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演技在女主手中苟命》 第1页 [穿越重生] 《我靠演技在女主手中苟命》作者:绾舟【完结】 文案: 为苟命疯狂飙戏的演技派师尊 x 重生的黑莲花疯批徒弟 ··· 过气影帝楚澜衣因彻夜研读剧本过劳死, 穿进玛丽苏大女主升级流剧本中, 成了他正在出演的炮灰男二,也就是女主的师尊。 这对师徒日常相处模式是: 女主:「师尊,你听我解释!」 师尊:「不不不,我不听,你让为师太失望了!」 楚澜衣:……就他妈离谱! · 女主遭遇刻意陷害和污衊,再加上一个血海深仇和师尊的刀剑相向,直接保送成魔主。 终于!她黑化了! 当然,作为伤害女主最深的人,师尊死状悽惨。 · 楚澜衣没想到一出场就是地狱模式, 正遇上女主被自己打得遍体鳞伤。 看着女主头上刷刷掉落的好感值, :【提示,当女主好感值清零时,宿主将被这个世界彻底抹杀。】 楚澜衣心痛到体力不支,噗通匍匐在女主面前,声泪俱下:「教不严师之惰,余下的惩罚由我这个做师尊的代受。」 他抱起小徒弟温柔道:「别怕,师尊带你回家。」 ··· 自从楚澜衣疯狂崩人设后,女主对他的好感值蹭蹭往上涨。 剧还是大女主剧,不过从黑化魔神变成了正道之光, 女主:每天都在帮师尊斩妖除魔呢! · 可楚澜衣最近总觉得背嵴发寒。 直到有一夜他佯装入睡后…… 小徒弟悄悄熘进他房间,盯着他看了很久。 而后矛盾又惋惜道: 「师尊这嵴骨我到底该不该取走呢?」 「除了我,师尊怎么有那么多徒弟,啧,好烦啊。」 「好想把师尊带回去……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师尊要是想逃,我就把师尊的身体存入冰棺,将师尊的命魂藏进燃灯瓶中,拴在腰间,让师尊永远陪着我。」 楚澜衣无声哽咽:9命!! 内容标籤: 强强 仙侠 重生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澜衣、辛染 ┃ 配角:百里烬、裴宿风 ┃ 其它:预收《每天和贴心系统谋划干掉男主》 一句话简介:疯狂飙戏的师尊x黑莲花女主 立意:用爱感化那个身在地狱心向光明的主角 第1章 楚澜衣终于看清自己手上握着的东西,那是一截粘腻的沾染着浓稠血液的皮鞭。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刚刚亲口说完的话,但那句话确实不受他的意识所控。 他说:「重伤同门,偷盗禁书,修习禁术,与妖魔暗中勾结,一桩桩一件件你让为师如何相信你?你让为师如何放过你?」 「当真是本性难移,劣质难改!」 男人冷冽愠怒的嗓音还迴荡在幽暗阴潮的石牢中,那音色与楚澜衣如出一辙。 楚澜衣紧握皮鞭,保持着倏然站起的姿势逐渐找回神志,他掀起眼帘,被眼前的画面震到久久不能回神。 是血,到处都是血! 干涸的,新鲜的,凝固的,尚在温热流淌的……都铺陈在眼前匍匐在地的少女身边,源源不断的血从少女伤口渗出,若不是少女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楚澜衣几乎以为她已经没气了。 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随着少女微微扬起消瘦的下巴,被血污染脏的面颊上一双灵动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煽开,那双瞳孔倏然对上楚澜衣的眼。 「……师尊,小染没有……」 少女喉咙里溢出颤音,伴随着哽咽,气若游丝。 楚澜衣心脏蓦地一滞,慌乱地想要移开双目,但他发现,少女虽看起来是瞧着他,那双眼睛却是盲的,像是蒙了一层灰雾,状似看他,却又没在看他。 楚澜衣精神一直高度紧绷,他的目光在自己沾血的手和少女身上来回逡巡几圈,似曾相识的画面终于让他回过神。 这不是剧组,血浆做的太真实了,鼻尖还能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楚澜衣蓦地蹙眉,紧盯匍匐在地奄奄一息的少女。 ……她刚刚自称小染? 他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就在这时,脑海中响起一道机械女声。 【滴——系统激活,恭喜宿主楚澜衣来到小说《踏仙睥睨录》的世界中。】 楚澜衣:什么东西? 【绑定角色:琼华派凌霄峰主人——凌微仙尊,身份:女主辛染的师尊,996号系统为您服务。】 小说?系统?《踏仙睥睨录》? 要不是眼前的画面过于真实,楚澜衣定然会以为是自己过于劳累产生了幻觉。 《踏仙睥睨录》他知道,是他正在彻夜研读的剧本,说来也是缘分,他接的角色男二凌微仙尊和他同名,他记得自己只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太累了,捧着剧本在保姆车上眯了会儿。 怎么眼睛一睁就来到剧本世界中了? 楚澜衣:我……真的了? 【是的,目前剧情进度……】 系统机械地简述着他熟知的剧情。 楚澜衣只觉得脑子嗡地炸开,作为一个敬业的过气影帝,虽然接的是男二的角色,但习惯使然,他几乎是将剧本全文背诵过。 第2页 …… 《踏仙睥睨录》讲述的是天真烂漫的小白花变成美强惨女魔头后血洗修仙界的故事。 剧情很俗套,全文充满了刻意的栽赃陷害和无厘头的误会,再加个血海深仇和最信任的师尊刀剑相向,直接保送女主入主魔界。 楚澜衣曾一度以为编剧江郎才尽写不出东西了,才造就这么一本逻辑混乱的玛丽苏剧本。 女主辛染因血脉不纯从小被父亲抛弃,因亲爹不管,身怀魔族血脉的她被仙门追杀,带着她逃亡的母亲死前将她藏起来,辛染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仙门亲手杀害,仇恨滋长。 凌微仙尊认为稚子无辜,将辛染隐藏成凡人少女,并抹去那段仇恨的记忆,养在身边当徒弟。 这世上,只要是秘密就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只是迟早的问题。 辛染的秘密被暴露地过早,没过几天好日子的她因天赋好,悟性高,还是凌微仙尊坐下备受宠爱的小徒弟,招来不少妒嫉和仇视,排挤和使绊子都是小手段了,一直忍让的辛染被栽赃误会殴打同门、偷盗禁书、偷习禁术,还勾结妖魔用邪魔之术害人。 面对苦苦哀求的小徒弟和被重伤来声讨的同门弟子,凌微仙尊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动摇了,开始怀疑当初自己救这么个魔族后裔到底是对是错。 正在他思考的期间,魔界来人将辛染劫走了! 还重伤了琼华派无数的仙门弟子。 凌微仙尊摇摆的一颗心蓦地停下,终于嘆了口气。 终究是本性难移,劣质难改! 他亲自闯入魔界,将辛染抓回来,辛染背负罪惩,遭遇断灵脉、斩仙骨、剜灵眸的刑罚,又被唯一信仰的师尊鞭笞地遍体鳞伤,在她奄奄一息时,又被师尊亲自踹入寒潭炼狱,九死一生。 寒潭炼狱是什么地方? 自古以来,几乎无人可以活着从那里出来,跌落寒潭的人不仅尸身被那里的野兽吞吃干净,就连灵魂都会被寒潭完全吞噬,连转世轮迴的机会都没有。 女主终于意识到,她曾信仰,曾孺慕的师尊竟是真的想要她死。 如今眼前的少女就是女主辛染,看那样子就差最后一步被师尊踹进寒潭炼狱了。 楚澜衣还没来得及心疼面前的少女,机械女声又在脑海中响起。 【请宿主完成剧情内容,走完属于「凌微仙尊楚澜衣」的一生,并苟命到大结局。】 「我不行!我不可!」 楚澜衣快炸了,他想起原主的一生和结局就背嵴发寒,魂灵觳觫。 这同在剧组里演凌微仙尊不一样,导演喊卡,他还能跟女主说说笑笑约杯奶茶,在这个世界,他是真的会死的很惨! 修炼禁术,勾结妖魔是重罪,就算从轻发落也会让辛染身死转世。 但辛染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她被当作全无悔意,被判处身死魂灭,凌微仙尊亲手执刑。 奈何女主开了挂,被抛进寒潭地狱都没灰飞烟灭,反而激醒女主体内的魔族封印和仇恨的记忆,女主修为越来越高,心也越来越硬,和妖族的凤凰也就是本剧的男主相识,男主帮女主坐稳魔神之位,还帮她报仇雪恨。 对,没错,最终高高在上的凌微仙尊别说护不住修仙界和自家门派,就连自己的小命都被女主拿捏地死死的。 因为他说女主本性难移,劣质难改,所以被女主割掉了舌头,当初女主体验过的断灵脉,斩仙骨,剜灵眸一样样在凌微仙尊身上展示了个全。 好好的小白花,怎么就变成美强惨疯批了! 谁也料想不到,曾经修仙界第一人最终不是死在仙魔战场上,而是被自己曾经的小徒弟囚禁,修为尽失,最终伤口溃烂感染,烂成一滩腥臭的淤泥而死。 「……就算换不了角色,重新换个初遇场景也行啊!」 现在这个时候,女主被他伤成这样,以后怎么洗白?简直是地狱模式!楚澜衣欲哭无泪。 【本着不退不换的原则,宿主若拒不接受任务将被註销帐号。】 「然后被遣返回原本的世界?」 楚澜衣话音刚落,头顶上就亮起鲜红的感嘆号和警报音。 【註销帐号意味死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 【苟命计划正式开始,请宿主完成初级任务:在女主面前洗白自己,挽回好感值。】 楚澜衣心头髮颤,不想看到血腥,眯眼瞅着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女主。 都这样了,还能有好感值? 他扶额厌厌地问系统:「……现在好感值还剩多少?」 【78……65……42……持续锐减中。】 【温馨提示宿主,好感值下降为0时,宿主将被判定任务完成失败,将被这个世界抹杀。】 你他妈不早说! 不再有任何能给楚澜衣思考的时间,他勐地弃了手中的长鞭,不顾一地血污,踉跄着跌在辛染面前,捂着胸口蹙眉忍痛,嗓音沙哑道:「小染,别怕……」 「凌微仙尊!您这是做什么?!」 站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刑堂长老和执刑弟子直接懵了,惊谔地瞪着双眼不知该不该去扶人。 楚澜衣旁若无人地抬起手,颤着轻抚上辛染的侧脸,沾了满手鲜血,眼底满是悲恸,双眸噙泪又隐忍到眼眶里铺满红血丝,怔怔看着她,而后深唿吸,别过脸缓缓阖上双眸,长嘆一声。 第3页 「教不严师之惰,辛染如今所犯下的错,都是我这个做师尊的没教好,她有罪,本尊又何尝无罪呢?余下的刑罚由本尊代孽徒承受。」 「仙尊!您在说什么啊?!」刑堂长老惊谔道。 但楚澜衣并不在乎,他并未完全阖上的眸子掀开一条缝,余光瞥窥着辛染的反应。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按理说如今的小白花依旧小白花,心里还是怀着对师尊的信任,她心里还是乱的,还是怀着从灰烬中迸出的微弱希望,她并没有心如死灰,甚至依旧希望师尊相信她。 按理说好感值不会降地这么快啊! 他都演地这么到位了,这多师徒情深啊! 女主怎么不给点反应? 辛染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面色骤变,一双无光暗淡的灰眸里来回梭巡了几趟震惊诧异和愤恨,最终定格成一副感激孺慕和欣喜的神态。 她僵直了身体,愣愣地由着楚澜衣将她打横抱起,感受着自己的污血染透了师尊洁白的衣裳,感受着这个常年浑身冷冽冰寒的人,竟也能从怀中迸发出一些温暖来将她煨热。 「……师尊。」 她颤着开口,意味不明,只是声音喃喃,就像是快断气了似的。 楚澜衣微微低头,一双眼里满含疼惜,怜悯道:「别说话,撑住……师尊带你回家。」 因职业素养,楚澜衣做戏做全套,他是完全的体验派演员,沉浸角色后很快就能入戏,因此就算女主眼盲,他也不会敷衍地只控制声音,不控制表情。 他到底是不知道他以为眼盲的辛染此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在楚澜衣看不见的角度,她怔忡地死死盯着拥她入怀的男人。 她想不透,重活一世,原本该致她于死地的好师尊,为何这样对她? 隐约,一滴清泪落在她的睫毛上,然后顺着面颊滑进颈侧。 那是师尊的…… 师尊为她流泪了? 辛染心中一窒,茫然一瞬。 心中有什么在滋长,那是令她感到陌生的,从来都不该有的情绪。 楚澜衣面上悲恸怜悯,心中却在美滋滋地询问系统:「怎么样?好感值上来了没?」 【恭喜宿主,好感值正在回暖,79……82……91……】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深寒炼狱时,一道洪亮的嗓音吼地楚澜衣一颤,他险些手一抖就把女主给摔了,准确的说是险些把他那脆弱的续命瓶给摔了。 「你可以走,这丫头必须留下!」 「澜衣,我知道你是为了从这丫头口中撬出点真话,才出此下策,什么替徒弟承担接下来的刑罚都是藉口,大可不必。」 不!很有必要! 楚澜衣只觉得怀中人身体一僵,系统鲜红的感嘆号伴随着警告音弹出。 【女主好感值正在下降,72……36……21……08……】 作者有话说: 男主视角的穿书师尊vs黑莲花重生女主 强强,前期徒弟只想搞死师尊,师尊为了苟命表演什么叫护徒心切。 …… 专栏预收《每天和贴心系统谋划干掉男主》求收藏! ——·——·—— 推一本《另谋他叔》by盛眠,感兴趣的宝贝快去收藏! 文案如下 暮晚晚生的风姿卓绝,玉软花柔, 却摊上个面慈心恶的继母,图她嫁妆,谋她性命。 逼得她日日装病藏拙,收敛锋芒,只求早早出嫁。 然婚期临近,聘书上的名字却变成了继妹的。 晚晚心如死灰,既然装病藏拙行不通,那就破釜沉舟。 先僱人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她以身相许的桥段,再带着嫁妆远走高飞,过自己的小日子。 冬日湖水刺骨,晚晚咬牙,纵身一跃..... 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睁开眼看到的,是前未婚夫他二叔! - 世人皆道北檀王喜怒不定,狂行悖法,终有恶报。下聘那日,他刚奉旨诛杀两朝老臣,血一直流到了水寿巷巷口。 晚晚亦是心惊,故技重施,捧着一碗苦药汤子,怯生生地说:「晚晚体弱福薄,自请去城外庄子了此余生,绝不耽误夫君再娶。」 男人半抬眼皮,倒了她的药,「有人负你,你自当将他碎尸万段。」 -- 前十七年,晚晚只知步步隐忍,委屈求全,直到遇见翟行梭,她才知道,有人伤她,她亦能三尺青锋相对。 * 翟行梭曾被人碎骨剔肉,浴血重生后,他绝心绝情,染上一手血污,昔日好友避他如蛇蝎,血亲对他的名讳避而不谈。 只从湖中捡回来一个小姑娘,起初他嫌她胆小怯弱,最后也只有她逆着人流,挣扎而来,用自己的裙摆擦净了他手上血污。 ————他踏尸山血海而来,小心翼翼将她珍之藏之。 第2章 人未到,声先至,隔空传音。 楚澜衣知道,按照剧本情节,他那掌教师兄裴宿风正在通过天机镜观察此处。 冷不丁断崖式下跌的好感值就像是催命符,楚澜衣来不及想太多,他低头温柔看着怀中的辛染。 「小染,你相信师尊吗?」 不等辛染回答,楚澜衣仰头放声道:「师兄,我今日一定要带小染走!」 「其一:现在还未探明小染是否有罪就要如此惩罚她,有违我琼华派不伤及无辜的教义;其二:小染就算有罪,也是我这个做师尊的没教好,我替徒弟领罚并无异议,若掌教不信,我便在此自绝灵脉!」 第4页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他蹙眉咬牙,身周掀起一阵罡风,吹拂起墨色长髮,染血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不知该如何阻拦的掌刑长老蓦地瞪大眼睛,那势头确如楚澜衣所言,他是真的在自绝灵脉! 楚澜衣周身的罡风掀起层层悍浪,额头渗出冷汗,浑身灼热不堪,就在灵脉即将被撑爆的前一刻,一只手勐地扼住他的腕。 四周倏然风平浪静,裴宿风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疯了?!就为了这么个丫头?」 终于来了! 楚澜衣第一反应看向怀中的少女,少女双眸紧闭好似已经因受伤太重晕厥过去,头顶的高感值也稳定在08这个数值上。 楚澜衣勐地松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他刚刚的豪言壮语女主究竟有没有听见啊?是在他发言前昏迷的还是听完他的话才放心地晕过去? 他适才真的很冒险! 刚继承这具身躯,根本把握不好度,万一真的自绝灵脉,虽不至于身死,但肯定会修为全失,下半辈子就要缠绵病榻了。 但他没得选啊,要是女主怀疑他诓骗她,楚澜衣死地更快。 好在,女主晕厥过去,昏迷情况下情绪稳定,应该就不会继续下降好感值了吧? 楚澜衣不知,他凝视女主这么长时间,在裴宿风眼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你……澜衣,你当真如他们所言……对这丫头……」 裴宿风看着他欲言又止,神色凝重,情绪古怪,僵持片刻后将楚澜衣的手腕捏地嘎吱作响,在楚澜衣吃痛声中一把甩开。 楚澜衣面色不显,只是淡淡道:「师兄,我要带小染回去。」 裴宿风长嘆一声,侧过身去不看楚澜衣,负手而立,楚澜衣知道这个一贯对自家师弟心软的掌门师兄终究不忍心看他自残。 「多谢师兄。」 楚澜衣抱着辛染一步步走出牢狱,刚出去就看见几个少年神色紧张地围在外面,显然是未得允许不敢擅自进入,此刻见楚澜衣抱着辛染出来,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往就算有弟子受罚,也不会照死里打,眼前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少女着实惊到他们。 那些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昏厥过去的辛染身上,有诧异的,恐惧的,悲恸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师尊……小染她……」稍年长些,莫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双眸噙泪,颤着哽咽,一句话说不完便已泣不成声。 那是楚澜衣的大弟子戚如嫣,原着中最疼惜辛染的大师姐。 她这样子…… 莫不是以为女主已经死了? 不只是她,还有好几个少年也这般以为,毕竟年轻,眼神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楚澜衣懒得解释,直接道:「其他人都散了,如嫣跟我走。」 楚澜衣记得戚如嫣是医修,与他名下其他擅长攻击类术法的弟子不同,楚澜衣不修医,按理说不该收个医修当徒弟,戚如嫣是故友遗孤,虽说被他收为弟子,但也仅仅只是挂名大师姐罢了。 整个琼华派,唯有这个大师姐对女主最真心。 但命运弄人的是,戚如嫣之所以是遗孤,是因为女主的父亲亲手灭了戚如嫣全族,后来戚如嫣知道真相,整日在矛盾的边缘徘徊,不能放下血海深仇,也做不到亲手杀了她呵护多年的小师妹,以至心魔炽盛,疯魔而死。 每每研读剧本的时候,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编剧写崩了,凌微仙尊是回收站吗?明知道戚如嫣和女主的身世,两人註定是宿敌,还都收为徒弟,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神父? 让爱充满世界,期盼杀父仇人握手言和? 楚澜衣知道不该让戚如嫣和女主接触太多,但现下一切都太突然了,不说女主浑身是伤,急需一个医修来诊治,况且他还没完全融合原主的记忆,根本不知道凌霄峰怎么走。 「如嫣,回凌霄峰,小染的伤要赶紧医治。」 戚如嫣蓦地止住哽咽,难以置信和欣喜在娟秀的脸上来回梭巡着。 「小染她……她没有死?」 「再拖下去就不一定了。」 戚如嫣眼眸倏地亮起来。 · 看着戚如嫣紧张地忙碌,楚澜衣倒是不慌,女主当初可是被踹进寒潭地狱都安然无恙霸气回归的玛丽苏大女主,这种大餐前菜对女主而言就是小意思。 但他一直纠结于女主到底有没有听他说完话,还是刚听完裴宿风那句「撬出真话」就经受不住打击昏厥过去? 万一女主醒来对他失望至极,一下子好感值跌破零点,大罗神仙也难救他! 楚澜衣决定一瞬不离地盯着女主,女主一醒,他就献殷勤,绝不给好感值跌落的机会! 断灵脉,斩仙骨,剜灵眸……这些不是他亲手做的,能撇干净吗? 该怎么解释? 为师不知道他们对你动用如此重刑? 屁话!女主浑身的鞭痕可是他亲手握着长鞭打出来的啊! 他就这么站在床榻前,浑身僵直,微蹙眉眼看着女主发呆,想着该怎么对女主开口。 但这幅模样在戚如嫣眼底就变味了,戚如嫣给辛染灌下救命的汤药稳住伤势不再恶化后,松了口气,正要处理辛染浑身上下的鞭痕,刚调好药膏抬头却看见师尊这幅神情看着小师妹。 第5页 师尊站在塌前,都快杵成一尊玉雕了。 一贯不染纤尘的凌微仙尊浑身的白袍都被血污染脏,他面色苍白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小徒弟,眉眼里都是令人琢磨不透的复杂情绪,脱臼青紫的手腕垂在身侧,可他直到现在都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路上用这泛淤的手腕托着重伤的小徒弟,喃喃着:「师尊带你回家。」 戚如嫣浑身一僵,惊觉自己似乎真的探知了不得了的秘密。 ……那些蔓延在整个琼华派的秘密。 「……师尊。」戚如嫣小心地唤了一声。 楚澜衣内心还在不断揣测着各种可以苟命的解释,加上根本不适应别人对他的这个称唿,他形同傀木一般扭头看着戚如嫣,眼神飘忽就像是没有灵魂。 这反应吓了戚如嫣一跳,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抿唇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辛染,清了清嗓子又回头喊了一声:「师尊!」 「……什么事?」内心自导自演的大戏还未落幕,像是噩梦惊醒般,楚澜衣终于有反应,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戚如嫣:「小染已经服药,内伤控制住了,暂无性命之忧。」 楚澜衣:「嗯。」 「接下来,我要为小染处理身上的外伤,那些……鞭痕。」 说到鞭痕的时候,她有些犹疑,因为这些鞭痕正是楚澜衣亲手挥下的,师尊擅长使鞭,但戚如嫣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伤口看上去狰狞,实际力度控制地很巧妙,都是皮外伤。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断人口舌。 师尊真是用心良苦了。 戚如嫣取出剪刀就要剪开辛染黏在伤口上沾染着结痂血污的衣裳,却蓦地发现楚澜衣还站在塌边。 戚如嫣:「……」 戚如嫣:「师尊,我要替小染处理伤口了。」 楚澜衣:「嗯。」 师尊这是不打算避讳了吗?虽说尊师如父,可毕竟男女有别,小染也不是几岁的女娃娃,身体该发育的都发育了。 更何况,师尊和小染……他们…… 但戚如嫣毕竟只是徒弟,师尊怎么做轮不到她置喙,她几番提醒师尊都没反应,只能硬着头皮握着剪刀沿着辛染领口的衣襟往下剪。 少女脖颈处雪白的肌肤混着鲜红的血液跳进楚澜衣眼眶中时,他终于蓦地反应过来,憋红了脸。 「等等!」 他夺门而出,站在门口深唿吸。 真是脑子不带转的吗?女主要是被他看光了,且不论女主会不会把他眼睛给提前挖了,男主那只占有欲那么强的凤凰能放过他? 真是又一次在死亡边缘疯狂蹦迪。 一盆盆血水被戚如嫣端出来,楚澜衣焦急地站在门口,不断询问辛染是否醒过来,得到否定的回答时终于松了口气。 戚如嫣处理完辛染的伤后,犹豫着开口问:「师尊,要不我带小染回弟子苑吧。」 弟子苑是弟子们的寝居,住的大多都是外门弟子,其他峰的亲传弟子会在师尊所主的山腰居住,唯独楚澜衣喜静,他的弟子都住在山下的弟子苑,平日只有被师尊传唤才能来凌霄峰。 因情况紧急,今日楚澜衣才会让辛染在他屋中治伤,按理说,这不合规矩。 但戚如嫣没想到楚澜衣直接否决。 「无碍,小染痊癒之前都住这吧,随意挪动恐怕加重伤势。」 他当然要留下女主了!万一女主醒来没及时得到他的解释,好感值一降,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但楚澜衣不知道,他这近乎崩人设的做法在戚如嫣眼里成了另一种解释。 小染在师尊眼中是不一样的…… 戚如嫣没多说什么,这些事不是她能置喙的。 「那弟子每日来给小染换药吧。」 得了应允后,戚如嫣就下山了。人一走,楚澜衣就迫不及待进屋看女主。 虽然空气中还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但女主浑身上下的伤都被处理好了,原本的衣服破烂不堪不能再穿了,在被允许后,戚如嫣给她换上了一身楚澜衣的衣裳,少女依旧重伤昏迷,好歹原本苍白的面容多少回了点血色。 楚澜衣这才发现真正的女主比剧组里饰演女主的演员好看的多,只是样貌还稚嫩,如今还是一朵小白花。 楚澜衣暗自嘆了口气,希望此次的转变,能让一些剧情被规避,女主要是一直都是小白花,他就一直护着就好,千万别黑化了! 情绪不那么紧绷后,楚澜衣本想给女主盖被子,手腕一动才发现脱臼了,这时候他才感受到钻心的疼。 裴宿风下手也太重了吧? 原主不是他的宝贝师弟吗? 后悔了,他刚刚怎么没喊戚如嫣给他也治治? 但仔细想来,楚澜衣被尊为凌微仙尊,修仙界第一人,身经百战的他怎么可能畏惧这点小伤?别说是脱臼,哪怕是断骨,他都面不改色地自己接回去才对。 但楚澜衣实在没这勇气,打算换掉这一身染脏的衣服,再想个藉口去找戚如嫣帮他治治手腕。 原主一直一个人居住,就算寝居不小,却没有多余的房间,更衣的衣柜与床榻只有一扇屏风之隔,由于女主尚在昏迷,又有屏风相隔,楚澜衣倒是不怕被谁看见他换衣。 衣服还未穿好,就出现满眼鲜红的惊嘆号,伴随着警告音,系统提示他…… 第6页 【危险警告!!!宿主生命正遭遇威胁!】 楚澜衣:??? 第3章 辛染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于她而言太过冒险了。 唯一短暂的神识不清是身处牢狱之中时,或许是楚澜衣那些话于她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她像是放弃了求生欲,昏昏沉沉意识迷离中,才让这个飘荡了不知多久的孤魂野鬼重新有了寄居的躯壳。 她……是夺舍了吗? 岂料一睁眼便看见那张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清俊面庞,冷冽理智且不近人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凌微仙尊,是那个曾亲手将她打地体无完肤的……师尊。 这时,她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什么夺舍啊?分明是重生回到十五岁的那一年! 还未彻底叛离师门,还未彻底与师尊刀剑相向,他……也还没死在她面前。 一时间,诧异、惊恐、茫然、喜悦在她心底逡了几个来回。 最终,她不动声色地抬起原本该盲的双眼凝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竟忘了自己这个时候已被剜去眸灵,该是什么都看不见才对。 可她却在避之不及的瞬间发现楚澜衣根本就没在看她! 怎么?多看我一眼都让你觉得脏吗? 和曾经一样,她冷眼看着他挥起长鞭,预期着一道道深刻入骨的鞭痕落在自己身上。 打吧,就和以前一样! 她不过是一个身份败露的孽徒,不过是一个骨血骯脏的蝼蚁。 在师尊的眼中,她曾是那般卑微,比不上仙门教义,比不上规矩体统,甚至比不上任何人的一面之词。 她是魔族后裔,骨子里流淌的血都是骯脏的。 就像他说的那样,「本性难移,劣质难改!」 预期的鞭笞并未落下,寒潭炼狱也没去成,她甚至怀疑自己并未重生,只是误入了一个奇怪的梦中,她听见楚澜衣说的话,每一句她都听见了,每一句她都没听明白…… 她倒更愿按照前世的路数再走一遍,也不愿被如今的变故扰乱心绪。 佯装昏迷只是权宜之计,她不可能容许自己真的不省人事,直到戚如嫣为她处理好伤口,直到楚澜衣的身影隐约落在竹丝镌绣的屏风之后,她才谨慎地睁开双眼。 原本附着双目的灰雾顷刻散去,漆黑如冥潭深渊的黑一瞬不移地盯着屏风后的人,原本盲了的眼已恢復如初。 她倒是没想到前世的修为竟随着魂灵重生又降临在她这具尚且孱弱的身躯上。 整个凌霄峰没有别人,楚澜衣根本不知道她如今的修为,她刚刚被断灵脉,斩仙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修为,楚澜衣对她毫不设防,甚至连常年笼罩在凌霄峰的神识感知都没有铺开。 辛染不知该说她这位好师尊是太自负了,还是太信任她了。 她很清楚,在未来,眼前这个人,她的好师尊会怎么对付她。 鞭笞她,重罚她,诓骗她,将她打入寒潭炼狱,让她经歷非人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她曾经求过他的。 可他怎么说的? ——你是魔,该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人间……不适合你。 她依旧记得楚澜衣浩然立于苍穹的模样,依旧记得他满面冰霜,眼神冷漠,或许还夹杂着悔意和厌恶吧,她依旧记得他手持长鞭,抽断了她全身的骨骼,将她丢在寒潭炼狱中,任由千千万万的妖魔啃噬她尚未凉透的尸身。 那些破碎的回忆一点点拼凑完整,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屏风旁边,紧盯着楚澜衣。 令辛染诧异的是,他没有防备她,或者说……他并没有感知到她的靠近。 修仙界第一人,清风霁月的凌微仙尊,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辛染面色变了变,忽然意识到什么,茫然一瞬后唇角渐渐勾起,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魔所露出的森然笑意浮现在这张尚且稚嫩的苍白面孔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记得上辈子楚澜衣将她推入寒潭炼狱后闭关了很长时间。 闭关的原因耐人寻味。 辛染右手食指的皮肤血肉渐渐褪去,露出森然的白骨,那指骨与常人不同,是尖锐的畸形的,像是一柄尖锐的兇器。 楚澜衣就这么背对着她,衣裳褪下,露出颀长的脖颈和清俊的后背,浑然不觉危险将至。 辛染右手抬起蓄势待发,却蓦然僵住,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一条鲜红的细线如蛇蜕蜿蜒,从楚澜衣脖颈后的嵴骨一路蔓延,途径后背,没入腰线。 怎么会? 辛染愣怔的瞬间便失去了最好的契机,垂下原本与楚澜衣的背嵴只剩毫釐之隔的兇器,楚澜衣像是有所预感,抓紧换上的衣裳勐地转身看着她。 【警报解除,宿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系统的警报声消失在楚澜衣的脑海中,他转头看见辛染的时候不由得喉结滚动,浑身的寒意虽然褪去,但那种濒死的恐惧感依旧令他觳觫。 好险! 女主居然现在就要杀他? 她现在不还是个小白花吗?怎么说黑化就黑化? 况且,好感值也没清零啊! 楚澜衣来不及思考更多,他止住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回忆起凌微仙尊的人设,作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微蹙眉眼柔和地看着辛染。 第7页 温和道:「醒了?伤还没好,怎么起身了?」 女主套着他宽大的衣袍,露在外面的皮肤还绑着绷带,已经微微渗出鲜血,少女双眸蒙着灰雾,空洞又可怜,像是盯着什么在看,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如果忽略她右手边一闪而过便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寒茫,就是妥妥的小白花。 这戏不演完是能要命的。 虽然女主的好感值还稳定在08这个数值上,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光了,他就嗝屁了,就算不提好感值,就凭女主刚刚对他的杀意,他这么被动,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苟多久。 必须先发制人,让女主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楚澜衣轻轻嘆了口气,努力压制颤抖的手,轻抚上辛染的头髮,语重心长道:「小染,很多事情其实并非你所见到的模样,你要相信,为师并非有意伤你。」 辛染一愣,勾起一抹纯良无害的笑,「师尊说笑了,我已经看不见了,师尊要罚我,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师尊无需如此。」 楚澜衣:「……」 女主的口吻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他都不好意思接下去讲了,忍不住想夸赞女主好胸襟,难怪以后能成大事。 但楚澜衣知道,女主并非是不介意,哪个人沦落到这个地步能泰然处之,能笑着对她捅刀子的人说没关系? 她只是在积蓄,在酝酿,等能胜券在握的时候一举反击。 楚澜衣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这是女主后期从小白花变成黑莲花,从纯良无害小白兔变成疯批美强惨后才会拥有的心路歷程。 按理说不该这么早发生,但楚澜衣竟觉得此刻放在女主身上很合适。 那温和到任人拿捏,懂事地惹人心疼的笑绝对有问题,但楚澜衣说不上来,他一肚子疑问,只能安慰女主躺下养伤,说一切有自己安排,让她放心别害怕。 清冷师尊的人设是崩了,但又没完全崩。 他怕以原主那张冷冰冰的臭脸,十条命都不够女主惦记的。 刚走出寝居,楚澜衣依照原主的记忆,布下一个保护的结界,说是保护女主,其实是防止女主探听他的秘密。 忙不迭走出后,寻了原主常常打坐冥想的一处梅树下,赶忙召出系统。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说,女主现在真的还是小白花吗?她那样子根本不像遭遇磨难后不知所措急需信任的人帮助,更像是沉默中等待爆发的疯批,你明白吗?」 【系统正在检测剧情……请宿主稍后……】 【系统已检测到当前宿主所在情节为女主遭遇同门构陷,被关牢狱,被师尊鞭笞,剜灵眸,断灵脉,斩灵台……女主对宿主好感值累计08……】 楚澜衣黑着脸听完系统的废话,他能不知道当前所在情节吗?但女主现在这个状态好像脱轨剧情了啊! 若说女主还是原着剧情中的小白花,在师尊没将她打入寒潭炼狱前,她对师尊都是崇敬仰慕的,更何况如今楚澜衣还演了那么一场师徒情深的大戏,按理说女主的好感值应该狂涨才对。 或者,换个角度思考,万一女主是因为听见裴宿风那句「师弟所作所为是为了从辛染口中撬出点真话」,那女主应该挺失望的,好感值不可能平稳地维繫住不动摇。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楚澜衣静坐在白梅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从他眼前飘散落入潭水中,激起小片涟漪,波纹却漾地很远。 他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寝居小筑,浑身紧绷。 女主已经不在意他的态度了,或许女主提前想通了,抛弃虚伪的感情,将他当作工具人或者炮灰,又或者他已经入不了女主的眼,不被女主所在意了。 不在意是否有好感,好感值又怎会波动呢? 好感值很大机率是不会继续掉落了,可楚澜衣开心不起来,他刚刚确实看见一道闪着寒芒的兇器在女主袖中隐藏。 而且,系统警报也告诉他——女主想杀他! 楚澜衣倚着粗壮的树干默了会儿,脱离了适才的戏中情绪,吹着清风,闻着梅香,舒服地眯起眼睛。 「有趣。」 一个……自导自演的机会。 或许是常年入戏太深,体验派演员总是在情绪上更累些,甚至有些演员从角色身体里出不来经常要去看心理医生,又或者依赖药物稳定情绪。 戏里戏外分不清楚的人不在少数。 楚澜衣不一样,他是个麻木到极致的人。 无论戏中多深情、城炽、热烈,导演喊卡,他就能迅速出戏,上一刻还是声嘶力竭勇战殉国的将军,下一刻就嬉闹着说散戏了去哪儿喝一杯,诸如此类的情况,开始让人觉得他敷衍,不认真,但看过他戏的都知道,他戏中角色是一串割裂的灵魂,是角色借了他的身体重返战场。 一只木鸢从山下飞来,寻到楚澜衣,便口吐人言,正是裴宿风的声音。 「师弟,我知你一贯不喜仙门议会,但如今,你若还想保住那丫头,恐怕还得来主峰一趟。」 【叮,触发剧情任务:帮女主洗清罪名,摆脱惩罚。】 第4章 「我拒绝,不做任务你能拿我怎么样?」楚澜衣挑眉问系统。 但系统只是系统,没有人的情感,不知道楚澜衣在想什么,依旧发散着机械女声。 第8页 【宿主若不完成任务,剧情将按原着发展,女主将有50%可能死于构陷,女主消亡世界崩塌,另有50%可能女主彻底黑化,好感值清零后宿主会死于女主之手。】 理清部分头绪后,楚澜衣也不闹,只安安静静扶额沉思。 想要苟命,首先女主不能死,并且不能黑化。 但…… 楚澜衣想起女主刚刚的样子,要让他相信女主还是原着剧情中任人拿捏的小白花,简直不可能! 那双眼虽然是盲的,里面却藏了点别的东西。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系统,你确定只有我一个穿书者?」 【系统检测到除宿主外,并无其他穿书者。】 系统的反馈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系统说没有其他穿书者,那八成应该就是真的。 所以,只有楚澜衣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的剧情走向。 得了剧本,按照剧本演或许是枯燥乏味的,楚澜衣当了那么多年演员其实也倦了,但如果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影响大局的变故,倒是更有趣味性。 楚澜衣也不与系统计较,抖落一身冷色白梅,抬步便往外走,顺着系统给出的主峰方位缓缓步去。 七嘴八舌说着要拿辛染论罪,慷慨激昂地嚷嚷着为修仙界除害。 一瞧见出现在堂门的楚澜衣,嚷嚷声变成了小声议论。 主峰议事堂内已经聚了不少人,首座上是琼华派掌门裴宿风,两侧落座了不少浅衣华服的长老,堂下还站了不少年轻弟子。 甫一步入,裴宿风半含愠怒半是无奈的眼神便落在楚澜衣身上,楚澜衣没说话,也未理会那些面色各异,各怀鬼胎的众人,径直走到裴宿风旁边,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琼华派原本的传承人是原主,奈何原主无心理会这些复杂的事物,掌门之位便推到师兄裴宿风身上,但原主凌微仙尊的名号不仅盖过这位师兄,在修仙界任何门派都是被奉为上宾的存在。 这些人敢在裴宿风这个掌门面前放肆,却没人敢不敬楚澜衣。 他对自己如今的定位心中有数,淡色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睥睨着堂下众人。 按原剧情,女主辛染这个时候还被关着,原主鞭笞完女主后并未理会裴宿风的邀约,直接消失了两天,就在这两天,琼华派开了个会,之后便拿出确凿的证据断定女主辛染偷盗禁书,并偷习禁术勾结妖魔将本门弟子重伤。 身为师尊的原主面对这些证据,查都不查直接默认,并表示自己亲手执刑,将辛染推入寒潭炼狱,直接促成女主黑化的开端。 原着中提到女主是被污衊的,但具体真相如何始终未明。 一直到后来女主彻底黑化入主魔界,强大的女主根本不需要洗白和解释,也不需要这种迟到的真相,世人誉她毁她于她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想拉着整个琼华派,整个修仙界给自己陪葬。 自楚澜衣出现后,议事堂鸦雀无声,适才的小声议论都停了,时不时有几双眼瞥向他,欲言又止。 楚澜衣好笑道:「不是要论罪吗?怎么都不说话了?」 长老们都缄默不语,堂下有个弟子犹豫再三,插嘴道:「仙尊见谅,罪人都没来,我们如何论罪?」 立刻就有一个长老刻意地握拳掩嘴假咳两声,微恼道:「不知规矩!退下!怎么跟仙尊说话的呢?」 配合演戏呢? 楚澜衣心中暗笑,也想看看这孩子演技如何,不知平时有没有经常练习,表演的机会多不多? 楚澜衣漫不经心地端起一盏茶轻抿:「让他说。」 那弟子一愣,极快的同身边的长老交换了个眼神,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极其随意地向楚澜衣见了个礼。 「仙尊莫怪弟子心直口快,只是辛师妹做了那样的事,按理说罪孽深重,如今却……」他大约是想说楚澜衣今日毫无原则地护犊子,欲言又止却不开口,给所有人一种大家都懂的眼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楚澜衣身上,楚澜衣却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 「继续。」 「前几日辛师妹偷盗禁书,偷习禁术,被发现后收押待审,若说当时还未查出证据,不足以定罪,那之后魔界派人来劫狱,她还用邪魔之术重伤同门师兄弟可是有目共睹的,况且,仙尊不也认同这个说法才去魔界将人抓捕回来吗?」 自始至终,几乎整个议事堂的人都关注着楚澜衣脸上的表情,却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众人感到困惑。 亲自教了个孽徒出来,难道不尴尬悲愤吗? 连裴宿风都感到困惑,毕竟当时楚澜衣可是为了那丫头不惜自绝灵脉,如今怎么…… 楚澜衣轻放下茶盏,示意身边的侍童添茶。 「谁说我去魔界是抓捕小染了?」 「魔界掳走我徒弟,我去救人不行吗?」 「救人?」那弟子懵了,不是说凌微仙尊最容不下与魔界有所勾结之人吗? 那弟子没放弃继续道:「可辛师妹偷盗禁书是事实,用邪魔之术重伤同门也是有目共睹的。」 随他怎么说,楚澜衣心中波澜不惊,毕竟原着中,辛染这一遭确实是被污衊构陷的,而构陷之人…… 楚澜衣眯起凤眸,横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看着系统辅助显示在人物头顶的人设介绍,他松了口气。 第9页 恕我直言,在座各位都是工具人,真正别有用心,意图构陷之人并不在场。若是按原着,凌微仙尊并不在场,直接导致他们草草给女主定罪。 楚澜衣挑眉轻笑,「事实?有目共睹?那……证据呢?」 「我们几个都看见了!」 堂下几个弟子都应声附和。 楚澜衣嗤笑一声,「那好吧,小染确实偷盗禁书,与妖魔勾结。」 这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宿风都有点茫然,他原本以为自家师弟是来维护那丫头的,没想到…… 就在这时,楚澜衣伸出指尖,虚空一点,挨个指着那些弟子。 「你,是帮凶。」 什么? 「你,是从犯。」 「……」 「还有你,怂恿小染偷盗禁书,小染被看押后你为了自保出卖她。」 反应过来的弟子气得涨红了脸,委屈又恐惧道:「仙尊怎么污衊人呢!」 楚澜衣笑笑:「我没有污衊啊,我都看见了。怎么?就允许你们看见小染犯错,不允许我看见你们做错事?」 「好啦,不逗你们了,随口的几句指认就要定一个人的罪,是否过于随便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女主本来就是被构陷的,只要拒不承认,他这个做师尊再护犊子护地明显一点,谁也挑不出毛病。 楚澜衣这话一说,那些弟子哑口无言,本就是被教唆的,估计压根没想到清风霁月不善言辞的凌微仙尊会突然发难,维护地还……这个明显! 裴宿风面色却明显有些难看,瞧楚澜衣的眼神有些怪异。 但楚澜衣不在乎,正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好回去看看徒儿的有趣反应。 「楚师兄稍等。」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楚澜衣看过去,一个浅蓝衣着的儒雅男人腰配长剑缓步走入,手中还提着一柄软鞭。 楚澜衣看到系统给的人物简介:秦雅修,琼华派无妄峰主,楚澜衣师弟。 这个人怎么来了? 楚澜衣不禁蹙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原着中这场戏不止没有原主,也没有这个师弟,毕竟这个师弟谋划的一场构陷是成功的,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难道是蝴蝶效应?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原有的剧情?女主被构陷是必要剧情? 秦雅修在原着中算不上反派,但女主的黑化有他的促进作用。 秦雅修一早就知道女主身份,但事事以门派荣耀为先的他不可能当着众仙门的面揭穿,毕竟将魔尊后代收入仙门这件事足以彻底毁了琼华的名声,更何况擅长占卜的他算出魔尊后裔将来会颠覆三界,于是他只能制造女主心术不正半道入魔的假象,让女主合理地被除掉。 真相大白后,此人下场不比楚澜衣好到哪里去。 虽然手段有点噁心,却一心为仙门,楚澜衣说不上这人是好是坏,但想到原着剧情,还是不由得心生感嘆,同病相怜啊。 「楚师兄带走你那宝贝徒弟的时候走得怎么那么急,怎么连自己的本命法器都落下了?」 秦雅修语气颇为嘲讽地将那柄软鞭丢在楚澜衣腿上。 靠!你这是想法子整我吧? 疼! 软鞭隔那么老远丢到腿上,啪地一声甩在皮肤上,怪楚澜衣走神没接住,只能闷声吃亏。 他这个师弟是不怎么待见他的。 裴宿风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秦雅修笑道:「此事涉及我琼华派风评与荣辱,我为何不能来?大师兄莫不是觉得整个琼华派只有您和楚师兄才是师尊亲传弟子吧?」 他语气颇为嘲讽,全程睨着楚澜衣说完这番话。 他这是将楚澜衣当成了假想敌了。 楚澜衣:「…………」 秦雅修:「大师兄不必急着赶我走,事情解决我自然会走,大师兄别忘了,楚师兄是你师弟,雅修也是啊。」 裴宿风哑口无言,总不好当着众长老和弟子的面驳斥自家师弟,但每次他这小师弟一碰到楚澜衣就要炸毛,着实让他这个做师兄的头疼。 「楚师兄,雅修知道你心疼你那小徒弟,但我琼华确实容不得奸人,此事不可就这么不了了之。」 「你要怎样?」 本来女主就没做过的事,假证做的再真也是假的,经不起推敲,楚澜衣倒是不慌。 但他这话刚说完,一道眼神就落在楚澜衣身上,盯地他浑身发毛。 秦雅修略低头,眼珠上浮,唇边隐约露出兽般的犬齿。 「我不怎么样,楚师兄,是你那徒弟要来找你,我便好心将她带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出现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待众人看清时,眼底皆浮现古怪的神色,讳莫如深地逡巡在楚澜衣身上。 少女身上挂着松松垮垮,明显不符合自己身材的衣袍。 是男装…… 是楚澜衣的衣服! 众人眼中的讶色不要太精彩,就连一贯爹味很重宠溺自家师弟的裴宿风都忍不住怔住,随即满面怒色。 谣言…… 风评…… 楚澜衣再迟钝也明白了,唇角抽搐。 这……还能洗的白吗? 但这件让众人惊讶不已的事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辛染一步步走入殿内,她原该清脆的嗓音微哑,却过分冷静自持。 第10页 她说:「辛染是来认罪的,是辛染偷盗禁书,偷习禁术,还打伤同门……」 楚澜衣:??? 女主该不是脑子坏掉了吧? 原剧情有这一段吗? 能不能不要胡乱加戏啊喂!这场没你戏份啊! 楚澜衣太阳穴直跳,和众人一样愣在当场,这个时候,盲眼的辛染靠着声音辨位,直愣愣地朝楚澜衣行了个跪拜大礼。 「这件事是辛染做错了,是辛染鬼迷心窍,与师尊无关,师尊只是好奇禁书中写的内容,辛染为了让师尊得偿所愿才不惜犯错。」 楚澜衣:「…………」 炽热的,探究的,促狭的,困惑的目光皆投在楚澜衣身上,楚澜衣背嵴发寒,冷汗涔涔,感觉自己已经被眼神杀死了。 第5章 「这真的不关师尊的事,是我的错。」 辛染声音颤抖,额头始终贴着地面,认错态度诚恳,姿态谦卑,她都认罪了,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责难的话,都僵在殿下。 灼灼目光落在楚澜衣身上。 就连裴宿风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澜衣定定看了会儿殿下跪着的纤瘦身影,空气好似都凝滞了,鸦雀无声。 蓦地,他忽然低声笑起来,唇角微勾,眼中却寒凉刺骨。 「好吧。」 他说:「确实是我好奇藏书阁中的禁书,无意提起,小染并不知道那是禁书,只当是为了孝敬我才去盗书。」 喀嚓一声,掌门尊座的扶手被捏碎。 裴宿风又惊又恼倏然站起,定定看着楚澜衣,咬牙切齿却压着嗓子。 「澜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若不是场合问题,裴宿风都能吼出来。 他这个师弟向来放纵不羁,无心门派事务,从来不守琼华派规矩就算了,反正他这个做师兄的也帮他兜住,但是现在的问题涉及禁书,那是万万不能触碰的底线! 楚澜衣不在乎,只微垂眼睫瞧着匍匐殿下的辛染。 想拉他下水? 他便成全她。 虽然小白花八成不白了,但他任务还是得做。 刚刚系统告诉他,每次完成任务不仅能获得特殊道具,还能揭秘原着中未曾提起的隐藏剧情。 他倒是想知道,女主这个状态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反正他连替徒弟承担刑罚,自绝灵脉这种话都能说的出口,人设再崩崩也无所谓。 「师兄,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件事确实是我一时兴起好奇,小染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清楚问题严重性才犯的错。」 楚澜衣瞥眸看着辛染。 「既然这样,于小染而言罚也罚了,如今真相大白,罪在我身。」 「师兄,你的困灵锁呢?绑我吧。」 楚澜衣不无诚意地伸出双手交叠在裴宿风面前,面上还笑意盈盈。 就连一直额头沾地的辛染都忍不住抬眸去看。 颀长的手指,皓白的手腕探出衣袖,左手腕骨却呈一种扭曲的姿态,皮肤一片青紫红淤。 一眼就能看明白,那是刚刚救辛染的时候被气急败坏的裴宿风捏裂的腕骨。 他竟然为了她不惜损伤自身吗? 他竟然没有治疗,任由腕骨碎裂吗? 其实以楚澜衣的修为,若是稍加反抗,根本不会被裴宿风伤到,他大约是心中有愧才没有抵抗,就算受伤了,这种程度的轻伤以楚澜衣的修为恢復完全是很快的事情,他却没有为自己疗伤,就像是刻意留着这伤,惩戒自己一般。 裴宿风眼神震颤,面色难看,他不能对自己宠溺的师弟做什么,只是狠狠剜了一眼辛染。 师弟对那丫头是认真的? 又是伤不自治,又是自绝灵脉的,甚至为她不惜损害自己名誉! 这整个修仙界哪个做师尊的能为徒弟做到这个份上? 裴宿风有一肚子话想问楚澜衣,却自知这个场合不合适。 不得不做出决定。 裴宿风皱眉:「此事疑点重重,三日后再议,辛染收押,楚澜衣禁足凌霄峰,散了吧。」 「师兄。」 你能不能别开口了!裴宿风想骂人,但抬头看着楚澜衣又不由心软。 「小染伤势未愈,牢狱之中阴寒湿冷,怕会加重伤势,师兄让她回凌霄峰养伤吧。」 「不行!」 师弟啊师弟,你是不知道整个琼华派是怎么揣测你的吧?凌霄峰常年就你一人居住,也就一间寝居,你让一个女弟子住过去,你让别人怎么想? 裴宿风面色更加难看,「让她去弟子苑,我让何岩亲自看着。」 闻言,楚澜衣也没再多说,何岩是裴宿风的大弟子,他终归是只听命于裴宿风的,女主安全问题也能得到解决,挺好的。 掌门都这么说了,议事堂的众人也只好散了。 离开时,楚澜衣扫了一眼秦雅修,按理说这人同他一贯不对付,看到自己被惩罚应该开心才对,可此刻却面色阴沉,狠睨一眼辛染后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喃喃着往外走,就连裴宿风喊他,他都没反应。 手握剧本的楚澜衣自然清楚,秦雅修的目的是弄死女主,虽然不知他是怎么把女主忽悠来的,但女主绝对有问题。 楚澜衣双眸阖实,復又睁开,伤感、疼惜、怜悯一点点染上情绪。 第11页 好似压抑着内心情绪的他,终于在其他人散场后忙不迭冲下台阶,双手扶起辛染,眼底噙着氤氲雾气,声音发着颤。 不无温柔。 「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你怎么不同为师说一声就自己过来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辛染僵直了身体,愣愣地用那双盲眼对着满眼殷切关怀的楚澜衣,眼底的惊谔和茫然交替了几个来回,最终定格成师慈徒孝的感激神态。 「师尊不怪我给您惹了祸端?」 「你是我徒儿,我是你师尊,你还小,做错了事情自然是我这个当师尊没教导好。」 他伸出那只腕骨碎裂的手颤着抚上辛染的头。 「小染别怕,师尊会护好你。」 楚澜衣拉着辛染说了一箩筐慰藉暖心的话,最后在何岩带走辛染的时候,还红了眼眶,依依不捨地叮嘱辛染好好养伤。 这一幕倒是给裴宿风看傻了。 冷心冷情,对几个徒弟从不过多逾矩的凌微仙尊竟然这么关心自己小徒弟? 那谣言果然是真的! 回凌霄峰的路上,裴宿风一直铁青着脸,直到在凌霄峰布上结界,才气急败坏地扯过楚澜衣。 「你搞什么鬼?」 楚澜衣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你……你和那丫头……」 楚澜衣淡笑道:「对自己徒弟好不是应该的吗?」 「师兄,你弄疼我了。」 裴宿风这才发现,自己正捏着楚澜衣青紫地惨不忍睹的手腕,看着受伤的师弟,他真的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啊疼!」 「疼死你活该!」 治好了楚澜衣的手腕,裴宿风稍稍平復心情才开口:「就算你要护着那丫头,但事情涉及禁书,你不该这么做。」 「师兄也觉得是小染做的?」 裴宿风略有迟疑,闭了闭眼,「我不知,但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个交代,更何况禁书至今下落不明,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禁书失窃一事在原着中只是女主黑化的一个契机,但直到全文完结,禁书都不知所踪,楚澜衣一开始怀疑这是一个bug,可能是作者写着写着忘了自己的伏笔。 但,自从禁书失窃,整个修仙界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楚澜衣:「我虽不知禁书现在何处,但此事一定不是小染所为,或许,师兄可以问问秦师弟。」 「你怀疑……」裴宿风整个僵住。 楚澜衣笑笑,「没有怀疑,只是师兄关怀师弟罢了。」 裴宿风明了,也只是僵硬着点点头,起身便要离开。 「这几日你留在凌霄峰养伤,待我查明事情真相。」 「好啊。劳烦师兄帮我照看小染一二,我这伤不打紧,她身上的伤才严重。」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又被楚澜衣点燃,裴宿风拧眉正要骂两句,却被楚澜衣打断。 「最好让何岩寸步不离地看押她。」 刚点燃的火星倏地被凉水浇灭,裴宿风眼珠微转,「你是说有人要对她不利?」 楚澜衣云淡风轻地笑笑。 「我没这么说啊,只是关心我那小徒弟,要是吃了苦我要心疼的。」 「…………」 女主不会死,毕竟有主角光环嘛,但楚澜衣怕女主偷熘出来搞事情。 虽说构陷女主这件事是秦雅修做的,但禁书恐怕早就失窃了,秦雅修的计划可不包括真的弄丢禁书,毕竟这个人万事以琼华派的荣辱为先,还是很容易看清的。 但秦雅修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说服魔界来劫走女主,更何况这个人恨魔入骨。 魔界为何掳走女主? 女主在魔界经歷了什么? 女主如今状态完全不符合原着人设,是不是在魔界发生了什么转变? 疑问不少,但如今最好的方式是以不变应万变,暗处的人极力促进事情发展,那他就让一切停滞,等暗处的人自己着急了做点小动作露出蛛丝马迹。 刚好这段时间,楚澜衣还需要熟悉一下原主的身体和修为。 令他没料想的是,原主同他长相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髮,水镜中青年的脸神色淡然,皮肤略有些苍白,淡色的薄唇轻抿,一双凤眸狭长含住深邃未明的漆黑瞳孔。 月白色的外袍罩着滚滚雪衣,腰间被细窄的缎带随意束起,胡乱在腰前扎了个蝴蝶结,这打扮显然随意了很多,看起来就像是品味很糟糕,穿着睡衣一般。 没有服装老师和助理在,他其实不太会穿古装戏服之类的繁复服饰。 原主不一样,原主清风霁月,一丝不苟,绝不容许自己衣着不端。 但……楚澜衣的品味嘛…… 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好在这张脸和修长的身型能撑住,凌微仙尊就算是披个麻袋都能称上容颜绝世。 美滋滋地端看了一会儿自己样貌后,楚澜衣开始搜索原主的记忆,但令他惊谔的是原主的记忆非常破碎,一段段无法拼凑完整的画面就像是被胡乱剪碎的胶片,根本找不到头尾。 就连原主的修为都呈现一种时有时无的状态,就像是唿吸衰弱的苍髯老者,随时都有可能断气似的。 气海雪山中晦涩不明,横冲直撞。 楚澜衣徵调原主全部记忆,努力分析,终于发现。 第12页 ——他这破身体,是随时都能走火入魔的徵兆啊! 就在这时,凌霄峰下的结界外传来哭喊声,求着楚澜衣让她进去。 楚澜衣收了结界,来人正是戚如嫣,上午才哭过还未恢復的通红眼眶更红了,她带来一个消息。 「师尊!您快去救救小染吧!小染她……她跳进寒潭炼狱了!」 作者有话说: 辛染:师尊对我情深义重? 楚澜衣:我演的,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辛染:呵呵,我不信。 第6章 楚澜衣唇角抽搐,这女主真不让人省心。 但他不慌,大女主剧本嘛,女主怎么可能会死? 这演哪出? 畏罪自尽?还是为护师尊所以自我灭口?反正这事一出,矛头都会指向楚澜衣。 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命拉他下水吧? 楚澜衣是真不慌,在戚如嫣焦急的催促中慢悠悠朝寒潭炼狱走去,心中还在猜测女主的变化原因。 就看如今女主的古怪态度和行为,莫不是促使女主黑化的契机根本不是被他踹进寒潭地狱,而是遭遇原主亲手鞭笞后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但楚澜衣肯定不信女主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自戕。 寒潭炼狱是在一处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上,那悬崖就像是被鬼斧直切砍下留下的一道万丈沟壑,崖下是烟云缭绕的浓雾,崖底是一潭冰寒彻骨的冰泉,频频传来野兽嘶吼,挣扎着想往上爬,却根本攀不上来。 因此自古以来掉下去的人就算不被寒潭冻死,也会葬身兽口。 寒潭地狱是连接人间与地狱的一处时空裂缝。 楚澜衣赶来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他们避讳着裴宿风小声议论着,但情绪太激动太诧异,小声也不见得有多小。 「她真跳下去了?」 「那还有假?我刚亲眼看见的,听说她逃开何岩的看守径直就跑来了,就像是身体不受控制被什么操纵了一般,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一头扎下去。」 「跳下去前还开口说禁书一事与凌微仙尊无关,都是她一人之过。」 「……啧啧,这徒弟对她师尊还真是……」顿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 「情深意重啊!」 这般求死前极力地撇清楚澜衣,反倒让众人更加揣测其中深意,看向楚澜衣的眼神也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自戕前还要拉他下水?这对他的恨意到底是有多重啊? 楚澜衣终于面色不愉起来,微微蹙眉朝崖边走去。 被裴宿风一把拦住,「师弟,你别想不开,这丫头是自己跳下去的,就算你再……也回天乏术了,节哀吧。」 楚澜衣难看的面色在裴宿风瞧来竟觉得自家师弟对这个丫头情深意重,肯定乍闻这个消息后不能接受。 唯恐楚澜衣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裴宿风攥着他的胳膊,攥地很紧。 这剧情崩地……连作者都懵了吧? 他一步步靠近悬崖,众人缄默着给他让开一条道。 楚澜衣只觉得气海雪山中一阵翻腾,就像是什么不受他控制的东西要喷涌而出,但他确定那反应并不受他影响,倒更像是原主残留在这具身体内的意识。 倏然,他只觉得胸腔一阵疼痛来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咳嗽,一缕鲜红的血液便顺着他的唇角渗出。 裴宿风:「!!!」 众人:「??!」 就在这时,系统的机械女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危机警告,女主正遭遇生命威胁,请宿主速速採取急救措施!】 楚澜衣:她都跳下去了,她自己作死,你让我怎么办? 系统不理他,继续警报。 【警告,警告,女主生命衰微,若女主死亡世界将会崩塌,宿主也将被抹杀。】 「师兄,这寒潭炼狱真的自古无人生还吗?」 「……我没见过有人活着出来,只在传闻中曾经有一化神期大能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 楚澜衣倏然一笑,在这等着是死,跳下去也是死,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捡回一条命。 接着,在所有人惊恐的眼神中,楚澜衣一把推开裴宿风的手,直直朝着崖下坠去。 身后是裴宿风和戚如嫣撕心裂肺的喊声,听觉渐渐被耳畔的风声和越来越近的勐兽嘶吼声占据。 一抹惊鸿翻飞的白影被云海吞没,崖下的勐兽兴奋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崖上的人都看傻了。 凌微仙尊竟为了一个小徒弟做到如此份上,不惜殒命…… 他对她是真的…… · 楚澜衣将辛染从寒潭中捞起的时候,两人都冻地够呛,辛染还在昏迷中,就剩一口气了,原本浑身的鞭伤早就皲裂,身上又多多少少添了好些勐兽的撕咬和抓痕。 楚澜衣抱着辛染泅到岸边,脑海中的危机警报声总算缓和了不少,但还没完全消除。 在悬崖上时,楚澜衣勐地咳出的那口血就像是清除了堵在气海雪山中的拴塞,一下子就感受到这具灵力不稳的身体强行释放了修为,仗着原主的修为,他才有稍许把握能救回女主。 他怀疑这是原主残留的意识操控的。 原主其实是很关怀女主的?那又为何让女主遭遇这些?还亲手伤害女主? 楚澜衣不解,也懒得多想,主要是他感受到女主的身躯越来越凉,气息衰弱,并且脑海中的警告还在持续。 第13页 楚澜衣咬牙,尝试着将气海雪山中为数不多迸发出的灵力渡进辛染身体内。 他感受到随着灵力流失,森然寒气浸入肺腑,浑身越来越凉,眼前的画面都变得开始模煳。 「我可是在拿命救你啊,你千万别死了。」 「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意识完全消散前,他感受到辛染的身体正在回暖,系统警报也终于解除,终于骂骂咧咧地昏迷过去。 ——别死…… ——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活下去……小染,活下去…… ——等我…… 梦中都是迷雾,四周看不真切,辛染迷迷煳煳中听见有人对她说话,她正想问:「是谁,是谁在喊本座?」 但下一刻,她听清那声音的时候,浑身一顿,眼底闪过阴霾,惊谔、愣怔、诧异、愤恨、茫然、欣喜……无数不该同时出现的情绪在她脸上轮迴一遭。 师尊…… 是师尊吗? 不!是楚澜衣,是高高在上的凌微仙尊,是那个几次三番要她命的人! 是她恨了一辈子的人! 是最后死在她手上的人。 情绪犹如炸开的惊雷,一时间纷乱不堪,她看见眼前的迷雾中渐渐显露出一个颀长的,身着滚滚白袍的身影。 那人半隐在雾中,看不清面容。 但辛染恨了这个人一辈子,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眼底渐渐浮上扭曲的红。 而那人却嘆了口气,一如往常地温润开口:「小染,回去吧,快回去,好好活着,等我……」 「什么?」 她想冲过去,质问他,为何诓骗她,背叛她,抛弃她,伤害她?可是她无论怎么奔跑,始终追不上那道模煳的身影,直到那身影转头渐渐远去,消失在她面前。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是恨你的!你站住!你别走!别……」 别丢下我。 周围的浓雾正渐渐清明,眼前所见也消失。 蓦地睁开双眸,她醒了过来,浑身撕裂的疼痛不再明显,身体温热,所有生命体徵都回来了,她才感受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那冰冷,就像是死人的尸体,就像是她曾枕过的万里枯骨和横尸血肉,一刀下去,血迸出来的那一刻是温热的,但时间久了就凉了,就凝固了,再也给不了她哪怕一丁点的温度。 所以……只有血浆迸出的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转头看向那张昏厥过去的脸,厌恶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染上辛染的面颊,她感受到自己体内的魔心封印丝毫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气地狠睨昏迷的楚澜衣。 又是他!又是他! 一次次破坏她的计划,一次次阻拦她的决定! 她恨极了楚澜衣。 虽然前世的修为跟着魂灵降落在这具尚且稚嫩的身体中,但这具身体已经遭遇灵脉毁尽,仙骨斩断,根本承受不住她魂灵中强大的修为,她必须释放魔心,才能彻底回到前世巅峰的状态。 而这场戏也是她自导自演,拉楚澜衣下水只是顺便,她真正的目的是借寒潭炼狱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才能彻底激发魔心封印。 却又被这个男人阻拦…… 她恨极了他!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在阻拦她。 原本晦涩的晦眸倏然转黑,眼底是猩红的,犹如染上血色,暴戾狠辣都不足以形容内心阴暗的辛染,她端着楚澜衣看了半天,倏然一笑。 目光移开那张俊俏的面容,略歪头瞥向掩在黑髮后的脖颈。 想着便伸手去触,指尖游离在寒潭中浸凉的冰寒身躯上。 终于,在脖颈后,她摸到了那块形状完美的嵴骨,甚至能感受到蔓延在嵴骨上微微凸起的红线。 这个东西又要重新属于她了。 辛染的眼底是疯魔的兴奋,前世她就是这么做的,剥皮拆骨,完整地将一截嵴骨取出来,然后这节嵴骨成了她战无不胜的趁手兵刃。 白天,她用这节嵴骨幻化的长剑杀敌无数,所向披靡,夜里,她抱着这节嵴骨,深情炽诚地喃喃细语,犹如凑在情人耳畔说着耳语。 她说:「师尊,这样你就能每天都陪着我了。」 她说:「楚澜衣,你不是心怀天下吗?你不是为了那些人要杀我吗?现在你却被我拿着去杀那些你曾经守护的人……」 她说:「楚澜衣,你不生气吗?你要是生气就再骂本座一次吧,本座允了……」 但是,长夜寂静,再无一人会劝她,再无一人会阻她。 她便颠覆三界,毁了天下,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灼灼目光望着楚澜衣,指尖病态又痴迷地来回摩挲颈后嵴骨。 面容苍白,睫毛微颤。 他醒了…… 楚澜衣掀起眼睫,看向辛染,流露出怜悯心疼的神情,温柔至极地开口: 「为什么要跳下来,水不冷吗?你……不疼吗?」 辛染浑身一颤,垂睫敛眸,又恢復了空洞的灰雾色,指尖不舍地挪离楚澜衣的后颈,移到楚澜衣的后背,状似探查。 「师尊为了救我,损耗了很多灵力……」 【叮,宿主危机解除,好感值+1,现有好感值09。】 作者有话说: 第14页 辛染:我恨他!我没有不想杀他,我就是看看他还想玩什么花样。 楚澜衣:没啥,也就每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罢辽~ 第7章 「你是我徒弟,护着你是应该的,有没有好点?还冷不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尽管楚澜衣因损耗太多灵力无法维繫体温,浑身凉到微颤,一双诚炽温柔的目光怀着关切不断往辛染身上释着热意。 适才嗜杀的念头好似被这灼热目光熄了。 「我……还好,是弟子不孝,让师尊涉险了。」 楚澜衣神情也愈发温和:「我毕竟是你师尊,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好好活着。」 妹妹,你活着,我才能活啊唉。 辛染笑笑,不置可否,又虚假关切了楚澜衣几句,便移开灰眸,开始伸手探查这处寒潭岸边的洞穴。 楚澜衣终于松了口气。 女主的眼睛虽是盲的,但楚澜衣总觉得只要女主双目放在他身上,他就浑身紧绷,好似眼前的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而是一只蛰伏黑夜伺机而动的兇勐野兽,只等猎物露出破绽,再一口撕咬上去,磨牙吮血。 昏迷中的他是在系统提示宿主生命遭遇危机中醒来的,现在还虚着,但他要不醒来估计已经命丧女主之手了。 妈的,女主没良心,他都拿命救她了,她居然真的是一心想杀他! 刚刚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他也很纳闷,随着系统的警报解除,女主好感值居然上涨了! 一掉就十几二十几地掉,一涨就涨一个! 太坑了! 好险,又逃过一劫。 但……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呢。 楚澜衣微勾唇角,不动声色地笑笑,随即目光落在辛染身上,身型娇小的少女还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长袍,血染了出来,新伤叠着旧伤看上去惨不忍睹,却依不显半分怯色和惧意。 楚澜衣看着她,凤眸微微眯起。 女主真不愧是女主,就算被断灵脉,斩仙骨,又经歷鞭笞遭遇勐兽撕咬,还在寒潭浸了一遭,居然还能生活虎。 你是真不给寒潭炼狱面子啊! 这里好歹是传说中无一生还之地狱啊! 背过身去的辛染仗着楚澜衣看不见她双目,她状似用手触摸寻觅环境,其实双眼早就恢復漆黑,只悄然一眼就琢磨清楚。 她上辈子九死一生从寒潭中爬出来,从兽口中捡回一条命后,靠着直觉稀里煳涂地找到这么个暂时容身的洞穴。 洞穴外,勐兽逡巡,它们不敢进来,却不愿错过这一口美味的食物,看来是不会散去,她和楚澜衣如今的状态都不可能对付那些畜生。 也不知是楚澜衣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竟带她来到这。 一个连地狱的恶兽都不敢涉足的禁地,可想而知里面会有什么。 但辛染并不害怕,她没什么可在乎的,上辈子九死一生逃出生天,手刃仇敌后又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尊座,成为魔界共主,之后又颠覆三界,差点毁了这个世界。 她是活够了,活腻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这具稚嫩身躯里空荡荡的气海雪山让她很不舒服,重生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自如地操控前世那毁天灭地的能力,让她觉得自己变得……平庸。 她极其厌倦这种无力感,这种因能力不够抗拒不得只能顺从的可怖感觉。 因此,她那把搁在楚澜衣体内的趁手兵刃并不适合现在取出,毕竟她还没能力去操控那样的神武。 她不是不想杀楚澜衣,只是暂时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她双眸阖上,长嘆一声,復又睁开。 算了,左右也不过多留这人几日性命罢了。 「师尊,我好像听见水流声,洞穴尽头会不会有出口啊?」 楚澜衣神色明了,抬眼朝洞穴尽头打量去,明白女主所言非虚,这处山洞确实有一个出口,是整个寒潭炼狱唯一的出口。 当年,女主再次得了机缘,淬鍊肉身,释放魔心后就是从这齣去的。 原着并没有描述细緻,但他当时跳下悬崖落入寒潭中时,数以万计的兇勐魔兽就像是饿鬼道的饿鬼一样,饿了千万年一般,乍见活人那简直兴奋地嗷嗷叫,沖向楚澜衣就是又啃又咬。 他多少有原主的修为傍身,原主好歹是修仙界第一人,撑一会也没多难,好在女主也没多难找,这里就他们两个活人,一半魔兽扑向他,另一半围着的自然是女主。 救出辛染的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仅凭着本能一次又一次从兽口逃生。 大概是看他们真撑不住了。 系统蹦跶出来。 【抱歉宿主,初级任务「好感值的挽回」完成后由于系统更新安装包,导致奖励发放延迟,现在奖励已存入宿主帐户,奖励随等级变化可开启不同程度的道具,宿主是否开启?】 「……」 谁开发的这个系统?楚澜衣觉得开发这个系统的程式设计师头髮掉的还不够多。 气得七窍生烟,他也不好跟一个系统一般见识。 在兽口再次撕咬他胳膊之前,他用奖励兑换了一个逃生出口。 于是就带着女主来到这个洞穴。 楚澜衣平復心情,哑着嗓子开口道:「那里有光,应该是,我们出去吧。」 辛染伸手触着石壁又踅摸回来,作势要搀扶楚澜衣,楚澜衣也撑着她胳膊想站起来,虽然他外伤看起来没多严重,但将气海雪山中迸发出的灵力全部渡给辛染后,他如今与凡人无异,五脏六腑都被冻地厉害,脸色苍白,唇色青紫。 第15页 「师尊小心!」 在辛染紧张的喊声中,楚澜衣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绊脚石,他浑身无力,大半重量都依在辛染胳膊上,随着被绊倒的动作,辛染根本来不及扶他。 于是楚澜衣又重新跌倒在地。 随着小腿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意识到…… 这一次……好像还摔断了小腿骨。 楚澜衣顺了口气,抬起胳膊搭在眼皮上。 辛染小声道:「……师尊对不起,我眼瞎,没看到有个绊脚石。」 楚澜衣没缓过来,心想: 绊脚石!可不是吗?我不就是你的绊脚石嘛! 你瞎,我也瞎,你是眼盲,我是心盲。 你当我真没看见你踢过来的石头? 但女主是真瞎,楚澜衣一时间也不好怪罪人家,而且他塑造的是慈师的人设啊,护崽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怪她呢。 呵呵…… 辛染愧疚着将楚澜衣扶着靠坐下来,神情歉疚,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师尊,您如今不方便行动,还是弟子去探路吧,你在此等候弟子可好?」 看似商量的语气,实际上楚澜衣听出来,她不过是通知他一声罢了。 楚澜衣没阻拦,他原本以为女主恨他,找到出路自己走,不带他,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最好被野兽都给吃了。 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对。 女主刚刚的反应不像是急着逃生,她要是为了逃生她跳下来干嘛?还搁这儿给他演师徒情深的戏码呢。 楚澜衣越想,神色越凝重,隐隐有了一些不详的猜测。 他端着洞穴尽头那一处微弱的光亮,那光就像是引诱飞蛾的烛火,看似温暖,看似是出路,实际上炽热过后只会将飞蛾烧个干净,尸骨无存。 女主的身影消失了很久。 楚澜衣蓦地站起来,不顾腿伤,扶着岩壁跌跌撞撞朝那点微弱光亮奔去。 他明白了,女主刚刚的样子不是探路,也不是丢下他独自离开,而是…… 她发现了什么? 或者说她知道那里有什么,她只是轻车熟路地去取走她的所有物。 楚澜衣只觉得脑子一下子清明过来,他终于明白女主跳进寒潭炼狱不是为了自戕,也不是为了拉他下水。 她是有目的的。 寒潭淬骨,释放魔心,自此打开一条女主从小白花通往权利巅峰的黑化之路。 而洞穴尽头不仅有出路,还有一个等待认主的魇魔…… 他悟了,魇魔才是释放女主魔心的关键啊! 顾不上断裂的腿骨,楚澜衣朝着那点微弱的光亮一瘸一拐地狂奔而去。 眼前光亮越来越炽盛,越来越刺目,楚澜衣猝不及防闯入,但他没看见辛染,只闯进了一个瀰漫着黑雾的。 他强行从灵脉中掣出长鞭挥舞,妄图抽开掩映视线的黑色浓雾,可他如今修为被压制,气海雪山之中空空如也,做什么都是徒劳。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诡谲阴恻。 「告诉我,你的心魔是什么?你的执念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紧接着一道不同于周遭的,黑如未研开的墨色冲进楚澜衣的眉心,钻入他的灵台,他的视线开始模煳。 周围是一望无垠的纯白空间,脚下踩着的是平静的死水湖面,他往前走,脚下泛出点点涟漪,空中洋洋洒洒抖落片片白梅。 楚澜衣试图从神识中喊出系统,却没有声音回应他。 他蹙眉片刻,眸色愈深。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来找我那走丢的徒儿,还望前辈将我徒儿还我。」 那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瞬。 「……徒弟吗?」 紧接着,楚澜衣的视野中出现一个纤瘦的少女身影,远远站在水面彼岸,她没看见楚澜衣,只是紧闭双眸,神色痛苦又隐忍。 眨眼瞬间,彼岸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浓烈张扬的红袍,体态婀娜却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与浓重的嗜血戾气。 眼前画面中的人与楚澜衣脑海中《踏仙睥睨录》中描述的魔神别无二致。 楚澜衣心中一颤,该不是没看紧,一不留神黑化了吧? 不会的。 楚澜衣安慰自己,就算要黑化现在也还太早,后面的一大段剧情怎么发展?况且只凭一个魇魔还不足以揭露女主全部的仇恨,她再黑也黑不彻底。 他只能缓缓闭上双眼,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些。 再睁开双眼,眼前却什么也没了,又回到了一片黑雾之中。 「奇了怪了,你这人怎么连个执念心魔都没有?」 「你是人吗?」 「你难道就无所求?」 楚澜衣:「……」 怎么都觉得魇魔在骂人,但他没证据。 心魔?执念? 楚澜衣不清楚修仙的世界中,什么算作是心魔,什么又算是执念,但无论是在现代社会还是在如今的世界,他确实没什么所求没什么执念。 人所逃不开的欲中,含了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 但楚澜衣这个人和他足下的死水没什么区别,就算被系统诓到这个处处危机的世界中,他虽会本能觉得按游戏规则不能死在女主手中,要苟命,但他也只是觉得这是游戏规则,要是他什么都不在意就没意思了。 第16页 活着只是活着而已,区别于死亡这件事罢了。 他哪个都懒得去追求。 比起能否苟命,他更在意这个故事是否有趣。 但不得不说,他可能是入戏太深,觉得身为师尊本来就该好好养成徒弟,也可能是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 他觉得那是来自于原主的潜意识。 眼前的浓雾渐渐散开,他没有执念和心魔,魇魔又做不到在现实中杀人,只能无可奈何。 他重新回归神智的时候,发现自己只是站在洞穴出口,往左一步下面就是张着兽口的寒潭炼狱,右边则是一道通往外界的云梯。 而辛染就像是失去神智一般,一步步朝左边走去。 楚澜衣勐地冲过去,攥住辛染的胳膊。 「清醒点!从梦里出来。」 人没有反应,反倒力气惊人,不顾一切往悬崖峭壁走去。 「辛染!」楚澜衣大喊一声。 辛染似乎也有了点反应,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回眸瞧他。 那张尚且稚嫩的少女面颊上,一双狠戾的阴霾遍布的漆黑眼眸死死瞪着楚澜衣,眼底还泛着猩红,她看着他,又像没在看他。 她在梦中出不来,她看到他了。 在尸山血海中,在枯骨遍野中,在血色染红的天地之中,她眼前的一切都要被血浆淹没了,包括她 ……还有他。 她好冷,好冷啊。 血液喷洒出来的一刻是暖的,是温的,可久了就凝固了,就凉透了。 她浑身冷到打颤,渴求点什么温暖。 可是没有。 只有脚下垒起的万里枯骨,一具具凉透的尸体…… 她觉得自己快冻死了,却在恍惚间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抚上她的面颊,她渴暖,所以想汲取更多,于是额头被什么抵住。 暖流顺着灵台一寸寸淌进她的识海中,她的灵脉中,她的身躯里…… 她微微掀开羽睫,微眯着一双通红的眸子,模煳间却瞧不见眼前的人。 但神智在渐渐回归,她好像想起来了,前世也是这样,无数次绝望无助,在黑暗中匍匐前行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任她汲暖。 她喃喃出声:「……你。」 对方回她,「我在。」 她颤着开口,叫着这个人的名字。 「凤凰……」 「百里烬。」 楚澜衣:「…………」 作者有话说: 辛染:我虽然天天惦记师尊,但我爱的是凤凰。 楚澜衣:……麻了,这徒弟谁要谁领走,还他妈玩替身梗,是我输了…… 凤凰:? ———— 谢谢大家支持,今天很粗长! 第8章 灵台相触,点点暖意融进辛染的神识中,她恢復的很快,清醒地也很快,大约是这种侵入神识的感觉令她感到不安全,意识回笼的剎那就推开楚澜衣。 楚澜衣也不怒,微垂下颌,收起那点些许笑意。 眼见辛染眼底的猩红一寸寸退去,眼眸重新回归一片空洞的灰暗。 楚澜衣才拾掇起身为师尊该有的,担忧弟子安危的紧张情绪。 「你刚刚……无碍吧?」 估摸着是乍闻这属于楚澜衣的声音,辛染脸上明晃晃地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又很快恢復平静,只垂下长睫摇了摇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楚澜衣眯眼看她,淡淡问:「凤凰?」 他本就是演员,对于微表情的观察能力本就擅长,女主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浑身微不可查地颤了下。 楚澜衣瞭然,染了点冰冷的笑意,又问:「认识百里烬?」 辛染摇了摇头,毫无破绽。 她这反应太快了,显然是也明白自己刚刚险些露出破绽,急忙补救,可正常人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都会习惯性在自己脑海中搜索一番,确认自己到底对那名字有没有印象,辛染显然急了些。 楚澜衣:「真不认识?那你刚刚……为何唤这个名字?」 「……」辛染犹豫了一瞬,就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终是又抬头,面色复杂。 「认识……也不算认识。」她道。 「弟子被掳去魔界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就记下了。」 楚澜衣笑笑:「印象这么深?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惦记着念出人家的名字,恐怕不止是认识吧?」 凤凰,妖族共主——百里烬就是《踏仙睥睨录》的男主。 按原着剧情,凤凰是在女主被打下寒潭炼狱后九死一生爬出来时,认识的女主,起初是看出女主是魔尊后裔,想着利用一二才救了女主,后来渐渐对女主产生感情,却因自己背后势力的多方掣肘明白自己不能对女主动真情,却口嫌体直一直在帮女主,直到女主成了魔神,坐上魔界共主的位置,凤凰甘愿称臣,一心守护女主。 原着中,女主不该这么早认识百里烬。 但显然,现在的剧情完全乱了。 两种可能,要么,辛染被掳去魔界的时候确实认识了凤凰,并且相识,不止是像她所说的听到这个名字,凤凰是妖族的人,辛染如今是戴罪之身,是怕他发现两人相识而撒谎。 要么…… 楚澜衣微眯起那双愈发黑沉的凤眸,定定瞧了会儿辛染那张依旧稚嫩苍白的脸。 第17页 要么辛染早通过了某些方式,知道了她此刻不该知道的一些事情。 比如认识凤凰,比如对师尊的敌意。 仗着辛染眼盲看不见,楚澜衣忽地笑了起来,没发出声音,面上的情绪却愈发怪异,甚至有些能称上是病态的东西。 越来越……有趣了。 「小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误入了梦魇?」 「……不知,现在知道了。」 楚澜衣眸色更沉黑,面色依旧温润。 「嗯,那你在梦魇中看到了什么?什么让你困在里面出不来?你小小年纪怎么对那东西执念如此之深?」他狭长的凤眸横扫向辛染,又朝着她身后空无一物之处瞥了一眼。 声音更沉,「……是那凤凰吗?」 「……」 辛染抿唇不答。 气氛一下子僵住,好似空气都凝滞。 「咳咳……」楚澜衣喉咙发痒,攥拳掩唇咳嗽了几声,面上霎时变得有些苍白。 「看见凤凰也正常,毕竟这梦魇的制造者是魇魔,魇魔是凤凰的手下。」 他这话一说完,就见辛染脸上紧绷的情绪骤然散开,好似刚刚凝固住的气氛根本没存在过。 辛染暗想:他原来以为魇魔是百里烬的人吗? 楚澜衣有些体力不支地撑着洞穴石壁,头疼地厉害,刚刚为了唤醒辛染,他擅自调动灵台的神识去拉扯辛染险些失控的意识,修仙之人的致命要害在灵台之中,灵台格外脆弱,像他这样擅自敞开灵台的行为实在是冒险。 但当时情况危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本能地觉得这样就会唤醒辛染。 他想,或许这又是来自于原主的本能吧。 其实原主也不是一个冷漠无情,任由自家小徒儿生死不论的人吧? 「小染。」 他歪头朝辛染唤了声,辛染愣了一瞬,便很快走过去扶他。 楚澜衣倚着石壁坐下,气息虚浮,轻嘆。 「为师累了,想休息下,你别乱跑。」 说着将怀中的一枚黑曜石吊坠挂在辛染脖子上,「随身戴着,保持清醒,只要不入魇魔的梦魇,就不会有事。」 辛染暗自探查了下那黑曜石吊坠,确实只是一块清神明识的灵物,并没有掺杂旁的东西,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便看见楚澜衣像是真累极了,双眸很快阖上,整个人便昏睡过去。 不知是不相信身为修仙界第一人的凌微仙尊,为何如今状态这般差,还是觉着楚澜衣不会这么毫无戒备地信任她。 辛染拧眉看了楚澜衣半天,又是探脉搏,又是喊他试探。 结果证明,楚澜衣是真的昏睡过去了,绝无作伪可能。 辛染心情有点复杂,楚澜衣现在的样子和前世差别太大了,她甚至怀疑他被夺舍了,也曾想过既然自己能重活一世,那楚澜衣会不会也是重生之人? 但很快,她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一个人就算再世为人,骨子里执着的念头,性格里藏着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喜欢会从眉眼跑出来,那憎恶也会从眼神中流露出吧? 她一直觉得如果上辈子的楚澜衣还活着,一定恨极了她,一定想杀她而后快,那样一个从不擅也不屑于伪装的人,冰冷的脸上写满了悲天悯人和对她的失望,怎么可能在这跟她演师徒情深? 辛染想不明白,也有些怔忡。 空气中传来哀嚎声打断了辛染的思绪。 辛染不悦,眼尾的淡淡猩红又透过冰面浮了出来,她蓦地回头瞪了一眼,那双眼撤去灰雾又变成了浓郁的,宛如深渊冥潭的黑。 空气中渐渐浮出身形的老者被她这一眼蹬地狂嗥声都变地颤起来。 他被强悍的灵力化成的绳索束缚,那绳索几乎勒进他的血肉,他浑身疼地厉害,只能狠狠瞪着辛染。 魇魔不明白,一个灵脉被毁,仙骨被斩的小丫头为何能将他困住折磨。 也不明白一个小小仙门弟子为何眼底流露出的神色令他浑身发颤。 他觉得那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就是恶魔勐兽,而他成了那勐兽爪下岌岌可危,即将被撕破喉管的弱者。 「魇魔,你不该在这。」 前世,这里没有魇魔,只有她的机缘等着她,她不知重活一世,为何有这么多变故。 她问:「天水珠呢?」 魇魔浑身一颤,眼珠微转,磕磕巴巴道:「什么……天水珠,老夫……老夫听不懂,你这丫头快放开我!」 辛染显然不会放他。 魇魔惯会揣测人心,他眼珠流转瞥到昏睡的楚澜衣身上,再回想刚刚辛染分明已经困住自己,却不让那男人知道,甚至在那男人面前装出一副柔弱模样,便明白了什么。 「丫头,你这双眼……离入魔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了吧?」 他疼到龇牙咧嘴却狞笑道:「你费尽心机不让这人知道你的修为,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会怎么做?还会这么护着你吗?从他穿着看,恐怕是个仙门的仙君吧?」 「你是他徒弟,啧啧,仙门要是出了个魔徒,做师尊的恐怕也是容不下,你那好师尊知道你梦里有什么吗?……啊!」 困住他的绳索勐地收紧,勒地皮肉翻开,骨骼也发出断裂的咯咯声。 辛染噙笑站起身,走到魇魔身边。 「你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死的吗?」女孩的声音幽幽的,缓缓地道出,却阴鸷可怖到让人浑身冷颤。 第18页 「我……」 刚开口的魇魔浑身一僵,来不及反应便觉舌头巨疼,一垂眼就看见地上一截被血模煳的软肉。 「!!」 他的舌头被割了。 辛染速度极快,甚至让他来不及反应,他瞳孔瞬间放大,此刻只剩下浓烈的恐惧和慌张。 辛染满不在意,扯着魇魔的衣摆擦擦匕首,将血渍擦干净后又揣进靴中,少了聒噪,本以为心情会好些,却突然想起往事。 看着地上那团软肉,心脏乱了几息。 于是,眼神更加阴鸷,嗓音也变得诡谲莫测。 「你这张嘴太讨厌了,本座不喜欢,不过……看在你为本座效忠那么多年的份上,本座这次不要你的命。」 魇魔又痛又怕,没听明白辛染在说什么。 上辈子,魇魔是在辛染成为魔主后来投奔效忠的。 对于心怀不轨的人,辛染向来不屑他们那些阴谋诡计,她豢养的兽都是带爪的,那些爪子既然有伸向主人的野心,那必然对外也是锋利的,辛染默认了那些在幽暗中滋长的野心,即使偶尔被挠一爪子也无所谓。 有些疼痛才好叫她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但自作聪明的魇魔犯了她的忌讳,他的爪子伸向了不该伸的人。 那时候,她对那个人还没失去耐心,总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什么,可那张嘴比那张脸更冷冽,更冰寒。 魇魔入了楚澜衣的梦,并将他梦中的一切原原本本铺陈在辛染面前,本想讨个好,却不想辛染乍见那梦境画面后整个人情绪都失措了。 那一夜,她将魇魔剁成肉泥,犹觉不够,孤身去了趟寒潭炼狱,众人只记得他们的魔神爬出来的时候,寒潭淡蓝的冰水被染成浓郁的猩红,潭水之中漂浮着数以万计的野兽尸首。 再后来…… 辛染闭了闭眸子,强行压回那段记忆,往心脏的某个角落又藏了藏,直到狭小到不注意根本无法瞥清为止。 从魇魔灵台中寻到了天水珠,又将奄奄一息的魇魔收进随身携带的燃灯瓶中。 她清理完衣摆上沾染的血迹,便托腮蹲在楚澜衣身边,一双杏眼又圆又亮,一错不错地看着昏迷沉睡的楚澜衣。 纯炽又邪佞,温柔又阴暗。 作者有话说: 辛染:我得想想,从哪儿下手更完整。 楚澜衣:还能苟! 魇魔:……好的,我是工具人,盒饭领了好像又没领。 第9章 楚澜衣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终于睡了个好觉,忍不住喟嘆一声。 便听见裴宿风唤他。 「醒了?」 楚澜衣撇头看裴宿风一眼,又扫了一圈室内,不出所料他回到了凌霄峰。 他作疑惑不解状问:「我怎么回来的?」 裴宿风沉默片刻,冷哼一声。 「那丫头还算有良心,亏得你不要命地去救她。」 楚澜衣附和点头,确实还挺有良心,没丢下他,也没杀他,反而带他回来。 「那丫头都跟我说了,她当时被魇魔诱惑才跳进寒潭炼狱,九死一生中是你救了她,你却为救她重伤昏迷,她顺着你破除幻境打开的通道,带着你逃了出来。」 见楚澜衣沉默点头,大约觉着辛染也没说谎,最后的疑虑打消,但裴宿风神情还有些凛冽,颇有些不悦地皱眉看着楚澜衣。 「澜衣,这次能从寒潭炼狱中逃出来,算你幸运,以后千万不可如此冲动!」 楚澜衣苦笑,他也不想这样,但那种时候不跳下去才会死吧? 原着中魇魔本就是女主的手下,他为了打消女主疑虑才话锋一转说魇魔是凤凰的手下,既然女主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一些剧情,魇魔又不再对他们出手,他就知道应该是被女主收服了。 虽然疑点很多,其中原因过程他猜不透,但他想看看女主到底要做什么。 他当时真的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而且他知道,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女主有些事情做不了,也就很难露出破绽被他察觉。 假装昏迷不可能隐瞒女主,他是刻意让自己真的昏睡。 他倒真不怕女主对他做什么,要是女主起了杀心,系统的警报会将他唤醒。 女主既然将昏睡不醒的他带回来,说明至少短期内不会想要他的命。 他当然不相信女主真把他当师尊去敬爱,但他实在太想知道女主的目的是什么了。 心里隐隐有些病态的兴奋和冲动,想要急切地去窥探女主的心思。 他敷衍着点点头,任由裴宿风苦口婆心说道了半天才开口问。 「小染呢?她怎么样了?」 「那丫头被你的灵力修復了内伤,如今也就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倒是你……」 裴宿风面色渐渐阴沉,非常不悦。 「你怎么搞的?气海雪山空荡荡的,浑身的修为都被压制了,体内的灵力混乱不堪到处乱撞。」 楚澜衣苦笑,他要是知道原因还能坐以待毙? 裴宿风继续斥责他:「原本混乱被压制,还能维繫稳定,你却将灵力全数渡给那丫头,为了救她的命,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你清不清楚,你这样有多危险?」裴宿风咬牙质问。 「我……」 「你清楚,我知道。」 「……」 第19页 「你晓不晓得师尊对你寄予厚望,你若是这么殒了,师尊他老人家该多失望?」 「我……」 「你晓得,我明白。」 「……」 「在你眼里,那丫头就那么重要?你座下有四个弟子,没见你对谁像对她这么用心,你老实告诉师兄,你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楚澜衣先是怔忡片刻,懵了会儿,没明白裴宿风这一连串的话到底在说什么,那是他不擅长也从来没有涉及过的领域。 但前世红尘中,他多多少少也演过这类的戏。 于是,只拧眉思索片刻就明白了,他惊谔了半天有些哑口无言。 什么?! 他塑造的是慈师人设啊! 古代人不是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 他的辈分能算女主的爹吧? 看起来没有师慈徒孝吗? 看起来不够师徒情深吗? 而且女主现在也才十五六岁,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未成年啊!他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仗着师尊的身份对女主怀有那种心思? 这辈子这具身躯怎么也有几百岁,要不是驻颜有术……嗐!就说他上辈子也快奔三的人,怎么可能…… 但是他愣了这么久,面上神情变了又变,在裴宿风看来意味不明,又不见楚澜衣反驳,倒真觉得自家师弟煳涂了。 忍不住嘆气摇头,裴宿风一双眼狠剜在楚澜衣脸上,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或者是「自家白菜被拱了」的幽怨意味。 楚澜衣:「……」 裴宿风:「我探查了你身体的症状,你这个情况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以你全盛时期去抵抗寒潭炼狱,确实有五成的机率成功,但你这个状况能从那里将那丫头带回来,我实在不信。」 「那丫头有问题。」 【叮,黑曜石定位系统监测到目标定位。】 系统声音在楚澜衣脑海中响起,楚澜衣一愣,顺着系统指的方位朝雕花木窗棂看去,一道白影很快闪过,快地恍惚只是他产生的幻觉。 楚澜衣面色微变,只装作不经意扫了一眼窗外景色,又收拾出一抹感伤的情绪,簌簌抬起眼帘看着裴宿风。 嗓音微哑。 「好吧。」 裴宿风眉心一跳,每次楚澜衣说出这两个字,他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是不对劲,但不是小染,是我不对……」 楚澜衣喉咙微哑,又有些哽咽,一双眼里都是破碎的情绪,犹如窗外那株白梅星星点点落下的飘瓣。 裴宿风慌了,眼珠颤地厉害。 他刚开始听到谣言的时候,心想他师弟这么个一心求道的人,这么冷的人怎么可能动情?简直笑话,于是不以为意。 等到谣言越演越烈,等到他亲眼看见楚澜衣为了那丫头做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出格举动,他恼了怒了,他师弟那么一个圣洁的人,那么一个最接近神明的人怎么可以被世俗玷污? 他觉得错在辛染,他觉得辛染在渎神,只要斩断两人的联络,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的。 可当他亲耳听见楚澜衣亲口承认,他几乎觉得信仰崩塌,整个人如遭雷亟。 裴宿风失控了,脸气得发抖,失态地站起身,左右不是地踱步,终指着楚澜衣恐惧惊谔道。 「你当真对她动情了?你怎么能动情?你……你的无情道……」 又是无情道…… 他就觉得这种仙侠修仙文里,修无情道的下场都很惨。 楚澜衣:「…………」 楚澜衣内心焦灼:大哥,你别问了,女主还在窗外啊,你看不出我是在演戏吗?我演技有这么好吗?我是在救你啊,你要是怀疑到女主身上,女主能放过你吗?我是死在女主手上的恶毒男二,你就是一炮灰啊! 别作死了,求求了! 但裴宿风不知他师弟在想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家师弟被拉下神坛后的恐惧,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更紧绷,浑身颤抖。 「难怪……难怪你气海雪山会那个样子!」 看来师弟动情这种事让他这个便宜师兄打击太大了,楚澜衣看裴宿风这样都有些不忍心了。 他闭了闭眸子,復又睁开,声音很轻,却如掷地惊雷。 「师兄,别问了,她于我而言……」 「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于我而言。 ——终归是不一样的。 一句看似平淡的话,带着微弱的嘆息,却穿透了窗棂,掷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迸进了辛染耳中。 辛染端着的托盘险些跌落撒一地,片刻的慌乱怔忡后,她僵了会儿,最终微垂晦暗不明的眸子,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不知廉耻,喜欢自己的徒弟。 呵,真骯脏! 他大抵是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厌恶他,憎恨他,恨不得剥皮拆骨,恨不得剁成肉泥一寸寸吞吃入腹。 哈哈,他竟然喜欢她…… 笑话,天大的笑话! …… 裴宿风离开后,系统也显示定位目标远去,整个凌霄峰只剩下楚澜衣一个人。 楚澜衣迫不及待唤出系统。 「快点快点,等急了,快给我看看洞穴中的录屏。」 这就是楚澜衣昏迷前的盘算,他必须真的昏睡才能骗过女主,让女主放心地跟魇魔沟通,而他事先通过黑曜石让系统录屏,这样就可能看到女主背着他干嘛。 第20页 说不定女主的秘密就能被他窥探,说不定一切不符合原剧情的怪异之处能得到解释。 小丫头那么爱演,他窥不破,但他不是没有别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辛染(现在):呵,他喜欢我,真脏。 辛染(后来):看在你喜欢我的份上,我给你留全尸。 楚澜衣:……哦。 第10章 【「帮女主洗清罪名,摆脱惩罚」的任务完成度57%,任务尚未完成,宿主不具备开启特殊道具的资格。】 【宿主暂时无法查看录屏内容。】 楚澜衣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去,当初系统界面这个功能点亮的时候可没说还需要开启特殊道具才能查看录屏。 他觉得他被系统坑了。 看来任务不完成就没办法使用这个功能。 女主的罪名是「偷盗禁书,重伤同门,与魔界勾结。」 重伤同门可以推到被魇魔蛊惑一事上,况且女主已经受了很重的刑罚了;与魔界勾结一事根本没有确凿证据,何况他当着众人面前说了,辛染是被魔界掳走,他将人救了回来。 所以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禁书一事,只要禁书被找到,就能洗脱女主罪名。 但禁书在原着剧情中也就是一个被作者写漏了的道具,一个被无视了的不重要的导火索。 楚澜衣撑着额头,闭目思索了很久,几乎将全部剧情都回忆了一遍,确实没有在后续的剧情中发现「禁书」的踪迹。 大约是检测到宿主已经关注到禁书一事上,系统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 【系统任务发布,请宿主前往苍涯门获取禁书线索,限时一月。】 楚澜衣一愣,系统的这个任务将禁书的线索与苍涯门捆绑在一起,倒是给他提供了前进方向。 但这个限时…… 就让楚澜衣很不爽。 他有些纳闷,之前的任务也没说限时啊。 「系统,限时是什么意思?」 【若宿主未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上个任务所开启的道具将被系统回收,并且将被粉碎不再出现。】 楚澜衣:「……」 也就是说到手的那兼顾定位和录屏功能的黑曜石会被销毁,也就是说他将永远无法知道女主在寒潭的洞穴中与魇魔说了什么。 这样一来,他不仅白费心机还会失去这么重要好用的道具。 楚澜衣不在意任务是否完成,他习惯了对什么都无所谓,但他不喜欢处于被动状态。 不论以后他要如何与女主相处,是阻止她黑化还是死在她手上,他其实没那么在意,但他极其厌恶未知的状态。 他要将剧本中未补全的内容一点点填上,他想对这个世界拥有绝对的先知权。 接下来的两日,楚澜衣去了趟藏书阁,将苍涯门的资料查阅了一遍。 在原着中,苍涯门处处被琼华派压制,在仙门中是万年老二,要说对琼华派没有敌意是假的,但大家毕竟都是心怀天下的修仙之人,就算背地里恨地牙痒,暗处使绊子,也会维繫好表面和平。 原着中对苍涯门的描述不多,着墨最多的大约就是女主颠覆修仙界的时候,苍涯门最先被灭门。 可见,女主对苍涯门也没什么好感。 仅凭这一点,楚澜衣不禁对万年老二产生了点同病相怜的情绪。 一来,女主很讨厌这个门派,二来,系统提示禁书的线索在苍涯门,这个门派多半有点问题。 要按阴谋论的话,说不定女主被构陷这事与苍涯门脱不了干系。 楚澜衣搁下手中书卷,靠着临窗的位置瞧着这个幻灭幻真的世界,一瞬间有些恍惚,这个世界像梦,又莫名真实,不过是才来了几日,他竟产生了一种习惯了千万年的错觉。 「雅修仙君来了?您习惯的位置,弟子给您留着呢。」 「嗯,多谢。」 楚澜衣抬头朝一扇屏风之隔的藏书阁门口瞧去,负责看守藏书阁的弟子递了一块书室的门牌给秦雅修,秦雅修面色淡淡,略颔首。 路过楚澜衣身边时抬眸瞥了他一眼,也不作声,就走进属于自己的书室,啪地一声将移门重重合上。 他眼神中婉蓄着浅浅的敌意,教楚澜衣看不明白。 「……」 他这个便宜师弟,对他意见很大啊。 楚澜衣凝着那扇移门看了会儿,想起三日前秦雅修带着辛染来认罪,又想起秦雅修将禁书失窃一事推到辛染身上。 要说秦雅修与魔界勾结,盗走禁书,楚澜衣是不太信的,秦雅修尤其厌恶妖魔,再加上他曾经歷的那些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妖魔勾结。 但显然,秦雅修知道在辛染被诬陷偷盗禁书之前,禁书就已经失踪了。 如果他与苍涯门有什么联繫的话…… 楚澜衣蹙眉,支颐侧坐着沉思了会儿。 这时,西边的暖阳已渐渐没入青黛山峦,天际漾出一抹粉金色的余晖,逆光而来的木鸢掠过峰峦落在窗棂上。 裴宿风传来消息,三日已过,重审辛染之事在主峰的议事堂召开,让楚澜衣赶紧过去。 行吧。 反正他已经做好了护犊子的准备了。 虽然在裴宿风和辛染面前,他恐怕已经变深情人设了,但他慈师人设还得维繫下去。 还未步入议事堂,殿外乌泱泱的凑热闹的弟子就挤满了,人头攒动,都好奇这件事要怎么审,毕竟辛染是凌微仙尊的徒弟,毕竟这事涉及禁书和魔界,毕竟这对师徒还有那样的传闻…… 第21页 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天吶,凌微仙尊来了,来护犊子了!」 众人朝外看去。 「啊?护犊子?不是保护自己恋人……唔?唔……」 「闭嘴吧你!」 那惊诧中嗓门极大的声音刚传出,就被谁捂住嘴压了下去。 咯噔…… 楚澜衣心中一梗,满头黑线,面色蓦地阴沉下来,他抬起凌厉的凤眸刀子似地朝人群中剜去。 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 面上维持着一个仙门尊者该有的矜贵和威严,心中却很是无语。 他深情人设什么时候传地这么广了? 清冷师尊的人设真是崩地不能再崩了,欲哭无泪。 这群看热闹的弟子虽然不敢直视他,左看右看的,但那一张张藏不住心思的脸就像打翻的调色盘,缤纷绚丽的很。 楚澜衣凤眸微眯,侧目睥睨。 「一个个都围在这里干嘛?修炼太了?还是课业太少了?」 声音浅淡,看不出怒气,但众人知道,他看起来越没脾气就越是真生气了! 人群一闹而散,讪讪跑路,脚跟抹了油似的,堪比散课后赶去膳堂的速度。 凌微仙尊向来对弟子的修炼抓地很严,传闻他座下的徒弟哪一个不是起的比鸡早,睡地比狗晚?要是被他到自家师尊耳边念叨几句,通宵三四晚抄百遍门规都是他老人家大发慈悲了。 楚澜衣闭目揉了揉眉尾,抬步走进议事堂,从满殿长老和零星几个弟子中一眼就看见跪在殿中央的辛染。 形单影只,单薄瘦小的身躯看起来脆弱极了,一身素衣,未绾的漆黑长髮垂落腰间,挡住她纤细的后背,她不无恭敬地端跪着,垂着头,背嵴挺地笔直。 楚澜衣掠过她身侧,压低声音道了一句「我在,别怕。」 随后拾步走上台阶,坐在裴宿风身侧。 裴宿风对他说:「藏书阁的顶层我调查过了,顶层一直是不允许弟子上去的,禁书失窃那日只有辛染进去过。」 楚澜衣:「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吗?」 裴宿风:「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 「……」 古代没有监控,就算有监控,监控的内容也是可以作伪的,楚澜衣很清楚裴宿风不会偏帮辛染,毕竟他这个师兄以为他和辛染有染,为了断绝这种畸形的感情,裴宿风更希望辛染远离楚澜衣,最起码她不能再当他的徒弟陪在他身边才对。 但他很清楚楚澜衣在乎辛染的生死。 他只想赶紧盖棺定论。 于是他道:「坠落寒潭炼狱那日,辛染是被魇魔蛊惑,辛染盗窃禁书时身上沾染魔息,亦是被魔蛊惑。辛染虽罪不至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她已受断灵脉、斩仙骨、剜灵眸之刑,再也无法修仙,就将其逐出琼华,削除弟子名籍。」 面对这样的惩处,殿下虽然还有人不满,但确实还算合理,于是也都默认不说话。 楚澜衣微眯双眸,乜着殿下跪着的辛染,女孩乍闻这样的消息无动于衷,恍若一尊木雕,一潭死水。 挺会演啊。 「不行。」 楚澜衣淡淡吐出两个字,神情冷凛,扫了一眼诧异抬头的众人,微勾唇角。 殿下立马有人反驳:「仙尊莫不是为了维护这罪徒,罔顾门规,罔顾仙门礼法?」 「本尊想问诸位,惩处一个弟子重要,还是找回失窃的禁书更重要?」 「本尊已有禁书失窃一事的线索,在本尊查明真相,追回禁书之前,谁也不配动本尊的徒弟。」 ——谁也不配动本尊的徒弟……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像是雷亟,崩裂磐石,终于让殿下乖巧垂首的辛染微愣了一瞬。 她先是有些看不懂,但很快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把。 「仙尊到底是为了查明真相,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维护她?」 别的原因? 辛染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忽然想起什么,心头绽出裂缝的磐石又重新癒合,垂落脸侧的长髮挡住微勾的唇角,她轻蔑地嗤笑一声。 还能是什么原因? 极力维护,不惜以命相救,无法割捨,但又不可道破说明。 是禁忌的,是不可说的,是爱是欲,是欲壑难平,是如鲠在喉。 「本尊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男人的声音忽然阴沉下来,嗓音里含了冰,也含了炽热和疯狂,她在一个他永远看不清她的角度,看见他用一双比寒潭炼狱还要刺骨的眼光睨着那提出异议的弟子。 以前的凌微仙尊可以为了仙门荣辱,为了苍生大义,掣出他的武器,覆上他的冷面,去与魔战,去除邪祟。 可现在的他做了一件,她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做的事情。 他在保护她…… 他喜欢她…… 辛染只觉得自己藏匿在内心角落里某个蠢蠢欲动的恶魔正在甦醒,那是她不愿面对的,也是她从来不信的。 短暂错愕后,她只觉得酸涩泛上咽喉,阵阵噁心催地她想吐。 她觉得那就是自己被楚澜衣噁心到了,她到底不是十五六岁的辛染,她是从尸山血海中,从冥府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她重活一世,不可能再犯上辈子犯的错。 第22页 什么情啊,爱啊的,不过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把戏罢了。 师尊啊…… 你要是想演,徒儿不介意在取出你嵴骨前,陪你演几天。 作者有话说: 关于师尊风评被害,被迫深情人设后…… 问:你喜欢你徒弟? 楚澜衣:(表面)……嗯 楚澜衣:(内心)拳头硬了!师兄带头磕,我能怎么办?都已经承认了,我要是再反悔会被女主弄死吧?毕竟女主最讨厌别人骗她,为了苟命出此下策,我是无辜的啊啊啊! 楚澜衣:(冷静后)无所谓,随便吧,有趣就行。 作者:……你……有点精分啊。 楚:呵呵。 问:你怎么看待你师尊喜欢你这件事? 辛染:(表面)……哦 辛染:(内心)他不是骗我的吧?肯定不是!他就是不要脸,不知羞耻喜欢我。虽然我很讨厌他,他吃枣药丸,但在这之前我不介意陪他演戏。 第11章 辛染是这样一个人。 经歷过前世那些事情后,她对任何危险都没有惧意。 前世,为了疯狂地、偏执地杀人伤己,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流血,会不会身死,那时候她的血还没凉,她还有目标,还有方向。 可当真的大仇得报后,总觉得人生混沌不堪,失了方向。 就连楚澜衣都离开了她…… 她活够了,活腻了,无所谓了。 一朝重生,即便重来一次,她对前世自己的结局也没有任何悔意。 她不惧生死,自然也不惧怕楚澜衣。 枕于刀刃,眠于兽口的日子过惯了,她不怕也不介意楚澜衣以后会如何对待她,亦有自信在他对她下杀手之前,像前世一样取出楚澜衣体内那节嵴骨,了结一切。 众人的目光都谔在楚澜衣身上,没人注意到辛染的异样。 凌微仙尊楚澜衣向来不会掺合琼华惩处罪徒,这也导致所有人以为他是个没脾气,好拿捏的,维持好表面的尊重就是了,何况掌门裴宿风都对此事下了论断,楚澜衣怎么还能这么不给掌门师兄面子? 不过是一个徒弟罢了。 他座下有四个弟子,少了一个也没什么,顶多在仙门大选的时候再挑一个资质极佳的填补空缺也就算了。 但那些谣言成了此事的催化剂,这件简单的小事就渡上了一层耐人寻味的意味。 那曾在藏书阁前伤了腿的弟子不甘心,还要再说什么,就被楚澜衣打断。 「本尊说过了,本尊要做什么轮不到你们置喙,说本尊罔顾门规也好,讲本尊不顾教义也罢,辛染这孩子……本尊是保定了!」 满堂瞠目。 就算他是这么想的,也没必要这么坦言说出来吧?这句话完全将自己置于整个琼华的对立面了。 楚澜衣说完,自我感觉演得不错,却见笔直跪于殿下的辛染无动于衷。 他多少有些纳闷。 他这么维护她,难道不感动吗? 好感值也没上涨的迹象。 女主果然很难攻略啊…… 「你这样……」裴宿风咬牙想着措辞,竟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憋出三个字:「不合适!」 「师兄教诲的是。」 楚澜衣微勾唇角,浅笑道:「我护我徒弟,是因为我是她师尊,徒弟犯了错该罚,但若她受了委屈,被冤枉了,我自然要替她找回真相,免得蒙受不白之冤。」 「至于被重伤的弟子,我也理应帮他们找出罪魁祸首,追回禁书才是。」 裴宿风嘆了口气,「她毕竟已经无法修仙了,于她而言离开琼华,回归人间未必不是好事。」 裴宿风不在乎这件事要如何处理,他只想将这个引得他师弟道心不稳的罪魁祸首赶走。 楚澜衣神色柔和,面目祥慈:「她就算不能修仙了,也是我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父亲的又怎么可能丢弃自己儿女?」 我是你爹,看明白了吗? 一直无动于衷的辛染却因这句话怔忡良久,她蓦地抬头去看楚澜衣,甚至忘了自己此刻该是一个盲目之人才对。 ——做父亲的又怎么能丢弃自己儿女? 她不由觉得好笑,她那做父亲的不仅丢弃儿女,还想方设法要她的命,得知她觉醒魔心后又上赶着巴结利用。 「父亲」二字,对辛染而言非但不是宽慰她内心的良药,反而是一根看不见却如附骨之疽般扎入血肉的毒刺。 她怨毒地窥着楚澜衣,面上不显,牙龈咬碎,口腔渗出腥甜的血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澜衣一口一个「本尊」显然是抬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来强压这件事,又给出众人一个解决方式,他们实在找不到理由继续诘难。 一直观望的长老们拉着那几个面色难看伤势未愈的弟子出了议事堂。 裴宿风轻咳两声,面色不愉地对辛染道:「你也下去吧。」 见辛染起身离开,楚澜衣也放下茶盏,拍拍袖子就准备走,却被裴宿风拉住。 「你等等!」 楚澜衣顿了顿,「师兄还有事?」 裴宿风:「我听说你接下了苍涯门的请柬?」 「确有此事。」 「他们门派搞的掌门继任大典,你去凑什么热闹?」 看着裴宿风紧绷的脸,楚澜衣不以为意,又坐下呷了口茶。 第23页 他确实接下了苍涯门送来的请柬,这事裴宿风知道不奇怪,裴宿风很不喜欢苍涯门,任谁隔三差五被万千老二使绊子都开心不起来。 苍涯门也只是意思意思,维繫表面和平才送的请柬,根本没打算真的请琼华的人去观礼。 楚澜衣这一行为确实让人出乎意料,别说其他门派的事,就是琼华派自家的事,他都很少插手。 楚澜衣:「我去苍涯门不是为了观礼,而是为了禁书一事。」 他没打算瞒着裴宿风。 裴宿风:「你怀疑禁书失窃与苍涯门有关?」 苍涯门确实与琼华派不对付,并且这几年也发生不少龃龉,苍涯门内更是闹得乱七八糟,混乱不堪,前几月才将将稳定局势,遴选出一个掌门人选。 两家虽表面和谐,但整个修仙界谁人不知他们彼此不对付? 苍涯门别说来琼华守卫森严的藏书阁盗窃禁书,他们就连踏入琼华的地界都是要被琼华的弟子盯地死死的。 裴宿风想不通,只见楚澜衣神色淡然,轻抿新茶。 楚澜衣:「有没有关系,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样子,楚澜衣是去定了,裴宿风不愉的面色还未平復,就又染上一层担忧。 「你这几日的伤势都未痊癒,怎好出琼华?去的还是苍涯门那种地方。」裴宿风将不放心三个字写在脸上,又惴惴不安道:「况且你的气海雪山都乱成那样了……」 他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你老实告诉师兄,你的无情道到底怎样了?」 裴宿风探查不出楚澜衣的道心崩塌程度,他只能确定楚澜衣如今修为不稳的状况定是与无情道崩塌有关。 越想越乱,越想越担忧。 奈何楚澜衣这个当事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师兄,你放心,就算这天地崩塌了,我的道心也不会有恙。」 这倒不是安慰他这个便宜师兄的话,他很肯定这具身躯的道心出问题是原主的事,修仙的世界向来是唯心的,心不动则道心稳健。 不管原主因什么而道心崩裂,都与他楚澜衣无关。 壳子里换了个不可能动情的魂灵,无情道自然不会继续崩塌下去。 说不定,他回头还能找到修復的方法。 他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但他不急,他师兄急。 裴宿风虽然是原主的师兄,但自从他们的师尊将还是小娃娃的原主领回来后就丢给裴宿风照顾,衣食住行,修习练剑都是这个做师兄的在看顾,心心念念为自家师弟好,宠他护他。 也怪不得如今急疯了。 楚澜衣心头生出些许酸涩,有点羡慕原主,又有点怯意。 师兄对他这么好,却不知这具壳子里的魂灵早就被换了。 楚澜衣轻嘆一声,微笑着拍了拍裴宿风的胳膊,「就算我如今修为不稳,凭这身份,凭着师兄给我撑腰,还怕被人欺负去了不成?」 「师兄若是不放心,我倒是想向师兄借个人。」 大约真觉得拗不过楚澜衣,裴宿风还是松口了。 「你说。」 「师兄座下大弟子何岩。」 何岩虽师从裴宿风,年纪轻轻修为却高于他的师尊,无论是天赋资质还是勤奋刻苦,又或者是待人接物,都是整个琼华乃至整个仙门中的佼佼者,不出意外这孩子将会是下一任掌门。 有这样的三好学生跟着楚澜衣,明里暗里地帮衬,裴宿风欣然同意。 这才将皱成一团的眉解开,如果有何岩陪同,他倒确实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楚澜衣:「有何岩护着小染,我也就放心了。」 裴宿风一愣,面色倏然黑沉下来。 「你不是带他去保护你?你让他留下护那丫头?」 「他们两个我都要带着。」 「那丫头眼睛又不好,带着累赘,你将她留下,我给你护着成不成?」 楚澜衣摇头。 「你是不相信师兄?」裴宿风问。 楚澜衣看着辛染刚刚跪着的位置,吊稍凤眼中嵌着的漆黑眸子色泽更沉了些。 「我不是不相信师兄,我只是不想让她离我太远。」 「……」 开口那丫头,闭口那丫头,你对她到底是有多大的执念?! 裴宿风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这师弟执拗的很,恐怕除了师尊再也无人能劝得动,师尊出关之前,他也没辙了。 深情人设的坚固壁垒在无形之中又厚了一层,楚澜衣全然不知。 他只觉得女主这种极容易触发剧情,又招邪引灾的倒霉体质,如果不带在身边,他别说走主线剧情了,恐怕连个支线都摸不着。 况且,谁能保证在他离开女主的这一个月内,女主不会因为什么奇怪的构陷而黑化? 就算不黑化,万一产生什么误会,整掉了好不容易苟住的,少的可怜的好感值,他怕真就是离死不远了。 女主必须带上! 第12章 次日,他们便从琼华出发去苍涯门。 邀了何岩,带上辛染,考虑到小徒弟伤势未愈,楚澜衣又叫上戚如嫣,一个队伍中至少有个医修是标配。 修仙之人出门也不都是御剑飞行,裴宿风担忧楚澜衣的灵力不稳,辛染又眼盲,给他配了辆马车,又领了几匹马,这便出发了。 第24页 刚出主峰,一个急促的青年声音就传来。 「师尊……师尊!等等我。」 楚澜衣坐在马上回首瞧去,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急忙跑来,由于跑地太急,上气不接下气,近了再看,这青年相貌平平带着几分腼腆,肩上还扛了个锄头。 「……」 他是带人去参加苍涯门的掌门继任典礼,又不是去偷菜,这人…… 青年奔到楚澜衣面前,撂下锄头,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唿……师尊,你把我也带上吧,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我……我想回去看看。」 楚澜衣仔细回忆了一遍剧情,才想起来这个没啥存在感的青年是原主的二徒弟,叫季枫。 季枫无心修仙,却痴心于培育灵草灵树,平时也不怎么去凌霄峰找他,他倒是差不多把这人给忘了。 楚澜衣心中又是一阵无奈,又是医修又是的…… 原主收徒感情也不为传承,更像是为了凑业绩随便捡几个挂在身边。 关于季枫成为楚澜衣徒弟这事还得从原主早先游歷人间的时候说起,当年原主隐藏身份游走九州,因救了季枫父亲的性命,被奉为上宾,季家主看出原主修为高深,猜想便是不世出的高人,盘算着将自己的嫡子塞给原主当徒弟,奈何原主选择了季枫这个最不受宠的庶子。 季家就在苍涯门山下的城池中,季枫跟他去这一趟也是顺路探亲。 楚澜衣去苍涯门也不是打架,顶多就是探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也就颔首同意了。 他将马让给季枫,自己乐得清闲缩进马车里。 掀开车帘便看见辛染小小一只端坐在马车角落里,一副乖巧的模样,要不是楚澜衣心知肚明这是未来会入主魔界,颠覆整个修仙界的魔神,她这一副小白花的模样倒是无害惹人怜,挺能打动人的。 风扬起车帘,漏进几许天光。 侷促地瑟缩在马车角落的辛染微侧着脸,逆光映入,将她娇俏的轮廓洇地有些透明,泛着干净透亮的肉粉色,纤长浓密的睫毛偶尔轻煽,漏出几许琥珀色的明珠,却双目无神被灰雾蒙尘。 听见楚澜衣踏进马车,她有些局促不安,将小小的自己缩地更角落些,原本就宽敞的马车更宽敞了。 「你怕我?」 这话不是疑问,调侃的语气更重些。 楚澜衣有些哭笑不得,要不是这几天他一直在关注辛染,察觉到她的异样,更是险些死在她手中,就凭这演技,他都要信她就是朵纯良无害的小白花了。 辛染坐地更端正了,垂着头,指尖不断绞着衣摆,抿了抿唇才小心翼翼道:「……没有。」 「没有你坐那么远干嘛?」 楚澜衣掀起衣摆就在辛染对面,靠着车窗的位置坐下。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驶去。 楚澜衣胳膊肘撑着窗框瞧着沿途景致,发现也没什么好看的,修仙的世界也不是处处都透着玄机奥妙,况且他们途径人间,一路上的所见与他在现代社会自然风景区看的差不太多。 带的这几个孩子中,戚如嫣娴静缄默,何岩懂礼自持从不在长辈面前失礼,而季枫是个腼腆的孩子,又一心想着回去见他娘,归心似箭般。 气氛就不够热闹了。 楚澜衣又和辛染同在马车中,她就算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好歹也是女主。楚澜衣发了会儿呆,又将目光移到辛染身上。 他随意问了声:「伤势如何了?」 辛染规规矩矩回他:「劳烦师尊忧心,辛染的伤……不严重。」 不严重个鬼,女主又在跟他客气,该不是觉得他在刻意折腾她吧? 猜不透的心思让楚澜衣有些不舒服,为免因不解释而凭空多出误会,楚澜衣想了想还是开口。 「你伤势还未痊癒,本不应该舟车劳顿,但我带你出来自然有原因,以后再与你说。」 他去苍涯门寻找禁书线索这事除了裴宿风,他没打算告诉这几个孩子。 辛染温和笑着摇头,「师尊做什么决定不需要同弟子商量,弟子听从师尊的命令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别说是出一趟远门,哪怕就是让弟子再跳一次寒潭炼狱,弟子也当遵从。」 「……」 楚澜衣无语,徒弟又在阴阳怪气,话不投机半句多,徒弟这态度,他说再多又刷不了好感值,想想便闭嘴了。 实际上,辛染嘴上这么说,对这次安排却是极其满意。 就算楚澜衣这次不带她去苍涯门,她以后也会找机会去一趟,所有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都要一样样拿回来,包括…… 辛染幽幽抬头,盯着覆盖在墨发下,那洁白衣领中露出的一截脖颈。 前世她抱着那节嵴骨睡惯了,如今总也失眠,大约是因为少了这东西。 阳光已夕照,辛染整个人处于晦暗之中,而掀开车帘的楚澜衣沐在夕阳下,光照有些刺眼,大片的蓝绿光斑星星点点,跳跃在眼底。 他看不清辛染,也看不清她眼底的灰雾散去,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 暮色将至的时候,他们到达苍涯门山下的城池。 季枫归心似箭,拉着他们就进了季家宅院,于是他们不用宿于客栈,季枫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了院子住下。 楚澜衣这个便宜徒弟虽然只是个不受宠,性格又腼腆不争不抢的庶子,但好歹拜在琼华派凌微仙尊座下,因这份殊荣,连带着她母亲薛姨娘都被季家主更看重了些。 第25页 他们刚进季府,季家主就赶来问候,楚澜衣不喜欢也懒得应付这份原该属于原主的热情,便让何岩去应付,自己带着辛染和戚如嫣进了客院。 「想必这位也是楚仙尊的弟子吧?果真是仪表堂堂,人中龙凤。」 「爹,何师兄是掌门师伯的徒弟……」 「原来如此,琼华果然是修仙福地,不愧是第一仙门……对了,枫儿,怎么不见仙尊?」 「师尊舟车劳顿,已进院内休息了,爹,我们出去说,别打扰师尊。」 季家主不依,还往院内凑。 「枫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仙尊驾临,蓬荜生辉,为父应该设宴款待,让仙尊也见见你那几个兄长,你大哥最近痴心剑道,白日练剑,夜里都手不释卷……」 「……」 季枫还能不了解他那不学无术的大哥?手不释卷?怕不是在看小人书吧。 见楚澜衣始终不肯出来见他,季家主将目光移到何岩身上,两相对比之下,觉得一身窄袖白衣身型如松的何岩更像是低配版楚澜衣,他那庶子一身短打,半点仙气也没,哪里像个修仙之人? 庶子就是庶子,就算攀附上仙尊都改不了那骨子里的卑贱气。 他转移目标,客客气气冲着何岩讪笑。 「既然仙尊累了,不便见在下,要不……何仙君屈尊指教下我那几个犬子?」 隔着房门,又隔着院门,都阻不了季家主的热情,闹了半天,原来还想让他那不争气的嫡子拜入琼华,拜入他楚澜衣的门下。 虽然原主收徒看起来随便,但其实也没那么随便…… 最终,何岩在季枫愧疚的眼神中,答应去「指点指点」。 院外终于安静,楚澜衣放下茶盏。 「如嫣,你帮小染看看伤势。」 「师尊,弟子无碍。」辛染的语气很软,看似柔和却处处透着疏远。 楚澜衣心知他这徒弟轴,也不是商量,无非就是通知到位,自顾自地起身离开,顺手将门带上。 拎着医包的戚如嫣嘆了口气。 这师徒二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处处透着古怪和僵硬,若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前几日才窥破那秘密,不由有些忧心。 她动作轻柔地帮辛染换药,那些看似狰狞的鞭痕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就恢復地差不多了,再加上她亲手研制的祛疤膏,估计再过几日辛染身上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师尊虽亲手挥下那些鞭痕,但谁又知那都是用心良苦的痕迹呢? 如此想着,她不由嘆息道:「小染,师尊那软鞭就算不带灵力抽人,都能将骨骼抽断,师尊斩妖除魔的样子你也见过,从他鞭下脱身的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你身上这些鞭痕,不出几日就能痊癒了。」 戚如嫣上药的木勺触在辛染后背的伤口上时,辛染配合着忍痛轻颤,埋在枕间的脸却一片木然。 「师姐想说什么?」辛染问。 「你不知道?」那些洋洋洒洒飘在整个琼华的传闻。 「我该知道什么吗?」 「……」戚如嫣愣住,有些话由她开口显得不合适,她倒不是希望两人能窥见彼此的内心,她也知道身为师徒,他们不应该有超越师徒之间的关系存在。 但是…… 她真不希望辛染误会师尊,明明师尊一直都在护着辛染,可辛染不知道。 「小染,你有没有想过,师尊看似对你严厉,实际上他也不想那样,他想护着你的,你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 护着? 疼爱? 呵,确实,他这辈子是没杀她,没将她踹下寒潭炼狱,可是这辈子楚澜衣的心更骯脏,更不堪,他竟肖想自己的徒弟。 辛染顿觉噁心极了,甚至连带着觉得自己身上未愈的鞭痕都让人难以忍耐,她甚至觉得自己快等不下去了,她无法安然入眠,她渴血,渴求那根暂栖于楚澜衣皮肤下的嵴骨。 她到底不是十五六岁的辛染,不会轻易被欺骗,也不会轻易被莫名感动。 她不感动也不感激楚澜衣的不杀之恩,她只觉得烦躁不堪。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嗜血的夜魔即将撕开伪装的皮囊,却又不得不因那天色尚未完全暗淡下来而蛰伏忍耐。 阖上双眸,深深唿吸平復情绪,再睁开双眼时,她又是柔柔弱弱,惹人怜惜的温吞模样。 她轻咬下唇对戚如嫣说,「我知道了,师姐放心,我不会记恨师尊的,麻烦师姐帮我尽快祛除这些疤痕吧。」 戚如嫣摇头,小染哪里知道啊…… 与此同时,正坐在院中抿茶的楚澜衣心中一梗,险些跌落茶盏。 脑海中系统的机械音像是催命的符咒。 【好感值-2,现有好感值07。】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今天没有小剧场,明天看师徒双向互演疯狂飙戏。 ———— 还有就是,本文已签约,谢谢大家支持呀!我会努力哒~ 第13章 楚澜衣原是不想见季家主的,但季家主说有一宝物要献给他,楚澜衣正愁着该怎么提升女主好感值以此苟命呢,他对这些身外之物自然不感兴趣。 但季家主托人来给他形容了一下那宝物,他当即抬腿就随传信的小厮去了。 第26页 季家是当地的富商,宅邸很大,七转八环地绕过好几道廊庑才走进前厅。 厅前有个院落,院中是草坪,别说像是后院的那些假山石和亭台流水了,草坪上连棵树都没有,一座府邸,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格局,怎么看怎么别扭。 小厮解释道:「大少爷醉心剑道后,老爷便将前院改成演剑坪了。」 楚澜衣闻言挑眉,季家主对他那嫡长子倒是上心的很,要是季枫是嫡长子,那恐怕前厅得用来种菜。 楚澜衣不禁莞尔。 演剑坪上,几个身着锦衣的青年笨拙地挥剑,楚澜衣当演员的时候也演过武侠动作戏,就算他不是专业的也能看出那几位养尊处优的少爷连剑都握不稳,更别提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话本里学歪了的花哨动作。 难看又鸡肋…… 「季公子,你手别抖,拿稳了,这剑已经很轻了。」何岩还真就在耐心指导,谦谦君子般客客气气。 季公子不一样,他就没见过几把真正的好剑,他哪里知道这剑有多轻,手腕在颤,胳膊在颤,身体也在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根本禁不起摧残。 「何师兄,我……我快坚持不住了。」 「季公子,你再坚持下,剑不拿稳,我别的也没办法教你啊。」 不得不说,何岩还挺认真负责。 但季公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他觉得自己握着重剑的掌心都要肿了,手腕抖地厉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撑着一口气都不敢喘,生怕一歇下来胳膊就软了,剑就落了。 眉皱地愈紧,频频瞥目去瞧他爹,他爹不一样,他爹不知道他有多辛苦,他爹甚至欣慰地点头微笑,季公子又不敢让他爹失望,好不容易得到仙门师兄的指教,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 他悔,他恨。 讨好他爹的方式那么多,他干嘛要说自己醉心剑道? 那些花里胡哨的空架子已经足够唬住他爹,他哪里能知道他爹居然真请了个仙长来教他。 是春和坊的姑娘不香了,还是醉人巷的酒不醇了?他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子遭这个罪干嘛? 季公子难,何岩也难。 何岩是琼华的大师兄,他常替他师尊指导师弟们修习练剑,就从未见过像这样资质差,身体素质更差的人,没有基础底子,人又心不在焉,简直重不得轻不得。 他一时间脸色也不太好看,又在努力宽以待人,诲人不倦。 这给楚澜衣看笑了。 他走过去,帮何岩化解尴尬。 「好了,让季公子歇会儿吧。」 季公子因使劲过度而憋红的脸终于缓和,勐地松了口气,拄着剑踉跄几步。 楚澜衣拉着何岩低声问:「季家主找你打听过我?」 何岩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他问了,但我不该多嘴。」 明白了,何岩一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关于琼华的事,他不可能透露给外人。 这时,端坐在廊内茶案旁的季家主也注意到楚澜衣,赶着上前讪笑着客套,不愧是生意人,他滔滔不绝的一番话挨个将楚澜衣和座下的弟子都夸了个遍都不带重样的,又千恩万谢当年的救命之恩。 楚澜衣虽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但也对他要送上的宝物产生期待,只能强忍着等他说完。 面色不显,神色淡淡,甚至唇角含着笑,微屈的指节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桌面上。 一个合格的演员,特别是像他这样沉浸式表演的体验派,其实不该出现这样的微动作,会打破角色氛围,但真遇到烦躁的事,他多少也有些控制不住。 一番喋喋不休的客套后,季家主终于进入正题。 …… 又陪着用过一顿晚宴,直到月上柳梢,这场令楚澜衣浑身不适的应酬才结束,步入客院正巧看见戚如嫣,便问辛染。 戚如嫣:「换完药后她就睡了,小染断了灵脉,没了仙骨,如今的体质更容易疲乏。」 楚澜衣点头,摸着怀中的木盒,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送比较好。 推开门,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在入户的门槛前,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少女纤细脆弱的身体盖着厚重的被子,静静地背对他躺着。 唿吸均匀,看似并未被他吵醒。 少女一截髮丝卡在床头的梨木缝隙中,拉扯头皮,显然是翻身翻地太急,没顾着,等他进了房间又不好当他面再取出。 呵,装睡呢。 楚澜衣挑眉,装作不知。 今天莫名掉落两点好感值,他有些纳闷,他也没得罪女主啊,还很好心地让戚如嫣给她疗伤,怎么就招惹记恨了? 身体都是有耐药性的,估摸着心病也大差不差,辛染已经对他的慈师人设产生一定的免疫了,他得下一剂勐药,将岌岌可危的好感值挽回些许。 他站着静看了会儿辛染,而后轻手轻脚地半坐在床边,抬手替辛染掖了掖被子,犹觉得不够,想了想酝酿了会儿情绪,逼地眼眶都湿润了,才带着微哑的嗓音轻声开口。 「……小染,你会怪师尊吗?」 黑暗中的一双眸子蓦地睁开,陡觉荒谬。 怪你?怪你什么? 前世那些事她都不愿再回想,脑海里是尸山血海,是残肢断臂,而那抹她厌恶极了的白影总是一次次出现,一次次阻她,拦她……要杀她。 第27页 ……她怪他什么? 一朝重生,让她觉得有些孤独,前世那些事,那些感情再浓烈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在这个红尘中,一切都还未发生,或许将来也不一定会发生。 她的恨搁在他身上,而他全然不知。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报仇,该怎么在杀他的时候让他明白一切,让他死的明明白白实在是……太难了。 辛染想不明白,就越要去想,越想就越乱,眼底都被偏执染红了,透出些许病态。 「……罢了,你该怪我的,恨我也好,厌憎我也罢……若是这样能让你心里舒服些……」 话说到这里就断了,辛染还在听,却没了下文。 紧接着,一阵低噎浅啜落在辛染耳边。 「……」 是夜,长月无声,周围都是静的,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没有听错,那是…… 「……小染……小染……」 她听清了,他又喊了她,声音很轻很柔,啜在喉咙里的模煳点点染上口腔,溢出双唇,破碎一般钻进辛染的耳朵里,又拼命挣扎着往她心口里蹿。 她阖上双眸,将尚未命名的情绪覆盖在睫毛下。 一缕髮丝漾过她的侧脸,本能的防备险些让她睁开双眼倏然起身,岭梅冷香点点靠近,她才意识到是楚澜衣。 无论前世今生,他身上都沾染这样的馨香,不艷俗不浓郁,不故作清高也不骄矜清贵。 辛染太熟悉那冷香了,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气息,与她前世最趁手的兵刃同源同根,无数个难眠的夜都是这淡淡的冷香平息她心底的躁郁。 岭梅冷香不是什么薰香,楚澜衣本身也算不上一个精緻的人,他从不焚香散粉,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气息。 「……是我欠你良多,是我对你不起。」 「别怕,以后师尊守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辱你。」 情绪铺垫够了,他演地畅快淋漓,浑身舒爽。 开启木盒,将里头一条冰绡取出,那是条两指宽,泛着清浅幻色的半透明绸带,他轻手轻脚地展开,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辛染的双眸上。 又卡着时间将深情人设的内心戏走完,才依依不捨地又替辛染掖了掖被角,三步一回头地走出房间。 门一阖上,黑暗中的眸子倏地睁开。 眼睫上覆盖的冰绡触感微凉,不是刺骨的冰寒,是暖阳照射的冰川下流淌出的潺潺溪流。 这东西倒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传闻是佛祖莲座前长明灯的灯衣所制,长明灯常伴佛祖左右,渐渐有了神智化为灵,又因一颗永恆不灭的灯芯透过灯衣照亮世间万物,灯衣便成了慧眼,灯衣所制成的冰绡覆在眼前能看穿世间善恶,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为了帮她这个瞎子视物,用上这种好东西确实有些暴遣天物。 重生前,入主魔界的辛染是魔神,她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这样的灯衣她裁过一匹做过衣裳,冰绡被染成鲜红的颜色,这本是要与凤凰大婚的婚服,她却死在了婚礼前夕。 红色很惟妙,就算她的血将衣裳浸透,隔着层峦叠嶂的昏黄灯光也看不大出来。 总之,那个时候,她配得上最好的,因为那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但现在不一样。 如今的辛染只不过是个戴罪之身,修为全失的孽徒罢了,她自知配不上这样好的东西,他给了她倒让她心底生出惊疑。 为什么? 为什么呢…… 指尖轻触覆于眼睫上的冰绡,淡色的双唇开开合合,一遍遍无声地复述楚澜衣刚刚说的话,企图从那些可笑可悲又愚昧的话语中找出些藏匿的真相。 ——你该怪我的,恨我也好,厌憎我也罢…… ——是我欠你良多,是我对你不起…… 楚澜衣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到底是对她动心了,还是同她一样,在这具壳子里藏了个罪恶的魂灵? 岭梅残留在室内,其实那点冷香根本禁不住哪怕一丁点的风向,无需开窗,只要有人轻轻走过,足以带走。 辛染却依稀还能嗅到。 作者有话说: 楚哥,一个演戏都双标的男人。 面对季家主:嘴可真能叭叭,话可真多,就你能说! 面对辛染:我这么卖力演戏,你不给点反应吗啊?! 辛染:……哦。 楚哥:…… 第14章 楚澜衣虽然不知道如今的小白花为何不白了,但原因不重要,弄明白她此刻到底是怎么想的更重要。 重点是女主不是省油的灯。 按女主黑化后的心态去揣摩她,至少有备无患,接下来就看她什么反应了。 原着中的她肆意癫狂过,从不将任何威胁看在眼里,楚澜衣不可能拿残缺的武力值或是师尊的身份压制她,因为在疯批女主面前根本没用。 但她容忍不了解不开的秘密和情绪困扰自己,所以她不会为了保险起见放弃验证心中疑惑。 楚澜衣的深情人设毫无破绽,但对生性多疑的女主而言,没有破绽本身就是破绽,不出意外她接下来会不停地试探他。 而楚澜衣需要做的就是埋下一条条引线,让女主将精力都分散在这些事情上。 只要辛染对楚澜衣的行为还存疑,楚澜衣就不会有危险。 第28页 「系统,你知道我这叫什么吗?」 系统没有回应。 「燎原之火快烧来的时候不会提醒你它要来了,没人可以跑得掉,但主动烧完自己周围的一片枯原,让那烈焰以为它造的焦土是同类,这一劫就过去了。」 况且,楚澜衣是真的很期待女主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一个人喃喃道完,系统并没有回应他,这时他才想起系统只是一串代码,只能根据指令发布任务,核算数值。 连个人都不是。 楚澜衣拍了拍前额,蓦然觉得自己是孤独疯了,竟差点将系统当同类。 他自嘲一笑,「算了,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 今天又在攻略女主的路上前进了一步,楚澜衣演完戏抹干眼泪美滋滋地一觉睡到天亮,准备迎接第二天的通告。 次日,他推开房门,辛染端端正正站在他门前,手上托着叠放地整整齐齐的冰绡。 楚澜衣怔忡稍许,然后故作疑惑道:「何事?」 辛染微垂长睫,敛住灰雾笼缠的眸子,不无恭敬地托起掌心的冰绡递到楚澜衣面前。 「这冰绡并非小染所有,小染问过戚师姐了,师姐说昨夜师尊来看过小染,此物应当是师尊不慎落下的。」 心思被撞破,楚澜衣双眸慌乱片刻,假作慌张后很快又恢復平静,他撇开双眸,看向别处,漫不经心道:「我没这东西,你误会了。」 「是吗?」 辛染那双眸是盲的,按理说根本看不见人,楚澜衣却觉得自己在余光中看到这丫头盯着自己的脸看。 她盲了的灰眸在他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步步走上前,迈上台阶,双手还端着冰绡,前半身却略微倾斜向楚澜衣,鼻尖抽动。 「师尊……」 这两个字她说的很慢,仿佛是在感受楚澜衣的反应。 「一个人说的话可以是假的,表情也可以是装的,行为更是无据可考,但一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是不会变的。」 「师尊觉得呢?」 「……」 辛染在楚澜衣看不清的角度,借着鬓侧的黑髮遮挡,用余光轻瞥他。 被戳穿后面色惶然却又强撑不认的楚澜衣让辛染有些困惑,这样的情绪她两辈子都没在楚澜衣脸上看见过。 她太好奇了,太困惑了,太想知道为什么,太想明白其中缘由。 「师尊既赠辛染如此贵重之物,为何不认?」 楚澜衣显地有些不耐烦,拧眉不悦道:「我说了,此物非我所有,此事我也不知。」 说完就转身阖门,将她拒之门外。 面对如此冷待,辛染没有生气,她神情愈发困惑不解,一双纤细的眉陡生波折,皱了起来。 隔着门,她提高音量开口:「……那好吧,既然不是师尊赠的,那应当是小染弄错了,或许是何师兄,又或者是季师兄。」 门内响起茶盏坠地的清脆破碎声。 门外辛染浅勾唇角,转身就这么离开了。 楚澜衣站在窗边,看着辛染渐渐走远才收拾起刚刚砸碎的道具,啧啧惋惜这茶盏做工其实不错挺精緻的,摔了怪可惜的,主要是一时间他手边也没趁手的道具。 女主今日的行为在他计划之中,虽然她的反应不像他预估的那么准确,但好在大差不差。 苍涯门的掌门继任大典在三日后,楚澜衣不打算早早赶去,以他们琼华的威望和凌微仙尊的名声,不被重点关注才奇怪,早去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趁着如今的不在场证明做些别的准备。 这样一来,季枫是最开心的,他有更多时间陪伴他母亲。 何岩虽头疼指导季家几个公子哥这件事,但好在他平时替裴宿风处理不少派内事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天也就陪练个两个时辰,很快就熬过去了。 至于戚如嫣,她醉心医道,是个医痴,除了每日为辛染诊治,基本就泡在房间里看医书,这个大徒弟最让楚澜衣省心,没什么好多留意的。 辛染嘛…… 是夜。 楚澜衣敲开戚如嫣房门,关心一遍辛染的伤势,见本该好好养伤的人这时不在季府,有些困惑。 戚如嫣:「小染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说要逛逛夜市,我料想她还小好奇心重,何况还有何岩师兄陪着她,便未阻拦。」 「她和何岩去的?」楚澜衣皱眉,「眼盲还逛什么夜市……」 戚如嫣笑笑,「师尊别担心,何师兄赠了小染一条冰绡,覆在双目上是可以视物的,那冰绡是难得的宝贝,也不知何师兄从哪儿得来的。」 「她说是何岩赠她的?」 困惑与差异在楚澜衣面上逡巡几个来回,最终定格成满面不愉。 戚如嫣笑容顿时僵住,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自家师尊对小师妹的态度,惊觉自己多嘴了,又惊于楚澜衣的反应陡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这么说的。」 「嗯。」 楚澜衣冷着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戚如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师尊对小染的心思,她看的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回想起小染拉着僵硬的何岩笑呵呵地去夜市,当时竟未觉得有问题。 小染她……不但不知道师尊对她的心思,甚至可能……可能还喜欢上了何师兄。 第29页 戚如嫣被自己脑补地心惊胆战,这一夜,她整本医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人间,今夜是上元节。 算是男男女女约会的日子。 整一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唯独披着狐裘大氅的楚澜衣沉着脸走在街上。 乍见一个俊容仙姿的男人独身一人,那些官家小姐或者是小家碧玉们无不侧目,甚至跃跃欲试地想将手中提着的花灯塞到男人手上,就连春楼上花枝招展的歌妓都忍不住朝他抛桃枝。 柔韧的花瓣落在楚澜衣肩头,他瞥眸朝着楼上看去,心中不悦颇有些烦躁,再加上原主这张脸本身就冷峻地冻地死人,乍一看让人心中生畏。 楼上歌妓瑟缩一抖,笑靥骤停,面色陡变,往后退了小半步。 楚澜衣确实有些烦躁,在他的预期中,辛染应该为了他那夜暧昧不明的话和示好的行为开始猜测楚澜衣的真实目的。 以原着描述中女主后期多疑的性格,她不会在笃定楚澜衣真实目的前就对他动手。 楚澜衣想让女主不停地猜测,不停地内耗,让她在半真半假中彷徨迷茫。 他确实没有料想到女主这波操作。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演技是否出现破绽,或者说是他想多了,女主只是朵小白花,一个至今还算普通的少女。 楚澜衣实在想不明白,原着中的辛染是为了復仇而一步步变成魔神,那这辈子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她的目标又会是什么呢? 还是说……他真的想多了? 「对,我就是喜欢他,我愿意同他逛夜市。」 「可是……明明是我先约你的!」 「那又怎样?我又不喜欢你。」 幢幢花灯下,影映斑驳,年轻的男女气氛僵硬,少年要去拉少女的手,少女直接甩开,少年眼眶通红,纠缠不休。 这时,一个锦衣青年缓缓走向少女,牵起少女的手,少女一双眸子里全都是那青年,满满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少女依靠在青年身边,十指交扣,她眼神一转,厌恶地瞪着少年,狠狠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我不喜欢你,是我父亲逼我与你相处,我很讨厌你,你明白了吗?」 少年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那女孩。 一番闹剧虽在情侣遍地的夜市花灯节上不那么特别,但是少年的忿恨和悲恸太醒目了,惹得周围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大约是真的丢不起这个脸,少年毕竟脸皮薄,他撂下狠话转身就跑开。 少女依靠在青年怀中,青年笑笑道:「你何必这么捉弄他呢?」 「我讨厌他,每次爹爹都让我与他相处,我真的很不喜欢他,怎么?还不允许我报復?」 看到这儿,楚澜衣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一双眼蓦然亮起来。 他没有失败,这恰恰说明他的戏演地很成功! 他的深情人设在辛染面前表现地很好,辛染以为他真的喜欢她,但她又恨他,所以在明知他「喜欢」她的前提下,故意约何岩逛夜市,以此来报復打击他。 但他又不真喜欢辛染,自然不会被真的打击到。 「何师兄,你试试这个兔子面具,真的很好看,很适合你。」 熟悉的声音不再端着恭敬着,带着少女该有的俏皮,幽幽传进楚澜衣耳中。 楚澜衣瞥眸看去。 热闹的夜市,花灯遍布,幢幢贯出,小贩摊前的少女举着一顶白兔面具往青年脸上比划,少女身着嵌着兔绒的雪白衣裳,尽管衣裳厚重却在她消瘦的身型衬托下并不臃肿,反倒玉雪灵动。 乍一看根本想像不到这样一个人身怀魔裔血脉,将来会做出毁天灭地之事。 少女黑髮泼墨,直垂腰际,脑后绾了个简单的灵蛇髻,一条半透的冰绡覆在双眸上,衬地肤雪眉黛。 她面前的青年略有些僵硬地俯下上半身,任由少女将面具盖在他脸上,又绕到他脑后打了个结。 摊贩见青年付帐,便笑吟吟地开口讨好。 「姑娘眼光真好,这面具可是画手精心描摹的,活灵活现,戴在公子脸上很合适,我这儿还有情侣款,一对儿的,不妨公子也给这位姑娘挑一个?」 青年递钱的手一僵,有些不知所措,说话都结巴了。 「我们……不是。」 少女却笑道:「何师兄,你给我挑一个吧,我也很喜欢。」 这时,一只眼尾狭长的眯眼白狐面具递到少女面前,少女顺着颀长的手指抬头看去,隔着冰绡,她看到一袭白裘的楚澜衣站在她旁边。 「挑这只吧,很适合你。」 楚澜衣微抿双唇,微眯狭长的眸,唇角含着笑,眼中却蓄积着晦涩不明的情绪。 她看出来了,那是欲盖弥彰下的怒意。 作者有话说: 楚哥:呕嚯,现场抓jian 第15章 「……师叔怎么会在这儿?」 何岩惊谔地僵直身体,说话都磕巴。 楚澜衣盯着他脸上的描绘生动的兔脸面具眯眼瞧了会儿,不经意开口道:「这面具不适合你,这个或许更合适。」 何岩战战兢兢取下面具,接过楚澜衣随手递来的鹿面,有些困惑。 楚澜衣笑笑,「兔子是要被狐狸吃了的,你作为琼华的大师兄,又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将来要像一头领头鹿,才能带领整个琼华,你说是不是?」 第30页 何岩这个人一贯遵守规矩,克己守礼,痴心剑道的他对世俗的玩乐从不多看一眼,这一次竟被辛染说动带着她逛夜市看花灯。 被师叔撞破已经很尴尬了,还被教育一通,顿时整个人羞赧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多谢师叔指教。」 「嗯。」楚澜衣面色温和,语气平淡道:「好了,逛够了就回去早些休息吧。」 辛染丢了手中的狐面,道:「我不喜欢这个面具。」她仰头看着何岩,「还是师兄再给我挑一个吧。」 「啊?」 一贯稳重的何岩也忍不住诧异,小师妹平时不像是会将人拒绝的这么明显的啊,更何况被拒绝的还是她师尊。 她就这么不给师叔面子? 何岩正左右为难,顿觉周遭温度骤降,「砰」地一声,一枚银锭落在小贩摊位上。 楚澜衣:「你摊上所有的面具我都买了,稍后送到季府,不许再卖给别人。」 辛染:「……」 何岩:「……」 隔着一层冰绡都能看到辛染面色不愉,微扬的唇角垮塌下去,「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楚澜衣不看她,只淡淡道:「玩物丧志。」 辛染:「……」 「咳咳。」何岩反应过来主动打破僵硬的气氛,「对了,师叔出来是有事情要办吗?可需要我帮忙?」 楚澜衣被噎住,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出来看女主搞什么把戏吧?他确实是有事,不过原定计划是在明日,并且不打算带何岩。 他刚想拒绝何岩,还未开口就被辛染打断。 「师尊既然未同我们说,应该是我们插不上手的事,去了反而给师尊添倒忙,师尊去忙吧,我们就不打扰师尊了。」 言毕就拉着何岩的手朝灯火阑珊处快步走去。 以何岩的反应能力他不至于任由辛染拉扯,但到底是年轻男孩子,第一次被女孩子拉着手整个脑子都反应不过来,脑中都是木的,被动地被拉出好远,直到看不见楚澜衣。 小摊贩不清楚修仙门派的事情,他摆摊多年,看遍了熙熙攘攘的年轻男女,又是在上元节,很正常地脑补了一场求爱不得的大戏。 收了银子后直摇头,长吁短嘆地劝慰楚澜衣。 「这位公子,我在此摆摊多年,这种情况见得多了,我瞧那姑娘无心于你,天涯何处无芳草,公子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楚澜衣:「……」 虽然他的演技获得了摊贩的认可,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开心不起来。 不过,今天的深情人设又加固了不少呢! 楚澜衣收拾心情转头走进一家茶肆,他确实还有正事要做。 时逢上元佳节,茶肆酒楼热闹非凡,他刚迈入便闻说书人正讲到精彩的地方,赢得满堂喝彩,小厮引着他步入二楼雅间。 他看了会儿小厮给他倒的热茶,并未饮用。 小厮问:「客官可是喝不惯这茶水?」 「我听闻你们这茶楼有一种茶,需取檐上三寸雪烹煮,又要尚未及笄的少女以唇舌衔茶采之,全程不经人手,给我来一壶吧。」 此处地处南界,一年也不见得下次雪,檐上三寸雪便显现出一个「贵」字,是价格,以唇舌採摘茶叶暗示此事与口舌有关。 小厮心领神会地笑笑,让楚澜衣稍等。 不多时,茶未送到,雅间进来一个布衣男子,相貌平平,一双眼却极慧。 这座茶肆除了卖茶说书,还做另一样生意,眼前这个平凡到极致的男子表面是个说书人,本质上他还有一重身份,叫「包打听」。 只要花得起钱,他会拼命获取买家想要的信息。 布衣男子在楚澜衣对面坐下,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公子来早了。」 确实,他原本预定的时间是明晚。 楚澜衣:「我想知道的你都有了,今日明日又有何区别?」 男子始终微垂双目,端起楚澜衣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意思就是楚澜衣已经消费了,交易正式开始,不退不换。 他道:「苍涯门前些日子有些动乱,即将继任的掌门并非前掌门钦定人选,他使了些手段令全派臣服,靠着暴力压制才让那些口服心不服的长老妥协。」 「动乱与一件至宝有关,传闻可毁天灭地,可颠覆人间,可轻易拿捏任何人的生死,现在的说法是……那至宝在即将继任掌门的那位手上。」 楚澜衣没想到这传闻中的至宝被加上的属性是如此符合女主人设,按照大女主升级流套路,无论过程中谁得了至宝,都不可能开启它真正的作用,任何至宝只会臣服于女主。 他问:「那位掌门开启至宝了?」 男子道:「这就不清楚了,但看整个苍涯门忌惮成那样,应该是吧。」 楚澜衣一惊,这种大女主升级流剧本中,所有至宝最后都归女主的设定呢?怎么还有人能抢女主东西? 难道是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了女主的命运轨迹? 不会吧…… 除了女主之外,其他的剧情要是也脱轨了,他的剧本就白拿了! 楚澜衣仔细回忆一遍整个剧本中属于女主的机缘,但给女主加持的逆天道具太多了啊!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毁天灭地。 他根本不知道这至宝是什么…… 但同时,他又很困惑,女主都搜集了那么多逆天道具了,按理说炸了整个修仙界都绰绰有余,为何等了那么久,她只是完成了復仇,就好像对三界霸主的位置没什么想法,对统御天下也兴致缺缺。 第31页 与其说她想主动占据什么,倒不如说被动到不耐烦,才不得不一步步蚕食修仙界。 楚澜衣:「那至宝是什么?」 「我不知,恐怕只有即将继任掌门的那位知道了。」 楚澜衣忽而觉得好笑,「他们都不知道那至宝是什么,就怂地任由那位胡闹?」 「至宝的存在得到了上清老祖的认可,或许旁人觉得荒唐,但整个苍涯门深信不疑。况且,谁也不想第一个被针对,万一是真的呢?」 上清老祖是苍涯门的老祖宗了,几百年前就闭了死关,所谓死关就是修为至渡劫期的修士感应到自己即将飞升成仙,选择闭关静待。 要么成功飞升,要么死在雷劫中。 上清老祖不一样,他是个奇葩,等了几百年都没等到雷劫,又拉不下面子出死关,只好就这么耗着。 楚澜衣竟不知这位老祖都这样了还能掀起一池风浪。 再多的消息需要亲自去苍涯门才能弄明白,楚澜衣顿了顿,又问这位包打听先生。 「你可知妖族的那只凤凰?」 凤凰虽然是男主,但这是大女主升级流剧本,主视角是女主,在女主遇到凤凰前,凤凰的情况都是未知的。 楚澜衣横插一脚改变了女主辛染的命运,导致她没机会再见凤凰,但他不确定这位妖族少主会在这期间作什么妖,毕竟凤凰身为男主野心也是大到离谱。 在遇到女主之前,凤凰的目的就是为地位低贱的妖族翻身,再站到三界的头上,奈何遇上女主后秒变恋爱脑,甘心放弃原本的宏愿,一心辅佐女主。 女性读者爽了,但楚澜衣很不爽,不由庆幸他当初没接到男主角色可真幸运。 咳……虽然真相是他过气了,能接到男二的角色就已经很不错了。 包打听先生一直面无表情,提起水壶又倒了一杯茶。 「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楚澜衣:「……」 · 楚澜衣兴致缺缺地回季府时,已是深夜,他脸色不太好看。 但他回房间需要迈过长长的廊庑,经过戚如嫣的房间,戚如嫣还在挑灯看着医书,她今日心烦意乱,夜又静谧,一点点响声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脚步声是凌乱烦躁的,修医的戚如嫣一听就知道脚步主人的情绪,等她拉开门扉就看见一身寒意的楚澜衣阴沉着脸走过来,双目失焦,像是在被什么烦心事困扰纠缠。 戚如嫣又回头盯着墙角一大箱动物面具。 早些时候,一个小摊贩说这是一位身着狐裘大氅相貌俊美的公子买下的,让他送来,但他们几人竟都不在季府,于是门前的小厮便抬着一整箱的面具送来戚如嫣这。 那小贩还笑呵呵对戚如嫣说话。 「这位姑娘认识那公子吧?那公子出手可真阔绰,我这下半夜都不用受冻了,直接收摊回家。」 「姑娘劝劝那公子吧,我看他心情真不好,唉……看见自己喜欢的女子与他人并肩携手,谁能禁得住这打击啊!」 戚如嫣一下子懵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这摊贩是不是送错府邸了。 按照摊贩的形容,买下这箱面具的确实是楚澜衣,但师尊那种人,他怎么可能…… 等等…… 这人说的那女子应该是小师妹,但小师妹与谁并肩?与谁携手? 这感情真是一团纠缠不清的烂帐,戚如嫣心思敏感,擅观察人颜,但到底不懂情爱,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楚澜衣欲言又止,还是开口。 「……师尊,您回来了?您……没事吧?」 师尊遇见了小师妹,但夜市那么多人,那么多条街道,怎么就那么凑巧碰见呢? 若不是蓄意谋划,若不是刻意寻觅,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这么晚才回来,身上还沾了些酒味,该不是借酒浇愁吧? 被自己的疯狂脑补惊谔到说不出话的戚如嫣根本不知道,楚澜衣身上沾染的酒味是因为那茶肆酒楼的酒味太浓郁了,多少沾了点。 楚澜衣穿书前是出名的一杯倒,虽不知如今这具身躯酒量如何,但为防误事他倒不屑于做这种实验。 楚澜衣面色平静无悲无喜的时候,脸上却本能地带着冷意,夜色又静,他孤孤单单站在廊庑下,整个人在月下看起来单薄又脆弱易碎。 楚澜衣摆摆手,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这么晚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就转过拐角进了自己房间。 他只是在思索问题,但在戚如嫣眼中变就成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戚如嫣是个心善的孩子,她不愿身边任何人受到伤害,除了药理她认为人的情绪骤变对身体的伤害比外伤更严重。 当即下定决心,要帮帮师尊。 于是,第二日,她找到何岩。 作者有话说: 助攻选手戚师姐上线~ 情敌一号凤凰即将出场 第16章 窗棂外的屋檐还挂着应节的花灯,昨夜上元佳节的喜气还未完全消散。 人间的热闹是辛染不曾体会过的,隔着一层冰绡,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炫色,眼前的世界被映地添了几分彩,她停下笔尖的画,推开窗扉,望着窗棂之外的一景一物。 这是她早已忘记的熟悉。 上辈子她从不会留心去看这些无用的风景,心里头只有仇恨,只有怨念,满眼都被血污浸透,恨也恨完了,仇也报完了,身边就只剩残肢断臂和尸山血海,世界都是猩红的,是污黑的,没有其他的色彩。 第32页 唯一亮眼的大约只剩那只花枝招展,爱惜羽毛的凤凰了。 辛染偏头,扫了一眼屋檐。 「妖族少主身为凤凰,何等高贵,也要学那梁上君子?」 檐外飞进一只羽毛金红的彩雀,越过窗棂飞进屋内,那鸟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半边翅膀的羽毛被火焰燎焦,看起来有些滑稽。 彩雀落地化成一个身着暗红色华袍的男子。 男人双手抱臂,肩膀的衣袍被火燎焦,露出的皮肤伤势未愈呈现暗红的结痂,一双狭长的眸微眯,金色的琉璃珠在眼睫下流转出熠熠光辉,宝石一般。 他自顾自拉开一张椅子,斜倚坐下。 「你这丫头倒是有眼力劲,竟认出本座身份。」 辛染也不看他,专注着笔下的画。 她当然认识这只凤凰,上辈子这人帮她救她,死皮赖脸地追随她,就连后来她登临人极,成了魔神,成为这三界共主的时候,这只凤凰也甘愿臣服于她,跪在她面前,甘愿入赘魔界,想要成为她的夫君。 她的……未婚夫。 辛染对情爱一事一直没开过窍,这场婚姻对她而言是有利的,碍于凤凰于她有恩,她一直没对妖族下手,但凤凰愿与她成婚就不一样了,兵不血刃就能收服魔界,这买卖稳赚不赔。 只可惜,在他们成婚前夕,辛染就殒命了。 也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凤凰如何了。 鸟类向来高傲,在凤凰眼中辛染不过是个仙门的小丫头,竟不惧也不礼待他,他难免有些不愉。 指尖一抬,挥落辛染手中的狼毫,笔墨掉在纸上,弄脏了画面。 凤凰满意了,笑着看向那画面,只一眼就顿住,眼神蓦然僵硬。 那画上是一直浴火重生的凤凰,废墟铺满大地,凤凰翱翔九天,羽尾带着星星点点的的余烬…… 他一双剑眉皱起来,双眸带着警惕看着辛染。 辛染神色淡淡,兀自开口:「百里殿下刚歷涅槃之劫,修为还未恢復就这么明目张胆来修仙界,也不怕哪个仙门修士将你逮去立功。」 凤凰有一劫,名为涅槃,涅槃前后的凤族尤其脆弱,几乎是修为全无。 上辈子,凤凰来修仙界就是因为隐姓埋名等待涅槃,因此遇上从寒潭炼狱爬出来九死一生的辛染,她一个濒死之人却倔强地吊着一口气怎么都不肯咽下,凤凰觉得有趣就捡在身边帮了一把。 这一帮就成就了一个魔神,为三界造就了一个毁天灭地的祸患。 辛染没想到这一世她的处境变化如此之大,竟还能遇上凤凰。 「你一个小丫头竟对本座了解这么多。」他僵硬的表情一下子松下来,看起来颇有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只是眼睑里含着的一双琉璃珠子里还紧张着,控制地并不完美。 他痞着笑,漫不经心道:「你这么关注本座,莫不是本座?」 辛染:「……」 她倒是差点忘了,鸟类还喜欢临水照影,顾影自怜,总觉得自己的羽毛天下第一美,全世界都该臣服在他美貌之下,凤凰尤甚,孔雀次之。 凤凰又道:「本座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辛染眉心微蹙,「冰绡是你的?」 凤凰笑笑:「佛前灯衣这种灵物,你觉得你那师尊能弄到?不过你也不用对本座感激涕零,毕竟灯衣这种东西也只是本座涅槃时顺道带出来的。」 这话不假,于世人而言,灯衣冰绡这种灵物确实可遇不可求,但凤凰涅槃的火焰就是佛前长明灯,能靠近长明灯而不被焚化的也只有凤凰,只要涅槃还不死,灯衣这种东西于凤凰而言确实是顺路的事。 上辈子,辛染不在意的事情很多,包括那成匹的灯衣冰绡,随意拿来裁剪制衣也不心疼,想来攒够那么多冰绡对凤凰而言也不见得容易。 凤凰吊儿郎当地屈腿架在桌上,目光瞥过桌上的凤凰涅槃图,身体向后倾斜,半躺在椅背上。 「小瞎子,你能重见光明确实该谢本座,我见你骨骼清奇,迟早入魔,不如离开仙门加入我妖族,侍候在本座身边怎么样?」 辛染没回答他,而是问道:「季家主是你的人?」 冰绡是季家主赠给楚澜衣的,若没人背后提点暗示,他送什么珍宝给楚澜衣都不奇怪,为何偏偏是凤凰的东西? 凤凰不以为意,笑笑道:「何止是区区一个季家主,你们琼华,还有苍涯门都有本座的人。」 上辈子,辛染没听凤凰说过这些事,他竟还对她藏了一手。 辛染有些不愉,抿唇思索后又问道:「季家主……不,你对他提的条件是什么?」 凤凰斜乜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若本座说,本座对他能付出的东西不感兴趣,本座是刻意来讨好你的,你信吗?」 搁在前世,辛染是信的,也不能说信,只是不在意别人要怎么算计她,反正若被她发现了,她就直接要他的命就是了,弯弯绕绕蝇营狗苟的东西最令她厌恶。 隔着冰绡,凤凰也能看出那双过分镇定,这种沉静完全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辛染身上,他对她的兴趣倒是愈发浓了。 凤凰是这样一个人,出身好,身份高贵,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他不需要也不屑于去伪装自己的目的。 一双眼明明白白写着对辛染的好奇。 第33页 「我劝你趁早离开仙门,离开琼华,毕竟你是魔族后裔,天生魔骨,最适合你的是修魔,而不是修仙,更何况你那师尊要是知道你是魔族后裔,他还会护着你吗?断灵脉,斩仙骨,剜灵眸还不够?」 他对她倒是了解挺多。 辛染不知前世的凤凰在遇到自己的时候是否也对自己调查过,但这辈子,这只鸟目的不纯,她看得明明白白。 凤凰还是凤凰,却不是前世那个凤凰。 果然,同样的人在不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前世的楚澜衣与这个红尘中的楚澜衣截然不同,前世的凤凰也与这世的凤凰大庭相径。 她忽然觉得,就算自己那么恨楚澜衣,可现在已经换了个红尘,又和这辈子的楚澜衣有什么关系呢? 前世的恨,上辈子的仇她都报了,却不快乐。 这辈子一切都还没发生,所有的爱恨嗔痴,所有的怨怼离愁都不存在。 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脑海混沌,一双秀眉就皱了起来。 她不想放,一想到不必再恨楚澜衣,一想到这辈子与他无关便觉心头肿胀,胃里泛酸。 那个人活该毁在她手上,是杀是放,该她说了算。 凤凰是个急性子,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这丫头都不给点反应,反而神游太虚,双目放空,简直不将他这个妖族少主放在眼里,不由愠怒起来。 「喂,丫头,本座问你话呢!」 辛染神色冷淡,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收起笔墨,将桌上的画纸捲起扔进画缸里。 「百里殿下若是够坦诚,真想拉拢我,那就将你向我师尊提出的要求告诉我,别的就不必说了,殿下若是想用这冰绡收买我,那就拿回去吧。」 她坦然自若地揭下双目上覆盖的冰绡,露出一双蒙着灰雾的眸子,一双杏眸无法聚焦,只能空洞地看着凤凰。 看着他,瞳孔里却没有倒影他自以为靓丽的身姿。 凤凰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了,话就刻薄起来。 冷哼一声,悻悻道:「本座送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作为诚意,本座就告诉你,你那好师尊对你真不错,为了让你双目能视,他答应季家主一个请求,一个未来无论何事,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可兑现的承诺。」 辛染心底暗笑。 她就知道这凤凰禁不起激。 凤凰又道:「可惜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季家主是我的人,大约是以为季家主这样的人,所求无非是仙门庇佑或是灵宝机缘,你说以后若我通过季家主的嘴,让他做出对仙门不利的事,他会怎么选?会不会后悔为你而做出的牺牲?」 他又强调,「特别是……你这个让他做出许诺的小徒弟还是个……魔、裔!」 辛染无所谓,她到底是不在乎楚澜衣的。 前世看惯了楚澜衣苍白着脸蹙眉痛苦,抉择两难的模样,这辈子竟隐隐有些怀念,那些病态的想法在心底渐渐滋生,竟隐约有些期待。 「楚澜衣可是立下了噬心咒。」 辛染不理解楚澜衣为何要立下噬心咒,他是凌微仙尊,他不懂这种咒术吗?一旦立下,不应诺,就会被心魔啃噬魂灵,从心脏啃到灵台,再到魂灵,轻则被心魔逼疯,重则身消魂灭。 她不相信他为了她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她只觉得这个红尘中的楚澜衣愚不可及,蠢到极致! 辛染的无所谓终于绽出了一丝裂纹,那双朦胧着灰雾的眸子渐渐胧上一层若有似无的猩红,明明无神如死水却泛出一些病态的危险气息。 凤凰几乎以为自己产生错觉,再细看又什么都没了。 辛染是这样觉得的,楚澜衣可以在她面前遍体鳞伤,生不如死,可以绝望无助,可以怨恨交织,但她不能容忍这个人被别人威胁。 是毁是宠,从头至尾,都该由她辛染说了算! 她语气冷了下来,无视凤凰,「你可以走了。」 无论是从地位还是修为,凤凰身为妖界少主,都不该畏惧一个小丫头,可他此刻像是本能地浑身冷颤,连他自己都道不清缘由。 凤凰除了自恋天下第一,脸皮也比城墙后,这鸟又轴,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还想再说什么,便听见一串脚步声徐徐靠近。 辛染的神识感知到是戚如嫣在靠近,虽然修为被这具孱弱的身躯禁锢,但神魂中的力量依旧让她保持明锐的感知能力。 不由庆幸来人是痴心医术,修为平平的大师姐,若是师尊,恐怕瞒不住。 「有人来找我了,你再不走我就喊救命。百里殿下是想平平安安离开还是被当成贼人棍棒赶走?」 凤凰:「…………」 他只得一个旋身化作一只彩雀从窗棂飞出,领走还顺了辛染刚画的凤凰涅槃图。 前脚刚离开,戚如嫣就敲响辛染的房门,得了应允后推门而入。 戚如嫣面色有些凝重,欲言又止,坐上凤凰刚坐着的椅子,凤凰体温高,又刚涅槃没多久,那椅子还是温热的。 戚如嫣有些疑惑道:「小染刚有客人?」 「那椅子我刚坐过。」辛染笑着摇头。 戚如嫣心里乱的很,她咽了几口茶水才缓过来,她刚刚一箩筐明里暗里跟何岩讲了很久,何岩看起来挺聪明的,对感情一事情却是个榆木脑袋,根本听不明白戚如嫣的暗示,戚如嫣从未觉得说话这么困难过。 第34页 最后还是她直言,何岩才懂。 何岩是琼华的大师兄,自矜稳重,又是掌门的传人,修仙界新一代中的翘楚,向来清风霁月的何师兄竟也会被戚如嫣问到脸色通红,说话结巴…… 一想到这里,再看着年纪小,模样又稚嫩的小师妹,戚如嫣又回到刚刚见何岩的窘迫之中,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插手这件事,但一想到昨夜师尊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咬紧牙关,鼓足勇气,还是开了口。 「小染,你觉得……何师兄怎么样?」 「何师兄?何师兄挺好的啊。」 「那……小染,你觉得师尊如何?」 辛染不解,「师尊如何……不该是我们作为弟子的该去揣测的。」 戚如嫣闭了闭眼,吸了口气,怔怔看着辛染。 「小染,我是说,你到底是喜欢何师兄,还是……师尊。」 作者有话说: 问:你觉得师尊如何? 辛染:我馋他嵴骨我能我说吗?我不! 第17章 楚澜衣就那么喜欢她?弄地人尽皆知,连自己的名誉都不顾了。 喜欢一个人的代价很大,求而不得更是如坠深渊,永不超生。 辛染觉得自己和楚澜衣不一样,楚澜衣喜欢她,但她只喜欢楚澜衣的嵴骨,那截嵴骨抱起来睡很舒服,这辈子来到这个红尘之中她失眠已久,愈发想念那原本该属于她如今却还暂居他处的嵴骨。 辛染装作不解戚如嫣的意思,只微微一笑,张口就来。 「喜欢啊。」 「啊?」 「师尊待我恩重如山,虽曾伤我却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怎么会不喜欢师尊呢?」 辛染上前一步,握着戚如嫣的手笑笑道:「我也很喜欢师姐啊。」 原来是这种喜欢吗? 戚如嫣一下子愣住,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师尊对小染的心思绝对不是师徒之间该有的,他们之间隔着年龄隔着阅歷隔着师徒身份。 自古以来有哪对师徒能结成道侣的? 小染对师尊没那个意思或许是好事,可若是师尊因小染心繫他人而痛苦,戚如嫣又觉得难受的紧。 「小染,那何师兄呢?你怎么看何师兄?」 「何师兄?」辛染歪歪头,冰绡覆盖下的双眸澄澈无辜,茫然不解。 「何师兄也很好啊,他很照顾我,我很感动……」看着戚如嫣紧张又期待的模样,辛染心中冷笑,起了玩味的心思,顿了顿又道:「同何岩师兄相处很舒服,我很愿意同他相处,很开心。」 模稜两可的话在平时看起来或许并不至于联想其他,但戚如嫣满脑子都是「小染会选择师尊还是何岩」,以至于非此即彼地下了定论。 ——小染喜欢何师兄。 只是小染年龄还小,还不懂情爱,只是本能上将师尊当作如父一般的长辈,师尊没戏了,何岩不一样,何岩同小染是同辈,没有身份上的阻碍也没有沟通上的障碍,他们日渐生情简直再合理不过。 戚如嫣又回想起自己刚寻到何岩时,何岩的反应和行为,一贯稳重自持的掌门亲传弟子竟会耳根通红满脸别扭,甚至匆忙离开的时候同手同脚自己却丝毫未曾察觉。 向来心中只有剑道,从不在乎外在粉饰的何师兄竟也佩上了香囊。 那香囊是昨夜上元节后才出现的,与何岩日常窄袖轻袍的穿着根本不符,看起来不伦不类,他却这般宝贝地佩在腰间。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他喜欢小染…… 此刻正在演剑坪指导季家几个公子哥的何岩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他对香囊里的香粉过敏,但他同辛染打赌输了,赌注居然是让他佩这香囊三日不准摘除。 他向来自守清规戒律,还以门派条例去约束师弟们,也不知自己为何鬼迷心窍答应与辛染赌一把,愿赌服输的气魄他还是有的。 但他羞于想起自己昨夜的荒唐行径,被戚如嫣一问,就紧张地藉口忙碌,落荒而逃。 · 戚师姐得到了答案,显得神色郁郁,整个人拧着眉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又是一夜无眠。 辛染没关窗,她侧躺在软塌上正好能瞧见斜对面楚澜衣的卧室,冬季节后的夜风尚带着凛冽的寒潮,吹地她愈发清醒。 前世,她早就抱着嵴骨睡惯了,这辈子离了那玩意儿,让她翻来覆去浑身不适,难以入眠。 无数次入睡失败后,她静静盯着窗外瞧了会儿,那间屋子的灯早就熄灭了不知多久了。 辛染不由来气。 她睡不好,他却高枕无忧! 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辛染身上的戾气渐渐染上眼眸,她被气地眼尾发红,一双杏眶里镶嵌的琉璃珠渐渐上浮,露出下眼白,一眨不眨地剜着窗外。 她翻身起床,悄悄推开自己房门,拾步至楚澜衣房间外,静静站在那里默了会儿,没听见动静。 虽然她这具身躯尚且稚嫩,还被断灵脉斩仙骨,发挥不出她本身的强大修为,却自认掩盖自己气息不被发觉应当不是件多难的事。 于是,她悄悄闪身进入楚澜衣房间。 屋内很黑,但辛染并不是真的瞎,况且以她的修为想要夜间视物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有冰绡的加持。 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室内,床幔飘飏,影影绰绰。 第35页 她看见微动漂浮的纱幔后楚澜衣侧躺在床榻上,背对着她,他穿着洁白的里衣,墨色长髮随意地散落在枕头上,露出雪白颀长的后颈,衣襟尚未完全遮挡之处露出一小点血红色的线条。 辛染很清楚,上辈子楚澜衣的后颈和背嵴是没有那根红线的,她亲手剖开那细腻的皮肤和血肉,切口整齐如划开的缎面,温热的鲜血流淌在白皙的后背上,像是嫣红的梅飘散在雪地上一般,美地惊心动魄。 也令她兴奋地红了眼。 她盯着那背嵴看了很久,很清楚她虽能不动声色靠近楚澜衣,却无法对楚澜衣下手。 修仙界第一人凌微仙尊,不是虚名,他的修为如果没有受损,哪怕是在前世,在辛染修为巅峰的时刻,也足以与她抗衡。 现在动手不会成功。 辛染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抑制住渴血的冲动和欲·望。 她痴迷地瞧着那背嵴,眼底的病态渐渐浮现,甚至能穿透厚重的冬被,穿透他的衣裳和皮肤血肉赤·裸·裸地去窥视他那形状完美到极致的嵴骨。 她馋他的嵴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压抑本性对身负魔裔血脉的辛染来说格外痛苦。 她渐渐走近,冰冷的指尖忍不住触在楚澜衣的后颈上,想去描绘那条这辈子多出来的旖丽红线。 她的手指还未触上,床上唿吸均匀睡地很沉的楚澜衣蓦地颤了一下,惊地辛染眉头一皱,闪身躲在屏风后。 等待片刻也不见反应,辛染一点点走出,一双凌厉泛红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他没有醒,他没有发现她。 可他在抖。 浑身痉挛般轻微抽搐。 修仙之人都有灵力御寒,楚澜衣不可能是因为冻着了。 辛染绕过床榻,依依不捨地将目光从脖颈嵴背移到楚澜衣的脸上。 他没有醒来,反倒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一双英气的眉紧紧团皱着,面容苍白,唇失血色,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 辛染不懂了,乍然想起自己的燃灯瓶中还拘着一只魇魔,便召唤出来让他看看楚澜衣什么情况。 魇魔只剩下魂体,重见天日竟又看见这天杀的小祖宗,整只魂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在辛染不容置疑的眼神中只能遵命行事。他漂浮上空查看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又朝辛染点了点头。 辛染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当即不悦道:「说话!」 魇魔抖地更厉害了,他一大把年纪可怜兮兮地跟个小狗似的蜷缩在角落,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断了半截的舌头。 辛染这才想起,自己嫌魇魔聒噪,断了他的舌头。 她示意魇魔沾水在地砖上书写。 「不是被梦魇住,他气海雪山很乱,已经混沌了灵台,随时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楚澜衣要走火入魔? 这辈子她还没入魔,他就要走火入魔了? 辛染不由觉得好笑,这样一个心怀天下,苍生为首,被世人尊为凌微仙尊的人也会走火入魔吗? 他走火入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控制不住嗜血的欲·望,忍不住想杀人? 清醒过来后会不会怨恨自己,为了偿还罪孽而后自戕? 辛染想了很多,从最初的惊诧到嘲讽,再到期待,又成了不甘心。 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这个红尘中,他的命运只能由她说了算,她不否认自己对他有极强的占有欲。 这个人是毁是留,都由她辛染说了算! 区区气海混乱罢了,她上辈子在彻底成为魔神之前,也曾尝试过控制自己的心魔,确实也有些行之有效的办法稳定这种混乱。 「……师尊。」 「师尊?」 或许是在忍疼,楚澜衣整个人神志不清,连身边有人在说话都听不见。 辛染微微眯起双眼,掏出随身携带的精巧匕首,在纤细的手腕上轻轻一划,绛紫色的血液渗出,她将手腕凑到楚澜衣唇边,一滴滴血落地很慢,浸润楚澜衣苍白的双唇,那唇的颜色愈发艷丽。 匕首划开的是辛染身为魔裔的魔脉,与修仙之人的灵脉作用相同,都是蓄积命魂的所在,每一滴都弥足珍贵,消耗快,再生慢。 魔族天生魔心,修仙之人若是走火入魔,就算不死也会疯癫,唯独魔族不一样,他们天生就有管控魔心的魔脉。 这是只有魔裔才知道的秘密。 魇魔想不通,辛染看着楚澜衣的眼中分明是带着番恨,带着仇意的,为何要花费这么大代价去救这个人。 看着自己恨的人走火入魔,生不如死,疯癫发狂,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吗? 魇魔可不相信她对楚澜衣有什么师徒情深的执念,这丫头是个狠人,从他断掉的那截舌头就能看出。 但魇魔不敢问,只静静看着餵完魔脉之血的辛染又渡了些灵力给楚澜衣,等到人恢復平静才停下。 她又痴迷地将纤细的手指流连在楚澜衣颀长的脖颈上,轻抚那根细微突出的血红线条。 大约是吃瓜魇魔的目光过于惊诧,辛染横扫一眼,随手止血后轻咳两声,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她目光很冷,同平日里温驯纯炽的小师妹不一样。 「我让他死的时候,他才能死,我没点头,他要是死了,岂不显得我很没面子?」 第36页 魇魔:「……」 魇魔錶示说不出话,也没能力说话。 作者有话说: 感动吗? 魇魔:(瑟瑟发抖)不敢动…… 第18章 三日已过。 季枫原就不打算去苍涯门,于是留在季府陪他娘。几人拜别季家主后驱车前往苍涯门。 山下的城池原本只是凡人居住的地方,平日里修仙之人不算多,今日却沿街都是各个仙门的修士,还夹杂着部分乔装的妖族和魔界之人。 或许是因那些妖魔界的人修为低下,掀不起来什么风浪,倒是没人在他们身上多留意。 一行人在苍涯门的界碑前就听闻有修士说苍涯门昨夜出了大事,今日的掌门继任仪式恐怕不会顺利。 界碑前确实有一众身着湛蓝弟子服的苍涯门弟子守在那里,拦着人不让进,频频道歉不失礼数,但赶来的仙门无论是小门小派还是叫得上排面的名门望族多少都有些恼火,舟车劳顿多日,风尘僕僕疲倦不堪,却被主人家拒之门外。 这找谁说理去? 楚澜衣掀开车帘,面容苍白,姿态却有些慵懒的模样。 他斜倚在马车里,倒是不着急,吩咐何岩驱车排在后头。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没睡好,闹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畸梦,本想在马车上小憩会儿,奈何苍涯门可能是太穷了,连上山的路都修不平,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将他腰都快抖散架了。 他之前也没发现裴宿风给他准备的马车漏风啊,怎么一路都感觉脖颈发寒。 楚澜衣拢紧大氅,姿态慵懒地斜靠在马车中,撩开一侧车帘,凤眸中嵌着的漆黑琉璃珠轻扫骑在马侧的几个孩子。 何岩驱车在前,戚如嫣与辛染并辔停在马车旁。 原本辛染眼睛不好,他准备安排她也乘马车,但辛染拒绝了。 楚澜衣想着她现在能依靠冰绡视物,倒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也就不勉强。 楚澜衣瞧着辛染出了神,他觉得这丫头最近与自己疏远了很多,但一觉睡醒,系统提示他,好感值已经上涨到09。 他的慈师人设对她无用,他的深情人设反倒招致厌恶,也没用。 怎么两天不碰头,她反而对他的好感值上涨了? 楚澜衣想了很久,觉得应该是辛染很厌恶自己,他离她远远的,反而让她心情变好。 身型娇俏的少女一袭窄袖白衣,静静坐在马鞍上,长发垂落脸侧,又借着冰绡的遮挡,只露出紧緻莹润的下颌,轻抿着唇,看不出情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戚如嫣的话。 一只小巧灵动的彩雀从远处林中飞来,绕在辛染身侧盘桓,辛染伸出手指,那彩雀乖巧地落在她指尖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楚澜衣眯起眼观察了会儿,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养了灵宠?」 辛染表面不无恭敬地回道:「刚养的。」 戚如嫣也颇为好奇。 「小染,这原来是你养的灵宠啊,羽毛挺好看挺特别的,但怎么秃了一块儿?我昨日看它从你房间飞出去,还以为看错了呢。」 乍闻「秃」字,彩雀勐的浑身激灵,扑棱着翅膀,毛都炸了。 戚如嫣觉得有趣,「呦,它还听得懂我在说它呢!」 不待彩雀再有反应,一只精巧的藤编鸟笼将它整个罩住,转瞬出现在楚澜衣手中。 楚澜衣微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会儿那困在笼中,不停挣扎的彩雀。 「这小破鸟八成修出了灵性,若不好好管教以后怕会惹出祸端。」他斜乜着辛染,也不是商量的语气,无非就是通知到位。 「师尊替你养着,等教育好了往后再还你。」 辛染:「……」 彩雀怕不是急疯了,一个劲地朝辛染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辛染也只是斜睨它一眼,多余的情绪都懒得表现,也不说话,攥着辔绳向前驱了小步,脱离楚澜衣的视线。 戚如嫣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辛染已经策马至何岩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戚如嫣再偏头看向楚澜衣,楚澜衣不知在想什么,颀长如玉的手指微微撑着前额,眼神放空,吵闹不止的彩雀被他施了个隔音术,叫累了就蔫在鸟笼里喘气。 苍涯门的弟子还拦在界碑前尴尬地赔礼,有说不出不让进的缘由,这时山阶前匆匆跑下几个湛蓝衣裳的弟子,忙不迭地一路小跑至楚澜衣的马车前。 不无恭敬地行礼。 「在下苍涯长青长老座下弟子郁禾,见过凌微仙尊。」 青年声不大,却引起众人注目,原本吵吵嚷嚷脾气火爆的仙门修士停下来,朝角落的马车看来。 楚澜衣掀开车帘,缓步走出。 郁禾恭敬行礼,抬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不知仙尊此刻驾临,是我苍涯有失远迎了,还望仙尊勿要怪罪,家师和众长老已在山中静待仙尊前往。」 楚澜衣微微点头,没多说什么,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颇有些万众瞩目的意思,他倒不慌,前世常年现身银幕前,早就习惯了一双双炽热的眼和不停照耀的闪光灯。 处理起来,他倒是得心应手。 那些目光很复杂,是慕强的,是艷羡的,是恭敬有加也是嫉妒眼红。 楚澜衣常年不出琼华凌霄峰,见过他挥鞭斩魔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凌微仙尊的事迹。 第37页 像这样修为如神祇般的人至少也该是个苍髯老者吧,就像苍涯门的上清老祖一样,可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是个身颀如玉,面容俊劲的青年模样。 楚澜衣的长相确实令人惊艷,眉眼魅惑却不阴柔,轮廓温润又稜角分明。 众人眼中一开始的慕强变味了,有不少人甚至开始在心底暗忖: 凌微仙尊修为高深,这至少也有几百年道行了吧,没想到对驻颜之术也颇有造诣,真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们也只能眼馋,毕竟能跟仙尊说上话的都是各个仙门的掌门、山主,至少也是长老级别的,他们不够格。 一双双各怀心思的眼落在楚澜衣身上,众人主动分成两侧,给他们让开一条路。 辛染就不开心了。 她的猎物凭什么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她允许他被他们看了吗? 辛染对这些目光很敏感,她从中发现几个女修垂涎不已又眼含羞怯,窃窃私语娇笑连连的动静,甚至有几个模样或清秀或妖艷或刚毅的男人目光,看向楚澜衣的双眼赤·裸地毫不遮掩。 辛染掩藏在衣袖下的手暗暗攥紧,骨节泛出玉色。 而楚澜衣呢,丝毫没察觉那些令人噁心赤·裸的目光。 他甚至浅笑回应。 他就真看不出来那些人中夹杂的目光里是蕴含着怎样的龌龊心思吗? 他真的不懂吗? 还是他其实也享受这样的目光? 这个人果然还是这样,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个红尘中,他都那么虚伪。 他斩妖除魔大义凛然的样子令辛染作呕,受尽苍生爱戴,接受众人追捧是不是会令人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楚澜衣很在乎自己的好名声,为了维护那些人,让他们继续崇拜他,他甚至可以任由她蹂·躏,折磨…… 辛染气地咬牙切齿,她觉得自己上辈子果然没做错,她就该折断他一身傲骨,断了他一身傲气,将他拘在身边,让他生不如死! …… 不多时,他们已经被那叫郁禾的弟子迎到苍涯门的偏厅,偏厅已备了上好的茶水。 郁禾俯身一礼,带着歉意道:「仙尊见谅,各位长老还在前厅商讨要事,还请仙尊先品茶稍歇。」 郁禾只是奉命行事,也不是个做主的人,楚澜衣也不为难他。 苍涯门听闻他来,已经够礼待了,毕竟其他人还被拦在山下不让进。 苍涯门这次算是臭了名声。 楚澜衣将鸟笼中的彩雀仍在厅外,随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 吩咐何岩:「你去前厅看看发生了什么,注意隐匿身型,别叫人瞧见。」 何岩领命去了。 他前脚刚走,辛染就找理由说要去帮帮何岩。 楚澜衣自然知道辛染并非真的要去寻何岩,要不然怎么刚才不说,等人走没影了才开口。 找个理由独自去做什么,楚澜衣猜不到,但楚澜衣本能地戒备着她。 楚澜衣轻抿了口茶,探究着朝低敛眼睫的辛染笑笑,不无温柔道:「你伤势未愈,修为亏的厉害,就别去冒险了。」 他说完话也不看辛染,目光飘渺地落在厅外不断啄着鸟笼的彩雀。 这鸟看着眼熟,但他就是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但辛染是什么人? 能与一个将来会成为嗜血杀戮的魔神亲近,看来这鸟也不是什么好鸟。 气氛一下子凝重很多,两个人一站一坐,也不说话,空气安静地像是能让人窒息。 戚如嫣一双眼满是欲言又止,不断逡巡在楚澜衣和辛染身上,她如坐针毡。 觉得自己该劝,又觉得自己在这很多余。 她看出来了,小染是想找何岩,但师尊见小染这般在意何岩都在意到想要形影不离的地步了,自然是恼怒醋味的,但又碍于身份,话不能明说,一肚子委屈只能憋在心里。 爱你在心口难开。 一个是自己的小徒弟,一个是自己的师侄,楚澜衣身为师尊没有理由阻拦他们,只能找个蹩脚的藉口将小染留下。 辛染上辈子已经领教过楚澜衣的脾气,这个男人看似没有脾气,却很轴,决定的事情从不接受再次商量。 她知道自己被拒绝已经没有办法找任何藉口了,只能静静坐下沉默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前厅派来弟子邀楚澜衣驾临,并表示何岩已经在场了,正在等着他们。 楚澜衣托着茶盏的指节微微一顿,面色凝重起来。 何岩的修为无论是在原着中,还是他亲眼所言,可以说在年轻一代弟子中算是佼佼者,哪怕是苍涯门的长老联合起来也不一定在他手上讨到好。 何岩的秘密查勘被发现了,并且被抓包,人已经被扣住了。 看来苍涯门有高手,会是那个新任掌门吗? 楚澜衣是这样一个人,在事情盖棺定论前他总能想办法周旋,但是,一旦事情再无转圜之地,他也从来不逃避。 都用这种手段邀他了,他自然只能前往。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小徒弟明天该搞事情了。 憋不住了真憋不住了。每天都有不要命的觊觎本座的猎物! 第19章 楚澜衣被苍涯的弟子迎进前厅,第一反应就是苍涯门好像挺穷的。 第38页 先前看弟子服的材质就不如琼华,门面也没琼华大气,按理说前厅这种会客议事的地方是脸面,怎么也该出手阔绰些稍微粉饰一番吧? 然而,并没有。 入目的廉价大理石地砖碎裂磕破也不更换,门楣上的牌匾少说也用了几十年了吧,都被晒地掉漆漏色了也任由它悬在那么醒目的位置,好似刻意在提醒访客:我们苍涯门很穷,真的很穷! 原主常年不出凌霄峰倒是给楚澜衣不懂就问的机会,也不会被怀疑。 他问地委婉,苍涯的弟子也不避讳,反而忽然上头,一提就兴奋,露出憧憬崇拜的目光,告诉楚澜衣。 「仙尊有所不知,掌门对这些身外之物从不在意,他常常救济山下穷苦百姓,凡事亲力亲为,别说只是散出些银钱罢了,哪怕要他散尽修为他也在所不惜,掌门常说能助一个是一个……」 那弟子谈到他们掌门,崇拜的赞词滔滔不绝,止都止不住。 这么一个视权财如粪土,清风亮节的门派,干嘛年年都要同他们琼华明争暗斗个不休不止? 前厅虽破败却宽敞,看着乌泱泱的攒动人头,满目或深或浅或新或败的蓝色门派服,人群前头那一抹皓白的亮色就格外扎眼。 何岩坐在一侧,偏头看向他们,神色复杂,他身边还站着两个苍涯门的弟子,他旁边坐着几个拄着权杖的苍髯老者,看样子应该是苍涯门能说得上话,地位高崇的长老。 楚澜衣目光轻瞥,正对大门的首座上并没人。 他们的老掌门不在,新掌门也不在。 讽刺的是穷得叮噹响的苍涯门还为了这掌门继任仪式将会客的前厅装饰过,大约是为了节省成本,那掌门尊座上的金漆未干,抹地也不匀,甚至透出漆下的底色,以及被坐地锃亮反光且还凹陷几分。 楚澜衣想笑,但忍住了,他不是嘲讽人家穷,只是觉得滑稽。 那么又穷又破又冷的位置,有什么好争夺的? 楚澜衣带着戚如嫣和辛染一步步走进,见到何岩便招手道:「师侄,来到别人家怎么能不守规矩?那位置是你能坐的吗?来师叔这。」 何岩显然无法动弹,满面焦急,连话都说不出,冬日里,他鬓边却渗出汗。 他身边坐着的长老站起迎上,满面褶皱堆叠着朝楚澜衣假笑。 「没想到我苍涯门还能有此荣幸,能得凌微仙尊大驾光临,仙尊请落座。」 他指着对面唯一的空位,那姿态颇有些不容否决的意味。 楚澜衣也不跟他犟,脾气极好地微笑落座。 郁禾唤那长老师尊,楚澜衣就明白了,这是苍涯门的长青长老,这人可以说是在苍涯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前任掌门,整个苍涯门没人不服他。 看来也是昨夜变故的参与者。 长青:「仙尊的师侄也是一表人才,功夫了得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孩子大约是迷路了,不小心进了前厅,老朽一瞧,哎呦,这不是琼华的弟子嘛,这可不能亏待了啊!便当即邀请上座。」 「仙尊可还满意?」 能把窃听被逮说地如此委婉漂亮,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楚澜衣很服气。 他让弟子奉上茶,也不拐弯抹角,直截道:「既然第一仙门琼华的凌微仙尊都来了,还望仙尊帮老朽一个忙,请仙尊做个见证。」 他这真不是商量,真就是通知到位。 满厅的弟子分成三类,面色各异,大多是茫然懵懂的,大约是搞不清如今什么状况,说好的新任掌门继任仪式呢?新掌门去哪儿了?老掌门也不见了。 还有一部分神色淡然,显不出什么情绪,这里头夹杂了两拨人,一部分是长青长老一派的,占大多数。 小部分的或许是新任掌门的人,又或许是中立者。 长青长老虽然年纪大了,说话却很有魄力,语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阴冷和狠戾。 「今日确实是新任掌门的继任仪式,但不是那陆深,而是邱掌门的独子邱继敏。」 此言一出,满厅那么多人,多多少少会传出些小声议论。 「怎么变了?怎么可能不是陆深,怎么可以不是陆深?」 「陆深获得了上清老祖的认可,该是新任掌门的,更何况他手上那东西……」那弟子欲言又止,脸色骤变,好像说了什么禁忌话题似的,蓦地闭嘴咽了咽唾沫。 「咳咳……我觉得这样挺好,那陆深就是个白眼狼,当年要不是掌门将他从狼窝里捡回来收为徒弟,他早该死了,如今掌门身体康健,他却妄图取而代之,真是……啧啧。」 「是啊,继敏师弟是掌门的儿子,他继承掌门之位才是理所应当。」 「嘁,大家都是修仙之人,还脱不开世俗那套呢?掌门之位又不是什么皇位,能者得之,德者得之,怎么能论出身呢?」 「出身当然重要了,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都不一样……」 「…………」 话题到后来,越来越偏,就像是有人刻意引导。 ……楼歪了。 长青面色不变,吩咐郁禾去请邱继敏。 等那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楚澜衣着实讶了一瞬,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他一直低着头,眼神中都是恐惧和怯懦,想观察周围却又不敢,双手交叠在一起,不断揉捏着自己的手指缓解紧张情绪。 第39页 扶持这么一个怯懦的孩子上位,长青长老做那幕后的辅政大臣,确实打的一手好算盘。 楚澜衣轻抿了口茶水,旁若无人地拾起桌上的橘子递给辛染。 辛染不理他,他也不想尴尬,毕竟被自己弟子不理睬也太跌面子了,他转头就要将橘子递给戚如嫣,辛染的手又快速伸过来一把接住橘子。 她也不看他,就这么站在他身侧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 满厅闹腾了会儿,不出意料地被长青长老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摆平,然后,他话锋一转,蓦地看向正在吃瓜的楚澜衣。 「想必仙尊也觉得继敏这孩子比陆深更适合那个位置吧?」 说着,长青长老拈动指尖的珠串,动作渐快,褶皱堆叠的脸上镶嵌着松松垮垮敷衍至极的笑意。 而他身后,也是楚澜衣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何岩浑身战慄,汗如雨下,好似在经受什么折磨似的。 就连站在楚澜衣身侧的戚如嫣都发现了,她焦急地想说什么,又知不该说。 只是紧张地给楚澜衣添茶。 「……师尊,您茶凉了,我给您添些。」 借着遮挡,她扯了扯楚澜衣的袖子,楚澜衣看出来了,但并未给任何回应。 长青长老在逼着他站队,虽说苍涯门和琼华派不对付,但在强者为尊的修仙世界中,得到强者的认可那便是一道圣旨,一个金口谕令,一个旁人再也不敢胡乱揣度的理由,至少表面上是。 长青长老要的就是这份表面上的东西。 ——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楚澜衣想,恐怕自己早就被算计了,或许是何岩被发现开始,或许是从他们被迎进苍涯门开始,又或者得知楚澜衣要来苍涯门,这步棋就布好了。 但他们怎么敢的? 他可是楚澜衣,是凌微仙尊,是修仙界第一人,别说区区苍涯门,就是整个修仙界加起来都未必能在他手上讨到好。 所以……他们拿何岩来威胁他,何岩是裴宿风的弟子,他将人借出来肯定要全须全尾地还回去。 而且,原主有一个一提就来气的原则。 他说过:「我此生不对同门出手,不对善者出手,不对弱者出手,若非妖魔,若非他人作恶,绝不祭剑。」 按照原主的尿性,只要现场没人杀人,只要不见血,哪怕就是有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动手。 楚澜衣不出手倒不是为了维持原主人设,毕竟他人设早崩了,无所谓了。 他觉得何岩应该还能忍忍,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何岩作为琼华继承人,自然需要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但这一切看在戚如嫣眼里就不一样了。 她发现师尊根本没有动手救人的打算,就连辛染都一直沉默着低头剥橘子,面前桌案上的橘子皮都堆积如山了。 她难道预估错了? 小染并没那么喜欢何岩? 那师尊呢?师尊是因为妒嫉生气而任由何岩忍受折磨吗? 戚如嫣也不知求了楚澜衣多少次,楚澜衣都无动于衷,就连一直维持着虚假友好的长青长老都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长青:「仙尊在听老朽说话吗?」 楚澜衣笑笑,抿了口茶,「你说什么?这茶不错,对了,如嫣你回头去找他们讨要些,我带回琼华喝。」 长青:「……」 长青:「老朽是问仙尊对于继敏这孩子继任掌门之位没有异议吧?」 楚澜衣恍然大悟道:「噢,你说这个啊……」 楚澜衣转头看向身侧一直缄默的辛染,语气柔和道:「小染,你怎么看?」 辛染剥橘子的手一顿,一双隔着冰绡的灰瞳有些不解地看向楚澜衣,她倒不是觉得楚澜衣问她这话奇怪,而是…… 他很明显地,在将这一切的主导权交到她手上。 满厅的人等着鼎鼎大名的凌微仙尊发话,他却转头就将这样一个重要的决定交给一个小丫头,这谁能忍? 但必须忍。 看不惯,但干不掉。 辛染眼中的诧异只是一瞬,她故作天真地笑笑,纯良无害地歪头瞧了瞧那个叫继敏的孩子,然后摩挲着下巴,嘆了口气。 「……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哪里不应该? 不应该让继敏继任,还是不应该让陆深继任?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决定,脸上阴晴或是风雨都足以让人悸动。 挺滑稽的。 辛染表情变了又变,吊足了众人胃口,满足了她的恶趣味,才缓缓开口:「师尊,这不应该啊,他们苍涯门的家务事关我们琼华什么事?我都站到现在了,腿也酸了腰也疼了,我身体不好,师尊您是知道的,小染只想赶紧出去透透气,去休息休息。」 众人:「……」 长青长老脸都绿了。 这丫头耍了他,挺会演的啊! 楚澜衣却不以为意,辛染这戏接的不错,他站起身,垂首对辛染温柔道:「好,就听小染的,小染想要的,师尊都答应。」 楚澜衣的眼睛很漂亮,靠辛染又近,仿佛能摄魂夺魄,温柔至极,但辛染不觉得,辛染只觉得恶寒,只觉得噁心,只觉得胃里泛酸很是想呕。 他们竟真打算就这么离开! 长青长老懵了,他手上攥着的何岩,楚澜衣不管了? 第40页 很快,他就知道楚澜衣要做什么,在他恼怒和茫然交加的瞬间,一阵如风的身影从他身边刮过,他回过神的时候手上已空。 楚澜衣已经解开何岩的禁锢,责备道:「你这孩子,我们都要走了,你还想赖在这多喝两杯茶?真是不知规矩。」 然后又扬起手上的珠串,朝长青长老笑笑道:「长老真是太客气了,一见面就送礼,本尊谢过了,只可惜……」 他掌心微微用力,那串珠子化成齑灰,从指缝坠落。 「质量不太好……」 楚澜衣又道:「本尊佩服苍涯门,高风亮节,为了救济周遭苦难之人,不惜散出如此之多的财力,难怪长青长老连贴身的手串都捨不得换个质量好点的,若是苍涯门有什么难处,需要的话可以来琼华借点银钱度过难关。」 「毕竟大家都是仙门中人,记得还钱的时候算上利息就行。」 这番话讲完,楚澜衣松开贴着何岩后背的手掌,将微微颤抖的那只手掩进宽大的袖袍中。 得了楚澜衣灵力,何岩刚才的隐痛终于完全消散。 他刚想同楚澜衣说什么,却发现那只靠近自己的手臂颤抖着,只有靠的比较近的何岩发现楚澜衣面色唰地一下顿失血色,整张脸苍白起来。 楚澜衣抑制着战慄,压低嗓音道:「快走,先离开。」 趁着没人发现他身体出问题,趁着他们都忌惮他的修为和名望。 赶快离开! 这几日都未曾再出现的系统忽然在脑海中响起了警报音。 楚澜衣面色一沉,他从未体验过像这样无法掌控自己命运是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说: 楚哥危! 第20章 【警告!警告!宿主生命正遭遇威胁,请尽快处理。】 楚澜衣:「怎么回事?」 【宿主尚未获得预知危险功能的道具,系统不作回復,请宿主自行处理。】 楚澜衣:「……」 这系统要多鸡肋有多鸡肋! 长青长老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们,厅外跑进一个浑身沾血的苍涯弟子,受了重伤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噗通一声跪伏在长青长老面前。 「长老!出事了!」 「整个苍涯门都被埋下了天雷,师兄们发现后就遭遇袭击,他们掩护我逃出来报信。」 天雷这东西有价无市,只有趁着雷电天气耗费巨大代价将雷电引入特制的容器,再用大量灵力封存,保存运输的过程也是危险重重,就算不惧意外,最后到买家手上的也是十不存一。 能有如此财力和手段将大量天雷埋在整个苍涯门的人不多,更何况整个过程竟然没被发现。 众人隐隐已猜测到是谁做的。 有几个长老已经恨恨地咬牙切齿。 「陆深这个疯子!」 「你们才发现吗?」 门外传来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众人目光索去,那是一个穿了一身黑袍的青年男人。 男人双手抱臂,缓步跨过门槛,朝着前厅中央掉漆败色的掌门尊座一步步走去,他姿态慵懒,毫不在意满厅仇怨的眼神,掀起衣摆,挎着漆黑皮靴的长腿蹬踩在矮桌上,斜倚着,兀自支颐侧坐着。 陆深那张脸不是让人惊艷的长相,可他脸上的情绪,眼里藏着的东西让人无法忽视,过于刺目。 别人或许看不清,但辛染看得明明白白。 大约是作为同类的直觉,辛染一见到陆深就觉得这人很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不在意任何东西,包括自己的生命。 只要目的能达成,能牺牲掉一切。 不等众人质问,陆深那张温和无害的脸上噙着森然的笑意,懒散着开口。 「我劝各位不必做无谓的挣扎,他说的是真的,整个苍涯门都埋下了天雷,那几个倒霉蛋发现的只是一两处引线,但整个苍涯门有上千天雷。」 上千天雷?!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顿觉浑身冰凉,面失血色。 陆深笑笑,继续道:「至于引线到底埋在何处,太多了,我也记不得,如果各位不怕死的愿意以身犯险,陆某也不强留。」 他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还真就有人祭出本命剑,准备御剑飞出,那人刚离开前厅还不到十步的距离,在空中整个炸开,甚至来不及哀嚎,便化作血雾。 空中一条纤细的原本透明的丝线被血雾染上,让人短暂地看见那条引线,但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引线,没人知道。 天雷虽与雷电相关,却在引爆的时候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响,这也是它杀伤力过于强悍的一个重要原因,连提示的声音都没有,刚刚炸过的位置是未知的,根本无法排雷。 厅外的地上零星散落一地染血的湛蓝碎布,那把飞剑像是破铜烂铁一般跌在地上。 陆深笑笑,啧了一声,「啊,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空中也埋了不少。」他声音蓦然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御剑也没用哦,反正都要死。」 长青长老脸色难看,直接问:「你想做什么?」 陆深兴奋了,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做什么都被嫌弃,都引不起长辈注意的孩子,终于有机会用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获得长辈瞩目。 他笑得开怀,似诚挚,又在那张阴鸷的脸上极其别扭。 「你们猜猜看,猜猜看我想要什么,谁猜对了,我就放了谁!」 第41页 求生的欲望会让人对屈辱和尊严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不那么在意,他们一开始还缄默着,到后来开始小声议论,再后来就变成激烈讨论。 陆深胳膊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侧脸,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满厅站着的人,然后大约是觉得无趣,又觉等待太漫长,又或许是在想什么新奇的玩闹点子,他的指尖不断来回拨弄着桌上的果子。 他得了趣,越玩越开心。 辛染定定瞧了会儿,或许大家都是疯子,她挺能看明白他,那果子可不就是在场众人,陆深想让谁滚来滚去,谁就得滚来滚去。 出了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众人自然没心思管他们琼华的几个外人。 辛染和戚如嫣站到楚澜衣身后。 戚如嫣简单地为何岩诊治一番,何岩面色恢復了不少,他有些焦急地想让戚如嫣替楚澜衣也看看,却被楚澜衣一个眼神制止了。 何岩这才想起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就算师叔有什么不适,也万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在如此境遇之下暴露弱点。 凌微仙尊那样一个人,让人艷羡,也让人忌惮。 他哪怕有一点点弱点,都注意被有心之人拿来作为击垮他的工具。 站在那样的位置上,高处不胜寒。 戚如嫣没注意到楚澜衣的状态,但辛染看出来了,身型颀长的男人明明浑身都在微不可查地轻颤,衣袖掩藏下的指甲都攥进肉里,掐出血痕了,还非要强撑着站地笔直。 她心中暗骂活该,这人不知道自己昨夜气海雪山混乱地要命,险些走火入魔吗?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他明知自己修为不该乱用,不能轻易出手,还费什么劲去救何岩! 何岩又不是他弟子,他干嘛为了他不顾自身? 一个未来要继承掌门之位的人,连自保都做不到,还有什么用? 楚澜衣,你到底是个为了虚名去悯怀苍生的人,还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命,谁在你心中都一样,是谁都无所谓,你都会救…… 若是全盛时期的楚澜衣,或许真能带他们逃出生天,但现在不一样…… 辛染很清楚如今的处境,她趁着谁都没察觉,走向陆深。 少女清音泠泠,在满厅的嘈杂声中反倒特别,更何况,这丫头真是胆大,竟然敢靠近陆深那个疯子。 「这位师兄,你们苍涯门的事情与我们琼华派无关,我们几人也不过是误入,还劳烦师兄撤了天雷,放我们离开。」 陆深觉得这话可笑至极,正要抬眼看看是什么天真纯善的人。 辛染忽然俯身靠近陆深耳边说了句话,那角度借地微妙,在众人眼中就像是辛染给陆深行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礼。 陆深面色骤变,他瞪着双目看辛染,眼珠上浮,露出眼眶内的猩红血色。 他看着唇角微勾的辛染,只觉得这个女人比自己还要疯。 她竟然告诉他…… 意图转变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一眨眼辛染的脖颈已经被陆深反手扣住,她整个人被陆深的胳膊锁住,动弹不得。 「你放他们走。」 她这也不是哀求和商量,更像是攥着充飢肉饼的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飢肠辘辘饿到快要昏厥的乞儿。 一个被禁锢住,生命都被他人掌控的人竟还能这样面目坦然。 楚澜衣有些无奈地看着辛染,辛染这样的行为根本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只能说女主太能搞事情了! 她虽被陆深那样兇悍地擒住,但是系统并没有提示女主的生命遭遇威胁。 楚澜衣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他觉得这两天很疲倦和不安,事事不在掌控中,加上这具破身体又开始亮起警报灯,他忽觉自己是不是老了,应付突发状况的能力完全比不上上辈子还在剧组的时候。 楚澜衣听不清辛染和陆深说了什么,他发现自己的隐疾似乎已经影响了听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忽远忽近。 那种空洞感就像是他刚穿到这个世界前,在一片漆黑空间中听到的环境一样。 时间的流逝开始与外界无法同步,他只觉得自己站了一会儿想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等周围的世界再次清晰的时候,他是被何岩拽着出去的。 苍涯的天空布满星辰,他们站在石碑之外,遥遥看着灯火闪耀的前厅,里面乌泱泱一大群人也在盯着他们看。 楚澜衣注意到何岩胳膊受了伤,那伤口像是被天雷的引线划伤的,而戚如嫣手上攥着的是一件墨黑色的长袍。 那是陆深的外袍。 如今已被引线刮地碎裂分崩,再也禁不起哪怕一次天雷引线的袭击。 楚澜衣眯起双眼看向远处苍涯门前厅,不用解释他都猜到了。 辛染同陆深做了一笔交易,陆深心动了。 他布下的天雷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引线位置,这件外袍是他唯一逃出生天的砝码,他却将其当作交易换给了他们,在辛染授意下何岩和戚如嫣不得不带着楚澜衣先离开。 何岩扯过戚如嫣手中的黑袍就要往前走。 「我要去救小师妹。」 他刚刚不是放下辛染不管,可那种时候,师叔又那个状况,何岩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大局为重,他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何岩总是这样一个人,使命和责任排在他的性命之前,可他也可以为了在乎的人作出牺牲。 第42页 「你别去。」 楚澜衣终于完全找回了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感,他的气海雪山乱地不成样子,可他却越发觉得这具身躯使用感还不错,也越发熟悉。 楚澜衣拍拍何岩的肩,扯走他手上破碎不堪的黑袍,笑笑道:「这黑袍已禁不起你再跑一趟了,哪怕这一趟跑成功了,你要拿什么带她回来?」 一贯稳重的何岩竟也急了,「可是师叔你的身体……」 「……」楚澜衣愣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要蹚过这些天雷引线再回去一趟?」 「啊?」何岩怔住了。 「真是傻孩子。」 楚澜衣这条命禁不起颠簸,他在来苍涯门前就做了攻略,甚至花了重金从包打听那获取了不少秘闻。 也只能希望有点用吧。 楚澜衣心中暗暗对系统道:「我已经很努力要去救她了,但我总觉得她在作,但我没有证据,不过说真的啊,她要是把自己作死了,我干脆直接陪葬算了。」 挺累的…… 气海雪山,五脏六腑都挺疼的,这个时代又没有止疼药…… 这个世界崩到他不想努力了。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一条剧情线是与原着吻合的,他原着背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疯批开会 第21章 感谢万恶的金钱力量,楚澜衣用钞能力从包打听那打听出了一条连苍涯门大多人都不知道的密道。 那密道原本肯定是苍涯门要藏住什么秘密的,但恰好也给楚澜衣提供了一条进入其中的捷径。 万幸的是,楚澜衣进入密道后发现天雷虽然遍布在地面和空中,却显然忽视了地下。 要么是陆深不知道这条密道,要么就是他以为其他人不知道,这是他留下的逃生手段。 密道逼仄狭小,里面通风极差,空气中都是泥土和山石的难闻气息。 他没带何岩和戚如嫣,这两孩子一个受伤未愈,一个身为医修修为平平,他以师尊的身份命令两人去山下等着,若是今夜他没能带辛染出来,他们就可以回琼华求助裴宿风了。 火摺子被点亮,密道里狭窄幽暗,可见度很底。 楚澜衣忽然庆幸自己一直让辛染戴着黑曜石吊坠,那吊坠是从系统那兑换出的道具,虽然他还没开启录屏回放的功能。 但至少他能通过定位功能找到女主。 密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楚澜衣有轻微的密闭恐惧症,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咬牙忍着,小心翼翼地护着火摺子散发出的微弱光亮。 「轰隆——」 一声闷雷隔着厚厚的土壤岩壁闷进密道,密道顶上洋洋洒洒地抖落少许灰尘。 天雷就算是被人撞到引线,也不会发出动静和声响,若是能引起响动,那至少是一次性触发了数十枚天雷,相互碰撞摩擦才会造成这样的动静。 难道苍涯门那群人准备反击了? 还是长青长老做了两手准备喊了外援? 那雷声很近,倒是让楚澜衣清楚地知道自己与前厅的位置不太远。 可黑曜石的定位显示的位置好像与前厅还有些距离,并且一直不断在移动。 难道是辛染逃出来了? 註定是大女主,智商在线,肯定会留有后手吧? 楚澜衣还没想明白,脑海中便急促地响起一阵轰鸣般的警报音,比任何时候都急促都频繁,并且眼前系统的感嘆号都显得更加猩红。 「轰隆——轰隆——」 一声接着一声的天雷轰鸣蓦然响起,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土壤,还是横穿地底,振聋发聩。 那至少是几百上千的天雷被同时引爆才会发出的动静! 他只觉得眼前漆黑不见底的地道都在晃动,顾不上洒落满身的尘土,连忙查看黑曜石的定位,刚刚还一直移动的目标忽然不动了。 那菱形的小黑点在系统提供的淡蓝半透明的界面上戛然而止。 系统的警报音越发频繁地吵嚷,震地楚澜衣耳膜生疼。 一直在走动的人为什么不动了? 而且是在天雷的被引爆之后…… 明显的答案摆在楚澜衣面前,他却犹如丧失了分析问题的能力,一句一句不停地问系统,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女主生命正遭遇威胁,请宿主及时採取措施。】 但系统除了不断预警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也给不了楚澜衣回答。 甚至还会温馨提示他这个宿主,告诉他:女主的生命一旦消亡,这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而他楚澜衣不过是一缕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留不下也回不去。 他是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鲜红的感嘆号蓦然不见了,系统刺耳的警报声也消失了,阵阵雷鸣停歇后,周围安静地可怕。 楚澜衣静静看着手中的火摺子,不知该说什么。 他斜倚着墙面靠着坐下。 静静等待被销号。 连繫统的警报音都消失了,那也就意味着女主已经被埋葬在天雷炸后的废墟之下,失去生命体徵了吧? 如今的女主修为全失,还是个小瞎子,根本不可能从陆深手中逃出来,遑论去抵抗天雷。 楚澜衣忽然觉得,若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横插一脚,改变女主的命运,辛染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被寒潭炼狱洗礼出魔心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她,她註定该成神成魔,统御三界。 第43页 而不是…… 而不是被他改变命运,变地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女主甚至为了救他们,以身犯险。 楚澜衣想:他是不是误会了?辛染只是脾气不大好,谁被伤害成那样还能给罪魁祸首好脸色?但辛染本质上没有变,她还是朵小白花。 他想了很多,脑海中混乱不堪。 最终记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为了活下去使些手段不算多低俗恶劣,可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让一个本该登临人极的魔神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因他而断送性命,就显得……很过分! 楚澜衣觉得心口阵阵抽痛,也不知是不是气海雪山又混乱不稳了,还是说这就是生命消散的前兆。 他来到她的世界,改变了她的命运,她确实没有黑化了,可她……死了。 那他来此的意义是什么? 他确实戏痴,确实疯狂爱冒险,可前提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羁绊,他与那个女孩都该活下去。 楚澜衣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手中的火摺子明明灭灭地散着微弱的光亮,噼啪作响后燃尽熄灭。 一切回归黑暗…… 黑暗中的时间是难以揣度的,可楚澜衣知道自己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自己的意识消散,甚至这具身躯也没发出任何濒死时该有的症状。 他没有被销号,没有死…… 掌心触碰的是沾着湿粘土壤的石壁,这个世界还在。 那也就是说…… 女主没死! 他忽然觉得自己蠢笨至极! 系统的警报音解除不是因为女主已经失去生命体徵,而是女主脱离了危险! 楚澜衣忙不迭查看系统定位,果然,那明明灭灭闪烁的黑曜石标志已经移动了位置,而且距离他很近。 · 密道四通八达,像蜂巢,每个路口都有无数个选择,然而有且唯一只有一个正确的通道,一般人就算发现了这个密道也不可能轻易走出去,或是寻到最后的密室。 陆深果然不是没有准备的。 他是疯,是不在意自己的命,可他不会在重要的事情做完之前就轻贱自己的命。 逼那些贪生怕死的弟子玩什么猜他想法的游戏,不过是他为了拖延时间而使的手段,那个赶去报信的弟子提早暴露了陆深的计划,那时候他的暗线尚未完全布置好,陆深不得不来此周旋。 「你的目的不是掌门之位,也不是想要他们的性命。」 辛染被镣铐捆缚双手扔在一旁,她隔着冰绡看着陆深,不卑不亢。 「你要他们的命没有意义,至少前厅没布下天雷,你是想将他们困在那里。」 陆深听她这样说,恍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年龄小,浑身毫无修为的小丫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命。」他说。 陆深笑笑,毫无半分对眼前局势的紧张和兴奋,大约是觉得一切都在计划中,他本身又是个疯子,成或者败也没那么重要。 「现在该轮到你了,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密室内燃着长明灯,但依旧光线不足,明明灭灭的暖黄烛光将密室衬地阴暗诡谲。 辛染到底不是只有十五六岁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她并未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她凝视着陆深,亦笑笑,「我若是说完了就没命了,你当我傻?」 「你觉得你不说我就会放过你?」 「我会告诉你,但现在还早。陆深,你要做什么还是尽快吧,反正我毫无修为,又跑不掉,该你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 辛染一双掩映在冰绡后的眸很锐利,很冰冷,看地陆深很不舒服,陆深皱眉一把扯掉覆盖在辛染双眸上的冰绡,露出背后那双朦胧着灰雾,完全失焦的盲目。 「呵……原来是个小瞎子。」 辛染的眼顿失锐利,陆深舒服了。 陆深饶有兴趣地俯身打量着辛染,啧啧赞嘆,「你究竟犯了什么大错?竟受了断灵脉,斩仙骨之刑还没死,还被挖了眸灵成了个瞎子。」 她浑身重创不是在打斗中造成的,切口完整的很,取眸灵的时候连眼珠子都没伤到,显然是犯了大错,在重刑之下由经验丰富的执刑长老亲手惩处的。 「楚澜衣不是你师尊吗?怎么?他没护着你?就任由你遭此重刑?」 他那话原本只是调侃,却让一直无动于衷神色平淡的辛染蓦然皱眉,脸色刷地一下难看起来。 这一点果然引起陆深的兴趣,他勾唇笑道:「怎么?我猜对了?」 他有些激动,咄咄逼人。 「楚澜衣害你成这样,你还要救他?」 「……」 陆深:「我不管你是不是真心要救他,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在他们逃出生天的袍子上放了点惊喜……」 失了冰绡,按理说本该双目无神的那双眼却蓦地盯向陆深,里头迸发出来的情绪让陆深浑身一怔,并非憎恨恼怒和无能为力地嚎啕怨怼,那像是看死人的目光,平静又癫狂,令他恐惧且兴奋。 他对同类的目光相当熟悉。 「你不恨他吗?我帮你杀他,你还不高兴了?」 「我的东西,无论生死,只能是我自己做主。」辛染嗓音冰冷却平静至极地回答他。 辛染不高兴了。 第44页 若是前世,她还是魔神的时候,三界生灵由她轻易拿捏,只需要一个眼神,没有人敢忤逆她,还不等她震怒,就会有人替她处理掉碍眼的东西。 现在不一样,她这具身躯太稚嫩了,修为也被压制。 平庸……且憋屈。 陆深根本不把她当回事,自顾自地转身旋开石门旁边的灯台,那厚重的石门便向上开启。 石门内的空间狭小,里头响起沉闷的锁链碰撞声。 很快,光线沖入,一个衣衫褴褛,四肢都被手腕粗细的玄铁锁链拴住的中年男人缓缓抬头,看向陆深。 中年男人被厚重的枷锁压地跪伏在地,陆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你听见天雷声了吗?」 「你的苍涯门被我炸了,那些长老和弟子应该已经死伤过半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儿子还活着,我不杀他。」 中年男人蓬头垢面,抬起一张又是痛苦又是绝望的脸,怔怔看着陆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深好像并不满意男人的表现,他揣着厚重的皮靴轻轻碾在男人的手背上,而后勐地一踩,便听见掌骨断裂的声音,男人闷哼一声,终于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他看向陆深的那双眼始终没有一点怨怼。 陆深满意了。 又道:「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收留我啊?你怎么就那么自信呢,杀了我母亲还敢把我养在身边,你太自负了,竟没想到有这一天。」 男人忍痛摇头,却始终不发一语。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买天雷的那些钱财都是你给我的,我有时候真觉得好笑,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陆深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男人,「山下有难民是我编的,那些救济瘟病的药材钱没有一分离开过我的手。」 他一直在骗他,可笑的是他竟都信了。 「堂堂苍涯门掌门,能为了救济陌生人而散财而奔波,却从不肯施捨哪怕一点点同情心,去降悯一个弱女子。」 话从口中出,难免带回一些尘封的记忆。 那些记忆并没有被洗涤,而是沉甸甸地积压在陆深的心头,久恙未愈。 他越说越激动,假模假样的伪装斑驳碎裂,露出一双猩红的眼,一张狰狞的脸,他勐地一把攥住邱掌门脖颈上的锁链,盯着男人的眼睛,恨到咬牙切齿。 「你以为我没看见吗?我都看见了,是你亲手杀了她!」 男人脖颈的皮肤已经被锁链勒破,血肉模煳,他却选择阖上双眼,任由陆深发泄着折磨他。 有的秘密,只适合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中。 守秘人是孤独的,可没有更好的选择。 陆深是个疯子,他做事情的条理是混乱的,看起来安排地很妥帖,实际上是不顾后果的,兇勐来势确实能震慑很多人,但细想却禁不住推敲。 因为他不给自己留后路,而且,他还轻敌。 比如说,他一门心思放在邱掌门身上,他想报復他,所以他将自己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给邱掌门听,妄图从男人脸上看到些许后悔的表情。 他告诉他:这个你曾经带回来一步步教导长大的孩子,正在毁灭一切你在乎的东西,他不是来报恩的,他是来復仇的。 所以他不会在乎身后那个看起来毫无修为,脆弱易碎的少女在做什么。 他更不知道失去冰绡的小瞎子正在用一双渐渐散开灰雾,露出漆黑瞳眸的眼盯着他的背嵴在看。 没有谁的嵴骨能比得上楚澜衣的。 辛染暂时还捨不得取出楚澜衣的嵴骨,她怕自己下手没有轻重,会弄坏的。 但是……眼前不就有一个可以拿来练手的吗? 面无表情的女孩眼中透着兴奋,暗红流波在眼底晃动。 她缓缓攥住自己的手掌,咔嚓一声捏碎了自己的掌骨,左手轻易地从枷锁中摘出,右腕还挂着玄铁锁铐,她不在意。 瞳孔中的嗜血和兴奋愈发浓重。 一步步靠近…… 作者有话说: 楚哥:我就说她能作吧!迟早把自己作死! 系统:她躺板板了,你不得陪葬?enmm等等,女主,你在做什么? 辛染:选棺材,双人棺,让师尊躺地舒服点。 —— 我今天好长!没有短短! 第22章 他毁了他的一切,践踏他,折磨他。 甚至面对这个对他向来极好的男人没有一丝同情和不忍。 陆深内心的仇怨在蓄积,已淹没他的理智,血涌上脑颅,染红双目,那种陈年积攒一触爆发的情绪是疯魔的,不理智的。 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步步靠近的辛染。 而邱掌门不一样,他尽管甘愿承受陆深的凌·虐,早就被折磨地意识混沌,视线模煳,却正好能透过陆深的肩看见辛染。 这个女孩子不对劲! 邱掌门的视线落在少女的手上,那纤细的腕被镣铐勒下皮肉,早已血肉模煳,掌骨都断了,整个手掌呈一种扭曲的姿态。 那样的疼痛都能忍受,少女的脸上连一点吃痛的表情都没有。 邱掌门只觉得渐渐靠近的辛染令人恐惧。 那种恐惧超越了自身的生死。 邱掌门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陆深折磨死,他甚至甘愿承受,但此刻他的双眼流露出颤乱慌张的神色。 第45页 那情绪被陆深捕捉到了,他以为是邱掌门终于害怕自己了,笑意渐浓。 下一刻,却被眼前这个早就被他踹断腿骨的仇人一把抱住向旁边扑去,陆深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邱掌门翻身压住。 他困惑不解又怒气极盛,刚要抬腿踹开邱掌门,就蓦地被喷了一脸血浆。 猩红的血液喷在陆深的脖颈上,下颌与侧脸都沾染了星星点点的红。 「……小心。」 男人对他这么说。 陆深是不信的,但他确实没看错,邱掌门的眼底是担忧,而且是替他担忧。 「让开,我不杀你。」 她那话是对邱掌门说的。 少女的声音极冷极淡,没有什么情绪,却让人觉得这比野兽兇勐地嗥叫更可怖。 辛染上辈子虽然是魔神,虽然曾入主魔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人人听闻她的名字都被恐惧的情绪浸透到浑身觳觫,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杀人杀着玩儿。 实际上,辛染从不随意出手杀人。 倒不是她心慈手软,只是没兴趣,也懒。 她只对自己盯上的目标上心,普通人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 邱掌门既然能为陆深不要命地挡下这一击,就不可能听她的话。 她那也不是商量,无非就是告知一声。 陆深终于从邱掌门会为了救他而受伤这件事情里缓过来,他没有太惊讶,一双似癫狂又似平静的眼看着辛染。 他倒是没觉得恐惧,只是皱眉看了眼邱掌门后背上的伤,一对背骨之间隐约露出森白的嵴骨,手段极其残忍,若不是及时收手,那节嵴骨会被完整地抽出来。 很明显,她原本的目标是陆深。 邱掌门已经昏迷过去,陆深确认他死不了,便将他推开。 看着辛染冷淡而漆黑的瞳眸,陆深笑笑,眼底流露出似疯魔般的兴奋。 「你果然不瞎。」 「为什么?你明明断了灵脉,失了仙骨,浑身毫无修为,怎么会……」 辛染没兴趣替他解答,打断他。 「你是自戕,还是需要我出手?」 说着,从长靴中抽出一把短刃匕首,扔到陆深面前。 她想要他的命是认真的。 只可惜了,嵴骨取不成了,要完美地取出人的嵴骨只能在其毫无准备的前提下,肌肉放松皮肤柔软,这样取出来的嵴骨才不会附着污浊的碎肉。 「为什么想杀我,理由呢?」 陆深也就是随口问问,又或者很好奇辛染这样奇怪的人,会因什么令他兴奋的原因要杀他。 「……我的人你也配动?你找死,我自然要成全,你快点,我赶时间。」 辛染的答案似乎让陆深困惑起来。 他不满意。 「因为那件加了点东西的袍子?你是为了楚澜衣?」 「……」 辛染已经很不耐烦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却平静地不宜目光地盯着地上的匕首。 她在等他用那匕首自戕。 陆深便顺了她的意,捡起匕首,拿着端详把玩。 「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说话不算数吧?我可以死,但你答应要告诉我的事,不能反悔!」 从一开始见到辛染,从辛染对他说第一句话开始,陆深就隐隐觉得辛染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他一时间没想起来。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丫头和他算得上是同类。 他竟还有同类! 既然迟早要死,好像……死在同类手上也不错,只要他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他想知道的秘密都弄清楚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很清楚辛染这种人不轻易许诺,也绝不会食言。 但陆深的预判出错了。 前世的辛染确实如此,因为她无所求,但是现在…… 她愈发不耐烦,甚至一直冷淡的情绪都变得莫名烦躁,一双眉微微蹙起,歪了歪头瞥向陆深。 漆黑的眼珠慢慢泛起红光。 霎时间,一道几乎透明的虚影从她灵台中腾空浮起,那虚影拥有一张和辛染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比此刻尚且十五六岁的她更长开了些,更成熟了不少。 无风自动,长发飘飏,灵台中升腾的虚影穿着一袭因战殒而破碎的红袍。 那是她上辈子死前的样子。 「……还不动手?那我帮你。」 少女时期尚且稚嫩的嗓音与那空中虚影的成熟空灵的声音重合,形成一种诡秘而奇幻的视听。 那力量太可怖了,那是陆深从未见过的强大修为。 陆深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即便平时见过不少风浪,即便运筹帷幄惯了,他也不免惊谔不已。 甚至在那虚影朝他攻击来的那一刻,忘了躲闪。 人在遭遇死亡前,脑海中的时间仿佛会被无限拉长,可以尽情回忆这一生。 陆深只觉得不甘,他确实已经毁了苍涯门,他确实已经报復了邱掌门,可还有些秘密他想知道,他不愿带着这种不甘心永堕地狱,再无求解之日。 他不甘心! 或许是这种不甘的执念过于茂盛,他没死。 他被刺目的光炫耀地几乎看不清周围环境,有什么力量帮他击溃了那强悍的攻击,只是即便那力量帮了他,他还是被余波冲撞地砸在岩石墙面上,顿时口吐鲜血,勐烈地咳嗽起来。 第46页 「小丫头,他是我的人,你可不能就这么随便杀了,呵,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闻声,陆深浑身一震,耀眼的光芒散开,他看见那个镶着金边穿着红袍的男人站在辛染身边。 凤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辛染,平时慵懒的神情也稍稍严肃了些。 这个丫头果然不简单。 只是刚刚那波冲击太过迅勐,他只来得及拦下,再要回头看辛染的时候,那股神秘莫测的力量骤然消失。 好似他眼前站着的女孩真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凤凰的目光移到女孩手腕上,啧啧嘆了声,就要去拉她手给她治伤,却被女孩躲开。 女孩也不看他,她赶时间。 一击不成,她回头再下手就是,如果楚澜衣被陆深弄死了,她再回来拉陆深给他陪葬。 转头就要走。 凤凰不清楚情况,刚想拉着她再叙叙旧,想用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试图说服辛染投奔自己,成为自己的人。 辛染却脚步蓦然滞住,回头瞥了凤凰一眼,双唇开合,吐出一个字。 凤凰忽然浑身僵住,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对他说了一个「滚」字。 她竟然让他滚?! 谁给她的胆子? 凤凰出身高贵,在万众瞩目和期待下出生,又从小锦衣玉食地被养大,身边的人将他当神明一般供着。 这辈子就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这样的话! 正要发怒,却蓦地听见一阵脚步声,深深浅浅摸索着朝这间密室走来。 凤凰瞭然,也不生气了,眯起狭长的眸子朝辛染浅笑一声。 「你要是客气点,我就陪你演场戏。」 「……」 辛染不想同他说话,只瞪他一眼,她竟不知道这只秃毛凤凰竟如此德性,痞气太沖了! 上辈子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对她神尊长神尊短地,求她多看他一眼。 「怎么?说声对不起很难?」 凤凰脾气一直不算好,他不高兴了就双手抱臂倚靠在墙边,一副爷不走了,要留下看戏的表情。 「你知道你在用这种态度对谁说话吗?来的人是谁?是不是你那好师尊?你说,他要是看到你和妖族少主在一起谈天说地的,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将你逐出师门?」 「唔……那也挺好的,他不要你,我要你,你就跟在我身边,我带你回妖族。」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辛染不希望楚澜衣知道她是重生之人,只要想到这些麻烦被楚澜衣看到,她还要费劲对他解释就头疼。 这算是心病了。 上辈子十五六岁的她,和这辈子这个年纪的她,都曾经求过他的,求他降悯她,求他听听她的解释,可她想要开口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解释变得荒诞可笑,再也无法澄清,不会有人相信的。 包括楚澜衣。 所以,他对她说:「别说了,错了就是错了。」 辛染厌恶极了,恨极了找她讨要解释的人。 以前她想要解释的时候,没人愿意听,现在她不想也不需要解释了。 辛染讨厌一切过于麻烦的东西,尽管上辈子凤凰曾是她未婚夫,她也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还需要和这只鸟有什么牵连的必要。 很快,因涅槃不久,修为尚未完全恢復的凤凰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恨话不多。 …… 火摺子熄了,楚澜衣只能藉助微弱的系统界面光亮,寻着黑曜石定位找到辛染所在的密室,这密室外间有几盏长明灯,越往里间走越黑。 他取下一盏灯,往里走,听到了什么碰撞声,还有刀刃在空中挥舞刮过空气的声音。 甫一入内,他就傻眼了。 辛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而陆深正把一柄匕首正刺向辛染。 即便系统没有提示女主生命遭遇危险,楚澜衣还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到来不及思考就整个人扑上去。 靠着本能打出一掌他从未使用过的原主的力量,却莫名熟练,就好像他本该就会似的。 陆深已重重撞击在墙岩上,呕出一口血,整个人昏迷过去。 楚澜衣忙不迭沖向辛染,他才看清,女孩一张清瘦的脸颊苍白如纸,唇角溢出鲜血,淅淅沥沥滴淌在下颌,又沾染在领口的衣襟上,晕开朵朵猩红。 胳膊上肩膀上都是刀刃划开的伤口,唯一的匕首还被握在昏迷的陆深手上,一看就知道修为丧失的辛染根本敌不过那疯子。 楚澜衣觉得若是自己再晚来一点,辛染不知还要遭受多少折磨。 也不知是在气恼什么,楚澜衣皱眉看着辛染,眼底竟还染上些许怨怒。 怪这丫头做事不与他商量,总是在作死! 正要仗着师尊的身份斥责她几句,却蓦地看到少女扭曲的左手掌,手腕上的皮肉都被勒地血肉模煳。 她为了逃生,将自己手掌骨折断,又活生生将镣铐从腕上勒下来,伤口之深,可以见骨。 楚澜衣深吸了口气。 「……你就不疼吗?」 或许是只凭微弱的烛光,并不能完全照射清楚楚澜衣的表情,辛染又觉得自己或许是看错了。 楚澜衣眼底的情绪太复杂,太多变了,一时让辛染看不懂了。 怨她不与他商量,擅自行动? 第47页 恨她把自己弄地一身上? 还有……恐惧…… 他在恐惧,是在怕她吗?觉得她对自己都这么狠,是不是本质上也是个疯子? 可还有一分庆幸她没死的激动又不是假的。 楚澜衣是真的在意她的命,他想让她活着…… 辛染双目已恢復那雾灰色,空洞无神,楚澜衣的目光都在辛染的伤口上,根本察觉不到这个女孩看他的眼神变了几变,复杂起来。 女孩虚弱着,微开双唇,轻轻问。 「……师尊,我要是说疼,你会更在乎一些吗?」 她说完又后悔了,这语气这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她觉得自己撒谎了,正常受了这样的伤,被痛感折磨的人,根本不可能还清醒着表达。 她怪自己习惯了疼痛,甚至回忆不起来痛感该怎么演。 正纠结着,就被楚澜衣拦腰抱起,身体蓦然悬空,依靠着另一个人的感觉让辛染很没安全感,她本能地抬起胳膊环住楚澜衣的脖颈。 意识到的时候,浑身震颤了一下,僵硬地难以动弹。 因为她又碰到了他脖颈下覆盖着那条艷丽红线的嵴骨,甚至能透过皮肤和薄薄的肌肉摸索出嵴骨完美的形状。 血液在叫嚣,欲·望在膨胀。 楚澜衣的唿吸会扫在她的前额,她听见他说话,那话不只是对她说得,还是楚澜衣自己对自己说的。 「……我自然会在乎你,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叮——好感值+3,宿主现有好感值累计12,恭喜宿主,请继续努力!】 楚澜衣:??? 作者有话说: 心疼一下凤凰叭!他这一晚上太难了,可以猜猜他被女主怎么了嘿嘿。 关于好感值,楚哥有话说。 楚哥:我觉得你们系统是不是有延迟? 明明我努力塑造人设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就算了,还跌! 每次想放弃了不演了,嘿你猜它怎么着,它涨了!! 所以……我怀疑我被pua了。 我想说:楚哥你真的想多了!你没发现每次女主爽到了你就涨好感值吗?!! ———— 你们看,我真的不短啦! 其实我想过日万…… 先立个g,等入v后就每天双更。 第23章 他这算是救了女主的命对吧? 女主肯定对他心怀感激! 楚澜衣是这么以为的,好感值一存入帐户,刚刚的阴霾都散了个干净。 但看着怀中轻飘飘毫不费劲就能抱起的辛染,他又不禁感嘆,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啊,女主身上这伤很严重,看起来真的很疼。 楚澜衣只想赶紧将她带出去让戚如嫣瞧瞧,可辛染开口说话了。 伤成这样得疼成什么样子?不昏迷就不错了,她怎么还有力气说话,这也太能忍了。 辛染双手勾着楚澜衣的脖子,道:「师尊不杀他吗?」 她声音虚弱,带着年纪小的女孩子特有的稚嫩,口吻又过于平静,就像是茶余饭后问要不要散散步那么简单。 以至于让楚澜衣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澜衣毕竟穿书前是法治社会的良好公民,无论是从小接受的教育还是社会现状都让他不太能适应这个弱肉强食,动不动就要靠打架杀人来证明谁更厉害,谁更正确的世界。 他有些恍惚。 虽然他知道他骨子里有一股隐隐的精神痼疾,但他控制地很好,他会利用戏中角色让自己分散注意力,消耗掉多余的戾气和偏执。 还给戏外的他一个安定平稳的生活。 但现在不一样,这个世界打打杀杀很正常。 他有些迷惘地扫了一眼再也不可能对辛染造成伤害的陆深,又低头看着怀中的辛染,困惑不已。 小白花的那种白,是哪种白? 他是不是不应该以现代社会那种「善」去衡量评判这个世界的人? 面对危险学会反击是对的。 或许,这对辛染而言是件好事。 她原本会成为威慑苍穹的翱翔九天的兽,就算被改变命运也不该被拔掉所有的利齿,剪掉尖爪,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但楚澜衣没杀过人,他甚至不会操控这具身躯里的力量,刚刚袭向陆深的那一击完全是慌忙之中的本能反应,很大概率可能是原主残留在身躯里的意识。 现在让他杀人,他确实做不到。 最终,他只是对陆深下了一道囚困的禁制。 「你的伤要紧,等出去后让你师姐给你看看,他这里……我让何岩请师兄来处理吧。」 辛染不依不饶,空洞灰濛的雾眸直勾勾落在楚澜衣脸上。 「他杀了很多人,苍涯门前厅恐怕已经是尸山血海了,师尊既然要保护苍生,难道不应该杀尽邪佞吗?」 女孩的话问地平淡,楚澜衣却觉得不知如何回答。 这话耳熟。 前世,楚澜衣饰演凌微仙尊时与饰演女主的演员对过戏,那段戏份是楚澜衣即将杀青时候拍摄的,也是女主与他最后一场正面交锋中上演的。 女主说:「楚澜衣,你既然要守护天下苍生,那定然是要斩尽妖魔的,而我……现在就是妖魔,你我之间註定只能存一。」 再后来,他败了,他们二人只能存一,存的是辛染,不存的自然是楚澜衣。 第48页 这段回忆让楚澜衣很不舒服,原本只是演戏,现在却假戏成真。 他只希望来日不要真的同女主刀剑相向。 辛染不想放过陆深,虽然在原着中,陆深只是炮灰,但楚澜衣从某种角度而言还是挺同情这个悲情的人物的。 人性,哪有绝对的善恶? 是非对错总该衡量一番,陆深该不该死应由所有被他伤害过人的去评判,而不是他一个人去决定,这是现代社会滞留在他心中的镣铐。 楚澜衣没有回答辛染,他抱着她转身就离开密室。 密道很黑,比来的时候还要黑,楚澜衣寻着记忆往外走,大约是怀中多了个人,散着属于同类的温暖,让他对幽闭的恐惧没那么明显。 他不知道,黑暗中一双散了灰雾的眸幽幽睁开,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很久。 辛染问:「……师尊,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她问的本意是:那样一个双手染血,害死那么多人的罪魁祸首你都能留他一命,是因为你对所有人都很好吗?那为何……上辈子,要那样对她? 难道,她在他眼中就那么不堪,连陆深那样的人都不如? 可楚澜衣却听成了另一个意思。 他心中一动,女主问出这句话不就是让他白捡好感值吗? 楚澜衣很快让自己入戏,作出一副师徒情深的模样。 嗓音诚挚,语气温柔,宠溺道:「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小徒弟,我当然该对你好。」他顿了顿,想起自己的深情人设,努力体会了下其中微妙的尺度把控。 语气更加温柔了。 「……何况,你不一样的。」 他说完那句话辛染就没回答,也没继续问了,楚澜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好感值增加的系统提示,愈发困惑。 但他又不可能问辛染,要不然演的戏就该露馅了。 直到他抱着辛染走出冗长沉黑的密道,天已经亮了,远处的苍涯门半数被炸成一片废墟焦土,倖存者伤势严重,正被闻讯赶来的各个门派的弟子搀扶着,抬着去救治。 密道的尽头不在苍涯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而是在一个可以俯瞰整个苍涯门的小山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忙碌了一夜太累了,又或者是他怕辛染伤势太重,给她渡了些灵力,原本就亏空的气海雪山就像是要罢工不干了。 楚澜衣只觉得眼前阵阵炫光重影,胸臆中一团窒闷的气怎么都上不来,慢慢地连站都站不稳了,他扶着一棵树缓缓坐下。 他是个演技超群的影帝,从不忘敬业地刷好感值。 断断续续地问辛染:「伤势……好些了吗?你……伤口,还疼不疼?」 辛染摇摇头。 楚澜衣真有些撑不住了,陆深出现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出状况了,好在系统并没有提示他有生命危险。 他想,自己刚救了女主的命,就算好感值不涨,女主也不会还对他动手吧? 由不得他不信任辛染。 他眼皮越来越重,轻声对辛染说:「有些累了,我睡会儿,何岩来了你再叫醒我。」 「我就……睡一会儿。」 …… 楚澜衣彻底昏睡过去后,空中盘旋着飞来一只秃了半边翅膀毛的彩雀,彩雀落地踉跄着化作成人身。 原本光鲜的衣衫皱地不成样子,头髮也乱了,脸上还蹭了不少墙灰。 凤凰咬牙切齿地瞪着辛染,「你过分了啊!竟敢这样对本座,要是在妖族你是要被褫夺灵脉,赶出去的!」 辛染淡淡道:「我又不是妖族的人,何况我灵脉已经断了,不劳少主动手。」 密室中,凤凰要挟辛染,辛染这种人从没被谁要挟过,她虽被这具稚嫩的身躯困囿,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能力,但对付一只刚涅槃尚且虚弱的幼鸟还不算是件难事。 在楚澜衣出现前,她强行将凤凰逼出原型,又塞进角落里墙壁之间的缝隙中,布下一个隔音结界。 凤凰越看越恨。 这师徒两还真是师徒!一脉相承的缺德,一个将他关进破鸟笼里,一个将他塞入墙壁缝隙中,还都默契地布下隔音结界。 凤凰哪里遭过这种罪? 他怒道:「我先杀了楚澜衣,再将你带回妖族加入妖籍,反正你的魔心迟早会觉醒,到时候修仙界根本容不下你,楚澜衣也不会要你。」 「到时候,你无依无靠,但本座会给你个机会,本座不介意纳你为妖妃。」 「……」 辛染觉得这辈子遇上的凤凰和前尘那个差别太大了,上辈子,就算她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这么跟她说话。 上辈子的凤凰总跟在她身后,唯命是从,甚至跟她说:「求你了,你不要再因他徒增烦忧了,他让你生气,但我不会,你就看一眼我,看一眼我吧……」 她想着上辈子自己最后是答应了凤凰,让这个跟在她身边一直陪伴的男人成了她的魔后,要与他成婚。 她自言自语地喃喃着:「……那为什么,不是我娶你做我的魔后呢?」 「啊?」 山峰上没有别人,周遭很静,辛染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凤凰听进耳中。 他懵了。 辛染也意识到自己的胡言乱语,上辈子的事情都过去,没必要再重来一次,而且她上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凤凰成亲。 第49页 上辈子的楚澜衣曾说:「你坐的那个位置太冷了,你受不住的,别再错下去了。」 仔细想来,她原来是为了向楚澜衣证明,告诉他:你看,这个位置就算再冷,我身边也不是没人陪伴,我没那么孤独,我就要有魔后了,他会一直陪着我。 婚前,她去了一趟关押楚澜衣的牢房,可冰凉的水牢中再也没有人等着她,再也没有人因为她的决定而蹙眉不悦,再也没有人费尽心思想要阻止她却又无能为力地用那双满含怜悯的眼望着她。 她想起来了,她看不见他眼,是因为她将那眼剜去了,她受不了他那种悲天悯人,怜她怨她的眼神。 她想起来了,她看不到他人,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在水牢中,化作一滩烂泥,无人收尸,他的好名声都付诸在冰寒刺骨的水面上,最终沉没消融,无人在意。 她一度觉得他活得可笑至极! 可她……也没有他了。 长夜漫漫,相伴于身侧的永远只剩下那节嵴骨,那节从他背后一寸寸抽离出的嵴骨,沾染着岭梅冷香的嵴骨…… 她的人生中,有这样一个人。 死了,她不甘心,活着,她怨恨至极。 但至少,她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侧靠斜倚在树旁陷入昏睡之中的楚澜衣看起来没有上辈子那么冷硬,劲悍,他竟好像真的在努力做一个好师尊。 辛染想再看看,再琢磨一下这个让她了一辈子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眼前还有个不长眼的东西杵在这儿,让她很不高兴。 辛染:「我劝你别对他动手,要不然你下次涅槃就不用出来了。」 女孩子的声音很轻,很柔,毫无威慑,却充斥着古怪的勒令之意。凤凰是懵的,他刚刚明明听她说出那样的话,他没听错吧? 凤凰还不走,辛染不高兴了。 她竟又对他说了那个字。 「滚。」 作者有话说: 凤凰:我emo了,委屈还是我委屈。 第24章 凤凰又懵又恼,他在「滚」字和「魔后」之间选择先问后者。 「什么魔后?你……你想要当魔主?」 「难怪,你身上的魔血那么古怪,傅严是你什么人?」 凤凰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辛染不悦地皱了皱眉,又觉得心头躁郁了几分。 她懒得再理凤凰,走到楚澜衣旁边,看着那伸出衣襟,微微倚贴在粗糙树皮上的颀长脖颈,眯了眯眼,觉得心头的窒闷都缓和了不少。 凤凰不依不饶地问着,化作人身的他比当鸟的时候还聒噪。 辛染是真觉得这鸟太吵了。 她本想暴力驱赶,却在端详了会儿沉睡的楚澜衣后改变了主意。 楚澜衣来苍涯门这一趟表面上说是参加苍涯门的新任掌门继任仪式,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凌微仙尊出了名的厌恶寒暄交涉,没有必要别说出琼华,就连凌霄峰他都不会踏出一步。 他那份心思,辛染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为了帮她摆脱偷盗禁书的罪名而亲自来查这件事的。 苍涯门的变故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若说楚澜衣是装的一副慈师模样,辛染是不信的。明明他昨夜都已经逃出生天,明明都已经安然无恙,他却折返回来找她。 明明自己身体有恙,都虚弱成这样了,还跑来救她,还强撑着将她抱到安全的地方。 辛染觉得自己看不懂楚澜衣。 他就那么喜欢她? 就算他喜欢她,那喜欢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以至于不惜一切代价对她好。 这事触及辛染的认知盲区,她确实领悟不了。 她自己是不在乎什么罪名的,名声这种东西自上辈子崩塌后,她看得很淡,她对禁书的线索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如果楚澜衣在乎,她也不是不能帮帮忙。 在凤凰喋喋不休的追问中,辛染终于开口,「你知道禁书吗?」 凤凰一愣,「你们琼华派失窃的那本?不是你盗走了吗?」 辛染挑眉:「你也这么认为?」 她确实没盗禁书,她是被人设计引诱进藏书阁,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扣上盗窃的罪名了。 仔细想想上辈子也是,但她即便最后成了魔神,成了魔界共主,也没再听过禁书的下落,她原以为禁书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藉口一个理由,是欲加之罪。 现在,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害得她沦落至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问凤凰,「上清老祖呢?」 凤凰难得止住聒噪,霎时沉默。 辛染:「陆深是你的人,外面都传他是从上清老祖手上得到了一样至宝,才会没人敢反驳他成为新的掌门。」 「我……」 「我知道,你认识,你不用编你不认识上清老祖这种谎话。」 「你……!」 凤凰心高气傲,却不知为何被这个丫头颐指气使的时候本能想服从。 「你带路吧。」 「……」凤凰强压住奇怪的本能,眼珠一转,开口道:「你先跟我回妖族吧,等入了妖籍,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辛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会儿,随手在楚澜衣身边布下一个防护结界,转头就往刚刚的密道里走。 凤凰装不下去了,急了。 第50页 「你去哪儿?」 「你告诉我,我就去问陆深,顺便取了他的命。」 凤凰真急了,匆忙跑到辛染面前,挡在她与密道的洞口之间,「你不能对他动手,给我个面子。」 他这话倒是把辛染给气笑了。 「你的面子?」 辛染的笑意太讽刺,太诡异了,根本不该出现在这张十五六岁的单纯面庞上,她从不惧他,走上前抬起手,颇有些挑衅地拍了拍凤凰的侧脸。 明明她身高才到凤凰的肩膀,仰着头看他,凤凰却觉得自己正在被这个女孩居高临下地俯视。 「妖族少主的面子在仙门面前也管用?」 「……」 不问还好,问了凤凰觉得憋屈。 三界分为人界、魔界、鬼界,妖族身份尴尬,在哪儿都属于被撵着跑的那种,他虽身为妖界少主,却也只能在妖族面前有无上权力。 上辈子,凤凰在她面前是卑微的,是恳切的,是祈怜的,以至于让辛染觉得自己看不清凤凰的心,他是一直对她这样,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倒不如眼前这只傻鸟……很有个性。 辛染不与他多说,抬手就将人推开,却被凤凰攥住手腕。 「你不能杀陆深,他是我的人。」 凤凰眼底的紧张不是假的,辛染觉得熟悉,仔细想想她好像见过,在楚澜衣眼中见过,楚澜衣紧张她的时候也这样。 那是因为楚澜衣喜欢她。 那凤凰…… 辛染恍然大悟,「你喜欢陆深?」 修仙界有几个超越性别结为道侣的男子不奇怪,辛染前世也见过,她想问题直来直去,说话也不拐弯。 给凤凰说的又气又恼,火冒三丈。 「放屁!」他怒道:「陆深是我姑姑的儿子,姑姑去世前让我护着他点,怎么可能是那种……那种……」 「……」 「我不杀他就是了,但我有问题要问他,你若不放心……我允许你跟着了,走吧。」 · 楚澜衣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戚如嫣端着汤药,兴奋道:「师尊醒了?」 楚澜衣点点头,只觉得有些眩晕,看着眼前熟悉的寝居,便明白自己回到了季府,他撑着床榻坐起身问戚如嫣,「小染呢?」 「你脑子里除了那丫头还能装点什么?!」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楚澜衣一愣,望着陡然出现气得脸色发青的裴宿风,忍不住唇角抽搐,颇有些心虚。 他僵硬地笑笑,「……师兄怎么来了?」 裴宿风:「来给你收尸啊,棺材都准备好了,上好的楠木,虫蛇不侵,水患不进,保管你长眠地下的时候睡地舒舒服服。」 「……」 「你身体都这样了,还敢冒险?」 「师兄,我其实……」 「你别说了,没一句真话,何岩都告诉我了,明明已经逃出来了,非要独身再入那龙潭虎穴,你是不是嫌命长?」 裴宿风恶狠狠地盯着楚澜衣,话说得一句比一句严肃,一双熬地通红的眼刻意掩饰着紧张检查着楚澜衣的状况。 「你说说你……真是……哎,你若修为无损,师兄不说这话,全盛时期的凌微仙尊就算独身蹚一趟魔界鬼界,我都不拦着,但你现在,你看看这个样子!」 楚澜衣也挺委屈的。 他又不想当个弱鸡,这身体出的状况又不是他能控制的,要怪就怪原主留给他的遗产太破败,他也没办法啊。 师兄在气头上,而且就算裴宿风说了什么,他又不会听,只能微笑着敷衍点头。 趁着戚如嫣给他递药的功夫,他压低嗓音问:「小染的伤如何了?」 戚如嫣一惊,「小染受伤了?」 她面色有些难看,想来是连夜照顾楚澜衣给累的。 辛染又是个话不多的人,就算受伤也会藏着瞒着,从不主动让人给她处理伤口,想来那丫头这次也一样,自己硬扛。 虽然楚澜衣给她渡了些灵力,并无性命之忧,但辛染伤势也不轻,特别是手腕掌心,不及早医治怕会落下病根。 裴宿风又与他讲要带他回琼华,让他们的师尊给他瞧瞧伤势,又说了些苍涯门的事情,楚澜衣听地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打发了裴宿风,楚澜衣就迫不及待问戚如嫣。 「我和何师兄赶到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啊,我们还以为你让她去找我们了,当时师尊又那种情况,我们只能先回来……」 她越说,楚澜衣神色越凝重。 出大事了,他把女主给弄丢了。 顾不上五脏六腑拉扯般的疼痛,他咬牙下床,匆忙披上衣袍就往外跑,戚如嫣拦不住他。 女主如果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他就算要救她也是鞭长莫及。 女主又那么作,总能惹出些意外,还没摆脱偷盗禁书的罪名呢,他这条系统任务都没完成,更别提女主要是搞出一堆么蛾子,他跟在后面收拾残局得累死。 楚澜衣真是又气又担心,整张脸垮地难看地要命。 门一推开,外面竟下雪了。 漫天飞舞的霜雪将世界染地银白,楚澜衣脚步蓦地顿住。 他看见客院外的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浅色长裙的女孩子出现在漫天霜雪中。 少女身型娇俏,半张脸都掩映在兔绒的毛领之中,一双灰雾的眸子被一条两指宽的冰绡覆盖,她推开门,抬头看着楚澜衣。 第51页 瞧了会儿,又将目光移动到地面。 少女开口,声音很轻,「师尊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顿了顿,又道:「……下雪了,挺冷的。」 是女主,是辛染,没有错。 楚澜衣愣怔地站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修为不稳定的人,根本耐不住寒,脚踝已是冰凉刺骨般冻到麻木。 他面容紧绷,一双眼骤然降温,第一次大着胆子训斥辛染。 「还知道回来?」 「……」 辛染一步步踏过积雪,走到他面前,低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楚澜衣都被气笑了,他也真敢,讽刺地冷哼一声。 「我不是让你等着何岩来吗?」 「师尊的命令都不听了?胆子大了?还是……你觉得你可以离开师门了?不想受我管束了?」 他语无伦次,似发泄一般说了很多斥责的话。 他看不见低首的辛染是何表情。 辛染静默地站着,听着,挨着训斥。 她想:她原是极其厌恶楚澜衣冠冕堂皇的那些废话的,每一次这个男人一开口就是劝她放下屠刀……笑话,她这样的人放下屠刀了就能成佛吗?不会,她放下屠刀后只会被那些觊觎的豺狼虎豹分而食之。 她原是极其讨厌楚澜衣说话的,可上辈子,自从他离世后,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都像是被带走了。 她发现她原来并没那么厌恶楚澜衣的声音,原来她可以忍受这个男人的废话。 她垂首听着,每个字独属于楚澜衣的音色都被她记在心底,却又没一句话是听懂了的。 但她还是点点头,诚恳认错。 那模样让喋喋不休说了一箩筐的楚澜衣愣住了。 糟了,他真是气昏头了,竟忘记辛染是女主啊,本该成为魔神的人,而且原着描述中…… 她脾气似乎……没那么好。 作者有话说: 辛染(笑笑):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第25章 辛染脸上竟未露出任何不悦的神情,那模样不像是演的,这让楚澜衣有些懵。 楚澜衣慌忙着急的训斥顿时止住,他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师尊消气了?」见他不说了,辛染才抬头淡淡道:「我去寻冰绡了,师尊当时太累睡地很沉,小染才未向您禀报。」 隔着一层冰绡,她对上他微微一滞的那双凤眸,缓缓道:「若是师尊恼了,就罚我吧。」 「我……」 他从未见过辛染这么平和的模样,她虽一贯话不多,神情从未都是平淡的,好似对什么都无所谓,但此刻透过这张平静的面庞,楚澜衣觉得自己好像看到点别的东西。 从来都是满身戒备的少女,此刻像是稍松了紧绷的情绪。 这样的眼神让楚澜衣不习惯,他微侧脸,不去看她,只嘆了口气说:「……我怎么会罚你呢?」 「……怎么可能还罚你呢?」 后一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含混在喉咙里,窒闷在胸臆间。 辛染的神魂虽被困在这具孱弱的身躯中,但五识敏感,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入了她耳中。 她也会困惑,也会想:不同红尘中,即使是一模一样的人也会不一样,凤凰如此,楚澜衣也一样。 唯独她是从游荡而来的孤魂野鬼。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怅然。 ——楚澜衣很好,但楚澜衣不是他。 低首敛了情绪,辛染从腰间摸出一块通体泛黑,掌心大小的玄铁书简,双手呈上,递给楚澜衣。 「师尊,我在寻回冰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东西,看起来不像凡品,倒像是什么灵器,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师尊处理。」 楚澜衣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书简的形状,说是玄铁而制却又泛着半透的琉璃光泽,上面刻画着晦涩难懂的纹路花符。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从原主的记忆中也没找到关于这玄铁简的记载。 「咳咳……」 大约是雪夹杂着风,吹地凛冽了些,又或者是他身体愈来愈差,竟开始畏寒,不经意间勐烈咳嗽了几声。 辛染淡淡瞥了一眼楚澜衣踩在雪地上早已冻地泛红的脚踝。 「师尊既然不生我气了,还是回屋再说吧。」 屋内燃了几盆炭火,一进去就顿时暖和起来,楚澜衣穿上鞋披上大氅,又吩咐戚如嫣给辛染瞧瞧伤,他自己则端着玄铁简围着一盆炭火思索。 这块玄铁简肯定不简单,他脑海中没有关于它的记载,但不难猜测,辛染是从苍涯门的地盘捡到的,这简要么与苍涯门传地沸沸扬扬的至宝有关,要么与禁书线索有关。 楚澜衣呷口姜汤,不由地喟嘆一声:女主就是女主啊,运气逆天了,原来不只是厄运还有好运。 想不出来他也不硬想。 辛染正乖乖地端坐在窗边的茶几旁,任由戚如嫣给她治伤。 戚如嫣虽然是医修,却到底是个姑娘,见不得身边亲近的人血肉淋漓的样子,一双眼心疼地都红了,正小心翼翼地托着辛染的手腕上药包扎。 辛染不一样,她全程别说是喊疼了,刮骨清创的时候连颤都没颤一下。 大约是注意到楚澜衣的视线扫来,她才僵硬着表情瑟缩了下手,木讷地喊了声:「疼。」 「……那……那我再轻点,小染你忍忍。」 第52页 「嗯。」 随即又恢復了那副麻木的样子,冷淡地,无所谓地撇头瞧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好似刚刚的表现已经完成了任务似的。 楚澜衣不由觉得好笑,这丫头想要演给她看,又演不像。 人都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疼呢? 那手腕上的血肉都被剐蹭个干净了,隐隐露出森然白骨,是个人都会疼,但有的人能忍,即便不喊疼,却也会克制不住地颤抖。 除非…… 她已经习惯到麻木,人有耐药性也有耐痛性,痛习惯了确实就没什么感觉了。 思及此,楚澜衣不由眸色暗了暗。 到底是那些刑罚伤她太重了,就算他们之间没有像原着中走到决裂的最后一步,可那些可怖的经歷早就悄悄改变了这个人。 辛染到底和故事中是不一样的。 她不是嗜杀成性残暴不仁的魔神,也不是曾经懵懂单纯的小白花。 她即将要走出自己的命运,独属于她的命运。 楚澜衣撑着下颌瞧了会儿她们,直到辛染手腕上的伤口被处理包扎好,他才将自己下定的决心开口放出。 「小染,你还想修仙吗?」 乍闻这话,愣的不只是辛染,戚如嫣都急了。 辛染已经被断灵脉,斩仙骨……就算是被剜了眸灵还能靠冰绡视物,可她都已经这样的,浑身上下根本存不住灵力,谈何修仙? 师尊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辛染心口又重新撒了把盐。 戚如嫣浑身紧绷,攥紧辛染的胳膊,诚挚道:「小染,不修仙也没关系的,你看,我修医不也挺好吗?小染想不想来同我做个伴?」 她紧张地看着辛染,辛染却怔怔望着楚澜衣。 情绪一直很淡,那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过于激动。 只是很平常地吐出一个「想」字。 戚如嫣知道,那句话是回答楚澜衣的。 戚如嫣是医修,她知道像辛染这样的人已经废了,不可能继续修仙,但偏偏楚澜衣微勾唇角,浅笑着应诺。 「那就好,小染,我会想办法让你继续修仙。」 辛染才不在乎修不修仙,她这具身体不好使没关系,她还有一个强大的神魂,她是魔神,是魔界共主,谁还能欺负了她不成? 但她看着楚澜衣应诺,看着他想要在自己身上好费心思,就觉得窒闷在胸臆间的那股气又散了不少。 她倒是要看看,楚澜衣要怎么帮她。 毕竟,这件事很难,难到她上辈子身为魔神也只能靠着迸发魔心才重塑残破的身躯,她后来再想以此法救活一个人的时候,是身边的魔医不顾一切阻拦她。 告诉她。 ——神尊您是天生魔骨,又继承了强悍的魔血,靠着唤醒魔心才能重塑再造,可他不一样,他的仙骨碎了就真的碎了,没救了…… 没救了…… 没救了! 魔医的声如同最刺耳摄魂的魔咒,一遍遍迴荡在她脑海中,几次三番将她的理智褫夺。 她不信的。 可她无能为力…… 她看着眼前因伤势而显得有些病弱的楚澜衣,哔啵作响的火盆中映衬出一些红光,倒映在楚澜衣的脸上,显得气色都好了不少,整个人也真实了许多。 心中浓烈而躁郁的情绪被强压下去。 辛染倒是想知道,等楚澜衣发现她的身世,知道她的身份,弄清楚她只能靠唤醒魔心才能重塑灵脉和仙骨的时候,他还会记得自己今日的诺言吗? 他还会守诺吗? 楚澜衣让戚如嫣将裴宿风请来,他一见到那玄铁简整个人蓦地严肃起来,藉口有事同楚澜衣商量,将那对师姐妹赶了出去。 一阖上门,裴宿风眼底的激动情绪显露无疑,。 他捧着玄铁简颤声问:「这是禁书!你从何处寻来的?」 楚澜衣微愣,他确实猜想过,但确认又是另一回事。裴宿风和他不一样,裴宿风是琼华的掌门,更多的机密之事只有掌门知道,裴宿风肯定是见过禁书的,他说这是禁书就肯定是。 「是我在苍涯门的密室内找到的,之前应该在陆深那,是我病煳涂了,将这东西一直放在身边忘记告诉你了。」 他自然不能说这是辛染找到的,辛染本就背负偷盗禁书的罪责,说这是她捡来的谁会信? 他们只会认为是辛染盗窃的,所以才会出现在她手中。 楚澜衣不一样,他揽下的这件事无论疑点再多,裴宿风都不会怀疑他这个宝贝师弟。 见裴宿风只是盯着玄铁简发愣,刚刚的激动烟消云散变成了一副沉思焦虑的样子,楚澜衣问他:「这禁书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确实是禁书,但不完全是,禁书共四册,这只是其中一册。」 他皱着眉看楚澜衣,「你说你是在同陆深交手的时候得到的?其他三册不在他手上吗?」 楚澜衣真不知,只能装聋作哑地摇头。 「唉……」裴宿风长嘆了口气,「这就麻烦了。」 他又道:「禁书失窃的事压不住,迟早会传开,我会想办法去找剩下的三册,这段时间你先跟我回琼华养伤。」 楚澜衣顺从地点头,他这破身体确实不适合再折腾。 他想了想又问道:「既然禁书不是小染盗取的,那是不是可以替她澄清罪名?」 第53页 不提她还好,一提她,裴宿风那宠溺师弟的好师兄模样顿时变了,眉头皱成川字,眼珠都快脱出眼眶地瞪着他,指着他,颇有些高门大户里阻拦嫡女下嫁穷小子的大家长模样。 「你脑子呢?!你什么都好,就是一提到那丫头你就犯蠢!」 楚澜衣一个大男人,被这么训斥还是挺尴尬的,又有些茫然。 他挺着急的。 辛染不摆脱盗窃禁书的罪名,他怎么完成系统任务?况且辛染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太奇怪了,他明明在她身边安装了监控,却读取不出来,他能不急吗? 裴宿风本想骂他,却见他孱弱地又咳嗽了几声,顿时心软下来。 长吁短嘆后抑制住怒火,好声好气地劝道:「不是我不帮那丫头,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禁书失窃的事情我已经在瞒着了,却还是传了出去,你想想是因为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攀爬上墙根的青苔靠着湿腐一点点侵蚀墙体,苍涯门如此,琼华未必不是…… 楚澜衣:「你是说,琼华有奸细?」 裴宿风:「有,而且不止一方势力,他们彼此也在试探,这些事我知道,但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澜衣,让人猜不透的局势才是最安全的,他们彼此忌惮就不会轻易出手。」 「我知道你心疼那丫头,这一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也是为了那丫头,但你要知道,若是我现在给她澄清罪名,那也就意味着告诉所有人,禁书不但失窃还不知所踪。」 楚澜衣蹙眉,沉默了很久,他望向窗外,辛染和戚如嫣并没有走远,她们守在院中,围着给他煎药的炉火,似乎在聊些什么。 辛染偶有回应,大多时候她喜欢沉默。 如果不谈辛染的身份,不谈原着对她强加的设定,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是贪玩爱美的年纪,度过的该是单纯懵懂的岁月。 楚澜衣忽然觉得胸臆中有些窒闷,他喃喃出声,像在问裴宿风又像在问自己。 「……可是,她这样很危险。」 「等『禁书是被辛染盗走』这件事传开了,无论他们信不信,都会来抢着试试。」 「……那可真就是将她真正地……推入寒潭炼狱了。」 裴宿风沉默了,他是掌门,他的使命就是顾全大局,权衡利弊这样的事他向来做的很好,他不会妥协。 向来对师弟心软的裴宿风终于心硬了一回,他也不是商量,直接将接下来的安排尽数通知给楚澜衣,便走了。 窗外的雪停了,楚澜衣拢紧衣衫,向外踱去。 听着两个在原着中终究反目成仇的女孩子此刻巧笑嫣然地谈天说地,不免有些惆怅,但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只是剧本中的世界,到底算不得真。 越看越觉得闹心,楚澜衣用被冻地冰凉的手拍了拍额头,阖上双目深唿吸了会儿,再睁开眼时便走开了,也没打扰那两个女孩子。 他到底是入戏太深的老毛病又犯了。 实在是……太不该了! 戚如嫣没发现,但五感敏锐的辛染即便不用双眼,也能探知楚澜衣的反应,她有些困惑。 不过不重要。 想多不如做的多,她回头试试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染……小染?你听见我在说话吗?」 戚如嫣笑起来很好看,最近气色差了很多,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回过神的辛染忽然想到什么,问她:「那夜你们离开苍涯门的时候,那件黑袍……」 「哦,你说那个啊。」 戚如嫣拨弄着炉火,也不看辛染,大方答道:「我烧了,那黑袍不对劲,虽然我说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我毕竟是医修嘛,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的。」 「……嗯,那就好。」 大约是戚如嫣一直低着头煎药,站起身的时候目光就落在辛染腰间,她被辛染腰间那个精緻的灯瓶吸引住,总觉得眼熟。 「你这个瓶子很好看呀,有点特别,不像是集市上能买到的。」 辛染摸了摸腰间的瓶子,里头大约是感应到她的触碰,幽幽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辛染笑笑道:「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一直戴在身边,也没有很特别。」 「这样啊。」 戚如嫣点点头,没再多问,这会儿功夫药也煎好了,她盛入碗中端去楚澜衣房间。 人一走开,辛染便低头瞧她的燃灯瓶,食指带着节奏轻轻敲打在瓶身上,里头的光亮也顺着她的动作明明灭灭。 「魇魔,我找了个人给你做伴,可还好相处?」 没有回应。 辛染歪了歪头。 「哦,忘了,你说不了话。」 作者有话说: 感动吗? 魇魔:不敢动…… 裴宿风:你喜欢她。 楚哥: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入戏太深,证明我敬业! 辛染:哦。 ———— 第26章 借住在季府的这些天,楚澜衣身体有恙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季家主几次三番想要见他也被裴宿风婉拒了。 借着他们回琼华的这一日,季家主终于见到了楚澜衣。 楚澜衣耐着性子忍着他滔滔不绝的一堆寒暄,才等到他说正事,原是因他送了楚澜衣那份大礼,来讨好处的。 第54页 楚澜衣又不傻,季家主犹豫这么许久才对他开口,定然是拿不准他会不会同意,说明这份回礼不一般。 他也不等季家主开口,抢先笑道:「季家主慷慨馈赠的礼物正好帮了本尊的徒弟,本尊代小徒谢过季家主了。」 季家主一愣,脸上立马浮上讪笑,又欲开口却又被楚澜衣打断。 「季家主放心,贵府的公子这些日子甚是勤勉,尤其是大公子,他入琼华这件事本尊应允了。」 此言一出,正在绑马鞍的何岩一愣。 「师叔又打算收徒了?」 虽说师叔收徒从不看资质和来歷,任性地很,但这季府的公子确实……一言难尽,于他们而言修仙不是什么好出路,无论是对做徒弟的还是做师尊的都是一种折磨。 何岩这些日子深有体会。 这些公子哥毫无天赋,哪怕是琼华的一个外门洒扫弟子都没他们难教。 一听收徒,季家主眼前一亮,朝身后召唤了一声,一个穿着荆钗布裙的少女低着头缓缓走出。 季家主将她往身前一推。 「仙尊是高人,收徒从不计较出身,只是我那大儿子娇惯久了恐怕脾性不佳,到时候惹仙尊气恼就不好了。」 他将那一直缄默的少女又往前推了推。 「仙尊看看这孩子,她叫季殊,生母出身不怎么好,那种地方待了很多年,往后也怕是不好嫁人了,或许修仙还能有出路,仙尊若是收她为徒可以随便使唤她洒扫跑腿,心情不好拿她出气她也绝不顶撞仙尊一句,这孩子……」 那孩子木讷讷的,她爹说的话再过分,她都只是垂首受着。 楚澜衣听人这样毫不留尊严地说那孩子,觉得很是无语。 上辈子,在现代社会,他虽年纪轻轻成了影帝,从一路飞升再到跌落泥潭也不曾心态崩溃,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的出身和经歷都很糟糕,糟糕到他再怎么跌落谷底都不至于比以前更差。 他对那孩子产生了点怜悯之心。 他明白,像季家主这样拥着万贯家财的商人,就算是真心疼那庶女养她一辈子就是了,什么担心嫁不出去都是劣质的藉口。 季家主再心疼她,也不可能拿佛前灯衣那种圣物换一个出身不佳的庶女修仙的机会。 背后定有别的原因。 但楚澜衣也不惧,料想一个孩子罢了,塞给他他就是接了又能怎么样? 这时,辛染和戚如嫣收拾完行李,抱着包袱从季府出来。隔着冰绡,辛染目光微扫,见到那少女略顿了一下。 季家主推了季殊一把,少女毫无防备,踉跄着险些跌在楚澜衣面前。 戚如嫣疑惑道:「这是?」 何岩有些懵,抬头问楚澜衣:「师叔是要收徒吗?」 闻言,两个女孩子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瘦弱的少女身上,探究打量着,季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舒服,她只是低头沉默,不像个人,倒像是块只懂得接收命令的木傀。 楚澜衣本是无所谓的,原主给他留了四个徒弟,多一个又能怎样,反正又不用他教。 他正要开口答应,便感受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忽觉背嵴发寒,很不舒服。 而目光的主人在他抬头去看的时候又别开脸,一副不关她事的样子,拽过尚还愣怔的戚如嫣就钻进马车,落下帏帘。 楚澜衣轻笑一声。 他差点忘了,按照原着中的设定,女主占有欲是很强的,她那双眼虽然隔着冰绡看不太清楚,虽然只是暴露了一瞬情绪,楚澜衣依旧能靠着职业素养捕捉完整。 ——辛染不希望他收徒。 但他不可能事事都顺着女主,会惯坏小孩子。 楚澜衣:「既然季家主提了,本尊也该允诺才是。」 他话音未落,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蓦地响起来。 【叮——好感值-1,宿主现有好感值累计11。】 楚澜衣心惊肉跳:? 这就减了? 能严重到掉好感值,看来辛染因为这件事生气了。 这孩子,可真是任性啊。 「……那个。」楚澜衣扶额嘆了口气,「何岩你过来。」 「你是师兄的亲传弟子,将来又是琼华的接班人,也该收个徒弟了,你师尊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收了好几个徒弟了。」 这句话搁在凡间,像极了:你爹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了好几个娃了。 就很离谱…… 「啊?」 何岩张大嘴,顿时愣住,他有些懵,指着自己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准备要收……」 楚澜衣:「这种事不用准备,你不用担心你师尊那边,我帮你解释,这徒弟你就收了吧。」 懵了的何止是何岩,季家主也傻了。 「仙尊,不是,这孩子不是说……要拜您为师吗?」 「我说过让她去琼华修仙,但我何时说过要收她为徒?」楚澜衣顿了顿,将声音放大了些,确认不远处马车里也能听见。 「我楚澜衣最小的徒弟只有辛染,此生不会再收徒。」 他拍了拍季家主的肩膀,安慰道:「你季家已经有一个季枫成为本尊的徒弟了,人要知足,你说是吧?」 「况且,我们何岩将来是要做琼华掌门的,你女儿拜入他门下,这是何等荣耀之事,还是说……季家主对本尊的安排不满意?」 第55页 楚澜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季家主不管再说什么都有点不识好歹,只得默认,心虚不宁的样子像是什么任务没完成似的。 等到裴宿风忙完,与他们的马车汇合的时候听闻了这件事,也没有很诧异,只是微微蹙眉。 楚澜衣明白他在愁什么。 入琼华的人都需要再查查身份。 直到他们回到琼华,系统又发出提示的声音,这次给楚澜衣整不会了。 【叮——好感值+1,宿主现有好感值累计12。】 楚澜衣怀疑系统卡bug了,莫名其妙掉好感值,又莫名其妙涨回来,有病啊? 「系统,你说你是不是太久不检修,脑子多少出了点毛病?」 【叮——好感值+1,宿主现有好感值累计13。】 楚澜衣不知道这好感值到底是在哪儿加上的,他想不明白也就懒得想,整个人倚靠在藤椅上悠闲地吃着葡萄。 「你叫996是吧?但我看你这工作时间根本不满一周72小时,剩下时间你都去哪儿了?该不是还要服务其他人吧?」 无论楚澜衣怎么说,系统都不会给反馈。 不过是一串代码,还能怎么着,他难道还能指望它同自己聊聊天? 楚澜衣都被系统气笑了,暗啐一声,「……你个海王。」 也不知系统是抽了哪根筋,在他这句话后给出了一个奇怪的反馈。 【宿主您好,系统检测到宿主近期不会遭遇生命危险,系统将于近日返厂维修升级,希望宿主在此期间稳住剧情,好好体验属于「凌微仙尊」的生活。】 楚澜衣心中咯噔一声,指尖绛紫的葡萄滚落,他蓦地坐直了身体。 「返厂维修?你要离开这个世界?」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们系统又不是人,别当真啊!」 系统没回復他,他怎么召唤都没那机械声回应他,他呆坐了会儿终于意识到系统根本不会受他驱策和控制。 系统虽然没有生命,只是一串代码,可好歹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让他还记得自己是楚澜衣,只是在演凌微仙尊。 但是现在……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回应是无声沉默。 系统返厂了。 楚澜衣:「……」 这个系统不但鸡肋还旷工,真的是……无语。 而且,他还没有投诉渠道。 说不生气是假的,莫名其妙被捲入这个世界,莫名其妙每天都为女主杀不杀他而头疼,一直沉寂在心底的躁郁终于要爆发了似的,让他烦躁不堪。 他捏碎了指尖的葡萄,绛紫色的汁液淌了一手,无声地抑制着自己很久没有再触发的可怖情绪。 「师叔,在吗?」 偏偏这时还有不长眼的来招惹他。 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闭了闭眼,復又睁开,深吸了口气,努力维持着属于凌微仙尊的人设。 来的人是何岩,是裴宿风派他来向楚澜衣汇报关于苍涯门一事的后续。 说是幸好原本来参加掌门继任仪式的仙门挺多,在众仙门的帮助下,苍涯门稳住了局势,被天雷损坏的一应外物都在重建中,唯独死伤了半数的弟子是回不来了,苍涯门此次算是彻底跌落,连万年老二都做不成了。 「幸好师叔发现了那个密室,他们赶到的时候发现邱掌门也在,只是被陆深折磨地伤势太重了,大限之期也就在这几日了。」 「那陆深呢?」楚澜衣问。 「陆深不知所踪,他逃走了。」 何岩看着楚澜衣有些困惑道:「师叔当时与陆深交手过,按现场的痕迹看,他定是受伤颇重,按理说应该逃不掉,可是……」 楚澜衣挑了挑眉,因为刚刚的不悦,让他神情骤然冷戾很多。 「你该不是以为我放了他吧?」 「弟子不敢。」 「那是师兄让你这么问我的?」 「……」 何岩不说话了,他这个人就这样,不会说谎,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表现出沉默。 但这也默认了楚澜衣的疑问。 楚澜衣笑笑:「你告诉师兄,我没放他,他当时已受重伤,那种情况别说是逃走了,就连清醒过来都难。」 何岩又问:「那师叔为何不杀了他。」 他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又补了一句,「或者将他擒住也好,陆深太疯了,他要是逃走肯定会想办法报復苍涯门,甚至是整个仙门。」 原着中,何岩不是个戾气重的人,而且他是个心怀怜悯的人,哪怕对陆深这样极端的疯子也不会张口就杀人。 楚澜衣不懂了,颇有些困惑地端详了何岩一会儿。 他接受不了杀人这件事,不仅是因为他来自一个法治社会,更多的是他觉得无论一个人犯了什么错该接受的是审判,定罪之前就因为义愤填膺,口上喊着正义去决定别人生死,实在过于草率。 杀错人后追悔莫及的事情太多了,数不胜数,这是一种对他人的不负责,也是对自身的折磨。 原主就是,在原着中他因对辛染的失望而将一个小白花一步步逼成大魔头,毁了她也毁了自己。 楚澜衣只是想,哪怕是个罪恶滔天的人,都该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之后再承受他该承受的罪责。 更何况,看过原着的楚澜衣很清楚陆深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56页 这个人可悲,可嘆,可恶,也可怜。 他像是一个没有主角光环的女主,最终只能成为女主的对照组。 大约是对原着中的女主多多少少带着些怜悯的态度,以至于让楚澜衣对陆深也产生了些惋惜的情绪。 何岩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不妥,及时止住,他道:「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整个修仙界都说要替邱掌门讨回公道,他们在帮苍涯门通缉陆深。」 「帮?」楚澜衣忽然嗤笑一声。 「是为了帮一个曾经高不可攀,现在却落寞的门派,还是觊觎那传闻中落在陆深手中的至宝呢?」 「……」何岩顿住,忽然明白了什么。 楚澜衣又问:「苍涯门不是有个闭死关的上清老祖吗?就算一心只求飞升,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就没人去寻他出个主意?」 何岩:「他们去找了,但是……」 「上清老祖不见了,而且,他闭关的洞穴中还有打斗的痕迹,痕迹不多,招招致命。」 「师叔,修仙界出现了一个高手,像上清老祖那样的人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他对付上清老祖只用了两招。」 何岩越说,楚澜衣眉头皱地越紧。 越来越离谱了,他感觉要出大乱子。 这些剧情在原着中是没有的,这个世界越来越乱了,他的剧本越来越鸡肋了。 「师尊,你在吗?」 辛染在凌霄峰的结界外唤他。 女主? 女主…… 本来她此刻该是一步步走向巅峰,把握这个世界的命脉,现在她不是了,可又有另一个终将乱世的存在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系统随时检测数值会让楚哥过于自信,enmm让它消失几天,让染染给我上!搞他! 第27章 楚澜衣撤掉结界放辛染进来。 「你来做什么?」 辛染穿了一身嵌着兔绒的雪白冬衣,小半张脸都掩映在羽绒中,她缠着纱布的手提着一个藤编的食盒。 见状,何岩走上前要帮她拿食盒,她却避开了,她径直走到楚澜衣身边。 楚澜衣此刻倚坐藤椅上,从雪白的袖口伸出一截腕,指尖微曲轻撑着耳鬓,他见辛染将食盒打开,将里面一道道精緻的点心取出摆满了面前的石桌。 都是凡间常见的甜点,散着腾腾热气,显然是刚出炉不久,并非是从山下买来的,却比山下的甜品铺子做的更为精緻。 何岩见那些食物有些困惑不解,他没听说辛染擅庖厨啊。 何岩:「师妹,师叔已辟谷多年,是不吃这些的。」 楚澜衣:「……」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些精緻的甜食几乎每一样都是楚澜衣爱吃的。 他以前拍戏的时候深陷角色中出不来,总是躁郁地窒闷,胸臆间烦躁的时候助理总会给他带些甜点,说起来他一个那么冷硬的大男人却爱吃甜食是有些怪异,但那些含糖的食物总能成为他情绪的释缓剂。 他后来确实有些嗜甜。 但原主因为早早辟谷,在他对人设的理解中并没找到原主对食物的偏好。 何况何岩还说他辟谷多年,确实不该当着别人的面吃东西。 他嗜甜,却也只能微微撇过头,抬首望着辛染,问她:「只是来送点心的?」 辛染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见何岩匆忙赶来向他汇报事情,她的目的是来看看他们都知道了些什么,与她所猜测的是否吻合。 辛染笑笑,恍惚真的只是个纯良无害的小白花。 「戚师姐做了很多点心给我吃,我想着也来送一份给师尊,竟忘了师尊辟谷多年,是不吃这些凡间食物的。」 女孩子皱着眉头望着一石桌的甜点,有些侷促地嘆了口气,抬手就又要往食盒里装。 「……是小染莽撞了。」 楚澜衣:「无妨,这些点心看起来很精緻,既然送来了就放着吧。」 辛染笑笑,那假意要撤走点心的手顿住收回。 楚澜衣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点心,心想:等人都走了,他再吃就是,谁也看不见,崩不了人设。 奈何何岩是个心直口快的,门派事物他处理地游刃有余,对这样的小事反倒摸不清头脑。 「师妹,你何时爱吃甜点了?戚师妹每次不都给你做咸口的吗?我记得你爱吃椒盐桃酥呀。」 辛染:「……」 楚澜衣眉尾微挑,难不成女主真的是来向他示好的? 连他口味都摸清了…… 按理说不该啊。 原主爱吃什么,他这个把人设研究地透透的,身为演员的他都不清楚,辛染虽说是原主的徒弟,但原主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几个徒弟平时想见他一面都难,辛染根本没有机会了解他。 楚澜衣看着何岩笑笑,那笑温和,却让何岩觉得有些别扭。 「你倒是了解她,她爱吃什么你都清楚。」 辛染不知道也不在意何岩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喜好,但她那喜好早就变了,若是这具身躯没有她的魂灵侵入,她确实是爱吃咸口。 但自从歷经那些无望的岁月后,她的味觉早就麻木,根本尝不出来滋味,并且修炼到她那种程度,她也不需要再进食。 楚澜衣不一样。 上辈子,他被她彻底废了修为,形同凡人,不进食会死。 第57页 但他不肯吃,身型愈发消瘦,背嵴的节节骨骼隔着皮肤都能清晰地触摸清楚。 辛染几乎快忘了自己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进食,她好像是从凡间寻来了很有名的厨子,他若不吃,就当着他的面以那些厨子的性命作要挟。 那时,她不想让他死那么早。 这方法很有用,楚澜衣开始进食了,但他食量很小,只有甜点吃的稍微多些。 上个红尘中的精緻点心与如今面前石桌上摆放的,她送来的甜点竟然完全重合。 辛染惊讶地发现,她随口向戚如嫣报的几个菜名。 竟是自己潜意识中记住了楚澜衣的喜好! 不知是高兴、怨嗔,又或者是不适应这种莫名的躁郁,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在她半掩映在绒毛衣领中的脸上逡巡了好几个来回。 上辈子,她可以威胁楚澜衣吃掉这些食物,他不吃,她就掐着他的喉咙强塞进他口中,逼他咽下。 这辈子,却不行…… 他现在修为强悍,习惯了辟谷,他不会吃,即便她知道他嗜甜。 辛染乖乖地站立在一旁,等楚澜衣和何岩说完话。 一切都与她所想相差无几,不是她过于谨小慎微,她只是不习惯一切不在自己掌控中那种感觉。 等他们聊完,她想着就收拾食盒也跟着何岩下凌霄峰。 却被楚澜衣叫住。 「小染,你明日收拾收拾搬来凌霄峰吧。」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在系统返厂了,没办法及时提醒他女主的安危,况且现在知道禁书失窃一事的人都将猜疑的目光落在辛染身上,认为禁书八成在她手上。 辛染现在又没了灵力,她不在他身边,他要如何保证她的安全呢? 可这些事,何岩不知道。 何岩一惊,他瞪大眼睛,急切道:「师叔,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这……」 琼华的谣言愈传愈离谱,哪怕是根本对这种事情不关心的何岩都略有耳闻,可想而知在那些喜欢背后说道的弟子口中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但楚澜衣是长辈,是凌霄峰主人,是凌微仙尊,是他师叔。 他一个后辈,将长辈的私事拿出来说终究是不妥的。 楚澜衣明白了,却笑笑,不以为意道:「你觉得我在意那些谣言吗?」 何岩不知该怎么说,楚澜衣却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何岩腰间挂着的香囊。 又道:「你腰间挂着的香囊挺精緻的,是小染送的对吧?你可知在人间,女子赠送男子香囊是许配终身的意思?」 何岩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一心修炼,一心为裴宿风处理门派内的事务,这么多年从未对这种事有所涉猎。 「我……我不是……我没有。」 青年蓦地憋红了脸,说话都结巴起来。 只觉得腰间的香囊是什么洪水勐兽,是什么毒药鸩酒,恨不得马上给摘下来,又碍着辛染这个当事人就站在旁边,他为自己一时意气的许诺而左右为难。 楚澜衣笑笑道:「那要是琼华也传出你与小染互许终身,你又如何自处?」 「怎么可能!我……辛染是我师妹,我问心无愧!」 「巧了,我也是,小染只是我徒弟,那些谣言不可信。」 何岩这下真说不出话了,他只想赶紧摘了烫手的香囊,但君子重诺,他需徵询辛染的认同,当着楚澜衣的面确实不好和辛染提赌约的事,便先行离开了。 楚澜衣微眯着眼,在那香囊上来回梭巡了好几圈,直到何岩出了凌霄峰的结界。 在辛染眼中,她觉得楚澜衣很在意那香囊,却又憋着不说,这次是故意找个藉口挖苦何岩。 她觉得他酸,但她没证据。 何况,楚澜衣好端端的让她搬来凌霄峰住做什么? 他就那么想见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楚澜衣喜静,从不愿被打扰,一个人在凌霄峰一待就是几百年。 人的脾性不会变。 但楚澜衣现在的样子,让她恍惚了。 辛染很确定楚澜衣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师兄师姐是不一样的。 辛染:「师尊若是喜欢那香囊,小染改日也给您做一个。」 这话给楚澜衣整不会了。 他倒不知她还会做女红。 想到原着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静下心,夜里挑灯,捧着绣撑子玉指拈着丝线,翘出兰花指一针一线镌绣着香囊,那画面让楚澜衣浑身恶寒,难以置信,却又异常期待。 楚澜衣微眯起眼睛,柔和地看着辛染,温润地答了一声。 「好啊,那……为师等着。」 楚澜衣是这样想的,他对香囊不感兴趣,也不是要和谁攀比,他觉得哪怕只是在游戏中获得一个大boss的关键道具也是挺好的,不要白不要。 他又联想起李莫愁给她男人的手帕最后还起到了保命作用呢。 对,不要白不要。 辛染答应地好好的,就下凌霄峰去收拾行李了。 楚澜衣看着眼前满满一桌的甜点,一双因皮相矜贵而冷冽的凤眸都不由得微弯了弯,好似系统跑路这件事都可以不计较了,开开心心斜靠在藤椅上,摇晃着,品尝着属于这个世界的点心。 味道不错,却和他以前常吃的还是有差别的,回想起前世每每杀青后分到的那块蛋糕,那个时候他嫌弃那蛋糕工业糖精太重了,轻抿了一口意思一下就得了。 第58页 现在想来是永远不可能再吃上了。 · 辛染回到弟子院。 她没什么要收拾的,倒是问隔壁的师姐借了绣具,那师姐好为人师还好奇心重,一个劲追问她给谁绣的,还想教辛染,被辛染婉拒了。 确实有些愁。 她只是随口说说,谁知道楚澜衣会当真。 他真的是他吗? 无论是前世今生,以她对他的了解,她是清楚楚澜衣不会真的要她的香囊,要么冷漠地转身不理会她,要么斥她一句玩物丧志。 不管是什么反应,都绝对不可能真的让她给他绣个香囊。 何况……辛染哪里会绣香囊? 她那双手不是握剑就是沾血,还没碰上绣布,绣布就得被她给扯裂了。 楚澜衣到底知不知道,何岩那个香囊根本就不是她绣的,她顺手从市集上买的,当时只是起了玩心,想探一探楚澜衣的反应,想看一看他的态度。 如今,态度是探到了。 楚澜衣果然在意,他虽然掩饰地很好,但骗不了她。 可这绣香囊…… 这…… 入夜,辛染点了一盏油灯,暖黄的烛光下,她都不慎扯坏了好几块绣布了,那丝线太细太脆弱,总也断,针也是,那么细怎么握? 她摸着腰间的燃灯瓶,掐了个咒,只见一缕青烟摇摇晃晃飘荡出来,在半空形成了一个人形。 辛染皱眉,声音骤冷「怎么只有你?我的召唤术不可能对那老头没用,他什么意思?敢忤逆我?」 飘荡出来憋闷太久而浑浑噩噩的魇魔顿时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 趴在地上沾水写字。 「那位上仙至今昏迷未醒,想来是主人修为太强悍,让他伤得不轻。」 见字,辛染嗤笑一声。 「什么上仙?不过是个坑蒙拐骗样样都占的破老头。」 魇魔忙不迭点头,生怕惹怒辛染。 他刚想问辛染召他出来何事,但又觉得她那么强悍,她是主,他是仆,想叫他出来就叫他出来,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于是只敢瑟缩在墙角,努力抑制着浑身的战慄,躬身待命。 等了很久,辛染终于开口,好似难以启齿似的,磨叽了很久。 「……你会……那个嗯,绣香囊吗?」 啊? 这给魇魔整不会了。 · 楚澜衣吃得心满意足,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他想着辛染要是搬来,凌霄峰也没别的房间给她住,于是准备去向裴宿风讨个宝贝。 琼华之所以是第一仙门,常年屹立巅峰除了培养出很多实力劲悍的弟子,几乎霸占了修仙界修为排名第一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琼华真的很富有,山峦中富含灵脉,是修仙圣地,门派的藏宝阁中也纳了无数珍宝。 他找裴宿风要了个幻灵楼阁,能缩成寸,可随身携带,落地成楼,与寻常居所没什么区别。 大约算是修仙界的移动房车了。 裴宿风听闻他让辛染住到凌霄峰也没发火,心情极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尊终于要出关了,这次你这顽疾也能让他老人家给你治治。」 「………!!」 出关?这么快? 楚澜衣说不慌是假的,他是个冒牌货,原主的师尊又是个高人,是昆吾仙尊,传闻本来早就得道飞升了,偏偏要留在凡间,别问,问就是还有一件不可说的要事尚未解决。 裴宿风看不穿他,昆吾仙尊却不一定。 楚澜衣想…… ——他完了。 要掉马了。 偏偏这个时候系统还不在,连个商量对策的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楚哥:捂紧,瑟瑟发抖。 关于甜咸之争,要是以后他俩在一起enmm 楚哥:「我告诉你!这个家我和咸口只能留一个!」 染染低头啃一口椒盐酥饼,然后:「……哦。」 ~ 第28章 顶着琼华派凌微仙尊的身份,楚澜衣根本逃不掉,他必须同裴宿风去见出关的昆吾仙尊。 裴宿风修为不如原主,他自然探查不出楚澜衣如今的状况,更不知道他宝贝师弟的躯壳里早就换了一个灵魂。 但昆吾仙尊不一样。 在原着中,昆吾仙尊的修为早至大乘,甚至更高,按理说早该飞升成仙了,却非要抑制修为留在人间,也不知怎么想的。 昆吾仙尊闭关的仙府在琼华最高的一座山峰上,遥遥望去直矗苍穹。 裴宿风拍着楚澜衣的肩,宽慰道:「你放心,师尊他老人家定有办法除去你这沉疴旧疾。」 沉疴旧疾? 楚澜衣眉头微蹙,他是穿来之后才发现这具身躯有毛病,气海雪山时不时乱一乱,偶尔咳两口血,但听裴宿风这语气分明是知道他病了太久了。 原主很早就有毛病了? 他也想过他的魂灵飘荡来这个世界,占据了这具身躯,那原主的魂魄去了哪儿? 消亡了吗? 不容多想,裴宿风拉着他进了峰顶的仙府,这处仙府类似一个洞穴,只是岩洞的墙壁不是石头砌的,而是铺满了高阶灵石,看似水晶一般,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七转八绕后,他们进到一间类似起居室的洞穴中。 第59页 一束穹顶的天光洒下,落在玉砌的高台上。 昆吾仙尊就坐在那蒲团上打坐,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鹤髮白衣,穹光犹如圣光,将他整个人衬地像是立马要原地飞升了似的。 昆吾仙尊缓缓睁开双眼,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一般,免了两人的礼数。 裴宿风先是汇报了近期琼华以及众仙门中发生的事,只简单说了几句意思一下,毕竟昆吾仙尊能掐会算的,他就算是身处世外,也知红尘之事。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给裴宿风留了一句话,便将人撵了出去。 这才站起来拾阶而下,端了楚澜衣几眼,轻笑道:「澜衣,你回来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楚澜衣掩映在衣袖下的掌心都被攥出了薄汗。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是个冒牌货,而最了解原主的人就站在面前,他稍微出一点点岔子就会被窥破,而在昆吾仙尊的手下,他是逃不掉的。 他僵硬着身躯,垂首恭敬应道:「嗯,师尊。」 猝不及防,他的手腕被陡地攥住! 昆吾仙尊行走如幻影闪现,根本捕捉不到轨迹,就这么蓦地出现在他面前,把着他的脉搏。 楚澜衣抑制着本能地紧张颤抖,直到这一刻,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他终于感受到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世界中。 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是一个命比纸薄的天下。 他想,他要是被昆吾仙尊发现端倪,干脆直接承认了算了,这样的隐世大能应该能理解他的诡异遭遇吧? 他又不是故意夺舍的,真怪不到他。 「本来崩地该更彻底些,现在看来……也就看起来严重点,你这些日子莫不是有什么奇遇?」 昆吾仙尊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楚澜衣整地更紧张了。 奇遇? 奇遇就是你徒弟没了,这壳子里换了个人。 不过,这些话他也就只是想想。 他这人是这样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轻易妥协,只要还有一点点能苟下去的可能性,他就不会主动认输。 感受着手腕上来自于一个大乘期强者的威压,楚澜衣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将面上的淡然维繫地很好。 「并没有什么奇遇,只是前些日子我徒儿顽劣了些,澜衣去了趟寒潭将她捞了回来。」 昆吾也不惊讶于他去了寒潭怎么还活着,只是点头微顿,若有所思。 紧接着,楚澜衣感觉自己手腕处的灵脉被灌入融暖的灵流,那些泛着淡金的灵流如金沙流动,从手腕到手臂,再灌满四肢百骸,最终流进他的气海雪山。 他感到浑身的倦怠在这一刻被拂去,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昆吾:「你的身体如今还不算太棘手,为师先帮你稳住气海雪山,至于你的无情道会不会继续崩塌,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稳住道心了。」 楚澜衣心想:我肯定能稳住。 原因无他,原主乱了的道心,关他什么事?他谁也不爱,也不会为了谁心态崩溃。 如今昆吾仙尊帮他修復曾经受损的修为,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他明明拿的是天下无两的凌微仙尊剧本,结果来了大半个月了都只能缠绵病榻,搁谁谁受得了? 「师尊放心,澜衣的道心不可能再崩塌了。」 「那之前呢?」昆吾笑笑,老神仙像是在笑话小孩子一般。 「……之前。」 之前?凌微仙尊搞出的事情,关他楚澜衣什么事啊? 不等他回答,昆吾摇摇头,嘆息一声。 「我看你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老神仙不愧是老神仙,随便一句话就给楚澜衣整懵了。 「澜衣,你要明白,你修的是无情道,当时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为师问过你,你以后会不会后悔,你告诉为师,你心有所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那时的你根本不会想到现在这种情况。」 「澜衣啊,在人间到底都不是神仙,没有人可以替未来的自己做决定。」 老神仙真是老神仙,每个字每句话楚澜衣都认识,连在一起就是云里雾里。 他听不懂了。 楚澜衣是个演员,对微表情的观察很在行,他在昆吾的脸上并没有发现他识破他而产生的情绪,更何况昆吾这样近乎于神仙的人没必要伪装欺骗他,他拆穿他弄死他也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想了很多,又紧张又要极力地用原主惯用的平淡情绪去掩饰。 但有一点,楚澜衣还是很能肯定的。 昆吾仙尊确实帮他将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救了回来。 楚澜衣拱手一礼,诚挚道:「多谢师尊,澜衣明白了。」 闻言,昆吾反而笑了笑,老神仙情绪总是淡淡,看破红尘一般,抬手就要撵走楚澜衣。 却又在楚澜衣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目光悲悯地落在他身上,嘆息一声。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唉,只愿岁月不负有心人吧……」 楚澜衣更加困惑了。 高人说话都这么高深莫测的吗? 他前脚刚出仙府,巨大的断龙石便在身后砸了下去,发出虎啸龙吟般刺耳的轰鸣声,将仙府与外界彻底隔绝开。 就像刚刚他们根本没见过昆吾一般,一切都如梦境。 裴宿风嘆了口气,「唉,师尊又闭关了,下次要见到他老人见还得等百年。」 第60页 楚澜衣:「……」 「对了,澜衣,师尊给你治伤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裴宿风是真关心他这个师弟,连忙帮他检查身体,可刚刚经歷了一番内心挣扎的楚澜衣却觉得有些别扭,他终究不是老神仙的徒弟,也不是裴宿风的师弟。 他只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荡而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别人的身躯,还占据了别人的关怀。 内心窒闷的很,他抬手压在裴宿风肩上,止住那让他感到不适的关怀。 「我很好,现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修为也恢復了。」楚澜衣用另一个话题岔开他的注意力,「对了,师尊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裴宿风眉头一拧,眸色立马沉了下来,摇了摇头,又轻点头,说不出的矛盾。 「师尊告诉我:万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 「师弟,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楚澜衣默了会儿,不说话,片刻后忽然有些怜悯地看着裴宿风,「师兄,我想起一件事。」 「嗯?你说。」 「我记得雅修上次好像同你讲过,师尊出关的时候叫上他……」 他话还没说完,裴宿风勐的一惊。 「糟了!」 秦雅修也是昆吾的徒弟,没道理他们师兄弟俩去见师尊不带上他,在秦雅修哪怕是其他人看来都会觉得这两师兄弟关系好,就一起孤立那个关系不怎么好的小师弟。 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裴宿风身为掌门,本就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加上成日里担忧楚澜衣的身体,急着带他去见师尊,又没想到昆吾仙尊这次会这么快就落下断龙石,便将秦雅修给忘了。 但忘了就是忘了。 裴宿风看着眼前落下的断龙石,长吁短嘆,偏偏在这个时候秦雅修御剑赶来。 楚澜衣见到秦雅修就头皮发麻,这个师弟给他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总觉得是个大麻烦。 于是赶紧开熘。 回凌霄峰的路上,楚澜衣第一次体会到,在修仙的世界中拥有强大修为是一件怎样令人艷羡的事情。 足底御风,凌空而立,借着自然界中再普通不过,再微不可查的自然元素,为己所用,载着他御向凌霄峰。 他想,来到这样的一个世界中,可能也不算太糟糕。 人一旦放空就容易回忆,他又将昆吾仙尊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句句揣摩个遍。 ——我看你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在人间到底都不是神仙,没有人可以替未来的自己做决定。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还有留给裴宿风的那句——万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 神仙说话确实容易高深莫测,但一般神仙说的话都会带着点警世意味。 楚澜衣揣摩不透昆吾仙尊什么意思,但他从那些氤氲不明的话中意识到一个问题,并且这件事情昆吾仙尊是知道的,却看破不说破。 原主喜欢辛染…… 不仅仅是谣言,不单单是做戏,他真的喜欢他,喜欢到崩塌了无情道,喜欢到在原着中的他不曾对辛染下死手,喜欢到任由自己被辛染折磨也不愿伤害辛染。 修仙界第一人凌微仙尊……竟真的爱上了一个魔裔,一个成了魔神,满手污血的女人。 他竟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全是楚哥的g,等他回头再看的时候估计得蒙圈,嘿嘿。 第29章 凌霄峰峰顶原本只有一座小筑,只有一间寝居,独属楚澜衣。 而现在,在小筑旁边,一树白梅落英下,多了一间二层的楼阁,那是他为辛染从裴宿风那里要来的幻灵楼阁。 那楼阁几乎就是挨着他的寝居落地而成的,他原本只是为了保证辛染的安全,不放心才让辛染搬来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没多想。 但现在看着那兀然多出来的小楼,心绪有些复杂。 原主喜欢辛染,关他什么事? 但他细想自己之前身体的反常反应,因辛染坠落寒潭而气血翻涌险些控制不住气海的繁乱,看来他虽占据了这具身躯,但这身体还带着原主人本能的反应。 剧情他把控不了,身体他也控制不住。 这可真是糟糕极了! 他需要好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快速掠过兀自出现的楼阁就想回到自己寝居,结果被眼前推门而出的辛染撞上。 她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个子还不到楚澜衣的肩膀,也没预料到自己突然会撞上他,险些就一头扎进他胸口。 楚澜衣皱眉:「……」 她怎么会从他的寝居出来? 辛染也愣了,反应过来微微垂首往后退了小半步,她手上拿着一块抹布,嗓音恬淡,不无恭敬。 「……师尊回来了啊。」 「我刚搬来,刚刚……在给师尊收拾屋子。师尊不让洒扫的弟子来此,那以后师尊的寝居就由小染来打扫吧。」 打扫? 楚澜衣双眼越过辛染,往屋内瞥了一眼。 他的房间根本不需要打扫,修仙界又不比凡间,像他这样修为高深的人只需要掐一个咒诀就能清理干净,哪里需要打扫? 但女孩子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冰绡,目光诚挚又殷切地看着他,他也说不出什么色厉内荏的话来。 第61页 只得嘆了口气。 想想也是,如今被断了灵脉,斩了仙骨的辛染连个清洁咒都施展不出,她倒也是好心要向他示好似的。 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如果不是他突然悟了原主的心思的话。 屋内的地板被拖过,桌面也擦地很干净,水渍都还未完全干透,她确实是在给他打扫寝居。 楚澜衣压住说不出的古怪情绪,点了点头,「嗯,我这里……以后不用打扫。」 辛染攥着抹布,显得有些侷促地点了点头。 正要走却想起来自己怀里揣着的东西忘了给出去,刚要转身掏出来递给楚澜衣,却被身后传来的楚澜衣的声音打断。 「对了,小染。」 辛染搁在衣襟前的手顿住,回头,看着他,等他说话。 他却默了很久,而后将自己的决定一句句交代出来。 「往后,不要随意进我寝居。」 「……」 「还有,虽然那些谣言不可信,你是我徒弟,但……也只是我徒弟,你住在凌霄峰是我的安排,但没必要这么近……」 「…………」 「你也知道,为师喜静,晚些时候你将幻灵楼阁搬去西边的结界旁吧,那里灵气充裕,景致也好,有利于你伤势的恢復。」 楚澜衣说完这话,也不看辛染,转身就进了小筑阖上门,将孤零零的女孩子一个人丢在外面。 辛染在原地站了很久,从愣怔无言到疑惑不解,再后来隔着胸前的衣襟揪着怀里那个尚未送出去的香囊,指节泛出玉色,目光微烫,氤氲出些许暗红。 她从不觉得自己被冷待是委屈。 她不是什么内心脆弱的小丫头,也不是他眼底乞怜的天下苍生。 她从来都是拒绝自己被楚澜衣怜悯的。 她是觉得自己已经太久没体会被人拒绝是什么感受了,她似乎误判了自己的预判,只觉得愤怒和难堪。 眼底是红,神魂震盪,心绪翻涌,竟觉得很不悦。 不悦…… 很不悦! 隔着一扇门框,辛染怎么想的楚澜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自己就够乱了。 系统不在身边,没办法提示他好感值是增是减,他又忽然开始有一点点后悔。 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重了点? 毕竟经歷那些惩罚和折磨后,辛染的内心敏感了很多,万一因为这事恨上了他,那他之前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划开界线也不是什么坏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深情人设? 他就想当慈师不行吗?他就想给女主当爹有问题吗? 原主这种三观不正的想法造成的影响,他得给及早掰回正轨。 于是,恢復修为的第二日,楚澜衣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对自己的所有徒弟一视同仁,将慈师人设给坐稳了。 次日一早,他推开小筑寝居的门,眼前的楼阁被搬走了,入目的又是那株虬枝漫舞的梅树,洋洋洒洒常年不谢的白梅舞了漫天,沿着小径铺到足前。 视野开阔了,他心绪也宁静不少。 避开辛染西边结界的楼阁,他绕了个圈子从东边下了凌霄峰,先去三徒弟季枫的菜园子看了看。 季枫一身短打,戴着竹笠扛着锄头,完全看不出是个从深宅府邸走出来的贵公子,也瞧不出他是个修仙的人,还是天下第一人凌微仙尊的徒弟。 见到楚澜衣,季枫先是惊讶了一瞬。 他这位师尊从来不管他修炼,让他顺从心意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今日怎么来找他了? 楚澜衣也不管,如今是冬日,阳光正好晒地暖融,他幻化出藤椅,半躺摇晃着,闲情逸緻地瞧着季枫培育灵草仙植。 原着中对他这个三徒弟描述不多,只提了一笔季枫擅侍弄灵植,后来自己开宗立派建成药谷,救死扶伤从不看身份地位,一视同仁,在三界之中口碑是极好的。 只可惜,再后来……他不知怎么被辛染盯上,抓去了魔界。 辛染让他救一个人,但那人早就死透了,回天乏术,他栽植出的灵草仙植再神乎其神也救不了一个魂飞魄散的人。 之后季枫就再也没被提及过。 也许是作者写忘了,但大部分读者认为他是被一怒之下的辛染给杀了。 暖阳渐高,亮地有些刺目,楚澜衣伸手想挡住那边缘融化看不清轮廓的太阳,指尖露着缝隙,明明灭灭耀着他的眼。 目所能及的,指尖感触的,都如此真实。 楚澜衣忽然觉得这世界真他妈真实,他穿越到剧本中这件事又特他妈离谱。 无论真假,他看着眼前汗流浃背热忱于耕种的季枫,忽然生出些许怜悯之心。 其实,拯救女主不止是让自己能活下去,也等同于拯救了原本该死于她手下的这些无辜之人吧。 他想着,就开口对季枫说,「你的付出以后会有收穫的,做你想做的事,不单单只是修炼这件事情本身,你研究的这些事也是一种修行。」 季枫忽然顿住,他握着锄头染满淤泥的手都有些微颤,顿觉胸臆翻滚,眼眶微热,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感动地回望楚澜衣。 师尊他…… 师尊他没有说他这样是不务正业,师尊非但没有否定他,还肯定他做这些事是有意义的。 第62页 季枫很笨,说不出什么好听又充满感激的话来,只是咬着唇,目光诚挚地郑重点头。 给予一个人肯定是最大的鼓励。 楚澜衣觉得自己大约是适应了师尊这个身份,都变得有些好为人师了。 教育徒弟不止是教他们技能和本领,更多的是德育。 要是他自己当年也能遇到……会不会不一样? 算了,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不算太糟糕,只要女主那边稳定,他也没那么不喜欢这个世界。 他这个三徒弟内心单纯,很好教导,但辛染…… 那个女孩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说的话真真假假让人看不透,她没那么信任楚澜衣,拒绝敞开心扉交流。 楚澜衣有时恨不得就破罐子破摔,直接说自己是来拯救她的,直接说自己知道她的身份和身世,她不用向他隐瞒,他是理解她的,也希望她以后好好的,能快乐地过完这一生,自此以后他们师慈徒孝,简直完美。 但,这毕竟是楚澜衣一厢情愿。 女主哪有那么好攻略? 楚澜衣嘆了口气,趁着时间还早,嘱咐了季枫几句,告诉他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找裴宿风要,就说是他应允的。 楚澜衣来到山下课堂的时候,正碰上何岩和戚如嫣。 除了理论课要在室内听讲,其他的诸如演武练剑和药理实操都是在室外的演练场进行。 琼华很富有,演练场也大到足以容纳上千弟子同时学习。 当一贯喜安,几乎很少在弟子们面前露脸的楚澜衣凌空跃下时,他们惊谔地看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窃窃私语着小声议论着,但又碍于凌微仙尊的身份,不敢太放肆,很快又投入到练习中。 楚澜衣没耽误他们练习,看着戚如嫣倒是有些欣慰,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孩子,在医修上倒是成就颇丰,她教导师弟师妹们的模样很像一个师长,往后必能独立一峰,成为峰主。 当然,前提是她永远都不要知道自己与辛染之间的,发生于上代人之间的纠葛。 何岩正在教他收来的第一个小徒弟,那个季家主推来的庶女——季殊。 仔细想来这个名字让楚澜衣纳闷了挺久,孩子的名字是家长对她寄予的希望,一个正常家庭都不会给自家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殊,虽然有「不同」和「突出」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死亡」之意。 什么样的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抱有死期? 季殊的年纪与辛染差不多,如今换下布裙荆钗穿上琼华浅色的弟子服,倒也看起来舒服了很多。 但这个女孩与辛染不一样。 辛染蒙着灰雾的眼底是楚澜衣察觉出的深邃,像是看似平静的冰面下的波涛汹涌,底下是能融人骨血,灼人皮肤的熔岩,她只是在压制这种本能,但小姑娘毕竟还小,她再怎么演在曾经的影帝面前,还是虚了些。 季殊不同,季殊眼里很干净,却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纯澈,而是一片死寂,就像是无论她遭遇什么,无论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反抗,像个傀木制成的假人一般。 他和裴宿风都怀疑过季殊的身份,但查来查去这孩子的身份很简单清晰,是季家主早年旅羁江南的时候,与一个名伶生下的孩子。 身世也算是悽苦,来了琼华于她而言是好事。 那女孩动作迟缓,行为木讷,楚澜衣看着何岩教了她许久,她也不曾开口喊一声「师尊。」何岩也没在意,毕竟季殊还未正式拜师,现在只算得上是普通内门弟子。 她见戚如嫣喊楚澜衣师尊,竟学着俯身作揖,端端正正喊了一声:「师尊。」 楚澜衣:「……」 何岩:「季殊,戚师妹是师叔的徒弟,喊他一声师尊没有错,你该唤他师叔祖,或者说,你现在尚未正式拜师,你唤师叔一声凌微仙尊也是可以的。」 季殊好像听不懂何岩的话一般,垂着长睫,默不作声。 她这样确实显得很没礼数,何岩教了好几遍,给她分析辈分,女孩子依旧懵懂,眨着无神的眼睛。 楚澜衣嘆了口气,这么难教的徒弟,也是为难何岩了。 「……算了。」 「算了?师尊这是又要收徒了吗?」 少女清泠泠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复杂情绪,冷嘲热讽一般又极镇定。 楚澜衣回头看到辛染手持长剑,挽了个剑花背于身后,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一瞬不移地看着他。 楚澜衣不由蹙眉,他一看到女主就觉得麻烦来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 偏偏这时候,一直又迟钝又木讷的季殊开口说话了。 「师尊,那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楚澜衣:「…………」 这可他妈真糟糕! 作者有话说: 下章文案名场面预定~ 感谢大家的支持呀!爱你萌~ 第30章 (倒v开始) 我不是你师尊, 你可别乱叫! 楚澜衣是凌微仙尊,在这琼华连他师兄裴掌门都迁就他依着他,别说多收一个徒弟,他收百八十个都没人有意见。 裴宿风不但不反对, 反而会狂喜鼓掌。 总算不把那丫头太当回事了, 好事好事!太好了! 但他被辛染阴阳怪气地质问了这么一句, 反倒有些莫名地慌张起来。 第63页 他将这种慌张归结于自己担心辛染的多疑和敏感, 毕竟女主一旦厌憎他, 他好感值万一跌破零点可是要命的事情。 楚澜衣还没想到该怎么迴避这件事, 戚如嫣就心领神会地走过来, 帮他解围。 戚师姐温柔地握着季殊的手,笑着解释道:「这可不兴乱辈分啊, 在季府前不是说好了吗,你是要拜入何师兄门下的, 将来何师兄才是你师尊。」 「况且……」 戚如嫣明眸流转,扫过辛染又落在楚澜衣身上, 最后看着季殊温柔道:「师尊当初也说了,此生不会再收徒了, 你总不能让他食言吧?」 听了一堆话, 季殊好像还是没搞明白的样子。 但也没再坚持喊楚澜衣师尊。 楚澜衣不由松了口气。 觉得戚如嫣这大徒弟真没白收, 心思玲珑总能帮上他,搁在现代,他得给她颁发一个优秀学生奖了。 但看辛染那边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好似根本没在意一般自顾自地擦拭手中的长剑。 那长剑锃亮地都能当镜子照了…… 大约是不久前才从季枫那里找到了点为人师尊的本性, 总有些控制不出地发光发热。 他笑笑, 对季殊说:「我确实不能收你为徒, 但你放心, 何岩的能力有目共睹,你拜入他门下只会是好事。」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了句。 「若你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需要帮助的,也可以找我。」 毕竟他确实欠她父亲一个人情。 哪知他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清靓又刺耳的声音迸出。 辛染手中的剑断了两截,半柄落在地上,她握着剑布擦拭剑身的手被剌开一条口子,艷红刺目的血淌出来,像一条纤细的红蛇从掌心淌到手腕又没入衣袖。 她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砰——」地一声弃了手中的半截剑身。 「这剑质量太差。」 「……」 那剑是何岩统一採购来给普通弟子练习用的。 他不自觉喃喃:「可是……这剑是从万宝阁採买的啊。」 万宝阁从不出残次品,虽然只是弟子练习用剑也比普通仙门的剑好上不知多少倍,没道理脆弱到这么易折。 还是戚如嫣反应快,眼神示意何岩别说了,又掏出随身携带的药包要给辛染包扎。 却被辛染转身躲开了。 「打扰师尊另收爱徒了,是弟子的不是,弟子告退。」 得了,自称都从「小染」变成「弟子」了。 她不高兴了。 楚澜衣只觉得额角青筋抽搐,隐隐有些头疼。 女孩子一步步走远,步履很稳半点没有停顿,地上还弃着那把断剑,剑身还沾了几缕刺目的鲜红。 困惑不解的不止是他,戚如嫣犹豫着还是谨慎地问出话。 「师尊,小染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你有没有觉得……她生气了?」 这句话是她慎重考虑后才问出口的,若是楚澜衣仅仅作为师尊,怎么可能需要关心一个徒弟的情绪? 尊卑有别,只有弟子在意师尊的情绪才对。 但戚如嫣知道,在楚澜衣心中辛染是不一样的,她才大着胆子问出这句出格的话。 这话给楚澜衣问懵了。 他哪里敢惹她生气? 他也没觉得自己得罪了她啊,只是让她住远一点别进他寝居罢了,和今天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她占有欲强,但他不是也没收徒吗? 猜不透…… 楚澜衣觉得疲倦异常,倒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他也不管辛染了,觉得小丫头片子可能处于叛逆期,容易动不动就不高兴,等过了冷却期就没事了。 自从穿书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是个病秧子,别说用不了原主体内的灵力了,甚至动不动就容易咳血,现在好不容易被昆吾仙尊给治好了,他乐得自在,给自己放了个假将琼华逛了个遍。 直到入夜才回凌霄峰。 这次虽从东边的结界回去的,他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不动声色地朝着西边走去,隔着幢幢竹影看见幻灵阁楼的灯都熄了。 想来辛染应该已经睡了吧。 于是回了自己的小筑。 却不知,神魂强悍的辛染将神识铺展到了竹林之外,楚澜衣来过的痕迹惊醒了黑暗中那一双莫如深渊的眸子。 那双眼极黑如冥府深潭,偶尔闪过点点红光。 若是细看,才能察觉身形纤细的女孩裹着被褥,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 她面上是冷静的,是毫无波澜的,可下唇都被牙齿咬地鲜红。 有的精神痼疾是跟随魂灵的。 很公平,她那强悍的修为随着灵魂蹚进了这具身体,曾经的心魔也没给落下。 那么多年过去,她其实已经学会如何同自己的心魔相处,却总能在楚澜衣的事情上发作。 原以为这辈子不会了,上辈子的仇恨上辈子了结,这辈子他和她只是师徒。 只是师徒而已…… 可是! 他怎么敢的? 前世他就是这样,他眼底装的东西太多,什么仙门荣辱,什么天下苍生……唯独对他最该在意的,最该护着的徒弟冷心绝情。 幸好,她上辈子就该那么囚着他,禁着他,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被捆在她身边任由她折磨! 第64页 这辈子…… 辛染觉得心绪烦躁的厉害,整个心脏都在搅动,胃里泛酸。 她闭了闭眼,试图压下那烦躁。 可没有用,復又睁开双眸的时候,眼底的红光还是散不去。 这辈子,在这个红尘中,她只是他几个徒弟中的一个,他也那么明确地跟她说过,他说——你是我徒弟,但……也只是我徒弟。 他活着,她决定不了他的行为,也控制不了他的想法。 只有他死了…… 她抽出他的嵴骨,让它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怀里。 就这么永生永世地陪着她入眠,与她共堕深渊。 她才终于觉得自己能左右他,能控制他。 她可以抱着他的嵴骨,告诉他:你看,师尊,你还是这样最乖,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什么都不用管,也别怪我骂我了,就好好陪着我,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越想越躁,越想越觉得胸臆窒闷,几乎快窒息。 她倏然坐起,掀开被褥喘着粗气。 黑暗中,只有一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床榻上,那道月色也漏见了她轻颤的漆黑杏眸,更照见了被褥上沾染的血液。 干涸的,新鲜的…… 手腕上缠着绷带,有早先在苍涯门的时候留下的创伤,也有今日不慎被剑刃划破的,更有她为了控制心底的疯魔而自己剌开的口子。 渴血。 想要见血…… 那是随着魂灵重生而带到这个红尘中的顽疾。 上辈子,她杀伐嗜血,只有躺在尸山血海上,只有枕着枯骨残肢才能平息内心的躁郁。 这辈子,不一样了…… 好似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还有回头的机会。 辛染闭了闭眼,让身体重重地向身后的床榻上砸去,她将沾血的手臂搁在眼前,细嗅着血液的腥甜。 又一次尝试平復内心的躁郁和疯魔。 她还没走到万劫不復的那条路上,她还没成为整个修仙界乃至三届仇视的对象。 楚澜衣…… 也还没有放弃她,还没有用死亡作为对她失望的告白,他甚至就在百步之外目所能及的距离之中。 辛染深唿吸,鼻腔里都是甜腻的血味。 起先还有用,可伤口会癒合会结痂,血腥味也变得更淡了些。 想要……更多…… 想要楚澜衣的……嵴骨。 辛染咬牙闭眼躺着,深唿吸。 但是,那血味越来越淡了,内心那头恶兽像是不满足了,对她嘶吼,说还要更多,还要…… 寂静…… 蓦地,暗夜中一双染满鲜红血丝的眸子倏然睁开,受伤的兽类一般。 锋利锃亮的利刃反光与柔和恬静的月光陡然撞上。 她抓起枕下的匕首倏地在疤痕交错的手臂上又落下一刀,鲜血顿时滚涌而出,甜腻的血腥味倏然充斥进鼻腔。 少女深嗅。 血渍沾上唇瓣,靡丽又血腥。 但还是不够…… 不够! 还是不够! 女孩子眼底红地透彻,在黑暗中像是眼露凶光的恶兽,她翻身坐起,意念微动,瞬间消失在阁楼之中。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淡,淅淅沥沥的血滴蔓过窗棂,消失在屋外。 恶兽遵从本能,她饿得厉害,明知能让她饱腹的猎物就在眼前,她忍了那么久还是忍不住了。 衣衫单薄,浑身血腥味的女孩子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楚澜衣的小筑外。 恶兽逡巡,犹疑着不敢冒进,又抑制不住内心的躁郁。 楚澜衣是凌微仙尊,是修仙界第一人,他修为强悍,哪怕是在睡梦中也不可能任由人靠近,对他不利。 她很可能被发现。 但是…… 忍不了了,胸臆翻涌,像是勐兽要撕裂她的皮囊,挣扎着破皮而出,她真的控制不住了。 最终她赌了一把。 释放了神魂中强悍的修为,为凌霄峰所有的生灵编织了一个梦,所有生灵的都会熟睡,没有人会知道辛染今夜出现在何处。 如果楚澜衣也深陷她所编织的梦中,那最好,若是他发现了,也没关系。 她抽出他的嵴骨就是了。 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做起来只会是轻车熟路。 她什么都不怕,她不怕被发现,她不怕成为仙门共敌,更不怕被仙门报復绞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女孩子娇俏的身影被月光投入室内,室内一片静谧。 楚澜衣面朝床内侧熟睡,唿吸均匀,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血腥味渐渐堆砌在他的寝居内,弥散在空气中,而睡着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子唿吸声有些急促,她充血的双目紧盯着楚澜衣从衣襟中露出的一截脖颈,即使是黑夜,附着在脖颈上的那道靡丽的红线还是那样清晰可见。 引诱着她,让她亲手沿着那红线剖开冰凉的肌肤,让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 ——取出她痴馋已久的那截嵴骨。 她这么想着,内心的恶魔也这么叫嚣着,她就这么一步步朝着楚澜衣走去。 指节刚一触上那微凉的肌肤,她胸臆间的狂躁被抚平了不少。 但…… 似乎又更躁郁,更痛苦,锁链捆绑不住,已经崩断,一切都要失控。 第65页 渴望…… 要血…… 要他的嵴骨…… 女孩子的食指蜕去皮肉,露出一截锋利的白骨,那白骨点在楚澜衣的后颈,犹如细针刺破皮肤,冒出鲜红的血珠。 马上,很快,她就要得偿所愿。 「若是这条命你想要,我给你便是,只是……不要再为难你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有大病! 大病不好治,要楚哥对症下药慢慢治。 第31章 命我给你……不要再为难你自己了…… 他是阶下之囚, 浑身缠缚着血迹未干的锁链。 跪伏在她面前。 而那时的她已登临人极,立在长阶之上。 睥睨着他。 她要他的嵴骨,那截沾着血色的莹润白骨已被抽出过半,台阶下的人已经没力气再维持着跪姿, 靠着缠缚双臂的锁链拉扯, 才勉强不至于倒地昏厥。 她原本以为他会恨她。 恨她罪恶至此, 再无回头路, 恨她竟曾是他的徒弟, 如今辱了他凌微仙尊的好名声, 恨她毁了这个他护着的世界。 她原本以为他会骂她, 斥她,唾弃她…… 可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起那双目露悲悯, 破碎又强悍的凤眼,看着她, 而后…… 他几乎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难以想像是忍受了多残酷的折磨和疼痛, 将那截辛染取出一半却不打算继续褫夺的嵴骨迸裂出身体。 他咬着唇,一个疼字都没有喊。 只能听见皮肤撕裂声, 血肉分离声, 如莹玉般剔透的嵴骨完完整整地被剥离了他的身躯。 如她所愿。 没了支撑身躯的嵴骨, 楚澜衣终于撑不住身躯,浑身以极扭曲的姿态被缠绕双臂的锁链吊挂着。 彼时的辛染已成了魔神,她已经很难再拥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为了抑制疼痛而咬破下唇都不发出一声哀嚎, 看着他用那双破碎的悲悯的眼望着自己, 双唇翕动, 说着似乎怎么也发出不声的文字。 她看着他渐渐失去意识, 濒临死亡。 她看了他很久。 看到他似乎已经死了,似乎已经连尸体都凉透了。 时间在流动,她却觉得不够,这些时间还不够她思考,她不晓得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直到身边的魔使将那截半分碎肉和血渍都没沾染的嵴骨递给她,她接过来,触手是那么冰凉,那么刺骨。 半分该属于人体的温热都不存在。 和它的主人一样,都是凉薄的。 她皱眉看着掌心的嵴骨,她真的想要这个东西吗? 直到身边的魔使说:「尊上,这具尸体要如何处置?和以前一样送去血池融了吗?」 她倏然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怔忡很久,难以置信地狠狠蹬着楚澜衣。 尸体? 怎么会是尸体? 他是修仙之人,被剖了血肉剥了嵴骨也不至于会死,她要他苟延残喘的活着,他就必须活着。 她没让他死,他就不许死。 哪来不长眼的居然诅咒他死? 辛染眼底浮现出暗红,她狠睨那魔使,一脚将人踹下长阶,踹断了那魔使的肋骨。 近乎疯魔一般。 「谁说他死了?谁说他死了?!本座允许了吗?」 「本座……不许……」 「楚澜衣!你别死,本座还不许你死,你要是死了,我就让整个修仙界给你陪葬,你必须活着……」 眼前嵴骨还包裹在血肉之中,只要她的指尖再往里刺深一点,在往下这么一剌,将皮肤和血肉都剖开,就能见到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那截……她渴念已久的嵴骨。 可是…… 当她听到楚澜衣均匀的唿吸声和心脏的跳动声后,她犹豫了。 明明眼底的欲·望都要奔涌而出,明明嗜血的渴念都要将她淹没,她却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因克制而浑身颤抖,因不甘而激烈喘息。 她要他嵴骨,她也要他活着。 她现在还不想要他的命,他便不许死。 上辈子,他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他怎么可以用自己的死作为对她的报復? 她又怨又恨,又无奈。 女孩子闭了闭眼,空气中除了她身上的血腥味,还有楚澜衣浑身的岭梅冷香,也许真的是冷香起了抑制躁郁的作用,她深嗅几息,却还觉得不够。 尽管入冬,前几日还下了几场雪,辛染穿地又单薄,可她浑身是热的,是血液翻涌的。 露出森然白骨的指尖渐渐癒合,包裹上皮肉。 唯独楚澜衣后颈上,那条鲜红的细线顶端还绽着一滴靡丽的血珠。 辛染找回自己意识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顺着本能,将微凉的双唇一点点贴覆在楚澜衣温热的皮肤上,那点属于这个男人的血液沾染在她的双唇上,一点点晕开,像是在唇上点了胭脂。 在尚且稚嫩干净的少女脸上头一次显现出了馥郁靡丽的妖艷感。 他身上的岭梅冷香好香,他体内的血更香。 无论前世今生,辛染对男女之事并无太多研究,没那个耐心也没那个兴趣,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渴望,那就去汲取。 想要,那就去占有。 女孩子身形娇俏,翻身上榻侧躺在楚澜衣身后,也占据不了多大的位置。 第66页 她双目死死地盯着楚澜衣的后颈,那点微创尚未结痂,她双唇贴上吮吸完血渍又冒了出来。 她又贴上,又用唇揩去那滴血液。 又渗出…… 到了最后,他的伤口始终也无法结痂,女孩子很有耐心地玩着这么幼稚的游戏。 可能是冷香。 可能是距离她渴求的嵴骨那么近。 也可能是他的血给予她慰藉。 刚刚还一副渴极了,要嗜血要杀戮的恶兽忽然消失了。 女孩子眼底的猩红褪去。 双眼迷离地盯着那一次次重新渗出的血珠。 但那创口毕竟微小,这样的拉扯也没多久就彻底癒合了。 她尝不到血味,看不见血珠,又不悦地蹙起眉头。 女孩子闭了闭眼,抬起胳膊揽住楚澜衣的腰,柔软的唇贴在他后颈上,声音模煳又轻柔,温和又狠辣。 「师尊这嵴骨我该不该取走呢?」 「除了我,师尊怎么有那么多徒弟……好烦啊……师尊要是还想收徒……」 「那我就将师尊藏起来,藏进燃灯瓶中,谁也不给看……」 「……谁也不能再叫你师尊。」 「师尊……上辈子你没陪够我,说好的要陪我下地狱……你看,你不陪着我,我连地狱都没去成。」 「这辈子……你再也逃不掉了……」 · 楚澜衣惊醒的时候,夜还未明。 他做了个梦,梦里荒唐。 他深知那梦与自己的记忆和经歷无关,要么是原主残留在身体内的意识,要么是这些天他总在揣摩原着剧情造就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他梦见辛染拥着原着中凌微仙尊的嵴骨入眠,后来那嵴骨变成了他,不,应该说是原主凌微仙尊。 他梦见她抽他嵴骨,囚他至死。 他梦见她喃喃低语,如恶魔诅咒。 她说要他陪她下地狱,她说他再也逃不掉了…… 梦境荒唐,不能细想,细想便浑身觳觫,令人恐惧。 醒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触摸枕边床榻,无人酣睡的位置自然不会残留什么体温,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说梦境太真实太骇人。 惊醒一身冷汗,楚澜衣再无睡意。 他忽然想起一个自己从未察觉到的问题: 辛染囚禁折磨她师尊是因为恨。 恨他不信她,恨他伤害她欺瞒她,与她刀剑相向。 那她为什么将他囚了十余年才让许他殒命,单纯只是因为恨意而去折磨吗? 梦里,辛染抱着他,紧紧拥着他,恨不得将他锁死在身边,嵌入骨血,嚼入腹腔。 那是恐惧失去又或者失而復得才会产生的紧张情绪和反应。 楚澜衣做了个大胆的猜想,又被自己荒诞的想法惊愕到连连摇头。 怎么可能? 他这拿的明明是大女主升级流剧本,他就是个炮灰男二。 怎么可能? 凌微仙尊喜欢自己徒弟就已经够离谱了,辛染要是对自己师尊有感觉,那简直离了大谱。 相爱相杀也太缺德,太狗血了吧? 但不管辛染对他是不是那种感情,有一点还是让楚澜衣毛骨悚然。 辛染的占有欲很强,强到离谱,强到令人窒闷,梦里她那种死也不撒手的可怖欲·望让人不寒而慄。 梦里的一切可能是在补全剧本中的漏缺,也可能是未来的预兆。 楚澜衣觉得,他既然接了这不退不换的剧本,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不管是为了苟命还是为了让女主不再走上歧途,他都必须掰回这种不正的三观。 他真该给女主当爹…… 又过了几日,裴宿风派人来找他,说是已从苍涯门回来。 邱掌门伤势过重,捱了几日终究是药石无医撒手人寰,独留稚子邱继敏继承他的掌门之位,大约是苍涯门经此一役已大不如前,陆深那个丧心病狂又带着人人觊觎的宝贝不知所踪,苍涯门已经没落了。 于是,众人对掌门人选倒是没什么异议。 长青长老挟着尚且稚嫩的新任掌门重新统御整个苍涯门,万年老二跌落谷底,也没什么心思和能力同琼华明争暗斗。 这些原本不关楚澜衣的事。 但裴宿风找他来还有一件别的事。 「玄铁简是禁书的一部分,寻回后我便将其放在藏书阁的顶楼。」 楚澜衣微讶,「不是我说啊,师兄,藏书阁都失窃过一次了,你还敢……」 裴宿风:「知道我们寻回禁书的人没几个,何况,他们都以为藏书阁失窃过,定然认为我不敢再启用此地。」 他说的有理,但楚澜衣还是觉得不妥。 「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我们能想得到,对方未必不这么想。」 「所以藏书阁的玄铁简是假的。」 「……」 行吧。 裴宿风既然能成为琼华的掌门,琼华又是第一仙门,他这个师兄自然是有点手腕的。 裴宿风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朴素的锦囊散发着微弱淡蓝的光辉,里头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玄铁简感应到其他禁书残片的位置,方位有两个,其中一个在归墟。」 作者有话说: 无良作者拿着小话筒:楚哥,你对当爹是有什么执念吗? 第67页 楚哥(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染染支棱起耳朵。 楚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染染:…… 某作者:楚哥,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再这样下去这本文该锁了…… 楚哥:赶紧的!别嚯嚯我了! 第32章 归墟城是人、魔、鬼三界之中的三不管地带。 这里鱼龙混杂, 没有规矩也没有约束,如果陆深被整个仙门通缉了那么久都不见踪影,那很有可能去了这个地方。 楚澜衣思索一番。 挑眉问:「你刚刚说陆深不知所踪,既然这枚玄铁简从他那里得到的, 那说不定他还有其他禁书碎片的下落, 玄铁简所指的位置是在归墟, 那陆深很可能逃去了归墟?」 「很有可能, 但我们能想到, 其他仙门也会想到, 澜衣, 你要知道一旦琼华的禁书不知所踪的事情在仙门之中传开,那到时候去抢夺的可不止是鬼界、魔界和妖族了。」 楚澜衣深以为然。 「仙门或许会打着通缉陆深的旗号去找那传闻中的至宝, 但若他们发现所谓的至宝是禁书,就麻烦了。」 人的贪慾经不起考验。 一个不存在的「至宝」都能引起他们这么大的动作, 更别说禁书的诱惑了。 他又不禁好奇这禁书到底是什么? 为何在原着中几乎没怎么提及的东西,如今却成为众人趋之若鹜的宝贝。 这么想着, 他就问了。 裴宿风解释道:「具体其实我也不清楚,只说自禁书诞生那一刻起就有捍卫天地之能, 禁书镇于九州才可护佑世间安宁。琼华歷代守护禁书, 这是本派的责任也是促使本派壮大的一个原因。」 说了半天还是玄学。 搁在以前, 楚澜衣觉得就是鬼扯,但他都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了,还有比这更荒诞的更鬼扯的事吗? 尽管身处修仙界,楚澜衣还是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真的拯救世人。 或许是一份美好的祈盼, 又或许是鼓舞人类前进的一个动力。 但世人都以为得到禁书就能得到毁天灭地的能力, 作为镇守禁书的琼华派能成为第一仙门就是最好的例子。 越被传地神乎其神, 就越让楚澜衣觉得禁书本身就是个噱头, 但它的吸引力和威慑力要比它本来的作用更好使。 无论如何,他们确实应该早点找到禁书。 楚澜衣:「那玄铁简所指的另一个方向呢?」 说到这儿,裴宿风面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另一个方向,在琼华。」 楚澜衣一愣,没有贼偷了宝贝还把赃物藏在失窃者家里的吧? 又是神他妈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裴宿风又道:「玄铁简只能感应到方位,并不能明确指引具体位置,接下来我会让何岩在琼华秘密搜寻。」 楚澜衣深以为然,点点头,又沉默须臾,做了个决定。 他对裴宿风说:「师兄,你身为掌门应当坐镇琼华,你的动向肯定会被暗中之人察觉,但禁书确实应该尽快找回。」 「让我去吧。」 「不行!」裴宿风想都不想就阻断他。 楚澜衣这也不是商量,他心意已决,于公于私他都该去一趟归墟寻回禁书。 如今的他已经恢復修为,裴宿风拦不住他。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我回头就说帮小染调理身体,修筑灵脉,就说在凌霄峰闭关,毕竟没人在意我的行踪,我很合适。」 裴宿风听他这么说,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你还要带那丫头?」 裴宿风满脸写着「你知道不知道你风评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外界怎么传你和你徒弟的事情?话本都写了一摞又一摞了……」 楚澜衣确实有些心虚。 如果不是那个梦,如果不是他察觉了原主和辛染之间彼此动心,他不至于这么尴尬。 但他又想,关他什么事? 他又不是凌微仙尊,他只是一个也叫楚澜衣的任务者,只是想完成任务以此苟命罢了。 于是全当没瞧见裴宿风变了又变的神情,挺直了腰杆子。 他一点儿都不心虚。 「自然带上,留她一人我不放心,我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师兄不必担心我。何况我徒儿有锦鲤体质,不带上她说不定还真会无功而返。」 裴宿风听不懂什么锦鲤不锦鲤的,也确实拦不住他。 他修为不比全盛时期的楚澜衣,凌霄峰也根本关不住他师弟。 他长吁短嘆,看着楚澜衣的眼神无奈又伤感,最终只是再三叮嘱了几句。 「你做的决定我向来插不上手,从前就是,你惹了再大的麻烦,篓子都捅到师尊那儿去了,师尊也只是说由着你,我反正是看不明白。」 「师尊都不拦着你,我也拦不住你。」 「……师兄知道你在意那丫头……师兄别无所求,只希望你更在意些你自己的安危,不要色令智昏,别为了那丫头连命都不要。」 「……」 楚澜衣无语,色令智昏这个词用在他和辛染身上真的合适吗? 就离谱。 最终,裴宿风还是不放心,取出了一大堆宝贝塞给他,又递给他一颗鸿濛珠让他随身携带着。 并叮嘱道:「这鸿濛珠是师尊留下的,若遇到紧急之事捏碎了便能护你一命。」又慎之又慎地交代,「你可不许用在那丫头身上,这是师兄给你的!」 第68页 「……」 楚澜衣心想:要真到那时候,他也必须用在女主身上啊,女主死了世界崩塌,不止是他要凉,这个世界都要跟着陪葬。 心中所想是另一回事。 演技高超的影帝楚澜衣摆出一副郑重听话的模样,向裴宿风保证自己会好好苟住这条命。 楚澜衣回到凌霄峰的时候,直接去了幻灵楼阁。 隔着幢幢竹影瞧见一袭浅色衣衫的女孩子正手持长剑,练习着琼华最基础的弟子剑法。 楚澜衣忽然想起,原主这个师尊还真算不上好师尊。 几个徒弟都是放养的状态。 大徒弟醉心医道也就罢了,他插不上手。 三徒弟喜欢种田,他更插不上手。 二徒弟他还没见过,听说已经离开宗门很多年了,下山游歷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是几个徒弟中修为最高,甚至能与何岩旗鼓相当。 二徒弟优秀完全是自己悟性高,原主只是丢了几本高深的剑谱和心法给他,他就自己琢磨成才了。 至于辛染,原主当初收她完全不是为了收徒。 更多的像是在路上遇到一个父母被猎户杀害而孤苦无依的小兽,他清楚小兽长大后大概率会是本性兇残,却选择带在身边观察,给她一个机会。 若是小兽长大了,从良了,他就放过她,若是长歪了变成了凶兽,他便将她斩杀。 可惜又可笑的是,他对她动情了。 他下不了手。 楚澜衣隔着竹林站了会儿,看着她。 女孩子虽然还小,修为全无,剑意却在,甚至有几分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劲俊狠戾,招招凌厉,甚至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杀意。 忽然,女孩凌厉的剑招扫过,噼断了一株修竹,招式狠辣。 看着看着,楚澜衣不由皱眉,那剑势太兇了,就好像是跟谁有仇似的。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楚澜衣对于修炼这种事的全部理解,都来自于拍戏时武指的示范和讲解,但说来也怪,他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虽然原主的记忆破碎,他无法完全继承,却将所有修为都刻入灵魂。 那感觉,就像…… 这些招数和修为本该属于他似的。 来的路上路径梅树时带来的白梅花瓣,从他的肩头飘飏着飞向幻灵楼阁前,花瓣落在女孩手持的长剑上,被锋利的剑刃剖成两半。 女孩一惊,勐地收剑,目光瞬间扫到竹林后的楚澜衣。 她太忘我了,也不知是因为楚澜衣修为强悍,她没察觉到来人,还是因为自己心中纷乱放松了警惕。 楚澜衣拨开竹林走到女孩面前。 辛染不无恭敬地抱剑一礼,讷讷地开口:「师尊。」 「自己练习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遇到困难可以来问……」 他本想说来问我,但忽然想到自己实在不该同辛染接触过多。 话锋一转道:「可以去峰下与同门弟子切磋,多问问何岩也行。」 女孩子原本像是在期待什么,在楚澜衣那句话说完后不由心中自嘲。 勾了勾唇角,本想说好。 却转头学着她师尊的样子,话锋一转道:「怕是他们不愿同我切磋。」 「……」 楚澜衣这才想起,辛染在琼华属于被排斥的对象,她这个人脾气古怪,人又冷,再加上之前传出的偷盗事件和重伤同门,确实不怎么讨大家的喜欢。 这要是放在现代,估计就是冷暴力了。 但辛染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她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也从没抱怨孤独。 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心性。 这怎么行? 女孩子就该活泼开朗点,老是这么阴郁下去很难不长歪啊! 楚澜衣爹性又上头了,他还真就转头去调查那些弟子为何排斥辛染,那些孩子原本不愿多说,楚澜衣就隐身跟了一路。 然后,他就听到。 「吓死我了,刚刚凌微仙尊居然问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同辛染相处,笑死了,哪里是我们不愿意找她,根本就是她懒得理我们。」 「就是就是,辛染那个怪胎,上次和师兄切磋,差一点就把师兄胳膊给砍了,太兇悍,太恐怖了!」 「对啊,而且她现在连灵脉都断了,仙骨都没了,还怎么修仙?」 「再勤加练习也没用,和她切磋就是浪费时间。」 「可不是,虽说凌微仙尊护着她,但她至今也没洗脱罪名,说不定还真是她犯了错,哪天说不准就被逐出琼华了。」 「唉?说到凌微仙尊我可就不困了,你们说……」 那弟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招来周围的同门耳语道:「他们之间的传闻是真的吗?」 「……」 楚澜衣:「…………」 怎么回事?还能给他绕进来? 凌微仙尊风评被害! 楚澜衣想,绝了…… 上辈子他爆红的那段时间,也是热搜常驻,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什么捕风捉影的八卦都有,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又或者换了个身份换了个世界,都该过去了。 怎么也想不到,修仙世界中的人也如此八卦。 楚澜衣失望地回到凌霄峰,也不打算真让辛染和同门师兄弟好好相处了,估计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第69页 明日就要去归墟城了,他带着辛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躲不开啊。 逃避确实不是办法,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对辛染避而不见,于是他想: 一切都还来得及,辛染还小,小孩子对情情爱爱的事情懂个屁,更何况他也不是凌微仙尊,他对女主只有一腔爹性。 这种扭曲的爱意是病,是病就得趁早治。 静立白梅树下的楚澜衣见辛染朝他走来。 他想:没关系,他们不理你不要紧,爹理你,爹护着你。 作者有话说: 楚哥:今天也是想给女主当爹的一天呢! 第33章 辛染有一点很好。 那就是无论对什么安排都没意见, 与其说是听话乖顺,倒不如说是根本不在意。 但除了这件事。 实在要她调度太多忍耐去让自己不至于气地想大开杀戒。 渡船在漆黑的海面上行了莫约快一个时辰了,辛染讷着难看的面色盘膝坐在甲板上一言不发。 偶尔狠睨一眼聒噪的船夫。 但船夫不在意。 船夫常年摆渡在黑海之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能搭乘他的渡船前去归墟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儿, 辛染这样脾气不太好的小姑娘根本不会影响他的喋喋不休。 「呦呦呦, 客官, 您家这孩子看着也不小了吧?想不到您年纪那么轻就有女儿了。」 楚澜衣笑笑, 从容道:「是啊, 成家比较早。」 船夫是个话痨, 虽然来往载客, 也没几个愿意同他聊天,实在是寂寞狠了, 于是八卦起来。 「那孩子她娘呢?」 楚澜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谓浑然天成,他戏瘾上来特能进入状态, 别说这位观众还保持着人形,哪怕就是萝蔔白菜他都能演起来。 漆黑的海面上, 海风咸涩,好似能把人的眼都给吹皴了。 一袭白衣身姿不凡的男人戴着面具, 看不清面容, 但那面具只遮掩了上半张脸, 从男人挺俊的鼻樑和轮廓刀削的下颌可以看出男人相貌必然是俊俏的。 透过冷硬的面具能望见他眼底微微泛着红,氤氲着水雾,他蹙眉眺望压根看不见尽头的远方,幽幽嘆了口气。 「孩子她娘生下她就撒手人寰了, 独留我一人将这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声音中还透着些哽咽, 「这孩子就是我的唯一, 多少有些宠坏了, 让船家见笑了。」 摆渡人都被他这精湛的演技感染了,不由宽慰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等孩子再大些会懂的,客官也别太愁,毕竟孩子还小,还不懂事。」 辛染:「……」 辛染浑身僵硬,全程冷眼旁观,实在忍不住了就闭目调息。 楚澜衣要带她去归墟,她没有意见。 因为去归墟城的人不能暴露身份,她必须以纱覆面,不能以真容现身,但前世她何曾这么憋屈过?她去哪儿不是睥睨着满地跪伏不敢抬头的蝼蚁? 算了,如今情况不同,她可以劝服自己不计较。 但是,为什么楚澜衣给他们编排的假身份是父女? 辛染很不能忍! 但还是忍了一路…… 渡船航行在茫茫无边的漆黑深海中,能见度很低,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所以没有人可以御剑通过这片死亡之海。 唯独归墟城十日一渡的渡船来往外界与归墟之间,也只有这渡船能自由进出。 想要进出归墟,这是唯一的办法。 自然,费用不低。 幸好琼华派有钞能力,不得不说楚澜衣运气不错,两辈子几乎都没怎么缺过钱。 摆渡人遥遥眺望远处被浓雾掩映地不甚清晰的灯塔。 笑着对楚澜衣道:「客官坐稳了,再过一道大壑我们就到了!」 远处确实有一点微弱的红光,若隐若现地就跟快断气了似的,但是在一片死黑无色的海面上还是很显眼。 像恶魔的眼,像狰狞的瞳孔。 修仙世界中奇奇怪怪的设定于楚澜衣而言不过是传说,尽管拍戏的时候场景搭建地再逼真都谈不上恐怖。 但这里不一样,他意识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是有别于唯物的现代世界。 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虽然继承了原主一身的修为,但实战经验几乎为零,况且能力强悍与否和心态是否稳定,二者并不能等同。 海水咆哮声越来越近。 能明显感受到船身在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个方向加快速度航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套了绳索拽着一般,而尽头可能就是海洋勐兽的喉咙。 他紧张地其实也不那么明显。 只是本能地走近还坐在甲板边缘的辛染,将她拉起来往后拽拽。 低头温柔道:「船家说要过大壑了,待会儿别怕。」 她怎么会怕? 简直是笑话。 但辛染没说话,任由楚澜衣的手扣着她的臂。 楚澜衣的手掌很宽,指节修长,能轻易箍住她的手臂,大约是吹久了海风,浑身都是凉的,温热的掌心触碰下,辛染感觉胳膊的皮肤都在回温。 他就这么绕过她的后背,扶着她的肩臂。 她如今有些纤瘦,还没怎么长高,看起来就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一样。 因为楚澜衣父女人设做的很好,没有人觉得奇怪。 第70页 除了辛染…… 前尘往事中,楚澜衣从不愿与她过分亲近,她一直以为是他嫌弃她,厌憎她,番恨她…… 她从不可能得到他的……哪怕一句温和的话。 辛染抬头看着他。 男人劲俊优雅的脸被面具遮了一半,他的目光深深锁在前方即将穿越的大壑上,他不知道她恍惚地盯着他的下颌看了很久。 她想: 他愿意靠近她,愿意这么护着她只是因为她是他徒弟吗? 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呢? 如果他知道她在上一个红尘中做的那些事,以及……她即将要做的事。 他还会这么温和对待她吗?还是又一次地刀剑相向?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一瞬。 女孩子眉头紧拧,觉得自己心绪又乱了,实在不该。 很快,渡船被无形的力量拽到大壑的周边,他们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黑不见底,深不可测,像是要给他们拽入地狱劫渊。 楚澜衣心跳蓦地停了一瞬。 遇上这种海面上的漩涡,搁在现代,估计被吸进去就得沉船喽。 他说服自己这是修仙世界,不可用现代常识去考究。 掌心温度升高,甚至渗出了汗,无意识间指节捏地更紧了些,骨节泛出玉色,被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的辛染捕捉。 却不忘给自己找补道:「小染,别怕。」 「……」 漩涡中心吞没渡船只是一瞬的事情,只觉得耳边嗡鸣,船身剧烈地晃动了片刻,再睁开眼他们已经平稳地落在另一片海域。 这里风平浪静,眼前码头上挂着红色的灯笼,那是刚刚他们误以为的灯塔。 再回头看去,来时的路全部消失不见,却又像就在身边。 「归墟城到了!」 摆渡人拴上渡船,点了一管旱菸。 笑道:「客官第一次来,不必觉得奇怪,归墟是黑海中的无底之谷,它存在于现实世界又脱离于现实世界,是不可知之地。」 经摆渡人一番解释,以楚澜衣的理解来看,归墟应该存在于空间裂缝中,归墟的位置与人间重叠,但没有特殊办法又根本寻觅不到。 其实三界也是如此,这个世界的三界并非传统认知中天、地、冥三界,存在于同一个空间内的世界。 这里的人、魔、鬼三界在空间定位上是重叠的…… 摆渡人抽完一管旱菸便领着他们往城里走。 归墟城的城门口矗着一座高大的牌坊,上书:莫思地狱身难进,处处无门处处门。 摆渡人一边领路一边解释:「入了归墟,一切归墟,只要不在归墟暴露前尘往事中的身份,就不会被禁制弹出。无论你是菩萨心肠,还是穷凶极恶之辈,这里都能容下。而且……」 摆渡人又点上旱菸,吐出一口霭青色的雾,将他的面容映地鬼气森森。 「进入归墟的一切都存在永生之能,进入此地是什么状态,就会在这里永远保留那种状态。」 「伤者不愈,活者不死。」 「当然……离开了一切恢復原状。」 摆渡人笑起来,面容愈发诡异,皱起的皮肤被城门前的幽红灯笼衬地像是来索魂的鬼差。 他盯着楚澜衣,哑着烟嗓幽幽地问:「这位客官,踏入归墟城门前藏匿了几成实力啊?」 楚澜衣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进入归墟城门的脚,身后是退不回去的半透的,漾着灵流的禁制。 作者有话说: 楚哥:雀食是船戏,没有骗你们。 …… 第34章 归墟城存在一个禁制, 从这里出去的人是没办法向外透露关于城内的一切。 所以,尽管靠着琼华的钞能力,楚澜衣做的准备工作已经很充分了,却还是不知道归墟有这样一个禁制。 入城者, 不管在外界有多高的修为, 以什么样的状态进去, 就会在城内一直保留初入的状态, 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修为灵力。 楚澜衣原本是为了隐匿自己真实身份才隐藏了部分修为, 现在算是把自己给坑了。 他在城内只能使用五成的修为。 至于辛染…… 算了, 她连灵脉都断了, 原本就没了修为,也没什么好隐匿的。 楚澜衣笑笑, 「船家说笑了,我不过俗世中一散修, 我们父女二人被仇家追杀不得不来归墟隐居,只要安全摆脱仇家, 修为不修为的不打紧。」 摆渡人也没追问,就像是随口侃两句无所谓的话似的, 自顾自地又深吸了口旱菸, 吐出青霭隔在他们中间, 如梦似幻,便领着他们朝城内走去。 摆渡人将他们领去了一家客栈。 归墟城建在不可知的蛮荒之地。 这里像是无边黑海之中的一座孤岛,孤岛上又是黄沙漫天,风疾燥涩, 枯木倒躺在沙丘中, 那姿态那模样就像是拔腿要逃却被拽住腿脚的人, 处处透露着诡异。 天际是灰濛的, 四周都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海,根本分辨不出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唯独客栈门口高挑着红灯笼,刺目浆腥如染了血色一般。 客栈的门是阖上的,但木门像是年久失修,褴漏着道道缝隙,将门内的一室吵嚷和点点暖黄光晕渗透出来。 嘎吱一声,木门发着颤音。 摆渡人推门而入,笑着大声招唿道:「老闆娘,今天给你领了两位贵客。」 第71页 楚澜衣和辛染跟着摆渡人跨过门槛。 室内很暖和,阵阵肉酒馨香扑鼻而来,辛染闻不惯那酒味,觉得厌恶地有些熟悉,不由蹙眉。 客栈的一楼餐堂内摆着四五方八仙桌,莫约有十来个同他们一样戴着面具的人,有的穿着破旧褴褛像是山匪头子似的,也有穿着衣新,同仙门的打扮比较相像的。 见有新客来,他们也未在意,继续斗酒吃肉,好不热闹。 他们对来人不好奇,那种不好奇比盯着他们看还奇怪。 试问,见到陌生人闯入打破原有的格局,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会抬头瞥一眼吧? 但没有。 老闆娘穿得最凉快。 丰腴的身姿跟没骨头似的趴在柜檯上,女人一双狐狸眸魅惑如丝,施着浓郁的妆容,口脂红地跟刚吃完小孩似的。 柔荑轻摆,缠卷着黑髮,托腮看着他们。 不,准确来说是打量着楚澜衣。 「两位客人打算住多久?」 女人尾音上翘,引诱魅惑的意味不言而喻。 摆渡人叼着旱菸,冲着老闆娘略带轻蔑地嗤笑一声。 又回头对楚澜衣解释道:「两位客官是第一次来,不明白城中规矩,一般来说初入归墟城的人会选择在客栈落脚,等到赚够了颅币才能去城主府换一套或大或小的宅邸。」 他说完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很快融入客人之中,畅饮起来。 「何为颅币?」楚澜衣问。 「顾名思义,颅币就是人的头颅啊,一颗头颅算一个颅币,城内哪怕是一间茅草屋都需要一百个颅币,在此之前,你们只能住在客栈,城主不喜欢看到城内街道上有露宿街头的人。」 老闆娘扭着胯,跟没骨头的水蛇似的蹭到楚澜衣身边。 这城主……好变态。 楚澜衣不动声色:「我有灵石。」 修仙的世界中,无论是人还是妖魔,只要他修炼就都需要灵石,灵石算是三界中流通的货币,通行程度跟现代社会的黄金差不多,没有人不爱金子。 但老闆娘却掩唇轻笑一声。 摇头说:「灵石算什么呀?归墟城的人修为不增不减,又不用修炼,要那东西做什么?你来的时候没看见来时的路吗?」 「你瞧。」 顺着老闆娘指着的方向,门嘎吱一声自己打开了一条缝,外边的风一吹,掀开黄沙。 沙下掩埋的居然就是堆积成山的灵石! 修仙界争抢的灵石山脉在归墟世界中竟然真的就只是石头! 楚澜衣显然有些微愣,但也不算太惊讶。 穿到这个世界后,一切都不科学,他都快习惯这种不同寻常了。 见楚澜衣颀身玉立,神情淡淡,与店里的那些嗜酒嚼肉的客人相差甚远,老闆娘明显对楚澜衣很感兴趣,一双狐狸眼从始至终都没挪开过。 他虽然戴着面具,遮去半张脸,可一个人的气质和相貌是成正比的。 特别是像楚澜衣这样的熟男,很对老闆娘这种风姿绰约的女人的胃口。 老闆娘瞧着满心欢喜,话也多起来。 「这位公子,之前是人吧?」 「……」 这话像是在连篇累牍地骂他,但他无法反驳,他知道老闆娘说的是字面意思。 他何止之前是人,他现在也是人! 老闆娘挥袖,低首轻揉着自己的白皙的指节,媚笑道:「归墟城中,没有你们人族的道德观念,只要能生存下去,这里一切都是允许的,只有一样不可……」 「那就是……」 女人俯身凑近楚澜衣,一双狐狸眼流转不歇,声音渐魅:「暴露前尘身份者,被驱逐出境,并且永世不得再回归墟。」 女人跟没骨头似的就快软塌在楚澜衣身上,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把冰冷的剑鞘拦住,硌地她肋骨生疼。 再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小丫头。 是那个跟着楚澜衣身后一直默不作声,毫无存在感的小丫头。 老闆娘心中嘀咕,难不成是一对? 她平时寂寥,话本看的比较多,连道侣躲避情敌追杀的戏码都脑补了好几个。 女孩子面上没什么情绪,出口的声音却冷地要命。 「父亲不应该同其他姑娘过于亲近。」 「你们……是父女?」老闆娘一愣,瞪大眼睛。 楚澜衣:「……」 小丫头入戏挺快? 不得不说,楚澜衣被这声「父亲」叫地非常舒服,他对给女主当爹是有执念的。 辛染:「母亲临终前说了,若是父亲负她,就让我用这把剑送父亲一程,好让您早日与她团聚。」 楚澜衣一惊。 你一个花季少女,是怎么用温热的喉咙说出这么冰冷凉薄的话的?! 显然,老闆娘对这番话是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听。 她有些不高兴,但也没和那丫头计较,再听女孩子那么称唿楚澜衣,甚至搞清楚她感兴趣的这个男人居然还丧偶! 这可真是妙啊! 最后一点怒气也消散了,甚至忙不迭地从柜檯上抓起一把麦芽糖就往辛染手里塞。 「妹妹乖,姐姐请你吃糖。」 辛染:「……」 一个归墟城的小妖居然敢喊她妹妹? 要是在上个红尘中,她驾临归墟,这种蝼蚁跪了一街,连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第72页 自然,至于她的人,这些蝼蚁更没资格看! 楚澜衣多少也察觉到辛染情绪不太好,赶忙客客气气对老闆娘道:「多谢老闆娘好意,我们父女二人就先暂住客栈吧,来日事来日再说。」 老闆娘犹豫了会儿,挑眉点头,爽快地掣出帐簿,递给他们钥匙。 「两位请上三楼,二号房和十二号房,房费给你们打个折,包含饮食每日两个颅币。」 又是颅币…… 楚澜衣对砍人头颅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归墟城又不收灵石,他甚至开始检查裴宿风给他塞的一堆宝贝中,有没有仙门特徵不那么明显又能用以支付的灵器灵药。 老闆娘却话锋一转,柔软道:「公子初来没有颅币也正常,小女子就允你们赊帐一晚好了。」 「如此……就多谢了。」 老闆娘给他们往楼上引路。 她举着忽明忽暗的油灯,那光在晦涩的楼道中摇曳着女人清凉的衣衫,和丰腴柔软的酥肉。 「既来之则安之,公子听说过『伤者不愈,活者不死』这句话吧?在归墟城夺人头颅不算什么,反正第二日又会长回来,甚至朋友亲人之间相互砍对方头颅来用也很正常呢。」 女人说着就好像讲了个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以手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她形容的那画面只要想想都觉得诡异可怖,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吗? 老闆娘又道:「只要不出归墟城,在这里就能永生,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但是……」 女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停了下来,抹着猩红口脂的唇曳起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 「只要踏出归墟城,在这里所受到的全部伤害就会一次性回归自身。」 「这里是救赎,也是深渊。」 女人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迴荡,诡谲又阴涩。 「我和你住一间。」 女孩子忽然扯了一下楚澜衣的袖子,恐怖气氛被她淡然且无所谓的声音打断,多少让老闆娘有些尴尬。 老闆娘皱着眉头道:「你们虽然是父女,但妹妹你都这么大了,跟自己爹睡一块儿不合适吧?」 楚澜衣深以为然,撇开父女和师徒的这层身份,他们住一块儿确实不合适。 但他又望了一眼自己手上标着「贰」和辛染手上标着「拾贰」的钥匙,再一瞧客房,好傢伙,一个在走廊这头,一个在走廊尽头,说不是故意把他们两支开,他都不信。 辛染反应比他快。 女孩子隔着冰绡,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老闆娘。 「为什么不合适?我从小和我爹睡到大,怎么就不合适了?」 老闆娘:「…………」 要是给这小丫头补课,还得从伦理纲常补起,但可笑的是归墟城从不讲伦理纲常,这里一切都是被允许的。 别说小丫头要和他爹同床共枕,就算是乱了规矩,也没人能管的着。 老闆娘眼珠流转,眯了眯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也没执着将他们分开。 只是礼貌地从辛染手中抽走钥匙就下楼了。 作者有话说: 徒弟比你更会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 今天没有小剧场~ 这两天给这章评论区的宝贝们发红包~ 第35章 归墟城处处透着诡异, 楚澜衣觉得辛染和他同住一间房也好,毕竟她断了灵脉,又失了仙骨,浑身上下一点修为都没有, 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推门进屋, 不出意料里面只有一张床榻, 客房内的布置也非常简陋, 反正跟凌霄峰没得比。 他把床让给辛染。 推开窗往外看, 只见荒芜的街道上萧瑟异常, 连个途径的行人都没有, 更别说露宿街头的。 看来老闆娘所言不虚,归墟城的诚主真的很不喜欢晚上的街道有人。 「今夜先好好休息, 明日我们再出去看看。」楚澜衣道。 辛染将老闆娘给的麦芽糖扔在桌上,桌上燃着一盏油灯, 周边温度很高,都快将糖烤化了。 女孩子坐在桌前, 盯着油灯,不知在想什么。 楚澜衣走近, 拾起一枚糖, 拨去糖衣, 递到辛染唇边。 「小孩子确实可以多吃点糖,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糖心情会好很多。」 暖黄的烛灯映衬下,他那握惯了长鞭神武的手指拈起一枚糖竟也毫无违和感,像是哄小孩似的哄她。 骨节修长的手指很好看。 特别是在暖光下, 显得没那么冰冷, 甚至让她忘了, 这双手曾经沾了多少她身上的血。 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蛊惑了, 辛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略微倾首,张口含住那枚糖。 丝丝甜腻在口腔中蔓延开。 曾经的魔神没尝过那滋味,只觉得古怪,又说不上来。 好像要唤回什么记忆似的,记忆的泡沫越来越清晰,却在临界的那一刻蓦然破碎,声音不大却很刺耳,将辛染拉扯回现实中。 「……好甜。」 她讷讷着喟嘆一声,嚼着糖,任由糖化成浆,融化在唇舌之间。 楚澜衣见她这样,还挺开心。 女孩子爱吃甜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想着等回了琼华,就去凡间的市集给她买点蜜饯糖果什么的。 爹性上头,楚澜衣笑地愈发慈祥,伸手轻轻抚摸了几下辛染的头髮。 第73页 其实灯下瞧去,女孩子皮肤很好,面颊稚嫩,只是瘦了些,冰绡下的长睫如羽扇,灵动纤巧,在眼睑下投着长长的影子,可以瞧出来等她长大了应该是个美人儿。 虽然女孩子的脸上偶有浮现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戾,但嚼着糖的样子让她看起来多少还是像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幸好,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幸好,他在她被彻底伤害之前挽回了这一切。 他这么想着,心肠一软,嗓子也软了。 「床让给你,你早点睡吧。」 女孩子这才抬头,「那你呢?」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可能跟一个浑身毫无修为的小丫头抢床。 只见灵光流动,楚澜衣从灵脉中掣出软鞭,两头绕上樑柱,纵身一跃,白衣翩飞,便稳稳躺在软鞭上。 身型颀长的男人一袭白衣,墨色长髮垂下,他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侧脸望着辛染。 浅笑道:「快去睡吧。」 「……」 看着那蓦然掣出的软鞭,辛染面色顿时阴郁。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那软鞭笞在她身上,都是钻心刺骨的疼,只是她很能忍痛。 但也不代表她忘记了厌恶这条鞭子。 ——这条属于楚澜衣的本命法器。 甚至脑海中还残留那挥之不去的冰冷身影,男人面上是慈悲降悯的,可惜那不是对她,而是对他的天下苍生。 他就站在那儿,蹙眉冷面,眼神里是融不掉的冰,化不开的雪,挥舞着长鞭,在她身上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所以,她见到楚澜衣又掣出长鞭,本能地噌地一声站起来。 倒不是怕,只是一种本能。 就像是山里的豺狼听见猎人的棍棒敲击,本能地撒腿就跑,甚至忘了自己已经长出了锋锐的尖牙和利爪,能一爪掏开猎人的胸膛,挖出他的内脏。 但下一刻,她看见他的鞭子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缠上樑柱,一袭白衣的男人凌空跃上,白衣翻飞,稳稳落在软鞭上。 还……带着淡笑看着她…… 辛染错开眼,她心绪是乱的,但口腔里还裹挟着蜜糖的香甜。 ……她没说什么,乖顺地在床上躺下。 烛灯熄灭。 …… 静谧的室内,唿吸均匀,辛染应该已经睡着了。 楚澜衣躺在软鞭上,阖着眼,看似睡着,实际进了一趟自己的灵台。 归墟城那么大,他既然要来找禁书碎片,就肯定需要玄铁简的感应,裴宿风将玄铁简交给他,甚至为了让人不起疑,还稍微透露了一点玄铁简藏在琼华藏书阁的消息。 用假的禁书去引诱居心叵测之人。 楚澜衣自然知道玄铁简的重要性,他将其藏于灵台之中,灵台是修仙之人最为要紧的内府,重要性不亚于心脏对于活人的意义。 他的神识游走在自己灵台之中,尝试用玄铁简感应禁书碎片的下落。 就在这时候,外界传来微弱的动静。 楚澜衣一开始以为是辛染,但直到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触碰,暗忖:该不是辛染还恨他,要对他动手吧?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现在没有系统在身边提示,他不可能冒险。 神识迅速从灵台贯出,一双凤眸蓦地睁开,对上了一双狐狸眼。 「公子醒了?」女人媚笑道。 老闆娘距他极近,他尚且还躺在软鞭上,几乎悬空,女人就站在他面前,垫着脚,脸几乎都贴上他的脸了。 女人身上浓郁的脂粉气让楚澜衣嗅觉都快失灵了,浑身不适,老闆娘的胳膊就跟没骨头似的绕着楚澜衣的墨色长髮,缠上他的脖颈。 「……」 他正准备起身,离她远点,却陡然浑身僵住。 腰…… 他的腰…… 动一下都是刺骨地疼,就像是针扎进嵴骨里似的。再一想,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在软鞭这么逆天的弧度上躺了这么久。 该不是…… 腰椎间盘突出吧? 楚澜衣脸色难看起来。 老闆娘见他浑身僵硬却并未拒绝,还以为这男人好面子,半推半就说不定能成,于是使劲将骨子里的魅都揉出来,去勾引他。 楚澜衣:「…………」 老闆娘确实不要脸,大半夜翻窗进人家屋里,人家女儿还在场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去勾男人的腰带。 「公子放心,你女儿睡的很熟,保管到天明她都不会有丝毫察觉。」 难怪,一直戒备心那么重的辛染居然入睡这么快。 楚澜衣眉头皱起,「你对她做了什么?」 老闆娘笑着缠他,涂着红色豆蔻的指甲已经去勾他的外衫了。 「一点点归墟特有的安神散罢了。」 明白了,是老闆娘的麦芽糖,那糖辛染吃了,他没吃。 他腰疼的厉害,又不想在归墟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闹出太大动静,很努力压制自己的无奈,开口劝女人。 「夜深了,老闆娘在我一个鳏夫的房间待久了对你名声不好。」 「请走吧,不送。」 女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觉得这款冰块别有趣味,兴致愈发高涨,甚至伸手去描摹楚澜衣面具下冷硬的下颌。 「公子放心,我又不揭你面具,只是一场露水情分,纵使他日你离开归墟,谁也不认识谁,又何必介怀?不如可怜可怜奴家……」 第74页 楚澜衣:「……」 就在女人的手愈发不规矩的时候,楚澜衣终于忍不住了,刚要翻身躲开女人就被女人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他翻身下了软鞭,因为动作拉扯到腰,疼得脸色苍白,掌心支撑着墙壁让自己稳下来。 意念操控下,烛灯燃起,照亮室内。 一把剑扎进老闆娘的肩胛,老闆娘满眼惶恐,疼地喘着粗气,风姿绰约的美人作出一副惊恐的样子也是丑态百出的。 很明显,老闆娘的惊恐来源不是那点伤。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持剑的人。 辛染眼上未覆冰绡,一双杏眸蒙着灰雾,看似无神,却处处透着冰冷狠戾,甚至眼底晕染出一层斑驳的猩红,她就这么直兀兀地瞪着女人。 就在刚刚,一片混乱中,灯未亮起前。 楚澜衣好像听见了一句模煳不清的话,似嘲讽,似愤怒,似无奈…… ——本座的人,你也敢动?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 那声音确实是辛染的,只是那语气他从未感受过,却也明白辛染很生气,不是他曾见过的不悦,而是怒极了。 老闆娘的肩头还在流血,她整个人跌坐在地,辛染握着剑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女孩子蓦地抽出沾血的剑刃,作势是要往女人锁骨下三寸的位置刺去。 女人慌了,想要躲避,却比不上辛染的速度。 虽说归墟城的人拥有不死之身,但看老闆娘慌张的样子,那剑若真刺下去,怕是真的会死人。 「住手!」楚澜衣大喊一声,「小染住手,我没对不起你已故的母亲。」 「……」 听到楚澜衣的声音,辛染回过神,讷讷地抬头去看楚澜衣,歪着头想了会儿,好似才听明白他的话。 对不起她已故的母亲? 辛染冷笑。 都这个时候,楚澜衣还这么能演…… 他们在人生地不熟的归墟城,还需要借住这家客栈,要是惹出事,恐怕任务都得泡汤。 楚澜衣撑着墙缓了缓,适应了腰椎的酸痛,才步步靠近老闆娘,噙笑看着她。 「老闆娘别介意,我家小染脾气不太好,还有点起床气,恐怕是你刚刚动静太大吵着她了,她也没恶意,我替她向你道歉。」 「这事是意外,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你说是吗?老闆娘。」 女人惊魂未定,不去管肩上受伤流血的窟窿,反倒捂着锁骨下三寸的胸腔,激烈地喘息着,目光渐渐回笼。 她端看楚澜衣一眼,又将目光挪向讷讷站在原地的辛染,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这个被她忽略的丫头不简单! 她竟小瞧了她! 女人嗓音尖锐,怒意迸出,她瞪着辛染。 「安神散怎会对你无用?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死劫在……」她说到这忽然顿住,面色一白,不继续讲了,却还是又气又怕到双唇颤抖。 楚澜衣又不笨,老闆娘这么个常年迎来送往手段狠辣的女人,什么样穷凶极恶的客人没见过?辛染一个修为全失的小丫头,怎么可能震慑住她? 再加上老闆娘问出的那些话,以及辛染情绪极度边缘时下意识说出的那句「本座的人,你也敢动?」 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一时间惊谔地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女孩子只是垂手持着滴血的剑,纤长的羽睫轻轻覆下,遮住眼底的灰雾,整个人默不作声。 楚澜衣嘆了口气,明知女主身上一堆问题,但现在都不是解决的时候。 他一记手刀噼晕了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根本商量无效的老闆娘。 客栈怕是住不成了,他掀窗向外看去,打算重新找个落脚的地方。 「师尊小心!」 女孩子勐地扑进他怀里,将他压倒在地,冰冷的地板刚好撞上他的腰,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小染,你……」 就在这时,怀中的女孩子蓦地挥出长剑,噼碎了一地蠕动的活物。 楚澜衣定睛一看,那是一些细长的藤蔓,盘根错节着攀爬进窗棂,一点点蠕向床榻,不过短短几息之间就爬满了半个屋子。 作者有话说: 掉马计时器给染染加上~ 至于楚哥的腰emmm 楚哥:我没有!我很好!男人不能说不行! 第36章 来不及多想, 楚澜衣揽住辛染的腰纵身跃上桌面,抽出缠绕在樑柱上的软鞭,朝着那些如细蛇般的藤蔓抽去。 一时间,金光闪烁, 摧枯拉朽, 无数藤蔓被折腰。 但那些藤蔓虽然像是活物般蠕动, 却并不具备活物的保命本性, 似乎更像是傀儡, 只为了某种任务似的, 不惧被摧折的艰险, 贴伏着地面极快地搜寻着活人的气息,向他们奔来。 斩不尽, 极其难缠。 楚澜衣不得不展开强大的神识,置下一道结界, 那些藤蔓攀上结界,虽然进不来, 却瞬间将结界围堵包裹,遮住所有的光亮, 顿时结界内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 藤蔓咯吱咯吱挪动的声音渐渐消失, 就好像又变回了普通植物一般。 楚澜衣握着软鞭,正准备撤开结界,却被辛染扯住袖子。 女孩子小声说:「再等等,它们装的。」 修仙世界真是奇妙, 连个还没成精的树藤都学会演戏了。 第75页 但……辛染怎么知道? 按理说, 还未经歷后来那些残酷折磨, 不得不走向无人之巅的辛染只是个什么都不晓得的孩子, 这种古怪的东西在琼华没有出现过,辛染应该不知道才对,但她看起来好似很熟悉一般。 黑暗中,他感受到辛染就在身边,他甚至揽着她的腰,若是有光,一低头就能望进女孩子的眼底。 看看她要装到什么时候。 又或者,期待她要编出什么样的谎言去敷衍他。 大约是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活物的动静,那些藤蔓才重新开始扭动起来,一点点退出房间,从窗缝里爬出去。 楚澜衣撤了结界,才想起来忽略了一个人。 老闆娘还在昏迷之中,苍白着脸斜靠在樑柱边,看起来无碍。 楚澜衣蹙眉:「那些东西对她不感兴趣?」 「师尊,你有没有发现……」辛染跳下桌,从枕边寻回冰绡,重新覆在眼上,「老闆娘和摆渡人都没有戴面具。」 听她这么一说,楚澜衣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本就是归墟城的人,没有尘世中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因暴露身份而被归墟的禁制驱逐出去。老闆娘很有可能和藤蔓的主人是一伙的,或者说藤蔓就是受她的操控。」 归墟城实在诡异,楚澜衣不会放过任何线索,他嘱咐辛染在这里守着昏迷的老闆娘,自己去隔壁房间看看。 他怎么敲门,隔壁都像是没人一样,一间两间都是这个样子。 最后,他一脚踹开房门,点亮烛灯,才发现隔壁并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人都昏睡在床榻上。 生命体徵稳定,只是修为全失,灵力被抽空。 地面湿漉漉的,很明显是藤蔓退出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那些藤蔓已经将整个客栈都摸索过一遍了,可竟然没有人因此丧命,也没有人发觉不妥。 那些东西只是来吸人修为的? 他想不明白,返回了自己房间,这时候老闆娘已经被辛染捆住,人已经悠悠醒来。 女人眼底是恐惧和怨恨,直兀兀地瞪着辛染。 辛染不以为意,当着女人的面扯过女人的衣摆擦拭着她沾血的剑。 见楚澜衣推门进来,老闆娘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公子,你就算对奴家不感兴趣,也不必如此绝情地要伤奴家性命呀!」 楚澜衣心头窒闷,懒得跟她演戏。 直接问:「那些藤蔓是怎么回事?」 在老闆娘眼珠一转,想要狡辩之前,他就打断道:「说实话。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女人见瞒不住,眼底受伤的情绪骤然退去,沉着脸犹豫了会儿。 「今夜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你们若想保命还是赶紧离去吧,今晚的事情就当没看见,没发生,行吗?」 「不,行。」 辛染面无表情,将擦拭好的光可鑑人的剑抵在女人锁骨下三寸处。 魔神想要知道的事,竟然有不识相的想藏着掖着,简直可笑,她前世那些对付嘴硬的手段真想一点点用在这个女人身上啊。 剑刃已经在女人的皮肤上刺破了一道口子,随着女人胸膛的微微起伏滚淌出一缕鲜血。 老闆娘眼底都是惊恐,浑身颤着,喉咙吞咽着。 楚澜衣认定了这客栈有什么阴谋,老闆娘不但知情还可能是帮凶。 他也不阻拦辛染,坐下眯眼看着女人。 开口道:「我去看过了,这客栈住着的客人灵力都被吸干了,这次发生的事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我猜的没错,每晚这个时候那些藤蔓都会爬进客栈来吸灵力。」 「而所有的客人毫不知情,或者说他们不在意,因为就算头颅被砍了第二日都会长出来,何况只是灵力。」 他胳膊支在膝盖上,俯身凑近,目光冷戾地盯着女人。 「在归墟城内,所有人的灵力都会无增无减,那些灵力去哪儿了?到底是谁需要这么多灵力,又是怎么在归墟的禁制下存贮那些灵力?」 随着他的话,女人脸色愈发苍白,撇开眼不看他,牙关咬地死紧。 看她那反应,楚澜衣想自己猜对了。 他捏着手上的软鞭,摸索着鞭身粗糙的纹理,幽幽抬眼,「给我个方向,告诉我这么做的人在哪儿,我会放过你,并且不会出卖你。」 「你想知道是吗?」 老闆娘漾起一抹森然的笑,一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瞪着楚澜衣,嗤笑一声,目光流转又挪到辛染身上。 「你让这丫头告诉你啊,她知道的肯定不比我少。」 「你们不是父女吧,你这个空有其名的父亲竟不知自己女儿是个什么东西,呵呵,可笑啊……简直可笑!」 女人的话让辛染很不舒服,手中力道没控制好。 噗嗤一声。 剑刃插进女人的锁骨下三寸的位置。 老闆娘瞪大了眼睛,怨怒愤恨都在这一刻爆发而出,绝望地瞪着辛染。 「你杀了我,他会知道的,他会找到你们,然后杀了你们!」 辛染无所谓地抽出长剑,皱眉将剑刃搁在女人的衣服上蹭去血迹。 女人柔软的身体向后倒去,眼底的愤恨不歇,直到死去还怨毒地剜着辛染。 第76页 太突然了,楚澜衣着实被惊到。 一个人的生命竟然就在一瞬间消逝,悄无声息一般。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她到底知道了辛染什么秘密,才让辛染恼怒到动手杀人? 女主这辈子还是朵小白花才对,她顶多和同门切磋的时候误伤过师兄弟。 如果按照合理猜测,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却显得那么从容,那么优雅,那么淡然…… 就连楚澜衣来到这个红尘中这么久了,也没杀过人。 而眼前这个女孩竟就那么冷漠地将剑刺进他人的身体,杀完人也不慌不忙,反而抬头一脸无所谓地看着楚澜衣。 女孩的眼神是平静的,是毫无波澜的,却让楚澜衣浑身冒出冷汗,灵魂觳觫。 他甚至开始怀疑,辛染该不是被夺舍了吧? 难道和他一样,她的壳子里也换了个魂灵? 什么样的魂灵?是恶魔还是怪物? 「你……」楚澜衣声音是颤的,因为躺在地上的女人尸首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发青,在腐烂。 「你怎么杀了她?」 辛染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她不会说的,她说了她也活不成。」 「而且,她死的不冤枉,她已经害了很多人了。这间客栈住的所有人都该算是死了的,只是还没有入土罢了。」 女孩子安安静静,声音柔软地跟他解释道:「师尊忘了吗?摆渡人说过,永生之能只在归墟是有效的,他们一次次被吸干修为,第二日又恢復如初,但只要他们离开归墟,踏出禁制的那一刻,他们就会在瞬间将那些未还的债全部还清。」 「变成人干,甚至连骨头都不会留下,连灵魂都会被债孽吞噬干净,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 楚澜衣当然知道老闆娘死地不冤。 但他其实还是很难接受,这个动不动就要靠杀人来证明谁对谁错的世界观。 更何况,他希望女主可以一直像个小白花一样单纯地好好生活下去,而不是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和暴戾沾染。 虽然他知道他的想法不见得多好。 但他想,他是仙门第一人,是凌微仙尊,他就护她一辈子怎么了?他就是想让她永远不经歷那些黑暗怎么了? 总有些事与愿违的不甘心和挫败感。 他嘆了口气,声音很低落,「你说的不错,但是……」 他掀起眼皮看着她,那眼神有些灼到辛染,是不甘,是困惑,是无奈,是颓然…… 「但是,小染,你真的还是你吗?」 辛染被他那话噎到。 她其实并不擅长伪装,一直以来,只是在压抑本性,只是想着这辈子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而现在,她所有的本能,所有的暴戾,所有与他不同的认知都暴露在他面前。 他怀疑她了。 可是…… 女孩子说: 「我就是我,我是辛染,是师尊的小徒弟,是琼华派的弟子辛染……」但也是魔神辛染,是魔界共主,是曾经毁灭了整个世界的辛染。 但她开不了口,因为楚澜衣已经略微有些破碎的眼神,因为楚澜衣已经与她稍微拉开的那点距离。 让她莫名感到一阵惶恐。 那种说不上来的,让她不舒服的情绪,操控着她,甚至让她忍住,不至于吐出所有的真相。 女孩子头一次学会了卖乖。 她强忍着不适,弃了手中长剑走近楚澜衣,走上前,主动握住楚澜衣的手。 男人的手有些冰凉,一触上,辛染浑身一颤,却还是尝试着握紧,双手捧着那指节修长的宽大手掌。 女孩子抬头看着他,眼底多少有些茫然和无助。 湿漉漉的眼睛像小动物般,恍惚在祈怜。 软软地开口:「师尊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小染下次会注意,杀人之前和师尊说一声。」 「……」 他他妈的是气她杀人之前没跟他报备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徒弟的理解能力真的好棒哦~ 楚哥视角: 我穿成了师尊,我徒弟是未来会黑化后干掉我的女主,我决定每天给徒弟讲二十四孝好徒儿的故事,给她洗脑,让她以后黑化的时候放弃弒师的念头,哪知徒弟关注点不太对。 我表达的:徒弟要敬爱师尊! 徒弟理解的:徒弟爱师尊,有什么问题吗?好对坏,对与错,爱对恨,不是爱难道是恨? 我咬牙扶额:……也行叭…… 染染视角: 上辈子我被我那好师尊诓地险些死掉,重生后我只想弄死我那师尊 但。。。师尊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爱听,那要不,等他讲完了我再动手吧。 我:师尊师尊,故事好棒,再讲个! 师尊:想听啥? 我:就那个,欺那个师,灭那个祖的。 师尊:…… 第37章 一番折腾, 窗外的天色渐明。 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熙攘叫卖声络绎不绝,除却大多数人都戴着面具之外,归墟城看着好像同别处也没什么区别。 楚澜衣进了一趟识海灵台, 根据玄铁简提供的微弱指引, 总算找到一点方向感。 他走在长街上, 已经距离那间客栈很远了, 鼻腔的血腥味都已经淡去, 但刚刚亲眼看到一个人死在他面前, 他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 第77页 他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动不动就会死人的修仙世界, 也不是他要用自己那个世界的道德观去要求这个世界的人。 而是产生了一种挫败感,那种挫败感来自于他自以为能教好的辛染。 他过于自信, 觉得辛染最恨的人是他,她都放弃对他復仇了, 怎么还能对其他人下手这么狠? 他一个人沉冷着面色走着。 想了很多。 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一句话都不说的女孩子。 「……师尊。」 女孩子见他回头, 牵起一抹笑来,纯良无害地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楚澜衣嘆了口气, 他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想着辛染如今没有修为, 是需要像凡人一样吃喝饮食的, 她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该饿了吧? 生气归生气,还是就近到旁边一个早点铺子落座。 看女孩子有些侷促地站在原地,他眼神示意她过来。 女孩好像挺开心, 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以楚澜衣的修为是不需要饮食的, 但他作为一个人类, 该有的习惯还想保持着, 生怕自己忘了他只是过气影帝楚澜衣,而不是凌微仙尊楚澜衣。 点了一碟鲜肉汤包,两碗甜豆浆和一盅粥,两人沉默着吃完。 看着女孩子小口温吞吃着凡间食物的模样,楚澜衣实在很难联想到她会是原着中毁天灭世的魔神。 他真的能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吗? 他真的可以救赎她吗? 辛染现在的样子太乖了,就像是他家曾经养过的小猫儿,打碎了玻璃杯被他斥责后,她虽然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 会乖巧又可怜兮兮地睁大双眼无辜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心软,才跑过来蹭蹭他。 最后,他也心软了,给小猫儿开了个罐头。 他也永远教不会一个与他不同的生物该如何学会他的规则,教不会也不该这么教。 太自私了。 楚澜衣最后只能闷声嘆气,努力让自己去理解她。 他对辛染说:「我不是恼你杀人……」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杀人不算什么。 可是他希望她不要对杀人这种事这么无所谓。 辛染认错既快又诚恳,她点点头,「师尊说的是,我以后……尽量不杀。」 她那语气就像是猫儿在说:玻璃杯已经在桌子边缘了,我不推下去我爪子难受,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努力忍忍好了。 楚澜衣皱了皱眉。 「如果一个人没威胁到你的安危,你不要杀他,制服他困住他,哪怕是毁了他的修为,让他再也不能作恶也好。」 他不是愚善之人,他自然知道恶人该付出代价。 他只是希望辛染手上干净点,不要添杀孽,毕竟女主的体质高危,设定中她很容易杀红眼,失了心智就很难再清醒回来。 到时候,无论是忠善还是奸邪,她都不会手软。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楚澜衣觉得自己就太失败了。 女孩子有些茫然地歪着头,嘴里还嚼着汤包,脸腮鼓出一块儿,软萌可爱,她愣愣着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楚澜衣心肠终究是硬不起来,他看着女孩子,嘆了口气,心想,他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感染她,三观的塑造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功的。 抬手摸了摸女孩子柔软的头髮。 「客官,一共是一枚颅币,您看您是怎么支付呢?」 伙计走来,他腰间围着沾血的围裙,手上还握着一把粗旷的杀猪刀,客气地笑问他们:「是小的自己取,还是您自己摘?」 楚澜衣:「……」 他怎么忘了整个归墟城的通用货币是头颅…… 再抬头看隔壁桌。 「客官怎么支付啊?」 男人一愣,笑笑道:「呦,今天出门忘带了。」 「那……老规矩?」 那客人吃完早餐笑着拽住自己的髮髻,然后另一只手提起刀刃往自己脖子上咔嚓一剌,鲜血滚滚的热乎脑袋就这么被他搁在桌上。 失了头颅的男人站起来,因为没了头颅自然也没了眼睛,他看不清路,双手摸索着往外走,路上还遇到个人笑着同他打招唿。 「呦,今天吃饭忘记带颅币了吧?看你这狼狈的,要不我送你回去?」 他正想应那朋友,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回早餐摊,摸索着桌上自己的头颅。 桌上的头颅双唇开合:「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面具,再买一个还要一颅币呢。」 说着,将面具摘下揣进怀里,那头颅失了面具后极速地变化,血液顿时流干,面目也变得模煳,就像是被风干了一样,五官都缩进皮肤里。 让人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看完这一幕,楚澜衣强忍着胃部不适,觉得刚吃进去的早餐都要呕出来了。 伙计见他反应便明白了,笑道:「这位客官是刚来不久吧,您还不太清楚我们这儿的规矩,一应花销都是要支付颅币的,包括您刚刚吃的早餐。」 「客官放心,只是头颅而已,砍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疼,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出来的,保管和您之前长得一模一样,容颜丝毫不会受损。」 「……」 第78页 「您要是第一次下不了手,小的可以免费帮您操作,嘿嘿。」 伙计说着朝自己手中的刀刃吹断了一根头髮,刀确实被磨地很锋利。 楚澜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很不好。 他从干坤袋中掏了掏,问那伙计,「……用别的东西代替行吗?我这有挺多宝贝的……」 「不行!我们这儿只收颅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伙计打断了,刚刚还笑嘻嘻的伙计脸色骤然阴沉。 「那些个外界带来的东西在这里就是破铜烂铁,客官不知道归墟城的禁制会封印所有外界法器的灵力吗?」 楚澜衣:「……」 摊上大麻烦了,但眼前的女孩子还在低头小口啜着甜豆浆,好似对刚刚发生的骇人事件无所谓,甚至毫无惧怕。 楚澜衣自认为自己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还挺爱看那些诡异事件之类的节目,原以为能习惯,但真见到了,还是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 那辛染一个从小就在琼华,在仙门之中长大的女孩子,根正苗红的,怎么会对这种事情这么淡定? 没有时间给楚澜衣细想。 伙计的面色已经很不愉快了,他甚至指节攥了攥刀柄,迫不及待想要取楚澜衣的头颅一般。 见楚澜衣犹豫不决,伙计面色骤然狠戾狰狞起来。 他咬牙狠道:「客官是要吃霸王餐吗?」 「既然这位客官捨不得付帐,那就……这位姑娘付吧。」 伙计话音刚落,手上的利刃就朝着辛染噼砍去。 速度极快! 楚澜衣心脏蓦地一滞,情绪紧绷,下意识就掣出软鞭捲住伙计的手腕,勐地一拽将伙计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心有余悸地瞪着辛染,「你怎么不还手?!」 辛染歪了歪头,慢慢放下双手捧着散发腾腾热气的那碗豆浆,抬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隔着冰绡望着他。 困惑道:「师尊不是说,不要轻易对人动手吗?我怕我杀了他,惹你生气。」 「你就不怕你死了,我更气?」 楚澜衣都被气笑了,她这是什么歪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 女孩子眨了眨眼,鸦羽长睫拨动着冰绡,小声咕哝着:「我死了……你会生气啊?」 他真是搞不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刚刚被摔倒在地的伙计彻底被惹怒了。 要不是因为这里是归墟城,这里的人不管受什么样严重的伤都会瞬间痊癒,楚澜衣刚刚那一记没控制好力道的鞭子已经将伙计重伤了。 后厨冲出七八个同样穿着的伙计,手上攥着杀猪刀,目光怨毒地看着楚澜衣。 恐怕是必须打一架了。 他握紧手中的软鞭,却被辛染扯了扯袖角,女孩子挨着他,略微抬头看着他。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命劫所在,打不赢又杀不死,没意义的。」 「我们逃吧,师尊。」 辛染杀人的时候没有半点情绪,逃命的时候亦没有挫败感。 他觉得自己真是看不透她。 想了想从干坤袋里掏出一个普通灵器丢在桌上,就当饭钱了。 他伸手揽住女孩子的腰,纵身一跃踏上屋嵴,消失在原地,留下傻眼的伙计们。 楚澜衣的修为就算是被封印了五成,在归墟城也是够用的,哪怕在这里对上陆深也无需畏惧。 倒不是他过于自信,而是原主的修为确实强悍,留给他的这具身躯在被昆吾仙尊治好后,好用的很。 女孩子身型娇俏,搂着也没多重,她蜷缩在他怀里,风飏着彼此交缠在一块的头髮,衣袂翩飞。 堂堂凌微仙尊竟真的带着徒弟吃了霸王餐,还仓皇而逃,跃上房梁。 这要是回到修仙界,回到琼华,说出去谁信啊? 刚刚的危机没有影响到辛染,辛染却被楚澜衣带着自己仓皇而逃这件事逗乐了。 女孩子想着,就轻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见逃远了,身后追赶的声音也已消失,楚澜衣落在屋顶上,松开怀里的女孩子。 辛染敛去笑意,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有趣。」 有趣? 吃霸王餐有趣?还是狼狈逃命有趣? 真搞不懂现在小年轻的乐趣。 楚澜衣正色道:「小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女孩也不慌,神色淡然,对他点点头。 「你知道老闆娘给你的糖里有安神散?」 「不知。」辛染摇头,又补充道:「但那东西对我没用。」 女孩子没撒谎,楚澜衣一双眼一直落在辛染脸上,她没有多余的微表情,诚实回答了他。 毕竟是女主,身体里流淌着魔裔血脉,要是被一个小小迷药放倒反而不对劲。 楚澜衣又问:「你对付老闆娘的时候,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句自称是怎么回事?」 「师尊,你听错了。」辛染坦然对上他的眼。 「我说的是『这的人,你也敢动』。」 楚澜衣笑笑:「那你觉得我听成了什么?」 「小染,我虽然年纪大,比你多活了很多年,但听觉还未到老态龙钟的地步。」 那句——本座的人,你也敢动? 楚澜衣听得很清楚,并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而这样自称的人除了妖族之主,也就只有魔界共主了,还有一个,那就是——未来成为魔神的辛染! 第79页 女孩子不说话,神情里也没见有多紧张,只是斜靠着屋顶的飞檐坐下,轻轻摇晃着双腿。 楚澜衣等了很久,女孩子抬起头,唇角微微下垂,眼底蓄积着水光,委屈道:「师尊……你真的听错了,小染没撒谎。」 楚澜衣略有些怔忡。 撒谎…… 欺骗…… 没有任何人信任。 这是原着中女主内心癥结所在,从一开始,她求着别人相信她,之后彻底绝望,再到后来……她再也不需要别人的信任了,信不信又如何,她能主宰所有人的生死,她无所谓这虚无缥缈的信任。 可这也是她一辈子都没有获得的挚珍。 口口声声嫌恶着,内心却渴念地要命。 楚澜衣知道这是辛染的逆鳞,会激怒她,会伤害她,让她鲜血淋漓地撕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去与世界同归于尽。 所以,他心软了,也有些后怕,不想继续逼问。 「那……你对那些藤蔓很熟悉?我记得那东西在三界中是没有的。」所以,辛染为何会知道这种东西的习性,甚至知道它们会伪装。 他一番诘问虽不像是审讯,却目的昭然,也让辛染抬眸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藏书阁的奇物志中记载过……索灵藤。」 双唇开合,辛染像是倦了,并不想过多解释,也不愿说真话。 随便他怎么想吧。 其实她曾闪过一瞬的念头,想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他。 想问他:我是那个样子的,跟你认知中的小徒弟完全不一样,你还敢护着我吗?还愿护着我吗?后悔过护着我吗? 但她只是抬眸看着逆在光中的男人,看了会儿,眼睛都被刺目的光炫花了,男人高大的身形都在眼底模煳了,才堪堪低首,紧抿双唇,不说话。 「……算了。」 楚澜衣深吸一口气,放弃了诘问,辛染身上有很多秘密,是在原着中不曾提及的,这些问题困扰他,让他迫切地想要剖开这个女孩子的面具,去看那稚嫩的面容下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孔。 和善的也好,狰狞的也罢。 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会救赎她,陪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直到解决所有的问题。 直到任务成功,他再返回现实世界的时候,只是从保姆车的躺椅上醒来,接过助理递来的一杯热可可,感嘆一声这黄粱一梦,在助理茫然的眼神中说一句他曾救赎过一个女孩子。 他在少女身边坐下,挨着她,诚挚又炽热地看着她。 对她说:「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了,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吧。」 「小染,你相信师尊一回吧。」 「我会守着你,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希望你好,前途坦荡,未来可期。」 「永远……不要被心魔困囿。」 作者有话说: 剖心失败没关系!我们楚哥越战越勇! 第38章 他眼底的光太亮, 诚挚太浓烈了,像一捧火,能煨暖人心却也容易将烤化灼焦她。 辛染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 上辈子,他眼底总是冷的, 封上霜, 结了冰, 他降悯所有人, 唯独对她像是冰封亮所有情绪, 连半点怨嗔都吝于施捨。 辛染一下子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醒来后依旧躺在冰冷的魔殿石床上, 一下子又觉得或许那么糟糕的过往才是梦魇呢? 她快被灼烧殆尽,竟头一次不敢直视楚澜衣那么热烈的目光。 他可以确定辛染不是单纯的小白花, 心底的猜忌与隔阂那么明显。真话掺假,假话添真才能让她一点点接受。 「你可以相信我, 我……」 楚澜衣还没说出我要怎么样,就被长街的喧闹吵嚷打断。 俯眼看去, 一队队一列列身着炫黑甲冑,手持陌刀的守卫鱼贯而出, 瞬间挤满了长街。 同客栈老闆娘和摆渡人一样, 他们是没有佩戴面具的, 是归墟城的人,与他们这些外来者不一样,他们甚至没有弱点。 定睛看去,戴着斗笠抖着烟管的摆渡人也在其中。 辛染:「客栈的尸体被发现了, 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摆渡人知道我们的形貌特徵。」 「师尊, 我们先离开吧。」 「恐怕……来不及了。」楚澜衣掌心灵流涌动, 蓦地掣出本命软鞭在空中燎下一道金色的弧光。 他们站在屋顶上,这座高楼已被围地水泄不通,四周乌泱泱挤满了炫黑甲冑腰挎陌刀的城兵。 随着十几个破窗而出的城兵身手矫健地攀上屋嵴,所有城兵几乎是一瞬间拔开腰间挎着的陌刀,对准站在屋顶上的两人。 刀戟刺耳。 要打一架吗? 这么多人,这么多兵刃。 这么多尸体,这么多残刃破铁。 辛染血液在叫嚣,是来源于上辈子习惯了厮杀,对鲜血飙注而出的渴望。 楚澜衣手腕一振甩出长鞭,瞬间将几个朝他们扑来的城兵甩下屋顶,他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丝毫未注意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孩子眼底已渐渐染红。 强悍的灵流光辉熠熠,附着在软鞭上,白衣翻飞凌空掣鞭,摧枯拉朽的攻势无人可以匹敌,他一鞭子下去,抽裂城兵坚硬的甲冑,鲜血四溅,从楼顶摔下去的人被摧断了骨骼,再也站不起来。 男人高大的身影逆光站着,虽被半截面具遮住上半张脸,但紧绷的下颌和微抿的双唇冷冽兇悍。 第80页 看着他,一下子将辛染的记忆拉回前尘往事中。 在他们曾经那场鏖战中,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挥舞着兇悍的软鞭与她对峙,与她相杀。 他那么冷硬,那么决然。 鞭子抽在身上是真的疼啊,抽断了骨骼不疼,抽裂了血肉不疼,可他眼底的决绝和漠然化作一条无形的长鞭,抽碎她的脏腑。 哪怕她斩断了他的本命软鞭,失了武器的他还是不肯服输,倔强着以气海雪山中全部的修为凭空幻出一道剑意,孤注一掷地像是要与她同归于尽一般。 她真是太久没见过楚澜衣出招了。 竟一如前尘,那般兇悍,那般狠戾。 城兵很多,前赴后继,楚澜衣修为再高,也撑不住这种车轮战的损耗攻势,他到底不是凌微仙尊本人,也不习惯动武,握鞭的手腕都在微微颤抖,却依旧将辛染牢牢护在身后。 「小染,待会儿我驱开东边的守卫,你就顺着廊柱往那边的小巷跑。」血色已经如星点溅上他的衣摆,面具上也沾了点血渍。 他抬手揉了揉女孩柔软的长髮,说:「放心,我会找到你。」 系统虽然返厂,但好在辛染脖子上还挂着的黑曜石吊坠,楚澜衣依旧能从识海中定位到辛染的位置。 女孩子没有修为,这些城兵又特别难缠,他只剩五成修为,自保还好,但实在没有把握带着辛染一起摆脱这些麻烦的纠缠。 辛染瞳孔微颤。 她看到男人回头的那一瞬,不是用骤寒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而是温和的,是柔软的,是怜惜的…… 她眼底嗜血,几乎快要将两个红尘中的他再度重叠,却在男人回眸的一瞬如棍棒击碎冰面,磐石化作齑粉。 「听到了没有!」 楚澜衣抬手解决掉一个欲偷袭他的城兵,再度蹙眉摇晃着女孩的肩膀。 都这个时候了,还发什么呆呢?! 其实这些蝼蚁根本不难解决,就算楚澜衣的修为被压地只剩下五成,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辛染知道,这个人除了对她,他对任何人都不可能大开杀戒。 辛染微微颔首,鸦羽长睫微垂,覆盖着眼底的迷惘。 她乖顺地按照楚澜衣的安排,一个人跃进深巷,楚澜衣还在上面厮杀,在为她争取逃脱的时间。 但她不想逃,也没必要逃。 指尖微动,掐了个咒诀,腰间的燃灯瓶明暗闪烁,飘出一缕裊裊青烟。 「魇魔,去解决那些蝼蚁,让我师尊脱身。」 辛染神魂强大到什么程度?哪里需要魇魔帮忙? 但辛染并不想在楚澜衣面前过多暴露自己。 她没那么信他,她笃定自己是不信他的…… 魇魔憋在燃灯瓶中太久,头脑昏沉,乍闻辛染的话却半分不甘懈怠,听话地飘向半空,给那些身着甲冑的城兵编织了一个梦魇。 他的老本行对这些修为不强却极其难缠的城兵很有用,不一会儿那些还在同楚澜衣缠斗的人动作都滞慢下来,像是眼前所见并非眼前所见,有的沉入魇中开始痴笑,有的开始将同类当作敌人厮杀起来,还有的干脆直接跌落屋檐,摔晕在地。 楚澜衣惊谔一瞬,但暂未多想,他抓准时间甩掉那些极其难缠的城兵,朝小巷奔去。 见楚澜衣恍若神祇般凌空飞下,愈来愈近,辛染闪身躲进一处无人居住的屋子,指尖掐着上清老祖命魂的脖颈。 「说吧,陆深在哪儿?」 「……」 上清老祖眼底是怒是恨,奈何他不是眼前这个怪物的对手,只能清高地阖上眼,任由辛染威胁。 辛染向来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对这些她从来都看不上的人,更何况楚澜衣很快就会找到她。 她面色不愉,一手掐着上清的脖颈加大了力道,一手掐了个繁复的咒印。 外界的人她未必能控制,但燃灯瓶里面的一切都属于她,被关进燃灯瓶中的命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将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地赋予辛染。 上清老祖虽然是即将飞升成仙的人,比一般人更能捱,但他终究还是露了怯色。 仙风道骨再也维繫不住,脸色铁青地隐忍也到了极限,他整个魂都在颤。 昆吾仙尊和上清老祖都是被世人当作神仙的人物,他们一个不愿飞升,一个飞升不了,差别、心性、修为都差地极远。 为了一个小子让自己受苦倒不至于,他只是好面子。 最后开始吐出他所了解的真相,让辛染满意地重新将他塞进燃灯瓶。 比起他,魇魔可就乖觉多了,辛染一个眼神,都不用下命令这小老头就乖乖化作一缕青烟钻进瓶中。 辛染从空房子里走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迎面就碰上正在寻觅她的楚澜衣,将他拽着往城主府的方向跑去,还解释道:「那些城兵肯定会将这周围翻个底朝天,但他们肯定不会料到我们躲去城主府。」 楚澜衣想:真他妈又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招真就屡试不爽吗? 但正好玄铁简指引的方位与城主府相近,说不定还真是误打误撞蒙对了。 城主府很招摇,门口站着几个炫黑甲冑的城兵,还有一众排着队背着麻袋或者是揣着干坤袋,戴着面具的旅居之人。 第81页 相互推搡着。 「你这颅币数全了吗?我瞧着你好像不太够啊。」 「啊?我数了啊,一千枚不多不少,能换一个大宅子了!」 城主府邸大门前摆了一张案几,一个师爷模样打扮的人扣着算盘拨弄着,面无表情地对眼前摆了一地头颅的男人说:「你这不够啊,还少了一枚。」 那人顿时慌了,「呀!怎么办怎么办?我刚刚还数了好几遍,少了一个,就少了一个,那我怎么办啊?」 排队的人笑着凑热闹道:「你还换不换了?不换赶紧的离开,别耽误我们购宅,今晚还想住进去呢!」 也有人嚷嚷道:「就差一个那还不好办,你脖子上不就顶着一个吗?」 慌张的男人闻言,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揪着自己的髮髻一拧,将鲜活的脑袋硬生生拧断,脖颈上还扯着细碎的皮肉,血液淋了一地。 手上提着的脑袋喜笑颜开,迫不及待问:「可以了吗?够了吗?」 师爷见状依旧面无表情,点点头,笔墨一挥在一页书笺上落下字迹,没有脑袋的男人颤抖着沾血的手接过地契,雀跃着离开了。 「…………」 再看一遍这荒诞诡谲的画面,楚澜衣还是很难适应,看恐怖片至少还隔着个屏幕,眼前的画面都是真的,鼻尖还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楚澜衣的修为即便只剩五成,但要隐匿气息躲过门口零星的几个城兵不在话下。 他搂着辛染的腰,一个纵身,悄无声息地掠过院墙,隐匿在一阵轻风中。 门口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师爷忽然顿了一下,唇角漾起一抹怪异的笑,他伸手将身边的守卫招来。 「去禀报城主吧,贵客到了。」 第39章 「你可知这世上最毒的不是药, 而是幻梦,深陷其中不可救药,沉迷其中不愿醒来的比比皆是。」 城兵禀报后便下去了,台阶拱起的尊位上支颐侧坐着一个长袍曳地, 覆着蝉翼面具的男子, 他声线不明, 雌雄莫辨。 台阶下站着一个黑袍男子, 正是从苍涯门逃逸的陆深。 陆深:「看来城主已有对策。」 城主笑笑道:「你不就是想让我这么做吗?不然你借我的城兵闹这么一出请君入瓮做什么?」 「各取所需罢了。」城主似乎心念微动, 坐直了身体, 「来了。」 他从灵脉中祭出一枚通体玄色的石头, 在手中把玩。 「陆深,你答应我的事, 莫要食言,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幻灵石的滋味。」 院中漾过一缕再平凡不过的清风, 拨动树梢,两人齐齐望去。 陆深抿了抿唇, 幽幽地,「自然……不会。」 · 城主府内的院子看起来很平常, 就像是凡间大户人家的府邸, 但结合此处在归墟, 到处都在发生诡异的事情,那些事都是在城主的授意下进行的,由此可见城主府定然不简单。 越是平静越是诡谲,越是普通越是异常。 楚澜衣沉声嘱咐身后的辛染, 「跟紧我, 待会儿小心点。」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听见我说的了吗?小染……」 他一回头, 声音蓦地噎住, 刚刚还被他揽着腰翻墙而入的女孩子不见了,几乎是瞬间消失,连脚步声都没有。 幸好系统留下的黑曜石定位还在,楚澜衣双眼轻阖,在识海中感应辛染的位置,奇怪的是定位就在他身边,三步开外的距离,他再睁开眼却没看到人。 尽管警惕心一直吊着,他却还是没料到这么突然。 他就算被压制了五成的修为,不说能不能敌得过这诡异的术法,但勘破幻象应当不成问题。 却没想到,这地方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他护着的人变没了。 楚澜衣沉思着,眼皮微垂,将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搜寻一圈都没找到这是什么阵法。 原主没来过归墟,自然是不知道的。 识海中,辛染的定位开始移动,她那边大约是也察觉到了异样,开始寻找他。 楚澜衣心中一紧,辛染的胆子出奇的大,他是知道的。 从某种意义而言,她根本不畏惧任何事物,甚至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几次三番地作死。 生怕辛染再搞出什么么蛾子,她自己又解决不了,而他又不在她身边,没办法护住她。 楚澜衣只好顺着识海中的定位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虽不知这城主府布下了一个怎样诡异的阵法,但他可以确定,此刻他们两都在城主府中,只是感应不到彼此。 身处于不同位面之中,就像是三界在地点上是重叠的,却不处于同一个空间那般。 刚向前迈出一步,眼前城主府的画面开始扭曲变形,眩晕感袭来。 不一会儿,一切都变了。 「这是……」 楚澜衣瞪大双眼,不可思议,茫然与恐惧顿时袭来,甚至还带着点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诡异期待…… …… 与此同时,独身的辛染也一样迈下一步,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变成了她曾经熟悉的场景,但她始终面色淡淡。 没有楚澜衣在身边,她连装都懒得装。 覆盖着薄纱的稚嫩面颊上是一双被冰绡半遮的沉冷瞳孔,她看着眼前的变化倏然轻笑了声,抬手扯去冰绡,露出一双沉黑如渊的眼。 第82页 「我当是什么呢,故弄玄虚。」 女孩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向前走。 她不知道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但她记得在前尘往事中,在上个红尘里也有人妄图以这个阵法困住她,那时候她确实在这阵法中九死一生,最后虽破阵却也让神魂受了不小的创伤。 但她不在意。 因为,死亡只是区别于活着的另一种存在方式罢了,她从没在意过。 眼前的场景在窥探她的执念后越变越清晰。 火焰高燎,发出哔啵声,不知燃的是屋嵴房梁还是尸体血液,伴随着慌乱无措的哭喊悲鸣,热浪袭来,空中漫舞着菸灰细屑,带着点点星火落在她的衣衫上。 她伸手拂去,稚嫩的手指便被灼红,那是一双五六岁女孩子的手。 「小染……小染!你在哪儿?小染……」 女人急迫焦虑的声音渐渐清晰,辛染抬头,看见火焰燎烧的廊庑中,一个衣着华美,长相温婉的女人皱着眉急切地朝她奔来。 女人冲过来,声泪俱下,紧紧拥着辛染,「小染,我们快走!快离开这!」 辛染怔怔看了会儿女人,伸出稚嫩的小手轻拭女人眼角滚落的泪。 她扯起一抹笑,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有点苦涩,有点怀念。 「好啊。」 女孩子开口,在漫天火焰中声音出奇地冷静。 「是该离开,但只有你,只该是你……只要不带着我,你其实能活下去。」 说罢,也不知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哪来的力气,勐地将女人一推,女人跌入火中,难以置信地瞪着辛染,脸色骤变,但很快就消失在炽热的烈焰之中。 「可惜的是,我已经勘破过一次了。」 女孩子摇了摇头,嘆息一声。 她的心魔和内心的郁结在此,那些放火追杀他们的人目的是她,而不是她母亲。 如果,母亲没有带着她逃亡,而是将她丢下,母亲就不会死。 这个执念在上个红尘中,是她前半生的全部阴霾,她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害了母亲。 上辈子,她进入这幻境的时候选择自己跃入火焰中,让一切都结束,让母亲活下去,虽然心中知道这是幻觉是假的,但她渴望这是真的,甚至不惜以神魂被灼伤为代价,给自己造了一个梦。 这辈子,不一样了。 她的执念已在上一世了结。 幻境瞬变,漫天火焰骤然消失,眼前是浓郁到拨不开的云雾。 远处朗朗读书声传来,紧接着是耳边极近的剑戟挥舞声,云雾被拨开,她手持一柄短剑,站在人群中。 这是琼华的演剑坪,周围都是十一二岁的同门弟子。 这是她自那场劫难中逃出后被楚澜衣捡回去的第三年。 「辛染,你是凌微仙尊的徒弟,他为什么不亲自教导你,让你和我们一起练习啊?」 「哎呀,你别理她,她脾气很古怪的,他师尊都不喜欢她,都不教她,你和她说话干嘛,她身世又不好,很晦气的。」 「我们别理她,不要和她玩。」 「……」 小孩子才会介意这种无用的排斥,辛染笑笑,心道:看来幻境已经编织不出什么厉害的心魔了。 小孩子的喜怒总是浮于表面,他们因为她是凌微仙尊的徒弟而羡慕妒嫉她,又因为这个徒弟还不如他们这些外门弟子,谁都可以欺负似的而习惯性发泄对她的不满。 一个生来就在谷底的人不会被任何人注意,但一个曾经凌驾苍穹现在却跌入尘埃的,才值得被践踏。 小孩子的恶意顶多是恶言,是不理睬,是孤立和冷待。 但她根本不在意啊。 但随着年月更迭,一切都变了。 眼前的场景全都换了,辛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是空洞的,那种感觉不是闭眼后的黑,而是虚无。 她知道了,这个阵法将她困在她被褫夺眸灵,被斩断灵脉,剔除仙骨的那一天。 不晓得他在不在…… 「当真是本性难移,劣质难改!」 男人冰冷的嗓音如期而至,随后辛染便感受到浑身难以言喻的刺骨之疼,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身上,落下一道道火辣辣的疼痛。 不知是因为她此刻过于冷静,还是已经不在乎他们之间的这层师徒情谊,她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去求饶,只是冷静地感受着。 感受着楚澜衣的……手下留情。 她忽然想起来,戚如嫣给她上药的时候说过的话。 师尊是什么人啊? 修仙界第一人凌微仙尊,他鞭子下的妖魔亡魂不计其数,一鞭子下去不抽地魂飞魄散也得抽断骨头。 而那么多看似毒辣的鞭子抽下去,辛染竟只是些皮外伤,看似严重,其实休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痊癒。 辛染真搞不懂,楚澜衣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与你成婚,小染……」 辛染被这句话整懵了,她浑身微颤,意识回笼的时候发现眼前场景已经切换。 空洞渐散,眼前是大片的刺目的红,艷庆至极,喜烛高燃。 眼前的衣架上还挂着一套华丽的嫁衣,那材质只需看一眼就明白,世间仅此一套,那是佛前灯衣制成的,是凤凰带回来的,要给她做嫁衣的。 第83页 那画面让她愣怔了一瞬,她有些茫然地眨着眼。 耳边又传来刚刚那道熟悉的声音。 「你不愿吗?你不想要吗?」 什么? 辛染撇过头,身边站着的男人让她恍惚,这是上辈子进入幻境的时候从未出现过的画面。 楚澜衣穿了一身暗红色烫金的衣袍,镌龙描凤,祥云翩飞,很显然与那挂在衣架上的嫁衣是一对。 男人一张劲俊极美的脸被红光衬地气色极好,不再是常年苍白的模样,一双凤眸里常年含着的冰都被融化了般,看着她时只剩下缱绻和温柔。 声音更是……温润至极。 真是……诡异又荒诞。 辛染都被幻境给气笑了,她抬手扶额,沉默了会儿。 上辈子,原本该同她成婚的是凤凰,是百里烬,不该是楚澜衣,上辈子这个时候楚澜衣早就道消身亡了。 幻境要给她编织一个让她走不出去的梦境,也该编个像样的吧? 她和楚澜衣是宿敌,是仇人,就算换了个时空,他们也只是表面保持着师徒关系,敷衍地表演罢了。 但幻境就是荒唐。 编造出的楚澜衣施施然走向衣架,取了那套鲜红的嫁衣,就要披在辛染肩上。 男人离她很近,一切都很真实,包括唿吸声和掌心的温度。 「试试嫁衣吧。」说罢将衣服给她套上,然后又深情款款地将她拥进怀中,「小染,明日我们就成婚了,你开心吗?」 什么开心? 简直荒唐…… 这幻境编织地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荒谬了。 且不说楚澜衣会不会与她为敌,只说那样一个孤冷清高的人,极其在乎名声的人,怎么可能悖德?怎么可能会和自己徒弟成亲?这必会成为仙门的丑闻。 楚澜衣那样的人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辛染心里想着,她知道只要自己将手指戮进「楚澜衣」的胸腔,掏出他的心脏,幻境就破了。 「只要是你,只要我身边还有你,只要我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什么名声威望,什么仙门荣辱,什么天下苍生,都不重要,只要你在……」 嗓音是柔软的,温柔的,诚挚的,爱意浓烈的…… 这话真的…… 好假啊。 辛染是这么想的,但她没有立马动作,只是静静听着这个「楚澜衣」用她熟悉的声音说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彼此身上穿着的嫁娶衣裳是那么耀眼,那么鲜亮,又那么讽刺。 辛染任由自己被他拥着,渐渐抬手回抱他的后背。 然后…… 纤细的指节慢慢攀上男人的背嵴…… 作者有话说: 楚哥:爹没白当!孩子终于成婚了!喜大普奔,快交份子钱,我坐小孩那桌! 啥??等等……新郎竟是我自己?! 第40章 噗嗤——一声。 纤细的手指扎进男人的后颈, 指尖搅弄拨开血肉,很快就摸索到微硬的嵴骨,两指扣住,伴随着血肉分离的吱啦声, 苍白的骨骼被勐地抽出。 男人浑身僵硬, 松了手, 踉跄着往后退, 随着动作嵴骨被完整地抽出。 「你……」 他顶着楚澜衣的脸瞪大了凤眸, 难以置信地看着辛染。 「为什么……明明你在意的……」 指尖还漓着湿润粘腻的血浆, 辛染皱眉睨着握在掌心的嵴骨。 「太假了, 他的骨头不是这样的。」 该是莹亮剔透的,该是白玉无瑕的, 就像是本身就具备生命力,而不是这样的死物。 「楚澜衣」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失了嵴骨的身躯根本无法站直,他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佝偻着身子狠瞪着她, 重复着困惑的话。 「你明明在意的……为什么要我死?」 辛染被他那蠢话逗乐了,扔了手中的骨节, 将肩头披着的嫁衣一把扯下揩干净指尖的污血。 「在意什么?」 「这个阵法设计的这样拙劣, 竟以为楚澜衣会成为我的心魔?我与他之间从始至终都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即便不是现在,未来也是。」 她梭巡四下,没有去看幻化成楚澜衣的男人,嗤笑道:「该不会以为我还是那个乞怜的辛染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 眼前奄奄一息的「楚澜衣」渐渐透明消失。 场景再度变幻, 喜烛消失, 漫天红绸褪了颜色, 这里成了一个石府,周围都是坚硬的石壁。 眼前陡然出现一个长袍曳地,覆着蝉翼面具的男人,他显得有些病弱,病态般苍白的双手捧着一枚通体玄色的石头。 「告诉我,你的心魔是什么?」男人皱眉问。 他声音雌雄莫辨,迴荡在石府内,诡谲悠长,似冥府使者来勾人魂魄一般。 「告诉我,你渴望的是什么?你害怕的又是什么?」 声声入耳,如同魔咒。 「我可以帮你实现。」 他幽幽开口,一字一句如雷霆万钧般砸在耳膜上。 「尘世那么苦,那么多无可奈何,不可实现,梦里有什么不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是睡一觉罢了,代价是你不在意的东西,为何不愿换给我?」 他攥着玄色灵石,好似将辛染内心看了个透彻。 他知道辛染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既然这样,这么一个最不重要的东西用来换取所渴念的一切,有什么不好的? 第84页 辛染默了一瞬。 再次抬起簌簌长睫时,一双漆黑如冥府深潭的眼眸直勾勾盯向男人。 城主不由觳觫。 明明主导权在他手中,明明他才是手握幻灵石的人,甚至眼前毫无杀伤力的少女都被他困在阵法中。 他却没来由地觉得少女的眼很可怖,那神色像是…… 看一个死人。 城主:「你不必想着杀了我再冲破幻境,这个幻境由我所控,你若杀了我不但永远走不出幻境,还会瞬间被幻境吞噬。」 他的威胁并没有让眼前的少女紧张。 女孩唇角微勾,嗓音森然。 「你算计别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被算计了吗?」 「什么?」城主一愣 「控制阵法的东西真是你手上那玩意儿吗?」 见到城主捧着的幻灵石,辛染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上辈子破阵的时候确实见过这破石头,想来便是这东西在控制阵法,可惜的是,在她破阵的那一瞬间,石头斑裂,化齑粉。 但眼前这个…… 「是假的。」辛染目光扫向石头,嗤笑道。 城主浑身怔住,忙不迭垂首去检查幻灵石。 就在这一瞬,少女食指迅速褪去皮肉,露出锋锐的指骨,勐地朝城主脖颈划去。 那动作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呲啦一声,脉搏断裂。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城主蓦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辛染,他从不擅武力攻击,本以为倚仗幻境,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现在不一样,他手中的幻灵石是假的,整个幻境并不受他的控制。 幻灵石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来不及细想,随着脖颈的血液喷涌而出,浑身开始发麻,失温感和四肢无力感在一点点抽走他的生命力。 手中石头滚落,他双膝跪地,佝偻着,用手捂着脖颈,试图堵住血液的流失,但没有用…… 他甚至喊不出声,声带都断了,只能发出呵呵的濒死长嘆,他喊不出陆深骗他这几个字。 辛染也不急,等城主浑身抽搐着流失最后的生命力,僵硬地倒在地上,她才一步步走向他。 伸手摘了他的面具。 竟然是…… 这个人吗? 辛染上辈子是来过归墟城的,但她来的时候是以魔神的身份,是以魔界共主的身份,那个时候早就没了这城主,她见到的人是陆深。 陆深以为自己躲在归墟就没事了吗? 怎么可能?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陆深的代价她来收,她的代价之后自然由天收。 「你到底是谁?」 城主的尸体都凉透了,陆深终于捧着幻灵石出现。 「琼华派的一个小丫头没你这本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辛染站起身,丢了面具,瞧着眼前半透明的身影。 有了城主的前车之鑑,陆深倒是聪明,他没有以真身示人,而是利用空间幻像将自己端坐在城主府的影像投射进幻境中。 辛染并不打算回答他。 「我师尊在何处?」 「他呀……」 陆深摩挲着掌中的幻灵石,笑笑道:「自然同你一样,在幻灵石编织的幻境中。」 「怎么?你不是不在意他,甚至想要他的命吗?」 「诚然。」辛染歪歪头,神色淡淡道:「但你们不配对他动手。」 陆深轻触幻灵石,似有所感,神情略微有些古怪。 「他可和你不一样,我不知道你是靠着什么走出来的,但他应该没机会了……」 女孩子秀眉微皱,神色不愉。 「放他出来,我答应这次先放过你。」 上次,她已经看在凤凰的面子上,放陆深一马了,这次放过他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敢踏出归墟一步,待到以后,她再像上辈子一样亲自驾临归墟来取他的命便是。 女孩子那么纤弱,像是一株娇嫩的花蕾,浑身毫无修为,即便身法诡异,手段毒辣,比起凌微仙尊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强劲的对手。 陆深不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威胁。 反而觉得一个小姑娘板着脸威胁他的样子有些好笑。 「幻境一旦开启,要么他自己走出来,要么沉沦其中被幻境吸干命魂,这是不死不休的局,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给他留后路?」 「他和你不一样,他是凌微仙尊,是仙门第一人,他若是不死在这儿,对我而言将是很大的威胁。」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让他出来?」 陆深越说眼底越是森然,他好像很有信心,笃定自己可以拿捏楚澜衣的性命一般。 但辛染的表现,实在让陆深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女孩子神色太过平静。 不管是对她师尊处于危险之中的反应,还是对自己如今处境的无所谓,都让陆深觉得自己是不是小看了这丫头? 入幻境之人必须自己勘破虚幻,否则谁也帮不了。 她又有些好奇,楚澜衣那样一个人到底会被什么事情困囿? 是天下苍生还是仙门荣辱? 这种好奇心驱使她作出一个决定,堪称是疯子一般的决定。 她对陆深说:「我拿邱继敏跟你换,我不对他下手,换我进楚澜衣的幻境。」 第85页 果然,这个名字一说出口,陆深反应都迟钝了一瞬。 辛染没有赌错,无论是前尘还是今生,一个人的本性和所执着的东西是不会变的,陆深上辈子在意的人,这辈子也还能牵动他的心。 陆深那些事,她清楚地不得了。 上辈子,这个人是她横扫世界的最后一枚绊脚石。 但他一个在苍涯门伏低做小了那么多年,隐忍了那么多年的人,即便情绪再波动也不会让自己过于狼狈。 他微扬下颌,眼眸低垂,往身后椅背靠去,眼底都是疯魔般的戏嚯。 揶揄道:「你当真是个不怕死,我见过为了心中所执之人放弃性命的,也见过为了报仇不惜一切代价的。」 「你让我看不透,你不在意他,其实不用救他,你也不在意自己的命,想进他的幻境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 「我想不通,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辛染面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只是笑笑,挑眉,不轻不重地悠然开口。 「因为……好玩儿呀。」 女孩子声音轻顿,尾音上翘,看似平静却带着疯魔。 「哈哈哈哈……」 一句话给陆深逗乐了,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凝视着辛染,从沉黑的眼底迸发出异样的光彩,最终竟赞赏地鼓掌。 「你果然也是个疯子。」 大约是疯子的脑迴路都比较神奇,不需要再多的交易或是威胁筹码,只需要一个契合点,他们就能达成共识。 陆深坐在城主宝座上,指尖运起点点微芒摩挲着幻灵石。 幻灵石亮起。 辛染面前的空间开始扭曲,渐渐变成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怪诞世界。 耳边是陆深留下的话,声音渐远。 「我成全你,但……就算你进去了,也不能在他的幻境世界中做出任何改变,你一样帮不了他。」 「自然,你要是想进去杀他,也只能同归于尽,因为……如果他被困在幻境中死去,你也逃不掉。」 「辛染,你怪不得我,是你自己要给他陪葬的……」 第41章 「他可以吗?」 「楚先生放心, 他的体质与楚少爷适配度很高,不管是从哪个方面都极其吻合。手术今晚就可以做。」 「我就知道,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中年男人声音冷沉,没有半点情绪, 这让辛染想起上辈子为守护苍生不惜与她刀剑相向的楚澜衣。 像极了, 但又不太像。 他的声音里还有迫切, 私慾很重, 不像楚澜衣那样无欲无求。 辛染的视线渐渐明晰, 她看到一个穿着怪异的白衣男人捧着一沓资料有些犹豫着开口问:「楚先生, 冒昧问一句, 这样匹配的心脏……捐赠者真的没问题吗?」 楚先生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的命都是我给的, 活了这么多年该够本了,现在只是奉献出自己罢了, 不需要你们操心,这事我能决定。」 「你不要把自己当公立医院的白衣天使, 能在这家私人医院工作,在接受千万年薪的同时, 什么该管, 什么不该管, 你应当清楚,你就该管好自己的嘴。」 「……」医生哑口无言,又怜悯地瞥了一眼病床,最后还是缄默着走了出去, 不再管他不该管的事情。 随后, 楚先生也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病床, 冷声开口。 「你的存在本来就是意外, 如今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也不枉你来这世上一遭,我会记得你,将来每逢清明和忌日,焚纸烧香都不会少你的。」 然后,他便喀嚓一声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这里是楚澜衣的幻境世界,从某种意义而言,只是回忆重演,辛染的出现是意外,没有人能看见她。 男人走后,辛染已经完全能看清这个世界了。 她没想过楚澜衣的幻境世界会如此诡异。 这里不是三界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透明的琉璃门窗放任阳光投射进来,头顶是刺目的灯光,没有温度只有亮度,冰冷的铁铸器械环绕在床上瘦削的身影周围。 她才看清,洁白的床褥上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昏迷不醒。 那孩子身上有她熟悉的灵力波动,很微弱,他并不会控制,刚刚走出去的那两个人浑身上下一点修为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人,竟都不修仙的吗? 走近再看,昏迷的小孩手脚都被黑色皮制的拘束带捆绑固定在床上,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当辛染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整个人怔忡很久。 那是…… 一张同楚澜衣别无二致的脸,捲曲的浓密睫毛微微颤着,大约是被困在噩梦中,稜角分明的唇瓣失了血色,整张脸都苍白地要命。 这个样子若是放在凌微仙尊楚澜衣面上,只会让人觉得他凉薄冷情,令人心生厌恶。 可在这样一个稚嫩的脸上,竟会让人无端产生怜惜的情绪。 「师……」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叫一个小孩师尊很滑稽,便冷着脸喊他名字。 「楚澜衣!」 「楚澜衣……你醒醒。」 被捆缚在拘束带内的手微微动弹了一下,似乎感应到有人在叫他,再多反应就没有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辛染不熟悉这个奇怪的世界,她不知道楚澜衣醒不过来是因为营养盐水里注入了一定计量的安眠药。 第86页 幻境世界中的时间是混乱的。 窗外的阳光一会儿就沉了下去,最后扫过一抹夕阳余晖落在沉睡的小孩脸上,将他的长睫渡上了一层金色。 她以前就知道他好看,但她现在觉得他这般易碎的模样更迷人。 只可惜,眨眼瞬间,光明彻底沉沦,窗外一片漆黑。 病房的门被推开,几个身穿白衣的人推着一张装有滑轮的窄床进来,解开楚澜衣浑身周围的禁制和拘束带,将昏迷中的人抱上去,又推了出去。 辛染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只能皱眉跟上。 没有人能看见她,她一路跟进了一个钢铁密封的房间。 满目的蓝白色,冰冷的器械,锋利的手术刀…… 即便辛染不懂这个世界,也看出来他们要做什么,可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因为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改变不了过去。 辛染冷眼看着。 手持冰冷器械的白大褂嘆了口气,看着昏迷中小孩的眼神有些怜悯,又有些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将冰冷的手术刀落下。 剖开皮肤的那一瞬,孩子睫毛微颤,竟在麻醉下醒了! 辛染知道,楚澜衣体内有灵力,他不是毫无修为可以被轻易迷晕的人。 渐渐清醒的小孩也不挣扎,他一把攥住冰冷的手术刀,目光沉冷,喃喃开口:「医生,别让我死。」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嗓音稚气未脱,面对生死却说着那般沉冷的话。 「医生,我不想死……」 「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我不能死,我……」 他毕竟是小孩,不懂怎么运用自己体内的灵力,甚至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修为傍身。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阻止自己被剖心。 他只是用那双沉静的,麻木的,渴生的,不甘的眸子盯着医生,一直重复着「我不想死」,最后再也撑不住昏睡过去。 而医生只是略微愣怔了片刻,冰冷的手术刀还是划开他的皮肤,血肉…… 剖心…… 人没了心能活吗? 无论是在幻境的世界中,还是在辛染熟知的九州大陆,答案都是否定的。 辛染知道这只是楚澜衣的过去记忆。 他是真的被剖了心。 可他怎么活下去的? 辛染心底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即便知道这一切都已是过去,知道不可能改变什么,也知道自己是恨是厌恶楚澜衣的,他的生死关她什么事,她没有亲自动手就已经很好了。 可她又觉得,楚澜衣曾被她困在魔殿那么多年,他从头到尾都是她的。 她的人怎能允许别人染指,怎能允许别人动手? 他什么时候死,怎么死,都该由她说了算! 这种情绪的不稳开始扰乱幻境世界,她的神魂太强大了,这个空间的画面已经承受不住她的怒意。 很快,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 重新出现的是一间比刚刚的手术室还要冰冷还要坚硬,还要简陋的房间。 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躺在冰冷透明的舱内,里面灌满了淡蓝色粘稠的液体,被萤光灯照射地诡异又神圣。 那又是辛染不曾见过的楚澜衣,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年。 楚澜衣死了?这是棺材吗? 嘀—— 随着电子密码的输入,密闭的钢铁门被打开,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进来,辛染一下子看出来他是之前亲手给楚澜衣动刀的医者。 那医者看了看腕錶,算着时间而后一番操作,浸满溶液的水晶棺材似的舱门被打开,里头的少年蓦地睁开凤眸坐起来,喘着气。 捲曲的长睫微颤着,苍白的皮肤因常年被浸泡见不到阳光而细腻又易碎,像是矜贵的白瓷。 少年眼底是淡然的,他微微瞥过眼去看医生。 医生说:「再泡几次你就能离开了。」 少年点点头,「谢谢你,让我……活下来。」 医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嗤笑道:「你竟然将现在这个状态称之为活着?」 「……」 少年不说话,他伸手按住自己胸腔,心脏的那个位置。 「我又不是你的恩人,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想活下去的愿望太强烈了,很适合我的实验,我当时也没想到你可以承受住这些……嗯怎么说?折磨?」 少年神色是真的冷淡,即便回忆起这些年非人的折磨,也没有露出痛苦或者是恐惧的表情。 医生丢给他一套衣服,问他:「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自然是……做我该做的。」少年一边套着衣服,一边语气平和地回应。 他不像是一个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的孩子,反而像是从小接受良好照顾身出名门的斯文少爷。 医生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当年还是孩子的少年紧紧攥着他的手,让他救他的时候,他从孩子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无数次失败实验终于有了成功的可能性。 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毕竟那个孩子被取了心脏,肉身就只是一滩烂肉,没有人再管这具身躯。 他调换了尸体,带着楚澜衣回到他的秘密基地,开始将他的身体用于试验。 他成功了…… 一个失去心脏的人,换了一颗冰冷的,永不跳动的器械,竟也是能活下去的! 第87页 他曾经失败过无数次。 死人被他以非人手段唤醒后,都是痛苦万分,疯魔致死,没有人能扛住,那种能延续生命,将精神意识困锁在肉身中的药物,自然也带着折磨精神层面的副作用。 只有眼前的少年,只他一人扛住了,扛到成功换了一颗机械的心。 医生默默点了一支烟,隔着裊裊青霭,如梦似幻,饶有兴趣地问少年。 「我很好奇,当初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你一定要活下去?」 要知道,当年的楚澜衣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罢了,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执念?难道是復仇吗? 少年顿了一下,他隔着裊裊青霭,烟蒸魂灵,双目空洞地看着医生,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看他,或者说…… 他在看医生身后站着的辛染。 少年面色冷沉,双唇微微开启。 「我要拯救一个人,深渊之中,地狱彼岸,我要泅渡冥海,去将她带回来,在我死之前……」 医生永远记得少年那个时候的神情。 可惜的是,那番话就像是灵魂脱离肉身,喟嘆出的臆言,以至于后来,很久后,楚澜衣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辛染整个人都忡住了。 她可以确定,她没见过这个世界的楚澜衣,她甚至开始怀疑如今性情大变的凌微仙尊是不是被夺舍了。 直到这句话…… 让原本开始认为前尘与今生的楚澜衣不是一个人的念头,开始动摇。 上辈子,她亲耳听过他那样说。 一字不落。 隔着层峦叠嶂的岁月,隔着滚滚红尘的前世,他竟开口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要拯救一个人。」 「她在深渊之中,地狱彼岸。」 「我要泅渡冥海,去将她带回来,在我死之前……」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楚哥曾经也是个中二少年。 第42章 她看到少年的目光掠过医生的肩膀, 落在隐匿于黑暗中的自己。 少年口型微动,无声地:你是谁? ——你是谁? 他问她。 按理说,辛染是误闯幻境的人,她既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曾经发生的过往, 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她的存在。 但楚澜衣能看见她。 他竟然能看见她! 心中的愕然还未消弭, 辛染眼前的世界又开始扭曲变幻, 眼前的少年消融在视线中, 紧接着是愤怒的狂嗥。 「你这么做是在毁自己的前途!」 「楚澜衣!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经纪人将一沓稿件狠砸在茶几上, 力道太大声音响脆, 纸屑飞舞了漫天, 随着渐落,露出两人。 经纪人气得浑身颤抖, 狠狠痛斥着。 而面前被他训斥的男人却叠着腿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神情松快, 甚至眼底还隐隐透露着被刻意遮掩又难以隐藏的兴奋。 是楚澜衣,不再是少年模样, 看起来莫约二十来岁。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额发柔软地落下, 略微遮住一只眼眸, 啪嗒啪嗒地开合着掌心的打火机。 面对经纪人的嗔怒, 他甚至都没抬眼多看。 「楚澜衣,你不要以为自己稳坐影帝的位置就能这么乱来,你好好的干嘛要公开这种合同?你是嫌自己的星途走地太顺畅吗?」 「得罪了他们,你能捞到什么好?」 面对经纪人的咄咄诘问, 楚澜衣沉默不语, 甚至有几分他骂地越凶, 他越兴奋地趋势。 青年只是抬手从烟盒抽出一支细烟, 啪嗒一声点上火,深吸一口吐出霭青色的烟雾。 他眯着眼,仿佛透过那恍若能通灵的烟雾回望地下室给他换心脏的医生,又仿佛能藉助这种幻觉再看见一次那个女孩。 烟燃过半。 最后,什么也没有。 他伸手摁灭了菸蒂,拂起自己的额发,目光依旧冷硬地睨着经纪人,嗓音都是冰的,像极了辛染所认识的凌微仙尊。 「说完了就走吧,解决不了就别解决了。」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经纪人真是被他气地直跺脚,恨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脑子有病的疯子! 「这么多年,我一直帮你铺路,公司一直……」他还没说完一直怎么样就被楚澜衣打断。 楚澜衣:「你赚的也不少,好歹我没给你供出来,你还要怎么样?」 「你……!」 经纪人涨红了脸,回想起如今的局势,他知道自己现下无事已经是楚澜衣嘴下留情了。 他真想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是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他来是最后想试图骂醒他。 奈何这人是真的油盐不进,他再说下去难保楚澜衣不会真的像个疯子一样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连累他。 只能气愤地跺脚离开。 经纪人走了之后,楚澜衣讷讷着呆坐了一会儿,开了一瓶酒,熄了屋里的光,然后倚靠着落地窗,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 酒意微醺,他盯着落地窗上倒影出的自己的影子。 如往常一般,自顾自地开口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他举起酒杯,对着影子做出干杯的动作,笑意渐浓。 「恭喜你呀,就快扳倒他们了。」 第88页 「对,你做的很好,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只是迟早的,该还的都要还回来。」 「你问我以后要怎么办?」 「以后啊……以后的事我之前还真没想过,我只知道……我要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去做。」 「这件事不是你最重要的事吗?还有什么事?」 他自问自答着,很快就被自己的提问问住了,陷入了短暂的迷茫,眼底浮现醉意,神志都开始模煳。 醉地厉害了。 最后,他对着自己的倒影说:「救她……我要……救……她。」 「她?她是谁?」 「……不知道啊……」 「她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她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她是谁啊? 一个醉汉的话乱七八糟,稀里煳涂的,辛染听不明白。 凌微仙尊滴酒不沾,她从没见过楚澜衣醉酒的模样,这个男人此刻是成熟的,是锋锐的,是看起来最与凌微仙尊的模样贴近的。 可是,这也是最不像他的。 凌微仙尊从来不会迷茫,他一直目标明确,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怎么去做,又会付出什么代价,步步算计,步步惊心,他却巍然不动。 哪怕把自己的命算进去也无所谓。 他那么冷硬,那么劲悍。 和眼前这个叫楚澜衣的男人太像……又不像…… 那酒很醉人,辛染只嗅及鼻尖就能感受到酒意的浓烈,而楚澜衣竟硬生生将一整瓶都灌了下去。 「她是谁啊?」 辛染走到楚澜衣身边,喃喃着,下意识开口问。 她知道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没人能看见她的样子,所以放肆地打量着楚澜衣微醺而红的脸颊,看着他一双乌眉紧拧的模样,看他长睫底下眼中的破碎心伤。 「她……就是她啊。」 楚澜衣醉煳涂了,竟是在无意识地回答辛染的话。 但他虽然醉,却有多年保持头脑清醒的习惯,只迟钝了瞬间,便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没了心脏,心脏不会跳动,可唿吸会蓦地滞涩。 他出现幻听了吗? 为什么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 青年撑着落地窗,看着眼前自己的倒影,他的手与另一个自己相触,然后他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倒影中自己身旁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半掩映在光暗处,半边身体靠地他很近,在看他,在打量他。 楚澜衣唿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他蓦然转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你在的,对不对?」 「……」 辛染不会回答她,她不能影响楚澜衣的幻境世界,否则一切会失控。 「你在的……你在的!我见过你!你出来……」 男人的额发散落下来,半遮着那双极美的凤眸,因染着酒意微醺加上情绪激动,眼底渐渐浮上红意,模煳中那双氤氲水光的眸子都是破碎的,是急切的,是脆弱的…… 他似疯魔一般开始踉跄着,蹒跚着在屋内寻觅。 ……直到将室内翻地一团乱,他也没如愿。 辛染只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冷眼看着。 楚澜衣已经忘了自己是凌微仙尊了,他已经深陷幻境,将这里当成真的世界。 大概率,他可能走不出来,要在这个世界消耗掉全部命魂了。 她真的开始怀疑,这辈子她遇上的这个性情大变的,进入幻境的楚澜衣真的是楚澜衣吗? 会不会……只是一个冒牌货? 种种迹象表明,他或许只是一个从异世游荡而来,夺舍欺瞒的罪恶幽魂? …… 幻境世界中的时间和空间是不稳定的。 辛染没能在这里留太久,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个世界的一般规律和法则灌入她的识海中,她大约知道了楚澜衣都做了什么。 一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弃子,却在继承人弟弟重病需要换一枚绝对契合的心脏时被找了回来。 他不想死,便苦熬着钻心噬骨的疼痛,任由医生在他身上做实验,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代价是——精神几乎被折磨到崩溃。 精神类的疾病是这个世界的说法。 也可以说他成了疯子。 但在辛染的世界,这种状况与走火入魔相差无几。 她恍惚瞭然,为何楚澜衣几次三番险些走火入魔,原来癥结在此。 但她实在难以理解,常人被这种内心的崩溃折磨个两三次就差不多该毙命了,楚澜衣却硬生生熬了三年,甚至在三年之后还一直挺过时不时发作的精神痼疾。 他的精神力量让辛染嘆服,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可以让他到了那种程度还要那么顽强地活下去,永不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 楚澜衣如今的作为是有预谋的,他真的不像凌微仙尊。 辛染再次笃定自己的认知。 凌微仙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仙门荣辱。 但楚澜衣不一样。 他甚至有点睚眦必报,辛染觉得这一点像极了自己,他甚至都快成她的同类了。 摸爬滚打多年,让自己成为影视界翘楚,成为影帝,换来资格以另一种身份摸进楚家内部。 第89页 引诱着人类的贪婪,让他们走上不可回头的路。 然后呢,他手握证据,再一回头将人都举报了,甚至用自己的前途和安危作筹码,将事件的热度继续发酵,不死不休。 阴阳合同、偷税漏税、官商勾结…… 可以说,干得漂亮! 这种伤敌伤己的办法,也真的只有疯子才能干得出来。 辛染渐渐对这个世界的楚澜衣产生一种认同感,仔细想想她倒也没那么介意他是个冒牌货。 …… 「楚哥!楚哥……你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一个女孩子急切的唿喊声音穿透现场的喧闹。 辛染身处在鏖战后的废墟中,这地方让她渐感熟悉,不再是她不了解的世界,她看到人群中央围堵着什么。 穿着同辛染那个世界衣衫相差无几的女孩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而她怀中拥着的,身穿轻铠的男人正是楚澜衣。 楚澜衣脸色苍白,衣襟已被胸前源源不断滚淌出的血液染透,胸前还插着一把利刃。女孩子手足无措地拥着他,想给他止血,却不知如何下手。 「让让……让让!救护车来了,快让开!」 人群被挤开一道豁口,楚澜衣被担架抬着往救护车上送去。 辛染蓦地愣住了,她对这个幻境世界稍微有那么点了解,知道这里的规则,不可以杀人,不可以持凶伤人。 那楚澜衣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远处少年的啼哭声传来。 「导演,我真没有要伤楚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把道具开了刃,我……」 是那个和楚澜衣演对手戏的演员。 旁边的道具师一听,也怕责任压到自己身上来。 连忙急道:「这把刀根本就不是我们道具组的,肯定有人调包了,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导演只是沉默不语,急忙让人送楚澜衣去医院。 导演在这个圈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能不知道今天的「意外事故」是怎么回事吗? 但他不能说,不能追究,也不想追究。 辛染听了个大概,算是明白了。 楚澜衣的报復行为已经从某种意义上得罪了很多人,牵连甚广,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他们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只是这手段……太卑劣了! 辛染刚想跟上救护车去看看,却蓦地感受到一片眩晕,眼前的世界在微不可查地开始崩塌,楼角化作齑粉,一点点被幻境侵蚀。 世界即将分崩离析。 没有人能看见,只有她。 她发现自己的脚踝和手指都在被蚕食地渐渐透明。 这说明——这一次的意外可能是楚澜衣的死劫。 他復仇了,已经没什么遗憾了,执念也消了,那是不是求生意志在衰退? 这关乎楚澜衣和她,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安危。 辛染只得赶紧冲到救护车中,她摇晃着楚澜衣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但没用,他求生意志很薄弱。 辛染忽然想到,她之前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我要拯救一个人。 她在深渊之中,地狱彼岸。 我要泅渡冥海,去将她带回来,在我死之前…… 不管他要救的是谁,他现在都该记起来,让自己活下去。 辛染尝试用她强大的神魂力量进入楚澜衣的识海,这里不是九州大陆,不是修仙世界,她进行地很困难,但她必须这么做。 「楚澜衣……」 「楚澜衣,你醒醒,你忘了吗?你还不能死,你还有执念,你还有要做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 「你要拯救的人还在等着你,她快溺亡在冥海之中,她快坠入深渊之下,她在等着你……」 唿唤无用,甚至被救护车循环鸣笛的声音和车上各种生命检测仪器声打断。 她不能让他们送他去医院…… 辛染忽然想起来,她在楚澜衣的幻境中从没见过楚澜衣去医院,不管是发烧伤寒,还是骨折烫伤。 ——他不能去医院! 他的那颗心脏是个秘密。 恍惚间,她好似听见楚澜衣灵魂深处的祈念。 ——不要去医院,让他死在路上,不能去医院…… 辛染听见他心声后,没来由地气恼,咬牙狠道:「死算什么?你敢不敢活下来?」 她垂眸看着脸色苍白,生命衰微的青年。 「……」 然后俯身,阖上眼,柔软的唇瓣凑近,贴上了另一个冰冷的的唇。 神魂中强悍的灵力带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念头打破桎梏,将生命之力源源不断渡给另一个残破的命魂。 作者有话说: 都有大病!相互救赎叭 今天更地不仅早还特别长!快夸夸! 第43章 在救护车急切的鸣笛声中, 在医疗器械紧张地滴答声中。 她吻了他。 温热的唇贴上冰凉的,生命旺盛的拯救衰败垂危的。 唇瓣相贴,灵力渡去。 自她重生以来,前世的记忆都变得很模煳了, 很多琐碎的事都随着层峦叠嶂的岁月变得飘渺。 原本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力量更好地渡给楚澜衣, 想要治癒他, 才俯身落下的这一吻。 却莫名带回一些恍惚不该存在的记忆。 第90页 寒潭炼狱、魔宫地牢、寝殿软塌…… 飞快闪过的画面让辛染魂灵觫然, 全身僵硬, 她什么时候在那些地方和他接过吻? 失神瞬间, 下唇吃痛, 锈甜的血味蔓延进口腔。 她一愣,匆忙起身, 狠狠用手背揩去唇角的血渍,又气恼又无奈地狠睨着昏迷中的楚澜衣。 青年睡梦中忍不住疼痛, 指节用力地攥着衣角,泛出玉色,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齐的牙齿更是使劲咬着自己下唇, 用以忍痛。 他刚刚并不知道她吻了他, 只是本能咬牙忍痛, 却不慎磕破了她的唇。 「……」 辛染虽震惊于自己在上个红尘中与楚澜衣发生的那些破事,但更荒谬的又不是没有。 她不介意,也无所谓。 情爱这种事,向来是她眼底的累赘, 无关痛痒。 她一贯觉得什么情啊爱啊的, 不过是你骗骗我, 我偏偏你的把戏罢了。 并不认为这个吻能蕴含什么其他意思。 她需要楚澜衣活着走出这个幻境。 一来, 她既进了属于他的幻境,便与他性命相连;二来,她就算重生,上辈子也是魔神,她从来都是不容挫败的,只要她不许,她要保的人就不配死。 因为辛染的神魂力量,楚澜衣从昏迷中醒来,他第一时间攥住助理的胳膊,告诉他自己不去医院。 助理跟他这么多年,知道他楚哥有多轴。 想着楚澜衣家常年有私人医生,又因为他已经醒来,各个仪器显示着生命体徵已然回归,便让救护车改道回家。 他既清醒了,一路上那双几欲破碎的凤眸就不肯闭合,紧紧盯着旁人都看不见的辛染,即便硬扛着钝器贯穿的疼痛,也不肯挪眼一瞬。 ——别走。 ——留下来。 因忍痛被咬出血渍的双唇像是绽开的馥郁罂粟,点红缀着苍白的面色,微微颤抖。 辛染抱臂站在一旁,神情冷然地望着他,没有覆盖冰绡的杏眸沉黑如渊,救护车里的光偶尔拂过,也点不亮那双瞳。 女孩子的唇角还沾着血渍,有她自己的,也有楚澜衣的。 一切如楚澜衣所愿,他顺利回家,之前给他换心脏的医生也赶来。 地下室的医疗器械可谓完备,他常年如此,不时地就要剖开胸腔,去检查体内那颗冰冷的脏器,所以一切必须事物都准备地极快。 医生大约是司空见惯,没什么情绪,犹如冰冷的机械一般熟练地剌开楚澜衣的皮肤、肌肉,取出那截断在里头的利刃,又重新缝合伤口。 全程,他都没接受医生的全麻提议。 他要看着这个自己寻觅多年的幽灵,这个偶然出现又倏然消失,不留一点存在痕迹的女孩。 多年过去,她的模样完全没变化。 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她,目戮她。 直到医生离开,给他留下一管抑制疯病的镇定剂,让他记得自己注射,可他撩开袖子,准备将冰蓝的液体扎入密密麻麻遍布针孔的手臂上时,顿住了。 他第一次凝视着女孩,隔着时空般与她对话。 「可以不走吗?」 「……」 辛染能笃定,这时候的楚澜衣还是不记得自己身处幻境,他把这个世界当成了真的。 他都不认识她,却说着像是相熟很久的话。 「为什么?」女孩问。 「我想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荒谬不堪的生命中。 为什么要波澜不惊着那双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可笑的地步? 为什么……要救他。 他是清楚的,他晓得她拥有某种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力量,她用那种力量将他唤醒,救了他。 他却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管镇定剂会安抚他随时因躁郁而迸发的疯魔,但也会让他陷入冗长的沉睡之中。 他怕他一旦阖上眼,再睁开,她就再一次不见了。 女孩子抱臂倚着墙面站了会儿,歪了歪头,凝着他反问:「那你呢?你又是谁?你真的是楚澜衣吗?」 他想说——我是! 可他倏然发现自己除了叫楚澜衣之外,他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羁绊,甚至连这个名字的来歷都那么荒唐。 他被问住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她,一双几欲破碎的凤眸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辛染从没见过楚澜衣这个样子,不由心生一种病态的喜悦。 他越是破碎越是迷惘,她就越觉得这个人没那么冷,没那么硬了,好似很容易被掌控,能被她拆吃入腹,饮血嚼骨。 至少这一刻,这一瞬,辛染已经不怎么在乎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凌微仙尊了,她迫切地想要占有他的全部。 包括性命,包括情绪,包括其他的她还未曾发掘的东西…… 于是,抱臂的女孩子迈着步子,在空旷的,回应极重的地下医疗室,啪嗒啪嗒……极缓地一步步朝斜躺在床上的楚澜衣走去。 女孩子的双臂展开,撑在青年肩膀两侧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面前,然后俯身凝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落下,轻搔着青年还沾着血的颈侧。 鼻尖抵着鼻尖,嘴唇凑近嘴唇,甚至连唿吸都紧挨着交缠在一起。 让他……感知她。 第91页 她存在地那般真实。 女孩一双杏眸不一瞬不瞬地对上那双凤眼。 「楚澜衣,你可一定要活着啊,不管是不是为了『她』活着,你都必须活着,因为……现在你的这条命属于我了。」 「……」这女孩有中二病? 「把你的命保护好了,然后走出来,亲手交给我,让我了结你,才是你的归宿。」 「……」 楚澜衣皱眉想:重度中二病患者。 但心中的嘲弄是一回事,不管这个女孩是不是因他的精神痼疾严重到不可遏制而臆幻出来的,他都不希望她离开自己。 于是,一贯封闭自我,冷戾厌世的楚澜衣竟也从喉咙里挤出些堪称温柔的语气,像是紧绷多年,终于喘了口气一般。 「好。」 他说——好。 他答应了她。 这个字像是神奇的咒印,又像是尘封的盟誓,带着亘古的神秘力量消融着青年内心的坚冰。 有什么像是要破土而出一般…… 然而就是这种情绪的骤然转变,让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化,开始扭曲。 这一次不光辛染能看见,楚澜衣也看到了。 先是地下室从边角开始焚毁一般化作齑粉,然后是他身下躺着的床也没了,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是站着的,还穿着一身古装戏服。 随着最后幻境的消融,连带着一部分只能留在幻境世界的记忆一起被带走。 楚澜衣像是勐地被呛咳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辛染就站在他旁边,也不伸手扶他。 硬生生等他咳完,让他几乎是把肺都咳了出来。 咳地头脑昏沉,几乎晕厥。 因咳嗽而憋红了脸的楚澜衣才缓过来,他纳闷地看着辛染,先是喜悦孩子没弄丢,再是奇怪孩子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左右打量,确定是在城主府后,视线落在女孩子的唇上。 困惑道:「小染,你嘴怎么破了?」 「…………」 辛染似怨毒般瞪了他半天,一个字也没说。 也不知是幻境规则如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楚澜衣这个样子不像是装的,他似乎忘记了幻境中见过她,也忘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也不打算告诉他发生了什么,毕竟她在幻境中动用了神魂的力量,难保不会被楚澜衣察觉。 「……我没事,我们各自进入了属于自己的幻境中。」她幽幽地看着他,「师尊,你的幻境里有什么?」 楚澜衣皱眉似回忆了会儿。 沉着面色,像是带回了不愉快的记忆一般。 「陈年往事罢了。」 「为师曾闭关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神魂被昆吾仙尊投入到小世界中温养,现在都不太记得了,这次的幻境倒是带回了些那时候的记忆。」 说着,他原本明亮的眸子都有些飘渺了,就像是那段记忆让他心情极其不悦般,带着淡淡的黯然和伤感。 辛染见他这样,也不需要他细说,她也知道楚澜衣说的是实话。 按这么讲,楚澜衣确实去过那个世界。 他到底是被夺舍了?还是就是凌微仙尊本人? 他不记得她唇角的伤口是怎么来的,所以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她的存在?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当年他闭关的时候,辛染确实没去过所谓的小世界,这一次的误闯是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他不记得也没毛病。 但辛染这个人生性多疑,她不能容忍有任何自己无法把控的事物出现,会让她很没安全感。 当她斟酌一番,正想再问的时候,却被阵阵雷鸣电击声打断。 轰隆—— 哐嚓—— 紫电闪耀着锐利的火花,伴随着阵阵雷鸣噼头盖脸地险些落在辛染身上。 心里想着事,没来得及反应的辛染被楚澜衣扑过来一把拥住,护在怀里,滚落到墙根。 刚刚辛染站立的位置已被燃成焦土,周围的树木草植化为黑烟。 但那雷电来势汹汹,一击不中,又降下道道雷霆,兇险狠辣。 楚澜衣抬手布下结界,罩住两人。 「这雷电不是陆深能招来的!」辛染前世就和陆深交过几次手,他的能力她一清二楚。 「幻境反噬!」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惊雷几乎要将这个世界噼裂一般,不留喘息机会地一道连着一道落下,比起渡劫飞升的劫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澜衣倚仗着强悍的修为撑出的防护结界本就牢固,再加上幻境反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而是织幻失败的陆深。 两人便在结界下安然等到雷劫过去。 惊雷连着噼了七十九道,几乎将眼前的世界夷为一片废墟才肯作罢。 楚澜衣静静数着雷,听动静也太均匀了,就像是走个过场一般。 没有一道雷击是特别的,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击中,例行公事地逛了一趟就走了。 这幻境反噬造出来的劫雷并不想要陆深的命,但它目的已经达到了。 「陆深被幻境吞了……」辛染道。 楚澜衣望着眼前幻境世界中的焦土,突然想到什么,面色瞬间煞白,他连忙拽着辛染的手就要带人跑路。 「快离开!」 「师尊……」 女孩子跟着跑了两步,停了下来。 「晚了,我们已经在陆深的幻境世界中了。」 第92页 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化,成了一个小村庄…… 他们站在山头望着山下,炊烟裊裊,泠泉叮咚,树茂叶翠,伴随着鸟雀的鸣叫……仿佛置身于静谧美好的凡尘之中。 但楚澜衣知道,这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坟场炼狱。 冷汗渗出,心中觫然。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因为这是陆深的幻境,他们被无端捲入,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陆深死在幻境中,他们跟着陪葬;要么陆深反应过来活着出去,反手将他们永远地封印在里面。 怎么看都是死局。 作者有话说: 关于记忆这东西,谁记得多谁尴尬,反正谁尴尬我们楚哥都不会尴尬。 …… 呜呜呜,为什么评论下清一色加更,你们这群小天使是要榨干我吗?!(叉腰 那……那好吧,今天元旦12点还有一更~并且随机掉落红包。 谢谢你萌支持呀!啾咪~ 第44章 「我们先找到陆深吧。」 辛染倒比楚澜衣显得更淡然从容。 「……」 这孩子真的没问题吗?不害怕不紧张吗?这种成熟也太不合理了吧?! 楚澜衣沉着面色, 点点头,两人下山往村庄方向走去。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短短几个时辰,他们就各自被已知的信息塞满了大脑, 以至于都在暗忖着该这么编造谎话去诓对方。 假话掺真, 真话拌假, 才不容易被戳穿。 诚然, 楚澜衣这回又灵活运用了这招。 他在清醒过来的那一刻, 对于幻境中的事情也有些记不太清楚, 模煳了很多, 但他知道幻境的一切跟自己曾经经歷的没有太大区别。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却被抛弃,然后被诓地丢了心脏, 再从冗长的岁月中挣扎着活下来,一次次努力地抑制自己的精神痼疾, 坚定着唯一的目标,去收割属于刽子手的代价。 经歷造就的不可磨灭的记忆, 让他的本性也变得有些分裂,他一边希望自己忘记, 另一边又要将仇恨深刻骨髓, 提醒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楚澜衣知道, 辛染进入过他的幻境世界。 早在幻境中,他就若有似无地好像瞥见过她一样。 就像……他们进入陆深的幻境中一样。 他不确定辛染看到了多少,也不确定辛染是否开始怀疑他的身份,察觉到他是个冒牌货。 他一本正经地扯谎, 说他曾经歷的那些都是自己闭关时所歷的劫难。 诚然, 辛染是将信将疑的。 这女孩有一点很好, 她不能完全笃定的事情, 会选择追究到底,她渴切地想要了解真相,就不会在完全地得知真相前做出什么举动。 不得不说幻境中的世界做的过于逼真,不然也不至于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从而变成幻境的养料。 因为这一次他们不是误闯幻境,而是被幻境主动吞入。 因此幻境世界中的人能看见他们。 村口玩泥巴的小孩子长这么大都没走出过村子,对外界一无所知,乍见两个衣着华美,不同于村里其他人年轻男女的人走来,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审视他们。 几个小孩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有的眼底天真,有的茫然,也有的受到长辈耳濡目染的影响,眼神里多少带了点不符合那个年纪的成熟。 影响有好有坏,但眼前的孩子头头肯定被带坏了。 见到有生人造访,他也不慌不忙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将一个孩子勐地推进泥淖里,才抬眼去窥两人。 「你们是谁?」 孩子王嗓音稚气未脱,语调中却带着兇狠的敌意。 雨停没多久,那泥淖的污水涨地很深,被推下去的小孩个子年纪都小,被污水漫过胸口,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孩子王一脚踹进去。 孩子王体型壮硕,胖墩结实,那一脚踹地不轻,沉入泥淖中的小孩再没力气挣扎着往上爬。 却出奇地安静,不哭也不闹,也不喊人不求助。 就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 楚澜衣多少有点看不过去,即便是在幻境之中,他也插手管上一管了。 见生人靠近,几个还欲施暴的小孩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楚澜衣。 楚澜衣伸手将孩子从泥淖中捞出来,又施了个清洁咒将自己的袖子和小孩浑身的污泥都处理赶紧。 跟变戏法似的。 周围看着的小孩先是哇地一声惊嘆,随后又警惕地看着他们。 孩子王一惊,一边往后退一边开口。 「你们是什么人?」 他早知道那小杂种口中总也念叨自己的父亲是神仙,原本都是当笑话看的,谁知道竟然…… 孩子王懵了,「你是他爹?!」 楚澜衣:「……」 不是,虽然童言无忌,但你这实在想的太多了! 他从哪儿冒出一个儿子? 得到他亲自认证,当女儿养的也就身后跟着的便宜徒弟辛染。 「他……咳咳……不是!」 拎在手里的小崽子因被重重踹了一脚,估计伤到了肺,勐烈地咳嗽着,又冷淡地拒认。 但他的话没什么人听见,孩子王再兇悍也只敢欺软怕硬,碰到大人,还是跟神仙似的大人就怂地撒丫子跑开。 一边嚷嚷着回去找他家大人。 第93页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话没说完,他打量这小崽子才惊讶地发现,这孩子的眉眼异常相熟。 「陆、深。」辛染在身后淡淡道,目光警惕地看着小崽子。 「……」 这运气真是绝了,都不用费劲找人。 楚澜衣只是有些困惑。 按理说幻境制造的要么是留人沉溺的美梦,要么是引人崩溃到绝望的噩梦。 可这孩子…… 他确实被同龄人霸凌,这记忆肯定谈不上是什么美梦,但也不至于说是绝望崩溃的噩梦。 小陆深在咳嗽中渐渐缓过来。 他不惊讶于楚澜衣救了他并用仙术帮他弄干净衣服,他有些庆幸,幸好衣服弄干净了,不至于回去后被母亲责问,惹母亲伤心。 这时候的陆深眼底还没有那种近乎病态的疯魔,一双眼眸虽不说是闪耀着璀璨星辰,却也干净明亮。 他怀着期待往四周看了很久,才又将目光落在楚澜衣身上,小心翼翼像是怕希望破灭般问他。 「是我父亲派你来的吗?是他让你来接我和我母亲的吗?他看见那些刺绣了?」 「……」楚澜衣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陆深年纪小,但心智很成熟,只根据楚澜衣的反应,甚至都不用他再说多余的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虽然也会仙术,但他们不是父亲派来接他和母亲的人,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父亲。 一双快要发亮的眼蓦地暗淡下去,他低垂着头恹恹地礼貌道:「谢谢。」 随后转身离开。 小崽子这个时候浑身上下一点戾气都没有,就是个小可怜虫,他一个人颓丧着步子在村间小道上慢慢往回晃荡,身影瘦小又落寞。 险些将楚澜衣的爹性激发出来。 但转念一想,他可是陆深啊,那个设计将他们困住想要他们命的陆深。 辛染:「他父亲是苍涯门掌门邱凭峰。」 楚澜衣微讶,「你怎么知道?」 楚澜衣当然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全文背诵过剧本,但辛染不该知道,至少是这个时候的辛染,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辛染歪了歪头,也不惧楚澜衣的诘问。 轻描淡写道:「猜的。」 「师尊,走吧,跟上去看看,别让他作死了,否则我们都要陪葬。」 他们遥遥跟着小陆深。 楚澜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本能的直觉,他总觉得辛染从幻境出来后整个人呈现一种:本姑娘懒得装了,本姑娘不想装了,爱咋咋地,老娘怕过谁的气质。 辛染:「多年前,邱凭峰带回陆深的时候说这是他从妖魔手中救回来的孩子,当时整个村庄无一生还,只这孩子被他捡回一条命。」 楚澜衣皱眉:「你觉得这村庄就是当年被夷为平地的那个?」 他虽然背过剧本,但对于一个完整的世界线是不了解的,他所有视角都是围绕女主转,这种反派炮灰的身世背景他哪里知道啊? 辛染:「若真是为了可怜一个遗孤,何必那般悉心栽培?甚至收为关门弟子,动了将掌门之位传于他的心思。」她顿了顿,目光移向楚澜衣,「他是心中有愧,对他不起。」 楚澜衣明白了:「陆深口中的父亲,就是邱凭峰。」 这么一来,再结合邱凭峰对陆深的态度,和后来陆深那般疯魔的反应,楚澜衣渐有些疑惑。 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这对父子刀剑相向,最终成了那副局面? 辛染没有再多说这件事,他们都需要作证来验明猜测。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到楚澜衣刚刚动用灵力,又转头对他说:「师尊,在幻境之中一切灵力都是被桎梏的,你最好不要随意动用。」 「……」 被自己当作女儿养的徒弟反向教育,任谁都会觉得心头不是滋味。 不是滋味之余,又困惑辛染为何懂这么多? 难不成…… 楚澜衣神色有些紧张起来,他顿足凝视辛染。 「你在幻境中动用灵力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他的幻境世界是现代社会,他没有灵力就不可能动用灵力。但辛染不一样,幻境世界若是在她断灵脉前,她是有灵力的。 她是靠什么走出幻境的? 「你的幻境里……有什么?」他凝视着她,不可置否。 「告诉我,小染。」 男人认真的样子让辛染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她在他那双关切的凤眸中似乎看到了另自己难以置信的东西。 但只是一瞬便回神地瞥开眼。 「我没在我的幻境中动用灵力。」 这不算撒谎,所以表情自然没有破绽,因为她只是在他的幻境中使用了神魂的力量罢了。 「幻境中只是小时候……过去的一些经歷罢了,我早就释然了,所以出来的很快。」 女孩冷嗤一声。 他难道忘了吗?她的灵脉都断了,仙骨都没了,怎么动用灵力? 如果只是小时候的经歷,她确实能释然。 但她现在是重生之人,一辈子的坎坷与痛苦都还在魂灵中,难以磨灭,自然不可能释怀,只是因为她重歷幻境,对那些手段有了熟悉的认知,才不致沉迷其中。 第94页 这些胡话,楚澜衣看起来信了。 他只道庆幸,幸好他来的及时,阻止了辛染悲剧一生的开始,让她渐渐释然过往,往后也可以很好。 楚澜衣目光不无温柔,诚挚,眼底都是炽热的光。 像个父亲抚慰孩子一般,轻柔地触碰辛染的发梢。 「小染,过去就让它过去,以后会更好,师尊答应会护你一辈子,你要好好的。」 莫名的煽情让楚澜衣说完这些话,都忍不住心底起鸡皮疙瘩,他演过太多这种桥段,此刻也不知够不够诚挚动听。 戏里戏外都有些分不清楚了。 但想来辛染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没经歷过什么感情冲击,应当是受用的。 却见辛染目光微收,冷冷地低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然后矮身躲开楚澜衣的触碰,淡然地往前继续走。 楚澜衣愣在当场,显然有些尴尬。 她不吃这一套? 这不行! 女孩子还是要感性一点好,最好被他感动地梨花带雨。 心里打定主意,他决定一回琼华就让人去买点感人肺腑的话本回来给辛染洗脑,最好是二十四孝好徒儿,孝子贤孙那一类弘扬亲情的。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呀!今天有个小剧场~ 【元旦礼物】 四个徒弟都给楚澜衣准备了礼物,楚澜衣也准备了回礼。 大徒弟戚如嫣很贴心。 送上老年人标配:自己研制出的专防骨质疏松保健品四件套,美其名曰:师尊的骨头戏份很重,要保重! 楚澜衣笑笑,回了一摞比她人还高的医典。 戚如嫣大喜,抱书离开。 楚澜衣:「……」 · 至今还未出现过的二徒弟自带马赛克前来。 作为剑痴,他觉得剑就是自己老婆,只能忍痛将新觅来的第37个老婆送给师尊。 听完这话。 楚澜衣笑笑,又将到手的剑回赠给二徒弟。 二徒弟喜出望外,逢人就说:「师尊真疼我,送了我第38个老婆!」 楚澜衣:「……」 · 三徒弟季枫还算正常。 他背一箩筐仙草灵植送给师尊。 「这……这是为了以后,师尊被小师妹气病了好续命用的。」 楚澜衣默默收回徒弟馋了很久的灵草。 喊他滚。 · 给小徒弟辛染准备的礼物是楚澜衣斟酌很久敲定的。 辛染看着堆了一桌子的《二十四孝好徒儿》,什么戏彩娱师尊、卖身葬师、卧冰求鲤、闻雷泣墓。 她师尊简直将自己从生到死都安排地妥妥的。 辛染:「……」 默默收回揣在怀中亲绣的锦囊,掏出了刀子和燃灯瓶。 楚澜衣:危!!! os:我能有个正常的徒弟吗?! 第45章 陆深的家在村子最边缘, 山脚下的一片道路难走,四处无邻的荒颓之地,可见村里人是不待见他们母子的。 那房子从外形看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黄土堆砌的墙, 茅草搭盖的檐, 甚至有一半是深凹在山洞里面的, 连犁地的老黄牛住的棚都不比他们差到哪儿去。 楚澜衣都要骂邱凭峰不是人了。 他在苍涯门吃香喝辣, 琼楼玉宇的, 却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吃这种苦。 不由在心中对此人下了个定义——负心汉。 也难怪陆深后来要那么报復他, 那么恨他。 木门半阖, 里头传来小孩稚嫩却冷静成熟的声音。 「娘,你病都没好, 歇着吧,别给他们绣了。」 「这个月还差两幅, 很快就绣完了,要是赶不上送去给村长, 我们就没地方住了,而且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女人嗓音温柔, 说话断断续续, 气喘不顺, 像是有病。 小孩子沉默了会儿,最终也没阻止,乖顺地:「……我去给娘煎药。」 他刚推开嘎吱作响摇摇欲坠的木门,就瞧见院外站着的两人。 几根木桩和藤蔓缠绕着围起的一片空地, 姑且能称上篱笆围成的院子。 他早慧, 一瞧见两人就明白他们是跟着自己找来的, 眼底顿生敌意, 眉头微拧,转身将门完全阖严实,抱着药罐走来。 「刚刚多谢两位仙长救我,但我家实在没有可以招待你们的地方。」 即便知道陆深后来的所作所为,楚澜衣还是无法对一个小孩子发难。 他放软了语气,温柔道:「陆深,你所见的都不是真实的,这里是你的幻境世界,都是假的,你迟早要醒来。」 尚且还是孩童的陆深尽管早慧,却不会掩藏情绪,他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底的敌意更盛,眼白上浮,剜着楚澜衣。 「我和我娘只是普通人,你们诓我没用,我只想和我娘在这里生活下去。」 「你撒谎。」辛染忽然冷声道。 小孩一愣,敌意不减。 「你想知道你父亲是谁,你想让你父亲来接你们离开,你想摆脱那些村民的欺凌,你想从一个他们口中的『杂种』变成仙门的矜贵公子。」 她声音太冷了,像是赤·裸裸揭开小孩心中的疮疤,用刀去戮心。 辛染:「你有欲望,何必遮掩?」 陆深敌意不退,但眼底多少浮现了些恐惧与惶然。 第95页 辛染又说:「你在这里守着有用吗?他若是忘了你们,你们靠一幅幅潜藏情谊和讯息的绣品经集市流转,艰难抵达仙门,就算千百幅绣品终于有那么一两幅被他看到了,又能怎么样?」 「他真不知道你们在此受苦吗?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毕竟……那代价他承担不起,你心中有数不是吗?」 陆深脸都白了,怀中抱着的药罐被攥地死紧,稚嫩的指尖在粗粝的罐子上掐出了血迹。 「别说了。」楚澜衣终是不忍。 「他受的住。」辛染冷笑道:「比起以后,现在这点算什么呀。」 「走!走!你们都走!」 陆深终于有些崩溃的模样,小孩子稚嫩的脸上浮现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伤心和愤怒,眼睛都红了,有了些湿意,却咬牙扛着不落泪。 他冲过来,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去撞击两人,要将他们赶走,还险些踉跄跌倒。 「滚!你们滚!不要你们管!不要管!」 「……」 楚澜衣觉得他们这个样子确实很像欺凌小孩的大人,顿时尴尬地脸红,辛染倒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想继续言语刺激,被楚澜衣拉着胳膊强行拽走。 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楚澜衣知道陆深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所在世界是假的这件事。 但他们没时间慢慢等,谁知道下次场景切换会不会直接带他们到陆深濒临崩溃的时间节点? 到时候他们就真的来不及了。 楚澜衣知道自己一上来就说「这个世界是假的」这种话不会被相信,但陆深天性多疑,他会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琢磨,给自己的接受过程做个铺垫。 谁知道辛染这么勇? 上来就往人家伤口上撒盐,面不改色地欺负人。 这么一番折腾,天色也暗了下来。 这里毕竟是幻境,而且他们是外乡人,不好借宿村民家,就在陆深家不远处的一条溪涧边燃了一堆篝火,先熬过一夜。 幻境世界造地很逼真,就连温度体感都那么真实,现在的时节正是初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候。 想着辛染现在没有修为,没有灵力护体,怕孩子冻着。 楚澜衣正准备掐个诀编织个恆温的结界,却蓦地被辛染攥住手。 他的指节很长,男人的手骨是宽大的,女孩子并不能一把握住,就攥紧了他正在掐诀的两指。 这让楚澜衣想到之前拍戏时,演过一次父亲,找来的小演员还是吃奶的年纪,那小孩子肉乎乎的,手攥人却紧地要命,力气很大。 同现在的辛染一般无二。 偏偏眼前的女孩子年纪不大,非要摆出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 「师尊不要用灵力,这个幻境对灵力的使用者会有反噬。」 她对这幻境倒是了解。 女主身上疑云重重,楚澜衣都快习惯了。 她不说,他也不问。 见楚澜衣放弃掐诀,辛染才松了手。 女孩子身型纤瘦,又凑近了篝火一些,双手搓着汲暖,然后交叉抱臂,蜷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如果不能动用灵力,这样的夜晚肯定会冻着,楚澜衣毕竟是带着孩子出来的,爹性使然,让他脱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子身上。 女孩本来阖眼浅寐,被人陡然靠近,她多年的防御本能险些让她反手回击,等意识到是楚澜衣给她披衣服时,又蓦地愣了一下。 「你如今……」他顿了一下,想起断灵脉、斩仙骨又不是什么好事,「没有修为傍身,别着凉了。」 「……多谢师尊。」她倒是没拒绝。 楚澜衣:「你睡会儿吧,我给你守夜。」 女孩摇摇头:「不睡了,睡不着。」 楚澜衣犹豫了会儿,几欲发问,还是忍住,但那犹疑的样子被辛染尽收眼底,辛染歪头想了会儿。 开口说:「我给师尊讲个故事吧。」 难得见辛染主动表达,楚澜衣觉得这是很好的开端和徵兆,兴致来了。 暖黄的火光耀着女孩子的脸,仿佛能透过冰绡投一缕暖意潜入她瞳眸中。 「从前有一个女人,她爱上了不该去爱的男人,为此与家里断绝关系,非要同那男人远走天涯。」 楚澜衣点头,有狗血剧那味儿了。 「恩爱的日子过了几年,他们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占了两族的血统,是个怪物,孩子的出生让男人意识到他无法再忽略两人之间身份的鸿沟,所谓情爱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冲动。本来内心就动摇,再加上两族之间爆发一场战争,男人还有不可推诿的使命要去完成。」 「他离开了女人,女人带着孩子独自生活,但那女人很傻,从没怨过男人的消失。」 辛染只是毫无情绪地静静叙述着,但楚澜衣越听越觉得这狗血的故事情节中带着莫名的熟悉感。 他勐地发现,这不就是女主的身世经歷吗? 除了如今还未发生的师徒决裂,刀剑相向之外,这是女主内心中最为隐晦难言,最为灰暗痛苦的一段过往。 她既然真心想要对他坦言,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在试图信任他? 楚澜衣听到这儿,连如何安慰辛染的话都打好腹稿了,随时准备飙演技。 辛染继续道:「女人带着孩子离开,甚至告诉孩子说他父亲是个英雄,是个善人,他有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第96页 「她告诉孩子,『不要怨你父亲,他只是不得已,你不要恨他』。」 辛染的父亲哪里是什么英雄啊…… 楚澜衣听了直摇头,是个大骗子还差不多,一个魔族的魔头游戏人间的时候不吝于抛下的一段转眼就忘的情罢了。 辛染自顾自地继续说:「但是有一天,母子两所居的村子遭到了妖族的攻击,妖主是来找人的。」 听到这,楚澜衣一腔安慰辛染的腹稿还未吐出口,就蓦地愣住了。 辛染母亲的死并不是被妖族攻击,而是……仙门。 所以,辛染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仇人到底是谁吗?她没有怨恨身为仙门尊者的他只是因为她还不知道真相? 楚澜衣心中惴惴,辛染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对他怀有那般可怖的敌意,如果她什么都知道了,岂不是要走向黑化之路? 楚澜衣有些紧张,如鲠在喉。 「……小染,你……」 女孩子只是随意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双唇开合,继续讲述。 「那女人是妖族的公主,妖主是她兄长,他来此,逼着她做出选择。要么杀了这个仙妖结合被视为孽种的孩子,跟妖主回妖族;要么用她的死洗去妖族的污点,从此妖族再无这个公主。」 楚澜衣闭了闭眼,酝酿着情绪嘆了口气。 「小染别怕,你还有……嗯?妖……妖族公主?」 她说的故事不是自己的? 他没记错的话,辛染的母亲跟妖族八桿子打不着。 辛染轻扯唇角,「是啊,陆深的母亲是妖族公主。」 「……」 搞错了…… 主要是陆深前期的经歷与辛染太相像了,这故事又是经由辛染讲出来,他本能就觉得是她的故事…… 关于陆深之前的经歷,剧本中没说,陆深的人物小传在编剧手中,楚澜衣也不知道。 这么一看,陆深堪称是女主的对照组啊。 结合前期的经歷,陆深后来做的事情就不难解释了。 他被他父亲当作徒弟带回苍涯门,多年的伪装和隐忍让他报復邱凭峰的心愈发坚定,后来就像他们看见的那样,弒父且几乎毁了整个苍涯门。 再后来的事情,楚澜衣不清楚,只知道陆深是女主统一九州的最大障碍,这样一个人连女主都难以对付。 并且他最后也不是死在女主手中的。 而是……主动放弃性命一般。 这些事具体细节楚澜衣不知道,重生而来的辛染却明明白白。 前世—— 陆深明知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邱继敏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故意将弒父仇人养在身边,就像曾经邱凭峰养他那样…… 他在培养一个怨恨自己,足以手刃自己的至亲之人。 最后,自然如愿死在自己至亲手中。 因此,辛染认定陆深是个疯子,是个罹患精神痼疾的疯子。 楚澜衣本想问:那后来呢? 但转念一想,皱眉看着辛染,目光灼灼。 「你怎么知道?」 从归墟城的索灵藤,老闆娘的命劫所在,到对幻境的清晰认知……甚至连她如何获得第一片玄铁简都存疑。 一桩桩一件件,实在让楚澜衣忍不住诘问。 诚然,辛染远超这个年纪的成熟和对事物的认知,让楚澜衣再也无法给自己找藉口不多问。 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若是系统在,楚澜衣都想问系统,辛染是不是捡到剧本了。 但系统不在,他的话也没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不远处蓦然燎起的火焰烧透了半边天,那是村庄的方向。 辛染好似就是在等这一刻,她微眯着双眼,通红的光和暖都无法遮盖她浑身的冰。 「师尊,他们来了。」 「谁来了?」 「……妖族!」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幻境的时间和实现中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们一看到火光就赶去村中,却还是晚了。 百草委顿,万木枯藁,焦腥味刺鼻, 一切都在火光中化为残垣断壁, 一切都来不及被救赎, 犹如枯黄的记忆残卷, 只剩下满地狼藉。 漫天火光和残垣飞屑燃成灰烬, 落进辛染眼底, 她望着竟有一刻出神。 整个村都被屠戮殆尽, 他们甚至来不及听到任何哀嚎,就见满地焦尸。 只有零星几个妖族的人四处梭巡, 检查鏖战后的废墟。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戮,村民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或善或恶,却不是大善大恶之人, 无端遭此横祸,又因为此地距最近的仙门都太远, 没有人来得及救他们。 与楚澜衣和辛染这种进入幻境的人不同, 这里的妖族人尽管只是修为低下的底层妖修, 却让不能随意动用修为的楚澜衣感到棘手,更何况幻境中的人是能看得见他们的。 他们猫着腰,借着倒了一地的残垣和焦木遮掩,一路避开妖族人, 朝陆深家挪去。 虽然知道现实中陆深并未遇险, 甚至平安地被邱凭峰赶来, 带回苍涯门。 但这里是强拉陆深进入的幻境反噬, 幻境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搞崩陆深的心态,让他死在这里。 很难保证幻境一番骚操作会不会歪曲已经发生的事情,让陆深提早放弃挣扎,坦然赴死。 楚澜衣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压低声音俯在辛染耳边开口。 第97页 「你刚刚说妖主逼他妹妹做出选择,要么杀了陆深跟他回妖族,要么让她自戕。现实中陆深没死,死的是他母亲,也就是说他娘选了第二条路,万一这一次……」 辛染摇头,「妖族公主不会杀自己儿子。」 她很笃定,因为她知道一个母亲已经为了自己孩子做到这一步,就不可能放弃最初的选择。 她从锦衣玉食的一族公主变成乞怜的病弱村妇,这过程中她有无数个机会抛弃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妖族,但是她没有。 她很在意自己的孩子,就和她的母亲一样。 辛染不信人性,不信情爱,质疑一切,却从不会质疑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呵护。 至于所谓的父爱,算了吧…… 肉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也未体验过生产之苦,只是一晌贪欢后残留了一枚他没那么在意的种子,自然没什么舐犊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底下的男人都是没良心的。 这个认知在辛染的思维中根深蒂固了两辈子,她想起的时候,顺便眯眸轻觑了眼楚澜衣,随后无声冷哼。 这反应给楚澜衣弄地莫名其妙。 楚澜衣道:「但难保陆深不会听到这些,他在意他母亲,要是为了保住她,说不定会自戕。」 辛染深以为然,如果当年劫难中,她懂的再多一点,她若是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是她,她又怎么会连累自己母亲? 两人默契地开始寻觅陆深,陆深家早已被烧毁成一片废墟,整个村庄的妖族守卫都撤了,他们一开始小心翼翼地找变成光明正大喊着陆深的名字。 一夜火光后,天边泛出如血的东升之色。 其实楚澜衣心里还是后怕的,生怕陆深死了,他们在此永远出不去,消耗掉所有命魂,然后被幻境吃掉。 但如果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陆深,也没找到他母亲,那很可能他母亲已经被妖主带了回去,而陆深死在这里。 这想法让楚澜衣不寒而慄。 楚澜衣避着辛染,偷偷用了点搜寻咒术,却发现在幻境世界中竟然没什么作用,就像是在迷航在浓雾中的航船,接受不到信号塔的牵引,找不到方向,一直迷失。 「师尊,这边!」 楚澜衣一惊,连忙朝辛染奔过去。 只见辛染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周围还冒着滚滚浓烟,她面前是一个硕大的水缸。 那缸是平时村民蓄水以备不时之需,因此里面蓄满了水,若是在旱季遇到走水的情况尚能抵挡一二,可惜的是这场劫难过于·迅勐过于突然,是人力所不能抗拒的。 但聊胜于无,若是在漫天的火焰中栖身于此,是能躲过一劫的。 可惜的是,水缸中并没有鲜活的生命。 楚澜衣看着水缸中面无血色,浮尸水面的小孩时,心脏蓦地一滞。 他瞪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紧张地去探小孩脉搏又听他心跳,一片死寂,完全没有生命力。 他不死心,将小孩从水缸中捞出来,将他脑海中存储的全部急救措施都试了个遍。 「醒醒……你醒醒!你……!」 他甚至要调动自己的灵力去救人,却被辛染抬手拦下。 「师尊,他已经没气了。」 看着面色如死灰,浑身冰凉没了气息的小孩,他明白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陆深死了! 孩子浑身没有伤口,他是溺亡的,怎么死的不得而知,或许是太紧张不敢喘气活活在水中憋死,或许被发现后,被妖主命人摁在水中活活溺亡的,又或者真如楚澜衣所想,他发现了他母亲的秘密,最终选择自戕。 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 一切的轨迹都变了,陆深在幻境中死了,接下来等幻境吞噬完陆深的命魂就该轮到他们了。 楚澜衣头一次感觉这么无力。 他没来得及拯救女主,甚至没按剧情死在女主手中,却被一个小小的副本困死。 他迫切在识海中寻觅系统,吼着,喊着,骂着,让它滚出来…… 但没有任何回应。 系统返厂维修,早就切断了和他全部的联繫。 楚澜衣顿生一种颓丧的无力感,他脸色煞白,双唇颤抖说不出话,额角青筋微突,双手撑着水缸边沿强撑着站稳,看着浑浊水面的自己的倒影。 他怔忡良久,终于将一双泛着微润,血丝遍布的眸投向辛染。 女孩子比他镇定地多,就像是不怕死似的。 楚澜衣又何尝不是。 他糟糕的一生原本都该结束在穿书前,一次重活的机会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他常觉得,活着有什么好的,只是区别于死亡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他活着只是觉得这是一种游戏规则,若是他什么都不在乎那故事就太无趣了。 可现在不一样。 也不知是才从自己的幻境中出来,重歷一遍那荒谬的人生后的觉悟,还是觉得心口某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有什么执念尚未达成,还不能放弃。 思绪万千,脑中画面一帧帧闪跃,忽然停在昆吾仙尊对他说的那句话上。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要说什么留恋,以前是没有的,但现在不一样。 他想活着,也想让辛染好好活着,照顾好她,教育好她,让她拥有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 第98页 不像他……时时刻刻被千疮百孔的回忆折磨。 可现在不一样了…… 楚澜衣双目通红,四下逡巡着这个还没开始坍塌的世界。 时间还没到,他不知道幻境吃掉陆深的命魂需要多长时间,但是周围被火光屠戮的世界开始显得不那么真实了,就像是幻境已经达成了目的,根本不打算伪装,只想迅勐地汲取它的养料,虎视眈眈窥视他们。 他一双凤眼定定看着辛染,这是他重来一次的人生中唯一一个想要好好护着的人。 或许刚开始是为了系统任务,又或者是他起了游戏人间的心思,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希望这个女孩子好。 趁着还有时间,趁着他们都还活着。 楚澜衣一把将辛染拥入怀中,一手揽着女孩纤细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扣着女孩的后颈,将她深埋胸前,下巴抵着女孩头顶,蹭着她柔软的发。 「小染……」 男人浑身都在颤抖。 「……小染,别怕,无论生死,我都陪着你,和你一起。」 他用的力道很大,像是要将女孩子揉进骨血。 他是怜惜她的,就像他荒芜沙漠的生命中蓦地多了一粒种子,他惊愣之余开始用所剩不多的暖意煨着那枚种子,将她护在怀里,感嘆她怎么也沦落到这片荒漠呢? 于是更加怜悯,蓦生祈盼,将种子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想让她成长,想让她抽出嫩绿的枝芽,在冷色的荒漠上冲破生命的桎梏,长成参天。 是对自己的弥补,也是对荒漠之外世界的憧憬。 尽管这枚种子现在也是灰色的,是暗淡的,但没关系,他可以变化出嫩绿的伪装,护着她,引诱种子生长。 女孩子任由这个头一次在她面前展现脆弱的男人拥着自己,感受着他的恐惧和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知道那种恐惧来源不是楚澜衣怕死,她知道他以为陆深死了他们就会被困在幻境中,被吞掉命魂。 他是怕她有事,他是怕她害怕。 才这样抱着她。 他在努力压制那种恐惧,渐渐放软嗓音,想安慰她似的。 眼前一袭白袍的男人凤目温柔,凝视着她。 然后,她看见男人周身泛出一层半透明的白色柔光。 他凝着她,牵起一抹温和的浅笑,那种温柔是辛染不曾熟悉的,她前世从未从楚澜衣脸上看见过。 楚澜衣嗓音微哑,压制着轻颤,「小染,我忽然想到还是有办法的,可以试一试。」 无论会不会成功,他都努力了。 大约是幻境察觉到陆深身死其中,开始迈着催命的步子朝他们走来,楚澜衣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扭曲,变化。夹杂在空气尘埃中的灰烬飞舞漫天,伴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化为齑灰。 火光燎鏖的世界,都燃在女孩身后。 这个女孩原本该在深渊之中,地狱彼岸。 因为他的出现使得一切都还有机会,他要泅渡冥海,去将她带回来,在他死之前…… 「活下去,要好好活着,无论怎样,苦难不会永远缠着你。」他最后一句没说出口,口型微动。 却让辛染蓦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她的师尊,仙门第一人,凌微仙尊楚澜衣,在她眼前像是被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拥着她后背的手渐渐收了力道,似不舍却不不得不松开。 然后要远去。 她忽然意识到楚澜衣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他说 ——你不要和我一样。 辛染一惊,意识到后,楚澜衣瓷白的双手指尖都泛出微弱的光芒,且越发炽热,离她愈远。 噗通—— 什么在跳动? 辛染瞪大眼睛,迎着楚澜衣周身的刺目光亮,她忽然伸手去触碰楚澜衣,却抓了个空。 女孩子终于有些慌了,自然,她自己不知道这种慌乱的,寄居胸腔之中跳跃的怪物。 名为——在乎。 她纵身跃去,扑向楚澜衣,炽盛的光将她照亮。 飞蛾扑向炙热的烛火,燃进烈焰中。 女孩扑向燃命的男人,撞进他怀中。 她终于明白,楚澜衣这是要燃烧命魂,想要融掉幻境,哪怕只是撕开一道裂口,让她出去。 他要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她知道他喜欢她,恬不知耻地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却没想到这份荒唐的爱意竟可以让他牺牲自己,去拯救她。 她想不通想不透,本能地不想让他那么做。 「楚澜衣!你傻不傻,我只是你一个徒弟,你有四个徒弟,少我一个不少。」 女孩狠狠瞪着他。 然后扼住他的手腕,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神魂力量,用强大的修为遏制住男人的自毁。 光燃渐散,女孩撞进男人怀里,拥着他的后背将他撞倒在地。 忽然,一阵动静传来,那是天边有人御剑赶来的动静。 辛染心中微动,顺势抱着楚澜衣滚落进一边的废墟后躲藏起来。 作者有话说: 辛染:楚澜衣! 楚哥:没大没小!叫我什么呢?! 辛染(嘆气):……师尊(os算了,自己领的师尊自己惯着,还能怎么着呢?) 楚哥(挑眉):还有呢? 辛染:???(现在叫夫君是不是有点早?) 第99页 楚哥:叫爹! 辛染:……(微信微笑脸) 第47章 辛染一直觉得她的师尊凌微仙尊是个性情很冷硬的人, 哪怕要牺牲,要付出自己的命,都不会轻易说什么柔软的话。 这一世不一样,她一路走来已经听过很多次楚澜衣柔和关切的话。 但那些话, 一直以来多多少少都带着点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看似诚挚却总让辛染本能觉得奇怪。 这一回不一样。 那双凤眸里酝酿的情绪不是假的, 他说的话也是真的有些动听。 其实辛染不怕陆深身死后他们会被困在幻境中, 她的神魂太强大了, 哪怕付出点小小代价想要破开幻境, 撕碎毁灭幻灵石不算什么难事。 她没那么做, 只是觉得事情尚未严重到那个程度。 她师尊倒是比她急。 一片废墟的遮挡后,辛染跨坐在楚澜衣腰上, 压在他胸前,伸手捂住他微颤欲言的唇, 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天边御剑而来的声音更清晰,更近。 楚澜衣也意识到了, 立马禁声。 刚刚陡然爆发出的强烈情绪像是被盖子强行堵住的泉眼,只能吞咽着喉咙硬生生自己内耗掉。 他恍惚意识过来, 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实在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 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 现在冷静下来的他不认为自己可以为辛染做到那个地步。 但浑身因炽燃灵力而产生的轻微刺痛感很真实。 见楚澜衣冷静下来,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凤眸也渐渐平静,辛染才松开手,轻手轻脚地从楚澜衣腰上翻身让开。 两人虽不能动用灵力, 但想藏匿自身也算不得难事。 他们借着断裂的椽木和燃烧过半的废墟遮掩, 瞄着水缸边从飞剑上降落的男人。 那是年轻时候的邱凭峰, 莫约三十左右的模样, 身上穿的是当年继任苍涯掌门时继任仪式上的繁复道袍,来不及换下。 看时间,他是仪式刚结束就迫不及待赶来。 他早就发现他一直关注的这个村落发生了一场灾难,他是知道他们母子在这里生活的,多年不曾帮衬,断绝联繫,甚至在发现灾祸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赶来,而是先选择成功继任掌门之位再考虑其他。 远在苍涯门便能瞧见火烧亮了半边天,昭示着这场惨绝人寰的灾祸有多严重。 可比起天下第二仙门的掌门继任仪式,一个凡间村落的陨殁不值一提。 苍涯门的人或许现在都还在把酒言欢,觥筹交错。 人们的欢喜与悲伤从不相同。 邱凭峰看着这个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同自己命中的那个女人更加相似的孩子时,他顾不上其他。 人已经死了,他救不回来,就用灵力护住陆深的尸身,让陆深的命魂不至于散地太快。 邱凭峰在这一刻,才第一次像个父亲一样将断气的陆深背在背上,喊出他缄封在口多年的,对自己女人的亲暱称唿。 在寒鸦呜鸣,在遍地废墟,在漫天燃烬中寻找…… 自然,他没有找到她。 直到暮色四合,天光不復。 贴着他嵴背上的孩子尸体都开始僵硬了,他才不得不带着陆深御剑返回苍涯门。 楚澜衣发现,从邱凭峰开始往陆深身体内灌灵力的时候,世界的扭曲渐渐变缓。 一切都好像有了转机。 同时,他有了一个猜测,「现实中,陆深当时也命逢此劫,而邱凭峰的出现化解了这场劫难?」 他惊谔地得出一个结论。 「陆深没有死!」 尽管现在这么说还早,但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唯一两个人都能走出去的希望。 随着天边剑影的消失,整个世界画面开始变化。 不一会儿,他们出现在苍涯门后山,这后山楚澜衣熟悉,他曾从包打听那搞来了一张密道地图,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这密道有没有被挖出来。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们竟真的找到了密道的入口。 一入密道,楚澜衣便有些不适。 他厌恶极了密闭狭窄又深又黑的空间,虽然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也还能忍忍,但多少有些不舒服。 脸色愈白,血色渐退,紧抿的唇微微发麻,下意识地捏紧了掩盖在袖摆下的手,却忘了自己一路来怕辛染走丢,一直牵着她。 此刻,他捏紧的是辛染的手。 辛染:「……」 她没说话,任由这个曾经看起来无坚不摧的男人展现出这样有些好笑的脆弱。 他怕黑…… 上次,还在苍涯门的时候,他应该也是对这黑暗密闭的空间有惧意的,当时他抱着她走出密道,一句一个理所当然对她好的话挂在唇边。 她当然不信。 他演戏,她就完美配合。 但是现在,经歷了刚刚的事情,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就算她再不信任再迟钝也看得出。 ——楚澜衣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不由得,心中才平息的那头兇恶怪兽勐地撞击了一下她的心脏。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伸手按在胸口。 楚澜衣察觉了,紧张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怕人在幻境中呆久了对身体会产生影响,就像他进了一趟幻境,出来后情绪就变得有些古怪。 第100页 更何况辛染没有修为傍身,她此刻也就身手好点,同一个凡人没甚区别。 那勐兽的撞击只是一瞬,像是不经意间产生的幻觉。 辛染摇摇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距离密室很近的时候,他们听见上清老祖的声音,不由放缓了步子,借着密道中突出的岩壁遮挡身形。 上清:「你如今已是苍涯的掌门,有资格启用这枚至宝,做什么选择我尊重你,但希望你不要后悔。」 邱凭峰:「我已经后悔过无数次了,这一次,这件事,是我毕生都不会后悔的选择。这么多年我被仙门羁绊,被师长桎梏,我是苍涯首徒,是继承人,我为门派荣辱而活,为身份立场而活,从未有一天为自己活过。」 「现在……都已经晚了,我什么都挽回不了,如今,这件事已经是我最后的救赎了。」 上清嘆了口气。 「你走到这一步,再不会有谁能绊住你,你做什么决定已经可以按照自己心意去做了。」 「可是……晚了啊,终究还是晚了……」 邱凭峰的嗓音有些哽咽。 上清又道:「你如今是掌门,苍涯门的至宝你要用在谁身上我管不着,但你要想清楚,这东西你用在普通人身上也就罢了,这孩子是人妖结合孕育出来的,他不一定能承受。」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邱凭峰大嗥道。 又渐渐冷静下来。 「他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这孩子已经没有更好的出路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上清嘆了口气,只能任由邱凭峰将那至宝归灵丹用在陆深身上。 这下子,楚澜衣明白了,传闻中陆深身怀至宝不是谣言是真的,只是至宝并非陆深所持有,而是…… 就是融于陆深体内,流淌在他血脉中的归灵丹。 就是他自己本身! 这消息不会是闭死关的上清传出去的,也绝不会是邱凭峰传出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陆深这个疯子为了目的自己公布于世的。 至于至宝的弊端,楚澜衣猜测和陆深的疯病有关。 他本身就因仇恨心绪不稳,再加上他体内流淌的人与妖的血脉相互抵抗,导致他精神承受了很严重的冲击。 直到陆深被归灵丹救回,楚澜衣总算松了口气。 周围的点点化灰碾磨的齑粉终于停下来,幻境世界被稳住。 但这一次陆深的死劫并没有结束。 他们还在幻境里。 眼前的画面又开始转换,一眨眼他们落在苍涯门后山的一片空地上。 莫约十六七的少年手持长剑,独自在后山荒芜之处努力练习着,满头汗水,长剑挥舞,招招含着戾气和不忿。 辛染解释道:「邱凭峰瞒着他的身份,收他为徒,但他人缘不好,又因为资质平平却被掌门收为首徒而被同门嫉妒打压。」 楚澜衣:「……」 难怪在此独自一人练剑,真是不幸的童年。 不得不说,这经歷与辛染很像。 楚澜衣:「他知道自己身份了吗?」 辛染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苍涯门,这些年明里暗里将整个苍涯门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人,同门年长些的弟子一见他打听的是『仙门的弟子与妖族姑娘相恋』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肯说,一个个讳莫如深地劝他别打听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猜到……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这件丑闻完全压制住,禁止任何弟子讨论,什么样的人又有权利这样做?」 楚澜衣望着辛染淡然的侧脸,点点头,他听着那些话,眼底揣度的意味又浓郁了些。 最后只是淡淡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辛染也不觉得自己说漏嘴,面不改色地回望楚澜衣。 「我知道的不算多,只是师尊常年不出凌霄峰,不关心这样琐碎的事罢了。邱凭峰的谣言传闻跟他仁善的好名声一样出彩,被坊间津津乐道,还被编撰成话本在茶肆酒巷供人侃谈。」 辛染说着停顿了一下,微微挑眉意味深长道:「那些话本里也有师尊的一席之地。」 楚澜衣:「……」 他一个世人眼中清心寡欲的古板仙君,能有什么绯色传闻供人侃谈的? 就算有,辛染她一个没怎么出过琼华的小孩子知道什么?从哪儿听说的? 他正皱眉想着,等回头这件事解决了,他要去一趟山下市集,去看看那些人怎么说他的。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打断了陆深练剑。 「陆师弟,掌门师伯喊你过去一趟。」 闻言,楚澜衣和辛染也找了一处山石后躲起来。 那弟子隔地很远,喊出这声后,陆深僵住身体,紧紧攥着剑也不动,那弟子不情愿地又往前走几步,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陆深才垂首沉声道:「……知道了。」 看来,正如辛染所言,陆深已经开始怀疑邱凭峰的身份,尽管不愿相信自己敬重了多年的师尊可能是自己那抛妻弃子的父亲,他还是心中膈应,甚至可能已经在佐证这一猜测。 虽然幻境世界中不能动用灵力,但楚澜衣和辛染身手都不错,他们跟上陆深的步伐,去了邱凭峰的住所。 隔着廊庑,他们不能再靠近,否则会被发现。 第101页 听不到两人对话,就等在莲池畔等着陆深出来。 第48章 「啪——」地一声, 响亮的掌掴穿透廊庑。 他们没想到的是,陆深侧脸肿地老高,唇角挂着一抹鲜血,阴沉着脸出来的时候, 眼前的世界再一次切换场景。 场景还未完全变化落定, 他们就听见属于成年后陆深的声音。 阴鸷、嗜血、番恨、不甘、痛斥…… 「你仁义, 你无私, 你是仙门尊者, 你是救贫济弱的大善人!戴着虚伪的假面过了这么多年, 竟忘记了自己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小人!」 「可笑!当真是可笑!」 世界没有完全转换, 楚澜衣只来得及从幻境缝隙中看到陆深对着眼前玄铁简投射的画面痛斥,整个人近乎扭曲。 那玄铁简就是辛染当初从密道中捡回的那块, 现存于楚澜衣灵台中的那枚。 而投射的画面里,邱凭峰手持长剑, 一剑刺穿一个病弱女人的心脏,女人倒在一片火烧的废墟中, 慢慢地化成一只再无生命气息的凤凰,骄芒敛尽, 一切归尘。 死去…… 这就是陆深所了解的真相吗? 这时候, 那道缝隙也被彻底闭合淹没, 眼前闪过一帧帧陆深此后的经歷。 自那以后,他表面上再也不同邱凭峰顶嘴,再也不寻觅自己索求的真相。 他开始和颜悦色地与同门相处,照顾所有人, 帮助所有人…… 身为掌门首徒, 他天赋不算好, 却够刻苦, 靠着意志力和勤奋让修为突飞勐进;身为苍涯门大师兄,他为人亲和友善,心怀悲悯,一度为了山下受苦的流民和被妖魔侵害的凡人捨身忘死,甚至频频向邱凭峰请愿,求他救济那些无辜之人。 邱凭峰信了,并且欣慰地满足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徒弟,实际上的儿子的所有请求。 身为师尊,身为父亲,他苛责过他,容不下他一点错! 希望他更好,怕他做错,希望他不要因归灵丹的弊端和隐患而误入歧途。 那态度,从不同于他的另一个儿子——邱继敏。 他小儿子是个普通人,他只希望他安度此生就够了。 他确实把所有希望和期待都放在陆深身上,他觉得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可惜的是,他只感动了自己…… 陆深一点点学会伪装,学会将宽厚理解的诚挚笑容挂在脸上。 就算邱凭峰拿鞭子抽他,笞他,他也能面不改色满脸感激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未曾做过的错事。 也在那个时候,他因归灵丹和血脉相斥产生的精神痼疾开始变得狰狞肆虐。 ……疯病越严重,他就越显得像个正常人。 最后一帧画面中,陆深从邱凭峰那里得到一大笔灵石,几乎是苍涯门一半的存款,骗钱的藉口很微妙。 距苍涯门不远的一处小镇被妖魔侵袭,百姓流离失所,他要去驱逐妖魔,帮百姓重建家园。 这番话无疑让邱凭峰浑身一颤,隔着层峦叠嶂的冗长岁月回想起他没来得及拯救的女人…… 陆深是个狠人,他不但用这件相似的事刺痛邱凭峰,也要扎伤自己。 他满脸诚恳地替苍生谢过邱凭峰,将他抬上至善之人的岌岌高位,强忍着噁心转身走出大殿。 跨出门槛的那一瞬,满脸的谦和顿时散地一干二净,那双眼里是疯的,那张脸上是狰狞的。 幻境转换画面的时候是纷乱的,令人头晕目眩。 最后也没定格在陆深逃离苍涯门前,而是在——归墟城。 且不同于他们初入归墟时候的情况。 陆深噙笑,支颐侧坐在城主府的高位之上,他面前的少年正在展示自己学到的功法。 那少年的面容让楚澜衣微谔,因为那是邱继敏,是长大后的邱继敏,也是在陆深亲手弒父后,竟还带在身边的邱继敏。 这个幻境画面不同于之前,这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不符合时间线进展。 他和辛染堂而皇之地站在大厅中央,陆深也看不到他们。 「继敏真厉害,这么复杂的剑法都学会了,不枉我这些年什么灵材宝器往你身上堆。」 「唔……过了今日你也该有十八了吧?」 陆深的声音沉稳慵懒,拥有极端别扭的温和,又带着些许病态的癫狂。 他双眼一瞬不移地微眯,觑着眼前垂首不语的男孩,眼中玩味,手中把玩着一枚色泽鲜艷的橘子,亮色在乌沉木桌上滚来滚去。 空旷的大殿,静地只剩橘子滚动声。 「让我猜猜,该知道你都知道了吧?不知道的你可以问,我都会回答你。」 少年咬着牙,垂眸沉默了很久,才似下定决心般勐地抬头盯着陆深。 「你为什么那么做?」 「……」 陆深沉默了一晌,估计也没想到少年会问出这种最没用的问题,艷色的橘子才他两手间滚来滚去,最后啪地一声,被他一掌碾烂了一个,迸出粘腻的浆汁。 他走下台阶,缓步踱到少年身边,扯过少年的衣摆,狠狠擦去手上的汁液,就像他常年这么用少年的衣摆擦拭沾满血污的手一样。 少年习惯了,也强忍着不适,皱眉不语。 陆深轻笑,森然地很。 然后凑到少年的耳边,掀起唇皮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第102页 「因为……你不够脏啊,你得和我一样脏,才能让他在底下也能气地再死一回。」 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句话蕴含的信息很多,可以是问陆深为什么要弒父? 为什么要故意透露那些破绽让邱继敏知道真相? 为什么明知不共戴天还要将仇人养在身边,甚至将他培养成一个足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少年双目轻阖,深唿吸抑制住自己的微颤,他本是众人口中扶不起的阿斗,整个苍涯门根本没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陆深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这个有恩于他的人不仅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仇人! 陆深对他说了一句话,「你不该是来报恩的,你该是来报仇的。」 那句话,陆深也对邱凭峰说过,「我不是来报恩的,我是来寻仇的。」 少年一双眼已微湿,颤抖着剑都要握不稳。 「……什么仇人?他……他不是你仇人,他没有对不起你。」 「他怎么就没有对不起我了?他做了什么事,你又能知道多少?」陆深冷嗤他,激起的情绪又极快地平缓下去,就像是故事中的人与他无关一般地冷静对待着。 「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少年狂嗥道,他眼眶都红了。 一贯以来,他对陆深是惧怕的,陆深对他严苛至极,却什么好东西都往他身上砸,他教他,就像当年邱凭峰教陆深一样! 可人的情绪经歷长年累月的积攒,不是能消弭的,而是汇聚酝酿在心底某一处,将荒芜润泽成无涯的海岸,只需要一道迸裂的缝口,就会倾泻而出。 如洪水勐兽。 邱继敏平时再畏惧陆深,此刻也像是豁出去了般,不顾一切。 将邱凭峰对陆深的好,一点点一句句地道出。 「他自将你带回来后,就对你很好,他教你习武练剑,学字作画,他对你委以重任,将门派大小事务都交你做主,我都看得出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都不信呢?」 「……」 「你懂什么?禁书记载怎会有假?」 禁书记载的怎会有假,何况陆深查了那么多年,早就揭秘了所有困惑,邱继敏越这么说,他越觉得胃里泛酸,噁心地很,邱凭峰伪装地连儿子都骗,骗了一个又骗了第二个。 少年越说越哽咽。 可陆深波澜不惊,他不在意。 邱继敏在还不知道陆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时,曾隐约有点妒忌他,怨憎他,也埋怨过自己的父亲对一个外人那么好做什么?明明他才是父亲的孩子,他才该是掌门之位的继承者。 可后来,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天赋实在是太差了,能力也很差,还很胆小怯懦。 苍涯门在他手上不会更好,只会更糟糕。 当他亲眼见过陆深的能力,修为时,他终于明白,他的这个大师兄将是他一生无法超越的存在。 他从妒忌的小鬼变成大师兄的崇拜者也不过短短几月时间。 他见过陆深笑容温和,如玉君子的模样,见过他谦和有礼,待人忠诚的模样…… 不虚地说,陆深成了他的榜样。 怯懦胆小的孩子拖着不敢冒进的步子,手指紧张地搅着衣摆,怯生生地站在陆深面前。 「我……我想成为大师兄那样的人,虽然……虽然我很笨,一点儿都不聪明,我知道我做不到大师兄那样,但我会努力的!」 他记得,煦日下。 身俊挺拔的大师兄收了剑,额上熏着微微细汗,大师兄俯首看着他,略有些怔忡,眼底流过异样光彩。 但逆着光,他看不太清楚,只听见大师兄意味不明地浅笑一声。 「是吗?」 陆深摸了摸他头顶尚未束冠的软发,许是刚练完剑,手上的劲道还在,摁地小孩子头一点一点的。 大师兄说:「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小孩子见他同自己说话了,兴奋地扬起一抹笑意,勐地点点头。 …… 陆深:「是你自己说的,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机会我给你了,这么多年天材地宝的堆砌,怎么说都不会比我差。」 陆深眼波流动,扫向少年手腕。 「你手上有剑。」 「机会我给你了,杀了我,给你父亲报仇。」 然后……成为和我一样的人,永堕地狱,让邱凭峰死都死不安生,那是最好的了! 越这么想,陆深眼底的偏执越重,越疯。 整个大殿的人早就都被他支出去,他缓缓踱上台阶,斜躺在城主尊座上,深深看了邱继敏一眼,而后双目阖实,整个人慵懒地毫不设防地小憩。 等着台阶下的少年动作。 这幻境编造出来的世界并不是陆深曾经经歷过的,显得有些荒诞。 陆深不是最后的反派,他顶多算女主登临人极之路上的一枚绊脚石,因此,楚澜衣的剧本中没有对反派炮灰的详细描述。 楚澜衣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辛染不一样。 她一开始就觉得古怪,听着少年与陆深的对话,她终于从层峦叠嶂的前尘岁月中找到了一缕记忆。 反应过来的时候,辛染一惊。 「阻止邱继敏,不能让他杀陆深!」 楚澜衣那种古怪的感觉得到了解释,陆深这个样子明明是一副求死的态度,他在激怒少年,让少年杀他。 第103页 这不是正常人的思维能理解的,就算那少年再厉害,陆深身手好修为高心眼深,不可能败在一个少年手上。 但他忽略了一点…… 万一陆深故意的呢?他就是不想活了呢?! 陆深求生的意识竟薄弱成这样!这比之前他险些在火海中死掉还要棘手! 两人顾不得许多,凭着敏捷的身手冲去想要夺走少年手中跃跃欲试的剑刃,意外的是,他们非但没有夺走少年手上的利刃,甚至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动静。 就像……他们本就不存在一般。 少年腾空飞起,带着满腔痛苦降落在陆深身前,踩在那乌沉木桌上,脚底是被踩地爆出汁水,被碾烂的亮色橘子。 他的剑架在陆深脖子上,脖颈被剐蹭出一条血痕。 陆深缓缓掀开眼皮,慵懒地觑那橘子尸体,又笑着抬眼去看少年。 「想好了?那快些吧。」 第49章 「禁书为什么不会有假?万一那也是欺骗你的呢?」 「人会骗人, 因为人是活的,死物不会骗人,它没有那些骯脏的心思。」 少年的眼睛对着陆深那双黑沉像是堕了地狱的眼。 僵持着…… 而楚澜衣和辛染什么都阻止不了,在这里他们只是看客, 就算如此, 也看得明白此刻的少年并不想杀陆深, 两人的僵持变成了一种幼稚的言语拉锯。 辛染终于想起来。 上辈子, 传闻中陆深是死于她手, 但只有她知道她当时并没有给他致命一击, 他是死在邱继敏手中的。 陆深给予邱继敏一切所需和关怀, 给了丧父的少年温暖,又在少年即将成年时故意透露破绽让少年困惑、痛苦、迷茫, 再在少年十八岁生辰这一日送上这么一份惊喜,让少年陷入不亚于他自己的那种仇怨深渊中。 前尘往事中, 陆深最后是死在邱继敏手中的。 原来……他的死劫在这! 而且,陆深已经失去所有活着的祈念了。 这个幻境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这是这个世界还未发生过的事情。辛染怀疑幻灵石能穿破红尘,她都能重生, 这么看预演尚未发生的事也不算什么奇怪的。 与此同时, 她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幻境是假的,投射了前尘的梦魇,那她的重生呢? 有没有可能……这也是一场梦魇,一个幻境? 醒来后, 一切都回归最初。 回到尸山血海中, 回到她枕躺的万里枯骨之上? 而楚澜衣也早就作古, 只剩下一截嵴骨留在她身边。 这个猜想让辛染不寒而慄, 她自问心都麻木了,从没什么好怕的,如今却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女孩子下意识地抬眼看楚澜衣,压下难以言说的情绪。 「幻境已经不对劲了,这些事情还没在现实中发生过,而且……我们阻止不了。」 她把陆深最后的结局按下不表,没告诉楚澜衣。 这个男人刚刚已经为了她差点丢了命,若是知道事情再无转机还是会毫不犹豫舍己护人吧? 对啊,他是凌微仙尊,是仙门第一人,他毕生所愿都是守护天下苍生,她如今还未入魔,还不是敌人,在他眼中她也是天下苍生。 他护她,不要命也要护她,是因为什么? 想着,便脱口而出,「师尊,刚刚在村中,你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女孩子神色平淡,但眼底的期待是认真的,尽管不那么容易察觉,但楚澜衣看明白了。 「自然是因为……」 他将一直紧张地搁在少年那把剑上的眼神收回。 本想脱口而出,说自己在乎她,还能顺便刷一波好感值,但他忽然意识到女主就算现在并未入魔也是生性多疑的,他说的太夸张也容易被判定是假的。 于是,他话锋一转,开口说:「就算只是个普通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你是我徒弟,我那么做是应该的。」 然后呢? 杏眼对上凤眸。 却等他很久也不见还有未完的话。 女孩有些失望。 她明白了,他那时候不惜耗尽命魂要为她打开一条生路,不是因为她在他心中有多特殊,而是凌微仙尊本身就悲天悯人,身边换成任何人他都会心软,他都会捨己救人。 知道这个真相后,辛染虽心情复杂却也松了口气。 很好,他那点感情还不至于让她迷失方向,她不至于被沉重的感情压地坏了计划,乱了心绪。 女孩子如释重负般唿出一口气。 「哐——」是剑落地的声音。 少年浑身都在抖,他那把剑终究丢弃在地上,深深地看了眼陆深,然后在陆深凄怒癫狂的笑声中走出大殿,被外面的光团模煳了身影。 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扭曲变换。 「你终于来了啊……」 陆深身后不再是城主尊座,而是归墟城门口那座上书「莫思地狱身难进,处处无门处处门」的界碑。 入了归墟之后的陆深一直是慵懒厌世的模样,这倒是他第一次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瞪来,不无血腥和狰狞。 他又能看见他们了? 楚澜衣一愣,下意识就要掣出软鞭,将辛染护在身后,做好与陆深对决的准备。 岂料,凄清似蛮荒的森然荒芜中,在一道道凛冽呜咽的风声中,他们听到了一串空灵诡谲的银铃声。 第104页 渐渐靠近,似恶魔唿唤,似万鬼哭嗥。 辛染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陆深依旧看不见他们,他的目光只是穿透他们的身体,往他们身后那愈来愈近的银铃声的方位看去。 还不及他们转身去看,那银铃声便从远处蓦地疾驰到耳边,从他们站着的地方穿透而过,径直落在陆深面前。 那是一顶缠绕着绯红纱幔的飞天软塌,周遭缠着脆响的银铃,鲜红似被血色染就的纱幔随风舞动,若隐若现地遮挡着软塌中央斜靠倚坐的红衣女子。 女子背对着他们,他们看不清她的脸。 却听见她开口,声音空灵似从遥远山峦传来,又像淌过归墟城外的无名之海,似神曲又似魔音。 「陆深,你也躲这鬼地方躲够了吧?」 说实话,落在耳中的声音于楚澜衣而言似乎是陌生的,却觉得有一种使魂灵震颤般的熟悉。 紧挨在他身边的辛染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软塌中的女人,面色古怪,让人难以看透。 他问:「怎么了?你知道那人?」 何止是知道,何止是认识…… 女人一袭红袍,从软塌上旋身落下,再无遮掩,那张旖丽绝色的面庞就直兀兀地不加遮掩地倒影在他们瞳孔中。 「怎么会……」 楚澜衣看见女人那张脸的时候,魂灵觫然。 女人身形婀娜,红袍披盖在身上难掩那股魅然,她一袭长发海藻般逶迤身后,直垂落至小腿。 轻眉细挑,浓密的长睫微垂,半掩着那双成熟后略微狭长的杏眸。 她眼底是冰,朱唇如火,极不相衬极尽矛盾,却在这张旖丽的脸庞上莫名和谐。 美到惊心动魄,令人移不开眼。 那张脸虽然美到极致,又冰悍到极致,浑身像是燃不尽的火焰,面庞却像是融不化的冰川。 楚澜衣不是震惊于这女人有多美,而是…… 那张脸同辛染别无二致! 只是如今的辛染尚且年幼,面庞微润有些稚嫩,而那女人的脸不一样,那是馥郁靡丽开到极盛的花盏,是燃到最炽热的那一刻的灯烛。 楚澜衣一双难以置信的凤眼从眼前的女人身上移开,踅摸着落在辛染脸上,久久不语,像是要透过她那张稚嫩擅伪的面庞,看进她魂灵深处一般。 辛染讷着任由他冒犯地看。 她早该想到,既然幻境编织了陆深的未来,一个早已发生在上个红尘中的未来,那也就意味着,她躲不掉那场与陆深的对决。 她会暴露在楚澜衣面前。 她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甚至看着楚澜衣那双漂亮凌厉的凤眸时,觉得伪装很累。 她真太不擅长藏匿自己了。 或许揭开伪装后,她的计划会更加顺利一点。 她早就不该同楚澜衣虚与委蛇,早就该撕破脸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至于楚澜衣…… 他信不信任她又能怎么样? 他怨不怨恨她又能怎么样? 只要她想要,回头再将人拘来就是。 囚困、绑缚、锁住…… 他愿不愿意哪有那么重要,只要她再小心一点,不要再像上辈子一样把她的玩偶弄坏了就行。 女孩子在灼灼凤目下,微微扬头,隔着那层冰绡,灰雾朦胧的眸子在渐渐泛出黑亮的光泽。 双唇轻启,女孩开口:「你所见都是……」 「是幻境!」 楚澜衣抢她一步,开口笃定道。 「这里是幻境,都是假的!刚刚我们都看到了,现实中陆深还未占据归墟城,现实中邱继敏也只是个孩子并未成年,眼前这个和你……略微有点相似的女人也是幻境捏造出的假象。」 他说的就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语气更加笃定。 「幻境的本质是诓骗,让我们迷失其中,所以我们不该被这种拙略的伎俩和手段欺骗。」 楚澜衣那双凤眼里倒影的是辛染的影子,他双手捏在辛染肩上,眼底写满了让她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幻,不要被幻境诓骗。 「小染,不要去看,那都是假的,不要相信幻境,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辛染微愣了下,乖顺地点点头,眼底的情绪渐渐退散,冰绡下的眸子恢復成灰雾色。 见辛染情绪稳定下来,楚澜衣松了口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幻境一定拿了《踏仙睥睨录》的剧本。 幻境像是一个电影开拍前分镜师画的故事版,不仅可以回溯过去的记忆,还能补全未曾发生却在计划中的故事情节。 他自然知道眼前那个容貌旖丽,浑身邪气的红衣女人是成为魔神后的辛染,但辛染不知道,他也不希望辛染往那条路上走。 于是,编造了一个谎言。 辛染的情绪总算是被他稳定下来,他们刚刚的那会儿拉扯其实已经错过红袍女人与陆深的对决。 但其实也不算错过,在陆深面前,魔神的实力绝对是碾压级别的。 要不然,陆深也不至于前世今生都选择躲在能压制修仙者实力的归墟城。 陆深撑剑在地,压着心口喘息着,女人也不急着杀他,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显然,魔神的力量如今连归墟也压制不住,她当真踏着仙,踏着魔,美目流转,睥睨天下。 这本该是辛染的未来,却因为楚澜衣的出现阻断了这睥睨四野的机会。 第105页 他很想知道,如果辛染了解了这件事,会不会怨恨他? 楚澜衣:「小染……」 辛染:「嗯?」 「……她实力那么强悍,你觉得怎么样?」 这问题其实问地有问题,前言不搭后语的,唯独辛染听懂了。 辛染笑笑,「不得不说,实力强悍到她那种程度,足以睥睨天下。」 楚澜衣以为她是羡慕那种实力的,眼中有些黯然。 辛染:「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师尊别忘了,这里是幻境世界,一切都是假的。」 楚澜衣听在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羡慕的前提是「和她没关系」,而不是不在意。 如果有机会,她也会想拥有那种力量吧? 不说什么成为万人叩拜的魔神,哪怕就是不让自己再被别人欺负了去,她都有理由渴求那种力量。 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以为自己没机会。 而那机会早就因楚澜衣的闯入,掐断在最初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副本快走完了,接下来感情上会有一个大转折,嘿嘿 第50章 他们干涉不了幻境中两人的斗争。 楚澜衣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 这幻境是剧本中描写的以后的事情,陆深是如何死在女主手上只一笔带过。 只说女主去了一趟归墟城后,陆深身亡,归墟也被女主征服。 八成就是眼前这一战了。 经歷了上次的劫难, 楚澜衣甚至已经做好了与陆深同归于尽在幻境中的准备。 他在原主汗牛充栋的记忆捲轴中, 都没找到任何可以离开幻境的办法。 楚澜衣手持长鞭, 灵力在灵脉中涌动, 那是随时出手就能摧枯拉朽的阵势, 阻止不了陆深与未来女主的对决, 他就想办法试试能不能在幻境吞噬陆深命魂的时候出手对战幻境之灵。 很快, 陆深不敌红衣的「辛染」。 他被一掌震裂内脏,骨骼尽数断裂, 他踉跄着用剑插在地面上,想减缓被震出的冲击, 但那冲击太大,剑尖在地面剌出刺目的火花和铿锵悲鸣。 他一边呕着血, 一边被迫后退。 背嵴撞上身后归墟城的界碑,又勐地呕出一口血, 那「莫思地狱身难进」的提词被撞地崩裂出无数道缝隙。 「喀嚓——」 终于, 硕高的界碑支撑不住彻底崩裂, 化作无数冰冷的石块砸下来。 而陆深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了。 楚澜衣倒是想救人,他掣出灵脉中的灵力,也不管什么幻境反不反噬了,灵力灌注的软鞭泛着刺目的光芒, 勐地向陆深头顶的碎石块捲去。 那道刺目的光亮没被任何人看见, 楚澜衣的鞭子也只是从陆深头顶虚空扫过, 竟穿透碎石, 无济于事。 楚澜衣咬牙,反应极快地将长鞭卷向陆深,缠住他想要拉拽他出来。 风劲,石响,发出震天的暴裂声。 「轰隆——」 那堆碎石落下,整个界碑完全倒塌。 楚澜衣看着自己手上空荡荡的鞭子,有些怔忡,他抿了抿唇,感觉到辛染扯住他衣袖,他顺着辛染的目光看去。 陆深没有被他救出来,却被另一个人救了出来。 石碑倒塌,碎石乱落后,激扬的尘土飞舞了漫天,而后渐渐尘埃落定。 是邱继敏将陆深救了出来。 少年站在虚弱地只剩一口气的男人面前,也不说话,就像是没做好决定一样。 陆深轻咳了几声,虚弱地整个人看起来倒是有点温润的样子,戾气敛地很干净,只是眼底还有一丝疲惫感,厌世一般。 仅看那温润淡然的神态,像极了少年初见他的模样。 陆深自己大约是不知道自己此刻什么模样,倘若他眼前有个镜子,大约会嗤笑自己羊皮披久了,就当自己真的是羊了。 陆深压制着咳嗽,抬起颤抖的手背,抹去唇边的血渍。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真没想到自己现在要仰头看这孩子。 在苍涯门的时候,小不点蠢笨的模样引人发笑。 那时候,邱继敏总是仰望他的,不管是身高还是崇拜他的眼神,那都是仰望的。 那是崇拜信仰。 后来,陆深将他掳来归墟城,少年在渐渐长大,身高已与他相差无几,甚至这两年比他似乎还高了点,但少年还是要仰望他,因为他站在台阶垒起的城主尊座上,而少年站在台阶之下。 那是权势悬殊。 直到现在,他看到少年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而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这一刻,那种悬殊终于突破桎梏,两人的地位终是颠倒。 可陆深不在意,他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事情了,爱恨都成了信仰,现如今一切都结束,都可沉没,都不重要了。 陆深深深看着少年,忽然一边咳着一边轻声笑出来。 谁说邱继敏是扶不起的阿斗?他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真的很优秀。 陆深的唇角又慢慢蜿蜒出一道靓丽的血色,他一直噙笑看着少年。 手慢慢抬起,一点点攥住扎入胸腔的长剑。 声音温柔,就像很多年前。 「阿敏,你这剑插地位置还不够准,心脏……还要再往左一点。」 少年的脸逆着光,陆深看不清。 「……没有插错……我想……再听你说说话。」少年声音亦是温柔。 第106页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颓坐在地,一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冷长剑却在他们之间搭建起了一条奇诡的沟通桥樑。 陆深沉默很久。 他想起来那个练剑的午后,蠢笨的小孩子跌跌撞撞闯入他的视界,然后呆呆地看着他,眼底的憧憬和羡慕不言而喻。 小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对他说:「我……我想成为大师兄那样的人,虽然……虽然我很笨,一点儿都不聪明,我知道我做不到大师兄那样,但我会努力的!」 那时候,陆深觉得好笑,他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哪样? 和他一样内心煎熬痛苦吗? 陆深看着眼前再也不是那个怯懦孩子的少年,少年眼底没有恨意,也没有怒意,一双眼依旧干净,又像是被抽空魂灵似的。 剧烈的疼痛袭来,陆深咬牙承受着,内府早就被魔神给震裂,没有这一剑他也活不长。 少年这一剑说不上来是报仇还是在帮他解脱。 他笑笑,又看着少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阿敏,你不要和我一样。」 「……阿敏,你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 少年静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生命一点点流逝。 那是他是兄长,是他的大师兄,是他最为崇拜的人,是他的良师,是他目标和方向,又成了他的仇人和所恨之人。 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死在他手中,在他眼前慢慢阖上双目。 少年喃喃:「我不会的……我不会成为你那样的人。」 「轰隆——」 天边响起惊雷,这声音幻境中的人是听不见的,只有楚澜衣和辛染能感受到,他们看见黑海之中席捲起一道飓风,接天连海,朝此处飞速涌来。 楚澜衣捏紧手中长鞭,死死盯着那飓风。 那风就像是幻境之灵乍见陆深死在幻境中,赶来吞噬陆深的命魂。 楚澜衣警惕着,双目渺渺,并未看见躺在软塌的红衣「辛染」抬起流转美目,淡淡觑了一眼辛染。 此刻,那张娇艷的面容除了皮相,已经与辛染没有任何关系。 辛染勐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前世的自己! 她来不及反应,那女人坐下的软塌化作浩瀚烟海,女人从中腾空而起,落在陆深面前。 陆深的命魂被她疯狂地贪婪地吞噬入腹。 「师尊!那女人不是幻境变出来的,她就是幻境本身!」 黑海上那道飓风只是幌子,幻境之灵变成剧本中的女主,它不能亲手杀陆深,而是利用人心让陆深死在邱继敏手中。 原来,这就是幻境之灵的计划! 楚澜衣掣出长鞭勐地朝幻境之灵甩去,但这是幻境的地盘,他们的所为都是无效的,它能轻易逃开所有的攻击。 很快,幻境之灵吞噬完陆深的命魂,它顶着辛染的脸回头瞪着他们,露出狰狞的面容。 袖摆轻挥,它退去画皮,成了一团雾气。 周围的世界开始坍塌,化为齑粉湮成灰烬。 楚澜衣的攻击是无效的,一鞭鞭甩下去就像是抽在空气中一样,电光火石之间摧古拉朽,却什么作用都没有,他修为再强悍也无法左右属于他人的幻境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后,楚澜衣大约是明白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可以燃尽灵力,强行在幻境中掀开一道豁口,让辛染出去。 死两个人还是死一个人,这种算法小学生都会,他自然考量的清楚。 楚澜衣将软鞭收回灵脉中,转头看着辛染。 浅笑道:「你看,还是这样,真烦啊。」 他不是不怕,只是早在那个村子里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和一定的计划,便没什么惧意。 「往后,你乖些,回琼华吧,让你大师姐好好照顾你。」 说着,在漫天被燃烧的世界灰烬中,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顿了顿,又将女孩子拥入怀中,抱了会儿。 女孩是温热的,双手未染血,内心未扭曲,还没变成冰冷的魔头。 他是真的……怜她啊…… 下巴抵着女孩柔软的头髮轻轻蹭着。 眼前的世界湮灭地极快,幻境之灵吞了陆深的命魂依旧不知餍足,贪婪地催促着这世界坍塌埋葬两人。 楚澜衣一把推开女孩,本想将腰间拴着的干坤袋递给女孩,蓦地又想起什么,去了躺自己的灵台,取出玄铁简,塞进干坤袋中。 蹲在女孩身前,将其系在女孩腰间。 「回去交给我师兄。」 一路兇险,他一点儿都不希望辛染继续去找禁书,这些事还是交给大人吧,小孩子就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女孩勐地揪住他胳膊,他不解地看着辛染。 也不知是不是辛染眼前蒙盖的冰绡变厚了许多,他竟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如何。 但不管她怎么想,这次都由不得她。 楚澜衣浅笑道:「小染,你别紧张,我待会儿撕裂一道缺口,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你要相信你师尊,为师这修为你也是知道的,出个幻境罢了,也没多难。」 辛染听不下去他的话,咬牙道:「没多难?没多难你怎么不一早就出去?你怎么撕裂缺口?燃烧自己的命魂吗?」 楚澜衣扶额,不愿去瞧女孩的眼,她是真不给他这个当师尊的面子呀。 第107页 他有些尴尬地笑道:「……小染,这么说你师尊,真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 辛染都被气笑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又没少干! 辛染紧紧揪住他的胳膊,不放手。 这个幻境世界被湮灭地太快了,已经焚化毁灭到他们周围三丈不到的距离。 真的来不及了! 他没时间跟辛染掰扯那么多,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和辛染都会死在这里,左右他是逃不掉的,还不如给辛染一次机会。 楚澜衣看着女孩,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很荒唐,他无端就闯入这个女孩子的生命中,改变了她的命运。 多少有些不舍,希望辛染记得他,又希望她忘了他。 楚澜衣:「别闹了,乖……听话。」 他虽唇角挂着浅笑,声音却多少有些沙哑和微颤。 他这样温和的话对辛染说过很多次,一直以来都是演戏,半真半假的。 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自己养的崽崽自己护着,希望孩子听话乖巧点。 辛染捏着他的胳膊,攥着他的袖子,很紧,她不撒手。 楚澜衣轻嘆,他多少还是得到了一点她的在乎。 女孩子倔地很,楚澜衣无奈,勐地掣出长鞭,猝不及防地将辛染捆个结实。 「你别这样!」 女孩子瞪大眼睛,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以她的神魂修为不是挣脱不开楚澜衣的鞭,只是楚澜衣的修为不比她低,她现在这具身躯又残破不堪,一时之间是真的挣脱不开。 下一瞬,她看见楚澜衣浑身燃起刺目的白光,将眼前的白衣男人燃地极耀眼,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焰,要为她燃烧殆尽。 那种得到又失去的可怖错觉快将辛染折磨到崩溃了。 胃里泛酸,涌上心口,冲破喉咙。 她狠睨着楚澜衣,「你这样做,我会恨你!」 「……」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她眼底浮现猩红,一双眼死死瞪着楚澜衣。 「我会杀光你在乎的人,毁了你在乎的一切,让你死都死不安稳!琼华弟子,仙门的人,还有天下苍生,我都不会放过!」 「你别这样,你不是来阻止我的吗?你别赶我走!」女孩咬牙狠道。 她越说越兇狠,不像是捨不得他,倒像是恨极了他。 让楚澜衣有那么一刻怔忡一瞬,他还未将这小姑娘拉回正途,还没来的及帮她摆脱那些阴暗岁月。 实在是……有些遗憾。 但无论是什么,前提是他想先护好她。 于是,在一片炽盛到极致的光团中,楚澜衣竟真的凭藉燃烧神魂的力量剌开一道裂缝缺口,他顿了一下,勐地将女孩子推出去。 颀身玉立在一片即将湮灭的幻境世界中。 他对辛染说:「你听话,乖一点……」 「喀嚓——」 豁口像是极速癒合的伤口,伴随着幻境中一切湮灭的恐怖揉碎声,勐地闭合! 楚澜衣出不去,没有他在幻境中燃烧自己的神魂根本不可能维持那个缺口。 一定会有一个人留在这。 第51章 辛染被送出去的那一刻, 楚澜衣总算松了口气,周身炽燃的力量被收回,神魂残破。 他在女孩面前倔强保持的颀立身姿再也稳不住,踉跄着跌倒, 单膝跪地捂着窒闷的心口。 燃烧神魂不会让他体表受到任何伤害, 可他心脏确实疼得厉害, 不亚于神魂被摧折的那种疼痛。 他确实心疼辛染, 想要救赎这个女孩子。 但那种欲望不仅来源于他的恻隐, 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只要想到辛染会受伤会死亡, 会像前世一样经歷那些挫折与伤痛, 他就心口骤痛。 他曾怀疑过这是原主残留在体内的意识,但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自然, 楚澜衣一直都不是蠢笨之人。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一命换一命。 他是做了计划和打算的。 神魂被燃烧了多少他控制不住, 但至少没有完全被烧干净。 生命力被渐渐抽出身体,他颤着毫无血色犹如死人般灰白的手攥紧裴宿风在他临行前给他的鸿濛珠。 想起裴宿风对他说, 遇到危险捏碎鸿濛珠或许能有转机,救他一命。 楚澜衣脸色灰白, 无奈扶额。 「师兄……你这张嘴他妈的是开过光吗?」 勐地将它捏碎。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一线生机, 希望有用吧。 · 疾风劲驰过耳边, 在裂缝发出巨响,勐地阖上的那一刻,一切都被阻隔在幻境里。 零星有几片燃烧的灰烬随辛染飘荡出来,落地消散, 碾碎成灰。 外面的世界依旧暖阳高挂, 甚至能听见城主府门口排队以头颅换房的吵嚷声, 倒显得幻境中的世界更像真的。 现实中的时间与幻境中的流速不一样, 现实中才过去几盏茶时间。 辛染被楚澜衣的长鞭捆绑着扔在城主府内的草坪上,像个被抛弃的布娃娃,她默不作声,浑身都在细密地颤抖。 又气又怒,又恨又怨。 楚澜衣算什么? 他凭什么决定她活不活死不死? 也不知是被人左右生死而愤恨,还是因为早已闭合的裂缝中那个以命换她的人再也不会出现而黯然。 第108页 她此刻情绪太复杂了,太凌乱了。 是她从不曾体验过的纷乱。 她真的摸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明明重生的那一刻,她是想杀了楚澜衣,杀了这个前世抛弃她伤害她,被她敬了多年最后却不信任她,与她刀剑相向的男人。 她实在不会分析也不会处理自己的复杂感情。 前世,她的情绪一直简单,不是爱那就是恨,不是黑那就是白。 她答应与凤凰成婚,那就是爱,她想折磨楚澜衣,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服软的话,那就是恨。 她笃定自己是恨楚澜衣的,所以从不觉得感情世界有多复杂。 现在…… 她太乱了。 只要想到楚澜衣可能已经在幻境中死去,他可能被幻境湮地连骨头都留不下,被幻境吞没神魂,自此以后,这个人完完全全消失。 她就觉得心头窒闷。 一种难言的情绪如藤蔓纠缠,肆意生长,箍住她的心脏,不痛不痒却试图让她无法唿吸。 上辈子,楚澜衣已经在她眼前死过一次了,她不希望楚澜衣再死一次,她恨他,厌他,但她不想他消失…… 思绪乱的要命。 而她的神魂力量终于突破桎梏,能融一小部分进入这极其不好用的身躯中。 辛染迫不及待地挣脱楚澜衣的软鞭。 她想尝试一下,用她的神魂力量是不是也可以融烧幻境,再撕开一条豁口,将楚澜衣拉出来。 她是魔神,面对兇悍的敌人,她确实不曾败过。 但现在不一样,幻境很狡猾,甚至不再出现于她面前。 再厉害的人连敌人的身影都看不见,要如何制胜? 城主府中的人早就被原城主支开,辛染旁若无人地闯进大殿,因着城主和陆深都死在幻境之中,那枚食饱餍足的幻灵石就躺在城主尊座上。 幻境之中,辛染拿捏不了这破东西,但幻境之外,这也只是个破石头罢了。 她极尽手段,烈火煅烧,冰水浇注,幻灵石都快被她折磨疯了,终于敞开缺口。 辛染一看,失望至极,她看了无数个幻灵石制造出的幻境世界,没有一个是刚才吞了楚澜衣的。 「你把他藏哪儿了?」 女孩子没有疯魔地嗥叫,只是沉敛声音,如魔鬼低语,却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那个幻境世界已经湮灭了,你进不去的。」 腰间的燃灯瓶忽然发出声音,那是上清老祖的声音。 辛染解开禁制,掐了一个咒,将上清强行扯出来,扯掉冰绡的辛染眼底深黑,泛着暗沉的红色,嗜血般盯着老头。 上清一见她,就皱眉:「你这样下去就快入魔了。」 入魔又如何?她又不是没入过。 辛染懒得跟上清掰扯这些有的没有,眸光凌厉地瞪着上清。 女孩看起来像是还有些理智,实际上那双眼早就暴露了她快急疯了的事实,偏偏,这女孩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着急,有多在意,眼底的狠戾中夹杂了一丝茫然。 「怎么做?」她问。 上清:「我若说了法子,你敢去做吗?你就不怕我害了你?」 「废话那么多!」一双秀气的眉蓦地拧紧,有些不耐烦。 「已经湮灭的幻境世界都被洗涤干净了,你就算找到了一模一样的进去也无济于事。」 「……」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辛染觉得烦躁地要命,她不相信楚澜衣死了,他可是凌微仙尊,是仙门第一人,他哪有那么轻易就死了? 就算是上辈子,她将他折磨成那样,他都没轻易死去。 那个男人的命很硬的。 可最后,就算命再硬,当他眼底没了光,那双琉璃凤目再也倒影不出她的身影时,他就已经死了,而后不过几日,那具身躯也开始化为灰,碾成粉。 ……她又恐惧他真的死了。 这种怨恨和愤怒,无处发泄,听着上清说废话更觉得脑中像是千人击鼓,凌乱不堪,吵得要命。 她眼底愈发泛红,那种狰狞着想要攀爬出眼眶的邪性更加明显。 上清一看,带回了自己被如何抓进燃灯瓶的记忆,浑身一凛,他也不敢惹怒这杀神。 心底有了主意,便道:「想必你刚刚已经搜寻过幻灵石了,它如果吞了楚澜衣的命魂,你一定能发现,你瞧瞧幻灵石里有没有楚澜衣的气息。」 辛染强大的神魂力量瞬间侵入幻灵石中,幻灵石被她里里外外搜寻个透底,皲裂出一道道破碎的裂缝,也没发现楚澜衣的气息。 她不由松了口气,楚澜衣没被吃掉…… 上清又道:「老夫曾在楚澜衣腰间看到一枚鸿濛珠,那是昆吾留下的保命法宝,虽然没人用过也不知道是否真能保命,但楚澜衣应该是用上了。」 觑见辛染面色烦躁,显然不想听他讲废话。 上清:「那法宝的保命手段是瞬间撕开另外一个世界的时空裂缝,让一个遇难者穿越保命,至于是空间还是时间,又或者是另一个天外世界就不得而知了。」 辛染眉头微皱,如果是空间,她将整个三界翻个底朝天就是了,但如果是时间,她真不知要去何处寻人,或许楚澜衣去了她还未出生的世界,又或者他去了她未来的世界。 更加让辛染难以接受的是……万一楚澜衣去了他幻境世界中的那个天外世界怎么办? 第109页 辛染修为再高,也在三界之内,五行之中,她要怎么去到那个小世界? 上清话没说完,「但,依老夫看,楚澜衣应当还在三界之中。」 辛染微顿,沉冷地看着他。 上清:「楚澜衣的本命法器不是还在这儿吗?他要是去了另一个天外世界,或者其他时间中,为了抹杀他在这个世界这个时间的存在,天道为了红尘秩序,会将他存在的所有痕迹抹除。」 他那么一说,辛染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的千鼓撞击声终于停下。 她舒了口气,谨慎地将楚澜衣的本命软鞭收起来。 将上清老祖和幻灵石塞进燃灯瓶前,她问:「我杀了你还拘了你的神魂,你为何还要帮我?」 上清轻笑,「帮你吗?」 我这是害你,你可长点心吧! 「你要这么想也行,老夫倒是希望你能找到你那情郎师尊。」 情……情郎? 辛染一愣。 才卸去伪装,露出獠牙的魔神忽然呆滞,茫然地瞪着圆润乌黑的杏眼。 上清算盘打得啪啪响,他观察这么久,早就知道辛染这魔头吃软不吃硬,她几乎无人能匹敌,但再坚硬的顽石也不是毫无破绽,她在意的事情就是最好的缺口,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弱点。 情为何物啊? 上清一把年纪并没体验过,但他知道的不算少。 被爱情沖昏头的魔头不但滑稽可笑,甚至浑身上下都会是缺点,一点点情绪波动说不定就走火入魔了。 上清被辛染这般对待,他心中自然是愤恨的,但他能忍,还能勾地辛染心甘情愿地去往死路上送。 辛染只是感情上缺根筋,又不是蠢货,自然看得出上清打得什么主意。 一来,她不把上清这种修为不如她的阶下囚当回事。 二来,她确实迫切地想要找到楚澜衣。 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会受伤,却不是她打的;可能会丧命,却不是她杀的,她心里就烦躁地要命。 既然还在三界之内,辛染就有把握将人找回来。 只是她确实有些着急,原本不想欠他人人情,现在看来不得不这样做了。 她从储物袋的犄角旮旯里掏出积灰的传音螺。 传音螺另一端,正在妖族歌舞声色中品茗佳酿的凤凰一惊,没想到真等到了辛染的传唤,他抬手遏住台下的丝竹管弦,清了清嗓子。 「小染儿吗?你考虑清楚了?」 「我跟你说,我这儿真的特别好,虽然比不上人界地域大,比不上魔界富有,但我们这儿自由啊!我跟你说……」 「反正,你入我们妖籍绝不会后悔的!」 「……」 辛染确定,上辈子,凤凰绝不敢这么嘴欠地跟她说话,这种称唿可真够噁心的。 「你在妖界的话,帮我找个人。」 辛染不习惯求人,嗓音冷冰冰的,与其说是求助,倒不如说是施加命令。 但凤凰脸皮够厚,他不计较。 「嗯?谁呀?」 「楚澜衣。」 「……???」 作者有话说: 并没有躺板板的楚哥(大惊):情什么郎??? 全修仙界,包括对家老头都看明白了,楚哥依旧满脸问号。 楚哥:我寻思着我这养崽步骤也没出大毛病啊! 第52章 凤凰和辛染的关系谈不上什么交情甚笃, 但在妖族找一个人不算什么难事,他也就答应了。 辛染这边瞭望四周,挑了个城主府内的高塔,也不担心什么暴露身份, 直接飞身而上, 将栖于神魂中的强大神识铺展开, 笼罩住整个归墟城。 城主府的守卫就算是傻子也得发现府内不对劲。 师爷领着重兵冲进府内, 围在高塔下。 城兵禀报导:「没有发现其他人!」 「城主也不在!」 「城主的客人也是!」 师爷震惊之余终于发现问题, 诺大的城主府竟只剩下这一个小丫头。 他们人呢?竟是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 师爷也慌了, 面对数百城兵他只能强装稳定,朝着塔顶上的少女喊道:「你将城主他们藏哪儿了?」 辛染正在搜寻全城, 没心思回答师爷的问题,但师爷精明了一辈子, 却是个没修为的,他看不出辛染的神识铺开早就笼罩了整个归墟城, 还当这只是个小丫头呢。 师爷:「那丫头,你下来!否则……」 还没否则完, 师爷忽然顿住, 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女孩竟没戴面纱或者面具之类的遮面之物, 她竟罔顾归墟城的禁制,却依然没有被驱逐出去! 她自然不可能是归墟城的人,她是从外界来的。 那得修为强悍到什么程度才能罔顾上古大神留下的禁制? 这时候,师爷身边一个领兵将帅眉头一皱, 对师爷道:「这女子不对劲!她的神识铺满了整个归墟城!」 他们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开始担忧城主安危。 师爷急道:「快!抓住她!」 乌泱泱的城兵瞬间从四面八方赶来, 将高塔围住, 密不透风,形成天罗地网,并向中央围攻而去。 辛染在归墟搜寻了好几圈,依旧没找到楚澜衣,她虽对自己的实力有一定认知,绝对自信,却在这件事上很不放心,小心翼翼地,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第110页 但是,搜了好几圈结果都一样。 ——楚澜衣不在归墟城了。 辛染很失望,一失望情绪就很低落,很不开心。 底下那群乌黑的蝼蚁开始往塔上攀爬,她其实并不想与这些人周旋,太浪费时间了。 可她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 女孩子身穿浅色衣裳,纤细的身影看起来并没什么攻击性,但她周身顿时颳起猎猎罡风,将浅色衣袍和墨色长髮掀地翩然飞舞。 罡风在神魂的威压之下,呈现盘旋塔身向下席捲的趋势,宛如风化的巨龙。 所过之处,塔损人落。 地上躺了一片黑甲城兵,那些残兵像是陷入一场昏迷,体表没有一丁点伤损,唯独没有生命体徵。 归墟城的人是死不掉的,除非知道命劫所在,但命劫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辛染不可能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她只是从根本出发,直接搜颳了他们的命魂。 看着乌泱泱飘了半边天空的魂魄,辛染那本欲挥袖将他们震碎的手忽然停住。 她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找不到楚澜衣?为什么还没找到楚澜衣,他到底他妈的去哪儿了?! 不禁想起那个男人才不久对她说过的话。 楚澜衣说:如果一个人没威胁到你的安危,你不要杀他,制服他困住他,哪怕是毁了他的修为,让他再也不能作恶也好。 她从没想明白过他这话什么意思,当时只是顺口答应的,本能点头。 如果楚澜衣现在在她身边,应该不希望她杀了那些人吧? 她这么想着,就停了手。 空中飘荡的命魂没有消散,却也回不去肉身,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飘荡下去。 辛染没时间同这些人浪费。 她一个转身,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瞬移到归墟城外的渡口。 不像来时,她要隐匿自己的身份才与楚澜衣乘坐渡船而来。 如今她根本不需要什么船只,本想飞身掠过黑海,穿越大壑,却被叫住。 「小染儿,去哪儿啊?我捎你一程。」 辛染抬头一看,黑海之上,天空悬浮着一艘飞舟,飞舟算不上多大却精緻浮夸,舟侧两扇姿满的羽翼遮天蔽日上下扑扇着。 凤凰立在船头,一袭火红烫金的华贵长袍在灰暗的黑海上显得很耀眼,如火一般,他轻抬指尖摺扇,飞舟便稳稳落在辛染面前。 辛染挑眉,她倒是没想到凤凰在妖族找人速度这么快。 也不推诿,踏上飞舟。 凤凰:「你同凌微仙尊来归墟这事我倒是没想到,但你们是怎么走散的?又如何让我在妖族找人?」 辛染皱眉抿唇,她不喜欢被别人问,也不喜欢回答别人问题。 凤凰很会察言观色,也不计较她没礼貌。 直接道:「我将妖族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你师尊,他不在妖族。」 辛染也没多意外,只是淡淡点头,她没指望楚澜衣真的去了妖界,但还是需要排查,凤凰算是帮了她的忙,她想着也该投桃报李。 「多谢,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你那日带陆深离开后,是送他来归墟了吗?」 「他在归墟?」凤凰一愣,摇摺扇的手都顿住。 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兄弟的去向。 辛染上辈子桀骜惯了,从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想着事情都发生了反正也没有挽回的机会,倒不如早点说了还来得及做场法事,早日超度。 辛染:「他想用幻灵石编织的幻境困住我们,自己却被反噬,如今已经被境灵给吞了。」 闻言,凤凰皱眉,面色有些难看,但谈不上伤心。 这位表兄弟说到底只是他姑姑的孩子,他们从未有任何交集,甚至陆深的存在一直都是妖族的耻辱,没有人在乎陆深的生死,他也只是看在已故姑姑的面子上照拂一二。 自己想要害人然后被反噬,这个死法也挺羞耻的。 「我不知他后来去了归墟城,还给你添麻烦,你要气就气他吧,别迁怒我就行。」 「……」 凤凰这番狼心狗肺的样子跟前世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辛染不由觉得好笑又荒诞。 「人都死了,命魂都被吞了,我还计较什么?我要是同你计较你兄弟的作为,你难道还能把我师尊给还回来?」 凤凰被噎住:「……我会帮你。」 辛染:「那谢了。」 大约是上辈子的习惯,辛染不反感凤凰的帮助。 辛染同这辈子的凤凰又不熟,他们拢共才见了几次面啊,他既然愿意帮她,那就一定是有所求,但辛染不在意别人所求是什么。 如果凤凰所求的她能满足也就罢了,若是凤凰所求她做不到,那就解决这个提出问题的人就好了。 飞舟很快就穿越大壑,离开归墟城的地界,回到修仙界。 凤凰问她:「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不会在三界之中挨个找吧?」 她没那么多时间,就算楚澜衣还活着,但燃烧命魂一定受了重伤。 这个人,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凤凰道:「他是凌微仙尊,若在修仙界倒也无碍,找到只是时间问题,你不如传信回琼华,让裴宿风去找。那便只剩魔界和鬼界,魔界我倒也有几位好友,可以帮你问问,但鬼界……」 第111页 想到这儿,凤凰眉头皱起。 鬼界是三界中最区别其他界面的存在,从某种意义来说比归墟还要难进。 因为生人不入,鬼界城门守着的鬼差修为不比其他二界的修士差,打起来吃力不讨好,而且鬼界大门的禁制很诡异,生人入内会被剥去肉身,只有魂灵可以入内。 辛染本就没什么可惧的,要不然她上辈子也不可能征服鬼域,睥睨三界,让天下臣服。 这时,日行千里的飞舟已经距琼华不远。 她说:「那就这样,我回琼华通知一声然后去鬼界。」 凤凰不贊同,「小染儿,你何必这般认真,你那师尊对你又不好,你管他死活做什么?更何况他是凌微仙尊,是修仙界的人是琼华的尊者,你让他们去找就好了。」 她听着,却置若罔闻。 凤凰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这女孩,他见辛染又重新将冰绡覆盖在双目上,于脑后系了个结,准备跳下飞舟,他便伸手去拦人。 「我知道你身上藏着的秘密足以让你无惧这些事,但你这身体……灵脉都断了,仙骨都没了,你要如何用这样残破的身体走一趟鬼界?」 凤凰提醒的对,辛染想想也是,这具身躯还真是累赘啊。 她抬头,隔着冰绡看着凤凰。 「你真愿意帮我?」 凤凰不假思索地点头。 辛染:「那你等我会儿。」 说完就跳下飞舟,朝琼华奔去。 凤凰还真就因为她这一句话,将飞舟停留在琼华上空,安安静静倚靠在船舷上,摇着摺扇等她。 舟下偶有路过的琼华外门弟子,纷纷好奇地对飞舟指指点点他也不管,也有见识不浅的看出来这是妖族少主的座驾,如临大敌般让人盯着,回去禀报掌门。 但始终没人对飞舟动手,一来谨慎,怕打不过丢脸,二来这些年妖族颇有些修身养性的意思,没同仙门发生过龃龉。 总之不好轻举妄动。 辛染赶时间,匆忙找到裴宿风简单地讲述事情经过,将玄铁简奉上后便要离开,她没同裴宿风说自己要去鬼界找人,裴宿风还以为她要回凌霄峰也没拦着。 等裴宿风集结完人,准备亲自提剑找人的时候,才意识到辛染离开的时候反应不对劲。 这时,听闻前来禀报的妖舟的弟子说的话,他才发现辛染跳上妖族少主的飞舟走了。 裴宿风搞不清那丫头到底是要叛逃去妖界还是去惹事,当即命令何岩跟去。 他师弟已经出事了,师弟又那么在乎那丫头,要是那丫头出了什么事,他真不好交代。 凤凰颀立飞舟之上,回首看不远处正在御剑,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的何岩。 「要带上你那师兄吗?」 辛染默了会儿,「甩掉吧。」 凤凰莞尔,轻抬摺扇,飞舟便急速行驶,周围的云雾袭来,蓄积在飞舟之后,挡住何岩的视线。 他想甩掉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飞舟是凤凰的飞行法器,由三界中最好的偃甲师亲手制作完成,哪怕何岩已经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追赶不上。 第53章 要进入鬼界, 需经过黄泉路和忘川河,跨过奈何桥后,前面矗立的就是鬼界的城门。 飞舟只能停在黄泉路上,再往前走就要被发现他们非枉死冤魂, 鬼将会出面阻拦。 甫一进入鬼界地盘, 辛染便隐隐感到脖子上挂着的黑曜石吊坠在微微发烫, 那是楚澜衣送她的吊坠, 或许是沾染了原主的气息, 多少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更加让辛染笃定楚澜衣就在鬼界。 看着一个个魂魄残缺, 六识不全的亡魂在黄泉路上排着队, 凤凰还是觉得辛染想的法子太冒险。 「你当真要为了你那便宜师尊进鬼界?」 辛染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我迟早要去的。」 是的, 就算楚澜衣不在里面,她迟早是要闯一回的, 更何况,冥冥之中她亦有感应, 这里可以找到楚澜衣。 凤凰眼中的兇险在辛染看来真不算什么。 虽然有些事情确实有点棘手,但上辈子她又不是没试过。 凤凰欲言又止, 看起来还想问点什么。 辛染斜乜他一眼, 「还有什么要问的?」 凤凰:「你之前说你师尊是被鸿濛珠掀开的时空缝隙送走的, 若是这样,他确实可以躲开城门的鬼将看守,不从城门进去,而是以生人肉身直接降落城内。」 「但是, 你也知道, 鬼界里若是有生人, 迟早会被鬼帝察觉到, 他很有可能已经被鬼帝拿去炼丹了。」 凤凰还要接着说,却被一道狠戾猩红的眼狠睨住,噎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孩面颊稚嫩,揭去冰绡后双眼却沉黑如深渊,里头隐隐藏着嗜血的杀孽气息。 那双眼望着他,似乎是在思考用什么方式杀他更有趣一般。 凤凰也是见过世面的鸟,什么兇残狠戾的人没见过? 但这种兇狠气愤搁在这么一张稚嫩的脸上,让他不由浑身冷颤。 他总算知道,辛染一路上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好像并没有被生死未卜的楚澜衣激起半点情绪涟漪,但实际上,她的在意早就深刻在眼底。 这是一个越是冷静就越是疯魔的女孩。 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当我没说。」 第112页 凤凰抿了抿唇,又道:「就算凌微仙尊他老人家一切都好,依着他那高深修为,那肯定会想办法自己出来,你又何必进去呢?」 「小染儿,要不咱们在这儿守着?」 「我船上还有些美酒佳酿,果脯肉干,咱们就在这儿小酌几杯,看看这别有一番滋味的忘川美景,彼岸花开,等你师尊出来给他接风洗尘怎么样?」 「……」 辛染不理他,兀自检查着干坤袋里的装备,然后想了个法子将楚澜衣给她的那微微发烫的黑曜石吊坠藏进神魂之中。 准备工作做好,她就在飞舟上挑了个能一眼看见鬼界城门的位置盘膝坐下。 凤凰很纳闷,「你真要去啊?」 想了想又补道:「要不你别去了,实在不行,我杀两个手下,让他们的魂魄进去帮你找找?」 从肉身中分离魂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看到那些浑浑噩噩六识不全的游魂就知道,他们脱离了肉身后甚至可能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的目的,只本能地随着群众往那鬼界城门游荡而去。 凤凰知道辛染能耐大,本事强,但难保万一啊,就算坚定命魂,不随波逐流,也很可能会被城门的鬼将难住。 一时间,他竟想出这么一个煳涂的方法。 他一贯不择手段,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 辛染还以为这辈子的凤凰放浪不羁,骚话连篇,应该和前世不一样,现在是她想多了,凤凰还是那个凤凰。 他是百里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来是他骨血中刻下的烙印。 凤凰也觉得自己失言,话锋一转:「你要以神魂进去,那肉身留在我这儿?看来你是信任我了。」 她不信任任何人,她觉得凤凰高看自己了。 她只是不惧捨去这具肉身罢了,反正这具肉身也没什么好的,反而因断了灵脉没了仙骨,让她的神魂力量无法施展。 辛染不说话,凤凰就默认了。 女孩双目阖上,神魂脱离肉身,凤凰虽然知道辛染不简单,但也没想到辛染的神魂是这样的。 相比于找到楚澜衣保证他完好无损这件事而言,她并不在意神魂暴露在凤凰面前,也不惧与谁为敌。 柔软的光团包裹着的神魂从肉身中飘然凌至半空。 那是长大后的辛染,神魂保持着她上辈子死前的状态。 佛前灯衣制成的红裳因鏖战而残破,包裹着纤长四肢,海藻般的长髮直垂小腿,如烈焰燃烧般的衣袍掩映下,露出一张冷绝凄清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成熟后略微狭长的杏眸,冷到极致,犹如万年寒冰。 那是馥郁靡丽,开到极盛的花盏。 是战殒时,被烈焰燃烧后依旧顽强绽放的曼殊沙华。 凤凰双眼紧盯她,被撼到,被讶到…… 她该经歷了什么?那是怎样一场过往? 「你……」 他认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的残破衣裳是佛前灯衣,同他送给她的那条冰绡是一样的材质。 太多疑问,他来不及问,他问了她也不一定会回答。 凤凰垂眸,长睫敛下,掩住眼底的情绪。 他从自己的干坤袋中掏出一匹佛前灯衣,掐决后,那匹冰色半透的布化作一件带着兜帽的黑色斗篷。 斗篷轻飘飘降落在辛染肩膀上,遮住她残破的衣裳。 平常的衣裳,神魂肯定穿不了,但佛前灯衣不一样,辛染轻捏着那触感熟悉的布料,如有实物。 眉头微蹙。 又是佛前灯衣…… 「穿上吧。」凤凰说:「你这样去鬼界太显眼了。」 辛染没拒绝,她衣裳残破倒不算太显眼,毕竟流落进鬼界的亡魂有几个战殒身死,保持着死前的模样太正常了。 但她身上那煞气和寒芒实在太显眼,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佛前灯衣刚好能遮蔽这种戾气。 凤凰见她没拒绝,眉头舒展,侃道:「你也知道佛前灯衣有多难得,我这匹原本是留着给我未来媳妇的,倒是便宜你了。」 「……」 辛染不理他,跃下飞舟,身后传来凤凰的嘱咐。 「我就守在这儿,摆好宴席,等你凯旋,就算没找到你那便宜师尊,也记得我在这儿等你啊……」 「闭嘴!」 辛染回首狠睨他。 这人说什么呢? 她堂堂魔神怎么可能找不回一个人? 就算真找不到,那鬼界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惹了她的,毁了又能怎样? 佛前灯衣遮盖住身形和气息后,辛染看起来同普通的幽魂没什么两样,挤在黄泉路上,很快就被熙熙攘攘的鬼魂淹没。 直到再也看不见辛染的身影,凤凰才回首将目光落在那具稚嫩的肉身上,不禁唏嘘。 这是他没想到的,一个人的神魂竟同肉身相差如此之大。 一个人的前后差异怎会如此之大? 他曾猜测过,辛染是不是夺舍之人,但直到他亲眼看见那张旖丽艷绝又凄清孤高的面容,那张脸分明就是辛染长大后的模样,只是气质完全不同。 她是她,但又不完全是她。 黄泉路上没有鬼兵管,这里除了六识不全,浑浑噩噩游荡着往鬼城走的幽魂之外,还会有一些人类修士或者妖魔。 第113页 他们是来见自己熟人最后一面的,但故人的魂魄脱离肉身太久已经回不去,并且丧失意识。 鬼魂不会哭,更不会有生离死别的感受。 他们的魂魄离开躯体的时候就已经三魂分散,彼此都感应不到自己的其他魂魄去了何处,早就超脱了。 鬼哭狼嚎的都是那些不舍挚友亲朋的活人。 辛染觉得聒噪,吵地她心烦,便加快了步伐挤开幽魂,往那忘川河走去。 忘川河上,彼岸连天,满眼望去都是曼珠沙华,遍地鲜红,是凡间的花卉永远比不上的妖艷,因为那些娇艷的花是开在枯骨之上,是汲取腐肉养分而活的。 河上架了一座桥,那是枯骨垒起的,传闻中的奈何桥。 桥的那头便是鬼界城门,门口站着两个鬼将,一一辨别这些幽魂,判断他们生前作为。 良善或是碌碌之人被允许进城,等待投胎;奸邪之辈被踹下忘川,任由河底的恶魔拖拽下去,被吃掉魂灵。 若是大奸大恶之人,罪恶到鬼将都无法判断的地步,则会被他们拖下去亲自交给鬼帝处置。 要真到了那一步,只能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鬼帝好虐恶鬼。 辛染戴起兜帽,借着佛前灯衣遮盖面容和浑身的戾气。 不得不说,要不是凤凰的灯衣,辛染是决定直接硬闯的,她没怕过谁,即便是鬼帝,于她而言,也只是麻烦了些。 鬼将身形高大,面露狰狞,小鬼见到他们都是本能被吓得直哆嗦。 辛染排着队,她前面的鬼一路上浑浑噩噩,直到被鬼将判定良善或是碌碌,被不耐烦地推进鬼城后才像是得了点拨一般,蓦然清醒过来,遂想起自己生前事,开始自怨自艾,或荒唐大笑,或悲伤泣涕。 也有的直接被鬼将一脚踹进忘川河,很快就被嗅到魂魄气息的厉鬼扯碎魂魄,分食去,哀鸣声都来不及发出。 至于真正的大奸大恶之辈,这么些年鬼界也没出过几个,要求标准高的很,毕竟鬼帝又不闲,他没那么多时间处理这种琐事。 辛染想,按俗世划分,自己上辈子定是罪大恶极的,这辈子重生前却滴血未沾。 而如今两辈子的都是她,她到底会被怎么算呢? 不禁有些好奇。 城门前,那鬼将手持一柄照不出影子的镜子,挨个给鬼魂照照,没有反应就推进城中,镜身轻微震颤就踹进忘川河。 佛前灯衣能瞒过鬼眼,但不知在那照魂镜前,还能不能遮住她这浑身上下沖天刺鼻的血腥和冤孽。 「下一个,快点!」 到辛染了,辛染捏了捏斗篷将自己裹地更紧些,然后学着那些鬼魂装作颤颤巍巍的模样,走上前去。 照魂镜落在她面前。 「寻常魂魄,碌碌之人,可……」 入城两个字还未说完,骤然一阵刺耳的铁器撞击声袭来,那声音像是两柄剑身抵死相撞不留生机的悲鸣,直刺耳蜗,让鬼都觉得恍惚失聪,头疼欲裂。 鬼将如临大敌,狠狠瞪着一双狰狞的的眼球怒视辛染。 另一个鬼将双目微眯,嘆了口气,「判入忘川。」 「等等!不对!」 就在这时,镜身蓦地流淌出猩红的血浆,越往后越暗红,到了最后流的都是浓郁的黑水。 镜面被黑水沖刷过一遍,从来不能鉴影的照魂镜竟倒影出辛染的影子,那影子是被红雾笼罩的,展现的是辛染上辈子在尸山血海中怆孑茕立的模样。 镜面满是猩红,像是痛诉她身染鲜血,罪无可恕! 这是千百年来,照魂镜从来没出现过的现象。 鬼将如临大敌,狠狠瞪着辛染,手上攥着的索魂链被勐地掣动,哐铛作响。 「……」 第54章 鬼界的天空是晦暗猩红的, 天上没有星子,只有一轮通红的圆月,像是裁剪好的纸片,挂那儿, 不盈不亏。 鬼界也没有四季更迭, 在这儿待久了就会忘记岁月, 千百年如一日。 楚澜衣也不记得自己来这儿多久, 但想来应该没几日。 他虽穿书成了凌微仙尊, 早就辟谷不需饮食, 但上辈子一日三餐的习惯轻易改变不了, 他虽没有飢饿感,却本能感受到何时该用膳。 他就用这个方法判断时间, 想饮食了就记一次,记三次就表明过去一日。 「你, 别偷懒,赶紧的!」 骨瘦如柴佝偻着背的小鬼手持长鞭, 颐指气使地狠瞪楚澜衣,鞭子啪地一声甩在地上, 扬起一阵灰尘。 楚澜衣扯了扯面巾挡住口鼻, 他不同小鬼计较, 低着头抱起一堆枯骨,咣当拖着脚踝的粗硕锁链往前方高耸的黑塔走去。 他披着同那些游魂一般的灰色破碎布衣,麻灰的围巾将他的脸包裹了大半,几乎只露出一双眼。 锁链声声碰撞, 接踵吵嚷, 自然不止他一个人。 放眼望去, 他身处的这片空地被不知名的魂魄挤地满满当当, 和他一样,抱着一捧捧枯骨往那黑塔涌去。 黑塔是鬼帝要建的承天塔,高耸地插入鬼界天空,没入红云之中,所用的建筑材料皆是枯骨。 楚澜衣来了有几日了,也从几个鬼魂那里,或者从监工的醉酒小鬼嘴里漏出的信息有了自己的判断。 鬼帝似乎是想藉助枯骨垒成一座高塔,这是他唯一可以离开鬼界登临神界的手段,那塔已经不知修建了几百或是千年了,那些幽魂也不知自己被奴役了多少年,只知道满足鬼帝的要求可以早日投胎,能投个好人家。 第114页 鬼帝都不需要自己画饼,那些魂魄反正游荡在鬼城中,无所事事,唯一的目标就是投个好胎。 楚澜衣自然不是为了投个好胎。 他和那些被冗长岁月沖刷地忘记自己生前事的鬼魂不一样,他是个活人,进入鬼界用的也不是魂体,而是肉身,因为没经过城门的盘查直接被鸿濛珠带来,再加上他用术法遮掩自己身上的气息,不易被察觉任何不对劲。 当时幻境世界即将湮没之际,他捏碎了鸿濛珠,那是他全部的求生希望了。 竟没想到鸿濛珠将他传送到鬼界,这是他未曾涉及的故事地图。 只知道在剧本中,黑化的女主在这里大杀四方,万鬼嚎啕,鬼帝被斩,将好端端的鬼界搅地鸡犬不宁,秩序混乱,数以千万的鬼魂无法投胎,滞留在人间,那时候的人间人鬼相争,抢占居所,普通人族险些覆灭。 那是仙门最忙碌的一段日子,辛染的作为甚至促进了和平时候相争不断的仙门开始合纵连横,携手共同御敌。 算是难得的一段共患难时期。 在那之后,趁着同仇敌忾的氛围还没散,仙门一鼓作气攻去了魔界,与辛染大战一场。 至于后来到底如何了,剧本给的是开放式结局。 女主究竟是被仙门斩杀还是被收服镇压,就不得而知了。 按照审核的硬性要求,反派不能胜利活到大结局,所以也可能是女主被感化洗白? 当时楚澜衣也对剧本的结局提出疑惑,编剧老师噙着泪哽咽着告诉他:「楚老师,每个角色都是活生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真实存在啊,他们的结局该由自己选择,自然……」编剧老师扶了扶黑色镜框,郑重道:「其实有的人的结局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了,经歷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您说对不对?」 楚澜衣觉得是他们文化人多愁善感,没想那么多。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剧本中的女主对原主恨之入骨,女主闯入鬼界乱来的前提就是对原主的死不满意,楚澜衣是觉得女主想要找到原主的魂魄,连命魂都不放过地折磨他。 可惜的是——冥府幽魂千千万,但无一人是故人。 剧本故事都是围绕女主展开的,像鬼帝这种炮灰和鬼界这种只出现过一次给女主练手的地图,并没有太多详细解释。 楚澜衣也不清楚这里,更不清楚故事里炮灰所拥有的独立的剧情线是什么样的。 离开归墟的时候,楚澜衣的修为压制就已经完全解除了,除去一开始神魂被燃烧的疼痛感渐渐散去,他已经恢復了几乎全部修为。 按理说,他是可以离开鬼界返回人界的,但是,他丢了一样东西。 ——必须找回。 不知来回搬运了多少趟枯骨,持鞭的监工小鬼得了个消息,才让他们停下,将他们赶到一座就近鬼山的一个洞穴中。 洞穴中全是玄铁牢笼,专门用来关押他们这些魂魄。 那些只知道干活,满脑子满口念叨的都是投胎投胎投好胎的鬼魂从不会质疑这种类似奴隶的待遇。 楚澜衣被塞进一个类似于棺材房大小的笼中,他沉默着观察。 鬼魂是不需要饮食和休息的,永不知倦。 监工小鬼没理由给他们时间休息,这样会耽误工期吧?这么只能说明外面即将发生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幽魂可以窥探的。 监工小鬼挨个笼子数着,费了好大劲才数清楚鬼数。 「没有问题,所有魂魄都在。」 外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颇有些妩媚,「那就好,这几日先将他们关好。」 小鬼困惑道:「几日?从归墟搬来的那些材料需要这么久吗?」 女人斥他,「这是你能问的吗?」 小鬼闻言,一憷,没敢多嘴。 倒是女人又开口。 「与归墟的事情无关,你们只管守好这里,别让这些蠢东西添乱,鬼帝大人的事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 小鬼连连点头,卑微到骨子里地连声客气,才将女人送走。 女人一走,小鬼勐的啐了声,「臭婊子,要不是靠你归墟城那姐姐,你以为你能有今天?还不是被玩弄的命。」 下一刻,咬牙愤恨的声音却蓦然颤起来。 「姐……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知是女人没听见他唾骂自己,还是有着急的事,没有理他,径直往洞穴内走来。 女人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香粉味,还未靠近,楚澜衣就闻到了。 她在山洞内梭巡一圈,像是在寻觅什么猎物。 楚澜衣用修为压制自己生人的身份瞒过监工小鬼不成问题,但他拿捏不准这个女人的能耐,只能尽量屏住唿吸学着其他幽魂蜷缩在笼子角落。 昏暗的山洞中,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女人闭目轻嗅,不一会儿就将目光锁定在楚澜衣所在的笼子。 她轻声嗤笑,转身对外面的小鬼道:「借你几个魂魄用用。」 小鬼自然不敢有异议,任由女人将楚澜衣所在的笼子揣进袖中,转身就离开山洞。 楚澜衣:「……」 他这是暴露了?那个女人能嗅到生魂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那个女人的修为并没多厉害,却对气味很敏感,楚澜衣不打算提早暴露自己,只能随机应变。 很快,他就同自己身边的几个幽魂被甩出袖子。 第115页 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寝殿。 还是个女人的闺房,眼前所见都是女人用的东西,这时,他才看到眼前的女人,不由吃惊。 这女人太他妈眼熟了! 女人将目光锁定在楚澜衣身上,轻笑一声,正要开口问话,却被一同抓来的幽魂絮絮叨叨声吵得皱眉不悦,当即将笼子打开,拎出楚澜衣,然后将其他鬼魂和笼子一併扔出去。 女人转身掐灭了瑞脑金兽炉上燃的香料,而后凑近楚澜衣细细嗅着。 那张娇艷的面容上神情变了又变。 「是个生人啊……去过归墟城?」 他瞭然了,这女人虽然修为不高,却能凭藉嗅觉判断人去过何处,接触过什么。 聪明人不做无谓的挣扎,她都看穿他身份了,也嗅到他活人的气息,实在不行大不了暴力解决。 楚澜衣想开了就放松下来,抬手扯断了脚踝的锁链,摘掉闷地他快喘不过气的面巾,脱掉臃肿的灰色破布,露出原本的白衣。 君子如玉,白衣颀立,哪里有刚刚奴隶的模样,分明是个仙君。 他自顾自地盘膝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糕点看了会儿,而后点点头。 女人没什么敌意,笑笑又问:「见过那间客栈的老闆娘了?」 楚澜衣又点点头。 虽然眼前的女人和老闆娘长得太像了,但区别还是挺大的,眉眼间稍显稚嫩,娇艷却不够妩媚,穿衣风格也比较保守。 他猜想,这个女人很可能和归墟的老闆娘是姐妹,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老闆娘,但这件事还是和他有关系。 接下来若是她问到老闆娘的事,他得打好腹稿再回话。 女人笑吟吟地坐在楚澜衣面前,忽然凑近,目光踅摸去。 「她的滋味怎么样?」 「……??」 女人噗嗤一笑,一副「我看透你了,你别装了」的表情,暧昧地看着楚澜衣。 「你身上沾了她的味道,很浓烈,不是那种见个面握个手就能沾到的。」 「……」 楚澜衣很佩服这女人的狗鼻子,他确实差点被老闆娘猥亵,但他是个大男人,这种事能乱说吗? 更何况只是差点,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 要是真发生什么,辛染就不会只是杀人那么简单了,估计依那孩子的暴脾气能给归墟整个城都掀喽。 这时的楚澜衣肯定不知道,归墟城被辛染搅弄地乱七八糟,甚至已经在辛染的暗杀名单里了,只是女孩子着急找他,只好遗憾地让归墟城多蹦跶两天。 想到这,楚澜衣不由拧眉,自己只是辛染的师尊而已,她没必要为了自己搞事情。 真是想多了,高估自己的重要性,都有点自恋了。 楚澜衣客气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空口污人清白。」 女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澜衣。 「那你一定脱了她衣服吧?」 「……」楚澜衣实在被这姑娘的豪放惊呆了。 女人又道:「不然你怎么找到她的命劫的?不近身怎么杀的人?而且……公子啊,你手段挺毒的啊。」 她笑笑,眼底复杂,阴鸷森然和柔魅温和竟同时迭回。 「我就觉着奇怪了,人死了怎么连个魂魄都没来鬼界,我还以为她不想见我,才去了别处的,我在归墟找过了……什么都没发现,连个证据都没有。」女人狐狸眼一瞥,噙笑看着楚澜衣:「公子下手可真狠毒啊,连半片残魂都不留。」 冤! 楚澜衣满脑子都是冤字,他这个炮灰师尊不仅要负责教育好孩子,还要时不时给孩子背锅。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说人不是自己杀的,找兇手请找辛染这种话。 只好沉默着接受了,做好了这女人替姊妹报仇的准备,大不了打一架。 却没料到,眼前的女人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压抑低沉的笑渐渐不再压制,慢慢变成狂乱放肆的笑。 女人嗓音尖锐,声线细腻,笑起来……很刺耳。 楚澜衣怕捂耳朵不礼貌,一直沉默皱眉隐忍着。 不由心想,若是按剧本中的故事发展,辛染成为魔神后,面对上门挑衅的仙门众人,会不会也这样笑? 那简直太可怕了……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楚澜衣觉得自己将辛染培养成小白花的计划太妙了! 女人笑够了,蓦地盯着他,眼中半疯,却又锐利冷静。 「我要怎么谢你呢?你杀的好啊,真好!真好……真好啊!哈哈哈……」 「……」 他杀了她姐妹,她还感谢他?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这个世界就没有正常人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我们染染下章出场,她可太逗了,我写的时候被她给整懵了,emm楚哥也懵了。 第55章 作为在原剧本中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炮灰, 她的故事线与辛染无关,楚澜衣不感兴趣,但奈何每个反派似乎话都比较多。 不需要楚澜衣问,她就自己开口倾诉。 像是要把憋在心里千百年无人倾听的话一次性畅快地述说完似的。 眼前的女人名唤花虚晴, 客栈老闆娘叫花妄灵, 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 别人家孪都是彼此感应最亲密的姐妹, 偏她们不是, 她们从一出生, 就註定是彼此的宿敌。 第116页 两个人命魂不同, 却共用一副命格,此消彼长, 最终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同别的故事中的姊妹不同,她们不会为彼此牺牲自己, 甚至千方百计想要搞死对方来让自己获得更长久的寿命和更好的气运。 这样的奇葩设定有缺点也有优点,自然这优点是对鬼帝而言的。 鬼帝将花虚晴控制在自己身边。 两姐妹这么多年都没搞死对方是有原因的, 任何一方受伤,另一方都会获得同样的伤害, 除非击中命劫, 撕毁神魂, 另一个才能不受影响。 鬼帝在花虚晴身上施展的手段会直接影响花妄灵,因此,花妄灵只能被动替鬼帝办事。 姊妹之间巴不得对方早点死,好让自己重获自由。 楚澜衣:「所以……归墟城是受鬼帝控制的?」 花虚晴道:「那倒不是, 城主并不知道, 我阿姊表面替城主办事, 实际上城主不知道她在为鬼帝效力。」 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归墟的灵力无用, 客栈却出现索灵藤吸收修士的灵力,感情没用在归墟,而是送回了鬼界。 老闆娘在死前,还扬言她上头有人,这个人不是城主而是鬼帝。 楚澜衣皱眉,「那……那些颅币。」 花虚晴:「那是明面上的交易,是归墟城主同鬼帝之间的交易,已经几千年了。鬼帝要建的承天塔需要人类枯骨,修士的头颅灵气丰沛,为最佳。」 原来如此。 几千年前就开始的交易啊。 那还有一个疑问,按理说城主都活了几千年了,格局应该挺大吧,他为何要帮陆深,又为何在陆深对付他们的时候不出手相助?那幻灵石不可能是陆深本人的,能随随便便拿出攻击力这么强的法器的城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辛染之前没有坦言城主的死,楚澜衣也不清楚什么情况,自以为城主没出现。 他刚要问,一抬头,女人的脸蓦地离他很近。 一双狐狸眼很像老闆娘,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女人身上沾染的魅香萦绕在鼻尖,她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隆起压向楚澜衣,越来越近。 「她是怎么死在你手上的?莫不是被美色所惑?」女人嗓音魅惑,尾音上挑,「这么一看,你果然长得好,我姐姐给你伺候地舒服吗?」 「你看是她好,还是我好?」 「……」 楚澜衣无语,这对姊妹到死都还要争还要斗,什么都要攀比。 「你说啊,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在把孩子拉扯大之前根本没这个心思好吗?这女人真是奇葩…… 花虚晴见楚澜衣无动于衷,也不生气,反而更主动地往楚澜衣面前凑,暗暗催动灵力将自己浑身的魅香释放开。 她往前凑,楚澜衣就往后仰。 女人紧追不捨,看楚澜衣的打扮像是修仙之人,她心中嘲弄,觉得这些修士都是道貌岸然之徒,只是假装推拒一番,只要她再主动点,男人意思意思就从了,说不定事后还唉声嘆气,假模假样地后悔一番,却在此后每天脑子里都浮现她在床上的样子,细品滋味。 但可惜的是,她不懂楚澜衣。 这个男人偏生占了一张祸世的面容,却对男女之事避之不及,一心只想给女主当爹,想好好教育孩子。 花虚晴假装胳膊撑不住,哎呀一声往他怀里扑的时候,楚澜衣一扭头,侧身躲开,她整个人撞在桌上,磕破了白皙的手肘。 楚澜衣闪开的那一瞬,这间寝殿的秀气门楣也被一掌崩裂。 两人疑惑地齐齐看向门外。 裹着黑袍的少女伸手摘掉兜帽,露出一张精緻的面容,少女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袍子,气到颤抖,骨节都泛出玉色。 那张脸惨白惨白的,右边面颊上还横了一道鲜红夺目的血色。 女孩子双目微眯,略歪颈侧,她眼底都是看不清的古怪情绪,欣喜、愤恨、怒气、阴鸷、妒意、嗜血……轮流更迭。 最终定格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她足下步伐很快,明明没迈几步,却瞬间移动到瘫软在桌上的女人面前。 速度太快了,楚澜衣还未看清,女孩纤细的手就掐住了花虚晴的脖颈,她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女人惶恐的神色。 冷淡着开口,喃喃自言,如恶魔低语。 「怎么没死呢?明明杀了啊……命劫没找错啊,魂都碎了,不应该啊……」 楚澜衣这下子明白了,辛染将眼前的女人当作那个老闆娘了。 他虽不理解辛染为何那么厌憎老闆娘,甚至一生气连辨别能力都弱了,看不出眼前的女人除了和老闆娘长得有八分相似,却并不是同一人。 花虚晴更惨,她被扼住喉咙,只能发出呵呵声,连句解释都说不出口,已经连眼白都开始充血缺氧,即将昏死。 「小染,停下。」 女孩子心中怒极了,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她完全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刚刚眼前的画面刺目地要命。 「小染,别杀人,别动手,你先停下!」 他劝她,但没用,女孩刚喋血,心绪根本不稳,她一下子竟忘记此刻是前世还是今生,眼底没了光,只剩杀戮的本能。 楚澜衣是什么人? 楚澜衣是她的师尊,是她的人,别人岂能染指? 这个女人不是死了吗?为何阴魂不散? 第117页 但不重要,没关系,她可以让她再死一次。 这么想着,辛染眼底的红再度泛起,她脸上手上还沾染了刚刚对敌时的血液,蹭在花虚晴白皙纤弱的脖颈上,手指的力道勐地一收,花虚晴几乎晕死过去,却也在这一瞬间激发了女人本能的保命手段。 香粉无孔不入,被花虚晴指挥着给寝殿的阵法添了把燃料。 电光火石间,殿内无数看不清来源的暗器闪耀着寒芒朝辛染袭来,辛染满脑子都是要弄死眼前令她愤怒的女人,根本没有防备。 她不是来不及防备,而是无所谓。 宁可任由那些暗器刺伤自己,给自己点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 她仿佛陷入癔症之中,好似回到了上辈子。 楚澜衣死了,她的世界没了火,也没了光明,她追赶到鬼界,要挟鬼帝交出楚澜衣的魂魄,没用的鬼帝却说没见到楚澜衣,甚至说楚澜衣早就魂飞魄散了,三界无存。 死透了…… 没了…… 「你这魔神真有意思,将人弄死了,抽了人家的嵴骨,打散人家的魂魄,却又捨不得了跑来找。」 「这位魔主,我不妨直说,你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翻遍三界,也不可能找到他,他已经彻底湮灭了……」 那是鬼帝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辛染眼底的黑更沉了,光进不去,也折射不出任何亮。 楚澜衣急了,他没见过这孩子疯成这样,之前哪怕是情绪失控,也很快就能自己调整找补回来。 这是怎么了? 女孩甚至面对暗器的袭击都不躲……这是找死吗?! 刚刚替辛染击开那些暗器,楚澜衣便在女孩身周布下防御结界,此刻的花虚晴已经在恐惧中昏迷过去。 为了活下去连亲姊妹都想弄死,怎么可能不惜命,这种惜命到了极致反而恐惧地慌了神。 楚澜衣握住女孩的手,一点点掰开女孩的指节,任由昏迷的女人颓然倒地。 他握着她的手腕,看着她空洞茫然的眼,轻轻唤她。 「小染,醒醒,你看看,师尊在这里。」 辛染耳边如同擂鼓般的嗡鸣声中闯入一声天籁般,那声音渐近,一直唤她,直到将他唤醒。 她的眼睛蓦地一亮,长睫微垂,轻轻阖上。 感受着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却不敢直接去瞧,怕又是镜花水月的虚无幻境。 楚澜衣见她不动,很怕她还陷在癫狂的癔症中,无法自拔,只好嘆了口气,像哄孩子般,一手紧紧握着女孩手腕,另一只手揽过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安抚她。 或许是因楚澜衣的靠近,熟悉的气息窜入鼻腔,辛染才蓦地反应过来。 他没死啊? 她还是不敢睁眼,只是顺着男人的拥抱,将自己的前额抵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的体温。 这一触碰要了命。 楚澜衣发现女孩额头烫地要命,明显是发烧了。 他双手捧起女孩滚烫的脸颊,切实感受到,辛染大概是烧煳涂了,不由得气急,就这身体素质还往鬼界跑! 又不由得有些欣慰和伤感。 辛染在乎他的生死,这丫头竟然马不停蹄找来这里,是想要救他?她就凭这破体质和修为怎么混进来的? 楚澜衣握着女孩的手,开始往她灵脉里输灵力。 同时,他也察觉了女孩双目未曾覆冰绡,只是挑了挑眉没有点破的必要。 但好在辛染还记得来见楚澜衣前将自己神魂变化成为十五六岁的模样,因楚澜衣如今刚燃完命魂没多久,在修为上确实不容易看穿辛染。 女孩子被他护着,渐渐体温下去了不少,只是双目依旧空洞无光。 一张小脸上还沾着不少猩红的血液,手上也是…… 楚澜衣看见血就很反感,他扯起自己的袖子,皱着眉头一点点将女孩子脸颊上的血液擦干净。 女孩这才簌簌抬起长睫,一双杏眸定定看着他。 相比于花氏姊妹那种张扬的艷丽,楚澜衣反倒更喜欢辛染这种沉淀的浓郁都压在内里,表面素白如瓷胎般的模样。 女孩子很好看,沾血的狠戾令人畏惧,失神的模样又是惹人心疼,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的? 楚澜衣一点点擦拭掉女孩脸上的鲜血,然后又低头展开她细瘦的指节,帮她擦掉血垢。 「擦不掉的。」 女孩刚刚一直很安静很乖,却突然开口。 楚澜衣手一顿。 「擦不掉的,血很脏,已经染进骨子里了。」 楚澜衣抬头的时候,看到女孩颤抖着抬起簌簌长睫毛,眸中是在努力克制着疯魔的模样。 「擦不掉的……手上沾的,是你的血……我擦不掉。」 辛染看见楚澜衣,却还当自己活在上辈子,以为眼前又是幻觉,她想兇狠地告诉楚澜衣不许离开她,否则她就杀了整个修仙界,杀了整个天下人给他陪葬,也给她陪葬。 但是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以前无数次的要挟从没有用过。 她彷徨不安,惶恐至极,浑身都在颤抖。 一双杏眼里都是杀人后的委屈,她反手紧紧攥住楚澜衣的手,咬着下唇都咬出了血迹。 眼前开始模煳,有什么晶莹氤氲出来,蒙了一层雾气。 第118页 女孩子湿润着眼睛,瞪大了杏眸看着楚澜衣。 「本座……本座……算本座求你,你别走。」 楚澜衣皱眉。 说的什么疯话? 脑子怎么还不清醒?! 女孩睫毛一颤,圆滚滚的泪似珍珠般滚落脸颊,又啪嗒滴在楚澜衣掌心。 眼泪是热的,像锅炉上烧开的热水,烫在手心生出痛感,又融软了楚澜衣的心,他那么爹的一个人实在看不得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56章 辛染显然还没清醒。 哪怕是幻境也好, 是臆想也罢,她很怕楚澜衣像以前一样,出现了又消失了,欺她, 愚她, 看她失魂落魄, 看她困顿于此。 她抬起睫毛, 一双氲泪的杏眸直兀兀地盯着楚澜衣的脸。 然后, 她蓦地挣开男人的手, 一把拥住楚澜衣的腰, 是温热的,有体温的, 就像活着一样。 不顾男人的怔忡呆滞,她的脸埋进他的前胸, 顶着柔软头髮的脑袋轻蹭着他的衣襟。 「……你别走。」 话说的是恳请挽留,可怜兮兮的, 语气却固执地像是命令。 给爹整不会了…… 楚澜衣实在没见过这样的辛染,一时间呆楞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眼中的她以前是乖巧的小白花, 后来他发现是女孩伪装的, 她心眼很深, 楚澜衣看不透,太复杂了,楚澜衣也懒得去看透,只想着既然辛染愿意伪装那说明她也希望在别人眼中自己很好。 这让他想起一个故事。 濒临绝境的乞丐活不下去了, 面对旁人的嘲讽和辱骂, 他决定坐实了那些污名才不教自己平白被冤枉, 当他的刀刃抵向自己的目标时, 却蓦然发现这个人竟然对他微笑,给予他温暖,肯定他是个良善之人。 他的刀就落不下去了,反而忽地崩溃。 反正不管怎么样,女主在往好的方面走,就算是朵黑莲花,也不至于跟剧本中似的那么疯。 更何况,楚澜衣坚信在自己的努力下,女主已经很好了,至少已经不对他有杀心。 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不是吗? 其他的方面,他觉得自己只要慢慢努力,潜移默化地教育她,培养她,让她生活在阳光下,不让她双手沾血。 未来可期,一切都会更好。 但是…… 辛染现在玩的是哪一出? 除了儿时那些不愉的遭遇,除了身上那些鞭笞伤痕和她看似已经坦然接受并原谅的惩戒,她到底还在怕什么啊? 「……楚澜衣,你别又丢下我。」 「……」 很好,这次连名带姓地直唿其名,连「师尊」的敬称都没了。 女孩可怜兮兮的语气就像是怕被遗弃的小动物似的,让楚澜衣继续怔忡。 她到底在怕什么啊? 她怕他丢下她? 那说明什么? 他这个做师尊的很成功,女主已经有了稚犊之情,就像小动物黏着奶妈不肯撒手? 比起原剧本中的黑化,楚澜衣倒巴不得她这样,能示弱很好,他也希望自己能起到作用,护着辛染,护她永不黑化。 楚澜衣嘆了口气,揽抱女孩的后背,轻轻拍打着,另一只手轻揉女孩的头髮。 将她的额发拨开,拇指轻抚女孩秀气的眉毛。 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落泪,想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鲠在喉咙里。 心生怜惜,眉头微蹙垂睫看着女孩的眼睛。 那双本该是蒙着灰雾的眼之前还是漆黑如深渊,透不出一丝光的,现在却如琉璃般倒映着楚澜衣的影子。 女孩哭过,眼尾染上点点海棠薄红。 仔细端着,楚澜衣这才发现辛染眼睫下有一颗很细小的泪痣,被泪水浸润地像是浅色的杏花飘零在枝头摇摇欲坠,只是不明显颜色也不深,很难被看清。 楚澜衣不由嘆了口气。 她这样子哪里像原剧本中那个大杀四方,睥睨天下的魔神啊? 这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崽子。 「小染,别怕,师尊不离开,一直陪着你,陪你长大。」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哄她似的。 这同辛染记忆中的楚澜衣完全不一样,更让辛染笃定自己是在梦里,拥着楚澜衣腰身的手更紧了些,生怕一松手梦就醒了,一睁眼眼前只有化成湮灰的楚澜衣又或者是那个眼神冰冷地像万年坚冰,用热血都根本捂不化的凌微仙尊。 女孩是真的怕了,也不说话,就抱着他,紧紧抱着。 楚澜衣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但这里确实不是探究这些的地方。 于是他稍稍推开一些少女对她说话,却又被女孩拒绝似的缠上来。 楚澜衣:「……」 他只能托起女孩的脸,认真对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很危险,你先离开好吗?先出去,回琼华等我。」 女孩起先没反应过来,但听到让她离开的话,整个人都僵硬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让她走? 他又要离开她吗? 就像上辈子,一开始将她扔进寒潭炼狱的时候头也不回,再后来……他又死地那么干脆,独留她一人面对这茫茫无期的余生。 辛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牵扯到全身都是颤得厉害,一股莫名蓄积的暴怒在酝酿。 第119页 她嗓音微哑,抬起一双看似镇定的杏眼,眼尾的红却愈发浓烈。 「你要我走?你又要离开我吗?」 「……」 楚澜衣是真没想到女孩怎么死脑筋,又绕回了这个问题。 她像是陷入癔症似的,讲道理根本讲不通。 他也真是没办法了,怕女孩子陡生心魔,不敢过于直接地解决问题,但防护结界还在遭受不停射出的暗器的重创,撑不了多久。 他想了想,便双手捧起女孩的脸,拨开她的额发,俯身在女孩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安慰的吻。 哄小孩似的。 「乖,听话,先松开,我不走。」 见女孩没有松手的意思,楚澜衣无奈嘆气,拉住女孩缠绕在自己腰上的手,重新攥在自己手中。 「牵手好不好?你握紧师尊,师尊不走。」 女孩子感受到了掌心的温度,眼睛紧紧盯着握着自己的那只骨节修长的大手,终于像是找回了点安全感。 于是点点头。 楚澜衣松了口气,单手隔着岌岌可危的结界释放灵力,将外面环伺的暗器震落。 但暗器太多了,密集地像是绵密的雨,无孔不入般坠落冲刺下来,整间寝殿就像是个暗器遍布的牢笼,整个屋顶都是暗器喷射的出口,除非掀翻屋顶,否则根本阻止不了。 为了不引起鬼界其他人的注意,他不能这么做。 楚澜衣布下的结界要撑不住了,他单手揽住辛染的腰,搅起之前掉落在地的纱巾挡住一部分暗器攻击,翩身跃上樑柱,冲破屋檐。 两人落在屋顶上,辛染还是牢牢攥着他的手,真就生怕他不告而别似的。 楚澜衣也很无奈啊,感情他带崽子还得从喝奶黏人的时候开始带? 这个地方不该久留,他就任由女孩死死捏着他的手,女孩子手小,握不住他宽大的手掌,就攥着他的食指和中指,都快给捏出淤血了,就跟他的手有仇似的。 他只能调整一下,主动握住女孩的手,将其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女孩子感受到掌心的温度,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楚澜衣。」 他拧眉,「没大没小!叫师尊!」 见他同自己说话,说的还不是赶她走的话,辛染杏眸更亮了。 「楚澜衣!」 「……」 楚澜衣的计划这下子没法完成了,他只能护着陷入癔症中的女孩,带她到自己之前藏身的地方。 是一间废弃的庙宇。 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因为鬼帝极其厌恶此地,所有靠近的人都容易被鬼帝认为是祭拜这座庙宇的神明,不由分说直接斩杀。 因此,众人见到此地就跟见到鬼似的……呃,好像鬼界天天都能见鬼,不重要,重要的是会灰飞烟灭,死得很惨,没人敢来。 只要不碰到鬼帝,这里就很安全。 楚澜衣拿出哄小孩子的语气,温柔问道:「小染,你是怎么进来的?」 辛染微愣一下,像是开始回忆自己进来时的样子,眼底的迷惘渐渐清晰了稍许。 她的肉身还在黄泉路上,在凤凰飞舟上,但她本能觉得不应该告诉楚澜衣,于是摇摇头。 「……」 楚澜衣又道:「小染,我先送你出去,师尊还有事要做,你先回琼华好不好?」 女孩子摇摇头。 「……」 这小崽子也太任性了,楚澜衣烦地直皱眉,他没心思细纠辛染到底用什么法子进的鬼界,又用什么法子找到了自己。 他现在一想起幻境中的危险,一想起自己的过于自信,擅自把辛染带进去却差点没给带出来的画面,就有心理阴影。 这里是修仙世界啊,所有的不可思议和诡谲多变都令人防不胜防。 他不该盲目自信,让女主涉险。 「跟我走!」 男人脸一沉,也不是商量,无非就是通知,就拽着女孩的手,拉着她往城门的方向去。 辛染只是意识混沌,她又不傻,当即就秀眉紧拧,狠狠摇头,又不捨得甩开楚澜衣的手,那表情就跟吃了亏似的,憋屈委屈又无奈。 女孩不乐意,楚澜衣也咬咬牙绕着相对安全的路线,将辛染往城门口带。 除了鬼帝,没人能看出楚澜衣身上的不对劲,他修为高倒不怕被察觉什么,只需要让城门的鬼将知道辛染是生魂误入,赶出去就是了。 都快到城门了,辛染却暗暗调动灵力不让自己被拖动。 楚澜衣没时间想断了灵脉的辛染为何会有灵力,他实在急了,鬼界太危险,辛染在这里跟在待在一块儿会遇到什么危险都是未知的,这恐惧来源于幻境中,他以为自己能护住辛染,却险些两人都在里头殒命。 一想起来就眉心直跳。 就在这时,城门的鬼将注意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就拖着粗壮的拘魂锁链朝他们袭来。 楚澜衣搂着辛染旋身躲开攻击。 只听见鬼将吼道:「是她!那个罪大恶极之人,快抓住她!」 楚澜衣:「???」 罪大恶极说的肯定不是他,凌微仙尊好人好事的美名三界遍传,也不会是辛染,这朵小白花被他呵护得温顺又可爱,还糯唧唧的像个小崽子一样黏人。 但他身周没有别人…… 楚澜衣皱眉:「……搞错了吧?」 第120页 「呵呵,错?怎么会错?你还不知道你护着的是个什么东西吧?」 花虚晴带着一群小鬼和鬼将缓步踱出,她脖颈上还有辛染掐的指印,淤青难消,一双狐狸眼狠戾地瞪着辛染。 那女人一出现,辛染整个人就像是炸了毛的猫,瞬间亮出利爪,杏眸睁圆,狠狠瞪回去。 辛染的应激反应让楚澜衣既无奈又心疼,他握了握女孩的手,将人藏到自己身后,护犊子似的。 「什么什么东西?你礼貌吗?这是本尊的徒弟,是我们家小染儿。」 第57章 能从花虚晴布满暗器的寝殿逃脱出来, 掐得她昏迷,还险些杀了她,她自然不敢小觑眼前的两人。 清醒过来的女人赶忙调动鬼将和鬼兵前来堵截。 大概是她差点被辛染掐死,对于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孩, 她防备心更重一些。 「你真了解她吗?」花虚晴对楚澜衣道:「她绝不像看上去那样, 你收的这个徒弟好本事啊, 只身闯鬼界, 重伤鬼将, 她的罪孽连照魂镜都承受不住, 险些碎裂。」 她这么一说, 楚澜衣看她身边拖着铁链的鬼将果然悽惨,一个瞎了眼, 满面淤青,腿都瘸了, 还有一个断了一条胳膊,浑身都是血, 咬牙切齿地瞪着辛染。 偏就女孩子一双杏眸无辜地抬起,迷惘地看着楚澜衣, 怎么看都不像罪魁祸首。 楚澜衣大概知道女孩子怎么进来的, 又为何染了一身血迹。 「……师尊。」女孩软软地喊他一声。 给楚澜衣心都喊化了。 真乖呀。 重点是, 她不再没大没小地直唿其名。 楚澜衣笑笑,轻抚女孩头顶的软发,「乖,真听话。」 花虚晴一愣, 狠道:「你徒弟的能力和罪孽绝不止眼前看到的这样!你看不出来吗?她在伪装, 在欺骗你!」 况且那女孩身上的气息不纯粹, 她师尊是修仙之人, 他们仙门歷来讲究血统,不可能容忍一个杂种吧? 花虚晴不信楚澜衣心无芥蒂。 这话一出,像小崽子摇尾巴一般乖巧的辛染蓦地转头狠睨她,简直像被惹毛了的小动物龇开獠牙,就要冲上去吮她血,咬断她喉咙似的。 「小染,别同她计较。」 楚澜衣一开口,女孩子立马又柔和下来,迷惘地看着楚澜衣。 她太害怕楚澜衣不见了,太害怕楚澜衣抛弃她,神识混乱间直接放弃思考,只用一双圆熘熘的杏眸看着男人。 楚澜衣揽着女孩的肩,无声地安慰她,哄小孩似的。 「小染做的很好,没有杀人吧?」 辛染愣了愣,食指戳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楚澜衣欣慰极了,又哄小孩。 「小染真棒,以后也不要杀人。」 辛染又点点头,然后问:「我不杀人,你就不会走吗?」 「你不杀人,我就不走。」 「嗯嗯!那我以后不杀人。」 女孩子是真煳涂了,神识乱地要命,什么都忘了似的,只遵从本能不想让楚澜衣离开,只要满足了这点,一切都好说。 花虚晴:「……」 众鬼将:「……」 为什么能把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小孩子哄?礼貌吗你? 楚澜衣立马礼貌道:「这位花……嗯虚晴姑娘,我徒弟又没杀你的人,你也活了几百岁了吧,跟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计较不合适吧?」 瞎了眼的鬼将那黑洞洞的窟窿里还淌着血,他实在气不过,愤愤插话。 「她撒谎!她身负罪孽,重伤我们两兄弟不说,我城门口死了几十个鬼兵,这他妈能叫没杀人?!」 辛染讷讷抬头,「没杀人,杀的是鬼。」 楚澜衣:「……」 额头青筋抽搐,楚澜衣觉得熊孩子很难教,但没关系,教育得慢慢来,眼下重点是他得护犊子。 楚澜衣笑笑,看着众鬼。 「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小徒弟任性起来,我也管不住,你们要是报仇在她手上也绝对占不到一点便宜,及时止损吧,让她离开鬼界,才能保你们平安。」 他说的有理,两个鬼将是吃过苦头的,见识过辛染的手段。 别看她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乖地要命,发起疯来就他妈是个杀神,在场的人没人能拿得住她,要真打起来肯定是鬼界吃亏。 鬼将犹豫着,也不敢冒进。 花虚晴倒是不急,她狐狸眼微眯,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微勾唇角笑看楚澜衣。 「好啊,让她走。」 她在鬼界还是有点地位的,一发话就没人阻拦。 楚澜衣牵着女孩的手,将人带到城门口,就松开了。 辛染不解,抬头茫然地看着楚澜衣,又去牵他的手想拉着他一块走,却发现隔着一道鬼城门框,他们一个站在城内一个站在城外,楚澜衣的手怎么都出不了那个边界。 女孩子一着急就费力去拽,暗暗使上了灵力都拉不动。 楚澜衣:「小染,你先回去,等我几日,我很快就回去找你。」 辛染摇头,她固执地拽着楚澜衣的胳膊不放开,目光逡巡,抬首看鬼城城门,看地两鬼将瞪大浑圆的牛眼,倒抽了口凉气。 女孩那架势,就像是要噼了阻拦她的鬼门关似的。 她心中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第121页 花虚晴:「你噼了城门也没用,就算鬼界坍塌覆灭不再,这里自三界诞生来就存在的禁制也是不可能改变的。他——出不去!」 闻言,辛染微愣,也不纠结了,踏出鬼门关的脚又收了回去,紧挨着楚澜衣的胳膊,攥着他的手。 「我不走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 这丫头倔,楚澜衣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本想着连哄带骗先把孩子安全送出去再说,没想到是这样。 算了。 他早知道辛染身上有很多秘密,但最有用的自然是她不但有修为,还能轻易重伤鬼将,要知道鬼将作为鬼门关的守卫,什么样厉害的人物没见过,偏就被辛染伤成这样。 楚澜衣没心思慢慢探究女孩的秘密,她能自保,他自然欣慰。 他就是护犊子,就是偏心,没道理因外人三言两语就跟自家小徒弟闹别扭。 辛染:「为什么不出去?」 花虚晴极度敬业地维持好她反派工具人的设定,替楚澜衣道出原因。 「自然是因为他魂魄不全,你以为他不愿意走吗?他根本出不去,我闻到了他体内缺少一魂,已经有几日了,再不归体就要散了。」 看辛染眉头一皱,花虚晴觉得有戏,这徒弟那般在意她师尊,自然不会不管他死活。 花虚晴诱惑她道:「我同你做个交易,你将你的三魂分开,给我一缕,我就告诉你,你师尊那缕魂魄的下落,怎么样?」 「好。」 「不好!」 师徒二人异口同声,辛染想都不想就点头答应了,气得楚澜衣有些无语,这算哪门子交易? 他是她师尊,哪里有师尊弃自己徒弟性命不顾,换自己的命? 花虚晴:「丫头,我取你一魂,也不会让你怎么样,你往后留在鬼界为我效力就成,这样,你们两个都不会有事,这买卖很划算。」 「好啊。」 辛染动作太快了,她甩开楚澜衣胳膊的瞬间就瞬移到花虚晴身边,楚澜衣甚至没反应过来,然后她一把扼住女人的喉咙,扼的还是刚刚她差点掐断女人喉咙的那个位置。 新伤叠上旧伤,将尚未缓过神的女人疼地龇牙咧嘴。 「带我们去找魂魄。」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楚澜衣看了直摇头,惊觉这徒弟该出师了,他教不了。 花虚晴也被气得直跳脚,她被诈了,但是她修为别说敌不过这对师徒,这两人随便来一个,她同身边的鬼将联合起来都绝对打不过。 只能虚与委蛇地暂时同意要求,带着两人往承天塔走去。 那些鬼将和鬼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默默跟在身后,有几个机灵的准备跑去禀报鬼帝,却被与花虚晴交恶的小鬼拦下。 花虚晴冷哼一声,她人缘很差,活到现在除了靠她那之前还有利用价值的姐姐之外,靠的都是自己的手段。 鬼帝本人根本不在别的地方,他就在承天塔。 至于楚澜衣的那一走丢的魂魄确实在承天塔附近,他能感应到,这女人没说谎,要不然他也没必要假扮鬼奴去那里找。 越靠近承天塔,辛染灵台中的黑曜石越是滚烫,她浑身的体温都在上涨。 之前她见到楚澜衣的时候,额头滚烫状似发烧,并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能感应到楚澜衣位置的黑曜石吊坠无法随魂体进入鬼界,她只能将其存在灵台中。 灵台是修士最脆弱最要紧的地方,换言之,若楚澜衣给她的黑曜石有攻击性,她不死也得重伤。 她是真的在危急时刻,卸下了对楚澜衣的所有防备。 楚澜衣心情也很沉重,跟在辛染身后,防止女孩背后遭人偷袭。 他之前贸然带女孩去归墟城,结果险些让彼此都殒命在里头,心里都搞出阴影了。 之前不得不带辛染去是因为禁书的事情和她有关,女主不在身边很难走剧情,可现在不一样,找自己的魂魄本就是私事,跟女主没关系。 她没必要冒险。 真的没必要。 越想心情越沉重。 冷静过来的辛染,渐渐也恢復清明的神识,慢慢意识到如今的情况。 花虚晴也感受到扼住她喉咙的女孩浑身的气息都变了,变得冷冽起来,像是一个不悦就能随意掐断她喉咙似的。 她咽了咽唾沫,强装镇定,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你很在乎你师尊吗?」 「……」女孩懒得回答她。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魔的气息,你师尊要是知道你是什么,你觉得他还认你这个徒弟吗?」 「……」辛染先是沉默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扯起唇角,森然道:「你知道上次说这句话的人怎么样了吗?」 「??」 辛染:「他被割了舌头,毁了肉身,然后命魂被我关进燃灯瓶中,成了我的奴隶,永生永世供我驱使。」 女孩顶着一张稚嫩的姣好面容,浅色的唇中却吐出阴气森然的恐吓来。 花虚晴显然是害怕的,额头的冷汗都细密地渗了出来,但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若被一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吓到不敢说话,她花虚晴也就不是能在鬼帝身边混得如鱼得水的那个人了。 辛染又补充道:「不知道你们鬼界同魔界有没有交流,认不认识魇魔?」 第122页 「自然,魇魔弄死的人都太难处理了,被他杀了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投胎流程很复杂,你问他做什么?你……等等……你什么意思?」 辛染微勾唇角,轻轻拍打了下自己腰间的燃灯瓶。 「在这儿呢。」 「……!!」 要不是楚澜衣还在身后跟着,辛染真想让这个女人看看魇魔的悽惨模样啊。 她天性如此,喜欢看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流露出恐惧的眼神看着她,最好趁着他们恐惧之时再在他们身上留下更可怖的痕迹。 但是……师尊不喜欢,她也没办法。 只能忍着。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枯骨垒砌成的高塔几乎直插云霄, 高不见顶,到处透着一股森然的阴气。 那些跟随而来的鬼将和鬼兵是底层,没有鬼帝的允许是不准进塔的,况且进这塔是能要命的事, 他们不敢也没必要。 花虚晴惜命, 要挟她进塔很顺利。 到了这里, 她脸色骤变, 本以为这几日鬼帝将所有鬼奴支开是有事在此, 肯定容忍不了擅闯者。 却没想到这里根本没有人! 但是好在她身为鬼帝身边亲近之人, 对塔内颇有了解。 他们一进塔, 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 弹的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 但这对师徒都不是什么精通音律之人,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玄机。 塔内的布置跟着琴声开始变化, 随着节奏开始游离,眼前所见像是万花筒, 眩晕感顿时袭来。 他们一时没适应,眼前一眩, 花虚晴就趁机脱离辛染的掌控闪身躲开, 辛染一掌噼去, 只听见一声闷哼,地面留下一滩血,人还是不见了。 楚澜衣蓦地在脑海中搜寻到原主记忆,这是失却之阵。 所谓失却之阵, 以伏羲琴为阵心, 在阵中消耗人的精神力, 它能吞掉阵中之人所有惦念的美好愿望和记忆, 最终耗尽一切迷失其中,再无求生之欲。 楚澜衣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想去拉辛染,明明女孩就在眼前,他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女孩不见了,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浓郁的白雾,一望无垠,只他一人林立其中。 对于幻境和阵法,楚澜衣已经不陌生了,这里让他想起寒潭底下遇到的魇魔。 魇魔制造的梦魇与这里很相似,他当时心中无所求,很快就从梦魇中脱身,反倒是辛染深陷其中,是他后来进入她的灵台,才将女孩唤醒。 楚澜衣很担心辛染的境遇。 且又带回上次的记忆。 最后魇魔去哪儿了?不可能蛊惑不成就逃走了,辛染和他交手了吗? 他当时消耗太大昏厥过去时,留黑曜石吊坠给辛染用作录屏之用,没想到调视频的时候被系统告知暂无权限,后来这事就耽搁了,女主的那些秘密也不得而知。 如今的楚澜衣不是不在意女主的秘密,但眼下更要紧的是找到她,防止她被伤害。 他没有什么美好的愿望和惦念的记忆,所以失却之阵奈何不了他,眼前都是白茫茫的雾气,难知路在何方,想要出阵还得歷一番挫折。 好在失却之阵同幻灵石制造的幻境不一样,他肯定辛染与他是在同一个阵法中同一个空间里。 凝神进入识海,楚澜衣在一片白雾茫茫中感知到闪烁明灭的黑曜石。 辛染把那吊坠也带进来了? 他还不及兴奋,明明灭灭的定位就蓦地被更加浓郁的白雾遮掩。他更加担忧了,犹记辛染刚刚生怕他离开,一直死死地攥着他手的模样。 她要是发现他从身边消失会不会着急? · 同楚澜衣的境遇不同,辛染不是第一次闯入失却之阵。 她上辈子的记忆有些零碎,以至于忘记了这塔中有此阵法,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快忘记自己是怎么破阵的了。 想起刚刚的神识混乱,她就觉得奇怪,她明明是重生之人为何连前世的记忆都开始一点点模煳?连个破阵之法都记不住。 好在神识已经清明,不至于像刚刚那般犯傻,想起来还怪尴尬的。 她试着喊了声:「楚……师尊?」 没有回应。 空旷的塔内迴荡着她的声音,他们在同一个空间却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与楚澜衣身处的白雾空间不同,辛染是有惦念的记忆和愿望的,一进失却之阵,她的四周便围满了水镜。 水镜中倒映着辛染的身影,却与她如今幻化的模样完全不同,那是她成年后的模样,也是上辈子她成为魔神时的模样。 水镜变化着,窥探她的内心,将她从孩提时代的遭遇一路演化出来。 水镜中上演的是她幼年时候,母亲将她抱在怀里,陪她盪鞦韆。 一转眼水镜迸裂,露出后面被火焰烧地通红的旧宅。 它想吞了她对母爱的惦念。 另一面水镜显露的画面是她初入琼华,大师姐戚如嫣照顾着她,赶走那些欺负她的同门弟子,替她出头。 啪地一声,水镜破碎,师姐温柔的眼化作狰狞的愤恨,手中的利刃却颤着未落,最后弥留之际也不愿再见她一面。 它想吞了她对于师姐温情的惦念。 第三面水镜是她在躲避魔族和仙门的追杀,从天而降的白衣神祇将她抱在怀里,替她隐匿身份,收她为徒,教她修仙练剑,习字作画,她的师尊是很冷冽的人,可她能看到他眼底的那份笨拙藏匿的温柔。 第123页 他爱她,护她,将她照顾地很好。 可是……后来为什么会那样? 辛染来不及细想,那份承载着温柔画面的水镜蓦然破碎,在她面前发出巨烈的声响,她浑身一震,再去看,楚澜衣难得对她绽放一丝微笑的面容破碎地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镜面之后是什么她都知道,她不想看了,她想转身,想逃避。 「我不看了……」 可失却阵不允许,她无论怎么躲避,黑镜的画面都会冲进她的视界,避无可避,最后铺天盖地都是…… 楚澜衣冷眼看着她,手持长鞭将她打地体无完肤,她曾那么求他,可他头也不回,将她踹下寒潭炼狱。 他那是要她死啊。 黑镜中的画面几乎淹没辛染,镜中寒潭的水如有实物般,像是要冲破镜面来淹没她,让她窒息。 她感觉到浑身都很冷,寒潭泡地她近乎绝望。 她不要看,不要看了! 女孩抱着膝盖蹲在地上,阖上双目,但没有用,寒潭的浪花滚席着记忆冲进她的灵台一般,让她魂灵觫然,逃脱不得。 她这一生的求而不得,都一次性拍打在她面前,像是要击溃她,要她的命! 「我不要看!!」 辛染都快崩溃了,但失却之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猎物,继续强迫她去面对。 要将她所有惦念的美好记忆击碎,让她被无尽的仇恨侵染,直至消耗掉全部精神力,死在阵中成为承天塔的养料。 周围的水镜还在继续窥探她的记忆。 一样的套路,先剥离出阵中之人美好的记忆,然后打碎它,再将痛苦无限放大,直至再也承受不住耗死在阵中。 任何武力攻击对于辛染而言都没什么可怕的,但她精神状态一直都不算稳定,神识又混乱,刚好契合了失却之阵的攻击优势。 精神打击在识海深处掀起巨涛,她躲避不掉。 女孩破碎的杏眸渐渐锐利,眼底泛出猩红,她压抑着浑身的颤抖,咬着微曲在唇边的食指狠瞪面前的水镜,髮丝和衣袂无风自动,强悍的灵力冲破桎梏,犹如深海巨鲸一跃而上,化翅凌空,将海浪掀成毁灭性的巨涛。 灵力冲出神魂,也撕裂了外表的伪装。 女孩纤细的四肢冲破桎梏,随那悍然的灵力一齐长大。 阖眼时是少女破碎的杏眼,再睁开时是一双略狭长泛着失控的血眸。 面前的水镜纷纷震裂! 破碎! 整个空间都是此起彼伏的镜面爆裂声,直击耳膜。 水镜表面是温馨的令人惦念的美好回忆,破碎后背后的黑镜是令人痛苦不堪的回忆,那些曾经的美好都被淹没。 估计没人能撑到这一步,也没人能拥有辛染那样的力量去撕碎整个失却之阵的黑镜。 竟不知在黑镜之后藏着的是阵中之人被剥离的,正在被失却阵吃掉消化的那些令人惦念的记忆。 …… 楚澜衣曾在她被鞭笞昏迷后来看过她,给她送药疗伤,而他从未打算让她知道。 楚澜衣曾为了她在掌门面前求情,为了她受伤,而他一直是那么冷傲的一个人。 这辈子,他对她的关怀是真的,不是作伪。 他为证她清白而涉险为她找寻禁书。 他为护她性命甘愿燃烧自己命魂,只为给她撕开一条逃生的路。 他会笑着温柔对她说那些关怀的话。 他从未想过要放弃她这个满身祸事的徒弟…… 水镜中的一幕幕画面都在眼前闪现,从今生到前世。 辛染对上辈子本能地排斥怨恨,她即便能接受这辈子的楚澜衣,也绝不可能原谅上辈子那个人。 刚要伸手击碎那些镜花水月,却被一幕画面怔忡到不能自已。 第三层的水镜中,昏黄的烛光幽幽燃烧,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添了一股暧昧的气氛。 自师徒二人一战之后,已经过了些时日了,辛染还没想好要怎么惩罚这个令自己恨到咬牙切齿的人。 她不给他治伤,也不将他关去地牢魔窟,而是打造了个纤细的银色锁链,屈辱地将曾经的凌微仙尊,仙门第一人拴在自己榻下,脚边。 那锁链一看就不正经,不像是在惩罚对手,倒像是床第之间拴住奴隶的助兴工具一般。 况且,那链子拴是在楚澜衣白皙的脖颈上…… 她不给他疗伤,却也没废了他修为,即便睡着的时候,也对他不设防。 从某种意义而言,她倒是希望自己死在这个男人手中。 在辛染的记忆中,那些日日夜夜就这样简单度过而已,他们彼此不曾对对方说过一句话,那时的她难得能睡稳几日。 可水镜中的画面却变地让辛染感到陌生。 她看见自己每每入睡后,楚澜衣小心翼翼地托着锁链,不让发出声响,然后俯身在床榻边,怔忡地看着她。 或许是光线太昏暗让人看不清,又或者是楚澜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了,辛染只看得出一点令她难以置信的怜悯和疼惜。 ……怎么可能? 那么冷硬的人,他该是恨她的! 辛染不相信这是自己识海深处的记忆,眼前的画面却不会顾及她的想法,这只是在陈述事实。 昏暗的魔神寝殿内,嗜血冷戾的魔神在睡梦中浑身颤抖,冷汗涔涔,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浑身蜷缩。 第124页 托着银色锁链的男人察觉了,翻身上榻,躺在她的身边。 他犹豫着,还是伸手揽过她的后背,将人拥在怀中,用自己几乎枯竭的,所剩不多的灵力去煨热,去捂暖怀里浑身冰冷的女人。 甚至像是深思熟虑过后,做了个毅然的决定。 他怔怔看着怀里的辛染,银色锁链反射的光透进那双凤眸,他的情绪再也隐藏不住。 那样动容,那样炽情。 或许是本能,或许是情太炽热,太浓烈,已经让他忘记思考。 他察觉过来的时候,薄唇已经轻轻贴在女孩莹润的双唇上,若有似无地轻轻触碰着。 他拥着辛染。 而辛染那双本该轻阖在睡梦中的眼在这时缓缓睁开,双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勐地被温度渐升的薄唇重重压下,堵住。 「……!!」 辛染完全不记得这些事,她明明没有印象! 整个人都呆滞,愣住。 作者有话说: 也不知道是谁占谁便宜 第59章 水镜中的画面不会因为辛染未反应过来就给她喘息的机会。 第三层的镜中, 两个人仿佛都不记得自己是谁,身处何地,是何身份,灼热的唿吸落在彼此面颊皮肤上时, 双唇上灼热的温度都快将对方烫化了。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楚澜衣, 他震惊于自己的反应。 不说如今两人立场对立, 一仙一魔, 就算是昔日, 他们是师徒, 哪有师尊这么对徒弟的? 楚澜衣羞愧万分, 他怔忡间清醒后就要推开辛染,却被辛染双手缠住脖颈, 又重新将自己贴了上去。 辛染唇很烫,脸很热, 双臂的皮肤也被染色,泛出薄红, 她又冷又热,皮肤像是薄冰下封存的血色瓣蕊。 像失了智似的, 她不要放过他。 甚至不满足于双唇相贴, 像是渴极了似的, 本能地想汲取更多温度和湿润,无师自通般要去启开男人的唇齿,要剥开他坚硬的外壳去触及他柔软的舌。 楚澜衣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抗拒着, 因精神上的羞耻而几欲崩溃。 他推开她。 「小染, 你别这样, 不对的……这样不对。」 辛染一愣, 微顿,然后忽地嗤笑一声,唿吸急促,嗓音微哑道:「不对?哪里不对?」 明明是他主动要这样的,却说她不对。 辛染不想管顾那么多,她只觉得这样相触相贴很舒服,能让她的冰冷被煨热,也能让她的灼烧被降温,总之很舒服。 她想汲取更多,一手捏着男人的下颌,一手掐着他的脖颈摩挲银色锁链,舌尖撬开男人的唇齿,迫使纠缠,唿吸急促。 楚澜衣脖颈上的锁链能拴住他的身体,却根本拴不住他的魂灵,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强迫他,就算是身殒道消他也没那么在意。 可他被吻着,竟觉得心底生出一副新的锁链,攀爬着他的心脏缠绕困锁,犹如破土而出的藤蔓,将他锁地窒闷,甚至觉得喘不过气。 扪心自问。 你也喜欢她不是吗? 你也想要这样不是吗? 也不知是不是昏了头,楚澜衣竟有那么一瞬自暴自弃般放弃了抗拒,任由辛染亲吻他,交换彼此的气息。 甚至,他也会被引诱着回拥,吻去。 一个是正道眼中钉肉中刺的魔界共主,另一个是一战败落修为受损的曾经的仙门第一人。 一个是师尊,一个是徒弟。 他们竟就这样共沉沦。 「楚澜衣……你喜欢我。」 她不是疑问,她是肯定,纤长的手指没入男人脑后的黑髮中,目光迷惘又痴缠。 也许正是这一声轻嘆,蓦地扯回楚澜衣的神智。 他一旦清醒过来,就不可能还像刚才那样失智。 水雾氤氲的凤眸对上一双炽燃渴念的杏眼。 两人都默了很久。 唇齿间还萦绕着彼此的气息,那感觉让楚澜衣很羞耻,他懊恼地厉害,微摇着头,伸手要推开辛染,却被倔极的辛染扯住衣襟,拽地跌在她面前,他慌张地将双手撑在她身侧,才不至于跌进去。 「……不对的,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那该是哪样?」 楚澜衣破碎的凤眸里乱地厉害,染欲的薄红很快被冰面覆盖,只能略微透出刚刚险些错乱的情愫。 恍若一梦。 辛染嘲他自持清高,无欲无求,到头来竟也是对她有这样的心思的,她迫切地想要撕开男人冰冷的皮肤,剖腹开膛,看看他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心思。 一种类似赌气的小孩子爱玩的把戏,她用在楚澜衣身上就变成了一种幼稚的拉锯。 她伸手去拽他,他推开。 她抬头去吻他,他撇过脸。 后来,竟像是她要强迫他似的,几乎要坐实外界传闻中魔主将凌微仙尊留在寝殿临幸的谣言。 楚澜衣忍无可忍,内心和精神都承受着纷乱的折磨。 那是辛染没料想到的,他竟然在这时候自暴自弃似的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两人口腔都蔓延出一股血腥味,吻地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又在她失神的瞬间,趁着她不备以自己的额头贴住辛染的灵台。 「楚澜衣!你做什么!」 他没回答她,他几乎修为全失,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这种瞬间的入侵灵台持续不了多久。 第125页 几乎瞬间就在辛染识海中找到目标,用所剩不多的灵力洗去那些「污垢」和「失控」。 这种操作熟练到似乎做了很多次一般。 杏眸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带着不解和怨恨,最终阖眸沉睡。 「这种记忆……对我们都没意义,也不该有,忘了吧……」 …… 水镜之外,辛染眼睁睁看着那段曾被楚澜衣亲手抹去焚化的记忆,心底的震撼和怨怒不解扰乱了思绪。 然而,随着这段隐秘记忆的回归,那些曾经从她脑海中流逝的回忆如潮水般再度涌现。 如有实质般撞进她的识海中。 在那些只剩下怨恨和愤怒的情绪中添了一把名为「情」和「暖」的焰火。 失却之阵的第一层水镜是美好的回忆,它们要当着入阵之人的面彻底粉碎,留下第二层黑镜中痛苦的记忆,想让入阵之人陷入悲愤痛恨之中。 却没想到,辛染的神魂强悍到这种程度,宁愿自毁也要破碎黑镜。 阴差阳错下击碎黑镜,打开第三层的回忆世界。 那是上辈子,辛染一次次被楚澜衣抹去的记忆,是隐藏在这份恨意下难言的情愫。 楚澜衣不愿承认自己对她的情,甚至还残忍地剥夺了她对他的情愫。 何等残忍,何等偏执。 第三层的水镜在碎裂,那些记忆也全部涌进辛染的识海中…… 她一时间消化不了,头疼欲裂。 就在水镜彻底粉碎完后,她走出了失却之阵。 承天塔内站着一个黑袍男人,镌刻着腾龙暗纹的华服昭示着此人的身份,他背手而立,浑身覆黑,只露出的皮肤苍白如敷粉一般,这人长相阴柔,气质却霸道。 仿佛早就料到辛染能破阵似的,对她的出现没有半分诧异。 空旷的承天塔内,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 辛染将纷乱的记忆强行压制住,暂不拆解,咬牙瞪着男人。 「……他呢?」 「他?」男人勾唇轻笑,「他还在失却之阵中。」 见辛染眉头渐蹙,他又道:「他没事,不过……你想不想知道他最惦念的事是什么?」 不等辛染回答,他一挥衣袖,面前出现一道水镜,水镜中是一片茫茫白雾,而楚澜衣行走其中,像是在找寻什么。 男人困惑着摸了摸下巴,又说:「他居然没有最惦念的事,竟是一个连执念都没有的人,真是神奇。」 「他没有被阵法困住,很快就能出来,我拦不住他多久,但我有一些事情想同你聊聊,他还是不在场的好。」 乍见这男人,辛染是记不起来的,毕竟她上辈子杀的人太多了。 但能出现在这里的,修为又不低,自然是鬼帝。 辛染是真没什么耐心,她上辈子杀他的时候,手起刀落速度很快,没给他留说遗言的时间,这辈子他竟敢算计自己,辛染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相比较于杀人这种事,她更在乎别的。 女孩又扫了一眼水镜中的楚澜衣,神情复杂,还有点生气。 她被失却阵中的回忆怔忡到现在都不能回神,楚澜衣倒好,他竟没有可惦念的记忆吗? 一片茫茫白雾中,连她的半个影子都没出现过。 但转念又想,她是重生之人,有上辈子的回忆很正常,但这辈子的楚澜衣不一样,他这辈子还是她师尊,也只是她师尊。 莫名被一股名为失落的情绪装进心腔,只觉得喉咙酸涩。 上辈子和这辈子,他和他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吗? 鬼帝:「你的记忆崩塌的太快了,我没看清楚。」 辛染:「……」 他要是看清楚了,他现在就没命了。 辛染答应过楚澜衣不随便杀人,但没说不能杀鬼。 鬼帝:「初次见面,我有礼物要送你,你不用急着拒绝,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补了句,「是你在意的。」 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鬼帝又补充了一句,「我对你们没有恶意,只想和你交个朋友。」 辛染:「……」 以前的辛染是不喜欢这样废话的,直接下手就好了,人死了礼物不用送也该是她的。 但…… 或许是刚释放神魂的力量,还未恢復完全不好轻举妄动,又或者她被那些纷乱破碎的记忆占据地昏了头,竟跟着鬼帝拾阶而上,去了承天塔的顶层。 刚上到顶层,辛染就被铺天盖淹进视野的壁画给整懵了。 承天塔是枯骨垒砌搭建而成的,内里的墙面都砌了骨灰,呈一种暗灰色,整个空间都是晦涩阴霾的,唯独顶层墙面的壁画拥有绚烂的色彩。 令辛染惊讶的并不是那壁画绘地有多惟妙,多逼真。 而是四周的墙壁包括承柱上,画面中心的主角都是她——辛染。 或者该说是上辈子已成魔神的辛染。 既看过这些画,鬼帝自然对辛染的出现和她强大的神魂力量无需困惑。 那些画面一副接着一副,无一不是展现她上辈子做过的事情,书满了她的遭遇、困境、执念、愤恨、涅槃…… 甚至是偶有感伤,落泪……都被记录其中。 那是她上辈子的生平之事。 事无巨细,有的是她自己知道的,也有的是她曾经遗忘的,她一见到那些画,刚刚袭进脑海中遗失的记忆便纷沓而至,在她神识中重新排列归位。 第126页 大约是接踵而至的难以置信太多,太频繁,太密集了。 刺激到了这种程度,竟在女孩脸上显现出一种怪异的冷静。 辛染冷冷开口:「谁画的?」 鬼帝还未回答她,她便听见声声摩梭,是笔尖触及墙面的声音,循声望去,一抹飘白的影子从暗处渐渐显露。 那人如玉颀立,一袭白衣,一手背覆,另一只手持着一支笔,认认真真地在墙面上描绘。 他很认真,很用心,双目炽情一瞬不移地专注那些画面。 谁来了?他不在乎。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她太熟悉他的背影了, 活着的时候一次次冷情地抛下她,弃置不顾,死后也要在她梦里折磨她,永远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任由她陷落泥淖, 被污秽淹没。 她好恨他啊! 可她……也好想他。 辛染想着就走上前去, 这一次, 她不想只看见他背影, 她要看看他的脸, 那张脸会不会对她露出厌恶或是失望至极的神情。 可她的手一伸出就穿透了楚澜衣的身躯, 依旧醉心书画着她的男人,竟没有感知到她。 鬼帝:「虽然你也是以神魂进的鬼界, 但他和你可不一样,你碰不到他, 他也没办法回应你。」 「这只是那位仙尊的一缕散魂罢了,没有意识, 只剩本能的执念。」 本能的执念? 辛染一下子明白过来。 所以失却之阵中,楚澜衣并不是没有惦念的记忆, 只是因为那些执念都在这一缕魂魄中。 而这缕魂魄却在这里…… 辛染的胃里像是咽进去了一枚消化不了的酸涩果实, 挤压着内脏, 只觉得泛酸。她看着铺陈了满眼的壁画,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烫。 一时间,情绪抢占了理智。 辛染来不及细想, 为何她上辈子的那些经歷会成为这辈子楚澜衣的执念。 鬼帝:「这缕魂魄是几日前来到此处的, 我想着若他的主人来寻, 我也好物归原主。」 辛染压下心底的涩, 双目不移地盯着那抹白如皑雪的影子。 冷冷开口:「你拦不住我。」 鬼帝摊手:「诚然,你们两个要留要走,我都拦不住,就算我不带你找他的魂魄,你也能想办法找到,我可不想平白毁了这座塔。」 「但是,关于这位仙尊身上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原本我也是不晓得的,但他来了鬼界,我身为鬼帝自然能看穿所有来到鬼界的魂灵,包括你的……」 辛染不喜欢被别人拿捏,被威胁,她几乎是本能地警惕鬼帝,甚至动了杀念。 鬼帝又道:「你的魂魄不是这个世界的,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来,但你也不用顾虑,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是来同你做个交易。」 「那位仙尊体内的魂魄很混乱,破碎不堪,要不然也不至于散了一缕魂魄飘来这承天塔。」 「他的魂魄迟早会溃散,早晚的问题罢了。」 鬼帝话音刚落,便觑见辛染收敛了那副杀心,她来鬼界见到楚澜衣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在过往岁月的梦魇中,直到真意识到他平安站在自己面前,辛染才不由升腾出一股自己都不理解的庆幸。 她一点儿都不希望他死。 但她隐隐心中不安,楚澜衣虽然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但她不信,他那时候为了救她,燃烧命魂撕开幻境裂口,就算被鸿濛珠救了一命没有湮灭在幻境中,可他燃烧命魂是切实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像看上去那般安然无恙。 楚澜衣在她面前隐瞒了自己身体状况。 鬼帝既然对她说了这件事,那就是有解决办法。 辛染几乎是不假思索:「你的条件是什么?」 鬼帝忽地轻笑:「和你这样的人说话不费劲,很好。」 他是笃定了辛染在乎那位仙尊,便开始谈条件。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撑个三四年就不错了,到时候肉身不会死亡,但灵魂会化成烟化成雾,消散于三界,到那时你就算来鬼界找我,我也没办法还你魂魄。」 他那话勾起辛染上辈子最难以忍受的一段回忆。 楚澜衣死后,她来过鬼界,当时鬼帝就是这么说的,他的命魂已完全溃散,三界不存,彻底消失…… 上辈子他到底是命绝于她手,还是本就早夭? 鬼帝:「我有办法将他的魂魄强行锁在体内,不至消散,条件是禁书,完整的禁书。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辛染根本不在乎禁书,最终归谁她无所谓,但楚澜衣不能死。 「好,我答应你。」 她可以同鬼帝做交易,大不了等交易完成后,楚澜衣要是不高兴,她再从鬼帝手上抢回来就是了。 鬼帝大概也是知道辛染的心思,他不轻易做冒险的事。 「你不用同意地这么早,我也不可能现在就帮你,三年之后,你带着禁书来找我,记住,我要完整的禁书,不是某块碎片。」 他似乎对禁书很了解,但辛染不在意他的目的,她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 塔下传来水镜碎裂声,鬼帝轻觑一眼。 「看来,他出来了。」 「再告诉你个秘密,关于他的,他身体里的魂魄虽然只有一副,是完整的,但那是属于两个世界的气息。」 鬼帝言辞忽地有些玩味,微眯双眼,「你说……他会不会也是重生之人呢?魔主。」 第127页 不等辛染反应,随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鬼帝的身形已被黑雾掩映。 「小染!」 楚澜衣已出现在顶层,在辛染的面前。 踏上承天塔顶层的那一刻,在确认辛染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壁画撞进视野。 他彻底呆楞。 他看见自己手持笔墨,本能地在墙面书画着……原着中辛染的经歷。 那是剧本中的内容,更像是分镜师画的故事版,叙述着辛染本该承受的一生悲剧,从儿时的不幸到后来的绝望…… 心如擂鼓,他整个人紧张地不能自已,本能地冲过去将辛染拥进怀中,捂着女孩的双眼。 「……别看,不是的。」 那不是你的过往,你这辈子不一样了,不必再经歷那些。 但他说不出来,只能拥着女孩,让她别信那些画面。 辛染也不推开他,任由楚澜衣拥抱自己,感受她上辈子曾汲取过,却遗忘了的温暖。 或许是在失却之阵中看到那些曾被楚澜衣抹去的记忆,她很想问:楚澜衣,你是不是也很在意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这辈子的楚澜衣也许根本不知道那些事,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推开他,掐了个诀将那缕散魂引入楚澜衣体内。 楚澜衣看见那些画面并未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显然,他是知道什么的。 辛染脑海有些混乱,她又想起鬼帝最后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他会不会也是重生之人?」 鬼帝为什么知道她曾是……魔主? 鬼帝知道她是重生之人,那楚澜衣呢?楚澜衣知道吗? 她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一见到楚澜衣眼底都是担忧关怀的神色,她便想起前世被抹去的温存和今生他对她的好。 这份好,像是镜花水月,辛染实在没有勇气将它打碎。 真相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女孩伸手环抱男人的腰,侧脸贴在他胸膛上,闭上眼静静听着他蓬勃的心跳。 「师尊……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楚澜衣嗓音柔和,那是上辈子的辛染从未期冀到的温柔。 在这份贪恋面前,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也许是鬼帝授意过,他们离开鬼界很顺利,直到走出鬼门关,踏上停留在黄泉路上的飞舟。 见到凤凰,又看到辛染的肉身毫无防备地存那儿,楚澜衣还是忍不住有些恼怒。 这孩子只身闯鬼界也就罢了,肉身这么重要,怎么能随意放在一个陌生人那里?他被这种气恼沖昏了头,甚至忘记思考辛染为什么会和凤凰相熟。 凤凰很客气,全程仙尊长仙尊短地尊敬他,递水敬茶地就像是毛小子看上小姑娘,来找长辈求婚似的。 虽然原剧本中,辛染和凤凰确实是官配,但这门婚事楚澜衣不想同意。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凭什么便宜这小子? 就因为凤凰是男主吗? 这门婚事…… 「我不同意。」楚澜衣微讶,他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凤凰虽然在妖族玩地野,但他对辛染心思不一样,自然也将辛染的师尊当长辈对待,言辞都收敛着,客客气气地装孙子。 被楚澜衣略有些愠怒的语气一怼,反倒有些懵了。 凤凰:「……在下只是想请二位同去妖族做客,辛染也是我朋友,这么些年,妖族与人界不曾交恶,仙尊为何……」 「不必了,我们师徒回去还有要事处理,恐怕要拂了少主的好意了。」 楚澜衣虽客气,语气中明显是泾渭分明的意思,他不希望任何触发原剧情的人或事来影响辛染命运的轨迹。 更何况,他确实有要事。 辛染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之前他根本没时间细想,他要回去理理思路。 这期间,她还是待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好。 这时候辛染已经命魂归体,不管凤凰的疯狂暗示,她不闻不问,只同楚澜衣一齐道谢,然后随她师尊御剑而去。 辛染留了一句冷冰冰的话,「此番相助,我记在心中,若日后你有所求,我必会尽力而为。」 凤凰:「……」 一路御剑,两人都没说话,在鬼界时的温柔荡然无存。 楚澜衣颀身玉立在细窄的剑身上,沉冷的面容竟让辛染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前世。 辛染不知怎的,竟生出些委屈。 「……师尊。」 女孩子声音软,不带戾气的时候,真是楚楚可怜。 楚澜衣一听见这软声,心就硬不起来,但他脑海实在太乱了,种种迹象种种事端让他发现,不止剧情出了问题,辛染身上也出了问题。 她那么软,那么示弱地同他说话。 楚澜衣看着女孩的眼睛看了半晌,竟觉得自己一直自以为是,其实从未了解过她。 「小染……」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我去塔顶的时候,看见鬼帝了,他同说了什么?」 他其实没看见,他在诈辛染,一方面源自猜测,另一方面根据剧情,鬼帝八成是在塔内的。 辛染见了鬼帝,却没打起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见辛染沉默不语,只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看着他,他被看得有些烦躁,习惯性地想敲出根烟,却发现自己早就不在现代社会,这里是修仙世界,他也成了凌微仙尊,而不是影帝楚澜衣。 第128页 大约是女孩的秘密太多了,他理不出思路,有些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诘问。 嘆了口气,「不管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别信。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担心鬼帝会诱惑辛染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让她走上黑化这条路的事情。 辛染眸光微沉,反道:「不信他,不信任何人?那我……该信你吗?师尊。」 楚澜衣浑身一顿。 辛染:「师尊可信吗?那师尊又在瞒着我什么呢?」 第61章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辛染反问, 但他说不出来,他自己也有满身的秘密,是不该被辛染知道的。 两人回到琼华的时候,得知裴宿风为了找他带了很多弟子出去, 至今未归。 楚澜衣隐隐头疼, 思绪太乱了。 就在这个时候, 脑海中「叮——」地一声, 吓地楚澜衣浑身一震。 【系统已完成返厂维护, 正在加载中……】 楚澜衣有太多疑问和困惑, 丢下被戚如嫣和何岩围住慰问的辛染, 独身回了凌霄峰,并布下结界, 铺开神识,好教人不得打扰。 他独坐在一树白梅下, 唤出系统。 还不等他开口问,系统就抛出一连串的数据。 【洗清女主罪名完成度89%;女主好感值+1+1+1……总计68。】 「……!!」 楚澜衣这次回来就发现了, 很多弟子对辛染的敌意好似都减弱了不少,对女主而言或许是好事, 但祸福相依, 这也间接证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禁书并非辛染所盗, 禁书下落不明的消息正在三界传开。 又将引发一场争斗。 至于……好感值。 楚澜衣明明记得系统离开的时候,辛染对他的好感值只有09,现在这个情况……他不太懂。 「你没有算错?」 【根据数据显示,女主对宿主好感值累计已达68, 恭喜宿主, 请再接再厉。】 「……」 一下子好感值就及格了, 楚澜衣有些恍惚, 但想来应该是他那次为救女主拼了命,才让女主动容吧。 不管怎么样,是好事。 但这数据的上涨也还有让楚澜衣隐隐不安的地方,事态发展虽不像原剧本中那样到女主黑化的严重程度,但他担忧的是一切都脱轨了,不提突然冒出来的禁书之争,就连女主现在的行为也反常得很。 她先前看起来对身边的人都充满了敌意,楚澜衣能理解,那是经歷了惩罚,心态有变。 正常。 后来,辛染在他面前总体上是乖巧的,像是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单纯。 可他来不及欣慰,就发现女孩子的眼底会闪现莫名的狠戾,虽然一闪即逝,还是被楚澜衣捕捉到。 那绝对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情绪,而是像是兇勐的恶兽要撕碎猎物一般。 又不太正常。 再后来,他发现她所了解的东西已经超出十几岁的少女该有的认知范围,甚至有些连原主记忆中都没有。 索灵藤,老闆娘的命劫,归墟城的禁制规则,甚至还有幻灵石的幻境秘密…… 这些若是还不能证明她的不对劲。 那还有…… 女孩去鬼界找他的时候双目未覆冰绡,她怎么视物的? 当年的刑罚中,剜去的是辛染的眸灵,双眼外表没有任何伤害,但那惩罚是连着魂灵的,所以哪怕她用魂体进入鬼界,也不可能视物。 辛染已经能看见了…… 但她并不想告诉他。 还有…… 与凤凰的结交。 神魂中的力量…… 桩桩件件,让楚澜衣觉得心慌,事态仿佛已经失控,小崽子在欺骗他隐瞒他,他觉得自己之前太过自信,以为自己是猎人,却发现辛染那丫头才是伪装成猎物的猎人。 很生气,很无奈,也很无力。 接下来要怎么做? 辛染还会按原剧情中那样黑化成魔神吗? 她对他隐瞒这么多,她对他真的是敬爱的吗?真还当他是师尊吗? 她心思不纯,极有可能是假的,是装的。 看着半透明的淡蓝□□面,他觉得那上面显示的「好感值——68」有点讽刺。 心底乱地要命,加上神魂曾被燃烧过,失去的一缕散魂又才回归,觉得疲惫,浑身酸痛,腰椎尤甚。 收了系统界面,他连自己的寝居都懒得回,就躺在一树白梅下的藤椅上阖眸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沉。 由于整个琼华都没人比得上他的修为,不可能有人闯入他布下的结界,于是睡得安稳。 神识收回,在识海中团成一圈温柔的光环,包裹着魂灵,渐渐修復创伤。 并没有留意到他布下的结界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 换了一身浅色弟子服的女孩渐渐走近。 楚澜衣一路上没和她说一句话,回到琼华后,她又被戚如嫣拉着关心了一顿,又检查了伤势,没跟上楚澜衣的步伐。 等她摆脱了其他人再回凌霄峰的时候,已经被结界拦在外面,心里多少有些不愉。 自从楚澜衣许她住在凌霄峰后,他布下的结界就不曾拦过她。 这一次,他竟将她也拦在外面。 辛染在结界外彳亍良久,她没有硬闯,多少是感觉到楚澜衣对她态度的转变,让她很不舒服。 第129页 感知到楚澜衣的神识撤回后,她掀开结界,走了进去。 褐灰色的粗壮树干盘根错节着屹立在清潭边,华盖亭亭,常年不凋的白梅铺了满树,雪白的梅瓣悠然飘零,将来时的小径铺上一层厚厚的绒毯。 树前的清潭亦砌了半池落梅,树下躺靠在藤椅上的白衣男人静谧安详。 像是定格成了一副水墨,唯白色落梅纷纷扬撒。 他睡着了。 可辛染却慌了,她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女孩疾步走去,蹲在藤椅旁,周围很安静,她能听见他均匀的唿吸声和心跳声时,才让她稍微放心。 楚澜衣的神识已收归识海,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但他之前燃烧过命魂,身体多少大不如前,被呵护在识海中的魂灵也在微微痉挛颤痛。 男人英俊的眉宇微蹙,玉砌的面颊苍白无血色,仔细看便能发现那双薄唇都在发颤。 辛染盯着楚澜衣看了很久,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指已经触上他的唇,这双唇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硬,也是微暖柔软的。 昏暗的宫殿内,魔主的床榻上,也曾是这双唇与她相触,吻上。 她不知道楚澜衣是因为羞耻还是痛恨她,才选择抹去她的记忆,但如今她又记起来了,再看待这个男人的时候,没了那般单纯的对爱恨的判断。 她心里头很乱。 她本以为上辈子的楚澜衣是恨自己的,这辈子楚澜衣却荒唐地爱上了她,她亦笃定这种爱意会在他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变成深恶痛绝。 反正她又不爱他,她无所谓。 爱? 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一贯觉得什么情啊爱啊的,不过就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把戏,说爱是真的,转眼成恨也是真的,人心擅变,亘古如此。 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指尖的触感好软,这么冰冷的人为什么也是温热的?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女孩循着记忆中的触感俯下身去,双唇相贴,鼻尖萦绕的是楚澜衣身上的岭梅冷香,碰上唇的是男人温热柔软的薄唇。 就连他均匀地洒在女孩面颊上的唿吸都是温热的,渐渐感到炽热滚烫,像是封存在冰面下温热的泉,让这个在天寒地冻中待久了的女孩感受到原本不算太热的温和。 「……嗯。」 男人闷哼一声,像是打破女孩幻觉的钟声,她一愣,倏然起身,面颊瞬间通红,红到耳根,滚烫地要命。 却发现楚澜衣并没有清醒。 要了命了,她竟像是被这个男人蛊惑了般,无论是前世的仇恨,还是这辈子的师徒关系,她都不该这样。 所幸无人察觉。 辛染这时才发现楚澜衣在梦中也被命魂的疼痛折磨,脸色愈发苍白,可即便那般疼痛,他还是忍着,潜意识地咬着下唇,偶尔溢出一点微弱的呻·吟。 她想起在楚澜衣的幻境世界中,在那个不属于三界的另一个世界里,楚澜衣曾经歷过那些非人的折磨,他一直都很能忍痛。 以前她不管,但这次他确实是为了救她,燃烧命魂才伤成这样。 而他一直都没同旁人说自己的伤势,命魂的伤同外在的伤害不一样,只要他不说,别人不进他的灵台,就不会发现。 这个男人太能忍了。 他是不愿在弟子们面前露出柔软和脆弱,才一个人硬扛着回凌霄峰吗?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这样,不吝于降悯他人,又不屑于被他人关照。 不管怎么说,他是为了救她才被伤成这样。 无论如何,这一次都是她欠了他。 女孩伸手拨开男人散落的墨发,绕过脖颈轻触他后颈上微微突出的红线,指尖摩挲着,而后额头抵下,与男人的灵台相贴。 辛染的神识隐去自己的气息,又幸好楚澜衣疼得感知都模煳了,没有防备也不知道有人侵入灵台,便被女孩强大的神魂力量引导着修復魂灵的创伤。 疼痛渐弱,他的感知恢復了些许。 迷迷煳煳中掀起长睫,凤眸微启,视线依旧模煳,只能看到一双海棠色润泽的双唇距离他很近。 比起视觉,感知会更清晰,疼痛被压下去后,后颈被煨暖地温热,很舒服。 大约是没有感知到威胁,他卸下防备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 朦胧的月光洒下,穿透层层叠叠的白梅花瓣,又被清潭折射,漾出粼粼波光。 楚澜衣没有动,命魂被修復地好了很多,已经不疼了,却觉得很累,他抬起手臂覆在前额上,觉得触感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安安静静在藤椅上躺了很久,放空自己,懒得整理那些破碎的思绪。 直到忽然想到什么,蓦地召唤出系统。 「我现在有权限看录屏吗?」 系统冰冷的机械声答道【抱歉,宿主暂时没有权限,只有等『洗白女主』的任务完成度达到100%,才能开启此权限。】 楚澜衣:「……」 瞌睡来了送枕头的不是系统,是他那便宜师兄裴宿风。 凌霄峰外的传信木鸢不停地撞击着结界,楚澜衣挥袖撤掉阻拦,木鸢落在他指尖,里头传来裴宿风的声音。 「速来主峰议事堂,要事!」 第130页 估计裴宿风也清楚他那师弟散漫的脾性,还加了句,「跟你那宝贝徒弟有关。」 作者有话说: 嘿嘿,宝贝徒弟,宝贝徒弟嘿嘿,全世界都懂了,楚木头你为什么不懂?!! 第62章 「我此番下山去寻你, 却遇到了另一件事。」 楚澜衣刚下凌霄峰就在峰下碰上了等候他多时的裴宿风,两人并肩赶去主峰议事堂。 事态紧急,一直担忧楚澜衣的师兄见到他平安后,也没时间细问身体状况。 裴宿风:「琼华有奸细我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那奸细的爪子能伸到内部, 不仅探出藏书阁的禁书是假的, 还四散谣言, 引起修仙界的寻宝夺宝之争。此番下山, 我遇到多个宗门在打听这件事。」 「澜衣, 我不放心门中那些长老, 才先来此处等你,你先告诉我, 此次是否找到有用线索?」 有些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但确实没找到禁书碎片, 他只能摇头。 裴宿风嘆了口气,「也罢, 不是那么好找的。那块玄铁简呢?」 楚澜衣:「在我灵台中,师兄放心, 我守着它, 不会弄丢。」 「那就好。玄铁简在你那我也放心, 切莫让旁人知道,至于你那徒弟……」 看出他的疑虑,楚澜衣道:「小染不在意这东西,不会觊觎的, 更何况她不可能从我灵台中拿走它。」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的灵台被辛染进出过多少次…… 裴宿风紧拧的眉终于松下一点, 舒了口气, 又道:「这次消息泄漏于修仙界而言, 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修仙界要乱了。但对你心心念念的那徒弟来说,倒算一件好事。」 这算哪门子好事? 跟他徒弟有什么关系? 等两人赶到议事堂的时候,琼华的长老都到了,这一次竟在半夜集齐了全门派的长老,倒是楚澜衣头一次见琼华人丁兴旺。 何岩作为掌门关门弟子,自然也在,楚澜衣没想到的是何岩身边站的是辛染。 掌门和长老有要事议论,就连伺候端茶的弟子都不允许入内,叫辛染来做什么? 裴宿风:「都到齐了吧,此次要议的事情,想必各位长老心中有数,那我就不赘述了。今日有三件事要说一下,第一:确实如传闻所言,琼华的禁书已经失窃,禁书不知所踪,已不在琼华;第二:禁书失窃并非辛染所为,今日我便当众免去她的罪责;第三,修仙界乃至三界,定会因禁书一事发生些改变,希望各位长老在各司其职的基础上,保持警惕,防止其他宗门的变故对琼华产生影响。」 他这一番话几乎是拉响了警报,倒显得辛染的事不过是小事,不值得关注。 修仙界和平了几百年的格局彻底改变了。 恐怕接下来各个仙门会因为禁书的抢夺发生龃龉,甚至战乱,而假意交好的妖族和蛰伏百年的魔界,亦将如甦醒的沉睡恶魔睁开猩红的双目,来搅这一场浑局。 【叮——『洗白女主』任务完成度100%,宿主完整获得黑曜石定位系统和黑曜石录屏回放权限。】 【开启新任务:凑齐禁书碎片,并修补完整,获取禁书隐藏的秘密。】 系统声音刚落,楚澜衣便目光不错地盯着辛染看了会儿,有些纠结。 没办法知道女主秘密的时候,急得抓心挠肝,生怕变故来得突然,他无法应对。现在可算是有机会知道了,而且可以保证录屏的回放都是真实可靠的,他却有些近乡情怯的侷促感。 甚至有点不那么想知道所谓的真相了。 窥探一个人的隐私,是不是……不太尊重? 等等,他要跟女主谈尊重? 这不是笑话吗? 他从出现在这个世界,当女主成为他的攻略对象的时候,他们之间就不存在尊重关系。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来改变剧情,完成任务罢了,怎么现在才谈论这种东西? 楚澜衣自己都被自己整笑了。 他早就将辛染原定的一生都窥探完了,现在却又生出这种莫名无端的怜悯,反倒显得可笑至极。 或许是他目光太炙热了,那些注意力在裴宿风说的话上的长老没注意,但师弟秦雅修抱着剑立于楚澜衣身侧,将那炽灼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自己看错了,却没想到是真的。 秦雅修不禁冷哼。 如今只是防备阶段,修仙界还未出什么乱子,凌微仙尊本就是个闲散之人,也不需楚澜衣做什么,当裴宿风开始分配任务的时候,他便提前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也没叫上辛染。 他心里头有些乱,没急着回凌霄峰看录屏,而是趁着月色琼华静谧,一个人慢慢闲逛。 却在空旷无人的演剑坪见到一个少女笨拙地挥舞着铁剑。 是季殊。 楚澜衣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儿,季殊没有天赋,其实并不适合修仙,她很努力,但修仙的世界天赋才是最重要的,努力充其量只是锦上添花,从不起决定性作用。 比如原主,勤奋努力比不上师弟秦雅修,为人处事比不上师兄裴宿风,平时最喜欢打坐发呆,可偏偏就这么个闲散的人,竟是仙门第一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高手。 命运还真是奇奇怪怪,难以揣摩。 季殊在月光下挥舞长剑,但她肢体不协调,十次有八次练地都不对,可这孩子很努力,一次次失败也不放弃。 第131页 「挥剑不是用腕,用身体带动手臂,再带动你的剑,剑与人相互成就彼此,你要想像成你们是一体,而不是你在用剑。」 他看不下去,就走出来指导几句。 木讷讷的少女茫然回首,见到是楚澜衣惊讶了一瞬,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展颜一笑。 「……师尊。」 楚澜衣眉头一皱,「你喊错了,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师叔祖。」 「师……」季殊想法简单,不愿意喊他师叔祖,有些不高兴就挂在脸上,「戚姐姐可以,辛染也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楚澜衣实在懒得同她解释这其中的关系,想着回头还是敲打何岩,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徒弟吧。 「你在练哪套剑法?我教你吧。」 他心里乱,没多想,借着月辉用灵力幻化出一把无色之剑开始演招,借着教季殊,也为了发泄心中窒闷的情绪。 白袍如雪,轻袖如云,他挥剑的身姿在月光下是极好看的,剑身散发着月白光泽,与月亮倒是交相辉映。 季殊不由感嘆:「……好看。」 也不知是在感嘆剑法绝伦,还是在说月下之人。 楚澜衣一贯使鞭,倒不怎么用剑,能用灵力凝剑是一般修士做不到的,如今修仙界除了不世出的昆吾仙尊,应该也只剩他了。 一套剑法演完,他额头已泛出薄薄细汗,面色也稍润了不少。 季殊好奇地看着他的剑,感嘆道:「师尊这把剑对过敌吗?杀过妖魔吗?」 「……」 在原剧本中,这把剑只出现过一次,那便是与成为魔神后的辛染对决的那一次,他险些用这把剑杀了辛染…… 画面歷歷在目一般,都是女孩绝望、疯狂有炽恨的眼神。 那些画面就像是他真的亲眼见过似的,像是他的记忆一般,而不是他通过剧本能想像出来的场面。 楚澜衣的心更乱了,他觉得那剑也很刺眼,便将剑又收回灵脉。 「你好好练习吧,不懂就问你师尊何岩。」 没心情再赏月,便径直回了凌霄峰,重新将结界封上。 他走后,不远处的树林草木微动,走出一个浅衣少女,月光悖逆,将她的轮廓衬出一圈柔和的边线,看不清面容。 季殊没想到有人在,一愣,手上的铁剑砰地一声落在地上,那剑身反射的月光刚好耀在来人半张脸上。 晦涩的逆光中,一双杏眸骤亮,眼底猩红,眸中透着浓重的戾气,甚至能看到瞳孔里的暗红。 那是……魔吗? 恶魔低语:「我劝你离他远点,他不可能收你为徒。」 · 凌霄峰上,楚澜衣设下结界,神识铺开,然后唤出系统。 「我要看录屏,你放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对女主的神秘和奇怪的力量多少有些畏惧,冷静下来后发现小白花很可能是装出来的。 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她是拥有了前世记忆还是剧本? 楚澜衣想好了,他是个任务者,最该解决的是眼前问题,而不是逃避,不管看到什么都比让自己蒙在鼓里好,及时作出应对才是最冷静睿智的做法。 今夜过后,他要做的是该摆正好自己师尊的位置。 不该……想别的。 毕竟,那些记忆都不是真的,他只是受了原主感情影响而已,在加上剧本记忆…… 【叮——黑曜石录屏回放开启,记忆捲轴载入中……】 …… 第63章 泛黄的捲轴一点点铺陈开, 黑曜石挂在辛染脖子上,录制的画面也是辛染的视角,看不见辛染本人的反应,却将她曾见的一页页记录下来。 尽管楚澜衣早已做好准备, 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到。 寒潭炼狱的魇魔…… 苍涯门的密道内…… 上清老祖的失踪…… 季府初见妖族凤凰…… 未盲的双目…… 与原着女主一般无二的高深修为…… 还有…… 凌霄峰的小筑中, 他沉睡的那一夜, 离死亡原来那么近过……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 他的幻境世界他自己都不太记得, 她竟也进去过! 女孩温热的唇贴上幻境中自己的那一刻, 楚澜衣看不下去了, 他挥袖打断了回忆捲轴的回放。 【录屏回放中断,下次开启将从记忆位置开始播放。】 楚澜衣意念一动, 屏蔽系统的机械声。 他喘着粗气,浑身觳觫, 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不只是被吓到,他甚至觉得惊悚恐惧,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发生过那么多事, 除了认识凤凰, 没有一件事符合原剧本的发展。 他深知自己完全把控不住。 甚至觉得原着背了个寂寞。 她原来那么早就对他动了杀心, 虽然他理智尚存,并且知道辛染现在不会想杀他,后来的画面里她甚至想护着他。 可那个吻…… 楚澜衣只能勉强对自己解释,那是她为了救自己, 为了让他脱离幻境不得已才用那种方式给他渡灵力…… 她进入过他的幻境, 知道了他的过往, 也清楚他不是原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 楚澜衣忽然笑起来, 笑得像是疯魔,笑得浑身颤动,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眼中单纯的小丫头,他以为的小白花,竟然是个什么都知道了还在同他演戏的黑莲花。 第132页 他自诩演技超群,却没想到非但没瞒住自己的身份,反而被那丫头骗得好惨。 他想给人家当爹,想要护着她。 可笑的是到头来,人家压根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她那么强悍,拥有那种可怖的力量,连上清老祖那种渡劫期修为的修士,解决起来也不过是几招的事情,也不过是只花费了一炷香时间。 「系统,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啊。」他嗤笑,自嘲。 系统没有感情,它只是一道程序,一串代码,物种不同,悲喜不通。 系统并未理会楚澜衣此番近乎崩溃的模样。 只冷漠地提醒【宿主应该尽快冷静下来,无情道修士切忌大悲大喜。】 他不理系统,甚至情绪激动下胸腔里那颗多出来的心脏也在颤动。 他笑自己,笑够了反而又冷静下来,凤眸沉冷。 对系统说:「系统,她身上的力量绝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更何况她知道的很多事情只在原着中出现过……我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 「辛染,是重生之人!」 不明白的事情一旦想通,他反倒不慌了。 他越说越平静,目光越冷锐,眼底无波。 白梅树下,清潭池前,他不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与原主有多像。 「……系统,这个任务不需要我做了,你让我离开吧。」 【任务尚未完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 「任务?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完成?她是重生的,你看不出来吗?原剧情中的所有经歷她都承受过,她要是黑化,谁都拦不住。你觉得我忽悠的那些鬼话,她信吗?她可能心底在嘲笑我!她不杀我也可能是觉得有趣,要玩弄一番,你不明白吗?」 他一口气说完,胸腔窒闷,觉得缺氧头晕,双目轻阖,撑着树干缓了缓。 沙哑着嗓子,近乎是自暴自弃。 「继续下去没有意义了……」 「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也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累了。」 系统不予回应。 楚澜衣看似冷静,但他从未这么慌乱过。 只要想到以往岁月中,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以为自己是那个手持弓箭的猎人,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猎物,只要想到自己一直被伪装成白兔的女孩捕狩,玩·弄,他就难受的要命。 他躺在白梅树下,大约是夜够冷,够凉,冰凉的手臂抬起贴着额头,降低心底的躁郁。 拂开花瓣,凭着原主碎乱的记忆在树根附近挖出两坛酒。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原主说:「这是你丢下的烂摊子,却要我来收拾,喝你两坛酒,你不亏。」 这具身体酒量不好,原主也不是嗜酒的人,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埋下两坛酒。 他上辈子酒量也好不到哪儿去,稍喝一点红酒就能醉,大约是在这个世界战战兢兢活了这么久,确实累了。 这种累同他上辈子做的那些事不一样。 他那时胜券在握,所有一切都被提早规划,做起来得心应手。 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失控,超出他的认知范围,本以为手握剧本自己便无所畏惧。 但眼下的失控感让他有些崩溃。 甚至连唯一能与自己相伴的系统都只是一串代码,一道程序。 他不怕孤独,不需要陪伴。 但清醒久了的人偶尔也会放纵自己放空一回。 酒是辣的,醇香的,细线流光一般倾淌坠落,打湿唇瓣,而后被咽进喉咙,灼烧肺腑。 泛着浓郁白梅醇香的酒闻起来柔和,吞进嗓子里才觉得辣。 很像原主,表面清浅冷淡,实际内心深处对辛染的执念比谁都深沉。 借着酒,一场放空,便当作是对过去的一场了断。 至于之后要怎么做,楚澜衣已经想好了。 看来,悉心教养一个孩子的心愿是完不成了,他的手段得改变。 凌霄峰的结界除了闭关不出的昆吾仙尊之外,任何人都难以擅闯,他倒不担忧旁人来扰他,发现他的秘密。 白梅落下,清潭池中倒映着月光,也倒映着席地而坐,身周铺满梅瓣的白衣谪仙。 他酒品好,醉了也不闹,安安静静枕在曳地的白梅花瓣上,墨黑的长髮流淌在岸边,几缕落进清潭他也不管。 竟就这么醉地睡着了…… 根本没发现不远处,将身形藏在一片竹林中的女孩观察了他多久。 擅闯结界,违逆命令,不服管教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无数次。 在这方面,他这小徒弟可谓经验丰富。 辛染的占有欲一直很强。 楚澜衣离开主峰的时候,她就悄悄跟上了。 虽说她现在神魂力量很强大,但上辈子楚澜衣的修为是能与她几乎平手的。 按理说发现她跟踪他不算什么难事。 她甚至期待楚澜衣发现自己跟着他,但没有。 辛染想法简单,直接认为楚澜衣不想理会她,这几日他都是这个样子,对她不闻不问,那态度与回琼华之前的关心担忧截然相反。 辛染心里觉得酸涩,但她又不是那种愿意主动询问恳求的人。 她解决问题的方式一贯简单粗暴,直接去抢,直接去逼问。 若是还解决不了问题,就直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第133页 但楚澜衣不一样,这个男人,她拿捏不了,又不想要他的命。 着实令她头疼。 跟了半天,终于看到他停下,却没想到是为了指导那个从季府带回来的丫头。 辛染气得眼睛都红了,却不知在气恼什么。 是气那丫头胡言乱语喊楚澜衣「师尊」吗? 可是楚澜衣又没承认这个徒弟,更何况就算承认了又怎么样?楚澜衣身边有四个徒弟,也没见他对谁上过心。 剑影挥破空气的声音打断了辛染的揣测乱想,她又靠近了些,好清晰地看见楚澜衣,又保持着安全距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匿在林中。 白袍如雪,拂袖如云,楚澜衣挥鞭的时候她见过很多次,但她很少见到他用剑。 他舞剑的样子可谓如云轻柔,又似劲风般刚毅果决,招式是温和的,心怀悲悯的,却也有刚劲仇敌的杀伐决断。 他不知道她隐于那片黑暗的林中,剑锋扫过,俊疾的罡风在她面前三寸不过的位置斜斜擦过,拂断面前的树枝落叶。 那一刻。 那剑势。 那把剑。 又将她带回离她上辈子死亡那么近的时刻。 楚澜衣平时不会用这把灵气凝成的剑,他惯用长鞭。 上辈子,辛染唯一一次见到这把剑就是与他对战的时候,师徒相杀。 辛染对这把剑的厌恶程度比对楚澜衣的恨意还要深,她是气急了,但更气愤的是——上辈子,只有她配得上他掣出这把剑! 现在一切都变了,为什么要在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丫头面前用这把剑? 季殊配吗? 她不配! 周围的空气几乎要凝为半流动的实质,她的眼愈发猩红,心里头的躁郁再难压制。 她看着楚澜衣离开,她想杀了季殊,很想…… 很想! …… 女孩在白梅下的清潭中洗干净手上沾的血渍。 浓烈的酒香闻着都醉人,沖淡鼻尖的血腥。 楚澜衣酒量不好是真的,上辈子她见过他沾酒就醉,归墟城的幻境中,她也见过他喝酒。 透明的高脚琉璃薄杯,里面微晃过鲜红浓烈如血的酒水,男人薄唇轻抿,便将色彩染上唇,她从没在楚澜衣身上见过那么艷瑰的色彩,也没见过如今这个样子的…… 楚澜衣醉了也是冷清的。 但将那头墨色长髮拨开,便能瞧见掩藏其下的别样色彩。 酒是冷梅浓香,与楚澜衣身上的岭梅冷香很像。 酒是淡透无色的,却能将这个不胜酒力的男人染色。 静静趴伏在清潭岸边的男人一手还抱着酒壶,一手若有似无地轻点着潭水,漾开圈圈涟漪,他醉得厉害,双目紧闭,剑眉轻蹙。 月色下,瓷白的皮肤泛着红,很容易醉酒上脸,像是寒冬冰面下封存的点点红梅,又像是乳白半透明的琉璃盏中滴入几滴鲜血,瞬间融散开,成为浅色的海棠。 「……小染。」 「……」 辛染见过他前世醉是什么样子,知道他醒不来,才大着胆子,出现在他面前。 没想到他醉梦中会唤她名字。 「小染……我……好像不行,我根本做不好……好难……」 他真是醉煳涂了,说的话辛染根本听不懂。 男人的眉越拧越紧,薄红的面上也绽出些许不适,像是沉沦难以忍受的回忆一般,紧接着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似是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辛染指尖刚探出灵力要去替他舒缓,楚澜衣却突然在梦中开口。 「我要……拯救一个人。」 「在深渊……在地狱……」 「我要……我要去将她带回来,在我死之前……」 「……」 又是这句话。 这人到底是谁? 值得楚澜衣这么惦念? 作者有话说: 辛染:你们睡了没?反正我睡不着。 楚哥:晚安~ …… 第64章 「她?她是谁?」 楚澜衣是真的醉得厉害, 迷迷煳煳间掀起长睫,凤眸绽开一丝缝隙,他当眼前的女孩是梦。 这样的梦他经歷过很多次,梦境中看似是真的, 实际上醒来后才知道只是个梦而已。 因此, 他没当回事。 在梦境中伸出手, 轻轻贴在女孩的侧脸。 「……是你啊, 辛染。」 醉了的人说的话没什么连贯性, 稀里煳涂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来救你, 改变命运。」 「……不要黑化……不要心怀仇恨, 你……你要好好的,不要……不要成为……」 「……」不要成为什么? 醉酒的楚澜衣一双凤眼已微微湿润, 倒映在清潭中的月折射微芒,投在那双微阖半露的瞳孔间, 潋滟出一方光彩。 男人薄唇微启,「不要……成为魔神, 做小染吧……」 「……!!」 魔……魔神?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辛染被这醉言怔忡到久久不能回神,眼眸逐渐泛红, 乍闻时的浓烈杀意几乎溢满了整个凌霄峰的结界。 去扶楚澜衣肩膀的手也挪到男人颀长的脖颈上。 他对她毫无防备, 醉酒的男人似濒死的仙鹤般露出脆弱的颈, 只要辛染再用力,就能听见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这个于她而言最大的威胁就能彻底丧命。 第134页 辛染的眼愈发红,指尖的力道也愈发重。 醉酒的男人竟毫无知觉, 他脑海中系统的警报声被拉响, 愈发急促频繁, 可他像是被困囿被醉意中, 根本醒不过来。 他的脸涨红,那不是醉后染上酒色的薄红,而是几乎窒息的模样。 「咳……咳咳。」 男人勐烈地呛咳着,倏然拽回辛染的理智。 琉璃一般润泽的眸子微微掀开,流转中瞧见辛染,先是本能流露出欣喜之色,再后来是诧异和降悯,唯独没有恐惧和愤恨。 手在颤抖,终究是没有继续施力。 她松开后,男人彻底晕厥过去,倒在潭边。 月色柔光笼罩下,白皙的脖颈上烙印着泛红的指痕。 人不只是醉过去,还晕厥了。 女孩眼底的红渐渐褪去,大口唿吸着溢满酒味的空气。 她颤着手探向楚澜衣的脖颈,最终没继续做什么,只是掌心灵力波动,抹去痕迹。 她想起鬼帝说的话,虽知那人不可信,她该有自己的判断,可楚澜衣身上的种种迹象,包括醉酒后吐露的真言,让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楚澜衣不对劲。 从他那缕散魂画下的壁画,到如今醉后说出她的身份。 她想,他会不会也是重生之人? 可又不太像,他与前世的凌微仙尊分明判若两人。 若是前世经歷过那些的楚澜衣,又怎么可能对她这般好? 会不会是上辈子的楚澜衣魂消道殒的时候还留有一丝残魂? 就是鬼界遗落的那一缕,那魂魄融入楚澜衣身体后,他才下意识地猜出她的身份? 可那缕魂魄分明就是这具身躯中不慎分离的。 说不通…… 辛染想了很多,从月华初上,到月抹树梢,她拿不准楚澜衣对她到底了解多少,但她确实已经……不想杀他取骨了。 楚澜衣脖颈上的指痕被彻底抹去,没有人知道她刚想掐死他,醉得厉害便睡着了,唿吸渐渐均匀。 他是趴伏在白梅树下的清潭边,枕着手臂,墨色长髮肆意铺散,在月光下不经意露出白皙的后脖颈。 那里有一条瑰丽艷泽的红线。 辛染忍不住诱惑,微眯起杏眸子,伸手探去,轻轻摩挲温热的肌肤。 上辈子,她本想取出他的嵴骨,取了一半她又不想要了,剩下那一半却被他自己抽出,扔在她面前。 人没了嵴骨还能活吗? 一般人可能不行,但楚澜衣是凌微仙尊,他半死不活地撑了很久。 而她则一针一线将他碎裂两半的背嵴皮肤一点点缝合起来,留下一道瑰丽的红线。 同眼前的一样…… 如果不是隔着皮肤能触到肌肉下完整的嵴骨,辛染真的会怀疑不仅是灵魂,就连楚澜衣这具身躯都是从上个红尘中跨越时空穿越而来。 辛染分明记得,那具身躯凉透了,甚至开始长出尸斑,她才不得不将他落葬。 她在九州大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可以完好保存楚澜衣尸首的冰棺。 那段时间,她的魔殿中布满了成百上千的棺材,她都不满意,那些棺材存放不住楚澜衣的尸体。 楚澜衣是近乎飞升的体质,他的身世与其他修仙之人不同,几乎可以说是天道造物,他死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会化为滋养世间万物的灵气,一般的棺材锁不住这种溃散。 最后,她依旧没留住他,只剩一截嵴骨。 辛染不知道这种溃散后回归天地是不是楚澜衣的宿命。 她想起鬼帝的话,这个人三年后会身死魂消,在这期间,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之前为她燃烧命魂的时候更是加速了这种消耗。 辛染觉得,他最好别死。 若是死了,她也要在他死前,找到那副可以封存楚澜衣尸体的棺材。 然后,将他的命魂藏进燃灯瓶中,将身躯封存在冰棺里,让他永远都别想逃开她。 女孩旁若无人地闯结界闯惯了,走的时候也轻车熟路地将自己的气息全部隐藏。 楚澜衣宿醉清醒后已是第二日。 本来就酒精不耐受,只觉得一夜宿醉头疼得厉害。 恍惚间,脑中闪烁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他没在意,只觉得是自己的幻觉或是梦境,嗓子还有些干哑疼痛,也只觉得是酒太辣。 【叮——恭喜宿主,女主好感值+2,累计已达70点。】 楚澜衣一愣,他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涨好感值了? 但也没疑惑太久,他觉得是昨夜在主峰帮女主洗白,彻底摆脱罪名,才获得好感值。 昨夜发生的事,他不知道,但系统知道,可惜的是系统只是一串代码一道程序,它只能简单判断利弊和任务完成度,不能分析人物情绪。 楚澜衣醉得厉害,根本没意识到昨晚系统喊警报都快喊哑嗓子了,但系统分析模式很简单,警报解除后,就没当回事。 一场醉酒后浑身酸痛,像是死后重生一般。 楚澜衣洗漱后,准备去找几个徒弟,布置一下自己深思熟虑后的计划。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撤掉结界,就看到凌霄峰下站着等候的女孩。 楚澜衣忍不住扶额捏着鬓角,颇有些头疼。 他暂时真不想见辛染,一看到女孩纯良无辜地站在凌霄峰下,满脑子都在叫嚣:她是装的,她很会伪装,所有的单纯善良都是装出来的。 第135页 满脑子都是黑曜石回放的录屏画面,他看到归墟城的幻境世界后就不愿再看下去了,之后的事情不用看也能猜到。 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稚嫩·女孩能做得出来。 她太擅长伪装了。 关键是,楚澜衣一心想当爹,他很容易被这种伪装融化内心。 看完录屏后,他只想逃,逃地远远的。 可惜的是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他跑不掉,非但不能不完成任务,甚至他的性命都与女主息息相关。 于是,一开始的怜悯和动容,迫切地想要拯救。 变成了趋利避害地,不带个人情感地想要顺利完成任务的执念。 他站在山峰上,不打开结界放女孩进来,也不走出去见她。 不知站了多久,天边的暖阳渐渐被浓密的乌云遮蔽,风扬起,卷着猎猎白袍,渐渐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楚澜衣撑起一道伞状结界给自己遮雨。 却见女孩依旧不走,甚至没躲雨,任由雨水打湿头髮洇湿衣裳。 绵绵小雨未停,反而变成豆大的雨珠,紧接随着一声雷鸣,瓢泼大雨轰然坠落,浇灌在女孩单薄的身躯上。 女孩被淋地湿透了,却不知躲避,甚至都没布个遮雨的结界。 她又不是灵脉断裂,仙骨被斩的小可怜,自己什么修为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楚澜衣越看越气,他不知辛染又要搞什么博同情的手段,反正他是不会再吃这种亏了。 她爱淋雨,就让她淋着吧。 一场雨,将他去见几个徒弟的心思都冲散了,因为宿醉头还隐隐有些疼,准备回去再睡一觉。 「楚澜衣不愿意见你,你这苦肉计不奏效,没必要再演了吧?」 他刚转身,就听见的山下传来秦雅修的声音。 脚步顿住。 秦雅修身周布了个结界,雨没有一滴落在他身上,他双臂抱剑,站在辛染旁边,保持着自己的结界不会笼罩到辛染的距离。 原剧本中,秦雅修除了一开始为坐实辛染盗窃禁书一事,而推波助澜了一把,剩下的时间都在吃原主的醋,怪昆吾仙尊的偏心,实在没有什么强烈的存在感。 楚澜衣想了想没有立马离开。 他站在山峰上,有草木灌林遮掩,又有结界的阻挡,不容易被山下的人看见。 辛染只是讷讷淋雨,没搭理秦雅修。 秦雅修嘴欠是出了名的,他嗤笑一声,又道:「楚澜衣那个蠢货被你蒙蔽了双眼,跟瞎了似的,但我不一样,你是个什么东西,当我不知吗?」 「……」 辛染只是撇头斜睨他一眼,继续垂首站着淋雨,不说话。 女孩为了伪装成眼盲,这时还是戴着冰绡的,雨水一淋,冰绡就贴在眼睫上,粘着皮肤,睁眼水渍就能呛进眼里,她干脆闭眼不理会秦雅修。 秦雅修又道:「昨夜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以为没人知道?」 此言一出,不光是楚澜衣愣住,辛染也显然浑身一僵。 作者有话说: 辛染:小师叔该祭天了…… 第65章 女孩勐地撇头去看秦雅修, 冰冷的唇微启,「你看到了什么?」 「那件事,若是被楚澜衣知道,你觉得他还会当你是徒弟吗?他维繫了那么多年的好名声, 能容忍这件事?」 这话显然已经激怒了女孩, 她周身的冷意顿时浮现, 甚至激地秦雅修怀抱的剑发出鸣叫震颤。 不知道是剑兴奋还是畏惧, 但秦雅修肯定是兴奋的, 他一边安抚着怀中的剑, 一边继续激怒女孩。 「你这双眼早就无事了, 竟还伪装?楚澜衣不知道吗?」 「……」 女孩显然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她甚至转身面对着秦雅修, 抬手摘掉了覆盖双眼的冰绡。 露出一双眼底泛红,流露戾气和浓烈杀意的眼眸。 她不知道楚澜衣在暗中观察她。 她问:「你昨夜……看到了什么?」 楚澜衣也想知道。 他早就清楚辛染的双眼完好无损, 而且还知道她灵脉断了,失了仙骨, 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修为。 秦雅修怀中的剑已经安抚无用,发出剧烈的震颤和轰鸣, 这说明眼前女孩不止杀意浓烈, 甚至修为的强大已经让他的本命剑感到畏惧。 「何岩收的那个小徒弟是如何被你威胁的?我可看见了, 你出手的样子,哪怕只有一招,我也能看出来修为深浅,你到底是什么人?身上藏了什么秘密你以为你能瞒住吗?」 秦雅修一番话说完, 都准备掣剑同辛染过招了, 却没想到女孩忽然歪了歪头, 眼底猩红倏然褪去。 「就这?」 「……」 女孩忽然嗤了一声, 转身面朝凌霄峰,不再搭理秦雅修。 倒是楚澜衣有些纳闷,他昨夜心绪混乱,并不知辛染跟着自己,还见到了季殊。 辛染对季殊做了什么? 她一直对季殊敌意很明显,楚澜衣只是以为辛染不愿他收季殊为徒,昨夜他只是顺手教了那丫头几套剑招罢了,季殊也只是矢口喊了他几声师尊,他懒得纠正也就没在意。 但若是辛染在意,她又恰巧听见,她会对季殊做什么? 楚澜衣一想起来就直皱眉。 再一回神,就瞧见秦雅修剑已出窍,对着辛染。 第136页 「打一架,让我看看你修为到底什么境界,你又瞒了琼华什么秘密?」 女孩无动于衷,那剑勐的袭来,她心念一动,只是微微闪身。 剑刃在女孩胳膊上擦出一道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被雨水沖刷而下,血水洇湿大片衣裳,半片胳膊都染了血,看起来严重。 楚澜衣眉头皱得厉害。 怎么不躲?苦肉计? 秦雅修也没想到辛染这般敷衍他,有些恼怒地用剑指着她,「不出手以为我就看不出来了吗?」 言罢,长剑又势如破竹地袭来,女孩依旧不闪不避,秦雅修不可能真杀了她,只能蓦地偏移剑向,却还是不可避免会伤到她,这一次会比刚刚的伤口更重,保守估计也得在身上戳个窟窿。 她竟真的要生生受下? 「噌——哐——」 长剑被鞭子卷着甩开,落在地上,秦雅修虎口发麻,狠狠瞪着蓦然出现的楚澜衣。 他同自己的二师兄从小争到大,他那么勤奋修炼,却始终比不过楚澜衣。 大约是心里不快,他一看见楚澜衣就浑身难受,瞒眼敌意。 拾起剑,吐出一句:「你收的徒弟若是危害到琼华,你该自己处理妥当,你要是处理不好,我替你。」 秦雅修转身离开了。 楚澜衣头顶的结界又扩大了些许,给女孩挡住瓢泼大雨。 他总觉得这种雨是一种套路,常见于苦情剧,这种时候结合女孩声嘶力竭的哭诉和解释,很容易打动人心。 并且为了加持这种套路的可实施性,辛染还特意将受伤的那只血淋淋的胳膊对着楚澜衣,在他视线里乱晃。 刚刚还冷硬的女孩一下子露出一张委屈的脸,一双杏眸满是水光。 像可怜兮兮被主人抛弃在雨中的小动物般。 可真莲啊…… 楚澜衣心想。 但楚澜衣拒绝这种套路。 他瞥了一眼女孩胳膊上的伤口,不动声色冷冷道:「你昨夜见了季殊?」 眨着无辜大眼的小动物点头。 楚澜衣又问:「你伤了她?」 小动物歪了歪头,犹豫了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跪下。」 女孩乖顺地双膝跪地。 她装的可真是毫无破绽,就像是来负荆请罪一般。 楚澜衣自然不会因为她伤了人就这般对她,他是担心女主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抑制不了魔性而做出离谱到不可挽回的事。 要是彻底黑化了,他还怎么教育徒弟?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对辛染的好,反倒像是溺爱,让她变得谎话连篇,刻意隐瞒,心思不纯,以后要想管教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楚澜衣不由嘆了口气,声音骤冷。 「你来找我,是来告罪的?」 辛染垂首摇头。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辛染:「师尊让我住凌霄峰,却设了结界,我进不去只能等着。」 「……」 他差点忘了,离开琼华前,确实让辛染搬来凌霄峰,他甚至找裴宿风要了幻灵楼阁给她住。 那时候是为了培养师徒感情,也为了将女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现在不一样了,他看清了这么一个温顺皮囊下藏着的是洪水勐兽的心思,还怎么坦然相处? 不可控因素太多,他的慈师慈父之心根本管教不了如今的女主。 但好在他让她跪,她便跪下,还愿意同他虚与委蛇,他便还有招。 棍棒底下出孝子,慈父多败儿。 他算是悟了。 可看在雨中,伤口不断被雨水沖刷的胳膊,都泛白了。楚澜衣伸手幻化出一把纸伞递给辛染,女孩眼前微亮,刚要站起,就被呵止。 「跪好了,别犯错。」 他拂袖就要走,女孩一着急,忙问:「师尊去哪儿?」 自然是给你收拾烂摊子。 但他颇为恼火,不愿意同她搭话,转身就走。 独留女孩带着伤,一人在冰冷的雨中跪着。 却兴奋地将伞收起来一点点擦干,藏进燃灯瓶中。 上清被伞砸到头,看她不撑伞淋着雨有些困惑,辛染却笑笑道:「师尊的伞,万一淋坏了怎么办?」 上清:「……」 恋爱脑实锤了。 楚澜衣赶去弟子院的时候,何岩和戚如嫣正守着季殊,季枫虽不认识季殊,但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也过来了。 季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陷入昏迷之中。 戚如嫣收了针,忙道:「师尊莫怒,季殊没事,她没外伤,只是被吓晕了,魂魄不稳,休息几日辅以汤药就会好。」 楚澜衣觑见床边铜盆中沾血的衣裳和断剑。 戚如嫣连忙解释,「那不是季殊的血,好像是……小染的。」 楚澜衣:「……」 衣裳的血不是从内晕开的,而是外表沾染的,断剑更是被徒手握住捏断的。 楚澜衣忍不住好气又好笑,真是好本事,用伤自己的方式来恐吓别人? 见楚澜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旁人也插不上话,戚如嫣抿了抿唇,还是求情道:「师尊莫要怪罪小染,她年纪还小,顽皮了点……也没犯什么大错……」 楚澜衣都被气笑了,但好在辛染确实算克制,没有真的出手杀人。 第137页 看着站了一屋子人,他们虽是来看季殊的,却目光无不关切的是辛染,生怕楚澜衣责怪辛染似的。 楚澜衣忽然冷哼:「哦?不关她的事?那算谁的事?」 季枫领悟能力一直不怎么好,以为楚澜衣要摆出以前那套「教不严师之惰」的说辞,有话直说,便道,「倒也不是您的错,就是……也没出什么大事,能不能别罚小师妹了。」 话刚落下,就被戚如嫣拽住,疯狂使眼色。 楚澜衣真被气笑了,辛染可真会演啊,演技可真好,将他几个徒弟都拿捏地稳稳的,甚至不惜同他这个做师尊的顶嘴。 他实在气急了,一开始给自己定位的就是同辛染博弈的对手,现在觉得自己输得很彻底。 整个人气场骤变,凤眸蓦地冷峻。 他目光梭巡,落在何岩身上,挑眉道:「何岩,你说,季殊是你徒弟,如今被伤也该你替她讨回公道。」 何岩:「我觉得……此事算了吧,季殊是口无遮拦,喊了您『师尊』才惹小师妹生气……」 「你是恋爱脑吗?!」 楚澜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鬓角,目光扫到何岩腰间坠着的香囊。 蹙眉道:「就算你喜欢辛染,你也不该为了包庇她,而不顾琼华教义,这么下去,你要怎么继任掌门之位,你不该让你师尊失望。」 此言一出,周围的目光都落在何岩身上,何岩本人面颊骤红。 「我……我不是……我……」 他这语无伦次的样子,哪里像他处理门派事务的时候的那种决断果然? 楚澜衣突感失望。 深嘆女主光环果然可怕,不止蛊惑了他这个任务者,如今身边一群人都在替她说话。 若辛染还像剧本中那样走下去,在座各位都将是她黑化路上的垫脚石。 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解决问题的方法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唯一的突破口还是辛染。 楚澜衣回到凌霄峰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女孩子背嵴挺地笔直,跪在峰下一动不动。 感知到楚澜衣的出现,她身躯微动,回首看他,那双眼摘掉冰绡,不再是灰雾朦胧,而是像一对深黑的琉璃,揉碎了星河般细洒在里头。 像个迷惑人的……妖精! 楚澜衣撤掉凌霄峰的结界,皱眉看她一眼。 「跟上。」 女孩得了允许,眸光骤亮,蓦地起身,却因跪地太久,膝盖有些发软险些跌倒,却被楚澜衣揽腰扶住。 「……」 他没想扶她,真的! 以她的修为,她的能力,怎么可能跪这么一会儿就体力不支? 他真是带孩子带久了,本能反应如此。 并且为自己的本能感到怒意。 撒开手也不管她,快步走开,辛染就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跟到楚澜衣的寝居小筑外,跟到那树白梅清潭边。 楚澜衣侧身靠在藤椅上,扶额阖目。 「说吧。」 辛染回神,将回忆从昨夜抽离,双唇动了动,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她昨夜就知道楚澜衣多少已经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只是没揭穿罢了。 现在是要她亲口说出来吗? 她其实昨晚就想过,要不要直接杀了楚澜衣,将他的命魂锁进燃灯瓶中,日日陪伴她。 可好像还不是时候。 一来,她上辈子就知道楚澜衣的脾性,若是她强迫他,哪怕就是将他锁在身边,他也不会服软,那同困住一具尸体有何区别? 二来,她如今虽拥有前世的力量,可同楚澜衣相较,似乎难分胜负,更何况整个琼华人多眼杂,到底难以如意。 她昨晚就纠结了很久,想来想去,楚澜衣还是很喜欢她乖巧的样子的,甚至会哄她。 但没想到今天的表演并不奏效。 「不知从何说起?」 楚澜衣声音很冷,语气似是在嗤笑她,与之前在幻境,在鬼界的时候完全不同。 所以…… 他是不是在鬼界融入那一缕魂魄后才这样的? 他是不是以前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是看了那些壁画才…… 辛染脑海乱的要命。 楚澜衣见她不说话,神情愈冷。 「那就从什么时候恢復修为说起吧,还有……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看到的?」 辛染不打算说谎。 「修为一直都在,眼睛瞎过,但好了很久了。」 「哦。」 楚澜衣反应很平淡,甚至全程阖着双眼都未看她一眼。 「那说说,你为何要伤季殊吧。」 一提到季殊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从楚澜衣口中听到,辛染就像是被拔了逆鳞的困龙,被倒着撸毛的野猫,浑身炸开。 语气也不似刚刚服软。 「她……」心里的想法太乱了,都不知怎么组织语言。 「她怎么?」楚澜衣还在问。 「……她不该喊你『师尊』!」 楚澜衣冷笑,「笑话,她喊我『师尊』与你有何干?」 楚澜衣睁开双眼,微眯凤眸,冷觑辛染。 「辛染,我楚澜衣又不止收了你一个徒弟,除你之外,我还有三个徒弟,他们都唤我师尊。」 说到这,楚澜衣忽然顿住,眉头微蹙:「你介意这个?」 作者有话说: 第138页 这醋吃的还不明显吗? 今天第二更~ 第66章 「介意!」 辛染坦言, 一双眼诚挚又炽热,是难得地没有伪装。 楚澜衣反倒笑了。 「你介意又有何用?不止你们同门四人,我哪怕再收几个弟子,都不该由你来置喙。」 女孩掩映在宽袖里的手紧紧攥着, 指甲掐进血肉, 掌心的伤口在淌血, 胳膊更因肌肉紧张而崩裂原本就未癒合的伤口, 鲜血顿时流淌下来,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一双杏眸定定望着楚澜衣。 泛红微润出水渍的杏眸对上一双寒地犹如冷潭的凤眼。 凤眼微眯, 就这么冷硬地, 不退避地与杏眸对峙。 女孩一口气梗在心口,胸腔窒闷, 委屈地要命,眼睛又红又润, 就要融化破碎了似的,却还是软了下来, 小声开口。 「师尊说的是。」 女孩原本声音就软,在冷戾的性格下一直被忽略, 这一刻她像是真的被伤到了一般, 浑身的戾气都被压了下去, 整个人就像是被雨淋透,无家可归的受伤小动物一样。 「……」 楚澜衣看着她,不由心底滞塞,胃里泛酸。 闭上眼, 脑海里都是女孩慌张地赶去鬼界救他时的模样, 神志不清却执念于他, 要与他共生死, 固执地不肯独自离开。 那不是装出来的。 她真的在意他。 他那时也一样,他也真的想哄好她。 楚澜衣的内心开始摇摆,但他也没忘辛染如今的情况,如果还那般溺爱下去,那般不问缘由不去管教,不将她三观掰正,任由她胡来,以后会更糟糕…… 但任何计划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还要徐徐图之。 他压下了那句:别说收徒,哪怕将你逐出师门我也是能做到的。 楚澜衣闭了闭眼,还是冷声道:「以后别这样,季殊是你同门,你也算是她小师叔了,不该这么没轻没重,这次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你若往后犯下更大的过错,我会惩戒你,不会手软。」 他算是被女主整出心理阴影了。 辛染每次的选择和做出的事情都超出他的预料,他预判不了她的反应。 只怕以后管不住她,等灾祸发生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女孩漆黑的杏眸愈发湿润,眼眶都红了,可楚澜衣是铁了心要当严父,随手丢给她一瓶从戚如嫣那要来的伤药。 「回去吧。」 她再不走,他怕自己心都要软下来了。 女孩声音微微颤抖,「……去哪儿?」 「……你的幻灵楼阁。」楚澜衣嘆了口气,背过身,「继续住凌霄峰,修身养性。」 辛染攥着伤药,愣了很久,又讷讷开口,「师尊不问别的了?」 「别的?」楚澜衣冷哼一声,斜睨她,「我问了,你会说吗?」 那倒不会。 辛染并不想将自己的秘密吐露出来,就算楚澜衣猜到什么,那也只是猜测,只要她不承认就不算坐实。 见楚澜衣像是真的乏了,蜷在藤椅上揉捏着自己的额头,辛染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 她掏出储物锦囊双手呈上。 「这是在归墟的幻境中师尊给我的。」 楚澜衣头疼得厉害,不想多做纠缠。 「给你了你就拿着。」 辛染从中取出斑裂的幻灵石,「师尊,这幻灵石是禁书碎片。」 系统见幻灵石,忽然响起【寻觅禁书,任务完成度50%】 幻灵石确实是第二块禁书碎片。 楚澜衣揉捏额头的手一顿,瞥眸看辛染。 第一块禁书碎片是她找到的,说是碰巧,可他怎么会信? 第二块又是她找到的,可她怎么知道幻灵石就是禁书碎片? 说是女主光环?他还是不信。 楚澜衣微勾唇角,似笑非笑,目光愈发复杂。 辛染不在意了,反正都被怀疑了,这种疑云不可能打消,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愈发无所谓。 反而走上前,将幻灵石双手呈上。 「……师尊。」 女孩双目渐渐恢復平和,但难掩其中复杂的情绪,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诚挚开口。 「从头来过的机会……会不会……会不会很难找?」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显得将幻灵石呈给楚澜衣是一种讨好行为一般,他不知辛染突然开口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 重生之人,从头来过?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像是解释了他这几日频繁纷乱的猜测,楚澜衣垂眸不语,不知如何作答。 剧本若是既定的故事发展,那重生的辛染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重生的?她已经经歷了什么? 楚澜衣答不出来,愈发头疼,忍不住闭眸轻揉。 「你先回去。」 「我……」 「先回去。」 「……」 这一次坦诚像是耗光了所有不理智的情绪,辛染蓦然清醒,发现自己竟被情绪操控到这个地步,这么不理智地险些暴露自己。 失控一次就够了! 她指甲掐进掌心伤口,垂首点头,忙不迭地离开白梅树,回了自己的幻灵楼阁。 楚澜衣召出系统。 第139页 「为什么会一直头疼,宿醉也不至于……」 楚澜衣忽然顿住,想起自穿书以来,这具身体总是灾患不断,不是这有毛病就是那有毛病。 虽说昆吾仙尊已替他诊治过一番,但他知道那并不治本,哪怕是近乎半仙的昆吾仙尊也不能随意完全治癒一个人,反倒像是为了让他有能力继续去做自己要做的事而暂封他的顽疾。 暂时封存不代表消失,还是会趁着机会一点点泄漏出来。 他忽然有了个猜测,「……这具身躯,是不是不行了?」 【检测到宿主肉身和命魂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请宿主爱惜身体,远离不良嗜好。】 「你一个系统,什么时候学会的废话文学?」楚澜衣嘆气,「可有解决或者缓解的法子?」 【女主手中的天水珠可暂缓伤势,若要彻底拥有健康的身体,请宿主在三年之内凑齐禁书碎片,完整的禁书可修復宿主创伤。】 「……」 这下好了,找禁书已经不只是系统任务,还关系到自己的命。 其实,楚澜衣早就活够了,活腻了,他倒没那么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当初系统说女主死亡世界崩塌,他也会跟着殉葬的时候,他担心的就不只是自己的命。 如今也一样,他更期望在自己死前能改变辛染的既定命运。他脾气犟,一旦做了某个决定,就不在乎除此之外的其他事。 系统越这么说,他越无所谓,反倒有了逆反心理。 找什么禁书?他才不找,都是套路,主线任务直接与女主绑定,还没等他们找到禁书,女主就被剧情给套路黑化了。 他又去了一趟主峰,找到裴宿风,要将玄铁简和幻灵石交给他,裴宿风却拒绝了。 「我是琼华的掌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放我这里不安全,还是你收着吧,等找到剩下两块碎片再重新封印进藏书阁。」 楚澜衣只能答应,等三年之期到的时候,他死前再给裴宿风就是了。 他想了想又问:「我去归墟城前,师兄说还有一块禁书碎片在琼华,现如今找到了吗?」 他怕在琼华的那块禁书也能触发剧情,影响辛染。 裴宿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楚澜衣反倒松了口气。 「说来也奇怪,你刚离开琼华,我就让何岩秘密搜寻,结果禁书感应忽然断了,并未找到。」 这禁书难不成还长了腿?自己跑了不成? 楚澜衣想着,还是将玄铁简和幻灵石存入灵台识海。 裴宿风这段时间忙,要应付门派内的奸细,还有各个门派核善的交流,楚澜衣也就不打扰,自行离开。 他去了趟药堂找戚如嫣。 比起弟子院,戚如嫣大多时间都泡在药堂内,从苍涯门回来后更是如此,衣不解带的,就像在抓紧时间研究什么功效奇特的药似的。 她太专注了,连楚澜衣来都没发现,念念有词忙忙叨叨的。 修仙无岁月,楚澜衣也不太记得在原主记忆中是何时将戚如嫣带回琼华的,她筑基不算早,维繫着双十年华的模样,最近大约是太忙了,面容有些憔悴苍白。 她一边捣药一边查看医书。 楚澜衣轻咳两声,她才发现他。 「师尊?您怎么来了?是小染身体不适吗?」 楚澜衣摇头,瞥了一眼她捣鼓的药,戚如嫣尴尬地遮住书本和药材。 「……最近看到一种神奇的毒,想研究研究来着。」她走上前,恭敬笑道:「师尊找我有事吗?」 「不要太累了,注意休息。」 他继承原主身份后,这最让他省心的大徒弟,他倒是一次也没关怀过,她也从不给他添麻烦,懂事的让人心疼。 戚如嫣含笑点头。 楚澜衣:「你这里……有没有那种治……暂缓头疼的药?」 戚如嫣一惊,「师尊身体不舒服吗?」走上前就要给他把脉。 他抬手避开,他这身体状况要是被戚如嫣把了脉,岂不是要闹到人尽皆知?大可不必。 更何况,戚如嫣知道了也帮不了他,徒增烦恼。 「没什么,之前身体微恙,已经被我师尊昆吾仙尊治好了,只是最近夜里忘了关窗,风吹得有些头疼,给我点止疼药就好。」 楚澜衣面色如常,确实看不出什么病恙,戚如嫣心思简单,也就信任了。 她从收药的屉子里找出一枚药瓶递给楚澜衣。 送他走前,又忍不住替辛染说话,「师尊,小染她年纪还小,有些任性,身体又不好,之前又……往后修行也不可能了,心情不好会做错一些事情。」 面对戚如嫣关切担忧的眼神,楚澜衣轻笑道:「她那性子多少也是被你惯出来的,人总会长大的,现在还有你这做师姐的,我这个做师尊的扶一把,往后犯了错身边没有人,就只能靠自己了。」 戚如嫣见他语气没什么嗔怒怪罪的意思,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楚澜衣转身走后,她又不由捏着袖子,口中喃喃。 「是啊……如今还有做师姐的,做师尊的护着,往后可就要靠自己了。」 第67章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脱离剧本了。 原本所有的矛盾都是围绕女主的黑化展开的, 现在女主没黑化,也没有成为众矢之的,反倒是原本不起眼的引线——禁书,成了整个仙门乃至三界哄抢争夺的宝贝。 第140页 除了裴宿风, 还没人知道禁书的两块碎片在楚澜衣手中, 琼华不断有奸细被纠察出来, 有其他仙门安插的, 也有妖族和魔界的人, 唯独没有鬼界。 在原剧本中, 鬼界的存在感本就不高, 由于其掌控生死轮迴的特殊性,加上鬼帝一门心思都在建造承天塔, 他没心思与女主为敌。 最后也不过是女主睥睨三界的路上最后一块绊脚石。 大概是前赴后继暴露了很多卧底也没查出琼华有禁书,渐渐的也就转移重心, 不再过多关注琼华。 没人知道禁书在楚澜衣手上。 琼华终于获得喘息的时间,但依旧不能懈怠。 禁书不可落在居心叵测之人手中。 裴宿风不断派遣弟子去寻找禁书碎片, 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年之久。 两年前,楚澜衣便借着所有人的重心在禁书一事上的契机, 说辛染得到昆吾仙尊的指点, 治好了眼疾, 修復了灵脉和仙骨,可以开始修行。 辛染这才知道楚澜衣不仅探出她的实力,甚至还帮她隐藏秘密,却从未要求她开诚布公。 他护她, 怜她, 却又冷待她, 疏远她。 她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而这两年时间, 楚澜衣除了守好已有的两块禁书碎片,剩下的时间几乎不踏出凌霄峰半步。 这倒是符合原主的人设,性情寡淡,无欲于俗世。 只有辛染知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睡得多,醒得少。 他清醒的时间大多都用在几个徒弟身上,自己倒是没什么修炼的必要,毕竟时日无多,没什么意义。 那一日辛染险些被揭穿身份后,没想到的是楚澜衣将此事揭过,闭口不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给她的典籍中总夹杂了些人间论着,佛经齐全,先贤倡善的言论数不胜数。 不止这样,偶尔还要求她当面背诵通读。 辛染起初不解,后来在楚澜衣愈发柔善的复杂目光中逐渐明白。 他是怕她堕魔,失本心,又怕自己仙逝后无人教导她,怕她冲动做出些什么对琼华,对仙门不利的事。 辛染不由好笑,这些书她哪怕是完整背下来,也不过是一些文字重组,没有一句话能烙进她心中。 上辈子她是被仇恨蒙了心智,又因魔心的释放控制不住地想要见血,如今一朝重生,她日日夜夜想要见到的人就在身边,所有的不可挽回都还没发生,所有的不可回头都还没开始。 只除了楚澜衣损伤严重的命魂。 她研究过很多典籍,也隐晦地向戚如嫣询问过一些医书。 从身体上来说,楚澜衣躯壳问题不大,只是道心不太稳固,严重的是命魂,似乎不只是在幻境被燃烧过那么简单…… 两年过去,当年稚嫩的女孩子早已娉婷玉立。 她又来到这树白梅下,捧着的托盘盛放着香甜的糕点。见楚澜衣躺在藤椅上悄无声息地睡着,她来了,他也没察觉,她就这么在一旁等他醒来。 魇魔告诉她,天水珠能缓解楚澜衣因命魂受创而嗜睡的状况,也能减轻命魂破碎撕裂产生的疼痛。 她之前确实没想过要将天水珠给楚澜衣。 这是她上辈子在寒潭炼狱中获得的第一个机缘,也是后来魔心封印解除后唯一能压制自己癫狂的宝贝,要是没了天水珠,她或许真的会失去本心,变成没了理智,只知杀戮的疯子。 她想过了,如今她不一定要选择揭开魔心封印,就算有那一天,她也可以先拿上清那老头的命魂炼化了先将就用着,倒是不着急。 楚澜衣一觉好似睡了很久,他微微掀开眼睫的时候,便看到辛染坐在不远处石桌旁。 女孩见他醒来,忙不迭过来扶他。 上慈下孝。 乍一看倒真像老态龙钟,半截入棺的老父亲和孝顺女儿的温馨画面。 「上午的时候不是已经来过了吗?还有什么事?」 辛染眉头轻蹙,「师尊为何要同我这么生分?」 她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楚澜衣的疏离,两年来,他虽不苛责惩罚她,也不亲近她,两年前他于归墟和鬼界护她怜她的模样荡然无存。 辛染甚至怀疑楚澜衣是不是被夺舍了。 趁着楚澜衣半夜昏睡过去,悄悄潜入师尊寝居这种事她干了不知多少次。 在暖白光团包裹之中,识海里的那团斑裂的魂灵确实是楚澜衣的,沾着过分熟悉的气息,辛染不会认错。 辛染端起糕点凑到藤椅前,「师尊尝尝。」 糕点精緻,白梅佐馅,模子也是拓的梅花形状,能闻到一股沁甜的梅香。 但楚澜衣没什么食慾,挥袖道:「为师辟谷多年,不吃这些。」 同以前为了维持人设而拒绝不一样,他是真的没有食慾,最近神魂疼得厉害,产生了耐药性,止疼药也不怎么管用了,唯有在睡梦中缓缓修復才能稍好些。 女孩不放弃,将托盘内精緻的糕点又托高些。 「师尊尝尝吧,这是小染做的。」 「你做的?」 女孩点点头。 楚澜衣有些诧异,无论是原剧情中的魔神,还是如今的辛染,她从不擅庖厨,本以为是戚如嫣做的,没想到…… 看着女孩子倏然亮起来的眼眸,期待的目光不言而喻。 楚澜衣忍着翻搅难耐的胃,伸手取了一块白如皑雪的糕点,入口清甜,伴着梅香,丝毫没有甜腻味。 第141页 也不知道这丫头失败了多少次才成功做出来。 楚澜衣再不想维持慈师人设也不由软了心,尝了点。 女孩子杏眸蓦地亮起来,黑沉的瞳孔里舖陈着夜里揉碎的星河。 糕点里揉进了天水珠,眼见着楚澜衣一口口吃下,她放心了不少。 楚澜衣真好看啊,他这两年对她一直冷冰冰的,却又脆弱易碎,倚靠在白梅下,藤椅上,俨然一副泼墨画,像是谪仙。 他像个凡人一样食糕点的时候,才多了些人味。 辛染看着,目光渐渐迷离。 「师尊,我想下山一趟。」 一句话引得楚澜衣警铃大作,辛染这两年一直很乖巧,修身养性,别说下山了,就连凌霄峰都很少离开,这是要做什么? 还想着要走剧情? 可剧情走不走只影响他,对女主无所谓,她走剧情一定会触发世界套路,只有留在凌霄峰被他看顾在身边,才能尽量避免黑化。 他眉头紧蹙,反对的话还没说出口,辛染直接道:「何岩师兄要去一趟妖族找寻禁书,我多少……」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我多少同妖族少主有过几面之缘,也好帮何师兄周旋一二。」 她倒是坦诚,楚澜衣注意点却在何岩身上。 何岩要去妖族这件事,裴宿风告诉过他,虽然此行有风险,但一个掌门继承者不该一直养在温室中,总要经歷些风浪的,况且楚澜衣一直未见过的二徒弟此刻就在妖族,有他在也好有个照应。 但辛染不一样,她身为女主,太容易触发剧情了,万一一个不小心被算计,黑化了怎么办? 楚澜衣拧眉摇头,不贊同。 「师尊不让我下山,是为了看管我,还是为了……护着我?」 都有。 但楚澜衣不想多说,他如同往常一样的态度,沉默着拒绝。 辛染低垂了眉眼,沉默了会儿,「若是怕我有事,师尊不必担忧,我如今的修为应当不惧兇险。」 楚澜衣心道:何止不惧,两年前就足以睥睨三界,却一直藏着掖着。 还好她知道藏锋,要不然他这个做师尊的就准备被整个修仙界公开处刑吧。 「若是师尊为了看管我……算了,就算我保证不随便伤人,师尊也不会相信。」 女孩语气愈发委屈,莲味愈重。 楚澜衣:「……」 辛染抬眸,定定看着楚澜衣。 「我愿将我的命魂珠交到师尊手上,师尊若是觉得我错了就捏碎命魂珠,我就死了,也就不会给师尊添麻烦了。」 自然,辛染自知自己是个疯子,她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也不想离开楚澜衣,她的命魂珠里藏了同生劫,若是楚澜衣捏碎,也会将他的魂魄一起燃烧。 最好都化成烟化成灰,余烬也要纠缠。 楚澜衣并不知道辛染的心思,反而被这番话震撼。 辛染竟要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 「你……」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辛染灵台中溢出的赤红命珠悬在两人之间,最终落在楚澜衣掌心,散发着柔和又炽热的光焰。 她真的要将她的命交付他手? 楚澜衣看向少女的眼神愈发复杂,困惑、疑虑、怜悯、忧心…… 最终定格成自我怀疑。 他是不是把辛染想的太复杂了? 他知道她带着神魂的力量重生而来,却不知道她从何时重生,又有怎样的仇恨心理和执念。 但两来,辛染一直很乖巧听话,对他的命令无不听从,也从没表现出嗜血欲望。 他是不是将原剧本女主所做的事强加在如今眼前这个无辜女孩身上了? 楚澜衣甚至开始怀疑原剧本是否有猫腻。 「你拿回去,以后不要随便将自己命魂珠给别人,我说的是任何人。」 「可师尊又不是别人。」 「……」 「师尊是小染在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 她话说的诚挚,不作伪,她是真心实意地觉着重活一世,前尘往事中的那些不甘和怨恨都没了意义,她唯一放不下的执念只是楚澜衣。 她想了两年,大约是明白了。 她在意楚澜衣,喜欢楚澜衣,这种喜欢不是为了你好,我可以牺牲自己,而是你生我活,你死我便亡。 无论生死,她都要同他纠缠,不愿放手。 她要去妖族,找禁书,凑齐后去鬼界交换,让楚澜衣继续活下去,永生永世地陪在她身边。 女孩眼神坚定,目光炽热。 「师尊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 「这一次师尊就同意吧,我会很快回来,一定不给师尊惹事。」 「……」 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惹的问题,而是麻烦会自己找到你身上啊! 你到底懂不懂? 女孩眼底的热焰几乎要烧化了他心中封存的坚冰,他知道的,她不是去惹是生非,不是为了自己,她想去找禁书,难道是……为了他…… 不可能,他必须完成任务才能活下去这件事,辛染不知道! 那枚如火般炽热的命魂珠落在楚澜衣掌心。 她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命交给他。 楚澜衣心口蓦地一阵抽痛,这种陌生的痛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前不曾体会过的。 第68章 第142页 就算楚澜衣不同意, 辛染也会去,她甚至亲手将命魂珠交到楚澜衣手上,任由他处置。 楚澜衣实在想不通,她好好的要去妖族做什么? 同何岩一样为了琼华着想? 不可能, 这太崩人设了。 嫌和他这个半截入土的老父亲相处太寡淡, 想去凑热闹? 也不可能, 辛染的性格从来不爱凑热闹。 想不通, 又怕女孩半夜偷跑。 入夜后, 楚澜衣还是去了趟幻灵楼阁。 他在楼阁外的竹林站了半晌, 也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时间点去看徒弟, 刚确定徒弟的气息在,没有跑路, 他本想回去打好腹稿,明日再来劝说孩子, 却在转身间蓦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 楚澜衣挥袖掀开楼门,上了二层楼阁, 停在女孩卧房外。 「小染,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楚澜衣又唤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 除了女孩隐忍的闷哼声, 还有屋内窸窸嗦嗦的响动。 他不该随意进入女子闺房,只能铺散神识,扩散听觉潜入屋内。 「都到了这一步了,你只想着逃命, 以为逃走了, 她就抓不到你了吗?」 就在这时, 系统拉响警报! 「砰——」的一声, 门被推开。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月光,也能映出两个陌生人半透明的轮廓,那不是活人,只是魂魄。 一个苍髯鬓白的人操控着一炳悬空的烛台,尖锐的针芯寒光凛冽,悬在床头,另一个畏畏缩缩像是要去阻拦,又像是在门被推开的瞬间要跳窗逃走。 楚澜衣挥袖打落烛台,勐地掣出软鞭,抽在窗上,甩下一道结界,又一鞭子将要逃的那人抽翻在地,正要与苍髯者博弈,却被蓦地喊住。 「凌微仙尊,你要助纣为虐吗?!」 刚刚隔着一道门,听声音模煳不清,楚澜衣没认出这人,现在一开口,他觉得耳熟,立马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到线索。 楚澜衣挥袖点燃室内的油灯,眼前站着的人让他吃了一惊。 是苍涯门失踪上清老祖。 「你没死?」 再一看,这人也不算活着,整个身躯都是半透明的状态,只剩下命魂了。 黑曜石录屏也不是什么都记录,记下了辛染虐杀上清,却没记录她留下了上清的命魂。 她留他命魂做什么? 楚澜衣眉头微蹙。 上清道:「我死了,魂魄被你这宝贝徒弟拘着,不得自由。」 「凌微,虽说苍涯与琼华一直都有龃龉,但我们二人之间应当没仇没怨吧?该不是你让你这徒弟趁我闭关修炼,不设防备的情况下袭击我吧?害我到如此地步!」 像上清这样渡劫期的修士,就算肉身消亡,只要命魂完好,再修炼个几百上千年,还是能重新修出一具肉身的,他早就不入轮迴了。 大概是看多了辛染的手段,楚澜衣见上清魂魄无损,非但不觉得徒弟手段残忍,反而有些意外。 她到底做事情没有做绝。 见楚澜衣沉默垂下软鞭,一步步走到床榻边,看着昏迷不醒,额头渗汗,痛苦不堪的辛染。 上清以为他根本不知道辛染种种劣迹,眉头一挑,就要述说辛染种种罪行。 他乐得见这对师徒刀剑相向。 楚澜衣那种心怀天下,以苍生为己任的人,不可能放任这么个孽徒。 上清:「你这徒弟做的事,恐怕早已超出你的预料,你可知道她手上沾了多少血?此女性格乖戾,身负罪孽,还是个半魔!」 「半魔?」 楚澜衣蓦地皱眉,转头看上清。 上清嗤笑一声,嘲讽道:「她身上有一半魔族血脉,迟早会释放魔心,为祸仙门!你大概不知道你收的这个徒弟除了心思歹毒,还对你存有不该有的旖念!」 楚澜衣眉心抽搐,愈发觉得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上清老祖,变成了鬼竟然还不正经起来。 他垂眸看着深陷梦魇,痛苦不堪的少女,语气骤冷。 「……你知道的还挺多。」 上清啐了一声,「她太自负了,以为仰仗血脉的力量就能彻底镇压我,从不在我面前隐藏自己的实力,她做了什么,我每一样都看在眼里,你若是不相信,我便一一道来。」 「哦?」楚澜衣手中软鞭紧了紧,冷声道:「她在你面前从不隐藏自己?那你知道的挺多啊。」 「那是自然,我蛰伏至今,忍辱负重,所见都是证据。」 上清没察觉出楚澜衣语气有多冷,只以为是对徒弟的失望,他还需要添火加柴。 上清:「她若不是对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也察觉不出破绽,如今她因对你的旖念而陷入魔障,正是制服她的最好时机,凌微,既然你来了,你自己收的徒弟,你自己处决吧。」 「……」 安静的幻灵楼阁内沉默良久,空气几乎都要凝为实质,上清反倒是困惑了。 「你若还不信,就召开仙门大会,公众审判,我来作证……」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声声低沉冷笑,上清整个人都懵了,神情复杂地看向楚澜衣。 楚澜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你一个破老头去祸害我徒弟?」 上清蓦地愣住,「你……她……她是魔裔!」 「那又怎样?」 第143页 「她杀了人!」 「除了那些邪祟,她还杀了谁?」 「……」 「哦,对了,她杀过你,我确实不满意。」 上清刚松了口气,楚澜衣盯着地上跌落的,被破除禁制的燃灯瓶,忽然遗憾道:「她这次做的确实不对,竟让你趁着不备逃了出来,幸好被我发现。」 要不然,这丫头说不准会被上清重伤,这是最坏的后果,要是上清逃走了,免不了求助仙门,将辛染的身份全部抖出来,真假参半,这孩子可就跳进寒潭炼狱都洗不清了。 楚澜衣嘆息一声,发现他握着女孩的手腕,输送过去的灵力并不能缓解她的痛苦。 「速战速决吧。」 楚澜衣松了手,长鞭勐掣,电光火石间,就要抽在上清命魂上,那凌厉的招式不留半分余地,目的竟不是要捆缚他,而是要毁灭他的命魂! 上清终于明白过来,目眦尽裂。 「楚澜衣!你昏了头了!她是魔裔!你竟要护着一个魔?竟为了她残杀仙门同僚?」 楚澜衣冷哼:「谁跟你是同僚?你一个藉口闭了死关,说自己要飞升,你一个渡劫期飞什么升?自己计划的什么阴谋你自己心里清楚!」 原剧本中,上清老祖同意邱凭峰将那续命的丹药餵给陆深是有原因的,纵容陆深施展报復计划,也有自己的目的。 只是原剧本中,没有辛染横插一脚,反倒让他得逞。 这一次,楚澜衣可不觉得是辛染在滥杀无辜,至少眼前这个仙风道骨,颇有欺骗性外表的仙门尊者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渡劫期的修士本就不是一步飞升的楚澜衣的对手,更何况这人只剩下命魂,很快就被楚澜衣抽地险些魂飞魄散,被软鞭捆绑住。 「你要护着一个魔头吗?!」上清怒吼。 楚澜衣看都不看他,只将昏迷沉入梦魇的辛染搂进怀中,温柔地替她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渍。 「她不是什么魔头,她是我徒弟。」 这对师徒举止亲昵,震撼到上清,隐约的猜测仿佛被落实。 「你……你对她也存了那份心思?你爱上了自己徒弟?!好啊好啊,堂堂凌微仙尊,竟做出这种师徒相·奸之事!」 「……」 楚澜衣觉得这话刺耳,对自己徒弟好怎么就一定是爱上了? 他就不能是慈祥又严厉的好父亲吗? 楚澜衣一阵无语,不可能真杀了上清,也不能任由他污言秽语,于是毫不留情地挥出一道灵力,割去上清的舌头。 重伤躺地装死的魇魔蓦地浑身一抖,几乎真晕死过去。 看上清断舌,竟觉自己不存在很久了的舌头隐隐作痛。 这对师徒还真是师徒! 一个个都喜欢割人舌头! 楚澜衣的灵力并不能稳定怀中的女孩,她浑身都在痉挛颤抖。 他看着装死的魇魔,目光冷锐,「你说,她怎么了?」 魇魔见装死无效,又怕楚澜衣发疯折磨他,他张开嘴,露出黑洞洞的喉咙,展示自己早就没了的舌头。 楚澜衣:「……」 楚澜衣:「那就写出来。」 魇魔连滚带爬地越过满目愤恨的上清,狗腿着爬到床榻边,手指蘸着灵力在空中书写。 「主人的魔心禁制有斑裂的迹象,她在强压,但已经快压不住了。」 楚澜衣眉心一抽,「是何原因?」 魇魔惶恐抬头,小心翼翼看了楚澜衣一眼,欲言又止,还是颤着手继续写。 「她……她的心魔执念越来越深,若不解除,魔心是压不住的。」 「心魔执念?」 楚澜衣有些不解。 魇魔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手指颓丧地在空中留下四个字,一闪即逝。 「是仙尊你。」 楚澜衣:「……」 辛染的心魔执念竟是他? 若是在原剧本中,他能理解,辛染对他和仙门的恨意燃到顶点后,因想杀他的执念而斑裂魔心的禁制,后来他们师徒又刀剑相向,那一次对战彻底解除了禁制,完全释放了魔心。 至此,辛染彻底入魔。 故事里的辛染是渴望入魔的,魔心给她带来强大的力量,无畏世间一切。 她现在却…… 她想压制这种渴望力量的本能,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他失望,为了留在他身边? 这个过于情绪化的念头在楚澜衣脑海中生成的时候,他有些恍惚,竟觉得自己过分看重自己了。 楚澜衣想不明白,辛染如今对他没有杀意,为何心魔执念却还是他? 怀中的女孩身体滚烫,脸色惨白,苍白的手紧紧攥着衣摆,甚至扯破,指尖都充血泛红,浑身痉挛不止。 这般难受…… 被心魔困顿的这种状况,他输再多灵力都不能替她缓解,为了不暴露辛染身份,他甚至不能喊戚如嫣来诊治。 况且治标不如治本,他决定去她识海中看看,她的心魔执念到底是什么。 将魇魔和捆缚的上清重新收回燃灯瓶中,施加了好几道咒印后,楚澜衣将怀中的女孩搂进怀中,侧躺在床榻上,与她额头相贴。 进入辛染识海。 作者有话说: 上清:终究是错付了…… 第69章 修士的识海不尽相同, 识海中的世界与主人的心境有关,并且随着情绪会产生一定变化。 第144页 修为越强悍,识海的空间越大,里面的景致越是具体。 楚澜衣的识海常年都是一望无垠的纯白空间, 其中只有白雾瀰漫, 看不到尽头, 倒不是他修为不够, 只是他无所求, 识海就不会展现情绪和欲望。 而辛染不一样, 楚澜衣刚进这片天地, 就被一道深锁的巨大铜门拦住。 她的心门是闭锁的,拒绝对任何人敞开。 楚澜衣被拦在这扇门外, 推不开门。 他判断自己的修为不亚于辛染,便破开掌心的皮肤, 将带着强大威压的血液印在门上,强行破门。 门缓缓敞开, 里面的世界远比楚澜衣想像的更糟糕。 原是一片世外桃源,杏树绵延百里, 落英缤纷, 水澈鱼游。 如今却只能看见千里枯藁, 树梢焦黑,水涸鱼亡。 像是被一场滔天巨焰瞬间烧干一切。 识海中的世界能直接反映出识海主人的心境状态,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楚澜衣蹙眉,游走在焦木枯藁中, 找寻辛染, 他耳边还残留的是湿木燃烧的噼啪声, 鼻尖是呛人的烟雾, 眼睛都被熏地湿红。 擅闯他人的识海是不能调动自己灵力的,这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擅入别人识海的原因,安全不能保证,风险很大。 在焦木林中走了半天,终于看到早已干涸的湖中有一方湖心亭,那湖心亭是唯一没被火焰波及的建筑,四方敞开,轻纱曼舞,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 雪白的纱幔随风飘飏,隐隐露出里面的人影。 楚澜衣唿吸一窒,赶忙走过去,撩开纱幔,亭中俨然是跪坐在地上的辛染。 却和那个日夜同他相伴于凌霄峰的辛染不一样,眼前的女孩神情滞讷,穿着一身红极妖艷的华服长袍,墨黑的长髮垂在身后,蜿蜒着流淌一地。 她跪坐在地,膝盖上枕着一个男人。 楚澜衣:「……小染。」 他无论怎么唿唤女孩,女孩都没有半点反应。 识海异常灵敏,若有外人侵入,从入门的那一刻就会被识海主人所察觉,而楚澜衣在辛染的识海中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被辛染察觉,那只有可能是辛染的魔瘴已经很严重,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打算理会闯入者。 楚澜衣抿了抿唇,没再继续喊她,而是趿步到辛染面前。 女孩垂着纤长的睫毛,目光落在膝上男人的脸上,手指一下一下温柔缱绻地梳弄着男人的长髮。 可那个男人没有唿吸,是个死人。 移转角度,楚澜衣才蓦然看清,女孩膝上躺着的那个白衣男人竟和他拥有相同的面容! 一模一样! 尸体保存的很好,就像睡着了一样,皮肤苍白如雪,阖上的凤眸眼尾上翘,冷硬的面容反倒因再也醒不过来,无法露出色厉内荏的模样而柔和不少。 楚澜衣思维断片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人恐怕是原主凌微仙尊,而且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主…… 辛染如今的衣着与剧本中描述的魔神别无二致,那她怀中已死的男人…… 是剧本世界中,死在辛染手中的凌微仙尊! 楚澜衣蓦然意识到,他之前一直猜测辛染究竟是何时重生的,现在终于明白了,她恐怕是从剧本故事完结的那一刻重生而来。 也就是说,「他」已经在她手上死过一次了。 楚澜衣:「……」 辛染沉溺在「楚澜衣」已死的状态中,潜意识根本不承认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楚澜衣,于是楚澜衣根本没办法触碰到辛染,她也无法意识到楚澜衣的存在。 「小染……」 「辛染!你醒醒,那都是假的,我在这里……」 女孩神情木讷,漆黑的眼珠中没有光,只有一片死灰,空洞的眼落在尸体面上,纤细的指一寸寸穿插在尸体的黑髮间。 嗓音低沉,似心伤,似不甘,似癫狂。 「我让他们给你陪葬,我也给你陪葬,你别走……等我来找你……」 她神魂低靡至极,识海给出的反馈就是刚烧成焦木的百里杏林又重新燃起腾腾火焰。 这样下去,辛染的识海会烧毁,封印在深处的魔心也会被唤醒。 楚澜衣不知她白天还好端端的,怎么晚上心绪就乱成这样,急地蹲在辛染身前,勐烈地摇晃她的肩膀。 一道白光闪过,楚澜衣只觉头晕目眩,再睁开眼却是仰头看向辛染。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钻进这具尸身中。 识海中的火焰已经烧干湖水,顺着湖底死去的涸鱼一点点朝湖心亭蔓延而来。 楚澜衣焦急不已,他来不及细想,蓦地伸手摁住辛染的脖颈。 「小染,醒醒,我没死,我在你眼前,你看看我。」 女孩空洞的眼蓦然窜入一缕微弱的火苗,双唇颤了颤,倏忽笑了。 「我给自己编织了无数个梦,没有一次像如今这么真实……」 「……」 辛染的概念中,他已经死了,无数人曾经在她耳畔一遍遍笃定:他已经死了,不可能活过来! 她再不信,也还是无法忽略这个事实。 女孩看着他,浅浅笑着,像是在细细回忆过往,唯独不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活了。 心底的死志化身滔天烈焰,逼近湖心亭。 来不及了…… 第145页 楚澜衣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的语言起不到丝毫作用,只能伸手绕过辛染的后颈,颀长的手指陷入她柔软的发中,将人扣下,将女孩的额头印在自己唇上。 环抱着女孩细腰的另一只手稍一用力,在女孩怔忡间将人揽入怀中。 细密的吻怜惜地落在女孩光洁的额上,然后是眉梢眼角,滑过鼻樑鼻尖,彼此唿吸萦绕。 大约是那温热的唇,又或者是滚烫的热气,一瞬失神的辛染蓦地瞪圆了杏目,眼底又重新映入光。 楚澜衣怜惜地揽紧女孩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女孩的后背,任由她压在自己身上。 口中喃喃。 「……小染,你醒醒,别怕……」 「不怕了,我在这,我陪着你。」 「……你……你在。」 女孩眼底蓦地润了,一点点的薄红渐渐晕染眼睑,她眨了眨眼,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沉溺喜悦而轻颤,又因怕梦惊醒而恐惧。 她的眼底总算不是一片灰烬,而是重新映入他。 楚澜衣松了口气,「对,我在,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我们离开这里。」 也不知这句话怎么刺激到辛染,她浑身一僵,又重重摔在楚澜衣怀中。 瞳孔皱缩。 「别离开!」 紧接着,女孩柔软的唇蓦地撞上楚澜衣的。 「!!」 楚澜衣脑海一片空白。 虽然辛染在幻灵石制造的幻境中也吻过他,但那时他没什么记忆,这还是头一次切身体会一个女孩的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大胆地轻吮着他,甚至趁他无意识时启开他的唇,探入口腔,与之纠缠。 他没什么反感的念头,甚至觉得这样的亲昵有些熟悉。 但很快,他找回意识的时候,就惊觉不妥! 亲吻额头是长辈怜爱晚辈而给予的安慰,拥抱也是安抚…… 但现在算怎么回事? 舌头都伸进来了…… 他不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不对劲! 楚澜衣勐地推开辛染,唿吸急促,「小染,这样不对,你清醒点!」 不对? 这两个字大约早已烙印在辛染心中,她在失却之阵中就找回了那段记忆,因此听这话整个人像是炸了毛的猫,瞬间亮出利爪和尖锐的牙齿,像是要撕咬猎物般狠狠瞪着楚澜衣。 女孩不管不顾,神志不清地伸手扼住楚澜衣的下颌,目光涣散。 「怎么不对了?我觉得很对……对得很。」 柔软的唇再次欺上,堵住楚澜衣正准备阻止的话。 辛染觉得自己真是明智,楚澜衣这样的人,口口声声都是道理都是教化,只有堵住这人的唇,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看起来才顺眼。 炽情燃起,而湖心亭外的火焰却蓦地停下,甚至烧焦的枯木都开始抽出嫩芽,极快地生出花蕾,缓缓绽开。 「……」 楚澜衣推不开辛染。 在辛染的识海中,她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她不允许,那楚澜衣就没有与她抗衡的能力。 那吻并不温和,含着愤恨和暴戾,咬破唇舌,口腔瞬间被甜腻的血腥味蔓延,楚澜衣整个人都要疯了,脑袋嗡嗡,理智都变得混沌不堪。 好在女孩只是拼命地吻他,攥取彼此的唿吸,她的认知中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只是这样,也让楚澜衣羞愧不已。 他是她师尊,他当自己是她爹,却浑身无力被自己教养的女孩这般对待。 「…………」 「……小染,你……你醒……」 话都说不全就被女孩再一次堵住,像是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让她难以承受的语言一样,怕他刺痛自己。 女孩压在他身上吻他。 羞愧、恼怒、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楚澜衣此刻的心情,他崩溃极了。 勐地皱眉撇过脸去,女孩湿润的唇扫过他的唇角脸颊,终究是稍微缓过来一些。 两个人都愣住。 待到唿吸终于平顺了片刻,楚澜衣躺在地上,英俊的面容冷到极致,却还沾染着薄红,不知是隐欲还是气的。 他哑着嗓子,低沉道:「你不该对我这样,我是你师尊!辛染……你醒醒,我是你师尊啊。」 「……」 长久的沉默。 「啪嗒——」 一滴泪忽然落在楚澜衣眉梢眼尾,顺着倾斜的落势,润湿了他的眼。 女孩跨坐在他腰上,双手撑在他两肩,眼底都是猩红暴戾,面容狠地要命,杏眼却脆弱地像是即将破碎的琉璃一般。 「…………」 楚澜衣无言,骂孩子的狠话梗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 他无声地嘆了口气,良久才伸手轻抚女孩的侧脸,微曲指节拭去她眼角的泪。 「别哭了,乖。」 鲜活的楚澜衣就在眼前,不是凉透了的尸体,他有唿吸,还同她说话,甚至伸手轻抚她。 辛染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不是假的。 泪水更加止不住似的,断线珠子般啪嗒啪嗒滴落在楚澜衣脸颊上,脖颈上。 楚澜衣实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头疼着任由女孩哭个够。 他唇边还残留被女孩咬破的伤口,一点点殷红在苍白的面颊上艷地犹如白雪上绽放的红梅。 第146页 女孩哭够了,甚至打了个哭嗝,见那红色又忍不住附身去轻舔。 楚澜衣闭了闭眼,反抗无效已经懒得动弹了,任由女孩反覆啃啄,也不知道那两瓣软肉有什么好吃的,值得她这么流连品尝…… 妈的! 父爱变质! 作者有话说: 楚哥嘿嘿哈嘶哈嘶,刺激不刺激?意外不意外? 楚哥:……滚! 第70章 识海中的万顷杏林褪去焦色, 枯木逢春,再次绽放,干涸的湖重新注入清水,游鱼復甦, 再次嬉戏追逐。 这一切说明辛染已经走出「楚澜衣已死」的困境。 代价就是, 他无力抵抗, 任由辛染亲吻染指。 杏林花瓣盛放到极致, 洋洋洒洒飞舞漫天, 飘荡着游弋至湖心亭, 点点吹落轻撒在两人身上。 眼前这人是他徒弟, 是他决定要悉心教导的孩子,他是真忍受不了这种悖德的行径, 内心觉得荒诞崩溃的同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原剧本中辛染恨他恨地要命,囚禁折辱原主多年后残忍地杀害了他。 那为何在他死后, 又这般不舍,甚至癫狂至疯魔, 甚至一回忆起这段经歷,就险些压制不住体内封印的魔心? 到了这里, 此前所有模煳的猜测, 包括裴宿风在内整个琼华的流言, 以及上清的话,都在提醒楚澜衣。 ——不必再违心地逃窜了,你真的不知道她对你什么心思吗? 由爱生恨,由爱生怖。 她那是喜欢你, 是大逆不道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她恨他, 所以囚禁他, 折辱他。 可她也爱惨了他, 以至于在他死后,几乎被折磨疯了。 楚澜衣忽然浑身僵硬,这种猜测就像是一朝不慎,被荒野的毒蛇注入毒液,从唇间的创口开始蔓延至全身,他忽感魂灵觳觫,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勐地推开辛染。 趁着女孩陷入爱欲和怔忡之中,未曾反应过来,他逃于奔命似的踉跄着钻入繁密的杏林之中。 脑海混沌一片,难以思考,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才在一株巨大的白梅树下堪堪停下脚步。 唇瓣发麻,还残留着辛染的气息,滚烫的要命。 他撑着白梅树垮批着一张难看的脸,颓丧靠坐,闭了闭眼,脑海中全是女孩炽情难抑的杏眼,那么小心翼翼又癫狂疯魔地攒取他的气息。 湿润的水渍还留在唇上,楚澜衣眉头直皱,抬袖狠狠擦去。 被险些黑化的女主爱上,被自己的徒弟爱上,还被自己徒弟强吻…… 楚澜衣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下意识就要召唤系统,想要问它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给的剧本是不是有问题啊?! 但他召不出系统。 这里是辛染的识海,他能进来都是靠着修为压制强行进入,系统也算是一种神识的存在,辛染不会放这种陌生的东西进来。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辛染过分熟悉楚澜衣,他又怎么进得来? 辛染警惕心一直很强,哪怕是昆吾仙尊都不一定能进入她的识海,哪怕是鱼死网破,识海崩塌,辛染都不会退一步。 换言之,他能进来要么是辛染默许的,要么是他们曾神交过,辛染的识海已经很熟悉他了。 这个念头一起,楚澜衣就浑身激灵,双颊难以控制地泛出薄红。 太扯了! 什么神交!他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带颜色的废料?! 楚澜衣受不住,他强行念了几遍清心咒让自己冷静下来,小臂轻掩额头,阖住双目,颓坐在白梅树下。 缓了很久,甚至连待会儿见到辛染,该怎么缓解尴尬,该怎么重新将孩子引导回师徒关系都打好了腹稿,却发现辛染并未出现。 按理说,不应该。 这里是辛染的识海,识海中的任何外来生灵都能被主人捕捉,她没来找他难不成是同他一样,觉得刚刚的事情太荒谬太尴尬了,不好意思出现? 清风拂过,一树白梅打着圈洋洋洒洒飘落,铺满楚澜衣雪白的云袖。 他这才觉得奇怪。 辛染的识海是一片杏林,那是因为在辛染童年时,与母亲居住在杏岛上,母女相依为命,童年短暂的快乐时光总伴随着春日里洋洋洒洒的白色杏花,和花落后青杏探出枝头,怯怯惹怜的模样。 楚澜衣无比肯定,这就是原剧本中提了一嘴,仅存在辛染记忆中,唯一的快乐时光。 识海的杏岛已呈春光烂漫,说明辛染的识海不再混乱。 尽管觉得自己倚靠的,同凌霄峰一般无二的白梅树出现在这片杏林中有些奇怪,他还是不打算细究。 辛染不来找他也好,免得尴尬。 等他出去了,顺手抹去辛染这段记忆就好。 这个念头刚生出,他忽然有些熟悉感,但细想也探究不出什么,便作罢。 只是他刚在白梅下划出离开识海的门,就被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打断。 楚澜衣眉头一皱,眼前成片的杏林开始变换,慢慢变成一座荒废的山岭,背后是群山,面前是悬崖,唯独洋洋洒洒落下白梅花瓣的梅树还矗立在身边。 楚澜衣挥袖收起出识海的光门,飞身跃上梅树。 梅树很高,他站在树上视野开阔,能看见一群人往山上跑,近乎接近山顶,但他们上不了山,因为半路拦截的修士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 第147页 楚澜衣几乎是一眼就能认出,被围堵在中间,那群妇孺护在怀里的小女孩正是辛染! 那护着她的妇人容颜无双,衣着华美,虽仓惶奔逃却不至于狼狈,她身周还环绕着几个贴身护卫的女子,衣着统一,一个个受伤严重,却对主人不离不弃。 女子们手持剑刃与敌人厮杀,可她们修为仅仅只有金丹期,根本敌不过那么多修士,最终都战殒了。 楚澜衣有心插手,却发现无能为力。 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存在于辛染识海中的记忆,不可能改变。 杏岛的护卫拥着这对母子杀出重围,以命替她们铺路,直到来到山顶。 妇人将七八岁的女孩藏进梅树洞中。 「小染儿,听话,藏好了别出来。这梅树是神物,你只要别出来,他们就奈何不了你!」 女孩出奇地冷静,她沾血的手紧紧攥着妇人,「你也进来。」 厮杀不绝于耳,那些护佑她们的护卫已全被残杀,妇人摇了摇头,眼角渗出一滴泪,推了女孩一把,又咬破手指画了一道符咒,在树洞外布下禁制。 她只是一个凡人,她没修过仙,也不会法术,这么简单的禁制根本拦不住那些修士的杀招,可它能阻止女孩自己出洞。 只要辛染被神树庇佑,就能活下去。 「小染儿,你要记住,你不是魔,你是人,你是我辛夷若的独女,不是他们口中的魔孽!」 「……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辛夷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女孩,而后转身诀别,掣出长剑,向山腰走去。 辛夷若是杏岛的继承人,她虽是人类,却也矜傲,从不会示弱流泪,更不愿在自己女儿面前被折辱。 面对那些修士的残忍逼供,她一句话都不会说,她要同那些护佑她的同族死在一起。 但她不知的是,拥有半身魔裔血脉的辛染竟有看穿遮蔽的能力,隔着层层叠叠的灌木丛林,辛染双目渺渺,洞穿一切,将她的死望进眼底,也将那些仇人的模样深刻心中。 楚澜衣飞身跃下梅树,尽管这一切都只是记忆,他改变不了任何事,但他还是觉得心中抽痛,一双手虚虚地遮住女孩的双眼。 女孩似有所感,拽下男人的手,眼睁睁瞧着那些仇人屠戮自己族人,杀害自己母亲的样子。 近乎麻木到忘记了哭泣。 「别看了……小染,你别看。」 辛染只能感受到楚澜衣就在身边的温度,能听见他的声音,却不能看见他。而那些修士杀了辛夷若后还是上山,找到了这株千年梅树。 这时,楚澜衣才知道为何黑化后的辛染对仙门那般厌恶,甚至成为魔神后险些灭了整个仙门。 那些残忍杀害她族人的修士正是仙门之人,不止一个门派。 为首的是上清! 卧槽,这老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清:「砍了那株树,杀了魔裔!」 一声令下,那些杀红了眼的修士便上前,用一把把沾着无辜凡人血液的刀刃剑戟戮向护佑女孩的梅树。 女孩冷静地蛰伏在树洞中,瞪大双眼,麻木空洞地挨个记住一张张仇人的面孔。 楚澜衣急了,慌乱中,他忽然想起在原剧本中,正是凌微仙尊楚澜衣施以援手救了辛染。 他想现身护住女孩,却没人能看见他,最后他只能将神识附着在白梅树上,好似将女孩护在怀中。 那些刀剑砍在树上,树干流出血液。 他此刻与树相连,也就意味着那些伤害和疼痛无差别落在他身上一般。 他不知道原剧本中的凌微仙尊是怎么护住辛染的,但他别无他法。 这是自穿书以来,楚澜衣第一次体会到血肉损伤的钝痛感,那些落在树干上的伤痕犹如实质地像是落在他的血肉上,骨骼都要被挥舞着流星锤的修士击断了。 透明的灵魂紧紧地包裹着女孩颤抖不已的瘦小身躯,口腔渗出的血液恍如拥有实质般滴滴答答落在女孩面颊上。 楚澜衣明知在记忆中他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是一次次强行催动灵力,想要瞬间移动,带着女孩离开这里。 也亏了他修为高深,无数次捱着疼痛后的尝试,终于成功! 没有人知道这株梅树被楚澜衣附身其中,直到那些修士眼睁睁看着树洞中被保护起来的女孩身型渐渐透明,消失不见,才反应过来。 上清皱着眉头,口中喃喃:「大乘修士?到底是谁?」 第71章 「小染, 别怕,我会护着你。」 女孩陷入昏迷中,他们降落在一片竹林中,空气中几乎没有灵气, 看来是凡间某处。 楚澜衣完全靠意念强行操控灵力, 转移到何处, 他并不能做主。 十五六岁时的辛染身型消瘦, 骨骼娇俏, 哪怕是两年后早已及笄的辛染, 也重不到哪里去,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抱得动,更何况是如今七八岁的小姑娘。 女孩虚弱地依偎在他怀中, 楚澜衣也不再是无法被看清的状态。 他意识到,从他出现救走辛染的时候, 他已经进入到辛染的这段记忆中。 当年确实是凌微仙尊亲手救了辛染,并抹去她那些痛苦仇恨的回忆, 将她收为自己的徒弟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竹林的尽头是一处破败竹屋,残破到根本不会有人居住。 第148页 楚澜衣略施灵力, 瞬间竹屋修葺一新。 这里是凡间, 在天道规则下, 修士行走人间是有忌讳的,就算是仇人寻找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大打出手,不能扰乱凡间的规则。 楚澜衣布下一道结界,隐匿二人的气息。 将小姑娘放在床榻上, 楚澜衣转身想要烧点水给她擦去小脸小手上沾染的血渍, 却被女孩死死揪住衣袖, 怎么都不肯松手。 尽管前一刻辛染还对他大逆不道, 让他直皱眉头,现在面对这张小脸,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他硬不下心肠,只能柔声安慰。 他学着辛夷若的语气,安抚她:「小染儿乖,别怕了,安全了。」 他耐着性子哄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女孩攥他袖子的手僵硬脱力了,他顺利抽出自己的衣袖,转身去烧热水。 辛夷若的死几乎是辛染少年时期的全部阴霾,楚澜衣甚至想过要不要幻化成辛夷若的模样来安抚女孩。 但很快,就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阻断。 男妈妈…… 嘶……细思极恐,他还是觉得当爹挺好。 更何况,他就算以辛夷若的模样陪伴她一段时间,可她迟早会发现,迟早要面对这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但楚澜衣又觉得辛染如今才七八岁的模样,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住那样毁灭性的打击吧? 但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 等他端着热水走回房间时,床榻上的小姑娘不见了,窗户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楚澜衣定睛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不是普通的雨水,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暗红的滤镜遮蔽,满眼猩红。 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线珠般的中雨,而后唿啦一声,极重地击打在院外的竹叶上,满世界都被染成红色。 落进泥泞中的雨水犹如血汩,天空的雨线像是血泪。 而刚刚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此刻站在屋外,任由血水击打在身上。 天降血雨,是为不详,魔神出世,红尘将崩。 「……」 他总算是明白上清为何执意追杀辛染,甚至不惜错杀一岛居民,也绝不放过。 但楚澜衣从不信这一套预言。 一般来说这种预言就像星座命盘一样,在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的时候,你不会觉得你与自己对应的星座描述有多相像,但明确地告诉你,你是这个星座,你的行为逻辑就该是这样的时候,你反而会潜意识地按照那「预言」去对标自己的行为。 命格亦是如此。 若没有人觉得辛染会祸世,辛染或许会平平安安在杏岛长大,她有母亲的呵护,有族中同龄人的陪伴,定会健健康康成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魔神从来都是被逼出来的…… 那血雨降在女孩身上,女孩似乎浑身都在颤抖,站不住便颓然跪坐在泥淖中。 楚澜衣连忙幻化出一柄雨伞,穿过竹门却顿足。 跌坐在泥淖中的女孩已经不是七八岁的模样,而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同凌霄峰中,识海之外的辛染一模一样。 楚澜衣眉头微蹙,若是辛染这段记忆结束,那眼前的场景也该变化,却什么都没发生,就像是女孩渴望长大,却不愿离开记忆中的这个时间段。 楚澜衣想不通,还是趿步走过去。 他撑着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替女孩遮挡了一场血雨。 女孩讷讷抬头,那方洁白无垢的油纸伞已经被血红的雨水浸透,染成了难看的污红色。 而她身边站着一个颀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男人微微弯腰,在她面前伸出一只颀长的手。 女孩没有握过去。 她跌在冰冷的雨水中,抬头望着头顶的油纸伞被血红的雨水点点浸透。 起初还是点点红色,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很快就被完全染透。 染脏了…… 她的出现让他的纸伞被染脏了,就像是她的出现让杏岛的族人被染脏了一样。 她的名字不是她母亲取的,是岛主取的。 岛主认为辛夷若同魔主有染,才生下了她这个带着脏污的孩子,半人半魔……辛夷若被她染脏了,杏岛也被她染脏了。 她叫辛染…… 女孩深陷回忆的恐惧,连连摇头,嗓音干哑发颤。 「染脏了……哥哥,你的伞被染脏了。」 「你走吧,会弄脏你的伞。」也会弄脏你雪白的衣裳。 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是含在嘴里。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男人问她。 女孩不敢看他,沉默很久,还是小声地开口,「你走吧,不要弄脏你的伞。」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 虽困惑,辛染还是乖巧地闭目开口:「……哥哥,你的伞被……染脏了。」 「……」 楚澜衣眉头紧蹙,他没听错,在她心底深处,竟这样喊他? 这两个字一听就很暧昧,虽然现在沉溺在回忆中的辛染没有意识到,但是本能的反应足以说明她心中真实想法,更何况,就在不久前,他还被这丫头以现在这个模样强吻过。 但看女孩还跌在泥潭里,浑身被血雨淋透,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他心肠硬不起来,斥责喝止的话也说不出口。 楚澜衣嘆了口气,还是伸手抓着女孩的胳膊将人拎起来。 第149页 女孩神情滞讷,任由他将她这个「不详之人」带进竹屋,又变化出一套干净的衣裳递给她,让她就着刚刚烧好的热水洗干净换衣服。 这毕竟是回忆中的识海世界,一切都受辛染意识所控。 当她渐渐走出那段令她恐惧的记忆后,当她意识到身边有个关心她的「哥哥」陪伴的时候,那场血雨渐渐停歇,屋外被血水染红的竹林也恢復葱郁,甚至可以说云开雨霁,天气还算不错。 辛染拒绝真实,所以识海的场景停留在那段楚澜衣救她之后。 她无法勘透真假虚实,便无法走出识海的困囿。 楚澜衣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陪着她一点点成长。 识海中的时间流速同外界不一样,这里就算过个几年,对于现实而言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对于楚澜衣来说,最为困扰的是辛染一口一声「哥哥」,喊得他头皮发麻,每次都勾勒起这要命的徒弟那个要命的强吻。 简直大逆不道! 斜靠在藤椅上细啜冷茶的楚澜衣眼见天上浓云渐散,露出久违的太阳,他心情也好了不少,除了…… 「哥哥,吃饭啦。」 「……」 楚澜衣扶额,忍着开口骂孩子的冲动,板着一张冷脸不情不愿地挪到院中石桌旁。 桌上摆弄的菜都是这段时间辛染失败过无数次,却固执地试出来的,符合楚澜衣口味的菜色。 楚澜衣开口拒绝不是,夸她做得好也不是,只能佯装无所谓,冷着脸意思意思地食用几口。 这些菜都偏甜,却不是那种糖水腌渍出的甜腻,而是食材本身带着的清甜口感,很符合楚澜衣喜好,但他绝不可能承认,不给任何机会增加辛染对自己的好感值。 但此刻的辛染又不是识海之外那个擅长伪装,隐匿自己真实想法的黑莲花。 无所顾虑,无所忌讳。 她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一双圆润的杏眸滴熘熘地转着,仔细观察着楚澜衣食用每道菜后的反应,像个讨好的小动物。 楚澜衣才不上当,就算吃到了极合胃口的饭菜,内心开花,表面也极淡然。 辛染陪着他吃完饭,又去厨房端出一罐汤盅。 盖一揭开,清甜掺着果味的汤香扑鼻而来,女孩用勺子捣碎里面的果肉,舀了一勺汤就递到楚澜衣唇边。 「哥哥尝尝,这是小染跟附近村落的大娘学的,她说喜欢食甜的人都不会拒绝这盅果汤。」 女孩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汤勺里是清透莹润的汤汁,伴着果肉的细腻颗粒。 确实是楚澜衣爱吃的食物,可他知道自己不该给辛染太多期待。 女孩看他的眼里是浓郁地化不开的柔情,而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敬爱。 楚澜衣眉心直跳,愈发不安。 他板着脸别过去,冷声道:「你自己喝吧,我不喜欢这些。」 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他只好又补了句,「往后你做自己爱吃的食物就好,我是修仙之人,并不需要摄入这些食物。」 无声的,一片静默,安静地可怕。 楚澜衣不解,转头看过来,女孩还一手举着汤勺,另一只手托着汤盅,像是僵在原地,汤盅刚出锅不久,冒着腾腾热气,她就这么端着,手心烫地通红,却像是不知疼痛。 楚澜衣连忙从她手中取下汤盅,看着通红的,几乎就快烫掉一层皮的掌心,他眉头越蹙越紧,急忙握住女孩的手,以灵力治癒伤势。 爹病犯了的楚澜衣,一边治疗还一边不忘谆谆教导。 「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照顾的自己?烫成这样,你就不知道放手吗?」 「……」 啪嗒一滴泪落在楚澜衣手背上,他呆住。 再抬眼,近在咫尺的女孩双目通红,圆润的杏眼湿透了,破碎地要命,委屈地要命,女孩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的全是他的身影。 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鼻尖都红了,摇晃着脑袋,迭声不断。 「不要……我不要放下,我放下了,你就不会喝了,碰都不会碰了……」 「…………」 谁能想到,堂堂魔神竟还有这么痴傻的一面? 楚澜衣无言,他是真没想到,辛染竟能因为一盅他不愿去喝的汤而哭成这个样子。 偏偏在识海中,她的记忆是混乱的,那些外界的记忆,包括强吻他的画面都被她自己屏蔽了个干净。 此刻的辛染,真就放纵自己任性幼稚了一回。 哪个爹不疼女儿? 楚澜衣心软了,嘆了口气,认命了似的。 「……好,我喝。」 他还没端过汤盅,就被蓦地撞到唇边的汤勺整不会了。 刚刚哭地跟个傻子似的女孩倏然笑开,圆润的杏眸都弯成半月,眼眶里噙着泪,眼底却是难掩的真实笑意。 「我餵哥哥喝。」 「……」 「哥哥快喝呀!」 「…………」 女主套路为何这般深? 第72章 身体反应快过脑子。 等楚澜衣意识到的时候, 他不仅张口喝掉辛染餵过来的汤,还亲眼见到辛染将他含过的汤匙又舀了一勺汤送进自己口中。 女孩泪水都没擦干,双眼就眯出一个幸福满足的弧度,嫣红的唇齿轻碰瓷白的勺子。 第150页 「味道还不错, 我是第一次炖这个汤, 哥哥觉得味道如何?」 她说是第一次炖这个汤, 但依女孩的性子, 她绝不允许令自己不满意的食物端上餐桌, 搁在哥哥面前。 女孩不凶的时候, 嗓音软地一塌煳涂。 楚澜衣刚酝酿起的教育口吻顿时偃旗息鼓, 再也强硬不起来。 女主可真他妈是他克星! 他没接下辛染的话,反思起剧本中的问题, 原本的故事情节中,楚澜衣救回年仅七八岁的辛染后, 在凡间带了一段时间孩子,然后封印了辛染的记忆, 收她为徒,将人带回琼华。 但显然, 辛染识海中, 她本人并不愿以七八岁稚童的模样出现, 而是幻想成自己成年后的模样,可能是觉得那样过于弱小,本能拒绝,也可能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那现在这个样子, 还要不要顺着原剧情去发展, 将她带去琼华呢? 楚澜衣思考问题的时候很认真, 一般不容易被外物影响。 辛染看他走神, 喊了好几声才将他唤醒。 楚澜衣心中打定了主意,露出专业的,属于慈祥长辈必备的温和笑容,伸手揉了揉女孩额前的碎发。 「小染啊,你可愿做我徒弟?我当你师尊,收你为徒可好?带你修习仙法。」 听到修习仙法,辛染眼前一亮,随后又困惑问道:「师尊和徒弟是什么?」 有戏! 楚澜衣精神高涨,正襟危坐道:「所谓师尊,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收你为徒,就会好好教导你,将你养大,望你出息,等以后师尊老了年纪大了,你得给师尊我养老送终……」 他越说,辛染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竟垮批着一张脸,低头初眸一言不发。 楚澜衣不解,「怎么了?」 「……不要终身为父。」女孩低垂脑袋,小声抗拒。 楚澜衣一愣,辛染从小就没父亲,她那个父亲非但没尽到养育儿女的责任,反倒给她乃至她母亲,她族人招来祸患,害她流离失所成了孤家寡人。 她抗拒「父亲」是应该的。 爹性楚澜衣只好忍痛割捨这一身份,又温柔道:「好好好,不要『终身为父』,我只是你师尊,好不好?」 女孩依旧拼命摇头。 这楚澜衣就不懂了,原剧本中不也是成功收徒了吗?怎么到他走剧情就变成这个样子? 女主这么不给他面子啊…… 干燥的地面落下湿润的雨点,深色的两滴印记在浅色的石砖上看起来格外明显。 楚澜衣仰头,这也没下雨啊…… 很快,小声的啜泣徐徐侵入耳膜,他懂了,小哭包又淌珍珠了。 楚澜衣冷着脸,在心房被击溃前赶紧将心里话说完。 「我若不成为你师尊,又该以什么名义,什么身份照顾你?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的人……我与你住在同一屋檐下,孤男寡女,你觉得合适吗?」 「名义?身份?」女孩愣了愣。 就在这时,院子外路过一个邻近村落的大婶,大婶人住深山,沟通靠吼,隔地老远瞧见辛染。 大喊道:「小染姑娘吧?那果汤你相公爱喝不?」 相……相公? 楚澜衣直接石化。 辛染收拾了眼泪,走到院外见那路过的大婶,大婶一瞧丫头眼眶通红,哭得伤心,脸色立马沉下。 「小染姑娘这是怎么了?你相公欺负你了?」 「不……不是。」 辛染一愣,也不知是否认「相公」这个称唿,还是否认自己被欺负。 那大婶是个热心肠的,一见小夫妻闹矛盾,就忍不住劝慰女孩,一边安抚女孩一边冷眼斜睨楚澜衣。 小染姑娘那相公看起来也是衣冠楚楚,容貌昳丽,身上有一股矜贵气,绝对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可他却与小染姑娘结为夫妻,倒像那话本中描述的缘分,可惜的是上阕虽甜蜜,下阕多半是薄情寡性负心郎和糟糠之妻红颜命薄。 大婶反覆打量楚澜衣,脑海中飞快翻阅过自己年轻时读过的话本子。 小声对辛染说:「不是大婶多嘴,你这夫君该不是你捡回来的吧?」 辛染一愣,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哥哥才不是她捡回来的,可她是哥哥捡回来的啊,只能算一半对吧。 她犹豫那么久,又如此吞吐,大婶便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她有顾虑,或是为给夫君隐瞒身份,才不敢回答。 大婶眼神颇为纠结:「小染姑娘啊,不是大婶打击你,你救了那男人,他许你一世夫妻,但难保以后不会变心啊,大婶我年轻时也读了些书,你可曾听过『吁嗟鸠兮,无食桑葚,吁嗟女兮,无与士耽』?还有那『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本是同林鸟』……」 辛染:「……」 大婶越说越离谱,辛染刚刚的悲伤都被尴尬地凝固了。 大婶热心肠,话多拦不住,辛染想要否认都没机会,反倒被说得红了脸。 楚澜衣脸皮也厚不到哪儿去,被大婶灼灼目光盯地难以自处,转身回了竹屋。 透过窗,看着大婶满目忧心地握着女孩的手,安抚劝慰。 楚澜衣一口气窒闷在胸口,梗得难受。 辛染如今这个状态看起来就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大婶又将他们二人当作夫妻,那大婶虽然压低了嗓音说话,但瞒不住楚澜衣,也真是荒唐,竟还将他当成渣男! 第151页 这般下去,辛染难免不会被带歪。 是时候按照原剧本中的套路送辛染去琼华了。 等到那大婶离开,辛染眼底的泪痕已经淡去,她小心翼翼地回到竹屋,偷偷打量楚澜衣的反应。 楚澜衣演戏演惯了,就算内心再震谔都不会露在表面,薄唇轻启,带着春寒料峭。 「你不必……不必将那妇人的话当真,我当初救下你,并不是为了挟恩图报,我会给你选择的机会,要么留在这里当个凡人,隐匿身份好好活这一世,要么拜我为师,随我去琼华,成为仙门弟子。」 辛染觉得如今的状态很好,她不想改变什么,不假思索道:「我想留在这。」 楚澜衣有些意外,他轻觑女孩,心想辛染难道已经从仇恨中走出?她不想为父母报仇了? 但这样未必不是件好事,说不定就能勘破心魔,走出魔障。 于是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 「也好。」 像是松了口气,楚澜衣放下手中书卷,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往外走。 女孩先是愣了一瞬,不知所谓,后知后觉地跟着楚澜衣,走到一片竹林中,眼见离竹屋越来越远,她才有些慌了神。 「哥哥要去哪儿?」 楚澜衣脚步不曾停下,甚至越走越快。 「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你既选择留在凡间,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话没说完,女孩就慌了,眼底忽然湿润,双眼模煳。 小姑娘急步追跑上前,双手死死地攥着楚澜衣的袖子,拼命摇头。 楚澜衣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走。」 女孩鼻尖都红了,一抽一抽的,眼底湿润,泪珠在眼眶打转,像是珠玉池子再也蓄不了更多的水,就快承载不住崩塌下来。 楚澜衣:「我不属于这里,我必须走。」 无论是你的识海,还是这间凡尘竹屋,我都不可能久留。 辛染拼命摇头,死死攥着楚澜衣敞袖的指节都泛出玉色,双手不安地颤抖。 楚澜衣嘆气:「人生总有无数个选择,得到了一样就会失去另一样,哪有人什么都能得到的……你既然选择留在……」 他话还没说完,女孩就抢道:「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和你走!」 小动物一般湿漉漉的圆润杏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被他丢下,这个乖巧的模样实在很难和后来毁天灭地的魔神划上等号。 楚澜衣心中怜悯却也不愿表露出来,这是职业习惯,他向来擅长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在辛染期待的目光中,只是不在意,无所谓地微微挑眉道:「那你是愿意成为我徒弟了?」 「……」女孩吸着鼻子,不说话。 「叫一声师尊听听。」 「……」 女孩依旧低着头不发声。 楚澜衣心中嘆气,这事也不能强求,急不来,但得让辛染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长辈与晚辈,而不是她口中所谓的「哥哥」,更不是路人大婶胡诌的「相公」。 楚澜衣:「先回去吧,收拾收拾,过两天我带你回琼华,等录入弟子契再喊师尊也不迟,等你入门便是我第四个徒弟,除你之外,我已经收有三个徒弟,你们会相处友好的。」 他带着女孩回竹屋,一边走一边说,却没发现在他说出自己还有其他徒弟时,辛染湿润的眼底闪过一抹异样色彩。 原来,在哥哥眼里,她从不是最特别的。 他要收她为徒,与她划清身份界线。 他甚至不止有她一个徒弟,他还有另外三个徒弟…… 越想越烦躁,辛染一路没说话,也没再哭,只是沉默地垂首,像是心底在盘算着什么,又像是真被伤到了。 她不晓得什么是情爱,对大婶说的「夫妻,相公」这类的词彙也是一知半解。 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占有欲有多强烈。 她想让哪个为了护她,将她从仇敌手中抱回来的哥哥是她一个人的,她想要哥哥只为她一个人撑伞……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滋生心魔。 这种强烈的占有欲让她骤然明白,原来她的心魔从不是因仇恨而生。 是楚澜衣……让她慾壑难填。 回到琼华,就会因为师徒有别而无法天天看见哥哥,她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记忆,想到往后楚澜衣一人独居于凌霄峰,对她不闻不问,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她就觉得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又痒又痛,癒合不了,抓心地难受。 辛染想起自己问过教她做甜汤的大婶,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两个人成为彼此的唯一,永不分离。 大婶说:「那首先必然是血脉亲情,血浓于水,不可割裂。」 辛染眉头一皱:「若没有血缘呢?」 大婶:「那定然是夫妻关系,两人成亲合籍,许下一生相守的诺言,别说一辈子,就算到死也得埋葬在同一具棺材里。」 辛染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若他们都死了,她就提前定好一具宽敞的棺材……不,不要太宽敞的,小一点才好,一想到两具枯骨可以在狭小的棺材里相拥入土,她就喜上眉梢。 辛染眼中闪亮,又问:「那什么才是夫妻关系?」 大婶又道:「那必然是相敬如宾,同饮同食,同屋而居,同衾共眠。」 第152页 大婶是过来人,有经验,她无意中的话被辛染一句句都烙印进心中。 也正因这番提问,当辛染求教大婶如何做甜汤的时候,大婶便当她是为自己丈夫洗手做羹汤,当见到楚澜衣的时候,更加笃定这二人是夫妻关系。 若不是夫妻,怎会面相那样般配,还同屋而居,就不怕坏了姑娘的名声? 大婶自然不知道竹屋内有两间寝居,辛染也没必要解释什么,别人越觉得她同哥哥亲密,她越开心。 一路思量,辛染将大婶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 同饮同食,同屋而居,她和他都做到了。 至于同衾共眠…… 作者有话说: 辛染~一个脑洞逐渐变态的姑娘 魔主:这种地狱级理解能力留在仙门屈才了,来我大魔界吧!我们魔界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隐忍克制地超辛苦的小染:仙门不能祸祸,毕竟giegie在这有房产,那就先拿魔界练练手吧! 魔主:??? ……三天后 魔主: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第73章 入夜后, 楚澜衣盘算着该怎么抹去辛染眼见母族被杀的那段记忆,以及辛染半身魔裔的血脉气息。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在辛染识海中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改变未来。 遵循原本的轨迹, 就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为何, 辛染如今都能放下那段仇恨了, 怎么还是不愿出识海? 想到魇魔说的, 她的心魔执念是他, 他就想不透, 自己有什么好执念的, 如今回到最初,他既没惩罚她, 也没不信任她。 他在辛染面前应该没败好感吧? 她怎么就执念他了呢?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楚澜衣一愣刚要踏出浴桶披上衣裳, 却发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不见了。 女孩已经走进来。 楚澜衣脸色一沉,睨向辛染, 「怎么这般没规矩?」 辛染捧着一沓雪白的衣袍,也不知羞愧为何物, 一双圆润的杏眼直勾勾瞧着楚澜衣。 水雾迷濛的房间内, 男人半遮半掩在雾气之后, 他皱着眉坐在浴桶中,裸·露的肩膀被热水熏红,像是玉脂笼上一层海棠薄红,锁骨上还蓄积着将滑未落的水渍, 湿润的墨黑长髮拢在身后, 披散在浴桶外, 还淅淅沥沥滴着水珠。 没人教导过辛染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 她只是纯粹地欣赏,便本能觉得热气和水雾熏得屋内温度太高了,脸颊渐渐发烫。 说话也磕巴起来,「我……我来给哥哥送衣服。」 「……我之前的衣服呢?」 「我拿去给哥哥洗了。」 「不用这么麻烦的,洗衣服伤手,等回了琼华,我教你清洁咒。」 楚澜衣嘆了口气,未觉更多不妥,只因为他到底骨子里并非古代人,现代社会里,海滩边、游泳馆里,只穿泳裤,男女相混,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 「……哦。」 辛染讷讷点头,沉默了会儿。 见女孩杵在门口,楚澜衣道:「你拿过来吧。」 女孩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借着额前碎发遮掩莫名绯红的双颊,走到浴桶前。 「哗啦——」男人白皙劲俊的手臂抬起,掀出一片水声。 「给我吧。」 辛染乖乖地将衣服递过去,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茎似的,将她扎根在原地。 辛染站在这儿,楚澜衣也不好赤身裸·体地出浴,他拧眉困惑:「还有什么事?」 辛染想了会儿,随便找了个话题。 「哥哥果真要收我为徒?」 「自然。」楚澜衣挑眉,这丫头开窍了? 辛染:「那哥哥知道什么是师徒吗?」 楚澜衣笑笑:「师与徒堪比父与子,我收你为徒,便会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怜惜照顾,授你课业,助你成才。」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衣裳又被辛染取走,女孩眼底泛起笑意,绕到他身后将衣裳挂在衣架上,又捧起他脑后的长髮用布巾细细擦拭。 楚澜衣心中蓦地一窒,本能地蜷起浴桶中的腿,其实浴桶中水挺深的,以辛染在他身后站着的姿势并不能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但他心中没来由地慌张起来。 他反手握住女孩撩起长发的腕,辛染皮肤过电似的,有些酥麻,楚澜衣的皮肤被泡得温度很高,触上辛染冰凉的腕,倒像是握着一块温凉的玉石。 楚澜衣:「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做。」 辛染却道:「哥哥要收我为徒却不让我伺候哥哥梳洗,那算什么师徒?」 他想说,师徒又不是主僕,自然不需要徒弟伺候,况且他们之间男女有别,他心中所想还未开口就被辛染堵回去,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那么多歪理,句句笃定,让楚澜衣心头髮憷。 辛染:「我在杏岛的时候,也常常和母亲一起互相梳洗。」 楚澜衣:「你们都是女子,我和你不同,我是男子。」 辛染:「可当时也有同我玩的好的男孩,我们捅了蜂窝滚在泥里,我娘就揪着我们扔进池塘里刷干净……嗯,甚至同浴。」 「……」 楚澜衣不知该把注意力放在她有玩的好的男性同伴上,还是该关注小丫头挺调皮,小时候还捅马蜂窝这件事。 闭了闭眼,无奈道:「你也知道是小时候,如今你的年岁在凡间早已及笄,是能嫁作人妇的年纪了……」 第153页 该懂得男女之防这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辛染挣开手,女孩继续悉心替他擦干长发,楚澜衣虚虚握了握手,像是掌心已测出女孩手腕的粗细似的。 他抿了抿唇,一下子失去温凉的玉石有些不舒服, 女孩安静了会儿,嗓音微沉,「哥哥也觉得我该及笄,嫁作人妇了?」 「…………」 楚澜衣咬牙,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小丫头可真会抓重点! 「……哥哥。」 女孩声音很软,尾音上翘,像一把羽管做的小钩子,不自知地撩人。 楚澜衣浑身一激灵。 因雾气,屋内原本温度就高,辛染忽然俯身,贴在他耳边音色含煳不清地唤了他一声,暧昧的气氛几乎要在屋内凝为实质,让人窒息。 「哥哥为何一定要收我为徒?我们成为夫妻不好吗?」 「!!」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楚澜衣觉得自己被雷噼了,整个人瞬间僵硬,三魂七魄就要飞出去了。 「你……你说什么?」 楚澜衣蓦地转过身,将长发从辛染手中扯出,瞪着一双凤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辛染。 「夫妻啊。」 她圆润的双眼单纯地不含杂质,却不知是怎么说出那般令人震惊的话来,她清纯无辜的模样让楚澜衣想敲开她脑壳,看看里头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哥哥,我不要做你徒弟,我要当你妻子,哦,我问过了,凡间的夫妻就是修仙界的道侣。」 女孩声音软软,「哥哥,让我做你道侣吧!」 楚澜衣已经惊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大逆不道的孽徒! 要是出了识海,就凭她这句话就能让她体验体验什么叫社死! 空气都凝滞了,楚澜衣也不知是被惊谔,还是被气的,双唇发颤,几次都组织不出语言。 他想好好给辛染讲讲什么叫尊卑长幼,什么叫有悖伦常,但他现在衣冠不整地跌坐在浴桶里,说什么都感觉不太对劲。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的脑海竟在这个时候浮现出辛染将他压倒在地,强吻他的画面。 一双凤眸狠狠瞪着女孩,「你……!」 她什么都不懂,是学坏了,打不得骂不得,训斥了就要哭鼻子,楚澜衣顿觉失望,是对自己的。 他气得浑身觫然,连指着门口的手指都在轻颤。 闭了闭眼,强压那股怒火。 「你先出去!」 女孩眨了眨眼,趁着楚澜衣心绪不稳,蓦然倾身凑近,在他微润的唇角上轻轻吻了一下。 「!!!」 如遭雷击! 恐怕还是飞升渡劫的那种天雷! 楚澜衣真被逼疯了,正要发怒,一睁开眼,女孩不见了,还替他关上了房门。 「…………」 他哪能知道父爱变质成这样,到底是哪一步搞错了? 楚澜衣沉默良久,洗澡水就快凉透了,才浑噩地穿上衣服。 刚要出门倒水,就见到辛染杵在门口,穿着睡衣抱着锦被,眼里藏着光,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楚澜衣扶额,「你这又是做什么?」 「同哥哥一起睏觉呀,凡间夫妻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就剩下一起睏觉了。」 「……」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凡间夫妻该做的事? 辛染抬起一双干净纯澈的杏眼,「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同饮同食,同屋而居,如今我与哥哥只差同衾共眠这一件事了。」 「……」 楚澜衣知道,她其实不懂什么是夫妻,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歪理,但小丫头脾气犟得跟头牛似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根本劝不住。 「啊啾——」 「…………」 外头夜凉,如今的辛染又只是个还未修道的凡人体质,许是站在门外等了很久,又穿地单薄,踩在地板上光.裸的脚丫子都冻得有些泛红。 「先进来吧。」 楚澜衣嘆了口气,拢了拢自己的衣裳,侧身让她进屋。 女孩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蹦蹦跳跳地扑进去,一头扎进楚澜衣床上,裹着被子吸了吸鼻子,缩进床里侧,还拍了拍外面空出的位置,示意楚澜衣睡过去。 「…………」 他妈的,离了大谱了。 辛染幼稚单纯不谙世事,他楚澜衣又不是禽兽,自然不可能占孩子便宜,掣出本命软鞭拴在樑柱上,飞身而上,头枕小臂准备将就一晚。 熄灯前还看到辛染眼底氤氲着一层失落,他心底笑笑,他都拒绝这么明显了,迟早有一天这孩子得明白。 他不是她该觊觎的人。 夜凉如水,许是躺在软鞭上没盖被子有些凉意,又或者是他觉得自己腰突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不该睡在鞭子上,总之睡地并不安稳,甚至迷迷煳煳间还能听到屋内窸窣的动静。 温热的唿吸一点点描摹下颌脖颈,迷濛中唇上一软。 楚澜衣醒了! 但在夜里,视觉受限,他只能感觉到温热的唇一点点轻啄在他侧脸眉梢上,又沿着鼻樑向下轻啄他的唇。 对方很笨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用自己柔软的唇瓣贴上去,去靠近他,对方喉咙吞咽,唿吸有些紊乱,离开一瞬舔了舔自己的唇,又俯身贴上来,啄弄了半天也不得其法。 第154页 楚澜衣都不知道是该说她纯还是蠢。 有贼心,又没那个知识储量。 他不想任由女孩这么捉弄,假装自己未醒,喉咙微动轻哼一声,似是梦中不经意的反应。 流连在他唇上的人果然一顿,慌张分开,女孩唿吸都有些急促。 楚澜衣心想,也就这点胆子了,知难而退吧,反正他也假装不知道,她也不算太丢人…… 想法还未完全吐露,就被愈挫愈勇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袭来。 辛染在短暂的退却后,勐地纠缠上来,她踮着脚尖,一手绕到楚澜衣脑后,一手向楚澜衣的腰踅摸去,双唇微启探出舌尖去湿润对方的薄唇。 「…………」 他说错了,她挺敢的。 第74章 女孩唿吸愈发急促, 已经根本不担心楚澜衣会突然醒过来。 没有知识储备也没有经验,但没关系,在这种事情上「本能」占据很大优势。 辛染湿润了楚澜衣的唇,更加迫不及待地要启开他那双颜色淡泊又微凉的薄唇, 软舌就要探入, 腰间的手也在颤颤巍巍地拨弄他的腰带。 楚澜衣装睡也装不下去了, 再继续就要出事了。 他撇开脸, 一个翻身从软鞭上跃下。 脸上有点烫, 若是点了灯也能看到眼尾的红晕,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赧然。 正想着要怎么教育女孩, 就被对方扑过来撞进怀里,女孩柔软的双臂环着他的腰, 脸埋在他的胸前。 「……哥哥,你心跳得好快。」 「……」 女孩穿着轻薄的睡裙, 柔软的肌肤隔着薄薄一层衣裳向楚澜衣递来热意。 这段时间被养得很好,不似在凌霄峰中那般清瘦, 虽然进了识海的都是灵识体,却因辛染执念深沉, 这里的五感都无比真实。 楚澜衣虽一直将辛染当孩子, 当晚辈, 当徒弟,但他也是个男人,被一个发育良好的女孩这样抱着,不免尴尬且无奈。 「……松手。」 他喉结滚动, 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 却还是被辛染听出了紧张的意思。 女孩深吸一口气, 沉醉于楚澜衣浑身的岭梅冷香, 濛上水雾的眼抬起看楚澜衣,原本屋内很黑,但这个角度刚好能借着从窗缝洒进的月光,模煳地看见女孩的半张脸。 一算湿漉漉的杏眼还泛着水光,有些委屈又有些羞怯,还有点……不愉? 她还不高兴了她? 「……哥哥,冷。」 「……」 要是眼前的女孩不是辛染,要是她不是他要带大的孩子,他早就一巴掌扬开了。 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他也不是不能宠爱、溺爱她,只是她要的东西不对劲啊! 楚澜衣只能压下心中的怒火,放缓声音。 「冷就穿衣服,裹你被窝睡觉去。」 「可是穿上衣服也冷,被窝里也好凉,哥哥陪我睡好不好?」 「……你当你三岁吗?」 女孩还真就不要脸地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 楚澜衣嘆了口气,将几乎快挂在他身上的女孩拉开,丢到床上,又给她盖上厚实的棉被,将人不老实的手脚都裹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微红的脸,看起来跟包粽子似的。 手脚被迫老实了,楚澜衣放心地躺在她旁边合衣而眠。 「睡觉!」 他心中警惕,几乎一夜未眠,等到晨光微现的时候才迷迷煳煳睡过去,也就在这时,女孩睁开双眼,侧过脸看着楚澜衣的侧颜。 楚澜衣原本就长得不错,侧颜更是立体昳丽,更何况他是修仙之人,浑身的气质与凡人本就不同,一层矜贵叠加了一层仙气,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日月都逊色,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哥哥可真好看啊! 辛染心中感嘆。 这样的人既然出现在她身边,那她便要独占,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他徒弟,但她害怕自己成为他徒弟之一,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在楚澜衣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心念动了,人也不老实起来。 女孩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凑近楚澜衣,目光踅摸,一寸寸将他的面容描摹在心底。 夫妻,道侣这样的关系才是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不要成为他徒弟。 她要当他的道侣,当他的妻子。 女孩心里的慾念渐深,眼底也染上一层渴望。 楚澜衣的皮肤白如玉瓷,那双淡色的薄唇就像是落进雪地的棠花,她看着就能想到昨晚浅尝的味道和触感,伴着淡淡的岭梅冷香,就像醉人的陈年佳酿。 辛染眼尾都红了,顺着本能,她又极度渴望地朝那思慕了一夜的双唇品去。 这人说话有时候冷硬,生气时浑身又冰,却没想到这双唇带着温热和柔软,辛染近乎痴迷地啄吮。 指尖从捧着男人的侧脸,又滑向他的腰带,轻柔触碰,却不得章法。 她急死了。 在她的认知中从未涉猎过这方面的知识,唯独稍让她开窍的亲吻能缓解心头的躁郁,她更加卖力更加忘我地亲吻楚澜衣。 流连在他唇上,又去描摹他的轮廓,而后落在男人的紧緻的喉结上。 那里被吻了之后会下意识地滑动,辛染觉得有趣就继续啃啄,直到将颈上的皮肤都吮红,烙下一串串梅花。 「你一定要这样吗?」 第155页 辛染一愣,僵住,原本睡着的男人忽然哑着嗓子开口说话。 她勐地抬头,就看见楚澜衣已经醒来,睫毛微煽,凤眸掀开一条缝隙,流露出里面藏着的黑色琉璃珠。 辛染看不懂那眼中酝酿的是何种情绪,只是有些羞赧,她到底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 「做徒弟有什么不好?」 「一定要成为我道侣?嗯?一定要做夫妻才能证明我在意你?」 「……」辛染无言。 楚澜衣嗓子哑地厉害,辛染的小动作从一开始他就能感觉到,可他头疼地厉害,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他在别人的识海中待得太久了,灵识体是会受创的,更何况他原本命魂就有些破碎…… 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辛染走出心魔执念,走出识海困境。 近乎自暴自弃地颓丧着,抬手搁在额前想要镇痛。 「我在意你,一直很在意,你满意了吗?我不愿看你沉溺在此,无法摆脱心魔,我想让你走出来,好好活下去,你明白吗?」 他一连串说了一堆,再斜眸看去,辛染一脸茫然。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楚澜衣此刻深觉此言很对! 「识海是温床,但不是你逃避的地方,躲在这里不是你自我封闭的方式,你该醒了,辛染。」他很累,语气是辛染不曾见过的疲惫。 「…………」 他不是不明白! 他什么都知道,这里的一切结合魇魔所说——辛染的心魔执念是他楚澜衣! 他掀开眼皮,看着趴伏在他胸膛上,浑身僵硬的辛染,又恼怒又无奈地瞪着她,情绪渐渐复杂。 「你一定要这样是吗?」 「……」 「你一定要同我纠缠不清才满足吗?」 「…………」 「你要是一定要这样,我成全你!」 几乎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楚澜衣勐地翻身,将呆愣的辛染掀翻在床上,天旋地转间,他将惊谔住的女孩压在身下。 手指微屈,掀起女孩额前的碎发,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杏眼。 气得将颤抖的薄唇俯下,迅勐袭来,压向女孩。 「……!!」 辛染愣怔间已被楚澜衣欺压着吻上。 她所有不得解的困惑都在这一刻完全被楚澜衣打开。 男人吻她,温柔缱绻荡然无存,只有浓烈地发泄一般的炽热和怒意。 她恍惚间唤醒了一片深埋的记忆,压着她的这人也曾这般炽热纵情地吻过她,只是深吻之后只剩下绵绵无尽的恨意和悔意,还要亲手从她识海中抹去这段记忆。 她惶恐极了,不安极了。 就要推开楚澜衣。 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 这吻像是最后的晚餐,是断头饭。 楚澜衣要疯了,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了怀中的女孩是他要好好教导的徒弟,带着炽燃的怨嗔,毫不留情地纠缠。 撕扯间,两人的唇舌都磕破了,口腔中都是甜腻的血腥味。 楚澜衣一双凤眸赤红,强悍又脆弱,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辛染的双眼上,看着那双杏眼从欣喜到惊谔,到迷茫,再到惶恐…… 他已忘记自己是谁…… 这样的行为曾是他不耻的,也曾是他从未设想过的一种可能性。 他真的快疯了。 可本能上,他却意外发现自己也沉溺于此,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孩浑身战慄,能感受到那双唇瓣的柔软,让他着迷上瘾,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受将他吞噬生剖,要戮出他的心,问他: 你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徒弟吗? 她对你的爱意你真的看不懂吗? 你对她的心思真的只是师徒之情? 不是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你要否认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她是我徒弟,只是……我徒弟! 呵呵,哪个做师尊的会这么对徒弟?你有四个徒弟,为何只对她这样?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我不是,她……她是女主,她是我要拯救的任务对象,是我要救赎的人! 救赎?哈哈,救赎?用什么救赎,用你自己吗? …… 女孩一滴泪从眼尾滑落,染湿了鬓髮,那双杏眸里除了被慾念燃烧起的一团热意,还有极易斑裂的破碎感。 楚澜衣脑海嗡然,彼此紧挨的皮肤都燃起一层热浪,他却觉得心脏都快被冻住了。 他看见女孩双目缓缓阖上,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颈,献祭一般将自己送上来。 楚澜衣却蓦然醒了,他双唇颤得厉害,匆忙分开。 手指轻轻揩去辛染下眼睑上沾染的泪珠,指尖轻动,一层光晕笼罩住女孩左眼睑下的皮肤。 ——在那里,结了一枚浅色的、细小的痣。 他该按照原剧情将辛染半身的魔气和不堪的过往……包括现在这些记忆都封印在这里。 辛染终有所感,她蓦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将破碎的杏眸戮进楚澜衣眼底,戮进他心中。 声音颤得厉害,眼睫都在抖动。 「你……你又要走吗?又要封印我的记忆吗?」 指尖的光一暗,楚澜衣木然着看向辛染。 她不做那掩耳盗铃的人了? 她终于要面对这一切了吗? 辛染看着他,看了很久,本能地抗拒那枚泪痣。 第156页 在辛染的识海中,一切被她操控,她不允许,那颗本该坠在眼睑下的痣最终没凝成。 她眼底的红色愈深,眼神更加复杂,这不是之前封存了记忆躲藏在识海中的辛染。 她正在清醒过来…… 面对此刻的她,楚澜衣更加难以面对。 他别过脸,不想去看那双能戮他心,剖他肺腑的眼,却被女孩缠绕在脖颈上的手勐地拽下,唿吸纠缠,面面相对,直视着,再也躲不开。 辛染软声轻启,犹如魔音:「楚澜衣,你喜欢我对不对?我知道了,你……你其实是喜欢我的。」 「……哥哥。」 「师尊……」 「楚澜衣。」 「你爱上我了。」 作者有话说: 楚哥惨啦,你坠入爱河啦! 第75章 楚澜衣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辛染的识海。 睁开眼的那一刻, 他看着被他拥入怀中的女孩,心情很复杂。 辛染的唿吸已趋于平静,神情都松了不少,已经暂时摆脱了心魔纠缠, 如今正在识海中慢慢恢復。 他出来的那一刻, 就知道辛染的心魔执念因他而起, 她所期待的是他爱她, 于是当她以为他是爱她的时候, 她的心魔便破了。 只是…… 什么爱不爱的……楚澜衣自己也陷入迷惘之中。 他一直就不曾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关系去看待他和辛染, 他当她是任务对象, 是徒弟,是晚辈, 是孩子。 却从来不认为他们会成为那样的关系。 楚澜衣觉得脑海混沌,这种感情混乱地像一团被猫追逐过的线团, 已经乱七八糟很难理清楚。 识海中的吻是灵识体相互触碰,现实中他们只是彼此相拥依偎了一段时间, 可他却觉得双唇发麻,脸颊发烫。 楚澜衣像是碰到什么烫手的火炉似的, 匆匆将辛染松开, 想了想还是给她掖好了被子, 自己则避嫌似的推开窗,倚靠窗棂吹了会儿冷风。 他想过要将识海中未完成的事做完,但辛染这个状态,若是强行抹去记忆, 会有一定的机率对她的神魂造成损害。 况且, 她那么抗拒。 「系统?」楚澜衣嗓音有些哑, 似倦极, 似疲惫。 【系统载入中……正在重新绑定宿主楚澜衣。】 【系统加载完毕,重新核算积分……】 【目前,『寻找禁书』任务完成度50%;女主好感值+1+1+1……】 听见一连串的机械音念着好感值增加,楚澜衣眉心抽搐。 喂!增加好感值是好事,但别用这种方式啊!这种好感值他宁可不要…… 但系统才不管他用什么方式获得的好感值,只冷硬机械地报数。 【女主好感值累计90点,黑化数值+1+1+1……累计13点。】 「黑化值?」楚澜衣眉心一皱,「之前没这数值啊!」 【是的呢,宿主,女主之前并未呈现黑化症状,此参考数值并未激活。请宿主将黑化值控制在60点以下,这是相对不会影响现存世界的数值,如果黑化值达到100,世界崩塌,宿主也将被抹杀。】 「……」 「哼。」 楚澜衣冷哼,他要是在乎自己的命早就抱女主大腿了,她要啥给啥,可能还得出卖色相。 但他在乎吗? 这个任务看起来好像不难,似乎只要让女主别黑化就行,却处处充满了危机和套路。 女主对他的好感值清零,他死。 女主黑化值拉满,他死。 这个原本就有大病的身体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他还是死。 这么一看,其实存活机率并不高。 战战兢兢地活着,靠演技在女主手中苟命已经让他感到倦怠。 系统只是一串代码,并不能感受到楚澜衣的情绪,要不然对这个不在乎自己命的宿主,它该跺脚骂人了,哀其不兴怒其不争。 楚澜衣没什么太大反应,指尖轻点着木框窗棂,吹了会儿凉风,稍微清醒了些。 他目光觑向桌上明明灭灭的燃灯瓶,掐了个咒诀放出上清。 「当年,你为何要追杀辛染?」 上清跌在地上,盘膝而坐,那姿态就像在闭关的洞府里似的,即便沦为阶下囚,他还是将自己收拾出一副仙门尊者该有的姿态。 楚澜衣神色冷淡:「你要是不说,我可以搜魂。」 搜魂之术能让他看见上清记忆中的一切,这种手段一般用于审讯犯人,搜魂之后大多魂灵十有八九都会魂飞魄,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仙门的人愿意用这种邪恶残忍的审讯手段。 上清被楚澜衣去掉了舌头,不能说话,只能用灵力凭空书写文字用以对话。 「你不用这么做,我没什么好隐瞒你的,我所做之事皆是为了仙门存亡,为了三界生灵。」 「若你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你不会阻拦我,你甚至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哪怕只是为了琼华好。」 「……」 于楚澜衣而言,这个世界在他心中是有割裂感的,他可以对辛染好,因为辛染是他的任务对象,是他徒弟,他倾注了很多感情在其中,或许还掺杂了点对这个悲情人物的一点怜悯。 但这个三界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到底只是借用了凌微仙尊一具壳子,他不是凌微,不会为了三界与辛染刀剑相向。 第157页 上清不知这些,他缓缓书写道:「三界曾下过两场血雨,一场是那魔女出生之时,一场是她被你救走的时候。」 「天降血雨,是为不详,魔神出世,红尘将崩。」 「楚澜衣,你怜悯了一个孤女,却给三界生灵带来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祸患。」 …… 辛染的出生是个意外,她除了怀有半身魔血的原罪,更多的是她不是这个世界轮迴之中的魂魄,她是一个外来者,一个入侵者,一个来九州大陆重新洗牌的人。 上清书道:「这一预言是你师尊昆吾仙尊占卜得来,若你不信大可去问他。」 自从这一卜算被仙门流传开之后,所谓的「仁人义士」们组建了一支灭除祸患的队伍,他们探查到辛染是杏岛的人族和魔主所生,原本混种便是被天下所不容的,他们更加笃定辛染的存在是一场灾祸。 这种笃定未必源自于预言的准确性,却深戮进每颗惶恐又胆怯的心脏中。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一开始,他们还在筹谋要怎么偷偷潜入杏岛,毕竟修仙之人都是对心魔起过誓的,他们不能滥杀无辜,不能干预凡人,只能日復一日地潜伏在暗处。 但随着辛染渐渐长大,他们越来越惶恐,那几年恰巧的是九州经歷过几场千年难遇的天灾。 罕见的天灾与祸殃的存在,很难不联想到一起。 于是,他们不想等待了,他们也有妻女也有子嗣,也有家族荣耀,若是祸患长大,毁天灭地,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要违背心魔誓言,背弃自己的承诺,却口口声声是为了天下,哪怕自己粉身碎骨。 但,人一旦杀红了眼,这种杀戮就成了一种习惯,起初或许还心怀愧疚,渐渐地就麻木了。 「为了天下,为了三界!」这句话成了安抚他们内心的上·瘾物。 烧毁了杏岛,屠光了岛上居民,逼死了岛主,又一路追杀辛染母女。 上清嘆了口气,空中浮现文字。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可相比于仙门安危和三界存亡,一个岛屿的凡人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时我只知道,魔女是被一个大乘修士救走,并不知是何人,这么多年我也没找到魔女,直到……我在苍涯门的密室看到了她,她身上多了一道你施加的封印,我才知道,你为了保住魔女竟隐匿了她的魔气,甚至收她为徒。」 楚澜衣听完叙述,这是原剧本中没有具体描写的细节,原剧本中逻辑混乱,但大体意思一样,辛染是魔裔,那便是原罪,但她老子都没能毁天灭地,半身魔血的辛染又怎能做得到呢? 原来还有这一层故事。 他们担心的从不是一个人魔结合的混种。 竟是为了一个尚未发生,子虚乌有的预言而将她逼成魔神。 上清:「杀她一人,便能救世,楚澜衣,孰轻孰重你看不出来吗?」 楚澜衣趿步走向上清,他们都没察觉身后软塌上躺着的女孩肩膀轻微颤抖了一下……他会怎么选择? 楚澜衣冷睨上清:「这世界要靠杀一个小姑娘来拯救?未免荒唐可笑。」 上清:「为何不信?天道有所预警,你救走她之后,下了第二场血雨,那是天道失望了,流出的血泪。」 「荒谬!」 「她根本不会成为祸世之人,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却会将她逼成祸世之人!若这世界真有那一天,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她,你们才是背后的刽子手!」 楚澜衣深吸一口气,「……我救她是对的,我该好好护着她,让她成长成一个良善之人。」 「良善?」 上清气得站起跺脚,满眼愤怒,手指在空中滔滔写下潦草的怨言。 「她血脉里就是恶的,是天生的祸殃!她心里所想的都是报復是杀人,你看看我的下场,不能说明一切吗?」 「你该!」 楚澜衣也怒了,一双凤眼仿佛化作刀刃,狠戮上清。 「你杀她全族,杀她母亲,害她成了一个孤女,还不许她报仇?哪来的歪理?」 上清瞪着双眼与楚澜衣对峙,浑身气得发抖,还是败下阵来,眼底多少有些闪烁,无论出发点是什么,他杀人母亲,灭人全族是事实,不可推卸。 上清:「不管怎样,只要她死,我可以给她陪葬,但楚澜衣,你不能因为私情就放任祸殃留在这世上。」 「……」 不等楚澜衣说话,上清继续写道:「你心里清楚,她如今修为深不可测却对你有所隐瞒,她根本不信任你,我落此下场就是她干的好事。她对你有情,这是她唯一的软肋,你该利用这一点剷除这祸殃!」 「…………」 这人怎么有脸说这事…… 辛染对他有情?连别的门派的一个老头都看出来了? 楚澜衣眉头紧蹙,在上清眼里却成了他在犹豫。 上清惊谔地忘记了自己舌头没了的事,喉咙发出呵呵声要说话,发现不能后急切着挥袖,忙不迭地潦草写下。 「你该不是真的爱上她了吧?!」 不是一个两个人对他说这番话了,楚澜衣想起识海中,辛染对他的剖白,心底发憷,一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所有人都看出来的事,竟只有他自己还陷入迷茫。 「就算她不是祸殃,也是魔裔,是你徒弟!!」 第158页 「师徒相奸这种丑闻,在三界之中从未有过,你这般做是要遭万世唾骂,千古番恨的!」 「你将你师尊昆吾至于何地,你又将仙门琼华置于何地?!」 楚澜衣见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一挥袖粉碎了空中铺陈的文字,他觉得拔了这老头舌头是对的,要是这些字化成话语说出来该多难听啊! 楚澜衣皱眉道:「说那么难听做什么?为何师徒不能相恋?这种陋习早该改了。就算我对小染没什么别的心思,我还是会护着她,庇佑她,这与她是什么样的人,是何身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她是她,是辛染。」 一番话出自肺腑,却让他忽略了逻辑漏洞。 他说的是「就算我对小染没别的心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落在上清耳中,烙进佯装沉睡的辛染心中,便成了——他对她有别的心思,他其实钟情于她…… 他承认了…… 他终于承认了! 作者有话说: 楚哥:……并没有!不要过度脑补好不好?! 第76章 上清自知根本劝不动楚澜衣。 事实也确实如此。 楚澜衣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异世过客, 他没有肩负苍生之责,与昆吾只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师徒情深,更何况, 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能力为这个世界做什么。 他又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荒谬预言, 就对辛染痛下杀手。 上清毫无保留的叙述, 算是令一部分隐藏剧情显露出来。 这老头在原剧本和楚澜衣眼前的出场次数都不多, 但意外的是, 他每一次出现就伴随着一个举足轻重的秘密被暴露出来。 楚澜衣想起来, 在陆深的幻境里, 这老头就出现过,还拿出了所谓的至宝帮本该溺死的陆深活了过来。 他疑问出口, 上清也懒得隐瞒,只是沉默了会儿。 「预言出世的时候, 魔女还未降临三界,陆深也是混种, 他身上的气息和疑点有很多能与祸殃重合,我当时以为他是……」 「直到他死了, 预言的警示都没有散去, 我便知道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楚澜衣:「这么说……当年妖主去找他们母子的时候, 陆深不是死在妖主手中?是你做的?」 上清没有说话,大约是默认了。 他既然能对辛染全族做出那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放过任何的可能性? 楚澜衣冷笑:「就算错杀,你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愧疚吧?毕竟他是个混种。」 混种是三界最看不起的存在, 人是人妈生的, 妖是妖妈生的, 三界有序, 轮迴有常,唯独混种的存在扰乱了这种秩序,他们血脉不纯,连轮迴台都没资格上,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不该存在,就连来世都没有。 陆深不愧是女主的对照组,身世、来歷、经歷,和后来暴虐嗜血的性格都相差无几。 他们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女主带着主角光环,无论多痛苦,到了最后,哪怕是高处不胜寒,也还是带着一身伤屹立在山峦之上。 而陆深,无论是在原剧本中,还是现在,他都只是女主的一块磨刀石。 天道何等不公,编剧何其残忍,根本没心! 上清都沦落到这个份上了,也无所谓什么名声利益,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就算是错的,也是为了天下,为了三界生灵。 上清继续写道:「那丹药吃下去,虽能保住他一条命,却也能让他被我所控,假设祸殃难以被我们降服,这个混种就是对抗她的最好手段。」 从某种意义来说,身为拥有妖族长公主和苍涯门当时的天之骄子邱凭峰血脉的陆深已经是最完美的混种。 混种虽为三界所不齿,八成都是残疾,大多活不过三岁,能活下来长大的,都是已经承受过两种血脉的暴力冲突,他们的身体已经受到淬鍊,是最兇悍的武器。 仙门中就有门派,表面是由偃师组成,制作牵丝傀儡,实际上背地里玩的就是培育混种这事,但效率极低,十存一二,双重血脉的源头也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魔修或妖修,以至于小打小闹地,倒没太被其他仙门注意。 上清是打定主意,要将陆深养成一个牵丝傀儡,他是上清准备的最后一道防线,用来对付辛染。做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不是没考虑到万一陆深不服管教不受控制该怎么办,但对于天生祸殃的辛染,上清管不了那么多计划中的漏洞和弊端。 可惜的是,如今陆深已殁,上清的全部计划都泡汤了。 他甚至被困在燃灯瓶中,无法暴露辛染的身份,没办法将她的消息传递给其他人。 他原本以为楚澜衣被蒙在鼓里,或者是被魔女蛊惑。 相信只要魔女露出那等龌龊心思,楚澜衣就会反感,不再护着她,将她赶出去,届时内心悲愤的魔女定会因心绪不稳而出岔子,那就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或者魔女为情所困,为了楚澜衣不要命才好,若因受伤而去了大半修为的魔女,上清觉得自己可以全力一试! 他在燃灯瓶中甚至放下仙门尊者的架子,腆着脸拉拢魇魔,可惜的是那胆小鬼捂着双耳疯狂摇头,满脸写着惶恐震惊,绝不敢忤逆他主人。 ……上清只好独自计划,等待契机。 可惜的是,这对师徒闹了两年多,还在原地踏步,辛染的情绪波动不足以乱了心神。 第159页 有时候,上清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这两人分明师慈徒孝的,看不出之前在外的那种暧昧气氛。 但他又想,是不是因为琼华耳目众多,不好过分显露,这对师徒才压抑着内心的情感? 上清都要另谋其他方法了,却在今夜突感燃灯瓶的禁制松动。 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辛染那积攒了两年的,压在心底从不道出的阴鸷情绪终于克制不住了。 上清趁着她识海混乱,心绪不稳,从燃灯瓶逃逸而出,刚准备手刃这祸殃,就被忽然冒出来的楚澜衣阻止。 上清:「天下苍生与这丫头孰轻孰重?楚澜衣,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你若实在是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阻止你。」 上清嘆了口气,指尖落下,等空中的金色字迹渐渐化作齑粉后,他斜乜一眼静躺床榻的女孩,而后坚定地,一字一顿地书下最后要对楚澜衣说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三界生灵,纵有悔过,也绝不回头,但……我已是强弩之末,做不了什么,只希望凌微仙尊在沉溺情爱的时候,也能顾念苍生,她若成魔,还望仙尊能亲手除去祸患。」 「……」 上清愚昧,出发点却从不是为了自己,有时候连楚澜衣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现在护着辛染算什么,是拯救女主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弃苍生不顾? 毕竟剧本中的辛染最后确实险些灭世,他自己更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教育好辛染。 楚澜衣沉默片刻,垂眸道:「你做的那些事……我不能说你完全不对,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 本以为楚澜衣不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上清已经笃定他色令智昏,原本以为只是那魔女大逆不道,竟不曾想,楚澜衣也对自己徒弟怀有那样悖德的心思。 上清早就不指望楚澜衣看清真相后,幡然悔悟了,却没想到他会说他也没错。 月光从窗棂投入,照亮了楚澜衣半边身影,他颀身玉立地站着,微垂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神情晦涩不明。 他继续道:「可我是她师尊,总该多为自己徒弟考虑的,有我在,必然不会让她入魔,不会让她祸世,若真有那一天,我定然会以身殉之。」 楚澜衣这话没毛病,女主黑化祸世那天,他肯定活不了。 虽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但系统早已将他的命运与辛染捆绑,他又不能挣脱,也拒绝不了。 可听在另外两个人耳中,意思就不一样了。 上清震撼于楚澜衣竟能为他那徒弟做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楚澜衣的命意味着什么? 真当仙门第一人这个称唿那么好得的? 他的修为和悟性以及仙缘都是整个三界数一数二的,他镇守的不止是琼华这一个仙门,而是整个修仙界,整个人界,他只要存在一天,其他二界就不敢贸然来犯。 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为了一个丫头将这些责任都抛诸脑后吗? 一直佯装入睡的辛染也不禁心中一颤,她紧紧攥着掌心,拼命克制,才没让自己动弹,没让自己被楚澜衣发现已醒。 她竟然不知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深刻到这般地步,这种深刻的笃定绝对不是在识海中短暂的时光里想通的。 他原来早就喜欢她了吗? 还喜欢地那么无所顾忌,那么情意浓深,甚至于能陪她一同死去! 他为什么就从来不说呢? 辛染内心复杂地要命,里侧的手指紧紧攥着锦被,掌心掐出血痕。 其实楚澜衣也心虚。 原主本来的志向是护佑苍生,他不禁觉得自己格局小了,近乎有些惭愧。 楚澜衣:「……若是三界因她入魔而受损,我会散去这一身的修为,滋补这片土壤。」 上清:「……!!」 他没想到楚澜衣竟对那魔女执着到这个地步,要知道大乘期修士散了去修为滋补天地就再也没有转世轮迴的可能,一切寂灭。 楚澜衣当然知道,但他任务失败一定会被世界抹杀,怎么死都一样,他无所谓。 楚澜衣:「还麻烦你继续住在燃灯瓶中,我不放你,是因为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以你的性格,出去之后一定会找人来为难小染,况且以你对小染的伤害,我并不觉得你无辜,她日后对你是杀是剐,我不插手。但我也不会主动取你的命,因为我相信你,你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这个世界。」 楚澜衣挥袖,将上清的命魂送进燃灯瓶中。 「……我会向你证明,她不会变成预言中那个毁天灭地的魔神。」 燃灯瓶熄了最后一缕金光,上清被封印其中,瓶子摆在辛染枕边,而楚澜衣最后看了一眼辛染,抹去屋内的痕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便踱步走出幻灵楼阁。 寂静无人的夜,檐月溶溶。 女孩睁开杏眸,她没动,感知着楼下的男人越走越远,回了白梅树边,回去他的小筑。 她又重新阖上双眸。 月不过才飘至半空,夜也才过半,她却像是经歷了十年八年,一生一世那般长久,长久到都快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梦境与现实。 她都想起来了。 楚澜衣为了让她不至于被心魔所祸,进了她的识海,他见到了她的前世,也见到了她那些不堪的过往。 第160页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嫌恶她,没有厌弃她,没有怨恨她…… 他还说,他要守护她,保护她,让她不堕魔渊…… 可是,楚澜衣,你知道吗? 隔着一个红尘的前世,我已经入魔了,甚至杀了你所在乎的很多人,你那些徒弟没有一个活下来,我逼死师姐,杀了师兄,毁了琼华,屠尽仙门…… 还…… 还害死过你。 你要是知道了,你还能说出这种护佑我的话吗? 辛染心里头乱的要命,识海中的画面像是烙印在她眼前,不断更迭,越想忘记越深刻。 楚澜衣那么温柔对她,那么护着她,那么纵容她。 他……后来还吻了她,是主动吻了她…… 他喜欢她,已经不只是流言中的喜欢,而是能为了她放弃一切的那种喜欢。 …… 从前的辛染从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她是个疯子,不在乎与世界为敌,靠着强悍的神魂她足以睥睨天下,若实在遇到劲敌,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无所谓。 她又不是没死过,再死一次又有何惧? 可是现在…… 她若暴露了该怎么办?他要是笃定了她是魔神,亲眼见到她红了双眼去杀人,他会失望吗? 她知道楚澜衣那些话说出来并不是为了诓骗上清,根本没必要,楚澜衣是认真的,他做了那样的计划和打算。 若是她入魔,他真的会以身殉她。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77章 直到跟随何岩一同去妖族的那日, 辛染都没见到楚澜衣。 此番外出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楚澜衣一直将她看在身边看得紧, 按理说头一次出远门, 他定会叮嘱些什么, 岂料连面都没见到。 收拾好后, 与何岩一同聆听掌门教诲, 辛染一直情绪不高, 讷讷的。 关于此行的任务, 裴宿风早就私下叮嘱何岩,如今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无非是外出注意安全,不可惹是生非, 不可丢了琼华的颜面之类的。 说完挥袖就让两人离开,辛染沉默在原地未动。 裴宿风疑惑:「还有何事?」 辛染:「我师尊……他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自从那夜, 楚澜衣进了辛染的识海后,就没住在凌霄峰, 而是连夜去了主峰在裴宿风那一住就是好几日。 他这次没有赶走辛染, 而是自己躲起来似的, 辛染无召不得擅入主峰,主峰又有昆吾仙尊留下的禁制,她不是不能闯进去,只是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 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虽然惴惴不安了多日, 她再着急也不可能冒着暴露的风险。 本以为临别送行, 楚澜衣总该见见她的。 她太想看到楚澜衣对于认清楚自己心声后的神情和态度了。 她更想当面诘问他:师尊躲着我做什么?师尊这是欲盖弥彰吗?哥哥, 你既道心稳固,满目皆空,为何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少女年纪不大,面容虽褪了稚嫩,却还不至于长成成熟的样子,偏偏一双杏眼大多时候都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老成模样,这时候蓦地流露出一点转瞬即逝的紧张和期待,倒教人好奇。 裴宿风沉吟片刻,挑眉道:「有。」 少女一双眼蓦地亮了起来。 裴宿风:「你师尊让你在外多听你何师兄的话,莫要惹是生非,当坚守本心,别让他失望。」 辛染:「他希望我别让他失望?」 她语气有些激动,甚至控制不住地往前趿了两步。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算是对这句话有心理阴影了。 一想到楚澜衣蹙着眉,一双凤眸狠狠戮她,说出什么「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之类的话,她就几乎控制不住体内暴虐的嗜血因子。 裴宿风睨她一眼,愣了片刻,总觉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 摇头道:「他没说,这是我的期望,辛染,你已经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了,总该让他喘口气吧?」 「……」 「照顾好自己,早点回家。」裴宿风看着辛染,「这句话是他要对你说的。」 辛染一字一句将那话在心头反覆分析琢磨,没有什么背后深藏的寓意,只是一句普通的叮嘱,却多少让她心头煨热。 因为他对她说——早点回家。 …… 眼看着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出主峰,领了两匹快马下了琼华,并辔而行,一骑绝尘,当真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江湖豪情,少年意气。 楚澜衣站在主峰的峰峦上,注目良久,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才准备离去,却不想转头就碰到裴宿风。 楚澜衣笑笑,「师兄不忙?」 闻言,裴宿风眉头顿时皱起,面色也难看了不少。 「忙!忙得脚不沾地,还要给你那宝贝徒弟带话,你倒是逍遥!修仙界乱成什么样子也不耽误你恣意快活。」 楚澜衣也不恼。 「那些事情我又不会处理,反倒给你添乱,你用得上我自然也不会同我客气,但现在看来,确实没我什么事。」 确实,有凌微仙尊,仙门第一人在琼华坐镇,不需楚澜衣出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一种对仙门的庇佑。 裴宿风心知他这师弟心是空的,没什么特别的事能让他执念,目前也就只有一个宝贝徒弟能乱他心神。 第161页 但若是辛染此行出了什么事,也不知这护犊子的师弟要怎么办? 裴宿风:「你放心让她离开琼华?」 楚澜衣:「不放心又能怎样?孩子翅膀硬了,要自己飞,我困不住,也不该困住她,麻烦这种东西躲过一次还会有下次,倒不如去彻底破解。」 他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 裴宿风:「唉,你也别多想,她一个在琼华长大的小丫头,又没什么仇敌,何况还有何岩护着,不会有事。」 除了楚澜衣这个手握剧本的男人,这个世界的人根本不知道辛染有多可怕,修为有多强悍,暂时也没几个人知道辛染的身份和身世,只当她是楚澜衣顺手捡回来的。 毕竟楚澜衣的几个徒弟都是随手捡来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岩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该因她分心。」 楚澜衣笑笑没解释什么,他担心的根本不是辛染会吃亏会有危险,而是担心她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心绪一乱,控制不住自己当众黑化了怎么办? 回去路上,一向懒得八卦的裴宿风终于试探出声。 「辛染都离开了,你还要接着住我这儿?」 「不了,我回凌霄峰,我认床,这几日都没睡好。」 裴宿风冷笑,「哼,还说不是为了躲那丫头?她怎么你了,让你这般畏缩?」 「……没怎么。」 「没怎么?你是当我没长眼睛?」 楚澜衣不说话了,加快了回凌霄峰的步伐,裴宿风却不依不饶了,总觉得其中蹊跷。 「她怎么你了?连她出远门你都不见一面,当初传出那般谣言的时候,你也不见得像这样……」 像是蓦地悟了什么,裴宿风脚步一顿,双眼睁大,匆忙追上他师弟。 「你那般躲着她,难道是……」 他明显看到楚澜衣眼底慌乱了一瞬,虽然又立马恢復了正常,却还是被他捕捉到,更加笃定了他的猜测。 他蓦地扼住楚澜衣的手腕。 紧张道:「当初传出那般谣言的时候,你无所谓,说是清者自清,也不避讳,我也相信纵然你对那丫头倾注了感情,但终归不该是那种情感,如今你躲什么?」 楚澜衣垂下长睫,盯着被攥紧的手腕,思绪飘忽。 他当初暂离凌霄峰是为了躲辛染,他知道识海中,他没有成功抹去辛染的记忆,那些纠缠不清,荒诞不经,变质了的感情他没有想好该怎么去应对,该怎么面对辛染时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这只是师尊对徒弟的关爱。 若只是辛染一时冲动,错把关爱当成男女之情,他尚能腆着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继续忽悠。 可他也冲动了。 他已经让师徒之间的感情变质,原本的观念纵然在他心头坚如磐石,却已被一道惊雷击中,磐石斑裂,那些细纹一点点扩成沟壑,就要露出里面的柔软。 但这种东西不该存在。 他确实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头一次逃避地抱头鼠窜离开凌霄峰。 可悲地连见自己徒弟一面都不敢。 见他发愣不说话,裴宿风更着急,若说以前传出流言的时候,他还能将信将疑,那现在楚澜衣的反应无疑坐实了那些蜚语。 裴宿风紧张地唿吸都乱了。 「澜衣,你可千万别煳涂了,若你们只是师徒,若是……你非要她,我想办法断了你们的师徒关系,重新给她找个身份,让你们结为道侣也未尝不可。但是,你修的是无情道,这条路註定无情无爱,一旦动心,那便是万劫不復!」 ……又是无情道,可真他妈套路。 楚澜衣垂睫冷笑。 关于无情道,楚澜衣一开始以为这只和原主有关,但随着使用这具身躯的时间越久,他能感觉到身躯和他命魂的融合度越来越契合了。 原主的旧疾对他有影响,无情道自然也会。 但他不觉得自己真的对辛染动情,他只是很难接受自己在冲动之下主动吻辛染这件事。 大抵也是冲动了吧…… 楚澜衣抬手拍了拍裴宿风有些发抖的手背,露出一个淡然的笑。 安抚道:「师兄放心,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只是觉得徒弟天天带在身边有了依赖不是什么好事,让她出去闯闯,和同龄人交流交流也好。」 「可是……」 裴宿风话没说出口,就有弟子来报急事。 楚澜衣:「师兄想多了,去忙吧。」 眼见楚澜衣是抗拒此事,不愿谈论的,裴宿风没办法,前厅的事情催得又急,只好离开。 楚澜衣嘆了口气,他怕个鬼的无情道,道心崩塌的前提是动情,他不会的,更何况那么久远难测的事情,他不愿花费心神去考量。 眼下更要紧的是将剧情走下去。 他本来认为将女主控制在身边,让她远离原剧情就能彻底阻断她的黑化之路。 他这么做了,女主也听话,可隐藏的危机从未消除过。 剧本中说的剑拔弩张,三界之争一触即发,短短月余世界就乱了,女主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让三界注意到这么一个人,而后又以月余的时间征服妖族和魔界,成了魔主,可谓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原本几个月就定下的剧情,愣是在辛染没出面的情况下,辗转逡迴了两年都没进展。 第162页 系统提示过,若女主不参与主线剧情,则主线剧情无效。 也就是说,这两年,剧情蛰伏伺机,在等辛染的出现,她逃不掉。 楚澜衣算过了,集不齐禁书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他带着辛染龟缩在琼华也只能护佑她几年,等到自己死了,她还得走剧情,结果都一样。 事到如今,冒险就冒险吧。 因着前几日玄铁简和幻灵石都感应到禁书碎片出现在妖族方向,裴宿风才安排何岩去探查,辛染表面好像只是说歷练一番才跟着出去,但她应该也知道此行的目的。 楚澜衣懒得去找禁书碎片,但也不排斥。 谁不想好好活着? 之前是为了不让辛染被套路进主线剧情才懒得去管禁书的事,现在既然避无可避,那顺带获得禁书碎片也不是什么坏事。 回凌霄峰后,他便藉口闭关,实则乔装后悄悄跟上辛染和何岩。 不担心辛染受伤遇险,只为不让她被剧情套路而黑化。 辛染同何岩伪装成普通散修,进了妖族,楚澜衣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跟着。 如此行了半个月,楚澜衣终于感嘆到自己这趟来对了,他该来的。 他是万万没想到,辛染被他跟丢了。 他一个修为大乘,神识铺陈开能遍布整个妖族的人,竟让辛染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 不得不说,很丢脸。 作者有话说: 爹系男友如果在女儿国 bgm起~ 染女王: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我要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楚哥:……emmm氛围组很给力,但我是你爹! 第78章 妖族的热闹不亚于人族的市集, 却没人族的规矩和约束,加上妖族的人天性洒脱奔放,热闹更盛。 街道络绎,妖族人乐于展露原型, 或是半人半妖的形态, 露出漂亮的狐耳或是毛茸茸的尾巴, 他们大多容貌昳丽, 天性活泼, 也有因原形就不太符合人类审美的妖族, 额上长角的, 或是半张脸布满鳞片的。 但在自己地盘上,都显得很放松。 何岩作为掌门接班人, 经常替裴宿风处理一些仙门事务,但他还是头一次来妖族。 因着不过是个少年人, 新鲜感和新奇感一下子都写在脸上,又因为持重端着, 压抑本性。 辛染就不一样了,她上辈子来到妖族的时候, 整天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没有一天是卸下防备的, 没心思将目光搁在那些小玩意儿上,等到无所畏惧的时候,又是满目苍夷。 那时候凤凰为了逗她开心,也拉着她逛过几次, 她没那些闲情逸緻, 后来都是直接拒绝。 如今也没那心思。 售卖小镜的摊主是一只露出狐耳的妖修, 她见辛染拿起她的镜子打量, 想着生意来了,正想夸赞自己的镜子有多好,就被这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睨了一眼。 她也不知怎的,就被那眼神吓到咽下喉咙里的话。 辛染自然是觉得这摊主的狐狸眼太刺目,看了就觉得厌恶。 她端起镜子,像是在照自己的脸。 何岩笑笑道:「小师妹喜欢就买下吧。」 正要掏钱就被辛染摇头否认,放下镜子拉着何岩走开,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让何岩有些懵。 刚进妖族辛染就发现了楚澜衣,倒不是楚澜衣的隐匿被她看穿,她的命魂珠放在楚澜衣那,他随身携带,距离近了自然就被珠子的主人发现。 刚刚镜中分明倒影出一袭白衣的人影,虽然戴着帷帽,但那一袭白衣在任何人身上都穿不出楚澜衣身上那效果。 这一次,她更加笃定了。 心里的阴霾几乎散个干净,也不纠结什么避讳不见的事情。 她没有告诉何岩,只是走着走着便见前方热闹起来,周围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熟悉的场景倒影在女孩的瞳孔中,唇角的弧度又上扬几分。 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头酝酿好了一个计策。 「何师兄,帮我一个忙。」 「嗯?你说。」 何岩话音刚落,困顿袭来,眼前的女孩面容开始模煳,他几乎瞬间想到自己是不是中毒了,但他好歹修为不低,就算不敌也不至于中招了都没发现,但他来不及想更多,就瞬间昏倒。 …… 楚澜衣把人跟丢了,但他不能在妖族铺开神识去寻找,以免暴露行踪。 本能地像个凡人一样追过去,拨开人群去寻觅,妖族越晚越热闹,人群越来越挤,他费劲了半天没找到人,才想起用黑曜石定位辛染。 入目的却是鲜红的惊嘆号。 楚澜衣愣了一下,耳边都是嗡嗡人潮,甚至被拥挤的人撞了都没反应。 他唤出系统,系统却说【目标不在可搜索范围内。】 「……什么意思?」 【当目标不在三界之中,或者被特殊结界覆盖,将无法定位。】 楚澜衣心头一颤,他前不久才确认辛染是从另一个世界游荡而来的魂灵,她早就经歷过那些过往,却不知为何重生在这个世界,重生在一切开始之前,现在却说她不在三界之中? 楚澜衣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她是不是又被送回之前的世界去了? 她要是回到那个早就不可挽回,一切寂灭的世界中,该怎么办? 第163页 但慌乱一阵后,他又想到,就算是魂灵离开,肉身也不可能带走,他定位的也是辛染这具身躯。 「什么样的结界?」 系统:【能阻断跟踪的只有存在于妖王府中的上古结界。】 楚澜衣松了口气。 辛染要是进了妖王府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毕竟前世今生她都与凤凰相熟,两人也是官定cp,凤凰不但不会伤害她,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说不定还会花前月下表个白啊,诉说钟情啊什么的。 楚澜衣忽然觉得,用情绪转移的方式,让辛染和凤凰多相处相处,说不定就能断了对自己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上辈子,那两人说不定都成婚了。 楚澜衣走神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已被热闹的人潮推动着涌向妖王府前的高耸祭台。 那祭台只有妖族发生重要之事时才会开启,但看围观的人都一脸喜色,终归不是什么暴力血腥。 妖族也不是每天都这般热闹,只是今日格外特殊,人群吵吵嚷嚷。 「新妖王继任仪式不是白天举办吗?怎的拖到了晚上?」 有新涌入的小妖不明所以,立马就有热心的解答道:「嗐,原本是白天,但今日算是妖族双喜临门了。」 「双什么喜?临什么门?」 那懂得颇多的小妖嬉笑着指向沿街正在挂起的红绸和红灯,又指着铺陈百里的红毯,挤眉弄眼道:「新王继任,同日又迎娶妖后,你说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鼠耳小妖咂舌:「妖后?怎么之前一点传闻都没有?」 人群拥挤,楚澜衣的帷帽都快被挤掉了,他习惯了冷清倒真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是那小妖讨论声就贴着身边,还尖锐刺耳,他皱了皱眉就要拨开人群去妖王府找人。 「嘘,我悄悄告诉你啊,我婶娘在妖王府当差,我才知道的,你可别说出去!」 「……」你可以嗓门再大一点。 这妖虽然已经努力压低音量了,可惜他是一只鸟妖,天生说话跟唱歌似的,控制不住喉咙,周围妖修的耳朵蹭蹭从头顶冒了出来。 「这妖后啊,她不是妖族人,是个人类!」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吸气声。 异族通婚从来不被世俗所容,哪怕是民风奔放的妖族都不见得多光彩,毕竟影响后裔,影响种族发展,生出来的后代也见不得人。 谁能干得出这种事?还这么光明正大? 哦,是新妖王啊,那没事了,他们也不敢多嘴啊。 楚澜衣脚步一顿,压了压帷帽。 鼠妖脑子简单,直接道:「这也没什么啊,不就是个人类嘛,虽然血脉低端点,但也配得上新妖王了,毕竟新妖王又不是凤凰。」 他刚说完就被捂住嘴,「可住嘴吧你,胡言乱语,小心被拉去砍了!」 鼠妖因天性孱弱,血脉低端,一直都是鄙视链底端,但这是天生的,他天生弱该被奴役,就像凤凰天生高贵,就该成王一样。 血脉论深植心底,但他可以臣服于高贵的凤凰,却也有容忍不了的事。 「我又没说错!妖族自古以来都是凤凰血脉统御,那孔雀算什么东西?他配吗?」 楚澜衣试探问道:「孔雀?什么意思?」 鼠妖嘴快:「就因为妖王和百里少主都不见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拉出来遛一遛,一只孔雀有什么资格做妖王?」 「百里烬不见了?」 「都失踪好几个月了。」 鸟妖胳膊显出原形,一翅膀向鼠妖招唿去,戒备地看了一眼楚澜衣,恶狠狠地对茫然的鼠妖说:「你脑子呢?你怎么什么都乱说?」 看着楚澜衣走远,鸟妖压低声音凶鼠妖,「那是人类,还是个人类修士,修为我看不透,恐怕比妖王府的长老都厉害啾!你不怕他把你抓去严刑逼供吗?我们笨蛋小喽啰就该有小喽啰的觉悟,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傻不傻啾!」 鼠妖茫然地点点头,被鸟妖松开后,嫌弃地拂去一身鸟毛。 就在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 人群让开一条道,红毯尽头是鲜衣怒马的青年,身着靛青华丽镶嵌彩色翎羽的袍子,他骑在妖兽嵴背上,被载着沿红毯缓缓朝祭台走来。 那人的面孔是陌生的,冷戾的眼神却让楚澜衣觉得异常熟悉。 沿街的小妖们纷纷道贺,楚澜衣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人就是新任妖王,一只身负稀薄的凤凰血脉,却成了新王的孔雀。 按理说,歷任新王继任,都是化身原形飞向高台上的梧桐树,凤凰原形惊艷绝美,洒下金红的羽雨,被视为祥瑞。 唯独眼前这位——在众人口中名不正言不顺,唯一一只坐上妖王宝座的孔雀,他是骑着妖兽来继承王位的。 原本也算得上华美的羽毛比起歷任凤凰只能算得上小丑,偏就众妖不敢议论,面上恭维,心底嘲讽。 而在那驮着孔雀渐近的妖兽之后,便是一顶红极喜庆的花擡。 十几个小妖抬着,声势浩大。 花擡并非软轿,四周可见飘逸的红色纱幔,软轿之中端坐着身姿曼妙的少女,红色锦袍中探出一双细嫩柔荑,举着一柄极薄半透,绣着彩凤的团扇,以扇掩面。 红色纱幔飘飏重叠,偶尔被风掀开,能从斜侧方隐约露出少女的面容。 眉若远黛,杏眼流波,一滴泪痣微垂在下睫的皮肤上,唇丹颈修,眉间一撇硃砂花钿,像极了燃烧的凤凰花。 第164页 楚澜衣彻底愣在原地,腿似被灌铅,足下像是生出了难缠的藤蔓,将他牢牢锁在原地,阻他离开的步伐。 一双凤眼从未流露过如今这般惊谔的神色。 也不知是不是太惊讶,产生了一瞬的幻觉。 花擡上的少女竟瞥见他,沖他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缓过神来再去看,花擡朝着祭台远去,只留下背影,耳边是周围妖修的惊唿声,他们都在议论妖后的美貌。 妖……妖后? 楚澜衣从未像现在这般如鲠在喉过,他抿了抿唇,紧蹙的眉头就没送下来过。 第79章 楚澜衣反应过来的时候, 新任妖王已经高立于祭台之上,随着礼官唱念已行完继任之礼。 「恭迎妖后——」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长阶下的花擡,婢女撩开红极喜庆的纱幔,搀扶身着嫁衣的少女走出花擡。 楚澜衣识海中停滞许久的定位蓦然跳动了几下, 随着少女一步步往高台上走, 菱形的黑色定位点开始缓慢移动。 那就是辛染! 楚澜衣不知道短短一日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时辰前辛染才刚到妖族, 为何转眼就成了新王迎娶的妖后。 隔着攒动的人头, 他被挤在人潮中, 只能远远看见那抹红色华服的背影莲步轻移, 一点点走向高台,走向站在梧桐树前那个面孔陌生的新王。 而台下恭贺新禧的祝词不断。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无边的喜悦氛围中, 面露笑意,或是诚挚祝福或是假意奉承。 这场面就跟荒诞的梦境一样, 让楚澜衣觉得极其不真实。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踏入了某个幻境中。 就算是幻境,就算是剧本中的剧情, 同辛染成婚的也该是凤凰百里烬,而不是这个面孔陌生的孔雀新王。 那如果按照原剧情, 辛染同百里烬成婚, 他就会觉得理所应当吗? 他不知道。 他一直对辛染都是溺爱的, 最近才狠下心要好好教育,但说到底他自己也明白,他对辛染的控制欲很强,那是无人窥见的, 不露声色地掩藏在一片温和的面容下的俗欲。 但这些隐藏的占有欲只有他自己知道。 甚至是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 他想让辛染按照他以为更好的路去走, 以前他理所当然觉得帮辛染规避风险是为了她好。 可他也知道, 原剧情中, 辛染嫁给凤凰不是一件坏事,那是她被仇恨染透了一颗麻木的心脏后,唯一因凤凰而残留的一点点温情。 如果辛染同凤凰在一起,不说别的,至少在身份暴露后,被仙门驱逐难容之时,还有妖族这个庇护所可供她栖息。 脚步顿有千斤重,楚澜衣被涌动的人潮挤向前,距那高台越来越近。 若那高台之上,梧桐树下站着的人是百里烬,他或许可以释然,可以报以祝福而后隐退。 甚至可能以辛染师尊的身份坐在长辈席位,喝上一杯新人敬的茶。 但现在,直觉告诉他,那个孔雀新王有问题。 甚至在剧本中根本没出现过这个角色,妖族的新王该是百里烬,百里烬更不该失踪。 那点心口泛酸的异样情绪被他按捺住,再一次往角落里又藏了藏。 理智恢復的瞬间,他微眯凤眸,隔着攒动人影,瞧见辛染已经走完长阶,立在新王对面,身后金红的梧桐树将她衬地妍丽绝美。 梧桐树下,高堂之上坐着衣着华美的两位妇人,以及几位妖族德高望重的长老,楚澜衣以前没来过妖族,并不认识,要不是唱礼的礼官倾身询问,楚澜衣也注意不到。 穿着锦绣金袍的妇人端庄华贵,面容冷峻,一脸不高兴,与周围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全程大多时间都是阖目不语。 而她身边衣品与孔雀别无二致的妇人与她完全相反。 周遭无论是僕人还是礼官,都只当那面容冷漠的妇人不存在一般,事事只问另一人。 随着女人点头,礼官唱道:「两族联姻,一堂缔约。良缘相携,白首红颜。」 礼官挥袖,空中乍现一幅锦绣婚书,半透的红色底纹,镌绣着锦簇花团,礼官挥舞着金笔,泛着点点金光的文字一寸寸落在书面上。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请二位新人滴血为证,缔结千年之约。」 那婚书不是一般的婚书,一旦双方自愿滴入精血,誓言立马载入天道规则所建的盟誓塔中,那便是被天道所承认的夫妻,一生一世,直到死亡才能解脱,连离婚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是被捆绑上无形的锁链,一旦被困住,就再也不能同他人在一起。 对于许下至死不渝的恋人而言,这或许是好事,但辛染对面是个陌生人,她不可能爱他的。 而且,楚澜衣从不相信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若是他爱上一个人,不会用这种枷锁捆绑对方,若是对方变心他会放手,而不是用这种手段强行将人绑在身边。 俗世里,哪有那么多真爱? 一般情况下,大多夫妻都不会这么做。 这虽是证明彼此相爱的方式,却也是极端的控制欲。 楚澜衣了解辛染,她就算同他人成婚,也绝对不可能被任何人捆绑。 她是翱翔九天的孤龙,她是即便伤痕累累也要挣脱锁链,渴求自由的女主,她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困囿自己,即便是婚姻对象也不可以。 第165页 辛染定是被什么控制住了。 她不可能的…… 楚澜衣眼见着辛染咬破指尖,抬手就要在婚书上落下姓名,她另一只手还握着掩面的扇柄,看不清表情。 「住手!」 台上两人的手皆是一顿。 困惑不解的众人目光投向走向红毯戴着帷帽的白衣男人。 楚澜衣沿着红毯朝祭台走去,一手摘掉帷帽露出属于凌微仙尊的面容。 台下有人是见过凌微仙尊的,皆惊嘆不已,随着口舌传言,短短片刻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楚澜衣身份。 这个几乎从不出凌霄峰的仙门第一人从未来过妖族,更何况妖族多年不与仙门交恶,也不与仙门过多来往,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将注意力放在防备仙门袭击上,还是别的方面。 妖群中有人惊唿,「该不是来抢亲的吧?」 众妖恍然大悟。 对啊,不在刚刚新王继任仪式上发难,却在这个时候阻断人家缔结婚书,可不是抢亲嘛! 一时间,议论纷纷。 孔雀新王眯眼看去,倏然一笑。 「原来是琼华的尊者,凌微仙尊,仙尊若是来喝一杯喜酒,还请上坐。」 新王挥袖作出邀请的手势,妖仆见状,立马在长者席上安排了座位。 楚澜衣不作回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孔雀,他面色有些难看,一双凤目直勾勾搁在辛染脸上。 辛染听见他的名字竟然毫无反应,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楚澜衣只觉得心里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好歹养了这丫头这么多年,替她拼过命,为她受过伤,她却背着他在这儿与别人成婚,连个商量也不打。 她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嘛?这么随意! 楚澜衣又气恼又无奈,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嗔。 最终抿了抿唇,一步步趿上长阶,不理妖仆引导,在辛染身边站定看着无动于衷的少女。 觉得她掩面锦绣团扇刺眼,觉得她一身的大红喜袍刺眼,眉心的凤凰花钿,唇瓣上的艷丽口脂,指尖染上的大红豆蔻…… 都难看至极! 「妖王,她不能同你成婚,你要找妖后还是找别人吧。」 他蹙眉扫过她渗血的指尖,冷冷看着少女。 「小染,别胡闹了,同为师回家。」 台下譁然,只听闻新妖后是人类,竟没想到她是凌微仙尊的徒弟! 相较于台上台下的震惊,辛染竟连半点情绪都没有,一张郁馥靡丽的面容只淡淡微笑着,连看都没看楚澜衣一眼。 沾着血液的指尖向前探去,要往那婚书上烙下自己的姓名。 楚澜衣要去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辛染签名的速度太快,字迹虽然潦草,却扎扎实实将自己的名字烙印在婚书上。 金黄的光芒闪现,辛染的名字牢牢印在婚书上,再无反悔的可能。 楚澜衣:「……!!」 你他妈上辈子处理公务的时候,批量签名习惯了是吧?! 这手不但快,还欠! 楚澜衣无语极了,脸色难看地要命。 转眼看那孔雀也愣在原地,沾血的手悬在婚书上,指尖要落不落的血液在这时候滴下。 楚澜衣眉心直跳,一把将孔雀推开,那滴血最终落在地上,没沾上婚书。 孔雀趔趄后退,惊魂未定地盯着地面的血渍,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 高座上身披孔雀翎羽的华服妇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她霍然站起来,努力压制着怒火。 「不知我妖族如何得罪仙尊了?竟劳动仙尊趁着小儿继任仪式和婚宴上大动干戈!」 楚澜衣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问世事,但好歹也是仙门第一人,惹上事也不慌。 反问道:「大动干戈不至于,本尊无意添乱,只是你们拐带我小徒弟,拐卖骗婚这事你们又要作何解释?」 妇人:「怎么就是骗婚了?这事你情我愿的,我儿并未胁迫她,是她自愿成为我族妖后,这无上荣耀一般人还受不起呢!」 「我徒儿就不是那一般人,就算她受得起,你儿子也受不起,这荣耀你收回去!」 楚澜衣都被气笑了,转身就要拉着辛染离开。 孔雀:「仙尊留步!」 楚澜衣回眸瞪孔雀,吓了孔雀一跳,他从未见过清冷高傲的凌微仙尊流露出这样愤然的神情。 孔雀抿了抿唇,看向婚书,将心头背了一百遍的腹稿僵硬着说出。 「这婚书来自于天道的盟誓塔,契约一旦结下,若不完成誓约是不会放人离开的,甚至落下誓言的人会被誓约反噬,轻则重伤,重则身亡。」 楚澜衣:「…………」 因为已落下辛染的名字,那婚书上的金色文字果然化作千万缕纤细的丝线,无形之中缠绕捆绑着辛染,且越收越紧。 楚澜衣脸都黑了,且不管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万万不可能让辛染嫁给一只不该出现的陌生孔雀。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鸟。 若是凤凰的话…… 楚澜衣皱眉沉思片刻,像是做了一个极其不悦的决定,沉声道:「凤凰呢?」 孔雀:「什么?」 楚澜衣:「……凤凰百里烬在何处?叫他过来!」 他想过了,在剧本中,百里烬和辛染就是一对,不论上辈子他们的结果如何,这辈子两人也相熟,凤凰的人品没有问题。 第166页 哪怕…… 哪怕他们真的在一起,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这婚书上缺的那个新郎的名字,由百里烬书写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知在他做出这个决定后,木讷无言的辛染眼底闪过一抹流波,掩映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血肉。 高堂上的妇人没看明白楚澜衣要做什么,只是提到那个晦气的名字,她面色难看极了。 指着楚澜衣怒道:「仙尊原来不是来喝喜酒的,而是来捣乱的!我妖族的事还用不着你们仙门插手!」 楚澜衣懒得同她废话,转头狠睨孔雀。 「百里烬在何处?」 他为何反覆要求凤凰出现? 孔雀恍然大悟,终于看明白了,惊谔于楚澜衣竟想让凤凰在婚书上籤下姓名,心中五味杂陈,脸色反倒没他娘那么难看,甚至还有点开心。 孔雀母亲就不一样了,她觉得她儿子是不是傻。 孔雀突然要迎娶一个人类女人,她是不在意的,反正继承人不由这个女人诞下就行,她一贯宠溺自己儿子,不在乎妖后的位置谁来坐。 哪怕婚宴上,这个女人走了也不算什么,她可以给她儿子找更完美的女人。 但妖族的颜面不能丢! 这婚无论如何都要成! 哪怕成了之后人没了也没关系,但现在不行,这婚书无论如何都要签下。 「我妖族虽不比仙门的大能修为高,却也不是好欺负的,凌微仙尊这般欺人太甚,就不要怪我妖族待客不周了!来人,请仙尊速速离开,婚礼继续!」 妖族几个修为高深的长老面面相觑,最后在孔雀母亲的催促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动手了。 楚澜衣本来就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动不动手结果都一样,反正祸已经闯下了。 他掣出长鞭,「啪——」地一声凭空甩在地面上。 妖族长老堪堪躲开,依旧被罡风撕裂衣摆,轻微擦伤。 「嗯……」 就在这时,身边的辛染闷哼一声,手中团扇掉在地上,面容苍白地咬牙忍痛,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婚书因契约迟迟不曾缔结完成,缠绕在辛染身上无形的丝线开始催促收紧,那些比髮丝还纤细的金色丝线割破了少女大红的喜袍,勒进皮肤,深陷血肉,一瞬间,血液流淌而出,染在红色衣袍上,洇湿成暗红色。 「小染!」 楚澜衣慌了神,他手持长鞭转了方向,朝着那连接在辛染和婚书之间的丝线抽去,电光火石下,抽裂了祭台的陨石地砖,也未对婚书造成任何影响。 丝线一根没断,越收越紧,深嵌血肉。 疼痛感让少女唤回一丝神智。 她茫然抬起头,一双描摹深邃眼线的杏仁眸氤出雾气,脆弱又破碎地看着楚澜衣,足踝被细线割破筋脉,脚下一个趔趄就要跌倒,却转瞬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辛染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泪珠。 少女眉头紧蹙,喘着气,声音微哑。 「……师尊。」 「我在的。」 「对不起啊,又给你添麻烦了。」 绞在辛染脖颈上的金线越勒越紧,艷红的血迹顺着颀长的脖颈流淌下来,勒得她说不出话,半阖的眼眸里都因缺氧染上一层红雾。 楚澜衣急忙在识海中询问系统。 【婚书是盟誓塔产物,受天道规则庇护,不会被任何外力损坏,因其只是缔结契约之物,条件是双方在清醒的状态下自愿签署,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两人按照规则缔结契约。】 楚澜衣不得不冷静,他想起来之前那鼠妖和鸟妖谈论的时候说过,凤凰失踪已久,也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抓凤凰来签契约。 耳边是辛染隐忍着疼痛的闷哼声。 他闭了闭眼,又问系统。 「能不能缓解她这个症状?给我点时间。」他要去找凤凰。 【缓解不了哦。】 系统刚回答完,楚澜衣识海中就响起一片警报音。 【警告!警告!任务目标生命垂危,请宿主及时处理!】 「……」 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楚澜衣狠狠咬牙,盯着眼前红金色的婚书,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勐兽却不得不迎难而上一般,眉头成结,目光崩溃。 脑海中的警告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逼迫他不得不作出抉择。 他放下意识涣散,几乎昏迷过去的辛染,站起来嘆了口气。 他不可能随便让人同辛染结下这永不能消除的契约。 那孔雀不配! 凤凰虽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也配不上他家小染! 楚澜衣闭了闭眼,认命一般抬起手,指甲划破食指,在辛染姓名的旁边,并排落下自己的姓名。 辛染,楚澜衣。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反正他也只有几年活头了,辛染成寡妇也比被一个陌生男人纠缠一辈子的好…… 作者有话说: 新婚快乐!!! …… 之前没搞明白,手动填下感谢名单!谢谢大家支持! 2022.1.14-2022.2.5 第80章 【叮——『寻觅禁书』任务完成度75%!】 第167页 楚澜衣算是昏了头了, 当着全妖族的面带着辛染离开,坐实了「抢亲」的名头,顾不上流言蜚语,毕竟是他有口难辩。 也不知那些人会如何议论他和辛染。 妖族人有多爱八卦, 他是见识过的, 这些消息传出去是迟早的事。 徒弟大婚当日, 被自家师尊当众抢亲?还在婚书上并排落下姓名, 誓言载入天道的盟誓塔…… 想想就觉得头疼。 等回去, 他那便宜师兄该骂死他。 刚抱着半昏半醒的辛染踏出妖王府的范围, 被他收入袖中的婚书灼烫皮肤, 又被系统提醒,他才知晓婚书就是禁书碎片。 这禁书寻地太容易了些。 好像只要辛染踏上任务主线, 禁书就会被她吸引着倒贴过来。 就像她身上有什么磁铁似的。 夜深,城郊。 楚澜衣放下辛染, 婚书的禁锢收回后,她身上的伤也慢慢癒合,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毕竟婚书是喜庆的东西,不至于要了人命, 作用在于考验感情忠贞。 女孩如梦初醒般缓缓睁开双眸, 没有说话, 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楚澜衣。 楚澜衣侧过脸不去看她,刚经歷的事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他沉冷下声音,显得威严些。 「不装了?」 女孩垂头不吭声。 刚刚楚澜衣是急昏了头,本能地恐惧辛染出事, 但带着她离开的时候, 被一路的冷风吹得冷静了不少。 仔细想来, 这件事不对劲。 辛染肯定不是任人拿捏的小白花, 他对她的身份一清二楚,对她隐藏的能力也心知肚明,开始他还以为辛染被什么迷惑了,被捆绑着被迫与那孔雀成婚,但仔细想来,以她的实力根本不会将区区妖族放在眼里。 她不是被人控制了,而是故意装傻。 他竟然被这丫头算计了! 一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些荒唐事,楚澜衣面色越发难看。 他想不通辛染到底要干嘛,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若她只是有自己的目的,故意假装与孔雀成婚,楚澜衣不至于这么失智。 但系统的警告是真的,当时若那婚书的事情不立刻解决,辛染说不定真的会出事。 她真是个疯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楚澜衣气得心口疼。 斜乜一眼去,见辛染早已无恙,他转身就要走开,看她一眼都觉得心绪难平,乱七八糟。 「……师尊,你又要走吗?你去哪儿?」辛染扯住他袖子。 「……」 「师尊,你都好久不愿意见我了。」 「……」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你要不开心,就罚我吧,别走……」女孩的话说到后来都有些哽咽,嗓子都是喑哑的。 楚澜衣冷笑,她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他回头盯着那张添了红妆昳丽的面容,「你要见我?用这种方式?你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辛染虽然是个想到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就去夺的性子,但在面对楚澜衣这种不咸不淡的不悦神情时,还是有些发憷。 双唇开开合合,总是组织不好语言。 楚澜衣冷哼:「你今日真是太荒唐了,简直胡闹!」 荒唐的事情,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辛染没少做。 她本就没什么普通人该有的羞耻感,也没什么朴素的是非观。 一切顺心罢了。 特别是在识海中明白了自己对楚澜衣的心思,又发现自己的多次冒犯并没有让楚澜衣产生过于明显的反感,于是心底勇了起来,才借着机会设计了这么件事。 女孩垂下长睫,盯着自己紧紧捏着楚澜衣袖口的手。 小声道:「我没有胡闹。」 「这都不算胡闹?看来是我以前过于纵容你了,将你宠地无法无天,你要不是个女孩,我该抽死你。」 他真是被气昏了头,头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女孩却抬起脸,吸了吸鼻子,一双情绪复杂的杏眸对上冷淡的凤眼,小声说话。 「……又不是没抽过。」 楚澜衣一愣,这是在怪罪他刚穿来的时候将她抽的遍地鳞伤,这孩子还在记仇? 也不知是月折射的光太亮,还是楚澜衣有一些心虚,对上那双坚定的杏眼时,他看到一些陌生的情绪,像月下粼粼泛滥的水光。 楚澜衣瞥过眼,不看她,嘆了口气。 「我跟过来是不想你做错事,但我没想到你竟然算计到我头上。」 「师尊都知道了啊!」 辛染不但不心虚,还挺开心,跟邀功似的,险些噎住楚澜衣。 「哼。」 楚澜衣被气狠了,他用力抽开被辛染拽着的袖子。 「你真当你师尊是个蠢的吗?你大费周折设计了这么一齣戏码,不但险些与那孔雀缔结婚约,甚至差点连自己的命都设计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其实是期待辛染说为禁书,她一定早就知道婚书就是禁书碎片。 「你就没想过,若我今日不在场,若我不管这件事,你今日就成妖后了,就要与那孔雀新王成婚,往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你又要怎么办?」 「师尊。」 辛染冷不丁握住楚澜衣的手腕,打断他说话,一双眼直勾勾看着他。 「若不是你,与谁成婚都没区别。若师尊今日不管我,等那孔雀落下名字,我就杀了他,等我成了寡妇,我再找机会寻你。」 第168页 楚澜衣还没从她这种极端的脑迴路里回神,就再次被怔谔地唿吸滞塞。 辛染:「如果不是你,无论是谁我都不在意,都没意义。」 他被惊得连手都忘记抽回。 声音发颤:「……你……你说什么?」 隐隐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 他那么爹的一个人,一时半会儿被气愤和恼怒占据理智,很难转过弯往这种事情上想。 辛染呢,她从未在感情这种事上分心过,某种意义而言对这种情绪是不敏感的。 但她又轴。 一旦认定,不但胆大,且死不悔改。 月下仙人的姻缘红绳一旦拴上,任是雷击斧噼,由它万般摧折,她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一条路走到黑,无论尽头是什么,撞了南墙她都不会回头。 辛染想过了,楚澜衣不承认对她心动也没关系。 她先利用婚书,将两人死死拴在姻缘簿上再说。 楚澜衣浑身僵硬,他脑子都钝化了,编造不出理由去搪塞女孩。 直到身着红极喜庆婚服的女孩靠在他胸前,双臂环抱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一颗慌了的心乱舞狂草。 「师尊……」 「哥哥……」 「楚澜衣……我喜欢你。」 「和师兄师姐们的喜欢不一样,不是徒弟对师尊的那种喜欢,是我喜欢你,想要同你在一起,同你结为道侣,和你成亲,成为彼此唯一的那种喜欢。」 「……!!!」 楚澜衣人都傻了。 扑通—— 扑通———— 一颗心脏跳得越来越混乱,胸腔都装不下了,像是要挤到嗓子眼,从喉咙里跳出来。 就连袖子里紧贴着小臂皮肤的婚书都越发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挣脱出一息氧气。 楚澜衣颤着唇,话都说不明白,像是很冷似的,可依偎在胸膛前的女孩又是温热的。 「我……我当你是徒弟,是孩子,你这样……不对的。」 说着就要伸手推开怀中的女孩,却被固执倔强的辛染抱地更紧。 她长大了,力气也大了不少,楚澜衣推不开,又怕她身上的伤口还未癒合。 辛染:「怎么就不对了?我们都缔结婚约,在婚书上落下姓名了,誓言已载入盟誓塔,已经被天道承认。」 女孩仰头看楚澜衣,眼中坚定且固执。 「我没有父母,我替自己做决定,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 楚澜衣是真的没办法跟这么执拗,脑子不清醒的女孩讲道理。 辛染不是第一次同他示爱,他再觉得惊恐,在冷静下来后也明白不能直接反驳,他越是拒绝,女孩说的话就越离谱。 楚澜衣喘了口气,闭了闭眼:「……你先松手。」 「我不!」 说着,双臂越缠越紧。 「听话……先松手。」 「不要!」 「……」 要不是眼前是个小丫头,是个姑娘,要她是个男孩,是他儿子,他真能一巴掌扇下去,让她他妈的清醒点! 可浑身爹性的楚澜衣对女孩子下不了手,只能沉默嘆气。 「小染儿……」 「小染儿,你在哪儿?」 城郊静谧,一点点人为动静都能听得格外清晰,更何况那人在喊辛染,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楚澜衣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楚澜衣有些急了,不管是谁,被看见他们师徒这样终归是不好的。 「你先松手,有人来了。」 辛染:「才不要管!」 「……」 「你再不松手,我就……」 「你就怎样?你要打我吗?」 女孩抬起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无辜地看着楚澜衣,眼尾甚至都要泛出水光。 楚澜衣又双叒叕被狠狠地拿捏了…… 于是,当那寻觅辛染的人出现的时候,就刚好在月光下,在湖水边,看到眼前这一幕。 身穿凤冠霞帔的女孩依偎在白衣男人的胸膛前,紧紧拥抱男人的腰,男人的手本是要推开女孩的,却因推不开,拉扯中反而拉近了距离,更像是回拥女孩。 像极了从恶霸手中被抢亲的新娘与情郎互诉衷肠的模样,而身穿华服的恶霸新郎狼狈赶来,尴尬地止住脚步,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一瞬间就和抬眼的楚澜衣目光撞上。 被发现了! 新郎蓦地转身。 「那个……嗯……呃……打扰了,你们继续,我……我去林子里等你们。」 楚澜衣:「…………」 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看穿着新郎衣袍的男人狼狈离开,楚澜衣下意识开口说胡话。 「你夫君来找你了。」 「胡说!」 辛染踮起脚尖在楚澜衣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看自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口脂,她笑起来,从未这般开心地笑过。 「你才是我夫君。」 作者有话说: 染染是那种,不明白自己心思前:爱情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旦悟了就疯狂直球。 反正楚哥有的受了。 第81章 城郊的林子里生起一簇篝火。 楚澜衣好说歹说才让辛染不像个树袋熊似的一直挂在他身上, 但她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他的手。 第169页 好在宽大的袖袍遮盖下,远看也瞧不出端倪,只以为是并肩而行。 见到抱臂坐在篝火边的人时,并未觉得惊讶, 那靛青色翎羽华服并不适合凤凰。 凤凰远远看见两人走近, 蓦地站起来。 撕去伪装的面容后, 一双金色的琉璃眼珠直勾勾盯着辛染, 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一张俊俏的脸苦兮兮的。 凤凰的目光转了转, 又移到宽袖遮盖下, 两人交叠的手上。 垮批着一张脸,将喉咙里的话又往下咽了咽, 满脸委屈藏都藏不住。 「……仙尊。」 凤凰打了个招唿,楚澜衣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凤凰更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 毕竟上次见面, 他还当楚澜衣是辛染的长辈是师尊,要是辛染答应嫁给自己, 他还得给楚澜衣敬上一杯茶。 这下子,长辈变情敌。 他心腔里像是打翻了一套调料罐子, 又被苦瓜汁淋透, 一时间五味杂陈。 楚澜衣也觉得尴尬, 想要抽手,却被辛染的另一只手缠上胳膊。 女孩靠他很近,低声道:「师尊不要牵手,那是不是还想像刚刚那样, 抱一抱呢?」 「……」 在外人, 还是辛染的官配面前, 纠缠不清到底难看。 楚澜衣只能岔开话题。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他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不确定完全是对的。 就比如,从孔雀匆匆跑来喊了辛染一声「小染儿」的时候,他本来怀疑这是何岩假扮的,竟没想到是众人口中失踪了很久的凤凰百里烬。 凤凰眼底又是酸涩又是委屈,目光一直搁在辛染脸上,关于楚澜衣的疑问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该说几分真话。 辛染笑笑。 现在她心满意足地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反正不管她说不说楚澜衣迟早都会知道。 人间的话本子看了不少,到底也知道误会通常都是一个不听,一个不说造成的,师尊那么聪明,自己根本瞒不了多久。 她拽着楚澜衣一起围着篝火坐下。 暖黄的火光跳跃,倒映在辛染的瞳孔中,她一直看着楚澜衣,所以当楚澜衣转头的时候就瞧见女孩满眼都是自己,暖光将女孩的侧脸勾勒起一层温柔的弧度,少女看着他笑,像是融化在热焰里的蜜糖。 心里头满足了,不再被那些恨意占据魂灵,这样好像也不错…… 楚澜衣生出这种想法的时候,立马又觉得不妥。 他很清楚辛染这样的状态是怎么来的,以毒攻毒确实让之前的毒液没那么要命了,可新的毒呢? 他不一定能陪着她永永远远,做不到也不应该。 要是他离开了,辛染不但又要回到那种深渊之中,还会加剧毒性。 辛染:「我说给你听,师尊想从哪儿听起?」 楚澜衣回过神,琢磨片刻,先问关键的。 「何岩呢?」 辛染一愣,笑容僵了片刻,她以为楚澜衣更在意那纸落下二人姓名的婚书,或者禁书的事,再不济也是妖族到底发生了什么,凤凰为何在这。 尽管何岩不像季殊那样令她讨厌,尽管何岩不是个女子,她还是觉得楚澜衣对何岩的关心过头了。 他又不是他的徒弟,他那么着急他干嘛? 楚澜衣浑然不觉,只觉得何岩是仙门的未来,也是裴宿风最得意的弟子,生怕这孩子出事。 气愤有些僵硬,在楚澜衣发现端倪之前,辛染立马敛去少许的不悦。 笑笑道:「何岩师兄无碍,很安全的。」 楚澜衣松了口气,「他在何处?」 辛染:「换百里烬出来的时候,用他替了下,他们的修为相近,不容易被察觉,现在在妖王府的地牢中,被锁在最深处,铜墙铁壁的坚牢很安全的,一般人进不去。」 但人也逃不出来…… 「……」 良久的沉默。 楚澜衣:「……你想的还真周到。」 辛染笑笑,「师尊放心,我换颜之术修的还不错,他不会被识破的。」 「……」 妖族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孔雀族人造反,老妖王确实失踪,但凤凰却被孔雀族人囚禁起来。 辛染早就知道,她本来没打算管凤凰的死活,却意外从凤凰的传信中得知婚书就是禁书碎片,于是跟着何岩来到妖族设法夺取禁书碎片,孔雀族的人并不知道婚书就是禁书碎片,只当是个宝贝,但能确定的是他们会在婚礼上拿出来。 婚书封印解除的方式就是由彼此相爱的两人缔结婚契。 说到这儿,楚澜衣不禁红了耳根,这种奇葩的解封方式可真过分。 但又佐证了辛染的猜测,她能确定自己对他有情,既然婚书成功解封的条件是彼此相爱,那楚澜衣一定对她有情。 这么一想,辛染更兴奋了。 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人,她要给脸薄的师尊留些颜面,真想亲吻一下师尊啊。 篝火的光映照在楚澜衣瓷白的脸上,也将他唇角边那抹红艷的口脂照的清晰。 楚澜衣并不知道那抹唇印,只觉得凤凰和辛染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他清了清嗓子:「所以你让百里烬扮成孔雀,提出在新王继任仪式上与你成婚,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让他们拿出婚书?」 第170页 凤凰点点头,这确实是他们商量好的计策。 虽然另一个计策是逼迫楚澜衣出现,落入辛染的圈套,让他来抢亲。 凤凰自然知道辛染看自己的眼光没有爱意,她不喜欢他,却也心甘情愿陪她演戏,至少从迎新娘上花擡到与她并肩站在梧桐树前这段路上,他幻想过她是来嫁给自己的。 这点心思,他以前说出来没用,现在说不出口,以后也没说出来的必要。 楚澜衣后悔了,要是早知道孔雀是凤凰假扮的,他就不管这破事了。 他睨了凤凰一眼,怪这官配不争气。 但他和辛染师徒间的事又不愿意当着外人面前拉扯,只能生受了。 隔着宽袍云袖,辛染紧了紧握着楚澜衣的手。 「师尊是生气了吗?我没有打算同他成婚的,师尊应当知道我对你的……」 「别说了。」 楚澜衣再不出言打断,难保这丫头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除了她,在场两人都得尴尬死。 辛染不以为意:「我不喜欢他的,要是师尊不出现,那婚书就废了。」 要是楚澜衣不出现,她也不会让禁书碎片毁掉,这是能救楚澜衣命的东西,她都做好准备砍了凤凰的手指,然后任由婚书的禁锢金线绞碎自己的血肉,等神魂离体的时候,她再带着婚书去找楚澜衣。 三个人围坐在篝火边,开心的只有辛染。 楚澜衣斜眼看去,凤凰已经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低着的鸟头都快佝到胸腔里埋起来了。 楚澜衣问凤凰:「你做了这么多,所求为何?我定会助你。」 这傻孩子太可怜了,他这举动一是怜悯,另一方面是为了还辛染的人情,毕竟辛染真的不喜欢凤凰,感情债欠的越多,越还不清。 凤凰苦笑着摇摇头。 他哪里是因为有所图才帮的辛染啊,他分明是……他说不出口。 除了对楚澜衣格外敏感,辛染的感情从来都是麻木的,根本看不透凤凰的这份心思。 她主动道:「我,我和我师尊都会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位置。」 她对凤凰的感激之情是认真的,这辈子不问缘由地相帮,还有上辈子在她最难的时候救了她,还帮她坐上魔主之位。 凤凰抬起那双有些黯然的金色眸子,牵强地扯起唇角。 「那就,谢谢了。」 原本的剧情中根本没有凤凰被囚禁这件事,按照时间线,现在的辛染早该成了魔主,凤凰在妖族也已继承妖王之位,两人共歷磨难,感情升温,婚嫁一事都该提上日程了。 却偏偏因为楚澜衣的出现,将一切打乱。 凤凰的父亲失踪,今日在高台之上端坐的妇人就是凤凰的母亲,而另一个就是孔雀的生母,按辈分,孔雀算是凤凰的表弟,孔雀的生母是凤凰的舅母。 孔雀一族将凤凰囚禁起来,谎称其失踪,又以妖族不可一日无君为由,着急忙慌地扶持孔雀上位。 楚澜衣:「那孔雀现在在哪儿?」 辛染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的燃灯瓶。 楚澜衣冷哼,「你这瓶子倒是能装下不少人。」 她也不同他装,辛染早就知道楚澜衣晓得她瓶子里的秘密,一次次试探中,她无比确信,楚澜衣早就麻木了,接受能力在不断提升,或许有一日他也可以接受她的过往吧? 但瓶子里还有个秘密,她暂时不打算告诉楚澜衣。 她的瓶子里空间很大,很宽敞。 里面还藏着一间阁楼,阁楼里的软塌家具一应俱全,就连楚澜衣平时喜欢的白梅她都想到了,砍了一株即将化灵成精的白梅,将树灵困在瓶中,以保证白梅树可以在燃灯瓶的幻境中生存。 那是她前几年准备杀了楚澜衣,将他命魂锁在燃灯瓶中一直陪自己而准备的。 现在虽然不需要了,但她也没毁掉。 想着以后他们在一起了,偶尔带着楚澜衣进去住两日,燃灯瓶中灵修比外面双修效果会好很多。 了解的差不多了,楚澜衣沉思了会儿,做了决定。 「百里烬还要继续假扮孔雀,回去想办法先把何岩放出来。」楚澜衣抬眸看凤凰,「既然阴差阳错下,登上妖王之位的还是你,在梧桐树上留下血印的也是你,那位置就是你的,接下来只要控制住孔雀族人。」 妖族人对于血脉的认同是根深蒂固的,不像仙门以修为论高低。 之前他们勉强接受孔雀成为新王,也是以为这世上再无凤凰,孔雀作为血脉最接近凤凰的存在,自然而然就登上那个位置。 他们囚禁凤凰却不杀他,也是为了名正言顺获得凤凰的涅槃之力。 既然凤凰回来了,众妖没理由不拥趸新王。 却没想到凤凰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若是她没回来,这件事没那么难。」 「她?她是谁?」 「百里云裳。我的姑母,陆深的生母。」 作者有话说: 凤凰: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留姓名? 何岩:……还有我。 第82章 凤凰继续假扮孔雀回到妖王府, 不得不说辛染的换颜之术着实精湛,连孔雀的生母都没看出端倪。 紧张踱步的妇人听闻妖奴的通禀后忙不迭迎去,左右检查凤凰是否受伤,见他只是神色有些疲乏, 便放下心。 第171页 「我要是早知道那姑娘是楚澜衣的徒弟, 定不会让你迎娶, 还好继任仪式没出问题, 你都成妖王了, 以后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那丫头不识货, 配不上这尊位, 你也不必在她身上耗费心思。」 凤凰点点头,没说话。 她见到凤凰脸色虽难看, 但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手足无措。 又道:「你既然回来了,妖王位置也坐上了, 就不必担忧其他,母亲会给你铺好前途。」 凤凰顿了顿, 「我要见她。」 孔雀之母自然知道凤凰说的「她」是谁。 她儿子年纪小,对孔雀族人的安排一直都没有异议, 听话的很, 对于藏在宫闱深处的女人也没什么好奇心, 这次突然说要见那女人,倒是让孔雀之母有些意外。 「见她做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由母亲和族人处理就好,你呀,只管好好把这个位置坐稳。」 凤凰心底嗤笑, 孔雀族胆子大, 脑子却不好使。 百里云裳身上也有凤凰血脉, 她既然活着, 怎么可能任由孔雀族人夺走妖王的位置,她只是在利用孔雀族人,等到时机成熟再夺走他的涅槃之力,届时,只要她这唯一的凤凰后裔站出来,孔雀一族不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王座,甚至还能被扣上一个叛逆的罪名。 凤凰摇摇头,坚持要见百里云裳。 孔雀之母既看不穿凤凰的伪装,她自然对自己儿子宠溺,想着当初百里云裳出现的时候,没对孔雀隐瞒,现在见一面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就同意了。 妖王府初建的时候确实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府邸,但几百年过去,除了还叫妖王府之外,里头的建筑规模都是按照宫殿的豪华配置,越扩越大,七转八绕,千重楼阁百里廊庑。 他们走了莫约小半个时辰才进入妖王府中最隐蔽的一处宫殿外。 宫殿门口只守了两个婢女,里头空旷地连趿足都有回音。 凤凰对自己这个姑姑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那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子,两颊一笑便绽出浅浅梨涡,眉眼如雾。 若不是那张脸,那五官与过去没什么区别,他不会承认这个性情大变的女人是他姑姑。 百里云裳的样貌与凤凰记忆中差别不大,相比于当年同岁的妇人,她的样貌几乎维持在少女时期,只是一双眼除了冷意还有沧桑。 她挑眉瞥了一眼孔雀之母,又懒懒扫过凤凰。 「你带他来做什么?」 人前吆五喝六的孔雀之母在百里云裳面前是受血脉压制的。 她显得卑微又怯懦,讨好的笑堆了满脸。 「长公主说的是,但这孩子已继任妖王之位,往后这些事也不该瞒着他,他迟早要知道的。」 百里云裳微眯的凤眸朝凤凰扫去。 凤凰低着头,将孔雀的卑微和压抑的不服气学了个九成像,紧张地搓着袖下的手。 果然不成气候。 百里云裳心道:这玩意儿也能当妖王?哪点能比得上她那侄儿?比不上凤凰的矜贵,也比不上深儿的聪慧。 她微阖双眸,懒得打量这个残次品。 至于继任妖王之位…… 百里云裳慵懒地靠在软塌上,给自己的指甲染上豆蔻花汁,「听闻昨夜你迎娶的女子跑了?」 到底是一件丢脸的事,孔雀之母咬牙道:「是那女子没福气。」 「之前没听说你对哪个女子倾心,这姑娘是谁?」 外界的传言早就散开,百里云裳对这种小事不感兴趣,加上周围的婢女不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消息倒是闭塞。 凤凰试探道:「我此前不知,昨天才晓得她是凌微仙尊的小徒弟,辛染。」 果不其然,百里云裳手一抖,鲜红的花汁蹭到指尖的皮肤上。 微愣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稍变的脸色又恢復如常。 「仙门也要来掺合妖族的事?」 孔雀之母解释:「我们不知那是仙门的人,不过是巧合罢了。」 百里云裳:「那姑娘呢?」 凤凰丧气低头:「被她师尊带走了。」 百里云裳:「呵呵,楚澜衣从不踏足妖族,如今连他都来了,来的好,那就都留下吧。」 女人眼底闪过一抹狠色,抹掉涂坏了的指甲颜色,翻袖下榻。 「走吧,去看看我那侄儿。」 两人跟着她去了地牢。 · 而另一边,楚澜衣和辛染已经借着佛前灯衣的隐匿潜入地牢,他们换下稀里煳涂刚刚清醒过来的何岩。 辛染刚要换颜成凤凰的模样,就被楚澜衣拦住。 「我来吧。」 辛染:「师尊修为太强,容易被发现。」 楚澜衣挑眉:「你修为比我差吗?」 辛染:「……」 楚澜衣对她的了解超乎她的想像,他或许早就知道她这具身躯里容纳的神魂不对劲了吧。 楚澜衣道:「有些事情我要好好问问她,你别捣乱。」 辛染怕惹楚澜衣生气,只能应允。 上辈子辛染并未遇到过百里云裳,这个人生死成迷。 在陆深看到的真相中,她曾被邱凭峰一剑杀死。 在幻灵石制造的过往幻境中,她曾被妖主带走。 但现实中,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现在出现地也很突兀。 楚澜衣也曾问过系统,为何在原本剧情中,这个只是背景板,好像故意被编剧为惨而惨写出的角色,现在却脱离剧本出来搞事情。 第172页 系统表示,就连辛染的命运都被改变了,一个炮灰突然不炮灰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楚澜衣并不担心自己伪装成凤凰后会被揭穿,大不了打一架。 但他没想到自己被揭穿地那么快。 百里云裳穿的衣裳不如孔雀之母华丽,但站在金笼外,除了她别人都像卑微到尘埃里一般,假孔雀是装的,孔雀之母是真被血脉压制的。 百里云裳轻瞥了一眼楚澜衣,像欣赏一件雕塑一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女人唇很薄,唇角微翘,一边勾起像是讥笑。 「凌微仙尊自请入瓮,本宫只能成全仙尊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原本普通的金笼罩上一层镌刻着符篆的璀耀金光,所有伪装在其中都无处遁形,楚澜衣的换颜术被破开,露出他原本的真容。 百里云裳围着金笼转了几圈,唇边绽笑,眼底却冷。 「你那徒弟呢?」 楚澜衣盘膝坐在金笼中,眯眼对那刺目的符篆看了半天,「你问哪个徒弟?」 「你从婚礼上抢走的那个,不然还能有哪个?」 楚澜衣笑笑,不经意间将手背到身后,暗示辛染别冲动。 「般剑,你是没认出为师,还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师尊了?」 话音刚落,围困住楚澜衣的符篆金纹明暗交替了一瞬,而后从地牢的岩壁中走出一个青年,青年衣衫褴褛,单手持剑,面容冷峻,脸上还横了一道暗红的疤痕,红痕划过高挺的鼻樑,没入髮际。 直挺挺站立的冷峻青年看面相还有点凶,但见到楚澜衣的瞬间却红了脸,一路烧到耳根,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 般剑,正是原主的二徒弟。只是除了戚如嫣,季枫和辛染都没见过。 他和其他人的遭遇都不同,也不合群,甚至恐惧和人类相处,因为这孩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字面意思。 楚澜衣原本也不确定般剑在这儿,他是从试剑石里生出来的,融入岩壁中没办法被察觉,但他的伴生剑上篆刻的符纹太有特点了,说实话,楚澜衣想破开这符纹都要费一般波折。 「……师尊。」 般剑低着头,有些为难地喊了他一声,却没打算收回符篆放他出来。 百里云裳像是早就知道楚澜衣和般剑的关系,并未感到诧异。 般剑道:「师尊交出祸殃吧,我的符篆不会伤害师尊的。」 楚澜衣眉心直跳,这感觉很诡异,他这二徒弟是个奇葩,无论身世还是性格,都不能按常理揣测。 但从原主的记忆中,他能笃定的是,般剑对师尊很是尊敬,绝不可能欺师灭祖。 般剑做出这种事情,心底也是难过的。 就是不知缘由。 楚澜衣也不气恼,冷淡地开口问:「为何?」 般剑:「般剑感激师尊当年将我捡回来,让我免于流浪,但般剑是天道自然产物,无父无母,本就该顺从天道的旨意,辛染是祸殃,她的存在不但违逆天道,还会祸乱人间,师尊不该这么庇护她。」 楚澜衣惊讶于般剑的说辞,按剧本来说,辛染明明是气运之子,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若上清是昏了头,信了谣传,但现在般剑也这般说,楚澜衣就更加困惑了。 辛染若不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那她为何拥有天赐的能力,最后统御三界? 若辛染是气运之子,为何又被命运如此摧折? 般剑继续道:「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本是陆深,是辛染的出现夺走了他的气运,他才会英年早夭。」 「!!」 这是楚澜衣没想到的,陆深难道不是女主的对照组吗? 所以这不是大女主升级流剧本?而是男频龙傲天? 此言一出,百里云裳都有些惊谔,她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眼底的狠辣毫不客气地流露出。显然,般剑绝不是被什么人蛊惑,他是真的能与天道产生感应。 般剑又道:「以前我以为我的感应并不准确,才提出离开琼华游走九州,但很多预言一件件兑现时,我不得不相信。」 青年抬起头,眼底有些泪意,冷峻的面容上布了一层痛苦的阴霾。 「我可以不管世界覆灭,师尊收她为徒的时候,我也可以不在意,但是……天道给我最后启示中,她会杀了你。」 「师尊!那祸殃最终会杀了你!」 「……」 第83章 楚澜衣无言, 他这二徒弟怎么也有剧本? 他倒是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毕竟在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知道辛染最后会杀了自己。 但经过他的努力,一切都不一样了。 辛染不但不会杀了他, 还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他不承认是一回事, 但他心里跟照了一面明镜似的, 他对女孩的那点心思清清楚楚。 但他又不好同般剑讲什么, 更何况当着外人的面。 楚澜衣:「这其中有很多隐情, 你不知道, 你先放我出来。」 般剑摇摇头, 只是笃定道:「师尊,我不会伤害你的。」 楚澜衣:「不伤害我?那你如何用我去拿捏辛染?你既然笃定辛染最后会杀了我, 那她定然不会在意我的命,般剑, 你这么做没有意义。」 般剑到底是块石头,脑迴路简单的很, 想什么便说什么,对楚澜衣也没什么好隐瞒。 第173页 般剑:「她要从师尊这里拿走一样东西, 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师尊。」 楚澜衣:「……」 他自知劝不动般剑, 又因辛染借着佛前灯衣的隐匿, 不会被他们察觉,便干脆气定神闲地盘膝坐在金笼中。 凤目轻移,落在百里云裳身上。 「长公主大费周折整了这么一出,到底想做什么?」 显然, 般剑并不是为百里云裳效力, 他们之间顶多是合作关系。 百里云裳虽是妖族长公主, 身负凤凰血脉, 但修为不算多高,身份就算高贵也被架空多年,她能倚仗的势力或者说她背后站着的人定然是原着中未曾提及过的强大存在。 一切都在失控,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走去。 楚澜衣心慌,但他上辈子也没少经歷这种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百里云裳不知道楚澜衣是穿书之人,她不知道眼前的凌微仙尊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魂灵。 她道:「辛染杀了陆深。」 那是剧本中描述的剧情,也是辛染来到这个红尘前的事情。 这辈子的陆深是自食其果,于幻境中消亡的,这可怪不到辛染身上。 她既说出这话,就愈发印证了楚澜衣的猜测。 楚澜衣挑眉:「但你不是为你儿子报仇。」 当年的那场灾难中,百里云裳失踪,本以为她死了,却没想到一直隐匿至今。 在陆深的幻境中,楚澜衣是知道这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爱有多深沉,她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可以放弃一切。 但如今,眼前这个女人的眼底虽然依旧留存伤心和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就像那种悲伤从前世流淌而来,隔着层峦叠嶂的千重岁月,被时间沖刷地模煳不清。 她说:「我是个母亲,自然关心自己的孩子,这个世界中他虽然没死在辛染手上,却也逃脱不掉被辛染夺走气运从而被她剋死的命运。」 女人太坦荡了,竟将自己的秘密毫无保留,无所畏惧地全部说出来。 她身后的凤凰和孔雀之母,皆是惊诧不已。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很淡,就像经歷的多了,早已麻木了一般。 百里云裳:「我并非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蠢人,已经发生的过去无法改变,即便是报了仇又能如何?」 「我要的辛染的命,要她的神魂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再无轮迴的可能。」 百里云裳的目光带着些诡异的悲悯,看向楚澜衣,「有些事你不知道,你只是同情她怜悯她,才收她为徒,护着她,但你知不知道你最后会被她折辱囚禁多年,还被她抽出嵴骨,剥皮抽筋,痛苦不堪地死去?」 「……」 谢谢关心,他明白,他知道。 不用特意再给他复习一遍情节提要。 百里云裳:「从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并非敌对关系,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命着想,也该为了天下苍生吧?你们仙门的尊者不都在乎这些吗?留下祸殃,九州迟早覆灭。」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你徒弟说的话吧?」 般剑僵硬地点点头,脸色愈发难看。 「……」 楚澜衣无语。 好傢伙,不止般剑有剧本,连百里云裳都有…… 再加上之前上清说的那番话…… 楚澜衣算是明白了,他们通过不同的渠道获得了同一个信息,像被洗脑了一般,都坚定地认为辛染是灭世祸殃,不论这件事在未来会不会发生,但给他们内心造成的恐惧都是巨大的,他们不会当作玩笑放任不管,反而积极主动对付辛染。 般剑是为了楚澜衣不死于辛染之手。 上清是为了防患三界灭于辛染之手。 那百里云裳呢? 百里云裳看出楚澜衣的困惑,她挥袖让孔雀之母和凤凰出去,地牢深处只剩下楚澜衣、般剑、百里云裳,还有隐匿在暗处不被察觉的辛染。 女人布下一个隔音结界,结界将辛染阻挡在外,她没办法再听到他们的对话。 可就刚刚所知的信息,已经让她冷汗直冒,魂灵觳觫。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不止她一个重生之人? 她已经开始怀疑百里云裳的身份了,甚至担忧那女人会对楚澜衣说出的话。 那个女人要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辛染满脑嗡嗡,只能看到女人的双唇一开一合,带着讥讽不无恶意地朝着她最在乎的那个人娓娓道出她做过的恶事。 她上辈子所做的事情,已经有那么多人知道了,他们甚至正在给一知半解的楚澜衣讲,她一直以为楚澜衣虽然知道她神魂的古怪,和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但好歹他是不知道她曾对他做过什么…… 师尊,若你知道我对你做的那些事。 若你知道我曾经残杀同门。 我曾几乎覆灭了整个仙门。 我曾将三界变成人间炼狱。 你还会这般护着我吗? 你还会纵容我吗? 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满目憎恨地看着我,像以前一样连个眼神都不愿施捨给我,又将我从云端踹下泥淖,任由我烂在泥里,腐于血汩…… 这种恐惧太痛了。 辛染觉得身体周围像是被看不见的漆黑浓雾笼罩过来,几米之外的楚澜衣也渐渐被黑雾遮挡,模煳在她的视线中,快要看不清了。 第174页 上辈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来袭,同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暖意相互博弈,此消彼长…… …… 辛染这边的情绪复杂,一种类似失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 楚澜衣浑然不觉,他甚至安心于百里云裳布下的隔音结界,阻挡了一些会让辛染髮疯发狂的话。 这些事,他会帮辛染去解决,辛染什么都不用听不用管不用做,只要乖乖的就好。 百里云裳的情况虽然超出楚澜衣的预料,但好似也能给之前脱轨的事件一个合理的解释。 般剑和百里云裳所了解到的内容,同楚澜衣的剧本差别不大。 唯一的不同是楚澜衣是穿书之人,脱离这个时空的桎梏,而般剑是天生地养的试剑石,本就与天道亲近,这种启示莫名出现在他脑海中,他从未怀疑过真实性。 百里云裳就不一样了。 她是陆深的母亲,却没有帮陆深报仇的想法,邱凭峰是她的爱人,她却在分别之后再未见他一面,哪怕他死了,她都浑不在意。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我还是百里云裳,我游荡了几十个同样的世界,重复了几十次同样的经歷,我每次都想靠着自己预知的能力去规避危险,去躲避被安排好的遭遇,却一次又一次重新落入原本的设计中。」 楚澜衣看懂了,她说的是平行世界,无数个平行时空中发生的事情,过程或许有差异,但结局从来都是註定的。 「一开始我想要带着深儿逃走,但没用,无论他成为苍涯门的首徒还是变成一个贩夫走卒,亦或是我从他出生起就将他藏起来,都没办法的,他都会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死在辛染手上。」 「后来……」女人眼底最后一点悲悯敛去,眸子里浮现出隐隐疯癫。 「我不服这种宿命安排,那么多次的轮迴中,为何深儿一定要死在辛染手中呢?」 楚澜衣蓦地看向她。 女人勾唇含笑,开口道:「后来我想要亲手杀了深儿,这样他就能逃开被辛染斩杀的宿命。」 就连石头人般剑都忍不住凝视百里云裳。 这个女人恐怕真的有点疯。 楚澜衣倒是有点理解这种心理,但绝不认同。 她恐怕是麻木地将一次次轮迴当成游戏,反正双眼睁开又能重新开始。 「但我还是失败了。」女人嘆气,「深儿的气运只有辛染能夺走,他的命就像是供给的药,活着只为了给辛染提供更强悍的实力。」 「他是辛染的药,也是辛染的磨刀石。」 楚澜衣回想起在陆深的幻境中,陆深曾在禁书碎片里看到过母亲百里云裳被邱凭峰亲手杀死的画面,陆深因此憎恨自己生父,最后也如愿将邱凭峰逼死。 但事实上恐怕不是这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邱凭峰死前细数过自己身前所犯错事,忏悔过悔悟过,不可能刻意隐瞒这一桩。 楚澜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陆深看到的画面是真的,禁书从不作假,但那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或许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中的遭遇,因为百里云裳的轮迴造成了事实的扭曲,从而结下了这层误会。 百里云裳就算现在想要辛染的命,陆深也不可能活过来。 楚澜衣:「所以你认为只有没了辛染,才能让接下来的轮迴中陆深无虞?」 「不是。」百里云裳定定看着楚澜衣。 檀口轻启:「只有杀了辛染,撕碎她的神魂,才能阻止这种轮迴,让一切都自由发展,不再被她控制。」 「楚澜衣,你知道无数次重复同一种生活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每天面对的人说的话都已经被我背下来了是什么感觉吗?我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或是怒意,只觉得越来越假,越来越不真实,我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只有我是异类。」 定是经歷了无数次轮迴才可能对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无比熟稔。 或许像楚澜衣那样知道剧情主线,对这个世界有一定的预知算是好事,但过于熟悉会把人逼疯,甚至觉得一切都像假的,自己活得愈发没意思。 自戕并不能解决问题,百里云裳尝试过,但双眼一睁,这种轮迴并没有结束,周而復始,将她逼疯。 楚澜衣从震愕中回神,略带怜悯地看着女人。 她情绪收拾地很快,甚至熟稔得有些机械。 她说:「合作吧,凌微仙尊,我们的目的一致,只要杀了她,你守护的仙门,你肩负的众生都将安全。」 不要和一个疯了的女人讲道理。 楚澜衣心底暗忖。 他仔细检查过困住他的金笼,用的是妖族歷代凤凰的涅槃骨所制,再加上般剑的伴生符篆,他一个人没把握短时间内挣脱出来。 凤凰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就算有他的帮助,也只能解开金笼,符篆还是棘手。 他那脑子拎不清的二徒弟又是个固执倔强的,都愧疚地恨不得以死谢罪了,都不愿放他出来。 好在辛染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这波煳弄过去再从长计议吧。 楚澜衣思忖了片刻,而后站起来面向般剑。 「收回你的符篆吧。」 般剑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本以为还要再劝导一番。 「师尊是同意了?」 楚澜衣点点头,睁眼说瞎话,「你们说的没错,我关心我那小徒弟的前提是她能被教化,若是她的未来註定令这个世界覆灭,我自然不能心软。」 第175页 他话音刚落,抬头去看两人,想揣测自己的鬼话他们信了几分,便见两人面色戒备地拧眉看他身后。 身后响起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讥诮里藏着绵绵无尽的失望。 冰寒刺骨地像是炼狱的潭水,凛冬的风刀。 楚澜衣浑身激灵,连心脏都好像漏了节拍。 「那师尊要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作者有话说: 黑化计时器先放上↑ 楚哥你自求多福。 第84章 「师尊想好要如何处置我了吗?」 楚澜衣一回头, 就见扯去佛前灯衣的辛染已经挥手破开隔音结界。 一双刚刚还温和柔弱的杏眼露出一抹狠色,眼底的红渐渐晕出,愈发色深。 楚澜衣闭了闭眼,再睁开, 不是幻觉。 这种情况可太糟糕了, 他本能地想要开口解释两句, 却被掣出本命剑的般剑护在身后。 敌对着划开泾渭分明的战线。 百里云裳一见到辛染就再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恨意, 她将自己的一切遭遇都归咎为辛染的存在。 女人怒道:「凌微仙尊, 你见过她这样子吗?这下, 你该信我说的话了吧!」 辛染被激怒了, 她原本就很困难很努力地压制着嗜血暴戾的本能,将楚澜衣那句绝情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见耳中的时候, 彻底控制不住自己。 黑色的戾气充盈身周,眼底的红愈发色深, 那双闪过暗红的瞳孔一瞬不移地盯着楚澜衣,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少女咬着下唇, 口腔瀰漫淡淡的血腥味。 她一步步向楚澜衣走去,而般剑的符篆已经脱离金笼, 阻挡在辛染面前。 辛染笑笑, 讥诮的笑意里泛着苦涩。 「你们商量好了要怎么对付我了吗?我的好师尊。」 「……」 【女主黑化值+1+1+1……】 系统冰冷的报数都堆积到一起, 跟不上辛染的黑化数值。 去他妈的从长计议,什么都比不上先安抚女主重要! 楚澜衣来不及打腹稿,一肚子胃暖人心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一阵罡风颳地迷了眼, 只听见般剑大喊了一声:「师尊!小心!」 他摔在岩壁上, 再抬眼看去, 般剑将剑横在身前, 吃力地抵挡辛染周身鼓来的罡风。 而辛染苍白着一张面容,掀掉头顶繁冗的彩冠,华丽的金红色婚服被扬起,猎猎作响,她无畏身前阻挡的符篆,一步步向前趿去。 金色发光的符篆穿透少女的身体,大红的喜炮被染成暗红色,她就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双眼狰狞地一步步往前走。 符篆破损严重,那是般剑的伴生能力,与他异体同命,因为般剑也连连呕出鲜血,却咬牙硬撑着。 般剑意识到他剑身上的符篆根本拦不住辛染,转头冲着楚澜衣喊道:「师尊快走!」 楚澜衣觉得这场面很诡异,明明不久之前他和辛染才是一边的啊喂! 百里云裳不甘地瞪着楚澜衣,「楚澜衣!这是你教出来的孽徒,你之前怎么说的你忘了吗?你还不出手是要你徒弟死在她手上吗?」 楚澜衣自然知道,若说有人能阻止辛染髮疯,只有他自己了。 剧本中的原主就是那么做的,师徒缠斗了很久,都没分出胜负,原本辛染都要败在原主剑下了,却莫名其妙被辛染重伤,被俘虏。 他的目光在辛染和般剑身上来回游弋,这个决定很难做啊。 两个都是他徒弟,他喊「不要打了啦」也没用,帮谁都不合适。 一番思想挣扎后,伴随着般剑再一次呕出鲜血,楚澜衣终于还是掣出长鞭,长鞭挥去,电光火石之间,被夹在两人之间的符篆终于脱离两人灵力的桎梏,回到般剑的身体中。 长鞭卷着辛染的腰,想要拽着她先离开再说。 百里云裳却在这时又开口道:「楚澜衣,你快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 原本还处于情绪混乱中的少女蓦然抬起猩红的眸子,狠狠瞪向百里云裳,她身周的黑雾更加浓郁,不顾腰间桎梏的长鞭,失控地朝着百里云裳袭去。 掌心的灵力带着魔息,将百里云裳一掌拍在岩壁上,女人重伤口吐鲜血,但因为辛染腰间还拴着长鞭,力量多少被桎梏了些,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住手!」楚澜衣皱着眉头,狠拽长鞭,将女孩拉回怀里。 他眼神狠戾地看着辛染,颤着唇狠狠道:「疯够了吗?!」 辛染愣住,她从未听过楚澜衣这般呵斥她,一时间僵在男人怀中。 这时,打斗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外面赶来的妖兵,凤凰他们匆匆赶来。 辛染浑身散发魔息的样子不能被更多人看到。 看着女孩失控的样子,加上百里云裳那个不要命的女人还欲说出些刺激的话来。 她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楚澜衣一眼扫去,不再纠结,搂着女孩的腰就风一般消失原地。 凤凰愣怔地看着一地狼藉的地牢,沉默了会儿,敛去面上属于孔雀的伪装,垂眸看着百里云裳。 「姑姑,别来无恙。」 百里云裳没瞧见孔雀之母,闯入地牢的又是凤凰曾经的亲兵,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屑地嗤笑一声,转头盯着般剑道:「你要是想让你师尊活着,辛染一定不能留。」 第176页 般剑沉默着拾起长剑,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 辛染的这具身躯因为遭遇过灵脉被断,仙骨被斩的刑罚,根本承受不住强悍的神魂力量。 这一次不顾一切地爆发以后,她受损严重,陷入昏迷之中。 楚澜衣来不及带她回琼华治疗,只能勉强带着她离开妖族后,在妖族与魔界的界碑附近找了处的临涧的山洞暂歇。 女孩昏迷后,身周的魔息没有彻底收敛回去,好在此处临近魔界,有点魔息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 昏迷之中的辛染依旧双眉紧蹙,胳膊就像是死死地焊在楚澜衣腰上似的,怎么都不肯松手。 【女主黑化值已达56,请宿主注意控制。温馨提示,当黑化值超过60,《踏仙睥睨录》的世界将发生重大变故,届时将超出系统可预判范围……】 随着辛染彻底昏迷过去,系统+1+1+1……的机械音也停了下来。 楚澜衣快愁死了,他没想到辛染黑化值涨得这么快! 这一次刺激实在太大了,仅仅只是因为他一句话…… 他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旁边的任务者了,竟能让女主心绪起伏这么大。 辛染的黑化值都没超过60就已经出现那么大的剧情漏洞,辛染是重生的也就算了,般剑居然也有剧本,不止如此,还出现了一个百里云裳这种严重卡bug的存在。 看着的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辛染,楚澜衣一边给她输送灵力,缓解她的症状,一边问系统:「百里云裳到底是什么bug?还有般剑,他为什么也有剧本?」 【抱歉,宿主,此二人并不在系统可控范围。】 系统只是一串代码,检测不出问题,没办法给出更多的解释。 一起摆烂啊! 楚澜衣无语。 系统除了只会给他发布任务,实时检测数据,已经没办法给楚澜衣提供更多的帮助,一切还要靠他自己。 楚澜衣默默嘆了口气。 辛染的心态起伏过于激烈,刚刚的情绪几乎达到了不可控的程度,要不是她还没将神魂完全融入如今的身躯,要不是楚澜衣修为强大,强行控制住她,后果难测。 她刚刚黑化值飙升成那样,是不是说明她心底已经对他产生了恨意? 楚澜衣又问系统:「黑化值涨这么多,其他数值有影响吗?比如……好感值?」 【好感值没有波动,累计90点。】 「……」 不应该啊,辛染应该是因为他那句敷衍百里云裳的鬼话而产生的情绪波动,楚澜衣想过她是不是开始质疑他,痛恨他,按理说好感值应当锐减。 他真想不通。 缠绕在楚澜衣腰间的手蓦地收紧,他下意识瞥一眼辛染,人还在昏睡中,是下意识的反应。 静谧的岩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辛染只凭着本能和潜意识中对危险的评估做出了反应,她昏迷中都如此紧张。 楚澜衣探出神识,岩洞外是般剑。 青年犹豫不决,进也不是,离开也不对,就干脆靠在洞穴外的岩壁上等着。 楚澜衣嘆了口气,拍了拍跟藤蔓似的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轻声软语地安抚:「乖,松手。」 沉睡中的女孩双臂依旧紧缠。 「我不走,陪着你呢,我去给你打点水,先松手。」 男人温柔的语气恍惚间让神识混沌的女孩想到了曾经的愉快相处,暂时地遗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双臂渐渐软下来。 楚澜衣拨开藤蔓,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般剑一见到楚澜衣就立马僵直了身体,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冷毅刚俊的青年在自家师尊面前,就像是犯了错的大型勐兽,丧气地低垂着脑袋,僵硬地把利爪团了团,瑟缩在主人脚边,时不时瞥一眼楚澜衣脸上的情绪。 般剑不说话,楚澜衣也没打算开口问什么。 他对这个徒弟很陌生,因为他穿书至今都没有见过他,却又莫名有些熟悉,甚至连剧本中都没怎么提及过的般剑的性格都有些了解,他将这种熟悉的感觉归结于原主的感受。 青年不说话,楚澜衣也不多问,缓缓走到溪涧前,折了一片荷叶兜起一盏清水就要往洞穴里走。 却被般剑一把拽住胳膊。 楚澜衣斜眼睨他,他也自觉不妥,立马紧张地松了手。 青年低头:「师尊生我气了吗?」 楚澜衣重拾演技,闭了闭眼,满脸悲恸地摇了摇头,长嘆一声,目光渺渺。 「没想到我坐下的两个弟子竟要因外人的一两句恶言而刀剑相向,终究是我这个做师尊的太失败了!」 「!!」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般剑急了, 扑通一声跪在楚澜衣面前,伴生宝剑被他弃在地上,双手紧张地捏着楚澜衣的袖摆。 「师尊!我错了,你原谅我……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 般剑虽为人形, 内里的构造却是石头, 他对人类的情感认知一向不那么准确, 平时遇到要解释的时候也懒得解释, 大不了打一架就让对方服气了。 但楚澜衣不一样, 这是他敬重的师尊, 他做不到不在意。 吞吞吐吐半天, 都组织不好语言,生怕师尊气了恼了, 要将他逐出师门。 第177页 楚澜衣替他说:「相比于你师尊,你只是更加相信那个莫名其妙的天道预示, 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半疯女人。」 「不是的!」 般剑快急死了,但除了矢口否认, 在他为数不多的词彙量中很难积攒出一套说辞。 楚澜衣满面悲伤,仰天自嘲, 又摇头摇头。 「你放手吧, 我管不了你了, 你以后……」楚澜衣深吸一口气,一脸悲恸不舍,又狠心咬牙,做足了痛苦不堪的模样, 「你以后在外面莫要那么冲动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暗自蹙眉, 自嘲一笑。 「算了, 你以后要怎么样, 我也管不到,你……」走吧这两个字还未吐出来,就被般剑一把抱住大腿。 楚澜衣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掌心荷叶中盛放的清水摇摇晃晃滚出叶缘,将紧张兮兮的青年头顶打了个透湿。 般剑从未这么紧张过,那颗石头心里生出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师尊别逐我出师门!我错了,真的错了!」 他无父无母,石头里生出来的,算是这个世界的怪胎,是异类,唯有楚澜衣待他好,收他为徒,他不想再回到那种孤独漂泊之中。 青年急道:「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不相信师尊,我不该对付小师妹,我不该相信外人的胡言乱语……」 他认错认地诚恳,心中却想着自己既然打不过辛染,又不能说服师尊离那丫头远点,还不如藉机守在他们身边,要是辛染对师尊不利,他还能阻拦一二。 般剑感受到一只手覆上他的头顶,慈祥地抚摸他的头髮,师尊嘆了口气,一副不忍的模样。 而后释然道:「罢了。」 般剑终于松了半口气,「师尊不恼弟子了?」 楚澜衣为难的神色在脸上浮了一圈,保证能被般剑看到,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点了点头。 般剑一口气终于松完。 浑然不知楚澜衣的心思。 楚澜衣计划得逞,心底暗笑,却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但他一时间很难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靠老本行忽悠他二徒弟。 这对师徒上慈下孝,画面忽然温馨起来,至少在楚澜衣和般剑眼里是。 「师尊……」 「好徒儿。」 「师尊!」 「徒弟乖!」 「师尊……小心!」 飞快掷到楚澜衣面前的石子被般剑伸手拦截,而另一枚已经打中般剑的腿,毫不留情力道极大,般剑却发现,只有那枚击中他的石子无比准确,袭向楚澜衣的那枚完全避开楚澜衣的身体,就算他不出手,也不会砸到楚澜衣。 般剑:「……」 岩洞外阳光甚好,而黑绿色藤蔓装饰的洞口,站着的少女半边身体暴露在阳光下,面容却因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显然,刚刚投掷出的石块就是她做的。 楚澜衣连忙解释:「小染,你别误伤他,他是你至今素未谋面的二师兄!」 辛染不说话,站在洞口呆立良久,才一步步踏出洞穴,朝楚澜衣走来。 女孩面容苍白,眼底除了冷意还带着醒来时不见楚澜衣的惶惧,她在看到般剑的时候,将那份惶恐和惧怕藏了又藏。 楚澜衣已经尴尬地将抱着他大腿的般剑拎了起来,默默拉到身后,勉强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青年,生怕小徒弟被刺激到发疯。 默默看着楚澜衣的动作,辛染觉得像极了以前自己被护着的样子。 而他背后现在换了另一个人。 原本就苍白难看的面色更加透露出古怪情绪,辛染微垂的睫毛轻颤,幽幽掀开。 「知道了。」少女神色平淡,眼底的流波像是被一层极厚的冰面覆盖,她微转瞳仁,淡淡看着般剑,却对楚澜衣说:「师尊,我们走吧。」 楚澜衣松了口气,看样子她之前疯魔的状态算是被压下去了。 辛染主动捞起楚澜衣的手,双手包裹着握了握,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她眼底透着些温柔。 是只对楚澜衣一个人的温柔。 这种温柔并没持续太久,楚澜衣一口气没松完,那句嘱咐般剑先行离开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刺目的灯瓶耀花了眼。 半空中浮现燃灯瓶的轮廓,在极盛的强光中冉冉孑立。 楚澜衣忽然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他反手握住辛染的手腕,匆忙道:「放过他!他没有要对你不利!」 辛染笑笑,极尽温柔,又显得乖巧听话。 「师尊说的话,我都听。」 楚澜衣面前一片强光闪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岩洞外,也听不见临涧的水声,四周一片静谧…… 安静到可怕。 周围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渐渐晕染开,又被大量的清泉沖淡一般,从漆黑变成一片雾灰,再到染上浅淡的色彩。 当一栋熟悉的建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楚澜衣震愕不已。 矗立的楼阁在浓郁的黑雾中渐渐显露出来,他对那楼阁很熟悉,那是他让辛染搬去凌霄峰的时候特意找裴宿风讨要来给辛染住的。 幻灵楼阁可缩小成寸,随时携带。 与此同时,他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楚澜衣攥紧拳头,气到浑身发抖。 他那大逆不道的孽徒竟然将他关进燃灯瓶中! 第178页 他见辛染祭出燃灯瓶的时候,以为她要像对付魇魔和上清一样,将般剑锁进瓶中。 却没想到,她的目标竟然是他! · 燃灯瓶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缓缓歇下来,似乎在告诉主人它的任务已经完成。 在般剑抢夺之前,辛染抬手将其收回,抱入怀中。 她低头看瓶的样子温柔缱绻地像是注视恋人。 般剑虽然是石头心,却也因辛染不加掩饰的痴迷模样而猜到些许端倪。 他震惊到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多想了。 般剑:「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师尊?」 「为什么不能?」辛染不解抬头,「我不过是做了和你差不多的事情,你用符篆将师尊困在金笼中,他都原谅你了,我的瓶子里空间又宽敞,住的也舒适,他应该也不会生气的吧?」 像是疑问,又像是笃定。 般剑固执道:「那不一样!我是为了保护他不被你伤害,不得已才那样做的,你这样是在囚禁师尊,他不会高兴的!」 辛染:「你怎么就知道他不高兴了?我在里面准备了师尊最喜欢的糕点和白梅树,还有师尊常用的藤椅,他在里面和在凌霄峰没有任何差别,肯定比你困他的笼子好。」 般剑被辛染的话绕着走了半天,终于发现不是和辛染掰扯这些的时候。 他掣出本命剑,玄黑的剑身缠绕着金色的符篆,天生与辛染的魔息相剋。 辛染只是眯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燃灯瓶。 喃喃自语:「他为什么有那么多徒弟呢?你为什么也是他徒弟呢?他是不是对他每个徒弟都这样好?」 「好烦啊……」 她一番话说得极其厌世,好似恨不得眼前这个二师兄消失才好,但又想到师尊说过不让她动二师兄,她才强忍住杀意。 辛染:「你走吧,我答应师尊不杀你。」 般剑掣剑横在身前,「我不!」 烦死了! 辛染垂下睫毛,努力地将眼底的猩红杀意藏地更深些。 转身抱着瓶子就要离开。 般剑:「你别走!你把师尊还给我!」 辛染嗤笑:「还给你?怎么就是你的了?」 幼稚的攀比心占据大脑,辛染回首冷觑他。 「你在师尊身边待了多久?我又在他身边多久?师尊让你住过凌霄峰吗?师尊吃过你做的点心吗?师尊带你一同出山游歷过吗?师尊亲手为你疗过伤吗?师尊抱着你睡过觉吗?师尊吻过你吗?」 越说越离谱,般剑逐渐震惊,脸都麻了。 尤其是最后两条是什么鬼? 般剑虽然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但在人间行走多年,他对那方面的事多少是了解些的。 亲耳听到辛染这么没羞没臊地说出口,说的还是他孺慕敬仰的师尊,他整个人都傻了,所有隐晦的猜测在这一刻成真,他发现自己脑子都木了,想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来。 辛染咄咄逼问:「二师兄,你倒是说啊,他有这么对过你吗?」 「没有……」般剑垂首,蔫了。 「呵。」辛染轻笑,高昂着头颅,宣誓自己胜了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战似的。 原本郁结于心的阴霾都散开,看般剑的眼神也不由得没那么厌恶了。 她在楚澜衣面前是最特别的,和其他的师兄师姐不一样。 般剑到底是石头,冷静地很快,他认清事实后不会纠结为什么这样,而是更执着于如何把走歪了的路重新摆正。 他需要确认。 「你喜欢师尊?」 「是的,喜欢。」辛染从不吝于表达对楚澜衣的爱意,就算面前是裴宿风,是三界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她都会坦然面对。 「他呢?他对你……」也是一样的吗? 般剑其实看得出来,楚澜衣对他们师兄弟的态度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可那双漂亮的凤眼看向辛染的时候不一样,他很在意辛染。 只有看着辛染,那双凤眸里是担忧,是呵护,是在意,是温柔,也是执着,甚至染了一层世俗的欲望…… 他从没见过楚澜衣看谁的眼神,像看辛染这样。 辛染抚摸着燃灯瓶,指尖轻柔,大约是想到了识海中主动亲吻她的好哥哥,少女嫣然一笑。 「君心似我心。」她是这样回答般剑的。 「……」 般剑没有追上去,任由辛染带着楚澜衣离开。 石头心没有杂念,他看东西比一般人准确,他知道辛染在乎楚澜衣,不会伤害他。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般剑怅然若失。 他能确认辛染暂时不会伤害师尊,但不确定辛染一直是这个态度,人心善变啊,不像他这个石头。 万一呢? 想到天道给的启示,他陷入迷茫中。 唯一认同他想法的百里云裳已经被凤凰囚禁,他不该回妖族。 那是该回师门找裴师伯一起商量?师伯能信他的话吗? 「般剑师兄,你怎么在这?」 般剑回头。 「何岩?」 作者有话说: 何师兄:你不是一个人! 小染的醋吃的越来越离谱了呢…… 楚哥:幼稚!小学鸡吗?! 第86章 辛染洗掉血污, 一身血腥味浓重的喜袍换成琼华弟子服。 第179页 将一双满含戾气的血瞳收拾干净,仿佛又回到凌霄峰日夜与师尊相处的日子。 甫一踏入燃灯瓶中,就见两簇半透明的影子窸窸窣窣地团在一起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辛染皱眉,她差点忘了魇魔和上清还在燃灯瓶内。 懊恼自己忘记处理这两人, 让他们无故扰了师尊清净。 如今这两人也没什么大用处, 师尊既然都住进来了, 不如干脆让他们魂飞魄散算了。 「住手!」 刚要抬掌就被喝止。 两人勐地回头, 看见辛染站在身后, 才惊觉自己差点就灰飞烟灭了。上清被魇魔拉着立马退开, 给辛染让出路。 幻灵楼阁前, 楚澜衣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他看着辛染, 神情漠然。 辛染本以为师尊会恼怒,会喝斥她的所作所为, 却没想到楚澜衣只是出声阻止她的杀意后,就转身走开, 根本不理会她。 她进燃灯瓶前,就想过无数种可能。 师尊骂她也好, 责怪她也罢, 她受了便是, 只要将师尊收拢掌心,再也不离开,不去分出多余的心思关心他人,她便无所畏惧。 魇魔拉着上清不知滚去了哪个犄角旮旯, 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楚澜衣转身往楼阁方向走, 辛染就在身后默默跟着。 一如在凌霄峰时师徒相处的状态。 幻灵楼阁本就可以随意搬迁, 她又将瓶内的空间布置地跟凌霄峰极其相近, 就是为了让师尊住的舒服些。 楼阁前一株白梅树洋洋洒洒抖落漫天飞瓣,漂浮在楚澜衣身周,连树下藤椅都同凌霄峰的一模一样。 楚澜衣憋了一肚子气,无奈自己教不好徒弟,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他躺在藤椅上,缓缓摇晃着,双目轻阖,根本不想搭理辛染。 辛染侷促地站了会儿,小心观察着楚澜衣的面色。 「我试了,师尊的小筑搬不进来,只有幻灵楼阁……师尊要是觉得还缺什么,我去给师尊找。」 楚澜衣凤眸掀开一条缝,随意打量周围的景,从环境布置到他常用的物件,一应俱全。 能看出来,这些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布置好的。 辛染是蓄谋已久,早就想将他囚禁在此。 他冷哼,听不出来是嗔怪,还是不在意。 「你倒是准备的齐全,是打算让我老死在这儿?」 辛染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 「……师尊在这里比较安全。」 燃灯瓶除了辛染能开启,任何人都不可能随意擅闯,这又是个无坚不摧的宝贝,确实是辛染目前能想出来最安全的地方。 原本以为自己私心准备这么久的「洞府」要荒废了,在看到楚澜衣被困在金笼的时候,她又动了启动这个秘密基地的念头。 楚澜衣都被气笑了,「你管这种『囚禁』叫『安全』?」 辛染抿唇,说不出话来。 但她多少有些委屈的情绪藏都藏不住,顺着看向楚澜衣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倾泻而出。 她倒是还委屈上了。 楚澜衣好气又好笑。 大约是觉得在自己的地盘,楚澜衣不至于被她气到扭头就跑,窒闷在胸腔里的情绪不加掩饰地钻出眼瞳。 甚至语气中还带上了理直气壮和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随师尊怎么说吧,师尊都要联合外人杀我了,我怎么就不能这么做?」 楚澜衣愣怔一瞬,藤椅也不晃了。 他蹙眉看向辛染,女孩眼底是倔强,却藏不住伤心。 「你都听见了?」听见了多少? 「听见了,他们劝师尊与我为敌,说我是祸殃,迟早伤天害理,而师尊……」 女孩双目死死盯着楚澜衣,伤心像是绷紧的水球,啪地一声被刺破,瞬间倾泻流淌。 「师尊亲口答应了他们,说不会对我心软。」 楚澜衣整张脸绷地很紧,眉心直跳。 他的小徒弟一直都很敏感,会因为季殊喊他一声师尊而憋气半天都哄不好,会因为他随手指导别人几套剑招就对那人大打出手,他起先看不透辛染到底在想什么。 但不得不面对辛染那赤`裸`裸的爱意时,他终于悟了。 辛染这是在乎他。 强烈的占有欲让她无法容忍任何人同他亲密。 如果真是这样,他那日权宜之计下说出口的话就成了锋利的尖刀,直戮辛染的一颗心。 在辛染看来,她喜欢、信任的这个人,终于还是相信了别人的话,要对她刀剑相向。 如果说剧本中辛染只是因为背叛、抛弃,还有伤害,要与原主你死我活,将原主关起来折磨至死,那时候她或许心底只有快意,只有大仇得报的兴奋。 那现在,楚澜衣算是彻底伤了她的心,当着她的面与别人密谋背叛她。 辛染那么疯的一个人,直面背叛的时候,杀了他都不奇怪。 可偏偏…… 偏偏要喜欢他。 楚澜衣嘆了口气,他现在的处境和身份都很尴尬。 般剑和百里云裳都对辛染的身份了解地那么透彻了,难保其他人不知道,辛染的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但他又很困惑,辛染既然以为他背叛她,为何好感值还不降?还维持在90这么高的数值上。 脑中像是有什么闪过。 第180页 楚澜衣脸色一变,莫名红了。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辛染不杀他,只是将他关进燃灯瓶中,好吃好住地伺候着。 那是不是说明辛染对他的在乎已经到了可以让她放弃仇恨的地步? 甚至会在意他的喜怒,生怕惹他不开心而不得不强迫自己减少与人为恶的可能性。 要不然,她在妖族地牢的时候,释放的魔息足以杀掉在场所有人,甚至毁掉大半个妖族,却生生被自己强压控制住。 这种认知让楚澜衣极其尴尬。 莫名觉得辛染像是惨无人道的大魔头,而他是那个吹枕边风,让魔头荒废事业沉溺温柔乡的妖妃。 楚澜衣脸色难看的要命,却为了印证自己心底的猜想而不得不开口询问辛染。 「般剑呢?」 见楚澜衣这时候还在问别人,辛染的脸更垮了一层,难看地要命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我放他走了。」 她说的不是「他离开了」,也不是「他走了」,而是被她放走了。 她有那个自信,只要她想,般剑就可以原地超度。 「为何?」楚澜衣却反问。 「师尊说不要让我伤他。」 印证得以实现,楚澜衣挑眉又问:「我说的话,你都听?」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楚澜衣心情复杂,他觉得辛染像一头控制不住自己,易燃易爆炸的勐兽,而自己就是那条唯一可以拴住勐兽的锁链,可惜的是这条锁链的名字不是「父爱」也不是「师慈」,而是「男女之情」。 楚澜衣哭笑不得,既尴尬又庆幸。 仿佛是不死心,潜意识发问:「为何?」 「因为小染喜欢师尊,想要同师尊在一起,师尊不喜欢小染做的事情,小染不会去做。」 「我不想你不开心,我不想你生我的气,我不想你难过……」 「……」 楚澜衣这些日子总被辛染大胆示爱,就算是习惯了,锻鍊出来面不改色的能力,也还是难免怦然心跳。 他长嘆一声,小声喃喃:「怎么那么死脑筋呢……唉……」 潜意识的自言自语被辛染听见。 女孩不是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她一旦悟了,认定了,就坚定不移,从不犹疑。 辛染:「不是死脑筋,是想通了。」 或许是察觉到楚澜衣身上那股生气的氛围快散干净了,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趿了几步,蹲在师尊面前,双手叠在他的膝盖上。 女孩换掉了那身狰狞刺目的红衣,此刻又是一副纯澈坚定的模样,娇俏的髮髻上别了一根梅树枝,一双诚挚的杏眸抬起望着楚澜衣。 「师尊肯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是辛染没错,但不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辛染,百里云裳说她轮迴了无数次,经歷了同样的世界无数次,其实我也是。」 「我是从上个世界来的辛染,走到了的辛染。」 女孩垂敛羽睫,像是不敢直视楚澜衣,多少带着点怎么都克制不住的慌张。 「那个世界的人称唿我为……魔主。我曾杀人无数,曾毁灭了大半个修仙界,曾以杀戮令三界匍匐在我脚下,我……我还曾伤害过你。」 凌`辱过你,囚你一生,断你修为,剖你嵴骨。 最后让你死在我眼前…… 这些话她到底没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 辛染闭了闭眼,那些狰狞不堪的回忆张牙舞爪地再次涌入脑海,她一时间竟分不清现实与回忆,究竟这里是一场美梦?还是过去才是一场噩梦? 她无意识中紧张地握着楚澜衣的手。 楚澜衣回握,发现女孩的手冰凉刺骨,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女孩坦诚的模样还是让楚澜衣一怔,他没想过她会这么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这一切埋藏于心底的秘密。 不等楚澜衣接话,她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对师尊隐瞒那么多也很累的,我怕师尊什么都知道了就会离开我,甚至站在我的对立面。」 楚澜衣心生怜悯,这种情绪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他伸手捧起女孩的双颊,看着她苍白的脸,屈指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现在就不怕了?」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嗯。」女孩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疯狂的念头:「我原本打算杀了师尊后,将师尊的命魂藏在这里,等我也死了,我就来和师尊作伴,永生永世都不入轮迴了,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 「现在,我捨不得师尊死,死的时候其实很痛的。」 她体验过,不希望楚澜衣也体验一次。 「我不会伤害师尊的,只要师尊别离开我……」 「师尊要是实在想离开我,我就只能请师尊住在这里了。师尊放心,我也在这里陪着你,不会让你孤独的。」 「…………」 他原以为她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秘密,是因为终于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要洗心革面。 却没想到她天生的反社会人格这么难缠。 竟能一本正经地将囚禁这种事情说得理所应当。 第87章 楚澜衣已经在燃灯瓶中住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这里没有昼夜交替, 没有春夏秋冬,有的只是永恆不变的宁静,他生出一种被辛染金屋藏娇的错觉。 第181页 辛染刚开始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在瓶中陪着楚澜衣,但偶尔会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总会给他带点他喜欢的吃食, 或者解闷的小玩意儿。 他每每劝辛染放他出去, 辛染都以沉默相对, 偶尔被逼急了就红了眼眶, 哭给他看。 楚澜衣:「……」 楚澜衣不知道辛染每次出去都做什么, 问也问不出来, 但每夜总是要回来陪他睡觉, 她还真就当自己是他道侣,环抱他的腰, 贴在他胸前才能入眠。 近日,辛染出去地越来越频繁, 时间也越来越长。 楚澜衣总觉得眼皮无端跳动,心里头有些慌。 他问不出辛染, 就把整日蜷缩在角落,当自己是隐形人的魇魔和上清揪出来问, 但这两个人一个被辛染割了舌头, 一个被他割了舌头, 都说不出话。 想来辛染的行踪也不是这两人能察觉的。 楚澜衣无声嘆气,召唤出系统。 【宿主你好,燃灯瓶中的结界阻隔了系统感知外界的能力,系统也不知道女主在做什么呢。】 黑曜石的监控回放也因结界阻隔而闪烁雪花点。 但好在黑曜石的定位功能并没有失效, 他通过定位观察过辛染的动向。 辛染又去了几趟妖族, 甚至去了一趟归墟, 剩下的时间大多都在妖族与魔界的交界处徘徊。 楚澜衣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辛染要做什么。 按理说除了原着中女主统一三界的事业线, 其他的争端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现在多了一样禁书之争。 禁书是修仙界趋之若鹜的宝贝。 但如今玄铁简、幻灵石、婚书这三块禁书碎片都在他手上,辛染也没表现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楚澜衣算不出时间,只是感觉很久没见到辛染了。 「她到底想做什么?」 蹲在角落里的上清指尖划过空中,一排流沙般的文字浮在楚澜衣面前。 「祸殃的存在就是为了祸世,她不一定有明确的目标,但是她的所作所为都会一步步毁灭这个世界。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该是明白的。」 「……」 「迷信!」 虽然这个修仙世界中能飞行穿墙,就已经很玄学了,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上清说的事情会发生。 辛染若没有灭世的念头,谁又能逼着她去做那些她根本没打算做的事? 只要没有人逼她…… 楚澜衣宽袖一挥,浮于空中的流沙文字瞬间化为齑粉。 上清:「……」 楚澜衣不相信归不相信,但他不能忍受自己处于未知之中。 毕竟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神魂中的裂纹在渐渐拉大缝隙,他也能感受到因为神魂不稳造就身体的创伤愈渐严重。 原本他以为自己腰不好,应该是原主常年打坐,得了腰椎间盘突出,现在那种绵密的疼痛感时不时发作,已经从腰椎蔓延到整个嵴柱,就好像后背那一条嵴骨都在不甘留于他的身躯中,想要挣脱束缚离开似的。 就连他原本以为的间歇性偏头疼都开始频繁袭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楚澜衣对世界都没什么太深刻的眷恋。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全部要做的事,计划都得以实现,早就没了什么求生欲。 只是隐隐觉得还有什么深刻骨髓的念头撕扯纠缠着自己,才苟活至今。 穿到这本书中之后,他原也只是带着游戏人间的心态,以求生欲的表象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与辛染的命运无形之中交织在一起。 他好像明白了心中执着的那抹不甘放弃是什么…… 他不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心中没那么光明的人是个救世主,他救不了世,但是他想救辛染,在他死前…… 他不知自己何时被这种意识侵染,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做出那么多选择。每一样都是为了保护辛染,想要改变这个女孩子既定的悲惨命运。 没错,辛染是女主,她歷经苦楚,从深渊中挣扎出来,最终会登临人极。 但她的记忆中一样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她只是看起来从深渊中攀爬出来,但楚澜衣知道,她没有,她就算站在了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也还是不快乐。 楚澜衣想要做的,只是让她与那些剧情主线划清界限。 上辈子的都过去了,这辈子重新开始吧,别走老路了。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越来越焦虑。 他问系统:「真的就没办法出去吗?」 【是的呢,宿主,燃灯瓶已与女主神魂相连,除非女主亲自带你出去。】 「神魂?」 楚澜衣唇边碾磨着这两个字,恍然间像是悟了什么。 他掏出藏于识海灵台中属于辛染的命魂珠,精巧的珠核泛着浅浅的光芒,这是辛染亲手交给他的,意思是自己愿意把命交给他。 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师尊觉得她罪大恶极,就可以捏碎这颗命魂珠,那样她会死,死的不只是这具身躯,而是连同神魂一起湮灭。 楚澜衣不明白辛染情意的时候,他曾疑惑过她的这种行为。 但是现在……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捻着命魂珠的指尖蓦地颤了一下。 楚澜衣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一股奇怪陌生的气息冲撞心脏,而后胃里泛酸,心口倏然一阵揪痛。 第182页 那种似被细微电流冲击着,从灵脉灌入心脏的感觉很陌生,心脏的跳动也开始不规律起来,一阵急促的像是要从胸腔冲出来,一阵过缓慢地好似要停止跳动,罢工止休。 楚澜衣揪着心口,面色唰地一下苍白如纸,浑身都在细微地痉挛。 冷眼旁观的上清蓦地瞪大眼睛,指尖掏过,在空中留下一行潦草的字迹。 「楚澜衣,你动情了,你道心要崩塌了!」 楚澜衣死死盯着那行字,惊愕,震颤,惶恐……都不足以表明他现在复杂的情绪。 就算他不承认,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他的无情道心已经动摇了,这种噬骨销魂的疼痛感已经证明他的无情道心在肆意嘲笑他。 ——楚澜衣,你动情了! 你对辛染,对自己的徒弟,对那个你口口声声说当孩子养的任务对象动情了! 他勐地挥袖拍散那行字,捂着心脏闭了闭眼。 又不死心般喃喃着问系统:「是这样吗?」 系统没有人类的感情,但它对数据和宿主生命体徵和健康状况的筛查比谁都专业。 【检测到宿主无情道心已动摇,为了宿主生命体徵稳定,系统建议宿主控制情绪……】 「控制情绪?」 楚澜衣冷哼,他又不是机器,身上也没安装什么开关,怎么可能说控制就控制。 系统不知道楚澜衣的想法,它只是提供最有利于宿主身体健康的建议。 【只要宿主控制思念女主的频率,再和女主保持一定距离,能立竿见影地缓解道心崩塌。】 思念? 他那是思念吗? 楚澜衣面色难看的要命,还在不要命地回想自己与辛染的相处,恨不得从那些记忆中找出论据反驳系统的妄言。 可是他越回想,心脏就越疼,就连繫统都开始在他脑海里播报危险警告。 胸腔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心脏骤跳骤缩,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捏着,绷到极致就要爆裂了又倏然松开,还未喘上一口气,又被反覆攥紧。 终于再也撑不住,他停止了回忆。 浑身都已经渗出涔涔冷汗,颓然跌靠在与凌霄峰那株一模一样的梅树边。 不知缓了多久,他才復又睁开有些破碎的凤眸。 忽然自嘲一笑。 如今这个样子,他对辛染到底有没有情根本不重要。 就算无情道心不被撼动,他也是註定要死的,命魂斑裂的缺口越来越大,迟早会完全破碎。如今不过是两种不同的死法抢着要他的命而已。 而他,本就是个求生欲没那么强的人。 重活一世也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放心不下辛染。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澜衣尝试着用辛染的命魂珠去打开燃灯瓶。 幻灵楼阁外的黑雾果然渐渐散开,在他面前洞开一条宽敞的路,而路的尽头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小心翼翼将辛染的命魂珠存放进识海灵台中,与三片禁书碎片放在一起。 不管辛染在不在乎禁书碎片,他都会将这些留给她。 既然辛染註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公敌,那他就将这些众人趋之若鹜的宝贝留给辛染,以作保命符。 系统和他一起被隔离在燃灯瓶中,无法感知到辛染的安危。 他迫切想要找到辛染。 很担心她…… 燃灯瓶的禁制一打开,那些多日来寻找楚澜衣的传讯符咒一下子就飞到他身边,自动展开。 来自琼华的,裴宿风,季枫,还有何岩和般剑的传讯大抵相同,只说了两件事。 一件关于辛染…… 另一件,是戚如嫣。 戚如嫣中毒了! 是早在苍涯门的时候就染上的毒,毒源就是陆深的那件黑袍。那种毒咒在她身体内存了两年,她没告诉任何人,一直在为自己寻觅解毒的方子。 医者难自医,她没有成功…… 作者有话说: 虽然今天过节。。。 但是……对不起!(90度鞠躬) 楚哥今天也过劫。 第88章 至于另一件关于辛染的事…… 楚澜衣沉默了须臾, 离开燃灯瓶前,转身在那株白梅树上烙下字迹。 而后朝着妖族的方向离去。 两年前,他们逃离苍涯门的时候,为防止被天雷击中, 辛染同陆深做了个交易, 陆深的长袍可以避开天雷, 他们披着长袍出来后, 楚澜衣就去找辛染了, 并没在意那袍子是否有问题。 戚如嫣也是后知后觉发现端倪, 她很警觉, 一发现就烧了那袍子。 可还是来不及,接触毒物最多的就是留守原地的她。 直到如今, 她实在扛不住了,晕倒在弟子们面前才被发觉。 楚澜衣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对辛染以外的人物漠不关心, 这个世界和他并没有过深的联繫。 ……却并非如此。 无论是因为戚如嫣是他名义上的大弟子,还是说他想替上辈子的辛染偿还那份亏欠。 他似乎都不该置之不理。 他不知道季枫带着戚如嫣走到哪儿了, 说不一定已经在妖族了,就算一时半会儿没赶到也没关系, 他可以提前从百里云裳嘴里撬出话来。 出了燃灯瓶, 他才知道辛染已经将瓶身镶嵌在一处上古神迹中, 在记忆中梭巡一番才知道这里是落云墟,在修仙界和魔族的交界处。 第183页 这里因着一仙一魔两处完全相悖的气息相互冲击,导致此处的灵气比别处更充裕,倒像是为长期落户而准备的。 楚澜衣没有带走燃灯瓶, 他倒是期望自己解决完戚如嫣的事情后, 可以直接在外面找到辛染。 如果辛染在这过程中回来了, 看到他留下的字迹, 应该会理解的吧…… …… 幻灵楼阁周围被辛染布下禁制,上清已是残魂,按理说并不能突破禁制靠近那株梅树。 可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彻底击溃辛染的契机。 辛染是天生的祸殃,她从来不在意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生死,唯独楚澜衣,她对楚澜衣的情愫,上清看在眼里,如今上清又亲眼看见楚澜衣因辛染而崩塌无情道。 若是这两人突破阻隔,互明情意,楚澜衣极有可能为了那祸殃而放弃仙门。 楚澜衣或许对辛染身上的魔息不够了解,但同魔界较劲了大半辈子的上清却很清楚,辛染每次回来身上的气息都会变化一层。 若等辛染彻底破除魔心,成为这天底下无人能敌的存在时,一切就都晚了。 上清不惜一切代价,冒着命魂破碎的风险勉强掀开禁制裂缝,而后悄悄抹去梅树上楚澜衣的留言。 只有这两人彼此误会加深,走向对立面,才是挽救三界的最佳手段。 楚澜衣的背叛和逃离对辛染绝对会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而楚澜衣是仙门第一人,他的实力才是最后能与辛染对抗的力量。 上清执着于他心中的大道,虽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上不得台面,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 楚澜衣赶去了妖族。 没有百里云裳的筹谋策划,孔雀一族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丑,凤凰不愧是原着中的男主,他虽一贯玩世不恭,但正经起来,手段不比他父亲老妖主差。 加上他易容成孔雀的时候,已经名正言顺在梧桐树上烙下血印,早就被妖族认可成新的妖主。 大约是被辛染伤了情,凤凰只能将注意力全部用在搞事业上,这段时间顺利清除孔雀一族的叛党余孽,坐稳了妖主之位。 得知楚澜衣造访,他本以为辛染也会来。 匆忙去迎人的时候却发现来的只有楚澜衣一人,失落的神色倏然挂上脸颊。 楚澜衣问道:「辛染这些日子没来过吗?」 凤凰摇头。 按理说不应该,楚澜衣用黑曜石的定位追查过辛染的行踪,她曾去过几次妖族,竟没去见凤凰吗? 她到底在做什么? 凤凰:「她……她没同你在一起?」 凤凰那双金瞳露出古怪的神色,他原本以为这两人结下婚契后定然心意相投,长厢厮守去了,这一刻发现两人并不在一起,莫名有些欣喜。但又因楚澜衣面上难言的疑惑而感到忧心。 看来凤凰也并不知道辛染最近的行踪,楚澜衣想起从琼华传来的讯息,眉心皱了起来。 但眼下更棘手的是戚如嫣中毒之事。 他将自己所知告诉凤凰。 凤凰道:「戚如嫣是小染儿的师姐,我定会相帮,只是我姑……百里云裳一心求死,我将她困在金笼中,用凤凰墟的力量困住她的手脚,她才不至于死遁,没办法带她去琼华,为了节省时间,便让他们带着师姐过来。」 「算来,这两日就该到了。」 楚澜衣嘆了口气,陆深是百里云裳的儿子,就算在无数次的轮迴中,她已经麻木了对儿子的亲情,并不打算復仇。 但好歹那也是她儿子,她断不可能为了别人破除她儿子留下的毒咒。 况且,他们对那毒咒的来源一无所知。 戚如嫣在医术上的造诣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在整个仙门都是数一数二的,两年来都没破除毒咒,可见这事有多棘手。 百里云裳不畏惧生死,也没有值得她牵挂的事情,唯一令她在意的就是轮迴,她一心求死,不想重活。 而唯一能让她解脱妥协的就是,让辛染神魂俱灭,彻底从源头阻断这种轮迴。 楚澜衣不可能这样做。 他没把握说服百里云裳,可他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 「先带我去看看她吧。」 凤凰点头,领着楚澜衣往妖王府深处走去。 上回辛染迸发的力量摧毁了大半个地牢,他只能将百里云裳监禁在之前的住处。 近日凤凰一直在处理族内的事务,很久没去后院,由于这里囚禁的是长公主,位置又偏,平常不会有人前来,因此沿途妖隶并没想到凤凰今日会来此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八卦这即将变天的三界。 「虽说咱们这儿被孔雀一族搞得乌烟瘴气,但好在有凤凰新主及时回来主持大局,仙门就不一样了,他们门派那么多,又不齐心,早就乱套了。」 「可不是,这些日子仙门像是在找什么宝贝,掘地三尺似的,就连魔界都敢闯,还好我们妖族够稳定,百里殿下坐镇,他们也不敢乱来。」 聊天嘛,放松下来谈天说地,并未意识到有人靠近。 以楚澜衣和凤凰的修为,在老远就听见了。 「魔界是那么好闯的吗?仙门那些人也行?」 一小妖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要说以前,魔界虽多年不出来祸祸仙门,但实力并未消减,我听说啊……是魔主身体有恙,才闭关修养。」 第184页 立马有人困惑道:「就算如此,魔界根基深厚,那天外陨铁铸就的魔门更是固若金汤,也不至于被仙门那些小修士说闯就闯吧?」 妖隶嘆气:「要是魔门在,那还好说,可要是魔门被攻破了呢?」 「哈?」 「你别不信,攻破魔门的人本事大着呢,就不知和我们妖族到底是敌是友了,毕竟那人连仙门的小修士都不放过,肯定不是仙门中人。」 魔门被攻破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 要说此前的谣言大家都是带着茶余饭后以作谈资去聊,那这件事显然有些荒唐。 魔门千万年都不曾被攻破过,那是魔族的资本。 退一万步说,就算哪天魔界式微,被仙门群起而攻,他们也不慌,反正哪怕是昆吾仙尊都不能拿那魔门怎么样,他们大可龟缩在魔界中休养生息,等到合适时机再出来报復仙门。 但现在……这个谣言就有些微妙了。 凤凰听到这里,剑眉皱起。 就在这时,那围聚在一起的小妖隶才发现他们已经走近,忙不迭跪伏在地。 凤凰厉声道:「谁让你们在这里讨论这些事的?怎么?小小妖隶也要指点江山?」 不得不说,凤凰平时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登上那个位置后,该有的气势不输,也难怪他能在短短时日内镇住整个妖族,靠的自然不只是凤凰血脉。 凤凰斥责之下,那些闲谈的妖隶吓得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他们面前。 楚澜衣:「你为何不让他们说完?」 凤凰皱眉,「只是谣言,不会是她。」 他继续领着楚澜衣往前走,又忽然顿下脚步,他看着楚澜衣,晒然一笑:「就算是她,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要是……要是有那一天,我帮她。」 楚澜衣:「……」 她攻破魔门要做什么? 楚澜衣不知,但那妖隶说她无差别攻击了仙门中人,这件事就有些棘手了。 楚澜衣是仙门中人,而她是他徒弟。 若她要做一件事,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会向仙门中人出手,哪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若真到了那一天,楚澜衣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凤凰一样洒脱,毫无缘由地站在她那边。 毕竟,这具身躯原本的主人是凌微仙尊,是守护苍生的仙门第一人,于情于理,他都该帮仙门。 尽管,他心中并不愿这么想。 他不想站在她的对立面,更不希望她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这样的谣言,楚澜衣本该不信的,可从琼华传来的书信是裴宿风亲笔所写,这由不得楚澜衣一厢情愿地逃避。 书信寥寥几字,写得匆忙,就像是赶着去做别的事,来不及话长。 ——辛染修为已突破大乘,又粉碎劫雷,拒绝飞升,于魔界击毁魔门,仙门修者死伤无数。 作者有话说: 全文高潮部分要到了,接下来不管看到啥都请原谅我呜呜呜,我也不想的。 再强调下!he!he!he! 第89章 不论这件事是真是假, 是谣言还是真相。 楚澜衣收到这份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他不是不想先去找到辛染,去安抚她, 而是黑曜石的定位出现了差池, 辛染或许是主动, 或者被动丢了那块吊坠。 他预感到辛染或许会来妖界。 魔界容不下她, 仙门也回不去, 鬼界……鬼界她去了反倒安全, 一般的仙门修士不脱离肉身根本进不去鬼界。 况且他给辛染留言了, 要是她回到落云墟的燃灯瓶中,她会来妖界找他的。 多年养出来的习惯, 楚澜衣这个人越是到要紧关头,在事情还未明晰前, 他从不会不理智地做任何决定。 怕徒劳一场,却不是怕白费功夫。 是怕不能镇定地保持理智, 在最重要的关头做出最有效的决定。 跟着凤凰进入软禁百里云裳的宫殿后,凤凰便将殿门外看守的守卫挥退。 寝殿深处, 百里云裳的状态不见得多差, 她是着急, 但急了几辈子了,也不差这一刻。 她有她的手段,能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因此见到楚澜衣忽然造访,倒也还镇定自若地描眉敷粉。 同她这样的人, 不需要慢慢周旋, 她不在乎一切。 楚澜衣直接道:「我徒儿中了毒, 是陆深衣袍上的毒咒, 长公主是知道解法的吧?」 百里云裳:「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不可能帮你,除非你我互惠。」言下之意,还是在争取让楚澜衣亲手杀了辛染,销毁她的神魂。 「所以,你是知道解法的。」 「知道又能怎样?只要我不想说,你就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楚澜衣并未恼怒,也不见得多着急。 站在他身边的凤凰皱着眉头看着对峙的两人,他惊谔地发现楚澜衣一张疲惫有些虚弱的面容上,此刻竟带着浅笑。 而后,他就听见苍生眼中站在云端上,好似神祇一般的男人说出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话。 那话极不符合他性子。 凤凰都差点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楚澜衣瞳色愈深,像是在那凤眸里凝聚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长公主,你说不说是你的选择,但能不能让你说出来便是我的本事了。」 第185页 百里云裳本来就同楚澜衣接触不多,她没有察觉这个人此刻的异样。 反而嗤笑道:「怎么?你一个仙门尊者,也要学魔族那下贱手段,严刑逼供吗?」 「为何不可?」 楚澜衣的笑一直在脸上,眼底却丝毫笑意哪怕是冷笑也无,更像是浓郁到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要活活将人吞进去一般。 楚澜衣转身对凤凰礼貌道:「殿下还是迴避吧。」 凤凰瞭然,但他还是有些为难。 毕竟这个女人是他姑姑,虽然暗地谋划篡他权位,他到底对亲人心硬不起来。他在拿下百里云裳的时候没有杀了她,也就意味着不可能要她的命。 楚澜衣眼底的浓黑快要溢出眼眶了,他表面依旧如风光霁月的神祇。 和颜悦色道:「我向殿下保证,绝不伤她性命。」 凤凰心中悚然,模模煳煳间明白了楚澜衣要做的事。 这个女人是他姑姑,却也可以说不是,她轮迴了那么多次,无异于夺舍重生。 他本打算将百里云裳囚困一辈子。 但他也知道,就算自己不想取她性命,等到妖族时局稳定了,那些肱骨重臣一定会提议杀了她。 凤凰内心一番挣扎后,还是点头离开,退到门外。 楚澜衣在脑海中问系统:可有搜索记忆的功能。 【有的,但是搜索记忆有风险,不一定能搜集全,而且不但被搜寻之人神魂斑裂,就连窥探记忆的人也会神魂受创。】 用吧。 【宿主确定吗?】 嗯。 楚澜衣召唤出软鞭,将百里云裳困了个结实。 「楚澜衣,你不会以为对我严刑拷打,我就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吧?」 「自然不是,那种手段对付不了你,轮迴的几世中,你应该也忍受习惯了。」 他眼底降悯,甚至让百里云裳产生一瞬的幻觉,以为这人在同情自己。 下一瞬,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一道金光,从她额前的灵台中钻入,袭进她的神魂。 再后知后觉,她也发现了端倪,却连痛斥都来不及就丧失神智,感知被迫沉入神魂中。 楚澜衣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因为百里云裳几经轮迴的经歷,被她破碎的记忆闪花了眼。 强烈噁心和刺激让他胃里泛酸,探入百里云裳灵台中窥探的神识也隐隐作痛。 「喀嚓——」 他好似听见自己原本就斑裂开的神识又裂开一道豁口。 系统提醒道【请宿主量力而行,若感到强烈不适请及时撤出。】 楚澜衣问:「你会监测我的生命体徵对吧?」 【是的,宿主。】 「要是不至死不用提醒我,你的警报声太吵了。」 【……】 令人眩晕的快闪画面终于停下,他在斑驳碎片的记忆中找到了一抹黑色长袍,便停下来走了进去。 这是百里云裳无数次轮迴中的一次。 但每一世她都改变不了既定结局,所有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这一世是她在妖王来到那个村落前就做好了准备,她要提前将陆深送去苍涯门,主动与邱凭峰达成了和解,无数次的轮迴让她已经很累了,她早已经不爱他了。 她将那件黑色的衣袍塞进陆深的包袱中,并告诉陆深,「关键时刻这件法器可以保命,它不惧天雷也不惧任何刀枪剑戟。」 小陆深信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这次的轮迴中已经泯灭了亲情,那件法衣根本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在以后的某一日,在陆深註定和辛染有一场大战中,用以让他们同归于尽的手段。 ——那是被淬了毒液的佛前灯衣。 是百里云裳为了毁灭辛染早早做下的计划。 一只凤凰在涅槃浴火之前,就在自己身体里种下了毒种,然后,那颗毒种在凤凰火中被淬鍊成熟,染透了涅槃后的佛前灯衣。 漆黑的魔咒使最为圣洁的灯衣变成杀人的武器。 百里云裳完成这件事后,就因毒入肺腑而不久于人世,所以陆深找了多年都没找到自己的生母,而她根本不是被自己兄长带走的。 她不是失踪,她死了,她进入了下一次轮迴。 这一世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百里云裳死去后,她再也看不到自己计划的结局。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成功,因为轮迴还在继续,辛染的神魂还存在于世间。 楚澜衣一条一条看过去,百里云裳每一世都在计划除掉辛染,甚至不顾自己儿子的性命。 甚至有一世,是楚澜衣在陆深的幻境中看见过的。 陆深夺得禁书碎片,以其溯洄自己母亲的死因,发现是邱凭峰一剑杀了她,陆深寻求报復的执念自此开启。 他根本就不知道,曾经深爱自己的母亲,只是演了一齣戏,将他当作完成目标的工具。 又一块记忆碎片中,楚澜衣终于看见黑袍的作用。 难得那一世陆深活到了与辛染交战的那一刻。 这一世的百里云裳不捨得提早死了,她要亲眼见证陆深用淬了剧毒的黑袍带着辛染一同神魂俱灭。 是的,那黑袍的毒液特殊。 只要辛染运转灵力去攻击陆深,毒液就会不断顺着灵力来源溯洄到辛染体内,既然能以灵力为引,那就意味着伤害的绝对不是肉身,而是神魂。 第186页 身体察觉不出异样,等到毒液腐蚀神魂的时候再发现就一切都晚了。 楚澜衣看见血流漂杵的枯焦四野中,辛染一袭婚嫁红衣外嵌了银铠战甲,她口中衔着一根本该用作姻缘相牵的红绳,双手在脑后将绵密如海藻般的长髮束上头顶,以红绳绑缚。 一双本该灵动的杏眸此刻没有光,只有戮入其中的血腥黑暗。 她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杀伐果决的生命收割机器。 而她的对面正是百里云裳无数次的轮迴中,唯一一次活到最后一刻,能在辛染和凤凰的婚宴上出现,要与辛染抉择生死的存在。 楚澜衣蓦然对上陆深的视线,那双阴鸷的眼中更多的是绵绵无尽的悲哀。 他双唇轻动,没有出声,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这就是母亲想要的,我愿意替母亲去做这件事。」 楚澜衣一愣,看着自己周围喜庆的装饰,和身旁魔族、妖族的人,便悟了。 这是某一世中,辛染和凤凰的婚宴,他现在用的是百里云裳的视角,她作为凤凰的姑母,自然会被邀请前来观宴。 而知晓她与陆深之间母子情分的人并不多。 因而,知道一切真相的陆深会那样绝望地看着她。 可百里云裳早就疯了,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们打起来,最好是神魂俱灭,终止轮迴。 …… 并不意外,辛染会赢。 可黑袍中的毒液已经顺着她的灵脉侵入识海,染上神魂。 她双眼是木然的,甚至不觉得死亡有多痛苦,好像更希望自己可以死去似的。 她原来……早就知道那黑袍有问题。 凤凰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可辛染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她对情爱的感受一向麻木,从不觉得自己辜负了凤凰会怎么样。 但自答应凤凰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一个存了死志的人,又哪里有能力再去爱别人? 她忽然有些想念楚澜衣了,她的师尊在地下过的好吗? 或许不好吧。 她明明已经去鬼界寻他的魂魄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就像从来没来过这世界一般,像是从来没存在过。 她抱着怀中的那截属于楚澜衣的嵴骨,口中喃喃着这个人的名字。 凤凰抱着她,要给她输灵力,可她的身体就像是漏成了筛子一般,所有从敌手那吸来的灵力都在溃散,源源不断地散去,归还于这被她摧毁成地狱般的世界。 若她能再活长一些,应该能见到楚澜衣希望见到的世界模样吧。 辛染觉得很快,自己就该消失了。 不去鬼界,不去地狱,地狱不收她,已经被她毁灭了。 最后的结局应当是弥散于天地间。 恍惚中,她缄口了几十年的名字再次被喊出来。 「楚澜衣……师尊……我、我好想见你啊。」 她好像出现了幻觉,为什么看见楚澜衣就在她面前。 「你再见见我……别走……」 眼前一片炫光,楚澜衣的轮廓逆在光中,愈发看不清了。 可她听到了。 她听到他唤她名字。 「小染……」 第90章 明知这一切都是存在于百里云裳无数次轮迴中已成事实的过往记忆。 看到这样倔强又脆弱的辛染, 楚澜衣的心还是狠狠抽痛了一瞬。 或许辛染不知道自己曾有过这样的经歷,可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若这一世辛染走到了这一步,她真的会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人间。 明知眼前都不是真的, 楚澜衣却生出一种绝望感。 像是曾经亲自经歷过一般。 他很想伸手过去抱抱辛染, 告诉她, 自己并没有怨恨她, 告诉她, 自己正看着她, 守在她身边。 可他被困在百里云裳的视角中, 身不由己。 一个强悍到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神,竟要这样殒落, 魔界的天变了,浓郁成猩红的色彩, 源源不断的戾气从四周的峻黑山峦中溢出,赶着过来吸食这尊魔神最后的灵魂之力。 百里云裳淬鍊的黑袍是为了让辛染神魂俱灭。 变色的天地正在印证这一诅咒。 楚澜衣蓦地心口慌乱, 魂灵觫然,好似这并不只是一场过往回忆, 若他不做点什么, 一切都会朝着更加糟糕的方向走去。 一丝揣测从脑海中匆忙闪过。 他不顾一切地要挣脱被束缚的身躯, 要奔向濒死的辛染! 「喀——喀嚓——」 什么在斑裂。 识海中的警报声蓦地响,比之前哪一次都更加急促,像是催命符咒。 【宿主!请速速退出百里云裳的记忆识海!】 「闭嘴!」 楚澜衣凤眸泛红,已经染出狰狞的猩色, 眼眶热地像是贴在火炉上, 被炙烤烧灼。 他自己没注意到一行混合着淡红的泪从眼角淌下。 【宿主!再不退出, 你就快神魂碎裂了!】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坚持, 楚澜衣挣脱了百里云裳视角的束缚,竟来到这个早已发生过的回忆之中。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猩红的眼眶里布着一双破碎的瞳孔。 他蹒跚着趿步至辛染面前。 低声唤了一句:「小染……」 一股力量从他储藏禁书碎片的识海灵台中窜出,柔白的光芒瞬间照耀猩红暗黑的天地。 第187页 那股光亮如有实质般绕在辛染身周。 而后,天地间就被刺目的光照的看不清其他任何事物,像是烟花炸开后只剩下炫目的极白。 监测到宿主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刺激,系统擅自做了决定断绝了神魂的联繫,强行让楚澜衣从百里云裳的识海中退出。 只那一刻,楚澜衣仿佛听见百里云裳不甘的低吼。 「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 什么就差一点? 退出识海后的楚澜衣踉跄着跌靠在廊柱上,耳边嗡鸣声犹如捣击铁管后发出的剧烈颤音,眼前是从扭曲中渐渐恢復的视界。 强烈的噁心感觉刺激着他的心和胃,差点呕吐。 「差一点……就差一点……」 眼前被搜查神魂而意识混乱的百里云裳不復刚才的自若,跌坐在地,癫狂的神色堪称狰狞,目光涣散,口中喃喃着重复的话语。 楚澜衣忽然明白了。 淬毒的黑袍确实差点毁灭了辛染的神魂,她确实差一点就阻止了无限轮迴。 可她没有成功…… 原因到底是什么? 楚澜衣没看到改变结局的究竟是谁,直到癫狂的女人怒目瞪他,指着他骂。 「就是你!都是你!你毁了我的计划……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啊!!!」 真相唿之欲出,楚澜衣呆楞在原地,脑海嗡鸣。 「……你是说,是我?」 不需要女人回答他,他也不是疑问,他都明白了。 阻止辛染神魂俱灭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别人,是他自己,是他执着于改变结局,在这段回忆中是他做出了选择。 从他识海灵台中溢出的力量也不是别的东西。 而是……禁书碎片。 究竟是禁书碎片可以解黑袍的毒咒,还是它可以拯救辛染? 楚澜衣像是从茫茫迷津中寻到了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让他兴奋。 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他几乎迫不及待要去试试看这禁书碎片的作用。 一拉开门,就见欲言又止的凤凰杵在门口。 「仙……仙尊,你……」 楚澜衣忙不迭道:「戚如嫣他们到了吗?」 凤凰皱眉点头,「但是……」 他看着楚澜衣这个样子,眼底担忧的神色难掩。 「辛染也来了,在前院,但是……」 楚澜衣眼底一滞,很快就浮上一抹意外又欣然的笑意,他抬步飞快地往外走,根本就没在意凤凰后面那句但是是什么。 白衣背影转眼间消失在廊庑转角。 凤凰瞳色深邃,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楚澜衣,苍白如纸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那双黑色儒雅的瞳孔里隐隐泛着癫狂,透着猩红的狞色,眼角淌下一串混合过血渍的泪痕。 那像是疯了,又像是走火入魔。 楚澜衣其实不认得妖王府的路,他又急,当时也没让凤凰带路,揪着一个妖奴就让他带路,可惜的是妖奴走路太慢,妖王府又太大。 楚澜衣实在不想等,就甩开妖奴,转眼御风至上空俯瞰诺大的妖王府。 百里云裳记忆中的画面如有实质,像是一场梦魇又像是曾经真的在楚澜衣面前发生过,令他心惊。 他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可他就是想立刻见到辛染。 现在! 立刻! 马上! 可真当见到的那一刻,他却是从一片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中,用他那双莫名有些视线模煳的瞳孔,仔细辨认才看出来那个浑身染满了鲜血的女孩。 他像是被拉进了记忆中还未完全恢復。 他其实也分不清那些记忆到底只是属于百里云裳的,还是他自己也曾参与其中。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御风凌空,飞跃檐穹,抽出软鞭,绞碎了何岩的长剑,才阻止那两人与辛染的对打。 又袭向另一侧的般剑。 就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两人一样,他们在楚澜衣的视界中已经幻化成陆深的模样。 陆深要杀小染,他既在,又怎么可能不阻止? 软鞭已将何岩的灵剑绞碎成齑粉,虽然心疼自己的剑,可到底也只是一把剑,但般剑不一样,他本就是试剑石所生,与本命剑异体同命,万不可折了剑。 电光火石间,长鞭已成摧枯拉朽之势,几招对峙下,已经在般剑身上抽出不少深可见骨的伤痕。 般剑又惊又讶,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师尊了,一上来就被这么教训。 何岩已经没了剑,他成不了辛染的威胁,楚澜衣就专心致志地对付般剑,就像是要将自家徒弟往死里揍。 一旁刚刚还打得欢的辛染也不禁瞪大了杏眼。 又喜又嗔,像是失而復得,又像是又怨又恨。 但这一切的复杂情绪在看到楚澜衣苍白的脸色,和眼角垂落的那一抹淡色血泪时,世界都寂静了,心里那股怨怒转瞬消散地无影无踪。 何岩在一边喊:「师叔!住手啊,那是般剑,是你徒弟!」 「啪——」 又一鞭子甩在般剑身上,这下就算他的剑不被抽裂,也要被楚澜衣活活抽死。 楚澜衣面目凛然,像是要致他于死地一般,可不知为何,他竟没使出全部的实力,就像是受到重创,伤势未愈,没办法一招击杀他。 第188页 般剑皱眉,不是因为身上的伤痛,而是忧心师尊的状态。 般剑能看出来,辛染自然也能看出来。 「……师尊。」她朝着发了疯般的楚澜衣喊道。 楚澜衣耳边的嗡鸣声太大了,他听不进旁的话,只知道有人想要辛染的命,他必须护着她。 「啪————」 又一鞭子抽下去,这招太狠了,以至于一直隐忍疼痛的般剑都忍不住喊出声。 辛染:「师尊,你回头看看我,你看看我……」 ——你见见我,师尊,别走…… 画面和音色像是重新融合。 楚澜衣扬起长鞭的手一顿,整个人僵愣在原地,他寻着声音来源茫然回头。 就被女孩撞进怀中。 女孩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在他胸前扬起一张沾满了血污的脸。 「师尊,你是来找小染的吗?」 楚澜衣识海混乱不堪,本能地,僵硬着点点头。 辛染感受到楚澜衣的僵硬终于解封,身体放软,她借着拥抱的双手,一点点将体内所剩不多的温和灵力注入楚澜衣体内。 一边言语安抚:「……师尊,我在的。」 一句「我在的」,似乎已经将自己全部的委屈都抛开。 辛染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已经很疲惫了,也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她又想念楚澜衣想念的紧。甚至连衣服都急切到忘记换掉,忘记了师尊不喜欢血腥味。 谁料等待她的兴奋地赶回落云墟时,燃灯瓶中再也没有她渴望去见的人。 上清告诉她:「楚澜衣跑了,他根本不想承认有你这样一个孽徒,他早就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外面都干了什么,琼华那边都告诉他了!他不会认同你,更不会原谅你!」 一怒之下,辛染杀了上清。 她才不相信楚澜衣恨不得她死,这种鬼话骗不了她,要是楚澜衣真的想让她死,只要捏碎命魂珠,她就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给他机会在楚澜衣和她之间搬弄口舌。 但是……似乎一切还是晚了。 她顺着自己留下的命魂珠的气息,得知楚澜衣来了妖族,却在妖族看到了他那么多徒弟。 不断劝服自己的理智,终究还是没能战胜病态又脆弱的心。 她与同门师兄,刀剑相向…… …… 楚澜衣却在这时候帮了她。 像是梦…… 楚澜衣捧起辛染的脸,他的目光是从所未有过的浓烈情意,就像是隔着重峦叠嶂的前尘岁月,终于于某个特定的机缘来着人间,来看一眼他守护的小白花。 他曲起微颤的手,一点点抹掉辛染脸上的血污。 像是情人间的爱抚,又像是怜悯地擦拭娇嫩的白花上溅撒的污渍。 而承受了好几鞭子,几乎快晕厥过去的般剑终于意识到。 师尊…… 师尊这是被心魔侵染。 ——走火入魔了! 作者有话说: 楚哥今日小课堂——徒弟的作用和使用方法 第91章 (倒v结束) 苍白如纸的面容上, 是一双破碎了失了聚焦的凤眼,眼角淌下淡红色的泪痕,早已在面颊上干涸凝结。 女孩踮起脚尖,揽着楚澜衣的脖颈, 凑上去。 一点点吻掉血痕。 这对师徒之间的关系再也不是那些不胫而走的谣言, 都落入何岩、般剑, 还有那些尾随踪迹赶来堵在妖王府门口的仙门众人眼中。 令人唏嘘咂舌。 颤抖的手像是终于回温, 弃了软鞭。 狠狠地、紧紧地, 一把拥住女孩的后背, 甚至女孩因受伤而吃痛都没教他放手。 楚澜衣的神魂依旧混沌不堪, 他埋首在女孩脖颈间,深嗅她身上混合了血腥味的气息。 本能着喃喃: 「……我不会放弃你, 我会救你,我不会离开你……」 「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小染……」 与此同时,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响起:【恭喜宿主解锁隐藏剧情——遗失的记忆, 解锁进度30%】 才逐渐恢復神智的楚澜衣眉头一皱,还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就听见系统发出警告。 【警告!女主黑化值已达60点!世界剧情将发生严重偏离!】 恢復嗅觉感知的楚澜衣才发现, 自己嗅到的血腥味实在是太浓郁了, 而怀中女孩隐忍着疼痛的闷哼声也溢入耳中。 他吓得一松手, 拉开了点距离才发现辛染浑身都是血,小脸苍白。 辛染却笑笑,「不是我的血,我没事的。」 她受的伤确实不轻, 可身上的血大多数确实不是她自己的。能见到楚澜衣, 知道楚澜衣没有抛弃自己, 还那么在乎自己, 这比什么都好。 哪知楚澜衣不同意了,他握着辛染的手腕,就要灌灵力,却发现自己不知怎么了,灵脉亏空的厉害,勉强挤出的灵流少的可怜,根本不管用。 女孩反握他的手,攥得很紧,好似生怕他又不告而别。 「师尊为何要离开?」 明明是她囚禁他,此刻却像是他才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抛弃糟糠,被追上门一般。 要是以前,楚澜衣一定出言讽刺,说自己的行踪关她什么事,她只是他徒弟而已,仅此而已! 可现在,楚澜衣知道,他胸腔里窒闷其中的那颗心脏变了。 第189页 他无法直视自己对辛染的感情。 这辈子,就算他的道心崩了,他也可以逃避地缄口否认自己的心意。 那上辈子呢? 不是来自于现代社会的上辈子,而是在那之前,他似乎就已经见过辛染一般…… 他细想又想不起来,只记得那种感受。 那是在辛染无数次轮迴中的其中一世,他在百里云裳记忆中窥探到的情绪。 属于自己的情绪…… 楚澜衣想不起来,心口隐隐作痛。 他知道,那是无情道提醒他爱上了一个人的感受,也是催命的符咒。 他刚刚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双目还是赤红的,辛染早就看到门外那些仙门众人,她拥着楚澜衣,背过身,不让他们看见他的眼睛。 仙门第一人本该是被敬仰尊重的存在,一切都好,为仙门效力的时候,他们就能将楚澜衣捧上天,但若是让他们知道楚澜衣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让他们发现他有走火入魔的徵兆。 他们就会撕开尊重敬仰的笑容面具,恨不得冠上几个罪名给楚澜衣,让他马上死在他们面前才好。 因为——一个随时会入魔的大能,是威胁仙门的存在。 哪怕他曾经为了他们付出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辛染:「师尊,我们先进去吧,这里人好多……」她假意瑟缩,违心地说了一句:「……小染害怕。」 何岩:「……」 般剑:「……」 楚澜衣的心太乱了,他压制着心口的绞痛,也不想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就牵起辛染的手,往里面走。 凤凰出面拦住那些站在门口,对这对师徒议论纷纷的仙门众人。 那些人挤在人群中,议论此起彼伏,谁也注意不了某个人,因为他们是一个群体。 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这女魔头和凌微仙尊是那种关系?」 「不瞎的都看见了,要说一个的仙门尊者和魔头关系暧昧已经不可思议了,可我看那女魔头啊,有些眼熟!」 那人神情暧昧,又隔着门缝瞥了瞥前院中受伤的般剑。 「啧啧啧,那可是楚澜衣的徒弟啊,他竟为了一个女魔头对自己的弟子下此重手!」 「那几鞭子,可真就是照着要他命的狠劲去抽的啊!」 「天吶!楚澜衣竟然为了一个女魔头重伤自己爱徒!我连明天修仙小报的标题都想好了!」 「嘁,那算什么爱徒啊?众所周知,楚澜衣收的徒弟除了一个名份之外,什么都给不了,拜他还不如拜我师尊呢!」 「你师尊?一个元婴期沖了几十年才冲上去的老废物?」 「你——!」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妖王府门口热闹地像是菜市口似的。 直到有个修士皱着眉头忽然开口,才拉回众人的思绪。 「只有我觉得那女魔头眼熟吗?我感觉好像见过。」 也有人瓮声瓮气道:「都交过手了,你当时没觉得见过,现在觉得是不是有些牵强?」 「你们见过不奇怪。」 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白衣的修士,他的装扮一看就知他是琼华的弟子。 他道:「她很少离开琼华,外面的人不怎么认识也正常,可我们琼华的弟子却都知道。」 「——她是楚澜衣的小徒弟,辛染!」 众人大惊,一时间竟不知该震愕于师徒暧昧,师徒相恋这件事,还是说仙门第一人凌微仙尊楚澜衣竟教出了一个毁灭性极强的女魔头! 而且,他竟像是被蒙在鼓里一样,丝毫不知女魔头到底做了什么! 琼华弟子眼底悲恸,坚定道:「仙尊一定是被魔头给蛊惑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仙尊看清真相!」 若楚澜衣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他们才懒得管他是不是被蛊惑了。 可以楚澜衣的实力,要是与仙门为敌,他们就是再多十倍的人,也无法取胜。不是主动想要「让仙尊看清真相」,而是不得不这样做。 用「苍生为重」和「仙门荣辱」做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枷锁。 以此——悬崖勒马! 凤凰站在门口,眉目凌厉,面色不愉。 「诸位未曾递上拜帖就擅入我妖族,是欺我妖族软弱还是生出了一战的心思?若是后者,本座定然奉陪。」 修士们闭嘴了,虽说妖族经歷了一场动乱,但也让他们看出了百里烬的雷霆手段,没有人敢欺这个年轻妖主。 凤凰挥袖,遣出妖隶将这些人「请」出去。 便缓缓阖上了妖王府的大门。 · 回到凤凰给他们准备的房间。 楚澜衣仔细检查过辛染的伤势,发现她虽受了伤,但并没有很严重,身上的血迹确如她所言,不是她自己的。 楚澜衣欲言又止,还是将关于辛染与谁交过手的疑问吞下去。 他眼底的猩红还未完全褪去,但已经不像是入魔的徵兆了,反倒显得有些破碎脆弱之感。 急忙将何岩和般剑喊进来。 一见到遍体鳞伤,被何岩搀扶着落座的般剑,楚澜衣浑身一怔。 般剑身上的伤口都是他打出来的? 歉疚的情绪再也把控不住,握着般剑的手就要给他疗伤,却被辛染抢过来。 「师尊,我来替师兄疗伤吧。」 第190页 「你……」 楚澜衣是有顾虑的,毕竟辛染和般剑不对付,两人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就一直在打架,楚澜衣又体会到了当爹的痛,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大家长,操碎了心。 般剑脸也一冷,忍痛哼声:「不用!」 「还是我来吧。」何岩道。 这下子,大家都满意了。 何岩接着说:「师叔,戚师妹也到了,百里妖主将她安置在隔壁厢房,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一提醒,楚澜衣就迫不及待要过去,不管是为了戚如嫣的安危着想,还是为了试一试禁书的作用。 袖口被辛染扯住,「师尊……」 楚澜衣:「……要不,你随我一起?」 何岩立刻道:「戚师妹已经长途奔波至此,需要静养,辛师妹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还是换身衣服再去看她吧。」 话已至此,辛染不好强行跟着,楚澜衣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别怕,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你好好休息,处理下伤口,乖乖等我好吗?」 倒不是楚澜衣不把何岩和般剑当外人,只因辛染的心思实在太敏感了,他怕这孩子又一时激动,做出什么难以预控的行为。 转身走出房门的时候,还顿了一下,回头提醒。 「小染,乖一点,等我回来。」 别打架。 何岩和般剑就跟见鬼了似的,看着刚刚同他们厮杀毫不留情的辛染,如今一副乖巧的模样,睁圆了杏眸,单纯又澄澈。 楚澜衣转身消失在门外,辛染的面色蓦地变了。 她轻觑何岩,冷声开口:「你把师尊支走,是要对我说什么?」 何岩直言道:「那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辛染挑眉:「那些事情……你指的是哪些?」 不等何岩问,她下眼睑泛出一抹嗜血快意的猩红。 「是击溃魔门,拒绝飞升,引天雷粉碎了几个仙门,还是……我推倒了大半个魔界这件事?」 第92章 【三合一】 她承认地太坦荡, 反倒将何岩一肚子要问的话噎了回去。 为何要袭击魔门? 为何伤害仙门中人?那些人里也有琼华的弟子啊! 又为何能在短短时日突破大乘?明明能飞升却要拒绝,还粉碎劫雷! 辛染向来不屑于解释自己的行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将他人的看法和误会放在眼里。 何岩的诘问自然不会止于此。 辛染只道:「他在人间, 我又怎么可能放下他, 独自飞升?」 在旁人眼中, 或许飞升去一个更高级的世界是终身奋斗的目标, 他们修仙之人, 无论是魔修, 还是妖修, 又或者是人类,无不憧憬飞升之日。 修行救世只是少部分人的信仰。 更多的还是为了飞升, 那样才能获得逍遥以及无穷无尽的生命。 但整个修仙界,又有几人能飞升? 除了不愿飞升, 说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尘缘的昆吾仙尊,没人能拒绝飞升的诱惑。就连闭死关, 说自己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上清也眼红这种机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不是不愿意飞升, 而是根本堪不透, 无法突破, 就连修为境界都是造假的。 而辛染呢? 她两年前还是一个灵脉被断,仙骨被斩的人,却在两年时间达到了这种境界。 要令多少人艷羡,又让多少人妒嫉到发疯? 她却只是轻飘飘一句——他在人间, 她便不愿飞升。 其实何岩不知的是, 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孩, 何止是天赋异禀, 天资卓越,她前世就早已能飞升,却因心魔障碍滞留人间。 她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何所困。 现在明白了。 她是捨不得这个留有楚澜衣的人间,她带着前世神魂中强悍的力量来到这个世界,突破魔心阻碍,达到飞升之境,却并不是为了飞升。 只有在这个世界中,她的能力达到纵横三界,畅通无阻的时候,她才有资本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九死一生地破除魔心业障,又险些被劫雷噼地魂飞魄散。 这一切不为睥睨踏仙,也不为宏图霸业。 只是为了给一个寻了两辈子,早已烙印在心上的人续命的机会。 她从未打算将这些告诉楚澜衣,更不会告诉何岩。 女孩的沉默,般剑的无言,何岩的欲言又止,在室内几乎凝为实质,让人窒息。 何岩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他觉得现在的辛染让他一点儿都不熟悉,他的怀中还揣着女孩在市集上随手买来送他的锦囊,锦囊里的香草早就被光阴沖淡,散发不出丝毫香馨。 她太陌生了,像是换了一个人,又或者之前的才是伪装。 如今,她已经不屑于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了。 何岩阖上双目,復又睁开。 「你那么做有你的理由,但是我想,师叔不会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门外那些仙门的人只是少数,也并不是我们想带来的,他们听闻我和般剑带着戚师妹来妖族的时候,就分来了一波跟着马车一路尾随。」 辛染淡淡道:「我知道,烂臭的泥渍一旦沾上,甩都甩不掉。他们只是试探性地跟来看看我在不在这,一旦确定就会通知自家门派。」 「……」 何岩无言,她心里当真跟明镜似的。 第191页 「你知道就好。」 「他们是来为劫雷降下的那天,伤亡的弟子讨回公道的。」 「不是。」辛染笃定道。 她随意地从凤凰安排的人送来的药箱里扯出一瓶药粉和一截绷带,面无表情地握着匕首剜去手臂上渗出毒血的腐肉,一手扯着绷带一段,另一头衔在口中用牙咬着,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何岩本想去帮忙,抬起的手却顿在原地。 倏然想起,眼前的小师妹哪里还是小师妹啊,她娴熟的动作好似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重创。 再也不是那个稀罕师兄疼爱照顾的小女孩…… 辛染忙完,除了脸上更加苍白了一点之外,面上神情松快,像是根本不在意这种剜肉剔骨的疼痛。 她接着说:「一直以来,化神期往上的劫雷都是仙门弟子趋之若鹜的淬体机缘,越是级别高的劫雷,越容易被蹭。」 般剑对修炼一事比较敏感,他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被你重伤,而是冲着你的劫雷来沾光的?」 辛染嗤笑一声。 「都是蠢人罢了,一般的劫雷蹭蹭也就算了,飞升之劫,他们也敢蹭,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两个男人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因为辛染又是击溃魔门,又是在魔界大杀四方,再加上这一次见面,她不由分说就与二人开打,以至于让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仙门弟子是辛染所伤,仙门要找辛染讨个公道,才在三界遍寻辛染。 却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他们不知也正常,可那些当事人呢? 没有死掉的弟子也认为辛染蓄意击杀他们? 他们心里难道不明白这是自己贪图淬体的机缘,蹭不上却被反噬,自食恶果,和辛染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知道! 却依旧要这么做,甚至给辛染造势,将她喻作魔女,让她成为全修仙界的通缉犯人,被所有人记恨。 原来不是记恨,而是嫉恨…… 何岩面色顿时难看至极,「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辛染挑眉,「这两年,他们都在做什么?」 答案唿之欲出。 ——禁书! 何岩:「是在你那里吗?」 辛染摇头。 她身上没有,她也没找到。 更多的,辛染不会说,三块禁书碎片都藏在楚澜衣识海灵台中这件事只有她知道,裴宿风都只以为有两块。 辛染一顿,思考着:作为师兄,他应该不会出卖楚澜衣吧? 若是裴宿风说了不该说的,辛染照样敢去杀了他。 只是这最后一块…… 明明她两年内搜遍了整个琼华,归墟、鬼界都没有最后一块禁书的下落,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魔界。 但魔界有一座坚不可摧的魔门。 虽然她深知自己血脉里流淌的一半血液是魔族的,只要释放魔息,说不定她那个早就该死的父亲会与她相认。 自然……那不是毫无所图的。 凉薄的亲情,让她觉得可笑至极。 她没有选那条看起来相对好走的路,而是选择释放魔心,让这具身体足以承载神魂的力量。 以渡劫飞升的姿态引来劫雷,以天雷的力量击溃魔门。 不是为了飞升,而是为了替他寻得良药。 刚刚承接劫雷,被噼得浑身是伤,她就迫不及待踏足魔界,寻找最后一块禁书碎片。 ……可是,没有。 她摧毁了大半个魔界,都没有找到。 这件事她还是要做下去,可惊觉楚澜衣从燃灯瓶中失踪后,她就没办法兼顾那边的事情了。 上清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但因她的在意,多少左右了情绪,与理智相争。 可除了被楚澜衣抛下这件事,她更担心的是他在外面出事。 若是他身上藏有禁书的事被仙门知道,她不晓得他会面对什么。 当她赶到妖族,看到乌泱泱一群仙门弟子聚集在此,她却没看到楚澜衣,大约是觉得般剑有同她抢走楚澜衣的动机,她本能觉得这个人过于碍眼。 原本就控制地没那么稳定的魔心再次催动她的躁郁。 …… 这一次,她不会让楚澜衣离开她身边了,她要将他带在身边。 捆绑也可,囚禁也行。 情愿也好,不甘也罢。 她不想给他机会了,那个让自己看不见他的机会,真的会把她逼疯。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委屈,他不像她,早已经歷了一世别离,那种痛入骨髓,恸到麻木的情绪,让她疯了太久…… … 三人之间又酿成了一股几乎要凝为实质的缄默气氛。 隔着几重院门,妖王府外的喧闹传进来。 凤凰风尘僕僕赶来,推开门就扫过三人,视线凝聚在辛染身上。 「你不要出去。」 「……」 屋内的三人大概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辛染推开凤凰就要往府门走去。 她自是不可能让旁人替她担风险,倒不是她心地善良,只是不愿亏欠凤凰。 大不了暴力阻击,让这些道貌岸然的虚伪君子葬身于此好了。 她是放弃飞升留在人间的魔神,除了不问世事的昆吾仙尊,哪个又能拦得住她? 何岩却对她说:「你若是在百里妖主的地盘上对他们动手,岂不是让妖族落人口舌?如今百里烬刚继任妖主之位没多久,妖族内忧外患,正是羸弱之时,你要亲手给仙门递一把『妖族与魔女暗度陈仓,相互勾结』的利刃吗?」 第192页 凤凰不认同,斜睨何岩。 「你怕不是低估了本座的实力,那些宵小,我妖族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是他们擅闯我妖族在前,本座哪有任人欺辱到家门口的道理?」 他金瞳一转,温柔又摸不清彼此该有的距离,定定看着辛染,抿了抿唇。 「小染儿,你留在这养伤,我妖族护得住你。」 「不必。」 辛染做了决定就会倔地一条路走到黑。 她说:「他们的目标是我。」 仙门的人一来是忌惮她的实力,唯恐她的刀戟指向仙门。 二来是以为她已从魔界夺得禁书碎片,一个个都想从她手中拿走那宝贝。 再者,或许也有人能看出她出招时若有若无散出的魔息,将她同多年前杏岛逃走的祸殃联繫在一起。 比如,随着当年的上清一起剿灭杏岛的人…… 无论如何,她在这里不但不解决问题,反而给凤凰带来麻烦,也会让身为仙门尊者的楚澜衣为难。 倒不如假意被他们逮捕,等离开妖族,到了一个无人之地,再挣脱离开好了。 辛染瞳色渐深,看不透一般。 她道:「他们的目的是我,我随他们离去就是了,不必给妖族添麻烦。」 没有留意凤凰金瞳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辛染转头对何岩和般剑道:「他是你们的师尊,你们会守好他的,对吧?」 两人自然点头。 虽然辛染依旧不放心将楚澜衣交由他人守护,但也不得不这样。 若是师尊神魂没有出问题,若是他没到如今这个险些走火入魔的地步,若是仙门趋之若鹜的禁书不在他身上,辛染自然不怕他护不住他自己。 重门打开。 不过短短几柱香时间,妖王府外蓄势的仙门弟子已经比跟着来的多了许多倍。 见到浑身染血,目光凌厉的辛染,即便这个女孩看起来羸弱瘦小,还是让他们畏惧。 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已经是度过飞升劫雷的大能。 想到那些蹭劫雷妄图淬体的同门师兄弟被伤地体无完肤。 想到她曾在魔界前击溃魔门,又毁了大半个魔界…… 他们又怎能不畏惧? 浑身染血的女孩站在门内,门外就是一众仙门修士乌泱泱的头颅。 有风拂过,吹起她鬓边髮丝,轻抚在苍白的面颊上,女孩一双眼黑沉地恍惚是炼狱深渊,透不过一丝光,她轻勾起一侧唇角。 笑笑。 「你们是来找我的,我跟你们走,离开妖族,别在这闹事。」 她是放弃飞升的大能,虽未飞升,却拥有飞升期的实力,恐怕整个天下都没有能对付她的人。 那些满口嚷嚷着要斩妖除魔,要为师兄弟报仇的修士顿时哑了,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少女足尖轻移,一步步往门外趿去。 那些挤缩在一块儿的修士就齐齐往后小步退。 大约是觉得有趣,辛染唇边勾起的弧度也愈发上扬。 她问:「怎么不说话了?你们想带我去哪儿?」 「……」 「自然是将你缉拿,论罪处刑!」 终于有自诩正义的修士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开口,将那般义正言辞的话说得极没底气。 辛染自然懒得同他们争辩自己有何罪。 很多人啊,在很多时候并不想了解所谓的真相,一旦开头错了,即便过程中发现不对,也不会矢口否认自己的过失,倒不如一错到底,只要大家都这么以为,他们就是安全的,毕竟法不责众,一旦制裁的武器落在自己手中,自己自然是怎么都对的。 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藉口。 不论什么手段,只要被论罪的人承认过错,他们就理所当然变成公平的审判者。 上辈子,辛染早就看透了。 知道真相又如何,他们依旧视为妄言,论成业障,善恶不分,闭目升天。 辛染冷笑一声,不以为意,对着那为首的不知哪个仙门的掌门伸出双手,那掌门一怔,还以为她要出手对付自己,脚底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身后的弟子扶住,才免于尴尬。 就这胆子,还要来缉拿她? 辛染都被气笑了,她不愿再拖沓下去,以免被师尊看到,徒增烦忧。 女孩沾血的纤细手腕错开交叠在一处,主动对那不知名门派的掌门道:「捆仙索应该是有的吧?」 「……」 门外的弟子都愣了,还以为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剑都掣出了。 没想到这女魔头竟要求主动被俘。 「……有、有的。」 说着召出捆仙索,一副强忍着惧意,却更像请人上门做客的姿态,颤颤巍巍朝少女交叠的手腕绑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明明一双手腕,怎的变成了三只? 「……师尊?」 少女声音响起,那掌门才堪堪抬头瞧去。 这一看,皮肤松垮的老脸蓦地堆起褶皱,身后的抽气和议论声也接踵而至。 虽是小声议论,却也足够清晰入耳,只是埋藏在人群中,也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 「这魔女果然和凌微仙尊有染!」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难不成真的是师徒?」 「什么师徒啊?八成是情人。」 第193页 「各位兄台,我觉得情人和师徒这两种关系并不冲突……」 「……嘶——!你是说,他们……师徒相`奸?」 「并非不可能。」 「……」 辛染目光一转,浮上狠戾,狠狠瞪着眼前这些人,污言秽语她上辈子听惯了,无所谓,大不了不高兴就拔掉他们的舌头,或者干脆杀了算了。 但他们竟然这么说师尊! 而这些人又杀不得,否则师尊会生气吧?就像上辈子…… 辛染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人。 手腕的捆仙索却被师尊温柔解开,师尊低垂眼睫,纤长的浓黑睫毛半掩着凤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解捆仙索的时候,楚澜衣解的很慢。 因为那双纤细的手腕上纵横遍布着长长短短,新新旧旧多道伤痕,捆仙索又绑地紧,有的勒进伤口里,挤破了结痂,重新淌出鲜红的血流,女孩都没反应,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楚澜衣心口一阵阵绞痛。 有一部分情绪来自于怜悯,他是知道也承认的。 可另一部分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终于将粗糙的绳索完全解开。 他横眉怒眸,斜睨那掌门,一捆绳索直接不给面子地抽在掌门腿上。 「我楚澜衣的徒弟什么时候论得上诸位教训了?有问过我这个做师尊的意见吗?」 那掌门丢了面子,气得上头。 诘问道:「既然仙尊承认这是你徒弟,你若要个理由,我们也不是给不了!」 「这魔女做了什么事,仙尊大概也被蒙在鼓里。」 身后众仙门的弟子附和。 辛染眉头一皱,她攥住楚澜衣的手腕,抢先对师尊道:「师尊不是去看戚师姐了吗?她怎么样了?」 提到此事,楚澜衣脸色唰地一下,更难看了。 他本以为身上的三块禁书碎片可以救治戚如嫣,却不料因为这不是完整的禁书,无法发挥作用,只好以自身修为镇压住戚如嫣体内毒素的蔓延。 但镇不了太久,他需要赶紧找到剩下的那块禁书碎片。 想起这三块碎片都是因辛染而搜集到,他急忙返回前厅,打算问辛染,岂料见到府门前这景象。 以辛染的实力明明不至于这么被动。 仙门说要抓捕她,她就束手就擒? 楚澜衣又不是傻子,她那点心思,真当他看不出来? 心头窒闷,胃里泛酸,他面色更加凝重,凤眸里的气恼都在以极大的自控力压制着。 「你问她如何,就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 楚澜衣抿了抿唇,良久。 嘆息道:「……小染,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 他回握住辛染的手,将人护在自己身后。 门内外,对峙着。 谁也没有料到,他作为仙门第一人,琼华的凌微仙尊,竟真有一天将自己置于仙门的对立面。 「不管她做了什么,无论你们要什么交代,她始终都是我楚澜衣的徒弟,你们要问责,要审判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不给仙门诘问的机会,他抿了抿唇,继续开口。 「而现在,我不同意,你们就不能从我身边带走她!」 仙门震愕,辛染愣怔。 她虽然几乎已经放下上辈子对楚澜衣的恨意,可那些转身离开的背影,不闻不问的态度,以及为了仙门与她刀剑相向的样子……早已烙印在记忆深处。 那是她即便刻意去遗忘,都无法彻底抹去的阴霾。 而这辈子,这个男人竟然为了她,挡在自己面前,在仙门的诘问和逼迫下为了自己说出这样袒护的话。 辛染喉咙发哽,难言的情绪噎在心口,像是吞了泛酸的果子。 仙门又惊愕又气恼。 那掌门诘问道:「仙尊这是摆明了要与仙门为敌?就为了护这么个不肖孽徒,一个嗜血残忍的魔女?!」 楚澜衣凤目冷冽,不容置疑。 「我作为师尊都没说她是孽徒,你凭什么下这种论断?嗜血残忍?是不是这个罪名只要以仙门、以苍生的名义,搁在谁头上,谁都得必须接受?」 「你一大把年纪了,驻颜都难,修为高低不过一个元婴期,大把的时间都放在这种尔虞我诈,相互猜忌上,难怪修为难以精进,回去好好反思吧你!」 「……!!」 那掌门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难看至极,又反驳不了。 看着楚澜衣怼人也丝毫不逊色,辛染既感动又觉得师尊可爱,原本失血过多而冰冷的双手也在师尊掌心一点点被煨暖。 师尊说话的时候并不是一点都不紧张,握她掌心的手发出细小的动作,似摩擦又像不自觉扣弄。 怼完这群人,楚澜衣舒了口气,心底都畅快多了。 辛染既束手就擒,他倒也能猜到几分缘由。 与剧本描述中不同,辛染或多或少大约是已经被他改变了。 她学会了顾虑旁人安危,即便随性,也强忍着憋屈难受,尽量不给他人添麻烦。 她不是畏惧仙门势力,她是担心楚澜衣在仙门面前不好做人,又顾及妖族,怕在凤凰的地盘上引来纷争,连累他人。 楚澜衣莫名欣慰。 攥着辛染的手攥地更紧了些。 这对师徒,一个是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大乘修士,一个是拒绝飞升的大能,哪个他们都对付不了。 第194页 或是自知之明,或是畏惧,围堵在府门前的众人让开一条道。 楚澜衣道:「我们师徒二人的事,与妖族无关,自此以后也不会旅居妖王府邸,你们若是来寻,也不必来此了。」 言毕,就拽着辛染的手,一步步走出妖王府的大门。 那元婴期的掌门心有不甘,悲愤道:「楚澜衣!你站住!」 「即便你不顾及仙门安危和荣辱,那你教琼华以后如何自处?让裴宿风裴掌门如何自处?今日你这般袒护魔女,以后你还有脸回凌霄峰吗?」 「更何况,裴掌门已经接到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你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吗?」 楚澜衣脚步一顿,沉默片刻,转头。 一贯柔和的凤眸此刻忽然凌厉起来,他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们师徒的事,自然由我们自己承担,你们若将这莫须有的罪责强行添加到琼华身上,那便……只当我已脱离琼华,再也不是什么凌微仙尊好了。」 「……!!」 他们没料到一贯不问世事,似好欺一般的楚澜衣竟然能这般凌厉。 亲口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无异于主动脱离宗门、师门。 教世人不耻! 而这一切转变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个小丫头,那个欺师灭祖、顽固伦常、悖德犯上的魔女! 楚澜衣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谣言再也不需什么来证实了,他这般行为已经坐实! 楚澜衣竟与自己那个嗜血不羁的孽徒有染! … 他依旧一身白衣,却再也不像身处琼华凌霄峰时那股子淡然温和,而是浑身覆霜,眉间染雪,衣缘都好似凌厉的刀锋。 一路紧紧拽着辛染的手,走出妖族。 一言不发。 他暂时想不到这天地之大,两人该何去何从,本能地走回了之前存放燃灯瓶的落云墟。 楚澜衣面色愈发难看,苍白如纸。 却因眉目间都是冷色,而显得不那么破碎,倒是铮铮然如霜刀。 因道心不稳,神魂又斑裂得严重,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斑驳破碎的木桶,灵力像是水流一般不断流失,他撑不了太久,那些灵力在他体内迟早会淌光,他便将大部分都注入戚如嫣体内,压制着她的毒素,好有机会等他寻到禁书来解救。 救戚如嫣不仅只是因为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弟。 更是因为她在原剧本中的身份。 她的父亲死在辛染父亲的手中,尽管辛染不觉得自己与父亲有多浓厚的感情,这笔帐到底还是算在了辛染头上。 再者,戚如嫣一直那么照顾辛染。 她中毒也是因为那次被楚澜衣带去苍涯门而遭遇的意外,楚澜衣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们已经到了落云墟。 或许很快,仙门的人拟定好计划就会来这里找他们,要他交出辛染。 不一定是因为那些捏造出来的罪名,但总要找个藉口除掉辛染。 若是辛染引来劫雷当天飞升,不在这人间令众人畏惧,他们不至于这么激动。 有时候,有种罪名叫「怀璧其罪」。 他让辛染去燃灯瓶中换掉一身血衣,走出来的女孩又是干干净净,像一朵纯洁无辜的小白花。 犹豫再三,楚澜衣还是开口问辛染,「这些日子,你瞒着我,是为了去寻禁书?」 辛染乖巧点头,琉璃浅瞳纯澈又干净。 楚澜衣:「那……你寻到了吗?」 辛染摇头,秀眉皱起。 她没有欺骗楚澜衣,她很努力去找了,可翻遍了大半个魔界都没找到。 又或者不是她没找到,而是根本不认得禁书碎片此刻的形态。 禁书自碎成四片后,就以各种意想不到的形态出现。 玄铁简、幻灵石、天道婚书…… 最后一片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有时候不是他们在找禁书,而是禁书选择性出现在有缘人面前。 一切不可控。 辛染的内心想法,楚澜衣是不知道的。 尽管告诉自己无数遍,不要怀疑这孩子,却还是不得不存疑。 教育孩子这件事,自然要在外人面前竭尽全力呵护,不让她被欺负。 关上门,该认的错还是要认,该吃的鞭子一顿也不能少! 他原本以为她寻遍魔界是为了同剧本中的魔神一样睥睨天下,成为至强至尊,可一看到辛染那双没有半分为权势折腰的杏眼时,他便知道自己想岔了。 辛染不为权势,那只可能是为了禁书。 她的主角体质在,什么天材地宝不往她身边靠? 就说前三块禁书碎片,不都是她找来的吗? 楚澜衣:「你戚师姐如今身中毒咒,需要完整的禁书来解救。」 小白花抬起一双略有些无辜的杏眸,眼眶微红,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我真的没有找到。」 楚澜衣嘆气。 他也不想怀疑辛染,可辛染的占有欲是那么强,又那么固执,她连他身边再出现一个般剑都容忍不了,恨不得掐死对方,又怎么能容忍他在意旁人的死活? 尽管那个人是她的戚师姐,只是他楚澜衣的大弟子而已。 可对于辛染而言,师尊那么着急,那么关心的人还是个女子,是比她更早入门,更早认识师尊的女子。 第195页 她自然看在眼里有不情愿,不甘心。 楚澜衣的猜测确实是辛染心里所想。 可她真没有为了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就诓骗楚澜衣。 一双干干净净,有些倔强的杏眼此刻流露出的全是委屈。 那委屈要是能凝为实质,都要化作酸水淹没楚澜衣了。 女孩喉咙都有些哽咽。 「……师尊是不信小染吗?」 自从道心动盪,他明白自己心意后,虽然他这个爹当不下去了,但到底还保有那种脾性。 受不了女孩可怜巴巴的模样。 明明面对仙门凶得很,此刻却像被自己欺负了似的。 「……算了。」 楚澜衣沉默了会儿,坐在落云墟一块被灵流滋润的白色灵石上,他瘦了不少,身体又虚,一身白衣倚在白石上看起来都要被周围林立的石堆埋在里头似的。 他垂下眼睫,喃喃开口:「关于我……身体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只有这个原因和理由了。 他还是不相信辛染因为妒恨而见死不救。 唯一让她私藏最后一块禁书碎片的原因只有一点。 那就是—— 她知道他需要靠着禁书的力量才能修復神魂,她不想让他死,这也是她突破魔心,壮大力量,却放弃飞升,只为击溃魔门,进入其中搜寻禁书的原因。 辛染没说话,一步步走到楚澜衣面前,蹲在他旁边,望着他看了好久,才将侧脸枕在他的腿上。 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楚澜衣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现在的样子同以前区别多大。 以前的凌微仙尊孤傲冷冽。 似峻秀的峰峦,高不可攀,坚毅如山,又像是谪仙一般掩映在云雾中,让人看不透彻,心生敬畏。 而现在,他瘦了太多。 雪白的衣衫包裹着骨骼,腰带都松了好些,整个人愈发似雾凝成的一般,只要风一吹就能消散在人间。 她总记得在苍涯门的时候,他背着年纪尚小的她一步步走出黑暗深渊,也记得归墟城中,他为了她宁可燃烧神魂也要让她平安走出去。 而如今面前的男人,那双凤眸依旧漂亮,面对仙门诘问的时候依旧凌厉似刀锋,为护她周全不惧任何胁迫。 只是看着瘦削的下颌刀削般浮在苍白的皮肤上,辛染不由心底抽痛。 她上辈子已经害得他那么悽惨了,她都向他坦诚了,他却半分也没有怪她。 这辈子,他又是为了他到如今这个地步。 「……师尊。」 辛染双手包裹着楚澜衣冰凉的掌,一点点将他似冰砌,如雪堆的皮肤煨热。 「以后……还是让小染守护师尊吧。」 杏眸望进凤眼。 诚挚又热烈的爱意不加掩饰。 辛染:「我们已经在婚书上并排落下姓名,誓言载入天道的盟誓塔,从那以后就已经是被天道承认的夫妻了。」 楚澜衣闭了闭眼,心头髮哽,不想与她对视。 少女双手捧住他的脸,眼波中流转的爱意浓烈又炽情。 「不许只师尊一人为我付出,我也要为师尊做点事。」 「我们是夫妻,同患难,共进退,生死与共,就算殁了,也该同棺而葬!」 「怦——」 「噗通————」 因修无情道而死寂一般的心脏,剎那间如死灰復燃,火星燎动,转眼间化作热烈的焰火,在眼前炸开五光十色的烟花。 楚澜衣耳边嗡鸣,眼前眩晕。 胸腔那抹窒闷的气息一下子烟消云散,冰冷的身躯都好似在剎那间变得滚烫难耐。 夫妻…… 一直被他当孩子养大的女孩对他说:我们是夫妻…… 她固执又倔强,被他一遍遍驳斥,一遍遍伤了心还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楚澜衣觉得自己浑身都怔麻了,灵魂出窍一般,失了知觉。 他颤抖着麻木的双唇,似质疑,似迟缓,又似最后的确认。 「……你确定吗?」 「我确定!」 再也无法否认…… 微启的薄唇还欲说些什么,就被女孩柔软的双唇堵上,她眼底隐隐透着兴奋,透着狂热,也透着担忧…… 她真是被楚澜衣吓怕了。 曾经,自己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是喜欢他的,是爱他的。 而他呢,一遍遍拿出父亲的姿态,端着师尊的架子,以长辈的口吻训斥她。 ——不知礼节,不懂尊卑,罔将依赖误作爱。 于是,她害怕他冰凉如霜雪的薄唇开合间,又迸出什么刀子般的话,来戮她的心。 干脆,就这样吧。 他不主动承认没关系,她主动就好了。 心绪万千,以吻封缄。 她吻他,一点点将那双冰冷如霜刀的薄唇煨热,将自己热烈似焰火般的爱意暖向他。 她再不似以往,那一次次无果的告白时那么落寞,那么伤心。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捂热了那颗曾波澜不惊的心。 对方胸腔里的心跳愈发快,愈发乱了节奏…… 她明白了! 他爱她…… 只是他也不知道。 那现在,他明白了吗? 浅尝辄止的吻因温度上燃,变得热意沸腾,彼此皮肤都烫得要命。 第196页 她看见他轻颤的纤长睫毛下,微阖的凤眸里渐渐染上炽情,冰雪也有了温度,含在眼眶里,化作一滩柔软的春水。 一吻落幕。 楚澜衣的手绕过辛染的后脑,男人轻喘着气息,双眸轻阖。 额头抵着少女的额前,彼此的气息纠缠缱绻,难捨难分。 他眼底似是蓄积了泪意,要落不落。 「……小染。」 楚澜衣的嗓音是喑哑的,有些话缄默在喉,难以脱口。 你赢了,小染。 我承认,我对你动心了。 我爱上了你。 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爱,也不是师尊对徒弟的爱,更不是父亲对孩子的爱。 是我……爱上了你。 你让我逃不掉了…… 似被蛛网纠缠,寸寸缕缕勒入骨髓,蛛丝纤细,起初难以察觉,等到被捆缚成茧的时候,其实…… 他也甘愿作茧自缚吧。 但是…… 你不知道,我从始至终都没能力爱你。 他可以帮她摆脱轮迴宿命,可以帮她远离仙门戕害,也可以好好留着这条残殒的命,好好活下去,陪着她向着往后余生走去。 缄封的记忆漏出一丝光,渐渐充盈进识海。 楚澜衣闭了闭眼,他想他会守着她,泅渡冥海,去将她带回来。 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百年,千年,万年…… 可以陪伴,可以守护。 唯独爱,他实在做不了主…… 男人一双眼终于流露出辛染期盼已久的绵情,却掺杂了一缕她根本看不懂从何而来的担忧和绝望。 她看着她的师尊,她的哥哥,她的夫君,她的楚澜衣…… 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浮上燃情后的红晕,漂亮的凤凰眼尾也添上了一抹薄红,眼底蓄积的水雾脆弱又邀人。 他还是将那句缄默太久了,含在口中连热吻都不能融化的冰霜戮出。 嗓子哑得厉害。 「到此为止吧……」 「我不该……爱你。」 他将那句「不能爱你」吞了下去,闭上双眼。 太害怕看到女孩眼底的心伤和失落,或许还有痛苦与怨憎。 作者有话说: 楚哥终于悟了!太难了…… 本章评论区发个红包吧!谢谢小天使萌的支持~ 第93章 霜刀才从口中递出, 谁能知道这个女孩明知是杀器还要往前送,明知是能将她燃成烬的烈焰,还要往前扑。 女孩子又将唇递上,伤心又委屈, 像是要将他那戮心的话统统堵回去。 只是浑身的颤抖骗不了人, 镇定的杏眸里泛出的难过和惧怕也瞒不住他。 可她还是倔强地, 固执地, 要以身赴烈焰, 烧成灰, 燃成烬都在所不惜。 楚澜衣有片刻的失神, 凤眸里氤氲出情和热。 竟想过就这样吧,哪怕一次……就够。 可心口的绞痛一次次加重, 胸膛像是被堵了一块巨石,窒闷地要喘不过气, 心脏更是被荆棘化成的绞索勒地震震闷痛。 楚澜衣脸色更加苍白。 他闭上眼,别过脸, 躲开女孩的拥吻。 明显感受到她拥着他脖颈的手都在颤,像是委屈, 像是伤心, 又像是生气。 可怜的女孩子望着他, 就像是在索糖。 见楚澜衣握着她的肩要推开她,她将那难言的委屈情绪都化作更炽烈,更激动的手段,像报復一般死死地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 燃了高温的软唇再次欺上。 进了一趟百里云裳的识海记忆, 楚澜衣神魂本就破碎的厉害, 又因心绞痛不断提醒他道心崩沮的速度,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与辛染玩这种情人间的小把戏。 心里烦躁地厉害,又因为给戚如嫣输掉大半的灵力,他本就没什么力气,妄图推开辛染的胳膊都在失力地颤抖。 女孩的力气渐渐显露,不容回拒。 他蓦地意识到。 辛染算不上是个小孩子了,两年前她不过十五六,而如今在凡间都能及笄成婚了。 身高窜上来,模样也从稚嫩添成如今昳丽的长相。 死死揽着他脖颈的手,力气大到不容否定,不可抗拒。 被女孩激`吻,剧烈的挣扎中,甚至磕破了唇舌,血腥味蔓延在口腔中,女孩也不嫌弃,甚至更加沉溺。 像是这种血腥味更能勾`引起勐兽的嗜血本能。 她的指尖摩挲着他后脖颈,抚上嵴骨的一抹红艷细线。 他身体很凉,女孩的手却是热意沸腾的,甫一触那背嵴骨,楚澜衣便浑身忍不住地轻颤。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嵴骨会那么敏感。 可他实在受不住了。 辛染没同旁人这么做过,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花招,都用在他身上。 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痛苦。 爱与被爱,一定要互诉衷肠,谈情说爱吗? 楚澜衣没有喜欢过谁,对这种感情明白地很迟钝,辛染曾无数次告诉他,自己喜欢他,要同他成为彼此的唯一。 可楚澜衣不这么觉得,他既用了这具身躯,就不得不接受原主的一切,包括这莫名其妙的无情道…… 他註定不能与辛染谈情说爱。 可他总觉得不谈情说爱也并不影响两人之间成为彼此唯一的那种关系。 他在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在意的人,和在乎的事。 第197页 辛染就是唯一。 他自然会陪着她,往前走下去,成为她身边那个守护她的人。 不谈情说爱也没关系,也不会影响他的选择。 但辛染似乎并不这么想。 女孩渐渐燃起的炽情愈发浓烈,该是澄澈的杏眸也染上一层薄红,缀在眼睑下,看起来更像是飢肠辘辘的凶兽,又似委屈地要命。 白岩贴在后背,硌地楚澜衣嵴骨微麻。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女孩压着躺在了巨大的白岩上,女孩双目燃着极浓烈的爱意和愤怒,附身对着他的唇又袭来。 反反覆覆,不过就是那些亲吻。 楚澜衣嘴唇都麻了,心也麻了。 他心底有些庆幸,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辛染到底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只循着本能也不知该怎么做,到了这一步,也就做不下去了。 但他似乎庆幸地有些早。 女孩抬眼看着他,抿了抿嫣红的唇,目光顺着他袒露的脖颈和锁骨踅摸。 凌乱的衣襟皱地不成样子。 她不知从哪儿领悟到的,只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被捕捉。 就像是曾经发生过。 ——师尊俯身趴着,浑身失了力气,衣衫凌乱,墨黑的长髮铺陈在后背上,艷红的细线沿着嵴骨滑下,苍白的脸上那双本该凌厉地如霜如刀,能戮人心的凤眸破碎又脆弱,还含着一份屈辱的隐忍。 …… 辛染微怔,那些画面一幅幅铺陈在眼前,与楚澜衣如今的样子完美契合。 她舔了舔嫣红地似要滴血的唇,本该干净纯澈的杏眸里迸出一抹渴念极盛的猩红,本能地,无师自通一般,伸手向楚澜衣前襟探去。 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她:高岭之上的花,只要被玷污了,就属于她了,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拨开这层层莲瓣…… 手伸过去…… 「啪——」 她一愣,火辣辣的手背又烫又红,就连原本的伤口都因皲裂而淌血。 楚澜衣蓦然坐起,那双好看的凤眸既破碎,又带着极凉薄的寒霜,氤氲在暧`昧中的浓雾还未散,眼尾端着浅红。 本是极诱人的景色,口中却偏偏戮出带着刀子般无奈又忿然的话。 「疯够了吗?!」 楚澜衣扫过女孩淌出红血的手背,闭了闭眼,颤着手将自己散乱的衣襟扶正。 她真是疯了! 楚澜衣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要在这露天席地的落云墟这样对他。 要……要剥他衣服。 大约是有风吹过,让两人多少都清醒了些。 女孩低垂着头,任由手背撕裂结痂,血肉模煳成一片的伤口淌血,疼痛感反倒让她清醒些。 旖旎的气氛散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只剩尴尬。 楚澜衣根本不想吼她,可她竟已大胆到这种程度,对自己的师尊动手动脚,要不是他挣扎出一丝清明,勉强清醒过来。 后果…… 时间点点滴滴流淌而过,落云墟的白日是短暂的,黑夜来临的时候,别说月色,哪怕是一抹星子都没有。 怪异嶙峋的白岩石倒是如夜明珠一般,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无论是修为还是身体状况,楚澜衣都知道自己已如暮年老者,视力也差劲了很多,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夜能视物。 要不是借着白岩的光,他根本看不清眼前这个一动不动,垂首站着的女孩。 但楚澜衣宁可没有这一丝照明。 他心里头太乱了,头一次觉得这具身躯成了负担,不是因为不够健康,也不是因为这身体不属于自己。 而是——多出了一颗像是患了心疾一般的心脏。 频繁的心口窒闷,心脏绞痛,让他回忆起上辈子被摘心时候的感受。 ……好在,后来,他换了一颗钢铁铸就的冰冷脏器。 心跳只会永远维持在固定的频率,不会因任何事而激动,也不会因感情而悸动到乱了节奏,更不会因道心崩塌而面对随时都会罹患心脏疾病的风险。 楚澜衣苦笑,倒是这枚如今安放在自己胸腔里的心脏,让他体验到属于人的感受。 可惜的是,这种感受并不能持续性享有,超过一定阙值,所谓的道心就会崩沮。 几乎是以极强的控制力,想冷静地将眼前这件事当作上辈子所遇到的那些事去处理。 他的目的尚未完成。 得到完整的禁书不止是为了戚如嫣,也不完全是为了让自己活过来,去更长久地陪伴辛染。 更多的是,他认为这么重要,近乎万能的道具也许能拯救辛染,让她避免这个世界的套路,让她脱离那种生生世世永无止境的痛苦轮迴。 百里云裳为了脱离那种轮迴,认为杀了辛染,彻底击碎她的神魂就能实现。 楚澜衣却不这么认为,就算这是一种办法,他也绝不这么做。 他明白这种宿命和轮迴不会休止,就算自己死了,以为死前改变结局,其实什么都没变,这种轮迴还会继续。 所以,他要活着,就不能一晌贪欢,沉溺地放纵自己去爱。 他想要阻止这种轮迴,却不是以毁了辛染的方式。 至于他自己,无情道心的崩塌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他闭上双眼,復又睁开。 眼底最后一丝赧然又伤心的情绪被彻底磨灭。 第198页 楚澜衣:「先找到最后一块禁书碎片吧。明日我同你去魔界。」 辛染立马反驳:「魔界瘴气太重了,你的身体受不住的。」 不怪她这么说,楚澜衣现在看起来实在不太像一个活人,面比纸苍白,形比枯木还憔悴,被白岩石隐隐照透白衣后,更像是霜雾凝起的一缕幽魂,飘荡在人间,就像是遗愿未了而还魂一样。 身体早就破败腐朽,魂魄强撑着返归人间,拖着沉重的躯壳来完成未了的遗愿。 唯独唇上被咬破的一处渗一抹艷色,那是最后的余温。 楚澜衣看着她,亲近又陌距。 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着层峦叠嶂的万千距离,让辛染惶恐,生怕这烟雾凝聚成的魂消散在面前。 她潜意识下往前走,想靠近她的师尊,她的哥哥,她的夫君,她的楚澜衣…… 楚澜衣却起身躲开她。 刀削玉砌的侧脸朝向她,嘆息道:「你既然不愿让我去魔界,那你愿意拿出最后那块禁书碎片吗?」 「…………」 辛染顿时无比委屈,她之前就一遍遍地告诉楚澜衣,她没有,她没骗他。 可是……他不信她啊。 作者有话说: 小染:可恶!就差一点! 楚哥:幸好!就差一点! 第94章 其实楚澜衣八成已经相信辛染没有藏着禁书碎片不告诉他。 但也不知是恼她大逆不道的行为, 还是气她隐瞒着他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 总之,他心里憋着火。 楚澜衣眉目紧蹙,他这个样子实在太骇人了,辛染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将他困囿在燃灯瓶中, 她不是怕他生气, 而是他脆弱成这样, 早就折腾不起了。 他要去魔界, 她阻止不了, 只能跟在师尊身后, 默默护着。 落云墟位于修仙界与魔界交汇处, 这里灵力充沛,楚澜衣稍作歇息后, 便吸纳了不少灵气,赶路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的判断同辛染一样, 既然仙门在修仙界找了两年都没找到,最后一块禁书碎片大概率是不在修仙界的, 他们分别从苍涯门、归墟,以及妖族各得到一块碎片, 那这三处应该就不会再有了。 不管是谁揉散了禁书, 像这样足以改变世界运行规则, 堪称万能的神器四散在天地间,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出现。 至于鬼界,楚澜衣曾揣着玄铁简去过一次,没有感应到最后一块禁书碎片的下落, 更何况鬼界同其他地域不一样, 那里的鬼气无法温养禁书, 禁书不会选择落在那里。 最后只有一种可能——在魔界。 魔界立有魔门, 阻隔气息传递,楚澜衣揣着三块碎片都未感应到最后的碎片,他只能亲自去看看。 落云墟以东,是修仙界,仙气缭绕,草沛木丰。 而越往西走,周遭的景变化极大,细嫩的浅色植被不见,怪石嶙峋,就连罕见的树木都变得粗旷起来,像是亘古的荒野秘境。 天空的颜色变得阴沉沉,偶有寒鸦飞经,鸣叫悽厉,更添一丝诡谲和压抑的气氛,周遭的植被颜色沉深浓郁,像是从墨里浸了一遍再拎出来。 再往前走,连植被都少见了。 裸`露在外的岩石中偶尔有几片从缝隙中挣扎出来,未见阳光就被风干枯死的植被尸体。 楚澜衣以为这就是魔界,很符合传统概念里万物凋敝,人嫌鬼憎的领域。 一片阴沉沉的气氛中,唯独楚澜衣的一袭白衣在凄寒的晦暗世界中是唯一的亮色,他好似本身就是一丛天外而来的光明。 辛染跟在他身后,她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但眼下的气氛让辛染察觉不对劲,她赶忙叫停楚澜衣。 「师尊,等等。」 「这里不对劲。」 这里像是一片濒死的世界,半点灵气都没有,像是被什么吸食干净了,嚼入口中后咂干养份又吐出来的渣滓。 魔界的魔修也是修士,他们修炼也需要灵气,自然不可能将府邸洞穴建立在这样一个荒废的世界中。 楚澜衣对魔族的修士有一种来自于以前看的影视剧中天然的认知,认为魔修的修炼方式一般都是吸取他人修为,捕夺万物灵气,因这种天然的本性,妄图走捷径而造就嗜血杀戮,才被仙门排斥并对立。 因此,他并不觉得魔界这样有什么问题。 只觉得辛染是不希望自己看透她的身世,又或者辛染自己不想去魔界见到那个人。 楚澜衣:「……你若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在这里等我也行。」 辛染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有古怪。」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岩山后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似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又像是刀枪剑戟磕碰在坚硬的岩石上。 两人对视一眼,赶了过去。 就见一个短打布衣的青年男人浑身是伤,奋力挣开墨黑藤蔓的缠困,与会动的岩石对峙,那修士握着剑的手都在颤,胳膊被藤蔓勒地深可见骨,血肉模煳。 那藤蔓很眼熟,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这玩意儿是他们在归墟城遇到的索灵藤。 那修士灵力顿失,他一剑挥下,斩断脚踝缠绕的藤蔓。 大骂一声:「妈的!差点吸干了老子。」 岩石又笨拙地挪动起来,用它坚固的身躯去撞击挤压修士,藤蔓便乘其不备攻击他,配合默契。 第199页 修士的伤已经很重了,灵力也被吸了不少,早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太久。 大约是原主体内救世护苍生的本能驱动了,楚澜衣想都不想,就从灵脉中掣出软鞭,提鞭就要去帮忙,却被辛染拦下来。 「师尊为什么要救他?」 楚澜衣:「……」 楚澜衣:「救人还需要理由吗?」 辛染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理解。 楚澜衣挑眉,觉得这是一个上课的好时机,他说:「那你觉得我当年为什么要救你?」 辛染不假思索:「自然是因为师尊喜欢我。」 「……」 楚澜衣眉心抽搐:「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娃,谈何喜欢?」 「我救你自然是想救你,这世上多活着几个人不好吗?每个人都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他们都不想死,他们都还有愿望和遗憾,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辛染沉默片刻,攥着楚澜衣鞭子的手未松,似乎是在犹豫。 那勉力支撑的重伤修士也发现了两人。 他一边费力地应付岩石怪和索灵藤,一边将目光扫过两人。 只是那目光中并没有求救的意思,他发现两人后也没有唿救,眼中更多的是不甘心死去,像是怕没有明天,完不成心愿一般。 辛染摁住楚澜衣的手腕,杏眸漏入一丝光。 「若你的心愿是济世救人,那我便为你斩妖除魔,无论你希望这个世界成为什么样子,我都会帮你实现,你要救他,我帮你救,只要……只要……」 你活着,陪着我……就好。 最后一句缄默在喉,没说出口。 辛染松开楚澜衣的手,体内掩藏的属于魔心解封而释放的灵力,蓦地迸溅而出,一下子盈灌全身。 少女的眼底渐渐浮出红痕,澄澈的杏眸变得凌厉起来。 她这具身体本就是残损的,灵脉存不住仙气,仙骨搁不住灵力。 属于仙修的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了,唯一能用的就是来源于前世神魂中强悍的力量。 魔神的力量岂容小觑,顿时天地变色,疾风峻走,灵力裹挟着风刀以摧枯拉朽之势,转眼间,那本该九死一生的修士就见眼前围堵缠困自己的怪岩和藤蔓被碾碎成齑粉,风一吹,便尸骨无存。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知道,是眼前这两人救了自己。 青年修士收了剑,捂着重伤见骨的胳膊,颔首向两人道谢。 「多谢两位仙友的救命之恩。」 乍然因救人而被感谢,辛染有些不自在。 她自前世起就被人万般嫌弃,所有人见到她都是一副欲除之后快的态度,没有人会承她情,接受她的救助,她也不屑救人,到了后来,她成了魔神,就只有害人的份,哪里体验过被感谢的滋味? 昔日魔神,如今不过是个别扭的女孩罢了。 她侧过身,站在楚澜衣旁边,抱着双臂望天,一副「别看我,别谢我,离我远点」的模样。 楚澜衣禁不住眉眼微弯,凤目中流露出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 被那青年修士看在眼里,对二位高人的身份和关系有了猜测。 那般柔情的目光,身歷情爱的人才会懂得。 修士不禁有些艷羡。 他顿了一下,有些困惑和为难,又似作出什么决定,「看两位似初来此地,不知是否察觉到此处的怪异?」 楚澜衣巴不得有人给他透露点信息,便问:「此话怎讲?」 修士道:「魔界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虽说魔界修炼的功法为正道所不齿,但其本质其实和其他修士并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吸取天地灵气,用以自身修炼。但这几日这里发生了一场变故。」 …… 说来话长,天色也渐晚,三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岩洞,就地点了篝火。 青年修士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将自己所知情况告诉两人。 「魔门忽然倒塌之后,这里的灵力就像是被什么怪物吸干了一样,但又不完全像是被吸干了,倒像是将活物可用的灵力转换到死物身上,比如那藤蔓,又比如那岩石,都成了精怪。」 说到魔门倒塌,辛染眉眼有些微妙,她不耐地挪了挪位置,好似屁股底下的岩石墩子长了刺似的。 青年修士:「总之现在的魔界很危险,以前要闯魔界,敌人可能只是魔修,现在这些异变之物,可能连魔修都对付不了。」 楚澜衣点点头,继续听修士说。 「两位是大能,自是不必担忧前途危险,但在下还是要提醒一下两位,若不是为了禁书而来,还是早些返回的好,魔界自从被扫荡一空后,已经没什么稀世珍宝了。」 辛染半阖着眼,胳膊肘撑在併拢的膝盖上,双手托着被暖黄的篝火映地微红的小脸,像是快睡着了似的。 楚澜衣投去目光,无声浅笑,这丫头分明是怕被揭了底,怕被他诘问,才佯装迷煳。 楚澜衣问那修士:「既然已被扫荡一空,那应当是什么都不剩了,你为何还要去找禁书?」 见心思被戳穿,修士依旧坦荡。 「那禁书是神物,只在有缘人面前现身,若是无缘,哪怕是将魔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着。」 「我虽感激两位的救命之恩,但若是两位同我竞争,我修为虽低,却也不会放弃。」 第200页 楚澜衣点点头,不等话出口,就被修士噎住。 修士:「两位既然已是神仙眷侣,在这世间并肩逍遥,又何必捨弃这份来之不易的欢愉,而去冒险找一个并非必须的传说呢?」 什么神仙眷侣? 辛染这下可不困了,她掀起软睫,睁大一双圆熘熘的杏眸。 看着修士,一副「会说你就多说两句」的表情。 修士:「???」 楚澜衣:「……」 楚澜衣反问修士,「那阁下又是为何要寻觅禁书呢?」 目的早就被看穿,修士也不藏着掖着,诚挚道:「两位现在所拥有的,便是在下所艷羡的,我欲得禁书是为了我所倾心之人。」 他说:「别人找禁书是为了藉机缘飞升,或者是壮大门派,压过琼华,但我是为了让心上人摆脱桎梏,离开囚笼。」 什么样的囚笼难以逃脱,需要禁书? 修士无所谓,他此来就是九死一生,或许并不能得到禁书,反而会死在这里。 他道:「我所倾心之人被困归墟,那里的天道禁制让她逃脱不出,我知她在那里开了一家客栈,原本想放弃尘世一切,随她同去,却被她下了诅咒,永世无法踏足归墟,我只能找到禁书,解她困囿,将她迎出来。」 楚澜衣:「……」 辛染:「…………」 作者有话说: 嗐,还没虐到,其实有点甜? …… 大宝贝们,因为明天上夹,明天晚点更哦,大概晚上十一点。 第95章 楚澜衣面不改色:「那你们感情真好啊。」 修士嘆了口气, 目中情深:「并非如此,只是我倾心于她,她对我无意,三年前还愿意偶尔在大壑之外, 隔海见我一面, 如今是看都不愿意看见我了。」 楚澜衣:「……」 你就没有想过, 她不见你并不是她不愿见你, 而是没命见你了。 但他总不能说你喜欢的女人已经被你面前的救命恩人杀了吧? 良久的沉默。 那修士也未察觉异样, 只以为夜深了大家都累了, 该休息了, 就好心地将自己的毯子匀出来递给他们。 「我这儿只备了两条毯子,这还是她当年织予我的, 我匀你们一条,你们夫妻二人将就着盖吧。」 既然这人都给他们盖上「夫妻」的标籤了, 楚澜衣也不好反驳,毕竟道侣的身份对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必要的伪装。 倒是辛染, 没心没肺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也不别扭了。 顺理成章地领了毯子和那句「夫妻」的章笺。 楚澜衣再次:「……」 她一点都没心理压力吗?她可是杀了这人的情人啊! 虽然是正当防卫, 但不排除辛染对人命草芥的态度, 虽然在这个世界,你杀我我杀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说到底,辛染杀了那女人是不争的事实。 大概是顾及这是对夫妻, 修士靠的太近多有不便, 又觉得自己看着他们恩爱, 心有感伤, 他踱步到洞穴口附近,给他们留足了私密空间,就兀自裹上毯子躺着睡下了。 辛染拎着毯子在楚澜衣身边的岩壁靠着,睁圆杏眸,极其自然道:「夫君不歇息吗?」 楚澜衣:「…………」 离了大谱了! 若是平时他自然可以教训辛染,让她改了这离谱的称唿,但现在不行,要是被这修士察觉出端倪,更麻烦。 他不是怕修士对辛染不利,是怕辛染一激动送两人去阴间团聚。 楚澜衣不情不愿地靠过去,双手抱臂阖上眼。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归墟城外的大壑还要宽,辛染就捏着毯子一点点挪过来,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下楚澜衣的反应。 见他都僵硬成木头了,辛染才弯起眉眼将毯子摊开盖在两人身上,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毯角。 楚澜衣根本没睡着,他就假装自己没发现,免得这丫头得寸进尺,吐出什么虎狼之词。 夜色深了,修士受的伤不轻,很需要好好休息,他心也大,就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处在危险之中,沉闷的唿吸声渐渐均匀。 辛染随手在周边布下一个防御结界,隔绝了声音的漏出。 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楚澜衣手中。 楚澜衣微掀眼帘一瞧,那是一枚绣花香囊,布料用的极好,只是上头的绣纹让人看不懂。 一片白乎乎的针线下,是彩色的两坨……什么玩意儿? 密密匝匝的线团在一块儿,像是一遍一遍叠加上去的。 楚澜衣困惑不解。 挨着他很近的辛染却蓦地有些脸红,掩饰地轻咳一声。 指着那白线团道:「这是师尊居所的白梅树。」 楚澜衣:「……」 她又指着白线团下密密匝匝花里胡哨的两坨东西道:「这是两只交颈鸳鸯。」 楚澜衣:「…………」 「师尊当时让我给你绣锦囊,我记得呢,师尊还记得吗?」 女孩一边说,还一边羞涩起来,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眸望着楚澜衣,好似期待听到什么夸赞的话似的。 她这双手无论是拿剑还是抡斧子都很合适,掐住人脖颈捏断喉咙的时候也很顺畅,唯独这女红…… 女孩对自己的手艺明显毫无自知之明,期待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倒影在楚澜衣瞳孔中。 第201页 楚澜衣心中嘆了口气,哄小孩子般:「……挺好的,下次别做了。」 女孩杏眸一亮,瞬间勾起唇角,咧嘴笑道:「嗯嗯,我只给你做这一个,以后也不会给别人做!」 楚澜衣:「……」 女孩满意了,硬是从楚澜衣波澜不惊的话里扣出了点糖。 前半夜,他们都盖着毯子睡得很安稳,前几日的尴尬像是烟消云散,辛染抱着他的胳膊睡得很沉。 直到楚澜衣因心口蓦然抽痛而惊醒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抬眸越过哔啵燃烧的篝火,惊觉那修士不见了! 忙推醒辛染。 因夜太静,一点点声响都格外清晰,他刚摇醒辛染,脚步声和噼啪燃烧的火把声便入耳。 两人向洞外走去。 岩石嶙峋的洞外,是绿植凋敝的枯树,张牙舞爪地像是要吃人,炙热燃烧的火把吐出火舌,像是给怪物填上的一双双怒意的眼。 而一众不速之客这时也注意到两人。 消失不见的修士已被他们擒住双臂,反剪着拗在背后。 这群人楚澜衣不认识,但可以凭藉衣着确定他们是仙门修士。 楚澜衣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楚澜衣。 为首的修士乍一看到他,便惊讶了一瞬,随后作揖道:「原来是仙尊。」 楚澜衣皱眉:「你们抓他做什么?」 为首的仙修道:「此人身上沾了魔息,恐怕是魔族的人。」 后面半句话没说,楚澜衣也知道意思,就算那修士是魔族人,仙门在魔族的地盘上抓魔族的人就很荒唐。 他们是为了找魔族的入口。 虽然魔门已经崩塌,魔界失去庇佑,但同时,魔界的入口也被坍塌的魔门堵住,要想清开破碎的魔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事。 既然他们认为这人是魔族的,他们便笃定他有其他办法进出魔界。 被擒住的修士既震惊于楚澜衣的身份,又愤愤不平嗤道:「你们他妈的抓错人了,老子虽然不是仙门的修士,但绝不是魔界的人!」 楚澜衣点头:「你们确实抓错人了。」 仙门:「他身上有魔息。」 楚澜衣自然知道那魔息从何而来,辛染救他的时候,催动的并非属于仙修的灵力,而是来自于她神魂中魔神的力量,沾上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他又不能说明原因。 只道:「他一直和本尊待在一处,他之前和沾了魔息的怪物打了一架,沾染了点魔息并不奇怪。」 仙门一时无言,似乎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有个仙修认出了被俘的修士。 仙修一惊:「他好像真的不是魔修,我在归墟城外的黑海中见过他!」 楚澜衣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指尖下意识地把住辛染的手腕,后者不觉得要有事发生,心中反倒一乐。 仙修打量了会儿修士的脸,恍然大悟般:「他年年都去归墟城外,我们门派离那里近,每次和师兄弟在那附近探查的时候,总能见到这人。」 既有楚澜衣帮他解释,又有仙门修士佐证,他的嫌疑很大程度被洗干净了,仙门修士见状松开了他,更加失落了。 他却眼眸一亮,收敛了刚刚的怒意,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笑笑问那个说见过他的仙修小弟子。 「这位仙友,你说见过我,那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小弟子热心肠,「你问。」 「你们门派是在归墟城附近,不知可否知晓归墟客栈的一个老闆娘,她长得很好看,身材也好,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有一双狐狸眼,爱涂红色指蔻,她叫花妄灵,你可有印象?」 仙门小弟子眉头一皱,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有些欲言又止。 嘆了口气。 「仙友,你不知道吗?归墟两年前就出事了,现在那里几乎都乱了,我听从那里走出来的人说,归墟的禁制早被破除了,那家客栈也没了,老闆娘死了啊。」 修士沉默了很久,像是没听明白他说的话。 良久之后,他瞪大了眼睛,双目失焦。 「死……死了?」 小弟子点点头,估计是觉得他的样子太骇人了,往后退了两步,挨着自家师兄弟,才缓缓开口:「对啊,那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听说是被摧毁魔门的魔女杀了的。」 又是魔女!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切敌对的锋芒都指向魔女,少数几个知道魔女身份的人看向楚澜衣,目光微妙起来。 楚澜衣不欲与他们多言,心中惶惶不安,就想拉着藏在身后的辛染离开。 却被仙门堵住。 「凌微仙尊,这敬称是因你为救苍生,维护仙门才有的,我们敬重你也是因你德高望重,现如今,你还要维护那魔女吗?!」 几乎崩溃而内耗到差点疯魔的修士反应过来,因悲痛而猩红的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澜衣。 口中喃喃:「……魔女?什么魔女?魔女是谁?你认识她?!」 楚澜衣不欲多辩,掀起毯子盖在辛染头上,就要带着人离开。 修士一见那心上人亲手所织的毯子,更疯了,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抢走毯子。 这一下,辛染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微妙各异的目光直兀兀地撞过来。 第202页 沉不住气的小仙修倒抽了凉气,指着辛染,颤抖个不停。 「是她……」 「是她!我师兄死于天雷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就是她,她就是魔女!」 作者有话说: 快结局啦,我好卡……卡……卡啊! 明天休息一天理一下思路,后天晚上更新~ 第96章 刚刚还是救命恩人, 转眼间恩人就成了杀死挚爱的仇人。 修士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心内崩溃,真相在一瞬间就毁了他全部的希望,他所做的努力全部都是没意义的。 可笑的是, 挚爱死了两年多他才知晓。 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全部活下去的动力, 只剩下一件未了之事——为那早已红颜枯骨的挚爱报仇! 一瞬间, 修士几乎是以自爆灵脉的方式, 爆发出他这辈子都未企及过的力量, 身体像是成为一团燃烧的柴火, 不顾一切地扑向辛染。 爆发的灵力震慑开来, 他周围的仙门修士一惊,赶忙躲开。 修士自爆灵脉很少见, 因为那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这么做无论成败输赢, 他都死定了,还会给周围人带来难以预料的伤害。 楚澜衣也惊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出手,挥开那袭来的攻击。 攻击的方向偏移, 炸裂了刚刚他们还友好共处地栖身洞穴, 迸溅出数丈高的火星, 周围浓烟瀰漫。 本欲出手打算一招击毙那修士的辛染,默默将掌心酝酿的魔息摁下。 心中不由觉得好险。 她自是不怕那修士的攻击,只是调动魔息被在场的仙门看见,她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 到那时候作为仙门第一人, 以守护仙门为己任的楚澜衣肯定会为难。 想起上辈子, 这个人为了仙门与自己刀剑相向, 辛染就忍不住魂灵觫然。 她根本没把握让楚澜衣面对选择的时候, 还能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护着自己。 那修士跟发了疯似的,哀嚎怪叫,一双赤红的眼眸燃了怒焰,戮上刀戟,淌出血泪,不知是身体受创严重,还是精神崩溃到极点。 不要命的力量一而再再而三,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攻击来。 尽管这修士原本修为就不算高,但楚澜衣的身体状况,他根本没存多少灵力,这样接二连三的攻击,他抵挡起来,也很难不费劲。 楚澜衣攥着辛染的手,沉声说:「你先走。」 辛染摇摇头。 比起和楚澜衣分离,她宁愿被他们发现自己的秘密,然后将所有人都杀了,粉碎他们的神魂,让他们无法在楚澜衣面前告自己的状。 孩子太执拗了,楚澜衣只觉得额间青筋直跳,识海隐隐作痛。 辛染以一副很讲道理的模样,对那修士道:「我救了你的命,你为何非但不感激,还要恩将仇报?」 修士一听这话,更气急了,几乎是狂吼道:「救命?!你杀了我挚爱!我不过是为她报仇罢了!等为她报了仇,我就下去陪她!」 辛染困惑:「她是被击中命劫所在,神魂都化作齑灰了,你就算下去也找不到她的。」 她不过是说了实话,却让那修士更加崩溃,不要命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勐烈。 楚澜衣勉力抵挡着,不知道该说辛染是单纯还是缺德。 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却伤人极深。 辛染担忧师尊的身体,不想看他再继续抵挡。 「师尊,他这是恩将仇报,我当时杀花妄灵是因为她先对我们动手的,我不是故意招惹她,那是正当防卫对吧?这人现在这么对付我们,我要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楚澜衣打断。 「要是什么?你还要给我惹多少麻烦?」 楚澜衣到底神魂斑裂的太严重了,加上道心不稳,体内的灵力稀薄,一次次抵御攻击,却从不还手,不忍伤人性命,这样的僵持让他疲惫不堪,情绪也有些暴躁。 「小心——!」 辛染正低头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就被楚澜衣拥着扑倒,在地上滚落几圈。 她看见压在她身上的师尊面色苍白,眉宇紧蹙,一双温润的凤眸忽然凌厉起来。 猝不及防呕了一口血,倾洒在辛染前襟。 辛染愣了,她瞪大杏眸,看见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的师尊,一缕鲜红顺着唇角淌下,一下子染红了辛染的眼。 「你……你受伤了……」 女孩声音颤地厉害,似恐惧极了。 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为何那修士要恩将仇报? 为何他面对挚爱的死亡要如此愤怒? 辛染只是看见楚澜衣呕了一口血,就忍不住惊慌失措,忍不住想要将那伤害师尊的人挫骨扬灰。 遑论他如果……死了。 其实,辛染不是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情。 上辈子,她亲自害死了楚澜衣,他死的时候她没流下一滴泪,她笃定自己是恨他的。 好不容易害死了宿敌,却莫名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就好像楚澜衣死的时候顺道摘走了她的心。 没了心,她像是行尸走肉,像是傀儡木械。 一个人孤独地没了恨意也没了爱,一切的情绪都被楚澜衣带走了。 浑浑噩噩地活了多少个时日、岁月? 她不记得。 死的时候终觉……一切都结束了,活着很累啊。 第203页 可阴差阳错,又让她重活一世,她再次遇见楚澜衣…… 遇见了,她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情绪早就被这个男人所调动。 因他喜怒。 因他卑怯。 她无法想像,若是楚澜衣再次离她而去,她又要怎么办? 再一次毁灭这个世界,给他陪葬吗? 可是有什么用呢?又换不回他…… 辛染心头梗涩,像是委屈,又像是威胁,恨恨地对楚澜衣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和那个男人不同,他为了花妄灵可以自燃灵脉,找仇敌报仇。你要是死了,我就毁了这个世界,给你陪葬。」 犹觉不够,又补了句:「……我再自戕,给你谢罪。」 修士攻击的力量擦着后背蹚过,楚澜衣背后灼烧一般的疼痛,心里头却骤然发懵,没搞明白辛染这句话在说什么,就见女孩掌心酝酿起一股强悍的灵力,朝再度袭来的修士攻去。 楚澜衣心头一凛,「别动手!」 可已经晚了。 辛染掌心的灵力是裹挟着魔息的。 那属于她魔裔血脉中的魔息,早已冲破魔心禁制,强悍如斯,一掌下去,修士再无还手之力。 女孩将再也没力气阻止的他扶起,他双眸逡巡一圈,周遭的仙门修士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那么多双眼睛,似暗夜里掩映在灌木深处窥伺的群狼。 辛染此举,无疑坐实了魔裔血脉的事实。 若说之前「魔女」这个称唿,还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辛染作风不正派。 那现在,这个称唿恐怕算是一语成谶。 那修士自燃灵脉,加上辛染因愤怒而袭去的一掌,已经奄奄一息,充血的双目死死瞪着两人,尽是不甘,最后也只能抱着随他一同即将被焚毁的毯子嚎啕痛哭。 楚澜衣是怜悯这人的,可不代表他会任由他伤害辛染。 早在魔门被辛染引来的渡劫天雷摧毁的时候,仙门的人已经见识过辛染的力量,他们虽不甘心,目光憎恶,却也不敢阻止两人离开。 楚澜衣看着那些眼,心头难过得要命。 他救赎辛染的计划可能已经失败了。 他又不可能为了帮辛染守住秘密就杀掉这些人,往后怕是仙门也回不去了。 楚澜衣一把攥住辛染的手,咽下喉咙涌出的腥甜。 「……我们走!」 女孩在楚澜衣面前永远是乖顺的,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站住!」 熟悉的声音,让楚澜衣心头一凛。 他顿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过头转过脸,就见接到消息姗姗来迟的裴宿风满面复杂,带着怒意和无奈看着他们。 目光渺然,渐渐凝聚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 楚澜衣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师兄。」 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裴宿风身后拥满点点星火,数量之多比在场的十倍有余。 不止是裴宿风身后,那些如火炬般的光点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俨然是包围了此地。 楚澜衣竟不知仙门做别的事效率极低,为何围追堵截他们这般迅速。 那点愧疚因裴宿风此举而变成失望的神色。 楚澜衣:「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裴宿风:「帮你回头是岸,以前你怎么样我管不着,哪怕真的同这丫头……」 他顿了顿,将那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咽下去。 又道:「现在,你不该护她,你是仙门尊者,是我琼华的凌微仙尊,你的立场不止代表你自己,更代表整个琼华,而琼华出了魔女,自然要给整个修仙界一个交代。」 楚澜衣急了:「你们都觉得她不对,可她分明没做什么!」 没有人比楚澜衣更清楚,他所付出的努力已经得到证明。 辛染除了那一身摆脱不掉的血脉之外,她已经很听他的话,在很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本性,她没有随意出手伤人,更没有枉害无辜。 楚澜衣心里更加怜惜,酸涩。 却因这种情绪催动了心脏的阵阵绞痛。 仙门众人乌泱泱一大片,各异的弟子服种类齐全,怕是整个仙门的门派几乎都到全了,个个手上攥着火把,一双双眼或愤恨不屑,或随波逐流,都戮向辛染。 好似恨不得将辛染绑在木柱上,堆满柴火,一簇簇火把扔向她,要将她烧成为灰,燃成烬,才肯罢休。 楚澜衣担忧地看向辛染。 女孩讷讷的,垂敛长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但他可以确定,若不是自己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化作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缚她,她必然如恶兽挣脱束缚,遨向九天,喷涌出无尽业火,将眼前的人焚个干净。 楚澜衣又紧了紧掌心,他很疲惫了,却轻柔呢喃:「别怕,师尊护着你。」 女孩倏然一愣,抬起那双快要泛出红雾的杏眸。 眼底的红停止了薰染。 楚澜衣将她往身边更拽近了些。 又抬头望向众人。 「辛染渡劫雷的时候,有将那些仙门弟子困在身边吗?她是胁迫了他们,还是绑架了他们?分明是他们不自量力往上凑,得了好处的不说,遭了恶果的却要怪罪她,这是什么道理?她击溃魔门,要找她报仇也该是魔界的人,你们又有何资格说她?」 第204页 楚澜衣目光凌厉,一一扫过那些仙门修士。 「我问你们,她可曾主动伤过仙门一人?」 「……」 回答他的是沉默。 楚澜衣冷笑,又问:「我再问你们,你们找她兴师问罪,要以何种罪名?」 「……」 又是一片沉默。 「是莫须有吗?」楚澜衣懒得给仙门面子,冷嗤道:「好大的脸啊。」 仙门默然,没人能反驳一句。 那些跟着自己师长出来的小弟子都懵了,一双双眼似询问般小心翼翼地看向为首的几个仙门长老,而后者抿唇,脸色难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周遭燃了无数火把,本该是温暖的,却骤冷下来。 「呵……」 怪异的笑声像是蛰伏暗处的毒蛇,冷不丁在一片静默中漾出,似观察了许久都未曾被人发现。 众人精神紧张起来,慌乱地四处梭巡。 暗处的声音阴恻恻道:「没想到啊,仙门第一人,凌微仙尊楚澜衣竟有一日为了身怀魔裔血脉的魔女开脱罪责。」 四周好似起了浓雾,那雾是黑色的,仙门弟子团缩在一起,畏惧又警惕地打量四周。 黑色浓雾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形。 那人一边走,一边缓缓抚掌,清脆的掌声在静谧一片的诡异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楚澜衣感觉到自己握入掌心的手僵硬起来,甚至渗出汗珠。 他担忧地低头看向辛染,女孩双目凝聚起难得的警惕。 不是恐惧害怕,而是愤怒觫然。 阴恻恻的男人声音如蛇蝎吐出信子:「本座是不是该感谢感谢凌微仙尊呢?」 「毕竟……你将我女儿养大,还教得这般优秀,又为她不惜与仙门为敌。」 第97章 「魔主!」 仙门为首的几个掌门长老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来, 眼前这个浑身裹挟着浓烈魔息的男人正是现如今的魔界共主! 传闻中他不是练功出岔子了,紧闭魔门在养伤吗? 怎么,辛染炸了魔门,顺带给他老巢炸了? 然而, 事实上, 辛染也很诧异这人的出现。 她击溃魔门的时候, 为了寻找最后一块禁书碎片, 早就将魔界翻了个底朝天, 从头至尾除了那些不要命的修为又低的长老, 一把年纪老态龙钟还来阻她, 她甚至连这个父亲的面都没见到。 但她从不觉得他是隐患,要不然上辈子她又是怎么坐上了魔界共主的位置的?自然是除掉上一任魔主。 从这方面来说, 他们不愧是父女,血脉里流淌的都是极端暴戾的因子。 对魔族人来说, 强者为尊,父女相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令仙门惊恐的是魔主此番前来, 是不是带着魔兵,会不会就潜伏在附近。 魔主傅严阴冷嗤笑:「不必找了, 本座此番前来并未带一兵一卒, 也并非要与尔等你死我活。」阴鸷的眸子扫向辛染, 阴恻恻道:「本座是来看望本座这齣息的好女儿的。」 这消息还未让仙门松下警惕,又添上另一种担忧。 原本辛染是仙门弟子,是楚澜衣的徒弟,就算她修为强悍不服管教, 但终归是听她那师尊的话的, 若是以师尊的名义迫使她低头认罪, 将她捆绑束缚了任仙门发落, 仙门不至于惊恐失措。 但现在,又叠加了一层魔主女儿的身份。 凌微仙尊楚澜衣的徒弟,竟是身怀魔裔血脉的魔主之女! 魔族性本劣,她註定要与仙门为敌。 这一下,恐怕楚澜衣的话都不好使了。 辛染是放弃飞升的大能,若是她加入魔族,仙门危矣! 不顾周遭惊慌震愕的议论声,辛染也全然不管魔主的出现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她不是笨,只是她自从知道楚澜衣知晓她身份,不但不对她刀剑相向,反而更加护着她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她在楚澜衣眼中是何模样,楚澜衣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份,和曾经沾满血腥的双手。 他在意她,想护着她,她只要顺遂他的心愿,他就不会抛下她。 辛染捏着捏楚澜衣的手腕,一双杏眸抬起,目光诚挚。 继续坦诚道:「傅严算不上是父亲,我不认。」 「他不过是诓骗凡间女子,为他诞下后人,培育更强悍的混种血脉,像我这样的孩子有很多,能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我从来不觉得他是我父亲。」 辛染一番话说得极坦然镇定,好似有了楚澜衣后,她便懒得怨恨曾经的命运不公。 可楚澜衣却心口揪痛。 这是原着没有提及的隐藏剧情,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缘故。 于是,牵着辛染的手更紧了紧。 「没关系,你不认就不认,不认才好呢。」楚澜衣凤眸微抬,扫向在场众仙门修士:「你们都听见了,辛染虽是魔主之女,却从未与他相认,他们半分瓜葛也没有,魔族所作所为从来都与辛染无关。」 「辛染,从来都只是我楚澜衣的徒弟!」 他眼神坚定极了,更让辛染激动且痴迷。 人群中异样的声音频频,最后衍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反应。 「徒弟?只是徒弟吗?!笑话,现如今谁人不知你楚澜衣与自己徒弟有染?」 「就是,身为仙门尊者,竟与自己徒弟苟合,实乃仙门不耻!」 第205页 「…………」 议论声此起彼伏,将这对师徒摁在耻辱架上,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唇就是戮他们的刀,一双双充满鄙夷的眼就是淹他们的水。 楚澜衣闭了闭眼,他早该知道他们师徒之间萌生的异样情愫迟早会被公开批斗。 可他还是紧紧握着辛染的手,阻止女孩为了维护他而出手伤人。 舆论这种东西,他上辈子早就习惯了,可那些发声都是以文字的形式,浮于各大媒体的板块上,只要他不看就不能怎么样。 可是现在,那些难听的话一句句充斥耳膜,他想不听都不行。 辛染皱着眉,摁住体内的暴戾因子,尽量柔和道:「师尊,我们走吧,不管他们怎么说。」 我知你不愿看到我对你昔日守护的苍生动手,我知你心中牵挂过多,做不到充耳不闻,可我能带你离开,眼不见为净,离开这片硝烟和废墟。 只要你陪着我,我可以永远卸下身上的甲,丢掉手中的刀。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什么飞升成仙,什么睥睨天下,什么三界之主…… 都不重要了。 辛染调整了下握手的姿势,五指穿插`进楚澜衣的指缝,与他紧紧交叠。 她要离开,带着楚澜衣离开。 一旁沉默着似看戏般观察的魔主傅严却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能带他离开?你以为这些人能放你走?」 楚澜衣倏然明白了魔主的话,也忽然懂了他此行的目的。 傅严从来不是为了带走辛染,也不是来与仙门打架,他的修为深不可测,仙门就算费尽全力都不能让他吃亏,他是堂而皇之地来看戏。 ……来看他培育的混种蛊能力如何的。 这种计谋实在阴损,楚澜衣都险些着了他的道。 仙门不知,他们只觉得魔主这么多年都未向仙门发难,定是有什么顾忌,就算仙门打起来不讨好,也不至于吃亏。 而辛染不一样,这样毁天灭地的存在,多留一日就是隐患,更何况她是魔主的女儿,若是有一天继任魔主之位,这种仙魔僵持的阶段会被打破。 那样一个连飞升都不愿,身为魔女连魔门都毫无缘由地击溃的人,思维早已不能预判,她就像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说不准哪天都轰然炸开,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为今之计,最好的对策就是在那日来到前,将她控制住,最好是杀了她,永除后患! 更何况魔主如今的架势,就是来看戏的,他不会帮她,只要楚澜衣不出手相助,她就是孤军奋战。 修为超越大乘又如何? 仙门这么多人,都是能人异士,还能惧怕一个小丫头? 他们大多数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的,以至于几个眼神交汇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有长老对裴宿风道:「裴掌门,楚澜衣可是你琼华的人,是你师弟,你要任由他偏袒魔女,与仙门为敌吗?」 裴宿风面露难色,「……师弟。」 「……」 掌心交叠的手是温热的,向他投来的属于师兄的目光也是炽热的。 楚澜衣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对这个世界没多少感情而言。 可现在他到底都经歷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多了一颗心脏? 他开始在乎辛染,甚至……爱上了她。 也顾忌相处融洽,总是给他收拾妥善的师兄裴宿风,他还在意他那些自己从未尽到过师尊责任的徒弟们。 担忧戚如嫣身体状况,担忧般剑的固执会吃苦头,担忧季枫能否实现万药茂盛的梦想,担忧何岩那小子能不能撇除优柔寡断,在以后胜任掌门之位。 也担忧琼华以后在仙门之中如何自处。 他的心蓦地乱了…… 凤眸微垂,闭了闭眼,似是在思忖什么,做了个重要决定。 「你们要的交代,我也能给你们。」他松开与辛染交叠的十指,不愿再看辛染的眼,「我可以替代她,回仙门。」 「你们根本敌不过辛染,这是事实,若是强行攻击,仙门又能落下什么好处吗?」 楚澜衣抿了抿唇,在仙门震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你们也看到了,事实就是这样,我与辛染师徒相恋,她很在意我,我可以成为你们拿捏她的武器和手段。」 「你们让她走,只要我在你们手上一日,辛染就不会与仙门为敌,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 仙门沉默,这似乎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兵不血刃,却杀人诛心。 楚澜衣在众人的眼中,仿佛已经不是仙门的仙尊,也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趁手的兵刃,是悬在魔女头上的一柄利刃。 楚澜衣再一次甩开辛染重新握过来的手,阖上眼,抑制轻颤。 声音平静地好似无碍。 「你走吧。」 他的声音极其冷淡,极其漠然,好似眼前的人不是辛染,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楚澜衣在辛染尚未回神的愕然中,一步一步,像是戴着沉重的镣铐走向仙门的阵营。 辛染看在眼里,就像是上辈子他离开时一样。 他终究……还是离开她身边,走向了她的对立面。 一袭白衣缓缓没入人群,人群给他让开了一条道,那道豁口又在楚澜衣面前阖上。 第206页 将他与她,完全隔绝开来。 浑身的血液像是在流失,又像是在沸腾,女孩僵硬在原地。 阴鸷的嗓音从一边吹来:「你钟情的男人不要你了,这一点,你可是一点都不随我啊,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忠贞不渝的情爱呢?嗯?」 指甲嵌入血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一颗被压制地完美的魔心渐渐甦醒,隔着胸腔睁开赤红的兽目,嗜血的情绪不断攀升,一遍遍沖刷着所剩不多的理智。 终于,女孩在仙门撤退的背影中哑着嗓子,低沉地说了一句: 「站住。」 仙门回首,女孩抬头,睁开一双猩红的杏目,眼底是浓郁地似血般的红,身周沸腾的是比魔主还强悍的魔息。 她定定看着楚澜衣,眼眸近乎病态,唇角勾勒起一抹怪异的笑容,露出尖锐的虎牙。 「楚澜衣,我让你离开了吗?我允许你离开了吗?」 说着,她浑身一震,磅礴的魔息便如潮水骇浪般,铺天盖地朝仙门众人袭去。 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那是任何一个仙门尊者都难以抵挡的力量,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准备。 魔主傅严既愕然又欣喜。 她太优秀了! 最适合继承魔主的位置,等她彻底入魔,他就将自己的身躯献祭,以血亲的血脉将她淬鍊成最锋利的刀刃! 强悍的魔息扑面而来,落在队尾的仙门弟子眼见恐惧来袭,想要先下手为强,冲着辛染就将利刃送去,还未接触到辛染半分,那弟子的喉咙就被女孩徒手摺断,没了气。 辛染的目光直直盯着楚澜衣,似病态,似疯狂,似痛苦,似嗜血…… 而她一步步坚定不移地往前走,沿途试图阻拦她的人都被她一双沾满鲜血的摧折拧断脖颈,了无生机。 死了一个又一个…… 「小染!停下来!」 这是楚澜衣第一次见辛染亲手杀人,他悲恸不已,竟像是慌了神,不顾后果地从灵台中取出辛染的命魂珠。 攥在手上。 她对他说过,若是有一日,到了这一天,他可以亲手结束她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宝贝们的支持! 第98章 一瞬间, 楚澜衣忽然明白剧本中的原主为何在对辛染那般在意的情况下,还要站在仙门这边,与昔日爱徒刀剑相向。 楚澜衣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年时间,原本以为他可以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不真实的游戏, 却没想到还是付出了感情。 这种感情到底来自于他自己, 还是因为多了一颗心脏。 他不明白。 他垂睫看着掌心隐隐透光的命魂珠, 明明灭灭频率渐渐急促的光闪, 昭示着辛染此刻情绪波动极大。 他不可能真的捏碎她的命魂珠, 让她魂飞魄散。 他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不必两败俱伤。 女孩与他隔着距离, 隔着身前数百的仙门修士,他们横剑在前, 似乎只要辛染再进一步就能群起围之,与辛染你死我活。 辛染不在乎。 一双本该澄澈透亮的杏眸此刻早就被薰染成赤红, 眼底的红晕像是能滴出血水,她目光铮铮, 眼珠上浮,像极了不得不释放兇勐的凶兽幼崽。 就那么隔着幢幢人影, 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澜衣。 似愤恨, 似痛苦, 似伤心……像是恨极了他的背叛。 那些被勾勒出的,属于前世的记忆一点点从脑海中再度浮现,她隔着人影看着他,又像是隔着层峦叠嶂的千年岁月重新审视他。 有一瞬间, 辛染甚至想。 就这样吧…… 她不在乎死活, 也不在乎会不会让楚澜衣生气失望了。 若他执意离开, 她便一点儿都不想在乎他的情绪, 只想将这人囚困在身边,若他还要逃,她就拆开他的皮肤,剥开他的血肉,取出她馋了两辈子的嵴骨,将他拆吃入腹,永远不分离。 她根本不怕楚澜衣捏碎她的命魂珠,原本将这东西双手奉上的时候就想好了。 若是楚澜衣真的那么做了,她神魂俱灭,他也要给她陪葬。 有他相殉,她什么也不怕。 于是,女孩勾起唇角,露出犬齿,那张极惨白又血腥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却陌生着嗤笑道:「……楚澜衣,你捏碎吧。」 楚澜衣是不知道命魂珠中的禁制的,他若真的想要她死,他一定会那么做。 看着男人颀长的指尖夹着那颗细小的珠子,辛染蓦地笑了。 到底,她在他眼里,比不上他守护的苍生,维护的仙门。 辛染心中冷笑,就算楚澜衣为了仙门要捏碎她的命魂珠又能怎样?她在命魂珠上动的手脚足以让这里所有人陪葬,包括楚澜衣。 【警告!警告!!女主黑化值已达90点,洗白值归零,宿主任务失败,即将被世界抹杀……】 楚澜衣脑海中的系统警告声响起。 他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就算系统不提示,他也明白会是这个结局。 ……小染,我可能真的没办法陪你走下去了。 将所有情绪掩藏,凤眸望着那双充血的杏眼。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了,到了这一步,他已经麻木,像是只剩下临终前的喟嘆。 凤眸里没有恨意,没有失望,也没有怨嗔,只是无尽的温柔缱绻和诀别的难捨。 第207页 楚澜衣看着她,动了动唇,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敛去情绪,双唇开合,无声地:「……小染,离开这里,若是有机会,就飞升吧。」 离开这个对你充满敌意的世界,你不该被这么对待。 嗜血杀红了眼的凶兽蓦地一愣,她看明白他唇语的每个字,却看不懂。 就在这时,那道颀长的白衣身影转身,不再看她,眼角落下的泪渍被遮挡,无人瞧见,可眼底是被水痕模煳不清的雾气,视界被蒙上一片薄纱。 以至于让他足以强忍悲恸,决绝转身。 仙门众人见他转身离去,他们将剑戟横在身前,往后退,退出了很远都不见辛染追上来,才放心。 而女孩像是被抽离了魂魄,木讷地形容枯藁,如同傀木。 不知在幽寒的冷风中站了多久,直到仙门手中举着的火把连成火龙,化作蚯蚓,远远离去,到了最后连颗火星子都看不见了,周围没了一丁点暖色,都是冰冷凄清的嶙峋岩石和荒芜的废墟土壤。 傅严没有走,他只是静静欣赏着辛染的情绪,可惜的是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楚澜衣消失的那一刻,一併被带走了。 没有愤恨到追上去撕裂那些仙修,也没有无能狂怒着鞭击岩石以此发泄。 她像被抽掉魂魄,被无尽的夜色榨干了最后一点情绪。 无声地,犹如傀木制成的人形一般,站在冷风中。 傅严走上前去,「我以为你会强行留下他,杀了那些碍事的仙门修士,即便他们人多,但以你的修为虽然费劲些,耗的时间长些,也并无不可能——」 「赢。」 连傅严都不知道,她和楚澜衣的小秘密,因为没人会将自己的命魂关联进一颗小珠子里送给他人。 只有她这么做了。 地上的死尸早已凉透,辛染手上沾染的血迹也逐渐被风干。 明知辛染不会回答他,傅严还是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攻上仙门,登临琼华抢出你那师尊,还是——」狭长的眼中珠子一转,似期待地问辛染:「随我回魔界?」 辛染终于有了点反应,眸子斜乜去。 傅严道:「你不用觉得诧异,你以为这么多年我闭关不出是受伤疗养?如今被你扫荡一空的魔界只是一副空壳,我建了一座地下魔宫,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能给你。」 「宏伟的魔宫,富含灵气的山脉,还有魔主的位置,甚至……」傅严阴恻恻笑起来,似疯癫:「包括我的命!」 「都可以给你。」他说着宠溺儿女的,属于父亲口中吐露的话,却阴森至极。 「谁让你是我的好女儿呢……」 辛染虽已敛去那抹嗜血杀意,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冰冷的,铿锵遗立的,似乎并未被击溃,看不出任何伤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连杀人的冲动都没有了。 疲惫感将她完全包裹住,从心脏里头开始,渐渐腐烂,外表还没显现出异样罢了。 杀人发泄这种事,她上辈子干的太多了,早就厌倦了,也根本缓解不了她的无妄焦灼。 魂都被抽干了,便连杀人都懒得抬手了。 她不想理会傅严,想要走开。 可在脚尖抬起的瞬间,才意识到,天大地大,何处又是她的安身之所呢? 她什么都没了,眼前人非她父亲,心上人远走他方,输了个彻底,就连贪图温暖想要留下的师徒情都守不住。 她开始后悔了,或许她就不该重生。 又或许,她就不该真的以为楚澜衣不介意她的过往,她沾满鲜血的双手,她存在于世就是对仙门的威胁…… 麻木远比哀嗥更令她崩溃,这种潜藏在身体的内耗,在一点点,不断地吞噬她的生机。 甚至有一刻,她是渴望楚澜衣捏碎命魂珠的。 又有了一瞬,是极其恐惧他那么做的,因为他也会死啊,她真的能做到拉着他一起陪葬吗? 「无家可归了?」傅严的声音如阴暗中的毒蛇,吐着信子,幽幽地:「回魔界吧,有魔族在,你就有了后盾,你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辛染这次抬头了,深深看了傅严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上辈子,你也这么说,但是……我厌了,也倦了。」 「如果我将我所有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你呢?」见辛染依旧要走,他又忙不迭道:「这件事同你那师尊有关。」 女孩果然顿足。 冰潭缄封的杏眸里终于被砸开一道豁口。 傅严勾唇笑笑:「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讲起,唔……就从你们去归墟城开始说吧……」 「归墟城的禁制是天道布下的,进入其中的人,伤者不愈,活者不死,你该听说过吧,他们在归墟几乎等于拥有了永生,但不能出去,一旦离开,所有在归墟中受到的创伤会叠加作用在身上,很多人不信,结果出去的瞬间就被抽干了生命力,转眼化作一捧黄土,你可知为何?」 辛染不作声,傅严继续道:「天道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这种禁制是为了吸引那些在尘世中与人有过节,摆脱仇家的人入驻。」 「当然,这只是表面意义上的,祂真正的目的——是名正言顺地将那些修士吸收的灵气全部剥夺,返还给这个世界!」 这种真相说给任何人听,都免不了惊诧,但辛染不会。 第208页 与他无关的事,她都不在乎。 傅严继续道:「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惊讶啊?」 他踱步转了会儿,拧起眉,又道:「那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关于你自己的。」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凡人女子结合,生下你们这些混种?」 「那是因为天道需要一个祸殃的存在,我想上清那老头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了,就算他不告诉你,你多少也能感觉到。」 「你这逆天的修为,都是来源于天道的馈赠,祂给予你毁天灭地的力量,同时也给了你苦难的命运。」 一字一句,像是毒蛇释放毒液,又绞她个肺腑炸裂,骨骼破碎。 「你的命运是天定的,你註定不得好死,不能拥有普通人所拥有的爱和温暖!」 「你是天道授意下,制造的最完美的容器,你会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存在,只有你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傅严忽然笑了:「是不是觉得很荒谬?楚澜衣是天生的救世者,你怎么可能呢?」 「但他救的是仙门,而你救的才是这个世界!」 「你刚刚就没有感觉到吗?」 傅严凑到地上凉透了的尸体旁边,探出一丝灵力去检查。 辛染斜眸看去,那冰凉的尸体上竟连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没了! 傅严:「若说归墟城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蛛网,将人骗来再宰杀,那你——就是主动夺取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力的人。」 「你就没觉得你杀了人之后,修为疯长,灵力增强吗?」 「——因为,你就是天道制造出来,吞噬那些存于修士体内,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灵气的容器!」 第99章 傅严的话字字戮心。 血淋淋地告诉辛染, 她的存在就是个笑话,是被天道有预谋地,有计划地创造出来的,只为了收归这个世界的灵气。 天道既然控制不住修士修行, 就只有从源头解决问题, 强行收归。 辛染就是被制造出来的杀人利器。 这样一个真相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更何况是已经被算计了一辈子的辛染, 前世那些无端加身的仇恨和怨怼, 那些来自全世界的敌意, 不过都是天道给她打造的磨刀石, 要将她炼制成一柄杀人武器。 这辈子,她好不容易有了新的追求, 好不容易发现这个世界除了仇恨,还有楚澜衣的爱和关怀。 却还是摆脱不了宿命。 傅严沉声道:「但这也怪不得天道, 这个世界修仙之人太多了,各个都汲取灵气, 迟早会将这个世界掏空,到时候天地再无灵气支撑, 将变成一片荒芜, 更严重的会直接崩塌, 到时候他们还是一个死字。」 「包括……楚、澜、衣。」 辛染纹丝不动的情绪终于裂开一道豁口。 傅严又道:「想救他吗?」 「他是大乘期修士,若他死了,灵气回归天地,待到天地灵气恢復, 那么至少能少死上万个仙门修士。」 恶魔低语:「我的好女儿, 你觉得如果楚澜衣知道这件事, 他是会选择继续苟活, 与你厮守,还是选择以身殉道,解救苍生?」 这种猜测令辛染毛骨悚然,尘封到近乎麻木的心倏然跳动起来,她瞪大猩红的杏目,狠睨傅严。 但这种恼怒的情绪并不能威慑傅严,反倒让他觉得自己的刺激成功了。 他说:「原本,你也不至于陷入这种境地,是你引来天雷击溃魔门才造就这种无可挽回的后果,多年来,我为天道奔走,本就是为了保全魔界,只要仙门的人死绝了,归还天地灵气,我魔界尚可留有余地。」 「我就不明白了,你怀有祸殃的命格,怎么就捨不得对仙门下手?」 「难道是……为了楚澜衣?」 辛染抿唇不语,就算她是被天道制造的工具,她也不可能为天道服务,就算上辈子她稀里煳涂陷入魔障,可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就绝不可能任由这种命运重现。 她这辈子,要定了楚澜衣。 仙门陨落关她什么事?天地崩塌又关她什么事? 灵流自掌心溢出,瞬间化作一条火龙朝着傅严袭去,傅严没想到刚刚一直无动于衷的辛染会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出招。 势头太勐烈,也太峻急,他堪堪躲过,却还是被火龙燎焦了半边衣袍,烧毁了一只胳膊,散发着浓烈腥焦味的胳膊瞬间成了撕碎的血肉包裹的枯骨,齐齐从肩头坠落。 傅严脸都青了,冷汗坠下,急忙给自己点了个止血符咒,抱着断臂的肩膀,目眦尽裂。 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却露出极其诡异阴森的笑。 「你快杀了我,只要我殒了,魔主的位置和传承就会落在你身上,以这样的身份向仙门施以压力,他们就不得不妥协,将楚澜衣交给你。」 说实话,听到这句话,辛染心动了。 硬碰硬是辛染上辈子最惯做的事,她懒得算计那些尔虞我诈,计较得失,她更愿意暴力解决问题。 上辈子,她以魔主的威压,去了趟仙门,不就成功击败楚澜衣,将他俘回吗? 那些个仙门长老根本就不足为惧,她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那又怎样? 上辈子她那么做了,却让彼此怨怼了数年,即便同食同寝,她和楚澜衣依旧是同床异梦,彼此默地像是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第209页 毫无意义…… 那种结局从不是辛染想要的。 若真一招杀了傅严,魔主的传承自然落在辛染身上,她拥有傅严的血脉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辛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要去找楚澜衣,就算不能以凌微仙尊爱徒的名义,也要用辛染的身份,而不是魔界共主…… · 仙门炸开了锅,有头有脸的各派掌门都聚集在琼华的主峰议事厅,等着昆吾仙府的消息。 何岩御剑而来,忙不迭奔向议事厅。 裴宿风急道:「如何?」 何岩左右看顾了一眼,急切地凑去裴宿风耳边,说了句话,裴宿风眉头拧起,神色难看至极。 厅堂底下的各派掌门早就坐不住了,就算是上好的灵茶也没心思喝,任由凉透,一双双焦灼的目光紧盯裴宿风。 裴宿风对何岩道:「你去仙府外守着。」 「是。」何岩领命刚要退下,又被裴宿风叫住,裴宿风低声附在他耳边道:「让季枫去山门口守着,若是她来了,也好看在同门的情谊上拖她片刻。」 何岩顿了片刻,点头应了。 辛染到底做了什么?何至于让仙门怕成这样? 从各个仙门的紧张情绪和裴宿风如此郑重的吩咐中,他将原本对辛染的看法收敛起来。 何岩是从小在这种大局为重,大义为先的观念中长大的,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他的掌门师尊,若是真到了刀剑相向的那一日,他不会因为同门情谊,又或者……是别的情绪,对辛染手下留情。 何岩转身离开后,那些故作镇定的仙门尊者们绷不住了。 诺大庄严的主峰议事厅变成了凡间巷口的菜市场,叽叽喳喳议论的唾沫星子满天飞的仙人们哪儿还有在凡间时面对凡人端着的那种姿态? 「仙尊到底如何了?」 「楚澜衣是不是有什么绝对制胜魔女的法宝?我那夜看见他好像就拿出了个什么东西威胁魔女,魔女当时就忌惮了。」 「对啊,裴掌门,要是有轻易能拿捏魔女的法宝,你可不能私藏啊,这毕竟事关仙门荣辱。」 也有够直接的修士不管那一套,瓮声瓮气道:「荣辱荣辱,荣个屁辱!仙门的荣辱早就在那夜灰熘熘逃开时丢了,直接说为了保命很难吗?俺就觉得命更重要。」 「是啊,裴掌门就算不愿意拿出那宝贝,也该让楚澜衣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平时口口声声仙尊仙尊的,在楚澜衣亲口承认与自己徒弟有染之后,他们一下子就将仙尊给看轻了,这简直就是仙门丑闻,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崇拜过凌微仙尊,就好像先把谩骂吐给楚澜衣,别人就不会来笑话他们了一样。 絮絮叨叨的言语中,多数都是难听的,他们紧张完仙门荣辱,见天塌了也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就开始自发地活跃气氛,放松心情,开始议论楚澜衣的私事。 什么他们师徒早就有染。 什么楚澜衣将辛染捡回来的时候就知道辛染是魔裔,却因为女孩生了一张绝美的面容而心神荡漾,刻意隐瞒,只为了方便自己下手。 更甚者,竟说出床下师徒,床上夫妻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裴宿风皱眉忍着那些闲言碎语,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攥拳掩唇亲咳一声打断他们。 他到底是第一仙门的掌门,目光凌厉起来,对这些人还是有些威慑的,不知为何,竟觉得多年不见,眼前的人都已经变了模样,换了嘴脸。 待到他目光梭巡一圈,整个议事厅才安静下来。 可见,有多少人已经不满琼华的地位,又有多少人觉得不需要尊重琼华了,什么样的心思都渐渐展露在脸上,深戮于眼底。 裴宿风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背在身后的指节。 「凌微仙尊身体微恙,正在修养,仙门的事是在下与诸位的事,既涉及到仙门安危,更是不可能有任何一位掌门,任何一个门派可以置身事外。」 这番话像是一根针,扎入众人心口,看不出明显的伤痕,却能感觉到锥刺之痛。 这分明是在讽刺他们遇到险难,不思如何御敌,倒净想着指望别人! 当即有极为掌门长老脸色瞬间垮了。 「话虽如此,可这危机总不是我们制造的吧?那不还是你们琼华搞出来的事情?」 立马有人附和:「对对对,那魔女在你们琼华住了这么些年,恐怕多少还是生出了感情的,就算到了毁天灭地的地步,也绝不会为难你们琼华,毕竟……」眼珠子狎昵一转,有些暧昧笑道:「毕竟这里也算是那魔女的婆家不是?」 裴宿风被气得不轻,但他沉稳惯了,只是背在身后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肉。 话匣子一打开,什么污言秽语都有。 还是一个辈分极高的长老出言止住话题。 「既然楚澜衣不愿见我等,也不愿为他那孽徒给我们一个交代,那就只能有请昆吾仙尊出面了。」 …… 平安时期的修仙界的仙门修士,一个个都是谦谦君子,一个个都是清风霁月,但到了这种时候,都摘下那没什么用了的面具,露出与世俗之人别无二致的情绪,或兴奋,或怨怒,或痴彰,或贪婪…… 总之,各个仙门的人太多了,裴宿风拦不住,他们执意涌去昆吾仙尊闭关的洞府。 第210页 秦雅修和般剑,早就抱着剑,一左一右,两身黑袍,面色如石般站在昆吾闭关的仙府前,身上散发着凛冽的剑气,目光铮铮,好似他们再上前一步,两人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出鞘,夺命留尸。 裴宿风微讶,低声问秦雅修:「你怎么来了?」 秦雅修昂着头,抱着剑:「我与楚澜衣那是私人恩怨,如今事关琼华,事关师尊,我怎么不管不顾?」 他那是嘴硬,秦雅修分明知道楚澜衣重伤后被昆吾带去仙府中治疗,他这一次倒没妒忌楚澜衣的殊荣,相信自己要是濒死,师尊也一定会为自己破例。 昆吾的仙府外是咄咄逼人的仙门修士,仙府中是昏迷垂危,正在被救治的楚澜衣。 而就在这时,何岩突然赶来,面色有些惶然。 「……师尊,她来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呀~小天使萌~快结局了嘛,卡的特别厉害。 这章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可能也没几个人,我看情况调下数额。 第100章 回琼华的路上, 楚澜衣被簇拥在人群中,与其说是同归,倒不如说是看管监禁他,甚至跟着他一道回了琼华做客。 他们多虑了, 楚澜衣根本没那个心思逃开。 他任务失败, 迟早会被这个世界抹杀, 他去哪儿都一样, 更何况他脑子里乱得很, 无数原本只存在于原主体内残留的记忆, 像是汩汩涌出的泉, 一点点充盈他的识海。 那些属于凌微仙尊与辛染的记忆,像是慢慢从客观角度转换成主观感受。 与此同时, 他的心脏疼地厉害。 无情道心崩塌,神魂裂纹的罅隙越裂越大。 他撑了很久, 抿着唇一次次将涌上喉咙的血咽了下去,直到回了琼华, 才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呕出,好在身边没有什么外人, 他如释重负般昏迷过去。 昏睡中的意识是模煳的, 他像是沉入更深的梦魇, 在一场场说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的记忆中度过了三天。 梦里的一切太过震撼,太过让他难受。 同百里云裳的记忆识海相似,但视角彻底切换成凌微仙尊的,且不止是一世的记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情景, 每一次的选择和经歷都是不一样的。 结果却……次次相同, 难以逃脱宿命。 凌微仙尊像是轮迴了千万次, 面对同样的事情作出不同的选择,每一次本以为可以挽救,可以改变,可以赎回,却又一次次阴差阳错,再度让辛染走上最悲惨的结局,无法改变,没有退路。 累吗? 累啊……怎么会不累?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所有的执着都是笑话,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他只是一只尘世中的蝼蚁,以何撼动大树呢? 【恭喜宿主,解锁隐藏剧情——遗失的记忆,解锁进度80%】 伴随着系统的提示声,楚澜衣缓缓掀开眼皮,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醒了。」 楚澜衣从石床上坐起,玉色灵石砌成的仙府中,鬚髮皆白的老者盘膝端坐,长眉下的双目轻阖。 再度看到昆吾仙尊,楚澜衣心里泛起一股酸涩。 「……师尊。」 这一声唿唤喊地诚恳,似隔着重峦叠嶂的千重岁月,不像上次见他时满心担忧自己的伪装会不会被揭开而刻意演戏。 昆吾是他的师尊,一直都是…… 昆吾睁开眼,朝他笑笑道:「记起来了?」 楚澜衣也不知自己算不算记起来,脑海中的记忆还是混乱的,但已灌入识海,一点点融入他真实的感知。 有一点如今可以笃定。 ——从来没有所谓的原主,他楚澜衣就是原本的凌微仙尊。 个中缘由恐怕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得清的。 昆吾:「还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为师对你说的话吗?」不等楚澜衣反应,他直接道:「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当时的你近乡情怯,未敢问来人,如今你可明白了?」 楚澜衣头疼地厉害,心脏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能感觉到气海雪山已经被昆吾给稳住,但那种补救措施,同在破旧木桶上缝缝补补没什么区别。 只是迟或者早的事。 他只希望在这之前能解决这一切,就像曾经轮迴的每一世一样。 这一世还来得及吗? 他本是不归客,早该大道有成,飞升离开这俗世。 只因辛染还留在这里。 挣扎在泥淖中,活在痛苦里,他不得释怀,只愿生生世世留在轮迴中,陪她走下去…… 他要泅渡冥渊,去救她,在他死前…… 昆吾道:「你放不下她,执着地要改变她的宿命,宁愿在这种轮迴中无止境地受苦,但你从没成功过……」 原来,在每一世的轮迴中,楚澜衣都无法带去记忆,只余爱怜她的本能。 他认为自己无法成功,是因为不能过早规避风险。 直到上辈子,他被剖出嵴骨濒死之时,才记起无数次的轮迴,才发现禁书的秘密,他将自己的魂魄送去另一个世界,希望在下次的轮迴中可以带着对上一世的记忆,去改变一切。 辛染生或者死,这种结局都没办法改变。 只有让她彻底摆脱桎梏,或者如百里云裳所说,神魂被击溃,方可终止这种永无止境停歇不了的轮迴宿命。 第211页 但楚澜衣肯定不会选择第二个。 昆吾:「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彻底知道了真相,楚澜衣好似更放松了些,他勾唇笑笑:「师尊,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做好决定了。」 昆吾闭了闭眼:「那你去吧。」 若是还有下一世,师尊还会在这里等着你。 不放心啊,他守了这徒弟千年了。 看着白衣远去,消失在仙府外,昆吾浅声嘆息。 · 「那……那就是魔女吗?」 琼华主峰外是垒起的千级长阶,从山脚一路通向山巅。 仙云缭绕的尽头,缓缓露出少女的身影。 她一步步踏上自己曾走过无数次的长阶,这一次不同以往,两侧围观横剑胸前的各派修士足有数千,他们逡巡于数丈之外,战战兢兢,不敢冒进,又无不提防。 少女身上还沾着那一夜的血,明明模样纯良,却犹如地狱而来的罗剎。 有的修士曾目睹过辛染是如何亲手一个个掐死那些同僚,此刻已经惶恐地颤腿,咽下唾沫。 季枫被通知守住琼华仙门的时候,就在这儿候着了。 乍一看见这样的辛染,他险些没认出来,他虽诧异,但到底和别人对辛染的固有印象不同,并不惧怕自家小师妹。 他三两步赶忙走下台阶:「小师妹,你……」 凑近了一看,女孩颈侧还沾着血渍,身上穿的也不是雪地落梅花色的衣裳,而是被血溅地星星点点的白衣。 季枫欲言又止,他几乎没见过什么腥风血雨的激斗,也不好奇什么仙门秘闻,很多事他不知情,但也被辛染吓了一跳。 因着同门情谊,他将一闪而过的恐惧本能压下,伸手去拉辛染的腕。 「小师妹,你回来了,师尊他……」 「他怎么了?」一直木然的杏眸蓦地抬起,紧紧盯着季枫。 季枫是个老实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他扫了一眼周围的陌生修士,压低声音拧眉道:「师尊受伤了,如今不方便出来见你,我带你去。」 说罢就要拉着辛染的手带人走,却被那些不认识的修士堵住长阶尽头。 季枫脾气再好,也有些不乐意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琼华为主,尔等为客,你们占据主人家的地方,还要控制主人家的行为吗?这合理吗?」 显然不合理,但那些修士才不管。 他们也不止是堵住辛染回琼华的路,而是以长阶为笼,将辛染围在其中,好教她回不去也离不开。 辛染哪里会在乎这些人的心思,就算是群起攻之又如何? 她迟迟不动手不是因为怯了,而是此行目的只为见到楚澜衣。 季枫有些着急,「你等等,我去找何岩师兄和掌门。」说着就往回奔,修士们给他让开一条路,他还觉得奇怪,等到回头再看,就见他们掣出长剑。 季枫去也不是,回也不是,他忙不迭拨开人群,要回到辛染旁边,却被成群的修士拦住,堵住。 这时,他才发现,这些人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好围堵辛染。 他急道:「你们什么意思?你们要在琼华胡作非为吗?!」 没人理会他,所有人的双目都直直戮在辛染身上,除了部分胆怯又逃不开的弟子,更多的是嫉恶如仇,磨牙吮血,恨不得将辛染千刀万剐一般。 以长阶为中心,周围的修士身上散出灵流,密织成牢不可破的渔网。 那些以各种不同的修行方式修炼出来的灵力让辛染血液沸腾。 在她眼里,这些人根本不是敌人,而是能给她供给养料的罐子。 她没有想杀那些人的欲`望,那是源自于血脉深处,被天道制造出来的时候带着的对灵力渴望的执念。 非常想…… 杀干净这些人,再吸干他们身上的灵力,纳入体内…… 辛染深吸一口气,双目轻阖,復又睁开。 她已经很努力在压制那种本能了。 她是来找楚澜衣,带走楚澜衣的,不是来与这些愚蠢的修士纠缠的。 少女罔顾那些密集缠织的灵流网囿,一步步拾阶而上。 网丝轻擦过她的脸颊,划开一道纤细的伤口,渗出缕缕鲜血,她不在意,继续往前走,胳膊上,腰身上都被锋利的细线割破,数道口子密集地淌出血流,她依旧置若罔闻,只顾自己往前走。 本以为辛染会出手反击的众人懵了。 各种猜想频频迸出。 有的认为魔女不过如此,没那么可怕;也有的认为辛染是害怕了,毕竟这么多能人异士在围堵她,她就是大罗金仙也不至于半点惶恐都没有。 人心最容易膨胀,给了好脸就得寸进尺。 魔女既然无力反抗,他们为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擒获她? 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吆喝了一声,沸腾热血一下子点燃了群众激愤,掣剑的修士们纷纷朝长阶中央涌去,想着一人一剑都能将魔女扎成筛子。 乌泱泱的人群譁然并进,将身型娇俏的少女围困中央,圈子不断缩小,直至极点。 季枫还被几个不认识的他派修士拦着,他慌了,眼眶也热了,挣扎着往前扑却被反剪着胳膊,死死摁在原地。 他朝着不远处的琼华弟子求助。 可那些弟子也是面露难色,有几个赶忙跑回去禀报掌门,剩下的踟蹰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更多的是真不想蹚这趟浑水。 第212页 毕竟,若是琼华帮了辛染,就坐实了叛逆的罪名。 他们只是山门的小弟子,就算有心帮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押着季枫的那几个别派修士不断朝他们递过去警告的眼神。 稍微燃起的一点热血也偃旗息鼓地被咽进喉咙里。 数千人围堵发出的震颤声该是巨大的。 只是与季枫想像中不一样的是,千人围堵的长阶上,寂静了一瞬,仿佛时空停滞。 围观的人正发懵。 就听见「嘭————」的一声。 耳蜗刺痛,似有尖锐利器划破耳膜。 眼前白光极盛,似是被炸开的焰火,强劲的气流冲撞来,衣袍猎猎,众人站不稳被冲撞地疾步后退,更有修为不济的弟子直接被气流甩到石碑上,口吐鲜血。 而刚刚群起围堵辛染的众人尽数匍匐在地,露出中央身型娇俏的少女。 强大的灵流自她身体内迸发出后,余韵未消,捲地沾血的白袍猎猎作响。 女孩唇角挂着一抹鲜血,她抬起手背轻轻蹭掉,眼珠上浮,一双杏眸底下已染上猩红血色,目光似来自地狱的修罗。 踏过无数匍匐于地,再无法抵抗她的那些身躯。 少女依旧步伐稳缓,一步步跨上长阶,往季枫面前走去。 辛染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泛红的眸昭示着她刚刚真的动了杀念,但她却平静无波地,似日常对话般问季枫。 「你刚说的,他怎么了?」 「……」 季枫哪怕再想护着他的小师妹,但看到女孩身后上千人躺在地上痛苦挣扎,也还是本能后怕的。 辛染嘆了口气,移开眸子不去看他,又问:「师尊现在在何处?他在凌霄峰吗?」 季枫摇头:「他在昆吾仙尊的仙府。」 辛染点点头,朝着季枫闪避的眼神打量半天。 似困惑,又像是笃定。 「你怕我?」 怕吗? 季枫不知道,他没见过什么生死别离,也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皱眉看着哪些倒地的修士,恨不得立刻掏出什么救命药草去挽救他们的生命。 辛染垂睫道:「你误会了,我没杀他们,我努力控制了,那些人一个都没死。」 只是灵力都被她吸干净了。 她可以因为楚澜衣不喜欢她杀人,她就抑制住那种嗜血的冲动欲`望,但天道给她的身体里塞`进的的东西太霸道了,她一动手,就忍不住去吸食。 那样的情况,她又不可能不动手。 她要见楚澜衣,这些人为什么要拦着她呢? 少女眉头紧蹙,似是不解。 「为什么?」季枫问。 他似是已经笃定辛染会下杀手,因为那双眼太血腥了,甚至根本控制不住杀意,又为何勉强自己控制地那么好? 「因为……」辛染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看到我杀人。」 「……」 辛染又似小女孩做错了事怕惩罚似的,紧张地对季枫说:「你给我作证,我真的没杀人,他要是不信我,你要帮我说说。」 「…………」季枫都懵了。 女孩纯澈的眼睛已经抹掉那片暗红,单纯地好似什么都没做似的。 「就算你回了琼华,仙尊也不会见你!」 蓦地,一道少女的声音传来,辛染扭头看去,那是个身穿琼华弟子服的女孩。在场所有人都怕辛染,那女孩却眉目似傀木,半分调动不起情绪。 辛染一看见她,眉头蓦皱。 季殊! 这是她很讨厌很讨厌的存在,若不是楚澜衣不允,她早就杀了她。 季殊像是对这种敌意无知无觉,木然道:「你不会还以为仙尊会见你吧?他既然当时掉头就走,怎么可能回头看你一眼?更何况你在这里制造的动静也不小了,足以吸引他过来,但是啊……」 季殊原本麻木的脸上蓦地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如同毒蛇吐信。 一字一句道:「他一点儿都不想见你呢。」 这番话算是彻底激怒了辛染,她所有努力的压制都化为灰烬,浑身的热液在沸腾,想要嗜血,想要杀了季殊! 目的达到,季殊又笑了:「你杀了我可以,只是……他见你杀人会原谅你吗?」 又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还能让你见到楚澜衣。」 「每当琼华抓住穷凶极恶之辈,事涉苍生安危之时,或者门中孽徒作乱,都需要几位峰主共审。自然包括,楚、澜、衣!」 季殊目光一瞟,玩味道:「辛染,这是你唯一能见楚澜衣的机会。」 「……」 第101章 辛染没什么好怕的, 被囚困又如何,她只要想离开还能走不掉吗? 但她现在不想走。 倒是不是她傲慢,只是不在意。 少女目光轻觑向在场所有人,径直朝琼华的地牢走去, 在场还能站起来的修士困惑不解, 跟着她, 却见她步入阴暗湿泞的牢门。 地牢门口的弟子握着锁链不知如何是好, 就被别派夺过锁链拴住在牢门上, 又赶忙去联繫还在昆吾仙尊仙府前的自家师长。 辛染从脖颈上扯下楚澜衣赠她的黑曜石吊坠。 黑玉般的石身上斑裂数道裂缝, 那是她渡劫引来天雷的时候不慎被击碎, 后又被她小心翼翼粘上,原本的功能早就没用了, 不过是个普通玉石。 第213页 她存了一些话在里面,就算楚澜衣不愿意见她, 她要说的话也想送到他面前。 吊坠递给季枫,季枫郑重表示一定会送到楚澜衣手上。 少女盘膝坐在困笼中, 好似并不认为自己是被囚困的那个,反当自己入住的是一间客房一般。 杏眸在阴暗的地牢逡巡一圈, 犹记她刚刚重生时的画面。 也在这间地牢中。 她那时候带着满腔的愤恨, 还未反应过来就本能地想杀了楚澜衣, 本以为楚澜衣会像上辈子那样唾骂她身怀脏血,劣性难改,会掣出长鞭抽她,将她扔进寒潭炼狱。 可他出乎了她全部的预料, 他扔了手中的长鞭, 抱着她流泪, 而后又为她开罪, 为她疗伤,为她不惜与掌门顶撞,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辛染很想问,早知是这样的后果,他会后悔吗? 这个徒弟不但不感恩戴德,反倒觊觎师尊,欺师灭祖。 辛染闭了闭眼,将那份迫切想见到楚澜衣的情绪往下压了压。 如果他听到存于吊坠中的留言,就该来见她了吧? 阴暗的洞穴中没有声音,没有对时间的感知,她数不清过去了多久,可总觉心慌,就算季枫再慢,这会儿也该见到楚澜衣了吧? 为何还不来? 是因为……真的不想见她吗? 辛染心中愈发燥,甚至想过再等等吧,要是楚澜衣再不来,她就撕碎牢笼,摧毁琼华,去将楚澜衣绑走,带回她在落云墟以燃灯瓶铸造的巢穴中,将他一辈子困在那里,永远陪着自己。 阴暗漆黑的牢狱漏进一丝光,季枫走进来。 辛染问:「他怎么说?」 季枫愣了一下:「你没事就好,你再等等,我再去一趟,我一定会告诉师尊你在这里的。」 「东西给他了吗?」 可惜季枫走地急,没听见她那句话,牢门重新阖上。 总觉得事情古怪,辛染嘆了口气,重新阖上双目,静等。 两辈子,辛染都从不是会向谁乞怜的人,唯独楚澜衣给的怜悯和爱护会令她内心悸动,既然是他打破的这层千尺封冰,见到了她藏在底下的软弱,就该对她负责。 吊坠中存入的话是她来琼华的路上想好了的,否决了很多遍,怎么说都不满意,怕自己过于卑怯,过于柔弱,又怕自己的悍然让楚澜衣太放心。 他只有不放心她,他才不会捨弃她。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辛染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候,牢门又被掀开一道罅隙。 一袭白衣亮地刺目,辛染却蓦地被惊醒。 是楚澜衣! 虽只分隔几日,便已恍如隔世。 再次见到楚澜衣,辛染不免有些慌张,他听了她存于吊坠中的话了吗?他怎么想的?他会因为那夜她杀了人而生气吗? 思绪万千,没有一种能凝固于她脸上,她只是望着楚澜衣,看他打开牢门,一个人默默走进来,浑身泛着冰,含着霜,还有死寂,就好像这几日不见,他变了一个人似的。 很快,他就会开口对她说话,所有的猜测都将烟消云散。 或卑或怯,或怨或憎。 楚澜衣长睫微垂,敛住眸子,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只是静静站在她面前,如霜雪,如峰峦,唯独不见任何担忧与旖旎。 辛染恍惚间好像明白了,这一次的见面,或许并不会让她如意,可她还是在期待。 那双薄唇微微翕动,开口了,说出再见她时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杀人。」 果然如此…… 辛染料到了,他一定会这么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卑微过的她,头一次垂下眼睫,点头道:「是,我……我以后不会了。」 「可是死去的人并不会活过来。」 声音依旧冷地令辛染髮憷,她其实是有些委屈的,为了楚澜衣她可以不杀人,可是那些人向她动手了,她总不能任由他们将剑对准自己,将刀戮向自己吧。 「可是……」 她话没说出口,就被楚澜衣打断:「没有什么『可是』,你杀了人就是杀了,错了就是错了,果真是……」 那双凤眸终于抬起,直兀兀地戮向辛染,一字一句,如同凌迟。 「劣、性、难、改!」 辛染眼眸颤了颤,沉默了很久,「……你,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总是这样,心怀天下,为守护苍生可以捨弃一切,包括他自己,还有她。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什么其他情绪,辛染狠狠压制着血脉里滚烫的热液,压制着那迫不及待要冲出桎梏,要凌驾苍穹,要撕碎所有人的冲动。 指甲嵌入血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顺着指缝流淌,没入地面。 她闭上眼,又问了一句:「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楚澜衣面无表情道:「如何看待?自然是后悔,后悔曾经将你捡回来,后悔收你为徒,后悔悉心教导,后悔养虎为患,后悔为琼华,为仙门,为天下,培养出你这么一个祸殃。」 字字戮心,千疮百孔。 他就那么残忍地将她努力从尸山血海中挣扎时,悉心护在胸腔里仅存的爱意和良善,一点点焚烧殆尽…… 心中似有一头勐兽,狂嗥着,撕扯着,挣扎着,要剖开辛染的心脏,让她将这可笑的良善和爱意抛弃,践踏,攥碎。 第214页 她快控制不住了,小小的一团白光蜷缩在心底,一点点被黑雾笼罩吞噬。 沸腾的血液就要涌出,要破碎她可笑的,支撑着她的执念。 她问:「那爱呢?」 「从未有过。」 这样的只言片语,一丁点感情都不掺杂,陌生极了,可怖极了。 她想压住那团热焰,可另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嘶吼,引诱:「楚澜衣根本不爱你,楚澜衣恨透了你,因为你杀了他要守护的天下苍生,他怎么可能会还爱你呢?」 不是的,楚澜衣明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他爱她。 那是骗你的,你怎么什么都信? 他曾经为了她几次三番地遇险,用命保护着她。 那是因为他想要得到禁书,你不是乖乖地双手奉上了吗?怎么没发现他一直在利用你? 不是的!不是!!! 呵,真笨啊,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有…… 他…… 他没有吗? 他就站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她怎么还是那么蠢笨呢? 情爱是鸩酒,尝了醉人,令人智昏,还要命。 女孩浑身都在剧烈地震颤,胸腔勐烈起伏,却很安静,她没朝谁嘶吼,也没狼狈地让自己捶胸顿足,她只是…… 她只是在内耗…… 近乎于自毁的内耗。 猩红的血线顺着眼尾滚落,挂在苍白的面颊上,魔心「砰——砰——」地剧烈跳动,似在挣脱最后的捆缚。 她不知,她因不敢对视而选择再也不看的那人已经离开地牢。 离开地牢后的白衣男人,暴露在光线下的那张脸是木然的,如同牵线傀儡一般,若是地牢里光线再好一点,或许就能瞧出什么端倪吧? 他走开了很长一段路,才伸手去揭开自己面上的伪装。 竟是——季殊! 「你穿成这样,在这里做什么?」 背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吓了季殊一跳,她咬咬牙缓缓转身,对上楚澜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和眼底覆盖的冰霜。 「我问你,你在做什么?」 他声音太冷了,是前所未有过的冷冽,冷地有点不像他。 不需季殊回答,他多少也知道了点什么,凤眸横扫,瞬间看透了她的伪装,以及藏在袖口里不属于她的东西。 楚澜衣一把攥过她的手腕,将缠绕在皮肤上的链子扯了出来。 那是……他赠给辛染的黑曜石吊坠! 吊坠上布满了裂纹,似乎曾碎地不成样子,又被耐心地沾粘在一起,难怪他那段时间失去了黑曜石定位,也找不到辛染在何处。 这沾粘的功夫肯定不会是季殊做的。 「我再问你,这个,你从哪儿弄到的?」 季殊依旧只是沉默低头,不说话,好似一截傀儡木。 她便见一截皓白的手腕蓦地伸到自己面前,而后……他掐住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不说话?」 楚澜衣几乎是怒急,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对待所有人,只伤了辛染。 这辈子,上辈子,还有无数次的轮迴中……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凤眸染红,似滴血,指尖的力道加剧,一点点锁紧,就像是他真的能亲手杀死一个人一般。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远处爆裂。 楚澜衣一惊,手蓦地松开,季殊跌在地上不断咳嗽喘气,一张憋红至濒死的脸扭向爆炸源,脸上含着扭曲的笑。 她等到了! 那双愤恨地的眼蓦地戮向楚澜衣,陌生地根本不像是季殊该有的。 「楚澜衣,你的惊喜我给你备好了,你去看吧,快去看啊!」 楚澜衣终究无法真的动手杀掉一个人,他掌心酝起一团灵流,倏然击在季殊身上。 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伴随着季殊痛苦的嘶嗥也掩盖不住远处激扬的打斗声。 她被他揉碎了浑身的骨骼,像是一摊烂肉流淌在地上,命却还在。 谁说凌微仙尊悲天悯人,恍若神祇? 他那样一个对自己狠起来都能亲手剥离自己嵴骨的人,又怎会对他人完全地心软? 白衣身影眨眼消失,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爆炸源。 那是——地牢的位置。 是曾经锁住辛染,是他无处次轮迴中亲手鞭笞过辛染的地牢。 心口阵阵疼痛来袭,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住,使劲想要捏碎一般,楚澜衣咬牙忍着,以极快的速度朝那里赶过去。 到处是被灼烧成烬的废墟,到处都蔓延着滚滚浓烟,地牢之外已经一片狼藉,四面八方都是朝着那方向赶去修士,他们一个个手持长剑,一个个面色凝重,好似面对的是什么罪恶滔天的魔头。 而在浓烟被凛风吹走的罅隙中,他看见了独身站在废墟中央的辛染。 少女浑身染血,已看不出那衣裳原本的颜色。 楚澜衣停下步伐,心脏剧烈收缩,疼痛不堪,他脸色愈发苍白,当瞧见侧身对着他的少女侧耳微动,而后手持长剑朝他蓦然袭来时。 他没有动。 少女的剑偏了一寸,刺在他肩头。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弟子剑,但持剑的主人已让剑身沾满血液。 他们之间隔着一柄剑,就隔着一道亘古难消的鸿沟一般。 第215页 浑身染血的女孩睫毛颤动,那双眼一直紧阖,而眼尾流出的血渍挂在双颊上。 她不想睁眼了,不想看见任何人,更不想看见他,看见楚澜衣…… 她的脸是冷的,心脏也是冷的,唯独嗜血的热情是滚烫的,女孩丝毫不觉眼盲对自己是个什么威胁,她勾起一抹浅笑,纯澈无辜,却又狰狞嗜血,犹如地狱归来。 剑刃一点点往前送,直至穿透肩头。 又「噗嗤——」一声抽出,再次朝另一边的肩头送去。 「楚澜衣,为什么不反抗,我可能会真的杀了你。」 她声音冷,没有任何情绪,迴荡在硝烟瀰漫中,似又回到无数次轮迴中。 他们终将刀剑相向…… 作者有话说: 染:我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我了!我现在是钮钴禄染! 楚哥(一巴掌唿过去):中二病得治! 第102章 剑只是普通的弟子剑, 或许扎入大乘期修士的身躯上不会造成什么太大影响,不过是流点血,回头止住了问题不大。 辛染也是这么认为的。 楚澜衣伤的是神魂,于躯壳并无大碍。 他受得起她这两剑。 她都受得住, 他也没有什么受不起的。 她不想看见他那张脸, 便永远阖上双目, 两辈子因楚澜衣的见死不救而剜去双目, 这一次终究实现, 却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听着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 带出血液时是那般悦耳, 那般令她血脉贲张,那般令她兴奋。 剑刃再度拔出, 「呲啦——」一声。 血液溅在辛染的脸上,是滚烫的, 温热的。 这具承载着一颗冰冷心脏的躯体,也会迸发出这么热烈的温度吗? 少女似有瘾般, 再一次将剑刺入面前的身躯,面前的男人像个木像石做的人一般, 不还手也不劝她, 只是任由她为所欲为。 他越是这样冷静, 她越是难控暴虐的情绪。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永远都不屑于她的任何手段,哪怕是被剥皮抽骨。 剑刃再度拔出。 这一次,男人终于忍不住踉跄了两步, 喉咙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那声音像是取悦了辛染, 她脸上蓦地露出一丝笑意, 唇角的弧度愈发诡异, 舌尖舔舐着沾染在唇边的血液,像是终于满足了一般。 少女又提起剑,这一次像是要扎入楚澜衣的心脏。 距离和位置都很精准。 楚澜衣看见了,却只是微垂眼睫,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闪过一抹痛意,带着无奈和悔恨。 他虽不知季殊同辛染讲了什么,导致她变成这样,但其实不难猜测,季殊化作他的模样去见辛染,之后辛染就这样了,他刚刚都知道了。 他也知道辛染是为了见自己,才来了琼华,才在仙门敌视的眼神中主动入瓮。 将自己关在监牢中,只是为了见他。 季枫来报的时候,也告诉了他,辛染在仙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她是知道那些人要她的命的,她却选择吸走他们的修为,而不是取走他们的命。 他都知道…… 她为了顾及他的感受,才忍着委屈,忍着构陷,忍着敌意的眼神,忍着来自于血脉中的嗜血欲`望…… 楚澜衣轻轻阖上眼。 他想,他如果死在辛染手中,那是不是可以让大仇得报的她好受些。 就在银光横扫眼前,剑刃朝他袭来的那一刻。 楚澜衣曾无数次轮迴过的记忆一幕幕闪现眼前。 他每一世都这么做的,满足于辛染的恨,主动向她献上自己的命。 可是结果呢? 辛染真的快乐了吗? 她只会更加郁郁,甚至失了求生的意志,在每一世绝对可以获胜的对决中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剑刃没有扎入胸腔,没有戮入心脏。 他的手握着刃,任由掌心被割破,血液顺着剑刃流淌到剑柄,最终汇入辛染的指节上,又滴答滴答,一点点渗入废墟土壤。 而辛染,原本打算真的杀了他,却在剑刃触到楚澜衣胸腔的那一刻蓦地偏移方向。 他们一个不愿让对方轻易死去,另一个不敢在未解开对方心结前让自己死去。 辛染忽地笑了,扭曲诡谲的笑意在那张天生纯粹的容颜上,格外诡异。 她嗓音似带着空灵的迴响。 她说:「你不捨得死了?」 她的那点「捨不得楚澜衣轻易死去」的情绪被藏得很好,楚澜衣根本看不出来,只以为她真的想要结束他的此生。 剑明明只是割破掌心,并未戮入心脏。 楚澜衣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勉强还在跳动的肉团在被千万道丝线绳索牢牢缠缚着,收紧,割裂。 他已面色苍白如纸,粗喘了口气,才缓缓开口。 「我死了,你心里能舒服吗?如果可以,我自然不想苟活。」 他是真的活累了,当无数次轮迴的记忆一齐灌入脑海中时,他几乎崩溃。 一个人的记忆识海有限,根本容纳不了那种冗繁的记忆,更何况从头到位充斥着恨与痛,没有一刻能喘`息。 他的心脏太疼了,与神魂斑裂的痛感双向交织着带到这具身躯上。 他快受不住了…… 若不是无数次轮迴中,对拯救眼前这个女孩的执念在苦苦支撑着,他只想解脱。 第216页 他感受到割裂掌心的剑在颤抖,另一头的辛染给了他最真实的反应,他不知是该担忧,还是该欣慰。 担忧她执念不消,而自己迟早要死,等他死后,她该怎么办,还会重复上一世,上上世……无数次轮迴中郁郁而终的宿命吗? 又欣慰于自己多少还能激起她点属于一个人该有的反应。 她到底还是没有完全被魔心吞噬。 少女的剑被楚澜衣的手紧紧攥着,她想要抽出,却被握地更紧。 于是她暗暗使上几分来自于魔心中的灵力,一点点将剑刃从他掌中往外拔,剑刃割裂皮肤血肉的声音格外悦耳,几乎要断了楚澜衣的右掌。 他看着自己汩汩冒血的掌心,就算他能活下去,右手可能也会废掉。 但掌心的疼痛根本及不上心脏的。 断裂的掌心也比不上这条即将走到尽头,化为烟烬的命。 「哐当——」一声。 辛染拔出剑,又弃了剑。 她忽然伸出那只沾满了楚澜衣血液手,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声音空灵,又诡谲阴寒:「一个恨我到极点的人死了,我自然是开心的。」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还是……不敢杀你?」 少女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喉咙的皮肤,不愿再睁开双目,触感变得更加敏锐。 蓦地收紧! 感受他在生死间徘徊。 在眼前人濒死的那一瞬间,她的手又蓦地松开了,楚澜衣控制不住地咳嗽。 那只搭在楚澜衣喉咙上的手又倏然绕到他的后颈,指尖摩挲着那道红艷的,细长的线条。 她因为渴望而本能地激动颤抖。 只要剥开这层皮肤,在剖开血肉,底下藏着的嵴骨就又是她的了。 上辈子,她睡的最安稳的那段日子,就是抱着这截嵴骨…… 女孩蓦地凑近,掌心如冰,一寸寸摩挲着他的后背。 姿态暧`昧。 远处看去,他们就像交颈相拥,彼此依偎。 昆吾仙尊仙府前守着的众仙门尊者在听到那声来自于地牢方向的剧烈轰鸣声后,便急着赶来。 隔着未散的浓烟和一片废墟,他们眼睁睁看着浑身染血的少女拥着他们曾敬为仙门第一人的凌微仙尊。 震愕不已! 没有纷纷议论,因为目睹已证实猜测。 苍涯门的长青长老脸色阴沉,对身边站着的裴宿风嗤道:「琼华的仙尊竟真的与那魔女有染,这一次还要怎么狡辩?」 裴宿风亦是满面担忧,却不见震惊。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待辛染与旁人不同,他心底很清楚,若辛染不是什么身怀魔血的魔裔,也不是那预言中的祸殃,他不会那般在意楚澜衣是否和自己徒弟好上。 骂名、唾弃、鄙夷、仇视……他都可以替师弟兜住。 但是,现在…… 众人的动静惊扰到恶魔进食一般,辛染蓦地面朝仙门赶来的方向,她没睁开眼,众人却像是被魔鬼盯上了一般,心中觳觫。 女孩忽然笑了:「楚澜衣,你看,他们来救你了,也是来抓我的。」 她的双臂依旧环在楚澜衣脖颈上,姿态亲昵暧`昧,而后循着血甜,慢慢凑到楚澜衣渗血的唇边。 「你的好名声,我给你毁个彻底。」 而后,少女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冰冷的唇蓦地凑上。 含混着血液的甜腥,冰冷的毫无情意缠绵的吻烙下,辗转啃噬,少女一寸寸舔舐掉他唇边的血渍,像是恶魔开餐,品味一般。 细腻的慢吻在舔舐干净最后一滴血液时,她蓦地咬破他的唇,重新汲取更多的甜锈。 楚澜衣不是第一次被她吻,以前或是尴尬,或是无奈,或是惊慌…… 没有哪一次像这样痛苦,吻里没有爱意,只余下绵绵无际的恨。 他想说:小染,你恨错了,我不知道季殊伪装成我的模样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但那不是我,你误会了,你恨错了…… 恨错? 楚澜衣倏然恍惚了,她哪里会恨错? 这辈子上辈子,无数次轮迴中,他哪一次又没伤她呢? 她怎么可能恨错? 她恨他,她该恨他的…… 唇瓣又是蓦地一痛,辛染尖锐的虎齿又在他唇上烙下新的创口,他不觉得唇疼,只是这样近乎于自毁的方式让他心脏疼地不能自已,近乎快要昏厥过去,却强撑着不倒下。 大约是理智再难维续,一直被迫相拥的楚澜衣倏然抬起双臂环住辛染的腰,拉着她紧贴在自己胸膛前,让那颗近乎濒死的心脏更剧烈地疼痛起来。 辛染一懵,再反应过来,已经被楚澜衣摁着后脑,加深了血吻。 楚澜衣的吻与辛染存心捉弄不同,更像是释放内心所有被潜藏的妄念。 他将自己隐藏在「救赎」之后的私心借着这个不断加深,掠夺气息的机会,源源不断释放出来。 像是竭泽而濒死的鱼,又像是困笼中被迫乖顺的勐兽,面对死亡前最后本性的释放。 他再也不在意什么仙门的目光,什么天下人的期许。 他再不是什么凌微仙尊,只是一个……将心底潜藏的爱意释放出来的男人罢了。 那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楚澜衣再次抬眸,将喉咙里涌出的血吞了下去。 第217页 其实勉强支撑着清醒的他眼前视线早就模煳,但那双凤眸从未消减过哪怕一点锐利。 他望着人头攒动的仙门,望着废墟之后的琼华,望着裴宿风,却因眼底炫然而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但他能猜到。 楚澜衣双眼梭巡,最后落在眼前,少女那双渗透血渍,紧紧阖上的双眸。 他嗓音喑哑,似解脱一般道:「被你毁灭,我甘愿的。」 「……」辛染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毁是誉,都由你做主,不管是名声,还是这具身躯,还是我的命……都给你了。」 「……」 「我陪着你,你想去哪儿都行,用我的余生都陪着你……」 虽然所剩不多,但都给你。 「…………」 不知是沉默了多久,两人僵硬着,而远处调集而来的仙门弟子愈集愈多,奔跑而来,御剑而来…… 辛染不在意,楚澜衣现在……也不在意。 他以指腹抹去少女双颊垂落的血泪,嗓音喃喃道:「别怕……」 「我没有怕!」 辛染蓦地推开他的手,眉心紧蹙,她的眼看不见了,可她能用修为感应,感应那些满怀敌意的存在,感应那些越来越多想要杀她的人在靠近。 她忽然笑了:「楚澜衣,你要选我吗?」 楚澜衣一愣,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生怕自己回答慢了,辛染又冒出什么难以揣测的心思。 他道:「是,我和你离开这里。」 辛染却摇头:「我说的是……」她指着聚集而来的仙门众人,「他们,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 「若我不死,他们必然会死。」 「楚澜衣,你觉得呢?」 她在他耳边笑,却只剩凄凉。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滑跪而来,来迟了。我给自己写emo了(╥﹏╥) 第103章 楚澜衣的视线几乎模煳到难以看清辛染的面容, 他强撑着保持清醒。 那只掌心经脉几乎彻底断裂的手,沾着粘腻的血渍,牢牢攥着辛染的腕,但实际上他那只手都脱力了, 根本抓不住, 只要辛染想反抗, 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事实也是如此, 辛染的笑愈发令人看不透。 似恨, 似怨, 似怒, 掺杂了想要毁了彼此的夙愿,又像是暗自做了什么令人难以揣度的决定。 她抬起另一只手要拉开楚澜衣的手臂, 楚澜衣就将另一只手叠上去,牢牢攥着她, 本该凌厉清明的凤眸,此刻依旧凌厉, 却涣散着模煳着,失焦般盯着女孩的阖上的杏眼。 他在看她, 但已经看不清了。 而她已选择永不见他, 自毁了双目。 女孩的手缓缓朝着楚澜衣因使劲而颤抖的臂膀上踅摸去, 掌心握住小臂,而后「咔嚓」一声。 楚澜衣疼到急喘粗气,他因强撑清醒而涣散凤眸好半天才重新聚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远处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兵器清脆的磕碰声, 还有剑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楚澜衣捂着被生生拧断的胳膊, 狠命地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驱出, 维持着他清醒的意识。 视线依旧一片模煳。 只能看见被血染红的娇俏身影迅捷地游弋在一群仙门修士中, 她所经之处,躺到了一片又一片身躯…… 血色在被焚化成焦墟的地上汇积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少女还在往前走,所有的攻击袭到她面前,她都无所畏惧,一个一个将威胁解决。 再也没任何人可以阻拦她。 冲上来的修士倒成一片,还能动弹的都作鸟兽散。 唯独裴宿风不能走,这里是琼华,而他是琼华的掌门,就算要死都该死在这里,他看向辛染的眼神不是畏惧,而是伤心、怜悯,还掺杂着担忧。 那些情绪并不能被自毁失明的辛染瞧见。 嗜血的情绪因一场酣畅的厮杀终于被平復不少,却还是忍不住躁动。 裴宿风只是看着她,问了句:「你会放过琼华吗?」 若是还有其他仙门中人在这里,一定会笑话他,竟对一个嗜血的魔头说出这般幼稚的话,她若是有心放过,又怎会逼迫仙门到如此地步? 少女的背影巍然不动,只略微颔首。 裴宿风却因她的反应而惊愕,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时根本不带任何希望,只是问问。 没想到…… 女孩双唇开合,又说了什么,裴宿风点点头。 裴宿风又问:「那澜衣他……」 女孩不吭声了。 而咬牙蹒跚着朝他们一点点走来楚澜衣因视线模煳,看不清细微动作,距离又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蓦地,他看见辛染的手瞬间捏住裴宿风的脖子。 楚澜衣瞪大双眼,勐烈咳嗽中带出血丝。 他嘶吼道:「住手!!辛染,你住手!你不能……」 「我怎么就不能了?」 她掐着裴宿风的脖颈,将人提起,缓缓转身,阖上的双目蓦地睁开,却无法聚焦,原本琥珀色的眸子重新朦上了一层灰雾,血泪渗在眼睑,又顺着长睫潸落。 裴宿风并不抵抗,甚至闭上眼任由辛染所作所为。 浑身的灵力几乎被掏空,裴宿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楚澜衣,可惜的是楚澜衣模煳的视线中,他只是扭过头朝着自己。 第218页 楚澜衣几乎崩溃大喊:「你放过他,放过他!辛染,你的恨你发泄在我身上,你别对别人……你……!」 辛染对他的怒吼置若罔闻,只是随意地将昏厥过去的裴宿风抛在地上,生死未卜。 楚澜衣崩溃极了,他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蹒跚着,狼狈地拖着伤重的身躯,任由身上好几处被剑捅穿的伤口汩汩冒血,一下子洇红了白衣。 辛染站着未动,她看不见了。 不知这样一个浑身被血染透的高山岭梅,是否还能维持住那圣洁的模样。 她太想弄脏他了。 看不见了,但能听见声音,也能感受到情绪。 脚步未至裴宿风面前,就被辛染抬臂拦住。 女孩面无表情,甚至连刚刚那一点怨愤自嘲都被抹干净,仿佛这具壳子里的魂灵,早就燃成烟,化作雾,彻底溃散消失了一般。 她近乎是机械地将冷冽到毫无情绪的声音戮进他心中。 她说: 「你说,你的命给我。」 「你说,愿被我毁灭。」 「你说,是毁是誉,由我做主。」 楚澜衣是真不在意自己的命,无论如何他都没多久好活了,可眼前一幕幕与无数次轮迴中的记忆相叠,那些渺远地好似一场戏剧般的画面,隔着层峦叠嶂的千重岁月,撞进他的脑海。 他近乎崩溃。 真实的都太真实了。 耳边的痛唿杀伐,鼻尖的浓烈血腥,触手冰凉的利刃和粘腻的血渍…… 前尘往事中,他没有带着记忆轮迴,却一次次承受着他在乎的两边拉锯相杀,他做不到让任何一方放弃提刀。 这辈子,他就算是带着剧本,带着一个预知前途的能力,却还是在面对这样的意外中,体会到了源自于无数次轮迴的那种疼痛。 无能为力…… 身躯的伤害,他尚且勉力支撑,强迫着自己清醒下去,可精神上一旦崩溃,一旦认定自己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东流,全都破碎成了笑话。 他近乎魂灵死寂。 地牢化作的废墟中滚着浓烈的硝烟,焦土上躺着一具具身躯,曾鲜活过,血腥冲进鼻腔,蔓入脑颅,他连最后一点挣扎都随着一声嘆息唿出,化成烟与雾,一併滚入燃烬的焰火中。 「辛染。」 他蓦地笑了,一双凤眸失了最后的凌厉与温柔,只余下空洞。 「……我累了。」 主动放弃,不再勉力去支撑,他维繫的清醒也瞬间土崩瓦解。 视线中,浑身是血的女孩衣袍猎猎,在风中站成强大嗜血的魔神,他也终于意识到无数次的轮迴没有用,他终究救不了她。 那……下次。 算了。 他想,算了吧。 耳边是风凛,眼前虚成一片,最后的意识散开,残破的身躯蓦地倾颓,砸进焦土与废墟。 …… 楚澜衣像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梦渊中。 感觉灵魂在下沉,却一直不触底,他想过自己死后会怎么样,应该不会去鬼界,难道还会再次陷入无止尽的轮迴之中吗? 他不想再轮迴了。 一个人心累到极点后,失去了一切欲`望。 他每一世轮迴中,身躯都会回归天地,以大乘期修士的灵力去滋补世间万物。 那灵魂呢? 可不可以也让它寂灭于天地间,往后就不必那么累了。 堕入黑渊中,不知沉寂了多久,他的意识还在,甚至能听到外界零星的声音。 「……换我吧。」 「我知道……但是……我愿意的。」 「爱?我以为我明白,其实我也没那么明白,当初的笃定像是笑话……」 「恨?是……」后面的,声音又远了,难以捕捉。 但楚澜衣知道,那声音源自于辛染。 她在做什么? 她带走了他的尸体吗? 再后来,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沉寂的黑渊中,蓦地乍现一道强光,那光不刺眼,不是从双目所见的某个来处传来,而是源于他的后背。 与此同时,他的魂灵竟也感受到了背嵴上灼烧般的感觉,不疼,反倒煨热了他冰凉的身躯一般。 他不知自己后背有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尸体被辛染带走了,就像前尘往事中无数次取他嵴骨一样。 这一次,她又要那样吗? 可楚澜衣也感受到自己本该飘散离开,进入轮迴或者是溃散于天地间的魂灵,被强行留在这具残破的身躯中。 耳边似有锁链晃动声,很微弱,但在一点点清晰。 「……他,他动了!快去禀告魔神大人!」 他并不想醒,并不愿復甦,但背后的强光愈燃愈盛。 【宿主……】 楚澜衣一愣,他怎么又听见系统的声音? 若他只是现代社会的那个被掏了心的楚澜衣,并不会觉得系统的存在有多奇怪,可他那千百世的记忆充盈脑海后,他便愈发觉得系统不对劲。 「你到底是什么?」他问。 系统仿佛第一次沾染了情绪,它似嘆息。 【在你的无数次轮迴中,你一点点创造了我,所谓『系统』也不过是一种称唿,我可以是你的剑灵,也可以是你的法器,只是不管以哪种形态,我都没办法越过时空,将你从那个世界带回这里,只有作为系统,我才能将你唤回。】 第219页 「……」 系统老老实实回答了,但楚澜衣毫无反应,一点也不震愕于这种令人惊奇的事。 系统又说【主人,你是放弃了吗?】 「……」 【可是,你已经努力了那么多世了,这辈子怎么会放弃呢?】 楚澜衣不说话,一心摆烂。 却控制不住自己背嵴上散发的强光,那道光将他魂灵的感知与外界的身躯紧紧联繫起来,慢慢地,他睁开眼。 视线先是一片模煳,许久都不清晰,脑中更是嗡鸣,感知并未完全恢復。 看到急忙走到他身边的少女,凑近了,他才注意到那张昳丽的面容。 楚澜衣从沉睡中刚醒,识海是混沌的,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也分不清这一次到底是哪次轮迴。 他看见她,便遗忘了很多过往一般,只记得这个女孩是自己生生世世要救赎的存在。 女孩站在他面前,他本能地拉过她,近在咫尺才瞧清楚深烙进自己魂灵中的这张脸。 「你……」辛染皱眉,不知要说什么。 他睡了那么久,终于醒来,辛染想过自己会带着或是愤怒的情绪,问他怎么敢丢下她啊,又或者带着自己都不曾留意的欣喜,庆幸他终于醒来,庆幸自己强行将他的魂灵留在这具躯壳中。 可一见到他,感知到他瘦削的身躯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双目不移地盯着自己,她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小染。」 浑身都在抖,楚澜衣蓦地将女孩拥进怀中,切实地感受到她的温度,才不至于那般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绪究竟停留在生生世世中的哪一世。 辛染亦是震惊不已,她有些莫名,震愕,不解…… 最后却也因恨意化作一张冰冷的面容,兀自拽开楚澜衣使不上力气的手臂,那双空洞地根本没有任何聚焦的杏眼谁也没在看。 她推开他,离远些距离,直到那令人心绪烦躁的岭梅冷香渐渐散开,她才喘地上气。 那双空洞的,朦着灰雾的眼,虚浮地望着他,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女孩冰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嗤嘲的笑意:「楚澜衣,你看,我不让你死,就不会死,是死是活,你的命到底还是由我说了算。」 大约是眼前的辛染与记忆中相差太大,又与另一段混乱的记忆重合相叠。 楚澜衣一下子懵了,他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走过去,去碰碰她,去摸摸她的脸,好验证这一切不是梦。 可是…… 锁链哐当,丁玲环佩。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踝被拴上了纤细的银色锁链,另一头拴在墙柱上…… 他竟被她锁在这里! 「……!!」 第104章 视线里的薄雾渐渐散开, 他从茫然中回神。 当一切重新归位,当前世今生,生生世世的记忆充盈进脑海,面前的一切不过是他曾经歷过无数回的再度重现罢了。 没有震愕, 也没有惊慌, 更没有无奈…… 一双淡地根本添不进情绪的凤眸冷冷扫过脚踝拴着的银色细链, 他没有去看辛染, 也没有任何的质问与不解。 那么多次轮迴早就让他对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被他们称为魔神的, 这个曾是他徒弟的女孩。 完全地……失去情绪。 不再有任何期待与痛惜, 不再有哪怕一点点救赎的祈望。 无论他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闭上眼, 神识盯着脑海中系统提供的一片飙红数值,除了任务完成度归零, 其他都已拉满到一百。 寻找禁书任务——100% 那是因为最后一块禁书碎片就是他背后那条嵴骨。 隐藏的记忆——100% 那是因为他在沉睡的这段时间,被无数次轮迴的记忆完完全全灌入识海。 他都记起来了…… 女主黑化度——100% 看着识海中这项数值, 他蓦地笑了,似悲怆、似自嘲、似绝望…… 关于系统…… 他也明白了, 并不是他完成不了任务会被这个世界抹杀。 上辈子, 他从最后一块禁书碎片, 也就是他的嵴骨中晓得了这个秘密,他那么多次只凭藉着执念用一次次轮迴来改变一切,可从未奏效过。 上辈子,他剖了自己的神魂。 一半在天道眼皮子底下继续着无穷无尽的轮迴, 按照从未更迭过的剧本, 继续做他的凌微仙尊。 另一半, 逃逸出这一切的魔咒, 去了另一个世界,倘若这个世界还是不可避免继续轮迴,他就会召回异世的另一半魂灵,甚至连剧本都好了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手段,最后的机会…… 他原以为在现代社会中,他曾遭受的那些磨难不过是命不好,现在他算是明白了,那些不过是强行扭转时空,因排异而产生的代价。 每每午夜梦回,梦中总有个女孩等待他出现,去救赎…… 于是,他来了…… 可是,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好,一切的一切还是不可挽回,不可逆转。 他被识海中猩红一片的系统界面刺地眼眶生疼,一双近乎濒死的凤眼牢牢锁在一组数据上。 ——女主好感度已达100. 他甚至怀疑系统坏了,辛染如今对他只剩恨,或许是来自前世的恨意未消,也可能是这辈子重新叠加的恨意。 第220页 总之……这个数据不该是这样。 他张了张唇,犹豫了会儿,还是问系统:「……你」 一开口,嗓子极哑:「你没算错吗?」 【主人,数据不会出错的,辛染对你的好感度拉满。】 一贯公事公办,只是一串冰冷的机械代码的系统忽然发出担忧,又似安抚,它到底是楚澜衣创造出来的,但这奇怪的感情它是不理解的。 【主人,辛染喜欢你,好感度显示她完全爱上你了。】 楚澜衣蓦然冷嗤:「你见过谁会爱上自己恨的那个人吗?你见过谁会将自己爱的人锁起来吗?你见过将自己爱人在乎的一切都毁灭的人吗?你见过谁会对自己爱恋的人剥皮抽骨吗?」 说到后来都麻木了,声音比系统机械,似乎一切的感情都已全部倾泻,心腔被掏空了,什么都没了。 【……】 系统想说,它见过,它从一品灵器化身系统,随着楚澜衣剖开的魂魄去了异世后,接触过很多不一样的系统。 它们每个系统都有不同宿主和剧本,只是他们的宿主只需要经歷一世界,完成某一个任务,或者去往多个不同世界。 没有谁像楚澜衣这般被困在无限轮迴中,生生世世出不来。 这是一种绝望,他无力改变一切。 系统沉默了会儿,还是将它最后知道的事情说给楚澜衣听。 【任务无法完成并不会被抹杀,主人,这只是你以前给自己设下的限制,因为你知道你撑不了太久,你必须赶紧完成这件事。】 「……」他知道。 【上次轮迴时间仓促,主人你只发掘了禁书能带着你的神魂去异世,这次禁书已搜集全,主人你其实已经比以前做的很好了……你……】 系统感受到楚澜衣的漠然,就像真的失了魂灵,只剩一具空壳一般。 「你在和谁说话?」 女孩沉冷的嗓音,带着漠然的瘆意响起。 系统一愣,立马闭嘴。 辛染以前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澜衣确实呈现一种完全摆烂的状态,他不看辛染,心底甚至想过若是辛染真的对他只剩下恨就好了,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会遂了天道的心愿,将修仙之人的一切收归天地。 若是辛染对他只剩下恨意,或许在完成那些事之后,不必痛苦,心无旁骛地稳坐她的魔神之位。 那样也好。 「我问你……在同谁说话。」 辛染依旧冷然,且从容地斥问他,他阖上双目也不想看见辛染那张脸。 她那张自毁双目的脸看着太陌生了,她倒是打得好算盘,不想看见他便不看了,那他凭什么就必须看着她呢? 楚澜衣垂下眼睫,默不作声,他像是完全将自己封闭。 辛染一步步走近,她的双目看不见了,感知却格外清晰,风声水声,嘆息声,唿吸声,她都能作为辨别方向和距离的依据。 甚至……比眼睛好用。 她站在他面前,垂下长睫,没有任何焦距的,蒙着一层灰雾的琉璃珠望着他的方向。 辛染的手伸过去,轻轻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她,可她也刚知道他即便被迫抬首,那双曾凌厉无双的凤眼也没看她。 她与他不一样。 他是真的心如死灰,不在乎一切外物,要不是死亡并不能摆脱轮迴,他倒是宁愿永生寂灭,再无轮迴。 而她,那张不沾染任何情绪的脸不过是一层甲冑,护着她可怜的自尊心,藏着她卑怯的恨意与惧意。 当某些点燃的情绪彻底压制不住的时候。 就想这样…… 她牢牢掐着楚澜衣的下颚,指尖的力度一点点攀升,指尖陷进他的皮肤中,渗出湿润的血。 她甚至能听到他吃痛的闷哼控制不住地漏出,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她好恨,好怨他啊。 前世今生的怨恨其实从来都没有完全消散,只是曾经的甜蜜和执拗的追求爱欲,让辛染选择性压下那些令人生畏的情绪。 但当魔心再也压制不住,彻底迸发的时候,胸腔里的恨意倾泻而出。 只想……完完整整,全部地施加在这个点燃火焰的男人身上。 她倏然嗤笑一声,嗓音阴沉道:「楚澜衣,你想过会有今天吗?你想过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 他不答,甚至那些话并不能勾起他哪怕一点点活人气息。 他大约是已经死了吧,只是魂灵还被强行困囿在这具残破的,迟早要消亡的身躯中。 少女在他耳边沉冷着嗓音说了一堆毫无逻辑,莫名其妙的话。 他没有一句听进去,像是强行封闭了自己的感知。 她的手缓缓下沉,踅摸着他的脖颈,掐着他,迫使他露出颀长的颈,他瘦了很多,颈项脆弱地像是一拧就断。 手触在他冰凉的皮肤上,甚至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他像个尸体…… 不知是嗔怒他毫无反应,还是恐惧于他像没了生命般抽干魂灵。 辛染不知道自己是该恨到杀了他,还是捨不得,要留他在身边。 前尘往事歷歷在目,她上辈子就判断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干脆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可他真的死了以后,她的人生变得索然无味,变得再无意义。 第221页 她倏然明白过来,她一点都不愿意他死在自己眼前。 她只想要留住他。 诺大的寝殿因空旷迴响着锁链碰撞而发出的清脆声。 楚澜衣猝不及防被辛染压倒在床榻上,他足踝的锁链激烈地碰撞出声。 愕然的情绪只在眼中一闪即逝,辛染盲了双目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自己仿佛压着一具尸体,一句没有魂灵的木傀。 给不了她丝毫的反应。 她怒了,怒极了,一双盲了的目死死落在楚澜衣脸上,眼底泛滥出嗜血的猩红。 掐在男人脖颈上的手还在施加力道,迫使他因受不了而喘出粗气,给她一点感知,她甚至想听他哀叫,屈辱地求她放过他,这种施`虐的快感一层层叠加,将她病态嗜血的眼眶染上一层极红的雾气。 她忽然想看见了。 想看他是如何因窒息而涨红脸颊,在那张因病而苍白如纸的面颊上落下绯红。 可她……已经看不见了。 这种怨愤使得她病态的情绪节节攀升,甚至到了一种几欲癫狂的地步。 她的冷然与不在意终究是演出来的。 但他不用演,他是真的…… 她压着他,掐着他,不让他动弹,实际上,他也没打算逃开。 一次次濒临窒息昏厥时,她又松了手…… 周而復始。 可惜的是她怎么逼迫,怎么凌`虐他,他都毫无反应,甚至控制着不让破碎的声音漏出喉咙。 只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动,带着足踝的锁链清脆作响。 辛染:「楚澜衣,不疼吗?不痛苦吗?为什么不说话?」 「……」 他没什么好说的。 「你……!!」一次松开指尖后,她耳边是男人控制不住的大口喘`息。 「你要这样是吗?」她声音蓦地带了怨,死死咬着牙,在他耳边狠狠道:「一定要和我这样吗?啊?」 「你在怨我杀了那些人,你在恨我没有放过你的天下苍生,你是不是很后悔啊?很后悔当初救下我,留了这么个祸害搁在你身边,养虎为患。」 「……」 她无论对他说什么,这具冰冷的身躯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甚至让她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惧,仿佛现在被她压在身下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楚澜衣!」 她恨恨喊他,在他耳边。 她实在是被气到极盛了,送了扼住他脖颈的手,一把拽过他的头髮,将他狠狠掼在床上,而后欺身而上,压着他。 她看不见他,可是能感受到。 足踝的锁链碰撞声从激烈到渐渐平息,还未完全平静下来又被辛染的动作激到哐铛作响。 为什么从身上感受不到一丁点活着的气息,为什么没有温度,为什么他不吭声? 上辈子楚澜衣死后,她搂着那具没有魂灵的身躯睡了太久,那时候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现在,她或许还是不太清楚。 爱和恨能并存吗? 还是註定背道而驰? 渴望从这具身躯中寻到点温度,又祈盼他给出反应。 她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热烈的火焰,似怒似恨,都化作一个血腥的吻烙印在楚澜衣冰凉的唇上。 几乎是不死不休的痴缠。 血腥从口腔蔓延开…… 从幼崽化作兇勐恶兽,她的力量不可抵抗,她的羽翼捲起峻疾的风,一併袭向楚澜衣。 这个吻同之前哪一次都不一样,像是带着满腔恨意,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短暂的错愕后,他依旧没有去抵抗,一直紧闭的双眼掀开缝隙,望着唇舌紧贴自己的少女。 那双琉璃珠搁在他脸上,却什么都看不见。 也错过了他眼底残留的复杂。 怜悯与克制不住的爱意…… 她是真的被激怒了,被他的无动于衷逼到濒临崩溃。 唇瓣分离,她略微抬头,指尖狎昵地抚过他冰冷的侧脸。 嗓音微哑,似情人般亲昵,又含着恶兽该有的兇狠。 「楚澜衣,你看,你又变成我的阶下囚了,又被我锁在这里,你怎么就学不乖呢?为什么不懂讨好我?或许你求求我,我就能放过那些你在乎的人。」 她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微妙的主意。 忽然道:「这样吧,你听话,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少女的手指一点点踅摸到男人板正的衣襟前。 她恍惚间记得这辈子,楚澜衣将浑身都是鞭痕的自己抱回凌霄峰,记得他从那时候开始根本穿不好这样繁复的衣裳,也从那时候开始性情大变,让辛染一度以为他不是楚澜衣。 而现在的他,能将这身属于仙门尊者的衣裳穿得如此板正,也完全适应了那个位置和责任…… 身边人和前世人恍惚间重叠交错在她识海中。 但是这样的转变,更加叫她气愤。 她粗暴地扯开楚澜衣的前襟,没注意也没在意,甚至让指甲刮破了他的皮肤。 楚澜衣被拉扯着翻身趴伏在床上,足踝的锁链也跟着咣当作响,背后的衣裳被撕扯成碎片,后颈一片冰凉。 她迫不及待伸手触上那条纤细的,红艷的,微突出的细线。 这种倏然触碰,让楚澜衣本能颤抖。 辛染檀口轻启:「这是你之前剖魂留下的吗?」 第222页 「……!」 楚澜衣本能愣怔,让感受到他真实反应的辛染兴奋不已。 她又说:「很多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以前的我不过是装作不晓得。」她想着,又委屈又怨恨,咬牙切齿道:「你上辈子为了天下苍生不惜剖魂,换来这辈子阻止我的机会,可你又失败了,你难受吗?」 「…………」 她竟是……这么以为的吗? 楚澜衣嘆了口气,那点紧张,或许还掺杂着期待的情绪瞬间消散干净。 他不说话,就像是在她埋藏炸药的胸腔里点了一把火焰,燃烧着那段已经尽力被辛染延长的引线。 可引线总有烧完的时候。 「砰——」地一声,楚澜衣被拽着狠狠掼到床沿,衣裳被彻底剥落,零落一地。 少女欺他,压着他,嗜血般啃噬着他的唇,他的后颈,那条蜿蜒的细线,那寸寸嵴骨。 「别……」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抗拒不了什么,可他从唇边漏出的反应还是让辛染兴奋不已。 辛染忽然笑了,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空洞的杏眼对着他的眼。 「你不要忘了,我们如今是夫妻,在婚书上并排烙下了姓名,誓言载入盟誓塔,如今我对你做什么都很合理。」 「……」 楚澜衣深吸一口气:「我们是师徒。」 「师徒?」女孩的笑意愈发诡谲:「我以为在你心中,早已将我逐出师门。」 「……」 「难道不是吗?」辛染顿了顿又道:「但你可知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已入了我的宫殿,成了我黄金笼中的金丝雀,你觉得他们怎么看你?你还有回头路吗?」 楚澜衣垂睫不语,辛染根本不知道他在乎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名声,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 「这样吧,楚澜衣,我不勉强你,魔宫的地牢中关了很多人,你主动吻我一次,我便放一个……」 楚澜衣震愕不已的脸倏然更加苍白,他皱眉看着她。 不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她口中道出。 眼盲的辛染根本看不见他眼底的情绪,只想激怒他,激得他产生点人类该有的情绪,她实在是恨极了他冷漠的模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心悯苍生,唾恨她这样的魔裔。 「你若能放下身段,亲自伺候本座,本座便当你是爱宠,是个玩意儿留在身边,吹起枕风或许会管用,说不定本座色令智昏,就听了你的话,放了那些人。」 她真的是昏了头了,为了逼他,为了得到他鲜活的反应,连「本座」都说出来了。 如她所愿,楚澜衣实在被气狠了。 「你非要这样是吗?」 似嘆息,似无奈,浑身都被气到颤抖。 他狠狠看着她,本该埋葬的情绪又一次蓬勃涌出,一下子填满心腔,封闭滞涩的心脏再次热烈跳动起来,消耗的却是精神和魂魄。 「你非要这样吗?!」 几乎是吼出来的,倒把辛染弄得呆楞住。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后脑被扣住,被拽下,便撞向柔软的唇,被狠了命地撕扯啃咬,唇齿间都是血。 那根本不是接吻,像是兽类的撕咬博弈,像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纠缠。 楚澜衣是真的昏了头了,也不知是因为她的威胁而愤怒,还是因为的无数次轮迴中挤压的对辛染感情在这一瞬间爆发。 他用那断裂了,尚未痊癒的手臂锁住女孩的腰,任由胸前被辛染刺穿的,那些尚未痊癒而皲裂结痂的伤口,汩汩冒血。 他拥吻她。 唇似霜冰,心比雪凉。 到了后来,也许是彼此都需要一场献祭般的发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彼此仿佛忘了一切。 不记得他们一个是师尊,一个是徒弟。 不记得他们一个是仙门尊者,一个是魔裔祸殃。 …… 唯独记得痴缠了无数次轮迴的彼此,其实一直都在身边,哪怕致死成敌,都相拥相杀,死生全在对方眼底。 热烈的焰燃起,青罗帐落,地上簌簌散落纠缠的衣袍…… 一切终究是有了改变…… 至死,他们都将相拥而燃,爱着彼此,恨着彼此,又在无尽的热焰中化为灰,燃成烬…… 作者有话说: do了 今天还有一更, 这一次是真的快要完结了。 第105章 一夜痴缠, 爱和恨都凝为实质,化作撕扯,像是一场献祭,又似对彼此绝望的救赎。 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们谁也说不清楚。 楚澜衣拖动锁链, 翻下床榻,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 可床上躺着的, 衣衫凌乱的未醒少女提醒着他, 他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都已经这样了…… 他从不是被迫的, 一开始的麻木仿佛被驱散,浓烈的爱恨交织深戮心中, 将他的道心剖出来,问他:你修的就是这样的无情道吗?你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你口口声声说要救赎她,却占有了她, 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无数次轮迴,只有这一次, 他彻底疯了一样, 与她一夜痴缠。 他是她师尊, 却……占有了自己的徒弟。 是来源于悖德的懊恼,还是痛恨自己的失控,都已经说不清了。 他足踝被拴住锁链,无法离开这间寝殿, 而他听到床上衣衫簌簌声, 便明白她醒了。 第223页 他们昨夜纠缠地那般疯, 屋外都是急风骤雨, 失控地倾泻所有埋藏深处的情绪,醒来时却冷静地似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闭上眼,跌坐在床榻下,拢着的衣襟下还有点点红痕。 寝殿内没有任何声音,寂静一片,楚澜衣恍惚化作了木石,连脚踝都未动分毫,辛染听不见锁链声,蓦地从昨夜痴缠记忆中反应过来。 「师尊!」 她潜意识下还是唤他「师尊」的,可楚澜衣宁可她直唿其名。 这声「师尊」根本换不回他们以前的那些相处与关系,早就变质了,这个称唿已经成了一种对他染指自己徒儿的嘲讽。 她看不见,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其实可以调动灵力去感受身边的人,只是遵循本能探出手去摸索。 她的慌张,楚澜衣都看在眼底。 楚澜衣不知道她是因为怕身为阶下囚的自己逃走,还是因昨夜的失控而怨愤自己。 他看着她,看到那双杏眶里拢着的琉璃珠,看到她空洞无神,再也无法聚焦,连近在眼前的自己都看不到。 他看到她散乱的衣襟根本遮掩不住的浑身红痕,昨夜的一幕幕浮现眼前,那种来源于精神的折磨让他几欲崩溃。 他终于不敢看她。 簌簌轻颤终于带动足踝锁链的碰撞。 她听在耳中,终于冷静下来。 倒是根本不觉得那一夜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反倒诡谲莫测地笑起来,只堪堪披了一件衣裳,就赤足踏下床榻,走到他面前。 她又有些后悔自己眼盲了,若是还能看见,她多想欣赏楚澜衣因懊恼和悔恨,羞辱与悲恸交织的面容。 没关系…… 她能感受到的。 她蹲在在他面前,指尖轻佻地勾起楚澜衣的下颌,脸颊几乎贴在他面上,感受到男人极力克制的唿吸。 「你昨晚……」 她还没说下去,他便极痛苦地皱眉:「别说了!」 辛染先是一愣,又被这样的情绪鲜活地激动起来,她笑意更甚,指尖狎昵地轻抚在他脸侧。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做都做了,那么疯……总不可能是我强迫的你吧?」 「……!」楚澜衣真快崩溃了! 她在不断地提醒他昨夜做了什么,他也真是昏了头了,才走到这一步。 无论是对她的救赎,还是曾经的师徒关系,都不可挽回…… 他屈辱的样子,她看不见,但通过那样剧烈的嘆息,她能感受到。 楚澜衣身上的气息熟悉到让她情不自禁凑近,去汲取,去感受,去亲吻……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唇瓣贴上,却没了昨晚那般炙热的温度。 像是吻冰,噬雪。 陌生地让她眉头直皱,昨夜的一切都恍惚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记忆,明明才过去一夜,眼前的人又变回去了,变得让她太熟悉了。 可她更喜欢那个……热烈到陌生的男人。 大约是恨,辛染的吻从不温柔,变成了想要生生将他吞噬干净的撕咬,昨夜磕破的,只来得及结上浅痂的唇又皲出裂口,渗出血渍。 辛染是天生嗜血的,她爱极了他的血味。 哪怕是这张薄唇冰凉刺骨,也在温热的血液中变得暖起来。 男人恢復了点力气,就狠命地推开她,撇过头去。 辛染是气恼的,却在冷静了片刻后,倏然嗤笑:「楚澜衣,你当你是什么贞洁烈女?我们之间回不到过去了,什么都做了,你不会自欺欺人到不承认吧?」 楚澜衣咬牙不答,一双眼太悲恸了,轻阖着也颤抖。 少女的手游离在他脸颊,温柔地描绘着他的眉眼,口中却戮出刀子一般的话:「……你昨夜将本座伺候地很好,本座很满意,今日可允你释放一批仙门中人。」 她的话虽刺耳,却让楚澜衣燃回了希望。 她到底没有将他们全部杀掉。 楚澜衣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异世过客,后来渐渐对琼华,对熟认的仙门修士产生本能的照拂之心。 直到他恢復了全部记忆,他不得不对自己生生世世守护的仙门予以怜悯。 这也是辛染一直误会他的缘由,她知到他的轮迴,她知道他从上辈子来到这辈子。 却以为他只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她。 楚澜衣自认为自己是悲哀的,融合了前尘往事的记忆看起来他更完整了,可是他却觉得他把自己弄丢了。 欢喜不再纯粹,悲伤被强行灌入。 他到底只是演了这部戏的楚澜衣,还是因拥有了别人记忆,成为一具容纳意识,完成任务的工具? 这种痛苦将他生生撕扯着,不得解脱。 楚澜衣的反应太沉默了,他像是大部分时间感受不到外界,沉湎在自己意识中。 辛染蓦地扼住他的喉咙,唤出来点喘`息和闷哼。 明明是担心他深陷魂灵的纠缠,不得解脱,却偏偏要做足了恨意。 「楚澜衣,你是不满意本座的决定吗?」 楚澜衣笑了,悲怆又绝望。 她既然这么说,他便顺着她的意思,说着自暴自弃的话:「魔神既然要我留下伺候,我便吹吹那枕边风。」 那双充血的,几乎麻木到无法聚焦的凤眸紧紧盯着辛染的眼。 第224页 就算辛染已经看不见了,却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眼眶上。 她听见他说:「我要你放了所有人。」 辛染笑了:「凌微仙尊,你可真是高看了你自己,你以为你是谁?」 「是你枕边人。」 自暴自弃的话说了一次就不会在乎第二次,他抛弃了所有属于仙门尊者的颜面,也抛弃了一个失败师尊的矜贵,像个靠卖弄颜色,以色侍人来博取施捨的娼倌。 咬着牙,将扎入自己心中的刀子又戮入辛染身躯。 他说:「我伺候的魔神满意吗?既然满意了,魔神不允诺我的要求,是否过于小气了?」 明明是求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在辛染心中点燃了一道怒火。 她气到唇瓣颤抖,开开合合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于是失控地攥起楚澜衣的衣襟,拽着他掼向床柱。 锁链因动作激烈而发出连绵的似要撞碎的清响,又听见「砰——」地一声,楚澜衣头晕目眩,视线模煳不堪。 她拽着他,发泄着暴力着,撞破了他的额头,鲜血滚淌下来,沾在睫毛上,他忍着剧烈的头疼,喘着气,任由血液模煳双目。 眼前面目狞然,气急的辛染被笼罩在一层红雾中…… 他快看不清她了。 「楚澜衣,你要这样是吗?你一定要这样,我满足你!我会告诉他们,当着所有仙门中人的面,当着裴宿风的面,告诉他们,你自己愿意成为我殿中以色侍人的娼伶!」 他早就将一切荣辱生死递给她了,是辱是毁,都由她。 楚澜衣早就不在意这可怜的自尊了。 若是能换来多一些人活着,总好过……等等!她刚刚说什么?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自从那日后,楚澜衣头一次以这样的紧张面对她,辛染兴奋于激起他属于人的情绪,又恨于那情绪不是自己带给他的。 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辛染浑身骤然冷冽下来,魔心中难抑的魔息因情绪起伏而四散出身躯,那双琉璃珠也被红色染透。 但她好像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我说……裴宿风还没死,你想要他活着吗?」 「楚澜衣,你想让他活下去吗?」 她忽然嘆息,身周的魔息已经翻涌沸腾,昭示着她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她这个样子要是发疯,要是暴虐才正常。 可她却笑意盈盈着面对他,动作轻柔地整理着他的衣襟。 将一切本该倾泻而出的痴怨化作一场浓缩于心中的内耗。 「我带你去见他,见了他,你会开心的。」 「小染……」 楚澜衣的麻木似被她的异样拽回神志,他无意识地,皱着眉喃喃喊着她的名字。 「楚澜衣,我带你去见他,去见他们,见你在乎的一切。」然后你还会那么恨我吗? 他说什么,她都像是没听见,陷入封闭的内心中。 自我损耗……自毁…… 楚澜衣蓦地攥她的腕:「你在忍着什么?你出来,你看看我……」 少女置若罔闻。 盲了的眼没有光,看不见楚澜衣。 盲了的心,被黑雾笼罩,看不见前途和光明。 跌进泥潭,没有人能救她,她快陷下去了。 楚澜衣近乎疯了一般晃动着辛染的肩:「你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 辛染没有回答他。 殿内踏入另一个人。 「她回答不了你,她发病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你说什么都没用。」 第106章 少女眉头紧蹙, 那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拢着灰雾的琉璃珠更加空洞,没有焦距。 像是魂灵无法铺陈满四肢,而是隐匿入识海, 被困在其中。 楚澜衣甚至想直接进她识海里去看看。 推开重重宫门的来人却道:「不要妄图进她的识海, 魔心释放的魔息已经将那里弄得一片乌烟瘴气, 容纳不了任何神识, 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命, 也该顾及她会不会有损吧?更何况, 你帮不了她的。」 楚澜衣朝来人望去, 那人从一片逆向的光晕中走来。 因为道心崩塌,神魂受创, 即便他的魂灵被强行留在这具残破的身躯中,各方面机能还是不可能达到以前的状态。 他的视力受损很严重, 直到来人走来,靠得很近了, 他眯起眼睛才看清。 这个人是——鬼界的鬼帝! 「什么意思?」 那双凤眼依旧凌厉,狠狠望着鬼帝, 像是他不给个解释, 凌微仙尊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你对我不必有这么浓重的敌意和戒备心。」 看透生死的鬼帝神色淡淡扫了一眼辛染, 缓缓道:「她如今这个样子,并不是我造成的,相反,我是来完成她的心愿的。」 她曾经在鬼界的时候, 同他做的那个交易, 一直有效。 她很早就知道楚澜衣神魂斑裂。 辛染不蠢, 鬼帝让她用完整的禁书来交换使楚澜衣修復神魂的办法, 辛染答应了,但她也知道,没有人可以彻底救回神魂斑裂的人。 鬼帝或许知道方法,但他做不到,最终能救楚澜衣的只是完整的禁书! 她尽心竭力,不顾代价,不惜释放魔心的力量达到飞升境的修为,又放弃飞升,目的也不过是引来天雷炸了魔门。 第225页 这个理由不为外人道,谁都不会相信,她坚持不飞升是这么荒唐的原因。 甚至都在猜测她这么做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 究竟是要毁灭整个仙门,还是占据整个三界? 谁都不知道她在怀揣希望进入魔界,翻个底朝天后,什么都没找到有多失落。 谁也不知道她怀揣的希望破碎后,回到落云墟,发现楚澜衣不告而别,离开燃灯瓶后有多痛苦。 她本来就是个半疯的人。 期望落空,所爱背叛,这样的事情放在一个正常人身上尚且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她这个本就血脉极不稳定的混种。 她忍了很久。 见到楚澜衣之前甚至真的动了杀念,想要将楚澜衣身边的人都杀个干净,就算他恨她,也没关系,她只要困住他,将他留在身边就好了。 可在妖王府中,看到比自己更疯的楚澜衣,看着他那双清澄的凤眸泛着猩红的血痕,看他眼中藏不住的忧心与爱意。 辛染像是忽然醒了过来。 她不打算杀那些人了,她只想好好在楚澜衣身边。 若是最后一块禁书碎片找不到也没关系。 他要是死…… 那她就陪他一起死吧。 生同衾,死同穴。 婚书烙下彼此名字了,他们可以同棺而葬的。 可是…… 她明明都已经妥协了,她不会像上辈子一样伤害任何人,仙门根本不需要忌惮她。 她一定会如他们所愿,她会死。 会和楚澜衣一起死去。 只是,为什么最后的时间都不愿意留给她? 她被困在识海里,这里是一片浓郁的黑雾,杏林燃烬,涸泽土焦,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以前一样进入她的识海,将她从这里拉出去。 她也不会去祈盼,去渴望谁来。 浓郁的魔息给予她力量,也在源源不断吞噬她的生命,所有进入她识海中的生灵都会被腐蚀,被吞噬干净。 她熬过了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 识海之中已成荒芜,浓郁的黑雾瀰漫在周围,铺就了一片汪洋黑海。 这里没有舟楫,也没有摆渡人,她抱着膝盖瑟缩在中央的岛屿上,忍受着一团团飞快掠过的魔息,一寸寸啃咬身躯。 忍着吧…… 再忍忍就出去了。 出去……见楚澜衣。 告诉他,能不能不要放弃自己生命啊,我们一起试试看好不好,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死。 能不能不要再抛下我了? 她这么想着,就闭上了眼,咬着牙。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时刻都是那么难以忍耐。 …… 怀中的女孩身体凉得像是浸入冰窖,没有一丝活人身上该有的温度,她浑身都在难以克制地颤抖,眉心蹙得厉害。 身躯偶有一次抽动,像是被什么啃咬而去躲避,却躲不掉,不得不强忍着撕咬一般。 喉咙里也禁不住地溢出忍痛的闷哼声。 楚澜衣再也说不出什么摆烂了,不管了,毁灭吧,这种话。 他真的见不得她这个样子。 一双眼蓦地通红,心脏也阵阵抽搐。 强忍着,闭了闭眼,再启时看向鬼帝:「你最好说实话。」 鬼帝并不介意他的态度,看向辛染的眸光多少带了点浅薄的怜悯。 「她这个样子只有自己忍过来,谁也帮不了她。」 「这样……多久了?」 鬼帝道:「我从鬼界来此,她就这样了,对了,凌微仙尊可知自己睡了多久?」 「……」 「三个月了。」 鬼帝继续道:「这样的状况,她开始的时候每半个月发作一次,后来变成了七日,到现在三天都撑不到。」 「自从她释放魔心后,就这样了,算起来,她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发作好几次了,你没发现吗?」 楚澜衣震愕不已! 他什么都没发现,她在他面前伪装的太好了,他一直以为她很乖的。 在燃灯瓶中时,他以为辛染过一段时间消失是有别的事情,他甚至怀疑过她劣性难改,出去祸害谁了。 其实,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自己压制魔心,甚至带着一身的血腥回来…… 他那时候为什么会以为她出去杀人作恶了呢? 为什么就猜不到…… 那满身的伤痕是她为了压制魔心而自毁的证据呢? 再后来…… 楚澜衣闭上眼,浑身都在颤,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了! 每一次的笑脸相迎,每一次涤净浑身血色,每一次微笑着看他,说听师尊的话…… 她那么迫切地向他表白,一次次不放弃,或许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或许只是在追求一个夙愿。 一个……遗愿。 鬼帝不过是陈述事实,或许他也嘆息过这丫头太苦了,她自己不说,楚澜衣又看不见,到头来,只剩下怨与嗔。 那些余温,总该留给两个将死之人吧? 这么想着,鬼帝又道:「魔心的侵蚀并非没有办法缓解,天道在制造祸殃的时候,为了保证绝对的服从安排,给她植入的东西不可能不留余地,毕竟这样的武器……很趁手。」 他说:「想必你也猜到了,天道的目的是收归这个世界的灵气,那些修士死了,灵气自然回归天地,辛染只要杀的人够多,那些被吞进识海中,餵给魔心的灵气就足以让她不那么痛苦。」 第226页 「当然,无论如何,到了最后,她都要神魂俱灭,消散于天地间,彻底将收来的灵气回归自然,连同她自己。」 鬼帝看着楚澜衣好似悲恸到已经麻木感知的脸。 「楚澜衣,她的宿命已经定下了,你轮迴了那么多次,不知道吗?哪一世结局改变过?不过这一次确实改变了很多,她因为在意你的感受,不曾杀害过哪怕一个人。」 「!!!」 这样奔涌而出的信息太多了,楚澜衣一下子接受不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先震愕于哪件事? 鬼帝为何会知道一切? 辛染为何……为何不说,为何任由他恨她? 她其实没有杀害任何人? 鬼帝:「你不信她吗?那些人,其中一部分被吸干了灵力,成了普通人,另一部分在地宫中。」 看着楚澜衣苍白失血的面色,鬼帝嘆息道:「她再不吸收灵力,她很快就会死,她说她要等着你醒过来,她想再见见你……」 「那些被吸干了灵力变成凡躯的人,反倒因此逃过一劫,从天道眼皮子底下逃脱,你该知道的,就算辛染不是那把趁手的利刃,天道迟早也可以换一个武器。」 楚澜衣头疼欲裂,他拥着怀中女孩的手都在抖:「……那些地宫里的……」 鬼帝:「我带了一点死气,暂时掩盖住活人气息。」 不用他说,楚澜衣也明白了。 仙门的人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自诩正义地送到辛染面前,怎么可能不被天道盯上,辛染将他们关进地宫,或许是因为一部分的恨意,可她终究没有因为这份恨而去杀了他们。 她甚至是……在保护他们! 「你要亲眼验证一下吗?」鬼帝说:「我想她刚刚是很害怕你失了活下去的念头,才要坚持带你去地宫的。」 「……」 他知道…… 他都知道了…… 怀中的女孩被折磨到痛不欲生,甚至几乎快咬烂了唇,在他怀里簌簌颤着。 楚澜衣眼前终于模煳了,什么东西滴落在女孩脸上,他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他伸出手抵在辛染唇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乖,松口,咬我吧。」 她听不见的,或许是循着熟悉的岭梅冷香,女孩潜意识下一口咬在楚澜衣手指上,血腥瞬间瀰漫口腔。 怀中的女孩被熟悉的血味安抚着,似乎疼得不那么厉害了。 楚澜衣没看鬼帝,却收拾干净那份哽咽,尽管嗓子还是哑的,却将浑身的冷冽灌入喉咙。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帮她?鬼帝。」 鬼帝浅笑:「楚澜衣,准确来说……我是在帮你啊。」 作者有话说: 回忆了一下小染走过的路,不知道你们难不难受,我先emo了 第107章 辛染拴在楚澜衣足踝的锁链并不会限制他在魔宫中行走, 只是不能离开魔宫范围。 鬼帝带着他去了地下宫殿,确如鬼帝所言,这里因深埋地下,又被鬼帝带来的死气笼罩, 站在地宫外并不能感受到里面有活人。 短暂瞒过天道不成问题。 鬼帝送他到门口:「仙尊请, 我在这里等你。」 楚澜衣沉默了会儿, 薄唇开合:「我答应你的提议, 你能保证你所许诺的吗?」 「不能保证。」鬼帝直言:「这件事我筹谋了几辈子, 可也只是一个猜想……一个相对合理的推测, 我没做过, 哪怕有九成的成功可能,我也不能笃定那一分的意外会不会出现。」 鬼帝看着他:「……有你的帮助, 就还有这份胜算在,看你敢不敢赌了。」 「我敢。」楚澜衣看着他, 那双眼虽依旧死气沉沉,却又有一簇微弱的希望火苗在窜动。 鬼帝笑笑:「那就好, 你不用不放心我,我的目的也是你的目的。」 楚澜衣知道, 他点点头, 就推开地宫大门, 走了进去。 地宫很安静,连个镇守的魔修都没有,但仙门修士被关在这里却无法逃出,辛染彻底入魔后, 修为强悍到无与匹敌, 她设下的禁制可与上古禁制相当。 恐怕就是全盛时期的楚澜衣, 也破不开。 但那禁制却从未拦过楚澜衣,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帝为他打开的,还是辛染压根就在本能上不对他设防。 寂静的地宫很黑,但禁制的灵流缓转着红色的幽光,足以照亮轮廓。 锁链拖在脚踝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被囚在地宫中的人大多都在盘膝修炼,根本没人瞧他,以为又是哪个倒霉蛋被魔女抓了进来。 但听锁链声,还是有些诧异。 被关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猜不透辛染要做什么,既没有对他严刑拷打杀人取乐,也没有折磨凌`虐,甚至给尚不能辟谷的小修士准备吃食。 一开始众人看不透,不敢动饭菜,时间久了实在饿得厉害,也不管不顾了,死就死吧,可没想到那些饭菜没有一点问题。 他们更加猜不透辛染要做什么了。 但目睹了琼华长阶一战的修士心中有了猜想:「她一定是为了吸收我们的修为练魔功!」 众人觫然,终于找到理由了,似乎更加骇然,又似乎放心了。 养在羊圈里待宰的羔羊没有理由被折磨。 那……这锁链声音是? 有修士掀开眼睫去看,这一看不得了。 第227页 「是凌微仙尊!」 「我看你是出幻觉了吧?楚澜衣早就死在魔女手下了,那魔女爱而不得,怨憎化魔,说不定楚澜衣早就被啖其肉,噬其骨,吃抹干净,神魂俱灭了!」 这一番揣测让裴宿风很不舒服,他压制着本能的怒意,尽量平缓道:「道友莫要胡乱揣测。」 辛染答应过他不会伤害楚澜衣,依着他这么多年的观察,这丫头是真喜欢他师弟,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但只要一日没有楚澜衣的消息,他还是会紧张。 他亦是抬头朝锁链碰撞的来处看去。 「!!!」 「……澜……澜衣!」 不知是该欣喜还是担忧,他眼眶忽然热了,但地宫之内不止一道禁制,他被阻隔在最内层的禁制中,并不能靠近楚澜衣。 这时,地宫中终于沸腾起来。 「真的是凌微仙尊!」 「仙尊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什么凌微仙尊,你们看他被拴了锁链,他恐怕也成了那魔女的阶下囚!」 暗红的幽光笼罩下,他们看不清楚澜衣面色有多苍白,只听见锁链清脆声,只看见他足踝被拴了锁链。 众人的目光从满怀希望到气恼,再从失望到惊讶,无数揣测顿时变成纷纷议论,越传越离谱。 他们都看见了! 若那锁链只是普通锁链,他们或许会同情楚澜衣被如此屈辱对待。 可那泛着银色光泽的纤细锁链根本不像是惩处俘虏的施刑工具,而是带着旖旎和暧昧,成了令人望之尴尬的存在。 有人闭口不提了,不说了。 也有人管不住嘴,惊唿:「这是用来拴俘虏的吗?这……这明明是……」 有人看不惯楚澜衣,不正经接话调侃道:「明明是拴住床榻艷奴的情`趣工具是不是?」 不懂的人也悟了。 惊讶于楚澜衣的遭遇处境,也有人对他嗤之以鼻。 「凌微仙尊?身为师尊,纵着孽徒成魔也就算了,竟将自己送上了孽徒的床榻上,可真是……仙门尊者啊!」 楚澜衣的脸看不出愠怒,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原本温润又凌厉的凤目,此刻看起来毫无生机,甚至没有焦距,整个人似烟似雾,瘦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散个干净。 他没有辩解,任由那些或是怜悯,或是愤恨,或是嗔怒的目光梭巡在他身上,从他的凌乱揉皱的衣裳上找寻罪证,任由他们盯着自己脖颈上靡丽的红痕做研究。 他没什么好辩解的。 他确实纵着自己的徒弟成了魔,又管束不好她,还……还将自己丢在了辛染的床榻上。 裴宿风看起来比他难受,喉咙发哽:「师弟,你……」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 「我是说,他们说的不假。」睫毛簌簌掀起,近乎空洞的凤目无神地看着裴宿风,像是已去了半条命。 「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有人义愤填膺,兇狠道:「所以你今日来此是做什么?告诉我们投奔了女魔头,成了她床上的玩`物有多自豪,要来炫耀吗?」 楚澜衣:「…………」 撇开这层为天下人不齿的师徒关系,剩下的都是他和辛染的私事,他不想拿出来议论,也不想被谁嘲笑。 可有的嘲弄是止不住的。 就算他们嘴上不说,可那些目光足以戮他心,诛他命。 他闭了闭眼,强行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压下去,一张脸依旧麻木地抬起,扫了一眼地宫众人。 鬼帝说的没错,他们都在。 大多数修为都还在,身上也没有别的伤。 他不是不信任辛染,只是还想亲眼来看看,来确认。 他支撑着沉睡了三个月的羸弱身躯,又因神魂是强行留在这具身躯中,再加上那些胸口的伤,其实保持清醒,还能操控身躯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太足。 「我会想办法送你们出去,再等等。」 有人质疑道:「你若真能放我们出去,就现在!你现在都成了你魔神大人的玩`物了,谁知道你的心还向不向着我们!」 众人一想,对啊! 辛染还是楚澜衣徒弟的时候,他就百般包庇她,后来她入魔,他又想尽办法隐瞒,最后兜不住了,他依旧护着她。 更别说,如今辛染得势,抓了整个仙门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踏九州睥睨天下。 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什么好惧怕的了。 甚至所有人的生死都被她拿捏在手上。 楚澜衣的话能信吗? 「对,你要向仙门表忠诚,最起码先为以往的背叛赎罪吧?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说不定这是你和那魔女新折腾出的折磨方式,你做戏给谁看呢?」 「……」 楚澜衣无言,他没力气解释,也不想解释。 人的偏见和认知不会被任何人改变,他们只愿意相信那些让他们感到好受些的事情,并且让他们站在绝不会被质疑的高地上。 楚澜衣太懂那种感受了。 他前几辈子的轮迴中,与辛染一战后,被卸了灵力,锁在魔殿中,那些仙门说的话他不用听也知道。 上辈子,热搜常驻时,也深有此感。 第228页 他经歷惯了,又累极了,是真没什么感觉。 面对裴宿风的担忧,他只是摇摇头。 「现在不行,再等等。」 他递给裴宿风一封信,这是他在进入地宫前写下的,上面烙印了禁制,十日后才能开启。 想想时间,也不是很久了。 不再留恋什么,他转身就走。 随着几乎瘦脱相的白衣背影在视线中远去,那些纷纷议论似也没了趣,渐渐歇止。 鬼帝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不叙旧吗?」 楚澜衣是仙门的仙尊,曾被无数人憧憬崇拜,仰慕者比比皆是,那些人看见他应该会有很多话要说吧? 可楚澜衣的脸色更加苍白,抿着唇,一言不发。 鬼帝没有过朋友,体会不到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他没办法与楚澜衣共情,那种困惑一闪即逝,他也不好奇。 又道:「辛染还要睡上很久,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楚澜衣沉默,他对这里没什么好奇心,藏在袖下的指腹轻轻碾了碾烙在上面的牙印。 似乎急着回去。 鬼帝道:「这个人你应该想见,或许有意外的收穫。」 楚澜衣好奇心没那么重,却还是跟着鬼帝去了。 这是魔殿中另一间囚室,楚澜衣在见到被囚在玄铁制成,烙印无数囚困符咒的牢笼中人时,不免还是愣了一下。 鬼帝:「她的待遇就没那些仙门修士好了,不过也算是罪有应得,辛染的手腕不必你差,她控制不住自己魔心需要发泄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待上半天。」 牢笼中的人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 玄铁牢笼是烤红的烙铁,就连底部都是烧得通红的炭火,笼内被无数红色细线交错密织,凑近一看,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红色线绳,而是沾了血的,细如髮丝的利刃,碰一下别说毫不费劲地划开血肉,就连骨骼都能截断。 而牢笼狭小的空隙中央被吊着……一团软肉。 浑身的骨骼被寸寸揉碎,只有手腕和头颅的骨骼还算完好,就连脸都凹陷下去一大块。 早该死上千万次的人,却还被吊着一条命,被迫活着! 那是……季殊! 饶是楚澜衣满脸除了疲惫和渴望解脱,见到这种情形还是忍不住觫然。 他前尘轮迴中,曾被辛染剜去过嵴骨,没了嵴骨他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像一条虫子一样匍匐攀爬,他知道那有多疼,可他并没有撑很久就解脱了。 可季殊这个样子…… 她怎么还会一直活着? 楚澜衣当时怒极,虽没有直接杀了她,却以为揉碎了她的骨骼,她其实撑不了多久。 鬼帝见惯生死,倒是无所谓道:「辛染用魔裔血吊着她,除非有人主动杀了她,不然就算她只剩下一副皮,不到辛染身死,她是不会死的。」 楚澜衣:「……你希望我杀了她?」 「是,魔裔血的流失很影响她状态的稳定,若是还这样挥霍,我不能保证你的心愿能否实现。」 「……」楚澜衣默了片刻:「我知道了。」 鬼帝再次给他留足了时间和空间。 离开之前又忽然笑道:「楚澜衣,她变成你的模样去琼华的地牢诓骗辛染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楚澜衣:「……她知道吗?」 鬼帝知道他说的是辛染,而后点点头。 「她是后来知道的,但我想,她对你的情绪应该不只是因为这样一次误会,这顶多是埋了她的最后一捧土。」 「……」 「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件,楚澜衣,你不要以为陆深就那么轻易死在了幻境中。」 「!」楚澜衣蓦地偏头看他,鬼帝笑笑,转身走开。 这间很小的牢笼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楚澜衣几欲作呕,面色更加苍白。 季殊那张近乎残破到面目全非的脸对向他,倏地笑了。 她一笑,七窍都在往外汩汩渗血,狰狞可怖。 「楚澜衣,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 她看不见她自己吗? 楚澜衣皱眉不想看她,她生气愤怒,吊在脖颈下的一摊烂肉就不断被细线切割,片片抖落在火盆中,被火那么呲啦一烤,焦味瀰漫在囚室中。 「陆深,你是什么时候夺舍季殊的?」 顶着季殊的脸,陆深笑了:「谈什么夺舍啊,这具身躯是我那好母亲妖族公主亲自给我寻的替身,从出生起就抽了一半魂灵,一直用我的血温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换给我。」 「说起来,季殊根本不算个人,她也根本没想过拜你为师。」 楚澜衣心里有些梗,他曾以为季殊不过有失魂症,看着不太正常而已,虽因担忧辛染不开心,而刻意疏远过这个女孩,却也被她执着着叫他「师尊」而无奈过。 谁能料到……这个人从头到尾都被陆深的神识操控? 「那当时她……」 陆深阴恻恻笑了会儿,又有些伤感:「说起来可能惹人笑话,那些想拜你为师的想法,是我潜意识下通过季殊的嘴说出来的。」 「你知道的,我是天道创造出来的一块磨刀石,我的存在就是用来献祭给辛染的,傅严那个蠢货信命,可我不信,我想为自己而活。」 他说到后来有些癫狂,任由身体被线刃片片切割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第229页 「她拥有千年难得一遇的混种体质,我也有啊,为什么她是天道的利刃,而我只能成为磨刀石?我真的嫉妒过她,在知道真相之后,我甚至真的……很想拜你为师。」 楚澜衣闭了闭眼:「你不想拜我为师,你只是觉得辛染有的,你也要有。」 可是这又有什么好争的? 争着抢着互相伤害,挤破了脑袋成为天道的工具吗? 陆深不否认,他咽下一口涌上的血:「我不在乎,人能和人斗,但……人能斗得过天吗?」 说着,他忽然癫狂地笑起来。 「没关系,就算她赢了又能怎么样,我这块磨刀石想来天道是很满意的,我装成你的模样,将她逼上了不可回头的绝路。」 「她没救了,楚澜衣!」 「她死定了,身躯消弭,魂灵溃散,天地间再也不会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一切都要结束了。」 「让她杀!杀了所有人,把这个世界清理干净!」 尽管楚澜衣不想在意这个疯子说的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耳边狰狞的笑声太刺耳了。 他耳膜生疼。 他侧身对着陆深,不去看他,掌心凝了一团淬焰,燃向陆深。 陆深没有挣扎。 反而说:「谢谢你了,楚澜衣,我是真的想过……想要拜你为师,我……呃……我羡慕过她……羡慕过……」 「吊坠……那个吊坠,你……看…………」 很快就没了动静,只剩下哔啵狂烧的热焰。 那枚吊坠吗? 楚澜衣一直挂在脖颈上,他取了出来,盯着上面被修补过的细小裂纹看了很久。 注入一道灵力。 吊坠中传来辛染曾经的……声音。 第108章 大概是鬼帝叮嘱过, 回魔宫寝殿的路上,沿路并没有魔奴多问楚澜衣一句,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明明辛染拴在他足踝的锁链很轻巧,他却犹如拖着沉重的枷锁, 艰难徙倚。 推开寝殿的门, 风灌入, 层层叠叠的纱幔摇曳在眼前, 一层又一层, 模煳了他本就不太好的视线。 他隔着千层纱幔, 隐约只能望见床榻上沉睡的少女。 就像是隔着层峦叠嶂的千重岁月, 极目远眺着无数次的轮迴,蹚过来时的路, 一次又一次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还是要拖着枷锁,鲜血淋漓地去一次次见她。 他朝床榻走去, 明明阻隔视线的纱幔被风一层层剥离,他视线却愈发模煳不堪, 直到伸手去触碰少女的脸,在她脸颊上坠下晶莹水渍, 他才意识到, 自己落了泪。 原本麻木的, 或者说是极度控制着的兇勐哀兽,在胸臆间挣扎破开牢笼,仰头哀嚎。 平静的潭面被潺潺溪流侵入时尚且还能觉得潭面无波,可一旦超过某条界限, 就彻底决堤, 崩溃汹涌。 之前所有的情绪从不曾消失, 都在这一刻倾泻奔腾。 他都听见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迟来的, 储于斑裂的吊坠中的那些……辛染想要对他说的话。 她跨过重山,迈过千险,也要交到他手上的秘密。 却……太晚了。 迟到了…… ——师尊,你要是不想要,我不找禁书了,我可以不留在仙门中,也可以散了这一身修为,让他们不再忌惮,不再为难你。 他们说不能师徒相恋,有悖伦常,他们说我身而魔,天生就是祸害,可是我这一次是真的不想再走回头路了,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我……我怕你难过,或许比起我,你更在意你守护的苍生,我嫉妒过,妒嫉地要疯了,但是…… 我好怕你难过啊…… 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不碍他们眼了。 好不好? 或许没有完整的禁书,你活不长久,或许你也不想要那永无止境的生命了。 没关系的,师尊。 我陪着你。 再陪你看一次夏蝉冬雪,再看一回日升日落…… 等你殒了,我就陪你一起魂归幽冥,一起用这满身修为填补天地灵气。 这样……你守护的三界,就不会有事了…… …… 她竟是做了这个打算吗? 一个被世人诟病的魔头,一个天生的祸殃,一个天道制造的工具…… 有了自己的想法。 就因为爱上了他,要为他做那扑火的飞蛾,爱到粉身碎骨,爱到魂灵溃散,爱到万劫不復,也要……与他相拥。 她甚至不知道他对她也是一样。 她自我欺骗着,不断劝服自己——楚澜衣其实也是在意她的吧? 又卑怯地以为凌微仙尊更在乎天下苍生。 她那么傲的一个人,那样曾睥睨天下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劝服自己的?是怎么妥协的? 就只是为了他吗? 她躺在他眼前,很安静,那张稚嫩刚褪的面容还不见得多成熟,却早已经歷了大多数人这一辈子都不会经歷的事情。 眼皮阖上,似乎时间就能停止流动,歷史前进的车轮就不会碾过她的身躯。 但是,楚澜衣知道,不远处张牙舞爪的恶兽正在焰火燎烧的浓雾后睁开猩红的巨目,窥伏他们。 他伸手抹干净自己溅落在辛染脸上的泪痕,泛着薄红的凤目,痴痴凝望着睡梦中的少女。 第230页 这是他承认自己心意后第一次这么端看她。 他逃避了几辈子,这一次不想要逃了。 强忍着胸臆间剧烈的疼痛,任由名为「爱」的恶兽撕扯他的心脏,一寸寸剥落,裂成残垣,化作灰,燃成烬,像烟火一样燃烧。 只是彻底泯灭前也要释放最后的热意。 开出绚烂。 他双手捧着睡梦中少女的脸,薄唇俯下,如雾如烟般轻轻贴在她的唇上。 长睫颤动,她醒了。 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的,朦胧着灰雾的眸子缓缓睁开。 双唇浅动,没有出声,但他知道,她在叫他——楚澜衣。 楚澜衣俯身拥着少女,她又一次从识海中挣扎而出,实在太累了,就像又死了一次一样,她浑身都没有力气。 任由楚澜衣拥她,艰难地抬起双臂环住男人的后背。 她真的好想活下去,将楚澜衣锁在身边,锁一辈子,就这么终日床榻厮混,相拥而眠。 她真的不想像此前的轮迴中一样,只能抱着冰凉刺骨的嵴骨入眠。 她想拥着这具温暖的身躯,想要听见楚澜衣说话,还想……睁开眼再看看他。 「小染。」 楚澜衣在她耳边呢喃,嗓音是哑的,就像是哭过一样,辛染一愣,才后知后觉发现从脸颊坠入鬓髮的泪痕。 他……他为她哭了吗? 辛染太激动了,又伤心,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 似从未卸下的爱意,又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和,楚澜衣在她耳边说:「神魂俱灭或许会很疼……」他顿了片刻,才又喃喃道:「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答应你了,我陪着你。」 「再也不入轮迴,这一世,我们一起终结。」 自从知道季殊伪装成楚澜衣的模样,去琼华地牢骗自己的时候,辛染的心就像是彻底死了一样,她怀揣满腔恨意,魔心一压再压都压制不住。 她彻底疯魔了,只想毁了一切,无处释放的恨在那一刻化作极致的力量,烧毁了地牢,也灼透了她的心。 她以为她可以恨这个人的。 甚至要持剑杀了他,但又或许是她双眼已盲,她总也扎不准目标,一次次错过他的心脏。 总而言之,爱意和怨恨在心中交织纠缠,她早就分不清自己的心了。 唯独固执地想要把他留在身边的想法始终未变。 可…… 她真的想要楚澜衣同自己一起湮灭吗? 她甚至已经找到了给他续命的方法,她可以让他活下去,而她自己……是天命註定,她没有未来了。 或许活着才是对这个人的惩罚,恨他抛却自己,恨他一次又一次悖逆自己,恨他从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 她想让自己在他心脏里开出一朵摘不掉的毒刺。 她要他永生永世记住她。 辛染的面埋在楚澜衣颈窝,长久的静默后,却倏然笑了。 她问:「楚澜衣,你爱我吗?」 「……」 「不是师尊对徒弟的爱,也不是将我视作天下苍生之一的那种爱,更不是怜悯和歉疚,我问的是……楚澜衣,你爱我吗?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 「…………」 她若不这么说,他恐怕不会往那么多复杂的路上去想。 好几辈子的轮迴中,他对她倾注太多,有怜悯、愧疚、救赎、痴恋……情绪太多,他没想过要如何区分。 这一次被问住了。 他以前那么多次的轮迴中,究竟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 没有爱吗? 只是垂怜? 楚澜衣不知道,这辈子的爱到底是哪种爱? 他僵硬的模样被辛染感受着,相拥的暖意仿佛也在溃散,辛染轻轻推开他,他又慌张地重新紧拥她。 辛染却在他耳边笑了,无尽嘲讽,无尽悲凉,又带着倔强的傲气。 「楚澜衣,你看,你都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 「……悲悯的话,你还是留给你的天下苍生吧,我不要了。」 「……不是。」 楚澜衣觉得心口好痛,痛得他眉头直皱,仓惶地又摁住辛染的手,扣在她头顶的枕榻上,看着她失焦的眸子。 「我……」他声音颤得很厉害。 若是辛染还能看见,定能望进那双凤眸里藏也藏不住的绵绵情意,那份楚澜衣自己都不懂的爱意。 可惜的是…… 辛染短暂失神后又嗤笑道:「没什么,你不必勉强你自己。」 她顿了顿,喉咙有些痛,「吊坠里的……」 「我都听见了!」他好着急,又溢满胸腔的话想说出来,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急死了。 辛染笑了,还是将那些刀子一般的话狠狠戮出,扎入这个男人的心脏。 「……楚澜衣,吊坠中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这颗心脏都变了,那些话自然也不是我现在想说的。」 「…………」 他焦灼地看着她,瞳孔都在轻颤。 可她看不见。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要你了。」 少女忽地挣开他紧握她双腕的手,一个翻身将楚澜衣压在身下。 她指尖落下,顺着男人的眉眼,鼻樑,又落到薄唇上,以手代眼,看着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那张木然的脸近乎贴在他侧颈上。 第231页 「我尝到了滋味,却不觉得有多甜,你在我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了,楚澜衣,我很快会让你离开,你等着……」 说罢,也不管他还要再说什么,指尖抵住男人的唇。 「现在,你还是要留在这里的。」 「哗啦——」 蓦地,锁链又被加深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禁制,一端还在楚澜衣足踝上,另一头却嵌入寝殿的墙垣之中。 将他牢牢锁在这里。 现在,他连这座寝殿都出不去了。 …… 辛染比楚澜衣想像地要强大的多,不管是实力还是内心。 她再见到鬼帝的时候,一张瑰丽的脸都是坚毅和漠然,好似那番和楚澜衣的对话从未出现过。 「别打他的主意,换个办法。」她直接道。 鬼帝倒是也料到了,点点头:「那个方法更好,但同我合作的是你,我自然尊重你的意见,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 「……」 辛染不说话,他就直接问:「你爱楚澜衣吗?」 辛染愣了会儿,想着自己每一世都拴锁他,囚困他,折`辱他,上辈子甚至剜了他嵴骨,要了他的命。 这要是算「爱」,那「恨」又该如何自处? 爱是有的,但早就被恨吞噬干净了,她只想在自己身殒魂灭后,看他夙愿不得,痛苦悔恨的模样。 这是她的私心,也是扭曲的报復。 于是,她坦然地摇了摇头。 鬼帝嘆道:「昆吾那句话说楚澜衣说的很不错,我觉得放在你身上一样适用。」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不等辛染反应,他又说:「虽这么说,但也不必太在意那老头子的话,他甚至不止一遍地告诉楚澜衣『万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你信吗?」 这句话似乎比上一句好理解,辛染忽地笑了。 「明知故问,要是信了,你我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嗯。」鬼帝也不绕圈子,直接道:「你不同意取出楚澜衣的嵴骨,是觉得他会死?但身躯消亡了,至少他的魂灵还在,你可以带着他一起……」 「你不用再说,我不同意。」辛染打断他。 鬼帝只能点点头,嘆息道:「没有最后一块碎片,胜算或许会折半,但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有八成的把握,就看魔神殿下你是否愿意了。」 辛染示意他继续说。 鬼帝:「承天塔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设计了,如今落成,只欠启动的钥匙,就是完整的禁书。你既不愿意取出楚澜衣的嵴骨,但缺的那一块还是要补上的。」 他看着她:「轮迴的无数次中,你拥着楚澜衣的嵴骨入眠,灵魂早就沾染了嵴骨的气息,或许在承天塔开启的那一刻,以神魂相祭,能做到剖开时空,连接另一个天道世界。」 「好。」辛染没有丝毫犹豫。 她就像是早就笃定了鬼帝这个办法,又或者就算在这里祭不出神魂,也会在另外的某一次这么做。 果然,她面无波澜,平静到可怕地说:「等戏演完,我会用这具身躯给天道一个交代,神魂你拿走。」 「他……就麻烦你了。」 「……」鬼帝真觉得辛染疯了,「你不必同我客气,我们是合作关系。」 他深知辛染的计划是按照天道的意思,谋划一场弄虚作假的杀戮,再散掉自己修为,填补没有空缺,以此骗过天道的眼睛。 最后把神魂当作禁书的最后一块碎片,献祭承天塔,送楚澜衣离开这个世界。 但那些不明真相,又不能提前告知计划,且告知了也不会相信她的仙门中人不会信。 他们是真的想杀她,恨到咬牙切齿,憎到啖肉噬骨。 但辛染不在乎,那些人感受算什么? 她是天道制造出来最完美的杀戮工具,是拥有混种血脉的魔神,她想要什么没有? 她要他们死,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同样的,她要他们生,他们谁又敢死呢? 天道已经等不及了,失了所有耐心,就像是闻腥而来的恶兽。 辛染前些日子陆陆续续斩杀的几个作恶多端的魔修,已经诱得天道完全信了她。 这一日来的很快。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再强调下hehehe!!! 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和支持! 第109章 、终章 极不安, 躁动。 不止是人,不止是被囚困的仙门,包括妖族和魔修,还有那些妖兽魔兽, 总之攒取天地灵气以作修炼的生物都不那么好过。 体内的灵流蠢蠢欲动, 就像是迫不及待沖涌而出, 离开身躯一般。 即便是白日, 阳光也被浓灰色的雾霭遮蔽, 天边更是翻腾着涌来一团团血光, 苍穹之上像是扩开一双狰狞血腥的眼。 望着下界, 望着他们。 等他们濒死,归还了天地灵气, 再用以滋润山川河泽。 不等到那一刻,它是不会离开的。 这一日来得仓促, 也算在预料之中,比辛染差点飞升的那一天, 击溃魔门时更令人恐惧。 不说修炼界,就连凡尘的普通人类都纷纷抬眼看这天地异象。 若是遇上个山洪、瘟灾, 他们或许会慌不择路, 但面对天地倾覆这种根本逃不脱的灾难, 凡人反倒看得更开。 第232页 只是生意也不做了,田地也不耕了。 一个个肆意揣测发什么什么事,层出不穷的各类说辞迭满整个茶肆饭馆。 魔修们以为辛染这柄天道的杀戮武器,成了他们的魔主, 定然是和天道商量好了, 以为这一次杀光了仙门的人就能令天道满意,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无妄之灾, 甚至认为就算仙门死绝了,也还有妖族的人替上。 鲜有人知道天道设计的这场杀戮已经开始,更没人知道辛染的选择。 天地变色,大陆被一片昏黄的红光笼罩。 辛染站在魔宫的高檐之上,望着底下一个个被魔修带出,排列站好的仙门修士。 她穿了一身佛前灯衣织就的衣衫,银铠红裳,海藻般黑浓的长髮束在脑后,双眼覆着一层轻薄的冰绡。 她今日需要看见很多东西。 以前,她没有真的盲,总觉得为了演戏给楚澜衣看才戴着冰绡,反倒让视线受阻。 现在,她真的盲了,又不得不依赖这种外物。 隔着冰绡确实看得不那么清晰,但只这一日,也足够了。 身上的佛前灯衣,恍惚让她回到了上辈子,她彻底身殒的那一日。 时光溯洄,她终究逃不开这宿命。 她看着底下站着的那些人,其中不乏穿着白衣的仙修,可那些人就算龙章凤姿,也比不过楚澜衣一个背影。 辛染突然很想用这双眼,最后再去看看楚澜衣,可她到底还是没挪动脚步,她只眯起双眼望着远处那座禁锢着他的寝殿,便收回了目光。 她怕自己看见他了,就不想离开了。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见过楚澜衣了,可这个人的模样早已烙印在脑海深处,除非身死魂消,否则不可磨灭。 就算轮迴,她也一定不忘! 可惜的是……她没有轮迴了。 辛染唇角漾起一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苦涩浅笑,但很快又被天边催促的雷鸣声抹去,只余下紧蹙的眉眼。 快了…… 辛染飞身越下屋檐,踩着嚣张的长靴,一步步走向数以千计的仙门修士面前。 她长鞭一挥,蓦地抽向一个修士的膝弯,那人吃痛一声,倏然跪下。 这时,众人看清了。 辛染手上攥着的鞭子竟是楚澜衣的本命法器! 站在前排的秦雅修狠狠咬牙:「你把我师兄这么了?!」 辛染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认出这人,秦雅修一直都和楚澜衣不对付,这下子倒是关心起自己这个师兄了。 「怎么?」她笑笑,把弄着掌心的鞭子,漫不经心道:「一个人连本命法器都丢了,你说他怎么样了?」 少女的声音骤冷:「自然是玩腻了,就剥了皮,剖了骨……将那些他曾烙印在我身上的,断灵脉、斩仙骨、剜眸灵,一样一样还给他。」 「然后……」恶魔般喑哑着声,又包裹着极病态的疯魔:「一点点嚼碎了,吃了啊哈哈哈哈。」 她说着,又疯魔地笑了起来,极恐怖阴森。 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不管他们之前是否对楚澜衣有微词,又或者是唾骂过他,但是……这样一个仙门强者竟毫无还手之力,被辛染给杀了,不但令人震愕,更让人骨子里发寒。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辛染的对手。 而不要命的,却还有那几个楚澜衣的徒弟,他们本不相信的,本能地带着微弱的希望,质问辛染。 「小染,你不会那么做的,他是你师尊,他是最在乎你的人!」 「辛染,你回头吧,别这样了……」 「……」 辛染的心很冷,也很硬,她自然不会被这些昔日同门说服,更不会流露出哪怕一丁点柔软的面色来。 但他们不放弃,一句一句叠在耳边,吵得辛染头疼。 尤其是般剑,他本就不畏惧死亡,又理智,楚澜衣就是他全部在乎的人了。 「你在说谎,你不会那样对待他。」 「我怎么就不会那样对待他?」 她并不理会般剑,隔着一层薄纱,渺渺双目扫向所有人:「我提前送他走了,他会去另一个世界,不用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我手上,痛苦到绝望又不得反抗才是真的难以承受,我看在他曾经身为我师尊,又伺候我多日,提早让他离开,不用面对这些,已经很仁慈了。」 「你们该不会觉得,我会独独放过他一个人吧?」 「没关系。」她声音好冷,又病态又如刚噬完血肉神魂:「我先送你们走。」 「啪——!」 长鞭挥舞,又抽跪一个仙修。 紧接着,那些站在前排,包括她昔日的师叔,师兄……一个个都匍匐在地,狼狈不堪。 她仰头望了一眼天际,浓红的血云激动地席捲着凛风飘来…… 快了,很快,快来吧。 辛染双唇颤动,但没有人听得见她在说什么,只见那双隔着冰绡,充斥着血红的眸子激动地颤着。 屠杀即将开始…… …… 高烛彻烧的寝殿中,鬼帝推门而入,就见楚澜衣不要命似的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去扯足踝的锁链,甚至不惜燃烧神魂。 却还是没办法扯断锁链。 「你疯了!烧神魂会上瘾吗?一次又一次的!」鬼帝是见过楚澜衣烧神魂的,那一次就险些折进去半条命,这次又来…… 第233页 楚澜衣倒是坦然,见鬼帝来,才松了口气,苍白如纸的脸上都是绵密的汗珠,他疲惫不堪地撑着椅背站起来,凤目隔着窗扫了一眼浓红到几欲滴血的天际。 「你来的有点晚。」 「不算晚,时间刚刚好,只是,你准备好了吗?」 楚澜衣笑笑:「那一日同你说好时,就准备好了。」 「你为何确信我会与你合作,而不是辛染?」 「我到底是她师尊,教过她,护过她,她心里想着什么,我多少能猜到。」楚澜衣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温柔,声音很轻,似是虚弱,又像是不愿惊醒一场梦般短暂地流连了一遍回忆。 鬼帝嘆息道:「你说的没错。」 他替她将她至死都不愿意向楚澜衣倾诉的话,和那些明明温柔却扮作狠戾的举动告诉他。 「她本就不打算活下去了,她知道最后一块禁书碎片是你的嵴骨,她愿意用她的神魂去换,换你离开这个世界。」 「……」楚澜衣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不愿意承认。 「我假作答应,你也明白,就算我相信你们,我也不可能在最后的时刻,将胜算完全压在你一人身上,万一你后悔了,或者是出了岔子,我至少还有备选。」 楚澜衣点头,他自然清楚。 只是合作,总不可能让鬼帝为了他们丢掉脑子。 楚澜衣沉声道:「但……你选我是对的,我才是那个最佳的选择。」 「自然。替代品哪里有真正的禁书好。」 承天塔本来就算鬼帝制造的,用来脱离这个天道控制的世界的一个装置,早就用鬼界的死气遮掩过,那些枯骨和归墟城无数的头颅都用作遮掩生气,至今都未曾被天道察觉。 只差禁书——这个开启时空的钥匙。 既然辛染想让鬼帝在最后的那一刻带走楚澜衣,就会给他打开楚澜衣脚踝锁链的钥匙。 鬼帝再次确认楚澜衣上辈子能利用自己的嵴骨,让半片魂灵去了另一个世界,那现在完整的禁书是可以让魂灵连着身躯一起脱离天道的禁锢和诅咒,去往另一个全新的世界生存。 而只要辛染彻底被带离这个世界,天道精心培育的利刃算是彻底没了。 祂想再重启这个诅咒,恐怕得耗费数千年来做准备。 至少直到这一代人魂归黄泉的那一日都不会再面临这样的威胁,来自于这个世界近乎覆灭的威胁。 楚澜衣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合理,也很划算。 他没有什么不甘心,和不放心的,只是不断地,反覆地,仿佛遗忘了自己不久前才问过的话。 「你会带她去那个世界的对吧?」 鬼帝看着楚澜衣,这个人此刻看起来还是那般清风霁月,高高在上,神态中丝毫不曾流露出对于魂飞魄散,身死肉销的恐惧,甚至从鬼帝一遍遍确认会带着辛染离开,让她重获新生的话中,得了欣慰。 唇角挂着由衷的浅笑,眼色也温柔,却亦有猩红浮上眼尾。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鬼帝心中是这么评价的。 他到底还是带着怜悯:「其实,楚澜衣,你也不必到那个地步,只需要取出你的嵴骨,这具身躯是保不住了,但你的神魂可以同我们一起去那个世界……」 「不用的。」楚澜衣脸色太浅了,不像是个赴死的人。 他说:「我的神魂已经斑裂得很严重了,何况我已经从那个世界蹚了一个来回,受不了那种拉扯了,去不了了。」 他浅嘆一声,不像是谈论生死,更像是随意地话家常。 天边的红光浓到发黑,天地间腾起流云漩涡。 两人达成了协议,就各自分开去做该做的事。 楚澜衣最后一次,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头髮和衣襟,他背嵴依旧挺地很直,依旧气质斐然,依旧眉目英俊。 再一次召唤出那把灵气凝成的剑。 上辈子,他曾用它对战辛染,所有人都以为他落败了,败在了辛染手中,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见她,从不为取胜。 这把剑是能击溃神魂的。 若是落在辛染身上,她要怎么办? 他……又要怎么办? 前尘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底,他神色倒是愈发的温和,不觉得什么生离死别有多痛,他经歷了太多次了。 但一想到可以再见见辛染,他眼底又浮现了一抹笑意。 昏黄的铜镜看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如纸般苍白的脸有多病态,死气有多重。 …… 黑鸦盘旋在猩红的天际,像是天道的使者,凄凄盘旋,来此督促,等着带天道满意的死讯回去交差。 时候似乎差不多了。 辛染最后又回望了一眼寝殿方向,终于收回了目光。 她闭了会儿眼,復又睁开时,隔着那半透的冰绡露出一双彻底堕魔的红瞳。 燥热叫嚣的魔血在身体内奔腾不休,浑身就像是所有的筋脉都错乱了,所有的骨骼都碾碎成齑粉,又再次重组。 她咬牙忍着这一层聚变。 眼力好有阅歷的仙门长老一看就明白髮生了什么。 「她……她要彻底入魔!」 混种魔裔不一样,半人半魔的血脉在折磨她的同时,也给了一次选择的机会,一念成人,一念成魔。 仙门堵住了她成人的机会,她便选择彻底堕魔。 第234页 天道堵住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她便要玉石俱焚。 寒鸦身上依附了天道一缕神识,祂对辛染的表现很满意,又着急地催促她赶快动手。 于是,辛染掣起楚澜衣的本命软鞭,望着仙门众人,一步步走过来。 「啪——」 「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软鞭已缠上无色神剑。 猎猎白衣在这昏暗的天地中,在这峻疾的风中,格格不入,又像是天生就该挽大厦于将倾。 白衣男人的剑横在面前,铺天盖地的昏鸦红光中,他成了唯一一抹刺目的色彩。 辛染终于见到了他。 却宁愿不见。 隔着半透的冰绡,她其实没那么能看清他,整个人都是有些模煳的,但能看清身前横着的利刃,也能看清他身后的仙门众人。 那些人起初是诧异,后来又是满怀希望。 楚澜衣就那么站在她面前,尽管脸色已苍白如纸,尽管消瘦不盛白衣,却还是那般巍峨,那般凛然,那般高高在上。 他身后有指望他护着的人,那些也是拥趸他的人。 从不像辛染,来时不被期待,甚至称作祸殃,去时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只余孤影孑然。 辛染好羡慕他啊,又像那些平庸者一样,渴望拥有这个男人。 却不愿他再为别人付出什么,只属于她一人。 所幸,她念念不忘,爱慕着的这个男人,其实……也很在意她吧。 尽管……她没有他的天下苍生重要,没有他的仙门荣辱要紧,可她到底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红瞳愈红,越是病态,越是疯癫。 辛染忽然冷静地轻声说着疯话:「楚澜衣,我让你杀我,我的命给你,你可以替他们报仇,不过……先让我解决他们吧。」 她说得很平静,也很正确。 天上的寒鸦没有反对,因为辛染终归是要在这个世界消亡的,无论何种方式。 她没有想过自己死前最后悔没见到的人,会以这样敌对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忽地笑了。 森然的红从眼中流淌出来,染湿了眼前冰绡。 楚澜衣就在那片红雾中与她对峙。 那把前世与她对决的神剑,那把楚澜衣从不掣出的利刃,那把他怕伤着她便从不使用的剑。 此刻横陈在他们之间,像是豁然划开的鸿沟。 彼此不知对方的心。 她不知道他此番赶来,是以为辛染要彻底毁灭所有人,要不惜代价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将他一人偷渡到另一个世界。 他也不知她此番作为,不过是演了一场戏,要瞒天过海,渡尽他想渡的所有人。 彼此不知的两个人,之间,剩下的便只剩无穷的悔恨与绝望。 不能袒露心声不是因为不愿意。 而是,他们要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替对方瞒着。 楚澜衣掣着长剑,蓦地朝辛染奔来,剑身与软鞭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刻,楚澜衣匆忙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以后,要乖一点,别冲动,师尊不在的时候,就要靠你自己了。」 他声音很轻,足以瞒过天上盘旋的天道耳目。 辛染忽地一震,一切令她绝望的揣测似乎都烟消云散,但另一种绝望感倏然窜上心头,要将她击溃。 「什么意思?」她忽然急切道。 楚澜衣不再说话,一剑交锋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彼此倾诉。 只是从那张苍白如纸的瘦削面庞上绽出一抹浅笑,凝情地望着辛染。 这时候,辛染才看见,那一身白衣不知何时被晕染出点点猩红。 楚澜衣握着剑柄的手都在颤,整个人好似只靠着一口气在强撑。 人群中不只是谁大喊了一声:「仙尊!你后背……」 后背? 头皮发麻,一种可怖的猜测倏然窜入辛染的大脑。 她不顾天上盘旋的寒鸦警告,也不想管演不演戏了,丢了长鞭就沖向楚澜衣。 楚澜衣像是再也撑不住了,他眼前的世界已经开始模煳,就连远处站着的那红衣银铠都看不太清楚了。 神剑扎入地面,青砖斑裂出长纹。 他用剑撑住身躯,不让自己倒下。 少女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一把拥住他的腰,后知后觉抬起触碰他后背的那只手,掌心被血污染满。 耳边嗡嗡,神志难清。 她看见了…… 楚澜衣后背的血越染越多,直到将满身的白衣染成红裳。 辛染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她浑身都在抖。 「你……你的嵴骨,你……!!」 那张血色全失的脸却勾起一抹浅笑,凤眸无限温柔地看着辛染,沾血的掌抚摸少女苍白的脸颊。 他轻嘆一声:「还是……瞒不住,你啊……」 没有嵴骨,他其实根本支撑不住身躯站立,却不知耗费了怎样的毅力,硬是用灵力维繫着,让人看不出异样。 可还是支撑不了太久。 已经是极限了…… 真的很疼。 「轰隆隆——」 不是天雷,而是一座枯骨垒就的黑塔破土而出,掀开地皮,涌出深渊,探向人间,又准备通往另外一个世界。 辛染看那黑塔,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恨到咬牙切齿,红瞳欲裂。 第235页 「鬼帝——!你骗我!!」 她想冲上去,干脆杀了矗立于高塔之上的鬼帝,既然楚澜衣活不成了,她也不打算活了,就带着这片废土,这些庸碌之辈,一同赶赴黄泉好了。 她没什么好怕,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她冲上去,楚澜衣却没拦,他看着那道红衣银铠的身影远去,直至模煳在自己视线中。 用那早已难发出声音的唇浅道。 「我说过的,要泅渡冥海,将你带回来。」 「那么多次轮迴了,我终究要实现了……」 「这一次,我一定可以……救赎你。」 辛染怀着恨意,奔地太快,太疾,直到她靠近承天塔后,被一股难以反抗的力量吸住,她挣脱不得。 才从鬼帝的手中握着的,沾着淋漓鲜血的嵴骨上看到那……嵌入骨髓中的,属于她的命魂珠! 命魂珠拉扯她的魂灵和身躯,让她不得不被吸上承天塔。 她挣脱不得! 与此同时,身后蓦然爆开一团热烈的光晕。 她惊恐之下倏然回头,就见明明已经站不稳了的楚澜衣掣着神剑,燃烧浑身那属于大乘期修士的全部力量。 朝着猩空中的寒鸦,全力一击! 强悍的灵力似戳瞎了天道的眼,漫空的猩红血气忽然被拨散开,地面上那点极盛的光亮褪干净后,那道染红的白影早就像一具尸身一般倒在地上。 仙门无数人朝他奔涌而来。 而他……只是躺着,侧过脸,看着随承天塔一起,渐渐消散去少女。 濒死中,沾满血污的手朝女孩摸去,他知道自己再也触不到她了,可是他能感受到。 就好像曾经…… 楚澜衣眼前的世界愈发黑沉,他快要看不见她了。 却还是不甘心啊,贪婪地凝望她,就是不要闭眼。 业火倏然自灵脉中腾烧。 那是他要付出的代价,他以这一身大乘期修士的修为去暂时击开天道的眼,天道想要再寻觅一把利刃已经来不及了。 也是他愿意散干净这一身修为和血肉,去填补那些疮痍。 至于魂灵…… 已经碎成那样了,应该是…… 业火烧得身体好痛,虽比不上生生抽出嵴骨的那种痛,却也……让他再也撑不住了。 …… 她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燃成烬,烧成灰…… 她没有哀嚎,没有痛哭,她只是看着,看着那张脸最后一次在自己面前消失……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你什么都做到了,楚澜衣,你从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 如果……我并不愿意活着呢? …… 命魂珠被控,她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会,只能任由承天塔将她送往另一个世界,摆脱这里的天道。 鬼帝说过,楚澜衣那样不要命的法子和辛染本来的打算很相似,玉石俱焚虽只能让天道受创,却让祂千年内再也没有办法控制那片大陆。 一切都将回到最初。 除了她的楚澜衣,除了……她自己。 …… 同楚澜衣那次,依靠禁书碎片离开这个世界不同,那时的他只能让半片魂灵穿过时空,而这一次拥有了完整的禁书,又借着承天塔。 辛染的魂灵和身躯都能离开原先的世界,去往另一个红尘。 时空裂缝中的扭曲和拉扯,让辛染的五感暂封,表现在身体上,就像是……昏迷。 耳边先是尖锐的呲啦声,又有人在唿喊尖叫。 「导演!你快看看,这个群演怎么喊不醒?」 「入戏太深了吧?演个尸体这么认真?」 「哇!这张脸来当什么群演啊,搁舞台上,直接出道了都。」 辛染头痛欲裂,感知渐渐恢復后,她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全新陌生的世界,和周围这些陌生的人。 楚澜衣…… 楚澜衣在哪儿? 楚澜衣他……他没了…… 玉石俱焚,尸身烧尽,魂灵湮灭…… 没了啊…… 她躺在地上躺了很久,久到耳边嘈杂声越来越大,久到忽然有一道传音戮进她耳中。 是鬼帝! 「别妄动,这个世界和我们之前的完全不同,这里的人没有灵力,别让他们看出你的不同。」 全无生志的辛染被这句话激到浑身颤抖,她蓦地坐起,脱离原先世界后,身上的伤包括盲了的眼都被时空裂缝中的规则修復好。 她清晰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从这群人中寻找鬼帝的身影。 她浑身的血都在沸烧。 喉咙里溢出令人恐惧的低音:「鬼帝!你在哪里?」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之后,我再自戕,我去陪他……」 「在哪里啊!!」 周围的人被她的气场吓了一跳,躲开后又小心翼翼地低声议论。 「这人是不是入戏太深了啊,鬼帝那场戏不都拍完了吗?」 「让让,让让……」 人群被拨开,导演走过来,说实话,那一下确实被辛染满眼的恨意和狠戾吓到了。 他关切地蹲下,刚要询问,又被辛染蓦地推开。 辛染确实要疯了,没了生的意志,没了师尊的约束,她管什么世界?管什么生灵?管什么天下苍生啊! 第236页 都去陪葬才好! 时空裂缝并没有缴了她的灵力,她忽然森然地笑了,沾血的脸苍白无比,双眸猩红又病态。 破坏力极强的灵流在掌心不断酝酿…… 却突然被扣住手腕。 后背被一团暖意笼罩,鼻尖嗅到了除血腥之外的……岭梅香? 背后的人握着她的手,将她几乎整个人都圈进怀中,下颌抵着她的侧脸,在她耳边开口。 「小染……」 熟悉的声音便隔着层峦叠嶂的千年岁月,隔着轮迴不休的滚滚红尘,撞入她耳中。 「我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我说了要渡你的,就一定会实现诺言……」 「小染,我陪着你在这个世界,全新的世界,好好地……一起活下去。」 只是一个转身回眸,她看见那双再也熟稔不过的凤眸,噙着泪,又染上笑,凝情地看着她。 他…… 原来,在等着她。 他终于,泅渡冥潭,泛着舟楫,歷经千涛万波,将她从深渊中捞出来。 就算再绝望,这世上总有一个或许迟到,或许还在途中,或许正在拨开云雾,只为渡你的人,一定会出现。 带给她人间和爱。 「楚澜衣。」 「我在。」 「师、师尊。」 「我在。」 「…哥哥。」 「嗯,在的。」 「……夫君。」 「嗯,是你的了。」 千言万语,也比不过一句——我一直都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啦! 感谢大家长久的陪伴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