚入骨,丝丝勾魂,车夫浑身都不自在,没注意前方的一辆马车忽然急停于道路正中。 他急急勒停两马,马车的车厢还是震了一下。正被朱翊深压在身下的若澄,头顶险些撞到了马车壁,幸而朱翊深眼疾手快地用手护住了。 「可有撞到?」朱翊深低头问道。 若澄摇了摇头,呼吸急促,手还抱着朱翊深结实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朱翊深摇头,拿过一旁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独自整好衣袍,刚要斥责车夫一声,却听到外面有人叫嚣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撞到我们家的马车了!」 车夫虽然紧急停下,但马蹄踢到了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厢,车上的人似乎都被撞了下,传出隐隐的骂声。所以那辆马车的随从火烧火燎地跑到后面来指责。 萧佑正在观察四周的情景,听到骂声,策马上前:「何事?」 那随从原本气焰嚣张,看到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气势不凡,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说道:「我家马车上坐着今次参加科举的三位试子,还都是考中进士的大热人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王府的车夫方才一时分了心神,有错在先,连忙赔了不是:「真是对不住。可我也没想到你们的马车会忽然停下来。车上的几位没有伤着吧?」 那随从见他态度还不错,再看这辆马车虽然其貌不扬,随从可真不少。尤其是骑马的男子,器宇轩昂。还有跟在马车旁边的两个婢女,看起来气质出众,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使唤丫鬟。他担心是微服出行的权贵,招惹不起,强忍下心中不快,叫王府车夫以后担心点,便甩袖回去了。 等到那辆马车远去,朱翊深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两个稚儿到路旁,低声数落他们,猜测是方才那辆马车躲避所致,也没有再追究。 龙泉寺的香火向来旺盛,每到会试的时候,会有很多试子去上香许愿。听说里面有个会解签相面的高僧,说的话特别灵验。只不过他看人全凭缘分,否则给多少钱都不肯开口。 前行的马车上,李垣和叶明修并排而坐,柳昭坐在他们对面。柳昭是李青山的外甥,有名的纨绔子弟,但跟李垣交往过密。今日李垣想去龙泉寺进香,特意约了叶明修一起。叶明修没想到柳昭也在,但人都已经来了,也不好掉头就走,毕竟参加同届的科举,又是白鹿洞书院的同窗,强忍不适跟柳昭同车。 柳昭摇着手中折扇,讪讪道:「若不是伯陵兄阻拦,我定能叫后面的那辆马车知道厉害。」 方才柳昭要车夫强行赶路,险些撞到路前方正在玩耍的稚儿。叶明修冷冷道:「少帛若着急去进香,大可自己乘快马前往。这马车庞然大物,若真的踏了孩童,恐怕顺天府那边也不好交代,影响你的前程。」 历届科举,对于考生的人品操行都有个严格的评价体系。 柳昭被他一堵,立时无话。若是搁在从前,他断然看不上叶明修这样的小人物。出生贫寒,人又迂腐,无趣得很。可人家如今背靠苏家这座大山,不同往日了。舅舅也让他多巴结,说以后入了官场说不定还能多点助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之同去进香。 李垣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便笑着道:「不过一桩小事,两位何必介怀?听说龙泉寺有一个善解签看相的高僧,若能得他开口,便将命格说得八/九不离十。二位兄台可有兴趣?」 柳昭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过是一江湖术士,骗人钱财罢了,有何好信的?我倒是可以问问他姻缘。」说着朝李垣挤眉弄眼。李垣的姐姐嫁入方家,方家的千金方玉珠尚未婚配。 柳昭有意娶方玉珠为妻,也是看中了方玉珠喊温嘉一声舅舅。 只不过方玉珠一直是方大人的掌上明珠,嫡出的小姐,柳昭这如意算盘打得再响,对方不点头也无用。 叶明修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其实他也不信命。他若信命,便会永远挣扎在贫贱的泥潭里,成为任人踩踏的蝼蚁。虽说这世间芸芸众生,各有天命。但若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 马车停在了庄子前,朱翊深先下去,然后抱了若澄下来。他用风帽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不让来往的庄稼汉看。此处民风淳朴,村妇全都生得壮实黝黑,毫无风姿可言。若澄这样的美色,犹如白玉丢进了乱石堆里,十分惹眼。 素云进去叫了庄上的管事出来。那管事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小个子男人,姓马,蓄着八字胡,眼睛很小,却透着一股精明。他看到朱翊深,连忙行礼:「王府快马来传过消息了,客房已经备好,您几个快请进。」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往朱翊深怀里看了一眼,朱翊深不悦地看回去,他连忙收回目光。 第47章[03.25] 马管事给准备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有主屋,有厨房,还有给下人住的耳房,容纳朱翊深一行人倒也足够了。朱翊深进到主屋里,四处看了看,条件自然不能跟王府比,还算干净整洁。里间只有热炕,早已铺上了全新的被褥。素云和碧云检查了一下,对朱翊深点头,忙着去收拾行李了。 朱翊深这才放开若澄,让她到里间去,随口问了马管事几句话。 马管事又忍不住偷偷看了若澄的背影一眼。这庄上的妇人大都庞大腰圆,偏这小妇人生得苗条纤细,就算斗篷也裹不住曼妙身姿。他听说来的这位是王爷的客商朋友,从北边下来做生意的,听说庄子上空气好,特意过来小住几日。 他早年家中也走过商,去过不少地方,心中觉得奇怪。若是北方女子,鲜少有这么娇小的,倒像是南方人。刚才听她说话,温言软语,声音听着十分悦耳,勾得他心痒痒的,想知道是何等姿色。 朱翊深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不悦。他平日里只收庄子的账目,不知庄上各人的品行,听李怀恩说这个马管事也算得力,却不想是个好色的,已经偷看了若澄好几眼。他若不将她裹得严实,还不知这厮如何失态。朱翊深皱眉道:「我这里无事了。之后若非传唤,不用再来此处。」 马管事低头应是,暗道此人气势不同寻常,并不像个普通的客商,心中有几分疑惑。但他也不敢多问,从院子里退出去了。 若澄到了新环境,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的条件远不如王府,甚至可以说简陋,她却有几分高兴。她一直想跟朱翊深做对普通的夫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自给自足,而不用享着泼天富贵,陷在帝王家的尔虞我诈里头。 但她也知道朱翊深从小对自己要求极高,而且他心中装着天下,恐怕不会放弃一切,跟她隐入世间。所以接下来的几日,就算小小地圆了她的梦。 朱翊深进到里间,看见素云和碧云正在收拾,就对若澄说:「刚才我问了下,这后面有条小路通到龙泉寺的后山,没什么人烟。沿途有大片的油菜花田,你想不想去看看?」 若澄点头,朱翊深便牵着她的手,走出主屋。萧佑正在吩咐那几个府兵夜里轮值的事情,见朱翊深要外出,便说道:「王爷要带多少人出去?」 「就在后山随便走走,不用跟着了。」朱翊深淡淡说道。 萧佑连忙退开,等朱翊深和若澄过去之后,才望向靠在一起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女子微微仰头,兴高采烈地跟男子说着什么。男子温柔地看着她,伸手随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脸微红,环抱着他的手臂,贴他更紧,眉眼间俱是依恋之情。 萧佑从未在朱翊深的眼中看到如此柔和的光芒,好像天地之间,万物全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谓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吧?看来晋王娶晋王妃,并不是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那模样,分明是十分宠爱的。 出了门,有几棵稀疏的老树和过膝的荒草,而后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水不算深,清可见底。只是河道有些宽,周围也无途径到对岸去。 若澄怕弄湿裙子,为难地看了朱翊深一眼,想说打道回府,朱翊深却抬脚利索地除了鞋袜。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水源匮乏,他直接在附近的河水中洗澡,水性极佳,这条小河不算什么。 「你做什么?」若澄吃了一惊。 朱翊深将鞋袜交给她,卷起裤管,蹲下身子道:「上来,我背你过去。」 若澄不动,怔怔地望着他。朱翊深抬头道:「怎么,想要我抱?」 若澄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念一动。此处没有别人,犯上便犯上了,他此刻是她的夫君,并不是晋王。这样想着,她趴在了他的背上,手往前搂着他的脖子。 朱翊深轻巧地把她背起来,只觉得轻若无骨,顺利地涉水而过。 等到了对岸,朱翊深想将她放下来,若澄道:「夫君累吗?若不累的话,再背我一段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鼻腔,朱翊深猜到她在想什么,没有说话,继续背着她往前。 儿时的上元节,若澄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看灯累了,趴在父亲的背上睡觉,父亲将他们一路背回家,便觉得好生羡慕。她想象不出父亲的背是如何的,父亲若在世,会不会也背她回家。现在朱翊深背着她,身体散发着温暖厚实的力量。她仿佛找到了那种被所爱之人背负的感觉,眼眶一热,便有些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这才发觉朱翊深没穿鞋袜,正在赤脚走路,连忙道:「夫君,你的鞋袜!」她坚决要下来,朱翊深也没拦着。 他弯腰随意拍了拍鞋底的泥土,将鞋袜重新穿上。若澄看到他脚底都发红了,满心愧疚:「对不起,我忘了你没穿鞋……你怎么也不说?」 「无事。」朱翊深轻描淡写地说道,又抬头看了眼,「快到了。」 半山腰的平地上开满了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仿佛望不到尽头。山上传来古刹钟声,这静谧之地仿佛人间的世外桃源。若澄展臂奔到花海中去,像个孩子一样扑蝶。朱翊深站在路上看着她,见她回头对他招手,微微点头。若是可以,他愿她永远如此刻般展颜欢笑,无烦恼忧愁。 「哎哟!」若澄没注意脚下,被一个石块所绊,向前扑倒。 朱翊深立刻分开花丛过来,见她趴在地上,压倒一片花枝,不由好笑。 「可有摔伤?」他蹲下身子,抓着她的手臂问道。 第48章[03.25] 若澄起先不动,朱翊深心下一沉,连忙弯腰查看,冷不防被她扑倒,仰躺在地。她坐于他腹上,抓着他的衣襟,故意恶狠狠道:「刚才为何笑我?」 朱翊深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她像只发了怒的小狼狗,只会虚张声势,又怪可爱的。她这性子灵动活泼,天真无邪,与她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觉得闷。 他的眼眸倒映着蓝天白云,黑瞳仿佛镜面一般发亮。刀凿斧刻般的轮廓,英俊无比。若澄看得失了神,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吻他。她当真喜欢这个人,喜欢的程度究竟有多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朱翊深没想到她会主动吻自己,在她要后退的时候,猛地按着她的后脑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继续热吻。这里是荒山野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他只吻了片刻,便急急停住,拉若澄起来。她钗发凌乱,面颊如饮酒,头上还挂着几朵小黄花。 朱翊深平复呼吸,抬手将那些黄花拍落,将她拥入怀中,哑声道:「怕疼就别招惹我。嗯?」 若澄想着他那巨/物,如昂藏龙首,连忙应是。她也没想招惹他,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他们从花丛里站起来,走到路边,看见一个稚龄小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鸟窝,里头还有几个鸟蛋。那小童看到朱翊深和若澄愣在原地,面露不解之色。一则是平生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物,二则是他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 若澄好奇地问他:「你手里拿着什么?」 小童稚嫩地回道:「刚才我在路上捡了这鸟窝,想放回树上,否则母鸟该着急了。可我不会爬树。」 若澄也不会,下意识地看了朱翊深一眼,但很快又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王爷,就算会爬树,也不能让他做如此失态之举。小童面露失望之色,辞别二人,捧着鸟窝继续往前走。 若澄欲言又止,看着那小童的背影。她最是心软,不忍那一窝未孵化的鸟蛋没了母亲的庇佑,只怕凶多吉少。 「给我。」朱翊深闷闷地说了一声。 若澄连忙唤了小童回来,小童高兴地把鸟窝捧给朱翊深。朱翊深无奈地挽起袖子,拿着鸟窝,环抱大树而上。他会爬树,但两辈子都没有做过如此出格之事,算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吧。 小童见他动作利索,在树下拍掌鼓劲。 朱翊深爬到树梢底下,伸手将鸟窝放了上去。他听过一个说法,有些鸟一旦发现鸟窝被动,就会抛弃整个鸟窝。但他看树下的两人满怀希望,也不忍心说出来。 他将鸟窝放好,正要下树,却见山路上有一男一女似在争执。男的他不认识,女的是苏见微。他对苏见微的身影还是有几分熟悉的。男子一直纠缠不休,苏见微已经躲到丫鬟身后,面有愠色。 朱翊深皱眉,从树上滑落下来,一言不发地朝那边走过去。若澄不明所以,连忙告别小童,跟在他后面。 苏见微今日到龙泉寺上香许愿,听寺庙里的僧人说后山有一片油菜花田,并且人迹罕至,便兴起了来看看的念头。她念完女学之后,因为家教甚严,平日只能关在闺房里头,难得能出来透透气。怎知走到半路,才发现被人尾随。她身边只有贴身丫鬟,顿时心生恐惧,想威慑对方。 「你这登徒子,可知我身份?」她斥道。 柳昭握着扇子道:「在下只是想结交姑娘,并无其它念头。」 苏见微的丫鬟高声道:「你一路尾随我们至此,说你没有邪念,谁相信?识相的快离去,否则我就叫人了!」 柳昭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貌美,色令智昏,笑吟吟道:「你叫也无用,此处没有旁人。」方才李垣带着叶明修去找那个相面的僧人,柳昭百无聊奈,见一女子从山门出去,侧影极美,便悄悄尾随。 苏见微的容貌的确出色,明眸善睐,且气质不同那些庸脂俗粉,在京中的世家贵女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怒道:「我可是当朝首辅苏濂的孙女,你敢无礼?」 柳昭愣了一下,没想到眼前的少女来头这么大,竟是苏家的女儿,京中响当当的美人。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今日撞了大运。他已经二十好几,家中姬妾不少,却一直没有正妻。家世显赫的看不上他,家世一般的他又看不上。 苏家比方家更厉害,若他得了此女,岂不是像叶明修一样,日后有了座大靠山?家族之中,还有何人敢看不起他? 思及此,他恶向胆边生,上前两步,轻易扯开了那个丫鬟,一把抓住苏见微的手腕:「苏姑娘不如从了在下。在下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放肆!」苏见微喝道,欲挣脱他的钳制,但一柔弱女子,哪里敌得过柳昭的力气。 柳昭将软玉温香抱于怀中,刚想拖到花丛里去,却被人按住了肩膀。他以为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并未放在心上,抬脚想踹开她,没想到却被身后之人按得肩胛生疼,一下叫了起来:「哎哟!」 他疼得松开手,苏见微连忙跑到一边。 柳昭转过身,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立于面前,气势犹如高山大海。 第49章[03.25] 「光天化日,欺侮良家女子,你算个男人?」朱翊深冷冷问道,一下将柳昭掼摔于地,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信不信我废了你。」 苏见微认出是那日在宫中见过的晋王殿下,心中稍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荒郊野外遇见他,他还替自己出头。 柳昭抓着朱翊深的脚,被踩得不能呼吸,结结巴巴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在下只是一念之差……」 「滚。」朱翊深收回脚,转过身向苏见微走去。 苏见微刚要道谢,看到他身后的柳昭没了压制,眼中阴光一闪,在身旁摸了一块巨石就砸过来,尖叫道:「小心!」 朱翊深不及闪开,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口中涌起腥甜的味道。他被激怒,一脚将柳昭手中的巨石踢飞,而后挥拳打向他的下巴,又在他腹上踢了一脚,柳昭仰面摔在地上,不动弹了。朱翊深刚才没有下重手,原本以为只是个柔弱书生,有意放他一马,却不料此人这般心狠手辣,这次没有留情。 若澄赶到的时候,就见一女子侧影,还扶着朱翊深的手臂,两人状似亲密。 「您没事吧?」苏见微说道,「多亏王爷出手相救。快跟我回寺中看看,有没有伤到?」 若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看见两个人靠得很近,女子似乎叫了朱翊深「王爷」。看来他们相识?他一向不许旁的女人近身,对此女倒是特别。他看她的眼光也与旁人不同。刚才朱翊深匆匆前行,丢自己在半路,是为了来见她?若澄心中难免生出几分酸涩之感。 她想过去分开他们,又无底气这么做,后退两步,转身独自下山了。 朱翊深将手臂抽回,退开两步,淡淡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多谢苏姑娘的好意,我无大碍。你速离此地。」他刚才一心赶来救人,未与若澄解释,现下着急去寻她。 苏见微追了两步,想扯住他的袖子,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自小接受的教养,让她无法不管不顾地去追一个男人。只不过刚才他从天而降,仿若神祗。她那颗骄傲的心,也难免为他所动。听闻晋王为人一向清冷,怎会出手救她?莫非也对她有意? 她自诩容貌出众,出身优渥,配晋王不算高攀。可晋王已有王妃,苏家女儿如何能屈居人下? 不过她也听说,晋王娶那孤女,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在苏家女学的时候,与那孤女同窗几年,觉得她十分小家子气,除了貌美,也无特别之处。而她的成绩却为女学中的佼佼者。 苏见微心念百转,丫鬟走到她身边,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免得又遇到什么坏人。」 苏见微看了躺在地上的柳昭一眼,点了点头,暂与丫鬟先返回寺中。 若澄到了河边,这回无人再背她,索性提起裙子,直接过了河。那河水没过她的膝盖,她脚底打滑,艰难地走着。走到河道中心的时候,朱翊深终于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为何不在原地等我?裙子和鞋袜都湿了!」她爱干净,刚才他才背她过河,她却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他的力气极大,若澄无法再前行,但依旧没有转过身。 「沈若澄!」朱翊深将她另一只手也抓住,强行将她扳了过来,「你在发什么脾气?」 若澄挣扎,却被他伸臂抱住腰,整个人紧贴着他。朱翊深看到她双目通红,心中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若澄看着他道:「我刚才看见王爷跟一个女子在一起,你们是何时认识的?怎么从未见你提起。」 朱翊深这才知道她看见了苏见微。他不过是见她被人调戏,过去解围,一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前生他与她夫妻十载,虽说往事已如云烟散去,他们如今并无瓜葛,但就算在路上看到素不相识的女子有难,他也会出手相助,更别说是苏见微。 他愣神的时候,若澄看他沉默,以为是承认了,低声道:「王爷打算几时把她迎回府中?还是你一开始想娶的人就是她,只不过事发突然才娶了我?若是如此,我可以让出王妃之位。」 她本就没有安全感,何况他们会成亲也的确是因瓦剌王子要强娶。她对他的感情一直都不确定。如果朱翊深早就有喜欢的人,她也没理由占着王妃的位置不放。 朱翊深皱眉,松开手,口气严厉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若澄没防备他放手,踉跄了一步。他们这段关系,总是她在主动。他像太阳,而她则是朝着太阳转动的向阳花。从成亲同床,到那日圆房,他都像是被逼的。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吧。她一直在构筑的美梦,其实就是梦幻泡影,轻轻一戳也就破了。 她一直卑微,卑微到尘土里,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忽然发现也许始终无法拥有这个人,不懂他,无法融入他的世界,好像只是两个无关的人硬要凑在一起。她觉得有些疲惫了,行礼道:「王爷恕罪,是妾僭越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翊深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心中不忍,可男人的尊严让他闭口不言。口里说着僭越,行动可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自问平日对她宠纵太过,竟然轻易地说出要将王妃之位让出去的话。报了宗人府,上了皇室玉牒的亲王妃,有册有宝印的身份,是能让的吗? 若澄回到庄子,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素云和碧云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看到她满身狼狈地回来,王爷又不在身侧,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询问。若澄却没说,只道:「素云,你将我的被褥抱到东边的房间去。」 素云一愣:「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第50章[03.25] 「照我说的做吧。」她口气很少有这么坚决的时候,素云也不敢逆她的意思,立刻照做了。碧云则拿了她的包裹,跟着素云去了东面的屋子,重新收拾。 若澄将门关上,还上了闩,一言不发地去换衣服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也未想好如何面对他。刚才的话脱口而出,丝毫不计后果,也许是她心中始终抱有这个念头:他们终究是会分开的。所以她早就给自己寻好了后路。 她一出生就被父母抛下,寄人篱下长到这么大,从未拥有过什么,也不觉得这世间任何东西是长久属于她的。先前她陷在自己构筑的情爱里头,有些迷失了。今日之事,不过是给她醍醐灌顶之省。 他本来就是出于无奈娶了她,不可能一心一意地对她。那个山间的女子,或许只是开始。 素云和碧云面面相觑,也不敢说话。 等到朱翊深回来,就看见东边的房门紧闭。他走到西边的里间,被褥果然只剩下一套。他坐在炕上,脱了湿漉漉的鞋袜,丢在一旁,再看了那边的房门一眼。这丫头真是脾气看长,一声不响地就要跟他分房。 分就分吧,反正他是不会去哄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厨房里飘出饭香。朱翊深这次带了很多的兵书来,摆满桌案,可一下午他都没看进去多少字,总是留意身后的动静。他特意没关门,这样那边的声响就可以听到,可外面一直很安静。 他有些心烦意乱,将书合上,在屋子里踱步。 这时,厨娘在外面说:「老爷,可以吃饭了。是现在把饭菜端进来吗?」 朱翊深应是,那厨娘很快端了四菜一汤上来。庄子上有菜园,还自己养了家禽和猪,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他特意带她来此处,也是想让她尝尝这些现成的新鲜东西,跟京城里头的到底不一样。他搬桌椅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里头应该听到了。只是那扇房门仍旧紧闭。 连晚饭都不吃了?他皱眉,心想若是李怀恩也跟来就好了。她们主仆三个沆瀣一气,留他孤立无援。 素云和碧云自然听到了声响,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若澄。她平静地看账本,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们已经看出来,王爷和王妃想必是闹了矛盾。但她们也不敢去劝,毕竟是主子的私事。 朱翊深等了会儿,还踱步到门前,犹豫片刻,闷声叫道:「出来吃饭了。」 他故意没叫她的名字,因拉不下脸面。 素云立刻站了起来,若澄看她一眼,素云又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去。碧云小声问道:「王妃,好像是晚饭做好了。我们不出去吃吗?」 若澄合上账本,说道:「我不吃了,没什么胃口,你们去吧。」 可她不出去,素云和碧云哪里敢走,继续低头做针线活。王府上下,无不对王爷敬畏,更无人敢如此下他脸面。不过她们也看出来了,王爷在王妃面前不过就是只纸老虎。只是不知为何高高兴兴出去的两个人,回来变成了这样。 朱翊深见里面毫无动静,这丫头丝毫不买他的账,心头烦闷,又走回桌子旁坐下,独自进食。可食不知味,加之后背又被砸得隐隐作疼,猛一掷筷。他活两世,按理说不应该跟个小丫头片子置气。 可他不过是救了一个陷于危难的女子,她何须如此? 但她说得也没错,他与苏见微之间的确早就认识,而且在前生做了十年的夫妻。就算他已将前尘往事放下,也不可能完全将她视作陌生人,才有了山上出手相助的那一幕。只是重生之事如何解释? 他见到叶明修尚且不自在,倘若那丫头知道他与苏见微曾经的关系,恐怕更会难以释怀。 朱翊深挫败地发现,这个女人已非昔日小心翼翼与他接触的那个小团子,因他几分怜爱就满心欢喜。她有情绪有脾气,时不时还会张利爪挠人,而他全无办法。 他第一次面对女人,觉得无计可施。 他出生在皇家,自小高高在上,习惯了旁人的顺从,并将其认为理所当然。他也同样认为,夫妻关系便如同父皇和母亲那样,夫唱妇随。父皇的决定,哪怕母亲心中不乐意,口中也绝不会说出半个不字。 这就是帝王家,这就是帝王家的男子天生享有的特权。 他于女人无往不利,无论那些女人是出于利益或是别的目的接近他,他从未在她们身上花过太多的心思。后宫就像一个斗兽场,那里生存的女人各凭本事,而他只需坐壁上观。 所以他无需去在意一个女人的情绪,孤独或者悲伤,在他看来,是想要换得荣华富贵,所必须做出的牺牲。 但这丫头与那些女人截然不同。她留在他身边,是因为她真的喜欢他。那种喜欢纯净得仿佛山上的白雪,不染人间的一点杂质。这种纯粹的喜欢让他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而他也乐意给与她更多的宠眷。 他以为如此便足够了。他要的是一颗真心——前生他从未得到的东西。直至今日她发脾气,丢下他独自离去。他忽然察觉她想要的和他所给的,或者并不是同样的东西。 第51章[04.01] 朱翊深迷惑了。他未尝爱过一个人,更不知道如何去爱。 「官爷,人就在里头。」主屋外面忽然响起了马管事的声音,而后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接近。 接着听到萧佑喝道:「何人敢擅闯此地?」 马管事似赔笑说道:「这位爷,这几位是顺天府的官差。说后山的龙泉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伤人案,他们想来问问情况。」 外面沉默了片刻,萧佑道:「你们在此处稍后片刻,我进去通报一声。」 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呵,里头的人好大的架子?官府办事还要我等在此地等候?识相的快闪开!」 「你敢!」 外面的气氛剑拔弩张,好像马管事在小声劝解。朱翊深担心惊扰了屋里的若澄,起身走出去。 那几个官差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交领祥云纹直衣,腰上系玉绦钩的男子从屋中虎步而出。他相貌英俊,身形高大,带着股凛然气势,往那里一站,仿佛山岳般压人。 「何事?」朱翊深在院中站定,从容问道。 萧佑这才将拔了一把的剑收回鞘中,退到旁边。 那带头的官差咽了口口水,不由得客气几分:「这位爷,有人报案,说龙泉寺的后山,有人被打至重伤昏迷。此处离事发的地点很近,你可知晓内情?」 朱翊深扫了那姓马的管事一眼,管事俯首,官府办事,他一个升斗小民自然也不敢拦着。朱翊深没想到顺天府的动作这么快,看来被打的那人有几分来头。他倒也不惧,直接说道:「是我所为。」 在场众人全都愣住。那官差办案多年,见过抵死不认的犯人,还未见过如此痛快承认的,倒也佩服朱翊深的胆色。他正色道:「那人乃是今科试子。按照律法,恐怕你得跟我走一趟了。」他示意左右,便有几个穿着罩甲的官差上前要拿朱翊深。 萧佑带府兵挡在朱翊深面前,与官差对峙。 马管事见朱翊深犯了事,又想与官府对抗,便好言相劝道:「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我这庄子怎么说也是晋王名下的,弄坏了可不好赔。这位爷,您不如跟官爷走一趟,把话说清楚。再不济,还能让王爷出面不是?」 院子里的声响还是惊动了若澄。她终于开门出来,看到院中紧张的气氛,有些担心。她不敢出去,只探出半边身子,小声唤朱翊深,朱翊深回头道:「到屋里去。」 若澄不肯走,望着夜色中他高大的背影。她方才发脾气,也没问清楚事情原委,待在屋子里,只隐约听到什么被打重伤,似乎与她所想的不一样。他此番出京是微服,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她担心这些官差会找他麻烦,也顾不得那些小情绪了。 马管事看到门边有个倩影,略略看了一眼,大为震惊。 莫非那就是白日里被斗篷裹住的小娘子?看起来正值豆蔻之年,雪肤花貌,当真是丽色动人。他几乎挪不动目光,直到若澄发现他在看自己,立刻缩回门内。 朱翊深看事情发展到此地步,不亮明身份恐怕无法善了。只不过如此一来,他行踪暴露,无法再安心呆在这里,有几分扫兴。正欲开口之时,门外匆匆赶来一个身影,身边还跟着苏见微的丫鬟。 朱翊深微微一怔,望着那人在官差身边站定,抱拳道:「官爷,已经查明,乃是误会一场。」 这是朱翊深时隔多年,第一次与这个前生的宿敌面对面。前生叶明修已经入内阁成为首辅,身上有种雍容自持的气度。而此刻,他只不过还是一无所有的布衣,整个人透着几缕寒酸。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无恩也无怨。 朱翊深十分欣赏叶明修的才华,也佩服他的隐忍和心智。此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行事作风与自己大相径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曾经彼此成就,是最亲密的盟友。 可后来他的皇权和叶明修的相权有了激烈的矛盾。因他膝下无子,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也与叶明修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于是走到了对立的位置。 叶明修发动宫变之前,他何尝不想杀了此人呢?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只不过前程往事犹如大梦一场。随着今生众人轨迹的相继改变,两人之间也几乎不可能再产生什么交集。那个女子已经成为了他的妻,身心皆属于他,再与叶明修无关。 官差见是报案人之一,皱眉道:「误会?」那被打之人是李青山的外甥,一个处理不好,他连饭碗都要丢的。 叶明修再拜:「是我那朋友欲滋扰良家女子,这位兄台恰巧路过,出手相助。有那女子身边的丫鬟为证。」 第52章[04.01] 叶明修转头看向丫鬟,那丫鬟走到官差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官差面露惊诧之色,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回去报了大人再做决定。我们走。」官差没想到柳昭色胆包天,竟然敢招惹苏家的千金。而这位千金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也要保护眼前之人,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们这些在皇城根底下办事的人最为难,左右皆是权贵,哪个能开罪得起?他只能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上官了。 马管事见事情峰回路转,连忙送那几位官差出去。 叶明修这才看向朱翊深。 他和李垣发现柳昭不知所踪,后来终于在龙泉寺后山上发现他昏倒于地,不省人事,便就近报官。官差找到一个小童,说看见一对相貌极出众的男女在山路上出现过,便顺势找到这个庄子来了。后来苏见微的丫鬟找到他,告知真相。苏见微不便出面,叶明修这才来解围。 他重重地行了一礼:「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他即将与苏家联姻,苏见微便算他的小姨子,他代为道谢也是应该的。 若澄总算是听明白了。朱翊深并不是故意去见那名女子,而是见那女子被人纠缠,他出手相助,还打伤了那个登徒子,这才引来官差上门。她有些愧疚,还有些懊恼。刚才他为什么不说呢?害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以为他与那女子有瓜葛。 帝王家的男人,就算如先皇那么宠爱娘娘,后宫也不断在添新人。诸侯藩王也都是三妻四妾,所以她下意识地觉得朱翊深不能免俗。 她想要的爱是一心一意。那些夜晚,娘娘独守宫门的寒凉,深深地印在她的脑子里。她不愿再做第二个娘娘,孤独地等待天黑和天明。而且她自私地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他,这种想要独占的心情,正是因为情到深处吧。 朱翊深只想让叶明修速速离开此地,不愿若澄与他有任何接触。 叶明修本来也是要告辞的,却见若澄从门内走出来,唤他「先生」。不过一年多未见,她脸上稚气全脱,取而代之的是眉梢眼角间自然流露出的一种柔媚,但媚而不俗,倒觉得如名花倾国,暗道晋王真是好福气。 叶明修刚要与若澄见礼,问候一声,朱翊深却长臂一捞,将若澄锁在怀里,冷冷说道:「不送。」然后便拥着若澄回屋了。 若澄觉得朱翊深这样很没礼貌,但是被他扣着,丝毫动弹不得。 朱翊深已经下了逐客令,萧佑便抬手请叶明修离去。叶明修知晋王素来眼高于顶,怕看不上他这布衣平民,也不多做停留。他们本就云泥之别,生而不同。但总有一日,他会站到与他同样高的地方去,为此不惜代价。 到了屋里,饭菜都已经凉了。朱翊深迫若澄坐于桌旁,又叫厨娘去将饭菜一一热了。若澄坐着沉默不语,朱翊深看着她,皱眉道:「你还在生气?」 若澄也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只觉得凭白闹了一场误会。还不是因他什么都不说?她鼓起勇气问道:「你喜欢我吗?」 朱翊深被她问得一愣,她接着追问:「若是没有瓦剌王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了?」 这个问题朱翊深倒没有认真想过。他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从母亲有此意思,再到她表露对自己的喜欢,而后他娶她为妻,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天定。倘若没有呼和鲁,他或者会晚些发现自己的心意,但他从未想过,今生再把她推给别人。 在和她做夫妻之前,两个人以兄妹之礼相处多年,她对自己依赖,而自己给她更多的是疼爱。但成为夫妻之后,她对自己的要求好像不仅仅只停留在这样了。她喜欢他,也期待等到他同等的回应。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头,再没有君王,只有男女。他猛然间发现,这个总是谨小慎微的丫头,其实并没什么安全感。 所以他的不言让她愤怒,她开始胡思乱想,继而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习惯多于爱还是别的什么。经历过前世,他满身疲惫地重生,更多的是想怎么在现世安身立命,于感情之事思虑甚少,他想护她一世,更多是出于前生的愧疚。可圆房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沉迷于这个女人,似乎又不仅仅是愧疚那么简单。 但他若是直言,恐怕又会激怒她。他也不想违心撒谎。 厨娘端了热的饭菜来,见桌子旁的两人沉默地坐着,气氛有些古怪,也不敢说话,手脚麻利地退出去了。素云和碧云还待在东边的屋子里,碧云探头看了一眼,对素云小声说道:「王妃问王爷的话,王爷还没回答呢,我真是要急死了。要是一言不合再吵起来,可如何是好?难道新婚夫妻,在王府中未分房,到了此处反而要分开?」 「王爷那性子,自小清冷孤傲,他肯主动示好已经难得了。」素云叹了一声。 若澄静静等了会儿,在朱翊深开口之前,讪讪说道:「王爷不用回答了。」她欲起身离开,却被朱翊深一把扯住袖子,又坐回凳子上。 朱翊深握住她的手,坐于她身侧,低声道:「你从晌午就未进食,先吃些东西再说。」 若澄抬眸望着他,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压抑,心往下一塌。若是从前,她肯定乖乖就范。因他在她心中一向高高在上,难得有服软的时候。可今日趁着一股势在,她就想知道他的答案。她想确定自己于他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朱翊深见她不动筷,只是望着自己,眸中有难得的坚毅之色。 她从前就像一只刚被领养到家中的小猫,小心翼翼地探着爪子,也不敢大声叫唤,给他一种极为温顺的错觉。现在倒好,被他宠着养了几年,胆子大到已经可以压在他头上了。他忽然起身,二话不说地伸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进西边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53章[04.01] 等若澄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他放在炕上,他整个人都覆了上来,眼中翻滚着汹涌的情绪。 「你要干什么……」她双手抵在他肩头,摇头推拒道。 「我是否喜欢你,你心中不知吗?你既不知,我便证明给你看。」朱翊深扯开她的腰带,不耐烦一件件解衣,直接撕开了她的衣裳。雪白玉体呈于眼前,刺激他的双目。他这几日隐忍克制,此刻欲望如洪水奔腾而出,再难收回。 若澄起先还在挣扎,可哪里抵得过他的力气。加上他的技巧极好,三两下就弄得她软了下来,本能地臣服,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喘息,立刻又被他吻住了双唇。她哪里还顾得上问什么答案,只能费劲地承受他,可还是无法适应他的庞然大物,被顶得哭泣求饶。 但求饶也无用,朱翊深发狠似地惩戒她,只想把她揉入身体里,省得她再胡思乱想。 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有失控的时候。但与她交/合之时,却全无理智,任由情潮将自己淹没。 若澄浑身都是汗,脸上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声音都哭得哽咽。等一次结束,下身麻木,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却还是觉得酸胀难受,毫无快意。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的幽幽月光透进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如同自己一样陷于情/欲里的喘息。 她被压在他身下,两人身体赤诚地贴合着,心跳仿佛都在一处。唯有此刻,才觉得和他成为一体。 「不舒服?」朱翊深一边亲吻着她如珠的耳朵,一边问。他刚才光顾着自己,她似乎没有从中得到愉悦。但他攻伐时,好像找到她敏感的那处了,只是未及顶/弄,便已到了极致。若澄发觉他分开她的双腿,低头下去,惊叫一声,朱翊深却哑声道:「放松些。」 …… 若澄从不知自己可以放出如此羞人的吟哦,身下泛滥成灾,快感如洪水猛兽一样给她前所未有的愉悦。她失控抓了朱翊深的肩膀,身子不由地迎合向他,好想渴要得更多。 终于,她的琼浆玉液倾泻而出,整个人不停地颤抖。朱翊深趁此,又入了她身,共赴巫山云雨。 此番与之前不同,因为足够湿润,所以还算顺畅。若澄浑身酥软,觉得骨头都不是自己的。她又觉得难为情,头埋在他的怀里。而他的胸怀滚烫,同样是汗涔涔的。 朱翊深看她羞得抱住自己不放,不禁失笑。 「这次可舒服?」他亲吻着她汗湿的头发,轻柔说道。 他的一只手全被那香甜的汁液侵染,索性将她抱坐起来,擦了手,再为她拭去双腿间的大片湿腻。他从不放下身段做此事,但为她破例也无妨。炕上的褥子已经湿透,若澄埋首于他颈肩,任由他搬弄。她刚刚叫得那么大声,院子里的人都应该听见了,明日如何见人? 「你可曾如此对待过别人?」她小声问道。 朱翊深亲吻她的嘴唇,坚定地说道:「不曾。你是我唯一的妻,我今生也不会再纳别的女人。所以往后不准再说将王妃之位让出去的话。听明白了?」 若澄抬头,怔怔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竟给出这样的承诺。姑且不论以后如何,此刻她心中被一种柔软的情绪所填满。他若不喜欢她,又怎么会许诺只要她一个?她的确是庸人自扰了。 凭他的身份,肯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妥协。她先前觉得他娶自己并非出于真心,加上误会他与那女子有私,怕自己变成了多余的那个,患得患失。眼下他已经将意思表明,若她再纠缠不清,便显得不懂事了。 她慢慢平复下来,主动说道:「今日之事,我胡乱猜疑在先,是我不对。可你见我与叶先生说话,尚且感到不快,应当能知道我见你与那女子亲近的心情。若只是出手相助,你为何不早早说清楚?我自然能够体谅。」 「嗯,我也有错。现在可消气了?」 他痛快认错,若澄便放过此事。两个人抱着说了一会儿话,若澄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朱翊深无奈道:「现在知道饿了?方才劝你进食,不肯听。现下饭菜已凉,厨娘大概睡了。」 若澄道:「不惊动她。我下厨做两碗面,你也一起吃,好不好?」 「你还有力气?」朱翊深问道。 若澄点了点头。她刚才体力消耗过多,两餐未进,确实很饿了。她下午在东面屋子里也留心听他的动静,知道他应与自己一样。朱翊深将她放坐一旁,自己穿戴整齐,出去喊了素云拿干净的衣裳来,顺便让碧云去烧水。两人浑身湿透,一会儿肯定要沐浴。 素云和碧云见他们和好如初,都松了口气。 厨房里有现成的素面,若澄加了些青菜和腊肉,很快便做好。那食物的香气,比之厨娘的手艺,更能引起朱翊深的食欲。 他三餐本极有规律,太晚了便不进食。但刚才一番体力下来,饥肠辘辘,加之这碗面的香气,实在诱人,不忍拂她好意,便想吃几口。没想到一吃就停不下来,竟将整碗入腹。 第54章[04.01] 若澄却是高兴看到他喜欢吃自己煮的东西。她的厨艺其实谈不上好,只是跟娘娘学过,是他自小便吃惯的味道,所以他特别衷情吧。 朱翊深吃完,看若澄还在小口吞咽,目光不由得停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只有巴掌大,白净无瑕,眼睫长如鸦羽,脸上还有未退的红晕。 若澄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将面碗移过去一些,略微背过身,接着吃。 这时,萧佑在外面说道:「王爷,李公公来了。」 朱翊深知道是宫里的消息,立刻起身走出去。 李怀恩星夜而来,见到朱翊深,行礼道:「王爷,宫里传来消息,鞑靼发兵了。」 鞑靼倾兵力十万,分两路向宁夏中卫和开平卫进军。 开平卫是京城的屏障,一旦开平卫被破,京城便岌岌可危。当初前朝北退,为了对抗他们残留的势力,这才从应天府迁都京城。而在统道皇帝时期,两次北伐,也终打得鞑靼俯首称臣。可这些年鞑靼夹在瓦剌和朝廷之间,一方面被朝廷压制,每年都要上不菲的贡品。另一方面无力抵抗瓦剌的蚕食,这才不顾一切地发动了战争。 而奴儿干都司地区的朵颜三卫,也揭竿响应,向开平卫奔袭。 开平卫告急,宁夏中卫同样告急。 朱翊深原本以为鞑靼需要筹集粮草,招兵买马,怎么也要等春天结束。看来呼和鲁还是耍了个心眼,隐瞒了部分军情。朱翊深沉思了片刻,返回屋中,看到若澄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碗面已经吃完了。 「鞑靼大兵压境,我们需立刻返回京城。」他对若澄说道。 若澄没有多问,站起来道:「我去让素云和碧云收拾东西。」 朱翊深抓住她的袖子,有几分难以启齿:「若澄,我可能要出征。」 他原本想避过前世的局面,不想重新掌握兵权。因为这样一来,他便又会重回朝堂的中心,面对那些没完没了的倾轧斗争。可当国家有难,他最先想到的不再是如何自保,而是哪怕拼着重蹈覆辙的危险,也要守住这片江山社稷。那高贵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身体里,时时刻刻提醒他:这是他对父皇的承诺,也是他身为朱家子孙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他们新婚才不过几日,他出征短期之内不能回来,怕她无法体谅,心中有几分愧疚。 若澄刚才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回头笑道:「你安心出征,不用担心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本是翱翔于苍穹的雄鹰,因为当今皇帝的猜忌,才不得已收起羽翼,藏于家中。但若有机会,他还是会重回蓝天,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而且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既然如此,倒不如成全他。 她心中自然是不舍的,她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现在却要分离。但大丈夫志在四方,更何况他是个重诺的人,他答应过先帝的话,言犹在耳。她只是个小女子,不像他一样心怀江山,大道理她不懂那么多。但她也知道,一旦战争起,生灵涂炭,百姓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所以他需要去,去庇护这江山和百姓,带他们脱离战祸。也没人比他更适合守护他们。 她眼眸中流转过很多情绪,朱翊深竟能一一看懂,最令他震撼的是她如此识大体,没在这个时候与他闹别扭。恍然间觉得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下午才与他发脾气的小女孩,而是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了。 多年前,他尚且年幼的时候,父皇决定带他北征历练,他将这件事告诉母亲,那个温婉的女人非但没有阻止,也是这么告诉他,让他放心地去,不用担心自己。一个女人的胸怀,足以成就一个男人。 他俯身用力地抱了若澄一下,手抓着她的衣背:「谢谢你懂我。」他欠她的,以后定会加倍偿还。 若澄抬手回抱住他,柔声道:「既然军情紧急,咱们快收拾一下,马上回京吧。」 是夜,马车未惊动任何人,离开了庄子,朝京城风驰电掣而去。 …… 东宫彻夜点灯,三位阁老还有詹事府的官员都聚于朱正熙面前。朱正熙凝神看着墙上挂的坤舆图,久久没有说话。他没算到瓦剌会分两路进攻,开平卫可以让九叔去守,可宁夏中卫呢? 刚才他们讨论了几个人选,但因为阁老专于政事,于行军打仗却不擅长,而能做主的几个都督都不在。 只因鞑靼发兵太突然,他们都以为要过了春期才会打仗,所以一切还在准备。加上沿海战事胶着,眼下再召回徐邝和温嘉已经来不及了。 他忽然一砸桌案,起身站起来:「我去仁寿宫找父皇。」 第55章[04.01] 在座官员面面相觑,但也都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 仁寿宫在西六宫中,原本应该是太后的居所,修缮十分华美,最有名的就是仁寿宫的花园了。端和帝在仁寿宫后面修了个长春观,起了巨大的炼丹炉,每日都与那十几个道士在里面研究丹药。 朱正熙走到长春观前,刘德喜看到他领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不禁问道:「太子殿下这是要……?」 「我有重要政事,要见父皇。你让开。」朱正熙拂袖道。 「可,可皇上说不许任何人打扰……」刘德喜低头小声道。 「我也不为难你,出了事由我顶着。否则你就是江山的罪人!」朱正熙手指刘德喜,厉声道。刘德喜可不敢担这么大的罪名,吓得跪在地上。 朱正熙径自擦过他,进入道观之中。观内的巨炉正在煨火,有很浓重的火药味。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看到穿着团龙纹圆领常服的朱翊深进来,知道是太子殿下,纷纷后退行礼。 「父皇!儿臣求见!」朱正熙高声叫道。 端和帝正在后殿,与一个道士讨论丹药的改良方法,听到朱正熙叫他,皱了皱眉,打开珠帘走出来。朱正熙见他披头散发,眼窝凹陷,精神不济,显然是乱服丹药所致。 这些日子,朝臣不断地劝谏,甚至皇后和母妃也来过长春观好几次,劝皇帝不要再沉迷于炼丹,荒废朝政,甚至还有一个言官不惜头撞九龙柱明志,但皇帝都不为所动。 端和帝眸中染了怒气:「你只是太子,就敢闯朕的地盘了?」 朱正熙跪下道:「父皇,鞑靼发兵十万,宁夏中卫和开平卫告急。若再不派兵增援,只怕蒙古骑兵南下,京城危险!」 端和帝愣了一下:「鞑靼不是一直对我们俯首称臣,怎的反了?」 「上次瓦剌使臣来京的时候,已经见端倪。他们意欲陷害瓦剌与我们交恶,想让朝廷出兵清剿瓦剌,可是被九叔识破诡计,还让瓦剌与我们的关系更好。他们心存怨愤,这才蓄意出兵。」 「既然如此,鞑靼不过有兵力十万,派三十万京卫前去也就可以了。」端和帝说完要走,朱翊深一下子抱住他的腿,「父皇,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瓦剌冰兵分二路,朝中却无可用之将。舅舅和温都督都在福建,调他们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端和帝的眉心挤成川字,只觉得头疼欲裂,抬手按住前额:「你与三位阁老商量,看朝中有何可用之人。不要再烦朕。」 朱正熙却抱着他的腿不放:「儿臣欲派九叔领兵前往开平卫,但是宁夏中卫无人可守。儿臣想亲去宁夏中卫,但朝中政事,不能无人做主。父皇,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放肆!」端和帝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谁说话?而且你让朱翊深掌兵,就不怕这兵权收不回来了吗?」他近来性情大变,颇有些喜怒无常,因此无人敢来触他逆鳞。朱正熙自小得他疼爱,以为父子情分终究与旁人不同。他道:「儿臣一开始就想让九叔带兵,但九叔推辞不受。他对儿臣并无二心。」 「那是因为他不知……!」端和帝险些脱口而出,又堪堪停住,看着朱正熙疑惑的目光,转而说道:「李青山在汉中,将他调回来,先派徐孟舟去宁夏中卫顶一阵。他不是跟李青山征过奴儿干都司么?应是能抵挡一阵。你是太子,乖乖呆在京中便是。」 朱正熙处理政事还不算得心应手,一时慌乱,经端和帝提点,连连点头。 「不要再烦朕。」端和帝只觉得头疼更甚,拂袖转进了内殿。他来回踱步,还是无法心安,又出去叫了刘德喜:「上次跟朱翊深去出使瓦剌的那个锦衣卫的总旗,还在么?」 刘德喜应是,端和帝说道:「朕下道密旨,许以高官厚禄,派他混到朱翊深的军队中去。晋王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刘德喜浑身一颤,领命退出。他以为皇帝沉迷于炼丹,求长生不老,早就不把防备晋王当回事了。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忌惮,生怕晋王要反。 端和帝只觉得心烦气闷,坐于塌上,盘腿调息。忽闻一阵幽幽的香气,让他有些神思迷惘。接着一个人旋身出来,坐于他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语气柔媚:「皇上,您许久不来找臣妾了。」 「昭妃,你怎在此处?道观清修之地……」端和帝欲怒,昭妃却将帘帐挥落:「道家也讲和合双修呢……」 …… 朱翊深连夜赶回京城,回留园换了身衣裳,就进宫去了。 若澄在他屋中帮他收拾行装,李怀恩去搬东西,素云、碧云给她打下手。这詹事一起,估计没有几个月无法回来,衣食住行全都要考虑周全。若澄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也是从头开始学。碧云不忿道:「这皇上也真是,用不到我们王爷的时候,远远地打发去皇陵。用到的时候,也不顾人家新婚,火烧火燎地就要派王爷去前线。」 若澄笑着看了她一眼:「就算不是皇上的命令,王爷自己也会去的。他答应过先帝,要保江山。从前他去皇陵,又出使瓦剌,哪次不是三年两载,我不是都过来了?」 「那时跟现在不一样。那时王妃还不是王妃,现在旁人看我们晋王府势单力薄,王妃年幼,指不定趁着王爷离京欺负我们呢。」碧云忧心忡忡道。 第56章[04.01] 若澄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也不算孤立无援,不是还有沈家吗?大伯现在已经迁为鸿胪寺少卿,二哥中举之后,也应当能入翰林。还有姐姐在平国公府做长媳,旁人不会欺负我们的。」何况她不再是从前寄人篱下的小丫头了,她既然成为了晋王妃,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表王府,担起应有的责任。 她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又等了朱翊深一会儿,过了子时他还没回来,实在困倦,想他今夜会留在宫中议事,就自己回北院休息了。 李垣至医馆等到深夜,柳昭还没有醒来。 他在报案时向官差说了柳昭的身份,他们果然很尽心,出动了不少人,按理说现在应当也有结果了。他与柳昭从前是同窗,又共同参加这次科举,多少有点情分在,也不愿看到伤害他的人逍遥法外。 街上已经鲜少有人声,只有巡夜之人敲梆子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药童走出来对李垣说道:「里面那位公子恐怕得休养十天半月,方能下床。」 李垣一愣,这再过几日就是会试,柳昭岂不是无法参加了? 他尝试再向药童询问柳昭伤情,忽然有人从门外进来,踏足去掉鞋上泥泞。 「叶兄!可抓到行凶之人了?」李垣忙上前问道。 叶明修神色凝重,坐下后对李垣说道:「你可知少帛为何会如此?」 「莫非这当中另有隐情?」李垣反问。 叶明修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而后道:「少帛不仅得罪了苏家的千金,还被晋王打伤,这案子你让顺天府如何审理?如今也只能当做吃个哑巴亏了。」 「少帛兄可真糊涂啊!如此做与自断前程有何分别!这下,我们该如何做才好?」李垣为难道。 叶明修倒不意外柳昭会纠缠苏见微,这厮当初在白鹿洞书院便劣迹斑斑,因觊觎院长貌美的女儿,试图轻薄,而被逐了出去。这么几年过去,色性不改,反有几分变本加厉之势。听闻苏见微已经亮明身份,他却依旧无礼,晋王这才出手教训。柳昭不过是仗着家中有几分势,为非作歹,今次给他个教训也好。 「天亮之后,你我分两路。一去礼部说明情况,少帛这样恐怕无法再参加会试。二送少帛去他舅父家。少帛在京中的近亲便是李总兵,今后总得有人照顾他才是。」叶明修思路清晰地说道。 李垣连连点头,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模样:「不过,叶兄能否去往李府?听说李府在权贵遍布之地,我有些胆惧。」 叶明修知李垣不是胆惧,而是嫌此事太过丢人。原本好好的一个试子,也薄有几分才名,还是中进士的大热人选,前途无限,偏偏因调戏良家女子被打致重伤,无法再参加科举考试。天亮之后,多少会有些流言蜚语传扬出去。那时再带着柳昭去李府,免不得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李垣是好面子之人,当然不愿去丢脸。 叶明修含笑道:「好,我去便是。」 李垣松了口气,拱手一礼:「多谢叶兄!」 叶明修早知李垣不会去李府,这倒合他心意。方才去府衙结案,无意间听到官差在廊檐下议论,说鞑靼忽然发兵南下,朝廷欲派人领兵平乱。一路已确定由晋王领兵,另一路则交给由汉中召回的李青山。 这对晋王来说,是个绝佳的复起机会。但李青山出身草莽,有些匹夫之勇,坐到今天的地位都是自己真枪实刀打出来的。他的个性恩怨分明,睚眦必报,若知道晋王伤他的外甥,则北面的局势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叶明修与晋王暂无仇怨,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卖个人情给李青山。 …… 战时,五军都督府为统兵之机要,前后左右中军各执掌一部京卫再分管几个地方的军卫,辽东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辖,宁夏中卫则是右军都督府的管辖范围。这两军都督虽然都在京中,但已年迈,无法统兵出征。 端和帝之所以还留他们在任上,一则是因为当初迫使京官承认他帝位之时,有部分京官不服,这两位都督随统道皇帝征战沙场,德高望重,坐镇军中可以震慑百官。再来端和帝为鲁王之时,便与他们交往过密,如今二人虽然年事已高,但忠君之心可昭日月。 他们世家出生,享受高爵。一直认为先皇宠信出身寒微的宸妃以及晋王不是社稷之福,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几次干扰先皇立储的决心。 两位都督知道要兵发宁夏中卫和开平卫,皆积极点兵,可听说统兵挂印出征开平卫的人是晋王,则又觉得不放心,纷纷劝谏太子,另外改派人选。没有人比曾经为将的他们更清楚,一旦兵权交付出去,尤其是这样的大战,便很难再彻底收回来。 就算收回了帅印,也收不回人心。因为那群士兵都是拿性命在搏前程,对他们而言,谁是皇帝并不重要,能给他们带来荣誉,带来富贵的,才是真正愿意追随的人。 朱正熙也不急着否定他们,反而说道:「我知道两位都督乃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但眼下京中将领可堪此重任的,二位可有人选?」 左右军都督面面相觑,连续提了几人,都被坐在后方的兵部尚书王骥所否认。兵部掌天下武卫官军选授简练之政令,战时与五军都督府相配合行事,但因为五军都督府的特殊地位,兵部的权力相应被削弱,因而兵部在六部之中一直都没那么显要。 朱正熙说道:「我阅历尚浅,于行军打仗没那么擅长,但也知道九叔自小跟在皇祖父身边,随他老人家两征蒙古,打得鞑靼俯首称臣。鞑靼心里是畏惧九叔的,因为看到他肯定就会想起当年皇祖父统兵的英姿来。而且九叔每次战役都身先士卒,骁勇无畏。他虽然年轻,但已有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场战役胜利的经验,比两位都督随便说出的那些个毫无军功的将领,不知强上多少倍。国难当头,愿二位可以摒弃成见,朝堂上下金诚团结,这才是我江山社稷之福。」 第57章[04.01] 王骥起身说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言之有理。当务之急,并不是猜忌晋王掌兵之后会生二心,而是应该想着如何抵御外敌。毕竟开平卫一破,京城再无防线,北宋靖康之难,决不可重演。不如先派晋王前往开平卫,再暗中召回平国公或者温嘉都督,若晋王在前线不敌,到时候再撤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而且可由二位都督选择监军。」 二位都督也知事态紧急,最后只得让一步,推选工部侍郎方德安做监军。方德安出了名的保守,也不懂打仗,而且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朱正熙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监军的人选,便是他的心腹太监刘忠,也便于将前线的消息及时传达回来。但怕两位都督再加反对,倒拖延了出兵一事,只得赞成。 等两军都督和尚书王骥走了,朱翊深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朱正熙叹了口气道:「九叔,是我没用。那方德安恐怕要成为你的绊脚石了。」 「你无需自责,军中之事,我自有分寸。多谢你的信任,我定不辱使命。」朱翊深俯身拜道。 朱正熙连忙扶他手肘:「怎么忽然对我行此大礼?万万不敢受。我知你新婚就要挂帅出征,心中必定有难舍之事。只是留给你准备的时间不多,最晚三日后,便要动身。」 「我这就回去……」朱翊深要告退,朱正熙又叫住他,「等等!」 他对刘忠耳语了一番,刘忠去捧了一个托盘过来,那托盘上盖着黄布。朱正熙将托盘接过来,走到朱翊深面前:「我记得几年前你出使瓦剌,我将皇祖父所赠的飞鱼剑赠给你,护你一路平安。这次你收下这个吧。」朱正熙把托盘递给朱翊深。 朱翊深隐约猜到那是什么,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他将托盘抱在怀中,微微颤抖着手将黄布解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镀金护法顶香草压缝六瓣的铁盔。这是统道皇帝的遗物,顶部的红色盔缨历经时光已经有些暗淡,但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是统道皇帝一生征伐的功勋。 这个他最敬爱的男人,几乎倾尽所有地教会了他这世间至高至尊的一切,却也不可理喻地夺走他母亲年轻的生命。但纵然这样,他依然无法恨他。对于朱翊深的两辈子而言,其实父皇已经离去了很久很久,但在看到这个头盔的时候,还是一下就在脑海中浮现他的音容笑貌。那是最慈爱的父亲,也是最严厉的君王,更是最无情的丈夫。 朱翊深在某次战役的时候因为追赶敌军,丢掉了头盔。回营之时头发散乱,统道皇帝就把这头盔盖在他头上,然后才听他汇报战况。当时军帐之中人人哑口,都暗自揣度皇帝此意。 所以这头盔化成灰,他都认得。 朱翊深低声问道:「此物从何处而来?」 朱正熙道:「皇祖父的东西大都下皇陵陪葬了,这个东西是在前阵子收拾东宫的一个旧箱子时发现的,我不认识,宫里的人说是皇祖父之物。我原本供奉在奉先殿,想了想,还是交给九叔吧。」 「这是帝王之物,我不能收。」朱翊深将托盘送回。 朱正熙摆手说道:「九叔别推辞。若是皇祖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他想必也愿意跟着九叔去战场上看看,看你怎么把那些鞑靼人赶出我们的国家。我不能跟着九叔一起去保家卫国,这个头盔只是一番心意,你就收着吧。而且有皇祖父的护佑,九叔一定会打胜仗回来的。」 朱翊深的手握紧托盘边沿,叩谢。 …… 朱翊深回到王府,已经是黄昏时分。若澄和李怀恩在留园忙进忙出,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看到朱翊深回来,若澄连忙上前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昨夜可有休息?吃过东西了吗?」 朱翊深一一回答,然后将托盘交给李怀恩,吩咐了一声,牵着若澄的手进西次间,坐在炕上。 「我明日便要离京。很多事都不及安排,现在说给你听。」 若澄见他神情严肃,乖巧地点了点头:「你说。」 「李怀恩和萧佑我都会留在京中,府中的事情,你有不明白的就问李怀恩,他会协助你。若有事定要出府,必须带着萧佑在身侧,轻易不要与人结怨,若被欺负也别一味忍让。你伯父是个明哲保身之人,若出事他多半无用,但可以找你二哥商量。你堂姐如今身怀有孕,但平国公府门,你也不可过多踏入,以免招惹祸端。你舅舅心善,但你舅母却有些贪得无厌。他们若来寻你的帮助,量力而为,别与他们过多接触。此外……」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若澄却听得眼眶发红,一下子抱住他,趴在他的肩头。 「李怀恩和萧佑是你的左膀右臂,你留给我,行军路上,谁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有危险谁来保护你?」她哽咽地问道。她不想哭的,不想在这个时刻还给他增添负担。但是他一字一句都在为她着想,她实在忍不住。 朱翊深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轻叹道:「我不放心你。」还没守着她长大,到能够独当一面,就要留她一人在京中,独自面对那些未知的风雨。虽说晋王府在京中依旧有几分地位,无人会平白无故地来招惹。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也不放心你。你把他们都带着吧,战场上刀剑无眼,比京城危险多了。」 朱翊深摇头道:「我在军中与众将士同吃同住,有时还要急行军,李怀恩受不住。萧佑没有军籍,他的身份也不方便出入军营。」 若澄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托词而已。而且他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更改。 第58章[04.01] 朱翊深又叮嘱了她几件事,主动提出想吃一碗汤圆。若澄擦干眼泪,下了炕去厨房做。李怀恩将头盔放好了回来,听说王爷不带他去战场,一下子哭得满脸泪水:「王爷,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您身边,您怎么忍心丢下我啊!」 朱翊深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皱了皱眉:「你走了,王府的事情交给谁?王妃谁来照顾?人情往来,还有官场上的那些事情,她一个小丫头如何应付?」 李怀恩张了张嘴,想说王府有赵嬷嬷来照顾,以前他跟着去皇陵,兰夫人也将王府打理得很好,可是恍然悟出来,王爷的重点在后半句,又抿着嘴,垂着头。王妃的确还年幼,换了是他也不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京中,独撑王府。 「而且你需帮我留意宫中,他们为防我掌兵,伺机用旁人取而代之。我在前线打仗,不能后院失火,所以你的职责堪重。明白么?」 李怀恩无奈地点了点头,还是有几分沮丧。 「你去把萧佑叫来。」朱翊深不想看他哭哭啼啼的,打发他出去。 萧佑进来之后,对朱翊深行礼。朱翊深起身道:「今我有机会领兵,本应该带着你到战场上建功立业,那样才不算埋没你。可我必须要自私一次。王府如今只剩一群妇孺,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想将她们都托付给你,你可否答应我,庇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分毫损伤?」 萧佑抱拳道:「王爷所托,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朱翊深按着萧佑的肩膀说道:「萧佑,我许诺,日后一定给你机会,让你大展拳脚。此番,拜托了。」 萧佑从前一直觉得朱翊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两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可出使瓦剌的途中积攒的好感,加之入王府之后,朱翊深一直以平礼相待,视他如友,从未轻贱过他,并且懂他的理想和报复,与从前锦衣卫那些只知道压榨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的上官完全不同。 他心中激荡,觉得投对了明主,回道:「属下必不负王爷所托。」 这夜,若澄和朱翊深休息得很早。因他第二日要早起,又一天一夜未合眼,所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若澄却睡不着,也不敢翻身,直到他呼吸均匀,微有鼾声,才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手还在被子底下与她的手指相扣。他掌心厚实温热,她的手心却是微凉的。她心中的害怕和恐惧,在他的疲惫面前不敢显露分毫。 以前她都是在他和娘娘的庇护之下,或者是躲在深宫内院,从来没有出去独当一面,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是从嫁他的那天开始,她不仅仅再是自己,而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在他出征的时候,应该为他照顾好晋王府,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像当初兰夫人所做的一样。尽管她现在可能还做不到,或者做得不够好,但她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做。就像出征是他的责任,守护王府便是她的责任。 她往他身侧凑了凑,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离别的时候才发现有多依恋他,多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但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吞下这苦涩。他似有察觉,抬起另一只手扶着她脸颊,含糊问道:「怎么不睡?」 「我吵醒你了?」若澄轻声问道。 朱翊深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她抱进怀里,然后又无声响了。 若澄也不再胡思乱想,生怕打扰他休息,强行闭上眼睛,没想到很快也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朱翊深便醒了。他低头看怀中的人,只朦朦胧胧一团影子,还有清甜香气。昨夜他太累,依稀发现她并未睡好,原本想问她几句,但进宫与朱正熙商量出兵的策略,耗费太多精力,还是睡了过去。何况出征在即,他必须养精蓄锐。他亲了她一下,将手从她身下慢慢抽回。 若澄也醒了,迷迷糊糊地说道:「你要走了吗?」 「嗯。」朱翊深的声音带着早起的沙哑,「你再睡会儿吧。」 「我送你。」若澄爬起来说道。 朱翊深下床穿上窄袖云肩通袖膝襕袍,外罩长身对襟盔甲,胸部缀有护心镜,若澄为他扣上金纽扣。李怀恩将银凤翅盔捧来,朱翊深将头盔携于腰侧,器宇轩昂,铁面剑眉,十分有威势。 府兵在外禀报,战马已经备好。 「我走了。」他看了若澄一眼,欲言又止。若澄小声道:「我都晓得,你注意安全。」 朱翊深点头,为免不忍,果决地转身离去。若澄一路跟到门边,扶门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怅然若失。直到那伟岸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李怀恩道:「王妃,王爷已经走了。天色还早,不如您再回去休息片刻吧?」 若澄点了点头。昨夜她本来很晚才入眠,今日又早起,身子还有些困乏。 而且睡着了,难过的感觉可以暂时减轻一些。 …… 第59章[04.01] 点兵之地在午门前,朱翊深下令三千京卫寅时末到达。可当他到了午门,却发现广场上只有稀稀拉拉数十个兵卫,还在交头接耳,见他来了才噤声。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点兵台上坐下来,等过了会儿,才有三五成群的兵卫陆续赶来。 朱正熙原本给他三日准备,他之所以提前就要点兵,是深知这些年京卫养尊处优作战能力早就不是当年可比。而且很多世家子弟被塞进京卫里滥竽充数,享受俸禄,平日操练却根本不见影子。这样如同散沙的队伍带出去,不吃败仗才奇怪。 天大亮的时候,三千人才总算来得差不多。方德安这个监军也姗姗来迟。 「王爷,下官来迟……」方德安上前行礼道。 「行军之时,没有王爷,只有将军。」朱翊深看他一眼。 「是,将军。」方德安连忙纠正。 朱翊深这才站起来,负手走到点将台前,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兵卫,朗声道:「昨日我下军令,寅末集合。你们身为军人,不知违反军令该如何处置吗!」 他的声音如洪钟,响彻在广场上空。 那些迟来的兵卫,包括方德安都身子一凛。违反军令当斩,难道朱翊深要将这么多人都斩了?为了树立军威,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只不过在场的人,多少家中都有根基,不信朱翊深一个王爷,敢得罪这么多世家大族,因此才有恃无恐。 朱翊深沉默了片刻,看着他们继续道:「今日我不斩你们,因斩了你们,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鞑靼的十万大军已经逼到了开平卫!开平卫一破,他们便越过了长城,可以直达京师。到时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是你们,就连你们的亲人,朋友,这几代人建立的繁华京师也会毁于一旦。难道你们愿意把家园拱手让出去?」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他的声音似有感染力,兵卫们身体里的热血,仿佛被点燃。 「我们不愿意!」不知道是谁领头喊了一声,广场四周皆有响应。 「驱除鞑靼!」 「扞卫京师!」 朱翊深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军队若没有军纪,无法打胜战。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旦上了战场,便是可以将后背交托的生死兄弟。一人不尊军令,私自前进或者撤退,个人生死事小,害的可能是跟你并肩作战的同袍,甚至让全军覆没。所以从现在开始都记住了,军令如山!违反军令者斩!」 朱翊深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风扫了一眼方德安,方德安没睡醒的身躯一震,额头上却忍不住冒出了汗。 「今日按时到达的人本将不赏,因你们只是尽了本分。而今日迟来的人,本将也不罚。你们的热血应该洒在战场上,死在这里不值,希望你们能戴罪立功。但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下回定斩不饶。」朱翊深转身,重新坐下,威严道,「开始列阵出发!」 朱正熙站在午门的阙楼上,看着底下的兵阵开始有序地变化,然后陆续退出午门广场,人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几乎难以相信是平日那些懒散的京卫。 刘忠在旁边说道:「殿下放心吧。晋王一定能够得胜归来的。」 朱正熙原本是担心这些世家子弟不服九叔的管制,或者九叔一怒之下斩杀太多人,削弱了京卫的实力。眼下看到九叔如此处理,放心的同时又有几分敬服。若换了是他,未必能镇得住这样的场面。 其实比起他和如今沉迷于炼丹的父皇,九叔更适合做皇帝。 这些天,他甚至在想,这大概也是皇爷爷的意思吧?要不他怎么会把那头盔放在东宫的旧木箱子里呢?因为东宫本就是九叔曾经居住的地方啊。 …… 眨眼快过了一个月,到了清明时节。 最近阴雨绵绵,好在京城中也十分平静,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会试和殿试轮番结束,叶明修被端和帝钦定为状元,沈安序中了探花。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会试的主考之一,副都御使不知从何处收到了一份匿名的举报信,说叶明修攀附权贵,是苏家施压,他才能在乡试中得了解元。 这事闹得很大,后来还惊动了都察院。虽然查无实据,但那名副都御使十分耿直,直接将叶明修判了不过。后来还是礼部尚书李士济惜才,拿着叶明修的卷子进宫去见了太子,才让叶明修危险地挺进了殿试。好在他殿试时发挥得十分出色,以才华征服众人,深得主持殿试的朱正熙的欣赏,最后一举夺魁。 传胪这日,报喜的人陆续到京城各处传递喜报,沈雍听到喜讯却不怎么高兴。 他本无意官场,但是既然晋王有意抬举,女儿也定要嫁高门,他也就接受了鸿胪寺少卿这个职位。可是眼下沈安序高中三甲,势必要入翰林,成为天子近臣了。 第60章[04.01] 沈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沈雍却独自返回书房。 他依稀记得许多年前,最小的弟弟高中进士时,家中也是一片喜气。那时候他作为兄长,还听他畅谈过理想和抱负。可没过几年,弟弟便死于非命。 没有人比沈雍更明白,失足落水,不过是一场无头公案的潦草结语。都察院那样的地方,握着多少大官的身家性命。他们家在朝中没有根基,弟弟一定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而被迫害致死,最后只以意外结案。 而如今儿子,眼看也要重蹈覆辙了。他以为科举人才济济,儿子没那么容易中举,才答应让他一试,好让他死心。没想到这臭小子素日里藏拙,直接给他拿了个探花回来。 他厌恶官场,觉得那是个食人的地方,可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其中。 正在金殿传胪的沈安序本人对探花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他觉得自己至少是比榜眼优秀的,只是略输给叶明修而已。叶明修在殿试时的表现出色,用自己在民间的经历重新阐述很多政令的失当之处,深得太子殿下的赏识。 沈安序一甲及第,等于已经入了翰林。朝堂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的志向虽不在内阁,但入翰林院有机会得到几位阁老的教习,于他日后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沈如锦和若澄都为家中出了个探花感到高兴,重赏了来报喜的人。 沈如锦难得回家一趟,看见若澄,便拉着她在次间里的暖炕并排坐下来,想好好说话。她月份还不大,原本身材纤细,衣服宽松,还看不出有孕。若澄见沈如锦的贴身丫鬟换了个人,便问道:「宁儿呢?」 沈如锦让身后的丫鬟出去,叹了一声:「我有身子,反应大,没办法伺候公子,就给宁儿开了脸。她怎么说也是自小伺候我的,比外人强些。公子见我大度,原本也推辞。但男人这个年纪,几月不近女人是不行的。他虽然收了宁儿,对我倒格外怜惜,多半睡在我房里。如今宁儿也是个妾室了,自然不能再跟在我身边伺候。」 若澄见沈如锦对徐孟舟的称呼十分恭敬,不如朱翊深跟她之间一样随意。这才知道朱翊深对她真是宽容了。他除了在床上时会哄她叫他一些称谓,似乎那样更容易兴奋,平日倒不在意这些。只是姐姐怀孕正是辛苦的时候,姐夫怎么还有心思去宠幸别的女人呢? 沈如锦看若澄不言语,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打击你。男人都是一样的,再喜欢你,永远有更新鲜更好的,不妨看开点。不过素云和碧云懂事,相貌又好,以后你有了身子,倒不用像我一样担心旁人趁虚而入。你大度点,还能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 若澄默默地拿了手边案上的一碟酸梅递给沈如锦,沈如锦看她不愿意接这个话,另寻了个话头:「你如今一个人管着王府,还习惯么?」 「我还在学。不过,赵嬷嬷和李怀恩都在帮我熟悉。」若澄老实说道,「看账本不难,只是账目太多,处理起来没有头绪。最近得心应手一些了。」 沈如锦点了点头:「王爷可有信从前线来?」前几日,她收到徐孟舟的信,说鞑靼的兵力应当没有十万,打宁夏中卫只是个幌子,想分散朝廷的兵力,他们主要想集中火力攻打开平卫。李青山好像也快赶到宁夏中卫了。但她不敢随便说出来,怕扰乱若澄的心。 若澄没有收到朱翊深的信。他人应该已经到了开平卫,但恐怕忙于战事,还没空给她写信。李怀恩虽然也会给她说前线的战事,但大多时候是报喜不报忧的。 传胪过后,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由鼓乐仪仗拥簇着出正阳门,骑马游街,各自回会馆和住所。每年这个时候,就是京中的盛事。年轻的女子簇拥在酒楼街头,羞涩打量英俊多才的状元郎,所到之处惊呼阵阵。他本就年轻,儒雅秀气,一马当先,几乎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得知他早已是名草有主,不知碎了多少颗芳心。 姚庆远在路边买了个烧饼给余氏,余氏嫌弃地接过,但现在他们日子拮据,也顾不得这些了。看到街边人头攒动,余氏随意忘了一眼,嘴还咬着烧饼,愣在那里。 姚庆远问她:「怎么了?」 「你快看看,那个人是谁?」余氏扯姚庆远的袖子,拉着他往前走。 等他们走到街边,被人山人海挤在后面,丝毫前进不得。他们只看到几匹马经过,而马上的年轻进士,拱手向四周以礼。余氏抓着身边的一个大叔问道:「大叔,今科状元是谁啊?」 那大叔没读过什么书,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像是绍兴府的,叫叶……叶什么来着?」 旁边一个书生补道:「叶明修啊。他曾经在苏家族学教过书,是苏家的乘龙快婿呢。」 余氏听到那个名字,如遭雷击,看向姚庆远。绍兴府叶明修,应当就是那个穷酸书生了。上一回他不是惨兮兮地落榜了?今次居然考了个状元? 姚庆远当初就不同意余氏退婚。他知道叶明修有才,早晚得成大器的。偏偏余氏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生怕叶明修赖上他们家,还要再给他出上京的盘缠,所以早早地把婚给退了。 余氏气得嘴唇发抖,有种自家养大的白菜被人拱了的感觉,也吃不下烧饼,一把塞给姚庆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去哪儿?」姚庆远追上去问道,「先吃个烧饼填填肚子吧。」 「冯家那笔钱想必是讨不回来了,你在琉璃厂问铺子也有了个价格,现在还不去晋王府找你外甥女,还等到什么时候?真要等我们几个被客栈老板扫地出门,你才拉的下脸?那钱本来也是我们家的!」余氏没好气地说道,「今日你拦着我我也要去,不能再等了!」 余氏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找了个老实的生意人嫁了,以为能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哪里知道自她嫁入姚家,光景却一年不如一年,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跟她想的富贵生活相去甚远。好不容易给女儿寻了门亲事,想着等熬到叶明修中举,他们也就能扬眉吐气了。哪知道叶明修不争气,竟然落榜。那时消息传到余姚,她差点气晕过去!一怒之下就把亲事给退了。 第61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她刚把亲事退了,人家转眼就中了状元。这老天爷莫非就专跟她作对不成! 若澄从沈家回王府,路上因为碰到游街,无法前行。车夫便把马车停在街角,等游街的队伍过去。她也算过了一把眼福,虽然隔着太远,并没有看到二哥骑马的风姿,但街头盛况空前,一片花海,还有百姓热烈的欢呼声。 寒窗苦读十年,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刻? 等马车到达王府,若澄扶着素云下来,正在说清明祭祖的事情,两个人在旁边大声叫她的名字。萧佑拦在若澄面前,不让她过去。若澄看清楚那两人,心想还是来了,对萧佑说道:「没关系,是我的舅舅和舅母。放他们过来吧。」 姚庆远和余氏被带到她面前,姚庆远羞于启齿,只问了若澄好。余氏一把握住若澄的手,笑着说道:「若澄,我们来京中也不少时日了,一直没有机会再来看你。听说王爷领兵出征,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新婚夫妻独留你一人,真是怪可怜的。」 余氏的手保养得很好,光滑细腻,但若澄不习惯被她碰触,僵硬地笑了笑,想把手收回来。 余氏却转而看着晋王府的门面,自顾说道:「上回来,实在太仓促,也没和你好好说几句话。你应该不介意我们两个人来拜访吧?等了半日,口都有些渴了。」 若澄终于找到机会将手收回来,对余氏说道:「请进去喝一杯茶吧。」说完,提起裙摆上了台阶。她的口气既不亲热,也不疏远,只透着几分客气。 「好好好,还是若澄知道心疼我们。走,进去吧。」余氏拉着姚庆远,坦然自若地跟在若澄的身后,一起进了王府。 姚家曾经生意做得很大,遍布江南,好的时候还有自家的船只,负责运送货物往来于运河上。余氏也不是没享过富贵的人,但她进了王府,才知道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还是在帝王家。连走廊拐角处随便摆放的花瓶,看着都像是前朝的古董。余氏看得瞠目结舌,想要伸手碰一碰,却被姚庆远拍了一下手。 「别乱动!」姚庆远低声道。 「你要吓死我!」余氏拍着胸口,瞪了他一眼。 「那是五代的青瓷,碰坏了,怕是你赔不起。」姚庆远连大气都不敢出。余氏睁大双眼,又回头看了那花瓶一眼,心中暗叹,这王府果然是大手笔。 这两人的动静都被素云和碧云看在眼里,碧云皱了皱眉,素云却冲她摇头,她才把话咽了回去。 李怀恩听说若澄回来,拿着一份人情往来的礼单来北院找她,想请她定夺。朱翊深走时交代过李怀恩,大事尽可能让若澄自己做主,哪怕有不妥当的地方,他也只需从旁提点,不可代为决定。李怀恩知道王爷有意培养王妃在王府中的威信,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事无大小都要禀报过若澄再执行。 他见到若澄,先行了礼,看见她身后跟着姚庆远和余氏,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人还是按耐不住,找上门来。 若澄对李怀恩点头说道:「我这里有客人,你若有事,稍后再说。」 李怀恩应是,有些不放心若澄独自面对姚庆远夫妇,跟着一起进了主屋。 主屋的宽敞和装饰摆设的华丽,又让余氏开了眼。她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看到丫鬟端来官窑的瓷器,那茶香一闻就是上品。她也是过了好日子的人,只是如今家中不济,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早晚有一日,她会把失去的那些,重新再拿回来的。 若澄喝了口茶,听余氏问她近况,一一回答,静等后话。 余氏没话说了,咽了口口水才说道:「其实今日来,是有件事想请若澄你帮忙。」 余氏先看了姚庆远,见姚庆远垂头不说话,咬了咬嘴唇,笑着说道:「你也知道我们在京中有些日子,想着找一份生计。你舅舅前几日终于在琉璃厂问到了一家铺子,但需要不少银子。你看,能不能把当初姚家给你的那笔银子……」她故意在这里停住,觉得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就看若澄怎么做。 若澄不说话,碧云道:「当初王妃父母双亡,姚家没有将王妃抱回去抚养,自觉心中有愧,这才用给钱的形式弥补。这笔钱是姚家心甘情愿给我们王妃的,你还想着要回去?」 余氏一听不乐意了:「主子说话,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余地吗?」 「你……」碧云想说你算哪门子的主子,素云抢先说道:「是碧云不懂事。」然后就把碧云拉到一旁,等着若澄处置。以前王妃小,性子又软弱,她们俩习惯性保护她。但现在不一样了。 前几日赵嬷嬷问若澄怎么处置一个中饱私囊的管事,众人都觉得以王妃的性子定会从宽处理,没想到她却说:「如今王爷不在府中,他们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就开始有这样的念头。若是这次放过,其它人都会觉得我软弱可欺,皆来效仿。到时候规矩岂不就乱了?给一个月的工钱,逐出王府吧。再把这件事通报上下。」 她说话的口气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气势却分明不一样了,已经开始有几分王妃的架势。素云其实开心看到她这样的转变。 她们从刚开始在这个王府里小心翼翼,一路走到今天,实在不易。 余氏以为那两个丫鬟怕了她,有些得意洋洋,看若澄性子软,便继续说道:「你如今是晋王府的王妃,不愁吃穿,那些钱对于你来说也无用。但是对我们来说却等于是救命的钱。你表姐表兄至今还没嫁娶,人家看到我们家这样,也不乐意结亲。若澄,你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若澄终于说话:「你们需要多少钱?」 第62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姚庆远抬头看了若澄一眼,余氏连忙说道:「三千两就够了。」 「三千两?!姚家没有给王妃这么多钱!」李怀恩终于忍不住说出来。这个余氏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胡乱说?」姚庆远皱眉小声道。余氏不理他,她故意往高了说,主要想探探若澄的底线在哪里。这三千两说出来,满屋的人脸色都变了,只有若澄面不改色。看来这丫头家底可是厚得很。她也不觉得自己叫高了。 若澄又转而问道:「不知舅舅看中了琉璃厂哪间铺子?」 「有一户像刘的人家,经营十几年了,位置也不错。因为急着搬去外地,所以要转手铺子。我最近跟那家掌柜也熟稔了,他愿意把铺子给我,不过要不了三千两这么多……」姚庆远老实说道。 余氏瞪圆双眼,却抢话道:「怎么要不了?店铺不用再重新收拾?我们不得在京中买一户住处?还有头几个月不赚钱,生计怎么办?」 若澄在旁道:「我有个朋友刚好在琉璃厂那边开铺子,知道些情况。那一带最好的铺面,盘下店面所需的费用不会超过一千两。」她招手让素云过来,附耳交代了两声,素云去取了纸笔过来。若澄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吹干了墨迹,让素云拿过去给姚庆远。 余氏一看到纸上的「借条」两个字,一下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是要饭的?」 若澄不急不慢地说道:「姚家给我多少钱,舅舅心里有数。何况这钱给了我,便是我的东西,我有处置的权力。我现在可以拿出一千两一百两借给你们,以作开店之用,期限为一年,同意的话押上名字,今日就可以把钱拿走。」 她隐约知道姚家是怎么成为如今这个光景的。她原本是想把钱无偿给姚庆远的,但那么做会害了他。而且余氏觉得钱来得容易,以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索要,所以不能开这个头。 余氏这才知道,若澄看起来年纪不大,主意却不小。她刚才说了半天,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且早就想好了对策。余氏很想直接甩手离去,原本王府送她五百两她都不要,如今却要借一笔一千两的银子,岂不成了笑话?可一想到客栈中一双儿女,又狠不下心。他们在京中无依无靠,唯一认识的也只有若澄了。若撕破了脸,到时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尤其今日在街上遇到叶明修游街,余氏心里更是堵了一口气。若他得知姚家今日如此境地,还不知怎么笑他们呢。 姚庆远却对若澄肯拿出一千一百两借他们,十分感激。他当然不会白拿她的钱,如此最好。这年头就算去钱庄借钱,也需要宅子铺子抵押,还要利子,否则谁肯借这么大笔钱给他们?一年时间,若是好好经营,也足够还上了。 他连忙说道:「我这就押字。」 「你还真借啊!」余氏抓着他的手道,「这笔钱本来就是我们家的,凭什么要我们还?」 这回姚庆远没有听她的话,径自把名字写了上去。 若澄收回字条,只看了一眼,就让素云去取了银票来。余氏拿了钱就想走,若澄却对姚庆远说道:「舅舅,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余氏狐疑地看了看姚庆远,若澄道:「素云,你带舅母去王府里走走吧。」 素云上前,请余氏出去,余氏本来不肯,但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造次,气呼呼地走了。 等她离开,若澄才对姚庆远说:「希望舅舅不要怪我。」 姚庆远连忙摇头:「这笔钱本来就是你的。要不是如今真的是急需用钱,也不该拿的。你放心,一年之后肯定会还上的。」 「我知道舅舅如今在京中没有住处。我的朋友刚好在琉璃厂附近买了一座小院子,院子倒是不大,但足够你们一家住了。若你不嫌弃,就去琉璃厂的纸笔铺子找一个叫陈玉林的书生。」若澄说完,告诉姚庆远一个地址,「你去找他,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就明白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的朋友呢?」姚庆远觉得过意不去。 「没关系,他的院子买来养老的,暂时也用不上。你们在京中也可以省一笔开支。」若澄想了想,还是说道,「若澄有几句不该说的话要说,还请舅舅别介意。我知道舅母曾对你有恩,又为你生儿育女,所以你心中十分看重她。但她若无法在生意上助你,还是不应该让她过多插手。院子的事也别跟她说实情。若东西得来太容易,她也不会珍惜了。」 姚庆远其实一直都知道余氏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材料,但心甘情愿地被她驱使,直到家里的祖业几乎被败光。近来他也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对妻子太过纵容,有意不让她再插手管生意上的事情。他若不立起来,这个家也会跟着完蛋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晓得了。你的银子,我一定会尽快还上,不打扰了。」姚庆远起身拜了拜,主动退出主屋,若澄让碧云去送他。 李怀恩在旁边听了全程,对若澄的处置十分满意,上前说道:「王妃近来处理事情,越发有模有样了。」 「真的吗?刚才我的手心都是汗,就怕舅母跟我闹。呼,还好她没发飙。」若澄伸出双手给李怀恩看,自言自语地说道。 李怀恩忍不住笑,人前那个镇定自若的王妃,原来只是强撑出来的,私底下还是有些孩子气啊。 …… 第63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开平卫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每日战事不断,有几场战况还十分激烈。这两日刚刚开始停战。 进入雨季,人马都特别容易疲乏,朱翊深每日大都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帅帐与众将商议,便是在沙图上排兵布阵。从人数上来说,鞑靼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号称发兵十万,而且主要攻击开平卫。但是实际人数大概就只有七八万。 但鞑靼的骑兵善战,京卫的作战能力却比他想象得还要低。出征以来,因为操练不合格,违反军令等问题,已经斩了不下十几个人,最近才算好了一点。 他几乎没有闲暇再去想别的事。 今日难得空闲,想着该给京中去一封信,问问她的近况。 他坐下来刚开始磨墨,士兵在帐外道:「将军,瓦剌的使臣又来了!」 「进来。」朱翊深淡淡地说道。 瓦剌的三个使臣走进帐中,对朱翊深行礼:「尊敬的将军,上回使臣来,您没给答复,这次阿古拉可汗派我来给您送一封亲笔信,希望能助您一臂之力!」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朱翊深。朱翊深拆开阅读,阿古拉在信中说,可以发兵攻打瓦剌的北部边境,与朱翊深南北夹击,只要答应他们瓦剌将阿卜罕河流域收归囊中。 阿卜罕河流域在瓦剌和鞑靼的交界,水源充沛,草场丰美,历来是两国争得头破血流之地。但两国各不相让,哪一边都占不到便宜。这次趁着鞑靼发兵,瓦剌想将这块觊觎已久的肥肉彻底吞到肚子里,又怕朱翊深这边不同意。 朱翊深看完信,不置可否。得到了阿卜罕河的瓦剌,只会如虎添翼。今日的鞑靼,未必就不是明日的瓦剌。 瓦剌的使臣问道:「将军意下如何?请给我个答复,我好回去答复可汗。」 朱翊深淡然道:「回去告诉你们可汗,就算他不出兵,我也有办法将鞑靼赶回去。」 那瓦剌使臣还没说话,身后的另一个使臣忽然朗声笑起来:「好!晋王殿下果然还是没怎么变啊!」 朱翊深觉得这声音熟悉,看向那位使臣。使臣摘了毡帽上前:「晋王,可还记得我?」 说话的正是瓦剌的大王子呼和鲁。他刚刚站在后面,一直低着头,朱翊深也没注意到他。 另一个使臣也摘了毡帽,是贴了胡子的图兰雅假扮的。图兰雅看到朱翊深,目光炽热,她觉得穿着甲胄的朱翊深反而更有男人的味道了。上回他们出使京城,虽然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汉人的胸襟还有大国气度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次听说开平卫告急,阿古拉本是要直接出兵帮助的,但又怕朱翊深这边不接受,所以先派了他们两个过来。 朱翊深避开她的目光,与呼和鲁拥抱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图兰雅原本也要伸手拥抱他,草原女子没那么多扭捏,但朱翊深却没理她,她也不气馁,说道:「父汗要我们来的。我们跟鞑靼交手多次,很熟悉他们骑兵的打法。这次攻打开平卫的巴木伦是鞑靼最厉害的将领,我父汗还曾想过把他招降到瓦剌,可他宁死不肯。」 朱翊深也知道这个巴木伦的厉害,充分认识到骑兵的优势,经常把他的阵型冲乱。那些没有经验的士兵很容易就乱了阵脚。如今跟鞑靼交战,主力还是开平卫当地卫所的士兵,他们常年镇守要塞,作战经验丰富。京中带来的数万人马,只能做个人阵,真要上去杀敌,恐怕都不够那些骑兵踩踏的。 所以这场本来双方人数对比悬殊的战役,前世却可以胶着数月乃至一年。甚至在鞑靼退兵之后,朱翊深都不敢冒然带兵追上。因为京卫的作战能力实在是太差了,稍有不慎就会孤军深入,造成危险。 呼和鲁拍着朱翊深的肩膀道:「我还给你带了个人来。」 他侧身拍了拍手,那个在阿古拉身边的巫医从帐外进来,还是罩着一身黑袍。朱翊深见到老巫医有些意外,他的手臂一直在勤加练习,虽然自觉已经没有大碍,但也一直想再找这个巫医确认一下。 巫医让朱翊深坐下,让他卸甲。朱翊深看向图兰雅,图兰雅道:「好嘛,我出去就是了。」说完,又回头看了朱翊深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去。朱翊深这才卸了甲,卷起袖子,让巫医查看。 巫医按捏了一阵,又让朱翊深做了几个动作,点头示意朱翊深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朱翊深还是时常觉得手臂酸痛,便询问老巫医原因。老巫医只会一种古老的部落语,呼和鲁从中翻译,他对朱翊深说:「巫医说你的手当时等同于废掉,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上天的眷顾。肯定会落下一些病根,不可能完全等同于左手。」 朱翊深也知道与上辈子相比,这只手已经算是争气了。他让士兵带呼和鲁和老巫医下去休息,自己则看了一会儿兵书。没多久,方德安知道瓦剌来人,走进帅帐里头,对朱翊深唠叨个不停。 「将军,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瓦剌安的是什么心?真要帮忙,应该带着军队来,只派两个人,算怎么回事?」 朱翊深手中拿着旗帜,在沙图上比划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真要带着军队来,方大人就敢用吗?屈屈两个人都不敢用,倒显得我们心虚。」 「话不是这样说。瓦剌和鞑靼本就是同宗,就算如今为了地盘和部族在斗争,但他们觊觎我们中原的心是相同的。我们跟瓦剌之间隔着一个鞑靼,现在尚且可以和平相处。若是鞑靼被打败,瓦剌也不会坐视我们吞下鞑靼的疆域,这才派了两个人来监视。」方德安说道。 方德安如此想也无可厚非,只是朱翊深早就有了对策,低声问道:「昨夜那几个西域舞娘伺候得可好?」 第64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方德安猛咳嗽了一声:「将军怎么忽然,忽然提这个……」 「瓦剌送了两个丰满的草原美女来,已经安置在监军帐中,方大人不去看看?」朱翊深问道。 「这,这他们定是给将军的……」方德安搓着手道。 朱翊深摇头道:「我对那样的美人没有兴趣,还是留给懂得怜香惜玉的大人享用。」 方德安干笑了两声:「听说晋王妃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将军自然看不上这些个塞外的庸脂俗粉。平日我夫人管得严,也是不敢随便的。只不过出门在外,战事紧张,也就没那么多讲究。既然将军一片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德安匆匆行礼告退,朱翊深脸上的笑容这才收起来。若是在从前,他是不屑与方德安这样的人周旋的。但捏着此人的弱点,许他几分好处,在军中行事确实方便许多。对付这样的人,硬碰硬其实也不是明智之举。 他的目光落在刚写了个开头的信上,接着往下写。 端午之前,若澄终于收到了朱翊深寄来的信。她正跟赵嬷嬷学着包粽子,刚刚洗了芦苇叶。她将手擦干净,从李怀恩那里接过信,欣喜地打开,看到里面只寥寥数行,有些嫌弃。 这么久,才给她寄了这几行字,真是吝啬。 但从他的字可以看出他当时的精神,一定很好。前线捷报频传,李青山率兵前往奴儿干都司,与康旺合围叛乱的朵颜三卫,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而开平卫久攻不下,鞑靼兵疲马累,加上后续的供给等问题,攻势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这次领兵的大将是巴木伦,恐怕早就退兵了。 巴木伦原本的打算应该是以快制胜,但没想到战事胶着,一拖拖了几个月,又不甘心举国之兵倾巢而出,什么结果都没有,依旧坚持不退。 若澄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李怀恩问道:「王妃要给王爷写回信吗?传信兵还在等着。」 若澄本来要去写,又摇头说道:「信我就不写了,你让传信兵带个东西给他。」 李怀恩不解地看着若澄,若澄将挂在一旁的粽子解下一串,交给李怀恩:「开平卫离这里不远,快马只需几日,应该很快就能送到了,不会坏掉。」 按理说端午节送一串粽子倒也应景,李怀恩抱着粽子离去。若澄想到那一串粽子是自己刚学会包的,里面的馅儿都填不满,放的是五花八门的东西,他大概不会喜欢。但谁让他这么久才给她寄了这几行字呢?让他也尝一尝五味杂陈的味道。 若澄勾了勾嘴角,正要坐下来继续包粽子,素云匆匆走过来:「王妃,苏见微来拜访。」 「她来做什么?」若澄在苏家女学的时候,苏见微就不怎么待见她。 「好像说是来送请帖的。」 若澄狐疑,还是回房换了身衣服,前往北院的主屋。 端午时节,天气已经有些微热,苏见微穿着一身轻薄的夏装,身段纤细,轻薄的布料自带几分仙气。她坐在椅子上喝茶,等待若澄的空隙,稍微打量了下屋子里的布置,算是无功无过。她见若澄进来,礼貌性地从座位上起身,与若澄互相见礼。 苏见微看不上若澄别的地方,对她的容貌还是印象深刻的。以前在女学的时候,若澄谨言慎行,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苏见微已经记住了这个女孩的相貌。没想到她嫁给晋王以后,气度越发雍容,那美貌也随之变得更加惊人。 若澄落座,问道:「不知道苏姑娘登门,所为何事?」 苏见微从袖中取出一份红色的请帖:「我是为了家姐的婚事,特意来王府送请帖。日子定在七月,到时王妃若有空,来喝一碗喜酒。」 若澄看了一眼请帖,请帖写的是朱翊深的名字,朱翊深不在才送到她这儿。不过这种小事,按理来说请个下人送就可以了,没想到苏见微会亲自来送。她笑道:「真是恭喜了,令姐和叶先生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到时候就算我不能当场,也会备上贺礼。酒席是摆在苏家?」 苏见微点头:「自然,一切婚事都是由苏家操办的。」 若澄曾听叶明修说过,他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因此婚事由苏家操办也说得过去。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千金,不能嫁得太随便了。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私事,若澄也不好过问太多,只点到为止。苏见微又接着说道:「近来府中事务繁多,我一直没来得及登门感谢晋王上次在龙泉寺后山出手相助。晋王殿下应该跟王妃说起过吧?」 若澄一愣,没想到朱翊深在后山出手所救的女子竟然是苏见微。难怪她当时看到侧影,还觉得有几分熟悉。但无论是不是苏见微,那日朱翊深已经做出过不会再纳其它女子的承诺,若澄倒没那么介意了。 「王爷倒是跟我说过。当时看到苏姑娘有难,出手相助。王爷一向心善,换了别人同样也会出手,苏姑娘不必太过挂怀。」 苏见微看到若澄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今日来,也就是想探一探虚实。但这晋王妃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拿捏。 第65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笑着说:「话不是这么说。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王爷的。」 若澄觉得她这话有番深意,但也没去细想,苏见微便起身告辞了。 当天夜里,若澄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白日里苏见微来府上,用意好像不仅仅是送请帖这么简单。她是得到过朱翊深的承诺,可若苏见微有别的意思呢?忽然她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好像是什么人在奔走相告。若澄从床上爬起来,呼唤素云。 素云很快进来,低声说道:「王妃,太子妃薨了。」 太子妃是夜里难产血崩而逝,孩子也没能保住。东宫的太监来报信时,惊动了府里的人,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若澄听后,心中也不是滋味。朱正熙还那么年轻,就要承受丧子丧妻之痛。但太子妃自怀孕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早就断言,生子之时或将十分凶险。 所以这个结果又算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第二日,若澄按照规矩,进宫吊唁。 东宫一片缟素,太子妃生前的宫人都跪在灵堂哭灵。宗妇依照长幼顺序进香,朱正熙站在灵堂一侧,神色肃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澄进了香,看了朱正熙一眼,就同其它宗妇一起出了灵堂。她们所能做的事情有限,何况生死有命,人力在天命面前,本就十分渺小。 她们在东宫坐了会儿,安静地喝了茶,然后便出了东宫。一个妇人一身素服,扶着丫鬟仆妇哭天抢地地赶来,好像是太子妃的母亲。等她进去了,前面两个宗妇小声议论:「听说太子妃这病十分蹊跷,好像是被克死的。」 「你可别胡说八道。」 「怎么是我胡说?大家都在传呢。太子妃年纪轻轻嫁到东宫,这还没两年光景,憔悴成那般模样。都说她的八字跟皇宫不和,不该嫁进来的。当时家里也给她和太子合过八字,说会被克,但是知道来当太子妃,舍不得那尊荣。可这富贵还没享两年,先把命送了。」 「你快别说了,我听得浑身发冷。」另一个人抱着手臂,低头匆匆往前走。 经过花园,若澄忽然肚子疼,就告诉引路的太监在原地稍候,她找了一处偏僻的茅厕进去。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往来,若澄能舒舒服服地解决问题,谁知她刚解了裙子,就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敢约我到这里来?」一个柔媚的女声。 「心肝,快给我亲一亲,我想死你了。」接着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衣服细细索索的,两人似乎在那亲热。 若澄听得面红耳赤,也不敢吭声,只是捂住口鼻。只希望那对野鸳鸯完事了快点走,不然她要在这里憋死了。 「你说咱们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男人问道。 女人轻笑:「这我如何知道?反正那老东西整天炼丹药,也没心思管别的事。据说昨夜太子妃没了,东宫派人去仁寿宫禀报,他只交代了一句‘好好安排后事’就没下文了。太子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尚且如此,我这个孩子算什么。」 若澄听这女人说话的口气,隐隐觉得不对。她口中的老东西,莫非是指皇上?皇帝的女人与人私通,还有了孩子?太医都没发现?这可是混淆皇室血统的大罪啊。若澄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额头上开始冒汗,原先的几分好奇心一下子都收起来了。 「你别拉我裙子,你……」女人嗔了一声,然后响起呻/吟声,「别伤了孩子……」 他们似乎很快完事,男人意犹未尽道:「你说皇上现在整天沉迷于炼丹,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不想做皇帝,当初夺皇位做什么?」 若澄听到这里,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这个人在说什么? 那女人跟她似有同样的疑问,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皇上不是奉先帝的遗诏登基的吗?」 男人似乎懊恼自己说漏了嘴,声音更小:「什么遗诏,那遗诏谁都没看到过,包括三位阁老!当时先帝身边只有大太监刘瑛和宸妃两人,有没有遗诏,他们心中最清楚!不过,皇上登基之后,宸妃被逼殉葬,刘瑛早就没影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而且皇帝一直忌惮晋王,多次想要下杀手,但都没找到机会。他已经是皇帝了,他在怕什么?」 若澄心跳得飞快,身上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候,外面的人说:「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我们快走!」然后一串脚步声远去。 过了会儿,好像是引路太监来寻若澄,若澄双腿发软地从茅厕出去,心里一片乱糟糟的。刚才男女那番对话给她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都没办法好好思考。回府的马车上,她仔细回忆娘娘当时听到要殉葬时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又仿佛早就猜到。那个时候,若澄年纪还小,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如果娘娘一直呆在先帝身边,她也许知道有没有传位遗诏。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需要「殉葬」呢? 若澄又想到了朱翊深。 先皇病重的时候,朱翊深恰好不在京中,是后来才从外地赶回来的。她几乎本能地做出一种猜测,大太监刘瑛和娘娘都知道,先皇本来要传位给朱翊深,当时还是鲁王的端和帝不甘心,提前进京,控制了刘瑛。他请出的那道遗诏,根本就是假的。而后为了毁灭证据,他将两个人证全都以名目杀死。世间再也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遗诏是什么。 第66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么一想,若澄觉得浑身发抖,后背阵阵发凉。她一直认为先皇薄情,狠心要了娘娘的性命,他生前的宠爱都是假象。可若是先皇根本就没有下过那道殉葬的遗诏,这一切都是端和帝的阴谋呢?那么端和帝不仅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朱翊深的皇位,还杀死了娘娘。若澄不敢想象,若是朱翊深知道了真相,结果会如何。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素云和碧云见她脸色很差,还以为她生病了,要去请大夫。 「我没事。想一个人静一静。」若澄说道,她们便都出去了。 她又把朱翊深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他在战场杀敌,此时不能为别的事情分心。而且只凭两个人的片面之言和她的推测,不足以下定论。如果能找到那份遗诏,证明真假,才是最有利的证据。先皇的传位遗诏大概不容易弄到手,或者端和帝都销毁了。但赐死娘娘的遗诏,应该收在司礼监里头。只要让她看到上面的笔迹,就可以推断出是不是先皇亲笔所书。 她虽然是亲王妃,但司礼监那样的地方也不是她想进就能进的。她几乎一下就想到了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沈安序。 殿试结束以后,叶明修入翰林院任修撰,其余表现优异的进士,也都进了翰林院,分别在各个部门观政。叶明修的教习是苏濂,沈安序的教习则是李士济。三位阁老里面,苏濂以学问见长,李士济为人小心谨慎,在说话做事上十分圆滑。而且二人都是世家出身,底蕴十分深厚。大部分进士也愿意跟着他们。 而杨勉相对出身较低,乃端和帝一手提拔,最为亲近皇帝。端和帝沉迷于炼丹,他不像苏濂和李士济一样频频上书规劝,反而觉得不如让皇帝禅位,由太子接掌大权。他现在兼任太子师,太子登基之后,他的地位只会更加尊崇。 沈安序从翰林院出来,抽空去东宫看望朱正熙。朱正熙的精神很不好,声音嘶哑,只与沈安序简单说了几句话。他人生一直都很平顺,还没有遭遇过这么重大的变故。一夜之间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好像瞬间沧桑了许多。虽然太子妃的病,太医早就下了结论,是太子妃自己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可他连孩子都没有保住。 沈安序见他精神不佳,也不敢过多打扰,告退出宫了。 昨日素云到家里来,请他今日到王府一趟,说若澄有事找他商量。他出宫以后便直接去了晋王府。 等在王府北院见到若澄,若澄却屏退左右,严肃地说道:「二哥,我怀疑先帝要宸妃娘娘殉葬的遗诏有问题。还有办法能见到那份遗诏吗?」 沈安序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就算能见到又如何?」 「娘娘对我有恩,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我至少要知道真相。」若澄说道。 沈安序沉默了片刻:「就算让你看出遗诏是假的,你又能如何?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成为事实的很难再更改了。」他十分聪明,几乎立刻就猜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当初整个京城谁又相信,先帝竟然将皇位传给了素日里并不十分疼爱的长子? 只不过当时新帝迅速地通过几个重臣把持了朝政,无人敢发声。帝王家便是这样,除了正统血脉以外,谁手中握有力量,谁才可以坐稳皇位。以晋王当时的年龄,还有势力,就算先皇传位给他,只怕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从皇位上拉下来。 而拥立他的和反对他的大臣,必定有一番厮杀。对于内忧外患的国家来说,这并非幸事。大概是出于这些考虑,先皇才一直没有立储。 若澄知道沈安序说得有道理。如今再查当年的事,无异于在虎口拔牙。可就这样让真相沉于不见天日的地方,她又觉得愧对娘娘。 她对沈安序说道:「我知道拿到遗诏并非易事,也不是短时期内能完成的。这么做会有些冒险,但现在皇上沉迷于炼丹,想必对其他事不看重了。如若有机会,我还是想看到那份遗诏。这么说,二哥明白吗?」 沈安序想了想,点头说道:「此事需要寻找机会,你不要再告诉其他人,包括王爷。等我的消息。」 …… 朱翊深在开平卫收到若澄亲手包的粽子,心中高兴,当即决定午饭就吃粽子。他命人蒸了三个,解开粽子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胡乱塞了很多东西,又甜又咸,他一吃到嘴里,就知道这个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但他还是把一个粽子都吃完,粽叶上仿佛残留有一丝她的香气。 不知不觉,已经离家几月。虽然军中事务繁忙,他几乎无暇想其它事,但偶尔闲坐下来,心头还是会浮现她的影子。不知她在王府是不是都好。以前独来独往惯了,唯一牵挂过的女人,只有母亲。 幼年时,端午在母亲宫中吃粽子,一口气吃了三个,父皇只吃了两个,还被他讨了一块玉佩去。 那时候,虽然每天都有读不完的书,做不完的功课,但他也不觉得很辛苦。可那样的日子,却仿佛离他很远了。从父皇驾崩的那一刻起,属于他们三人的所有画面也都破碎了。 他看了挂在旁边架子上的头盔一眼,目光落在头盔顶端的金质真武大帝,忽然心念一动。他起身走到架子前,将头盔恭敬地取下来,摸着束腰仰覆莲座,用力往后一拔。 只闻「咔」的一声,那个金象从底部翻开,里面放有一张纸条。 朱翊深将纸条拿出来,放回头盔。他记得父皇说过,这个地方是可以打开的,今日不过一时兴起查看,竟然真的有东西。他张开纸条,乃是统道皇帝的亲笔信。 「吾儿翊深: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为父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了。今夜辗转难眠,又走到你从前住的地方,想起你早就在外建王府,不住宫里了。朕近日忽感大限将至,心中却放不下你与你的母亲。朕防外戚,防党争,可到头来却没能给你们母子寻一方庇护。朕原本留了道遗诏,却唯恐将你母子二人卷入血雨腥风之中。斟酌再三,再三斟酌,还是将遗诏毁去。若你来不及见朕最后一面,盼你还记得朕跟你说过这头盔的机关,能看到这封信。」 朱翊深看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遗诏毁去?那刘瑛奉的遗诏是谁的?父皇若已经决定将母亲赐死,为何要在信中说担心他们母子二人的将来?他面色冷凝,接着往下看。 「朕有三件心事未了。一件是北方未平,一件是南方不定,另一件就是这继承江山之人。头两件,朕恐怕难再有心力去完成,只这最后一件,一直是朕的心病。从性情,能力来讲,你都是朕最中意的继承人,江山交给你,方能稳固。但你年纪太小,你母亲性情温婉,向来独善其身。若朕早些年便立你为太子,命三位阁老辅佐,或已成定势。然朕高估了自己的天命,事到如今,后悔已迟。朕于你和你母亲有愧。但请你答应朕,无论最后谁登基为帝,都要奋力守着这片江山。唯有如此,朕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父绝笔。」 第67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朱翊深前生没有见到这封信,因为没有得到这个头盔。他没想到父皇早就把头盔放在他的旧物箱子里,然而整理东西的时候,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还将箱子遗落在东宫。 若不是朱正熙把箱子找出来,又把头盔交给他,或许他永远都看不见这封父皇的亲笔信。 他更不会知道,皇兄要刘瑛请的遗诏是假的。这世间或许根本就没有统道皇帝的遗诏。 在朱翊深心里,端和帝用假遗诏登基,与他前辈子杀了朱正熙当皇帝不过是异曲同工,谁也不用嫌弃谁。他也对那个位置产生过渴望,所以能够理解皇兄的执念。但既然是千辛万苦夺来的皇位,又为何轻易放弃,转而沉迷于求仙问药? 这大概是朱翊深与端和帝不一样的地方。前生朱翊深夺取皇位之后的几年,一直兢兢业业,生怕天下人诟病他皇位得来不正,没资格做皇帝。他心里唯一产生的疑问是,母亲究竟是否因父皇的遗诏而死。 父皇的绝笔信中,丝毫没有提到要母亲殉葬的意思,反而口口声声不放心他们母子俩。 若朱翊深当真是现在的年纪,肯定会沉不住气,追查真相。但他已经活了两辈子,母亲对于他来说离开很久了。眼下战事吃紧,他人远在开平卫,就算有疑问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回京再查。他不会牵连无辜的人,但倘若此事另有隐情,他也绝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巴木伦一直不肯退兵,还与朱翊深的军队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摩擦。过了夏季,李青山在奴儿干都司的事情全部结束,率兵与朱翊深在开平卫会和。此前,朱翊深一直是主将,但李青山来了之后,大有越俎代庖之势。李青山带的是自己手底下的兵,只听他的号令,对朱翊深的军令总是延缓执行或者干脆不执行。 若有人搬出军令,李青山便说他的话也是军令。 李青山知道外甥柳昭被朱翊深打致重伤,以致于直接没有参加这次科举,至今还养在府里,心里想着为外甥出一口恶气。他也不管事情皆因柳昭而起,若不是柳昭暗算朱翊深,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有了李青山从中作梗,朱翊深想早些结束与鞑靼战事的计划,算是彻底成为了泡影。他与呼和鲁秘密商议对策,鞑靼的可汗对巴木伦并非全然信任,而且巴木伦有个孙女,十分貌美,鞑靼的可汗一直觊觎。朱翊深想要激化鞑靼可汗与巴木伦的矛盾,只要巴木伦的主将之位被撤换,他们便可以反守为攻。 长期作战还有个弊端,国库消耗太大。冬季北方的粮食本就短缺,需要从南方调粮。然而南方今年多地欠收,这么拖下去对于他们也不是好事。 此事他们没有告诉李青山,而是秘密进行。 中秋节,皇后准备在宫中设宴,遍请京中达官显贵的女眷。有人说,这次宫宴,其实是为太子选妃之用。太子妃之死,在偌大的紫禁城,似乎只如一粒石子落入湖水的声响,而后便归于寂静。皇城是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停转的。 太子除了太子妃,还有两个良媛。短暂的哀伤过后,照常处理国事。前线的数十万将士需要粮草,需要过冬用的棉衣,这些事都得他拿主意。 叶明修完婚之后,在户部观政,与朱正熙接触的机会变得更多。他发现自己的很多主张,都能得到朱正熙的支持,反而是苏濂嫌他冒进,几次都将他的上书驳回。可纵然如此,在这次的进士之中,叶明修和沈安序无疑是风头最劲的两个人。 同僚看他们在太子跟前得势,多少都有些眼红。叶明修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往往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他冷落了新婚妻子。叶明修的确常常不知怎么面对苏奉英,因为苏奉英太好了,好到他觉得他们之间并不像是夫妻,而是他找了尊完美的石像,摆放在家里。 这日叶明修回到家,苏奉英依旧守着满桌的饭菜等他。她也收到了中秋宫宴的邀请,询问叶明修该不该去。 「你自己做主吧,进宫去热闹一番也好。」叶明修客气地说道。 苏奉英原也是没话找话跟他说,夹了青菜到他碗里:「你中进士马上也有半年了。我想着晋王妃曾经帮过你几次忙,所以中秋节应该送点东西到晋王府去。你说应该送什么?我嫁妆里有些好东西,可以送给她。」 叶明修现在还不算有正式官职,手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苏奉英嫁过来的时候,苏家和宫里准备的嫁妆却十分丰厚,轰动京城。叶明修扒着碗里的饭,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口气冷淡了几分:「这是我跟晋王妃之间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吃好了,你慢用。」说完,起身去了书房。 苏奉英怔然,问身边的青芜:「我刚才说错话了吗?我只是不想欠着晋王妃的人情,他怎么反倒生气了?」 青芜一边收拾一边说:「大人是布衣出身,身无长物,难免心思敏感。夫人若真的想要帮大人还恩情,也不必问大人的意思。待进宫参加宫宴的时候,直接问晋王妃喜欢什么,我们到时备了送到府上就是了。」 苏奉英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嫁给他之后我这心里反而不踏实。他也不是说对我不好,而是太客气了,像把我高高供起来的一样,总觉得不像是夫妻。别人家的夫妻哪里像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我长得不够好看,他不喜欢我?」 青芜噗嗤一笑:「夫人想多了。您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又是老爷和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大人供着也没错。嬷嬷不是说了?夫妻刚刚开始都是这样,等时日久了,也就好了。」 「但愿如此。」苏奉英看着满桌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饭菜,怅然若失道。 …… 若澄近来倒是隔三差五地收到朱翊深的来信,信依旧写得很短,只交代他的近况,他偶尔也会询问府中的情况。其实这些消息,他都会从李怀恩和萧佑那里得知。依旧问她,只是想让她也动笔给他写几个字,别像上回一样,只寄几个粽子给他。 若澄在回信中没有提到她跟沈安序说过的事。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纵然是沈安序也不是立刻就有机会接触到先帝的遗诏。她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跟朱翊深说。 她现在不仅打理府中的事,在她授意陈玉林暗中帮助下,姚庆远的铺子也有了几分起色。只是余氏插手不了生意的事,又开始打别的主意。余氏有一双儿女,女儿名叫姚心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寻到婆家。若澄见过姚心惠,倒是容貌出众,身材高挑,娴静少言。与余氏不大一样。 第68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听说余氏想从今科进士里头选家世还不错的人,给姚心惠做夫君,还托了京中有名的媒婆去各家说媒。可他们不过就是商户,如今还是破落的,但凡有些家世的人家也看不上他们。这是常理,余氏却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在姚庆远跟前闹,还要他花银子为女儿的婚事打点。 若澄听说此事,也只是一笑置之。姚庆远是她的亲舅舅,她也有想帮他的念头。但有些事能帮,有些事却不能帮。 到了中秋节,若澄换了身贵重的裳裙进宫赴宴。为了衬托节日的气氛,宫中沿途都点着宫灯,灯下摆着整排的花卉,犹如一条蜿蜒雄踞的长龙。若澄带着素云和碧云,沿途赏花赏灯,遇到熟悉的人顺便打一声招呼。她边走边看,忽然看到前面刘忠带着几个太监着急地四处张望。 刘忠看到若澄,急行过来,低声道:「王妃可有看到太子殿下?」 若澄摇了摇头,朱正熙可有好一阵子不会随便失踪了。她猜测是跟今夜的宫宴有关。刘忠跺了一下脚,又带着几个太监去后面找人了。 快走到宫宴的地方,已经能听见丝竹之声。桂香随风飘来,夜空银盘高悬,这个中秋夜格外地静美。若澄看到花园里有几位贵女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说道:「我们又是一大帮人来给苏见微作陪衬。真没意思。」 「我刚才看见皇后娘娘很生气地将苏见微叫走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听说苏家想让苏见微进宫,苏见微却不乐意。皇后要她送一盒月饼到东宫去给太子,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她却当众拒绝了皇后。皇后的脸色可难看了。」 「苏见微也真是不识好歹。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她眼前了\,若当了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了。」 「换了是我,我也不大愿意,之前那个太子妃尸骨未寒,这么快就要另选太子妃。谁知道那个太子妃的冤魂会不会来找我报仇?」 「你快别说了,前太子妃本来就死得蹊跷,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那群女孩大概胆子小,纷纷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了。 碧云在后面说道:「原来这中秋宴真是为了给太子选妃?奴婢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宫宴呢。太子妃才去了多久,宫里又要大张旗鼓给太子找新妃了。难怪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澄默默看向一盆墨菊,没有说话。如有一日,她发生了意外,朱翊深大概也会跟朱正熙一样,过了几月,重新纳一个妃子。她从小在内宫中长大,按理说这样的事应该看开了,但内心还是会有些许难过。那些曾经在朱翊深生命中出现过的女人,如兰夫人,都没有留下多深的印痕,她又能有多少呢?两个人成亲到现在,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月。 她到宴席上坐下来,左右有些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年纪小,位份又很高,而且生得十分貌美,自然引起周围的侧目。晋王如今在开平卫杀敌,若是立功回来,境遇会跟从前大不相同。好在她不是今日的主角,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跟随皇后回来的苏家姐妹给吸引过去。 平心而论,苏见微的美貌远在苏奉英之上。苏奉英最多算是清秀,有气质。而苏见微则多了几分娇俏,就是拿来跟若澄相提并论,也未见逊色多少。苏皇后落座之后,吩咐开宴,宫女捧着精致的菜盘,依次上菜。 苏见微一直坐在一旁,没有笑过。她知道中秋宫中要摆宴时就不想来,苏家一直耿耿于怀,只因当初没有得到太子妃之位,肯定要想方设法再将这个位置拿回来。姑母膝下无子,对于苏家来说,以后太子登位,便没有了保障。 如今姐姐已经嫁人,苏家能利用的女儿只有她了。 刚才她在姑母的宫中,据理力争。她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紫禁城里,去陪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人。谁愿意当太子妃,谁去当好了。 可是姑母却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她的脸颊至今还在发烫发疼。 身为苏家的女儿,她根本没得选择。她不听从安排,同样也无法达到自己所想。 苏见微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若澄身上,心中忽然生了几分羡慕。这个孤女无父无母,看着可怜,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人生对于她来说都是水到渠成的好事。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要去地狱? 苏奉英见苏见微一直看着若澄,自然能猜到她的心思。上次从龙泉寺回来之后,苏见微就一直神不守舍的,有时还会跟下人偷偷打听晋王的情况。 朱翊深天资不凡,若没有娶亲,这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 刚才在坤宁宫,她也劝过苏见微了,但妹妹性子倔强,恐怕不会乖乖地听从安排。按照皇室的规矩,亲王不可能随便废妃,苏家也不可能让苏见微去做一个侧妃,除非朱翊深能做皇帝。现在皇上虽然不管国事,但早早立了太子,皇位是不可能落在晋王身上。 她们姐妹俩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也被家人寄予厚望,但其实骨子里,都不是愿意乖乖接受安排的人。所以当时苏奉英主动向祖父提请,想要嫁给叶明修,今天苏见微又当众驳了皇后的面子。 苏奉英来向若澄敬酒,若澄有些意外,连忙起身。 苏奉英笑道:「总听我家大人提起王妃,说当年若不是王妃所赠的一两银子,他恐怕已经回乡了,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际遇。前阵子喜宴的时候,怎么不见王妃来喝一杯喜酒?请帖应该送到府上了吧?」 若澄回道:「只是举手之劳,叶夫人不必记在心上。你们成婚那几日我刚好有事,未能前往祝贺。今日在此愿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第69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若澄大方地以茶代酒,苏奉英也同饮了一杯。苏奉英对若澄的印象还停留在苏家女学那个谨小慎微的丫头,没有想到短短时日,若澄已经大不一样了。人在所处的位置,总会有相应的改变。 「不知晋王妃喜欢什么东西?是金银首饰,还是玉器字画?我总想着代大人送一份薄礼,以表谢意。」苏奉英在若澄身边坐下来,友好地问道。 「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我在女学的时候,也受了叶大人很多恩惠。我家中的猫还是叶大人所赠呢。真要算起来,还是大人对我的帮助更多。所以夫人就别再客气了。」 苏奉英面上笑着,听到叶明修跟若澄的私下来往似乎很多,心中不是滋味。叶明修那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其实人很冷淡。她平日别说跟他谈些诗词歌赋,就是跟他聊家中琐事,他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却送晋王妃猫。苏奉英总觉得两个人之间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若澄没想到无意间一番话,已经在苏奉英的心里种了根刺。苏奉英坐了会儿,就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了。 若澄觉得酒宴上的气氛有点气闷,独自离席。她并不喜欢热闹,反而更喜欢清静的地方,比如酒宴旁边的这个阙楼。她提着灯笼走上去,这阙楼大概有几十级台阶,也不算很高。 上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人都没有。 若澄走到墙边,往下看,整个紫禁城的灯火都能看得清楚。冷风一吹,刚才在殿内气闷的感觉顿时好了许多。 「你怎么在这里?」角落里有人说话。若澄吓了一跳,侧头看去,朱正熙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站在这里看了一晚上的夜空,本来准备走了,看到若澄上来,又折返。 若澄连忙行礼:「太子殿下,刘忠公公正四处找你。」 朱正熙摆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礼。让他找吧,他们肯定猜不到我在这儿。」他跳上矮墙坐着,若澄低声提醒道:「殿下小心!」从这里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我已经这样坐了一晚上。宴会很热闹吧?」朱正熙望着底下说道,半张脸隐在夜色里,看不见表情。 若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一声,老实说道:「热闹是挺热闹的。但宴会上很多人我都不认识,觉得应付起来麻烦。这才找了个空隙,直接溜出来了。咱们俩,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朱正熙回头看着她,忍不住笑:「我觉得你挺好玩的,九叔那么严肃认真的人,怎么会喜欢你呢?」 若澄认真地回问:「殿下怎么知道王爷喜欢我呢?也许就是找了个能过日子的人,凑合在一起。毕竟我们算是从小就认识的。」 朱正熙摇了摇头:「那日你们新婚进宫,他好像不高兴看见你跟我说话。他若是不喜欢你,才不会管你跟谁在一起。我是男人,知道的。就想太子妃,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就像有两颗星星一样。最近我时常后悔,要是她在世的时候,我再对她好些就好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这阙楼占着高处,风比底下的大许多,衣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若澄听到朱正熙说:「母妃要我再选个妃子,我不想选方家的那个,也不想选苏家的。可是母妃说若我一意孤行,可能又会让一个无辜的姑娘送命。有时候我真是觉得,生在帝王家很难。难道因为我当初没选他们想要的太子妃,太子妃就该死吗?」 若澄吃了一惊。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面,还无法完全体会朱正熙话里的意思。她想了想说道:「我比较笨,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太子喜欢谁,愿意立谁为妃,旁人本来无权干涉。可是我记得当初宸妃娘娘在宫中,先皇也非常宠爱她,但她却不是很快乐。可能宫里的女人,并不是有了谁的喜欢,就能过得好吧。那些不是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并且做好入宫准备的女人,大概并不适合皇宫。太子想念太子妃的时候,不妨就想,也许她终于可以在天地间自由地来去了。」 「自由地来去……」朱正熙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目光看着若澄,灼灼亮亮的,像是宫灯,「谁说你笨?你说得很好。我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了,我觉得他们都不太懂我。」 若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帝王家的男人,相貌倒真是一个比一个好。朱正熙像是三月的春风,明媚漂亮,好像花草都会为之倾倒。朱正熙从墙上跳下来:「好了,我该回去了。作为跟你聊天的交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九叔应当快从开平卫回来了。到时候,我去你们府上吃酒。」 「多谢殿下告知。」 朱翊深和呼和鲁的战术发挥了奇效,鞑靼可汗与巴木伦之间果然生出嫌隙,将巴木伦替换下去。可失去了主将的鞑靼,一下子变得群龙无首,作战能力也大不如前。这一切朱翊深都在给朱正熙的上书中提到。 朱正熙下了阙楼,若澄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自己又站了会儿。 这紫禁城恢弘壮阔,也说不出到底有多少间宫室,多少宫人在其间忙碌,而自小生长在紫禁城的皇子们,享受着这华丽尊贵的一切,但也许每一个人都想长一双翅膀,飞出去看看。 朱正熙如此,朱翊深当初未必不是如此。如果可以,她不愿自己的孩子生在帝王家,实在是太辛苦了。 …… 苏见微不想等宴席结束,再听皇后和长姐说入宫的事情,只想早点回府。她自小出入皇宫,对每一条小路都十分熟悉。为了避开皇后身边的宫女,她独自走了一条僻静的路。这路好像经过原先宸妃住的宫殿,自宸妃去世之后,这里的宫殿也迅速衰落下去。 苏见微只觉得风声呼啸而过,四周静悄悄的,不寒而栗。那宫殿里头,似乎有一闪一闪的火光,好在她胆子比较大,才没有惊叫出来。 她走到门边,发现那火光不是幻觉,而是有人在里面烧纸。 她透过虚掩的大门,看到一个太监背对着门,正跪在跪在院子里:「刘公公,今儿个是您老人家的生辰,小顺子给您烧些纸钱,备了几样小菜。」 第70章[04.10]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宫里姓刘的公公有很多,苏见微也没在意,正想悄悄走开,又听那太监说:「这一杯敬您。您在先皇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想到死后,他们两个全尸都不留给您。哎,小的当时问司礼监一个交好的太监,他们说怕被人发现您是中毒死的,直接将您的尸首投到井里,至于是哪口井,都查不出来了。想着您生前跟宸太妃交好,兴许会来她这里坐坐呢?在您走后不久,宸太妃也给先皇殉葬了。」 苏见微伸手捂住嘴,她听姑母说,先皇身边的大太监刘瑛是回乡养老了。怎么到了这太监的口中,成了中毒而死?还连个尸首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否则不知会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可她刚走了两步,又转念想到,如果大太监刘瑛死得蹊跷,他手中的那份遗诏是不是就有问题?若皇位真的是传给晋王的,那么她就可以以此为条件,说服祖父支持晋王。祖父本来就是晋王的老师,没有不应的道理。 到时候晋王做了皇上,只要不封那个孤女做皇后,不就可以了?她还是有机会的。 她决定先回家试试祖父的口风。 苏见微回到家中,询问下人,得知祖父正在书房之中。她换了身衣服,独自前往祖父的书房拜见。 苏濂坐在书桌后面看书,眼睛也不抬地问道:「你今日入宫赴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见微走到书桌前,小声说道:「祖父,我出宫的时候,看见有个太监在宸妃宫中烧纸钱,说先皇身边的大太监刘瑛是被毒死的,您可知道此事?」 苏濂握着书卷的手微微收紧,侧了侧身子道:「胡言乱语。刘瑛分明是回乡养老了。」 「祖父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今上登基的那份遗诏吗?」苏见微接着问道。 苏濂将书重重拍在桌案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见微跪在苏濂面前:「今上沉迷于炼丹,荒废朝政。太子虽然兢兢业业,但是于天赋上却始终差了一点。这江山如果本来就是他们父子窃来的,为什么不还给那个更有能力的人?」 她殷殷地望着苏濂,苏濂却避开她的目光:「一派胡言!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知道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嫁给太子。若有朝一日,晋王得知了全部的真相,您一直所维持的局面还能继续下去吗?若他跟太子兵戎相向,你们不是把孙女往火坑里推吗?您也说过,先皇最中意的继承人分明是晋王,怎么会留一道遗诏让今上登基?祖父,您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放肆。」苏濂伸手指着苏见微,苏见微却倔强地看着他,丝毫不惧。她所言句句诛心,也是这几年一直萦绕在苏濂心头的拷问。 为人臣子,到底何为忠,何为不忠。 他尽力辅佐皇帝,但皇帝却执迷于求仙问药,不顾朝政。他们屡屡上书规劝,都不见成效。但皇帝就是皇帝,就算他不是明君,推翻他却与谋逆无异。可一个对江山和百姓毫无作为的皇帝,真的值得效忠吗?何况端和帝当初得到这江山,本就充满了质疑。 苏濂知道龙泉寺一事之后,苏见微对朱翊深有了别的心思。他的这两个孙女,都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了,一个个跑到他面前来陈情。若朱翊深没有娶妻,他也乐于成全这桩姻缘。可孙女竟然想到要朱翊深夺回皇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起身站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沉声说道:「你以为这么容易吗?如果政事如同你所说,皆如儿戏,那么当初的局面也不会变成那样。先皇早早立晋王为太子不是更省事?微儿,我知你不愿入宫,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唯有通过血脉不断渗透入皇室,才能保持百年不衰败。微儿,晋王的机会实在太渺茫了。而且他已经有妻,你要去做妾么?妾永远要被妻压着一头,你受不了的。」 苏见微跌坐在地上,喃喃说道:「为何姐姐就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而我要像姑母一样,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祖父,您实在太偏心了!」 「你姐姐的性子没有你坚韧。她如果怀着那样的心思入宫,未必能躲过明枪暗箭,顺利生存下来,你却不一样。你辅佐太子登基,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生的孩子,极有可能被封为太子,成为下一个皇帝。唯有如此,我们苏家才可以维持今日的地位,你的子孙后代才可以继续享受这一切,你明白吗?比起那不知成败的危险,你为何不走这样一条坦途?」 苏见微坐在地上沉默,她知道祖父说得有道理,他在官场数十年,看事情看人比她透彻得多。但她就是不甘心,一旦成了太子妃,注定要跟那个人走到不同的路上去。她始终觉得,他才更有帝王之相。 苏濂也没逼她,只是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寄养嫡女》卷一 作者:夏初 02、《寄养嫡女》卷二 作者:夏初 03、《寄养嫡女》卷三 作者:夏初 04、《寄养嫡女》卷四 作者:夏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