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吃货之力改变世界》 第1章 转世?成了奶娃 东海省,永嘉县,施家祖地。 “额,这是哪儿,嘴里啥玩意儿?”施哲舌头蠕动,想要将嘴中异物吐出,调动全身力量,艰难地抬起手臂,却发觉被人用绳索捆住一般,无法动弹。嘴中的异物散发温热,舌头轻抿,一股带着清甜、芳香气息的汁水缓缓流入嘴中,经过咽喉,淌向胃部,全身舒缓。 “刘姨,小少爷今天胃口真好哩,已经吃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感觉还不够啊。”小丫鬟欢喜道,看向襁褓中的婴儿,眼睛闪烁宝石般璀璨的光芒,俊俏的脸庞挂满笑意。 “是啊,而且今天的小少爷可有劲了,前几天食欲不振,等着今天弥补哩。”少妇打趣道,笑意盈盈。她叫刘柳溪,永嘉人士,受施府招聘,担任府上少爷的乳娘,负责每日小少爷的母乳喂养。 “小云,准备一盆温水和干净的毛巾,小少爷似乎吃得太饱了,嘴里的乳汁溢出来了哩。”刘姨吩咐道,用手指轻轻擦拭施哲的嘴角,眼中盛满母爱的光辉。 “好咧,我马上去准备。”丫鬟小云收回目光,转身快步离去,捎上房门。 “什么鬼,乳汁?我一个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吸人乳汁?天呐,我干了什么事!”施哲拼命想要张嘴说话,无奈嘴中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心中满是羞涩感,因为二十七岁的他,从未交往过对象,和异性都未曾牵过手,如今竟然……真是羞死个人。 “唔,小少爷乖,小云马上回来哩。”刘姨轻轻摇晃怀中的婴儿,如摇篮般温柔、祥和。 “什么小少爷?怎么回事,我怎么在一个女人怀里,我的手,我的脚,怎么动不了!救命啊。help me,有人能听见吗!”施哲心中咆哮,嘴中呜咽的声音愈加频繁、响亮,传入刘姨的耳中,成了哭腔。 “小少爷乖,不哭哩。”见状,刘姨的动作幅度肉眼可见的加快,略带慌乱,嘴中哼起小曲,在屋子里来回走,“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施哲翻书般浏览过去的记忆,记忆中的他是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电脑屏幕,敲打键盘,但是热爱探索各方面的知识,在多个专业颇有建树,更是喜欢动手创造,也曾申请过多项国家专利。 最大的爱好莫过于做饭,每天总是研究新式菜品,其中包括不少魔鬼料理。这日与朋友在山间野炊,游玩时不慎跌入悬崖,脑袋“黑屏”,拥有意识时就已经是眼前的一幕。 转动眼珠环顾四周后,只见以榫卯为主的屋顶,搭配青瓦,如鱼鳞般层层铺垫,错落有致,四根朱红的内柱撑起整间房屋,悬挂色泽鲜艳、丝绢光泽的绸缎,丫鬟上袄下裙,穿着青缎背心,奶娘身穿红缎窄袄,俨然古代的服饰。 “我这是转生到某个朝代了?唐朝?宋朝?不对啊,我怎么没有忘掉记忆,没过奈何桥?没喝孟婆汤吗?”施哲努力回想,脑海中现代的知识反而不断涌现,临死前的记忆异常清晰,许多生前浅尝辄止的知识仿佛被刻在脑海,挥之不去,一些深奥晦涩的难题像是拔开橡皮塞的玻璃瓶般,“嘣”的一声,豁然开朗。 “咦,小少爷不哭哩,还看着我哩。” 小云的声音将施哲拉回现实,可现实着实让他难以接受,难道自己还要一直被人喂奶? 挣扎片刻后,施哲选择放弃,幼小的身躯成了枷锁,只能期冀时间快点流逝,快些长大。 施哲降生于东海省的永嘉县,所在的施府是东海省的商行龙头,家族企业涉及铁器制造、食盐制造、海上运输、瓷器、茶叶、海上捕捞等众多行业,创办了东海省最为权威的施家银号,在全国地区拥有五家分行,其中最着名的便是立足于天子脚下的海阁,频繁与京中达官显贵交易,在新朝建立的短短五十年内,发展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商行势力。 施家祖地位于永嘉雁荡山,先祖立下规定,每年施家新生男丁,必须返回永嘉,接受族中长辈教育,或从商,或从政,等六年期过,便可离去。 施哲便是生于族中施虎一脉,祖父施虎,父亲施文,祖母已经离世,母亲在生下施哲后,气血流逝过多,难以补充,于施哲诞生半年后,因病离世。父亲施文,将施哲送往祖地后,便前往京都,接管施家最为盛大的海阁。 施家另一支脉以施龙为首,施龙与施虎是兄弟关系,施龙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施沅,掌管东海省的施家银号——东楼,生有一子,名为施和,与施哲一般岁数,一同寄住于施家祖地。女儿施云,嫁于朝中户部尚书之子,生有一女。 施家生意繁荣,人员活跃于多个行业、多个区域,可无奈施家人丁稀少,能够真正掌管商行的人选少之又少,因此,祖训规定,施家内部无论任何原因,都不可内讧,否则死后牌位不准立于祠堂,后代不准授予施姓,这也是施家能够成为东海省最大商行的原因之一。 说回现实,施哲渐渐开始适应婴儿的身份,前世每日不跌不朽的工作锻炼了他的耐心,即便无法动弹,也不会感觉烦躁不安。 只是每日的喂奶环节始终令他难以接受,可不吃饿着肚子,着实难受,索性每次施哲闭上眼睛,嘬着嘴,任凭刘姨处置,这也是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其余时间,施哲的脑海中经历着头脑风暴,前世的记忆愈发清晰,尤其是学习的知识愈发深刻,如果这真是古代,那么脑中的这些知识,必将成为他傲人的资本。 但是,在这一世,我只想做一个孤独的美食家。 第2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寒来暑往,转眼间施哲迎来了重生后的第一个周岁,根据永嘉当地习俗,举行抓周仪式。抓周,是一种风俗文化,在新生儿周岁时,将各种小型物件摆放于孩童面前,任其抓取,书本、算盘、印章、笔砚、钱币等,每种物品代表着不同的寓意,用来考究孩童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给予参考。 抓周讲究的就是一个靠天意。 施府张灯结彩,下人们未曾得到片刻休息,有条不紊地布置周岁宴会,届时施府会宴请县令大人与县内老人,为新生儿洗礼,赐予祝福。家中长辈齐聚,将新生儿名字写入族谱。 此时此刻的施哲,无比烦恼,婴儿的身躯似乎还是不足以支持他正常的行走、说话,努力尝试,只能向前小走几步,而后踉跄摔倒,简单说几个词汇,难以连成一段完整的话。 这可让施哲犯了难,虽说已经不需要刘姨每日喂养母乳,但是像是无法行走的病人一般,受人照顾日常起居,对他来说,这不是享受,而是非人的折磨啊。 难啊,愿时间过得快点。 这半年内,施哲的脑袋像是经历了第二次发育,前世一些只是粗略浏览过一遍的知识、图案,仿佛被深深烙印在脑袋中,一些机器的结构图、设备的零件图等等,挥之不去。记忆力似乎被人硬生生拔高,平常刘姨念得歌谣、诗词,听过一遍便难以忘却,但诗词的含义,作为一个语文高考70分的学渣,只能言传,不能意会。 从刘姨平日的诗词哼唱中,施哲愈发难以确定这是历史上哪一朝代,曾听过《诗经》,可春秋之后的诗词,从未听及,李太白的,杜甫的,李煜、李清照的,唐宋诗词盛行的朝代,都未曾出现,莫非自己转生到了一个不属于中国历史的朝代? 施哲忍受日复一日的“折磨”,每天不是被刘姨抱着向长辈请安,就是被喂食羊奶、逛花园、听人读书,作为一个理科男,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可当下这种方式是施哲唯一能够了解外界信息的途径。 每次刘姨或者小云给施哲讲儿童故事或者唱童谣时,他都会嚎啕大哭,以示不满;讲述社会故事或者诗词歌赋时,就会安安静静听讲,俨然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真是初、高中上课都没这般认真。 这样的行为以至于家中长辈都夸赞施哲有成为作家文人或是从政的天赋,好在施哲不知道,否则肯定会吐槽一句,“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经历半年的“故事汇”,施哲抽丝剥茧,根据刘姨、小云的描述,种种证据表明这是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朝代——洛朝,继承先秦时期文化,以《诗经》为代表,唐诗宋词尚未衍生。施哲日常聆听府上仆人的聊天得知,洛朝建立短短五十年,经历过两任君主,遗憾的是下人的知识面狭隘,确切的社会信息无法了解。 作为婴儿的一年时间里,施哲这才知晓自己出生在一户繁荣昌盛的商行之家,一同生活在永嘉祖地的还有一个表弟施和,曾经在刘姨怀中瞥见过几面,与他一样,远离父母,留在祖地安静成长。 抓周的日子定在明日,各方的请帖早已送出去,在施哲默不作声、生无可恋的情绪下,刘姨为他洗净身体,穿上一套新衣裳,等待明日的周岁宴会。 唉,被女人抚摸命根子的感觉真是怪怪的。 翌日,在看门的仆人的一声声呐喊中,宾客陆续入场,送上礼品,拱手祝贺。县上富有名望的文人,送来亲手撰写的诗文;县令大人则是送上两块美玉,寓意新生儿能够完美无瑕,温润如玉;几家商行的家主,送来几匹不菲的绫罗绸缎。 寒暄过后,宾客入座,施府老人施顺义宣布仪式开始,婢女端案鱼贯而出,将一件件物品摆放在桌面红毯之上,《诗经》、印章、笔砚、宣纸、算盘、木剑,各自代表从文、从政、画家、从商、从军,施府作为名门望家,高门槛限制后代想要从事的职业,不可自落身份。 物品摆放完毕后,在管家的吩咐声后,两位小主人公登场,自然是那施哲、施和。刘姨抱着施哲,施和则是由其奶娘姜妙带入现场,并无过多规矩,在一句“开始”后,俩小只被放在红毯之上,无人催促,任其向前爬行。 “这不古代的抓周吗?洛朝也有?”施哲正疑惑呢,虽说不是历史上的朝代,可有些风俗确实一致。 “这我抓啥,就这几样?” 施哲正想着呢,施和已经匍匐前进,爬向最近的算盘。不愧是商行后代的种,骨子里都是从商的想法啊。 哎,真是伤脑筋,这种选择题最烦,还是单选。不对,谁说单选了,小孩子才做决定,我全都要。 施哲恶趣味爆发,说干就干,也不客气,爬向最近的算盘。 “哎呀,两个小少爷都想从商哩。”小云欢喜道。 附近宾客并未感到惊讶,毕竟施家商行肯定能将后代培养为合格的商人,甚至已经有宾客开始恭喜施顺义,后继有人。 施顺义揉搓着长须,脸上流露笑意,向其他宾客频频点头致意,感谢众人的祝福。 就在施和即将拿到小算盘的时候,变故横生,施哲迅速伸出小手,将其一把夺下,还撞了施和一个踉跄。你小子之前抢我羊奶,先给你个小教训,等长大了再收拾你! 原来前几日,姜妙抱着施和前来看望,正赶上施哲喝羊奶,结果施和闻着味儿,诱发食欲,嚎啕大哭,刘姨无奈,只能将施哲的那一份平摊分给施和,结果导致施哲没吃饱,饿了半天肚子,虽说精神年龄已经二十七,可谁还没点小脾气呢,给施哲气得够呛,半天没缓过来。 拿完算盘后,顾不得施和的哭闹,施哲径直爬向其他物品,先是抓向《诗经》放在脚边,又将其他物品一件件拖到自己身旁,笑得一对眼睛成了弯月牙,手舞足蹈地庆祝完成了一件恶作剧。 与此同时的现场,施和的哭声飘荡在寂静的会场上,施顺义的手悬浮在半空中,拽着修长的胡须,手上的力度不断加大,脸上的呆滞显露无遗,现场的宾客笑容逐渐凝固,有的不知所措,有的选择沉默。片刻之后,最会说话的韩县令圆场道。 “好事啊,看来施哲这孩子志向远大,将来说不定能在各个领域拥有自己的建树呢。” “是啊,是啊,从未有过这种异事,这孩子多半是天纵奇才。”有老人笑呵呵地附和道,不能冷了场啊。 “没错,这是新朝建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今日真是大长见识。” 都什么跟什么啊,一群马屁精,老子就是故意的,这也能圆回来,真是长见识了。 一旁的施顺义立刻恢复气定神闲的神态: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多大的事,得亏县令给个台阶,不枉费我每年奉上这么多钱财、珠宝。 在宾客的恭维声中,抓周仪式“圆满”结束。 第3章 遇袭 时间荏苒,施哲转眼间迎来自己五周岁的生日,根据施府习俗,每年生辰皆要大摆宴席,宴请文豪名绅,以及政坛官员,借助宴会,互相增进感情,寻求合作。 施哲对此见怪不怪,每年施顺义总是在宴会之后,将重要宾客迎至后院,施哲与施和一同安排在屋内,一来告知众人俩小只是施家未来的接班人,还请关照;二来想让二人从小接受商政合作氛围熏陶,开拓眼界。反正有没有开拓眼界是不知道,施哲倒是了解了什么叫政商勾结,财源滚滚来。 施家商行每年会以巨量金银打点各处的关系,从东海省各地郡守开始,直至地方县官、衙门,以此保障商行货物能够第一时间入市售卖,一旦出现争夺市场的同行,多半会被官府以手续不全、货物存在问题为借口,而致使其货物延期出售甚至是扣押一段时间,从而保证施家商行率先售货,赚得巨额利润,维持其在东海省的龙头地位。 施家商行行事大方的名声享誉东海省,极受政界欢迎,毕竟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银子呢?可是在商界,施家饱受诟病,被人暗地指责,不留与他人活路。在洛朝的大商行看来,此事习以为常,谁家的敛财手段合法,挣的银两干干净净呢? 施府极为注重面子工程,为此消耗的银两不会少,每次的宴会花费重金邀请当地名厨制作做菜肴,从布行运来大量高端绸缎,作为回礼,赠与宾客,尤其是对待往来的官员,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惹得对方难堪,留下祸端。 施府上下张灯结彩,挂满通亮的灯笼,丫鬟、下人们也会在这一天,领取一身合适的新衣裳,做事愈发小心谨慎,若是丢了主人翁的脸面,轻则受骂、扣除月俸,重则被逐出施府,若是宴会顺利结束,还会受到老爷的打赏,赏银不少咧。 每年名厨到施府下厨的时候,施哲最为开心,前世的他,对待做饭下厨莫名的喜欢,每日一有闲暇时间,前去菜市场买些新鲜蔬菜、肉类,按照菜谱研究,做些家常小菜。工作繁忙,就在平台点各种高评分的外卖,每次吃完还不忘留下评价,哪哪新颖,哪哪不合格,真要是碰见刷好评的店家,会气愤地写下“评论比菜好吃”的差评。 当下,就在洛朝遇见了。 每次名厨动手时,他都会待在一旁静静看着,小孩子不吵闹、不顽皮捣蛋,厨房里的厨子不会刻意驱赶,更何况是施家小少爷。五年下来,施哲对这个世界的厨艺和食材的处理失望透顶,哪怕是富甲一方的施府,厨房的设备条件相对于前世来说,简陋不堪,调味料的种类,更是少的可怜。 食盐中夹杂着少量黑色矿物,甚至还能嗅到一丝异味,调味料包含一些简单的酱、豆豉,梅子捣碎后得到的汁水作为醋,以蜂蜜代替白糖,芥末、姜蒜代替辣椒。厨房的厨具清一色的陶制品,金属制品有铜做的汤匙、银做的筷子,奢华的施府是如此的,由此可想,普通百姓家中就只会是些陶瓷制品。 这是个什么落后的朝代啊!生活条件也太苛刻了,那么多美食都品尝不了! 简直厕所里跳高——过“粪”了啊。 可惜没人能听到施哲的心声。 宴会如期举行,经过名厨的双手,数十样食材做成一道道洛朝特色的菜肴,被婢女端上饭桌,呈现在宾客面前。宴会上,推杯换盏,相互敬酒,嬉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老人聊起过去,讲述趣闻趣事,县令偶尔会提上几句朝中政事,为众人讲解现行政策,甚至透露一些朝廷将要推行的新规,这对商人来说,颇为重要。 刘姨牵着两小只的手,按照规定流程完成仪式,向诸位长辈行礼,接受众人的祝福,而后回到自己的屋子,按照习俗在屋内用餐。 终于是结束了,和一群老头、老太太实在缺乏共同语言,其他几个商人目测就是笑面虎,表面笑呵呵的,对谁都恭敬。那个县令,真想给他个大嘴巴子,一副臭脸,老子又不欠他钱。 回了屋,施哲习惯性地无奈摇头,连着五年的周年纪念餐,顿顿一个菜式,清汤寡水,盛菜的盘子也是一尘不变,相同的制式。菜肴清淡得很,厨子把盐当宝贝似的,不敢多放。挺纳闷的,你说靠边就是海,还不会晒盐吗? 主食还是米饭,一盘清蒸鲈鱼,一盘清炒芦笋,还有肉丝炒笋丝、香椿鸡蛋。菜品看着丰盛,然而清蒸鲈鱼缺少蒸鱼豉油的提味,再加上鲈鱼处理的不干净,鲜味与腥味相冲,味道变得奇奇怪怪,剩下的三个菜,真是淡出个鸟来。唯一能下口的,只有饭后水果。 施哲面色忧愁,犹豫再三,举起的筷子不知落在何处,真不行来点炸鸡汉堡总可以吧。这日子,简直要每日以泪洗面啊…… 一旁的施和可不知道兄长的想法,倒是觉得这些饭菜很合口,与平日的厨子做的饭菜简直是天差地别,不愧为名厨,点赞! “哲哥,你怎么不吃啊?”施和嘟囔着嘴,边说话,边往碗中夹菜,俨然一副小吃货的模样。 “唉,不好吃啊,你是没吃过好的,这要是我在某团上点的外卖,高低给他个五星差评。” “我觉得很好吃啊。”施和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送入嘴中,“啥是外卖?啥是五星差评?” “我说了你也不懂。没事,等哥长大了,给你做好吃的,上次去后厨,本来想动手试试看的,结果给李老头看见了,菜板都没摸着呢,就给拉走了,真不知道我的厨艺倒没倒退。” 施哲愁容满面,思绪拉回几月前,上回偷摸进后厨,想自己整俩菜的,没法子,厨子做的菜真没法下口,结果刚要碰到菜板,被路过的李管事一把拉住,还将休息的仆人骂了一通,没看管好小少爷,若是让小少爷受伤,都得逐出施府。 施哲好说歹说,才让李管事止住嘴,答应以后不再私自进厨房,后来得知小云因为没看住小少爷,被扣除半个月的俸禄,给他气的,只能记在小本子上,长大再报复这个不知变通的李洱。 “行吧,你多吃点,我先回屋睡会。”施哲顺了个苹果充饥,跨过门槛,回自己屋子休息。 施府,后厨,案板旁。 “一会儿机灵点,这个时辰两个少爷在屋内用膳,路上遇见有人询问,就回答给少爷送菜,不可露出马脚,提前被人发觉,明白吗?” 中年人低声告诫面前的少年,手中的动作却未曾停下,将一盘青菜放置在案板之上。 “知道了。”十五六岁的少年颤颤巍巍回答道。 “放心,此次过后,主人必定会安排妥当我们的家眷,你妹妹的病一定会被治好,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金钱,足够她后半生生活。”中年人画着大饼,这次刺杀行动不管成功与否,俩人必定要服毒自杀,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准备好了没,开始行动。” 再次检查案板之下的匕首,以及身上的毒丸,确认无误,二人开始行动。从后厨到用膳的房屋,有一段较长的距离,期间少年路上遇见下人,双手会不自觉地放低,躲在中年人身后,垂低脑袋,怕被人发觉脸上的异常。 “你们俩是给两位少爷送餐的吗?”屋子门口,撞见二人的小云询问道。 “对的对的,这是名厨给两位少爷新做的菜肴,让我们端过来。”中年人谄媚道,虽然都是下人,可小云作为施哲的贴身丫鬟,地位着实高上不少。 “行,那你们和我一起进去。”说罢,小云看了二人一眼,并未察觉异常,轻敲房门,而后推开房门,侧身让道,示意二人先进屋。 中年人朝少年眼神示意,见机行事,躬曲的身子依旧低垂,迈出小碎步,迅速进入屋内。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正在大吃大喝的施和,施哲却不见踪影,两人顿时慌了神,不知所措。 “施和少爷,施哲少爷没用膳吗?”小云走近施和,为其倒上一杯茶水,替二人问出了施哲的下落。 “哲哥回屋休息了,他说饭菜太难吃。” “怎么办?只有一人。”少年与中年人眼神交流,突变的情况推翻了原先的计划。 “先杀这一个。我先动手,等杀完施和,我们快点跑去施哲房间。”中年人果决回道,迅速做出决定。 “好,动手!” 电光火石间,中年人拔出案板底下的匕首,迅速迈步向施和刺去,嘴中吼道“拿命来”,借此增加胆量。没心没肺的施和低头咀嚼嘴中的食物,身旁反应迅速的小云没有丝毫犹豫,奋不顾身地挡在施和面前,匕首“噗呲”一声扎进小云的腹部,一股剧痛席卷全身,面部瞬间狰狞。小云顾不得疼痛,大声喊道:“少爷快跑!” 即便只有六岁的施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短暂震惊后,果断地扔下筷子,跳下木凳,急速朝门口跑去。 “快杀了他!快!”中年人扭头朝少年厉喝,双手被小云死死握着,无法拔出匕首,只能期冀于少年。 原本就害怕的少年,在见到小云腹部流淌的鲜血后,愈发呆滞,一时间竟慌了神,不知所措,即便是中年人的喊叫,也未曾喊醒他。短短十多秒的时间,施和已经跑到屋外,大声求救,府内的护卫闻声迅速赶到。 “成也命也,败也命也啊!”中年人松开匕首,用力推开小云,已知错过最佳时机,计划已经失败。 “服毒,别忘了你还有妹妹。”中年人恶狠狠地盯着少年,迅速将掩藏在衣物中的毒药取出,塞入嘴中。 少年缓缓清醒过来,任务虽然失败,但是只要不被抓住把柄,主人依旧会按照之前的条件照顾自己的妹妹,没有过多的犹豫,少年迅速将毒药投入嘴中。 在府中护卫进入屋内时,只有两具嘴角溢血的尸体,以及倒地蜷缩的小云。 “快叫郎中!” …… 第4章 现实令人清醒 永嘉县,西南一隅,钟府客堂。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中年人跪伏在钟府家主面前,四周的仆人噤若寒蝉,紧咬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经过,怎么会失败?两个人解决不了两个孩童?”钟瓯越猛地站起,几乎要咬碎牙齿,强行克制愤怒,保持理智。 中年人如实将施府的情况全盘托出,施哲并未在屋内,仆人为施和挡住致命一击,护卫迅速赶到。 “那两个人呢?还活着吗?” 钟瓯越仰头叹息,成事在天啊。 “两名刺客已经当场服毒自尽,尸体被送往衙门。但是衙门的线人传来消息,仵作并未在二人身上发现任何线索。”中年人低头,如实禀告。 “你可知道为了这次行动,我不惜动用潜藏在施府内的重要棋子,一旦他被发现,这十几年的成果将付之东流!”钟瓯越目光如炬,死死紧盯面前跪伏的中年人,任务失败,终究难以释怀。 “将他们的家人暗自除去,这次给我派遣专业的杀手,别再失误!” “是!” 退出客堂后,中年人的背后已是一身冷汗,心绪更是跌落谷底,果然是无奸不商的商人,基本的诚信都无法保持。 杀人灭口啊,杀人灭口! 施府,正房。 一盆一盆的血水与干净的温水交替进出屋子,屋内的郎中早已是大汗淋漓,双手不停操作,为小云止血。 门口,施哲急得在走廊中徘徊,手中就差根烟了。这五年来,每天都由小云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每次嫌弃饭菜不可口时,小云总会想着法子给自己带一些水果、馅饼之类的食物,唯恐施哲挨饿。做错事,也是小云陪在他的身边,一同挨罚。施哲在心中早已将小云当作妹妹。 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医术行不行啊。上一世,施哲经常刷到中医秒正骨、针灸治人的视频,但是小云的刀伤无根本法使用中药慢慢治疗,必须动用外科手术,快速止血,缝合伤口。 施哲心中着实没底气,可自己的脑海中没有半点关于外科手术的知识,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当下只能期冀于洛朝的医术能够发挥作用。 “祖爷爷,那两个刺客是什么身份?”施哲奶声奶气地问道,变声期没到,总是不太适应现在的嗓音。 “我让李洱去查了,中年刺客五年前招进施府,少年刺客前年才入府,两人卷宗上没有问题,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们的家人,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施顺义亦是愤怒,脸上赤裸裸的疼痛,后辈子孙竟然在祖地遇刺,若不是小云挡住致命一刀,现在屋内躺着的便是施和,实在是打脸。府内的护卫一部分搜查两个刺客的房间,一部分派去寻找刺客的家人,必须要查到线索,抓住幕后黑手。 “他们哪里来的铁质匕首?” 施哲抓住问题的关键,据他了解,洛朝虽然将冶铁特权下放,并未收归朝廷管制,然而普通的商人,没有雄厚的资金是无法参与制铁行业。施哲仔细检查过凶手的匕首,特意询问府上护卫,得到的回答是这种制式的匕首未留下任何商标,不属于市面上任何一家的武器店铺,必是私人制作。市面上的铁匠铺子,实际背后都有各家商行的影子,若是以此查起,杂乱无章。 “你的意思,此事为商行的竞争对手谋划?”施顺义不是傻子,能够作为祖地的掌舵,瞬间明白施哲话中的含义。 “除了这种解释外,那只有官府了。可是官府没有任何杀人动机。”施哲进一步解释道,屋内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心头油然升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施家银号的竞争对手很多,甚至包括外省商号,如何查起?” 施顺义还在努力回想嫌疑商行,只见郎中低头摆手,慢慢走来,看见众人,无奈摇头叹息道。 “唉!这位姑娘流血过多,匕首刺入的位置正对胃部,老朽实在无力回天……”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怎么自己还没长大,在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就要离去?前世的施哲,是家中的独生子,虽然很少接近异性,可每次见着朋友的妹妹,立刻成了慈祥的“老父亲”,妥妥的妹控。 “不是,你们不会外科手术吗?止血,清理伤口,缝合包扎啊?”施哲声音带着哭腔,不争气地眼泪开始在眼眶内打圈,焦急地喊道。 “老朽不知小少爷说的外科手术是何等医术,只是这位姑娘的要害在于腹部,即便是止住血,药物难以短时间内令其伤口恢复,一旦感染,依旧难以治愈。” 郎中的话如一盆冷水,浇醒施哲。确实,在这个医疗条件匮乏的时代,这种致命伤是无法借助药物治疗的,即便缝合伤口,一旦感染,没有消炎药等药品,横竖都是死。 “祖爷爷,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麻烦您让人妥善准备小云的后事,墓碑就立在后山那棵松树下,我还能经常去看她。” 无奈,叹息,闭眼,愤怒。 不行,不能再等自己慢慢成长,这次若不是先行离开,施和与我必定会死,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多半是哪个商行的手段,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有保护自己的武器,古代没有安检,这些护卫又不能时刻保护自己。我该怎么办呢?能制造什么武器保护自己? 洛朝的技术能制造出来吗? 脑海中的一张图纸愈发清晰,手枪的轮廓渐渐凸显——沙漠之鹰,鼎鼎大名的手枪之一,前世在游戏中经常看见它的身影。能够回忆起图纸,得助于一次枪击体验馆之行,工作人员曾给他和朋友展示过一张详细的沙漠之鹰手枪的结构图,甚至包括各个零件的参数。 原本已经忘却大部分参数的施哲,脑海中却鬼使神差般浮现完整的图纸。目前要做的,就是将图纸绘出,解决制造材料、火药的问题,还有研发制造精密零件的技术。或许过程会很难,可这是施哲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保护自身的办法,即便再难,也得一试。 第5章 准备造枪 永嘉县,施家商号,铁匠铺。 “你们仔细浏览手中的零件图纸,每个人负责各自分配到的部分,不要求速度,务必保证零件严格按照参数制造,误差必须小到微乎不计。”目光环顾眼前的七个工匠,施哲稚嫩的脸庞上浮现严肃的表情。 不开玩笑,这可是手枪的制作,一旦某处零件有问题,轻则手枪无法发射子弹,从头再来,重则炸膛受伤,得不偿失。 距离刺杀案仅仅七日,施哲就已经将脑海中的图纸完整复刻,并且将参数转一比一地转换为洛朝的度量衡,理科生的功底还在,难度并不大,缺少前世的直尺作为参考,耗费些时日即可。 图纸确定后,施哲迫不及待地向施顺义要人,施家铁匠铺的工人基本上是些有着十几二十年经验的老工匠,打铁锤用的出神入化,专门为施家护卫、商行打造兵器、铁制工具,闲暇时打些农具练手,其中兵器被用来执行日常押送货物的任务中。这次小少爷的要求对于他们来说,亦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施府,议会厅内。 施顺义认真地聆听护卫的汇报:施府内二人的房间搜查完毕,除去日常穿着的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并未发现异常,二人并未留下任何财物。派去寻找刺客家人的护卫报告,据邻居讲述,中年人的家人早在十日之前,就已全家搬离,不知去向;少年刺客只有一个妹妹,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被几个男子接走,无人知晓去哪了。 看来对方有备而来啊! 施顺义叹息,整个案件毫无头绪,无从下手。两名刺客多半是被人以金钱诱惑,家人作质子,被迫参与刺杀行动。谈不上可怜他们,对于人心的了解,施顺义这头老狐狸有发言权,两名刺客的家人现在多半凶多吉少。 小云的后事已经吩咐李洱去办理,按照施哲的意思,葬于后山,那片区域本是施家历代先祖的祖坟,但是小云为少爷挡刀而死,虽是下人,这份忠义值得赞扬,风光下葬,同时能够安抚人心,收拢人心。不愧是商人,“利”字优先。至于施哲向他讨要几个铁匠,施顺义没经过太多思考便答应了,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随他去就好。 施府迎来自上而下的全面搜查。从仆人、护卫的房间开始,继而后厨、杂物间、花园等,查看是否有人私藏利器。仆人、护卫入府时的卷宗被重启,挨个传讯,严格排查,以防还有刺客同党潜藏。同时,施府门口加强守卫,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可先斩后奏,立刻抓捕。 另外,此事已上报官府,县令十分重视,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出现人命案件,地点还是东海省最大的施家商号祖地,不仅脸面受损,还会影响到每年的绩效考核,对自己的仕途前程不是一件好事。此案件必须有一个交代,哪怕采用老方法,栽赃嫁祸,找替罪羊,也得将事情压下去,控制住永嘉百姓的舆论风向。 施家商行,铁匠铺。 这时候的施哲并不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参加完小云的葬礼后,他一心只想造出手枪和子弹,有了它们,在这个朝代,他就能保护自己和想保护的人。葬礼上的施和痛哭流涕,大鼻涕挂满嘴唇,稚嫩的脸庞两侧,两条泪痕清晰可见。对于施和来讲,除了血缘关系的表哥施哲,小云就像是大姐姐,在施家祖地,六岁之前无法见到自己的父母,因而小云给予施和的关照与爱护,就如母亲般的呵护。 当自己最亲的人离去,痛苦不会随着时间消散,而是如阴雨绵绵般,灰暗始终笼罩以后的日子。 “在诸位开始动手之前,我们需要完成钢的制造。制作过程我会向诸位展示,但有一个前提……” 施哲环顾眼前的七人,经历刺杀案件后,他总是隐隐感觉施府内部藏有细作,否则已经在施府内工作五年的中年人为何会叛变,根据其他仆人的诉说,中年人平时为人和善,手脚麻利,深受李管事欣赏,即将升职加薪,却在节骨眼发生此事。 中年人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贤惠的妻子,一儿一女,谁会愿意丢掉稳定的工作,铤而冒险?必是家庭发生变故,或是受人威胁和诱惑,成为死士。而少年的动机极为明确,常年生病的妹妹需要大量银两就医治疗。 回过神来,施哲严肃说道:“你们需要签订协议,在我未公开钢的冶炼配方之前,不得外泄,否则追究责任;若是之后我公开出售配方,你们也可以向外界出售,获取的利润都作为你们的赏金。” “哲少爷,钢是何物?”七人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工匠问出众人的疑惑,签订协议,他们毫无异议。 我嘞个去,是啊,这朝代冶铁都费劲,哪里知道钢是何物! 一语惊醒梦中! 看来要临时改变计划,以洛朝的生产力,只能建造土高炉进行炼钢。 “钢也是一种金属,与铁比较,塑性更强,强度高、韧性好、耐高温、耐腐蚀、抗冲击,更容易提炼。”见几个工匠欲言又止,施哲解释道,“总而言之,钢是一种新金属,是洛朝尚未有人发现的奇物,目前只有本少爷知道如何炼制。你们先将疑惑藏在心底,听从我的指挥,等钢炼出来后,你们就会知道它有多好。” 真是费劲,和一群老古董讲近代工艺,真难。 施哲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年的夏天很热,没有风扇空调,简直要炸裂。树上的知了发出“吱”的长音,显然赞同施哲的观点。 “从绘画土高炉的图纸开始,不需要太久,你们拿了图纸,立刻派人建造,不是很费劲,大概三四天就能建好。还有炼钢的原材料,我也写在纸上,这是机密,只允许你们几个知道。至于协议,稍后会有人送来,你们签字画押即可。” 施哲将细节嘱咐一遍后,开始动笔绘画图纸。土高炉并不复杂,它是全民大炼钢时的产物,完全符合洛朝目前生产力所能建造的炼钢设备。另外,炼钢的原材料,铁矿石、焦炭、石灰石、萤石、氧化皮铁等材料,详细地记录它们的特征或制造过程,根据施家在全国建立多个商行的情况分析,走南闯北,见识应该丰富,找到这些矿石想来不会太难。 这洛朝的文字真丑,跟蚯蚓似的,弯弯曲曲,你看看中国古代的行书、楷书、隶书,但凡沾边一样,我都不至于瞧不起你。 施哲从三岁开始学习写字,成年人的学习能力使他很快掌握大部分文字,在施和还在写壹贰叁的时候,他早已经能够写一篇文章,前提是不看文章内容。 吐槽一番后,施哲迅速画出土高炉图纸,而后交给工匠传阅,准备材料。工匠们交头接耳,纸上的矿物名称他们自然有所耳闻,却不知道能熔炼出少爷口中所说的奇物——钢,因此保留怀疑,若是小少爷故意拿他们寻乐,舍了饭碗,也得找施家主事告状。 “此炉我从未见过,莫非是古籍之中的记录?”岁数最大的工匠先是开口,几十年的打铁阅历,见过各式各样的炉子,可这土高炉,有些眼熟,内部结构却是如此奇怪,闻所未闻。 “我也未曾见过,但我确信在铺内收藏的书籍中,没有此物的记载。” “哲少爷真是奇人呐,如此年纪竟能发掘此物!” …… 第6章 土法冶钢 京都,皇宫,议政殿内。 “启禀皇上,据北河省、南河省刺史上奏,接连数月的高温干旱天气,已导致两省各地农田内的庄稼缺水枯萎,大量牲畜因高温和缺少牧草而死亡。户部上报,今年两省的粮食产量必将大幅度下降,恐难以满足今年京都众多人口的需求。另外,部分地区的旱灾已导致数万百姓饿死,需尽快敲定对策,赈灾两河省。”丞相尤久培表情严肃,面向洛帝,朗声上奏。 今年的夏季恐怕是洛朝建朝五十年来经历的的第一个酷暑,连日的高温以及数月的干旱席卷全国,临海地区受到危害程度较小,因为时常受来自东海及南海的季风影响,带来强降雨。而北方地区的省份就没有这么的幸运,河流干涸,土地皴裂,庄稼枯萎,对日常百姓的生活以及农业、商业带来极大影响,甚至因高温而导致部分老人发病离世。 “户部尚书柳永达何在?”高居殿堂的洛帝脸色沉重,既然是天灾,怨不得他人。 洛朝建立不过短短五十年,经历了十几年的前朝战争以及北面与赤烛的连年争斗,军费开销庞大,休养生息的政策难以落实,全国生产力低下,单从下放冶铁、制盐等暴利且影响国家安定的产业于国内商人就可得知,朝廷已经无力投入大量金银和人员去大规模生产铁器与食盐。 洛朝内忧外患,这个皇帝不好当啊! “臣在。”柳永达从众臣队列中走出,抬头望向洛帝,回禀道。 “粮仓储备还可以支撑京都人口食用多久?能否支援两河省?” “回禀陛下,京都粮仓仅能支撑两月,根本无法支援两河地区。另外,两河省自备的粮食储量原本可以支持两省开销六月有余,但连月高温,粮仓内粮食大部分发生霉变、腐烂,已无法食用,如此计算下,恐难以支撑两月。当下只有从南方产粮大省调取粮食,运往京都、两河地区,才能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此事刻不容缓!”柳永达看着龙椅之上的洛帝,语气坚定,毅然地说道。 然而,若是南方大省的刺史身在议政殿内,定要“啐”他一口,笑话,南方数次季风来袭,强降雨、暴风的影响下,作物别说丰收,就是安然无恙地生长也成了问题。渔民无法冒险出海打渔,果园内果实掉落一地。今年没吃上杨梅,施哲可是骂骂咧咧了许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可皇帝陛下哪里知道这些! “拟旨,传令东海省、福临省、江北省刺史,限期一月内,筹集粮食各一千万石,分批送往京都、两河省,协助解决两省的粮食危机。另派遣户部侍郎叶展为巡两河省黜置使,即日启程前往灾区,可调动所有地方官员,镇压动乱,及时上报灾情。户部尽快拟定赈灾条例,下发至两河省。从国库调取十万两白银,用作赈灾。刑部派人跟随钦差卫队,一旁协助,如若途中发现有地方官员中饱私囊,贪污赈灾银两、粮食,可先斩后奏,就地处置。” “遵旨。”众臣行礼接旨。 三日后,施家铁匠铺,土高炉旁。 根据施哲的图纸,铁匠铺在三日内就已建造出土高炉,主体材料采用的是陶泥,高度在两米左右,整体形状呈现为“上最窄、中宽、下窄”的圆筒样式,上部开口,放置原材料,底部左侧设有出铁口,右侧为出渣口,两侧均有空气进口,保证炉内温度始终较高。洛朝的生产力较低,可工匠的工作效率令人满意。 炼钢的材料早已集齐,作为东海省内最大的商行,所拥有的物资极为丰富,甚至包括好几处私人矿脉,哪怕是异国的物件,只要肯舍得花费银两,等待些时日,商队也能从他国带回永嘉。 将闲杂人等遣开后,施哲将冶钢过程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从原材料的放置顺序,到中间冶炼过程,最后的去除炉渣,得到产品钢,无一遗漏。施哲还小,没法亲自动手操作,只能在一旁指挥工匠。冶炼钢的重量,不需要太多,足够制造一把手枪、三个弹夹以及数百枚子弹即可。施哲可不想批量生产,枪支会破坏冷兵器时代的平衡,万一流传出去,被心思歹毒的贼人得到,用来滥杀无辜,那他施哲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这种方法炼出来的钢的纯度可能难以达到我的要求,但是需要的钢的重量不用太多,可以多次提纯。至于以后你们要是自己冶钢,不需要这样的要求。”施哲随口解释道,得获得品质最好的钢才行,才能保障炼制的手枪精密度高,安全性能好。 冶钢过程有条不紊的进行,工匠分批次看管土高炉,冶炼过程需要不间断地填入空气,保证炉内温度保持在高温,即便到了晚上,同样需要工匠彻夜看守。 土高炉持续烧制两天,火焰不曾熄灭,工匠交替工作,冶炼出来的钢铁总共提纯了三次,得到钢的质量虽无法与前世工厂内的产品媲美,但完全能满足用来制造枪械的零件,这已远远超出施哲的预料。 接下来的几日,由七个工匠打造枪械零件,包括枪身、细小零件、弹夹等,施哲的要求是在一个月内完成,必须保证制造出来的成品足够精密,误差极小。而工匠给以的答复是十五日内便可完工,都是有着十多年工作经验的老工匠,眼准手稳,请小少爷宽心。 这十五日内,施哲并没有闲下手来,连日的酷暑让人难以忍受,古代没有冰箱、空调可以理解,可是施家如此富贾的家族,竟然没有储冰的冷窖,着实费解。因此,施哲又向韩顺义要人要地,想在施府西侧山地开辟冷窖,好在冬季能够储藏一些冰块,保存到来年使用。今年夏天,忍忍就过去了。 韩顺义听过施哲的想法后,惊叹这六岁幼童的想法,平日里的施哲,总会吐出众人难以理解的词汇,讲述一些新奇物品,每次教书先生询问他从何而知,施哲总是说在一个仙境世界看到,一笔概括,从不过多解释。 洛朝不是没有地窖,施家府内便建有地窖,只不过用来贮藏粮食、蔬菜以及一些肉类,地窖的储量不大,并且这几十年来,气候适宜,不像今年这般反常,因此从未有人考虑过冬季储藏冰块,留待夏季使用。 韩顺义不是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对待后代的教育问题,可不是让他们读几本圣贤书,修身养性即可,更多的是追随天性,寻求心中所好。这也是施哲喜欢和老头子相处的原因。 对待施哲这孩子,施顺义总是放任其自由发挥,在金钱、人力上能给以最大的帮助,若是换成施和,那个三岁还喝奶,五岁天天挂着鼻涕的小屁孩,换来的只会是一顿臭骂。 施哲在看过施府附近地图后,选择了一块地势较高处,此处的土壤中黏土含量极高,正好就地取材,制造砖头。因此,施哲在分配到人手后,让他们挖取山腰黏土,运至山脚。同时将砖窑的图纸交给工匠,让他们加班加点建造砖窑,左右开弓,提高效率。 转眼间,十五日之约已到…… 第7章 试验开始 永嘉县,施家铁匠铺。 木桌上,整齐罗列着工匠打造的零件成品,施哲派人拿来洛朝的量尺,一件一件地仔细验收,不敢疏忽。成品的质量令他不由地赞叹,不愧是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老工匠,若是以前世的计量单位作为标准,零件的误差不超过0.5毫米,甚至更小。在洛朝科技条件落后的环境下,工匠们的手艺达到这种程度,已是相当难得。 接着就是枪械零件的组装,由施哲在无人的房屋内独立完成,他万万不敢告知工匠,人多眼杂的,防止泄露机密。并且在签订的协议上明确规定,工匠间不得私下交流各自打造零件的样式,一旦被发现,毫无商量余地,从施家商行开除。这些四五十岁的老工匠,可不想因为好奇心而丧失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更何况,此事传扬出去,不太好听,他们对于脸面还是很看重的。 施哲多次浏览脑海中的组装流程,确认无误后,做好准备,平心静气,将零件按照组装顺序进行合并、镶嵌。整个过程十分顺利,零件之间较为契合,关键之处滴上几滴特制的润滑油,确保手枪在关键时刻不会卡壳。 前前后后花费一个时辰,即使记忆中的流程没有问题,施哲毕竟未曾受过部队的专业训练,难免会有差错,这时候只能拆了再来,关乎性命的事,不能马虎。将空弹夹插入手枪,顺利拉动枪栓,“当”的一声,枪栓顺利砸向枪管,一把跨越时代的武器诞生。 子弹由七个工匠一起组装,施哲托人寻找硝石、硫磺、木炭,利用硝石和草木灰制备硝酸钾,子弹中火药的配比施哲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或是听过,一回想,脑海中便能浮现,可能是自己那个军事迷的死党提过的吧。火药的制作过程严格保密,皆是由施哲一人完成。作为一个理工男,身体虽然还小,实验实操的基础仍是有所保留。 为防万一,施哲让人在铁匠铺清理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只留下一张平稳的木桌,以及数件干净的陶碗。 确实是忘了啊,古代没有人造玻璃,更别说实验室标准的烧杯、烧瓶了。正好砖窑在建,后续可以炼制一些玻璃器皿。 其实问题不大,火药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是古代炼金术士在炼制长生药时,无意间捣鼓出来的,想必难度不会太大,主要是担心火药的纯度能否达到发射子弹的标准。 经历五天的时间,失败数次,甚至诞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爆炸,好在施哲躲闪及时,以焚烧部分长发为代价,性命无忧。却也因祸得福,这给他足够的理由将长发剃去,留下一头干练、简洁的短发。之前天气闷热,施哲请求剃掉长发,结果被施顺义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害”给拒绝了,有时候,祖爷爷会变成施哲讨厌的老顽固。 那次爆炸差些炸掉了施哲的手枪计划,得知施哲差点受伤的消息后,施顺义强忍怒火听完施哲对手枪的解释,一脸嗤笑,如果真的存在这等在百米内眨眼间就能取人性命的神器,洛朝早已一统天下,将北方赤烛、东北林立的小国与海面诸岛收服,何至于当下双方对峙的局面。 施哲心底的好胜欲望瞬间被勾起,当即与施顺义打赌,如果手枪制作成功,以后自己的任何计划家族必须支持,不得拒绝。脾气虽好,却被一个晚辈“挑衅”,施顺义就算是泥菩萨也得冒出几分火气,立即接受赌约,可若是手枪制作失败,施哲就得老老实实回去念书,不得制造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害怕老头耍赖,施哲唤人取来纸笔,写下约定,双方签字画押,弄得施顺义哭笑不得,几十年的威望、信誉,被一个六岁的毛头小子给质疑了? 签完协议后,双方约定在试枪那日,带上施府护卫头子,毕竟施哲还小,施顺义年纪尚大,得找一个能够接住沙漠之鹰强大后坐力而且值得信任的人作为开枪之人,并且必须保证不会泄密,在施府担任二十年护卫长职位的黄滨,是那最佳人选。 搞定施顺义这边后,施哲继续火药填充的流程,初期不需要太多子弹,先制造二十枚,用于枪械试验,若是试验顺利通过,后期再不断改进,加量制造。施哲并不想制造太多子弹,手枪之所以出现,只是为了自保,六岁的他和施和在家中就已遭受歹人刺杀,可想而知,以后的日子,杀机四伏,会更加危险,何况他还想用前世的科技知识,在这个封建落后的朝代,闯出一片天地。 子弹被一颗一颗地安进弹夹,完美契合,子弹的外型,符合前世的工艺标准,纯手工制作的子弹外壳,媲美兵工厂的产品。本来臭屁的施哲还想在子弹上刻画专属的标记,觉得太过招摇,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正式试验前,手枪经历了几次空弹发射、无人操作。将手枪固定,一根绳索牢牢地系在扳机上,远在一旁的施哲拉动绳索,手枪发射子弹。十几次的试验中,未曾出现炸膛、卡壳等问题,目前还算顺利。那么,接下来,可以准备正式的试验了。 试验场地选在后山,这里是施家祖地所在,除非是日常清理墓地的仆人,否则不允许外人进山。挑选了一块相对空旷的位置,摆上一张木桌,桌上放置几个空的陶罐,五十米外划线,摆上另一张木桌,将盛有沙漠之鹰的木盒放在桌上。 距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刻钟,施顺义与黄滨齐肩并行,姗姗而来,一路上探讨刺杀案的进展。可惜幕后黑手隐藏很深,必定是大势力,永嘉衙门亦是毫无线索。县令前些日子私下会见施顺义,若是十五日内双方还未寻到凶手,则此事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找几个替罪羊,先行结案,若日后查到凶手,也万万不可声张,自行处置。说是商量,实则是通知,施顺义被迫同意,加派人手询查线索,力求十五日内找到凶手。 “这就是你说的武器?”在远处就已望见木桌上显眼的盒子,韩顺义走近后,开口问道。 “对,这叫沙漠之鹰,麻烦黄护卫打开盒子。”施哲兴奋回道,为了造出一把手枪,真可谓是废寝忘食,“这把手枪重四斤左右,黄护卫,用右手举起手枪,左手向后拉动枪栓,食指扣住圈内的扳机,右手手腕处用左手拖住,因为你是第一次使用手枪,而且沙漠之鹰的后坐力极强,所以双手使用比较稳妥。” 施哲在一旁指点,不断比划动作,黄滨有模有样地学着。 “开枪前用右手大拇指关闭保险。黄护卫,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次制造手枪,安全性难以保证,可能存在一定风险,我不想强迫你,现在离开不晚。” “哲少爷,你和老爷能够相信我不会泄露机密,已是我最大的荣耀。而且,若是真的存在这等神器,作为它的第一个试验者,更是我的荣誉。”施哲提前告知过祖爷爷,试验存在危险,可黄滨听后,非但没有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兴奋,骨子里确实是爱冒险的江湖人。 施哲不再多说,场地内只剩三人与山间清风。 “祖爷爷,别忘了约定哦!”施哲挥了挥握紧的小拳头。 …… 第8章 歪了? 施家祖地,后山空地。 开枪之前,施哲再次叮嘱黄滨某些注意事项,这个朝代不存在后坐力的概念,若是卸力不当,极易导致手腕脱臼。瞄准时三点一线,即眼睛——手枪瞄准点——目标,双手稳当,目不斜视,准备就绪后,轻扣扳机即可。 一句句话传入一旁施顺义的耳中,听得云里雾里,这真是一个六岁儿童所能发明的武器吗? 黄滨不愧是练武之人,理解力与掌控力极强,听过一遍完整的讲解后,便能掌握正确的握枪姿势,至于后坐力,亲身体验后才好做出调整。 “好了,注意点我都讲完了,黄护卫,你用右手大拇指将保险向后扣,对,就是这样。按照我刚才说的,三点一线,瞄准前面桌子上的陶罐,然后轻扣扳机。” 施哲指导结束,拉着施顺义走向五米开外,留给黄滨足够的空间。即便手枪顺利发射,并未发生炸膛现象,开枪时的巨大响声必然会惊吓到施顺义,谁知道这老头子有没有心脏病,万一给人送走,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实际上施顺义没有施哲想得那么“脆弱”,施哲曾告诉过他,手枪开枪时,会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心里已经做好准备,只是怀疑的情绪更多。 足足准备了一分钟,黄滨深吸一口气,缓缓排出,稳定气息后,轻扣扳机。 “砰!”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方圆一公里内的飞禽骤然飞起,紧接着像是触发蝴蝶效应般,群鸟以枪声发源地为中心,向四周辐射,飞散离去。地面附近的走兽早已惊散逃窜,青翠欲滴的树叶低垂,随风摆动。一束束夏日炙热的阳光,透过树冠照射至地面,略带温度的热风轰击面庞,主仆二人沉浸在震撼的情绪中。施顺义嘴角微张,目光呆滞。 巨大的后坐力导致手枪从手中脱落,黄滨的手腕处传来阵阵疼痛,然而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五十米开外的陶罐,准确来说,是散落在桌面与地面之上的陶罐碎片,四分五裂,这惊人的威力! 扣动扳机后,先是手腕传来疼痛感,而后紧接一声巨响,枪口冒出一束火光,眨眼间,远处的陶罐被某个无法以肉眼察觉的物体击碎,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向四周迸射。洛朝的硬弓不可能像这把手枪一样,威力巨大,在如此短暂时间内击中目标甚至是瞬间击杀目标,并且不曾留下任何痕迹,若不是开枪时声音太大,手枪绝对是暗杀利器。施哲多次提醒他如何卸去后坐力,可缺少实操经验,黄滨仍是受了伤。 “成功了!好耶!” 片刻后,施顺义被施哲的欢呼声惊醒,开枪后的片刻时间内,施顺义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怪异的一件事,从一开始的怀疑,接着是听到枪声后的惊吓,满地的碎片证明了施哲的成功,一瞬间震撼感充斥大脑。施顺义侧头俯视身旁这个欢呼雀跃的六岁孩童,满脸的不可思议,思绪万千,这难道是上天赐予施家的福泽吗? “黄护卫,别管试验了,先去找郎中矫正手腕,脱臼可不是小事。”施哲的小脸写满了担忧,毕竟人家是为了试验手枪受的伤,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哲少爷,没事,是我太不小心,你和我讲了好几次怎么卸力,还是没做好。手腕没事,只是开枪时被冲击力震了一下,有些疼痛,并无大碍。歇一会儿,还能继续试验。”黄滨笑着回道,扭了扭右手手腕,弯腰捡起手枪,擦去上边的尘土。 “那行,你别逞强,试枪有的是时间,别受伤就行。”施哲转头面向施顺义,笑嘻嘻说道,“祖爷爷,你输了,不能耍赖哦。” 刚从震惊之中收回思绪的施顺义,老脸一红,咳了一声,严肃说道:“我是一家之主,言而有信。不过哲儿,有些事情祖爷爷必须提醒你,如今洛朝乃至整个天下,只有你与几个工匠知晓造枪工艺,此事不可宣扬出去,祖爷爷不希望这件武器被心术不正之人获得,一旦用于战争,必会生灵涂炭,天下大乱。事关施家的安危,你必须答应祖爷爷!” “祖爷爷放心,我建造这件武器的初心不过是为了自保和保护施和,之前的刺杀行动令我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发誓,这件武器只会是我拥有,而且,我不会用它滥杀无辜。” “心中能有这份善心就好,若是你日后违背誓言,我虽无法阻止你,但会将你逐出施家族谱。”施顺义松了一口气,平日里的施哲虽然众多行为怪异,可心地却是十分善良,对待下人从不故意刁难,发自内心地与人友好相处,这可不是一个大家族的少爷轻易做到的事情,也不是学塾夫子会教授的课程内容。 黄滨站在一旁默默无言,低垂眼帘,情绪有些低落,他还在为施府内的刺杀案自责,身为施府的护卫长,此事是他的重大疏忽,而且截止目前,幕后凶手依旧毫无线索,暂时无法为小云报仇。 “没事儿,黄护卫,咱们歇一会儿,再试试手枪。”施哲瞧出黄护卫神色的不自然,故意扯开话题,“手枪能正常发射,那问题应该不会太大,再多试几次,就可以结束了,我现在还小,暂时用不了它。” “是,哲少爷。不过这手枪好像有点问题……”黄滨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嗯?有什么问题?”手枪从瞄准,发射,击中目标,都未发生意外。 “我完全按照三点一线的瞄准方式,对准的是中间那个陶罐,击碎的却是相邻的陶罐。”黄滨无奈说道,仍是不知错在了何处。 啊!怎么个事,射歪了?我去,弹道不准,终究不是高精密机器制造的零件,还是出现了偏差,不过两个陶罐之间的距离,大概也就十厘米,还能接受,以后能握枪了,多练习练习,问题不大。若是再制造一把手枪,费时费力,关键成品的质量无法保障,那就留下这把了。施哲自我安慰,皱起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 “没事,问题不大,接下来的试验,不能完全按照三点一线,适当调整。” …… 巨大的枪声以及惊飞的群鸟,令山脚的护卫和管家仆人担忧不已,若不是施顺义事先吩咐过,无论发生任何事,听到任何声响,都不可上山,否则众人早已飞奔进山保护家主。 “不行,那阵雷鸣般的声响过后,便再也没了动静,老爷和哲少爷必定出事了,众护卫,不能再等,随我进山。” “诺!”两名护卫回应。 “不可,没有护卫长的命令,我们谁都不可以进山!”另一名护卫斩钉截铁道,伸手拦住李管事,身后的几名护卫站在其身后,支持那名护卫的决定。 “若是老爷和哲少爷出事,耽误救援,你担当的起责任吗?听我命令,若是老爷责骂,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李洱反驳道,怒目圆睁,眼前的护卫心底开始打退堂鼓,思虑一番后,只能同意李洱的决策,众人一同进山。 施府内的一切日常内务皆由李洱处理,是诸多仆人的主心骨之一。除了黄滨之外,在施家祖地担任了十五年管事的李洱,是资历最老的他姓外人,而黄滨职责则是保障施府内部安全,训练施家商行的护卫队伍。 就在众人动身时,山中再次传来几阵枪响,硬生生止住众人前进的步伐。 “李管事,我们还进山吗?貌似家主他们还在试验。”一名护卫轻声问道,寻求意见。 “进!就怕万一出事。”李洱果决道,一旦有了领头羊,众人不再担心遭受家主与护卫长的责罚。 宽阔的道路上,一行人浩荡行进,靠近枪声的源头…… 第9章 怀疑 施家祖地,后山空地。 “黄护卫,可以结束了。”弹匣清空,桌面上的五个陶罐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共计九发子弹,除去用来调整角度的四发子弹,全部命中。对于这种结果,施哲还是相当满意的,日后握枪时,多练习几个弹夹,熟练地掌握弹道,枪枪命中,不是难事。 黄滨小心翼翼地将沙漠之鹰收回木盒内,扣上小锁,一旁平复心情的施顺义开口建议道。 “哲儿,让黄滨替你保管这件武器最为合适,换作其他人,祖爷爷难以保证。而且,祖爷爷打算让黄滨一直跟在你身边,负责你的安全。”试枪结束后,施顺义暗中下定决心,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好年幼的施哲,施家男丁稀少的现状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还是他从施哲身上看见了施家崛起的希望,这个孩子日后带给他的惊喜,必然会很多很多。 “你放心,我敢保证在施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比黄滨更值得信任。”见施哲欲言又止,施顺义率先开口,给出承诺。 “哲少爷,你放心,一旦遇到危险,除非黄某先死,否则不敢让他人伤害您一根毫毛。我是老爷救下的,这条性命就是老爷的,是施家的!”黄滨满脸严肃,毅然表明忠心。 “黄滨小时候家境贫寒,五岁那年冬天差些饿死街头,祖爷爷碰巧路过,就将他接回府中,之后送他去武行习武,希望他能成为施府的守护者,他确实没让我失望。”施顺义欣慰笑道,向施哲耐心解释,在他的心中,早已将黄滨视为己出,“大可放心,任何难事,皆可向黄滨寻求帮助。” “好,我相信祖爷爷,手枪就交给黄护卫保管,可若是黄护卫贴身保护我,那商行平日里的训练怎么办?”施哲不好推脱,点头答应下来。 眼前的老头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信任的人,虽然平日里对他与施和颇为严肃,然而心里时刻关心两兄弟。有一次施哲贪玩掉进花园池子里,全身湿透,赶上冬天寒冷天气,没过多久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差点见太奶去了。施顺义得知后,立即派人去请县里有名的郎中,片刻不离地照顾施哲,又是热毛巾擦拭身体,又是亲自喂药,每日处理完商行的账目,就会待在施哲身边,直至施哲无恙。当然,病好后,施哲还是被罚抄写了几万字的圣贤文章。 “无妨,那些事我会安排,护卫中还是有不少能干的人,让他们交接黄滨的职责即可。黄滨……”施顺义凝望眼前精壮的中年人,时间荏苒,当初的小男孩摇身一变,成为了施家的一大助力。 “老爷您吩咐。”黄滨微微低头,安静等待施顺义的命令。 “我希望你能够保护好施哲,之前的事情不能再次发生。”韩顺义深沉地说道,抬手搭在黄滨肩上,“施哲将是我施家未来的希望,你的任务会很重!” “砰”的一声,黄滨单膝下跪,双手抱拳,俯视面前二人,毅然喝道。 “请老爷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保护好哲少爷!” …… 永嘉县,衙门公堂内。 “韩县长,陛下下旨,命东海省一月内凑齐一千万石粮食,即刻送往京都。永嘉县是东海省的大县,因此要承担更多的粮食份额,刺史大人的意思是永嘉县筹集一百万石粮食,应该不是难事吧。”巡察使抿了一口茶,斜眼看向一旁微微躯躬的县令韩令全,低声问道。 “巡察使大人明鉴,可不是下官抗旨,要丢了这官帽,实在是强人所难啊。永嘉县根本无法在一月内凑齐粮食一百万石,这三个月来,永嘉县连续经历三次大规模的季风潮,地里的庄稼不是被淹没而腐烂损坏,就是被暴风连根拔起,不知所踪,今年的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甚至更少。这一百万石,着实不可能,最多凑齐五十万石,这还是扣了百姓们过冬的粮食,才能凑出来的数额。您可得帮帮下官,帮帮永嘉百姓呀。”韩令全一副为难的模样,面容扭曲,就差哭着跪地恳求了,心底却不由冷笑,都是官场的老油条了,赶紧切入正题,就说要拿多少银两吧。 “哦?省内最大的永嘉县都无法完成刺史大人的要求,那其他各县岂不是同样如此,陛下那边,该如何解释呢?”巡察使笑眯眯地盯着韩令全,右手食指轻敲大腿,等待他的回答,毕竟有些事,可不能率先开口,否则容易落人把柄。 “还请巡察使转告刺史大人,永嘉县的份额能否减少些,或是用金银代替可好?” 韩令全行礼,鞠躬到底,面朝地面,让巡察使瞧不见他的表情,一脸嗤笑,心中却是有些兴奋,赶紧说吧,要多少银两,我好赶紧找施家讨要,还能赚上一笔。 “那就按照韩县令说的五十万石,外加十二万两白银,如何?”巡察使微笑说道,和同道之人说话,就是省心,可不像河湾县的县令,榆木脑袋,提醒数次,一个劲儿地说交不上粮食,等着刺史的处罚。 “没问题,一切都由巡察使大人决定。” 这老阴货看来只拿两万两白银,不多啊,多半是上边查得严,看来我也得少要点,别阴沟里翻了船。我真是个大好人啊,施家,区区十五万两白银,不多吧,县衙可穷着哩,哪来的存银啊,到时候写份奏章,给你施家美言几句,向两省灾区捐赠数十万两白银,你挣了名声,我拿了钱,两全其美。 施家后山的施顺义可不知这些,历年来施家会向县衙捐赠银两,美其名曰为慰劳银,感谢府衙内官员、衙役的照顾,实际上极大部分被韩令全收入囊中,剩下些残羹冷炙发放给底下衙役,每年的保留节目就是韩令全带上朝廷的表彰文书,踏入施府祝贺道喜。 和韩令全打交道,其实并不难,足够的金银即可,名人书画、奇珍异宝,亦是来者不拒。韩令全会遵守“行内规矩”,大多困难都会出手帮助解决,不推脱,不磨洋工,更不会落井下石,这是施顺义愿意和韩令全打交道的原因之一。。 一路上,施哲和施顺义讲述他对冰窖建设的规划,需要施顺义再给些资金和人手,在入冬之前将冰窖建成。施顺义并未阻拦,毕竟按照约定,之后是不能阻拦施哲干任何不会损害施家利益的事,至于他怎么闹腾,都随他吧。 “老爷,可找到您了,您和小少爷没事吧!”距离三人还有三十米,李洱远远喊道,小跑而来,声音随风传到三人耳中。 他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祖爷爷,所有人不论听到任何声音,看见何等惊人的景象,都不能入山吗?而且一下涌来这些人,一定是这个李洱带头,如果还在试枪,那岂不是这些人都会知道手枪的存在?他究竟要做什么? 听见李洱的声音,看向远处的一行人,施顺义眉头紧皱,有些不悦,明明已经吩咐过他们,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准入山,多年的威望毫无用处?老脸又是噗呲呲的疼。 “老爷,在山脚我们看见群鸟惊飞,以为你们遭遇危险,便急忙赶来。庆幸都无大碍。”来到跟前,李洱喘着气,解释道,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三人,松了口气,而后指向身后众人,“他们都是在我的命令下而来的,我知道老爷有过吩咐,所以老爷要责罚,便责罚我一人即可。” “无妨,你们是救主心切,我不会怪罪。” 施顺义挥了挥手,示意无事,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第10章 好吃的就在眼前 施家后山,山脚处。 一行人汇聚后,浩浩荡荡地返回施府。路上,施顺义告知众人黄滨将会卸下护卫长职位,暂时担任施哲的私人保镖,府内护卫队由安贺寻接管,其他人员维持原样,职位不变。 “咦,这不是辣椒吗?”施哲瞧见路边围在栅栏里的植株,惊呼道。 半米高的辣椒树绿意浓浓,细小的枝丫上悬挂一颗颗鲜红明亮的红辣椒,辣椒树的数量不多,只有十几棵,但是每一棵皆是硕果累累,红绿交接,已是可以采摘的熟果了。 “这是从西域带回的魔鬼之树,每年六月至十一月,会结出这种鲜红的果实,据说果实含有奇毒,刚入口时辛辣无比,片刻后毒火便会进入五脏六腑,蔓延全身,最后毒火攻心而亡。商队从西域不小心带回这十几株恶魔之树,我见它果实奇异,颜色艳丽,就栽种在这后山,以栅栏包围,防止被人误食。”施顺义看向施哲,解释道。 “这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说的!”施哲一脸气愤,真是暴餮天物,如此重要的调味料竟然当作毒物,难怪这几年的时间,厨房里怎么也寻不见辣椒的踪影。 “嗯?”施顺义眼神不善地看向施哲,示意他注意言辞。 被施顺义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自己还是老实点的好,这老小子说罚就罚啊,上回抄书,手差点没写断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注意。”施哲讪讪说道,开始向众人科普,“这不叫魔鬼之树,这是辣椒,一种果实可作为调味料的植物。辣椒的辣味可比芥末、姜蒜好太多了,可以制备成干辣椒,研磨成辣椒粉,当做蘸料,可谓一绝。” “我只听说过有人吃这恶魔果实而死的,从未听闻它还能作为调味料?”施顺义满脸疑惑,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不信,我吃给你看!” 施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跑到栅栏边上,摘下一颗暴露在栅栏之外的红辣椒,一下咬了半口。道听途说哪里比得上真理诞生于实践。懒得过多解释,直接上嘴。再说,六年了,整整六年,你知道这六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想吃点辣,结果就是两片姜。天呐,这滋味,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久违了,简直令人落泪啊。 众人来不及拦下施哲,见其吃下恶魔果实,瞬间慌乱,施顺义急忙让人去请郎中。 “祖爷爷,不用叫郎中,辣椒没有什么所谓的火毒,只是辛辣刺激我的味蕾,血液循环加快,我才会脸红,过一会儿辣味褪去,就没事了。”施哲吐着舌头哈气,这辣椒的后劲十足啊。 “以后不可如此莽撞。”施顺义板着脸教训道,也就是施哲日常举止虽怪异,但从未出过差错,否则得好好惩罚他一顿。 “祖爷爷,你这些辣椒都给我行不,另外,有什么从西域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或者是西域植物手册图谱之类的,可以给我一份吗?”施哲这才清楚,这个朝代不是缺乏食物调味料,而是无人知晓这些植物的作用与正确的食用方式,缺少将它们制成调味料的技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作为一个吃货的我,有责任带领这个朝代的人民了解什么叫作美食。 施哲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眼神逐渐迷离,嘴角的口水不自觉的溢出,脑海里浮现一道道山珍海味、美食佳肴。尤其是永嘉靠近的那片海域,退潮之后沙滩上成片的海货,肆意爬行,这在前世可是见不着的场景哩,随便拿个木桶,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满载而归。 “咳!”施顺义出声提醒。 “滋溜”一声,施哲从美好幻想中回到现实:“报一丝啊,报一丝,走神了。” “图册是有,施家在西域建有分行,对西域的一些奇珍异果都有记录,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认识的东西不可直接食用。” “放心吧,祖爷爷,我胆小着呢,才不会做蠢事。图册上如果有我需要的,还得麻烦您托人带一下,种子和植株都可以。”施哲笑呵呵说道,脑海中已经浮现一个庞大的计划,能否实现,就得看西域的植物齐不齐全。 “照顾好自己,需要帮助告知黄滨。”施顺义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施哲若是胆小,之前的试验就不会差点将自己炸死。 回到施府不久,就已经有仆人将图册送来,不看不知道,原来好多水果、蔬菜,在东南省份见不着,可是在西域地区,极为常见。比如西瓜,施哲曾经询问过后厨,考虑到西瓜在这个朝代的名称大概不一样,特地描述了西瓜的外貌、内部特征以及口感等关键要素,结果无人知晓,市场上出售桃子、杏子、李子,以及其他一些来自南海岛屿的热带水果,根本不存在施哲所说的西瓜。天呐,夏天吃不上冰镇西瓜,真是悲惨人生啊! 图册上记载了不少水果,哈密瓜、石榴、甘蔗等,不下二十种。甘蔗!这不是用来炼制蔗糖的原材料吗,图册上标注,汁水味甜且多,果实无法下咽。唉,洛朝的人真是缺乏探索精神啊,其实好好留意,略作尝试,许多植物、水果都可作为调味料,从中提取炼制糖、醋、酱油等生活必需品,提高饮食水平不是难事。 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道远啊! 先挑选一些目前需要的植物吧,让老爷子托人带点种子或植株回来,年末开始播种,像辣椒、甘蔗这些,明年春季还能有所收获,不过商队来回赶路的时间,恐怕需要好几个月,莫得法子,好饭不怕晚。 施哲将需要的植物、水果的种类写在纸张上,罗列成表格,标明优先等级,亲自交给祖爷爷。前往施顺义书房的路上时,恰好遇见韩令全离去,这个韩县令,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回是要钱还是要货。 “祖爷爷,我进来了哦?”施哲轻叩木门,该有的礼仪不能少。 “进来吧。”屋里传来略带憔悴的声音。 “祖爷爷,刚才韩县令来找您商量事了?”施哲见施顺义手扶额头,转身关上房门,询问道。 “唉。”长叹一口气,施顺义脸色忧愁,指向一旁的木凳:“坐吧。韩令全要施家出资白银十五万两,用于救济南河、北河两省的灾民,限时十五日内,可是商行里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存银,哪怕是立即向家族其余商行调来白银,一来一往,耗时极久。更何况,运送如此巨额的白银,未做好万全准备,风险极大。” “为什么朝廷赈灾,要一家商行出钱?”施哲疑惑问道,前世看过一些视频,古代赈灾不是朝廷分发赈灾银和粮食,派遣官员前往灾区监督吗?怎么冒出个商人捐钱。 “韩令全的意思是,永嘉县已经筹集五十万石粮食送外灾区,按照朝廷下发的旨意,还需凑齐五十万两赈灾银,永嘉县衙门银库已无多少白银储量,需要县内各家商行出资,事后朝廷会颁发表彰文书,告知天下。施家商行作为东海省的第一商行,必须出资十五万两白银。如果十五日内未凑齐银两,耽误了救灾,朝廷日后追究,他韩令全可不会向着施家了。” 这不是拿着棒槌,再给个蜜枣吗?就看你施家怎么做了。 “必须要白银吗?” “不是,也可上交粮食,但是施家哪有如此多的存粮,他韩令全,本就是想借机收取白银,从中贪走一部分。此事迫在眉睫,即便快马上报朝廷,告他贪污之罪,短时间内难以得到回应,反而与他闹僵关系,寻个理由,打压施家,得不偿失。” 施顺义愈发忧愁,商人在洛朝的地位并不高,极受官府打压,平日里吃些亏,交些银两,对商行有好处。只是这回,时间过于匆忙,令人措手不及。 “没事,祖爷爷,要粮食就行,我有办法!” …… 第11章 我在古代做泡面 永嘉县,施府,施哲房间。 原本的计划是准备研究精炼食盐、制造玻璃的工艺,因为赈灾粮的事情,施哲只能暂时放弃原定的计划,开始转攻泡面方向。 上一世的他,在国内吃得基本上是某师傅牌子的泡面,以及一些日本产的桶装面。如果只是用来赈灾的话,生产出美味的鲜虾鱼板面即可,虽然从未深入了解过泡面的制造过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东海省濒临大海,水产资源极其丰富,尤其是最近台风过后,渔民的收成更是提升不少,沿海地区海鲜的售卖价格极低。由于洛朝的海鲜贮藏技术和运输条件较差,大部分海鲜无法运往内陆销售,随着时间流逝,海鲜变质,而不得不丢弃。因此,制造鲜虾鱼板面的成本不会很高。 想想,鲜虾鱼板面里有啥?面饼、调味料、一袋油、一袋菜包,菜包里有干青菜、干胡萝卜、干虾仁、干海带、鱼板,还是太单调了。有东海省丰富的渔产作支撑,还不能制造出至尊版的鲜虾鱼板面吗? 先从面饼下手,将细面蒸熟沥水后,放入油锅,炸过后进行晾晒,面饼不受潮,即可保存很长时间,其实在汉代军队,就有将面饼随身携带、作为军粮的先例。油炸后的面饼,脂肪含量较高,提供的热量十足,更加适合灾民食用。 新鲜的蔬菜、海带、虾仁等,切成小块,经过数日的烈日暴晒,水分完全蒸发,变成干瘪的干货,而后按照比例包装。鱼板的制作并不复杂,将鱼肉剔下,水洗、碾绞、压磨、置板、蒸熟、冷却,然后切成小片,晾晒即可。 调味料的制作可让施哲犯了难,因为自己还未开始制作细盐,洛朝粗盐会影响口感,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吃货,这是无法容忍的。 施哲不曾打算完全按照前世的工艺制盐,加入化学试剂,剔除各种杂质,中和有害物质,保留有益元素。根据自己的设计,第一步先是取用海水,使用过滤器,将海水筛选多遍,除去大部分颗粒杂质以及一些细菌。 过滤器的制作并不复杂,以竹筒为容器,顶部一层干净的布,接着是一层干净的沙子、一层碾碎的煤炭,总共四到五层,保证海水过滤干净。这种过滤方式还是施哲从荒野求生节目中学习到的呢。 过滤后的海水,加入海带泡过的水,目的是加碘,前世的施哲听过一些山区人民因食用的盐中缺少碘而得了“大脖子病”的新闻,以防万一,过程还是麻烦些的好。 最后的步骤极为简单,将混合的海水倒入陶碗中加热、蒸馏,对获得的块状食盐进行碾压、细化,最后细筛一遍,得到细盐。 这和初中的蒸馏食盐的实验并无区别。最终得到的精制食盐,虽然还保留着海水中自带的一些化学元素,但是对人体的危害微乎不计。这个朝代没有工业污染、核污染,海水还是相对干净的。 调味料里还包括味精与胡椒粉,实际上海带水中就存在谷氨酸(味精的主要成分),因此不需要再刻意去制造味精,怎么简单怎么来。至于胡椒粉,洛朝有着广阔的胡椒种植地区,购买些晒干的胡椒,碾磨成粉即可。 最后是那一袋调味油,施哲并不知道具体配方,所以决定用虾壳提炼虾油,可以大幅度压缩成本,而且虾油的美味,他在前世体验过好多次。 终于完成了,扫视一遍纸张上的文字与图画,施哲莫名的兴奋,既可以为灾区提供粮食,缓解施家的压力,还能解解馋,他可是六年没吃过前世的膨化食物了,这件事了,得催促催促老爷子,赶紧派人去西域将种子、植株带回,说不定明年就能吃上美食了。 有了黄滨陪同在身边,施哲很多事都不需要找老爷子发话。在黄滨的吩咐下,食材很快凑齐,过滤器安装到位。在科技落后的洛朝,海水制备细盐的工艺尤为重要,它所带来的经济效益不可小觑,必将成为施哲日后赚取钱财的手段之一。所以当下的保密工作极为重要,施哲吩咐黄滨找些可以信任且做事可靠的府上护卫,临时前来协助制盐。 整个制作过程很顺利,老天爷相当的给面子,连续几日的高温暴晒,蔬菜、海鲜完全成为干货,面饼制作了几种样式,有细圆长的、粗圆短的、扁平长的,其实施哲更想加入粉丝、锦粉,可是研发出相应的制作工艺仍是需要一段时间,只好暂时放弃,后续补上。 施府,后厨。 陶碗中盛放所有的食材,锅中的热水已经烧沸,今天是试吃活动! “这就是你所说的鲜虾鱼板面?”一旁的施顺义疑惑道,左右观望,碗里都是些硬邦邦的干货,这如何下口。 “祖爷爷,别急啊,得加入沸水,盖上盘子,封闭一会儿,才能吃。” 说罢,施哲娴熟地往三个空碗中分别放入一个面饼,一勺干蔬菜,几颗干虾仁、鱿鱼须、鲍鱼块,再加入灵魂的调味料和虾油,让黄滨往三个碗中分别倒入热水,扣上陶盘,静候几分钟。 “可以吃了。” 片刻后,施哲迫不及待地掀开陶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要不是施顺义在一旁,碍于礼节,不然早就开始狼吞虎咽了,“祖爷爷,您先尝尝。” 施顺义接过施哲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小团面条,送入嘴中。咦!味道还不错,面条很是筋道。再夹起一块红白交替、q弹的鱼板,这味道,甚是美味,活了七十多年,还从未遇见过。 一旁的施哲早就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就是“滋溜”一声。美妙,简直太美妙了!何时泡面都能如此令人享受,好吃的要落泪了呀。味道虽然和某师傅的鲜虾鱼板面有所差距,但是食材的丰盛和新鲜,可是一大亮点。 “祖爷爷,你尝尝汤,吃面哪能不喝汤哩。”说罢,施哲赶紧递过去一个汤勺,老爷子不先品尝,哪轮的到自己。 “嗯,这面汤很鲜美,府内的厨子是做不出来的,这是你自己想的?”品尝完一口汤后,施顺义惊讶问道。 “是的,之前看名厨做菜,积累了一些经验、阅历,自己琢磨的。”施哲并不担心版权问题,除非你品牌方跑洛朝来给我发律师函,和我打官司,否则哪来的侵权呢? “这鲜虾鱼板面有个极大优处,贮存时间极长,像这些面饼、调味料、晒干的蔬菜、虾仁等,用纸包裹,不受潮的环境下,保存数月没有任何问题,至于虾油,装入陶罐内密封,阴凉处储存,也能许久不变质。” 可惜缺少塑料,否则包装能方便不少,储藏时间延长至一年,毫无费力。 “哲儿,你真是奇才啊!区区几文钱,就能制作出这样一碗鲜虾鱼板面,最关键在于能够长期保存,有足够时间运往灾区。我马上派人上报京都,有了此物,赈灾粮食的问题迎刃而解,即便是全部由施家出资,十五万两白银可以制作出上千万份鲜虾鱼板面。”施顺义兴奋地喊道,修长的胡须随着身体颤抖而摆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若是解救了两河省成千上万的灾民,施家的名声和地位将会得到巨大提升,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啊!” 唉,洛朝的人民太惨了啊,一碗泡面就能征服,看来我的美食推广计划任重道远呢…… 第12章 我想建个工厂 施府,施顺义书房。 “祖爷爷,朝廷那边有回信吗?”施哲跪在木凳上,双手立于书桌,托着小脸蛋问道。 “还未收到回信,根据快马的速度计算,密信已经送入户部尚书府中,再等几天,信使应该能回到永嘉。”施顺义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施哲,眼神宠溺,解释道。 七日前,施顺义越过永嘉县县长、东海省刺史,直接将一封关于海鲜鱼板面的密信以及装有两份样品的木盒,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都,走的是官道,所以到达京都的路程会缩减许多。按照洛朝律法的规定,驿站官道除非是战时紧急状况或是有要事上报朝廷,民间不可私自进入,每条驿站官道都有专人看守,事后会严查非官府人员上报之事,若有违规,必受严惩。 泡面之事事关重大,施顺义可借助官道,传达信件,来回只需十日,若是有人借此发难,也得考虑考虑施家的姻亲——户部尚书的怒火。 “祖爷爷,你说我们要不要将泡面打造成一个品牌,成为施家的特产。我这还有好多口味的泡面配方哩?”施哲百赖无聊,想着找点事情做,随意说道。 “你还有其他的配方?”这小家伙给施顺义的惊喜真是源源不断。 “有啊,只不过泡面这玩意儿不能多吃,没什么营养,但是在洛朝,这可是稀奇物。我的本意是用泡面解决粮食问题,但是并不妨碍施家开店铺,卖各种口味的泡面呀。”施哲奶声奶气地说道,真是用最奶的话,讲最赚钱的办法。 我的小祖宗啊!你知道洛朝有多少人还吃不饱饭吗?还在乎什么营养啊。 “这完全没问题,只要做出的泡面味道不差,会有人买。这样,我让李洱给你腾出一间店铺,你拿去做泡面买卖,按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做。”思考片刻后,施顺义给出回复,正好借此培养施哲的经商头脑。 “啊?直接给我一家店?”这回轮到施哲惊讶了,太阔气了,真是大手笔啊。 “是,你的年纪虽小,但是我知道你脑海里有不少新奇物品,一些洛朝不存在的奇异之物,所以,祖爷爷不想束缚你的想法,自小培养你的商业能力,日后才会有能力接管施家的祖业。”施顺义直勾勾地盯着施哲,眼神坚毅,早已决定将施哲作为未来家主培养。 “可是我只是想做个吃货呀,开拓洛朝美食的先河。”被施顺义盯得有些发毛,施哲眼神躲闪,硬着头皮说道,“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许多可以食用的植物,其中部分可制成调味料,然而我发现洛朝乃至其他国家的人民,不曾发觉这件事情,而我,却知道它们的用途。若是将这些调味料制造出来,大批量生产,即可改善百姓们的饮食条件,就比如我之前提炼的细盐,它的制作成本并不高,只要定价低于市面之上的粗盐,普通百姓完全能够买的起。届时,施家将垄断整个细盐行业,而我,依然沉浸在创造美食的生活中,一举两得。” “细盐制作的工艺?什么细盐?”施顺义被施哲的话一下堵住,急忙将骂他没志气的话从嘴角收回,回想前几日的鲜虾鱼板面,确实咸味十足,一点不带厨房粗盐的苦感。 “我嫌弃府里的粗盐味道不好,就自己研究了制盐技艺。上回提取了好多盐,都放在后厨了,您没发现最近吃的菜味道好不少吗?” 是啊,我说最近饭量增加了,饭菜可口了,原来是用了细盐!咳咳,我在乎这个干嘛,这小子会制备细盐啊,精制的细盐只有皇室才能享用,造价极高,普通百姓可能一生都无法接触。施家有了这低成本的细盐制造工艺,将细盐卖于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可比专门供给那些达官贵人更加暴利,整个洛朝的食盐市场,施家将会成为龙头。 “祖爷爷,你想啥呢?”施顺义的这副模样,和之前自己臆想山珍海味时,一模一样,就差流口水了。 “没,没,没想什么。哲儿,你的细盐制作工艺之前传给下人了?”思绪回到现实,施顺义陡然想起之前泡面的调味料中包括细盐,焦急询问道。 “没有,我让黄护卫找几个可信任的家中护卫,帮我提炼的,祖爷爷,我知道这细盐在洛朝的重要地位,哪能轻易告诉别人。更何况,府里不全都是可靠的人。”施哲撇了撇嘴,示意自己不傻。 “是,府内有问题,我会一直查,直到把人揪出来。”施顺义眼神坚定,沉声说道,此事不能急躁,需徐徐图之,“细盐的制造工艺是你研发的,属于你的机密,等赈灾的事过去后,祖爷爷再给你一间作坊,专门用来制作食盐。” “不用,祖爷爷,要不你多给我找些工匠,我想盖一间房子。”施哲挥手拒绝,借机阐述他的计划。 “盖房子?” “对,我想盖一间都是用砖头垒成的房子,这种房子不怕雨浇,不怕火烧,四周修建高墙,这样除了制盐的工匠外,外边的人是无法知道里边在做些什么,最好是建在海边,这样运输海水就方便许多,这种房子我称呼它为工厂。其实整个工厂不止一间房间,它由多个区域组成,包括工作区、休息区、餐饮区,保证工人高效工作的同时,也能得到最好的待遇,细水长流嘛。” 商行有足够的资金保障前期的准备工作,等大批量的细盐制备出来,价格不高,销量必定极大,获得的利润足以保证工厂的正常运转。施哲给工人的福利待遇不会太差,毕竟曾是过来人,那种被人剥削、当牛做马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以,这些都由你自己安排。”施顺义给以施哲最大的宽容,往年的施家祖地,对后代子孙的教育可谓有过必罚,无错嘉勉,向来不会如此纵容施哲这样类似的行为,更不会将一家店铺交于六岁的儿童经营,不仅是对施哲能力的认可、信任,也是一个长辈对后代深厚的宠爱。 京都,皇宫,议政殿。 每日的早朝如期举行,今天的户部尚书柳永达很是高兴,因为远在东海省的姻亲施家送来一封信和一个装有几个油纸包的盒子,信中讲述了泡面的食材组成和食用方法,重要的是这泡面可以解决灾区粮食问题。谁不知道,皇帝最近可是头疼京都和两河地区的赈灾问题,一旦此事可行,那他柳永达白白捡了一份大功。 柳永达可不是个鲁莽的人,即便是自家人,也得保留一份戒心。看完密信,他没有头脑一热,立刻进宫向皇帝陛下觐见,而是按照书信中的方法,品尝所谓的泡面。不吃不知道,一尝吓一跳,未曾想到洛朝竟然有如此简单烧制的面食,而且味道很是鲜美,令人惊艳,即便在这奇物集聚的京都之中,也从未见过。 翌日,早朝之上,柳永达信誓旦旦地向皇帝陛下启奏,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他柳永达了。 “启禀皇上,东海省的施家商行,发明了一种名为鲜虾鱼板面的食物,可缓解两省地区粮食短缺的问题,特此通过微臣,向陛下启奏,希望得到陛下的旨意,扩大生产规模,早日向灾区运送粮食。” “鲜虾鱼板面?此物能解两省地区的粮食问题?”洛帝瞬间振奋,一扫阴霾,最近东海省、福临省、江北省刺史纷纷上奏,因各地受季风潮的影响,今年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根本无法在三十日内凑齐一千万石粮食。 唉,终于有人能解朕之哀愁啊! 第13章 朝廷帮我建工厂 京都,皇宫,议政殿。 朝臣议论纷纷,大多是些不可置信的言语,天底下哪有保存数月而不腐坏的面食。皇帝却是迫不及待,命户部尚书细细讲来。 “启奏陛下,微臣已将施家商行送来的鲜虾鱼板面带上大殿,当面验证此事的真伪。此面的烹制方法极为简单,只需将所有食材放入碗中,加入一碗热水,用一木板盖住,使热气无法流失,焖上片刻后即能食用。” 柳永达将木盒交于太监王玉勋,由其呈于皇帝面前。 “哦?有如此方便烹饪的食物?” 木盒中的纸包被一件一件取出,大包装着面饼,两个小包分别是蔬菜、海鲜混合包和调味料,至于虾油,单独装在陶罐里,边缘涂抹蜡油,密封保存。 “玉勋,去弄些热水来,朕倒要看看,这面是否真如柳爱卿所言,这般神奇,热水浸泡片刻后即可食用。柳爱卿是否品尝过此面?”洛帝吩咐道,视线从案桌移向大殿内的柳永达,后者急忙回道。 “启禀陛下,微臣于昨日尝过。起初微臣如陛下这般不可置信,可亲自品尝后,才知晓其美味。最为关键之处,这面饼和蔬菜包可在不沾水的情况下保存数月之久,携带极为方便,以油纸包裹装于木箱之中,从东海省经海运送至京都、两河省,二十几日便可抵达灾区,救济灾民。并且,施家送来的密信中提及,这一碗面的成本不过五文钱,食材极易获得,就是这调味料,制作较难,费时较长。” 殿内众臣哗然,五文钱,平日里在京都城中勉强能买着两三个肉包子,可是伴随粮食减产的消息传开,京都的物价近日来涨过好几番,五文钱买下一个肉包子,已是奢望之事。 “好好好!没想到在这关键时期,竟然是一个商行帮助朕解决难题,一个商人能做到忧国忧民,实在难得。先不说这面如何,这份心意就足够朕赏赐。来人,拿笔墨,赐字!”皇帝朗声笑道,心情大好。 片刻,几个小太监踩着小碎步小跑而来,手端笔墨与赐字的锦绣黄布,只见洛帝手持御笔,蘸染墨水,挥笔于铺平的黄布之上,一气呵成,赫然呈现一个“忠”字。洛朝的礼仪规定,皇帝赐字于平民,须使用特制锦缎黄布,于官员则是鎏金牌匾。洛朝建朝以来,从出现过朝廷赐字商人的事件,可以说,施家为头一份,此事之后,风光无限。 “微臣替施家感谢陛下的恩典!”柳永达鞠躬作揖。没想到京都的海阁没能做到的事,远在施家祖地的施顺义竟能帮助他解决难题,作为户部尚书,这是几日来天天在为赈灾银与赈灾粮食愁恼,皇帝催得紧,底下人拖拖拉拉,令人焦头烂额。 在皇帝下达筹集粮食的旨意后,柳永达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京都施家分行海阁的负责人施文(施哲的父亲),希望他能抓住此次机会,尽快从各个省份调运粮食,根据户部统计,今年南方粮食大省受季风潮的影响,无法凑齐一千万石粮食。因此,施家只要及时捐献大量粮食,届时由他运作一番,上达天听,那么施家的地位将获得极大程度提升,柳永达亦可得到皇帝的赞赏啊。 然而出乎意料,京都海阁还在焦急地凑齐粮食,远在东海省的施家祖地竟然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陛下,热水准备好了。”常林贴近皇帝,小声提醒道。 “柳爱卿,你演示下如何烹制这鲜虾鱼板面吧。”皇帝点了点头,视线看向柳永达,微笑道。 “臣遵旨。” 洛帝站起身,走向大殿内刚刚准备的木桌,近距离观察泡面的过程。众臣围观,围成一堵人墙,后边的大臣只能踮脚伸头,瞄上几眼。 柳永达按照昨日泡面的顺序,将面饼放入碗中,加入蔬菜、海鲜包,倒入少量虾油,放入调味料,加入热水,盖上木板。 要是施哲在一旁,肯定你要说上一句,你怎么没找个东西压一压,这可是灵魂之处! 过程极其简单明了,以至于一旁的洛帝都不得不疑惑问道:“这就好了?” “是的,陛下,只需等待片刻,移开木板,用筷子将调味料搅拌开,使整个汤汁味道均匀即可。”柳永达恭敬回禀道,若不是自己昨天吃过这面,就这烹饪过程,谁敢相信做出来的面可以食用。 “朕刚才看到放入的蔬菜包中,有菜、海带、虾仁,那红白相间的圆盘是何物?” “回陛下,此物名叫鱼板,鲜虾鱼板面因其而获此名。据施家的信封中介绍,此物是鱼肉所制。” 皇上你就别问了,我也就知道这些呀,柳永达心中抹了把汗,还好信中详细介绍了制作过程。 “真是新奇啊!”皇帝感叹,围成一圈的大臣交头接耳,探讨泡面。 真是奇观,一个朝代最顶尖的一批人,竟然在讨论一碗泡面,可惜施哲没有见着,否则刚长出来的门牙不笑掉才怪。 “陛下,可以食用了。”片刻后,柳永达拿开木板,用金筷子将未化开的调味料搅拌开,面条的软硬程度正合适。 “好,朕先尝尝!”洛帝迫不及待拿起筷子,伸向碗中的面。 “陛下,不可!让微臣等人先试一试!”几个臣子立刻阻止,急忙表现自己的忠心。 “无妨,这是柳爱卿带来的面,朕相信他。”洛帝摆了摆手,示意众臣安静。 “谢陛下信任,微臣万死不敢谋害陛下。”柳永达立刻行礼,神色严肃,心里有些小高兴。看吧,让你们表忠心,拍龙屁股上了吧,陛下相信的还得是我啊。 洛帝夹起几根面条,送入嘴中,味蕾被一股鲜味刺激,原本略皱的眉头瞬间舒缓,一口面刚咽下,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鱼板,q弹清甜,入口即化,果真是美味。每天吃的山珍海味,偶尔换换口味,来碗泡面,真是好吃的让人落泪。 众臣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洛帝,搞得他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不行,朕要派人,让施家多送点面来,这鲜虾鱼板面,别说给灾民吃,就是给朕吃,朕都乐意。 “众爱卿都尝尝吧。”洛帝有些无奈,碍于面子,只能缓缓放下筷子,说着违心话。 话音刚落,几个大臣迫不及待提起桌上的筷子,尽量保持形象,夹起面条送入嘴中。后方人墙外的大臣只能瞧着,闻着诱人的香味,吞咽口水,皇帝吃过都觉得美味的食物,那必定是美食呀,每天的山珍海味,陛下的嘴可是刁钻。 一旁的柳永达心中讥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上朝前还嘲笑我一碗面想解决灾情,痴人说梦,现在一个个跟恶狗夺食般,既然已经获得陛下认可,此事再无异议,唉,白白立了件大功,有个好亲戚,实在重要。 顷刻间,一碗泡面像是蝗灾过境,连汤汁都不剩一滴,吃到泡面的大臣一个个面露笑意,“甚好甚好”地评价道,没品尝到的大臣摆着苦瓜脸,询问味道如何。 唉,朕都没吃够呢。 “拟旨!” 群臣肃然归位,作揖等候。 “赐东海省施家白银十万两,即日起专门为灾区生产鲜虾鱼板面,送往京都以及两河省,直至灾情得以控制。施家生产之面,一律由朝廷出资购买。” “遵旨!” …… 第14章 六岁当厂长 永嘉县,施府,会客厅。 施顺义跪伏叩谢皇帝恩典,起身微微躬身,双手平举,庄重地接过圣旨,心中感慨万分。施家虽然与朝中的户部尚书、某些官员有所交往,其实多半是利益往来,但是碍于商人的身份,始终低人一等,没想到如今获得了皇帝的青睐。 与圣旨一同到来的是皇帝御赐的“忠”字,洛朝建立以来,这还是头一份。五十年来,商人最高的荣誉就只是皇帝敕封名誉称号、赏赐绸缎,受封者为京都第一商行——东运商行,因其替先皇解决了一件关乎异国间贸易的难事,这才受封。 圣旨中的意思已经很明了,皇帝赏赐十五万两白银,施家负责制造鲜虾鱼板面,即刻送往灾区,生产的泡面,朝廷以每份五文钱收购。唉,我的皇帝陛下啊,施家不缺这些银两,能够赐字便是施家莫大的荣誉! 施顺义一边感谢皇恩浩荡,一边感慨施哲的前瞻性,前几日在施哲的软磨硬泡下,他同意出资建设所谓的工厂,其实心底并没有太多的把握,担心朝廷能否接受泡面作为赈灾粮食。然而泡面的诞生,不仅仅缓解了灾区粮食的紧张,甚至向军队中推广,成为行军打仗的口粮,其所带来的影响,极有可能改变这个时代的国家版图。 工厂的事由施哲全权负责,他提出的许多设计概念史无前例,施顺义完全无法参与讨论,可以给予的帮助就只是出钱出人。至于工厂招聘工人,施哲的想法是从永嘉县附近一些贫困村庄、县城招聘一些底子干净、品质不存在太大问题的穷苦人家,既可百姓的就业问题,又能防止其他商行的商业间谍趁机潜入施家,谋取秘方,施府内还潜伏着不知道多少个内奸呢。 招人的工作交于黄滨,派遣几个护卫,前往附近县区,一同带回,人越多越好,但是前提是人家自愿,最好临时考察一番,否则招来几个地痞流氓入工厂,施哲得头疼半天,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要是在搁在前世,帮助解决社会就业难题,政府高低能给发个荣誉奖吧。 施哲目前可不考虑这些,面前还有一大堆问题要解决。 建造工厂,意味需要大量的砖头、水泥,因为建造冰窖,砖头一直在烧制,可是生产规模极小,完全无法满足冰窖和工厂同时使用的需求,施哲只好立刻派人贴出通告,招揽人手,搭建更多的砖窑。 至于制砖工艺的传授,之前几个专门生产砖头的工匠即可胜任,由他们仔细挑选一批可靠的徒弟,倾囊相授,日后工厂对砖头的需求,只会与日俱增。水泥的生产工艺必须由施哲亲力亲为,将原材料的名称详细地写于纸上,命商行的负责人尽快凑齐,暂时不需要太多,等试验成功,再扩大规模也来得及。 当施哲得知皇帝赏赐的消息,心里吐槽皇帝办事不牢靠。施家又不缺钱,你多给点人力,多给点工匠也行啊,一张破布有什么用,也就这个时代的人能当个宝贝,供在祖师堂里。 工厂建设所消耗的人力、物力极大,施哲规划一次性建设一家大型工厂,日后不仅可以加工泡面,还有其他产品,甚至生产铁器,将附近扩建为一片工业区,届时开辟海上新商路,将永嘉打造成东海省商贸之都。 理想是美好的,时间却是短缺的。考虑到灾区成千上万挨饿的灾民,施哲当即向施顺义寻求帮助,将附近分行的工匠调至永嘉县,参与工厂的建设,当下只需建造一个空壳子,先保证泡面厂的尽快完工, 当皇帝的圣旨送到施家祖地后,全国各大的商行皆是兴奋不已,有眼红嫉妒的,有真心祝贺的,这是整个行业的荣誉,它在向社会表达一个深层含义,朝廷对商人的贬低有所收敛。远在各地的施家分行,在得到祖地奉旨生产赈灾粮食的消息时,纷纷派人送来信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同为施家人,一荣俱荣。 京都的海阁同样快马送来信封,信中写到,海阁目前已经凑齐三十万石粮食,原本打算通过柳永达的关系,捐赠于两河省,谋取名声。既然祖地奉旨办事,这些粮食可作为原材料,运往永嘉县,加工制成泡面。如若祖地有任何需求,可派人联系,海阁将给予最大支持。 对于分行的支援,施顺义在询问施哲的意见后,来者不拒,纷纷回信,要求分行派遣工匠前来,帮助工厂建设,至于普通的建筑工人,施哲派人粘贴招聘告示,招揽当地有劳动能力的成年人,给以每月150文的高价,外加包吃包住,周末双休,这待遇,资本家看了都得骂人,这不扰乱市场吗? 招聘信息一经发布,不仅闲置在家的青年人,一些地里农民和府内杂役纷纷前来报名,每月一百五十文,以洛朝的市场物价计算,可以购买一石多粮食,即一百二十斤以上的谷物,完全能够满足一家三口每月的口粮需求。仅仅第一日,施家已经招聘一百余人,经过一日的培训,立刻投入工厂的建设之中。当这些工人得知施家是为朝廷建设工厂,生产赈灾粮,做事愈发勤奋,仿佛是在亲身参与一件大事,甚至要求不需要周末休息,加班加点,尽快完成建设。 施哲笑着拒绝了,资本家看了,都得落泪啊。 工厂的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按照施哲的计划,当下只需要建造两间一百平米左右的厂房,一间用来生产面饼,另一间用来贮藏成品,至于蔬菜、海鲜的晒制,全部放在海边操作,阳光暴晒加上海风吹拂,制备干货的效率会更高。 等两间厂房完工后,以其为边缘,向四周扩散,建造制盐厂、制糖厂、醋厂等,这些工厂的建设不急于一时,尤其是糖厂,甘蔗还在西域来的路上,年前应该能送到,年后才可大面积种植,约莫明年秋冬时节,就能尝到香甜诱人的蔗糖。 虽然厂子还在建设,泡面的生产不曾停歇。随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皇帝的口谕,吩咐施家准备些泡面,交由奉旨太监,一同返回京都皇宫。 敢情洛帝还是个吃货呢! 施哲听后,哭笑不得,初衷是将泡面作为赈灾粮食,解决灾区的燃眉之急,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征服了皇帝的味蕾。正好,这几日忙中偷闲,研发的其他几种口味的泡面都给洛帝送去,包括红烧牛肉面、小鸡炖蘑菇面、雪笋肉丝面以及至尊版海鲜鱼板面,里边还有蟹棒、龙虾肉呢。若是洛帝尝后心情大好,大笔一挥,给自家泡面店提个名,这不就是最好的广告吗? 天子认证,美味实惠。 然而施哲不知道的是,鲜虾鱼板面经历朝堂一事后,瞬间在京都传开名气,许多大臣尤其是大殿内未曾品尝到泡面的朝臣,四处托关系找人,打算从施家商行购买一批泡面尝尝鲜,当下户部尚书柳永达的府邸前,每日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辆辆马车停靠路边,身着便衣的达官显贵排队登门拜访。京都的海阁,每天迎接海量的富家子弟,纷至沓来,询问是否有从东海省运来的泡面。 一时间,施家风光无限。 第15章 工厂初建成 永嘉县,东海岸,在建工厂。 整整两日的时间,施哲废寝忘食,一头栽在实验室内研究水泥,按照记忆中的配方,以石灰石和黏土作为主要材料,经过破碎、细磨、配料制成生料,然后喂入水泥窑中煅烧成熟料,再往熟料中加入适量石膏粉,再次细致研磨即可得到水泥。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实际各种材料的配比极为重要,出现半点差池,最终凝固生成的水泥天差地别,无法投入使用。 石灰石和黏土比例为三比一,可是加入配料和石膏的重量施哲不得而知,只能将生料分成多份,记录每一份的材料配比,绘画表格,与实验室做实验一般,将成品特性记录在表格之中,以此得到最合适的配方。 这两日施哲累得像条哈巴狗,不说洛朝普通的百姓,就是知识分子,也不存在任何实验概念和操作基础,事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否则出现半点差错,都将前功尽弃,好在老天眷顾,两天时间里经历了五十多份样品的检测,有两三样成品达到作为建筑材料的标准。施哲将配料的重量范围记录在纸上,要求工匠严格按照该标准生产。 砖头的生产比较顺利,扩建后的砖窑足够满足冷窖和工厂同时的建设,目前静等工人生产出大量的水泥即可正式开工。另一个好消息传来,周边分行的工人陆续赶到永嘉县,投入工厂的建设中。 这几日的劳作,令施哲疲惫不堪,不仅要传授各种技术,同时需要筛选招聘的工人,因为其中不乏几个好吃懒做、整日混吃混喝的青年人。第一次,施哲会给以这些人一次机会,如果不立即改正,作开除处理。其他考核合格的工人将经过短时间的培训,长期参与建设工程。 一个念头在施哲脑海中萌生,在洛朝发展出独属于他的商业势力,即便日后脱离施家这个庞然大物,亦能在洛朝混得风生水起。更为关键的是,若是日后施哲发明一些前世才有的新奇物品,有了这些技术成熟的工匠、工人,将会事半功倍,无需临时招人再次花费心血培养。 初代的工匠经过严格筛选,保密程度高,有归属感,对他忠诚,这一点,最为重要。工厂后期扩招,只会招聘普通的工人,增加劳动力罢了,核心的机密,只会在几人间流传。 关于工厂内的文职人员与账房先生,施哲暂时只能借用施家商行的人,大多数人在商行里已经工作已超过十年,整日面对的是算盘、账本、商品清单,早已锻炼出超人的计算能力,若是施哲从头开始培养这类人才,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正式投入工作,而且有了施顺义的担保,施哲安心了许多。 水泥厂的建设急需大量劳动力,附近村镇的百姓闻声而来,高月薪、周末双休的工作,对于封建社会的底层民众,不说见过,更是闻所未闻。这群百姓由几名助理经过筛选、填写信息表格后,全部收揽,其中包括一小部分妇女,聘请她们作为后厨的帮工。 不少落魄的读书人亦是毫不犹豫地投靠工厂,洛朝不存在古代奉行的科举制度,而是封闭的推举制,即由当地的官员或者富有名望的家族向朝廷举荐,通过朝廷的考核,便能入朝为官或者在当地担任官职。然而事实上,朝廷会调查被推荐人的家庭背景,商人后代、罪犯后代以及大部分寒门子弟、贫苦人家等,第一时间从名单上划去,不可能获得资格。因此,朝廷内的官职基本上由世家掌控、分配,就连天子都无法定夺,世家的势力史无前例的雄厚。 几个读书人被施哲留在身边担任文职,洛朝的教育不发达,许多民众无法学习文字,以永嘉县为例,学塾仅有城东一家,上得起学的孩童,家中必然富裕。所以造就了当下场面,许多报名的工人,在填写施哲制作的表格时,只能抓耳挠腮,最后无奈嘣出几个字,“我不会写字”。有了几个读书人从旁辅助填写表格,报名登记的效率骤然提升不少。 工人的增加,意味住宿的区域同时需要扩建。实际上,工人生活区的建设速度比泡面厂房还快,宿舍暂定一间四人,睡觉的床铺并不是前世学校宿舍中的上下铺,而是四张单独的木床。工厂目前极缺工匠,无法制造出大量的铁制床架。一间宿舍其实就是一个立方体建筑,单层,墙体以砖头为主,水泥为粘合剂,用灰白色的漆料刷墙。令施哲欣慰的是,这个朝代竟然有专门刷漆的漆匠,以植物色素为调色剂,漆色丰富多样,实在是为他减少了许多烦恼。 京都海阁陆续运来粮食,经陆路运输,横跨内陆河,多次转运,分批送至施府,根据事先订下的分配准则,部分作为泡面的原材料,送至厂区内,另一部分作为工人日常生活的口粮,送至食堂。 工厂中的餐食,施哲依据现代化工厂里的食堂标准,做的饭以大锅饭为主,每日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盛饭的餐具仿制前世食堂的方格餐盘,碍于洛朝的打铁技术与成本,原先订下的铁餐盘更换为木质品。 至于食堂每天的菜系,施哲当然不会让厨师制作洛朝的菜,而是将脑海中一部分食谱记在纸上,比如红烧肉、干煸豆角、白切鸡、梅菜扣肉、酸辣白菜、煎炸小黄鱼等,几乎每天不重样,两三个星期一循环。做菜时需要的酱油、醋、糖等调味品,只能暂时以洛朝目前使用的调味料作为替代,等日后再做调整。 整体味道必定会差一些,但对于过年或重大节日才能吃上一口肉的普通百姓来说,这些饭菜简直是上天的恩赐,餐餐必有肉,还有排骨汤、海鲜汤、豆腐鲫鱼汤,睡觉的环境又好,甚至每个宿舍还有独立卫浴,简直是天上人间,哪怕是朝廷的官员,都不曾有这番待遇吧。 原本按照计划,在宿舍楼边上建造大型浴池,男女各一间,然而浴池需要大面积的瓷砖以及长筒管道,从山上引来山涧水的工程还未开工,即便是现在单间宿舍的独立卫浴,仍是需要工人出门打水洗澡。无奈之下,浴池的建设只好一拖再拖。 施哲觉得不方便,可对工人来说,已经是天赐恩泽,何况工厂里设有专门的热水间,离着宿舍也不远,接桶热水往返两地,不是什么累人的事。男人夏天洗浴使用冷水毫无问题,可是考虑到部分女性的需求,施哲这才设立热水间,真是相当人性化。 工厂的排水系统最为重要,施哲专门派人测量附近的土质,绘画精准的地图,提前规划整个工厂的下水道系统,以及排污系统。下水道系统的建设几乎投入了施哲目前拥有的所有人力物力,挖通地下管道,糊上水泥,甚至花重金请永嘉县及附近城镇上所有的工匠烧制陶泥管道,给以结构图,尽快赶制。洛朝不存在塑料,而且以陶瓷作为管道,使用寿命更长,防腐性能更佳,可成本自然更高。这不还有皇帝赏赐的十五万两白银吗,造就完事了。 历经一个月,工厂的雏形逐渐显露,宿舍区域最先完工,分布在工厂布局的南部,因为永嘉县夏季大多盛行东南季风,住宿区需要建在上风口,否则工厂内的油烟极其容易顺风飘入住宿区。 泡面厂区的完工时间晚些,设备陆续转移至厂内,面饼的油炸过程存在危险性,因此施哲将厂区内部空间用木板分割,形成一个个小房间,每个房间由各自的工人负责,互不影响。这间工厂的通风最为重要,日常大门开放,所有门窗不得封闭。 另一间厂房用来贮藏干蔬菜、海鲜干货、鱼板、海带以及一些调味料,出厂后经过细加工,即将食材切成小块,分别包装、装箱。 细盐的制作属于重要机密,这几日施哲陆续收了几名永嘉县的孤儿,岁数与他一般大,参与制盐这种轻松的活儿最合适不过。施哲曾看过一些古装小说,大部分官宦世家、达官显贵,都会从小培养一些死士侍奉家族子弟,可作为替死品牺牲。而施哲的目的并不复杂,就是懒得仔细筛选罢了,这些孤儿背景干净,受他人影响小,若真是参杂着商业间谍,那施哲自认倒霉。 一箱箱泡面由朝廷官兵押送,经船舶海运,抵达港口后转为陆上运输,送往两河省灾区,分发至灾民手中,至于中途少了多少量,不是施哲考虑的因素。 第16章 酱油与醋,两者不可兼得 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脑力活动,身体年龄堪堪六岁的施哲,竟出现几根从发根往上、整体透亮发白的头发。好在获取的成果令人满意,工厂的建设按照规划继续扩建,每个厂区间留有一片空地,为防万一。无需工人们加班加点地搬运砖头、砌墙、糊水泥,及时完成每日的工程量就可,施哲的好多想法暂时只是个模糊的念头,到落地实施,仍是需一段时间,所以厂房的建造不用急于一时。 至于灾区方面,接近三十万包的泡面陆续送达,结合两河省今年的存粮,粮食的压力获得极大的缓解,因此朝廷并未催促施家迅速提高产量,反而是天子脚下的京都城,屁事一堆,户部尚书柳永达派人告知,尽快运送一批不同口味的泡面前往京都,给官老爷们解解馋。 事情按既定计划顺利发展,施哲终于有空闲的时间,制备生活必需的调味料。 从酱油与醋开始,因为两者的原材料为大豆和糯米,洛朝本土就有。施哲提前让人准备十几口大土缸以及大量黑豆与糯米,然而就在准备开工时,施哲猛然想起,制备醋的过程中需要添加大量的蔗糖,可甘蔗植株现在还在从西域来的路上呢。么得办法,只能将购买的糯米用来酿酒。 先制作酱油,将黑豆洗净,装于蒸笼之中,以大火持续蒸煮,直至黑豆完全蒸熟,冷却后转移至缸内,加入适量食盐,搅拌均匀,最后在黑豆表面盖上一层粗盐,即可密封,静等发酵,三个月后将缸内液体取出,经过高温加热、过滤,二次加热、自然冷却,即可获得酱油。 至于酿酒,洛朝已有较完善的制酒技术,从处理大米、糯米开始,洗净后浸泡一段时间,上锅蒸熟,平铺于空地上自然冷却,而后再次蒸煮,冷却后装入缸内,加入酒曲,酿出的酒口感如何,基本上取决于酒曲的种类与好坏。洛朝的酿酒步骤到此为止,获得的酒水并未进行进一步的提取蒸馏,因此酿出的酒,度数不高,口感较差,甚至还掺杂着些许异味。即便如此,这类酒在洛朝极受欢迎,是各大酒楼酒桌上必点的饮品。 施哲计划生产度数更高的蒸馏酒,可着实不了解相关的蒸馏工具,只好借用实验室中的蒸馏方法,将糯米酿制的浊酒置于特制的陶瓶中,瓶口留有一个圆形小口,插入一根中空的竹筒,竹筒的上端连接一根竹筒,接口处密封,这根竹筒水平于地面。水平竹筒底部设有冷却装置,即以凉水冷却,右端衔接一根倾斜的竹筒,蒸馏得到的酒精沿着倾斜的竹筒缓缓流入底下的酒罐中,密封保存即可。 好在洛朝的木匠们精通榫卯结构,施哲原本打算用布密封各处连接点,防止酒精气体泄露,在工匠们的改进下,三根竹筒就像是天然长成般,紧密相连,毫无缺口。当下只能如此,等后续研究制作出玻璃,再更换成一套精密的玻璃仪器。 设备看似很简单,然而实际操作起来仍是存在不小的难度。比如蒸馏的温度,酒精的沸点在七十度左右,因此要保证陶瓶中的温度不能太高且保持稳定,才能保证酒精气体中不会含有大量的水汽,导致酒精度数降低。为求最好,施哲聘请了几个伙夫,专业的事当然由专业的人来做。 发酵的事情可不能拔苗助长,一时半会儿无法完成,正好可以看看冰窖的进度如何,检查一下工程的质量。由于工厂的建设,抽调了大部分的工人,只留下二十多人建造冰窖。时间十分充沛,距离入冬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冰窖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的工程量,后续对内部精致打磨即可。 冰窖藏于地底近三到四米深,冰窖左侧是一块岩壁。施哲专门选择一块贴近巨大岩层的区域,将岩壁的一侧挖开,用砖头砌墙,整体为一个半球形,由于一侧的岩壁,只能算是四分之一个球体。以岩壁为冰窖一面的墙体,可减少成本,修建的时间亦能极大缩短。错过今年冬季,明年夏天又得艰难度过。 审查完冰窖的进度后,施哲也没闲着,开始筛选制盐工人。调味料每日都在消耗,仅靠厂房内几名年幼的制盐工人,完全无法满足泡面厂需求,扩大食盐的生产规模,迫在眉睫。 施哲听从几个读书人的建议,从附近城镇挑选流民,这些人每日忧愁温饱问题,背景干净,只要给以安稳的住处、食物,稍作培训,双方建立信任后,必将忠诚于施哲,这份来之不易的福缘,他们内心感激,自然会抓紧,切不会做出背叛之事。何况流民大部分是因为天灾而无家可归之人,工厂招聘流民,可缓解官府的压力,利于社会治安,更是一大善举。 玩弄人心这块,施哲并不擅长,前世疲于工作,为数不多的朋友聚会谁还耍小心眼,皆是互相坦诚相待。 安全起见,招聘的流民会分发到工厂标配的工作服,并且入厂前由厂内的郎中仔细检查身体,做个体检。身体无恙的,由老员工带领,参与工作。身体患有疾病的,可免费获得治疗,痊愈后再参加工作。 几个读书人说的没错,流民最容易控制,免费的医疗、丰富的食堂菜系、柔软舒适的被褥、干净的工作服,以及每月分发的一百五十文的工钱,这些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有在梦中可能遇见过。流民心中自然对施哲感恩戴德,更有甚者,见到施哲双膝下跪,叩首谢恩。这也是施哲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做的事竟如此有意义。 永嘉县,钟府,钟瓯越书房。 “老爷,施府那边来信了。”钟府管家李越合上房门,走近家主身旁,小声提醒道,将一封密信交到钟瓯越手中。 “施府最近排查放松了?”钟瓯越放下手中的毛笔,架在笔搁上,接过尚未拆封的密信,询问道。 自从刺杀案发生后,施府下人的进出都会受到护卫的监管,日常送入施府的食物、衣裳等物品,皆要仔细搜查一遍,防止利器进入府中。为防暴露,施府内的内应早就与钟瓯越断了联系,静默了整整两月有余。 “未曾放松,多半是他有要事禀告,否则不会冒着巨大风险将信件送出。”李越猜测,信件依旧从老地方拿回,只是这次多了一包纸袋。 打开信封,铺开纸张,赫然写道。 “施府子孙施哲,发明鲜虾鱼板面,帮助朝廷解决灾区粮食问题;两月前,施顺义、黄滨、施哲三人在祖地进行试验,似乎是一种武器,于山脚亦能听见雷鸣般的巨响,望见群鸟惊飞,需留意;施哲发明廉价的制盐技术,制备的精盐我已送来样品,制作工艺被严格保密,目前尚未接触,此事必须重视,这将是施家垄断盐市的重要手段;施家工厂在建,我观其建房工艺、过程,属实先进,一旦工厂建设完成后,施家的力量将大幅度上升,皇帝赐字,声名显赫,日后恐难有商行与其匹敌;施府似乎对我已生防范之心,之后一段时间暂停联系,最近施家的动作过于骇人听闻,我只能冒险一试。以上之事,望家主认真考虑,尽快拟定对策,不可坐以待毙。” 钟瓯越阅览信封后,危机感油然而生,施府内的这枚重要棋子从未传出过虚假消息,甚至几年前轰动全国的施家运送银两被劫的案子,依靠其传出的消息才得以发生。 钟瓯越一点点地解开包裹纸张的细绳,初见食盐那一刻,瞳孔骤缩。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颗洁白、干净透彻的盐粒,他曾在京都的盐坊见过,就这眼前一小包食盐的售价,高达两百文,且只有京中的达官显贵、富商才会购买,可眼前的这一小包细盐,竟然比盐坊所产之盐品质更佳。 钟瓯越拈起一小撮食盐,放入嘴中,细细品尝,除了盐味,毫无其他涩口的滋味,如果这种盐批量生产,传统的粗盐必定失去市场,整个盐市将会被施家垄断,作为日常必需品的食盐,其受众之大,利润之高,是各大商行必争的行业之一。 不行,不可坐以待毙! 第17章 老杜深知人间疾苦 东海省,永嘉县衙门。 “岂有此理!施家太过于放肆,本官只不过讨要一些海鲜鱼板面,赠于亲朋好友,他施顺义竟然拒绝,怎的,身后有朝中官员庇佑,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是吧!他忘了当初是谁为他办些腌臜事,谁给他擦得屁股!” 韩令全的声音愈发高昂,面部狰狞,不断喘息,胸口压着一股无名怒气,无处宣泄。一旁的师爷颤颤巍巍,不敢插话,等待县令大人自行冷静。 然而实际上,施顺义并未想过拒绝送韩令全一些泡面,本身就不值几个钱儿,只是从工厂取走泡面需要施哲的同意,几名助理即使知道他是施家之主,亦是不答应,言明此事等施哲回来后处理。施顺义倒是不会恼怒助理的不知变通,反倒赞赏施哲御下有方。 这几日施哲离开了工厂,四处游玩,与黄滨一同下乡,美其名曰考察风土人情。之前施哲给皇帝和柳府送去一批各种风味的泡面,皇帝与一些大臣品尝过后,赞不绝口,泡面的名声再次成为京都百姓聊天的热门,不少人抛出重金,打算从施家购买一批新口味泡面。然而施哲不在身边,收到信封的施顺义只好婉拒,让其等待一段时间。 原本约定好上交十五万两赈灾银的施家,越过韩令全,上报朝廷泡面之事,已经令他十分恼怒,白白丢了一笔即将到手的财富,可碍于皇帝的旨意,命他这个永嘉县令全权配合施家,韩令全只好咽下这口闷气,露着笑容,与施家和平相处。却不曾想这般小小的要求,以两者数十年的交情,依旧落了个拒绝。 简直欺人太甚! “师爷,你可有计谋,让本官出了这口恶气。”片刻后,韩令全气息渐渐平稳,冷漠询问道。 “大人无需与施家怄气,他施家只就是个一个商行,敢与官府争斗吗?属下有一计,可与大人参考。”师爷低声回道。 “说。” “不知大人还记得几月前施家子孙遇刺之事吗?施家在事后,派出大量护卫巡查线索,可依旧毫无头绪。而府衙内,经过仔细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是钟府所谋划的刺杀案,只是苦于缺少证据。而且大人不是借此收取钟府一部分银两,用死囚替罪,了结了此案。我们不如配合钟府,给施家下绊子,引得两家争闹,大人也可以从中收取好处,顺便出一口恶气。”师爷献出计谋,好一招坐山观虎斗。 “好,此计甚妙。你立刻前去钟府告知施家近期所为,他钟府若是还想成为东海省第一商行,那就立刻做出行动,本官会全力配合。”韩令全喜形于色,愁容顿时消散。 “是,属下马上去办。” 永嘉县,上塘镇,杭郭村。 连续忙碌了一个多月的工作,施哲身心俱疲,几乎所有的工程需要他亲自视察几回,纠出错误,更改方案,才会放心地交给工匠。这几日,施哲借着考察土地的名义,正好出来散散心,缓释放释放压力。 这次考察之旅,主要目的是调查永嘉县农民对土地的利用情况,以及了解每年栽种的作物种类、土地收成和收益状况,为后续推广甘蔗、辣椒等原材料以及葡萄、哈密瓜、西瓜等水果的种植做准备。 “黄护卫,走过这么多的村子,怎么没瞧见几处乡村私塾?”远眺稻田里正在弯腰除草的孩童,施哲不解地问道,城镇的学塾门槛高,上学的孩子少可以理解,可乡村的私塾规模小,教书先生是些落魄书生,收取的费用不会太高,为何四处不见教书认字的私塾。 施哲从未了解过洛朝的教育,不知其普及率为何如此之低。前段时间招聘工人时,大部分人群不识字,施哲心中已有大致了解,未曾想现实更加残酷。大多数的儿童,童年时光基本上在农活中度过,即便平常空闲时间,也会组织几个小伙伴,一同进山收集木柴,添作家用,或者下河摸鱼,改善伙食,几乎所有的农村孩童,认不全几个字。 屈指可数的几个村子里设有私塾,上交几袋粮食或者其他食物,便可让自家孩子来上学。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基本上是那落魄的读书人,他们大多数出生寒门,家境贫穷,掏光全部家底,购买书籍,拜师求学,然而即使学识有成,得不到达官贵人的赏识与推荐,一生都将无法入仕,只能留在私塾,勉强度日。入学的门槛极低,却依然很少有家长将孩子送入私塾学习,毕竟这会导致家中缺少一份劳动力,这在农村,很是普遍。 “少爷,在乡村,即便建立多个私塾,也不会有太多父母将孩子送往私塾学习,一来农种繁忙时,这些孩子能够帮忙农作,二来本朝的入官制度,非官员举荐或富有名声的大家推举,朝廷不会录用,像是这些孩子,即便学了习,将来才富五车,可家庭背景的限制,依旧难以出人头地,家里的生活不会有太大改变。”黄滨耐心解释道,将洛朝底层社会的残忍与无奈吐槽的淋漓尽致。 施哲叹了口气,稚嫩的小脸写满忧愁,在古代,即便是隋朝建立的科举制度,依旧无法摆脱世家控制官场的局面,即便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身后没有官场背景,依旧走不远,爬不高。像是诗仙李白,也只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黄护卫,这村子里好像有个私塾,咱俩去看看吧。”回过神来,施哲藏下心底的这份无奈,提议道。 “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杭郭村内建有一家私塾,在村子的西南角,靠近农田,现在正是私塾上课的时辰。说是私塾,其实只是一间黄土建成的土屋,屋内摆着几张木质桌椅,常年的风吹雨打,土墙自上向下,裂开一道道小口子,屋顶的瓦片丢失了几片,但空缺的位置聚集在老师的讲桌上方,留下一个脑袋大的空洞。 两人刚刚靠近,只听见一阵责骂声传来。 “小叶,昨日的课程你怎么没有温习?今日的问题,你竟然都回答不出来。”一个中年人严肃问道,身上穿着粗布,缝缝补补,留下几个颜色不一的补丁,身形瘦削,面露沧桑,双眼炯炯有神,颇具读书人的风范。 “先生,我,我昨天帮阿爷砍柴去了,阿爸上镇子里买货物,家里正好没柴,我担心阿爷一个人去有危险。”男孩支支吾吾回道,言语中带着哭腔,不争气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中年人一震,看看眼前低头抹眼泪的孩子,不由心酸,安慰道:“罢了罢了,今日将昨日的功课再温习一遍。先回位置吧。” 村子里的孩子,即便上了私塾,家中的农活也需要他们的帮忙,总是会耽误功课。中年人叹息,眼眸低垂,背过身去,不想让孩子们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 屋外的施哲没由来的伤感,脱口而出。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屋内的中年人,猛然看向屋外…… 第18章 先生请出村 永嘉县,杭郭村,私塾旁。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中年书生作揖行礼,恭敬问道。刚才那一段诗词,足以令自己对眼前之人行此大礼。词藻中一语道破他当下的处境,若非看遍天下寒士的艰苦处境,怎能发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般震耳欲聋的说辞,必是名家之后。 “这位是施家的小少爷,我是少爷的护卫黄滨。”黄滨回答,向书生回礼,能在乡村中坚持不懈地为贫苦人家孩童教书的读书人,黄滨颇为敬佩。 “不知刚才的诗词是否为黄先生所作?” “不,是小少爷所作。”黄滨不敢揽功,施哲所念的诗词同样令他震惊,一个六岁的孩童,竟能写出如此沧桑、悲天悯人的诗句。施顺义曾交代过,施哲有着超越常人的想法,对于他的任何行为、话语,不必过于惊讶,可当他真正亲身经历体会过,哪怕是之前见过手枪的威力以及食盐、泡面复杂的制作过程,当下依旧难以释怀,惊叹眼前这个孩子的文学天赋。 中年书生猛然将视线向下移动,定格在眼前孩童的脸上,心中充斥疑问,这是他作的诗? “先生不必如此震惊,如果还要这类诗词,我脑袋里多的很。”施哲瞧出了书生的怀疑与惊讶,但总不能直接告诉书生这是杜大家——杜甫的作品吧,洛朝无人知晓杜甫,一旦需要解释杜甫的生平,不就暴露他语文学渣的事实了吗? “我有一事请求先生,不知先生可否答应。”施哲转移话题,同时也是临时起意的想法。 “少爷请讲。”书生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文质彬彬地说道 “我想请先生出村,去我的工厂附近教书。”施哲开门见山,抛出橄榄枝。 “工厂?” “对,我修建了一家工厂,目前还没有完工,有一千七百多名工人,他们每日住在工厂的宿舍里,但是他们的家人无法入住,因此,我打算扩建住宿区,将他们的家人接来,一同安置在工厂附近。妇女可以在食堂工作,可是孩子们的年纪尚小,正是读书认字的好时候,所以我想聘请您作为他们的教书先生之一。另外,工厂里大多工人不会写字,其实就是不认字,我想安排一些固定的写字课程,由您教他们一些基础的文字,最起码学会书写自己的名字。” 宿舍的扩建早已提上日程,附近的农田被施哲大批量收购,实际上是附近的农民将地契低价卖于施家,当这些农民听闻施家工厂的待遇后,毅然决然地抛弃农田,投入工厂,施哲一并笑纳了。此事传出后,在永嘉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在洛朝只有富商、官员胁迫农民卖地的事,怎的还有自愿低价出售给商人的? “一千七百余人?你是,你是施家少爷,施哲?”教书先生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听镇子上的卖货郎说过,施家受朝廷旨意,生产赈灾粮食,招聘大量工人,据说每月包吃包住,工作五日休息两日,每月俸禄一百五十文,因此镇子上许多青壮年都跑去面试,一年在田地里忙碌,除了留足自家食用与上交朝廷,剩下的粮食都被以十文一斗的价格收购,一年到头不过区区二三两白银,这还是丰收的情况下才会有的盈余,像是今年这般连续季风潮,收成必定不如往年。 “是的,我是施哲,所以先生愿意随我去工厂教书吗?”施哲诚恳问道,他确实需要一些读书人来教工人识字,原先招聘的几个读书人,施哲可是下了功夫,编写了不少包含前世数学计算知识的书本,从小学的算术、勾股定理,再到初中、高中的公式,但凡能记得的,都写在书中,开办一个小课堂,名为小葵花课堂,由自己这个六岁的孩子,教育一群成年人。好在这几个读书人没让自己失望,大部分题目都能做对,培训一段时间后,便将他们下放,让其在实践中学会运用这些知识。施哲可谓良苦用心,没有自己的班底,没有可靠的助手,自己怎么能安心去世界各地旅游,寻找美食,品尝美食呢。 “我可以随少爷去工厂,可屋内的这些孩子呢?”读书人转头望向屋内正在嬉笑的孩子,他难以取舍。 “没有办法,除非他们的家人愿意去我的工厂工作,这些孩子便能一同前往,或者村子里再来一个教书先生,作为您的接班人。”施哲无奈说道,他心里清楚,即使花费银两在这村子里创办私塾,聘请教书先生,可是不改变当下社会的现实情况,从根源解决村民的生计问题,这些孩子依然会被繁重的农活压得无法安静学习,因此,他只能让教书先生在两者之间选择。 “我知道了。”中年读书人有些落魄,低头不语,不敢看向屋内活泼可爱的孩子们。 “那您准备准备,我们要去拜访村长,等要办的事结束后,便要离开。”教书先生的举止已经告诉他答案,或许回归农田,是他们最好的归宿。然而施哲并没有告诉教书先生,如果村子里的人愿意种植他将会带来的经济作物,那他们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仅仅一亩的收入,就能抵得上过去五年的劳作成果,届时这些孩子就能好好学习。 拜别教书先生后,施哲按照村民的指引,来到村长家中。在洛朝,只有当地名望最高、富有学识的老人才能担任村长,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前提,村长的家境比不上腰缠万贯的商人,可也得比普通百姓富裕许多,在洛朝,富有学识基本上等同于富有,落魄书生除外。 当村长从下人口中得知是施家的施哲前来拜访,急忙前往正门口迎接,这几日施哲的名声在永嘉县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御赐“忠”字,替朝廷生产赈灾粮食,最重要的是,施家开办工厂,招聘了许多村子里有劳动力的村民,前些日子还有几个村民趁着周末放假,回到村子里到处宣扬工厂里伙食如何好,每天四菜一汤,顿顿有肉有海鲜,提供免费的干净衣服、鸭绒被褥,住宿环境比家里舒服百倍,之前工程繁忙时,施家小少爷还给了每月一百文的加班费,仅仅两个月,便赚了五百文钱。此事在村子里传开后,不少人后悔当初没能下定决心,前往工厂做工,只能一边羡慕他们从镇子上买回来的各种新布、杂货,一边懊恼,期盼下回工厂的招工。 此时此刻,工厂的主人便站在自家门口。 正门口行礼问候,村长立即将二人引入正堂,询问施哲到访的目的。 “村长,我是来带领全村人共同致富的。” …… 第19章 月黑风高放火夜 永嘉县,杭郭村,村长家中。 施哲详细地讲解一遍推广种植经济作物的方案,村长听得云里雾里,满脸问号。许多施哲提及的水果品种,闻所未闻,即便拥有几十年的生活阅历,从未听说过哪个村子栽种、培养这些所谓的经济作物。 “至于如何培育经济作物,我会派人到村里子讲解、演示操作,在大伙儿未能完全掌握栽培技术之前,他们将一直驻扎在村子里,为村民解答问题。另外,这些作物的种子和植株,大概会在今年年底送来,种植成功且有收获后,需要村民们自行保留一小部分种子,留作来年播种,以此往复。”讲完一遍完整的计划,施哲慢饮一口热茶,润润有些发干的嗓子。 施哲初定的计划是将水田改为种植甘蔗、辣椒、番茄等作物的旱地,果园则是建在山腰上,养殖鸡鸭、山羊、山猪之类的牲畜,山脚挖取池塘,养殖鱼类,牲畜的粪便可作为果树的肥料、鱼类的食物,成熟掉落的果实亦可成为牲畜的食物,形成前世所谓的科学生态园。永嘉县以山地地形为主,若是生态园的方案可行,那四周的群山都将成为金山银山,可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经济收益。 生态园的试验点不止杭郭村,施哲同样投资了好几个符合条件的村子,第一年的种子和牲畜崽子皆由施家提供,其中还包括养殖技巧、栽种技术。施哲会聘请洛朝专业的老农匠与放牧人,由他们培训一批专业人士,再补充一些前世的农业、畜牧业的知识,帮助村民度过最艰难的第一年。 按照双方的约定,第一年,若是栽培失败,村民可获得三十两白银的补偿,若是种植成功,则按照施哲定下的收购标准,基本上每亩地可以赚取四十两白银。这是前期的价格,后续会有改动。等后期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扩大,市场需求骤增,村民必须确保,即便其他商人前来加价收购,也只能卖于施家,否则,施家将收回他们种植的权利。另外,施家会派人驻守村子,有任何事都可以通过他们告知施家。 这个世界什么最挣钱?当然是垄断。若是作物水果种植成功,突然有人出来半路摘桃子,施哲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所以事先必须明文规定,签署合同。 “每亩四十两白银?老朽没有听错?”村长顿时怀疑自己幻听了,多半是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村长,没错,您只要将我今日所说的话全部转述村民即可,打算参与种植经济作物的村民,向您报名,然后与我们的人签订协议。等村民们在收割完水田内的这批水稻后,就将水田改为旱地,如果家中土地不够的,可以上山开辟果园,我会支付每家二十两白银,就当作下半年各位的劳务费,也可以用这笔钱购买农作工具,提高生产效率。我的人已经在路上,大概两天就会到,所以希望村长尽快通知村民。” 不是施哲不愿意提供农具,而是工厂实在是急缺打铁工匠,为了尽快给工厂安上铁制大门,施家的铁匠将铁锤抡得天天冒火星子。 “好,好,好,老朽立马派人挨家挨户通知,让他们来祠堂,一并转达小少爷的事。老朽先在此,替杭郭村村民感谢施家少爷的恩泽。”村长激动不已,向施哲深深鞠躬,这不是年纪辈分的问题,而是施哲作为商人之后代,愿意费心费力地帮助贫苦百姓脱贫致富,这种品质足以令人尊敬,毕竟为富不仁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是在封建等级制度严明的洛朝。 拜别村长,施哲即刻动身返回工厂,出去玩了好些日子,是得回去继续工作了。后续会有工厂的助理前来对接,无需施哲时刻挂心,有了助手,办事果然轻松不少,只是这培训过程,一言难尽呀。 深夜,海边,施家工厂。 夜色朦胧,工厂一片寂静,工人们早已熄灯入睡,没有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的相伴,无人会熬夜通宵,除了几名守夜人。 工厂外墙下,一队黑衣人鬼鬼祟祟,四处张望,每人脚边放置两个褐黄色陶罐。 “有多少人看守?”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领头轻声询问刚从工厂内跳墙而出的两名手下。 “只有门口的两人,工厂内并无灯光照明,只是大门上锁,无法进入内部。”一人回答道。 “无妨,我们只需要将油泼在房屋上,点燃后火势必然蔓延,住宿区那边不用管,一旦闹出人命,消息传到官府,咱们也就危险了。拾掇拾掇,准备行动。” “是!” 绕过两个看门人,十几个黑衣人敏捷地翻墙而入,趴在墙头,用绳索将盛有油料的陶罐平稳地吊入工厂内。 按照事先的计划,分头行动,围绕整个厂区,倒上一圈燃油,取来些木头,垒在厂房的墙壁上,泼上油料。一切准备就绪后,几人掏出怀中的火种,打开竹盖,用力一吹,在边缘点燃地面流淌的燃油,火焰燃起后,十几人立马撤退,匍匐在远处的山坡,观察火势大小。 霎时间,火光四起,看门人急忙敲响铜锣,震醒熟睡中的工人。仅仅几分钟,全体工人已经穿着完毕,赶到工厂,加入灭火的行动。 工人们分工井然有序,打水,交接水桶,送至火区,浇水灭火,接下空桶,返回取水,似乎演练过一番。 “不对,这是油,不能用水灭火,快去拿沙袋!”一个工人借助火光看向地面上的液体,它在燃烧。 众人听见高呼,纷纷传达消息,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桶,跑向仓库。没过多久,沙袋从仓库中扛出,众人有条不紊地解开绳子,用葫芦瓢舀出一抔抔干燥的沙土,自外向内,均匀撒在火焰上,原先正准备用沾湿的拖把灭火的工人,迅速丢弃手中的拖把,加入以沙灭火的行动之中。 “撤。”远在山坡之上的黑衣人首领下达命令,这样的火势已无法控制,除非天降暴雨,浇灭火焰,然而今日月黑风高,月影潺潺,可不是下雨的天气。 令人奇怪的是,工厂内没有出现慌乱的景象,听不见撕心裂肺地喊叫。前方一批工人疲惫时,就更换另一批人接管,这些,都是施哲提前进行安全演练的成果。 虽然工厂修建不过两个月,可施哲规定,每个月需要抽出两天的时间,全体员工参加消防安全知识讲座,主讲人——施哲。洛朝的生产力不高,而且不存在前世的电器、煤气罐等具有安全隐患的产品,因此施哲主要是讲解普通的木制品和油类的灭火技巧,因为泡面厂内有大量的食用油,油类灭火知识是重点。而黑衣人恰巧不巧的,使用燃油制造火灾,正好撞上枪口。 每个月还会有一次消防演练和应急逃生,要求所有人参与,原本还有些怨言的工人,今天之后,对施哲的先见之明佩服的五体投地,若不是经历过训练,否则当下厂子里必定是乱作一片,用水浇油,火势将会向外继续蔓延。如果工厂烧毁,他们也将会随之失业,工厂早已是他们第二个家,不允许他人毁坏。 整整一个晚上,工人们都在努力地灭火,仓库内的沙子不够用,几百个工人自发拉着推车,赶往最近的沙滩,用铁锹挖取干燥的沙土,以最快速度运回工厂,交给其他工人用来覆盖火焰。 天渐渐明亮,火光逐渐暗淡,远处山林传来清脆的鸟叫,掩盖“滋滋”的声音,最后一块燃烧的木板冒出一缕缕白烟。 火终于灭了。 第20章 反击 永嘉县,施府,韩顺义书房。 马车停落在施府门口,刚刚迈上台阶,施哲便被护卫告知,施顺义正在书房等他,有重大事情发生。施哲一脸懵逼,使劲琢磨,难道是自己偷偷挪用公款建造别墅的事情暴露了? 前脚踏入书房,一阵叹息声传来。 “工厂昨日发生巨大火灾。”施顺义面目愁容,未曾想才建设不久的工厂竟然发生如此严重的灾祸。 “有人员伤亡吗?”施哲并不担心工厂是否损坏,本就是雏形,大不了再建就是,可若是损失了工人,后续的麻烦事更多。 “已经让李洱去问了,人还没回来。可昨夜火势巨大,在府内,亦能望见冲天直上的火光,海边的天空呈现明亮暗红色,工厂多半难以保存,希望工人安然无恙,只是朝廷前些日子订购的一批赈灾粮食,必然要延期交货。” 正说着,李洱领着工厂负责人安大前来汇报。 “情况如何?有无人员伤亡?”施顺义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原本独独关心工厂损失的他,因为施哲的态度,同样开始担心起工人的伤亡,这是老顽固潜移默化的良好改变。 “回老爷、哲少爷,工厂内火势已经完全控制,根据统计,目前没有工人受伤。”安大如实回复。 “那工厂的损坏情况如何?”施顺义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还没等施哲询问,先行开口。 “工厂没事,昨夜的贼人只是将燃油泼在了厂房的外墙上,并未进入工厂内部,因此厂内的设备并无大碍,只是木质的大门被烧成一堆木炭。”安大的话令施顺义如释重负,回答完施顺义的问题后,安大突然向施哲鞠躬行礼,微微低头,诚恳说道,“请哲少爷原谅我们这群目光短浅的人,因为先前的安全讲座和逃生演练的事情,在心中埋怨您多此一举 ,若不是您的训练,昨日的大火,必然混乱不堪,工人们也无法控制住火势,工厂必将不保。” 安大的话代表大部分工人的心声,在洛朝,文化普及率如此低下,更别说宣传消防安全知识了,好在施哲的态度强硬,执意举行知识讲座,工厂当下这才安然无恙。 “没事,之前我知道你们埋怨我,但还是能用心将这些知识记住,关键时刻保持住冷静的头脑,实际应用,我就心满意足了。安大,工厂那边你让人统计统计,哪些设施损坏就派人采购,工厂这几日就不要动工了,先将厂内清洗干净,找几个漆匠重新刷墙。其他的,等我回工厂,再安排。” “是,哲少爷,我马上回去安排。”安大恭敬回道。 李洱带着安大迅速离去,屋内剩下三人。 “好啊,”施顺义长舒一口气,而后看向施哲,“哲儿,祖爷爷也得向你认个错,之前还反对你用砖头、水泥修建工厂,是祖爷爷目光短浅了。” “没事,祖爷爷。我本来就防着这一手,放火的贼人多半与刺杀案后的凶手有关,工厂明面上是用来生产赈灾粮食的,幕后凶手即便再蠢,也不敢与朝廷作对。必定是施府内奸传出的消息,告知其工厂其他重要的作用,比如制造细盐等,对方害怕施家的生意做大,垄断市场,急于销毁工厂,才有了这突如其来的纵火案。”施哲思考片刻后,脑海中诞生一个粗略的方案,继续说道。 “祖爷爷,我打算让工厂停工十几日,您写书信告诉朝中大臣,让他们转告皇帝,施家工厂被歹人纵火,需要重建,目前无法继续生产泡面。我倒想看看,以官府的力量,能不能查出背后真凶。我们不能一直挨打,必须要反击!” “可如此做,无法按时上交赈灾粮食,施家也会受罚。”施顺义提醒道。 “无妨,仓库里有一批的储备,足够满足前几日朝廷的订单,继续向灾区运输,等朝廷派人下来查案后,工厂再重新开工。另外,此事一定要让李洱知道,施府内,就属他的嫌疑最大。” “可近几日护卫报告,李洱没有任何可疑行为?”一旁的黄滨发声,府内几个大小管事,近两个月都由护卫轮流换班盯梢,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记录在册,一旦有任何可疑行为,立即上报。 “黄护卫考虑过护卫队内有他的人吗?”施哲抛出一个设想,李洱表面上越是没有问题,本就是最大的问题。其他几个管事,平日里接待几个亲戚、好友,在酒楼里招待客人,日常的交往未曾断过,单独李洱,卷宗之上记载其在施府附近曾购买一间住宅,供家人居住,而两个月来,他仅仅回去过一次,据下人讲述,李管事以前每月至少回家看望家人四至五次,当然也有可能是府内最近事务繁忙导致。 黄滨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冷气,护卫队有问题?如果护卫队内有李洱的人,恰好由其监视,那么即便李洱存在可疑的行为,也不会记录在案,一切便说得通。 “老爷、哲少爷,此事需仔细斟酌,护卫队内存在问题,不是小事。”黄滨心中瞬间没了底气,内奸可能会是护卫队里所有的人,即便是他信任的手下同样需要再次详细地盘查。施家,四面漏风,耗子横行。 “没事,黄护卫,此事我正在谋划,不需要大刀阔斧地搜查,我会让内奸自己浮出水面,但前提是先将李洱的真实身份确认,其他的后边我会整理一个计划,到时候祖爷爷和黄护卫的配合。” “好,如果需要帮助,告诉祖爷爷即可。”施顺义将权力交于施哲,他的身边,必定有几双眼睛盯着,一旦有任何动作,必将打草惊蛇,而施哲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工厂内度过,身边的人背景干净,更加可靠。 永嘉县,钟府,钟瓯越书房。 钟瓯越聚精会神,表情愈发严肃,仔细浏览面前的信封,信件很薄,文字只有两张纸,然而内容,却让钟家家主紧张不已,额头渐渐覆盖细密的冷汗。这是施家传出的信件。 “老爷,他传来什么消息?”等家主阅览完密信,李越轻声问道。 “大火没能烧毁施家工厂,甚至完全不影响继续生产赈灾粮食,施家也不会因此受罚。可是施家打算将此事上报朝廷,谎报因歹人放火导致工厂停工,请求朝廷派人彻查。”钟瓯越瘫坐在黄花梨木雕刻的木椅之上,五指紧紧扣住手把,闭目思考,脑中迅速寻求解决方案。 “不是有韩县令吗?为何要向朝廷上报,这可是越级之事?”李越顿时慌了神,一旦朝廷介入,即便无法查到钟家,可日后再对付施家,难上加难。 “之前因为赈灾银的事情,施家已经和韩令全互生隔阂,何况施家奉旨办事,纵火烧厂是与在朝廷作对。” “立刻向韩县令寻求帮助,看看能否从中周旋,将此事压下。”李越提出对策,此事钟家无法凭一己之力解决。 “呵呵,他?他韩令全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他愿意支持钟家对抗施家,只不过想坐山观虎斗,收取渔翁之利罢了。现在找他,非但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可能会调转方向将钟家供出,在他眼中,‘利字为先’。”钟瓯越嗤笑,钟家已是韩令全的一枚弃子,再不思考对策,将有灭门之祸。 “你现在马上派出杀手,将纵火之人斩尽杀绝,在尸体边上放上几箱无标记的白银,制造出贼人分赃不均、互相厮杀、两败俱伤的场景。另外在尸体怀中藏进几枚其他小商行的身份牌子,不可仿造,重金购买也好,派人偷取也罢,必须是真实的令牌,不可留下痕迹,速去。” “是。” 钟瓯越不敢有丝毫松懈,奉命纵火的是县城外的山贼,收取了钟家的银子,为其办事。本就是为防万一,防止被人顺藤摸瓜,查到钟家,未曾想,这个万一竟来得如此之快。这些山贼本就是贱民出身,平日做些拦路抢劫、偷鸡摸狗的勾当,出了事,作为替死鬼最合适不过。至于挂上小商行的身份牌子,混淆视听罢了,施家已有所察觉,普通的替死鬼难以交差,背后必需得有个正当的作案动机,小商行的报复,同样最为合适。 施家,竟能走出如此一步杀棋。 第21章 未雨绸缪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逝去,夏风携带炙热的巨浪缓缓离去,秋老虎骤然袭来,气温猛然下降。 季风的轨迹飘忽不定,忽而携带海量雨水侵袭而来,忽而莽冲直撞,飘向内陆,倾洒大地。水田里的稻米早已收割殆尽,趁着晴朗天气,将未曾脱去稻壳的米粒置于空地上晾晒,收入谷仓。稻花鱼随着水田内的流水游向缺口处,村民事先放置的鱼笼之中,满是活蹦乱跳的鱼儿,糯米稻花鱼,最是馋人。 收获的季节令人喜悦。 可其中有几个村子特立独行,不同常态,家家户户使用小推车,从远处山脚运来沃土,倾倒于水田之内,取来城镇上才会售卖的铁制农具,来回翻新泥土。远处山坡之上,更多的村民以利斧砍伐树木,烧去杂草,加入稻壳混作草木灰,浇灌翻新的水田之中。一段时间后,山坡渐渐光秃,坦露一片空地,四周逐渐围起栅栏,果园的雏形显露。再等待一段时间,施家提供的种子与植株就能送来。 这几个月来,施府派来的农匠每隔几日就会向众人传授栽培经济作物的知识,甚至绘画图纸,方便不识字的村民们参考,任何问题皆可上门提问,随时恭候,这一切,得益于施家小少爷的吩咐。 工厂里,此时的施哲,正忙于轧棉机的制作。今年的夏日异常炎热,按照前世的气候规律,今年的冬季多半气温极低,酷寒冻人。因此,施哲建议施顺义派人大量收购棉花,今年的冬天,保暖物品必将大卖,而刚入秋的低温,就已验证了他的猜想。 施家大量收购棉花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商人跟风购买,许多商行嗅到其中的商机,纷纷加入购买的队列中。等到冬季降临,棉制品的需求暴增,这批棉花的价格将翻上几番,怎么算都是赚的。 商人们欲要与施家争夺棉花市场,可他们疏忽了一个重要的因素——棉花制品的制作成本。在洛朝,手工处理棉花最为常见,成本亦是最高,耗时长,可获得的棉花最为干净。商人们被迫接受这种方式,因此市面上一件棉织品的价格居高不下,一旦入冬,供不应求。 施哲早已想到了解决方法,那便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中发明——轧棉机,一种能将棉花的棉籽与棉绒快速分离的工具,以洛朝现在手工分离的技术,一个技术成熟的工人,每天仅能分离十四至十五斤重的棉花,而轧棉机每天能够分离四十多斤的棉花,且分离效果更好。一旦轧棉机投入使用,棉衣棉布的制作成本将大幅度降低,届时其他商行囤积再多的棉花,依然无法与施家争抢市场。 轧棉机的试验在工厂内进行,施哲专门让人修建了一间实验室,用于研究、试验各种产品。轧棉机的结构并不复杂,长方体的木盒中安装尖刺锯齿,通过一侧的曲柄转动,锯齿推动棉纤通过小槽孔,将棉籽留在外部,棉籽通过漏斗排出。设计图交于先前制造手枪的铁匠,由他们合力制作,齿轮的精密度越高,互相之间越贴合,轧棉机的效率更高。 其余时间,施哲忙于撰写甘蔗、番茄等作物的种植知识,这可是头等大事,关乎明年能否吃上美食。施哲编写内容,由几个书生助理排版、编册,而后发行至试验村。 工厂在经历火灾后,停工十五日,全体工人自发用笤帚、簸箕,将灭火的沙土清理干净,装入布袋之中,存入仓库,以备不时之需。烧黑的白墙,由请来的漆匠翻新,根据施哲的要求,白色的背景墙绘画彩色的图案,其中一幅名叫《猪猪侠》的画,施哲特地吩咐过,必须有。真不知道这施家小少爷的品味,一头猪也能上墙? 入秋之前,食盐制造厂顺利完工,过滤器与陶锅等设备开始应用,工人是几个附近县镇流浪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七岁,经历过长期的饥饿、虐待,这些孩子对成年人总是投以胆怯、害怕、排斥的目光,若不是施哲同样身为小孩,使其放下防备心,否则这些孩子的思想工作极难进行。 施哲原本打算将这些孩子送往隔壁的学校,由教书先生传授知识,这些孩子集体摇头拒绝,他们并不认为读书能够让他们吃上饱饭,只想留在工厂内有一份安稳工作,食堂吃饭时听过工厂内工人的闲聊,每月不仅能拿一百五十文工钱,还能每天免费吃饭,领取一套温暖的棉被、干净的衣服、舒适的鞋子,这是流浪几年的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谈到最后,孩子们的态度坚决,施哲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些流浪儿聘请为食盐厂房的工人,亲手教会他们如何制盐。精盐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操作难度低,危险性极小,很适合这些孩子工作。只是聘请童工,不知道在洛朝犯不犯法。 这些孩子很聪慧,更多的是在封建社会下艰苦生存而培养出的狡黠,不过一日,就已掌握食盐的制作工艺,他们的宿舍施哲专门派人建造,宿舍墙壁上绘画动漫壁纸,整体布置趋向儿童的房间,希望这里将成为他们温馨的家。至于孩子们的背景,无需调查,都是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孤儿,平日里互相依偎、照顾,谨慎处事,一致对外,免得遭遇外人欺负。 生产的食盐包裹在油纸中,装在干燥的陶罐里,密封保存,藏于秘密修建的仓库中,这不单单是调味品,还是一罐罐亮闪闪的白银,是施哲的后备隐藏能源。 东海省,永嘉县,县衙。 “韩县令,已经过去一月有余,施家工厂纵火案依旧毫无线索?” 李子昂正襟危坐于高堂之上,目光始终注视案桌之上的卷宗,开口问道。 “回大人,府衙内所有的官差都已派出,挨家挨户寻找线索,目前依旧毫无头绪。”韩令全恭敬回道,早已收起对上位者的谄媚姿态,只因眼前之人官居刑部侍郎,为人刚正不阿,一旦自己做出任何令其不满之事,遭其细细调查一番,别说脑袋上的官帽,就是脑袋能否不落地,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施家向朝廷上报工厂纵火案,朝野震怒,洛帝随即下旨,派遣刑部侍郎于三月内查清此案,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面对刚到永嘉县的李子昂,韩令全一如既往地使用官场中的待人套路,旁敲侧击,抓人喜好,结果非但没拍上马屁,差点落了把柄,寻人替罪之事被查出,幸好与纵火案无关,被责罚几句罢了。 大致摸清了李子昂的品性,韩令全收敛不少,将阿谀奉承的话烂在肚子里,全力配合朝廷查案,但是万万不敢供出钟家,两者在纵火案后断了联系,心照不宣,互不拆穿。一旦钟家落网,污蔑韩令全纵容其放火,轻则官职不保,重则人头落地,耽误赈灾粮食的生产,与贪污赈灾银两,性质无异。 “皇帝给以三月查案时间,如今已过去两月有余,如若再无结果,你我官职难保。”李子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话,如巨石砸入韩令全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作为一个常年接触刑事案件的官员,李子昂的洞察力超乎常人,仅仅一个照面,便知晓韩令全即便未参与纵火案,但也脱不了干系。 厚重的官服封存身体散发的热量,同时吸收韩令全不由自主冒出的冷汗,他是个聪明人,不然何以做得县令二十余载,死道友不死贫道。 钟家,自佑多福吧。 第22章 中秋佳夜吃火锅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悄悄然,已到合家团聚的中秋佳节。 今年的中秋甚是热闹,几家商行联合推出中秋赏月诗词会,邀请各地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共饮美酒,为佳节添上诗书韵味,传闻有人花重金请来东海省的花楼——明月楼的花魁陈晓睿,献舞一曲,更有书香世家的陆家之后,受邀而来。 中秋诗词会免费提供美酒佳肴,作诗第一人,还可获得千两白银的奖赏。一时间,永嘉县车水马龙,人影攒攒,皆来一睹才子佳人的风采。众人提前半月预订县里的客栈,纷至沓来,游览永嘉县的山水风光,品味风土美食。 施哲年纪尚小,过了十月份的生日,也才七岁,自然不在受邀的名单中,今年的中秋节他并不打算于施府内度过,而是在工厂内大摆宴席,犒劳工人。为此,施哲最近正在筹备宴会的菜单与送人的小礼品。 中秋节自然不能缺少主角——月饼,桂花、豆沙、五仁、蛋黄,还有特地制作的葡萄干馅料,应有尽有。从地窖搬来前些日子酿造的桂花酒,揭开封布,飘来一股淡淡的酒香,其中夹杂桂花的清香,入口清甜、温和,即便是施哲幼小的身躯,也能喝上几小碗,自然,这是吃货施哲特地酿制的儿童版桂花酒。 按照前世风俗,施哲包了近两千个红包,封面写上老苏的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由厂子里几个书生与私塾的教书先生手写,这种累人的活,施哲能偷懒就偷懒。红包里躺着十枚铜钱,寓意十全十美,与包着油纸的月饼,一同赠与每一个工人,作为中秋福利。另外,施哲派安大购置一批布缎,同样作为礼物送于工人,只是购买的数量巨大,布庄需要足够的时间筹备,后续送来。 菜肴自然不会含糊,作为一个吃货,美好的节日当然要吃上美好的食物。施哲提前一个月,派人揣着图纸前往距离永嘉县城较远地区订制一批火锅铜锅,无论要价多高,在一月后送往工厂即可,至于为何不命令工厂内工匠打造,那得看大铁门何时完工。 既然准备吃火锅,那么火锅底料最为重要,考虑工人口味差异,施哲事先让每个工人填写调查报告,汇总总结,以大多数人的口味为基准,准备海鲜锅底和鸡汤锅底。至于麻辣锅底,洛朝的人民没有多少人品尝过辣椒,他们的辣味来源于姜蒜、自制芥末,这些食材的辣度完全比不上辣椒。施哲只好挑选几个可以接受辣椒的工人,与自己一同品尝最为经典的鸳鸯锅底。 辣锅自然是以牛油、胡椒、桂皮、八角等为材料熬制而成,加入盐、鸡精、蔗糖等调味料,蔗糖由西域运来的甘蔗榨汁得到。经过一番考察,施哲这才得知这些甘蔗并非全部来自西域,靠近西域的几个省份已经有了它们的身影,只不过种植面积狭小,食用方法未推广罢了。从西域送来的第一批甘蔗,在施哲的要求下,栽种在泥土中运输,即使增加巨额的运输成本,务必保证植株存活。其中的大部分甘蔗作为母株,经过处理后分发至几处试验村,推广种植。至于其他经济作物,大部分为种子,以干燥的油纸包裹即可。 目前仓库里的调味料储备,比如蔗糖、辣椒等,勉强满足工厂食堂日常的需求,若是按照施哲的想法,在洛朝开设火锅店,那是万万不够的。尤其是今年的寒冬,一旦此事可行,热腾腾的火锅必将风靡永嘉,甚至无需托人打广告,名声自然而然会传扬出去。只可惜后备储藏不够,火锅店的想法无限延期。好在之后每日的饭菜不再味道奇特,施哲终于能吃上一口正经的红烧肉了。 简单给工厂打扮打扮,装饰彩灯,挂上牌匾,赫然写着三个鎏金大字“海之家”,施哲一直忙碌于新产品的研发和播种知识的传授,抽不出时间整个剪彩仪式,只好请支乐队,敲锣打鼓,让安大与几名助理为工厂正名。原本定下的“颐和园”“天上人间”等雅名,被施哲一一淘汰,眼前这群底层的劳苦人民,奢求的不过是安稳的收入、三餐的饱饭罢了,四海之内,在这儿,都是一家人。 咳咳,施哲润了润嗓子。,现场迅速安静下来,几个顽皮嬉闹的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手动“闭麦”,个个翘首以盼,认真聆听小少爷的发言。 “诸位,今天是中秋佳节,是团圆喜庆的日子,我知道,在座的工人中,不少人的家人身在远方,无法见面,却是是件令人遗憾的事。可是,当下的工厂里,有我们的好友、同事相伴,这个中秋我们一起度过。这几个月来,工厂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硕果累累,都是在座各位辛勤劳动的成果。在此,我敬各位一杯碗酒,请诸位相信我,等工厂正式完工后,大伙儿的日子一定会更好,再也不用为衣食而担忧。共勉!”施哲笔直地站在椅子上,高声喊道,轻轻弯腰,胖乎乎的小手端起桌上的酒碗,豪饮一碗桂花酒。 “共勉!”上千人一同高呼,面朝施哲纷纷举起酒碗,哪怕是孩子,同样高高捧起手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开动!”施哲早按耐不住内心的燥热,并无过多领导的训话,一声令下。这也是施哲在洛朝第一次吃上火锅。 细长的竹筷夹起一片毛肚,轻轻放入已经烧沸的锅底中,七上八下,那叫一个专业。十多秒后,沾上底料,筷子一搅,裹挟一小撮香葱、蒜末,趁着热气腾腾,立刻塞入嘴中。美味!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见施哲动筷后,众人纷纷夹起盘中的菜肴,有模有样地学习,施哲事先讲述过火锅的吃法,可他们依然有所怀疑,牛羊的内脏能以如此方式食用吗? 当施哲将菜单交于后厨去采购时,后厨同样一脸懵逼,向他确认数次,是否必须要那牛羊内脏。施哲的回答是肯定的,可后厨上街询问过多家肉铺,皆无售卖,不如换成其他食材。施哲顿时痛惜洛朝人民暴殄天物,牛羊猪的内脏,哪一样不能做成美食,尤其是夏天烤两个羊腰子,来罐冰啤酒,啧啧啧,简直享受。 最后还是施哲派人去了城外的屠宰场,捡了些人家丢弃的新鲜牛羊内脏,没花上一文钱。 这可是个巨大商机呀。记在小本本上。 实际上,这次中秋节火锅宴会,亦是在为明年的火锅店做试验,等宴会结束后,施哲会让人陆续收集工人的评价,哪些菜好吃,哪些菜美中不足,防止将来踩坑。可让施哲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贫苦大众,对所有的菜都赞不绝口,挑不出一点毛病。美中不足?陶碗有个小口子算吗。这不能完全怪工人没见过世面,他们以前的生活确实艰难。 宴会过后,许多醉汉在众人搀扶下,挨个送回宿舍,平日里酒量较大的几人,早已摇摆不定,醉醺醺模样令人忍俊不禁。这怪不得他们,原本洛朝的酒,实际度数不高,味道不够醇厚,这一次庆贺佳节,施哲特地从地窖中将之前的蒸馏酒搬来,供众人品尝,谁知烈酒下肚,几个酒量较小的工人就已经面红耳赤,显露醉态。但是,事后众人一致评价,从未喝过如此醇厚、回味无穷的美酒,别说是平民,先前施顺义品尝后,赞叹不已,甚至打算将蒸馏酒专门列为奢侈商品,单独出售。 施哲离盼望的生活愈发接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23章 诗词会上念诗词 诗词会如期举行,根据安排,连续举办三日。中秋宴会上,明月楼花魁陈晓睿献上一曲《霓裳舞》,倾国倾城的容颜搭配千般娇姿,如细柳扶腰,如晓荷轻舞于水面,点起阵阵涟漪,轻抚无数男子的心湖。诗词会瞬间被引向高潮。 今日是中秋诗词会的最后一日,将以擂台方式决出诗词歌赋最佳之人。规则简单,一人上台守擂,以“月”为主题,可借用古籍,亦可原创,内容包括文章、诗词甚至一段话,后续每上场一人,当即由底下的评委评定二人胜负,胜者作为新擂主。 此次诗词歌会不过是商人讨好权贵的手段,有资格参与诗词会的人,家中必是书香门第或是达官显贵,寒门或是落魄的读书人,不允许上台,前者可不会在乎千两奖赏,所谋求的,不过“名声”二字罢了。 施哲此刻正坐在台下,原本打算好好歇上一天,偷偷懒,按按摩,搓搓澡,恰口刚从西域送来的哈密瓜,结果被施顺义生拉硬拽,带到诗词会的现场。施家受邀而来,落座事先规划的位置。 施哲一脸无奈,瞅向一旁正没心没肺地舔着冰糖葫芦的施和,气不打一处来,好像很久没揍这小子了。考虑到这孩子马上就要被送回东楼(施家在东海省的分行),施哲心中难免伤感,实在下不去手,只好将视线落于擂台之上,观看那枯燥无聊的作秀。 比赛在美女主持人一段简单介绍后,隆重开场。第一位上台之人,便是陆家子孙陆应豪,“名气”最大,呼声最高,后台最硬。陆应豪缓步走上楼台,面向众人,作揖行礼,一副翩翩书生的模样,朗声说道。 “各位盛情相邀,陆某便却之不恭。在下不过抛砖引玉,在此提前祝贺各位才子佳人,夺得头筹。” 台下也不知道是谁,率先鼓掌,带动全场的氛围。怎么的,还有托儿? 施哲心中暗骂一声虚伪,台上这位陆公子,前些日子在富人、官宦圈子“名声大噪”,据说酒后乱性,强行带走了永嘉县先雅楼的一位艺伎,迫使其发生关系。在洛朝,风尘女子分为两类,一种是以肉身为代价的苦命人,另一种为卖艺不卖身的落魄家族后代,称为艺伎,她们洁身自好,凭借自身才艺,换取达官贵人的打赏,如若被贵人迎娶,下半生便能衣食无忧,但依旧摆脱不了小妾的身份,人老珠黄,难逃被抛弃的下场。 这两者,看似差别很大,其实皆无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的命运。 有资格迈入先雅楼的,必是当地的富人或是官员、贵人,当日的客人不少,因而此事在永嘉县上流圈子迅速传播,闹得沸沸扬扬,事后陆家声明陆应豪不胜酒力,做出不堪之事,已受家法处置,择日迎娶艺伎过门。然而,陆家作为书香世家,后代将一位风尘女子娶入家门,会受外人诟病、嘲笑,陆家人也以此为耻。如此想来,那名艺伎日后必然饱受虐待,处境凄凉。 此次诗词会由陆家一手推动,联系当地几家商行,由商人出面创办,陆家出资,只为挽回陆家的颜面,因此,这次宴会,陆应豪必将被内定为第一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片刻后,陆应豪轻敲手中纸扇,略作思考,深情朗诵事先准备的《诗经》,浅浅一笑,故作歉态。 “陆某才疏学浅,望见台下诸位才子佳人,不由想起《诗经》中这一段内容,借先人之才而赞今人。” “好,确实应景。”台下一位商人赞赏道。 “不错,陆公子饱览群书,引用《诗经》中这首陈风.月出,甚妙甚妙啊。”另一人急忙恭维道。 台下的才子佳人交头接耳,并未对陆应豪的诗词做出评价,更多的是闲聊城内奇异之事,甚至几个女子笑聊闺房趣事,即使掩嘴,欢笑声肆意向四周扩散。一时间无人上台挑战,无他,陆家事先打过招呼,陆应豪必须夺得头筹。 尴尬,实在太尴尬了,这不明摆着黑幕吗? 众人心照不宣,施顺义默默低头喝茶,他们这些商人,需要书香世家的支持,近日从宫内传出消息,先前施家替洛帝解决赈灾问题,朝廷拟定商人后代有才者或有贡献于朝廷者可入仕的政策,用不来多久,此事便会昭告天下,因此,最近与施家结好的商行愈来愈多,近水楼台先得月,施家必定会是第一家受益者,这也是施家此次受邀的原因。 “这引用他人的诗词也能参赛吗?”施哲侧头询问施顺义,故意提高声调,这种人,一定要好好治治,前世身在自由、平等的现代,洛朝的条条框框令施哲厌恶不已,尤其是世家的行为,简直是既当那啥,还立那啥! 施顺义环顾四周,儿童的声音甚是响亮、清晰,身边众人纷纷停下讨论,投来目光,施家的施哲,最近可是永嘉人民交谈的热点。施顺义还未开口,身旁一位与施家交好中年男人笑着解释道:“此次诗会允许借用先人之作,事先已经约定,因此陆公子不算违规。” 这位与施家交好的商人耐心解释诗词会其他相关的规定,想要作为中间的和事佬,生怕眼前这位小少爷闹事,据传闻,施家能够受朝廷青睐,并非家主施顺义和施府其他子弟的功劳,而是眼前这位年仅六岁的小少爷。 “哲儿,胡闹什么。”施顺义板着脸,严肃道,眼神注视施哲,示意他不可鲁莽,这几年的相处,他知道这孩子又要做出什么惊人的事。但满座皆是权贵与名门之后,施家万万不可得罪。 “我没有胡闹,只是诗会借他人作品参赛不违规的话,我也想参加,正好最近缺零花钱。”施哲随意编排个理由,缺钱?开玩笑,别说施哲还未正式出售制作的调味料、蒸馏酒等,单单与朝廷做赈灾粮的生意,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一碗五文的收购价,施哲净赚三文钱,还是纯利润,只因永嘉的海鲜过于丰富,没有现代渔船的过度捕捞,近海一带任何一艘渔船,每次出海都能满载而归。至于面饼,南方产粮大省,米价更为低廉。 “你一个六岁孩童怎可参与诗会?”施顺义急忙打圆场,可在众人耳中,更像是一唱一和,引得台上的陆应豪心中愤懑不已,故作冷静姿态,微笑说道。 “施家主,无妨。若是施哲小少爷有更好的诗词,那便极好,文人吟诗作对,讲究得便是‘热闹’二字。” 陆应豪温和的笑容被施哲看在眼里,实在是扭捏的不行,妥妥的伪君子一枚。笑,接着笑,一会儿让你哭。 “祖爷爷,陆公子都说可以,您就答应吧。”施哲卖萌道,小手扯了扯正在低头吃糖葫芦的施和,眼神示意他赶紧附和。 “对对,祖爷爷,你就让哲哥试试吧。”施和瞥了一眼哥哥,心领神会,立刻卖萌道,两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声音瞬间融化了周边待字闺中的少女的心,都是些大家小姐,怎能忍受得住小孩子的撒娇呢? “施家主,暂且让施哲一试呗。”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劝道。众人纷纷附和,呼声瞬间淹没会场。 唉,你们啊,不了解这小子,多半要出事喽!施顺义心苦,可没人懂他。 施顺义只好点头默认。楼台之上的陆应豪内心嗤笑,没想到最近风头正茂的施家小少爷,终归是玩心未泯的小孩子,也好,这样才能被人记住他陆应豪。 “那我可开始喽。”施哲兴奋地撸起袖子,走上擂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匆匆念完苏轼的《水调歌头》,施哲顾不得众人感慨,一跃而下,冲向街道上行走的人影,纵然他奋力直追,人影愈发模糊,消失在行人之中…… 第24章 谋划 银月如玉盘高挂于云端,月光似水,洒落人间。艳黄色的菊花肆情绽放,花瓣纤细、修长,如一根根温润的手指,呵护淡黄的花骨朵儿。蒲河之上的花船,早已挂起通红明亮的灯笼,船桨的舀水声,渐渐淹没在女子嬉笑声中。酒楼今日彻眠,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平民百姓家,摆上一桌丰盛的菜肴,难得一见的肉腥味。富贵人家府邸的巷子里,几个蜷缩的身影聚集靠拢,传递各自的温暖,翘首期待着什么。 诗会后,在台下权贵子弟的言语传播与部分商人的操纵下,施哲的名气迅速传遍东海省,向北走去,直达京都。一首《水调歌头》瞬间风靡洛朝,新奇的诗词格式受到文人的追捧,纷纷模仿,可总是不尽人意。词句被乐者谱写成歌曲,成为各大酒楼文人雅士必点曲目。写有诗词的纸张甚至被皇帝亲自阅览,读后连声赞叹,“洛朝多几个这般天才,那洛朝在文化领域将压制周边各国。” 施哲很是郁闷,那日熟悉的人影并未追上,转瞬之间便已淡忘,不应该啊,转世后的记忆力过目不忘,怎会忘却一个背影。那个背影曾在前世生活中出现,因此遇见之时,即便脑海中印象模糊,施哲跟随本能反应,依旧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但是始终无法想起是谁。 希望不是楚门的世界。 然而令施哲无奈的是,对外解释数次这首诗词不是本人所写,自己不过六岁,怎么写出如此饱含思念、忧愁的词语?作者名为苏轼,是一位诗人,可全国文人翻遍古籍、诗经,未曾寻到这位苏轼,只当施哲自谦。施哲被迫接受这份名誉,这样也好,名气越大,等明年的店铺开业,客人才会越多,明星效应呗。 当所有人都在称赞六岁奇才施哲时,唯独遗忘了那个原想凭借诗会挽回声誉的陆家公子陆应豪。此后陆应豪每每与人交谈,悲痛惋惜,未曾想一个抄书贼,将他人作品据为己有,竟能借此声名显赫,受万人追捧,实在为洛朝文坛之哀。这番言语瞬间流传,陆应豪成为受人唾弃的对象,一个品行不良的富家子弟竟然诟病六岁神童,谁人不知陆家此次举办诗会的目的,更有甚者,将陆家公子往日的种种不堪行为写成小册,在永嘉县四处分发,一时间,陆家成为饭后笑谈。 陆家被众人围攻之时,施哲可是解围过,承认自己抄袭,奈何无人相信。唉,做人太诚实也不行,竟然没人相信,我与陆公子可谓知己呀。 施府每日收到来自各地书行的信封,询问施哲是否有出书的意愿,书行可代为编写、装订、发行,其中甚至包含洛朝最大的洛局书行,据说是深居后宫的皇后,第一次读到《水调歌头》这首词时,甚是喜欢,希望作者能够再多写出一些诗词,编订成册,大肆传播,于是命令洛局,给施哲写去信封催更。还有更加离谱的事,一家专门为权贵教育子女的书院,邀请施哲前往,开坛讲座。 老苏啊老苏,没想到你的诗词通吃两个世界,这才华,没谁了。 原本没打算进军文化领域的施哲,被其他书行的人纠缠得心烦,无奈答应洛局的要求,写下脑海中记得的唐诗宋词,由其装订发行,至于稿费,看着给吧,毕竟是官方运营,不会赖账,如此一来,同时断了其他书行的念想,谁敢与朝廷抢生意? 至于前往书院教书育人,施哲万万不敢,心底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材料,更何况对于中国古代诗词大家的作品,耳熟能详,背诵抄写毫无问题,但要是讲出个所以然来,绝对是强人所难了。因而施哲赶忙让施顺义帮忙婉拒,身怀要事,才疏学浅,恐难胜任。 这两天,施哲埋头苦写,工厂的事先撂在一旁,先把皇后的要事解决喽,这可是大腿,人家白送的人情,没道理不收。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人生若是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施哲将脑海内一时间能够想起的所有诗词搬出,什么婉约派,什么豪爽派,田园诗、边塞诗、抒情诗,全部往纸张上填,在最后一张纸上,写上如有侵权,联系删除。若是施哲前世阅读的书物足够多,印象深刻,就能像某部小说中的男主一样,写出惊为天人的《红楼梦》,那这个时代的贵族女子还不得为之疯狂。 完美,收工!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都,直达洛局,由洛局呈递皇后,先后主次,得分清楚。 施哲实在是没想到一个小规模的中秋诗词会,竟然惹得如此风波,好在有一千两的赏银,否则真是白忙活一场。当下终于能够将注意力转移至农作物的培养中,商队从西域以及路经省份带回大量植株、种子,分门别类,转交给工厂内的负责人,由农匠将植株栽活,连同盆栽运送至试验村,剩余种子则存入阴凉干燥的仓库内。 等来年开春,甘蔗与辣椒运往农村试验点,开始大面积种植,实际上,多数的作物、水果有较长的生长周期,适合于四月份播种,秋季收获,无法急于一时。施哲特意与施顺义打过招呼,一定要吩咐商队去寻找这些作物的种植技巧,并且详细地记录在纸张上,从西域带回,提供参考。写有所有作物种植时间表的册子第一时间转交于农匠,由他们进行修改,重新成册,分发至每个村子据点,由据点负责人传授给村民,先做了解。 忙完试验村的事,也该检查工厂最新生产的轧棉机了,先前的第一次试验很成功,轧棉机在安大的监督下,大批量生产,等待多次试验后,便可以投入使用。轧棉机的制造消息严格保密,除了安大,也只有负责制造的工匠才知晓,而施府内,除去施顺义与黄滨,一无所知,这是施哲用来引诱府中内奸的鱼饵。 按照施哲的嘱咐,施顺义召集府内所有大小管事,开展会议,往常府上也会时常开会,讲些府内的大小事务。 施顺义环顾四周,屋内端坐四人,包括李洱在内的大小管事。施顺义开门见山道。 “前段时间商行收购大批棉花,准备在冬季制作成棉布、棉被出售,你们应该知道,棉花去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增加不少成本,因此市面上几乎所有商行、布庄售卖的棉制成品价格居高不下。幸好,这几日施哲发明一种名为轧棉机的工具,能够做到每日分离五十斤及以上重量的棉花,这将是施家商行垄断整个冬季棉花市场的底牌。即便其他商行收购大量棉花,等施家的棉布、棉衣价格一出,他们只能将棉花低价转让给我们。” 施顺义从四人面庞一一扫过,皆是震惊的表情,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高效率的工具? “然而,商行里所有的工匠都已派去施哲的工厂,甚至永嘉几乎所有的木匠、铁匠都已在工厂中,他们是为朝廷办事,不可抽调回来。所以这轧棉机的制作,需要前往县城之外寻求铁匠打造。四位都是府中的老管事,这件事将由你们去办,我才能放心。但考虑这关乎施家未来几个月收入的商业机密,一旦被其他商行得知,计划必将付之东流。因此轧棉机的图纸我已经将其拆分,每个人携带一部分,打造出的零件,送回施家,由工厂的工匠组装后,送至商行。这是未拆分的图纸,你们先看看。” 说罢,施顺义缓缓转身,从桌上的木盒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递于四人。李洱接过图纸,平摊于桌面之上,眼睛死死注视着图画,似乎要拼尽全力,将其刻在脑海之中。 施顺义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即便你记忆力超群,图纸是假的,又有何用。 第25章 清理护卫队 中秋之后,天气愈发寒冷,相比较往年的这个时候,南方的树木大多绿意不减,秋高气爽,最适合结伴郊游。时辰稍晚,孩子们围坐于露天空地,啃上鲜甜的瓜果,听阅历丰富的老人讲述奇闻异事、洛朝之外的风土人情。 然而今年,气候刚刚踏入秋季,东海省温度已经降到恐怖的十五度,而江南以北的地区,部分甚至已经低于五度,人们纷纷从衣柜中寻出往年的厚衣物,可依旧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街道上的行人愈来愈少。一时间,棉衣、棉被呈现“洛阳纸贵”的局面,布庄每日货架上出售的棉织品,遭受哄抢,市场供不应求。 永嘉县,施家,施顺义书房。 “图纸我已经转交给四个管事,让他们明日动身。”施顺义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这几个月来,单单与朝廷的泡面生意,就已收入三万余两白银,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原本是工厂的账目,施哲非得拿来请祖爷爷过目,炫耀的含义不言而喻。 “都是小钱儿,现在主要是把施府的内奸揪出来,不然我老是觉得有人要害我。”施哲满不在乎地说道,细盐、蒸馏酒等生意还未开始呢,后续整个全国连锁店,到时候可不止三万白银这么少,垄断果然是最挣钱的手段。 施顺义一脸无奈,摇头笑了笑,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落伍了,这世道挣了三万两白银,都成了小钱? “你放心,此次派去监视管家和护卫的人,都是从各地武行花重金聘请的武夫,他们与其他商行毫无瓜葛。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若是李洱未曾传出消息,那护卫队中的内奸,必然要承担此事。我倒想看看,他们身后是哪一家商行,手段如此险恶。但是,哲儿,你如此肯定李洱是那背叛之人?” “我不确定,但是直觉告诉我,他就是。若是误会了李洱,事后我亲自去给他道歉就是了,可若他真是内奸,早些拔除,对施家、对工厂来说,是一大幸事。”施哲晃了晃脑袋,回道。 这是一个阳谋,轧棉机的事迫在眉睫,尤其最近的市场迫切地需求棉制产品,购买者极多,一旦施家大规模投入轧棉机,低成本,高产出,低廉的价格将瞬间霸占整个市场的份额,其他商行,只能望尘莫及。 与此同时,两人谈论的主角——李洱正在房间内徘徊,面露愁容,思考如何将消息传出。轧棉机的结构图纸大致记得清楚,已经重新绘在纸上,若有差别,自会由工匠帮忙修补。可当下的他只要一出施府,就会遭人监视,哪儿都去不得,明日就要动身前往县外,今夜必须将图纸向外传递,赶在施家之前,制作出轧棉机,抢占市场。 研墨提笔,李洱迅速写下一封言简意赅的密信,连同图纸,塞入信封,将信封压于包裹之下,盖上一些厚衣物,熟练地系紧布带,向外走去。 施府门口,李洱正欲跨门而出,遭遇守门护卫询问:“李管家是要出门吗?” 李洱停下脚步,微笑回道:“回趟家,这不最近几日天气严寒,方才记起家中衣物储存不多,带些厚衣物回去。” “老爷吩咐过,李管事明日便要动身离府,这些小事就交由下人来做,我们替李管事送回府内。” “不,不能耽误你们的职责,这样吧,府上仆人都已安排事务,我找两个护卫替我送回去,你们继续守卫施府安全即可。”李洱瞬间警觉,保持冷静,面带微笑,回道。 “也好,李管事自行安排即可。” 回了府内,李洱将挑选的两名护卫召到房中,紧闭房门,再三确认外面无人监听后,面露严肃,轻声说道。 “原本不想动用你们,但是我已经被施顺义盯上,现在无法脱身,你们立刻带上这包裹,前往我家府邸,到了府邸内,将信封取出,从后门出去,前往景悦楼,交于掌柜,记住,必须亲手交于掌柜。事成后尽快返回,我的家人会为你们作掩护,路上注意观察四周,一旦发觉有人监视,立刻将信封销毁,任务取消,赶去其他酒楼,混淆视听。此回传递的消息十分重要,你们二人务必谨慎。” 李洱内心并不想暴露这两枚自己耗费数年才培养的暗子,即便无法传出轧棉机的图纸,也要想方设法地保二人周全,直觉告诉他,施家只要有施哲的存在,日后必会出现更多惊人的东西,带领施家步步高升。因而哪怕遭受怀疑,尚未被戳穿之前,他便会一直留在施家,伺机而动。 护卫郑重地接过包袱,出门而去,赶往李洱的府邸,假装与府上家眷寒暄几句,在其指引下,从后门而出,径直赶往景悦楼,一路上很安静,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将信封转交于冯掌柜后,立刻原路返回李洱府邸,而后前往另一家酒楼,吃些酒水,待了近半个时辰,才慢慢悠悠地回到施府。刚进入施府,还未回禀李洱,便被门口的护卫叫住,言明护卫长正召集所有人开会,立刻前往,二人只好忍下心中之事,赶往府内训练场地。 片刻后,两柄寒光奕奕的阔刀架于二人肩膀,眼前正是怒目圆睁的黄滨…… 翌日,施府,韩顺义书房。 “老爷,两人已经交代所有的事。五年前二人刚入护卫队,经受不住李洱的钱财诱惑,替他办事,但是从未知晓李洱身后是何人。这次二人受李洱之命,将一封信送到景悦楼,交于冯掌柜,其他一概不知。”黄滨情绪有些低落,这二人是他某次执行护送任务时,从省外带回,刚遇见二人时,他们还做着小偷小摸的事,皆是从小流浪,无亲无故,黄滨心生怜悯,便将二人带回施府,提供衣食吃住,亲自训练,教授武艺,希望他们能够成为施府的守卫,事实上,他们做到了,只是,因为钱财而背叛了施家。 “你无需自责,人心之事,最难揣测。自古财帛动人心,人之常情,府内当下只查到这二人的背叛,仍是可以接受。”施顺义安慰道,昨日护卫队内,只有这二人出府办事,其他管事皆是毫无异常,并未传来坏消息。 “李洱的信传出去了吗?”一旁的施哲问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 “他们亲手将信封递给景悦楼的冯掌柜。我们的人在监视景悦楼,可每日进出之人甚多,无法一一跟随追查。”黄滨面露难色,泄气道。 “没事儿,我本来就是打算让他将消息传出,虽然无法知道李洱身后是何人,给个小教训就足够了。其实范围很小,除非能够跨省联系,那么永嘉县内只有那几家规模较大的商行才能做出如此行径。” “所以你派人盯着那些商行的工匠,就是等待李洱将轧棉机的消息传出去,如果哪家商行忽然召集工匠做事,那么其嫌疑最大?”施顺义瞬间明白施哲后续的计划,永嘉县大部分的木匠、铁匠已被施哲的工厂所招聘,剩下的一部分,基本上为其他商行做工,他们签订过协议,无法跳槽。 “是,谁掌握轧棉机,基本上就是掌握洛朝接下来整个冬季的棉料市场,如果幕后之人真是商行,他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必将抢先在我们之前,造出轧棉机,争夺市场。所以,府上工匠必有大举动。然而这不是直接证据,只能让我们知道敌人是谁,加强防范。”施哲的小脸写满严肃,等幕后之人浮出水面,那才是真正的反击时刻。 不出所料,几日后,钟家商行匆忙召集工匠,据说是府内一处房梁出现裂纹,需要立即重新加固,屋内物品连夜搬离,房间四周的仆人被遣散,只听见日夜敲打铁块和削木头的声响。 与此同时,衙门口贴出告示,施家工厂纵火案,由几个小商行的主事所谋划,收买山里的贼寇,意图破坏朝廷赈灾粮食的生产,已押解大牢,择日问斩。永嘉县县令韩令全治理不周,罚俸半年,留待察看,若如后县中再有此类事件发生,革除官职,贬为庶民。 此事,告一段落。 第26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早已进入低温的秋季,寒冷的空气裹挟呼啸的北风,肆虐神州大地,一阵雨水令温度再次骤降,原先还能播种水稻的南方水田,只能暂时荒废,舍了来年春季的收获。远处的高山之巅,白雪皑皑,覆于一片白幕之下。 才经历过夏季的季风潮,水稻较往年的收成整整低了三成,农民仅凭存粮,需要度过漫长的寒冬。对于当下的气候,施哲莫名的涌上一股熟悉感,寒潮,多半要来了。 根据黄滨带回的消息,永嘉县所有正在监视的商行中,最近唯独钟家因府内房屋损坏,连夜动用一批工匠,屋内整夜灯火通明,日夜不息,已有数日。真相已经浮出水面,钟家嫌疑最大。至于李洱那边,迟迟未收到两名护卫的回信,焦虑不安,应该是暴露无遗了,然而施顺义依旧派他前往县外寻找工匠,令他捉摸不透,心生疑惑,只好由府内护卫护送上路,先离开施府,再作打算。 永嘉县,钟府,会客厅。 “瓯越兄,此次韩某为了维护钟家,可是费尽心思啊!那刑部侍郎,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差一点本官也被牵连其中,好说歹说,还是被罚了半年俸禄,留待察看。”韩令全诉苦道,白白丢了半年俸禄,自然心疼,至于留待察看,没有东海省刺史的批文,刑部侍郎也已经回京复命,谁还能革去自己顶上这乌纱帽。 “唉,连累韩兄实在不是瓯越愿发生的事,只是事出突然,谁能想到施家越级上报,引得朝廷专门派人调查。索幸无大碍,至于韩兄的俸禄,钟家必有厚礼回报。只是这施府,似乎未受任何影响。”钟瓯越心中冷笑,这贪财的主竟然上门要钱,若不是还有求于他,怎能如此低三下四。 “是啊,此事颇为奇怪,据那工厂附近的百姓所说,大火焚烧彻夜,火光冲天,直至天渐渐亮之时,火势得以控制。可谁能料到,仅仅烧毁工厂的几处木门而已。”韩令全感慨道,虽然内心疑惑,可若是上门询问施家,确实不妥。施家向朝廷上报工厂损失严重,需要一段时日重建,与韩令全得到的消息相差巨大,但他并未拆穿,就连刑部侍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关乎朝廷颜面,不得过多参与,自保即可。 “此事过后,不能再对施家有类似的动作,那就只能在生意之事上与其争斗,日后还需多多仰望大人。”钟瓯越笑道,朝县令拱了拱手,有了地方官员的支持,办起事来会顺利许多。 “互相帮助,互相帮助。”韩令全笑着回道,这一波不亏,能从钟家捞到好处,不枉担惊受怕数月。至于施家那边,无需过多关注,商战可不是政客的主场。 永嘉县,施府,正门口。 两座威武的石狮子目视前方,怒目圆睁,紧盯来往的行人。天边南归的大雁排着整齐的“人”字型队伍,不知带来谁的哀愁与思乡之情。枝丫上的鸟儿蜷缩在鸟巢中,围成一团,互相取暖,如那深巷之中的乞儿一般。 一件件行李被仆人搬上马车,多是穿着的衣物,以及一些施哲特意准备的调味料,这几个月,施和跟随自己吃了不少美味,担心他去了东楼,难以接受以往清淡的饮食。 今日施和将要返回施家位于东海省的分行——东楼,回归其父亲施沅的身边。前些日子京都来信,打算将施哲接回海阁,尽早熟悉京都的环境,为日后接管海阁做准备,奈何工厂还在筹建之中,诸多事宜都需施哲亲自操办,因此施哲拒绝前往京都,等自己在东海省有一番事业后,再做定夺。那么,今日远行的,便只有施和一人。 “好了,别哭了,这是哥哥亲自给你做的怪味胡豆,还有核桃味的花生、瓜子,几串冰糖葫芦、冰糖葡萄,留着路上吃,等你吃完喽,就到新家了。”施哲宠溺地注视着和自己差不多身高、年纪的弟弟,眼睛有些泛红,心中颇为不舍,却也无奈。没办法,人家老子让儿子回去,自己没有理由阻拦。 “哲哥,我不想去东楼,我要和你一起,吃好吃的。”施和抽泣道,将上唇的鼻涕吸回,稚嫩的小脸满是泪痕,拽着施哲的手臂,不肯松手。 “马上就七岁了,怎么还哭呢?”施哲攥起袖子,替施和擦去眼泪,“你得回你的父亲身边,以后的日子他会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在那边受了气,就写信给我,或者记在小本子上,到时候哥哥去给你找回场子,别一个劲和人拗脾气,退一步海阔天空,知道了吗?” 施哲喋喋不休地嘱咐着,一旁的施顺义并未说话,其实施哲说的,便是他心中所想的。施和这孩子,别看平时唯唯诺诺,沉默寡言,除了施哲,很少与其他孩子玩耍、交谈,其实这孩子的脾气十分执拗,很多认定的事,连自己这个家主都无法劝动。手心手背都是肉,六年的相处,施顺义心中同样难舍。 “我听哲哥的,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施和抹去眼泪,小小的他并非什么事都不懂,自己在施家帮不上什么忙,之前小云姐姐替他挡刀而死,哥哥伤心了许久,好几次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进入东楼,努力学习,以后才能帮上哥哥。 “等春暖花开之时,便是你我兄弟再见之日。” …… 马蹄声有韵律地回荡在青石路上,承载施和的马车渐行渐远,施顺义拉着施哲将车队送出城外,直至天地一线之间,淹没车队身影,才缓缓而归。 “不用太难过,你们兄弟二人日后会见面的。”施顺义轻轻抚摸施哲的脑袋,温和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等日后赚够钱,我就带着他游遍世界,给他做各种各样的美食,带他看各地风景。” 夕阳西下,老人牵着小男孩的小手,走在青石板路上,秋日阳光的余温,驱散些许寒意,墙角略显枯萎的树苗,被茁壮的桂树紧紧护着,凛风无法渗入分毫,满地的桂花,散发幽幽的清香,向家家户户流淌,不论贫富贵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第27章 进军棉花市场 送别施和后,施哲干脆直接入住工厂,整日深居简出,编写教程。无他,之前下放的一批书生,对数学、物理的掌握实在是一塌糊涂,题目做得完美无瑕,一旦实际应用,不知从何处下手,典型的光会理论但是缺乏实操经验。施哲只好将众人召回,开启长达一个月的秋令营。 每日除去教学时间,施哲还需巡查工厂的工作进度。泡面的日产量保持在近万桶,酷暑刚刚离去,严寒纷至沓来,因此两河地区的供给不能断开。此外,近期朝廷向包括施家在内的众多商行订购大量棉衣、棉布,据说北方已出现不少冻死之人。国库内棉花的储量不多,仅能够满足京都人口的需求,今年的冬天,多半又会冻死好多人。 朝廷的命令,各大商行尽全力履行,根据传统的人工分离棉籽与棉纤,一名成熟的工人一日能够分离十五斤左右的棉花,若是扩大工人的招聘,不仅要花时间培训,而且棉花的成本将大幅度上升。因此,现在市面上出售的棉布数量极少,大多被商人以亏损的价格送至京都售卖,卖于朝廷面子。这也导致了各地棉制品的价格暴涨,甚至出现了百两白银一匹棉布的天价。 永嘉县,布庄旁,小商铺门前。 寒风袭人,路人渐少,可为了生计,摊贩们依旧强忍酷寒,开张营业。 “卖柴的,柴火什么价。”身形肥胖、嘴角点着一颗痦子的中年人问道,瞧着打扮,多半是哪家府上的管事。 “这一堆三十文。”卖柴的老汉从袖口中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比划三根指头,张开嘴,雾蒙蒙的哈气遮掩沧桑的面孔,若隐若现。 “三十文!”肥胖的中年人尖锐喊道,“你怎么不去抢!” 喊叫声吸引行人驻足观看。 “没法子,这位老爷,山上能砍得柴都被人砍去了,官府的老爷们这几日搬出法令,说是不让我们百姓再入山砍柴,抓住可得坐大牢,这冬天可不晓得怎么过呀。这些干柴,本是家中储备,若不是家里没粮了,我也不能上这街上来,三十文真不贵哩!瞧,对面那家都四十文起步。”中年人顺着老汉的目光看向对面壮硕的青年人。 “得了,谁知道你们这群穷酸的是不是一伙儿的,要不是炭庄早就卖完了木炭,主子又催得紧,休想从我手中多赚一个铜板。都给我包起来,送到柳府上。”说罢,中年人从钱袋中取出铜板,细细数了两遍,而后铜板丢给老汉,正好三十文。 “好嘞,现在就给您送府上去。”老汉褶皱的面庞露出丝丝笑容,原本暮气沉沉的他,终于有些生气。三十文,能买两斗粮食。 唉,目睹眼前的一切,施哲无奈叹息。前些日子永嘉县颁布立法,严禁进山砍伐树木,破坏树林者,罚金百两,入牢数日。可这法令针对的是贫苦百姓,富商交了罚金,随意砍伐,将木材运至城外的烧炭厂,制成木炭转卖于达官贵人,牟取暴利。天气寒冷,这些木炭供不应求,立刻销售一空,而普通百姓家,只能依靠木柴取暖。洛朝存在煤炭,只是开采量极少,大多用于冶铁行业,冬季取暖基本上使用木炭为主。。 “黄护卫,祖爷爷那边木炭够吗?不够从仓库里取一些过去。”施哲小脸冻得通红,将半张脸埋在围巾中,两只小手紧紧藏在棉手套内,减少热量的散发。两个月前,农村的试验地为了开辟果园,砍伐不少树木,考虑冬季用炭问题,施哲便派人将这些树木运回工厂,制成木炭备用,没想到气温降得如此之快,工厂里的木炭恐怕难以支撑太长时间。 “府上的木炭是够用的,前些日子老爷从商行调取了一批,留作日用。只是工厂那边,没有足够的木炭,很多工作没法进行。” “没事,这件事我想想办法,不仅要解决工厂的问题,普通百姓的生活也要考虑。”施哲言简意赅,尽量少吸几口冷气。 “少爷若是能想到解决办法便是极好。”自家少爷能为疾苦百姓着想,黄滨很是欣慰,作为贫苦出身的他,深知冬季缺少木炭是多么的艰难。 “目前我们要做的事,是把棉布的价格打下来。走过几家布庄和商行,他们的价格基本保持在五两白银一匹,居高不下,这个昂贵的价格,大部分的百姓无法购买。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棉布的价格降至一两白银一匹,一匹棉布,足够一家三口人制作六至七件棉衣,还能有所剩余,这样抛去购入原材料、人工的成本,一匹布还能净赚百文左右。” 黄滨计算一番,确实是如此,实际上,一匹棉布,在普通百姓家会结合往常的旧衣物,缝缝补补,多半能产出大概十件衣物。即便是无法修补的衣物,会掏出内部的棉花,清洗晾晒,塞入被套中,制成棉被。 “棉花厂目前有二十台轧棉机,一天最少分离一千余斤棉花,一匹棉布大致用掉十余斤棉花,一床棉被五斤左右。我计划目前每日生产五十匹棉布,一百床棉被,可这个效率还是太低,机器可以让工匠加快速度建造,编织棉布的人手实在不够。” 施哲很苦恼,工厂内的工人数量确实不少,然而大部分为男工以一些体力活为主,做不得这些细致活,女性工人的人数只有三百人左右,大部分在食堂、泡面厂等技术岗位工作。目前棉花厂内仅仅只有五十位女红,大部分还是施顺义从商行中调来的,市场对棉织品的需求极大,此前永嘉几乎所有的女工红都已被各大商行以重金请走。 “少爷,您难道忘了那些村里的妇女吗?”黄滨出声提醒道。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农村里的家庭主妇基本上都会编织技艺,她们缺少的是材料,而这正是我最不缺的。”一语惊醒梦中人,施哲立马吩咐道,“黄护卫,你马上派人转告安大,让他安排人前往永嘉县各个村子,招聘具有编织手艺的妇女,即刻前往工厂做工,至于月钱,按照目前市场标价发放。多多益善,人越多越好。” “是,我马上安排。” …… 初入十一月份,南方各省的气温已降至惊人的十度,海边潮湿的空气纷纷凝聚,降下第一场鹅毛大雪,一夜之间,屋顶积压数厘米之深的皑皑白雪,若是开春迎来这场雪,必将是“瑞雪兆丰年”。 两河省,数日的大雪淹没道路,屋顶积重难返,瓦片时常发出“吱呀”的声响,便不得不借助木梯,爬上楼顶,用笤帚轻轻扫去积雪。刚刚经历干旱,落于地面的雪花消融,竟生生汇聚成一条清澈的小溪,依顺地势流淌,滋补皲裂的大地。 两河百姓苦不堪言,大旱之时,庄稼颗粒无收,河流干涸,漫山遍野的黄土,不见一丝绿意。家中余粮早已食用殆尽,镇子上的粮庄将米价从十二文抬到五十文一斗,咱老百姓怎买的起,挨艹的老天,你咋不去惩罚那些丧良心的人。 好在朝廷的赈灾粮分批送到,若是再晚些两天,怕是要人吃人了啊。说来奇怪,赈灾粮不是那常见的米粥汤,而是一种被叫做鲜虾鱼板面的面食,可比不见几颗米粒的清粥好太多,内陆的百姓,有几个吃过海鲜的呢?更何况面汤里竟有油水,还有盐粒子呢。甚至不少贫苦人家,不舍得一次性用掉整包调味包,将混在胡椒粉中的白灿灿的盐粒子装入盐罐子,打算过年再用。 在官老爷的交谈中,两河省的百姓们记住了远在东海省的施家商行,一个名叫施哲的施家少爷。 第28章 开仓放棉 街道之上,人影稀少,零星几处杂货店营业,酒楼相比往常,愈加兴隆,日夜笙歌。商铺台阶前,两名清洁工人交换腰间的酒壶,品尝略带紧涩的浊酒,这种严寒的天气,街道司那群官老爷早就躲进温热的被褥里,和那小妾互相传递温暖,谁还在意清扫大街的小吏呢? 皲裂的嘴唇凑近葫芦口,酒香混合寒气钻入鼻腔,直达肺部,酒水刚刚下肚,一股滚烫的热意直冲而上,脑袋顿时清明不少,唇齿留香,好酒。 “老李,少喝几口,日子长着呢。”老李对面的老汉叹息道,轻轻摇晃泛黄的葫芦,感受不到太大的重量。 “不喝不行啊,这破天气,不喝上一口,嘴都得冻住。老胡,你这酒哪家酒肆打的,烈得很啊,我从来没喝过如此醇厚、凶烈的白酒,你这是攀上哪家贵人了,赏你这一壶好酒。”老胡打趣道,举起葫芦,小抿一口,回味无穷。 “哪来什么贵人,这是我家那小子从施家工厂带出来孝敬我的,说是施家小少爷给所有做工的发了几斤美酒,两匹棉布,一床棉被,他自己在工厂里都有,就给我送来了。” “我说你前些日子送我的棉布哪来的?这玩意儿现在有钱也买不着啊。”老李惊呼,现在市场上一匹棉布已经涨到七两,自己一个月三百文俸禄,孝敬上司五十文,一年的俸禄也就够买半匹不到的棉布。 “谁说不是呢,幸亏当初把儿子送进施家工厂,那小子每次回来,都带上一大堆礼物,说是施家少爷送的,你是没瞧见那罐食盐,那叫一个干净、敞亮,就咱们的衙门,那群官老爷,平日里都不见得吃上。” “老胡,你咋不早说,早说我也应聘去,就冲这美酒,让我干啥都乐意。”老李一脸埋怨。 “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就算了吧,陪我一起扫扫大街,别给人家添乱了。施家只有施哲小少爷的工厂有这待遇,别处别说发棉被,据说月钱已经开始降了。不愧是才子,这人品着实不赖。”老胡感慨道,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施家少爷,满怀感激。 “是啊,前些日子听几个从京都回来的商队说起,施哲小少爷的诗集震惊文坛,据说刊印的诗集家家户户都买了一本,也就是还没流传到咱们这,不然我也捧着看。” “你认识几个字,还买诗集?小少爷给咱东海省长脸了呀!”老胡笑道,两个在一起度过半生时光的老朋友经常拌嘴。 “你孙子不是在施家的私塾上学吗?到时候让他念给我听。” “那是我孙子,凭啥给你念,要听也是我先听。”老胡一下犯了小孩子脾气,不得让老李大出血,请顿吃的。 “不就让我请吃饭吗?得得得,这个月发了俸禄,领你去听曲儿,喝酒。”老李大手一挥,豪气道。 片刻后,一阵铜锣声掩盖两人的欢笑,回荡在大街小巷。清冷的街道,因一声声呐喊,家家户户打开紧闭的木门,不在乎凌冽的寒风吹散屋内仅存的热气,兴奋地向施家布庄方向跑去,厚重的棉靴在地板上留下一排排清晰的脚印,随着时间流逝,脚印愈来愈多,覆盖一层薄冰的青石板,竟露出原先的模样。 “大伙儿都排好队伍,一个一个来。”布庄老板扯开嗓子喊道,踮起脚尖,似乎想将声音传到几百人的队伍末端。 “邵掌柜,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队伍中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打着冷颤问道,若不是先前的呐喊声,害怕错过机会,这才匆匆赶来,厚衣裳未曾披上。 “这是我们小少爷的生意,你说是不是真的?”邵掌柜微笑回应,口中的小少爷,便是施哲。 “施哲少爷不愧是才子,人好心好,竟然时刻关心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妇人感慨道,目光望向施府,仿佛再为施哲祈祷,期望好人有好报。 “大伙儿有刚来的,我再说一遍哈。”邵掌柜径直走到队伍中间,左右环顾一边,喊道,“施家布庄今日之后,每日出售至少五百匹棉布,一千床棉被,一匹布售价一两白银,一床棉被三百文钱。今日刚开业,按照哲少爷的意思,今日给大伙儿打九折,而且无限出售。但是,每家每户仅限购买两匹棉布,三床棉被,需要各位实名制登记。哲少爷心善,希望永嘉县的百姓们在冬天都能有厚衣服穿,有暖和的棉被子盖。” 此话一出,队伍瞬间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更多的是称赞施哲的话语。 “棉布的价格如此低,施哲少爷岂不是在做亏本买卖?”一个中年人问道,自己今日算是捞着了,可得为家中的其他亲戚考虑,若是亏损过大,即便施哲是施家少爷,这买卖做不了太久。 “这大伙儿放心,既然哲少爷承诺过,施家布庄一定会开门做生意,是这个儿价,就不会改。也不怕告诉大伙儿,哲少爷一个月前便研发了一种名叫轧棉机的机器,生产效率是工人的五倍,极大程度节约成本,因此施家布庄的售价才会如此低廉,甚至比往年还低一倍,试问各位,其他布庄或商行谁家有如此待遇。”邵掌柜反问道,这可是树立布庄名声的好机会,几百人,都会成为行走的广告牌。 “没错,其他布庄卖到七两白银一匹棉布,整整七两,我们哪买的起。”队伍里的年轻人喊道,这是施哲事先安排的托儿,做生意嘛,不就得贬低他人,推销自己。 “没错,那群商人哪里考虑过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情绪激昂,你一言,我一句,将其他商人骂的一无是处。 几名布庄的伙计维护排队秩序,几个插队的人被赶到队伍后头,其中不乏几个仰仗年纪的老人,从道德制高点抨击,要求他人给自己插队,看来每个朝代,都有倚老卖老的人。 按照施哲的吩咐,对于插队的人,第一次告诫,第二次直接拉黑名单,包括他们的家人、亲戚,都不得购买施家棉布,洛朝的户籍制度比较完善,查询关系比较方便,因此布庄不怕今日家中男子购买,他日家中女子再来购买,避免重复,而且登记信息时,地址会准确到哪家哪户。但是这些需要大量的人手操作、记录、证实,费时费力,自然比不上前世的计算机技术。 几次闹剧收场后,队伍恢复秩序,上千人站在寒风中,翘首期待,布庄时不时送来热茶,为顾客驱寒。仅仅第一日,布庄出的销售额达到近万两白银,而这些购买棉布的顾客,会将消息传至永嘉县各个地区,甚至传到县外,布庄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幸好一个月前,施哲招聘千名擅长女工的农村妇女,经过几天的专业培训,立刻投入工作中,生产出的棉布,即使不如专业的女红,可也大差不差。 一时间,施家布庄低价出售棉布、棉被的消息,传遍永嘉县,众多大小商行纷纷派遣管事前往施家询问轧棉机之事,甚至愿意出高价购买机器,制作廉价布匹,争夺市场。 第29章 政议 永嘉县,钟府,钟瓯越书房。 钟瓯越半曲身子,如武侠剧中释放远程攻击般,双掌向燃烧通红的炭堆推去,厚重的裘衣似乎将要带着他的双手下坠,被高温灼烧的空气,形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原先略显苍白的脸庞,转而红润,气血逐渐温润。。 “轧棉机的进度如何?”钟瓯越冷冷地问道,距离拿到图纸已经过去三旬。 “回老爷,仍未成功。工匠按照施府内传来的图纸,丝毫不差地打造,然而拼装成的轧棉机根本无法使用。他们根据内部零件的结构而自行改造,依旧无法达到每日分离五十斤棉花的效率,甚至比人工还慢些,时常出现故障。”李越如实回道,这一个月来,这些话已经解释了数次。 “无需再去理会轧棉机,将工匠撤了,图纸是假的,他已经暴露。”钟瓯越闭目叹息,在火光的照持下,眼皮的血液显得暗红,愈发令人烦躁。 “我们派去监视施家的人并未传来他被监禁的消息,这几日还能自由出入府邸。”李越疑惑道。 “那如何解释图纸的事,难道是他记忆出现问题,未将图纸完全记住?”钟瓯越质问,“先将此事搁置一旁,目前最重要的是棉织品的销路。施家已经牢牢掌握市场,仅仅这几日,便有五千余人排队购买,近乎半个永嘉城。商行提前置购的棉花积压于仓库中,货架上的棉制品无人购买,如此下去,只能坐等亏本。” “老爷,施家的棉花不是无限的。”李越思虑片刻,出声提醒道。 “我知道,但是你忘了一个人。”钟瓯越已知李越所想,却并未因此放心。 “何人?” “户部尚书,柳永达。” 在钟瓯越念出这个名字后,李越瞳孔骤缩,瞬间明白家主的意思。 京都,皇宫,议政殿。 “微臣有要事启禀陛下。”丞相尤久培从群臣队伍中跨步而出,双手呈递奏折,面部朝下朗声道。 无需洛帝示意,内侍王玉勋迅速迈出碎步走向丞相,恭敬接过奏折,走近皇椅跟前,如丞相一般模样,转呈奏折。 片刻后,洛帝面色难看,只因上奏之事,又是一桩难事。几个月前,两河省大旱,粮食短缺,幸亏东海省施家发明泡面,缓解燃眉之急。可这后续之事还未处理妥当,严寒提前到来,寒潮席卷全国,往年从不下雪的海广省,竟然大雪纷飞,寒风刺骨,而京都,早已被连日的冰雪覆盖,银装素裹。 与此同时,全国掀起购买棉织品的热潮,奈何价格居高不下,市场供不应求。各大商行临时招揽大批女红,加班加点地编制棉布,依旧无法满足市场的需求。致使部分地区的百姓家中因缺少保暖品,出现不少冻死之人,两河省更是惨烈,大雪封路,导致东海省的泡面与其他省份的粮食难以运输至省内,已有近万人冻死、饿死,众多流民纷纷南逃,寻求一丝希望。 “朕不是早早就让你们着手准备入冬的事,怎么还会发生此事!”洛帝面朝大殿,愤怒喊道,群臣噤声,纷纷低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 “回陛下,微臣与柳尚书商议过此事,洛朝如今的缫丝技艺几乎全部仰仗女红,然而女红的人数有限,每日编织棉布的数额极少。另外,棉花与蚕丝不同,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分离棉籽与棉纤,费时费力。河流冻结,船舶无法移动,厚雪阻路,陆上运输极为不便。种种因素导致棉织品价格居高不下,货品短缺。全国各地的商行,已经将制作的棉织品大部分运往京都,依旧无法满足百姓的需求。”丞相挺身而出,解释道。 “那就只能等着百姓饿死、冻死!”洛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没人能够给出解决对策。 实际上,运往两河省的泡面数量依旧稳定,进入寒季后,施哲考虑过运输的问题,提前写信告知京都海阁,要求他们前往京都以北地区,寻找几种名叫阿拉斯加或者哈士奇、萨摩耶之类的雪橇犬,并且详细描述它们外貌特征、智商等。结果没让施哲失望,在西北、东北地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雪橇犬,用作日常运输货物、看家护院。海阁花重金购买数百只成年雪橇犬,分批送往东海省,这些成年犬无需训练,立刻投入运输泡面的工作中。 可朝廷上的这群官老爷哪里知道这些,只在乎皇帝的火气千万不要降到自己头上才好。 “柳尚书,你可有解决对策?”环顾一圈后,见群臣一个个缩着脑袋,洛帝强压内心怒火,点名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未曾想到对策,可有人能够解决棉花生产效率极慢的问题。”柳永达走出队列,行礼道,顺便卖了个关子。 “柳爱卿快些道来。”洛帝脸色缓和不少,之前旱灾之事,柳永达的贡献不小,心底瞬间多了几分期盼。 “依旧是施家,昨日微臣收到京都海阁的消息,东海省永嘉县的施家布庄正在开仓售货,一匹棉布售价一两白银,一床棉被三百文钱,是其他商行的数倍之低,而且每日均有售货,不曾间断。” “为何施家售价如此之低?”洛帝疑惑地问道,听王内侍回禀,京都棉被已经卖到十五两白银一匹。 “能够有如此低的售价,全仰仗施家的少爷施哲,发明一种名叫轧棉机的机器,每日能够分离五十余斤棉花,是人工的数倍。而且施家建设工厂,大范围招聘乡村空闲的农妇,这些农妇大多会女红,因而每日的棉布产量极高,生产成本只需考虑棉花的价格与女红的月俸,因此售价极低,引得百姓争先购买。” “好!好!好!”洛帝连声赞叹道,“朕前些日子读过他那本诗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朕还在想,这是一个六岁孩童能写出的诗句?今日听柳爱卿一言,朕才发现自己错了。洛朝有施哲这等奇才,是洛朝的福分,是朕的福分,是上天降下的恩泽。来人,拟旨,封施哲为翰林院士,赐黄金百两,绸缎百匹,待其及冠后,入朝为官。” 皇帝声音刚刚落下,群臣中瞬间站出一人,高声喝道。 “陛下不可,一个六岁孩童怎么做得翰林院士!”刑部尚书王永波迅速进谏,瞥了一眼柳永达,两人素来不对付,结怨已久。 “为何不可?汪尚书可否读过他那本诗集?洛朝有如此人才,如不能入朝为官,朕之憾事。”洛帝目光紧紧盯住王永波,语气冷淡,安静等待他的回答。 “回陛下,微臣读过诗集,但是万万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六岁孩童所作的诗。此事由礼部去核查,还需些时日,才能得出结果。” “好,真是朕的好臣子,不去关心两河省的灾情,不为朕出谋划策,反倒去查一本诗集的来源。你是觉得刑部的事太少了?太悠闲了是吗?汪尚书。”皇帝气笑,眯起双眼,满腔的怒火即将爆发。 一声拖长音的“汪尚书”刚刚落下,王永波早已汗流浃背,若非皮裘遮掩视线,这番丑态必将遭受敌对大臣嘲笑,然而额头上早已凝聚米粒般大小的冷汗。“只听噗通”一声,汪永波重重跪地叩头,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惶恐喊道。 “微臣不敢,请陛下恕罪。” “不敢,有什么不敢!几个月前派往两河省的刑部官员,与户部一起,贪污多少银两,当朕真的不知晓吗?”洛帝赫然起身,怒拍龙椅扶手,龙颜震怒。 再听“噗通”一声,一旁的柳永达赶紧下跪,与刑部尚书一同叩拜,惶恐说道:“微臣有罪,未能察觉下属贪赃枉法,请陛下责罚。” 柳永达心中有苦难说,此次派去赈灾的户部官员,多番令其收敛一些,不可落人把柄,却未曾想竟直达天听。 “此事朕未曾追究,那便无事。柳爱卿,你起来吧。若不是你推荐的施家,为朕分忧,朕到今日都难有良策应对这些费心事。”洛帝右手虚托,示意平身,眼神平静,看向跪地不起的刑部尚书,冷冷说道,“但是刑部好像未曾替朕分忧啊,外界评传闻最为刚正不阿的部门,洛朝律法最为严明之地,竟然也会藏污纳垢?” 洛帝似笑非笑,同一阵营的大臣皆不敢为其说话,皇帝正在气头上,没人愿意拿自己的仕途作担保。 “罚刑部尚书王永波一年俸禄,彻查刑部,将这污垢去除,可有异议?”片刻后,皇帝冷声提议道,不愿再纠结此事。 “罪臣遵旨。”汪尚书重重叩了个头,战战兢兢回道,保持跪拜的姿态。 “封施哲为翰林院士的旨意不改,另外柳爱卿,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询问施家能否扩大生产,为两河省送去棉制品,若是有任何难处,告知朕,朕会为他解决。” “遵旨。” “退朝!” 柳永达心里美滋滋,有一个靠谱的亲戚,真是事事顺心、前途无量啊。 第30章 棉花危机 远在东海省的施哲无法知晓京都发生的一切,从未预料过自己凭借古人的诗词,竟能担任洛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官员。翰林院士的主要职责是编纂历史、讲学授课、撰写文章,由皇帝推举,虽说无实权,可受万人敬仰,尤其是在文人圈子内,地位崇高。 施哲最近着实烦恼棉织品的原材料短缺问题,布庄生意过于兴隆,每日限量的五百匹棉布几乎在开业半个时辰后,便已售空。更有甚者,清晨开门之前,众人已在门口排好长队,担心买不着今日的份额。然而施哲事先计算过永嘉县的人口,总共一万三千余户,销售第一天已经卖出八千余匹棉布,十几日来售出七千余匹,市场多半已经饱和,怎的还有如此大的空缺。仓库里的存货早已搬至布庄售卖,工厂女工始终在扩招,棉花的储量却已无法满足生产的需求。 工厂,办公室。 “少爷,工厂内的棉花储量最多再维持两日的棉布生产,需要尽快解决原材料问题,否则布庄将无货可卖。”工厂负责人安大汇报。 “其他商行有消息吗?肯将棉花卖于施家?”施哲询问道,最近烦恼事不少,前些日子运输泡面的商队禀报,两河省的大量灾民正往南方涌入,用不了多久,便会到达永嘉境内,届时这些灾民会严重影响县内秩序,如果处置不当,甚至将发生动乱。这些原本不在施哲的考虑范围之内,可县令韩令全却将此事交于施家,由施家工厂一并纳入,可即便工厂急缺工人,也不至于将几万灾民收拢,何况粮食的问题首当其冲。 “没有,其他商行似乎是商量过,统一口径,不准备将棉花转卖于施家,宁愿做那亏本买卖。”安大无奈道。 “事先计算过永嘉县的户口,依据人口数生产的棉布,为何有如此大的空缺?”施哲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看向布庄的邵掌柜,对比过数字,并无问题。 “回少爷,实际上,不止永嘉县的百姓购买,许多邻县的人听说布庄的棉布便宜,冒着严寒,翻山越岭而来,所以销量骤增。此事未曾事先询问少爷,还请责罚。” “没事,是我没考虑好,都是百姓,卖给谁都一样。现如今只有我们出售价格低廉的棉制品,一旦布庄停止营业,这些商行会像野狗夺食般,争夺市场,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普通百姓。”施哲似乎有些悲天悯人,前世与人为善的性格,决定他始终无法狠下心放弃,工厂的内需已经满足,即便丢失棉花市场,女工们依旧能够安排其他轻松的工作。 “此事我与老爷商量过,老爷打算与几家交好的商行购买棉花,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邵掌柜说道,有些事情更适合施家的家主决定。 “此事先搁置一边,灾民之事迫在眉睫。安大,派去的人有消息了吗?”施哲单手扶额,有些头疼。 “有消息了。永嘉县周围的屠宰场,每日丢弃牛羊猪内脏近千斤,平日里这些内脏部分切碎,喂养海鱼,部分就地掩埋。按照少爷的意思,已经达成每斤十文收购的价格,冬季气温极低,无需考虑内脏腐坏的问题,大量的内脏按照少爷给的处理方法,清洗干净,置于室外冷冻,贮藏在地窖内。”安大如实回答,实在不知道施哲为何收集分文不值的牛羊内脏。 “总算有一个好消息。行了,先去忙吧,有事再找你们。”施哲挥了挥手,身体确实难受,莫非前世的头疼症遗传到今世?一旦缺少睡眠,头疼欲裂。 十几日来,大雪未曾间断,千里江山,白雪皑皑,积雪压断松柏枝丫,江面之上,竟有老人凿冰冬钓。然而,无人欣赏风景意境,近万人的队伍,缓缓前行,黑黢黢的包裹,泛黄褶皱破旧的棉衣,在洁白的雪地中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人发言,只有默默地行走,走向那不知未来的远处。 永嘉县,衙门。 韩令全揉搓发冷的双手,凭借摩擦生热制造一丝温暖,厅内空间过大,燃烧的炉子并未带来多少热量。眼睛迅速扫过公文,皆是一些鸡毛蒜皮之事,谁家柴火被人偷窃,某某某酒后闹事。韩令全一笔划过,赶忙结束,返回小屋内。 “灾民的事如何?”韩令全哈了口气,抿了一口热茶,体内瞬间传来暖意,询问道,这钟家商行送来的龙井确实不错。 “据衙役汇报,灾民距离永嘉县城不过五十里,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约莫最晚后日,便能进城。”师爷如实禀告。 “哦,如此之快。”韩令全略显惊讶,继续问道,“施家那边如何回复?” “尽力而为。” “好一个尽力而为,若是此事办不好,本官必定上报朝廷,治他施家拒不配合朝廷安置灾民的罪,看他还有什么脸面作为东海省第一商行。”韩令全狞笑道,这数月来的积攒的怨气终于可以释放一些。 “若是施家工厂真的能够容纳近万人呢?”师爷怯怯问道。 “不会的,施家容不下近万人,更何况,住处、粮食、衣物、棉被等,他施家能够免费提供给近万人,无需朝廷出资,也是一件好事呀。” 明白了,无论施家能否容纳近万灾民,受益的一方永远都是韩令全。 就在此时,衙役急促地重叩房门报告,衙门公堂上来了一批京都的官老爷,让县令大人迅速前去。韩令全急忙穿上官服,师爷在旁整理,戴上官帽,赶往公堂。 刚刚跨越门槛,只听一阵笑声传来。 “恭喜韩县令,永嘉县将出现第一位翰林院士。”领头的皇宫侍卫祝贺道。 懂了,讨赏钱吗。韩令全不露声色地将一张千两银票塞入侍卫手中,尽管心中迷惘,可也不能得罪皇城内的人。 “此乃永嘉之幸,不知是哪位才子竟能授得皇恩?”韩令全拱手笑道,丝毫不知此事。 “自然是施家的施哲少爷,几个月前发明鲜虾鱼板面的那位,韩县令远居京都,多半不知晓,京都如今人手一本诗集,为施哲所作,宫内的皇后、妃子们,整日吟诵,若非施哲年纪过小,否则便要被皇后召进宫,领略这洛朝第一才子的才华。”侍卫头子喋喋不休,千两银票值得多透露些消息,然而他未曾注意到韩令全脸色的变化,震惊之中隐藏慌乱、恐惧,双腿不自觉颤抖,在外人眼中,以为是高兴所致。 施家,出了个翰林院士,自己的好日子,到头喽。 第31章 羊杂汤的魅力 洛帝的旨意在韩令全的带路下,立刻送往施家,然而施哲身在工厂,叫人召回需要些时间,领头侍卫顾不得这些,匆匆念完圣旨,将御赐黄金、绸缎交于韩顺义,以及一枚代表翰林院士身份的刻章,收下施顺义的千两银票,满意地带人离去,留下县令韩令全,似乎要交谈些事情。 施顺义这把老骨头都快被震惊的散架,仅仅数月,皇帝连下两道圣旨,一道赐字,另一道,竟然封六岁的施哲为翰林院士,不,七岁,刚过完生日,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旁的韩令全不敢先行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现今的施家,只需要一封奏折,向皇上进谏,自己的官帽必然不保,脑袋也会搬家。 “韩县令,不知还有何事?”施顺义语气中带有些许冷意,如今施家无需再仰仗这位县令大人。 “并无大事,先祝贺施兄,施家子孙此番光耀门楣,日后必将入朝为官,辅佐于皇帝身旁,不止是施家之幸事,更是所有永嘉县民众的荣耀。”韩令全谄媚道,面部的笑容丝毫未减,只有在面对上位者,才会有如此姿态。 施顺义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数十年的相处,他了解韩令全的品性,必然有事乞求。 “还有一件事,便是之前与施家约定的灾民之事,朝廷将会派遣户部侍郎,协助施家解决灾民问题,另外还有轧棉机之事。”韩令全故意加重“协助”二字,朝廷有求于施家,自己若未做好事先准备,多半要被免职。唉,前脚刚走一个刑部侍郎,又来了个户部侍郎,小小的永嘉县,前二十年间,都未曾莅临如此高官,结果自己一下赶上俩,倒霉。 “此事施哲已经在操办,即便朝廷未下命令,施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等户部侍郎到达县内,会让施哲与侍郎大人交接事宜,无需韩县令挂心。”施顺义语气冷淡,意思是要送客。 “甚好,甚好,那我便不多打扰。先行告辞。”都是人精,韩令全点到为止。 “李洱,替我送客。” …… 凛冽的寒风呼啸,鹅毛般的雪花渐渐消失,迎来的是淅沥的冰雨,南方潮湿的空气冰冷刺骨,气温有所上升。冰雪覆盖之下的山林,极难遇见一抹绿意,偶尔能够瞧见雪地里一串野兔的脚印,直达丛林深处。距离永嘉县城只有数十里,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古朴的城墙,随风舞动的旗帜,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路上依旧无人言语,似乎是保留一丝力量行走。厚重湿漉的棉鞋时刻渗透寒意,轻薄的衣物无法遮掩寒风的侵袭,无论老弱病残,还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身上满是大片的冻疮,龟裂的嘴唇始终无法愈合,可这一切努力没有白费,与其留在两河省挨饿等死,不如迁移至南方,寻求一线生机。 施哲早已派人在工厂附近搭起帐篷,约莫千余顶,帐篷不大,只能容纳三人,可这已经是工厂近几日昼夜不停工作的成果。帐篷横截面呈三角柱的样式,以木头为材料搭建主体框架,将布条拼缝,形成一整块布料,缺少防雨材料,只能暂时收集一些干枯、叶面较大的树叶,斜铺在布料之上,防止雪花融化,渗透到帐篷之内。 工厂的浴池已经修建完毕,一次性容纳百人同时洗浴,施哲可顾不上洛朝的封建思想,修建独立卫浴,费时费力。这几日,施哲派遣不少工人进山伐木,捡拾柴火,终究受人检举,上缴一批不菲的罚金,依旧无事。将砍伐的树木烧制成木炭,用于烧水,冬天必须要洗上热水澡。至于粮食,数日前的牲畜内脏便是应急之物。 “今天我教你们这羊杂汤的做法。操作很简单,先将羊舌、羊肺、羊心、羊肠、羊肚等内脏冷水下锅,这些材料存于地窖前已经清洗干净,但还是需要在清洗一遍。往冷水中加入葱段、姜片、少量胡椒、食盐以及黄酒,水开后煮沸一盏茶的时间(十分钟),便可捞出,再次清洗。洗净后切成一小节手指长宽的小块,下锅煸炒,将羊杂炒干后,准备一口砂锅,将羊杂、葱结、姜块以及少量黄酒放于砂锅之中,加盖焖煮三盏茶的时间,期间要时不时撇去浮沫,减少羊膻味。出锅之前,加入食盐、胡椒粉,再来点小葱末,家庭版羊杂汤就做好了,没有科技与狠活,绝对正宗。”施哲高兴之余,吐出几个新奇的名词,惹得一排厨师疑惑不已。 “可这污秽之物,真的能食用吗?”一名厨子问道,在洛朝,贵族与平民皆食用牛羊猪的鲜肉,而内脏被视为污秽,弃之不用。 “唉,你们啊,头发长见识短,这动物的内脏可是稀罕物,富含铁、锌和大量维生素,极具营养价值。我也不多废话,等这一锅做出来,你们尝一尝就知道了。还有,安大,之前不是吩咐血液也要吗,怎么没有?” “少爷,您收购这内脏食用就已是稀奇之事,可这牲畜的血液,屠夫万万不敢卖于您,这是不详之物,怎能食用?”安大一副为难的模样,洛朝只有在祭天之时,才会用牲畜之血代替上供者的罪孽,乞求上苍恕罪。 “别管这些,我说上回中秋火锅差点意思,原来缺了鸭血。”施哲毅然道,再苦不能苦孩子,没吃的怎么行,“你告诉屠夫,十文一斤,照单全收,别再和我说什么不祥之物,本少爷是唯物主义者,无神论的忠实粉丝。” “是。”安大无奈,自己少爷素来言语奇怪,不过食用牲畜血液确为大忌,然而少爷坚持,只好照办。 半个小时在“呲呲”的蒸汽声中过去,厨子每过几分钟,便打去一次浮沫,出锅前加入焯过水的萝卜条,冬季吃萝卜,才是大补。 不多时,施哲迫不及待盛了满满一大碗,不在乎自己小小的肚子是否有如此的容量,拿来汤勺便喝。嗯——美味,太美味了,能在洛朝吃上一碗羊杂汤,夫复何求啊。略带一点羊膻味,小事,小事。 “你们看我干嘛,都尝尝啊。”见众人望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施哲发话。 安大率先盛上一碗,在他心中,少爷的话便是唯一的命令,若不是施哲,他现在还流浪街头,做着替人算卦、终日不得温饱的蝇头买卖。可当安大品尝完一口羊汤后,心中愈发确定,少爷从来不会坑害他。 一口羊肚夹杂一片羊肺入肚,胡椒粉的辛味与食盐的咸味搭配的恰到好处,奶白的汤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萝卜的清香,羊肚略带韧性,其余羊杂入口即化。片刻后,全身暖意渐起,这羊杂汤不仅好吃,更是驱寒的珍品。 “少爷,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羊汤。”安大激动道,赶忙再盛了一碗。 “少爷没骗你吧。”施哲笑呵呵说道,鼓囊着两腮,嘴里的动作未曾停止,“诶,安大,给他们留点!”见安大又盛满一碗,施哲劝阻道。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上前盛上一碗。 第32章 灾民压城 永嘉县城外,数万的灾民聚集,几个尚有余力的青壮年向城门守军呐喊,要求进城。远眺城门之下黑漆漆的灾民,守城将领犯了难,按照县令大人的意思,只允许老人和幼童进城,如果人数未达三千人,便允许剩余灾民进城。 这番命令其实是施哲的意思,目前的帐篷能够居住三千人左右,粮食储备勉强满足这部分灾民的需求,一旦人数上升,工厂将不堪重负,而且极其容易引发暴乱,众多因素,无法确定。 “县长大人命令,老人、妇女、儿童可优先入城,人数在三千以内,其余人前往他处寻求出路。”守城将领喊道,声音在寂静的雪地中回荡,灾民纷纷抬起头,数万双眼睛望向城楼,眼神中既有希望,更多的是绝望。 “只能让老人、妇女、儿童进城?”一位年轻人质问,声音嘶哑。 “不错,永嘉县无法一次性纳入如此多的人口,进城三千人已是极限,但你们可以放心,施家工厂已经安排好住所,粮食准备充分,进城的人不会遭受虐待。”守城将领回答道。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偌大的永嘉县容不下这万人?”一个青年绝望嘶喊,坚持走到永嘉县,已经耗费他所有的力气,只因听说两河省的赈灾粮食是施家生产,走过千里长途,跋山涉水,一路上不少老人、妇女倒下,尸体就地掩埋,被新雪一层层覆盖,在地面之上留下小小的凸起。 “朝廷需要考虑治安问题,现在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将老人、妇女、儿童送入城内,其余人另谋他路。” 回声之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沉默,守城的士兵握紧手中的兵器,严阵以待,提防灾民暴起。而这一切不过是幻想罢了。 “老人、妇女、儿童,自行排队,进城!”位于人群最前端的中年人喊道,一路来,由他带领队伍前行,维护治安。 “浩哥,我不服气,近千里路,死了多少父老乡亲,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却不让进城。这朝廷,反了他又如何!”一个青年人低声嘶吼道,从希望跌入绝望,任何事都会做得出来。 “你想让这些老人、妇女、孩子和我们一起送死吗?”谢浩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们进城,去了施家工厂,便能存活,至于我们,还有些许力气,接着南下。记住,别再将这些叛逆的话,现在的我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谢浩一声令下,四周响起杂乱的道别声、哭泣声,老人在妇女的搀扶下,手携儿童,排列长队,缓缓进城,城门口有专人清点人数,带领前往事先安置的帐篷住房。数月的长途跋涉,死去的大多数是年龄较大的老人 ,身体孱弱的妇女以及幼儿缺少抵抗力的儿童,因此真正进城的人数仅仅只有两千人。 “还能再入城一千人,不做要求,你们自己安排。”一个时辰后,将领瞥了一眼城下众人,喊道。 话音刚落下,几十个年轻人未经事先商量,便直冲城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率先入城门,无他,若是再南下,必将死于道路之上。 “混蛋!”谢浩身旁的青年骂道,怒目而视。 这些贪生怕死的鼠辈,再也顾不得谢浩的命令,将进城机会留给队伍里的伤员、病号。人总是自私的,尤其是在面对生命威胁之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谢浩冷漠地注视着这些人进入城门,转过身,望向众人,久久无言。队伍中,有人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如那几十人般,不管不顾,冲入城门,有人沉默不语,静静等待谢浩的命令。片刻后,谢浩无奈叹息。 “我的建议是伤员先入城,如果还有剩余名额,按照年纪排列,年纪小的入城。我谢浩,绝对不会入城!” “同意!”“同意!”…… 命令通过传递蔓延至后方,出人意料的是,没有动乱,没人谩骂,大部分人心中满是释怀的心情,家中长辈、妻子、儿女以后将会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未能入城又如何。现在的他们,只会祈祷施家商行,真如外界传闻那般,优待工人。 灰蒙蒙的天空再次飘起鹅毛大雪,一股寒意游荡在几千人的队伍中。几个偷偷躲在人群中的少年,被谢浩揪出,拉出队伍,踢向城门方向。几个少年三步回头,眼中满是乞求的神情,在谢浩凶狠的目光下,恋恋不舍走向城门,他们想把机会留给别人。等少年渐渐走远,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内,谢浩眼睛红润,目光变得柔和,不知能否再与亲人相见。 “走,接着往南走。”谢浩艰难发出命令,他知道未来的路程上,又会有更多的兄弟离去,但是无可奈何。 众人纷纷调转方向,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移向白茫茫的天际,无声的沉默,似一股灰色的力量,敲击每一个人的心灵。 城墙之上,遥望默默远离城门的将领皱了皱眉头,继而南下的都是一群青壮年,若是日后反抗,必将是主力,然而,没有县令大人的指令,所有守卫不敢乱动。 “等一下!都等一下。”一声呐喊迅速向远处传播,人群纷纷驻足,齐刷刷地回头观望,寻找声音源头。 “你们无需南下,先在城外驻扎,等候安排。”来人正是工厂管事安大,此刻气喘吁吁,奋力呐喊。 “所有事宜我们施家已经与韩县令事先商议,如有不妥,韩将领可与县令大人禀告。”安大见灾民驻足,仰头后望城墙之上的守城将领,拱手行礼,继而转向城外众人,继续喊道,“哲少爷已经为大家安排好了,稍后会送来利斧、铁锯与绳子,进山伐木,搭建帐篷,作为临时住所。等一会儿会为大家送来粮食,各位先填饱肚子,再搭建庇护所,至于棉衣、棉被,施家短时间内无法凑齐千余件,因此各位还需忍耐一段时间,后续分批送达。” “好啊!”瞬间,一声声呐喊回荡在城门与山坳之间,众人喜极而泣,互相拥抱,传达喜悦。 片刻后,人群渐渐冷静,谢浩克制住兴奋,问道:“不知尊驾称呼?之前所述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是施哲少爷的安排,怎会有假?稍后会有热腾腾的肉包子和羊汤送来,诸位先吃上饱饭。施哲少爷正在安置进城的百姓,迟些会来与众位见面。”看向眼前数千人的灾民队伍,安大心中感慨,曾几何时,自己不过也是这众人中的一员,现今,终于能够出一份微薄之力。 远处的山林忽然传来一阵喜鹊的鸣叫,接而林子远处传来回音,两只鸟儿骤然跃向天空,寻找彼此,诉说喜悦。 第33章 安抚灾民 进城的三千人由工厂的工人带领,一路上官兵开道,维护秩序,前往帐篷所在地。到达工厂附近后,由灾民自愿分组,入住帐篷,方便妇女照顾老人或是孩子。第一顿餐食是羊肉包子与羊杂汤,每人限量一个肉包和一小碗羊杂汤,洛朝的大夫多半不了解,人在长期饥饿环境下,忽然暴饮暴食,极容易损害肠胃,甚至暴毙。然而当施哲吩咐工人分发食物时与众人解释一遍时,只有少数有几个年轻人抱怨,其余人安安静静吃完包子,用雪水洗净碗筷,井然有序地归还。 “城门外安排的如何?”施哲声音有些低沉,百姓疾苦,感同身受,轻声问道。 “按照您的意思,城外的灾民们都已安置下来,食物正在送去的路上,每人标准两个肉包、一碗羊汤。”工厂副管事柯达恭敬回道。 “好,这边接下来就交给你和安然,按照标准,暂时每人一件棉衣,至于棉被,孩子与其长辈共同使用一条,如果分发完毕后,仓库内还有剩余,派人送到城外。再过半个时辰,安排他们分批进浴池洗浴,洗漱后带到郎中那边,每人分发蜂蜜猪油软膏,教会他们如何涂抹冻疮,其他疾病则由郎中治疗。晚饭正常时间开饭,可以丰富些,千里的长途跋涉,需要补充营养,这一方面,食堂不可吝啬。”施哲喋喋不休,事无巨细,凝望眼前穿着破烂、满手冻疮的灾民,心中感慨万分,没想到他们的生存如此艰难、凄凉。 交代完大小事宜后,施哲坐上马车,行驶在干净、毫无积雪的青石板路上,马蹄声“踏踏”作响,与车轮“吱呀”的声音形成交响乐,传入施哲耳中,愈加烦躁。城门外的灾民需要重点安抚,他们都是青壮年,原先韩令全并不打算放走这部分流民,可在施哲的坚持下,安排他们暂时居住在城门外,他们的家人都在城内,必然不敢做出不利于朝廷的事情,韩令全只好答应,顺水推舟,卖于施哲一个人情。 在与几个助理商议后,施哲计划提供砍伐工具和帆布,让灾民们自行进山伐木,修建帐篷,烤火取暖,粮食则由工厂提供,县衙粮仓在韩令全的命令下,开仓放粮,因此施哲暂时不缺粮食。至于后续户部侍郎赶到,再与朝廷提出购买其他商行棉花的请求,有朝廷撑腰,再加上自己这个翰林院士的官职,其他商行即便沆瀣一气,也只能将棉花卖于施家,无他,这是皇帝的旨意。 想起翰林院士这个词,施哲无奈笑了笑,没想到大部分在中国古代官场失意的诗人、词人,自己仅凭他们的作品,便能在洛朝当得院士,一个在文人眼中尊贵无比的职称。然而施哲不知道的是,远在京都的施家海阁,将施哲发明泡面解决赈灾粮食问题以及发明轧棉机的事情,四处传播,如今,天底下的文人、厨子、工匠,极为佩服远在东海省、仅仅七岁的施家少爷,更有甚者,不远万里,从京都出发,前往永嘉县求学。 一路上并无过多行人,马车顺利到达城门口,只见城墙之下赫然架起数十口大锅,锅内沸腾着工厂送来的羊杂汤,热腾腾的肉包子自上散发一缕缕白气,与那不可触摸的寒气作斗争。安大正扯着嗓子与众人解释,可无人上前盛汤,一时间,气氛紧张。 “怎么回事?”施哲下了马车,径直走到安大身旁,询问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安大急忙转身行礼,焦急回道:“他们认为我们将污秽之物做成汤作为食物,是在侮辱他们,我如何解释,都不肯上前取食。” “整个洛朝,谁人不知这羊的内脏无法食用,不让入城罢了,为何还要羞辱我们。”谢浩气愤道,说出身后所有灾民的心声。 唉,这封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施哲并未做过多解释,让安大舀一碗羊杂汤,拿来一个肉包子,当着众人的面,吸溜汤汁,猛然咬一口包子,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老子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口饭一碗水都没碰过,还费什么口舌,能不能吃,自己看。 “这羊杂汤是我们少爷发明的,汤内有众多补品,最适合冬季驱寒。整个工厂数千人,皆尝过此汤,没有人觉得这是污秽之物,无法食用。反倒是你们,拒绝少爷的好意,令人心寒。如今少爷当着你们的面食用,你们还觉得我们在欺骗、侮辱吗?”安大见此情形,指着众人骂道,主人受辱,便是底下人的奇耻大辱。 “您就是施家的施哲少爷?” “没错,是我。你们要是吃不惯,我就让人再换其他粮食,不过事先说好啊,等他们做好送过来,只能是晚饭了。”施哲鼓囊着嘴,向安大招了招手,示意再来一个肉包子。 “不用,不用,我们相信小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折辱我们。大家伙儿,排队,吃饭!”谢浩急忙回道,没想到施家少爷亲自来看望灾民。原先沉默的场景,瞬间打破,众人纷纷排队,面带笑容,双手接过一碗羊杂汤,又从竹篓里拿出两个肉包,蹲在城角,靠着城墙,心满意足地吃上数十天来唯——次热食。施家少爷果然没有欺骗他们,这羊杂汤竟然如此美味,一碗下肚,额角竟冒出些许汗水。不少人急忙喝完一碗,走到队伍最后,继续排队,期望再喝上一碗。 “今天每人限量一碗羊杂汤,两个肉包子,你们这些天来一直空腹,肚子里没什么食物,忽然暴饮暴食,容易出事。大伙儿暂时先忍忍,晚些会送来晚饭,到时候可以多吃一些。” 见此情形,施哲开口道。 几个钻入队伍的灾民,恋恋不舍地从队伍中走出,望向锅内的羊杂汤,再也没有先前的抵触,反而是咽了咽口水。他们知道,施家少爷没有必要骗自己。 午饭结束后,施哲将搭建帐篷的计划告知谢浩,由他带领众人上山伐木,在工厂工人的指导下,生起火堆,搭建帐篷,暂时抵御风寒。砍伐树木的事宜事先与韩县令商讨过,即便是朝廷的命令,在韩令全看来,不过是施哲一封奏折解决的事情。傍晚时间,城门外方圆十里之内,皆是密密麻麻的帐篷,每隔数米,架起火堆,用作取暖。至于如厕问题,众人在远处山脚挖坑,搭建茅厕。添柴烧水,洗上几个月来的第一次热水澡,而后涂抹上治疗冻疮的油膏,安详地睡上第一晚。 第34章 不一样的世界 永嘉县,施家工厂,后厨。 “少爷,您这是做什么美味佳肴呢?”安大汇报完灾民的人数以及每日消耗粮食的数据,伸长脖颈,探头注视,好奇问道。 “我在做一道美食,叫做缸子肉,这是我专门让铁匠师傅给我打造的铁缸子。先把切成小块的羊排骨放在缸子内,加入少量清水,还有两块胡萝卜,额,我还是喜欢白萝卜,换成白萝卜块吧。”施哲一边解释道,一边将白萝卜切成小块,“加入一小片姜,然后放置在火上烘烤,没有洋葱,差了点味道,差不多四十分钟,加入少量盐水就可食用,不过中途得一直撇去浮沫。” “四十分钟?”安大疑惑问道,这是计时单位吗? “哦,一种计量时间的单位,相当于半个时辰减掉两盏茶的时间。”施哲耐心解释,贴心地换算成洛朝的时间单位,继续说道,“粮食消耗的速度还能接受,等灾民的冻疮好些,可以筛选一部分,参与工厂的工作,其他人,分发路费和衣物,等他们痊愈,派人护送到其他城市,永嘉县太小,工作岗位不够。”施哲狠心道,没办法,朝廷都无法解决的事,自家商行同样束手无策,“先前留在城外的灾民,城内亲人留在工厂的,可以一并留下。若是没有,便与城内灾民一起离去,到时候记得多给些银两。” 听见此话后,安大沉默不语,流民出身的他,深知流浪的痛苦,但是凝望眼前低头撇去羊汤表层浮沫的少爷,涌上嘴角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少爷心中的苦楚更多,但是九千人的伙食与工作问题,以施家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解决,工厂的扩建不需要太多人手,其他岗位接近饱和。原先会议上,私塾的教书先生提议由施家购买田地,租于难民,教会他们种植经济作物,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提议众人非常支持,一度认为是最佳解决方案,然而,施哲的话向众人泼了一盆冷水。 “仓库的粮食与永嘉县的存粮,能够支持万人食用两月有余,而明年春季来临才能播种,中间有近五个月的空档,我问过韩县令,能否从其他县城调取粮食,他给我的回答是,不止永嘉县涌入难民,其余县城现在也是粮食短缺,互相寻求帮助,几乎没有一个县城如永嘉这般,由一家商行帮助赈灾,处置灾民问题。而北方经历大旱,粮食十分紧缺,沿海地段,冬季出海捕鱼困难,食物的来源稀少。众多因素结合在一起,施家无力接纳千人的队伍,我能保证明年能够提供近千的工作岗位,今年无可奈何。” 施哲的话如针尖般扎在众人心头,暂时收留灾民,给他们时间休整,属实已经尽力而为。施哲翻查过数次从西域送来的图册,迫切寻找一种名叫土豆或者番薯的作物,然而翻遍整个书籍,都未有类似的记载。担心图册记录不全,施哲特地找了几个常年行走在西域与东海省之间的商人,描述土豆、番薯的外貌、口感,得到的回答出奇的一致——未曾见过。难道美洲或者中亚、南亚的作物还没有传到西域吗? 不多时,两碗缸子肉新鲜出炉,施哲要来几个包子,招呼安大一起食用,算是给这个日夜不停工作的主管开个小灶。 杠子肉的味道较为清淡,没有羊杂汤般辛辣,主要品味的是羊肉的鲜味、甘甜。 “好喝!”安大称赞道,自家小少爷虽说年纪不大,可这厨艺了得,每天总能换着花样创造一些洛朝从未出现过的美食。 “还不错吧。”施哲对自己的厨艺还算满意,即使数年未曾接触厨具,依旧能够把握好火候。 “这羊肉甚是新鲜,在东北地区,曾经吃过一回现宰的绵羊,与之不相上下。”安大回忆道,那段流浪的时光,能吃上一碗羊肉,极为奢华。 “东北多是山岭、丛林,养出的羊肉质确实不一样。”施哲理所当然道。 “不是洛朝的东北地区,而是更远之处。” 更远之处?施哲努力回想世界地图,中国版图之上为前世的蒙古,东北之上便是俄国,再往东北便是白令海峡以及太平洋,那块区域多山地,且面积不大,适合畜牧业发展吗? “那区域气候终年寒冷,地形崎岖,居住人口不多吧?”施哲随意问道,脑海中的世界地形图挥之不去。 “嗯?洛朝疆域以北、以东地区是一片极为辽阔的大陆,那里不仅有宽阔的草原,还有无数的森林,气候适宜,与洛朝无异,只是分为众多国家,讲述不同的语言,施家曾有与这些国家的商队贸易,只是洛朝与赤烛的战争,导致路途危险因素增加,数年前切断了这条商路。”安大解释道,他并不知道少爷不知道,这些地理知识,老爷不是专门聘请教书先生教授吗?作为商队,地图必须牢记,对方向需要敏感。 “你是说,在洛朝东北方向,有一片广阔无垠、气候适宜的大陆,而不是一道海峡,海峡对面是一片大陆?”施哲努力描述北冰洋与美洲大陆的轮廓。 安大疑惑施哲的描述,以水代笔,在木桌之上简单绘画洛朝现在流行的世界地图,解释道:“北方并没有少爷所说的北冰洋和海峡,而是一片大陆,洛朝只有南端一片海域,也就是东海省邻近的这一片区域,这些教书先生没有教过少爷吗?” 我去,我想当然地把这个世界的版图当作前世地球的世界地图,难怪从西域回到东海省,不过一个月的路程,否则按照古代的行车速度,至少要数月之久。教书先生?他懂得还没我多呢,谁会认真听讲啊。我还拼了命的查找西域的资料,未曾想到北边没有海域,难道是美洲大陆与欧亚大陆合并了? “安大,吃完饭你派人去找东北大陆的图册,与西域的一样,越详细越好,如果里边有我想要的作物,以后整个洛朝,都不需要担心粮食的问题,不用向其他国家购买大量粮食。” 施哲毅然道,即便前世有袁老的杰作,但国家的人口众多,浪费严重,粮食依赖国外进口程度极高。 安大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将会拯救数万计的洛朝百姓。 第35章 侍郎大人到 永嘉县,官道两旁。 道路上积雪由街道司的官员安排下属清理,湿漉漉的黄泥夹杂未曾融化的雪花,显得格外泥泞。韩令全恭敬笔直站立,尽管在风雪中等候近半个时辰,脸上依旧毫无埋怨,无他,朝廷的户部侍郎今日到达永嘉县。 “这道路为何不用些石灰吸干水分,干泥土填补?怠慢了侍郎大人,小心本官治你们的罪。”韩令全恶狠狠地说道,几日前以银票开路,写信询问京都官场好友,户部侍郎可有喜好或是厌恶之处,得到的答案是好面儿,经历上回刑部侍郎之事,必须要知己知彼,投其所好,再不留神,这脑袋上的官帽可就难保喽。 “回大人,属下前些日子忙于灾民的安置问题,属实是忘记迎接京都大人的事。”衙门捕头盛航怯怯回道,已是一张苦瓜脸。履行韩县令的命令,尽全力帮助施家商行安置灾民,起先众人闷闷不乐,好歹是朝廷中人,沦落到为商人做事,算哪门子事。结果施家不仅提供日常伙食,还给所有捕快包了红包,整整十两白银,数月的薪资。另外,那餐食顿顿有肉,一盘盘闻所未闻、叫不上名字的美食,还有施家特酿的高粱酒,比起那毫无油水的府衙餐食,简直壕无人性,谁还记得京都来的大官呀,要不是施家近期不招人,早就卸了这官服,投奔去了。 “罢了,过会儿侍郎大人到了,都机灵点,别耽误本官的好事。” “是。” 一盏茶功夫,从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两排身着盔甲,腰携阔刀的士兵的身影,而后一辆马车紧随而至,马车侧面,隐约可见四名身着青衣棉袄的侍女。马车之后,还是马车,银质的花纹,精美雕刻的窗饰,四角的银铃伴随马蹄的“踏踏”声而晃动,散发清脆、优美的旋律。车内情景被淡粉色的纱窗遮掩,瞧那材质,如锦缎般丝滑、柔和。 韩令全一眼看出,这侍郎大人车后的一辆辆马车内,多半是京都的富家子弟。唉,我这苦命日子呀,还得招呼一群大爷、祖宗,哪个单独拎出来,都不能得罪。 “下官恭迎侍郎大人。”车队临近,韩令全站直身躯,恭敬行礼。 只见马车稳稳停下,车夫将车凳放置在黄泥路上,瞥了一眼躯躬的韩县令,神色有些不满。紧接着,马车的门帘缓缓掀起,走下一个身着貂绒披风,面部油亮,体型肥硕的中年男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迈下马车。 “韩县令无需多礼。这马车颠得本官屁股都快裂成四瓣了,距离县城还有多远,韩县令不如陪本官走走。”户部侍郎叶展轻描淡写道,随即走到韩令全身旁,示意他带路,身后四个侍女紧随而至。身后的车内众人见马车停靠,纷纷掀起车窗,露出一张张面容姣好的脸蛋,有男有女,好奇打量四周景观,没有叶展的命令,都不准下车。 “这是下官的荣幸,大人请。”韩令全谄媚道,移动到侍郎大人身旁后侧,见其远眺远处城门,未对脚下泥泞之路埋怨,心中不由舒了一口长气。 “本官此次前来,奉洛帝旨意,从旁辅助施家的施哲公子,所以韩大人无需大摆宴席,只管领本官前去施家工厂即可,先将正事办理。”叶展目光远视他处山峰,云雾缭绕,如神山般仙气袅袅,京都难有这般景象。 “是,由大人安排,不过等公务结束,还请大人移步下官府内,大人远道而来,未曾品尝永嘉特产便离去,甚是遗憾呐。”韩令全解析侍郎大人的话语,得出结论后,小心翼翼说道。 “是啊,本官许久没来过南方,是得品尝品尝美食。韩大人,刑部侍郎回京都后与我说过,县令大人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果真呐。”叶展打趣道,朝中官员皆知其好面。 韩令全讪笑:“大人谬赞,下官只是为永嘉县百姓略尽地主之谊。” “此次前来,第一件事帮助永嘉及其他各县解决灾民问题,本官只负责东海省的事务,其他地区会有朝中大臣管理。其二,施家的轧棉机尤为重要,皇上的旨意,如果施家有足够人手生产棉布,便全权由施家处理,若是不够,便将轧棉机的制作工艺有偿传授给其他商行,举全国之力,尽快生产机器,解决北方棉料短缺的问题。其三 ,是皇上的私事,不便与县令多说。” “是,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一行人浩浩荡荡经过城门,行驶进入永嘉县内…… 永嘉县,施家工厂,办公室。 施哲翻阅一本本图册,由于洛朝之外的东北大陆,诸国林立,因此编订的书籍都是以国为单位。阅览数本图册,基本上每个国家的动植物大差不差,毕竟在同一经纬度之上。令人奇怪的是,众多图册中依旧未找到马铃薯与番薯的身影,莫非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这两种作物? 施哲拿起一本《安国集》一页一页仔细浏览,对书桌旁的助理们问道:“你们找着了吗?” “根据少爷的描述,目前未曾查询到,有部分类似的植物,已经罗列,等少爷定夺。”助理林赫逸回道,其余人皆是摇头。 “行,等看完所有图册,我再看看。”施哲叹息道,地图不一样,世界上的动植物品种多半也有差别。 一本《安国集》即将翻阅完成,依旧一无所获,图册的重复率极高,事后得让人整理一本诸国全册,以后再用到,也会方便许多。 就在施哲将要关上图册最后一页时,纸张下方角落之中,一段话吸引他的注意。 “此物名为山药,食用部分藏于地面之下,与毒果相似,产量却相差甚大。” 毒果,记得之前祖爷爷把辣椒叫作“恶魔果实”,这毒果不会说得就是马铃薯吧。众所周知,发芽的马铃薯具有毒素,不将嫩芽剔除食用,会引发食物中毒,而洛朝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人民并不知晓,没有人愿意做吃螃蟹的第一人。 “你们留意下,有一种被称为毒果的作物,果实生长在地下。”施哲吩咐道,直觉告诉他,这个毒果多半是土豆。 “毒果,我刚刚见过,在《夷洲志》上,与少爷描述的一致,有绘图。”一名助理兴奋喊道,赶忙放下手中的书籍,回身翻找《夷洲志》,打开描述毒果的一页,递给施哲。 施哲仅仅瞥了一眼,便确定就是日思夜想的土豆,“没错,就是它,这就是我要找的马铃薯。” “根据记载,食用毒果会导致头痛、呕吐、腹泻,严重者头晕、身体燥热,曾有人食用毒果而身亡。”刚才那名助理疑惑说道,毒果与少爷之前描述的土豆十分相似,然而因为它携带剧毒,便一阅而过,不做理会。 第36章 大兴土木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几日来,工厂内的郎中团队为所有灾民诊断脉象,大部分无碍,为严寒所导致的冻疮,休养一段时间即可。几位老人因为长途跋涉,长期挨饿受冻,缺少营养,身体极为虚弱,即使有专人的照顾,依旧没能挺过这个冬季,相继离世,按照施哲的规划,埋于后山的墓园中,立上墓碑,便于家人清明扫墓。 粮食问题在户部侍郎的帮助下,迎刃而解。西蜀地区土地肥沃,气候温暖,今年炎夏未曾受到干旱气候影响,粮食丰收。四面环山,地处盆地,隔绝北方寒潮,秋季播种,春季收割新一茬。户部侍郎向朝廷进谏,调取手令,从西蜀调来大量粮食,解决南逃难民的食物问题,因此,施哲有充足的的时间等待商队从东北大陆将土豆带回,来年种下。 城门外的青壮年经过休养,身体渐渐恢复,近千人驻扎在城门外,始终是悬在韩令全头上的一块巨石,一旦发生暴乱,永嘉县首当其冲,因此,增加就业岗位,如何充分利用这部分劳动力,成了首要任务。 施家工厂,办公室。 叶展轻轻抚摸屁股底下的皮质沙发,婆娑作响,丝滑顺畅,内部多半是棉花填充,竟如此松软、舒适,比那冰冷、僵硬的木质椅子舒服百倍。叶展眼神中充满炙热,若是自家书房有这沙发,那还不得羡慕死京都那群官员。 这一切都落在施哲眼中,假装未曾察觉叶展的意图,说道:“侍郎大人,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城外数千难民的工作问题,不知大人有何良策?” 叶展从将目光从沙发上缓缓收回,看向眼前这个还未入京便独得皇帝恩宠的天才,对于他的态度,脸上不挂一丝不满,反而笑道:“全由翰林大人做主,皇上的旨意便是如此。” “这样啊。”施哲不矫情,立即说出自己的想法,“前些日子我与助理们商量过,大灾之年,赈灾的方式有发粮、发钱,这些都是最有效的手段。但是会增加朝廷的负担,而且说难听点,一旦中间有贪官赚差价,灾民没有得到安置,轻则抗议,重则引发动乱。所以,我想要大兴土木,由朝廷或者富商、豪门出钱,聘请有劳动能力的灾民,修建寺庙或者楼阁。” “此法极好!”一旁的韩令全立刻捧场,这次会议,作为县令的他,有必要出席。 “此法确实不错,大部分钱财主要由豪门与富商掌握,修建楼阁的钱财,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我观施家工厂,工人数千,劳作却井然有序,尤其是泡面的制作,可是为皇上解决了大烦恼啊。”叶展瞥了一眼韩令全,以示不满,继而夸奖道,这波马屁拍的施哲飘飘然,不愧是京中的高官,手段果然不一样。 “这样吧,我请示尚书大人,由朝廷出资,修建永嘉一带的官道,确实有些泥泞,该修缮了。”叶展补充道,神色平静。 此话一出,吓得一旁的韩令全立马向施哲投以求助的目光,此前无论如何解释,这位京中的官员对此念念不忘,万一给自己穿小鞋,官位可就难保喽。 “是该修修,之前送往两河省的泡面,走官道不如走寻常道路快些。”施哲没有理会韩令全的眼神,继续说道,“正好我要建一座酒楼,城外的灾民给我一半,剩余的就由侍郎大人处置,修官道、修城门都可以,其余的看看其他商行有没有需求。”像是菜市场挑拣蔬菜般,可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叶展思考片刻,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安排,“其他商行我去游说,想必会给本官一个面子。” 实际上,以翰林院士的头衔,施哲只需发话,永嘉县乃至省外各大商行,都会挤破脑袋想要帮其解决问题,无他,只要得到施哲的人情,以后家族子孙入仕为官,一封他的推荐信即可。 会议草草开启,匆匆结束。施哲派安大前往城外,挑选身体较为健硕的成年男子,参与修建火锅店的工程,皆是力气活。剩余的人由户部侍郎安排,修缮各条官道,在叶展的疑惑目光下,施哲派人送来工厂的水泥,没有柏油路,水泥铺底也是极好的。在工人的演示下,水泥迅速定型,以铁锤猛砸,竟然毫发无伤。叶展震惊之余,当即找到施哲,询问这水泥能否大量制造,仅仅一夜,便从粉沙状变为坚硬的泥墙,若是用来修补战时城墙,必将是利器。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施哲手中有水泥的最佳配方。叶展高兴的手舞足蹈,脸上肥肉随身姿颤抖,没想到仅仅来永嘉一趟,便能立此大功。最近洛朝与赤烛摩擦频繁,甚至几座城池遭受赤烛军队的血洗,留下残破不堪的城墙、城门。修缮城墙,需要大量劳动力与石块,运输缓慢,修缮时间长,这几乎是所有国家的通病,然而,水泥便能解决这一切。 在叶展的强烈请求下,希望施哲不要将水泥配方外传,此事关乎国家利益,立刻上奏皇帝,请求皇帝定夺。施哲看着叶展一脸严肃的模样,努力克制面部表情,不至于笑出声,答应下来。 战争的事施哲目前不需要考虑,火锅店的规划才是重点。该修建什么类型呢?这令施哲犯了难。主体材料必然是水泥,若是使用木料,还需注意防火防水。回忆前世的火锅店风格,其实千篇一律,但是在洛朝,这种大庭广众的吃饭,只会出现在平民酒楼,而达官贵人、富豪商贾、名人雅士皆是选择文雅的包间,平民在的酒楼,基本不会光临,时刻散发阶级的傲娇,体现两者差别。 施哲的火锅店生意自然是为有钱人服务,无他,一块毛肚清洗干净,切成小片装盘,成本不过一文,售价一两白银,即便被称为污秽之物,在施哲的包装下,这群追求新奇事物的顶层人,不会在乎区区一两银子,反而趋之若鹜。这是施哲在现成的施家酒楼试验的结果。 绘画图纸后,让助理找专业的工匠过目,评价可行性,前世毕竟不是土木工程毕业,设计一个二层水泥楼已经用尽毕生所学。实际上,施哲的设计偏向于一些地区街道旁的集装箱小房,上下各一层,空间尽量较大,留有洗手台的位置,至于厕所,只能在后方偏远处修建一个公共卫生间。内部的装饰请漆匠、画匠按照设定的风格装修,接下来几日,施哲得研究研究玻璃的制造工艺,要知道那玩意儿,在古代被称为琉璃,价格死贵死贵,火锅店若是有玻璃装饰,等级便能再上一个大层次。 在工匠确定能够建造水泥楼房后,城外的灾民穿上施家工厂标准的工作服,陆续进入城中火锅店地址,正式开工。 第37章 矛盾 十二月份,正式步入冬季。气温一如既往的寒冷,在施哲的建议下,一封写有适当解除封禁山林政策内容的奏折送往京都,请求开放部分森林,给予民众砍伐,用以过冬。经过数十日的等待,百姓迎来了朝廷解除部分山林封禁的布告,欢呼雀跃,有序进山砍伐树木,垒在家中,万家烟火的景象,时隔数月,再次呈现。 解禁的政策损坏不少商行、煤庄的生意,各自通过手段,给朝中靠山、好友写信,旁敲侧击,询问是哪位官员的进谏,断了众人的财路。多番打听后得知,原来是施家少爷施哲的建议,只好偃旗息鼓,咽下这口闷气,无他,施哲最近风头正盛,头衔翰林院士之名,不可得罪。 官道与火锅店同时开工,另一部分灾民被几家商行招聘去,参与商行工作,但大多为苦力,足够暂时解决温饱问题,这还是仰仗户部侍郎的面子。与户部侍郎一同到来的达官显贵的子弟,由韩令全领路,入住永嘉县几家最为奢华的酒楼,房钱自然不用韩令全掏包,这群官宦子女最不缺的便是钱财。只不过,这几日时常有商铺前来府衙告状,这伙儿京都子弟欺男霸女,强取豪夺,只要是看上的物品,从不付钱,只管取走。一时间,永嘉县内乌烟瘴气,民生怨道,韩令全则是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吱声。 永嘉县,永定街。 “少爷,怎么今日去酒楼用饭?”安大颇为疑惑,往常这个时候,几乎是施哲在工厂厨房亲自下厨,甚至还会捎带上他的那一份,不得不说,少爷的厨艺真是了得,即便是普通的白菜,眨眼功夫,成为一道酸辣白菜,酸中夹杂微辣,实在下饭。 “火锅店在建,我得考察考察永嘉县内贵人们的口味,哪些需要避讳,哪些受到欢迎,提供参考,研究一番。”施哲回道,类似于前世的问卷调查,可自己也不能挨个上门询问吧,不如直接进酒楼观察,顺便问问店小二,心中有数就行。 “原来如此。说来汗颜,二十几年来我未曾进过酒楼。”安大情绪有些低落,回想前十年在各处流浪,普通的饭庄见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立刻轰赶,哪能跨入酒楼半步。 “正好,我也没去过,咱俩都算头一遭,尝尝酒楼的手艺。”施哲安慰道,实际上,他对洛朝的厨艺没有太大兴趣,有部分值得学习、借鉴,来酒楼吃顿饭,为了避免踩坑。 街道人影稀少,不仅是天气寒冷的原因,还有最近京都贵族子弟在永嘉横行霸道,导致大多数门店为了避免麻烦,关门歇业。施哲有所耳闻,可最近事务繁忙,并未放于心上。今日的目的地是娴雅庄,永嘉最宏大、最奢华的饭庄,据说后厨来自洛朝各地,相当于前世的各大菜系,能够满足顾客的不同口味要求。 临近娴雅庄,只见一幢楼阁耸立,细数之下,竟有五层,红漆木雕,青瓦琉璃,几盏悬灯在雪地的映衬下,愈发鲜红。一层招待普通顾客,二层自上,分为雅间,层数越高,价钱越加昂贵,高处不胜寒,得加钱。 “哟,这小妮子长得不赖呀。”远远传来嬉闹声,在无人的街道回荡,异常清晰响亮。 “走,去看看。”施哲有种不好的预感。 驻足观看,是一户人家在卖子女,女孩头顶竖叉一撮稻草,双膝曲跪,双眼经过泪水的湿润,愈发清晰、明亮,脸庞瘦削,眉目清秀,秀发有些凌乱,两腮被寒气冻得生红,好一张清秀、俊俏的脸蛋,用施哲的话来夸奖,卡哇伊。 卖儿卖女的景象在洛朝极为常见,贫苦人家将女儿卖入富贵家族,若是被贵人瞧上,作为娘家,日后家中的生活能好上不少。因此售卖的几乎皆为女子,洛朝的法律尚未禁止。 “诶,老太婆,这女孩本少爷要了,让他随本少爷回京都,保证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个贵族子弟恶狠狠说道,手中的纸扇轻轻敲打掌心,眼神却一直落在少女身上,似乎想要透过衣裳,看到内在。 “凭什么给你,我也要。”身旁另一个贵族子弟吼道,身份地位大差不差,没必要客气。 “夏清眩,你家里都五房小妾了,还和我抢女人!”第一个开口的贵族子弟有些恼怒,眼神不善,却未曾有动作,似乎忌惮对方的背景。 “老子乐意怎么了,身体好精力充沛,不像某人,长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结果身体虚得还不如我家卧病在床多年的二舅。”夏清眩讽刺道,眼神挑衅,两家素来不合,没必要给对方留面子。 此话瞬间刺痛这个贵族子弟,京都谁人不知,眼前这个俊俏的男子,在房事方面有所缺陷,寻访天下名医,依然不见成效,据说永嘉雁荡山内,有位高人可治百病,便与家中长辈央求,跟随户部侍郎的车队,一路南下。 “不如两位公子竞价,价高者便带走我这孙女。”老妇人谄媚笑道,竞争愈发激烈,才能获得最多的钱财。 “闭嘴!本少爷讲话,你一个贱民敢插嘴,来人,给我打!”俊俏模样的男子似乎找到宣泄点,立刻吩咐手下行凶,嘴里不停辱骂。 几个家丁迅速从外围赶来,薅住妇人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妇人发出哀嚎,凄厉求饶,家丁却不管不顾,似乎这种事习以为常,没有主人的命令,绝不停手。几个贵族子弟嬉笑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观赏一场好戏。 令人奇怪的是,少女并未替自己的长辈请求宽恕,反而嘴角洋溢笑容,看向躺在地上苦苦哀嚎的老妇人,仇恨的目光丝毫未减。 “吴卓轩,不如让这小娘子选择,看看她选谁。”夏清眩随意说道,不介意事情更有趣一些,这群纨绔子弟最不缺时间。 “可以,小娘子,你来选择。”吴卓轩深邃地望向跪在草席之上的女孩,示意她切莫选错人,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反倒是夏清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必错题,无论选谁,折损对方的面子,日后回到京都,自家主人不会因为一个女仆与人发生斗争,最终的苦果只有由女孩默默承受。在贵族眼中,人命不一定是人命。 “我也想参与,不如在我们三人中选择。”女孩正在犹豫中时,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众人目光寻着声音方向看去,正是街道中央的施哲。 “哪家的小屁孩,赶紧滚!”吴卓轩厉色骂道,厌恶被人搅局的感觉。 “听侍郎大人说,你们来永嘉的目的是见见施家小少爷,怎的,人就站在你们面前,就这般无礼?”施哲嗤笑道,对这几个纨绔子弟没有任何好感,但碍于他们身后的家族,也不好多说什么,无权无势无人,小心为妙,这可不是前世自由的世界,有警察管理,在封建的洛朝,贵族即便当街杀人,背景强硬,便无官受理。 “你就是施哲?”吴卓轩皱眉问道,语气柔和不少,毕竟人家身为翰林院士,即使家中长辈见面,也需行礼。 “不错,那我现在有资格请这位少女选择吗?” “既然翰林大人也喜欢这女子,还作甚选择,归大人的了。”吴卓轩爽朗笑道,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施哲,也是同道中人,好感骤增,日后可得多番亲近。周围人的目光凝聚到施哲身上,疑惑、鄙夷、不可置信的情绪同时交织,议论纷纷。 “没想到这施哲也是个多情种啊。” “是啊,看不出来,居然和吴卓轩一路货色。”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施哲也不在乎众人的言语,吩咐安大交付老妇人十两白银,搀扶起女孩,径直往娴雅庄走去。 第38章 误会 踏入娴雅庄,迎面扑来檀木清香的气息,一层座位不多,嘈杂声极少,多半是一楼的客人害怕惊扰楼上的达官显贵,然而,即使需要时刻保持小心翼翼,对娴雅庄的酒菜依旧趋之若鹜。放眼望去,入门右侧,为上楼的阶梯,左侧则是掌柜所在的前台,往前往深处看,一道黑褐色的帆布门帘遮掩视线,门帘之后便是后厨所在地,一道道美食从此处鱼贯而出,端上饭桌。 一层的内饰较为普通,四方大桌,木质圆凳,漆红的梁柱分割几片区域,头顶几盏四方彩灯,房梁竟雕刻精致的花纹,白墙上悬挂几幅名家作画、字迹,墙角几盆绿萝盆栽,前台木架之上,静静躺着几盘洁白如雪的瓷器,红的、绿的、黄的、黑的,一时间令人目不暇接,一楼的装饰竟如此阔派。 “三位客官,不知是吃饭还是留宿?”店小二小心翼翼问道,脸上绽放璀璨的笑容,恭敬询问,讲着一如既往的说辞,进来酒楼的客官非富即贵,略有疏忽,轻则挨骂,重则饭碗难保。 “我们来吃饭,就在一楼就行,有菜单吗?”无需店小二引路,施哲径直走向一张空桌,身后二人缓步跟上。 店小二急忙上前,扯下肩膀上的白布,擦拭木凳,、木桌,将木凳稍微拉开一些距离,侧身伸手请施哲坐下,很明显,这位小少爷才是主子。 “我们酒楼有来自洛朝各地的大厨,做得各种风味的菜肴,京都的口味适中,东北的口味偏咸,蜀川的口味较辣,海广的口味偏淡,至于咱们江南,自然是偏甜。”店小二讲解道,轻声询问,“不知客官喜好哪种口味?” 施哲眼神示意两人坐下,思虑片刻,右手两指敲打桌面,问道:“每个菜系的招牌菜都给我来一份,先上壶好茶,润润嗓子。” “好嘞,您稍等,茶水马上来。”店小二将白抹布往肩上一撂,迅速转身走向后厨。 等待时间,门口迎来几个不速之客。 “诶,哪个是老板,给我安排最好的雅间,再来壶好酒。小爷饿了,赶紧做些好饭好菜!”刚跨过门槛,吴卓轩嚣张喊道,环顾四周,竟发现施哲坐在一层角落,不由好奇。 “好嘞,四层还有雅间,请各位移步。”老板不满眼前少年的态度,可不敢表露,亲自跃过前台,笑意相迎,躯躬引路。这群贵族子弟在娴雅庄吃饭不是一回两回,当地的达官显贵都需退让三分,自己这个名誉掌柜自然不敢怠慢,即使身后的东家背景通天,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由这群少年白吃白喝。 “等等。”吴卓轩抬手制止,径直走向施哲,走到跟前,抛出邀请,“施家少爷怎么在一层吃饭,不如随我上四层,这顿我请。” “多谢好意,我只来吃饭。”施哲露出标准的假笑,表示拒绝。 “行啦,人家刚买的小丫头,不得好好聊聊,你就别自作无趣。”夏清眩借机嘲讽,满不在乎有些怒意的吴卓轩,手中纸扇一摆,示意掌柜带路。 吴卓轩心中闷气,竟有人拒绝自己的好意,转念一想,眼前的孩童毕竟是翰林院士,不好得罪,瞬间扫清脸上阴霾,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做打扰,这饭钱算我头上,翰林大人只管点菜。”没等施哲回应,吴卓轩转身上楼,木质楼梯“踏踏”作响,似乎表达不满之意。 恰逢店小二手端案几走近,听见吴卓轩的话语,才知道眼前这位爷竟是最近名声大噪的翰林院士、施家的施哲少爷,立刻走上前,恭敬摆好茶具,缓缓倒上热茶,“翰林大人,不如移步四楼,楼上风光比这一层好上不少哩。”掌柜不在,可多年的经验告诉店小二,自己必须自作主张一回,咱虽然不认识几个字,可每天听来往的客人谈论施哲的诗集,耳听目染,对这位七岁的翰林大人不由崇拜不已,无他,永嘉的脸面给挣了去。 “不用了,我就吃个饭,按顺序上菜就行。”见吴卓轩离去,施哲松了口气,对待其他人依旧充满善意,微笑道,只是听见这“翰林大人”四字,心中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闻言,店小二也不再劝说,怕惹翰林大人厌恶,只是迅速往施哲刚刚一饮而尽的茶杯中添入茶水,转身进入后厨,催促厨子们快些上菜,万万不可怠慢小少爷。 不再理会这段小插曲,施哲注视饭桌对面的女孩,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前世,询问女生的年龄可是“大忌”,身在洛朝就没如此多的门道。但施哲依旧有些尴尬,第一次与陌生的少女聊天,不知从何寻找话题,只好战术性喝茶。 “请少爷答应,十五岁之前不会夺走奴婢的处子之身。”少女梨花带雨,泪珠在眼眶中打滚,似乎回忆起伤心往事,潸然泪下。 对面的施哲猛地一下侧头,“噗嗤”一声喷出刚刚入口的好茶,有些狼狈。不是,这洛朝的女生这么夸张的吗?我就问了个年龄,都上升到入洞房的层次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施哲急忙拎起袖口,擦拭嘴角,瞠目结舌,解释道,“我就想了解了解你的生活背景,过会儿你就随我回工厂,做个女工即可,包吃包住,月薪三百文,没想过让你当我的丫鬟。” 安大见一向稳重的小少爷,竟然被一个少女整治得狼狈不堪,不由掩嘴偷笑,在施哲威胁的目光下,只好正襟危坐,可嘴角的笑意不减。 “之前那两个贵族子弟的话奴婢听得一清二楚,若少爷不是为了奴婢的身子,那为何重金买下奴婢。”少女疑惑道。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如那群纨绔子弟,充满恶意,也不是所有男人,只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我是担心你刚才无论选谁,都不会落得好下场,于心不忍,才会买下你,不是馋涎你的身子,这你大可放心,我才七岁,没那个能力。” “所奴婢希望少爷答应,在奴婢十五岁之前,不要碰奴婢。”少女紧咬嘴唇,脑袋垂得更低,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施哲无奈,不再过多解释,眼前的女孩一根筋,越解释越乱,带回工厂由工厂的女工负责人胡安然安排即可。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考察菜品,其他都是小事儿。不得不说,娴雅庄的装修风格值得借鉴,背靠青山,门前永定河流淌,两岸绿意盎然,白雪依旧无法遮掩这份生机。相比之下,火锅店的选址显得随意。内部装饰施哲依旧打算采用前世的风格,只要将玻璃制作成功,采光的问题将迎刃而解,火锅店追求的是菜品的鲜、美、净,文化氛围这一块,到时候题上几首大家的名诗,请上几位名家诵唱小曲,氛围感不就起来了吗。 不多时,一盘盘菜肴端上饭桌,店小二谨慎地摆好碗筷位置,自中间向外侧,整齐摆放一道道美味佳肴。施哲迫不及待下筷。 第39章 女仆 京都,皇宫,御书房。 雕刻蟠龙的鎏金火炉不停歇地散发热量,檀木制作的门窗紧掩,只留下一道小小的门缝交流外界空气。洛帝侧卧软榻,身披江南制造局进贡的锦绣御被,刺绣祥龙图案。口中最后一块桂花糕咽下咽喉,饮一盏龙井茶,洛帝神色有些疲惫,缓缓开口道:“轧棉机之事如何?” 皇宫内侍王玉勋王公公即刻回道:“回皇上,户部侍郎的奏折中提到此事,施家无力满足全国的棉制品需求,将轧棉机的内部结构图以千两白银卖于其他商行,近期各大商行正在赶制棉织品,不久便能送往两河省。” “哦,千余两?商人不贪,意欲何求啊。”皇帝平淡道,平静的海面之下可能波涛汹涌,视线落在一本黄褐色奏折之上,眉头渐渐皱起。 王公公略作思考,轻声说道:“此事为翰林大人做主,至于有何所求,奴才思来想去,多半是翰林大人年纪小的原因,或是翰林大人见不得人间疾苦。” “哦,细说。”皇帝眼角一挑,有了一丝兴趣。 “暗卫从永嘉县回后,将这七年来施哲在施家祖地的行为皆已记录在册,翰林大人终究还是孩子,心地善良,在三岁后,便请求施家家主每三个月搭棚施粥,分发铜钱。日常对待下人,无严苛打骂。六岁遇刺,从小侍奉的女仆救主而死,被施哲要求葬入后山祖地,是个念旧的人。刺杀案后,正逢两河省旱灾,施哲发明方便面,为陛下解忧,与此同时,创建施家工厂,招聘工人数千,工厂月俸不低于一百五十文,提供每日三餐。此等作为,依奴才看,翰林大人反到不像商人,而是善人。”王内侍吐字如珠,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可朕不需要善人呐。”皇帝叹了一口气,用沾染朱砂的毛笔在奏折之上划上一笔。 “可皇上需要翰林大人这样的人才。”王公公小心翼翼回答,佝偻的身躯愈加低沉。 “是啊,叶展的奏折里提到,施哲创造了一种名为水泥的物品,此物加水搅拌,仅需两日便可凝固成石,坚不可摧。此物一旦用于修补城池,边疆便能固若金汤,赤烛大军攻城,往往使用投石器,待城墙损坏,架云梯直上。有了水泥,赤烛一日之内不能入城,那就一直无法入城。”说到这,皇帝意气风发,不由脸色潮红,激动所致。 “恭喜陛下得此利器,翰林大人果真为上天赐予洛朝的福泽。”王公公赶紧拍了一记龙屁股。 “那你可知内卫回报,施哲将此物作何用,”不等王内侍询问,皇帝自顾自说道,“他竟然将此等利器用作修建工厂、官道,若不是叶展上奏,朕此生都难以知晓。”洛帝气笑,七岁的翰林院士是故意所为,还是无意不知。 “再派几个暗卫前去,替朕保护好翰林大人,朕还指望着他呢。”皇帝挥挥手,示意内侍再端些点心来。 “奴才这就去办。” 永嘉县,娴雅庄,一楼。 “这烤鸭,甜度不够,表皮尚未烤脆,油脂过多,差点意思。”施哲品尝一口京都名菜——脆皮烤鸭,认真评价道,“不如北京烤鸭,没有面皮、蘸料、黄瓜、葱丝,干吃确实太过油腻。” 安大与少女并不认可施哲的看法,京都烤鸭已是二人自出生以来,吃过的最好的鸭子,不愧是京都名菜,可经过少爷的嘴,竟如此不堪。二人低头默默品尝,不敢发言。 “这道炒肉,肉的品质不错,可调味料味道太淡,一点辣味都没有,猪肉的腥味都没有压下去,差评。”施哲评价完川蜀特色辣味肉片,舀起一小碗海鲜粥,细细品尝,“海鲜粥的味道还不赖,主要是鲜味十足,再加些切丁的香菇、青菜或是玉米,口感会更加丰富。” “总体来说,还是不尽人意。”片刻后,尝完所有菜肴,施哲放下木筷,作出总结。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安大怯怯说道,虽然比不上少爷做的饭菜滋味十足,可放眼洛朝,这些特色名菜确实美味。少女默默点头,表示赞同安大的看法。 “不行,你们的要求太低了,这算哪到哪,等回工厂,我给你们做一道烤鸭,保证你们吃完后收回刚才所说的话。今天就到这吧,算账走人。” 在施哲的强烈要求下,酒楼老板无奈收下银两,由那群纨绔子弟付账,这个人情过于便宜。不习惯马车的颠簸,三人散步在覆盖薄薄积雪的街道,空气清冷、沁肺,没有现代工业的污染,即使在居民区,环境依然悠好。永定河水拍打两岸青灰色的台阶,叮咚作响,金黄鲤鱼深藏水底,似乎已然入睡。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施哲再次开口问道,总不能一直称呼为姑娘吧。 “奴婢是少爷买下的,请少爷赐名。”少女挣扎片刻后,含羞回道。 “你原先没有名字吗?”施哲疑惑,能够感知少女似乎有难言之隐。 “奴婢想要忘记过去,以后服侍少爷左右。”少女欲要潸然泪下,施哲赶紧说道,自己最见不得女孩流泪。 “那就叫温淑好了,安大,你在工厂名册上记录下,交给安然安排。” 还未等安大回应,温淑急忙说道,眼角泛红,略带哭腔。 “奴婢不要进工厂,奴婢只想服侍少爷左右。” 我去,这女孩不会也是转世的吧,一听到进厂反应这么强烈。 “可我不需要人服侍,再说了,工厂福利待遇可好,管一日三餐,有宿舍、澡堂,每月俸禄不低于一百五十文,如果是女红,薪资更高。”施哲循循善诱,众人皆知,自从小云死后,施哲的身旁只有护卫,不再安排侍女,一是施哲不太习惯被女生照顾,二来担忧将来若是再发生此类事件,身旁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容易遭受横祸,施哲不愿重现这种场景。 “噗通”一声,温淑跪倒在僵硬的雪地上,已是梨花带雨,一个劲地摇头,嘴上说着“不要,不要。” 唉,难道人格魅力征服了女孩,非要守在自己身旁。施哲内心自恋道。 “好了,好了,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了,快起来。”施哲伸手搀扶起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女孩,多半两人年纪不会相差太远。 街道上,三人渐行渐远,留下三排清晰的脚印。 远处的窄巷内,阴影之下的身影渐渐退去…… 第40章 玻璃 北河省,晋州,晋河堤岸。 黑夜笼罩,群星隐藏于茫茫白雾之上,漫漫河滩,黄土堆叠,两岸杂草丛生,破损的木船随意摆放,已然多年未经修理。堤岸之下,数以万计的房屋错落有致,零星几户人家闪烁昏暗的烛光。河面凝固成冰层,厚度可达数米之深。近日来,几场暴雪不断加重堤岸的负担,即使河工迅速抢修,运输沙袋,堆垒两岸,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堤岸之下河道淤泥沉积已久,淤塞不已,冰层之下,河水裹挟大量黄沙轰击堤岸,一旦汛期来临,堤岸坍塌,巨量河水势必冲向两岸,后果不堪设想。 深夜的晋州漕运司依旧灯火通明,大小官员如热锅上的蚂蚁,忙得团团转。漕运总督范毅正坐交椅之上,焦急地翻查往年修筑堤坝的记录:洛历二十二年,晋州河大修,筑堤坝一丈二尺,疏通河道淤泥,耗时三年零九月,费资七十万两白银。洛历四十三年,晋州河水位大涨,河院署派遣督水使马之壬治水,扩建堤岸高至三丈,形成“地上河”局面,耗时五年零一月,清理河道,疏散两岸近二十万居民,费资一百万两有余。 这事不好办啊,才过去七年,晋州河再次出现决堤的征兆。范毅愁眉苦脸,瘫坐在木椅之上。 “大人,据属下测量,晋州河水位即将到达三丈,恐怕无需春汛,至多十日,便将决堤!”河道主事急忙冲入大厅,惶恐喊道,身后留下一排急促的黄泥脚印。 “什么!”范毅拍案而起,满脸惊恐,死死盯住河道主事,不敢置信。霎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众官员惶恐不安,有的瘫坐木椅,有的任由手中账本掉落,有的眼神空洞,不知所措。 “已经派遣河工连夜修补,怎的还会决堤?” “属下按照大人的指令前去调动河工,可谁知这群刁民愣说水运衙门拖欠几月的俸禄,宁可决堤,也不愿去修补。”河道主事愤怒道,双手比划,言辞凿凿。 “这群刁民!”范毅“啐”了一口,压制内心怒火,焦急喊道,“派人去请晋州知府,速去!” “是!” …… 永嘉县,施家工厂,玻璃制造坊。 一炉融化的液态玻璃“嘟嘟”冒着气泡,工人根据施哲的指点,使用一根中空的铁管末端卷起少量液态玻璃,将这些玻璃放入木质的模具中不停旋转,从而使其表面更加圆润,同时软化玻璃,方便后期定型。将金属针插入铁管,保证玻璃内部的空气流通速度加快。整个过程需要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否则玻璃温度一旦降到一定区间,便无法吹制。接着在铁管末端安上一个吹嘴,由工人向其中吹气,像吹气球一般使玻璃膨胀。等待温度降低后,将玻璃球放入炉子内加热,使其温度上升,而后继续吹气,持续重复这个过程,直至玻璃成为透明的长圆柱体。等玻璃完全冷却后,用金属棒敲击,得到一个两面开口的柱状玻璃,而后用小刀沿直线纵向切割,放入特定温度的炉子内烤制,随温度的上升,使用工具将渐渐软化的玻璃熨平,等待玻璃退火冷却,一块完美的玻璃就此诞生。 施哲轻轻抚摸玻璃成品,闭上眼睛,细细体会,光滑、平直、略带凉意,历时两个月,经历无数次失败,终于将玻璃制作成功。玻璃的配比较为复杂,即使施哲知道完整的玻璃原材料配方,可光是收集这些材料,已经消耗近半月的时间,而后研发制作工艺,打造炉子、特殊工具,又耗去半月,实验失败数百次,终于在新年的一月末,成功打造出一块较为干净的玻璃。 睁开眼睛细看,玻璃略带一丝黄色,多半为材料内的铁元素所制,伴有一些小气泡、黑色小包体,但并不影响整体的透明度,以如此简陋的设备,制作出玻璃,令人满意。 “各位辛苦了。”施哲收回视线,看向几个汗流浃背的工匠,室内的温度极高,屋外零下几度的冷空气,依然无法渗透分毫。 几个工匠尚未从震惊中清醒,眼神死死注视木桌之上这块透明的玻璃,没想到按照小少爷的方法,竟然真的能够制造琉璃,而且是如此巨大、透明干净的一块琉璃,若是卖于达官显贵,千两黄金已是底价。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整个洛朝,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巨大的琉璃。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些所谓的琉璃,我管它叫玻璃,其实并不值钱,主要在于制作工艺的繁琐。”话到一半,施哲环顾众人,稚嫩的小脸被热浪侵袭得通红,映照炉内通红的火光,眼眸之中呈现一团火焰,肃然道,“你们几个是我专门从工厂内挑选的人才,动手能力强,脑袋聪慧,最主要的是人品好、心善。你们应该知道这玻璃的重要性,所以,制作工艺必须保密,除了你们六人外,其他人不可知晓,包括你们的家人、亲戚。以后,你们将专门制造玻璃,未经我的许可,不可扩张人手,造得慢没事,保证质量过关即可。” “我们一定会保密。” “是小少爷保住了我们的性命,此生必定追随少爷,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俺也一样!”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摆明立场,六人都为南逃的灾民,若是没有施哲接济,早已命丧黄泉路。 “最近我在筹备创建地球会的事宜,你们六人就作为第一任成员入会,这个组织只听命于我,成员大多为工匠、手艺人,他们如你们一般,制造一些洛朝不存在或是稀少的物品,由我提供配方、结构图。你们的身份保密,记录在册,互相之间不可联系,只有我和安大知道所有人的身份。记住,你们手中的工艺价值连城,甚至会影响一个国家的发展,不可泄密,不可泄密,不可泄密!”施哲一字一句说道,最后三个“不可泄密”语气愈发沉重。 “我等便是死,也不会背叛少爷。”六人异口同声,面色严肃,单膝下跪,以示忠心。 “好,休息片刻后继续制造玻璃,你们留意下,看看能否再加以改进,注意缩短时间、成本或是提高产量、质量等方面。”施哲虚扶众人,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语气和善道。 然而,施哲并未告诉六人,所谓的地球会暂时是一个框架,或者说是一个理想中的组织,众多条例、规则尚未订制,六人是第一批入会的成员,至于后续是否还会加入成员,不可得知。既然洛朝法律之中,尚未存在版权的概念,那么施哲必须建立一个组织,保证这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发明使其成为自己创造财富的利器。 随之产生新问题,施哲必须尽快创建一支武装队伍,工厂的重要性愈加凸显,安全问题首当其冲,寻常的护卫队足够守卫工厂,可这些特殊的工匠需要专人保护。虽然贵为翰林院士,实际却无任何权力调动官兵。所有商人都在寻求朝廷官员的庇护,无他,只有守住财富,才能获得更多财富。 炉内不断添加煤炭,炙热的高温席卷工坊,燃烧产生的灰烟透过高耸的烟囱,直冲屋外,尚未到达云端,便烟消云散。轻轻地来,可不能轻轻地走。 第41章 除夕宴会 二月出头,洛朝人民迎来第五十七个新朝新年。今天是除夕,家家户户清扫庭社,除旧布新,远在异地的游子纷纷赶赴家乡,阖家团圆。施府下人忙于张灯结彩,往年的对联被撤下,换上小少爷提笔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只是这爆竹为何物,无人知晓。 今天的施哲琐事众多,天边刚浮起一缕白光,已然起床洗漱,特制的牙刷挤上黄豆大小的牙膏,一股荷花清香溢散在口腔内,薄荷刺激舌根,头脑瞬间清晰。小小的牙膏并不起眼,确是花费施哲整整一个夏季时间才研发成功的产品,皇帝都不曾有这般待遇。 温淑为其披上厚重的貂皮裘衣,穿上棉手套,招呼几个家丁,与门口的安大汇合,前往当地最大的菜市场购买食材。施顺义并不同意施哲亲自买菜,这些交给下人置办即可,在施哲的卖萌撒娇的攻势下,无奈点头。 不愧是永嘉最繁华的菜市场,各种冬季蔬菜琳琅满目,切成横条的猪肉、牛肉、羊肉规则摆放在案板上,木桶内几条饲养的草鱼小幅度地挥动鱼鳍,两腮一闭一合,似在睡眠。四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妇人与摊贩的砍价声,“铛铛”的厚刀砍骨头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在几个负责日常买菜的家丁的带路下,施哲逐渐收集大部分食材,在海鲜商铺前,竟然看到一条十斤多重的石斑鱼,一问价格,仅需一两白银,这还是老板狮子大开口的价位,施哲毫不犹豫,遣人买下,连带木桶,一同拎回施府。丑陋无比、身长毒刺的石斑鱼不免引来众人疑惑,怎能食用? 施哲今天担任“以嘴炒菜”的主厨,十几个专业厨师按照他的要求,烹饪一道道美食。 第一道,佛跳墙。将提前浸泡一天的干鲍鱼、干海参、蹄筋沥干水分,蹄筋小火熬制软烂。准备瑶柱、鱼肚、虫草花、花菇、冬笋稍微浸泡,煮熟剥皮的鹌鹑蛋放置一旁。炖煮高汤,鸡肉、猪骨、鲍鱼炒干后加入清水,于砂锅中熬制三个时辰。准备炖盅,一片火腿铺底,将各种泡发的食材层层叠放,倒入熬制的高汤,少量葱姜,一小杯花雕酒,小火慢煨一个时辰,等待所有食材的鲜味融合,即可上桌。 第二道,清蒸石斑鱼。石斑鱼的处理过程最为重要,先用小刀,小心将石斑鱼鱼鳍去除,这部分含有毒素,不可食用。紧接着在鱼的表皮之上涂抹一层细盐,浸泡一盏茶的时间,去除鱼身表面的黏液,而后以小勺,逆方向刮去鱼鳞,以清水清洗干净。从鱼腹剖开,取出内脏,下刀之处稳、准,不可使内脏中黑色物质流出,导致鱼肉腥臭。再次清洗,改刀,料酒腌制一盏茶时间,摆盘,盖上姜片、葱结,上锅汽蒸两盏茶时间。夹去姜片、葱结,摆上葱丝、胡萝卜细丝,以酱油、醋、白糖、蚝油、盐调味,热油浇淋瞬间,白烟袅袅升起,“滋啦”一声,沁人心脾。 第三道,烤鸭。前些日子在娴雅庄品尝京都烤鸭后,施哲便给过承诺,请二人品尝真正的北京duck。因此,施哲特地找铁匠打造一枚炉子。做法不难,主要考究火候。取一只六七斤的成年健康鸭子,脖颈处放血,热水汆烫半盏茶时间,去除皮毛,而后在鸭翅之下开一小口,取出内脏,断去鸭脚、翅膀,把鸭脖、鸭嘴清洗干净,保证鸭皮无血污。热糖水浇淋鸭身数次,直至表皮入色,呈现鲜亮的棕黄,挂在阴凉通风处干燥一日。之后便是入炉烤制,以塞子堵住鸭子肛门,从脖颈刀口处灌水,点燃木炭,烤制半个时辰。木炭的品种颇为讲究,施哲采用的是苹果树枝干,略带清香。烤制期间需要厨师根据鸭身上色情况调整鸭子方位。出炉时,鸭腔内汤色浅白,便大功告成。切片,摆盘,上桌。 剩余菜肴包括一盅东坡肉,一盘回锅肉,一碟凉拌时蔬,一碗糖醋排骨,一盆酸菜鱼,自然还有主食,猪肉韭菜、猪肉玉米香菇、羊肉茴香、牛肉大葱馅的饺子,其中一颗饺子内藏有一枚铜钱,谁有幸吃到,好运自来。一桌佳肴,若是放在前世,根本不像正经年夜饭。 施和远走东楼,大雪封路,无法赶回。施家祖地内施氏子孙几乎没有几人,作为商行,过年之际最为繁忙时刻,进货出货运货,需要盘算、清账,因此,过年不团聚,似乎成了所有商行的定律。 为了减少冷清,营造热闹的氛围,施哲让安大叫来工厂里几个助理,一年的忙碌紧需一顿美餐缓解疲劳。韩顺义端坐在主位,施哲在其右手,黄滨在其左手,众人围坐一圈,等待韩顺义动筷。施哲捧起荷叶饼,夹起一片鸭皮,轻蘸酱料,放上一卷葱丝、黄瓜丝,赶忙递给祖爷爷,长辈先吃,这是礼仪。 鸭皮肥而不腻,皮脆而油脂适中,清新的葱丝缓冲最后一缕油腻,留下一股淡淡的黄瓜清香,酱料咸鲜中略带甜感,入口后唇齿留香,果真是美食。 “哲儿,这是你创造的美食?”施顺义深知施哲对美食方面富有浓厚兴趣,却未曾想过他能在厨艺之上有如此深的造诣,比上往年进府的厨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算是吧,祖爷爷,你快尝尝佛跳墙,我也是第一次做,没想到味道还不赖哩。”施哲向黄滨使了个眼神,佛跳墙摆在桌子中央,自己小小的个头即便站在木椅上,伸长手臂,多半够不着。黄滨受意,恭敬端过施顺义面前的青花瓷碗,盛上满满一碗,双手奉上。 “嗯,不错!汤汁浓稠,味中有味,浓郁荤香而又荤而不腻,鲍鱼入口即化,干笋韧而不烂,哲儿,这佛跳墙单单在这东海省,无一汤品能与之媲美。”施顺义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手中的动作未曾停止,亲自又舀了一碗。 “那是,这可是中国传统十大美食呢。”施哲两颊微红,一是佛跳墙中酒精发作,二来祖爷爷的夸奖确实令人害羞。 “中国?”施顺义疑惑问道。 “哦,一个历史上的国家,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施哲随意编织个理由,并未做过多解释,而后看向安大,傲然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做得烤鸭不比京都烤鸭好吃。” 此刻的安大满嘴流油,急忙拿起手帕擦拭嘴角,匆匆咀嚼口中面饼,咽下肚后,讪笑回道:“我从来都是相信少爷的,这一桌菜肴,平生为所未闻,然而一入口中,竟是如此美味,多谢少爷恩赐。”安大抱拳致谢,几个助理纷纷效仿,感恩至极,若不是施哲说服施家老爷子,一介平民,怎能与翰林院士同桌共饮。 除夕宴兴致而散,今年上府拜访的客人极多,除了几幅旧面孔,其余之人施哲从未见过。在施顺义的介绍下,明家商行、刘家商行、赵家商行等,各大商行老板如雨后春笋般冒头,送上新年礼品,恭贺新年祝词,罕见的是,永嘉县令今年竟送来一对玉佩,择日上门拜访。 没想到,翰林院士的名头如此实用。 临近深夜,按照习俗,施哲与施顺义在书房内守岁,少了施和这个听众,又多了黄滨,施哲兴致盎然地讲述前世趣事。在子时的锣鼓声中,新的一年到临。缺少爆竹烟花的参与,总是有些不尽人意。 第42章 京都风云 晋州河决堤了。 新年的第一份奏折,经八百里加急,直走官道,于三日内抵达京都,摆放在御书房的书案之上。皇帝震怒,连夜召回合家团聚的大臣,撤去皇家家宴,议事御书房。 大臣们震惊之余,匆匆穿上官服,命马夫快些行进,争取进入御书房之前,与其他官员提前商讨事宜,皇宫门前,再次呈现三人一行,五人一群的场面,死寂的皇宫内回荡众臣小心翼翼的议论声。 王内侍以深沉的嗓音匆匆念完北河省郡守李文傅递交的奏折,默默退回皇帝身旁,双手笼罩在长袖之内,微微躯躬低眉,接下来是皇帝与大臣的主场。 “众位爱卿,此事该如何解决。”皇帝面露讥讽之色,略显疲惫,怒气伴随寒气渐渐散去,霎时间,御书房内寒意四起,众人噤若寒蝉。 “洛历二十二年,第一任晋州知府上报晋州河下游淤塞,水位大涨,朝廷出资七十万两白银,用于修建堤坝。洛历四十三年,新任晋州知府高韦义上奏,晋州河再次上涨,恐威胁两岸居民,朕亲自批准,拨下治河款项一百万两白银,历时五年,河道疏通,堤岸高筑。然而,谁能告诉朕,九年,仅仅九年时间,晋州河决堤!朕这百万两就如此脆弱!”见群臣不语,皇帝怒不可遏,低吼道,目光死死盯住御书房内众臣,面部青筋皱起,气血翻涌,原先平复的心情再次爆发,再顾不得颜面二字。 百官之首尤久培依然低垂眼帘,沉默不语。此事已然明了,有人贪污治河银两,修建的大坝多半是豆腐渣工程,而百官之中,必有知晓甚至参与者,帮助掩盖晋州知府与漕运衙门的罪行。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包含丞相一派的官员,尤久培恐怕难逃追究。 “陛下,当务之急是统计受灾范围、受灾人数,派遣钦差前往晋州调查此事,安抚民心。”户部尚书柳永达的声音从群臣中传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柳尚书,可有钦差人选?”即使最近独得皇帝恩宠的柳永达,迎接的依旧是皇帝略带寒意的语气。 “微臣推举刑部侍郎李子昂,此人刚正不阿,多年来沉淫各种刑部案件,颇有手段。”柳永达将心中定下的人选吐露,此人亦是前段日子勘破施家纵火案的主审官。 “朕有所耳闻,前些年那方奇案,也是李侍郎的功劳,犯人最终沉冤得雪。”皇帝陷入回忆,此案曾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两月前,一男子于街边面馆吃面,而后付账起身离去,行走街道之上,忽然左右摇晃,身形摇摆,向后倒去,等京都府衙衙役赶到,已无力回天。事后尸体经过仵作查验,身体无明显伤口、淤青,嘴唇发黑,双眼血红,是为中毒而死。衙役立刻逮捕面馆老板,屈打成招。恰逢刑部侍郎目睹一切,发觉事有蹊跷,派人查搜整个面馆,未曾搜到残留毒药,而后前往京都府衙,命仵作剖开死者腹部,对胃部食物残渣验毒,银针毫无反应。细细检查死者身体,在脖颈后方,存留一个难以察觉的针眼,最后断案是歹人以浸毒的细针刺入死者体内,虽然未曾抓捕凶手,可还了面馆老板一身清白。此案被记录在册,供所有刑部官员参考,事后京都府尹因此案而受罚,以渎职罪调离京都。 “可,传旨,命李子昂为行北河省黜置使,特查晋州河决堤一案,另监察官吏,肃清往年案件,便宜行事!”皇帝从短暂的回忆中清醒,口述旨意。 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具有极大权力,若是晋州官员参与贪污治河银两之事,黜置使可先斩后奏,同时对北河省官员有任免、提升、革除官职的权利,无需皇帝旨意。 众臣并无反对之意,只是眼中多了一分疑惑。刑部侍郎,不属于朝中任何一个党派,即使面对上司刑部尚书,这位刚正不阿,似乎缺少人情世故经验的李子昂,依然态度冷漠。担任刑部侍郎官职十年,得罪的京都权贵数不胜数,在身后无人支持的背景之下,竟能屹立不倒,每每弹劾李子昂的奏折递交到皇帝手中,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因此,有传言说侍郎大人为皇帝的人,至于真相,除了陛下,多半无人知晓。 几日,似乎已得到验证。 刑部侍郎府邸,李府,庭院。 李子昂倚靠木椅,凝望天际若隐若现的新星,喃喃自语。 “凶手其实就是面馆老板,面中含有迷幻药物,死者出门仅仅十步,药物发作倒地,面馆老板急忙上前查看,借此时机银针下毒,他并不知晓我看到整个案发过程。呵呵,刚正不阿,笑话罢了。他是皇帝的人啊!” 事后,李子昂向洛帝上奏,陈述案件真相,询问缘由,暗卫为何当街杀人。而皇帝陛下只是回了他一句,“可愿做孤臣”。 李子昂陷入沉思,十几年的官场生涯,看过太多达官显贵草菅人命的事情,一句话便能让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轰然倒塌,流离失所,男为奴女为娼,世世代代无法翻身。而自己早已身处孤岛,不愿与朝中那班佞臣同流合污,未曾想竟步步高升,做得刑部侍郎,原来,皇帝在帮扯自己。 李子昂苦笑,如今还有选择吗? 翌日,圣旨传达李府,王内侍朗声念完陛下旨意,遣散屋内众人,传达陛下口谕。 “此次晋州之事,牵涉甚广,朕许你便宜行事,但有些人可杀,有些人暂时不可动,名单给你,包含提携之人,自行思虑。” 我的皇帝陛下啊,您既然知晓这些贪官污吏,为何不直接下令抓捕呢?李子昂内心酸苦,原本调查贪污治河银两的案件,瞬间提升为监察整个北河省的官员,工作量呈指数增长。皇帝陛下的意图明显,北河省,即将更换新鲜血液。 三日后,钦差卫队启程,京都内庞大且繁杂的信息传递体系比往常繁忙,官员之间交往愈加频繁,生怕错过重要消息。进宫的贵族女子逐日增多,借口走访亲戚,纷纷替家族的官员打听宫中消息。皇后的寝宫近几日热闹非凡,请安的,聊天的,玩牌的,赏花的,各式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谄媚姿态,只求为家中做官的相公或是长辈,传达一丝可靠的信息,皇帝对治河银两贪污一案的态度究竟如何,事后又如何处置这批官员。 宫里的太监们乐开了花,进宫的贵人多了,打赏的机会也就增加了。在贵人前头带路,说上几句吉祥话,透露些可有可无的消息,银两不就自己钻进裤兜了吗。王内侍多半是最近皇宫内最忙碌的一人,每日伺候皇帝左右,好不容易换了班,歇息片刻,便被后宫妃嫔召去,问这问那,挑些不重要的事换点打赏,乐意之至。皇帝接下来的铁血手段,自然不敢妄加非议,安抚人心这一套,这些生理缺陷的宫中太监,最为拿手。 一场新雪笼罩京都,后花园的梅花树的枝头,竟悄悄然绽放出花骨朵儿,逐渐盛放,似鲜血般明艳。 第43章 洛朝第一家奶茶店 新年的第一场雪,淅淅沥沥,灰蒙蒙的天空零散地飘落几片雪花,对于两个月来见惯雪花的江南民众来说,雪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自诩文人雅士的书斋青年,借景抒情,模仿施哲的《诗集》,吟诵一首首自创蹩脚的诗歌,而后不由惊叹,翰林大人的文笔过于深奥,无人能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意与境相结合,孤寂、清寒之感借助自然景色透露,极尽升华。 前些日子,京都印书坊洛局送来账簿、银票,记录几个月来诗集的收益,整个洛朝出售两万余本,一本售价十两银子,依据皇后的旨意,施哲分得七成,三成归洛局,除去赋税,施哲净收入十三万余两白银。对于这笔钱财,施哲不敢贪功,自己只不过是诗词的搬运工罢了。 十三万两白银,全数交由朴迁(施哲从杭郭村带回的教书先生),创办助学基金会,资助家中贫困却又热衷文学的书生,洛朝暂无科举制,这些人才经过培养,或进入工厂工作,若有真实才学,意向参政的学子,施哲不介意向皇帝推举,翰林院士唯一的特权可不能浪费。基金会的各种条例正在筹办,手续不可繁杂,审核不可过于简单,保证银两准确地送到落魄读书人手中。 这些事情无需施哲过多插手,初入新年,计划数年之久美食店方案将要启动。洛朝第一家奶茶店,今日创办。没有爆竹“噼里啪啦”的热闹声,简单举行剪彩仪式,施哲讲了几句新店开张,望诸位捧场的客气话,以及推出今日免费品尝的活动,奶茶店正式营业。 奶茶的样式不少,从县外养殖场运来牛奶、羊奶,多次高温消毒,剔除杂质。奶茶的口味各异,主要取决于茶的品种,绿茶、红茶、茉莉花茶、金银花,施哲特地挑选了几种价格低廉、口感却较佳的茶叶,奶茶店面向的顾客为所有民众,因此在价格方面,不会定价太高。若是喝不惯奶茶,一杯添加白糖的甜牛奶,会满足小孩子的喜好。 至于装奶茶的杯子,洛朝不可能生产塑料,施哲同样毫无办法。在安大的建议下,采用竹筒作为外带的杯子,上端封盖,留有小孔,中空的芦苇作为吸管。而奶茶店存留宽阔的内部空间,客人可在店内享用奶茶。县外每日的牛羊奶供量有限,奶茶店的奶茶每日同样限量。奶粉的制作工艺复杂,施哲属实毫无头绪,知识壁垒不是塑料薄膜,说破就破的。 施哲低估了洛朝民众的好奇心,开业仅仅一个时辰,近千杯奶茶告罄,多半还有新店开业免费的福利加持。虽是免费,仍然需要做一个口头调查,不外乎奶茶是否可口,哪里需要改进的问题。令施哲欣慰的是,整体反响极佳,奶与茶的完美结合,以及甜而不腻的口感,是为严冬驱寒的佳品。 奶茶中缺少珍珠、椰果、芋泥小丸子等添加物,属实差点意思。可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必须等待商队的消息,仔细翻阅过东北大陆各个国家的动植物图册,土豆、番薯、紫薯甚至包括木薯,以及心心念念的西瓜,都在来的路上,算算日子,多半还有两个月的路程,三月末抵达,四月播种,赶趟。 南边施哲同样未曾放弃热带水果的搜寻,为此被施顺义臭骂了一顿,指责施哲不务正业,为了几口吃的,竟然调动商行外贸船只出海,在施哲委屈巴巴的解释下,施顺义无奈答应,商人不能只顾铜臭味的金钱,若是从海外引进能够改善洛朝百姓生活的食物、水果,则是一件天大的善事,只是土豆、番薯还未送到东海省,否则土豆一亩五百斗左右的产量还不得吓死小老头(水稻一亩产量在一百斗左右,还是袁老改进后的成果)。 短短三日,施家的奶茶店风靡永嘉,每日限量的一千杯奶茶,开业半个时辰不到,一售而空,此事震惊美食圈,当地的名厨纷纷上门拜访,不单单为奶茶而来,施家除夕宴会上的菜肴同样令他们向往。此事说来好笑,施顺义吃完佛跳墙后,第二日出门访客,主人家宴席上的菜为当地名厨所做,结果遭到施顺义的嫌弃,向主人家讲述了施哲创造的菜品,这一说可不得了,瞬间在富人圈传开,施府排满上门拜访的客人,无奈之下,前些天施哲被迫又做了一次佛跳墙,客人品尝后,赞不绝口,此事口口相传,不过数十日,施哲被安上个“厨神转世”的称号,文能颂诗百篇,武能做得山珍海味,施哲的名字,再次响彻东海省。 所以奶茶店的火爆,与这个“厨神”的名号多半摆脱不了关系。事实上,奶茶尚未让人失望,属实惊艳,后期推陈出新,制作果味的奶茶。 施家工厂,办公室。 基金会的具体事宜已经安排妥当,此事全权交由朴迁处理,资金的出入、用处、受益人员必须记录清楚。施哲不知道的是,永嘉县的落魄书生其实有一个特殊的小圈子,日常哪个村庄需要教书先生,哪户人家求人帮忙写封信,亦或谁家缺个抄书先生,书生之间都会互相传达,谁暂时急用银两,便由谁去,氛围和谐,互帮互助。因此,当基金会成立的第一时间,这个饱含沧桑的中年书生将圈内的书生召来,经过施哲同意,由众人共同管理。 “朴先生推荐的你们,我便不再做过多的考核,相信你们的才能、人品皆可过关,只是丑话说在前头,银两若是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施哲严肃道,朴先生在工厂的私塾教书已经半年有余,深受学生、家长们喜爱,甚至工厂里几个助理,也曾与朴先生探讨过学术。因此,施哲大可放心他推荐的人,只是表面的工作还是得完成。 “少爷放心,我等虽出生贫寒,然而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定不会做那违背良心的事。”一名书生义正严词道,坚毅而又纯洁的目光,像极了前世的大学生。 “看看试用期内你们的表现,等以后有人达到我的标准,我会亲自写封信向朝中户部尚书推荐,若有真才实学,直接上奏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话一出,面前的几个书生顿时两眼放光,欲言又止,读书人圈子内,谁人不知翰林院士具有向皇帝推举人才的权利,而这正是自己这些毫无背景、人脉的书生最为在乎的。 “好了,先下去办事吧,这都是后话了,好好干,为自己而活。”施哲挥了挥手,微笑道,视线转向安大,“安大,叫下安然,我有事找她。” “少爷,胡管事身体有恙,今日歇息一天。”安大似乎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道。 “她怎么了?找郎中看过了吗?”施哲担忧道,莫不是最近的工作过于劳累。近日来女工的数量逐日扩增,可女工的管理层人员十分缺乏,大部分事宜交由胡安然全权处理,按照工厂的宗旨,女管女最为合适不过。 “无碍,是为女子的月事,在屋内歇息。”安大硬着头皮解释道,少爷问话,不可不答,只是实在有些尴尬。 “哦,来姨妈了啊,正好工厂里最新制备了一批红糖,你差人送去,让安然热水浸泡服下。对了,有卫生巾吗?”施哲前生是个直男,只会多喝热水,今生才七岁,改不了这个毛病,更何况女方又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也不能上门特意看望吧。 “卫生巾是何物?”安大还在细想姨妈的含义,这不是亲戚的名称吗? 施哲幡然醒悟,别说落后的洛朝,即使在中国古代,女性来了月事,只能用白布擦去,贫苦人家甚至只能使用树叶、草叶等物品,极容易发生感染,并且,人们将月经视为传染疾病,得病者需单独隔离。施哲脑海中瞬间浮现某菲的轮廓,这些生活必需品,自己得想办法满足,仅在工厂内,已有近千女工,她们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第44章 女人的健康我来保障 近两日,施哲将自己关在实验室内,吩咐底下无事不得打扰,无人知晓小少爷又在发明什么新奇物品,只是最近少爷的要求有些奇怪,竟然派安大请来几个怡红院的年轻姑娘,安排在工厂的住宿区,这让厂子里多年的单身汉欲火难忍,眼睛恨不得剐下几个妙龄少女的衣裳,一览芳泽,即使家中已有妻子的工人,时不时会望向那几间胭脂芳香四溢的屋子,有贼心没贼胆,看看总是好的。 二月份的气候依旧寒冷如初,细细的松针被皑皑白雪压垮,后院的梅花成了冬季里唯一一抹颜色。施哲抹了额头不存在的汗,盯着一片洁净如雪的卫生巾,眼中流露喜悦的光芒,终于大功告成。吸水性、防侧漏暂时没有问题,不过这舒适性,只能麻烦那几个怡红院的姑娘了。施哲曾经找过安然,请求她作为试验者,话音刚落,安然言辞强烈,毅然拒绝,认为少爷的雄才大略应该放在治国、经商之上,怎能为女子闺房之事费心,劝导半天,人家硬是不肯松口,甚至拒绝让厂内女工参与试验。没法子,施哲只好找几个“开放”的女子,丫鬟温淑还没长开,这种事自然不能去恳求一个七岁的女孩子答应。 “刚才我说的使用过程都清楚了吗?”施哲视线扫过眼前一排女子,莫名地想起前世某些包厢内的场景,同样坐在沙发之上,只差面前的案几之上,摆放几瓶昂贵的外国酒。 “奴家一定按照少爷的嘱咐办事。”一名少女含情脉脉看向施哲,天生的妩媚无时无刻不在勾人心魄,一言一行,一动一令,令人着迷,魅惑的声音如一口幽寂深渊,吞噬灵魂。 “咳”,施哲战术性咳嗽,急忙将视野移向黑漆漆的桌面,让安大随意找几个女子,怎么把人家头牌给请来了,哪怕年龄只有七岁,身体却做出了诚实的反应,幸好木桌按照前世办公桌设计,留有挡板,不然施哲胯下的窘相可就显露无遗。 “你们回去试试吧,明天给我答复。”施哲故作镇定地说道,目光依旧不敢直视。 “不用奴家当面试试吗?”销魂入骨的声音再次传来,言语愈加魅惑。 “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回去试哈。”施哲面红耳赤,赶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身后传来姑娘们清脆的笑声,堂堂的翰林大人总归是个孩子。 “皓月初圆,暮云飘散,分明夜色如晴昼。渐消尽、醺醺残酒。危阁迥、凉生襟袖。追旧事、一殇凭阑久。如何媚容艳态,抵死孤欢偶。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一首道尽落尘女子凄苦的诗词,怎的出自如此含羞的孩子呢。 几个青楼女子想不通,施哲同样想不通,难道还指望自己这个生理上只有七岁的孩子做些什么?多半柳永才会知晓吧。 北河省,晋州,高府。 晋州知府高韦义的书房内此刻端坐两人,品茗洛朝第一茶——大红袍,一两千金,每年产出不过一斗,奉为皇家贡品,就连京都绝大部分大臣都未曾饮过。高韦义为眼前之人斟满茶杯,悠闲恬静的态度与对面之人天差地别,一缕缕热气形成一道灰白的屏障,溢散在二人之间。火炉内传来阵阵的热浪,令晋州漕运总督范毅愈发焦躁,山猪吃不来细糠,粗人品不来昂贵的茶叶。 “我说知府大人呐,您怎么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品茶,黜置使即将到达晋州,若是事情败露,你我二人小命难保啊。”范毅焦急说道,朝廷派遣钦差查访晋州河决堤案的旨意已经传达,吩咐各地官员全力配合,不得出现差池。 “范大人还是急性子,事情已经办得妥当,即使他黜置使是刑部侍郎,人证、物证皆无,又能如何呢?”高韦义轻蔑一笑,满不在乎,抿上一口热茶,香气馥郁,经久不散。 “你确定已经处理干净?”范毅环顾四周,寂静无声,确定隔墙无耳,仍然压低声音问道。 “我派人挖通两岸河堤,只见奔涌的河水如猛兽般冲击两岸的村庄,已是深夜,无人清醒,那帮河工顷刻间淹没在巨浪中,即使擅长水性,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不出一盏茶时间,神仙难救。”高韦义平淡地描述那晚的情景,似乎死去的近万河工与他无关,甚至沉溺回忆于那晚充斥哀嚎、绝望呼救声的场景中,有些留念。 “若是有人幸存?” “不会,我派官兵借救援名义,沿河道搜寻,将幸存者抹灭,丢回河中,不会出事。”高韦义打断范毅的询问,此话令范毅顿时身冒冷汗,难以置信眼前这个风度翩翩、和善的知府大人竟是杀人不见血的恶魔,但是,已是一条船上的人,此事不得已而为之。 “记得让你手下那些人嘴严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清楚,你下不去手,我不介意帮你。”知府大人渐渐收敛笑容,依旧以平静的目光看向范毅,只是言语中多了份狠毒的气息。 “这事我会处理,无需你费心。”范毅内心烦躁,豪饮一杯大龙袍,茶非酒,亦不能解愁。 “朝中可否传来消息?”片刻后,范毅询问道。 “未曾落井下石已是好事,你还指望他们?”高韦义讥笑,嘲讽道。 数日来家中不知收过多少封密信,北河省内、京都甚至周边各省的官员都在询问决堤一事,言辞中透露些许问责的语气,为何堤岸如此不堪一击。高韦义心中冷笑,这群贪财如命的大臣为何发出此问呢?治河的银两从皇上颁发旨意开始,从中书省、户部、工部,到治河银的运输、分配,经过各地官员层层刮取,一百万两白银竟然只剩下二十万两,工程质量不差些,岂不是白白忙碌一番吗?至于死去的河工,正好,拖欠的月俸亦是一拨不菲的银两。 “一切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京都那些人的承诺切不可当真,现在的京中多半一片混乱,人人寻求自保,自顾不暇。”高韦义叹息,平静的脸上浮现一丝愁容,继续说道,“如今你我之间为有信任,才可渡过这次危机。” “派去京都的人我会撤回,希望顺利瞒过黜置使。”范毅给出承诺,前几日派遣手下前往京都,寻求贵人庇护,迟迟未传来消息,正如知府大人所说,两人已然成为弃子,若是供出涉案人员,家中的妻女、远房的亲戚,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如果事情败露,保持沉默,将苦果咽下,罪责承担,家人多半还能有条活路,官场肮脏的潜规则,何尝不是一种好处呢? 透过木窗的开缝,高韦义的视线望向西南,似乎透过一排排高耸的白墙,直达河岸,看清河岸地下埋葬的数以千计的森森白骨。这个世界本就不讲理。 第45章 用沙发征服人心 永嘉县,施家工厂,办公室。 户部侍郎依旧抚摸着沙发,指尖来回推动,酥软柔顺的感觉令其爱不释手。数次表达购买的欲望,只是翰林大人似乎未曾在意自己的想法,迟迟得不到答复。 灾民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灾民的信息记录在册,参与朝廷编制,专门修缮官道,不止永嘉县,全国所有地区的官道近二十年来未曾修理。在得了皇帝旨意后,有了编制身份的灾民被派往东海省各地参与修路的工作中,水泥被允许使用,这是施哲与皇帝据理力争的结果。 事后叶展得知施哲上奏的内容后,不免擦了一把冷汗,这位小主子竟然反对皇帝的旨意,义正严词,即使皇帝不允许,也会生产水泥,用在修路、建房方面。皇帝被迫答应,警告施哲水泥的配方决不能泄露。 “叶大人,马上就要回京复命了,还有什么事没办或者需要我帮忙吗?”施哲问道,视线依然落在奶茶店的账目上,每日总收入区区十两,去掉成本、人工费、运输费,每日纯盈利三两左右。这只是一家奶茶店的日收入,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蝇头小利,然而前提是奶茶店每日限量一千杯,若是如前世一般,每条街道、每个小区门口,营业一家奶茶店,遍布洛朝,以少积多,一家一日三两,一千家一日三千两,一月九万两,店面的成本与前世的奶茶店比较,小巫见大巫,无需较大面积,一月不过一至二两银子。 “无事,该做的本官都已做好,只是……”叶展难以启齿,与眼前七岁的翰林大人交往数月,莫说感情深厚,对于施哲的想法、思路,大部分时间都是摸不着头脑,更别说了解此人。 “叶大人但说无妨。”施哲心里清楚,侍郎大人想要沙发。施哲早已知晓叶展的意图,故意吊着他的胃口,没办法,接触的京都官员目前唯有叶展,为沙发打广告,开拓销路,指望的人只能是他。 “不知工厂内是否生产沙发,说来汗颜,本官对其爱不释手,再大代价,也愿购买一套。”叶展直入主题,难免有些唏嘘,在京都,以户部侍郎的官衔,任何奢侈物品都可轻而易举得到,即使当面拒绝,事后依旧有人送来。现在面对的是软硬不吃的施哲,以官威压制,不切实际,更何况只有施家工厂才能生产出沙发,在商言商,雄厚的家底还是能掏出不少银两的。 “这沙发啊……”施哲故意拉一段长音,观察叶展略显变凝重的表情,笑呵呵说道,“只送不卖,可大人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知翰林大人有何事要求本官,只要不违背洛律,下官一定办到。”有求不一定必应,但只要施哲能开口,此事存有商量余地。 “不是作奸犯科的事,我已经做好三套沙发,包括一件玻璃茶几,希望叶大人能帮我运回京都,一套归大人所有,还有一套赠予尚书大人,感谢尚书大人对施家的关照,至于最后一套吗,还请叶大人送入宫中,交于皇后殿下。” 施哲考虑许久,不知道这最后一套沙发赠予哪位达官显贵,对方须频繁与其他贵人交往,身份必须尊贵,最好为皇室中人,想来想去,皇后确实为最佳人选,更何况之前还欠人家一个人情,会笑的孩子有糖吃呀。 “没问题,此事本官亲自办理。只是这玻璃茶几为何物?”叶展兴奋至极,原以为施哲会提出难题,不好推脱,如此小事而已,看来翰林大人是在卖于我人情啊。此等精致的沙发,送到宫中,皇后必然高兴,自己也会得到打赏,何乐而不为。 闻言,施哲摇了摇手边的细线,力量沿着绳子,按照规定路线前进,直达门外,与铜铃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多时,门外四个大汉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块长近两米宽一米的长方形玻璃进入屋内,步伐平稳,双手紧握,生怕损坏这价值连城的宝物。 “叶大人请看。”施哲起身,伸手邀请,讲解道,“此物我名为玻璃,在洛朝有另一种称呼,名为琉璃,是我工厂最新的产品。” 霎时间,叶展双目失神,已然震惊地无法言语,施哲的声音无法传入耳膜,任凭大脑宕机。几月前,京都第一商行东运商行从西域运回一块脸庞大小的琉璃,达官显贵闻声而动,甚至有人出价千两黄金购买,被东运商行掌柜委婉拒绝,最后此块琉璃送于宫中,贡于皇帝,龙颜大悦,赏赐不少绫罗绸缎。东运商行不在乎钱财,谋求的不过是名声罢了。 可眼前这块琉璃,竟然与成年男子一般高,光线透过,琉璃之下的画面无比清晰地呈现,明晃晃的反射光线直射眼球,展露它动人的一幕。 片刻后,叶展缓缓吐露一口浊气,不愧为见多识广的大官,表情管理极快。叶展揉了揉肥硕的脸颊,难以置信地问道:“翰林大人,此物真为工厂所生产?” “骗你干嘛,我用了整整两个月时间研发的,失败数百次,前些日子才成功生产出几块玻璃,不过还是有些瑕疵,你看,黑褐色的杂质、小气泡,工艺还得进一步改善。”施哲伸出细小的食指,点明玻璃内各处包体,略显遗憾。 “已是极好!”叶展赶紧回复道,我嘞个老天爷,翰林大人你还不满足,东运商行的那块琉璃,比上眼前这块齐人高的玻璃,简直天差地别,琉璃之内,大块的黑色矿物,透明度极低,却是价值千金,贵人们争破头颅购买,到您这,瑕疵? “既然叶大人不在乎,那就劳烦大人派人将沙发、玻璃茶几运回京都,茶几的安装图纸稍后给您,顺便帮我稍几句话,感谢皇后娘娘的照顾,怎么好听怎么来,这些叶大人应该擅长。”施哲并未嫌弃叶展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相反,有些佩服朝廷的大臣,处变不惊,当安大以及几个搬运的工人第一次见到玻璃,半天没回过神,支支吾吾,坚决不敢移动价值连城的珍宝,若不是施哲提醒工厂有能力再次生产玻璃,几人即便被开除,也不愿上手。 叶展抚摸着洁净的玻璃,像在抚摸少女光滑的脸庞,目光神迷,颇为享受。从正面到侧面,再到底面,来回欣赏,感叹工匠的神乎其技。赚大了,南下一趟,收获已不是颇丰可以形容。 叶展清楚施哲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份来打开京都的沙发市场,但是他心甘情愿,巴不得作为施家商行的代言人。水泥的配方送到京都后,皇帝陛下遣人送来密旨,赏赐丰厚,最为主要的是,隐隐透露刑部尚书的位置即将更换人选,那么,作为第二把交椅的刑部侍郎,自然成为第一人选。令他奇怪的是,如此丰功伟绩,皇帝并未赏赐施哲过多的奖赏,反而为施家商行提名“天下第一商行”,思来想去,多半只有年纪尚小的理由。 施哲不在乎“天下第一商行”的名头,可是此事对于施家人来说,是为天大的恩赐,施顺义亲自安排祖祭,将圣旨供奉在列祖列宗的墓碑之前,老泪纵横,感恩祖先蒙荫,看的一旁的施哲不是滋味,情绪些许低落。 一石激起千层浪,实力远在施家商行之上的东运商行被打个措手不及,因为圣旨的原因,众多商人结束与东运协议,选择与京都海阁合作,不少原先只从东运商行订购商品的官员,转头奔向海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体现的淋漓尽致。 “翰林大人放心,我一定妥善办理运输事宜,若是日后遇见任何麻烦,只需书信一封,叶某必定鼎力相助。”叶展吐露真心,施家凭借施哲,地位水涨船高,尤其是施哲惊人的发明能力,不说将来,如今已是皇帝的顶级助力,日后待其入朝为官,互相帮扶,自己的仕途将是一片光明。 几个工人缓缓搬运玻璃,放置在事先准备的铺满稻草的木箱之中,装上工厂特制的小推车,送往叶展临时居住的府邸。回来的路上,关于施哲的谣言不停地闯入几人耳中,愤怒而又疑惑,少爷怎会是这样的人呢? 第46章 名声败坏 施哲请妓女试验卫生巾的事在永嘉县四处传扬。 办公室内,施顺义责骂施哲已有半个时辰,歇息片刻。不得不说,老爷子的体力不错,老当益壮,骂了这么久,不带喘气的。文学功底同样不错,没有污言秽语,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施哲没心没肺地想着。 说来奇怪,虽未提前与几个姑娘签订协议,可这试验卫生巾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姑娘们没有理由四处张扬,在洛朝人民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顾老爷子的唾沫星子,声音左耳进,右耳出,施哲内心喜悦,卫生巾的反响不错,舒适度极好,若是外观再好看些,更好。这让施哲相当无语,这玩意儿给谁欣赏呀,难不成还得绣朵花? 中场休息时间,终于轮到施哲解释,表现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这几年扮演小孩的经验愈加深厚,没办法,施顺义吃这一套。有时候,灵魂走在身体前面,不见得是件好事。 “祖爷爷,您难道还不相信我吗?发明卫生巾,是为洛朝女性健康着想,我哪里有半点污秽思想,再说了,我才七岁,有贼心没贼胆呐。” “哼,难说,你将温淑接回府中,当你的丫鬟,我没有怨言,甚至与朝中贵族子弟争抢女人的谣言,我求韩县令派人控制。可现在,永嘉无人不知,施家的小少爷,是一个低俗、非人喜好的伪君子,竟然让怡红院头牌去做这种事。”这一次,施哲的卖萌攻势没有奏效,施顺义懊恼,最近放任施哲做事,疏于管教。 “干什么事?不就让人家试验吗?工厂的女工不方便,我只好找外边的人啊。人的思想龌龊,看待事情也会龌龊。”施哲辩解道,没想到此事引起如此轰动,刚要启程的侍郎大人甚至推迟了行程,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那也需与我商量,有些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施顺义气恼,面对施哲这孩子,无可奈何,询问道,“这卫生巾成功了吗?真如你所说,有保护身体的功效?” “成功了!姑娘们觉得各方面完全没问题,就下来就是推广的问题了。祖爷爷,我不得不嘲讽,洛朝人民的思想太封建,女性的地位不高,受到的待遇同样不好,我不就给女性发明关于月事的物品,这群人劈头盖脸地痛骂我,造我谣言,说我是淫贼,我招谁惹谁了。”施哲先是一阵喜悦,而后嘟嘴委屈道,最近工厂内的女工看待自己的眼神异样,日常的招呼都打得漫不经心。 “闺房之事,你一个男人掺和其中,定然受骂。”施顺义白了一眼,施家后代还得自己惯着呀,“此事交于我,你详细写下这卫生巾的益处、注重之处,我派人张贴于大街小巷,有人要坏你名声,我们反其道行之,借此物扩大商行的影响,不管背后是谁,敢动施家后人,必定要付出代价。” 此话一出,施哲有些小感动,小老头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舆论战,但对于成精的施家祖地掌门人来说,不过小事迩。 施哲事先与韩县令打过招呼,一张张告示被施府家丁偷偷张贴在大街小巷的墙壁上,不多时,便引来人群驻足观看,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大部分人不认识文字,围在周边。更多的纸张以传单的形式,漫天飞舞,未被雪水浸透之前,被人拾起。 “先生,您给我们念念这告示上的内容呗。”一个背柴的中年人讨好道,身子悄悄靠近一旁的算命先生。 “今日,聊一聊洛朝女性康健之事。自古以来,以男子为尊,已成定律,社会对女性身体的关爱少之又少,洛朝的郎中皆为男性,有时因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导致郎中无法对症下药,女性的疾病极难得到关键的救治。一月前,城东林家小姐之事众人皆知,林家小姐月事来临,腹部剧烈疼痛,流血不止,林家身为大户人家,思想竟如此愚昧,听信谣言,使用树叶擦去血迹,导致林家小姐病情加重,几日前去世。在此,告知诸位,女子月事不可小视,需以干净棉布擦拭血迹,饮食不可辛辣、阴寒,保持身体洁净。因此,前几日我曾听闻施家施哲发明卫生巾一物,可保障女性安全,实属为一大要事,未曾想满城竟是污言秽语,谣言四起,男人非议也就罢了,女人不应喜悦吗?真是令人惋惜。永嘉民风至此,诸位自省。此番言语并非挑起男女对立,只是感叹世道不公,对人不公。望周知。” “真的假的,女子月事防护竟如此重要?” “不知道啊,我家夫人每次都是以白布擦拭,未曾出事。” “难怪了,前几日东村有个女孩如林家小姐一般,小小年纪,可惜了,唉。” …… 众人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有人直呼荒谬,有人感叹施哲的良苦用心,褒贬不一,女人沉默不语,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间,“月事”一词在永嘉盛行,饭桌上,人们从女子聊到巾帼英雄,聊到生理疾病,女性健康成为热门话题。 同一时间,施家工厂传出消息,施哲发明的卫生巾免费提供,另外赠送一罐红糖,数量不多,先到先得。一时间,永嘉县的女人纷纷涌向施家工厂,暂且不论卫生巾,单单一罐糖,洛朝的底层人民就未曾见过,据说比之蜂蜜、蜜饯,更为甘甜,目前唯有施家工厂生产。 工厂门口,排起长队,人群交头接耳,妇人的身旁站立丈夫、儿子、父亲,生怕工厂对这些女人有非分之想。周边积雪在人群的热量传递下,隐隐融化。 “大娘,您已经七十高龄,怎还会生月事?”安大看着眼前的老太太,颇为无奈,好言劝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前个月还难受呢。”老太太狡辩道,狡黠的神情掩盖在褶皱的皮肤下,隐藏的极好。 “少爷规定,女子年龄在十五至四十五之间,方可免费领取,您的年龄不符合条件,还请回。”安大皱眉道,不能再与这班人胡搅蛮缠,先前七岁的小姑娘也就罢了,奶奶一辈竟然恬不知耻而来,实在令人气愤。 “凭什么我娘不能领,你们施家工厂说话不算数?”老人身旁的中年人奋力喊道,声音迅速向后传去,队伍中不少人纷纷探头,好奇打量队伍前段的情况。 “我再说一遍,十五至五十五年龄之间的女人可以免费领取,其他年龄段的人自行离开队伍,别误了时间。”安大不顾眼前中年男子吃人的目光,提高嗓音,朝队伍后端喊去,而后侧过身,压低声音对男子说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用心,工厂传出去的消息很明了,别闹事,对你没好处,扶着你娘亲回去,若是四处传播谣言,被官府人听了去,后果自负。”安大以恶狠的目光紧盯中年男子,只要他大喊大闹,身后工厂护卫的棍棒可不留情,这是施顺义交代的事,对待恶民,无需礼仪道德一套。 中年男子似乎察觉到安大身后蠢蠢欲动的护卫,气得憋红了脸,实际上自己贪心施家免费的红糖,才会将家中母亲带来。见众人目光不善,片刻后,母子俩落寞离开队伍,脚步缓慢,愤恨不甘。 “下一位。” 第47章 kfc照常开业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悄悄然,时间的齿轮移向二月中旬。 官道上,户部侍郎的卫队小心翼翼护运三块齐人高的玻璃,崎岖的道路无时无刻不在牵引叶展的心,生怕宝贝半路夭折。随叶展离去的还有一帮京都贵族子弟,几个月的游山玩水早已令其厌烦,永嘉人灵地杰,玩乐之处却远不如京都,娱乐场所甚少,可见京都之繁华奢靡。随着队伍的渐行渐远,永嘉百姓欢呼雀跃,这帮惹不起的纨绔子弟终于离开,街道两侧商铺洞开,不少店家打折出售商品,以示庆祝。 关于施哲的谣言依旧不止,却未愈传愈烈,似乎存在高大的堤岸封堵汹涌的巨浪。免费分发卫生巾的策略奏效了,不少家境贫穷的女孩领取后,月事来临之时,第一时间使用,洁白的棉纱,柔软的质感,比之树叶、抹布,确实洁净。然而,碍于世俗的目光以及封建的道德思想的束缚,这些女性不敢替施哲发声,唯有心中默默感激。 对于卫生巾的推广,施哲暂时想不出好办法,总不能如前世一般,寻找代言人。在施哲想来,封建的思想根深蒂固,很难瞬间扭转,只有潜移默化,让大众逐渐得到益处,才会慢慢适应,从而醒悟。然而,谣言的事阻碍了原先的计划,在名声受损的情况下,施哲很难保证接下来的牛排店、kfc如奶茶店一般,顺利营业。店铺装修结束,桌椅摆放整齐,员工培训完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此同时,每日营业的奶茶店为两者打起广告,奶茶杯身贴上颜色鲜艳的纸张,“写上炸鸡店即将营业,欢迎您的光临”,附加一个老头的图案,栩栩如生,没错,正是施家家主施顺义。 第一天开业,按照惯例,免费一日,捧场的多为几家商行的掌柜,不请自到,翰林大人的面子终究要给的。几个掌柜颇为好奇,卖牛肉、鸡肉,一年到头能赚上几个钱,商行向北运输一批货物,便能抵得上门店一年的收益,没想到翰林大人有如此闲情雅致。可当牛排端上桌,几人夹起事先切成小块的牛排,裹上酱汁,送入嘴中后,立刻改变了想法。 牛肉鲜嫩多汁,外表酥脆,富有嚼劲,酱汁略带甘甜,主体为辛辣之感,两者相撞相融,实在美味。几人化身饿汉,不顾形象,起筷落筷,眨眼之间,牛排与意大利面消失殆尽,连装饰的小青菜同样“壮烈牺牲”。美味已经不足以形容,为了表达态度以及满足舌尖的需求,众人纷纷“再来一盘”。 另一边的炸鸡店出现同样的场景,外表酥脆的炸鸡,沾上特制的蜂蜜芥末酱,咬上一口,鸡肉的汁水缓缓渗漏,蜂蜜的甘甜中和油腻感,是为上品。若是喜欢其他口味,辣椒粉、胡椒粉、蒜香粉、甜辣酱,应有尽有。炸鸡店今日推出招牌,双层牛肉汉堡,即便缺少番茄的身影,味道依然惊艳,还有至尊虾堡、香辣鸡翅堡、原味鳕鱼堡、鸡肉卷,小吃包括蒜香鸡翅、鸡米花、鸡排、黑椒鸡块、脆骨串,其中名为原味吮指鸡块的小食颇受欢迎,开业赠送的一百份,仅仅两个时辰,便已告罄。 店内的香气四溢,厚重的门窗无法遮掩,飘荡至街道,令不少行人驻足,伸头观望店内场景,挨不住肚子内馋虫作怪,纷纷跨进店内。进店仔细一看。中间留有宽敞的过道,过道两侧整齐摆放四方木桌,四张木凳。过道尽头,一幅老头的图案最为明显。往前走,头顶一块巨大的木板横立,写着各种菜品的名称、价格,细数之下,三十二样,奶茶店的招牌赫然列于饮品一栏,还有杨梅酒、高粱酒、苹果酒,适合小孩子饮用的有苹果汁、梨汁、橙汁,汤类包含海鲜汤、羊杂汤、鱼丸汤、紫菜蛋花汤,唯独缺少碳酸饮料的身影。无他,施哲不知道配方,同样缺少制作工具。 出乎施哲意料,第一日准备的食材所剩无几,并非几位商人暗中招人,制造热闹场面,客人皆为实实在在的永嘉人,甚至掺和几个外地游客。几百人同时打广告的效果果然非凡,第二日清早,店铺还未开张,门前已排满队伍,昨日的客人亦然身处其中,成为回头客。店内菜肴明码标价,大众皆可接受。不得不说,洛朝人民对追求美食的态度,值得表扬。 正式营业的第一天,人满为患,说来奇怪,竟然以女性为主,多番打听才得知,原来一群富家小姐为了感激施哲对女性的关爱,前来捧场,默默表达立场;二来据说施哲创造的菜肴洛朝绝无仅有,昨日所有食客对两家店的评价无一不满,甚至今日再次光顾。奶茶店的饮品在贵族圈内颇受欢迎,尤其是女性,碍于颜面,每日派遣家丁购买,打包外带。因此,这群富家小姐无比信任施哲的厨艺。 施哲隐藏于二楼走廊门帘后,低眉注视楼下进进出出的客人,以及匆匆忙忙身着蓝衣的外卖员,颇为欣慰。没错,为了体现富商或是达官显贵的优越感,施哲特地创建了一只外卖小队,防止被人诟病,选择与并非皇家专用的蓝色,写上施家专门外卖配送——“我饿了”几个大字。食客选择外卖配送,需提前一日预约,以及送上门的时间、地址,过程越繁琐,越能体现尊贵感,满足这批人的虚荣心。 不足五分钟,施哲返回包间中,没办法,现在的施顺义每天盯着自己,甚至办理施家公务都在办公室进行,生怕自己脱离他的视线。今天好不容易借口考察新店开业情况,独自出门,依然被施顺义警告不得展露面容。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制造谣言,虽然洛朝不可能有前世的互联网传递信息的效率,可几百张碎嘴到处传播,不过几日,永嘉人尽皆知。人言可畏啊。 “韩大人,有消息了吗?”施哲跨过门槛,转身轻轻关上房门,看了一眼正在享用双层牛肉蔬菜堡的韩令全,径直坐下,叹息道。 韩令全赶忙咽下嘴中的食物残渣,用手帕擦拭嘴唇,恭敬回道:“下官派人暗中调查,发现谣言最从先怡红院传出,但并非那几位姑娘所说,据老鸨回忆,那日有几位喝醉酒的公子酒后闹事,胡言乱语,不知谁提到此事,被旁人听了去,愈演愈烈。” “哪几个人?”施哲的小脸披上寒霜,阴沉着脸问道,有人故意算计他。 “这……”韩令全支支吾吾,脸色同样难看,幕后之人多半地位不低,至少他惹不起。然而看见施哲欲要吃人的眼神,他不敢不言,小声提醒道,“大人还记得去年中秋诗会的陆公子吗?” “是他。”施哲瞳孔骤缩,记忆翻涌,去年诗词会上,看不惯陆应豪的做派,借苏轼的《水调歌头》坏了陆家的好事,没想到对方隐忍到现在,借助卫生巾之事制造舆论来毁坏施家名声。 “还有谁?”显然施哲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人,刺杀案的结果历历在目,这种暗地里的交锋同样致命。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身的不负责任。 韩令全报出一串人名,施哲基本上未曾听过,要是施顺义在一旁,必然吃惊,因为这些人大部分与施家交恶,还有一部分为陆家的至交。 “很好,反击之事我需要好好筹划一番,希望韩大人能够帮我。”施哲真心道,韩令全恶心人的本事不赖,既然能为己所用,何乐不为。 “全凭大人吩咐。”韩令全显露一贯谄媚的姿态,目光时不时漂移至尚未吃完的汉堡之上,此等美食,只应天上有。 第48章 播下希望的种子 低垂的枝头缓缓凝聚消融的雪水,水滴坠落在平静的河面,荡漾波纹。永定河中略显消瘦的锦鲤迎来入冬后第一波投喂,米粒大小的鱼食如一叶扁舟,起伏在鱼儿拍起的浪潮中,摇摇欲坠。三月末,商队迎来了好消息。 施哲目送满载货物的车队进入工厂,一匹匹早已疲倦不堪的马儿被妥善安排在后山的马厩中,以肥美多汁的嫩草招待。当马车上的货物卸下后,施哲终于见着几月来心心念念的植物——马铃薯及其根茎。此行主要目的便是这高产量的作物,既能缓解粮食压力,又能满足施哲对薯条、薯片的需求,汉堡炸鸡套餐里缺少薯条,好比西方没有耶路撒冷。 其他木箱内,装载番茄、番薯、西瓜等,以及单独装箱、包裹在干燥的油纸内的各种作物的种子,看到这些,施哲激动地无法言喻,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七年,忍受整整七年时间,终于能过上与前世相近的饮食生活了。 种子储藏在安全系数最高的仓库内,与玻璃一个等级,护卫昼夜轮流看守,在外人看来,似乎小题大做,而施哲心里清楚,种子培育成功,结出果实,投入市场,洛朝整个粮食体系将迎来改天换地的变化,粮食依赖进口的局面被打破,白银外流大幅度减少。 前些天收到京都的密信,皇帝同意施哲的请求,将施家工厂几名有才华、能力的落魄书生召入京都,等待皇帝考核。施哲答应的事情做到了,几名书生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在安大的安排下,跟随商队前往京都,后续如何,取决于他们自身。 而这一切代价,是蒸馏酒的制作工艺。酒精除了饮用,更是医学消毒的重要药品。最近边境“摩擦”频繁,不少将士受伤感染,伤口发炎而死。古代医生没有“细菌”一词的概念,对消毒的操作极为简单,主要问题在于蒸馏技术的缺乏,制备的酒精无法达到医学消毒的水平。 皇帝震惊喜悦之余,言语中暗藏淡淡的警告之意,施家的子孙、商行遍布洛朝,皇帝不担心施哲叛国,而底下的工人必须严格控制,防止泄密。施哲感慨皇帝的疑心病真重,可他低估了这些物品的重要性,若是医用酒精、水泥的消息泄露,那位远在北方的赤烛国王会不惜一切派人潜入洛朝,将其抓走。 朝中政治一片浑浊,皇帝对大臣的控制力史无前例的弱小,这一切归功于先皇,那位死在妓院中的皇帝,一位受尽外朝嘲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的洛朝皇帝。先帝仓促驾崩,此时的洛帝不过十岁,懵懂无知,在皇太后与一众大臣的扶持下,这位可怜的傀儡皇帝登基,皇太后垂帘听政,权臣手揽大权,随年龄的增长,洛帝愈发无奈,对权力的渴望日渐增长。 密信中,皇帝指明施哲不可对外公开医用酒精的存在,至于日常饮用的美酒,不在此列。不仅是保密性的问题,更是关乎施哲及其工厂的安全,日后战场上必然全面使用医学酒精,赤烛人一旦其得知为施家生产,必将有所动作。因此,皇帝打算将医用酒精的制造收归于军队,设立专门的生产部门,严格管控。 施哲感知到皇帝的善意,事实确实如此。工厂培训了一批忠诚的护卫,由谢浩总领,可与专业的军队、刺客相比,不止身体素质、武艺差距,落后的武器同为鸡肋。手枪早已发明成功,即使存在缺陷,与弓箭相比,天壤之别,然而施哲不能也不敢大批量制造手枪,一旦被歹人得知,施家将面临横祸。洛朝的重弩配备于城墙,轻弩则是由军中专门的轻弩队掌控,每支弩身刻有编号,严格把控。因此洛朝民间,不存在大批量轻弩一说。 算算日子,玻璃茶几与沙发离京都不远了,施哲的第二封密信派人送出,最近与皇帝的交流频繁,因此双方特地安排一处地点接收信封。唉,没有手机、电脑,真是不方便哩。 密信中施哲提出工厂请求生产一批弓弩、防弹衣,用于护卫队,数量不多,大概一百份左右。洛朝对民间打造铁制武器并无严厉规定,刀枪剑戟皆可售卖,可远程武器弩不在此列,并非朝廷不允许售卖,而是弩的造价极高且民间无几人能够制造。大部分民间的成品弩被朝廷征用,用于前线战争。 施哲打算制造的弩并非洛朝普通的弓弩,而是能够连发的诸葛连弩。前世的诸葛连弩图纸早已失传,后人按照书中所写,渐渐摸索,从而发明新一代连弩,能够知晓内部大概结构示意图,还归功于《我爱发明》这一档节目。 连弩的优势在于连发,来回推动上方的拉杆,即可实现拉弦放弦,释放弩箭。缺点同样明显,射程短、力量小,内部结构较为复杂,生产周期长,造价高,而且需要特制的短箭。价格方面施哲不在乎,箭头使用钢铁打造,比洛朝的羽箭穿透性更强,至于十米左右的射程范围,防止敌人近身即可。既然缺点不再是缺点,配备护卫队正好。 防弹衣的结构较为简单,以钢片为主要材料,实际上与洛朝的铁制铠甲无异,不过重量更轻、造价更低,防护性能更好。这种防弹衣不能真实抵挡子弹,然而洛朝除了自己,还有谁拥有枪支呢?除了守城的重弩,普通的轻弩、刀剑皆能抵挡。 在皇帝尚未回信之前,施哲暂时打消制造武器的念头,而是吩咐几名助手,开始筹备种子播种的事宜。播种时间基本上都在三月初,雪水已经悄悄融化,渗入地底,许久不见的晴日显露身影。地里肥沃的土壤翻了又翻,几个试验村的农民苦苦等待数月,终于迎来播种的季节。 除了土豆、番薯以外,其他的作物已有明确的播种时间、培育过程、注意事项,因此,施哲专门聘请几位富有经验的农匠种植土豆,依据《夷洲志》上极少的种植信息栽培,农业这一块区域,施哲属实一片空白。 事宜全权交由几位农匠主持,几个助理从旁辅助,与试验村村民的协议正式签署,领取种子后的村民,按照栽培要求,播下希望。 北河省,晋州,黜置使府邸。 静谧地书房之中,案几上摆放一枚令牌与一封拆开的密信。李子昂陷入沉思,内心挣扎且痛苦,接下来的决定关乎皇家颜面与家族近百人性命。眼前数万个冤屈的灵魂缠绕脑海,来自地狱的魔音敲击他的良心,迫使他退出底线。可他若为数万河工伸冤,会有结果吗?谁会相信? 权臣,就该冷血无情吗?亦如皇帝。 第49章 同路人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射镂空的木窗,留下若隐若现的光影。屋内,施顺义与施哲正在享受早餐,一碗白粥,一碟梅干菜肉丸、酱香豆腐干,腌制的咸菜,几个肉包,两根油条。老头子今天的胃口不错,一连吃了两个拳头般大小的鲜肉包,喝下一碗清粥。 “施和来信了。”施顺义宠溺地看着低头喝粥的施哲,面带微笑,柔和说道。 “信里说什么了?”施哲猛然抬头,急忙问道。几乎每个月,施哲都会给施和写封信,寄到东楼,然而信封仿佛石沉大海,迟迟未见回信,若不是祖爷爷安慰他无需担心,指不定就要亲自前往东楼看望。 “信里提到,和儿在东楼一切安好,只是有些吃不惯当地的饭菜,你写的信他都收到了,不过近几个月忙于学塾上课,所以怠慢了回信。最后提到,还有两个月,便是他七岁的生辰,希望我们能去看看他。”韩顺义言简意赅,大致提了下书信内容。 “这小子,怎么说得和坐牢一样,还得看望他。”施哲嗔怪,喜悦之感涌上心头,“吃了几个月我做的菜,自然吃不惯清淡的口味。转眼就七岁了,真快。祖爷爷,咱们能去看看他吗?”对于目前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施哲不会吝啬关心,总是担心施和在外边遭受欺负。 “可以,不过你要安排好工厂的事宜。”施顺义并未反对,心中同样欢喜。 “好嘞。” …… 晋州,高府,会客厅。 对于黜置使大人突然的到访,府内仆人略显埋怨,被主人匆匆唤了去,购置食材,准备宴席。晋州的官员胆战心惊,生怕黜置使大人此行收获颇丰,借助高知府的配合,将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摘去。京都的回信已到几日,此次晋州河决堤之事,皇帝震怒,派遣的黜置使大人手握“便宜行事”的大权,监察百官,彻查此事。可偏偏来人为朝中孤臣,为人刚正不阿,上门送礼等同于不打自招,京都的压力形如摆设。一时间,晋州官场人心惶惶,寻求自保。 李子昂端坐主位,剑眉星目,透露些许煞气。高韦义处变不惊,品味茶叶,与绿墨色的官服交相辉映,茶已不是好茶。 “不知大人到访,所为何事?”高韦义率先打破沉默,平淡说道。 “本官已到晋州数十日,河堤去过,河工的尸检查过,官员面见过,往年修建堤坝的账目翻过,接下来,就需要高知府配合本官,逮捕主犯。”李子昂面色严肃,下达命令。 “此事下官必然配合,黜置使大人何须亲自到府相告。”高韦义面露疑惑,有些不解。 “因为你是主犯,造成数万河工死亡的凶手!”李子昂不再掩饰,眼中似有一团燃烧的火焰,盯着高韦义,一字一句说道。 “大人已然知晓下官在为那位做事,确定要将下官绳之以法吗?”高韦义眼神阴郁,面沉似水,依然不惧,缓缓开口。 “纵然本官知晓,那又如何,你敢将其供出吗?”李子昂身体微微前倾,威胁道,“必须有人承担罪责,那个人只能是你。” “为什么?”高韦义愤怒低吼,再难保持平静的姿态,面部狰狞,却依旧不敢提到身后之人姓名。 “因为漕运总督已经招供,河岸向两侧决堤,是你派人动的手脚。有人指控你的罪责,我无法保你,他也一样。” “蠢货,我告诉过他,让他管好底下人的嘴,妇人之仁。”高韦义愤恨道,眼神狠厉,“砰”的一声,手中的茶杯捏成碎块,任由茶水从指尖流淌。 “不,并非他手下之人泄密,相反,我并未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李子昂故意停顿,语气略显嘲讽,“成事在天。本官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死里逃生的河工拦路告状。那天夜里,几人在堤岸勘查水位,恰巧碰见你与范毅带人凿堤,却又阻拦不了,眼睁睁看着翻涌的河水吞噬村庄。数万人,死在睡梦之中。”李子昂愈发平静,平静的令人害怕。 “没想到,没想到还是疏忽大意了。”高韦义发笑,绝望、不甘的情绪涌上心头,依旧毫无忏悔,忽然,脑海中闪现一个光点,似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喜极而泣,喊道:“我马上向他报告此事,并非我所愿。” 李子昂叹息,未曾想到高韦义竟毫无忏悔之心,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晚了,此事我已告知皇帝,旨意还有几日便能到达晋州。” 脑海中闪过一声惊雷,高韦义瘫倒于木椅之上,面部仰望屋顶瓦片,双眼空洞,两颊的泪痕仍未拭去,拼命抓取的救命稻草已然折断,哭声凄厉无比,喃喃自语:“我也不过是枚随意丢弃的棋子。” 京都,皇宫,御书房。 洛帝的身躯藏匿于锦绣御被中,卧榻批阅奏章,大殿内除了王内侍,只剩站立许久的暗卫统领,古朴的面具,一身黑色铠甲,披风自然垂落,黑得发亮。 “暗影,以后招人注意些,不是街市上的猫猫狗狗都有资格进入暗卫,刚才那几人,除去档案,清理的干净些。” “是,陛下。”面具之下传来古井无波的声音,似乎不在意皇帝略带怒意的语气。 “施哲那边再派些人去,这小子,上菜总是一盘一盘上,故意吊朕胃口。”皇帝气笑道,颇为无奈,真想见一见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小子。“玉勋,蒸馏工具的图纸派人送往冀州,秘密制作医用酒精,在两朝尚未开战前,不得大规模使用。晋州方面,告诉李子昂,所有事无需向朕上奏,一切由他决定。另外,给施哲送去密信,告诉他,朕要他将那牛排店、炸鸡店给朕开到京都,否则当作欺君之罪。” “遵旨。”王内侍按下嘴角的笑容,皇帝陛下的孩子气也只有在与这位翰林大人的信封中才会体现。 深夜的皇宫静谧无声,巡逻的禁军卫队故意收敛脚步声,洞察周围夜景。夜间值班的太监更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踮起脚尖小碎步行走在走廊间。宵禁后的皇宫,除去皇帝所在的宫殿,皆已灯火昏暗,睡意浓浓。昭阳殿的红墙在烛光的映射下,反射如旭日般的红光,殿内嬉笑打闹的声响回荡,于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皇太后的贴身侍女今日不知为何不见踪影,巡逻的禁军刻意改变路段。 皇帝附耳倾听王内侍的报告,眼神中闪过一芒杀意,而后迅速掩饰。已无批阅奏章的雅兴,熄灯,入睡,黑暗如决堤的河水般奔涌。 第50章 隐藏的敌人 炸鸡店出事了,今早传来的噩耗,一位客人食用炸鸡套餐时,突然面部瘙痒,全身浮起红斑,甚至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郎中及时赶到,查不出病源,细问之下得知,食客今早并未食用其他药物或是食物,在店中食用一块原味吮指鸡块后,立刻出现不适。郎中下定结论,鸡块有问题。 听闻此话,吃过炸鸡套餐的顾客瞬间脸色惨白,围堵前台,要求答复。服务员哪见过如此阵仗,立刻派人告知施哲,安抚客人,等待老板出面解决问题。 施哲在得知消息后,立刻赶到现场,顾不得休息,仔细检查食客的症状,依据服务员的描述,令他第一时间想起一种疾病,在亲眼见到患者皮肤上的红斑后,施哲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以前有食用过鸡肉或者含有鸡肉的食物吗?”施哲问道,并未直接指明病名,因为在洛朝,不可能有郎中知晓此病。 “未曾,说来奇怪,家中从来不做含有鸡肉的菜肴,因此今日前来店中品尝。”患者老实回答,面露疑惑。 “那就没错了,你对鸡肉过敏。”施哲盖棺定论。 “过敏?”患者与郎中同时发声,大眼瞪小眼,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无人知晓过敏为何病。 “过敏是一种疾病,简单来说某些人会被某种物品或者食物激发病症,出现全身红疹、瘙痒、区域肿胀的症状,严重者无法呼吸、昏迷、呕吐,日常不接触过敏原,便相安无事。这位客人对鸡肉过敏,因此在食用鸡块后,才会出现病症。”施哲耐心解释,此事若处理不当,炸鸡店的口碑将一落千丈。 “荒谬,郎中已经确定为鸡块的问题,为了推卸责任,竟然编造出过敏这种不存在的疾病,名声显赫的翰林大人是何居心?”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反驳道,怒目圆视,一副正义凛然的做派。 “没错,郎中未能诊断病因,施家少爷怎会得知?” “难说,翰林大人饱读诗书,多半为古籍之上的记载。” “万一真是在推卸责任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围观的人群愈来愈多,将大厅挤满。 施哲并未辩解,吩咐服务员拿块干净的毛巾,冷水浸泡,敷在患者面部,缓解红疹带来的瘙痒,缺少过敏药,期望物理方法有所效果。 片刻后,等患者好些,施哲才开口问道:“我猜想你的家人一定知晓你不能食用鸡肉,因此家中从未准备相关的菜肴。现在,我想请你带大伙儿登府拜访,询问情况。若是你的家人知晓你吃完鸡肉后,会出现今日这般病症,那便与我炸鸡店无关;相反,若是炸鸡店的问题,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施哲环顾四周,眼神定格在之前发言的书生身上,对方仿佛做贼心虚,立刻后退一步,躲在人群之后观望。 征得同意,众人跟随患者,汇聚成一支队伍,出门前,施哲眼神示意护卫,将书生盯紧,突如其来的事故,令他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事情果然如施哲所想,府上仆人告知,家中未曾准备过含鸡肉的菜肴,乃是主人不喜鸡肉,对于少爷食用鸡肉后出现红斑等症状,十几年来从未听闻。众目睽睽之下,人群听闻此话,唏嘘不已,竟然如书生所说,施哲编造不存世的疾病欺瞒众人,更有甚者,提及前段时间的卫生巾事件,向施哲尚未缝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施哲阴沉着脸离去,告知众人炸鸡店、牛排店与奶茶店暂停营业,等待事情得到妥善处置后,再行决定。在众人的指责声中,施哲仿佛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前世对网络暴力的不屑一顾,对舆论压力的无视,竟然在毫无科技的洛朝遭受“网暴”。食客的病症明显为过敏所致,本人多半不知晓,而他家中的仆人或是主人,或许在隐瞒事实,或许真如仆人所说,只是主人厌恶鸡肉罢了。 事情显得正常,正常到所有人都认为是炸鸡店的鸡块出现问题。店铺关门修整,意味这几日购进的鸡肉蔬菜暂时封存,幸亏天气尚未转暖,否则地窖也难以保存食材。施哲检查过后厨,厨师严格按照他的要求做菜,每日专人打扫卫生、清洁厨具,鸡肉为当日现宰现送,不可能存在问题。 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身后操纵这一切,卫生巾之事还未遗忘,新一轮攻势已然展开。 工厂,办公室。 谢浩与安大倚靠沙发,面露愁容,炸鸡店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证据确凿,无法辩解。此事惊动官府,食品安全并非小事,更何况关乎翰林院士的名声、朝廷的威严,韩令全急忙赶来,得到施哲肯定的回复后,派人将患者带回公堂询问事情经过,然而施哲当街宣布暂时关闭店铺,似乎已经坐实此事。 “那个书生有异常举动吗?”施哲扶额,无力问道,又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 “跟踪的护卫还未回来,暂时没有消息。”谢浩回答道。 “唉,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鬼,拳头空有力量却无处发泄啊。”施哲心中不甘,敌人最擅长的舆论战恰恰是自己的盲点。 “此事我已告知家主,相信家主会有主意。”安大安慰道,心中没底,脑海中没有合适的对策。 “没用了,我早上的行为已将事情坐实,炸鸡店存在问题已是板上钉钉。令我不解的是,幕后之人只是为了败坏我的名声,让我的店铺无法顺利营业吗?”施哲不解,对名声之事并不看重,一旁的两人却是相反的想法,现在施哲代表的是施家的颜面,名声受损,施家的生意间接受到影响,卫生巾之事,导致部分从商行进购笔墨纸砚的书香门第取消订单,胭脂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妇人被家中男子警告,不得购买施家胭脂。事情带来的后果,全由施顺义出面解决,对施哲隐瞒。 “少爷,当世之人最重名声,若是没有之前的事,您的才华、所做的善事,足以打消民众的怀疑心,一件偶然的事不足以败坏名声。可是您最近的行为,确实不尽人意,不说外边,工厂内部早已心生埋怨。”谢浩性格直爽,不屑于扭捏作态,吐露心声。 此话一出,轮到施哲困惑,不就是为女性健康考虑,生产了卫生巾吗?怎么说得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质问道:“你们觉得我不该将卫生巾之事公布于众?放任更多的女性因感染而死是吗?” “少爷,谢护卫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关乎闺房私密之事,您这么做,略有亵渎之意。即使您的发明对女人有益,可她们的丈夫难免心生不满,自己的妻子何需他人关照。另外,我赞同谢护卫的观点,名声极为重要,洛朝没有几人会不在乎拥有极好的名声。几年前,我路过苏州,一家卖糕点的妇人污蔑一位落魄书生偷食案板之上的糕点,围观之人不明真相,指责书生,妇人更是污言秽语,不肯作罢。书生百口莫辩,不堪受辱,竟持刀切腹,未从胃部找出糕点残渣的痕迹。最后细查得知,是为妇人家儿子偷吃。少爷,名声一物,可杀人,亦可被人谋杀。”安大焦急劝说,少爷竟对名声一事满不在乎,一旁的谢浩频频点头赞同,就差说上一句“俺也一样”。 前世读过不少鲁迅先生的文章,也曾听他评价过古代的礼仪道德,唯有“吃人”二字,文字难以令人感同身受。亲身体验后,果不其然,换作其他封建朝代,思想的束缚同样可怕。人心难测,不以社会背景为基础,别说游玩世界,能否顺利成年都将成为未知数。 第51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细叶谁裁出,三月春风似剪刀。今年的春天来得稍晚些,浓浓的绿意早已按耐不住喜悦,枝头抽出嫩芽。种子落在春泥里,绽放生命的奇迹。 炸鸡店歇业已有十日,永嘉人民一时间竟有些难以习惯,除去施家,其他饭庄、酒楼不曾见过类似美食,若不是突发事件影响,第二家分店多半已经营业。 永嘉最为繁华的商贸街——上塘街,人影攒动,熙熙攘攘。数十家饭庄、酒楼建在街道两侧,灯红酒绿,每日笙歌不停,此处是永嘉夜晚最为热闹之处,即便官府发布宵禁命令,依然不改现状,无他,客人皆是身份尊贵,不乏达官显贵。不知为何,今年几家商行在上塘街上联合推出美食节,从遥远的京都请来异域厨师,免费请食客品尝美食。 一处装饰奇异的摊子前,此时围满食客,厨师熟视无睹,继续烹炸鸡肉,案几之上摆放的菜肴极为眼熟。 “这位膳夫,可否容小生询问,炸鸡块是贵国的佳肴?”只见一位身着宽博长衫、手持绫绢折扇,仪表堂堂,若是施哲在场,必然“啐”上一口,小人陆应豪是也。 “没错,这位尊贵的客人,这是我们林国特有的炸鸡块,撒上秘制的调味料,便可食用。”厨师说着蹩脚的洛朝官话,双手比划,尽量表达的清晰一些。 “这是贵国特有?数十日前,施家的店铺内曾出售与这相同的炸鸡,味道几乎一样,可招牌之上写着“独创”二字。”陆应豪略作疑惑姿态,顺话而下。周边食客同样表现出困惑的神情,数十双眼睛看向异域厨师,渴望答案,若是此事为真,那施家少爷难逃抄袭之罪。 “绝对没错,这等美食只有我们林国才会制作,这秘制调料,甚至被国王封为国宝,全国只有数十人能够制造,我不相信贵国有人能够调味出一模一样的味道。”厨师嘟着嘴,黝黑的皮肤打破他的萌感,信誓旦旦说道。调味料之事,林国人皆知。 “既然膳夫如此肯定,那施家少爷偷师的事多半属实,你说偷学也就罢了,为何欺骗民众为施家自创呢?可笑至极。”陆应豪落井下石,毫不客气诋毁,周围人群更是义愤填膺。 “没错,最近这施家少爷仰仗翰林院士的头衔,做了多少亏心事,就说这炸鸡店的事情,到现在还没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我看他是做贼心虚,不然歇业已经数十天,毫不着急营业,这等亏本买卖,谁愿意做?” “我听说县外的屠宰场,早已与施家断了协议,暂时不再提供肉食,赔损不少钱财呢。” ……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口口相传,告知施哲偷师之事,民众的情绪极为容易煽动,纷纷指责施哲品行不端,甚至部分人群前往施家门口呐喊,要求说法。没人会记起施哲与施家近些年来所做的善事,开仓放棉,赈济灾民。一个人,做了无数件善事,只要有一件坏事,便会被人无限放大,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施府门口,施顺义托着疲惫的身躯,略显憔悴,回应众人的问题,此事需等明日天亮给与答复,届时他会带着施哲亲自前往店铺对峙,如果事情属实,施家再也不会营业炸鸡店,公开道歉。众人不肯离去,等待衙役到来驱赶人群,这才悻悻而归。 施顺义已然无法入睡,动身前往工厂,最近一系列事情表明,背后有人算计施家。不止施哲的店铺,施家众多产业受到打击,甚至一向最为稳妥的海外贸易,竟然遭受海盗劫持,十几年前,东海海盗猖獗,过往船只若是未上缴钱财,通常人货两空,导致外海贸易阻塞。先皇雷厉风行,迅速派遣水师清扫,遇海盗便杀,一时间,东海海盗无所遁形,被杀得肝胆欲裂,纷纷逃离洛朝,没想到十几年后,海盗竟死灰复燃。然而蹊跷的是,过往船只只有几家商行的货船被劫持,其中包括施家,剩下的则为与施家交好的商行。 幕后之人手段通天,若非与海盗勾结,怎会独独针对施家。施哲的店铺事小,名声重大,接二连三的事情,逐渐将其拉入深渊,如今的施哲,在大部分女性心中,地位崇高,而在男人眼中,不过是个斯文败类罢了。然而,这是一个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女性的支持无法改变局面,现在唯有自救。 工厂里,施哲被温淑轻轻唤醒,告知老爷在办公室等他。施哲揉了揉惺忪的眼眶,有些恼火,最近事情积累太多,好不容易才睡下,不免生出起床气。 施哲身披小青龙睡衣,睡意朦胧,缓步进入办公室,当他看见沙发之上疲惫的施顺义以及同样打着哈欠的安大与几位助理,猛然惊醒,多半又有坏消息。 果不其然,施顺义疲倦地开口道:“今天晚上不少人聚集在施府外,说你偷师林国厨艺,却打着自创的旗号,要求给个说法。” “什么偷师?”施哲顿感不妙。 “林国特制调味料,与你店内的一模一样。刚才与他们一起查看过林国的记载,确实存在此事,书上记载林国调味料味辣、辛冲、略咸,与店中的味道描述一致,只是无人知晓是否真的相同。若是现在派人前往林国购买调味料验证此事,往返至少三月有余。”施顺义摇了摇头,叹息道。 三个月,事情早已淡忘,施哲的盗贼形象深入人心,旧事重提,没人会相信他。 “又是冲我来的。”施哲咬牙切齿,心中怒火骤然升起,大脑系统疯狂运作,成千上万的脑细胞死亡、新生,寻求解决办法,“我百分百确定,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发明这种调味料。如果我猜的不错,后厨内有问题,调料的配方泄露,被人作为林国的调味料,以此来构陷我偷师的罪名。祖爷爷,此事我需要仔细考虑,明日必须有个交代。” “好,此事全权由你处理,需要帮助,便和祖爷爷说。”施顺义温柔答应,一来确实需要培养施哲能力,让他适应这种舆论的压力,懂得如何处理;二来商行最近事宜繁多,实在无法分心。 “我现在就需要帮助。祖爷爷,马上派人寻找林国及其附近国家的国民,越多越好,在明晚美食街开业之前找到。另外,谢护卫,派些人手盯住炸鸡店的后厨,询问他们的邻居,最近谁家登门拜访过商人。安大与其他人,去美食街上寻找整个事情的目击者,获知事情经过,越详细越好。今晚时间宝贵,只能耽误诸位休息,事关施家未来,我必须自私一回。” “少爷无需自责,施家的事便是我们的事,定当全力以赴。” “少爷,此事关乎我们所有人,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对了,少爷,您让盯梢的那个书生昨日午时去了钟府,出了钟府后立刻前往怡红楼,点了位头牌,花费不少银两。”谢浩提醒道,昨晚该报告的消息,害怕耽误施哲休息,就没上报。 “钟府?”施哲回忆,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还是他,“是去年我怀疑的钟府?” “是。” “没想到,对方还不死心,非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没有证据,先将鸡块的事情解决,至于钟府,我会还他一份大礼。”施哲脸色阴沉,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刺我一刀,还你一剑。 第52章 沙发之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越过厚重的围墙,映射在寂静的走廊中。屋顶的鸟儿雀跃跳动,青瓦之间敲击出清脆的音符。施府内几个女仆不知所措,家主与小少爷今日都不在府内,早餐匆忙取消,洗漱的热水倒入少爷设计的下水道中,升起袅袅白雾。府内其余下人被派遣至大街小巷寻人,还未回归。 工厂里,安大几人顶着困意,冷水洗漱,眼眶的黑眼圈愈发明显,频繁打着哈欠,报告昨晚美食街的事情后,回屋补觉。施哲一夜未睡,脑海中不断模拟今晚将发生的事情,容不得出错,他已经找到漏洞,等待晚间的“交战”。 永嘉县,钟府,书房。 钟瓯越用过早饭,办理商行事务,京都廖府向钟家制定一批绸缎,作为太后的寿礼,价钱不是问题,务必做到精致、独一无二。钟家商行最有名气的便是绸缎生意,洛朝四大绸缎之一的织锦缎,出自钟家,颇受宫中贵人喜爱。 钟瓯越让管家唤来下人,询问事情进展如何,炸鸡店之事钟家不过从旁辅助,幕后之人另有他人。在施哲被授予翰林院士后,钟瓯越早已放弃打击施家的念头,何况施哲制造的轧棉机,帮助钟家在织衣行业更上一层楼,效率增加,产品的质量如初,超越市面上百分之九十的棉布,因此钟家棉布的市场销量最高。 可这不是钟瓯越感激施哲的理由,相反,在偶然得知陆府对施家有所动作后,钟瓯越偷偷加了一把火,令炸鸡店关门闭业的患者是他精心安排的人,正如施哲猜想,患者不知自身过敏问题,而他家中的长辈、年纪较大的下人皆知此事。钟瓯越收买府内仆人,趁主人有事出门,将府内少爷骗至街上,特意安排下人手捧炸鸡块经过患者,早上未曾吃饭、饥肠辘辘的少爷自然被香气吸引,到店点餐,便有了之后一幕。至于吃过鸡块的少爷会不会发病而死,他不在乎。 事情意料之外的顺利,或许因为卫生巾的事情,以及施哲的意气用事,导致其名声迅速败坏,钟瓯越达到了预期目的。 “老爷,那几位林国的人我已经安排妥当,在娴雅庄住下,保证今日不会出现在街上。”仆人恭敬回道。 “知道了,下去吧。”钟瓯越冷漠说道,目光注视仆人离开,而后看向李越,询问道,“施家有所动作吗?” 李越屈身一躬,拜向家主,心中无比佩服,恭敬回道:“老爷料事如神,施家果真派人寻找林国人,却无功而返,只是找到些其他诸国的居民,并不碍事。” “嗯,这就好。陆家做事总归不谨慎,没能在昨晚彻底将施哲名声弄臭,反而留了一夜时间,若不是我帮其处理,今日多半要生出变故。是否成事,就看今晚。” “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施家无法改变。”李越语气肯定,施家此次在劫难逃。 “不一定,我心中的隐隐不安,施家怕是已有解决之策。”钟瓯越视线透过窗户,望向天边洁白的云朵,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这场雨恐怕难以降临。 …… 京都,皇宫,长乐宫。 “回禀皇后娘娘,这沙发与玻璃茶几安置完毕,您看如何。”叶展笑意浓浓,一回京都,向皇帝复命后,急忙将沙发与茶几送来,尊卑有序,尚书大人那边过会儿再去。 皇后一身通体长袍常服,修饰宽边花纹,头戴凤钗,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气质自内向外流露,不愧为母仪天下的贵人。此刻的皇后亦如当初第一次见到玻璃的叶展,只是这份震惊极快掩藏,鲜艳欲滴的嘴唇吐露摄人心魂的妙音:“如此巨幅的琉璃属实难见。本宫前些日子见过皇上日夜把玩的那块琉璃,比之这块,确实小家子气了。” 见皇后喜上眉梢,叶展赶紧恭维道:“这是翰林大人发明的新产品,名为玻璃,制作工艺极难,这玻璃举世难见,价值连城,若是丢于京都售卖,怕是贵人们得变卖家产竞拍喽。” “有制作工艺,必然还能生产。不过记得本宫的好处,也是有心了。来人,将本宫前些日子绣的梅花派人给施哲送去,另外赏赐百两黄金。” “是。”皇后身边的侯公公领旨,迅速离殿办理。 “皇后娘娘,您试试这沙发?”见皇后还在欣赏玻璃,叶展轻声提醒道。 闻言,皇后保持微笑,缓缓坐下,舒适柔软的质感令其瞬间放松,闭上双眼细细体会,身体不自觉向后靠去,仿佛置身儿时的摇篮中,温暖柔和,心境自然。“极好,本宫还从未坐过如此舒适的椅子,没想到翰林大人在木工领域也有建树,叶大人与他接触过一段时间,可否讲讲其人,本宫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七岁孩童竟有如此才能。” 叶展却之不恭,组织言语后回道,“翰林大人确实是一个七岁的孩童,可他平日里的行为却与正常孩子大相径庭,本该玩乐的年纪,却每日劳累于工厂的事宜,而且翰林大人的思绪奇特,总会说出一些下官闻所未闻的词句,如蓝瘦香菇、干饭人、干饭魂。不过翰林大人心地善良,对灾民的各种安排,面面俱到,对工人,从无打骂、苛刻,对待下人平等,做事坦荡。”叶展毫不吝啬夸奖道,看来施哲的沙发没有白送。 “叶大人对施哲的评价极高啊,本宫也想见见此等才子。”皇后笑道,眼眸中透露一股异样的神情,“这沙发还是给皇上送去,每日批阅奏章,冰冷僵硬的椅子容易伤身。”嘴上如此说道,身体却颇为诚实,皇后略显不舍。 叶展见此状,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咬牙道:“皇后娘娘无需如此,翰林大人交于下官三套沙发、玻璃茶几,特意吩咐下官送入宫中一套,交于尚书大人一套,还有一套,便是赠予下官。皇后娘娘心念陛下身体安康,做臣子的怎能只顾私心。” “无妨,既然翰林大人赠予叶大人,叶大人安心收下即可。想必施家工厂还能生产,派人前去催催就是,叶大人一片忠心,洛朝之幸啊。”皇后笑盈盈说道,清脆的声音如同天籁,叶展急忙行礼谢恩。 沙发被太监小心翼翼抬进御书房,玻璃茶几替代原先的木质茶几,摆在显眼之处。看见齐人高的玻璃后,皇帝小声吩咐王内侍将东运商行进贡的琉璃丢入国库,未曾想到日日把玩的珍宝,竟然被施哲随意赠人,实在丢人。若是东运商行掌柜听见皇帝的心声,必然伸冤,那日珍宝进宫,您笑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我的皇帝陛下啊。 体验过柔软的沙发后,皇帝越想越气,好你个施哲,有如此奇物,第一时间不给朕送来,反而给皇后送去,这是不将朕放在心上啊。 “王内侍,拟旨,给朕问问施哲,意欲何为?” …… 第53章 名声之战 永嘉人民终于迎来夕阳西下,匆匆将食物填入肚子,前往上塘街寻觅有利位置,等待观赏今晚的“战事”。吃瓜群众的力量无异是巨大的,在施家尚未来人之前,街道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近的楼阁坐满食客,高层靠窗位置最佳,商铺的场景一览无余,据说价格被炒至一百两一夜,依然有人趋之若鹜。 施家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依据施哲的计划,施顺义请来永嘉德高望重的孔老夫子、陆家家主陆和裕以及一众商行家主,县令韩令全稍后赶到。既然幕后之人想将事情闹大,不如顺水推舟,添油加火,结局如何,不得而知。 人群自行后退,让出一条通道,实际上,不少人第一次看见施哲的真容,被人说成十恶不赦、伦理败坏的施家少爷,还是个面部精致的瓷娃娃嘞。众人的目的很明确,径直走向林国人的店铺,静静等待韩县令。 “我可以尝一块吗?”施哲微笑问道。 “尊贵的客人,当然可以。”林国人热情回应,依然是那口蹩脚的官方语言。数百双眼睛同时看向店铺,心中难免紧张。 施哲使用竹签挑起一块鸡块,放入嘴中,细嚼片刻,确实是店中原味吮指鸡块的味道,就连调味料的味道都一模一样。施哲气笑,自己已经是个抄袭者,没想到另一个可恶的抄袭者更加无耻,将kfc的产品据为己有,自家店铺好歹给人留了全名。施哲嘴角泛起笑容,在外人看来,是为无奈的笑,此事似乎证据确凿。 韩令全匆匆赶来,以官腔演讲一小段话语,大致意思是造谣者必将受到处罚,偷窃者不可营业门店。一场交锋,正式开始。 施哲率先发起攻击:“这位林国的膳夫,我刚才尝了林国特有的鸡块,味道确实与我店内如出一辙,也曾翻阅林国相关记载,确实有一秘制调料。可我有些不解,为何如此美味的食物,在其他国家名声不显呢?”施哲保持微笑,心中即使十分厌恶此人,也需刻意保持应有礼仪。 “尊贵的客人,因为鄙国的秘制调味料只能在国内生产,若是在他国开店,调味料需要运输,成本太高,而且林国内知晓配方的厨子不过数十人。大部分去过林国的客人都曾品尝过,我欢迎各位前往林国游玩。”林国厨子不忘打一波广告。 “原来如此。刚才我尝了这调味料,味道辛辣,与魔鬼之果的味道极其相似,说来汗颜,施家祖地长有几棵魔鬼之树,我尝过果实而且侥幸活了下来。”施哲讪笑道,挠了挠头,略显羞涩。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寂静,暗想施家少爷真是命大。此话同样令林国厨子震惊,急忙解释道:“尊贵的客人,恶魔果实不能食用,和平国曾有人食用果实后,全身泛红,心火自内向外燃烧,不治而亡。鄙国生长一种奇特的植物,名为辣椒,属林国特有,其味道辛辣,客人多半是混淆了。” 施哲心中冷笑,果然是店铺后厨出现叛徒。 “那膳夫可以说下贵国调味料的配方吗?”施哲天真说道。 林国厨子挠挠头,面部不情愿的表情说明一切。 “既然这样,我们双方将调料配方写于纸上,由孔老夫子、韩县令以及诸位商行家主对比,保证配方无法泄露。你看如何。”施哲建议道,按照原先计划进行。 “好。”林国厨子似乎骑虎难下,众人的眼神凝聚,若是推脱,足以说明问题。 施哲吩咐护卫拿来纸笔,当场磨墨,在纸上写上配方,林国厨子依样画葫芦,只是洛朝的字写得并不好看,但能大致辨认。两张写有各自配方的纸张交于韩县令,数十人反复对比,面露惊容,韩令全不露痕迹地向施哲使了个哀愁的眼神,事情不妙。 不出所料,配方一模一样。 在孔老夫子的宣布下,周围人群一片唏嘘,事实已定,施家少爷偷师林国调味料配方,却添上施家独创的噱头,欺瞒顾客。 “没想到,施家少爷竟是这般人,你说他的诗集会不会也是抄袭他人?” “难说,诗集的内容古籍中从未记载过,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关门!歇业!道歉!”情绪激动的看客呐喊,声浪瞬间淹没人群。 施哲笑意不减,瞥了一眼陆和裕与闹事的人群,陆和裕笑意盈盈,与周围商行家主低声聊着什么。 “大家先静一静,事情还没结束呢。”施哲开口道,周围人群瞬间安静,目光所致,仿佛在看小丑表演。“安大,把人请过来,谢护卫,去将东西取来。” “是。”二人异口同声。 不多时,几名身着异服、毛发棕黄的外朝人穿过人群,到达众人面前,谢浩手提黑色布袋走来。 “这几位是我请来的外朝友人,等一会儿我问的问题,在场的诸位可能同样知晓答案。”施哲高声道,“请问几位,恶魔之树产于西域,贵国是否同样存在这种植物?” “是的。” “没错。” “恶魔之树的果实无法食用,此事当真?”施哲继续问道。 “这是自然,恶魔之果含有剧毒,无人敢食用。”一名夷洲国的商人回答,其余人皆是点头,围观群众不少人出声赞同。 “那好,刚刚林国膳夫说道,林国秘制调料的辛辣味道来源于一种名为辣椒的植物,并非恶魔果实,对吧。”施哲冷漠注视林国厨子,对方轻轻点头承认,没由来的心悸。 “谢护卫,将布袋打开。” 谢浩立即解开绳索,露出布袋内真容,一棵翠绿的植株,枝头挂满鲜红的果实,根部的湿润土壤尚未清理干净,泥土的气息浓郁。 “恶魔之树!”几名外朝人惊呼,一眼认出这棵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植物。 “没错。”施哲提高声调,环顾四周,高声解释:“这就是恶魔之树,你们认知中含有剧毒的植物。今天我告知诸位,这恶魔之果不仅无毒,还是施家特制调味料中辣味的主要来源。” “什么?你竟然将含剧毒的植物果实做成食物,卖于众人!”人群中有人无法接受,愤怒喊道。 “没想到施家少爷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难怪前些日子有人食用鸡块后面部红肿,骤生疾病。” …… 施哲丝毫不在意围观群众的话,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摘下一颗辣椒,咬上一口,身边护卫亦是如此,一人无事代表不了什么,众人皆无事足以说明问题。令人惊讶的是,施顺义与韩县令迈步上前,同样摘下一颗小辣椒送入嘴中。事实胜于雄辩,人群瞬间安静。 “去年,我在施家祖山山脚发现恶魔之树,精心培育,目前已种植二十亩,将其果实命名为辣椒,也就是林国膳夫之前所说的林国特有植物。而后经过精心研制,创造了店内的调味料。我将恶魔果实称呼为辣椒,当世除了我祖爷爷,工厂后厨,还有炸鸡店内几名知晓配方的厨子,无人知晓此名,甚至在诸国关于植物的记载中,从未见过。想必诸位也是第一次听闻。很可惜,永嘉未曾寻到其他林国人佐证此事。” “不过,这并不影响判断事情真相,我施家的配方中,使用的乃是恶魔之果,而林国的调味料中不存在恶魔果实,抄袭一事,无稽之谈。但是我很好奇,贵国的辣椒为何物,为何与恶魔果实的味道毫无差别?”施哲戏谑看向林国厨子。 干辣椒在工厂内经过炒制、碾碎、筛选,磨成粉状送至店铺后厨,后厨知晓各种调味料的比例,却不知晓辣椒究竟为何物,出卖配方的人同样不知。 “鄙国的辣椒外观与恶魔果实极为相似,口感相同。”林国厨子心虚道,继续辩解。 “哦,可恶魔果实无人敢品尝,没想到贵国竟有勇士作为第一人。既然如此,偷师之事并不存在,我施家的店铺还能照常营业吧。”施哲望向孔老夫子、韩县令,等待答复,两人尚未开口,人群中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前些日子有人在施家炸鸡店内发病之事又怎么解释!” “好,既然提到此事,我正好一并解决。谢护卫,将人请进来。”施哲内心喜悦,时间太匆忙,没在人群中安排捧哏,幸亏有人提及。 “是。” 不一会儿,谢浩带回一个身形肥硕的男子,观摩过鸡块事件整个过程的群众一眼认出此人,便是那日发病的食客。 “在场诸位中应该有人认识此人,他便是那日店中发病之人。当日郎中号过脉,查不出病因,而我却知晓这位客人身患何病。”等待患者站到身旁,施哲再次高声喊道,“是一种名为过敏的疾病,在过敏原如鸡蛋、花粉、灰尘等刺激下,身体出现红疹、胸闷气短、频繁打喷嚏甚至哮喘的症状,因人而异。今日将这位客人请来,便是希望他品尝这林国的鸡块,诸位看看是否依然出现症状。” 说完,施哲抬头仰视患者,轻声说道,“只需吃一小块即可,你对鸡肉过敏,吃多了容易出事,只要出现之前的症状,便能还我施家清白。” 患者轻轻点头,心中感激,虽然自身的问题导致施家店铺歇业,可施家少爷并未埋怨他,反而细细叮嘱,日后不得食用鸡肉,一旦出现病症,立刻催吐,冷水浸泡去痒。 患者挑起一小块鸡肉,放入嘴中,在众人的注视下,吞咽下肚。仅仅半盏茶时间,患者面部迅速浮起红疹,脸色微红,掀起袖子,手臂之上一片红色的不规则疙瘩。 “没错,那日也是这种症状!” “对,一模一样。” 人群中不少人呼喊,为了保险起见,施哲甚至将当日看病的郎中请到现场。郎中观察片刻,仔细号脉后,点了点头,确认为同一病症。 施哲吩咐安大取来提前准备好的冰袋,给患者敷上,缓解瘙痒。 施哲环顾四周,从部分人的眼中看到了愤怒、无奈、失望,面露讥笑,高声喝道。 “诸位,还有疑惑吗?” …… 第54章 永嘉兔贵 阳春三月,春意盎然,积雪消融,滋润煤黑色土地,种子孕育而生,农民盼来春耕。半山腰的桃树抽出枝丫,池塘里的鲤鱼游近田边堤岸觅食,果园中的鸡鸭在土壤里翻找虫子,春,万物之始。 炸鸡店重新营业,顾客数量逐日增长,每日的营业额达到数百两银子,县外周边的养殖场鸡肉的供应速度却逐渐减慢,并非前世的激素饲料喂养,因此一只鸡的生长周期长达五个月左右,根本无法满足市场疯狂的需求。牛排店的生意差些,牛排的定价较高,食客多为富人。说来奇怪,客人能够接受每日吃炸鸡的饮食安排,却无法接受牛排。奶茶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开业半个时辰内,必定售罄,顾客多为富家女子,只因施哲派人撒播牛、羊奶有养颜驻容、美白护肤功效的消息,果然不管哪一朝代,女子是市场消费的主力军。 炸鸡事件告一段落,施哲却不想轻易放过满嘴谎言的林国厨子,派人四处寻找林国人或是品尝过林国特制调味料的外朝人,同时请韩县令帮忙,遣人盯住林国厨子,防止他趁机逃跑。洛朝与赤烛近年来摩擦不断,但不妨碍与东北大陆诸国的贸易往来,皇帝对外贸极其看重,减税的政策吸引众多外国商人来往边境。东海省作为南方大省,自然活跃不少外朝商人。 这两天,施哲先后收到皇帝的密信,总共三封。第一封批准施哲生产连弩与防弹衣的请求,但是必须保证仅限装备于施家护卫队,不得外流;第二封信比较奇葩,皇帝竟然要求施哲将炸鸡店、牛排店开到京都,末尾还加了一句办不到便是欺君之罪;第三封信令施哲摸不着头脑,总共就四个字,“意欲何为”,施哲思来想去,也没做什么对不起皇帝的事啊? 既然皇帝已经同意,那连弩与防弹衣的生产该提上日程。图纸送往打铁厂与木工厂,由师傅们自行分配工作。另一边,由黄滨训练新组成的工厂护卫队,几日来施哲一直居住在工厂内,无需暗中保护。体能训练由黄滨负责,野外求生的课程则由施哲教授,身为荒野求生迷,施哲脑海中保留不少野外求生的技巧与知识。 第一节课的内容为如何在丛林中辨认方向以及钻木取火的技巧。施哲认真讲解,因为护卫队将来不仅限于负责工厂的安全,甚至可能被派去做一些军方的任务,这是皇帝的要求之一。施哲心中略感不安,想拒绝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现在的官衔无法接触最高层面的消息,只好做个“乖孩子”。 工厂的秩序逐渐稳定,一个月时间,当所有女工使用过免费的卫生巾后,才懂得施哲的苦衷、体贴,从埋怨转化为难言的情愫,难以置信真会有男子关心众多女子的身体康健。女管事胡安然心中愧疚,曾将自家少爷看作道德败坏的商贾子弟,无颜继续待在工厂工作,几次辞职遭到施哲婉拒。对待亲近之人,施哲可以无理由容忍,对于不怀好意之人,施哲自然是痛打落水狗,一解心头之恨。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间是证明真理的最佳工具,施哲的名声虽不如之前强盛,终究不至于落个万人唾弃的场面。 永嘉县人民的疯狂在炸鸡店内体现的淋漓尽致,无需宣传,kfc的名气远传省外,甚至出现富商、贵人千里迢迢赶往永嘉,就为吃上一口汉堡,喝上一杯奶茶,点上一份牛排意面的景象,若是再来上一张自拍照,完美!肉类供不应求,奶制品每日限量,无奈之下,施哲打算进军养殖业,从根源解决问题。 前世生长周期短至一个月的白羽鸡在二十世纪初经杂交得到,在洛朝,可没有良好的科研条件。当下的解决办法不外乎扩大养殖规模,或者寻找其他品种肉类,与鸡肉争夺市场。仿佛上天特意指点施哲,护卫队训练之时在草地中逮着一只怀孕的母兔,护卫们心生怜悯,为母兔搭建小房,每日青草、蔬菜伺候,终于生下一窝兔崽子,细数之下竟有五只。见此情景,施哲脑海中顿时浮现相关记忆,前世四川地区的麻辣兔头享誉全国,兔肉味甘,具有补中益气、滋阴的效果,最关键的是,兔子的繁殖周期不过四十天左右,生殖二十天后可继续交配,全年皆可配种繁殖,如此效率,属实为鸡肉的最佳替代品。 计划书已订,养殖厂以砖头搭建,不过二十多天,一间干净敞亮的养兔场拔地而起。而后,便出现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由于洛朝从未出现过人工养殖肉兔的先例,因此养兔场里第一批兔子只能从山林、田地内抓捕。在洞穴口布置陷阱,兔子必经之路上放置诱饵,必须是一只完整的兔子,身体不可有伤,这对众人来说,属实挑战难度极大。因此,草地里、丛林边,四处皆是撅着屁股探头观察洞穴的民众,没办法,施哲给的价钱没人能拒绝。 “啊,好大一只老鼠!”年轻男子尖叫道,洞穴口探出一个黢黑肥硕的脑袋,呆萌的眼睛望着男子,仿佛在质问为何拿棍子捅自己的小家。男子抱头鼠窜,狼狈至极,引来周围人一片大笑。 还有人分不清兔子窝与蛇窝,竟将洞内还在睡眠的毒蛇惊醒,幸亏身手敏捷,躲过猩红的蛇芯子。最开心的莫过于出售兜网的渔具店老板,不过数日,堆积已久的库存一售而空。一时间,全城的讨论热点为“你在哪抓兔子”“哪个村子里兔子多”。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重金之下必有收获,短短十日,养兔场内已有千只野兔,经过筛选、消毒、清洗,选择一批健硕的种兔,剩余肉兔等待施哲发明菜谱后,将会成为饭桌上一道道美食。 第一道自然是麻辣兔头,洗净的兔头以香料码味二至三个时辰,,再下入清水中煮沸,捞出沥尽水分,去除腥味,而后放入含有桂皮、干辣椒、老姜、胡椒粉、大葱、冰糖等十几种调味料的卤水中,小火煮熟,浸泡数小时后,捞出晾凉。烧油,三成热下兔头,炒至兔头吐油时下干辣椒、花椒以及辣椒粉,炒香出锅。 施哲现在并不担心洛朝人民不能吃辣,因为炸鸡店内每日消耗最多的蘸料便是辣椒粉。想要去除兔肉的腥味,必须重口味。兔肉切成小丁,可做成香辣兔丁、干锅兔、葱爆兔肉,兔腿可经过烤制,撒上作料,独立包装售卖,以及每日限量二十只烤全兔。 新品的推出,食客皆是远远观望的态度,当出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时,兔肉瞬间将鸡肉的地位压制,成为每日热销榜第一,令施哲烦恼的事再次出现了——兔肉开始供给不足,养兔厂刚刚起步,根本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兔肉价格水涨船高,田野里出现更多撅屁股的人。 一时间,永嘉兔贵。 第55章 盐铺 皇后的懿旨昨日到了。 赏赐施哲一方皇后亲自刺绣的梅花手帕,黄金百两,另外要求施家工厂再多送几套沙发入宫,争取后宫太后、嫔妃一人一套。这两口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逮着自己薅羊毛。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皇帝的老婆,压死一群人。施哲让宣旨的公公带个口信,沙发与玻璃茶几的制作工艺复杂,加班加点,也得两月有余,另外,把工钱结一下。公公震惊地上路,口中念叨,这年头竟然还有管皇后要钱的人。 两个月的清静时间,来之不易。皇帝的要求暂时搁置一边,即使开分店,也得按部就班,统筹规划,自南向北、向西推进。想要开店,店铺的选址、装修都是小事,厨子培训一月时间足矣,主要瓶颈在于食材的提供。辣椒、甘蔗等作物的生长周期在五至六个月左右,而且作为第一批试验品,施哲没有魄力迅速向全国推广,几个试验村若是种植顺利,保证永嘉县的正常供给绰绰有余。 在没有炸鸡店之前,不管富人还是平民,对鸡肉的消费欲望极低,兔肉作为食物更是少数例子。然而,在施哲推出炸鸡与麻辣兔头等多种美食小吃后,养殖场迎来史无前例的压力,老板笑着拒绝提供每日千斤以上的鸡肉的请求,肉兔的养殖更是处于摸索阶段。 山间果园一同开工。葡萄、哈密瓜、西瓜于三月中旬播种,若是早熟品种,七月中旬正好收获,恰逢夏季,最适宜果茶的推广。南海的商船传来好消息,商队带回柠檬、菠萝、百香果等热带水果,其中藏着可可豆的身影,按照施哲的要求,只要是能吃的果子,一并带回。 可可豆作为巧克力的原材料,引起施哲极大的重视。然而最近南海海盗盛行,商船无法出海引进可可树,更何况可可树为阿兹特克帝国的果树,几乎不可能带回。施哲只能暂时按下念头。 带回的热带水果及其种子、植株,全部抛给果农,一来施哲对热带水果的种植毫无经验、缺少知识,帮不上忙,二来食盐的储备已达到预期目标,盐铺开张在即,工厂助理缺乏,只能亲自处理各种事宜。 盐铺的地址在永定街道,货店集聚之处,偌长的街道上,营业数家盐铺,洛朝的制盐技术大差不差,因此各方售卖的粗盐质量相差甚小,唯一不同的只有略微浮动的价格。今日是营业的第一天,盐作为生活用品,可就不能依据第一日免费的条例。在铜锣、皮鼓的节奏中,剪彩仪式结束,接下来便是食盐的展示。 盐铺空间有限,展台摆放在门前靠左,当一罐罐装载着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的玻璃盐罐呈现在众人视野内时,满街寂静,落针可闻,眼中散发饿狼紧盯猎物的贪婪。片刻后,人群中突然向外跑出十几人,飞奔而走,向自家主人报告这惊人的一幕。 受邀剪彩的施顺义,涨红了脸,同样震惊地无法言喻,目光俯视,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施哲,眼神炙热。而此时的施哲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疑惑挠头,忽然寂静无声,按照以往的流程不该赞美自家食盐,展露购买欲望吗?怎么一个个盯着盐罐子,一声不发。 最终,人群中有人打破寂静。 “小少爷,您这盐罐子卖吗?” 此话一出,众人小鸡啄米般点头赞同,炙热的目光注视施哲,满心期待下一句便是,“卖”。 “咳咳,此物暂时不会出售,还望诸位谅解。”施哲还没反应过来,施顺义率先开口解释,琉璃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施哲的安排令其措手不及。 我嘞个去,我忘了,这玻璃在洛朝可是稀有物,想着更好展示食盐,忘了这茬了。我说一个个眼神贪婪,跟见着美女似的。 “额,这琉璃是我工厂最新的研发成果,今日取出,本是为了更好展示食盐,没想到引起如此轰动,诸位的注意力还是转移下呗。”施哲怯怯说道,演出一番小孩子含羞的作态。 “您是说施家能够生产琉璃?还是如此纯净、外观极佳的琉璃制品?”人群中一名商人瞬间抓住施哲话语中的重点,惊讶呼喊。楼阁之上观赏盐铺开业的达官贵人、商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躁动,匆忙下楼,近距离观赏盐罐。 “是的,工厂可以生产,不过生产工艺复杂,到现在也就数十块琉璃。” 数十块!十年时间内,洛朝市场上曾出售过数块琉璃,每块不过李子大小,外形奇异,百两黄金为底价,名气最盛的便是几月前东运商行进贡的那块拳头大小的琉璃。 顾不得众人的惊讶,施哲继续说道,这可是个难得的打广告的机会:“前段日子我向宫中送去三块高半丈,宽三十寸左右的琉璃平板,皇后娘娘喜欢的很,下旨让施家工厂再生产些送往京都,所以,至少几个月时间,大伙儿无法购买施家琉璃。”施哲故作无奈,瞥了一眼众人的反应。 此话一出,又是一颗抛向人群的“炸弹”。无声的沉默、震惊。高半丈,宽三十寸,有人伸手比划,掩嘴无声,不敢失礼。自诩见多识广的各地商人,自觉汗颜,入宫的东西,作不得假。别说三个月,三十个月都能接受。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很好,广告效果不错,一举两得。 “今日主要还是出售食盐,诸位请细看。”盐铺老板在施哲眼神示意下,完美承接话题,将盐罐中的细盐倾倒油纸之上,盐粒之间碰撞、摩擦,发出美妙的声音。众人被玻璃吸引眼球,第一时间竟未注意到如此洁白清澈的食盐,一天之内,两个重磅消息,令众人高昂的情绪此起彼伏。 食盐被伙计分发下去,在场的群众每人蘸取一撮品尝,咸,毫无杂味的咸,商人只在京都制盐坊体验过这种味道。 “我要买!我要买!”人群中传来呼喊,一名中年男子右手高高举起,挥舞手中的银票。在场的没人是傻子,迅速加入购买队伍,施家食盐的品质,也就京都的官老爷们能享受,而今日标价二十二文一斗,仅仅比普通食盐高出两文钱。 不过半日,消息传遍永嘉,整个县城万人空巷,排队购买廉价且干净的食盐,每人限量一斗。而后院大厅内,一排商人将施顺义与施哲围在屋内,寻求合作,私人的、官方的盐坊上门打听消息,能否购买制作工艺。施哲不擅长讨价还价,一溜烟逃出大厅,留下孤苦伶仃的施顺义“舌战群儒”,真是痛并快乐着。 第56章 案结 北河省,晋州,县衙大牢。 幽暗的牢房散发一股腐败不堪的气息,浑浊的空气中混杂淡淡的血腥味,远处传来微弱的凄厉的嘶喊,淹没皮鞭的抽打声。 干枯的稻草上横躺披头散发的犯人,一身肮脏的囚服已经穿着两月有余,木质的牢门前摆着一碗米饭,覆盖鸡腿、青菜、猪肉,外加一小壶好酒,如此牢饭,已是顶配。面向墙壁的犯人却熟视无睹,安详地睡着。 突如其来一阵金属敲击的声响,惊醒沉睡的犯人,陡然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睡眠的姿态,不顾身后的声响。 “高大人,最近黜置使大人四处抓人,牢房满了,只能委屈您与这小毛贼待一屋子。”牢头一脸讥笑,心中嘲讽,落魄到牢房了,还装着一副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模样。牢头一把将毛贼推入牢房,熟练地锁上牢门,转身离去。 单间的牢房并未因为新人的加入而举办欢迎仪式,床上的高韦义甚至没有翻动一下身子,深邃空洞的眼睛透露落寞、不甘。片刻后,牢房再次陷入寂静。 昏暗的烛光若隐若现,牢头的身影渐行渐远。墙缝里的蟑螂似乎受到惊吓,急忙钻进缝隙,远离纷争。 一阵刺痛袭来,高韦义陡然惊醒,一只黢黑的手掌捂住迫切想要发出声响的嘴巴,任凭他如何挣扎,依旧拗不过行凶者的力气。刀尖的光芒闪烁,高韦义清晰感受刀身在体内搅动,划过肠子,刺破胃部,死神的镰刀终于降临。 晋州知府高韦义被人刺杀于牢房,行凶者服毒自尽。 晋州官场人心惶惶,两个月来,涉案的大小官员皆已入狱,漕运总督范毅、水丞刘禹定以及都水监官员押解入京,听候发落。在黜置使的命令下,卫队从贪污官员家中,总计搜出现银、银票一百五十万两,珠宝数箱,名画墨宝无数。证据确凿,等候问斩。 晋州官场元气大损,竟瞬间空出四十余个大小官职,尤其晋州知府的位置,犹如涂满蜂蜜的蛋糕,香味袭人。但是,没人敢通过幕后关系捞取官职,紧要关头,保全自身才是重点。在众官惶恐不安之时,黜置使李子昂钦定原晋州通判荀微出任晋州知府一职,州判曹鹤暂时主持晋州军务,等待京都旨意。 污水遍地的菜市场门口,聚集数千民众,翘首期盼,目光肆意流转在高台之上的犯人,心中说不出的痛快。这群日常里欺男霸女、趾高气扬的官老爷,落得这般田地,真是老天开眼。行刑官肃然诵读犯人的罪行,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强夺农田……足足半个时辰,才念完所有人的罪行。 犯官们抽泣着,挣扎着,沉默着,口中酸臭的封布令其无法开口,手脚被绳索勒出一道道血痕。有不甘,有后悔,有无助,有愤恨。 “斩!” 刀光闪现,一排整齐的人头滑落,鲜血自颅腔喷涌而出,似那绽放的烟火。滚落的人头被台下饥肠辘辘的野狗叼去,瞬间消失在人群视野中。几个老人攥紧手中的陶碗,等待刽子手离去,急忙上前盛满鲜血。据说人血可以治病,更何况尊贵的官老爷的血。 人群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甚至有人冲向高台,砍下尸体的手指、脚趾,带回祭告先人,仇人已死。在衙役的驱赶下,人群四散。晋州贪污案结案。 晋州河河底,依旧汹涌澎湃,河面之下暗流涌动。春汛来临,搜查的百万银两在皇帝授意下,用作修缮河堤,疏散两岸居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离开生存数十年的故乡,走向茫然的未来。 田野里,老农收割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垒在竹篓内,新生的韭苗探出头来,在雪水的滋润下,缓缓生长。 黜置使卫队巡查北河省,代天巡狩。 京都,皇宫,御书房。 皇帝舍弃卧躺数年之久的软榻,宛如慵懒的汉子,瘫坐在沙发之上,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放数十件奏折,过目一遍,盖上玉玺,无需批注,后续自有人办理。皇帝挥动手袖,放下毛笔,将心中思绪放下,缓缓开口。 “玉勋,你再和我说说施哲如何处理的那件事。” “是。” 王内侍将施哲如何应对偷师之事的对策、行动细细讲来,连夜派人寻找异国人,套话林国厨子,借机将炸鸡店食客发病之事一并解决,虽有所缺漏之处,事情却也圆满解决。 “出乎朕的意料,朕以为一个七岁孩童无法应对此事,会由他的祖父出面解决。令朕惊讶啊。”皇帝赞叹,露出欣慰的笑容。 “翰林大人是令人惊讶,一夜之间便找到破解之法。不过,翰林大人最近派人四处寻找林国人,让永嘉县令盯住林国厨子,怕是要睚眦必报。”王内侍打趣道,暗叹施哲终归还是孩子的心性。 “吃了闷亏,换作朕,也不会一笑而过。”皇帝笑了笑,继续说道,“让陆家那边再加大力度,朕等不了这么久,拔苗助长,说不定也是好事呢。” “是。” 永嘉县,施家工厂,办公室。 “少爷,周家商行家主拜访。”安大敲门而入,走向施哲身旁,小声提醒道。 “这是第二十波了,和原来一样,病假,不见人。”施哲揉了揉眉心,身后的温淑见状,略微加重手部的力道,揉搓施哲的双肩,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 “少爷,周家主带着名贵药材来的,您已经生了三天‘病’,都担心您的身体。”安大劝道,商行的人为了见到施哲,纷纷从自己这个工厂管事入手,经过施哲同意,最近银票、珠宝以及昂贵的绸缎收了不少,可拿人钱财未替人办事,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没事儿,哪是担心我的身体,担心的是玻璃的生产。告诉他们,工厂将来是否会出售玻璃,寻找合作商,都依祖爷爷的意思,不用再找我了。”施哲没心没肺的说着,手中粉笔挥舞,绘画演习的区域地图。 “此事不妥。老爷每日招待官员、贵人,已有数十日,不曾间断,甚至未曾寻到时间与少爷询问相关事宜。” “你放心,祖爷爷现在痛并快乐着,送上门的好事哪能拒绝,过阵子就好。安大,你告诉黄滨,演习定在附近的小岛,让他最近加强游泳训练,尤其是那几只旱鸭子。”施哲吩咐道,护卫队训练一月有余,荒野求生的课程前些日子结课,接下来轮到实战训练。 在洛朝,没有环境保护法、珍稀动物保护法的规定,再加上良好的生态,小岛上不存在缺少食物、淡水一说,普通的荒野求生可能会演变为美食节目,因此,此次实战演习,拟定为“猫捉老鼠”的游戏。 第57章 演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农民放下手中的锄头,停下劳作,慢步回家;商人收起货架,关上木门,与家人用餐;摊贩卷起雨棚布,清洗锅碗,迎接晚客。一天的结束,可对于护卫队,残酷的选拔正式开始。 海风夹杂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轮明月高挂夜空,银辉洒落人间,没有路灯的照耀,这是唯一的光源。七十余名护卫队成员站立军姿,聆听规则。身后是茫茫的大海,今晚,他们将分组乘坐木船,登上小岛,在一夜的时间内,寻找藏身之地,解决食物、饮水的问题。天一亮,黄滨便会带着数百人上岛搜查,成员们只能躲藏,不可还手,一旦被捕,淘汰出局。 规则类似前世电视剧中的特种兵选拔,但是施哲手下没有如此多的护卫,参与搜寻的都是些普通工人,战斗就算了。主要考察成员的反侦察能力与求生技能的掌握。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现在就提出来,等训练开始后,就没有机会了。”施哲视线扫过护卫队成员,迷彩衣在暗夜中同样具有欺瞒性。 “如果我们被淘汰,再也不能参与特种队后续训练了吗?”一人高喊道,说出所有护卫队成员的心声,能够成为特种队成员是他们的期望、荣耀。 “我不会一棍子打死,这次特训主要是考核大家对理论的运用情况,训练中黄护卫与谢护卫会根据你们的表现打分,分数过低者会被淘汰。你们不用担心选拔失败后会如何,你们依旧参与特训,为以后保护工厂及员工的安全作准备。”施哲耐心解释道,成员内有永嘉本地的流浪儿、贫苦人家,也有两河省的灾民,他们害怕淘汰后将会离开施家工厂,此时需要他的承诺。 “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准备开始行动。出发前再次检查身上物品,一把匕首,一颗需要点燃的信号弹,应急的火折子,解毒的药丸。其余物品不可携带,否则当作作弊处理,直接淘汰出局。”见众人无声,黄滨严肃喊道。 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施哲连夜发明冲天炮,也就是前世点火飞上天的鞭炮,在末端添加带有颜色的粉末,爆炸时在空中形成醒目的烟雾,方便定位。解毒的丸子能暂时缓解体内毒素的循环,岛上丛林环生,毒蛇、毒虫必然存在,如何应对毒物,是考核的重点之一。 施哲心生担忧,特训的地点是否过于险恶。 黄滨一声令下,护卫队成员迅速分成十组,熟练地推动搁浅的木船,向小岛划去,向黑暗划去。 特训开始。 岛上灌木繁杂,遍布竹林,部分地区地势险峻,东岸为悬崖峭壁。小岛面积不大,正是因为这一点,施哲才将特训地点选在此处。藏身范围小,更加考验成员的能力;若是发生意外,救援队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海岸边,施哲远远眺望,零星的灯火登上岛屿,片刻后,消失在黑暗之中。前世经历过高中、大学的军训,相比之下,实在是小打小闹。 “黄护卫,考核是否太严格了?”施哲小声问道,小脸写满忧愁。 “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刺客,他们必须适应黑暗,对任何突发事件有足够的自主处理能力,关键在于学会忍耐。”黄滨解释道,“你还小,未曾见过战场的险恶,现在对他们严苛,将来保命的机会也会多些。” 黄滨思绪被拉回十年前的夜晚,掠动的焰火,刀光交错,刀枪碰撞的声音,木头断裂声,皮肉撕裂声,嘶喊声,血,漫地的鲜血,眼前的一切,被红色覆盖。 “你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淘汰也好,安稳地做个工厂护卫,平安过完一生。”黄滨收回思绪,叹道,当施哲告知皇帝提出同意施家生产连弩的条件时,他已经预料到特种队的将来。他不愿告诉施哲,也不敢告诉。 “对了,黄护卫,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这个世界存不存在内力、轻功?”施哲稚嫩的声音传入耳边。 “内力?轻功?”黄滨低咕,细想这两个词的含义,而后解释道,“我未曾听过这两种武功,大致理解你的问题。拳有内劲,可损肺腑,身形矫健,眨眼间可翻越高墙。” “ok,懂了,没有武侠世界的降龙十八掌、凌波微步,我就放心了。”施哲笑得纯真,处在武侠世界,自己可就得练功保命了,否则手枪都不好使。 ok?奇怪的词汇又增加了。 天边浮现一抹鱼肚白,百名整齐待发的工人登上船只,前往岛屿。他们的规则很简单,搜寻岛上所有区域,抓捕躲藏的特训队员。为了增加难度,黄滨遣人携带绳索、网线、铁锹,在岛上布置陷阱,并且派人看守小岛为数不多的几处淡水来源。 红日东升,平静的海面之下游荡鱼群,小岛触手可及。想起施哲给出的奖励,工人们愈加亢奋,抓住一个特训成员,奖励一两白银,炸鸡店、牛排店、奶茶店免费七日,任意品尝,外加最新酿制的葡萄酒一壶。压轴奖励,令众人红了眼,抓捕人数最多的工人,等将来施家出售玻璃制品时,赠送玻璃杯一个。 玻璃,也就是琉璃,前段时间施家制造琉璃的消息已流传出东海省,越来越多的商人、达官显贵赶往永嘉县,一睹真容。工人们惊呼小少爷的阔气,底层的他们若是获得一件琉璃,下半辈子将不愁吃穿。 如此奖励之下,工人们如同蝗虫过境,扫视小岛的所有角落,任何能够隐藏身躯的位置,用木棍探查一遍。几处要塞安置陷阱,水源处有人暗中盯梢。天罗地网,无处遁逃。 “快,抓住他!”一名工人高声喝道,急促的声音迅速吸引数十人,眼前的“一两白银”即将钻入丛林。 第一个特训队成员被发现,好在其身手敏捷,躲过众人的包围圈。可身后的数十名工人像是饿狼追捕麋鹿,不顾陡峭的山坡,径直奔来,成员叫苦不迭,不敢放缓脚步。 第一处,第二处,第三处……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成员显露身影,加入逃亡的队伍。他们独立作战,事先没有任何交流,因此诞生不少成员跑路时,不小心闯入其他成员隐匿地的场景,在声声咒骂下,不得已开启逃跑的旅程。 黄滨与谢浩倚靠木船,笑望岛上发生的一切,人群中有观察员,记录每个成员的表现。 “少爷不过七岁,可接触的人、事已是我们无法触及的,现在能做的,只能帮助他训练一支属于他的组织。少爷不懂官场的风险、阴暗,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安全。”黄滨看向谢浩,真诚道,半年的接触,与眼前这个面容朴实的汉子已经成为至交。 “少爷是天纵奇才,自然受到阴险小人的针对,一年前的刺杀案,是你心中的一根刺,无需耿耿于怀,少爷并未怪你。”谢浩劝解道,此事施哲与他提过,希望在合适时机劝导黄滨,放下心中芥蒂。 “回忆少爷在小云墓碑前哭泣的场景,我无法忘怀。少爷是个重情义的人。”黄滨伤感道,思绪卷入另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是啊,这正是我愿意跟随少爷的原因。当初灾民进城时,那几个背弃兄弟、逃入城中的人,事后都被少爷赶出工厂,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打算跟随少爷一生。”谢浩微笑道,而后目光转向一支木船,笑容不减,朗声说道,“再憋一会儿就憋死了,出来吧。” 黄滨并不诧异,笑了笑,望向天边的海鸥,自由、高歌。 谢浩注视的船底突然钻出一颗脑袋,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浮出水面,害羞问道:“浩哥儿,你咋知道我在这?”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话不是你小子的座右铭吗?”谢浩笑道,“不用躲了,你过关了,工人们从上岸就没想过搜查船底,回去时也不会想到。” 少年喜悦,托着湿漉漉的迷彩服走上沙滩,站在谢浩身旁。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身高差了不少。 “阿奔,刚才那番话你都听着了?”见少年点头,谢浩肃然道,“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要报杀父之仇,但是,如果你进了特训队,就必须为少爷着想,为施家着想。” 少年低下头,眼中泛滥泪花,沉默不语。谢浩揉了揉少年湿漉漉的头发,眼神望向深蓝的海面,以及那自由的海鸥。 第58章 特训二队 演习长达四个时辰,除去工人的用餐、休息时间,剩余三个时辰皆在围捕特训队成员。临近结束,已有二十余名成员相继被捕。有人落入陷阱,无助等待;有人未仔细侦查,前往水源处饮水;有人寻找食物之时,泄露痕迹。登岛之前,特训队成员已挨饿两日,训练开始之前,才分配到一个白面馒头作为两日干粮。 结局大体上令人满意,在如狼似虎的工人的地毯式搜查下,保留下三分之二的成员。结束的信号弹响起在渐暗的天空响起,惊散空中的飞鸟。隐藏的特训队成员从山林、竹林中急速赶来,归入队伍。 最后一名特训队成员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从工人队伍走进特训队,面带傲色,站立军姿。 “你被淘汰了。”黄滨指着最后入队的成员,淡漠说道。 “为什么?”成员许九君按压心中怒火,沉声问道,眼神中夹杂不解、愤怒。 “我记得规则之中,有不得对搜寻队伍动手的条例吧。即使你打晕的工人安然无恙,可你已经犯规了。”黄滨淡淡解释道,之前有一名晕倒的“特训队成员”被送回工厂,想必是此人的手笔。 “可是我以最安全的方式躲过严格的搜查,毫发无损。”许九君心有不甘,继续辩解。 “那是因为搜查队的工人来自工厂,对于陌生的面孔并不会怀疑,只会认为是工厂其他厂间调来的人手。而且工人们未经过训练,被人偷袭不曾发出声响。可若是在军队或敌方的搜查下,你这种手段还有用吗?”黄滨低沉道,面色严肃,令许九君无法直视其目光,渐渐低下头。 “去找小少爷,你不适合待在特训队。” “是。” 一个落寞的身影孤独离去。 第一场演习顺利结束,无人员伤亡,通过考核的五十人被带回训练地,继续接受魔鬼训练。淘汰的二十人,编入工厂巡逻队,等待日后考核。 最近拜访施家的客人逐渐增多,甚至包含“回头客”,施顺义客套的话语已经无法打发众人,施家客厅内围聚数十人,门槛之外亦有数十人。迫不得已,施哲将特种队后续之事交于两位护卫头子,前来处理因自己疏忽而发生的问题。 路过施府门口,看着几十辆沿街道竖直排列的精致马车,施哲明了,此事不好办呐。既不能得罪人,又不能打击这些人的购买欲望。玻璃工厂的效率极高,一个月时间,造出达到标准的玻璃二十余块,作为火锅店的窗户使用,至于皇后娘娘的旨意,不急于一时。对于皇权至上,尊卑有序的思想,施哲唾弃不已,对权威的敬畏感更无从谈起。 见施哲到来,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道路,热情问候,恭维、谄媚的声音此起彼伏,施哲露出标准的假笑,一一回应,虽然不知道眼前陌生人的称呼、地位,可该有的礼仪不可丢,否则又得挨骂。 俗套的介绍流程结束,施哲给出承诺,两个月后施家将会出售第一批玻璃制品,至于样式如何,等半月后的火锅店营业,众人便能知晓。字里话间离不开火锅店,众人皆明白施哲的意图,需要捧场罢了。依靠食盐、琉璃的生意,施哲足以成为一方富商,为何痴迷营业饭店,成了所有人的疑惑。 客人一并送走,拥挤的大厅终于清静,施顺义坐在主位,等待施哲的解释。 “祖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最近工厂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再说了,您知道我的性格,最不喜好与陌生人交谈。”施哲卖着萌,小手揉搓施顺义的大腿,给祖爷爷按按摩。施哲很享受这种亲人之间温馨的交谈,前世每日疲于工作,与家人沟通甚少,父母从小对自己严苛,别说卖萌,有时说笑也成了奢望。 “我不是埋怨你将他们往我这儿赶,只是你发明了琉璃这件大事,为何不与祖爷爷说一声。”施顺义故作生气,说道。 “我不是看您最近忙于商行的事吗,就没和您说。之前叶侍郎回京时,我赠送了三套沙发和玻璃茶几,有一套转送给皇后娘娘,玻璃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想必现在的京都,很多人都想从我手中购买,还得麻烦您替我挡着。” “你啊,非得吊着所有人的胃口。”施顺义右手食指轻轻弹了弹施哲的脑门,欣慰笑道,“琉璃的制作工艺复杂,生产周期长,而想要购买琉璃的贵人数不胜数,为了防止得罪人,我打算将生产的每块琉璃进行拍卖,价高者得,一月拍卖一次,一次数块,他们才会愿意一直关注施家。”施顺义终于暴露出商人的狡黠、机敏。 “这些就交给您处理吧,我就保证工厂的正常运作以及皇宫的需求,您别说,皇帝夫妻俩,都没提过结账的事。”施哲的小脸表现出不满,嘟囔着嘴。 “你这孩子,哪有管皇帝要钱的道理?皇上、皇后娘娘的赏赐对于施家来说,已是无上恩泽。”施顺义气笑,他的灵魂终究属于洛朝,对皇权发自内心的敬畏,在施哲面前,似乎长辈的身份更加贴合内心。 用过晚饭后,施哲连夜赶回工厂。当施顺义回到书房,端坐数十年的檀木椅消失不见,被一张黄褐色的沙发取而代之,雕刻山水画的木窗不翼而飞,几块洁净、透明的玻璃成为新的窗户。 施家工厂,办公室。 仔细翻阅许九君的档案后,施哲视线凝聚在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皮肤黝黑的青年身上,仿佛想要看穿少年的内心,直达灵魂深处。 “你知道黄护卫为什么要你来我这吗?”施哲问道。 “我被淘汰了。”许九君轻声道,言语中透露不甘、凄凉。 “不,你没有被淘汰。”施哲目光直视少年,与少年惊讶的眼神对撞,沉声说道:“为人机灵,善于谋略,反应迅速,身手敏捷,洞察力入微,这是黄护卫给你的评价。” “可我无法参与特种队的后续训练。”少年疑惑道。 “谁说只有一支特种队?许九君!” “到。”身体的本能反应令许九君迅速站立军姿。 “现在,你是特训队二队的一名成员,你的任务是前往边境,投身军队,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建立功绩,成为军中要员。这件事十分凶险,时刻面临死亡的危险,你可愿意?”施哲严肃说道,每个入二队的成员都会经历此流程,可没有一个成员拒绝。 “属下愿意。”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许九君激动回应,声音略显颤抖。 “可能数十年或者一生,你都无法返回施家工厂,你的身份绝密,除了我与黄护卫,无人知晓。只有在危急时刻,我才会找人联系你,这是信物,水滴型的琉璃,略带红色,除了施家,无人能够仿造。”施哲低声说道,将手中玻璃递去,“如果有朝一日,你不愿作为特训二队一员,我希望念在旧情,派人告知我一声,你的档案就此销毁,没人会知道你曾经是施家的人。” “不,属下的命是少爷救活的,永远不会背叛施家。”许九君目光坚毅,若不是施哲,去年冬季他已经成为陋巷尸体中的一员。 “山高路远,珍重。” “少爷保重。” 月光洒向落水滩,远处连绵的山林中,闪烁零星灯光,山间猎户尚未入眠,以狐狸皮毛擦拭弓箭,期盼明日的收获。 第59章 黑夜中的光芒 清明节后,东楼送来信件,大致内容为施和催促施哲尽快启程,保证在四月末到达东阁。从永嘉乘坐马车,慢慢悠悠赶路,不过十五日的路程,这才月初,施和确实过于焦急。 施哲何尝不想早日动身,前往东阁,无奈最近工厂事宜繁忙,特训二队的选拔令人精神憔悴,每一个成员首先考察能力,其次审核家族背景,事关重大,容不得马虎。但是,现实是二队的成员大部分为流浪儿,凄苦的生存迫使他们拥有与同龄人极具差异的想法、性格,善于思考事情背后的意义。 他们前半生阴郁、无所事事,整日做些偷鸡摸狗的盗窃之事,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人生的意义。恰逢施家招人,有幸经过工厂考核,成为衣食无忧、工作稳定的工人,可他们习惯自由的生活,对权力、金钱有所向往,不甘心一生只是一个平庸的工人,年轻的活力、青春的热血以及不屈的灵魂,催动他们报名参与特训队。结局没令人失望,他们将成为施家幕后力量之一。 所有二队成员的档案封锁在特制的铁箱内,藏于办公室地下的暗室内,洛朝没有保险箱,更没有指纹锁,施哲不懂密码锁的内部构造,无法遣人打造。只是暂时的存放,后期必须转移。 特训一队的事宜全权交由黄、谢两名护卫头子,层层选拔后,留下的人编入秘密档案,其余人归入工厂护卫队,划入普通档案。原先施哲并不在意留存档案之说,黄滨的话令其改变了念头。 “他们执行秘密任务,路途凶险,随时可能死亡。留下档案,他们的根也就留在施家,将来也不会成为四处游荡的孤魂。” 此话深深触动施哲的心,前世职场的勾心斗角,不至于以性命相抵,而在封建的洛朝,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如何死亡,都是敌人的选择。施家近年来太过兴旺,施哲的光芒太过耀眼,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黑暗中的动作愈发频繁。为了家人,为了工厂的工人,施哲必须自私一回,以他人的生命安全抵消将来可能发生的灾祸,暗中扩大施家的力量。 皇帝的支持固然重要,可无法作为永远的保护伞。伴君如伴虎,谁知晓哪一日自己的行为招致皇帝的厌恶,从而万劫不复。 思绪回归火锅店,装修、房间布置、上漆皆以完成,在工匠谨小慎微的动作下,二十余块玻璃安装在窗口,成为可闭合的窗户。施哲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以及洛朝人的疯狂,深夜时刻,有人竟当着火锅店巡逻人员的面,偷窃玻璃,并成功逃离。案件严重,施家还未报官,县衙衙役早已封锁县城各个城门,严格搜查过往行人、车队。 依据洛朝法律,购买者知晓购买物品为赃物而依旧购买,与偷窃之人同罪。被盗玻璃的命运已经固定,必将流落到边境,售于外朝商人,成为达官贵人彰显身份的手段。 对于众人指责其暴殄天物的言语,施哲满不在意,前世随处可见的玻璃,在洛朝竟能引发人们的疯狂因子。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下,第二日,火锅店换上新的玻璃窗户,夜间巡逻队员暗自感激少爷并未怪罪众人的失职,将手中的铁棍紧紧握了握,若是还有窃贼,可没这么容易逃走。 意料之中,有人开辟先河,黑夜之中就会浮现越来越多的身影,像是商量好似的,几十人一同向火锅店冲去,分工明确,撬取事先分配的玻璃。为首几人用竹子编织的盾牌,抵挡巡逻队的铁棍攻势,就在成功之际,四周突然亮起火把,官兵手持大刀,嘶喊而来。 只是一群流浪汉,应对训练有素的官兵毫无招架之力,眨眼间束手就擒。对于施哲以琉璃为诱饵,增加永嘉县业绩的做法,韩令全表示高兴又惶恐,好在今夜的行动顺利完成,琉璃安然无恙。 几十名盗匪被捕的告示粘贴在各个城门,警告不法分子,然而收效甚微,每个夜晚火锅店都会迎来盗贼,甚至有几批训练有素的蒙面人。施哲拒绝韩县令的好意,派官兵驻扎,将剿匪的机会留给正在训练的一队。 经过数日连弩的使用讲解、靶场试炼,实战如期而至。黑夜中,盗贼手中的大刀反射月光,光芒四溢,异常显眼。明知四周可能无数埋伏官兵,盗贼们无一人后退,略带淡淡荧光的玻璃,仿佛摄人心魂的邪物,勾起人心深处的欲望、贪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这般道理。 距离窗户不过五米,四周却依旧未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声,没有官兵?众人不敢松懈,必然有比官兵包围更加可怕的事物在等待他们。 “备!”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晰的指令,如魔音般传入盗贼耳中,冷漠中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盗贼们慌而不乱,迅速围成一圈,紧盯四周,眼神中充满警惕,手中大刀紧握,蓄势待发。 风吹过街道,新生的树叶发出“婆娑”的声响,楼阁四角的铃铛碰撞,“叮当”作响,宛如“摄魂曲”。夜间很冷。 “滴答”,一滴冷汗坠落。 “放!” 地狱的魔音再次响起,伴随无数“咻”的声音,在月光的照耀下,箭头的寒芒无所顾忌地到达盗贼的面前,如筷子插入面团,受到体内的阻力后停滞不前。箭,四面八方全是箭。一发接一发,间断时间不超过两秒。 盗贼们挥刀拨开箭支,手中的动作无法跟随弩箭的频率,钢制的箭头撕裂身上的衣物,穿透身体,带着血肉射向地面。四周建筑极少,不可能隐匿上百人的弓手。难道他们不需要拉弦搭箭?这是盗贼死前唯一的想法。 十息之间,火锅店前再无活人。尸体搬上推车,送往城外最近的乱葬岗,满地的鲜血被冷水稀释,流入肮脏的下水道,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逐渐消散。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训练一队成员的恐惧、颤抖,在经历多次的战斗后,消失殆尽,剩下无声、冷漠。第一次杀人,畏惧、害怕,甚至有人看见血肉模糊的尸体抑制不住的呕吐、战栗,可这,才是他们成为刺客的第一课。 黄滨的计划施哲极力反对,心中始终保留一份对陌生人的善意,即使偷窃玻璃,总归不是十恶不赦之人。黄滨对此不屑,普通的盗贼会手持器械、训练有素?施哲的劝解只好令他退让一步,普通窃贼由巡逻队解决,手持武器的黑衣人则作为特训队的实战目标。 今夜,已是第三波匪徒。 第60章 对峙 连续数日,每个夜晚血染大地,不知道已经发射多少支弩箭,倾倒过多少桶冷水。普通的盗贼早已被血淋淋的场面吓破胆,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可不知为何,出现越来越多持刀的悍匪,不惜生命,也要夺取玻璃。火锅店的墙壁上,凝固数百人的血液,无法擦拭干净。施哲再次嗅到阴谋的味道。 不对劲,事情极为反常。贪婪是人之本性,可怎会有明知死路一条却也要夺取财物的道理。贪财的人必定惜命,可死在火锅店外的匪徒,仿佛视死如归。 黄滨同样察觉异常,立刻撤离特训队,交由官兵驻扎。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一张张写有施哲及其施家护卫草菅人命的文案贴满大街小巷,更有茶楼说书人,一改以往的历史故事,讲述近日火锅店外的凶案,声情并茂,血淋淋的场面生动地浮现在听客脑海中,矛头直指施家护卫队。 永嘉县衙门口,数十名妇女敲响鸣冤鼓,披麻戴孝,凄厉的哭声撕扯过路行人的心,纷纷驻足观看。 数十名妇女被衙役引入大堂,下跪喊冤,为首一名妇女从怀中掏出状纸,呈递公堂。状纸上赫然写着:状告施家少爷施哲,纵容手下当街行凶,于火锅店外射杀众人丈夫,丢尸城外乱葬岗。请县令大人即刻逮捕犯人,打入大牢,给数十位失去丈夫的寡妇一个交代,给洛律一个交代。 韩令全头疼不已,当日施哲拒绝官兵驻扎时,他已经感觉不妥,苦心劝阻,未能改变施哲想法。而后得知黄滨的训练计划,本想委婉拒绝,毕竟师出无名,非朝廷允许,私家卫队当街杀人,即使已知对方为手持武器的盗贼,仍需承担一定责任。 现在可好,人已死,死无对证,堂下的数十名寡妇一口咬定家中丈夫只是路过火锅店门口,便被当作盗贼射杀,朗朗乾坤之下,严明律法的洛朝怎会有这般道理。 迫于压力,韩令全派遣衙役前往施家工厂,将施哲及黄滨带来,于公堂之上对峙。公堂外,围观的人群逐渐增多,肆意议论。 “施家少爷又怎么了?”刚挤入前排的男子询问身边老人,踮起脚尖,隐约望见公堂之内三排跪伏哭泣的妇人。 “好像是状告翰林大人纵容属下当街杀人,衙役已经去请翰林大人。”老书生回答道。 “今早茶楼有说书先生说过此事,据说那些匪徒,身中数十箭,被扎成未剥壳的板栗,血肉模糊,可吓人了。” …… 未曾想攻势来得这般迅速、猛烈。交代安大一些工厂事宜后,施哲唤来黄滨,跟随衙役前往公堂。为防万一,派人告知施顺义,做好准备,向京都发出密信。 永嘉,陆府,书房。 一本褶皱的《诗集》摆放在楠木桌上,右边搁置数十本古代诗经注解、秘闻往事。陆和裕略微抬头,瞥了一眼身前行礼的卢子豪,淡淡说道:“事情如何?” “衙役已经前往施家抓人,事情进展顺利。”李子豪恭敬道,脸上笑容不减。 “不要小看施哲,林国厨子事件我同样信心十足,事情本无婉转余地,没想到被施哲几句话便破解了不利局面。”陆和裕叹息道,眉头皱起,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 “此回事关数百人的性命,即使他施哲巧舌如簧,事实摆在面前,铁证如山,必然无法逃脱洛律的制裁。”陆子豪狞笑道,心中满是怨恨,若不是施哲搅局,中秋诗词会将是挽回声誉的最佳手段,却为施哲作了嫁衣。 “为防万一,此事我已写信告知京都廖大人,不日将御前参奏,夺了他翰林院士的官衔。”陆和裕有些憔悴,连日的翻阅古籍以及处理与施哲相关的事宜,损耗太多心神。 “父亲高明。” 永嘉县衙,公堂。 施哲与黄滨缓缓而来,人群避让,踏入公堂。 黄滨下跪叩见,依据洛律,身为翰林院士的施哲无需公堂下跪,甚至官衔更低的韩县令需向施哲行礼。 事实上,皇帝不知道自己的旨意,给洛律开了一个口子,出现死循环的bug。依据洛律,县令的官职低于翰林院士数个等级,没有资格审理案件,一般由京都大理寺、刑部交接事宜。然而,施哲才七岁,尚未入京履职,死者家属即使千里迢迢赶往京都奉上状纸,依旧难逃越级上访的惩罚,状纸也会被退回。 这是一个微妙的循环。可迫于舆论压力,施哲尚未入京,韩令全像是吃了狗屎般难受,揽下案件。 “堂下众人状告施家施哲纵容手下,射杀其丈夫,草菅人命,可有此事。”众目睽睽之下,韩令全提气于胸,沉声问道,言语中略带责问、疑惑,却毫无狠厉。 “数日来,施家火锅店遭受歹人觊觎,施哲护卫被迫反击,不知大人所说的是否是此事?”施哲反问,语气中并无慌张。 “正是此事,有人状告你无故射杀过往路人,抛尸乱葬岗。”韩令全瞥了一眼公堂上掩嘴抽泣的妇人,皱了皱眉头,示意此事难办。 “绝无此事。过往路人由巡逻队盯梢,若是无靠近火锅店的意图,不会驱赶。护卫队射杀的为手持器械的歹徒,意图盗窃店中琉璃,实为施家正当防卫。”黄滨解释道,眉宇间流露些许煞气,紧皱眉头,未曾想到自己的疏忽竟成为他人攻击少爷的把柄。 施哲右手虚按,示意黄滨止言。 “韩大人,这些妇人说自家的相公只是路过,那我倒想问问,他们的相公平日里做得什么工作,怎会深夜持刀,聚众火锅店?” “我家相公听闻施家火锅店将琉璃作为窗户,好奇驱使,便前往观看。可不曾携带什么器械,望大人明察。”为首的妇女哭泣哀求,身后数十人如泄闸的大坝,泪水奔涌,公堂之上,哭声阵阵。 “安静!”韩令全拍案怒喝。堂下瞬间安静,回荡微弱的抽泣声。 “我记得十日前,韩大人派遣官兵,抓捕一批意图盗窃玻璃的匪徒,而后贴出告示,震慑心怀不轨之人。我也派人发话,所有人都可前往火锅店观看玻璃,但仅限于白天,一入黑夜,靠近店者,皆作为匪徒处理,远处观望,告诫驱赶,持刀靠近,就地射杀。”施哲以最平淡的语气,诉说血腥的事实,一股狠意自然流露,公堂瞬间冷了几分。 “你们相公若是想要欣赏玻璃,为何不在白天前往店外,非要选在深夜。”施哲质问,心中烦躁。 “我家相公夜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故而于大街行走,至于为何走到火锅店外,奴家不知,洛律中从未言明百姓不可深夜上街,更何况街道并非你施家所属,怎不让行人过往,好生霸道!”妇人略带哭腔,辩解道。 “施家将如此昂贵的玻璃显露在众人面前,必是故意引诱他人盗窃,意欲何为?”另一名妇人厉声质问,家中相公深夜未归,四处寻找,才得知男人已死于施家护卫箭下,痛心欲绝,联系同番遭遇的女子,欲将凶手绳之以法。 “好好好。”施哲气急而笑,“我与你们讲个故事。以前周国有个樵夫,在山中获得一块璞玉,举世罕见。周国的贵人得知后,派人告知樵夫,将璞玉献上,否则难逃杀生之祸。樵夫没有答应,邻居纷纷劝阻,让他献上宝物,识时务者为俊杰。樵夫依旧拒绝,数日后便身首异处,璞玉不知所踪。周国的贵人说道,‘早就让你交出宝物,免你一死,为何不听劝呢’。现在,我就是那名樵夫,你们的相公就是贵人,可是‘贵人’低估了樵夫的怒气与实力,‘贵人们’纷纷死在樵夫的刀下。你们告诉我,我错在哪?” 公堂内寒意骤聚,施哲冰冷的眼神注视妇人,内心的杀意流露,几日来,施哲曾亲眼见过匪徒被乱箭射死的场景,心中未曾泛起任何一丝恐惧,反而对鲜血有种莫名的渴望。施哲的心境出现巨大问题,幕后黑手带来的压力令这个实际年龄接近三十岁的男人渐渐触碰内心的底线。 黄滨亦然看出问题。 “一个人没有罪,却因为拥有宝物而获罪。怀璧其罪,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可是你们不知道,为了制造出玻璃,整整两个月时间,我将自己关在屋内,找寻配方,未曾踏出一步。试验时,上千温度的火焰,熔融的岩浆,稍有不慎,就会要了我和工匠的性命。你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所有罪责强加于我。我守护宝物有错吗?啊!你们告诉我!”施哲歇斯底里喊道,发泄几个月来内心的压抑,狰狞的表情吓得妇人抱团后退,公堂之外的围观群众更是吓出一身冷汗,为何平日里温和的小少爷怎会变成这番模样。 “施家少爷不必动怒。事发之前,本官已派人在店外时刻记录,所有持刀抢劫的歹人的尸体,都在县衙停尸房,面部完好,你们前去辨认。若是你们的相公在其中,证据确凿,手持器械,意图行窃施家玻璃,而遭施家护卫就地正法。此事施家防卫过当,有所责任。本官判案,命施家赔偿白银各五十两,原告若有疑义,自寻他处,本官无资格审理翰林院士的案件。” “退堂!” 韩令全急忙结案,施哲的状态已经处于爆发边缘,毕竟是七岁的孩童,城府较浅,对阴谋之事确实毫无反击之力。先前留在店外的衙役,初衷便是防止有人借题发挥,以此事要挟施哲,几十年的官场经历,令韩令全对待任何事皆是小心翼翼,留有后路,果然,这回帮了施家一个大忙。 妇人们不情愿的离去,甚至嚷嚷要进京告御状,要将纨绔子弟打入大牢,还相公一个清白。而施哲,早已被冷静的黄滨拉走,带回施府,如今,只有施顺义才能控制施哲嗜杀的念头。 春季的第一场雨下得淅淅沥沥,如母亲温和柔软的手轻抚脸颊,滋润万物,却是那般无力。 第61章 上路 春雨过后的道路,泥泞不堪,木质车轮溅起的泥水洒向两侧,遮盖娇嫩欲滴的青绿草丛,留下一道延绵的车辙。 左右倾斜晃动的马车内,乘坐施家祖孙二人。施哲面色惨白,用手帕擦拭嘴角,深吸一口浊气,朝着马车外缓缓说道:“黄护卫,速度再放慢些。” 闻言,黄滨扯了扯马绳,骏马的速度陡然降低,马车晃动幅度比原先小上许多。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坐马车容易眩晕、呕吐。”施顺义笑道。官司之后,黄滨将公堂之上施哲的一言一行转告施顺义,言语中满是担忧。施顺义借口赶往东楼看望施和,提早行程,怕的就是永嘉的谣言再次刺激施哲。 对于施哲,施顺义内心愧疚,从小表现的天赋及无人能及的创造能力,使他将施哲作为下一代施家家主培养,却不曾问过施哲的意愿,也不知他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年仅七岁的孩子,已是无数人敌对的目标。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之前在城内也没晕过车,多半是路不平,行程过长。”施哲有气无力地说道,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吐饿了。 “吃些点心,离最近的镇子还有数个时辰的路程,你又让黄滨减慢行车速度,多半傍晚才能到达。” “没事儿,吃进去也得吐出来,还是留给施和,他在随州过得还好,就是吃的不顺心意。”施哲倔强道,确实空腹乘坐马车好些。 “我倒不担心和儿。”施顺义看了眼施哲,犹豫说道,“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劲,我担心你会做出傻事。” “祖爷爷,没事儿,最近事情太多,压力太大,再加上有些老鼠在身后做小动作,难免暴躁。公堂发泄后,好了许多,让您担心了。”施哲心中微暖,施顺义一直在乎他的状态、心情,而不是作为长辈指责自己的缺点,纠正错误。 “祖爷爷错了,你年纪尚小,不应该将施家的未来强加于你。施家祖训,长辈不得干扰子孙的人生选择。祖爷爷没有做到。” “没想到老祖这般开明,看来不是个老古董啊。”施哲打趣道,原本忧伤的氛围瞬间打破,引得施顺义笑骂。 “不得说老祖坏话。还能说玩笑话,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数。还记得试枪那日我提出的要求吗?” 施哲点点头,抿嘴不语。 “现在再加一条,你若是纵容或是故意派特训队杀害无辜之人,我同样会将你逐出施家,不认你这个曾孙。” “嗯。” 马车走得很慢,于月底之前必定能到达东楼所在的随州,因此无需着急。一路上,施哲游览了永嘉之外的风景,见识不一般的人文风土,还有各地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台州的酸梅汤,酸甜可口,果香浓郁,若是加入冰块,实属夏季消暑佳品;临海镇的绿豆糕,酥香软糯,入口甘甜,施哲忍不住多买了几块,留给施和;汇溪镇的清炒溪石斑,鱼肉紧实软嫩,鲜味甚至超过不少海鲜;最绝的当属宁海县的荷花鸡,与前世的叫花鸡异曲同工,可宁海的鸡肉中,竟藏有淡淡的花香,入口软烂,香气四溢。令施哲一改洛朝“美食荒漠”的想法。 北河省,东昌县,黜置使临时府邸。 花香四溢,柳条纷飞,桃花那如纱般轻盈的粉色,端然贞静地呈现在世人面前。朱门红漆,雕梁画栋,走廊的的尽头幽暗曲深,不知通向何处。府邸中央高耸的楼阁,竟是主人招待宾客的场所。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洋溢青春气息的舞女跳着一支霓裳舞,似是略显涩意的桃子,令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终究是对牛弹琴,坐在主位的黜置使李子昂无丝毫反应,庄子主人顿时慌了神。 “京都脚下,也会有出售自家儿女的穷苦人家,路上遇见,我会购买他们的女儿,带回府中。众人皆知我有特殊癖好,不贪财,却好色。”李子昂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开口打破尴尬的局面。 “草民并非此意,东昌县内的舞艺以梨落楼的为首,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大人舟车劳顿,需些时日放松才是。”庄园主人杨羽林谄媚说道,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黜置使队伍一月来穿行北河省各个县镇,入狱官员百人,斩首犯官数十人,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强占土地,逼良为娼,卖官鬻爵等罪名,数不胜数。一时间,北河省数百官职空置,却在不日后,新官上任,掌控权力,接管一切事宜,因此并未发生巨大动乱。而北河省的官场,可没有这番好运。 “那些女人进入李府,做了一段时间丫鬟,收了盘缠,便离开京都,另谋寻路。”李子昂淡淡阐述事实,轻轻挑眉,波澜不惊,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 杨羽林心中波涛汹涌,瞳孔骤缩,脸上震惊的表情显露无疑,目光直直看向主位。数月来,不知多少沿途官员为讨好黜置使大人,将府中美妾、婢女献上,更有送上女儿、妻子的凶狠人物,只为换取一时安宁。黜置使大人从未拒绝,这些官员也未曾受到惩罚,似乎所有人觉得已经躲过一劫。直至杨羽林今日听取的一番话。 “那些官员做过什么事,他们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单单行贿黜置使一条,便足以贬官、下放。北河一行,官场动荡,太后前日发来懿旨,让我收敛,否则北河将诞生无官可用的局面。麻烦杨家主转告他们,也收敛些,他们的案底已经摆在御书房,能否继续作为一方父母官,选择权在皇上的手中。” 杨羽林面色惨白,颤巍行礼。 “草民必定不负大人嘱托。” “事情到此为止,明日我也该启程回京,女人就留在杨家主府上,让他们自己来领。”李子昂袖手一挥,起身潇洒离去,空阔的楼阁中,留下不知所措的舞女,以及目光呆滞的杨羽林。 翌日,黜置使卫队离去。杨羽林即刻安排,将园中女子送回原先的住处,至于黜置使大人命官员亲自前来领取,万万不敢,怎能折损众多官员的脸面。 但是,李子昂的话,杨羽林原封不动转告诸位官员,至于他们选择哪一方站队,与自己一介平民无关,也不是考虑的事宜。只是最近听说,远在东海省的施家,向宫中进贡了一块齐人高的琉璃,不知日后能否从施家购得如此珍品,心中有些期盼。 第62章 散心 山后是山,水后亦是山,山山环绕,山水相抱,形成一扇扇天然的屏障,此乃东海省的山地地形。 马车上,施哲读完安大送来的信封,沉默许久。退堂之后,永嘉再次掀起批斗施哲的浪潮,有人控告施哲藐视朝廷权威,草菅人命;有人议论施哲外表虚伪,实为嗜杀之人;亦有书生认为施哲德不配位,漠视人命。 人云亦云,众说纷纷,其中包含些许替施哲开脱的话语,尤其公堂之上一番”怀璧其罪”的言论,成为学堂、书院近日讨论的热门话题。 施哲的名声再次受损,好在对几家店铺的正常营业无剧烈影响。火锅店的开业延期,等施哲从随州回归后再议。 走之前,施哲做了一个令永嘉所有人都诧异的决定,撤走火锅店外的所有护卫,驻扎的官兵同时撤离,整个火锅店成为不设防的状态。然而奇怪的是,没有护卫看守,反倒相安无事。白天观赏玻璃的民众络绎不绝,真正见识透明清澈的琉璃后,不由赞叹施哲非人的智慧。 普通平民不敢冒着坐牢的风险撬取玻璃,一般匪徒即便被利益熏了眼,也不至于以项上人头换取虚无的富贵,血腥的场面历历在目。而先前要钱不要命的人群再也没有出现,如风吹向远方,消失不见。 又是一个阴谋,针对施哲的阴谋。 林国厨子事件后,施哲渐渐放下心中戒备,一度认为幕后之人的手段不过如此,因为疏忽,差些卷入人命官司,幸亏韩令全留有一手,才能暂时脱身。然而,施哲并不认为此事已然了结,多半哪条道路上,一匹飞奔的骏马,正在向京都驶去,送入某个府邸,成为官员进攻自己的手段。 施哲并不担心来自京都的压力,翰林院士的官职可有可无,心境的变化,才是最严肃的问题。前世的生活中,矛盾不少,摩擦不少,可严明的法律以及高额的赔偿,没人愿意以身试法。法律是道德的最低标准,此话深深印刻在施哲脑海。 然而转世到洛朝后,贵族子弟肆意凌辱欺压普通百姓,富商巨贾凭借财富,同样可以凌驾法律之上,欺男霸女,逼良为娼。如此的规则动摇施哲心中的底线,施家的财富,翰林院士的地位,以及脑海中不存在这个世界的知识,令他忘乎所以,忘却自我,同意了以匪徒作为特训队实战目标的计划,终于尝到恶果。 懊悔这种漠视人命的行为,替一群匪徒哀悼,洛朝达官显贵若是得知,必会嘲笑一番。天底下,最容易煽动的便是平民百姓,最容易鼓弄的便是无知的人。施哲的行为,在上级阶层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不知实情的百姓,则认为是道德败坏的表现。 但是,他是施哲,身体里藏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的洛朝人。幸好施顺义的关切,黄滨的担忧,将其从深渊边缘拉回。 客栈休息时间,施哲在烛光的照明下,写了一封回信:工厂的事小心处理,若是几家店铺出现任何问题,立刻关门歇业,必要时刻,向韩县令寻求帮助。若是朝廷来人,如实禀告几人的行程即可。工厂内加强巡逻,尤其在夜间,实行轮班制,不可松懈。将管家李洱带到工厂,单独安排宿舍,派人看守,不得与外界联系。其余事宜,若犹豫不决,写信告知。 退堂后,施哲派安大给韩县令送去一个玻璃杯,工厂最新产品,成品只有数件。在施哲眼中,玻璃杯不过是制作过程繁琐的工艺品,可在洛朝,这是皇室都未曾拥有的至宝。韩令全收到礼物后,受宠若惊,当即表示施家主与小少爷不在永嘉的这段时间里,工厂遭遇任何麻烦,皆可派人前往县衙,必当事必躬亲。没办法,施哲给的太多太多。 若不是工厂纵火案中有他的身影,韩令全必定将钟家这个罪魁祸首逮捕入狱,彰显自己对施家的友好情谊。韩令全顿悟,皇帝为何如此重视施哲,数次派人颁发口谕,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暗中保护施哲。不单单是赈灾粮食问题,施哲手中必定掌握连皇帝都渴望得到的东西。而施哲随意送的礼物,便足以自己后半生衣食无忧。 经历轧棉机事件后,李洱是钟家的卧底的事实呼之欲出,施顺义早已对这个在一起生活十年之久的老伙计心灰意冷,他可以宽恕李洱出卖施家商行情报,却无法容忍他安排刺客刺杀施家后人的行为。缺乏证据,无法报官,同样不能强行控制李洱,那样只会寒了不明真相的施家人的心。 李洱在施府依然初入自由,操办府内各种事宜,事关商行的事早已交由从东楼调来的一位管事。李洱每日的行为,有人暗中盯梢、记录,可他像是块嚼烂的口香糖,黏在施家,从未实施逃跑的计划。钟府同样未曾表露暗中将李洱接回的意愿。令施哲祖孙俩疑惑不已。 旅途路上,险崖断壁,云雾缭绕,长江几曲,澄蓝澈底,山涧飞流,猿啼两岸,绿竹青松,千峰独立。山水之间亦有山水。绮丽的风景令施哲的心境渐渐平缓,暂时抛去脑海中杂乱的思想,“脱了衣裳去”,回归自然。 京都,皇宫,御书房。 禁军统领关悦山摩挲手中的弩箭,明黄的烛光照耀,箭尖点点寒芒四溢,摄人心魄。 “陛下,箭身为常见的桦木,乃是制作箭杆的最佳木料,这点微臣可以确定。不过这箭头,比银白亮,比铁坚硬,比铜锐利,微臣未曾在沙场上见过这般金属。不知陛下从何处获得这支弩箭?” “依你所言,箭头的锋利是否超过军中所制。”皇帝并未回答关悦山的问题,反问道。 “回陛下,军中弓弩的射程在二十步至三十步之间,箭头为铁制,上尖中宽,杀伤力有限,不适合正面战场的交锋。弓弩小巧,便于随身携带,因而配备在探马、暗探、后勤运输等部队。”关悦山解释一番,而后回答皇帝问题,“军中的箭头远不及微臣手中这支弩箭。若是军中配备这般锋利的弩箭,弓弩的射程不受影响,可杀伤力将成倍提升,微臣敢断言,二十步之内,洛朝没有几种甲胄能够阻挡此箭。” 闻言,皇帝眼中闪过光芒,迅速掩饰,含笑道:“关将军纵横沙场二十载,建立不世之功,朕相信关将军。” “不知陛下从何处获得此箭?”关悦山再次问道,事关前线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哪怕顶撞圣怒,也得问个明白。 出乎意料,皇帝并未因为关悦山的鲁莽发怒,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嘴角依然带着笑容,说道:“朕知道关将军的心思,前线若是配备此等弩箭,对赤烛军队的伤害倍增,将士们也能减少伤亡。朕知道谁能造出此箭,可他从未向朕提起,难道要朕下旨强求吗?” “陛下,事关前线将士性命,哪怕强求也得寻来箭头的工艺。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谁如此大胆,私藏利器。”关悦山脸色肃然,沉声道。 “关将军就不要给他扣帽子了。”皇帝笑道,缓解严肃的氛围,“朕知道了,即便拿不到工艺,也得让他替朕造箭。等过些日子,容他散散心,朕确实有些过了。” “陛下圣明。”关悦山恭维道,虽不知皇帝口中之人,可若是能获得箭头工艺,减少士兵伤亡,必将是老将军感恩之人。 “怀璧其罪,朕这个贵人,你又会如何呢?”皇帝轻语,无人听见他的声音,更无人回答问题。 第63章 说书人 晌午时分,双层酒楼坐满食客,交谈声,嬉笑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交杂,热闹非凡。施哲点了几例余杭的名菜,爆炒鳝鱼片,清蒸鲈鱼,茶香虾仁,配上一碗什锦汤。 “黄护卫,少喝点,驾车不喝酒,喝酒不驾车。”施哲故意埋怨道,却将空酒杯斟满。 “少爷,这酒与工厂内的蒸馏酒相差甚大,浑浊,微甜,还有就是少爷说的度数低,再喝上几十杯,也难以醉倒。”黄滨笑道,举杯一饮而尽。 诗仙李白的“烹牛宰羊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的便是这种浊酒,若是换成前世的五粮液,怕是十杯下肚,早已昏昏欲睡,哪还有如此豪迈的诗词。 “哲儿,酒庄何时开业?”施顺义咽下嘴中的虾仁,顺着话题,开口问道。 “原先打算等看完施和回到永嘉就着手准备,现在怕是要无期限推迟。” “无妨,做生意忌讳急躁,慢慢来。祖爷爷有些至交好友,平生嗜好喝酒,送去的高粱酒不过数日,已成空坛。纠缠了我数月,询问蒸馏酒何时上市。”施顺义语气中带着骄傲,几个老家伙一辈子谁也不服谁,到老了未曾想曾孙给他争了口气。 “您怎么小孩子脾气呢。工厂里酒多的是,送几坛不碍事,再说了,不要广告费的代言人上哪找啊。”施哲打趣道,新词汇令两人疑惑不已。 施顺义欲要开口,楼下大厅内响起一声咳嗽,众人的视线纷纷聚集。只见一名说书人缓步走上高台,将扇子、毛巾、醒木整齐摆放在木桌之上,轻轻抹去青衫的褶皱,清清嗓子,店小二见状,立刻上前倒上茶水。 “啪”,醒木拍案,满座寂静。 “今日不再书接上回,与诸位看官聊一聊永嘉县施家少爷施哲。”说书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朗、雄厚,在酒楼内回荡。 食客有些躁动,最近一段时间内,永嘉施家是东海省各县百姓茶前饭后的热点,尤其工厂生产出齐人高的琉璃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东海省,向北飞去,举世震惊。 施哲闻言,轻挑眉毛,有些好奇,吃瓜吃到自己了? “施家少爷施哲,想必大伙儿有所耳闻,去年年中,两河省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施哲少爷发明泡面,解决了赈灾粮的问题。而后中秋诗词会上,一首《水调歌头》,力压群雄,夺得头筹,更是写下《诗集》,被当朝文人纳为珍宝。后有奶茶、炸鸡、牛排意面,随意拿出一样,都是鄙人闻所闻未的美食。”话音一转。 “今日不细讲这些,与诸位说说前段时间施哲少爷在公堂之上所讲‘怀璧其罪’的故事。” 二楼的施哲聚精会神地听讲,说书人的言语竟是与当日自己所讲的故事只字不差,怕是那日的言行被人记录在册,四处传播。 说书人声情并茂地演讲当日公堂的场景,未添油加醋,流露私人情感,表达自身的看法,而是以上帝视角平淡讲完事件过程。 “故事说完,不知诸位有何感想?”说书人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惬意等待众人回答。 “施家少爷这一番话发人深省,道出世间真谛,没有实力,哪能守护宝物,更别说保住性命。”一个粗犷的汉子喊道,性格果真如其外表般直爽、无所顾忌。 “非也非也,虽说是守宝,可数百条性命死在施家护卫手中,确为不妥,有违道德。怎能视人命为草芥?”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男子阴恻恻地辩驳。 楼上的三人眉头皱起,在施哲心中,顿时对社会上这种满嘴仁义道德的书生,增添不少厌恶感。 自从炸鸡店事件后,几乎所有针对施哲的阴谋中,都有民间书生的身影,他们表面以“大义”为旗,义愤填膺,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导致不明真相的百姓将矛盾指向施哲,似乎想撤掉他头顶的帽子。 满座食客议论不休,对施哲的天赋、才能赞叹不已,对草菅人命的行为痛斥不已。江湖草莽无所顾忌,认为施哲有大事之才,书生则是引经据典,痛批施哲德不配位。好生热闹。 一切尽在施哲眼中。 “啪”,醒木再响,说书人正襟危坐,环顾一眼众人,缓缓说道。 “与诸位讲讲鄙人的看法。怀璧其罪,其实诸位必定经历过,或大或小,一颗李子,一例银两,一件宝物,在不情愿下便被人索要去,一般道理。落魄书生,受人举荐,即将上任,却被一贵族子弟捷足先登,凄惨离去;江湖草莽,身揣一把好剑,却遭人觊觎,招来杀身之祸;富贾商人,重金求购的宝物,亦受达官显贵喜爱,被迫忍痛割爱。怀璧其罪,不过是施暴者的强词夺理,对受害者的再次伤害。” “此番言语,并不是鄙人在为施哲开脱。盗亦有道,洛朝律法严明,朝廷治理天下,若是如施家私卫一般,便乱了规矩,落寞了刑法,届时天下大乱,实为罪过。” 一褒一贬,兼顾两者,小到个人利益,大至国家安危,不愧为口齿伶俐、脑路清晰的说书人。 二楼,施哲唤来店小二,取了几两白银,让其转交给说书人,作为打赏,店小二笑着应下,转身下楼,将钱放置在木桌之上的瓷碗中,贴耳与说书人轻声说道几句,视线看向二楼的施哲。此举引起一楼食客好奇,抬头仰视,好奇哪户富贵人家如此阔气。 店小二说完,转身下台。说书人起身,朝二楼行礼,而后离去。 “哲儿,这名先生的话亦是祖爷爷心中所想,我不反对你建立私人卫队,保护工厂,保护施家,但是凡事有度,切记不可越界。”施顺义语重心长道,眼中满是担忧。 “祖爷爷,你放心,我会守住底线。”施哲稚嫩的脸庞写满坚毅,语气肯定。 “老爷,此事怪我,不该将江湖那一套规则作为特训队训练的标准。”黄滨低头,沉声说道。 “其实你们没错,错的是世道。哲儿,黄滨,你们记住,若有朝一日,施家面临灭门之灾或是你们遭受生命的危险,无需顾忌任何事,不用在乎别人的说法、看法,做你们该做的,想做的。”施顺义语气消沉,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讲述深藏心中的一缕担忧。 永嘉县,钟府,书房。 钟瓯越倚靠木椅,久久无言,李越微微躯躬,站立一旁,不时瞥向桌案之上的物件,努力平复心情,震惊之余,心中对施哲的敬佩油然而生,施家虽是老爷一直针对的目标,可依然抵挡不了内心对施哲才能的欣赏、赞叹。 “施哲在世一日,我钟家永远不可能成为东海第一商行。”钟瓯越长叹,近日来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无助、无力。 “老爷,施家家主与施哲已在前往随州的路上,是否派人将李洱接回?”李越小心翼翼问道。 “他不愿回来,我们又能如何?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徒劳而已。”钟瓯越思虑片刻,叹道,“我知晓他的想法,在将来的某一刻,会以性命作为代价,成为压倒施家的关键力量。” 闻言,忧伤的情绪充斥李越的脑海,数十年前应该是自己这个弟弟潜入施家作为卧底,报答钟瓯越的救命之恩,可在出发前一晚,哥哥李洱先行一步,前往施家应聘,这才有了施府管家李洱,钟府管家李越。 “哥哥,切莫做傻事啊。”李越心中默念。 第64章 再见施和 随州,洛朝东南一隅,濒临海域,东海、福临两省交界处,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盛产丝绸、海鲜,泡面中部分海鲜食材便是东楼在当地购买,运至永嘉。四月末,马车终于行驶至随州边境。 按照正常马车的速度,施哲一行在四月中旬即可到达随州,无奈莫名其妙的晕车以及沿途的秀丽风景、美食文化,耽误了数十日时间。好在这段时间内,施哲的心情舒缓许多,永嘉县流传的不利言论因当事人的不在场,渐渐令人淡忘。 随州县城占地数万亩,水利交通发达,陆运便利,往来商队无数,临海港口内商船出入不停。酒楼、饭庄、画舫、青楼比比皆是,娱乐场所数量远超永嘉。这也是施家将东楼位置定在随州的主要原因。 “黄护卫,给一队下个命令,自行分散,进城找地方暂时住下。”施哲掀开车帘,低声吩咐道。 “要留几人作为随从吗?”黄滨回头问道,向后扯住马绳,马车远远停在城门之外。 “不用,城里有沅伯伯安排,不会有危险,给他们个任务,四处观察随州百姓的言行,寻找与永嘉百姓的差异,算是个小考核。”施哲思考片刻,摇头说道。 “好。” 黄滨迅速离去,一盏茶时间后回归,继续驾驶马车向城内走去。临近城门,终于听见那一声许久未闻的呼喊。 “黄护卫,这儿,在这儿!” 听见施和的叫声,施哲急忙探出头,一身紫色锦衣,腰别纤细玉带,鎏金花纹布鞋,面容未改,还是那个流鼻涕的小人儿。 “哲哥,我在这。”施和兴奋地伸手挥舞,小跑而来。 得知马车上几人是东楼施家的亲戚,卫兵免了例行检查,放任马车进城。 “岳管事,我与祖爷爷、哲哥坐一辆马车,你们在前面引路吧。”施和吩咐道,转身踩上车凳,进入车厢。 “是,少爷。”岳羡阳恭敬回道,将车凳收起,驱赶马车走在前列。 一入车厢,施和急忙向施顺义行礼,而后坐到施哲身边,小脸写满开心。 “和儿,在东楼可还好?”施顺义柔声问道,眼中满是欢喜,半年未见,心中自然想念曾孙。 “爹娘对我很好,就是每天待在学堂,还有好多功课,远不如永嘉的生活。”施和埋怨道,枯燥的课本,夫子催眠的读书声,令人厌倦,“哲哥没上学堂吗?” 闻言,施哲赏了施和一个板栗,白眼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小子自己吃不了读书的苦,还想拉我下水,学坏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哲哥。父亲说了,七岁之后必须入学堂,这是书院的规矩。”施和嘟着嘴,委屈道。 “你忘了,我还有翰林院士的官职,还读什么书。”施哲傲气道,引得施顺义赏了一个板栗。 见状,施和笑得灿烂,赶紧说道:“哲哥,学堂的夫子极为推崇你写的《诗集》,知道你要来随州,特地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去学堂开个讲座,夫子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还是算了吧,我就会几句诗词,哪有资格开讲座。”施哲打了个冷颤,心中懊悔,诗词会上随性的行为挖了个大坑,不知如何爬出去,“在随州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同学对我可好了,夫子也是。”施和眼中的忧愁一闪而过,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微笑说道。 细微的动作却瞒不过施哲的眼睛,施顺义同样察觉到了异常。 “和儿,任何事无需瞒着祖爷与你哥哥。” “不准撒谎,否则以后再不来随州看你。”施哲皱眉,装作微怒的模样,想必施和心中之事会让两人为难。 “不是什么大事,月初父亲给我订了一门婚事,与随州当地的郑家结为姻亲。”面对两人的关心,施和眼角泛起泪花,声音略带哭腔,“可是我不喜欢郑家小姐,哪怕再过十年,我同样不喜欢她。” “郑家?是与东楼世代交好的郑家?”施哲轻轻搂住施和肩膀,细声安慰,转头向施顺义询问。 “是,郑家是随州的大户人家,祖上曾是前朝的户部尚书。新朝建立,郑家逐渐落魄,退出京都,定居在这东南一角,家族实力不容小觑,是随州各大商行想要靠拢的目标。因为施家几代家主与郑家交好,因此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施沅多半想让两者亲上加亲,才会给和儿订下婚事。”施顺义耐心解释道,隐隐感觉事情的棘手。 “施和,你为什么不喜欢郑家小姐?”施哲掏出怀中手帕,替施和轻轻抹去眼角泪痕,柔声问道。 施和思虑片刻,在两人的注视下,讲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郑家小姐郑雅与我一般大的年纪,可已经是随州百姓人人惧怕的对象。那一日,父亲命我带郑雅参观东楼,郑家小姐不喜欢乘坐马车,我们便步行前往。一路上,郑家家仆开道,街道路人纷纷避让,两侧商家更是如见鬼一般,眼神躲闪,不敢靠近。一旦与郑雅的视线交集,立刻躯躬行礼,惶恐不安。郑雅从未掩饰她眼中的冷厉,一旦有人顶撞,轻则打骂,重则皮鞭惩罚。祖爷爷,哲哥,我不愿娶这等泼辣、毫无道理的女子。” 此刻,见到两位至亲,施和再也掩藏不住内心的凄苦,泪水如破堤的洪流,奔涌而出。 施哲心中不是滋味,既然郑雅的名声极差,作为东楼主人,随意派人打听,便能得知真相,却一意孤行,以儿子将来的幸福换取两家的结盟。恐怕这位施和名义上的父亲,从未考虑过儿子的感受。世人皆知达官贵人的子女成亲身不由己,未曾想这一套规则同样适用于商行联姻。 “你和你父亲提过此事吗?”施哲再次确认。 “嗯,父亲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必须由父母做主。”施和抹去眼泪,抬头看向施哲,投去求助的目光。 施哲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忍住嘴角骂人的言语。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平稳的路面,施哲的胃部不再翻江倒海,反倒是心绪久久无法平静。马车内,沉默无声。 “祖爷爷,您有什么好办法吗?如果没有,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手段,哪怕激进些,甚至与郑家结仇,我也要保证施和有自己的选择权。”片刻后,施哲打破沉默的局面,神色毅然。在洛朝,除了眼前两人,素未谋面的父亲对他来说同样毫无感情可言,更别说从未见过一面的伯伯施沅。施哲已做好最坏打算。 “唉,祖爷爷了解你,你的思想异于常人。既然和儿不愿意,此事就由你处理,只是得罪郑家,怕是又会招来麻烦。”施顺义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祖爷爷,施家暗中的敌人还少吗?他们欺负施家帮手少,肆意伸手捣乱,无所顾忌。一次又一次,我早已受够。我不想施和与洛朝官宦家子女一样,成为联盟的工具,也不希望他将来的生活随意被人掌控。”施哲掀起窗帘,视线远眺,看向随州最高的建筑——凌云阁,嘴角微翘,“他们好像不知道,我真正的靠山是谁。” 第65章 与皇帝的交易 四月的暖阳挥洒最后的温暖,进入五月,天气日趋炎热。红瓦白墙之下,明晃晃的鎏金角鼎伴随风声,响起轻微沉闷的回音。太监宫女迈着小碎步,匆匆往来,不敢耽误宫中贵人片刻时间。王内侍手捧漆黑木盒,如凌波微步般,向御书房迅速走去。 “廖尚书,殿内所奏之事朕已知晓,不知还有何事启奏?”皇帝缓缓放下手中折子,瞥了一眼礼部尚书廖欣谦,身体倚靠沙发,寻求最舒适的姿势。天气逐渐炎热,覆盖沙发的毛毯早已更换为永嘉送来的凉席垫子。 “陛下,施家私卫草菅人命之事,需尽快处理才是,给数百条性命一个交代,给黎明百姓一个交代。若是人人如此,天下恐乱。”见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奏折,廖欣谦义正言辞,朗声道,目光却是时不时看向皇帝屁股底下的沙发,以及名满京都的琉璃茶几。 “这天下草菅人命的事还少吗?”皇帝似笑非笑,嘲讽道,“记得汪尚书曾让廖尚书彻查施哲撰写的《诗集》,进展如何?” “微臣还在查,已有部分线索。”廖欣谦如实回答,还在回味皇帝此番话语。 “哦,有线索了,令朕意外啊。前些日子母后还与朕说,能不能将诗集作者请来京都,见上一面,洛朝出了如此人才,需好好赏赐一番。朕还在想,翰林院士的官职不够吗?皇后及一众妃嫔,都觉得朕赏得太少。”皇帝语气玩味,微笑道,面色浮现些许疑惑神情。 廖欣谦脑中闪过雷鸣,后背冷汗阵阵,斟酌片刻后,违心回答道:“翰林大人确实文采斐然,《诗集》风靡洛朝,被各国商人带回本国,无不彰显洛朝文采。” “所以洛朝文人需要一个代表,施哲最合适不过,不是吗,廖尚书?” “臣明白了。” “好了,退下吧。”皇帝瞥见门口匆忙赶来的王内侍,心中微荡,轻启薄唇。 “微臣告退。” 廖欣谦躬身行礼,与王内侍擦肩而过,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其怀中的细长黑盒,皇帝匆匆吩咐自己离开,必然与此物有关。 王内侍迅速走进皇帝身旁,躯躬呈上黑盒,低声恭敬道:“陛下,永嘉送来的物件。” 皇帝单手接过,打开锁扣,只见一个手臂粗细的黑褐色圆筒静静躺在秸秆之上,旁边放着两封信。打开写有“陛下亲启”字样的信封,洛帝默默阅读信件内容。随着视线的下滑,皇帝的脸色从平淡到不可置信,再到震惊,而后目光死死盯住黑色木筒,双手微微颤抖,打开另一封信件,细细阅读。 王内侍微微低头,不敢直视信封内容,以旁光见证了皇帝急速变化的表情,心中疑惑,这翰林大人又发明了什么物件,令陛下如此失态。 “玉勋,随我去殿外。”皇帝缓缓平复心情,右手小心翼翼拿起黑色木筒,再次浏览一遍第二封信件内容,略作记忆,起身朝御书房外走去。 殿外,皇帝并未迈下台阶,收紧袖袍,扯开黑筒前端包裹的黑布,左手抓住黑布一端,右手将另一端较小的筒身拉向身体一侧,原先筷子长短的黑筒,竟瞬间与手臂一般长。皇帝依照信中的操作步骤,如端枪般举起黑筒,放置左眼前,左手不动,右手旋转近端金属环,略作调整,朝远处宫殿看去。 高倍数的凸透镜与凹透镜,中心聚集一点,将皇帝的视线有限延长,然而这个有限,已是一公里的距离。 圆形视野内,一片明黄色的房瓦因风吹日晒,诞生一丝丝细小裂隙。宫殿两角站立的鎏金小兽震慑一方,怒目而视。转换方向,五人一列的宫女队伍行走在空旷的广场上,末尾两名宫女正在低头窃窃私语,嘴角微微扬起微笑,绣花鞋上沾染御花园中褐黄的泥土,尚未擦拭。禁军照常巡逻,右手时刻握在腰间刀柄,蓄势待发,盔甲略微发黄,留下岁月侵蚀的痕迹。 “玉勋,御书房到启明殿是何距离?”片刻后,皇帝放低手中的黑筒,询问道。 “回陛下,约莫一千步。”王内侍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能否看清启明殿外侍卫的面孔?”皇帝再次问道。 王内侍闻言,向启明殿望去,不管如何努力,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若隐若现,而后恭敬回道。 “回陛下,奴才眼拙,看不清侍卫面容。” “可朕能看见。”皇帝沉声道,语气依然饱含震惊,平举黑筒于胸前,视线望向东南角,“借助此物,朕不仅能看见启明殿,更远的宫殿也能看见。” 王内侍瞳孔骤缩,惊讶于陛下的话,迅速平复心情,转换情绪,激动地朝皇帝说道:“恭贺陛下获得此等神器。” “召禁军统领关悦山,征北将军李远庭,京都守备王志昆,工部尚书贺光霁入宫” “给施哲回信,他的要求朕答应了,不过除了望远镜外,朕还要施家自制弩箭的制作工艺,速去。” “奴才领旨。” 后宫,昭阳殿。 沉香萦绕寝宫,花瓣满地,空气中散发一股奇异的气息。两名宫女卷起褶皱的被褥,低头碎步,迅速离开大殿。太后略显疲惫,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抚摸两侧脸颊。 “沙发还没送来?可让哀家苦等许久了。”透过铜镜,太后隐隐察觉到眼角的皱纹,略有不满。 “奴才派人去催了。据说沙发的制作工艺繁杂,数月才能做得一件,毕竟将来送入宫内,工匠怕是愈加用心才是。”侯公公手握黄杨木梳,动作小心翼翼,梳理太后略显干燥的黑发。 “这施哲是个能人,替皇上解决了不少烦恼,赈灾粮、医用酒精,最近送来个望远镜,说是能望见四里外的人儿,可让哀家好奇。”太后微笑道。 “今儿皇上试过了,正高兴着呢。您若是好奇,奴才这就去讨要。”侯公公低声说道。 “罢了,皇上长大了,有些事无需哀家操心。”太后思绪一转,似乎记起某件厌烦的事,轻轻撇了撇眉宇,冷冷说道,“这两个宫女盯着点,嘴巴若不干净,早些撤了。” “是,奴才心里有数。”侯公公手中动作不变,轻捋秀发,微微躯躬,恭敬领旨。 夕阳西下,一日中最后一缕阳光照射在皇宫内,耗尽力量驱散黑暗,可偌大的皇宫,无数的角落、阴霾,却是徒劳无功。一口口深井,散发幽暗、寒冷的气息,仿佛在诉说些什么。 第66章 一碗面,知真晓 马车入城,行动缓慢,傍晚时刻的随州,最是热闹。街边数量众多的小吃摊,散发诱人的香气;琳琅满目的商铺,陈列许多国外的新奇货,外国商人以蹩脚的洛朝官话与客人讨价;酒肆饭庄早已堆满食客,络绎不绝;怡红院的姑娘们迎来一日繁忙的时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马夫小心驱使,以免伤了行人。无需呐喊,路人纷纷避让,在洛朝,达官显贵、巨商富贾、书香门第出行才会乘坐马车,一般家境优越的门庭,亦是极少配备,无论那种地位,皆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得罪的人物。 一路走走停停,就如前世大城市的晚高峰般,红色车灯时亮时暗,身子一探一缩,着实令人难受。 “施和,还有多远?这车坐得我难受。”施哲强忍胃里中上涌的酸水,艰难问道。 施和掀起窗帘,朝外仔细看了看,扭过头回道:“还在前树街,若是以马车现在的速度衡算,仍需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一个小时,施哲脸色惨白,赶紧摇了摇手,“不行了,我撑不住这么久。施和,你陪我下车走走,祖爷爷就跟随前面马车先去施府,我们稍后就到。” “无妨,和儿,你陪你哥哥走走,路上小心些。”见施和投来询问的目光,施顺义说道。 两人迅速下车,黄滨依旧驾驶马车,于车前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人群中迅速出现几个熟悉的面孔,靠近两兄弟,间隔距离不超过十步。 得了允许,施哲赶紧拉着施和下车,不愿在马车上多待片刻。空气中米饭的清香混杂面汤浓郁的肉味,令施哲舒缓些许。施哲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浊气,环顾四周。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哪家的小公子不坐舒适的马车,选择徒步行走。 “哲哥,你怎么坐马车会眩晕、呕吐呢?”施和眨动黑黑的睫毛,好奇问道。 “我记得好像是每个人耳蜗的灵敏程度不同,越是敏感的人,越容易晕车,再说了,我平常出行大多为步行,很难适应马车的颠簸。”施哲解释道,模糊讲了个概念。 “耳蜗是什么东西?” “耳朵里的一个器官。”施哲随口解释,拉着施和向一家面摊走去,“下车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查查郑家小姐的事,是否如你所说那般不堪。” “哲哥你不相信我。”施和瞬间情绪低落,眼角泛起泪光,轻声委屈说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件事很棘手。我给你写的信中,提过卫生巾之事,那时候,永嘉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道德败坏,思想龌龊,大街小巷皆是批评我的书生,茶楼酒馆满是辱骂我的话。订婚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洛朝亦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若是想拒婚,那必须有一个正当理由。只是时间匆忙,即使今日寄往京都的加急信,回信也需数十日。在此之前,威逼利诱也好,严词拒绝也罢,我必须保证你不会成为随州城内遭人唾弃的对象,被人指着骂不孝之子。那种滋味很不好,哥哥不想你也尝受。” “哲哥在随州多住几日,等待回信即可。”虽然不知道施哲口中的收信人是谁,可是他自信的眼神告诉自己,此事必有转机。 “不行,最多在随州住五日,等你过完生辰,我们就要回去。”施哲摇了摇头,心里有些难受,舍不得再次离开唯二的亲人。 “是工厂那边出事了吗?”施和不傻,知道唯一能让哥哥如此担心的,便是工厂的事。 “去年我与几个村子签订的协议,大部分村民不满原先的收购价,要求提高价格,安大无法做主,需要我亲自出面商讨。村子里种植辣椒、番茄、土豆等重要作物,影响几家店的生意,我不得不重视。”施哲叹息道,果然在哪个朝代,有钱人都是他人眼红的对象。 “你放心,等宴席结束,我才走。” 施哲拉着施和坐在空板凳上,小二急忙上前,摆上两个茶杯,斟满茶水,笑容满面,问道:“两位客官,吃些什么?我们这有清汤面、龙须面、骨汤面、海鲜面。” “一碗海鲜面,拿两个小碗,多加些佐料。”施哲说道,两兄弟都没有忌口的食物。 “好咧,两位稍等。”小二笑着应道,转身走向锅炉旁,与厨子说道。 “我也舍不得如此早就离开,还没见识随州的风土人情,尝尝美食呢。”施哲伸手揽住施和的肩膀,宽慰道,“若是不愿待在随州,便与哥哥回去。” 闻言,施和抬起低沉的脑袋,眼中爆发光芒,一闪而逝,脑海中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情绪再次低落,轻声说道:“我在随州挺好的,有好多同窗,还有夫子,若是可以的话,哥哥每年来看我就好。” 施哲看出施和的心思,这孩子还在纠结小云的事,而且自己每日忙于工厂事务,表面同是孩童,可施哲的思想超乎成人,回了永嘉,施和依然帮不上忙,不如留在随州,跟随父亲学习。 “行,你自己做主,有事就写信,别憋在心里,不论什么事,哥哥和祖爷爷都会支持你。”施哲不再强求。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端上餐桌,八只大虾,四块蟹肉,几卷青菜,覆盖肉糜,不愧是盛产海鲜的大镇,用料十足。 小二放下两个小碗、两双筷子,正欲离去,施哲急忙开口,直入主题。 “在下初到此地,惊叹随州的风土人情,只是前些日子碰见一位郑家小姐,甚是泼辣,小二哥可否与我讲讲这郑家小姐,免得日后得罪贵人。”施哲以奶油小生的语气询问道。 店小二有些惊讶,皱了皱眉,而后环顾四周的行人,并未发现不妥后,微微躯躬,贴近施哲身旁,低声说道:“客官日后若是见到郑家小姐,还是躲远些才好。这位小姐是随州有名的霸主,郑家又是随州数一数二的富商,官宦后代,千万不可得罪。据说城内的施家与郑家已经定下婚约,两大家族联手,怕是郡守老爷也得礼让三分。不过可惜了施家的施和小少爷,将来娶郑家小姐过门,怕是遭罪了哟。” “这郑家小姐果真如此霸道?” “人多眼杂的,我不敢与您细说,万一被听了去,挨顿打是自然的。您看这街道上的小商铺,随便询问哪家,都一个答案。”店小二见施哲疑惑,急忙解释,抬手挨个指向几家店铺。 “多谢小二哥。”施哲拱手谢道,瞥见施和脸上的苦笑,眉头渐渐皱起,此事已无商量余地。 第67章 初见施沅 入夜之前,两兄弟终于赶到施府。不同于永嘉的府邸,随州的施府极尽奢华,高墙青瓦,亭台楼阁,花园、戏院、荷花池、钓台、练武场,背靠绿山,山脚青石阶梯直达半山腰的楼阁,将随州大半风景尽收眼底。 府中奴仆数百,美婢过半,更有三十余人组成的舞队,从洛朝各地招揽而来。 “少爷,您回来了。”管家岳羡阳在门口等候多时,远远望见两人的身影,急忙上前相迎,焦急说道,“老爷已在厅内备下酒席,就等两位少爷入座了。” “我们马上就去。”施和迈出步子,在前引路。 反倒是施哲,四处张扬,如乡村之人第一次入城般好奇。进入施府,施哲不由赞叹施沅阔派的手笔,真如杜大家诗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场景,长廊直通大厅,两侧花团锦簇,绿意盎然。仆人两两一组,一路走来,不下数十人行礼请安。 一汪清池上,矗立童子抱鲤的雕像,在没有抽水机或其他电器的洛朝,竟有人造喷泉的景观。泉水从童子脚下的莲花座边缘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段段美丽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池中,水滴溅落在零落的浮萍之上,水中几条金色的鲤鱼摇曳着尾巴。 据岳管家所说,这是老爷专门请安国工匠打造的异域风格的喷泉,从后山引来泉水,接通管道,直达府内,六年前庆祝小少爷诞生所建。 沿着长廊一路前行,雕梁画栋的楼阁,清雅脱俗的拱洞,形式各样的盆栽,数不胜数。 进入大厅内,只见一方圆形木桌,施顺义端坐主位,正与右手一中年男子笑谈,黄滨坐在施顺义左手边,安静倾听,偶尔说上几句话。 “祖爷爷、爹爹好。” “祖爷爷、叔叔好。” 俩兄弟同时行礼。 “这就是哲儿,果真非凡。快入座。”眉宇清秀的男子催促道,笑声爽朗,正是施和的父亲施沅。 施哲坐到黄滨身边,施和则是坐在施哲一侧,气氛有些怪异,施沅一侧竟是无人。 “爹爹,娘亲呢?”施和问道,似乎想要打破尴尬局面,挑起话题。 “你娘亲身体欠恙,已经入睡。”施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迅速以笑意掩盖,“郎中来过,并无大碍,服了药,歇息一晚就好。” “没事就好。”施和语气中有些落寞,因为他的拒婚,导致疼爱自己的娘亲多次与爹爹争吵。 “哲儿,听岳管事说,你们兄弟俩逛了逛随州的街道,比起永嘉如何?”施沅夹起一块鸡肉,轻轻放到施顺义碗中,示意几人动筷。 施哲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强忍恶意说道:“确实比永嘉繁华,遇见不少外国商人,各种奇异的商品,闻所未闻。” “这是自然,随州陆、水、海运极为便利,港口的船只直达天津港,往西前往京都,往北越过东北地区到达诸国。随州贸易的繁华,并非小小的永嘉可比,先皇得知随州的重要,五十年前便派水军驻扎港口,驱赶海盗,保护来往船只。”施沅神情骄傲,言语轻薄,丝毫不顾在场几位永嘉人的感受。 随州港驻扎着水军,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近些日子,永嘉周边的海盗愈发猖狂,任何过往船只必须缴纳巨量过路费,留下部分货物,导致所有商行暂停海外贸易。韩令全上报此事,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施哲与皇帝的交易中,便有出兵剿匪这一条件。 “随州是繁华,可风土人情貌似差强人意。”施哲似笑非笑,原先打算过些日子再与施沅商议拒婚之事,可这位叔叔抬头鼻孔看人的行为,着实令人难受。 “侄儿是在街上遇见不舒心的事了?哪家的刁民,竟敢欺负我施家人。”施沅气愤道,当即唤来岳管事,欲要派家丁将人抓来。 见叔叔这副阵仗,施哲趁热打铁:“那名女子自称郑家人,侄儿初到随州,担心与贵人交恶,替叔叔招来无端之祸,不欲与那女子纠缠,反倒是那女子夺理不饶人,竟指使家丁欲要当街殴打于我。幸亏弟弟与那女子相识,才肯放我离去。不知那郑家女子为何人?如此泼辣。” 施哲所言是真,离开面摊后,鬼使神差般遇见了郑家小姐郑雅,闻名不如见面,施哲低估了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只是在一旁说了几句话,引得郑雅破口大骂,指其何等身份,竟打断自己与未来夫婿谈话,唤来家丁,准备当街殴打。围观路人纷纷避让,谨小慎微,害怕招来郑雅的视线,惹祸上身。施和拦在施哲身前,好言好语,这才劝走了郑家小姐。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也怪叔叔,未曾提前告知郑家。这郑雅,是施和将来的妻子,前些日子订下的婚约。明日,我带侄儿上门拜访,讨个说法,是个误会罢了。”施沅笑道,言语中表达维护郑家小姐的态度,以商人一贯的做派,永不得罪双方的准则,做个和事佬。 闻言,施顺义的脸色愈加阴沉。 “让施和娶这般泼辣、不讲道理的女子,叔叔考虑过施和的感受吗?”施哲不再掩饰来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不妥。”施沅收起笑容,似在生气施哲的无礼行为。 “叔叔真是好手段啊,为了施家的生意,牺牲亲儿子的幸福,换取施、郑两家的联盟。”施哲阴阳怪气说道,瞥见面色阴沉的祖爷爷,看来得给这个名义上的叔叔一个教训才是。 “和儿,你告诉你哥哥,你愿不愿意娶郑家小姐为妻。”施沅强忍怒气,目光威胁施和,咬牙说道。多少年了,在偌大的随州,谁敢如此挑衅施家家主。 施和看了一眼父亲,微微佝偻身子,不敢注视他的眼睛,两只小手紧攥袖口,低头不敢言语。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盖在他的手上,轻轻握了握,施和微微抬头,看见哥哥和煦的笑容。 “遵从本心,哥哥和祖爷爷都在这。”施哲柔声道。 如缕暖阳驱散恶寒,一缕清风吹走浊气。施和鼓足勇气,喊道:“我不愿意!” 第68章 争吵 五月的黑夜,咸腥的海风自东南海域而来,吹散最后一丝燥热。苍蝇盘旋在瓜摊上方,趁着摊主不注意,吸食一口浓郁的果汁。嗡嗡作响,令人厌恶。 大厅内,寂静无声。站在四角的下人被岳管事叫走,呈现四人与一人对峙的局面。 “和儿,你应该替为父考虑,在洛朝,子女的婚事皆由父母做主。”施沅平复心情,缓缓说道。 “娘亲也不同意这门亲事。”施和倔强喊道,憋红了脸。 “你娘亲那边为父自然会劝解。好了,此事无需再议,爷爷,我是在为施家着想,想必您一定知晓孙儿的苦衷。”施沅向施顺义哭诉道。 若是以前的施顺义,同样觉得此事合乎常理,必定支持施沅。然而,与施哲生活的这七年,被施哲前世自由、民主的思想潜移默化,何为大逆不道,何为顺从本心,看待事物的切入点不同,得到的答案同样不同。这次,他站在施哲这边,亦如之前。 还未等施顺义开口,早已梨花带雨的施和冲着父亲怒喊道:“你劝解娘亲的手段就是殴打她吗?娘亲不说,可是我见着她手腕处的淤青了!” 此言一出,施顺义与黄滨并未察觉不妥,封建的父系社会,女人地位低下,遭受辱骂殴打是极为常见的事,可这属于施沅的家事,不好插手。 可施哲却没有这种想法,怒气直冲天灵盖,起身站立在木凳之上,抬手指向施沅,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还家暴!” 满座寂然,落针可闻,施沅呆立,震惊地无法言语,第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施和忘却吸回即将流入嘴中的鼻涕,仰视左侧站在木凳之上那个高大的男孩,熟悉而又陌生。久久无言的黄滨亦是如此。施顺义最先表态,脸色阴沉,呵斥道。 “施哲,不得无礼!”语气中包含怒气,施哲明白,祖爷爷真的生气了。 施哲悻悻跳下木凳,从一只暴躁的老虎瞬间转化为乖人的小猫咪,嘟囔着嘴,委屈说道:“祖爷爷,我是一时气愤他的行为,让施和娶一个泼妇,还殴打自己的妻子,这种人,不是无能就是无能。哪怕他是我的亲叔叔,我也看不惯他家暴的行为。祖爷爷,哲儿错了。” 施哲瞥了一眼黄滨,示意他赶紧替自己说些好话。黄滨收到信息,有些无奈,开口说道:“老爷,小少爷什么性格您也知道,直言直语,嫉恶如仇,曾与我说过,最见不得男人殴打柔弱的女子,事出有因,您消消气。” 施哲对着黄滨翻了个白眼,你这哪是说好话啊。 “祖爷爷,哲哥也是为了我,您别生他的气好吗?”施和不顾父亲愤怒的眼神,跑到施顺义身边撒娇。 一时间,气氛怪异,上一秒还在骂人的施哲,下一秒低头认错。 “有事说事,不准无礼。” “好嘞。”得了施顺义口令,施哲便不再担心祖爷爷生气,转头看向眼神欲要吃人的施沅,笑意浓浓。 “怕是要让叔叔失望了。郑家小姐不知道我的身份,可叔叔不应该啊,我记得当初圣旨送到施家时,叔叔特地派人送来礼物祝贺。” 施沅瞳孔骤缩,顿感不妙。 “当街欲要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施哲语气一沉,喝道。 翰林院士虽说手无实权,可其官职等级与朝中一部尚书相同,更是拥有直达天听,向皇帝私荐的权力。当街对朝廷命官无礼,甚至指使家丁殴打,这般罪名,已不是一个落魄的官宦后代所能承受的,亦不是商人以钱能够解决的事。更何况,天下商人之所以地位提高,得感谢于眼前这位翰林大人。 原本的施哲,本想借助皇帝的权力,随意给施和赐门婚事,等日后施和长大,找个不伤害女方的理由,撤了婚事。若是无法撤销,最不济娶的女孩比郑家小姐好些。这是最愚蠢的方式,可也是施哲唯一想到的方法。然而,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在街上碰见郑家小姐耍性子,白白送上门的好机会。 “侄儿,都是一家人,是否有些过了。你辱骂于我的事我不追究,可我的家事,侄儿不便插手吧”施沅冷冷说道,瞥了一眼端坐的施顺义,心中微凉,清楚他的心思,不再多言。 “叔叔也说是家事了,那我报官抓人,叔叔也管不着吧。”施哲阴恻恻笑道,更像是个大反派。 大厅内再次肃静,厅外听闻争吵声的仆人噤若寒蝉,没有老爷的命令,不敢迈入厅内一步。宴席过半,事情却还未有着落。 “罢了,侄儿说说你的条件,我暂时不想与郑家交恶。”施沅叹息道,略显疲惫,缓缓坐下。 “第一,取消婚事;第二,施和以及叔母与我回永嘉;第三,与郑家绝交。暂时就这三点。”施哲淡淡说道,坐回位置,身材的娇小,显得低人一等,可提出的条件,再次勾起施沅的怒火。 “侄儿,叔叔好言相劝,非要我难堪。”施沅藏于衣袖中的拳头紧握,怒目圆视,“爷爷,您任由他胡闹。” 听见施哲的条件,施顺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却依旧开口支持施哲:“未来的家主是他,他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 “谢谢祖爷爷。”施哲开心笑道,还是老头子对自己好,“叔叔,我已经开出条件,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会让其实现。” “侄儿,你太小看我这个东楼的主事了吧。”施沅冷笑。 “我知道你在随州势力不小,哪怕郡守也得礼让三分,可这不是你目中无人,目无长辈的理由。教书先生从小教育我,吃饭必须长辈先动筷,你做到了吗?身为人父,不顾子女的想法,只顾谋求利益,与卖儿何异?身为人夫,商讨不成,殴打妻子,这是我最看不起你的地方。” “别说随州施家,就是郑家,我也能将你们压在脚下,叔叔信吗?”施哲威胁道,可稚嫩的脸庞瞬间拉低了气势。 “哈哈哈,我倒想知道,你如何将我们两家压在脚下。”施沅气急而笑,不过是手无实权的翰林院士,怎有如此狂妄的语气。 “很简单,叔叔应该有所了解吧,我施家工厂发明了琉璃,掌握精盐的制作工艺,而且等我回永嘉,蒸馏酒也将上市,年初给叔叔寄来两坛,似乎有一坛被叔叔拿去送人情了吧。” 施沅身体一紧,心中发寒,那坛名为“茅台”的美酒,送于郡守,当作某事的谢礼,事后郡守对此酒赞叹不已,甚是喜欢,数次询问可否购些茅台,赠予友人。无奈施沅并非掌握工艺之人,只好婉言拒绝。此次施哲前来,本就怀着心思谋求制酒工艺,却未曾想第一日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 “如果我告知随州的各大商行,只要与随州施家、郑家断了往来,以后便能从永嘉进口琉璃、蒸馏酒,你说他们会不会答应呢?” 施哲看着叔叔愈发惊恐的面容,有些满足,似笑非笑,继续说道:“不知道随州的市场如何,我只知道,在永嘉,一个小小的琉璃瓶,便能让众多富商上门寻求合作,达官显贵登门拜访,想来很是诱人。其次,刚刚也说过了,郑家小姐欲要行凶,哪怕两家走背后关系,以金钱运作,将此事压下。可叔叔别忘了,翰林院士可是能向皇帝呈递奏折的哦。” “叔叔应该有所耳闻,我写的诗集皇后娘娘甚是喜欢,我送入宫中的沙发与琉璃茶几正在御书房中。京都不知道多少贵人想从我手中购买,你说,让他们解决一个落魄的宦官家族,难吗?”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如晴天霹雳般,施沅双目无神,缓缓向后靠去,挫败的如此彻底。在随州,雄厚的家产、银两令其肆无忌惮,强取豪夺,以肮脏的手段获得最低廉的土地、豪宅,随州郡守更是不敢与其争锋。 “最后再告诉叔叔一句,千万别指望随州郡守,他的事下午我打听过了,横征暴敛,苛捐杂税,欺压百姓,我一封奏折,他便会与你们一起下台。你若是供出他,想必也不会有好结果。”施哲语气愈发平淡,掌控局面。 施沅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无力感涌上心头,看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的侄儿,凄厉地惨笑。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第69章 等待 施沅扬眉望来,眼中含着笑意,却隐含嘲弄之色,有种示威之意。 “你说的三个条件我都不答应。” “叔叔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施哲小脸一寒,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 “不,我反倒是相信侄子的为人,说出的话必定做到。”施沅轻蔑笑道,语气中夹杂威胁之意,“可这毕竟是我的家事,若是传扬出去,想必洛朝的百姓会理解我的苦衷,届时谁对谁错,自有分晓。” “叔叔不怕侄儿的对策吗?” “怕,你说的条件天底下没有人不会动心,商人也罢,官宦也罢,他们都会如你所愿。但是,我不相信,大哥会纵容你将刀挥向家人。爷爷,我记得祖训中有一条,无论任何时候,施家人不可内斗,否则逐出家谱,永不得归,想必您老人家最清楚不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从施沅嘴角一闪而过,狠厉道。 见众人投来目光,施顺义微不可察地点头,确认了此事。 施哲心中燃起无名怒火,近一月的散心时间,暂时压下心中的烦躁,却又被施沅勾起,又是名声,该死的名声。 “叔叔不知道永嘉卫生巾的事件后,我的名声早就臭了大街,我还会在乎吗?说实话,我对你们这群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从来没有过好感,钟家如此,陆家亦是如此,即使你这个亲叔叔以相同的手段对付我,也不令人奇怪。但是,你们记住,不是我心善,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施哲破罐子破摔,退无可退。 “这件事我并不认为是我错了,如果施和喜欢郑家小姐,作为哥哥,我会全力支持,为他扫清障碍。可是,他不喜欢,那我不允许任何人强加意愿,即使你是他的父亲。既然叔叔执迷不悟,侄儿也不再强求,此事没有商量余地,我说的,耶稣来了也不好使。” 施哲寒冷的目光令施沅惴惴不安,强忍寒意,顾不得揣摩“耶稣”此人,不甘示弱:“拭目以待。” “这施府我也住不下去了,祖爷爷,您舟车劳顿,就在这住几日,我和黄护卫就近找家客栈住下。叔叔,都是自家人,不至于连住处都不安排了吧。” “自然不会,礼义廉耻不敢忘却。”施沅针锋相对。 轻声安慰施和几句,与施顺义行礼告辞,不顾施沅的暗讽,施哲与黄滨离席,往门口走去,岳管事在老爷的眼神示意下,急忙上前引路。 出了施府,二人在路人的指引下,沿街寻找客栈。 “少爷,为何留老爷在府内。”黄滨疑惑问道,两人渐渐远离施府,消失在岳管事视线中。 “一来祖爷爷年龄大了,刚下马车还没来得及休息,又得上路,属实不妥。二来监督施沅的行为,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我担心他对施和动手。”施哲简单解释几句,环顾四周,缺少霓虹灯照耀,一时间无法分清哪家是客栈,“还有第三件事,出了施府,方便召集特训一队,准备办事。” “是否有些着急了。”黄滨皱了皱眉头,眉宇间浓稠的忧愁挥之不去,事态发展的过快,与马车内几人商议的徐徐图之,相差甚远。 “计划赶不上变化,更何况我的小暴脾气不允许。我这个叔叔心高气傲,挥霍无度,你看那府内的装修、建筑,极尽奢华,可是你知道他这些钱是从何而来的吗?” “不知。”黄滨指向一家店铺,示意施哲他已看见客栈的牌匾。 “他的钱是与随州郡守狼狈为奸,强取豪夺而来。原先随州城内数家商行林立,争夺市场,谁都想坐得第一把交椅。我这个叔叔,暗中贿赂朝廷官员,背地里使些肮脏手段打压其他商行的生意,豢养一批打手、杀手,专门用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慢慢成为随州第一商行。还有另外一件事,永嘉海岛猖獗,韩县令多次向朝廷上奏,杳无音信。实际上朝廷下发命令,派遣最近的随州水军出海剿匪,然而水军以各种理由拖延,迟迟不肯出海,这背后有我这个好叔叔的身影。” “为何?” “永嘉的港口不差于随州,只是随州港口的建立时间早,久而久之,商队、商船便习惯停靠于随州。然而,因为我发明了玻璃、细盐等商品,洛朝乃至国外商人纷至沓来,寻求合作,作为最便利的交通方式——海运,自然会成为商人的首选。相比之下,随州的优势荡然无存,不出几年,永嘉的港口将会替代随州的作用,成为东海省第一海港。这是我叔叔不愿见到的场景。”施哲言语中满是担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叔叔这些年习惯了作威作福,无论如何劝解,都无法挽回他的心。我想打断叔叔的傲骨,折去他的双翼。一来他确实对施和,对叔母确实未承担身为人父、人夫的责任,只有让他失去这一切,才会懂得珍惜身边人;二来保证东楼安全脱身,留我叔叔一条性命,谋财害命,干扰朝廷政令,任何一项罪名都足以令他入狱,在他人尚未针对叔叔之前,我先将他打落谷底。这样对他不公平,可说到底,他还是我的亲人,施和的父亲,我不想让施和伤心流泪。” 黄滨愈发震惊施哲的话,同时疑惑少爷如何获知这般详细的消息。 “你知道暗卫吗?”客栈牌匾之下,楼内明黄的烛光打在施哲平静的面庞之上,问出影响黄滨后半生的一句话。 翌日清晨,永嘉县,施家工厂,办公室。 四十平的办公室此刻挤满了人,村民手持合同,争吵不休,安大面红耳赤,气愤于村民不堪的言行。 “安管事,施家少爷何时才能回来,我们已经等了数十日。”为首的村民嚷道,黝黑、结实的胳膊揉搓沙发,心中暗爽。 “少爷即将返程,约莫半月,便能到达永嘉。”安大看见众人的轻浮的动作,强忍怒气,并未发作,言语低沉。 “我们可等不了这么久,若是不早些回去,耽误地里庄稼的生长,店里生意受到影响可不好。”一个瘦削的村民笑意浓浓,一脸奸相,威胁道。 “就是。” “就是。”众人附和。 “此事我无法做主,过些时日,少爷的回信到了,我会给诸位一个交代。”安大面色阴沉,试验村的作物关乎几家店铺的正常营业,在不知少爷心思之前,只好一拖再拖。 “大伙儿就别为难安管事了,在工厂再住几天,先散了吧。”一名年纪较大的老村民喊道,似乎在村民中颇有威望,人群听闻此言,渐渐退出办公室,不再吵闹。 片刻后,办公室恢复平静,木质的地板上,留下混杂的泥脚印,真皮沙发惨遭蹂躏,一排排黢黑的手印,引人注目。 “安管事,任由这帮村民胡来。他们在工厂内白吃白喝白住,抢占浴池,甚至还有无赖偷拿厂内商品。”年轻的助理手持湿拖把,气愤不已。 “少爷最在乎炸鸡店和牛排店,若是缺少调味料的原材料,很难维持日常生意。先忍忍,等少爷回来。”安大扶额叹息,一个月内,工厂的事皆有他做主,疲惫不堪,缺少施哲这根主心骨,诸多事情无法确定。 助理见状,不再多言。 随州客栈内,潦草吃过今日早饭,施哲与店家要来纸笔,仔细斟酌,缓缓下笔,一气呵成,写下数张信纸,盖上随身携带的翰林院士官印,装入信封内。 “送入京都最快要几日?”施哲抬头询问眼前的中年人。 “昼夜不歇,十日送至京都。”中年人漠然回道。 “能快则快,另外告诉你家主人,再过几天我就回永嘉了,若要联系,派人送来永嘉即可。”施哲将信件递去,中年人躯躬恭敬接过,语气依然冷淡。 “大人放心,属下知晓大人身在何处。” 施哲并不奇怪中年人的话,皇帝的私卫若是看不住一个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好了,你去吧。” “属下告退。” 施哲四指轻敲桌面,倚靠木椅,陷入沉思。 第70章 山中恶贼 随州施府,施沅书房。 经历一夜的冷静期,施沅内心趋于平静,回忆施哲昨日的言行,三分试探,七分威胁,唯独缺少实际行动。施沅需尽快做出决定,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他了解过施哲的为人,性格与长子一般倔强,必然会付诸行动。仔细琢磨施哲昨日的态度,施沅愈发感到诧异、不解,如果仅仅因为婚事,尚且可以细细商量,为何态度如此坚决,要求与郑家断绝关系,令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施沅,依然不知他早已进入朝廷钦犯的名单。 “明阳,告知郡守大人,尽快掐掉尾巴,别漏了把柄,联络朝中大臣,京都那边必定会给压力。另外,告知郑家,郑雅欲要殴打翰林院士之事,不可大意,那日街上的行人、商铺提前打招呼,确保公堂之上除了施和,没有其他目击证人。还有那几家商行,通知他们,若是施哲真的肯拿琉璃、细盐的生意换取他们对我的敌意,希望他们仔细考虑考虑,是否需要我提醒他们这些年来做得那些肮脏的事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是,老爷。”管事岳明阳微微躯躬,回道。 “和儿的寿筵照旧。” “是,老爷。” 就在施沅雷厉风行地展开应对措施时,施哲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与黄滨闲逛随州的大小街道,品尝美食,购买特产、工艺品,不得不说,随州在旅游开发方面,颇为上心。漫长的海岸线上,一条长廊贯穿南北,惊涛拍浪,海天一色,一叶孤帆,游客、文人、情侣络绎不绝,欣赏美景,海边更是建有类似前世的海景房,倾听海浪的翻涌声,品尝海鲜。 海边楼阁之下的石碑,刻着历代文人骚客留下的笔墨,或是感慨海域胜景,或是叹息人生苦短,亦或感叹仕途渺茫,一句句诗、话,汇聚万般情感。只可惜,少了前世海滩边情侣的海誓山盟。 “少爷,不打算作诗一首吗?”黄滨饮尽杯中的浊酒,脸色微醺。 “写完诗集后,我就江郎才尽了。”施哲哪里还敢作诗,脑子里的存量早已告罄。 黄滨大致理解施哲的意思,看向远处的海面,转换话题:“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一只海鸟飞向云端,注视海面,突然一个猛地下坠,如利剑般,刺向某处水域,扎入海中,消失不见。 “上街,打造工具,买材料,给施和过生日。”施哲夹起一块蟹腿,吭哧吭哧地啃着。 “施沅必定有所动作,若是不尽快行动,恐怕夜长梦多。”黄滨皱眉,语气焦急,担心事情出现变故。 “不需要担心事情有变,皇帝会答应留叔叔一条命,至于其他人,听天由命。朝廷早已盯上叔叔,可没想到我的出现,反倒打乱了皇帝的计划。前段时间送入宫中的单筒望远镜以及冶钢的技术,换取皇帝的承诺。保叔叔无事,只是个赠品。”施哲将语调压轻些,嘴角微翘,平淡说道。 入水的海鸥冷不丁地浮出海面,一身油亮的羽毛滑落水滴,嘴中吞咽与喙一般大小的鱼儿,付出与收获并不等价。 黄滨知晓少爷与皇帝暗中往来,却未曾想竟是在与皇帝交易。 “我还有利用价值,因此皇帝答应了我的多项请求,甚至派了暗卫暗中保护我的安全,真是受宠若惊。”施哲自嘲道,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极差,前世大街小巷的监控是冰冷的机器,未曾作奸犯科,没人会在乎你的一言一行。 “可平日里特训一队一直围绕在少爷周围,未曾发现有人监视?” “这就是两者的差距,无需自责,每个暗卫都是从战场的尸海中爬出的狠人,侦察、反侦察能力极强,装备精良,战斗经验丰富,悍不畏死,忠诚、阴狠、冷血,都是对他们的赞美。特训一队尚未完成训练,实战经验不足,自然比不上暗卫。回去之后,仍需黄护卫与谢护卫费心,加强训练。或许很快,特训一队将迎来第一场血与火的交锋。”施哲安慰道,心中隐隐不安。 海风袭人,略感微凉。 雨后的山间道路泥泞曲折,过往马车左右颠簸,车夫尽可能的驱使马车走在前车的轨迹上,车辙重叠,碾压深深的沟壑。 跨过一道山岭,来到平地,细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平稳不少。和煦的春风吹拂,裹挟泥土的芳香、树叶的清新,扑面而来。 突然,缰绳一扯,骏马嘶鸣,几辆马车停在原地。车内主人掀帘探头观望,仆人小跑而来。 “怎么回事?”主人微微皱眉,询问道。 “前方被一根倒伏的巨木拦住去路,需耽误些时辰。”仆人恭敬回道。 “快些,天黑之前必须进入永嘉。”主人厌烦说道,将头收回车中,片刻后,车内再度响起女人的娇笑声。 几个强壮的仆人从车上取下绳索,绑在树冠一侧,欲要将巨木拉向道路一侧。草丛中骤然响起一阵阵婆娑的声音,一个个黑影如猎豹扑向麋鹿般,从背后将仆人按倒,灵活地将其手脚捆绑。车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立刻跳车逃跑,嘴中喊道:“有山贼!” 马车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逃跑的车夫被后方的山贼堵住去路,急忙跪地求饶。 “诸位好汉,我只是个车夫,身上的钱财都在这了,请放我一条命,我家中还有八十老母,七岁幼童,若是埋葬于此,她们也无法生活了啊。”车夫颤颤巍巍地将钱袋举过头顶,哭泣喊道。 “拿布给他嘴堵上,话太多。”为首的大汉厌恶说道,一身横肉,络腮胡,黑炯炯的大眼睛,宽松的短袍露出肩头半截疤痕,手持大刀,以刀身重重拍了拍马车,朗声喊道:“马车内的大老爷,还不出来,非得等兄弟几个将你抬出来?” “不敢不敢。”马车主人急忙掀起车帘,吃力地跳下马车,身后两个小妾鱼贯而出,站在马车头不知所措。 “寨主,女人!”大汉身后的中年男子兴奋喊道,三角眼,老鼠须,两撇小胡子,一脸淫笑。 “好汉,钱与女人我一并留下,放我一条性命如何。”主人弓着腰,拱手颤笑道,不复之前蛮横的态度。 “都带回山寨!”为首的汉子瞥了一眼马车主人,冲着手下喊道。 换了车夫,马车掉头而行,往深山中走去。 第71章 蛋糕的试验 “鸡蛋五十枚,面粉两布袋,鲜牛奶一木桶,几个瓷碗,市场上在售的水果各买一份。这是烤炉的图纸,需要石砖与泥土搭建,过程并不难,一个时辰内必须完成。”施哲将图纸递给客栈老板,从钱袋中掏出十两碎银,放在前台桌上,“这些银子够了吧。” “够了够了。”老板两眼放光,急忙伸出右掌将碎银揽入怀中,满意笑道,“马上给您安排。” 客栈老板唤来后厨杂役,吩咐施哲的要求,立刻上街采购食材,请来一个石匠在后厨空地搭建土制烤炉。 施哲心里没底,从黄滨房间取来包裹,一个钢丝制作的打蛋器,一大袋白糖,一小罐食盐,铜丝制成的漏筛,铁制的圆形蛋糕模具大小各一。工具齐全,可烘焙的条件太差,不知能否完成生日蛋糕的制作。 退婚的事无需施哲操心,叔叔施沅、随州郡守以及郑家历年来所犯的罪行归结档案,此刻正在刑部尚书的书案之上,不日京都将派遣官员彻查此事。别说两家订婚联姻,日后再见都是极难。 施哲与暗卫为数不多的聊天中得知,皇帝陛下是个缺钱的主,仅仅每年暗卫的支出,已经消耗皇帝私人的小金库近八成的银两,而每年从户部调取的银两有限,所以这次查案,几家数十年收敛的财富都将充公,部分流向皇帝的口袋。 思来想去,如此也好,东楼目前最需要的便是一场彻底的清洗,施沅十几年的奢靡生活,导致东楼内上至管事、掌柜,下至货员,上行下效,腐败不堪,受贿贪污的行为摆在明面之上,肆无忌惮。 而施哲疑惑洛帝身为一朝天子,天下尽归其所有,怎得还会缺钱。最终从黄护卫口中隐约得到了答案。 几十年前,先帝猝然驾崩,年幼的洛帝被太后与一众大臣扶持上位,朝中军务政事皆由太后与大臣做主,处处限制皇帝的行为,直至皇帝成年,这种情况依旧无过多改变。 懂了,垂帘听政,傀儡皇帝,慈禧加鳌拜,这皇帝是挺惨的。施哲心中哀悼。 既然皇帝缺钱,至少在他摆脱权臣、太后的控制之前,施哲能与其和平相处,毕竟没人会和钱过不去。琉璃、细盐的生意都能为施哲带来海量收益,仅各地盐商从施家采购精盐的生意,已有数十万两的预定单子,因此工厂内现在最繁忙的工作便是制盐。 盐的制作工艺早已改善,玻璃坊提供了各种器皿,形状虽然未达到前世实验室的标准,可用来提炼精盐,毫无问题。市场的需求空前强烈,工厂的规模不断扩大,等施哲返回永嘉,新一年的招聘会又将举行。 收回思绪,眼下试验生日蛋糕的制作过程最为重要。奶油与黄油的制作问题不大,主要是费时费力,到时候雇佣些人来搅拌蛋清即可。关键在于烤炉的火候控制,适合的火焰温度才能烤出绵软、疏松有弹性的蛋糕,施哲必须在今日掌握技巧。 提前了半个时辰,材料皆以凑齐,后厨空地的烤炉搭建成功,外观精致,内部结构标准。 取来瓷碗,分离蛋黄与蛋清,使用打蛋器将蛋黄搅碎,加入适量白糖,将煮沸消毒后的牛奶与昂贵的芝麻油混合,加入少量食盐搅拌,导入蛋黄糊中,没办法,洛朝本土尚未发现并制造花生、玉米油,只能用芝麻油替代。使用铜丝漏筛筛去面粉的结块,搅拌均匀备用。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又费力气的持续搅拌蛋清环节。半盏茶时间内,施哲的手未曾得到片刻休息,左右互换,直至将蛋清打成奶油状,黏在汤勺上无法坠落,期间加入两次白糖,保证成型的蛋清不会塌陷。 取蛋黄糊与洁白的奶油状蛋清相混合,翻搅或切拌,不可画圈搅拌,两相混合,装入圆形模具,震去大气泡,小刀将表面磨平。准备烘烤。 取出怀中的沙漏,这是施哲制造的计时工具,沙子完全落向一端,大约五分钟,虽然比不上精密的手表,可相对于洛朝的日冕与水滴计时,准确、方便不少。 通红的木炭搁在烤炉第一层,第二层放置模具,翻转沙漏六至八次,约莫三十至四十分钟,便可出炉。既然是试验,从三十分钟试起。 经历数次成品塌陷、蛋糕未熟、表面焦糊的失败后,施哲终于能控制火候,得到三十五分钟为最佳烘焙时间的试验结果。成品蛋糕香甜、松软,作为生日蛋糕的底座,绰绰有余。 将成功的蛋糕分于客栈掌柜、店小二以及几位顾客食用,施哲再次踏上征服黄油的“旅途”。 奶油中的油,指的就是黄油。制备黄油之前,需制作淡奶油。锅中纯牛奶与糖,小火加热,边加热边搅拌,等牛奶粘稠后,加入之前剩余的蛋黄糊,使用打蛋器一直搅拌成水油分离的状态,倒入铺好纱布的碗中,用力挤压,剩下的便是固态黄油。 施哲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大功告成,明日只需混合黄油与鸡蛋清,持续搅拌成奶油即可,这一步骤不难,天色渐暗,明早正式开始制备生日蛋糕。 当他看见桌上的水果后,施哲傻眼了,除了暗红的樱桃、粉嫩的桃子,剩下的枇杷、荔枝、桑葚、李子,与水果蛋糕似乎不太搭配。算了,反正洛朝没人见过奶油蛋糕,不认同,不存在的。 随州的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并非雨打芭蕉的清脆悦耳,也不是细雨绵绵的润物无声,而是一种磅礴豪迈的天河倾泻。海风呼啸,远处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响,海上一盏孤灯忽明忽暗,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客栈周围,露出围墙半截的屋檐下,几个身披蓑衣的蒙面人紧盯着客栈的牌匾。 “头儿,最后一波兄弟了,如果还有人守着,只能先撤了。”一名黑衣人说道,声音在雨水的冲刷下,并未传出太远,只有身前的黑衣人听清。 “第十波了,我不信他身边还有人暗中保护。一会儿你们几人前去缠住黄滨,我和老二找施哲,黄滨武艺高超,无需拼命,抓住施哲威胁他即可,拿了这笔钱,够兄弟们快活一阵。”老大吩咐道,声音嘶哑,宛如恶鬼。 “是。”身后传来几声兴奋的回音。 客栈牌匾之下,几名黑衣人持刀径直走进客栈,无人阻拦。 “上!” …… 第72章 黑夜中的子弹 电闪雷鸣,倾盆暴雨,倾斜的雨线形成一道灰蒙蒙的“帘布”,隔绝外界与客栈的接触,屋内一片祥和。 “人还在?”宛如从地狱中传来的魔鬼声音,刺痛灵魂。 “还在,施哲住在天字二号,黄滨在天字三号。”客栈老板冷漠的声音响起,言简意赅。 “兄弟们,亮家伙事儿,按计划行事。”老大压下内心的兴奋,低声吩咐。 “是。”回应他的是一阵深沉的低吼。 先前几名进入客栈的黑衣人,与老大汇合,放轻脚步,迈上木梯,人数过多,木梯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的声响。 银亮的刀面反射昏暗的烛光,光影落在二楼走廊的立柱之上。油亮的蓑笠滑落一滴滴雨水,“滴答滴答”。天际一隅如老树根系般交错的闪电,划过黑暗的天空,透过木窗的缝隙,映照出黑衣人鬼祟的身影。杀意渐浓。 风声呼啸,吹动窗帘“唰唰”作响,暴雨急促地拍打木窗,似乎想要进入屋内,告知门外的凶险。屋外雷声轰鸣,施哲实在难以入眠。 洛朝没有天气预报,永远不知道下一场暴雨会在何时降临。 从窗缝挤入房间的风撩动烛光,宛如身姿窈窕的舞女,摇曳跃动,屋内忽明忽暗。施哲双手搁置在脑后,仰躺望天,担心明日能否买着新鲜牛奶。 楼梯响起“吱呀”的声响,已是深夜,怎么还有客人入住。“一”,“二”,“三”,“四”……脚步不一,最起码六七人,而且在刻意压下声音,走得很慢。 施哲猛然坐起,恍惚之间,透过门上的纱布,瞥见门外一闪而过光影。金属的反光! “黄护卫!有刺客!”施哲拼尽全力呐喊,哪怕是一场乌龙,总比坐以待毙好。 “动手!”走廊传来一声暴喝。 “咔嚓”,木质的门栓裂开一半,门外老大起脚猛踹,木栓完全断裂,眨眼间,两个身披的蓑笠的身影跃到施哲面前,一柄大刀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隔壁屋内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显然黄滨与几人正在交手。 “施少爷,下床吧,让你忠心的黄护卫停手。”相对瘦削的黑衣人嘲弄道,有些激动,只需右手轻轻一划,翰林大人的性命便会了结在自己手中。 年年被官府追捕,杀个大官解解气。 眼下情况,已经容不得施哲反抗,心中无奈,难道又要死第二回了? 瘦削的黑衣人撤开架在施哲脖颈之上的大刀,以左手提住施哲的后衣领,一个七岁的男孩,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成年书生无异,万一在没得到想要的信息之前,误杀了施家少爷,赏金可少了近半。 在黑衣人的推搡下,施哲跨过门槛,终于看见了走廊内正在与七八个黑衣人打斗的黄滨,双方并未见血。 “回来!”老大喊道。 黑衣人将刀尖对向黄滨,谨慎后撤,果真如老大所讲,这名护卫武艺高超,八人竟未在第一时间拿下此人,甚至差点被其用匕首刺走一人性命。 “黄滨,施家少爷在我手上,扔掉匕首,束手就擒。”话音刚落,瘦削黑衣人右手的大刀再次架在施哲脖颈之上,阴恻恻笑道。 “快点按老大说的做,我的右手可能随时控制不住。”刀锋离施哲的皮肤更近了一步。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就在此时,施哲努力保持冷静,僵硬着身躯,微微仰头,说道。 “哦,施家小少爷是打算拿钱换命?”老大似笑非笑,阴森的眼睛望向施哲,讥讽道。 “如果可以,我不介意这样做。既然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想必有所耳闻,我知道琉璃的制作工艺。”施哲小心周旋,左手食指与中指悄悄合并,大拇指竖起,向黄滨传达消息。 此话一出,黑衣人呼吸急促,再也藏不住内心的贪婪,目光死死盯住施哲,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聚宝盆,身后是无数的银两、金条。这次刺杀施哲的行动,一方面为的是雇主高额的赏金,另一方面便是这令天下人垂涎的琉璃配方。 “我可以给你们工艺,但是要放了黄护卫。他武艺高强,即便你们将他带走,也需时刻盯着他,若是杀他,我不允许,你们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施哲抛出条件,拖延时间。 为首的黑衣人皱了皱眉头,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给,就得死。” “我死了,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怕是你们的雇主会生气吧。”施哲嘴角翘起,威胁道。 “老大,怎么办?”瘦削的黑衣人问道,拿不定主意。 “可以,让黄滨扔掉匕首,回屋子里,我们带你走,他不许跟来。”几个呼吸间,老大作出决定,视线落向稍息站立的黄滨身上。 没有任何疑问,黄滨将匕首扔向身后,目光紧盯持刀架在施哲肩上的黑衣人,右手舒张。 “很好,回屋,让出道路。”老大再次下发指令。 “黄护卫,心静手稳眼准,缺一不可。我与他的高度相差甚远,打脑袋打心脏皆可。”奇怪的话语令众人疑惑,微微皱眉,不由紧紧握了握手中的武器,老大有些不耐烦,暴躁喊道。 “快点!” 话音刚落,屋外掠过一道闪电,刺眼的白光划过众人的视野,在一瞬间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唯独两个人,不在此例,施哲与黄滨。 闪电过后,睁眼的瞬间,一声“雷鸣”响起,“轰”的一声,老大眼前冒过一束火光,左脸感受到一阵炽热,似乎有东西疾速向身后掠去,后颈突然浮起一股热意。 尚未知晓身后的情况,旁光瞥见身体左侧一个小人跑过,从视野左侧逐渐进入中央区域,直至站立在黄滨身旁。 为首的黑衣人难以置信,黑布难以遮掩其张开嘴的轮廓。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人身体重重砸在木板之上的哐当声,老大再也无法怒骂老二的无能。 第二声“雷鸣”响起,又是一束火光,从其一侧擦边而过,飞向身后的弟兄。 连续八声轰鸣,除去老大,所有的黑衣人应声倒地,额头之上留有筷子大小的血洞,生机荡然无存。 恐惧、冰冷的气息环绕客栈,死亡的威胁来源于黄滨手中那把奇特的武器。 “留一个?”黄滨额头冒着冷汗,脸色惨白,侧头问道。 “不用了,想必他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如果真的解决了我们,下一个死的便是他。”施哲摇了摇头,下达死亡通告。 客栈再次陷入沉寂。第二日客栈周围的居民聊起昨日的暴雨,疑惑为何有段时间内雷声接二连三,轰鸣不断。 第73章 衣袖中的寒芒 湿漉漉的木板上整齐摆放着十具尸体,无一例外,尸体的额头上留有一个血淋淋的小洞。客栈大门敞开,风雨争相挤入,吹散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血腥味。 被老大以手下吸引走的特训一队与暗卫分批先后赶回客栈,清理尸体。十人的暗卫队伍汇报战况后,再次隐入黑暗,至始至终未曾询问事情的所有经过,如何面对十名刺客的袭杀而安然无恙,同样未对自身的失职表达任何歉意。 相比之下,三十人的特训一队列成三排,挫败感围绕在每个成员之间,引走成员的匪徒多数就地正法,剩余几个受伤的活口,依据施哲吩咐,移交官府。现在的随州衙门,灯火通明,忙碌得很。 “黄护卫,你的手怎么还在抖?”施哲微笑问道,轻吐一口浊气,庆幸劫后余生。 “战场上留下的毛病,杀了人后,控制不住手抖。”黄滨回道,心中的石块落下,如释重负,“开枪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如何瞄准,反应过来,有些后怕。” “洛朝没几个人知道手枪的秘密,因此即使你拿手枪指着他们脑袋,他们也不会知晓你要做些什么,更不会躲避致命的子弹。不知者无畏,这也是我丝毫不担心你空枪的原因。” “他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如果第一枪未能将其击杀,你会很危险。”黄滨苦笑道,并不想回味凶险的过程。 “我这不是活下来了吗?”施哲暖心安慰,冰冷的板凳与燥热的身体互相传递温度,情绪渐渐冷静。 与几名刺客生前的交流不难得知,不过是一群未经专业训练的匪徒,约莫是哪座山头的土匪,这也是官府中人惯用的手段,事后以剿匪的名义将其抹去,不落把柄。 叔叔是否参与此事,是施哲目前最担心的事。施哲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尤其是面对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哪怕他是自己亲叔叔,也不会手软。可关键在于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施和的父亲。施哲并不想见到弟弟为难的模样。 希望你还保留一分良心。施哲内心期盼。 “少爷,此事若是施沅参与其中……”黄滨的话打断施哲的思绪,问出他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等一队成员将客栈老板带来,再做定夺。”施哲微微凝眉,叹息道,“如果叔叔真的参与其中,被祖爷爷知晓,怕是要剥离族谱了。” 闻言,黄滨不再多语,面色陡然严肃,起身看向湿漉的特训一队成员,凝视片刻,沉声叹息:“今晚你们的行为导致少爷与我陷入绝境,命悬一线。明知道敌人是在故意分批引走你们,而你们无任何思考,甚至未曾向我报告,擅作主张,按照敌人的计划行事。我曾说过,紧急时刻,可以依据形势先做出反应措施,可前提是必须在保证少爷处于绝对安全的条件下实施。训练了两个月,我知道你们心中渐渐升起一股傲气,以为自己都能独当一面,各自行动,想建功立业,彰显自己的能力?” “报告队长,不是!”一名性格直爽的成员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军姿站立,微微仰头,大声喊道。 “不是?你们知道吗,就在刚才,一把大刀架在少爷的脖子上,匪徒只需轻轻一划,少爷就会命丧于此。”黄滨语气逐渐激昂,脸色微红,语气中依旧透露浓浓的失望,“你们是特训一队中较差的那一半,成绩考核、实战演习都不如留在永嘉的另一半成员。原先我反对少爷将你们带来随州,就是怕路上遇见危险难以处理好。可少爷告诉我,就是因为你们缺少实战经验,才需要更多的磨砺机会。可事实上,你们未曾对得起少爷的信任。” 三排低沉的脑袋“唰”的一声,纷纷抬起,看向施哲,眼角闪烁泪光,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而后迅速恢复原样,愈发沉默。 “好了好了,黄护卫,我这不是没事吗。想必有了这次经验,他们以后不敢粗心大意了。”施哲打个圆场,唱起红脸。 黄滨正欲张口辩驳,门外传来踩水声。身影渐渐靠近,只见几名特训一队成员押解客栈老板缓缓走来。 撩开半遮视野的头发,擦拭脸上的雨水,隐约看见背身站立的黄滨,客栈老板如见魔鬼般,浑身战栗,不敢言语。 因为他亲眼看到,客栈走廊之上,黄滨手中的武器发出一束火光,而后响起惊雷般的轰鸣,原先持刀的二当家,额头之上瞬间多了一个血洞,目光呆滞,施哲趁机推开其持刀的右手,向黄滨跑去。一呼一吸之间,二当家瘫软倒地,已无声息。 在客栈老板看来,黄滨手中所持之物必定为施加诅咒的神灵法器,否则怎能在一瞬间,取走二当家的性命。 客栈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在楼内多待片刻,不顾大雨,飞奔而逃,可依旧难逃被捕的命运。 “小少爷,黄护卫饶命。”客栈老板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角儿,当即跪地求饶,看见黄滨右手舒张,吓得向后倒去,裆部冒出一股热气。 见状,施哲小手扇了扇飘来的骚味,有些厌恶地问道:“你是谁的人?” 见黄滨并无后续动作,客栈老板赶紧回道,双手颤巍:“小人是郑家的人。” “郑雅所在的郑家?” “是。”客栈老板恢复跪地的姿势,低头回道。 “郑家要你今晚做什么?” “家主告诉我,今晚有一批黑衣人要进客栈带走两位,吩咐我告诉他们二位的房间,其余事小人一概不知。”客栈老板将头埋入双臂,朝施哲叩首,哭泣喊道,“求小少爷放过小人一命,小人实在不知道实情啊!” 昏暗的烛光下,无人看清客栈老板面部的表情以及衣袖中轻微的动作。 “此事只有郑家参与?”施哲再次问道。 “小人只知道郑家,其他一概不知。”沉闷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客栈老板依然保持叩首的姿态。 “起来回话。”施哲身体微微前倾,屁股尚未离开板凳。 “是,小少爷。”冷漠中略带讥讽的声音响起。 客栈老板猛然抬头,不知手中何时多出一把短剑,寒芒四溢,瞬间变换为单膝跪地的姿势,左掌握住右手,身体向前俯冲,剑尖直直刺向施哲咽喉,死亡的钟声再度敲响,不过三步之遥,身边无人能及时反应。 浑身泛起无力感。没办法了,施哲缓缓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亡。 没有响起熟悉的弩箭声,亦无震耳的开枪声,只有金属割破衣物的声音。 看来,重生后的命运也不怎么好啊。我还没将几家店铺开向全国呢,我还没旅游过这个不同前世的世界呢,我还没留下菜谱呢。失望是有的,但似乎不多。 “少爷,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灵魂仿佛还在这副躯壳内,身体并无异样。 施哲缓缓睁开眼睛,还是昏暗的烛光,还是那场雨,一切似乎毫无变化,只是身前多了一具尸体。 “黄护卫,我还活着?”这是施哲最大的疑惑。 “从他进门起,我未曾放下一丝戒备之心,自然有所防备。” “谢谢。”施哲真心感谢。 “他的话不可信。”黄滨将手中匕首插回皮鞘,说道。 “可我已经想不到还有谁要致我于死地,看来明日得好好问问我那个好叔叔了。” 雷声阵阵,今晚是个难眠的夜晚。 第74章 狂妄 天空渐渐放晴,凌晨时分暴雨终于停歇,天际飘荡一团团灰蒙的云,将随州与晨曦分离,阴沉沉的天气,着实令人心情低落。 衙役将客栈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尸体收入衙门停尸房,等待细作尸检。随州衙门连夜上报朝廷施哲遇刺之事,郡守当即派遣士兵把守客栈,赶走其他住客,保护翰林院士的生命安全。实际上,昨晚之后,客栈内为数不多的几名客人早已连夜逃离。 翰林院士遇刺,事出突然,整个随州官场躁动不安。并非在乎施哲的官职高人一等,而是在于他手中掌握的琉璃配方以及其颇受皇帝的重视,在随州地界遇刺,若是当场身亡罢了,朝廷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大肆清扫随州官场,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施哲还活着。 官员之间复杂的关系网以及利益要害,自会抱成一团,抵御来自朝廷的责备、惩罚。可施哲不同,他更重要的身份是一名商人。 早些时候施家生产琉璃的消息传来,众多随州的国外商船纷纷往永嘉赶去,半路却被海盗逼回。即使如此,这群国外的商人不顾高昂的停泊费,弃船上岸,经陆路前往。可想而知,若是施哲因此事发怒于随州,怕是以后来往随州的商人数量会减少许多。 商人趋利,官员何尝不是,随州作为东海省第一大港口,各国商人的汇聚地,早已使当地官员富得流油。若是永嘉港口替代随州的作用,这帮日常里大手大脚、妻妾成群的官员,最不自在。这亦是随州水军迟迟未出港剿匪的原因。 随州官员闻声而动,通过各自的关系网了解昨晚客栈刺杀事件的始末,得知死去的客栈老板为郑家之人时,脸上表情顿时怪异,难道此事与施沅有关?今日的寿筵未曾延期,想必会有一出好戏。 脸色同样怪异的还有施沅,清晨岳管事来报,施哲于客栈遇刺,侥幸存活。施沅一时间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怒,能让自己这个无礼的侄儿尝到苦头,令其心情舒畅。然而盟友未与自己商量,擅自做主,刺杀施哲,这种背叛,难以忍受。 消息传遍随州,想必许多人都在观望今日寿筵之上两人如何相处。最为关键的是,郑家参与其中,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亦是同党,他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怕的是施顺义的态度。 因此,施沅当即前往施顺义房中,与其商讨此事,右手指天,发下恶毒誓言,他不曾参与此事,也从未想过联手郑家刺杀施哲。获得施顺义的信任后,施沅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略微不安的等待宾客上门。 “随州郡守,送礼双鱼玉佩一对!” “安家家主,送礼大家字帖一幅,名画一幅!” “雨国商人,送礼犀角一顶!” “林国商人,送礼红宝石戒指一枚!” 宾客入场,于门前递交贺礼。已有安排,无法到场的客人,推掉原先行程,赶赴施府。官场中人,更是无一缺席。今日的宴席,将会影响随州的未来。 空缺的座位愈来愈少,可众人翘首以盼的那个人依然未到,莫不是昨日受了伤,无法到场。在众人的揣测与议论声中,一声清朗的呐喊打破疑问。 “施家少爷,送礼蛋糕一个!” 听见呼声,施和将小手从施沅手掌中抽出,一路小跑,出门迎接施哲,看见正欲跨门而入的哥哥,兴奋喊道:“哲哥,你终于来了!” “必须来,只是做蛋糕耽误了时间,来晚了。”施哲微笑回道,只有在亲人面前,他才能恢复和煦的笑容,从昨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哥,蛋糕是啥啊?”施和听见施哲的回答,有些疑惑,与施哲相处六年,未曾听过哥哥说起此物。 “一种糕点,大多是在过生日时才会吃上一次,以前在永嘉,缺少蔗糖,无法制作,这回我特意带了食材、工具,给你做了个水果蛋糕,庆祝一下你七岁的生日。”施哲指了指黄滨手中宽大的食盒,解释道。 “好了,先去找祖爷爷,咋们四个一起过生日。”见施和欲要张嘴询问,施哲抢先开口。 拉着施和柔弱的小手,施哲似乎像是回到永嘉施府般,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往后院走去。 哥哥的手为何如此粗糙,还有好多老茧,可是很温暖。施和心中疑惑。 “贤侄,不与诸位贵客打个招呼吗?怎能这般无礼。”见施哲熟视无睹,不欲理会官员、商人们投来的问候的眼神,施沅脸色有些阴沉,轻声呵斥。 “第一,我这个人性格直爽,昨日想要杀我的人就坐在人群中,我难道还要笑着与他打招呼?”施哲驻足,朗声喝道,视线无所顾忌地望向坐在头桌的郑雅,她身旁那位方脸男子,想必就是郑家家主郑文光。 郑家家主亦是投来毫不示弱的眼神,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 “第二,我身为朝廷翰林院士,官职比在座的各位官员都高,他们似乎没有要向我行礼的意思,难道要我这个无实权的文官先行作揖?”施哲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各色的脸庞映入眼帘,无一熟人,嘲弄道。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郡守脸色铁青,群官愤然,没人敢出来打圆场。在场的商人嘴角抽搐,怕不是这施家少爷是个傻子吧,怎敢当面得罪如此多的随州官员。 “第三,我与叔叔说过,会以永嘉的食盐、琉璃生意做交换,只要肯与叔叔断绝交往关系,便能成为合作伙伴,可他们似乎选择了继续与叔叔交易,那我为何要给个好脸色呢?”这回轮到商人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如水。 “施家少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郡守缓缓开口,深邃的眼眸向施哲看去,语气中略带威胁。 “风能不能吹倒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郡守大人似乎要有血光之灾,朝廷的钦差卫队多半已在路上,诸位官员还是多想想如何自保吧。” 施哲的话如一颗炸弹,抛入人群,官员各有姿态,惊讶、惶恐不安、怀疑、喜悦,各种情绪交织,反观商人那边,似乎并无太大影响。 郡守先是一惊,脸色变换,迅速强迫自己镇定,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询问道。 “施家少爷这是何意?” “呵呵,字面上的意思。麻烦在座各位转告其他商人,以后永嘉的食盐、琉璃以及日后施家生产的任何商品,将不允许在随州出售,等钦差接管水军,清除肆虐东海的海盗后,我会出资,修建永嘉港口,至于随州港口吗?可以成为历史了。” 施哲终于说出了官员最担心的结果,可对于国外商人来说,这无异于上天的赏赐,立刻就有几名国外商人开口询问道。 “施家少爷,施家的琉璃可以出售给我们吗?” “我们安国想要大量采购食盐,可洛朝的陆运成本过高,若是开通前往永嘉的海运,我们安国商人必定会成为小少爷的最佳合伙人。” 外国商人不顾在场官员阴沉的脸色与吃人的目光,表达各自的善意,洛朝的政事与他们无关,此次前来,便是想得知施哲对随州的态度,从而制定将来的商运路线。 “我能给各位国外商人一个承诺,只要与洛朝友好交往的国家,便是我施哲的生意伙伴。至于到场的随州商人嘛,只能遗憾与诸位有缘无份了。”施哲故作惋惜的姿态。 “施家少爷刚才所说的朝廷钦差卫队,是何意义?”一位官员迫不及待询问道,丝毫不在意商人之间的事情,忘却了起初到访施府的目的。 施哲瞥了一眼说话的官员,嗤笑道:“诸位朝中的好友未曾通知吗?也是,诸位还能喝着美酒,谈笑风生,关心我施家的家事,想必尚未知情。那就由我告知在座的各位,贪官也好,清官也罢,你们历年所做的好事、坏事,早已记录在册,递交刑部与大理寺。苛捐杂税,收受贿赂,欺压百姓。强占农田,这都是小事,可若是将手伸向一方军队,可是犯了朝廷的大忌啊。” 施哲朗笑离去,身后留下一众面色惨白的官员,年纪较大的几位老官员,早已瘫坐在木椅之上,昏厥不语。 第75章 内心的变化 略显熟悉的幽寂长廊中,黄滨已无闲情雅致欣赏两侧美景,眉宇微微皱起,思索施哲刚才那番言语,略感不满。 “如此得罪随州官员,实在不妥。”黄滨直抒胸臆,在施哲面前,无需隐藏真实想法。 “这般狂妄的姿态确实不妥,可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迫不得已。昨日借助手枪击杀十名刺客,虽然暗卫并未询问事情经过,我也向衙门隐瞒重要环节,可沙漠之鹰的声响必定被暗卫听去,有所怀疑。我若是继续保持沉默,隐藏自己的弱点,怕是皇帝会犯疑心病,一旦得知我手中还有比弩箭更恐怖的武器,得不到便会毁掉,到时候我的处境比之昨日,更加危险。所以不如先制造一个并不存在的缺点,混淆视听。”施哲无奈摇头,余光瞥见一脸懵逼的施和,侧头笑了笑,柔声说道。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好好念书,努力学习,不管你将来从商也好,入仕也罢,或是做个闲散文人画家,哥哥都支持你,至于这些肮脏的阴谋诡计,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接触。” 施和虽然懵懂,可依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少爷这是故意将自己营造成一个狂妄的纨绔子弟形象?” “不,经历昨晚先后两次刺杀,我确实有些发狂。我想清楚了,这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派人暗杀,肆无忌惮,说到底还是我手中的权力太弱,心不够狠,拳头不够硬,不能一拳将其打痛、打死,他们就会像寻找腐肉的苍蝇一般,挥之不去,随时上来咬我一口。原本的我只想在洛朝开上几千家饮食店,挣钱环游世界。可现实就如随州郡守所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我与皇帝密信联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选择权了。”施哲惨笑,嘴角洋溢着无奈,死亡的威胁会改变一个人。 “永嘉的钟家、陆府,随州的郑家,还有我的叔叔,我明知道他们在暗地里下绊子,做些肮脏手段,可我依然没去找他们麻烦,不是因为缺乏证据,而是我心中始终保留一丝善念,毕竟只是给我的生意、名声带来影响而已,我不在乎。可昨日的刺杀令我胆寒,我不愿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我不想身边的亲人、朋友和小云一样,为我而死,我也要他们尝尝被人陷害的滋味。” 施哲眼角泛光,声音越来越低,愈来愈沉,亦如施和的脑袋。 “傻瓜,我和叔叔还是一家人,他又没对我下死手,我只是气他不顾你未来的幸福,让你娶一个泼妇当媳妇,我们之间没有生死大仇,没有解不开的恩怨。”施哲拍了拍施和的脑袋,安慰道,可内心依然不安,眺望后院方向,或许祖爷爷能出答案。 “少爷,或许这种性格的转变对你来说很痛苦,但对于日后的施家,是最大的助力。”黄滨欣慰道,可心中亦有一丝怜悯、愤恨,为何让一个七岁的孩童早早经历这一切。 穿过长廊,走下数个台阶,跨过门槛,施哲见到了施顺义,从其口中得知了最好的消息。 永嘉,钟府,书房。 李越取来一件包裹,小心解开绳结,几颗尚未成熟的果子以及一本图册。 “老爷,这是李洱从工厂内传出来的,请您过目。” 钟瓯越接过包裹,随意看了几眼果实,翻开图册细细浏览,面色如常。 “最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闹得凶,看管李洱的护卫被调去维护工厂治安,这才托人偷偷传出消息。”见老爷正在翻阅,李越轻声解释道。 “都是些无用的消息,是施哲让村民栽种的奇异作物,自东北大陆诸国运来培育,用于那几家饭店,对我来说,并无太大作用。”翻阅片刻,钟瓯越叹了一口气,回道。 “能否在这图册上作文章?”闻言,李越不太甘心,追问道。 “施哲那几家饭店无关紧要,琉璃的配方以及生产工艺才是重中之重。”钟瓯越凝眉,有些不悦。 李越向后缩了缩身体,微微低头,不再多言。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打探不到核心机密,起不了多大作用,必须往工厂内部送入我们的人。没想到,原先不起眼的小院子,竟然成为施家最大的依仗,当年的一把火怎么没能烧掉它呢?”钟瓯越仰面叹息,惋惜道,后悔当初没能下狠心毁掉工厂。 “工厂如何处理村民的要求?” “工厂管事安大正在安抚村民,拖延时间,等待施哲回来做决定。我们的人这些日子已将工厂部分地图绘出,不知核心区域的位置,甚至不被允许进入普通的厂区内部,工厂护卫夜间的巡逻从未断过,夜晚同样无法探查工厂其余区域。” “若是这些村民能够探查到核心区域,我反而不相信其真实性。施哲培训一支杀人的队伍,想必就是用来守卫工厂的重要位置,一旦有人踏足,就会像火锅店前的匪徒一样,全身扎满弩箭,死于非命。” “老爷,那些悍不畏死的匪徒,是您的手笔?”李越问出近日来心中的疑惑。 “不是,我未曾想过拿人命去损坏施哲的名声,但能猜测大概,应该是钟府那位实行的谋略,似乎成效不错,竟然逼得施哲在公堂之上发怒失态。”钟瓯越脸上浮现笑意。 “可惜了,韩县令留了一手。”李越惋惜道。 “韩令全不过是个势利小人,哪边给的钱多,危险少,自然倒向哪边。之前与我合作,打压施哲,甚至替我掩盖纵火案的真相,忽然转头跑去翰林院士的麾下,我是一点都不惊讶。他不敢联合施哲对付我们,他害怕我将纵火案之事告知天下,届时他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钟瓯越胸有成竹地说道,思虑片刻,再次开口吩咐。 “告诉村民,继续闹事,在施哲回来之前,将工厂弄得更加混乱,另外加派人手,观察工厂内哪些人可以为钟家做事,钱、女人、田地不是问题。还有,赌场那边准备动手,工厂里的那几个赌徒,必须让他们输得一干二净,向赌场借一笔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赌债。” “是,老爷。” 第76章 谈心 五日的时间悄然过去,寿筵上施哲的一番话,令随州官员慌了神,乱了套,急忙写下书信,派遣仆人乘坐快船,赶往天津港,换乘快马,送入京都。不管施哲的话是否真实,随州官员必须做出反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免得栽了跟头。 随州的商界亦是惶恐不安,若是真如施哲所言,即将到来的钦差卫队接管水军,清理东海沿岸肆虐的海盗,将永嘉港口打造为东海省第一港口,届时随州的地位必会直线下降,甚至已经有部分国外商人开始向西南永嘉方向迁移,原先的贸易线路重新规划,直接绕过了随州地界。 而寿筵之上的那部分商人,则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施哲不知道,叔叔施沅并未向他们传达施府内的一番对话,而是收到了施沅的威胁,压根不知晓施哲将分发出售琉璃与食盐的生意,可当日的情形又无法在现场表明态度,只好吃下哑巴亏,事后向施哲解释。 喊冤声最响的莫过于随州当地的商人,施家工厂禁止向随州运输任何商品、货物,等同于他们已经丧失购买琉璃的权利,京都的官员早已放出风声,不日施家将在京都举行拍卖会,出售各种琉璃制品,甚至可以提前约定琉璃的制式。 随州的商人,经历数十年的商品贸易,积累的财富难以想象,银钱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只是一堆叮当作响的金属,名声地位、奇珍异宝、名家书画,才是随州商人真正想要的。心中几次谩骂刺杀施哲的幕后真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为今之计,期冀于施哲撤回禁令。 唯一被众人知晓参与刺杀案的郑家,受到各方针对,承受众人的怒火,近日来商铺生意惨淡,港口的商船被官府敕令不得出港,郑家在随州的地位岌岌可危,。 反观施府,一片祥和,四人将蛋糕分而食之,小馋鬼施和赞不绝口,施顺义与黄滨亦是如此。施和建议哥哥在随州开一家蛋糕店,这样以后就能经常光临,品尝蛋糕。建议被施哲采纳,不过第一家蛋糕店,肯定是开在永嘉。知晓了施和话中的含义,施哲心中略有担忧,思虑片刻,依然支持弟弟继续留在随州的选择。 在施和的引路下,施哲初见叔母,一位面容清秀、身姿卓越的大家闺秀,脸色略显苍白,神色憔悴,静卧软榻,言语中处处体现这位主母的端庄大方。据郎中诊断,叔母略染风寒,调养几日即可。 施哲与叔母交谈许久,只是捡些永嘉工厂相关的事宜,还有几家饮食店的生意情况笼统讲讲,尽力将使话题脱离施和的婚事,以免叔母伤心,更不敢当面提及最近随州的变化以及施府即将迎接的灾难。 吩咐施和好好照顾他的母亲,静等叔母喝下苦涩的药汤后,施哲行礼退出房间,唤来家中仆人领路,与施沅进行最后一场谈心局。 施沅书房,踏入房门的施哲并未迎来叔叔热情的欢迎,在施沅疲惫的语气中,径直坐下,仆人关门离去,两人互视,等待对方开口。 书房内散发幽幽的檀木清香,书案之上的账目随意摆放,清风闯入书房,拂过纸张,仿佛是请施哲过往历年账目。他施沅,问心无愧。 数十年的时间里,施家东楼能从随州众多商行中脱颖而出,成为龙头,依赖于施沅的呕心沥血、昼夜不息,或许参杂不堪的手段,可若想在如血腥战场般的商界存活,绝不能有妇人之仁。 东楼每年以大量的金银贿赂官员,各处关系需要打点,施沅必须使东楼拥有随州绝大部分的资源,赚取最多的银两,抵消这部分巨额支出。这些资源如何而来,只能使用非法手段,去争去抢,去骗去偷。这是大势所趋。 “叔叔不想问侄儿一些问题吗?”许久后,施哲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神情淡然。 “是你向皇帝上奏,派遣钦差彻查随州官场贪污腐败之事?”施沅脸色严肃,双眉一横,开门见山,问出心结之处,他难以置信是施哲打算毁掉东楼。 “叔叔高看侄儿了,我虽是翰林院士,可没这般能耐。我能提前知晓此事,还是皇帝派人告知。皇帝欲要清理随州官场,更换一批官员,掌控随州的军民,将随州港作为日后水军的训练地。以后的随州港,只会是纯粹的军事基地,其商贸作用将会转移至永嘉港。侄儿出资筹建永嘉港口,也是皇帝的意思。”施哲缓缓道来。 施沅在官场、商界纵横数十载,瞬间明白施哲的含义,面色浮露惊恐,恍然大悟:“皇帝想要在随州港训练一支属于他的水军,并且将这些以朝中大臣为靠山的官员换成忠诚于自己的人,从而控制随州这处要塞。” “还有一个原因,几十年来,随州作为东海省贸易中心,陆运、水运、海运的方便,帮助当地商人积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这些钱,别说皇帝觊觎,朝中大臣同样眼红,当皇帝提议彻查随州港之事,想必大多数官员会投支持票,剩余的大臣作为随州官场的靠山,心有余而力不足,依然于事无补。因此,哪怕当地商人挣的钱财有多干净,也会被皇帝寻得理由,没收家产,充入国库,而且为了他的面子着想,防止这件事在日后被人提及,商人们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师出无名,朝廷怎敢如此对待随州商人,不怕天下人寒心!”施沅咬牙切齿,嘴唇颤抖,厉声问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随州商人几十年间做过的肮脏事,都已记录在案,想必不会缺少人证、物证,更何况,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辨别真假,只需普通百姓们相信即可,知道朝廷是在为他们谋取福利,这就足够了。皇帝要达成他的目的,朝廷要维持威严,被欺压许久的百姓需要公道,那么牺牲的,只能是随州商人。” 施哲凝眸望向瘫坐在木椅之上的施沅,叹息道。 “因此,之前我与叔叔说的话只是威胁罢了,我气愤叔叔不考虑施和的真实感受,让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作为未来妻子,愤慨叔叔作为东楼的主事,施府的主人,一个男人,一名丈夫,竟然无能地殴打自己的妻子。他人我管不了,可你是我的亲人。” 施沅缓缓抬起头,看向施哲,其深邃的眼神映入心头,心中泛起懊悔感,可这是皇帝的意思,令人无可奈何。 “哲儿,我希望你将叔母与和儿带去永嘉,以你的功绩,想必皇帝会答应放过他们母子。”施沅真诚说道。 “叔叔不与我一同离去,再过些时日,随州将是腥风血雨。”施哲严肃问道,并未提到皇帝的承诺一事。 “不,我不能走,东楼的掌柜、伙计需要我安排后路,一些与施家的长久贸易,我会妥善安排,转于永嘉,请爷爷交接,想必能与施家工厂合作,他们乐意至极。”施沅心有死志,微笑看向施哲,语气柔和,继续说道,“我留下来,换取和儿母子的性命,若是我也离去,对你,对施家来说,必是被人诟病的话题,一旦有人以此为把柄要挟你,那我将成为施家罪人。爷爷说得没错,你才是施家未来的希望。” “你们这些长辈,怎么老是把重担放在我肩上。”施哲嘟囔着嘴,无奈摇头,起身说道,“施和不愿和我回永嘉,日后还需叔叔好好照顾,叔母也是,若是以后再传来叔叔虐待施和,殴打叔母的消息,那我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稚嫩的嗓音说出威胁的话语,气势都弱了几分,不顾身后施沅的追问,施哲出门而去,准备返程。 第77章 返程 深秋的道别历历在目,初夏的离别又将来临。 雨后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祛除体内浊气。咸咸的海风自东南袭来,携带自由的气息。河岸两侧,柳叶被风撩动,宛如害羞的姑娘的长发,飘飘然。马蹄敲击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骏马低鸣,等待主人的轻轻扯动缰绳,开启归程。 施府门口,一众外国商人送行,赠送的礼品塞满车厢。台阶之上,施和早已哭成泪人,去年深秋是如此,今年亦是如此,只是现在马车上将要离去的人儿,是祖爷爷与哥哥。 轻轻抹去施和脸颊的泪水,兄弟相拥,附耳嘱咐几句,与施沅、叔母行礼告别,掩藏内心不舍的情绪,施哲登上马凳,进入车厢,掀起窗帘,微笑与众人挥手道别。 我轻轻地来,扰得随州官场鸡飞狗跳;我轻轻地走,未曾带走一片云彩。 马车缓缓起步,向城门驶去,数十人从围观群众中有序撤离,同样往城门方向走去,骑上城外马厩内的骏马,踏上归途。 “哲儿,施沅会安然无恙吗?”离开随州城地界,施顺义放下窗帘,面色担忧,询问道。 “我对皇帝还有用,他不至于因为东楼之事与我翻脸,保住叔叔,是在卖于我一个人情。”施哲嘴角微微翘起,嗤笑道:“原先以望远镜作为代价,换取一番条件,皇帝并不满足,加上钢铁的冶炼配方,才算作数,怎么算都是我亏了,可谁让他是皇帝呢。” “小心些,伴君如伴虎,切记不可惹怒皇帝。”施顺义轻声相劝。 “祖爷爷,我知道了,爬得越高,看得越远,摔得也越惨,可现在,我与皇帝已无法分割,我脑子里的知识,有助于他与太后、权臣争夺权力。若是这时候急流勇退,皇帝必定担心我有所异心,多半连累施家遭受灭顶之灾,为今之计,只有助他登顶,而后功成身退。”施哲毅然说道,前世电视剧内有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未曾想,自己还没入朝,便已退无可退。 “祖爷爷这把老骨头还能抗住些压力,别都憋在心里。”施顺义慈祥的声音传来,如温煦的阳光,照射施哲正在被黑暗侵蚀的内心,驱散一丝阴霾。 爷孙二人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南的五月绿意盎然,瓜果树木枝头绽开花骨朵儿,遥想永嘉的果园里,现在正是果农繁忙的时节。除草、施肥、人工传粉、消杀害虫等等,皆是果农的工作,比起前世的应季水果,纯天然,无添加,可是产量,必然不高,届时奶茶店中售卖的果茶数量,也不会太高。 去年修建的冰窖,储藏大量可食用冰块,工厂的地底下,也有后期修建的冰工厂,两处的冰块,足以满足夏季奶茶店的需求。五月初,亦是采茶的好季节,雨水充沛,气候温和,此时的茶叶最是芽叶肥厚,色泽翠绿。出发前,施哲向茶农预定近千斤茶叶,每日定时定量送往奶茶店,等回到永嘉后,得要挑选适合的果茶茶底。 前些日子安大的密信送到,试验村的村民叫嚣着要更改合同,增加每亩的价钱,若是之前的施哲,多半会退让一步,每亩加上几两银子,无关痛痒。可经历随州一事后,施哲忍无可忍,无需多想,必是有人在村民背后煽动,约莫是为了扰乱工厂的秩序,达成某种目的。 密信中提到:数十个村民肆意闲逛工厂,甚至要进入泡面加工厂与制盐厂,被工厂护卫及时赶走,已派人盯梢几名可疑村民;李洱身边的护卫已经调走,他这几日采摘过一些尚未成熟的果实,连同一封信,送往钟家,安大截取信封看过内容,只是讲些试验村种植的果蔬,并无重要信息,便任由其送至钟家;除了奶茶店,另外两家店铺暂时歇业,贮存的调味料大抵还够日常食客正常食用近一个月,若是后续与试验村村民未谈拢,足够支撑两家店铺营业一月有余;京都柳家家仆送来信封,表示已收到沙发与玻璃茶几,言语中处处透露愉悦之情,最后提到能否专门定制某种玻璃器皿,作为太后的寿礼。 事无巨细,安大一一禀报,竟是写满数十张信纸,其中包含施家商行的一些事宜。施哲看完信中内容后,转交于施顺义,祖孙俩细细研究当下局势。 工厂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此次的混乱,是幕后之人欲将奸细塞入工厂,或是从内部发展眼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需从普通工人开始排查。 至于太后的寿礼,不止京都朝臣,邻近省份数十名地方大官,都曾写信询问琉璃一事,愿高价订购,此事令祖孙俩犯了难。定制玻璃不是难事,数十名大臣心照不宣地赠送相同的寿礼,结局可想而知,轻则引来太后的不悦,责骂几句,重则在太后心中留下不好印象,官职难保。可若是拒绝这些官员,落了面子,遭罪的还是施家。 人情世故,别真成了“事故”。 昼行夜息,挑选捷径前行,来时走的皆是大道,路面宽阔,较为平直,即便如此,施哲还是晕了车,吐了一路。捷径小路,泥泞不堪,道路崎岖,路上多见快马,像是施哲这般,数辆马车齐行,实在少见。更多时候,以大路为主,小路不得通行,过些时日,得学习一番骑马之术。 前世的骑术基本只在富人圈子流行,一来众多的交通工具,比骑马便捷、快速,二来养马的成本极高,遍地的水泥石板路,城市中哪里还有草原饲养骏马。洛朝的情形大差不差,能够饲养马匹的人家,大多是富商、官宦,以及洛朝军队。获得施顺义的同意,打算等一众事情了解,施哲开始学习驭马,掌握封建社会最主要的出行工具。技多不压身,想想心中还有些小激动。 车队极少在城镇停留,施哲无心品尝各地美食,归心似箭,若不是脑中知识不足,洛朝条件落后,施哲巴不得建造一辆汽车,将两地的行程缩短近半。这一想法,如种子般埋入施哲心中,等待日后生根发芽。 第78章 破山中贼易 五月的京都,官员们异常繁忙,先是皇帝命叶展为江南道黜置使,即日启程,赶往随州,彻查水军拒令之事。 皇帝的旨意遭受随州官员身后的保护伞抗议,晋州官场才经历过大量撤员,洛朝的官宦储备不足,切勿再扰乱江南的秩序。 与此同时,大部分的官员站在皇帝一侧,随州这块大肥肉由朝中几名大臣把持数十年,源源不绝的财富全然落入他们口袋中,其他大臣若是想要分上一杯羹,就必须打破随州现有的官场秩序,重新分配商人资源。 双方对峙许久,最后昭阳宫传来懿旨,同意皇帝的想法。就此,奉旨彻查随州官场贪污腐败的钦差卫队,前路无阻,启程上路。 还有一件令诸位大臣头疼的事,太后的寿诞定在五月末尾,比及往年竟是提早半月时间,按照太后的意思,宴席从简而办。可这让大臣们犯了难,总不能送的寿礼也从简吧。 关于寿礼,诸位大臣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施家玻璃,一个月来,御书房、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家中的沙发与玻璃茶几,一直是京都官员们讨论的热题。见过玻璃的朝臣,无不惊叹其巧夺天工的工艺,眼中满是羡慕,一时间,施家海阁被贵人踏破门槛,排队上门拜访,询问可否预定玻璃。 而真正知晓内幕的官员,早已向永嘉施家送去信件,送信的仆人返回报告,施家家主与小少爷前去随州探亲,还有些时日才能返程,这可愁坏了诸位官员,只好四处搜罗各种奇珍异宝,即便被拒绝或是玻璃无法准时运往京都,好歹有个交代不是吗。 难题像个皮球,从太后脚下,传给大臣,而后又丢给了施哲。玻璃的工艺并不完善,大部分款式无法制作,按照京都与永嘉间的距离计算,即使施哲返回工厂,下令即刻动工,于十日内生产出玻璃制品,走最近的官道运输,依旧无法准时赶上太后的寿宴。另外,若是诸位大臣皆送玻璃作为寿礼,哪一方的玻璃质量不好或是工艺较差,都将是得罪人的行为。 若是施哲这一想法被太后与一众官员得知,必定无奈摇头,别说一位大臣以玻璃为寿礼,哪怕所有人皆是如此,太后只会笑得合不拢嘴,而不是气恼众官毫无新意,没有人会与钱过意不去。可这些,施哲哪能知晓。 一路上,施哲向施顺义询问太后的相关事宜,惊讶于天下之母竟然初到三十五岁。十六岁那年生下当今皇帝,二十二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太后。按照时间计算,当朝皇帝已经十九有余。 太后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对外貌尤为重视,必定注重日常的保养,既然如此,施哲上贡的寿礼,便有了着落。至于大臣们的请求,施哲只能尽力而为。 马车出了随州,一直向西南方向而去,历经十八日,距离永嘉仅剩一百五十公里,天色稍晚,暂作休息。地图之上标注一条通往永嘉的捷径,出发之时几人已经注意到此路,只不过去时时间充足,选择了宽阔大路,欣赏沿途风景,归时这条小路成了最好选择。 翌日清晨,早些吃过早餐,给马匹喂养肥嫩的鲜草,补充水分,一夜休整,今日便能到达工厂。 马车走得不快,黄滨考虑到施哲的身体状况,特意减缓速度,不急一时,而经过数十天的颠簸,每日的摧残,施哲反到渐渐适应这种状态,最起码晚上睡觉之时,身体不再是晃动的感觉。 晌午时分,距离永嘉县城仅仅五十公里,约莫两个时辰内必定到达,可就在翻过一道山岭后,意外横生。 碎石路上,一棵巨大的树干倒伏在地,横穿小路,两侧是半腰高的狗尾巴草,突如其来的的阻拦令人疑惑。马车停下,施哲掀起车帘询问状况。 四面环山,虫鸣鸟叫,幽幽森林,静谧幽寂。几个赶车的马夫,欲要下车查看,移走阻路树干。 “都待在车上别动!”一声厉喝传来,车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黄护卫,发信号弹。”厉喝之后,施哲急忙向身边黄滨说道。 闻言,黄滨未曾犹豫,立即掏出怀中火折子,接过施哲递来的小型烟花,点燃引线,“砰”的一声,半空中绽开黄色烟雾,爆竹声在幽寂的山谷中回荡。 “兄弟们,动手!” “往我这边靠拢。” 同一时间,草丛中传来吼声,施哲向马夫喊道。马夫迅速靠近施哲所在的马车,围成小圈,四面八方的草丛中,站起人影,形成大圈,包围马车,四方无路。只见正前方,迎面缓缓走来一名扛刀大汉,身边跟随一个奸相小人,还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光头男子。 “车内的大老爷,自己下车,不需要兄弟们亲自抬您下车吧。”大汉呵呵直笑,一脸凶相,看着掀起车帘的施哲,好奇问道:“小娃子,你怎么知道四周有埋伏?” “车辙到树干之前,十分明显,而树干之后,毫无痕迹,另外,这棵树干树皮皲裂,有些湿润腐烂,想必放在路上已有一段时日,这条小路是人尽皆知的通往永嘉最快的捷径,这么长时间内不可能没有行人或马车经过。既然车辙到此消失,只能说明前面经过的马车到这停下,如果不是原路返回,就是遭遇歹人。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施哲耐心解释,完全不介意多浪费些口舌。 “大哥,这小娃子还挺聪明的,多半是个读书种,看来能向他家里要个好价钱了。”奸相男子猥琐笑道,视线肆无忌惮地扫过众人,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满,“咋回事,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 “二哥,两个女子就让你三天没下床,走路都哆嗦,还想多要几个?”光头男子打趣道,引得周围山贼哄堂大笑,笑声回荡在山谷中,气氛微妙。 “你知道什么,一个女人,一种滋味。”奸相男子也不生气,咂吧嘴巴,回忆其中。 “好了,自己下车,别让我们动手。”为首大汉厉喝道,怒目圆视。 “能说说吗,你们何时开始在这里打劫过往行人?”施哲嘴角微笑,淡然道,丝毫不在意身处险境。 “与一个囚徒可没什么兴趣谈话,赶紧下车,大爷的忍耐有限。”为首大汉不耐烦地说道,扛在肩上的大刀“哐”的一声,刀尖砸向地面,掀起粉尘,碎石崩起。 “哦,是吗?我相信你马上就会有兴趣了。”施哲嗤笑,冷漠说道。 “动手!” …… 第79章 破心中贼难 四十余名山贼将施哲所在的车厢围得水泄不通,无人关注身后几辆无人驱使的马车,经过严苛训练的马匹,暂无主人的命令,依然站在原地,摇晃马首,低声嘶鸣。 一声“动手”响彻山谷,为首的大汉为感不妙,张口欲喊,一支支弩箭已到眼前,从与其擦肩而过,可其余山贼可没有这番待遇。 锋利的箭头刺入胸膛、腹部、手臂、双腿,鲜血从血洞的边缘流淌而出,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声回荡山谷,近处树梢的飞禽惊惧逃离,草洞中的野兔躲进洞穴,瑟瑟发抖。 为首的三名山贼不敢擅自妄动,三名弩手的目光瞄准了他们,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引来夺命的弩箭。更令他们绝望的是,远处响起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几个呼吸时间,几十名身骑高马,脸披黑色面具的弩手赶到,手持奇异长刀,纵马疾驰,如死神一般,收割向后逃窜的兄弟。 一颗颗大好头颅飞起,掉落,鲜血自颅腔喷涌而出,坠落大地,绽放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失去脑袋的尸体再也无法苦苦支撑,应声倒地,掀起一阵阵尘土。 半盏茶时间不到,四十多名山贼仅剩三人,横尸遍野,死不瞑目。老二早已丢掉手中武器,下跪求饶,老大、老三浑身冒汗,单手持刀,目光死死盯住车厢中的小娃子,似乎要做困兽之斗。 清风拂过,山谷内的血腥气息飘向东方,空气依旧难闻。远处山间草丛窸窣,似乎有野兽潜伏其中。 “怎么样,现在有兴趣了吗?”施哲戏谑道,眼神看向三个即将面临死亡的山贼,笑了笑。 “不知大人有什么疑问,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二急忙喊道,不停叩首。 “还是那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在此处打劫过往路人?”施哲撇眉。 “约莫一个月前,小人们听从一位随州的大人,奉命在此拦截过往行人,尤其是国外商人,只谋财,不害命。”胆小如鼠的老二一股脑吐出,丝毫不在意身边两位兄弟吃人的目光。 “够了,老二,你以为他会让我们活命。”大汉厉喝,怒目圆视。 施哲皱了皱眉头,思虑片刻:“原先不打算让你们活,可老二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很好奇,你们算是奉命打劫?” “没错,是随州的一位大人要求我们在此地拦截前往永嘉的商人,他给了我们一笔不菲的赏金,还告诉我们,不会有官府的人追查,等事成后,还有赏金。”见施哲的态度有所改变,老二如抓住救命稻草,快速说道,大汉与光头男子并未阻拦。 “那位大人是谁?”施哲“嗯”了一声,随即问道。 “小人也不知,往日里都是他的手下与我们联系,半月一次,送来信封,给出接下来的指示。”老二为难说道,面部器官扭曲在一起,生怕自己的回答令施哲反悔。 “距离下一次联系你们还有多久?” “约莫五天左右。”老二老实回答。 “你们俩没有什么补充的?若是如此,似乎留下老二即可。”施哲撇嘴,满不在乎两人生死。 闻言,老二如释重负,瘫坐在地,长舒一口气。大汉与光头男子互相对视一眼,内心挣扎片刻,右手松开刀柄,颓然跪下。 “小人是在为随州郑家做事。老二说得都是实情,只是每月由我与郑家来人联系,吩咐接下来的行动。”老大无力说道。 “除了郑家,其他随州势力未曾找过你们?” “郑家为主事人,其他家族偶尔会送来命令,如哪家商行的人即将前往永嘉,未走大路,便令小人们将其劫持,人货两消,不留痕迹。”大汉不在藏掖,如实道来,既然有一线生机,没人会嫌命长。 “今日我经过此路,也有人提前告知?”施哲身体前倾,探头问道。 “小人并不知晓大人今日将要路过此地,只是前边放风的兄弟望见大人的马车,兄弟们这才打算拦路劫持。” 施哲松了口气:“你们的山寨在何处?” “东边十里外的清风山。”大汉回答。 “山寨里还有多少人?” 大汉心头一紧,微微抬头,看到施哲淡漠的眼神,挣扎说道。 “还有十余人。” 施哲跳下车厢,向身后特训一队的成员发布命令,一挥手,数十匹骏马绝尘而去,剩下成员听从指令,整齐划一地收起连弩,掩埋尸体。 “两个选择,一,杀掉老二,你们俩从今以后听我命令,二,你们三兄弟,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互相作伴。”施哲冷漠说道,视线落向地上的大刀,静静等待老大做出决定 话音刚落,老大老三没有丝毫犹豫,一人抓住正欲起身逃窜的老二,一人迅速捡起大刀,挥舞落下,可怜的老二,劫后余生的喜悦仅仅体验片刻,面容惊恐,一脸不可置信,喉咙血管断裂,无法发声,抽搐片刻后,倒在血泊中。 “很好,你们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施哲笑了笑,“等你们的信息记录档案后,前去随州,寻找东楼施家,尤其安排住所,若是问及,就说你们是施哲的人。然后等待随州水军发出招揽士兵的告示,你们以个人身份报名,于水军中潜伏,在保证自身性命安全的条件下,尽力向上爬,谋求一官半职。二位可否做到?” “是,大人!”二人齐声回道,汉子眼珠轻晃,神色疑惑,轻声问道:“您是施家工厂的施哲少爷?” “是。”施哲从思绪中回归,“我不知道你们要在水军中待上多长时间,可能会是一辈子,逃跑未必不可,背叛也罢,只要不伤及无辜,随意你们,可但凡你们再次背负人命,我必杀之。”施哲威胁道,声音沉重。 “大人放心,我兄弟二人万万不敢背叛。”大汉眼神中充满炙热,若不是生活所逼,谁愿意成为人人唾弃的山贼,如今,能为声名显赫的翰林大人做事,是二人莫大的荣幸。 “别怪我留不下老二,他这个人贪生怕死,品行不端,日后只会给我招来麻烦。”施哲解释一句。 “我二人不敢怪罪大人,老二为人圆滑,贪财好色,绝不可能甘心前往随州参军。”老三立刻表态,神色毅然,毫无愧疚之心。在山寨中,农民出身的他本就对一脸奸相的老二嗤之以鼻,事事不对付。 “起来吧,不要跪着了,你二人自行前往永嘉,入了城门,于袖口绑上黑布,在门口等待片刻,自会有人接应。山寨那边,无需理会,永嘉县令会派人接管,从今以后,留在随州水军中,等待我的联系。” “是,大人。” 粗壮的树干缓缓挪开,通向永嘉的道路,终于畅通无阻。 第80章 如此甚好 轻扯缰绳,马首微微后仰,马车起步,距离永嘉二十公里。 “为何派他们潜入随州水军?”车厢内,施顺义疑惑不解,问道。 “原本打算杀了了事,可转念一想,郑家可以利用他们,我同样可以,我身边的人手太少,若是如特训队一般,仔细筛选、选拔、培训,太慢,不如招些现成的人手,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惊叹于随州官员的手段,竟然连陆路都要封锁,防止商人跑向永嘉。”施哲放下窗帘,解释道。 “你不担心他们叛变,有朝一日将你供出?向朝廷军队中安插奸细,无异于造反。”施顺义担忧说道,面色严峻,山谷内的对话清晰地传入车厢,可他并未阻拦施哲的做法。 “我将几个特训队成员留在随州,他们的任务同样是潜入随州水军,过些日子这两人的信息会交到他们手中,一旦有所异样,他们会出手解决。”施哲语气淡然,这种轻易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确实会令人上瘾。 施顺义点了点头,赞同施哲做法:“为何执着于向随州水军中安插人手?” 施哲思虑片刻,开口道:“一来,皇帝清洗随州官场、水军,人员变动极大,各方势力都在入场,此时最容易安插我们的人手,难以被人察觉,至于目的,以防万一罢了,后路多些,总归是好的。” 施哲顿了顿,掀开竹筒的盖子,大口喝水,用衣袖擦拭嘴角水渍,继续说道:“二来东海沿岸的海岛猖獗,哪怕这次皇帝下旨清扫,可难保会有漏网之鱼,日后若是死灰复燃,水军内有了内应,解决匪患也会快些,不至于和现在一样,数月不见成效。我想最多六个月,东海省的海外贸易中心会慢慢移向永嘉港口,大部分原因在于工厂能够生产玻璃,还有部分原因是皇帝的推动。” “皇帝?”施顺义疑惑问道。 施哲拧上竹盖,弯腰放在脚边:“随州港由随州官员控制,而随州的官员基本都听命于朝中大臣,这是皇帝无法容忍的现象,因此他要打散随州的官场,趁机安插他的人。以永嘉港口替代随州港的地位,一来将随州港的军用与商用区分开来,使其性质变得纯粹,有利于皇帝建立一支直隶于他的军队。二来皇帝知道日后的永嘉港口,将会由施家主导,而我又是皇帝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其他大臣忙于向随州安排自己的人手时,却不知道随州港将不再是个捞取油水的宝地,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可得罪随州商人的事确是你来做。”施顺义心中担忧。 “是啊,皇帝不厚道,我却不能诉苦。没办法,利大于弊,以后的永嘉港,会给施家带来巨额财富,更何况,叔叔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施哲笑了笑,轻声安慰。 “难为你了。”施顺义褶皱的手掌轻轻拢向曾孙小手,无比温暖。 “不为难。” 京都,皇宫,御书房。 皇帝细细阅读随州送来的奏折,眉毛舒展。黜置使叶展到达随州后,雷厉风行,抓捕犯官,斩去拒不配合的随州郡守以及数十名官员,罗列其二十年来所犯下的罪责,昭告于世。其余官员依法打入大牢,等候听审、发落。 钦差卫队到达随州第一日,立即接管随州水军,抓捕水军中犯法将士百余人,斩首数十人,水军并无叛乱,即日起向民间贴出告示,招揽士兵,扩充随州兵源。 叶展奉旨大肆清理随州犯法商人。贿赂官员,抢占农田以及一些手中沾染人命官司的商人,依照律法查抄全部家当,充入国库,家属发配边疆,世代不得入仕。 奏折最后,叶展提及施家东楼,施家施沅甘愿请罪,已按照陛下旨意,没收东楼全部产业,未对施沅及其家人采取行动。 看完奏折,皇帝脸上浮现笑容,“这个叶展,办起事来让朕省心,不愧是皇后推荐的人才。” “皇后娘娘向来慧眼识珠,之前推荐的李大人,亦是陛下的一大助力,如今又有做事如此高效的叶大人为陛下效劳,事半功倍。”王内侍恭敬回道,偌大的御书房,仅此二人。 “随州的事无需朕牵挂,母后与朝中大臣皆已赞同,想必正忙于安插自己的人呢。”皇帝笑了笑,嘴角上扬,似乎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玉勋,你给朕出出主意,这施哲,先是一封密信,向朕乞求一门婚事,不过一日,又呈递一封密信,说不劳朕费心,赐婚之事作废。你说,朕该相信哪封信呢?” “翰林大人多半是遇着困难了,向陛下求助呢,既然问题迎刃而解,陛下愿不愿意赐婚,都是可以的。”王内侍嘴角微微翘起,确实被这位可人的翰林大人逗笑,哪有与天子开玩笑的人儿。 “这小子,不赞同自己弟弟的婚事,就让朕做这个恶主,拆散两家的婚姻,现在好了,郑家倒台,随了他的愿,反倒是让朕头疼了一天。不行,朕可不让他如此舒坦。”皇帝恶趣味发作,摆了摆身子,吩咐道。 “拟旨,赐婚施家施哲,与征北将军之女李婷婷订婚,待其入京,完成婚事。赐施家施和,与京都府尹之女蒋婉莹订婚,待其入京,完成婚事。另外,告诉施哲,母后寿辰,朕要他送一块更大的琉璃入京,不可抗旨。” “是。” 京都的旨意还在路上,随州的腥风血雨与自身无关,施哲迫切回到工厂,喝上一杯自家的奶茶,啃上一口汉堡,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解决村民加薪之事。 随州的施家,施沅打开施哲留下的信封,其中详细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至于朝廷的惩罚,施哲让其放心,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也不会太过轻松,东楼的查封是必然的,日后只能依靠叔叔苦心经营,重现辉煌。另外,施哲留下几人交由施沅照顾,不日后将会自行离去,无需过多关注。 四方宅子内,施沅轻揉信纸,心中感激,温柔看了一眼身旁的施和,如此甚好。 第81章 狠厉手段 五月的永嘉气温渐升,进入一年四季中令人体感舒适的时节。历经三个月的茁壮生长,再过些时日,田地里的农作物即可采摘。山腰果园,粗藤上连接一个个绿油油的西瓜,如婴儿脸盘大小,天然的西瓜未经人工培育,个头、品相、口感实在差强人意,今年多半吃不上甘甜可口的瓜果。 果园中放养的野山猪与鱼塘中的草鱼、鲫鱼等品种,大抵可以上市,纯天然无添加,洛朝人民可没有这个概念,稍作包装,价格翻倍,比如宣扬山猪每日的饲料为果树掉落的熟果,山间的药草、花草,鱼儿喂养谷物,肉中自带天然的芳香气息,口感紧实,回味无穷。噱头一有,永嘉的富人可不在乎多上一点半点银两。 年前的甘蔗栽种成功,收获颇丰,提前几个月交给铁匠甘蔗压汁机图纸,恰好在二月末完工。几台铁制的手工机器,暂无机械的驱动,完全依赖人力,几位工人互相配合,两人在两侧转动手柄,齿轮带动两根实心圆筒旋转,一名工人将甘蔗塞入圆筒之间狭小的空隙内,来回碾压,挤出汁水。装入瓦罐的甘蔗汁,移至专门的炼糖厂,加热蒸发水分,不断搅拌,得到原始的糖浆,等糖浆中水分消失殆尽,棕黄的蔗糖便诞生了。 蔗糖的甜度比之蜂蜜、水果好上许多,口感绵延、细腻。日后随着甘蔗的推广种植,蔗糖的产量将大幅度上升,会成为与盐一般重要的调味料,走入寻常百姓家。回归现实,目前除去几个临近西域的省份,也只有施家有能力大规模生产蔗糖,因此初期的消费者以大户人家为主,通过宣传蔗糖生津润燥、和中缓急的功效,扩大销路。 蔗糖对于女性的生理期疼痛,有一定缓解作用。可前车之鉴仍旧记忆犹新,施哲万万不敢大肆宣扬这一效果,私下吩咐柜台前几名女性销售员,遇见女性顾客,可以提上一嘴。实际上,大可不必如此,永嘉大部分妇女真正切实体会过蔗糖的好处,先前工厂发放卫生巾时,领取免费的蔗糖,以热水煮沸服下,效果显着。 两个月时间,永嘉妇女深切感受到施家少爷的良苦用心,两样物品,一样保障卫生健康,另一样缓解疼痛,完全是在为女性服务。困于封建的束缚,碍于家中父辈、相公的颜面,即使她们知道施家工厂每月免费发放一次,依旧极少有人前去领取,为数不多的几人,因为家中贫穷,或是在贪心长辈的指使下,以面纱遮盖容颜,悄悄领取。 洛朝女性的地位低微,思想封建,施哲没有办法改变,能够令工厂内的所有女工改变想法,在生理期时及时使用卫生巾,注重自身卫生清洁,已经是最好的成效,施哲不再奢求能在几个月内改变成千上万人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 吩咐黄滨带回特训一队,安排好俩山贼兄弟的事情,施哲回到日思夜想的工厂,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后厨送来奶茶、炸鸡,在办公室内大快朵颐。身旁的安大汇报半月来工厂的工作进程以及其他相关事宜。 试验村的农民气焰愈发嚣张,扬言若是施家继续拖延时间,再不给出承诺,就要毁去田地里即将成熟的作物,赖在工厂内白吃白喝,不会离去。另一方面,工厂内最近招入一批新员工,各个厂区的负责人上报众多岗位急缺工人,来不及向施哲反映,私自安排新人入厂,做些粗重杂活,尚未接触正式操作步骤。 一个月来,前往工厂拜访的商人、达官贵人数不胜数,按照施哲要求,安排在工厂东北角新建的待客处,由专门的工人带领参观工厂,至于他们下得订单或是购买玻璃的要求,安大不敢擅作主张,亦不曾——拒绝,等待施哲回来处理。 没想到就走了一个月,事情堆在一起,令人头疼啊。 吃完手中最后一口汉堡,以手帕擦拭嘴角,施哲吩咐道:“把闹事的村民聚集到广场上,告诉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回去好好栽种作物,交上今年的收成,二,与施家解除合同,以后再无合作的可能。他们可以继续抗议,可若是耽搁地里的收成,按照协约,非自然之力,即无天灾,无虫祸,他们的行为故意导致作物收成未达到指定目标,即是违约,哪怕告到官府,我也占理,让他们自己掂量掂量,能否承担起五十两的违约金。” 施哲举起奶茶,抿了一口,冷漠说道:“这些村民记入名单,等这期收成上交后,单方面解除合作,这点违约金,我拿得出来。派人前去几处试验村,告知村民,现在可以无条件解除合同,不愿与我施家合作的,另谋高就。” 安大略微踌躇,提醒道:“少爷,若是村民们联合反抗,交不上今年的收成,两家店铺坚持不了多久。” “不会的,闹事的村民多半有人在背后怂恿,自身又是些贪心的主,才会狗屎糊脸,来施家闹事。我合同里给出的收购价格,不止洛朝,放眼天下,再也寻不出第二家,一年仅仅出售作物,一亩地便能赚得几十两白银。他们只是憨厚,而不是傻子,自会权衡利弊。”施哲嘴角冷笑,继续吩咐道。 “厂区内几个安排外人进厂的主事换掉,进厂的外人安排在宿舍区,等待月末的招聘会,重新考核。做做样子,到时候找个理由,推掉这部分人。” “少爷,这些措施是否有些过激了?”安大皱眉说道。 “过激?还有更过分的呢。涉事工厂主事全部换掉,包括他们的亲戚、家人,只要在工厂内任职,一律辞退。其他主事,收受外人贿赂,未经我的允许,计划安排人员入厂,给以警告,留厂查看。彻查工厂内的所有员工,涉及黄赌毒,不,没有毒,但凡品行不端,嗜赌成性的员工,一律开除,永不录用。趁着工厂内人员还算少,先彻底清理一波,剩余的工人作为工厂的老员工,提升福利,增加工资。” “有人欲对工厂图谋不轨?”安大从施哲的言语中反应过来,满脸惊讶。 “他们早已开始布局,若是手段再不狠厉些,怕是工厂将生出难以控制的内患。”施哲看了一眼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纸张,叹了口气,“吩咐下去吧,至于商人与官员的订单,我来操办,其他事还需你继续上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安大瞧见施哲眼中那抹深深的疲惫感,心头微荡:“是,少爷。” 第82章 清理工厂 施哲晃了晃空荡的竹杯,意犹未尽。找来纸笔,写下脑中材料的名称,交给助手派人采购,毕竟是太后的寿礼,得上点心才行。 “火锅店情况如何?”施哲问道,安大前去广场办事,留下几名助理帮助施哲办公。 “自从少爷收回护卫队后,官府亦是未曾派人守护,巡逻队于火锅店前拉扯红线,百姓于线外观赏琉璃,并未做出逾矩之事。”一名助理恭敬回答。 “此事必有蹊跷,先前护卫队暗中看守之时,歹徒悍不畏死,偷盗琉璃,如今无人看管,反倒相安无事。”另一名助理义愤填膺说道。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若不是我当即离开永嘉一个月,躲躲风头,等事情热度过去,现在恐怕满大街都是骂我的人。他们只要随便找些人带头,向我示威抗议,不知情的群众加入其中,我的名声就会愈加臭恶,届时同样影响施家生意。”施哲摆了摆手,示意越过这个话题。 “让你们查的事有线索了吗?” “成功偷盗琉璃的匪徒已经入狱,据其交代,一个月来并未逃出永嘉地境,偷盗的琉璃卖于一位中年人,根据举止谈吐、衣着猜测,似乎是某户人家的家仆。只是永嘉的大户人家不少,一一排除,仍需费些时日。”助理如实禀告。 “主要严查那几户人家 ,其他的无所谓,我抱有侥幸心理罢了,不必大动周章。”施哲吩咐道,转了转手腕,继续提笔写信。 “少爷,两个月时间内,前来工厂领取免费的卫生巾与红糖的妇女越来越少,是否可以考虑撤掉领取站,减少开销。”一名助理轻声询问。 施哲抬头,视线看向几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几名助理点头。 施哲并未生气,微笑问道:“这两样东西没有用吗?” “有用,工厂内的女工每月都会领取,内心感激少爷的关心,为她们着想。”助理回道。 “那为何无人前来领取?”施哲抛出问题。 “涉及女子闺房,我们实在不好回答。”几名助理微微低头,目光躲闪,难为情地说道。 “此事无关私密之事,而是关乎女性的康健。你们不能回答,是因为圣贤书中叫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可你们想一想,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做过什么腌臜事?永嘉的妇女们真切受益,可她们的身边有一群如你们这般思想的丈夫、父亲,白白牺牲自身利益,只为个三从四德。”施哲扼腕叹息,似乎在埋怨无人理解自己。 “少爷,此事确无先例,我们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见少爷摇头叹息,助理们神色黯然,低声回道。 “为何非要有先例,我们难道不能成为先例吗?”施哲反问。 此语如雨过大地,万物清明。 “领取站依旧开着,而且要加大赠送力度,永嘉大户人家不少,贫苦人家更多,他们的子女可没有干净的白布。购买蔗糖用来缓解疼痛,在他们眼中是件浪费铜钱的事。我不会再宣传相关知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已是极好。”施哲言语中透露淡淡的失望,迅速掩饰,继续埋头写信。 “是。”助理心中再无犹豫。 办公室外,安大领了施哲的意思,唤来数十名工厂护卫,派人叫来村民,在空荡荡的广场静静等待,眼色渐渐狠厉,双手负背,深吸一口气,过一会儿将是一场恶战。 村民三三两两汇聚,脚步缓慢,如闲庭散步,探讨今日食堂哪种菜品好吃,哪个姑娘好看,故意不去瞧那笔直站立的安大。约莫两盏茶时间,村民堪堪到齐。 安大嘴角讥笑,冷漠扫视每个村民的面孔,忍受近一个月,终于能够舒缓一口恶气。 安大慢悠悠地传达少爷的意思,台下的村民脸色早已青一片,白一片,有人紧握拳头,目眦迸裂,似要冲上台子,以拳头理论一番;有人脸色惨白,不敢置信。 “这是施家少爷的意思?你让他来和我们讲!”一个村民气愤喊道。 “好,违约就违约,回了村子,我就告诉其他村民你们施家是什么德行,休想让我们给你施家种一亩粮食。”另一名村民怒喝,引来其他村民的支持。 见状,安大释放心中积攒已久的怨气,冷眼相看:“可以,随意你们,五十两违约金,尽早凑齐,否则衙门再见。至于其他村民,少爷说了,不愿意与施家合作的,另谋高就,施家庙太小,容不下几位大神。” 此言一出,闹事的村民瞬间没了底气,慌了神,施家宁愿断了两家店铺的生意也要解除合同,这是村民们最不想见到的局面。 “按照合同,你们若是今年交不上指定额度的收成,同样视为违约,离村一个月,不知各位地里的庄稼如何,到时候可别连几颗果子都交不上。”安大继续嘲讽,冷笑道。 村民早已没了之前嚣张的态度,也不嚷嚷着让施哲出面解释,目光错愕,相互寻求意见。安大也不催促,静静等待。 “可两家店铺如此赚钱,有我们一份功劳,也该涨些价钱。”一名村民心中不甘,愤愤说道。 “少爷给你们的价钱还低吗?一亩地的收成,施家出三十两白银收购,在此之前,你们种植粮食,一年到头能有五两银子的收成?少爷提供种子、工具,担心你们无法成功培育种子,特地派农匠留在村内,毫无保留地教授相关知识,怕你们不识字,专门找人绘画图纸,直到现在,还有工厂的助理在村子内为村民服务。可如今你们竟恬不知耻地赖在工厂,逼迫少爷提高收购价,若不是顾及少爷名声,我便要做这个恶人,将你们乱棍轰出工厂,永不合作。” 安大说到底是个读书人,实在骂不出一些有营养的话,若是施哲在场,早就问候他们十八代祖宗了。 村民面红耳赤,不敢争辩 ,心虚低头。 “这是少爷的意思,你们尽早做出决定,中午就不留你们在工厂用餐了,立刻离去,免得让少爷心烦。”安大一挥手,身后工厂护卫向前迈步,作赶人势态。 对于这帮如地痞流氓的村民,工厂内无人能够忍受,给以好脸色,只需一声令下,护卫手中的棍棒会代替众人,舒缓这口闷气。 见状,村民不敢久留,纷纷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悻悻而归。与此同时,工厂内部人员迎来巨幅变动,数个厂间的主事被撤职,由副主事临时替代,有些主事面临口头警告,有些则扣除几月薪资作为惩罚。 普通工人中,部分身背赌债的赌徒死死抓住栏杆,不愿离去,被护卫强行驱赶。撤员动荡范围极小,所有人都在等待施哲的解释。 第83章 江畔之上的花船 永嘉的楠溪江畔,江水澈蓝,花红柳绿,“春意”盎然。江中鱼虾到了捕捉季节,历经冬春季的休养,鱼肉中脂肪渐少,肉质紧实、鲜嫩,吸引无数文人游客不远千里,前来品尝美味。 楠溪江的岸口,在某些不成文的规定下,五月至六月的时间内,禁止货船通行。届时一艘艘停靠岸边许久的花船,聘请花匠精心打扮,正式开门迎客。这也是楠溪江畔最为热闹的时节。 江面花舫的船头竹竿之上高悬艳红灯笼,示意船上已有客人。仆人接过渔船船夫刚从江中打捞的白鱼,付过银两,转身向花船厨房送去,确保自家主人吃上新鲜的鱼肉。 嬉笑声此起彼伏,飘荡在江面之上,红色的薄纱遮掩船内春意荡漾的景致,朦朦胧胧,引起无限遐想。岸边尚未接客的花船,姑娘们聚在船头,半露酥胸,柔顺的丝绸锦缎滑落香肩,姿态妖娆,仪态万千,魅惑的眼眸勾起过往书生深藏于心底的欲火,摸了摸口袋中的铜板,无奈摇头离去。 花船的姑娘们“吃人”,更吃银两,因此江面之上随江水流荡的花船内,坐的只会是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朝廷对此并无太大的约束,即使京都大官,也会有夜巡花柳之地的嗜好,不被酒色掏空身子,不耽误翌日早朝,那便无事。 今日的花船内,迎来了许久不见的陆应豪陆公子与其好友江月明。二十余个菜品的酒宴上,姑娘们可不会顾及这位陆公子曾经声名狼藉,变着法子从公子口袋中捡些银两,若是慢些,怕是被姐妹们抢了去,这江面之上,谁不知晓陆家公子是位一掷千金的主。 月隐星稀,江风轻拂,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接下洒落的月辉,映照耀眼的银白光影。酒过三巡,陆应豪面色红润,酒气四溢,反观好友,竟是趴在桌面之上,呼呼大睡。保持最后一份清醒,右手衣袖轻挥,仆人立刻知晓少爷意思,小心将江月明抬到身后床上,盖上被褥,任其睡去。 借着酒劲,陆应豪踉跄走出花船,不耐烦地撇开仆人伸来搀扶的手,径直走向船头。清风微冷,缓缓吹散体内的燥热与悸动。江面之上烛光点点,宛如天边璀璨的星辉,飘荡在辽阔漆黑的江面之上。 夜间亦是捕鱼的最好时间。王老头乐此不疲的撒下渔网,今夜不知怎的,鱼获颇丰,比起往常,多了整整三成。一旁的孙女细心地拾掇鱼获,捡出小鱼,丢回江中,将大鱼装入鱼篓,整齐放在船舱之内。 “瑶儿,再撒几网,咱就回去。”王老头瞅见孙女额头的汗珠,心疼说道。 “没事,爷爷,今天鱼获多哩,能卖好些钱。”姑娘清秀的脸庞溢满笑容,取出怀中粗布手帕,擦了擦王老头脸上的汗水。 “那爷爷再多抓些鱼,换了钱,明儿去街上给瑶儿买糕点吃。” “好哩。”少女欢声叫道。 船头的陆应豪松了松衣领,今日的酒不知怎的,如此烈性,让人浑身发热,胯下某处竟有些躁动反应。江面空阔,多数花船早已靠岸歇息,零星几艘在远处如孤魂般游荡。 “船上的姑娘呢?”陆应豪忍耐得难受,询问仆人。 “老妈妈带回岸边了,据说今日来了位大人,不敢怠慢。”仆人如实回答。 “怎得,嫌弃本少爷的钱少?”陆应豪眉间紧皱,隐隐作怒。 “去,找个姑娘来!” “少爷,天色已晚,姑娘们都歇着了。”仆人为难回道。 陆应豪正欲发怒,忽然被前方不远传来渔网入水声打断,借助月光,定睛一看,船头竟坐着一位面容秀丽的女孩,凝眸低望,虽是粗布寒衣,却别有一番风味,清纯玉洁,如落入凡尘的仙女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陆应豪一时失了神,腹部欲火纵烧,心痒难耐。 “去,把那个姑娘给我带过来。”陆应豪抬手指路,眼神炙热。 “少爷,出门前老爷吩咐过了,不准您再惹是生非。”仆人怯怯劝道。 “混蛋,我爹不在这,我说了算,你们要是不去,休想继续待在陆家。”陆应豪一声呐喊,声音回荡于江面,打渔的祖孙投来疑惑的目光,很快又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陆应豪继续骂着仆人,未曾感知到远处一艘花船正在渐渐驶来。 几个家仆无奈答应,解开系在栏杆之上的绳索,稳健地跳上小船,迅速向少女划去,如饿狼扑向待宰的绵羊,果断、决然,恶仆的峥嵘面孔显露无遗。 片刻后,两船相碰,在王老头错愕的目光中,一个健硕的仆人大步迈上渔船,双手揽过,将少女扛在肩上,便要离去。 少女拼命捶打仆人后背,奋力反抗,无奈力量弱小,如雨点滴落江面,微微荡漾波纹。王老头立刻撇下渔网,上前阻拦,撕扯之间,却被仆人一拳打向面门,鼻腔被一股液体堵住,昏迷不醒。 少女高喊“爷爷”,梨花带雨,挥舞双手,哭声传遍江面,却无人应答,远处几艘渔船,更是如见鬼般遁离,几艘花船毫无反应,似乎声音并未传入船舱之中,亦或未曾掩盖某些诱人的娇喘声。 仆人划着小船向花船驶去,取来绳索捆上少女的手脚,以白布封住嘴唇,满脸泪痕的少女,陷入绝望。 小船渐渐靠近船头,花船之上的仆人接过少女,用力将其抬上花船,送至少爷脚下,谄媚笑道。 “少爷,人带来了。” 陆应豪轻揉惺忪的眼眸,食指勾起少女的下颌,借助明黄的烛光,看清少女姣好的面容,朗声笑道。 “很好,本公子很喜欢,小娘子,伺候好了本公子,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少女舌尖抵住嘴中棉布,呜咽难语,眼角的泪水再度落下,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陆应豪急不可耐,立即吩咐仆人将其送入偏房,回屋豪饮一口烈酒,欲要天雷勾动地火,品尝这春江之暖。 永嘉县,施家工厂,办公室。 一个月来堆积的事情繁杂,施哲与安大已连续数日办公至深夜,吩咐后厨做些夜宵送来,施哲则继续埋头写信。 信封的内容大差不差,大多是委婉拒绝官员们的请求,如今开工,无法在太后寿宴之前送达京都,还请诸位大人另寻他法。另一方面,施哲承诺,后期会派遣工匠入京,征求皇帝的同意,以各位官员的名义,在皇宫修建一座别墅,全景天窗,现代家具,献于太后,至于工钱吗,日后再议。 没有计算器,更没有印刷机,施哲一笔一划地写下几十封回信,盖上翰林院士的印章,派人加急送往京都。看来,得让木匠做一套活字印刷的工具,工艺并不难,只是雕刻的汉字数量繁多,一时半会儿难以完成。 三声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助理轻轻走进办公室,蹑手蹑脚,担心吵醒正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安大,靠近施哲,附耳回禀相关事宜。 随着助理的汇报,施哲的眼神愈发明亮,一夜的疲惫感瞬间散去,忍住扯开喉咙大笑的念头,点头示意,轻轻说道。 “计划照旧。” 第84章 角色互换 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一缕阳光投射在空落落的床头,永嘉县令韩令全早早漱口洗脸,心不在焉地用过早饭,夫人为其更衣,穿上县令官服,踏上官靴。庭院内,韩令全揉搓双脸,深吸一口含杂海棠花香的空气,缓缓吐出浊气,面色为难,今日的事,不好办呐。 衙门捕头盛航在正门口等待许久,见老爷到来,立刻回禀牢狱内的情况,陆家公子已经清醒,嚷嚷着要见县令大人,陆家家主陆和裕抵达衙门,同样要求面见县令。 回想起昨晚的荒唐之事,韩令全一阵头疼,无奈摇头,这回陆家哪怕是散尽家财,手段通天,陆应豪依旧难逃洛律的惩罚。 昨日午间,永嘉迎来了一位文渊阁大学士,韩令全万万不敢怠慢,得知了消息,一早便在永嘉城门外等候。客人风尘仆仆而来,自然需好好接待一番,接风洗尘。 恰逢楠溪花船名声正盛。韩令全不知大学士的品行嗜好如何,言语中透露些许对花船的向往,没曾想两人一拍即合,稍作休息后,数名仆人拥护,挑选最大的花船,游江赏景,饮酒作乐,为了讨好这位朝中大臣,韩令全肉疼地搬出家中珍藏的茅台酒,前些日子施哲送来的礼物,不过一小坛而已。 酒过三巡,两人微醺,大学士于京都做官已久,极少见到这秀丽的山水风景,兴致盎然,直至深夜,也不愿离去,韩令全只好陪同。花船随江水游荡,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呐喊,熟悉的声音以及“陆家”二字,表明了此人的身份。江中遇熟人,愉悦之情溢于言表,韩令全当即命船夫向前侧花船靠拢,欲要叙旧一番。 可谁曾想,两船靠近,牢固的木板搭在两船之间,作为通行的桥梁,韩令全携大学士登船,欲要引荐这位永嘉才子,却听见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推开拦路的陆家仆人,几名便衣穿着的衙役立即寻着声音源头,见着了正在图谋不轨的陆公子,慌忙救下双眼通红、蜷缩在床角抽泣的少女。 原本此事落在韩令全手中,碍于陆家的背景与颜面,顶多责骂陆应豪几句,给少女些补偿,草草了事。关键在于京都的大学士目睹了一切,哪怕这位大学士是与陆应豪一般的同道中人,可数十双眼睛盯着,顾及颜面,大学士仍需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作态。 果不其然,大学士脸色逐渐阴沉,质问韩县令治下为何有如此藐视王法的纨绔子弟,当即命衙役逮捕陆应豪,斥退几位护主的陆家仆人,丝毫不在乎陆家的背景,下令明日升堂办理此事。 事情的由来便是如此。可衙役接下来的一番话,令韩县令啼笑皆非。 “昨日陆家公子之事写于黄纸之上,满城传扬,已是人尽皆知。属下抓住几个四处传播消息的民众,被告知他们是受施家少爷所聘,于永嘉大肆宣扬此事。属下不好做主,只能放任他们离去,不得继续四处传扬。” 盛航如实禀报,去年灾民之事,衙役们奉命帮助施家维护秩序,收受施哲不少好处,看似无法做主,其实处处偏向施家,传播消息的施家工人,盛航甚至提前告知陆府家仆的行踪,帮助其躲避追捕。 一家是地位低下的商贾世家,一家是受人敬仰的书香门第,无关乎曾经受惠于施哲,依循内心直觉,盛航偏向更加真实的施家。 听完汇报,韩令全微微皱眉,隐隐感觉此事背后必有施家的手笔,可回想整件事,顺乎自然,似乎无人刻意谋划,一切不过巧合罢了。 韩令全挥了挥手,盛航意会老爷的意思,掀起官轿的门帘,等老爷坐稳,起轿离府。 施家工厂,办公室。 施哲揉了揉惺忪的眼眸,用过早饭,饮上一口热茶,借助茶叶驱散困意。即使昨晚深夜才堪堪入睡,施哲依旧坚持今日早起,无他,两者转换角色,终于能在衙门口欣赏陆家公子打官司。一想到这,施哲心情愉悦,嘴角泛笑。 “少爷,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安大出声提醒。 “走,吃瓜看戏去。” 衙门口,亦是围满观看的民众,见施哲到来,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道路,疑惑地摸了摸脑袋,今日不是陆家公子的官司吗?怎么施家少爷二次进公堂。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安大与温淑取下马车上的圆凳与小木桌,摆上瓜果、茶水、点心,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好在公堂内除了韩县令与师爷,其余人背对人群,若是陆家父子回声望见施哲的作态,怕是要破口大骂,有辱斯文。 官椅之上的韩令全远远瞥见敲打核桃的施哲,嘴角抽搐,无奈地笑了笑。希望这位主今日安分些,不再惹出事端。 韩令全收回视线,面色严肃,重拍醒木,厉声喝道:“堂下所跪犯人,你可知罪?” “不知县令大人所谓何事?”陆应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仰头反问。 韩令全瞥了他一眼,对着衙役吩咐道:“将渔夫祖孙二人带上堂来。” 不一会儿,衙役领着一老一小进入公堂,韩令全还未开口,祖孙齐齐跪下,向那“正大光明”牌匾之下的官老爷叩首,王老头哀喊道。 “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昨日花船之上这陆家公子昨日欲对老朽的孙女图谋不轨,纵容仆人行凶,幸亏大老爷及时救下我这苦命的孙女,否则我们祖孙俩可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了啊。” 老汉身旁的少女泫然欲泣,紧紧依靠爷爷身旁。 “本官知道了。陆应豪,昨晚之事,你可知罪?”韩县令安慰一句,面向陆应豪严肃问道。 “明明是昨日这老汉见我衣着华丽,谈吐非凡,欲将孙女献于本少爷,贪图我陆家的财富、名声。昨日饮酒过多,本少爷一时糊涂,这才答应老汉收下其孙女,未曾做下那强抢民女的恶事,还望大人明察。”陆应豪淡定回道。 公堂外的施哲“啐”了一口,吐出口中的瓜子壳,嘴角微翘。精彩,实在太精彩了。 “胡说,明明是你纵容家仆登船抢走我的孙女,我何时将孙女献于你?”老汉怒目圆视,面红争执。 “花船的船夫与一众家仆可以证明事实。” “带花船船夫。” 韩令全喝道,昨日与此事相关的人员早已在公堂外等候,因此船夫进入公堂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 “船夫,昨晚情形如何,你且如实告来。”韩令全皱眉问道,想必这位船夫已被陆家收买,此事已是定局。 公堂外的施哲拍了拍手,抖落手间的瓜果壳,正襟危坐,身体前倾,侧耳倾听,最精彩的部分怕是要来了。 “回大人,昨日晚些时刻,我见陆家公子登上船头,吩咐几名家仆跳上小船,将老汉的孙女强行扛回花船,老汉冒死阻拦,被仆人的拳头击中面门,倒在渔船内昏迷不醒。而后陆家公子欲要对这位少女图谋不轨,恰逢此时,大人的船只抵达,救下少女。”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堂外的群众对着陆应豪半跪的身影指指点点。 跪在公堂内的陆应豪浑身僵硬,嘴唇发紫,浑身颤抖,猛地侧头看向父亲陆和裕,一脸不可置信。 陆和裕无视儿子投来的目光,震惊地看向身旁站立的船夫,心底没由来的发寒。 “船夫,你确定刚才所述是昨晚的事实?”陆和裕咬牙切齿问道,目光死死盯住船夫,,似在威胁。 “大人,小的句句属实,花船上还有其他几名划手,可以证明我的话属实。”船夫恭敬回道,丝毫不在意陆家家主吃人的目光。 韩令全唤来其余几名划手,情况果真如船夫所说。视线望向门外正在恬静饮茶的施哲,韩令全心底惊讶,没曾想施家少爷竟留了一手。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醒木拍案,盖棺定论。 “不知大人可否让鄙人与渔夫二人商讨一番,撤去这状纸?”陆和裕努力压制心头的愤怒,竭力保持读书人的风度,问道。 “你且说说。”韩令全并未阻拦。 陆和裕面向祖孙二人,面露微笑,柔声说道:“此事是豪儿的不对,我陆家愿以花轿,将您的孙女娶入陆家,作为正房,您看如何?” 跪地的陆应豪欲要张口反驳,被陆和裕的狠厉目光压下,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咽下嘴角的话语。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陆和裕瞬间明白是何人在背后操作,令船夫于公堂之上改口。 “陆家好手段啊,一个衣冠禽兽对人家姑娘图谋不轨,一句嫁入陆家便要草草了事,撤去状纸。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在街上,随便轻薄某家少女,不顾人家意愿,然后让她嫁与我?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施哲呵呵直笑,忽视脸色铁青的陆家父子俩,朗声说道,“韩县令,大学士还在等案件结果呢,可别让大人苦等。” 话落起身拂袖离去,施哲头一回如此潇洒。 施哲最后的一句话,瞬间点醒韩令全,重拍醒木,当堂宣布结果。 第85章 忆往昔 和煦的阳光透射照入威严的公堂,显得明亮、耀眼。无人去追究施哲扰乱公堂的罪名,这是翰林院士应有的权力。 陆和裕心中泛起无力感,深知此事必是施哲的报复,却又无可奈何,纵使请人从中调解,将儿子捞出大牢,避免牢狱之灾,可官府的档案中,已然记录下陆应豪的案底,一双冰冷的手掐断了陆应豪入仕的道路。一年的谋划,付之东流。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怒其不争,陆和裕红紫着脸,挥袖离去,不管身后儿子的苦苦哀求。陆家,再次颜面尽失。 马车上的施哲,笑意浓浓,几个月来,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自从林国厨子事件开始,陆家一直在布局针对施哲。事后施哲曾派人盯紧林国厨子的踪迹,却仍是出现了纰漏,其消失的无影无踪。通过一个月的大规模搜寻,特训队抽丝剥茧,寻找线索,四处询问过往商队,终于在他省抓捕当事人。 胆小怕事的林国厨子,还未经过严刑拷打,便将陆家的阴谋一股脑说出,收受陆家巨额白银,只需在美食节上认定施家偷师调味料之事即可,事情虽然失败,可陆家并未责罚,派人偷偷将其送出永嘉,又给了一笔不菲的佣金,让其永远不得返回永嘉。 面对数名武装的特训队,林国厨子不敢拒绝,愿意回到永嘉出庭作证,公布陆家肮脏的手段,还施哲一个清白。 施哲对此来者不拒,命人将其带回,安置在工厂宿舍,等待日后召见。仅仅令陆应豪坐上几日大牢,难消心头怨气,花船之事只是个小小的教训,既然喜欢毁人名声,那本少爷也让你们尝尝这种身败名裂的滋味。 暂时放下心中的诸般杂念,施哲必须开始为太后制作寿礼,算算日子,这两日完工,在月底前能够安稳送达京都。 告知玻璃工匠提前制作几扇规矩的长方形玻璃,长宽各几十厘米,还有几块齐人的薄玻璃。经过精心抛光,边缘打磨,清洁平面,往整齐平整的一面贴上薄锡,而后浇灌水银,锡与水银发生反应,使常温下呈液态的水银渐渐凝固,附着在玻璃表面,最原始的镜子诞生了。 如此简陋流程制作的镜子自然无法媲美前世工厂流水线的产品,可比洛朝土黄的铜镜好上太多,镜子的折射,能让施哲看清面部的细小毛孔,已是极好。 数十块玻璃,制成镜子的成功率极低。三块合格的小型镜子和一块齐人高的全身镜,留下一块小的,贴在办公室墙上,其余打包送去京都。对着镜子臭美的施哲,惊讶于自己的面孔竟与前世一模一样,甚至脖子上的黑痘位置、大小都未曾变化。 一同送入京都的还有一份以珍珠粉为主要原料的胭脂粉,一瓶从蔷薇花瓣中提取精华制作的香水。能够顺利制得这两样礼物,多亏胡安然管事请来胭脂铺的老板,细心指导,一点点试验,耗时三日,这才成功面世。 至于太后会不会喜欢这些礼物,施哲并不在乎,作为臣子,本是皇帝的人,不知道这对母子是否如世人皆知那般不和睦,自己无需刻意去讨好太后,略表心意即可。施哲这番心思,若是被其他大臣得知,必要破口大骂,你管这叫略表心意? 昨夜助理汇报之事,令施哲开心许久,早间看过公堂的一出好戏后,施哲派人请来施顺义,唤来李洱,有些谋划,该提上日程了。 会议室内,祖孙俩并坐,安大于一旁记录,三人目光凝聚在一位中年人脸上。 “老爷与少爷是打算审问奴才吗?”李洱嗤笑,满不在乎二人的态度。 “出卖施家商行,泄露机密,我不怪你,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可放任刺客进府,刺杀施哲俩兄弟,我无法容忍。钟家如何对你,我不知道,可我施顺义如何对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施顺义痛心道,眼角竟有些泪花。 李洱与黄滨,皆是府内的“老人”,如果说施顺义将黄滨认作义子,那李洱亦便是另一名孩子。 李洱收起笑容,视线紧盯木桌,白亮的反光如一把利剑,直戳眼眸。李洱心中愧疚,沉声说道:“老爷,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不该将两家恩怨放在年龄尚小的少爷身上。” “八年前的劫银案,是你透露的风声吧?”施哲开口询问。 “是。”李洱并未隐瞒,肯定回答。 “可我查过,八年前的钟家实力远不如现在,即便得知护送路线、护卫人数,也无法派人拦路抢劫银两。”施哲再次问道。 “少爷不知施家为何向京都运送如此大额的银两吗?”李洱反问。 施哲疑惑地看向施顺义,后者解释道:“八年前,赤竹国与洛朝关系缓和,两国大开商路,贸易往来。其中赤竹有一项名贵马匹的交易,施家与东运商行争持不下。当时朝廷并无收购的意图,而京中众多大臣喜好驯养名马,以此作乐。好巧不巧的是,赤竹并无单匹售卖的意思,可近百匹名马的价格不是一个小数目,洛朝商人们便看到了契机。激烈角逐下,仅剩东运与施家。可赤竹放出消息,交易只要白银,其余一概不收,东运提前取走各大银庄的现银,稳操胜券。施家不愿放弃,从各地调来银两,其中东海省祖地的这一批银两数目最大。” 施顺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问题偏偏出在这批白银。为了将银两安全送入京都,施家不惜花重金聘请数家镖局护镖,沿途更是向官府打招呼,寻求庇护,可依然出了事。白银未能及时送入京都,东运拿下马匹交易,低价卖于朝中大臣,得到不少官员赏识、支持,逐渐展露天下第一商行的头角。事后施家报官,未曾寻到任何线索,草草结案。” “当年知道护送路线的人多吗?”施哲问道。 “我,李洱,黄滨,你父亲,还有几家镖局的掌门人。事发后,我怀疑过几家镖局,却未曾怀疑过你,直至刺杀案后。”施顺义满脸失望,看着李洱。 李洱沉默不语。 “不给我们讲讲你为什么替钟家做事吗?”施哲问道。 “十几年前,我与弟弟从北方跟随难民,流浪至永嘉。那年的冬天,很冷,我们蜷缩在破庙内,靠近火堆,互拥取暖。我与弟弟每日上街乞讨,经常饿肚子,有时捡些摊边地上的破烂菜叶充饥,有时抢走富贵人家喂养恶狗的狗食,艰难活着。有一日,两个地痞流氓向我们讨要保护费,可我与弟弟身无分文,哪里交得上,两个地痞流氓将我们痛打一顿,拔去身上仅剩的几件衣服。就差一点点,我和弟弟就要冻死在街头,直至遇见了钟家主,他将我们带回钟家,给我们穿新衣服,吃热饭,还教我们读书认字,等待进入施府的那一天。”李洱缅怀道,表情痛苦,似乎并不想回忆那段时光。 窗外乌鸦鸣叫,有些低沉。 第86章 看今朝 施哲无法代入李洱的凄惨故事,只是知道眼前之人正是欲要夺走他们兄弟俩性命的罪魁祸首,心中泛不起一点涟漪,冷冷说道:“你要报恩,我能理解,可为何要我的命,这也是钟家方面的意思?” 李洱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少爷逐渐展露的惊人天赋 ,令我们改变了想法。从方便面开始,细盐、轧棉机以及工厂的筹建,我们泛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皇帝的赐字更是促使这一计划形成,必须扼杀年幼的少爷,否则钟家将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钟家策划刺杀案、纵火案,就是为了打压施家?”施哲冷笑。 “没错。”李洱坦然承认。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冷意四溢。 “李洱,”施顺义目光平静,开口询问道,“在施家近二十年,我们之间想来还是有些情分可言。我放任你离去,你告诉我钟家家主对施哲做了哪些手脚,可否?” 李洱视线躲闪,思虑片刻后,咬牙回道:“好。” 永嘉县,韩府,书房。 文渊阁大学士的到访令韩令全受宠若惊,被陆应豪之事耽误一日,大学士断了今日前往施家的念头,转身向韩府走去,登门拜访。 对于大学士的不请自来,韩令全不敢显露一丝不耐烦之意,赶紧吩咐厨子上街买些新鲜果蔬,做上一顿美味佳肴,招待贵客。 取出珍藏的名茶,沏上一壶,点燃沉香,香气顿时弥漫书房,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韩大人在这小小的永嘉担任县令,确实是屈才了。”大学士微笑,轻轻抚平青绿衣袍的褶皱,轻挑眉宇,淡淡说道。 “以下官的能力,坐上县令之位已是陛下赐予的滔天恩泽,哪里还敢妄想步步高升。当下的生活已是安逸,下官不再奢求更高的官职。相较之下,林大学士常伴陛下左右,每日竭心尽力,为天下百姓谋利,属实为陛下之幸,洛朝之幸。”韩令全谦虚说道,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眼光时不时瞥向气定神闲的林立秋,惶恐马屁拍错地方。 林立秋宛然一笑,打趣道:“韩大人这嘴上的功夫果然了得,想必在京都排名也会靠前些。” “大人说笑了。” 林立秋缓缓收敛笑容,收回飘忽的思绪,肃然问道:“陆应豪此时还在牢狱之内?” 韩令全不知林大学士为何对陆家公子如此上心,该罚的罚了,该讲的讲了,以陆家的人脉,过些日子陆应豪便能安全出狱,韩令全无法阻拦。 “是,大人觉得下官的判罚有些不妥?”韩令全小心翼翼问道。 “陆家公子是死是活,我不在乎,可有些人在乎。”林立秋话说一半,抿茶不语。 这可急坏了韩令全,连文渊阁大学士都需考虑的人情,自己更加不能得罪,急忙问道:“还请大人明示,令全必有厚报。” 林立秋笑了笑,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人就在永嘉县内。” 永嘉县内?与陆家有仇,大学士重视之人,亦或是皇帝重视之人。一道灵光乍现,韩令全脑中浮现一张熟悉的人脸,惊讶呼喊。 “施哲!” 林立秋点了点头,缓缓道来:“我的行程早已告知施家少爷,何日到达永嘉,都在他的安排中。” “哲少爷的安排?”韩令全大大的脑袋写满疑惑。 “没错,县令大人难道真的以为本官刚进永嘉地界,片刻不得休息,便急不可耐,听从你的意思,花船寻乐?相比之下,本官还是更喜欢京都的女子,风姿卓越,妖艳动人。”林立秋呵呵直笑,似在回味。 韩令全讪笑,迅速掩饰,而后继续谄媚问道:“永嘉的寻常花船女子自然比不上京都的花魁,不如等大人事情了结,下官领大人前去名楼,体验一番自幼于江南水乡生长的水灵女子?” 林立秋既未点头,又未拒绝。 韩令全急忙转移话题,轻声询问:“既然大人的行程由哲少爷安排,那陆应豪之事?” “也是翰林大人的安排。”林立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一下,继续说道,“他提前得知陆应豪在江上安排花船接待朋友,写信告知本官,要本官带上韩县令,一同游江,等待陆应豪酒后乱性,证据确凿,当场抓捕。” “可哲少爷怎会知晓陆家公子酒后之事?” “船夫与渔夫祖孙二人,都是他的人。”林立秋嘴角微翘,对施哲的布局颇为赞赏,尤其公堂之上船夫的反水以及渔夫二人不惧陆家势力,对峙公堂,这一切若没有施哲在背后的支持,换做正常人,早就领了陆家的银两,消失的无踪无际。 韩令全恍然大悟,大致理清事情脉络,回忆起公堂之外施哲的行为,不由失笑,看来这位施家小少爷颇为记仇啊。 “那哲少爷的意思是?”韩令全再次小心翼翼问道。 “翰林大人并未指示后续之事,似乎毫无痛打落水狗之意。” 韩令全松了口气,他作为主审官,挤在两者中间,确实不好做事,得罪任意一方,都将是飞天横祸。可林立秋接下来的一番话,破灭了韩令全当作和事佬的想法。 “翰林大人心善,不过是打掉陆应豪的名声罢了。可陛下的意思,陆应豪不可活着出狱,返回陆家。”林立秋神色阴森狠厉,若是不熟悉此事的人,必然以为大学士与陆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韩令全身后冒起一阵冷汗,欲言又止,圣心难以揣测,此事除了照办外,别无他法。 “需要告知哲少爷吗?”韩令全试探道。 林立秋把玩腕间的玉石珠串,瞥了一眼韩令全,心中对这位永嘉县令观感不错,轻声提醒道:“陛下的心思本官知晓一二,既然此事交于本官来做,那就无需画蛇添足。可陆家公子死在牢狱内,不是件小事,县令大人得做好准备,迎接陆家的追责,迫不得已,可适当转移视线,往施家挪去。” “下官遵命。” 五月的江南,热闹非凡。 第87章 可恶的圣旨 皇帝的圣旨到了。 会议室内的言谈被无情打断,除去施哲,略显烦躁外,其余三人不敢有丝毫不敬,立刻下跪听宣。 太监的声音并非前世某些娘娘腔的音调,妖娆做作,反而显得阴沉、深厚,毕竟在洛朝,成为阴森庄严的皇宫内的太监,可是贫苦百姓争破头颅也愿意做的事,冯说身体“残疾”,若是被皇帝或嫔妃看重,可谓得道升天。 宣旨太监字正腔圆地念完圣旨内容,心照不宣地接过施顺义递来的银票,与施哲微笑寒暄几句,恭贺两家姻亲,带领皇宫侍卫匆匆离去,赶往随州宣旨。 会议室内,庄严的气氛一哄而散,众人脸色各异。施哲脸色阴沉,心里在骂娘。两封密信一前一后,顶多间隔一日,皇帝必定在下旨之前阅读了所有内容,却未曾想皇帝竟使出背刺这一招。随州的事已经顺利解决,施和将来无需迎娶刁蛮的大小姐过门,且日后能否再与郑家交往,亦是件未知之事。可皇帝的赐婚,再次将局面打回原先的模样,甚至施哲还搭上了自己。 反观施顺义,面色涨红,情绪激动。皇帝赐婚施家两兄弟,一位是功勋显赫的征北将军的独女,另一位是位高权重的京都府尹之女,对于世代商贾为生的施家来说,皆是偌大的荣耀。纵观洛朝五十余年的历史,还没有哪家商行曾获得如此殊荣。施顺义双手微微颤抖,手中的圣旨愈发炙热。 李洱心中泛酸,不是滋味,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知道钟家为何始终无法将施哲彻底打倒,小小年纪荣获翰林院士的官衔,与施哲的天赋、文采息息相关,可背后更是离不开皇帝的支持。李洱败了,钟家亦是败得彻底。 安大面色红润,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少爷与将军之女订婚,两家联姻,亦是他们这些下人的荣耀。 “哲儿,定亲之事非同小可,永嘉距离京都甚远,虽然陛下与李将军的意思都是从简办理,该有的三书六礼一样不可缺少,尤其是礼品,工厂的琉璃最合适不过。”施顺义柔声道,和颜悦色。 施哲“嗯”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这些事我不懂,祖爷爷你来操办即可,就是我这未过门的老婆长啥样,什么脾气,一概不知,愁啊。” 施顺义皱了皱眉,不得不开口劝解:“哲儿,祖爷爷知道你心中不自在,否则也不会在随州费尽力气毁掉施和与郑家小姐的婚姻。可这次不同,皇帝赐亲,非同小可,祖爷爷不能任由你胡闹了。” “我知道啦,这都是小事,还有好几年呢,万一出现意外呢。回归话题,钟家之事还没解决呢。”施哲自我安慰道,在他的眼中,皇帝赐婚成了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一旁李洱见状,百思不得其解。 “你刚才说,林国厨子事件中,也有钟家的身影?”施哲转移视线,恢复冰冷的语气。 一时间,紧张的气氛瞬间冲刷先前的喜悦氛围。 李洱哑然失笑,小少爷的情绪真是说变就变:“是,林国厨子是陆家的安排,可炸鸡店内的病人则是钟家主的布局。若非少爷,我至今仍旧不知那位得的是何病症。当施家放出风声,欲要在永嘉开一家炸鸡店时,钟家主偶然得知某户人家的少爷食用鸡肉后会出现所谓的过敏反应,且无郎中能诊断出病因。钟家主便派人收买其府上下人,找人支开府上的主人。那日早晨,几个仆人特地未给府上少爷留下早食,引其上街,以炸鸡块的香气吸引至店中,这才有了之后一幕。” “为了对付我,还真是处心积虑啊。”施哲冷笑,示意安大继续记录,从施顺义手中接过圣旨,漫不经心地阅览一遍。 “火锅店事件与他无关?”施哲合上圣旨,随意放在桌上,遭到施顺义投来不满的目光,悻悻地卷好圣旨,恭敬地交给祖爷爷。 “钟家主与我往来的信中,并未提过此事。”李洱如实回答。 “这么看来,既有钟家,也有陆府,多半还有些其他登不上台面的家族,在与我作对。” “少爷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缘由,那么可否告知奴才,陆家公子之事,是否为少爷手笔。” “是我做得局。”施哲欣然承认,“江明月,船夫,渔夫祖孙二人,以及提前离开花船的姑娘、老鸨,都是我安排的人,只有陆家家仆,与我无关。” 李洱心中悚然,继续问道:“文渊阁大学士与韩县令多半也是少爷特意安排下,才会夜巡楠溪江,装作偶遇陆家公子。” 施哲看了一眼李洱,点了点头,略微惊讶,在施家潜伏几十年而未被人察觉,确实聪慧过人:“大学士的行程是我的安排,可韩县令不是,我信不过他,如果猜测不错,工厂的纵火案中有他的身影。” “是,此事有韩县令掩盖,钟家才会躲过刑部侍郎的追查。” 施哲愈加惊讶,眼神疑惑:“哦,如此痛快地承认,不怕我以此为要挟,迫使钟家低头?” 李洱嘴角微动,轻声笑了笑:“少爷没有证据,自然不会做这无结果之事。” 施哲沉默,算是赞同他的观点。卖主求荣,亦或求生,相处的几年时间,施哲深知眼前的施家管事并非这类人。 “无妨,我自有法子对付钟家,但是前提是你先回去。”施哲笑得灿烂,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缘由,有力的拳头终于不再是击打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洱心底泛起危机感,对施哲的豁达有些惊慌,几年的相处,他对这个小少爷太过了解。 施哲五岁时,与施家交好的某位大臣由于政务繁忙,将家中同龄子女送至永嘉代为管教,却未曾想两个官宦子弟,年纪不大,官气十足,一进施府,便欺负不善言语的施和。碍于两家交情,施顺义责骂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可当施哲得知后,每日手持木棍,在府内必经之处等待二人,痛打一番。一次罢了,次次如此,最后竟活生生将两位官宦子弟打得不敢走出房门,连夜逃回京都。事后远在京都的施文,登门拜访道歉,此事得以妥善了结。 施哲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必定不会放过钟家,可观其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是胸有成竹。李洱不知内情,不敢胡乱猜测,闭口不言,怕被几人寻出破绽。 施哲也不在意李洱的沉默,既然陆家已经吃着苦头,接下来轮到钟家品尝他亲自做的“好菜”。 第88章 穷鬼皇帝 清晨的宁静被两则重磅消息击散。 第一则,因强抢少女获罪入狱的陆家公子,不堪受辱,昨夜于大牢内畏罪自杀,据说凶器竟是一支折断的竹筷。陆家家主震怒,连夜赶往衙门问罪,最后被不得已出面的韩令全好言劝走,陆应豪的尸体等待仵作尸检后,送回陆家,妥善处理后事。 第二则,钟家家主钟瓯越因涉嫌施家琉璃盗窃案,被衙役带回受审,被盗的琉璃在钟瓯越的书房暗室内找到,据说是钟家内部有人提供消息,才会如此迅速、顺利地查获赃物。 实际上还有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施家的火锅店正式营业,内部装饰奇异,以数十面半人高的琉璃作为窗户,清澈透亮的琉璃酒杯、琉璃茶壶,在洛朝闻所未闻,只怕也只有施家能做到这般奢侈的行为。第一天光顾火锅店的客人数不胜数,皆为与施家交好的官宦富商或是外国商人,单从菜单之上的价格来说,普通百姓可消费不起。据说适合平民消费的廉价火锅店,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建中,届时新店会不会装饰琉璃,成为看客们茶前饭后的谈点。 即使永嘉发生了两件大事,丝毫不影响火锅店的准时开业,施家照旧进行所谓的剪彩仪式,中间不合时宜的小插曲,差些毁了开业典礼。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儒雅的陆家家主陆和裕竟带领一众家仆,欲要砸烂火锅店,扬言要施哲血债血偿,被守护周围的施家护卫迅速拦截,双方对峙,局面激烈。 施哲对陆应豪的离奇死亡感到十分惊讶,自己做的局,初衷可不是以这种粗俗且明了的手段,让陆应豪死在大牢内。可如今人家老爹找上门来,张嘴闭嘴指责施哲害死了陆应豪,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难以容忍。不管是谁要构陷于他,陆应豪死了,对于施哲来说,就是天大的痛快事。 怒气涌上心头,施哲口无遮拦的几句话,再次激怒堪堪平复心情的陆和裕。陆和裕不能人事的事情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唯一的子嗣陆应豪,是其胞弟死前托于陆和裕照顾的侄儿,因此陆和裕将陆应豪视为己出,哪怕惹下天大祸端,陆和裕依然会借助手段帮其抹去麻烦。 可现在陆应豪死了,他根本不相信是畏罪自杀,没人比他更了解陆应豪。 联系当日公堂之上船夫的反水、施哲的话,陆和裕陡然明白这是施哲设下的局,一个毁掉陆应豪名声的局,陆家败了,输的心服口服,可是,施哲竟然暗中派人,于牢狱内将陆应豪刺杀而死。儿子的死讯令陆和裕瞬间失去理智,顾不得生前身后名,执意要与施哲鱼死网破。 陆和裕的癫狂令施哲泛不起一丝的怜悯之心,隐隐感觉此事与前来永嘉的大学士有关,韩令全作为一颗墙头草,如日中天的施家已是他不敢轻易得罪的贵人,陆应豪之死,韩令全竭力推脱责任,那么陆和裕首要的怀疑对象就是施哲。此事亦是一个局,令施哲百口莫辩的局。 人群中有看客报了官,衙役迅速赶到,这才将陆家人驱散,恢复秩序。 进入火锅店的食客并未在意中途的小插曲,只当是陆和裕痛失爱子而做出的气愤事。房间内,在侍女的演示下,食客有模有样地涮起肉片、毛肚,将海鲜下锅,十几种调味料,数种闻所未闻,好在墙上贴着最佳火锅配方,食客们一五一十地按照配方调味。盛满烈酒的玻璃杯,食客们在饮用前皆是欣赏一番,小抿一口,无他,施家的茅台酒烈性十足,玻璃杯美轮美奂。 傍晚时分,大学士林立秋到访工厂,在施哲的陪同下,用过食堂晚饭,参观众多厂间,进到办公室,紧锁门窗,保证隔墙无耳,只因林立秋带来了皇帝的密旨。 第一件事,望远镜的制作工艺交于工部,可一月来,工部严格按照流程制作,可成品始终差强人意,有所缺陷,工部的匠人从洛朝各地招揽而来,拥有最顶尖的技术,因此皇帝怀疑施哲是否遗漏了某些重要流程。 第二件事,随州的事情即将进入尾声,后续新官员的安排与皇帝无关,再过些日子,随州水军会按照朝廷指令出港剿匪,等待海盗清理结束后,施哲便可以开始着手建立永嘉港口的事宜。皇帝会以促进航海贸易为由,下旨修改法令,减少贸易税额,吸引外国商人,增加永嘉港口的收入,可这些措施并非免费,需要施哲向皇帝缴纳部分银两,作为报酬。 言语很委婉,甚至林立秋的神色都有些怪异。 施哲却一脸无奈,得了,不就是要钱吗,这皇帝当的,穷鬼一个。 第三件事,洛朝与赤烛两国边境近日来摩擦不断,极大可能趋向于大规模战争,因此皇帝收回之前工厂只能生产配备于护卫队的武器装备,希望施哲为朝廷打造盔甲、钢制箭头,朝廷重金收购。皇帝并未强求,而是以一种征求的语气询问。 林立秋愈发惊讶,眼前的翰林大人竟有如此力量,连皇帝都需好言对待,不与强迫,这等殊荣,怕是只有京都几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才会拥有。 施哲皱眉,皇帝是想在工厂内建设一家属于他的兵工厂,重不重金购买,都是小事,关键在于这批武器是否如其所言,用在边境,还是装备于他的私人卫队——暗卫,两者的用途天差地别,意义自然不同。 最后一件事,皇帝提醒施哲,七月过后,无论洛朝发生任何天灾,无需担忧,两个月内扩大泡面的生产规模,届时会需要工厂的帮助,不可拒绝。 除了最后一件让人云里雾里的事,施哲——回应,表示稍后会派遣工厂内制作望远镜的工匠入京指导,永嘉港口已经在建,且正与众多外国商人商议航线,打造盔甲、箭头的事只能尽力而为,而且请求皇帝派遣专门打造武器的军中工匠前来永嘉指导,以免打造的武器不符要求。泡面厂的规模会进一步扩大,新产品自热米饭已在研制途中,预计入冬之前可投入小规模的军队中。 林立秋领了回复,准备即刻动身返回京都,临走前,施哲赠送了一套玻璃茶具,原本满脸笑意的大学士脸上喜色欲浓,表示施哲有任何难处,皆可写信告知,必定尽力而为。好嘛,一套玻璃杯就能交好一位位高权重的大学士,何乐不为。 施哲赠送礼物自有用意,请林立秋返回京都后,帮忙调查皇帝赐婚的两家小姐,品性、脾气、爱好、长相,越详细越好。在林立秋诧异的目光下,施哲与其挥手告别,至于陆应豪之事,施哲已知道答案。 穷鬼皇帝,意欲何为? 第89章 等风 西北边境,冀州军营。 夜色愈浓,四野寂寥,数日来赤烛边境时常派遣小规模骑军骚扰各地城池,不分昼夜,抢些物资便撤离,毫无恋战之心,等城内将士赶到支援,敌人早已消失无迹。不得已,边境各个城池加强夜间巡逻,增派守城人数,下令对一切越过边境的敌人,杀无赦。 两国边境摩擦不断,可依旧有不少两国商人手持国内权贵的手令,安然无恙地来往边境,进行各种奢侈品交易,这是两国权贵达成的共识,一旦有任意一方毁约,大战骤起。 将士们将脑袋别在腰间,以性命阻挡敌人入境,可这帮官老爷们心中只有那白花花的银子,战事紧张,却不曾忘了为家中添补奢侈品。 为势头渐小的火堆添些柴火,士兵许九君望向远处群星闪耀的漆黑天际,有些失神。身后的营帐内,早已熄灭了烛光,将士们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入睡。 “今天轮到你值班了。”士兵谢鸣微笑问道,微微弯腰将手中的碗筷递给许九君,趁势坐下,“趁热吃了,后半夜还长,不吃些东西,熬不住。” 火光的照明下,映照碗中淡黄的面条与清澈的汤底,几片海带与数枚虾仁、螺肉,还有红白相间的q弹的鱼板。正是海鲜鱼板面。 “泡面不是战略储备吗?粮食短缺时才能取出?”许九君疑惑问道,双手接过陶碗。 谢鸣笑了笑,打消许九君的疑虑:“放心,不是偷的,最近朝廷又送来一批泡面,数量巨大,先前贮藏的一批差不多也到了所谓的保质期,将军下令分发给诸位将士,让大伙儿享享口福。” “原来如此。”许九君将嘴凑近陶碗边缘,毫不客气地喝上一口鲜汤,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施家少爷真是奇才,单说这能长期保存的泡面,比上那粗糙的混着小石子的粗粮好上太多,制作也方便,一盏茶的时间便能食用。我活了这二十年,可没吃过如此美味的汤面。” 谢鸣感叹道,往火堆中丢了几根木柴,火势愈大。 “还有其他口味呢,也不赖,只是军中没法尝到。”许九君滋溜一口面条,模糊不清地说道。 “你都尝过?也是,从北河省逃到东海永嘉,想必施家少爷不会亏待难民。”谢鸣自问自答道。 咽下口中的面条,再次喝上一口清汤,许九君顿时舒畅不少,眼神迷离,似在回忆,缓缓说道:“我刚到永嘉,第一顿吃得是羊杂汤。没错,就是洛朝人认为的污秽之物。一开始,我们在城外的几千难民不乐意,宁愿饿死也不愿受辱,心想这施家少爷真不是个东西。大伙儿都悔青了肠子,千里迢迢地来到永嘉,就是为了受气?还有人怂恿造反,破了城门,抢了粮食,跑山中做那逍遥的山寨主。” “后面呢?”谢鸣瞬间有了精神,好奇问道。 “后面施家工厂的主管告诉我们,这羊杂汤能驱寒、补气,我们不信,没人上前取碗。然后施家少爷来了,与传闻的一样,只是个七岁的孩童,脸庞看着很稚嫩、和善,可有种令人打心底想要亲近的气质。小少爷了解前因后果后,二话没说,当着众人的面吃上羊杂汤,啃上肉包子。这下,没人再拒绝。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美食,和你第一次吃泡面一样,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肚子吃得涨破。我吃了第一碗,赶紧排队领第二碗,可小少爷告诉我们,大家经过长时间的饥饿,忽然暴饮暴食身体容易出事,忍耐片刻,等待丰盛的晚餐。当时我热泪盈眶,就一个念头,真的会有富人在乎穷人的死活。” “哪有什么污秽之物,人真的饿疯了,什么都会吃。”谢鸣略有感触,睫毛低挂。 许九君叹了口气:“是啊,哪有什么污秽之物。小少爷告诉我们,这叫封建思想,是那群官老爷、读书人吃饱了说的,他们怎会在乎他人空荡荡的肚子。在小少爷眼中,只有美食和无法食用的毒物。” “这施家少爷也是奇人一个,换作其他人,恐对神鬼之说避之不及。” “是啊,少爷曾说过他是唯物主义者,可不相信什么鬼神。” “唯物主义是啥?”谢鸣顿时好奇,将手伸向火堆取暖,西北昼夜的温差极大,夜间需披上厚衣物才可避寒。 见谢鸣一副好学的模样,许九君失笑,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什么唯物主义,据小少爷解释,说是一种思想,一种前无古人的知识。后来与少爷相处久了后,才知道他的脑袋里有许许多多奇怪的想法,总会说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可他那份平等的心从未变过,在他眼中,我们不是施家的仆人,更像是朋友、伙伴的关系。” “你讲的越多,我越好奇这位施家小少爷,不知道能否有见面的机会。” “会的,一定会的。”许九君轻声低喃,眼眸如天边星光闪烁。 狂风席卷扬沙呼啸而来,许九君急忙吃下泡面,无论如何,可不能糟蹋这永嘉运来的粮食。 随州港,亦是海风呼啸。 茫茫的海域与无边的黑暗完美融合,水天相接,汹涌的海岸拍打裸露的礁石,海面之上,危机四伏。随州港内停靠数十艘灯火通明的商船,水军将士沿着海岸线巡逻,搜查一切可疑人员。 手中的火把侧向陆地,燃烧的火焰随风摇曳,照明前方的道路,曾是山贼的两兄弟,在施哲的安排下,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正统水军。 “大哥,前边到头了,咱回去吧。”原是排行老三的光头大汉凌飞开口说道,刹那间嘴中便涌入腥咸的海风。 “行,回去吧。”老大董禹回道,转过身去,火把侧向大海。 “大哥,咱们这样值得吗?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待在水军?”凌飞同样转过身,往来时的路线返回,声音淹没在海风中。 董禹微微摇头,低头看向松软的沙滩,握住刀柄的左手有些无力:“值不值得也要待在水军,施家少爷不是个心善的主,一旦我们逃跑,即便不宣扬他的谋逆之举,也会派人将我们除之后快。为今之计,只有替他做事,最好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说话也能硬气些。” 凌飞不以为意,依然劝说道:“我们连夜逃跑,快马逃往北方,隐姓埋名,他还能抓住咱俩?” 董禹叹了口气:“你太小看施家少爷了,他会安心只留我们俩在水军中吗?”董禹松开左手,拍了拍三弟,继续说道,“别想着逃跑了,留在军中,有份谋生,总比时刻担心掉脑袋的山贼好上太多,更何况我们是在为翰林大人办事,也是朝廷的人。” 凌飞扯了扯嘴角,心有不甘,但还是听从了大哥的建议。 月明星稀,何时能见那海上明月共潮生? 第90章 寿礼入京 眨眼间来到五月末,渐趋炎热的天气令人心烦意乱,今年的酷热来得早,温度升得高。人们纷纷去掉一件件衣物,薄纱遮掩,蒲扇扇风,依旧阻挡不住汗流浃背。柳树枝干上的知了,无力蝉鸣,岸边的青草,耷拉脑袋,无精打采,亦如店铺内睡意朦胧的伙计。 酷热的天气,无人愿意出门,各家台前门可罗雀,即使夕阳西下,天色渐暗,空气依然沉闷,令人难以大口呼吸。然而,不远处的街角,却是一番热闹景象。 奶茶店前,车水马龙,排满长队,大部分为贵人家中的仆人,代为购买,还有部分普通百姓,撑着竹伞,遮蔽毒辣的日光,只为喝上一口冰镇的果茶,祛除体内的燥热。 “今天每人限购一杯,代为排队的顾客也只能购买一份,总数一千杯,先到先得。”店员探出脑袋,朝冗长的队伍喊去,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可否通融一下,我家夫人还有小姐皆在府上等待果茶,好不容易排上靠前的队伍,只能购买一份,回去多半会挨骂啊。”一名家仆模样的男子为难喊道,迎来众人点头附和。 “不好意思,这是少爷的意思,天气炎热,冬季贮藏的冰块有限,若是每日无限量,可能无法度过整个夏季,还望诸位包容。”女店员微微鞠躬,略表歉意,而后转身返回厨房,低头继续忙碌。 见状,队伍渐渐安静,不再多言,没法子,一杯总比没有好。队伍越来越长,知晓每日限量一千,排队的人细心数了数队伍的人数,以及奶茶店前牌子上的剩余杯数,以免白白浪费时间。 办公室内,门窗大开,前后通风,施哲穿着前些日子设计的短袖、短裤以及一双人字拖,小口喝着冷饮,额头的汗水依然止不住的流下,热,实在是太热了。 助理汇报奶茶店的事宜,去年修建的冰窖内的冰块已经消耗四分之一,店员得了指令,开始对每日的果茶进行限量出售,不少永嘉的富商、贵人们,欲要向施哲购买大量的冰块,用作消暑。 “工厂内的冰块开始供应了吗?”听完汇报,施哲无精打采地问道。 “已经取出一部分,做成冷饮,送往各个厂间,工厂贮存的冰块,足以工人们食用数月。另外按照您的吩咐,夏季的短袖工作服已经分发下去,安排晚班,尽量不在下午最炎热的时候开工。”助理回道。 施哲略作思虑,吩咐道:“行,泡面厂是温度最高的地方,一定要做好防暑准备,一旦有工人身体不适,立刻退出厂间休息。但是产量不可以减少,尽量完成指标。” “是。” “转告他们,冰块存量不足,暂时没有出售的想法。” “是。” 今年的夏季热得令人发指,热得不同寻常。 京都的气温更胜于江南。 大臣们早已脱去厚重的官服,内穿竹衣,外披纳纱薄褂,只为求得一丝清凉。太后的寿宴接近日程,好在皇宫内传来懿旨,允许大臣们寿宴当日,可不必穿着严丝合缝的官服,挑些清凉衣物蔽体即可。这一消息令诸位大臣感激涕零,尤其是几位身体肥胖的文官,连忙磕头谢恩。 一个月的时间,京都权贵们网罗天下奇珍异宝,按照规定,提前寿宴几日送入宫中,由几位领事的太监总管登记在册,而后送入昭阳宫,由太后亲自鉴赏。寿礼各有千秋,眼珠大小的“东海龙珠,”颜色鲜红的鸡血石石山,亦有异国的晶洞玛瑙、琉璃翡翠,还有江南送来的绫罗绸缎,东北进贡的人参鹿茸,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大臣们纷纷向宫内管事太监打听太后的动静,对哪件宝物动心,哪件礼品嗤之以鼻,好做出弥补。可得到的答案几乎一致,太后兴致平淡,赏过眼的宝物便下令存入国库,说不上高兴,也不算嫌弃。 这可让百官犯了难,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太后的眼呢?直到京都海阁送来的几份礼物。 据侯公公传出的消息,太后娘娘见过永嘉施哲送来的礼物,乐开了花,自始至终未曾减少丝毫笑容,当即下旨,请京都海阁的施文入宫参与寿宴。无官位,无功名,一介商人,竟值得太后下旨邀请,这在洛朝可是头一遭。 当众官询问是何礼物引得太后如此开心,侯公公只回答了两个字,“镜子”。 镜子,莫非是铜镜,太后的喜好果然与众不同。 皇宫,昭阳宫。 全身镜置放在梳妆台一旁,而梳妆台上,亦是一面洁净透亮的镜子,看着镜中依旧滑嫩的皮肤,太后愈发高兴,轻轻抹上一同进贡的胭脂,喷上蔷薇花香的香水,试问哪个爱美的女子会拒绝这些呢? “侯公公,信上不是说还有什么果茶吗?”透过镜子,太后侧脸欣赏妆容,挪了挪凤钗的位置,言语中满是愉悦。 “通知御膳房了,马上给您送来,去冰窖取些冰块,耽误了时辰。”侯公公微微躯躬,恭敬回道,嘴角亦是挂着浅笑。 “唉,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哀家不吃上些冰镇的汤食,还真是难以忍受。”太后颦眉,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冷毛巾,轻轻擦拭脸庞,闷热的天气,哪怕不暴露在烈日下,涂抹的胭脂也会慢慢融化,留下一道道颜色复杂的痕迹。 “奴才这就去催催。”侯公公立刻领了旨,快步离去。 偌大的宫殿内,只留下几名贴身的侍女。 瞥见眼角一缕细微的皱纹,太后神色不悦,以食指轻轻揉搓,似乎要将皱纹抹去,冷冷说道:“那个书生现在何处?” “回太后,书生正关押在京都城外一间庙宇中。”侍女恭敬回道。 “哀家见他颇有文采,本想好好提拔一番,却没曾想是个嘴巴不严的朽木脑袋。也罢,处理的干净些,叫他下辈子懂得如何做人。”太后愁眉苦脸,脸上浮现不舍的神情,“知道这件事的人,一个不留,传扬此事的人,灭满门,告诉礼部尚书,管好下边人的嘴巴,否则他那把官椅也该给别人坐坐了。” “奴婢领旨。” 第91章 寿宴之前的准备 “太后娘娘,果茶来了。”侯公公小跑而来,鬓角的汗珠尚未擦拭,双手端着鎏金镶边的案板,上边放着两枚相同大小的竹筒,竹筒边上躺着两根枯黄的芦苇竿,以及一碗微微融化的冰块。 “如此着急作甚。”太后微微皱眉,神色略显不满,右手向后一摆,准备起身,示意去玻璃茶几前饮用。 侯公公立刻转变方向,小心翼翼地将竹筒放在玻璃茶几上,动作轻柔,生怕磕坏了这昂贵的琉璃。 “奴才担心冰块融化得太快,这才快些跑来,失了仪态,请娘娘责罚。” 太后缓缓坐下,贴近沙发的一刹那,竹席的冰凉传递整个背后,令人舒爽:“免了免了,今儿个高兴。” “多谢娘娘。”侯公公微微鞠躬,脑袋微微低沉 ,退向一旁。 “这果茶如何饮用?怎用竹筒盛放?”太后视线左右摇晃,似乎想要将竹筒看个透彻。 “回太后娘娘,按照御厨所讲,只需将这吸管插入竹筒内,便可饮用,或再添加些冰块,茶水越是寒冷,味道越好。” “哀家还是第一次听说茶水越冷越好喝的。”太后微笑着拈起吸管,插入竹盖之上留有的小孔,左手半掌端住竹筒底部,右手握住筒身,艳红的嘴唇靠近吸管一段,轻轻吸了一口。 一股清凉的、酸酸甜甜的茶水进入口腔,刺激味蕾,顺着喉咙,直达胃部,顿时全身泛起一股寒意,驱散体内的燥热,神清气爽。如此新颖的果茶,比上红枣银耳羹、酸梅汤、莲子百合汤,不差半点,更加适合这种炎热的天气。 太后笑意浓浓,赞叹道:“不错不错,很是符合哀家的口味,侯公公,吩咐下去,哀家以后每日都要喝上这一竹筒的果茶。” 太后的要求顿时令侯公公犯了难,踌躇不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如实回禀:“回禀太后娘娘,御膳房仅仅剩下一小部分食材,至多还能做上几个竹筒。奴才问过了,大多的食材从永嘉送来,其中许多品种御膳房的膳夫们闻所未闻,在洛朝多半难以寻到,怕是只有派人去永嘉告知翰林大人,让其再送些进宫。” “哦,偌大的洛朝都不曾存在?”太后并未责怪,反而好奇,这施哲是送了些奇珍异果入宫? “果茶内包含西瓜、葡萄、百香果、哈密瓜、杨梅、橙子、柠檬、菠萝,除了杨梅与橙子,其他水果奴才闻所未闻,宫中不曾见过。”候公公努力回忆配料表,不敢遗漏丝毫。 “不愧是陛下赐封的翰林院士,果然知识渊博,派人告知施哲,这些水果能送入京都的,一并送来,哀家也不是不近人情,这般酷热的天,食材容易腐坏,让他自己看着办就是。”太后淡淡说道,眉宇间并无那份怒气。 出了昭阳宫,侯公公默默抹了额头上的水珠,不知是热出的汗滴,还是惊出的冷汗,可心中对这位不曾见过一面的翰林大人愈发好奇,身居宫中二十余年,侯公公遇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了解众多能人异士,还是第一次碰见能够令太后这位如此性情多变的主高兴数日的人,太后想要的东西,底下奴才哪怕死也要拿到,可今日头一回见太后下旨不勉强一位大臣必定办到一件事。侯公公揉了揉脸颊,难以置信。 寿宴正在如火如荼的置办中,御膳房的御厨将各地送来的新鲜食材贮藏在皇宫冰窖中,而后围成一圈,低头认真研究一张来自永嘉的菜谱。 “老张,你说这施家少爷是真豁达,还是傻子,这珍贵的配方说给就给。”一名老态的御厨问道。 “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了,翰林大人是让我们在寿宴上做出这道菜,献于太后娘娘,可不是让我们四处传扬这份菜谱。”名为老张的老御厨回道。 “也是,不过我是越来越佩服这位施家少爷了,会写诗,还会下厨,关键两样做得都不赖,就说这泡面,前无古人,口味竟有数十种,这回寿宴,太后指明要在宴席上放上泡面,也方便了我们不是。”老态御厨沾沾自喜道。 “老李,差不多了,赶紧试试这菜谱,寿宴之前必须掌握,翰林大人送得寿礼,我们也跟着沾光,平日里可没这番待遇。” “是啊。” 东海省,永嘉县,县衙公堂。 公堂内气氛紧张,公堂外空无一人,如此炎热的天气,谁还会顶着烈日暴晒在府衙门口看戏。对于韩令全来说,如此最好,万一钟瓯越将先前的事一并吐出,被旁观人群知晓了,即便朝廷不再追究,可施家那边难以交代。 “钟瓯越,你私藏施家被盗琉璃,知情不报,知法犯法,你可知罪?”韩令全肃然问道。 一身囚服的钟瓯越嗤笑道:“大人莫非忘了咱们是一伙的?” “大胆!”韩令全猛拍惊堂木,怒不可遏,当即呵斥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你私藏琉璃之事,本官从不知晓。” 钟瓯越挪了挪膝盖,难以适应跪姿,冷笑道:“我与大人说得可不是一件事,难道需要草民提醒吗?工厂,夜晚,火?” “闭嘴!本官现在审理的是你私藏被盗琉璃之事,施家纵火案早已结案,此乃刑部侍郎大人亲自断的案,休要借此胡搅蛮缠,扰乱是非。”韩令全心虚,可气势不减,故作镇定道。 “既然如此,草民不再多说什么,不过草民想知道一件事,不知大人可否告知?” “何事?” “是谁向大人透露风声,告知被盗琉璃在钟家?我想家中那几个奴才,即使拿了不菲的银两,背后无人撑腰,怎敢告密。”钟瓯越目光死死盯住韩令全,他需要证实心中所想。 “本官只能告诉你,你得罪了何人,就是何人。”韩令全并未点明。 闻言,钟瓯越瞬间无力瘫坐在公堂之上,脑海中理清事情的所有脉络。果然如此,难怪,如此严密的守卫看守,琉璃竟能被一普通贼人盗走,而后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自家赌场,被他得知消息,顺利地以低价买下。 这一切,不过是个局罢了。 韩令全不顾钟瓯越失魂落魄的神态,当堂宣判:“犯人钟瓯越,私藏被盗财物,拒不上交,按照洛律,罚金一百两白银,罚十杖。来人,行刑!” “是!” 几名衙役将瘫坐的钟瓯越架在木凳之上,杀威棒毫不客气的落下,没法子,他们领的可是施家的银两,自然得替雇主出气。十杖,将钟瓯越打得屁股开花,血流不止。行刑完毕,门口的衙役才将老泪纵横的李越放入堂内,领走自家老爷。 不知是痛得昏厥过去,还是咬牙硬撑,自始至终,钟瓯越未曾发出一声惨叫。 第92章 入夏的准备 炎热的天气导致施哲几家饮食店暂时闭业,尤其是火锅店,除了少量外地游客驻足观看玻璃,几乎没什么客人。计划中的烧烤店在短时间内无法开业,虽说夏季最好不过喝啤酒吃烧烤,冬季火锅配烧酒,可赶上这么个天气,算是施哲倒霉。 还好奶茶店的生意一路高歌,即使热销的冰镇果茶售罄,客人们还是会继续排队购买些普通的茶品,例如金银花茶、茉莉花茶以及贡菊花茶,皆有消暑解热的功效。 全身浸没在游泳池中,脑袋露出水面,冰冰凉凉,施哲舒服地快要呻吟出来。源源不断地山涧水,经过硕长的竹子水管流入池子,另一头连接下水管道,排入大海。池子不大,仅能容下四五人共同洗浴,除了安大以及几名助理,还有修建水池的工匠,暂时无人知晓这块区域。 试验村的果树栽种正式走上流程,哪怕栽种的果苗数目较大,第一年的收成依然不足以满足整个永嘉百姓的需求,仅能供给奶茶店的日常需求。今年如此炎热的夏季,令施哲打消了八九月份再次播种的念头,甚至为了迎接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干旱天气,施哲派人在工厂内钻了数口深井,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的密旨中告诫施哲,无论发生任何天灾,无需慌乱,必须保证泡面厂的正常运作。洛朝可没有天气预报、环球卫星,皇帝难道还能未卜先知?好在土豆已经培育成功,一亩平均四百斗左右,后续扩大种植规模,即使再遇天灾,也能保证成千上万人的粮食需求,不至于活活饿死。为防万一,趁着最近海域风平浪静,施哲派人告知渔民出海捕捞所打捞的任何海货,施家愿高价收购。一时间,无论昼夜,海面之上皆是三五结群的渔船。 收来的渔获经过清洗、去除内脏,有的以粗盐腌制,有的暴晒成干制品,存入地下的暗库,作为粮食储备。与此同时,施哲大量收购地里各品种的青菜,腌制成咸菜、萝卜条等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腊肉、火腿同样不可缺少。 皇帝没必要骗自己,姑且相信洛朝钦天监的消息可靠。 随州的风波逐渐平息,施哲给叔叔施沅、弟弟施和各自寄去一封信,提醒施沅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慢慢收购粮食,妥善贮藏,随州官场不必去理会,新上任的官员无需刻意交好,一旦有任何麻烦,只管写信告知即可。对于施和,施哲讲些家常事,送了几套亲自设计的短袖、短裤,之前在永嘉时,施和便穿过花里胡哨的短袖短裤,甚至还有几条三角内裤,施哲自然不担心弟弟难以接受这种开放的穿着。 之前施和的来信中,提到父亲施沅变化极大,一月来都未曾出门喝酒应酬,与母亲相处则是相敬如宾,莫说殴打,平日里的拌嘴也会让着几分。父亲开始关心他的学业,知道他爱吃甜食,特意派人去苏州请了位专门制作甜点的师傅,想吃了,随时就能吃上,只是没有哥哥做的琥珀花生、冰糖葫芦好吃。 那一天,施哲真的很高兴。 安大拒绝了一同下水的要求,在泳池旁禀告钟瓯越的案件,不过罚金百两,庭杖十下,可不知为何,行刑的衙役尚未收力,竟将钟家家主打个半死,据郎中诊断,至少需要卧床静养一月。 对于判案结果,安大心底不满,根据洛律,以钟瓯越的情形,至少需入狱一年,庭杖三十,想必韩令全收了不少贿赂或是其把柄在钟瓯越手中,这才从轻发落。 施哲笑着安慰安大,毕竟是一家商行之主,背后倚靠之人必然是韩令全不敢轻易得罪的权贵,让其一月卧床不起,已是最大的惩罚,这件事自然不会一揭而过,他施哲可不是个大善人,对待敌人可不会心慈手软。 安慰片刻后,施哲询问永嘉港口的建设情况。有了水泥的帮助,港口从向来为主的木质口岸,改为更为牢固的水泥岸,建设时间大幅度缩短,依靠天然的港湾地势,建设成本远低于随州港。工人们加快建设速度,在八月底前便能完工,开始停靠商船。 最近出海的商船都已安然无恙返回,肆虐东海的海盗逐渐消失匿迹,新的航线正在开发。以永嘉港为一端,另一端连接天津港口,而中间的随州港,完全成为水师的训练基地,商船不得停泊。 陆上商运路线的制定一波三折,自从外国商人知晓施家工厂准备出售琉璃后,海内外的商人纷至沓来,可碍于洛朝与赤竹近年来的紧张局势,导致众多商队无法顺利进入洛朝境内,一路上遭受各个关卡的盘查,以及各地官员伸来讨要银两的双手,十分影响将要开展的琉璃生意。 对此,施哲毫无解决方案,曾向皇帝讲述过开辟新商路的事宜,可迟迟未等到回信,最后还是施家的姻亲柳尚书委婉告知,此事太后及一众大臣反对,放任外国商队进入洛朝,若是其中混入奸细,恐影响洛朝的安危。 实际上,能够进入洛朝贸易的商队,皆是与朝中贵人有所交往,由贵人们做担保,上缴一定的银两,得了通行令牌,才能肆意来往两国边境。一旦确定新商路,放任外国商人通行边境,损失利益的是诸位权贵,获得利益的只有施哲与各国商人。这也是此事最大的阻力之一。 皇帝权力不足,无法强压太后与诸多大臣的意见,强行开辟新商路。没得法子,施哲只能将注意力转向年轻的太后娘娘。精心制作的镜子,特地研制的胭脂、香水,消热的果茶,有滋颜养容、滋阴补阳功效的佛跳墙,都是为了讨好太后,只为让其松松口,至于能不能成事,看天意了。 在皇权面前,卑微归卑微,可有些事,施哲必须强硬。辞退品德不良的工厂工人以及强行解除与当初闹事村民的合同,导致工人们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位被强行辞退的员工。好在施哲及时召开会议,讲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这才稳住人心。 此事依然留下不小的后遗症,施哲能感受到工人们内心的那份疏远感,不至于唉声叹气,也说不上难受,只是有些失望。 第93章 村里有个老道人 南河省,豫阳镇,陇家村。 村子里来了一位奇怪的老道人,每日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摆摊算卦,谈经论道。说他奇怪,是因为老道人卜卦的时间比看病的时间还少,老道人的医术高超,而且看病从不收取铜板银两,只是讨些粮食、蔬菜,作为每日果腹之物。 起先村民并不相信老道人的医术,就如不相信他的占卜之术一般,天下坑蒙拐骗的道士不计其数,前些年村里就来过一位年轻道士,花言巧语,竟是拐走了村东头一户人家的大闺女,因此老道人初到陇家村时,险些被村民以棍棒赶走。 幸好读过几本圣贤书的村长识得大体,允许老道人在村口摆摊做生意,一旦迈步踏入村子,便会毫不留情地赶人。老道人只好点头同意,白天于槐树下摆摊,夜间睡在村外破屋内,身上没有几个铜板,住不起客栈酒楼,只能贴近自然,风餐露宿。可一连数十日,老道人的生意始终未曾开张,无奈之下,开始做起赤脚医生的工作。 老道人早年深居山中,曾与一位隐退的神医为伴,以占卜之术与神医交换治病之术,学医数年,掌握的医术丝毫不比山下市井中的郎中差劲。老道人游历的十几年,沿途不知为多少穷苦人家看过各种疾病,行医的经验愈加丰富,望闻问切,有时仅通过“望”,便可得知是何病症。 一说看病仅仅收些粮食,村民们纷纷前来排队就诊,没法子,镇子离这太远,更何况看一次病,收费不菲,据说镇子上的郎中有着收受红包的习俗,是对郎中医术的认可,这更让家境并不优厚的村民们望而却退。日常里谁家有人得病,小病忍着,大病只能入山采些不知种类的草药,煎成药水服下,能否治病,全在运气。 第一日,老道人为数十名村民看病,其他村民在一旁观望,手里紧攥木棍,一旦这老道人胡言乱语,便以乱棍驱逐。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村民们丝毫不敢放心。 五年前,镇子上也曾来过一名自称郎中的老人,慈颜善目,鹤发童颜,一手号脉技艺,令村民们深信不疑,结果这位郎中收了一大笔村民掏空家底凑齐的银两后,留下一幅药方,连夜离村。认得字的村长细细浏览药方后,告知此人是个江湖骗子,药方竟然以地里的土龙、树上的蝉蜕与晒干的蜥蜴皮作为药引,加入几种常见的草药,熬制成汤,饮下便可祛除百病,强身健体。村民气愤地追赶老人,可人早已不知所踪,只有默默吞下这口怨气。 不过好在老道人确实懂得医术。每个病人,无论病症大小,老道人依病开出不同的药方,皆是些山间常见的草药,还会细细讲解各种草药的生长特性,大致能在何处找到,叶片特征,根部模样,未曾有丝毫遗漏,这令村民们安心不少。早些看过病的村民,进山采来草药后,老道人会帮着辨认。一时间,老道人从人人嫌弃,成为村民口中的老神仙,一直不被人看好的占卜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连着两个月,傍晚气温低些时刻,老道人便会出现在村口槐树之下,村长带头,与一众村民向老道人致歉,请其移步入村,已备好酒宴,作为赔罪。可老道人委婉拒绝了,言明自己还有几日便要离去,不再叨扰诸位。消息一传出,前来村口看病的村民人数骤增。 虎子今日早早结束庄稼地里的活,扛着锄头来到村头,看着前头五个排队的村民默默站在队伍后头。今天,他要请老神仙替自己算上一卦。 两盏茶的功夫,轮到了虎子。 “你要看病还是算卦?”老道士抬头看了一眼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虎子,中气十足的问道。 “老神仙,我想算上一卦,算算我的运势,能够出村寻求谋生。”虎子赶紧从麻衣内兜取出几枚铜板,整齐的摞在小木桌之上。 “村里人极少知晓自己的生辰八字,想必你也是,那就摇签求字。” 虎子傻笑着挠头,脸色微红,确实如老道人所讲,穷人们哪里在乎什么生辰八字:“都听老神仙的。” 虎子接过求签的竹筒,上下抖动,一支竹签落在桌面之上,又应老道士所问,苦思冥想,瞥见脚边的铁锄头,便说了个“锄”字。 老道人捡起竹签,看了一眼上头朱红的字迹,以墨笔在纸上写下“锄”字,盯着字体观望许久。虎子不敢催促,静静且局促地坐在木凳上等待。 “锄者,农也,用以翻新土地,有除旧更新之寓意。左为金,右靠力,以且相连,因个人力量而得财富,又因财富取得势力。” “老神仙,这作何解?”见老道人停顿,虎子迫不及待问道。 “你的出路不在农家,而是军营。”老道人盖棺定论。 “军营?”虎子疑惑地重复一遍。 “嗯。”老道人应了一声,举起手中的竹签,继续说道,“这是一支上平签,仅次于上上签,老道以龟甲占得一卦,是为大吉。你且前往军营,一步步登顶,取得功勋后,不可存留财富,皆散于身边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老神仙,那我何时该去参军,家中有老娘,地里还有庄稼,一去参军,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担心她老人家平日里无人照顾。”身为单身汉的虎子为难说道,握住锄柄的手不经紧了几分。 “需即刻启程。约莫两个月后,洛朝将再次迎来天灾,比起去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届时饿殍千里,伏尸百万。”老道人一语道破天机,神色凝重,似乎未曾看见虎子的震惊,缓缓说道:“赶往边境参军,便是你的出路,至于你的老母亲,你走与不走,皆是一个饿死的下场。” “老神仙可否有解局之策,求老神仙救救我家老娘。”虎子微微站起,而后瞬间跪地,双眼通红,恳求道。 老道人摇头叹息,而后微微抬头望向天边赤红的晚霞:“唉,老道亦是无解啊。数十年来,天地间龙气渐少,阴盛阳衰,阴阳不和,破坏了自古以来定下的规矩。朝廷举行大型祭祀,恳求雨师降水,可掌管天下水河与气候的龙王怎肯轻易答应,人间真龙缚地不可动弹,五指金爪仅能伸出一爪,这是龙王在警告世人呢。人间真龙,亦是龙之后裔。” 并非云山雾罩,虎子听明白了老道人言语中的含义,哪怕他只是个庄稼汉,不谙世事,可去过镇子,听过说书先生讲过太后独揽朝权的事,这天杀的贵人,害得天怒人怨,降下天灾,苦的还是自己这些老百姓啊。 那一日之后,村子里少了一个庄稼汉,边境多了一位士兵,村子里走了一位老道人。 第94章 山间细水长流 皇宫内,皆是繁忙走动的身影。太后的寿宴在即,宫女太监们领了旨意,四处张罗,挂上鲜红明亮的丝绸布缎,建筑贴上色彩绚丽的彩画,细细打扫各个角落,肉眼可见之处,不可沾染半点污秽。花朵绽放的长寿花盆栽整齐摆满昭阳宫,与枝繁叶茂的万年青互相映照,红绿满色,虽无菊花“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霸气,可别有一番滋味。 近日来,出入皇宫的权贵众多,愈加增添了宫女太监们的工作量,心中埋怨,嘴上却不敢透露丝毫,低头在前带路,可不敢得罪大人物。出入皇宫的权贵们有些笑意浓浓,心情舒畅,有时还能打赏几两银子,聊上几句。有些则是面色阴沉如水,沉默不语,遇见后者,算是倒霉,不复前者的谄媚道谢,默默领路即可。 最近皇宫内盛传的事便是讨论各家大臣送得寿礼,无关忌讳,掌礼司的公公们每日清点完礼品单子,自然会与属下讨论一番,羡慕哪家大臣送得瓷器美轮美奂,色如冰雪,洁白纯净,世间罕有珍宝;吐槽哪家大臣一贫如洗,竟是送上亲自手写的对联书法,字迹不赖,就怕是被人当作名家珍藏,笑掉个大牙。眼花缭乱的寿礼中,永嘉送来的礼物最让太后高兴,现如今正摆在昭阳殿内,太后每日都得看上几番才行。 施哲若是知晓太监的谣传,不得说上几句,送的镜子,能不每天看几遍吗,人家都摆在床头柜上了。 更有太后一党的官员,曾进入昭阳宫议事时,瞅见三面耀眼的银镜,尤其是那面全身镜,当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难怪太后对一众大臣上贡的奇珍异宝熟视无睹,原来这才是最珍贵且最讨太后欢心的礼物。消息一经传出,刚发出向施家订下琉璃订单的信封被追回,一封新的写有询问镜子生意的信件经官道自北向南寄出。 一时间,官道之上皆是各家送信的家仆。 蜀川之地,亦是繁忙,可与京都的繁忙截然不同。 川河郡,临江县,县衙后堂。 县令王语令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满脸愁容,相比之下,师爷显得镇定。 “韩师爷,你怎半点不担心?”王语令停下步伐,焦急喊道。 “为今并无他法,只有上报朝廷,派遣御医,大人您又是不知道,临江县几家医馆的郎中,该逃的逃,该拒绝的拒绝,皆无治愈瘟疫的医术。趁着瘟疫初起,未曾大规模扩散,早些上报,能活下不少人。”韩师爷无奈劝道。 王语令急忙摇头,连道不可,还在关心仕途:“一旦上报朝廷,治我一个不察之罪,官帽难保啊。” “可若是瘟疫扩散,不再是官职难保的问题,你我二人怕是会掉脑袋。” “可否有两全之策?”王语令仍不死心,紧紧皱着眉头,询问道。 韩师爷叹了口气,他深知王语令不肯放弃的心思,县令的官职是他当售全部家底,四处打点关系,才从朝廷手中买得的,上任不过一年,本金尚未赚回,却没曾想碰上谈之色变的瘟疫,一旦上报,官职必然不保,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城门口贴出告示,重金聘请医者,派人去邻近县城求助,若是半个月内仍无法控制瘟疫,不得再拖,必须上报朝廷。”韩师爷略作思考,回应道。 王语令听后,连连称妙,立刻叫来衙役,备好纸笔,写下信封,派人骑快马送往竹林县,务必交到县令刘贺手中。吩咐韩师爷尽快写好告示,粘贴至大街小巷与城门之外,只要有揭榜之人,立刻将请人请至县衙,不可怠慢。至于爆发瘟疫的村子,派遣衙役看住进出道路,不可通行,尤其是村民,不可出村。 一项项指令很快被吩咐下去,衙役们心有不甘,却为了每月的俸禄,只能捏着鼻子前往发病村子,砍伐周边竹林,做了一个数丈长的路障,挡住出村道路,中间撒上石灰,以面巾遮面,做好防护措施。可令人奇怪的是,一连数日,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入村庄。 贴于城墙的告示同样无人接下,在洛朝,医生这份职业,门槛极高,识得文字,精通医术,前人指点,仅仅第一项,淘汰下九成的人,而读书人,更为在乎功名官职,不会选择费心费力,整日劳累的医学。洛朝的医书不多,能够印刷流传的更少,大部分医术以言传身教的形式传承,学医的子弟,一般家族内皆有医术高超之人。 因此,韩师爷的建议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一连数十日,两人约定的时间已到,告示在风雨的吹打、烈日的暴晒下,仅是褶皱些许,无人揭下。快马送到竹林县的密信,如泥牛入海,反倒是竹林县县令颁布告示,加强搜查,任何来自临江县的行人不可入城,城中一旦有人身体不适,立刻就医,不得隐瞒。 王语令得知刘贺的一番行动后,破口大骂,当即表示两人以后再无袍泽之情,可心中愈发焦急,最后听得韩师爷的劝阻,上报朝廷。毕竟人头落地与官职不保,终究不是选择题。 奏折先是送往一省长官刺史手中,由其批阅后,快马送入京都,即使速度再快,也需半个月的时间,等皇帝下旨,派遣御医前来临江县,也需一月时间有余。王语令心中有些懊悔未曾早些听信韩师爷的劝阻。 派去看守村子的衙役汇报,村庄数十日来无人出入,更令人疑惑的是,即使到了午时与傍晚,亦无做饭的炊烟升起,衙役们不敢进村查看,登上隆起的小山丘远眺村庄,土路上竟是无人行走。 王语令起初并不在乎,这些发病的村民只要不出门,不会将瘟疫传播给县城的百姓即可,朝廷责罚,也不会怪罪他以几百人性命换取数万人的安全。可当他告知韩师爷此事后,师爷脸色剧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颤颤,让王语令赶紧派人进村查看,见韩师爷一脸严肃与恐惧,王语令的心,瞬间沉重。 果然,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了。 进入村庄,一股股恶臭扑面而来,家家户户窗门紧闭,街边的酒肆,木门敞开,可屋内确实无人。衙役们大声呼喊,无人应答。敲打房门,亦是无人应答。接连数十户人家,以黑布紧紧捂住口鼻的衙役们再也忍受不住,踹开木门,径直走入屋内,可眼前的一幕,令所有活人干呕。 木床上躺着一对夫妻,尸体早已腐烂,脓血流淌至床下,留下淡淡的血迹。尸体周围环绕无数的苍蝇,裸露的、残破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脸上满是铜板大小的窟窿,女子双目紧闭,脸部的皮肤保存较好,可以看出生前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模样,男子早已面目全非,两颗眼球亦是残缺。 衙役们迅速退出房门,跑到街上,可不敢大口喘气,以衣袖擦拭额头的汗珠,烈日阳阳,心底却一阵阴寒。忍着胃中的不适感,压下心悸,衙役们踹开一家房门,又是那令人恐惧的一幕。一家三口,无一活命。家中女子并非发病而死,竟是以麻布悬梁自尽,一双翻白毫无血气的眼睛紧盯破门而入的众人,似在诉说冤情。这家的孩子早已面目全非,脸上被白嫩的蛆虫覆盖,身着的衣物明显不合身材,身体内部似乎被掏空,家中男子拳头之上伤痕累累,墙上亦是一道道血迹,渗人无比。 衙役们万万不敢再踹开其他木门,连忙跑出房屋,头也不回地逃离村子。 一村三百余户人家,无一活口。 第95章 城内哀鸿遍野 在洛朝其余省份正值烈日当空的时刻,蜀川之地迎来连日的绵绵细雨,天际一片灰蒙蒙,数日看不见一缕阳光。 王语令听了衙役们的汇报,面色惊恐,急忙下令聚集村庄内所有尸体,包括牲口,集中焚烧,封闭村庄,十里之内不得有人踏入,等待后续指令。按照韩师爷的建议,纸张终究包不住火焰,近千人的村庄无一活口,此事迟早会传扬出去,立刻向刺史大人求助,调动军队,做好强行镇压百姓躁动的准备,同时告知周围县城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临江县失守,下一个便会轮到他们。 此次瘟疫比上洛朝开国早期的那场瘟疫,更为剧烈,村庄内村民从得病之初,到发病死亡,不过数十日,且曾有郎中看过此病,毫无头绪,悻悻而走,言明必须要得知病源是何种动物或其他物品,从源头拦截,才能控制瘟疫进一步传播。可眼下,王语令已无人手去查找病源。 仅仅两日,临江县传遍了瘟疫扩散的事,近千人收拾行李,背上包裹,逃离县城,却被把守城门的士兵拦截,早在数日前,临江县发布只能进、不能出的命令。百姓自然不想在城内等死,由数十人带头,瞬间引起暴乱,无数人冲破数十位官兵的拦截,向城外四处逃散,走向四面八方。 得知暴乱消息的王语令,脸色苍白,神色呆滞,一屁股瘫坐在官椅上,这回不单是官帽,脑袋也得搬家。向刺史借兵的密信还在路上,暴乱却提前爆发,王语令心中保留最后一丝幻想,期冀城内的百姓并未传染半点瘟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与此同时,派去收集村庄内尸体的衙役们,以铁锹挖取一个长宽各数十丈的巨坑,铺上就近拾取的木材,强忍着恶臭,放置尸体,淋上燃油,以火把点燃,顿时黑烟四起,刺鼻的烧焦气味随风飘散,萦绕在方圆一里之内。近千的尸体包括生死不管的牲口,分批燃烧,竟是燃烧了整整两日。大坑内留下深达数丈的灰白的骨灰,衙役们在周边撒上石灰,倾倒土壤,将大坑掩埋,而后撤出村庄,等待县令大人的下一步指令。 另一方面,周边县城收到临江县县令的密信,连忙派出人手前去帮忙,可援助的人却在半路之上,见到成群结队逃离县城的临江百姓,如遇见恶鬼一般,急忙掉头,返回各自的县城,告知县令此事。仅仅一天之间,临江县周边数个县城,城门紧闭,拒绝一切外来人员,城内百姓若是出城,便不可回城。 王语令下达焚烧村庄的命令,村内一切物品不可拿取,连同房屋,一并燃烧。衙役们得了指令,在家家户户的屋内、屋外、鸡圈、猪棚等地方,浇上燃油,如焚烧尸体一般,点燃火焰。一场滔天的大火吞噬了整个村庄,燃烧每一个角落,期望火焰能够消灭可怕的瘟疫。 自古财帛动人心,衙役们并未完全听从县令的指令,挨家挨户地搜刮银两、值钱的老物件,将其据为己有。不知是铜钱银两之上沾染病源,还是死去的冤魂的诅咒,衙役们竟是一个不落,全部感染瘟疫。 就在王县令下令隔离这群发病的衙役们时,临江县,沦陷了。 街道上,房屋内,传来无数的哀嚎声,各家房门紧闭,不少流浪乞丐倒在台阶之上,有的已是仰面死去,有的咳嗽不止,嘴角流淌鲜血,有的跪地望天,乞求上苍宽恕。 瘟疫带来的病症,令人生不如死,初期高热、头痛、喉咙疼痛,胃部恶心、呕吐,而后衄血,即咳血、吐血,最终神志不清,于病痛折磨中死去。 县城内为数不多的几家医馆门前,排满长队,大多是些尚未得病的百姓,以粗布紧紧捂住口鼻,前来抓药,可数日之后,医馆内药材皆空,郎中亦是感染瘟疫,卧床不起。 富贵人家中家仆得了瘟疫,立刻被主人赶出府邸,自生自灭。贫苦人家得了瘟疫,只能饮些热水,为神像雕塑添上香火,望先人庇佑,期望身体自愈。在瘟疫之下,无贵贱,无地位,只有人这一种生物。 临江县县令王语令,上任一年两月有余,死于瘟疫。 永嘉港口,烈日当空。 工匠们头戴斗笠,面部抹上施家分发的防晒霜,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可随时擦汗,身上穿着薄衣,遮挡毒辣的日光。 港口的建设无法在黑夜中进行,即使有火把的照明,依然会看不清许多区域,因此施哲只好与工匠商议,增加工钱,于白天工作。工匠们欣然答应,施家给出的条件极好,伙食丰富,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还有免费的冷饮提供,没人会拒绝。 港口的工作量不大,关键在于港口连接县城的道路的开辟。先前的永嘉港口,停泊的大多为渔船,少见几支的商船,为永嘉各地商行所有,施家亦是包括其中。每次商船靠岸卸货,数量不多,因此几辆运输的马车,数十个搬运工即可,且贸易并不繁忙。 新建的永嘉港,接通各国商船以及往来洛朝京都的货船,其承载量巨大,贸易必将繁忙,各国的商人的目标是施家的玻璃,若是道路崎岖,路面不平,增加了运输风险,势必影响生意的正常进行。 施哲亲自前往县衙与韩令全商讨此事,向朝廷征求修路工人,毕竟如此巨大的永嘉港口的修建,获益的不止是施家,也不是施家一个商行能够承担的。韩令全欣然答应,承诺明日工人们便可依数前往港口,听从施哲安排。 韩令全多次旁敲侧击,试图了解施哲对陆应豪死于牢狱之事以及钟家家主受罚之事的态度,担心施哲迁怒于他,埋怨他做事不力。 见施哲转移话题,并未对此事有过多情绪,韩令全心中的石头渐渐放下,这几件事处理下来,谁人不知施家少爷睚眦必报的性格,他韩令全还想多做几年县令呢。 出了县衙,施哲撑起竹伞,径直往工厂走去。助理来报,随州港口传来消息。 第96章 人证线索 潜伏于随州水军的两兄弟与特训队成员先后寄来密信,交代此次水军出海剿灭海盗之事。其中一条消息,恰是施哲在乎的事。 此次随州水军奉旨出海,共剿灭海盗三百余人,生擒五十余人,残余的海盗逃离东海,向南驶去,不足为患。距离东海省五十余公里外的一座小岛,是为海盗的集聚地,存活的海盗未曾带走所有的金银财宝,以及之前拦截商船而抢走的货物。依据洛律,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部充公,至于是流入国库还是被新上任的官员搜刮、分配,不得而知。 被生擒的五十余名海盗,关押在随州县衙大牢。根据审讯流程,随州水军内派遣将士前往县衙听审,好巧不巧的是,这等毫无油水的差事无人愿去,两兄弟便毛遂自荐,在将领的嘱咐下,去了大牢,得到了施哲想要的答案。 五十名海盗中有一名小头目,日常海盗之间的联系皆由其操作,据小头目描述,他们在东海拦截商船的初期,曾与一家商行有过合作,该商行提供另外几家商行商船的航行路线、出发时间,要求他们在海上劫持商船,必须保证人货两空,不留活口,事后给以丰厚报酬。海盗首领同意了该商行的请求,收了一笔不菲的订金与画有商船的航行路线的地图,多次劫持其指定的商船,事后才得知这些商船皆是施家或是与施家交好商行的船只。 可当问及是哪家商行时,小头目却是说不知晓,每次两者联系,约好见面时间,皆是在固定的酒楼内,对方自始至终皆是一名中年人,且从未提即其所在家族,小头目曾经与其见过一面,心中虽然好奇,可担心对方不满,断了这条稳定的财路,便未曾开口询问。 避免引起他人的怀疑,海盗开始拦截其余过往船只,一般抢劫部分货物,或是拿了船长交的过路银两,任由其离去,细水长流的道理,这是海盗中的军师告诉他们的。 知道此人可能极其重要,两兄弟以银两打点狱卒,让其帮忙照看小头目,不得让其死在牢狱之中,而后迅速写信送往永嘉。 办公室内,施哲看完两份密信,互为对比,此事确实如此。施顺义曾经提过此事,当时的施哲被火锅店的官司缠身,抽不出精力去了解此事,现在看来,此事背后亦是有人在捣鬼。商行?钟家的嫌疑最大。 与海盗联系的是一位中年人,若是此事是钟家所为,钟瓯越必然是派遣自己的心腹前去联系海盗,否则一旦事情败露,私通海盗,抢劫商船,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如此想来,那么这个中年人,只能是钟家的管家,李洱的兄弟,李越。 施哲急忙写下回信,要求两兄弟与特训队成员,不计任何代价,保证小头目不会枉死在牢狱内。同时让安大拿着暗卫令牌,前去镇子上一家酒楼,找到酒楼老板,告知其派遣暗卫前往随州县衙,以朝廷的名义要人,暗中将小头目安全带回永嘉,后续他会将此事上报皇帝,可现在必须刻不容缓,即刻出发,任何后果由他一人承担。 陆应豪冤死于大牢的案件还未有个结果,施哲可不想如此重要的人证被钟瓯越以同样手段,从这个世上抹灭。官场商战,无所不用其极。 施家商行,施顺义轻轻抹去额头的汗珠,长舒一口气,施哲与施和的彩礼终于如期开始送往京都,原先远在随州的施沅送来信件,告知皇帝赐婚一事,亦是受宠若惊,着手准备彩礼,届时两边一同出发,送往京都。随州经历大变,东楼不复从前,考虑到两家的彩礼不均,极容易受人诟病,施顺义派人回信,彩礼之事皆由他来安排。施沅思来想去,确是这般道理,更何况以侄儿工厂的琉璃作为彩礼,不会失了颜面。 施沅不禁感叹,哪怕施哲被迫使出的手段,竟然与皇家息息相关,皇帝下旨赐婚,对于洛朝所有商人来说,五十年来仅此一例,可见施哲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然而施沅不知道的是,这是皇帝恶作剧心理爆发的结果,亦是不知道,这桩婚事将影响施哲的一生。 奶茶店里来了一位衣着粗布麻衣,肩背古旧木质书箱的老人,慈颜善目,手持木杖,向店员讨要一碗茶水。正值午间休息,店员并未流露丝毫被人打扰的厌烦之情,将老人请入店内,倒上一碗清热解渴的菊花茶,端上一份糕点。 老人笑着道谢,抬头环顾奶茶店的布局,有些惊讶,与洛朝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心中对未见过面的施家少爷愈发好奇。 用过茶水,吃过点心,老人再次背起书箱,柱起拐杖,微笑着向店员行礼感谢。 “多谢姑娘的款待。” 女店员连忙回礼,摇手说道:“这是我家小少爷的吩咐,不管任何人前来店内求水,不可拒绝,还要送些点心才行。” 老人笑着点头,留下一支竹签,请店员闲暇之时转交施家少爷,或许日后会用到此物。店员将信将疑,老人慈善的眉目,不像是行骗之人,便恭恭敬敬接过竹签,答应晚些送至工厂。 老人缓缓离开,书箱之内传来叮叮当当的陶瓶碰撞声,清脆悦耳。中午的日光毒辣,老人走走歇歇,挑些屋檐的阴影下休息,经过几家营业的店铺酒楼时,亦如在奶茶店一般,驻足讨要茶水,皆是被店内伙计不耐烦地驱赶,或是无人搭理。老人并不气馁,沿着街道继续行走,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他只是迷路罢了。 随州港的工人们经历连续数十日的高温洗礼,哪怕施哲给出一笔可观的高温补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接近四十度的高温,根本无法在炙热的、如火炉般的水泥地上工作,闷热潮湿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无奈之下,施哲只能修改工作时间,清晨天亮之时开始工作,临近午时休息,傍晚时分点燃火把照明,继续工作两个时辰,而后结束一日的建设。港口的建设势必缓慢,新商路的开辟杳无音讯,无需急于一时。 第97章 一张药方 肩背书箱的老人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奶茶店门前。女店员正要关门歇业,瞧出老人的窘境,得知老人迷了路,寻不到一处名为清心观的道观,于心不忍,便在前头领路,耗费些时间,才到道观门前。 店员临走时,老人从怀中取出一张药方,请她交于施家少爷。店员疑惑,为何之前不与竹签一起,让她转交给小少爷,见老人已经转身进入道观,店员不再多说,向着东南方向的工厂走去,直觉告诉她,手中的物品似乎极为重要。 老人缓缓进入道观,迈过门槛,定住拐杖,环顾四周。一棵数丈高的龙须树扎根在庭院之内,根须垂落,如一道道帘幕,静谧而又端庄。高大的门楼上方雕刻各种神兽、云纹,活灵活现,充满生机。门楼两旁的石柱上以鎏金雕刻神话故事,庄严神秘。 龙须树下,一名年轻道人正在清扫飘落的树叶与石板上的土尘,见门外来人,停下手中动作,将扫帚搁置石坛之上,行拱手礼,淡淡说道:“时候已晚,道观不再接受香火,请施主明日再来。” 老人收回视线,缓缓说道:“老朽有一位至交好友,号清心道士,他曾交于老朽一件木质令牌,言明若是到了永嘉,可以借此在道观内稍作休息,会有人招待。” 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取下身后的书箱,从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古铜色令牌,上边雕刻“清心”二字。年轻道人不敢怠慢,立刻小跑至老人面前,双手接过,看清令牌上的字样后,心中惊喜,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这是师祖的清心令,他老人家还好吗?” “好的很。”老人笑着回应。 “施主请随我来。”年轻道士恭敬递回令牌,侧身伸手,指明方向,请老人移步,“师傅云游四海去了,如今道观内就只有我与几个小师弟,施主若是不嫌弃,可暂时住在客房。道观内平日里吃些自家种的蔬菜、果实,不含荤腥,还望施主包涵。” 老人并无不满:“已是极好。只是老朽在这永嘉会待上一段时日,期间多有叨扰,还请谅解。” “施主言重了。” “老朽可否在道观门口开设摊子,无需太大,容纳一两人即可。不瞒居士,老朽是个郎中,四处游历,若是不为人看病,总归不自在。”老人笑呵呵说道。 年轻道士急忙停下,微微鞠躬行礼:“先生如此积善行德之举,哪有不可的道理,只是近日来天气炎热,在道观门外设摊令人难以忍受,若是先生不嫌弃,贫道立刻收拾出一间屋子,作为先生观病之处。日常前来道观上香的施主不少因疾病之事烦心,若是先生可为其祛除污秽,亦是道观的一大幸事。” “如此甚好。”老人笑着回道,事情敲定,再无后顾之忧,只是某人的要求,尽力而为。 老人眼角闪过一丝忧虑,天命不可违,那么,何为天命? 工厂,办公室内。 施哲收到了店员送来的两样东西,一支写有“清心观”三个字的的竹签,据店员讲述,老人寻找的地点便是清心观。第二件物品是一张药方,上面写着:玄参、麦冬各一两,天花粉三钱,甘草一钱,荆芥二钱,神曲一钱,桔梗二钱,水煎服,若是鼻中出血,加犀角一钱切不可以升麻替代。 施哲特地派人唤来工厂内的郎中,将药方递去。郎中看完药方后,言明此药方的功效大致为清热去火,桔梗甘草排肺内浓痰,天花粉,是为治疗肿毒,玄参泻火,似乎是一方治疗瘟疫的绝佳药方。 瘟疫?施哲再三询问,郎中确认无误。至于为何这位老人会让人送来一副治疗瘟疫的药方,不得而知。 施哲前世读过关于古代瘟疫描述的书籍,古代缺乏细菌、病原体的概念,亦无从小接种疫苗的技术,一旦得了瘟疫,无前世的医疗条件,大多数病人只能在痛苦中静静等待死亡,历史上有名的欧洲“黑死病”,曾经死亡两千五百万人,是欧洲大陆人口的三分之一。 施哲了解过洛朝的历史,开国初期曾经爆发过一场大规模的瘟疫,在福临、苏杭两地,京都曾派遣御医前往两地治病,然而结果令人心寒,这是一种尚未被发现的瘟疫,御医束手无策,仅是开出一些普通的祛毒药方,并无大用。 为了防止瘟疫扩散至全国,尤其是传入京都,朝廷下令封死两地出入之境,任由灾民自生自灭,竟是活生生病死几十万人,后续两地的尸体焚烧了整整两个月,才将瘟疫控制住。 可如此操作下,福临、苏杭人口数量锐减,经济停滞,商贸中断,迫不得已,朝廷下令迁移两河省人口、东北人口前往两地,经历四十年的休养生息,堪堪恢复至发病前的社会水平。 这场瘟疫亦是影响到了永嘉,施家的几位老人也是死于瘟疫,如今再提及此事,尤其是老一辈人,必然为之色变。 那么,这位老人是何用意?提醒?可洛朝如今除了边境摩擦频繁,会死上些探子、将士,尚未听说何处爆发瘟疫,百姓大规模病死。可若是无意之举,为何要寻他施哲。 既然老人留下住处,施哲便打算亲自上门询问,药方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吩咐郎中按照药方所写,前去药铺抓药,有多少买多少,另外找些身强力壮的工人,教会他们认识这些药材,即刻进山采药。购买的药材暂时存入仓库,即使日后用不着,也无需心疼浪费银两。 此时的京都,歌舞升平,一片祥和。 太后的寿辰,普天同庆,京都各个酒楼、客栈,推出打折活动,每桌送上一壶美酒,几碟小菜。街头挂满鲜红布条,皇宫周边张灯结彩。明日便是寿宴,大臣们在家中试衣,既要得体也不可太过闷热,否则中午的宴会必会热得坐立不安。 据说此次寿宴之上将会搬出永嘉送来的茅台酒,先前与柳永达交好的大臣,曾经喝过此酒,赞叹其“琼浆玉液,金樽甘露”,扬言在洛朝,除此一家,绝无仅有。只可惜派去永嘉的仆人带回消息,此酒产量极少,如今贮藏的这一批,将作为寿礼,进贡皇宫,因此并无剩余茅台出售。好在太后此回高兴,将美酒赐于百官,这可让几位嗜酒如命的武将感恩戴德,进贡的寿礼也贵重了几分。 深夜降临,大臣们早早睡下,迎接重要的一天。距离京都两百里之外,一匹快马在主人的催促下,不得再次加快速度,向东急驰,骏马换了一匹又一匹,骑马的人始终为一人,铜制信筒中的信封亦是如此,从未变过。 第98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天边浮起一抹鱼肚白,为昏暗的大地驱散黑暗。 驿站内走出一名神色憔悴的中年男子,嘴唇皲裂,眼眶深陷,连日的快马赶路早已令其疲惫不堪,可一想到身上那份关乎数万人性命的信封,中年男子陡然惊悚,取过水瓢,豪饮一口水缸中的冷水,清洗脸颊,匆匆吃过干粮,与驿站官员打过招呼,在文书上签下名字,接过马夫递来的缰绳,左脚踩住马镫,身体发力,腾空而起,安稳地坐在马背之上,确认无遗漏物品,中年男子呵斥一声,急驰而去。 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 而此时的京都,开始慢慢涌起生气,街边的包子铺飘扬一阵阵纯白的雾气,包子的清香深藏其中。酒楼的伙计起床洗漱、挑水、收柴、收菜,将木桌之上的木凳——整齐放下,以泛黄的白布擦拭一遍,领了早起客人的吩咐,上街购买早食,重复的一天开始循环。 京都府尹今日起床极早,唤来衙役,细细吩咐今日京都若是出现流氓地痞当街互殴、贼人偷窃、妇女争吵之事,行事之人全部押入大牢,既然不给他京都府尹这分薄面,那可别怪他手下不留情,至于权贵子弟们,无需担心,家中长辈皆已吩咐过,万万不敢在今日胡闹。 皇宫禁军的巡逻亦是加强,来往的外国商队是为监管重点,一旦被贼人钻空进入宫中,掀起混乱,引得太后不悦,上至京都守备,下至普通禁军将士,无人避免的了惩罚,贬至边境充军,已是恩赐。 等日晷指向辰时,大臣们这才穿上昨日精心准备的衣物,腰别润白芝兰玉佩,脚踩金丝镶边短筒靴,一身轻松,与家人告别,坐上奢华阔达马车,入宫赴宴。 皇宫内,宫女太监们有条不紊地布置宴席,清扫青砖石路,修缮盆栽,不敢有丝毫马虎。御膳房成了宫内最为繁忙之地,几种食材提前一日清洗、泡发,永嘉运来的奇异水果从冰窖中搬运至御膳房,按照菜谱制作果茶。 数十坛名为“茅台”的美酒,装入一支支金色璀璨、宝石镶边的酒壶中,依据赴宴的大臣人数分配,两人至多一壶,可不是御膳房吝啬,此等美酒一旦掺杂宫内藏酒,其中精华、灵气随之消散,如天边仙女落入凡尘,被世俗污秽侵染一般。御厨们自会偷藏一部分茅台,独自饮用,这可是御膳房内亘古不变的潜规则。 一盅盅名为“佛跳墙”的美食正在熬煮之中,御厨们请示过太后,此等美食是永嘉施哲特地献于娘娘,是否也要为大臣们准备一份。太后言明不可小家子气,既然是普天同庆,哪有她一人独占的道理。御厨们领了懿旨,连夜准备食材,其中手掌之大的鲍鱼、晒制的干笋,只能让人八百里加急,从东南海域的天津港运回, 御书房内,皇帝一身金黄纱花朝袍,腰间系着一条明黄丝绢游龙腰带,身后两名小太监手握宫廷团扇,小频率地上下挥动,吹散皇帝周边的热气。王内侍轻步走近皇帝身边,小声提醒时辰,该换上龙袍,前往昭阳宫与太后请安。 皇帝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两个扇风的小太监离开,从沙发上站起。 “母后下了懿旨,一切从简,那朕亦是无需穿那密不透风的龙袍,捡几件便衣即可。” “是,陛下。”王内侍迈着小步迅速离去,十个呼吸间回到皇帝身旁。 举起茶几之上的玻璃杯,皇帝喝了一口桌上的果茶,顿时神清气爽,开口询问道:“永嘉的那批工匠如何安排?” “回陛下,工匠们已经安排在工部住下,由贺尚书交接事宜,工匠们携带一批琉璃,担心路上损坏,因此慢了些,耽误了日子,约莫这两日便能正式开工,制造望远镜。”王内侍斟酌一番,恭敬回道。 “这个施哲办事令朕甚是满意,工匠入京,弩箭送往边境,还有一批数量庞大的泡面,作为战略储备,边境的压力减轻不小。他帮了朕,可朕却未曾帮他完成新商路的开辟,你说他心中会不会有怨言。” “奴才觉得翰林大人心中自然会有不满,可他终究是陛下的人,会理解陛下的难处。”王内侍并未隐瞒心中想法,如实回道。 “哦,理解朕?他知道朕是个傀儡皇帝,毫无实权,朕未曾做到先前承诺的事情,他便去讨好母后,又是镜子,又是胭脂、香水,还有这果茶,真是用心啊。”皇帝将玻璃杯举至眼前,轻轻晃动,似笑非笑地说道,红色的果实与淡黄的百香果颗粒碰撞,晶莹剔透的葡萄果粒沉在杯底。 王内侍背后顿时冒起冷汗,身姿微微放低,面色不改,立刻回道:“陛下,翰林大人进贡于太后娘娘的物件,无足轻重,反倒是与您的来往,任何一件皆是奇物,为陛下缓解不少忧虑。” “你这是心里话还是替施哲说的好话,那套琉璃茶杯,你似乎很是喜欢。”皇帝笑容玩味,侧过脑袋,低眉看着王内侍。 “噗通”一声,王内侍急忙跪下,双肘贴地,将头埋入双臂中,声音颤抖:“请陛下恕罪。” 皇帝收回视线,心中有些厌恶,冷冷说道:“起来吧,朕要是治你得罪,早就将你赶出御书房了,施哲送你的那套茶杯,事先与朕打过招呼,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收买朕身边的人,朕反而放心,至于他是否忠诚,还得等他入京之后再做定夺。” “是,陛下。”王内侍缓缓起身,弓着身子退至一侧,不由抹了把冷汗。 哎呦,我的翰林大人呐,哪怕您事先与咱家提醒过此事,可陛下发起怒来,怎是一个内侍可以承受的,好在有惊无险,这套珍贵的琉璃茶杯,咱家收下了。 稍作装束,皇帝离开御书房,并未直接前往昭阳宫请安,而是转道去了长乐宫,叫上皇后,一路同行。 皇后自从见过太后寝宫的镜子,心心念念,数日来一直催促皇帝下旨让施家再送来几片,皇帝笑着答应,只是得宽些日子,施哲的事情还未做成,若是此时强行讨要,难免令人不悦。皇后则是打趣道,没想到贵为天子的皇上竟然还需要顾忌一位尚未谋面的孩子的心情,好生让人嫉妒。 洛历五十八年,皇帝十九岁,尚未诞下龙子。 第99章 好日子 一声钟声,响彻云霄,荡漾在皇宫上空,寿宴开始。 昭阳宫内,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一盘盘佳肴,摆在大臣面前的方形檀木木桌上,大臣盘膝而坐,头顶是遮挡烈日的锦绣花伞,脚底下铺着湘妃竹制作的凉席,身后站着两名宫女,一人手持团扇,上下挥动,另一人手把鎏金酒壶,时刻注意银色酒杯内的动静。 老天爷似乎并未因为今日是太后的寿宴,网开一面,以厚重云层遮挡烈日或是降下两个月来的第一场暴雨,一轮晃眼的太阳顺着轨道,自东北向西南行进,此时悬挂在众人头顶,挥洒灼热的阳光。 身体肥胖的大臣汗如雨下,不停以手帕擦拭面部的汗水,身上穿着的轻薄衣物,早已湿透,大臣们不得不吩咐身后扇风的宫女加快手中频率。好在每人桌上,皆有一杯冰镇果茶,一口下肚,清爽消暑,最是人间佳酿。 好在太后并未嘲笑众官的窘态,捻起金色汤匙,细细品尝碗中的汤品,脸上浮现笑容,眼神中一丝狠厉一闪而逝,偌大的御膳房,竟然抵不过一个孩童创造的菜品,每年数万白银的开销,怕是只有部分真真切切流入肚子。 看来得好好管管这群贪财的崽子。 太后下旨此次寿宴一切从简,不仅是为了考虑大臣们因天气炎热而烦躁的心情,更多的还是国库的空虚。一切从简,不止身着衣物从简,皇宫的布置、御膳房的菜品、向各国使臣的回礼,皆在减少开销,只因最近边境不太平,粮草、武器、士兵的需求不断增加,源源不断的白银丢入战争那张深渊巨口,太后心疼,却是毫无后悔之心。 边关战事是重中之重,哪怕与自己的皇帝儿子在政见上大相径庭,可对待边关之事两人始终保持着默契,这也是为何施哲以望远镜、钢制弩箭头、水泥以及泡面等物品与皇帝做交易而太后并未反对的原因。这些物品对战局的影响,远远超过一支千人的骑兵,太后甚至曾经嫉妒皇帝获得如此天纵奇才,若是施哲为其所用,那么她心中的远大抱负何愁不能实现。 所以,在新商路开辟的事情上,太后下了一个绊子。事实上,外国商人背后依靠的朝中权贵大多为太后一党,此事只需太后点头,新商路的开辟将毫无阻拦,两年之内便能贯通洛朝大陆南北。届时以永嘉港为中心的地带,金子、银子将会源源不断地输入,不出五年时间,将超越现今的天津港,成为洛朝商贸最为繁荣之地。可这一切,似乎对太后并无好处。 施哲是皇帝的人,挣来的银两也是献给皇帝,后续哪怕发明的神兵利器,第一时间亦是交给皇帝,太后是女人,即使是位高权重、垂帘听政的女强人,一旦心中的嫉妒萌生,就会如秋季草原之上的一点火光,逐渐蔓延,充斥整个内心。 太后吩咐几个大臣,一旦皇帝提及新商路开辟之事,任他搬出何种理由,只管反对即可。另一方面,将她不认同此事的消息传给永嘉的施哲,果不其然,施哲的讨好来的很快。 太后很是喜欢那几面镜子,可以说,今年所有的寿礼全部加在一起,也换不来这几面镜子,还有胭脂香水、果茶、茅台甚至是眼前这道名为“佛跳墙”的菜肴,无处不在彰显施哲的心意。小小年纪,有这番懂得讨好人的缜密心思,难怪皇帝会如此看重。 既然施哲卖力讨好,太后自然不会吝啬,一道懿旨今早从宫中出发,送至东海省永嘉。新商路的开辟就此敲定,自北诸国,自西西域,自南海域,自东永嘉,一张囊括整个洛朝的商路地图全权交由施哲规划,调动户部、兵部的官员在旁辅助,整理各地官员呈上的地域区域图,收纳各国使臣的建议,不得不说,太后的这份“回礼”,很重,重到可以拦腰切断施哲与皇帝之间架起的“桥梁”,至于施哲会如何对待这份来自京都的善意、信任,尚不可知。 施哲如果接纳这份善意,转头投靠太后麾下,太后会高兴,但日后需时刻提防施哲;若是施哲收下这份善意,对太后感恩戴德,但是并无其他表示,太后心中自会然难受,却不会痛下杀手,毕竟他是皇帝儿子的臣子,只要有益于洛朝,这份不忠于太后的忠诚,是可以容忍的。 寿宴接近尾声,天气酷热,大臣们早就难以忍受室外的高温,往常的乐团奏乐、舞姬献舞、戏班搭台,一一取消,剩下些文人颂诗、名家写字,匆匆操办,没人会在意寿宴过程的简陋,太后亦是如此。今年的气候,实在反常。 永嘉县,施家工厂。 施哲悠闲地用过午餐,手持一本集市上购买的《游侠传记》,乐此不疲地看着,前世的他便是一个小说迷,每每吃饭时,不以手机内的小说为佐料,还真是难以下饭。好不容易打压下陆家、钟家,获得些许悠闲时间,当然得偷闲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侍女温淑端来泡好的茉莉花茶,为每个工作的助理都添上一杯。几个月的相处,施哲渐渐适应被人贴身服侍的生活,端茶送水,宽衣解带,磨墨提笔,细碎的琐事无需施哲亲自动手,能省去不少麻烦。 温淑的岁数与施哲一般大,性格就如施哲所赐的名字一般,妥妥一枚温和的淑女,在办公室内很是受宠,安大将其作为妹妹对待,其他助理们亦是如此。安大曾经提过一嘴,若是少爷将来迎娶温淑过门,千万不可亏待人家,哪怕家中三妻四妾,冷落了温淑,只要不做那打骂之事,安大便在此谢过少爷。 施哲顿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瞥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红透了脸的温淑,连忙起身将安大推出办公室,让他赶紧干活去。几个月的日夜相处,施哲这种坚信日久生情的老处男,自然对温婉可人的温淑产生好感,可若是将来的谈婚论嫁,时候尚早,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一门婚事呢。 大学士林立秋的信封前些日子已经送达,其中包含两张画像,一张为李将军之女李婷婷,即施哲的未婚妻,另一张是施和的未婚妻蒋婉盈的画像。两名女孩面容清秀,亭亭玉立,可以想象日后的长相不说倾国倾城,但也不俗。当然不排除“美颜”的成分,画师收了银两,画得好看些,不是没有先例。 信中大学士提到,施哲这位素未谋面的岳父不知为何,很是满意他这个女婿,上朝时与一众大臣提及施哲,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十分得意,尤其是在“死对头”的同袍将军面前,说话的声调都高了几分。 得了,退婚的难度又增加了。 信中还曾提到,太后收到施哲送去的寿礼,满是欢喜,至于施哲所托之事,或有可能成功,只能尽力而为,还望做好心理准备。 放下信封,将两腿搁在办公桌上,身子后倚,施哲愉悦地哼起小曲。 “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100章 钦差上路 “少爷,各国商人的订单已经汇总,请过目。”安大递来厚厚一沓纸张,施哲顿时没了细细阅读的兴趣,哪怕这些纸张将会转换为几千几万两白银。 “新商路的事情还没有眉目,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发出订单?”施哲放下手中的游记,思索片刻后,问道。 “哪怕未曾开辟新商路,异国商人自有手段进入洛朝贸易。”安大提醒道。 “也是,山人自有妙计,粗人也有过墙梯。”施哲懂得其中道理,“古人云:一个包子吃不饱,两个包子正正好,三个包子就要撑肚子了。你向他们转告我的话,工厂的产量有限,目前只能供应先前订下订单的商行,等后续产量增加,自会告知他们。” “是。”安大还在回味施哲刚才那番话,微微皱起眉头,脑海里始终回忆不起那段记忆,只好轻声问道,“少爷,刚才那段话是哪位古人所述,闻所未闻。” 施哲看着安大略微黝黑的脸庞,破天荒地有些不好意思:“门口卖包子的老王说的,为人特别古板,上回出门忘带银两,明知道我是施家少爷,还不让赊账,可不是个‘古人’哩。” 温淑“噗嗤”一声,掩嘴而笑,几名助理亦是紧紧憋住笑意,只有安大抽搐嘴角,无言以对。 京都,皇宫。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封送至皇帝面前,片刻后,一道圣旨迅速传出宫门,领了旨的太监首领与禁军侍卫,不敢有片刻怠慢,急忙跑向京都各个府邸。刚刚回到家中的大臣,脱下湿透的衣物,才喝过几杯茶水,接到旨意,匆忙穿上官服,坐上驶向皇宫的马车。洛朝必有大事发生。 皇帝亲自前往昭阳宫,向太后汇报信封内容,蜀川之地,闹瘟疫了。 太后神色肃穆,满脸忧愁,可也镇定。先皇猝然离世,年仅二十二岁的她以铁血手段,压下一众强兵悍将、文武百官,扶持年幼的皇帝登基,自此之后,洛朝哪件大事,不是由这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做主,瘟疫,不过死些人罢了,只要不传到京都,皆是小事。 太后严厉呵斥神色慌张的皇帝,如此行事,怎能安心将天下交于他。皇帝低垂脑袋,看不清面部表情,连道“儿臣知错”。而后一道懿旨颁布,要诸位进宫的大臣前来昭阳宫内议事,不得有误。 半个时辰后,百官云集,依照早朝位置站立,只是其中少了几名武将的存在。 “蜀川临江县闹瘟疫,县令王语令知情不报,导致一个近千人的村庄死于非命。如今瘟疫传入县城,仍在向四周扩散。诸位大臣说说吧,可有良策。”太后慵懒地坐在主位之上,皇帝站在其一侧。 丞相尤久培往前站了一步,行礼问道:“临江县郎中是否知晓此次瘟疫的起因亦或是寻出治愈药方?” 太后看了一眼这位权臣,叹了口气,声音哀怨:“传来的消息内提及,此次瘟疫来势凶猛,一旦获病,十五日内便会病发身亡,目前暂无医治药方,临江县向京都讨要御医,前去诊病。” “这临江县县令竟然枉顾百姓性命,故意掩盖灾情真相,延误朝廷的救援,实在该死。”一名大臣义正严辞地喊道,满脸愤慨。 “临江县县令感染瘟疫,早已病死,惩罚一事暂时压下,现在的重点是如何控制瘟疫的蔓延,诸位大臣,可有对策。”一旁的皇帝冰冷地说道。 此言一出,大臣们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示意您先请。 “微臣觉得当务之急是派遣御医前往临江县,诊断病因,调动川河郡的守卫军队,控制县城百姓,防止疫情向外扩散,另外,因瘟疫死亡的百姓尸体即刻以火葬处理,集中掩埋。” 坚毅的声音传遍宫殿,说话之人正是刑部侍郎李子昂。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李侍郎的对策符合哀家所想,只是派遣些御医前去,难以镇压闹事的灾民,哀家需要一个人前往临江县,统领川河郡一切军政事务,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疫情。不知诸位心中是否已有合适的推荐人选?” 太后环顾大殿,面露讥笑,大臣噤声,就连李子昂也默默退回队伍之中。 无他,这门差事不好办,一旦在御医尚未找出对症药方之前,前往临江的钦差大臣感染瘟疫,便是死路一条。即使控制住瘟疫,满目疮痍的川河郡的后续重建工作,只会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捞不着任何油水。 “老臣举荐刑部侍郎李子昂。”丞相尤久培淡淡说道。 “不可!”还未等太后张嘴,皇帝匆忙拒绝道,“李侍郎先是前往永嘉勘破施家工厂纵火案,而后彻查晋州河决堤一事,才回京都不久,未曾好好歇息。百官百官,怎得何事都要交给一个刑部侍郎处理?” “哀家也是这个意思,李侍郎舟车劳顿,哀家还未好好赏赐于他呢。殿内诸位大臣,再举荐一个人选。”太后赞同皇帝的说法,神色不悦,目光扫视大臣。 “微臣推荐刑部尚书汪永波。”户部尚书柳永达硬着头皮,走出大臣队列,行礼说道。 被点名的汪永波脸色顿时铁青,瞪了一眼柳永达,可也不敢站出反驳,在太后与皇帝的视野盲区下,轻轻扯了扯身前尤久培的腰带,示意其表达态度。 然而,尤久培似乎未曾收到信号,始终挺直腰板,气定神闲地望着皇帝。 接下来太后的一番话,令汪永波心情瞬间堕入深渊。 “汪尚书的能力哀家是知道的,此事交于汪尚书,哀家放心。” “朕也觉得,此事交由汪尚书,最好不过。”皇帝紧跟太后的话语,在汪尚书眼中,这是“落井下石”的行为。 大殿内一众大臣顿时松了口气,弯曲低沉的脑袋渐渐恢复正常,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汪永波狠狠压下心中的愤怒,挑了些身体不适、公务繁忙的理由,欲要搪塞过去,可母子俩咄咄逼人,似乎咬定了他。隶属丞相一派的汪永波,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瞥了一眼队列中的李子昂,无奈跪地接旨。 “命刑部侍郎汪永波为巡蜀川省黜置使,察川河郡瘟疫一案,代天巡狩,即日启程。” 第101章 江山不改 昭阳宫议事自午间持续至傍晚,大臣们强忍着饥肠辘辘,甩了甩因站立过久而麻痹的双腿,脸上无丝毫不满,互相搀扶,离开皇宫。 最终结果就是,钦定刑部尚书王永波为巡蜀川省黜置使,总揽地方一切军务大权,在一个月内,压下瘟疫向四周蔓延的趋势,安抚当地百姓。派遣刑部侍郎李子昂、骁骑参领鹤阳华,调动军营士兵,把守来往蜀川省的各个官道、大路,协助钦差卫队,镇压动乱。 总揽地方一切军务大权是一项极大的权力,曾经担任过巡两河省黜置使职位的李子昂,并无这番待遇,实在是此次情况特殊,且有先例的教训,这才令太后不得不重视,下放如此大权。 洛朝开国初期,福临、苏杭两处富饶之地爆发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瘟疫,由于不知其病因,一众御医束手无策,直至瘟疫结束,尚未寻出完善的治愈配方。那次瘟疫初期,发病范围不大,仅仅限于苏杭的一个小县城,当地官员迅速上报朝廷,朝廷十分重视,立刻派遣钦差前往两地查看疫情情况。 然而,当钦差到达地方时,提出采用隔离县城、焚烧病死尸体、将骨灰掩埋在山中的应对方针,遭到地方官员与士绅的强烈反对。 一来,当地盛行土葬的习俗,认为焚烧尸体会将死去之人的魂魄一同燃烧殆尽,导致其无法投胎转世,是为大不敬。 二来,瘟疫肆虐的那座小县城是苏杭商贸之路的必经之地,往来的异国商人络绎不绝,一旦以官兵包围县城,把守过往道路,势必影响正常的商贸。 三来,当时跟随钦差卫队一同到达地方的还有数名御医,当地官员深信御医超凡的医术,幻想在半个月内控制住瘟疫,因此并未严格管控县城内的过往行人与出逃居民。 更坏的消息是,奉旨的钦差大臣深知这场瘟疫的可怕之处,必须以雷霆手段控制住疫情,可朝廷赐予的权力不足,根本无法调动地方官员与驻扎军队。 这一切源于开国之初洛朝大地之上仍旧存在不少混乱,皇帝担心钦差的权力过大,借机控制地方军队,割据一方,得不偿失。 那一场瘟疫在地方官员的不重视下、钦差大臣的无奈下、朝廷的不作为中,瞬间席卷福临、苏杭各地,感染人数达到五十余万,死亡人数近二十万,即使幸运存活的病人,仍旧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在短短十年之内相继离世。 知晓事态严重的朝廷,不得不调动军队,包围两地,把控各个出路,禁止一切百姓出入,一旦发现,就地射杀,就连尸体,都只能曝光在道路之上,无人敢前去收尸,生怕传染瘟疫。在朝廷的强硬镇压下,瘟疫被控制在苏杭、福临两地。 瘟疫过后,两地的大小县城内,皆成为死城,恶臭熏天,尸横遍野。早早逃离两地的地方官员,被愤怒的开国皇帝下旨满门抄斩,钦差大臣办事不力,官职连降数级,发配边疆弹丸之地,做得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 经过五十年的发展,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远超于开国初期,太后自然不担心一个黜置使会控制地方军权,反而更加担心可怕的瘟疫再次蔓延至大江南北,边境不安稳,洛朝可不能再生内患了。 丞相尤久培脱离大臣队伍,与几名好友行礼告别,在王内侍的领路下,慢步走向御书房。皇帝陛下召见。 御书房内,年轻的皇帝正闲情雅致地吃着瓜果,毫无先前昭阳宫内那番战战巍巍、不敢言语的作态,见着尤久培到来,伸手示意其坐下,笑呵呵地盯着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不知陛下为何召唤老臣?”丞相尤久培脸上亦是云淡风轻,所有的表情掩盖在略微褶皱的皮肤之下,令人无法猜测其内心真实想法。 “此次汪尚书之行,怕是凶多吉少啊。”皇帝答非所问,目光直视尤久培,似乎想从其眼中看出些什么。 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透露的只有疲惫,心绪毫无起伏:“吉人自有天相。” “昭阳宫内,丞相为何不与母后争论一番,毕竟汪尚书与丞相交情匪浅。”皇帝似笑非笑,耸了耸肩膀,整个人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之上。 “陛下也赞同柳尚书的建议,老臣如何反对。”尤久培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嘲弄的微笑,令人反感。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太监们下去,只留下王内侍站在一侧,仰面叹息。 “朕长大了,也该有些权力了。” “老臣也是如此想法,所以汪尚书是前往临江县的最好人选。” “你为何帮朕?”皇帝提出心底最疑惑的问题。 “老臣效忠于洛朝,何来‘帮’一字?”尤久培似笑非笑,“陛下想要权力,所以谋划了晋州河决堤一事,为了获得军权,策划了肃清潮州官场一案。朝中大臣往潮州官场安排亲信,故意忽略了最重要的潮州水军,老臣就已经知道陛下的心思。” 丞相对面的皇帝脸色顿时阴沉如水,这老阴货果真手段通天,竟然查到晋州之事与他有关。晋州知府高韦义、漕运总督范毅以及一众官员皆死在这场案件之中,似乎已经无人证明此事为皇帝一手策划,一想到这,皇帝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丞相是在说玩笑话,晋州河决堤一事怎会与朕有关?” “与此事相关的官员都已斩首示众,可还是会有些官员安然无恙,包括晋州通判。”尤久培并未隐瞒。 “他是丞相的门生?”皇帝并不惊讶,此案涉及极广,难免有漏网之鱼。 “算不上门生,与老臣有些交情罢了。” “所以丞相作何打算,如今朕的把柄落在你的手中,是要换这担任黜置使的人选吗?”皇帝表情淡定,内心却是焦虑,恨不得立即派遣暗卫前去清理所有知情人。 “老臣并无此意,也无任何以此要挟陛下的意图,既定汪尚书为巡蜀川省黜置使,不会作更改。”尤久培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子,躯躬行礼,“老臣希望陛下日后还是做位仁君的好,李子昂担任刑部尚书,老臣十分赞同,此事陛下只可放心,老臣会站在陛下这边,力排众议。” “朕在此先谢过丞相。”皇帝嘴角冷笑。 尤久培毫不在意皇帝的态度,回道:“老臣先行告退。” “玉勋,替朕送丞相出宫。” “是,陛下。” 第102章 本性难移 炙热的阳光烘烤大地,屋檐泥巢中的雨燕耷拉脑袋,不敢飞向云端,门口的旺财无精打采,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府上的几个仆人,正在搬运木板车上承载蔬果的箩筐,往府中厨房送去,即使汗水湿透衣物,也未曾做片刻休息,老爷今日邀请诸多文人、权贵上门,宴会酒席万万不可怠慢。 此时的施哲正在厨房之中忙碌,一碗芥麦面煮熟捞起,放于凉水之中,稍微沥干水分后倒入陶碗中。牛肉块凉水下锅,热水沸腾后撇去浮沫,加入少许盐、酱油、葱段,小火慢炖。 搜遍了整个厨房,也没有找到胡萝卜、黄瓜,施哲这才知晓这两样作物又不是洛朝本土作物。么得法子,只好找些时令蔬菜作为替代品。 打开密封的坛子,捞取几片腌制成熟的辣白菜,施哲尝了尝味道,嗯,不错,与前世的韩国辣白菜味道大差不差。辣白菜切成小片,装盘备用。 牛肉煮熟后,连同汤汁一起晾凉,将牛肉块切片,铺在芥麦面上。摆上梨丝、橙片、番茄片,撒上芝麻、香油、白糖、海苔丝、花生碎,放上一个从中切开的水煮溏心蛋,淋上牛肉汤,最后撒上一些细葱圈,一碗韩国冷面正式出场。至于辣白菜嘛,还是直接吃的好。 距离上一次研发菜品已经有一个多月,施哲一直忙于工厂的事情或是疲于应对暗地里的“箭矢”,差些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在洛朝,一句“君子远庖厨”,将厨子的地位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过好在祖爷爷不是个迂腐的文人,不涉及伤天害理的事,施哲喜欢,他便不会阻拦。 往冷面中加入几粒冰块,唤来温淑、安大以及几名整日待在工厂处理事宜、核算账本的助理,一顿简单的午餐开动。 不得不说,加了冰块的冷面,太适合在这炎热的天气食用,感受不到一丝的油腻,一口清汤下肚,祛热消暑,整个人为之升华。 “少爷,这面做法真新奇,冷着吃,味道真不赖。”温淑嘟囔着嘴,平日里一向注重形象仪态的她,顾不得餐桌礼仪,大快朵颐。 事实上,与施哲相处久了,会发现这位小小年纪就已经获得翰林院士官衔的施家少爷,竟是毫无作派,从不在乎一些冗杂多余的世俗礼仪,与人相处皆是和和气气,也未曾听说施哲打骂奴仆、欺男霸女的不良行径,外人或是以为施家家风所致,只有安大他们这些助理才知晓,施哲是真心将他们看作朋友对待。 “这叫韩国冷面,就得冷着吃,在夏天食用最合适不过,只是差了胡萝卜与黄瓜丝,美中不足啊。”施哲扼腕叹息。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吃了呢。”温淑眼神真诚地说道,撩起即将落入汤碗中的一缕秀发,秀色可餐。 “需要替少爷调来各国图册吗?”安大询问道。 “还是安大懂我。”施哲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笑呵呵地说道,“这两样作物得找着,好多菜肴里会用到,像是汉堡,加几片黄瓜片,会清爽几分,还有猪头肉拌黄瓜、凉拌黄瓜,烧烤伴侣,不可或缺。” 只要提起美食,这位施家少爷总是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奇词汇,一种种闻所未闻的水果、作物,脱口而出,安大他们甚至认为小少爷前世必定是东北大陆之人,过奈何桥时,忘记喝那碗孟婆汤,脑子中才会留有记忆。是否忘记喝孟婆汤,施哲是记不住了。 “唉,只是天气过于炎热,否则我就将冷面放在炸鸡店的菜单之上,必定能大卖。”施哲喝了一口清汤,叹息道,嘴中随之喷出一缕白汽。 “少爷,为何将牛排店与炸鸡店关业?哪怕天气炎热,傍晚时分必然有食客前来,这样少挣了好多银子呢。”温淑遗憾道。 “么的法子,没有冰箱,早上进店的牛肉、鸡肉,到了晚上就可能会变质,根本无法过夜,一旦控制不好每日的货量,只有亏本。”施哲解释道,“温淑,吃过饭休息会儿,晚些凉快的时候,陪我去趟清心观。” “是,少爷。”温淑正要开口询问“冰箱”是何物时,被安大的问题打断。 “少爷,果真有瘟疫?”安大好奇问道,脸色沉重,瘟疫是要人命的东西,可不能疏忽大意。 眉宇低沉,施哲摇了摇头,亦是忧愁,一个老郎中无缘无故给自己一张治疗瘟疫的药方,实在是不懂其含义:“我也不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洛朝,没有疫苗,得了瘟疫九死一生。该备的药我已备好,最好是虚惊一场。” 傍晚时分,斜阳西下,街道上逐渐开始有了生气,街边的店铺开始忙碌,行人愈多,不得不说,永嘉的夜市文化遥遥领先周边县城。 买了两个梅菜干小烧饼,要了奶茶店两杯果茶,施哲与温淑走在大街上,很久没有如此悠闲的逛街了。 两个差不多身高的孩子顺着街道问路,边逛边吃,走到那老人落脚的清心观,路上的行人认出施哲的身份,极其友好的与他打招呼、行礼,似乎几桩案子并未影响到施哲的名声。 实际上,那些事情只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事情会像沙子一般,随风而散。反倒是施哲的盐铺、牛排店、火锅店,每日排起长队的奶茶店和令人垂涎的琉璃,更让人印象深刻,只是施哲不再写诗,成为不少人的遗憾之事。 清心观门口,亦是排起长队,莫非这家道观如此灵验,引得百姓争相进观上香。 施哲绝了排队上香的念头,从温淑那取来竹签,走近门口,向小道士询问。 “这位道长,请问贵观中是否住着一位老郎中?”施哲拱手行礼,不得不说,古人在礼仪这一块,真是无可挑剔。 小道士回礼,眼神疑惑,盯着施哲看了许久,小声问道:“施主难道不知排队的香客都是为了找魏先生看病吗?” 施哲顿时回过神来,看来那位老郎中不仅在道观中住下,还开始就地行医看病:“我就是来找魏先生的,这是他让人转交与我的信物,前来清心观寻他。” 施哲将竹签递去,小道士双手接过,看了一眼,让施哲稍等,转身进入道观通报。 门口的咳嗽声不断,哀嚎声亦有,施哲不由感叹,前世开在大街小巷的药店、高耸的医院楼,其作用确实不可小觑,中医很好,可有时难解燃眉之急,就比如在洛朝,医疗条件有限,大部分疾病也只能靠人体系统自愈,昂贵的中药与就诊费用,就已经劝退大部分平民。 若是瘟疫爆发,施哲实在是不敢想象其后果。 小道士片刻后返回,领着施哲进了道观,身后微微响起几个妇人的埋怨声,掺杂着几句唾骂声。 施哲不以为意,无论哪个时代,人心最不得推论。 第103章 入观 小道士领着施哲主仆二人迈过一道又一道门槛,在一处偏房停下,正值老郎中替人把脉看病,施哲则挑了个木椅,安静坐在一旁,好奇地欣赏房内布局。 简素的很,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块脉枕,一方擦手的白布,一盒金银针,墙角倚靠一只书箱,一排书架,颇有种家徒四壁的感觉。 老郎中看病很是认真,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何时得病,在何处得病亦或是与何人接触过,病人皆需——道来,才可对症下药。看完病的病人,领了药方,起身躯躬行礼道谢,或是在亲人搀扶下,缓缓离去。原来,老郎中看病未曾收取任何就诊费用。 门口为何排起长队,瞬间解释得通了,慈善公益嘛。 施哲并未出言提醒老人,老郎中亦是将其撂在一边,视而不见。得了,电视剧里或小说写的情景,考验年轻人耐心与心性的套路。反正无事,施哲不介意多等一会儿,不顾众人投来的目光,抽出书架之上一本道家经书,细细阅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为何洛朝乃至有文献记录的几个朝代,从未经历过百家争鸣时期,亦无孔子周游列国、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孟子的庄周梦蝶,可不少文献古籍中写有他们的思想,甚至留存部分着作。想不通,实在令人想不通,难道历史过于久远,那个思想争渡、百花齐放的时代早已被人忘却? “施少爷是来找老朽的吗?”一声慈祥柔和的声音拦截施哲愈行愈远的思绪,老郎中已走至他的面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真就像老版电视剧《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师傅,须菩提祖师。 施哲起身行礼,身后的温淑亦是行了个万福:“老先生托店员给我送来竹签,我便顺着地址而来,是有事情请教老先生。” “请施少爷移步老朽居住的客房,此地人多眼杂。”老郎中始终保持笑容,在前头带路。 门口的排队的病人,在小道士的一声吆喝中,缓缓离去,这是老郎中定下的规矩。每日就诊的时间,取决于老郎中的体力,只要老郎中需要休息,哪怕门口只剩下一个病人,也会让其明日再来。 这几日有个地痞流氓闹事,在老郎中休息之时前来瞧病,老人未曾理会,地痞流氓当即取出藏于怀中的小刀,架在老郎中的脖颈处,言语威胁,老人依旧不肯看病。最后闹事之人被匆匆赶来的年轻道士制服,捆住双手,送往衙门。 因为此事,老郎中的名声愈加显赫,其高超的医术远超当地众多医馆,甚至因为他不收取就诊费用,被当地医馆派人砸场、威胁,皆被年轻道士拦下。此后,登门看病的病人不限于贫苦百姓,某些权贵亦是乘坐马车前来清心观,事后扔下一笔不菲的银两,哪怕老郎中不收,也会当作香火钱,赠予道观。 客房距离偏房不远,不过几十步的路程。 “施家少爷,请坐。”老郎中做出伸手邀请动作,为施哲摆上茶杯,倒上冷水,“招待不周,道观里已无茶叶,还请小少爷包涵。” 施哲示意温淑一同坐下,后者微微点头,也不在乎老郎中的看法,将木凳移近些,挨着施哲坐下。 老郎中笑容不减,将一只茶杯放在温淑面前,依样倒上冷水。 “老先生客气了,无需麻烦,这么热得天气,喝冷水更舒服。” “少爷说的是。”温淑在一旁附和道。 “不知小少爷要询问何事?”老郎中故意揣着糊涂,问道。 “那张药方。”施哲开门见山,事关重大,必须要问个清楚。 “小少爷应该知道药方的疗效,自然也清楚是用于治愈何种疾病,老朽冒昧地问一句,小少爷得到配方后,做了些什么?”老人收起笑容,脸色不算沉重,可也不平静。 “我按照药方派人前去永嘉以及周边县城四处买药,训练一批工人进山采药,而后贮藏在工厂仓库内,目前已有近千人的用量。”施哲老实回答,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位老人充满亲切感,仿佛对方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少,还是太少。”老人摇头叹息,神色终于开始沉重,“蜀川之地已经爆发瘟疫,正在向四周蔓延,老朽估计,不出两个月,便会传至永嘉。” 施哲嚯的站起,身材矮小的他,即使站立,依然低于端坐的老郎中,始终无法平视:“老先生不可妄言,我施家商行有不少往来蜀川之地的商队,最近一支队伍在几日前返回,可未曾听闻瘟疫之事。” “小少爷既然不相信老朽,为何得了药方后,开始准备药材?” “未雨绸缪,为防万一。”施哲回道,缓缓坐下,向温淑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无事。 “这就很善喽。”老人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看着一头雾水的施哲,嘴角微微荡漾笑容,“老朽会在永嘉待上一段时间,此事是否属实,小少爷静观其变,等待便是。但是老朽仍是恳求一事,派人购买药材,切不可停下,事关无数人性命,请小少爷姑且相信老朽一次。” “你为何选择我来做这件事,工厂管事查过,只有施家在准备这些药材,哪怕其他人知晓我在囤积药材,并不像之前囤棉花一般,肆意跟风。”施哲的警惕心始终不敢放下。 老郎中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思绪发散,缓缓说道:“起先老朽也未曾打算将药方交给小少爷,只有那支竹签,请店中那位好心的姑娘转交。老朽在店内喝了几碗茶水,吃了些可口的点心,而后沿着街道,四处逛逛。初来永嘉,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失了方向,背着书箱走了几个时辰,口干舌燥的,身上也无银两,便向几家开着门的酒楼、饭庄讨碗水喝。街道上行人瞧不见几个,老朽也不知向谁去问路,依稀记得回去的路,就走回奶茶店,恰好碰上那位姑娘正要关门离去,姑娘兰质蕙心,一眼瞧出老朽的窘迫,就领着老朽来了这清心观,关门前还给老朽塞了一包点心吃食与一杯茶水。” “这与药方有何关联?”施哲仍是不清楚其中缘由。 “这就更善了。”老人笑容愈浓,“能将一件善事看作一件极为普通、无需入心的小事,老朽在这永嘉,目前只遇见小少爷一人。” 夕阳西斜,门口小摊吆喝声渐起,施哲领着温淑离去,在路边吃上一碗肉丝面,作为晚饭,买了些蜂蜜包裹的甜食,回了工厂,吩咐安大派些人手出永嘉购买药材,多多益善。 施哲相信老先生的药方,相信他的话。 “老朽只在奶茶店喝了几碗茶水。”老人面色愁容,叹了口气。 第104章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高温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加快了水泥的凝固速度,永嘉港口如今的建设规模可以开始接纳部分商船的停泊,东海海域的海盗被随州水军以雷霆般的速度肃清,各地的商船终于可以安心的扬帆起航。 自从得知南海偏西南地区存在可可树的踪迹,施哲始终惦记着,既然是一国之国树,那就用同样珍贵的宝物进行交换。几面小镜子,几盏玻璃杯,轻而易举的换来了满船的可可豆。至于可可树嘛,千金不换,除非再加上几盏玻璃杯。 满载奇异水果的商船返航,停泊在划定的泊位之上,许多果实施哲亦是闻所未闻,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当那个“吃螃蟹的第一人”,谁知道这只“螃蟹”有没有毒呢? 洛朝就这点不好,没有前世的百科全书,亦无明朝的《永乐大典》、《天工开物》,无法查询人们所不知的奇异生物或是物品。 永嘉港渐渐热闹起来,蓝眼睛、黑皮肤、白皮肤、卷毛黄头发的异国人愈来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特产在港口岸边尚未完工的交易所周围进行出售。 白天烈日高照,在朝廷即永嘉县令韩令全的规划下,靠近海边的地区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夜市,而这个夜市不同上塘镇的灯红酒绿,反而是清一色的地摊、竹棚,每个夜晚高悬灯笼,燃烧火把,彻夜通明。 这是与施哲商议后的结果,韩令全并未过多参与,只是派些衙役每日沿着商铺定时巡逻,加强治安管理。 而施哲在夜市边缘区域,开了一家最受食客欢迎的烧烤摊子。羊肉串、牛肉串、五花肉串、炭烤鲫鱼、烤韭菜等等,在洛朝存在的任何蔬菜、肉类,皆可作为烧烤原材料,尤其是烤全兔,不仅收获一致好评,还解决了养兔厂的压力。 原来,自从几家店铺暂停营业后,先前建造的养兔厂始终保持着正常的运作,厂子内繁殖的兔子愈来愈多,却无从销售,只因在洛朝,极少人知道如何烹饪肉兔,并且缺少辣椒这味最重要的调味料,怎么做都不会好吃。 那段时间,肉兔送人都没人肯收下,只好由工厂工人定时消耗一部分,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好在港口附近夜市的及时开辟。 施哲偶尔会跑到烧烤摊子上,亲自下厨,烤上肉串,请温淑、安大他们开开荤,闲暇时候逛逛夜市,购买些小商品,乐此不疲。 同样深陷快乐之中的还有县令韩令全,港口还未建造完成,夜市率先展开,每日巨大的人流量以及数百家的店铺,带来了一笔不菲的税收,名气更是传遍周边数个县城,招人眼红。 夜市带来的收益不过是九牛一毛,一旦港口完工,每日停泊的商船与上下船的货物所缴纳的税钱,哪怕皇帝推行减免商税的政策,仍旧是一笔天文数字。 一想到这,睡梦中的韩令全实在会笑醒,愈加确信日后万万不可得罪施哲这棵摇钱树。 今天的港口,驶入一艘不起眼的矮小渔船,按照施哲订下的规定,永嘉即附近县城的渔船皆可免费停泊在指定区域,施家会依据市场价格购买鱼获。 靠岸的渔船内,三名中年人跳下渔船,径直朝工厂方向走去,为首的中年人四处张望,好奇永嘉港口的变化之大,身后两人像是贴身保镖,面色淡然,只管看着前方道路。 工厂,办公室。 “少爷,人带来了,就在门口。”安大轻轻推开房门,走近施哲身边,提醒道。 “这么快?”施哲有些惊讶,按照永嘉与随州的距离计算,即使快马加鞭,至少得要十多天的时间才对。 “他们乘坐快船南下,为掩人耳目,临近永嘉换的渔船上岸,所以快上许多。”安大解释道。 “行,领他们去会议室,我马上过去。”施哲吩咐。 “是。” 放下手中的药材统计单子,吩咐温淑去厨房准备食材,祖爷爷今晚要来工厂看看,施哲得做个新菜,好好犒劳一番,安大向他汇报过,俩兄弟的礼单、聘书、礼书、迎亲书等一大堆繁琐的流程,皆是施顺义一人完成,其中消耗的精力与时间,不亚于一人管理整个施家商行。 一想到这,施哲心中有些愧疚,万一将来悔婚,祖爷爷必然伤心难受。 会议室就在办公室对面,三个中年男子坐在木椅上,见施哲到来,两人霍然起身行礼。 “见过翰林大人。”两人异口同声。 “无需多礼,请坐。”施哲好歹有些官架子了,这还得归功于韩令全。在商言商,在官场必须有官场的姿态,威严也罢,和善也好,尊卑有序不可废。 “你就是海盗头目何二流?”施哲自顾自坐下,看了一眼未起身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问道。 何二流急忙站起身,有模有样地学着两名暗卫的样子行礼,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回道:“见过翰林大人,小人原是风雷海盗团目中的一员,如今已经招安,在随州水军中干些打杂的活儿。” “哦?招安了,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也能摇身一变,成为公家的人?”施哲讥笑道,言语嘲弄。两名暗卫神色不改,视而不见,仿佛施哲对朝廷的讽刺与他们无关,反倒是何二流,“砰”地一声跪地,慌张解释道。 “小人给随州水军领路,未伤分毫而拿下了海盗盘踞的海岛,功过相抵,还能留在水军中有一份安稳活儿,实在是皇恩浩荡,朝廷恩泽。小人万万不敢再做那时刻会掉脑袋的营生。” “行了,在我这儿拍皇帝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你卖哪个主,求谁的荣,与我无关,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有必要,会让你在公堂上作为人证,事情结束后,你在哪儿干活,与我无关。”施哲淡淡说道,这番话令两名暗卫皱了皱眉毛,心想这位翰林大人真不怕我们将此番话转告皇帝吗。 “是,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二流保持跪姿,战战巍巍回道。 “之前海盗专门针对施家商船的事,你从头到尾与我讲一次,一点都不要落下。” “是。小人原来是海盗中的一个小头目,负责与永嘉以及附近的一些商行进行联系,每次海盗扣押货船,抢劫货物,都由小人联系该商行的家主,让其花费银两将人与货全部赎回去。”何二流略作沉思,一番措词后,缓缓道来。 “起初我们并非在永嘉附近的海域抢劫过往商船,忽然有一日,某个神秘人联系海盗头目,说是要出重金请我们拦截施家商行的商船,并且保证必须人财两空,在此期间朝廷不会派遣水军围剿我们。海盗头目将信将疑,收了一笔订金,便开始按照神秘人提供的施家商船航行路线与航行时间开始行动,次次得手,抢来的货物转手运往其他港口出售。一来二去,附近海盗也知道了永嘉周边海域可以肆意横行,迅速聚集,争夺海域。” “海盗开始只对施家的商船进行拦截?”施哲打断何二流的话,严肃问道。 “是,起先只有我们这支海盗队伍参与,后来其他海盗聚集,不管不顾,只要是商船,一律拦截,收取过路费。”何二流如实回答。 “你见过那个神秘人?”施哲直奔主题,其他的一概不予了解,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李越,才是重点。 “小人与神秘人见过一次,就在一个月前,模样大致记得,是个中年人,说话谈吐文绉绉的,看他衣着,像是某户人家的管事或是账房先生,他从未提过与谁做事,小人们也不敢问,怕坏了生意。” “是他吗?” 施哲从袖口中抽出一卷画纸,伸手递给何二流。后者双手接过,小心摊开画卷,一幅肖像画映入眼帘。 “没错,就是他!”何二流指着画中的人,激动喊道。 “你确定?”施哲按压住心中的喜悦,再次确认。 “错不了,哪怕画卷有些出入,小人还是能认出他。” “很好,何二流你先在工厂住下,很快就会派你出席公堂指证。”施哲脸上浮现笑意,视线看向两名暗卫,“转告你们鹤参领,何二流暂时待在工厂,事情结束后,我会派人将他送回随州,后续就不麻烦暗卫了。” “是,大人。” “安大,请韩县令来一趟,有事商榷。” “是,少爷。” 钟瓯越,这一次,我看你怎么躲! 第105章 徐徐图之 白糖,酱油,米酒……施哲回忆着家庭版鳗鱼饭的做法,前世曾做过几回这道美食,操作起来仍旧轻车熟路。 处理好的鳗鱼肉切成两块长条放在碗中备用,将剔除的鱼骨、剩下的鱼头、鱼尾倒入特制平底锅中,厨房内打造的小灶台,就是为施哲做菜而建造的。 鱼骨、鱼尾等油煎一遍,倒入调好的料汁,焖煮一盏茶的时间,用汤匙盛出一部分,剩余的继续熬煮,直至汤汁浓稠。 平底锅加油烧热,先煎鳗鱼皮,等待两边肉质酥脆,沿锅边倒入少量汤汁,晃动平底锅,使鳗鱼肉充分吸收汁水。出锅,刷上浓缩的汤汁,切开,摆在米饭之上,撒上芝麻、碎海苔,盖上一张蛋卷。 当当当,一碗家庭版鳗鱼饭大功告成。 此等美食,温淑与安大今日欠缺品尝的口福,施哲私人的厨房内,只有祖爷爷一人罢了。 “祖爷爷,趁热吃呀。”还未等施顺义提起筷子,施哲空荡荡的肚子早已按耐不住,狼吞虎咽。 这鳗鱼饭实在是美味至极,咬上一口焦香酥脆的鳗鱼肉,咸鲜甜包裹着米酒的清香,撩动味蕾,要是能再来点肉松,和着米饭,那就更好了。 “嗯,真是不错,祖爷爷还是第一次吃上如此美味的鳗鱼饭。”施顺义赞不绝口,对于施哲的厨艺,他从来不怀疑。 “以后祖爷爷想吃了,就告诉哲儿,好早些准备食材。”施哲嘟囔着嘴,嘴里的动作不曾停下。 “好,祖爷爷可不会客气。”施顺义慈祥地望着低头干饭的施哲,笑意满满,只是忽然想起某件事,语气逐渐凝重,“哲儿,李越勾结海盗抢劫施家商船一事,确定查清楚了吗?” 施哲喝了口茶水,将嘴中的食物冲入胃部,抬起头,以肯定的语气回应道:“海盗小头目何二流曾经见过李越,我给他看过画像,确定是李越所为。海盗提前知晓商船的航行路线与出发时间,说明商行内要么还有钟家的奸细,要么就是收了银两,当了叛徒。这件事祖爷爷必须上心,尽快将背叛者揪出。” “此事祖爷爷马上着手去办,不管是谁,害了商行几十人的性命,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施哲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生气的施顺义。 “其他事情由我来处理,已经与韩县令商量过了,此事宜缓不宜急,虽然已有何二流这个人证,若是李越一口咬死并无此事,案件容易陷入泥沼中,徘徊不前,一直拖延。明日我让何二流领路,带护卫队去之前海盗与李越接头的酒楼,老板、伙计都可作为人证。另外,随州水军缴获的战利品中,有两者来往的书信,哪怕未曾留下署名,也可作为一件物证,只可惜海盗头目死在了海上,否则由他出庭指认,事情会简单许多。”施哲缓缓讲来接下来的一番行动,请祖爷爷查漏补缺。 “你做的很好,这件事确实不能急躁处理,想彻底打到钟家,必须先去除钟瓯越的左膀右臂,一旦李越被定罪,哪怕他不承认此事与钟瓯越有关,钟家的名声自会一落千丈,另外永嘉港口的修建,施家的地位与作用逐日增长,不少商行纷纷与施家合作、交好,届时他一个钟家,孤立无援,再难掀起波浪。”施顺义面露傲然之色,施哲给施家带来的可不止银两,“只是我担心他被逼入绝境,狗急跳墙,再派杀手刺杀于你。” 施哲挥了挥手,示意施顺义无需担心:“祖爷爷放心,现在的护卫队,别说是刺客,哪怕是一支小型军队,也能掰扯掰扯。” 不得不说,皇帝这人还是挺讲义气的,施哲请求调来几名暗卫训练护卫的事情,皇帝答应了,毕竟人家是正统的朝廷部队,相当于前世的特种部队,有许多专业领域是黄滨与谢浩这种民间武夫所不曾了解的。 才经过近一个月的训练,护卫队的战斗力、执行力、单兵素质提升明显,愈来愈像暗卫,只是他们的装备更加精良,武装到了牙齿,没办法,谁让施哲有钱呢。 就连目前暗卫在永嘉的总负责人鹤参领亲眼目睹后,亦是眼红,差点连夜向皇帝上奏,请求暗卫同样配备施家护卫的随身装备。不说别的,以防弹衣为例,与厚重的盔甲相比较,隐蔽性高,舒适度好,束缚性小,防刀砍、防箭刺的性能比盔甲强上太多,关键施哲曾经提过,一件防弹衣的造价比盔甲便宜近一半,打造时间缩减三倍有余。 所以这次安排暗卫前往随州将何二流带回,施哲付出了十件防弹衣的代价,这还是双方讨价还价的结果。 一开始鹤参领开口就要一百件,气的施哲转头就走,对方急忙拦下,好说歹说,一百件缩水成十件,就这,鹤参领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好,这件事祖爷爷不好插手,但是要切记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黄滨与我说了随州客栈刺杀之事,你们死里逃生,可祖爷爷知道后仍是担惊受怕,实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施顺义内心愧疚,恨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弱,连施家子孙的安全都无法保障。 “祖爷爷放心,做任何事情之前我都会将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戒骄戒躁,鲁莽的事做不了。”施哲宽慰道。 “这就好。”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何二流告知的酒楼并非钟家的产业,老板与伙计答应会前往公堂作证,只能证明钟家管家李越曾来过酒楼与几名粗犷大汉见面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知。这就足够了。 为防止因打草惊蛇而导致李越逃遁,施哲加派监察钟府的人手,必须保证每日皆可知晓李越的踪迹。 之前为了定下钟瓯越私藏被盗玻璃的罪名,施哲不惜花重金收买了钟家几名小管事,才得知钟府密室之事。被抬回家的钟瓯越,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彻查府内家仆,然而几名小管事早已得知消息,领着家眷连夜逃离永嘉。钟瓯越只好默默咽下这口恶气。 这个局,施哲想了许久,在施顺义告知施哲,施家商船惨遭海盗针对时,心中已产生疑惑,因此吩咐潜伏在随州水军的特训队成员与俩兄弟,留意肆虐东海的海盗的案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说实话,钟家的手段有些高明,刺杀案也好,过敏食客也罢,以及怂恿试验村村民闹事,借机将人安插至工厂内部,每件事情都未曾留下把柄,哪怕事后施哲得知真相,亦是无从查起。 被盗玻璃一事确实是施哲故意所为,否则以护卫队的实力,真就被一个匪徒仅凭一人之力撬走一面玻璃,还不让人笑掉大牙。玻璃几经转手,故意将消息透露给钟瓯越,果不其然,他上了当,吃了个大亏,可施哲并不满足。 而这次钟家勾结海盗之事,足以使其永世不得翻身,死一个李越,不过小事,毁灭一个家族,才能真正令钟瓯越痛苦。 第106章 这一招,不管用了 一觉醒来,永嘉发生了一件大事。以陆家为首的书香世家,联合洛朝的文人书库、精通注经的博士、满腹经纶的学士,痛批施哲将名家着作分段提取,合成一首诗句,纳为原创。 欺瞒世人,借此求取名声、官职,已是犯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此事已上报礼部,不日将收回此等偷书贼的翰林印章,令其尝尝牢狱之灾。 消息不胫而走,大街小巷、酒肆饭庄皆在讨论此事,施家少爷再次登上永嘉的今日头条。 这次的消息不可能做假,据说有几名学士家中收藏着几本流传几代的孤本,上边记载不少施哲所写的诗句,如出一辙。证据确凿,施哲被扣上了个“抄书贼”的屎盆子。 一时间,群情激奋,本就嫉妒施哲的文人率先站出,抨击施哲的不良行径,其中自然包括火锅店外的“草菅人命”与不知礼义廉耻的卫生巾事件,甚至搬出了肆意切断与村民的协议、强买强卖等事。 施哲再次成为口诛笔伐的对象。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长安是何处?为何查遍洛朝的地图,未曾找寻到这处城市。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六王是谁?阿房在何处?三百余里,哪怕是奢华的皇宫,也未曾达到如此规模,天下存在这般庞大的建筑,必然会被世人所知晓,那为何无人能指出阿房此地? 众人需要施哲当面对诗句进行详细的注解。一个孩童,几日内作出百首诗词,本就不符常理,令人怀疑,诗句中古籍、典故都未曾记载的知识,又如何解释。 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编排先前施哲与京都纨绔子弟争抢温淑的事情,四处传播,什么每夜都需府上女仆暖床,遇见街道之上的少女,行事孟浪,言语挑逗。据说施哲为了试验卫生巾,特意找了几名青楼头牌,指不定小小年纪,早已是花丛老手。 谣言参杂谣言,因卫生巾对施哲心生好感的少女少妇们,虽然未落井下石,可仍是从一开始的辩解直到沉默不言,还会被家中的男人嘲讽,狗屎糊了眼睛,将一个品行不端的富贵子弟当作知心之人。 舆论的矛头直指施哲,而此时的他,正躺在凉席之上,美美地补了个午觉。安大已经与他讲过流言,施哲不以为意,更何况,他们说的不错,自己本来就是个“偷书贼”。 至于所谓的孤本,施哲无法辨别真假,毕竟这个朝代儒家、法家、道家、墨家等思想混杂,无条理章法,有些甚至未曾留下系统的书籍,更是令施哲无法确定洛朝之前是否存在唐宋明,是否出现过李白、杜甫等一众名家。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们闹去,脚趾头都能想清楚,这是陆家的反击手段,可是他们忘却了,施哲的名声早就一臭再臭,即使普通大众知道了,反应可不会像之前一般激烈,当作下饭菜、下酒料,最合适不过。 至于以上报礼部,施哲就更不担心了,最好朝廷派人来调查此事,一旦发现陆家污蔑构陷,那事情可就好玩喽,再说了,当不当翰林学士,还不是皇宫中那对母子一句话的事情,陆和裕从来不知道,施哲与皇帝的关系,也不清楚自己送给太后那份礼物的重量。 永嘉港口百分之十的年利润,可不是数万两白银那么简单。 相比较于钟瓯越,施哲更瞧不起这些所谓的文人,肚子里墨水不多,风骨早就不知丢在何处,满嘴的仁义道德,做那肮脏不堪的丑事。林国厨子一事,陆家联合几家商行,谋划在施哲身上烙下“偷窃”的印记,毁坏其名声,火锅店盗窃之事,亦是如此。 他们这些文人雅客最在乎“名声”二字,到了施哲这边,反倒排在末尾,命都没了,他才不在意生前身后名,可若是他们故意编造古籍,以此构陷,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一介凡人的施哲。 工厂的情报网在施哲的一声命令下,开始运作,明里暗里,细微显着,不错过任何消息,尤其是陆家及学士府上,重点照顾,从仆人查起,借此了解他们的生活点滴,每日在做些什么,会见过哪些人,去过何处,一 一记录,而后抽丝剥茧,汇总统计,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确实是个庞大的数字,施哲满不在乎也消耗得起,不依赖经商数代的施家商行,施哲个人的财富亦是客观,等永嘉港口通商后,超越洛朝第一商行东运,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消息的收集需要时间,毕竟工厂培训的情报员数量有限,尚未经历正规的训练,情报系统运转还是存在阻碍、缺陷。施哲可不敢向暗卫寻求帮助,提供朝廷的训练方式,这可是大忌,哪怕施哲的利用价值极高,皇帝依然会除之而后快。 道理很简单,一旦这些经过正规训练的情报员安插在朝廷大臣府上,亦或是皇宫内外,打探各种朝政消息、大臣私事,一旦掌握某些足以令大臣声名败裂或是定死罪的把柄,以此作为威胁,朝堂混乱,只在朝夕之间。 《大宋提刑官》中,宋慈即使证据确凿,依然无法将刁光斗定罪,就是因为刁光斗手中掌握满朝文武的罪证,足足八大箱,导致皇帝不得不熟视无睹,焚烧罪证,不了了之。 所以,就算施哲忠心耿耿,毫无造反之心,皇帝也会将其赶上这条路,以此为借口,诛杀满门,将不确定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施哲培训的情报员,用在商战或是保护自身性命之上,暗卫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未曾看见。 消息满城宣扬,施哲的烧烤摊子生意照旧,愈加火爆。人会有审美疲劳,施家少爷的名声臭得次数多了,也就那样,与他们何干,与平民百姓何干,一时气愤,骂上两句,无关痛痒,该吃饭的吃饭,该买施家细盐的还得买,与施家合作、购买琉璃的商人仍旧络绎不绝,感谢施哲高价收购渔获的渔民仍会笑意相对。 地球离了太阳可不行,永嘉没了施哲,也不行,贫苦百姓们没读过几本书,认不得几个字,可谁对他们好,心里像是明镜儿似的,看得出来。工厂的工人待遇,每周的免费粥摊,提供肉包子、榨菜,街上免费的茶水,清凉解渴,无论身份,谁都可以喝上几碗,工厂的卫生巾依然免费提供,永嘉许久未曾出现因生理期处理不卫生而感染疾病致死的女子。 一点一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骂,是怒其不争。 陆和裕能够算计施哲,可无法算到永嘉的人心,或许这个世道不如人意,可总有人在努力去改变它,结果如何,难以猜测,可过程,人定胜天。 第107章 瞧病 陆和裕万万没想到,施哲日常里做的些许小事竟然深得人心,抄书一事仿佛石沉大海,未曾掀起一丝波澜,指责与谩骂施哲的永远是那一批文人、书生。果真是一群不知教化的底层人,是非不分。 幸亏陆和裕并未将全部赌注押在永嘉百姓身上,书信一封,派人送至京都礼部,由礼部呈现在天子书案之上,若是皇帝判定施哲抄袭,那么翰林院士的官职便能摘去,少了这个名头,后续针对施哲的计划会顺利许多。 当然,这是一场豪赌,施哲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所有相关的诗句皆是陆和裕与其一众文人好友编造数月,排版成册,这才取出作为物证,至于人证嘛,早已提前打通关系,准备好说辞。 “施哲,这次不止身败名裂如此简单,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陆和裕将陆应豪的死全部归责于施哲。事后经过陆府管家的调查,那对打渔为生的祖孙二人,正是施家工厂的人,施哲设局,于酒中下药,诱使陆应豪酒后乱性,韩令全为其同伙,适当时机出现,导致陆应豪承受牢狱之灾。这一切,陆和裕咬牙忍受,可他万万不该,以卑劣手段将陆应豪暗杀于大牢内。 陆家身后的人,你施家可得罪不得。 仅仅一个月时间,老郎中的名声大噪,永嘉无人不知这位替人无偿看病的老人,连带着道观的香火,旺盛不少。不少邻近县城的病人忍着病痛折磨,乘坐马车,跋山涉水而来,不是家乡无药铺,只是老郎中的医术实在高明。 十几日前,城南贾员外家的独生女前来道观瞧病,据说贾家小姐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对任何食物皆是食而无味,日常正常的饮食都无法做到,日渐憔悴,脸上浮现病态的苍白。不忍女儿受此折磨,贾员外四处寻遍名医,重金悬赏,仍旧诊断不出是何病症。 听说镇上清心观来了一位医术高超的老郎中,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前来一试,未曾想竟然真的治好了女儿的怪病,而且再过两个月,贾家小姐与魏家书生的婚礼将会在贾家如期举行。 温淑背着古铜色的槐木药箱,安静地跟在施哲身后,一路上打招呼的行人、摊贩不少,尽管今日关于施哲的流言满城飞舞,摊贩们仍旧热情地招呼施家少爷进店吃上一碗牛肉葱花面,今天的牛肉片,可不会给少爷嫌弃的像是兰州牛肉拉面般,薄如蝉翼。施哲拒绝了这份好意,言明要事在身,改日再来。 路上少不了拦路的书生,掷地有声,质问施哲是否真是那抄书贼,是否如说书先生那般,品行不端,荒淫无度。这给施哲气笑了,就算自己有这份心思,可这孩童的身躯,哪有那本事。 一次两次罢了,一条街上出现七八个书生,怎的,打算借此机会,当街辱骂他换取权贵赏识?这泼天的富贵轮到这些一无是处的书生头顶了?施哲次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想与其争辩,回了句“拭目以待”,在书生的冷嘲热讽下,朝道观方向走去。令人烦躁的一天。 永嘉县,清心观。 “下一位。”小道士面朝屋外,朗声喊道。 老郎中每日诊断的病人数量不说一百,也有五十了,因此道观内的中年道士,特地吩咐几位小道士轮流作为老先生的助理,维护门口排队的秩序,替老先生减轻负担。 眼见一个男孩搀扶一位妇人,跨过门槛,进入屋内,先是向老郎中鞠躬行礼,而后妇人缓缓坐在木凳上,显然,她是病人。 “这位夫人,有何不适?”老郎中问道,他的习惯先是听取患者的口述,大致了解病情后,再把脉诊断。 妇人咿咿呀呀地说着,每个音节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词汇,双手挥舞,仿佛在打手势。老郎中疑惑不已,妇人似乎是一位暗人,无法出声。 只见妇人比划完手势,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男孩。 “老先生,我娘亲无法言语,刚才的手势在表达最近时不时感到头昏目眩,身体发虚,食欲不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男孩腼腆解释道,一旁的妇人点了点头,眼神饱含歉意。。 “无妨,老朽替夫人把脉后,亦可得知病症。”老郎中伸手示意妇人将右手放在脉枕上。 妇人急忙照做,投去感激的目光,将衣袖掀起一小部分,露出腕部洁白的肌肤。 道观门口,赶走了数十只招人厌烦的“苍蝇”,施哲再次瞧见了那名小道士。 “嘿,小道士,还认识我吗?”施哲热情地打着招呼。 上回施哲坐在屋内翻看书架之上的道经,令这位小道士误认为他对经书感兴趣,出门前偷偷塞给他一本《太平经》,并且告诉施哲这是他师父云游前留给他的,哪怕不喜欢,也不要丢弃,放在书架上落灰也是可以的。 施哲收下了,从温淑那取来几颗水果糖,塞给小道士,礼尚往来。 “施主,你来了。”小道士瞧见熟人,兴奋地小跑而来,身旁的年轻道士并未阻拦,默默接替小师弟的位置,维持队伍秩序。 “你来找老先生吗?他正在替人看病,还有些时辰才能见你,要不我先带你去道观内看看,莲花池里那几尾鲤鱼正要喂食呢。”小道士笑嘻嘻地提议道,全然不知身后轻轻走来的中年道士。 “是要给鲤鱼喂食,还是要给你喂食?”中年道士轻声问道,吓得小道士一激灵,连忙转身解释,挠了挠头,讪笑说道。 “师兄,当然是给鲤鱼喂食呀,还没到用膳时辰呢。施主,你说是吧。” 小道士朝施哲投去求助的目光,施哲行礼,微笑回道。 “道长,既然老先生还没下班,那就让小道士领我逛逛道观吧,上回走得匆忙,好多地方都没瞧过呢。”这是中年道士第二次听见“下班”二字,上回施哲特意解释过,已知晓含义。 中年道士看了眼满眼期待的小道士,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笑道:“可以四处看看,但是不可打鲤鱼的主意,那是师父十年前丢入莲花池中的,比你的年纪还大,万万不可做那红烧鲤鱼。那就让小师弟领施主入观。” “多谢道长。”主仆二人行礼。 领了法旨,小道士蹦蹦跳跳地给施哲带路,好不容易碰到了玩得来的同龄人,脸上的笑容四溢,为施哲详细地介绍道观的各处景点。 屋内,寂静无声,老郎中收回把脉的右手,脸上并无肃然之色,看过中医的都知道,脸色一变,生死难料。 “老先生,我娘亲的身体如何?”男孩轻声问道。 “无妨,只是感染风寒,老朽写副药方,午后、晚饭过后各饮一次,持续五日左右,便能痊愈,在此期间,不可食用辛辣、苦厄、冰寒之物,否则与药物相冲,得不偿失。” 妇人如小鸡啄米般,急忙点头,男孩则是礼貌感谢。 “劳烦先生了。” 老郎中迅速写下药方,将纸张递给男孩,男孩不曾上前接过,而是妇人站起身,掏出怀中的三枚铜钱,轻轻放在木桌上,而后接过药方,拉住男孩的小手,再次鞠躬致谢。 老郎中欲要张口拒绝,瞥了一眼三枚铜钱,硬生生止住嘴角的话语,默默收起铜钱,向母子回礼。 “下一位。”小道士熟悉的声音响起。 第108章 总感觉头上有顶帽子 清心观的占地面积不大,相当于前世三分之二个足球场的面积,房屋建筑坐北朝南,布局极为讲究,是一种名为均衡对称式的建筑结构。根据八卦方位,乾南坤北,供奉道教尊神的殿堂皆在中轴线上,中轴线两侧,根据坎离对称的原则,设置配殿供奉诸神。 在洛朝,信奉宗教的平民百姓数量繁多,在皇室中却极为少见,道教、佛教以及其他小型的宗教,遍布洛朝各地,颇有诸侯割据的局面,小型宗教互相划定界线,可以在某块区域内传播宗教教义,这一规定不限于道教、佛教。 作为洛朝两家顶层宗教,其教众无数,遍布四海,在赤烛、东北大陆诸国,两教的建筑数不胜数。数百年了,谁是这第一宗教仍然无法确定,只有两家的教徒,互相排斥,贬低对方,拉拢民众。 “小道士,真不做那红烧鲤鱼了?这道菜我可拿手了,保证一点土腥都莫得有。要是不行,糖醋鲤鱼也是可以的,正好仓库里有一批番茄需要处理,我挑几颗好的,做那酸酸甜甜的酱汁,盖上油炸后酥酥脆脆的龙须面,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施哲蛊惑道,特地做了个舔嘴角的动作,看得小道士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沉浸在那盘糖醋鲤鱼的幻想中。 “不行不行,师兄说了,鲤鱼是师父养的,十多年了,浸染观内的灵气,不可以吃的。”小道士急忙拿袖袍擦了擦嘴角流淌的口水,将视线从莲花池中慢悠悠游动的鲤鱼身上收回,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有灵气才好,吃了大补,这样吧,等你师父回来,他要是答应,你就来施家工厂告诉我,不论何时,我都给你做这道菜。”施哲仍不死心,继续怂恿道。 小道士没拒绝,也没同意,挠了挠头,怯怯地问了句:“糖醋鲤鱼比上回施主赠我的果糖还好吃吗?” “这不太好比较,一种是零食,一种为菜肴,各有千秋,温淑,把药箱内的包裹取出来吧。” “是,少爷。”话毕,温淑缓缓摘下药箱,里边尚未存放瓶瓶罐罐或是一些书籍,只是个轻飘的空壳子。 温淑从里头取出一个盘子大小的褐黄色包裹,直接递给小道士,后者不敢收下。 “和上回一样的果糖,还有一串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得今儿个就吃完,否则容易变质发霉,其他的糖果每天吃一颗两颗,吃多了牙疼。”施哲解释道,从温淑手中接过包裹,直接塞入小道士怀中。 小道士挠了挠头,腼腆地笑了笑,带着主仆二人去后院凉亭喝茶,那可是师父私藏名贵茶叶,为了糖果,挨顿骂也值得。 京都,李府,后院练武场。 男孩卸下系在手臂上的沙袋,晃了晃无力的双手,小步挪向一旁的休息处,女孩见男孩走来,起身欲要搀扶,被男孩挥手拒绝。 “云霄哥哥,都已经练完武功了,为何还要绑着沙袋走路?”女孩眨了眨灵动的眼眸,脸庞洁白的肌肤下藏着一抹粉粉的亮色,悦耳的声音就如歌唱的夜莺,顿时打消了男孩一身的疲惫。 “这是义父的吩咐,日常里练功、吃饭、睡觉,都不能摘了沙袋,双腿习惯这份重量后,一旦丢去沙袋,奔跑速度更快,健步如飞都不为过。”男孩温柔回道,接过女孩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透露着丝丝英豪之气。 “爹爹也真是的,每天在练武场习武数个时辰,这么累了,还要云霄哥哥时时刻刻绑着沙袋走路。”女孩埋怨道,嘟囔着嘴,气鼓鼓的模样,可爱至极,愈发惹人怜爱。 男孩有些失神,解释道:“义父也是为了我好。婷妹,你饿了吗?街上新开了一家馄饨店,甚是美味,今天哥哥请客,请你吃一顿。” “好啊好啊,我要吃两碗!”李婷婷高兴地挥舞手臂,蹦蹦跳跳地就要去挽住李云霄的手臂,被后者一个侧身躲开。 “婷妹,陛下下旨赐婚,以后万万不可与以前一般,与我有肌肤之亲,免得遭旁人蜚语。”男孩收敛了笑容,眼眉低垂,沉声说道。 此话一出,瞬间触碰女孩心中的痛处。 “我不要嫁给那什么施家少爷,我才不要,我这就告诉爹爹去,取消这门婚事,以后婷儿只会嫁给云霄哥哥。”李婷婷泫然欲泣,委屈的模样令李云霄心疼不已,赶紧柔声安慰。 “婷妹不哭,没事,婚事还有好几年呢,等云霄哥哥参军立了大功,以军功换取陛下的旨意,届时一个施家商行,万万不可能阻拦,这样婷妹就不用嫁给施哲了。” “我就知道云霄哥哥对我最好了!”阴雨转晴,女孩喜笑颜开,眼角的泪水戛然而止,不顾李云霄的拒绝,紧紧握住他粗糙的右手,拉着他朝门外小跑而去。 远在永嘉的施哲忽然打了两个哈欠,揉了揉有些瘙痒的鼻子,施哲向对面的老郎中说了声抱歉,心里嘀咕,一想二骂,哪个混蛋在骂自己。 “少爷,没事吧。”温淑关心问道,取出怀中的手帕递给施哲,后者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上带着手帕。 “不如让老朽替小少爷把把脉?”老郎中提议道,将一块棉白布叠了两次,铺在庭院的石桌上。 “那就劳烦老先生了。”施哲可不想做出扭捏的姿态,身体要紧,看看无妨。伸出右手,搭在白布之上。 “无事。”片刻后,老先生收回遍布皱纹的右手,叹了口气,说道。 好嘛,差点没给施哲吓死。 “那您为什么要叹气,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施哲埋怨说道,悻悻收回右手。 老先生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老朽想到了另一件愁人的事,与小少爷的身体无关。” “是与瘟疫有关?”施哲追问,港口在建,新商路的事情最近会收到消息,一切步入正轨,可若是闹起瘟疫,施哲做的一切都将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 可他还是听到了最坏的消息。 “是,瘟疫正在向东南地区蔓延。爆发瘟疫之初,当地官员害怕遭受朝廷的追责,未曾及时上报灾情,众多不知自身已经感染瘟疫的百姓逃离蜀川之地,向四周县城寻求庇护。如今朝廷封锁过往道路,已是无力回天。老朽斗胆猜测,朝廷大军将会驻守南北两处界线,防止瘟疫蔓延至京都,至于南方,生死有命。”老郎中无力地说道,面色愈发苍老。 “还是老法子,死道友不死贫道呗。”与老人相反,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施哲反而淡定许多,了解过一些关于古代的瘟疫历史,治不好的瘟疫,只要不传入皇帝与大臣所在的政治中心,就是小事,事后死了多少人,不过一个数字罢了。 老郎中惊讶于施哲的态度,或许是施哲不知瘟疫的恐怖之处,毕竟是孩童,本该天真无邪。 “老先生,若是瘟疫传到永嘉,还请您相助。”施哲起身,鞠躬到底。 老郎中坦然接受施哲一拜,欣慰道:“老朽尽力而为,小少爷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 “派人撒播瘟疫蔓延的消息,我的话没人相信,最近在囤药材,会被人误认为在制造恐慌,借此高价出售药材。您的话部分人会相信,可大多数人依然会隔岸观火,以为事不关己,只有借助官府的力量了。此事我会告知韩县令,请他帮忙。至于计划,除了准备粮食、医疗设备、药材,也没有其他法子。对了,老先生,这是我发明的口罩,给您留一部分,之后会派人再送来一些。” 说罢,施哲从药箱中取出十几只棉制口罩:“这药箱是专门找工匠为先生打造的,一同留下。” “老朽在此谢过小少爷。”老郎中接过口罩,根据施哲的示范佩戴,惊讶于施哲的细心与聪慧,口罩比围在脑袋上的白布好上太多,干净卫生,完美地遮掩口鼻,呼吸却丝毫不受影响。 幸好,我没有看错人。 第109章 心安之处即是吾乡 年久失修的官道之上,杂草丛生,碎石飞溅。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目的地正是那瘟疫肆虐的川河郡。黑油漆马车中,刑部尚书王永波阅读完丞相派人送来的信封,面色铁青,满脸苦涩。 信中提及,王永波若是能功成身退,安然无恙地离开蜀川省,刑部尚书的职位仍旧是他的,万一因疾病损坏了身子,尚可安心告老还乡,切记不可再回京都。太后皇帝母子俩已达成共识,朝堂之内,需要皇帝的一部分势力。 王永波心中愤恨,却又无可奈何。朝堂之上,礼部尚书、兵部尚书为太后一党,户部尚书为皇帝之人,刑部、工部、吏部直属于丞相,也难怪这对母子将其推入火坑,扶持刑部侍郎李子昂接任。 唉,怎么就这么倒霉,不选老贺与老贾,偏偏选上他汪永波。 瘟疫固然可怕,但是身边携带一众御医,汪永波反倒不再担心,大不了找个尚未传播瘟疫的城池,远程指挥即可。瘟疫令人恐惧,比起人心,却逊色太多。 担任刑部尚书几十年,汪永波利用官职的便利,捞取不少好处,金银珠宝无数,良田万顷,名人字画数十箱,然而得罪的权贵亦是不少,一旦失去刑部尚书的身份,告老还乡,无人庇护,多半尚未踏上故乡的土地,便身首异处了。 长途的跋涉,汪永波时不时命队伍慢些行进速度,丝毫不在意事情的缓急,主要还是为了考虑队伍偏后马车中的御医们,没法子,能否保住仕途,关键就在于这些心高气傲的老头子身上了。 东南一隅的永嘉,人心惶惶,米庄、药材铺、布庄外排满焦急的百姓。刚刚从仓库中搬出的十袋大米,瞬间被一抢而空,人群将米庄围得水泄不通,摆出今日买不着粮食就不离开的气势,老板无奈之下只好吩咐伙计再运来部分粮食,可记录账本数着银两的时候,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最繁忙的还是药材铺,无论何种药材,百姓们不管其药效、是否有缓解瘟疫的效果,以高价收入囊中,只求心安,直到有个老汉买到了几包以瑶草为主药的催情药,这才止住人们疯狂的购买欲望。 这一切,并不能全部怪罪永嘉百姓的愚昧无知,只是人们发自内心地恐惧瘟疫,仿佛是那阎王爷的请帖,沾染必死。 众人惶恐的交谈中,自然少不了对施哲的怀疑。前段时间,施家工厂向永嘉以及周围县城的药材铺购买了大量的药材,皆有清热解毒、祛痰泻火的药效,不得不令人怀疑瘟疫蔓延的消息是施哲派人传播,极有可能是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将其抄袭一事的影响压至最小。 可之后官府的一通告示,打消了所有人的怀疑。并非韩令全在配合施哲演戏,而是确确实实,京都传来消息,蜀川省已经失守,瘟疫以令人震惊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当地官员粗略统计的死亡人数,已有数万。 正常人感染瘟疫,十五日内得不到有效治疗,会在痛苦中死去,体弱多病的老人、幼童,只能撑过十日左右,能够凭借自身免疫力而存活下来的民众,屈指可数。 谈疫色变,没有人还有其他心思在乎施哲的事情,甚至已经有不少富贾商人、当地的权贵,乘坐马车或是快船,向北逃离,尚未完工的永嘉港口,人满为患,平日里出海捕鱼的渔船,也被不少人以高价租赁,沿着海岸线朝北走,适当时机,中途更换交通工具。 世代居住在当地的贫苦民众,唯一做得就只是购买充足的粮食,倒入米缸,前往寺庙、道观上香,虔诚地祈祷,希望瘟疫无法蔓延至永嘉,希望上天开眼,保佑一家老小。 老郎中所在的道观,香火旺盛,众多百姓恳请老郎中留在永嘉,若是真有那瘟疫传来,请老先生一定要伸出援助之手,众人必有厚报。老郎中让众人宽心,言明前些日子施家囤积的药材,有治疗瘟疫的效果,届时他将坐镇施家工厂,为众人免费诊断。 工厂,办公室内。 即使事先知晓永嘉将要蔓延瘟疫的消息,安大仍然焦虑不安,曾经在北方某个村庄,亲眼见过感染鼠疫的村民痛苦嚎叫的场景,简直生不如死,令人头皮发麻。 “少爷,真要将工厂作为大本营,收纳染病的民众?”安大试探问道,包括几名助理,皆是不赞同这个决定。 “没办法,老郎中当着几十人的面,立下g,若是此时告诉民众,这是他的一厢情愿,施家一点点积累的名声可就瞬间消散了。”施哲也是有些无奈,老郎中这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吗。 “其实这样也好,之前居住难民的帐篷堆积在仓库里,拿出来晒晒还能用,不缺住的地方,粮食也管够,我还怕仓库里的土豆吃不完。把感染瘟疫的病人集中治疗,也能避免瘟疫进一步的扩散,就怕到时候病人太多,医护人员太少,一旦出事,事先照顾的必须是工人,我可不是什么菩萨佛祖,做善事是要花钱的。” 思虑片刻,施哲继续吩咐道:“安大,你让人传出消息,后续前来工厂治病的民众,会收取药材、粮食的成本价,至于住处,会免费提供,但是自带被褥,进入工厂的病人必须遵守规定,一旦发现有人闹事,连同家属,一并驱赶。” “少爷,若是收取钱财,多半会被那群书生诟病,添油加醋,损坏少爷名声。”安大担忧劝道。 “我本来名声就不好,无所谓的事。比起表面的感恩戴德,背地谩骂,我还不如收些银两实在,反正都要挨骂。还有,吩咐下去,那些个四处骂我的书生、说书人,记清楚了,等他们染病来工厂,收取十倍的价钱,少爷我小心眼得很,既然要踩着我的脑袋跃龙门,就得承担后果。” “是。不过少爷,老爷的意思还是想让您坐船离开永嘉,前去京都避避风头,等瘟疫结束后,再返回。”安大轻声提醒道。 “我还想劝他走呢,老骨头一把,万一感染了,有药都不一定能治愈,再说了,老郎中的药方,不知能否对症下药,愁啊。”施哲仰面叹息,突如其来的瘟疫彻底打乱了他的布置。 施哲对瘟疫的恐惧,远远小于洛朝百姓,前世自小接种各种疫苗,药物齐全,即使得了瘟疫,先进的医疗设备足以救助,但他心底还是期冀不要感受那番病痛。 “事关瘟疫的事情你盯紧些,钱不是问题,只管调取,我要提前准备某件事情,就这两日,否则一旦瘟疫爆发,多半会一拖再拖,我不想再憋气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时间。”施哲给以安大莫大的信任,后者点了点头,心中知晓少爷所谓何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110章 早到的报复 日上三竿,钟瓯越这才起床,昨晚忙于整理账簿,深夜入睡,今日有些头昏脑涨。玻璃盗窃案后,钟家的生意少了几分,引以为傲的丝绸生意,影响不大,只是如今端坐一段时间,屁股仍旧生疼。 这几个行刑的衙役,下手没个轻重,但是这点小事,钟瓯越不至于记恨在心,寻机报复。最近不宜多生事端。 瘟疫的消息传遍永嘉及周边县城,该逃得逃,该躲得躲,剩下的平民百姓,不肯背井离乡,丢弃祖业不管,皆是做好听天由命的准备。钟瓯越不敢坐以待毙,及时命李越购买药材。 消息传出之始,他亦是怀疑这可能是某人的阴谋诡计,当府衙于城门口贴出告示时,钟瓯越心中了然,此事并非危言耸听。 他韩令全可不敢承担这传播谣言的罪责。 钟府上下皆在忙碌,粮食、药材的储备足以满足府上所有人的需求,不过是否对症下药,钟瓯越与施哲一般,亦是担忧不已。心疼的不是钱财,而是身体性命。 李洱与李越劝说自家老爷乘坐钟家商船离开,躲避一段时间,钟家在洛朝其他地区也有不少产业,不必担心无处可去。钟瓯越有些心动,可当他得知施哲继续留在永嘉、施家工厂准备接纳病人的消息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心中的那口恶气未除,若是施哲因感染瘟疫死在永嘉,钟瓯越未曾亲眼瞧见这一幕,将悔恨终身。 “老爷,门口来了几名衙役,说是李管事与某个案件有关,请他前往衙门协助调查。”看门的仆人跨过书房门槛,站立于书案前,轻声禀告。 “说是什么案子了吗?”钟瓯越抬起头,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自然,冷漠地询问道。 仆人摇了摇头:“回老爷,衙役没讲,但是带了缉拿文案,小人瞥了一眼,只看见‘海盗’二字,衙役们态度强硬,说是今天必须让李管事去一趟。” 钟瓯越顿时毛骨悚然,背后发凉,海盗?莫不是派李越联系海盗的事已经暴露。 钟瓯越打开书案下的抽屉,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仆人,故作镇定:“你将衙役带去大厅,上些好茶,将银票塞给为首的那人,告诉他们稍等片刻,李越正在商行处理事务,立刻派人前去召唤。” “是,老爷。”仆人恭敬接过银票,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可惜不是赏给自个儿的。 “之后把李洱、李越叫来,避开衙役的视线,快些!”仆人正要转身离去,耳边又传来钟瓯越严肃的吩咐声。 “是,老爷。” 仆人不敢怠慢,先是跑向偏房,而后小跑至门口,领着一众衙役进入大厅,路上偷偷塞给为首的衙役五十两银锭,告知李越不在府上,已派人前去催促,马上回来。 衙役不想再走老远的路程,前去陆家商行缉拿李越,便笑着答应下来,坐在大厅内,喝热茶,吃瓜果点心。仆人满意离开,心情舒畅,快步走到后院,向李管事传达老爷的话,而后返回工作岗位。 见两人到来,钟瓯越示意关上房门,脸色阴沉:“衙门的人已经被我安排在大厅之内,我们要尽快拿出应对之策。” “是海盗之事?”李越询问道,传话的仆人提了一嘴,并不知晓实情。 “多半是。”钟瓯越叹了口气,身子向后倚靠,“先不去纠结为何衙门会知晓此事,既然发出缉拿文书,想必韩令全手中已有确凿证据,思来想去,我不知何处出现了纰漏。随州水军传来的消息中,海盗全军覆灭,并未提及与钟家相关的事宜。” “无妨,老爷,我先去看看,即便有事,老奴一人承担。”李越表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 “就算证据确凿,万万不可认罪,我立即写信求助,务必拖延时间。最近瘟疫之事闹得人心惶惶,无人在意此事,我已派出人手前去打探,一旦瘟疫蔓延至永嘉,韩令全可就不会有这份心思审理此案,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谋划此事。”钟瓯越摇了摇头,否定李越的想法。 “李越,你姑且先去看看韩令全的证据为何物,矢口否认即可。” “是,老爷。” 衙门口,围观群众不少。 施哲低估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哪怕瘟疫即将来临这等令人恐慌的消息,也没有劝退众人,躲藏在家中。施哲倚靠在檀木椅上,等待案件的主犯到来,时间不够富裕,收集的证据足以将李越定罪,可无法牵连其身后的钟瓯越,想必公堂之上,李越会将罪责全部揽在他的身上。这个结局,可以接受。 李越认罪,即使一口咬定此事与钟瓯越无关,就已经达到了施哲想要的效果。无需他人解释,傻子都能想清楚其中的关联,一个府邸管事,有那天大的胆子去做勾结海盗、抢劫商船的肮脏事吗。 “施少爷,听说前段时间施家商船被海盗劫持的事情与钟家管家李越有关,是真的吗?”施哲身旁的小伙计问道,最近生意不好,才有空闲时间过来瞧一瞧官府审案。 施哲光临过几次小伙计所在的面摊子,每次他都会悄悄往碗里多夹几大片牛肉,有次被老板娘抓个现形,侧着头,嘴中喊疼,可不管被揪得变形的耳朵,手中的动作愈加有劲,端上来一碗肉比面多的陶碗。老板娘也没收回那碗面,笑骂小伙计败家。 “我不太清楚,不然也不会跑过来瞧瞧。”施哲笑着回道,“今天怎么跑出来了,面摊子不要了?” “唉,没啥生意,瘟疫的消息一传出,都躲家里了,外来的游客早就没影了,否则就我姐那脾气,不看着摊子跑来看热闹,早就揍我咧。”小伙计愁眉苦脸,一家子的家当都在永嘉,他想跑也跑不掉。 “施少爷,工厂真会接纳病人吗?” 也不是小伙计口无遮拦,与施哲的几次相处,小伙计觉得施家少爷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富家子弟,无论你是什么身份,真心交谈,毫无架子可言,在其面前,没什么不可以讲的,与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公子哥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当小伙计听到街上对施哲的风言风语,好几次想抬脚踹那些个人模狗样的书生,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这么好个人,你们怎么忍心骂咧。 “会接纳,但是人数有限,药材与粮食要收钱,不贵,与市场价一般,不过到时候你要来,看在牛肉的面子上,我就不收你钱了。”施哲笑道,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不希望你来,都没事最好。” “可不可以算上我姐和姐夫?”小伙计立即讨价还价,开玩笑说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以后再去你家的面摊子吃面,看你姐还敢不敢拦着你加肉。”施哲打趣道。 小伙计笑得开心,伸出小拇指与施哲拉钩,在众人的感知中,施哲反倒是那个年纪较大的少年。 愿一切安好。施哲心中默念。 第111章 落井要下石 一众衙役领着李越姗姗来迟,犯人尚未定罪,配合官府查案,无需佩戴沉重的枷锁,洛律之中有明文规定。 施哲第一次看见李越的画像时,惊讶于其容貌竟与李洱极为酷似,回想之前与李洱的交谈,这才知晓两名管家竟是对孪生兄弟。画像有些许偏差,亲眼瞧见真人后,不曾仔细观察,还真是难以区分。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衙役与施哲打过招呼,径直将李越带入公堂。两人擦身而过,视线相聚,李越瞬间心中了然,还是他施哲,也只能是他施哲,具备完成这件事的动机、力量、钱财。 那一刹那,李越闭目叹息,心中发狠,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堂下可是钟府管家李越。” 一声惊堂木响彻公堂,门口的闲言碎语骤停,李越跪地,朗声回道。 “正是,不知县令大人为何唤草民前来公堂?” “审你勾结东海海盗、抢劫永嘉商船之案。” “可有人证物证?”李越神色不改,淡然问道,既然对方执意寻到自己,就无需过多无用的辩解。 “带人证上堂。”又是一声惊堂木,两侧衙役回了句“是”,靠近门口一侧的衙役将候在公堂之外的三人领入堂内,而物证,已呈现在桌案之上。 果然有备而来。李越心中冷笑。 “草民见过大人。”三人齐声喊道,一字排开,站立行礼,依据洛律,证人无需下跪。 “你们三人各自介绍身份。”韩令全吩咐道。 “草民是娴雅庄的掌柜,他是庄里的伙计,张巧儿。”掌柜开口道明身份。 “草民原是东海海盗中的一名小头目,后因获功免去死罪,如今是潮州水军中的一名杂役受施家少爷邀请,前来永嘉帮助勘破施家商船被劫之案。”何二流如实回答,侧脸瞥了一眼跪地的李越。 李越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缩,立刻认出了这名海盗中的小头目,两人仅仅见过一次,那一次,他还因为此人与海盗头目争执过一番,为何身边多带一人,增加隐患,而后再也没有见过此人,万万没想到,这个名叫何二流的海盗竟然活了下来,还成为了重要的人证。 “李越,何二流曾经跟随已死的海盗头目,在娴雅庄与你相见,可有此事?”韩令全严肃问道,看着堂下失魂落魄的李越,心底不由担忧,生怕这名老管家突然蹦出“纵火案”几个字。 “草民不曾见过这位何二流?跟无从谈起与海盗头目相约在娴雅庄会面。”事到如今,李越只能秉承老爷的“拖”字诀,矢口否认。 “可娴雅庄的掌柜与伙计,多次瞧见你与一名大汉相聚,其中一次便见到了你们三人一同登楼。” “娴雅庄每日人来人往,想必掌柜与伙计也会有记错的时候。”李越辩驳道,心底却已发凉,他熟悉那位施家小少爷的品性,决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果然,掌柜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李越的身心,将其打入深渊。 “草民没有记错,一个月内李管事与那名大汉相会数次,每次都是大汉先行离去,而后李管事下楼结账离开。唯独那一次三人会面,这位何二流与大汉在李管事之后离去,并且告诉草民,酒菜的钱记在李管事头上,为此,草民特地在账本之上做了个标记,写着‘李越三人,总计五两银子’,那名大汉走前,还捎走了一壶青梅子酒,草民记得清清楚楚。” “县令大人,掌柜说得没错,是我亲自将李管事三人领至二楼包厢之内,楼梯左手第一间,不会记错。”娴雅庄伙计附和道。 “确实是这回事,草民只与李越见过一回,而且那次李越极为气愤海盗头目带着草民谈事,言明容易引人耳目,自那之后,草民再也没有到过娴雅庄。”何二流补刀,喊道。 李越心死如灰,已知无力回天,如今唯有揽罪于身,万万不可波及钟家。 “李越,本官这还有你与海盗头目往来的信件,虽未留下印章等显示身份的物件,可对比过你的笔迹,如出一辙,加上三名人证,铁证如山,你可还要辩解?”韩令全示意衙役将物证拿至李越面前,让其观望。 “草民无话可说。”李越瘫坐,摇了摇脑袋,苍白无力的辩解又有什么用。 “你多次与海盗勾结,提供施家商行商船的航行路线、出发时间,助其在海面之上劫持商船,为何做出这害人性命、谋人钱财的勾当?幕后指使者是谁?”韩令全怒喝,威风凛凛。 “无人指使。”李越淡然回道,不以为意。 “那为何偏偏针对那施家商船?据本官所知,你与施家并无仇怨。”韩令全厉声质问,显然不满意李越的回答。 “看他施哲不顺眼,不知县令大人可否满意这番说辞?”李越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嘴角冷笑,胡乱说道,神态颇似那街道上的无赖流氓,掩藏了几十年,死之前不得释放天性? “那你可认罪?”韩令全皱眉,不再追究细问,既然已经达到想要的结果,在施哲那边也能交差了。 李越手掌攥紧袖口,紧咬嘴唇,目光死死盯住韩令全,内心犹豫不决,后者眼神决然,包含浓浓的威胁之意,李越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松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力瘫坐,缓缓说道。 “我认……” “我认罪!”一声吼叫从公堂之外传来。 李越陡然转头,看见了他最想见到又最不想见到的人。 扰乱公堂之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迈步走入公堂,“砰”的一声跪在李越身旁,后者眼角范泪,摇头示意哥哥离去。 “县令大人,勾结海盗之人是我李洱,并非李越。” 一片哗然,公堂内外,惊讶不已,施哲“嚯”地站起,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还未等韩令全开口询问,李洱将事先准备的说辞,一并吐露。 “草民与东海海盗私下相约,命其劫持施家商船,事后重金回报。草民与弟弟李越长相酷似,因此被掌柜伙计与何二流三人误认为是钟府的李管事,实则不然。草民原先在施家担任管事,曾与施家少爷发生过争执,怀恨在心,谋划此事,就为一解心头之恨。”李洱伸手按压李越的肩膀,示意其不要开口。 “草民每次前往娴雅庄,掌柜与伙计记得清楚,但草民却不知何事告诉过二人,我是钟府管事李越。” 韩令全视线转向掌柜二人,后者皱眉思考片刻,如实回道。 “确实如此,草民见过几次钟府的李越管事,交谈甚少,与施家的李洱管事素未谋面,如今也是难以确定当日是哪家的管事。” “草民平日在施府深居简出,极少在外面露面,永嘉百姓大多知晓钟府李管事的面容,却不知施家李管事的模样。”李洱笑道,事情仍有婉转余地。 公堂内的这一幕,令门口的施哲心底悚然,可怕,实在太可怕了,竟有人真的能够隐忍几十年,只是为了一个万一。 一年到头,李洱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采购货物以及其他的杂事,皆是交给几个小管事处理。施哲曾经询问原因,他说自己不喜欢热闹地方,待在府里舒服些,施哲只当他是某种心理疾病,却未曾想李洱是在替李越掩护,一旦两人经常出入街道,抛头露面,被有心人识别两人身份,那么钟家的谋划将付之东流。 哪怕街道上李越偶遇熟人,将其认作李洱,李越只需回应就是,事后李洱也会帮忙圆谎,无人会察觉其实面对的是两个人。 好一招李代桃僵。 “可李越先前已经承认此事是他所为。”韩令全的气势也是弱了几分,官场经验丰富的他,头一遭碰见这种事,亦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阳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明知道这是他人的计谋,却又无可奈何,被迫入局。 这件事也怪他的一时疏忽,曾经到过钟家,与李越有过一面之缘,印象极为模糊,多半是钟瓯越的特意安排,不想让他认出两兄弟的关系。 “县令大人,李越关心我这个哥哥的性命,不知真相,所以才会抗下罪责,以命相抵。”李洱侧头,温柔地凝视着弟弟,微笑问道,“是吗?李越。” 李越泣不成声,紧紧攥住哥哥的手,透过李洱的眼眸,看清了他心底的死志,不甘、无可奈何、愤怒、悲痛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李越缓缓将头低下,下颚紧贴胸腔,令所有人看不见他的表情,用尽全身的力量,凝噎道。 “是。” 李洱如释重负,爽朗笑道。 “县令大人可以判案了。” 第112章 悔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车厢外风声簌簌,裹挟热浪,马车内,寂静无声,主仆二人相视无语。 “李洱认罪是为了钟家着想,并非我指使,但是此事我脱不了关系,心中有怨,只管怪罪于我。”钟瓯越脸上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缓缓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 “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是钟家的管事,一旦认罪,世人将皆知此事与我钟家相关,是我钟瓯越指使,届时钟家的名声大坏,生意之上的至交、盟友,都将离我而去,再无翻身余地。可若是李洱认罪,钟家摆脱勾结海盗、打压施家商行的罪名,众人的关注点转移至施哲与李洱两人的私人恩怨之上,这对钟家来说,可能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李洱要被问斩。”李越强忍悲痛,低沉说道。 “秋后问斩,还有些时日,我已经派人将书信送往京都,等案子递到刑部时,有人会妥善处理,大可放心,李洱绝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他死!”钟瓯越眼神坚毅,沉声道,可内心仍有一抹痛楚,为了李洱,他付出了几乎等同于半个钟家的代价。 “多谢老爷。” 永嘉衙门,一扇牢门前。 李洱换上一身新行头,撤去头上的簪子,披头散发,黑白的囚服,犯人的标配。 钟瓯越与韩令全打过招呼,给李洱安排一间私人的牢房,干净些,日常的饭菜不许克扣,钱,他钟家来出,连同牢狱中所有的看管衙役,皆是上下打点一遍。 韩令全安心收下钟瓯越的银票,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可若是私自放任李越出狱,万万不敢,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更何况,李洱只要不枉死在大牢之内,以钟瓯越的手段,顶多受些皮肉之苦,性命多半无忧。私人牢房,同样能保证李洱的安全,免得某些人做出落井下石的行为。 “没想到啊,看来当初放任你回到钟家,是我做出最错误的决定。”施哲“啧啧”叹道,眼眸中透露些许后悔。 “少爷知道的,一旦李越认罪,钟家也就完了。”李洱神色淡然,端坐在崭新竹席铺垫的土床上,视线与施哲齐平。 “值得吗?用自己的性命换取钟家的名声?” “值得,更何况不止钟家的名声,李越也能安然无恙,我欠钟家的恩情,自然要还。”只有三人在场,李洱终于不用遮遮掩掩,大方承认。 施哲身边的韩令全横手腹前,掌心与掌背相抵,轻声拍动,低着头,欲言又止,内心犹豫是否告知施哲某件事情。 “韩大人似乎心中有事啊?”施哲瞥见韩令全纠结的神态,转过身,微微仰头,笑呵呵地问道。 “施少爷,我收到衙役的汇报,钟家一早就派人出了永嘉,想必是给京都送信,向朝中大臣寻求帮助了。”韩令全不再隐瞒,隔着牢门看了一眼李洱,轻声说道,“据说钟家的靠山是朝中某位尚书大人,所以此事可能会有变故。” “我家也有尚书当靠山呢,谁怕谁。”施哲不以为意,挥了挥手,“我若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来打击钟家,还不简单,向皇帝进谏,向太后进言,用这么小的一件事抹掉一个天大的人情,换做是谁,这笔稳赚不赔的生意,都会去做。” 韩县令微微躯躬,不再言语。牢狱中的李洱如坐针毡,背后直冒冷汗。 “我想那钟瓯越,必定是以某个贵重的物品,比如一大半钟家商行的股份,换李洱一命,也只有这样的代价,朝中的那名尚书大人才会心动。这样也好,相当于扒了他一层皮,也能让人消消气。” 闻言,李洱瞳孔骤缩,心绪不定。 施哲看着昔日施家的大管事,冷笑不已,讥讽说道:“你就别想着自缢于大牢内了,信送到京都会有个时间差,万一京都的大人心动,打算保住你的性命,偏偏你死了,那钟瓯越还不得哭爹喊娘,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送出去的礼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施哲的话刺痛李洱的心,内心挣扎片刻后,颓然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若是如施哲所言,那么他李洱真就成了钟家的罪人。 “其实你不用太感谢钟瓯越,哪怕他的信封送到他那个大靠山的手上,我也有好几种办法让你死,但是,祖爷爷想让我留你一命,我不得不答应。” “老爷他……”李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跪倒在两人面前,老泪纵横,凝噎难语。 “祖爷爷的原话:李洱跟了施家几十年,我视他为己出,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交给他去办,我才放心,做出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本该受罚,可我的心中,仍是不想他就这般死去,哲儿,若是钟瓯越有心想保李洱一命,你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这一次;可若是钟瓯越放弃了李洱,让他替钟家承担一切罪责,祖爷爷知道你与皇上有所书信往来,祖爷爷求求你,保住李洱的性命,哪怕是分配边疆,人活着就好。” 施哲停顿片刻,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洱,叹息一声,摒弃了心中所想,继续说道。 “祖爷爷让我给你带句话,养不教,父之过,好好活着,好自为之。” 施哲拂袖离去,心中纵有不甘,可也不想祖爷爷伤心。 “啊!” 一声悲痛欲绝的呐喊响彻牢房,音波撞击墙面,来回飘荡,片刻后渐渐消散,传来阵阵抽泣声。 八年前施家现银被劫案发生后,一夜之间,施顺义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强行支撑着疲惫的身心,将彻查内奸的任务全权交于李洱,从那时起,李洱才知道,这位老人对自己的信任已经远远超过主仆关系,反而更像是一对父子。 也是那件事后,李洱满怀愧疚,以施顺义对他产生怀疑为借口,切断了与钟家的联系,就此沉寂,安安稳稳地在施家办事,为数不多传递的几次消息,对施家无太大影响。因为他实在不想再看见施顺义伤心的样子。 李洱以为这种日子可以持续保持下去,双方互不往来,毫无冲突,直到施哲的出现。这个古灵精怪、思想异于常人的孩童,以他卓越的智慧,在永嘉掀起一阵又一阵足以威胁到钟家的浪潮,李洱不得不打破誓言,协助钟瓯越,对施哲下手。 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施哲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并且察觉到他的身份,对钟家展开疯狂的打击报复,以至于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因果报复,屡试不爽。 李洱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回报钟瓯越的一饭之恩。正因为他是个重情义的人,那日会议室内施顺义无比失望的眼神令他内心开始动摇,直至今日施哲传达的话。 “养不教,父之过。” 当初若是遇见的是施顺义,那该多好啊。 牢房内,李洱面朝西南,正是施家府邸方向,重重地三叩首。 第113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永嘉全城戒备,等待瘟疫的到来。派出打听消息的各个府邸的仆人陆续返回,确认情况属实,瘟疫抵达永嘉只是时间的问题。 办公室内,施哲吩咐两名特训队成员回去好好休息几日,放下手中的卷宗,面色沉重,心中有些慌张,这场瘟疫可不简单呐。 从发病之初到最终死亡,根据不同人的体质差异,期间一旦缺乏药物救治,长则十五日,短到十天,必死无疑。确诊之前还有一段长达七日左右的潜伏期,期间身体毫无异常,难以察觉。 特训队同样带回了好消息,朝廷已经派出钦差卫队,协同数位宫中御医,前往蜀川之地控制疫情,各条官道上已经驻扎军队,防止灾民一股脑地涌入东海省。 另外施哲让特训队随身携带的几包药材,正是那老郎中的药方,在一处爆发小规模瘟疫的村庄内,以一位得病的中年汉子为试验,用药仅仅三日后,汉子痊愈如初。特训队成员竭力安抚当地村民后,这才快马赶回工厂,向施哲汇报这个重要消息。 施哲并没有因为药方的奇效而彻底放心,而是担忧起另一件事情。工厂囤积的药材仅能满足永嘉人民的使用,可周边县城的这些药材几乎全部被施哲收入囊中,瘟疫来袭,自己总归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此事尚且存在变数,一个单一的例子并不能说明一切,如果那名发病的汉子处于瘟疫前期,三日的疗程足以令其痊愈,可若是瘟疫进入中期、后期呢,药物是否有效,用剂的量需要多大,尚不可知。 施哲叫助理唤来安大,准备召开会议。片刻后,会议室内坐满了工厂的大小管事,职工大会,不过如此了。 “一个坏消息,瘟疫快来了,传播速度极快,约莫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能就会蔓延至永嘉周边。一个好消息,药方管用,但是不知各个阶段的药效如何。所以此次会议的内容十分重要,我需要会议结束后,你们务必传达给各自小组的工人,不得有误。”施哲表情严肃,环顾众人,不复之前会议之上的嬉笑打闹。 管事、组长深知事态的严重,正襟危坐,齐声回道。 “是!” “第一,不管在工厂内还是工厂外,瘟疫未曾结束之前,必须佩戴口罩,进出厂区,喷洒酒精消毒。工厂西南角,将作为医疗大本营,安排病人的居住,届时工厂内所有工人,未经允许,不得跨过警戒线,到时候会驻扎护卫队,不定时巡逻,看管两界。” “第二,工厂之内爆发瘟疫后,所有工作立刻停止,一旦工人出现头热、咽喉痛痒、体虚无力等症状,立刻上报,及时用药,防止病情恶化。得病的工人,包括其所在寝室亦或同居家属,不得出门,一日三餐会有专人配送,定时用药,等痊愈后方可自由行动。一般来说,得病痊愈后,体内会产生对应的抗体,短时间内不会再感染瘟疫。” 无人开口询问“抗体”是何含义,就连平日里最好学的那名小助理,亦是全神贯注,不敢打搅。 “第三,工厂内的药材数额有限,最多能保证永嘉县百姓的使用,但是我翻阅过部分工人们的档案,也包括你们的,知道不少人的亲戚住在附近县城,可若是瘟疫在东海省全面爆发,我能保证救下工人以及住在工厂内陪同家属的性命,其他外人,只能自求多福。当然,药方我会让人送到衙门,请韩县令快马送至周边各个县城、村子,当下准备,还来得及。” 会议室内,气氛愈加沉重,几名组长神色黯然,原先身为灾民的管事、助理,反而如释重负,无人埋怨施哲不讲人情,小少爷已经做得很好了,并没有像那群富商老爷一样,连夜逃离永嘉,丢下所有人不管。 “这次的瘟疫来势凶狠,危害严重,所以大伙儿必须提起十分精神,万万不可懈怠。尤其是感染瘟疫服药后痊愈后的工人,可能会劳累许多,我需要他们担任志愿者,维护工厂的治安,照顾病人,甚至走出工厂,上街无条件给他人提供帮助,当然,一些过分的要求无需理睬。” 施哲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嗓子,环顾一周,继续说道:“现在有问题的尽管提出。” “少爷,港口的建设也要暂停吗?”一个负责港口项目的管事询问道。 “对,都先停下,等瘟疫结束后,再议。”施哲果决回道。 听见“停工”二字,年轻的小助理一副病恹恹模样,心底默算停工后工厂的每日大致银两消耗与粮食支出费用,不由为小少爷感到心疼。 “少爷,工厂若是无限期停工,工人们的月钱该如何处理?”蕙心兰质的女管事胡安然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底最担忧的事。 “月钱照发,担任志愿者的工人,拿双倍工资。”施哲毫不犹豫地回答,“另外让人留意几处试验村,一旦爆发瘟疫,让村长马上分发药材,万事以人为本,银两以后照样能赚,可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众人心中感动,小少爷的关心总是如此无微不至。 敲定各种事情的细节,会议大致结束,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施哲以文人之礼向众人作揖,沉声道:“任重道远,诸君共勉。” “共勉!” 夜晚,陆府,陆和裕房间。 大汗淋漓的陆和裕举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如火上浇油一般,体内的燥热骤然升起,顾不得略微酸痛的腰部,猛然回身将缓缓坐起的婢女再次按压在身下。 婢女不敢抵抗,洁白柔弱的双臂拢住老爷的脖子,面色绯红,如雨水滋润后的玫瑰,美艳动人。翻云覆雨,房间内充斥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木床亦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似在诉苦。 一盏茶的时间后,呻吟声渐停,陆和裕体内的燥热逐渐消散,这一剂的药效到此为止。望着床上雪白的胴体,陆和裕满意地笑了笑,四十岁,算不得太晚,若是道士的药方有效,老来得子,将是他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自从陆应豪离奇死在牢狱后,陆和裕私下派人四处寻找生育偏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个偏僻村庄寻见一位沿街摆摊卜卦的老道士。老道士手中有一门药方,可使怀有不育之症的男性恢复雄姿,如获新生。果不其然,服下药酒后,陆和裕清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今晚与女婢缠绵数次,仍不疲劳。 陆和裕不顾人老珠黄的正房妻子的劝阻,强行与年轻貌美的婢女发生关系,将其纳为小妾,只要小妾顺利怀孕,诞下男孩,陆和裕将再无后顾之忧,陆家的香火不会在他的身上就此熄灭。 回头瞥了一眼已经酣睡的婢女,陆和裕独自穿衣,前往书房处理事务,瘟疫的事,无人敢掉以轻心。 第114章 人人皆在做准备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清晨,工厂靠南一侧的私塾内,朗朗上口的读书声透过厚重的水泥墙,越过玻璃窗户,传至室外。 六岁的孩童跟随教书先生,诵读施哲的诗集,并非溜须拍马,而是施哲所写的不少诗词,确实可以作为启蒙读物,亦能改写成诗歌,广为流传。 男孩与女孩同堂念书的画面在洛朝可不常见,某些贵族子弟由家中长辈聘请文人墨客担任教书先生,才会见到这番平等的场景。 这是施哲的要求,哪怕几名管事与孩童的父母亲不赞同,认为女子读书有违礼仪,被施哲以一句“不读书可以,那么家长一起离开工厂”打压下来。 起初大伙儿心中颇有怨言,可为了待在工厂继续做工、办事,勉强接受。渐渐的,工人们习惯了施哲异于常人的思想,准确来说,是那种人人平等、无分贵贱、不符这个时代礼仪道德的开放思想,也理解了为何要大办私塾、有教无类,哪怕这些孩子将来无法考取功名,做人的道理万万不可以丢弃。 如今的工厂,更像是一个按劳分配、人人平等的小型大同社会,或许有时会出现施哲一人独裁的情况,可这种独裁,比起朝廷的苛捐杂税,官府的不作为,贪官的横征暴敛,简直是云泥之别。更何况,施哲几次的独裁,皆是因为内部意见不统一,无法得出令所有人满意的计划。 工厂欣欣向荣,人心逐渐凝聚,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可杭郭村的老书生孟宪禹,透过繁荣的表面,察觉到施家工厂背后的危机。 方便面、细盐、烈酒、玻璃,任何一样制作工艺流传出去,都会遭受世人的疯狂追逐,钢铁的冶炼、防弹衣、水泥、望远镜,哪一样不是军方渴望得到的战争利器。 施哲以皇帝为依靠,皇帝则是利用施哲的才能,达到某种目的。恃才傲物,招人厌烦,谦虚勿扰,惹人怀疑,这就是施哲当下的处境。 随着工厂日渐的扩张,永嘉港口的建立,以永嘉为终点的新商路的开辟,无一不是在为施家服务。施家工厂疯狂的敛财速度必然招人眼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旦施家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打击报复将随之而来。 这不是危言耸听,也无需怀疑施哲能否做到这件事,与施哲相处的一年时间告诉朴迁,施哲有这个能力,并且时间不会太久。 所以当施哲向太后送去寿礼时,他便提议将日后永嘉港口的两成收益,献于太后,以求这位天底下最珍贵的妇人的心安与帮助。另外两成收益送于皇帝,作为他的私人财产,拿出三成上缴朝廷,剩余三成留给施家,两成用在港口日常的开销与建设,算下来,施家只剩下一成收益,仅仅一成,粗略估算,仍是施家商行数年收益总和。 所幸的是,施哲并不贪婪,爽快同意了老书生的计划,决定将唯一的一成收益用于工厂的建设与护卫队的训练,保证工厂的安稳的秩序与工人的人身安全。孟宪禹这才知道,这位小少爷其实内心并不贪恋财富、权力,那么他到底谋求的是什么呢? 西北边境,一处人来人往的荒漠沙城。 这片沙城位于三不管地带,洛朝、赤烛管不着,东北诸国亦是如此,唯一制定城中秩序的只有沙城的城主。历经几十年的时间,此地逐渐成为绿林好汉的销赃之地。往来商队更是络绎不绝,在此停歇,补充干粮、水壶,沙城内诞生不少出售奇珍异宝的小摊子,城内的客栈星罗棋布,价格自然不菲,一夜的住宿费用十两银子起步。 一处偏西南一隅的同来客栈,掌柜是个洛朝人,据说年轻时在洛朝失手杀了一位富家子弟,一路逃亡,来到这沙城中,花重金打了一口井,靠着出售水源,一点点积累财富,才有了如今这间二层客栈。 今日客栈来了两名客人,要了两间紧挨的空房,并且其中一间必须靠墙,掌柜故意提了价格,涨了五两银子,两名客人毫不犹豫,付钱住下,并且吩咐掌柜无需让人往房间中送水或是饭食,自会下楼用膳。掌柜见怪不怪,点头答应。 烈日西下,沙城迎来一日内最热闹的时刻,街道两侧整齐横列大小地摊商铺,肤色、外表、语言迥异的异国人以各自国家的语言叫卖,遇见异国客人,也能蹩脚地说几句礼貌问候话,大多时间以手势比划,给出商品的大致价格。 至于商品、奇珍异宝的真假嘛,全然依赖于买家的眼界,沙城的规矩,买卖双方自行讨论价格,不可强买强卖,一旦双方交易成功,买家不得退款退货。因此,几十年来,沙城内不乏购买到假货而一夜失魂落魄的“赌徒”,亦有低价买到珍异宝贝而一夜暴富的幸运人儿。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侧,城主府的护卫队维持着秩序。 客栈二楼,贴墙一侧的房间内,两名客人相对而坐,无茶水,亦无酒菜,似在讨论一件严肃的事情。 “这是洛朝边境的军队驻扎布局图,我家主人希望你的主人拿到地图后,着手准备相应的边防布置,等待消息。”洛朝客人率先开口,从怀中取出一方褐黄羊皮图纸,交由对面的赤烛客人。 “为何如此着急?我家主人堪堪站住跟脚,朝野之上仍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暗中调整边境的布防,恐怕不会很顺利。”赤烛客人双手接过图纸,掀开瞄了一眼,令人惊心动魄,立刻合上,皱眉问道。 “不用急于一时,我家主人的意思,在这几年内,完成军队的调动,之后洛朝边防若有大幅度的变动,按照以往的联系方式,传达消息。最近洛朝边境准备向赤烛国境靠近,佯装进攻,希望你家主人把握这个机会,送些朝中的大臣上前线,这不是件难事,届时会有我们的人帮忙清理。”洛朝客人脸色平淡说道,桌面之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袖,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哪怕已经知晓这个消息一月有余,可亲口与赤烛人说出,仍是无法平静。。 “好,此事我立刻传达给主人。”赤烛客人点头回道,“主人让我转告一件事,此事了结后,所有恩怨两清,之后如何,再议。” “嗯,我会转达。为掩人耳目,入夜后你带着图纸先行离去,身后若有尾巴,我会帮你处理。” “好。” 双方达成共识,一场简单的小型会议潦草结束,可它带来的影响,将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第115章 令人措不及防的瘟疫 洛历五十八年七月中旬,一场从以蜀川省为初始爆发地的瘟疫,横越贵山、湖西、福临三省,向东南蔓延,朝廷以秦岭、淮河为南北界线,山海省、湖北省为东西界线,拉起一条纵达数百公里的军队防线,拦截过往商队、行人,在瘟疫尚未得到有效控制前,不得进入北方地区。 与此同时,一支声势浩大的钦差卫队抵达湖北省,并未按照原先制定的路程计划,长驱直入,坐镇疫情最为严重的蜀川省。钦差卫队在湖北省官员的夹道欢迎下,入住当地富商提供的一座园林,以书信下达命令,远程指挥蜀川各地的官员,安排相关事宜。 跟随钦差卫队的御医队伍,则是在刑部尚书汪永波的安排下,继续向湖北与贵山两省交界处行进,寻找感染瘟疫的病人,号脉诊断,以求在最短时间内开出药方,挽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东南一隅的永嘉县,在人们稍微放松后的几天后,突然迎来了瘟疫的当头棒喝,令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 出人意料的是,在周边城镇尚未发现病例时,永嘉城内率先出现感染瘟疫的病人,而且是各家的家仆。当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初那群被派往西边探查疫情的府邸家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病,这场瘟疫存在一段时间的潜伏期,因此回来的仆人并未察觉到身体有恙。 感染瘟疫的家仆被第一时间送到施家工厂,即刻进行隔离治疗,老郎中履行诺言,坐镇工厂,为数十位病人把脉诊断,依据病情,在药方中加入几味常见的小药,增加疗效。大街小巷上,出门的行人极少,即使躲藏在家中,也是带上从施家工厂购买的廉价口罩,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可人们还是低估了这场瘟疫的威力。 仅仅三日时间,施家工厂接待的病人多达一千五百人,原先准备容纳两千人住宿的帐篷,所剩无几,可病人的数量仍旧在疯狂增长,要不了几日,永嘉整个城镇将彻底沦陷。 同一时间,周边的县城开始出现病例,从零星的一点,瞬间扩大为一个村庄,一个城镇,不过好在有施哲提前提供的药方与送来的部分药材,瘟疫疯狂蔓延的趋势才有所缓解。 情形不容乐观,工厂亦是瞬间沦陷。 咳嗽声、呕吐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尽管药物有效,可大部分年龄较大的老人,由于自身原因,没能扛过瘟疫的侵袭,相继离世,经火葬后掩埋。免疫力弱小的孩童,病症严重,适用于成人饮用的药方对于这些孩童来说,药效反而差了一截。因为此事,老郎中整日整夜地待在孩童的帐篷内,亲自细心照顾,研究更为合适的药方。 然而令所有工人揪心的事仍是发生了,施哲病倒了。 感染瘟疫后的施哲,全身无力,嗓子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燥热,头晕目眩,整日提不起精神,吃饭毫无胃口,有时还会呕吐不止,喝了药,却不见太大的效果,已经持续整整两日,若是再找不出合适的药方,致使病情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工厂内最焦急的人莫过于老郎中,这处药方是他研究了整整数十年的成果,当初在施哲面前信誓旦旦,只要有了这副药方,此次瘟疫不足为惧,可如今,仍是出现了差错,甚至会因此害了施哲的性命。老郎中强行忍下心中的愧疚,与工厂内一众郎中一同寻找病因,必须尽快开出新的药方。 病床上的施哲,额头覆盖一块冰冷的白布,嘴唇发白,意识有些模糊,仿佛再次瞧见了那阴气森森、庄严肃穆的阎王殿,不止一次了,反倒没那么害怕。他的心里其实并没有怪罪老郎中,病毒这玩意儿,变异性极强,老郎中研究了数十年,自会有所偏差,再加上洛朝落后的医疗条件,如今只能乞求自己的免疫系统给点力,赶紧产生抗体,对抗病毒。但是,身子真的难受。 施哲清晰感受到肺部正在逐渐产生异样,浏览过护卫队带回来的报告,一旦出现咳血症状,病情就是到了中期。唉,躲得过人祸,躲不过天灾啊。其实仔细想想,这样还好,毕竟看不到那些人嘲讽的嘴脸,死在病榻上,身边有亲人相伴,就这么离开这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仍是可以接受。 工厂的所有事宜交由总管事安大、女管事胡安然以及一众尚未感染瘟疫的助理自行安排处理。当下的严峻问题在于工人染病的速度远远快于病人痊愈的速度,因此工厂内所谓的护工人数,捉襟见肘,平均下来一人需要照顾数十人的生活饮食,而且不少病人痊愈后,仍是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后遗症,无法及时地参与救助工作中。 原先制定的所有章程被打乱,书面计划已成了一张废纸,执行起来,阻滞难行,失去了主心骨的众人,内部意见混乱,争吵不断。一切都在向不好之处发展。 湖北省,一处私人园林。 刑部尚书汪永波委婉地拒绝了当地官员的接风宴会,要了一些当地的快马、驿差,将朝廷的指令尽数写于密信中,由蜀川省各地官员逐一颁布下去,对于拒不配合的当地百姓,抓捕几个刁民,公布示众,杀鸡儆猴,力求以铁血手段迅速控制动乱。 沿途的所有官员,在辖区内遇见御医队伍,务必全力配合,不得拒绝任何请求,违者必究。各城镇做好准备,一旦出现灾民暴乱,立刻上报,不得延误。各地着手记录当下百姓死亡人数,汇总上报至钦差卫队停歇处。 一条条事先拟定的防疫政策被传达下去,山海、湖北两省亦是要严格履行、落实,一旦这两省出现瘟疫,在御医尚未开出治愈药方前,同样会被当作弃子,将两个物大地博的大省排斥在防线之外。 无他,瘟疫实在是过于可怕,若是传遍洛朝,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百姓将惨死于瘟疫,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毁于一朝。为了国家的安稳,朝廷不得不做出强硬的措施,必须保全北方的安稳。 令汪永波感到疑惑的是,为何此次瘟疫传播速度如此之快,传播范围如此之广。几十年前苏杭的那场瘟疫,持续数月,尽管历经时间弥久,瘟疫爆发之初无人重视,可疫情蔓延的范围仅在两省之间,毫无向其他省份扩散的趋势。 依据钦差卫队整理的资料、消息,此次爆发瘟疫的村庄、城池并非一路朝东,而是全面开花,以蜀川省为中心点,向外辐射,发病的症状类似于苏杭那场瘟疫,可危害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汪永波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一纸军令调动地方军队,以雷霆手段控制欲要出逃的疫区百姓,对尸体以火葬方式处理,染病人群集中治疗。 只要能将瘟疫的势头控制住,哪怕蜀川之地十室九空,死了无数人,他汪永波亦是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朝中大臣寻不到任何理由弹劾,那么这张官椅仍旧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116章 生亦有哀,死亦悲苦 作为天下第二大粮仓的蜀川省,因瘟疫肆虐数月,农田无人看管,早已遍布齐膝的野草,舀水的水利工具布满细白的蜘蛛丝,野鸟无视破烂散架的稻草人,肆无忌惮地啄食抽穗长出的谷物颗粒,享受这份天赐的美餐。 缺少农民的悉心照顾,连日的阴雨后,修长的水稻绿叶之上,生满了害虫,今年的农田收获,多半惨淡。实在是祸不单行。 作为瘟疫爆发初始地的蜀川省,一片狼藉,大街小巷中,皆是以白布遮掩嘴鼻的收尸人,焚烧尸体的焦味与尸体腐烂的臭味相融,令人作呕,随着火焰的高高升起,一股乌黑的浓烟直达云霄,仿佛一缕缕冤魂凝聚而成,在向世人哭诉。 新上任的临江县县令元嘉年离开衙门,亲自坐镇被收尸人称为“阎罗场”的尸体焚烧处,监督收尸人的一举一动。瘟疫之初,因为几名贪财的衙门捕快搜罗尸体身上的贵重物品,导致携带病源的金银珠宝未经彻底消毒,流传至市面之上,加速了瘟疫的传播,致使临江县在短短的十五日内,彻底沦为一座死城。 元嘉年提笔记录死者的户籍,依据朝廷要求,最近几日统计出死亡人数,上交刑部尚书卧榻之处。汪永波贪生怕死的名头如今传遍了蜀川省,底下新收的衙役与收尸人总会以此作为谈资,在酒桌之上尽情嘲讽,元嘉年并未阻拦,因为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巡蜀川省黜置使大人,已无好感,再说了,身处瘟疫最严重的地区,能否活到这个月底,还是个未知数。 元嘉年已经记不清经过笔下的姓名有多少了,从原先的触目惊心,到如今的神情麻木,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有的一户人家,总计八口人,病死七人,剩下一人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地活着。有的一家四口,夫妇连同两个年岁尚小的孩童,一家子整整齐齐地离开了人世,对此他的心中只剩惋惜。元嘉年早已哭不出来,唯有诸多尸体焚烧之时,倒上几杯糯米酿制的清酒,祭奠亡魂。 闲暇时间,元嘉年会想起那个远在京都的漂亮人儿,在桂花树下手捧一册《诗集》,嫣然一笑,世界明媚。她还在等着他回去娶她呢,可是,到了这人间炼狱,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去吗?她那身为朝中重臣的父亲,会让他活着回去吗? 每日沉浸在恶臭之中,处理诸多事务,元嘉年身体愈渐憔悴,形如销骨,在底下衙役的劝解下,逐渐学会了喝酒,用他们酒桌之上的话来说,酒是精神粮食,亦是治病良药。一口浊酒下肚,胃中温暖不少,驱散了一日的劳累,可他给自己规定,每日只能饮用三杯。 起初衙役与收尸人认为自家大人是怕耽误政务,所以才会订下小酌三杯的规矩,谁曾想某日在众人的苦苦劝说下,元嘉年多喝一小杯糯米酒罢了,便醉得乱说胡话,什么姑娘文采非凡,美若天仙,可若是在脸上扑些胭脂,那就更美了,什么该死的贺老头,凭什么不让我娶灵儿。 众人哭笑不得,这下才知道,原来这位被京都大臣赶到临江“送死”的县令大人,只有三杯的酒量,多一杯都会醉倒。从那以后,酒桌上又多了一笔谈资,就是那个被人笑称为“三杯倒”的元县令。元嘉年没有怪罪众人的口无遮拦,反而觉得“三杯倒”这个称呼极好,不知道灵儿喜不喜欢。 历经十日的细心统计,临江县的死亡人数汇聚成一个冰冷冷的数字,总计一万三千二百零十五人,囊括村庄、镇子、县城以及几处人烟稀少的路边酒肆、茶摊,可这,仍然是一个粗略的统计,先前被集中焚烧处理的死者,许多并未记录在册,已无从查起。 密信交由一名衙役快马送至湖北省边界,交给驻扎防线的军队手中,而后经过消毒,与其他县城发来的密信叠加在一起,集中转送至湖北省某处园林,送到钦差大人的书案上。 元嘉年远眺北方,心底有些失落,因为会有许多因瘟疫而死的百姓将会莫名其妙地“活着”,或是从死亡名单之上被朱笔划去,仿佛未曾来过人世间,尚未留下任何痕迹。蜀川省的死亡人数将会被压缩再压缩,直至得到一个朝廷认可、百姓接受的数字。 但是,没人知道,村中再无炊烟,农田杂草丛生,街上再无摊贩的吆喝声。 今天,元嘉年不由得多喝几杯糯米酒,醉醺醺地瘫倒在饭桌之上,因为他又想见见可爱的灵儿了。 衙役领了元县令的吩咐,请佛家僧人下山做一场水路法会,超度亡魂,为死者指引远去方向,等待来世。可未曾想,才到半山腰,被几个手持棍棒、白布遮面的僧人拦住去路,言明寺庙近期不会接待任何香客,请众人原路返回。 衙役道明来意,拦路的僧人不敢做主,急忙跑回寺庙传达消息,最后得到的命令仍旧是不见。几名脾气暴躁的衙役当场发火,拔刀相见,要拆了这破庙,被其他衙役拼命拦住,众人满腔怨气,返回复命。 等衙役回到县衙,元嘉年早已散去一身酒气,于公堂之内办公,门口的鸣冤鼓,已经有段时间未曾响过,偌大的房檐下,空荡荡,冷凄凄,唯有清冷环绕梁柱。 “大人,请您下令,让我带人抓了那些秃驴!”还未见人,呼喊声先至,一众衙役垂头丧脸地走进公堂,其中几人脸上满是怒意。 “怎么回事?”元嘉年放下毛笔,视线看向衙役班头,询问道。 班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禀告,最后以一句“那群僧人只顾自身性命”结束。元嘉年听完,叹了口气,有些失望,但并未像衙役一般愤怒,立刻下令逮捕僧人。 “人之常情,你们无需介怀。僧人下山,一旦感染瘟疫,九死一生。只是这水陆法会做不成,那些无家可归的冤魂才可怜,无人超度,难有来世。”元嘉年劝解道,内心忧愁。 洛朝信奉神鬼之说,就在去年,因两河省经历数月的大旱,洛朝举行了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罗天大醮,搭设九坛奉祀天地诸神,乞求神明降雨。 “大人,不如寻找道家,做一场小规模的罗天大醮,免去些繁杂的仪式,请道士超度亡魂即可。”班头建议道,城外就有一家道观,老观主前段时间死于瘟疫,底下有几个小道士较为幸运,未被瘟疫感染,其中更有一人在未食用任何药材的情况下,竟然硬生生地抗住了瘟疫的折磨,几日后奇迹般地痊愈了,因此,那段时间道观内香火鼎盛,实在难得。 “可以,若是道长不愿来,你们不准强求。”元嘉年点头赞同,环顾众人,“临山寺那边,无需理会,你们不可前去寻麻烦。这场瘟疫下,死的百姓不计其数,许多房屋已无人居住,他们家中的物品,若是有亲戚来收,让其带走,若是家中已无人,你们照看点,一些金银只管收下,我就当没看见,不过切记以沸水煮过,才可使用。” “大人,这不太好吧。”班头怯怯问道,其他衙役亦是以沉默赞同,每月衙门分发的月钱足以他们补贴家用,而元县令一上任,更是多加了一笔劳苦费。 “没事,当然不是让你们白白收下这些银两,无人的房屋,你们得打扫一番,一些衣物、被褥,带回衙门,清洗后晾干充入库房,留作备用。粮食经过焚煮,可安然无恙地食用,无需担心感染瘟疫。今年的收成不会太好,所以你们要早做打算。收下银两,是为了让你们安心,也是为了让死者安心。好了,去办事吧。” “是,大人!”衙役齐声喝道,站直身躯,恭敬行礼。 第117章 人生何处不青山 山高路远,千帆过江,百舸争流。今日的淮河河面之上,断断续续地传来嬉笑、欢语之声,宾客推杯换盏,吟诗颂词,好不热闹。 渡船到达彼岸,接受朝廷军队的笼统检查,富商、贵人们出示事先向京都讨来的通行文书,与为首的几名官员打过招呼,送上一叠银票,带着一众家仆,越过被朝廷当作最后一道屏障的淮河,正式踏上北方的土地,在瘟疫未曾结束前,富商、贵人们不会返回南方。 北逃的队伍结伴而行,本就善于与人交谈、阿谀奉承的富商们,期间结识了不少京都权贵的子嗣、亲朋好友,看来逃难的好处体现的淋漓尽致啊。 队伍过淮河,入东山省,而后转向两河省,直达京都,这是大部分人的既定路线,还有部分家族向西行进,前去投奔山海、山西的富贵亲戚。 队伍行进速度极慢,似乎是在照顾马车内骄奢惯养、身子抱恙的富家小姐,既然已经出了南方的地界,众人早就不是原先那副慌张逃窜的脸面。习惯于奢侈生活的富商们,每到一处地方,便会大肆花费银两,包下当地最奢华的酒楼,请同行的贵人们入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对于以势利眼着称的富商来说,自然是结交善缘的天赐良机。 酒桌之上,众人谈天说地,讲那家乡的风土人情,聊那京都的达官权贵,因瘟疫之事脸色剧变,为之后怕。最后提到永嘉的施哲,人人扼腕叹息,施家停泊在永嘉港口的商船,只需一声令下,扬帆起航,施家少爷早就超越他们的队伍,抵达天津港口,安然无恙地进入京都。众人感叹施哲的不惜命,可也赞叹其舍身为人的勇气。 只不过瘟疫之后,不知是否还能有幸看见施家出厂的琉璃制品。想必无需太久时间,市面上的施家琉璃,将会被炒至一个天价。 同一时间,淮河以北聚集了大量的外国商人,尤其是事先与施家签订过琉璃生意的商队,焦躁不安,担心施哲死于瘟疫之中,到头来,一纸协议就成了一笔空谈。逃出东海省的各国商人更是带出了不好的消息,令所有人的神经紧绷,约莫还有几日,瘟疫将吞噬永嘉。 与异国商人一同滞留的还有太后的懿旨,镇守淮河防线的将军听过颁旨太监的来意,可也不敢放行,一旦太监以及一众皇宫侍卫进入永嘉后,便不可再回京都复命,甚至不可返回淮河一线。在将军的劝阻下,太监携旨原路返回,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为了此事而发难,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翰林大人,怎会做出如此不要命的傻事呢。 没人理解施哲的想法,施顺义不赞同他的做法,安大、胡安然以及一众助理疑惑少爷的行为,可能与施哲每日相处的温淑会有些感受,只有远在随州的施和,才知道哥哥为什么做“傻事”。 几年前施和与哥哥上街闲逛,在一处菜摊前遇见卖菜的大娘与一名买菜的少女争吵,围观群众亦是不少,奔着吃瓜的念头,施哲拉着施和蹲在一旁,俯视两人,吃着兜中的瓜果。 原来那日少女家中的娘亲生病,今日由她上街买些日常食用的蔬菜,在娘亲的吩咐下,来了这处菜摊。挑选了几样蔬菜,讲好了价格,可就在卖菜的大娘称重时,趁着少女不注意,将一颗损坏的青菜与少女挑选的好青菜替换,事后少女回到家中,被娘亲发现,臭骂了一通,少女气不过,这才返回菜摊理论。 可初出茅庐的少女哪里是身经百战的大娘的对手,任由着大娘泼肮脏水,憋红了脸,就是要换回原来那颗青菜。大娘见着这等场景,知道了少女软弱的性格,嘴中恶毒的话滔滔不绝,请四周的摊贩作证,自己的买卖绝对公正。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一旁的施哲看得津津有味,笑着与施和打赌,旁边这些摊贩必然是向着那个卖菜的大娘,道理很简单,不管在何处,这些摊贩自会抱作一团,日常里会是竞争关系,可若是承认了此事,损坏的只会是整条街的名声。往来的顾客怀有戒心,生怕摊贩做些暗地的小动作,日子一长,怀疑心愈重,即使其他摊贩诚实经营,落在顾客眼中,只会觉得他们收敛了不少,被强行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当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死不承认即可,枪口一致对向少女,让人群认为少女是个贪小便宜的小人。 当时年幼的施和压根不知道如何分析人性,也不知道市井之人的品性如何,可脑子中突然想起了教书先生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人之初,性本善”,他觉得少女如此可怜,大家不至于针对一个女孩吧。 一向奉行“性本恶”理念的施哲,与施和订下一包桂花糕点的赌约。 片刻后,施和高高兴兴地捧着一包桂花糕点,蹦蹦跳跳地与施哲离开铺子,反观施哲,脸上无半点懊恼之意,笑着与施和要了几块桂花糕,说是投降输一半。 年纪幼小的施和,在那时才知道眼前这个宠爱自己的哥哥,原来看待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恶意。 临江县县令元嘉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城外道观内的道士同意开坛做法,超度死难亡魂,地点设在衙门。但是道士们认为自身修为尚浅,做不得高深的法事,若是元县令有其他需求,怕是难以满足。 元嘉年点头同意,此事任由道长决定,法会的一切开销都由衙门支出,衙役会在一旁协助,只管吩咐就是。道士们开始着手准备相关法器、符纸,开坛时间定在后日。 元嘉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前生来世,今生已经难求,只希望那些无辜的百姓早日登往极乐世界,投个好胎,至于他元嘉年嘛,只要灵儿在世一日,他便争取多活一日。 衙役们得了元嘉年的同意,对某些家中已无活人的房屋进行清理打扫,撒上石灰粉末。若是清理中发现金银,衙役们安心收下,用作大伙儿的酒菜钱,若是某户人家一贫如洗,也不会故意翻箱倒柜,找些值钱的物件。 衣物、粮食经过处理后,一一分配给存活的百姓,地里的庄稼无人看管,想来下半年的收成不会好到哪去,这些粮食,只能缓解燃眉之急。 令元嘉年担忧的是,去年两河省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大批难民涌入南方各省份,为了缓解南方的粮食压力,从蜀川之地调取了大量的粮食,导致目前的粮仓处于空虚状态。 若是尚未爆发这场瘟疫,等到下半年的丰收,蜀川之地的粮食足以自产自足,可如今田地荒废,粮仓已空,恐怕瘟疫之后又将是一场饥荒。只希望洛朝他处安然无恙,否则蜀川省将孤立无援。 第118章 君生我未生 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席卷东海省。 永嘉衙门连同施家所打造的防疫战线,在瘟疫爆发后的第五日,如一张白纸般,被轻易撕碎。好在施家工厂事先准备了大量的药材,配以老郎中的药方,众多成年的感染者,在修养三五日后,逐渐好转,身体或多或少会留下咳嗽、多痰的病症,却也无伤大雅。 然而,三日过去了,适合治愈幼童的药方,依然毫无头绪。老郎中每日前来别墅为施哲把脉,与隔离点内的孩童相同,皆是一样的病症,先前的药方,只适合成人的体质,幼童饮用药汤后,有所效果,却治标不治本,有些更是火上浇油,病症愈发严重。 老郎中找过许多可替代的药材,效果皆是不尽人意,工厂内的其他郎中亦是垂头丧气,翻遍了医书,仍是束手无策。药方并无问题,成年人用过后,几日就能无碍。临时增添其他药材,需要一段时间的试验,染病的幼童等不起,施哲更是熬不到那个时候。 病榻上的施哲,面容憔悴,脸色惨白,咽喉的肿痛导致吃下肚子的食物本来就不多,数日的呕吐,夺去了胃里最后一点才消化了一半的食物渣滓。好消息始终未曾传来,多半再有个几天,这副身躯就该与灵魂分割,上回走得匆忙,没体验过灵魂出窍是何种滋味,这回可不能错过了。 今天的胃口不错,吃下了几口小米粥,手脚也有些力气了,说话不再时刻咳嗽,看来是回光返照。 施哲轻声唤来温淑,这个傻丫头,明知道少爷感染了瘟疫,治不好,还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怎的,病毒还分男和女?一样的年纪,温淑一旦感染瘟疫,只会沦落至同一个下场。 面对施哲的呵斥,温淑哭得更厉害了,可就是不愿离开房间,就算是死,也要和少爷死在一起,若是施家族长同意,她更想与少爷埋在一处,到了地底,仍旧相伴左右。 “温淑,把安大叫来,再拿些纸笔来,我说,你记。”施哲有气无力地说道,勉强坐起身子,眼眸中流淌着一股精神气,熠熠生辉。 “是,少爷。”口罩下传来温淑轻柔的声音,取来绵软的鹅绒枕头,垫在施哲背后,示意少爷先倚靠一会儿。 一炷香后,空阔的屋子内,汇聚主仆三人。安大面色显露担忧,近日来工厂繁忙的事务令他忙得喘不过气来,可一想起病床上的少爷,安大硬生生止住了向施哲寻求意见的想法,对工厂内某些争议较大的事情,皆由他力排众议,选择最合适的一个方案,每每最后会加上一句:出了事,我来负责。 安大从未见过自家少爷如此脆弱的一面。 “安大,温淑,接下来的话大概就是我的遗言了。”施哲虚弱地抬起手,示意两人先听他说完,“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老先生的话我是不太信的,可能再有个几日,病情恶化,到时候研制出了药方,也是无济于事。我心里有些不甘,我才七岁,还没去过远方,靠北的京都、东北大陆诸国,靠西的西域、赤烛,靠南的群岛,往东可能会是某个日后叫做日本的岛屿国家。” “我还没吃过好多美食呢,也没创造出好多美食,原本想着日后洛朝各地遍布我的美食店,如今怕是难以实现了。”施哲惨然一笑,落在二人眼中,愈发心疼,温淑早已是梨花带雨,低声抽泣,“你们两人都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有些事情,告诉你们也无妨。” “我的灵魂来自另一个美丽的世界,来自一个名为中华的民族,那里有无数先进科技的产品,满地跑的汽车、高铁,天上飞的飞机,海上的庞大邮轮,四处是水泥钢筋砌成的高楼大厦。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无歧视,追求男女平等,就连出门买东西,只需要手机支付就好了。若是洛朝有那个世界一半的医疗条件,我也不会死在瘟疫之下,而且,孩子们从小接种过疫苗,瘟疫对于那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并不那么可怕,会令人束手无策。” “但是,相对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其实我更喜欢洛朝,喜欢与你们相处,喜欢这个时代的人们。门口卖包子的王爷爷,每次都会给我留几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糕点铺的叶掌柜,卖的糕点从不缺斤少两,总是会多给客人夹两块;道观里的小道士,天真无邪,这才是那个年纪该有的精神状态;面摊子的小伙计与他的姐姐、姐夫,都是热心肠的人,嘴上骂着败家,可碗里的牛肉片从来不会少;工厂里的工人,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互帮互助,都说我施哲乐施好善,其实我是在投桃报李,他们真心待我,我便真心待人。这些都是我在那个世界很少体会到的事。” “所以,我感谢上天让我遇见了你们,就是时间短了点,却也足够了。”施哲缓缓说道,调整坐姿,身形有些摇晃,精神却愈发矍铄,凝视二人,“接下来,我要口述脑海里记忆的知识。你们二人提笔记录,事后交给祖爷爷,由他来决定是否要生产这些物品,每一件都比琉璃珍贵,足以影响洛朝的将来,可也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你们二人,不可外传。” “少爷,老先生一定会找到药方的,你一定会好的。”温淑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悲痛,跪倒在床前,紧紧捧住施哲冰凉的右手,仰面痛哭。后者轻轻拍了拍温淑的脑袋,以左手擦拭温淑眼角的泪水,宠溺地看着这个日夜相伴的女孩,柔声安慰道:“傻瓜,少爷也想好好活着啊,可是老天爷不允许,莫得法子。” 安大心如刀割,欲言又止,他知道少爷的性格,言必有行,从来不会空口无凭。安大攥紧拳头,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前半生的孤苦漂泊、举目无亲的生活这才结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家,被自己视为亲人的少爷却要就此离去,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知所措,自诩“天下事,无难事”的他,当下心中只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所以我要留下些东西,证明自己曾经来过这个温暖的世界,这是我唯一的诉求。当年与施和打赌,我输了一包桂花糕,可是我心里很开心。”施哲微微仰头,缅怀着那段记忆,“我以那个世界的善恶标准来判断这个世界的是非分明,本就是错的。那日,所有的摊贩一致对内,责骂卖菜的大娘毁了做生意的诚信,欺负人家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良心多是被狗叼去了。众人骂得大娘无地自容,围观人群知道真相后,亦是向着少女,帮她讨回本该拥有的好青菜。” “所以,这么好的永嘉县城,这么多心地善良的永嘉人民,我怎会弃之不管,自己逃命而去。一颗老鼠屎自然会坏了一锅粥,可一滴浊水滴入大海,又能如何。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也不想当圣人君子,谁对我好,我百倍还之,谁针对我,也是百倍还之。” 捏了捏温淑柔软的脸颊,可惜被口罩包裹,体会不到肉嘟嘟的感觉,施哲笑意盈盈:“多捏捏,以后就摸不到了。好了,留些气力讲述那个世界的知识吧,温淑,你帮安大磨墨,安大,你来记录。” “是,少爷。” 安大以略带哭腔的声音回复,温淑紧紧握住少爷的手,不肯放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若是我们一同生在前世,该多好。 第119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强撑着体内最后一股精神气,施哲将脑海中的大部分知识完整地表达给二人,至于后续施家工厂能否生产出这些精密的仪器、工具,就不再是他考虑的范围了。 安大一笔一划地记录,生怕错过某些重要的步骤。蒸汽机、蒸汽火车、蒸汽船等,一项项闻所未闻的技术,足以在洛朝掀起惊涛骇浪,改变社会结构。其中包含些无关科技的美食知识,关乎施哲心心念念的美食店,安大特地以笔画了个标记,一定要告知老爷。 施哲天马行空地说着,想到些什么,就表达出来,杂乱无章,后续就留给安大整理吧。对于这个任劳任怨、毫无怨言的工厂主管事,施哲心中怀有愧疚与感激,众多事情缺少安大的协助,会让他消耗更多精力,工厂的运转并不会如现在一般顺畅。 安大在几年前跟随一支难民队伍来到永嘉地界,恰逢赶上施家商行招聘工人,经过选拔,正式成为施家的一员。平日里做工认真、踏实,被商行的管事看中,安大又学过几年书,认字无碍,很快就被提拔为商行的管事助理,直到施家工厂的建立,他被施顺义调来帮助施哲,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两人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安大在与施哲自由开放的思想交流下,耳濡目染,渐渐适应了这种“主仆”之间平等相处的交往方式。 淡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洛朝的文字,每一段话若是传到外界,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施哲传授的科技知识,大多为前世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产物,因为那是两个时代交替的产物,人类文明正式从农耕文化步入机械时代,更加适合洛朝社会当下的生产力状况。 传授这些知识,施哲亦是怀有私心。他内心更加希望洛朝这种中央集权的封建制度快些被资本主义制度所取代,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制度的完善,普通百姓们就不需要瞧着朝廷的眼色行事,亦是不会在面对饥荒时,手足无措,只能原地等死。 永嘉不是没有出现苛捐杂税的情况,四岁的施哲就曾见过韩令全强行征收住房人头税,即家中几人,就交几人的税钱,富贵人家满不在乎,可贫苦的家庭却怎么也凑不出几十文铜钱,最后只能拿出过冬的粮食抵税。 施哲事后问过祖爷爷,永嘉衙门是否经常向百姓收取这些有的没的税收,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据说是当时年幼的皇帝巡视边境时,发现将士们吃穿条件极差,细查之下,发现户部并未克扣该有的军饷,洛朝每年近半的税收用来支出军费开销,这是雷打不动的规定,属实是收上来的税银太少。皇帝一气之下,下旨要求各地涨税,将地方每年的税收作为考核官员业绩的标准之一。 朝廷官方的通告,被地方官员拿去当做护身令牌,借机中饱私囊,收取大量不合理的杂税,不止普通百姓,商人也是叫苦不迭,好在最后朝廷及时撤回了通告,苛捐杂税一事这才告一段落。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封建王朝,就是这般道理。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施哲不知道封建社会背后根深蒂固的思想文化,也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权贵、士绅地主在维护这项制度,他只知道,一旦社会生产力提高,总会出现一部分不满足朝廷剥削的富人,逐渐诞生资本主义萌芽,由他们带领,推翻这封建制度,至于能否走向前世的社会,就看天意了。带动历史的齿轮,加速社会的轮回,皆是需要时间的磨练,不在一朝一夕之间。 “都记下了吗?”施哲嘴唇干燥,伸手示意温淑倒些温水,侧头看向书桌旁的安大。 “都记下了,少爷,我马上给老爷送去。”安大神情忧愁,盯着倚靠木床的施哲,眼睛泛红。 “嗯,麻烦你了。” 安大行礼离去,轻轻合上房门,捏起衣袖擦拭眼角的泪水,仰面叹息。 接过温淑端来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温水刺激肿胀的喉咙,有些刺痛,轻轻咽了下口水,施哲凝视着乖巧站立的温淑,回忆起第一日的见面场景,嘴角微微翘起,那时候的自己,还被当成一个浪荡的富家公子了。 “等我走后,你要是还愿意待在工厂,就留下吧,日后找个真心待你的男人嫁了,这些时间的相处,我能感觉到你心里藏着事情,而且是你无法释怀的事。我只是个旁观者,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会强求你放下心中的执念,只希望你能够爱惜自己的性命,这世界上,有许多值得你去等的人,也有许多等你的人。” 只有两人的屋子里,施哲向温淑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还记得两人的初次见面,施哲从京都纨绔子弟手中抢下温淑,当时的他只是担心这个女孩去了京都后,逃不过死于非命的结果,于心不忍,不惜得罪权贵子嗣,救下温淑。而后温淑那一句“十五岁之前不可碰她”的话,令施哲哭笑不得,自然而然能够猜出,这个小姑娘多半是打算以处子之身,谋求某件事情,结局不会太好。 在两人的相处时间里,施哲从来不会主动提及此事,温淑也是隐瞒着少爷,可当下的情况,若是再不说些心里话,日后也没有机会了。 “只要少爷活着,温淑就听少爷的话,不再去寻仇。”温淑任由泪水浸透口罩,内心挣扎,低头不敢注视施哲。 “傻丫头,我是生是死,都不是让你去寻死的理由。反正我也快走了,你和少爷说说,仇家是谁?为何要不惜性命报仇?” 温淑缓缓抬头,看着病入膏肓的少爷,脑海中涌现一幕幕过往温馨的场景,在她心里,从未想依靠施哲去完成复仇的计划,这只会连累施家,毕竟自己的仇人位高权重。 “我的父亲是礼部的一名官员,可因为某些事情得罪礼部尚书廖欣谦,遭其构陷,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那时我才四岁,恰逢与姆娘出门游玩,回家时发现门口站满了官兵,向周围人群打听一番后,得知真相,忍着悲痛,当即逃离京都,日后再来寻仇。”温淑抹了一把眼泪,眼眸低垂,施哲静静地听着。 “我与姆娘逃往南方,准备投靠爹爹生前的至交好友。廖欣谦得知我还活在世上,便派人暗中追杀,东躲西藏了两年,抵达苏杭境内时,仍是被杀手追上,姆娘将我藏在鱼龙混杂的青楼内,自己则去将杀手引开,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姆娘。后来我一边沿街乞讨,一边向路人打听方向,住在破庙,有时候讨不着食物,饿的啃草根。经过永嘉周边县城时,被一对贩卖人口的母子抓住,被精心打扮后,准备卖于大户人家。我故意装疯卖傻,一来二去,没有哪户人家肯要我,老妇人只好在我头上插根稻草,以卖身葬父的名头沿街将我出售,之后就是遇见了少爷将我买下,带回工厂。” “在人贩母子那吃了不少粮食吧,否则人家怎么会急着把你卖了。”施哲打趣道,示意温淑靠近,牵住她的小手,内心无比心疼。自小失去了父母亲人,与姆妈逃亡两年,挨饿挨冻,还要饱受他人的冷眼辱骂,时刻提防刺客的袭杀,一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怎会经历这些。 “才不是呢,我每顿就吃一点点,怕长胖了,才会被卖。”温淑眼角微翘,被施哲的玩笑话逗笑,凝噎道,“我不想拖累少爷,所以这些事只可以少爷一个人知道,否则温淑就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告诉别人,但是我会派人帮你去找姆妈,是生是死,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施哲示意温淑坐在床边,忍着身心疲惫,为她分析道。 “我不建议你去投靠你爹爹生前的至交好友,人心这种东西,说变就变,谁也不知道那位好友会不会因为屈服礼部尚书的威严或是谄媚权贵,将你交出去,所以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工厂,日后做打算。另外,我得说些难听或是双标的话,我不会因为你的私仇而向特训队下令,进京刺杀廖欣谦,这无疑是去寻死。等我走了,你要寻仇,我拦不了,但我希望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从长计议,报仇之事,十年不晚。” 温淑微微点头,施哲有些欣慰,她这是听进心里去了。 “柔弱的女孩肩上不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却是深仇大恨。”施哲叹息一声,再次为温淑擦去眼角的泪痕,轻声说道,“温淑,少爷再帮你最后一次,等你哪天准备妥当了,要去寻仇,你去找黄护卫,告诉他,这是少爷的遗愿,动用那件武器,帮你完成心愿。若是那时候黄护卫不在了,你就去找施和,我与黄护卫有约定,那件武器只会留在施家人手中。” “少爷,温淑不会让施家卷入这场恩怨中。”温淑抽泣道,内心无半点喜悦之情。 “傻丫头,没事的,到时候你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来使用那件武器,少爷不是在吹牛,二十步之内,在洛朝,只要被子弹击中要害部位,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有了它,你们复仇成功的机会能提高几成。”施哲见温淑点了点头,开心地笑了笑,视线望向窗外,延伸至随州方向,死之前没见到施和,有些遗憾。 “好了,今天说了这么多话,累了,我要睡一会儿。”施哲蠕动身子,温淑赶紧伸手搀扶,将鹅绒枕头平整地摆在施哲脖颈之处,盖上厚重的被子,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边,寸步不离地陪在少爷身边。 对不起,少爷。 第120章 命不该绝 京都,皇宫,御书房。 皇帝批阅完各路送来的奏章,倚靠沙发,神态疲惫,仰面思虑,骤然挥了挥手,示意身后扇风的小太监下去,留下内侍王玉勋一人。举起玻璃茶几上的青瓷茶杯,一饮而尽,似乎是睹物思人,皇帝浮现担忧的神色,开口询问道。 “算算日子,瘟疫也该蔓延至东海省境内,暗卫还未送来消息,是否出现了意外。” “回陛下,朝廷以秦岭淮河为界,隔绝南北两地,防止南人携带瘟疫进入北境。暗卫传达消息,难免受到些阻碍,陛下宽心等待几日,想来不会耽搁太久。”王玉勋略作思虑,恭敬回道,“太后娘娘派去传旨的公公,过些时日就回来了,奴才去问问南方究竟如何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不曾掩藏担忧的情绪:“朕是怕施哲出事,母后的懿旨刚下,开辟新商路的事已经确定,这关键时候却爆发了瘟疫,接下来的几年内,南方各地迫切需要休养生息,新商路的事只能延后。朕不在乎这些,若是施哲因瘟疫而死,那朕的损失可就大了,暗卫送来的防弹衣,朕仔细看过,也穿过,与几位将军商讨过此事,一旦此物投入边境军队中,我军交战的胜算至少能提高一成。施哲死了,一切就成了空谈。” 王玉勋小心斟酌措词,惶恐地说道:“陛下不如派些御医前去永嘉,为防万一,翰林大人年纪尚小,奴才听说这场瘟疫来势凶猛,年幼的孩童、岁高的老人得病,若是不能及时用药,熬不过十日啊。” 闻言,皇帝脸上骤然浮现怒意,却不是针对王玉勋,低吼道:“这群废物御医,前往蜀川省一个月了,还没写出治病药方,朕拿出国库的银子养着他们,就是让他们看着朕的黎民百姓惨死在他们面前吗!玉勋,派人告诉那些御医,朕再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写不出药方,提头来见,施哲若是因瘟疫而死,满门抄斩!” “是,陛下。”王玉勋连忙回道,微微躯躬,背后已是一身冷汗,皇帝这是将气撒在了御医们的头上,当下只能乞求翰林大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你这一死,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你殉葬。 永嘉县,工厂,别墅。 施哲服下老郎中送来的药汤,安然入睡。温淑破天荒地没有陪在施哲身边,离开了房间,轻轻合上房门,追随老郎中,询问那个结果。 老郎中无奈摇头,无法保证这副药方能否完全治愈施家少爷。施哲的病情已经入了最后阶段,新开出的药方确实治愈了工厂内的一批染病儿童,可是千人千面,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病症的严重程度不一样,所以施家少爷大概率可以活下来,至于是否会留下后遗症,老郎中难以保证。 温淑松了一口气,望着眼中布满血丝、头发蓬乱的老郎中,内心有些愧疚,向老郎中行礼致谢,将其送回工厂的宿舍后,返回别墅照顾少爷。 这几日,老郎中每日的睡眠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不断地改良配方,反复试药,替人把脉,周而复始,除去感染瘟疫的儿童,其他病人皆由工厂的郎中们照料。孩童的哭啼、家长的辱骂、安大以及一众助理的催促,老郎中愈发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好在不负众望,终于研制出了适合孩童的药方。 原先的药方中,各种药材的用量皆以成人为标准,然而玄参、麦冬等药材一旦过量,会对儿童的身体产生损伤,这也是为何原先的药方对儿童有效果,却不明显的原因,过犹不及,就是这般道理。再添加几种清热解毒的药材,更换药材的用量,经过几名孩童的试验,新药方成了。 多日的劳累,老郎中胸腔悬着的最后一股心气在新药方的试验成功后,终于散了,期间昏倒数次,休息片刻后再次投入试验中,每日的饮食量渐渐减少,一小碗米饭就已是老郎中一日的口粮,并非工厂虐待,克扣粮食,而是老郎中实在是废寝忘食,不敢将多余时间浪费在试验之外的事情上。 仅仅七日,老郎中暴瘦十余斤,原本身形修长的他,如今瞧着,弱不禁风,走路摇晃,一副时刻会踉跄跌倒的模样。老郎中病倒了,无力再参与病人的救援工作中。 施哲在服下新药方后,缓缓入睡,沉睡了五个时辰,醒来之后,已是深夜,罕见地听见肚子的咕咕叫,手脚也有了些力气,蹑手蹑脚地爬下木床,不忍心打扰趴在床沿边安静睡觉的温淑,轻轻打开房门,出去觅食。 深夜的工厂静谧祥和,几盏悬挂的灯笼照耀水泥路,镶嵌的大理石碎块反射月光,熠熠生辉,酷夏仍未过去,还是那股裹挟热浪的夏风,扑面而来,掺杂微咸的气息。每走一段路程,施哲就得坐在走廊上歇息片刻。 宿舍楼经过后来工匠的改进,从以一层为主,改为三层小洋楼,三室一厅,正好是一家一户的标准。学校的操场也已经完工,正常的跑步锻炼不是问题,前世的一些体育器材,比如篮球,足球、羽毛球、乒乓球等,施哲暂时无法提供,橡胶的原料远在西南地区,提炼、炼化的技术施哲尚不清楚,所以当下为数不多、令人追捧的体育活动只有蹴鞠,一项老祖宗发明的运动,后世却连世界杯入门资格都无法获取。 宿舍楼左侧的建筑是食堂,两者紧挨,是为了方便工人们吃完饭后就能快速回到房间休息,同理右侧的澡堂亦是如此。食堂每日免费提供快餐,也有面食,三菜一汤,两荤一素,菜品参考前世的快餐店,主要是洛朝的菜式实在是稀缺,平民百姓日常一碗米饭,一碟青菜或是自家腌制的小菜就已满足,富人家中山珍海味、美酒好肉缺一不可,厨子更是从各地聘请而来。所以当下食堂的菜系,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是珍馐美味,大鱼大肉,排骨、鸡汤,过年的时候都不见得饭桌上能有一顿。 澡堂子借鉴前世北方的风格,宿舍也有私人卫生间,只是洗澡的用水需要工人们自行下楼提桶取水,工厂的排污设备做得很好,但是缺少水泵的加压,前世随开随关的自来水管道自然无法实现,好在楼层不高,取水不会太累。 按照施哲的规定,澡堂实行收费措施,里头还会安排专门的搓澡师傅,只需花十枚铜板,就能享受一套全方位的搓澡、按摩、捏脚服务,这换在以前,工人们想都不敢想这只有富人老爷才能拥有的好事,可如今,拿出十文铜板,就能好好体验一番,可也不敢太过放肆,每月搓上一次澡,很是奢侈了。 澡堂的师傅大多是些贫苦出身的永嘉百姓,手脚笨,不爱动脑筋,工厂里的其他活做的不太好,心中愧疚辜负了施家少爷的好意,所以当施哲提出澡堂师傅的活儿后,他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在洛朝,哪有什么工作的高低贵贱,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就是天大的好事。 令澡堂师傅真正感动的是,施家少爷竟然亲自教会他们如何去搓澡、按摩,以及一项名为拔罐的医术,亲身示范,与他们这群平民相处,丝毫无大老爷的架子,每每澡堂师傅聊起此事,总是要掏心窝子地说上一句,施家少爷真不孬。 澡堂子在傍晚时分开始蓄水,营业持续两个时辰,期间不再更换蓄水池中的热水。实际上,洛朝的平民百姓很少洗澡,越是贫穷,时间间隔越久,女子两个月洗一回澡,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一开始,听说澡堂子要收费洗澡,哪怕只收一文钱,工人们也不愿花这冤枉钱,施哲听后,很是生气,说是头发发油、蓬乱,身上有异味的工人,一律不得进入厂间工作,记作旷工一次,所有人这才不情不愿,隔个五日七日,勉强洗一回澡,更多的是在宿舍楼里随意冲冲。 后来工厂每月给所有工人发行十张澡堂券,一张可免费洗一回澡,过月作废,瞬间澡堂人满为患,好在施哲事先考虑到澡堂的容纳量,每张澡堂券都有固定的使用时间,保证工人分批进入,新的澡堂已在建设途中。 洗澡之事,施哲下了不少力气,也是藏了私心,每日与一身酸臭、身上满是污垢的工人相处,心情不会太好,当然更多的是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尤其是女性,一旦来了例假,感染疾病的概率增加不少。在这个缺少机器的时代,人才是最重要的生钱机器。 泡面厂、制盐厂、玻璃厂、酿酒厂、制糖厂、冶铁厂、棉花厂,施哲如数家珍,不知不觉,家底已经有些厚度了,这回老天爷没能收走他的命,后续的规划,照旧进行。 施哲松了松身上的棉衣外套,身体不再发冷,心中更是一片火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121章 重蹈覆辙 食堂里,两名守夜的工人替施哲升起灶火,主动担起切菜、做饭的活儿。 施哲在一旁指挥,猪肉切丝煸炒熟透后出锅,笋干泡发,青菜切条,油热鸡蛋入锅,煎好蛋后加水,倒入肉丝、盐、酱油、醋、胡椒粉都来些,辣椒就算了,身体还未痊愈,免得喉咙肿痛。下笋干,焖煮片刻,出锅前下青菜,盛出作为汤底。水沸下面,煮熟后夹入汤底中,添上几片食堂晚餐剩余的牛肉片,点缀些小葱。 施哲吃得滋溜响,两名工人亦是敞开了肚子,大口朵颐,规定的夜宵时间还未到,哪怕受罚,也得尝一尝小少爷亲自指挥做成的鸡蛋肉丝面。一张饭桌上,三人有说有笑,守夜的工人突然见到施哲,先是一阵惊讶,而后转为狂喜,小少爷既然能下床吃饭,必定是老郎中的药方起作用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保佑施家小少爷平平安安。 “最近工厂里还好吗?”施哲低头沿着碗边吸了一口清汤,轻声问道。 “小少爷,我也说不出来好不好,就是比起之前,闹哄哄的,几个管事也是,经常为些事情吵架,厂子里都传开了,说您的身体可能撑不过几日,我们还担心了许久,这不您还能和我们哥俩坐着吃面,真不知道谁传的谣言,不安好心。”何明亮是个大大咧咧的汉子,说话直来直去,毫不遮掩情绪,“前几天,好几个小管事开始准备收拾行李,打算离开工厂,我们这些工人就不行了,离了工厂,就得回去种地,可我家里最后的那几亩地都被富商买去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 另一个工人叶小春伸手拽了拽发小的衣袖,示意他说话收敛些。施哲摆了摆手,笑着说“无妨”,让何明亮继续讲下去。领了施哲的旨意,何明亮滔滔不绝,听得叶小春眉头紧皱,好在小少爷未曾展露怒意,安静地倾听。聊着聊着,何明亮抱怨起入住工厂的永嘉百姓。 “那群住进工厂的病人忒不是人,工厂的工人好心照顾他们,一个个就蹬鼻子上脸,要这要那的,慢了些手脚,就要破口大骂,嚷嚷着说自己可是交了银两的。棉花厂的槐花,与我们哥俩是一个村子的,从小玩到大,多么善良的一个姑娘,就因为端水慢了些,没能赶上时间送上饭盒,被几个妇人围着骂,槐花不爱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道歉,解释人太多了,有些忙不过来,下回肯定先给她们送来,可这群泼妇哪能放过她,最后还是管事出面,将槐花带走。” 何明亮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眼中似要喷出怒火,愤愤不平:“即使被这样对待,槐花还要每日去伺候她们,说是这是小少爷的命令,她必须完成。平日里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老光棍,还会对她动手动脚,幸亏安管事派人在各个帐篷间巡逻,这些贼人才收敛了几分。可那群妇人就在背后嚼舌根,说槐花早就不是个黄花闺女,每日进出那些男人的帐篷,说不定就是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小春急忙拉住何明亮握拳的手,眼神焦急,连忙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反观施哲,早已是一脸阴霾,继续询问道。 “当初我的规定是男性工人照顾男人,女性工人照顾女人,连居住的帐篷亦是如此,男女分离,为何槐花要去照顾男人?” 已经说出火气的何明亮,拍了拍发小的手,心底想着今夜就算被小少爷开除,也要得个说法:“这是几个管事的意思,瘟疫爆发的几天后,工厂里得病的工人愈来愈多,能照顾那些病人的工人只有一百多人,可一个人哪能照顾的来这么多人呢,槐花每日睡得晚,起得早,鸡都还没打鸣,天还没亮,就得起床来食堂准备食盒。中午打个瞌睡,还会被妇人拽醒,去食堂要些点心,晚了就得挨骂。” “我想受罪的不止槐花一人,没有人告诉管事,让他们处理此事吗?”施哲皱眉道,刨根问底,替何明亮满上茶杯,后者伸出双手恭敬接过。 “有,我和明亮找过几个管事,可每次管事们都是当面点头答应,说是与安管事商量商量,可之后依然无人出来制止,没办法,我们俩兄弟最近就跟在槐花身边,怕她受欺负。一来二去,那些妇人就往我们身上泼脏水,说槐花不知廉耻,一女侍二夫。我们不敢动手,骂人也不会,只能忍着。”出乎意料,叶小春抢先何明亮开口,就算被开除,也要和好友一起走。 踢皮球,没想到才一年,工厂里就已经出现这种风气。而接下来的一段话,更是令施哲错愕不已。 “少爷您不知道,前段时间您给出消息,说工厂接纳病人的名额有限,好几个管事借此机会收受银两,安排那些交了钱的人先行入住帐篷,所以瘟疫在永嘉才开始三天,千人的名额所剩无几了,里头好多都是些尚未得病的正常人。听槐花说,好多人明明已经痊愈了,却赖在工厂里不肯离开,贪图食堂的菜好吃又便宜,而且还有人伺候。”何明亮抛出重磅消息,一旁的叶小春见状,早已打算破罐子破摔,默默点头,附和几句。 “不仅如此,我前些日子出工厂运菜,瞧见街道上衙役正在搬运不少感染瘟疫而死的百姓尸体,大多是些青年男子、女子,孩童、老人反而少些,我还上前打听了一番,大多是因为未能及时服用汤药而命丧黄泉的贫苦人家,当时我很是疑惑,明明少爷下过命令,永嘉的百姓一旦染病,即可前来工厂免费领取药材,回家煎熬服下,便能痊愈,可为何还会死去如此多的无辜百姓。”叶小春亦是喝了一杯茶水,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 “我询问了几户人家,他们告诉我,施家工厂发药不假,可每日限量,去晚了,就没了,几个发药的工人曾偷偷提示过他们,只要交些银两,就能预定明天的份额。当时我很生气,却也不敢将此事告诉管事,因为我感觉这件事情并不是几个工人就敢去做的,他们可没有这个胆子,身后必定有人撑腰。我想过告诉安管事,可就怕他是那个罪魁祸首,一个不小心,我们哥俩就可能身首异处。” 何明亮低下头,沉默不语,对于此事,内心愧疚不已,总觉得是因为自身的胆小而导致众多的永嘉百姓无辜惨死。 施哲早已收敛笑容,不复之前的一副淡然模样。好嘛,自己还没死呢,一个个的手段尽出,拿人命来换取银两,若是自己没能熬过去,这偌大的工厂,岂不是成了耗子窝,尽做些下水道里见不得人的勾当。看来,还是心太软了。 工厂里藏有不少施哲的耳目,管事们平日里见过什么人,收了什么礼,他一清二楚,原本并不想派人监视这些手握权力的管事,万一被发现,人心容易涣散。可在安大与朴迁的建议下,施哲公事公办,建立了一个外人从不知晓的督查组织,直属于施哲。 所以平日里施哲皆是睁只眼闭只眼,管事们收些贿赂,只要不做出有损工厂的事情,权当无此事发生,可当下,已经触碰了施哲的底线。 人命在他们的眼中,竟然就值几两银子! 最令施哲心寒的是,他还未感染瘟疫之前,管事们就已经开始谋划名额的事,而督查组织却毫无反应,不曾上报,连何明亮两个普通工人都知晓的事,督查组织怎会不清楚,灯下黑,没想到施哲在无形之中成为了这些管事们的保护伞,他的眼睛被人蒙蔽,耳朵被人捂住,听不到底下人的声音,看不见他们的痛苦。这种在他人欺骗中生活的感觉,真的让人不爽。 “管事们是否威胁过工人们,此事不准在我面前透露,否则后果自负。”施哲心中了然,强忍心中怒火,目前身子虚弱,谋划些事情仍是力不从心。 “少爷你怎么会知道此事,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几个管事们就是这么和大伙儿说的,说是您身体抱恙,工厂里的事情皆有安管事处理,谁要是让少爷因为劳碌此事而病情加重,驱除工厂事小,能否活命就得看护卫队的心情了。” “护卫队里也有他们的人?”施哲心底发寒,皱眉问道。 “这个我们不清楚,平日里踏实干活,接触不着这些,道听途说,不敢在少爷面前胡言乱语,免得冤枉好人。”何明亮挠了挠头,老实说道。 施哲松了口气,可心中的戒备不敢放下,怎会空穴来风,他可不信。 “今天晚上的话你们哥俩就藏在心中,不可对外人说起,如果管事询问,就说和少爷吃了碗面,聊了些家乡趣事,其他的一概不知。至于槐花姑娘和那些照顾病人的工人,明天我会让人借口撤走,其他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我会妥善处理,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何明亮与叶小春商量好了似的,“咚”的一声,一同跪地,抱拳感恩少爷为他们这些低贱的平民做主。两人今晚吐露这番心里话,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见多了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富商老爷,却从未遇见过像施哲这般关心普通工人生活好坏的大老爷。 施哲裹了裹棉衣外套,怎么又有些发寒了呢。 第122章 大病之后 永嘉的瘟疫进入中后期的阶段,经粗略统计,发病死亡的人数接近永嘉县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其中有部分是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即便有药物的辅助,身体的免疫系统却无法及时启动,对抗病毒,因而丧命。另一部分死者,经过官府的调查,是由于未能获得治病药材而在病痛的反复折磨下痛苦离世。然而韩令全故意让人掩盖这些事实,不准大肆传扬。 街道上,满目疮痍,一片狼藉。主人家忙于逃亡而带不走的家具杂物,被窃贼、乞丐明目张胆地抬出府外,就地分账,遗落的值钱首饰、珠宝,正好成了这群乞丐的救命护符,前去施家工厂取药,缺少银两可不行,尤其是永嘉当下的病患极多,药材存量日渐减少,价格更是翻上一番。 一座奢华的府邸之外,朱红的大门洞开,几个瘦小少年旁若无人地进出府内,来回搬运大小物品,整齐罗列在大街上。门口站着三个个子高些的少年,似乎是这群孩子的小头领,指挥众人,商量着事情。 “哎,要不咱们也学一学城西的强子他们,花些银两,向那几个工厂管事购买些药材,再高价出售,谋取暴利?总比这费力搬家来得钱快,跟何况现在可没人愿意买这些玩意儿了,得等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换成现银。”略显瘦削但是头脑聪慧的“军师”贺霖提议道,寻求两人的意见。 “二哥说的不错,我听说强子他们花了五十两白银买了十副药材,拿到其他镇子上转手一卖,轻松到手一百两银子,兄弟们累死累活地搬运这些破家具,能挣几个钱啊。”说罢,老三贺云踢了一脚边上的梨木椅子,埋怨其廉价无用。 老大贺雷摆了摆手,摇头示意此事不太行,解释道:“我去打听过了,现在工厂里储存的药材所剩无几,价格也涨了一番,管事们只会与之前交易过的人继续合作,其他人无论出多高的价格,也不卖。更何况,就咱们三兄弟的家底,还不够买几幅药材的,人家才不会正眼瞧咱们。” 贺霖与贺云点了点头,赞同大哥的观点,脸上难掩失落。瘟疫到来之前,三人还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平日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勉强度日。恰逢赶上有钱人家逃离永嘉,朝廷忙于疫情一事,无心管理社会治安,三兄弟提起胆子,跟随一帮窃贼,翻墙进入高墙大院,成功“赚”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后陆续招揽十几个同样出身的流浪儿,做起当下不需要成本的买卖。至于后续官府是否会秋后算账,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了,享受当下有肉有菜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 “让兄弟们继续搬,任何值钱的物件全部拿走,另外留意留意地板、墙壁,我听馆子里的说书人讲过,那些有钱人家最喜欢把金银财宝藏在暗室里,若是给咱们发现一处,往后的日子,吃喝不愁,想要几个女人都成。” 贺雷发话,贺云立即传达下去,命众人手脚麻利些,眼神尖一点,今晚加餐,整只烤羊吃,其他少年顿时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笑着喊道“三哥英明”。 永嘉县,衙门公堂,冷冷清清。 韩令全半身依靠木椅,小口抿着热茶,大病初愈,处理起事务来仍是力不从心,一桩桩案件令人焦头烂额。死去的病人本该依据朝廷旨意集中焚烧,就地掩埋,可遭遇地方百姓的强烈阻拦,永嘉的风俗习惯亦是以土葬为主,焚烧尸体,是对死者的莫大不敬,灵魂无法升天,永世不得轮回。一时间,衙役与百姓们胶着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件令人烦躁的事就是永嘉城里四处行窃的流浪儿与乞丐,人数众多且分工明确,当下的衙门外布满一双双眼睛,一旦衙役出门,这些探子立刻回去禀告,迅速撤离,因此每次衙役抓捕窃贼,都会落了个空,无功而返。等瘟疫过后,那群有钱有势的贵人回来,发现家中被洗劫一空,到时候倒霉的只能是韩令全。 还有一件烦心事,永嘉再次涌入一大批难民,与之前北方的灾民不同,这些难民身患瘟疫,听说永嘉的施家工厂免费发放治病药材,这才托着患病的身躯,前来永嘉寻药。然而前几天工厂的负责人安大派人捎来口信,工厂里的药材所剩无几,只有几百人的份额,实在无力救助数千人的难民团队,请县令大人另谋他法。 最糟糕的是,施哲卧榻不起,据说撑不过几日,韩令全无法与工厂的最高负责人对话衔接,寻求帮助,众多事情都需要衙门一力承担,府内几十名衙役,实在是忙不过来。韩令全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对施家的依赖,已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 当下唯一的解决方法,只能是向朝廷写信求助,派遣官兵前来镇压永嘉各处的动乱。至于治病的药材,爱莫能助,数千的难民病死在永嘉,是件麻烦事,大不了舍了这头顶的乌纱帽,向施家求个情,进工厂当个助理管事,是条好出路,前提是施哲还活着。 然而韩令全未曾想到的是,若是施哲病死,奉旨前往蜀川省的御医与留在永嘉的暗卫,包括他,都得为施哲陪葬。 此时工厂别墅里,施哲喝完今天的汤药,毫无困意,派温淑将安大唤来,有事吩咐。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最近工厂的账目以及黄滨暗中记录的大小事宜,工厂护卫队现状如何,是否被腐蚀,需要彻底调查,清除毒瘤。可特训队完全独立于工厂,不参与工厂内所有的事宜,只负责施哲的人身安全,因此无需怀疑。 窗外的清风透过微微打开的玻璃窗户,钻入房内,翻动轻薄的纸张,发出簌簌的响声,吹拂施哲略显苍白的脸颊。温淑急忙上前合上玻璃窗户的最后一点缝隙,眼神担忧地看向少爷,果不其然,施哲突然止不住地咳嗽,声音虽轻,可落在温淑耳中,极为刺耳。工厂的郎中来为施哲把过脉,言明少爷身子已无大碍,安静调养一段时间即可,近期尽量不出门,不吹风、暴晒阳光。郎中还有一点未曾讲明,可施哲已经清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肺部留下了不轻的后遗症。 好在施哲年纪尚小,长期的药物与饮食调理可以慢慢治愈后遗症,但是近几年之内不可习武、剧烈运动,施哲对此无所谓,可当黄滨得知后后,却是一脸丧气,少爷已经到了最适合练武的年龄,本打算瘟疫过后,便亲自教习少爷习武,依照如今的情况,只好无限期延后。施哲知道这件事后,心里竟有些窃喜,说实话,他实在吃不了习武的苦楚,这也是组建特训队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些心里话,他可不敢如实告诉黄滨。 纸张上记录了半个月来工厂里发生了的重要事情,大多是些坏事,比如进入工厂的病人故意惹事,损坏了操场上某些健身器材与设备;某个厂区的管事与工人发生争斗,指使他人动手殴打工人,差点引起一场暴动;某些管事私自取走部分药材,带出工厂,高价售卖,谋取暴利;几个管事偷盗厂区内的产品,包括食盐、蒸馏酒等,并且正在收拾家当,随时准备离开工厂。 施哲从未想过自己治下的工厂,竟然演变成与那腐败的官府极其相似,贪污银两,偷窃公家物品私自出售,贿赂收买护卫队,恃强凌弱。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抽打施哲稚嫩的脸庞。施哲埋怨施沅的行商手段不干净,令人唾弃,可当下工厂的管事不是如此吗? 如果是施顺义面对这种事情,只会说一句人之常情,可放在施哲这边,无法容忍。一旦他放纵管事的为所欲为,用不了多久,工厂内部就会爆发矛盾,自行解散。 第123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少爷,安管事来了。”温淑轻轻敲响房门,打开一道门缝,伸出小脑袋,笑着看向施哲,轻声提醒道。 “进来吧。”施哲抬起头,招了招手。 温淑撤回脑袋,转过头来,眼神有些忧郁,视线看向安大,后者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放心”,与温淑擦身而过,走进屋内,温淑轻轻合上房门,却不曾离去。 “坐吧。”施哲放下手中的铅笔,举起手边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看向缓缓坐下的安大,眼神复杂,说道,“最近很累吧,工厂大小的事都要由你经手决定,辛苦了。” “少爷,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安大欲言又止,脑海中想起温淑提醒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讲。 “没事,只管说,温淑那丫头与你讲了什么,我大致猜的出来。当下的工厂不宁静,我需要实话,否则整日生活在欺骗中,总会令人迷茫。”施哲笑了笑,侧头对着房门喊道,“傻丫头,别偷听了,去食堂拿些点心来,再取壶热水。” 门外传来朦胧的声音。 “是,少爷。” 安大吐了口气,还好,少爷还是那个少爷。 安大伸手指了指桌上堆叠的一摞厚纸,面色严肃,询问道:“少爷都看过了吧?” 施哲点了点头,示意安大继续讲下去。 “一场瘟疫,不止是工人生了病,工厂亦是生了大病。黄护卫送来的文件,其实大半部分是我与几名助理编写的,先前组织的监察部门出了问题,不少成员被几个管事收买,成了他们监视少爷与助理的眼睛。尤其是少爷感染瘟疫卧床不起这段时间里,工厂变得混乱不堪,既有外来病人的胡闹,也有管事之间、工人之间、管事与工人之间的争吵、争斗,哪怕我有权决定工厂里的任何事,依然管不住他们。让少爷失望了。” 施哲并未出声安慰,伸手为安大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面前。 “祖爷爷曾与我细细聊过你,从出生背景开始,聊到经历、性格、人品等,他都觉得你担任工厂的总管事最合适不过,然而你身上的某一点他却有些担忧。” 安大双手接过茶杯,缓缓抬起低垂的脑袋,好奇地看向施哲。 “你的脾气太好,对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和和美美的,极其容易培养出优柔寡断的性格。当然,这对于他人来说不是什么缺点,平日里的你如此也并无问题,只是作为工厂的主管事,在大局面前,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你知道了那些妇人肆意欺负看护工人,为何不让护卫将其赶出工厂?是担心我因此事被人诟病?管事们明目张胆地偷窃产品,私自带出工厂,为何你不派人将其控制,关在单间宿舍等我处理也好,或是送至官府也罢,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听之任之?最让我失望的是,他们出售名额,控制药材的分配,多少无辜百姓因此而死,你应该知道,这纸上也写着。” 施哲叹了口气,为自己添上一杯热水,再次一饮而尽,言语激烈,继续说道。 “工厂的事情确实很多,你忙不过来,我能理解。但是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必须立即解决。一个苹果,外表看着毫无破损,可内部已被蛀虫啃食干净,你说它吃着还会香甜吗?黄滨领了我的命令,特训队不得参与工厂的任何事务,可是我曾与你们说过,若是工厂的护卫队内出现问题或是工厂出现暴乱,你有权利调动特训队控制工厂中的所有人,事后我会妥善处理。但是,你没有,选择了坐视不管,放任他们为所欲为。我已经派人去找韩令全,让他送来一份死亡名单,统计多少因未能领到药材而病死的永嘉百姓。他们的死,你安大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是,少爷。”安大默默低下脑袋,眼睛泛红,并未辩解。 “该说的我也说了,该骂的骂够了,工厂的情况你了解的比我更多,哪些人该抓,哪些人无辜,你列个名单,接下来配合我行动即可。”施哲语气恢复平淡,吩咐道。 “是,少爷。此事过后,我想辞去总管事一职,我的性格确实不太适合担任着这处要职。”安大失落回道,并无埋怨之意,确实如施哲所讲,他这优柔寡断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当下工厂的事务繁多,更需要一个做事果决的人。 “怎么,想跳槽?”施哲故意皱起眉头,面色严肃,质问道。 安大摇了摇头,他知道跳槽的意思,少爷先前讲过。 “我和你讲那么多,只是想点明你身上的弱点,为防被人利用,当然了,有我在,这都不算什么。可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工厂或是像此次瘟疫一般,差点丧命,工厂必须要一个可以接替我的人,那个人选只能是你安大。我与祖爷爷讲过此事,他点头赞同了,但前提是你要有所改变,遇见大事万万不可优柔寡断。我向他承诺,你会做到,这次瘟疫就是一场考验,可惜,你未通过。不过没事儿,我撑过来了,这些腌臜事,我来解决,我唱白脸,你唱红脸,保证这一次,将工厂清理干净,大换血无所谓,厂区里不乏有管理才能的工人。工人们还未彻底寒心,内心仍是期盼有所改变,你我需要做出些行动来,证明施家工厂不一样。” 安大骤然起身,朝施哲行礼,沉声喊道:“是,少爷。” 蜀川省,临江县。 书房里,元嘉年小口抿着酒杯,想着远方的姑娘,心里装着淡淡的忧愁。在几个劝酒技艺了得的衙役的“照顾”下,元嘉年再也不是三杯倒,而是四杯醉,平日里喝点小酒,也是极好的。 衙门的事情愈来愈少,一旦衙役出了门,就显得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寻不见。街道上的行人屈指可数,店铺荒芜,就连平日里最招人厌烦、最频繁的邻里争吵的小事情,元嘉年自上任来,未曾断过这类案件,小偷小摸、行窃之事不少,万幸存活下来的临江百姓,觊觎一座座无人看管的高墙大院,不顾白天黑夜,翻墙而入,搜刮值钱的物件,只要别太过分,元嘉年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窃贼行事。 年轻道士主持的周天大醮很是顺利,解冤释结,化坛卷帘,仪式虽简化,可该做得都已做了。事后道士们拒绝了官府赠送的银两,由道观的新观主,领着一众道士远游,往东走去。元嘉年亲自将道士们送出临江县的城门,以读书人的礼仪,作揖行礼,道士还了礼,双方分别,就此远行。 骤然房门敲响,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人,山海省传来消息。” “进来吧。”元嘉年放下手中的诗集,收起了酒杯,房门“吱呀”响起,衙役青禾走近,将一封封面盖有钦差官印的密信递给元嘉年,后者双手接过,撕开封印,细细阅读。 “大人,黜置使是否有事交代?”一旁站立的青禾轻声询问道。 看完信纸内容,元嘉年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不悦,为属下解释道:“东海省的施家向朝廷上奏了一份药方,可治愈此次瘟疫,当下蜀川省的瘟疫渐渐步入尾声,无需过多的药材治疗病患。黜置使大人的命令,根据药方,搜罗药材,立即送往山海省,一旦瘟疫向北蔓延,朝廷好及时分发药材,减少百姓的伤亡。” 青禾顿时怒从心起,攥紧手掌,手指北方,并不是针对县令大人,沉声道:“他们怎会如此无耻!既然有药方,为何不早些送到蜀川省,坐等成千上万的百姓病死,而后竟然敢厚着脸皮向蜀川省讨要药材。定是京都那帮狗娘养的官员,贪生怕死,派兵封锁南北两界,让南方的百姓自生自灭,一旦瘟疫传入北方,他们也不会好过。” “已是定局,我们无法改变什么。过会儿你拿着药方,让衙役们去各处药材铺抓药,有多少,要多少,临江县还有部分感染瘟疫的病人以及不少尚未感染的人,你我二人就是,有了药方,能少死许多人。这些埋怨的话与大伙儿喝酒的时候还是少讲的好,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容易落了把柄。”元嘉年并未恼怒属下的无礼,事实确实如他所讲,朝廷此事做得实在无耻。 “是,大人,属下立即去办。” 第124章 生前身后事 昨日,施哲与韩令全在别墅内会过面,双方商讨了许久的事宜,而后韩令全满意地离去,立即按照施哲的建议,准备做事。通过韩令全的讲述,施哲得到不少关于朝廷方面的消息。 一是南北的防疫战线,据韩令全所讲,南方各省的富人商贾、文人贵族,在瘟疫爆发之初,便已穿过防线,逃往北方,永嘉县亦是如此,钟家的钟瓯越与管事李越,在永嘉爆发的第一日,见势不妙,慌忙乘坐自家商船,沿着海岸线驶去天津港,而后转陆路去往他处,短期内不会再回到永嘉。 其中令施哲感到疑惑的是,陆家家主陆和裕仍然留在永嘉,根据安大送来的名单显示,陆家曾来领过药材。施哲可不会因此事而对其刮目相看,瘟疫之初,谁都不知道药方是否可行,陆和裕选择留在了永嘉,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二件事,朝廷命刑部尚书汪永波为巡蜀川省黜置使,调查瘟疫一事,据说随卫队一同前往蜀川省的还有京都的御医,已经一月有余,尚未开出治病药方,施哲不得不感叹老郎中的医术高明,能成为御医,必是这天底下医术数一数二的人才。施哲曾想过将老郎中留在工厂里担任医师,教授医术,可被老郎中婉拒了,说是瘟疫之后,便要向西远游,在这期间,到是可以为工厂郎中讲解医术与疑难杂症,并留下医书一本,汇聚其几十年的心血。施哲鞠躬行礼,由衷感谢老郎中的大义。 刑部尚书与钦差卫队落脚于山海省的一处府邸内,以密信与蜀川省的官员交流信息,远程颁发命令,此事早已传入京都,大臣们纷纷上奏,责骂汪永波的贪生怕死,丢了朝廷的脸面,对此丞相毫无异议,昭阳宫未曾传来消息,只好不了了之,任由汪永波行事。 第三件事,北方大国赤烛得知洛朝南方生起一波大规模的瘟疫,洛朝的朝廷派遣大量官兵、军队,在南北地区间建起防线,控制瘟疫北上。趁着洛朝朝廷自顾不暇,赤烛军队大举入侵边境地区,已夺取数个城镇,可令人奇怪的是,洛朝边军竟然毫无行动,甚至收拢了战线,丢弃了不少土地,赤烛军方担心有诈,立即鸣金收兵,静待不动。 两人交谈之中,有一件令施哲高兴的事,太后答应了新商路的开辟,并且颁发旨意,此事由他全权负责,朝廷派遣户部、工部的官员从旁辅助。然而当时恰逢永嘉爆发瘟疫,懿旨无法进入东海省,等待瘟疫结束后,施哲便可重新收到旨意,着手开辟新商路,这对经济崩坏的永嘉以及东海省来说,极为重要,借此吸引外来人口,恢复生产力,聚拢大量资金。谈起此事,韩令全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永嘉正值百废待兴的时刻,火锅店、烧烤摊子应了施哲的要求,暂时闭业,炸鸡店可以面向百姓们重新开业,价格不变,每天限量免费提供一杯豆浆。工厂里除了玻璃厂房外,其他厂间一律延迟开工时间,原地等待,近两日内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工厂,一经发现,开除处理。原先部分管事与工人抗议此事,甚至与安大发生激烈争吵,在得知这是施哲的命令后,这才偃旗息鼓。 疫情对施家商行影响不大,当初储备药材时,施哲特地划分了一批药材送去商行,另外派人快马加鞭,给远在随州的施和一家人,送去药方,让他们早做准备。施家商行最先开始正常营业,几家店铺的掌柜换了新面孔,都是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没能扛过瘟疫,走得不算安详。 街道上的店铺陆续开张,生意虽然远不如从前,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街道比起往常,冷清了许多,熟悉的叫卖声没了,稚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不复以往,施府门口的包子铺换了主人,由老王的儿子接任,肉包子的味道差了些,面皮也厚了许多。面摊上,老板娘亲自为稀少的几名食客端面,牛肉、鸡蛋还是那个份量,小葱多了些。清心观里,一尾尾红鲤鱼肆意游荡,浮向水面吐水吸水,莲花池里荡漾起一层层细微的波澜。鱼儿还是那群鱼儿,只是每日前来喂食的小道童不见了身影,多半是去了远方。 百姓的家中停放着亲人的尸体,赞同火化的人家,由衙役帮忙,将尸体运至新建的焚尸场处理。坚持土葬的百姓,在未获得衙门的同意下,不敢私自下葬,就这么与衙门僵持着,如今炙热的天气,用不了多久,尸体就会腐臭溃烂,如若再不处理,容易滋生新的瘟疫。可坚持土葬的百姓众多,官府不敢硬来。 今日的永嘉衙役们终于不用再面对百姓凶恶的眼神了,县令大人贴出通告,施家施哲少爷愿意出巨资,修建一座万人墓,墓前立上一块石碑,写上死者的姓名、生平,并且以墓碑为中心,向四周修建一座园林,方便后人祭拜。死者葬入万人墓的条件便是进行火化,骨灰装入陶瓮中,刻上姓名,整齐摆放在墓室内,整个过程无需百姓花费一枚铜钱。 百姓对此有所异议,谁人不知,施家工厂在瘟疫期间打着免费发放药材的名头,暗地里收取大量的银两、珠宝,更有甚者,某些家中的女子不惜以身子换来救命药材,施家的话,不可信,不敢信。 然而就在当日,永嘉百姓们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施家工厂里的几十名管事、工人,被捆绑着双手,由衙役押送至衙门,关入大牢内,等候听审。据衙役透露,这些管事偷窃工厂的物品,私自售卖,犯了刑法,施哲少爷亲自报案,不日后县令大人将审理此案。 衙役还讲述了一个重磅消息,施家工厂之所以会从免费分发药材转变为出售药材,正是这群人所为,分发药材期间,施家少爷身染瘟疫,卧榻不起,工厂的一切事宜都由这些管事处理。如今施哲痊愈,这才秋后算账,大义灭亲。 此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工厂解封,工人正常外出,那一日工厂内发生的整个事情的经过传出,永嘉百姓这才相信了所谓的万人墓。更何况,都是些贫苦人家,他们哪来的银钱修建墓地,不过是个矮小的土包罢了,木质的墓碑,潦草的字迹,写上“何人死于何时”,每年清明前去除草、祭拜,已是极好。若真是如告示所言,他们的家人葬于园林之中,举行盛大的祭拜仪式,请来道士或是僧人做法事,超度亡魂,这是贫苦百姓生前身后都不敢想的事。 一时间,家中有亲人尚未下葬的百姓纷纷报名,永嘉衙门的衙役忙不过来,还好有工厂的助理与工人前来帮忙,助理记录死者的姓名、原住址,而后工人跟随百姓返回家中,将尸体抬至焚尸场,单独火化,留下骨灰,暂时封存。 当然也存在不少依旧坚持土葬的人,都是些家中富裕,建得起墓地的富贵人家,韩令全听取施哲的建议,要求这些有钱人上交一大笔墓地税,收敛尸体的棺材必须密封,四周浇铸水泥,由衙役在旁监视,以上条件,缺一不可。迫于无奈,这些有钱人家只好同意了官府的要求,没办法,一向以贪财着称的韩令全,此次竟然拒绝了上千两的白银贿赂,不肯便宜行事。 韩令全当下最苦恼的事就此解决,接下来按照施哲的吩咐,派出人手为四周城镇提供援助,粮食、口罩、少量的药材,由衙役与工人组织的队伍一同押送,兵分两路,向西向东走去。至于巡山海省黜置使传来要求各地收集治疗瘟疫的药材上交朝廷的命令,韩令全无需理睬,回上一句地方缺药即可。真是天大的笑话,竟然有人如此的厚脸皮、无耻,纵横官场十几载的韩令全都是甘拜下风。 永嘉县最先开始收拾瘟疫之后的残破景象,生了一场大病的人们,完全无那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的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 第125章 一场早会 永嘉县衙门贴出告示的同时,施家工厂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动。 大清早,在施哲的命令下,工厂里所有的管事,集聚广场,身体痊愈的工人可在一旁围观。工人们交头接耳,猜测为何管事们不在会议室内开会,有人说小少爷大病初愈,留下了不轻的后遗症,似乎是要向众人讲解瘟疫过后工厂的规划,而后静养一段时间,工厂继续交给管事们管理;有人说小少爷要撤了安管事的职位,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内,工厂过于混乱,安管事做事不周,惹得小少爷生气。 众说纷纭,一时间现场气氛诡异,管事们面露愁容,焦急地等待主事人的到来,而工人们却闲情雅致地聊着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近工厂的风气不好,他们内心更加期盼这是一场审判。 施哲带着安大与黄滨姗姗而来,微笑着与身后两人交谈些事宜,管事们见此长舒一口气,瞧着施哲的模样,心情应该不错,先前特地吩咐过几个厂间的队长,管好手下工人的嘴,谁要是泄露半点风声,就得考虑考虑自家家人的安危,想必小少爷仍是不知晓他们的事情。 见小少爷到来,管事们纷纷行礼,工人们停下了交谈,整个广场瞬间安静,施哲自顾自地走上讲台,目光静静地扫视了一遍人群,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安大走入管事的队伍,站在最前端,默默低着头,未曾理会身后管事的询问。黄滨静静站在施哲身后,暗自做了一个“候”的动作,而后双手背身,如古松般挺直站立。 “还能见到诸位,真是万幸。为了应对这场瘟疫,我自认为做足了万全准备,却还是低估了瘟疫的可怕性,期间出现了差池,导致部分老人因病去世,在此,先向诸位说声抱歉。”施哲深鞠一躬,管事们急忙回礼,工人们顿时焦急,咋个小少爷和我们说抱歉干嘛,若不是小少爷提前准备药材,还不知道有多少工人会因此而死呢。 人群前头几个壮硕的工人赶紧带头喊道,挥着手,“小少爷言重了,俺们感谢小少爷还来不及呢”,“生老病死,天经地义,与小少爷无关”,几名厂间管事亦是纷纷出言劝解,骤然间,一副主慈仆善的模样。 施哲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我生病的这段时间内,工厂的一切事宜由安管事决定,这几日身体才缓过劲来,不清楚工厂最近发生过什么事情,我就不调查了,想必在场的诸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我创建施家工厂的第一日,就在大门口立下了一块石碑,大家也都见过,哪怕不认识字的工人,教书先生在课堂上也应该讲过,是那‘平等、公正、敬业、诚信、友善、和谐’几字,我想大家必然在洛朝社会上受过压迫,有过无奈、妥协,可是进了施家工厂后,都是同一起点,同一身份,没有贫贱贵富可言。” 施哲看着广场上围来愈来愈多的工人,有熟悉的面孔,更多的只有一面之缘。施哲逐渐提高声音,让远处的工人们也能听清楚。 “有人会说,你是工厂之主,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你是高高在上的富贵子弟,可以轻易决定在座各位的去留甚至生死。但是我施哲扪心自问,似乎未曾做过愧对大家伙儿的事吧,我也从未强求诸位做些违背良心的事。那么,请各位告诉我,是否对我、对工厂里的管事或者工人队长、班长有所疑义,或是认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有待改进?” 闻言,工人们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无人应声。站在前排的几名厂间管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眼神狠恶,将几名欲要迈步张嘴的工人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几个年轻人欲要伸手发言,被身旁的长辈强行拽住手臂,摇头示意不要出声,千万不可做出头鸟。人群中几名班长观察着工人的一举一动,心中有数,那几个愣头青,会议结束后一定要修理一番。 “嗯?没有意见吗?工厂里如此的和谐?”施哲一连三个疑问,神色平静,心中却早已怒不可遏,几个小小的管事,竟然将几千的工人压得不敢说真话,不敢说话。 “小少爷领导有方,属下们都是按照您的规划一步步进行的,事先都与工人们妥善讲解过了,想必不会有什么争议。”制盐厂区的管事桑兴笑着回道,其身边几名管事、副管事点头附和。 安大依然沉默不语,女管事胡安然欲言又止,身后几名女性副管事见状,急忙拽了拽胡管事的衣袖,不可蹚入这趟浑水。施哲瞧出了胡安然的异样,并未点明让其发言,实际上,令施哲欣慰的是,经过调查,女性管事仅有一人参与其他厂间管事的腌臜事中,而且是在被蒙骗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的成了帮凶,可以原谅。 当初施哲特意将食堂、洗浴中心、学塾等区域划分给女管事管理,初心是觉得女性心思更细腻,适合照顾工人的后勤与规划孩童的教育,未曾想这一随心的举动,保留了工厂的最后一片净地。 “管事们都觉得无异议,其他人亦是如此吗?”施哲的声音跃过众人的头顶,向后传去,清晨的阳光躲在厚重的云朵之后,若隐若现,气温不是很高,有些冷意。 依然鸦雀无声,可工人们使劲盯着小少爷,微微摇头,眼神焦急,希望小少爷能瞧出他们的异样。几名管事则是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浮起胜利者的笑容,小少爷多半已经知晓某些事情,可观其态度,似乎站在他们这一侧。 “那好,既然都无异议,那么接着下一个话题。”施哲无视了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自顾自说道,人群中不少人渐渐低下了脑袋,失落感环绕在众人之间,“下一件事,关于工厂内收留的永嘉百姓一事,前几日我已将全部的工人护工撤走,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为大家解释一遍。” “瘟疫期间,工厂对外开放千余个名额,得病的永嘉百姓可进入工厂治病,并且收取少量银两,远低于药材、食物的成本价格,并且安排身体健康的工人作为护工,从旁照顾病人的生活起居。可前几日安管事告知我,隔离点内存在不少病人趁机欺负、肆意指使护工做事的现象,因此我让胡管事将人撤走,并且派郎中前去号脉检查,只要痊愈或是已无大碍的病人,即刻起送出工厂,而后接纳镇子上的新病患。” 施哲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了一眼前排的管事们,而后凝聚在胡安然身上。 “胡管事作为负责护工此事的主事人,尚未察觉工人护工的悲惨处境,有失察之罪,罚薪三个月,可有异议。” “没有。”台下传来胡安然的声音,前天当她亲耳听到工人护工被一群妇人、无赖欺负的经过后,自责无比,当即表示要辞去女性主管事一职,被施哲婉拒了,并且给她补救的机会,接下来由她全权负责新病人入厂的事宜。 “好。但是我听说,在我刚刚颁布入厂名额的通告时,工厂里有人竟然暗自收受他人银两,为其留下名额,提前入厂,导致瘟疫在永嘉才盛行三日,名额便所剩无几,许多真正的病人难以获得及时的救助,因此丧命。岳青副管事,可有此事?”施哲视线移向安大身后一名矮小瘦弱的中年人,朗声问道,名额之事正是由此人全权负责。 岳青急忙上前一步,信誓旦旦道:“少爷,绝无此事,属下亦有所闻,不知是谁,在工厂内散播这番谣言,意图不轨。属下已告知护卫队,搜寻源头,必需将这混乱工厂的罪魁祸首抓住,还诸位管事一个清白。” “很好,岳管事做事认真、踏实,我很放心。”施哲皮笑肉不笑地赞扬了一句,后者笑着挥了挥手,谦虚地回了句“都是分内之事”,萦绕在人群中的失望感骤然凝重了几分。 “还有一件事,瘟疫之前,我派人前去周边县镇购买大量药材,训练了一批工人,进山寻药,按照助理们与采购部的计算,整个永嘉县的百姓应该都能获得药材的救助,因此我让人贴出通告,永嘉百姓一旦染病,即刻前来工厂免费领取药材。可为何前几日韩县令告知我,永嘉城内有千余人因未能取到药材而丧命,侯境副管事,此事由你负责,你来解释解释。”工厂内三名总副管事之一的侯境上前一步,神色有些慌张,急忙回道。 “回小少爷,工厂的药材一直在免费分发,且做好了账目,后续送至办公室,供小少爷核对。前来领取药材的永嘉百姓极多,至于小少爷口中的千余人未能领取药材而丧命,属下想必是他们尚不知晓此事,否则无人愿意拿性命作玩笑。此事也怨属下,未能及时派人在城中大肆宣扬,导致百姓无辜惨死。”瘦削的侯境说完,情绪低落,已是双眼通红,在外人看来,好一副诚心认错、愧疚难堪的模样。 “宣传部的人何在?”施哲问道。 “属下在。”宣传部部长李明月走出一步,抱拳行礼道。 “侯副管事所说的宣传不到位之事,是否存在?” “回小少爷,绝无此事!属下派人在各个大街小巷贴上了通告,为防百姓不认字而不知通告内容,特地派人把守各处通告前,为围观之人诵读。另外派人走巡一些陋巷、小巷,挨家挨户上门提醒,事关人命,属下与宣传部的工人们万万不敢懈怠,不说永嘉城内人人皆知此事,但是可以保证有九成九的百姓已经知晓施家工厂免费分发药材。”李明月铿锵回道,掷地有声。 “这就奇怪了,你们二人的说法可是云泥之别啊。”施哲眼神玩味地看了二人一眼。侯境以恶狠狠的眼神剐了李明月一眼,而后说道。 “若事实如李部长所言,那属下并不知为何有如此多的永嘉百姓发病而死。” 一时间,众人嗅到一丝怪异的味道。 第126章 就事论事 “哦?侯副管事不知此事?”施哲讥笑道,瞥见人群外围的“ok”手势,一切已准备妥当。 施哲的视线自左往右,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工人,叹息了一声,心中有些失落,缓缓说道:“在场的各位,大多是永嘉当地的百姓,家中算不上富裕,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北方的旱灾,逃难至永嘉,经过考核,成为了工厂的一份子。你们进工厂的第一天,我已告知诸位,在工厂里,人人平等,遇见了不公正的事,只要是对方有错在先,我无条件地站在你们这边,管事也好,护卫队也罢,哪怕是我的祖爷爷,我也能为你们做主。” “因为我实在不想生活在一个阴暗的世界中,充满了欺骗、谎言,外边的社会我管不到,可工厂是我一手建立的,是我的第二个家,我与你们一样,住在这里,吃着食堂的饭,喝着山后的泉水,穿着一样的工作服,畅所欲言,休息日可以与大伙儿聊聊天,下一下五子棋,打打扑克牌,可以去河边钓钓鱼、摸摸虾,踩着沙滩,下水赶海,所以在我想来,互相之间不必有所隐瞒。” “我知道你们一时间无法扭转这种尊卑有序的思想,没事儿,我可以等,我不想刻意与人说,‘啊,我们都是平等的,聊天不用这么谨小慎微,有什么说什么。’这样只会令人厌烦,并非我所愿。可是,你们遭受了压迫为何不提出来,是不相信我这个工厂之主?与管事们狼狈为奸,一同欺压你们?难道我之前与诸位的相处都是在逢场作戏,演给大家伙儿看的?我很心寒,若不是有人告知我工人当下的处境,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十几个管事,竟然能将几千人压得不敢说实话,不敢说话。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跪久了,不愿再站起来。” “我们也不想被管事欺负,可小少爷生病期间,没人给我们做主!平日里的小事情,大伙儿忍忍就过去了,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打扰小少爷。”一个年轻工人再也止不住心中的委屈,红着眼眶,大声怒吼道。 “如果小少爷今日不提及此事,我们也打算就此离开工厂,另谋他路。但是走之前,我们一定要当着小少爷的面,骂一骂这群管事,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开些会议,也不讲正经事,明里暗里要我们送些礼物,尽喜欢在背后做些动作,搞得大家伙儿都没得安心工作。还有那几个队长、班长,就知道向管事谄媚献好,有些事情找他们帮忙,就是拖着、拒绝,变着法的收好处。待在这样的工厂,我宁愿不要这每月一百六十文的工钱,回家种地。”一名中年大汉喊道,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 前排涉事的管事一脸阴沉,心中发狠,好嘛,小少爷说几句客气话,一个个蹬鼻子上脸的,看来平日里的惩罚还是太轻了,让人长不了记性。 看着义愤填膺的工人们,施哲笑得开心,这不有所改变嘛,对着人群外围招了招手,一名特训队成员领了指令,迅速离去。 “一个一个来,谁要举报哪个管事,就上台来,将他的罪行或者是做的腌臜事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一一道来,不可道听途说,讲些毫无证据的事情,事后我会让人核查,若有人诬陷,也得受罚。”施哲双手虚按,等众人安静后说道。 “我先来。”话音刚落,之前被身边长辈拽住的年轻工人举手喊道,小跑至高台上,在施哲点头示意后,手指台下管事队伍中的两人,宣泄满腔的怒火,“小少爷,我要举报制盐厂的管事桑兴与副管事荣安平,食盐厂每月的工钱是一百六十文,可实际上工人们只拿到了一百二十文,全被这二人强行收走四十文钱,他们美其名曰为孝敬钱。制盐厂里都是些岁数尚小的青年工人,被他们二人以开除作威胁,不敢声张,默默接受了所谓的孝敬钱。” 被点名的两名管事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难看,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台上的年轻工人,后者丝毫不怵。 “小少爷,绝无此事,这个小崽子之前与我二人因某些小事发生过争吵,必是怀恨在心,污蔑我等,请小少爷明察,还我二人一个清白。”桑兴朗声喊道,面带委屈。 施哲并未理睬两个管事,侧头看向年轻工人,询问道:“有谁能佐证此事?” 年轻工人忽然欲言又止,有些犹豫。 “无妨,只管说,制盐厂的工人都是我亲手挑选的,除了我,没有人有权力开除他们。” 年轻工人如释重负,眼神顿时坚毅,回道:“制盐厂所有的工人都能证明此事,另外不少人亲眼见到两个管事将大量的食盐私自带出工厂,拿到市面上以低于施家盐铺的价格出售,牟取暴利。” “黄口小儿,休得胡言!”荣安平怒喝道,面容狰狞,如一只凶恶的豺狼。 “住嘴。”施哲亦是怒喝吼道,怒目圆视:“所有管事,不得出言,否则一律当做认罪处理,我不会偏袒任何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匹害群之马。” 原本还想辩解的桑兴硬生生止住了嘴角的话,缩了缩脑袋,荣安平怯怯退了回去,只因二人瞧见了施哲身后眼神中带有杀意的黄滨。所有人都未见过如此愤怒的施哲少爷,看来此次开会是假,多半是要肃清工厂。 “好,你先下去,此事我会调查。”施哲恢复情绪,朝着年轻工人轻声说道,后者热泪盈眶,真诚地感谢小少爷为他们做主。 有了第一人带头,后边高台陆陆续续走上了几十名工人,控诉管事、队长的不作为以及某些管事所做的腌臜事,事情有大有小,言语中自然会带有个人恩怨,需要后续细细调查一番。施哲手中所掌握的消息数量,远远不及工人亲身的经历。其中最令在场众人震惊的是,制棉厂的管事竟然胁迫女红与其发生关系,在这短短的三个月内,已有数十人遭受迫害,由于担心家人的安危,不敢说出真话,也无法逃离工厂,整日担惊受怕,还要遭受管事的凌辱。 泡面厂的管事与采购部的某位助理互相勾结,暗中要求渔民上缴部分银两,否则施家工厂将不再接纳其每日送来的海鲜渔获,甚至一度压价再压价,而工厂的收购价不变,中间的差价利润,被二人收入囊中,渔民们为了生计,也只好忍气吞声。 酿酒厂的管事与工人队长,私自承接厂外商人的订单,将制备的好酒偷偷运出工厂高价贩卖,如今厂间里好多的酒坛子内盛放的皆是清水,有时为了应对助理们的检查,从外边购买部分劣质酒水,掺入其中,若是被发现,对外宣称酿酒失败,躲避追责。 沙发厂的副管事任人唯亲,在外采购原材料的单子都是交给其家人、亲戚去办,故意挑些质量较差的木材、兽皮,以次充好,从中贪污采购银两,导致工厂里制作的一批沙发质量极差,带有异味,根本无法坐人,更别说以此作为礼物送人。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皆有,矛头直指诸位管事。施哲脸色阴沉如水,竟然还有如此多的腌臜事情未被黄滨记录。 人群中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惊讶眼前发生的一幕,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训队成员押解二十余名工厂队长、护卫队成员穿过人群,抵达台下,而后站成一排,冷漠地面向众人。 施哲手指底下零散站立、不知所措的二十余人,解释道:“这些队长与护卫队成员,经过我的调查,与工厂内的几名管事狼狈为奸,在瘟疫爆发之初,出售名额,盗取仓库药材,高价售卖给永嘉百姓。平日里欺负工人,想必刚才举报的队长中,应该有他们的名字。我记得我曾说过,是人都有欲望,面对财帛、权力、地位、美人都会起贪念,但是要有一个度,尤其是在工厂里,收敛一些。每个月给你们多发的红包,其实就是所谓的清廉银,用来满足你们的贪念,没想到,你们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 施哲朝左边挥了挥手,一名助理登上高台,手捧花名册,安静等待施哲的命令。 “以下点到名字的人,出列,不在场的,立刻派人去通知,当然别想着通风报信,工厂已经戒严,无人能进出。”施哲冷漠说道,朝助理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翻开花名册,高声朗读道。 “工厂副管事岳青、侯境,制盐厂管事桑兴、副管事荣安平,酿酒厂总管事范永丰,副管事柏灵越、吕舀,沙发厂副管事李玉泽,泡面厂总管事康乐、副管事元立轩……” 包括队长、班长以及护卫队成员,总计一百一十二人,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最后竟然点到了工厂总管事安大的名字,而女性管事那边,也有一人的名字。 施哲注视着躁动的工人们,提高嗓音,说道:“点到名字的这些人都是领导阶层,还有部分工人,之后会有人按照名单将他们带走,大家伙儿无需担心,身正不怕影子邪,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施哲抬起手,做了一个“行动”的动作,瞬间从四面八方整齐跑来近百的护卫队成员,远处的衙役亦是收到信号,小跑而来,手拿官府的通缉文书,参与逮捕的行动中去。 几个队长、班长见势不妙,推开周围人群,猛然转身逃离,被几个高大强壮的工人一脚踹翻在地,护卫队上前捆上绳索,被点名的管事早已惊慌失措,环顾左右愈来愈近的护卫队,心中无可奈何,气愤不已,于是对着施哲破口大骂。 “施哲小子,我为施家卖命二十余载,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就已经为老爷做事,尽心尽力,如今不就是收了点银两,打压了一群穷人,你就这般对我,真是寒了人心,我要见老爷,你没有资格抓我。”年近五十的范永丰厉声呵斥道,面红耳赤,恨不得走上讲台痛打这名晚辈。 “没想到你施哲如此的忘恩负义,你去问问施顺义,当初是谁拼命保住了那一批价值万两白银的货物,保住了施家商行。要不是我们拼死卖命,你施哲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街上乞讨的呢。毛头小子,还想联合官府排除异己,老子不就是玩弄了几个女人,你出去打听打听,哪户的富贵人家没做过这种事情。好小子,你最好杀了大爷,否则就算施顺义来了,我也要好好教训你一番。”脾气暴躁的制棉厂管事冯浩广怒骂道,就要迈开步子冲上高台,突然看见黄滨垂直握拳的双手,骤然退了回去。 当初安排此人作为制棉厂管事是施顺义的意思,冯浩广早些年为施家受过伤,烙下了病患,施顺义念及旧情,让施哲寻个轻松的职位,就算让其养老,施哲拒绝过一次,可耐不住祖爷爷的软磨硬泡,恰逢制棉厂的创办,便让其担任管事。事实上,冯浩广从不染指厂内事务,皆由两名副管事处理,施哲这才放心,特地为制棉厂新增了两名副管事的职位,未曾想到,这个冯浩广竟是个淫棍,暗地里迫害了数十名女红。 施哲安静的听着管事们你一句我一言的辱骂,毫不在意。此次肃清行动,确实未与祖爷爷事先说明,不然依老爷子的性格,必会阻拦,到时候施哲夹在中间,就不好做人了。 就事论事,就人论人。 前者是施哲当下必须要做的事,如若再不清理这群蛀虫,工厂迟早会出事情。后者是施顺义会奉行的观点,十几名管事都是施家商行的老人,经验老到,当初派遣他们担任要职,何不是施顺义对施家工厂寄予了厚望。这些管事任劳任怨,皆有大功在身,施顺义可借此功过相抵,最坏的结局就是将他们赶出工厂,返回商行亦是不太可能。 可这并非施哲想要的结果,也不是工人们想要的结果。管事我可以换,工人不可以走。 第127章 问责 这场临时召开的早会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从施哲上台到护卫队配合官府衙役抓人,一切都太过突然。管事们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拷上枷锁,带离工厂,关入县衙大牢内。施哲事先与韩令全打过招呼,给这群习惯了作威作福的富贵老爷们安排几处脏乱差的牢房,至于私刑,就不必动用了,老胳膊老腿的,万一死在牢里,不好向施顺义交代。 见犯事的管事们被一一带走,工人们不敢置信,在施哲发出“工厂解封”的命令后,人群顿时兴奋呐喊,欢呼雀跃,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越来越多不知真相的工人走出宿舍、食堂、健身室,向身边的好友打听消息,得知施哲少爷在早会上的行为后,亦是加入欢庆的队伍中去。 对于这群贫苦出身的工人们而言,青天大老爷的事迹只会出现在酒楼里,出自说书人的口中,可今天他们亲眼瞧见了一位真正为他们着想、做主的大老爷,不,也是官老爷,小少爷可是那饱览群书的翰林院士呢。 工厂解封,工人们将这个消息带出了工厂,四处告知好友、亲戚,心中的愤恨烟消云散。酒桌上,事先还埋怨小少爷不作为的工人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罚酒几杯,庆幸众人遇见如此好的主人。寺庙里多了不少女香客,皆是来为施哲少爷上香祈祷。年轻工人兴高采烈地返回家中,告诉娘亲自己不用离开工厂了,工厂的毒瘤被小少爷硬生生地拔除了。十几名女红喜极而泣,互相依偎,终于瞧见了光明。 工厂放假三天,经过酒精彻底消毒后,重新开工,尤其是食堂、住宿区、澡堂,人多的地方必须重点关注。隔离区的病人进行一波清理,对于一些占着茅坑不拉屎且态度恶劣的永嘉百姓,只管暴力驱逐,这是施哲赋予护卫队的特权。几十名护卫队成员长舒一口气,心中的那股怨念终于可以发泄了,对于那群蛮横不讲理的刁民,手中的棍棒早已忍耐不住。 名声,呵呵,永嘉谁不知道施哲最不在乎名声,何况瘟疫以及管事一事,施家工厂的名声早已臭了大街。 工厂,办公室。 施哲吃过早点,喝了一小碗药汤,并未留在别墅里办公,而是返回办公室,翻阅侯境记录的药材账本。施哲不得不感叹,这群管事的处事方法果然老道,一本作假的账本粗看、细看之下,竟然毫无问题,姓名、住址、家中人口记录地一清二楚,哪怕派人前去调查,确实有此户人家存在,当然,未能领到药材也是真事。 “小少爷,郎中说了,近期一段时间可不能太过于劳累。”从早会结束到办公,施哲期间只是吃了一顿早点,歇息不得片刻,温淑担忧不已,出声提醒道。 “没事,累了我就休息,我还巴不得偷懒呢。事情有点多,好些安大他们无法决定,只能交给我,过会儿事情忙完了,你陪我回趟家里。”施哲笑道,让温淑宽心。 “是告诉老爷管事们的事情吗?” “嗯,都是些商行里的老人,与祖爷爷有旧,本来我该事先告知他一声,可担心遭到阻拦,就借口提前封锁了工厂,不让消息流出。哪怕现在祖爷爷知道了真相,管事已经入了大牢,他不会落了面子,再去求韩令全办事,只是我得头疼一段时间了。”施哲叹了口气,人情世故与正道,真是难以抉择啊。 温淑刚想开口劝慰小少爷,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温淑前去开门,瞧见了助理以及其身后站立的施顺义与黄滨,急忙转头向施哲使了个慌张的眼神,施哲惨淡一笑,该来的总会来,朝温淑招了招手,示意放他们进来。 “祖爷爷你怎么来了。”施哲站起身,故作惊喜道。 “我再不来,怕是施家商行的人都要被官府抓了去吧。”刚进门,施顺义下了个马威,脸色阴沉,没好气地说道,径直走向沙发坐下,黄滨站在施顺义身后,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 施哲赶紧小跑到施顺义身边,倒了杯茶水,递给祖爷爷,笑嘻嘻说道:“怎么会呢?那些管事是犯了错,所以才会被带走,我手上可是有证据的,绝不冤枉好人。” 施顺义仍是一脸严肃的盯着施哲,一言不发,并未接过茶杯。好嘛,事情有点大,撒娇卖萌也不行了。 施哲收敛了笑容,将茶杯轻轻放在玻璃茶几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知道祖爷爷怪我没能事先告诉您这件事情,但是我也有苦衷哇。一旦您不同意我的行动,那工人们怎么办,那些被欺负的女红怎么办?报官,谁愿意为他们打官司,韩令全会理睬这些事情吗?到最后,还不得是我出面处理此事。您念旧情,我晓得,可是我一心创办的工厂可不能毁在这些人手里啊,再说了,工厂可是与朝廷做生意,一旦工厂倒闭,施家也就走了下坡路,外边有多少人觊觎食盐、琉璃配方,您应该知道。” 施顺义凝视着施哲稚嫩的脸庞,叹了口气,声音沧桑,开口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只要老爷子开口,这件事有的说。 “我与韩令全商量过了,以偷窃的罪名将他们关押在牢狱中,大概两个月左右,也不会让他们干重活,更不会有人动用私刑,该有的惩罚得有。这两个月的时间,我要亲自扶持一批新管事,接手相关事务,肃清他们在工厂中培养的势力。至于这些管事们出狱后,是回施家商行还是安心养老,由您说了算。” “哲儿啊,祖爷爷知道你嫉恶如仇,想为工人们讨回公道。可你知晓他们在施家商行内的势力吗?今日早晨出事后,商行内各处掌柜找我求情,他们的家人四处打点关系,上门拜访,寻求权贵的帮助,哪怕是韩令全,也得低头,将他们放喽。所以这件事情你做得太过急躁,人心若是散了,祖爷爷也无法帮你啊。”施顺义语重心长,责怪道,施哲不知其中要害,险些害得施家商行内乱。 “您觉得工厂重要还是商行重要?”施哲问出了一个施顺义从未考虑过的问题,见祖爷爷皱眉思考,继续说道,“其实事实就摆在面前,不是哲儿口出狂言,等瘟疫之后,朝廷开辟新商路的旨意再次抵达永嘉,施家工厂必将成为南方地区的经济中心,时间问题罢了,只因为工厂里有洛朝与异国商人为之疯狂的商品。而这一切的根本,就是工厂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商品。想必您也看过我让安大送去的图册,上边的东西真实存在,我能制造出来,届时整个天下的关注点,都会汇聚永嘉,汇聚工厂。在哲儿的心里,您为之担心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情。工人与管事,我选择前者。” 施哲一番言辞触动了施顺义的心,同时也令他心惊,没想到施哲的目光并未局限于东海省,甚至已经谋划至异国他乡。安大送来的图册他翻阅过数次,每看一次,便会触目惊心一次,这真是一个孩子能想到的事物吗? 图册早已被施顺义焚毁,哪怕施哲因瘟疫而死,他也不会按照图册的内容,打造一件件不属于这个朝代的东西,谋取暴利,那样只会令施家万劫不复。可若是施哲还活着,他也不会阻拦,甚至会发自内心地支持他,他相信施哲能好好利用那些东西,将施家带向一个从未到达过的高度。 “你说的这些,祖爷爷都明白,可毕竟是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兄弟,终究有感情。他们对施家有大功,可以背叛施家,可我不能忘恩负义。”施顺义神情落寞,施哲看在眼中,于心不忍,刚要心软答应祖爷爷的要求,身后的黄滨突然说道。 “老爷,小少爷,当下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们,这些管事背地里联手,要将小少爷置于死地。” 施哲满脸惊讶,转头疑惑地看向黄滨,为何之前未曾提过此事。施顺义则是神情震惊,黄滨不是那爱说瞎话的人。 “根据特训队调查,派去探查瘟疫的护卫队中,有管事的人,他们故意感染瘟疫,返回工厂,在工厂内四处游荡,传播瘟疫,并且暗地里聘请杀手,趁着工厂混乱之时,混入人群之中,伺机而动。可以说,永嘉县沦陷的如此之快,都是他们的功劳。”黄滨诉说着事实,在他看来,小少爷还是过于心慈手软了。 “黄护卫之前咋不说这事,事实若真是如此,我可就没有任何负罪感了。”施哲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施顺义,心中窃喜,这一刀砍得好啊,正好砍在了祖爷爷的心头上,这下可不会让自己放过那群管事了吧。 “黄滨,真有此事?”施顺义依然难以置信,沉声询问道。 “确有此事,刺客已经抓到,而且我是昨晚才知道的这个消息,还未来得及告知小少爷。”黄滨回道,他并不想看着祖孙俩因几名外人而争吵不休,心生芥蒂。 那群所谓的商行老人,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作威作福,暗地里竟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抢取金银已是小事,更有那草菅人命的滔天大罪。就如施顺义所讲,迫于他们在商行中的地位与势力,黄滨便将这些事情隐瞒了下来,他亦是不想商行为此分崩离析,对管事们的行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既然小少爷下定决心要肃清工厂,那就没什么可藏捏的了。 “正好祖爷爷也在这,黄护卫,将刺客带来,一同审问,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施哲吩咐道。 “是。” 第128章 一场夭折的刺杀 膘肥体壮的刺客捆绑着双手,被两名护卫队成员带进办公室里,无需他人催促,径直跪下,朝着施哲微微曲身,喊道。 “拜见翰林大人!” 好嘛,还是个有礼貌的刺客。 “姓氏名谁,家住何处。”施哲学了学公堂之上韩令全审案的模样,绷着脸,开口询问道。 “小人是永嘉县城西的屠户胡壮,前些日子收了好友姜奇云的五十两白银订金,装成病人,潜入工厂,伺机刺杀翰林大人。 ”胡壮也是个老实人,施哲还未详细询问,便将好友一并供出。 “就凭你一人?我工厂内可有数百人的护卫队,你一人能做成刺杀之事?”施哲有些好奇。 “小人进了工厂才知道原来有如此多的护卫把守。原先姜奇云告诉小人,工厂里有内应,而且会有大人物扰乱工厂秩序,提供大人的住处,让小人趁乱刺杀大人,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的赏金。”胡壮抖了抖肩膀,令跪姿舒服些。 “你可知内应是谁?” “这个小人不清楚,都是姜奇云与其联系,小人只是收钱办事。”胡壮老实回答。 “听黄护卫说,是你主动找得他,承认了收钱刺杀一事。”施哲疑惑问道。 “是小人主动承认的此事。”胡壮情绪陡然激动,愤恨说道,“这个姜奇云真不是个人,他不止找了小人一人,还有另一个他的好友,给价二百两,任务也是刺杀大人。前些日子小人四处游荡工厂之时,瞧见了那人鬼鬼祟祟的模样,细问之下,得知了此事。小人气不过,原本就觉得为了一百两豁出性命不值得,未曾想这狗娘养的姜奇云,竟然还克扣了小人近一半的赏银,实在是气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将实情告知大人,谁也否想做这个买卖。” 一时间,办公室里气氛诡异,安静无声。 施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人才,真他妈是人才啊,没想到杀手行业内还有等级歧视,赏银多少因人而异。真是大开眼界。 “那人是谁?现如今还在工厂之内吗?”施哲继续问道。 “那人已经放弃任务,说是观察了几日工厂内的守卫,无懈可击,毫无下手的机会,便自行离开工厂,去找姜奇云退了订金。不过依小人观察,工厂内应该还有其他刺客,这得大人抓了姜奇云,才可得知。”胡壮不讲义气地卖了好友。 施哲侧头看向黄滨,问道:“黄护卫,派人去抓姜奇云了吗?” “一早就已派出护卫队成员前去城西逮捕姜奇云,事情顺利,约莫过会儿就能将人带回。” 话音刚落,三声熟悉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开后,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被两名护卫队成员押入办公室内。中年男子见着了跪地的胡壮,顿时神情激动,不顾嘴中塞紧的布条,呜呜地喊着,伸脚踹向胡壮,被后者一个灵巧的侧身,躲了过去。 “好你个姜奇云,老子还没去找你问个清楚,你还敢踹老子,要不是大人在这,定要你好看。”胡壮恼怒骂道,怒目圆视。 在两名护卫队成员的按压下,姜奇云“咚”的一声跪地,被解去嘴角的布条,获得解封后的姜奇云,不顾在场的几人,对着昔日的好友痛骂道。 “你个混账,竟然出卖于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认你作兄弟。” “若不是你克扣我的赏银,我愿如此吗?姜奇云,老子卖命赚的钱,你竟然收走一半,最可恨的是,你还找了其他的杀手,出价比我整整高了一倍。”胡壮怒怼道。 “呵呵,那是因为你蠢,不值两百两银子,我可从未将希望放在你身上,若不多找寻些杀手,这笔买卖就靠你个杀猪的,必定不成。”姜奇云嗤笑道,朝胡壮脸上啐了口唾沫。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骂娘骂祖宗,互相问候亲朋好友,给施哲看得津津有味,小口抿着热茶,就差来点瓜子了。 “咳咳。”沙发上端坐的施顺义出声提醒道,示意施哲到此为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过会儿进了县衙大牢,我让韩县令将你们关在一间牢房里,到时候是骂是打,你们自己决定。”施哲开口打断二人的对骂,眼神威胁,若是不给他面子那就不需要客气了。 二人顿时安静下来,等候问话。 “姜奇云,别的我也就不问了,幕后指使是工厂的哪个管事?” “这个小人也不知。”姜奇云犹豫不决,无奈道出事实,“小人是收了城西云记酒楼林掌柜的银两,奉命寻找杀手,混入工厂刺杀大人。林掌柜给了我两千两白银,除去五名杀手的订金之外,现如今还有一千余两白银藏在自家地窖中。” “我去!”施哲不由自主地惊呼,也他妈是个人才啊,没想到杀手行业还有中间商赚差价,形成个倒立金字塔,层层抽成,不知道那林掌柜上边是不是还有中间人。 办公室里,众人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就连施顺义也是如此,施哲身后的温淑忍不住扯了好几次施哲的衣袖,这可比小少爷讲得那些奇事怪闻有意思得多。 “姜奇云,你真是个畜生,就给我们一百两银子,你自己贪走千余两白银!”胡壮气愤不已,欲要以头撞向姜奇云,被身后的护卫队一把拽住,按压在原地。 “胡壮,再嚷嚷本少爷就不客气了。”施哲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而后视线转向神情黯然的姜奇云,继续问道,“那个林掌柜的上边不会还有人吧?” “这个小人真不清楚,不过想来以林掌柜的身份,足以接触到真正的幕后之人。”姜奇云不确定的回答道。 “行,过会儿你将聘请的杀手名单写下,算你戴罪立功。”施哲看了一眼低头的姜奇云,继续说道,“黄护卫,立刻派人前去县衙,让衙役将云记酒楼的林掌柜抓去公堂,对方有些身份,工厂的护卫队师出无名,别把事情闹大了。另外告诉韩县令,此事私下审理就行,到时候我会前去旁听,再怎么样也得弄清楚是谁要杀我。” “是。”黄滨领命离去,让护卫队带走跪地的二人。 两人一走,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许多。众人再也止不住笑意,施顺义亦是左右摇头,人生几十载,还从未遇见过如此蠢萌的刺客。 “哲儿,因为瘟疫之事,工厂内如今鱼龙混杂,出门行走身边万万不可缺少护卫,小心行事为妙。”片刻后,施顺义贴心提醒道。 “放心吧,祖爷爷,工厂明面上有护卫队,暗中更有特训队保护,若是再出意外,那只能是天意使然。约莫半个月的时间,工厂的隔离点会取消,病人陆续送出工厂,之后举行一场大肃清行动,那些管事培养的势力必须清除,一粒老鼠屎亦会坏了一锅粥。还是那句话,培养这批工人耗费了我大量的人力物力,比起管事来说,他们才是真正的价值创造者,洛朝不存在机器,人才是劳动的主力。” 施哲的一番话,表明了决心。那群管事,可以不死,当然也不可能返回工厂,施顺义可以接受他们重回商行,但是施家工厂之后是否还会与商行合作,此事待议。两者的分裂反倒是好事,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商行的那一套,施哲不喜欢,工厂的工人更是厌恶至极。长此以久下去,只会导致人心涣散。 “此事祖爷爷再考虑考虑,你身体刚刚恢复,不可太过劳累,商行那边送了些补品过来,记得服用。祖爷爷老了,商行总会传到你的手中,工厂也好,商行也罢,两者都是施家的产业,心中如何不喜欢,也不可向外人表露。”施顺义眼神柔和,看着施哲,耐心劝解道。 “那以后施和来继承商行不就得了,正好我管理工厂,他接任商行,我是大哥,我照顾他。”施哲嘟囔着嘴,眼眸一亮,这个想法真心不错,管理一个工厂就够吃力的,再来一个内部乱糟糟的商行,还不得累成狗。 施顺义气笑,拍了拍施哲的脑袋,笑骂道:“怎么给你说得,商行成了累赘,你知道施家多少子弟想成为祖地商行的主事人吗?再说了,施和要想接管商行,必须经过考验与各地分行的主事同意,在各方见证下,于宗祠内立下誓言,才可成为下一代商行主事人,哪能是祖爷爷一人而定的事。” “真麻烦,更不想接管商行了。”施哲不屑说道,“不对啊,祖爷爷,我差着辈分呢,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是我父亲或是施和父亲他们那一辈接管商行吗?怎么一下跳到我了?” “施家祖训规定,若是后辈子孙中出了大能大才之人,无需顾忌辈分之差,各方无异议,可接任商行主事一职。”施顺义突然坐直了身躯,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施哲,看得后者心里发毛。 得了,又来了。 “哲儿,以你现在的功绩而言,商行之主,轻而易举。” “那是不是以后见着我爹,我可以命令他做事。”施哲怯怯问道。 施顺义心中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番劝诫言辞还未说出口,顿时破了功,一巴掌拍在施哲头上,笑骂道:“等你做了家主再说。” 第129章 重建工作 当其他县城尚在经历瘟疫的肆虐时,永嘉县率先恢复了社会秩序,开展重建工作。街道上杂乱散落的衣物、木架等,被城中百姓们挑拣了些有用的物件,拿回家中清洗干净,添作家用,其余集中焚烧掩埋,免得遗留细菌病毒,再生瘟疫。 街道上散落的物件,大多是城中窃贼所遗留之物,富贵人家的府邸中,逃难带不走的各种物件,都成了他们的目标,搬运的物品实在过多,遗留十几二十件的,窃贼们并不在意。要说这场瘟疫最大的受利者,除了工厂那批管事,第二当属派系林立的城中窃贼了。 韩令全考虑过组织衙役,抓捕一部分窃贼,好给那些府邸的主人一个交代,可瘟疫之后要处理的事务冗杂繁多,人手根本不够用,只好默许了窃贼们的行为,至于那群富商贵人之后返回永嘉,若是问罪于他,上报朝廷,也得有个正当理由吧。更何况,如今韩令全的身后可是翰林大人。 工厂免费为衙门提供消毒酒精,沿着街道喷洒,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巷子。每户人家亦可免费领取一份装于竹筒中的消毒酒精,挥洒家中,施哲对外宣称这是寺庙中乞求而来的观音圣水,可消除世间一切污秽,否则解释一大堆科学原理,对牛弹琴,累死个人。更何况,在洛朝百姓看来,至高无上的神仙才会真正地济世救民。 店铺开张,可客流量远远不如从前。一方面本土百姓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无心出门购物,街上有人披麻戴孝,在门前烧黄纸,很是常见;另一方面,瘟疫仍在肆虐,外来的游客、商队早已逃离了永嘉,坐等瘟疫之后返回。 与施家工厂订下大量食盐订单的异国商人,亦是消失不见,瘟疫爆发之初,从永嘉港口登船,向北逃离。不过施哲并不担心就此没了客源,而且商人事先交了一笔不菲的订金,回不回永嘉,工厂都不亏。 施哲的千人墓碑政策十分奏效,超过九成的永嘉百姓将亲人的骨灰寄存在焚烧场旁的土砖房内,同时施家招聘大量临时工人,参与修建园林、墓碑的工作中去,说是临时,其实也得有一两年的时间,正好借此机会,散些钱财,以此恢复永嘉的经济。 至于修建时间如此之长,百姓是否会有异议或是反悔,都要看那一场水陆法会之后。为此,施哲花费大价钱,请永嘉山中有名的寒山寺住持——道缘和尚亲自主持法会,光是同行的一众僧人,人数就已达到五六十,皆被施哲安排在工厂的招待所内,吩咐食堂的厨师每日专门做些素食,供师傅们食用。 原本施哲的想法是请清心观的道士们做场周天大醮,被道士们婉拒了,家中师父不在观内,他们不敢擅自做主,毕竟这是一场大法事,以他们的资历,远远不够,万一出现差错,得罪的可是全城百姓,施哲只好作罢。 街上的炸鸡店开张了,生意比起往常必然是差上许多,可也有不少回头客,怀念了近一个月的炸鸡汉堡,清早门一开,便涌入店内吃了份小笼包、一碗糯米饭以及一杯免费的豆浆,中午又来份炸鸡薯条解解馋。 说起薯条,这可能是施哲唯一高兴的事,试验村产出了大量的土豆,满足一个永嘉县人口的需求,绰绰有余,一部分作为薯条、薯片的原材料,送到食堂、炸鸡店后厨加工,另一部分作为备用粮食,贮存在冰窖中或是地窖中,还有一些作为种子,等着下一期的播种季,至于是否向全国推广,施哲仍是没有想好,这玩意儿其实可以作为筹码与皇帝提个条件,换些承诺或是圣旨,人都是有私心的,施哲也不例外。 土豆以及番薯等高产量作物,在前世明清时期引入中国后,解决了成千上万人的粮食短缺问题,在洛朝,其作用只会更加凸显。若是皇帝得知此事后,如果不重视,那只能是施哲瞎了眼,认了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否则要个封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正好,借此机会把之前的赐婚退掉。 推广土豆的种植嘛,还是朝廷出面宣传的好,否则自家一个小小的商行,容易喧宾夺主,遭人诟病,皇帝接受了百姓的感恩戴德,说不定一高兴,给施家发个什么“荣誉之家”的牌匾,老头子可不得高兴坏了。 牛排店与火锅店尚未开张,城外的养殖场每日仍是会为施家提供定量的肉类,用推车送至食堂,做成工人日常的餐食。永嘉的富人跑得没影了,不能依靠贫苦人家光顾消费,毕竟两家店铺主打一个奢侈高端,服务至上,猛赚富人的银两,施哲一点负罪感都莫得有。 等之后新商路开辟,与异国商人谈生意时,将地点定在牛排店,一边手持刀叉地吃着牛排,享受鼓曲小调,欣赏舞女的柳腰细肢,一边谈着生意,氛围感多好,一旦固定了这种设定,以后双方谈生意,不来牛排店,那可就是互相的不尊敬。如此想来,将三家店铺开往京都,好处多多啊。 京都汇聚了各地的商人,达官贵人诸多,日常的酒席宴会数不胜数,商机自然也多。只可惜,某些食材暂时只有试验村能提供,一旦离开永嘉,缺少冷藏保鲜技术,冬季寒冷的天气还好,若是夏季,还未出东海省,食材就会腐烂变质,无法食用。 哪怕皇帝之前私下传来旨意,要施哲将炸鸡店、牛排店开到京都,施哲只能视而不见,莫得法子,我可是个追求完美的人,食材不新鲜或是菜肴不完整,哪能上得了台面,令嘴刁的权贵们接受,在京都混下去。 美食店的推广、建造计划无限延期,洛朝的社会消费力远远不如前世,一方面是百姓挣钱不易,生产力低下,平日里吃上一口米饭,配上一碟青菜或是腌萝卜条,已是极好,至于肉食嘛,逢年过节买上一点,算是奢侈了。 另一方面,当下洛朝的社会不安稳,外有赤烛虎视眈眈,大军逼近国境,朝廷国库内早已空无一物,因此这两年的税收涨了两成,可千万别小看这两成的粮食,都是农民将存粮取出,顾不着入冬后的饥饿,才能凑出的税粮。 当下朝廷之上党派林立,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只顾争夺权力地位,丝毫不在意民间疾苦,否则就不会出现钦差大人不敢入灾区的可笑事了。 去年夏秋的大旱,冬季的寒潮,今年的瘟疫肆虐,洛朝社会动荡不安,尚未出现前世古代王朝的灾民起义造反,已是大幸,施哲不清楚,这其中有他的大部分功劳。 泡面的发明,极为有效地解决了赈灾粮食被贪污的现象,以往的赈灾,都是一小袋米粒,煮出一大锅米粥,盛出一碗,与清汤无异。然而泡面不同,多个小包装在一个大包之内,一个大包为一份,确定数目,送去灾区,届时赈灾的官员清点数目即可,至于里头缺少点配料,只要面饼还在,无伤大雅。两河省的官员没法从赈灾粮中获取盈利,为此骂了施哲好长一段时间。 另外,施家工厂容纳了数千人的南逃灾民,极为有效地缓解了各地的压力。洛朝不像前世的和平社会,只要你有力气、有脑袋,总能找到一份工作,勉强生存不是问题。身处洛朝却不行,社会上提供的工作岗位极少,且被富人层层压迫,克扣工钱,最后进入口袋的铜板,换不来多少粮食。 年轻力壮的男子,进入富人家中做长工,管上一日三餐,还能多挣点银两。岁数尚小的女子,签下卖身契,成为仆人,早起贪黑地伺候贵太太,遭受白眼辱骂事小,一不小心,容易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断了钱财的来源,就只能寻个贫苦人家嫁了,相夫教子,过着苦日子,整日为生计发愁。无处可去的女子被迫踏入青楼,卖艺卖身,自行选择。 在封建王朝,人从来不是人,两河省地区曾出现过商人以一只羊为代价,换了一户贫苦人家中的两个闺女,供权贵玩弄了一年后,将两名女子高价卖入了青楼,因其身姿卓越,面容姣好,不少贵客一掷千金,寻得一夜春宵。两名女子被迫整日接客,终于在十七岁那年,身子染病,相继离世,这才躲过这悲惨的世道。 这种事情在天灾到来时尤为常见。去年的两河省旱灾,京都的权贵闻声而来,纷纷派人前往灾区,挑选富有姿色、年级尚小的贫苦人家中的女孩,以低价从其家人手中购买,送回京都,被权贵纳入房中,成为暖床小娘。这些贫苦出身的姑娘,并无资格成为小妾,等其年岁渐高,或是被权贵厌倦了身子,送入青楼内,已是最好的结局。洛朝寡妇改嫁,被人视为不守妇道,与那南宋相似,夫为妇纲,容易遭人诟病,因而若是女子失了身,极难再找户好人家。 永嘉百姓争破头颅地想要进入工厂,除了伙食、薪资极好之外,就是这般原因,无需看人眼色行事,出卖肉身,男人、妇女们能有份妥当的营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非施哲之意,当下若是谁要遣散了工厂,哪怕是朝廷,必会引发一场动乱。 第130章 重开会议室 工厂,会议室内。 永嘉县的重建工作由韩令全领导,无需施哲分心,工厂的部分工人跟随官府衙役一同做事。十几名关在大牢中的管事,部分经过公堂审判,被判以重刑,要吃上几年的牢饭,送去朝廷的采石场做劳役。部分因为施顺义的关系,韩令全被迫放任他们离去。施顺义保证,这些人若是将来与施家为敌,做出有损商行、工厂利益的事情,他再也不会顾及旧情,施哲只能点头答应。 当下的会议室内,陌生面孔诸多,皆是最近被安大以及一众助理提拔的人才,经历过长期的考核且顺利通过,有难民出身,也有永嘉的本地人,还有不少落魄书生,后者由朴迁推荐。早在去年,施哲就已下令让老书生朴迁私下培养一批家中贫穷的书生,教授管理工人的知识,关键一点,品行道德得好。本就是施哲为了将来替换一批管事做准备,未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 “在座的诸位大多是第一次参与会议,注意事项安管事应该与诸位详细讲过,我就不多说了。等所有事情安排好之后,会有一个集思广益的环节,之前那一批管事,多数是那阿谀奉承之人,每每到了提意见的时候,全是些恭维我的话,希望你们与他们不一样,发表些有用的东西。工厂内有数千的工人,不可能全由我一人管理,所以你们将会成为我的嘴巴、眼睛,把我说的话传达到位,把他们的意见告知我,只有这样,上行下效,工厂才能愈来愈兴旺。”施哲扫视过每个面孔,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会议室内瞬间气氛严肃,众人皆是笔直端坐,手握铅笔,铺平纸张,做好记录的准备。 “无需如此紧张,之前的会议要求严肃,是我怕那些管事混不吝,净说些玩笑话,现在不同了,在座的各位,不管是老管事也好,新管事也罢,都是经历过严格考核后,才坐在会议室内的人才,你们档案上的详细记录,我都瞧过,所以当下及以后开会,不用这般正襟危坐,随和点,寻个舒服的坐姿。”施哲笑了笑,继续说道。 “第一件事情,关于万人墓碑的修建。围绕墓碑建造一座园林,不是件小事,我找过道士,查过风水,建造的地点已经定下,正在破土动工,死者的名单还在统计中。助理们计算过,园林的完工至少需要一年半的时间,这件事情我不能时刻盯着,所以需要两位或是三位主事人,全权指挥。” “诸位应该知道,工厂爆发瘟疫期间,因为之前某些管事高价出售药材,导致城中千余名贫苦百姓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病死,万人墓碑是施家工厂在向永嘉百姓忏悔,也是工厂在弥补过错,关乎日后工厂的名声,关乎工人的利益,此事十分重要,不可有半点马虎。” 闻言,安大率先站起身,举荐一人:“我推举胡管事,胡管事心思细腻,擅长处理这类事宜。” 胡安然则是摇了摇头,并未揽下重任,缓缓说道:“因为女红一事,工厂内许多女性工人议论纷纷,心中不安,近些日子好多人前来宿舍询问我,是否之后她们也会有如此遭遇。我需要时间安抚工人,如果此刻投身于修建园林的计划中,难以顾及女工们的感受。” 会议室内新晋的管事们油然一惊,纷纷看向胡管事,如外界传言那般,小少爷的会议室内,自由发言,若是感觉事情不妥,完全可以当场提出拒绝的请求,而不是一味地点头答应,出声附和。 施哲并未在意新管事的异样目光,点了点头,赞同胡安然的想法:“胡管事说得没错,如何妥善处理女红事件本来也在此次会议的议题中,既然此刻提出,那就先解决此事。在洛朝的伦理道德中,女子贞操尤为重要,寡妇改嫁都被人视为出格之事,所以几名受辱女红的将来处境,可想而知。但是,我希望在工厂内不可有这种风气,在人背后风言风语,刻意排挤他人。我已经向女红们许诺,哪怕日后工厂倒闭,她们也可留在施家商行,我施哲一日不死,护她们一世平安。” 见状,工厂的副管事柯达发言道:“少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洛朝虽有女子不可改嫁一说,可在大部分平民百姓看来,这是文人与贵族老爷的想法,在民间,丈夫早逝,女子改嫁之事茫茫多。本就是男多女少的社会现状,女子不改嫁,难以生活,男子不娶,留不下后代,被视为大不孝。何况朝廷从未颁发过相应的法令,严明禁止女子改嫁一事。其实解决这件事情并不难,尤其当下正处于南方地区因瘟疫而病死了数万的百姓、朝廷急需恢复人口的关键时期,少爷既然有翰林院士的官职在身,大可向皇帝进谏,鼓励各地女子改嫁一事。至于工厂内,少爷大可放心,多少男性工人痴心于女红,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心生芥蒂。” 施哲霍然开朗,听君一席话,胜过圣贤书,拱手感谢道:“多谢柯管事的提醒,看过几本书,还以为洛朝和南宋一样,喜欢立贞洁牌坊呢,是我孤陋寡闻了。柯管事的提议极好,我立刻写信,派人送去京都,据韩县令所说,瘟疫爆发的源头——蜀川省病死几十万百姓,想来皇帝不会拒绝此事。”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沉寂,众人默哀。 “既然胡管事不适合负责此事,诸位可有其他人选推荐。”施哲继续问道。 “助理林赫逸、许东,这二人做事谨慎,精于计算,不二人选。”新上任的制盐厂管事费和悌举荐道,他刚刚从助理被提拔为管事,自然要拉上好友一把,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担心,会不会被小少爷怀疑是任人唯亲。但是,接下来施哲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这二人原本可以提升为管事,但是安管事觉得二人做事过于正直,欠缺圆滑,观其性格,若是管理工人,容易产生摩擦,留待继续考核。不过当下费管事的此番建议不错,这二人最适合指挥修建园林这等严肃之事,若是交于他人,我还不太放心,恰好借此机会再考验考验这二人的能力。既然如此,此事就交于林赫逸、许东,诸位可有异议?”无人应答,施哲一锤定音,在修建园林的计划书上,写下二人名字。 众人翻开新一面的计划书,细细阅读,施哲缓缓讲述下一项件议题。 “第二件事情,关于新商路的诸项事宜。各位手中的计划书中夹着一张洛朝地图,上边的红线便是拟定新商路。北方地区不做更改,从随州港开始,开辟到达永嘉的海上线路,随州港虽说为朝廷训练水军之地,可港口也有大片空留地,原先就是各地商船的停泊之处。因为随州水军事件,朝廷清理了一批随州官员,当地的商人亦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再加上工厂出售琉璃一事,各地商人便丢弃了那处港口。” “此事我会与朝廷汇报,以水泥重新建造随州港口,划分军区与商用区,将随州港作为中转站,连接北方的天津港。另外沿着海岸线南下,开辟一条直达海广、贵山省的海上新航线,以及连接南边群岛诸国的新商路。海广、贵山省地势多为山地,原始森林广阔,木材资源极为丰富,盛产诸多的奇异果实、珍稀药材,丰富的物资因为山路的崎岖而无法运输至省外,以此作为商品出售。” “我仔细浏览过两省的区域地图,询问过从两地返回的商队,才知晓了这些森林之中皆有大河经过,河面宽阔,足以容纳大船行驶,因此河运是当地药材商运输药材的主要交通方式。既然可以运输药材,木材亦是如此,只是当地经济落后,地广人稀,伐木业难以发展,而且木头比起药材,更加庞大、沉重,陆运成本极高。可若是有了海上新航线,将两省的木材运输至永嘉港口,部分在南方地区销售,其余送往天津港,转手卖于京都的官宦,其中利润十分可观。” “少爷,我有一建议。”采购部部长姚修然见施哲发言完毕,开口道:“当地的木材、药材难以运输至省外,其中还包括一原因,便是地方城镇数量极少,且分布零散。当地的采药人往往是天微微亮,便要从家中出发,徒步数十里进山采药,而后在家中晾晒成干货,十几日后行走数百里,前往最近的镇子上售卖,一来一去,中间耗费近一个月的时间,收购的药材数量却极少。我建议在茂密的森林边缘,开辟多处空地,修建一座座城镇,专门用以收购药材,就地粗加工,并且建造房屋,供采药人休息。原先我并无这种想法,因为修建木质楼房实在费时费力,耗时极久,可少爷发明水泥、砖头之后,这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没错。”安大点头赞同道,“水泥比起木质材料,更加防水,海广、贵山两地多雨水天气,排水系统需再精密些。四周筑起水泥高墙,如工厂一般,可抵御森林中的野兽毒蛇,最好再修建一条专门的道路,直达海边,方便药材向外运输。” 施哲笑着点了点头,见其他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瞬间明白了其心中的顾忌,说道:“目前我们只聊方案,查漏补缺,至于实际的开销花费,后续会有人统计,当下无需顾虑,再说了,这件事情又不是工厂一人做主,行不行还得看朝廷,当然了,朝廷得出钱,哪怕皇帝再向我哭穷,我也没办法。” 这话说的,没人敢接。倒是新管事们踊跃发言,提出各自想法。 “可以将当地的采药人收拢一处,形成一个采药厂,派遣工厂的负责人驻扎管理。根据其采来药材的价值,以成本价收购,城镇免费提供住处、每日的餐食,但是采药人必须与负责人签订协议,只能将药材卖于施家,若是其他药材商想要入住采药厂,需缴纳一定费用,且遵守药厂的规矩。”一名管事说道。 “我建议向朝廷征求军队保护,在采药厂周围开辟一处空地,供军队驻扎,当地丛林中不乏山贼、土匪,此事不容小觑。”一名助理建议道。 “最好派些郎中驻扎采药厂,将药材分门别类,分开存放。若是资金足够,建造几处储藏室储备药材,达到一定数额后,一同向外运输,可减少运输成本。”老书生朴迁提议道。 一时间,众人纷纷出声发言,会议室内呈现出久违的议事氛围,有人带头,大家伙儿的思路如山间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泵出清水,一旁专门负责记录会议内容的助理,奋笔疾书,将一条条建议写于纸上,心中荡漾不已。 第131章 议事结束 山海省,私人园林,黜置使落榻之处。 昨夜于园中与一众富商饮酒作乐至深夜,才堪堪入睡。已是日上三竿,汪永波这才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起床,用过早点,办理今日的公务。 从蜀川省呈递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之始,到汪永波领旨成为巡蜀川省黜置使期间,经历一月有余,而后钦差卫队在汪永波的授意下,缓慢赶路,耗去近一个月的时间,因此当他抵达山海省时,蜀川省的瘟疫早已进入尾声,所谓的公务,不过是为几十万人处理后事罢了。再过些时日,即可返程。 昨日宴席上的青竹酒,已是山海省赫赫有名的好酒,可在太后寿宴上品尝过施家送来的茅台酒后,汪永波总觉得两者相差甚大,口感、酒花、酒体颜色、气味等各方面,青竹酒远远不及茅台,一人喝上一壶,面色微红,再无其他感觉。不知永嘉施家能否躲过这瘟疫一劫,否则砸下重金,也得买上几坛。 这施家,亦是救了一众御医的性命。当钦差队伍收到皇帝的旨意时,御医们脸色大变,纷纷请求汪永波向陛下上奏,再宽厚些时日。这也怨不得御医无能,都是天底下医术最为高超的那一撮,依然束手无策,当下的瘟疫,实在是可怕。好在不日后从永嘉衙门送来了一封密信,夹杂着那治愈瘟疫的药方,在御医的试药后,确定了那处药方的作用。 因此,汪永波立即下令,让各地官员收拢相关药材,送至山海省内,无他,南方各地百姓该死的死,能活的活,用不上如此多的药材,不如收集一处,为防瘟疫传至北方。而后汪永波一封奏折送至京都,言明实情,并未揽下功劳,反倒是为施家请功。至于御医们,无需再整日担惊受怕,彻底放松下来,四处游玩,品茗好茶,登顶花楼。 这场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处处透露着诡异,因其而死的百姓数不胜数,若不是施家四处传达药方,染病的百姓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否则以东南省份如此大的人口密度,死亡人数将无法估量。而北方因为秦岭淮河等地的防线,影响微乎不计。 工厂,会议室。 “关于开辟南部海上新航线的事宜就如此敲定下来,至于在海广、贵山两省地区修建药材厂、伐木厂的工程,后续若是谁仍有建议或是新想法,都可告知我,来者不拒。那么接下来是路上新商路的路线规划。”施哲见众人渐渐安静,便开始转移话题,进入下一项议题。 “路上新商路的规划中,原先随州至京都的一段路程不做变动。从永嘉出发,向东南延伸,开辟一条商路,依然将随州城作为中转站,当作异国商人停歇之处。至于西南方向的省份,在各地原有贸易路线的基础上,拟定一条较为合适的商路,作为主路。这里我有一个想法,将原先的黄泥路以水泥浇筑,形成一条绵延数百里的水泥石路,作为洛朝官方的商路。相比平常的砂石路,水泥路更加平坦,车辆容易行驶,无需担心雨天后车轮陷于泥泞中无法前行的情况。” 话音刚落,安大就已提出异议:“水泥路确实比起黄泥路好上太多,可若是向西南开辟一条水泥路,至少有数百里的路程,需要大量的人手、水泥,且开销极大,哪怕是朝廷,也需细细考虑此事,工厂决不可能单独完成。” 见众人皆是点头赞同安大的话语,施哲解释道:“朝廷自然不会答应此事,当下国库空虚,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工程。但是大家别忘了我的出身——商人之家。天底下的商人哪个不是趋利,新商路的开辟不是只有施家与朝廷可从中获取利益,实际上,若是水泥路可行,洛朝的商人将是最大的受益者。西南商路经过湖西、蜀川、贵山省,尤其是贵山省,每年有大量的商人前往收购茶叶、马匹,形成了着名的茶马古道。但是迫于当地多雨的天气、泥泞的道路,茶叶与药材一般,陆上运输很是不便利。” “所以修建水泥路一事我会向朝廷上奏,以招标的形式向各地的商人开放,将水泥路划分为几个区域,每段区域由竞标成功的商人负责,出资出人,修建成功后,按照既定的收费标准,可收取其他商队使用该区域水泥路的费用,以此牟利。当然,其中的许多细节需要细细琢磨,比如如何保证过往的商队不会逃避过路费,竞标成功的商人是否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程,皆是之后我们要详细规划的事情。诸位不用担心,等太后的懿旨下来后,会有户部、工部的官员前来从旁协助,谋划此事。” 好嘛,京都两大部门的大官都成了助手,会议室内的众人再次神情一震。 “投标可以,但是商人们愿意投入大量的金银吗?毕竟新商路短期内无法建成,洛朝当下的商路,皆是先辈们以脚丈量一寸寸土地,开山拓路,从前朝乃至更早之前,历经百年时间,这才形成了当下一条条四通八达的商道,我担心商人们短期内获得不到可观的利益,中途退出或是干脆不加入水泥路的修建工程,届时出现水泥路中断等情况,那将得不偿失。”老书生朴迁提出了疑问。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一来,南方地区刚刚过经历瘟疫,尤其是蜀川省,受灾极为严重,人口锐减,经济遭受毁灭性打击,修建水泥路,可招聘当地的百姓为工人,增加工作岗位,尽快带动当地经济的恢复,想必朝廷得知此事,必会大力支持。” “二来,朴先生所说的商人是否愿意参与水泥路的工程中,这还得看朝廷的诚意。众所周知,商人在洛朝的地位极低,因为我发明了泡面、轧棉机等物品,缓解了北方两省的灾情,为皇帝分忧,这才使得施家获此殊荣,洛朝商人的地位亦是随之拔高一筹。据韩县令讲述,朝廷有意放宽入仕政策,商人后代亦可从仕。若是朝廷落实了此事,并且放出风声,只要参与开辟新商路的商人世家,家族有才有德之人即可入仕,你说他们会不会争破头颅,下重注投标,朝廷亦能借此收取巨额银两,何乐而不为。” 闻言,众人皆是赞叹小少爷聪慧的头脑,虽说其中诸多事宜需要细化,但只要确定此事可行,便有了完成的希望。 “少爷说得不错,商人手中拥有足够的财富,锦衣珠宝、名声威望,皆可以金银换取,唯独权力,可望不可即。在京都,商人依附达官权贵的现象比比皆是,没人愿意寄人篱下,若是朝廷颁发商人后代可入仕的政策,届时无需工厂四处奔走宣扬此事,他们自会登门拜访,争夺修路权。”宣传部部长李明月赞同道。 “大家别忘了,先例就坐在你们面前呢。”施哲指了指自己,“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写信告知皇帝,孰轻孰重,心中自知。更何况,当下的皇帝仍在苦恼朝野之上门阀掌权、派系林立呢,正好借此机会,重新划分势力。” 涉及朝政的事,众人闭口不言,无论何时,做事都需小心翼翼。 施哲满不在意众人的态度,议论朝政这等事情,在洛朝管得很严,若是谁谁谁在街上骂了京都哪位大官,若是身后无人无势,第二日便会被衙门抓去大牢,免不了一顿板子伺候。施哲接着转移话题,继续说道。 “修建水泥路的事情暂时定下,等我向朝廷上奏得到回复后,再议。因为瘟疫一事,新商路延后了多日,在朝廷的旨意尚未到达之前,有的是时间讨论。接下来是第三件事情,关于工厂的扩建与新一批工人的招聘。” “水泥厂、砖头厂的扩建首当其冲,不论是工厂也好,新商路也罢,包括西南两省药材厂的修建,皆是离不开水泥、砖头,另外朝廷方面向工厂预定了一大批水泥,当下两个厂子的工人数量、原材料储备都已捉襟见肘。宣传部尽快拟定招聘告示,此次大规模招人,不局限于永嘉一地,尽量往西去,在各处城镇、村庄招人,要求是有力气的男工,不可身染大病,在官府处无犯罪记录即可,薪资待遇按照工厂当下的标准发放。” 以工厂目前的粮食储备来看,再收纳两三千的工人不是问题,但是宿舍楼、浴池亦是要随之扩建,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无到有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诸多问题,这将是会议室内众人的一场考验。 “少爷,工厂各处的工作岗位暂时已经饱和,此次招工是否需要控制招聘人数?”人事部的部长于天干询问道。 “不,此次招聘至少两千名工人,多多益善。”施哲摇头否定道,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也有几名助理神色担忧。 “很快我就会创办几个新厂子,这回招聘会一次性招满,留在工厂内考核,通过者直接成为新厂子的工人,这样之后无需再面向社会贴出招聘告示。”施哲解释道。 “少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宣传部部长李明月一脸为难,心中担心此事会为少爷埋下祸端,出声问道。 “但说无妨。”施哲挥了挥手,示意李明月无需扭捏。 “工厂内现在已有工人八千余人,其中有五千人是身强体壮的男工,若是此次招聘再招揽两千多人的健壮男工,足以建成一支势力不可小觑的队伍,配上兵器,便可与朝廷对立,占领一方土地。若是有心者借此上报朝廷,诬陷施家有起兵谋逆之意,实在难以说清。” “李部长说得不错,之前施家将灾民纳入工厂之事,京都有人就以此为理由,向皇帝进谏,幸好户部尚书大人在朝堂之上舌战百官,为施家说尽了好话,皇帝这才力排众议,任由工厂做事。”黄滨提醒道。 施哲一脸懵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他。 “怎么没人和我说!皇帝也从未提过此事。” “少爷还小,不懂官场的暗流涌动,这些都是老爷在处理,调动了京都能够帮助施家的所有力量,加上之后少爷的工厂确实为朝廷解决了极大的难题,此事才被压了下去。否则施家早已被安上一个谋逆的帽子。”黄滨解释道。 果然树大招风,工厂的一举一动皆被他人看在眼中,走错一步,就将万劫不复。一次次的成功差些令施哲迷了眼,这可是在封建王朝啊,哪怕商人再如何富甲一方,在朝廷眼中,不过是个稍微有钱点的百姓罢了,看看那明朝首富沈万三,还不是被朱元璋治得服服贴贴。何况工厂内还有冶铁厂,可制造出兵器、弩箭,即使施哲无谋反之意,在京都官员的运作之下,无中生有,不是难事。 施哲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悻悻说道:“多亏祖爷爷了,多谢诸位提醒,招聘的事情我先向朝廷上报,获得许可后,工厂再召开招聘会。” 闻言,众人吐了口气,心中的悬石落下,幸亏少爷是听得劝的人,不过也对,只有这样的小少爷才值得众人追捧。 “第三项议题暂时跳过,等候朝廷的指令。最后一项议题,无关大事,是我个人的建议。”施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色微红,轻声说道,“在工厂内鼓励工人们自由恋爱,日后能成亲更好,若是工人们愿意,可以举办一个百婚宴,由施家出资举办,在工厂所有人的见证下,共结连理。但是我担心部分女工会因此遭受多名男工的追求,毕竟厂子里男多女少,分配不均。” “如今的工厂算是一个小型的社会,所有的基础设施不说一应俱全,但是比起外头,强上不少。工厂若要长期发展,总是面向社会招人不是个办法,不如从小培养一批孩子,教授算数、文学、建筑、农业等各方面的知识,若是有那天纵之资,入仕也不是不可。” “少爷为何不将外头天资聪慧的孩童招揽至工厂学塾培养呢?”胡安然询问道,其实若是施哲的提议可行,最近厂区内女工的焦虑将烟消云散,男女工人们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容易日久生情。女工宿舍内,每晚睡前讨论的话题便是心仪的某个男子今日送了些点心,为她抬了盛有洗净衣物的木盆。只是众人不知少爷的意思,恋爱是否会耽误日常工作,互相间不敢表露爱意。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将随州城作为主要的中转站,亦是为了帮助施和。”施哲毫不掩饰地说道,“外头的天才孩童必然有人紧盯,施家如何争抢。再说了,我的初衷本就是帮助贫苦出身的工人们改善家境,他们的后代若是资质平平,可经历过专业的培训,留在工厂担任技术工种或是管理层不是问题,日后也不再会为衣食担忧。若是有那天才之人,学术有成,入朝为官,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众人皆是点头,崇拜地看向施哲,少爷果然是忧国忧民的好官,就连工人们的后路都已考虑妥当。 施哲破天荒难为情地低着头,哎呀,我知道我很伟大,头上有个光环,身后有对翅膀,你们这么看着我,人家不好意思得啦。 “此事可行,工厂里好多男女工人互相间心生好感,只是担心少爷不赞同他们谈恋爱,这才不敢向外人暴露。”提到“谈恋爱”一词,胡安然停顿了一下,好新奇的名称。 “自由恋爱,谁敢反对!不过也是,我的婚姻都没法自己做主,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行,得找个理由,赶紧把皇帝赐的婚退喽。”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寂静,管事们左右观望,皆是无奈地笑着。 第132章 病从口入 洛历五十八年夏末,一场席卷洛朝南方地区的瘟疫接近尾声,据官方不完全统计,死亡人数达八十余万人,其中蜀川省受灾最为严重,诸多城镇、村庄出现十室九空的情况。 大片农田荒废,粮食收成仅为去年的十分之一;富商权贵早早逃往北方,各地商队至今无法通过封锁线,开启正常贸易,南方地区经济遭受毁灭性打击。 巡蜀川省黜置使汪永波在京都的授意下,开始追责瘟疫期间各地官员的不作为以及谎报、瞒报灾情一事,一时间,菜市场门口诸多头颅滚滚,被野狗叼去,当作小食。 新任官员在朝廷的安排下,纷纷踏上上任的路途。秦岭淮河以及各地的防疫战线随之撤去,山海省的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京都,以备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边境不知为何,爆发了瘟疫,好在瘟疫源头在那赤烛国境之内,洛朝从焦头烂额的当事者,顿时成为了笑意盈盈的旁观者。 瘟疫在赤烛军队之内瞬间传开,每日感染的将士成百上千,为防止洛朝边境军士趁虚而入,赤烛果断地下达命令,撤军几十里,先前夺取的洛朝城镇,一一归还。洛朝军方趁此机会,拿回了大片领土。 视线转回南方随州城内。施沅与施和父子按照永嘉寄来的密信,开始四处传播新商路之事,随州港口将成为新商路中连接北方的重要枢纽,若是在随州官场尚未被清洗之前,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四处张扬。 可自从大批官员入狱后,连带着当地的商业,一落千丈,据说瘟疫爆发之前,洛朝乃至世界各地的商人,全部绕过了随州港,前往永嘉购买举世珍宝——琉璃,还有那细如沙粒的玫瑰盐、一口便能醉倒万千酒鬼的茅台酒,随州早已失去了吸引力、竞争力。 若是新商路将随州囊括在内,地方的商业必会东山再起,更何况,施家少爷的叔叔施沅当下就在随州城内,虽说此前两人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是不愉快,但毕竟有那血缘关系,随手拉扯一把,东楼成为随州的龙头商行不是难事。 但是令人担忧的是,施家少爷曾在随州的一家客栈中遭遇过刺杀,据说九死一生,利刀就架在其脖颈处,无人知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因此有不少传言说是施家少爷是那财神转世,略施小法术,就将歹人制服。 随州城中的商人担心施哲会因此发难,故意打压当地的商业发展,毕竟有先例在前,郑家仅仅是因为被怀疑参与了刺杀案,遭到了朝廷的满门抄斩,当然这不是全部原因,可令人想来,细极思恐,大家伙儿都在担心施哲是那睚眦必报之人。 说起郑家,真是倒了大霉,与那施家订下后辈的婚约,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因为施沅之子施和不喜那郑家之女郑雅的品性,在其长兄施哲的一手操纵下,断了两家的婚约,后因涉嫌雇凶刺杀朝廷命官以及贿赂官员、强买土地等罪名,被抄家问斩,不过郑家之女以及几名女眷不知所踪,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每当随州百姓饭桌酒席上谈及此事,都为那郑家家主惋惜,生了个如此刁蛮任性的女儿,否则当下两家联姻,与那永嘉施哲搭上关系,郑家地位必将水涨船高。 最近前去东楼登门拜访施沅的随州商人不计其数,好在施沅来者不拒,透露些重要消息,且道明了朝廷的意思,此次新商路的开辟,全权交于施哲负责,将随州城作为中转站,亦是永嘉方面的意思,让众人宽心,自家侄子不是那小气的人。 好嘛,这下随州的商人都懂得什么意思了,不过也好,沾了施沅的光,随州港口重新换发生机,谁是那头头,无所谓,赚得金银就行,再说了,也只有施沅才能说服施哲,将珍贵的琉璃、细盐等洛朝稀缺之物送至随州出售,毕竟之前得罪施哲的随州商人可不在少数啊。 工厂,办公室门口。 几名木匠工人正拿着锤子丁丁当当地敲击着几枚钉子,将一个硕大的木箱钉在墙壁之上。 “少爷,这就是投诉箱?”温淑疑惑问道,伸手摸了摸涂满棕色树漆的木箱表面,光滑似水。 “对,我已经让安大传下话去,以后大家对某个管事有意见或是对工厂有建议的,都可以匿名写在纸张上,投入这个投诉箱,每日晚间,我亲自查看,至于不会写字的工人,可以找人代笔,工厂私塾里有不少读书种子,字写得不赖。”施哲左右晃头,发现木箱并未倾斜,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走回办公室,温淑紧跟其后。 “工厂的秩序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很多事情安大他们就能做主,正好借此机会,我打算往西走走,为新商路的事,实地考察考察,说实话,之前都是纸上谈兵,我心底没什么把握,顺便散散心,前段时间每日卧床,身上都要长毛了。” “可是少爷的身体尚未痊愈,郎中不让过度运动。”温淑神色担忧。 施哲并未回头,解释道:“没事,我找过老郎中了,身体恢复得比预期好太多,出去走走也好,呼吸新鲜空气,舒缓舒缓身心,接下来开辟新商路一事,至少也得要个一年两年的,到时候想偷懒都么得机会。温淑,你帮我准备些穿着的衣物和些吃食,这次你就不要跟着少爷了,在工厂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不要,少爷去哪 儿,温淑就去哪。”温淑嘟着嘴,倔强说道。 施哲转过头,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温淑柔软的脸蛋,后者并未躲闪,脸色微红,略微低头,不敢直视少爷:“我感染瘟疫卧榻病床之时,都是你在一旁服侍,寸步不离,肯定很累。而且往西走,路上的风景不太适合女孩子欣赏,乖,少爷是为了你好,听话。” “可是少爷岁数也不大呀,也见不得那些场景。”温淑眼眶内已有小珍珠在转动,心中知道少爷是在为她好,往西走,距离瘟疫发源地越近,离永嘉城越远,病死的百姓愈多,尤其是当下瘟疫尚未完全结束,走在街道之上,亦是可能见到病死的尸体 ,散发着恶臭,令人作呕。 “忘了少爷讲过的故事了吗?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过后,才知晓当下的一切来之不易。何况少爷还是个官儿,都没出去显摆显摆过呢,也得让我体验一回官老爷的感觉啊。”施哲笑着说道,伸出另一只手,捧着温淑的脸蛋,原来揉搓女孩的脸庞是这种感觉,柔柔的,凉凉的,滑滑的,真舒服。 温淑任由着少爷“蹂躏”脸蛋,点了点头,赞同了此事。 “好了,去叫下安大还有黄护卫、谢护卫,另外让人去请祖爷爷前来工厂,就说我有要事商议。”片刻后,施哲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手,吩咐道。 “嗯。” 永嘉县,陆府。 神色略显憔悴的陆和裕见郎中收回把脉的手,焦急地询问道:“不知内人身体如何?” 郎中一脸喜色,站起身拱手祝贺道:“祝贺陆家主,夫人这是已有身孕,日常里的呕吐、眩晕皆是正常现状。” “哈哈哈,果然如此。”陆和裕爽朗大笑,心情愉悦,伸手轻轻握住美妾冰冷的手,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终于烟消云散。 “稍后我为夫人开些安神养胎的药方,陆家主让下人煎好,为夫人定时服下即可,在这期间,少吃些辛辣之物,酒水是万万不可触碰。夫人身体偏虚偏寒,海中的鱼虾蟹尽量少吃些。”郎中叮嘱道,面色为难,继续说道,“不过我观陆家主的面容,面红目赤,脸生痤疮,是那阳火过旺的症状,需多吃些阴寒之物,阴阳调和,我这有一食疗秘方,陆家主每日服用,一月有余,便见疗效。” “医师细细讲来。”陆和裕急忙回道,最近总是口干舌燥,胸闷气短,原来是阳火过盛,不过原先那授药的道士确实提及过此事,药丸药性猛烈,极为壮阳,否则陆和裕怎能治愈那不育之症呢。 “每日食用些鲜虾与莺桃,两者皆是滋阴之物,以此中和体内阳气,绝无后患。期间出现那呕吐、头晕症状,是在排除体内火毒,陆家主无需在意。食疗一两月有余,必有见效。”郎中一一道来,陆和裕用心记下。 郎中留下两副药方后离去,陆和裕立刻派管家前去药材铺抓药。 郎中出了陆府,几经周转,确定身后无人跟踪,迅速进入一道小巷子中,脱去一身郎中行头,拎着药箱离去。 第133章 土豆换功名 办公室内,四人围坐。 “少爷,向西而行,确有不妥,瘟疫尚未褪去,据情报部反馈的信息来看,西边诸多城镇流民乱窜,山中土匪猖獗,这时前去,难以保证一路之上的安全。”谢浩提醒道,情报部隶属于特训队,他为首任部长。 “谢部长说得不错,另外少爷身体尚未痊愈,如今正值入秋时节,气温下降,沿途赶路容易遭受风寒。”安大亦是劝阻道,三人之中,已是有两人反对,黄滨尚未出声,不过观其表情,便已知其态度,不赞同。 施哲倒是不生气,他也能理解三人的想法,是真真切切地关心他,关心工厂。之前施哲感染了瘟疫,卧床半个多月,工厂失去主心骨,乱成一团,当下好不容易恢复了秩序,施哲又打算西去,离开工厂一段时间,若是在这期间再次发生什么意外,管事们、工人们遭受不住了呀。 “我已找过老郎中,确定我的身体已无大碍,而且老郎中正好借此机会,陪我西行一段路程,而后独自游历蜀川、贵山省,若是路上身体不适,有老郎中相伴,不会有什么意外的。至于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嘛,这一两个月的时间,特训队训练得够久了,该拉出来实战实战,若是连这一小段路程都有问题,那日后我怎敢放心前往京都那处明争暗斗之地。” 施哲见安大欲要开口,挥了挥手,示意心意已决,继续说道:“西行一事,我已规划好路线,稍后由谢护卫传达给特训队成员。这次西行,所有特训队成员全部出动,并且全副武装,暗中由谢护卫指挥,黄护卫则跟在我身边,贴身保护。至于工厂的事,照旧,由安大全权处理,若是有犹豫不决的事情,只管告诉我的祖爷爷,由他决定。” “是。”三人异口同声道。 施哲点了点头,正式开启今日真正的议题。 “前些日子,朝廷忽然增加了几十万单的泡面订单,我察觉事有蹊跷,便派人去往北方查探实情,一个不好的消息,北方今年再次面临旱灾,比起去年更为严峻,部分地区还爆发了蝗灾,春季种下的庄稼,蝗虫过境后,寸草不生。朝廷的泡面订单工厂只能尽力而为,南方因为瘟疫之事,今年的粮食收成锐减。尤其是蜀川省,有那天下粮仓之称,可是今年的收成能满足当地人自用,已是勉强了。” 闻言,三人一脸唏嘘,谢浩感触良多,之前身为难逃的灾民,若不是朝廷从蜀川省调来粮食,解决了灾民的粮食危机,否则他也无法留在永嘉,只能继续南行,生死不知。 “除了泡面这种速食产品外,我已经让食堂的厨师们制造一种名叫压缩饼干的食物,小麦粉、糖、乳制品等组成,饱腹感极强,可长期保存,运输极为方便,制作工艺尚在试验中,约莫还得半个月的时间,等我们走后,安大你来负责这件事情,配方和大致的制作过程我已告知厨师们,其中会有些偏差,所以他们得多试验几次,找到最简单最合适的工艺,到时候独立建造一个压缩饼干制造厂,至于工人,可以开始向其他城镇招收了。” “少爷,皇帝答应了工厂招聘之事?”安大询问道,有些不可置信。 “嗯,我拿土豆作为代价,和皇帝交换了条件。”提起这件事,施哲有些后怕。 前段时间,施哲写了一封密信,让暗卫呈递给京都皇宫,信的大致内容是,施哲以亩产高达二十五石的土豆作为条件,换取施家工厂招聘两千余名工人与收回施家与李家、蒋家的婚约,另外详细地阐述了开辟新商路的计划,施家做些什么,朝廷要做什么,讲得一清二楚,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的信纸,厚厚的一沓信封,以至于暗卫的鹤参领看到信时无比错愕,以为施哲犯了什么错,请求皇帝陛下恕罪呢。 施哲很快得到了皇帝的答复,以及一封来自李家的信。施家可就近招聘人数不超过三千的工人,但是必须保证完成朝廷的水泥、泡面订单,另外身在永嘉城中的近百暗卫,需人手一件防弹衣,皇帝还好心的支付了成本费。至于退婚嘛,看过李将军的信封再说。 于是施哲怀着好奇心打开了那封密信,开头是几句家常的客套话,主要内容是在夸奖施哲年轻有为、体贴民心,立下了不世之功,看得施哲心中发毛,顿感不妙,果然在信封最后边,终于瞧见了这位未来岳父的心里话——你要是敢退婚,坏了我家丫头的名声,我李远庭就要你这辈子当不了男人。 不愧是彪悍的武将,说话从不扭扭捏捏,吓得施哲赶紧写了封回信,说是远在随州的弟弟施和不满这门婚事,想退去婚约,可也不能只退一人吧,这才斗胆向皇帝进谏,若是惹了未来岳父大人生气,怪罪我一人即可,与施和无关。与信封一同送往京都的还有几十坛茅台酒,数个精致的琉璃酒杯,好让未来的岳父大人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施哲之前特地派人前往京都调查过李远庭一家的情况,这位李将军是位言出必行的主。当初有人诬陷他以胁迫手段强买了京都的一处豪华住宅,用来藏匿美妾,四处宣扬此事。李远庭得知后,扬言若是那人继续散播流言,必定让他好看。结果那位官员依然我行我素,终有一日被李远庭硬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太和殿门前狠狠揍了一顿,皇帝太后得知此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理睬被打官员的诉苦,以至于之后京都流传了一句名言“李将军是那拳头里出的清官”。 莫得法子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关键时刻不缩头,一刀下来,真就成了阴阳人了。 “少爷,此次北方旱灾凭借泡面与压缩饼干,当地百姓可安然度过灾情吗?”谢浩神色担忧,询问道,南河省毕竟是他的故乡。 “难,据我得知的消息来看,旱灾集中在两河省,京都、天津省亦是受到了影响。受灾严重的地区农田皲裂,河床干枯,蝗虫过境,庄稼颗粒无收,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地的百姓如今只能啃食树皮、野草充饥,以及一种名叫‘观音土’的食物,吃多了会涨死人。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看好泡面厂,千万不可出现什么意外。” 施哲感叹道,前世看过大逃荒的电影,触目惊心,北方地区饿死百万人,易子而食,卖儿卖女,人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人算不如天算,年前我已让人种植了大量的土豆,哪怕今年的产量极高,仍然无法满足北方几个省份人口的日常需求。不过此事我已上奏皇帝,稍后朝廷会颁发旨意,在全国大面积推广土豆、番薯等高产量作物,种子由工厂提供,若是现在种下,年底时便可大丰收,届时各地将有足够的粮食运往灾区,帮助灾民们度过最为艰难的寒冬,工厂的担子也能轻松许多。这件事情说起来,还得多谢安大的提醒。” 被点名的安大满脸疑惑,向着看自己的两位好友摇了摇头,他并不知晓此事。 “还记得那碗羊杂汤吗?因为你无意间提到了东北诸国,打破了我的固有思想,这才使我将视线从西域转移至北方,从而寻到了土豆、番薯等身影。所以安大你功不可没,在给皇帝的密信中,我提到了此事,想来之后会送来一道圣旨,给你封个官儿,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我和皇帝说过了,只能是名誉官职,否则你走了,我的工厂怎么办。”施哲笑了笑,解释道。 安大哭笑不得,心中却是感激不已,两位好友亦是投来羡慕与高兴的目光,连忙恭贺道。 “少爷,我只是提了一嘴而已,此事都是少爷的功劳啊。” “这件事已经定下了,你再怎么推辞也得收下圣旨,安心啦。平民在洛朝荣获官职难如登天,非立大功者不封,这件事情背后另有含义,你无需觉得无功不受禄,本就是你的功劳。” “是,少爷。”安大起身作揖到底,以文人身份行礼,施哲坦然受之,而后对着两名护卫说道。 “你们俩不用羡慕,日后有机会,得个武将的官衔,未尝没有机会。这可不是我画大饼啊,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可是将军呢。” “少爷,婚约未撤去?”安大小心翼翼地问道。 施哲如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萎靡,挥了挥手,示意跳过这个伤心的话题。 第134章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流下来 与此同时的京都皇宫。 皇帝手持一枚洗净的土豆,细细把玩,脸上满是怀疑,总觉得施哲是在夸大其词。作为天下粮仓的蜀川省,一亩水田的产量约莫在七八石左右,风调雨顺的时节可达十石,可与亩产三十石的土豆相比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陛下,御膳房已做好酸辣土豆丝、椒盐土豆条以及薯片,在殿外候着了。”王玉勋轻声提醒道。 “让他们进来,将菜肴放在琉璃茶几上。”皇帝收回思绪,说道,“泡面备了吗?今天还是鲜虾鱼板面。” “回陛下,都已备好了。”王玉勋谄媚笑道,快步走出御书房外,不多时,小太监们低着头,双手提着橡木饭盒置于身前,鱼贯而入,掀开盒盖,取出一盘盘散发热气的菜肴,整齐摆放好餐具,迅速离去,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 皇帝放下手中的生土豆,一屁股坐在沙发之上。哟,生土豆瞧着卖相不佳,可这炒好的土豆丝却是勾人食欲,鲜红的辣椒与嫩绿的青葱躲藏在明黄的土豆丝之间,点缀着一撮撮炸至表面焦黄的肉末,色香味俱全。 皇帝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口,酸酸辣辣,土豆丝保留了一丝韧性,极为爽口,似乎配上一碗大米饭更好。椒盐土豆条则是另有一番风味,咸咸麻麻的,土豆外表酥脆,内部温热、柔软,甚是美味。薯片则配上熬制的番茄酱,酸酸甜甜,咬上一口嘎嘣脆,在口腔中迸发成大小碎片,作为日常消磨时间的小食最好。 “这施哲不来御膳房给朕做菜可惜了。”皇帝打趣道,夹菜的筷子未曾停下。 “翰林大人博学多才,担任一名御厨,奴才才觉得可惜。”见皇帝并未有何不满,王玉勋继续轻声说道,“随土豆一同入宫的还有两坛子醋、酱油,以及一小袋辣椒与番茄,奴才出入御膳房不说百次,也得有个千次了吧,可从未瞧见过这些物件儿,御厨们也是如此,好在翰林大人的信上详细讲了此事。就说这辣椒,在那异国被当作魔鬼果实,千百年来无人敢食用,却未曾想被翰林大人做成了调味料。” “朕听说他将诸多心思放在厨艺之上,本想派人前去好好鞭策一番,是否知道那‘君子远庖厨’,没想到这小子因为贪吃,都能立下如此大功。”一想到这,皇帝哭笑不得,不过施哲此举确实解救了天下无数的贫苦百姓。 洛朝农民每年的赋税达到粮食收成的三分之一,若是丰收之年,勉强能保证一家温饱,平日里吃不饱饭已是常态。可自从去年开始,灾祸频起,晋州河决堤,数千的河工被滔天洪水掩埋,尸骨无存。而后是那两河省大旱,好在施哲发明了泡面,并且朝廷从蜀川省调来大量粮食接济,即便如此,依然饿死了数万人。今年春末夏初,南方省份爆发瘟疫,当下仍未完全平息,可是祸不单行,两河省再次面临旱灾,受灾范围扩大到了京都、天津地区,形势严峻。 “陛下,奴才倒是觉得翰林大人并非贪吃这才寻到这土豆、番薯。”王玉勋细细斟酌了一番言词,说道,“翰林大人这才是真正的心系天下。洛朝的百姓们无非在乎那衣食温饱,自从翰林大人发明了轧棉机后,仅看京都地区,棉布、棉衣的价格降了近三成,冬日里百姓们也能穿上厚重的棉衣,遮寒保暖。当下翰林大人又献上了土豆、番薯这等作物,一年可种植两次,一亩可产三十石,依奴才看来,不出两年时间,洛朝的百姓们再也不会为那每日的口粮忧愁。” “确实如此啊。若是这天下再多些施哲这样的人才,朕何愁不能完成宏图大业。玉勋,拟旨,封施家工厂总管安大为翰林编修,暂时不领任何职务,等日后施哲入京,可随同前来述职。另外赐施哲黄金百两,绸缎二十匹,即日起配合朝廷推广土豆、番薯的种植。派人前去户部、工部告知,新商路一事,全权由施哲负责,两部即刻派遣官员前去永嘉,从旁协助,不得有误。” “是,陛下。” 工厂办公室。 正在交谈中的四人终于等来了施顺义。施哲屁颠屁颠地起身相迎,请祖爷爷坐在当中的沙发之上,递去一杯热茶,后者接过。施哲小跑至祖爷爷身后,十分狗腿地为其揉肩,动作熟练的像是前世澡堂的技师。 “说吧,又有什么事需要祖爷爷去做?”施顺义心领神会,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问道。 “我想请祖爷爷以家主的手令,把我爹从京都调回来,替我办事。”施哲笑意盈盈,轻声说道,手中的动作不曾停下。 施顺义差些喷出尚未下肚的茶水,黄滨一脸淡然,谢浩则是惊讶不已,安大抬起右手,对着施哲伸出大拇指。 “咳咳,不能以书信往来互相告知吗?”施顺义强装镇定,询问道。 “可以是可以,就是安全性不高,事关新商路的开辟以及工厂接下来对京都的贸易,都是大事。”施哲解释道。 “好,我立刻派人去京都将你父亲叫来,不过事先说好,等他来了,诸多事宜由你与他商量,祖爷爷不管。至于你是将你父亲当作助手还是生意伙伴,你自己看着办。”施顺义没好气地说道,依然是同意了此事。 “那可不行,我马上就要西行了,这件事就麻烦您与安大一起处理,所有事宜我都已经详细写在计划书上,如果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全权交给您决定,无需过问于我。”施哲摇头拒绝道。 施顺义眉宇微微皱起,施哲西行的事他已知晓,可观其态度,似乎不想与亲生父亲见面。 “哲儿,你与你父亲八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你们父子俩好好聊一聊。” “祖爷爷,不必了。”施哲的神情有些落寞,如果他不曾拥有前世的记忆,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洛朝人,那么他绝对不会对亲生父亲有任何抵触。但是在他了解过母亲之死以及这几年父亲的所作所为后,前世的思想告诉他,这种父亲不要也罢。 “他在京都过得好好的,据说又娶了两名大臣的女儿,我很快就会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我这个儿子,有没有的,无所谓了。” 施顺义不知施哲的心结在何处,其余三人亦是如此,在洛朝,三妻四妾不是正常的事吗? “哲儿,你父亲是为了家族的生意,这才不得不迎娶大臣之女,若是你以此怪罪于他,祖爷爷这回可不会站在你这边。” “祖爷爷,哲儿还没这么小气,自然另有他事。以我如今的手段,当初母亲生我之前发生了何事,我已查得一清二楚。所以,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以及家族中的某些长辈。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向着施和吗?只要他不喜欢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强加于他,叔叔不行,皇帝也不行,如果之后他不喜欢那蒋婉莹,我会想方设法帮他撤掉婚约。”施哲已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了施顺义的右手边,敞开心扉说道。 “因为施和的母亲。”施顺义叹了口气,面色忧愁,心中已有大致的猜测。 “是,因为在那场事件中,整个施家上下,只有婶婶为我的母亲说了句好话,包括您,只是沉默不语,我不怪您,也不该怪那些未曾替我母亲说话的人,你们有自己的想法、苦衷,我理解。但是我恨那些个出言辱骂甚至要将我们母子赶出施家的人,所以当初您打算将家主之位传给我时,这亦是我拒绝的理由之一,我怕一个忍不住,就要将他们赶出家门,这样会令您失望。” “此次朝廷将开辟新商路的事交给我负责后,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几十封各地分行寄来的信件,大致意思都一样,需不需要帮忙,可否借机照拂家族生意。所以新商路的路线,我特地绕过了施家分行所在之地,西域、苏杭、山海、辽东等地,若不是京都不可避免,否则我必将此地从地图上划去。把随州作为新商路的中转站,是因为施和一家在那,当然包括其地理位置优越的原因,可是其他港口不行吗?” “这回请祖爷爷将我父亲唤来永嘉商议日后工厂与京都贸易之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必须借助其势力,在京都站稳跟脚,说的难听些,互相利用罢了,他不也是利用了我的名声与官位吗?他能迎娶大臣之女,两家联姻,还不是因为我当下受皇帝重视、受太后恩宠。如果我未曾表露出才能,未曾建立施家工厂,而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家族子弟,想必日后所受的折磨不会太少。” 施哲已是眼眶通红,情绪激动,当他得知亲生母亲的遭遇后,心底的怒火再也掩藏不住。 施顺义神色担忧,伸出褶皱的右手轻轻盖住施哲布满细小伤疤的小手,这孩子为施家付出多少心血,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施顺义握了握曾孙的手,回忆道。 “你的母亲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你与她很像很像,对待仆人从不苛刻谩骂,哪怕在施家受人冷眼,也未曾埋怨过一句,唯一一次与人争吵,是为了尚未出生的你。那次祠堂议事,家族中的几人要你父亲将胎儿堕去,将你母亲赶出施府,当时正值施家与柳家联姻,柳永达有意撮合你父亲与朝中某位大臣之女,可当时你的母亲已经怀有身孕,那位大臣必然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但是只要你母亲与施家断绝了关系,哪怕那位大臣事后得知此事,亦是会接受施家的诚意。” “因为我的母亲是一名艺伎,若是嫁入施府,她的身份必会遭人唾弃,连累施家。”施哲沉声说道。 “是。”施顺义点了点头,承认了此事,叹息道,“你的母亲宁死不从,落在外人眼中,她是想母凭子贵,因为你是施虎这一脉当下唯一的子嗣。众人不想将此事闹大,便答应你母亲先生下孩子,若是男婴,可嫁入施家。若是女婴,施家愿意出一笔不菲的银两,足够你母亲不愁后半生的衣食住穿,前提是你母亲带着孩子离去,日后不得向外人提及此事。” 施哲右手握拳,强行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对着施顺义问出了心中最为在乎的一个问题,也是他无法查询到一丝消息的事情。 “我的母亲真的是因为生了我之后,气血流失过多而死?” “我不清楚,当时的我忙于商行的生意,无心关注府上发生的一切,是你父亲与几名族中子弟操办此事。得知你母亲诞下了一名男婴,为施家延续了香火,我亦是高兴,便下令按照当初的约定,让你父亲将你母亲迎娶入门。后来族中几名子弟告知你母亲身子虚弱,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延迟了婚期。我并未在意此事,却不曾想半年后听到了你母亲因病而故的消息,你父亲也在不久后前往京都,接手海阁。” 施顺义摇了摇头,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抹去施哲脸颊的泪痕,心中满是愧疚,这也是为何后来施顺义如此疼爱施哲的原因之一,哪怕施哲并未展露天赋,他也会为曾孙铺好道路,保证后半生无忧。因为年轻时候的他,也是如此辜负了一名心爱的女子。 “既然祖爷爷不知道此事,那我自己去查,必须要有个交代。”施哲一把抹去嘴唇上的鼻涕,眼神坚毅。 “这件事祖爷爷站在你这边。”施顺义宠溺地看着曾孙,柔声说道,“但是祖爷爷不许你故意冤枉他人,强行扣上罪名,祖训规定,施家子孙中不可内讧。可若真是他们对不起悦星,家法处置也好,报官处理也罢,总要有个真相。但是哲儿,你相信祖爷爷,你的父亲绝对不会做出有违天理的事,你可以怨他,却不可以恨他。” “我知道了祖爷爷。” 第135章 做了亏心事,怕那鬼寻人 交代完所有的大小事宜,施哲如愿以偿地开始西行之旅,随同陪伴的只有黄滨一人,正如当初二人考察试验村一般。暗中跟随的特训队成员由谢浩带领,此次西行的护卫任务亦是在考核所有成员的训练成果,回去会不会挨骂、加训他们不在乎,可千万不能辜负少爷的这份信任。 施哲在特训队身上可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金钱,甚至请求皇帝派遣暗卫前来教授专业的杀人技能,而成员们的武器装备,远远超过洛朝任何一支军队、私人卫队。 一袭特制的浸蜡黑纱袖衣,腰挂精巧轻便的连弩,后背唐刀制式的横刀,手臂绑上寒光四溢的匕首,兜揣新型武器指虎,精钢制作的飞镖贴在后腰处,上身穿着升级版的防弹衣,可抵挡刀剑的冲刺、劈砍以及普通弓弩射出的利箭,手臂、膝盖处的钢制护腕,极为轻巧舒适,半点不影响身躯运动。 就这套装备,皇帝看了都得眼红。当然无法向军队全面推广,武装一支百人的刺客队伍,已是奢侈。 为防万一,施哲随身携带着翰林院士的官印,官职不大,但也能作为一道护身符,可向当地的官员寻求帮助。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商场有商场的规矩,尤其是人情一说,最是烦人,若非迫不得已,施哲并不想动用这层身份。 从县城的车铺里租赁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并非施府缺少马车,只是外表装饰过于奢华,一眼便能瞧出是那富贵人家,容易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在洛朝能坐上马车的人,家中条件不会太差,可是施哲莫得法子,没学过骑马,又缺少前世的汽车、自行车等代步工具,他总不能走着西行吧。 很早之前施哲就曾想过造出一台自行车,用以日常的代步,可是缺少橡胶等材料以及各种精巧零件的打铁工艺,使得这个计划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至于汽车,以当下工厂的技术条件来说,绝无可能,蒸汽机车亦是如此,施哲便放弃了这些想法。 出了永嘉城,按照规划的路线,第一站是那水湾县,当地以盛产桂花酒而出名,风景秀丽,游客络绎不绝,南边面向大海,渔业资源极为丰富。施哲将此处作为第一站,只为得到一个答案。 南河省,临县,焦河庄。 正值中午,烈日当空,村庄上空无人烟,家家户户紧闭房门、窗户,透过些许缝隙,慌张地盯着天空,似乎会有恐怖的东西降临。 家中的老人跪伏在木雕佛像之前,虔诚祈祷,口中诵经,乞求上苍恩泽。年轻人则是好奇地瞄着窗外的风景,毫无畏惧,除了刺眼的烈日之外,并无异常。而家中的中年人,满脸忧愁,心疼那地里的庄稼,今年本就干旱,再遇上这蝗灾,仅凭家中的这点存粮,根本无法养活一家老小,周围群山上的野草早已被邻村的村民挖掘殆尽,若是饿极了,只有寻些树皮果腹。 临县县衙大门紧闭,县令邹远忠早已派人贴出告示,这几日蝗灾频发,百姓尽量待在家中,不可外出。至于地里的庄稼嘛,听天由命,依据附近县城传来的消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今年多半收不上粮食。 大旱之年往往伴随着蝗灾,不过说来奇怪,去年皇帝不是已经举办了一次大型祭祀吗?为何上苍还要降下如此惩罚,莫非民间的流言是真。皇帝贵为天子,龙族后裔,大权旁落,如一支挂线木偶,当下太后掌权,群臣跋扈,惹恼了那掌管天下水运的龙王,这才使得两河省接连大旱两年,以作警示。 邹远忠品着小酒,往嘴中丢入一颗油炸花生米,实在是想不通其中关节。去年朝廷分发的赈灾粮,还有大半部分积累在仓库内,正愁没个销路,今年亦是大旱,那群富商从农民那收不着粮食,还不得向他购买,正好趁此机会涨涨价,物以稀为贵嘛。 身旁汇报完衙门事务的师爷瞧着桌上的烤鸡,使劲拿鼻子嗅了嗅,咽下口水,尽力将目光瞥向远处。 “账目做得好看些,免得让人抓出了把柄,另外今年若是有那施家泡面送来作为赈灾粮,将其中的调味料全部取出,面饼换成仓库里的陈年老米,坏没坏的无所谓,参杂些树皮、草根,百姓询问,就说是南方刚刚经历瘟疫,粮食产量锐减,施家工厂已经生产不出泡面了,让他们将就将就。”邹远忠瞥见了师爷的囧样,指了指桌上的烤鸡,“赏你的,这件事做好了,别说一只烤鸡,本官赏你百两银子。” “多谢大人赏赐。”师爷感激涕零,鞠躬行礼。 “让底下人嘴巴严些,去年朝廷来人,清远县的县令因为几个属下的酒后乱言,被革去了官职,如今还在牢狱之中。若是衙役们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也别怪本官不客气,本官在朝中还是有些至交好友,让他们考虑考虑家里人的安危。” “是,大人。”师爷赶紧俯身,恭敬回道。 “蝗灾过去了吗?”邹远忠抿了一口糯米酒,夹了一块猪头肉,送入嘴中。 “回大人,尚未入境,根据周边几个县城传来的消息看,蝗虫会在各地停留一段时间,等待庄稼、草木被啃食殆尽,才会离去。临县内农田居多,历经蝗灾的时间可能会长些。”师爷如实回禀。 “嗯,让衙役们谨慎些,时刻准备着火把,别让蝗虫入了县衙。”邹远忠淡淡说道,心中却是微起波澜。 据说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庄里,有个老农不想眼睁睁看着地里的庄稼被蝗虫糟蹋,独自一人举着木棍对抗成千上万的饥饿的蝗虫,结果被瞬间啃食成一副白骨,不留丝毫血肉,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村里的人躲藏在家中,不敢出门查探,紧闭门窗,又以破布堵塞缝隙,生怕那吃人的蝗虫钻入家中。 蝗灾既然是神罚,一介凡人怎敢违背天意。 你不就是怕死吗?师爷心中腹诽道,脸上却是一脸谄媚,连忙回道“已做好准备”。 邹远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师爷将奖赏端走。 一辆马车缓慢行进,进入水湾县,街道两旁的路人瞧见了富贵人家才会乘坐的马车,议论纷纷,瘟疫尚未过去,这是哪家的贵人出门游玩。 黄滨与人问了路,县城内如今百废待兴,忙于处理后事,为数不多营业的几家客栈,离着最近的在那城南。施哲连坐了两天的马车,是该好好寻个地方,安稳睡上一觉,顺便尝尝当地的美食。 街道上,仍是有不少黑布蒙面的百姓在搬运尸体,送至城外的焚烧场。临县可不存在施哲这样的善人,出资出人修建万人墓,当地的百姓在官府的强行命令下,这才不情不愿地以火葬处理亲人遗体,收拢骨灰,埋入土中。 施哲曾查阅过资料,上一次洛朝肆虐大规模瘟疫之时,朝廷并未察觉死去的尸体亦能传染瘟疫,苏杭之地的百姓、富人以土葬的方式处理尸体,结果在那场瘟疫结束两年后,因为几波盗墓贼挖掘坟墓,移动棺椁,导致瘟疫差些再次传播,好在官府及时做出反应措施,将感染瘟疫的人隔离,避免了一场大祸的发生。 自那之后,朝廷颁发政令,无论何地爆发了瘟疫,染病而死的人必须以火葬处置。 一路上,妇女孩童的哭声、抽泣声不断,此起彼伏。据朝廷的不完全统计,与永嘉相近的几个县城死亡人数最高,占据城内总人口的一半。 施哲端坐在马车中,沉默不语,不敢掀起车帘朝外处看去,仿佛一道道冤魂会因此飘入车内,朝他索命。他是唯物主义者不假,可心中做了愧疚事,还是会怕那鬼寻人。 第136章 心结 悦来客栈门口,客栈的马夫接过黄滨手中的缰绳,将马匹带去后院,喂养草料。 主仆二人径直走入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点了几样小菜,坐在一楼堂食。黄滨瞧出了施哲心情不佳,故意聊些工厂的事宜,转移其注意力。施哲却是兴致淡淡,有的没的聊着。 “姚大哥,今日怎有闲情陪小弟喝上一壶酒?”身着质朴布衣的年轻男子将酒杯斟满,递给面前的中年男子,询问道。 “唉,最近衙门事情太多,我这不是忙中偷闲,忍不住酒瘾,这才来喝上几杯。明儿还得起个大早,和头儿去城外的许庄,挨家挨户地查看火葬一事,也就今儿得空,才能陪兄弟喝上几杯酒。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兄弟多半是瞧不见为兄的身影了。”衙役姚进埋怨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姚大哥为朝廷尽心竭力,小弟佩服不已。等姚大哥办完了事,小弟在那宏鑫饭庄摆上酒宴,算是为大哥庆功,桂花酒管够。”年轻男子微微起身添酒,笑着说道。 “桂花酒是不错,可喝了几十年,有些乏了。听头儿说,永嘉的施家工厂里酿造了一种名叫茅台的烈酒,哪怕以为兄的酒量,不过半壶,也得醉倒,只可惜此酒尚未于市面上出售,否则花上一个月的俸禄,也得买上一壶尝尝,瞧瞧传言的虚实。” 姓姚的衙役平淡地说道,实则是在敲点眼前的年轻人,瞧着衣着朴素,家底却是殷实,平日里酒楼饭庄内聚餐,从不用他花钱。 “既然姚大哥喜欢,我立刻派人前去永嘉询问,可否买上一坛茅台酒。不过姚大哥应该清楚,这施家工厂的少爷施哲并非好人,说不定那些好酒早就用来供奉京都官员,小弟若是寻不到这茅台,只能以他处的美酒相抵,还望姚大哥不要嫌弃。”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高,可当下客栈内并无其他客人,声音瞬间传入了施哲的耳中。施哲与黄滨停下了交谈,举起茶杯,竖耳倾听。 “为兄哪能嫌弃兄弟的心意。不过兄弟说的实话,那施哲可不是什么好货色,明知道蜀川省爆发了爆发瘟疫,也不告知各处县衙、百姓,好做准备,反而四处购买药材,就说咱们水湾县,若不是他施哲买走了大量的治病药材,也不会病死近一半的百姓,这笔账,必须算施家的头上。”姚进朗声说道,臭骂了施家少爷一通,客栈里就两桌客人,不可能如此点背,正好碰上了当事人吧。 “姚大哥骂得好,先前小弟买了本诗集,读后大为震惊,感叹天下竟有如此才子,尤其是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乃天下读书人之心声。可观当下施哲的一番作为,着实令人唾弃。而且小弟还听说,那施哲提前收购药材,就是为了永嘉爆发瘟疫之时,趁人之危,高价出售,以此谋取暴利。什么翰林大人,我呸,多半是给朝中大臣送去了不少金银,这才换来的官职,真乃天下读书人之耻。”年轻人义愤填膺,舒缓心中的怨气。 “唉,谨言慎行,这些话兄弟你知我知即可,不可四处宣扬,否则兄弟遭了事,为兄也要为难不是。”姚进瞥了一眼邻桌的两人,脸上并无不满,一大一小,多半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游玩,为防万一,轻声提醒年轻人。 “姚大哥说的是,小弟认错,自罚三杯。”年轻人笑着赔罪,豪饮三杯桂花酒,脸色微红。 “那施哲是商人子嗣,难免看重利益,怎能如兄弟一般,心系天下。不过此事却是令人唾弃,如今水湾县中提及此人,谁人不得骂上几句,若是那施哲来了咱们水湾县,好生让他瞧瞧这满城的冤魂,皆是他的功劳。不是为兄说话难听,兄弟是该寻个官职,好为天下百姓诉苦。”姚进举杯,与年轻人敬酒,一饮而尽。 年轻人以手背擦去嘴角酒渍,神情有些落寞,低声说道:“姚大哥高看小弟了,小弟才疏学浅,怎能做的一方父母官。” “兄弟有所不知啊,当下有个契机,就看兄弟舍不舍得花费银两了。”姚进笑呵呵说道,全然不顾在场的主仆二人。 “舍得舍得,若是此事能成,老弟必有厚礼相报。”年轻人拱手,焦急回道,他的家境虽是富裕,可在洛朝,若是前头无人牵线,铺好道路,入朝为官堪比登天。 任你天资聪慧、满腹经纶,若是寒门出身,没那奇遇或是贵人扶持,一辈子也就只能待在乡村私塾教学,或是在那街头替人写信,补贴家用。如他这般的富人,有钱也换不来官位,当然施家少爷是个例外。 “前些日子为兄在县衙内听闻,此次众多南方官员因瘟疫一事,被朝廷治了个不察之罪,免去了官职,蜀川省更狠,据说砍掉了一大批官员的头颅。因此当下诸多地方的衙门空缺着不少的官职,咱们的县令大人,因祸得福,就此升官了,过几日就要与新任县令交接事宜,离开水湾县。”姚进压低了声音,并未藏掖,为年轻人指明了一条道路。 年轻人顿时明白了姚大哥的意思,激动不已,揉搓着双手,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穿上一身官服,坐镇公堂的模样。 “之前买官不容易,可当下嘛,朝廷正缺官员。早些时候因为晋州河决堤一案,北方的官场大变天,朝中的后备官员早已前去上任,朝廷多半难以填补咱们这儿的空缺。县令大人这几日有意无意的与底下人提及此事,是在暗示呢,不如兄弟借此机会,与县令大人讨好一番,人家升了官,随手拉你一把,这事不就成了吗。” 姚进说的直白无误,不过并非县令暗示,而是当着几人的面直言不讳,要官,那就买,谁出价高,谁来当。当然了,他们这些衙役亦是能从中赚上一笔,还卖了人情,一举两得。 “此事有劳姚大哥了,帮着小弟谋划一番,县令大人喜欢何物或是何人,小弟必定取来奉上。之前听说姚大哥喜欢听云鹤楼的柳嫣儿姑娘唱曲,小弟特地派人前去为姑娘赎了身,可惜被瘟疫一事耽搁了,等小弟回了家,马上请嫣儿姑娘去往姚大哥府上献上一曲,想必姑娘见了姚大哥这般英俊的相貌,便不想回钟家了。” 年轻人打趣道,说的是一番实话,本就打算将高价买下的艺妓送于姚进,遭瘟疫一事拖延了许久。 “唉,兄弟有心了,此事包在为兄身上。县令大人嘛,平日里就爱好些文人书画、奇珍异宝,兄弟好好准备准备,等候为兄的消息。”姚进笑道,心情舒畅,这不既完成了县令大人交代的任务,还收获了一位美人,送出去了份天大的人情,一旦眼前的年轻人当了官儿,自己这个大哥也能跟着享享清福,后半生无忧。 两兄弟把酒言欢,尽兴而散。 施哲默默地吃完了晚饭,返回屋子歇息,黄滨并未多劝,他已是知晓少爷的心结所在。 永嘉县爆发瘟疫之前,老郎中带来了一纸药方,可治愈瘟疫,施哲并未大意,当即派人前去各处购买药材,贮藏在工厂内,至于为何不事先向附近县城宣传此事或是公开药方,施哲是有难言之隐。 首先,一个来路不明的老郎中忽然告知南方将爆发大规模瘟疫,而当时各地一片祥和,无人汇报此事,施哲怀疑老郎中是否在无事生非,亦或是暗中某个敌人用以对付他的手段。 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施哲让人检查了药方,确认有那治愈瘟疫的疗效后,才派人四处搜寻药材,也提前命令宣传部的工人在永嘉宣扬此事,好让民众做好准备。 其次,在洛朝肆意散播谣言的罪名可不轻,哪怕施哲身为翰林院士,亦是会受罚,还会连累施家。因此施哲派出人手,快马赶至永嘉西边县城打听消息,未曾想等探子回来之后,不过数日,瘟疫在永嘉城内遍地开花。施哲病倒,无力顾及周围县城,而工厂内的管事借机控制名额,高价出售药材,导致诸多百姓病死。 之所以施哲遭到水湾县百姓的唾弃,是因为受命购买药材的工厂管事并未给这座县城留下一钱相关的药材,导致当地县衙事后收到了施家送来的药方,却出现无药可抓的局面,诸多百姓因此而死。当下这件事,成了施哲的心魔。 黄滨不知如何开导施哲,亦是不知施哲为何要冒着风险,坚持西行。 第137章 一切归于美好的模样 休整了一个夜晚,主仆二人用过早饭,准备启程出发,如今已是入秋,昼短夜长,趁着白天多赶些路程。再说了洛朝可不存在手机、电脑,施哲想熬夜都不行。 与黄滨一同坐在车头,施哲想看一看水湾城内的情况,有些事情,既然躲不过,那就勇于面对。 “少爷,密信已经交给谢浩,他会派人快马加鞭送至京都。”黄滨双手牵着缰绳,如前世骑自行车一般,控制马车的方向,说道。 施哲点了点头,若是上奏之事能成,也算是他为天下百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买官卖官的现象在洛朝实在普遍,天下门阀林立,控制着朝廷的官源,普通人想要通过读书获得官位,堪比登天。虽说科举制度是通过考试选拔人才,相对公平些,机会也会多些,可读书人依然逃不过被世家控制的命运,我只希望其中有几个读书人当了官之后,能真正为天下的百姓考虑。” “不管科举制度能否推行,黄滨对少爷的佩服之情不会减少丝毫。”黄滨内心崇拜,真诚说道。 施哲所上奏的科举制度与前世古代的科举制度大差不差,以考试来选拔人才,担任官员,从地方县试开始,到一洲之院试、一省之乡试、京都之会试以及最终的殿试,从底层开始,通过者逐级向上爬升,直至获取官职。 整个过程中,全看个人才华,当然会出现科举舞弊之事,这些就不是施哲当下所要考虑的事情,先将大体的框架定下,确定这项制度。 一旦科举制度实行,天下无数的寒门士子必将感谢施哲的知遇之恩,洛朝当下的推举制度令他们瞧不见一丝希望,这科举再难,好歹给了他们机会。这亦是黄滨钦佩的施哲的原因,少爷有这份心思,就已远远超越了大部分官员,是真心为天下百姓考虑。 施哲挥了挥手,脸色微红,摇着头说道:“我并不是第一个想出这种制度的人,但是是受益者之一。若是昨日那个年轻人真的成了一方父母官,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被其掏空家底,给他用来孝敬上司,供奉兄长。百姓的诉求不过是吃饱、穿暖、睡好,可没有那房贷、车贷、彩礼的烦恼,如果连这些简单的需求都无法满足,那这天下永远不会太平、美好。” 黄滨不懂那房贷为何物,可大致懂得了少爷的意思。 “我们继续赶路,在丽水县住上几日,等老郎中追上,再一同出发。”施哲吩咐道,马车走得极慢,以至于他能看见沿途家家户户在做些什么,搬些什么。 黄滨瞥了一眼神色落寞的施哲,握住缰绳的手松了松,马车的速度快了些许,开口劝道。 “少爷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世上可无圣人,谁人能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放心,黄护卫,我还没这般脆弱,就是瞧见了,心里还会有些难受,他们骂我几句,是应该的,但是骂完之后,他们的亲人能活过来,就更好了。”施哲惨然一笑,不再多言。 马车缓缓出了城门,继续往西。 永嘉县,工厂。 工厂门口停放着一辆朴素的马车,马车头坐着一名马夫,牵着缰绳,静静等待车旁两人告别。 老郎中原本是拒绝乘坐马车出行的,可在安大的多次恳求下,无奈答应。理由很简单,老郎中尽快与施哲汇合,才会令众人宽心。 “老先生,药箱内、包裹内已放置诸多药材与一些吃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有劳先生照顾少爷了。”安大作揖行礼,老郎中还礼。 “安管事客气了,前些日子因为老朽的疏忽,差些令施哲丧命,你们还能如此相信老朽,是老朽该感谢你们才对。”老郎中说道,每每回想起此事,仍是令他后悔与后怕。 “少爷与我们从未怪罪过老先生,若非先生的药方,永嘉不知要病死多少无辜的百姓。”安大诚恳说道,再鞠一躬,“若非先生在瘟疫期间的尽心尽力,工厂不可能如此之快地恢复秩序,安大在此为工人们谢过老先生。私塾内的医药教学必定不会令老先生失望,日后从永嘉走出的郎中会遍及天下,济世救民。” 老郎中坦然接受了安大这一拜,心中犹豫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开口说道:“老朽有件事请求安管事帮忙,只是会让安管事心中难安,不知该讲不该讲。” “老先生但说无妨。” “若是日后施哲派人寻找老朽,请安管事帮忙告知,老朽在清心观留下了一封书信,届时自会有道观中的道长转交。若是施哲并未找寻老朽,安管事就将此事忘却,就当老朽今日说的胡话。” 老郎中深知安大作为施哲的得力助手之一,两人几乎无话不讲,要让安大瞒着此事,确实会令他心中不安。 “老先生放心,此事我必当谨记。”安大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并未多问。 片刻后,一辆马车缓缓启动,同样向西而去。 随州城,施府,书房。 施沅刚刚坐下,木椅尚未温热,看门的仆人前来汇报,门口县衙主簿到访。施沅无奈起身,前往门口迎接,这几日登门拜访的官员、商人络绎不绝,十分忙碌,可施沅心中亦是激动不已,之前的施家可不曾有这般地位,皆是他携带贵重礼品上门拜访,笼络双方感情。 今日无课,施和安静坐在父亲的书房里练字,对父亲的离去毫不意外,最近他也是与众多官员见过面,打过招呼,无一例外,都要当面夸奖一番他是多么的天资聪慧、瞧着喜人,施和只用笑着道谢即可,父亲自会接话。 早些时候,还会有几名商人送他几本珍贵的书籍孤本或是贵笔名砚,身后既然有翰林大人扶持,好好读书,将来必然可入朝为官,光耀门楣。施沅询问了施和的意见,如果愿意收下,就留着。施和想着日后见到了哲哥,手中得有份拿得出手的礼物吧,便与父亲言明,安心收下了这份贵重的礼物。 这一年多施和经历了大小的事情,也懂得了些人情世故,当初朝廷清理随州官场,施家亦是受到了牵连,多数家产被抄不说,更因为在那之前施哲大闹过一场,不少人认为随州经历此劫,皆拜于这位翰林大人所赐,父亲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他在学堂之中也是被几名同学唾弃。 不过好在父亲在那之后,性情大变,对他与母亲,都是极为温柔、耐心,再无苛求、谩骂。当父亲接到皇帝的赐婚圣旨时,施和从未见过如此开心的父亲。 赐婚一事施和并不埋怨哥哥为他解了一门亲事又订了一门婚事,他也不抵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那郑家大小姐实在过于蛮横不讲理。 那日他与学堂同学好友在街上闲逛,偶然碰见了郑家小姐,本想上去打个招呼,谁知人家一开口,便是数落于他,长成这副模样,也配娶她郑家大小姐。当时施和气得脸红,记得哲哥说过好男不跟女斗,打算就此离去,未曾想郑家小姐咄咄逼人,竟然要他大庭广众之下给出承诺,等她入了施府,必须言听计从,不得违背她的任何意愿。最后还是郑家小姐的仆人不想施家小少爷过于难堪,丢了颜面,这才开口解了围。 自那之后,施和对这个女孩再无好感,这才强烈反对那门亲事。至于哥哥帮他订下的婚事,父亲与母亲很是开心,若是那蒋家小姐也是一般品行,他也会拗着性子,应下这门婚事,不想哲哥在为他费心费力了。 如今又因新商路一事,随州的官员、富商竞相登门拜访,不过之前暗中谩骂施哲的一批人,早就入了黄土,坟头草也有些高度了吧。只是那场针对施哲的客栈刺杀案,有头无尾,被当做悬案处理,说不定幕后主使早已命丧于刽子手的刀下。 施和的心态同样随之起起伏伏,看着一张张谄媚的笑容,他愈来愈觉得哲哥的话有道理:天下人往来,“利”字当头。 前些日子施和收到了哲哥的信,都是些关心话、家常话,询问他感染瘟疫后身体有没有留下后遗症呀,念书有没有用功啊;哥哥成功做出了坚果巧克力还有水果软糖,稍等一段时间,会有人送来;另外还有两份礼物,琉璃茶杯、酒杯各一套,送给叔叔,一面小镜子与全身镜,送给叔母;哥哥也快过生日了,到时候你问问叔叔叔母,有木有的空,来永嘉参加哥哥的生日会;随州城作为新商路重要枢纽 ,算是哥哥为之前的无礼行为为叔叔赔罪,向叔叔说声抱歉,随州城内施家的一切决定,他施哲无意见,皆由叔叔处理,后续派人与工厂衔接事宜即可。 信的末尾画了一只机器猫,这是施哲与施和两人的小秘密,猫代表无事,猪猪侠代表急事,无需理会信中内容。哥哥还是那个关心人的哥哥,施和很开心,想到糖果,嘴有些馋了,要是哲哥在随州开家糖果店多好啊。 第138章 京都诡谲 天子脚下的京都城外,发生了一件命案。 一名书生行至城外一处破败的庙宇中,遭遇歹人谋杀,面部被利器割裂,下身裆部血迹斑驳,已经认不出死者的生前模样。此案由京都府尹蒋嘉昕受理,尚未递交于刑部。 原本不过是件谋财害命亦或是情杀之类的案子,抓住真凶就可结案,然而仵作在死者的身上,发现了一方鸳鸯戏水金丝镶边绣帕,使得整个案件陡然上升至京都府尹乃至刑部都要头疼的高度,案子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接。 验尸结果是死者生前经历过一场殴打,浑身多处淤青,口腔、鼻腔内留有积血,致命伤在于脖颈之处一个平整的横向切口,初步判定为利刀所致,且刀口极为精巧地躲过了喉结等坚硬部位,厚度极深,直割气管,凶手必是学武之人且有极其丰富的杀人经验,否则无法做到一刀毙命。 死者身上并无贵重财物,随身携带的包裹之内,整齐堆叠着几本诗经、书册,市集上随处可见,无法作为相关的线索。而仵作寻到的那方绣帕,则是藏在死者的鞋中。 粗看之下,确实像是谋财害命,因为死者身上衣物凌乱,而鞋底应该是凶手忘记搜寻了,这才留下了线索。死者的随身包袱有打开过的痕迹,里头书本却是安然无恙,连翻阅的痕迹都无,似乎是几本新书,其他的物件不翼而飞。 可令人疑惑的是,若真是谋财害命,为何凶手要将死者的命根子切去,以利器切割死者脸部,导致其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手段之歹毒,令人胆寒。由此猜测,死者与凶手多半存在深仇大恨,否则做不出如此阴狠的泄恨之事。 京都府尹蒋嘉昕正在为如何了结此案而忧愁之时,那方绣帕也有了线索。据京都制造局的几名女官辨认,这方绣帕的材料竟然是那无比珍贵的天蚕丝,乃是海广省每年的进贡之物,除此之外,只有苏杭等地,有极少的产出。因此天蚕丝只在皇宫中使用,哪怕号称“包罗万象”的东运商行,库存之内也无此物的身影。 另外根据女官透露,这方天蚕丝绣帕手感柔润,质地松散、蓬松,必是最近才刺绣完成,因为天蚕丝有一个极为明显的缺点,使用一段时间后,蚕丝之间会变得紧致,整体变薄。可以此为线索,查一查宫中女红近期的刺绣记录,一方绣帕,使用的蚕丝不是个小数目,宫中必有详细的记载,更何况,丢了这么珍贵的一件物品,不是件小事情。 蒋嘉昕觉得有理,便派人入宫查询,不查不知道,原来海广省从去年开始,因为气候异常,导致生产出的天蚕丝质量大不如前,这两年并未向京都上贡,所以宫中剩余的天蚕丝是往年的存货,数量极少,女红们也已许久未曾见到,最后的可查记录,是昭阳宫的侯公公取走了所有的天蚕丝,据说是太后娘娘要为陛下刺绣一方手帕。 得知消息后的蒋嘉昕顿时汗流浃背,立刻收回了派出去查找线索的衙役。死了个书生,莫名其妙地牵扯到了皇宫,最终矛头直指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这再查下去,他可要和上任京都府尹一般,卸任回家了。 怀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蒋嘉昕赶紧以毫无头绪为由,将这件杀人谋财的案件移交至刑部,由刑部专业的官员办理此事,为此他还被几位刑部的官员嘲讽身在高位,无才无能。对此,蒋嘉昕心中乐开了花,在外人面前,脸上仍是装作气愤的模样。 结果当刑部的官员们查到此事与皇宫有关时,顿时慌了神,顾不得颜面,当众唾骂蒋嘉昕小人行径,可既然已经接下了此案,只好硬着头皮查下去。 不出意料,所有矛头指向了昭阳宫。而就在此时,不知何人所为,在京都传开了城外书生惨死的案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刑部,使得刑部官员骑虎难下,查也不行,不查也不行。在这紧要关头,自家的尚书大人却远在那山海省,无人主持大局。 案件就此搁置,在某些官员的巧妙运作下,此事顺其自然地传入了宫中,太后大为生气,据说差些摔碎了一面价值连城的镜子,下旨命刑部彻查此案,给天下人一个真相,且必须在十日内了结此案,否则刑部的官员该免职的免职,该杀头的杀头,洛朝的国库,可养不起如此多的废物。 一时间,刑部上下人人自危,皆是放下了手中的案件,全力彻查书生案,可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代为统领刑部的刑部侍郎李子昂,因病告假,皇帝与太后已准许其安静修养一段时间,刑部之事暂时由都官司郎中金修远全权处理,这一突然的举动,令刑部的众人愈发慌张。 洛朝六部之一的刑部,为刑部尚书汪永波所掌管,下设刑部侍郎一人,设四司,为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四司设郎中、员外郎各一人。可以说,当下的刑部群龙无首,老大老二都走了,剩下老三处理事务,而以他们的官位等级,根本无法向其他五部的高级长官寻求帮助,更何况,人家更加愿意置身事外,免得沾惹一身骚气。 没有办法,刑部的官员们只能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进宫询问、调查,而宫中的宫女太监们,仿佛事先串通了口供,皆是忘却了此事,或是一问三不知,不敢多言。 宫中的内务府造办处的主事,对于几名刑部官员亦是没有好脸色,因为书生一案,整个造办处自上而下被彻查了一通,好些个嘴巴不严的女红被赶出皇宫,主事亦是被罚了数月的俸禄。 这几日,刑部的官员成了没了爹妈的孩子,无人理睬。 刑部,大堂之中,四司郎中面色忧愁,底下一众官员沉默不语,气氛凝重。 十日之期即将结束,书生之案的调查却停滞不前,不是刑部官员们不想迫切结案,毕竟谁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呢。只是他们得到的真相,会令天下人震惊。 “金大人,尚书大人还未回信吗?”刑部司员外郎中秋和同出声询问道,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尚书大人得知此事又能如何,十日之期仅剩三日,根本无法赶回京都为刑部多争取些时间。”金修远脸色凝重,沉声说道,“在宫中调查案件的刑部官员全部撤回,所有人不得与外界谈及一点事关案件的风声,违令者,严惩不贷。” “是。”众人齐声回道。 “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人群中,一名年轻官员终究控制不住情绪,气愤地喊道,身为六部的官员,近日来饱受其他五部官员的冷眼,更甚者,宫中那些个非人的太监,竟然也要阴阳众人几句,他们却只能窝囊地接受,忍下这口恶气。 “你,滚出去!”金修远伸手指了指那名年轻官员,冰冷说道,见后者还要开口说话,身旁的官员急忙上前,将他拉出大堂之外。 “说话之前动动脑子,刑部掌天下之刑罚、律令,最不需要的就是傻子和蠢货。”金修远视线环顾众人,冷冷说道,“都收拾收拾,背后有人的,尽快给自己找条后路,没人的,递交辞呈,本官立刻批准,带着家眷远离京都,还能留条性命。至于想借机升官的,自求多福。” 大堂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京都,丞相府,书房。 丞相尤久培阅览着各地送来的折子,以朱笔批阅,罗列成两堆,拣出些不重要的事情,重新写份奏折,上报皇帝。 “如今的刑部官员可不太好做事啊,十日马上就要过去了,若是他们仍是不能将昭阳宫从这场案件中摘出去,等汪尚书回来之后,怕是要瞧不见一个熟人了。”工部尚书贺光霁抿了口茶,笑道,隔岸观火的感觉不错。 “本就是针对刑部的一场谋划罢了,无论刑部的官员如何做,都是错的。”丞相尤久培说道,翻了翻南河省递交的折子,神色淡然。 “哦,难道这书生之死,真与昭阳宫有关?”贺光霁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尤久培,并未想通其中关节,开口询问道。 “当蒋嘉昕那只老狐狸将此事移交给刑部时,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尤久培在缓缓放下折子,淡然一笑,解释道,“刑部的官员若是查到了谋杀书生之人,是昭阳宫中的那位,他们敢将真相公诸于天下吗?十日之期一到,免职杀头。可若是他们随随便便寻了个替罪羊接下此案,之前刑部得罪的那帮官员们会答应吗?到时候刑部被治个不察之罪,还是得免职杀头,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是一个结果。” “汪尚书不在,李侍郎告假,这群刑部官员确实凄惨。”贺光霁捋了捋胡须,虽说汪永波与他同属一个阵营,但见到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刑部落得如此下场,亦是令人舒心,“丞相不打算出面解决此事吗?” 贺光霁问道,尤久培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陛下与太后都想要刑部换人,我又能如何,舍了个刑部,换来陛下的心安,也是值得的。至于那书生与昭阳宫的关系,你派人盯紧些,别让谣言四起,否则这把火烧到我们身上,会很疼。” 闻言,贺光霁眼色一冷,点了点头,应下此事,关乎洛朝的颜面,哪怕丞相不吩咐,他也会去做。 “皇帝长大了,想要权力,这是应该的,然而陛下不该将矛头对准我们这帮大臣。作为臣子,手中的权力是陛下赋予的,必定会听命于陛下。而太后长期把持朝政,阴盛阳衰,天下流言四起,这两年洛朝天灾不断,不是没有道理的。”贺光霁神色担忧,说道,在好友面前,无话不可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我二人做好大臣的职责即可,至于宫中如何争斗,不便插手,不愿插手,不能插手。” 第139章 京都诡谲(二) 三日过后,十日之期已到。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刑部,翘首以盼,不知刑部的官员是否已将书生一案查个水落石出,此案是否真与宫中有关。 刑部都官司郎中金修远在今日朝会后,孤身前往昭阳宫,跪地请求太后娘娘宽厚些时日,言明此案发生于城外,是一桩情杀案,与宫中内务府造办处某位女官有所联系,而那名女官早在一月前,离开了皇宫,不知去向。 金修远同时向太后讨要一道懿旨,请其余五部官员配合刑部调查此事,将那女官寻出,尽快结案。 结果可想而知,太后大怒,责骂刑部的官员是一群只顾吃俸禄却办不了实事的废物,既然十日之期已到,刑部未能了结此案,那就按当初的旨意,彻查刑部上下,暗中犯下作奸犯科之事的四司令史、书令史,收受贿赂、滥用刑罚的掌固以及任人唯亲的员外郎,从上至下,该换的换,该杀的杀。罗列罪证,昭告天下。 就连正在告病休养的李子昂,也被太后一道懿旨,从李府中揪了出来,主持大局,暂领刑部大权,负责刑部官员的任免。 一时间,其余五部的官员顿时回过味来,刑部尚书不在京都,由刑部侍郎重新挑选官员入刑部任职,太后的意图还不明显吗,这不是要架空汪尚书的权力,任由李侍郎培养亲信。等汪尚书返京后,瞧见刑部的新模样,又能如何,还不是得乖乖交出官印,褪去官服,告老还乡。 而书生一案,依据太后的懿旨,既然牵涉内务府造办处,那便由监察宫廷的御史台接管此案,六部配合,必须查得真相,肃清京都流言,期限一个月。 因为此案,京都的官员们开始担忧起自身的安危,身处的部门某一日是否也会如刑部一般,面临突如其来的清理,毕竟哪个官员的手中,没有沾染半点铜臭味与血腥味。而此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皇帝陛下,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什么,更是令官员们感到心慌。 原来在刑部尚书汪永波出发前往蜀川省之前,京都的官场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皇帝陛下想要在朝堂之上拥有一部分的话语权,与太后、丞相两个党派势力分庭抗礼,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在三者的心照不宣之下,刑部成了那块被分割的肉,交给皇帝陛下,而李子昂,也是那新任刑部尚书的不二之选。然而此事遭到汪永波的强烈反抗,与其属下亲信的抱团对外,使得更换尚书一事,拖延至今,毫无进展。 可观如今的局势,令诸位大臣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娘娘似乎比皇帝陛下还要迫切完成此事,故意设下此局,令失去主心骨的刑部官员们不明就里地一股脑跳了进去。既然你们抱团,那就将二者分开,一一击破,留给汪永波一个空壳子,让他好好考虑考虑,不顾大势,还要继续流连权力吗。 皇宫内,昭阳宫。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侯公公与几名太后的亲信宫女,几人噤若寒蝉,咬紧嘴唇,生怕发出点声音,引得太后不满。这几日的太后,是个危险的火药桶,一点就会爆炸,到时候可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正是用午膳时间,太后却迟迟未动桌前的碗筷,天津省送来的海鱼,可是前些日子太后心心念念的佳肴,可当下成了一道摆设,无妨,等午膳撤下去后,会有端菜的小太监帮忙处理干净。 “侯任,你就是这么为哀家办得事?”太后端坐,侧头冷冷瞥了一眼身旁躬身站立的侯公公,说道。 “噗通”一声,侯公公急忙下跪俯首,声音颤抖,连忙回道。 “回太后娘娘,老奴确实吩咐了那两名小太监,仔细搜身,不准留下任何痕迹,而且侍卫汇报,那书生的尸体埋在了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京都城外的破庙中。” 侯公公浑身战栗,低头不敢去看太后阴沉的面容,此回凶多吉少。 “你的意思是书生的尸体是被人故意挪到破庙中,由此惊动了衙门,这才造就了当下局面。”太后语气依旧冷淡,紧盯着侍奉自己六年之久的侯任,心中仍在犹豫是否要杀了他。 “回太后娘娘,确实如此,老奴猜测,此事必定是有人在幕后谋划。”侯公公战战巍巍回道,却不敢说出心中的那个怀疑。 “可哀家下过旨意,要你好好搜查那书生,身上万万不可有宫中之物,然而他偷了哀家给皇儿刺的绣帕,就藏在鞋中,你们这些奴才竟然未曾寻出,害得哀家被牵扯进这件事情,你说,该不该罚!”太后一字一句地说着,怒不可遏。 “老奴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赐死!”侯任阴柔的声音中已带着哭腔,伏地磕头,老泪纵横。 “死,太便宜你们了。侯任,哀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配合御史台,把所有罪责都揽在内务府造办处的那名女官身上,至于那方绣帕,让那两名办事不利的小太监承担,告诉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底估量着办,下辈子做事谨慎些,别再毛手毛脚的。” 片刻后,太后心中有了决定,冷声吩咐道。这件事情是谁在背后捣乱,她心中大致有数,不过莫名其妙地被人当成枪使,这位母仪天下的太后娘娘心里头可是窝着火呢。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将此事再闹大些,再添把火,加快燃烧速度。 “是,奴才这就去办,必定不会让娘娘失望。”侯公公连磕三个响头,感谢太后的不杀之恩,单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静步离去。 太后没了用膳的心思,挥了挥右手,宫殿内的侍女立即上前,撤去桌上的菜肴。站在全身镜面前,太后靠近镜面晃了晃两侧脸颊,寿宴之时施家送来的珍珠海藻火山灰面膜早已用完,这几日来脸上的皮肤干燥了不少,眼眶之下竟生出了几粒米粒般大小的红痘,额头细微的皱纹渐渐凸显,愈加令人心烦意乱。 “派人去永嘉,告诉施哲再送些面膜入宫,问问他,可否想在京都之内开家胭脂铺,哀家可为他安排。否则这一来一去,往返路程数十日,令人捉急。”太后对着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只有在提及这位施家少爷时,太后的心情能舒缓愉悦些,不得不说,这个才几岁的翰林大人,实在过于了解女人。 太后曾派人前往永嘉调查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六岁之前,与寻常孩童无异,六岁之后,异军突起,发明泡面、轧棉机等,帮助朝廷解决了不小的麻烦,其中令太后最为震惊的当属琉璃与镜子这两样器物,天下绝无仅有。而那施哲,极为懂事,亦是在她寿宴之时,送入宫中作为贺礼,比起京都大臣们每年一尘不变的书画、珠宝,显得用心许多。 施哲当下所有的发明中,最令太后看重且欣慰的是那件名为卫生巾的女性用品,她虽出生于名门望族,如今贵为太后,可也清楚洛朝的女性地位之卑微,尤其是在面对必不可免的月事一上,可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肯为女人考虑,关心她们的身体是否难受,只会避而远之,丝毫不在乎她们的身心康健。 而那个男孩,行为之中不含任何淫意,不仅发明了卫生巾,据说还有那为缓解女性月事带来的疼痛而特地创造的红糖水、羊皮热水袋,就连工厂之内,每月会给女性放上两天特殊假期,无需工作。这样的翰林大人,能不招女人喜爱吗? “等等。”见侍女就要离去,太后心念一转,继续说道,“拟旨,让礼部尚书廖欣谦拟定些章程,推广施家工厂发明的卫生巾,告诉他,哀家不想再听到什么有违伦理道德、不知廉耻的话,若是这件事办不好,礼部就和刑部去当一对难兄难弟吧。哀家要让天下的所有女人,记住施哲的好,而不是去迎合那些只会甜言蜜语哄人的书生。” “遵旨。” 第140章 秋愁 入秋后的洛朝,气温渐渐下降,东北与京都地区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往身上增添衣物,着手准备过冬的粮食。 近日来,京都城外书生一案一直是食客们茶前饭后的谈资,虽说太后下旨命御史台继续彻查此案,可七日过去了,仍是未曾传出半点消息。 与此同时,朝廷突然向洛朝各省发出了一道圣旨,要求各地开始种植一种名为土豆、番薯的作物,并且是硬性要求,每个省份按照其既有农田亩数,两年后,必须有超过半数的农田种植这两样作物。 每年年末,京都会派出官员前往各地考察,户部会统计各省的粮食产量与税收情况,以此判定各地指量是否达标,谨遵圣旨行事。起初京都百姓议论纷纷,无人知晓这两样作物为何如此受朝廷重视,直至听到了户部传出的消息。 同样的一亩地,亩产稻谷至多七八石,而土豆却能产出三十石,番薯亦是可达三十石左右。 京都百姓震惊之余,四处打探消息,看看能否寻到这神奇的土豆、番薯,先尝完为敬,据说宫中的皇帝陛下,已经品尝过这两样作物做成的美食,赞不绝口,亦是勾起了众多官员的兴趣。 另外,圣旨中提到,分发给各省的第一批种子由永嘉施家提供,届时各省刺史自行派人前去领取,分发至辖区的农民手中,并且将详细的种植方法大肆宣扬,务必令洛朝所有的村庄、城镇都知晓,一旦这两样作物大范围种植,从此以后,洛朝百姓无需再为每日的温饱而忧愁,哪怕再次面临两河省的旱灾,朝廷不至于束手无策。 一时间,永嘉施哲这个名字再次响彻京都,愈发令人好奇这位天资卓越的翰林院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竟能接二连三地寻出这些奇物,造福天下百姓。据说这位翰林大人不止学富五车、才藻艳逸,一本诗集传扬天下,更是一名厨艺冠绝天下的膳夫,就说那太后寿宴之上的佛跳墙,便是永嘉施哲为御厨们提供的菜谱。 宴会之后,不少大臣甚是留念那一口惊艳的味道,却无法再次品尝。与皇帝同父异母的端王爷,更是连夜进宫请太后将那几名御厨赏赐给王府,专门为他做那佛跳墙。结果太后并未应下,就连佛跳墙的菜谱也未交给端王爷,说是施哲曾经言明,菜谱只能由皇宫御厨翻阅,不得流入民间,由此可见太后对施哲的恩宠。 其实这也怪不得太后不近人情,一张小小的菜谱而已,交出去又能如何,然而因此令施哲心生芥蒂,得不偿失,反倒是显得她这位太后娘娘不守信用。而施哲如此在乎菜谱,就是要借着太后寿宴,宣传他的厨艺,吊足大臣们的胃口,等日后施哲在京都开店,无需浪费银钱四处打广告,自会有人登门。 因为施哲,最近一段时间京都内最为繁忙的武将莫过于李远庭了。作为施哲的未来岳父,李远庭在同袍面前挣足了脸面,可心里仍是有些小气愤。 当初那小子向皇帝请求退亲时,皇帝二话不说,将此事告知了李远庭,由他做主,李远庭这才写下那封饱含威胁之意的回信。在不久之后,他便收到了永嘉送来的一套琉璃酒杯与数十坛昂贵的茅台酒,在信中那小子恢复了一副诚恳胆小的模样,很好,我家闺女哪里配不上你。不过若是这小子再立下些大功,说不定真就配不上了,所以这几日李远庭有着小小的忧愁。 但是在酒桌之上,李远庭必会向众人展示那一套价值连城的琉璃酒杯,晶莹剔透,举世罕见,酒杯底部刻着一个“李”字,试问天下有几人会引起施哲如此重视、用心对待。 那数十坛茅台酒则被李远庭取出用来招待客人,毫不顾忌地在武将好友面前炫耀,询问他这未来女婿如何,众人当然是举起右手,竖出大拇指,一阵吹捧,让老李再向永嘉要些茅台酒。没法子,放眼整个洛朝,仅此一家,无人能酿制出如此醇厚绵绵且令人难以忘怀的烈酒。谁人不知,这群征战沙场数十载的武将最好这口,一天不喝上一碗,真是要了老命。 一到这个时候,李远庭就得装醉了,老子管儿子要,算哪门子事,必须得人家主动孝敬才行。再说了,他也不能前脚刚威胁了人家一番,后脚就请人办事吧,那多没面子呀。令李远庭头疼的是,自家闺女仿佛也想撤了这门亲事。 在一道圣旨颁发后,紧接着宫中传来一道懿旨,内容亦是与施家有关,施哲之名瞬间被推上顶峰,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懿旨内容简洁明了,由礼部制定章程,昭告天下,向洛朝推广施哲发明的卫生巾一物,用作保障女子康健。由于其涉及了礼制道德一事,懿旨刚出,便受到众多文人的呵斥,有伤风俗,翰林院的部分官员更是当即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请求收回这道懿旨,并且撤去施哲翰林院士的官衔。 结果可想而知,正在气头上的太后愁恼无处发泄,这不送上门来的出气筒嘛。十多名官员被太后怒骂一通,各领廷杖十下,罚俸两月,回翰林院反思反思。别小瞧这十下廷杖,那可是结结实实打在肉上的,平日里本就不怎么锻炼的文人官员,身体羸弱,五杖之后,屁股开花,鲜血不止,顿时昏迷过去,好在监督行刑的太监头子眼神示意侍卫轻些,否则这群官老爷可见不着明儿的太阳了。 既然太后那边说不通,官员们就转头向皇帝陛下进言,然而不知为何,众人吃了个闭门羹。大臣们这才明白,原来这位素未谋面却已名扬天下的施家小少爷,竟然同时受到皇帝与太后的恩宠,若是放在以前,可能并不会令人惊讶,然而谁人不知当下朝堂之上的局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李远庭府上登门拜访的官员、贵人日渐趋多,他再也顾不得颜面,写信向施哲讨要茅台酒,毕竟总不能拿出京都那些酒楼饭庄的俗气酒水招待客人吧,现在才知道以前喝的那些酒水,淡出个鸟来,怎能配得上美酒的称呼。 李府,练武场。 偌大的场地之内,只有两名青春洋溢的少女少男,男孩手绑沙袋,双手平举,扎着马步,脸上早已汗流满面,呼吸有些急促,却仍然咬牙坚持,现在多流汗水,将来到了战场之上,也能少流些鲜血。 而女孩则是百赖无聊地看着一本《杂文轶事》,偶尔颦眉,偶尔粲然一笑,心绪跟随书上文字所变动。女孩的一举一动落在男孩眼中,那般动人,当下的疲惫顿时冲去十之三四。 “手抬高些,马步扎稳,最基础的功夫都要懈怠,日后怎能上战场!”一声严厉地呵斥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李远庭不知何时,悄然站在男孩身后,面色严肃。 闻言,李云霄顿时深吸一口气,身子下压了一些,手臂愈发挺直。 “爹爹,云霄哥哥已经练了半个时辰了,您不让他歇歇就算了,为何还要责备云霄哥哥。”李婷婷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鼓起腮帮子,双手叉腰,气冲冲地朝着李远庭喊道。 见状,李远庭立刻换了副面孔,脸上满是笑意,对着女儿柔声解释道:“爹爹这是为他好啊,若是年少时练功出了差错,以后上了战场,总会吃苦头,婷儿也不想看着你的云霄哥哥丢了性命吧。” 一儿一女,李远庭的态度相差极大。 李远庭对待李云霄如此严苛,并非因为他只是义子,隔了一层血缘关系,恰恰相反,他当下严厉的态度,是对这名义子莫大的期望,不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李云霄因此死在战场之上。从军营底层一步步爬至将军的李远庭,深知年少时打下的武学功底是如何的重要。 “婷妹,义父是在关心我,没事的。”李云霄保持着标准的马步姿势,微微侧头,笑着说道。 见李婷婷还要说些什么,李远庭急忙上前,牵住女儿的小手,拉回座位上。 “婷儿,爹爹有话要与你说。” 李婷婷坐回木椅之上,拿起书本,撇过头,装作生气的模样,不理会身旁的父亲。 李远庭并未在意,凑近身,柔声细语说道:“婷儿,为父派人前往永嘉调查了施哲过往,那小子除了不爱习武之外,挑不出一点毛病,心地善良,聪慧过人,瞧瞧最近的京都,全在谈论那个小子。为父还托人算了你们俩的生辰八字,简直是天作之合。” 还未等李远庭说完,李婷婷笑着转过头,说道:“爹爹也说了,他不喜欢练武,可婷儿未来的夫君必须得是个大将军才行,得像爹爹,有男子汉气概,为洛朝建功立业,征战沙场,才能保护好婷儿,不受外人欺负。” 李远庭顿时笑容凝固,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头一次觉得那些个文官说的不假,武将说话真就不动脑子,嘴没个把门的。 “施哲还小,现在习武来得及,爹爹马上派人,告诉那小子,赶紧练武,以那小子的头脑,将来别说是将军,当得洛朝的上柱国都没得问题。”李远庭赶紧补救说道,顺势吹嘘了施哲一把。 “爹爹,女儿不想嫁给那什么施家少爷,婷儿之前听几个京都子弟说过,施哲曾在永嘉与夏家的夏清眩和吴家的吴卓轩当街争夺一个被卖身的女孩,这两个京都公子您不了解吗,想必那施哲的品性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李婷婷气嘟嘟地说道,皱着眉头,不理解为何父亲还要为那个登徒子说好话。 “这事儿爹爹知道,施哲是怕夏、吴两家的小子没安好心,这才与两人争抢着买下了女孩,据说那女孩如今是那施哲的贴身婢女,可二人并未发生什么。”李远庭耐心解释道。 “婷儿才不信,反正婷儿未来的夫君,只能娶婷儿一人。”李婷婷撂下最后一句话,跳下木椅,怀中揣着书本,小跑离去,再不走,爹爹又得烦人了。 唉,愁啊,男不愿娶,女不愿嫁,难道真的要取消这门亲事吗? 李远庭背手望天,愁容满面。 第141章 热闹的朝会 天微微亮,听闻朝钟朝鼓响起,穿戴整齐的大臣们陆陆续续地通过午门进入皇宫,两人成对,三五成群,聊着天,说着笑,有时候的一句两句话,便决定了某个人的仕途,或是影响朝廷日后的政策。 入宫后,大臣停步于金水桥以南,依据品级排列好队列,抵达太和门外,安静等候皇帝陛下进入宫殿。文武官员分别列队于殿门两侧,文官为首的丞相尤久培却是坐着宦官端来的檀木太师椅,无人对此感到诧异,这是太后与皇帝陛下的旨意,丞相双腿患有旧疾,除去殿堂之内议事,其他时间无需保持礼仪站立。 等皇帝入殿后,登上御座,大臣们相继进入大殿,未有类似于明清的一拜三叩之礼,武将抱拳,文官作揖,皇帝平举右手,说道“众爱卿免礼”,在王公公的一声“朝会启”后,正式开始议事。 至于太后的垂帘听政嘛,朝堂一侧会有昭阳宫的内侍太监转为告知,这也是太后去年才决定的,等皇帝陛下明年的及冠礼后,太后便不再插手朝政,当然,这只是众位大臣的猜想罢了。 户部尚书柳永达上奏了两河省以及京都等地粮食短缺一事,接连两年的大旱,两河省庄稼颗粒无收,今年又因蜀川省与南方粮食大省经历了瘟疫,粮食收成亦是降低了许多,并无救济北方的条件,施家工厂也已传来消息,泡面的生产已进入停滞期,约莫还有一月有余,施家便无法为灾区继续提供赈灾粮,届时两河省的百姓将真正陷入绝境。 另外土豆、番薯一事已经颁布至各省份,然而远水解不了近火,今年的旱灾朝廷亦是束手无策,陛下需尽快做出决策,如何处理各地的灾情。 等柳永达退回文官队列之中后,朝堂之上安静的落针可闻,丞相尤久培低垂眼帘,似乎在思索些事情,其余文官噤若寒蝉,尽量保持着不出声、不乱动,免得引起皇帝注意。 反观武将队列,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脸色阴沉的皇帝,内心期盼快些结束早朝,下班喝酒去。这些地方的灾情政务,向来与武将无关,他们才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为自个儿找麻烦。 “诸位大臣可有对策?” 片刻后,皇帝开口,淡淡问道,一反常态,令众臣顿时摸不着头脑。丞相尤久培依然保持静默,双手笼袖,仿佛事不关己。其身后的大臣,无一人发言,武将们亦是感受到朝堂之上诡异的氛围,陡然收敛了懒散的模样,端正站立。 “启禀陛下。”工部尚书贺光霁轻轻咳嗽一声后,见无人回应,出列作揖说道:“工部去年便已着手制定在两河省地区修建水利工程的计划,牵引部分黄河之水用以灌溉农田,筑堤挖渠,但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被户部以国库空虚为缘由,暂缓此事。微臣以为,当下可在两河省地区大兴水利工程,招纳灾民,近可防止灾民暴乱,远观可缓解日后旱情。” 朝堂之内的一众大臣心中松了口气,有人愿意出来打破这寂静的氛围就好,可皇帝接下来的一番话,如一盆冷水,浇在了众臣的头顶。 “柳尚书,告诉咱们这位贺大人,国库里还剩多少银子。”皇帝一脸讥笑地看向贺光霁。 “回禀陛下,如今国库只剩下八百万两白银。”提到数字之时,柳永达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八百万两,对于一个普通人或是一个小家族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可对于一个疆域辽阔的王朝来讲,简直是穷得不能再穷了。 “工部既然已提出计划,应该大致计算过这引黄河水的工程需要多少银两吧。”皇帝的语气陡然激烈,吼道“一百万两!晋州河堤朕也批了一百万两,结果才几年,堤毁人亡,两岸百姓流离失所 ,苦不堪言。若是朕再拿出一百万两修建两河省的水利工程,有多少能真正用在实处,朕死之前能瞧见那黄河之水灌溉农田吗?两地百姓可再也无需担忧天降大旱吗?” 天子一怒,满朝俱静。 贺光霁赶忙躬身回道:“陛下恕罪。” 皇帝怒不可遏,顾不得礼仪面容,陡然起身,指着群臣呵斥道:“满朝的文武百官,竟然比不过一个尚未及冠的施家少爷!你们可知,那土豆、番薯将改变整个洛朝的格局!一亩地三十石的产量,洛朝成千上万的百姓会因此再也不需忍受饥饿,有饭吃,谁会愿意造反,朝廷的赋税亦是能轻松收上来,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人口亦能增长。” “而你们呢!能为天下黎明百姓做些什么!原本朕还打算与诸臣商讨科举一事,想来不用了,施哲说得不错,当下只有寒门子弟,才肯为天下黎明百姓着想。” 殿堂内依然沉寂,群臣不语,心中却是泛起疑问,科举是为何物。施哲若是在场,心中可不会感激皇帝的这番夸奖,没想到他尚未入京之前,便已身处诸多大臣的对立面,皇帝亦是在毫不客气地在告知众人,施哲是他的人,并非太后之属。 就在此时,一朝权臣尤久培终于开口。 “启禀陛下,老臣赞成洛朝开科举一事,且老臣斗胆向陛下讨要这第一任主考官之职。” 科举制度并非小事,皇帝在阅读完施哲的密信后,赞叹这小子的非人智慧。科举明面上是为天下寒门才子开辟一条新路,实际是在为皇帝招纳真正的人才,朝堂之上派系林立,攀亲说故,皇帝培养亲信,实属不易,可入朝为官的寒门子弟不同,他们背景干净,亦是需要靠山,两者不谋而合。 “此事等科举制落实后,再议,不过施哲曾建议,第一任主考官应从翰林院中挑选,必是才学兼备、德高望重之人,尤丞相乃是朕的臂膀,若是丞相担任这主考官,朕可处理不了如此多的政务。”皇帝面色恢复平静,口不随心地说道。 “既然翰林院士这番建议,那老臣不再强求。然而老臣对科举中所谓的学科分类有所疑问,不知陛下能否替老臣解惑。”尤久培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道。 “丞相但问无妨。”皇帝一挥袖袍,转身坐回龙椅之上。 “翰林院士提议,开设地理、政治、经济、科技、文学、天文算数、外语等学科,老臣对其中几者有所耳闻,可这科技是为何物?当下洛朝,即使是书香世家之后,大能大才之辈,亦是不知这政治、经济之学,陛下如何保证天下的读书人尽得此学,借科考谋取官职?”尤久培询问道,神色淡然。 身后的群臣心中迷糊,怎的,朝堂之上听你们俩聊天是吧,说的是啥啊。 “尤丞相的疑惑,施哲的奏折中已给出回答。科举制度,事关重大,施哲提出整个框架,后续仍需朝廷来逐渐完善。而尤丞相之问,朕可回答一二。据施哲所说,科技为研发新物、制造便民利民的器物,如施哲发明的轧棉机、钢铁、琉璃等物,皆可归于科技之中。” “至于如何令天下人知晓学科之内容,施哲亦是提出‘教育普及’一词,在洛朝各地建设小学、高中、大学,小学是为启蒙,教授孩童善恶、是非之观;高中是为开智,教授文学、算数;大学是为立业,学生可自行选择一门或两门学科,潜心钻研、学习,若是通过该学科的科考,可入朝为官,担任相应的官职,如科技一学,可入工部,经济一学,可入户部,天文算数入钦天监、工部,外语一学可入礼部。” 皇帝此话,顿时令诸位大臣明悟,原来这所谓的科举,便是通过考试,招揽天下人才入朝为官,从而断绝了洛朝当下实行的察举制。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礼部侍郎陶宁顾不得朝堂礼仪,当即出列喊道,与此同时,文官队列中亦是站出几名大臣,欲要发言。 “启禀陛下,察举制沿袭百年,历朝历代选拔官员皆是采用此等制度,若是突然变更,怕是会令天下人恐慌。尤其当下洛朝社会动荡,内生瘟疫、旱情之天灾,外有赤烛强敌环伺,若是官场再生变故,天下危矣!”陶宁紧皱眉头,作揖到底,恳请皇帝收回旨意。 “启禀陛下,微臣倒是觉得科举一事可行。”文渊阁大学士林立秋出列说道,“晋州河一案,朝廷肃清了一部分两河省官员,已导致京都的后备官源不足。后因蜀川省瘟疫一事,各地官员懈怠误事、知情不报,致使南方几十万百姓无辜惨死,黜置使大人依照圣旨,依法处置这批地方官员,如今南方地区出现无官可用的现状。微臣以为,科举一事宜快不宜慢。” 话音刚落,反对声接踵而至。 “林大学士此言不妥,朝廷任免官员,需经过一系列考察,道德、品性、才能缺一不可,层层筛选,才可派往地方任职。可这科举制度,不过考验了一人之才能,其余二者,尚未体现。若入朝为官之人,空有一身才华,品性却不佳,终将祸乱朝纲、危害百姓,望陛下慎重考虑。”翰林学士晏宜年朗声劝道。 “陛下,臣虽是武将,倒是觉得这什么科举制度可行,边关战事频启,朝堂之上这群文官老爷,一个个的没出言纳策就算了,背地竟然偷摸骂我们武将光吃军饷不干实事,被赤烛军队夺了边境数十座城镇。臣认为,尽早开启这科举制度,招揽些人才,帮助将士们守住边关,多招些和李将军未来女婿一样的人才,别说守住边关了,大军北上,指日可待。” 征西将军司马毅瞥了一眼文官队伍,喊道,向并列而站的李远庭投去个眼神,后者意会,笑着点头,一坛茅台酒少不了。 “司马将军,当下所议之事乃是推行科举制度,将军何必含沙射影,故意踩贬我等!”礼部侍郎陶宁厉声质问道,朝堂之上火药味愈浓。 “我们武将就是这么个性格,有什么说什么,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你们文官除了战后派些个礼部官员与敌国商讨赔偿、求和一事,还做了什么有用的事吗?”司马毅性格极为直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亦是未藏着掖着。 “司马将军,就事论事。”瞧见文官中的数名大臣面红耳赤,即将爆发,皇帝立即出声制止这个话题,“当下商讨的是科举一事,其他无关话题无需多言。” 司马毅抱拳,恭敬回道:“是,陛下。”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科举一事可行。”户部侍郎叶展开口道,“微臣曾奉旨去过永嘉,进过施家工厂,见过工厂内的助理办公、算账,运用了一道道臣闻所未闻的算数公式。微臣担任户部侍郎数十载,生平首次知晓这算数竟是如此的奇妙。据翰林大人所言,天下算数并非加减乘除那般简单,还有诸多的算数公式,大可算尽天时、地方,小可规划桥梁、大堤的建造,包罗万象。” “微臣询问过翰林大人,为何不使用洛朝的算数文字,而是一种名为阿拉伯数字的奇异符号。翰林大人解释,洛朝的算数过于落后,书写极为不便,写下‘一千二百’几字需十几笔,而那阿拉伯数字只需四笔即可,且一目了然。微臣以为,若是在洛朝推广这天文算数,必将有益于天下人,至于那科技一学,陛下应当知晓,如今的天下,只有施家工厂可生产出绝世珍宝——琉璃,以及那细若沙粒、色如白雪的精盐,更有当下名扬京都的茅台酒。诸位大臣,是弊多还是利多,还需商议吗?” 闻言,皇帝会心一笑,这叶展也算是同道中人了,只有经历过施哲所带来的震撼,才会知晓施哲所推举的科举一事,是多么的重要。 文武百官顿时议论纷纷,文官之间则是互相询问,此事是否为真,而武将一列,则是笑骂李远庭不厚道,有这么个宝贝女婿,给大家伙儿多要些福利啊,尤其是那御书房里的沙发,真是令人眼馋,如今京都内,除去皇宫,可没有几名大臣拥有。还有些武将则是讨要镜子,家中的母老虎可是发话了,要是弄不着一面与太后寝宫一样的全身镜,以后别想着进屋睡觉。 建朝五十多年以来,朝堂之上头一遭的如此热闹。 第142章 子非鱼,吾非鱼 丽水河畔,舟船渡口,水湾处。 清早,施哲吃过早饭,拉着黄滨前来渡口钓鱼,出门前询问过客栈老板,此地最出大鱼。入秋之后,天气渐冷,早上作钓,鱼口会比下午晴日当空好上许多。 施哲在丽水县已经待上五日,每日闲逛集市,游山玩水,买些当地的特产或是新奇的小物件,等待与老郎中接头,再一同西行。施哲举着竹制鱼竿,黄滨背着鱼篓,二人沿着河畔,寻找合适的钓点。 这处渡口,名为临畔渡口,因各地往来商船都会停靠此地休整,因此渡口往东逐渐聚集了一批村民,在这儿搭建房屋,开设饭庄酒肆,做起生意。久而久之,形成了三元堂镇,镇子之上不乏集市,各地商人会卸下船上的部分货物,于市场上交换,各取所需。 施哲时刻注意着水面,河面某些地方极深,漆黑一片,有些地方却能一眼望底。前世的他爱好钓鱼,对钓鱼技术略懂一二,可当下手中的竹竿鱼线,可不比前世的碳素鱼竿,能否留住大鱼,施哲心里可没底。 前方岸边,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白须老人熟练地丢出鱼线入水,脚边的鱼篓内,传来鱼儿扑腾的声音,看来是上鱼了。钓鱼就得往人多的地方靠拢,这是施哲前世摸索出来的经验。 “老人家,鱼获如何?”主仆二人走近,施哲轻声询问道。 “还好,钓了两条江鲤。”老人撇头,瞧见施哲手中的鱼竿,脸上笑意愈浓,好嘛,年龄如此之小的钓友可不多见。 施哲往前探头,定睛一瞧,两条两斤左右的鲤鱼,这种个头,算不得小,因为洛朝的鱼线多为马尾、蚕丝,这还是贵族可使用的,造价昂贵。若是平民使用的鱼线,基本上是以牛筋、兽皮揉搓而成,根本撑不住四五斤重的大鱼在水下的冲击力,眼前这名老人使用的鱼线,便是牛皮所制。 施哲示意黄滨放下鱼篓,就在此处作钓了。 “老人家用的是什么饵料?竟能钓上这两条巨物。”施哲松开钩在竹竿底部的鱼钩,接过黄滨递来的小布袋,熟练地取出一条蚯蚓,穿头过尾,轻轻一抛,鱼饵入水。 在古代,没有工业污染与电工、网工的存在,河中的鱼类资源极为丰富,无需刻意打窝,等待片刻,自会有鱼儿游来吃食。 “老朽用的是树虫,公子用的乃是地龙?”老人见施哲衣着奢华,使用的鱼竿鱼线皆是镇子上渔具店内的佳品,身旁亦是有护卫伴随,心中已有答案,多半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放松的神色顿时收敛了几分。 “对,入秋后,天气渐冷,越是腥臭之物,越能招来鱼儿。”施哲并未注意到老人的神色变化,目光注视着水面之上的羽毛,静等鱼儿咬钩。 老人欲言又止,眼前的富贵公子想必也是个钓鱼老饕,可碍于身份地位,老人不再多言,免得祸从口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位富贵公子,却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询问道。 “老人家天天在此处作钓吗?” “公子并非本地人吧?”老人并未回答施哲的问题,反而问道。 “对的,我们在丽水县等待一位朋友,过些日子就会离去。”施哲实话实说,轻轻挑了挑鱼竿,带动鱼线、鱼饵,在水中上下小幅度起伏,是为逗钓。 老人正欲张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叫。 “杨老头,钓几条鱼了?正好今儿兄弟们要喝酒,弄些江鱼烧成鱼汤,用来醒酒。”三人身后,一名身材矮小瘦削、样貌猥琐的中年男子喊道,嘴中叼着一支草根,径直走近老人身边,捡起水中的鱼篓观看。 “哟,这两条江鲤不小啊,今儿是走运了啊,杨老头。”男子瞧了一眼离开水面蹦跳挣扎的江鲤,站起身说道。 “还好还好,尽管拿去,江鲤烧成的鱼汤,最是醒酒。”老人悻悻说道。 “算你识相,还差八条鱼呢,不过今天爷儿心情不错,免了,接下来钓多少鱼都归你了。”中年男子大手一挥,吐了口中的草根,眼神不善地看向施哲二人。 “你们俩哪来的,知道这地界归谁管吗,没大爷的允许,敢在这里钓鱼,把鱼竿留下,人滚蛋!” 模样猥琐的中年男子厉喝道,上前一步,欲要夺过施哲手中的鱼竿,哟,瞧这材质,多半是镇上的好货,到时候转手一卖,几百文不是问题。 施哲身后的黄滨亦是上前一步,凌厉的目光投向男子,微微皱眉,单手负背。黄滨的威猛身材与凶狠气势顿时吓住了男子,使其不敢继续上前。 一旁的老人见势不妙,迅速收起鱼竿离去。 “你们可知我的兄长是谁?”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老人,并未出声制止,后退一步,仰起头,看向黄滨,攒足气势,喊道。 “我能不能在这里钓鱼和你兄长是谁,有什么关系。”施哲收起鱼线,脸色阴沉,被人这么一打搅,钓鱼的兴致全无。 “我兄长乃是三元堂镇的镇长,这处丽水河段,归他管,这河中的鱼,也是我兄长的财物,你们尚未经过同意,前来作钓,岂不是偷窃他人财物,小心我前去县衙告你们。”矮小男子理直气壮,大声说道。 “笑话!”施哲一脸嗤笑。 前世有年冬季他在家乡河边钓鱼时,碰见过拦河下网的村民,一张绝户网从他的鱼竿之上径直过去,直接搅了窝子,为此他与那几名村民争吵不休。对方口口声声说那河道乃是他们村子的财物,想怎么网怎么网,反倒是他一个外来人,让他在河边钓鱼已是给面子了,其中一人还扬言,日后见到他再来钓鱼,必定拿砖头砸他窝子。 从那之后,他真正对那个世界心灰意冷,对那个国家的“大势”而失望。为了追求一点蝇头小利,什么道德,什么法律,丢在一旁。骨子里开始腐烂的社会,再怎么发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然而令施哲没想到的是,在这洛朝,他还能再碰上这种事。 “天下土地、江河,皆由朝廷管辖,水中之鱼虾蟹,皆为无主之物。且朝廷颁发过政令,天然湖泊、河道交由地方县衙管理,不允许外包,我可从未说过一镇镇长获得这等权力,更别说将河中的鱼虾纳为私人财产。” “嘿!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爷说是就是,你还敢拿朝廷政令辩驳!”矮小男子气急败坏,对着施哲呵斥道,瞥了一眼怒目圆睁的黄滨,心中发悚,没敢伸出手指点。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该不会是你的兄长贿赂当地官员,买下了这处渡口河段,驱赶他人,不让作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处河段你们每年都会派渔船前来网鱼,再拿到集市上售卖,谋取暴利吧。” 施哲笑呵呵地说道,眼中的狠意愈来愈深,前世没做成的事,今世可不一定了,前世受的气,今世就由这些人来承担怒火。 “你小子胡说什么,找打!”矮小男子怒不可遏,猛然一个俯冲,朝着施哲挥舞拳头。 只不过拳头尚未落在施哲身上,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掌握住了男子的拳头。黄滨用力向下一掰,矮小男子疼得龇牙咧嘴,后者来不及躲闪,被一个愈来愈大的拳头砸在面门之上,顿时鼻子失去知觉,一股液体不自觉的朝下流淌。 黄滨陡然抬起右腿,对着矮小男子的腹部猛踹一脚,同时松开手掌,矮小男子顿时飞出去数米,左手捂着腹部,面容狰狞,蜷缩着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少爷,接下来怎么做?”黄滨深知施哲不会善罢甘休,草草了结此事,瞥了一眼躺地上的男子,开口询问道。 “他不是还有兄长吗,咱们在这安静地钓会儿鱼,等他的兄长过来,好好讲讲道理。” 施哲特意加重了“道理”二字的语气,前世和村民讲道理,他们要么动手,要么谩骂,那么今世,他也学一学那般“讲道理”的方式。 施哲不再理会躺地呻吟的矮小男子,侧头看了眼老人离去的方向,满眼的失望。还是如此,仍是如此,只会如此。 前世他与村民争吵之时,一旁垂钓的老人同样是赶紧收拾渔具离开,生怕惹祸上身,只留他一人,独自面对一个泼妇的谩骂,一个中年男子的威胁,一个老人的阻碍,皮艇之上男人的冷眼。 京都,太和门。 朝臣对科举一事争议不休,尚未有定论。朝堂之上的大臣,大致分为以礼部尚书为首的反对派与以皇帝、丞相为首的赞成派,以及部分翰林院、御史台官员组成的中立派,显而易见,隶属太后一党的礼部尚书,是推行科举制度的最大阻力。 “陛下,先前柳尚书也曾言明,国库之内仅剩八百万两库银,若是在洛朝推行这小学、高中、大学,朝廷可否拿出如此多的银两,建立学塾?”工部尚书贺光霁走出一步,问道。 群臣议论之声渐小,视线纷纷看向皇帝陛下。 “朝廷是拿不出来如此多的银子,可有人会为朝廷出这建造学塾的银两。”皇帝微微一笑,心中愈发肯定要实施这科举制,否则朝堂之上的大臣结党营私,抱团对抗他这个皇帝的旨意,日后行事不得处处受制,必须培养独属于他的势力,与之牵制、抗衡。 “陛下是说翰林院士,施家能拿出如此巨款?”贺光霁匪夷所思,疑惑问道。 “不,并非施哲一人。”皇帝摇了摇头,向众臣阐述了施哲的计划,“天底下最不缺银两的,莫过于商人,而历朝历代都会颁发政令,打压商人,其后代不可入朝为官、从仕,防止官商一家,坑害百姓。另外商人若是多了,百姓趋利,荒废农田而去从商,天下危矣。” “而当下,朝廷需借助商人的力量。由他们出资,在各地修建学塾,按照施哲的话来说,名为‘投资’,从学塾中走出的书生,深受商人恩惠,若是日后通过科举,鱼跃龙门,入朝为官,必会照拂当初为他们花费银两的商人,双方结下善缘。另外,朕会颁布旨意,凡是出资建造学塾的商贾,其后代亦可参加科举,通过者可入仕。” “陛下刚刚言明,防止官商一家,可此等举止,不是在推波助澜吗?”翰林学士晏宜年当即反驳道。 “不,朕前头说得官商一家,是担心某些大臣,收受贿赂,卖官荣爵。”皇帝的视线一一扫过朝堂上的大臣们,语气渐冷,“而后边允许商人后代通过科举而入朝为官,看重的是其才能,比之前者,塞些无才无德之辈入朝为官,食君之俸却不为君解愁,晏学士认为哪一者更好?” “自然是后者。”晏宜年低眉作揖回道,心中却是“咯噔”一下,皇帝莫不是知晓了某些事情。 朝堂之上不少大臣亦是微微低头,不敢直视皇帝投来视线。 “启奏陛下,两河省的旱灾迫在眉睫,而科举一事,可日后再议。科举事关洛朝未来之大局,不可在朝堂之上妄下结论。”国子监祭酒扶仓出列一步,朗声劝道。 皇帝心中冷笑,看来今儿个难以定下这科举制了。 “既然如此,那科举一事日后再议。文武百官可有良策,救两省灾民于水火之中。”皇帝问道。 霎时间,朝堂之上再次恢复了一片死寂。自古以来,一地旱灾爆发,朝廷只需调取他处余粮,用于赈灾即可,派出大臣,监督赈灾银的去向。然而今年却不同,天下粮仓蜀川省历经了一场大规模的烈性瘟疫,十室九空,农田荒废,粮食锐减,无力救济两河省。 而南方产粮大省,亦是受到瘟疫影响,勉强自给自足。东北省份,种植的稻谷乃是精米,皇家特供,产量极小,价格昂贵,根本无法为几十万的灾民提供口粮。除此之外,国库内仅剩八百余万两白银,而今年边关将士的军饷尚未开出,年底各处官员的嘉奖、俸禄又是一大笔支出,朝廷无力支撑在两河省修建大型的水利工程,缓解灾情。 “怎么,一提到出言纳策,诸位大臣便不再言语了?”皇帝不由发笑,“替朕解忧一事,你们果真不如施哲。诸位爱卿可知,修建新商路一事,施哲向朝廷要了多少银两吗?” 大臣们纷纷好奇地抬起头,看向皇帝。在洛朝开辟新商路一事,太后与皇帝早已下旨,由翰林院士施哲全权处理,其实朝中诸多大臣反对新商路的开辟,放开边境,允许异国商人往来,这极大地损害了部分大臣的利益。 洛朝建立以来,对异国之间的贸易往来管控极严,为了赚取银两,异国商人皆是花费重金,请求朝中大臣批下一张通关文牒,这才保证商队在洛朝内正常往来、交易。且每隔两年,商队需更换一次通关文牒,若是文牒过期,将会被驱逐出境。这些年来,参与此事的大臣赚的盆满钵满,自然不愿放弃这块肥肉。 不过太后、皇帝的旨意已下,且并未受到丞相的阻拦,这些官员们只好忍气吞声,心中暗自咒骂施哲。 “施哲只求朝廷给修路的百姓发放月钱即可,其余一切开销,他自会解决。施哲深知国库的空缺,知晓朕的难处,处处为朕排忧,而诸位呢?” 皇帝藏于明黄袖袍之中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第143章 子非鱼,吾非鱼(二) “陛下,翰林院士此举,恐有深意,在洛朝开辟一条贯通南北、东西的商路,耗费的人力物力无法估计,一个施家商行绝不可能有此巨资,不知翰林院士是如何筹集这修路的银两?”翰林学士晏宜年出声询问道。 言外之意,他施哲不拿朝廷的一针一线,完成这项前无古人的浩大工程,必是有所图谋,否则他施哲费心费力费财,换不来什么收益,吃饱了撑着? “哦?晏学士言之有理,这样吧,朕收回旨意,由晏学士担任这修路官,要多少银两,朝廷给多少,哪怕把整个国库搬空,也得让晏学士把路修好。”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晏宜年,眼底藏着一抹杀意,只是龙椅与众臣之间有段距离,无人注意到。 “回禀陛下,微臣并非此意。”晏宜年背后顿时冒出冷汗,说道。 “无妨,既然晏学士觉得施哲另有所图,朕亦是担心,稍后朕找母后讨要道懿旨,将此事全权交由晏学士,至于施哲嘛,继续待在他的永嘉修建港口,将来朕乘船出海前往南方视察民情,也会方便许多。”皇帝瞥了一眼晏宜年,对着文武百官继续说道,“科举一事再议,命两河省各地府衙,开仓放粮,施粥济民。退朝!” 皇帝即刻起身离去,身后太监急忙跟上,众臣从未见过如此果决的皇帝陛下。 丽水河畔。 施哲手持鱼竿,时刻注意着水面的动静,身后的矮小男子缓过劲来,却不敢离开,坐在岸边砾石上,一手揉搓着肚子,眼神时不时瞥向身后,怎的还没人来救大爷。 “别看了,会有人来的,不过不是来救你。”施哲注意到了矮小男子的神情动作,淡淡说道。天气有些冷,鱼口实在差得不行。 “你究竟是何人?知不知道我的兄长与县令大人可是好友,现在离去还来得及。”矮小男子恐惧地看了一眼黄滨,心中仍是不死心,希望吓走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不走也好,等人来了,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懂了吗。”施哲回过头,笑呵呵地看着男子,突然眼色一冷,“黄护卫,他还没长记性,再给一脚。” 话音刚落,黄滨的右腿猛地踹向坐在地面上的男子,后者瞬间倒飞出去,身体蜷缩,痛苦哀嚎。 “别叫,把我的鱼吓跑了,再赏你一脚。”施哲冷冷提醒道。 矮小男子顿时闭上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黄滨这一脚极重,疼得男子眼角流泪,额头冒汗。 “在那边,快!”片刻后,三人身后终于传来几声呐喊,矮小男子的救兵到了,施哲收起鱼竿,放在一旁,转过身来,与黄滨齐肩站立,开口问道。 “五个人,需要叫谢护卫他们过来吗。” 黄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少爷小瞧我了,也小瞧特训队了,这种地痞流氓,未曾习武,再来五个也不是问题。” “好,打了小的,再把老的叫来,不然莫得意思。无需留手。” “是。” 不一会儿,五个男子已来到三人面前,两人赶紧扶起躺在地上的矮小男子,急切问道:“大哥,怎么回事?” 矮小男子见几个兄弟终于来了,差点没高兴地哭出来,瞬间变换脸色,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厉声呵斥道:“瞎啊!给人打了,赶紧给我上,别留手,我要这一大一小,走不回三元堂!” “是!”另外三个挺身站立的男子得了大哥的命令,一起朝黄滨冲去。 反观黄滨,怡然不惧,双脚微微张开,等第一个男子冲至面前时,一个侧身,灵巧地躲过挥舞而来的拳头,右手握拳,自下而上,朝其面门砸去,速度之快,只见一道残影闪过。男子面部顿时扭曲变形,嘴中顿时飞出一颗带着血肉的白牙,精准的落在矮小男子脚边,可见其力道之大。 第二个男子并未被黄滨的气势吓退,趁着黄滨收回拳头的空隙,抬起右脚,踢向黄滨的大腿外侧,然而像是踢在了一块铁板上,一股钻心的疼痛自脚背向上传递,疼得直冒冷汗。黄滨未退半步,抬起右脚,向前横扫,男子顿时失去重心,“砰”的一声,面部着地,重重砸在地面上。 第三个男子见两名同伴瞬间倒地,心中萌生退意,被黄滨投来的冰冷目光吓得后退半步,欲要转身逃离,不曾想黄滨迅速抬起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握拳砸在男子鼻梁之上。 男子措手不及,脑袋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得朝后仰去,失去重心,倒地不起,鼻腔中缓缓流出两股鲜血,令人不忍直视。 “你们俩也上啊,愣着干嘛!”矮小男子见局势不对,惊慌喊道,搀扶他的两个小弟早已双腿打颤,神色慌张,身子不由倒退。 结局可想而知,两人也被黄滨打赏了几拳,倒地呻吟。 “你,回去把你大哥叫来,最好是带着他的县令好友,一同前来。”施哲看了眼跪地求饶的矮小男子,不屑说道。 此话一出,反倒是矮小男子脸色阴晴不定,压根不信施哲的话,说不定他一起身,又得挨上一脚。 “怎么,舍不得走?还是担心我的护卫再给你一脚?”施哲说道,转身捡起鱼竿,继续作钓。 见状,矮小男子赶紧站起身,不顾一切的往镇子方向跑去,再也不敢撂狠话,留下五名难兄难弟坐在地上,靠拢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黄滨。 施家工厂,办公室。 运输部的副部长易子平正在汇报赈灾粮一事,按照施哲西行前的嘱咐,继续向两河省运输泡面,直至泡面厂中再无存粮。安大翻阅着工厂近几日的购粮账本,约莫还有十多日,泡面厂就要面临暂时的关闭。 倒不是施家缺钱,施哲完全可以派人前往其他县镇,大规模收购粮食。可如此一来,当地的粮食价格必会因此上涨,当下瘟疫尚未完全结束,农田依旧无人打理,今年的粮食收成锐减,若是粮价虚高,苦的还是贫苦的百姓们。 “安管事,这件事情必须快马送信,告知小少爷,工厂用来救济灾民的粮食,怎么可以被贪官们拿来谋取钱财,中饱私囊!”易子平开口说道,安大亦是面露愁容。 “你应该清楚少爷的脾气,若是知晓此事后,必会以强硬手段解决,一旦得罪如此多的地方官吏,施家日后处事便要处处小心。” “可是灾民们怎么办,属下自两河省归来后,此生都无法忘记那如地狱一般的场景,道路两旁躺着黑压压的尸体,无人收尸,在烈日之下暴晒,恶臭四溢。山间田野皆是光秃秃的一片,草根树皮早已被灾民们抢食殆尽。易子而食,这种只会出现在书中的惨事,属下亲眼见到了啊。”易子平沉声说道,眼睛通红。 安大心中亦是沉痛,他也曾见过人吃人的场景,当灾民饿极之时,就会丧失理智,幻化成为一只野兽,为了活下去,无事不可做。 “此事我会告知家主,不论家主是何决定,我们都要有所准备。少爷大病初愈,切不可再为此事奔波劳累。自从去年旱灾,施家已为两河省送去百万袋泡面,已经做得够多了,这天下,并非施家之天下,为何只要少爷来殚精竭虑,体恤民情。” “是。” 第144章 子非鱼,吾非鱼(三) 朝会结束后,皇帝并未返回御书房处理政务,而是前往昭阳宫,兑现朝堂之上对晏宜年的“承诺”。 御花园内。 “太后娘娘,您慢点儿,慢点儿!”侯公公焦急喊道,小跑着跟在太后身后,生怕这位雍容华贵的贵人一个不留神摔倒了。 太后左右手各牵着一根漆黑狗绳,脚步逐渐放缓,笑着说道:“无妨,这俩小玩意儿看着个头不大,力气可是十足呢。施哲不是说过吗,这萨摩耶啊,就得每天遛一遛,耗去力气,否则真要拆了哀家的昭阳宫。” 两只仅有一个月大的萨摩耶齐齐停下脚步,调转毛茸茸、肉嘟嘟的身体,吐着粉嫩的舌头,朝着太后微笑,明亮的眼神仿佛在说,翰林大人说得对呢。 哪个女人会拒绝卖萌的小狗呢,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权力最大的太后娘娘,也不例外。 “金枝玉叶,接着走,到前头亭子再歇歇。”太后轻轻抖了抖狗绳,名为“金枝”的萨摩耶“汪”了一声,听懂了主人的意思,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玉叶连忙跟上,太后喜形于色,心中对两只“微笑天使”喜欢的不得了。 两只小萨摩耶,自然是施哲派人送入的京都皇宫。之前冬季,寒潮来袭,大雪封路,官道堵塞,赈灾粮运输困难,马车动弹不得,施哲这才想起了前世的雪橇三犬,并且不出意外,在东北地区寻到了萨摩耶。恰逢前段时间,工厂里的萨摩耶生下了一对幼犬,施哲为了感谢太后的帮助,这才作为礼物献上。 “朝堂之上皇帝向众臣提了科举制度?”见两只小家伙喘着气,慢悠悠地走着,太后亦是放缓脚步,瞥了眼身后的侯任,开口询问道。 京都书生惨死于城外一案,虽说是因侯任失职而引得满城风雨,好在这个忠诚的太监将功补过,将众人的目光引向了造办处那名失踪的女官身上,才让这件案子渐渐沉寂。 “回太后娘娘,今日陛下确实在朝会上提出了科举一事,尤丞相亦是赞成此事,可文武百官中,仍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致使科举一事延后再议。”侯任如实禀告。 “陛下年轻气盛,做事仍是过于急躁,科举一事,关乎洛朝诸多官员的利益,怎会顺利。”太后点明其中关节,“改制推新,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丞相赞成科举一事,着实令哀家惊讶。” “科举一事,为天下寒士增添了不少入仕希望。丞相大人亦是出身于寒门,奴才想来,多半是丞相大人也想为天下的读书人开辟一条道路,谋取福利。”侯任恭敬回道。 “朝堂之上,反对的大臣皆是哀家的人,若是传扬出去,哀家是否要被那天下的读书人所唾弃了?”太后似问非问。 实际上,不管这科举制是否是施哲提出的,她都会赞成,其利远大于弊,为洛朝日后的大局着想,为皇帝统治天下考虑,没有理由可以拒绝。恰逢此事乃施哲之建议,太后亦是可以借此还了施哲一份人情。 “这天下的读书人怎有理由怪罪于太后娘娘。世人皆知,翰林院士大人深得娘娘宠爱,若是日后那寒门学子通过科举考取功名,必会由心感恩太后娘娘的恩典,感谢翰林院士大人的知遇之恩。”侯任笑着回道。 “这施哲真是奇才,幸好生在了洛朝,否则哀家与众位大臣就要为此头疼了。陛下也真是的,与哀家争抢一个商人的后代,有施哲在旁,哀家的日子也会有意思许多,整日看着深宫六院,着实心烦。”太后一脸埋怨,微微颦眉,风姿艳媚。 正当侯任措词回答之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并非儿臣小气,与母后争夺一个翰林院士。只是施哲那小子,脑子里的东西更适合军政要务。母后应当清楚,去年两河省的灾情,若不是施哲献上了泡面一物,两河省必会发生灾民暴乱。除此之外,还有水泥、望远镜、冶钢之术等,若是洛朝与赤烛爆发战争,这些奇物必将成为决胜利器。”不知何时,皇帝站在了太后身后不远处,恰好听见了太后埋怨的话语。 侯公公与一众侍女、小太监急忙转身行礼。 “陛下此话不假,就以科举一事来看,哀家就对这施哲赞赏不已。可若是施哲跟随陛下左右,刻意疏远哀家,届时哀家想要些镜子、沙发,都是件难事喽。”太后勒住狗绳,转过身来,笑道。 皇帝快步走上前,接过太后手中的狗绳,笑着说道:“母后的懿旨,施哲敢抗旨,朕便好好惩罚他一番。” 皇帝亦是以玩笑话回应太后的玩笑话。 两只小家伙听见身后的动静,再次调转身子,上前几步,瞧见了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喜悦地摇着尾巴,微微仰头,吐着舌头,不愧是雪橇三傻之一,对陌生人毫无防备甚至亲近的不得了。 “这也是施哲送来的?”皇帝微微躯躬,伸出手,抚摸金枝的狗头,细软绵密,毛发厚重,令人舒适。 “嗯,这叫萨摩耶,是施哲专门从极北之地带回洛朝用以拉运赈灾粮食的雪橇犬,模样可人,性情温顺,在这深宫中陪伴哀家最合适不过。施哲的这份心意哀家收了,当下正苦恼该赏赐他一份什么礼物呢。”提及施哲,太后脸上多了一份笑意。 “母后向全天下推广卫生巾一事,已是对施哲最大的恩泽。”皇帝缓缓挺身,挥动狗绳,示意边走边说。两只小家伙得了令,继续往亭子走去。 “这可算不得恩泽,本就是施哲为天下女人谋取的福利,却被些目光短浅之人批判,哀家不过是为施哲正名罢了。”太后淡淡说道,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母后此举过于仓促,令大臣们措手不及,难免会有人阻拦。礼部尚书多次跑到儿臣的御书房,请儿臣与母后好好说说,收回那道懿旨,被儿臣拒绝了。施哲那小子,人小心大,最不在乎名声,可儿臣不能将一个名声败坏之人留在身边,用以大任吧。”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对于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翰林院士,实在生不出一点气。 一众太监、侍女跟随在天底下最尊贵两人的身后,听着皇帝与太后的对话,句句离不开翰林大人,心中惊讶不已,愈发好奇这位尚未入宫的少年天才。 “陛下推举科举一事,不就是在帮助施哲挽回名声吗?”太后呵呵一笑。 “儿臣确实是有这份心思,然而并非这个缘由。施哲上奏南方各地官员高价贩卖官职一事,才真正令儿臣下定决心,在洛朝推行科举制度,广纳人才。”皇帝并未隐瞒,如实回答。 太后挥了挥手,身后的侯公公意会,朝后头的小太监、侍女投去个眼神,后者立刻停在原地,而后慢慢朝后退去。母子身后只剩下侯任、王玉勋两名太监总管跟随。 “卖官一事,哀家早有耳闻,可顾忌是朝中诸多大臣所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提及。皇儿如今已知晓此事,打算如何处置。”太后的脸色渐渐严肃,其中牵涉之广,并非母子二人便能操纵。 “施哲不是已经为朕出了主意吗?”皇帝回道,“晋州河决堤案,随州水军一案,两河省旱灾,蜀川省瘟疫,各地的官员该杀的杀,该免职的免职,空缺出一大批官位,京都的后备官源早已枯竭,洛朝当下正缺可入仕的人才。历朝历代的察举制虽好,然而有一缺点,便是举荐的过程历时过久,从地方村县上报名单,由地方官员逐级考核,再汇报至京都,再由京都官员考核,地方官员复查,几经周转,也需一两年有余。” 见两只萨摩耶忽然停步,嗅着草堆,皇帝太后亦是停下脚步。 “地方举荐的人才多数为孝子,品德极佳,然而却无大才。儿臣特地观察过几名入仕的官员,反应迟钝,一遇大事便自乱阵脚,不知所措,平日里毫无建树,对于朝政漠不关心,怎能帮儿臣治理天下。当下洛朝各处地方急缺官吏,大臣若无良策,科举制便是唯一的选择。当然,他们可以随意将些无才无德之人拉上官椅,可朕与丞相,不会令他们顺心。” 见着了草地,两只小家伙玩心大起,一蹦一跳,太后蹲下身子,亲自为两只小家伙解开了项圈,任由其在草地上撒欢奔跑。 “如此看来,这科举制确实该在洛朝推行。”太后站起身,点了点头,答应了此事,“然而此事涉及诸多大臣的利益,哀家的话,不一定有用。” “母后支持儿臣,儿臣便心满意足了。此事儿臣会与尤丞相再作商讨,敲定各种细节,科举制必定要在洛朝实行。” “多问问施哲的意见,毕竟科举制乃是他的想法,哀家看过施哲呈递的奏章,似乎有许多要处尚未言明。陛下一定要谨记,施哲这般奇才,切不可轻视怠慢,也需时刻注意其野心,若是有朝一日不可为己所用,需除之而后快,以免生出异端。”太后提醒道。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金枝玉叶在草地上互相追逐,嬉戏打闹。还是小狗好啊,天真无邪,只顾玩乐吃喝,无需为俗事烦恼。 第145章 子非鱼,吾非鱼(四) 丽水河畔,坐地不起的五人终于盼来了救兵,差些喜极而泣。 “县令大人,大哥,人就在前头。”矮小男子在前为众人引路,上嘴唇的血迹尚未擦去,腹部的衣物上印着一个褐黄的鞋印轮廓,应该是故意所为,留着向二人卖惨。 “就是这两人!”走近岸边,矮小男子颐指气使,仗着身后县令撑腰,恢复了先前的傲慢姿态,指着二人说道,“如了你们的愿,大爷把县令大人与大哥请来了,赶紧束手就擒,否则别怪兄弟们的大刀不长眼!” 矮小男子威胁喊道,身后之人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主仆二人,矮小男子的大哥呵呵笑道。 “土明,区区一人,便将你们六人打成这样,让你们平日里少逛窑子,如今把身体搞垮了,这般虚弱?” 闻言,身后众人哈哈大笑,一身便装的丽水县县令亦是笑道:“廷明兄此言差矣,英雄难过美人关,天底下哪个男子能忍受那娇滴滴的纤纤玉手、柔软的酥胸呀,美人在怀,兄弟们若是不动心,与阴阳人何异?” 县令蒋遵调侃道,矮小男子皱着眉头,出声辩解,提醒了众人几句:“县令大人,大哥,这小子的仆从是个练家子,并非兄弟们无能啊。” “练家子又如何,本官身后乃是官府衙役,他还敢还手吗?”蒋遵看了主仆二人一眼,不屑说道。 “蒋兄说的不错,若敢动手,与造反无异。此事就麻烦蒋兄了,将这二人带回县衙,好好‘招待’一番,这丽水县是谁说了算,得让他们清楚不是。在过段时间,正是膏蟹肥美之时,兄弟在府内备上一桌全蟹宴,再来几壶茅台酒,祝贺蒋兄高升。”黄廷明拱手说道。 “廷明兄,这些小事,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客气。不过廷明兄说的茅台酒,可是那永嘉施家所产的烈酒?”蒋遵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这位县令大人极为嗜酒。 “不错,兄弟托人前去永嘉花费重金才购买了两坛茅台酒,届时与蒋兄一同尝尝,是否真如他人所言,这茅台酒乃是天下第一美酒。”黄廷明笑道。 “廷明兄有心了。”蒋遵朗笑说道,心情大好。 两人自顾自交谈,将主仆二人晾在一旁,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两名阶下囚罢了。 “我听说永嘉施家所产的茅台酒从不外卖,皆是送往京都,赠予达官显贵,这位廷明兄不会上当受骗了吧。”施哲也不在意几人的态度,笑呵呵地提醒道。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懂得什么。”黄廷明见有人拆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却仍是耐心地为身边的县令大人解释道,“施家工厂在永嘉当地出售茅台酒,数量极少,因此价格昂贵,兄弟能买着两坛,已是万幸。” “原来如此。”蒋遵的笑意不减,点了点头,眼中的一丝阴霾瞬间消散。 “土明说你们二人未经允许,在此处作钓,知不知道,这条丽水河,归三元堂管理,水中之鱼虾蟹,皆是有主之物。”黄廷明厉声说道,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耽误时间,“原先若是你们听劝,早些离去,我就当没有这事发生。可是你的仆从打了我家兄弟,这件事可就不好办了。” “哦,怎么个不好办?”施哲笑眯眯说道,眼神微冷。 “瞧你这打扮模样,应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这事简单,拿钱消灾,赔礼道歉,就能免了这牢狱之灾,皮肉之苦。”蒋遵开口说道,黄廷明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看了一眼身边眉头微皱的好友,心中微感不妙,顺着蒋遵的话,点了点头。 “没错,交钱赎罪,赔礼道歉。” “何错之有?我倒要问一问县令大人,朝廷颁布的《定水令》中,明确提出了地方各处的自然湖泊、河道、沿海礁岸,不可交由私人承包,归当地县衙管理,为何一个个小小的三元堂镇长,可以想让谁在这钓鱼,就让谁钓,想驱赶谁,就可以肆意驱赶,甚至要没收钓具。” “没错,确实有这条律令。既然这河道归县衙管理,那本官交由蒋兄,有何问题?”蒋遵冷声说道,逐渐丧失耐心。 “镇长可不是官府中人吧,县令大人这可是渎职之罪啊。”施哲笑呵呵说道。 “蒋兄,何必与他多言,让衙役们动手,等进了大牢,看看他还能否如此硬气说话。”黄廷明劝道,管他是哪家的富贵公子,敢在自家地盘上撒野,不受点惩罚,可说不过去。 “你们可想好了啊,若是让衙役抓人,出了什么事,一个县令能否承担罪责。”施哲笑着提醒道,心中无比舒爽,前世受的窝囊气,在这洛朝终于可以好好发泄一番。反正对方是个祸害百姓的士绅、贪官,心中毫无负罪感。 闻言,蒋遵眉头紧皱,脸色阴晴不定,并未下达抓捕命令,而黄廷明亦是有所顾忌,顾不得脸面,放低身姿,询问道:“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若是家中长辈与我等有交情,早些讲明,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果然是一群欺软怕硬之辈。 “我并非丽水县人士,从东而来,游山玩水罢了,家中长辈乃是商贾,二位无需顾忌在下的家族背景,当下就事论事罢了。我不信,天理昭昭之下,还有如此霸道之事。”施哲并未撒谎,做了个局,等着二人跳进坑中。 两人顿时舒了一口气,商贾之家,只要不是那永嘉施哲就好办,这天下,可没有哪个商人做了官的,哪怕其身后倚靠朝中大臣,蒋遵亦是不怕,谁身后还没个人呢。 “既然如此,两位就随本官去趟县衙吧。”蒋遵瞬间变换脸色,一副掌控全局的淡然模样,早些时候传出施哲感染瘟疫的消息,如今多半在那工厂中调养身体,怎会来这丽水县游山玩水。 黄廷明亦是面露微笑,语气嚣张,看着施哲教训道:“我当是哪位贵人的家中子弟,原来是个商人之后,小子,这回长长记性,以后出门小心点,有时候家里有钱可不行事啊。” “动手。”蒋遵淡淡吩咐道,身后几名便装打扮的县衙衙役右手握住刀柄,上前几步,眼神不善地盯着主仆二人。 “束手就擒吧,省得遭罪。”为首的衙役冷声劝道。 施哲并未理会,仰头看向黄滨,问道:“这还能打吗?他们手中有武器。” “少爷有所不知,县衙的衙役并非朝廷所属,当地身体强壮的男子皆可经过考核进入县衙任职,不会记录档案,所以多数的衙役未曾经过专业的训练,在我的眼中,不过是比那几个废物强上一点而已。”黄滨指着那几个鼻青脸肿的年轻男子,笑着回道。 “那就好,放开手脚,只管打,其他事我来解决。”施哲点了点头。 “好,正好给少爷看看我的武艺,为日后习武做个准备。”黄滨亦是上前几步,双手背身,目光看向几名衙役,示意放马过来。 “若是黄护卫能打过这几个手持白刃的衙役,日后我必定要与黄护卫学个一招半式,用作防身。”施哲说道,改变了原先不想练武的主意,虽有手枪傍身,可终究是外物,且不可轻易使用,学点武术,对付像眼前这样的强壮男子,应该不是问题。 就在双方对峙,即将动手之际,蒋遵没由来的心悸,事情蹊跷,这主仆二人面对官府衙役,竟然如此平静,孰视无恐,甚至要与衙役动手,犯下叛逆之罪,就算是傻子,也不敢如此以卵击石,其身后必然有所依仗。 “住手,都退回来!”蒋遵喝道,身旁的好友黄廷明满脸疑惑,几名衙役亦是转过头,一脸不解地看向县令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转移至这位县令大人身上,等待他的一个回答。 “你究竟是何人?”十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这位丽水县县令,眼前之人并不简单。 “晚了,县令大人可知,以下犯上,谋害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责。”施哲目光如炬,对着这位突然收手的县令说道。 蒋遵瞳孔骤缩,那个最不该出现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第146章 鱼儿上钩 “真是应了黄兄的那句话,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翰林大人……”蒋遵尚未讲完话,便被施哲出声打断。 “我与县令大人何时是一家人了?”施哲讥笑道,承认了身份。 蒋遵也不在意施哲的态度,依然保持着微笑,说道:“下官与翰林大人同朝为官,怎会不是一家人呢。只怪下官与这帮兄弟眼拙,未能认出翰林大人,否则别说在这丽水河畔钓鱼,就是让下官亲自下河捞鱼,为大人备上一桌鱼宴,也未尝不可啊。” 身旁的黄廷明在得知了施哲身份后,早就不敢过多言语,拱手赔笑,借着蒋县令的话说下去:“请翰林大人恕罪,兄弟们不知大人身份,这才敢以下犯上。你们还不与翰林大人请罪!” 黄廷明侧头瞥向身后几人,厉声喝道。矮小男子双腿发颤,跪倒在地,嘴唇发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殴打朝廷命官的罪责可不轻,关键是他还将大哥与县令大人牵涉其中,就算施哲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几人,可回了镇子,他也要被大哥扒层皮,以泄心头恨。 “若非我是翰林院士,今日恐怕要走一遭大牢,尝尝皮肉之苦了。在蒋县令的治理下,丽水县果然是民风淳朴,安静祥和啊。”施哲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件事情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翰林大人恕罪,请大人移驾县衙,下官备上一桌酒宴,好好向大人解释这其中缘由,下官属实是有难言之隐啊。”蒋遵连忙喊冤道,愁容满面,此事若不善了,这施哲一封奏折送至京都,他这一片光明的仕途可要被硬生生掐断了。 “就不耽误县令大人与这位黄镇长喝酒了,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施哲冷冷说道,心中暗爽,原先态度强硬嚣张的两人瞬间变成两只唯唯诺诺的兔子,这般待遇,他在前世可从来不曾享受过啊。 蒋遵一听施哲就要离去,赶紧上前伸手拦住,微微躯躬,解释道:“下官将这丽水河段承包给黄镇长,每年收取的租金皆是充入衙门银库,记录在册,下官从未行那贪污之事。大人有所不知,丽水县地处山区,山多田少,百姓穷困,每年朝廷发下来的赋税定额,县内总是达不到。可下官不能向百姓强收赋税吧,这才听人所言,出此下策,将这河段外包,租金作为赋税,上缴朝廷。” 一番言辞,有理有据。蒋遵亦是出声附和道。 “大人,蒋县令所说皆是实话,草民与衙门签下了协议,河段交由草民管理,每年打捞的渔获,卖于附近县镇百姓,赚取银两,抵去租金。大人若是不信,草民马上派人去镇子取来协议,大人一观便知。” 蒋遵顿时舒了口气,果然没看错人,这个黄廷明关键时刻并未掉链子。 “哦,那我先前听到他对着那名老汉说,今日心情好,剩下的八条鱼不要了,接下来钓多少,全归老汉。怎么,在这里钓鱼,还得先上缴十条鱼的份额,才能作钓,若是钓不上十条,剩余的空缺是否要拿银两填补。”施哲可不信两人这番鬼话,问道。 跪地的矮小男子瞬间瘫坐在地,黄廷明与蒋遵立刻投去恶狠狠的目光,恨不得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大卸八块。 “大人说笑了。”不愧是县令大人,眼睛一转,蒋遵立马想到了对策,“先前那名老汉,与着看管河道的兄弟相识,约好每日老汉钓上十条鱼,卖于他们,十条之后,便不再作数,老汉只管带回家中。” “对对对,就是这样。”惶恐的矮小男子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附和道。 啪啪啪,施哲点头拍掌,气急而笑。今天是真涨了见识了,这番将天说成地,黑说成白的口才,他真是头一遭遇见。若是换了其他官员,听了这一番言辞,收下些礼物,也就作罢了,但是他从头到尾经历了此事,那名老汉骨子里的恐惧可做不得假,什么时候卖鱼还得战战兢兢地答应顾客的要求。 “蒋县令的这番口才头脑,待在这小小的丽水县,真是屈才了,我觉得蒋大人应当去那京都做官,才是如鱼得水啊。”施哲毫不客气地嗤笑道。 蒋遵脸色顿时阴沉,冷冷地看着施哲,缓缓挺起身子,这位年纪尚小的翰林大人看来是不给面子了。 矮小男子笑容凝固,心中凄凉,完了,全完了。 “大人这是何意,下官不过是如实禀告,大人何须咄咄逼人。”蒋遵撕开谄媚的面容,与施哲开诚布公说道。 “蒋县令说的事实,就一定是事实了吗?就像黄镇长买的茅台酒,假的永远是假的,总有一天会被人揭穿。”施哲笑呵呵说道,似乎未曾感受到蒋遵的威胁之意,“我施家工厂的茅台酒,只送人,不外卖,而且装酒的酒坛之下,刻着施家独有的标记,收到真酒之人,才会被告知此事,以免日后遭人欺骗。而市面之上所流通的茅台酒,不是赝品,还能是什么。” 施哲直勾勾地看着黄廷明,后者脸色发青,目光凶狠,恨不得将眼前这个软硬不吃的孩童撕碎,丢入丽水河中喂鱼。 “怎么,说几句难听话就受不了了。正好,我今天就带了一名属下,你们这么多人,蜂拥而上,乱刀砍死我这个翰林院士,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日后朝廷查起来,就说翰林大人在河面钓鱼,不幸遭遇大风,船翻人亡,不知所踪。”施哲笑着说道,“看我多好,为你们想好了退路。” 施哲的一番话,像是勾人的魔音一般,令众人蠢蠢欲动。黄廷明亦是心动不已,只要杀了眼前这个惹人厌的翰林院士,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事后再找几个当地的村民,命其谎称瞧见了施哲落水溺死一事,朝廷派人下来调查,顶多治理蒋遵一个失察之罪,并不会影响仕途。 黄廷明立刻朝蒋遵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干不干,就等你一句话。 蒋遵心中犹豫不决,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仿佛就在刚刚经历过一回。施哲说的不错,他将河段交给黄廷明这个非官府人员管理,已是犯了渎职罪,若是朝廷派人来详细调查一番,这些年他收受贿赂、欺压百姓一事,便再也藏掖不住,刚刚升的官职,还未前去上任,就要贬为庶民,甚至可能在施哲的一番运作下,秋后问斩亦不是没有可能。 “县令大人,我这番建议如何?”施哲继续诱惑道。 按照洛朝律法,如蒋遵这般的行径,罪不至死,施哲也并非滥杀之人,只是他对这种官吏实在生不出半点怜悯之心,洛朝并未实行科举制,蒋遵身后亦是有人撑腰,等风声过去,再被身后高官重新拉上官位,不是没有可能,在丽水县东边的着县,施哲曾亲耳听到过此事,且不是一人所言,而是当地百姓人人皆知。 这也是蒋遵的仰仗之一。哪怕他被朝廷清查,失了官职,日后花费银两,耗些人情,向朝中贵人继续讨要官职即可,至于档案之类的,一笔划去,加上一笔即可,无需费心。但是如此一来,他永远只能是个一县县长,无法高升,官职一高,极容易招来他人注意,一旦被人揭穿,又是一遭祸事。 “大人,此事再无商量余地?”蒋遵沉声询问道,只需听到施哲最后的答案,他便要做出抉择。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蒋县令一身清白,两袖清风,还怕我这翰林院士向皇帝上奏此事吗?”施哲继续言语刺激着蒋遵,身旁的黄滨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对付几个未曾习过武的衙役不是问题,可是还要兼顾施哲的安全。 不远处山脚,谢浩通过望远镜观察到几人剑拔弩张的场景,立即下令二十余名特训队成员靠近,备好连弩,一旦双方出现争斗,必须保护施哲的安全。 一直被施哲搁在岸边的鱼竿忽然有了动静,水面之上的羽毛上下点动。 看来,鱼要上钩了。 第147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水面之上的羽毛轻轻点动几下,之后再无动静,不知是鱼饵不够诱惑,还是已被小鱼啃食殆尽,这条大鱼始终未曾咬钩。 “罢了罢了,任由他们离去。”内心挣扎许久,蒋遵朝几名衙役挥了挥手,心有不甘地说道。 “蒋兄!有何后顾之忧!”黄廷明情绪陡然激动,对着好友喊道,“若是他向京都递去一封奏折,蒋兄的仕途就此断绝,再无翻身余地!” 几名衙役得了县令大人的命令,顿时舒了一口气,身形渐渐向后退去。刚才他们心中亦是惶恐,一旦事情败露,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足够他们死上好几回了,还会连累家中的妻儿。 “我意已决,黄兄无需再劝。翰林大人,此事乃是下官失职引起,无论大人在奏折中如何向陛下描绘今日之事,请大人放过黄兄以及他的属下。”蒋遵行礼说道,这番话令矮小男子热泪盈眶,差些没给这位讲义气的县令大人磕上几个响头。 施哲呵呵一笑,好嘛,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假惺惺地替人求情,若是他猜的不错,事后黄廷明的这几个兄弟,会被蒋遵安上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推出去挡灾,而他这位县令,不过是失职罢了,年底的考评分数低些,再向朝中的贵人寻求帮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罚上几月俸禄,安然无恙。 当然若是施哲执意追究,暂时免了官位,日后蒋遵依然能买回这官职。可若是当下他下令对施哲动武,事情成功也就罢了,按照施哲给出的谋划,船翻人溺,尸骨无存,为了一个死去的翰林院士,朝廷也不会重罚于他。然而若是事情败露,被施哲逃离,上报朝廷,那可是满门抄斩之罪,何况如今天下谁人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翰林大人,可是皇帝与太后的宠臣啊,夷三族都不为过。 思虑诸多因素,权衡利弊,蒋遵这才下了这道命令,可身边的这位黄兄,仿佛脑子进了这丽河水,想不通其中关节。 “县令大人不再想想了,真就要舍了这一片光明的仕途不要?今日之事我必定会写上一封奏折,向皇帝陛下进谏,请陛下派人前来这丽水县,好好查查县令大人的过往,若是蒋县令做过什么搜刮民脂民膏、谋财害命的腌臜事,免官事小,丢了脑袋事大啊。” 施哲循循善诱,仿佛更像反派。这番话不过当下说说罢了,等回了镇子上,向人打听打听这位蒋县令的事迹即可。若只是个小偷小摸,平日里贪污受贿而已,他便不再小题大做,免去官职,贬为庶民,留他一命。可若是蒋遵手上沾染人命官司,那就一命还一命或是一命还多命,天理昭昭,可不能真是说说而已。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蒋遵改变主意,下令将主仆二人杀死,丢尸丽水河,那就别怪他心狠了,连上级官员都敢杀,更何况毫无地位身份可言的普通百姓呢。 蒋遵注视着施哲的一举一动,每个细微的表情动作,心中愈发肯定这位翰林院士是在为请君入瓮,等他自投罗网。 “大人说笑了,下官绝无此意,若是大人不嫌弃,请移步县衙,下官备上一桌酒席,算是为大人赔罪了。”蒋遵挤出一丝笑容,心底却是荒凉无比。 “蒋兄若是不敢,我黄廷明愿做此事。我管你是什么翰林院士,到了三元堂的地界,是龙是蛇,你都得给我趴下!打了我兄弟,还想安然无恙地离去,天下哪有这般好事。来人呐,给我上,先把那个仆从打死,扔进丽水河里喂鱼,至于这个小屁孩,大爷我要亲自动手,教教他这三元堂的规矩。”黄廷明不再看向身旁的好友,心中鄙夷其行事之胆小,对着身后众人喊道。 蒋遵一拍额头,完了,这个没脑子的猪队友,刚才还会打配合,怎的一聊到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就如此的令人捉急。 与蒋遵一样想法的还有坐在地上的矮小男子,心中已是咒骂不止,大哥怎么连这番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那主仆二人熟视无恐吗,必定有所依仗,没了衙役的帮助,就他手底下的这几个歪瓜裂枣,完全不够人家练手的,最关键是这几个二愣子,竟然还真的上前几步,朝两人靠拢,摩拳擦掌。 “蒋县令亲眼看见歹徒欲要对本官行凶,不做些什么吗?”施哲眯着眼说道,他已望见数十人身后的特训队成员,整齐地举着连弩,蓄势待发,只需黄廷明的手下再上前几步,弩箭便会毫不犹豫地射向几人。想杀他的人,施哲从不会心软,这归功于两次被人暗杀的经历。 “黄兄,不可莽撞行事。你可知谋杀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责?”蒋遵出声劝道,伸手拦住了欲要上前的黄廷明,对着这个猪队友进行最后的提醒,若是他要急着送死,可别怪自己无情无义了,撇清关系了。 “蒋兄无需再劝,此事是我黄廷明一人所为,与蒋兄无关。等兄弟拧下这翰林大人的头颅,再与蒋兄一同回府,喝上一壶热酒,去去晦气。”黄廷明十分义气地讲道,按下好友的手,继续朝前走去,前头的十多名属下,亦是向前走去,凶狠地盯住两人。 “很好,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施哲举起右手,握拳。 蒋遵双眼一闭,叹气一声,交友不慎呐,本官纵横官场数十载,到了到了因为身边这个蠢货与他的一群傻子属下,失了官职。 “上!”黄廷明厉喝一声。 与此同时,施哲的拳头落下,他早已放弃了让黄滨以拳脚教训这帮人的念头,这世道,恶人还需恶人磨,既然这辈子长不了记性,那就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好人吧。 咻咻咻。一支支短小的弩箭从黄廷明耳边擦过,准确无误地射向前头十几名男子,紧接着又是一波弩箭,两者间隔不过眨眼之间。黄廷明的十几名属下,应声倒地,未被射中要害部位的人痛苦哀嚎,最靠前的几人却是被锋利的弩箭射入胸膛,差些来个透心凉,倒地抽搐几下,顿时领了饭盒,去地府报道了。 蒋遵与一众衙役陡然惊醒,齐齐扭头朝身后看去,只见二十名黑衣人站列一排,手持精巧的弓弩,散发着一点点渗人的银光,箭头对准众人,蒋遵急忙开口解释道。 “大人,此事是黄廷明一人的决定,与下官无关啊!” 而主谋黄廷明,呆滞地站在原地,并未理会好友推卸责任的言辞,目光注视着施哲这个面带微笑的恶魔,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瘫坐在地的矮小男子看着血泊中的尸体,听着几人的痛苦哀嚎,裆部突然一热,不自觉地尿了一地,心中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后悔不已,原来这位翰林大人,先前是故意放了他一条小命啊。 施哲再次举起手掌,做了一个“收”的动作,特训队成员整齐划一地收起连弩,毫无声息地离去。蒋遵见状,顿时舒了一口气,急忙对着身后衙役喝道。 “还愣着干嘛!把这群以下犯上、欲图谋害朝廷命官的反贼带回县衙,押入大牢,本官要亲自开堂审问。” 施哲没再理会蒋遵这根墙头草,径直向失魂落魄的黄廷明走去,身后的黄滨小步跟随。 唉,可惜身高不够,否则拍一拍这个黄廷明的肩膀,说上一两句狠话,实在过于令人舒心。 “还是那句话,天理昭昭,既然你还没遭受老天爷的报应,那么,我来做你的‘报应’。”施哲带着黄滨离去,撂下最后一句话,“蒋县令,洛朝律法不是摆设,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别再给自己找罪受了。” “下官明白!”蒋遵颤颤巍巍地回道,对着施哲的身影一拜,“下官恭送翰林大人。” 等主仆二人离去,从视野中消失,蒋遵这才起身,拍了拍黄廷明的肩膀:“黄兄,此次你可是犯下了大错,本官也是自身难保啊。” “你早就知道我们身后有埋伏,所以这才放任他们离去?”黄廷明回过神,严声质问道。 蒋遵摇了摇头,神情落寞:“我怎会知晓,只是观他的神情态度,太过于淡然,心生疑惑罢了。我的赌运向来不好,若是刚才随黄兄一般,头脑一热,本官的家人也会因此受累,落了个满门抄斩之罪。更何况,本官已是提醒过黄兄,不可鲁莽行事。” “大人可否放过草民的一家老小。”黄廷明深知自己犯了谋逆之罪,难逃一死,可心中念及家中无辜的妻小,只能忍气吞声地请求这位昔日的好友网开一面。 “并非本官不愿,以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本官必会答应。可是黄兄未曾瞧见刚才那几十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吗?手持连弩,背着利刃,根本不像是一支私人卫队,反而更像是朝廷的暗卫。更何况,几十架连弩,数量不少,私人拥有如此精良的武装,必须向朝廷上报,获得许可。我们还是低估了这位翰林大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啊。” 蒋遵叹了口气,摇摇头,黄廷明闻言,面如死灰。 “来人,将这些逆贼带回县衙。尤其是他,给本官用大刑伺候,别让他就这般轻易死去。”蒋遵指着矮小男子,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怒火,一切缘由,皆是拜于这个蠢货而起,竟然将他这个县令拉进坑中,惹了一身骚味。 “是,大人!” 矮小男子惶恐喊叫,请县令大人恕罪,请大哥为他求情。而一旁的大哥,瞬间冲至他的面前,猛地给了他一脚,直戳腹部,矮小男子再次仰躺在地面之上,心如刀绞,痛苦哀嚎。 第148章 无懈可击 随州,一处学塾内。 “顺手牵羊。”施和一脸得意洋洋,伸出小手,朝对面同学的手牌摸去 “莫急莫急,我这刚好有一张无懈可击,哈哈,没辙了吧。”被施和使用了顺手牵羊的林嘉石吐了吐舌头,做了副鬼脸。 “别得意,我还有一张过河拆桥。”施和收回右手,从为数不多的手牌中又抽出了一张纸牌,放在弃牌堆中,再次向林嘉石伸出“邪恶”的小手。 “无懈可击。”与林嘉石一同作为反贼阵营的严沛伸出援手,将手中仅剩的一张牌打出,气得施和悻悻收回小手,说了声“可恶”。 一场属于前世的三国杀纸牌游戏,被施哲带到了洛朝,并且作为启蒙游戏,送给了身在随州的弟弟施和,让他与好友一同玩耍。游戏的规则简单,人物的技能一目了然,因此当施和掏出木盒时,新奇的游戏玩法顿时吸引了学塾的同学们,每日乐此不疲地玩着。 “咳咳,闲暇时间不去温习巩固课堂内容,怎能在此玩物丧志?”不知何时,教书先生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冷不丁说道。 施和与同窗们急忙起身作揖行礼,不知所措。 几人中胆子较大的学生任才良恭声回道:“先生,学生并不觉得这三国杀是世俗玩物。” 教书先生脸色依然严肃,却未曾责怪任才良的直言不讳,而是继续问道:“这与坊间赌徒们所用的纸牌有何差异,只不过尔等并未添加赌注罢了。” 有了第一人打头阵,其他人也不再藏掖心中想法,平日里学习成绩最好的文赤开口辩驳道:“先生,这三国杀与那赌徒的纸牌有着天壤之别。在三国杀中,学生们可以学会隐忍、谋划,比如何时用一张‘杀’,何时用一张‘南蛮入侵’、‘万箭齐发’,如何用好人物的技能,都有讲究,伤敌之时亦需考虑盟友的状态,保证利益最大,顾全大局。当然,这三国杀亦是考验运气,可与赌徒们的贪欲,妄图以小博大,大相径庭。” “先生,文赤说的不错,比起错综复杂、费心竭力的围棋来说,学生反而觉得三国杀更适合众人,更何况这是施和的哥哥翰林院士所发明之物,而且翰林大人答应日后会寄来一盒更适合学生们这等年纪的桌游玩物,用以开启心智。”与施和交好的林嘉石说道,看了一眼施和,后者并未因为他将自家哥哥当作挡箭牌而生气。 教书先生视线看向施和,询问答案。 “没错,这是学生的哥哥送来的,哲哥还告诉学生这三国杀中的每个武将、谋士都是真实存在的古人,玩游戏的同时,也要了解他们的生平过往、人物事迹,借古鉴今,为自身树立一个榜样。比如这位关羽,乃是忠义之臣,在曹营中过五关斩六将,护着兄嫂安然离去,可心中依然记得曹操的厚待礼遇,在日后的华容道中,不惜违背军令,放过了曹操。还有这司马懿,乃是能臣,极为隐忍,躲过曹操的多次试探,活了下来,其后代最终结束了三国的纷争,一统天下。” 施和越说越兴奋,一旁的同窗亦是附和道,向先生讲述自己喜欢的武将、谋士,有那卧龙凤雏诸葛孔明、庞士元,蜀国五虎将,魏国郭嘉、许褚,吴国孙权、周瑜等等,虽说施哲并未给出完整的故事,可依旧不妨碍这些学生对那个乱世纷争、英雄辈出的时代的向往。 教书先生捋须点头,微笑着听着学生们的言语,比之那课堂之上静默的氛围,孩子们更像是在学习。等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后,教书先生这才开口问道。 “施和,这些都是翰林大人所写的故事?” “对,哥哥说了,以学生们的这般年纪,应是树立善恶观、价值观的好时候,认准一位榜样,日后力求抵达其高度,切不可埋没在泱泱的历史长河之中,被后人所遗忘。”施和眼睛明亮,在教书先生面前毫不客气地赞扬施哲。 “翰林大人果然是天纵奇才,我等望尘莫及啊。”教书先生感叹道,“施和,你的父亲托人送来口信,今日早些回去。” “是,先生。” 教书先生缓缓离去,并未收走桌上的三国杀,见状,没心没肺的任才良对着众人说道:“继续继续,林嘉石,你小子刚才竟然偷看我的手牌!” 众人哈哈大笑。 山海省,黜置使落榻处。 一盆暗红的温水从汪永波的房间取出,门口的侍女急忙往屋内端进一盆崭新清澈的温水。 屋内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咳嗽声,屋外气氛诡异,黜置使卫队的侍卫长持刀站立,身旁的老御医不时伸头看向屋内,面色焦急。 “为何黜置使大人用药之后,不见好转?”侍卫长开口询问道。 “下官给黜置使大人用的确实是治愈瘟疫的药材,严格按照翰林大人送来的药方抓药,寻常人吃了,不过数日,瘟疫便能褪去,可不知为何,黜置使大人用药后,病情反而加剧。”御医皱着眉头,解释道。 与黜置使卫队一同随行的御医,早已被卫队唤来,挨个为汪永波把过脉,是当下横行的瘟疫无异,可为何唯一的救命药方,对于汪永波来说,反而成了催命剂,如今已是处于病情后期,咳血不止,若是再无良药救治,必死无疑。 “若是朝廷钦差病死在回归路上,身边一众御医却束手无策,你们刚刚保住的性命可要再次回到陛下手中了。”侍卫长冷冷地说道。 “大人可开不得玩笑。”御医顿时浑身冒汗,悻悻笑道,前些日子御医们因为无法在皇帝规定时间内开出治愈瘟疫的药方,绝望地命人打造棺材,等圣旨一到,寻个地方一同自缢而亡。幸好老天爷眷顾,翰林大人送来了药方,这才救下几人的性命。事后几名御医专门写了封感谢信,送至永嘉,感谢施哲的大恩大德。 可如今若是汪永波死在了几人的眼皮子底下,谁晓得那位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发怒,怪罪于他们,这刚从棺材中收回的半个身子,可能又要躺回去了。 “尔等尽力而为吧,至于事后陛下追责,诸位一同受之。”侍卫长叹了口气,听着屋内的动静,多半结局已定,无力回天。 “若是陛下怪罪我等,请大人一定要为下官说上几句实话啊,并非我等无能,实在是这瘟疫过于可怕,且因人而异,黜置使大人的体内必定有某种药物或是不同于常人之处,与这药物相冲,这才导致病情加剧。”御医哀求道。 “此事我等必会向陛下言明……”侍卫长尚未说完,屋内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洛历五十八年冬初,刑部尚书汪永波因病死在回京路上,消息传回京都,朝野震惊。 而后皇帝下旨,追封谥号“公明”,其嫡子可免去朝廷考察,直接录取入仕。将刑部尚书尸体火化,骨灰带回京都,由其家人妥善安葬。太后亦是颁布懿旨,赐给汪府诸多金银、葬具,命礼部撰写诏书,宣扬刑部尚书生前功绩,告知天下人。 与此同时,刑部侍郎李子昂正式接任刑部尚书一职,成为洛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六部尚书之一。 第149章 两个小叫花子 丽水县,县衙公堂。 一大清早,趁着路上行人不多,县令蒋遵开堂审理黄廷明谋害朝廷命官一案,证据确凿,当庭审判,将一众犯人押入大牢,等待县衙向京都报囚。 依照洛朝的律法,谋害朝廷命官等同于谋逆之罪,情节严重,可处斩立决。然为防止冤案、错案,当地官员仍需向朝廷上奏,刑部审定,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最终由皇帝核准,批准对犯人实行死刑。 一般对犯人判处死刑,都需进行三次复奏,行刑前两次,行刑当日为最后一次。因此,黄廷明及属下还得在大牢内待上一段时间,至于是否会满门抄斩、夷三族,全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不过幸好的是,整个事件下来,翰林院士并未受到一点伤害,否则蒋遵这个县令也得牵连其中。 贪污受贿与谋害朝廷命官之罪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退堂之后,当着众人的面,蒋遵指着矮小男子土明吩咐衙役们,将牢内的所有刑罚都给他来上一遍,但不可以死,也不能活得太好。闻言,矮小男子心如死灰,这几日来不仅要遭受各种恐怖的刑罚,睡觉之时还得防备自家兄弟的围殴,想死不行,想活更难。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后悔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所作所为,终于遭到了报应。 丽水县,槐黄村,路边一处酒肆。 约莫两三天后,老郎中的马车便能赶到丽水县,届时几人一同上路,前往蜀川省。因此这几日,施哲与黄滨依然是游山玩水,虽然中间有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可不妨碍他们欣赏这高山流水,青松绿柏,极力避开人多的地方,讲究个贴近自然。 施哲点了几样小菜,其中有当地特色肉食猪脸肉,微咸、略腥,施哲吃得不太习惯,还是比较倾向于香料十足的卤猪肉,而对于过往食客来说,已是极好的下酒菜。黄滨并无喝酒的嗜好,因此主仆二人要了两碗米饭充饥。 “在河边时少爷为何阻止我出手,那些人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可也不至于因此而死?”黄滨给施哲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开口询问道。 施哲咽下一口米饭,喝了一杯淡茶,说道:“并非是我嗜杀,只是一看到他们趾高气扬的模样,平日里肯定是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作威作福惯了。当时想着若是黄护卫拳脚相加,以他们狗改不了吃屎的品行,顶多疼上一下,转头便忘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给他们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若是侥幸活了下来,以后做人老实些。” “少爷其实做得不错,江湖之上的打打杀杀太多,因财因名,美人、地位,甚至过路之时不小心的碰撞,一个小小的矛盾,亦是会上升至生死大仇。黄廷明与他手下的恶仆们本就是一群为非作歹的人,且有蒋遵这名县令大人撑腰,少爷若是不除之后快,日后必会遭受其报复。”黄滨欣慰地笑了笑,放下碗筷,为空杯添茶。 “我也不担心遭受什么报复,只是之前经历了两次刺杀,由其是随州客栈中,隐约见着了鬼门关,还好阎王爷瞧我阳寿未尽,这才放我回来。”施哲有些心酸,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重生后,原以为他会按照穿越小说里的男主一样,一路开挂,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却未曾想,差些两次夭折,若是算上瘟疫一事,便是三次了,哪个穿越者会像他这般窝囊。 “对于少爷来说,各种刺杀、阴谋在日后必定会经历,当下提早日程,也算有个心理准备。”出人意料的是,黄滨并未说些安慰话,在他看来,以施哲的天赋、才能以及这种“直”性格,等入了京都,必会四面树敌,当下早些经历,反而是件好事。 “谁说不是呢。”施哲哀叹道。穿越小说、电视剧里的男主可是有主角光环,受人欢迎,可他却因为前世的直爽性格,在洛朝可惹出了不少祸事,幸亏出生在商贾世家,还有施顺义这个靠谱的祖爷爷,否则早就再次投胎转世去了。 “嘿,小叫花子,上一边去,没瞧见店里有客人吗?” 店伙计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施哲的情绪,撇头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衣着破烂黝黑的小男孩,与干净的脸庞、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小二哥,我洗干净脸和手了,在河边把身上的衣物洗了两遍,可没有一点臭味了。小二哥,你闻闻。”小叫花子先是抬起手臂,嗅了一口身上的气味,确认无臭味后,悻悻地把手伸向店小二。 瞧着小叫花子瘦削的脸庞,瞥见不远处槐树后探出的一颗小脑袋,店小二于心不忍,说道:“不闻了,在门口等着,等客人走了,我给你拿些剩菜剩饭。拿了饭菜就走,别给掌柜的瞧见了,否则我也得受罚。” “行,多谢小二哥。”小叫花子开心笑道,回头看了一眼槐树后的小脑袋,朝她招了招手。小女孩喜笑颜开,从槐树后小跑而来,亦是一身黝黑衣物,站在哥哥身后,拽着哥哥的衣袖,怯怯地看着店小二。 店小二指了指门口的台阶,示意兄妹俩坐着,转身进入店内,招待客人。 “这天下苦命之人诸多,以少爷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这世俗风气、天下大势的。”黄滨出声提醒道,施哲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 “我知道,可总是看不了这么多人受苦,尤其是这些孩子,与我一般的年纪,却已沦为孤儿。”施哲朝店小二招了招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心安即可。” “客官有何吩咐?”店小二小跑而来,笑着问道。 “麻烦小二哥把门口那两个孩子叫进屋子,就说有客人请他们吃饭。”施哲吩咐道。 “客官,您这是为难小的了,那两个小叫花子衣着破烂,您愿意与他们同桌而食,可店内的其他食客却不是这般想法。”店小二微微皱眉,说道。 施哲一愣,是啊,这世道谁愿意会与乞丐同堂而食呢。 “不好意思,小二哥,怪我考虑不周。”施哲拱手笑道,“那就再让后厨做几样菜,放在餐盒中,请小二哥转交给那对兄妹,钱一并算。” “好嘞,小的马上吩咐厨房。”店小二转身离去,既能打发走两个小叫花子,又不会被掌柜骂,何乐而不为。 “少爷不打算将这对兄妹送去工厂吗?给谋个安生的工作。”黄滨问道。 “有,但是也得问问人家的意见,我的出发点是好意,可领不领情是他们的选择。”施哲举起碗筷,继续将碗中的几口米饭吃完。 黄滨点了点头,赞同少爷的这番话。 片刻后,一个精致的木盒被店小二提到主仆二人面前,店小二笑问道:“请客官过目,若是还有其他吩咐,小的立刻去办。” “不用了看,麻烦小二哥给门口的乞儿送去。”施哲摇了摇头,从衣袖口袋中摸出十多枚铜钱,伸手递给店小二,“这是小二哥的酬劳。” 在洛朝,客人给小费的场景不是没有,可都在花楼妓院之内,饭店酒楼里的店小二,哪里收到过如此巨额的打赏。店小二一边说着“举手之劳”,一边笑着接过铜钱,转身给门口的小叫花子送饭。 见店小二提着餐盒出门,兄妹俩先是一阵欣喜,屁股抬离台阶些许,而后很快静静地坐回去,心里想着这是哪户人家点的饭菜,还要送上门去,精美的餐盒,必然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你们两个小叫花子可有口福了,这是店中的一名小客人赠予你们的,里头可是有猪脸肉呢。”店小二笑意盈盈,将餐盒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赶紧起身,擦了擦手,接过餐盒:“小二哥,那位客人是否还在店内?我们兄妹二人必要当面感谢一番。” 小男孩身后的妹妹亦是点着头,朝酒肆内望去,正好瞧见了付完账出门的主仆二人。一个与哥哥差不多身高的男孩,一身光鲜亮丽的绸缎衣裳,身旁的男子高大威猛,不威自怒,小脑袋顿时缩了回去。 “诺,你们的恩人来了。”店小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见了那位出手阔绰的小少爷,回过头来与兄妹俩说了一声,又转过头去,对着主仆二人笑道:“客官下回再来啊。” 施哲笑着点了点头,与兄妹俩招了招手,说道:“你们先寻个地方吃饭,稍后我有话与你们讲。” “我们在这台阶上吃饭就行,餐盒是要还给小二哥的。”男孩朝着施哲鞠躬,身后的小女孩学着哥哥的模样,鞠上一躬,“谢谢恩人。” “餐盒的钱我已一并算了,不用还给店家,你们先吃着。”施哲说道,微微点头,赞赏小男孩的机灵。 面对一个素不相识却肯施舍一顿豪华饭菜的恩人,小男孩并未因此放下戒心,所以在店门口吃饭最好。一方面,人多眼杂,若是施哲二人图谋不轨,兄妹二人可高声大呼,向过往行人寻求帮助;二来可归还餐盒,与这家酒肆结下一份善缘,日后若是再来乞讨,也不会遭到店小二的驱赶。 一番感谢后,兄妹俩再也忍不住肚子里的饿虫蠕动,轻手轻脚地打开餐盒,取出几盘热菜,小男孩将一碗米饭与筷子递给小女孩,夹了一块猪脸肉放入妹妹碗中,自己却是吃起青菜。 “哥,你也吃肉。”小女孩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却是满脸享受,自从父母亲死后,他们再也没吃到过肉食。 “哥不吃,哥最近牙疼,要掉牙齿了,吃不了这么硬的猪脸肉。”小男孩笑着说道,又往妹妹碗中夹了一块肉,只是下意识的咽口水差点戳破了他的谎言。 “麻烦小二哥取两碗热水。”施哲见兄妹俩狼吞虎咽的模样,担心二人噎到,转过身与店小二说道。 店小二意会,回了句“好嘞”,转身回到店内,心中想着今天真是遇见了大善人呐。 第150章 两个小叫花子(二) “你们俩有名字吗?”施哲坐在一旁,见兄妹俩将盘子中的最后一点青菜汁舔干净,开口询问道。 “回恩人,我叫叶文博,这是我的妹妹叶文瑶。”小男孩伸手为妹妹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污渍,回道。 “怎么不把肉吃完?”施哲指了指盘子里的猪脸肉,笑着问道。 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如实说道:“回恩人,我们想留着晚上、明日再吃,这猪脸肉味道实在是太好了。” 男孩身后的小女孩怯怯地点了点头,舔了舔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中的猪脸肉,似乎未曾吃得尽兴。这一盘猪脸肉,在入冬的这段时间内,若是保存得当,兄妹二人可以食用四五日之久。 “瞧着你们的年纪,应该不会和我差太多吧。” “回恩公,我今年七岁,妹妹五岁。”叶文博心中泛起一丝不妙感,身子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贴近妹妹,若是情况不妙,立即拉着妹妹逃离。 “家中还有亲戚吗?”施哲并未注意到叶文博的细微动作,继续问道。 “有,可是在天津省,路程太远,我们兄妹俩无法前往投奔。”叶文博撒了个谎。 “也好,多了个选择。”施哲点了点头,说明来意,“我在永嘉有一间制盐厂,里面的工人都是和你们一般大小的岁数,工作不累,操作不难,每月一百八十文的月薪,上五天班休息两天,正在招人,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去?” 见兄妹二人警惕地看着自己,施哲往后挪了挪屁股,拉开一段距离,笑了笑,心中已有答案,继续说道:“不愿去也没事,我给你们一笔路费,去天津省投靠亲戚,总比在街边乞讨好。” 说罢,施哲从衣袖口袋中取出一只钱袋,里头放着大小几块银锭,几十枚铜钱,算是他身上所有的家当了,至于黄滨身上的银票,施哲是万万不敢给兄妹俩的,一旦被歹人盯上,甚至会连累他们丢了性命。 “这只钱袋也给你们了,以防丢钱。平日里拿钱买吃的,提前从钱袋里取出铜钱来,别让人瞧见了,财不外露。”施哲将钱袋递给小男孩,后者的眼神紧紧盯着钱袋,贪婪的神情暴露无遗,片刻后回过神来,挥着手,摇了摇头。 “谢谢恩公的好意,我们只要每日能吃上一口饭就行,这钱袋是万万不敢收的。” “我说我不是坏人,并无企图,你们肯定也不会相信。”施哲将钱袋放在台阶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打算就此离去,“放心收下吧,你的妹妹头发发黄,面容饥瘦,必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拿着钱,给她买点好吃的。” 其实叶文博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比妹妹还要瘦弱,只是施哲这般说,他才会为了妹妹,收下这笔钱。 “你是永嘉的翰林大人吗?”主仆二人正欲离去,男孩身后传来一声柔柔怯怯的询问。 这回轮到施哲惊讶了,这个小女孩是如何一下子猜到自己的身份。 “是我。”施哲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施哲?” 小女孩扯着哥哥的衣袖,貌似这样她的胆子才会大些,轻声说道:“我在街上听几个卖菜的大娘说起,永嘉施家有间制盐厂,里边能产出像雪一样白的食盐,可是我没有见过盐。” 施哲并没有刨根问底,坊间的制盐厂数量不少,小女孩凭借直觉就能猜到他的身份,确实聪慧,当然不排除这两个孩子是有人故意安排接近施哲,目的就是为了进入施家工厂。 后者的概率微乎其微,因为据店小二所说,这两个乞儿在镇子上乞讨已有两年时间了,许多饭庄、酒肆都认识他们,家中原是附近荣县上的富贵人家,因为一场变故,只剩两个可怜孩子活着,如今住在镇子外的破庙里,前段时间差点死在瘟疫之下。 “您就是翰林大人!”小男孩见施哲承认身份,立刻拉着妹妹起身,跪地磕头,跪拜得并非施哲的官位,而是感恩施家之前四处宣传的药方,县衙免费发放药材,这才保住了兄妹二人的性命。 “快起来。”施哲急忙上前搀扶起兄妹二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瞥了眼不远处的行人,轻声说道:“嘘,别让他们听见了,你们可不知道,好多酒鬼在找我呢,都想尝一尝施家的茅台酒。” 兄妹俩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原来翰林大人真的也是个孩子。 “恩人,之前我骗了您,我们在天津省压根就没有亲戚,刚才只是担心您另有所图,所以撒了谎。”小男孩低垂着脑袋,一脸沮丧,没想到第一次遇见心中偶像,便欺骗了人家。 施哲伸出手,原本想摸一摸小男孩的脑袋,然而发现双方身高差不多,显得有些老派,陡然改变方位,拍了拍叶文博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你们兄妹二人若是没有这份戒备心,在这世道,也难以活下来。之前的待遇不变,你们还愿意随我去施家工厂吗?” “愿意!”叶文博猛地抬起脑袋,眼神明亮,生怕施哲反悔,急忙说道。 “恩人千万不要怪罪哥哥,之前有坏人骗哥哥说可以去山间挖矿,每月有五十文月钱,结果那群坏人将哥哥卖给了村子里一户人家,差点就回不来了。”小女孩泫然欲泣,声音中带着哭腔,叶文博转过身子,心疼地揉了揉妹妹的脸颊,说着“没事,没事”。 原来两个月前,兄妹二人在街边乞讨,被路过的一名男子瞧上,骗叶文博说是矿山招人,月钱不少。本就想着有个安稳营生的叶文博,便轻信了男子的鬼话,带着妹妹一同进山,未曾想第二天被男子带至一处偏远村子里,以五两的价格,将二人卖给一户贫穷人家,妹妹作为家中儿子的未来媳妇,哥哥作为奴仆干活。 好在兄妹俩装作一副顺从的模样,趁着那户人家松懈看管,连夜逃离,前去县衙报了案,衙门依照两人的描述,画了男子的画像,贴出告示全城通缉,在洛朝拐卖人口可是重罪。如此一来,那名男子可不敢留在镇子上,兄妹俩才能继续乞讨,免得遭其报复。 “我不会怪罪你的哥哥的。”施哲亦是心疼不已,面带微笑,柔声说道,谁还不是个妹控呢。 “我们先去镇子上买几套合身的衣物,再回客栈好好洗漱一番,休养几日,我会派人将你们送去永嘉。”施哲对着兄妹俩说道,而后转头吩咐黄滨,“黄护卫,让谢护卫挑两名特训队成员,过几日将这对兄妹送回工厂,交由安大安排。” “是,少爷。” 施哲弯腰捡起台阶上的钱袋,揣回口袋中,小手一挥,说道:“走,我带你们消费去。” 第151章 换套新衣裳 京都,刑部。 大堂内气氛诡异,以双方中线为界,划分为两个阵营,一方以新任刑部尚书李子昂为首的刑部官员,与以都官司郎中金修远、刑部司郎中秋和同为首的老牌刑部官员对峙,仿佛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双方并未言语,而是眼神不善地紧盯着对方。 刑部尚书李子昂高坐主位,闭目养神,丝毫不在意属下之间的争吵,心中思虑如何给太后、皇帝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给天下的黎民百姓一个答复,城外书生案涉及皇家颜面,关乎刑部的威严、公信力,马虎不得。 原来几日前,太后下旨,命刑部重新接管书生案,御史台从主办变成从旁协助,案件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刑部官员必须在十五日内结案,公布于众。 说是从旁协助,实则是太后派遣御史台官员监督刑部判案,若是那个“真相”令太后不满意,那么就得改到她满意为止,改到天下人信服。不过幸好的是,皇帝陛下并未要求李子昂必须查明真相,否则夹在这对母子中间,难以做臣啊。 “尚书大人刚刚上任,便要罢黜官员,提拔心腹,传扬出去,不怕寒了诸位刑部官员的心吗?”都官司员外郎夏高伟严声质问道,新一轮的争斗开启。 “尔等德不配位,既无才能,又无谋略,如何掌管这天下的刑罚,如何胜任这刑部要职?”比部司郎中弘辽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仅观书生一案,便知尔等空有其表,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解愁,国之蛀虫也。” 这一番话气得对面的老牌刑部官员面色铁青,却又不敢反驳,事关皇宫太后,若是当下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指不定明日就要被革职入狱。 “弘大人此话何意?书生一案乃是整个刑部的失职,怎能怪罪于我等!”秋和同瞥了一眼李子昂,心中骂了一句“势利小人”,嗤笑道。 “书生一案本就是由刑部司全权负责,其余三司不过从旁协助罢了。而且当初刑部接手此案之时,秋大人可是言明了,无需三司插手,刑部司必能结案。秋大人那日可是言辞凿凿啊,如今怎能还有脸面,怒斥三司失责。”司门司郎中曲高屹眯着眼,笑呵呵地说道。 秋和同顿时气得面红耳赤,怒喝道:“书生一案丢的是刑部的脸面!如今太后怪罪下来,曲大人便要推卸责任了?才清楚刑部分为四司?当初我刑部司的官员向比部司、司门司苦苦寻求援手之时,你们可曾有过丝毫同袍之情!” “书生一案,如今重回刑部,由本官负责,四司全力配合,在十五日之内必须结案。” 主座之上的李子昂缓缓睁开了眼睛,语气冷淡,打断了属下的激烈争吵,扫视了一遍大堂内的刑部官员,似笑非笑,继续说道。 “这是太后的旨意,算是给刑部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就看诸位能否把握了。” 此话一出,大堂内再次陷入沉寂,官员们互相传递眼神,心底拿不住主意。众人心里清楚,这何尝不是新任尚书大人给他们的一次机会,是继续维护已病死的汪尚书,还是老老实实地为新尚书鞍前马后,全在今日的选择。 “我等必将谨遵懿旨,从旁协助大人断案。”仅仅几个呼吸后,金修远便做出了决定,其身后的都官司官员们亦是出声附和。眼见昔日的盟友叛变,秋和同脸色铁青,怒目而视,其余刑部司的官员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顾不得这位一根筋的上司,纷纷表态。 “属下谨遵大人命令。” “很好,秋大人呢?”李子昂笑了笑,说道。 秋和同回头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忠心”的属下,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挣扎。事情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病故的汪尚书原是太后的党羽,如今新上任的李子昂,却是人人皆知的皇帝心腹,此时若是归降于李子昂,岂不是在告知太后娘娘,我秋和同更换门庭了,如今是陛下的人。此举无异于在自寻死路。 至于底下的这群官员,本就是墙头草,随风倒,可金修远这个都官司郎中,怎能不知其中险恶呢,竟然如此之快地向李子昂表了忠心。 “据说前些日子秋大人的公子在京都的教司坊与几名京都的纨绔子弟发生了口角之争,随身仆从险些打死了一名客人,是秋大人出面压下了此事。”李子昂忽然插了一件题外事,笑呵呵地说道。 秋和同心中一紧,猛然撇头看向身旁的金修远,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面露惨笑,却未曾开口说话。 原来如此,难怪金修远如此之快地做出决定,必是有重要把柄被李子昂握在手中。浸淫官场数十载,秋和同向来谨小慎微,早已将他的档案做的清清白白,不漏任何蛛丝马迹,生怕被人寻到把柄,借机要挟。却未曾想,还是有人对他的独子下了手。 秋和同唯有一个子嗣,平日里疏于管教,又遭其母溺爱,亦是李子昂口中的纨绔子弟。前段时间教司坊的事情,起因是秋和同的儿子与几个京都的权贵子弟争抢一名舞女而大打出手。激烈争论之下,秋和同的儿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指使仆人动了手。令人奇怪的是那名权贵子弟不知为何如此脆弱,仅挨了仆从一脚一拳,便倒地不起,如今看来,全是眼前这位尚书大人的谋划。 事后秋和同将儿子关入府内书房,闭门思过,命仆从顶罪,而后提着贵重礼品,登门拜访那名受伤权贵子弟的府邸,事情这才得以妥善了结。可当日在场之人众多,若是真的追究下来,他的儿子必是主谋,难逃刑罚。进了刑部衙门,能否活着出来,他秋和同还不清楚嘛。 “秋大人,你我共事十余载,需谨记我等是在为朝廷办事,在为天下黎民百姓谋事。”见好友犹豫不决,金修远出声提醒道,言外之意为太后或是为皇帝办事都可,前提是得保住家人的性命啊。 “下官谨遵大人差遣。”秋和同心中一横,当即有了决定,朝着李子昂拱手行礼,一咬牙说道。 身旁的金修远顿时松了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嘛,既然秋郎中也变换了阵营,日后太后怪罪起来,好歹有人顶在他前面不是,这就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丽水县,景镇。 施哲带着兄妹俩走出衣店,返回客栈。叶文博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裹,里头装着兄妹俩的一件新衣裳。 不同于前世的卖衣店,洛朝的衣店基本上是现场测量顾客的身高尺码,而后做出一身合体的衣服,顾客等待几日后上门领取或是由店内伙计送上府邸。没法子,施哲只好多花些银两,先买下店中两件合适的成品,也就是样板衣,作为兄妹俩的新衣裳。 预付订金时,叶文博瞧着施哲从钱袋中取出一颗白花花的小碎银,心疼不已,当即说道,这笔钱得从他们日后的月钱里扣除,还给小少爷。施哲没拒绝,只给本金就行,不收利息。 回了客栈,施哲要了两间新房,叶文博一听到每间房每晚五十文的价格,当即表示他要与妹妹住在一间屋子里才放心。施哲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瞧着叶文博一副肉疼的模样,就说了句“我请客”,结果小女孩突然学着哥哥怯怯说了句。 “算在以后的月钱里。” “那你和你哥哥要白白打工好几个月喽。”施哲打趣笑道,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后者并未躲开,害羞地低下了头。施哲与掌柜要了一间房,让店小二拿了两条干净的毛巾,告诉兄妹俩过会儿带着新衣裳去客栈后院的沐浴场好好洗漱一番,然后回到一楼用餐。 掌柜见这位小客人带回两个小乞丐,皱了皱眉,并未多说,这年头,各种癖好的人都有,前段时间他还接待过两个年轻男子与一名风韵妇人,只要了一间房,好在那几日客栈生意不好,否则边上房间的客人就要投诉邻房吵闹了。 三日后,施哲终于等到了老郎中的马车。 第152章 再见老郎中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而驶来,停落在客栈门口,马夫牵着缰绳,将马车拉至侧院,以精良饲料喂养马匹。马车上下来一位身形略微佝偻的老人,正是那从永嘉赶来的老郎中。 进入施哲暂时居住的客栈中,老郎中表明了来意,客栈掌柜便让店小二前去施哲房间告知其等待的人已到。不多时,施哲与黄滨急忙赶来,间隔一个月,双方终于会面。 老郎中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施哲双手接过,示意老郎中坐下聊,店小二立刻前往后厨,提了一壶热茶,端来一盘点心,这位施家小少爷可是他们店里的贵客啊,平日里帮着上街购买些小物件,打赏可不少哩。 施哲当着两人的面,拆开信封,细细阅读。 信的大致内容是:工厂最近无事,无需少爷劳心;京都的圣旨已达永嘉,封安大为翰林编修,暂不领任何职务,亦是无权,等日后施哲入京,可一同前往述职;永嘉港口的建设接近尾声,于年底前便可完工,等少爷回归之后前去视察:工厂食堂的厨子们按照少爷留下的菜谱,成功制作出了压缩饼干,但是工艺仍旧复杂,无法大规模批量生产,且工厂内的小麦稻谷等粮食开始出现紧缺趋势,好在土豆、番薯的存量足够,可作为日常主食供应;随州东楼送来信封,告知今年施沅将带着妻小回到永嘉过年。 瞧见施和回永嘉过年的消息,施哲会心一笑,可信的末尾,却是一件令他十分气恼的事。 是那两河省的地方官员贪污泡面一事。据押送赈灾粮的工厂卫队阐述,施家工厂的泡面暗地里被官员以沙土、石块所替换,发给灾民,面饼与调味料、菜包被重新打包,送至省外出售,以此谋取暴利。 根据工厂的调查,泡面买卖甚至已经形成一条规模不小的产业链,以两河省为始,大多往北运输,进入京都、天津、东北,诸多富裕之家、商贾贵人争相购买,而送至东北的泡面,其中有一部分越过洛朝国境,以高价卖于赤烛、东北大陆诸国的权贵们。 利润之大,使得每次运送赈灾粮的队伍刚刚进入两省的地界,便有各处衙门的人争先恐后地前来领取,生怕晚了一步,捞不到油水。 安大在信中提到,这件事情已经与老爷子说明,老爷子的意思是工厂的存粮已无法支撑泡面厂继续供应泡面,且已经与朝廷上备,陛下并未责怪,此事就此揭过,不可因此得罪两河省诸多的地方官员。但是老爷子了解施哲的性格脾气,这件事情还是得让他这个工厂之主知道,至于之后如何,全由施哲做主。 “出发之前,安管事请老朽代传一句话。”老郎中见施哲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阴沉,轻声说道。 “老先生请讲。”施哲将信纸折叠,放回信封之中。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句话出自《论语》,洛朝可没有儒家一说,这是施哲之前肃清工厂后赠予安大的一句话,以此作为座右铭,告诫安大做事要审时度势,懂得取舍,做事果断些,不可扭扭捏捏,错过当下有利局势。 然而此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施哲与安大一并说了,亦是安大当下劝诫施哲的话:为人处世要有自己的原则,该做的事就去做,不该做的不要做,更不要强加于他人。 泡面被贪污一事,安大心中极其渴望少爷力排众议,为灾民做主,给因此饿死的两河省百姓讨回一个公道,在他心中,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此事,也愿意,也只会是他施哲。 贪污一事牵涉极广,若是施哲为灾民发声,事后必会有诸多反对的声音接踵而来,阻拦他将真相公布于众,尤其是京都内,弹劾他翰林院士的奏折必会直达御书房、昭阳宫内,那对母子指不定会为了安抚大臣而将他拿出作为挡箭牌,施家亦是会遭受牵连。这正是施哲犹豫不决的原因,如今的他,已不是一人前行,身负商行、工厂,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小少爷,安管事的话老朽已经带到,对于两河省灾情,老朽亦是有所耳闻。如今正值冬初,对于两河省的灾民们来说,雪上加霜,饥饿、严寒都能轻易夺走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性命。老朽深知小少爷心中有所顾忌,此事着实令人为难。老朽不愿也不敢多劝,怕成为罪人,便与小少爷讲讲老朽这几十年来的所见所闻,小少爷听后,再做决定可好?” 老郎中叹了口气,他亦是在赶来丽水的路上,收到安大派遣快马送来的一封信,请老郎中帮着安稳小少爷的心境。 施哲点了点头。 “老朽原籍湖西省,蕲州人士,老朽的祖父是那草药医生,父亲是地方名医,曾任太医院吏目,因此老朽自小受父辈熏染,爱好医术,及冠后便离开家乡,四处游行,替人看病。几十年来,老朽见过太多的洛朝百姓因家中贫困而无法及时就医,发病而死。亦有镇子上缺乏良医,导致百姓患病而不知该用何种药材,丧了性命。也有乡间的假冒郎中,售卖假药而致人无辜枉死。” “老朽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有时会苦恼自己的医术不精,做不到药到病除,白白添了他人苦痛。也会痛恨坊间售卖假药者,败坏道德,怒斥地方郎中只顾银两,故意给病患开出高价药材,以此牟利。二十多年前,老朽曾到过北河省的一处偏僻村庄,村子里只有一名赤脚郎中,正值冬春交际,时疫流行,村民们找寻郎中看病,却未曾想那郎中竟然只认识些寻常药材,半点药理不懂,险些害得村子里的几名孩童丧命。” “在那之后,老朽每到一处,便会上门拜访地方郎中,交谈医学一事,或虚心求学,或传授医术,在这二十年里,撰写了一本医书,包含针灸、推拿、方剂、中药,记录了近百种疑难杂症,药物一千八百余种。几年前,老朽将这本医书交给了太医院的至交好友,请他上奏朝廷,下旨将医书重新抄录,分发至各省各州各县,为洛朝培养出更多医术精湛的郎中,教授百姓一些强健体魄的功法。” “然而不日后好友将医书退还于老朽,并且告知老朽,当今的太医院内只顾趋炎附势,一心讨好宫中贵人,哪会耗费心力,传扬医术。朝堂之上,太后执政,政局动荡不安,无人关心医学一事。老朽心灰意冷之下,这才揣着医书,从北向南,云游四海,为他人指点医术。” “老先生留在工厂里的那本医书?”施哲突然问道。 “小少爷猜得不错,正是老朽二十余年的心血之作。”老郎中捋须笑了笑,看着施哲说道,“自永嘉爆发瘟疫以来,老朽一直居住在工厂之内,了解了小少爷的为人处世,见过工人之间和睦的相处,听过学塾郎朗的读书声,老朽毕生未曾遇见过如此祥和之地,与那‘大同’近乎一致。老朽觉得,那本医书交给小少爷,必然不会蒙尘。” “老先生放心,我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医书的抄录一事,我有办法解决,到时候不说人手一本,最起码一个县城之内,购买一本医书不会是什么难事。”施哲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何止是就医方面,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有太多太多的苦难要经历,既然无人为他们做主,那就由他这个思想自由开放的唯物主义者来做这个“开疆辟土”之人。 “老朽果然没有看错人。”老郎中欣慰地点了点头。 黄滨自始一言不发,想必老爷应该猜到了小少爷的选择,正做着准备,那他这个护卫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呢,护着少爷安然无恙即可。 “老先生还未给那本医书取名吗?”先前施哲翻阅过那本医书,封面并无书名,里头却是排版清晰,字迹整洁,一目了然。 “心中已有一个书名,正好请小少爷日后派人抄录之时,写于书面之上。”老郎中并未客气,说道。 “老先生请讲。” “《本草纲目》。” “嗯?”不是吧,《本草纲目》不是前世明代李时珍的着作吗,这取名还能重名了? 施哲有些惊讶,忽的猛然盯着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怯怯问道。 “还未曾请教过老先生的名讳。” 老郎中拱手行礼,笑着回道。 “老朽姓李,名时珍,字东壁。” 第153章 归途 客栈门口,施哲与老郎中挥手告别,相逢之时却又是离别之际。 原定双方一路西行的计划因赈灾粮食一事泡了汤,施哲已经下了决定,亲自前往两河省一探究竟,虽说整个事件之中工厂从未有所损失,制作泡面的成本由朝廷支付,工人的工费亦是算入其中。 可是账不是这么算的,两河省的灾民拿不到赈灾粮食,活活饿死,贪污的官员拿着银两过着奢靡生活,逍遥法外,国库支出的银两,到最后还得通过增加赋税,才能一点点补回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车厢之内坐着兄妹俩,正好借此机会,将两人送回永嘉,妥善安排。之后做好准备,施哲便打算北上。北上之前,当然得给京都写份奏折,告知皇帝此事,获得朝廷的撑腰支持才行,否则凭借他这个有名却无实权的翰林院士官职,去对抗一众地方官员,无异于鸡蛋磕石头,自寻死路。 在客栈之中,施哲让谢护卫派人骑快马将两封信分别送至老爷子与安大手中,让两人提前做好准备。祖爷爷那边,施哲并不担心,老爷子了解他,他何尝不了解老爷子呢,只会无条件地支持他去两河省处理这件事,但是前提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亦不可连累施家陷入旋涡,万劫不复。 给安大的信是让这位总管事准备北上的各种物资,组建好一支雪橇犬队伍,命食堂的后厨,赶制压缩饼干,粮食不够,就花大价钱从米商那购买,人手不够就从厂区里挑几个手脚灵活的工人帮忙。另外将仓库里的可可豆全部取出,找几个晴朗的日子晒上一晒,等他回到永嘉后,就得将这一批可可豆全部做成巧克力,带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回归的路上施哲可没有什么心思去欣赏各地风景了,每日除了吃饭休息时间,都是在车厢内度过,对此兄妹俩毫无怨言,知道翰林大人心急某件事情,迫切归乡。 马车走过几条泥泞的山路,颠簸不已,行进速度骤降,几次陷入泥沼中无法动弹,只能命几名特训队成员前来帮忙。开辟新商路的旨意不知为何,迟迟未曾抵达永嘉,否则施哲按照计划修建一条水泥大路,同样的行程,只需近半的时间便能返回永嘉了,真是令人着急。 就在马车出了丽水地界外不远,一名衙役骑着快马追上了车队,是那丽水县县令蒋遵的信,告知翰林大人黄廷明以及其一众属下已押入大牢,等待京都的判决,估摸着难逃一个死刑,至于其家人,希望翰林大人高抬贵手,与陛下言明此事,网开一面。 施哲心中烦躁,关于蒋遵的奏折已在送往京都的路上,按照洛律,谋害朝廷命官确实是死罪,但罪不及家人,不过蒋遵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万一那个皇帝陛下下了个满门抄斩的旨意,他不就成了滥杀无辜之人吗。只好晚上歇息之时,又写了一封密信,让人快马送至京都,交给联络点内的暗卫统领,呈递天子。 在外人看来,施哲这种斩草不除根的行为必会留下隐患,日后自食其果,可他这个重生的穿越者,除去在洛朝的八年时间,真实年龄不过二十多岁,前世的书本之上,讲的可都是礼仪道德,可从未有人教过他心狠手辣。这点亦是施顺义与黄滨担心之处,施哲的这颗赤子之心,能否保住他在这世道之上好好活下去。 但是二人未曾没想过的是,施哲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人是多变的。 永嘉,陆府。 病榻之上的陆和裕面容憔悴,双目无神,脸上竟浮起一片片红疹,若是掀起被褥,仔细探查全身,比当初那吃完鸡肉过敏的少爷还要严重几分,甚是吓人。 郎中把完陆和裕的脉搏,叹了口气 ,摇头告知一旁陆和裕的正妻王氏,陆家主的病是慢性中毒引起,已深入腹脏,无力回天。 这番言语如晴天霹雳一般,王氏差些晕倒,身后的女仆急忙上前,搀扶夫人。 “怎会如此?这陆府之中,老爷每日的饮食都是由林管事亲自查验,试过毒,才会送入老爷房中,可林管事身体并无大碍?”王氏眼眶中的泪水打滚,有些难以置信。若是陆府离了陆和裕这根主心骨,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管住如此大的家业,不过好在小妾已怀有身孕,陆家不会绝后。 “多半是林管事摄入的慢性毒药的分量不够,或者陆家主吃了林管事未曾吃过的药物或是食物。”郎中思虑片刻,给出答案,起身走到书案前,写下一剂清热解毒的药方,交给王氏,然而以陆和裕当下的状态来看,无济于事。 王氏双手接过纸张,浏览一遍,交给身后仆人,速去抓药,另外将林管事唤来,细细询问。 “林管事,老爷的饮食皆是由你安排,可有异常之处。” 不多时,一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进入房内,王氏开口问道,这位林管事跟随自家老爷三十余载,丝毫不用怀疑其忠心。 “回夫人,府上的饭菜不止老爷一人食用,夫人们亦是。”林管事皱眉思索一番,说道,“若是真有不同之处,便是之前有名郎中给老爷开出了一个食疗药方,每日吃些莺桃与虾,长期坚持,可去除体内燥火,滋阴补阳。” 闻言,王氏撇头看向屋内的郎中,等待答复,后者眉头紧锁,脑海中的医书内容一一闪过,仍是毫无头绪,从未听闻莺桃与虾同食会是那慢性毒药。片刻后,郎中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莺桃有补血疗效,亦能排毒,鲜虾可补肾壮阳,养血固精,化瘀解毒,两者确实是滋补之物,并无问题。林管事再仔细想想,陆家主的病是长期服用慢性毒药所致,除去莺桃与鲜虾之外,可还有其他食物或是药物。” 长期?林管事思索近几个月来老爷的饮食安排,心中陡然一惊,瞳孔骤缩。 “你们几个先下去。”林管事尽量保持镇静,嘴角颤抖,对着屋内的仆人说道。 屋内的仆人看向王氏,后者挥了挥手,示意听从林管事吩咐,仆人们领了命,相继离开屋子。 “林管事可以说了。”王氏疑惑地看向这位中年人,静静等待答案。 “几个月前,老爷派人前去永嘉各处搜寻那治愈不育之方,在一处偏僻村庄内,碰见了个道士,从其手中高价买回了一瓶药丸,说是每日服用,可补气壮阳,增生男子生育之力。老爷找了一名郎中细细检查,并无问题,对了,那名郎中亦是给老爷开出食疗药方之人。”林管事缓缓道来。 “如今想来,除了那瓶药丸,别无他物。老爷每日都要食用一粒,一个月后瓶中见底,老爷便派人前去寻找那名道士,花费银两又买了几瓶,因此这几个月来,老爷从未间断服用药丸。” “莫非府上的偏房怀孕,正是这药丸所致?”这回轮到郎中疑惑了,几年前他也曾为陆和裕细细检查过身体,天下已无药可助其重获生育之能,其他名医郎中亦是这等结论。 “正是,老爷服用药丸后,每日都会待在侧室房中。可令人奇怪的是,五房侧室之中,仅有一房怀有身孕。”王氏不再隐瞒实情,如实告知郎中。 “可还留有那药丸?”郎中脑中有了些眉目,问道。 “还有一瓶,在老爷书房之中,我这就去取来。”林管事当即知晓郎中的猜测,急忙说道,转身快步离去。 “先生,果真是这药丸有问题?”王氏轻声问道。 “多半是,夫人早做准备,陆家主这病,已无力回天。”郎中沉声说道。 王氏眼中顿时浮现一抹怒意,脸色阴沉。 若是这壮阳的药丸确实是那慢性毒药,陆和裕又怎能重获生育能力,这也解释得通为何只有一房小妾怀孕,简直是奇耻大辱,传扬出去,陆府可算是丢尽了脸面。 陆和裕未曾想过,苦苦追求的子嗣,竟是个野种,死之前还得扣上一顶绿帽子。而施哲也未曾想过,前世电视剧中提到的樱桃与虾长期食用会造成慢性食物中毒,竟然是个骗局,不过阴差阳错之下,仍是要了陆和裕的性命,这还得多谢那名贪财的道士啊。 “来人。”王氏喝道,门外的仆人听见夫人的吩咐,急忙走进屋内。 “告知府上所有人,近期除了后厨采购食材之外,其余人不得出府,违者严惩不贷。” “是,夫人。” 仆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都去做事,老爷这边我亲自照顾。” 仆人行礼后一一退去。 “夫人,若是真是那药丸出了问题,在下建议报官抓捕那名贩药的道士。”郎中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提醒说道。 “此事关乎陆家颜面,还请先生保密。”夫人并未点头答应,反而朝着郎中行了个万福,恳求道。 “也罢,夫人做主就是了。”郎中叹气道。 第154章 深宫内的对话 一盏茶的时间,林管事从陆和裕的书房中取来了药丸,交给郎中。 病床上的陆和裕双目紧闭,喃喃自语,手指轻微张合,仿佛做了个噩梦。看来这慢性毒药亦是影响了陆和裕的神经系统,使其产生了幻觉。 郎中将从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摊在手掌中。药丸如黄豆大小,整体黝黑,散发些许臭味。郎中用力将药丸碾碎成小块,凑近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腥臭无比,多半是其中掺杂了某种未曾处理过的牲畜血液、脏器碎块。 “在下行医二十余载,见过诸多民间偏方、道门丹药,曾遇见过与这药丸类似的丹药,是那道门的道士将鹿血作为主药,混合些山间药材,矿石粉末,研磨而成。鹿血确实有壮阳之功效,却无令人重获生育之能的药效。因此在下可以肯定,这药丸并不能使陆家主有那再生之力。” 郎中如实说道,至于这药丸是否是那慢性毒药,仍是需要他回去慢慢试验一番。 知晓了事实,王氏心中最后一缕期盼烟消云散,目光凶狠,对着林管事吩咐道。 “派人看住那个贱婢,陆府的家规不能坏在她的身上。” “是,夫人。” “林管事,药丸一事皆是由你经手,马上带上几个府上护卫,去将那名道士抓来,暂时不要惊动官府。”王氏继续吩咐道,陆和裕与施家向来不对付,多次布局损害施哲的名声,而永嘉县县令又与施哲交好,一旦被韩令全获知此事,不就等于将这个天大的丑闻告知施哲,成为其抨击自家老爷的绝佳机会吗。 “是,夫人。”林管事点头回道。 “夫人,这药丸可容在下带回药铺,细细查验一番?”郎中等王氏说完,开口询问道。 “有劳先生了。”王氏行了个万福,亲自将郎中送出门去。 京都。 近日来京都热点话题再次被书生一案霸榜。刑部重新接管此事,且案件已到尾声,将在不日后公之于众。查案的大致过程在刑部官员的泄露下,不胫而走,几乎半个京都的官员、贵人提前得知了案件的真相。 原来是内务府造办处的女官与那书生是旧识,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书生意外得知女官在宫中任职,便想通过这层关系,进宫谋取个职位。在书生的哄骗之下,女官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下来,甚至将太后寝宫内的那方珍贵的天蚕丝绣帕偷盗出宫,赠予书生。 然而太后寝宫的侍女似乎有所察觉,暗中调查绣帕丢失一事。女官得了风声,以家中亲人离世为由,向内务府造办处的总管太监请了个长假,实际上打算带着这几年的积蓄逃离京都,并且在离宫之后,前去寻找书生,要他与她一同离去。可书生哪里会再愿意回到那贫苦的家乡做个碌碌无为的教书匠,便拒绝了此事。 这女官对那书生可真是真爱啊,见书生拒绝,便决定与他住在一处,每日好言相劝,恳请书生与她离去。直至一个月后,女官的长假到期,若是再不离开京都,宫中便要派人前往她的家乡寻人。于是有一天,女官以要事相商为由,将书生约至城外破庙,索取那方昂贵的绣帕。 与此同时,女官花费重金,聘请两名强壮男子,藏伏在破庙中,只等书生拒绝归还手帕,两名男子便会现身,以绳索捆住书生。女官趁机搜寻绣帕踪迹,却未曾在书生身上寻到,气急败坏之下,命两名男子殴打书生,严刑逼供,可书生也是个贪财不要命的主,亦是不敢相信女官真会取他性命。 再三逼问无果之下,女官给两名男子付了剩下的赏金,让两人先行离去,而后以利刃割破书生喉咙,致其死亡,心中愤恨无处发泄,便割掉其命根子,防止日后书生被人认出,便划破其脸庞。 这便是书生一案的全部过程,据说那名女官已被逮捕入狱,画押认罪,正在刑部大牢之中,至于那两名男子帮凶,仍在搜查之中。因为此事牵连昭阳宫、内务府造办处,一众总管、女官亦是遭受牵连,就连太后身边的侍女,也被送入刑部,接受调查。京都之内更是有不少嘴巴不严之人,以造谣之罪被逮捕入狱,涉及皇家颜面,怕是下场不会太好。 纵观整个书生案件,从案发之初到即将结案,刑部官员最为可怜,上头没人支持,在皇宫与诸多大臣之间摇尾乞怜,受尽冷眼,苦苦寻求帮助。而那前往蜀川省处理瘟疫一事的刑部尚书大人,回京路上竟是染了瘟疫,无法医治而死,顿时令京都的官员们察觉到一丝诡异气息。 在整个事件之中,获益最大的乃是刑部侍郎李子昂,官升至刑部尚书,而诸多老牌的刑部官员因未能如期勘破此案而遭到朝廷的免职处理,李子昂十分顺利地在刑部培养起他的亲信势力,掌控这天下刑罚归属之地。李子昂是谁,当下可是皇帝的臂膀之一啊。 至于刑部给出的书生案真相,也就糊弄糊弄京都的百姓罢了,这场闹剧自始至终,皆是由皇宫中的那两位所谋划,既然汪永波不愿安安静静地辞官回乡养老,交出大权,那心急的皇帝陛下,只能下出这一手棋了。京都中立派的官员们心中感到一阵恶寒,昨日的刑部尚书未尝不能是明日的他们,看来得尽快选择队伍站立,否则战火燃起,最先倒霉的可是他们。 皇城,昭阳宫。 天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依靠在沙发之上,手捧朱漆描金龙凤纹手炉,京都的十二月份,比及往年,依然寒冷。 “皇儿,朝堂之上的气话,切莫不可当真。”太后闭目揉了揉眉宇一侧的太阳穴,近日来太后失眠不止,胃口不佳,脑袋亦是昏沉。 “母后,并非儿臣说气话,只是这晏宜年与一众大臣皆认为施哲尚且年幼,难以胜任新商路的主官一职。”见状,皇帝起身,走到太后身后,亲自为母后揉肩,这等母慈子孝的场景,可不多见。 “昔日施哲上奏,请朝廷在洛朝各地修建新商路,开通洛朝边境,允许异国商人往来,陛下可否还记得,为何答应了施哲的请求?”太后缓缓摆正身体,任由皇帝为其揉肩。 “儿臣记得施哲奏折之中提到,修建新商路一事无需朝廷出资,只需派遣工部路政司、户部各司官员前往永嘉,助其规划工程、计算钱粮支出即可。另外下旨命各地官员做好准备,在民间招揽修路工人,工钱全由施家支付。奏折中还曾提到,新商路修建完成后,并非免费使用,若是商队行走在商路之上,需收取一小部分的银两,作为过路费,亦是作为朝廷的收入。” “且新商路也可作为官道,运送各地的奏章。其中诸多章程,儿臣并未细看,交由户部与工部的官员敲定剩余细节。既然施哲信誓旦旦地告知儿臣,此事无需朝廷出钱,儿臣便答应下来,如今国库空虚,赤烛虎视眈眈,正是需要银两的时候。” 太后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说道。 “母后亦是如此考虑。施哲请求朝廷开放边境商贸,是为他施家商行牟利,可细细一想,未尝不是为陛下解忧呢。洛朝走在新商路上的商队多了,朝廷的收益亦会随之增长,异国商人带来的可不只是商品,更是两国间的友谊。几十年来,东北林立诸国皆是保持中立姿态,不参与洛朝与赤烛两国之间的斗争,新商路一事,便是契机。” “可是母后,施哲的奏折之中写到,要想新商路顺利开辟,必须推行科举一制,以此作为那些出资修路的商人的奖赏,给其后代入仕的机会,如今科举一事困难重重,新商路一事又遭大臣阻拦,怎能令儿臣不着急啊。”皇帝满脸为难,叹了口气。 “而且那施哲,已将修建新商路的完整章程送入宫中,户部与工部细细阅览后并无意见,丞相亦是如此,赞成新商路的开辟。永嘉的港口在年前便能完工,届时通往天津港的商船往来将再无阻拦,海上新商路已然建成,可这陆上却是遥遥无期。母后可知,如今的永嘉聚集诸多异国商人,皆是为了施家工厂的食盐、琉璃、烈酒等商品,而京都之内的大臣,还在为了施哲是否有那谋逆之心,互相争吵。难道真要等到赤烛军队兵临城下的那一日,再将那些个文官派去战场,挥舞笔墨杀敌吗?” 太后面容严肃,沉默不语,脑中梳理整个事件的脉络。 修建新商路将耗费大量银两,但是施哲承诺,不需要朝廷出资,由他牵头,带领地方富商土绅出钱修路,可这前提是朝廷推行科举制,并且打破商人后代不得入仕的政令。新商路修建后,使用权收归于朝廷,收益亦是如此,而朝廷要做的,就是开放边境,放任异国商人进入洛朝自由贸易,此举也会增加新商路的收益,充盈国库。 整个计划中,朝廷只管收钱,派遣官员从旁协助即可,并无损失。而施哲,借助永嘉港口与工厂的商品,收敛钱财。各地商人的后代可入仕为官,新商路方便了各地贸易往来,增长朝廷赋税。还有其他益处,如修路可为地方提供工作岗位,安抚民心;科举制可为朝廷招揽人才,为皇帝、太后所用,扼制朝中大臣;洛朝经济加速发展,亦是边境百万将士的坚实后盾。 短期看来,是个三赢的局面,更何况施哲还将永嘉港口的几成收益作为礼物,献给皇帝与太后娘娘,作为私人财物,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啊,谁能不动心。以此看来,唯一丢了利益的只有京都的大臣与一众地方官员,可这笔钱,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明日早会之上,皇儿与大臣再作商议,若是仍有阻力,母后自会出面,与尤丞相合力推动此事,新商路也好,科举也罢,洛朝确实需要有所改变了。” 片刻后,太后给出答复,皇帝心中一喜,笑着说道。 “多谢母后。” “开辟新商路一事,还是交由翰林院士施哲全权负责,至于晏宜年,岁数已高,无力担任翰林院的要职,陛下寻个理由,让其告老还乡即可,切不可如那汪尚书,病死在归途之中。”太后淡淡吩咐道,抬起手拍了拍皇帝搭在其肩上的手,示意陛下可以歇息了。 皇帝心中一紧,脸色瞬间阴沉,而后迅速变换为笑脸,轻声回道。 “知道了,母后。” 第155章 回归 在施哲赶路的二十几天里,朝廷的圣旨到了永嘉,命施家正式开始修建新商路,而十多名工部、户部的官员正在前往永嘉的路上,不日后便可抵达。 无需等待小少爷的回归,工厂的管事与助理们,按照事先的计划,开始四处联络各地商人、官府。施家商行亦是迎来了繁忙期,施顺义只得暂时放下商行内的事务,接待诸多的异国商人,只因他们也要出资修路。 开辟新商路的重点在于西边的贵山省、蜀川省,两地多山地地形,丛林环生,毒虫野兽肆虐, 给商路的修建带来了不少麻烦。更是需要当地的富商提供较多的修路银两,而科举一制朝廷迟迟未曾发出消息,某些商人也是那不见兔子不撒手的主,一时间两方陷入了僵持。 不过也有些贵山省的富商,大笔一挥,当即同意出钱出人修路,只要把路修好了,山中的名贵药材便能运输至洛朝各地,长期所带来的利益,远远超过修路的钱,孰是孰非,一想便知。 而马车之上的施哲,收到了暗卫送来的密信。皇帝允许施哲前往北河省查访赈灾粮食被替换售卖一事,且等必要之时,暗卫会带着一方圣旨,给以便宜行事的权力。可此次北上,施哲务必保证将两河省的官场闹得鸡犬不宁,好让朝廷借口将地方官员罢官免职,从而加大京都朝臣的压力,迫使其赞成推行科举制度。 施哲这才明白,原来科举制在洛朝的建立竟然如此的困难重重,皇帝的密信中提到,太后、尤丞相皆已点头答应此事,可其中损害了诸多大臣、世家的利益。即使皇帝他们几位同意,可人心不齐,其他机构实行起来,只会暗中下绊子亦或坐视不管,如此下去,科举制就是个壳子,名存实亡。 因此必须得让那些大臣真心实意地接受科举制,哪怕是被动的也好。晋州、随州、蜀川省的官场变动已导致洛朝的后备官源处于一个极度匮乏的境地。大臣们通过察举制推荐的家族子弟,会被皇帝与丞相以待查为理由,拖延处理,等地方的奏折一多,事态严峻,反对科举制的大臣也只能点头同意。 科举制未能如期推行,为了补偿施哲,皇帝不日后会颁发一道圣旨,自即日起,禁止商人后代入仕的政令作废,有才有德之人,可通过察举制,入朝为官。这道圣旨并未遭遇百官阻拦,相反,他们早早地将这个消息告知富商好友,这不妥妥的拿官位换银两的好机会吗。 看到这里,施哲反而疑惑,一边助长卖官鬻爵的势头,一边推行科举制,这不是互相矛盾吗?地方本就空缺官位,商人必定借此机会,请朝中大臣搭线,给谋取个官职,谁还愿意出资修路。现成的入仕捷径不走,非要选择一个虚无缥缈、暂无定数的科举制,商人可不傻。 实际上,还是施哲不知朝廷的内幕。洛朝的商人身份地位低微,与施家这般能够与朝中重臣联姻的商人世家,屈指可数,同理,身后有朝廷官员撑腰、扶持的商人亦是不多,比如永嘉钟家,因为家中的丝绸做着皇室贡品的生意,才会与大臣有所联系,才敢与施家掰手腕,换了其他商行,早就俯首称臣,半点反抗之心都莫得有。 所以能以巨额银两换来高官的商人不多,至于地方的卖官现象吗,都是些郡守、县令的私人行为,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再与上司说上一声,与京都提前打好关系,一次两次的,并无关系,再说了,比芝麻官还小的官,朝廷可不会仔细去查。 所以能真正令商人抱有希望的,只有施哲提出的科举制。他们不缺银两,也不缺子嗣,虽不是猪仔,可胜似猪仔,家中多娶几个美妾,生些儿子,请文人大家自小培养,日后还怕榜上无名吗? 而皇帝的这道圣旨,是在告诉洛朝的商人,你们的最后一道枷锁朕已去除,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诚意了。再放出些风声,太后与丞相答应了科举制的推行,这件事不就是八字有一撇了。同时各地的文人、书生听取此事,还能如何选择,必是支持朝廷改革,届时天下大势所趋,世家怎能反对。 唉,就是苦了他施哲了,又得背负朝中大臣的谩骂,又得马不停蹄地前往两河省探查实情,一整个劳碌命。得罪官员、世家门阀无数,以后睡觉、上厕所都得有专人守卫,否则真容易遭人刺杀。果真是伴君如伴虎,随时要给皇帝作挡箭牌。 不过皇帝在信的末尾给了施哲一个承诺,算是一张免死金牌,若是施家日后有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可借此免去一死。这不得令施哲联想,皇帝这是抓住了施家什么致命把柄,还是真就只是作为此事的奖赏,关键在于,这亦是太后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对外界传闻向来不和的母子在面对施哲之时,意见竟然如此的统一。 那没办法了,正好借此机会代天巡狩,抖擞抖擞官威,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马车疾驰在碎石路上,经过城镇之时,补充水袋,购买干粮,或是找家就近的饭庄,吃上一顿热乎饭。在月底前回到永嘉,休整几日,即刻动身北上,尽早些去,饿死的人也会少些。 颠簸了半个多月,马车终于驶入永嘉地界,回到工厂之内。进入办公室内,只见安大与一众管事、助理正焦头烂额地处理事务,没人起身欢迎、拍马屁,甚至无人在意门口进来的是何人。很好,施哲觉得这种办公氛围才是最好的。 让黄滨将兄妹俩领去宿舍,先办理入住手续,领取日常生活用品,休息几日,跟着制盐厂的工人实习一段时间,熟悉流程。 施哲一屁股到办公椅上,瞧见桌上堆叠的文件档案,顿时一阵头大,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拿起桌上的圣旨,看看里头的内容。 “少爷,您回来了。”安大率先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嗯,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先忙你的。”施哲亦是轻声回道,生怕打搅助理们算账。 开辟新商路一事,涉及采矿场、冶铁厂、水泥厂、木材厂等,包含水泥的运输、工具的打造、与各地商人的联络、与地方官员的交涉,规划商路各个节点之上收费站、驿站、休息所、补给所的建造,寻找海上商路最适合的几处中途停靠海岸城镇、港口,新商路各个路段的收费手则、路段详情以及日后地方官府如何管理使用新商路的商人,如何保证商人无法逃避过路费,地方百姓可否免费借用新商路等。 诸多事宜,皆需一一敲定,施哲感觉京都来的那几名户部官员,看到这等场景,也得硬着头皮与朝廷请求再派些同袍过来受罪才行。 桌面之上的文件分类清晰,朝廷、地方、工厂、商行为一大类,下分急务、缓事、待定,凭君自采。最近的文件大多与新商路有关,还有部分关于异国商人请求施哲开放工厂的商品出售,自琉璃发明以来,可算是吊足了商人们的胃口。 几家美食店铺应施哲的命令,暂停营业。施哲在洛朝开设几家店铺的初衷是推广前世的各种美食,出售洛朝普通百姓都能消费得起的菜肴。可事与愿违,瘟疫之后的永嘉经济衰退严重,虽说店铺内生意仍是火热,但多数是为了巴结他施哲,才进店购买。 从施哲降生至洛朝后,虽说出生于富贾之家,可也时常想方设法去了解这个真实的封建社会。压迫重重,经济落后,缺少工业文明,生活中有诸多不便,市面上的工作岗位极少,因此洛朝所有职业中人数最多的便是农民,或者可以说是佃农,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为世家或是乡绅、地主种地而谋生,这种穿越重生的体验可不美好,尤其是与皇帝沾边,走错一步都可能置之死地。 施哲这才看明白,想要自家的美食店铺开到全国各地,必须解决百姓的衣食问题,前世的宋朝为什么商品经济如此发达,粮食充足是其中原因之一,百姓手中有了钱,才肯消费。太后说施哲极力推动新商路一事是为了挣取银两,这点确实不错,有了钱,他才能离心中的那个理想更进一步。 第156章 北上前的安排 午饭后,施哲召开一个小型会议,助理们看见施哲安然无恙返回工厂,先是一阵惊喜,而后又听到小少爷马上又要北上,心中有些落寞,有无小少爷的工厂完全是两个样子。施哲在工厂内坐镇指挥,他们做起事情来会安心许多。 不过助理们也能理解,小少爷为了两河省的百姓,只能四处奔波劳累,时常与朝廷交涉。如此想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埋怨少爷将新商路一事丢给办公室处理,带人潇洒西行。 会议室内,助理的席位居多,按照古代的职业来划分,可归位谋士一列,只是这些谋士经过了现代化的培训,脑子里有部分前世的科学知识,精通算法,其中也有几个商行的账房先生,这才分担了施哲大部分的压力,否则随着工厂的不断扩建,工人的增长,诸多问题涌现,若是全由他处理大小事务,早就累的嗝屁了。 施哲建造工厂的初衷是为了生产赈灾粮——泡面,为自家美食店的营业打下基础,结果越想越多,越做越多,有了如今盛大的规模。毫不客气地讲,以施家工厂现在的吸金能力,在洛朝商业版图上必定是最耀眼的地方,另外茅台、沙发等奢侈品还未开始大规模售卖,琉璃的拍卖会一拖再拖,单单以食盐、泡面的生意,工厂的总产值早已远远超过施顺义管理的施家商行。 “这段时间各位辛苦了。”施哲起身,朝助理们拱手行礼,坐下继续说道,“不过接下来还得请诸位继续费心,一切照旧,由安大主持大局,我马上就要北上处理赈灾粮食一事。新商路关乎洛朝日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大势,万万不可马虎。” “小少爷,这是我们职责所在,必当用心。”助理许东毅然说道,其余人皆是点头附和。 “还是我想的少了,新商路关乎整个国家,单靠施家工厂里的诸位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我会派人将信送去京都,请皇帝陛下再派些人手过来帮忙,反正朝廷不用出钱,要些人,皇帝乐意至极。等户部、工部的官员们来了后,一切以你们的意见为主,若是有人摆官架子,安大你把圣旨请出来给他们瞧瞧,若还是不听劝,写信告知于我,我来处理。” 助理们顿时眼睛一亮,心中一惊一喜。 “你们虽无功名官位,可是在工厂里办事一两年了,做事干练果断,我信得过你们。那些个官员,我未曾接触过,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新商路一事乃是在座诸位的心血之作,是为万民谋福利的善举,用佛家的话来讲,就是‘积功德’。试想,贵山的药材、木材,南方诸省的粮食,北方的棉花,东北大陆诸国的高产作物等,经新商路快速运输至洛朝各地,可以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带动多少地方的经济发展,将解决成千上万的百姓的温饱问题。”施哲继续说道。 “拿此次北河省的旱灾来说,若是土豆、番薯早些被人发现其用途,广泛播种,灾民们不至于得不到其他省份的粮食援助而啃食树皮、泥土,最终活活饿死或是涨肚而死。我并非圣人,亦不是圣母,我有私心,有自己的目的,请朝廷同意新商路的修建自然是为了挣钱,前往北河省调查赈灾粮食贪污一事是为了工厂的名声。” 近日来工厂里流行这一传言,说施哲乃是那圣人转世,为解救普天之下的贫苦百姓而来,尚未读过书的普通工人听信也就罢了,就连以助理为首的知识分子们也在传扬此事,若是放在平日里也就算了,可当下新商路与科举之事皆是他施哲向朝廷所建议的大事,被有心之人听去,难免生出是非。 工厂里有近万工人,超过六成为成年男子,又能打造兵器,粮食充足,施哲的名声在南方大部分地区颇为显赫,亦是有不少追随者,若是科举制度顺利推广,天下文人才必会感激施哲,人和地利,再来个天降圣人的名头,似乎所有造反的条件都已准备妥当,只等边关战事一起,天时一到,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有何不可。 就算施哲无心,在京都大臣的一番运作下,生性多疑的皇帝再如何信任施哲,心中也会生出小疙瘩,处处限制他的行为。前世古代的大将岳飞,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施哲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最近工厂之内的传言,我已派人前去制止,工人们不可肆意讨论此事,刚刚经历了内忧,不可再招惹外患了。”施哲神色忧愁,朝着会议室内的众人说道。 “少爷,可是您做的事情确实是好事啊。”助理林赫逸心中疑惑不解,问道。 “在你们看来,确实是好事,可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坏了规矩,抢了利益。流言一事我必须做次‘一言堂’。李部长,等我北上之后,你派人盯着点工厂里的舆论走向,免得被某些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正好借此机会,在工厂里开设报刊一物,由宣传部负责。” 宣传部部长李明月点点头,问道:“少爷,何为报刊?” “就是将坊间趣事、奇闻异事、工厂最近的工作要点或是工作指使以及一些朝廷政令等,划分几个区域写在一张纸上,用以了解工厂之外的消息。工人们每天除了工作之外,能以此解解乏,那些流言便不会受人关注了。” 此话一出,随即有助理提问:“是类似于官府的告示吗?” “有点像,但是不一样,报纸可以印刷几千份,两三人一份即可,无需几十人围在一起阅读,当然前提是工人的认字率提高,所以报刊刚开始发行,不需要太多。”施哲解释道。 “印刷几千份?”有人提出疑问。 “对,我最近发明了一种名为活字印刷术的技术,你们平日里所看的书籍,皆是按照母版内容手写代抄,效率缓慢,而活字印刷术则是一个字为一个模板,按照每张纸上的内容挑选模板,排列在字盘中,涂墨印刷,相当于一次性写下一面内容。模板可随时拆卸,重复使用。” “少爷,这活字印刷术用在复刻书籍之上岂不是更好?”安大瞬间明白了这活字印刷术的重要之处,出声提醒道。 在洛朝,为何文化普及率如此之低,就是因为制造一本书的成本极高,皆是手工抄写,普通民众舍不得花钱买上一本价值几两的书,如之前施哲所写的《诗集》,购买者多为文人富人。 “我我懂得你的意思,活字印刷的技术我不会藏私,会让工匠们制作一整套模板,然后出售给各地的书行。”施哲说道,只可惜洛朝的造纸术很是完备,否则又会是一项巨大的盈利项目。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发明活字印刷术是为了推广科举制度做准备,可不是什么圣人之举。”施哲被一双双崇拜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毛,赶紧解释道,得了,前面的一番话算是白说了。 会议室内的众人笑着点了点头。懂,我们都懂,少爷这是不求名声嘛。 多说无益,施哲只好无奈转移话题:“与老郎中临别之前,我答应了要将他的医术发扬光大,所以我打算在私塾边上开设一间医学院,由工厂里的郎中担任先生,教授医术。另外等活字印刷术的文字模板制作出来后,先将那本医书印刷个几千份,书名《本草纲目》,李时珍着,免费发给各地的郎中、药铺,钱由工厂出,这件事情交给建造部、宣传部全权负责。” 两部部长抱拳说道:“是。” “至于医学院的学生,部分可从私塾中挑选,孩童自愿选择是否学习。另一部分面向社会招揽,收取一些学费,不可太高,示其家庭情况收取,主要考究品性,招生一事由胡安然管事负责。” “是,少爷。”胡安然点头回道。 “医学院一事无需操之过急,慢慢来。接下来我要讲的事情,皆是急事,等会议结束后大家便着手准备。” 众人顿时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运输部从即日起,将工厂内所有的土豆、番薯全部打包送上施家商船,从永嘉港口出发,沿着海岸线,直达天津港口,而后会有人接应商船,将土豆、番薯分成两批,运输至南河省与北河省的几处官府衙门中,等待我的命令。十月末种下的土豆、番薯,等来年四月份成熟采收之后,依然以同样的方式运输到两河省。” “是。”李明月骤然感觉身上压力大了不少。 “采购部开始向各地米商进购粮食,满足工人日常口粮需求即可,米商必会借此加价,无需理会只管购买,此举势必会影响到一些地方的米价,若是遭到百姓唾弃谩骂,大家尽量忍受。” 众人点了点头。 “泡面厂、酿酒厂、沙发厂停工,工人暂时参与医学院的建造工程,养殖场扩大规模,增派人手。新一年的招聘会取消,工厂对外宣称不再扩招。这段时间来有不少投奔工厂的落魄书生、文人,将他们安排至学塾,教授孩子们读书,正常发放工资,朴先生,你留个心眼,若是有可取之才,等我回来后亲自考核,若是有不轨之徒,只管让护卫将其轰出工厂,不用担心后果。” “好。”老书生朴迁回道。 第157章 陆府中的那双眼睛 “大致就这些,对了,临别前老郎中提醒过我,医术中有几方与众不同的药,比如一种名叫陈芥菜卤的药,需要十年之久的制作时间。此事交由采购部,从工厂的后备资金中取出一部分,作为郎中们的研究经费,宜多不宜少。瘟疫之事历历在目,若非老郎中的医术高明,永嘉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病死。”施哲说道,所有想到的事情都已吩咐下去。 闻言,采购部部长姚修然面露为难,左右观望后,硬着头皮说道。 “少爷,工厂的后备资金仅剩四千余两,购买粮食与建造医学院之后,便会捉襟见肘,多半无力支付研究经费。” “嗯?我记得之前皇帝赏赐了不少银两,还有泡面的钱,花费不该如此之快啊。”施哲疑惑问道,并不是怀疑采购部贪污银两,工厂里经过一拨大清洗后,留下的都是可信之人。 “咳,少爷您忘了,永嘉港口是施家出钱修建的,去年试验村收上来的土豆、番薯等粮食,并未面向市场售卖,而工厂依然给农民支付收购价。糖、醋、酱油、茅台、琉璃等厂区的产品亦是未曾上市。因为瘟疫,之前异国商人订购的食盐尚未交付,剩下的钱也就拿不到了。如今新商路一事已定,要在洛朝修建水泥路,因此最近水泥厂的开销极大,但是水泥成品仍是囤积在仓库内,换不来真金白银。”姚修然轻声解释道。 施哲听明白了,虽说工厂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但是还未曾变现,一切开销都在吃着老本行,入不敷出。 “嗯,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容易解决。等会议结束后,我回趟施府,和祖爷爷商讨此事,日后工厂内的这些产品,除去与异国商人的交易,其他全部交给祖爷爷来处理,他毕竟是个商人,比我们会做生意,届时由施家商行售卖产品,工厂作为生产商,收益二八分成,我们拿八成,充入工厂的后备资金中。”施哲思考片刻后,给出对策。 “至于之前与异国盐商签订的协议,让人放出风声,一个月内便可来取走食盐,过期不候,否则协议作废,事先双方并无违约金一说,不用担心与异国商人交恶。另外,向已经确定投资新商路的地方商人送去信封,告知可以派人前来永嘉购买水泥。试验村的开销没关系,该给多少给多少,不准拖延发放薪资。等一会儿我向祖爷爷先借些银两,用作临时的后备资金,该花得花,工厂不存在缺钱一说,我们的产品必定是市场热销。” “是!”众人齐声回道。 永嘉,陆府。 病榻之上的陆和裕再无声息,任凭王氏如何晃动其身体,毫无任何反应。林管事跪伏在一旁,泪流满面,侍女们亦是泣不成声。 “都出去!”王氏擦去眼角的泪水,对着侍女们突然厉声喝道,然后猛然看向林管事,“你去把那个贱人带来!” “是。”林管事沉声回道,缓缓起身,屋内一众侍女跟随离去。 王氏凝视着那张满目疮痍的脸,心中的悲苦顿时涌上心头,若不是陆子豪死在了牢狱之内,自家老爷也不会为了留下陆家子嗣而每日吃那壮阳药丸,因此丧了命。 这一切,全怪那个伪君子施哲,先是做局陷害,而后更是心狠手辣,派人在牢中暗杀了陆子豪。前些日子,她派遣府中家丁去将之前那个郎中请来,可家丁到了药铺询问之后,铺中竟查无此人,王氏这才明白,是有人装作郎中,欺骗自家老爷。 可是等府上护卫将卖假药的道士抓回陆府,严加拷问得知,这名道士是个惯犯,在乡里乡间卖过几十年的假药,与那施哲并不认识,而卖给陆和裕的壮阳药,是他按照一本炼丹要术的记述,阴差阳错之下炼成,恰逢陆府之人在高价寻求壮阳药,心生贪念,才酿下大错。 事后王氏将老道士关入府中房间,准备拿其做文章,以陆和裕之死,用来对付施哲,否则一旦事情真相暴露,陆府必会遭人耻笑,陆家几十年的名声,不可毁在最后一任家主身上。 不多时,那名怀有身孕的美妾被带进屋内,泪眼婆娑,当即跪地请求夫人饶她一命。 “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说肚子里的孽障是谁的吗?”王氏看着苦苦哀求的美妾,冷冷说道,毫无怜悯之心。 “夫人,奴婢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老爷的,您若是杀了我,陆家便绝后了!”美妾凄苦哀求,楚楚可怜,模样甚是招人怜爱,难怪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成为陆和裕最宠幸的小妾。 “若将你肚子里的孩子培育成下一任陆家家主,才是真正绝了后。你该不会想凭借这个孩子,成为陆府的主母吧,然后将那个奸夫接到府中,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王氏眯着眼,笑着说道。 “夫人在说什么,奴婢不知。”美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帘微微低垂,带着哭腔问道。 “哦,不知,你那个二牛哥不正在家中苦苦等你回去吗?”王氏似笑非笑,陡然眼神凌厉,低声喝道,“你个贱人,进了陆家之后,竟然以回家探亲为由,与那贱民私通,欺骗老爷,将腹中的孽障说成是老爷的骨肉,罪该万死!” 美妾脑中闪过惊雷,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座位上的王氏,脸色慌张,身子不由向后退去,瘫坐于地。 原来,在郎中替陆和裕把完脉象后,得知老爷未曾恢复生育能力,王氏便派人前去美妾的家中调查,得知美妾进入陆府之前,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二牛哥,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腹中的孽障决不能留在世上,否则将是陆家的奇耻大辱。”王氏下了死亡通牒,顾及陆家颜面,她无法坐视不管。 “明明是你们仗着势力,强行将我与二牛哥拆散,掳进府中,我不从,你们便威胁杀了我的父母,现在又要害死我与二牛哥的孩子,天下怎有这般无耻的道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心知难逃一死的美妾,终于不再掩藏真实情绪,怒喝道。 “这可不是你私通的理由。”王氏笑呵呵地说道,“我记得你们乡下村里有个浸猪笼的风俗,是用来惩罚不守贞洁的嫁人女子。正好,将你投入家乡的河中,离你的父母与二牛哥近些,也算是陆家给你的恩泽了。” 闻言,美妾瞳孔骤缩,面色惊恐,骂道:“你个蛇蝎妇人!” “骂吧,多骂几句,今晚你就随老爷离去,记得在黄泉路上好好服侍老爷。”王氏阴恻恻笑道,丝毫不在意美妾吃人的目光,视线移向门口微微躬身站立的林管事,“今天晚上,你带几个府上护卫,将这贱人丢入河中。” 林管事犹豫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王氏,出声说道:“夫人为何不让她生下子嗣,作为陆家后人培养,府上的奴才不知此事,夫人可以假乱真,以此安抚人心。” 美妾听见身后的这番言语,心中愈加发寒,这富贵人家,真是一个比一个恶毒。 “这岂不是便宜了这个贱人。不过你的提醒不无道理,但是陆家的子嗣只能由我来生,你明白了吗?”王氏冷冷地看着昔日这位忠心的老仆人,说道。 “都由夫人决定,不过老奴希望夫人找的人,最好是孤儿,事后派人除之即可,不可留下把柄。”林管事缓缓挺起胸膛,直勾勾地看向座位之上的王氏,眼中再无一丝唯唯诺诺。 突然瞧见这个“陌生”的林管事,王氏心中顿感不妙,脱口而出。 “你究竟是何人?” “夫人无需知道老奴的名字,不过整个事件老奴都参与其中,却从未有过谋害陆家主之心,要怪就怪陆家主执念太重,将自己一步步送入棺材之中。今夜过后,陆家再无林管事,不过夫人要答应日后不可与翰林院士大人作对,否则老奴会将陆家主的真正死因告知天下。”林管事威胁道,神色平淡。 “你是施哲的人!”王氏花容失色,猛然起身,喝道。 “非也,两年之前老奴还是陆府内一名忠心的管家,本该庸碌过完此生,不过确实应该感谢施哲,也该感谢陆家主与其争锋相对,这才使得老奴遇见了这辈子本该永远不会接触的人,陆家或者说是永嘉,还是太小了,老奴跟随家主多年,空有才干与野心,却无处施展。不过夫人放心,念及旧情,老奴从未做过有损陆家主性命之事。”林管事笑呵呵地说道。 “那陆应豪呢?那日为何他会无缘无故前去江上游玩,恰巧又遇见了县令与京都来的大学士。”王氏陡然面色惊恐,脑中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那时老爷担心陆应豪在狱中受罪,派你前去打点关系,给他送去些吃食,而后陆应豪便死于狱中。是你做的!” 王氏厉声喝道,如瞧见了魔鬼一般,身体本能倒退,可身后是那木椅,一个踉跄,猛地坐下。 “夫人还不算愚钝。不用担心,之后的陆家由夫人做主,至于以后的陆家之主是谁,老奴不在乎,算是报答陆家主的知遇之恩了,为他保下这么大一份家业。”林管事笑着说道,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美妾,“至于这个女子嘛,会随了夫人的心意,今晚过后,从府上消失。多说无益,夫人保重。” 林管事瞥了一眼病榻之上的陆和裕,转身潇洒离去,留下两个目光呆滞的女人。 第158章 再次启程 永嘉,施府。 “祖爷爷,刚才说的方案您看如何,哪里还需要更改吗?”施哲笑着问道,伸手指了指玻璃茶几上的文件。 “一九分成,商行只要一成,工厂正值急用银两的关键时刻。”施顺义思虑片刻,开口说道。 “还是祖爷爷对我好。”施哲猛地起身,给了施顺义一个大大的拥抱,屁股坐回沙发之上,继续说道,“那就麻烦您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先将工厂里的产品卖出去吧,厂子里现在没多少后备资金了,我又是个花钱豪爽的主,这次北上,指不定还得从工厂里调取银两呢。” 施哲收拾茶几上的文件,塞回档案袋中,丝毫未曾注意到施顺义看“傻子”般的眼神。 “哲儿,难道你不知如今有多少商人聚集在永嘉,就等着你的工厂出售产品吗?” 施哲“咦”了一声,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之前嫌他们烦人,不都交给祖爷爷接待了吗。” 施顺义嘴角抽搐,有些无奈,若是换成施和那小子,做生意如此不靠谱,必定要骂上一顿,请出家规。至于施哲嘛,还是当成宝贝捧着吧。 “商行拿这一成收益,其实够多了,工厂可以直接面向市场出售产品。” “没事儿,祖爷爷,就当是我管您借钱的利息了。”施哲大大咧咧说道,毫不在意。 “你这哪是利息啊。”施顺义不由失笑,说道,“单单以茅台酒估算,如今市面之上,一壶茅台酒卖到二十两,还是有价无市,诸多贵人争相购买。” 闻言,施哲心中默默估算,一坛酒可分成十壶左右,也就是一坛茅台可以卖到二百两,抛去成本费、劳动费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约莫可以赚取一百九十两,这简直是暴利啊! “不对啊,市面之上哪来的茅台,我都未曾公开售卖过。”施哲“呲溜”一声,收起思绪,刚才脑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走神了哈。 “你之前将茅台作为礼物,送出去过一部分。另外之前的酿酒厂里,偷盗行迹严重,不少茅台被偷出厂外售卖。”施顺义提醒道。 “我说那些个厂长怎么会铤而走险,放着高薪资不要,去偷茅台酒,原来这酒这么赚钱啊。”施哲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身旁的施顺义默不作声,和这个小子聊天,真是心累。 “那就这么说定了,祖爷爷,做生意我肯定不如您,工厂里也没几个这方面的能人,我就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施哲笑呵呵说道,再一次把这个任务丢给了施顺义,没法子,工厂本只是负责生产而已。 “知道了知道了。”施顺义无奈摇了摇头,而后语重心长地叹道,“此次北上,一切小心,身边多带点人,必要之时向京都求救,柳尚书与不是外人,别为了点面子,置自己于死地。皇帝与太后那边小心相处,虽说你对他们还有用处,可帝心难测,若是真的惹下大祸,无法继续留在洛朝,你拿着这枚玉佩,去往天津港找一个名叫刘子楷的商人,请他安排,走商道离开洛朝,去往东北诸国,以你的才华,在那边安身立命并非难处。” 说罢,施顺义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方形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瑞兽貔貅,图案之下刻着“刘”与“施”字。 “祖爷爷,我是去查案,不是去送死呀。”施哲双手接过玉佩,亦是有些无奈,失笑说道。 “祖爷爷还不了解你的性格?此行必会招惹祸患,小心为妙。”施顺义伸手拍了拍施哲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 “若是真犯了事,我逃了,商行怎么办?”施哲心中有些小感动。 “施家商行几十年来,历经多少苦难、灾祸,屹立不倒,成为东海省第一商行,并非那么简单。皇帝若因你而对施家动手,也得考虑考虑后果。当然,能避免便避免,祖爷爷知道你看不惯百姓受苦,可前提是保住自身性命。”施顺义轻声说道。 施哲点了点头,说道:“嗯,知道了,其实有时候我心里也很纠结,为什么非要当一个好人善人,有时想拗着性子,坐视不管,可心里总会难受,过意不去。尤其是此次西行,瞧见镇子上家家户户的缟素,听一阵阵见女子、孩童的哭泣声,心便硬不起来,只怪自己考虑不周,害得诸多百姓无辜惨死。” 还有些关于前世的话施哲没有说出口,可能是生活在那个和平的年代,衣食无忧,精神食粮匮乏,总是喜欢悲天悯人,可怜这可怜那的,其实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地鸡毛,却不知道如何改善。 “其实祖爷爷反倒不担心你这份善心所带来的祸患,真正担心的是等你哪日挣开这份约束,那时便是天下大乱之时。放手去做,祖爷爷都会支持你。” 施顺义的这番话并非只是安慰施哲,更是一种劝诫。一旦施哲“入魔”,仅凭手枪,便是天下人的噩梦,这种百步之内眨眼间取人性命的武器,洛朝有哪件盔甲、盾牌可以阻挡,届时杀意一起,天下必乱。而施家,因此牵连,被万人唾弃,所以施顺义一直在约束施哲,避免“万一”的出现。 “嗯,好,祖爷爷,那我就继续当个甩手掌柜了,工厂的事您帮忙看着点。”施哲抖了抖肩膀,提起精神,说道。 “放手去做。” 三日后,从施家工厂走出一支五十多人的商队,前头是几十只雪橇犬带路,后头马车拉着一车车货物,往北而去。永嘉的百姓见此并无诧异,因为在去年,施家工厂便开始以雪橇犬拉运赈灾粮食,不过据说今年两河省依然大旱,饿死了不少的当地百姓。如此说来,都是难兄难弟啊,南方经历瘟疫之后,也是一片萧条。 商队之中并无施哲的身影,他已提前与黄滨离开永嘉,乘坐马车北上,等马车行驶至两河省边界时,改为弃车步行。整个特训一队的成员在暗中跟随,一旦施哲发射信号弹,便会以最快速度赶来支援。 临行之前,施哲甚至找到了暗卫的统领,要求他们一同前往两河省,因为皇帝之前下达过口谕,这支暗卫只负责施哲的安危,且施哲可以调动指挥。 施哲怕死,如今的两河省遍地灾民,饿极了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派去灾区赈灾的官员必须要有官兵的护卫。 与西行不同,施哲不能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到一处地方歇上几天,时刻忍着肚子里的呕吐感,让黄护卫快些赶路,只为在新年之前到达两河省。 可惜啊,今年除夕宴会,没法见着施和了。 第159章 初入北河 “少爷,前方就是北河省的地界了。”黄滨伸手指向一块石碑,只见上头刻文“奉官立禁,北河境内”。 施哲点了点头,这一个多月的路程真是要人老命,南方的路段还好些,水陆交通交替使用,一路上阻拦极少。可自从越过秦岭淮河地界之后,越靠近北河省,气温越低,遍地白雪皑皑,人烟稀少,有些地区甚至覆盖了半米多深的积雪,马车根本无法通行,主仆二人只好早些弃车徒步行走,又耗去了不少时间。 今年的除夕新年,两人勉强在一处破庙之内度过,经过镇子上时,在集市上买了一只活鸡,拔毛去内脏,架在火堆上慢慢烤制,姑且算作一顿除夕饭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到了就好,黄护卫,给特训一队和暗卫留下标记,进入北河省后严阵以待,若是遇见以灾民组成的流寇,对方手中没有刀枪等武器,就放他们一条性命。”施哲看着荒芜的边境,走近石碑摸了摸,吩咐道。 “好。”说罢,黄滨从身后的背包之中取出铅笔与纸,铅笔乃是施家工厂特产,天下绝无仅有,因此根本不需要担心有人伪造笔迹,向特训队下达虚假命令。书写完成,拿出印章盖上一个特制的“猪猪侠”图案,黄滨将纸张折叠,就地挖出一个小坑,埋入土中,掩盖土壤,竖直插上一根手指长的树枝。 特训队中不是没有隐秘的联络方式,只不过身后还有暗卫的存在,施哲必须藏拙,否则就拿白醋写字、摩斯密码等,谁能窃取真正的信息。 “走吧,真正的困难这才刚刚开始呢。”施哲长舒了口气,低头惨笑一下,这没事找事的代价有些大啊。 永嘉县,施府。 府上仆人端着案几,来回走动,忙碌不停,并非施家摆下什么大型宴会,而是今日来登门拜访的贵客实在太多,招待不过来,这边要添茶,那边要增添瓜果,任何一位都不能怠慢。 一府之主施顺义又陷入了痛并快乐着的境地,刚刚送走上一位客人,又得亲自招待下一位贵客,就连返回永嘉的施沅,也被施顺义拉来充当苦力,与各地商人商讨工厂产品之事。 而一旁的施和,早就被这般热闹的场景惊讶地无以复加,心中愈发敬佩自家哥哥。登门拜访的客人,知晓施和身在府上,亦是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当面送给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小子,同样希望能在施和面前留下较深印象,日后好联络感情不是。 如今在东海省谁人不知,翰林院士施哲最是疼爱这个弟弟,曾经为了施和,将整个随州官场翻了个底朝天,多少官员锒铛入狱,多少商人遭受牵连,被抄去家产。事后众人才得知,原来事情起因仅仅是因为施和不愿意娶那个刁蛮任性的郑家小姐为妻而已。这件事也成为了食客们茶前饭后的谈资,感慨施哲真是“护犊子”。 “鹤老板,这个价格真的不能再降了,否则等我那侄儿回来,不好交代啊。”施沅摇了摇头,挥着手,脸上像是写着“绝不可能”几个字。 鹤家商行的主事鹤云霞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眼中的笑意满得溢了出来,毫不生气施沅的“不讲情谊”,作为与施家世代交好的商行,鹤家拿到了一个极低的进购价,当然了,这个“低”是相对于其他商人来说,鹤家将获得更大的利润空间。 “那这琉璃呢?总该有个准信了吧,近一个月来老夫来这府上不说二十次,也得有个十多次了,连施顺义的面都见不着,派人送来口信也不回,算什么事。”鹤云霞故作生气的模样,以人家的资历辈分以及与施顺义的交情,施沅亲切地喊上一声“小爷爷”都没得问题。 施沅哑然失笑,您也知道一个月来施府十几次了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住进施府了呢。 “爷爷最近招待京都的客人,忙不过来,有所怠慢,请您多担待。”施沅拱手说道。 “免了免了,不过你得给老夫透个底,这琉璃当真要以拍卖的形式出售吗?”鹤云霞摆了摆手,凑近施沅,轻声问道。 “爷爷的意思是这几年都是以拍卖会的方式出售琉璃成品,当然工厂里还有些货,会留着低价卖给与施家世代交好的商行,自然包括鹤家。”施沅如实说道,抛给鹤云霞一颗定心丸。 “好,有个准信就行了。”鹤云霞爽朗大笑,站起身,“那老夫就不耽搁你做事了,府上还有不少人等着呢。说句实话,老夫从商几十年,与施顺义斗气了不知道多少次,谁也不服谁,没想到临了临了输给了他那个曾孙子。你帮老夫转告于他,老夫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他这一个月来不见老夫,以后若是还想见面,得给鹤家送来几坛茅台酒才行。” 施沅点头应下,亲自将鹤云霞送至府外,又被下人告知有客人催促,请他出面接待。施沅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有些理解了爷爷的心境,也真正懂得了爷爷的那句话,“只有施哲成为施家家主,才能达成历代家主的心愿,将施家带向一个从未有过的巅峰”。 施顺义书房里,两位京都洛局的主事正细细翻看每一块胶泥做成的文字模板,像是抚摸着女子光滑的肌肤般,满脸的笑意。不是行业之内的人不清楚,在洛朝甚至说整个天下,抄书一事最为费力,每张书页字迹工整不说,还不能有错字、笔墨划痕,也就是说一张书页,哪怕是最后一个字写错了,仍是要丢掉重写,不得纳入书本中。 一个合格的抄书人每日至多抄上二十多页纸张,总计两千多字,这还是在不出错的情况下,否则只会浪费纸张,增加成本。书局也曾请工匠雕刻文字模板,可呈现效果一般,而且单块的雕版造价极高。雕版多以枣木、梨木为主,保存不当,受潮腐坏,便无法使用,只能请工匠重新雕刻。 然而眼前这个名叫活字印刷术的东西完美地解决了这一切问题。以胶泥为材料,使用寿命更长,单个字为一个模板,无需担心因单个文字模板损坏而影响整张书页的排版。工匠雕刻模板时更加省心,即使出错,无需像一整块木质雕版一样,从头再来。 “施家主,这是翰林大人的杰作?”书局主事之一的洛学林看向正在忙于公务的施顺义,轻声问道,后者抬起头,点了点头。 “施哲让工厂的工匠制作出了三套文字模板,请二位费心带回京都,其中一份呈递给皇后娘娘,剩余两份,便由二位做主,可赠予其他书局,当然也可以留在洛局之内。不过不日后施家便会将这活字印刷术公之于众,届时商行会公开出售文字模板,至于雕刻模板的技艺,各地书局、书行可派人前来工厂学习,不会收取费用。” “翰林大人果真是大义啊。”另一名主事潘元忠感慨道,“这活字印刷术乃是至宝,翰林大人竟然愿意无私分享。” “施哲还有一事请二位帮忙。”施顺义并未顺着潘元忠的恭维话继续说下去。 “施家主请讲。”洛学林说道。 “几月前南方诸省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瘟疫,幸亏有一位名为李时珍的老郎中,开出治病药方,这才使得诸多百姓安然无恙,保佑我施家度过此劫。而那老郎中西行之前,曾托付给施哲一本医书,乃是其几十年的心血之着,囊括千余种药材,百余例病症。老郎中希望施家耗费些心力、银两,刊印医书,分发至洛朝各地,传扬医术。” “莫非施家送至京都的药方便是出自那老郎中之手?”潘元忠问道,此事在京都也曾掀起一阵波澜,施哲此举拯救了南方不少省份百姓的性命,亦是令朝廷提前撤去了南北两界的封锁,只是宫中得知此事后,极为平静,并未赏赐施哲,引得众人纷纷猜测。 “没错。为了完成老郎中的毕生心愿,施哲这才发明了这活字印刷术,另外请二位主事将医书一事上报至朝廷,派人印刷一千本医书甚至更多数量的医书,分发各镇各村,务必交于当地药铺、郎中。至于这印刷费用,全由我施家出资。” “施家主言重了,这等造福万民之事,我等在所不辞。”洛学林字正腔圆地说道,心中无比喜悦。来了永嘉一趟,不仅获得“至宝”,还能从中赚取一笔不菲的银两,难怪京都的那群商人舍了命地赶路,生怕落后于人,原来这施家工厂真是个聚宝盆啊。 “活字印刷术一事我等必会如实禀告皇后娘娘,请施家主放心。”潘元忠在一旁附和道。 “那就有劳二位主事了。” 第160章 财宝摊贩 入冬后的北河省,并未如期迎来新春的一场大雪,抬眼望去,满山遍野的荒凉土地,寻不到一棵杂草,树木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凹坑。 进入北河省后,又走了约莫两天的行程,主仆二人找到了一处位于边界往北四十里的镇子,找了一家客栈,花了十多两银子,要了两间房,听见老板报了房间价格,施哲差点没忍住骂出声来,你这不是明抢吗。 洛朝普通客栈的每日每间房间价格在二十文至三十文左右,哪怕奢华一点的,就比如之前在丽水县暂住的客栈,撑死了一晚上五十文,不能再高了。然而客栈掌柜一番话,瞬间让施哲哑口无言。 “客官,客栈之内提供每日的餐食,早中晚三顿。” 刚进入镇子时,施哲就朝人打听了当地的米价,十两白银一斗,如此算来,客栈掌柜确实不算黑心。一顿中餐,一小碟青菜,两碗米饭,两颗梅子,施哲又从包裹中拿了两块肉干,向店小二要了两碗水,就这么应付过去了。大旱之年,粮食、水源都是稀缺物,可能是掌柜觉得愧疚,赚了施哲太多银两,两碗水钱就没另外收费。 吃过午饭后,施哲没有午睡的习惯,与黄滨在镇子上溜达溜达,消消食。在掌柜一脸诧异的目光下,两人出了门,朝西走去,据店小二描述,那边还有个小规模的集市,大多是些百姓将家中祖传的物件搬出来售卖或是换取粮食,因此最近有不少古董商人在那处地方聚集。 “哟,掌柜的,这两位客人身上还带着肉干啊。”店小二收拾碗筷时,眼尖地瞧见了碗边的一缕肉丝,粗壮胜似牙签,赶紧将这根“肉条”塞入嘴中,细细咀嚼,满脸享受,自打去年开始,他就没见过肉了。 “瞧你那德行。”掌柜满脸嫌弃地看向店小二,“不是个有钱的主,还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北河省吗?咱们吃了饭,都不敢多走动,生怕饿早了。你再看看他们两位,一个细皮嫩肉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吃完饭还得出去逛逛,消消食,多半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出来游历来了。” “先前我看他从包裹里拿出的肉干,掌柜的,要不我进屋去瞧瞧?”店小二试探性地问道。 “别没事找事,万一人家报了官,你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掌柜没好气地喝道,不过确实有些心动,别说店小二一年来没见过肉了,他这个掌柜不一样是粗茶淡饭,客栈每个月都在亏损,进账不多,若是接下来的一年半年的,还没多少客人,真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店小二只好悻悻地收拾桌子,瞪大眼睛,仔细寻找,生怕错过一根“肉干”。 镇子西边,摆地摊的人不少,各色物件琳琅满目,陶瓷罐、铜镜、瓷枕、玉钗、金簪,都是些昂贵的奢侈品,不过路上买客不多,卖家也是往地上一坐,也不吆喝,也不揽客,一切看客人眼缘。 “黄护卫,这些物件瞧着都不是假货啊,怎么没人买?”施哲与黄滨走了一圈后,疑惑问道。 “在大旱之年,这些奇异珍宝、银黄之物是最不值钱的,没人愿意用粮食换取这些无用之物。当然也有例外,有些商人会趁机以低价搜罗大量珍宝、名人书画,运至其他省份高价出售,谋取高额利润。据店小二所说,这个集市形成的时间不长,多半是名声不显,亦或是有些商人在卖家那并未获得满意的价格,等卖家真正着急了,急需粮食,就有机会狮子大开口。” 黄滨继续说道:“有一年山海省大旱,我护卫商队恰巧经过一处村庄,见着几个商人趁机收购村民家的祖传物件,其中有一把七星宝刀,乃是前朝大将曹骏的兵器,我甚是喜欢,就与商人一同出价,结果村民将宝刀以十斗米的价格卖给了商人。” “十斗米?这也太便宜了,那你当时出了多少钱,怎么没抢过那几个商人。”施哲有些惊讶,好奇地问道。 “我出价五十两白银,若是放在太平盛世,足以买几百石的粮食。可大旱之年,村民只认粮食,不认银两,更何况,有了钱也不一定买得着粮食。当时商队里也没多少干粮了,只能不了了之。”黄滨一脸唏嘘,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后悔。 “那是挺可惜的了,那些珠宝名画被商人带去其他繁华的地方售卖,价格翻上几番都不是问题。” “确实,其实这些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得真正的商人,都是些趁人之危的小人罢了。”黄滨毫不客气地骂道,对那些人嗤之以鼻。 没一会儿,两人走到地摊的尽头,这个集市不大,买客更少,几乎一眼就能望到街道的另一边。 “两位客人是要购买宝物吗?” 突然从巷子里钻出来一个白净的小胖子,虎头虎脑的,瞧着岁数与施哲一般大,笑容灿烂,朝着两人招手。 “我这有刚出土的新鲜货,两位客人要不要瞧一瞧啊。”还没等施哲挥手拒绝,小胖子从衣兜里掏出一盏鎏金小碗,偷摸着塞到黄滨手中,显然是把这个大人当作主事人。 “不用了,我们就逛一逛。”施哲哭笑不得地说道,黄滨把小碗递回去。 小胖子察觉到自己看走了眼,急忙从衣兜里又掏出一柄玉尺,塞到施哲手里,半点不见外。 “这玉尺也不错,刚出土的,你们可是第一任买家。”小胖子笑呵呵地说道,一副你们不买就不让走的模样。 施哲用手抚摸着玉尺,质感微凉,略带玻璃光泽,颜色透亮,色根极佳,在古代可没有酸洗染色的技术,这确实是一块上好的翡翠,若是丢到京都,估摸着没五十两银子拿不下来。 “刚出土是什么意思?”施哲问道,在这方面他确实是个门外汉,反正不买,肯定不会被宰。 小胖子小眼珠骨碌一转,先是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小声解释道:“就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你俩不是商人?” “不是,只是暂时住在这镇子上,休息一晚,明天继续赶路。”施哲如实说道,把玉尺递给小胖子,笑着说道,“我们身上没多少银两,买不了。” “不贵的,就十两银子!”小胖子见两人要走,急忙报了个价格。 “十两?”施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 “对,就十两。”小胖子感觉还有机会,赶紧解释道,“我这价格真的很低了,不信你问问附近这些摊贩,保证得要你十五两。” 施哲抬头看了一眼黄滨,面色凝重,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清楚这里头的行情。 “既然卖十两银子,为什么不卖给那些收货的商人?”施哲撇过头,看着小胖子,继续问道。 “我呸,他们哪里是商人,明明就是一伙强盗。”小胖子骂道,掂了掂手中的小碗,说道,“这鎏金小碗和玉尺,看着就不俗,他们拿到其他省份去卖,给有缘人瞧上,开价百两银子都不是问题,结果就给我开出了五两银子的价格,就够买半斗米的。而且他们从来不肯讲价,一副爱卖不卖的样子。我才不肯受这窝囊气呢。” “确实比强盗还强盗。”施哲感慨了一句,小胖子见施哲也是性情中人,继续说道。 “你们瞧见这街道两旁的摊贩了吧,这么多宝物,出售价格又这么低,为什么买东西的客人这么少,就是因为那群丧良心的商人合起伙来控制价格,等摊贩们真的饿得不行了,到时候用更低的价格购买,你们瞧瞧,就这几两银子,还得算计我们。可是多了这几两银子,我们就能多买半斗米,省着吃的话一个多月都不用挨饿了。” 施哲上下扫视了一遍小胖子,后者有所察觉,补了一句:“我这是虚胖,喝水都胖。” “你们这镇子上还有米商?不是各地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吗?”施哲笑了笑,心里没在意,觉得这个小胖子挺有意思的。 “只是农民颗粒无收罢了,米商手里还有不少粮食呢,但是价格翻了好几番了,现在十两白银一斗,再过些时间,可能就得十五两了,物以稀为贵嘛。说到这个,两位要不再考虑考虑,十两白银真不多,等你们离开北河省,转手一卖,挣个几十两,半点不费力气。” “那你们为什么不带着这财宝离开北河省,另谋出路?”施哲下意识问道,顿时感觉不妥,这和“为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好在对面的小胖子没在意,叹了口气,愁容满面。 “我们也想啊,可是县官大人颁布了政令,灾民南逃可以,但是像我们这样身怀重宝的人一旦离开北河省的边界,官府就会贴出告示,通缉我们,在这里出售财宝的摊贩,在衙门那都会记录档案,家里有谁,都清清楚楚。不过也有好处,若是有人强抢宝物,衙门的衙役会出手帮忙,商人也不能强买强卖。” “代价不小吧。”施哲问道。 “嗯,所有财宝任由县官大人挑选两样。”小胖子环顾一眼四周,凑近施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据说这县官大人以前做过当铺先生,眼睛可厉害了,专挑值钱的拿。你看我这种宝贝揣在身上的,就是交不起这摆摊费的,不仅得小心贼人觊觎财宝,还得防着那些衙役官差,到时候被他们抢去了,都没法告官哩。” 施哲点了点头,了解了大概的情形,没想到这大灾之年竟有如此多的“吸血鬼”,县衙趁机搜刮民脂民膏,米商抬高米价,牟取暴利。看来自己这一次行程,属实困难重重。 第161章 京都来信 “我对这些财宝没什么兴趣,带在身上也不方便,你还是找找其他买家吧。”施哲把玉尺还给小胖子,再一次拒绝。 “行吧,若是两位客人事后回转心意了,可以来吴家巷子找我,那有一处荒废的老屋,我就住在那。”小胖子没有继续纠缠两人,否则只会引起客人对他的厌恶感,有些失落地收回玉尺,揣回衣兜里。 “好,等我离开北河省之前,我会再来这个镇子一趟,到时候这两件宝物要是还没卖出去,我就买了。”施哲承诺道。 小胖子看着施哲一脸真诚,不像是在撒谎,嘴角一咧,说道:“不用麻烦了,过几天还没卖出去我就低价卖给那些商人了,家里缺粮食,等不及了。” “朝廷没有发下救灾粮食吗?镇子靠近边界,可以跨省去南边的省份买些粮食。”施哲有些不解。 “有人试过了,带着二十两银子去了附近几个福临省内的镇子,只带回来两斗米,米价已经涨到八两白银一斗,还是有价无市,那人给了米铺掌柜四两白银的好处,才换来的粮食。”小胖子如实说道,“至于救灾粮食嘛,刚开始衙门还会开仓放粮,在几处地方搭棚施粥,然而没出一个月,就贴出告示,说官府粮仓空了。” 小胖子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聊天,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说是施粥,其实和清水无异,碗里瞧不见几粒米。要说真正的救灾粮食,还得是去年旱灾之初朝廷分发的海鲜鱼板面,我有幸尝过两次,油水十足,真有虾肉、蔬菜干,还有那些官老爷才吃得上的细盐,那滋味,简直绝了,要是放在酒楼里,卖上几十文一碗我都不嫌贵。可是没多久,海鲜鱼板面就没了,衙门给出的回复是施家工厂被贼人放火烧了,没法再向北河省送来泡面了。” 施哲皱着眉头,他记得那场火灾并没有给工厂带来多大损失,为了吸引朝廷的关注,揪出幕后真凶,这才谎报说工厂无法继续向灾区运送赈灾粮食。可仅仅停工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且有充足的库存,期间工厂从未停止过向灾区运输泡面,没想到被地方官员以此为借口,扣押下了赈灾粮食,趁机中饱私囊。 “我从南方而来,也听说过施家工厂生产赈灾粮食的事情,据我所知,从去年旱灾爆发开始,工厂一直在为两河省运输泡面,从未间断。”施哲解释了一句,他想知道北河省的百姓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这我们哪能不知道啊。”小胖子拽了拽袖口,轻声说道,“肯定是那群官老爷把赈灾粮食藏起来了,这么好的东西,谁不心动。” 施哲松了口气,继续问道:“你们不怪罪施家工厂吗?” 小胖子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被施哲这个问题问迷糊了。 “为什么要怪罪施家工厂啊,我们感谢那位施家少爷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当初海鲜鱼板面里的调料包,我吃了整整一个月,倒一点在热水里,淋在米上,可好吃了。”说到这,小胖子下意识地舔了舔舌头,回味其中。 施哲回头看了一眼黄滨,两人眼中皆是肃然。 “先不和你们说了,衙役来巡查了,我先走了!”小胖子忽然瞥见远处走来的几人,朝施哲两人摆了摆手,着急说道,而后一个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奔跑的速度与他肥胖的身材极为不符。 施哲回头看去,几个膀大腰粗地衙役走在街上,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陌生面孔,这一条街上的摊贩,在县衙备过案,他们都熟悉。 “你昨天才来的这条街,知道规矩吗?” 几个衙役停在街道末尾的一个摊子前,看着一脸络腮胡的男人,笑咪咪地问道。 “知道。我所有的货物都在这了,您随便挑一样。”男人说道,指了指地上的宝物。 “上道啊。”为首的衙役哈哈大笑,蹲下身,看了一圈,最后拿起一支簪子,“正好家里的婆娘想要簪子,就它了。” 为首的衙役摆了摆手,满意地带着身后衙役离去。络腮胡男人瞪了几人的背影一眼,轻轻呸了一声,光张嘴不出声,生怕没走远的衙役听见。 主仆二人没继续闲逛,回了客栈,在店小二的热情招呼下,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要了一壶茶水。施哲心中很是感慨,几个月前在永嘉收到消息时,心底已经有了大概得准备,知道灾区的百姓过得苦,没想到这才抵达北河省的边界,就亲身体会了一把。 这个小镇上的百姓算是幸运的了,还有粮食可以购买,真正的重灾区,才是最可怕的,《千里饿殍图》是写实,不是写意。而最让施哲气愤的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关键时刻,竟然成了地方官员大肆谋取不义之财的机会,如果不是工厂生产泡面,运输队回来后及时上报,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大灾之年百姓的无助、痛苦。幸好地方的百姓没有因此怨恨施家,否则他真要向京都讨要一道圣旨,砍掉几个狗官的脑袋泄泄气。 “黄护卫,刚才暗卫送来什么消息?”施哲喝了一口茶水,问道。 黄滨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施哲,“不清楚,不是纸条,是京都送来的信。” 施哲接过信封,瞧见了封面的印章,这是皇帝的信,轻轻打开,细细阅读。 信中内容不多,言简意赅,然而每一件事情都足以令施哲惊讶。 “京都方面的信。”大厅里就只有主仆二人,掌柜的在打瞌睡,店小二去后院忙活,施哲压低了声音,没人知道他们的对话,“皇帝要下旨命我为巡北河省黜置使,严查赈灾粮食贪污案,圣旨已经在路上了,过几天就到。” 黄滨自然知道黜置使这个官职的分量,一脸惊讶,皇帝竟然如此信任施哲。 “另外还有一件好事,因为活字印刷术的推广,朝中反对科举制的声音逐渐减弱,礼部、国子监和翰林院的官员已经着手开始准备第一届科举的事了,皇帝还在信中提到,之后会有翰林院的官员前来北河省与我商讨相关事宜,第一任监考官由我来担任。”施哲苦笑着说道,没想到他还有成为监考老师的一天。 “陛下这是要少爷提前去京都?” “对,此事不急,至少还得五年的时间才能真正开启一次全国的大考。以前我和助理编订的算数、地理、科技教材印刷了几套,已经让人送去京都了,当作辅助资料,各个学科的教材会有翰林院与国子监等几个部门的官员编写,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教材发行至全国各地,交到考生手里,约莫也得一年左右,剩下三年,制定考试流程,从乡镇开始选拔人才,层层筛选,离真正的京都大考,还远着呢。” “不过工厂的助理和教书先生有的忙了,他们比洛朝的任何人都熟悉这些学科,我已经写信告诉安大了,等科举制度定下来后,工厂就开始对外招生,专门教授那几门学科,也算是我对助理、老师们的补偿。”施哲说道,没想到工厂都要开始涉及教育领域了。 “如此一来,他们终于算是熬出头了,从落魄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一代名家,若是学生之中有人高中,名声必将外显。”黄滨感叹道,由心佩服施哲的头脑,不愧是商人后代,虽然是在为朝廷办事,可始终能从中获取最大、最广泛的利益,关键在于直接获益者是施哲身边之人,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收拢人心的手段。 “不仅如此,别忘了工厂学塾里的那些孩子,他们是最早接受学科教育的一批人,也是最有希望通过科举入仕的。”施哲在科举一事上的私心很大,他不希望凝聚近万人心血的工厂在有朝一日因某些因素毁于一旦,只有亲手把工厂里的孩子送入朝堂,让他们成为工厂的保护神,这个“乌托邦”才能一直延续下去。 “少爷有心了。”黄滨瞬间明白其中关节,赞赏道。 “还有一件事情,关于我的私事,皇帝询问我是不是不愿意娶李将军的女儿为妻,若是不愿,他可以收回旨意,但前提是要与公主定下婚约,这才能堵住李将军的嘴,毕竟公主不能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施哲在黄滨面前无话不说,这种事情他也拿不定主意。 “按照少爷的话就是‘贼船易上不易下’,如果我猜的不错,皇帝陛下这是想让施家与皇家联姻,安抚人心。”黄滨笑着说道,若是老爷子知道了这件事,哪怕知道订婚之事是假的,他也会按着施哲的脑袋答应下来,只要圣旨一下,就算皇帝日后反悔违约,他施哲又能怎么办,生米都煮成干饭了,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当驸马爷,施家也会借此鱼跃龙门,成为皇亲国戚。 “唉,这是一方面,你是没看过李将军的信啊,他就一个独女,宠爱有加,若是因我失了脸面,毁了人家清白,下半辈子我就得常伴皇帝左右了。”施哲惨笑,唉声叹气。 “什么意思?”黄滨摸不着头脑,不理解施哲的这番话。 “你想想宫里时常陪在皇帝身边的还有谁。”施哲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 “这……”黄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按压不住嘴角的笑容,这位李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 第162章 倒霉的小胖子 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了一个晚上,这是施哲这几天来睡得最香、最沉的一次,前段时间着急赶路,风餐露宿的,哪怕随身背着一个小型睡袋,夜间睡觉还是会被冷风吹得冻醒,黑眼圈明显得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 出发之前,两人在大厅里吃过早餐,小米粥配上几块豆腐,淡上加淡,吃得施哲怀疑人生,只好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胡椒粉和细盐,撒上一点,他突然有些理解昨天的小胖子为什么能做到两包方便面的调味料能吃一个月的时间。 出发时带的肉干吃完了,昨天那是最后的两根,算是庆祝顺利到达北河省,越靠近重灾区,粮食越紧缺,到时候不是花钱就可以吃上饭的。 所以施哲昨天托店掌柜去镇上米铺帮忙买了一斗米,十斤左右,花了十两银子,这物价,资本家来了都得流泪。十斤之中取出两斤作为客栈掌柜的报酬,没办法,这里头有门道,像是施哲这种外来户去买粮食,至少多花上五两银子,还不一定买得着。 粮食拿布袋密封地严严实实的,放在黄滨的背包里,不敢流露出一点痕迹,否则被灾民看见了,跪地讨要还算是小事,若是饿疯了,上前争抢,黄滨肯定要出手阻拦,虽然身后有特训队和暗卫的保护,可一群武装人员不能对手无寸铁的灾民动武吧,他们本就处于生死边缘,被打死是死,饿死也是死,不如搏一搏,还能满足一时的饱腹感,真到那时候就只能见血了。 与客栈掌柜和店小二打了招呼,两人背上背包离开,店小二恭敬地把施哲二人送出门口,微微弯腰,笑着喊了句“客官慢走”,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返回大厅里,这服务态度,和海底捞的服务生有得一拼。 “平日里可没见你这么殷勤啊。”客栈老板敲打着算盘,翻着寥寥无几的账本,接近月末了,这个月又是亏空。 店小二笑意洋洋,满脸得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朝着柜台说道:“掌柜的,你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怎么,人家给你留了块肉干?多大,不会和这柱子一样粗吧。”掌柜低着头,眼睛向上一抬,看了一眼,嘲笑道。 “比肉干可稀罕多了。”店小二习惯了掌柜的冷嘲热讽,没在意,小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纸包,只见一小堆洁白如雪的颗粒结晶,细看之下比盐粒子大了许多。 客栈掌柜猛地抬头,满脸惊讶:“这是细盐?” “非也,刚才那位小哥吃饭的时候嫌弃粥淡,往里头加了一点,见我在一旁伸头看,就给了我一小包,说这叫什么‘蔗糖’,比蜜还甜,我尝了尝,还真是。掌柜的,我活了二十来年,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这种稀罕物啊。您给掌掌眼?” 客栈掌柜接过小纸包,伸出指头捻了一小撮蔗糖,微微仰头,张开嘴,松开两根手指,蔗糖自然坠落。掌柜闭上眼,细细品味,口感与盐粒子大差不差,甜度胜似蜂蜜。 见掌柜半天没回话,店小二皱了皱眉,急切问道:“掌柜的,这真是厨房里的调味料吗?” 客栈掌柜缓缓睁开眼睛,意犹未尽,却也不好当面抢夺伙计的东西,心里也不知道蔗糖的来历,担心丢了面子,只好故作高深地说道:“当年我在京都的时候有幸见过此物。何二啊,你昨天没进那两位贵客的屋子里偷肉干吧?” 掌柜话说一半,眼神凌厉,忽然盯着店小二问道。 “没,我哪敢啊。”店小二赶紧摆了摆手,见掌柜的满脸严肃地瞅着自己,心底发慌,“这究竟是何物啊?” “你只要记住那两位客人是贵人就行,其他的就别打听了。”掌柜找了个理由打发了店小二,自顾自地收起了那包蔗糖,见店小二要上前阻拦,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还要,行吧,就看你何二能不能接得住这份因果了。” 客栈掌柜欲擒故纵,把小纸包丢给店小二,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继续低头算账。 店小二伸出双手接下小纸包,心里头没底,掌柜平日里吝啬得很,有什么好东西绝不会轮到他何二头上,今天怎么如此反常,莫非那两名贵客大有来头? “掌柜的说笑了,这我哪敢收啊。”店小二一脸谄媚,把小纸包轻轻搁在柜台上,掌柜抬头瞪了他一眼。 “厨房里的柴火用完了,我这就去后院搬些过来。” 店小二小跑离去,掌柜狡黠一笑,把小纸包收入囊中,打算请几个开酒楼的朋友来看看这蔗糖究竟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若是能生产出来,可是不小的商机。 出了客栈,往北直走,街道上荒凉无比,没几个出门的百姓,按照店小二的话来说,少走几步就可以少吃几口饭,少花些银子。各家店铺大门紧闭,街边摊贩寥寥无几,出售的多是老旧的家具和衣物,只为换取一些银子去买救急的粮食。 两人正好经过衙门口,远远瞥见鸣冤鼓上落了一层褐黄色的灰尘,看来很久没被人敲响了。施哲透过洞开的大门往里头瞅了一眼,公堂上也没个人影,按道理来说,这个时辰正是办公的时候。 “走!” 西边街道传来一阵男子的厉喝声,只见几个官府衙役打扮的大汉押送着一个被粗绳捆住双手的囚犯,定睛一看,竟是昨天那个推销玉尺的小胖子。 小胖子低着脑袋,满脸愁容,并未瞧见县衙门口的主仆二人,身后的衙役嫌小胖子走的慢,推搡了一把,小胖子向前一个踉跄,迅速压低地盘,稳住身子,加快步伐朝衙门走去。 “请问几位官差,这位小兄弟犯了什么罪?”施哲走上前,拱手行礼,问道。 一个瘦削的衙役见有人竟然挡道,挺起胸膛,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呵斥两人一顿,被为首的衙役伸手拦住。 “这个犯人挖坟掘墓,盗取陪葬品,在集市上出售,已经触犯了洛律,我等奉命将他缉拿归案。”为首的衙役解释道,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两人不简单,小心点总没错。 小胖子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脑袋,瞧见了施哲二人,赶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走,别招惹麻烦。 “可我记得街道上有不少出售陪葬品的摊贩,也是从坟墓中盗取的,为何他们可以在街上安然无恙地出售赃物。”施哲故意忽视了小胖子焦急的眼神,盯着为首的衙役缓缓说道,一副多管闲事的模样。 为首的衙役自上而下地细细扫视了两人一眼,始终是小的说话,多半是哪家的公子哥带着家中护卫出来游玩,就是不知道家里背景如何。在不知实情之前,衙役不敢因为施哲妨碍公务而发怒,仍是按耐住性子解释道。 “摊贩出售的商品在县衙中留有档案,并非墓中的陪葬品,而这个犯人售卖的玉尺、鎏金小碗没有记录在册,方才他也已经承认了这是从墓中盗取的陪葬品,如今只需要回县衙写下口供,签字画押即可。” 施哲向小胖子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后者瞬间领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期冀于仅有一日之交的施哲身上,一旦他认了罪,虽说因为年龄尚小而不会坐上几年牢,但也免不了几个月的徭役,他走了,家里的妹妹怎么办。 “是你们拿我的妹妹威胁我,我才屈打成招,玉尺和鎏金小碗根本就不是我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而是我家祖传的宝物,家里没粮食了,我才拿出来出售。” 听见小胖子的这番话,几名衙役顿时恼羞成怒,一名瘦削的衙役甚至已经握拳准备朝小胖子脑袋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黄滨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肩膀,拉到身后,瘦削衙役的拳头落到空处,瞬间怒火中烧,对着两人沉声说道。 “你们这是要造反?” 一直在压制脾气的衙役头子见了这一幕,脸色也是铁青,多少年了,还不曾有人敢当面和他们对着干。 “根据洛律,犯人在尚未进入县衙且未由县官开堂审理之前,不可动用私刑。”施哲搬出法律辩解,丝毫不在意衙役吃人的目光。 “既然熟读洛律,那你可知阻拦官府衙役办公事与造反无异?”衙役头子冷冷说道,已经处于爆发边缘,只要施哲出现任何服软退缩的举动,他就要立刻拔刀制住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不关进大牢里吃上几鞭子,都对不起他这身衣服。 “洛律中是有这么一条,不过也有个前提,是非官府人员阻拦公务要受到惩罚,谁告诉你我不是朝廷的人呢?”施哲眯起眼看着衙役头子,笑呵呵地说道,虽说扮猪吃老虎有意思得很,不过他着急去北方重灾区查看实情,办事情,不想在这镇子上浪费时间。 此刻衙役头子的脑海里正在经历头脑风暴,眼前的这个小屁孩说自己是官府中人,可从未听说过朝廷里有尚未及冠的官员,哪怕这小孩是官宦后代,真要细论此事,还是他占理,县令大人会为他撑腰。而另一种可能,这个小孩在骗他,可是这样的谎言过于拙劣,一眼就能戳穿,别说他不信,镇子西边的傻子听了都不信。 衙役头子顿时感到进退两难,心中天人交战,而身后的衙役见大哥没发话,不敢率先动手,否则一定要给这个颐指气使的小屁孩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大牢里的刑罚可是很久没见血了。 突然,衙役头子身后的一名年迈衙役凑近他的耳边说上悄悄话,还不时地瞄了施哲二人几眼,衙役头子的脸色从原先的皱眉犹豫,慢慢舒展,接着嘴角微翘,指着县衙大门,对着施哲说道。 “衙门就在前面,既然二位是官府中人,那就请移步公堂,等县令大人亲自审理此案。二位切不可听信这个犯人的信口雌黄,先前他在街上已经认罪,刚才却又翻供狡辩,请二位明辨是非,不要上了这贼人的当。” 这北河省的衙役做起事情来果然谨慎小心,不像之前丽水县的衙役,半点眼力见都没有,幸亏有个能屈能伸的上级,否则早就投胎转世去了。 “我说我们着急赶路你们信吗?”施哲如实说道,至于衙役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更何况自从施哲有了官职之后,好多事情都不用再束手束脚,担心被人抓住把柄。 永嘉的陆家和钟家,为什么在施哲被朝廷授予官职之后只敢诋毁他的名声,而不敢像之前一样派人暗杀,一方面是施哲有所准备,难以下手,更重要的是洛律的震慑,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轻,史书上曾有过夷三族的记载,无人愿意承受这么大的风险。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二位还是请去趟衙门吧。”衙役头子见施哲认怂,心中一喜,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右手握住腰间刀柄,语气冷淡。他当差十几年来,可从没见过毫无官气官威的朝廷命官,拿屁股想都知道,这小屁孩刚才在唬人。 “行吧,也就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施哲思索片刻后,笑着点头答应。 一旁的小胖子埋怨地看了施哲一眼,你说你拿点钱打发了这几名官差不就得了,非得装成朝廷的官员,一副上级领导训斥下级的神态,现在好了,惹得衙役生气,事情闹大了,都下不来台。不过小胖子心里头有点小感动,这事情和施哲无关,当作没瞧见他就行,本就没什么交情可言,还是出来替他说了几句话。 “你别拿怨妇的眼神看着我,好戏还在后头。”施哲用手掌把小胖子的脸撇到一边,这眼神怪渗人的,他可没有什么特殊癖好。 小胖子撇了撇嘴,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来的好戏,看来得赶紧给自己谋条后路了。 第163章 翰林院士的官威 “你给我个底啊,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小胖子侧头瞥了眼身后的衙役,凑近施哲身边,挤眉弄眼,小声问道。 “你放心,我在京都有人。”施哲故意放大声调,给身后的衙役听去,笑眯眯地看着小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我救了你,你该怎么报答我?” 身后的衙役头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妹妹还小,可不行事,这样吧,你要是真的忍不住,我尽力而为,就一个条件,完事后能不能给点银两?”小胖子绞尽脑汁思索片刻后,贱兮兮地看着施哲,他实在是想不出施哲救他的理由,但是为了妹妹的安全,只能牺牲自我了。 身后衙役传来鄙夷的笑声,盯着这个仪容端正的小屁孩,小小年纪就有龙阳之好,肯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哥,跑不了。 施哲猛地朝小胖子的头上拍了一巴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恶心的不行。别他妈瞎说啊,我现在可是翰林院士,一旦传出去,最后的那点脸面都要丢个干净了。 “我是瞧上了你妹妹,正好,家里缺一个暖床的小妾。”施哲笑呵呵地说道,伸手拍了拍胖子的脑袋,“大舅子放心,这件事情妹夫给你做主,等回了京都,带你进宫玩玩,心情一好,就让你留在宫里伺候贵人去,后半生的吃穿就不用愁了。” 小胖子下意识地捂住裤裆,满脸疑惑地看着施哲,半天没说话,憋出来一句:“你喜欢我妹妹那种胖的像猪的女孩?” “那叫猪猪女孩。” 就十多米的路程,施哲没再和小胖子继续插科打诨,身后的一名衙役小跑着进入县衙,去后堂找县令报告。不多时,一个中年矮小男子急匆匆地跑进公堂,官帽都没扶正,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瘦削的师爷和先前通报的衙役。 县令瞧见了三人,一个拷着手链的犯人,一个孩子和一个高大雄壮的中年男子,几十年的官场生涯,都不用衙役眼神提示,就瞧出了这个小孩子才是主事人,当然了,二分之一的概率,怎么会错呢。 “请问这位公子贵姓,家住何处啊?”县令扶了扶脑袋上的官帽,微笑着问道,没有丝毫官老爷的威严。 几个月前,东海省的丽水县县令突然被朝廷调入京都,而后被刑部的官员查出了贪污渎职、苛捐杂税以及草菅人命等罪行,如今正在大牢里面壁思过,多半难逃一死。据说是永嘉的翰林大人在丽水县受了委屈,一封奏折请皇帝陛下给自己做主,这才闹得人尽皆知,也给了各地官员们一个提醒,这位翰林大人心眼小的很。 先前衙役报告有一大一小两人阻拦公务时,县令左德润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永嘉的施哲,因为之前丽水县令也是遇见了一大一小两人,没个眼力见,得罪了翰林大人。而后左德润听到了小的自称是朝廷中人,心里顿时肯定了猜测,心里头嘀咕,这施哲为什么会突然到访他这小县城呢,莫不是赈灾粮食的事情暴露了! “在下姓施,永嘉人氏。”施哲直接报出身份,身旁的小胖子重新仔细打量了施哲一番,真巧,和那个施家小少爷一个姓,一个籍贯。 “先前公子说自己是朝廷中人,可否告知在何处高就?”县令的姿态愈加放低,引得衙役们顿感大事不妙,这名左大人是什么尿性,他们还不清楚吗,欺软怕硬惯了,平日里只要见到比自己官位高上一点的官员,恨不得半夜钻进人家被窝里暖床,实在接受不了,家里的美妾愿意代劳。 “翰林院。”施哲如实回道,虽说这个县令和他的属下不是什么好人,可在洛朝,这样的地方官员多了去了,施哲也不能到一处地方,给皇帝上一封奏折。之前的丽水县县令当着他的面勾结地方富商,欺压百姓,施哲这才忍不住出手,至于眼前的这个左县令嘛,无冤无仇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下官拜见翰林大人。”左德润赶紧行礼喊道,师爷与一众衙役急忙学着自家大人行礼。 “卑职拜见翰林大人。” 小胖子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施哲,瞪大了眼睛,施哲朝他呵呵一笑,没想到吧。 “无需多礼,左大人,本官此次前来北河省是为了赈灾粮食一案,以及救灾一事,马上就要继续北行,就不在此地久留了。”施哲打消了左德润摆下宴席的想法,继续说道,“如今算是微服私访,陛下的旨意不日后会到达北河省,到时候还得请左大人配合本官的工作。” “大人言重了,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左德润义正严辞地说道,双手微微颤抖,赈灾粮食案可不就是泡面吗,没想到把这位正主招来了。 “本官昨日就已经到了镇子上,打探了些消息,不知真伪,还请县令大人解惑。”施哲朝衙役招了招手,示意打开小胖子身上的手链,径直走向公案桌,一屁股坐在官椅上。 衙役赶紧掏出衣兜里的钥匙,给小胖子解开手链,左德润跟着施哲后头往前走了几步,在桌前站立,生怕聆听不到翰林大人的教训。 “大人只管询问,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德润谄媚笑道。 “本官听说施家的赈灾粮食早在前年工厂失火之后就不再继续往北河省运输,百姓们亦是未曾收到泡面,作为工厂之主,本官怎么不清楚有这么回事,一年来我施家运输至北河省的泡面,不说有百万之数,可几十万也是有的。如今左大人在场,不如给本官讲一讲施家的赈灾粮食的去路。”施哲没空和左德润聊家常,也不想听他一番推卸责任的话术,直接点明了来意。 “左大人不急,想清楚了再说。陛下已经下旨,封本官为巡北河省黜置使,总领北河省一切事务,严查赈灾粮食贪污一案,事关我施家工厂的颜面,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个真相,当然了,本官只会抓幕后真凶,不会对各地县衙大动干戈,毕竟本官年纪尚小,资历不足,可不能为了这件事情得罪整个北河官场。”施哲笑着说道,这种官场上的老油条他最熟悉不过,像永嘉的韩令全,放个屁都知道是什么味道的。 左德润瞬间缩回脑袋,把到嘴角的话咽了回去,在肚子里重新改了一番,说道。 “大人,下官也不知这赈灾粮食被贪污了呀,自从去年开始,安德县就再也没收到过泡面,多次上报朝廷,杳无音讯,下官以为是施家工厂遭遇歹人纵火后无力继续生产泡面,这才贴出告示,告知百姓,衙门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贪污赈灾粮食的事啊,请大人明鉴!” 施哲眯起眼,心中燃起怒意,怎么好好和你说话,非得把别人当傻子看,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既然左大人不愿说实话,那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黄护卫,我们走。”施哲站起身。 “大人留步,下官刚才那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不敢有丝毫隐瞒啊。”左德润急忙上前阻拦,满脸的委屈。 “左大人这是非让本官掀了桌子,才肯说实话?”施哲似笑非笑地看着左德润,心里头已经给这个安德县县令记上一笔,喜欢装委屈是吧,到时候进了大牢,我让你真委屈都不敢说。 “大人此话何意?”左德润心里头有些慌张顿感不妙,急忙,这个施哲言辞凿凿,认为县衙贪污了泡面,肯定有证据在手。 “我施家工厂每次往北河省运输泡面时,运输队都是亲自交到地方县衙手中,确认数量、质量无异议后,由县衙的县令或是师爷签字画押,工厂的运输人员核对签字,才算完成交接。所有的交接记录整合成一本账簿,如今正在本官的手中,你安德县一年来拿了多少包泡面,本官心里清楚的很,百姓拿到多少,他们也清楚的很。” 施哲凌厉的目光令左德润顿感不妙,没想到施家还留了这一手,当初他也曾签字画押过,不过那都是正常交接赈灾粮食的必要流程,如今却成了他们的罪证。 “大人息怒,请大人再给下官一次机会,下官必定如实禀告。”见事情败露,左德润不敢再有隐瞒,当即下跪,颤声说道。 施哲满脸的厌恶,轻蔑一笑,忍下心头的怒意,坐回官椅上,冷冷地看着左德润。 第164章 翰林院士的官威(二) “从去年开始,下官受了明州郡守的命令,将县衙收到的赈灾粮食全数送往州城,下官不知其中何意,但仍是照做了,也不敢询问赈灾粮食的去处,只是之后郡守大人托人送来了几百两银子,让下官用这些银两购买粮食,搭棚施粥,救济灾民。”左德润满脸诚恳地说道,避重就轻,尽量将自己从这件案子中摘出去。 “附近的县城也是如此?”施哲皱了皱眉头,冷声问道。 “回大人,是的,不止安德县,明州境内的陇山县、山南县、落山县等都是如此,仅明州境内上交的泡面数量就已经达到八万之巨。而就在前几个月,下官收到明州郡守的命令,永嘉送来的最后一批泡面在县衙内师爷签字画押之后,无需搬至衙内,直接派人送往北河省北端的利州,交给当地的郡守,而且明州郡守告知下官,朝廷不日后将派出黜置使巡查北河省的灾情,要下官做好准备,不可怠慢黜置使大人。” 左德润抬头瞥了一眼端坐的施哲,有些心虚,赶紧又低下头 。 “就是做好糊弄本官的准备呗。”施哲呵呵一笑。 “下官不敢。”左德润委屈地喊道。 “行了,起来吧,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本官就不为难你,不过今日的事情不准有任何人泄露出去,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施哲扫视了一眼公堂里的师爷衙役,冷冷说道。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管好属下的嘴。”左德润缓缓起身,瞥了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小胖子,脸色有些为难。 “他是本官的人。”施哲察觉到了这个小动作,说道。 小胖子挠了挠头,这话咋怪怪的。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泄密,听见了吗?”左德润转过头去,对着一众属下呵斥道。 “是!”衙役们异口同声。 左德润侧过身子,瞬间转变脸色,满脸笑意地看着小胖子,拱了拱手,“小兄弟多有得罪,这帮衙役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小兄弟在为翰林大人做事。” 衙役头子赶紧接下这个台阶,上前一步,朝着小胖子行礼,恭声说道:“请大人恕罪。” 小胖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向施哲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不怪你们,是本官让他在镇子上打听消息,本官需要最真实可靠的消息。”施哲摆了摆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 “大人体恤民情,是安德县百姓之福,是我等的标榜啊。”左润德掏出一贯阿谀奉承的话术,就这一套连环马屁拍下来,哪个官员受的了,当然刑部的李子昂除外。 “左县令,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在永嘉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以后有机会,带你认识认识永嘉县令韩令全,你俩有的聊。” “多谢大人。”左德润一脸诚恳回道,丝毫不在意施哲的暗讽。 好嘛,脸皮还真是一样的厚。 “再过一段时间皇帝的旨意下来,本官会在北河省内实行一系列措施,其中包括针对各地米商哄抬物价的举措,若是县令大人有什么米商之类的好友,别说漏了嘴。”施哲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 “下官必当守口如瓶,任凭大人吩咐。” “很好,到时候百姓能不能买到平价粮食,就看你县令大人肯不肯出卖‘朋友’了。”施哲再次起身,没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之前左德润的一番话大半在为自己开脱,当然也是事实,他贪下了一小部分泡面,而大头确实是被明州郡守拿走。 “是公是私,下官还是分得明白的。”左德润见施哲要走,急忙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身后的衙役低着头往两侧退去。 施哲走近左德润跟前,说了最后几句话:“你虽然也是个贪钱的官,但好在还有底线。百姓盗墓得来的宝物,你只拿走了两件,允许他们在集市上出售,而后换取粮食,给百姓留了一条活路,所以今天我才放了你一马。但是从现在开始,在北河省灾情尚未完全结束之前,你和你的属下不准趁机搜刮民脂民膏,等灾情结束后,百姓生活安稳了,到时候就算你继续收受贿赂,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这件事情。” 左德润赶紧低头行礼,一副倾听领导训斥的模样。 “那些收购宝物的商人你派人去管一管,提醒几句,别太贪心,否则等哪天本官闲下来了,想着清算此事,让他们掂量掂量身后的靠山够不够分量。” 施哲冷冷地看了一眼一众衙役,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这番话也是在讲给他们听,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丑态收敛一点。 “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左德润颤声回道,身后的冷汗早已湿透衣裳,被风一吹,令人清醒。 “好了,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左县令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送出门了,免得遭人口舌。” “恭送大人。”众人躬身行礼。 施哲带着黄滨离去,小胖子不知所措,急忙跟上。 等施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左德润脸色一变,满眼的怒意,跳起来给了衙役头子一巴掌,他的仕途差些毁在这群没眼力见的蠢货身上,喝道:“还愣着干嘛,方才翰林大人的命令没听见吗?该干嘛干嘛去。” 衙役头子满脸委屈,谁知道这个翰林院士喜欢玩微服私访,可心里头仍是疑惑,轻声问道:“姐夫,你怎么确定他真是翰林院士?” 左德润刚平复的情绪再次被点燃,狠狠地踹了衙役头子一脚,瞪眼骂道:“让你平日里少逛窑子多看点书,脑子都塞娘们的沟子里了?你见过哪个人敢冒充朝廷命官的,冒充的还是唯一一个尚未及冠的翰林院士,他是活腻歪了吗!” 一群衙役默不出声。 出了县衙,继续往北走,小胖子屁颠屁颠的跟在两人身后,弄得施哲一整个无语。 “你还跟着我们干嘛?我们要继续往北去,现在没事儿,回家吧。” “你真是永嘉的施哲?”小胖子揉了揉脸颊,总感觉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个梦,梦见县令大人向他赔罪了。 “假的,刚才唬那个左县令的,否则我们怎么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县衙。”施哲开了个玩笑。 小胖子当真了,如遭雷击,眼神呆滞,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还会连累连坐家人。 “被你害死了!”小胖子转身就要跑,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带着妹妹逃跑,突然转念一想,不对啊,逃跑也是死,他身上没钱没粮食的,怎么跑,到时候官府发出逮捕文书,天涯海角也无他们兄妹俩的容身之地。 小胖子猛地转身小跑而来,一下抓住施哲的胳膊,挤眉弄眼的,想要挤出几滴眼泪,哭诉道,“你得对我们兄妹俩负责,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你一跑了之,我们兄妹俩怎么办。” 施哲满脸嫌弃地推开小胖子的脑袋,黄滨在一旁坐视不管,现在的少爷终于有点孩子的稚嫩天真气息。 “骗你的,以后县衙的人不会为难你,说不定见了你还会恭敬行礼。”施哲无奈说道。 “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不行,你得带上我们兄妹俩走,否则就算死,我也不放手。”小胖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紧紧抓住施哲的胳膊,生怕他跑了。 “你们兄妹俩和我继续北上,才真有可能死。等北河省的事情结束了,我会再来趟镇子,到时候你愿意和我回永嘉,我肯定欢迎。”施哲叹了口气,朝黄滨投去个无奈的眼神,示意他快拉开这块牛皮糖啊。 “我才不信,你不带我们兄妹走,就别想继续北上,反正横竖都是死,死之前我也得溅你一身血。”小胖子耍起无赖。 “少爷,带上他们吧,应该不会有事,我们俩的目标太明显了,这安德县县令一下就猜到你的身份,何况等圣旨一到,身边有黜置使卫队保护,不会有危险的。”黄滨出声解围。 “对,这位大哥说的在理,我们兄妹俩胃口可小了,吃不了你多少粮食。”小胖子小鸡啄米般点头。 施哲上下扫视了一眼小胖子,就这身材,谁信啊。 “我这是虚胖,喝水都长肉的。”小胖子底气不足地喊道。 “行吧,先跟你回家,把你妹妹带上。”施哲叹了口气,无奈点头答应。 “好嘞爷!” 第165章 跑路 吴家巷子。 一眼望去,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巷道,两边皆是破旧的房屋,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堪,原先的木门被岁月长河侵蚀成一块腐木,轻轻一掰,碎的掉渣。透过敞开的大门朝里头看去,残砖破瓦,横柱倒石,破旧不堪,屋子里竟然还有人躺在干枯的草堆上睡觉。 沿着狭小的道路一直往里走,约莫在尽头,瞧见了一处土屋,比起其他的木屋来说,这间土屋的安全性算是高的了,特意装上了木门。小胖子指了指土房子,示意这就是他的家了,上前敲了三下门。 “小妹,开门。” 门里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木门从内拉开,只见一个两颊瘦削、模样清纯可爱的小女孩探出头,欢喜地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小女孩突然瞧见了小胖子身后的两人,一大一小,小的正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大的却是转头看向身后。小女孩心里有些慌张,是不是哥哥在外边犯事了,皱着眉头朝小胖子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小表情娇嗔可爱。 “你们要进去坐坐吗?我和小妹得收拾收拾行李,约莫得一盏茶的时间。”小胖子看着小妹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转头对两人说道。 “进去坐坐吧。”施哲顺着黄滨的眼神,看到了身后木屋门口探出的一个个脑袋,正谨慎小心地看着他们一行人。 小胖子在前头带路,进了土屋,两人坐在院中的木凳上。妹妹关上木门,打算在院子里烧一壶热水,接待客人,可又担心烧柴的烟熏到两位客人,有些不知所措。 “小妹,别烧水了,赶紧收拾收拾衣物,准备离开安德县。”小胖子瞧出了小妹的难处,拉着妹妹进了唯一一间屋子,小妹朝两位客人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施哲笑了笑,说了句“没事儿”。 “少爷,此处应该是灾民的聚集地,不知为何这些破旧房屋未被县衙收回改造,这段地界算不得偏远,公开出售应该会有人愿意出钱购买。”黄滨有些疑惑地说道。 “看着房屋的破损程度,应该有些年头了,按照朝廷的规定,这些荒废的地界确实可以重新出售地皮,作为地方财政的收入之一。前几年的洛朝算是比较安稳,北河省境内没有出现过大灾大难,地方的商人、士绅贵族兜里头也有钱,这安德县县令又是个贪钱的主,这块土地按道理来说不会就这么空着啊,确实令人奇怪。”施哲摇了摇头,也不清楚事情的缘尾。 “那是因为这地方是一处不祥之地,没有富人愿意买下这块土地建房子。”小胖子正好从屋里走出,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包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解释道。 “怎么个不详?”施哲刨根问底。 小胖子把包裹放在地上,开始收拾起院子里的物件。 “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吴家巷子遭了山中土匪的洗劫,几十户人家全部被杀,没留下一个活口,等官兵到时,土匪早已逃离,墙上地上全是血迹,屋子里值钱的物件全部被抢走,甚至还有几个府上的美妾、女仆在死前遭受了土匪的凌辱,含冤而死。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每到夜晚,附近的百姓都会听到吴家巷子里传来一阵阵女人凄厉的哭泣声,有时还能瞥见一闪而逝的明黄鬼火,有个胆大的年轻人不信邪,晚上独自一人进入巷子里一探究竟,结果迟迟未归,有人上报了衙门,衙役在巷子里的一间木屋内见到了年轻人的尸体。” 小胖子拿起做饭的陶盆掂了掂重量。 “我们是逃难,不是去野炊,带这陶盆干嘛?”施哲瞧见了小胖子的动作,无奈笑道。 “不带着它,路上怎么做饭吃。”小胖子一咬牙,把陶盆塞进布袋里,包裹瞬间大了好几圈。 “后来呢?”黄滨继续问道。 “后来县衙的仵作验尸,据说年轻人是被活活吓死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目眦尽裂,一张嘴怎么也没法闭合。还有人说仵作剖开尸体的肚子,发现年轻人的肝胆碎成了好几瓣。在那之后,没人敢往吴家巷子靠近,附近的百姓也是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有人愿意出钱买这块地了。”小胖子拿起两双筷子瞧了瞧,犹豫要不要也带上。 施哲与黄滨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大致有数,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筷子就算了吧,路上找两根树枝都能当筷子用,没必要给自己增加负担。”施哲笑着说道,他还真怕小胖子把所有的家具全部带上。 “家里头没多少东西,但是对于我们兄妹而言,都是贵重物品,你俩休息够了吗,屁股底下的板凳我也得带路上。”小胖子毫不客气地上前,等着施哲起身。 施哲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腾出位置,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又乾,我妹妹叫郑又明。”小胖子弯着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草绳,把两张板凳系在一起,方便扛在身上。 “真有钱,真有名。”施哲嘀咕了一句,赞赏道,“好名字啊。” “又是的又,乾坤的乾,明白的明。”小胖子没好气地说道,环顾整个大院,防止遗漏紧要的东西,视线突然定格在墙角的一个木桶上,脸色纠结。 “你要是把那玩意儿带上,就别想跟着我们北行了。”施哲突然明白了郑又乾的意图,神色慌张,赶紧开口说道。小胖子不要脸,他还要呢,堂堂的钦差大人微服私访,还带个马桶上路,这是什么怪癖,被人知道了,得笑话一辈子。 黄滨憋着笑,瞥了一眼一副认真思考模样的郑又乾,这小胖子还真是个人才。 “还不是怪你,非得装什么翰林大人,害得我们兄妹俩无家可归。不带上粪桶,不方便小妹解手呀。”小胖子抱怨道,叹了口气,嫌弃味道太冲,放弃了带上粪桶跑路的想法。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没事儿了,县衙的人不会找你麻烦。”施哲扶着额头,这小胖子真就只相信假话呗。 “不行,我们都收拾好东西了。小妹,好了吗,衣服被子都带上,那些木头玩具就先不要了,到时候哥哥再给你雕刻。”郑又乾对着屋里喊道,里头传来女孩娇柔的声音。 “好。” 突然,门口传来石头从墙上掉落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几个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土墙外偷听。 “完了完了,被人听见我们的对话了。小妹,别收拾了,拿上桌子上的米袋,咱们得赶紧走了。”小胖子惊慌不已,冲屋里喊道,然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黄滨,说道。 “这位大哥一看就是练家子,等会儿要是他们拦着不让我们离去,大哥只管下狠手,吴家巷子里都是狠人,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才不敢惹我们。” 黄滨点了点头,神色轻松。 小胖子松了一口气,不愧是习武之人,有底气。以前镇子上来过一个练武班子招收学徒,小胖子还去试了试,结果人家嫌他太胖,没收他,后来听说那个练武班子空有其表,在山中遭遇了一波土匪,死了近半的人,剩下的被拉到山里去当苦力了,天天给土匪做饭、砍柴,小胖子那时候很庆幸自己长的胖。 不过眼前的黄滨给他的感觉和练武班子的那批人完全不一样,瞧人家这眼神,孔武有力,瞧这胳膊,快和他的胖大腿一边粗了,主要是这份威猛的气质,瞧着就吓人。先前在县衙里他偷偷瞄了几眼站在施哲身后的黄滨,双手负背,面对县老爷也是半点不慌张,期间还瞪了几眼衙役头子,着实令他敬佩。 “不用急,等他们带着县衙衙役过来,我们早就离开镇子了。”施哲出声安慰道。 这没外人,还装上瘾了。小胖子瞅了施哲一眼,心中腹诽。 第166章 渗人的吴家巷子 不多时,小女孩扛着两卷被褥,手里提着米袋和行李包裹走出屋子,瞧上去体积庞大,实则没多少重量。小胖子从小妹手中接过被褥,拎起两条细绳把被褥系在身后,时不时瞅了一眼施哲与黄滨身后的精致背包,心里有些羡慕。小胖子蹲下身,拿起地上的包裹和板凳,一手一个,朝着施哲焦急喊道。 “还愣着干嘛啊,再不跑等下就来人了!小妹,你先别问,等出了镇子,安全了,哥哥再告诉你实情。” 郑又明乖巧地点了点头,身后背着包裹,左手挽着米袋,右手抓住哥哥的衣角,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恋恋不舍。 “行吧,那咱们走吧,要不要我帮你拿些东西,看着怪重的。”施哲指了指小胖子身上的被褥,好心说道。 “不用了,没多重。”小胖子谨慎地看了一眼施哲,哼。当我傻啊,想偷我的宝贝,门都没有。 施哲也不戳穿小胖子的心思,与黄滨走在前头。一出门,巷子里的一排排脑袋瞬间钻了回去,狭窄的巷道再次恢复宁静。黄滨走在最前头开路,施哲走在中间,不时看向两侧的房屋,小女孩和胖子背着行李走在最后。 “嘿,郑胖子,这大包小包的,上哪去啊!”路过一间屋子前,门里传来一个男孩的询问声,施哲往里边看了一眼,屋里破破旧旧的,生着一堆火,家中的男人和女人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们,脸色严肃,男人手中握着一根一米长的木棍,小男孩则是满脸的疑惑。 “哦,远方表亲家里来人了,接我回去呢。”小胖子脑袋一转,立马想了个借口,笑着回道。 “那你还会回来吗?”小男孩继续问道,身后的女人扯了扯他的衣领子,让他别再问了。 “应该不会回来了,豆子,我家里没上锁,屋子里还有些木雕玩具,你要是喜欢,就都拿走。”小胖子眼角有些湿润,在这巷子里,豆子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行。”小男孩喊道,不顾母亲的劝阻,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雪白的石子,小跑着出门,塞到小胖子的手里,屋内的男人急忙跟上,站在门槛之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黄滨,只要对方有所异动,手中的棍子就会毫不客气地落下。 “这是我的吉祥物,送给你了。”豆子为难地说道,“我只有一颗,没有其他礼物给又明了。” “没事儿,豆子哥哥。”小女孩摇了摇头,甜甜一笑。 “我们着急赶路,就先走了。”小胖子看了一眼门后满脸戒备的夫妻俩,轻声说道。 几人继续往前走去,几十双眼睛在门后偷偷地观察前面的一大一小,心中估算着黄滨的武力,不知道十几个人能否拿下这块大肥肉。 最前头的黄滨神色依旧淡然,感受到了周边异常的氛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黄滨从腰后抽出匕首,握在手中,震慑灾民。这一举动给后边的小胖子吓得不轻,心中一遍遍祈祷千万别闹出人命,否则他真的得亡命天涯了。 银白的匕首反射耀眼的光影,闪过一面面墙壁,一扇扇破门,原本打算动手的灾民顿时没了想法,知难而退,现在还没到跟人拼命的地步。有了匕首的威慑,几人加快了步伐,能在吴家巷子里活下来的人都不是善茬,对于时势的把控相当到位,他们怕死,在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不想招惹一个手持利器的成年男人,更何况是一个习武之人。一旦有人死了,尸体都无法善了。 不多时,四人安全地走出了巷子,小胖子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狭窄的巷子,心里头有些不舍,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三年。 “院子墙角边插在地上的尖锐瓦片和竹签,就是为了防止这些灾民翻墙入院?”施哲突然问道。 “对,我和小妹在三年前就住在土屋里了,那时候没人愿意进入这个不祥之地,院子里也不用放上那些瓦片、竹签。后来北河省爆发了旱灾,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入镇子,这里也就被他们占领了,我担心他们会对我们兄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做了那些陷阱,还花钱找人安上了一道木门,不过还好,这三年来我们兄妹俩过得还算安稳。” “他们是不是吃过人肉?”黄滨声音低沉,面色凝重,问道。 “你怎么知道!”小胖子惊呼,而后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没人跟来,郑又明紧紧地抓住哥哥的衣角,小脸写满了恐惧。 “刚才他们盯着我们的眼神,不像是在防备坏人,更像是猛兽发现了猎物,充满一股嗜血的味道,恨不得立马将我们生吞活剥了。”黄滨见少爷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解释道。 黄滨有过类似的经历,那一年山海省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朝廷迟迟不肯救灾,地上的草吃完了,山上的树皮啃完了,灾民饿得没有办法,只能开始吃死人肉,那时候天气炎热,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无法食用,被逼急了的灾民,开始互相交换自家的孩子,易子而食,等孩子吃完了,又开始吃老人、女人,等到朝廷的赈灾粮食下来时,整个村子里只剩下几十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不久后也得了怪病,相继离世。 那个渗人的场面历历在目,黄滨曾亲眼看见几十个灾民围在一口陶锅之前,脸上满是贪婪之色,锅里烹饪着骨肉,火堆之上还架着一颗硕大的心脏,旁边的野狗疯狂啃食丢弃在地上的脏器。 “前段时间豆子突然欣喜地告诉我,他爹爹进山打到了一只鹿,他家可以吃上好几天的肉,还问要不要偷偷给我拿一些。当时我就很好奇,这大旱之年,山上别说鹿了,但凡能见到一只活物,都是稀罕事。当时我就仔细地问了问豆子,那只鹿的外形看着像鹿吗,还是只有切好成块的肉。豆子说只有肉块,他瞧不出是不是鹿肉,也没见到鹿角。我心里就有数了,后来一打听,巷子里有户人家的女人饿死了,尸体埋在附近的一处荒地,我偷摸着去瞧了瞧,只有一个被人刨开的土坑,木头做的墓碑扔在一旁,可吓人了。” 小胖子说到这,心有余悸,催促两人赶紧上路,小心巷子里的人反悔。 施哲边走边问:“按照道理来讲,你们兄妹俩还小,应该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标,这两年来,他们对你们就没有过想法?” “当然有啊,就在去年开始,米铺涨价,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粮食,更别说灾民,自从他们开始吃人肉之后,就再也无所顾忌,谁家一死人,就上门抢肉。那时候我就担心他们会盯上我们兄妹,不仅在院子里放上陷阱,在屋子里挂满荆条。我还让豆子他们四处和人说,我们兄妹俩早就被鬼魂附身,不然怎么能在吴家巷子活了三年之久,家中供奉着一个陶罐,里头装着当年吴家巷子中被凌辱致死的女孩的骨灰,反正说的越邪乎越好,这些灾民才不敢往土屋靠近。” 小胖子解释道,腾出手拍了拍小妹的脑袋,安慰了几句。 “每天生活在恐慌里,就没想过离开这个巷子?”施哲继续问道,心生怜悯。 “去哪啊,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了家的模样,离开巷子也是死路一条。”小胖子抽了抽鼻子,这一年来确实每天担惊受怕的,晚上睡不好觉,每次出门前都要提醒小妹除了他,谁来敲门都别开。 “没事儿,以后就不用担心这些了。”施哲低着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第167章 倒霉的小舅子 安德县衙门。 左德润与一众衙役静静地听完了吴家巷子里两个灾民的汇报,脸色阴晴不定,莫非真是看走了眼,误认了翰林院士? “赵雄,这件事你怎么看?”左德润把难题丢给了小舅子。 “姐夫,依我看来,那一大一小多半是江湖骗子,刚才他都没说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姐夫你猜测人家是永嘉的施哲,他就借坡下驴,应承下来,也没掏出随身携带的官印。”赵雄说道,只要左德润点点头,他一定亲自去把那一对混账抓回县衙,大牢里的刑具都得用上一遍,以解心头之恨。 左德润瞪了赵雄一眼,后者悻悻地缩回脑袋,人挺高大,心眼小如针。 “那两人还说了其他什么事情吗?”左德润看向两个瘦如骨柴的灾民,冷冷问道。 其中一个灾民绞尽脑汁地回忆一番,回想郑又乾说的话,如实告诉了县令大人。 “当时郑又乾要带上院子里的粪桶一起上路,被那个小孩拦住了。” 公堂里一片肃静。赵雄抽了抽嘴角,衙役们微微低头,压住脸上的笑容,左德润则是“哼”了一声,以示不满。两个灾民顿时噤若寒蝉,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县令大人是让他们如实禀告啊。 “行了,带他们去师爷那,领十两银子。”左德润坐到官椅之上,下达命令,而后仰头闭目,脸色纠结。 “谢大人。”两个灾民兴奋喊道,被一名衙役带走。 “姐夫,咱们赶紧去追人吧,他们带着行李包裹,肯定跑不远。”赵雄走到公案桌前,开口劝道。 “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如果他真的是翰林院士,怎么办!本官平日里和你说过多少次,做人不要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为了一己私欲,你想把本官拉下水?”左德润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蠢货骂道。 “姐夫……”赵雄撇了撇嘴,不明白左德润为何如此胆小。 “闭嘴!我说了,在公堂上只能喊本官为大人!”左德润怒不可遏,如果要不是他姐姐还有几分姿色,床上功夫还好,早就把这个蠢到家的便宜小舅子踢出衙门了。 “本官不想成为第二个丽水县县令,你派两个腿脚灵活的衙役,让他们乔装打扮一番,远远跟着他们几人,是不是真的翰林院士,很快就会有结果。”左德润压下心头的怒意,对着赵雄吩咐道。 “是,大人。”赵雄老老实实地回道。 晌午时分,一行四人出了县城,往北而去,下一个目的地是陇山县,与安德县之间距离七十多公里,约莫得走上两三天的时间。 “总算安全了。”小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松了口气,先前他在镇子上真是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走几步,回个头,生怕县衙的人追上,“我们过一会转变方向,往东走。” “不用,直接往北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施哲摇了摇头,说道,“沿着道路往北再走十多公里,有一处树林,我们到那里歇息片刻,生火做饭。” 施哲取下身后的背包,从里头取出两个小纸包,递给兄妹俩,也给黄滨拿了一个。 “这叫巧克力糖果,包含的能量高,你们应该没吃过早饭,先垫一垫肚子,否则容易低血糖。”施哲解释道,看见小胖子投来狐疑的目光,就知道这玩意儿又把他当坏人了,只好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巧克力,打开放入嘴中,示意无毒可放心食用。 黄滨反倒没那么多顾忌,剥开纸张,将巧克力丢入嘴中。 “这黑乎乎的玩意儿真能吃?”小胖子不太相信。 “甜的,纵享丝滑,为了缓和可可豆的苦味,我特地在里边加了牛奶、白糖中和。”施哲说着一大堆小胖子听不懂的词语,“不想吃先收着,等饿了再吃,随你们。” 小胖子半信半疑,刚想把纸包揣进衣兜,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郑又明顿时羞红了脸,微微低头。小胖子轻轻拍了拍小妹的脑袋,眼神柔和,打开手中的纸包,只见方方正正的一块黑色巧克力,二话不说地塞进嘴里,就算出事了,也得他先出事。 入口的一瞬间,一股甜意围绕在舌尖之上,而后充斥口腔,固态的巧克力在体温与唾液的综合作用下,慢慢融化,当真是纵享丝滑,其中还夹杂着牛奶的芳香,嗯?这坚硬的小颗粒,这是坚果的味道。 “小妹吃吧,没事。”小胖子从享受中缓过神来,让郑又明也赶紧尝尝,伸出手来,“还有吗?再给我来两颗。” 施哲是真佩服小胖子的不要脸,打掉他的小胖手,没好气地说道:“路还长着呢,省着吃。” 郑又明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纸包,捻起巧克力塞入嘴里,顿时露出欣喜的表情,把纸张整整齐齐地叠了两下,放入衣兜里,朝施哲眨巴眨巴灵动的眼眸,柔柔地说了声“谢谢”。 “真有钱啊,我记得在县衙外你和我说你妹妹是个猪猪女孩,瞧着不像啊。”施哲点头致意,笑呵呵地看着小胖子。 小女孩满脸疑惑地看向哥哥,什么是猪猪女孩。 “害,我那不是担心你另有企图嘛。”小胖子开始打圆场,贱兮兮地说道,“小妹四岁那年和我进入吴家巷子后,就被怨灵缠了身,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可不能坑害救命恩人。” “行了,就别拿鬼神论糊弄我了,我没那么好骗。接下来的行程,只要你不给我惹麻烦就行。”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给你惹过麻烦。”小胖子眼神躲闪,口不随心。 “你心里清楚的,也难怪,从小流离失所,若是心智还是像个孩子,在这世道早就被人吞了。你放心,等我忙完了北河省的事务,就带你们回永嘉,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每天能洗热水澡,冬天穿上大棉袄。”施哲满嘴顺口溜。 “施家工厂里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琉璃造的大屋子,细盐用来泡脚吗?”小胖子听懂了装作不懂,故意转移话题。 “你听谁说的,细盐泡脚,亏他想得出来,不过琉璃造的大屋子,等我回去之后,可以试一试。” “街上的摊贩听那些商人说的。咦,那奶茶店和炸鸡店还开着嘛,酥酥脆脆的鸡肉,烤得焦香的兔腿,还有夫人小姐特爱喝的薄荷奶茶,我听乔老四说,京都的皇帝吃了炸鸡汉堡之后,龙颜大悦,给施家赏赐了一枚牌匾,写着‘天下第一厨’,然后皇宫中的御厨不乐意,上施家切磋厨艺,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甘拜下风。” “先把你嘴角的哈喇子收一收。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两家店铺倒是还在,暂时歇业了,至于御赐牌匾和切磋厨艺,都是无稽之谈,不过皇帝确实想让我把两家店铺开到京都,你不知道,皇帝也是个嘴馋的,连房子都给我找好了,就等着我派厨子去呢。” “啧啧啧,厉害厉害,那等京都的店铺开起来了,我能不能去搭把手啊。我对天发誓,没别的心思,就是单纯地想看看京都的风景,我手脚可利索了,不信你问问小妹。” “对,哥哥可厉害了。屋顶漏雨,都是哥哥爬上去修的瓦片。” “没骗你吧。又是这种眼神,说多少次了,我这是虚胖,喝水都会长肉的。” “对,哥哥这是虚胖。” 第168章 忙碌的办公室 永嘉县,工厂办公室。 安大与一众管事、助理们忙得热火朝天,身边的户部官员一页一页地翻阅账本,敲打算盘,用铅笔在纸上圈圈点点,做下标记。门外还有许多的商人坐在走廊的木椅上,聊着天,等待被助理唤进办公室。 施家与各地商人的生意已经谈拢,按照施哲的意思,仍需工厂过目一遍,由安大签字画押后,分发至各处厂间的管事手中,商人交了钱,就可以提货。 除了达成共识的洛朝商人,还有不少越过施家与工厂完成交易订单的异国商人,他们想直接从生产商手中拿到产品,而后运回自己的国家售卖,赚取高额利润,路途遥远,随时可能出现意外,所以得尽可能地缩减成本。 “安管事,蜀川省临江县县令派人送来的信。”不知何时,门口进来一名邮差模样打扮的男人,走近安大身旁,递出信封。 这是工厂特地培养的一批信使,用以联络各地的官员、富商,筹划、汇报新商路的进程。 安大接过信封,拆开封印细细阅读,信使行礼后离去。 片刻后,安大将信纸折叠塞回信封,朝着一名户部官员问道:“柳大人,委员会的账本上如今还有多少资金?” 户部官员柳文宣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皱眉,思考片刻后,给出了一个数字:“十万四千三百余两。” 这当然不是工厂的全部收入,而是工厂用来修建新商路的银两,按道理来说各地富商、士绅出了钱,施家与朝廷无需额外出资,但保不齐哪些地方出了幺蛾子,容易影响到整个工程,就比如当下的临江县。所以施哲特地设了个新商路后备资金委员会,由几名户部官员和工厂助理一同管理这批银两,记录收支情况。 “蜀川省临江县的县令来信,自去年临江县爆发瘟疫以后,人口锐减,粮食收成惨淡,地方的富商逃跑殆尽,至今未归,实在无力出资修建新商路。元县令将此事上报朝廷后,朝廷亦是无法拿出修路银两,所以派人送来信封,询问施家可有解决办法。”安大挑了些信里的主要内容,阐述了一遍。 柳文宣听见这番话,神情尴尬,他从京都而来,对于国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最清楚不过,朝廷肯定是拿不出这笔钱的,不过对于洛朝第一“吞金兽”的施家工厂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新商路开辟后的一切收入归地方财政,柳文宣也不好直白地说让施家垫付这笔数目不小的银两。 “实不相瞒,如今朝廷国库空虚,户部实在是拿不出钱了。若是临江县拿到几万两的修路银,其他县城必定会纷纷效仿。”柳文宣为难地说道,这诚恳的语气,在京都面对上级官员时不多见。 临行之前户部尚书柳永达曾经敲点过他,到了永嘉之后安分做事,别想着鸠占鹊巢,指挥工厂的管事、助理,万一惹得他们不高兴,耽误了新商路的开辟,不用施哲上奏,他柳永达第一个出手清理门户。 而其他官员到了永嘉之后,尤其是工部的官员,似乎未曾得到他人的提醒,进了工厂,立刻摆出了一套京都大官的官架子,颐指气使,对许多已经订下来的章程不断修改,一时间工厂乱了秩序,诸多工作停滞不前。 工厂总管事安大及时地请出了一道圣旨与一道懿旨,提醒京都官员一切以施家为主,工部官员却认为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们,仍旧我行我素,最后被京都来的一道圣旨免了官职,连夜带回刑部,配合调查某个案件。自那之后,待在工厂里的官员再也不敢鼻孔朝天走路。 所以柳文宣如今做事小心翼翼得很,生怕得罪了工厂的管事、助理,说窝囊算不上,心里肯定有一些憋屈,但是自从他见到工厂每日送来的一箱箱白银、黄金之后,这种委屈瞬间烟消云散,顿时感觉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哪个户部官员经受得住核算账本、清点银两的诱惑呢?他甚至多次向安大抛出暗示,只要工厂有一点点招揽的意思,他马上辞去京都的官位,担任工厂的账簿先生,必当兢兢业业。 安大自然是视而不见,谁敢和朝廷抢人啊,当然了,自家小少爷是例外。按照施顺义与各地商人的交易规定,施家只收白银和黄金,银票、财宝一律不收,以至于东海省以及周边省份的各大银号的银两早早被人提光,从更远的地方调取现银。 此举并非施顺义所愿。在洛朝,银号诸多,大的小的,民间的、官方的都有。民间的银号对应着几家商行,也就是说只有对应的商行才能拿银票换取银两,银号之间无法通用。而官方的就没有这个限制,但是在每个省份只有一个官方的银号,兑换极为不方便。 在地方银号提取大量的银两之前,必须由原先的银票主人,也就是存放银两的人在银号的账本上签字画押,写明银票的去处,转交给何人,银票才能重新换成银两,这也是为了防止某些心怀不轨之人谋财害命,几十年前就曾有过好几例相关的命案,为了客户的安全,银号这才建立了这项制度。 但是在施顺义看来,施家收取各省各地的银票,事后再派人前去一一兑换成现银,实在麻烦,不如将这个麻烦丢给商人。一来施家商行与工厂近期事务繁忙,实在是腾不出人手,二来施顺义想借此机会,聚拢大量的白银、黄金,建立一个属于施家的银号,以前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苦于施家商行银库里的现银实在是太少,招揽不来几个客人,也就不了了之。 “此事陛下已经与少爷言明,少爷的意思是,若是地方实在拿不出修路的银两,就由施家代付,但是该路段的使用权与收益归工厂所有,直到工厂收回修路的成本后,再归还当地县衙。”安大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此事,提出了解决方案。 “此事甚好,翰林大人大义。临江县作为瘟疫的爆发源头,如今十室九空,地方经济停滞不前,正好借此机会招揽地方百姓修路,分发工钱,缓解灾情。”柳文宣恭维道。 “所以还请柳大人与助理们一同,仔细计算一番临江县路段需要消耗的大致银两数目,汇总成一份文件,然后送到施府由老爷过目签字,委员会即可派人与元县令联系,送去银两,尽快展开修路工作。” “分内之事,无需客气。” “还有另外一件事,少爷已经进入北河省,前几日来信要工厂调取一批现银,约莫需要十万两白银,即刻从永嘉港口送往天津港,而后转陆路运送到北河省境内。如今工厂处处需要用人,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继续向朝廷借人。押送数目如此之大的白银,必定要交给可信之人,柳大人可有推荐之人?”安大缓缓说道,这也是施哲的意思。 柳文宣差点就要感动的落泪了,没想到这位安管事竟然如此信任自己,十万两白银,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本官在京都有几个务实的好友,只是……”柳文宣满脸纠结。 “用人不避嫌,举贤不避亲,这是少爷定下的规矩,柳大人但说无妨。”安大出声劝道。 柳文宣没再扭扭捏捏,一口气报了五个名字,都是户部的官员,职位不高,能力还是有的。 “好,我立刻写信派人送至京都户部,请尚书大人上奏此事。”安大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几人的名字。相处的这些日子,他对柳文宣了解较深,为人诚恳实在,品行、脾气好,精通算数、账务,也就是少爷口中的高级会计师,所以他才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柳文宣,请他推荐人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必他身边的好友不会太差。 “多谢安管事。”柳文宣心知这是施家工厂的示好,卖于他和好友一个人情,亦是在为施家少爷积累人脉。 安大点了点头,继续忙着手中的工作。其实施哲的信中还提到了一件事情,安大并未告知柳文宣。之前柳尚书曾多次派人送来密信,麻烦施哲帮忙照顾柳文宣这位远房表亲,等新商路之事结束后,柳文宣就能借此升官,成为户部中的一把手。 柳文宣缓缓起身,从办公室里唤了几名助理,出门而去。不多时,门口又进来一个农夫打扮的男人,衣着朴素,鞋底沾满褐黄湿润的泥土,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脚印,男人顿时脸色窘迫,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进来吧。”安大瞥见门口的人影,抬起头,说道。 农夫挠了挠头,憨厚一笑,走到办公桌面前,问道:“安管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农夫是试验村的管理者之一,也是最早一批与施家达成关系的农户,自从几家美食店关门以来,试验村就已经减少了种植辣椒、姜蒜等作物的土地,按照工厂的指示,改为种植土豆番薯这一列高产作物,收购价不减。这是施哲为了应对粮食短缺的问题而做出的无奈之举,等所有事情结束后,推广美食的计划不会更改。 “依据少爷临行前留下的计划书,二三月份试验村仍是以种植土豆番薯为主。此次唤你前来,是想询问周边的村子可有改水田为旱田的意愿,同样是种植土豆番薯,按照合同给出的价格收购。”安大放下铅笔,解释道。 “有,他们早就问过我了,只是工厂没点这个头,我不好答应。”农夫憨笑着回道。 “那行,你回去和他们说一声,有愿意和工厂合作的,列个名单,到时候一起来工厂签订协议。有个前提,必须是真心实意,不要耽误双方的时间,你也看见了,工厂最近很忙,人手不够。”安大伸手挥了挥,神情疲惫。 “好嘞,安管事放心,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农夫环顾了一眼办公室,立刻点头答应下来,突然脸色有些纠结,皱着眉头问道。 “安管事,我能问个事情吗?” “你说。”安大举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淡淡说道。 “工厂的学塾还收人吗?我家的娃儿不小了,以前家里穷,没钱供他上学,不过自从与工厂签了协议后,这两年的收成挺好,吃喝不愁了,也不用娃儿下地帮着干活,我就想着让他读读书,别和他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农夫投去一个期待的眼神。 “这件事情不归我管,但是我可以和学塾的朴先生说一说,由他来安排这件事,不止你家的娃儿,村子里的其他孩子都可以来学塾学习。”安大微微点头,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谢谢安管事。”农夫喜笑颜开,回去和乡亲们也能有个交代了。 第169章 打赌 安德县城外。 “不行了,又饿又累的,实在走不动了。”小胖子郑又乾苦兮兮地喊道,面容扭曲,喘着大气,身上早已是汗流浃背,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冷风一吹,差点没当场升天喽。 主要是小胖子实在没想到,瞧着和他一般大的施哲,连着走了十多公里也没喊累,可不是身上行李包裹太重的原因,中途休息时他还特地去掂了掂施哲的背包的重量,不亚于他身上的两套被褥和一身家当,甚至还要重上一些,而黄滨随身的背包,他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撼动分毫。 施哲瞧见郑又明投来的乞求目光,只好点了点头,说道:“休息十分钟,这里无法扎营,也没法拾柴生火,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小树林。” 小胖子松了一口气,把腰间的小板凳放在地上,与小妹一人坐一个,朝着施哲无力地说道:“你把沙漏放地上吧。” “不用了,你先歇着,歇够了再出发。”施哲没拿出衣兜中计时的玻璃沙漏,知道小胖子眼馋,故意说道。 “别啊,说十分钟就十分钟,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小胖子毅然说道,先前那股颓废感一扫而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听一点。”施哲直接坐在黄土地上,满不在乎裤子会不会肮脏,又不是前世的小时候,可用不着担心父母的细长竹条。 什么君子,什么驷马,小胖子一点也不在乎:“再拿出来瞧瞧呗。” 施哲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沙漏,放在不平整的地上,上端的沙子开始缓缓向下流动。 小胖子顿时目露精光,眼神贪婪,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夺走沙漏。自从施哲拿出玻璃沙漏之后,小胖子确信了施哲的身份,还埋怨为何不早点拿出沙漏,就不用害得他们兄妹俩背井离乡了,气得施哲往小胖子的屁股蛋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咱俩打个赌,剩下的五公里路程,你只要一口气到达目的地,我就把这个沙漏送给又明。” 小胖子一下来了精神,赶紧点点头,小妹的不就是他的吗。 “好,那什么一言,什么难追的,不许耍赖,黄大哥、小妹,你们都听到了啊,谁要是毁约,以后吃饭没有筷子,上厕所没有草纸。” 施哲抬手揉了揉眉间,这个小胖子真是个“人才”啊。郑又明见哥哥看向自己,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神为难地朝施哲看去,后者笑着摇了摇头,嘴唇微启,是“没事”的口型。 “好,我就当一回见证人。”黄滨笑了笑,若是换作其他人,他还得劝一劝,如此珍贵的琉璃,怎么能随手送人。 “就这么订了,不过出发之前,能不能再给我一颗巧克力,肚子饿了,走不动,就算你赢了,也不光彩不是。”小胖子贱兮兮地说道。 施哲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纸包,丢给小胖子,小胖子伸手精准接住,脸色狂喜,转身塞到小妹的手里,说了句“先放兜里,过会儿再吃”,然后转头眼巴巴朝施哲看去,一副苦兮兮的模样。 施哲只好从背包里再掏出一颗巧克力,丢给小胖子,然后抓了一大把,在小胖子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起身递给郑又明。小女孩朝哥哥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小胖子却是一个饿虎扑食,伸手夺取施哲手上的巧克力,被施哲一个华丽的侧身完美躲过,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揣兜里,饿了吃一颗,但是一天最多吃三颗,晚上睡觉之前用水漱漱口,不然容易蛀牙。”施哲贴心说道。 小女孩眼眸含羞,乖巧点头,双手接下一个个小纸包。 “小妹啊,听施大哥的话,一天只能吃三颗,这样吧,防止你贪吃,留下三颗,剩下的哥哥帮你保管。”小胖子老气横秋地说道,伸出小胖手上前讨要,被施哲用力打掉手掌。 “别听他的,你自己留着吃。”施哲眼神温柔,而后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瞧你刚才的那股劲,应该休息的差不多了,走吧,继续赶路。” 小胖子顿时愁眉苦脸,连说没休息好呢,施哲没理睬他的诉苦,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背起包朝北走去,黄滨跟上,小胖子赶紧收拾好小板凳,在小妹的帮衬下,背起被褥包裹,跟上前头两人的步伐。 四人身后,两个朴素衣着的男人远远尾行,保证几人不会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 有了赌约加持,小胖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打满鸡血,先前走一公里就得歇上十分钟,此时连着走了三公里也不喊累,任凭汗水从两颊滴落,大口喘着气。施哲恶趣味爆发,如果到了终点,告诉他赌约作废,小胖子肯定会气得追着他打,不过视线看向一旁满脸心疼地郑又明,时不时拿衣袖给哥哥擦去睫毛眉宇上的泪珠,施哲放弃了这个想法,谁让他心软呢。 “不行就休息一会儿,离着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别硬撑着,累坏了身子,到时候有钱拿,没命花。”施哲循循善诱,劝导小胖子放弃。 小胖子白了他一眼,连忙“呸呸呸”,竟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侧头让小妹取出水袋。施哲停步,取下背包一侧的竹制水杯,递给小胖子。 “我这里边加了点细盐,你流汗太多,补充一点盐分对身体好。” 小胖子毫不客气地接过,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带着一点盐味,还有一股奇特的清香,比清水好喝多了。小胖子赶紧让小妹张嘴,也喝上一口。小女孩犹豫着不张嘴,怯怯地看着哥哥,这是男孩子喝过的水杯。 “那都是大户人家的讲究,咱们这些穷人要这些规矩干嘛,赶紧喝一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小胖子催促道,在小妹的不情不愿下,往她嘴里灌了一小口,品尝到施哲自制的海盐柠檬水的新奇味道后,小女孩的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神色放松,喜笑颜开。 “好喝吧,再来一口。”小胖子又给仰头的小妹倒了一些海盐水,而后擦了擦水杯底部残留的水分,还给施哲。施哲接过水杯,盖上盖子,微不可察地掂了掂重量,至多少了四分之一,在黄滨的帮助下,塞回背包的右侧网兜里。 天色渐暗,剩下的路程走了一个多小时,小胖子体力不支,走走停停,但没有就地歇息。远远瞥见了前头的小树林,小胖子高兴地呐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前急速奔去,小妹紧随其后,施哲与黄滨则是慢慢悠悠地走着。 “少爷,特训队汇报,我们身后跟了两条尾巴。”黄滨提醒道,方才在路上瞧见了特训队留下的标记,就以解手为理由,脱离队伍,在道路偏西的地方与特训队碰了头,拿到了这个消息,回去时也注意到了身后两个行踪鬼祟的男人。 “是安德县县衙的人吧。”施哲一下就猜到了两人的身份,从永嘉出发,一路上安分守己,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只有在安德县内,为了救下小胖子,在县衙内大方承认了翰林院士的身份,但是没有向左德润展示官印,人家有所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是,跟了我们一路了,要掐掉吗?”黄滨淡淡问道,无需特训队出手,他就能轻松解决两人。 “不用,让他们跟着吧,等左德润知道了真相,才会更加听话。初到这北河省,我不能像出了栅栏的斗牛一样,四处横冲直撞,见人就挑,得拉拢一帮地方官员才行,否则单凭黜置使的官职,也不好处理一群抱团的官员。”施哲摇了摇头,说道。 黄滨点头赞同,前方不远处的小胖子转身朝二人挥手呼喊。 “我做到了啊,可得说话算数。” 施哲颔首笑道:“算数,但是东西又不是给你的,你高兴个什么劲。” “给小妹我也开心。”小胖子笑得龇牙咧嘴,看着模样都开始盘算在哪里买房娶媳妇了。 “少爷,这对兄妹真的要带回工厂吗?” “嗯,两人无亲无故,没个谋生手段,大灾之年很容易饿死或者遭遇歹人的迫害,尤其是又明,换成普通人家,早就被卖给富人换取粮食了。郑又乾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其中心里时刻对人保持警惕,眼神中总会带着一丝狡黠,做事极有分寸,比如刚才喝水杯中的海盐水一样,看似灌了一大口,实则两人没喝多少。黄护卫,你信不信,如果过一会儿我和小胖子说赌约不算,他也不会与我翻脸,只会装作生气的模样,埋怨几句。” “我信。”黄滨点头说道。 施哲一愣,苦笑说道:“你这样说我没法接话啊。” “不止郑又乾,丽水县的那对兄妹也是如此,洛朝因天灾人祸而失去亲人的孤儿有很多,多到随便拎出一个小村庄,至少会有一两个。”黄滨笑了笑,让小少爷吃瘪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所以我打算和朝廷上报此事,由各地县衙统计地方的孤儿人数,之后送去永嘉工厂,给他们一个学习谋生机会的能力,最起码不用每天挨饿受冻。对于工厂来说,这些孩子天真纯善,更懂得感恩,贪欲少,从小培养,日后会懂得回报工厂。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少了部分流民,社会不安因素减少,业绩也会上升。”施哲话锋一转,“就怕朝廷中有人作梗,说我包藏祸心,意图谋逆。” 黄滨眼底浮现一丝沉重,此事确实不好办。 “说这些还早,先赶路吧。”施哲打散脑中的混乱想法,轻声说道,边走边从衣兜里掏出玻璃沙漏。 “几位客官要进店歇歇吗?”突然,小胖子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钻出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瘦削,胡子拉碴,一身粗布麻衣,朝着几人招手喊道。 第170章 路上 施哲收回衣兜中的右手,眼皮微沉,凝眸望去,贴着裤腿擦了擦手汗,财不外漏,尤其是在这大灾之年。 小胖子吓得一激灵,急忙回头朝男人看去,一排排的枯黄大树遮挡了视野,前头原来还支出了一条小路,直通树林深处。 该不会是什么黑店吧。这是小胖子第一时间的想法,赶紧伸手把小妹拉到身后,回头瞅了一眼施哲,眼神焦急,你快点啊。 主仆二人快步走上跟前,包中的地图上可没有标明树林中有一间饭店或是客栈,应该是这几个月里才建成的,规模不会太大,当然最有可能的就是小胖子心里猜得黑店。 “客官,我们这饭店也是刚建不久,只能吃饭,不能留宿。”男人见两人走上前,笑着解释道。 “不用了,身上还有点干粮,急着赶路。”黄滨拱了拱手说道,准备离开。 “别急啊,店里有荤饭,客人要吃吗?不贵,三十文钱。”男人伸出三根手指,见黄滨不为所动,狠了狠心,皱眉说道,“二十文,不能再便宜了,这大灾之年,生意不好做啊,一家子都等着赚钱买粮食呢。” “多大碗的荤饭?”黄滨反问道,郑又明满脸疑惑,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小胖子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 “小的鸡蛋大小,大的碗口大小,再大一些就没有了,若是客人好这一口,有些难找。”男子笑呵呵地回答,揉搓两根指头,示意得加钱。 “你们在卖荤饭多久了,若是近期才开的,没口碑,我可不敢吃,怕不干净。”黄滨满不在意男子的调侃和异样目光,继续问道。 “去年就开始了,不信你去附近打听打听,十里八乡我们这独一份。”男子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 “不赶巧,今儿个有事,这样吧,先留个信儿,回头等我从陇山县回来,再来品尝一小碗。”黄滨挥了挥手拒绝了。 男子点了点头,没再继续纠缠,这买卖可不能强买强卖,惹得客人不高兴了,容易出事。 “好嘞,陇山县离这不算太远,若是客人下回来,记得还是这个位置,到时候给你打折扣。” 黄滨朝男子拱了拱手,就算是答应下来了,四人继续往前赶路,这块地方看来是没办法扎营生火了。 一行人又走了十多分钟,出了男人的视线,小妹郑又明终于止不住心中的好奇,满脸天真地询问哥哥“荤饭是什么饭,是全是肉的饭吗?” 黄滨与施哲满脸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而小胖子却满不在乎,出声解释道。 “就是窑子,刚刚他在拉客人呢。鸡蛋大小就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女孩,碗口大小就是半老徐娘,再大一点的就是四五十岁左右的老女人了。” 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她听哥哥说过,窑子是男人最快乐潇洒的地方。 “等到了陇山县,你要把这处黑窑子上报给县衙吗?”小胖子视线平齐地望向施哲,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为什么要上报?”施哲反问道。 “你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吗?还是翰林大人,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小胖子插科打诨,没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眼神却是阴晴不定。 “第一,我不爱管闲事 ,第一次主动暴露身份,是为了救你;第二,朝廷确实在严厉打击黑窑子,因为他们不会缴纳税银,但是朝廷的做法不代表我的看法。第三,若是放在和平时期,我会毫不犹豫地打掉这处黑窑子,因为那时的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哪家的女孩子会愿意主动陷入泥潭,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但是你刚刚听见了,他说缺钱买粮食,女孩子挣得是救命钱,无论是不是真的收入自己的口袋,好歹也有一口饭吃,能在这粮食短缺的时期活下来。” 施哲冷冷地说道,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那就好。”小胖子瞬间转换脸色,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眯着眼,笑嘻嘻说道,“我就知道你和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不一样,不愧是翰林大人,体恤民情,深得民心啊。” 施哲没理会小胖子的一通话里有话的马屁话,把手伸进兜里,取出玻璃沙漏,放在手掌上,递给郑又明。 “归你了,好好保管,不能拿出去卖,这东西太贵重,容易被坏人盯上。”施哲满脸温柔,前世的他可是个妹控啊,今世也还是。 女孩怯怯地摇头,双手攥紧衣角,紧咬嘴唇,微微低头,不敢看向施哲的面容,向后退去一小步,表示拒绝。 “唉,小妹还小,我帮她先收着,以后就当嫁妆了。”小胖子摩拳擦掌,就要上前抓住施哲手心的沙漏,目露精光。 施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掌合拢,“既然又明不收,暂时就先放我这边保管,等你们到了永嘉,我再还给又明。” 小胖子正要伸头拒绝,小女孩伸手拉了拉哥哥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头,小胖子只好作罢。本来他是不相信施哲真的愿意把这么珍贵的琉璃物件送给小妹,不过既然小妹拒绝,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但心中高看了施哲一眼,这个富贵子弟家中的公子哥,似乎确实不太一样。 施哲边走边问,这块区域仍在那名男子的活动范围之内,避免尴尬,还是再往前走走。 “如果我刚才说上报官府,你一气之下,会不会带着又明离开?” “嗯?我怎么会生气呢,犯不着的事。”小胖子笑呵呵说道,满脸谄媚,与施哲前后差了一个肩膀的距离。 “我从永嘉出发,赶了几个月的路,见过太多一样的场景。”施哲自顾自说道,“不止北河省,南方部分经济发达的地区卖女的现象也很常见。要么是家里贫穷,被父母送去富贵人家府上当丫鬟,写下卖身契,赚些银两补贴家用,年纪大了还能赎身,下场还算好些。有几分姿色的,卖入青楼,沦为红尘女子,整日陪着男人饮酒作乐,晚上还得费劲心思伺候好客人,否则就会遭受老妈子的毒打,后半生再无希望。最令人吃惊的,莫过于活祭,年轻貌美的女孩,不过十五六岁,花样年华,被精心打扮一番,投入江中,美其名曰去水府享福,换来神仙的保佑。为了一个镇子虚无缥缈的气运,活活献祭了一条又一条生命。” 施哲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整个肩膀渐渐松垮,一股无奈感涌上心头,惨笑一声:“她们我都没去救,更何况树林里以此谋生的姑娘们呢。” 小胖子没有如此见过充满失落感的施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安慰,朝施哲身后的黄滨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微微点头,小胖子心领神会。 “这有什么难的,你这么有钱,把那些女孩全部买下,娶回家当媳妇儿,一天换一个,和皇帝老子的后宫一样。”小胖子贱兮兮地说道,伸手搭在施哲的肩膀上。 被小胖子这么一打断,施哲也不知道是该继续伤心还是羞恼地踢他一脚,抖了抖肩膀,甩开小胖子的手,没好气地说道。 “我可以向皇帝上奏,刚才那番话我会如实告诉皇帝,不过不是我娶,是你娶。” “那敢情好啊,我正愁以后娶不着媳妇,现成的最好。”小胖子喜上眉梢,“这话我当真了,要求不高,十多个就行。” 施哲上下打量小胖子,轻蔑一笑:“就你这身板,一个都够呛。” “我可以躺着不动呀。” “嗯,你从哪里学来的荤话?” “街上摊贩聊天的时候我听到的,有坐在上边,趴在桌边,靠在墙上的,被人伺候的可舒服了。” “住嘴,别说了,又明,这些东西你听听就行了,别记心里,也别告诉别人。” “嗯。” “你啊,瞧着岁数和我一样大,却喜欢想这么多事情,感觉心里住了个老人。学学我,吃饱喝足,散散步,一天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去了。” 第171章 路上(二) 沿着黄泥土路继续往前走了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四人在一条干枯的河道边驻扎下来。小胖子瞧着河道石头底下有些阴暗湿润,说不定翻开石头还能找到鱼虾,就拉上小妹兴致勃勃地去翻石头了。 黄滨从附近拾来一堆干柴,升起火堆,做好两个三角支架,方便架锅做饭。施哲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小型铜锅,解开布袋,掏了几把米放入锅中,拿来水袋,倒入清水,大旱时期,又是在荒郊野外的,没有水源,只好一切从简了,反正没淘干净的米粒,也吃不死人。 把锅架在火堆上,大火烘烤,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上主食,几人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施哲从背包里拿出一只表皮蜡黄的密封竹筒,放在脚边,变戏法似的又从包里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竹筒,不一样的是里头装的东西,一个盛着凝固的猪油,另一个是液态的酱油。 两年的大旱,凡是地里、山里、河里,绿色的、活的、能吃的全部被附近的村民采摘殆尽,想就近找些野菜做成下饭菜,简直难如登天,更何况三月的北方,气温仍然很低,树木植被在如此缺水的环境下,很难生长。 所以在野外,总是一片茫然的土黄色,看久了,令人压抑、烦躁。 没过一会儿,小胖子带着郑又明垂头丧气地返回营地,嘴里骂骂咧咧,原来河道里的每一块石头,早就被人翻了个遍,别说鱼虾了,就是连一只水蜘蛛都瞧不见。小胖子抽搐着鼻子,凑近铜锅闻闻气味,一股裹挟着米饭独特芳香的温热空气钻入鼻腔之中,久违了。小胖子满脸享受,心里愈发确定跟着施哲北上准没错。 “今晚只有米饭吗?你包里就没有酸梅子之类的下饭菜?”小胖子咽了咽口水,撅着腚,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铜锅,张嘴问道。 “你还挺挑食啊。”施哲伸手狠狠拍了小胖子的屁股蛋子,而后转头看向黄滨“黄护卫,再拿两个土豆吧。” 黄滨点了点头,伸手摸索着背包。施哲的小背包里装着各种调味料和装满粮食的布袋以及一些其他食物,还有一个他的睡袋,而黄滨的包里则是一大袋子的土豆、番薯,还有地图、药物、纸张铅笔。出了永嘉之后,主仆俩就将土豆番薯作为后备粮食,迫不得已之下才可以食用,一路上都是花费银两补充粮食,今天算是欢迎兄妹俩加入队伍吧,加点餐。 “土豆,啥东西?”小胖子侧过头,挠了挠屁股,他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似乎是能吃的东西。 “是吃的就对了。” 施哲没继续理睬小胖子,结果两个拳头大小的土豆,打开背包外侧的暗兜,掏出一把小型匕首,蹲在火堆旁边削皮。黄滨则是去附近河道中搬来一块平整干净的石板,用作案板,相处的几个月时间里,他知道自家小少爷在做饭这件事情上绝对不能太过于随意,看这大包小包的调味料就知道了。不出意料,施哲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陶罐,上边贴着一张纸,写着“椒盐”两个字。 “接下来几天,我们得加快脚步赶路,如果你们跟不上,那只能在后边慢慢走,到了陇山县,去县衙和我们汇合。”之前特训队送来密信,朝廷的旨意这几日就会下达,所以施哲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体恤民情,察看实情,想来不用了,一路上看到听到的够多了,越往北,只会越惨烈。 “如果我们能跟上,有奖励吗?”小胖子满脸期待地看向施哲。 “大嘴巴子要不要?掉钱眼里了。”施哲白了一眼,低头切着土豆,对半切开,切片、切条,拿起脚边的竹筒,掀开盖子,用竹筷捞出一块猪油,放进小胖子的吃饭家当——陶盆中,架在火上烘烤,不多时,雪白油亮的猪油融化成透明的液态油,飘起一股略微油腻浓郁的猪油的特殊气味,兄妹俩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没有就算了,总不能耽误你们干正事,不过你们得留点粮食。”小胖子目不转睛地盯住陶盆,只见一条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土豆被扔进陶盆里,顿时发出滋啦的声音,宛如一曲悦耳的乐章,令人舒适无比。 “会给你们留下一些土豆,直接丢火里烤熟就行,好吃得很。等到了县衙,自会有人接待你们,然后你们住在衙门里,平日里就不要外出活动了,也不要和人说你们与黜置使相识。”施哲继续往陶盆里丢入土豆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胖子,后者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你们得多久才会返回永嘉?”小胖子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两三个月,也可能得一年,最起码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后,才能离开。”施哲摇了摇头,蹲着有些累,站起身缓了缓,小胖子识趣地搬来小板凳,放在施哲屁股底下,满脸得意地说道。 “你看吧,我的家当还是有用的,可惜了我的小夜壶。” “别逼我在快吃饭的节点上抽你啊。” “哼。”小胖子撇了撇嘴,表达不满,没了下文,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长。 土豆条炸至四面微黄,捞出放在饭碗中,小胖子迫不及待地伸手就要抓住一根,被施哲用筷子打掉,说了句“还没好”。在小胖子满脑子的问号下,施哲手心朝下平摊在陶盆上方,感受油温,温度上升不少后,把薯条倒进陶盆内复炸一遍。 “这叫复炸,可以保证薯条外酥里嫩,而且能减少油腻感。” “你们富贵人家做饭都这么讲究的吗?”小胖子啧啧称奇,探出脑袋往盆里瞅了瞅。 “是少爷这般讲究,我走南闯北多年,也没见过几处人家做饭如此‘精致’的。”黄滨调侃道,本想说复杂繁琐的,可那个词汇似乎有点不太妥,因为少爷做菜虽然是繁琐,可味道出奇的好,丝毫不逊色于酒楼饭庄的名菜。 “在施家的前六年,每天吃着那些像是菜却不是菜的玩意儿,我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不论如何,都不能亏待了自己的五脏府。”施哲伸出筷子,不停地翻动薯条,免得炸糊了。 “前六年我和小妹还在街上乞讨呢,上顿不接下顿的,有人竟然还觉得饭菜不可口。”小胖子嘀咕道。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富贵命,有些人注定一辈子贫穷潦倒,当然了,你可以通过努力改变现状,最起码能让自己每天能吃上饭。”施哲淡淡说道,没去理会小胖子的话里有话。 “不愧是施哲,说的话都这么有哲理。”小胖子搓了搓手,又是那副贱兮兮地模样,心里打着小算盘,正要张嘴继续说话,被施哲出声打断。 “拒绝,我不是大善人,我也不会一直做没有回报的善事,你对我有用,我才会用你,就像工厂里的工人,他们能为我创造财富,我才会给他们洛朝绝无仅有的福利待遇,两者是相互的,而且我只会赚的更多。在你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之前,我是不会无缘无故帮你的。”施哲知道小胖子要放什么‘屁’,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 小胖子悻悻地缩了缩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忽然惊呼道,眼神诧异:“那你把琉璃沙漏送给小妹,不会是意图不轨,觉得小妹对你有用吧。” 郑又明听见这番话,两颊瞬间浮现一抹润红色,她知道哥哥话里的意思,微微低头,有些害羞。 施哲一拍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小胖子的脑回路,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黄滨侧过身去,脸上笑意不止,在永嘉谁不知道啊自家少爷是个‘正人君子’啊。 “我只是把又明当做了自己的妹妹看待而已,施家虽然家大业大,枝叶繁茂,可祖地感觉像是被施了魔咒一样,送来的孩子都是男孩,我无处释放爆棚的保护欲啊。”施哲仰面感叹道,曾几何时,他是多希望家里有个女孩子,否则施和那个傻小子怎么能受到他无微不至的关爱呢。 “少爷,其实按照施家祖训,只有嫡系子孙才能送入祖地自幼培养,女孩是不用送到永嘉的。”火堆一旁,传来黄滨弱小的声音。 “咳咳,我就说老头子为啥不让我看祖训呢,原来里头的不合理规定这么多,怕我看完生气啊。”施哲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老脸通红。 第172章 收徒 外表焦黄的薯条出盆,撒上一撮椒盐,香气四溢。还没等薯条内部冷却,小胖子迫不及待地捡起一根,塞进嘴里,被烫得龇牙咧嘴,可嘴上不停地说着“好吃好吃”,转身拿出包裹里的小碗和筷子,给小妹夹了几根。 几人先吃着薯条垫一垫肚子,没几分钟,两颗大土豆炸成的薯条被分食殆尽,小胖子夹得最多,可大半部分放到了郑又明的碗里。 半个多小时后,米饭蒸熟,分成四份,黄滨的那份最多,几乎是三人的总和,小胖子难得没有出声反对,习武之人嘛,多吃一点也是应该的。 米饭上放上一勺猪油,倒上一点酱油,翻拌均匀,一碗热气腾腾的猪油拌饭做好了。本就几个月没吃过米饭的小胖子,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拿起筷子就是狼吞虎咽,生怕有人和他抢食。 “你吃慢点,别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没吃出个味道来。”施哲吐槽了一句,还好小女孩的吃相文雅安静,没有学他哥哥。 小胖子嘴角挂着米粒,呜咽着说道:“太好吃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米饭,就像是在吃肉。” “以后有的是机会。” 吃过饭,小胖子自告奋勇要去刷碗,带着碗筷去了河道,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用力摩擦陶碗,刮去油渍,等留在陶碗表面的泥土风干后,用手轻轻一抹,就算是“洗干净”了,旱灾之年,能吃上粮食就已经不常见,更别说用宝贵的清水洗碗了。 到了夜里,施哲怕郑又明在野外睡觉冻着,就把睡袋给了小女孩,自己往身上裹了一件外套,坐在火堆旁取暖。起初小女孩一直摇头拒绝,在小胖子的一番劝说下,才用上了睡袋。小胖子心里头过意不去,就把他的被褥给了施哲,自己盖上小妹的被褥。 说是被褥,其实是一个大一点的布袋,里头装满了柳絮、稻草,厚度约莫一节手指宽,保温效果极差,盖在身上就像是裹了一层树叶。原本黄滨想把自己的睡袋让给少爷和郑又乾,两个孩子挤一挤,也能睡下。 结果两人都拒绝了。施哲可不想和一大坨肥肉挤在睡袋里,再说了小胖子睡觉万一不老实,磨牙放屁的,他这种睡眠比较轻的人还怎么入睡。 小胖子则是担心施哲有着特殊癖好,万一挤在一起,对他动手动脚,被小妹瞧了去,以后他可没脸活了。 两人就这么靠近火堆裹着被褥睡去,黄滨则是守着火堆看护了许久,在收到特训队成员送来的一封密信后,才进入睡袋,眯眼缓缓睡去。 清晨天蒙蒙亮,大地被黑与白同时笼罩,东边的地平线上渐渐透射出淡橘黄色的亮光。小胖子睡眼惺忪,晕晕乎乎之中隐约听见了远处有人练拳的声音,侧头一瞧,施哲与黄滨不见踪影,吓得他瞬间清醒,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眶,发现两人的背包都还在原地,松了口气,见小妹还睡着,蹑手蹑脚地趴起身,朝声音源头走去。 初春季节的早晨,仍是凉风袭袭,小胖子捂紧了身上的衣物,掏出兜里最后一颗巧克力,丢进嘴里。施哲说过巧克力有提神的功效。 走近一瞧,原来是施哲在练习低桩马步冲拳,嘴里哼哧哼哧地喊叫,不断出拳收拳,脸上挂满米粒大小的汗珠。 黄滨则是做着扎马步的最高阶段——四平马步,两腿并立,两脚平行站好,两膝弯屈半蹲,两大腿微平,脚尖内扣,五趾抓地,中心落于两腿之间,膝部外展与脚尖垂直。黄滨闭目养神,身体纹丝不动,任凭寒风吹拂,脸上写满了淡然。 之前小胖子曾见过听过习武班子的武师教授扎马步的要诀,在边上旁听了许久,可身材肥胖的他扎起马步来,坚持不了多久,这才被习武班子淘汰了。俗话说“入门先站三年桩”“要学打先扎马”,他连基础的第一步都做不到,后边只会举步维艰,即使学了一些武术招式,也只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他还要亲自习武护身吗?”小胖子走到黄滨身边,没去打搅施哲,轻声问道。镇子上富贵人家的子弟出门都是带着十几名贴身护卫,也没听说过谁家少爷习武打拳。 “习武不一定要打人、杀人,也可以强身健体。小少爷自从感染瘟疫之后,落下了后遗症,始终未能完全恢复。按照他的话来讲,把习武当作锻炼身体,增加免疫力。”黄滨缓缓睁开眼睛,解释道,“你要不要也跟着练一练扎马步,就算以后不练武,对身体也有益处。” “我也可以吗?”小胖子眼睛瞬间明亮,可很快就暗淡下去,失落地说道,“练武班子的武师说我太胖,许多招式是使不出来的。” 黄滨笑着摇了摇头,耐心给小胖子解释道:“他们那种练武方式是为了好看、唬人,方便在各个村庄城镇里收钱招人,你见过他们打拳吗?一拳挥岀,当如猛龙出江,势足、力强、手准,三者缺一不可。高手之间过招,讲究的是一招破敌,先前就算打了几百几千的招式,其实都是在试探敌方的弱点。” 正说着,黄滨猛地朝小胖子脸部挥岀一拳,在离着鼻尖仅有一寸距离时,瞬间收回拳头。小胖子只见眼前的一只拳头愈来愈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边爆发一阵破空声,面部被一股气浪轰击,再次睁开眼睛之时,一切恢复了正常。小胖子愣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加速跳动,两腿有些发虚,眼中却是爆发精光,满脸仰慕地看向黄滨,这才是武林高手啊。 而一旁练拳的施哲同样是满心羡慕,自己若是能立刻练到黄滨这种收放自如的境界该多好。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没有武侠世界中的神奇药丸呢,普通人吃下去能够瞬间内力大增,打通奇经八脉,一举成为练武奇才,简直是懒人必备神器啊。 “练桩要求心无旁骛,排空脑中一切想法,唯有出拳收拳。”见施哲出拳的速度有所收敛,黄滨满脸严肃,出声提醒道。 在小胖子的咋舌下,施哲果然加快了出拳速度,没想到堂堂的翰林大人,也有今天。 “是不是和‘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一个道理。”小胖子满脸好奇,继续问道。 “是也不是。一个习武之人遇见普通人拿着菜刀胡乱挥舞,如果一味在乎招式,是无法预料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的,因为毫无规律可言。但实际上想要躲过对方的菜刀,轻而易举。普通人使用菜刀,无非是劈、砍、横扫等招式,只攻不防,等对方力竭或是失误,再出手不迟。这句话原本的意思是哪怕功夫再高,也不可轻视敌人,否则一把菜刀也能轻易夺走性命。” “那这样说,我也可以练武,而且以后不用纠结能不能学习武术招式?”小胖子心生期待,练了武,他不仅能保护好小妹,还能以此谋生,镖局、私家护卫甚至朝廷官兵,都能成为他选择之一,最不济,去施家当个工厂护卫,一个月也能领五百文的工资呢。 “当然可以,但是你与普通人的练武方式可能会有所不同,少爷之前说过类似的话,你不需要点满灵活度的技能,只要一味地增加力量即可。若是能做到以力破敌,一拳下去,哪怕人家穿着铁制铠甲,也会被强大的劲力轰飞出去,遭受严重的内伤。这可比起许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强上太多,但也最考验一个人的耐力和毅力。” 黄滨面露笑容,习武之时他永远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而在和相熟之人交谈时,显得平和耐心。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黄滨的话音刚落,小胖子陡然双膝弯曲跪地,行跪拜礼,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黄滨,满脸乞求,一副师父不收我就不起来的无赖模样。 “你还真会顺竿爬呀。”一组动作做完,施哲收腹歇息,总算可以说话了,赶紧吐槽道。 “你确定要拜我为师?”黄滨笑眯眯地盯着小胖子,眼神耐人寻味。 小胖子罕见的没有退缩,毅然地点了点头,说道:“请师父收我为徒。” “好,我这里正好有一本练锏的武学秘籍,乃是十多年前一位武学前辈相赠,本想让我接受他衣钵传承,但是我习惯使用拳头,用不来粗重的铁锏。我看你资质不错,只要能吃苦,以后必定能成为一代用锏大家。”黄滨欣慰地点了点头。 “多谢师父!”小胖子满心欢喜,连磕三个响头。 “黄护卫,你这饼画得也太大了,他要是能成为一代大家,母猪都能上树了。”施哲嘲讽道,休息时刻他还是小少爷。 “怎么和我师父说话的!道歉!”小胖子跪地叉着腰,撇过头,面露不满,用最怂的姿态说着最强硬的话。 “少爷拭目以待即可。”黄滨笑了笑,继续保持着四平马步的姿态。 第173章 收徒(二) 每日习武一个时辰,这是黄滨与施哲定下的雷打不动的约定。从永嘉出发后,黄滨就多次劝说施哲趁着年幼开始练武,打好基础,哪怕以后不从军、不去边疆建功立业,策马扬鞭,也不至于当危险来临之时而束手无策。即使有特训队和暗卫在暗中保护,可总会有发生意外的那一天,就比如随州客栈中的那次刺杀,施哲险些当场丧命。 在黄滨的软磨硬泡下,施哲答应了,不过要求黄滨保证习武之事不可告知他人,就连施顺义也包括在内,至于以后学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和黄滨一样成为民间百姓口中的“武术高手”,施哲只说尽力而为。黄滨很高兴,他了解少爷的为人,一旦认定去做的事情,一定会尽全力做好。 练武结束,三人返回营地。今天是小胖子拜师的第一天,黄滨给他讲解了不少练武的要点和理论知识,以及一些防护手段,习武之人最容易受伤。 施哲边听边偷笑,心里暗爽,找了黄滨这样严厉的师父,你小子以后有罪受了。小胖子则是毫不知情,盘坐在地,仰着头,盯着扎马步的黄滨,认真听讲,丝毫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内心憧憬成为大侠的那一天。 回到营地,郑又明才被几人的讨论声唤醒,睡眼惺忪,抿着嘴,头发有些散乱,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渐行渐近的几人,小胖子走上前,取出兜里的纱布,给她擦了擦脸,捋顺了鬓角的秀发。 黄滨则是从包里取出一本灰蓝色封面的武学秘籍递给小胖子,书本边角磨损严重,纸张泛黄,瞧着年头应该不短了。 小胖子往身上擦了擦手,恭敬接过,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他可没少听酒肆说书人说的武侠故事,江湖大侠得了一本秘籍之后,日夜苦练,终于练得一身高强武艺,下山为民除害,手刃仇人,大快人心。今天他郑又乾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施哲也是好奇地走上前,探头观望。这本秘籍黄滨随身携带,可见其重要性,但黄护卫从来没有和他提过武林前辈的事情。 施哲一目十行,十几秒就看完了一面纸张上的文字,见小胖子没翻面,又扫过一遍。有点像是在看武侠小说里的战斗场景,各种动作、招式讲得很清晰,可实际操作时有些繁琐,得按照文字内容在脑中演练多遍动作,使其连贯之后,确保无错,才可加以练习,远不如动画书本那样清晰明了。 反观小胖子的脸色,从脸上堆满兴奋的笑容到笑容凝固,仅仅因为看到了秘籍中的文字内容。小胖子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寻求帮助的意味,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看着黄滨。 “师父,我不认识字。”小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满脸尴尬。 黄滨一愣,笑了笑,轻声说道。 “那这本秘籍暂时先放师父这,等北河省的事情忙完了,为师亲自教你书中的招式。” 闻言,小胖子开心地点了点头,合上秘籍,恭敬地递给黄滨,却被施哲伸手拦住。 “黄护卫,我看看后边的内容。” 黄滨颔首同意,小胖子脸上写满拒绝,可不能违背师父的意愿,不舍地把秘籍递给施哲,让他小心点翻书。施哲快速翻过书本,扫视一遍。每一页都写满了文字,插图倒是看不见一处,与第一页的内容差不多,每一个招式都有详细的介绍,还有所谓的破绽,半点不涉及内力一说。 翻了没两分钟,施哲把秘籍还给黄滨,往火堆里丢了几枚土豆,当作早餐。方才黄滨转告了暗卫昨晚送来的密信的内容,钦差卫队已经到达陇山县县衙,颁发旨意的公公也已住下,就等着施哲前去接旨了。所以当下不需要省着土豆。 “吃完饭我和黄护卫就要加速赶路,你和又明在后边慢慢追就行。我留十几个土豆给你们,就这样,直接丢火里烤就行。”施哲伸手指了指火堆,让黄滨从包里拿些土豆出来,堆在地上,后者从包里取出近半数量的土豆,也得有个十斤左右了,塞进布袋里,一起留给兄妹俩。 “不用省着吃,但也不能吃太多,而且确定烤熟了才能食用。”施哲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一样喋喋不休,每每说道一处要点,郑又明都会用心记下,轻轻点头,“路上若是遇见逃难的灾民,我不担心你会被人欺负和欺骗,但是还是要叮嘱你一句话。” 见小胖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盯着火堆发呆,施哲没好气地往他头上狠狠一拍,小胖子朝施哲瞪了一眼,余光瞥见师父斜目看过来,赶紧正襟危坐。 “无论灾民如何凄惨,哪怕饿死在你的面前,也不要想着从包里取出土豆分给他们,那样只会害了自己,你死了无所谓,若是连累又明和你一起丧命,你就别想着我给你收尸。”施哲冷冷说道。 北河省的百姓已经饿了整整两年,能活下来的灾民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就是濒临死亡的苦命人,前者还好说,起码对生活还抱有一丝希望,靠着打家劫舍、抢夺地主家的粮食,至少不会活活饿死。而后者,按照电视剧里和珅的一句话来说,“他们和畜生无异”,为了有口吃的,什么礼义廉耻,道德法律,早就抛之脑后。 “这些我都知道,否则我和小妹怎么会在吴家巷子里活下来呢。”小胖子本想吐槽施哲一番,净说些没用的,见师父在收拾行李,赶紧上去搭手帮忙。 也是啊,施哲关心则乱,忘了这茬。 “就你这身板,普通灾民见了你,哪怕有想法,也没能力动手抢夺随身包裹。若是碰见了抢劫的流民,你拿着这个,用火折子点燃下面这根线,红色管口这端朝着天空,自会有人来救你。”施哲从包里掏出两枚信号弹,丢给小胖子。 别说大旱之年的灾民了,就是放在平常,小胖子这身躯,在同龄人之间已经是无人可敌,重心过于稳当,一身膘还能当护甲使。灾民经历长期的营养不良、挨饿,早就瘦的皮包骨头,走路的力气都不多,别说动手打人了,所以之前镇子上的客栈老板和店小二才会觉得主仆二人真是“吃饱了撑着”。 黄滨拿过一枚信号弹,给小胖子演示了一遍,叮嘱了一些使用事项。 “我记住了,师父。”小胖子乖巧地说道,给施哲恶心坏了,这小屁孩对他可是无话不怼,桀骜不驯,这才刚认了师父,转脸就是一副听话的模样。 “又明,你哥哥我是放心的,从不会让自己吃亏。反倒是你,让我放心不下,所以我得多叮嘱你几句,瞧见了那些灾民,千万不要提及你们身上带着粮食的事情,包括巧克力在内,只能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吃,虽说就几天的路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在吴家巷子里,你哥哥用了邪物上身的说法才镇住了那些灾民,可在外边,尤其是要死的人,他们才不会在乎这些。” 小女孩皱着略微发黄的眉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施哲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温柔:“等回了永嘉,带你去吃海鲜火锅,龙虾、鲍鱼、海蟹、扇贝、蛏子,还有椒盐皮皮虾,蒜蓉生蚝,清蒸海鲈鱼,再来一只烤乳猪或是烤全羊垫垫肚子,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小胖子听得嘴角直流口水,忘记上前拍掉施哲的咸猪手,回头好奇地问了问黄滨。 “师父,他说的那些吃的,真的有嘛?” “有,师父在永嘉吃过好几回,现在想想也还是回味无穷。少爷的厨艺放在洛朝,独具一格,别说民间了,在皇宫内应该也不多见。去年太后大寿,少爷往京都送去了佛跳墙的菜谱,百官品尝这道菜后赞不绝口。当朝的端王爷甚至进宫向太后讨要那几名会做佛跳墙的御厨,希望日后可以在王府内经常吃这道名菜,结果被太后娘娘婉拒了。可想而知,少爷的厨艺之高,就连每日食用山珍海味的王公大臣都对佛跳墙念念不忘。” 小胖子心里又高看了施哲一分,没想到这位富贵公子哥还会下厨做饭,也是,昨天的猪油饭,他现在回味起那股味道,口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 小女孩脸色崇拜地望向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男孩,心中生出一抹情愫。年少时遇见太过惊艳的人,此生心中必会留下抹之不去的印记。 施哲难得老脸一红,摆了摆手,黄护卫平常可不轻易夸人,这叫他情何以堪呐。 “那就这么说定了,去了永嘉,你请师父还有我和小妹,吃一顿海鲜大餐,对了,还有那个佛跳墙一并算上,在北河省里,除了河里的鱼虾,我还没见过龙虾鲍鱼长什么样呢。”小胖子狮子大开口,出人意料的是,施哲并没有趁机怼他,反倒是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简单吃过烤土豆,主仆二人背起背包,先行上路。施哲给兄妹俩留了一些调味料,睡袋则是直接送给了郑又明。接下来的路程不需要顾忌兄妹俩的体力,施哲咬咬牙,一天也能走个二十五公里左右,约莫后天就能抵达陇山县内,届时城门口自会有人迎接。 出发前,黄滨在火堆附近做了标记,给特训队留下指令,分出几十人暗中保护兄妹俩。 第174章 人间地狱 主仆二人继续往北走去。路上依旧是那么的萧条荒凉,绵延不断的黄泥土路,零散干枯的断成几节的树干,杂草不生,路边经常能看见微微隆起的小土包,土包前头插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木头,上边无字,那就是死去灾民的简便坟墓了。 越往北走,遇见的灾民越多,躺在道路两侧,面朝蓝天,一动不动,与死人无异。这条黄泥土路是安德县通往陇山县的唯一道路,偶尔会有镖局押送粮食经过,故意洒落几捧粗粮,早已准备就绪的灾民不惜耗费身体最后的一丝力气,像饿狼扑食般上去疯抢,几乎每人只能拣到几粒小米,却也会视之为珍宝,一粒一粒地放进嘴里细抿。 黄泥土路上也会经过官府押送赈灾粮食的队伍,次数不多,从大旱初期至今,一掌之数,这时候的灾民就会改变策略,不会像当下一般,目露凶光,神色贪婪,紧紧盯着主仆二人,随时都可能会冲上前来,出手抢夺随身包裹。 当官府的押粮队伍走近时,灾民们会成群结队地坐在道路上,堵住唯一的进城去路。官兵先是手持腰刀驱赶,试探这帮灾民是否仍是贪生怕死。若是灾民一哄而散,不敢停留,队伍继续前行。若是灾民依旧赖坐在地上,为首的副尉就会从车上取下一只布袋,人头大小,使劲往车队后边丢去,这时候的灾民就像是宠物狗见到了心爱的玩具球一般兴奋,朝布袋疾驰而去。 若是这般操作下,还有灾民不死心,以身挡路,想要赈灾粮食,副尉就会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以阻拦朝廷政务为由,暴力驱赶,若是有人趁机偷窃车上粮食,会被官兵就地正法,灾民见了血,才肯退去。 瞧见两人身上背着的大包,道路两侧的灾民无力的眼神中猛然爆发出一股精光,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皲裂的嘴唇,猜想包裹之中会是什么好吃的。黄滨把手伸到背后,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胸前,威慑灾民,这里何尝不是另一个吴家巷子。 施哲加快了步伐,可越靠近陇山县,越是触目惊心。先前的道路边上是那高低不一的小土包,可到了这边,全是腐烂发臭的尸体,堆聚成一座小山,边上几条野狗啃食腐肉,见到路上行走的两人,晃了晃头,一对漆黑发亮的狗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 施哲下意识地从包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黄滨一个,虽说是初春季节,天气比较冷,可耐不住尸体暴露在空气中太久,细菌滋生,内部早已生出成千的蛆虫,黑压压的苍蝇嗡嗡盘旋,与野狗一同抢食。 黄滨戴上口罩,把匕首插在地上,从包里取出一支连弩,周围趴伏的灾民顿时缩了缩脑袋,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会被黄滨射杀,没想到是两个硬点子,说不定还是军中的人。 黄滨举起连弩,拉弦,对准尸体边上一条正在专心啃食烂肉的野狗,轻扣扳机,一抹银光朝前飞驰,发出呼啸的声响,精准地射入野狗的脖子内。野狗吃痛地吼叫,没有方向的胡乱奔跑,掀起一阵黄沙。没过多久,野狗在一百多米开外,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吐着猩红的舌头,艰难地喘息着。 周边的灾民眼中陡然燃起希望,就要起身上前夺取野狗尸体,被黄滨一声呵斥,立刻止住身子,趴在地上怯怯地看着男人,却始终难以按捺住心中的燥热。 黄滨快步走上前,用力拔出野狗脖颈上的利箭,鲜血顿时流了满地,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臭味交融,愈发令人作呕。 收回弩箭,简单用纱布擦去血迹,放回箭匣中,黄滨回到原地,背起包,拔出匕首,继续横在胸前,为少爷开道。 而此时的灾民,早就放弃了与黄滨搏斗的念头,视线齐齐地望向那条半死不活的野狗,唾手可得与十死无生,傻子都能做对的选择题。 他们觊觎野狗肉许久,可是长期的饥饿以及缺少合适的武器,根本无法捕捉敏捷且凶恶的野狗,一个不小心,还容易被野狗咬死,至于挖坑布置陷阱,已经没人有这个力气了。 灾民的目光从黄滨身上和濒死的野狗之间来回交织,迫切希望两人快些离开,意料之中,那个使用弓弩射杀野狗的男人并没有上前带走猎物,道路两边顿时涌出近百灾民,有的小跑,有的慢走,更多的是在地上匍匐前进,努力抓住这最后的一丝希望。 最先抵达濒死野狗身旁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比起其他瘦骨嶙峋的灾民,他的脸上还保留着一抹淡淡的红润色,掏出衣兜里的一枚锋利的石刀,沿着野狗脖颈处的小孔伤口,顺着胸膛、肚皮,割开一个大口子,内脏、血液一股脑地滑出半个肚子,不用生火,也不用过多的调味料,中年男人奋力割下一块裹挟鲜血的狗肉,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脸上满是享受的表情。 其他灾民瞧见这一幕,赶紧加快脚步,双手爬地的频率亦是快上不少,若是肚子还没有食物的填充,他们活不了多久,几块狗肉能帮着续命几天。 施哲别过头去,拗着性子不让自己去看灾民抢夺野狗肉的画面,生怕自己心软,主动暴露背包中的粮食。 道路两旁,乌压压一片,朝着野狗涌去,这个时候,已经分不清哪个是野狗哪个是人。 仅仅十分钟,一条几十斤重的野狗被分食殆尽,剩下一堆骨头,后到的灾民只能抱着骨头,一点点啃食黏在骨头关节处的红肉。野狗的内脏,腥臭无比,胃中还有尚未消化干净的人肉,也被灾民一并吃光。人间炼狱也难以形容当下的场景。 两人还没走远,前头道路上出现几名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地恳求黄滨帮忙射杀几条野狗。她们轻轻拍去脸上的黄土,露出几分真容,发黄发皱的面皮紧紧贴着脸骨,隐约可见标致的美人骨,想必之前也是风姿卓越的美艳少妇。妇人愿意以任何条件与黄滨交换狗肉,为奴为仆,必会好好伺候好主人。 黄滨回头望了望死人堆,早已看不见野狗的踪影,方才那只野狗的凄厉惨叫,早就吓得其他野狗急速逃离,不知所踪。黄滨摇了摇头,神情冷漠,冷声拒绝。 就在这时,一个面色黄蜡的矮小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拦住两人的去路,乞求黄滨带走她四岁的女儿,只要能让女孩活命,至于以后送去青楼还是卖给人贩子,都随黄滨的心愿,卖了的钱就当作是报酬。 听着妇人的哭诉,看着她怀中脸色惨白、只剩下一口气息的女孩,施哲心里不是滋味,心一软,就要上前一步,抱走小女孩。 “我们没法带她走,她跟着我们,也是死,说不定半路上,就会给我丢到死人堆里。你再等一等,朝廷的赈灾粮食很快就会下来。”黄滨沉声说道。 施哲硬生生地止住步伐,环顾四周,许多人影蠢蠢欲动,原来不止眼前跪伏的妇人,只要黄滨收下她的女儿,其他人也会一拥而上,请二人带走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只会麻烦不断。施哲险些误了大事。 妇人哭泣声愈发凄厉,却又绵软无力,脸颊已见不着半滴泪水,一个劲地说“咱们娘俩命真苦啊”。 黄滨没有心软,继续走在前头,施哲紧随其。这几公里的路程,是施哲上辈子与重生之后的八年时间里,走过最长最艰辛的一段路,无时无刻不在拷打施哲的良心。 妇人听见怀中的男孩喊饿,便咬开手指尖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往孩子嘴里滴落几滴鲜血。男人饿昏了头,抓起地上的一把土,吭哧吭哧地塞进肚子,就算是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老妇人掏出口袋中最后一片褐黄色树皮,细细研磨成粉,一点一点喂给小孙子。 几公里的黄泥土路两侧,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放眼望去,全是高矮不一的“小山堆”,散发阵阵恶臭,催促两人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施哲曾经听黄滨提过,洛朝每逢大旱之年,灾情严重的地方会出现小规模的食人现象,之后各地官府派人加强巡逻,若是发现这种有违天伦之事,违者按杀人罪处理,可就地问斩。 这便是当下灾民不敢烹饪死人肉食用的原因之一。而且翻看洛朝这五十年来的几次规模较大的旱灾,吃了死人肉的灾民,活的了一时,不久后也会感染怪病,难以医治,在病痛折磨下缓缓死去。曾经有个寺庙的主持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真相,同类而食,天弃人怨,死后会下地狱,受尽千万年的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吴家巷子里的灾民就是小规模中的一部分。当初埋下那具尸体后,被一个饿疯了的年轻男人挖出,在屋子里烹饪,肉香吸引了周边房屋里的其他灾民,纷纷前来观看,询问男人是什么肉。男人撒了谎,说是在路上捡到的一块猪肉,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仆人做事粗心,买菜时掉在了地上。 年轻男人热心邀请其他灾民进屋品尝“猪肉”,因为他知道,如果被人揭穿了吃人肉的实情,上报给衙门,必死无疑,只有将所有人拉下水,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许久未曾吃过食物的灾民,哪里忍得住这样的诱惑,争先恐后地进屋吃肉,直到有人吃出几根细长黝黑的头发和还未处理干净的手指甲,这才知道锅中的“猪肉”是何物,但是没人惊恐慌乱,更没人想着去衙门报案,而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一整锅肉。 自此之后,吴家巷子的灾民没了顾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般,只要哪家的人饿死了,当天夜里尸体被分成几十份,分发给所有屋子,保证无人告密。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主仆二人即将走到这段黄泥土路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男人孔武有力的呵斥声。 第175章 强大的后盾 面前黄泥路被一道木制路障拦住去路,五名官兵手握刀柄紧盯主仆二人,余光瞧见他们身后跟随的几个灾民,为首的一人立刻大声呵斥道。 “退回去!过界者,杀无赦!” 官兵的喊叫声当即吓退了那几个灾民,原本想跟随施哲二人,装作两人的亲戚朋友,蒙混过关,只要能越过这道关卡,进了陇山县内,就能吃着朝廷的赈灾粮食。 “他们为何不能过路?”施哲没有回答官兵的问题,面色严肃地问道。 “大量灾民进了县城,只会扰乱地方秩序,偷窃抢夺,屡禁不止,更有甚者,半夜爬进富贵人家府邸,谋财害命。我们是奉了刺史大人的命令,在各县之间的道路上拦截灾民入城。瞧着你们二人的装扮,必定不是流民,签字画押写下姓名籍贯,出具身份证明后,就可离去。”另一名中年男子模样的官兵耐心地给两人解释道。 “那为何不见朝廷的赈灾粮食送到此地?地方官吏有自己的考虑我能理解,可弃流民不管不顾,任由他们饿死,这可不是地方父母官该做的事。” “嘿,告诉你小子可以离开了,还问个不停,没事找事!信不信官爷给你逮起来,关进县衙大牢好好吃几顿牢饭,才肯老实?”一个脾气暴躁的官兵指着施哲骂道。 “行了。”中年模样的官兵伸手拦了拦,看着两人摆了摆手,说道,“赶紧走吧,这是朝廷的政令,我们必须执行,你要是有问题,进了陇山县,去找县令去,我们管不着这些。” 施哲满心怒火,面前是身强体壮、说话铿锵有力的官兵,身后是饿的连走路力气都没有的灾民,好一个朝廷,好一个地方官员。 “少爷,怎么办?是先过去吗?”黄滨轻声问道。 “你们派人去陇山县把县令叫来,告诉他,施哲在这里等他。”施哲厉声说道,告诉了黄滨他的选择。 “嘿,你小子是谁啊?还想命令县令来此见你,自己找死可别累着我们兄弟几个,本来饭就不够吃,来回跑这几公里的路,你给补贴粮食啊。”暴躁的官兵呵呵直笑,嘲讽道。 “他不去,你们呢?”施哲没理睬那名官兵,平淡注视其他几人,冷冷说道。 “光凭你几句话,就要我等上报县衙,你可有凭证,能保证县令大人会来此地见你,戏耍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 中年模样的官兵谨慎问道,见施哲沉稳的模样,心中有些发悚,这大灾之年的,普通老百姓可不愿意来灾区受苦,瞧着打扮,身边带个贴身护卫,多半家里也是个有钱的主。 “你只需要告诉他我叫施哲就行,他自会前来见我。放心,在没见到县令之前,我不会离开。”施哲信誓旦旦地说道。 “杨老哥,你和这小屁孩说这么多干嘛。今天他是别想过轻易走过我这道关卡了。”暴躁官兵抖了抖肩膀,右手握住刀柄,蓄势待发。 被称为“杨老哥”的中年官兵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朝向二人再次扫量了一遍。 “小六,你跑一趟县衙,向县令大人汇报此事。”杨林内心挣扎片刻后,下了决定,转身对面容最稚嫩的一名官兵吩咐道。 “杨大哥……”那名暴躁的官兵正要张口问个理由,杨林抬手打断,催促名叫小刘的官兵立刻动身。 “很好,等一会儿你会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施哲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快步离去的身影,淡淡说道。 京都,昭阳殿内。 “后宫选妃一事,还请太后交于其他几部着手办理,户部如今因为新商路一事,实在是无法抽出多余的人手派往京都附近城县挑选女子。”户部尚书柳永达站立在沙发之前,脸色为难。 “永嘉抽调了户部多少官员?”太后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并未因柳永达的推卸而生气。 “回禀太后,户部派出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员外郎各一人,三司主事一人,令史、书令史三人,掌固两人,以及几十余名编外人员。先前翰林院士向陛下上奏三名员外郎与两名书令史滥用权力,故意拖延工程日期,已被户部召回,微臣已重新派去了几名度支司官员。”柳永达如实回道。 “哦,怎么个滥用职权,哀家倒是想听一听。”太后顿时来了兴趣,有些许日子没听到施哲的消息,据说是跑到那旱灾严重的北河省调查泡面贪污案。若不是皇帝已经下旨让暗卫前去保护施哲,她还真担心日后见不着那个孩子了。 “翰林院士的奏章中提到,三名员外郎到了永嘉之后,推翻了已定的项目,要求众人重新制定修路方案,更改路线。原本可直达京都的商路,增加了几处停歇点,也就是翰林院士所说的服务站。微臣派人查过那几处城池,偏离原来的路线十几甚至达到近百公里。修改之后的路线四曲八折,度支司计算过,至少要增加八十万两白银的开支。” “哀家与陛下的旨意还不清楚吗?一切由施哲做主,户部与工部的官员从旁协助,户部四司的官员已经敢违抗圣旨了?”太后微怒,语气中充满不满。 “太后息怒。微臣已经查明,三名员外郎规划的几处城池中存在其家族产业,也有几家交好的商行,刻意将新商路改道,无非是借机招揽商贸生意,从中谋利。” 并非几名户部官员太过贪心,实在是没几人能接受住万两金银的诱惑。洛朝先前的商贸格局似一盘散沙,各地商行做着自家生意,除了合作的商行之外,几乎很少往来。尤其是异国商人,根本就不与各地的商行联系,交换货物。因此洛朝商人只能出高价从其手中购买珠宝玉石等奢侈品,以及一些优质鹿茸、人参、猛兽皮毛制成的衣物、皮靴等洛朝稀缺商品,再运输至京都或江南等富裕之地出售,仅一次的交易额就可达到几十万两白银,利润更是达到万两。 然而因为永嘉工厂与新商路的开辟,朝廷放宽了异国贸易的政策,大量异国商人涌向永嘉,也带去了各国的珍宝、货物,当地甚至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交易市场,吸引各地商人、权贵士绅前往购买那些稀罕物。 最为主要的是,等新商路修建完成,一条直达边境且畅通无阻的水泥路必定会是异国商人来往两地之间的首选道路,沿途被规划成服务站的城池也会因此大受裨益,成为连接南北地区经济贸易的枢纽,商品经济必定飞速发展,仅仅是从永嘉工厂运出的精盐、白糖,就足以令各家商行、盐铺趋之若鹜。 难怪几名员外郎冒着得罪施哲的风险,强行更改路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哀家能理解。可若是因为银两得罪施哲与朝廷,哀家可就有些疑惑了。”太后摩挲指尖,冷冷说道,“柳卿家,前些日子刑部李尚书向陛下上奏,说不少刑部官员犯下奸恶之事、收受贿赂之罪,皆已押解入狱,等候陛下旨意。刑部上下也因此清换了一批官员。如今新商路一事,又有户部官员监守自盗,柳卿家可得好好查一查,偌大个朝廷可不是藏污纳垢之处。” “微臣谨遵太后懿旨。”柳永达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一股冷汗,赶忙行礼回道。 刑部尚书汪永波病死在返京路上,当下的刑部尚书一职由原先的刑部侍郎担任,李子昂上任后,对刑部四司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清扫行动,原属于老尚书的势力被清理干净,而老尚书是太后的拥护者,意味着太后在刑部内的势力就此荡然无存,一只臂膀被硬生生地砍断。此事引来诸多大臣的非议,可当事人之一的太后却并未因此责怪皇帝,默许了李子昂的做法。 此次施哲上奏户部官员滥用职权之事,正好给太后抓住了敲打户部的机会,民间传闻女人的心眼小,没想到天下最尊贵的那个女人心眼也不大。 “哀家还是那句话,朝中若是哪位大臣觉得可以替代施哲为哀家、为陛下分忧,尽管言明,哀家怎么恩宠得施哲,就怎么宠他。可若是谁暗中针对施哲,甚至要取其性命,那就休怪哀家不念旧情。”太后揉了揉额头,缓缓闭目,示意柳永达可以退下了。 “微臣告退。”柳永达心中腹诽,却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太后想要杀鸡儆猴,找错了人啊,我柳家与施家乃是姻亲,施家成为一棵摇钱树,柳家在树底下伸手接钱,乐享其中,怎么会针对施哲呢?不过也好,趁此机会向其他几部传达太后的旨意,尤其是礼部与国子监的官员,仍在极力阻挠科举制的推行。 第176章 来自京都的恩宠 “小子,半个时辰过去了,若是县令大人肯见你,早就来了,说说吧,这事怎么解决。”那名暴躁的官兵笑眯眯地盯着两人,摩挲着两根手指,意图明显,不交钱平事,今天就别想进城。 名叫小六的官兵是骑快马前往县城汇报,按照两地之间的距离推算,早该抵达县衙,县令得知此事后,也该出发前来参见施哲,就算马车的速度在十公里每小时,这几公里的路程绝不可能耽误半个时辰之久。 可信的解释是陇山县县令认为有人在冒充施哲,或者压根不知道施哲是谁,当然后者的几率微乎其微,因此并未动身前来。但是小六的一去不复返令人疑惑,若是他在县令那证实两人是在虚张声势,也该骑马回来,揭开二人的伪装,甚至是将其逮捕入狱。 官兵等的不耐烦,施哲亦是如此,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官兵,心中烦躁。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今儿个他还真就想压一压陇山县的县令大人。施哲的耐心算是好的,一半归功于前世的忙碌工作,另一半则是前几年对古代慢生活的良好适应。 可这才刚刚进入北河省地界,就遇见安德县县令的手下仗势欺人,趁机搜刮民财,背地里不见光的其他勾当尚未得知,想来也应该有不少。而另一个素未谋面的陇山县县令官威极大,故意怠慢上级领导,视人命如草芥。北河省的官场给施哲的初级印象是在差的不能再差了。 朝廷的钦差卫队已经在陇山县内准备就绪,相关的旨意早就派人分发至北河省的各州各县,做好迎接黜置使的准备,陇山县县令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施哲是谁。 北河省的官场,当真是一潭沼泽,谁来都得陷进去,动弹不得。这才经过两个县城,就已“各有千秋”,那整个北河省岂不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怎么回事,小六还没回来?”中年模样的官兵逐渐丧失了耐心,回头询问一名与小六同样年轻的官兵。 “荆哥,我也不清楚,小六手脚麻利,平日里做事最勤快,决不可能中途跑去偷懒。”年轻官兵面露难色,挠了挠头,他与小六是同乡,自小一起长大,他了解小六的品性,“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意外了吧!” 年轻官兵惊呼道,中年官兵皱了皱眉头,心中感到事情有些不妥,正要张嘴让年轻官兵骑马前去看看。正在此时,远处的黄泥土路之上隐约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众人脚下传来强烈的震动感,地上的沙砾随之上下震荡,翻滚坠落,富有频率,宛如一支舞曲。 不多时,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便抵达路障之前,伴随马匹的嘶吼声,几十名身穿棕褐色皮革盔甲的将士整齐划一地翻身下马,丝毫不理会身旁官兵的行礼问候,移开路障,径直走至施哲面前,面色严肃,行抱拳礼。 “末将禁卫军千人长霍星剑参见翰林院士!”为首的一名将领掷地有声地说道。 “无需多礼。”施哲客气回道。禁卫军乃是拱卫皇宫的重要力量,没想到皇帝竟然派遣亲信军队前来北河省保护自己。 “翰林大人,钦差卫队已驻扎在陇山县内,请大人移驾,听宣陛下的旨意。”霍星剑微微侧身,身后的禁卫军士兵主动让出一条道路,只见一名禁卫军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走来,马蹄声砸在绵延的黄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施哲脸上生出一抹苦笑,我还不会骑马啊。 “先前本官与他们几人说了,今日在此地见不到陇山县县令,不会离开。”施哲抬手指了指几名官兵,赶紧转移话题。洛朝尚武,贵族子弟一般七岁至八岁就会开始学习马术,可像施哲这般连缰绳都没握过的确实少见。 闻言,霍星剑撇头朝几名官兵冷眼看去,眼中萦绕一缕戾气,杀意渐浓。出宫之前皇帝陛下派遣王内侍给他们宣过口谕,若是施哲在北河省出现意外,受伤没死,所有同行的禁卫军降职或直接从卫队中除名。若是施哲死在了北河省内,无论何种死因,哪怕是他想不开自杀,同行的禁卫军无需返回京都,做好与施哲一同陪葬的准备,其家中女子纳入教司坊,男子发配边疆,世代为奴。 自从接到皇帝的旨意后,禁卫军快马加鞭,赶至北河省,生怕施哲在路上发生意外。如今终于可以将施哲安然无恙地接回城内,严加保护,却因为这几个官兵,仍需在此地逗留片刻,怎能不令人愤怒。身前的道路两侧趴伏数量如此庞大的灾民,极其容易发生变故。 “大人恕罪!”几名官兵早已被震惊的无法言语,双腿一软,不自觉地跪下,哀声诉苦道。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孩子,竟然就是名声远扬的永嘉施哲。 而那名暴躁的官兵早就没了先前的气势凌人,目光呆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旁跪伏的中年官兵抬手猛地一拍暴躁官兵腿间的腘窝,使其顺势跪倒在地。 “备!”霍星剑一声令下,几十名禁卫军立刻小跑至施哲身后,形成一个半径五米的半圆圈,面容朝外,紧盯道路两侧的灾民,手握腰间刀柄,蓄势待发。 “翰林大人,陇山县县令如今正在县衙中等待大人驾临,暂时无法赶到此地。” 霍星剑的话还没说完,施哲便出声打断。 “那麻烦霍将领派人前去将县令唤来,本官要在此地当面问他一些问题,事关近万人的性命,本官不得不任性一回。” 施哲说得有些别扭,平日里与工厂助理的交谈很是随意,如朋友一般,永嘉县令韩令全又是个谄媚之人,只会变着法子迎合他,户部侍郎叶展极好相处,两人并无上级之间的隔阂,所以他与官员的对话从没有过当下的这种窘迫感。说来奇怪,与文官交流反倒随意自如,与武官交谈反而还得顾忌人家的感受。 多半是被远在京都的未来岳父的“淫威”吓着了吧。 “诺!”霍星剑领命,抬手一挥,便有两名禁卫军士兵出列,骑上快马,疾驰而去。不愧是正规军队,执行军令雷厉风行,骑马的姿势都比先前的官兵帅气许多。 “霍将领无需担心此地会有威胁,本官身边自然有人保护。”施哲见霍星剑面露愁容,猜到了他所担心的事情,解释了一句,而后视线转向几名跪伏的官兵。 “起来吧,你们不过是奉命行事,本官不会为难你们。”施哲淡淡说道,右手虚扶。 “谢大人。”官兵齐刷刷地回应,缓缓起身,而那名暴躁的官兵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神情呆滞,在其他官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你……”施哲伸手一指,还没说完话,只听“噗通”一声,暴躁官兵吓得赶紧重新跪地,磕头求饶。 “以后说话注意点,仗势欺人的事情少做,万一再遇到比自己势大的,那就是拿脚踹钢板,自寻苦头。”施哲皱了皱眉头,神色不悦,老气横秋地指责道,心里开始有些迷恋起权力了。 “是,大人。”暴躁官兵哭丧着脸,又给施哲磕了几个响头,赶紧起身离去,免得翰林大人心烦之下改换了心意,拿他出气,这辈子是不敢鼻孔朝天看人了。 若是安德县的那几个县衙衙役知晓此事,必会前来与暴躁衙役喝酒结拜,互称难兄难弟,没办法,谁让他们遇见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半点官场中人模样的施哲呢,自认倒霉罢了。 “霍将领,此次京都派来的钦差卫队总计多少人?”闲着无事,施哲与霍星剑打听消息。 “回大人,钦差卫队中禁卫军两千余人,暗卫一百人,另外陛下的旨意中,许大人便宜行事之权,可调动北河省所有的兵力。”霍星剑面色平静地说道,心中却仍是惊涛骇浪。 调动两千的禁卫军精锐以及有着黑暗主宰之称的暗卫一百人,就只是为了保护一个年仅八岁的翰林院士,说出去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末尾一项便宜行事,可调动一省所有兵力,已是皇帝对施哲莫大的信任。洛朝建国初期,京都派去地方的黜置使便有这项权力,后因数名黜置使拥兵自重,多次造成地方割据的动荡局面,朝廷不得不取消了钦差大臣可调动地方军政的权力。 几十年过去了,皇帝竟然为了施哲,打破了这道规定。 “两千多人,有点多了,我也不方便带在身边啊。”施哲点了点头,脸色为难,身后还有一百的特训队成员和五十名暗卫,虽说自己只需养活特训队成员即可,但是出个门后边跟着两千名士兵,像是去打仗似的。 霍星剑咽了咽口水,吃惊地看向施哲。好嘛,敢情陛下的恩宠在翰林院士的眼中竟是有些多余了,若是哪个王公贵臣有这般待遇,早就叩谢天恩,回家上香祭祖去了。 “大人,先前刑部尚书李大人担任巡两河省黜置使时,身边仅有一百余人的钦差卫队,且卫队由皇宫侍卫组成,并非禁卫军将士。”霍星剑轻声提醒道,得让这位大人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呀,否则遭遇个磕磕碰碰,受了伤,随行的禁卫军可就凄凄惨惨戚戚喽。 “李大人?刑部尚书不是姓汪吗?”施哲抓不住事情的重点,不知是学得小胖子,还是无师自通。 “几个月前,老尚书汪大人病死在返京途中,陛下下旨,由刑部侍郎李大人接任刑部尚书一职。大人久居永嘉,想必还不知此事。”霍星剑解释道,为施哲寻了个台阶下。 施哲对刑部侍郎李子昂印象很深,一个不苟言笑、办事认真可靠的官吏,两年前工厂失火案,就是由其堪破。当时李子昂前来工厂勘察现场,亲自询问了几名守夜的工人护卫,甚至详细调查了与施家工厂、商行存在竞争关系的几家商行,进一步缩小怀疑对象的范围。只可惜受时间限制,最终只查到了被杀人灭口的山贼,幕后主谋依旧逍遥法外,迫于朝廷的压力,施哲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草草了结纵火案。 不过刑部尚书病死在返京路上令他感到十分诧异。先不说当时汪永波身旁跟随一众御医,单单以他贪生怕死的性格,只敢远远躲在山海省指挥蜀川省的政务,怎么会让自己生病,且得了一种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疾病,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老尚书患了何病,据本官所知,当时钦差卫队之中有御医同行,怎会因病离世?”施哲好奇问道,正如霍星剑所言,他久居永嘉,对京都的事情了解个一知半解,也没有刻意派人前往京都打听朝中的政务消息,主要是担心有人借题发挥,说他有谋逆之心。 “是瘟疫。”霍星剑说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不可能,本官早已派人将治愈瘟疫的药方送去山海省交给老尚书,他怎么可能死于瘟疫。”施哲惊呼,拨浪鼓似的摇头。 “确实是瘟疫,据御医所讲,老尚书服用了汤药,始终不见好转,说是大人的药方并不能受用于所有人,不少州县内也出现过类似的死亡病例。”霍星剑娓娓道来。 施哲点了点头,明白霍星剑的意思。这件事他最有发言权,当初感染瘟疫之时,普通的药方对他对岁数小的孩子并不适用,是老郎中废寝忘食,昼夜不休,才重新找寻到有效的配方,把他从阎王爷的手里夺了回来。 如此一想,老尚书汪永波实在是倒霉透顶了,躲了几个月的瘟疫,不惜忍受同僚的嘲讽、天下百姓的耻笑,最后还是因瘟疫而死。真是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可惜了。”施哲感叹,话锋一转,“霍将领可否告知近日来京都发生的大事,关于科举一事,诸位大臣是如何看待的?” 先前与皇帝通信,施哲总是被动地接受事情的结果,比如皇帝告知他科举制一定会在洛朝推广,时间暂定,却从未告诉他其中的阻力,朝中哪些官员赞同,哪些反对。反倒急冲冲地下旨命工厂编订几套包含算数、科学等学科知识在内的教学书,送至京都洛局,即刻印刷发放至天下学子手中。 “末将负责京都与皇宫周边的秩序,并不知晓朝堂之上诸位大臣的议事。”霍星剑面露为难,恨不得给自己扇个大逼兜,心中懊恼平日里怎么不多去了解朝政,当下可是讨好施哲的好机会啊,一个尚未入京就已受到皇帝如此重视的臣子,将来自然是平步惊云,成为一朝权臣。 “无妨,我就随口问问,霍将领职责在身,难免无法分心去了解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施哲还给霍星剑一个台阶下,同时暗讽了一波京都官员。 “多谢大人体谅。末将只知道些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如果大人不介意,末将愿意如实禀告。”霍星剑找补道,第一印象极为重要,可不能在翰林院士面前失了存在感。 “那就麻烦霍将领阐述一遍了。” 第177章 路边闲谈 黄泥土路一旁,施哲与霍星剑倚靠在木椅上闲聊京都的趣事。某家的贵族子弟在教坊司争抢舞女而大打出手,手下的贴身仆从、护卫打得头破血流。其中一人竟是靖安伯流落在外十几年的私生子,初到京都不知规矩,一下得罪诸多权贵子弟,沦为他人笑柄。 还有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几月前京都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落魄书生惨死于城外破庙之中,下身血肉模糊,死状惨烈,京都府尹的验尸仵作在书生的鞋底下搜到了一方属于宫中的珍贵绣帕,详细调查后,确定是昭阳宫内的物品。一时间,京都风云涌动,诸多关于后宫的谣言四起,太后震怒,命刑部彻查此案。然而刑部的官员并未在规定时间内查清真相,被太后免去职责,施以重罚,案子交由当时的刑部侍郎李子昂调查。 施哲听得兴起,一件闹得满城风雨的命案,况且涉及皇家颜面,不会如此简单。 然而霍星剑给出的真相就是那么的简单粗暴。原来是一名内务府造办处的女官见到了家乡的青梅竹马,旧情复燃,心生贪欲盗取宫中宝物赠予书生,想要与书生离开京都,过着郎情妾意的生活。可见过了京都纸醉金迷的落魄书生,哪会愿意轻易离开,返乡继续过着穷苦生活,就与女官发生了争执。之后女官买凶杀人,逃离京都。刑部将人逮捕入狱后,女官供认不讳,至此案结。 没想到养只小奶狗还能惹得满城风雨,牵连皇宫,施哲真是长了见识了。 霍星剑还讲了一件关于皇帝的事情。出京之前,皇宫传出消息,后宫将举行一场选秀,挑选各地才女进宫,从中挑选才人九人、美人九人、御女二十人,京都附近县城的适龄未婚女子听闻,皆已动身往京都涌去。此时的京都城内,莺莺燕燕成群结伴,不少京都权贵子弟趁机充实家中妻室,也闹出了不少强抢民女的案子。 这可是建朝五十多年来头一遭的大事。以前皇帝选妃,皆是从王公大臣家中挑选样貌、才德、品性出众的女子,送入宫中,是皇家与世家的政治联姻,互相帮助巩固地位。就比如当今的太后,便是出自分封在咸阳的长平侯的廖家。如此次这般面向整个京都及其周边地区挑选普通百姓家的女子入宫,闻所未闻。 不过也不奇怪宫中为何如此着急,皇帝今年已有二十岁,在位十四年,而皇后与一众后宫嫔妃的肚子仍是毫无动静,皇家血脉的延续乃是大事,一日不立太子,皇家头顶之上永远悬挂着一枚银针,冷不丁地坠落,不会死,但也很疼,毕竟皇帝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历史上弟及兄位的记载不在少数。 施哲心里乐呵,皇帝不会是身理上有什么缺陷吧,二十岁,后宫里不说八千佳丽,几十个妃子是肯定有的,居然一个都没怀上,除了男方有问题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皇宫展开大规模的选秀,万一有意图不轨的人混入怎么办?”施哲问了个近乎白痴的问题,皇宫的戒备岂是“森严”二字就能囊括的,平日里除了王公大臣之外,其余进宫之人都需严格搜身多次,以防有来路不明的利器进入宫中。 “以往宫中的选秀会交给户部初筛人选,调查女子的家族背景。之后上报至宫中,交于内务府,对女子的容貌、身材、才艺、品行进行考察,过关者可参与宫廷礼仪的培训。此时就已淘汰十之八九,剩余之人由太后或皇后亲自挑选,正式纳入后宫。”霍星剑解释道。 “所以大人担心的意图不轨之人是进不了选秀名单的,而且宫中不会挑选毫无家族背景的女子为妃。” 施哲微微颔首,清楚霍星剑话中的意思,皇家的婚姻,永远关乎政治利益,那些个平民女子绝不可能通过户部的初筛。 “站住!再敢上前一步者,杀无赦!” 突然,施哲身后响起禁卫军的呵斥声,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矮小妇女欲要靠近几人,妇女面容黢黑,骨瘦如柴,双腿颤抖,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倒,身上的破烂衣物因许久未曾清洗,散发着一股臭味。 “让她过来。”施哲朝妇女招了招手,示意禁卫军放行。 “诺!”禁卫军侧身让开一个口子,放任妇女靠近施哲。 “求大人救救我的女儿,她已经十天没吃过食物了。”妇女走近,离着施哲有三步的距离,似乎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子突然瘫软,跪坐在黄泥土路上,声音细弱蚊鸣,眼神哀求。 施哲站起身,朝她怀中看去,一个约莫只有四五岁女孩,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生命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再不进食,恐怕随时都会丢了性命。 “黄护卫,包里还有多少土豆?”施哲转头轻声问道。 “约莫十余斤。”黄滨掂了掂地上背包的重量,估算了一番。 不够,完全不够,施哲环视土路两侧一双双饱含饥饿感的眼睛,摇了摇头。 “霍将领,麻烦你派人沿着这条黄泥土路,射杀啃食灾民尸体的野狗,有多少,杀多少。”施哲吩咐道,十几只野狗对于上千的灾民来说仍是杯水车薪,但总好比没有的好。 “诺!”霍星剑猛然站起身,行礼接令。 “你们几个去找几口大锅,再多打些水来,搬些木柴过来生火,速度快些。”施哲看着几名官兵说道,下达指令。 “是,大人!”几名官兵喜形于色,赶紧回道。翰林大人给的戴罪立功的机会再不把握住,自个儿找个地方挖坑躺下等死得了,当官的有几个是心眼大的。 官兵迅速离去,几名禁卫军手持弓弩,朝黄泥土路的一端走去。施哲翻出包里的所有调味料,放在搬来的木桌子上。黄滨将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土豆垒在地上,细数之下有三十余个。 不多时,官兵扛来一堆木柴,生起火堆,架上两口大锅,往锅中倒入清水煮沸。施哲用水将土豆表面的一层干燥的泥土洗去,丢入一口大锅之中煮熟,打算做成土豆泥。另一口锅中倒入一整袋白糖,做成糖水。 “霍将领,立刻派人沿着此路告知所有灾民,带着孩子的妇女优先来这领取食物,仅限母女、母子,若是发现有灾民抢夺他人的孩子冒领食物的,就地正法,不用留情。”施哲眼神犀利,吩咐道。 “诺。”霍星剑原先还有些担心年纪尚小的翰林大人过于仁慈,看不清一些灾民的真正面目,施哲的这番命令令他放宽了心。 霍星剑立即吩咐下去,派出两名禁卫军士兵骑快马奔走告知,一盏茶功夫后,就有几十名怀抱孩子的妇人缓缓走来,期间确实发生了施哲预料的事情,几个饿疯了的女子,奋力抢夺他人的孩子,或是从死人堆中挖出几具婴儿的尸体,拿粗布遮掩婴儿的样貌,打算蒙混过关,冒领食物。 抢夺他人孩子的几个女子,被几名禁卫军当即砍下头颅,随手扔在路中间,以示警醒。怀抱死婴的妇人,被施哲当场揭穿,丢给她们几把铲子,在道路两边挖坑掩埋婴孩的尸体,否则就与路中间头颅的主人一般,一同赶往地府相聚。 若是放在平日里,妇女们挖个直径半米的坑洞算不得难题,可当下饿得走几步都要歇息半天,哪还有力气挖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无赖,心中猜测眼前的孩子不会如此心狠手辣,轻声哭诉朝廷的官员吃饱了饭,掉过头来欺负手无寸铁、饥肠辘辘的灾民,真是丧良心。这一番瞬间引起其他灾民的共情,险些发生动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禁卫军拔出腰刀,将几名妇女拖至远处的空地上,手起刀落,大颗的人头滚滚落地,鲜血迸射。死亡的震慑胜过任何言语。欲要暴动的灾民瞬间偃旗息鼓。 “方才我的命令很清楚,母子、母女可前来领取食物,其余人但凡冒充,便是死罪,既然想趁机搏一搏,就得做好失败的准备。”施哲高声喝道,为众人解释了一番,“本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特地前来北河省调查赈灾粮食贪污一案,明日附近的县衙便会派人送来米粥,请诸位再忍受片刻。” 话音刚落,周围的灾民左右摆头,互相对视,满眼的疑惑,朝廷怎会派遣一个孩子前来赈灾呢? 第178章 未见其人 “诸位请看!”施哲高声呼喊,手中举着一枚仅存的土豆,“这叫土豆,是一种可食用的淀粉作物,很管饱。过一段时间,本官会从附近县城调取大量的土豆,用于赈灾。” 道路两侧并未出现想象中欢呼雀跃的画面。 “等这场大旱过去,朝廷会免费为诸位提供可种植的土豆,它的亩产能达到三十石,是粗粮的数倍,还有一种名叫番薯的作物,与土豆一样,也是高产作物。这两样的作物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耐旱,对土壤的要求不高。有了它们,哪怕日后北河省再次面临一场大旱,诸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终日挨饿,没有一点盼头。” 此话一出,不止灾民惊呼,几名官兵同样满脸震惊,天底下还有亩产高达三十石的作物。 前世的清朝初期,脚下的这片大陆迎来了一波人口大爆炸,纵观整个古代历史,没有哪个朝代的总人口达到清朝的规模,其中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明末时期土豆、番薯、玉米等原产于北美大陆的高产作物传入东方大陆,并且在清初得到大规模种植。能吃上饱饭,百姓才会有力气有意愿生孩子,古代社会缺少现代化的机器,人口才是社会的第一生产力。 “去年年末,东海省的永嘉工厂开始向洛朝的各州各县免费发放土豆、番薯,并且受命全面种植这两种作物,约莫今年五月份左右,便会迎来第一次收成。本官已向皇帝陛下请旨,各县留下一批土豆、番薯作为下半年的种粮,其余全部送入北河省境内,用于赈灾。所以诸位需再忍受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即可渡过此次难关。” 施哲的声音飘荡在黄泥土路之上,至少方圆三十米之内的灾民听见了这份喜讯,但是他们的脸上并未浮现过多的喜悦,人群萦绕无声的沉默,死神的镰刀似乎仍在他们的头顶盘旋。若是朝廷肯救助灾区百姓,不至于拖到今日。眼前被唤作翰林大人的孩子,竟是手握极大权力的钦差大人,没人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事情。 “你们排好队伍,每人领取一碗糖水,给孩子喝,等一会儿士兵打猎回来,再给你们煮肉汤喝。”见道路两侧的灾民沉默不语,眼神中充满不屑与怀疑,施哲并没有继续高声呼喊解释,转而朝着妇女们轻声说道。 地方衙门的威信力早就被一众贪污腐败的官员透支干净,连带着朝廷的其他官员,在百姓看来,肯来北河省境内赈灾的,无非是一群互相同流合污的卑鄙小人罢了。只可惜这位小大人来晚了,百姓的钱早在旱灾爆发后几个月的时间里,被地方的米商、官员搜刮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下几十万条半死不活的性命。 几名官兵按照施哲的吩咐,往陶碗里舀了一勺糖水,递给排队的妇人,等妇人怀中的孩子喝完,收回陶碗,拿清水清洗一遍,如此循环。 就在队伍有条不紊地领取糖水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接过陶碗,将糖水一饮而尽,并没有喂给怀中奄奄一息的孩童,甚至恬不知耻地伸出空碗,要求官兵再舀上一碗,嘴上苦兮兮地说道,孩子快不行了。 官兵向施哲投去询问的目光,心想这位大人还是稚嫩了些。施哲忍住心中怒火,朝官兵点了点头,后者意会,用厚重的木勺往空碗里重新添了糖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妇人再次一饮而尽,伸出空碗,故技重施。 “你当真是这孩子的母亲?”施哲脸色阴沉,问道。 “回大人,民女确实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就在那边,可以为民女作证。”妇人撇过头去,伸手指了指路边一个正抬头东张西望的丑陋男人。 施哲寻着妇人的视线望去,让人去将男人带来。不多时,男人穿过禁卫军的防卫圈,靠近几人身旁,满脸惊讶,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婆娘怎么被官兵带走了。 “你是她的丈夫?”施哲问道。 男人看看自己的妻子,看看周边围绕的一群手持武器的官兵,心里生出怯意,实在是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 “如实讲来。”施哲瞧出了男人的小心思,喝道。 “回大人,她确实是草民的媳妇。”男人面露胆怯,眼神躲闪。 “她怀中的可是你们的孩子?” “是。”男人回道。 “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已是奄奄一息,这碗糖水是他的救命之物,你为何还要与他抢夺,天底下会有你这般狠毒的母亲!”那名年轻的官兵忍受不住满腔的怒火,赶在施哲开口之前,宁愿犯下冒犯长官的罪名,也要骂上一骂。 施哲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指责年轻官兵的言语,因为在他看来,妇人确实不配被称为“母亲”。 “官爷再给民女盛一碗不就是了,民女一定会好好喂给孩儿。”妇人满不在意年轻官兵的辱骂,笑呵呵地看向施哲,一堆官兵里头谁才是那个话事人,再明显不过了。 “本官刚才说了,糖水是给孩子们喝的,过一会儿会给你们分发肉汤,你连这点时间都忍耐不住了吗?”施哲攥紧衣兜之中的拳头,生怕一个忍不住,就会上去给妇人一巴掌。 “大人可是吃饱了说这话的,当然觉得这点时辰不算什么。可是民女饿了十多天了,等不及了。”妇女笑意不减说道,土黄的脸面如脚下的泥路,凹凸不平,长着一道道浅浅的沟壑,眼眶深陷,脸皮之下的骨骼凸显。 施哲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多喝两碗糖水,意味后边的孩子要少喝几口。” “那与民女何干,这是大人该操心的事情。”妇人打断了施哲的话,眼中竟有几分寻死的意味。 “你是孩子的父亲吧,领一碗糖水,喂给孩子。”施哲冷冷地看了一眼妇人,收敛眼中的厌恶感,侧头看向佝偻身躯的男人,吩咐道。 “是,大人。”男人言语中带着恭敬、喜悦,就要上前从妻子手中抱过孩童,却引来了妇人的怒喝。 “不行!今天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碰我的孩子,他也是!”妇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中隐藏的极大秘密,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右手紧紧搂住怀中的孩子,一把推开近身的丈夫,约莫是两碗糖水令她恢复了些许力气,男人竟被一下推倒在地。 “你疯了!”男人压低声音呵斥道,怒目而视。 “不准你们碰我的孩子!不准,不准……”妇人凄厉喊叫,声音愈来愈弱,直至剩下低沉的抽泣声,脸上再也不复先前笑意,一行清晰的眼泪从眼角缓缓向下流淌。妇人将整张脸埋入怀中孩童的破烂衣裳中,先前的一番激烈争吵呐喊声竟然没有吵醒孩童。 “他死了?”施哲难以置信地问道,妇人反常的态度令他心头一紧。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妇人的心,妇人陡然仰面喊道:“我本是苏州林家的千金,被恶毒的爬龟妇拐至北河省,卖给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当妻子。我报过官,可县衙却以我无身份凭证为由,不受理此事。我在夜里逃跑过,却被男人抓回,挨了几次毒打。我绝望了,放弃了,为男人生了一个儿子,甘心接受这一切。狗老天你竟然还不肯放过我,降了一场大旱,庄稼绝收,使我母子俩沦为四处游荡的灾民,我的三岁的苦命的孩子啊!” “闭嘴!”丑陋男人呵斥道,神色紧张,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施哲。在洛朝买卖人口可是死罪,买的一方亦是同罪处理。 施哲脸色更沉,心头爆发一股无明业火,一个没忍住,抬起右腿狠狠地朝男人肚子踹了一脚,后者一个翻滚,趴倒在黄泥土路上,吃了一嘴黄沙,艰难地爬起身,保持跪姿,强忍腹部剧烈的疼痛感,神色哀求道。 “请大人恕罪,这女人是饿疯了,神志不清,大人千万不可听信她的胡乱言语啊。” “当初审理案子的官员还记得是谁吗?”施哲轻声问道,冷冷地看了一眼男人,眼中满是掩藏不住的杀意,后者悻悻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陇山县县令,荀鲁。”妇人咬牙切齿地回道,眼神中充满恨意。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名字,不仅不肯审理案子,竟然暗中派人告知丑陋男子,让其花钱将妻子赎回,她也因此被男人打折了一条腿。 “好好好,好一个陇山县县令,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啊。”施哲气极而笑,心中愤怒达到极点,面色冷静地可怕。 第179章 先闻其声 “苏州的哪户林家?”施哲柔声问道。 “苏州所有的大户人家中,只有一家姓林。”妇人冷冷回道,满脸嗤笑。官官相护的道理她曾听父亲提过不止一次,方才施哲那番愤怒行为不过是演给一众官兵、灾民看罢了,也是官员们最喜欢的收拢人心的手段之一。 “黄护卫,发信号弹,召集身后所有特训队成员、暗卫。”施哲转头吩咐道。 “是。” 片刻后,除了主仆二人之外,所有人仰面望天,看向空中那朵绚丽多彩的烟花。工厂的信号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得到改良,颜色愈发艳丽醒目,爆炸范围增大,方圆两三公里之内皆能看见烟火。 霍星剑满脸震惊,这等传递军令的手段在洛朝闻所未闻,若是运用在边境防卫之上,比烽火传递军情更快更加便捷,且赤烛军队根本无法扰乱信息的传递,亦或是制造假消息。 “翰林大人,这信号弹可是施家工厂的产品?”霍星剑忍不住上前询问。 “是,霍将领放心,此物本官已经与朝廷报备过了,陛下允许工厂的特训队使用。至于信号弹何时应用于其他军队或是京都的禁卫军,陛下暂时还没想出拿什么东西与本官等价交易,延期再议。” 施哲吹了个小牛皮,反正也不犯法,实际情况差不多,皇帝多次在密信中提到信号弹一事,明里暗里要求施哲上交配方,可施哲哪能吃这个亏,回信讲道洛朝什么时候举行第一次科举考试,配方什么时候送到陛下的御书房内。皇帝哪肯死心,甚至下口谕命李远庭写信劝说未来女婿,未曾想两家还未正式订下婚约,李将军就已胳膊肘往施家拐,玩了一招“病遁”,皇帝无奈,这才作罢。 “此等奇物若是用在边防之上,必将成为抵抗敌国入侵的利器。”霍星剑轻声劝说。 施哲微微仰头,眼神中饱含深意,侧目看了霍星剑一眼。在封建王朝社会流传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城”。大致意思是普天之下的土地,不管是公家的,还是私家的,皆归朝廷所有,乃是皇帝的私物。可在朝中一众擅于阿谀奉承的马匹大臣的曲解意思之下,变成了普天之下的所有东西,只要皇帝想要,臣子或是生活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的平民,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显然眼前的霍将领被这种思想侵染极深,施哲甚至从他眼眸深处瞧出了一丝愤怒,涉及边境百万将士的性命,翰林大人岂能视作儿戏一般。 施哲骨子里还是前世那个热爱自由平等的现代人,打心里不喜欢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先前的火锅店玻璃被盗案,施哲在衙门公堂上发表了一番关于怀璧其罪的言论,何尝不是在告诉京都方面,我施哲手中有价值的东西不少,双方可以等价交换或是工厂吃点亏,但是想要白嫖,那就是白日做梦了。 当然想要达成这一前提,施哲必须不断扩充工厂的实力,拥有皇帝不得不重视的力量,就比如此次新商路,几乎等同于东北大陆诸国商人在与施家工厂贸易往来,至于洛朝的其他商行,附属品罢了。工厂可制造天下独一无二的琉璃制品,百姓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精盐等调味料,也可冶炼钢铁,打造可破甲的锋利箭头,以及可作为行军粮食的泡面。诸多产品除了施家工厂,洛朝谁人可制造。 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哪怕期间永嘉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耽搁了半年,永嘉工厂仍是成为了洛朝最大的聚宝盆。可能当下工厂积累的财富、人脉远不及洛朝第一商行东运,可架不住工厂过于“年轻”,施哲脑袋里还保留了许多这个世界不存在的科技知识,工厂成为天下第一,指日可待。 “本官心里有数。”施哲神色不悦,冷冷说道。 霍星剑担心惹恼翰林大人,赶忙闭嘴,不再多言。他的身家性命可能会因为施哲在奏折中多提了一句话,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一盏茶的时间,两支队伍从道路两侧疾驰而来,半数穿着普通百姓的衣物,清一色后背墨绿色的迷彩背包,腰别一支弓弩。 霍星剑一眼认出其中五十名身着漆黑乌亮的皮革铠甲的暗卫,手持阔刀,以绘画着古老图腾的皮质面具遮挡容颜,满身的杀气令周边的空气顿时冷了几分。传说暗卫中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刀山火海,血腥搏杀,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佼佼者。 曾经有一支十人规模的暗卫奉旨前往北河省办事,路途遭遇地方强盗拦路抢劫,事后暗卫安然无恙地离开,留下百余名匪徒的尸体,导致地方官府甚至向周边县城求助,派人一同前去为匪徒收尸。 施哲等人进入北河省后便是步行赶路,因此两支队伍也是弃马暗中跟随。特训队一直以来奉行轻装上阵的规定,除了身上的防弹衣之外,并无其他厚重的防具盔甲。而暗卫的皮质盔甲,乃是皇帝派人与天下盔甲防具制造第一流的鱼儿国专门定制的轻型黑犀甲胄,重量较轻,可避火烧水侵,防护性能极佳,普通弓箭难以伤到盔甲分毫。 当然造价不菲,仅一套完整的黑犀甲胄,包括面具、头盔、披膊、铠甲、手工牛皮靴等,就要花费五百两银子,还不包括长途运输的费用。据说当初皇帝一次性订购了四百套黑犀甲胄后,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没给任何人有过好脸色。 两支队伍汇聚,左侧的特训队成员保持军姿站立,挺胸昂首,神采奕奕,富有纪律性。右手的暗卫神色肃然,站成五行,杀意萦绕,仿佛随时会幻化成吞噬灵魂的魔鬼。 这一刻整个黄泥土路上安静得可怕,灾民们匍匐在路边,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官兵们心中一阵后怕,辛亏刚才没有得罪死施哲。禁卫军望向那支黑暗卫队,心中油然起敬。在洛朝正规军队的排行榜上,除了李家的重甲骑军与神射营之外,第三当属于暗卫。排名的依据以其功绩为主,因此暗卫才会略逊一筹。 “a1出列。”施哲朝着特训队成员中的一人喊道。 “到。”第一排第一列传来回复声,a1成员走出队列。 “你带着a队赶往苏州,找到当地的大户人家林家,让他们派人前来将自家小姐接走。” “是!” 跪地的妇人不可思议地望向发号指令的施哲,积压多年的情绪如决堤的拦河大坝一般,宣泄而出,仰天无声哭泣。 妇人身旁的丑陋男子如遭雷击,当初从那个老妇人的手中高价买下妻子时,被告知妻子是南方逃亡北边的流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却从未提过她是苏州林家的大小姐。 “b1,c1,d1出列。”施哲继续喊道。 “到!”队伍中同时传来三声回复,bcd三支小队的队长出列听令。 “你们带领bcd三支小队的成员,即刻前往环平县、安康县、云山县、保安县、太行县,告知工厂的运输队将三分之一的土豆与番薯运至明州境内的陇山县,越快越好。” “是。”三名队长异口同声。 如此分配下去,留下五十名特训队成员随身保护,应该不成问题,去往苏州的a队自然有其他任务要办,当下人多眼杂,不好吩咐。 施哲将视线移向另一边,心中啧啧称赞,不愧是皇帝的精锐护卫,一身肆意释放的凌冽杀气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自家的特训队与其差距仍是不小啊。 “暗卫无需继续跟随本官,陛下已派遣两千余人的禁卫军贴身保护,鹤统领可以带人回京了。”施哲说话的气势弱了几分,神色柔和。 “陛下未曾向暗卫下旨,我等仍需留在大人身边。并非卑职妄言,两千余人的禁卫军,比不过我五十人的暗卫将领,若是大人出了事情,两千人的性命不足以抵罪。”面具之下传来阴森沙哑的声音,说话之人正是暗卫鹤统领。 出人意料的是,这番乍一听是在吹牛皮的话并未引起众人的不满,面对暗卫统领的拉踩轻视,以霍星剑为首的禁卫军甚至微微点头,仿佛对方是在阐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牛气,真他娘的牛气,不知道自家的特训队什么时候能达到这种境界。 “那就随你们吧。”施哲点点头,“霍将领,派人去将陇山县县令带来,本官已经等了他一个多时辰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回大人,陇山县县令已在路上,乘坐马车,不久后便能赶到此地。”谁都清楚翰林大人犯了真怒,霍星剑在心中为那位悲催的县令大人默默祈祷,还不忘补上一刀,“先前官兵在县衙汇报大人抵达陇山县的消息之时,荀县令正与颁旨的王公公在府衙内饮酒,耽误了些时辰。”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施哲顿时红温,上一个令他如此愤怒的还是丽水县的县令蒋遵,如今正躺在刑部大牢的稻草席子上枕着夜壶睡觉。 第180章 初见荀鲁 “大人,总计射杀五只野狗,其余的钻进附近的一处洞穴中,里头深邃幽暗,缺少火把的照明,属下们无法深入追捕。”几名骑马前去射杀野狗的禁卫军回归,带回了五条野狗的尸体,肥瘦不一。 “五只就五只吧,你们几个过来,用火堆将野狗表皮的一层毛烧干净。”施哲朝着几名官兵吩咐道。没办法,几支队伍之中,就属官兵的官职最低,能当苦力使,总不能让杀人不眨眼的暗卫去处理狗肉吧。 官兵一听到又有活干了,乐意之至。按照施哲的吩咐,将一整只野狗架在火堆上翻烤,燎去全身的皮毛,而后用小刀刮去表皮上烧黑烧焦的部位,剖开肚子,取出内部脏器,丢掉胃部,里头装满了腐烂发臭的人肉,食之等同于吃人。 脏器拿水清洗一遍,切成小块,丢入煮沸的清水中。狗肉不作清洗,切成拇指大小的肉块,直接丢入锅内,骨头敲碎,一同下锅焖煮。 另一口大锅内,土豆已经煮的软烂,取出剥皮碾压成土豆泥,加入一点食盐、胡椒粉调味,就近的灾民可每人领取一小口的土豆泥,且仅限于女子。 并非施哲搞男女不平等对待,何况在洛朝,女人的社会地位本就低下。先前施哲曾仔细观察过灾民中男女比例,几乎七八个人中,只有一个女性。考虑到北河省日后的“人口重建”工作,施哲必须保证地方女性尽可能多的生存下来。 大灾之年,地方的人口流失极为严重,死于灾情的占一大部分,年轻貌美的女性或是幼小的孩童被人贩子趁乱拐卖至其他省份,或是被家人卖于富贵人家换取银两,比比皆是。 人口的恢复极难,比如去年南方瘟疫的源头蜀川省,如今十室九空,死了近半的百姓,哪怕即刻开始推行休养生息政策,减少地方徭役赋税,从附近省份引入人口,期间至少需要二十余年,社会经济才可能堪堪恢复至瘟疫爆发之前的水平。 “有碗的掏碗,没碗的吃完记得把碗还回来!”分发土豆泥的官兵探出头,对着排起长队的灾民喊道,尽量表现的和颜悦色一些,瞎子都看得出来,翰林大人对灾民关怀有加,他们可不敢继续使出先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每人的分量有限,领不到土豆泥的,过一会儿来领狗肉汤。”施哲提醒道,亲自拿勺为队伍放粮。 妇人们眼神中饱含感恩之情,微微躯躬表达谢意,若不是饿得无力说话、下跪,得吊着最后一口气领取食物,否则整个黄泥土路上必会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灾民。 “凭什么只给女人食物!”意料之中,人群中有人拼尽全力喝道,伸长脖子,怒目而视,苍白的脸颊竟然有了几分赤红。 “还不清楚吗?什么翰林大人,不过是蛇鼠一窝,来咱们北河省选妾来了,否则怎么只肯救助女子。”有人出声附和道,人群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 暗卫、特训队、禁卫军同时朝趴伏的人群望去,一双双充满杀意的眼神牢牢锁定闹事者,那几人顿时如跌冰窟,仿佛被牛头马面盯上了一般,满脸惊恐,而后悻悻地缩回头,不敢继续用言语煽动灾民暴乱。在场的任何一支队伍都足以将他们当成蝼蚁一般,轻易碾压至死。 霍星剑朝施哲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面色平静,微微点头。霍星剑得了命令,抬手一招,亲自带领几名禁卫军将先前发言的几人抓捕,带至远处的空地上,不顾几人的苦苦哀求,拔刀斩下其头颅,血溅三尺,尸体应声倒地。凄厉的喊声戛然而止,灾民再无异动。 “胆敢阻拦朝廷赈灾者,按洛律,就地处决。”霍星剑环顾周边,眼神凌厉,冷冷说道。 特训队中有人神色挣扎,撇过头去不敢看向倒地的尸体,他们也曾是北河省内灾民的一员,历经万难逃往南方进入施家工厂保住了性命,可如今面对家乡的父老乡亲,不仅要见死不救,甚至之后需像禁卫军一般出手杀人,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反观暗卫的五十人,神色漠然,甚至懒得去瞥一眼血腥的场面,若是施哲命他们去砍杀几个手无寸铁的灾民,暗卫就要第一次当面拒绝执行翰林大人的命令了,并非心生怜悯,只是觉得脏了手,毕竟得保持职业素养,非军中、习武之人不杀。 不多时,一大锅土豆泥消耗殆尽,官兵们拼命往另一口大锅锅底加柴,将火烧旺。锅中的沸水咕嘟咕嘟冒响,清水中混合狗肉中的脂肪、鲜血,从原先携带淡淡的血红色慢慢转变为浑浊的褐黄色,肉香味四溢,勾人食欲。出锅之前,施哲往锅中撒了一把盐,一点白糖,倒入包中携带的一瓶酱油,肉汤因为缺少葱姜、花椒、八角等调味料而闻着有些腥臭味,这也与野狗本身的肉质有关,却也勉强能接受肉汤整体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施哲的想法,不说双眼发亮的灾民,就是每日能吃上饭的官兵,止不住嘴角的哈喇子,若是烫上一壶好酒,配上狗肉,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排队排队,来领取狗肉汤,女子优先。”官兵们抹了抹嘴,叫喊道,几名禁卫军骑马奔走告知分发肉汤之事。 好巧不巧的是,陇山县县令荀鲁正好乘坐马车抵达,在车夫的搀扶下,踩着木凳下车,快步上前拜见正在给灾民盛汤的施哲。 “下官荀鲁参见翰林大人。” 施哲微微抬头,手中的动作不停,没想到陇山县的县令竟是个身材高大的大胖子。一米七八的身高,宽厚的大肚子,侧视如一座卧在河面之上的拱桥。肥硕的双腿如两根木桩一般,直直地驻扎在地面之上,一对胳膊与脑袋一般粗细,两颊的肥肉伴随呼吸而赋有频率地颤抖,一身宽大的官服与硕大的官帽,不知要耗去多少面料。 “荀县令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正好狗肉汤做好了,来一碗?”施哲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如一座小山般的荀鲁,这得贪了多少百姓的银两,吃成如此满脸肥油的模样。 一旁排队的灾民一惊,浑浊的眼神中饱含鄙夷,甚至是愤怒,这个胖子竟然是陇山县的父母官,他吃得肚子溜圆,却不顾百姓的死活。 “不必,不必。大人,下官已在衙门内摆下酒席,请大人移驾,宫中的宣旨公公正在县衙内等待大人前去接旨。”荀鲁晃了晃粗大肥硕的脖子,笑意盈盈。 “不急,接旨事小,救人事大。”施哲故作满不在意。 “是,是,大人说的极是。”荀鲁出声附和道,“大人体恤民情,愿亲自为灾民盛汤,乃是灾民之幸,北河之福。不过公公已在陇山县内等候大人数日,急于回京复命。不如由下官代替大人为灾民们施汤,大人先行赶往县衙接旨。” “本官说了,不急。”施哲脸色微沉。 “是,大人。”荀鲁微微低头,收敛笑容,脸上的肥肉聚堆。心中犯嘀咕,自己与施哲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何处得罪的地方,为何翰林大人一见面便没给他好脸色。 “荀县令来得正是时候,方才有名妇人提及其身世之时,说曾报官检举家中丈夫于爬龟妇手中将其购买,犯了买卖人口之罪,而荀县令知情不报,反倒趁机向其丈夫勒索了一笔银两,使她被丈夫带回家中,饱经毒打。可有此事?”施哲淡淡问道,朝眼前的妇人挥了挥手,眼神中流露出不满,示意其离开,每人仅此一碗。 “大人,此事下官还有些记忆,是陇山县下辖的葛家村发生的事情。葛三与其妻子因些琐事发生争吵,其妻子一怒之下跑至县衙告状,污蔑其丈夫与爬龟妇勾结,贩卖人口。下官立即派出衙役前往葛家村调查,据地方村民所述,葛三的妻子是附近一处村庄上的一户人家的女儿,几年前嫁入葛三家,平日里夫妻俩没少吵架、拌嘴,并不存在葛三妻子是其从爬龟妇手中购买一说。于是下官便派人让葛三将其妻子接回,并未从中勒索银两,请大人明察。” 荀鲁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背后一阵阴寒,难怪翰林大人对他冷言冷语,原来是有卑鄙小人暗地里告状。 “不对吧,可那女子的丈夫方才还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几年前从爬龟妇手中花费了十两银子将女子领回了家。女子曾多次逃跑,报官未果,遭其毒打。”施哲一边说道,一边朝霍星剑招手,“将她带走,告诉队伍后边的灾民,每人仅此一碗,若是再发现有贪得无厌之人,本官不在意一个两个灾民的生死。” “是,大人。”霍星剑领命离去。 荀鲁偷摸瞥了施哲一眼,心中一寒,贪得无厌之人,莫不是点得自己? 年幼的翰林大人似乎很是在意灾民的生死,虽然陇山县是奉了北河省刺史的命令,要求各州各县严格管控地方流民,决不可出现灾民暴乱的现象。可荀鲁为了方便省事以及减少县衙粮仓内粮食的消耗,谎报地方出现小规模的灾民动乱,请刺史派遣官兵驻扎在陇山县县城之外,拦截进城的灾民。与此同时,安德县得知此事后,亦是不想接下这块如此巨大的烫手山芋,左德润急忙派人关闭各处城门,并告知灾民县城内并无粮食,而陇山县内正在开仓放粮。 两者来回踢皮球,造就了当下饿殍遍野的凄惨局面。 第181章 见了棺材才落泪 “大人所述之事,下官并不知晓,也从未向葛三索取过银两。若是大人不信,可派人前往葛家村探访一番,便可知晓那女子的家世,绝非被拐卖之人。”荀鲁信誓旦旦,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狗肉汤竟是这般的香气诱人,吃惯了珍禽野兽,有机会得试上一试土狗肉。 “不必了,既然荀县令言明并无此事,那本官暂且相信荀县令一回。”施哲举勺往面前的碗里多倒几块狗肉,那是一个与他岁数一般大的女孩子,身形消瘦,两颊深深凹陷,眼神空洞无力,在见到碗中的狗肉汤之时,终于恢复了些生气。 “多谢大人信任。”荀鲁感激涕零,掏出怀中的蚕丝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过于靠近火堆,炽热的火焰烘烤着他那满身的肥肉,浑身汗如雨下,却不敢移步半分。 “荀县令也是易胖体质?先前本官认识了一个小胖子,他曾说自己喝水都会长肉。”施哲打趣道。 “是极,是极,下官多半是大人口中的易胖体质,每每吃过饭后,便会增重几分。下官以为这是一种疾病,曾寻过良医,却查不出任何病症。”荀鲁笑呵呵地回道,发觉双脚微微发麻,眼神中浮现一抹痛苦。平日里的他出门都是备上一张宽大的木椅,随时可以坐下,但是今天为了在翰林大人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迟迟没向不远处的车夫招手。 “唉,荀县令需多重视身体的健康啊,若是患了疾病,还怎能安心地为百姓服务。”施哲说了一个洛朝不曾流行的名词,荀鲁微微颔首,懂得其中含义。 “看来本官得向陛下上奏,洛朝官员每年年度的绩效考核不应该只是考察官员的政绩,还得增加体测一项,跑步、跳远、跳绳、引体向上等等,不合格的绩效降一级,连续三年绩效排在差等,官员们就得去京都好好喝杯茶,是去是留由陛下定夺。”施哲神色淡然,手边的一锅狗肉汤分发殆尽,转身命令官兵继续处理狗肉,烧水做汤。 “大人说得是。”荀鲁悻悻回道,心中却是将施哲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什么体测,不就是故意针对于他,虽然不知道引体向上为何物,光是跑步、跳绳等项目,荀鲁的体型绝对是无法及格的。 陇山县的年末政绩考核已经连续两年被评为差等,今年荀鲁好不容易花费大价钱,收买了几名上下级官员,保证政绩评为良好。若是朝廷真的实行什么年末体测,那陇山县必将连续三年被评为差等,到时候就不是去京都喝茶,而是交还官印,被免去官职。 “可是大人未曾想到一点,仅仅京都之内,岁数半百的官员占据十之有二,多半无力参与体测。且洛朝的某些地方官员因地处偏僻,如贵山、蜀川省,山中多瘴气、蚊虫,若是长年累月地生活在此等环境中,必然是身体羸弱,患有疾病,如若体测,确实不公。下官曾有一好友前往贵山省内购买地方特产金丝楠木,却因镇子内蚊虫肆虐,染了怪病,不治而亡。因此下官以为,体测难以在洛朝境内推行。不过大人关怀属下之心,下官感激涕零,乃是百官之福,洛朝之幸。” 荀鲁微微仰头,不卑不亢地说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好一招无中生友。施哲微微诧异,没想到自己的威胁言语便被荀鲁的几句话巧妙地化解了,不愧是稳坐了十几年县太爷官位的老油条。 “荀县令说得有道理,是本官疏忽了。” 场面透露出一股怪异的气息。翰林大人手把手地教官兵如何切肉,陇山县的县令站在一旁虚心听讲,时不时拿手绢抹去额头的汗滴,却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本官有一事不明,还需请教荀县令。” “大人请讲。”荀鲁点头哈腰,虽然瞧不出腰在哪个部位。 “为何陇山县与安德县之间的道路上聚拢了数量如此庞大的灾民,尸体已堆成小山,却无人前来处理。按照朝廷的救灾规定,死于灾情的百姓尸体由各地县衙登记在案之后,即刻掩埋,免得日久生疾,引发瘟疫。来之时,为何本官不见两处县衙的人,而是官兵阻路。” 荀鲁心中一惊,该来的还是来了,心里头不断咒骂安德县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县令。原来几日前钦差卫队抵达陇山县内,荀鲁得知了翰林大人从南而上的消息,立即派人前去安德县告知左德润,让他有个准备。没想到那个蠢货竟然拒绝接见报信的人,并且回了一封信,大致意思是安德县绝不会接收所有的难民,哪怕对半分也不行。气得荀鲁差些没亲自乘坐马车去敲一敲左德润的朽木脑袋,看看里头装得是不是水。 令荀鲁措手不及的是,施哲竟然已经抵达北河省境内,且就在距离县城几公里之外。 “下官是奉了刺史大人的命令,严加管控地方灾民的暴动。先前此地曾爆发过一场动乱,几十名灾民手持器械,意图闯进县城抢夺粮食,下官当即上报刺史大人,请求派遣官兵前来平乱。近日来此地又发生几起小规模的灾民暴乱,下官迫不得已才命官兵在此地驻扎,拦截灾民入城,却不知几日来竟有如此多的灾民已死,是下官失职,请大人责罚。” 真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若不是亲眼见过了灾民凄惨的境地,施哲暂且会听信荀鲁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可堆积如山的尸体不会说谎,灾民濒临死亡的饥饿状态是演不出来的。 “那为何不见县衙将粮食运往此地,施粥放粮。”施哲眼神中布上一层阴霾,显然不满意荀鲁的回复。 “回大人,县衙的粮仓中仅剩下十余石粮食,可城里却有近千的灾民,并非下官不救,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何况此地位于两座县城之间,安德县也应当接纳部分灾民。可据下官所知,如今安德县内居住的灾民不过百余人,想必县衙之内还有足够的存粮救济百姓。”荀鲁诉苦道,趁机插了左德润“一刀”,“下官犯了失察之罪,请大人责罚。” “数罪并罚,荀县令的官位可就不保喽。” 荀鲁心中一寒,眼前施哲的神情并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位翰林大人莫不是个傻子,官场的客气话听不懂? “大人说笑了。” “本官拿人命关天的事情开玩笑?”施哲似笑非笑。 “大人此话何意?”荀鲁已懂装不懂,眼睛微眯。 施哲站在木凳之上,朝荀鲁招手,后者凑近身子,侧耳恭听:“本官初到北河省,自然要免去几人的官职立立威,杀鸡儆猴,荀县令就是那只鸡。” “大人要免去下官的官职,总该有个罪名吧。”荀鲁掀开伪装,不再是原先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眼神凛冽,直勾勾地盯着“小巧玲珑”的施哲。 “你这些年犯下的罪自然有人暗中记录,搜罗证据。”施哲瞥了一眼一旁歇息的暗卫给了提示。 荀鲁顺着施哲的视线望去,心中凉了大半截,暗卫乃是皇帝的亲卫,可世人只知暗卫战力无双,却从不知晓暗卫竟是有着监察百官的职责。施哲也是在鹤统领的告知下才知道洛朝的暗卫中还有一个名为风信的部门,是皇帝专门用来监督各地官员私生活的机构,职责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但声名不显。 风信奉命收集各地官员与京都王公大臣的生活信息,早上吃了什么,中午见了谁,晚上和哪个小妾同房,全部记录在册,其中不乏官员们犯下的罪行,就如眼前的荀鲁,曾收受商人贿赂,将土地以低价卖出,导致陇山县内近半的农民沦为富商的佃户。两年前听信一名道士的谣言,以为十二三岁女子的落红血可医治百病,便派遣府上仆人深夜绑来附近村庄一户人家的女儿,并将其凌辱至死。等等,诸多罪行,罄竹难书。 施哲暂时不知道荀鲁的罪行,不然就不会像当下一样各种言语威胁,而是直接让人将荀鲁捆绑,就地正法,以示正听。 “不知下官何处得罪了大人,还请大人明示,高抬贵手,下官在京都中有几个好友,等将来大人入京述职,可互相照应一番。”荀鲁心中终于开始慌张,赶忙找补道。 “本官身后站着陛下与太后,身旁又有户部尚书、征北将军撑腰,还需荀县令之友照应吗?” 施哲不客气地回怼,拒绝了荀鲁的示好。荀鲁的话中自然包含威胁之意,京都中有他的好友,希望翰林大人别做得太难看,否则等你入了京都,就得让你知道什么叫“官场险恶”。 “别不信,朝中的官员皆知陛下与太后不和,可这不妨碍那两位一起恩宠于本官。荀县令知道新商路吧,陛下发出圣旨,派户部、工部的官员前去永嘉从旁协助,太后下达懿旨,新商路的一切事宜由本官说了算,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荀鲁心头一紧,终究泄了气,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在施哲眼中不过是一根毛,轻轻一吹,消失无踪,亦如朝中的那几名好友。别说那两位没有恩宠施哲,单单拎出一个户部尚书或是征北将军,他荀鲁就得捏着鼻子吃下苦水。 “大人为何非要针对下官呢,下官区区一县县令,不过是贪污些钱粮,从未犯下过大罪,请大人宽恕下官一次,下官日后必当回以厚报。”荀鲁哭丧着肥脸,轻声乞求道。 “那得看你这些年犯过什么罪行,若是只有贪钱谋财,本官饶你一条命,可若是害人性命,那就别怪本官心狠了。”施哲冷冷回道,继续忙着手中的活,丝毫未曾注意到荀鲁面如丧妣的表情。 第182章 安抚 锅内的肉汤再次见底,这已是最后一锅狗肉,就剩下些零碎骨头,也被灾民要了去,分而食之。 奉命清点灾民人数的官兵向施哲汇报了结果,近万的灾民中,有两千左右的女子,女子中有超过半数的年轻妇人,剩余的为幼童与老人。两千之数的女子消耗了三只野狗,每人仅能领到一两块狗肉与半碗汤。锅中汤没了,就会再加水重新焖煮,实在是捉襟见肘。 中途施哲命一旁的荀鲁返回县衙,派人将县衙内仅剩的粮食运至城外,烧成米粥,施舍灾民。经过荀鲁的告知后,施哲才得知此地为何汇聚如此庞大的灾民群体。 原来旱灾之初,百姓们得了官府的通告,早在村内四处打井找水,田里的庄稼虽然缺水,却不至于短时间里枯死,估摸着能撑到下一次收成。然而在此期间,北河省各地爆发了好几次大规模的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组成黑色云层,在半空翻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地里的庄稼被啃食殆尽。农民没了生计来源,被迫离开家乡,拖家带口往南逃离。 然而就在百姓们南逃之时,北河省附近的省份颁发了一道政令,硬生生掐断了他们的求生希望。为避免大量灾民涌入南方而造成地方混乱,即日起不允许北河省的灾民继续南行。因而导致这一批数量庞大的灾民滞留在了陇山县与安德县之间,返回家乡是等死,继续南下是找死。日子一久,身上的粮食消耗完,不少灾民们被活活饿死、病死,造就了这处人间炼狱。 “霍将领,派人前往明州、安州、晋州、利州,通知北河省刺史、四州郡守、各县县令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在七日内抵达陇山县县衙开会,超过七日不到者,罢官处理。”施哲厉声说道,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吩咐下去,拖一天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 “大人,七日是否过于仓促,北端的利州距离陇山县较远,乘坐马车赶路也需十日的路程。”霍星剑出声提醒。 “那就让他们日夜不停地赶路。若不是一个个贪污我施家的赈灾粮食,本官不至于千里迢迢地来北河省办案,百姓也不至于活活饿死。既然他们不在乎灾民的性命,那也就不用留着头顶的官帽了。速去!” “诺。”霍星剑瞧出了施哲眉宇中的凝重肃然,不敢继续出言劝阻,立刻派人出发办事。按照施哲的说法,马车昼夜不息,确实能在七日内抵达陇山县,不过代价是地方官员的老腰,散架是轻,若是碰上身体不好的,容易半途发病夭折。 “还剩下两锅狗肉汤,接下来年轻的男子优先前来领取食物,过一会儿陇山县会送来粮食,给大家分发米粥。”施哲朝着路边灾民喊道。话音刚落,身前不远处就已排上一条长队,清一色的成年男人中夹杂几个十多岁的青年。 “本官会给你们多发一些食物,因为接下来需要你们出力搭建帐篷,木材和帆布稍后县衙会派人送来。” “大人,草民们习惯了风餐露宿的,不必费力气搭建帐篷。”不远处的一个灾民笑呵呵地说道,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地皱在一起,仿佛田里的沟壑。 “你们不需要,不代表妇孺不需要。”施哲冷冷回道,那个灾民顿时惊觉自己拍错了马屁,立即收敛笑容,闭嘴不语,本想着为钦差大人省钱省事,差些引来杀身大祸。 “是。”灾民中传来三三两两的回复声,他们实在是饿极了无力说话。 “不瞒诸位,本官是永嘉施家工厂的施哲。”施哲环顾四周,见愈来愈多的灾民涌来,继续大声喊道,“此次前来北河省,本就是为了施家赈灾粮食被贪污一事。本官进入北河省后向人打听过,施家的泡面早在去年官府就已经停止发放,给出的理由是施家工厂遭遇火灾,损失惨重,无力继续为灾区提供赈灾粮。可实际情况是工厂从未停止过向灾区运送泡面,几月前因南方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瘟疫,粮食产量锐减,工厂才不得不停止生产泡面。” 周围的灾民神情漠然,似乎未曾听见施哲的言语,在他们眼中,只有那一锅狗肉汤,至于施哲所说的泡面,他们之中大部分人从未见过。 “本官查过工厂一年来运往北河省的泡面账本,工厂每日生产八千余包泡面,其中有七千包是赈灾粮,一年也就是二百五十多万包,单包以十文钱计算,总价值两万四千余两白银。本官曾与陛下言明,生产泡面的成本费用五文钱,剩余的五文钱乃是运输费,由我施家自掏腰包。” 此话一出,人群惊呼,一方面是惊讶于施哲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感叹原来朝廷一直有在分发赈灾粮食,而且数目极大。 “然而,这两百万份的泡面不翼而飞,灾民没有收到,我施家工厂也因此背上了骂名,朝廷的赈灾银用得不明不白。因此本官此次受命为巡北河省黜置使,不仅要解决百姓的粮食问题,更是要将深藏于北河省官场的蛀虫害虫揪出,还我施家一个清白,给那些饿死的灾民一个交代。”施哲言语愈发激昂。 “本官的这番话似乎有自证清白之意,诸位自然会猜测,为何不是我施家与地方官员联手,贪污了这笔赈灾银。本官难以自辩,请诸位拭目以待,届时本官会以贪官之头颅、奸商之污血证明事实,朝廷从未放弃过诸位,我施家也从未做过对不起诸位的事情!” “草民相信大人!” “请大人为灾民做主!” “天灾不可怕,怕的是人祸,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人群中纷纷传来回声,声音不响,却足以令排队的灾民听见,之后通过他们传递给每一个灾民。 “诸位已知本官的身份,却不知本官身负令一职责,那就是统领新商路一事。几个月前,本官受皇帝陛下的旨意,负责在洛朝开辟一条南北贯通、东西连接的新商路,北河省自然包括其中。不日后北河省内的路段将开始修建,需要招揽大量的路工,但是有一个前提,每月不会发放薪资,但是管一日三餐,你们可愿意担任这路工。” 施哲趁机提出修路一事,原先拟定的计划中,北河省路段的新商路暂不开启,等旱灾过去,社会稳定之后,再做打算。可当下灾民的凄惨处境令施哲临时改变了主意,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那些个发国难财、挣昧心钱的地方商人。 “愿意。”回复的声音愈来愈多,人群逐渐躁动。 洛朝的平民百姓最是厌恶害怕徭役,总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为施哲修建新商路还能每天吃上免费的饭菜。可若是为朝廷履行徭役,不仅没有薪资,还得自备粮食,若是家中粮食不够,就得多干一份活,才能吃上粗制的官粮。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白嫖”。 “那请诸位暂时在此地扎营居住,本官刚到北河省境内,还需熟悉各种事务,了解地方实情。本官可以给出保证,期间不会再出现无人理会诸位的情形,粮食、热水会有,至于治病郎中,本官会从工厂调来几人,需等上一段时间。” 灾民顿时炸了锅,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话语,钦差大人竟然要给他们寻找郎中。看病的事情就算放在平常的日子里,平民百姓也是不敢想的,犯了小病,喝点热水撑一撑,染了大病,水中混点草木灰喝下,躺在床上祈祷老天爷宽恕。古时的百姓为何极端崇拜神仙宗教,就是因为除了向上天祈福之外,别无他法。 “排队领取肉汤,有碗的掏碗,没碗的喝完记得还回来!”官兵的声音在宽阔的土路上响起。 第183章 上任 城外的灾民暂时安置下来,县衙的人送来不少帆布木材,教授灾民就地搭建帐篷。 在陇山县苦等施哲的颁旨太监见着了乘车返回的荀鲁,询问之下得知了黄泥土路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便急匆匆乘坐马车找到施哲,当着一众跪伏灾民的面宣读了皇帝的旨意,而后恭敬地将两封密信呈递给施哲。 原先还对施哲身份有所怀疑的灾民,心中的顾虑烟消云散,毕竟是朝廷的钦差大臣,说话还能算数。不少妇女更是喜极而泣,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两封密信分别来自于皇帝与太后,且是两人亲笔所写。颁旨的王公公深深躯躬,低垂脑袋,安静地等待翰林院士大人读完两封信,平静的面孔之下却是波涛汹涌。他在宫中待了十几年,服侍过年轻的皇帝与数位妃子,从未见过有哪位大臣能像施哲这般受尽陛下与太后的恩宠。 施哲的视线快速扫过两张信纸,皇帝的信中多提及科举一事与北河省的形势,要求施哲务必严查赈灾粮贪污一案。而太后的言语中多关切之意,若是需要京都的帮忙,只管上奏。 信末还提及了卫生巾一事,太后要求施家工厂开始大规模生产卫生巾,向全国推广,先往宫中送入一批,等宫中的妃子、宫女们用过之后,京都的女子自会跟风购买,之后面向洛朝其他各地宣传就会简单许多。 施哲心里头有些小感动。太后此举大概率会被洛朝文人雅士评为“伤风败俗”,引起诸多百姓的抵制,尤其是当下帝党与后党竞争激烈,损坏了太后的名誉,分明是将人才往对方手中送的节奏。 可对于施哲来说,其中意义包含甚大,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亲自下场为他证明了清白,足以说明了一切,塞住先前的悠悠众口。要知道之前因为卫生巾一事,施哲被永嘉的陆家与一众书生骂得体无完肤,走在街上都会给人投以一种防范隔壁老王的眼神,就连工厂里的男工人也会时刻提防施哲,生怕后庭失火。唯一理解施哲的就只有那些用过卫生巾的女孩、妇人,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为施哲发声。 与此同时,这一举措也给工厂带来了海量的订单。在洛朝可以生产卫生巾的工坊,仅此施家而已。 “黜置使大人,陛下与太后娘娘吩咐过奴才,请您看完密信后即刻回信,由奴才带回京都。”王公公见施哲缓缓放下双手,垂立于大腿一侧,略作思考状,便微微抬头,轻声提醒道。 “好,等去了陇山县县衙,本官会立即写信。”施哲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思绪发散。 稍后皇帝会差遣暗卫的风信送来一份官员名单,以及北河省所有官员的档案,要施哲从中选取十多人,作为此次赈灾粮贪污案的犯官,其余官员从轻处罚。皇帝的意思明显,北河省的官场不可再经历一场大规模的变动。 先前晋州河决堤案中,两河省不少官员被斩落下马,官场动荡不安。如今北河省引出了贪污案,牵涉极广,甚至与京中的几位大臣有关,其中必然有诸多地方官员参与,若是施哲想要铲除干净毒瘤,别说施家扛不住压力,就连皇帝与太后也得找机会罢免他的官职,给其他大臣一个交代。 “王公公舟车劳顿,先回陇山县府衙内休息片刻,等本官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后,便赶往县衙。” 见这位颁旨公公并无离开的意思,施哲咳了一声,轻声说道,从衣兜的钱包中取出一张面值百两的银票,不动声色地递去。后者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住,迅速伸回灰色衣袖中,左右微微晃动眼球,见无人关注两人交谈,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是,奴才即刻回县衙等候大人。” 王公公心满意足地离去,这是施哲第一次亲自与太监打交道。先前皇帝封他官职之时,见过京都皇宫中的一名太监,双方言语不多,主要是施哲好奇的眼神给人家看得心里发毛,收了施顺义的银票就匆匆返京。没办法,前世的社会可不存在太监这一“新奇物种”,电视剧里出演的也不是真太监,难免有所出入,施哲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施顺义曾教会他如何与这些侍奉宫中人物的奴才打交道,一个字,钱。 施哲递去的乃是朝廷官方银号开出的银票,京都中有多家兑换场地,面值不超过千两,无需银票主人前去银号办理手续,出发前施顺义亲手交给施哲,告诉他用这些银票打点关系,不会留下痕迹。 道路两旁的灾民大致安置完毕,县衙送来的粮食也已吩咐几名衙役烧水煮成粥,其中多为粟与粗糠,大米少见,倒不是被荀鲁中饱私囊取走了,在洛朝或是说整个天下,白花花的大米饭是富贵人家的粮食,哪怕是朝廷也不舍得将大米作为赈灾粮免费发放给百姓。 荀鲁返回县衙后就没再回来,一来肥胖的身躯无法忍受颠簸的路段带来的折磨,二来他得赶紧写信向京都的几位好友寻求帮助,虽然不知道因何得罪了施哲,可钦差大人将他当作“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荀鲁可不愿任人宰割。 当荀鲁躲在县衙中绞尽脑汁寻求一线生机之时,黄泥土路的另一边有两名衣着朴素的男子朝安德县飞奔而去,心中暗自庆幸自家老爷没有得罪钦差大人。 施哲朝牵马走来的霍星剑摆了摆手,面色微窘,说道要步行前往陇山县。霍星剑从施哲的表情中瞧出些眉目,心中了然,命一众钦差卫队下马跟随。 于是黄泥土路上便出现了这一幕,一个孩童身后两侧跟着上百牵马的禁卫军,五十看不清面容却时刻散发死亡气息的暗卫,五十身着黑色皮衣的特训队成员。这一支力量足以在北河省内掀起腥风血浪。 官兵见几支队伍离去的身影,心中长舒一口气,正规军的压迫力可不是他们这些临时工可以承受的,两年的兵役服完,大多数官兵会交还腰刀衣服,更换身份读碟,返回家乡继续担任一名靠天吃饭的庄稼汉。 “少爷,需要派人去把那对兄妹接来吗?”黄滨问道。 一行人浩荡地走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若不是施哲穿着工厂制造的牛皮登山鞋,一对脚多半要废了。 “不用,留了十多名特训队成员保护他们,不会出什么事。”施哲摇头,“黄护卫,祖爷爷那边传来消息了吗?何时能送来银票?” “还没消息,不过京都的海阁倒是送来了密信,若是少爷急缺现银,海阁可即刻调动十万两白银送至北河省境内。”黄滨朝着斜下方瞥了一眼施哲的面容表情,后者脸色淡然。 “不用,真不行我就动用赈灾银,就怕被人以此为把柄,向京都参我一本,挺烦人的。”施哲再次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关键是他并不想欠京都海阁的人情。 “陛下已赐予大人便宜行事之权,大人无需担心被官员弹劾,只要赈灾银的用处皆在规矩之内,陛下不会责罚大人。”一旁的霍星剑出声提醒道。 “霍将领放心,赈灾银自会用在灾民身上。”施哲颔首应道,用脚尖踢飞一块小石子,望着延绵数里的凹凸土路,心中担心新商路的修建工程是否过于庞大了。 “还有一件事要霍将领马上去安排。过几日会有几名工厂的助理与施家商行的老人进入北河省境内,装作贩粮的米商四处出售粮食。本官忧心他们的人身安全,所以需要霍将领挑选百余名禁卫军,作为他们的贴身护卫。他们是本官赈灾计划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绝不可以出事。” “诺。”霍星剑本想拒绝,毕竟皇帝下达的旨意是命禁卫军护住施哲的安全,可瞧见钦差大人严肃的面容,顿时没了劝阻的念头,何况身后还有五十暗卫相随。 “黄护卫,让特训队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有消息了,北河省内不少地区目前仍是蝗灾频繁,但是蝗虫的轨迹飘忽不定,无法精准预测其下一次的停留地点。”黄滨如实回道。 “总算有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了,工厂的椒盐即将抵达北河省,让运输队雇人提前挖掘的几处冰窖这几日也完工了,就等一声令下,全员抓捕蝗虫。”施哲吐了口浊气,脸上浮现笑容。 “少爷,为何要抓捕蝗虫?”黄滨疑惑问道。 “当然是吃啦。油炸、串烧、磨成粉做成面饼,都是不错的吃法,但必须用盐、胡椒粉、辣椒粉等调味料压制腥臭味,不然难以下咽。”施哲解释道,丝毫没瞧见周边几人的惊讶目光。 “大人,蝗虫乃是不祥征兆,虫中之皇,是上天对洛朝百姓的惩罚,吃不得。”霍星剑眼眸中生出一丝惊恐,实在不理解施哲的大逆不道。 出奇的,黄滨沉默不语,显然赞同霍星剑的观点。 “有什么吃不得的,蝗虫只不过是昆虫中的一种。大旱之年,土壤干燥,河流湖泊水位下降,植被树木稀少,农田荒废,极为适合蝗虫卵孵化,因此多发生蝗灾。”施哲向众人科普,“蝗虫肉中富含蛋白质、营养元素,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疗效,吃了对人体没害,至于不祥征兆一说,不过是世人恐惧蝗灾发生之时遮天蔽日的景象罢了。洛朝历史上蝗虫确实有吃人的记载,不过在本官看来,这种以植物为食得昆虫决不可能吃人肉,其中多半有邪人作祟。” “还请大人三思,若是大量捕捉蝗虫惹恼了苍天,这场旱灾必将难以善终。”霍星剑沉声劝阻道,眉宇之间满是忧愁。 “人都要饿死了,还提什么苍天?如果老天真的有眼,就不该惩罚无辜的百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施哲微怒,轻声呵斥道,冷哼一声,陡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显然不想与霍星剑继续争论蝗虫的话题。 黄滨快步跟上,霍星剑则是面色为难地停在原地,招来一名手下,附耳快速说了几句,迅速跟上施哲的步伐。 第184章 钦差不好当 七日时间过得不快不慢,北河省内的官员陆续抵达陇山县内。距离近的官员悠闲自得,落榻在接官花亭,难得与一省同僚见面,不免办了几场酒宴茶会,好不热闹。 距离陇山县较远的官员们就要叫苦不迭了,接连五日昼夜不息地赶路令人疲惫不堪,途中在驿站数次更换马匹、车夫,在颠簸的马车内艰难入睡,这才在钦差大人规定的时间内抵达。官员们还没与一众同僚好生交谈一番,联络联络感情,就要急匆匆地参加钦差大人召开的会议。 陇山县县衙议事大厅内,安德县县令左德润惶恐不安地站立在人群之中,微微低垂脑袋,额头皱出一个“川”字,身边皆是三五结对正在闲聊的同僚,显得格格不入。 派去跟踪主仆二人的两名衙役在六日前就已返回安德县,向左德润汇报了黄泥土路上发生的一切以及施哲的身份。左德润听完后,如遭雷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嘴里不断重复“完了,完了”,满脑子想着如何补救。就在当天下午,一支钦差卫队抵达县衙,传达黜置使大人的命令,左德润旁敲侧击,以几十两银子为代价,从卫队嘴中问出了些重要事情:钦差大人对两座县城处理灾民的方式很不满意。 左德润揉了揉额头,满脸愁容,朝左右观望一遍,未曾看见肥胖臃肿的荀鲁,心中微凉。收到钦差卫队的命令后,左德润立马动身,是第一个来到陇山县的北河省官员。原以为钦差大人会将他唤去责骂一番,结果安安静静地过去了五日,始终无人理会他。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处境太过煎熬,左德润便主动上门拜访县令荀鲁,想问清楚钦差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却被对方多次拒绝在门外,派府上下人给他传了一句话,“自求多福”,差些给左德润吓尿喽。 北河省刺史吴元正进入议事厅后,略显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一众官员纷纷作揖行礼。 吴元正脸色憔悴,眼眶周围的黑眼圈明显,眼珠布满血丝,昼夜不息地赶路导致他的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刺史府所在的利州距离陇山县四百多公里,道路崎岖,黄尘漫天,若非人在中年,身子骨还算健朗,否则这几日的路程就能要了他的命。 吴元正刚到接官花亭内,便有官员向他抱怨钦差大人这番命令实在是过于“考虑不周”,几名岁数较大的老官员因身体受不住连日赶路,只得在驿站休息几天,已经派人与钦差大人言明,请求宽限几日。未曾想钦差大人仍是不松口,扬言要罢免老官员的官职。若不是诸位官员觊觎施哲手握便宜行事之权以及正值京都恩宠,不然必定要向朝廷参他施哲一本。 吴元正此刻满腔的怒意无处发泄,作为一省刺史,几日前给黜置使呈递请求宽限赶路时日的奏折被硬生生驳回,先前他曾信誓旦旦地向州城附近几名交好县令承诺,无需着急赶路,钦差大人会改变主意,没曾想就此被狠狠打了脸,险些耽误行程。 吴正元朝不远处的汴县县令茅曹招手,后者意会,小跑而来,拱手行礼,侧耳倾听。吴元正轻声吩咐了几句话,茅曹微微点头,转身寻找几名县令好友,将刺史大人的话传递下去。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巧的是,施哲这把火烧错地方了。 一盏茶的功夫,钦差大人珊珊而来,只见一名身着明黄色缂丝锦缎蟒袍的小人儿跨过门槛进入厅内,腰系一条镶嵌淡黄琥珀的玉带,佩戴刻有“钦差”二字的玉牌,头顶一枚乌纱帽,面色肃然,在众官的作揖行礼中直直朝厅中主座走去,身后跟随十多名钦差卫队士兵以及肥胖显眼的陇山县县令荀鲁。 “参见黜置使大人。” 近百名北河省的官员自行排列成两队,为首站立的是北河省刺史吴元正,左右各站两名一洲郡守,紧接着是各地县令、县丞。 “免礼。”施哲一屁股坐在主位之上,虚浮右手,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台下站着的可都是省长、副省长、县长级别的官员,前世的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本官受皇命前来北河省调查赈灾粮食贪污一案,以及调度北河省内一切军政要务,尽快结束这场持续两年之久的大旱灾情。”施哲清了清嗓子,先打了个官腔,“废话不多说,霍将领,将本官的赈灾计划念于诸位大人。” 施哲抬手一招,身后的霍将领手持几张土黄纸张,就要上前一步,朗读纸上内容。 “且慢!”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为首的吴元正出列径直走到队伍中间的空地处,神色不善地说道。 “黜置使大人,诸位官员这几日疲于赶路,暂无精力处理政务,大人可否允许下官们休息几日,再做商讨。” “回禀黜置使大人,下官因昼夜不息赶路,如今旧疾复发,需调养几日。”吴元正身后的利州郡守熊晨明出列说道。 “下官亦是如此。”两列队伍中走出愈来愈多的县令、县丞,纷纷请求施哲下令,脸上却无丝毫乞求之意,眼神中透露着悠悠自得,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休息,行啊,休息一年够不够,两年?三年?十年?保证让你们休息个够。”施哲呵呵一笑,抱团的官员确实不好对付。 “下官若是能休息十年,无需处理政务还能照常领取俸禄,自然是极好的,不知黜置使大人能否做主。”吴元正淡淡一笑,语气略带轻蔑,回道。 “本官做不了主,那就上奏朝廷,由陛下决断。”没法子,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子,说不过人家,施哲立即搬出皇帝救场。 “也好,将此事上奏陛下,请陛下为下官们做主。先前下官听闻几名地方县令因年老体弱而无法按时抵达陇山县开会,便要被免去官位,大人此举寒了诸位官员的心呐。几位县令为国效力多年,为百姓谋事数十载,因大人的一道命令,就落了个罢免的下场,传扬出去,恐招天下人非议啊。”吴元正眼神一冷,言语中满是威胁之意。 施哲眉头一皱,暗道一句不妙,这件事确实是他过于着急了,本是为了灾民考虑,尽快将几道重要的指令下达下去,却忘记了不止京中大臣派系林立,地方官员亦是如此,他们互相抱团取暖,像一只刺猬一样,将尖刺对准外面,里头却是柔软一片,无懈可击。 之前皇帝给他传来一道密旨,大致意思是北河省必须乱,但也得有个度,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其他官员无需理会,可现下一众官员同仇敌忾,叫他怎么下手啊。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可瞧着这些官员的架势,免了吴元正的官职,指不定整个北河省的官员都要罢工了。 “那依吴刺史的意思?”施哲反问一句,心中思索解决方法。 “下官以为将会议延后数十日,等在路途之上的几名县令抵达陇山县后,再商讨不迟。”吴元正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吴刺史可亲眼见过北河省内灾民的处境?” “下官知晓当下灾民的处境凄惨,可赈灾一事,需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吴元正回道。 “吴刺史确实不需要着急,每日吃得饱,睡得暖,枕边美妾相伴,如此安逸的生活,为何要急呢?”施哲似笑非笑,眼神紧盯这位封疆大吏,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可省内的灾民等不起了,饿了两年之久,若不是朝廷颁发不准食用人肉的禁令,否则各地的百姓就要易子而食了。” “大人此话何意,我等吃官粮,领官银,为陛下效力,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在大人眼中我等就只是温饱思淫欲的小人?”安州郡守黎苛沉声质问道,眉宇紧皱,眼中透露些许怒意。 “诸位是不是小人,本官不清楚,不过有人清楚。”施哲心里一横,朝霍星剑一挥手,后者意会,小跑至厅外,不多时将暗卫的鹤统领领入厅中。 暗卫!吴元正一眼瞧出了鹤统领的身份,心里惊呼,顿时感觉事情不妙,这支皇帝的亲信卫队,怎会出现在小小的陇山县内。 “鹤统领,给他们传达一下陛下的旨意吧。”施哲慵懒地倚靠在木椅上,冷冷吩咐道。非得逼人用大招是吧,本来他是打算私下派人将各县的县令叫来,用暗卫的调查档案威胁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事,结果计划书还没念呢,一个个的针锋相对,他的小暴脾气可忍不了。 “诺。”面具之下传来沙哑的声音。 “传陛下口谕。” “刷”的一声,除了坐在主位上的施哲,其余官员齐刷刷下跪,行跪拜礼。 “朕将北河省一切军政要务交于施哲,便是许他罢免百官的权力,代天巡狩。北河省内所有官员,不论施哲下达何等命令,只准听令行事,不得违抗。此昭喻,钦此。” 面具之下的幽暗眼眸冷冷地扫视了一遍厅内跪伏的官员,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暗卫奉旨将诸位大人的档案从架阁库中调至陇山县,其中夹杂诸多关于各位大人私生活调查的文件,陛下特意吩咐暗卫转交给黜置使大人。诸位大人可曾犯事,文件中记录的清清楚楚,证据皆在。” 鹤统领讲完,朝着施哲行礼致意,在后者的点头同意下,大步离开,走近吴元正身旁时,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吴大人,陛下特意吩咐过,您的档案必须完整地交给黜置使大人。” 跪伏的吴元正心中一寒,顿时身冒冷汗。完整,岂不是他这年些做得事情全部暗卫的监视之中,可他从未听过暗卫有监察百官之责,朝中的大臣亦是从未提起过。 第185章 计划书 “诸位可曾听清楚了,陛下的旨意是让本官接管一切要务,其中可是包括罢免官职的权力。若是诸位一身清白,两袖清风,本官自然不会冤枉任何一名清官,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贪官。”施哲冷冷地望着已经站起身的官员,捻起两根手指,揉了揉眉间。 “大人说的极是,我等谨遵圣命。”晋州郡守荀微出列,率先表态,身后几名晋州的县令、县丞纷纷出声附和。 反观吴元正以及身后两名安州、利州郡守,脸色阴晴不定,他们并非皇帝的人,归属于太后一派。 “霍将领,派人将王公公唤来,太后的懿旨一并宣了吧。”施哲瞧出众官员眼中的犹豫,一挥衣袖,淡淡说道,心中惊讶太后一党在地方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四州总计九十余名官员之中,竟然只有新晋的晋州郡守与州内官员听命于皇帝。 “诺。” 一名禁卫军士兵受命快步离去,仅仅十多秒后,就将站在大厅之外的王公公领入厅内。 “宣太后懿旨。”阴柔清亮的声音响起,施哲依然稳稳地坐在主位上,只是身子端正,不复先前的慵懒。 “太后旨意,将北河省一切军政要务交于施哲,御赐龙泉宝剑一柄,可行先斩后奏。” 王公公转身将手中包裹明黄色刺绣龙纹丝绸布袋的御赐宝剑呈递给黜置使大人,而后行礼离去,又是走近吴元正身旁,柔声提醒了几句。 “太后娘娘要吴刺史好好配合黜置使大人办案,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差池,太后娘娘便要请京都的吴侍郎入宫好好询问一番了,吴家是要改门换派了?” 吴元正如临大敌,赶忙抬起脖子,微微仰头看向王公公,轻声回复道:“不敢,劳请公公回禀太后娘娘,我吴家绝无二心。” 厅中主位上的施哲望见这一幕,虽然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却也从吴元正惊慌的表情看出些眉目来,没想到太后的威严也是如此压人,皇帝的旨意屁用没有啊!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吐槽。 王公公微微躬身离开大厅,一时间,满地跪伏的北河省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当世官员皆知皇帝与太后不和,未曾想那两位竟然在对待施哲这件事上意见高度统一,不少官员纷纷倒戈,立即表明态度。 “我等谨遵陛下与太后旨意,尽心辅佐黜置使大人赈济灾民。” 有人开了头,事情就顺利许多,吴元正趁机点头附和道,一扫先前盛气凌人的语气。 “好了都起来吧,没表态的官员就不用看门外了,没有丞相的人,如果你们需要丞相的态度,本官立马派人前往京都要来一道政令。”施哲摆了摆手,朝几名望向厅外的官员看去。 那几名官员顿时面露尴尬,朝施哲一拜,战战兢兢站起身,归入队列。 京都三权对立的形势就这么被施哲赤裸裸地讲了出来,不少官员好奇,这位黜置使大人究竟是朝中哪一党派的。 “霍将领 ,继续念计划书。”施哲淡淡吩咐道,松了一口气,还好有京都的大佬撑腰,否则今天真就要出尽糗态了。 “诺。”霍星剑行礼,上前一步,拿起手中的文稿,朗声念道。 “第一条,自四月初开始,在北河省内大面积种植土豆、番薯,粮种由施家工厂提供,各县派人监督百姓,以免粮种被百姓食用。缺水地区由县衙带头,带领地方百姓钻井取水,用作田地灌溉。” “本官插一句话,这土豆、番薯虽然是施家提供,可是要与百姓说明,等收成之后,县衙给了几颗粮种,就需上交几颗。”等第一条念完,施哲插话说道,“至于打井的钱,由县衙出资,施家工厂会提供铁锹、锄头之类的工具。” “大人,这土豆、番薯便是京都中传闻的高产作物?”明州郡守空玉宇询问道。 施哲瞥了空玉宇一眼,这位明州的郡守大人终于说话了啊,方才皇帝与太后的旨意宣完了,他仍是无动于衷,看来是属于第三派的人,是丞相之人。 “没错,诸位应当有所耳闻,去年本官就已经上奏陛下,在洛朝全面推广土豆、番薯的种植,而北河省因为大旱,晚了些时日。几个月过去,其他省份的土豆、番薯也快成熟了,按照平均亩产三十石来算,今年的产量估计能有上百万石,各地留下下半年的粮种,其余的送入北河省救济灾民,届时省内再无缺粮一说。” 此话一出,众官神情激奋,终于对施哲心悦诚服。京都的传闻他们曾听过,起初听到土豆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谁如此大胆,欺骗皇帝,欺骗天下人。可当朝廷真的下令全国种植土豆时,他们顿时傻了眼,消息竟然是真实的。如今亲耳听见土豆的发现者施哲亲口说出此事,心中感慨无限,北河省的灾民有救了。 当然近百人的队伍中,也有几个脸色不太自然的官员,甚至眼中带着一丝忧愁、怨恨,高居主位的施哲无法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第二条。”霍星剑在施哲的眼神示意下,继续念道,声音却是低沉了些许。 “省内有部分地区蝗灾频发,从即日起,各县组织民众,以兜网抓捕蝗虫,装入麻袋,而后尽快送至各县的冰窖中冷藏储存,等待后续食用。” 厅内的官员顿时面色惊慌,骚动起来。 “大人,抓捕蝗虫是为了吃?”一名县令出列,行了一礼,眼神疑惑,满脸的不可置信。 “对,吃。提醒一句,在运输过程中,尽量保证蝗虫是活的,等运输到冰窖时,会有工厂的人接收,蝗虫以每斤五文钱的价格收购,当做抓捕蝗虫的薪资。”施哲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解释道,心里叹了口气,又得费一番口舌了。 “大人,万万不可,蝗虫乃是上天的神罚,抓捕蝗虫,是对上天的不敬,恐会降下更大的灾难啊。”山南县县令不顾礼仪,高声呼喊道,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蝗虫是一种昆虫,以植物为食,大旱之年,因为长期不降雨,河流湖泊的水位下降,河床裸露,极为适合蝗虫产卵发育。土壤坚实,植被稀疏却饱含水分,愈发适合蝗虫生长,导致大旱的年份,蝗虫成灾,其实在平日里,也会有蝗灾,只不过规模小罢了。”施哲为一众官员科普了一番。 “大人,万万不可捕捉蝗虫啊。更何况民间百姓深信蝗虫乃不祥征兆,怎敢食用。”太行县县令极力劝阻道。 施哲眯起眼,记住了这几个出言劝阻的县令、县丞,毫不客气地骂道:“都要饿死了,你们还管什么不祥征兆,就算蝗虫是不祥之物,吃完了,不祥不就没了!” 施哲说了一番很无赖的话,语气中裹挟怒气,沉声说道:“此事本官做主,若是抓了蝗虫后出现大灾大难,本官必定向陛下请罪。这是命令,不是在商讨!” 施哲侧头瞥了一眼黄布包裹的御赐宝剑,这可是他千辛万苦向太后请来的尚方宝剑,算是开了洛朝历史上先斩后奏的先河,象征着太后对他莫大的信任。施哲这一明显举动落在众官眼中,再无人出言劝阻。 “冰窖是本官派人提前挖好的,各县之内皆有,除了储存蝗虫之外,土豆、番薯都可以放在一处,容量不大,后续各处县衙可派人扩增。”施哲补充道,让霍星剑继续念下去。 施哲曾经听过蝗虫的鬼神之说,因此之前询问了两县之间的灾民,若是蝗虫做成食物,他们敢不敢吃,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除了人肉之外,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食物。 前世的史书上记载过许多次大规模的蝗灾,地方百姓不愿抓捕蝗虫为食,一方面正是当下官员的不祥之说,鬼神之信,致使无人敢食用。另一方面则是缺少有效地储藏的方式,天气热一些,蝗虫的尸体容易腐坏、发臭,无法食用。百姓不会烹饪蝗虫亦或是缺少盐和胡椒粉等调味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做出来的蝗虫腥臭无比,寡淡无味,自然无人愿意当成菜肴食用。 可在施哲看来,蝗虫可是美食之一呀,若是谁敢阻拦他推广这项美食,可别怪本官的尚方宝剑斩“狗头”了。 “第三条,事关北河省新商路的开辟,由各处县衙牵头,招募地方商人出资出粮,雇佣百姓为修路工,依照施家工厂的规划图,即日起修建一条贯通北河省南北的水泥路。” “诸位应当知晓,朝廷将新商路开辟一事全权交于本官,原先的计划中因为北河省正经历旱灾而无期限延迟该路段的修建工作,可本官观地方灾民生活艰难,临时改了主意,通过大兴土木来赈济灾民,不将银两作为工人的月俸,而是提供一日三餐,直至新商路竣工。” “大人此举可行。”出奇的,这第三条计划迎来官员们的纷纷点头赞同,毫无压力地通过了这项议题。 “那行,这件事有劳诸位大人了,各县统计县内商人的募捐数额后,上报给钦差卫队,届时推举出一名代表,本官会亲自接见,与他们详谈相关事宜。”施哲举杯喝了口茶水,说了这么多,喉咙都干了。 “大人尽管吩咐下官们去办即可,无需亲自与商人商议。商人趋利,难免会趁机与大人讨要一番额外的惠利,令大人费心。”一名县丞出列说道,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脑海中突然想到些什么,猛地跪倒在地,面色惶恐不安。 果不其然,施哲听见后边几句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好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天底下最大的商人就坐在面前,还敢出言不逊。 “这位大人似乎忘了本官在被陛下任命官职之前,就是一名商人。商人趋利,此话不假呀。” “请大人恕罪,下官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下官是真心为大人着想啊。”县丞赶忙表态,苦着脸,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起来吧,你说得不过是事实而已,有什么错。”施哲轻描淡写地说道,并没有趁机发怒,“新商路一事会由施家工厂的十多名助理全权负责,相关县城的官员从旁协助,这是本官的意思,也是朝廷的意思。” 听见黜置使大人的话,厅内的官员心里犯嘀咕,不少人咒骂施哲,什么朝廷的意思,不过是你施家想从中捞取油水罢了。不过在北河省内修建新商路,日后商贩往来经过,贸易频繁,从中讨要些好处可是容易许多了,如此一想,还得感谢施家呢。 “谢大人。”县丞颤抖地站起身,长舒一口气。 计划书长达十几条项目,简洁细微,甚至包含灾民的衣物、住所、生活洗漱等物品的补给,听得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互视苦笑,这位施家少爷果然是第一次当官啊。 近百的官员煎熬站立了一个时辰,苦苦支撑,施哲身旁的荀鲁早已精疲力竭,体力达到极点,在一声轰鸣下,倒在地上,再也无法顾及日后的仕途,大口喘气,用衣袖擦拭脸上止不住的汗珠,苦着脸看向主位之上的施哲。 第186章 年幼的钦差大臣 “请大人恕罪,下官实在是站不住了。”荀鲁苦着脸说道,像一团肉饼似的摊在花岗岩地面上,心中已经不再期冀施哲放过他一马,遇见这位施家少爷,算是他倒了八辈子霉。 果不其然,一顿冷嘲热讽迎面而来。 “荀县令前日在醉香楼与好友交谈至深夜,也是这般站立许久,互相敬酒,怎么没见荀县令累倒坐地。” 施哲冷冷地瞥了荀鲁一眼,视线望向厅内的其他官员,脸上皆是疲惫、憔悴,双手揉搓大腿两侧肌肉,缓解酸痛感。 “都累了疲了吧,霍将领,给诸位大人念念这几日来醉香楼的消费账本,让他们清醒清醒。” 人群中,十多名官员脸色骤变,面露恐慌,心中顿感不妙,难道无人告诉这位新上任的黜置使大人一些官场的规矩吗。 “诺。”霍星剑领命,从身后一名禁卫军士兵手中接过一本深蓝色封皮账本,翻开第一面,朗声念道。 “环平县县令翁云、县丞历奇水,于三月十日摆宴,花费三十二两白银,从县衙公款中支出。” “太行县县令申正真,于三月十日摆宴,花费三十三两白银,其中包括一坛茅台酒,由陇山县的商人代付。” “落山县县丞连力,于三月十一日摆宴,花费十两白银,从县衙公款中支出。” …… 霍星剑清朗的声音传遍大厅,被点名的官员脸上再无疲惫感,肃然站立,脸色凝重地望向主位上的黜置使大人。 没被点名的官员长舒一口气,神情淡然,这几日来聚餐不断,幸好地点定在接官花亭之内,没去陇山县内顶流的醉香楼,一切开销花费正常,才没被施哲抓住把柄。 “申县令竟然喝了一坛施家工厂的茅台酒,味道如何?”施哲眯眼问道。 “回大人,茅台酒滋味醇厚、浓烈,比起寻常的浊酒,味道甚佳。”被点名的太行县令申正真侧身出列,恭敬回道,心中丝毫不担心施哲借题发挥。 公款吃喝在洛朝各地衙门四处可见,已成惯例,牵涉的官员没有几千,也有数百了,申正真心里不相信年幼的黜置使大人会以此作为借口打击北河省的地方官员。 “申县令可曾看过那坛茅台酒的坛底,是否有施家工厂的印记?”施哲笑呵呵地说道。 “下官未曾注意过。” 施哲这一问,令在场的官员满头雾水,一是惊讶于茅台酒竟有防伪标志,二是奇怪施哲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拿朝廷的钱喝了坛价值十多两银子的假酒,申县令是独一份了。”施哲朝申正真竖起一根大拇指,嘲弄道,“这本账本会送去京都,呈递给陛下。几月前本官上奏朝廷新商路一事,被宫中那两位驳回了,说是国库中没多少银子,实在是无法开展如此巨大的工程。本官只好另寻他法,许诺地方商人各种好处,才筹集修路的银两。本官曾询问过几名户部官员,国库的银子都花哪了,那几名官员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也没个正经解释,今天本官似乎是得到答案了啊。” 申正真神色一紧,猛地跪地,被点名使用公款吃喝的官员赶紧出列,跪倒在施哲面前请罪。若是放在平时,用公家的钱吃点喝点不算什么,哪怕施哲小题大做,上奏皇帝,顶多被朝廷呵斥几句,罚点俸禄,草草了事。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北河省连着两年的大旱,民不聊生,若不是施家少爷发明泡面赈灾,缓解了各地县衙的压力,灾民必然暴乱。朝廷拿不出银子赈灾,没钱修建新商路,可地方官员还敢用公款胡吃海塞,岂不是在告诉皇帝,陛下的钱给我用了!这不是妥妥的杀头之罪。 “请大人恕罪,诸位官员虽有奢靡之嫌,可依照朝廷的规定,官员之间摆宴招待确实可以从公款中支出。”吴元正为身后的属下们解释道,眉头轻皱,语气平和。 “朝廷确实有这项规定,可前提是赴宴双方必须提前报备,且办得是公事。不知这些大人聊的是公事,还是私事?”施哲没想借此机会对这帮官员大动干戈,但该有的警醒还是得有,否则他这个黜置使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小屁孩了。 “回大人,公私皆有,我等犯了规定,请大人降罪。”跪地的申正真爽快地回道,旁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人数挺多,如此一来朝廷即便得知了此事,应该不会大动干戈,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向施哲认个错。 “免了,本官只是在告诫诸位大人,如今北河省内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诸位大人在品味山珍海味、佳酿美酒之时,多想想那些吃草根、啃泥土的百姓。” “谢大人。”跪地的官员心中暗笑,高声呼喊道。 “继续念。” 施哲一声令下,霍星剑继续捧起计划书一字一句地朗读。久坐伤腰,施哲站起身,朝厅中走去,微微仰头,近距离观察每个官员的面容。刺史、郡守不卑不亢,县令、县丞微微躬身,神色恭敬,拱手敬礼。施哲轻轻点头,报以回礼。 逛了一圈,瞧遍了近百官员的面容,脑海中大致有了个模糊印象。在洛朝能成为地方官员的,不是世家门阀之人,便是名声外显、品德极佳的文人,因此从官员身上隐隐透露的气质中便能将他们划分为两类,一种眼中夹杂高傲、漠视的神情,自幼经历家族“高人一等”思想的熏陶。另一种骨子里带着一份儒雅、淡然,却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像是在说和我文化人聊天,你也得是个文化人。 霍星剑的语速愈来愈慢,音调始终如一,这是施哲提前吩咐过的,等诸位官员疲惫时,尽量拖延时间。霍星剑不明其意,依然照做,以为钦差大人有什么大动作,其实不过是施哲的报复心作祟罢了。 这七日来,他天天看各地送来的奏章,早八晚十,前世工作都没这么累。最关键的是这群官员没事找事,不上报些要紧的事情、政务,十之有八是溜须拍马的屁话,施哲还不得不看,唯恐遗漏重要事情。 这不就找到报复的机会了,计划书里好多条都无关紧要,施哲亲自撰写,他就想让这群官员也体会体会废话连篇带来的后果。 “第一百二十一条,关于晋州河堤重建的工作。” 厅中的晋州郡守荀微神情一震,晋州河堤于一年多以前的一个夜晚决堤,导致几千河工淹没在冰冷的河水中,至今仍然尚未寻找到所有人的尸体。此事传到京都,龙颜大怒,随即朝廷派遣李子昂为钦差大臣,调查决堤案。 荀微是决堤案的受益者之一,官升一州郡守,踩着老郡守的尸体上任。上任之初,荀微便免掉不少老势力官员的官职,提拔了十多名心腹官员,如今再次听见此事,心中顿时生出一丝紧张。 “荀郡守,陛下已经允诺,即刻派遣工部水部的官员前往晋州参与堤坝的修建。朝廷下拨的修坝款项不会太多,但也足够用以稳固堤坝,不至于再次出现决堤的情况。此事荀郡守费点心,事后本官会亲自前往堤坝处验收工程。” 等霍星剑念完第一百二十一条的内容,施哲朝着荀微冷冷说道。这几日他调取过决堤案的档案,大坝决堤无非是工程质量太差,河工不敢造假,也不敢拿了朝廷的银子偷摸耍滑磨洋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水利部门的官员中饱私囊,在建筑材料或是河工的薪资上动了手脚,导致修建的堤坝质量太差,经不起河水的冲击。 “下官领命。”荀微恭敬回道,神色之中掩藏着一抹忧愁。 “不止晋州河堤,其他各县的堤坝该加固的加固,该修缮的修缮,两年旱情所带来的问题已经让本官焦头烂额,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各县别再出现任何差池,否则别怪本官翻脸。”施哲对着诸多官员赤裸裸地威胁道。 施哲这一举动愈发令在场的官员确定这位年幼的黜置使大人确实“年幼”,在某些方面是个雏儿。在洛朝的官场上,表面工作永远是个讲究活儿,体面话、客套话、俗气话得会讲,下级官员才肯做事,黜置使大人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番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实在不太讨喜。 施哲哪里会知道厅内官员的心思,只有晋州郡守荀微朝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轻轻吐了口气。他是原刑部侍郎李子昂一手提拔上来的,李子昂站在陛下一侧,那他荀微自然归属于皇帝。 几日前传来京都的口谕,命他全力配合施哲查案,当荀微得知施哲不过是个幼小的孩童时,第一反应觉得此事过于荒谬,接着就叹息事情的棘手,果不其然,这位黜置使大人的性格过于“直爽”了。 第187章 人心各异 计划书总共一百五十一条,在施哲的授意下,霍星剑念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厅中近百的北河省官员又渴又累,双腿麻木,眼巴巴地望着黜置使大人,期冀快点结束这场会议。 不少官员心中骂娘,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脑中止不住地思索如何在日后找回场子,哪怕施哲身后有京都那两位撑腰,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得让这个毛头小子知道知道官场的规矩。官员们左右微微摆头,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瞬间达成共识。 “大人,念完了。”霍星剑读完计划书的最后一个字,转身恭敬说道。 “嗯,也差不多了,时辰不早了吧,该用午饭了。”施哲点了点头,瞧着厅中疲惫不堪的官员,心中很是满意,“今天本官初见诸位大人,自然要摆宴招待一番,不过眼下旱情肆虐,粮价大涨,并非本官小气,实在是囊中羞涩。” 厅内官员嘴角抽搐了一下,无奈笑了笑,施家少爷囊中羞涩,那天底下就没有富有之人了。早些时候永嘉传来消息,施家工厂开放细盐、琉璃、烈酒的买卖,一日的交易额达到万两白银,据说一辆辆去往施家商行的马车上,全是装着白花花银锭的铁皮箱子,数目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本官自永嘉而来,往北河省带来了不少泡面,正好借此机会,请诸位大人一同品尝新产品,若是日后还想吃,只管派人前往工厂购买,只收个成本价。” 没给诸多官员拒绝的机会,施哲站起身,笑嘻嘻说道,瞥了一眼一旁的荀县令。休息够了的荀鲁瞬间意会,急忙在前头领路,带领诸位官员前去用餐。 施哲从两列官僚队伍中间径直穿行而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明州郡守空玉宇,后者神色淡然,回以微笑。百官紧随其后,自从施家工厂断了赈灾粮运输后,他们与灾民一样,已是许久没吃过泡面了,北河省除了安州靠海,其他三州皆是内陆城市,极少能吃到海味,鲜虾鱼板面的鲜美味道独一无二,许多酒楼曾模仿过,可做出来的面汤实在是差强人意。 自从施家停止运输泡面后,民间遗留的与送往京都的泡面的价格水涨船高,有些地区甚至卖到了五两银子一包,仍是供不应求。官员们虽然平日里的花销有些大手大脚,可为了偶尔的口舌之欲,一碗面花费几两银子,想想都心疼,懊恼之前为何不囤积一些免费的泡面。 人群中有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位黜置使大人进入大厅中便说过了,此行严查赈灾粮食贪污案,当下又要请官员们吃工厂的泡面新产品,这是在提醒众人坦白从宽吗。 安德县县令左德润瞄了一眼前头矮小的身影,陡然加快脚步,走近明州郡守空玉宇的身边,轻轻扯了扯上司的衣袖,使其降下速度,停在原地,而后微微踮起脚尖,在空玉宇的耳边迅速说了几句话。 空玉宇脸色骤变,眼中冒起一股怒火,左德润微微躬身,满脸赔笑,眼神中满是委屈,像是在说他真不知道这位黜置使大人喜欢玩微服出巡的套路。 空玉宇一挥衣袖,侧头冷冷刮了一眼左德润,继续跟上人群的步伐,心中虽有些紧张,可想起有朝中那位的庇护,应该没什么大事。 左德润就像做错事了的孩子,低垂脑袋,紧跟郡守大人,嘴角的一丝得意的笑容难以掩藏。当初因为他阻拦了陇山县传来的消息,不知翰林大人就是新任的钦差大臣,想着有朝中的大佬庇护,翰林大人也不会大动干戈,所以才透露了实情,顺便将自己从贪污案中摘出去。没想到施哲成了钦差,奉旨调查贪污案,而他也因此从参与者变成了污点证人,获取了施哲的信任。而且施哲曾经许诺过他,如实禀告,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望着眼前高大的人影,左德润咧了咧嘴,郡守大人,您自求多福吧。左德润伸长脖颈看了看人群最前边的老邻居,眼中流露羡慕之情,荀鲁竟然傍上了钦差大臣的大腿,方才那般失礼的行为都未受到惩罚,心底有些懊恼,都怪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舅子,否则他与施哲之间也不会生出嫌隙,回去得好好“惩罚”他姐姐一番。 在人群最前面领路的荀鲁心中百味杂陈,若是知道了左德润心中所想,肯定得破口大骂几句,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这是享受吗?这他妈是“凌迟处死”的节奏。说来也奇怪,钦差大人得了暗卫送来的档案,知道了他以前干过的缺德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揭穿他的罪行,该不会是想钝刀子切肉,慢慢磨死他吧。 荀鲁满身的肥肉随步伐走动一颤一颤的,脸色阴晴不定,揣摩不出施哲的意图,几日前送去京都的求救信如石沉大海,往日里拿大量银两孝敬的那几位大臣也是迟迟未曾回信。荀鲁知道自己已经是一枚弃子,但在黜置使大人没有下达命令之前,强烈的求生欲望催促着他思索活命的办法,真不行供出几个京都的同伙来换取活命的机会,未尝不可。 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若是京都的那几位没被黜置使大人打落下官椅,即便他能活命,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失去了官职的庇护,他就是个平民百姓,哪怕莫名其妙死在大街上,也没人会为他出头,家人亦是会受到牵连。荀鲁心中犹豫,心底骂了朝廷一句,为什么要把施哲这个瘟神派来北河省赈灾呢。 明州内的落山、山南、青阳、生德、绩溪等县的县令、县丞受了郡守大人的意思,故意放慢脚步,走在队列最后边,并排小声商议。落山县县丞转达了空郡守的原话,等众人回去后安排好各自县城内的事宜,万万不可露出一丝马脚,京都那边会开始给施哲施加压力,迫使其提前离开北河。县内的灾民安顿好,该开仓放粮的放粮,该施粥的施粥,听从钦差的命令,缩一缩手脚,做事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尽量别给施哲找到借口寻麻烦,安稳度过这几个月。 十几名县令、县丞点头意会,无声叹息,实际上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就是冲着明州来的,其他三州存在贪污赈灾粮的情况,却没有明州这般嚣张,大部分泡面通过各地县衙分发给灾民,留下少量泡面自用或是送入京都,用作人情交往的礼物。 反观明州,从第一批泡面运输至州内后,郡守空玉宇便动了贪念,仅仅给灾民分发了两次泡面,而后借口施家工厂遭遇大火暂停赈灾粮的运输,将州内的所有泡面聚拢,通过家族内的生意人之手将泡面运至北方出售,甚至越过国境抵达东北诸国,也有一小部分流入赤烛国内,以空手套白狼的手段,赚取了巨额银两。 这些银两空玉宇留下大部分,剩余的当作州内各县县衙的封口费与劳务费分发下去,县令拿了不少好处,自然愿意参与其中,可如今东窗事发,朝廷派来钦差专门调查此事,一众官员心中难免生出埋怨,他们不过拿了这么一点好处,却要和郡守大人一起承受罪责,想想都不值当。 紧跟在刺史身后的晋州郡守荀微面色忧愁,微不可察地瞄了瞄身旁的三位同僚,作为新任州城郡守的他,在几人之中不受待见,往来书信皆是公务为主,毫无私情可言。一来是上任时间短,双方接触不多。二来他选择了皇帝的阵营,互相之间自然要保持距离,免得自家主子猜疑。 一想到这,荀微叹了口气,当初钦差大臣李子昂查清了决堤案的真相,他虽然未曾参与其中却也是知道原晋州郡守高韦义暗自调动州军秘密谋划了什么事情,知情未报,亦是一项大罪。好在李大人给了他一个机会,不仅不降职,反而官升郡守,掌控一州之军政要务,前提是好好效忠陛下。为了家族与家人,荀微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荀微微微侧头,躲开刺史大人的背影,看了一眼背手走路的黜置使大人,眼中忧愁更甚。早在几个月前,荀微接到陛下的旨意,秘密调查各州贪污赈灾粮一事,静等日后的钦差大臣到来。他本以为朝廷会再次将李大人派来北河省,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施家工厂的老板,不仅年幼无知,性情鲁莽,一来就得罪了半数之多的地方官员,还是个胡闹顽劣且愚昧的孩子,不敬畏神明也就罢了,竟要将蝗虫做成食物赈灾。不过刚才的计划书确实是有可取之处,想必是其身旁能人的手段。 荀微脑袋微疼,以指尖轻轻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若是没协助好施哲办好赈灾粮一事,刚坐热的郡守官椅多半会移交给他人了。 跟在施哲身后的北河省刺史吴元正神色轻蔑,嘲弄地盯着眼前矮小的身影,似乎觉得施哲的走姿有些滑稽。可就是这么个小孩,竟然独得皇帝与太后的恩宠,尤其是当他听闻皇帝派遣三千禁卫军保护施哲时,震惊溢于言表,纵观洛朝历史,有哪名官员能获得如此的重视。 派遣数千禁卫军离京,不是陛下一人就能决定的,必然经过太后的点头同意。吴元正很想打开眼前这副幼小的身躯,看一看他的身体里为何有如此大的能量,令天下之主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呵护。 看着看着,吴元正的眼中生出一丝嫉妒,不仅仅因为琉璃、烈酒、细盐等能带来巨大财富的珍贵物品,商人再有钱,他终究是商人。可施哲不同,等他日后入京,巨额的财富将是锦上添花,可轻而易举地为施哲铺出一条道路,再加上那两位的扶持,户部尚书的帮衬,这条道路必是通天大道。哪怕是出生在世家大族的吴元正,也从未见过哪家的公子哥如此轻易地获得一手遮天的权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施家必会借此跃龙门,成为世家。 吴元正开始有些担心刚才的行为是否过激了,他不了解施哲的为人,但也不担心施哲会因此降罪于他吴家,只是如今施家工厂风头正甚,天下人的目光集聚,此时得罪施哲,难免会引开麻烦,吴家对琉璃、烈酒的需求可半点不比他人少。 一座大厅内,暗流涌动,人心各异。 第188章 小小的梦想 “阿涕!”小太监洪竹侧头打了个喷嚏,声音在他的强行压制下,并不大声。队列前头的领头公公却听的一清二楚,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洪竹一眼。 洪竹悻悻地抬起右手,用衣袖擦拭掉嘴唇上的鼻涕,把头埋得更低,不敢注视领头公公的眼神,后者冷哼一声,转过头去继续领路。 一列队伍总计五名太监,行走在皇宫错综复杂的木质走廊上,脚下步履轻盈,衣袖摆动的幅度极小,不敢发出多余的噪音,如幽灵一般,朝御膳房走去。 今天皇后娘娘面见了几名大臣家的女儿,愉悦地聊了一会儿天,便留下她们一同用膳,领头公公得了吩咐,带着一众跟班前去御膳房端菜。 洪竹低垂脑袋,看着身前太监的脚后跟迈出步伐,富有节奏感,脑海里闪过一张张姣好的面容。近日来皇宫选妃,经过礼部的初步筛选、审查,近百名符合要求的民间女子被送入宫内,小太监洪竹有幸地成为她们的领路人之一,虽说身体残缺了,可那颗爱美之心仍是存在,心底多少有些躁动。 那些民间女子不同于大臣、权贵之女,进了宫内可没有摆主子的架子,抓着他们这些个小太监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满脸嬉笑,如一朵朵明艳绽放的雏菊花,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天底下最庞大奢华的宫殿。入宫三年的洪竹终于再次体验到那股来自乡间的青春洋溢的气息,在宫中头一次体会到被人当作人来看待。 过了初选的女子,容貌自然是极佳的,其中有几人的面孔在洪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细腰雪肤,朱唇皓齿,明眸流盼,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让人暗自惊叹天底下怎有如此美艳动人的女孩儿。相比之下,后宫与他搭伴的秀儿简直是一滩烂泥。 洪竹轻轻晃了晃脑袋,想把关于秀儿的记忆从脑海里甩出去,只愿留下那几个神仙姐姐的面容,期冀日后能被分配去服侍她们,日夜相伴,虽不能做些什么,却也心满意足。小小的太监,大大的梦想。 洪竹掰了掰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头,心里估算自己的家底,除了每月的俸禄,还有几件从宫中贵人那偷来的小物件,约摸着能有个四五十两银子,寻个时间托人出宫变卖,到时候就能找内务府的公公们安排个心仪的主子了。 穿过一道道走廊,身边的楼阁宫殿向后倒去,与不少太监、宫女的队伍擦肩而过,离着御膳房愈来愈近。这几日洪竹没少出入御膳房,见识了御厨们颠勺切菜的手艺,心底愈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找家酒楼、饭庄去和掌厨学习厨艺,哪怕耗尽家里最后一点银两,只要学会几道菜品,也就不愁生计了,不至于听人劝说,切了命根子进宫遭罪。 洪竹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名字,远在东海省永嘉的翰林院士施哲。这几日御膳房必做也是皇后必点的菜肴便是佛跳墙,那道陛下与太后娘娘都极为喜爱的绝美菜品,便是源自翰林大人之手。 去年太后娘娘的寿宴之后,当朝唯一的王爷爱上佛跳墙这一口,亲自入宫与太后讨要御厨带回府邸,想要经常品尝这道美食,却被太后寻了理由拒绝了。一想到这,洪竹就愈发敬佩那位比他岁数还小的施家少爷,若是能傍上这位贵人,随手打发赏赐点琉璃,那他下半生就不用忧愁吃喝了。他可是听几位同房的小太监讲过,陛下身边的王公公收了施家少爷一套琉璃酒杯,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时刻散发淡淡的绿色的幽光,据说有位商人愿意花费百两黄金购买,被王公公婉拒了。 京都的天气渐渐炎热,洪竹早已褪去身上的厚衣物,开始换成夏季的轻薄衣裳。听说施家少爷被陛下派去北河省赈灾了,也不知今年的灾情会不会好些。往年的旱灾容易死人,饿死的、病死的,被官兵误杀的、山贼谋杀的,不计其数,小时候洪竹的家乡经历过一次旱灾,好在地方县衙及时发放粮食赈灾,没像周边县城的流民百姓一样受不了饥饿,造起朝廷的反。也不知那位年幼的少爷能否担任如此重要的官职。 洪竹再次轻轻摇头,轻声吐了口气,这可不是他这个太监应该考虑的事情。家里的仇还没报,自己在宫里这三年一事无成,每天除了干些杂活累活,没见过几回贵人。说来奇怪,皇帝陛下正值青年,本是精力旺盛的年纪,怎么对男女之事如此平淡,两手加上一只脚趾就能数清后宫妃子的数量。此次选妃还是太后娘娘起意,皇后娘娘主办,陛下的态度却是极为冷淡,倒是便宜了自己这些奴才,一饱眼福。 洪竹一走神,险些一脚踩在前头太监的脚后跟上,身体急促停滞,像一根木桩似的立在原地。御膳房到了。 今天的御膳房仍然颇为忙碌,进宫的贵人多了,大多留在宫里用膳,御厨们的工作量一下子增长了不少,做菜的效率陡然加快,菜品的质量依旧如故,若是因为菜肴难吃被某个贵人记在心上,重则小命难保,轻则丢掉工作。 “李膳夫,今儿个太后娘娘还是想吃佛跳墙,已经备好了吗?”御膳房内,各处的太监集聚,为自家主子点餐。 “劳请这位公公回禀太后娘娘,佛跳墙约莫还得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出锅,昨日菜库的食材送来晚了,今儿个做得晚。”御厨李松放下手中的菜刀,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珠,满脸赔笑。 “大胆,竟然要让太后娘娘等你们一盏茶的功夫!”来自昭阳宫的太监厉声喝道,尖锐阴沉的声音被淹没在蒸屉的蒸汽声、灶台的烧柴声、铁锅的油炸声中,并未传远,门口的洪竹却是听的一清二楚,他的听力远超常人。 “公公息怒。”李松放下菜刀,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从衣兜中掏出一锭银子,迅速塞进那名公公的手中,低头哈腰,满脸赔笑。 “罢了罢了,御膳房这几日忙碌得很,你们也怪不容易的,不过只能再等一盏茶,到点了必须得给娘娘送去。”那名太监收了银子,心中满意,一改咄咄逼人的脸色,领着身后的几名小太监出了门口等待。 “李膳夫,今天皇后娘娘点一道糖醋排骨、回锅肉、酸菜鱼、麻婆豆腐,要快,娘娘与一众贵人等着呢。”洪竹前头的领头公公吩咐道,感受着御膳房内热火朝天的气息,皱了皱眉头。 “好,马上做,不过请公公回禀皇后娘娘,御膳房内剩下的辣椒仅能再做一次麻婆豆腐,若是永嘉的辣椒还没送来,日后是做不了这道菜了。”李松刚拿起菜刀的手又放下了,满脸为难地看着眼前的太监,心里琢磨兜里的银两够不够让这个太监带话。 “知道了,我会如实回禀娘娘的。” 李松松了口气,还好,有些太监也不是很贪心。 原本的御膳房可没有现在这般热闹,一来是后宫招妃,宫里一下来了不少达官贵人,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就多了。二来是永嘉的翰林大人给皇宫送来了一本菜谱与许多名贵的调味料,都是些洛朝不曾有过的菜品。太后娘娘如今天天看着菜谱点菜,每次吃完后赞叹不已。朝中大臣得知了此事,四处宣扬,这不进宫来品尝那些菜肴的贵人愈来愈多,御膳房从早忙到晚,不曾歇息片刻。 御膳房的厨子们痛苦地忙碌着,心中对翰林大人并无怨言,反而感激他将这一道道稀世的菜品的烧制方法无私地传授于他们,尤其是进谏了点菜这一方法,如今御厨们每天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宫中贵人的口味如何,胃口如何,得罪贵人的风险瞬间降低不少。 洪竹微微摆头,环顾了一眼御膳房中忙碌的厨子们,心底没由来地羡慕,他们可是能与施家少爷书信往来,虽说内容基本上是关于菜谱厨艺的,至少两者之间关系不错。洪竹在想,要不要通过这一层关系向施家少爷发出友善的信号。 “李膳夫,陛下今天要吃宫保鸡丁、锅包肉、酸辣白菜,主食要一份汉堡,一份薯条,配番茄酱、蜂蜜芥末酱。” 一声陌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洪竹的思考。洪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的面容,急忙将头埋低,跟着领头公公的声音,行了一礼。 “见过王内侍。” 来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王玉勋,当朝最红的大太监,往日都是陛下身边的其他太监来这点菜,不知今日为何,竟是王内侍亲自迈进混乱嘈杂的御膳房。 王玉勋微微颔首示意:“陛下还点了一壶茅台酒,一并送去。” “是,王公公。”李松鞠躬回礼,心底有些忐忑,他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大太监,在宫里除了贵人之外,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太监首领。 洪竹瞄了一眼眼前略微佝偻的身影,眼眸中带着一丝忌惮与崇拜,自己何日才能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第189章 京都的弹劾 洪竹手握餐盒两侧,小心翼翼地走在长廊内,目不斜视,紧紧盯着脚下的地面,生怕突然出现个小疙瘩绊上一脚,耽误了皇后娘娘用膳可是要受重罚的。今天是他第一次面见这位后宫主母。 皇后姓夏,原是天津和安人氏,于洛历五十三年进宫,当时年仅十四岁,因深得陛下与太后的喜欢,没过多久便从妃子提升为皇后,其身后的小家族凭借皇后的扶持一举成为地方的豪门,成为人人巴结的皇亲国戚。 皇后管理着后宫所有的事务,对宫女、太监赏罚分明,制定了一系列严苛的条例,后宫的秩序得以井井有条。在洪竹心中,皇后的威严远超过那位太后娘娘。 手中的檀木餐盒传来阵阵奇特的香气,并非檀木自身携带的气息,而是那道名叫回锅肉的菜品。洪竹闻到了许久未曾吃过的肉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他们这些底层的太监,吃得是粗粮青菜,干得却是脏累活、力气活,每天勉强吃饱肚子。 洪竹正了正身子,低头打量身上的衣物,确认仪容仪表并无问题,跟着领头公公进了长乐宫。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内。 琉璃茶几上规矩摆放几碟小菜,伫立着一个明显且突兀的汉堡,皇帝右手指尖抓起一根薯条,沾了沾番茄酱,塞进嘴中,目光缓缓扫视一份北河省送来的密信。 “陛下,御厨回禀,御膳房内的番茄明日就要食尽,已遣人去永嘉再运些番茄来,陛下这几日是不能再点汉堡了。” 王公公微微躬身站立在沙发一侧,面露微笑,轻声提醒道。 “朕记得没点过几回汉堡,施哲送来的番茄如此少吗?”皇帝脸色略显不悦,吃惯了苏杭进贡的精米,偶尔换换口味是必要的。 “回陛下,翰林大人进贡了不少番茄,只是最近进宫的贵人多了,皆是留在宫内用膳,因此番茄吃得有些快。”王公公满脸为难地解释道,心底愈发佩服翰林大人的能力,竟然凭借一本菜谱便将整座皇宫的贵人们的胃口牢牢抓住,就连从不在乎口腹之欲的陛下也开始每日点起菜来。 施哲“想要征服一个男人就要先征服他的味蕾”的方针奏效了,很显然,皇帝至少短期内离不开那本菜谱。 “他们自家有厨子,为何还要留在宫中用膳?派人去告诉皇后,今日之后就不要留人在宫中用膳了。”皇帝挑了挑眉,显露出一股孩子气,像是自家的零食被邻居小孩夺走了一般,急忙宣誓主权。 “回陛下,将贵人们留在宫中用膳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王公公微微抬眉,轻声解释道。 “罢了罢了,就依皇后吧,若是连一顿饭都供不起,倒是显得朕小气了。”皇帝摇了摇头,明白了皇后的用意,脑中突然想起那个小人儿,不由失笑,“施哲最近有送来奏折吗?这小子竟然要将蝗虫做成菜吃,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 王公公一愣,亦是满脸失笑。七日前北河省的禁军统领霍星剑传来消息,年幼的钦差大人下达命令,要求各地县城捕捉蝗虫运至冰窖中保存,后续作为口粮分发给灾民食用。在洛朝,谁人不知蝗虫乃是上苍对人间的惩罚,食之必遭大厄。 “翰林大人尚未向陛下进言,反倒是礼部近日来往太后娘娘那送去了不少弹劾翰林大人的奏章,丞相大人批阅了,并无异议。”王公公小心翼翼地说道,眼神有些慌乱,臣子的奏章未曾送至皇帝的手中却先递到了太后寝宫,本就是件荒谬的事情。 “哦,他们为何弹劾施哲?”出奇的,皇帝并未动怒,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锅包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淡淡问道。 “礼部弹劾翰林大人的《诗集》抄袭于大家作品,只是略作修改便拼凑成诗句传扬,却强行纳为己用,不做注解。另上报了翰林大人纵容施家护卫当街行凶,滥杀无辜百姓,致使地方民怨沸腾,人心惶惶。翰林大人曾当街于几名京都子弟争抢一名女仆,此事也在其中,犯了强抢民女之罪。” 王公公如数家珍般一一列出施哲的罪行,还包括侵占良田数千亩,强迫村民改种辣椒等作物,有几名村民可做人证。不法经营,滥用职权,凭借翰林院士的官职压迫地方商铺关门歇业,使其火锅店、奶茶店一家独大。最后一条是那贿赂官员之罪,以琉璃等昂贵物品收买永嘉县令以及新商路附近县城的官吏,为了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施哲听见礼部给他扣上的罪行,高低得骂上一句,你咋不说你家猪圈里的老母猪怀孕也是我干的呢。 “呵呵。”皇帝脸色渐渐阴沉,气极而笑,语气却极为平静,“好一个贿赂官员,那施哲将沙发、镜子送进宫中,岂不是说朕和母后都收了施哲的贿赂?” “陛下息怒。”王公公轻启薄唇,心底一颤,清楚皇帝动了真怒,赶忙轻声劝道,“礼部的奏折被太后娘娘拦了下来,廖尚书昨日被太后娘娘召去昭阳宫内,责骂了一番,责令礼部不准继续调查翰林大人。” “看来母后还是信了几分。”皇帝神色肃然,眼神散发一抹杀意,“玉勋,命暗卫将施哲的档案详细抄录一遍,你亲自呈递给母后。至于礼部的那几个官员,你派人将他们的罪证递交刑部,由刑部审理,人证物证一个别落下。既然觉的施哲是在贿赂朕,那朕便如他们的心愿,就算施哲犯下欺君大罪,朕也要护着他。” “是,陛下。”王公公颔首应道,心想您庇护翰林大人的次数还少吗,担心翰林大人在北河省出事,一挥手调取了两千人的禁卫军、百名暗卫前往保护,这股力量足以横扫整个北河省,却只是用来保护一人而已。 王玉勋想不明白礼部的官员为何明知陛下极为重视施哲却还要多次上奏弹劾,这个问题其实不止他想不明白,太后也不明白。 昭阳宫内,太后舀起一勺佛跳墙的浓郁汤汁送入嘴中,一股芳香裹挟着淡淡的酒味充斥整个口腔,脸上渐渐浮现陶醉的神态。 虽说每三天便要点上一盅佛跳墙,可太后似乎是永远不会吃腻,次次会惊艳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味。而且施哲呈递的信中提过,佛跳墙的汤里充满蛋白胶质,用的都是滋补养颜的绝佳食材,对缓解皮肤衰老极为有效。太后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一侧脸颊,心中顿感愉悦,皮肤确实顺滑柔软了许多。 “金枝玉叶还没牵回来?”太后放下盛汤的黄釉刻花凤纹碗,瞥了一眼身边的侯公公,红唇微张,问道。 “回娘娘,金枝玉叶被长宁候家的几个孩子领去御花园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侯公公恭敬回道,面露微笑。 “听说京都不少人家打算向施家购买萨摩耶?”太后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回娘娘,确有此事。不少进宫的贵人们见过金枝玉叶后,很是喜欢,在宫中打听一番,得知是翰林院士进贡的,如今已派人前去永嘉购买萨摩耶。”侯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太后,瞧不出主子脸上的表情,心中踌躇了几秒,暗叹机不可失,继续说道,“只是如今翰林大人正在北河省赈灾,施家工厂的一切事宜交给了工厂管事处理,贵人们多半难以如愿了。” 侯公公谨慎回禀,实际上早在施哲将两只宠物犬送去宫中不久后,京都的权贵们闻声而动,纷纷派出家仆前去永嘉购买萨摩耶,与太后有着一致的爱好可是一件大事。然而那些家仆抵达永嘉后,被工厂的管事以施哲不在无法做主为由婉拒了,那时施哲正在南方游玩,寻不到人,家仆只好悻悻回京复命,权贵无奈作罢。 在那之后侯公公收到了不少珍贵礼物与田契,都是些不死心的贵人请他在太后面前提上几句,只要太后发了话,此事就能成。施哲如今正在北河省赈灾,若是因为一件玩物派人去打扰施哲,耽误了军政要事,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贵人们爱玩不假,可也不是蠢货。 侯公公心中暗喜,自个儿的任务也算完成了,礼物嘛,咱家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了。 “他们还知道施哲正在北河省赈灾?” 侯公公心里一紧,听见太后冷漠且带有一丝怒意的语气,暗道不妙。 “哀家听说如今的北河省内哀鸿遍野,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吃不上饭,若非施哲近日来调取施家种植的土豆、番薯赈灾,也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饿死。可他们倒好,为了两条狗要去耽误施哲赈灾,还是京都太过安逸了。”太后冷冷地瞥了一眼身体微微发颤的侯任,厌恶地说道,“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拿着,不该是你的,拿了就得担心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 “娘娘恕罪,老奴知错!”侯任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脸上的皱纹蜷在一起,哭着乞求道。 “陛下能容忍身边内侍收受施哲的礼物,哀家不会如此小气。”太后缓缓站起身,吐了口浊气,顿时没了胃口,在侍女的搀扶下朝门外走去,“但是施哲与他们不同,施哲能做到的,他们永远做不到。稍后派人告知施哲,哀家既然下了懿旨,北河省内一切事情由他做主,哪个官员要是与他作对,只管告知哀家,哀家为他做主。蝗虫,虫中之皇又如何?” 太后哂笑,慢步离去,空荡的宫殿中留下老泪纵横的侯任跪伏接旨,盯着太后离去的身影,心中后怕,这条老命差点就毁在那群只会吃喝玩乐的贵人手中了。 第190章 变局 皇帝小茗了一口茅台酒,咂了咂嘴巴,这等烈酒令人又爱又恨,却不能贪杯,否则以皇帝的酒量,酣睡一天一夜不是难事。 “陛下,户部尚书在殿外求见。”一名太监小跑进御书房内,稳定气息后恭声禀报。 “宣。”皇帝并未抬头,继续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桌上的饭菜,酸辣可口的白菜可是下饭利器,一向严格控制饮食的皇帝卸下了枷锁,这几日的饭量呈指数增长。这可乐坏了侍奉皇帝的太监们,陛下的食欲渐增,体魄也强了许多,瘦弱的身体逐渐鼓囊起来,召见御医的次数不过一掌之数,比起以往好上太多了。 不多时,身着一身暗紫色官服的柳永达进入殿内,行了臣子礼,便直奔主题。 “陛下,赤烛国传来文书,请求适当开放两国边境的贸易,在冀州与赤烛平离城之间开辟一条通畅的商路,双方各自派遣军队保护,为表诚意,赤烛愿用良马百匹换取洛朝商品。” “这几年来两国边境并不安稳,时刻会爆发大战,赤烛此举是何意思?”皇帝皱眉思索,自然是不敢相信那个强大邻国的请求如此简单,“此事不该由礼部鸿胪寺上报,怎么成了户部的职责?” 鸿胪寺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负责在朝会上引奏外吏朝觐,依照洛律,赤烛国的使臣入京由鸿胪寺接待,使臣的奏折亦是交由鸿胪寺的官员代为呈递。 柳永达不由失笑,解释道:“陛下,赤烛国只愿意用良马交换施家的琉璃、细盐,其他商品一概不换。” 皇帝听闻,微微颔首,瞬间清楚了柳永达的意思。这几日来礼部的官员不断上奏弹劾施哲,怎么还可能为施家招揽生意。 自从一些东北大陆诸国的商人将永嘉盛产琉璃、细盐的消息带回国内后,洛朝以北的诸多国家便迫不及待地派出了国家的使臣、商人,一方面想与洛朝建立长期稳定的商贸合作,另一方面先从施家购买一批商品,满足国内贵族的需求。 而洛朝的邻居赤烛当然会得知施家琉璃的消息。可当下两国边境摩擦不断,战事随时燃起,赤烛却突然请求边境开放商贸,第一时间便是让人怀疑对方想要派出奸细进入军事重地冀州城,但是边境的将士不是傻子,必然会严加盘查,绝不允许城中内乱。可若是赤烛只是为了几块琉璃而送给洛朝百匹良马,没人愿意相信他们这种资敌的蠢货行为并无深意。 皇帝忘记了重要的一点,良马是卖给施家的,而不是朝廷,虽然朝廷事后可用银两从施哲手中购买,但赤烛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这群佞臣!他们可知良马百匹可令我朝将士多杀千余个贼寇,知情不报,他们是在自寻死路!”皇帝大怒,一把抓起茶几上的玻璃酒杯,高高举起就要往地面砸去,以此发泄心中的怒火,突然脑中想起些什么,眼中顿时清明了些许,轻轻放下酒杯,而后拾起瓷碗猛然摔在地上,原来是觉得琉璃酒杯过于昂贵啊。 “嘭”的一声,瓷碗碎成十几块残片,散落一地,御书房内的太监们战战兢兢,身子躬得愈深,柳永达急忙开口劝道。 “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派出使臣与赤烛国交谈商议,东北大陆诸国的使臣如今正在鸿胪寺内等待宫中的回复。新商路已在修建途中,各国的使臣、商人听闻此事后皆是愿意出资帮助修建商路,前提是洛朝全面开放商贸,请求减少各种严苛的税收与盘查,建立两国的友好往来。” 柳永达一字一句的说道,面色严肃,这是洛朝建朝五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诸国纷纷放低姿态愿与洛朝通商,有了这个夯实的基础,日后建交结盟未尝不可。 然而令柳永达没想到的是,皇帝刚刚有些平复的心情再次如火山般爆发,鸿胪寺接待了各国的使臣的奏章从未递交于御书房。 “好好好!”皇帝连说三次,心底的怒意达到极点,两颊青筋暴起,冲着身边的小太监沉声喊道,“来人!去将礼部尚书廖欣谦,鸿胪寺卿杜智志唤来,去请太后,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小太监领了旨,躬身行礼后快步离去,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生怕被皇帝的怒火沾身吞噬。虽说皇帝手无大权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但想要处死他们这些奴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陛下息怒。”柳永达再次出声劝慰道,突然屈膝跪地,满脸诚恳地说道,“微臣此次犯了僭越之罪,请陛下责罚。” 户部插手礼部的事情乃是大罪,但事出有因,且此事关乎重大,涉及洛朝今后十几年的经济发展,皇帝自然生不出一点气来,至于户部如何得知鸿胪寺内部的消息,柳永达是否在礼部安插了自己的人,皇帝并不在乎,他只要考虑柳永达对他是否忠心即可。 “柳爱卿何罪之有,快些起身。若不是柳爱卿告知朕真相,朕多半还被那群礼部的官员蒙在鼓里。”皇帝双手虚扶,恢复温和的声音,缓缓坐回沙发之上,“爱卿再与朕讲讲其中详情,为何赤烛愿意拿出百匹良马换取琉璃。” “是,陛下。”柳永达行了一礼,缓缓起身,迅速整理了官服的褶皱,恭敬回道,“在年前施家工厂就已经开始小规模出售施家琉璃、细盐,卖于东北大陆诸国的商贩,琉璃之精美,细盐之纯净,初到异国便受到各国贵族、民众的追捧,但是价格昂贵,仅限于贵族购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柳永达缓缓吐出一口气,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继续讲道,“之后各国开始派出商队,频繁越过国境,自天津港乘船抵达永嘉,如今永嘉已经集聚近百人的商旅队伍,其所带来的奇珍异宝、皮革裘袄不计其数。据臣所知,赤烛国的太后收了大臣进贡的一盏琉璃酒杯,爱不释手,这才向赤烛王提及了购买琉璃一事。但是微臣以为,赤烛此举不在琉璃,而是细盐。” “细盐?”皇帝神情微震,琢磨片刻,瞬间明白了柳永达的意思。 “是,细盐,赤烛国位于大陆之北,整个国境皆是草原、高地,并无靠海之地。国内百姓食用的乃是盐井中挖出的粗盐,味苦且腥臭,哪怕是军中的军盐,亦是如此,造价却极为昂贵。而盐乃重要物资,士兵若是多日不吃盐,便会全身乏力,面无精神,战力自会下降一大截。所以微臣以为,赤烛是想借着买琉璃的名义,大肆收购施家廉价的精盐。” 皇帝微微颔首,赞同柳永达的看法,指尖轻轻敲打膝间,嗤笑说道:“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洛朝的将士们吃得还是井盐,他们就想低价购买朕的精盐,简直痴心妄想。” 柳永达微不可察地瞄了皇帝一眼,见其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失笑,什么朕的,明明是我那姻亲施家的商品。 “盐乃军中、民间必备之物,日常生活之中不可或缺。往日洛朝与赤烛的贸易极少涉及良马、盐铁,上一次赤烛在洛朝大规模出售良马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柳永达继续解释道,面露喜色。 “我朝盛产茶叶、瓷器,赤烛国草原辽阔,多产骏马、黄金,但是盐铁、马匹的生意一直被双方严格把控,交易次数极少。陛下,此次赤烛愿意用良马交换琉璃、细盐,微臣以为这是天赐良机。” “哦,柳卿家此话何解?”皇帝微微皱眉,神色疑惑,一时间不明白柳永达的话中的含义。 “既然赤烛愿意用马匹换取施家的商品,那东北大陆诸国的商人自然也愿意。这两年我朝与赤烛的关系不佳,致使两国贸易阻塞,商路荒废。可赤烛与东北大陆诸国的商贸并不受任何影响,尤其是马匹的生意。” “你是说让施家在与异国商人贸易之时,提出以马匹交换商品的要求,转而获取赤烛的良马?”皇帝豁然起身,脑中灵光一闪,眼中顿时冒出精光,兴奋喊道。 “回陛下,确实如此。”柳永达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御书房内氛围骤变,瞬间洋溢喜悦的气氛。 “此事难成。”皇帝突然收敛了笑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赤烛不蠢,若是国内的良马被异国商人卖给洛朝,自然会停止这项贸易,他们绝不会允许那些马匹成为我朝军队的坐骑。” “陛下,若是赤烛断了这项贸易岂不是更好。东北大陆诸国向来是独立于我朝与赤烛之外,我朝曾多次派遣使臣出使异国,提出各种令人心动的条件,却始终未曾换来有效的承诺,赤烛亦是深知林立诸国之重要,不敢轻易得罪。异国商人买不到马匹,换不来他们迫切渴望得到的施家商品,自会憎恨赤烛,心中必然向我朝靠拢。即便我朝未能换来良马,却也赢得了林立诸国的好感,比得过近百上千匹良马。” 柳永达笑呵呵地望着年轻的皇帝,以独到老辣的目光为这位天子讲解了此事背后深层的含意,此乃阳谋中的阳谋,无论赤烛愿不愿意卖马,都将陷入被动局面。 若是洛朝能与东北大陆诸国建立联盟关系,前狼后虎,赤烛国必然不敢将全部大军横列在南部边境倾力一战,需时刻提防东北区域的动静。那片东北大陆虽然国家林立,可在对外抗敌方面出奇的一致。 几十年前老一代的赤烛王曾对东北大陆西南一隅的一个小国家发动了战争,本以为其他诸国会坐视不管,不敢因为一个只有近万人口的小国得罪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草原雄狮。可当赤烛军队兵临城墙之下准备攻城之时,四面八方竟然围来了几十万的军队,士兵服饰、装甲各异,树起一面面差异甚大的旗帜,目标却是一致,面露凶光,紧盯着这些突然来犯的强大敌人。 最后老一代赤烛王考虑到南方这位蠢蠢欲动的老邻居,无奈撤兵,并与诸国签订求和协议,大开商路,永不侵犯。 第191章 新格局 “朕明白了。”皇帝缓缓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永达,“可施哲会答应此事吗?商品换良马,朝廷再以低价购买良马,天下哪个商人会愿意做亏本买卖。” 柳永达心中一凛,深鞠一躬,微微低首,开口说道:“请陛下相信微臣的姻亲,此事关乎洛朝大局,施家必然以朝廷为主。陛下应当有所耳闻,翰林院士每逢一月便在永嘉广建粥棚,将红糖、帆布等商品赠予贫苦百姓,尤其是卫生巾一事,是洛朝多少妇人的福音。且说去年的那一场瘟疫,施家工厂将收购的药材以平价卖于地方百姓,甚至赠予周边县城,救下了无数人的性命。施哲为国为民,其心可鉴。” 柳永达提及了卫生巾一事,皇帝脸上并未出现任何诧异的表情,此事太后亲自下场为施哲做主,天下何人还敢指着施哲的鼻子骂。 “陛下难道仍然认为翰林院士是个趋利的商人吗?” 柳永达缓缓抬头,以深邃的眼眸望向皇帝略微红润的面孔,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柳卿家多虑了,朕并非此意。”皇帝微微一笑,“朕并不担心施哲反对此事。朕往北河省派了两千禁卫军,一百暗卫,只为保护施哲一人,足以表明朕之心意。可是施哲并非施家之主,怎能为整个施家做主,柳卿家可曾听闻施哲母亲之事?” “微臣略有所闻,却不知详情。”柳永达如实回禀,在皇帝的示意下,慢步走至沙发之前,待皇帝坐下后,行了一礼,亦是缓缓坐下。 “当初施哲的母亲进入施家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差些被施家的一群长辈逐出家门,好在生下了一个男婴,才被迎娶入门,可也因此不久病逝。” 皇帝挥了挥手,几名小太监踩着小碎步快步走来,麻利地将玻璃茶几上的餐具收起,取来丝绸绣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遍桌面,确保干净整洁后迅速退去,整个过程在几个呼吸之间完成。 在小太监躬身离去后,皇帝这才继续说道:“施哲已知此事,似乎心中对其父亲有所芥蒂,这几年始终未曾赶来京都与父亲见一面。朕担心施家人心不和,会误了事。” “陛下无需担心,微臣曾问过施家家主施顺义,日后的施家必将交给施哲。”柳永达不明就里,疑惑皇帝为何会忧心施家何人做主的事情。 “可朕并不认为施哲愿意接任家主之位。”皇帝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视线微微低垂,正好落在洁净的琉璃桌面上。 “自施哲发明泡面以来,朕便派人前往永嘉暗中护他,不知为何,朕的脑中总是会生出一种想法,有了施哲在身边,天下将再无难事。果不其然,之后施哲的种种行为并未让朕失望。食盐也好,琉璃也罢,不过是聚敛钱财的手段罢了,真正令朕看重的,是水泥、钢铁、防弹衣、望远镜这些可装备于军队的物品。可朕知道,施哲必然还有诸多奇物未曾告知朕。” 见柳永达张嘴欲言,皇帝右手轻按,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缓缓说道:“朕并不生气他有所隐瞒,也不怨他次次要与朕讨要什么才肯老实交代,朕反而很喜欢他这种诚实坦然的性格。人这一世,必有所求。” “可朕担心呐。”皇帝突然叹了口气,眼帘低垂,“母后对施哲极好,朕能给施哲的,母后也能给,朕实在不知如何挽留施哲。朕已及冠,朝中诸多大臣依然将朕当作小孩,朕需要力量,而施哲,无疑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柳永达望着面容有些憔悴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底却是一寒,游历于官场数十载,皇帝这般欣欣作态的模样他可是在别人脸上见得多了,不得不说皇帝演戏的技艺比起某些老派官员还是差了许多,并未掌握到精髓部分。 柳永达心中深知,皇帝看似在打感情牌,实则是想通过他这个施家的姻亲来表达某些态度,第一个前提,施家必须要由施哲做主,第二要点,施家要绝对忠诚于皇帝。这两点唯一目的是为了给施哲套上家族的枷锁。 柳永达清楚,皇帝既然如此看重施哲,必定需要某种手段控制施哲。因为母亲一事,施哲似乎对家族中人报以一种排斥的感情,并无太多归属感,这在洛朝的商贾家族中算是件稀罕事,所以拿家族存亡来掌控施哲并不现实。 那么施哲还有其他弱点吗?有,是人就会有弱点。施哲不贪财,从他将工厂、永嘉港口赚来的银两用来填补新商路的缺口一事来看,就能知道施哲对钱不感兴趣。那么色呢?施哲十岁不到,除了对一个婢女温淑心生情愫之外,并未传出过其他绯闻,所以用女人来控制施哲也不靠谱。还剩一个施家工厂,但是只要施哲活着,在哪里都能建立另一个施家工厂,所以这一点果断淘汰。 那只有亲人了,施顺义、施和就是施哲的命门,可这个命门实在是太少或太小了,也不能派人时刻监视两人,所以皇帝趁着随州之事,给施哲套上了第一个枷锁,赐婚李家。 但这对施哲的控制力度不够,远远不够,所以皇帝要为施哲亲自设计另一个弱点,一个他无法摆脱的枷锁,那就是庞大的施家商行,一个关乎数千人生机的大商行。 为此皇帝不惜降低身份打算为施哲排除家族中的障碍,将一批施哲并不讨厌的人往其身边赶,感情这东西是可以培养的,更何况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之间,当然想要实现这一点,必须借助一个人的力量,目前的施家家主——施顺义。 “请陛下宽心,施哲既受皇恩,必然会为陛下效力。至于施家之事,微臣想来还是交于翰林院士自己处理。其母之事放在洛朝,并无不妥,家族中人并未违反礼仪律法,可微臣了解施哲的性格,此事多半难以善了。”柳永达思虑片刻,给出了回答。 皇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几个呼吸后微微颔首,同意了柳永达的想法。 见状,柳永达暗自松了口气,他同样了解年轻皇帝的性格,执拗无比,认准一件事哪怕困难重重也不会更改方向或是停步调头,但有一处令人宽心,就是答应了的事情必然会做到。柳永达心中不知皇帝是如何说服自己放弃了清扫施家的决定。 “柳卿家说得不错,朕若是帮施哲清除了家族中的障碍,以他的性格来讲,多半不会感激朕,反倒觉得朕自作多情。罢了罢了。”皇帝笑着摆了摆手,“他还年幼,这些事情就交给他头疼去吧。” “陛下圣明。”柳永达作揖行礼,心中已然明白皇帝的心思,施哲尚且年幼,如今除了恐怖的敛财能力之外,并无任何可以威胁到皇帝的力量。只等日后施哲处理完家族的事后,为自己套上一道无法摆脱的枷锁,皇帝就可放心重用施哲。只是柳永达疑惑皇帝方才为何表现出如此着急的情绪。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正在殿外求见。”王公公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主臣之间的交谈。 “传!”皇帝眉宇间陡然透露出一股怒气,沉声说道。 “诺。” 王公公领了旨,迅速往殿外走去,不多时,礼部尚书廖欣谦与鸿胪寺卿杜智志焦急地走进御书房内,二人脸色略显惶恐,朝着沙发之上的皇帝行臣子礼。 廖欣谦瞄了一眼另一张沙发之上的死对头柳永达,心中顿时了然,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怒火。 “母后何时来?”皇帝微微侧头,冷冷问道,并未给两位大臣好脸色看。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此刻正在御花园中与长宁候家中的几位公子赏花。娘娘命奴才禀告陛下,关乎施家施哲之事皆由陛下决定。娘娘还命奴才转告两位大人,若是因礼部与鸿胪寺导致洛朝与番邦之间的贸易中断,那日后国库空虚之时,两位大人就要想办法拿出这银两了。”王公公语气平淡,并无掺杂任何情绪,可透过话中之意可清晰感受到太后的愤怒。 然则皇帝也不知道,胆大包天的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竟然对太后都瞒着外国使臣觐见的消息,生怕礼部抨击弹劾施哲的节奏会因此被生生压下去。 “太后娘娘懿旨,稍后请两位大人前往昭阳宫议事。”王公公仍是那般平淡的语气,面无表情,视线微微低垂。 “诺。”廖欣谦与杜智志同时行礼接旨,互视一眼,眼神中携带遗憾与镇定,他们不敢相信这对母子在面对施哲的事情上意见竟然如此高度统一。 柳永达陡然起身离开沙发,并列站在廖欣谦身旁,他已感受到皇帝愈来愈盛的怒意,若是在舔着脸坐在沙发上,可就不识趣了。 “二位卿家可否告知朕,为何异国使臣抵达京都后,礼部与鸿胪寺从未上奏过?”皇帝语气低沉,如一只准备就绪的火药桶,若是廖欣谦两人给出的理由无法令人满意,那礼部与鸿胪寺将会迎来史无前例的大爆炸,其严重程度必然会超过先前刑部的大清扫。 “回禀陛下,近十几日来不断有外国使臣入京朝见,礼部与一众鸿胪寺官员急于接待使臣,安排住所,却始终未曾忘却上奏陛下此等万国来见的盛况。只是来京的使臣源源不断,礼部需一一清点人数,派遣会同四译馆官员前往翻译使臣的表文,教授洛朝觐见礼仪。礼部连同鸿胪寺已撰写好部分使臣名单,即刻后送至文渊阁,望陛下恕罪。” 礼部尚书拱躬身行礼,脸上满是委屈,态度之诚恳,令人动容。一旁的鸿胪寺卿杜智志频频点头,一副冤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