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未来后,尚书夫人杀疯了》 第1章 惊梦 大云朝三月三,上巳节。 正是京城人家结伴春游的好时候,户部尚书夫人沈奕欢外感风寒,只能卧床休息。 昏昏沉沉间,似是梦到自己以后的人生。 在梦里,她被自己的女儿薛明珂蒙蔽,替她做尽恶事,树敌无数。 最终因为得罪太多人,母家被抄。 儿子薛明瑾也在为官上任途中遭伏击被害,尸骨无存。 她丈夫更是一纸休书,将她赶出了尚书府。 她疼爱多年的女儿冷眼旁观这一切都发生,还和皇帝最宠的儿子陈王有了感情,最终成为皇后。 而她只能待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内,身患重病等死。 临死前,薛明珂身穿华服居高临下的告诉她,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她的女儿早就死了。 她含恨而终,尸体如破布般被人丢弃。 一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滔天恨意充斥着沈奕欢的全身。 凭什么!堂堂国公府嫡女可不是给别人当刀子使的! “夫人,夫人……” 沈奕欢猛然睁开双眼,只见桂嬷嬷手忙脚乱的给自己擦拭身体,“夫人可算醒了,出了好多汗,要差婢女白芷去请大夫吗?” 沈奕欢只觉口干舌燥,艰难地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桂嬷嬷知道主子脾气,不敢再说些什么,倒了一杯茶放在床头,带人退了出去。 屋里无人,沈奕欢不由得回忆起刚才的梦来,梦中的一切那么真实。 “母亲!女儿来看您了。” 一句温婉动听的声音打破了沈奕欢的思考。 只见一名身穿鹅黄圆领长裙的女孩闯了进来。 “母亲今日好些了吗?外头春光明媚,母亲可要去看看?” 沈奕欢看着眼前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由得怒火攻心,抬手将床边案几上的杯盏拂下。 “放肆,教习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 薛明珂吓了一跳,不敢再上前。 “母亲……”薛明珂发现母亲不似往常和蔼,定定的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心中暗骂老女人,怎么还没病死。 “以后注意点,毕竟不是小姑娘了” 沈奕欢收敛了怒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平复着心情。 如今只是一个梦,还没弄清楚真假,不该如此疾言厉色。 薛明珂才不愿无功而返,站在那里没有动。 沈奕欢见人还没走,只得再次开口,“还有什么事吗?” “母亲,远房姑姑来了,母亲每次都接待的,现下要见吗?”说着,薛明珂便坐在床前,帮她按摩。 沈奕欢这才想起来,一到上巳节,她夫君薛义的远房表妹林菀就来家里打秋风。 以前倒也觉得没什么,谁家没几个穷亲戚?索性尚书府还算富裕,随便打发点东西就行了。 可是如今想来,女儿自命清高,最是看不上这些乡下人的,唯独这个姑姑,每次都是笑脸相迎,其中必有隐情。 看来想要验证梦中真伪,确实要见上一见这位远房姑姑。 “白芷,去把人带进来。” 薛明珂腾开手,喜滋滋得坐在床边,整理衣衫。 沈奕欢看着女儿如此表现,心中的猜测已经证实了几分。 “今年来的不巧,妹子风寒可好些?” 她心中冷笑,以前倒没注意,夫君这个远房表妹从来没喊过自己嫂嫂。 还没等自己开口,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自顾自的将人扶住。 “姑姑快坐下,一路过来不容易吧。” 薛明珂连忙倒上茶水,远房表妹的眼睛仔仔细细得端详着眼前的妙龄少女。 “阿珂越发美丽动人了!” “姑姑~”少女娇嗔一声。 “好好好,姑姑不说了。”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沈奕欢半坐在床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 这两人…眉眼,越看越像了。 以前虽然也有类似的感叹,可毕竟血缘神奇,都说侄女像姑姑,虽是远房表姑,那也是血亲啊,倒也没在意。 可如今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与当年初见表妹时,竟有了七分相似! 沈奕欢想到自己死前的惨状,按住心口,努力平复着思绪。 而那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又调笑了一番,才看了过来。 此时沈奕欢已经收拾好表情,神态端庄,不失当家主母风范。 表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扭捏着说道:“既然妹妹身体不适,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只是家中收成不好,实在过的艰难……” “无妨,都是亲戚,帮助些也是应该的。” 沈奕欢婉然回道,“绿蒲,去取些银两和绸缎来。” “母亲,如今已是中午,让姑姑吃了饭再走吧。” 表妹闻言眼睛一亮,沈奕欢也没有拒绝,吩咐人传膳,又叫来桂嬷嬷一旁服侍。 席间表妹与薛明珂两人推杯换盏,无话不谈,时不时看向沈奕欢,只见她神态自若,两人更加放肆交谈。 “我吃好了,你们随意,表妹千万不要拘束,跟自己家一样。” 沈奕欢做足了主人家风范,缓缓离开,还带走了一屋佣人,给那二人留足空间。 表妹林菀见人离开,连忙做到主位上,神态倨傲:“我自是知道这是自己家的。” “母亲,我今天表现好吧。”薛明珂一副乖巧模样凑了过来。 林菀笑出声,拍了拍女孩的头:“好,特别好,就让那老贱人看看,我们亲母女是多么亲热。” 林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女儿,今年你也十六了,赶紧找个有权势的好人家,站稳脚跟,好让为娘留在京都,你难道不想你弟弟吗?” 薛明珂眼中也闪着光:“母亲放心,不光是我,连父亲惦记也着母亲呢。 我一定会找个高门大户,再将老女人赶出尚书府。” “这就对了,等你有了出息,就让你爹休了贱人。”林菀一边说,一边用贪婪的眼神看着屋中精美的摆设。 两个人欢笑声此起彼伏,没注意,窗外一人影闪过。 走时,薛明珂更是在自己送的东西上又添了一盒首饰,说是送给姑姑家的妹妹戴的,沈奕欢也没有阻止。 待人走后,沈奕欢便回了院子,穿过前庭,来到后院,后院是按照娘家时的样式建造的,竹林环抱,假山矗立,池塘中荷花还未盛开,只依稀几根枝条。 她看向池塘,不知在想些什么。 桂嬷嬷似是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奕欢瞥了她一眼,“都听到了什么?” 桂嬷嬷便是刚才屋外偷听之人,眼下见夫人问起,只好一字一句如实回答。 沈奕欢听着,顺手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池塘,“依你所见呢?” “夫人恕罪,老奴自作主张,差人正跟着那位远房姑姑呢。” 看着鱼儿聚集争食,沈奕欢唇角微微上扬,池面上倒影出主仆二人的身影,轻吐出声“做的好。” 第2章 忠孝 桂嬷嬷是自己亲姐姐也就是当今皇后,亲自赏给自己的贴身侍女,自有城府。 这也是沈奕欢要让桂嬷嬷来伺候午饭的原因,只要桂嬷嬷看见了那二人相处情形,剩下的就不用自己吩咐了。 一夜思绪,辗转难眠,沈奕欢坐卧到天明。 清晨白芷伺候洗漱,桂嬷嬷垂首站立在门边,面色古怪。 “你们先下去吧,早饭不吃了,桂嬷嬷来给我按一下头。” 沈奕欢半坐在贵妃椅上,未施粉黛也风华。 桂嬷嬷净了净手,按着沈奕欢的太阳穴,见眼前人逐渐放松,才开始汇报昨日情况。 昨天桂嬷嬷的人一路跟着马车到了表妹家。下车时,那位远房表妹只带了薛明珂给的首饰盒,其他东西全部赏给了车夫。 表妹家也没有生活艰难,一座两进小院,十亩良田,家中佣人来往不断。 跟去的人在周围打听了一番,得知远房表妹名叫林菀,家里一儿一女,夫家在外,甚少归家。 女儿名叫林念儿,开云十年三月三生,不受家里上下待见,每天粗布短衣做着农活。 说到这里桂嬷嬷皱起眉来,按摩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想到了什么?”感受到桂嬷嬷的异常,沈奕欢问道。 桂嬷嬷犹豫着开了口:“她家女儿和小姐同年…” 沈奕欢伸手拍了拍肩膀示意她继续按,再开口说道:“我的女儿是在国公府出生的,看来家中早有不妥啊” “那她儿子呢?”沈奕欢继续问道。 桂嬷嬷再次收手站到沈奕欢身边,弯腰小声回复道:“儿子叫…林…明琪。” 沈奕欢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沈家小辈都是以“明”字开头,薛家小辈都是王字旁的名字命名,因此她们的孩子取两者结合,都是从明从王的。 林菀儿子的名字,让沈奕欢一阵恶心。 可是在梦中,沈奕欢并不记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只记得自己的经历。 如此看来,梦中的事情更像是未来的她在向现的她在求救,求她及时发现恶人,改变悲惨的一生。 沉默了良久,沈奕欢再次开口:“什么时候生的。” “开云十六年,腊月初五生的。夫人,开云十六是……。” 沈奕欢心中冷哼一声,开云十六正月十七,薛家老母病逝,薛义自请回家守孝三年,朝野上下见到他无不称赞一句忠孝节义。 好一个“忠孝节义”的户部尚书! 守孝当年就生下了孩子!真是“孝顺”啊! “夫人!” 桂嬷嬷突然跪下,“此中想必还有隐情,老奴想亲自去那边探查一番。” 沈奕欢起身正坐,低头看着桂嬷嬷。 “你去吧。” 桂嬷嬷起身往外走。 “等等!” 桂嬷嬷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带上国公府陪嫁的死士一起去。” 沈奕欢眼中恨意浓烈,只一眼,桂嬷嬷就领会。 “明琪,明琪……”沈奕欢默念这个名字,突然又想到梦中她儿子薛明瑾死前惨状。 那梦如此真实,明瑾是尚书府唯一男丁,却惨死在流寇手中。 细思起这些,沈奕欢心寒如坠冰窖。 “夫人!”绿蒲过来敲门。 “老爷回来了,想请夫人去正堂。” “让他等着!” 沈奕欢声音冰冷,随后唤来侍女,为自己重新洗漱更衣。 户部尚书薛义本是国公府的赘婿,凭借国公府的人脉与扶持才走到今天。 许是自己贤妻良母当太久了,竟让有些人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薛义在正堂等了许久,不由怒火攻心。 朝堂上谁敢如此怠慢自己! “来人,再去请夫人。” 薛义的语气中已是带有些许愠怒。 “尚书大人好大的气性。”沈奕欢人未至,清冷的声音却是率先到了。 薛义抬眼看去,只见沈奕欢在白芷的搀扶下,款款走入正堂。 薛义一怔,夫人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讲话了,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在国公府的憋屈日子。 薛义本能的赔上笑脸,“夫人许久未到,为夫这不是着急嘛。” 沈奕欢并不接话,自顾自走到上座坐了下来。 薛义脸色愈发不悦,但随后又变脸似的陪笑:“夫人这是何意,上座乃是夫君坐的位置,妇人坐下成何体统,传出去让人笑话。” “哦?以前尚书大人住在我国公府,都是以我为上的,夫君……忘了?。”沈奕欢整理了一下衣袖,微笑正视着堂下男人。 薛义心中压抑着愤恨不敢表露,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夫人哪里话,想坐哪里就坐哪里,为夫都听夫人的。”一副宠着妻子胡闹的好丈夫做派。 沈奕欢端正上位,喝了口茶,“敢问夫君唤我何事?” 薛义扶了扶衣角,略带命令的口吻说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王下个月在府中设家宴,听说国公府也收到了请帖,夫人带着珂儿一起过去,见见世面。” 沈奕欢心中了然,这么快就有行动了,想踩着我国公府来当女儿上位的垫脚石,再借势接外头贱人母子回京,薛义真是好算计。 想来梦中薛明珂能和陈王一见钟情,就是这次家宴吧。 沈奕欢斜眼看向坐在旁边的男人,“既然是家宴,尚书家贸然拜访成何体统,传出去让人笑话。” 薛义听到沈奕欢用自己的话术回绝自己,心中更是不快,本以为这女人这些年已经学会了贤良淑德,不成想还是这般骄纵任性,比不上菀儿分毫。 想到外面的小意温柔,薛义顿感轻快,也不恼沈奕欢的拒绝,“陈王毕竟是最得器重的皇子,论辈分他也是你外甥,怎么去不得。” “母亲,珂儿想去嘛,泽表哥和我年纪一般,最是疼我了。”薛明珂突然冲了出来,抱着自己撒娇,想来已经偷听很久了。 沈奕欢忽然甩开了手。 啪—— 薛明珂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这老女人以前对自己言听计从,如今却舍得动手打自己了。 薛义怔住一瞬,仿佛被打的是自己的菀儿,连忙拉过女儿搂在怀里,怒视眼前的妇人,厉声呵斥:“夫人这是做什么!” 被父亲一拉,薛明珂才反应过来,连忙哭出声来,带着哭腔委屈出声,“母亲这是何意,难道女儿就不配出现在泽表哥的宴会上吗?” 沈奕欢冷眼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整理了衣衫,再度缓缓坐下,仿佛刚才只是轻轻抬了一下手。 “去年,清远侯的小孙子搂着陈王萧泽称泽老弟,第二天跟陈王出行就断了一条腿。如今,你一个小小尚书之女,就敢不称陈王,反攀亲戚?” 厅上两人顿时没了声音。 “我乏了。” 沈奕欢不再看那一对“父女情深”,回了庭院。 她去年进宫就听说了这件事,只不过清远侯家的小孙子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如今只能编排陈王,吓退眼前二人。 薛明珂攥紧双手,心中不甘。 薛义拍了拍女儿肩膀:“那女人不愿意带你去,以你父亲的地位,怕是也没机会攀上陈王了,不如…考虑一下别人。” 薛明珂再也没有刚才梨花带雨的样子,只见她满脸扭曲,开口反驳:“别人?还有谁能比得上陈王?” 薛义不悦的皱着眉,沈奕欢那个女人冲自己摆脸子也就算了,这个女儿也这样:“没有陈王,我们可以考虑一下齐亲王啊,最不济,还有宣王。 齐亲王虽不问朝政,那也是当今圣上的唯一弟弟,身份自是高贵的。” 薛明珂听了这话,也冷静了下来,心里仔细盘算着。 薛义见女儿动心,继续说道:“齐亲王为人亲切,不似陈王那般难相处,他的儿子和你年纪相仿,也是个不错的,且齐亲王最爱下棋,待明日,为父选一副好棋子去帮你探探口风。” 父女二人在正堂上仔仔细细的盘算起来。 第3章 算计 沈奕欢一回庭院,就看见桂嬷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桂嬷嬷见夫人回来,连忙蹲下行礼,起来时竟都没站稳,摔了好大一跟斗,手下侍女连忙上去搀扶,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看来是真的打听了不少东西,连桂嬷嬷都不似平常稳重了,沈奕欢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跟我进来吧。” 听了这话,其他人才四散开,各司其职,桂嬷嬷也赶紧整理好衣衫,跟上沈奕欢的脚步。 进入房内,桂嬷嬷扑通一声直直跪下:“老奴该死,让夫人被贱人算计至此,请夫人责罚。” 沈奕欢眉头轻蹙,沉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夫人……林家那个女儿,林念儿,确实长的……跟年轻时候的您一模一样!” 说完桂嬷嬷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沈奕欢早已猜到,心中倒也没什么波澜,索性一切还不算晚,不会再像梦中那样,到死才知道女儿的事情。 沈奕欢轻抚指甲,颜色已经斑驳,要让婢女红叶重新给自己染一遍了。 “那个孩子呢,带来见我。” 桂嬷嬷伏地不起,颤抖着回答:“那黑心的娼妇,把林…小姐打了一顿,赶出了门,小姐投河自尽了” 沈奕欢的心好像被绞在一起,蔻丹指甲死死嵌进肉里,还是…晚了一步吗? 桂嬷嬷跪着前进泪流满面,“奴才带人来的迟,虽然将小姐捞起来了,可她连夜高烧不退,一直没醒,大夫说,一切只能看造化。老奴只能先将小姐安置在镇上,不敢贸然进京。” 感受到手心里的痛,沈奕欢直直来到梳妆台前,从暗格里拿出一枚玉佩,交给桂嬷嬷:“你拿着玉佩以国公府的名义去请太医,让他们去给小姐看病,务必保全小姐性命。” 桂嬷嬷半跪着上前,双手接下,仔细收好。她抬头望向沈奕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夫人,他们是不是有所行动了?否则不可能养了十几年今日才下死手。” 沈奕欢拿出帕子,擦拭手中的血迹,鲜艳的红色在青色手帕上展开。 “确实如此,薛明珂如今已经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昨日他们父子二人已经想好攀哪根高枝了呢。” 十六岁,女子最美好的年纪,自己便是那时候见到了薛义。 他那时初到京城,清风朗月,文采斐然。自己与他一见钟情。 当时母亲不愿自己嫁人,薛义就自请成为赘婿,入住国公府。 虽是赘婿,国公府上下对他礼重有加,自己更是动用一切人脉为薛义的前途铺路,不成想竟养成了狼子野心。 沈奕欢眼中弥漫着寒意,梦中自己遭受的一切,她都要让他们十倍奉还。 沈奕欢扶起桂嬷嬷,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那女子身份查到了吗?” “夫人,林菀是尚书大人家的童养媳,自幼一起长大,后来大人进京做了咱家赘婿,林菀从老家赶来不依不饶,大人只得将她养在城郊客栈。” 桂嬷嬷拿出了客栈小二的口供摆在梳妆台上,“当时,尚书大人才能不显,没人认识。 我们家也没有派人查过姑爷底细。 老奴已经请店小二辨认了画像,录了口供。 后来夫人与林菀先后一个月生产,林菀营养不良,虽早一个月生产,孩子也略小些。 林菀特意控制孩子吃食,只为了让那孩子不那么快长大。 而我们家的小姐自是锦衣玉食供养着,长得自是快了些。等两孩子体型相当时,她们才悄无声息的给换了。 事成之后,林菀便抱着我们家小姐回了老家,尚书大人每次南下都会过去看林菀。 小姐自幼受尽折磨,尚书大人都是…默许的。” 说完,桂嬷嬷再次跪下,“老奴该死,都怪老奴疏忽,没能看住小姐。” “不关你的事,刚生产那会儿,薛义以生育辛苦为由,不让我过分亲近孩子,想来是早有预谋,狼子野心,不是你我能预料的。” 沈奕欢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满脸愤恨的女人。 开口道:“你让婢女蓝心回国公府,去找当年照顾小姐的下人,务必录下口供。 所有参与者,一律不留!” 沈奕欢将店小二口供收好,瞥见台面上薛义这些年为讨她欢心送的珠钗首饰,心中不免冷笑,这些东西,怕是林菀也得到不少吧。 她抬手将东西全部打翻在地。 侍女听到声响,连忙进来收拾,无人敢抬头看向夫人。 屋里一片狼藉,沈奕欢走向院子,侍弄着刚盛开的长寿花。 “天干物燥的,容易失火,顺便…留下那女人,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 桂嬷嬷闻言退了出去。 看着阳光下盛开的娇艳花朵,沈奕欢满意的笑了。 桂嬷嬷先是找到蓝心,把夫人交代的玉佩也一并给了她,蓝心是国公府留给夫人的贴身侍女之一,武艺高强,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她了。 接着桂嬷嬷来到府上无人处放飞了一只信鸽,她沉思片刻后开始在尚书府内闲逛。 看似闲逛,实则安插耳目,无论夫人做什么,她都要尽力做好准备。 沈奕欢望着天空的白云出神,回想梦中的情形,死前薛明珂告诉自己她的亲生女儿已经死了,想必就是这时被害死的。 再想到国公府倒台后,薛义立刻写好了休妻书,当初以为他是贪生怕死害怕牵连,现在想来只是迫不及待要接那对母子入住尚书府! 沈奕欢绝不允许自己落得梦中的凄凉境地,她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所求之物化为灰烬,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儿还命悬一线,沈奕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希望这孩子福大命大。 “白芷,明天备好马车,我们去青岩观进香。” “是!” 白芷低头行礼,缓缓走出去。 第4章 起火 为了焚香祈福,沈奕欢晚上沐浴更衣,早早便睡下了。 缕缕微风从窗外吹来,床帐轻轻摇动,白芷透着月光出来,将窗户关闭,这个夜晚似乎是平静的。 林菀此时,正哄着宝贝儿子睡觉,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尚书府的气派,又想起那个贱女人的女儿被自己赶了出去死生不明,噗嗤笑出声来,心中实在是畅快。 “啊——”外面惨叫声此起彼伏,打断了妇人的想入非非。 “小喜,出了什么事,家中规矩不许吵闹,要造反吗?!” 林菀穿上外衣,打开了房门,外面乱成一团,一群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不知谁打翻了烛台,火势也渐渐起来。 她只觉得不安,连忙关上门。门栓还未来得及插上,就被一股大力踹开,她被推倒在地。 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缓缓逼近。 “求你们饶了我,我是尚书夫人,我有钱,我可以帮你们,你们要什么我都能给。” 林菀不敢起来,匍匐着来到黑衣人脚边,不停的磕头,不敢看眼前的人。 她的儿子也从睡梦中惊醒,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自己的母亲。 黑衣人拿着刀的手缓缓抬起,狠狠落了下来。 一声凄厉的声音划破长夜。 这一晚,村子里人人自危。 传言附近来了一帮流民土匪,看上了这一带的富庶人家,林家被盯上,他们烧杀抢掠,大火烧了一夜,天亮时只剩下一片废墟。 清晨,沈奕欢挑了一身素青色的衣裙,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轻施粉黛,坐上尚书府马车,前往郊外青岩观。 青岩观在郊外一处山丘上,凿岩而建,故名青岩观,人们都说从山脚下徒步拾阶而上,定能心想事成。 沈奕欢在山脚下车,徒步走了上去,观内香火不绝,闻着让人安心,沈奕欢在三清面前跪了下来,三叩九拜,心中祈祷:信女沈氏,感念上苍的提醒,让信女能有一次纠错的机会。如今亲生女儿命悬一线,还望神明再次庇护!” 将香奉上,观主便迎了上来:“夫人面相玄妙,贫道竟有些参悟不透啊。” 沈奕欢定定的看着仙风道骨的观主。 观主也不在意沈奕欢的目光,继续说着:“面相往往能看出一个人一生的地位、情感、寿命。可夫人面相如同一团迷雾,时长时短,时危时安,错综复杂,就连贫道也不敢下断语,真是奇妙!” 沈奕欢没想到居然能被观主看透境遇,于是朝着观主盈盈一拜,“观主道行深厚,有朝一日定能得道成仙。”说完转身下了山。 “夫人怎么不趁机问仔细些,青岩观观主算命灵验的紧呢!”白芷跟在夫人身边,好奇的开口。 “没什么,命运是千变万化的,算命也不过是算出了命运的其中一种可能性罢了。 若说灵验,只不过是算命之人刻意引导的结果罢了。” “好一个千变万化的命运。”一声爽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沈奕欢回头看去。 一个身资挺拔,一身武人装扮的男子,正朝自己作揖,“见过小姨。” 沈奕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此人,还礼道:“沈氏见过陈王殿下。” 陈王看着沈奕欢,面容姣好雍容,虽是一身稳重的妇人装扮,也藏不住明朗跳脱的洒脱气质。 “这青岩观每日求仙问卜的人不计其数,如小姨一般清醒的人,却不多。” 沈奕欢眼睛微眯:“陈王殿下怎么有时间来道观了,是要给自己求姻缘吗?” “哈哈哈哈。”男子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姻缘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过小姨,你是来求你家女儿的姻缘吗?若真是,小姨也不用费劲了。” 沈奕欢心中咯噔一下,表面似是玩笑着说:“难不成小女入了陈王法眼?” 陈王扶了扶护腕,“我是没这艳福,小姨啊,天气有点热,不妨亲自去观后静室饮一杯好茶,欣赏一出好戏呢。” 陈王含笑告辞,仿佛刚才没有停留过一般。 沈奕欢眼中晦暗不明,梦中的陈王对薛明珂一见钟情,如今不知是敌是友。 他话里用意沈奕欢也猜到了几分,按照薛明珂的性子,见攀附陈王无望,八成去找了别人,还被陈王撞见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是单纯看戏?还是…吃薛明珂的醋? 沈奕欢抬手,“桂嬷嬷,你和蓝心去后院看看。” 沈奕欢打道回府,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只是一路上思绪翻滚,难以平静。 直到感受到马车的停顿,沈奕欢睁开了双眼,车外一阵嘈杂声。 沈奕欢眉头轻蹙,扒开车帘,“白芷,你去看看。” 不一会,白芷回来禀报了情况。 “尚书府门口停着一架板车,上面是一位身受重伤的女子,因府中尚书大人和夫人,就连小姐都不在家,没人敢放她进来,所以只能晾在外面。” 沈奕欢亲自下车,走到了尚书府门口,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躺在板车上,头发粘着血贴在脸上,一道伤痕从脸斜着延伸到胸口,看不清面貌,。 门口小厮开门拜见沈奕欢。 沈奕欢看向他们,吩咐道:“将这人的脸擦干净,看看是谁。” 小厮连忙端了一盆清水直直泼下,白芷连忙将夫人拉远一些,省得被脏水溅到。 婢女绿蒲蹲下将妇人的脸擦清楚,抬起来让路人都能瞧见,妇人受到刺激幽幽转醒,看到眼前人,虚弱的抬起手,“妹子,是我。” 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妇人竟然是林菀! 沈奕欢露出关心的表情,“表妹几天不见怎么这般模样,”不等林菀回答,沈奕欢就吩咐下人,“快抬进府中,请大夫。” 小厮七手八脚将人抬了进去,看戏的人也散开了。 人群中一个短衣打扮的人朝着沈奕欢拜了一拜,上前将板车推走了。 沈奕欢看了眼地上的血迹斑斑,不由皱眉:“好好的地方,都脏了,快清理干净。” 吩咐完,沈奕欢就回了庭院。 林菀的命是沈奕欢故意留下的,送她来京的人也是家中死士,她要让林菀感受一下失去一切的滋味。 传来侍女绿蒲,“你带着红叶出去走走,将今日之事传播出去。” 天子脚下,百姓都有见识,要说还有什么能吸引他们的,也就文武百官的那些家务事了。 今日之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需稍稍的说上几句,百姓们便能猜想出整个故事。 此时,户部尚书薛义正在齐王府上喝茶下棋。 只见一名小厮进来,在齐王耳边说了什么,齐王看向薛义。 “薛老兄,看来我们这盘棋不能再下了。” 薛义放下棋子:“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是出事了,不过不是我家,是你家。”齐亲王一脸玩味。 “京中都传遍了,户部尚书府门前来了个浑身带伤的妇人,据说长得跟令千金……十分相似啊。” 薛义心中一惊,能像自己女儿的,还能是谁,“既然家中有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不等齐亲王说话,薛义就放下棋子,小跑出去。 齐亲王重新倒了一杯新茶,呷了一口,竟能让堂堂尚书大人不顾礼数,看来京中有好戏看了。 “萧淳那小子去哪了,让他回来跟我下棋。” 小厮在一旁垂首回道:“世子今天去了青岩观给夫人上香。” 齐亲王轻哼一声:“还算这小子有良心,要不是因为他赖在夫人肚子里不出来,我如花似玉的夫人能死吗?” 小厮心中叫苦,这种话是能说给他听的么? “小的这就去寻世子。” 说完转身就跑。 第5章 善变 薛义急急忙忙回到家中,找来看门小厮询问情况,让小厮一五一十都告知他。 得知自己心爱之人重伤昏迷,连忙前去偏院探望。 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药香,以及混杂在其中的血腥味。 “菀儿,哎呀,怎得受了这么重的伤。” 薛义来到床前,看着半边脸都被包起来的妇人,一时不知将手放在哪里,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声响,林菀虚弱的睁开双眼,刚好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正是这点爱念,才使她深受重伤坚持到京。 想到此,林菀眼泪不受控制得往下流。 “夫君,夫君,我好命苦。” 薛义坐在床边,将妇人扶坐起来,背后垫了一只枕头,又用自己的衣袖,给梨花带雨的人儿擦了擦泪。 “到底出了什么事,琪儿呢,你把他安置在哪了?他可有受伤?你独自前来,给琪儿安排了多少人照顾?” 听闻此言,林菀哭的更厉害了。 “家中遭了土匪抢劫,我被砍了一刀,昏死过去,他们还在家中放火,我醒后拼了命才逃出来。 等火熄灭后,我再回家找,琪儿……琪儿都烧焦了。” 林菀哭的伤心,扯开了脸上的伤口,鲜血顺着白色的布流到她修长的脖颈上。 薛义似是被雷劈中一般,抓狂的捏住林菀的肩膀,“琪儿,我的儿子,死了?不,不可能,菀儿你骗我的对不对,菀儿,菀儿你说话啊。” 薛义手上的力道太大,林菀挣脱不开,扯开了身上的伤口,身心双重刺激下,直接晕了过去。 感受到手中的湿润,薛义终于松开了林菀,看着手中的鲜血,他终于冷静下来。 “来人,快来人,喊大夫。” 刚跨出门口,就看到他的正牌夫人沈奕欢,以及……他岳母国公夫人。 薛义心虚,不知这对母女在这听了多少,连忙作揖:“母亲大人。” 刚才屋里的对话,国公夫人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怒火攻心。 本来只是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想亲自过来瞧一瞧那个妇人,不成想听到了这样的内幕。 原以为薛义是个正直的男儿,还甘愿入赘她家,应该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居然背地里做尽肮脏事。 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女儿淡定自若的样子,想来已经知道了此事,心中早有了打算。 即使如此,自己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负心汉。 国公夫人看了薛义一眼:“你,跟我来正堂。” 沈奕欢扶着母亲来到正堂坐下,暗暗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一路上,薛义想了很多,他知道眼下和林菀的关系不可能再欺瞒过去,只能实话实说,但他坚信,凭着眼下国公府和自己的官职地位,他们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 于是薛义刚入正堂就直接跪了下来:“女婿做了错事,还望母亲惩罚。” 国公夫人看了女儿一眼,才开口回道:“你倒是认得干脆,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错事。” “小婿有个童养媳,但那都是家中做主的,我先前不知道有此人,与奕欢成婚前被她找上门,一时不察让她灌醉我,结胎腹中,小婿也是后来才知晓此事的。 小婿不想让奕欢伤心,这才隐瞒此事,婚后也绝无任何对不起奕欢的行为。 这都是那妇人的算计,小婿也有不察之错,还请母亲责罚。” 沈奕欢没想到,丈夫还有这颠倒黑白能言善辩的一面,看来以前真的是小看他了。 她看了母亲一眼,不认为母亲会真的相信薛义的一面之词。 本来只是想用舆论让薛义身败名裂,不成想招来了母亲。 看着眼前头发花白为自己撑腰的妇人,沈奕欢心中不忍,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她的内心都被仇恨占据,竟忘了还有亲情可以依靠。 国公夫人嗤笑一声:“既如此,刚才你和她在房中所说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薛义心中暗骂,果然这对母女果然在外面听了个完整,偷听墙角算什么清白人家。 “回母亲,我虽被这妇人算计,但好歹有了骨肉牵扯,见她独自抚养孩子过的辛苦,于是便认了她的小儿子当干亲,并非亲生。 如今她家中遭难,子女双亡,实在是可怜。” 薛义又看向沈奕欢:“还请夫人看在她曾怀过我骨肉的份上,能收容几天。 现在将她赶出去,她性命事小,夫人落了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事大啊。” 沈奕欢没有看他,到了这一步,这人还想着逼迫自己,真是无耻。 “外面都传遍了,她与你家女儿薛明珂长得一般无二,尚书千金调包的故事满京城都传遍了!”国公夫人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薛义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作出惊讶的表情:“竟有此事,小婿实在是没有察觉啊,还请母亲允许我查明真相,还人和珂儿一个公道。 若有人做了错事,我一定狠狠惩罚!” 薛义说完又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力道是那样地重,渐渐地鲜血浸染了织金地毯。 薛义似是没有感觉,仍不停的磕着,自认为做的滴水不漏。 反正菀儿脸上的伤不会轻易痊愈,到时候只管否认便是,沈家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沈奕欢走到母亲身边,捏了捏母亲的肩膀,冲她点了点头。 国公夫人了然:“那便依你,我只提醒你一句,此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尚书大人要有分寸。” 一直没有出声的沈奕欢,从正堂的抽屉里捧出一份圣旨,缓缓放在男人低下的头颅旁。 起身扶着国公夫人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是当年结婚,皇上亲下的圣旨。 如今他居然有童养媳,还婚前与人苟且,孕有一子,让圣旨成了一个笑话。 如果闹大了,就是欺君之罪。沈奕欢倒要看看,这位尚书大人究竟会怎么做。 “母亲不用担心,女儿得母亲多年教导,虽不成器,可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沈奕欢千哄万哄才安了母亲的心,将她送上回去的马车。 桂嬷嬷也从青岩观回来,默默跟在沈奕欢身后。 沈奕欢看着国公府马车远离视线,才回了自己的庭院。 婢女白芷端来了清火的茶水,沈奕欢喝了一杯,才开口问道:“青岩观静室中,是何风景啊?” 桂嬷嬷笑了一声:“自然是翻云覆雨,情意绵绵。” 沈奕欢摆出三个杯子,拿着水壶,依次点过杯子:“薛明珂想攀皇室,可皇室子孙不多。陈王撞破的,宣王残疾无势,就剩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齐亲王了。” 说着,沈奕欢便将第三个杯子里装满了水,递给了桂嬷嬷。 桂嬷嬷接下,低头回复:“夫人睿智。” 沈奕欢冷哼一声,看来薛明珂的野心是不小,既如此,更要让她也尝尝失去一切都滋味。 第6章 认罪 薛义自是知道沈奕欢的用意,吩咐心腹去他的书房端来一碗汤药。 一个时辰后,薛义才踉跄着从正堂走出去。 林菀直直躺在床上,脑海里都是废墟中琪儿烧焦的身体,眼角的泪止不住往下流。 忽然,门被推开,林菀看见心爱人走了进来,她哽咽了一下:“夫君,我好想琪儿。”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她扶起,喂了一碗药。 林菀顺从着喝完,又张口说着:“夫君,等我伤好一些,我们一起把琪儿的骨灰重新安葬吧。” 男人为她擦好唇边药渍,将她缓缓放下:“你放心,我会好好安葬的……和你一起。” 林菀心满意足的躺了下去,虽然经历了很多事,可患难才见真心啊,夫君终究是看中自己。 眼下虽没了孩子,可只要抓住了夫君的心,不愁再生几个。 想着想着,只觉呼吸急促,她想说话,张了张口,舌头已经麻木不听使唤,嘴里的腥甜逐渐蔓延。 她伸出手用尽全力想要抓住男人的衣角。 感受到拉力,薛义抬手将衣服扯开,转身走出了院子。 林菀想要张口说些什么,胸中突然又涌上来一股血腥,一口鲜血喷洒一地。 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心上人远去的背影,不甘的瞪大双眼。 沈奕欢缓缓出现在房间里,她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女人,她特意吩咐下人,把药量减轻,她要让这个毒妇一点点死去。 林菀见到来人,她内心惊恐不已,她想说些什么,可嘴里的鲜血不断地涌出,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字,眼角也开始流出鲜血。 她直觉内脏如烈火焚烧,关节也跟着剧烈疼痛,她抽搐着,鲜血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 沈奕欢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一个时辰过去,女人终于失去生机。 沈奕欢然后转身离去,此刻她感觉心里畅快极了,连空气都那样清爽。 薛明珂此时才赶回家中,还是从齐亲王家小厮那里听说了家中的事情,一路上心慌不已。 刚进门就看到父亲往外走,薛明珂连忙拦住父亲,匆匆行了一礼,开口问道:“父亲,娘……姑姑现下如何了?” 薛义仔细盯着少女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薛明珂被盯得发毛,不自在的整理了一下头发,“父亲这是怎么了?” “你姑姑在偏院,去看看她吧。”薛义边往门口走,边说着。 不再理会女儿的询问,抬脚进了马车,吩咐车夫:“去国公府。” 薛明珂不明所以,看着父亲远去的马车,转身走向偏院。 只见偏院房门紧闭,透着一股死寂。 “姑姑,你还好吗?” 房中无人应答。 薛明珂示意左右侍女推开门。 “啊~~”侍女突然大喊一声,直接瘫坐在地上。 薛明珂这才往里面看了一眼,屋里一片鲜红。 只见一个女人如破布般倒在床边,她睁着眼睛,似是要爬下来抓住什么东西。 紧接着,几声尖叫惊起了檐下栖息的燕子。 薛明珂晕了过去。 薛义此时来到了国公府,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小厮带领下,来到沈家祠堂。 堂内灯火通明,只见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沈奕欢的哥哥沈国舅夫妇。 薛义心中一紧,直直跪了下去。 “父亲,母亲,小婿已经查明真相了,都怪小婿不好,遭那毒妇算计,与小婿生下一个孩子。 毒妇有了孩子还不知足,竟潜入府内,偷换了奕欢的孩子。” 薛义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呈了上去:“这是毒妇的口供,已然签字画押。” 他转回头继续跪在地上,将头埋起大声忏悔:“一切都是小婿失察之错,还望父亲母亲责罚。” 国公爷捏着薛义递上来的口供,仔细看了一番。 沈奕欢这时才赶了过来,她是亲眼看到薛明珂被自己亲生母亲吓到的情形。 她心中暗下决心,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一步一步,将她们打入深渊,永不翻身。 沈奕欢冲着父亲母亲盈盈一拜,站在了嫂嫂身边。 心中不由感叹父亲虽然年事已高,可威严不减当年啊。 这个威严的老人继续开口道:“那个毒妇现在何处?把她提来,我要亲自审问。” “毒妇自知罪无可恕,已然自尽身亡了,她家中已经遭难,无一生还,奕欢的孩子也未能幸免。 都是小婿的错,没能保护住奕欢的孩子。”薛义越说越有底气,最后直起腰来,用自认为愧疚的眼神看向沈奕欢。 可眼中的女人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沈奕忠沈国舅安抚了一下国公夫人,示意沈奕欢作出决断。 沈奕欢意会,朝着父母哥哥深深一拜:“此事原是我的家事,还是由我来处置吧。” 沈家人皆退向一边,默认沈奕欢的处置。 在薛义期待的眼神下,沈奕欢冷冷开口:“毒妇害我颇深,虽死,不能饶。 我要她挫骨扬灰,认罪口供贴在菜市街口公示一年。” 薛义浑身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妇人,仿佛从来没认识过她:“她都已经死了,夫人如此做法,不怕他人诟病吗?” 沈国舅怒从中来,抬腿踹了薛义一脚,“毒妇罪有应得,你还为她求情?” 说着还想再踹一脚,沈家嫂嫂连忙过去拦下他,给他顺气。 沈国舅自幼习武,这一脚就已经让薛义吐出鲜血。 沈奕欢似是没被干扰,继续说着:“毒妇女儿也不能再是尚书嫡女了,但到底是你薛家骨血,便认作外室女吧,名字也不能再从明从王,今日起改名薛可,迁到偏院住。” “你……”薛义一句话也说不出,自己筹谋多年,想借女儿地位再次升迁的想法,也断送了。 沈奕欢突然一改冷漠表情,蹲在薛义身边微笑着看着他:“我与薛郎情深似海,不舍得惩罚呢。” “那不行,奕欢你不可心软。”国公爷突然严厉出声。 沈奕欢装作委屈状看向自己哥哥:“那还是哥哥替我做主吧。” 沈国舅翻了个白眼,妹妹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她想什么自己清楚的很。 从小到大,只有挨父亲家法的时候,才开口求自己做主。 沈国舅居高临下看向薛义,缓缓开口:“薛义既然作为我国公府赘婿,犯了此等大罪,应按我沈家家法,重杖五十,关守祠堂一月。” 沈国舅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薛义心上,他自己无力反抗,抖如筛糠,心中悲痛万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没了。 沈奕欢捏了捏手帕,假意怜悯:“是生是死,要看薛郎造化了。” 沈家家丁上前,开始行刑,祠堂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声,许久才安静下来,原来的薛义晕了过去。 沈奕欢看着无聊,今日折腾许久,索性留在国公府,明日再回去。 家中闺房还保留着自己走之前的样子,沈奕欢感慨万分,心中发誓,以后不能让任何人,破坏这一切。 “你到底怎么想的,刚才为什么不趁机提和离,反而要我家法伺候。”沈国舅的声音,打断了沈奕欢的思考。 沈奕欢便把梦中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她不怕哥哥会怀疑自己是个疯子。 哥哥是永远相信她的。 就像刚才,她朝哥哥使了个眼色,哥哥立马就明白自己的意图。 沈国舅听了妹妹所说的事情,心中后怕极了。 “所以,你留下他,是要拿走他的一切,看着他自取灭亡?” 沈奕欢银牙轻咬:“他们害了我,害了我们全家,凭什么让他们全身而退,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国舅心疼的看着妹妹:“可他毕竟做了多年的户部尚书,不像林菀,只要用点法子就能应对的。 皇帝虽说重视我们家,也绝不会因为此事,就任由我们处置朝廷命官。” 沈奕欢眼神坚定,“此事不急,要一步步筹谋,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沈国舅叹了一口气,这个妹妹年纪最小,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没想到居然会受到那么多苦难。 离开妹妹闺房,国公爷的贴身小厮就过来通传,这一晚,沈家书房的灯都没有灭过。 第7章 警示 京都拂晓时分,街中各行小贩都已经开始忙碌,他们之间不打招呼,只安静的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仿佛谁要是开口说话,就会吵醒整个京城。 不一会,太阳便随着包子铺的烟气一起升了起来,随着一声鸡鸣,家家户户这才有了声响。 百姓来到街中时,一张口供就已经出现在街口,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到半日,户部尚书府这件荒唐事就被传的沸沸扬扬。 茶铺的说书人更是以最快的速度,改编成了话本故事,不少官员都被吸引过来听书。 这一切户部尚书薛义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被打了之后,还一直在国公府祠堂昏睡着。 沈奕欢倒是早早起来,乘马车回了尚书府,折腾了一夜,她重新洗漱更衣。 而桂嬷嬷却没有闲着,她亲自推开了西院薛明珂的闺门,命一众侍女进去开始收拾东西。 薛明珂被吵醒,心中恼火:“桂嬷嬷这是何意?我竟不知,尚书府如今是一个下人做主了,敢到本小姐房中胡闹!” “哎呦,老奴可不敢做主。只是如今,您的身份是外室女,外室女也是下人,当然住不得这么好的西院了。”桂嬷嬷笑着说道,转身又吩咐侍女,“动作快点,夫人还等着呢。” 薛明珂心中不安,胡乱穿好衣服,便去正堂找沈奕欢。 “母亲,母亲要为我做主,桂嬷嬷要造反了。” 沈奕欢抽出被薛明珂攥住的手,看了一眼婢女蓝心。 蓝心连忙上前,将薛明珂拉开,并且死死捏住。 薛明珂挣脱不开蓝心的束缚,又看向沈奕欢,眼睛泛红,眼泪从白皙的脸颊滑落:“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了,母亲也欺负我!我要去找父亲告状。” 薛明珂开始拼命挣扎,想要去求父亲给自己做主。 蓝心用力将薛明珂拽得离自己更近,用冰冷的声音狠狠说道:“小姐还是省省力气吧!尚书大人昨日已经承认,你的母亲并非是我们家夫人。 那么你…自然也不是我尚书府嫡女了。如今还留你一命,已经是开恩了。” 听了这话,薛明珂如泄了气一般跪在了地上,蓝心也不再钳制她。 沈奕欢呷了一口茶,看向堂下已然颓废的少女,缓缓开口:“你亲生母亲的口供如今正在街口贴着呢。既然你母亲不是明媒正娶来的,那你便算是外室女。今日起,改名薛可,住到你母亲去世的偏院里吧。” 想到在偏院里见到的亲娘惨死的画面,薛明珂方寸大乱。 “不…不!”薛明珂爬到沈奕欢脚边,“母亲,您才是我唯一的母亲,我还是尚书千金,我不要住到偏院去,母亲您最疼我了。” 桂嬷嬷此时也走了过来:“薛可小姐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到偏院去了,薛可小姐请吧。” 说着,桂嬷嬷带的几个侍女连拉带拽将薛可拖了下去。 薛可看着破落的偏院,仿佛母亲的还在睡床上,正眼睁睁看着她,她失声痛哭起来。 少女的哭声在寂静的宅院中,总显得分外凄凉。 沈奕欢心中无比畅快,但这还远远不够,她要将他们在意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白芷端着一个白瓷罐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夫人,罪妇骨灰在此,不知夫人要如何处置。” 沈奕欢摆了摆手:“端到街口去,任由他们处置,也算是给那些心思不正的毒妇一个警示。” 这一天,是街市最热闹的一天。 不是为了新鲜的蔬果美食,也不是为了精巧的商品首饰,竟然是为了一捧骨灰。 人们都传,将毒妇的骨灰撒在茅房里,就能让家里女人婚姻顺遂,不被恶妇算计,还能诅咒心思不纯的恶妇病痛缠身。 于是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纷纷派人前去抢夺那毒妇的骨灰。 抢到的欢天喜地,抢不到的捶胸顿足。 有人心好,将抢来的匀一下,争取大家都有份,京城就这样热闹了一天。 尚书府后院一片安宁,仿佛外面的热闹被府门阻挡在外,根本传不进来。 沈奕欢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鲤鱼,享受着报复的快意,如今被人抛弃丧命的终于不是自己了。 “母亲!!” 一声响亮且略显稚嫩的男声传来,惊到一池游鱼。 原来是沈奕欢的小儿子薛明瑾从太学院回来了。 薛明瑾也不请安,他小手一指,严词质问眼前的妇人:“母亲可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如今一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害得我被同学们耻笑。母亲让我以后如何见人。” 沈奕欢怒目圆睁:“照你这么说,如今是我做错了? 你父亲勾结毒妇算计你的母亲,还企图杀害你的亲姐姐,你居然觉得是不能外传的小事? 难道你母亲和姐姐的性命,比不上你小小孩子的面子吗?” 薛明瑾扶额一脸无奈,一向端庄的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是夫妇人之间吃醋那点事,母亲为何不大度一些。 如今闹得人尽皆知,还将堂堂尚书大人送去岳母家跪祠堂,我尚书府名声怎么办?我的前途该如何? 母亲严厉凶悍,我以后都婚事又该如何?” 沈奕欢冷冷说着:“我这么做也是肃正家风,就是圣上也要赞叹,不愁好家人的女孩子进门。 好好回太学院读书去,小小年纪,还轮不到你来替你的父亲鸣不平,也不需要你来对我说教。” 薛明瑾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母亲竟如此不讲道理,母亲今日必须认错,否则,我便不需要一个母亲了!” 沈奕欢只觉可笑,仔细养大的孩子,竟养成这般模样:“你跟我来。” 沈奕欢往书房走去,薛明瑾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跟了上去。 他发誓,除非母亲低头认错接回父亲,否则绝不可能原谅她。 到了书房,只见沈奕欢在纸上写了“断绝书”三个字,并盖上了属于自己的国公府嫡女印章。 她将纸递给逆子,开口说道:“我就看看,没了我,你们在京城能立足到几时? 从今天起,你便不是我的孩儿,你只管对外说已经与我断绝了母子情分!” 薛明瑾没想到母亲居然这么决绝。 父亲送口信来太学院时,只是说要他跟母亲闹一闹,用婚事和前途为要挟,最好能让父亲赶紧接出祠堂,没想到母亲竟然直接不认自己了。 薛明瑾拿着断绝书,只觉烫手。 抬头看向母亲,希望能从母亲表情上看到一丝不舍。可是母亲面色威严,看不出对自己的任何怜悯。 “母…母亲”薛明瑾吞吞吐吐地喊了声母亲。 眼前人不为所动,冷漠回怼:“你不必叫我母亲,从今往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沈奕欢将小小人儿留在书房,自己回了院子。 “夫人,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桂嬷嬷看了一眼小少爷,连忙跟了上去,将小少爷安全的送到回太学院的马车上。 “瑾儿被薛义带坏了,必须要狠狠的敲打一番,否则……”沈奕欢想起了梦中瑾儿血肉模糊的惨状,停顿了一下,叹息了一声。 第8章 孤立 薛明瑾垂头丧气地回了太学院。 一天下来只盯着自己的课本发呆。 到了放学,学生们纷纷收拾书具,会太学舍馆休息。 他这才叹了一口气:“夏兄课业借我抄一下,我没心思写。” 那位夏兄瞥了一眼薛明瑾,翻着白眼不悦的开口:“别了吧,你都能不顾父母恩情,与母亲决裂,改日定将我等弃如敝履,我等才不愿与你为伍。” 说着,一伙同学纷纷抱着自己的书跑出去了。 薛明瑾目瞪口呆,夏季祥一个五品官员的孩子,居然敢这么对自己了。 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薛明瑾愤恨不已,收拾好东西,转身回了舍馆。 一路上遭受了许多人的指指点点,薛明瑾只好快跑回去。 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薛明瑾才松了口气,他将书具放下,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觉屁股下有异常。 他奇怪着掀起被子,只见褥子上蠕动着一条蛇。 “啊!!!” 薛明瑾大叫出声,舍馆外传来了一阵阵笑声。 “笑什么?走开!” 沈国舅的儿子沈明杰拿着一根树枝走了进来,帮薛明瑾挑走了蛇。 “你怎么知道我床上有蛇,提前带来一根树枝。”薛明瑾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就是罪魁祸首。 沈明杰轻轻皱眉,看来姑姑说的不错,薛家表弟性情多疑,为人狭隘,确实被养坏了。 “我是看见了夏家那几个小子去树林里钻了许久,刚才又听到你的惨叫,就算不是蛇,也必是别的恶心东西,带根树枝前来有什么问题?” 沈明杰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薛明瑾看着光明磊落耐心给自己解释的沈明杰,心中一阵委屈。 “停,收起你那一套懦弱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有我沈家血脉。 我们沈家人不愧天地、不屈强权、忠肝义胆! 看看你什么样子!” 沈明杰上下打量一番,眼前小孩红着眼眶,衣衫不整,毫无风度。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薛明瑾就是一番训斥,说完就要离开了他的房间。 “等等,能别走吗?”薛明瑾伸出手,握住了沈明杰的衣摆。 沈明杰嫌弃的甩开,整理了一下抓皱的衣服:“靠山山倒,自己一无是处,终究是会被抛弃的。” 薛明瑾失望的低下了头。 “从今天起,我睡你隔壁,但是你没事别来打扰我。” 沈明杰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薛明瑾终于咧开了笑容,这才梳洗一番,躺下休息。 躺在床上,他拿出了母亲写给自己的断绝书,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后悔听父亲的话,跟母亲作对。 母亲当时那么决绝,怕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原来被人暗算这么难受的一件事,母亲遇到的算计比自己遇到的还要歹毒万分。 如果母亲跟自己一样懦弱,是不是也要在夜里偷偷哭泣?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薛明瑾打开了房门,没有人,只有一张纸,在月光下被照映的发白。 薛明瑾半信半疑的拿了进去,在烛光下仔细观察了一阵后,才放心打开。 “赘婿,指就婚、定居于女家的男子,微贱之人。以女之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从母姓,承嗣母方宗祧。 姑姑心善,子女仍旧跟父姓,只从了沈家辈分的“明”字。 如今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姑姑虽处置的狠辣些,但错不在姑姑。” 原来是沈明杰送来的信。 薛明瑾盯着信一阵发呆,赘婿传统在风俗课上,老师曾说过,他是记得的。 只是没有想到父亲竟也是赘婿,自打他记事以来,母亲都是温婉贤良,一副内宅妇人形象,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起过父母的关系。 薛明瑾一夜辗转反侧,清晨才入眠,刚睡着就被一阵公鸡叫吵醒,“太院里哪来的鸡啊?” 薛明瑾心中喃喃道,只感到一物扑到自己怀里。 他睡意全无,定睛一看,一只大公鸡正踩在自己胸口,昂首挺胸的跳舞。 “啊!!!”一声惨叫再次响彻舍馆,紧接着一阵哄笑声传来。 薛明瑾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隔壁沈明杰的房里。 沈明杰此时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洗漱,心想这家伙胆子有芝麻大吗?吐了漱口水不悦道:“一大早嚎什么?” “鸡…鸡…一只大公鸡。”薛明瑾瑟瑟发抖的钻在沈明杰的被窝里。 沈明杰来到隔壁,将公鸡拎了出来,在鸡脚上拴上绳子,交给了前来检查情况的夫子。 回到房里,将被窝里的胆小鬼拖了出去。 “穿鞋上我的床,你嫌命长吗?滚去洗漱!” 说着,关上房门,任由薛明瑾怎么敲也不开。 这两天的折腾,让薛明瑾身心俱疲,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 沈明杰比自己大一些,不跟自己在一起上课,同学们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他了。 一整天的冷嘲热讽和审视的眼光,让他更加无助。 “薛明瑾,你的课业呢,怎么不交?”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人应答。 “薛明瑾,人呢,去哪了。” 薛明瑾这才听到夫子声音,站了起来,老老实实回答:“回夫子,我交了。” 夫子瞪大了眼睛,走了下来:“你交哪了,我怎么没看见?” “不可能啊,我明明交了。”薛明瑾都要怀疑人生了,连忙在桌子上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了一本破烂不堪,难以辨别字迹的课业本。 教室里立刻响起夸张的笑声,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说谎不打草稿,课业明明没交。” “这本子,怕是被公鸡刨了吧。” “薛家老传统了,睡觉不抱正经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明瑾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死死攥着破败的课业本,一动不动。 老师敲了一下戒尺,“不许笑,所有人,全部打手板,下午测试骑射。” 嘲笑声立刻被哀嚎声代替。 薛明瑾尝到了被冤枉的滋味,心里对那天质问母亲的事,更加愧疚。 只是如今,怎么也挽回不了了,小小年纪的薛明瑾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第9章 入府 自打跟薛明瑾决裂,沈奕欢便不再出门,每天在家喂鱼赏花。 只见桂嬷嬷过来汇报府中上下的活动:“夫人,薛可这几天一直在尝试往外递消息,您看……” “让她递吧,十次中有三次能传出去的就行。”沈奕欢逗弄着刚送来的鹦鹉。 桂嬷嬷低头应是。 忽然,绿蒲闯了进来,桂嬷嬷连忙拦住,轻声责怪:“这么猴急做什么,可是天塌了?” 绿蒲哎呀一声,推开桂嬷嬷,走到沈奕欢面前,双手捧上一张纸条。 安宁镇来信:“小姐醒了,不日便可动身与夫人相见。” 沈奕欢激动的攥住了纸条,仔细查看,自己终于保住了这个孩子,不会像梦中那般到死才知。 “快,快把西院重新打扫出来,准备迎接小姐。 里面东西全部给我换成新的。” 沈奕欢喜笑颜开,拉着桂嬷嬷的手,吩咐道:“你眼光最好,去找人裁几身年轻女孩衣裳,给小姐备上。” 尚书府沉寂了半月,终于又活跃了起来。 薛可在房间里扎着一个稻草人偶,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玩偶上用小字写了一串生辰八字。 “小姐,消息送出去了。” 薛可的侍女都被遣散,只留了这个燕儿,她刚刚将小姐的消息传到了外面,就看见府中家丁在打扫西院。 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要迎接真正的小姐。 “怎的去了那么久,府上热闹什么呢?”薛可说着,又往娃娃上多插了几根针。 “小姐,他们将西院重新打扫了出来,说是……迎接真小姐的。” “什么?!” 薛可手下一偏,银针扎在了自己手上,一串血珠从指尖流出。 那贱人居然没死!薛可恨的牙痒痒,抬手将桌子上一副茶具拂到地面上。 燕儿连忙开始低头收拾。 薛可看着破碎的茶具出神,看来要多准备一只人偶了。 林念儿忐忑不安的坐在马车里,很难相信自己居然是尚书府的千金。 回想这十几年的遭遇,心中一阵凄凉,林菀的责骂声仿佛还在耳畔,身上的伤痕似乎也跟着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眼下要面对的亲生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是否也会毒打自己。 尚书府深宅大院,自己要是死了,怕是连个尸首都没人收。 想到这里,林念儿默默的掉着眼泪,她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路思绪复杂,马车行进也渐渐平缓,应该是上了京郊官道,周围渐渐有了声音。 林念儿偷偷扒开马车上的一条缝,她看到一处小茶馆,茶馆边农舍里饲养着两头牛,正在悠闲地吃着干草料,时不时还抬头望向远处田里正在茁壮成长的禾苗,而农田里一个头戴斗笠的农夫正在为禾苗浇水施肥。 又走了不久,视野被各种飞檐建筑阻挡,有底层矮房也有三层高楼,鳞次栉比,位列道路两边,期间还有不少小摊,卖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此时应是来到酒店门前,饭菜的香气,透过马车,钻入林念儿的嘴里,她吞了吞口水。 脚夫挑着行李两大包行李,为马车让道,另一边响起冰糖葫芦的叫卖声。 林念儿连忙小心翼翼的扒开另一边的车帘,她只见弟弟吃过这个,不知是何滋味,只听说好像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转眼来到码头上,货主正在清点要发某地的货物,码头工人正吆喝着号子,卖力地把运来的货物堆码起来,准备运输各地。 转身又来到一处大茶馆,里面说书先生正说得起劲,赢得众人一众的喝彩声。还有一位打卦算命的先生与客人坐在一起,可能要他测算一下什么事情,是婚姻、家庭还是生意? 林念儿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年八岁,母亲给弟弟和她算命,算出来自己命里带煞,会克弟弟。 从此之后,母亲便动辄打骂,若是弟弟生病,则打的更凶。 林念儿挠了挠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疤,往街里边看过去,一家包点店的人与一位挑担买卖人正在谈事情。 好似说着明天还点什么油盐酱醋之类东西和什么时候结账之类话语。 再过去又是几家店铺字号,又是一条大道伸向远方并有行人骡马行走。 兜兜转转,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林念儿下车看去,一座好大的房子,比自己原来的房子还要大许多。 正踌躇着不敢上前时,朱门已经大开,里面走出两个小厮,对她弯腰行礼:“恭迎小姐回府。” 林念儿更是不知所措,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林念儿愣住了,这妇人跟自己十分相似,只是多了几分有钱人家特有的气韵。 这才是自己的母亲! 林念儿默默的在心里告诉自己。 “好孩子,一路上累了吧。”沈奕欢上前拉住了林念儿的手。 感受到手中小小的温度,沈奕欢终于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亲生孩子终于回来了。 沈奕欢将女孩的局促不安看在眼里,她压下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脸和蔼的拍拍她,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尚书府。 她们径直来到西院。 林念儿看着这干净精美的房子,耳边响起沈奕欢的声音:“这几天事情多,准备的仓促,你别嫌弃,以后有什么想添置的想改动的,尽管给采萍说。” 只见里面走进来一位清秀女子,上前朝林念儿一拜。 林念儿后退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沈奕欢在林念儿耳边轻声提醒:“你要对她说,‘起来吧’,她就起来了。” 林念儿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起…起来吧。” 采萍这才起来。 林念儿看清女子面貌,疑惑的看向了母亲身后的红叶。 红叶感受到小姐的目光,行礼答道:“我与采萍是孪生姐妹,承蒙国公府收养,这才习得一技之长,有处安身,不至于姐妹离散。” “以后采萍就是你院里的当家女使,有事尽管和她商量。” “是,母…母亲,念儿记下了。”林念儿学着样子给母亲行礼。 沈奕欢怜爱的伸手扶起女儿:“你的祖父母和舅舅都在等你呢,快去换身衣服,我们去见他们。” 采萍引着林念儿进了卧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各式衣裙:“请小姐挑选。” 林念儿看的眼花缭乱,她小心翼翼的触摸着,又收回手,她担心自己粗糙的手划坏了衣料。 犹豫了一阵后,选了淡青色的短衫,和条纹间色裙。 采萍半跪着在林念儿腰间配上翠色禁步。 林念儿第一次被人这样服侍,浑身僵硬着不敢乱动。 沈奕欢在院子里看着亲生女儿换了身衣服重新走来,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只是眼前人过于小心拘谨,而自己年轻时是张扬傲慢的。 心中不免叹息,转而又安慰自己,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一切都来得及。 林念儿再次给沈奕欢行了一礼,沈奕欢牵着她坐上了去国公府的马车。 第10章 家宴 沈国舅与沈家嫂嫂早早的等在了门口,远远就看见一架马车赶来,沈国舅偷偷的整理了一下衣襟。 沈家嫂嫂见了轻笑出声:“看你,比当新郎官还要紧张,我们成亲那日,你可是潇洒的紧呢,到处拉着人喝酒。” “哎,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怎么能跟结婚相提并论呢?让人笑话。” 沈国舅小声反驳着,母女二人就下了马车。 沈奕欢看着眼前这对斗嘴的夫妻,也是心情愉快:“给哥哥嫂嫂行礼,我倒是享了女儿的福,哥哥嫂嫂往常可从来没在门口迎过我呢。” “就你嘴贫,哪次来少了你的好处,我上月新得的步摇,如今到哪里去了?” 沈家嫂嫂拍了拍沈奕欢,往她身后看了过去,惊讶的开口道:“这便是我的亲外甥女吧,啧啧,长得真像我沈家的孩子。” 沈国舅也满意的看着亲外甥女:“快进去吧,父亲母亲还等着呢。” 林念儿一路不敢抬头,她只知道,眼下这座房子比刚才的还要大。 转了几处小院落,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祖父母。 “给祖父祖母请安。”林念儿规规矩矩的行礼,两位老人连忙走上前,含泪将她扶起,仔细打量着她。 “真真是跟我的奕欢长得一样好看。”国公夫人眉眼俱笑,将林念儿带到身边坐下。 下人这才开始上菜。 有茯苓鸡汤、莲叶羹、糟鹅掌、火腿炖肘子、煨鸽蛋、香酥鹌鹑,笋鲞、内造血燕粥…… 林念儿看的眼花缭乱,倒也不用纠结该吃什么好。 因为一桌子人都在不停的给自己夹菜,特别是祖母。 林念儿心头很暖,原来这才是被关爱,被重视的滋味。 沈明杰也被叫了回去,参加了这次家宴。 吃饭期间,仔细观察着这个刚来的新姐姐,果然如家里人所言,和姑姑长得很像。 只是不同于姑姑的凌厉气质,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一起讨论给林念儿重新起名字的问题。 因着薛义做的那些事情,所以他们决定,林念儿以后跟沈家姓,入沈家的族谱。 只是名字不该如何取,沈国舅捶了一下手,说道:“不如叫沈明珠,如珍珠般珍贵。” 沈家嫂嫂皱眉打断,狠狠的拍了一下沈国舅:“我叫秀珠,外甥女怎么还用这个字呢?两辈人用同一个字,说出去人家要笑话我们不懂规矩了。”沈国舅挠了挠头,一脸傻笑:“嘿嘿,我忘了。” “没出息的玩意儿。”国公夫人也笑骂道。 林念儿也笑了起来,这份温馨,哪怕只是一场梦,也值了。 “不如叫沈明瑜。”沈明杰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取自《左传》引谚。 沈明杰祝愿姐姐包容过往,展望前路。” 沈奕欢看了一眼沈明杰,半大小子心虚的看向别处。 沈家嫂嫂拍了一下沈明杰的脑袋,温柔的朝着林念儿开口:“这名字可好?” 林念儿点了点头。 沈明杰轻轻吐了一口气。 心中又不忿起来,母亲对自己不是拍就是捶,对姐姐倒是温声细语。 见林念儿点头同意,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了。 “既如此,就叫沈明瑜吧。”国公爷此时开口,结束了这次谈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祠堂。 薛义换完腿上的药,正趴在地上哀嚎,就看见了沈奕欢,他连忙上前抓住沈奕欢的腿。 “奕欢,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让我回去养伤吧,我……” 薛义还没说完,就看见沈奕欢背后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冷漠看着自己。 沈奕欢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轻笑一声。 “瑜儿见过此人吧。” 一声来自女孩的冷漠声音响起来:“见过,他…是弟弟的父亲。” “我也是你的父亲啊,孩子,你帮帮我,求求你母亲。” 薛义连忙又扑到眼前女孩子的脚下,苦苦哀求。 沈明瑜连着后退了三步,站定了之后冷声开口: “可是您每次来家里,我手里的活就重一倍,身上的伤也多一倍,这就是父亲吗?” 听了林念儿这话,沈家人看向薛义的眼神似乎能撕碎他。 薛义只得假装悲痛晕倒不起。 沈明杰不动声色的站在了沈明瑜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明瑜心中一愣。 “来人,将尚书大人送回尚书府。” 国公爷发话,薛义也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一直对着沈家这些牌位,实在是寝食难安。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脱身了。 不再管薛义,其他人都在沈家牌位前跪下。 “沈家祖宗在上,我沈青山识人不明,险些让沈家血脉流落在外! 今日幸得祖宗庇佑,寻回孙女,延续我沈氏血脉,赐名沈明瑜。望沈家祖宗保佑孙女平安顺遂。 沈氏子孙明瑜,上前进香。” 听了这话,沈明瑜走上前来,跪下三叩九拜,取出三炷香,插在香案上,然后再次三叩九拜。 “取族谱。” 国公爷激动的喊出口。 沈国舅恭敬的从祠堂后面的房间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族谱。 族谱上目前最小的是沈明杰,国公爷在沈明杰后面添上了沈明瑜的名字。 “瑜儿回来的晚,本是姐姐,但也只能暂时写在小杰后面了。”沈国舅愧疚的看着沈奕欢。 沈奕欢看着父兄,眼眶湿润,女子这一生,能依靠的,唯有母家的人。 一家人又说了很久的话,沈奕欢带着女儿留在国公府家休息,沈明杰被连夜送回了太学院。 太学院里沈明杰坐在书案前温习功课,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推门进来。 沈明杰一边翻书,一边开口:“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怎么样了,她……姐姐好看吗,用了我取的名字吗。” 薛明瑾紧张的开口。 “用了用了,已经写进族谱了,你把心放进肚子里。”沈明杰合上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她跟我沈家姓,叫沈明瑜。而且…我觉得姑姑猜到是你取的了。” 沈明杰突然手上一空,他瞪着眼前的臭小子:“你拿我书干什么?” “装什么深沉,母亲最是聪慧,知道了也正常,快跟我说说回去都发生什么了?”薛明瑾在书案对面坐好,一脸认真的看着只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哥。 “你上课时也这么认真的话,夫子就放心了。”沈明杰揉了揉眉头,仔仔细细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薛明瑾。 第11章 表哥 薛可听说父亲回来,连忙来到父亲住的主院。 进门便扑倒在地,往院子里爬去,“父亲,你要为我做主啊。” 薛可泪眼朦胧,跪在院中央,丝毫不在意院里来来往往给薛义看伤的大夫。 因着自己亲手处理了林菀,薛义此刻是不想见自己这个女儿的。 只是院里人多眼杂,怕传出去又惹是非,终究还是让她进来了。 薛可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抽泣着开口:“求父亲给我拿主意。” 薛义根本不敢看眼前的这张脸,偏着头冷冷道:“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现下那女人没回来,府中由我做主,你想做什么,就抓紧时间去做吧。” 薛可眼神暗了暗,小声说话:“可我现在的身份,世子他……” 一只白玉茶盏碎在地上,茶水溅到了地上跪着的娇弱女子。 “不争气的东西,我现在当然不指望你能做世子妃,即便是个侧室,再不济是个侍妾,难道会比外室女还要差吗?”薛义不耐烦的声音冷冷传来。 “还不快去,等我亲自驾车带你去吗?” 薛可听了这话,连忙离开了主院。 她觉得父亲说的对,只要抓住了世子,让她入亲王府,无论什么身份,都比现在要强。 于是她们立刻乘马车来到了齐亲王府门前,她们递上拜帖,小厮进去传话。 一主一仆在门口焦急等候。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薛小姐来的不巧,我家公子现下不在府中。” 薛可捏了捏手绢,开口道:“敢问李管家,世子去了何处?” “哎哟,这个我真不知道。”李管家无奈的笑了笑,“我家公子天性爱折腾,今天在酒馆会朋友,明天去茶馆听书,就是街边小店,他偶尔也会去,实在是摸不准地方啊!” 说着,李管家就作揖离开,完全不听身后女子的挽留声。 李管家,来到府中小亭,齐亲王正在里面等他。 “打发走了?”齐亲王捏着一枚棋子,迟迟不肯落下。 “都打发走了,”李管家低头回复,转而又迟疑的问道,“可是王爷,她要真找到世子了怎么办。” “那就让她找就是了,淳儿浪荡惯了,也该吃点算计,长长心眼了。”说罢,一颗白色棋子落下,破解了被黑棋围困的局面。 世子萧淳此刻正在遇仙楼和他的朋友们喝酒,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京城趣事。 “你们说,这嫡女变成外室女是什么感觉啊?” “还能什么感觉,肯定是没脸见人了呗。” “亏得往日一副清高傲物的模样,没想到骨子里那么卑贱。” “世子,往日她可最愿跟着你了,如今可还有联系?” “滚!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来?” 萧淳气急败坏的反驳道。 想到和这样的女子有过牵扯,心中一阵恶心,她母亲作恶多端,也怪不得她能勾引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 想着想着,萧淳更气愤了,又灌了自己多杯烈酒。 薛可在外面气的浑身发抖,本来以为世子对自己还有几分情谊,满心欢喜的来找他,居然被他这么侮辱。 她正要冲进去理论一番,忽然,一双手从后面抓住了她,不由分说的,将她带入了另一间包间。 薛可想要大声呼救,眼前人连忙捂住她的嘴。 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表哥林初! 他是母亲哥哥的孩子,母亲每月都会寄给他们一笔钱来生活。 “表哥,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自是听说了姑母家中着火,想着来京城打听一下,没想到……姑母死的那样凄惨。” 薛可听了这话,又想到了母亲死前的惨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连忙用手帕捂住眼睛,假装擦泪。 “都是那个姓沈的毒妇害了母亲,她还让我改了名字,成了外室女。” 林初听了这话,也是生气。 要不是毒妇,他家就能一直跟着姑母吃香喝辣,不愁生计。可现在,全被姓沈的毁了! 他拍了拍表妹的后背,开口道:“表妹别怕,有我在,我们一起为姑母讨回公道。” “你今天来这里是要干吗?”林初是跟着表妹来到这家酒楼的,还不清楚,表妹要干什么。 “我…我想见世子。”薛可犹豫着要不要跟表哥说她的想法。 “要是世子能念及一点旧情,我的身份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可是,他对你没有半分情谊不是吗?” 薛可眼眸暗了下去,不再言语。 表哥沉吟了一声,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 表哥揉了揉薛可的头,继续说道:“放心,我肯定会帮你的,你在这等等就好。” 说完,表哥就离开了。 他偷偷来到后院,找了件小厮的衣服,进了世子的包间里服侍。 “世子,今晚要不要去隔壁街的玩玩啊,花魁苏九娘今晚首次登台呢。”其中一人挤到萧淳身边,盯着猥琐的脸往前凑。 萧淳不悦的推了推他,“不去,给我父王知道了,非要打断我的腿。” “唉,这有什么,我可听我家父亲说过,那齐亲王年轻时整日留恋花丛,独占花魁呢。不知道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弟弟妹妹啊。” “嘭——” 萧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周围立马安静了下来,刚才调侃的人被拽走。 “都给我滚!” 转眼间,只剩下萧淳一个人。 他只觉可笑,这群人,表面恭恭敬敬,不敢怠慢,背地里连父王的闲话都敢乱说。 林初看时机到了,将刚才偷偷混好的一瓶烈酒送到了萧淳手边。 萧淳心中烦闷,拿着手边烈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昏倒在桌子上。 薛可在隔壁焦急的等待着,不知道表哥说的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初终于推开了房门,手里拿着世子的玉佩。 “现在,我已经将世子送到楼上的卧房,你可以上去了。” 薛可怀着忐忑的心,推开了房门,只见世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胡话。 她笑着拍了拍世子的脸,坐在床边宽衣解带,也躺了下去。 忽然,门被推开,薛可连忙起身,慌乱的用被子将身体盖住。 “盖什么,都这样了,还怕人看?”林初将门栓住,看向薛可。 薛可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表哥。 “表哥这时候进来是干吗?” “当然是为了帮你。”林初站在床边,打量着平躺的女子,身体被锦缎软被盖住,只露出了细腻的手臂。 “世子不是傻瓜,这屋子没一点痕迹,怎么能让他相信?我来帮表妹将这戏做的更加逼真一些。” 说着将头埋在薛可脖颈里,闻着她身上的熏香。 薛可心中微微颤抖,忽然心一横,抬手搂住表哥。 第12章 中计 清晨,萧淳被一阵一阵的敲门声吵醒,他揉了揉昏沉的头。 昨天的酒太烈,现下脑子像要炸开一样。 萧淳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床顶,再看向周围的床幔,是褐色的,原来自己还在酒楼里。 真的是喝大了,他心中苦笑,留宿酒楼,看来回去免不了被父王责罚。 忽然,一双柔软的手覆上了他的太阳穴,替他轻揉脑袋。 萧淳瞬间如雷劈般惊醒,起身一看,竟然是薛家那个外室女!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什么时候来的。”萧淳一边质问,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 “世子昨晚都不记得了吗?” 薛可故作娇羞,又柔弱的往世子身边倒去,漏出了脖子上的点点红痕。 萧淳一把推开薛可,他连忙起身下床,检查身体。 又把薛可拽起来都丢在地上,将床铺翻了个遍。 一股特殊的味道萦绕在他身上和被子上。 外面的敲门声更急促了,萧淳如坠冰窖,直愣愣的呆在原地。 薛可倒在床边也不着急起来,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衣服,拿到地上的手帕,掩面哭了出声。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外面的人听到。 李管家就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让敲门的人停手。 “既然已经知道世子就在里面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亲王府的人吧。” 小厮们被里面的动静吸引,好奇的想要一探究竟。 李管家见状连忙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子,挨个放入小厮的手中。 “几位小兄弟辛苦了,一点心意,请兄弟们喝茶。” 小厮拿了好处,没有再逗留的理由,只得离开。 再加上牵扯到皇公贵族,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只是,有个小厮在离开时,忽然脚下不稳,从旁边窗户跌进了包间里面。 其他人连忙手忙脚乱的从窗户扶他。 这小厮当然就是表哥林初,他趁机给薛可递眼色。 薛可看到这边情形,立刻凄厉的叫出声,将所有的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凌乱不堪的情形:散落的衣物,错落的家具,无不在表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萧淳此时更是恨不得一刀捅死薛可,连忙躲在了床后面。 薛可仿佛收受到惊吓般躲在床上放声大哭,被子一抖一抖的,不小心将萧淳的世子玉佩从床上抖了下去,小厮们看的那叫一个真真切切。 李管家在外面气的直跺脚,连忙让府中家丁破开房门,又派人回府送信。 遇仙楼生意颇好,再加上小厮的见证,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沈奕欢在国公府也收到了消息,沈国舅在她身边揣手看着院子里的沈明杰和沈明瑜。 这个臭小子竟然从太学院请假,扛了一捆冰糖葫芦回来,说要给姐姐解馋。谁家小姐能吃一捆糖葫芦? 果然,沈明瑜只拿了一串,小心翼翼的吃着。 沈国舅收回视线,看向妹妹:“弹劾薛义的奏章都已经拟好,要现在递出去吗?” 沈奕欢同样看着园中的两个孩子,轻轻开口:“不急,再等等,之前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但也只是姻亲纠纷而已。 此时弹劾,恐怕皇帝会斥责我们国公府公报私仇,百官也会说我们仗势欺人,结党营私。 要弹劾,也要等皇上亲自下令。” “皇上会亲自下令?” 沈奕欢笑了笑:“会,只要我们耐心等。” 沈国舅犹豫了一下:“毕竟是户部尚书,还是有些才干在身上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皇帝下令,恐怕也不会处置太过,给自己落下偏私外戚的名声。最终结果也只不过是警告了之。” 沈奕欢轻呵一声:“别急,时机马上就要到了,我要他一步步的走入尘埃。” 陡然失去所有其实并不可怕,就像快刀杀人,手起刀落,了无牵挂。 她要让薛义一点点失去所有,钝刀杀人才是真正的折磨。 薛义此时在家中也收到了消息,心中却是不悦。 他只是想让薛可想办法接近齐亲王家世子,没想她居然闹的沸沸扬扬,这让他尚书大人的脸面往哪搁?这下恐怕要成满朝文武的笑柄了。 正想着,薛可就带着表哥林初来到了他面前。 薛义立刻火冒三丈,恨不得打死眼前的不孝女:“跪下!” 薛可还没搞清楚状况,只得先跪着,她抬头看着父亲,开口询问:“不知父亲为何让女儿跪?” “为何?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把和世子的事情闹的那么大?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你爹要被人笑话死了。”薛义将书桌拍的震天响。 “姑父这话说的不对,”林初开口反驳道,“ 如今这样的局面,如果不把事情闹大,姓沈的怎么会同意可儿进亲王府呢?只怕听说了之后,会打死可儿。 再说了,闹大了,虽名声上不好听,但总归是让世人知道了您与亲王府的联系。以后也多了一个靠山不是?” 见姑父面色缓了几分,林初继续说道:“如果姑父能借此和齐亲王搞好关系,可儿再争气一点。 那姓沈的再想要动您,也要先掂量掂量的。” 薛义冷静了下来,转身坐在了书桌前,看向面前的青年。 “我记得,你叫林……” “我叫林初,父亲林茂,是林菀姑母的哥哥,小时候和您见过一面,您还请我吃桂花糕呢!” 林初行了晚辈礼,恭恭敬敬的回话。 “哦,我记得你,你们一家都在老家生活,如今为何会来京城呢?”薛义展开一把山水扇子,轻轻的扇着,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林初抬头看向薛义,露出悲痛的深情神情:“家中父母听闻姑母遭难,可他们已经年迈,难以长途跋涉,只能派晚辈前来探望,以表哀思。” “唉…”想到林菀,薛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眼下正是热锅烹油的好时机,姑父何不去找齐亲王,将此事敲定?”林初继续鼓动薛义。 “你说得对,姑父这就去。”说着,薛义就往外走,忽然,在青年面前停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很不错,以后就留在姑父身边吧。” 说完,薛义就离开了尚书府,留下表兄妹二人在书房面面相对。 薛义派人驾车,前去齐亲王府。 齐亲王府内,萧淳跪在齐亲王身边,“父王,我该如何是好。” 齐亲王揣着手冲着傻儿子翻白眼:“还能如何,找个日子,纳她进门。” “那贱人分明是算计我的,父王还让我收了她?” “中计说明你蠢,你在酒楼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让她入府,难道要落个始乱终弃的名声吗?” “我不愿意,那女人不配!” “由不得你!”齐亲王大声呵斥,转而又软了态度:“你只管纳她进来,就当是养了只阿猫阿狗,管她吃食就行了。 若你不娶,怕是以后再难有好人家女儿愿意嫁给你了。 你老子当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一次就中招的混球。” 齐亲王无语,心里在想这孩子到底像谁。 李管家进来通报尚书大人拜访,可眼前父子俩正在争吵,争吵的内容也和外面的尚书大人有关,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还是齐亲王发现了他,“李管家什么事?” “户部尚书大人就在府外,等着拜访王爷呢,王爷见…还是不见。” 还没等齐亲王还没说话,萧淳开口吼道:“让他滚!” “混账玩意儿。”齐亲王抬手给了逆子后脑勺一巴掌。 齐亲王略微思考了一番,开口道:“见” 第13章 定局 薛义走进门,就看到齐亲王坐在棋盘前,看不出喜怒。 他缓慢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说道:“拜见王爷。” 王爷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下棋。 薛义便直接坐在王爷对面,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白棋。 齐亲王倒也没有动作,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人,等他开口。 薛义赔笑着开口道:“薛某今日前来,是豁出一张老脸,来与王爷商量如何平定京城流言的。” 齐亲王自然的拿着黑棋下了起来,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看向薛义:“哦,是吗?什么流言值得尚书大人亲自前来商议?” 两人你来我往,开始在棋盘上布阵厮杀。 薛义率先进攻:“自然是京城盛传,你我子女的事情,流言伤人,我们做长辈的不妨顺水推舟。” 齐亲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这事,小儿自幼顽劣,本王疏于管教,实在惭愧。 本王正打算登门拜访尊夫人,以表歉意呢,不知夫人如今是在尚书府还是国公府啊?” 薛义连连摆手,“王爷不必那么麻烦。 小女可儿不是我家夫人亲生,她的婚事,自是有我这个父亲做主。 ” 此时棋盘上已经出现对峙之势,双方纠缠,久攻不下。 齐亲王放下棋子,往薛义的杯子里添茶。 “是吗?出了这等子丢脸面的事情,尚书大人不来找小儿算账,还愿将女儿嫁进来?” “本来这事就是孩子之间情窦初开的事情,只是被传的难听了些。 薛某觉得,不如将此事认定是早有婚约,两家脸面上都好看。” 薛义在棋盘上留下缺口,手摇折扇,观察齐亲王的反应。 齐亲王趁着缺口,直逼白棋阵营,将成围困之势。 “既然薛老兄愿结秦晋之好,我自然也不会拆散有情人。 两月后,五月初六正合适,到时候,我齐亲王府上会派顶轿子将令爱接来。” 听了这话,薛义依然知道齐亲王的用意了,可还是不甘心的反问道:“王爷这是何意,不应该先禀名圣上,再闻名纳吉,敬告祖宗吗?” 齐亲王这下真的笑出了声,“薛兄不是在开玩笑吧,一个侍妾也要敬告祖宗?” 齐亲王盯着棋盘,此时棋面上都是黑棋的地盘,白棋虽顽强抵抗,终究落了下风。 薛义在棋盘下的手,狠狠的攥着,皱了皱眉还想再争取一番,“我薛家虽比不上皇亲国戚,那也是朝廷命官,小女嫁人也不能是侍妾吧。” “薛兄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若她还是你尚书嫡女,那我必当敬告祖宗,可如今一个外室女,当我齐亲王府的侍妾,已经是抬举她了。” 薛义的手重重的拍在棋盘上,引得棋子不住地颤动。 “王爷,不要欺人太甚!” 齐亲王也不恼,心平气和的给薛义续茶水。 “一个外室女入我齐亲王做妾室,算是欺负你?就是寻常百姓,你家这位的作风,只怕落了个外室的下场。 薛兄,我已经很抬举你家女儿了。 看来还是拿着拜帖去找尊夫人请罪去吧,就是不知…依照国公爷的性子,会不会打死令爱,以正家风呢?” 齐亲王整理了一下衣衫,作出要离开的动作。 薛义陡然起身,站定了一瞬,朝着齐亲王深深一拜,“小女五月初六正式入齐亲王府,一切,全听王爷安排。” 说罢,便离开了亲王府。 棋盘上也有了结果,白琪无回天之力已成定局,黑棋胜二子半。 沈奕欢此时正在家里凉亭听女儿汇报功课,她给女儿请了私塾先生,每日教写汉字,讲解诗经古文。 女儿开蒙晚,不求她能成为吟诗作对的才女,只求懂礼知义,从古人典故中有所感悟。 “母亲,今日教书先生所述的是《氓》,我在这个故事中,感受到了她对婚姻的悔恨心情与决绝。 女儿觉得如果人生是一百分的话,她有十分的可怜。 女儿觉得一个女人,受到夫家遗弃只能算五分可怜。 在这样的境遇下,母家哥哥不光不维护,还要讥讽嘲笑,这才算得上是十分可怜。 一个女子,无母家宠爱,无夫家疼爱,可谓心寒至极,可她已经醒悟,及时止损,便有了剩下九十分的重生!” 沈奕欢拉着女儿的手,继续问,“若你得此境遇,你该怎么做。” “我会像故事中的女子一样果断决绝,既然夫家母家只能带来摧残和压迫,那我便舍弃这些,给自己立一个家。 这个过程或许很艰难,但是,我相信,我在这个过程中是欢乐的,故事中的女子也一定是这样。” 看着女儿如宝石般流光的眼睛,沈奕欢欣慰得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为她理好被风吹动的鬓发。 “你能这样想,母亲便知足了,孩子,女子的幸福,都是要自己争取的。 母亲可以保证永远做你的后盾,不会如故事中一样无母家可依。可你自己也要立得住,只有自己身披铠甲,才能真正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沈明瑜心中一阵暖意,点了点头。 “等你字识的差不多了,母亲再找人教你看账本。” 沈奕欢见女儿心智坚强,便将后面的规划说了出来。 “你学会了看账本之后,我会转几间铺子到你名下,你自己学着经营。” “琴棋书画,舞蹈、女工,这些是大家小姐必学的技能。你回来的晚,全部都学已经来不及了。 就挑其中你最感兴趣的来学吧,母亲定能为你寻来京城最好的老师。” 看着一步步为自己规划的母亲,沈明瑜低着头红了眼眶,自己原来可以值得被人这么花心思。 沈奕欢也看出来女儿心中所想,她伸手搂过了女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微风轻轻吹拂着,母女二人的裙角轻轻摆动,似是在亲昵的舞蹈。 桂嬷嬷站在亭外,不忍破坏眼前的这一幕。 沈明瑜揉了揉眼睛,看见了凉亭外的人。 “母亲,桂嬷嬷来了。” 母女二人这才分开,桂嬷嬷连忙上前。 “夫人,齐亲王府答应了,五月初六,迎薛可小姐进门。”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得手了,不知世子给了她什么名分?” 桂嬷嬷冷笑一声,“她一个外室子,自然只能是侍妾了,夫人,那我们……” “择日回府吧,总归要给齐亲王府一个脸面。 顺便去找一下国舅爷,告诉他时机到了。” 第14章 请帖 转眼就快到陈王设宴的日子,请帖已然送到了尚书府。 沈奕欢合上请帖,轻轻摩挲。 她实在摸不清这个人有什么意图。按理说,请帖早一个月就送到了要宴请的宾客手上。 如今距离开宴没有五天,才给尚书府送来请帖,指名要自己带着女儿前去。 沈奕欢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梦,梦中陈王对薛可情深义重,最后更是封她为后。 可如今,他在青岩观撞破薛可的“好事”,情算是没建立起来。 那此时宴请究竟是何意图呢? 她又沉浸在梦中的情形,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女儿沈明瑜慌里慌张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考。 “瑜儿,出了什么事。”她开口询问 沈明瑜捏着袖子,吞吞吐吐,低着头,话都说不完整:“母…母…母亲。” 沈奕欢胸口如被人用麻布塞住一样堵着,找不到宣泄口。 她严厉呵斥:“看你这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若不能做到面色不变的遮掩所见事实,就该大大方方将事情说出来。 作出一副懦弱的姿态,难道是要我摇着拨浪鼓,把你抱在怀里喂奶吗?” 听到这顿训斥,沈明瑜才把心定下来,她拍了拍胸口,抬头看向母亲。 “回母亲,女儿吃了午饭在府中散步。 碰巧路过偏院,听到卧房里传来奇怪的响动,中间还掺杂着男人的声音,女儿这才惶恐不安。” 沈奕欢看向女儿:“真的只是碰巧路过吗?” 沈明瑜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我今日生气是因为你太沉不住气,凡世家大族子弟,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该如此慌乱。 若不小心碰见了不能见人的事情,就该装聋作哑,面不改色。别人摸不清你的底细,自然不会对你出手。 你若在众人面前露出慌乱的表现,即使什么也没说,也胜似说了。别人就会将你列入报复的名单里。” 沈明瑜仔细消化着母亲所说的话,“若实在掩饰不了,又该怎么做呢?” “若真的慌乱不堪难以掩饰,那索性站出来,拿住证据,将所见所闻尽数交代,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发现的。这时别人要动你,也会投鼠忌器。” 见沈明瑜没有反应,沈奕欢也不着急,她叫来蓝心,示意她去偏院打探消息。 “过两日陈王要在府中设宴,你陪我一起去。出席的都是世家大族,无论看到什么,都要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切不可失仪。” “是的,母亲。” 沈明瑜行礼,正准备离开,蓝心此时回来了。 “回夫人,偏院中的男人,应该是薛可小姐的表哥,前段日子被小姐带了进来,住在偏院,老爷是允准的。” 沈奕欢点了点头,看向自家女儿,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是早就知道此事,特意演这一出引自己注意的。 齐亲王府世子也是个可怜人,人还没娶进门,就有了顶绿帽。 沈明瑜想了想母亲说的话,再次行礼,说出实情:“女儿撞破此事确实不是巧合,那表哥打小就想对我动手动脚,只是一直没有得逞,为人甚是轻佻。 昨日我在西院外偶然碰见了他,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才去的偏院,不曾想撞见了那一幕,于是过来提醒母亲。” 沈奕欢心中了然,“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他的事,母亲自会替你做主。” 偏院这边,薛可和表哥一起躺在床榻之上大汗淋漓。 薛可嗔怪着推了表哥一把:“这光天化日的,表哥也不怕被人看到。” 林初不以为意,仰头盯着床帐,“呵,事到如今,谁还来你这偏院,我就是将地板压塌,都不会有人注意。” 林初只是气不过,没想到,那林念儿居然是户部的真千金。 小时候只当她是姑母的私生子,偶尔言语调戏一番。 早知道,就该早点拿下她,这样的话,尚书府的富贵也算有自己一份。 “表哥想什么呢?”薛可见林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得心慌。 林初收起心绪,温柔的看向薛可,揉了揉她的肚子。 “没什么,你可要争口气,早日怀上孩子,让咱们的孩子去继承齐亲王府的富贵。” “表哥说什么呢,孩子哪能说怀就怀的。” 薛可推开了表哥林初的手,一脸娇羞的坐在床边整理头发。 “不能吗?那我再努力一把。” 说着,他翻身又将薛可搂入怀中,房间里又传出阵阵木板声。 下午阳光正好,沈奕欢正在挑选新的首饰,之前薛义送的那些,全被沈奕欢赏了出去。 “这些首饰都很不错,我都要了,绿蒲,去拿钱来。” 首饰掌柜满脸堆笑:“夫人眼光是极好的,我们藏精阁的每件首饰都是独一无二,颇受大家夫人和小姐的喜爱,就连齐亲王府家世子都是我家的老主顾呢!” 沈奕欢突然来了兴趣,“哦?是吗?齐亲王家不是没有女眷吗?世子怎么也成了你家主顾。” 高掌柜神秘兮兮的凑到沈奕欢面前,说道: “夫人久在闺阁可能不知,齐亲王世子其实金屋藏娇呢!那女人昨日亲自去的我们藏精阁,哎哟,模样长得,可水灵了。 出手也大方,一连定了我们三套头面呢。还是世子亲自去付的钱。” 沈奕欢看了桂嬷嬷一眼。 绿蒲端着一盘银子过来:“高掌柜,钱都在这里了,您点点。” “哎,不用点了,你们高门大户必不会短斤少两的。” 说着,高掌柜就收齐了银锭,还礼告退。 见人走开,沈奕欢询问出声:“怎么回事。” 桂嬷嬷连忙回答,“刚得到的消息,齐亲王世子三天前从寻芳楼抬了一位清倌进府,名叫苏九娘。毕竟是那里出来的人名声不好,所以没有声张,只悄悄进府为侍妾。” “偷偷进府还能一口气定三副头面,看来偏院那位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白芷将买的首饰一一归置。 “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夫人不必关心。” 沈奕欢笑了笑,顺手拿起一只簪子,这簪子是栀子花的形状,中间的花心镂空,里面包着栀子香粉,闻起来沁人心脾。 “这副首饰适合年轻女子,拿去给小姐吧。” 第15章 赴宴 转眼就到了陈王宴席的日子。 沈奕欢带着沈明瑜前往陈王府,路上沈明瑜正襟危坐,额头已出现细密的汗珠。 她很紧张,虽说已经来京将近一个月,可一直只在国公府和尚书府生活和学习,还没有正式参加过宴席。 沈奕欢拿出手帕替她擦汗,又从马车上的暗盒里拿出妆粉和铜镜,仔细为她补妆,再整理了一下她珠钗和短衫。 “你也不必紧张,舅妈她们也在,到时候会有人带你去结识和你年纪相仿的世家姑娘。 别担心,你的身份,没人敢难为你。 记住,不要随意乱走,要让采萍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她精通医术,还会武功,能保护好你。 还有,记得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沈明瑜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马车停了下来。 沈奕欢率先下车,陈王正在门口接待宾客。 “奕欢小姨来了,”陈王行了晚辈礼,又看向身后刚下车的姑娘,“这位便是表妹吧。” 听到陈王提到她,沈明瑜立刻规规矩矩行礼。 “今天招待不周了,快快入席。”沈奕欢母女正要准备进去,一道浑厚的声音陡然响起。 “还得是你小子,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你皇爷爷还不允许我开府呢,哪有机会开席热闹啊。” 门口滞留的宾客们回头看来,正是齐亲王和他儿子,淳世子。 众人齐声,“见过齐亲王。” “不必拘礼,今天本王也只是客。” “齐亲王又何必羡慕陈王殿下,下月初六齐亲王府也能开个宴席呢。”沈奕欢似笑非笑的说着。 齐亲王斜睨一眼,“尚书夫人此言差矣,那等小事,就不必宴请宾客了,一起进去吧。” 说着,各自带着孩子都进了王府,留下了一众迷茫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准备在席上一探究竟。 陈王搓了搓手,见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也抬脚进府,心中按耐不住的激动,这场戏越来越好看了。 宴席分男席和女席,男席这边自然是陈王自己招待。 女席这边,由陈王的妹妹,书瑶公主来招待。 女席设在王府花园,里面设了各式小亭,小亭里有棋盘书案,有针线丝绸,还有各式乐器等等,供这些女子交流才能。 正中间是一处大亭子,一展屏风下坐着女席主人,书瑶公主。 沈奕欢一众妇人围着公主说话,沈明瑜此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她,不等她反应,一个明艳的女子闯入她的眼睛。 “欸,这个小姑娘想必就是秀珠姑姑的夫家外甥女吧,长得果然标致。 我叫苏忆,是你舅妈苏秀珠的侄女,算起来我们也是表姐妹,你可以叫我一声表姐。” 沈明瑜立刻行礼,轻声道:“表姐好。” “好好好,你也好。如今你回来,我甚是开心。妹妹长得很好看,一看就是好相处的,姐姐我喜欢你。” 沈明瑜也很开心,这个表姐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很亲切。 忽然这双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一股气呼呼的样子。 “不像那位,平日里一副自命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我们都低她一等似的。 如今成了外室子,看她还如何嚣张。” 沈明瑜好似紧张的拉了拉表姐的衣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解释道。 “姐姐也不必这样说她,虽然薛可姐姐如今是我尚书府的外室子,可她马上就要嫁进齐亲王府了。 听说淳世子对她极为疼爱,我们还是不要议论齐亲王的家事为好。” 苏忆惊讶的叫出声,“什么?” 一瞬间,所有女子都看了过来。 沈明瑜连忙拉着表姐走到一边,苏忆疑惑的问道,“前段时间不是说她和齐亲王世子醉宿酒馆的事情是真的!如此不知检点,你们怎么没打死她,当真要让她嫁了?” 沈明瑜点了点头,回答道:“确实如此,原本也是要打死的,可父亲去了一趟齐亲王府,回来便定下五月初六的日子,下个月薛可姐姐便是齐亲王府的人了。 父亲如今和齐亲王成了棋盘好友,时不时都要去交流一番呢。” 苏忆愤怒的朝地上跺了几下,“小贱蹄子,真是小瞧了她。” “姐姐别气了,听闻姐姐极善丹青,妹妹学的晚,还请姐姐指教。” 姐妹两人就这样走进小亭,可她们的交谈,渐渐的在席面上传开了。 书瑶公主这边也是听到了此事,她看向品茶的沈奕欢。 “听闻,尚书家的小姐要嫁给我淳表哥,奕欢小姨,是真的吗。” 沈奕欢微笑着回答,“是真的,是我夫君亲自为两个孩子说的媒,虽说以薛可这孩子身份,只能当侍妾。 可两人有情有义,日后有了孩子,说不定能升为侧世子妃呢,也算是有个好归处。” “要我说沈家姐姐就是太仁慈,她母亲做出那等恶毒之事,姐姐居然还容忍她在眼皮子底下,还给她找了门好亲事。” “就是,要是我啊,早就让她滚出家门了。” 沈奕欢笑而不语,只低头喝茶,任由她们说嘴。 男席设在王府前院,大家一起品酒游戏,也是热闹非凡。 席间沈国舅对齐亲王礼遇有加,不住的拉着齐亲王喝酒行令。 沈家沈明杰也来了,他带着淳世子一起投壶,百发百中,引得众人连连称奇。 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席上玩乐,夏家三公子夏叔瑞拿着酒壶,偷偷溜到了后院池塘。 趁着酒劲,他准备爬上假山,观察女席景象,正打算动手的时候,发现池塘边来了一位姑娘。 正是沈明瑜,席上不停的有人来打听薛可和淳世子的事情,她实在是招架不过来,这才拉着采萍躲在这里。 夏叔瑞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假山后面出来,拱手作揖。 “小姐怎么到这来了,可是宴席太过于吵闹?” 婢女采萍连忙站在小姐身前,沈明瑜见有外男,连忙要走。 “哎,小姐不必躲,在下夏叔瑞,家父乃大理寺少卿。我只是喝醉了来王府池塘休息的,与小姐相遇也是巧合。” “见过夏公子,夏公子纵是要醒酒,也不该来后院,还是早些回去吧。” 见外男有意挽留,沈明瑜不便争执,以免被人看到,只好行礼回话,轻声劝告。 “实在是失礼,只是心中烦闷,见此处风景正好,不知不觉就到了。 家中父母严苛,总觉得透不出一丝气息。若我能选,必定生于普通人家,做个闲云野鹤的隐士。” 夏叔瑞装作一副惆怅的样子,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心想:这还不把你拿下。 主仆二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连忙走开。 夏叔瑞急忙去追,陈王家丁忽然出现在身旁。 “夏公子不该来此,早些回去吧。” 夏叔瑞只得被家丁簇拥着离开了后院,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宴席上关于齐亲王的事情在世家子弟之间流传,很快就传入皇帝的耳朵里。 吏部终于收到旨意,调查户部尚书薛义。 第16章 定罪 从收到严查的消息,沈国舅安排的人就开始行动,告发薛义的奏章如秋日落叶纷纷而下。 朝野上下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薛义慌了,他不停的东奔西走,可各级官员皆闭门不见。 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举步维艰的境地。 吏部忙活了半月,终于将所有的证物罗列清楚。 凝晖殿上,皇帝端坐龙椅,听吏部尚书汇报调查的结果。 薛义也跪在殿下,这几日的奔波让他苍老了几分,斑白的头发如束扎的枯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吏部尚书周演的声音在朝堂下响起。 “微臣此次调查整理,共扩列薛义五桩罪名。” 此话一出,朝堂上立刻交头接耳。 “看来此次,薛义凶多吉少啊。” “前日里他还登过我的门,我都没敢见他。” “我看他往日里一派君子作风,竟也有这么多罪行。” “呸,他还君子,他家里那点事,连京城乞丐都知道了。” “不愧是周大人,审起罪来一点也不顾及往日情谊。” “那可不,周大人当年可是专门在军中审叛军和奸细的。” 周演不理会这些声音,继续汇报。 “第一桩罪,隐瞒婚姻,欺君罔上,有当时客栈小二口供及罪妇认罪口供。” 在周演示意下,手下将口供呈了上去。 薛义的手死死的攥着衣角,没想到沈奕欢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第二桩罪,纵容外室残害嫡女,有太医的诊治记录。 第三桩罪,贪户部钱粮八百万两,账本已经核实。 第四桩罪,与中护军袁海臣勾结,私设赌坊,迫害百姓。赌坊老板已招供,袁海臣现关入大理寺监牢。 第五桩罪,为母守丧期间,不守孝道,与罪妇林菀苟合生有一子,有村民口供为证。” 种种物证尽数呈上皇帝的案台,底下朝臣更是一片唏嘘。 皇帝震怒,即刻拟旨,革去薛义一切职位,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户部事务由户部侍郎暂领。 下朝之后,有一些官员拦住了沈国舅。 “沈大人,薛义行为真的令人发指,想当初薛义入赘你家,受了你家多少提携啊。” 沈国舅只是微微低了低头,“此事涉及我沈家,我不便评论,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沈家得圣上重视多年,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安慰着沈国舅。 没有人发现,齐亲王从旁边的道上走了过去。也没有人知道齐亲王和皇帝说了什么。 第二天,两道圣旨便传到了各府邸:罪臣薛义,辜负皇恩,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死不足惜,朕深恶而痛绝之。 然念及宫中太后身体欠安,为祈福,判薛义发配原籍,服苦役三年,三年之后择期问斩,其余涉案人员关入大理寺,秋后问斩。 第二道圣旨,便是大赦天下的罪人名单。 沈家嫂嫂来找沈奕欢,见她还在侍弄花草,走上前夺走了水壶。 “你还有心情浇花?薛义做了那么多恶事,居然没直接被赐死!还让他苟活三年,可见他有多难杀。” 沈奕欢默默的拿回了水壶。 “前几日,薛义进了齐亲王府,至晚方归。昨日下朝,哥哥说好似见了齐亲王进宫。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薛义竟真的能让齐亲王为他求情,看来二人之间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家嫂嫂点了点头,“此事你哥哥会查个水落石出,我母家也会帮忙。” 沈奕欢行礼道谢,“那就多谢嫂嫂了。” 沈嫂嫂奇怪的问起来:“为什么皇帝会处理薛义,可是皇后姐姐在宫里说了什么吗?” “不是姐姐。还记得上次宴席吗,我们故意透露出薛家和齐亲王的亲事,且哥哥在宴席上与齐亲王十分亲密。 参加宴会的人一定会将宴席的所见所闻到处传播。 在百官中,有一些人专门是皇帝的眼线,他们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皇帝。 皇帝多疑,自然会查。” 姑嫂两人来到凉亭坐下,白芷送来清茶,沈奕欢喝了一口,只觉心中清凉,官员中有皇帝眼线这件事也是梦中才发现的。 “皇帝为什么会疑心呢?”沈嫂嫂继续问。 沈奕欢笑着回答:“齐亲王是皇帝的弟弟,年纪尚轻,皇帝历来不喜他与大臣来往过密。” 嫂嫂恍然大悟,“难怪齐亲王一向只爱风花雪月,从不管事。” 沈奕欢继续说:“如今薛家与齐亲王有了联系,若只是结亲倒是没什么。 可薛义背后是国公府,这样一来齐亲王就与我们家有了牵扯。 再加上宴席上我们刻意的亲近之举,足以让皇帝怀疑了。 我们沈家,三代功臣,根基深厚,朝廷大半官员家族都受过我沈家恩惠,皇帝忌惮已久。 为防止齐亲王有野心,所以皇帝只能出手斩断其中的链接点——薛义。 这样就算嫁了个外室女过去,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来往了。” “可既然皇帝忌惮,那为何还要接受齐亲王的求情呢?” “只怕是跟我们想的一样,皇帝也要探查两人之间的交易,于是顺水推舟,我们的皇帝啊,可精明了。” 沈奕欢朝沈家嫂嫂眨了眨眼。 四五月的天气刚刚好,阳光明媚,各种花香缠在一起,在空中肆意飞舞传播,只觉心旷神怡。 门口尚书府的门匾已经被拿下,换成了“沈府”二字。 本来,罪臣的府邸应该要收归国库,再做分配。可皇帝开恩,并未将府邸收回,而是作为对沈奕欢的一点补偿,赐给了她。 沈奕欢也没有推辞,当天就去定了这个牌匾,加急制作的。 尚书府变沈府,家丁也要重新编排,可忙坏了桂嬷嬷。 这其中就包括了薛可的表哥,林初。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他是以小厮的身份进府的,如今也只能在人堆里听候安排。 “康嬷嬷,你带着手下的人负责采买。 徐管事,你带着手下的人负责园艺。 ………” 底下的人各自领了钥匙,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还剩了一批人面面相觑。 桂嬷嬷站了起来,对着庭院的人开口道:“你们剩下来的,实在对不住,我们沈府就不用了。 绿蒲拿了一盘钱袋子坐在了桌子前。 “工钱已经结算好了,各位来领吧。” 林初这下慌了。 “别啊,我们辛辛苦苦在这个家里做活,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我们还要怎么养家糊口啊。” 听了林初的话,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起来。 “住嘴!” 蓝心喊了一声,身后立刻出现了一队护院家丁。 “如今不再是尚书府了,眼下府里前前后后都只有一位主人,那就是我沈家的嫡出大小姐,你们之前替谁办事的自己心里清楚。 我们夫人心慈,多结了各位一个月工钱,足够找到新工作的,若不知好歹,那就只能丢出去了。” 话刚说完,就有人已经在绿蒲那里领工钱离开了,其他人也纷纷排队起来。 林初心里急躁不已。 “慢着” 薛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指着林初说。 “这是我院子的小厮,是要跟着我嫁进齐亲王府的,桂嬷嬷,你没有权利处置。” 桂嬷嬷轻呵一声。 “向来只听说陪嫁丫头,哪还有陪嫁小厮的。更何况,小厮都是在院外工作,不入内宅。可这小厮同薛可小姐住一院,若是被淳世子听说了……” “你住口!”薛可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反驳,气的胸口不停的起伏。 “薛可小姐,你马上就是齐亲王的侍妾了,我们沈府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桂嬷嬷特意咬重了“侍妾”二字。 “你……” 薛可气的说不出一个字,在一堆下人的注视下,灰溜溜地逃走了。 林初见不能留下,只好领了钱出门。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还算有点份量。 这几天一直留在尚书府,还没去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于是他准备去寻芳楼快活一番。 第17章 选择 林初醒来时,眼前是一间昏暗的大房子。 旁边好像还躺着人,他扶了扶疼痛的脑袋。 “哎,兄弟,这里是哪里?” 旁边的人一动不动,没有回答他。 林初只好自己下床查看。 刚站起身,房门就打开了。刺眼的光迎面打来,林初下意识眯起了眼。 随着房门再次关闭,林初这才看清,有一个老女人带着四个大汉朝自己走来,后面还有一个佝偻的老汉。 “哟,醒了?” 林初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人,确认没有见过。“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寻芳楼啊。”女人回答他。 林初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沈府出来,就来了寻芳楼。可是他刚进包房,还没等姑娘进来,就没意识了。 林初慌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惹爷爷,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女人朝旁边使了使眼色,壮汉立刻上前,将林初重新按在床上。 壮汉对着他一顿蹂躏,终于将他的四肢捆在床上,他完全不能动弹,心中也升起一丝恐惧。 女人手里拿出了一张纸,展开在他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你的卖身契,从今天起,你就是寻芳楼的龟奴了。”女人掩嘴笑着。 林初只觉头皮发麻,“你放屁,我什么时候签过这个,你算计你爷爷……唔…唔。” 一个壮汉上前塞住了林初的嘴。 女人伸手捏住了林初的下巴,“我们寻芳楼的龟奴分两种:一种是门外奴,用来给客人端茶送水的,一种是床下奴,用来伺候客人与姑娘那事的,偶尔还要满足客人的特殊要求。 你…要选择哪种啊?” 林初听了这话,挣扎得厉害。 “哎呀,你要选床下奴啊。”女人故作惊讶的替他做了选择。 那个佝偻的老头走上前,在旁边案几上展开了一副刀具。 只见老头含了一口烈酒,喷在刀具上,银闪闪的刀具透着寒光。 林初挣扎得更厉害了,如同被放在案板上的活鱼,做着最后的挣扎。 老头又取出一个瓶子交给身旁壮汉,壮汉接过,强灌给了林初,然后他便昏了过去。 离开院子,那女人往街上走去,在一处巷子里,接过了一个包袱。 女人是寻芳楼老鸨,她掂了掂便喜笑颜开,她从里面拿了三锭银子出来。。 “以后有这好事,还请来找我们寻芳楼。” 对面这人并没有接,只是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那人正是蓝心。 沈奕欢此举,也是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薛义如今在牢中住够七天,吏部终于整理好案卷,才押解他流放。 从大理寺到城门有一段路,很快,他们就被百姓团团围住。 薛义一路上忍受着指指点点。 更有小孩子唱起了小调: “癞蛤蟆来把天鹅配,穿上红袍丧天良。 父母恩情皆违背,衣冠禽兽上朝堂。 不仁不义枉读书,奉劝各位别效仿,别效仿。” 薛义脸不改色,任由他们辱骂。 出了京城,薛义回头在望一眼,想到了刚来时,自己踌躇满志的样子。 若是自己没有选择当沈家赘婿该好多好,他回头落下一滴清泪。 齐亲王站在城楼顶上遥望,“呵,堂堂尚书大人,走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相送,可见世态炎凉啊。” “那是自然,他犯的罪太大,如今没人敢来沾边。 只是父亲,我不明白,父亲为何还要留他一命。”萧淳站在齐亲王身旁开口询问。 齐亲王搓了搓手,上面沾了城墙上的灰土,“这是我俩的交易,他给我留下了很重要的东西。 日后与你明说。” “那我还要娶他们家那个外室子吗?”萧淳此时有一丝期许,他实在不想去娶那个算计他的女人。 “娶啊,为什么不娶?他父亲失势,你却丝毫不在意她的身份。 全京城只怕都要夸你一句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先前的谣言也算是彻底消散,以后你的婚事,也不愁了。” 萧淳听了这话,更加敬佩父亲。在薛义这个事上,居然还能帮自己捞到好处,父亲好谋算! 五月初六,中午的太阳已经有点灼人,沈奕欢早早的坐在门口,看着院中坐着的薛可。 京城规矩,既然是为人妾室,出嫁前要在院中坐足一个时辰。 一是再多看一眼母家的庭院,不忘养育之恩;二是,消磨性子,守好为人妾室的本分。 薛可的脸上沾满汗珠,嘴唇发白开裂,后背已经湿透。 她愤愤地看着喝茶的沈奕欢。 沈奕欢不理会,只吩咐白芷再搬来一盆冰块清凉。 午时终于过去,未时三刻,李管家终于带着三抬聘礼,进了沈府小门。 薛可心中不胜欢喜,齐亲王府的轿子终于来了!当她满怀期待的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三抬聘礼,和一架四人小轿。 薛可不顾自己的狼狈模样,狠厉的看着李管家,大声吼道:“怎么才三抬聘礼,就是寻常小官,也有六抬。 堂堂齐亲王府,竟如此寒酸,白白让人笑话!” 沈奕欢听了这话,笑了出来,她走上前去。 “既然亲王府有人来了,我的任务也算是结束,李管家一路辛苦。” 她使了一个眼神,绿蒲走上前给了李管家一个红色钱袋。 “李管家辛苦,这些钱,就当是薛可小姐母家的一点心意,以后薛可小姐便是你们齐亲王府的人了。” 绿蒲低眉缓缓说来。 见李管家拿了钱,沈奕欢主仆便离开,留下薛可和婢女燕儿站在前院。 李管家也不惯着,掂了掂手里的钱说:“尚书大人已经流放,如今您是庶人的外室子,地位啊如鞋底泥,不是我们齐亲王府寒酸,是您不配,只当得起三抬聘礼。” “你……”薛可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死老头,可想着眼下还没有进府,地位不稳,又不敢发作。” “姑娘请吧。”李管家朝薛可伸了伸手。 薛可咬咬牙,还是上轿。 一路上,薛可悲伤难以抑制。 她就这样嫁了,没有吹拉弹唱,没有高朋满座,更没有锦衣华服十八抬大轿,就连亲人都离她而去。 她只觉眼眶湿润,点点泪珠控制不住的落下,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在齐亲王府为自己争一个好地位。 轿子也在此时停下,薛可走了下来。 进入王府之后,她被人牵引着走到了一处院子。 上写着“清雅苑”三字,进门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颗石榴树,眼下正是石榴开花的好时节,橘色花朵在绿叶从中随风飘动,十分养眼。 两位侍女走上前来行礼,“奴婢秋婵,奴婢冬雪,给薛小娘见礼。” 薛可刚把她们扶起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刻薄的女声。 “哟,这便是薛妹妹吧,长得果然俊美,怪不得淳郎要我来接待呢。” 薛可回头看去,一个打扮明艳,身材傲然的女人走了过来。 “你是哪位?” “我是淳郎亲自迎进门的苏九娘,既然是我先来,你应当唤我一声姐姐。” 苏九娘特意把亲自迎门四个字咬中了口音。 薛可脸上立刻就变得苍白。 苏九娘好像没注意薛可的脸色一样,提醒着她:“妹妹,还不快给姐姐我行礼。” “让齐亲王府的小世孙给你行礼,你也配!” 苏九娘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薛可抚了抚肚子,“你现在可以去问问萧淳,到底我俩…谁才是姐姐。” 苏九娘跺了跺脚,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燕儿立刻上前扶住薛可,“小娘今日累了吧,院子里有备好点心,小娘先吃一些吧。” 萧淳这边也得了消息,他本来是想让苏九娘去恶心一下那个毒女人,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连忙来找父亲商量。 “你领着大夫去看看。” “父亲,若真的有了……” “那就依着她,在你没有世子妃之前,你家里都是她说了算。” “父亲,凭什么!”淳世子拍案而起。 “别急,你在出生的时候,我请青岩观主给你算了一卦。观主说,你命中带煞,要先有庶子女,这样才能为你挡去煞气。 如今,那女人怀了你的骨肉,等孩子出生以后,你便能顺风顺水了。” 萧淳听了这话,只好妥协,在府中立下规矩,在有世子妃之前,薛可为大。 苏九娘听了这话,闹了好大的脾气。 第18章 中毒 沈奕欢猛然睁眼,她又做梦了。 本以为处理了薛义他们父女,未来的怨恨便会消除,她可以安稳度日了。 可现在,又做梦了,这次梦见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沈家嫂嫂。 梦中沈家嫂嫂难产血崩,母子丧命。哥哥受不得打击,整日饮酒度日,在一个大雪夜,冻死在嫂嫂的墓碑旁。 国公府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逐渐失势。 想到这里,沈奕欢好似被一座大山压着,浑身沉重无比。 “夫人,夫人不好了。” 白芷的声音传来,还没等她回应,白芷就闯了进来。 沈奕欢半坐在床上,询问,“出什么事了?” “兵部尚书的外甥女,苏妤,在国公府小产了。” 沈奕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穿好衣服,吩咐准备马车。 “母亲,我想和你一起去。”沈明瑜正在门口等着沈奕欢到来。 母女二人到的时候,沈家奴仆正在接受拷问。沈家嫂嫂满脸煞白,国舅爷正在小声安慰。 苏忆正跪坐在床头,安慰昏睡的苏妤,只见她面色苍白,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沈明瑜走上前,将手放在了苏忆表姐的肩膀上。 “表姐……” 苏忆转头看向沈明瑜,继而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在房间里萦绕不去,众人都沉默不言。 沈奕欢轻声问道:“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家嫂嫂显然已经吓坏,她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妤儿来家里做客,我们刚才还在给未出世的孩子绣肚兜,转眼她就……” 沈家嫂嫂不忍再说,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门外忽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太医来诊说是误食了清元散,清元散是逐瘀散结的的,孕妇误食容易滑胎。 安胎药的药渣太医已经看过,没有问题。” 苏妤的母亲此刻也走了进来,她的意思很明显,药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沈家。 她就等着沈家给她一个态度。 沈国舅起身行礼,“苏夫人切勿动气,沈家定会给苏家一个交代。” 妇人轻哼一声,没有受沈国舅的礼,只默默给女儿掖了掖被角。 沈奕欢也是眉头紧皱,这次恐怕是冲着嫂嫂来的,苏家小姑娘只是误伤。 到底是怎么下的毒呢?她扫了一圈屋内的物品。 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放着未绣完的虎头肚兜,以及一套碧青色的玉壶和茶杯。 玉壶晶莹剔透,上雕刻的缠枝花纹栩栩如生,沈奕欢拿起来闻了闻,里面还有果汁的清香,问道:“这个是什么?” 沈家婢女杜鹃连忙跪地回答,“这是江陵老家送来的冰玉壶,触手生凉。天热的时候夫人最爱用它饮果汁。” “今日也用了吗?” “用了的,”忽然杜娟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动的说道,“苏小姐见壶具好看,可不能喝冷饮,便将药从药碗中倒了一小杯在这缠枝杯子里饮下。 之后又命人洗干净倒了果汁进去,说不能喝,闻闻也好。 苏小姐出事之后,一片混乱,太医只查了药碗,还未来得及查这套壶。” 沈国舅连忙叫来太医。 太医仔细查验一番,又分别倒入冷水和热水观察,最后惊叹一声,“好心细的手法!” 沈奕欢也拿起杯子看了看,可什么也看不出来,转身给了红叶。 “敢问杜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太医轻轻将杯子敲裂两半,把缺口处展示给沈奕欢,“这杯子看似晶莹剔透,可花纹处却是双层的。 下毒之人将清元散注入其夹层中,若平常只用来喝冷饮,药物只是微量进入茶饮中,饮用者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若倒入刚煮开的热水,清元散就会大量融入其中,孕妇饮下,轻则小产,重则…一尸两命!”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沈奕欢不免想起梦中嫂嫂去世之前的样子,这次苏小姐误打误撞的代嫂嫂受过了,心中不忍。 “若长期使用这东西装冷饮,可会有不妥。” 杜太医捏着胡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若只是装冷饮,每日摄入清元散只是微量,这东西少量服用会让人脸色看起来红润康健。 可若是妇人想要怀孕生子,就不能碰这种东西。否则,难育子嗣。” 沈国舅夫妇听了此话,浑身寒冷如坠冰窖,这些年,夫妻二人生不出孩子,受了多少闲话指点,又看了多少妙手神医,吃了多少苦药。 可如今才知晓,居然是有人在暗中作祟,叫人怎么能不心寒不愤恨。 “烦请太医为内子诊脉。” 沈国舅努力平复心情,让自己的声音听着不那么激动。 杜太医拿出手帕,覆盖在沈家嫂嫂的手腕处,细细诊起来。 其他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所幸这清元散只是天热的时候拿出来喝点冷饮,夫人自身损伤不重,只是身体太过虚寒,恐子嗣福薄,难以生育。” 沈家嫂嫂无声的流着眼泪,沈国舅脸色也差极了。 “请太医一定尽力一试,需要什么药材,太医尽管提,国公府上下必心怀感恩。” 杜太医也起身还礼,在婢女的带领下,出去写药方。 事情查到这里,苏夫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向来知道这对夫妻的苦楚,也不好太为难他们。 只吩咐备马车,要带女儿离开这里。 沈国舅一再道歉,用命下人抬来家中收藏的珍稀药材,最为赔礼。 苏家母亲只象征性收了一盒,其他的表示都留下给沈家嫂嫂补身体用。 沈国舅惭愧至极,只得不停的道歉。 两辆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一辆封的严严实实一丝不漏,里面还铺着厚厚的被褥。 苏妤睡在里面,手里攥着半面虎头肚兜。 苏夫人正要上前面的那辆马车,沈奕欢拦住了她,“夫人还请留步。” 苏夫人疑惑的看向沈奕欢,前段时间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她对沈奕欢的手段很是佩服。 今日又是她查出的下毒事件,对她,苏夫人还是很温和的,“不知沈夫人拦我所为何事?” 沈奕欢恭敬的朝苏夫人行晚辈的跪拜之礼。 “还请夫人保密,不要让外人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苏家所受之辱,他日定当赔罪。” 苏夫人低头打量沈奕欢,仿佛是要看透眼前的人:“你想做什么?” “此事我们也是受害者,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如今苏小姐无辜蒙难,我定找出幕后主使,到时候亲自带着人去苏家赔罪。” “那倒不必,”苏夫人将沈奕欢扶了起来,拦住了正要上马车的苏忆。 “忆儿,你留下。” 听了母亲的话,苏忆乖乖走到了沈明瑜的身边。 “夫人要去查案,就带着忆儿吧,查出凶手,由忆儿代表我苏家就地处决就是。” “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苏忆和沈明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个二八少女第一次见识了世间肮脏的手段,彼此相互安抚着。 第19章 江陵 沈奕欢吩咐下人带两位小姐去休息。 她来到了沈家嫂嫂的卧房,只见里面一片狼藉,沈国舅命人将嫂嫂房里的东西全部清点一番,就连房梁都没有放过。 最后查明,除了那套壶具,别的物件都没有问题。 沈国舅此时正跪在祠堂,他紧紧握住双拳,平复心中的痛苦。沈奕欢找了过来,上了三炷香,跪在沈国舅身边。 她轻声安慰,“哥哥不必难过,孩子总会有的。” 沈国舅嘴唇微颤,怔怔的看着排列整齐的牌位,“我只是觉得,这些年秀珠受苦了,她一直以为怀不上孩子是自己的身体问题,为此吃了那么多苦药。” 沈奕欢也叹了口气,“我打算去一趟江陵老家。” 沈国舅忽然转头过来,“你是怀疑……” 沈奕欢点了点头。 “玉壶是江陵老家送来的,当年得知嫂嫂难以生养,老家才提议收养的沈明杰。 这些年哥哥嫂嫂一直对小杰视如己出,只怕是江陵那边……生了坏心思。” 沈国舅叹了一口气,“小杰是老家表哥沈奕辰的庶子,他的母亲为了生下他落下病根,瘫痪在床,母子二人在家里受尽委屈。 我和秀珠回家省亲的时候见他实在可怜,便收养了小杰。 老家那边自然是欣喜的,每年小杰生辰也会送一些小玩意儿以表感谢,这玉壶就是小杰七岁那年送来的。没成想竟是包藏祸心!害秀珠中毒整整七年!”沈国舅痛苦的将拳头砸向地面。 此时,祠堂里出现一个人影,他缓缓靠近兄妹二人,跪在他们身后。 “父亲,姑姑,此事因我而起,孩儿深感愧疚,愿同去江陵,查明真相。” 沈国舅起身回头看着眼前养了十年的好儿子,“你怎么回来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安心读书。” 沈明杰听说了母亲是因为自己才受苦的,心中痛苦万分,“父亲,孩儿有幸被父母收养,锦衣玉食,还有机会入太学院读书,若不能为母申冤,这书,不读也罢!” 沈国舅猛然站起来,似是要冲到沈明杰跟前,沈奕欢连忙拦着哥哥。 “小杰也是一片孝心。”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孩儿认为,去一趟江陵,对自己的学业也是有益的。” 沈奕欢答应了他,“你愿意跟,就跟着吧,正好回去见见血缘亲人。” “还……还有一人。”沈明杰忽然吞吞吐吐起来。 不等沈奕欢询问,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祠堂门口一点点挪了出来,正是薛明瑾。 沈奕欢挑了挑眉。 “薛公子到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听了这话,薛明瑾心中五味杂陈,自从上次母亲写了断绝书之后,自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家中事情,都是沈明杰告知自己才知道的。 可他不会再因为几句话而被人激怒了,自从上次回太学院,他没少被人欺负,性子也沉稳了下来。 他伏地跪下,“父亲被革职遣送,我不能在太医院读书了。孩儿做了错事,自知无颜面对母亲,可还是厚着脸皮恳求母亲能原谅孩儿。” 他慌忙的从怀中掏出了那张皱皱巴巴的断绝书。 “还请母亲收回,孩儿愿受母亲责罚。” “我可没有能力责罚薛家公子。”说完,沈奕欢便独自离开了祠堂。 薛明瑾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小的脑袋耷拉着,像霜打的茄子。 “行了,别灰心,你母亲还是记挂你的,”沈国舅拍了拍薛明瑾的脑袋,“刚回来累到了吧,跟表哥一起去休息吧,晚饭再叫你们。” 薛明瑾跟着沈明杰回到他的住处,在客房沉默的收拾着行李。 沈明杰靠在门框边上。 “哟,怎么还收拾上了,你不回自己家了?” “不回了,母亲不愿见我,我也不想惹她心烦,以后就住在这了,多谢杰兄收留。”说着,薛明瑾冲沈阳杰抱拳。 “您还真不客气,我答应收留你了吗?” 兄弟俩相视一笑。 “想不想见见你姐姐?” 薛明瑾眼前一亮,“姐姐在这吗?” “底下人说了,姐姐现在跟苏家小姐苏忆正在湖心亭练习丹青,要去吗?” 薛明瑾连忙拉着沈明杰的手跑到了湖边。 只见一青一黄两抹颜色,倒映在翠绿的湖面上,煞是动人。 沈明瑜正画着眼前的湖面风光,苏忆是个坐不住的,一时喂鱼,一时指点沈明瑜,两人倒是有说有笑。 薛明瑾停下了步伐,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发带,沈明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哑然失笑。 “拜见两位姐姐。”两声少年音从女孩背后传来。 少女回眸,只见阳光下站立着身姿挺拔的少年,微风拂过,只觉赏心悦目。 苏忆先出声,“你们两个怎么在这,怕是顽劣不堪,夫子将你们赶出来了?” 沈明杰笑了笑,“表姐不用挖苦,我成绩如何,令弟苏展很清楚。” “切,不就是比我弟弟好一点嘛,”苏忆翻了个白眼,又看向薛明瑾,最近京城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不少,“你呢,只怕真的是被赶出来的吧。” 薛明瑾苦笑一声,但也不失礼数,“如姐姐所说,我确实被赶出来了,太学院只收六品以上官员的孩子,我如今只是个庶人。” 沈明瑜听了半天,也猜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这便是自己的亲弟弟,薛明瑾。 她细细观察亲弟弟的样貌,跟以前林菀的儿子林明琪做对比。 林明琪眉眼像他的母亲林菀,嘴巴像父亲一点。 而薛明瑾则完全不同,他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仔细看来,倒是有三分像舅舅。 感受到脸上的目光,薛明瑾也终于看向姐姐,她长得真的跟母亲很像,这才是自己的嫡亲姐姐。 姐弟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苏忆命人取来了鱼竿和网兜,少男少女们,生疏的拿着鱼杆,学着大人的样子钓鱼。 不远处,沈家嫂嫂苏秀珠正看着湖边的孩子,只是她眼眶泛红,不肯让眼泪落下。 “不必多想,纵然你不能生育,我们沈家也只认你一个媳妇。” 她回过头来,原来是国公夫人。 老人家轻轻握住儿媳妇的手,示意她安心。 “你是个好孩子,小杰也是个好孩子,你们的孝心我和你父亲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些年,忠儿待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定不会因为你的身体而对你有所怠慢,不要乱想了。” 听了这话,沈家嫂嫂的眼泪更加止不住,“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奕忠,我们成亲这么些年,即使没有那清元散的时候,我也不曾生育。” “不重要,孩子,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们夫妻和顺,其他的都不重要。” 国公夫人看向假山后面,沈国舅正站在那里,偷偷望着自己的媳妇,只是一步也不敢上前。 晚上吃饭的时候,薛明瑾端着一碗新鲜的鱼汤走了进来,“母亲,这是我和姐姐白天钓到的鱼,请母亲尝尝。” “你在我家鱼塘,钓鱼给我吃,这就想让我原谅你?” 薛明瑾小脸皱在一起,这汤不知道该放还是不该放。 沈明杰连忙开口打圆场,“姑姑,这鱼塘的鱼不好钓呢,瑾儿钓了好久才钓到的,而且是他亲自炖的汤,您快尝尝吧。” 薛明瑾低头警告了沈明杰一眼,就凭他还叫自己瑾儿,活腻歪了吧。 沈明杰也扬了扬下巴,好像再说,有本事当着姑姑的面打他啊。 沈奕欢挑了挑眉,“端过来吧。” 薛明瑾连忙将汤碗放在母亲面前。 沈奕欢在儿子期待的眼神中喝了一口,她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鱼腥味很重,仔细看看,汤里还飘着小小的鱼鳞,一片片的。 沈奕欢放下筷子,揉了揉额头,“江陵靠水,你跟去学学炖汤的手艺吧。” 薛明瑾愣了一下,继而满脸通红着点头。 第20章 祖宅 五月下旬的清晨,天气还是有一些凉。微风轻轻吹过,夹带着青草和槐花的香气,萦绕在行路人的身周,抚平他们烦躁的心情。 沈奕欢一行人已经走了整整十天,终于快来到江陵地界,她回想起上次来江陵是她八岁的时候,父亲母亲带着她和哥哥姐姐去祭拜沈家祖坟。 在她的印象里,江陵是绿色的。绿色的山层峦叠嶂,绿色的江水,蜿蜒流淌。 “夫人,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进入江陵了,接下来要换成水路,乘船前往老家。”桂嬷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沈奕欢纷飞的思绪。 她不由得想起一个温婉的身影麻利的搓洗衣物,年轻的脸颊红如朝霞一样灿烂。 这个人就是年轻时候的桂嬷嬷。是的,桂嬷嬷也是江陵人,同样是她八岁那年,姐姐觉得桂嬷嬷是个可造之材,便将她带到了京城。后来桂嬷嬷被成了姐姐的陪嫁丫鬟,被姐姐带进了宫,再后来又赐给了自己。 “你也是江陵的,也是很久没有回来了吧。” “是的,夫人,已经二十七年了,自打进宫再到您身边,一直没有回来过。”桂嬷嬷深吸口气,企图掩饰悲伤的情绪。当年丈夫终日酗酒打骂,只能靠她给人洗衣服过日子,她每天过得苦不堪言。 所幸得国公府大小姐赏识,这才脱离苦海。为了彻底摆脱折磨,与国公府签了契,终身留在国公府伺候。 沈奕欢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趁此机会回家看看吧,说到底也过了那么多年,也该在父母坟前拜一拜,我这里有白芷她们伺候就够了。” 一提到父母,桂嬷嬷心里的悲伤如潮水般袭遍全身,“所谓‘近乡情怯’,夫人还是等我送您到老家之后,我再回去吧。” 沈奕欢叹了口气,默许了桂嬷嬷的提议。 等到了水上,前进速度就更快了。又过了两天,一行人终于到了沈氏祖宅。 族中这一辈的大哥沈奕辰正站在门口等着迎接远道而来的亲人,“奕欢妹妹好久不见,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呢,追着我喊‘哥哥...哥哥’”。 沈奕欢只觉得羞耻万分,狠狠的瞪了大哥一眼:“大哥好无聊,如今你我也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拿小时候的事情打趣我,让人笑话。”说着,沈奕欢朝周围看了看,其他人都假装帮忙搬行李,不敢真的笑出声。 “瑜儿,你们快过来见过大舅舅。” 听了这话,沈家大哥连忙朝后面观望。只见四个年轻男女一起走了过来,朝他行晚辈礼。 沈奕辰连忙上前,将站在后面的沈明杰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臂,不住的打量。熟悉沈奕辰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眼神跟看到好货物的眼神一样。 沈奕辰这才想起其他的孩子还在行礼,这才对着他们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 沈奕欢走过来将孩子们一一介绍给大哥:“这是我的亲女儿沈明瑜,和不孝子薛明瑾。” 听了这区别对待的介绍,薛明瑾委屈巴巴的,沈明杰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发现姑姑瞪了他一眼,他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瑜儿和妹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到底是亲生的,血脉相连啊。”说着又看向薛明瑾:“瑾儿你也长大了,要记得你母亲的辛苦,好好在她身边尽孝,男子汉大丈夫要替你母亲顶起这个家。” 沈奕欢又指着旁边的女孩,“这是我秀珠嫂嫂的外甥女,苏忆。” 听说是苏家的,沈家大哥的神态多少有些惊诧,“你是苏家的啊,听说苏家有位小姐前段时间小产了,不知恢复的怎么样啊?” 听了这话,沈奕欢皱了皱眉,沈明杰也盯着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 苏忆倒是像不在意一样,对沈家大哥微微一笑:“多谢沈家舅舅关心,小产的是我表姐,眼下还在家里休息。” 沈奕辰叹了一口气:“我家也有两个女儿,一想到以后要受这样的罪,实在是不忍将她们嫁出去。” “好了,不说这些,你们不远千里到来,还是赶紧进去休息吧,听说你们要来,我早早命人将院子打扫了出来。” 一行人在沈奕辰的带领下来到沈府左侧的一处院落,名叫“映雪庭”。沈奕欢淡淡的梳洗了一下,派人备下一辆小马车,让桂嬷嬷回家省亲去。 刚送走桂嬷嬷,沈奕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沈明杰这个时候走了过来:“姑姑,我想...去看看我娘。”沈明杰低着头,生怕姑姑呵斥他养不熟的白眼狼。沈奕欢只是在他的头上拍了拍:“一别十年,你也该去看看,你去吧。” 沈明杰鼻子一酸,跑了出去。他按照小时候的记忆,磕磕绊绊的找到了娘亲生前住的小屋。小屋周围杂草丛生,沈明杰见怪不怪,想着母亲腿脚不好,定是没精力打理的。 刚推开门,他愣住了,房子里积了厚厚的灰尘,散发着重重的霉味。角落里是层层不断的蜘蛛网,侧耳细听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正在沈明杰愣神的时候,大门被“砰——”一声关了起来,吓得沈明杰一激灵,他走到门口,试探的推了推,门丝毫未动。“有人吗?”沈明杰大声呼喊,外面也没人回答。虽然是白天,房间里却昏暗无比,沈明杰只好掏出火折子,在桌子腿边找到了半根蜡烛,将它点燃,总算能看清房屋里的设施。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发现床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只见他端着蜡烛靠近,将蜡烛固定在地上,趴着往床底看去。 床底逃窜几只老鼠,除了老鼠的粪便,只有一张破布,上面似乎写了些什么。 他伸手将布拿了出来,借着昏暗的烛光,发现这块破布是自己小时候穿过的肚兜,上面还有娘亲亲手绣的小虎头。 正要仔细辨别上面的字迹,门被推开了。一个少年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沈明杰眯起了眼睛,顺便将肚兜揣进怀里。 “你在这里做贼呢?”一道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响起,是薛明瑾。 “我还用做贼?要做贼也该是你这个被赶出来,只能借宿在我家的人做。”沈明杰翻了个白眼开口戳薛明瑾的痛处。 “哼...”薛明瑾知道说不过他,只能生闷气。他才不会告诉沈明杰,自己是担心他才偷偷跟过来的。 没想到刚来就看到有人使坏,把房门锁起来了,想着沈明杰一向镇静,所以他先去追作祟的人,这才晚来了一会。 “你先出来看看吧,这些关门的人,你可还熟悉?” 沈明杰走出房门,只见屋檐下绑着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薛明瑾带来的小厮正看着他们。 还没等他开口,三个人就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你敢绑我们,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小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敢在沈府抓我们,你们完了。” 沈明杰回想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他同父异母的三个兄弟了,小时候就没少受他们欺负,看着他们这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兆杰,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奴才,敢笑我们,小爷要给你好看!”说话的是沈家大少爷沈兆吉。 听了这话。薛明瑾上去就是一脚:“这是国公府大少爷沈明杰,是你们这些人能骂的吗?”说着,又踹了几脚。 沈明杰上前拦住了暴躁的少年,他蹲下身来,平视这三位被捆少年,冷声询问:“我娘去哪了?” 沈兆吉轻哼一声:“你个白眼狼,抛弃生你养你的母亲,自己攀附权贵去了,你母亲被你气死了。” 沈明杰忽然暴怒起来,他眼圈发红,捏着沈兆吉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沈兆吉觉得下巴剧痛,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回应。旁边的小弟大声喊道:“是真的,沈兆杰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刚走一年,你娘就死了!你个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小人!” “就是就是,你在国公府吃香喝辣的时候,你娘亲就冻死在冬天了。”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是沈家护卫听到了动静,可放眼望去都是小主子,他们只好去请沈奕辰。 沈奕辰先是来到了沈明杰的身边,仔细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关切地问道:“小杰你没事吧。”被绑的孩子一个个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偏向别人。 “我的娘亲真的死了吗?” 听了这话,沈奕辰瞪了三个不争气的孩子一眼,回答道:“是的,当年她感染风寒,没有挺过雪夜。孩子,你好好待在国公府,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最亲的人” 薛明瑾见沈明杰毫无反应只好前去揽住了他的肩膀,替他向舅舅告辞。 沈奕辰望着离开的少年背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声略带委屈的声音响起,“爹......” 沈奕辰甩了甩衣袖,看都不看一眼这三个孽障,只留下一句话,“都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 第21章 往事 沈明杰回到映雪庭,洗去一身脏污,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四角的天空发呆,这样的风景和小时候是一样的。 小时候,他也这样坐在院子里发呆,耀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偶尔会有白色的鸟儿飞过。低下头就会看到院子里的杂草被风吹地点头,偶尔还有一两只蟋蟀跳过。每天都是寂静的。 娘亲总是闷闷的躺在床上,经常跟他念叨院子里的事情,她说院子西南角种着一片矮菊,是父亲为迎娶她特意种的。娘亲不知道的是,矮菊已经枯萎,西南角只剩下一片荒芜。 每次娘亲问到菊花,他总是说长得很好。他知道最想看院子的是娘亲,可她的腿不能动,身边侍女只来给他们送吃食和衣物,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做一件事。母亲能依靠的,只有年幼的他,他便用语言给娘亲编织了一个美好的院落。 那时候他的名字是沈兆杰。 他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只有娘亲告诉他,父亲的眼睛生的极好,为人刚正不阿,是个聪明的商人,也很爱她。 可他还是不能想象出父亲的样貌,他曾偷偷跑出院子找父亲,可父亲还没找到,就被同父异母的哥哥们打的鼻青脸肿。 那时候,娘亲只是叹着气,给他吹吹伤口,抱着他入睡。 在这个时候,他总是怨恨这个父亲的,他觉得娘亲骗了他,如果父亲很爱自己,那怎么这些年一面都没见过? 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冷落娘亲,为什么府中会有那么多不同母亲的孩子?幼小的孩子心中充满了疑问,却没人解答。 直到四岁那年夏天,燥热的天气伴随着蝉鸣,他突然想去摘一朵荷花来给母亲观赏。 那是他第七次偷跑出去的时候发现的一处池塘,池塘里满池荷叶微风吹来,翻起一层碧波。 正当他欢快的在池塘里游动的时候,忽然听见岸上有一道焦急的声音,“有个孩子落水了,你赶紧下去帮他。”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来老家省亲的沈奕忠夫妇。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扑通跳入水中,穿过层层荷叶,朝他靠近。他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男人靠近,将他抱起,又往岸上游去,直到上岸才回过神来。 这宽大的怀抱让他留恋,他期待地问出声:“你是父亲吗?” 男孩的声音扣动了沈奕忠的心弦,他与妻子秀珠结婚三年,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一直没能怀上身孕,这次回老家也是想换个环境,让妻子散散心。 苏秀珠也愣住了,她蹲下身用手帕给沈兆杰擦脸上的水珠,沈兆杰有点不习惯,伸手接过。不合身的衣服顿时漏了半截,露出的皮肤青紫相间,就像地上的鹅卵石子路。 苏秀珠见到孩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而丈夫同样也被孩子的伤痕惊到了。 “奕忠,出什么事了。”又一个男人急匆匆赶到这边。 “这孩子刚才在池塘里游泳,荷叶太多看不清人影,我以为他溺水了,就跳下去将他捞了上来。” 沈奕忠拧了拧衣摆的水,又看向小孩手里的荷花,说道:“现在看来,这孩子只是想采花而已,大哥,这是你的孩子吗?” 来人正是沈奕辰,他看了看这个瘦小的孩子,完全想不起来着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兆杰。” 沈奕辰显然对这个名字不熟悉。 “你的母亲叫什么?” “我母亲叫袁梦璋,她腿脚不便,我想给她摘朵荷花给她看。” 听到这里,沈奕辰才想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去见过袁妹妹了,是从什么时候见不到她的呢?沈奕辰仔细回想了一下,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孩,这才想起来,是她生了孩子之后就瘫痪了,渐渐的自己也忘了这个人。 “你…是我的父亲吗?” 沈兆杰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是的孩子,都怪我不好,是我太忙了,没有顾得上你。”沈奕辰一边说一边摸着沈兆杰的头,又帮他拉了拉衣裳,一副悔恨不已的做派。 “我看着孩子身上还有伤,刚好丫鬟带的有些药,我想亲自送孩子回去。”苏秀珠开口道。 沈奕辰也没有推辞,三人便一同前往沈兆杰的住处。庭院一片荒凉,就连这大片的杂草都没精打采的长着,丝毫没有生机。 沈兆杰连忙跑进去,“娘,我给你摘了荷花,爹爹也来了。” 三人对视片刻才走进院子。 进来时,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女子坐在床上,一脸深情的望着沈奕辰。沈奕辰从进门就被这道灼热的视线盯着,难免不舒服,他轻咳一声。 “袁妹妹,我们的孩子真是孝顺,为了你能看一眼荷花,小小年纪就敢下河去摘。” 袁梦璋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眼前让她朝思暮想的男子。 可能是听过孩子喊了一声父亲,沈奕忠也忍不住开口夸奖,“这确实是一个顶好的孩子。” 袁梦璋这才收起在沈奕辰身上的目光,转头去看另外两人,从衣服就能看出来不是普通人,她趴在床边说道:“孩子顽劣,若有冲撞贵客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苏秀珠将一些药瓶放在床边,“这些药早晚一次敷在伤处,孩子有孝心,你是个有福的。” 沈奕辰开口给女人介绍,“这是二房家的长子,如今国公府的当家人。小...小…小杰下河摘花,惊动了他们。”他对这个孩子实在是不熟悉,刚问的名字都差点忘了。 袁梦璋再次道歉。 忽然,沈奕辰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沈奕忠说:“不如,奕忠你把这孩子接过去养着吧。” 一句话,让在场的其他人都震住了。 沈兆杰忽然像炸了毛的猫,“不,我不愿意,我不要离开母亲,我要一直在这里照顾母亲。” 沈奕忠夫妇也没有勉强,我们虽然求子心切,但也不能强要你的孩子。” 见孩子起了戒心,他们也不好多待,只好匆匆离去。 沈奕辰留了下来,等他们夫妇走了之后,对眼前的母子说:“小杰过去了就是国公府的小嫡孙,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孩子还小,袁妹妹你替他好好考虑一下。”说完,他便离开了。 屋子里沉默了半晌,才有声音响起。“小杰,你听娘的,跟他们走吧。”床榻上瘦弱的女人望着门外那一框风景,一动不动。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脸颊凹陷,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沈兆杰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不…我不!我才不要去什么国公府,我是沈府的。”沈兆杰一脸的倔强,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正要扑过去抱住母亲,可一向温婉的母亲突然变得疯狂,她将身边的瓶瓶罐罐朝儿子砸去,“你这个祸害,都是因为你,我才瘫痪在床;都是因为你,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任人耻笑;都是因为你,我才被沈郎抛弃!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被母亲突然暴走的情绪震惊住了,好一会缓过神来,赌气跑了出去。 “你出了这个门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都不要!” 母亲的声音像利剑一样插入他的心脏。 他找到了沈奕忠夫妇,表示愿意和他们走,只是希望他们能找人照顾好他的亲生母亲。 就这样,他成了沈明杰。 沈明杰收拢思绪,来到姑姑住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来吧。” 沈明杰推门进入,将那块带有字迹的破肚兜拿了出来,“这是我在娘亲的床底下找到的,想请姑姑过目。” 沈奕欢惊讶了一下,将东西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绝笔信,是写给沈明杰的。 “小杰吾儿,自去年夏天一别,如今又是寒冬,我快要撑不住了,此生怕是要阴阳永隔。 故留下一书,告诉你我的一生。 我姓袁,是江北袁家四房的庶长女。袁家是敌国降臣之后,平日里没人愿意交往,我们的日子过的艰难,所幸族中兄长经商有道,带领我们袁家过上了好日子。 六年前,我随兄长来到江陵,遇到了你的父亲。我从未见过如此爽朗的男子,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意气风发。他与兄长议事,后又娶我进门,送我一片矮菊田,那时候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我满心欢喜地和他在一起,以为会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来到府中才发现,他有那么多的女人。而我只能带小小的庭院中等他想起我。可一朝分娩,我双腿瘫痪,他再也不来了。就连你,他的亲生骨肉,也没有照顾过分毫。 我儿长大切不可像我一样,识人不清。 另外,我偶然听到过他与兄长密谈之事,好似与皇宫中的一位妃子有关。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都城来的贵客来过与他们达成了某项交易。他们好像在荆州做些什么安排,我不得知。只盼我儿能察觉一二,提早防范,切不可卷入其中。” 看完内容,姑侄二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远在江陵的富商居然跟皇宫妃子有牵扯。 “姑姑,这可怎么办。” “你先不要打草惊蛇,”沈奕欢看了一眼小杰,“这个东西虽然是你母亲唯一留给你的东西,可牵扯太大,只能把它销毁。” 沈明杰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点了点头,用蜡烛引燃了这封特殊遗书。 “沈舅舅好似知道我们所有的事情,连姑姑特意压下的苏家事情他也知道。”沈明杰看着火光淡淡开口,他不愿叫这个人父亲,便跟着薛明瑾喊舅舅。 “是啊,京中有人在给沈奕辰递消息,可他这么苦心孤诣,到底是在谋划什么呢?”沈奕欢敲了敲桌子。 “那皇宫妃子,姑姑有头绪吗?” 沈奕欢摇了摇头,“后宫妃子众多,实在是一团乱麻。” “我们还是先把苏小姐小产的事情查清楚,再去一趟荆州,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这段时间我们要谨慎行事,切不可被你舅舅察觉异常,瑾儿他们也交给你了。” 沈明杰慎重的点了点头,离开了姑姑的房间。 不远处的一个观景台上,有个人正站在那里往这边看。 第22章 试探 第二天一大早,沈奕欢就被白芷叫醒,原来是沈大哥的夫人王羽带着侍妾前来,说是聊聊女人私房话解闷。 沈奕欢仔细洗漱了一番,摆足了架势。昨天她们的孩子刚欺负了沈明杰,这时候想轻易拜访,是不可能的。 闷热的天气,让院子里的妇人们烦躁不已,各个汗珠布满额头,晕染了精致的妆容。可里面的人毕竟是国公府家的,她们也不敢生气,只能让侍女准备着脂粉随时补妆。 沈明杰和薛明瑾小哥俩儿也过来了,一跨进院门就皱起了眉头,好浓的脂粉味道,薛明瑾一口气打了好几个喷嚏。庭院的人纷纷转身看他,这情形,不亚于看见一亩地的向日葵同时给你一个猛回头,薛明瑾浑身僵住不敢乱动。 白芷这时候也开了门,众人的目光这才被转移。沈奕欢端坐在桌边,正等着她们。 沈奕辰的妻子沈王氏率先开口:“妹妹真是好久不来了,上次见面,我和你大哥还没结婚呢!”说着,沈王氏坐在沈奕欢旁边,其他妇人这才跟着落座。 沈奕欢也微笑回应,好似刚才没有刻意冷过她们,“是啊王姐姐,一别好多年了,再见面大家都有孩子了。”说完又看向其他妇人。“我啊,打小身子懒,难为各位小嫂嫂等我。” 说完,沈奕欢拿起桌子上的玉壶,“这里面是刚冰镇的果汁,快喝点去去热气。”沈奕欢先给给沈王氏倒了一杯。 白芷接过玉壶,给其他侍妾都倒了一杯。 “嫂嫂们快喝吧,昨儿刚运来的冰,正新鲜呢。” 刚经历了院子里的热气,在座的妇人都没推辞,纷纷端起杯喝了起来,彼此之间不住地赞叹,只有沈王氏和另一位面容张扬的侍妾没有喝。 就在大家品尝果汁的时候,那位没喝果汁的侍妾忽然起身,朝沈奕欢一拜,“我今天来,不全是聊天解闷,原是跟妹妹赔罪的。” 沈奕欢放下杯子问道:“不知这位小嫂嫂做了什么事情,要给我赔罪?” 那位侍妾不好意思地开口:“也不算是给妹妹,其实是跟你家小少爷赔罪。是这样的,昨天我家儿子不懂事,冲撞了令郎,实在是无礼,我这个做母亲的厚着脸皮请小少爷原谅。” “哦?是吗,还有这事?”沈奕欢看向站在一旁的兄弟俩。 薛明瑾走向前看着那位侍妾,“小舅母不用跟我道歉,我虽愚笨,倒也学了一些拳脚,令郎那些小伎俩不足挂齿。如今我地位卑微,被冲撞了倒也无所谓,明杰表哥可是国公府嫡孙,小舅母怎得只跟我一人道歉?” 一番话,惹的一众妇人表情如夏日绚烂的花朵一样多彩,有人嫉妒,有人担心,也有人愤恨。 沈奕欢将这些表情看得清楚,不声不响的继续喝果汁,没有表态,算是默许。 侍妾心下一沉只好又朝沈明杰行了一礼,向他赔罪。沈明杰不卑不亢,倒也受了这礼。 沈奕欢这才重新开口:“既然都说开了,小嫂嫂也不必拘谨,坐下喝果汁吧。” 那位侍妾也没有推辞,一口饮下果汁,用来平复心中波澜。她发誓今晚回去一定打一顿沈兆安这个死孩子,以发泄今天的屈辱。 妇人们之间的话题总是围绕着丈夫孩子,不知不觉间天已过半。晌午时分,各家奴婢来请,众人这才请辞,各回各院。 早上的事情,正式给江陵沈家提了个醒,如今的沈明杰已经今非昔比,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了。 送走了客人,沈奕欢把玩着桌上的玉壶。 “夫人,只有那位王夫人没有喝这果汁。”白芷站在旁边轻轻开口。 “你去找蓝心,让她晚上去探探这位好嫂嫂,还有坐在右下的那位小妇人,那个小妇人在瑾儿为小杰撑腰的时候,表情不太对。” 白芷领命下去。 那个玉壶是沈奕欢仿照家中嫂嫂的那一盏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江陵这边。 现在只有沈王氏没有喝,不知她是否知情,其他人饮用果汁的时候都很坦然。可若下毒的人在喝了果汁的人中,那人会知道冷饮溶毒极少,故意饮下也不一定。 忽然,绿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布匹的小厮。 “这布是哪来的?” “回夫人,是沈家三房旁支送来的,来人名叫沈奕华,说是拿些江陵时兴布料给小姐少爷做衣服用。” 沈奕欢点了点头,“送去瑜儿那里,让她和苏家小姐先选。” 沈奕欢听父亲说过,当年沈家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沈奕辰的爷爷,自幼身体孱弱,无奈选择从商,继承了江陵的祖宅,家底颇厚。 二儿子就是她的亲爷爷,爷爷自幼习武,选择从军,后救驾有功,得皇帝重用,定居京城,往后更是频频立功。 三儿子是沈奕华的爷爷,最是懒散,文武不通,游手好闲。他大哥便从手里划给他六间商铺,并承诺,大房永不涉猎这六类生意。有了大房的刻意让路,三房才不至于凋零, 沈奕欢想了想,决定见他一面,于是喊了一声白芷“白芷,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在的话,请进来吧。” 沈奕华也是很久没有来过沈家祖宅了,小时候还跟着爷爷或者父亲经常来玩。可自从沈奕辰当家主,便不再和大房这边来往。 最近沈奕辰更是变本加厉的打压他的生意,完全不把当年长辈的承诺放在心里。他也曾向族中长辈求助,可他们都不敢得罪大房,三房恐怕到这一辈就要凋敝了。 到了院门口,沈奕华深呼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小弟见过奕欢姐姐。”拱了拱手,浑身紧绷,毕竟自己没见过什么贵人,心里有些紧张。 沈奕欢打量了一下,只见这男子身穿深蓝色垂袖束腰衣衫,头戴一顶方帽,倒也不负商人的名头。 “小弟快请坐。” 沈奕华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忽然被桌子上一件熟悉的物件吸引了。 “姐姐家也用这种玲珑玉壶吗?” 沈奕欢心里咯噔一声,“小弟也见过此物?” 沈奕华不好意思的看着玉壶笑了笑,“我家内子两年前也得了一个,宝贝的不得了,一年到头也不舍得用一次。” “我不经常出远门,与亲戚们往来甚少,不知道小弟如今可有孩儿?”沈奕欢问道。 这话问的沈奕华也不意外,他们小夫妻刚结婚三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他早已对答如流,“还不曾有孩子,我们还年轻,如今生意不好做,只能先将经历放在生意上,不想因为孩子分神。” 沈奕欢用玉壶给表弟倒了一杯果汁,“哦?江陵是富庶地方,怎么会生意不好做呢?” 沈奕华忽然被激怒一般猛然站起身,“还不是因为那沈......” “堂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跟愚兄通报一声。” 沈奕华的声音被打断,来的人正是沈奕辰。他从观景台匆匆赶来,心中很是不快,就查了一会儿账簿的功夫,竟然让三房的人寻到了机会见沈奕欢。 “每次求见大哥不都是拒之门外吗?如今倒也恼了起来。今日我是来探望沈家二房姐姐的,与你大房何干?” 沈奕欢暗笑,这个小弟倒是一点也不给大房家主面子。 “放肆,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沈奕欢只好先支走沈奕华,“小弟如今也来过了,有时间我们再找机会说话,今日先回去吧。” 沈奕华也不想多待,朝姐姐行了礼就甩袖离开。 “妹妹你看看,这小子是多么无礼,我爷爷留给他的产业都快被他败光了,还颠倒是非说是我干的,妹妹可不要轻信他的话。”沈奕辰气呼呼的给自己灌了一杯果汁,喝完又猛地顿住。 “大哥这是怎么了?”沈奕欢将他的动作都收进眼里,关切地询问。 沈奕辰支支吾吾的说“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有笔账算错了,妹妹好生歇息。”说完匆匆又离开了。 第23章 调查 晚上,蓝心就跳上了房顶,按照夫人的安排去查探情况。 她表面上是夫人的侍女,实际上也是贴身保镖,自小学习武功,只为保护主子。不光是她,夫人身边的奴婢各个都有特殊用处,白芷是贴身奴婢,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绿蒲主管财务,负责帮主子算账;红叶颇懂岐黄之术,虽不能与宫里太医相比,对常见病症还是精通的。 凉风习习,吹拂着蓝心的衣摆,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一片屋脊,还有淡淡的雾气偷偷从地面浮起,放眼望去,像是给整个江陵蒙上了一层薄纱。 多么宁静的夜晚啊!只是很少有人欣赏。世人总是忙碌着度过白天,到了夜晚又急急进入睡眠。人们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不能停!要一直忙下去!尽管最终也没有忙出什么结果。 有节奏的脚步声叫醒了安睡的庭院,蓝心收起心神,隐藏在阴影里。 那脚步的主人已经进了房内,蓝心偷偷拿下一处瓦片,只见那人进屋放下箱子,给沈奕辰把脉,显然是一名大夫,而沈奕辰一副快要没了的神情。 大夫仔细把了一会脉,沈奕辰脉象没有问题,他又看了看沈奕辰的眼睛,然后皱着眉才开口说话。 “老爷脉象平稳,表征无异常,没有问题啊。” “我下午误服了清元散,真的没事吗?”沈奕辰一脸的痛苦,死死抓着大夫的手 大夫摇了摇头,用力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老爷的脉象不像是服用了此物啊,再者说,清元散虽是毒药,但微量服用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不是大剂量服用,对身体无害。” “谨慎起见,还请大夫给我开点药吧,我感觉我现在胸闷气短浑身乏力。” 大夫问了句,“老爷您吃饭了吗?” 沈奕辰又哀叹一声,“我哪还有心情吃饭啊。” 大夫也叹了一口气,开了一副滋补的药方,交给一旁的沈王氏,接着说,“老爷身子发软,每次喝药之前,需吃半只老母鸡。” 沈王氏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夫放心,我都记住了。” 大夫无言以对,就在下人的带领下,默默离开了。 蓝心看到这里,也将瓦片归置原位,她顺着屋脊,又来到一处卧房。 搬开瓦片一看,卧室摆件精致,虽不是珍贵材质,但胜在工艺精巧。藕色纱帘垂到地面,微风下轻轻摆动。 这是夫人吩咐要注意的那位侍妾所住的地方。 只见女人坐在床边,看不出动作。蓝心又跳到另一边查看。这才看清,女人手里面拿着个人偶。 仔细听,终于听清了女人的声音。 “贱种、贱种,抢了我儿子的地位,抢了我儿子的荣华富贵,贱种,贱种去死。” 忽的,更鼓敲响,已是三更天,女人这才停手,将人偶塞进床头的箱子里,准备睡觉。 蓝心丢进去一支红叶给她做的催眠香,这香见效极快,且不留香灰,是极好用的东西。等香燃尽,蓝心跳入房内,轻易地撬开箱子上的锁,拿出了那只人偶。人偶上写了一串生辰八字,蓝心默默记下,回去复命。 那生辰八字正是沈明杰的。 沈奕欢正等在房中,蓝心进来将所见所闻尽数交代。听了蓝心的汇报,沈奕欢心中也有了打算。 “你再去四周探查一下,看哪里的高处能清楚地看到我们这个院子,若是有那种地方……”沈奕欢示意蓝心附耳上前,偷偷说了一些什么。蓝心低头退下,沈奕欢也准备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奕欢就叫来了沈明杰。 “你在被我哥哥嫂嫂收养的时候,可出现过什么事?有没有孩子也想被收养。” 沈明杰想了一会儿,毕竟那时候他还小,记忆有点模糊。忽然,他想起来了,怪不得昨天见到那些侍妾,有一个那么熟悉。 “确实有一个,我也是后来听母亲说起,当年赵姨娘带着她的孩子来找父亲母亲,想让她的孩子代替我被收养。可赵姨娘看上去身体康健,完全有能力自己养孩子,母亲当时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我也是那个时候,找到了母亲,母亲还是选择收养了我。” “我因为被娘亲驱赶,悲伤万分,没有注意到当时赵姨娘就在我身边。” 沈奕欢也叹了一口气,“最近这段时间少跟老家的人牵扯。要是有人来请你们,特别是赵姨娘,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吃不碰,多看多想。” 沈明杰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他发誓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通过他来算计到国公府。 一连好几天都相安无事,沈奕辰忙着调理身体,已经很多天没有去观景台上查看沈奕欢的动向了,他有些不安。虽然派去跟随的小厮都说她们除了上街游玩,就是去周围山上观景。可他总觉得沈奕欢在制造假象。 这天他巡查过一条街的店面后,还是去了观景台。 观景台是他当家主那一年特意建造的,不准其他人进入,就为了他一个人能够探查家中各院动向。当时为了建得足够高,可是花费不小。正当他有些气喘的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滚下了楼梯。 “快来人啊,救命啊。”沈奕辰的声音惊动了底下把守的小厮。 小厮拒绝进入,“老爷说了,任何人不能进入观景台,否则罚三年月钱。” 沈奕辰气得骂娘,“都给我滚进来!我不扣你们的钱,我给你们加钱!” 小厮们这才行动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回淡泊园的卧室。 府中顿时乱作一团,请大夫的下人差点跟端水的婢女撞了个满怀。那些侍妾们也都连忙赶来伺候,趁机献殷勤,一时间人影交错,吵闹非凡。 白芷也匆匆进来禀报此事,沈奕欢终于等到了摆脱监视的时机。观景台上的事情当然不是意外,是她命蓝心做的手脚,让沈奕辰吃点苦头,无暇监视自己。 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她先是前去沈奕辰居住的淡泊园帮沈王氏控制场面,又留下沈明杰在旁边服侍,实则留下他监视沈王氏她们的举动。 趁着府中往来车马频繁,她坐上了侧门不起眼的小马车,前去寻找小弟沈奕华。 穿过大街小巷,马车终于停下。 沈奕欢由红叶搀扶着下了马车,只见眼前一座两进小院,没有匾额,只在左边挂了一块写有“沈宅”的木牌。在普通百姓眼中,两进院落已经算比较富裕了,可对比沈家祖宅的雕梁画栋,显得有些局促小气。 看来这些年,沈奕辰没少打压三房。 门忽然被打开,沈奕华从里面走了出来,“姐姐屈尊登临贱地,小弟惭愧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都不敢进去了。” 听到这话,沈奕华的脸顿时像红透了的柿子,只好说了句“姐姐请。” 进入院子,沈奕欢眼前一亮,院落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棵高大的合欢树在院子左边伸长臂膀,给小院留下一半的阴凉地,树下还有一张圆石桌。 “若是再等两个月,合欢花布满枝头,那才是真的好看。”沈奕华的妻子赵氏走了出来。 沈奕华连忙引荐,“这是内子,姓赵,小字巧嫣。” 沈奕欢微笑着看向这对和顺的小夫妻。“弟妹也姓赵?” 沈赵氏知道沈奕欢是什么意思,解释说:“大房家的赵姨娘,本名赵红嫣,是我同胞妹妹。我嫁给华郎的第二年,她就成了大哥的侍妾。” “原来如此。”沈奕欢心中庆幸自己这趟来得值,玉壶的事情,也差不多都猜出来了。 沈奕辰当年顺水推舟让自己的庶子过继给了大房。后发现其中利益,于是生出野心,制作了玉壶,想让他的骨肉成为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三房与他不相往来,但因为长辈的承诺,有六种生意一直被三房霸占,他很不甘心。于是娶了三房媳妇的妹子,这样他就有了合理的理由给三房送东西,让他们也后继无人。这样等再过一二十年,恐怕整个沈氏家族都要被他一人所控制了。 在正堂坐下,沈奕欢径直开口,“听小弟说,你家也有一个和我一样的青色玉壶。” 夫妻二人心头一紧,身份高贵的人一向都不喜欢跟别人用相同的东西,这下怕是惹贵客不悦了。 沈赵氏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那是我同胞妹妹送我的礼物,只偶尔拿出来用,平常从不示人” 沈奕欢这才明白,原来是小夫妻误会了。“你们不要紧张,我就是有些好奇,不知弟妹可否取玉壶来给我看看。” 沈赵氏本能的想拒绝,毕竟这是她的心爱之物。万一拿出来之后被这位高贵的姐姐收走了,可让她如何是好。沈奕华只能推搡着沈赵氏,两人一起进内院找玉壶。 沈奕欢心中哑笑,这样夫妻携手的日子,她很久没有过了。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夫妇二人才回来。 沈奕欢拿过来仔细端详,将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红叶。红叶拿过,取出银杆和小锤,将水杯敲开,仔细辨别了一阵,朝自家夫人点了点头。 小弟夫妇二人看到这场景,心都在在滴血。自己平时都舍不得用这个玉壶,生怕玉壶上有一丝划痕,如今被人直接捶开了。他们眼睛死死盯着红叶的手,仿佛红叶用锤子捶开的是他们的心。即便是这样,小夫妻也不敢出言制止。 “你们过来看。”沈奕欢示意他们二人过来,一抬头就看见两张泪汪汪的苦瓜脸。 沈奕欢不免失笑,“快过来看啊。” 俩人苦着脸凑近,里面竟然有一些粉末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清元散,是以前的中医药方,若是妇人长期服用的话…恐不能生育。”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都像是被定住一样。 “好狠的心思,她平日里嘲讽我也就罢了,我做姐姐的从来不与她计较,可没想到,她居然要害我生不出孩子。” 沈奕华连忙安抚妻子,“我们还年轻,且平常很少用这个壶,没事的。以后不与他们来往便是。” “这样有脏东西的壶,其实我们家也有。可怜我嫂嫂这么多年一无所出。 所幸你们还年轻,若再过几年仍没有生育,恐怕他就要想办法把他的孩子送过来给你们养了。” 小夫妻对视一眼,说出实情。 “姐姐猜得不错,去年族中两个长辈来我家专门提及此事,她们说沈奕辰的小儿子沈兆安年纪尚小,可过继给我们三房。美其名曰:不忍心看三房凋零。” 沈奕华再次看向妻子,“我在家族里实在没有话语权,还是嫣儿母家来闹,说她家有规矩,女儿绝不能养别人的孩子,族中长辈实在说不过亲家,这才作罢。” “只怕是此计不成,又下一计,难怪最近一年沈奕辰对你家生意的打压越来越疯狂。” 他想要直接吞并你们! 小夫妻满脸怒容,根本顾不上回话。 沈奕欢回头看了一眼绿蒲,绿蒲将装着一套玉壶茶具的箱子摆在了桌子上。 “这套茶具是我找人按照玉壶的造型仿制的,也算是精巧,里面没有任何脏东西,算是我弄坏弟妹心爱之物的赔偿。” 沈奕华夫妇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推辞,沈奕欢拦着他们,“若觉得不好意思,便带我去你家布庄,给我两匹好布吧。” 夫妻俩连连答应。 第24章 助力 沈奕欢一行人来到了小弟沈奕华名下的布庄。 布庄里冷冷清清,和斜对面的一家布庄里的热闹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奕华怨恨的看着对面,“那是沈奕辰开的,相同的布匹,他每次都比我们便宜十文,将我们的顾客抢了个干净。” “那你们这边的价格,是不能再调了吗?”沈奕欢问道。 “奕欢姐姐有所不知,沈奕辰高价挖走了我这里一批手艺精湛的工人,眼下工人都是我高价留住的,有了工人,我们布庄还能跟外地的成衣店合作,倒也有些利润。若没有这些工人,恐怕连货都供应不上直接关门大吉。”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也是难为你了。” “这些年沈奕辰是越来越不像话,尤其是最近两年。我们这条街好多店铺的生意都是这样被他们抢去的。除了和我一样去外地找合作,能勉强维持生计的,剩下的都被吞并了。 不过我偶然发现,他每年过年前,会派人去一趟荆州。不仅如此,他每一年派的人还都不一样。我觉得奇怪,便花钱派人跟踪,可都没有确切的结果。派去的人每次进入荆州地界就会跟丢,有几个直接没了音信,再也没出现过。” 又是荆州,沈奕欢眼眸缩了缩。 她看向小弟,“若我给你钱财,做你的助力,支持你跟沈奕辰抢生意。以你的能力,能吞下沈奕辰多少家业?” 沈奕华心中一凛,连忙带着姐姐来到布庄内院。他观察了一下,确保四周无人,这才目光灼灼的看向姐姐。 “若姐姐相信我,我能吞下沈奕辰一半的家业。” “好,我相信你有这能力。另外,你也可以找那些之前被打压的店铺联手,他们需要的钱,我也都会出。” 沈奕华再次震惊,他朝沈奕欢深深一拜,“定不负姐姐信任,有姐姐这句话,我现在有信心能吞他三分之二的家业。” 沈奕欢将一名女子拉到沈奕华的面前,给他介绍,“这是我的侍女绿蒲,我会让她留下来助你。你尽管去找沈奕辰的麻烦,缺钱就在绿蒲这里拿。不仅如此,绿蒲略懂一些商贾之术,你若有信不过他人的地方,可以交给她来做。 当然我也不是白给你花钱,你抢来的店铺,我要收三分之一,写入我女儿沈明瑜的名下。” 沈奕华再次朝姐姐拜了拜,“姐姐能有这份爱女之心,实在令人敬佩!我定不会辜负所托。” “为了三房的前程和我的那些钱,请小弟好好花些心思,好好招待我们的大哥。”沈奕欢吩咐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离开布庄,沈奕欢坐在轿子里写。她将最近查到的事情都写在上面,准备寄给沈国舅。这件事如果跟他猜想的一样,那就太大了,只能尽快让京城知道此事。 荆州是大云朝的重要地段,上可直入京城,下可退守江南。当年开国皇帝就是率先拿下了这里,抢占了先机,这才在一众势力中脱颖而出,坐上至尊宝座。 眼下沈奕辰在荆州的谋划,很难不让人多想。荆州位置特殊,本身守卫森严,出入都要登记在册。可京城那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只怕荆州官场也有人给他打掩护。 马车在大云朝的官方邮驿站停了下来。 沈奕欢下了马车,驿丞连忙出来相迎。落座后,驿丞又给沈奕欢奉上清明节前刚送来的新茶。 “不知夫人到此,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沈奕欢不失礼数的笑了笑“无妨,我只是出来太久,想给家里写一封家书罢了。还有一些你们这里的特色点心,也要一并送过去。” 红叶走上前将东西放下,“这些点心有一份是送给皇后娘娘的,烦请大人派最快的驿卒来送,”她又递上一个不小的钱袋,“这里是一点心意,给驿站里的兄弟们买双好鞋,还请大人收好。” 驿丞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江陵虽也算富庶地区,但最近能另外加钱的贵客是越来越少了。他忙不迭地答应:“姑娘客气了,夫人与皇后娘娘姐妹情深,下官定不会让这份心意久等。” 他偷偷掂了掂,心中更是感叹还是皇亲国戚有钱啊,这下就能给夫人的后花园多添几座假山了。 做完这些,沈奕欢又在街上随便逛逛,傍晚才回到祖宅。一回来就去看了沈奕辰,只见他一脸痛苦地看着沈奕欢:“好妹妹,快让这俩小子下去休息吧,我没事的。” 一整个下午,沈奕辰都是在极度的煎熬中度过的,这种感觉就像是看中了一批好货,下手时却发现都被别人订下了。 平日里,他每天下午都要听几个小厮汇报府里和城中的情况,自己有时间也会去亲自去观景台看看。今天因为受伤,沈明杰在他房里坐了整整一下午,他不能当着沈明杰的喊门口的小厮进来,这让他心中如万蚁啃食。 “这个...小杰啊,我这里没事的,你可以回去了,这里的事情交给下人吧。” 沈明杰还没说话,薛明瑾的声音就传来了,“舅舅不用心疼他,这些也是他该做的,说到底他也是您的血脉。”薛明瑾等了一下午也没见沈明杰回来,于是找了过来,想看看这家伙搞什么。 沈明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的,我当然是来接你的。你都待了一下午了,就先回去吧。” 沈奕辰听了这话满脸惊喜,“对对对,小杰啊,快带着弟弟出去玩。”他真的希望薛明瑾能将这个祖宗带走。 沈明杰没有回话,在沈奕辰看不到的死角里,冲薛明瑾轻摆了摆手。薛明瑾这才反应过来,怕是母亲交待沈明杰不能走的。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在这里一直陪着舅舅。他尴尬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收场。 沈明杰看他这样子笑出了声,他拿了一个新杯子,倒了一杯茶,示意薛明瑾坐下。薛明瑾只好说,“这茶不错,我先来喝一杯再说。”俩人彼此饮茶聊天,一幅兄友弟恭的好画面。 沈奕辰痛苦的用手将脸捂了起来,这一个祖宗还没送走,又来了另一个,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只能看着门口站着的小厮,望眼欲穿。 “你们都是好孩子,都回去吧,你看小吉他们都不在这里伺候。” “吉大哥他们经常见到舅舅,往日里能伺候舅舅的机会多的是,我们多年才来一次,还是多陪陪您吧。”薛明瑾再次浇灭了沈奕辰的希望。 兄弟俩就这样一直到沈奕欢回来,才跟着她离去。沈奕辰终于等到了这让人兴奋的一刻,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接连下雪的日子过后,终于开出了暖阳。 他们前脚刚走,小厮后脚就进来了。 “回老爷,今日家中除了您伤了腿,赵姨娘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其他并无事。” “败家娘们不心疼钱,”沈奕辰想了一下,又问“那二房贵客呢?” 小厮哽了一下,犹豫着开口,“老爷,当时府中太混乱,我们不知道二房贵客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沈奕辰气得捶床。 小厮们在底下相互使眼色,最后,一个人壮着胆上前说:“老爷,虽然我们不知道她们什么时辰出去的,但是我们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回府的啊。” “混账!她们回府直接来了我这,还用你告诉我时辰吗!” 几个小厮都不敢说话,只有站在最后的那个小厮偷偷开口,“老爷...今天在观景台上的时候,您说给我们加钱...” “滚!!!别让我看见你们!” 几个小厮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你跟他们置什么气?还不是当初你非要选看起来愚蠢的。”沈王氏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你懂什么!太聪明的容易生异心,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家的家业着想。” 沈王氏将汤药吹了吹,一勺一勺喂给沈奕辰,小声说道;“红嫣妹妹拿着一百两银子去找贺彪了。” 沈奕辰惊讶了一下,“红嫣也太沉不住气了,还好沈奕欢带的人不多。这样,你再去拿五十两出来,以红嫣的名义给贺彪送去,务必请他一击即中。” 沈王氏吞吞吐吐地说:“老爷,她可是国公府的人,我们真的能这么做吗?” 沈奕辰毫不在意地回答她:“这有什么,她虽然出身国公府,可到底是个女人,否则也不会被薛老兄耍得团团转。” “等着吧,等我处理了她,就将她捆了送给薛老兄。”沈奕辰眼神在烛火的反映下发着光,他好像已经看到薛义跟他道谢的样子了。 第25章 下套 折腾了一天,薛明瑾也累了,他坐在浴桶里放空自己,就这样闻着屋里甜甜的熏香。 正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薛明瑾浑身一激灵,还没等他回头,那双手的主人就抱住了他。 “公子今天辛苦,让奴家好好给你放松一下。” 薛明瑾一把将人推开,他连忙跳出浴桶,将挂在架子上的外衣拿起来往身上披。他一边胡乱穿衣,一边回头质问眼前的女子,“你...你...你把衣服穿好,谁让你进来的,你是谁?” 只见那女人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肚兜,朝薛明瑾缓缓靠近,边走边说,“我是来伺候公子的啊,公子别怕,我不是坏人。” 薛明瑾再次受到惊吓,“我警告你,你...你别过来啊。” 女人丝毫不为所动,眼看着又要贴上来。薛明瑾闭上眼睛,使出浑身的力气,对着快速靠近的女人抡起胳膊,只听惨叫一声,女人晕倒了。 他松了一口气,看也不看就跑去对面敲沈明杰的门。沈明杰此时也刚洗过澡,躺在床上看书。他不耐烦地起身开门,看清来人是薛明瑾,翻了个白眼又想把门关上,心里想着,这小子是越来越粘人了。 薛明瑾连忙将半个身子挤了进去,“杰兄,快救救我,我房间有个怪物。” 沈明杰被他的话惊到了,“啊???好吧,可是捉妖要找老道士,找我也没用啊。”与其说他相信了这世上有怪物,不如说是相信了薛明瑾脑子进水,他真的想让老道士来给薛明瑾看看。 薛明瑾没有解释太多,他拉起沈明杰的手就往自己房间跑。那个女人此时还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 沈明杰只看了一眼就连忙退了出来,“这就是你说的怪物?” “难道不是很可怕吗?”薛明瑾翻了个白眼。 沈明杰拍了拍头,将脑中的画面拍出去,“确实挺可怕的,”他想了想,又说,“我们还是去找姑姑吧” 于是兄弟二人又来到沈奕欢的房间里,将事情又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那女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想起身,可浑身使不上力气,特别是左半边身体,好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白芷端着汤药进来,发现女子已经醒了,连忙去请夫人。 那女子见人进来,本来还想询问一番这是哪里,可那人转身就走了。女子只好继续躺着。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穿好,而且仔细观察屋子里的物件,还是沈府地样式,这让她稍微有一些安心,渐渐地又闭上了眼睛。 沈奕欢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女子,问白芷:“你不是说她醒了吗?” 白芷也很奇怪,“夫人,我进来的时候,她分明已经醒了。” 房间陷入沉默,那女子心里越来越慌,她在想要不要睁眼看看。 “沈安如。” 听到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睁开了眼睛,有些心虚地看向沈奕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奕欢看人醒了,微笑着问她,“你是赵姨娘的女儿,她是想让你来这做什么?” 沈安如不敢回答。 从小到大,母亲总是跟她说,要好好报答母亲,因为母亲给了她的性命。她这一生要尽全力帮助生她养她的母亲,要尽全力帮助她的哥哥沈兆云在沈家站稳脚跟。三岁之后母亲便教她琴棋书画,给她看女人陪嫁来的刺绣图画。母亲说,只要学会这些东西,就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就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这是母亲第一次让她用图画上的学到的东西。母亲说,只要成功了,便能去京城,享用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接着母亲又给她描述了京城的繁华。 沈安如听了母亲的描述之后,很想去京城。因为那里很远,离江陵很远,离母亲很远。虽然母亲对她有养育之恩,可她却很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母亲。想到这里,她为自己的不孝感到愧疚,又为没有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感到愧疚。 于是她哭出了声,眼泪如同小小的溪流,从眼角不停地往枕头流去。沈安如揉了揉眼睛,可奇怪的是,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正要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从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嘈杂声。 沈奕欢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示意白芷去看看情况。 只见赵姨娘带着五六丫鬟站在院子中央,想要硬闯薛明瑾的房间。红叶则站在薛明瑾房间的屋檐下,不让她们进去,硬闯上来的三个丫鬟已经被红叶打伤,其他的都不敢上前。 赵姨娘见动手不行,只能率先开口,“怎么,你们家少爷拐走了我们家小姐,我们还不能进去找人了?这里是江陵,不是京城!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她说完便又想带着丫鬟往里闯,红叶只是轻轻摸了摸护腕,她们又退了下来。见不能靠近就只能在门口叫着小姐沈安如的名字。 “你们在干什么?” 对面沈明杰打开房门,赵姨娘连忙扑了上去,“哎呀,小杰你要为你亲妹妹做主啊,她昨晚被薛家少爷拖进房间,到现在都没出来。” “被谁拖进了房间?”另一道声音从沈明杰房间里传了出来,沈明杰稍微侧了一下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后薛明瑾。 赵姨娘呆住了,“你,你怎么在这?” 薛明瑾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我与杰表哥手足情深,同吃同住怎么了?” 白芷这时候才走上前,对着赵姨娘说,“小夫人怕是误会了,沈家小姐昨日被偷偷进府的小贼打晕了,是我们夫人收留的她,眼下正在隔壁地院子里养伤呢,小夫人请。” 白芷做了个请的手势,赵姨娘只好跟着她来到了隔壁。 沈奕欢看着哭泣地沈安如,跟她说,“等下你母亲要来见你,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你告诉她,你已经被我家瑾儿玷污了,身上的伤是瑾儿弄的。到时候,我会下令将你打死,一正家风!就是你父亲都不可能护住你。 第二,你告诉她,你是被昨夜闯进来的盗贼打伤的,一整晚都在我这里。我保证会带你离开沈府,以后山高水远,任你闯荡,我保证沈家找不到你。” 沈安如没有说话,她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谎。母亲说,说谎的孩子会被装进酒桶里,从山上滚下来。 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赵姨娘闯了进来。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你没事吧。快给母亲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好为你做主。” 说着,她却背对众人,用期待地目光看着沈安如,沈安如则怯怯的看向她。 第26章 出事 沈安如的心沉了沉,开口说出了沈奕欢给的第二种选择:“我...我昨晚来找薛表哥讨论诗词,可路上被不知从哪来的贼人打伤,是...是奕欢姑姑的手下救了我,姑姑留我在这养伤。” 赵姨娘没想到女儿真的没有得手,她偷偷将手伸进棉被,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嘴上却说,“我的心肝儿啊,你受苦了,母亲担心了一整晚呢。” 沈安如感受到身上一下又一下的痛,却不敢有任何表现,只是无声的流着眼泪,“都是我不好,害娘亲担心了。” 赵姨娘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来,跟娘亲回去吧。”听了这话,沈安如的脸色被吓得苍白。 沈奕欢这个时候拦住了赵姨娘,“这孩子伤得严重,不宜挪动,就在我这养着吧,刚好还能陪瑜儿和苏家小姐说说话。” 听了这话,赵姨娘也不再生气,只见她宛然一笑,“如此甚好,那就请两位小姐过来陪陪我家女儿吧。”说着她便离开了。 赵姨娘一走,院子立刻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沈奕欢皱了皱眉头,这女人最后的神情让她心中不安。 “去找一下小姐们。” 白芷连忙来到映雪庭的后院,她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她。于是她急忙派侍卫满院子去找,可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两个少女身影,她只能先回前院告诉夫人。 “夫人,夫人不好了,两位小姐都不见了。” “什么?”沈奕欢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紧张。 “看守的侍卫呢,让他们过来回话!”沈明杰暴怒,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小姐们,可还是让她们遇险了。 红叶将侍卫带过来的时候,沈明杰看了一眼就叫出了声,“不是他们,他们不是我安排的侍卫。” 那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接连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红叶上前检查几人的装束和嘴边的黑血,只见他们的手背上都有一道双剑纹身,而他们吃的是剧毒,刚下肚就能立刻要人性命。 蓝心仔细看了几眼这个图案,这才恍然大悟,她朝着沈奕欢行礼,“夫人恕罪,是奴婢没有及时看住他们,才让他们有机会服毒。不过,他们手上的图案我在赵姨娘的房间里见过。” 沈奕欢立刻吩咐下去,“蓝心去将赵姨娘带来,薛明瑾和沈奕欢带人去府中打探情况,有重大嫌疑的直接打一顿绑过来。” 赵姨娘此时正在家里绣花,一想到她弄走了那两个丫头,她就得意;可想到沈安如没有得手的事情,又愤恨不已。沈兆云这个时候来找母亲,他从早上开始就心中不安,本想找姐姐说一说,可姐姐又不见了。 “娘亲,姐姐去哪了?” 赵姨娘看见儿子,便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还不是给你谋前程去了,要不是你当初不争气,当年去国公府的人就是你了!我和你姐姐还会在这替你操心?” 话音刚落,蓝心就闯了进来,她二话不说,就将这对母子直接打晕带了回去。 白芷端了一杯茶泼到了赵姨娘的脸上,她受到刺激醒了过来,当看到俯视她的沈奕欢时,她笑出了声。 赵姨娘笃定沈奕欢不敢动她,毕竟只有她知道那俩丫头的下落,“妹妹还是赶紧找人吧,这女孩子要是丢了...可是大事。” “蓝心!”沈奕欢喊了一声,蓝心从旁边走了出来。 沈奕欢指了指赵姨娘,“关到后院,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她说出实情。” 红叶上去用麻绳给她绑了个结结实实,赵姨娘慌了,“你,你凭什么绑我!这里是沈府,你一个二房的丫头,凭什么绑我大房的人,你不讲理....唔...” 沈奕欢轻哼一声,“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有多不讲理。”蓝心将人带了下去。 沈明杰兄弟俩也打听清楚了后院发生的事情,他将沈家的大儿子沈兆吉绑了过来,跟此时还没有醒的沈兆云丢在一起。 “母亲,看门的小厮说,是他们两个带走了两位姐姐。” 薛明瑾当着母亲的面,抬脚踹着沈兆吉,“你们说,她们现在在哪?” 沈兆吉愤怒不已,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薛明瑾就在踹他,他大声吼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把她们带出来玩的。后来她们的马车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沈明杰将脚放在赵姨娘的孩子沈兆云的腿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踩下去,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庭院。沈兆云是被活生生疼醒的,等他看清眼前的人,被吓得浑身颤抖。 “沈兆杰你放了我,你母亲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你不能对我动私刑。” 听了这话,沈明杰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我现在问你的是,我的姐姐...在哪里。” 沈兆吉心中一紧,不能再让沈兆云说话了,否则就会彻底激怒沈明杰,到时候就真的走不掉了。 于是在沈兆云开口之前,抢先说出口:“是赵姨娘,她让小云来找我的,说要我想办法带着二房那位小姐和苏家小姐离开沈府,出府没多久他们的马车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都说了,能放了我吗?” 还没等沈奕欢继续询问,沈奕辰便在沈王氏的搀扶下走进了院子。他们带来的家丁将映雪庭团团围住,沈奕欢带来的所有护卫也立刻行动起来,将沈奕欢她们保护在中间,一时间形成对峙之势。 薛明瑾和沈明杰也没有闲着,他们将沈兆吉和沈兆云拉到了后面,以便用来当人质。 “爹,娘,快来救我们啊。” 沈兆吉大声呼救,薛明瑾又打了他们一顿,用布塞住了那兄弟二人的嘴。沈王氏心疼不已,双手紧紧抓着沈奕辰的袖口。 沈奕欢眯了眯眼,带着警告地气息“大哥这是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做什么呢!快将我的孩子们放了。”见两个儿子都挨了打,沈奕辰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 “我女儿现在下落不明,他们有很大的嫌疑。” 沈奕辰没想到赵红嫣做的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更没想到沈奕欢一个女人竟敢抓了他的孩子! “这里是沈家祖宅,他们可是我大房的孩子,妹妹这是不打算回去了吗?”沈奕辰话音刚落,侍卫们纷纷拔出了刀刃。 “我是国公府嫡女,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你们不怕死的,不怕连累九族的,尽管上!” 沈奕欢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沈奕辰带来的侍卫都不敢上前,有的甚至直接丢下了武器。 沈奕欢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沈奕辰的脸上,“既然大哥心系孩子,那就先把孩子的的手臂剁下来给他吧。” 此话一出,红叶立刻朝沈家那两个孩子走去,两个孩害怕得瘫倒在地上。 “沈奕欢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找不到两个孩子,我就杀了他们。”沈奕欢双眼通红,她顾不得一步步谋划,只想用最快的方式知道孩子们的下落,甚至想直接杀了沈奕辰。 沈奕辰也算是阅女无数,他自信从来不会对女人看走眼。他本以为沈奕欢只是一个有点主意的小女子。他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个疯子!眼下他有点骑虎难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生怕几个孩子都死在沈奕欢的手上。 沈王氏看出了丈夫的心虚,她更加害怕了,但还是壮着胆子安慰丈夫,“夫君别怕,沈奕欢毕竟是个女子,怎么敢杀人?” 可当两根白花花的手臂落在沈奕辰夫妇的面前时,他们都慌了。 沈王氏没忍住,直接呕了出来。 沈奕辰现在确信,如果不给沈奕欢一个满意的结果,她真的会杀了自己的孩子!可他也不能保证说了之后,沈奕欢会放过自己,他在纠结。 房间里突然传来声响,薛明瑾听到后走了进去,只见沈安如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薛明瑾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搀扶。 “她们可能在江郡,我听母亲说过那个地方,那里有个杀手组织叫双龙会,母亲与他们好像有些往来。”女子虚弱的声音传来,薛明瑾连忙跑了出去,跟母亲汇报情况。 正当她要派人过去找的时候,院门被打开,沈奕辰的人被打散,一个男子和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那两名女子正是沈明瑜和苏忆,而男子,竟然是陈王。 沈奕辰不可思议地看向这几个人,他养了贺彪那么些年,居然连两个女娃娃都没有处理掉!可转念一想,还好那俩丫头没出事,否则沈奕欢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沈奕欢带头行礼,“见过陈王殿下。” 第27章 惊险 自从那日沈明杰跟姑姑看了娘亲留下的遗书之后,为保护姐姐的安全,他便找人看着沈明瑜她们,不准她们出门。 这让天生好动的苏忆难受极了。她整日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只见她不知从哪摘了一根细草,逗弄着水缸里的小鱼。 忽然又觉得没意思,跑去了沈明瑜的房间里。她一进来就往床上一躺,丝毫没有大家女子的修养,“瑜妹妹,你待在这不难受吗?” 正在作画的沈明瑜抬起头想了想,然后又摇摇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很舒服,不难受。” 苏忆快要发狂了,她在沈明瑜的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又看沈明瑜丝毫没有要陪她玩闹的意思,气鼓鼓地跑到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好身手!”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苏忆回头一看,原来是沈家的沈兆吉和他的弟弟沈兆云。 苏忆收起架势,“听说沈家舅舅不允许家中男孩与女孩接触过密,你竟然带人擅闯我们女子小院儿。门口的守卫也被你们收买了吧。” 沈兆吉不在意的摆摆手,“父亲现下摔断了腿,根本顾不上我们。门口那些倒不是我们弄走的,怕是他们自己玩忽职守了吧。” “你们究竟想干吗?”苏忆翻了个白眼 “没什么,只是想尽一下地主之谊,你们来了也有一段日子了,我们还没带你们出去玩过,这江陵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们还没真正见识过呢。” 苏忆坐在石凳上,用手帕擦了擦汗,喝了一口茶。她想起了沈明杰对她们的嘱咐:没事别跟这边的沈家人来往。 见苏忆没有回应,沈兆云抱着胳膊挑衅,“怎么,堂堂苏家小姐,难不成怕了我们?” 苏忆不以为意,此时沈明瑜也走了出来,苏忆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瑜妹妹,不如我们跟她们一起去走走吧。” “这……可是小杰不是说,母亲希望我们留在这里吗?”沈明瑜不太想出去。 “没关系的,你的婢女武艺高强,我身手也不错,再说了,他们也只是跟我们差不多的孩子,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沈明瑜还在犹豫,苏忆就已经拉着她,跟在沈家大房这几个孩子后面,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大房地几个孩子坐在前面的马车,沈明瑜和苏忆和婢女采萍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苏忆很兴奋,她已经三天没有出过门了。 马车颠簸着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苏忆感觉屁股都要颠散架了。她一边掀开马车的门帘,一边问车夫:“怎么还没到啊,江陵的路这么差的吗?” 只见她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翠绿的山峰,她们此时正绕着山路前进!她顿时警惕起来,“你是谁,这是要带我们去哪?”话音未落,苏忆就已经出手,马夫立刻回击。马受到了惊吓,猛地一抬脚,疯狂地向前路奔去。 采萍立刻警惕起来,她拿出匕首,警惕的目光观察着马车周围的环境。 “先别管我了,你快去帮表姐。”沈明瑜着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采萍却不为所动,“我的职责是保护小姐。再说,这个车夫武功不强,苏小姐能够应对。我还是陪着小姐,以免有高手出现伤了小姐。” 就在这时,车轿顶上有了东西落下的声音。 采萍紧张起来,落地声音这么小,恐怕武艺在自己之上。 “小姐,我等下会把这些人打下去,你和苏忆小姐驾车往前走,千万不要停下来。”说着又给了她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交代好一切,采萍冲了出去,只见她先将和苏忆打架的车夫踢下马车,然后又跳上车顶,与那人缠斗起来。 沈明瑜立刻过去拉住缰绳,马感受到缰绳的拉力,嘶得一声,将前腿高高抬起,引得车厢剧烈晃动,采萍趁机扑向那位高手,和他一起滚下马车。 高手连忙上去追赶,采萍拿出身上的长鞭又拦住了他的去路。 “快走!!” 听到采萍的声音,沈明瑜咬了咬牙,用力挥动马鞭,马车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视野里再也没了采萍和高手的身影,苏忆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以生命为代价的打斗。亏她还自称京城最能打的女子,可到要命的情况,也只能夹着尾巴跑路,苏忆自嘲地笑了笑。 两个女孩不知道驾车跑了多远,忽然发现前面山坡上有人影出现。女孩们相视一笑,连忙驾车赶过去,“救命,我们是京城的,有人要抓我们。” 对面的人正是双龙会的二当家贺彪。 也不怪姑娘们没有警惕心,只是因为那贺彪长得白白嫩嫩,皓齿明眸,身长八尺有余,身穿一身浅绿色的粗布衣衫,若不是后面背着一个放柴火的竹篓,还以为是哪家的小书童呢。 “几位姑娘不要担心,我是这山里的村民,姑娘要是不嫌弃,且先到我那里躲避一下吧。” 沈明瑜摇了摇头,“我们两个女子实在是不便去男子住处,我的婢女还在山里与人交手,还请公子带我们出山,我们还要去找官府求救。我们是京城官眷,定会重金相报。” “这个你拿着,算是我们求你带路的报酬。”苏忆从头上取下一支金簪,交给眼前的男子。 沈明瑜见状也将头上的首饰摘了下来,都给了他。 贺彪笑了笑,掂量着手里各式各样的首饰,微笑着将东西放在背篓里。他说,“可有人也给了我重金报酬,想取你们的性命呢。” 说完,他从背篓里取出两把锃亮的斧头。 苏忆心中一紧,她又大意了。 只见斧头朝着沈明瑜砍去,沈明瑜忽然从袖子里甩出一包粉尘,贺彪没有防备,粉尘撒了他一脸,贺彪连连后退,他只觉眼睛火辣,看不清东西。 苏忆见状立刻上前朝贺彪发动攻击,十几个回合下来,贺彪终于招架不住,躺在了地上。 这下两个女孩没有贸然上前,她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 她们这下不敢再往前走了,只能赶着马车往回走去。经过了这次经历,她们也学会了冷静分析形势,与其跑向情况不明的山里,还不如沿路返回,毕竟刚才过来的时候一路都没有危险。说不定还能帮一下采萍。 那位马夫已经被采萍用匕首杀死。她与那位高手还在对峙着,两人都有了一定的损伤。 忽然,那位高手朝她袭来,采萍慢了半步,肩膀挨了一掌,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更加冷静。还没有调整好呼吸,高手又动了,采萍咬咬牙奋力和他对了一掌,紧接着朝高手那边投了一个布袋,她挥舞鞭子,打向布袋,一阵烟雾在两人中间散开,这次是麻醉散。 高手只觉浑身无力,他连忙捂住口鼻往后退去,采萍利用这个空档快速逼近,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入眼前人的心脏,高手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渐渐没了气息。 采萍这个时候才放松下来,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原来,刚刚那一掌将她拍到了马夫尸体旁边,让她有机会拿到匕首。在麻醉散洒下的时候,她用匕首扎了自己一下,让自己清醒,后又趁机杀了这名高手。 采萍躺在地上再也没力气起来,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采萍已经没力气看他们了。 来的人正是陈王的一众人马。陈王手下的人上前查看采萍的情况,采萍这才睁开看,在看到马队中飘荡的龙纹陈字旗的时候,她忽然有了力气,抓住了眼前查看她情况的那人。 “我是国公府的人,我们家小姐沈明瑜和兵部尚书千金苏忆在山里,快...快去...”说完采萍彻底晕了过去。 沈明瑜二人此时正往这边赶来,忽然看到一队人马朝她们冲来。女孩们心下一凉,这下跑不掉了。苏忆拿出武器将沈明瑜推进马车车厢,很快她们就被围了起来。 “你们可是国公府的?” 苏忆银牙轻咬,“没错,我就是国公府的沈明瑜,你们若是伤了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可我怎么听说,京城学武的小姐,独苏家小姐苏忆一人呢?”一位身穿玄色战袍的男人,横刀马上,一脸玩味的看向这个警惕的女子。 苏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了,“你...既然听过本小姐的名头,就该早早退下,放我们离开。”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陈王跳下了马,朝苏忆走来,“不准过来。” 沈明瑜从马车的窗户也盯着那个人,手里握着半包刚才没用完的麻醉散。 陈王当然发现了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如同被激怒的兔子,陈王只觉好玩。 “我叫萧泽,表妹不出来见见我吗?” 苏忆这才反应过来,“陈王殿下?”陈王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陈王是被母后派来查看江陵和荆州一带的情况的,探查一番之后发现真的如奕欢小姨说的那样,这一带的山上都有行军的痕迹。 也查到南郡这里有一个双龙会,专门给两边递送消息,于是他带兵前来剿灭他们。 没想到刚进山里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更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了表妹她们。他吩咐人马先在山下驻扎,又带着一个小分队准备将两个姑娘送到沈家祖宅。 第28章 查封 经过一晚上的审问,赵姨娘终于认罪。 她承认是她暗中克扣袁姨娘的煤炭和吃食,导致她雪夜冻死在房中;也是她派人去找贺彪,让他派人掳走沈明瑜和苏忆的。 沈奕欢将口供抄写下来,分别送到官府以及沈明杰手里。 沈明杰来后院的时候,赵姨娘蓬头垢面,正坐在地上抠泥巴。她见沈明杰到来,用手特意拢了拢头发,掺着草籽的粘腻泥土将她蓬松的头发固定住。 “你来干什么?” 沈明杰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许久之后才问出那句话,“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娘该死,你也该死!要不是你突然反悔,同意当二房的继子,我家云儿就是国公府的继承人了! 还有你娘,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你们娘俩算计走了我和云儿的荣华富贵,都要遭报应!都要死!” 赵姨娘说完这句话,大口的喘着气,可她还是死死盯着沈明杰。 “还有你那个所谓的姑姑,她凭什么有那么好的出身,她凭什么锦衣玉食?而我呢,却要做小伏低的讨生活,她也该死!她的孩子也该死!” “我从来没想当国公府继承人,你不该伤我娘亲,更不该伤害姐姐,一切结果都是你自找的。”沈明杰闭上眼睛,忍住想要动手的想法,转身离去。 “都要遭报应,都要死…哈哈哈哈哈…都要死…哈哈哈哈……” 赵姨娘忽然发疯,疯狂地揪着地上的杂草,又将它们胡乱扬起,癫狂的笑声响彻后院。 沈奕辰夫妇也被关在映雪庭薛明瑾的房间里,这里离后院非常近。两人听着后院传来的疯狂笑声,瑟瑟发抖,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官府便派人抓走了赵姨娘。残害他人性命和勾结草寇迫害女眷两项罪名,足以让她判处死刑。 赵姨娘的住处被查抄,可她的住处除了一些摆件,什么都没有。 沈奕欢正坐在庭院里,思考玉壶的事情。赵姨娘无疑是嫌疑最大的,可从哪能找到玉壶和赵姨娘之间的联系呢,或许……她没把东西放在府中。 沈安如这几天是过的很是安稳,她不用再学习那些羞耻的东西,也不用去处理弟弟做出的荒唐事,她连睡觉都感觉像在云朵中,轻飘飘的。 沈家表姐和苏家表姐也都是很好的人,她们每天陪着自己聊天、画画,带着自己做女子间的游戏,好不快乐。 这些天,是她前半生最美好的日子,而这些都是沈奕欢给的。想到这里,她起身来找这位姑姑。 只见庭院里飘着片片残花,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留下斑驳的光影。沈奕欢就坐在树下品茶,一举一动都显得那样好看,就连石桌上的熏香烟气,都袅娜着在四周舞蹈,远远看上去,沈奕欢仿佛是画中的仙子。 沈安如忽然想起那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是何等人物,才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将整个沈府控制在掌心。 沈安如对沈奕欢油然生出几分敬佩,都不忍心走上前破坏这样美好的画面,只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沈奕欢还是发现了她,想到或许她能知道什么,于是放下茶杯,示意她过来。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安如咬了咬唇,“西竹巷有一处房屋,是娘亲名下的,里面放着娘亲私密的东西。” 沈奕欢轻摇团扇,“既然是私密的东西,为何让你知道了?” “是我偷偷跟去的。那座房子很破落,寻常不会有人留意。娘亲的很多东西都在那里。” 沈奕欢垂下眼眸,“如果是真的,我会尽快送你离开,让你以新的身份活着。” 一句话,在沈安如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沈奕欢派蓝心前去查看,按照沈安如给的地址,果然找到了一处房屋。 这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庭院,外墙上爬满了苔藓,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朱红色的大门斑驳脱落,露出底层的木纹,犹如一颗颗骷髅头在无声的尖叫。 蓝心赞叹赵姨娘的心思,若不是提前知道地址,是不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的房屋会存在秘密。 蓝心手起刀落,将生锈的门锁砍开。穿过破落的院子,来到房门处,门一推开,里面重重的霉味便疯狂逃窜,让人不由皱起眉头。环顾四周,除了两个柜子和一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蓝心带来的人简单翻找一阵,在床下找到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包清元散,和一把不知道开哪把锁的钥匙。 蓝心看向那两个柜子,柜子已经被打开,一个堆满了杂物,一个却是空空如也。 蓝心看了一会儿,走向有杂物的柜子,将杂物全部拿了出来,打开了柜子的底板,里面果然有一处锁眼。 用床下得到的钥匙刚好能打开,打开之后是一处楼梯,通往一间地下室。举着蜡烛下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地下室装修精良,地面都是大理石砌的,一个紫檀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玉摆件,地上还有几个上锁的红木大箱子。 蓝心撬开发现,里面都是银子和首饰。其中一个上锁的箱子里,装着三盏玉壶,花纹与沈家嫂嫂用的一样,旁边还有一些书信,落款皆是沈奕辰。 蓝心带着这些东西回到祖宅。 当沈奕欢带着这些东西来到沈奕辰夫妇面前时,他们却咬口不认,只是将一切推到赵姨娘身上。 “这些书信上确实是我写给嫣儿的,但也只是催促她早日打好玉壶,可并没有说,我要让她用这个东西害人啊。”沈奕辰揣着手,好像自己是被冤枉的一样。 沈奕欢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可你再三交代赵姨娘将壶做成双层。” 沈王氏哼了一声,“双层怎么了,赵家以制作精巧细致的器物闻名天下,老爷只是想要赵红嫣做个晶莹剔透的玉壶当礼物罢了。” “这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心术不正,跟我家老爷没有任何关系!” 沈奕欢笑了笑,“赵姨娘为了给自己减刑,已经都承认了。 她告沈奕辰为了家产,算计大房跟三房,已经签字画押,有她这个人证在,你们是逃不掉的。眼下官府已经得了命令,明天便来逮捕你们。” “看在我们是血脉亲戚的份上,今天就不关你们了,赶紧回去安排后事吧。” 说完沈奕欢便收起书信离开了,留下脸色苍白的沈奕辰夫妇。 他们连忙起身,一边咒骂赵姨娘,一边脚步不停的离开映雪庭。先去看了两个失去手臂的儿子。 沈兆吉兄弟俩正要说话,沈奕辰先打断了他们,“好孩子,你们受苦了,快些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走。” 两个孩子懵了,“爹,我们去哪儿啊?” “去荆州,别问了,先收拾东西,我们路上再说。” 说完,沈奕辰吩咐家丁去通知住在绣绮楼的李姨娘,让她带着小儿子沈兆安收拾东西,等下一起逃走。 夫妇二人交代好事情才回到自己院子,准备多拿一些金银细软。 “等等……”沈奕辰停下手里的动作,“那些与贺彪来往的书信在哪里,赶紧销毁它。” 沈王氏如梦中惊醒,连忙从床上的暗格里拿出一叠书信。沈奕辰一把夺过来,准备拿到烛火上销毁。 只听门砰得一声被踹开,没等沈奕辰反应过来,手里的书信就到了蓝心手里。 沈奕欢微笑着看向两位,“多谢二位给的证据。”说着,陈王手下的人马立刻将他们团团围住。 苏忆也跟了过来,是沈奕欢让她来的,说是今晚会给她苏家一个交代。 “沈奕欢!你骗我,赵姨娘根本没招供对不对。”沈奕辰大吼,他居然又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沈奕欢没有说话,她只是将书信都给了苏忆。 苏忆一一拆开书信,里面详细写明了他们跟贺彪这些年的往来。 一直以来,贺彪都担任着江陵和荆州之间的联络任务,并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创办了双龙会。 沈奕辰在书信里表示,只要双龙会听命于他,为他扫清障碍。他承诺,等他通过玉壶得到三房的生意和大房的国公府之后,就把江陵一片的生意交给贺彪。 看完全部信件,苏忆拔出随身佩剑指向沈奕辰,“就因为你的野心,害我姐姐遭受丧子之痛,害我险些丧命,你该当何罪!”说完她身形一动,直直刺去。 沈奕辰连忙后退,他忽然将旁边的沈王氏拉到自己身前,苏忆来不及收势,锋利的宝剑刺入妇人的身体。 苏忆也被吓到,松开了拿着剑的手。沈王氏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贯穿身体的宝剑,又直直看向苏忆。她从袖子里,丢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件在苏忆脚边。 沈奕辰看到后脸色一变,连忙扑上去想要抢那封信件,蓝心立刻抬手给了他一剑。剑锋划过他的脖子,一代家主就这样倒在地上抽动着,如同上岸的鱼。可他还在伸手想要抓住信件。 苏忆连忙捡起来,里面的内容让她震惊,她颤抖着将东西交给沈奕欢,沈奕欢接过,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她叫来红叶,让她赶紧将信件拿给陈王殿下。 信件是写给一个叫袁毅行的人,他们在荆州养了一支三千人马的队伍,随时关注着京城动向。一旦被他们等到时机,便会全部出动,直指皇宫。 不仅如此,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此刻也在荆州,那就是不久前刚被流放的薛义。 陈王拿到信件不久,便下令将沈家祖宅查封。 祖宅顿时乱作一团,下人们纷纷带好行李准备跑路,可刚走到门口,就发现沈奕欢已经派人拦住了府门。 下人们不敢和他们动武,只能站在门前,不肯离去。 沈奕欢带着沈明杰和薛明瑾走了过来,她看向众人。 “只要你们将替沈奕辰办过的事情都说出来,我不光会放你们离开,还会去除你们的奴籍。” 说完,只见小厮搬来桌椅。沈明杰两兄弟坐在桌前,铺开纸笔,对众人问道,“你们谁先来?” 下人们交头接耳,仔细掂量着沈奕欢说话的分量。 有人突然站到高处,“我们大多是因为家里穷,不得已,才卖身成了奴隶。这些年低人一等,受了多少责骂!眼下有机会脱离苦海,我可不客气了,我先来!” 说完,他跑到沈兆杰面前,将沈奕辰以前吩咐他去对家商铺闹事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兆杰在纸上快速记录,然后找到他的奴籍,还给了他。那人拿到之后立刻撕了粉碎,大步离开。 有了这个先例,其他人也开始走到桌前,纷纷交代以前沈奕辰让他们做过的事情。 “我也要离开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道声音吸引,纷纷停下动作。 说话的人,正是刚才收拾好行李的李姨娘,她牵着儿子沈兆安的手,走到了沈奕欢的面前。 又一次开口,“我也要离开这里。” “你是沈奕辰的家眷,我是不可能让你带着沈奕辰的骨肉离开这里的。” 李姨娘冷笑一声,“安儿不是老爷的孩子,是我和古大夫的孩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受到了震撼。 有人开口,“骗人的吧,那古大夫都快六十了吧,还能有孩子?” “我看啊,她就是想带着老爷的孩子逃跑,好找机会东山再起。” 李姨娘震怒,“你们放屁!我有安儿的时候,古大夫才五十二,年轻着呢,比老爷都有劲。” 沈奕欢揉了揉眉心,“既然你说孩子是古大夫的,有何证据?” “我的丫鬟翠竹能作证,每次都是她给古大夫开的后门,还有…”李姨娘从儿子的脖子里拽出一块玉坠。 她将玉坠丢给沈奕欢,“这是古大夫给的,是他们古家的传家宝,你大可以派人去问。” 沈奕欢看了看,这块玉成色一般,可也算晶莹剔透,显然常常佩戴,上面还刻着一个“古”字。 沈奕欢让手下去请古大夫,又将翠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翠竹跪下瑟瑟发抖,“是…是真的,那孩子是跟古大夫生的,他每次来的日子,我都有记下来,和少爷的生辰对得上。” 古大夫刚进门,看到面前的阵仗,还以为是他和李姨娘事情败露,找他算账的。 他连忙跪下,“还请夫人责罚,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夫人放过淑儿,和我们的孩子。” 李姨娘听了这话,怔怔看着古大夫。她以为,古大夫会将自己摘出来,将所有错处都推向她。 沈奕欢示意下人将他扶起来,“你不必害怕,只是,我现在要弄清楚,这孩子确实是你的吗?” “老夫行医多年,对妇人生产的事情更是清楚。这孩子,确实是我的,都是我一直没有孩子,才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着又想跪下,沈奕欢出口阻拦,“行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相信你的医术,你就带着他们离开吧。” 古大夫朝沈奕欢作揖,然后带着李姨娘离开了院子。 一场闹剧,众人谈论一番也就过去了,下人自首的事情还在继续。一直折腾到天色朦胧,才结束。 第29章 渔翁 六月下旬的早上已经不算清凉了,天也亮的格外早。 街道上已经有了寥寥几位行人,其中一老人步履蹒跚,朝一处院落走去,院落门前挂着一块沈府木牌。 沈奕华被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去开门,来人正是族中长辈,按辈分他应该叫三叔公。 “三叔公一大早来叫门,不知何事如此着急?”沈奕华哈欠连天,招呼长辈入院。 可三叔公并没有进入,只是抓着沈奕华的袖子,“今早得到的消息,沈家祖宅被查封了。” 沈奕华的困意顿时消散,“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是知道就不来找你了。眼下族中都在打听这些事,听说,你大哥沈奕辰已经被就地处决。” 沈奕华连忙进屋跟妻子打了个招呼,想要出去打探情况。 三叔公拦住了他,“不忙,我来是要你提前做好准备。” 沈奕华朝三叔公深深一拜,“还请三叔公指点迷津。”说完请三叔公在院子里坐下。 三叔公叹了一口气,“眼下族中家主位置悬空,大房已经无人继承。二房如今在京城安家,定不会参与此事,这位置理应是你的。 可你现在势力太弱,族中与你同龄的几位,怕是想要争一争这位置。 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沈奕华再次拜谢,“三叔公对我的情谊,奕华此生无以为报,来生必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三叔公将他扶起,叹了口气,看着朝霞漫天,太阳一点点露出头颅。金色的光芒映射在老人家浑浊的眼眸里,脸上蜿蜒的皱纹好似都在悲伤抽泣。 “你太爷爷小时候最疼我,我只是不忍他辛苦挣下的家底旁落他人。” 说完又盯着沈奕华的脸,“人人都说你爷爷当年游手好闲,不如其他兄弟能干。可他却待我如亲兄弟,是我最喜欢的三哥哥。若沈家到了你的手里,我想……他也会开心吧。” 沈奕华想到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好了,老头子我,该走了。”三叔公拍了拍衣服,似是不经意说着,“若是哪天我去了,记得带壶酒来看看我。” 沈奕华听完立刻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老人家没有回头,只是步履缓慢的走出门去。 沈奕华再次叹气,这个老人早年丧妻,中年丧子,一生孤苦无依,自己除了逢年过节,从来不去拜访。 可这个可怜老人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瞒着家族来给自己送信,这份情实在是难以报答。 发了一会呆,沈奕华终于行动起来,他先去找了绿蒲,从她那里支出大量银钱。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收购了沈奕辰近乎全部的店铺。 等其他人拿着钱行动的时候,沈奕华已经在官府那里办好了文书手续。 做完这些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向大地尽情释放它的热烈。 沈奕华取出三分之一的店铺单子,又找了一幅渔翁图,把它们放到锦盒里,来到了沈奕欢如今入住的驿站。 自从沈家祖宅被查封,沈奕欢直接搬进了驿站里。 驿站有专门供官员来访公务用的庭院,沈奕欢一行人是在陈王的建议下住在这里的。毕竟这里常年有官兵保护,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意外。 昨晚上,陈王就已经带兵前去南郡。有了书信当证据,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发兵剿灭双龙会。 收到小弟沈奕华送来的东西时,已经吃过午饭,沈奕欢看着里面的渔翁图笑了起来。 她连忙派人去请小弟进来。 小弟刚跨进门,沈奕欢的声音就传来,“瞧瞧,我们的渔翁来了。” 沈奕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姐姐就不要笑我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弟自称渔翁,那我岂不是成了那鹬鸟?” “鹬鸟愚蠢,只见到蚌的柔软,却看不到它的硬壳。若不是渔翁赶来,那鹬鸟迟早也会因为嘴被夹住,而饿死在蚌的手里。若真要说,姐姐也该是那蚌。” 沈奕欢走过来拍了拍表弟的商人方帽,“好哇,现在都敢嘲笑姐姐了。” 沈奕华连忙扶好帽子,“不敢不敢,小弟如今能有今日,全是姐姐的功劳。 小弟不才,本以为能助姐姐一臂之力,结果还是要姐姐亲自动手。” 沈奕欢一边吃白芷送来的冰酪,一边说,“你也不用谢我。这些天你忙里忙外的,绿蒲都跟我说了,再加上沈奕辰是自取灭亡,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小弟还有件事,想求姐姐帮忙。”沈奕华满脸通红,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说家主之位吧,这个我帮不了你。” 听到这话,沈奕华的心下一沉。没有姐姐的帮助,自己这些年在族中无人问津,该如何得到这个位置呢?想到这里,沈奕华一阵难受。 沈奕欢笑了笑,“你现在收买了沈奕辰的家业,是一个富贵“渔翁”了,还担心这些?” “要当家主,就要让全族人支持你。可若说如何换得他们的支持,无非就是在他们最在意的事情上多给他们好处。 世人认为的好处,不过财或权。” 沈奕华想了想,也知道这事还要靠自己,于是从姐姐这里告辞,去找其他族中亲戚。 他最先来到了沈家旁支的二伯那里,二伯孩子在军中当副将,是族中有威望的长辈之一。 不巧的是,族中另一位堂兄,沈奕暄也在这里。 兄弟二人拱手行礼,坐在了对面,二伯坐在上位。 沈奕暄也不客气,直接说明来意,“我虽然只是一个教书匠,可学生遍及江陵各地的府衙。若我成了家主,以后我们沈家也有了官府的照应,很多事情就容易办了。” 沈奕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论官场照应,难道不是都看在我们家二房国公府的面子吗?” 沈奕暄不悦,“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堂弟不懂吗?” “我是不懂,因为我和我兄长沈奕辰一样,都是商人。就在今天早上,我已经收购了沈奕辰几乎全部的店铺。” 二伯眼神一亮,“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已经在府衙过了文书。眼下沈奕辰的店铺只剩三四家还在外没有收购而已,那些都不足挂齿。” 沈奕暄听了这话,眼神如同毒蛇一样,盯着沈奕华。他没想到,这个表弟平常不争不抢的,竟然还有能力搞出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想凭借二伯的支持,坐上家主,占有沈家所有生意呢。 没想到被他先行一步。 沈奕华并不在意对面的眼神,而是继续对二伯说,“我查过账簿,知道沈奕辰兄长对族中长辈每年孝敬的银两数。 眼下他的店铺都在我这,我也会每年以相同的数目,孝敬族中长辈。不仅如此,凡族中长辈所需,我名下店铺都会送到。” 二伯点了点头,拍了拍沈奕华的肩膀,“好孩子,难为你有这片孝心。银两不重要,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最欣慰的就是晚辈们的心意。” 沈奕暄急了,“二伯……” “暄儿也是好孩子,教书育人是大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还请二伯在长辈那里,替我传达一下心意。” 说完,沈奕华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尊白玉观音。 “听说二婶喜欢礼佛,这也是我的孝敬她老人家的。” 二伯笑着收下,沈奕华知道,这事稳了。 第30章 易主 驿站庭院里,红叶端了一碗汤药走进一间偏房。 里面躺着的,正是重伤休养的采萍。 采萍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她将药一饮而下,转而看向自己这个孪生姐姐。 “多亏了你做的药粉,否则,在那样的情况下,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多谢!” 采萍在床上俯下身子,红叶连忙扶起。 “亲姐妹之间,说什么谢谢。” 红叶又将身上挎着的布包拿了下来,递给采萍,采萍好奇地接过。 这是一个五颜六色的布包,看上去布料都很珍贵的样子,里面放满了各种写了名字的药粉包。 见采萍盯着布包翻来覆去地看,红叶笑了笑,“这是绿蒲送我们的布包,眼下这个,是你的。” 采萍仔细摸了摸上面的花纹,这是一块蓝底白花纹的布料,她曾在布庄见过,一尺就要二十两。 “你平时穿的衣服都太单调了,所以我给你挑了个花色最多的。” 采萍抿了抿唇,“这东西很贵吧。” 红叶笑了笑,“不贵,是夫人三房的那个表弟送给我们的。” 采萍笑了笑,“他们家还真会做生意。” 红叶也跟着笑了起来,“会做生意的是绿蒲。 三房有间成衣铺,他们每做一件昂贵的成衣,都要耗费大量的布料。 那些昂贵的碎料通常都压到鞋底,做成鞋送再给买家。可这样终究是糟蹋了好料子,不划算。 绿蒲就想啊,若是将碎布拼在一起,缝成袋子。让我们普通老百姓能够花小价钱,就能摸到平常摸不到的昂贵布料,也很不错啊。 再说,布袋结实,可供年轻姑娘装胭脂首饰,也可以给孩童装零嘴玩具。 现下江陵城可流行这个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如同荷塘里随风摇曳的荷花。 “夫人和小姐都在府中吗。” 红叶摇了摇头,“夫人带着小姐少爷出去了,只有那个从沈家带出来的小姐还在院子里。” 沈奕欢一行人此刻正走在街上,只听得周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 红色的鞭炮碎片铺满周围几条街道,好像满城下了一场红色的雪。 放鞭炮的正是沈奕华刚收购的那些店铺,店铺中小二站在门口,将锣敲得震天响,大声喊到,“今日我布庄换东家,凡到我店里买布的都多送一尺!” 很快,布庄就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走到另一边,又听到有人在喊,“今日我粮店换东家,凡到我店里买粮的都多送半斤!” “今日我客栈换东家,凡到我店里吃饭的,都送二两女儿红,牛肉一碟!” 一整条街上叫喊声此起彼伏,他们彼此也拱手道喜,一片和谐热闹。 舞狮的队伍更是从街头跑到巷尾,爱热闹的小孩追着叫着,也从街头跟到街尾,一个个小脸热的通红。 最后孩子们都得到了糖果和小红包,接着他们又四散奔跑开,各自去找寻自己的母亲。 这样热闹的景象,让全江陵的商人都知道沈家沈奕辰的家业易主的消息了。 这可忙坏了沈奕华夫妇。 不少沈奕辰生意上的伙伴前来拜访,打探合作的机会;甚至以前与沈奕辰不对付的商人,也纷纷赶来查看情况。 这让小小的二进院子显得格外拥挤。 沈奕华一茬接一茬的迎接访客,衣服已经被浸透,客套话一箩筐往外倒,喝水都拯救不了他起皮的嘴唇。 再看他的妻子,同样也是汗流浃背,一趟又一趟地端茶倒水,夫妻二人总算明白大户人家都需要婢女小厮的原因了。 沈赵氏躲在后院走廊,一下又一下捶着肩膀,时不时还有凉风吹过。她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又走到井边打水。 自从消息被放出,她就一壶接着一壶的煮茶、上茶。她明显感受到,井水的水位下降了不少。 沈奕欢并不想去打扰他们,眼下三房如同烈火烹油,肯定忙作一团了,还是送点他们需要的礼物吧。 于是沈奕欢让蓝心去人市上买几个老实的下人给小弟送去。 蓝心得了命令,很快就选好了几个看着机灵老实的,又去了一趟驿站,取了一些下人服饰。 沈奕华夫妇看到沈奕欢送来的下人,顿时热泪盈眶。他们对着蓝心千恩万谢,然后又匆匆忙忙投入到另一轮的接待中去了。 苏忆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色很是兴奋。她带着沈明瑜一起挤入人群买东西。她左边也想买,右边也想要,不一会,薛明瑾和沈明杰手里就提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他们无奈的对视一眼,很后悔没有带着小厮一起出来。 沈奕欢看着他们的样子,却很是开心,这是她来江陵最舒心的一天。忽然有一些想念桂嬷嬷了,也不知道她回去之后怎么样了。 她收起心绪,开口喊住四位年轻人,“这边的店铺都太热闹了,我们要不要去那边街道的店铺看看?” 顺着沈奕欢的手看去,那边虽然没有放爆竹,可位置也是极好的,属于城中心的地段,店铺门面都是那么精致奢华。 苏忆连忙答应,“好啊好啊,那边的东西我也要买。” 薛明瑾摇了摇头,“你这哪像京城官家女子,分明是一夜暴富的村妇。” “你少管我,不然这些东西没你的份。” “我还不稀罕呢!” 在吵闹声中,他们来到了另一条街。 这边的街道虽然也有不少行人,可跟来的那条街的气氛比起来,显得有一些冷清。 年轻人们也没了吵闹的心情,开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周围的店铺。 沈奕欢走到其中一家糕点店里。 店小二连忙招呼,“客官想来点什么?我们这糕点种类齐全,童叟无欺,先尝后买。” 说着小二用小铲子盛起一些桂花糕,递到沈奕欢面前。 沈奕欢没有接,只是拿出一个墨绿色的玉佩,轻轻开口,“我姓沈。” 店小二连忙放下东西跑到门口迎接沈奕欢,“不知是新东家,失敬失敬。” 薛明瑾他们也凑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糕点店。他们实在想不出来,沈奕欢是什么时候盘下这么一间店铺的。 沈奕欢将沈明瑜叫到跟前,沈明瑜一头雾水地上前。 只听母亲说,“这才是你们的东家,以后要记得,别认错了。” 小二连忙作揖,“东家年少有为,以后一定记得。” 四个孩子通通愣住,而沈奕欢已经在孩子们的震惊中,来到了一处胭脂铺。 在表明身份后,店铺管事的走了过来,这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同样的,在知道沈明瑜是东家的时候,也是先恭维一番。 沈奕欢打量着这间精致的胭脂铺,开口道,“这间店铺生意还好吧。” 女人莞尔一笑,摇了摇扇子,“那是当然的,我们这间胭脂铺是全江陵最大的,制作的颜色也是最全面的,一年下来便是万金。” 沈奕欢点了点头,沈奕华能舍得将这样的店铺也分给自己,可见其诚意。 跟着沈奕欢逛了一圈下来,孩子们发现,这边半条街都是沈明瑜名下的。 回来的路上,苏忆一直黏在沈明瑜的身上。 “表姐这是干吗?”沈明瑜不自在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苏忆却拉得更紧。 “当然是跟着富婆了啊,我家就给了我两件铺子打理,哪像你,一口气就是半条街啊,特别是那件胭脂铺,你这一年下来要攒好多钱啊。” 苏忆张开手臂,夸张地对着天空比划了一个大圈。 沈明瑜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学了一点看账的本领,还没打理过店铺呢。” 虽然母亲以前跟自己说过,要给她店铺打理的事情,可没想到是那么多的店铺。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 回到驿站,苏忆就指挥薛明瑾兄弟俩将买来的东西送到她的房间。 沈明瑜跟着沈奕欢来到了卧室。 “母亲……”沈明瑜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奕欢将代表身份的那块玉佩送到沈明瑜的手中。 “这些店铺是母亲送你的礼物,你要好好打理。” “这太贵重了,女儿实在不敢接受。” 沈奕欢紧紧抓着明瑜的手,“孩子,不要有压力。好好学习如何经营,不懂的可以找你奕华舅舅,你见过的。” “母亲,这是何意?”沈明瑜感到一丝异样,她觉得母亲有事瞒着她。 “母亲希望你能暂时留在江陵,好好学习经营。” 第31章 南嘉 不知怎的,沈明瑜想到了那天想要刺杀自己的人。 “母亲是担心我还会遇到危险吗?” 沈奕欢沉吟不语,思虑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我打算去一趟荆州,可我不想你也跟着去,我希望你能跟苏家小姐一起留在这。” 自从知道薛义偷偷来到荆州这件事,沈奕欢是寝食难安。她想要去荆州查明他的阴谋,要探查他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可她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再次受到伤害。 在收到沈奕华送来的店铺单子时,她就有了将店铺都送给女儿的想法。这样就能让孩子顺理成章留在江陵。 她相信沈奕华会照顾好自己女儿的。 沈明瑜咬了咬唇,她知道荆州的危险,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不只是这样,她的婢女采萍重伤未愈,还在休养。她若执意跟着去,只怕会拖累母亲。 “好的母亲,我会留在这里跟奕华舅舅学习经商之道。” 沈奕欢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孩子,等我处理好荆州的事情,马上回来接你们。”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沈明瑜连忙走过去开门。 可眼前的人却让她愣住了,沈奕欢感受到女儿的异样,也走了过来,“瑜儿,怎么了。” 说着沈奕欢便走向了门口,只见沈安如穿着尼姑袈裟,站在门口。 见到沈奕欢的瞬间,她连忙跪在沈奕欢的面前。 “姑姑,侄女眼看着家族倾覆,眼看着母亲一步步走入深渊,身为女儿却没有能力劝阻。侄女自觉罪孽深重,只求能在佛前诵读经书,从此青灯为伴,了却此生。”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我本意是带你一起回京城的,你完全可以用新的身份活得很好。” “侄女对红尘已经没了念想,还愿姑姑成全。”沈安如跪趴在地上,大声说着,她浑身紧绷,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选择出路。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心想着或许这是一个可怜女子最好的归宿了吧,“既然这样,那便依了你,明日启程,我亲自送你去姑子庙,也算是全了我们这点骨血亲缘。” 沈安如如释重负,她起身露出轻松的笑容,“多谢姑母。”傍晚的金色阳光穿过围廊,抚摸在女孩明媚的脸上。 夜里,烛火安静的摇曳着身姿,一束香忽然凑近,烛火热情地抱紧它们,用自己的热情将他们捂热。 沈安如上完香,虔诚的跪拜在佛前,旁边是一卷经书。 苏忆带着沈明瑜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安如妹妹?” 沈安如站起身,朝她们行出家人的礼。 “不知两位姐姐到来,贫尼有失远迎。” 苏忆两姐妹心中五味杂陈,沈安如脸上这是一种她们理解不了的神情。 “安如妹妹,你不用出家的。我可以带你回我的家,和我一起学习武艺。等你学有所成,我们可以可以游历江湖,浪迹天涯。” 苏忆拉着沈安如的手,表情真挚的朝她提出邀请。 沈安如只是将手抽出,双手合十再次行礼, “贫尼已看破红尘,不问俗世,不用俗名,施主现在可称我法号,南嘉。”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沈明瑜开口说着。 “是啊,贫尼前半生就像一只困于浅滩的游鱼,挣扎度日,不得自由。 沈安如又拿起蒲团旁边的那卷经书。 “只有在这经文里,我看到了广阔无垠的大海,我的身心才得到解脱。” 一番话,打消了沈明瑜想要劝她的心思。 三个女孩围坐在佛前,一直聊到红烛泪干。 天色渐明,月亮还没有完全下去。沈安如一袭青衫站立在马车旁。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一行人披着清晨的微风前往城西的姑子庙。 在师太的接引下,沈安如正式成为了一个小尼姑。从此世间再没有江陵沈家的沈安如,只有姑子庙里一位叫南嘉的小尼姑。 渐渐的,姑子庙前来上香的人也多了起来。沈奕欢也在佛前上了三炷香,一番祈祷之后,她便带着沈明瑜她们离开。 忽然,她愣住了。 她转身看向正在跪拜的女孩,女孩身穿粗布短衣,脚上还有清晨湿润的泥土,显然是从远一点的小镇上特意过来跪拜的。 只是这女孩腰上佩戴着一只紫色云锦的钱包,与女孩的装扮格格不入,显得格外扎眼。 沈奕欢上前询问,“你这个荷包哪来的?” 女孩害怕地躲进旁边妇人的怀里。 妇人将孩子拉到身后,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沈奕欢,“你们有什么事?” 沈奕欢露出亲切的微笑,“你们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知道这个荷包哪来的。” “是我在来的路上捡到的。”小女孩从妇人身后伸出头来,回答道。 “我能看看吗?” 妇人看着眼前穿着华丽的女子,恐怕是有权有势的人,于是她连忙接下孩子身上的荷包,递给沈奕欢。 沈奕欢翻开荷包,里侧果然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桂”字,里面还有桂花的清香。 “你们是在哪条路上捡到的?” 沈奕欢有些不安,她来江陵多日,诸事缠身,都没有发现,桂嬷嬷不仅没有回来,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有送过。 这荷包是沈奕欢刚学会女工时送给她的礼物,她说心意珍贵,从来都不离身,可眼下却被丢在路旁。 “是从太宁镇来姑子庙的那条路上,我们在草丛里捡到的,刚捡到的时候上面全是泥巴。” 妇人解释了一番。 沈奕欢思索了一番,朝那妇人笑了笑,“我们刚好也要去太宁镇,不如和我们同行吧。顺便跟我指一下捡到荷包的地方。” 妇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还是答应了。毕竟眼前是一个有钱人,万一得罪了她们,恐怕难以收场。她们母女出门在外,还是老实一些好。 沈奕欢先是派人将沈明瑜两位姑娘送了回去。又派人通知薛明瑾兄弟两个,让他们带着会武功的随从,先行一步,赶去太宁镇打听情况。 在姑子庙用了斋饭,沈奕欢和那对母女人坐上了去太宁镇的马车。 马车上的人各怀心思,安静的车厢让那对母女很是局促不安。 “不知夫人如何称呼?”那妇人小心翼翼询问。 “我姓沈。” “我叫王淑英,夫家姓陆,这是我女儿,叫陆桂枝。” “那荷包上也有一个桂字,我想着也是缘分,于是就捡走了。” 沈奕欢突然想到什么,“你可知,十多年前,镇上有一个叫陆荣香的女人。” 妇人想了一会,忽然拍了拍大腿,“啊,我记得了。她原来嫁给了我们镇上的一个酒鬼,后来…后来听说改嫁了,日子过得不错。说起来,她和我丈夫还算是远房亲戚呢。” 第32章 太宁 到了太宁镇,沈奕欢先将那对母女送回家。她本想找这位陆王氏的丈夫再打听一些桂嬷嬷的事情,可他在外做工还没回家,沈奕欢只好作罢。 薛明瑾和沈明杰的速度比马车快,他们先一步到达太宁镇。可他们不知道桂嬷嬷的真名,实在是查不到线索。只能在镇边一处客栈里暂时落脚,等着沈奕欢的到来。 沈奕欢和他们汇合后,先去找了负责百姓籍贯的里正,先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又报上了桂嬷嬷的名字,陆荣香。 里正恭恭敬敬拿出县里的户籍册,里面有关桂嬷嬷的信息只寥寥几行,记录到她二十岁: 陆家三女,名荣香,太宁镇陆家村人,十三岁因嫁娶关系迁入太宁镇松花巷,丈夫刘义山 。二十岁,投靠贵人,离开太宁镇。 沈奕欢先是到了桂嬷嬷的娘家陆家村。那是一座荒芜的村庄,道路年久失修,马车一路上磕磕绊绊,艰难地行走。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孩童,走了许久才能见到一两个精壮的年轻人。小孩子们好奇地对着马车指指点点,老人家则连忙将孩子带进低矮房屋,从窗户破烂的洞口小心翼翼地目送他们前行。 这一切都落在一同前来的沈明杰和薛明瑾的眼里,他们被震撼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百姓之间的差异。在他们的印象中,百姓虽然贫穷,但都活的很轻松,他们甚至偶尔还很羡慕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可没想到,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这样小心翼翼生活着的百姓,这样的生活可不是他们所羡慕的。 终于来到陆荣香长大的地方,只是这个庭院满是苍凉,房屋已经塌了一间,荒草都有半人高。唯有院子里那棵桂花树还焕发着生机,翠绿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招待客人的东家 。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桂嬷嬷出生的地方。忽然桂树的树枝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枝短了半截的树枝,缺口还很新鲜,证明桂嬷嬷应该是来过这里的。 再联想到,那对母女是在太宁镇和江陵之间的路上捡到荷包的,那只能是桂嬷嬷祭拜好父母,在去找他们的路上出了岔子。 沈奕欢再次回到镇上,又碰到了陆王氏。她热情地跟沈奕欢打招呼,“沈夫人,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丈夫陆三省,你打听的那个陆荣香啊,还是他远房姑姑呢。” 沈奕欢将一家三口都请到客栈,让他们慢慢说。 陆三省先是向沈奕欢表示了感谢,谢她送自己妻女回家,还请他们一家吃饭。紧接着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事情。 “夫人说的那人算是我的姑姑,只是出了五服,早已不再来往了。后来她嫁给了老刘,我才知道她与我家有亲。” “看来你和那位刘义山倒是很熟。” “也不算熟,我们在同一片工地做活,他为人很好,工友有事他都会帮忙。就是...爱喝点小酒,喝多了喜欢发酒疯惹事,我们都不敢跟他喝。 他还喜欢逛花楼,每次发了工钱,他都会往江陵城里跑,就为了见一见他在花楼里的相好。” “那最近他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或者你有没有听过陆荣香的消息呢?” 陆三省思索片刻,然后拍了拍脑门,哦了一声,“确实有,他最近放了工,都不喜欢在街上溜达了,听工友老张说,八成是陆荣香回来了。” 沈奕欢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老张的媳妇也是陆家村的,半月前陪媳妇回娘家看望老人的时候,见到了陆荣香,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刘。 老刘这几天都按时回家,老张还笑话他一大把年纪还能被人绊住了脚,哈哈哈哈。” 陆王氏踢了陆三省一脚,他这才意识到失态了,连忙收了收笑容。 “这刘义山之后没成过家吗?” “成过,可是后来那女人不跟他过了,就留下一个六岁的男孩,名叫刘鹏。现如今已经十六了,也和我们一起干活,就是这孩子性格木讷,不跟人说话的。” 沈奕欢招待完陆家人之后,就让蓝心先去刘义山家打探情况。 蓝心身穿玄色衣衫,在黑夜的掩护下,跳上了刘家的房顶。 这是一座四合的院子,大门朝东,院子里很干净,没有放任何东西,显得格外宽敞。右边应该是厨房,里面还闪烁着烛火的影子。蓝心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发现是一个年轻人在厨房里摸黑偷吃,这应该就是刘义山的儿子,刘鹏。 蓝心没有惊动他,她顺着屋檐继续走。这是大门正对的房屋,里面传来响亮的鼾声,应该是刘义山的房屋。从当下位置往左边看,左边这间房屋最奇怪,门是唯一有锁的。借着月光,铜色的锁发出冷冷的光,仔细观察,窗户也都被木板封死。 就是这里!蓝心当下有了定论,她走了过去,将房瓦揭开。果然,在一堆杂物中间,躺着一个妇人,看上去不太好,应该是受伤了。 于是,蓝心拿出迷香,先回去将那父子二人全部迷晕,然后将锁破开,叫醒了昏迷的桂嬷嬷。 桂嬷嬷虚弱地睁开眼,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快走!” “别害怕,他们已经昏过去了。”蓝心检查了桂嬷嬷的伤口,浑身的外伤已经结痂,只是那条腿好像骨折了,难以行走。于是她背着桂嬷嬷,离开了刘家。 当满身伤痕的桂嬷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沈奕欢眼泪都要下来了,“快,快去请大夫。” 白芷先带桂嬷嬷下去清洗干净身上的伤口,那触目惊心的伤疤让白芷动容,她边洗边安慰,“咱们夫人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桂嬷嬷叹了一口气,她以为自己此生都要困在那一间杂物房里了,没想到还能有再见夫人的机会,“讨什么公道啊,这种事情,说出来都怕脏了夫人的耳朵。” 白芷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大夫过来给桂嬷嬷医治,“身上的伤基本上都结痂了,肯定是会留疤的。只是现在还有一些地方淤血没化开,需先涂一些散淤的药膏,等全部好起来之后,在处理疤痕。” 大夫又看向桂嬷嬷的腿,“腿上的伤比较严重,拖得太久了,断开的骨头都快长在一起了,需要仔细医治,否则这腿就永远歪着,走路也会一瘸一拐的。” 沈奕欢连忙道:“大夫尽管医治,我定重金感谢。” 等大夫离开,沈奕欢才开口问桂嬷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桂嬷嬷一下红了眼眶,“这等破事,还是不要脏了夫人的耳朵。” “说什么呢!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亲人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桂嬷嬷眼泪终于落下,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说明了这些天的遭遇。 事情是这样的,桂嬷嬷回老家祭拜父母,在父母坟前的守墓庐里住下,以全这些年没尽到的孝心。 一连住了几天后,她就想折一枝庭院里的桂花插在父母坟前,供他们欣赏。不巧被同村人看见。那人刚好也认识刘义山,回去后便告诉了他这件事。 刘义山知道了之后,每天拉着平板车守在路边。终于半个月后,在镇上到江陵的那条路上遇到了她。 刘义山见到她,上去就拳打脚踢。当时路上没人,她求救不得,又没有能力反抗,只能任由刘义山殴打。鲜血从胸部大口大口往外涌,就在她以为快要死了的时候,刘义山将她拖上平板车,带了回去,关在了家里。荷包也是那个时候桂嬷嬷费尽全力,偷偷扔下来的。 这些天刘义山一直将她锁在房间里,每天只给半碗米饭,不让她吃饱,免得逃走。每当晚上喝醉酒的时候,还会进来对她一阵拳打脚踢。这些天,她连做梦都在挨打。 第33章 殴打 第二天一早,刘义山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昨晚一夜无梦,睡得非常舒服。今天心情好,就赏那个女人早起出来做饭吧,他这样想着,穿好衣服就朝左偏房走去,只见房门大开,心中暗叫不好。 他慌忙进去查看,拥挤的杂物房里再没有那女人的身影,他气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走进杂物房将东西乱砸一通。 吵闹的声音将刘鹏吵醒,他揉了揉眼睛。按照刘义山定下的晨昏定省的规矩,给父亲行礼,请安问好。“给父亲请安,愿父亲今日顺心如意,”说完见父亲并没有回应他,奇怪地又问了一句,“父亲这是怎么了?” 刘义山忽然暴怒,“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了,是不是你将你大娘放走的!”刘义山怒目圆睁,将满腔怒火撒到儿子身上。 “父亲冤枉我,我怎么能放走大娘呢?再说了,我也没有门锁的钥匙啊。”受到冤枉的刘鹏一脸委屈。 “用什么钥匙,锁都给老子砸坏了,怎么不是你!这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她还能自己跑出去?你大娘在家的事情就你知道,肯定是你做的!” 刘义山说完就拿出了放在房门后的一臂粗的长棍,朝着儿子刘鹏身上打去。 “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从小就这样。那年我心辛辛苦苦给你捉的兔子,就是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放走的!这次还能不是你? 跟你娘一个德行,心慈手软,做不了大事!”他嘴上说着,手里不停地打着。 刘鹏像往常一样抱头蹲在地上挨打,可没想到父亲竟然说起了母亲,他顿时站起身,“我娘都是你打走的,你是窝里横的废物!”说完撒丫子跑了出去,刘义山根本追不上。 “好小子,翅膀硬了是吧,吃老子用老子的,敢跟老子顶嘴!” 刘义山将棍子甩在一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跑进左偏房里翻出一个工具箱,里面是一些锁具,是很早之前朋友给他用来抵债的。 他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拿到大门口,准备换一把锁,“小白眼狼,有胆子跑就永远别回家,到时候别跪着求我!” 一连串的脏话脱口而出,骂完儿子骂桂嬷嬷,引得路人频频驻足。就在他骂的酣畅淋漓的时候,沈奕欢的人闯了进来,刘义山看着一个个精壮的男子,连忙赔上笑脸,“几位小哥有何贵干?是来找刘鹏的吧,他不在家。” “我们是来找你的。”刘义山心里咯噔一下,可还是大声呵斥,“是谁让你们来的?你们想干吗?” 刘义山一边说,一边往身后的房间退去,“我可告诉你们,我在工地上也有一堆朋友,就连镇上的里正都跟我坐一桌上吃过饭!别想跟我硬碰硬,快滚!” 那些人相互看了一眼,也不再跟刘义山废话,上去就是一顿揍,惨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可他们只是过来凑热闹的,没有一个愿意替他说句话。 沈奕欢这个时候换上一件流光锦的衣裙,头戴点翠花钿,款款走进庭院。 桂嬷嬷坐在四抬的竹椅上跟在后面,邻居们有人认出她的,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老刘早年间娶的那个媳妇吗?我记得姓陆,这是派人来殴打前夫?” “嘘,小声点,你没见出头的那妇人衣着华丽,估计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家,别乱说话。” “这老刘人挺好的,这么打还怪可怜的。”邻居一个男子抱着手啧啧两声。 他老婆连忙掐了他一下,“你还觉得可怜?他要是个好人,一连俩媳妇怎么都跑了?” 另一个妇人嗑着瓜子附和,“就是就是,指不定背后什么样呢?” “你看他家那个大鹏,一脸傻相,指不定就是被他虐待的。” “就是他虐待的,我之前见过他打孩子,那么粗的棍子啊,还不准孩子哭出声,否则啊,打得更狠。”众人惊呆了,不敢相信地看向说话的人。 沈明杰派人给外面的左邻右舍送上刚买的包子,他们见到热气腾腾的包子笑开了花。这些人得了好处也就不好围在这里了,纷纷散开,回家吃早饭去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刘义山也不再挣扎,他嘴里鼻子里都渗出鲜血,被五花大绑丢在院子里。沈奕欢这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长得还有点正气,浓眉圆眼,鼻梁高挺,唇薄却大,均匀地分布在脸上,倒也不算丑。就是脸上有很多坑坑洼洼,看上去有些油腻。 “你们...竟然敢抓我,我...可是跟里正和县令都一桌吃过饭的...。” 他虚弱地说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沈奕欢没有说话,只是命人将桂嬷嬷抬到他的面前。刘义山勉强抬头,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激动地准备起身。 侍卫们又将他按在地上,他力气有些大,费了好大劲才按住。 “贱人,贱人!还敢找人撑腰,老子当初就应该打死你!” 桂嬷嬷住着拐棍起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地用拐杖打在刘义山身上。 桂嬷嬷此时觉得无比畅快,连身上的伤口开裂都没有感觉,还是沈奕欢心疼她,上去夺走了她的棍子。 “夫人.....”桂嬷嬷两眼无神,怔怔停手。 沈奕欢安抚了一下她,又来到刘义山面前,“关押他人,动用私刑,该当何罪!” 刘义山被侍卫扶起,他倚在墙边,用不屑的眼神看向桂嬷嬷。 “她是我花钱娶的老婆,我打她是正家法!等她不跑了,我自然就不打了,我是爱她才打她的,谁让她跑的,她这辈子只能是我的。” 刘义山好像想起了什么,喋喋不休地数落桂嬷嬷,“当年,我对她那么好,我一个月挣五两银子,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她凭什么还要走。 她还不孝!我母亲卧病在床,连件棉衣都不给她做。还出去给别人洗衣服,让我受人笑话,在左邻右舍面前抬不起头。这些年,她到过得滋润,她欠打! 你们快把我放了!她挨打是活该,是自找的,谁让她惹我生气的!” 桂嬷嬷气得浑身发抖,“你凭什么说对我很好,你一个月挣五两是不假,却每月却只给我五十文钱,只能勉强够米面油钱。还说我不给你母亲做棉衣,你给我买棉花和布料的钱了吗? 你说你辛苦,可你辛辛苦苦挣的钱,不是用来借给朋友,就是用来请他们喝花酒。你母亲缠绵病榻,我连汤药钱都拿不出来!若不是我出门给人洗衣服,你老母亲早就病死在家里了。” 刘义山瞪大了眼睛,“五十文钱很少吗,小时候我父亲才给我十文。再说了,当初娶你,我可是花了一两的,钱呢?你没带回来花吗?怎么就不够用了,我看就是你乱花,你肯定是扣下钱接济你娘家去了!” “你个贱女人,水性杨花,抛家弃夫,我还能要你,你应该感恩戴德。” 桂嬷嬷气得满脸通红,不光是桂嬷嬷,周围听到的人都气疯了,沈亦欢直接下令,“给我打,打断他的腿” 这一次,侍卫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很快刘义山就没了声音,“别让他死了,将他也丢去左厢房,让他尝够滋味。” 侍卫得了命令,像丢死猪一样把人丢进了左厢房。 屋外传来一阵声响,侍卫押着刘鹏走了进来,刘鹏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这儿子确实是老实,“你就是刘鹏吧,我这样对你父亲,你可有不服?” 沈奕欢威严的声音让刘鹏更加害怕了,他颤颤抖抖回答“没...没有。” “没有就行,以后一天只给他送一顿饭,不准他吃饱,不准给他治伤,不准将他放出来,你能不能做到?” 刘鹏忽然抬起头看向沈奕欢,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定,“能!我能,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花天酒地,喝酒打人,气走我娘。还要我日日孝敬,每天把工钱上交,还不准我吃饱饭,我每天都要半夜去厨房偷剩菜剩饭。” 众人也是纷纷叹气,这刘义山真的是罪该万死。 沈奕欢蹲下拍了拍刘鹏的肩膀,“以后这个家就是你的了,我会去里正那里将地契改成你的名字。至于你父亲,收不收留全看你心情。” 刘鹏眼神发亮,他千恩万谢,“你是天上的神仙吗?” 沈奕欢被这小子的话逗笑,她没有回答,直觉告诉她,这个孩子会让刘义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桂嬷嬷一瘸一拐来到刘鹏身边,“这里是一两半的银钱,算是结清了这些年你父亲给我的家用钱,” 刘鹏想了想还是收下,毕竟他每天的工钱都要交到父亲手里,自己是一分钱都没见过。 等沈奕欢一行人离开院子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安静的院子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他们可能真的是天兵天将,是来解救自己的,刘鹏怔怔地想着。 各种饭香越过院墙纷纷来这家集合,感到饥饿的刘鹏这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他去了父亲的房间,将他的东西收拾出来丢到自己原来那屋,以后这个家就是他做主了,他要住在主屋。 他又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可怎么也找不到父亲藏钱的地方,中午的热气让他有些烦躁。他走到院子里洗了把脸,忽然,看到墙角被父亲甩出去的棍子,他对着棍子发了一会呆,随即抄上棍子推开了左偏房的门。 第34章 围剿 桂嬷嬷身体不好,肯定不能跟着沈奕欢前往荆州,她想让薛明瑾和沈明杰两个孩子护送桂嬷嬷回江陵养病。 可两个孩子都不想走,在沈奕欢面前争得面红脖子粗。沈奕欢忽然觉得脑袋很疼,用剪子狠狠剪断正在修剪的花枝。自从离开京城,这俩孩子越来越不稳重了。 她将剪子一甩,“够了,你们不要吵了,干脆比一下,分个胜负出来,输的人老老实实回江陵去。” 沈明杰双手一摊,“我都可以,小瑾儿想要比什么?” 薛明瑾愣了一瞬,然后举起拳头朝沈明杰挥去,“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两个人就这样在院子里打了一架。沈明杰自幼习武,招式利落,而薛明瑾却是上学之后才学的武术,可是他天生力气大,不需要过多的招式,只需将力气用出来就行。 只见两人打得不相上下,薛明瑾冲着沈明杰的面门就是一拳,沈明杰躲闪不开只能硬生生接住,然后抬腿给了薛明瑾一脚。 薛明瑾肚子吃痛,可他还是直起腰绷着身体,不让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沈明杰也觉得双手发麻,他将手背在后面,依旧维持着轻松的神情。 两人都忍着不敢表现,他们死死盯着对方,可都不再有动作。 沈奕欢这时候已经在穿廊摆好了投壶的道具,走到院子发现俩人已经鼻青脸肿,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道具,还是投壶定输赢吧。” 两人同时出声,“也好。” 沈奕欢一左一右两个孩子,左边偷偷揉着肚子,右边偷偷搓着手,三人走到了穿廊里。 只见廊下摆着一只双耳壶,壶的前面搁置了一扇精巧屏风,沈奕欢继续侍弄花草,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谁能隔着屏风投中,谁就留下。” 兄弟俩摩拳擦掌,薛明瑾率先开口,“我先来!” 他仔细观察着屏风和壶之间的距离,然后郑重地站在规定的地方,拿着箭矢瞄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出手,刚好投中!他大叫一声,又冲着沈明杰扬了扬下巴。 沈明杰不怒反笑,转身也来到屏风的后面,没有像薛明瑾那样谨慎,只掂量了几下,很随意地将箭矢投出,射中耳壶。 薛明瑾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明杰。 沈明杰也扬了扬下巴,“你是不是忘了,我投壶课业可是全太学院第一,就连夫子都比不过我,就你还敢跟我比?” “我不服,我还要比,比…六博” “行了,愿赌服输真君子,技艺不行回去好好练练。就小杰跟我去荆州了。”沈奕欢打断了薛明瑾的提议,这孩子,还是那么不服输。 第二天一早,客栈门口候着两队马车。就要准备出发的时候,一个声音拦下了他们,“等等,沈夫人请留步。” 来人是陆三省夫妇,他们拿着一堆包袱走了过来,“这些是我们镇上的特产,给沈夫人尝尝鲜。” 沈奕欢笑着接过,“难为你们还想着我。” “这是夫人的荷包,也该还给夫人,哦,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陆王氏小心翼翼地说着。 沈奕欢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笑“这荷包与你家有缘,就留下吧。”沈奕欢说完,又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戴到了小女孩陆桂枝的小手臂上。 “哎呀,这可使不得。”陆三省连忙抓起女儿的手,准备取下手镯。沈奕欢拦住了他,“无妨,算是我给这孩子的谢礼,谢谢她捡到荷包。” 陆三省勉强收下,又说起刘义山,“夫人不是打听刘义山的事情吗?这些天老刘可惨了,以前总觉得他儿子老实,没想到在家里天天打老刘,下手那就一个狠啊!听说他儿子跟官府关系不错,谁也不敢替他求情,这下老刘的日子难过喽。” 沈奕欢只是笑笑不说话,这个刘鹏果真是没让他失望。跟一家三口告了别,两辆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离开了这个小镇。 沈奕欢很快就到了荆州境内,虽然已经七月初,可山里面还是有些冷的。沈奕欢掀起帘子往外看,沿途山花盛开,鸟兽时鸣,就连空气都有一种被清洗过的新鲜。 她忽然觉得景色有些熟悉,可转念又想,大好河山总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也就没放在心上。 又翻过一座山,找到了陈王驻扎的军营。营地不大,显然是不打算久待。到了陈王帐内,陈王身穿一身鸦青色束袖长袍,正在研究地图,一副铜黄色战甲威猛地立在床前,显然是随时准备出发。 见到沈奕欢进来,立马上前迎接,“战场上刀枪无眼,小姨不用亲自前来。还是到附近的村庄住下,等消息便是。” “我们是打算在山脚下的村庄里落脚,不会耽误你们的。眼下情形怎么样了?” 陈王叹了一口气,“山里的私兵基本上都拿下了,只有三百人一直守在山顶,誓死不降。去往山顶的路只有一条,名叫豪刺。因为那里两山相夹,狭窄如豪猪的毛刺,以此得名。 那里一次只能通过一人,易守难攻。周围的山又十分陡峭,土地湿滑难以攀援,还容易遭到敌人的乱石伏击,眼下还在找突破的方向。” 沈奕欢了解了一番后,也不好一直在这里打扰他们,她将从太宁镇得来的特产全部留给了陈王,带着沈明杰回到了村庄里。 这是一个荒村,没村民,只有负伤的士兵和俘虏。 沈奕欢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在周围实地探查一番,尽自己的能力帮助陈王。 夜晚的山林是危险的,除了鸟叫声,还有猛兽嘶吼的声音。仔细看一只黑色的小野猪正在地上用头拱着菌子,正当它大快朵颐地享受美食的时候,一只看不清身影的猛兽动了。它朝着野猪发起了猛烈攻击,几番追逐后,一阵痛苦的嘶鸣声响彻山林,惊起满山的飞鸟。 沈奕欢也惊醒了,她浑身被冷汗湿透,白芷给她倒了一杯水,她一口气灌下,努力平复心情。她终于明白了,难怪一路上的环境会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是因为在她梦境里,薛明瑾就是在这一带被杀害的。 那是一片狭窄的山路,薛明瑾一人一马穿过,还没等后面的随从跟上,忽然从道路顶上的夹缝里冲下一队人马,薛明瑾敌不过,最终被乱刀砍死,血肉模糊。 山中的清晨烟雾朦胧,娇嫩的山花欢喜地捧着晶莹的露珠,一双双脚出现,带走了她的露珠,失去宝贝的山花委屈地低下了头。 沈奕欢再次来到军营,陈王已经穿戴整齐,他准备在清晨出其不意,发起强攻。 沈奕欢拦住了他,“那条山路,乍一看好似是将两座山横穿隔开,可其实上是通着的,只是从下面仰视的角度发现不了。只要想办法从写着豪刺的路牌往上爬,就会看到一个夹缝通道,可从那里进攻。” 陈王大喜,顾不上询问沈奕欢是如何知道的,连忙去定制战术,排兵布阵。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山路口,对面负责监视的私兵拉起警报,他们在路口和侧边的山峰上严阵以待。 陈王先是派出一个小队,往山路里丢稻草。紧接着一队人立刻射出火箭,一瞬间火光四起,正面的私兵们全部从山路的另一头往后退,占据一个绝佳的视野点,挽弓搭箭,瞄准了路口,他们有信心,只要有人敢从路口出来,就必死无疑。 侧边的士兵被烟雾遮挡了视线,但他们也不着急,毕竟要从侧面上山比登天还难,他们握紧长矛,做好准备,盯着没有烟雾的地方。 正当所有私兵都被吸引的时候,刚才投放稻草的队伍已经搭起了人梯,在烟雾的掩护下,翻到了上面的夹缝通道。 弓箭手先行,将正面的私兵射中,后面的人趁机跳到地面上,很快就将近处的私兵杀了个干净,侧面的私兵也发现了不对劲,连忙过来支援,还有人上山去通风报信。 看到动起来的私兵,陈王知道时候到了,一队人马立刻拎着水桶动了起来,他们上前将火扑灭,剩下的人踏着火扑灭时产生的烟雾往里冲,陈王很快就攻到了山上的据点。 士兵们以压倒式的武力,快速将私兵全部剿灭,袁毅行被抓。 薛义趁乱躲进了山林中,当私兵来报信的时候,他就准备好逃跑了。只是山路崎岖湿滑,他几乎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忽然,脚下传来刺痛,薛义低头一看,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小腿。他直接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陈王收起强弓,骑在马上,一种凛然的王者正气从他的身体里迸发而出,薛义浑身发抖不敢直视。 第35章 质问 沈奕欢守在营地,山林里吹出来的清风扑面而来。若是在平时,她一定命下人搬来茶几,坐在这宽旷的天地间,小酌一杯。 可眼下,山里还没有捷报传来,她根本无心享受,就连风都显得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衣袖。 又过了些时辰,山里的烟雾已散尽,太阳躲在云朵中间捉迷藏,使得大地忽明忽暗。忽然一阵嘈杂声伴着太阳光响起,是战士们哼着歌谣下山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脸上的脏污也难掩他们俊俏且清爽的面容。在队伍的最后,是陈王和两个罪魁祸首。 陈王将抓到的两人关进囚车里,安放在营地中间,以便全军监视。两个囚车并列而停,左边关着薛义,右边关着袁毅行。 将士们修整了一番后,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们纷纷拿着武器进了山林,放出豪言要击杀那日日扰人清梦的野兽。 沈明杰兴致勃勃地拿起武器也要跟着去,在得到沈奕欢的准许后,一溜烟钻进山林,不见了踪影。 留下的士兵不是在养伤,就是在跟别人吹嘘自己刚刚的勇猛表现,火头军撇了撇嘴,将剁好的肉丢进锅里,炊烟冉冉升起,带着营地里欢声笑语飘向远方。 陈王脱下战甲,换上浅色衣袍,修长的头发慵懒地用发带束起,他巡视了一圈之后,来到了私兵的主将袁毅行的面前。 他有点欣赏这个叛军头领,能训练出这样的一支队伍,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不是想要谋反的话,他一定会是个好将军。 陈王有些惋惜地开口,“你们袁家当年投靠先帝,也是立了功的。先帝论功行赏,将庐陵的一片地区封给了你们袁家。只是可惜了,到了你这一代,竟然生出了反心!当真是辜负了皇恩浩荡!” 袁毅行的眼眶里布满血丝,他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抖动,“论功行赏?我们袁家虽然是降臣,可若不是我们告发大燕军队的粮草所在地,你们哪有机会打败大燕国的三十万大军,我们可是你们大云朝的功臣啊!” 袁毅行双手死死抓住牢笼,指甲深深嵌入木栏,“可是你们的皇帝是怎么做的?庆功宴,没有我们的位子!论功行赏,一个小小的都尉都比我们袁家的赏赐多!到底是我们袁家辜负了你们,还是你们,辜负了我们袁家!” 陈王眉头紧皱,这些事情他都无从知晓,只能垂下眼眸,“你们袁家有不满,大可以写封奏折禀告圣上,你们还可以去投军,建立军功以换来更多的赏赐,而且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出人头地。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断送自己的性命。” 山风吹来,吹拂着陈王飘逸的发带,吹乱了袁毅行披散的头发。 袁毅行嗤笑出声,眼神中透射出一丝哀怨,“我的好殿下,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什么人吗?他将我们送到庐陵,暗示当地官员不与我们来往。他们明里暗里打压我们,我们袁家这些年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这些,都是他默许的。” “投军?他怎么会允许敌国的降臣进入军队呢?” 陈王默默靠近了牢笼,“可是,你为什么不试着来找我呢,我......” “殿下!”袁毅行打断了陈王的话,“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们卖了先帝赏的封地,被迫离开庐陵,到处给人做小伏低,这才有了自己的经营,能够勉强度日。” 袁毅行抬手擦了擦不小心掉落的眼泪,大声质问,“你知道吗!那些封地最后都到了为难过我们的官员手里。我凭什么不能反?我就是要全天下都知道,你们萧家都是一群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小人!” 陈王深深叹了一口气,在袁毅行手里塞了一件东西,转身走进了帐内。袁毅行紧紧攥住,朝陈王离去的方向磕了一个,转而坐在笼子里看着天空发呆。 周围再次陷入安静,打猎的士兵还没有回来。 沈奕欢径直来到关押薛义的笼子前,薛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直直盯着正在靠近自己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你!竟然是你!”说完又自嘲地笑笑,“怪不得,怪不得我会败,我永远都赢不了你,” “你败是必然的,不管我来不来。”沈奕欢冷冷出声。 薛义摇了摇头“不,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多厉害啊!你逼我杀了林菀,逼我离开京城,让我这些年在京城的谋划烟消云散,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薛义眼神凌厉,如同一头猛兽,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咬断沈奕欢的脖子。 “可你是自找的!是你算计了我的孩子,将我国公府当垫脚石踩在脚下!我的孩子...她在毒妇身边吃了多少苦,你想过吗?刚把她接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上满是伤疤。”沈奕欢又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女儿的情形,连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 薛义一愣,眼神随即开始闪躲,他慌乱得搓着手,“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算计过你们。” 他忽然又有了底气,“都是你们!一直瞧不起我这个赘婿!是你们的错!” 沈奕欢露出了嘲讽的神情,“我们沈家何时瞧不起你?你进官场,交同伴,都是我们沈家在替你上下打点,可没想到在你眼里,这居然是对你的羞辱,” 薛义忽然抬了抬眼眸,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沈奕欢,“若我没有换走女儿,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我?是不是?” 沈奕欢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若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权倾朝野,而我家此时倒台。你会不会将我赶出门去,迎接林菀进府?” 听了这个问题,薛义眼中的光暗淡了下来,他低着头,扣着腿上包扎的布条,“我...我不知道,我...应该是...” 沈奕欢再次开口,“若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在赶走我之后,为了林菀的儿子,用养在这里的私兵,杀害我的儿子?” 薛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仰面瘫倒在笼子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似的。 忽的,他又大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沈奕欢此时也很想笑,这么多年的相处,不过如此。 陈王走了过来,又看了一眼在旁边的袁毅行,转而对沈奕欢说,“私自逃走的重犯按律可以斩立决。” 沈奕欢叹了一口气,空气都在这一刻凝住,仿佛在等她做决定,“五马分尸吧,尸体不准埋葬,丢在山林间,给那些鸟兽啃食,以赎多年之罪。”沈奕欢闭上眼,轻轻吐出这句话。 薛义听到了。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一阵阵哭泣的声音,和军营里的一派欢笑格格不入。 第36章 潇潇 薛义死了,五马分尸,是沈奕欢亲眼见证的。作为私自逃走的重犯,连尸体都不允许收殓,只随意丢在这片山野的一处土坑里,以鸟兽为伴,最终化作满山花草的肥料。 袁毅行也死了,是第二天清早发现的,他嘴唇乌青,是服毒自杀。 负责值夜的士兵跪在陈王面前请罪,他们实在是想不通,逆贼究竟是如何得来的毒药。 所幸陈王没有惩罚他们,只是传下命令,收拾东西,带着投降的数千私兵,班师回朝。因为将领死去,他们的罪会轻很多,一场没来得及发动的谋反,就这样被镇压了。 一场大雨落下,江陵城陷入一片模糊,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座城市。那是雨水落在屋檐、窗户以及门板上所发出的声音,除了雨声,再也没有别的。街道上没有人影,就这样安静又嘈杂。 沈明瑜从糕点铺里出来,身后采萍还拎着一盒新口味糕点,这是沈明瑜要拿给苏忆尝尝的。 她没有乘坐马车,只有采萍跟着她,一主一仆前后撑起两把油纸伞,在雨中慢慢前行。路上水汽氤氲,让女孩的身影变得虚幻,就像天宫里的仙娥。 雨水仿佛发现了新领地,它们以最快的速度朝伞面进攻,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串串雨帘在伞的周围挂起。 沈明瑜很喜欢这样清凉舒适的大雨天。因为以前在这样的天气里,林菀就不会让她洗衣服挑水,她总是会跑到池塘边坐下,看着雨水在水面上开花。这是她难得的清闲时光。 不知不觉间已快到家门口,沈明瑜自嘲的摇摇头,果然往事是不能回忆的,它会偷走我们更多的时光。 她抬头看向这座朱门大院,又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她自己置办的宅子。 自从母亲走后,她每天都是算账查账,日子还算充实有趣,很快她心中就升起一股想要买座宅子的冲动。 奕华舅舅知道后很是赞成,他帮沈明瑜找了许多他认为合适的,带沈明瑜去看。沈明瑜只一眼,就被这座宅子吸引,她用最近赚来的全部银钱买下它。 这是一座清秀的房子,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太湖石假山,山的两边是蜿蜒的石子路,给人一种曲径通幽的神秘感。 这座院子分三面,共四处院落,薛明瑾和桂嬷嬷他们如今也都住在这里面。 正要进去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冲散了雨水的节奏。只见马车停在院子前面,沈明瑜轻轻将油纸伞抬起,马车上的人也刚好下车,将雨伞举到头顶。 “母亲!” 沈明瑜露出欣喜的笑容,沈奕欢也笑着,激烈的雨声替她们诉说着无尽的挂念。 她们在檐下站立。沈奕欢抬头打量着院门,然后拉起沈明瑜的手,“听说,这是你买的院子?” 沈明瑜有一丝羞涩,她低着头,犹如荷塘里娇羞的荷花,“是的母亲,这院子很好,母亲也一定会喜欢的。” “既然你这么肯定,不如现在就带我游赏一番,如何?” 沈明瑜有些犹豫,她伸出手接了一串雨水,“现在?这么大的雨?” 沈奕欢也伸出手去,“雨中赏院,别有一番滋味。瑜儿,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风雨潇潇,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女儿到今天才感同身受,古人果然是有大智慧。” 就在这时,院门后的小厮听到声响,将门打开。发现是小姐,连忙行礼。沈明瑜端正身体,对着小厮介绍,“这位是我的母亲,以后见了要叫夫人。” “见过夫人。”小厮连忙行礼,然后退到一边。这一幕让沈奕欢想起女儿第一次进府的情形,眼下她也能独当一面,气势十足,不再像以前一样怯懦。 母女二人也开始进入雨中赏玩的路程。她们屏退下人,自行撑着伞从左边的石子路上走过。 穿过石子路,紧接着是一处回廊,然后进入一处庭院。首先见到的,是一棵参天松柏,往远处看去,是一片竹园,侧面是一处房屋。窗户上雕刻着梅花,正门上写着“慕兰轩”三个字。 “母亲,这里是弟弟的住处。” 沈明瑜的话刚说完,薛明瑾就推门而出,站在檐下行礼,“见过母亲、姐姐。” 沈奕欢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院子的景致,打趣儿子,“这么好的院子,给你住真的是可惜。” 薛明瑾挠挠头,“这都是姐姐疼爱,我才有幸住在这里,实在是惭愧。” 三人又说笑一番,薛明瑾便向母亲和姐姐告辞,撑着伞去外面迎接沈明杰的到来,沈奕欢母女继续逛。 来到一处月墙,上写着“沁香”二字,往里走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庭院周围全是花圃,种着不同时节的花朵。 花圃旁边则是一些错落有致的花木,有一些合欢、还有桂花、广玉兰等等,可以想象,无论什么时节院子里都会是香气沁人的。 继续往里走,会看到一座两层的飞檐阁楼,二层装有明瓦,显得格外别致。上有一处牌匾,写着“酌雨楼”三字。 “母亲,这是我为您准备的住处,母亲可还算满意?” 沈奕欢举着伞,仰头欣赏庭院风景,回应着女儿“满意满意,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雨势渐渐变小,不再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变得像是女儿家的窃窃私语。 继续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去,便是一片荷塘。雨水打在荷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雨水的冲刷下,荷花显得更加明艳动人。伴随着泥土气息的风吹来,荷塘周围的柳树随风摆动,与池子里泛起的碧波遥遥呼应。 沿着荷塘的岸边建着一座亭子,与荷塘对岸的太湖石假山遥遥相对,故命名为“观山亭”。 沈奕欢母女坐在亭子里感受着荷花送来的缕缕清香,侍女们也在此时奉上热茶。 “正所谓,雨打荷叶闲听雨,这样日子真让人沉迷啊。”沈奕欢喝着热茶,吹着清风,不住地发出感叹。 沈明瑜看向母亲,“母亲若是喜欢,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怎么,京城不好吗?” 沈明瑜望向荷塘,“京城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江陵的风,没有江陵的雨。” “你们怎么还没逛到我那里啊,我都等着急了。”苏忆提着衣裙,跑进亭子。沈奕欢放下茶杯,“这就要去,别急。看你这样子,院子肯定是极好的。” 苏忆挽着沈明瑜的手回答道,“我们的院子最丰盛了,对不对瑜儿。”沈明瑜回过头来看母亲,母女两人相视一笑。 沈奕欢也很好奇,什么样的院子会用“丰盛”形容。 进入庭院,首先看到的是几颗石榴树,再往里去,是一座名叫“硕丰楼”的房屋,而左边竟然用云墙隔出了一片果园!放眼过去,成排的桃树、梨树、枇杷树。 “果然是丰盛的院子。”沈奕欢赞叹出声。 “眼下日子还不到,等中秋过后,我们还打算在院子里种上一棵银杏树,我最爱银杏,我喜欢银杏满地金黄的热烈。” 苏忆眉眼俱笑,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她们讲述着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前面是安园,是下人们住的地方,桂嬷嬷和红叶采萍她们都住在这里。” 沈明瑜给母亲继续介绍,“安园分两处,中间用高墙隔开,一边住侍女,一边住小厮。” 经过安园,再走一段石子路,就看见门口那座假山,雨中游院到此才算结束。 雨终于停了,只有屋檐还意犹未尽地“下着雨”。 沈奕欢她们又回到了酌雨楼,她突然想到院子门口并没有匾额,于是开口询问,“这个院子是不是还没有取名字?” 沈明瑜和薛明瑾相互对视,犹豫着都不敢开口,还是苏忆替他们说出来,“已请人写好,可是他们还不敢让工匠去做,就等着您点头呢!” 沈奕欢吃着新口味糕点,“哦,是什么名字?” “欢园。” 原来是以自己的名字取的,真的是难为他们一片孝心,沈奕欢想着。 “既然已经取好,那就赶紧让工人做出来吧,以后我们在江陵,都要投靠瑜儿了。” 沈明瑜立刻小脸通红,用手绞着手帕,“女儿能有今日,都是母亲的悉心教导。是母亲将店铺送给女儿,女儿才有机会得到这一切。” “这些日子管理店铺很辛苦吧。” “女儿觉得很充实,特别是能赚钱的时候,还有,能帮到别人的时候。” 沈奕欢很欣慰,“看来,这段时间你的收获不少。” 沈明瑜给母亲解释道,她在布庄里开设了一个流动班子,邀请那些家境困难的女人,来织一些简单易学,出货又快的粗布。 她们都是可怜人,家里男人根本就支撑不住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若是能在这里织上一匹布,便能得到七十文钱和六尺粗布,这就能买五升米,给自己的孩子做一身合适的新衣服。 沈明瑜她们不知道的的是,在城边的一处破茅草屋里,一个抱着粗布的女人正在被毒打。 第37章 无良 雨后清晨,阳光都显得那样温柔,空气中满是泥土的味道,远处还有鸟儿的欢叫声,仿佛在诉说雨后的喜悦。 沈明瑜用过早饭之后就赶到布庄,布庄里织布机正吱吱呀呀的呻吟着,是那些女工在努力工作。沈明瑜听到这特殊的声音,感到很满足,她为自己能够帮助他人而感到庆幸。 忽然,一个女人闯入,吱吱呀呀的声音立刻停止,女工们都看向来人。只见她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裤腿上是新鲜的泥土,她环顾四周,最后扑倒在沈明瑜的面前。 “沈小姐,求你收留我,求求你,让我一直在这织布吧。”女人脸上满是泪珠,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抽泣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绣坊里回荡。 沈明瑜有些心疼地看着女人,抬手将她扶起来,“你先起来,我记得,你是李娘子。我们早就订好了规矩,一月只来织一匹布,怎么能为了你一个人坏了规矩呢?” 其他女工也听到女人的话,七嘴八舌的数落起女人来。 “每月只来一次,其他姐妹们才都有的做啊。都给你织了,你让其他人怎么办?” “就是就是,谁家不困难啊,人家沈小姐发善心才给我们机会挣钱的,你可别讹她!”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哭一哭就有饭碗可以端,每年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你快走,我家孩子还等着我织布给他做衣服呢!” “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就等这笔钱买米油呢!” 李娘子闻言更是声泪俱下,她缩成一团,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原来昨天是她完工的日子,她用工钱到米铺买了五升米,又满心欢喜地回到家,面对的却是相公张飞龙的指责。 张飞龙嫌她将钱全换成米,而不是交到他手里。然后张飞龙又告诉她,以后养家的事情就指望她了。 原来是相公觉得她挣钱轻松,索性辞了工,一心一意等她赚钱回来。李娘子连忙向丈夫解释,将沈小姐的规矩说给他听,这个月已经去过,就不能再去了。可是张飞龙却说这是她故意偷懒才找的借口,上去对她就是一顿揍。 李娘子眼睛已经红肿,她又跪了下来,将衣服掀开,露出一道道紫青瘀痕。众人不忍,纷纷别过头去。沈明瑜浑身一颤,自己身上的伤疤好像也跟着痛了起来。 “我婆婆一直骂我,说我赚钱轻松还要偷懒,非要逼着相公出去掏苦力挣钱,说我不心疼相公。他们还不给我饭吃,要等我给家里交够伙食费才有的吃。昨天深夜......更是将我赶了出来,我那小儿子哭哑了声音,他们都不管啊。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求小姐开恩,求小姐救我一命,求求各位姐妹救救我吧。” 她声嘶力竭,朝沈明瑜磕头,又朝女工们磕头。有些女工已经转头跟着哭起来,也有年长的,走上前朝她伸出手,用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开口问道,“可怜的孩子,你娘家呢?他们不为你出头吗?” 提及娘家,李娘子更是痛心,“娘家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我昨夜被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回过娘家了。可弟媳不给我开门,我的母亲,也只是从窗口给我递出一个馒头。” 她拉着沈明瑜的衣角,犹如快要溺死的人,抓着这最后的一线生机,“求小姐可怜可怜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话音刚落,有些女工已经替她愤恨,转而又是一阵阵叹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她们都没有能力替李娘子出头,只能唉声叹气,朝她投出同情的目光。 采萍取来药膏,几个女工立马接过,帮她在伤口处涂抹药膏,一边涂一边说着“我们能力微弱,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们也有难处。” “不如和离?”一个稍微年轻的女工忽然开口。 李娘子眼神一亮,转而又变得痛苦,“和离,他们不会同意的。即使是真的同意了,我那幼小的孩儿怎么办?他们是不会让我再见孩子的,我又该如何活下去呢?”说完又是泪如雨下。 沈明瑜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她只能让女工们先安抚下女人,她回家找母亲商量。 观山亭里,沈奕欢坐在上座,旁边是苏忆,沈明瑜在亭子里团团转。 “怎么办啊母亲,要不然,我也给他丈夫找一个工作?” 沈奕欢摇了摇头,“不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只怕是那些女工回家都要挨打。她们的丈夫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从你这里获得好处。” 苏忆眼睛眨呀眨,忽然凑到沈明瑜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说,“你这样......” 沈明瑜听完之后,满脸阴霾顿时消散,她拉着苏忆的手,“你这真是个好主意,我再去请一队舞狮跟着去。” 就这样,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布庄门口。走在头里的是敲锣的小厮,中间是一对舞狮,身后跟着唢呐队伍,最后还有一队身强体壮的护卫。 沈明瑜从布庄里扶着李娘子出来,李娘子有些不自在,沈明瑜用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她看向围观的百姓,大声宣布,“今天,我们布庄的李娘子迎娶夫婿,还请各位一起见证!” 小厮们敲着锣大声呼告,“快来看一看啊,李娘子要娶夫婿啦!” “张家飞龙倒插门咯!”唢呐声也跟着响起。 一行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很快这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百姓们纷纷跟着队伍前去凑热闹,一大队人马就这样来到了张飞龙的家门口。 手下的人在门两边挂上炮竹,在鞭炮齐鸣中,又撒起了喜糖。 那个男人用力打开大门,他满脸横肉,冲着人群大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在这侮辱谁呢,谁家倒插门了!小心我报官,将你们统统抓起来!” 小厮大声嚷嚷,“你们张家若不是倒插门,怎么一大家子都等着一个妇人来养?” 小厮又冲着人群喊话,“各位,你们谁家是妇人交钱维持生计,丈夫在家不干活的的?快出来替张家出个头!”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对着张飞龙指指点点。 “花女人的钱,不害臊!” “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指望女人?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也有人认出沈明瑜的,“我媳妇也在她家布庄挣点小钱,那只不过稍微补贴家用而已,可没说全家都指望这个啊。” “我家那口子也在,她是心疼我才去的,我前月挣得多,已经不让她去了。” 也有认识张飞龙的,朝他喊话,“我说老张啊,难怪你昨天说以后要坐在家里数钱,过快活日子。原来是准备当上门女婿啊,当真快活!兄弟实在佩服!”说完,跟着的几个男子大笑起来。 张飞龙只觉脸上烧的厉害,转身躲进了家里。还是李娘子的婆婆张楚氏出来给大家伙道歉,又亲自给李娘子道歉。 “香云呐,都是母亲的错,是我让他辞掉工作的。都是我老婆子的错,我错了,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就饶过飞龙吧。” 李娘子看见孩子朝自己跑来,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流着泪原谅了婆婆。 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李娘子也不再来绣坊,女工们都在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再提及这个人和她家中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转眼已是初秋,天气还是很闷热。中午,女工们没精打采地划着梭子,突然有人闯进来,满屋子的瞌睡虫都被吓跑。 来人传来消息,李娘子,投河自尽。 第38章 臭虫 绣坊里无人说话,她们都沉浸在这个噩耗里难以回神。 只见其中一个重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清脆的声响,打破了这份沉寂。“怎么会这样,前几天我还见那小娘子送孩子读书呢,那时候她还好好的。”说着,几个女工都红了眼睛,小声抽泣起来。 一个鬓发花白的女工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看向窗外,她没有眼泪,或许是年轻的时候流干了吧。 “真是生死难料啊,我昨天才见过她,她买了好多给孩子吃的零嘴,还送给我一包呢。” 沈明瑜心口闷闷的,好像被一只手捏住了一样,有些喘不上来气。她之后再也没见过李娘子,忽然,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念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去送送她! 于是她带着采萍,失魂落魄地往李娘子的家走去。只见低矮的房子上挂着白布,那白布随风摆动着,就像是李娘子在向她招手。 那天带人来替她出气的情形,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沈明瑜站在对面的树下,消瘦的身形远远看去,犹如不堪寒风的残荷,凄凄惨惨。 忽然,一个穿着孝衣的孩子跑了出来,只见他手里还拿着好多零嘴。他在门口喊了一声,就有一堆小孩子出现将他围起来。男孩大方的将东西分给他们。 沈明瑜记得他,是李娘子的孩子,就是为了他,李娘子才不愿意和离,没想到现在却直接撒手人寰。她走过去,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孩子,她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问他。 “你不在家跪灵,跑出来做什么?这些零嘴,是你娘临走之前唯一给你留的念想了,你倒是舍得分给别人。” 男孩却噘着嘴,哼了一声,“坏女人的棺材已经埋了,她给我零嘴,是她做错事,是她在求我原谅。我爹爹也会给我买零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沈明瑜眉头蹙在一起,她伸手捏着男孩的肩膀,“你娘那么疼你,为了你受了多少苦,现在她死了,你居然连娘都不叫,只喊她坏女人!” 男孩根本无心听她讲话,他挣脱开沈明瑜的手,跑到小伙伴中间,还冲着沈明瑜做鬼脸,“坏女人就是坏女人,她是对不起我爹的坏女人,略略略...” 沈明瑜直起身,仿佛灵魂被抽走,采萍喊了几声她都没反应。采萍急了,上手抓住小姐的臂膀,“小姐,采萍知道小姐伤心,可眼下不是伤怀的地方,我们先走吧。” 沈明瑜这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抱住采萍,不说一句话。采萍任由小姐抱着,她知道小姐这次受了很大的打击。 “哟,这不是布庄的大老板嘛,怎么,要来吊唁我家媳妇?不知大老板出多少吊唁费啊。”张楚氏的声音响起,嘴里还嗑着瓜子。 沈明瑜松开采萍,斜睨双眼,眼神冰冷,不再管这个浑身肥肉的老婆子直接大步离开这个地方。 “呸...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跟我老婆子斗法。”张楚氏朝她们的背影吐瓜子皮,嘲讽的声音越来越大。沈明瑜全当没听见,只是手死死抓着采萍。 回到布庄,沈明瑜挨个跟女工打听见到李娘子的事情,还派小厮出去打听消息。 女工们都说,她们见到的李娘子看上去一切正常,就是变得安静了,有时候见到她们也不打招呼。变化最大的应该是她的儿子,以前她儿子很黏她的。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淘气年纪,经常冲李娘子发脾气,好多女工都见过李娘子在大街上哄孩子的场景。 到了傍晚,晚霞铺满天空,女工们全都告辞,她们还要回家为家人准备晚饭。只有沈明瑜还没有回去,一个人呆坐在昏黄的绣坊,就像佛堂里一尊镀金的使者。她在想,自己之前做的,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使李娘子跳了河? 正想着,出去打听情况的小厮们回来了。他们问了左邻右舍,又偷听了张家的墙角,这才有了结果。 自从那天他们为李娘子出气之后,她老公和婆婆也不再为难她,李娘子的日子也有些好过,便不再去绣坊。 她婆婆张楚氏对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她思前想后,是越想越气。于是没安分几天就开始搞事。她先是在街坊邻里之间偷偷散布谣言,说她家媳妇李娘子跟绣坊的小厮有私情,否则绣坊那么大的生意,怎么会为一个小小的女工出气。 紧接着又告诉她儿子张飞龙,说看见李娘子在外面跟别人眉来眼去的,要他儿子好好管教媳妇。于是李娘子便被锁在家里,除了接送孩子读书,其他时间都不允许出去,也不允许跟人说话。 若是回家晚了,或者跟人说话了,关门就是一顿打。这次张楚氏放聪明了,她让儿子用绣花针扎她,因为这样就不会留下伤痕。 李娘子夜夜以泪洗面,可也不敢再去求助他人,她婆婆每天在她出门送孩子的时候,点上一炷香,若是香燃尽还没有回来,等待她的就是噩梦。 张楚氏见孙子与她亲密,便让孙子跟自己睡在一屋。每到晚上,张楚氏就对着孙子说他母亲的坏话,说他母亲是个坏女人,不会心疼丈夫,还笨手笨脚的,若不是看在孙子的份上,早就不要她了。 张楚氏还告诉孙子,爹爹才是最疼他的人,他吃的住的全是爹给的,要感恩爹爹。如果跟娘太亲近,爹爹就会生气的。他就没有好吃的,也没钱上学了。渐渐地,这个孩子也不再跟李娘子亲近。 小厮还打听到,张飞龙在外面还养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已经怀孕。于是张龙飞写了一张休书,要赶走李娘子,迎接外面的女人进门。 李娘子这才万念俱灰,她拿着休书走了很久,慢慢走向冰冷的河水,走向水面荡漾的月亮。 沈奕欢也得到了消息,她来找女儿的时候,女儿正在哭泣,“母亲,为何女人这么难,连挣钱补贴家用都是错的。那张楚氏上下嘴皮子一翻,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她害死了。” 沉默了一会儿,沈奕欢才吐出一句话,“自古女子都是围着丈夫和孩子活着的,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可女子也是人,她也可以有自己的营生,也不是一定要围着男子转。若世间只有男子,天地早就覆灭了。” 沈奕欢用手帕轻轻给女儿拭去眼泪,“有些男子在心里是害怕女人的,害怕女人的能力会盖过他们,害怕女人有一天会站到比他们还高的位置上。” “嫘祖旨定农桑,黄帝开辟鸿茫,夫妻二人共受万民敬仰。天生男女,各有分工,本可互补,女子从来不会影响到男子建功立业。那些标榜着自己的崇高,将女子的成就踩在脚下的男人,都只是一群胆小的臭虫罢了。” 沈奕欢眼中透着寒光,她拍拍女儿的手,“李娘子的事情还没有完,我们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第39章 回魂 晚上月色如洗,星星布满苍穹。瑟瑟的晚风将门窗吹得沙沙响,就连屋里的烛火也跟着晃动。 张飞龙正躺在床上拿着黄历盘算日子,准备接娟娘进门。那可是个有钱的女人,早一天接来,他也能够早一天享受。 忽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明天就是一个好日子,宜嫁娶。他连忙去找张楚氏,让她明天带儿子出去避一避,免得被娟娘看见不高兴。 第二天一早,张楚氏就带着孩子去郊区放风筝。家里焕然一新,李娘子用过的东西全部丢了出去。张飞龙拿出家底,置办了新被褥和梳妆台,可就算是这样,娟娘还是皱了皱眉头,用帕子捂着嘴。 “你家都不收拾一下,这怎么住啊?” 张飞龙有些尴尬,但他不好发作,毕竟他还想要这个女人的钱,退一万步说,这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他耐心解释,“这还不是我原来那败家媳妇,将家里钱都败光了。娟娘要是住不惯,你看看需要换些什么,你给我钱,我给你买去。” 娟娘摇了摇头,“算了,就这样吧,嫁鸡随鸡。你家境这样,还有过娘子,我都不计较,你可要好好对我。”娟娘用手指点了点男人的胸口。 张飞龙顺势抓住女人的手,小啄一口又放回自己胸前,“那是自然,我这辈子唯娟娘一人,我命都给你。” 两人结亲并没有准备邀请亲朋好友,娟娘觉得太过寒酸。于是她出钱,去城里一家还算好的酒楼,点了一大桌子菜。这是张飞龙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庆幸自己能遇到这个女人。 到了晚上,张楚氏带着孙子回来时,看见灶台一片冰凉,忍不住大声说着,“新媳妇都不做饭的吗?” 娟娘此时正在梳妆台卸妆,她叭的一声,将梳子拍在桌子上,提着裙子往外走。她掐着腰站在院子里,“怎么,我刚嫁你儿子一天就想使唤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亲自下厨?从今往后,想吃,就自己烧!否则,就滚到阎王殿去吃蜡烛!”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张飞龙先是将女人搂在怀里哄了一阵,然后才到厨房见母亲,“母亲也真是的,以后我们家还指望她呢,你何苦得罪她,想吃什么就自己烧!” “她嫁到我家就是我家的人,怎么,还要我受媳妇的气不成?”张楚氏满肚子气没处撒,“你去拿绣花针,给她点教训!”张楚氏拿了一卷绣花针递给张飞龙。 张飞龙仿佛被烫到一般,将东西丢入火膛,“母亲这话不可再提,否则,我也护不住你们。”说完就跑去继续哄着屋里的女人。 张楚氏瞪大了双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儿子有一天会这么对她说话。这让她食不知味,简单吃了点粥,就哄着孙子进入梦乡。 只听“砰砰砰...”的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在敲门,张楚氏迷迷糊糊下床去拉门闩。 “娘...娘,我好冷啊...” 张楚氏吓了一激灵,她立马将手收回,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她看见门下渗进来许多的水。 “啊....”张楚氏跌坐在地上,砰砰砰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是窗户,只见一个身影正在靠近,它伸出双手,拍着窗户,“娘...娘,快开门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我...回来找你们报仇!”一只手突然捅破窗户纸,整个胳膊都伸进窗内。张楚氏吓得不敢乱动,伴着皎洁的月光,她看到一只惨白的手,那修长的指甲,仿佛要冲过来割断她的脖子。 那只手臂扶着窗棂,就要爬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张楚氏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喊叫出来,惊动了隔壁的儿子和新儿媳。 娟娘很是生气,她气冲冲走了过来,张飞龙拦不住她,只能在后面跟着。 “老不死的大晚上鬼叫什么?不想睡就滚出去!老娘才来第一天就闹个不停,这是准备给谁立规矩呢!” 张飞龙将房间里的烛火点亮,只看到张楚氏晕到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掐人中,“娘,娘啊,你可别吓我。” 娟娘此时也看清了屋子的样子,门口湿漉漉一片,低头一看,果然,新做的鞋子和衣裙已经沾上泥土,她不满地皱了皱眉。 张楚氏醒来之后,死死抓着儿子,她指窗户,大声说有鬼。夫妇二人看了一眼窗户,果然破了一个大洞,张飞龙面无血色,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娟娘走上前查看,只见破洞的窗户下,还有一些麦糠,她忽然将旁边熟睡的孩子提溜起来,“是不是你,从窗户出去偷吃麦糠,还装睡!” 孩子刚醒,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发现自己被一个凶恶的女人抓着,大声哭闹起来。 张飞龙连忙上前将孩子接过,“你这是干什么,孩子还小,怎么是他做的呢?” 娟娘气不打一处来,她抓了一把麦糠递到张飞龙面前,“你看看,除了小孩子,谁会在床边放这东西,你说不是偷吃是什么?” 张飞龙见到麦糠先是一愣,然后抱着孩子将他交给张楚氏,张楚氏接过孙子,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恐。 娟娘看着这祖孙三人相互依靠的模样,冷笑出声。“既然你不信我,那你们祖孙三人好好过吧,我明天就走!什么破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张飞龙顾不得害怕,连忙上去哄媳妇,可女人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家,破乱也就算了,人也一个个神经兮兮,她才不愿意待呢。 于是她不顾张飞龙的苦苦哀求,连夜将东西收拾好,她买的所有东西全部都要带走。第二天一早,娟娘绕过跪在地上的张飞龙,带着自己的东西坐上马车。张飞龙不敢出去见街坊邻居,一直躲在家里。 转眼又到了晚上,张楚氏带着孙子跑到了张飞龙的房间里,跟他睡在一起。可是张飞龙实在是睡不着,屋外一阵阵呜咽的风声,敲打着他的神经。 他忽然觉得屋子里很闷,于是穿上外衣走了出去。街道上空无一人,晚风吹拂着落叶,簌簌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相公...”一个虚弱的声音伴着风声钻进张飞龙的耳朵里,张飞龙身形一顿,他不敢回头。 只听见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相公...我好冷啊。” 一只手搭在张飞龙的肩膀上,修长的指甲快要嵌入他的身体。他直愣愣回头,只见一虚幻身影立刻消散。张飞龙直接被吓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往前面跑去。 深夜寒冷的空气灌入他的胸腔,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他越跑越远,身后的身影时不时出现,他已经分不清方向,可他不敢停歇。 忽然一阵迷雾升起,他辨别不了方向,颤抖着身体在雾里走来走去。 一阵女子的笑声在烟雾里响起,让人头皮发麻,“相公...该你来找我了。” 他身体一僵,只觉得背后有很大的力气推了自己一把。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水里了,冰冷的河水穿透他的肌肤,他连忙向岸上游去。 就在他快要摸到岸边的时候,岸上出现一个身穿破布的女人,她披散头发,手里拿着一截麻绳,麻绳还在滴水。 张飞龙哭着往河里游去,“你别来找我,要怪就怪你没有本事,你活该。” 他闭着眼睛一直游,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他停下来抬头,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又是大喊一声,往另外的方向游去,可没过多就,又撞上女人。 月光在冰冷的河面上摇晃,映衬着周围一片昏暗。在冰冷的河水里,立着一些什么,从远处看就像是凋谢的荷叶杆。 仔细看却是一群女人,一群穿着粗布短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们站在阴暗的水面上,披头散发,死死盯着同一个地方。 那是水面上唯一一处光亮,里面扑腾着一个人,他大声哭泣,大声吼叫,最后,消失在水面上。 第40章 处决 一夜过去,张楚氏起床寻找儿子,清晨的风是有些冷的,她拢了拢衣衫,在院子里喊着儿子的名字,可没有得到回应。 忽然,邻居的小儿子跑了过来,“张大娘,你快去河边看看,飞龙大哥跳河了。” 张楚氏如同被雷劈中,她颤抖着身体往外走,邻家小哥跟在后面。张楚氏一时不察,被门口的一个罐子绊倒。那少年连忙上前扶人,“张大娘你没事吧,这罐子怎么能放门口呢?” 张楚氏看了一眼被她踢翻的坛子,里面的麦糠被洒一地,罐子里还露出一截麻绳。她害怕极了,连忙颤颤巍巍地往外跑,邻居少年在后面追,“张大娘,错了,错了,河在那边。” 不到三天,张家门口又挂起了白布,张楚氏的哭声响彻庭院,路过的人都纷纷叹息。 沈明瑜又站在对面的树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采萍拿出一件薄斗篷为小姐披上,“起风了,小姐还是回去吧。” “李娘子重新安葬了吗?” “早就已安排妥当,她泉下有知,也会感念小姐。” “麻绳捆绑,麦糠塞口,若不是我,她可能就不会经历这一切。终究是我太天真,将这世间想的太过美好。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小绣坊,白白让有些人生出邪心。 本以为男耕女织,相敬如宾是寻常,现在看来却是普通女子,一生的难得。” 秋风吹过,树叶纷纷而下,一群麻雀飞过,留下一首欢快的歌声。沈明瑜凝望片刻,转身离开。 张楚氏在屋里烧着纸,虽然只有一口棺材,可前面却立着两个牌位。一个是张飞龙的,一个是李娘子的。她不停地磕头烧纸,这几天的事情让她难以安心。 那天,李娘子被送回来之后,她就拿来了绳子和麦糠。她知道生前对李娘子多有亏欠,怕她下去找阎王告状,于是学着以前听说的老法子,麻绳捆绑,让她难以轮回;麦糠塞口,让她难以告状。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没想到李娘子还是回来寻仇了,还索走了自己儿子的命。她很害怕,怕下一个就是她,只能拿出牌位不停地烧纸。 “奶奶,家里没零嘴了,你去给我买,我的小伙伴们还在等着我呢。”男孩摇晃着奶娘的手,前天家里停棺材,奶奶可是给他买了一堆好吃的。 张楚氏拉着孙子跪下,“你爹娘都已经死了,你要待在这好好守灵,哪也不许去!” 男孩挣扎着,“我不,我不,死了说明是该死,是做了坏事才被判官勾走的,这不是奶奶你说的吗?”张楚氏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可她还是死死按住孙子。 男孩急了,猛地用力站起身,张楚氏没站稳,一下摔倒在桌子上,后脑勺磕在李娘子的牌位上,晕了过去。 男孩手足无措,他叫着奶奶,发现没反应,连忙哭着找邻居们。经过一番救治,张楚氏醒了过来,“我头好疼啊。” “张大妈你终于醒了,怎么会摔倒呢?你孙子都吓坏了。” 张楚氏无神的眼睛在周围看了看,“是孙家二媳妇吗?你怎么不点灯啊。”听了这话,众人皆是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她孙子开口说,“奶奶,现在是白天啊,点灯费钱。” 听了这话,张楚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伸手摸索了一番,确认了自己失明这件事,痛苦地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大声哭泣。 慢慢的,邻居们也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失明的老婆子和一旁无措的男孩。 沈明瑜刚回到欢园,小厮就请她去酌雨楼一趟。 等沈明瑜到的时候,发现沈明杰、薛明瑾和苏忆他们都在。沈奕欢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落座,递给她两封信,沈明瑜接过仔细阅读。一封是对荆州私军一事的处置结果,另一封是奕忠舅舅写来的家书。 处决书上赏罚分明: 罪人袁毅行,狼子野心,伪守律法,朕深恶其罪,依律当诛九族。然,念其祖上为助先帝立下大功,且罪人已自裁谢罪,赦其父兄叔伯等多人死罪。因其造反未成,故所俘士兵皆充边军,以立功赎罪。 罪臣薛义,私自逃跑,欺君罔上。虽已处五马分尸之刑,朕实难消心头之恨,从今往后,薛义之下宗族三代不可入朝为官。 荆州刺史及以下官员全部押解进京,接受大理寺审查,如有不臣之举,即刻绞杀。 陈王萧淳,平叛军有功,忠孝仁厚,德才兼备,为众王子之表率,特封为陈亲王,加封食邑一千户。 沈国公小女沈奕欢,有察举叛军之功,肃雍着美,福慧双修,封庐陵郡主,食邑三百户。 看到这里,沈明瑜连忙给母亲道喜。沈奕欢却笑而不语,将庐陵赐给她,恐怕是陈王的主意。为的就是让她能够庇护袁家一二,以免袁家因为袁毅行的反叛之举,而再次被人打压。 另一封家书是沈国舅写来的: 小妹亲启,见字如晤,数月不见,家中父兄甚是想念。 苏家小姐苏妤身体已经大好,苏家对你很是赞赏。如今你嫂嫂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为兄很是欣慰。虽仍旧子嗣褔薄,可秀珠身体健康,我已满足。 宫中送来请帖,中秋宴会,皇后邀各家女眷一同赏花灯。皇恩浩荡,你又初封郡主,不可缺席。 皇后姐姐送来消息,恐是要给陈亲王挑选侧妃。兄恐孩子们贪恋江陵风景,不愿归来,还需妹妹多多督促,一同返京。 眼下距中秋不足一月,望吾妹携孩子们速归。 沈明瑜心沉了沉,正如舅舅所说,她贪恋江陵的风景,不愿回京。抬头看向苏忆和两个弟弟,他们的脸上也都是不舍。 “信,你们都看了,都回去收拾一下吧,我们要尽快启程。否则,宫里怪罪下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很快,孩子们都去收拾东西了。只有苏忆没走,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沈奕欢重新命人沏了壶热茶。 等其他人都退下之后,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只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也没办法。” “万物有舍必有得,我们既然已经得到了普通人追求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那就要舍弃普通人所拥有的东西,比如自由。京中男女都一样,谁也改变不了。” 苏忆眼神暗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向窗外盛开的桂花树,浓烈的气味萦绕在房间里,既香甜又清冷。 第41章 启程 清晨,落叶飘摇飞舞,然后安然坠地,在街道上铺满,用脚踩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欢园门口停着长长的队伍,小厮们正大包小包往马车上搬东西,沈奕欢他们,要走了。 沈奕华夫妇在门口与沈奕欢说话。沈奕华如愿当了家主,他们如今住在祖宅,离欢园较近,一早便来送行。 只见沈奕华朝姐姐深深一拜,“小弟承蒙姐姐扶持,这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离开,实在不舍。” “我家瑜儿的生意还望小弟多操心,欢园也交给你了,还望小弟能时常看看。”沈奕欢拍了拍小弟的肩膀,微笑地看向这对年轻的夫妻。 沈奕华夫妇再次深深拜谢,既是对她扶持自己的感谢,也是答应她所交代的事情。 沈赵氏走上前拉起沈奕欢的手,她红着脸在沈奕欢耳边轻轻说,“我已有喜,特来先告知姐姐。” “真的?恭喜弟妹。”沈奕欢眼前一亮,她又回头看看那个憨厚的弟弟,感受到姐姐的目光,沈奕华只是笑笑。 “你还没跟奕华说吧。” 沈赵氏笑眼弯弯,“还没呢,准备显怀了再告诉他,因着姐姐要走,这才提前告知。” 沈奕欢拍了拍她的手,“到时候我定来给小侄送虎头帽。” 妇人之间说着闺房话,沈明瑜那里也被一群女工围住,她们各自带来了自己的孩子,对着沈明瑜磕头感谢。 沈明瑜连忙让她们起来,“昨天就收到了你们的礼物,我已深感羞愧,今天还难为你们起个大早来送我,我更是惭愧。” “沈小姐不必这样说,没有你,我们妇人只怕每月都要为这一口米,半尺布愁死,你是我们大恩人,值得我们拥护爱戴。” “就是啊,你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姐妹们在郊外的姑子庙里给小姐捐了长生牌位,愿小姐长乐无忧。” 沈明瑜脸红如农家地里成熟的番茄,觉得自己还担不起这样大的谢意,“这可如何使得,我年纪尚小,怎么用的了长生牌位。” 那几个年长的女工走了过来拉住沈明瑜的手,“你值得我们这样做。是你带着我们过上好生活。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能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团结起来,惩治不公呢。” 另一边年轻的女工也拉着她的手,“是啊是啊,张飞龙死的那天,我们大家都为能够惩罚这个坏人而开心。” “我们自己成立了一个飞梭会,邀请来绣坊做工的妇人加入,专门帮她们处理家中纠葛。小姐安心回家,不用惦念我们。” 沈明瑜想了想,还是对着他们说,“如果有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去沈家祖宅,他们会照顾你们一二。” 女工们连连答应,很快又围得更紧,小声说着,“那天,我看见张楚氏被他孙子牵着,来敲那个当了一天新妇的,叫娟娘的家门。” “是吗?娟娘可会收留她祖孙?” “还说什么收留,娟娘直接告诉他,肚子里的孩子跟张飞龙一点关系也没有,让她滚蛋。” 一些女工用手捂着嘴,“还能有这事?” “那可说呢,眼下这祖孙俩只能每日乞讨为生,那孩子更是逢人便跪,日子过得真真是凄惨,可见都是报应。” 沈明瑜看了看前面的队伍,开口拦下她们的对话,“时辰到了,今日一别,他日定会相见。” 女工们再次朝沈明瑜行礼,“山高水长,小姐一路好走。” 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回京的队伍出发了。太阳照向街道,照向一行人的脸庞,为他们留下悠长的影子,仿佛是留恋此地,舍不得离开。 为了更快地回到京城,她们选择尽可能多的走水路,以方便赶上中秋宫宴。 这天傍晚,水面上弥散着一层白白的烟雾,那是沿岸的村庄升起炊烟,盘旋一阵后落在江面。在这等烟雾中行船,如同遨游仙境。 几个孩子来到甲板上,感受着草木燃烧后散发的特殊气味,这是独属傍晚的气息,是带着萧索的气息。 “你们看,那是什么?”苏忆忽然指着远处漂浮的一团红色。 仔细看过去,那红色旁边还有一片青丝。 “好像是个人!”沈明杰连忙招呼下人调转船头,放下小船,去搭救落水者。 下人捞上来一看,确实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孩,只是孩子太小,显得嫁衣格外宽大。 女孩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浑身冰凉,显然在水中泡了许久。 随行的大夫仔细检查了一番,在女孩头上和胸口施针,不一会,口鼻中就有水吐出。 大夫又探了一下鼻息,命人端来汤药给她服下。 沈奕欢连忙让桂嬷嬷将人抬进船舱里,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 想来是个逃婚的女子,于是她们又将嫁衣丢入水中,任水漂流。让人以为,嫁衣主人已随流水逝去。 过了半个时辰,女孩幽幽转醒,可是不愿说话,桂嬷嬷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将女孩独自留在船仓,先让她静一静,将身体养好。 到了晚上,大家都已休息,月光一点点爬上甲板,照亮一个女孩小小的身躯,她偷偷跑了出来,可看着这艘高大的官船,不知如何离开,只能坐在甲板发呆。 女孩往阴影处挪了挪,好似照在她身上的,不是月光,而是夏日正午灼热的阳光。 “在赏月吗?”沈明瑜的声音响起。 女孩不为所动,她仍旧低着头。沈明瑜径直坐在她的身边,自顾自说着。眼神像是看向远处的高山,又好像在看更远的地方。 “我以前也落过水。”声音响起,女孩稍微动,可还是将头埋在胸前,只是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水面上迎面吹来一股带着水汽的风,沈明瑜轻抚一把吹乱的头发。 “我以前住在离京城不算远的小村,嗯…也不算近,只是比江陵近。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人不是我的亲娘,她每天都让我做好多家事,做的不好,还要挨打。 我当时一心只想,只要我做的足够好,她也会像喜欢弟弟那样我的。 可后来一次大雨,她突然将我的东西全部扔了出来,她说我不该活着,我不该在这个家里。 我拼命拍着门,求她不要赶我走。可是她不仅没有见我,还派人下人出来打了我一顿。 我当时不知何去何从,就这样在大雨中漫无目的的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 大雨渐渐迷住我的双眼,我看不清道路,落入湍急的水中,命悬一线。” 女孩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穿着轻衫的少女。她坐在月光底下,仿佛从月宫下来的仙娥。 沈明瑜朝她莞尔一笑,说着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桂嬷嬷救了我,哦,就那个帮你换衣服的妇人,她人很好,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 她找人将我从河里捞了出来,还给我治病。就这样,我被带回京城,见到了我真正的亲娘。” 女孩眼色晦暗,犹如船下黑黑的河水,她转头看向沈明瑜,也学着她抬头望向月亮。 “你是个很幸运的人,最起码你的亲娘还是很疼你的。” “是啊,我很幸运,母亲教了我很多。她请先生教我识字念书,教我为人处事的道理,还给我店铺,让我有立身之本。 这样我才有了能力,帮助更多的可怜人。” 如神明般的少女仰头看着那一轮玉盘,月光也好像听懂了女孩的遭遇,温柔的地拥抱着她,衬得她整个人飘逸出尘。 “我幼时虽过得辛苦,可眼下总算苦尽甘来。如今的我,有慈爱的母亲、有知心的朋友、有恭顺的兄弟,还有了写着我名字的家。” 沈明瑜伸出手,将女孩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无论经历什么,人总要向前看的。” 女孩抱着双膝,终于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世,“这一带是胡家村,我是隔壁吴家村的人。我叫吴明月,从小在家也是烧饭做活,父母的精力从来都在弟弟身上。 他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母亲的夸奖,而我却只有在砍柴挑水缝衣服的时候,母亲夸我一句。 后来,我长大了,家中母亲收了胡村村长的钱,让我嫁给他家傻儿子。那儿子先前已经娶了三房妻室,可都死于非命。 我实在害怕,可母亲仍然将我塞进轿子里嫁了过来。我一夜没睡,今天早晨趁他们都没起床的时候,逃了出来。 可实在无处可去,他们又追的紧,只好跳下了河。” 女孩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沈明瑜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双手从后面揽住两个女孩,是苏忆。 “真好,你现在还能够逃出来,也不用顾念凉薄的父母。”苏忆坐在吴明月的另一边,“若是父母恩深义重,怕是就不能逃出了。” 苏忆摸了摸女孩的头,给她擦干眼泪,“是你命不该绝,可想好以后要去哪了吗?” 她忽然跪在沈明瑜面前,“我愿终身服侍小姐,以报救命之恩。” 就这样,三个女孩来到了沈奕欢的面前。 听了女孩的遭遇,沈奕欢也叹了一口气,“既如此,便签了这契书吧。”白芷上前,递给女孩一张纸。 “刚巧瑜儿还少一位贴身伺候的丫鬟,从今以后,你就叫采月,和侍女采萍一起服侍小姐吧。” 采月跪下谢恩,她不会写字,于是用嘴咬破手指,在纸上按下血红的指印。 “从今以后,采月定以小姐为先,终身服侍,如有违背,人神共弃。” 采萍走上前将她扶起,沈奕欢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明杰和薛明瑾本来还在睡觉,忽然觉得水里的声音不对劲,那哗啦啦的声音,不像是鱼儿能够发出来的。 两个孩子立刻警戒起来,他们叫醒所有侍卫,又将女孩子们全部送到沈奕欢的房中。 只见幽暗的水面上,渐渐出现不和谐的波纹。一个长勾从水面甩到甲板之上。 没过多久,一个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出现在甲板上,在拉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是远处的一个小船,正在被绳子拉着,慢慢靠近。 薛明瑾他们屏住呼吸,将身影隐藏在船舱里,等着他们全部上船,好一网打尽。 终于,小船上的那些人都爬上来了。其中三个很明显是领头人,只是看起来身体羸弱,应该都不会武功。 于是船舱的侍卫全部出动,不一会儿,就拿下了这群人。 沈明杰站在他们面前,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官船也敢劫。” 薛明瑾则是进去给母亲报信。 沈奕欢出现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用恶毒的眼神看向她,他们挣扎着,好像要扑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们的船。” “你恶毒至极,我们是替天行道!罪妇当诛,天理不容!” 沈奕欢也不恼,她大概能猜到这些人是谁,毕竟恨她的人不多,算来算去,也就那些。 她居高临下看向这三人,周身的气息凝滞,压迫感陡然传来,让人喘不过气,“不知你们是姓薛啊,还是姓林啊?” 沈明瑜听到母亲的话,大步走上前,只见其中一个男子拼命将头往后靠,可沈明瑜还是认出了他。 沈明瑜指着这个男子,看向母亲,“母亲,这位名叫林茂,是林初的父亲。” 沈奕欢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哦,林初,我记得那个孩子。现在在寻芳楼伺候恩客,过得很是开心呢。” 林茂虽然害怕沈奕欢,可还是厉声指责,“你个毒妇!断我林家血脉!你该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苏忆拿着船桨,拉开沈奕欢母子,上去就是一棍。 “就你们这些杂碎,也敢偷袭官船?官船配备的侍卫个个英勇善战,是你们这些水贼能比的?” 苏忆说完又朝着三人砸去,哀嚎声一阵阵传来。沈奕欢命人将他们捆在船尾,只给些水喝,其他的不管。 没过三天,他们就招了。是一个陌生男子专门去老家通知薛义的两位兄长,告诉他从此之后,后辈再难进仕途。又找到林茂,将他儿子的遭遇说了一通。 两家人很快达成共识,在得知沈奕欢要走水路进京之后,便凑钱招了一批水贼,准备给她一个教训,没想到船上竟然有那么多的侍卫。 沈奕欢心中发笑,恐怕那个背后之人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鲁莽吧。亏得他一个个将他们搜罗起来,结果直接被一网打尽。 至于那个陌生男子,他们也不知道身份,只知道他操着一口官腔,应该是都城来的。 沈奕欢命人将这些水贼送给当地县丞,自有法律制裁他们。 船继续伴着秋风往都城驶去,一路再无波澜。 第42章 宴前 八月十日,沈奕欢一行人终于回到都城。都城还是那样热闹,没有被萧瑟的秋风打消分毫。一大早就是小商贩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之后便是包子小吃店升起翻腾的白烟,最后才是一些其他店铺,打着哈欠张开了大门。 各色各样的行人络绎不绝,有背着包袱进城的书生,有早晨买包子的孩童,也有偷偷出来幽会的男女。这就是都城的热闹,不像江陵那样宁静悠闲,永远是那样热烈,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孤寂。 阳光穿过枝丫,在地上留下斑斑点点,转眼间,残叶也毅然松开树枝挽留的双手,落到残余阳光的地上,犹如烈女奔向心上的爱人。最后在一阵阵行人的踩踏下,粉身碎骨。 苏忆在城门口就已经被家里人接走。沈奕欢直接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到国公府,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在门口迎接,他们都进了皇宫。国公夫人和秀珠嫂嫂去陪皇后娘娘说话,准备中秋宫宴的一应事宜。国公爷和国舅则是被皇帝叫走,商议国事。 到了下午,一行人才慢慢悠悠回来,当国公府的两顶轿子到国公府前的时候,他们刚好看到沈奕欢带着孩子们在门口迎接。 国公夫人满目惊喜,快步上前拉住沈奕欢的手,“你回来的不巧,宫里有事宣召,只能先去,倒叫你回来迎接我们。” 沈奕欢摇着母亲的手臂,然后娇嗔开口:“这知道的,是宫里有事商议;不知道的,还以为父亲母亲厌恶了我,这才忙不迭躲进宫里不出来。” 国公夫人气笑,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皮猴子,得理不饶人,你是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回来,我心都少了一块。” 说笑间,一家人已经走到花厅,众人入座,欣赏着满园的秋色。若说秋天,再没有比菊花开得更好的了,红的热烈,绿的淡雅,白色高洁,各展风采,争奇斗艳。 沈国公呷了一口茶,“今天皇帝主要是问及你的事情,给你派下两个事情:他希望你能够以郡主的身份举荐袁家人入伍,不能让功臣寒心,这是其一;皇帝还说,让你入宫,做内宫女官,去查跟沈奕辰他们 秘密来往的后宫妃子到底是谁,这是其二。” 沈奕欢眉头紧蹙,“后宫的事情,皇上要交给我?” 沈国公点点头,郑重地看向这个小女儿,“这是我们共同商讨的结果,你姐姐虽是皇后,可也不便在宫中四处查访,且局中人难以分辨其中真伪,唯有外人方可做到。 皇帝有意施恩与你,你最近风头正盛,进宫后恐怕也是引人注目,要处处小心,切不可给人挑到错处,丢了沈家的颜面。” 沈奕欢连忙起身行礼,“女儿记下了。” 沈国舅此时看向两个男孩子,只见沈明杰和薛明瑾都长高了不少,皮肤颜色比之前要深一些,但眼神明亮透彻,有了坚毅的气质。 “小杰和瑾儿此次出去有何收获啊。” 兄弟俩对视一眼。沈明杰率先开口,“父亲,此次出行,我看到了真正的百姓。” “真正的百姓?”沈国舅来了兴趣,他将手臂支在桌子上,“莫非还有虚假的百姓?” “是的,我们身处都城,所见居民皆是安居乐业,自在闲适。可实际上,他们的闲适依旧是祖宗几百年的荫庇。 真正的百姓,无依无靠,不敢高声言语,不敢抬头看人。为了生计,只能抛弃年长的父母和幼小的孩童,远走他乡。可这些人大多辛苦度日,十人中只有一人能够在外地立足,过上我们眼中百姓的日子。” 沈国舅沉默了,就连国公爷他们也都沉默了。 沈明杰想到了在太宁镇陆家村所看到的景象,那一双双怯懦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自己,每次都让他心痛不已。 他看向父亲,继续说着,“我们这些体会不到民间疾苦的官员,每天只靠着底下人送来的奏章,出台一条又一条的惠民政策。可这些政策,惠到的只是奏章里的百姓,是虚假的百姓,而不是真正的百姓。” 国公爷也坐直了身体,他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这个孙儿,“那依你之见,当朝官员该如何行事?” “当然是亲自去看看我们的百姓啊。如果要对某地百姓出台政策,首先查看地方官员送上来的奏章,然后负责定制的官员要去到当地进行考察,两者相互监督,以保证百姓的最大利益。” “不仅如此,每年也要派相应的官员去地方进行考察监督,特别是偏远地区,以了解民风实情,真正惠及基民。” 一阵话说完,花厅里里落针可闻。一阵桂花香翻墙进入,沈国舅如梦初醒,他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果然如你所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去的值。明年春闱,你且去一试!” 沈国舅说完又看向薛明瑾,“瑾儿这次出行,所得收获是什么呢?” 薛明瑾深深一拜,“此次出行,看到百姓之苦,感叹自身之幸。百姓想要安居乐业,摆脱阶级,实在难如登天。侄儿想去朝廷为寒门学子设立的四书馆去学习,去了解寒门学子,了解他们的难处,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荆州一事,已看出朝廷官员的弊端,下放官员大多还是以门阀贵族子弟为主,他们当官比寒门学子要容易的多。因此,他们不了解当地实情,也体会不到当官的艰辛,很难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 若是能让那些寒门学子学有所成,教以为官正直之道。将来回乡任职,或许能解决一些问题。” 沈国舅赞许地点了点头,“门阀弟子占据朝堂是皇室历来的难题,寒门子弟虽有心效力,可最终仍是边缘小官,此事任重道远啊。” 沈国舅感叹了一番,转而打算试试两人的功夫有没有荒废,于是带着俩孩子去演武场。 沈国公也去了书房,花厅眼下只剩下沈府的女子们。国公夫人这才说出皇后娘娘今日对她们的安排。 此次中秋宫宴,表面只是君臣相欢,举杯赏月的宴会。实际上重点是让其他官员男女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彼此相看一番,若有心意相同的,可当场求得结亲的旨意。 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要给陈亲王挑一位侧妃, 这些年,陈亲王一直没有婚配,眼看年纪一天天增大,总要为皇室开枝散叶才行。本身皇帝子嗣就不多,只两儿一女。 宣王身体残疾,且年纪尚小,开枝散叶的任务就都在陈亲王一人身上,刚好趁着陈王加封亲王,一起办了喜上加喜。 沈奕欢端起茶杯,不易察觉地朝沈明瑜看了一眼,“这种事情,想必皇后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了吧。” 沈家嫂嫂闻言叹了一口气,“是啊,看中的正是跟你们一起出去的,我那小侄女,苏忆。” 沈明瑜只觉浑身僵硬,不知该作何表情。 第43章 宫宴 八月十五,中秋节,宫里一片祥和喜悦。只见宫女皆穿红着绿,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来来往往有秩序地布置着宴会场地,有人端糕点,有人抱绸缎,有人抱花灯,好不热闹。 宴会设在皇后的贞乾宫的后花园里,这个后花园是宫殿落成之时,由当时的内将军,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弟弟,亲自建造。 为了能让当时身为皇后的姐姐看到满园荷花,他引泉水入城,蓄水为沼,最后填土建亭,建成此园。后经过多次修葺,现如今已是满园百花齐放,林木错落的好景象,成为整个皇宫最好的去处。 宫女们引线搭绳,在路径上方都挂上各色制作精美的灯笼,灯笼下方是等下要猜的谜语。树木中间也是以绢花绸缎装饰,显得生机勃勃。 花园左边搭建了祭月台,上面已经放好供品。河中央也停了一艘游船,上面是各色乐师,在排练着宴会上要演奏的雅乐。 最妙的还是池子里盛开的荷花,这是近日内廷刚培育出的新品种,花叶千瓣,颜色呈现粉色的渐变色,犹如美人微醺时的脸颊,因此得名“醉美人”。 皇后娘娘端坐在玉荷亭,她是来监督宫人的,以保证晚宴万无一失。 忽然,一群娇艳的女子说笑着走来,领头的是宁妃,她们一起来到玉荷亭,朝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娘娘真是恪尽职守,一早便来监督了,要是我,定是手忙脚乱,搞成一团乱麻。” 说话的是稚嫔,她中等身材鹅蛋脸,略显丰腴,头上带着攒珠花钗,众华宝珠璎珞挂在颈间,身穿藕荷色长裙,显得整个人珠圆玉润,惹人怜爱。因为她长着一张稚嫩的脸而得名,自打进宫便是荣宠不断。 “你可歇着吧,在座的谁都有可能被陛下安排宴会事宜,唯独你,绝无可能。”宁妃毫不客气地打断稚嫔的话。 稚嫔双眼瞪得圆圆的,她叉着腰,“怎么?众姐妹都做得,唯独我做不得?” “谁让你长着一张孩童面容,哪里能震慑住下人?先别说操办宫宴这样的事情了,你宫中的那些下人,还都是我管下来的,你说说你,离了我可怎么办?” 杨才人的一番话惹得众嫔妃笑作一团,连花园里的百花都为之暗淡。她向来是大大咧咧说话的,她与稚嫔又同住一殿,自然说话更不顾忌。 “也不知道等我们都两鬓斑白的时候,你会不会还是这个样子。”皇后也忍不住打趣她,伸手捏了捏软软的小脸。 稚嫔实在是说不过她们,只好一个人默默吃着糕点,以发泄心中不满。 月亮东升,分外明亮,宴会正式开始。沈奕欢她们在内侍的引导下来到花园。 只见花园东面摆着一扇紫檀大理石屏风,上面画着体态轻盈的月娥和捣药的玉兔,栩栩如生,仿佛眨眼间就会奔向月空。屏风周围是新鲜从荷塘摘下来的荷花和莲藕。 屏风前摆着一张精致的花梨木的八仙桌,桌子上摆着从左到右依次是糕点、月饼、水果等供品,供品前面是一个鎏金香炉,左右还燃烧着红色的蜡烛。 祭月仪式正式开始,先是礼官上前引导各府跪拜,然后念祭月文,最后才是皇帝和皇后一同携手烧香,焚烧祭文和祭品。众人此时也要跪拜,恭祝帝后和顺团圆。 祭月结束,从河心响起鼓声,紧接着丝竹管弦的声音也悠扬传来。众人此时可以自行赏玩,桌子上的供品也可以分食。 他们有的开始吟诗作对,也有的在喝酒赏月。年轻一点的姑娘,开始两两结对,猜起挂着的灯谜,若是猜对,还会有专门的宫女过来送上贺礼。 帝后安坐在玉荷亭,接受官员们的祝贺,欣赏着这一片热闹的景象。 沈明瑜在寻找苏忆,可等找到的时候,眼前人的明艳模样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以前在江陵的时候,她总是不施粉黛,身穿短衣马靴,作男人发髻样式,是那样的恣意洒脱。 可现在,她穿着厚厚的宫裙,绾起发髻,头插凤凰双飞钗,佩戴珍珠宝石金项链,腰间还挂着双鱼玉佩,手上带着虎头纹金镯,轻轻拉过手去,手上还有青金石戒指。 “你还好吗?”沈明瑜试探着出声。 苏忆望着河水里飘荡的荷花灯,“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既然出生在苏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优待,那有些事情是必须要为苏家做的。” 沈明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袖口拿出一个掐丝银杏金簪,“这是我这些天在家亲手为你做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宽慰你,最后想到为你做一个永远不会凋零的银杏。” 苏忆珍重地接过,她将金簪拿起,对着月光欣赏掐丝银杏细腻的纹路,“真是难为你了,这么精致的东西,定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说罢,她将金簪插在孔雀钗的前面,从水面隐隐约约的倒影里能看个大概,仿佛孔雀是从银杏林里飞出,带起了片片银杏。 沈奕欢此时坐在皇后姐姐的旁边,她看了一眼在河边的两个孩子,轻轻叹气。秀珠嫂嫂听到后,悄悄拉起她的手。 皇后依旧保持着端庄稳重,她稍稍侧首,询问宫女“陈王现在在哪里?请他过来。” 沈奕欢心中一紧,终于到了这次宫宴的重头戏。 陈王此时正被淳世子拉着喝酒,淳世子已经喝醉,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齐亲王见状走了过来,上去就是一个脑瓜崩,“蠢材,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喝醉酒,还不快下去醒醒。” 这时宫女走了过来,向陈王传达皇后的邀请。 陈王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四周,在荷塘边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倩影。 “母后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陈王的声音响起,将众人的眼光也都吸引了过来,尤其是那些还未婚配的官眷女子。她们早就听说,今天要选侧妃,可是做足了准备。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父王商议,趁着宫宴,各府合适婚配的女子都在,准备给你选一个侧妃。” 陈王再次跪下,“儿臣,谢父皇母后垂爱。”皇上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陈王坐在他身边。 皇后对着园子里的女子们开口,“本宫看着你们年轻的样貌,实在是欢喜的不得了,可实在是挑不出合适的。 不如你们来各自展示一下才能,这样也好让我这个老人家见识一下当今年轻人的风采。” 女孩们都跃跃欲试,可都有一些羞涩,谁也不敢当第一个。 皇后环顾四周,像是刚发现秀珠嫂嫂一样,“欸,我记得弟妹母家也有两个女儿,可都婚配了?” 秀珠嫂嫂起身回答,“大姐家的女儿苏妤已经婚配,唯有大哥的小女儿苏忆,还未出阁。” 皇后点了点头,“那便请她先来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吧。” 第44章 赐婚 苏忆走上前画了一幅画,只见画上嫦娥肩窄如削,腰细如束,衣带飘逸,翩若惊鸿。裙裾朦胧如薄雾,抱兔的素手洁白如玉。 比起那屏风上的嫦娥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皆是惊叹。一些也准备献画的女子暗暗撕扯手帕,满眼的嫉恨。 苏忆款款走来,朝陈亲王盈盈一拜,“臣女惶恐,百艺不精,唯独画画还算有些心得。一幅嫦娥奔月图献上,祝殿下圆满如意。” 皇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笑容逐渐明媚。 有女子上前行礼,“苏小姐的画很好看,工笔细腻传神,嫦娥飘逸仿若复活,既如此,我便献上一舞,让这画中美人活过来吧” 来人正是中书侍郎林若川的嫡女,只见她换上明艳精美的舞衣,翩翩起舞,步伐飘逸,宛若仙子降世。 右司郎中家的女儿伴着舞曲吹起随身携带的笛子,笛声悠扬,百转千回,与舞蹈相得益彰。 舞曲罢,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左谏议大夫女儿也站出来,做了一首绝句。 尚书令的女儿上前弹了一曲《凤求凰》。 户部郎中的女儿献上自己绣的一幅花鸟图。 沈明瑜也被推出来画了一幅江陵山水画,仔细看来却与苏忆的画风颇为相似。 连绵的群山与浩淼的湖水相互交映,山岭水际点缀着亭台楼阁、茅居村舍。整体精细非常,意态生动,给人以朦胧的美感。 户部郎中看着画,发出赞叹的声音,“沈小姐这幅画倒是很有趣,和苏小姐的画,笔锋一致,神韵相似,仿佛一人所作。” 沈奕欢笑着解释,“苏家小姐与我们在江陵同吃同住,亲如姐妹,小女有幸,画技得苏家小姐亲自指点,故有些苏小姐神韵。” 皇后笑意盈盈,看着底下站着的女孩们,“你们都是都城好女儿,当真是百花齐放,娇艳动人,连这月亮都羞涩不敢出来了。 皇后在桌子上的花瓶里掐下一朵明黄菊花,“泽儿,母后可是个个都喜欢的紧,就不替你做主了。你看中了谁啊,就把这金丝菊送到她手里吧。” 众女屏息凝神,神情凝重,等待着陈亲王的决定。 陈亲王径直走向苏忆,本来想将花朵簪在她的头上。 可看到女子头上那片片金黄银杏叶,只觉和手中菊花冲突,还是将花送到了她的手中。 苏忆双手接下,朝陈亲王行礼,陈亲王扶着苏忆上前。 “儿臣觉得,各府小姐多才多艺,都是极好的。林家姑娘的舞蹈让人意犹未尽;展家小姐的笛声让人陶醉;表妹的山水画意境深远。” “不过,还是苏小姐的画,更让人心动,就连我选的祭月屏风都被比了下去。” 众人也是颇为认同,纷纷点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忆身上,只见那女子在烛光的映射下,光彩动人,恍若神仙妃子。 陈亲王也看着她,朝她弯腰行礼。 “不知苏家小姐,你可愿意成为我的侧妃?” 苏忆连忙还礼,“多谢王爷垂爱,臣女愿意。” “好,既然你已选定,那我这就下旨。”皇上的声音响起,众人立刻跪下。 内侍连忙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听候旨意。 “兵部尚书之女,苏忆,才德兼备,品貌出众,恰与陈亲王情投意合,朕心甚悦,愿成佳人之美,特封苏忆为陈亲王侧妃,令有司择日完婚,良缘永结。” 苏忆领旨谢恩,众人纷纷朝皇上皇后道喜,兵部尚书那里更是围满了人。 “苏兄,恭喜啊,有了这个女婿,前程无量。” “是啊,以后可要仰仗苏兄关照了。” 苏经业拱手还礼,“众位就别取笑我了,待小女出阁之日,都来喝杯酒。” “那是自然,这是必须要去的。” 其他女孩眼看着没了机会,个个垂头丧气,有些难过。 可没过一会,就开始各自相看别的男子,毕竟除了陈王,其他门当户对的男儿多的是。 大云朝对男女之事,还算宽厚,在这种男女混席上,如果有看上眼的,就会拉着见父母,趁机商议婚事。 今天刚好还能求得一道赐婚圣旨,这也是上上荣宠,对女子婚姻也是一道保障,毕竟谁也不能违背圣旨啊。 看着一对对佳偶天成,皇帝心里也很高兴,官员之间互通往来,彼此牵制,是上位者乐得其成的好事。 皇帝难免就多喝了几杯,神情已然有些恍惚。皇后见状,便吩咐他们自行游玩,若是有要赐婚的,可改日再来上奏。吩咐好宴席的事情,立刻扶着皇上离开了席面。 帝后不在,其他人渐渐也没了兴致,不多时便纷纷告辞。 那些要结亲的家庭则是换个地方重开宴席,商量孩子们之间的婚事。 苏忆是由陈亲王送出来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皇宫高高的城墙下。 陈王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皓月,然后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子,露出一抹笑意,“前段时间,在江陵救你的时候,还没有想过,救下的居然是自己的侧妃。” 苏忆立刻行礼,“臣女还未亲自谢过王爷。” “本是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更何况你我即将成婚,那就更不用说谢字了。” 陈亲王摆摆手,眼神不自觉得被女子乌发间的银杏簪吸引。 苏忆抬头借着月光,看向眼前的男人。这是一个轮廓分明的面庞,剑眉星目,气韵典雅,高大却不会粗犷的男人。 红宝石的发冠,上嵌着玉板和东珠,紫色长袍,绣着五爪团龙,石青色的外袍宽大飘逸,流露出风流体态。 两个人彼此相对,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月光温柔地散在地上,留下两个修长的影子。 “王爷还没回去呢?今日刚订婚,就已经情义深重,依依不舍了?” 沈奕欢的声音在这对男女身后响起,打断了一幅极好的“鸳鸯图”。 陈亲王行礼,苏忆也跟着行礼,“见过奕欢小姨。” “起来吧,如今你们二人好事将近,小姨心中也是欢喜。”沈奕欢笑语盈盈,看着眼前这对璧人,苏忆早就羞红了脸。 陈亲王倒是不拘谨,“那成婚当日,小姨可要多喝几杯啊。” “那是自然。不过,这里来来往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还是早点将苏小姐送回去吧。” 陈王这才反应过来,一行人就这样结伴往宫门走去。 沈明瑜悄悄挽起苏忆的手,一如在江陵那般。 路过宫门的时候,沈奕欢停了一会儿,只见守门侍卫各个神情涣散,一阵清风吹过,还能闻到些酒香。 沈奕欢心中冷笑,先帝在时,为了巩固分裂的朝廷,采取儒家仁政治国,导致现在底下官员,甚至侍卫,对皇权的威严都有了错觉。 皇家怎么可能是真的仁义宽容呢,不过是他们犯的错还不够大罢了。 直到看见外面停着的各府马车,沈奕欢这才向陈亲王和苏忆二人告辞,登上等待已久的国公府马车。 陈亲王在跟未来岳丈寒暄,“等定好黄道吉日,本王定会亲自上门求娶。” 苏经业连忙还礼,“小女顽劣,能得王爷青眼,是她的福气,还望以后王爷能看在老朽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宽容一二。” “苏小姐品行端正,我心生怜爱,日后定是以礼相待,断不会让苏大人担心。” 沈明瑜的马车正要启程的时候,苏忆忽然掀开门帘闯了进来。 沈明瑜惊讶地问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苏忆悄悄在她耳边说,“若有机会,在欢园里种上一棵银杏树,也算是了却我的一点心愿。” 沈明瑜点头答应,两个女孩这才不舍地分开,仿佛是一对情意绵绵的恋人。 后宫嘉禾居主殿,稚嫔,那个长着稚嫩面容的妃子,此刻的眼神却很凌厉,浑身透露着和相貌不符的杀气。 只见她靠近烛火,将手中的纸条烧成灰烬。 她朝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话:“去给素绢传话,让她尽快想办法离开皇宫。” “是。”无人的宫殿里忽然传来一句回应。 稚嫔转而拿出一叠黄纸,在庭院里烧起来。一般来说,黄纸上要写名字,才能被黄泉下的人收到,可稚嫔却什么都没写。 深夜的皇宫不同于白天的富丽堂皇,显得有些阴森,就连花园里的树木都是幽幽的,让人不敢细看。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正打算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女人出现,拉住了正要出宫的人影,那人影正是宴席上被拉下去醒酒的淳世子。 转眼间,他就被带到一处偏僻的宫殿里,宫女上前点燃蜡烛,萧淳这才看清此人样貌,长的还算标致,只是气质不算好,有些佝偻。 她坐在旁边破烂的椅子上,摇摇晃晃,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萧淳双眼微眯,“象牙扳指,不像是宫女能用的。” “世子果然见多识广,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萧淳眉毛微挑,“先说来听听。” “你想办法,送我出宫,我可以为你做事,以后帮你成就大业。” 萧淳也坐了下来,他倚着桌子,双腿伸展,“我一膏梁纨绔,要什么大业?” 这一晚还算安静,萧淳终究是没有离开这座院子。 早晨太阳渐渐爬起,照在斑驳的园墙之上,显得那样萧索,令人无端生出些悲凉之意。 这天一早,沈奕欢便再次坐上粉绸帷帐的马车,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马车的方向,正是皇宫。 这次进宫是以女官的身份进入的,皇上还要借她的手,找到宫中隐藏的秘密。 皇后早已等候多时,她穿着一身藕粉色苏绣衣裙,只简单用一只缠枝牡丹东珠金簪绾住长长的秀发,慵懒却不失威严。 皇后将她安排在自己的贞乾宫的侧殿揽月殿里,殿后便是昨晚那一片荷花池,她知道妹妹也是很喜欢荷花的。 安排好妹妹的事情,皇后就离开了。她要先去侍奉太后,伺候完太后吃早饭,回来换身正装宫裙,接受妃子们的朝见。 沈奕欢也忙了起来,她先开辟了一处书房,整理以往的卷宗和奏折,她的主要工作是掌管宫人与外界的一切往来物品和信件,宫人出宫也都要在她这里登记,并且获得她的准允,方可出宫。 绿蒲指挥着宫人将带来的东西归置清楚,白芷则是安排宫人洒扫庭院。 只有红叶和蓝心两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似无所事事,其实是在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果然发现来往路过的宫人中,近乎一半都会有意无意停留或者张望。 正在她们各司其职,整理物件的时候,三个宫人慌张跑来报信。 白芷先是拦下他们,了解了大概内容之后,才引荐到沈奕欢面前。 只见宫人跪地不起,“淳世子昨夜喝醉酒,没能按规矩回府,和宫中一小宫女厮混在了一起,今早被人发现。还请大人前去查看。” 沈奕欢深深叹气,这个家伙还真是每次都喝酒误事,真的不是故意的吗?堂堂世子,真的会这么笨吗? 她看向白芷,“先去找人拿着我们的令牌,请齐亲王入宫,然后再派人去请皇后一同前来。” 宫女们连忙跑出去请人,那三个宫女也准备离开,沈奕欢叫住了其中一个宫女,询问出声,“发现此事的是谁?” 宫女行礼回答,“回大人,是宁妃娘娘。她有早上按摩的习惯,那个小宫女就是给宁妃按摩的。” “今天一早,宁妃没有等到宫女来按摩,派人过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人不在。于是她们找了许久,最后是在一处荒废的宫殿中找到了她。同时被找到的,还有齐亲王家的世子。 那宫女哭的梨花带雨,说是世子借酒发疯,见到自己之后,色心大起,这才发生这种事情。 世子则是一直捂着头,说他喝多了,什么也不知道。 宁妃娘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事,听说新任女官沈大人已经进宫,特意来请大人。还请大人前往顺和殿去处理此事。” 沈奕欢沉思片刻,这才缓缓起身,“行了,我知道了,你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第45章 处罚 沈奕欢和皇后先后来到顺和殿,宁妃在门口正等着她们。 “参见皇后娘娘,见过沈大人。”宁妃身体一直亏缺,这一跪,就更显得羸弱,惹人怜惜。 “沈大人今日进宫,本是当值的第一天,原也不想打扰大人的。可兹事体大,涉及世子,臣妾实在不知如何处理。” 宁妃眉间微蹙,两眼含泪,犹如受惊的小鹿,眼神无助地看向两人。 皇后走上前轻轻搀扶起她,“妹妹也不必自责,昨日宴席上人员复杂,总是会出现一些纰漏。” 沈奕欢也连忙说道,“皇帝命我来管宫中进出往来的事宜,这是我分内之事,我还要多谢宁妃娘娘的发现呢。” 宁妃没有跟着他们进去,而是以自己身体不好为由,进偏殿休息,将正殿让给这姐妹二人。毕竟事情涉及世子,还是少沾惹为好。 沈奕欢上前搀扶着皇后,做到了正殿主位,殿下跪着萧淳世子以及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宫女。姐妹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无奈。 “那个逆子在哪里,本王今天非得打断他的腿。” 还没等她们审问,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从殿门外传了进来。只见齐亲王在院子里一通乱找,最后一把夺下花木匠手中的剪子,气势汹汹进入殿内。 他朝皇后行礼,然后摆摆手“嫂嫂不必动怒,我今天就将这个逆子送去见他死去亲娘!”说完就拿着大剪刀朝淳世子抡去。 宫人连忙上前劝解,只见三五个宫人内侍一同抱着王爷的腰,这才堪堪拦下。 皇后娘娘端起一杯茶,轻轻吹着,好似没有看到一般,沈奕欢也照做。 过了一会儿,殿下的闹剧也渐渐平息,在皇后的眼神示意下,她才走下台阶朝王爷行礼。 “王爷不必动怒。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也不能全怪世子,还是先搞清楚再说吧。” 齐亲王停下手,宫人们也立刻松了一口气。皇后差人给王爷看座,齐亲王坐下喝茶,眼睛还死死瞪着傻儿子。 “先将昨夜在宫门值守的侍卫带来。”沈奕欢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众人皆屏息凝神。 昨夜为了控制人员进出,只开了东门,供宾客来往行走。因此,只有东门的十名侍卫被掌将领提了过来。同时来的,还有保管宫门钥匙的司钥官。 “据我所知,值守处会每天记录来往宫殿的人员。昨日宴会,更是提前备好的名单。” 沈奕欢端正身体,一派威严,“我且问你们,是如何对照名单的?连淳世子没有离开都不知道!” 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纷纷跪地认错。此次确实是他们疏忽了,以往从来没出现过会有人逗留宫中的事情。 毕竟皇家威严,没人敢私自逗留,因此他们根本没有细查往来名单。眼下除了认错,好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卑职们知错,以往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因此有了一些疏忽,还请大人赎罪。” 只见沈奕欢默默走向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以往没出现过,就能确保以后就不会发生吗?就可以不重视了吗? 那若是有人起兵造反,岂不是攻进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若是守卫边疆的战士也和你们一样的想法,那敌军突袭的时候,我大云朝岂不是直接覆灭?” 大部分士兵们都在低头认错,当然也有几个不服的,只见第二排左边的士兵梗着脖子看向沈奕欢,“明明是淳世子见色起意,这才惹出事端,大人怎可只数落我们?” “就是,我们只是...只是被骗了,谁让齐亲王出来的时候没告诉我们世子没出来的?” 这是一个刚入职三年的年轻侍卫,他这三年来一直被各级官员恭维着,谁不说一句“年少有为”,眼下却被一个妇人批评指责,他心中很是不服。 齐亲王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本王一个人出来的你是没看到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出来的时候,你们都在啃月饼喝酒吧。” “你们自己不好好干活,还要将错引到我这里,你们好大的胆子啊!”齐亲王掐着腰越想越气,转身就要找刚才的大剪刀,宫人见状连忙将剪刀藏起来。 沈奕欢走到那位年轻侍卫面前,“世子是有错,我们自会惩罚,可他的错并没有抵消你们值守的疏忽。竟然到现在还毫无认错之心!我可不记得,侍卫值守是可以喝酒的!” 掌将领连忙挡到年轻侍卫的身前,“年轻人不懂事,还望大人不要与他计较,此事都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大人责罚。” “自然要罚的,身为宫门守卫,却疏忽值守,罚俸三年。近日安阳发生地震,死伤无数。你就带着他们过去开山铺路吧,也算是戴罪立功。好好学习如何随时保持警惕,随时尽责尽职。” 紧接着沈奕欢看向司钥官,“我会让皇上颁布皇宫侍卫的新规制,每个宫门值守的十人会分成两组,由不同的人领班,分别记录进出人员名单。 你在锁门的时候,要先核对两个名单上的人数,准确无误方可下钥。” 侍卫们都领了旨意退下,接下来就该处理淳世子了。 沈奕欢确实头疼,这孩子怎么会一连两次被同一种方式算计,总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转眼看向齐亲王,“敢问王爷,世子没有回府这等大事,王爷昨夜难道没发现吗?” 齐亲王气鼓鼓坐在椅子上,朝沈奕欢看去,“还不是因为你们家那个外室女薛可。自从她进府,就整日缠着我儿,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有人惹到她,闹的是鸡犬不宁啊。 淳儿后来就经常不经常回府过夜了,我怎么会想到他居然还在皇宫里?别说淳儿,我都想离家出走了!” “那你儿子也不能染指宫中的宫女啊。”皇上是被宁妃派人找来的,听到宁妃婢女的汇报,脸色难看极了。 众人连忙跪下行礼,皇上走上前扶起皇后,才让其他人起来。 皇上先是赞赏了沈奕欢一番,“小妹此事处理的非常好。 自从先帝经常出宫礼佛,进出频繁之后啊,进出制度就变成了形式。这宫门守卫是越来越松懈了,我也是头疼了许久。” 说着就看向萧淳,“你小子,比你爹小时候还混账!” 听了这话,齐亲王就不高兴了,可也不敢反驳,生怕大哥将怒火转移到他这里。他只是在心中祈祷:大哥骂了逆子就不要再骂我咯。 “世子萧淳,行为放荡,私自滞留宫中,罚黄金万两,责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宫女不知检点,勾引世子,实在可恨,剥夺一切财务,赐给萧世子做婢女,终身不能升为妾室。” 说完皇帝就让他们下去了,宫殿里只剩下帝后和沈奕欢。 皇上的眼神变得深邃,“那批侍卫里有奸细是吗?” 沈奕欢垂手行礼,“皇上明鉴,确实如此。淳世子的事,刚好给了我顺水推舟将人送出去的机会。” 第46章 秋夜 自从沈奕欢知道自己被皇帝任命女官之后,就仔细查验了薛义和沈奕辰的信件时间,以及宫门值守的值班表,想要以此找出从宫里传信出来的人。 经过一番调查发现,其他宫门的值守排班每年都会变更,十人小组也是每三年重新进行混编。唯有东门,信件上的日期,总是同一组人在值班,人员变动八年来不足三成。 本来还想着要仔细筹划一番,才能将他们支使出去,可巧是淳世子的事情,让她趁机做了此事。 皇帝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提醒沈奕欢留心,说完又将前日进贡来的蜀锦赐给了她。 沈奕欢领赏谢恩,继续又回到侧殿收拾东西。沈奕欢过来是带了很多东西的,光衣服首饰就用了五个梨花箱子。毕竟身处后宫,所穿衣物也不能过于朴素,以免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女官不比前殿上朝的官员,没有统一的服装,一般都在后宫办差。若不是自己贵为皇后嫡妹,只怕还要和其他女官合住。 折腾了半日,总算是整理得差不多了,沈奕欢端着桃色圆盏,站在窗前。 侧殿开着一扇大窗户,刚好能看见那日宴会的后花园。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可阵阵花香还是扑面而来,冲走一天的疲惫。 “沈大人果然威风,一来就改了宫门守卫制度,这刚进贡的蜀锦,我都没你多呢?” 皇后娘娘笑着踏入殿门,刚好看到沈奕欢站立在窗户前面,让她不免想到前朝画师所作的一幅花神图,当真是风姿绰约,气吐如兰。 沈奕欢回过神,上前朝皇后行礼,“姐姐惯会取笑我,姐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来眼热我这几匹布,我可不依。” 皇后见房子东西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便将下人们都下去了,只留下她们二人的贴身婢女在身边伺候。 “淳世子的板子下午才打完,眼下应该已经回府了。” 沈奕欢一边给姐姐沏茶,一边想着,“你说,这小子怎么能被同样的伎俩算计两次呢?不会是装的吧。” 皇后拉着妹妹的手坐下,“居然是两次!你且给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奕欢便将薛可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后听完也是皱眉,“淳儿那孩子,不像是会蠢笨到此地步啊。” “皇后娘娘,夫人,蓝心今日见过那宫女,只觉她下盘稳固,手指修长,倒是像个学过功夫的。”蓝心跪在二人面前,将今日的发现说了出来。 皇后立刻离开,准备去查一查这个宫女的来历。 秋日的夜空总是空灵的,一切都好像隐去了,只有点点星云在漆黑的夜空中闪耀。那些街头表演百戏的艺人正在收拾道具,商量着明天要表演的节目。 也有一些身穿玄色衣服的人在黑夜的掩护下往来穿梭,他们不去问彼此的姓名,只专注于自己的行程。可是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惊人的相似,都是齐亲王府。 齐亲王府内,萧淳此时趴在床上,享受着那个带回来的宫女的按摩。她的手法奇特,双手仿若无骨,让人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难怪你能得宁妃这么多年的宠信,这手法真的,连我都上瘾了呢。”萧淳微微翻身,将宫女的手握在胸前。 宫女却冷着脸抽回手,“世子不要忘了,我此次进府,不过是无奈之举。还请世子放尊重点,否则,我家主子可是会生气的!” 萧淳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房门忽然被打开,来人正是在府里养胎的薛可。 “好哇,我道怎么昨天怎的去了宫宴之后就一夜未归,原来是在宫里有了相好啊,你...皇上怎么没打死你呢!” 薛可上来就是一通乱砸,这些天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是越发骄纵。 萧淳看都不看她,只是趴在床上假装睡觉。那位宫女更是被薛可的声音吵到,她挠着耳朵,转身准备离开。 不料薛可上前抓住她的手,“站住!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走了?进府的时候淳郎没有告诉你,我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吗?。” 说完,她又伸出手,抚摸宫女的脸颊,然后是脖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恨。 “瞧瞧,长得多好看啊,面若桃花,香肌玉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了呢。” “不知宫里娘娘长得有多好看,才会让你爬不上龙床,退而求其次,选择勾引世子。”、 只见那宫女眼神突然凌厉,捏住了薛可在她身上胡乱抚摸的手。 薛可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她气急败坏地吼道,“混账东西,要是伤了小世子,你担得起吗?” 萧淳不能再视而不见,连忙爬起身,屁股上的疼痛让他面目扭曲,“你别伤了她,她肚子里还有我的种呢。” 那宫女淡淡瞥了世子一眼,“一个小小的妾室,也敢在亲王府耀武扬威了。你们父子果真成不了什么大器。” 萧淳时刻谨记父王说的话,唯有庶子顺利出生,自己才有机会飞黄腾达,“行了,说这么多干嘛,先把人放了吧。” “听到没有,出了事,你个小浪蹄子担待得起吗?”薛可有了依靠,立刻硬气起来。 那女人忽然幽幽转笑,伴着屋子里摇曳的烛火,仿佛被幽灵附身一般,浑身充满邪气。 薛可不敢看她,颤抖着身子,转头朝世子求助,“世子,我好痛,我肚子好痛,孩子要没了,快救救我们的孩子。” 萧淳也有些不悦,薛可虽然无理,可也是自己的女人,这不是打自己脸吗?虽然父王说要好好尊重这位客人,可也不能让她这样肆意妄为。 “够了!这里还是亲王府,她是本王的侍妾,你僭越了!” 宫女好似听不到萧淳的声音,蹲在薛可身边,朝她轻轻开口。那声音,犹如午夜锁魂的无常。 “我自幼学习人体构造,学得一前朝秘法,能让孕妇浑身疼痛而不伤胎儿分毫。我还没在人身上用过,不知你想不想试试?” 萧淳闻言眼神一亮,他忍着痛来到那位宫女面前,“你说的可是真的?” 宫女朝世子露出温柔的笑容,“自然是真的,世子可愿将这个女人交给我?我保证是不会伤到孩子的。” 世子大喜过望,再也没有先前的愤怒,这下终于有人管着薛可了。“好,既然如此,你就住到她那里去吧,也省的给你找地方了。” “快,快去把九娘找来,给我舒展一下身体。” 那位宫女就这样拖着薛可回来住处,薛可被吓坏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有任何声音。 只见四五个黑衣人默默来到这座小院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位宫女的面前,朝她行礼。 “属下拜见坊主,沈奕欢的事情已经调查完毕,这是结果。”其中一个黑衣人将一封信双手奉上。 “属下无能,没有带回二当家的尸体。尸体被五马分尸丢到野外,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只剩几块残渣了。” “属下近日发现,陈亲王府邸采买了一批银杏树,其他的并无异常。” 宫女点点头,转了一下手中的扳指,示意这些人离开。然后拆信封,看这位能威胁到她,让她不得不借助齐亲王离开皇宫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陈亲王此时正在后花园种树,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出现,“启禀主子,从荆州过来的人,进了齐亲王府。”说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夜晚忽然降温,一股寒潮笼罩着都城,陈亲王抬头仰望天空,有些担心这些银杏树能不能成活。 第47章 查询 清晨有些冷,花园里铺上一层早霜,沈奕欢已经在批阅内宫奏折了。 皇后差人送来一封手书,里面详细写了淳世子带走的那位宫女的信息。 宫女名叫素绢,益州人士,于开云十三年进宫,一直在佛堂当值。性格孤僻,甚少与人来往。后性格转变,展露按摩技法,机缘巧合被宁妃看中。 即便到了出宫年龄,也没有被送出去,直到昨日被淳世子接出宫。 除了给宁妃按摩之外,她还经常去稚嫔那里,其他各宫之间也都有来往。 沈奕欢合上手书,看向窗外,此时荷花已然凋谢殆尽,水面平静无波,让人感到一丝萧瑟。 “妹妹,昨日睡的可好,在宫中住的可还习惯?” 皇后已经侍奉完太后回来,她穿着大袖衫杂裾垂髾款款走来,径直坐在梳妆台前,拿沈奕欢的步摇在头上比划。 太后不喜钗环,因此每次都是简素打扮。等下见妃嫔,还要重新梳髻。 沈奕欢走到后面,帮姐姐梳头,边梳边说,“妹妹我,睡的可好了,只是看了姐姐送来的手书,实在是困倦。” 皇后打开漆盒,看中了一款桂枝山题白珠黄金步摇,示意沈奕欢给自己戴上,“怎么?我的手书,还有催眠功效?” “一个宫女,凭借按摩能力,往来于各宫之间,还没有一人怀疑,很难不让人在意啊。” “那不如,你随我去见各宫妃嫔吧,也好借机试探一二。” 于是,一个时辰后的妃嫔朝见,沈奕欢也在。 只见头戴漆纱笼小冠,身穿绛色大袖襦裙,腰上束着竹青绅带,在皇后身边,垂手站立。 稚嫔坐在右侧下首,喝着牛乳茶,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丝毫不像是嫔妃,倒像是一位公主。 只见她嘟着嘴,侧头看皇后,“姐姐如今有了亲妹妹,真真是片刻不离,我们这些宫里的妹妹,可要吃醋了。” “就是就是,有了这如花似玉的亲妹妹,我们恐怕要一尝冷落滋味了呢。” “那也是没办法,谁让妹妹生的如此好看,又有才干,要是我家有这样的妹妹,父母做梦都要笑醒。” 皇后大方一笑,“这不是我家小妹初来皇宫当值嘛?想着,还是要给你们看看,好让我这妹妹啊,混个脸熟。 以后进出皇宫的事情,你们尽管找她就是。” “那我要好好让她记住我。”稚嫔笑靥如花,走上前拉住沈奕欢。 沈奕欢回之一笑,“娘娘生的好看,下官定会好好记住。” “行了稚嫔,你从小就是宫里的,又不需要送家书物件。快放开妹妹,让我们这些外面有家人的来亲近。” 丽贵妃也走上前来,将沈奕欢的手拉了过去。 稚嫔自是不依,“我就是喜欢妹妹不行吗?” 她跑到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我也要住在您宫里,您就把西边的扶云殿让给我住吧,我好天天跟妹妹玩。” 皇后笑着答应,底下的人也开始喝茶聊天,时不时有人会到沈奕欢面前,见上一见,混个面熟。 朝见刚结束,沈奕欢就收到了各宫妃嫔们要寄到外面的物品。 白芷她们正在查验核实,然后记录明目,最后才能送出宫去。 “你也不必着急给她们送,迟上一天都不会有事的。” 沈奕欢手里点着账簿,“稚嫔,没有家人吗?” “没有,她是宫里不知道哪位宫女生下来的,一直在佛堂养大。 那年太后病危,皇上去佛堂祈福,一眼就看中了她。” 沈奕欢轻叹一声,“又是佛堂。” 刚过午时,稚嫔果然带着自己的东西搬来了扶云殿。 沈奕欢想去佛堂看看,于是带着红叶出了门。 扶云殿的雕花窗户后面,稚嫔冷冷盯着沈奕欢主仆出门的身影。 佛堂名叫般若堂,是前朝建造的,先帝觉得佛堂威严,便保留了下来。 传说前朝皇后一心向佛,皇上便造了此殿,让她在这里修行。 也有人说,她是做了错事,才被贬到佛堂,终身不得出。 如今管理般若堂的是一个年迈的宫女。 她朝着沈奕欢双手合十,“不知大人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我想来问一下,以前有个宫女叫素绢的,不知是否有印象。” 老宫女微微点头,回答道,“素绢啊,那是个好孩子,刚来的时候,每天都会帮我给佛堂点灯。 可是后来,她突然就不来了。每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敲了几次门,她都没有出来见我。” “过了没多久,她就被宁嫔叫去当差,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奕欢沉吟一声,又开口询问,“她住在哪里?能带我去看看吗?” 老宫女连忙带路,边走边说,“这个素绢走后,佛堂的宫女就住进了她的房间。 可奇怪的是,那间房子总有老鼠和其他虫子出现,即使是深秋,也是飞蝇不断。 实在是没办法,内宫负责的大人说,老鼠寿命不过三五载,等五年之后再打开住人,于是便将房间封锁。” “听说,稚嫔娘娘也是从佛堂出来的。” “是啊,我刚进宫的时候,稚嫔娘娘就在佛堂了,小小的,很乖巧,每日都会在佛堂诚心礼佛。” “就是现在,宫里里的很多宫女都做着能够被皇帝看中的美梦呢。” 三人来到一间上锁的门前,老宫女年事已高,拿着钥匙的手有些颤抖,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打开。 灰尘忽然被惊动,在房间里飞快乱窜。沈奕欢用手帕捂住口鼻,拎着裙子抬脚进入房间。 只见桌椅之上灰尘遍布,桌子上的镜子已经破碎,四处还有老鼠留下的排泄物。 床上空空,没有被褥,只剩下一张草席。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红叶在四处看了看,低头回复,“夫人,这里除了有一些驱虫药物的痕迹之外,别的没有异常。 只是不知为何会有那么多虫子老鼠。” 沈奕欢靠近床边,用手指将草席掀开,只见下面的床板一片毛刺。 红叶也走上前查看,“夫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现在也住在宫里,可曾见过如此粗糙的床板?” 红叶恍然大悟,她将袖子往上卷了卷,抬手将床板抽到地上。 只见床板背面一片黑色痕迹,红叶脸色一白。 她用银簪刮下一些粉末,又从怀里去取出一药瓶,将药瓶里的液体揉在粉末上,果然呈现鲜红的颜色。 第48章 破土 红叶将手摊开,递到夫人面前,“床板上的黑色是血迹,应该是有人在这张床上遇害,凶手为掩盖真相,才将床板翻过来使用。” 老宫女被红叶的话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就会晕倒在地。 沈奕欢连忙扶着老宫女,安抚她的情绪,然后想办法让她离开这里,沈奕欢看了一下四周,朝老宫女说:“这件事情还需巡逻的禁卫帮忙,烦请老人家走一趟,帮我们请一队禁卫过来。” 老宫女连连答应,颤颤巍巍往外走,只见一人影忽然从墙上闪过。红叶连忙冲过去打开门,与此同时,沈奕欢一把推开梳妆台前面的窗户,外面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等老宫女离开之后,才又检查起房屋。 从床板上的出血量以及颜色来判断,事情发生在很多年以前,当时的那个人应该不是被一刀毙命的。 再结合屋里蚊虫不断的传闻,恐怕尸体还在房间里,而且被埋得不深。 红叶刮开墙面取粉,在指尖碾开闻了闻,“夫人,四周的墙面上也都有驱虫药涂抹,再加上墙角的痕迹,可见当年用量非常大。” “如果这么大量的驱虫药都不能杜绝虫鼠的话,只怕有问题的就是地面了。” 沈奕欢说完,用脚跺了几下地板,然后绕着房间,屋里屋外看了一圈。发现屋里的长度跟墙外的长度差别很大,墙体厚度恐怕也有问题。 老宫女带着巡逻的侍卫走了进来。领头的那个,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扛着佩剑,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草,“不知是哪位大人,要请我们过来啊?” 沈奕欢冷冷开口,“几位若不是穿着禁卫铠甲,我还以为是哪个村里的流氓地痞呢!” 身后的一名侍卫闻言,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沈奕欢,“你是什么人?穿的也不像个宫女,怎敢侮辱皇宫禁卫军?” “我们家夫人,是皇帝亲封的司宫大人。” 侍卫们心下一凉。昨日上头刚提醒他们,宫里新上任的女官颇有手段,且深受皇帝器重。中秋宴守宫门的一组侍卫,全部被她流放外地,终身不得进宫当差。 领头那人连忙端正身姿,扶正铠甲,“参见沈大人,不知沈大人叫我们前来,有何吩咐?” 沈奕欢没有回答他,红叶回头指了指这个凌乱且肮脏的房间,“沈大人发现此处可能有命案,还请禁卫大哥们出点力气,将整个房间的地板,还有床后的那一扇墙凿开。” 领头侍卫抱拳行礼,“请沈大人先移步院外,我等定会尽心尽力完成大人的命令。” 沈奕欢先是回到前面的佛堂上了三炷香,然后又回到院子里,一边品茶,一边监督他们。 那些禁卫倒也不含糊,一个个热火朝天地挖土,丝毫没有偷懒。等到傍晚,夕阳将半片天空烧得通红,他们最终挖出了不止一具的尸骨。 有些受不了的禁卫已经趴在墙根狂吐不止,可那位领头的,却是神采坦然,镇定自若。 他走上前复命,“启禀沈大人,一共挖出四具尸骨,三女一男。看衣服腐烂程度,最早的,死了不止二十年,是被砌在墙里的;其他的大约都是六年前死的,全部被埋在地板下。” 沈奕欢朝他伸手,示意他坐下“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领头的没有坐,“最早的那具尸骨,身上的衣服残渣是麻制的,宫里没有人穿这个,应该是以前修行的尼姑; 其他两个女子身上的衣物勉强辨认,是六年前宫里时兴的花样,应该是宫女;那名唯一的男子,身穿驼色衣物,针脚粗糙,只有内侍的衣服是这样的。” 沈奕欢的眼睛里满是赞赏,再次示意他坐下,“你观察倒仔细,我看你心思缜密,见了尸骨也面不改色,应该不是俗人。” 领头的挠挠头,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沈奕欢对面,“大人过奖了,我叫谢守成,以前一直在边境戍守,当了个小小的将军。因可怜家中老母在京无人照拂,这才托人换了宫中禁卫的官职。” “原来是戍边将军,真是失敬。”沈奕欢将装满茶水的瓷花杯递给他。 谢守成双手接过,可自己沾满泥土的手和这精致的茶杯实在不匹配,便将杯子放在桌前,没有喝。 “既然是将军,为何初次见面的时候,做出那样放肆的举动?我可不认为,堂堂将军会是这样的品行。” 谢守成看着瓷杯里倒映的漫天晚霞,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宫城不比边关自由,那里的人永远是那样洒脱。在那里,永远对事不对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只要认错就还能一个桌子上喝酒。 可是这里,他们只看脾气。你脾气好,要做的事就会变多,不仅没有奖赏,还会有人挑刺找茬;你表现得脾气越差,越无人敢害你,只做自己该做的那份,就能安稳交班。 我刚来的时候,也算是谨言慎行,待人真诚。可后来发现,无论你做得多好,总有人觉得你另有所图,索性便让自己看着放荡一些,倒也没人再敢给我脸色了。” 谢守成的目光被晚霞里飞行的一行大雁吸引,他眼睛明亮,似乎在回想以前的边境生活。转而又看向沈奕欢,双手一摊,说道:“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只不过是,针线活不好,不想再给别人做嫁衣而已。让沈大人见笑了。” 红彤彤的夕阳是最美的胭脂,给男人刚毅的脸上打了一层腮红,显得有些柔情。 “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纯良之人永无出头之日,这样的风气显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沈奕欢起身,谢守成也连忙起身。 “还要劳烦你们看守一阵,我需将此事上报皇后娘娘,让她请廷尉司过来勘验尸体。当然,我也会将你的功劳一并报给皇后娘娘。” 谢守成立刻挺直身体,抱拳行礼。 回到贞乾院,刚好皇上在皇后这里用晚餐,沈奕欢将事情详细说明。 皇后皱起眉头,似乎想要吐,倒是皇上一脸惊喜,“小妹还真有本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发现了禁卫军中风气败坏的事情,朕都不知道该赏你点什么好了。” 沈奕欢心中腹诽:宫中各部风气败坏,又不是她来了之后才形成的,只不过是想要借她的手来整顿这些罢了。毕竟要想做成这样的事情,身份一定要够重,最好还没有复杂的门阀牵扯。她这个寡妇,再合适不过。 “不知皇上准备怎么处理此事?” “还是先让廷尉查明死因,你去找其他女官罗列近些年失踪的宫女名单,尽快查明死者身份。还有你说的那个谢禁卫,倒也是个人才,就让他先当个禁卫副统领吧。” 沈奕欢回到揽月殿,着手查找这些年般若堂的下人名单。 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沈大人高见,果然有人自乱阵脚。这几天还请大人谨慎饮食,切不可吃任何外来的糕点。”说完那人便悄悄退下。 第49章 素绢 开云十三年,十五岁的女孩被送进宫选拔宫女,和她一起的,还有同村的另一个女孩。因为家中大旱,难以抚养这么多孩子,她们便被父母送来了这里。若是成功当上宫女,便不愁吃喝了。 第一天,有人过来检查她们的身形,那些过于高的或者矮的,肥的或者瘦的,都被淘汰出宫。她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还是被人拖走。 女孩却很羡慕那些人,心中祈祷自己也会被淘汰,这样就能和她们一样回家去。可另一个女孩跟她说,“回去家里也养不起,可能还要被卖去烟花之地讨生活,那样的话还不如留在宫里。” 女孩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又开始祈祷自己不会被淘汰。 第二天,检查的是五官和皮肤以及头发的颜色,五官要端正,皮肤要没有伤痕和胎记,头发要柔顺明亮。 女孩因为营养不良,发色有些偏黄,负责挑选的女官要将她的名字划去。她跪下苦苦哀求,声音被路过的一位嫔妃听到,她做主让女孩留了下来。女孩心里庆幸,住在这个皇宫里的主子,还是很温柔的。 第三天,检查手足,指头有残缺的的、手腕短的、脚大的、举手投足有些轻浮的,皆被赶出去。 这一天的检查,女孩顺利通过。从此刻开始,她就要在作为一名宫女留在皇宫。女孩摸着柔顺的衣服,眼泪不争气地浸入衣服上的如意纹刺绣里。 第四天,被选中的人整齐地站在院子里,有宫人拿着名册走了过来,她们都要被重新赐名。女孩被赐名素绢,同村女孩也留了下来,赐名彩绫。 她们都为彼此能留下而开心,在这陌生的深宫大院里,有一人陪着,总好过孤身无助。 接下来是长达一个月的宫规礼仪教学。期间不断有人给教习嬷嬷塞银钱,这样就能在一个月后分得更好的宫殿里当差。 毕竟每个宫里的主子不一样,若是遇到个出手阔绰的,会得到不少额外的赏赐。若是运气好,还会见到皇上,成为嫔妃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稚嫔就是最好的例子。 素绢和彩绫身无分文,只能眼巴巴看着。她们彼此宽慰,就算是被分到最荒凉的宫殿,也不会再饿肚子。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正是梨花盛开的好时候,蝴蝶在花间嬉戏。 新宫女们却没有闲工夫欣赏这美好的春景,她们要收拾行李,前往被分配的宫殿。给钱最多的四个,分到皇上身边伺候。剩下的人都被分到了各宫娘娘那里,只有她们两个,要去的是无人问津的佛堂。 教习嬷嬷微笑着揉搓两人细嫩的小手,“你们也不要觉得我没有关照你们,毕竟七年前,稚嫔就是从佛堂被圣上看中的。”素绢和彩绫都没有说话,教习嬷嬷的手比他们村口的百年老树还粗糙。 她们将四季宫装打包好,一起来到佛堂前,佛堂名叫般若堂。据说是前朝留下的建筑,推门进入正殿,庄严宝相的佛祖端坐中央,两边是低眉顺眼的菩萨。侧墙则是十八金身罗汉,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怒目圆睁。 后殿便是宫女们住的地方。素绢和彩绫在右侧选了两间房,素绢选择的是最里面的房间,她喜欢那种角落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彩绫则是右侧第一间房,她觉得这样当值的时候,能少走几步路。 这里还有一个眼睛不太好的老宫女,每天摸索着将佛堂里宫灯点亮。她住在佛堂侧殿,守着那些供奉的宫灯,极少去后院,素绢她们也乐得自在。 素绢常常给她帮忙点灯,听她讲宫里的趣闻,老宫女也很喜欢她。 就在她们搬来的第三天,一个内侍也被分配了过来,名叫朱顺。这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素绢不敢与他说话,只默默帮老宫女点宫灯。 彩绫倒是不拘谨,她走到朱顺背后,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你也是因为穷,没钱贿赂,才分配到这里的吗?” 朱顺撇了撇嘴,他粗着脖子声音粗狂,“才不是呢!我是因为得罪人,才分到这里的。” 彩绫立刻来了兴趣,她绕到男子面前,眨着圆圆的眼睛,“你是怎么得罪人的?” “我们的领头是朱管事,他是个霸道的,连给我们赐名都是按照他的姓氏,简直是拿我们当他的孙子!还......”朱顺没说完,连忙闭上了嘴,脸色通红。 “还有什么?”彩绫继续追问。 朱顺红着脸,搓着衣角,“还轻薄新来的小宫女,我...看不过眼,就打了他,所以才被分到这里来的。” 彩绫长长的哦一声,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原来你还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想必,那个宫女很好看吧,否则你也不会仗义出手。” 朱顺慌张着走到后院,边走边说“哪有的事?不管她长得好不好看,我都会出手的。” 朱顺选了左侧的房间,推门将东西放下,然后着手打扫卫生。彩绫没有放弃,她也跟到后院,拿着抹布替他擦桌子,然后继续追问,“所以,宫女好看吗?” 屋里沉寂片刻,朱顺蚊子一样的声音传来。“没你好看...” 彩绫的脸变得通红,两人就这样默默打扫着房子,不再有人说话。阳光透过窗户,留下一道光柱。 日子一天天过着,窗外风景轮转变换,门口的梨树还没有开花,去年的燕子今年还没有回来。大云朝虽然敬佛,可是来佛堂的人却少之又少,日子倒也过得清闲,素绢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直到一个妃子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妃子,她跪在佛堂已有半日,老宫女也没有在一旁服侍。素绢好奇地擦着手里的木鱼,在旁边偷看妃子模样,只见妃子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生得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正当她看得出神的时候,那双眼睛忽然转动,直直看向她。素绢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木鱼也摔到地上,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那妃子却没有很大的反应,只是盯着她,好一会才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如山间流淌的泉水,“这里就你一个宫女吗?” 素绢连忙跪在地上,“回娘娘,还有一个老宫女名叫冬云,此刻不知在哪,还有一名宫女名叫彩绫,今日她休息。” 妃子只是定定看着她,“你多大了?进宫几年?” “今年十八,进宫已满三年。” “哪里人?” “益州人。” “你的声音很好听,还记得我吗?是我让你留下的。” 素绢这才想起来,当年选宫女的时候,差点落选,是一个好心的妃子帮自己求情,这才留下。 她连忙磕头,“奴婢该死,连娘娘的面貌都没记住。娘娘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愿在佛堂,日日为娘娘祈福。” 那妃子莞尔一笑,“没关系,你保护好嗓子就行,我很满意你的声音。至于佛祖,他是不会保佑我的。” 那妃子说完之后便带人离开,素绢觉得有些奇怪,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彩绫还没有回来,她跟朱顺两人,在最靠近东边宫门的那处花园里玩耍。一对夫妻从宫门进入,身后跟着十来个随侍下人,好像要来这边赏花。 彩绫连忙拉着朱顺躲到假山后面。 两人只觉紧张,彩绫偷偷将一物品塞到朱顺手里。朱顺低下头一看,这是一个绣着竹叶合心的荷包,仔细闻还有桂花的清香。 朱顺红着脸,从怀里拿出一个银色素簪,轻轻插在彩绫的发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谁也没发现,那对夫妻的随侍中,有个人偷偷离开,就躲在彩绫他们的后面,手里转动着一个象牙的扳指。 傍晚时分,只有老宫女和素绢在矮桌前吃饭,老宫女打着哈欠,“今日不知怎的,睡了很久,这眼睛啊,更模糊了,每次都要眯着眼才看得清东西。” 素绢学着老宫女眯着眼,“你不知道,今天啊,有个妃子在佛堂跪了一个时辰,还跟我说话呢。” 老宫女笑笑,“那一定是稚嫔,除了她,也不可能有妃子会来这种地方。” 素绢默默点头,原来帮助过她的人,就是传说中在佛堂被皇上看中的那个宫女。 “难怪长得那样美丽,皇上一眼就看中。” 老宫女开口道:“说来也奇怪,稚嫔也不知是谁生的。听以前的老嬷嬷说,自打她那个时候进宫,稚嫔就已经在了。她每天都神经兮兮地跑来跑去,也就偶尔会耐心坐在佛前跪拜,露出乖巧的神情。” 彩绫这个时候才牵着朱顺的手进来,老宫女摇了摇头,“你们倒是大胆,小心被人看到。” 彩绫不以为意,“看到又怎么样,我跟顺子说好了,等到年纪放出宫,就回他家乡成亲!” 老宫女微笑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拾了碗筷离开。素绢却是开心,为好朋友找到以后的归宿而欣喜。 到了夜里,素绢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摸着自己的脸,她想到稚嫔娘娘的眼睛,又想到彩绫那娇羞的脸庞。一股失落的情绪如倾盆大雨冲刷着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何去何从。 要是跟彩绫一起出宫,恐怕父母也不会收留她,若是留在宫里,岂不是跟冬云老宫女一样,静静等待生命长满荒芜。 窗户忽然发出声音,素绢的思绪回笼,她转身看去,只见一蒙面人站在她身后。她刚要说话,那人抬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她很害怕,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蒙面人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你不要叫,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拧断你的脖子。” 素绢觉得声音熟悉,可此刻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颤抖着点了点头,悄悄将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拿在手里。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我叫素绢,今年十八。” 蒙面人突然笑出声,“果然跟我很像。” 素绢趁现在举起剪刀,朝眼前的人刺去。蒙面人眼神骤冷,一掌出去,素绢身体被拍飞,撞到床后的墙上,紧接着掉在床上大口的吐着鲜血,她想要喊人,却喊不出声音。 蒙面人被惹怒,捡起掉在地上的剪刀,走向素绢。只见她爬上床,半跪在素绢身上,举起剪刀一下又一下地刺着,一直到手腕酸痛才停止。 那人起身将滴血的衣服脱下,打开衣柜,换上素绢的衣物。她再次站到床边,用床帘轻轻擦拭被染色的扳指,“连衣服都那样合适,你真是贴心。” 第二天一早,彩绫拍着素绢的门,“你还没醒吗?昨天好大的一声响,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屋里传来素绢的声音,“是我,真不好意思。昨天见到一只老鼠,一时慌乱摔倒,这才发出声音。” 彩绫不免失笑,“当年,家里穷到连老鼠肉都吃,现在却是连见一见都心惊。” 屋里也是传来笑声,“是啊,如今在宫中养的真是越发娇贵。我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来是老鼠吓的,你不用管我,去值班吧。” 彩绫也没有多想,用手轻轻摸着头上的银簪,转身离开。 一连几日彩绫都没有见过素绢,她有些担心,朱顺安慰她不要多想。 “你们在这里啊,”老宫女眯着眼睛走了过来,将一个木头盒子塞给彩绫,“这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我这辈子是不会出宫了,想来,也喝不上你们的喜酒。这是一点心意,也算是相识一场的缘分。” 彩绫和朱顺连忙道谢,打开一看是一副金丝缠枝头面,上面还嵌着朵朵红梅。 老宫女微微一笑,像是解脱一般,“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给自己攒的嫁妆。不料想这辈子都没机会用上,送给你们,也算是没有糟蹋好东西。” “哦,对了,素绢身体还没好吗?怎么一直不出门呢?我还指望她给我捉老鼠呢,最近佛堂里的老鼠越来越猖獗。” 彩绫眉头紧皱,“素绢...不怕老鼠吗?” 老宫女惊讶地看向彩绫,“她何时怕过老鼠!先前在我房里可是徒手抓住了一只好大的老鼠呢。” 彩绫让朱顺去帮老宫女捉老鼠,自己则去敲素绢的房门,“素绢,你真的没事吗?这些天怎么一直不出来。” 没有人回应她,彩绫觉得脚边有东西蠕动,低头一看却是几只老鼠。她皱着眉头,用力踢着门。 宫女的房门并不结实,大不了踢坏了让朱顺修。她这样想着,脚上力气更大,很快就把门踢掉。 一群老鼠连忙四处逃窜,彩绫皱着眉头进去,只见地上一个深坑,周围全是土块,再往里走,彩绫终于看清床上的东西。 还没等她呼叫,一双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嘴,素绢的声音响起,“你不该来的。” 彩绫彻底没了声息。 “彩绫,你在哪呢?”朱顺端着刚才老宫女送的礼物走入后院。 “哇,后院怎么那么多老鼠!”朱顺踉跄着,发现素绢房门是破开的,他疑惑着往那边走。 “彩绫,你在里面吗?你怎么能把门踹成这样!” 一个陌生女子从门口走了出来,和朱顺四目相对。 “你......你是谁?” 朱顺心里不受控制地颤抖,心里一个声音告诉他:快跑! 可还没跨出两步,就直直倒下去。 第50章 破碎 一场大雨冲刷着庄严的宫殿,天气变得更加寒冷,灰暗朦胧的天空显得有些可怖。 那些娇弱的花朵最终不敌雨水的冲击,纷纷落下,最后被雨水砸碎,深深嵌入泥土。 沈奕欢坐在殿内,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的花园,仿佛还能听见花朵们痛苦的呐喊。 廷尉司的官员们穿着厚厚的斗篷,打着黑色的油纸伞在阴森的宫殿之间穿梭。 他们的心情如同现在的天气,谁也想不到,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发生这么恶劣的杀人案件!最主要的是,还没查清死者身份。 他们一行人来到沈奕欢的揽月殿,“廷尉司已查明死者死因,前来汇报案情结果。” 白芷开门请她们进去,殿内已经摆好两列梨花木椅子,红叶上前给他们每个人准备了姜茶驱寒。 众人入座后,开始汇报查验结果,“最早的那具尸体,确认是二十多年前的法圆尼姑,了。颈椎以下到胸腔的骨头都有发黑的迹象,应该是服毒而死。” “六年前的尸骨,其中两个尸骨上没有明显伤痕,应该是一击毙命。 最后那一具……肋骨断了八条,骨头上都有利器划伤的痕迹,应该是先被拍了一掌,然后又被捅了很多下……” 沈奕欢眼中一片阴郁,“身份呢,有结果了吗?” 众人相互对视,最终开口,“没有,我们核对了所有宫殿上报的失踪名单,都和这些人对不上号。 尸骨旁边确实挖到一些物品,可都腐烂得不成样子,而且款式常见,没有什么参考性。” 沈奕欢扶着额头,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仔细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那天老宫女的话。 一道雷电劈在院子里,众人皆惊讶起身。沈奕欢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吩咐正在喝茶的众人,“你们随我一起,带着挖到的物品,去找般若堂的老宫女。” 老宫女冬云此时正在给佛堂点灯,沈奕欢一行人的闯入,差点害她打翻烛台。 她连忙走上前行礼,“不知大人为何突然到访,可是还有什么疑问?” 沈奕欢环顾四周,然后推门进入冬云住的偏殿。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从来不住在后院?” 冬云微微点头,“是的,自打我在这当值,就住在偏殿。 佛像威严,夜晚宫人们害怕,没人敢住偏殿守护佛祖,除了我。” 沈奕欢在殿内桌子边坐下,“你胆子倒是大。” 冬云站在桌子边沏茶,眼神里翻涌着悲伤,“我进宫前,一直随父母住在寺庙,后来父母因病去世,我无人抚养,这才进宫。因此,佛堂对我来说,犹如故乡。” 沈奕欢感叹,“你也是个可怜人。” 她接过冬云奉上的茶水,示意她坐下,“当年,除了素绢,还有别人和她一同在佛堂当差吗?” 冬云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有啊,一个叫彩绫的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标志,还有一个叫朱顺的内侍,人高马大的,也是脾气极好。” “就这两个,再没有别人?” 冬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那时候来上香的人少,分配到佛堂的也就这些人。 不像现在,香火不断,日日都有宫人上香,佛堂被分配来的宫女内侍也在逐年增加。” “那如今,他们在哪,可还在皇宫?” 冬云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也堆在一起,像一朵金丝菊。 “出宫了,听说是宫里娘娘见他们二人情深义重,大发慈悲提前将他们放出宫去,恐怕现在,已经正过着儿孙绕膝的好日子。” 沈奕欢垂下眼眸,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真相,她微微抬手,“你看看这些东西认不认得?” 白芷闻言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讲东西放在桌子上。 上面摆放的是一个破烂不堪的香囊,和一只扭曲变形的银簪。 还有一个被虫蛀坏的木头盒子,小心翼翼打开,里面装着一个金丝缠绕的头面,上面镶嵌着红色的梅花。 “这…”冬云用颤抖的手去抚摸那些东西,“怎么会这样,我以为,我还以为,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看着这布满泥土的东西,冬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后院挖出来的尸骨,就是他们。 沈奕欢有些不忍,可觉得还是要问出真相,“他们说要出宫的时候,你有亲自去送吗?” 冬云怔怔的,“没有,是素绢告诉我,他们出宫的。” 那天,冬云早早起床,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全亮,依稀可见几颗星星。 等她走到佛堂,刚好看到素绢在点灯。 她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素绢啊,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你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可没少让彩绫担心。” 那位素绢放下手里的灯,看向这位有些年长的宫女,“以后她就不会担心了。” 冬云不解,“为什么?” 素绢转了转手里的扳指,“因为,她已经回家了啊,她和那个叫朱顺的,这辈子将会永远相伴。” 素娟盯着冬云看了一会儿,“你……眼睛不好吗?” 冬云抬手点了点素娟的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 素绢抓住冬云的手,阴鸷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好像在盯着猎物。 “现在,我想再听一遍。” 冬云想把手抽回,可是却没有做到,暗自感叹小姑娘发育得真好,力气都比她大了。 她只好又解释一遍,“以前家里不舍得点灯,自己经常抹黑翻经书看,后来眼睛就慢慢模糊了,看东西只能看个大概。 现在,你能放开我的手了吧。” 素绢闻言,将她的手放开。 只见冬云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又慢腾腾出来。 她走到素绢面前,想要抓住她的手,素绢立刻躲开。 “怎么?你力气那么大,我还能有机会害你不成!” 素绢眉头紧皱,将手递给她,冬云嗤笑一声,“这白色的扳指哪来的,真不好看。” 说完,从手里拿出一串八宝佛珠,戴到素绢白皙的手臂上。 一边戴一边还说,“你看看你,这些天瞎折腾,这手腕细的跟外面的毛竹一样。” 这个素绢收回手臂,将佛珠看了又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彩绫他们离开皇宫,你肯定很难过。 我给他们送的呢,是我为自己攒的嫁妆。给你的呢,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们会保佑你平安的。 不管你以后会不会离开佛堂,都希望你能顺心如意。 不要再像前几天那样耍性子,把自己关房间里不出来,毕竟其他人可不会像彩绫那样好心,帮你值那么久的班。” 素绢转折佛珠沉默了很久,最后却只是默默回到后院。 一连几天,素绢还是在房间的时间多,冬云只当她女孩子家心思不定,也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素绢突然说自己学会了很深奥的穴位按摩法,能帮她缓解眼疾。 冬云将信将疑,任由素绢医治。 七七四十九天后,冬云看东西确实不像以前那样模糊。 这事很快就到宁嫔的耳朵里,素绢跟着她离开佛堂,再也没回来过。 沈奕欢听完,沉思片刻,“看来是你的眼疾,和你善良的品性,救了自己一命。” 冬云没有说话,只是求沈奕欢能将这些破碎的东西送给她。沈奕欢同意了。 当天晚上,廷尉司拟好奏章,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写了进去,呈递给皇上。 雨还是下个不停,宫殿被洗刷一新。沈奕欢忽然想到在江陵,她和女儿雨中赏欢园的情形。 不知不觉还是到了贞乾殿,稚嫔刚好在揽月殿等她。 只见她身着牡丹绣纹大袖,头上是孔雀冠,冠顶的珍珠熠熠生辉。在她的面前,还摆着十二道精致的点心。 沈奕欢朝她行官礼,“稚嫔娘娘此时来访,是想邀我一同品糕点吗?” 稚嫔走上前揽住沈奕欢的胳膊,“是啊,这些糕点我做了一下午呢,你真的好忙啊,我都等饿了。” “娘娘亲自下厨,微臣惶恐,本不应推辞。可我刚在佛堂刚见过尸骨,实在是吃不下饭。” 说完,沈奕欢作出很恶心的样子。 稚嫔瞪大双眼,用手捂住嘴,“啊?真有尸骨啊,你吓坏了吧!” 沈奕欢报以微笑,“我还好,就是那里味道很难闻,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还望娘娘见谅。 以后有机会,我再品尝娘娘手艺。” “没事,”稚嫔摆摆手,又端起一杯茶,“尝尝这杯茶,这是冬天雪水煮的茶,最是清香。” 沈奕欢正要推辞,忽然有禁卫闯进来,“般若堂的宫女冬云,吞金自杀。” 第51章 晕倒 沈奕欢立刻起身往佛堂走去,白芷连忙拿着伞往外追。稚嫔倒也不是很在意沈奕欢的冲动,只是悠闲地吃着糕点,还时不时将糕点分给宫女们。 夜间的雨比白天还要大,时不时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路上已经有些积水,掉落的树叶和树枝手牵手顺水漂流着。 沈奕欢的鞋袜有些被浸湿,可她没有时间在意,只是想尽快走到佛堂。 刚到佛堂的时候,雨声掺杂着女子的呜咽声就不停地钻进耳朵。那是在佛堂里瑟瑟发抖的宫女们在哭泣,为已经去世的冬云而哭泣。 禁卫已经将冬云的尸体用白布盖起来,沈奕欢缓缓蹲下身,掀开白布。只见冬云面色安详,身穿一件红色宽袍嫁衣,银色的头发上戴着金色缠枝梅花头面,手里还攥着荷包和银簪。 身体还有些许余温,看着不像已经去世,仿佛只是做着美梦,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一样。 沈奕欢怜惜地为她拢起因禁卫挪动而弄散的头发,有给她整理了一下身衫,“一路走好,我会将你们埋葬在一起,今生苦短,来生定是一路光明。” 沈奕欢双手合十,轻声叹息,然后才转身询问站在一旁的禁卫,“尸体还有余温,你们是怎么这么快发现尸体的?” 禁卫连忙行礼回答,“是后院的宫女,她们不敢在挖出尸骨的院子里睡觉,于是来敲侧殿的门,想要跟冬云姑姑一起睡。 可敲了半天无人应答,宫女们有些不安,这才找我们禁卫破门的。 开门后却发现,冬云姑姑已经去世。” 沈奕欢重重地喘着气,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冬云的尸体缘故,总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她用手捶着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转身走出侧殿。 守在佛堂里的宫女各个泪如雨下,沈奕欢经过她们,在佛祖面前点燃了三炷香,内心祈祷佛祖保佑。 其中一个女官指着侧墙上的十八罗汉金身,用哽咽的声音对沈奕欢说:“冬云姑姑是将罗汉金身的手指切掉,吞进肚子才死的,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沈奕欢转身看向侧面的罗汉,只觉有些恍惚。那些罗汉仿佛是在冲她微笑,又仿佛在厉声指责她。她感觉轻飘飘的,眼中明亮的佛堂始慢慢变黑,她有些站不住了,最后终于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她再次梦见那间简陋破败的小屋,破布般的自己就躺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窗户。 沈奕欢抬起双手握了握掌心,自嘲笑道:“我还是死了吗?虽然将有威胁的人都杀掉,还是没能改变这样的命运吗?” “让你失望了,我还是没能活下去。”她走上前,拉着那双粗糙褶皱,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手。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都是自己,可又像两个不一样的人。 “妹妹...妹妹快醒醒啊...”一个声音从这破败的屋子里传来。 沈奕欢知道,这是姐姐的声音,她连忙往外面跑去。外面是一处森林,无边无际的,看不清道路。阳光照在院子上空,隔开树林的阴翳,一阵狂风朝她席卷过来,里面还掺杂着各种声音。 再次睁眼,眼中是熟悉的揽月殿,耳边还是女子的哭声,沈奕欢有些烦躁地皱眉。她还没死。 转头看去,只见几位妃嫔都在,皇后更是紧紧抓着她的手。 皇后娘娘感受到动静,喜极而泣,“妹妹,你终于醒了,你说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向父亲母亲交待。” 皇后娘娘未施粉黛,双眼通红,眼泪不停地往外流,沈奕欢虚弱地抬手为她拭泪,“姐姐这样,真是我见犹怜。” 皇后娘娘笑出声,眼泪还是如珍珠般滚落,她轻轻抚摸沈奕欢的额头,“刚醒就调皮,你中毒了知道吗?给我吓坏了!现在感觉好点没?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居然是中毒,沈奕欢心下一沉,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吗?她想要起身,白芷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又抽出枕头给她倚靠。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你可要为我说句话啊,那天晚上,我给你的糕点和茶水你可一口没吃。”稚嫔扑倒在沈奕欢的怀里,声泪俱下。 沈奕欢半坐在床上,盯着怀里梨花带雨的美人,听她诉说委屈。 “你不知道,自从你昏迷,她们都说是我给你下的毒,就连皇上责怪我,我真的冤枉啊,妹妹要替我做主。” 沈奕欢抬手安抚着稚嫔,皇后娘娘也安慰着她,“你真的不用自责,妹妹毕竟没有吃你的东西,宫里奴婢们都能为你作证,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别多想了。” 众人纷纷开始安慰稚嫔,“是啊,稚嫔,你也不要太过自责,那些糕点最后不都送给太医检查了吗?都是无毒的!” “就是,你的糕点不是还分给宫女们吃了吗,她们可都没事,你不要多想,皇上是不会冤枉你的。” 宁妃叹了口气,“我觉得定是这些天,妹妹做事太过雷厉风行,这才遭人暗算,皇上会查明真相的。” 皇后娘娘缓缓站起身,看着一众姐妹,“这件事情,总会查明的。既然现在人已经醒了,你们就都回去吧,辛苦各位姐妹挂念我家妹妹。” 沈奕欢也在床上弯腰行礼,“多谢各位娘娘的关心,地面湿滑,还请小心回宫。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既然皇后和沈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回去了,有事尽管来叫我们。”各位妃嫔纷纷告辞回宫。 众人离开后,沈奕欢才露出严肃的表情,“毒到底是怎么中的,红叶尽快查明。” 红叶郑重行礼,“我已经有些猜测,还请夫人让我出去证实一下。” 得到沈奕欢的准允之后,她离开宫殿,往佛堂走去。 路上与,杨才人和一脸委屈的稚嫔擦肩而过。 杨才人略带埋怨地说:“你这些天住到皇后这里,嘉禾居就剩我一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实在是孤独。” 稚嫔看了眼走过的红叶,朝杨才人撇撇嘴,“那你抓些到处爬的小虫子玩一玩吧,我不是给你送了一只过去吗?反正我是暂时还不想回去。” 宁妃走在后面,用温柔的声音同她们说话,“这雨下个不停,还真有小虫子去宫里避雨呢。你们还是多加小心,最好让宫女过准备一些驱虫药,万一被咬到就遭了。” 一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打着伞各自回宫去。 沈奕欢的寝宫里一片寂静,皇后娘娘面色凝重,“你是怎么中毒的,还有印象吗?” 她回想了一阵,然后摇头陷入沉思,我实在是想不起来,还是等红叶查完回来再说吧。 因为陈亲王派来的高手提醒,自己可是什么也没碰。 难不成,怀疑错了对象?沈奕欢回忆自己接触过的东西,只觉脑海里一片迷雾。 她实在想不通,那些人既然已经下毒,可为何还是这种只是让人昏迷的程度,为何不是直接毒死自己呢? 难道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又或者说是为了借她的昏迷来转移后宫一些人的注意力? 这个皇宫里到底有多少隐藏的事情?沈奕欢只觉脑袋疼痛,可能身体里还有余毒。 皇后娘娘见状,也不好勉强她回忆,只能先行离开,沈奕欢在白芷的伺候下喝完药,然后又躺回去休息。 嘉禾宫里,杨才人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服饰,一个人独自走入地下室。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地下室,昏暗潮湿,没走几步还能见到一些动物尸体,它们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 最里面的一个笼子里,关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他的双眼已经被挖,嘴上是因为舌头被拔出而残留的血渍,双腿被砍下,悬挂在笼子边上, “还算是条硬汉,我这么多花样都不能让你说出是谁派来的。不过很可惜,即使你什么都没说,我也照样猜得到。” 杨才人在一墙的工具里,拎起一把生锈的,布满血迹的锤子,然后蹲在这个男人面前。 “你是陈亲王萧泽的人吧。” 男人的身躯顿了一瞬,然后又没了动静,如果不是胸口的起伏,都要以为人已经死了。 “他可真小气,就派一个武功这么差的人,来保护沈奕欢,还被我给抓了。啧啧...看来他们之间关系也是一般啊” 杨才人的锤子在男人的头顶比划一番,然后嘴里念念有词“要怪,就怪他吧,他不该调查我们,过不了多久,我就让沈奕欢下去陪你。” 说完,杨才人用尽全部力气,挥起胳膊,伴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男人再也没了动静。 第52章 王府 大雨过后的秋天更凉了,树叶的味道混在寒风里,萦绕在人们的鼻尖,让人经不住裹紧衣物。 各宫开始忙碌地打扫昨天被雨打掉的残枝败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给沉郁的宫殿带来一些趣味。 一个洒扫宫女悄悄来到破落的宫墙根底下,假意休息,趁人不注意时候,学着杜鹃鸟的叫声。果然不一会儿,院墙外面也响起有节奏的杜鹃声,只见宫女连忙将一个纸条塞到墙缝里,然后又假装到别处去清扫。 宫墙那头的人,一身菜农打扮,拿到纸条立刻推着装满菜的板车离开,在都城内悠闲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齐亲王府的门口。 这天,齐亲王府所在街区响起街鼓,只见齐亲王府后院一片大火,都城卫士立刻往齐亲王府赶去。这样大的阵仗,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没过多久便传出消息,原来是府中侍妾苏九娘娇纵任性,嫉妒他人得宠,竟然放火杀人。将前几日刚接进府的宫女素绢杀害,之后畏罪自尽,两个女人都葬身火海。 百姓们纷纷坐在街边小摊,喝着热粥,讨论此事。 “诶,你说这昨夜这么大的雨,今天一早怎么能起这么大的火呢?” “说的正是啊,我们家一早连柴都点不着,这不?只能上街上买早点吃。” “我看啊,这事不简单。毕竟是深宫大院的,真要是有意隐瞒,恐怕就是大理寺亲自前来,也查不明白。” 众人纷纷点头,忽然一阵寒风吹过,他们慌忙喝几口热气腾腾的羊肉酪粥,驱散周身的寒冷,然后继续讨论。 大理寺少卿夏知义正在齐亲王府上小坐,毕竟此事涉及火灾和两条人命,他只能亲自前来询问状况。 齐亲王笑容满面,“还劳烦夏兄亲自前来,本王真是过意不去。” 夏知义揣着手叹气,“你说说你,怎么不好好管好儿子呢?本来就是女人吃醋的小事,即使闹出人命,大不了都丢井里就是。还搞得一场大火,眼下全京城的人都看着呢!我就是想假装不知道都难。” “夏兄说的是,本王确实不会教育孩子,不如夏老兄的四个孩子养得好,听说最小的在太学院也是名列前茅啊。” 提及孩子,夏知义的神色稍缓,“我家小儿功课是不错,兄长建议等明年开春,就让他参加春闱。” 齐亲王拍了拍大腿,“哎呀!那还真是年轻有为啊,恐怕以后封侯拜相,位列太庙呢。” 齐亲王这一番话引得夏知义哈哈大笑,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淳世子就捧着一个瓷罐闯进来,打断了他们,“父王,夏大人,罪妇带到,只不过已经是骨灰了,还需要我送到大理寺接受审讯吗?” 齐亲王眉头挤成川字,他面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冲着儿子大吼,“你...你把这晦气之物端进来干什么?还不快丢出去!” 说着,还想找东西砸这个逆子,夏知义连忙拦住,“本官此次前来就是查问清楚情况,眼下已然明了,这...罪妇也已见到,下官这就告辞。” 说完不顾齐亲王的挽留,连忙走出王府。边走边想,儿子说的果然是对的,这个淳世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还审讯骨灰?亏他想的出来。 淳世子见人离开,顺手就将骨灰罐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潇洒品茶。齐亲王拿起扇子,想要敲在世子头上,不料却被他躲开。 “好小子,敢躲?”齐亲王转手以扇为剑,和儿子过起招来,淳世子游刃有余,手里还稳稳端着茶杯。 父子二人在正堂上来回比划,在过了五十招之后,两人身上都开始冒热气。齐亲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些天你的功夫大有长进啊,可是那个素绢教你的?” 淳世子朝他点点头,然后一口饮下茶水。 齐亲王气笑,“真是粗鄙不堪,也不知道像谁。” 这时,一个身材消瘦的小厮走进来,朝他们行礼,“见过王爷、世子,薛小娘请世子过去一趟。” 萧淳烦躁起身,准备去见她,“这女人真是麻烦。”忽然他定住了,只见他靠近小厮,抓住他的手,看着手上的象牙扳指,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素绢?” 只见那小厮平平无奇的脸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淳世子感到十分惊讶,“你既然有这能力,为何还要让我帮忙出宫呢?你完全可以易容待在宫里。” 小厮模样的素绢摇摇头,“沈奕欢没入宫之前就在探查宫门守卫的制度,主子担心我以后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进出皇宫。再加上薛义被杀,坊里的事情需要有人做主,我这才借你之势离开皇宫。” 话音刚落,看门小厮前来禀报,宫门禁卫副统领谢守成带人前来拜见王爷,已经在王府门口等候。 齐亲王连忙派小厮将人带进来,待人走到前院,齐亲王上前要将人请入正堂,“谢统领今日前来,有失远迎,快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谢守成没有动,只是定定站在堂前,“王爷盛情,可今日是公务前来,不可闲聊。”谢统领带的人也只是笔直地站在院子里,听候命令。 “受皇帝之名,前来提问前日进府的宫女素绢,请王爷速速将人带来,我等好回宫复命。” 齐亲王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有些难。” 谢守成没有动摇,仍旧一本正经地站在堂前,“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王爷不要为难我们。” “她在这里,你要就拿去吧。”淳世子从堂内走出,将一个白瓷递给谢守成。 谢守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看向淳世子,“这?” “谢统领来的路上没有听到消息吗?素绢不幸被大火烧没了。”齐亲王懒懒回答。 没有完成任务,谢守成有些郁闷地离开王府。 沈奕欢听到谢守成的汇报后,只觉一切太过巧合。虽然已经整顿过宫门进出的制度,可还是有人将消息给传递出去。 不仅如此,陈亲王给自己的那个暗卫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这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红叶回来汇报打听到的消息,“夫人中毒的原因已经找清楚,毒是涂在冬云衣服上的,夫人摸过之后,毒便从皮肤进入身体,这才导致昏迷。 昨晚,夫人昏迷的时候,稚嫔派人将一个大箱子送回她所住的嘉禾居。” 第53章 护君 沈奕欢有些着急,她与陈亲王的暗卫约好,每三天必须出现一次,即使宫中无事发生。 可自从她昏迷之后,暗卫再也没出现过。 蓝心走进来,将手摊开,里面是一枚亮晶晶的瓠瓜叶形银片。 “稚嫔送回去的那个箱子,被杨才人赏给嘉禾居的一个小宫女。我深夜去探查,最终在夹缝里,找到了这个。” 沈奕欢拿在手里把玩,眼神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巧宫人来请,说是陈亲王进宫商议婚事,皇后娘娘留他吃饭,邀沈奕欢一起用餐。 沈奕欢思考片刻,有了主意,吩咐白芷做些精肉瓠叶羹和炙兔肉一同前往。 等菜品备齐,沈奕欢才来到贞乾宫的主殿。 “我来晚了,特意带了些美食赔罪。”她进门来,先是端正行礼,然后将菜肴摆到桌子上,皇后娘娘连忙招呼她坐下。 皇上看到她带来的东西时,有些奇怪地问道:“瓠叶微苦,兔肉不精,怎么突然想吃这些?” 陈亲王眉毛轻挑,“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小姨今日可是想学古人,一醉方休?” 沈奕欢行礼回答:“我听说,先帝早年间,在外征战,条件艰苦,常和士兵共分一碗瓠瓜叶羹。 小厨房刚好还剩一点瓠叶,我便命人制成羹汤,配以炙兔,也算是缅怀先帝当年征战之苦。” 皇上闻言,轻轻放下筷子,有些感慨,“后来先帝创建了一支军队,名叫“瓠军”,取“护君”之意,也是不忘当年与士兵共苦的情意啊。” 皇后亲自起身,用青瓷小碗盛满乳白的汤汁放在皇上面前,青白色彩搭配,令人赏心悦目,只觉食欲大增。 食毕,宫女上前撤去食物,奉上清淡的茶水,皇上边喝边看向陈亲王,“今天这顿饭倒是提醒我了,先帝忌辰就在下个月。 泽儿你的婚事暂且往后延些,先替朕主持祭祀大典吧。” 陈亲王连忙起身领旨,“儿臣定不负父王所托。”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且留下说话,我去看看稚嫔。” 三人行礼,恭送皇上离开。 陈亲王起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小姨说,“本王聘礼已经备好,可不知合不合苏家小姐心意。 明瑜表妹与苏家小姐极为亲近,我想请她来帮我看一下。不知小姨可否为我修书一封,我好拿去请她,以免唐突了表妹。” 沈奕欢深深看了一眼陈亲王,“你且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揽月殿。待人进入殿内,白芷立刻关上殿门,等候在外面。 沈奕欢率先出口,“你派给我的那个暗卫,恐怕已经出事。” “不知小姨是否有什么证据?” 沈奕欢从梳妆台上的盒子里,取出那片银叶,“他们,就是先帝创建的瓠军吗?” 陈亲王见到此物,也知那人已凶多吉少,他点点头,“他们现在都是我的暗卫,只是信物还是这银叶。” 说着,他又取出一枚翡翠龙纹环形玉佩,“这是暗卫信物,宫中还有不少暗卫,只是轻易不会暴露,因此未能提前告知小姨。 眼下局势混乱,敌人武艺高超,还是先交给小姨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沈奕欢郑重收下,“他们已经对我下毒,可毒下得不重,应该是借我昏倒的时候,将人抓住运走的。” 陈亲王眼神凌厉,“只是改变宫门守卫制度,他们就这般沉不住气,不如再加把火,让他们都趁早露面。” “我也是这样想的。” 沈奕欢写好信装入信封,交给陈亲王,“事情闹大,定然是一场危机,小女就拜托王爷了。” 陈亲王接过信,向沈奕欢告辞。 他离开皇宫,径直来到沈府门口,将信递给看门小厮。 没过半刻,沈明瑜便从府里出来。陈亲王连忙上前,把人请上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身后有些人正有意无意地跟着马车。 “表妹这些天先住在我这里,帮我清点要送给苏家小姐的聘礼。 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表妹尽管做主删去;若是还有不足,请表妹列个单子,交由下人采买。” 沈明瑜点点头,欲言又止。 陈亲王侧头看向她,“表妹放心,令弟此刻也很安全。” 沈明瑜再也没有说话,母亲信上只说让她一切听从陈亲王安排,切不可随意走动,想来事情有些棘手。 晚上,有雾升起,给宫廷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仔细听来,还有一些鸟鸣声,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传出的。 沉默到半夜,皇宫里突然一片哀嚎。各宫都有婢宫女或内侍出现腹中绞痛的症状,太医也查不出病因。就连杨才人、吴美人她们都得此怪病。 太医建议:将所有生病的人送到太医院内诊疗,方便太医们进行会诊,以便找出合适的药方。为防止此病有传染性,最好全宫进行清扫和熏艾。 皇帝先是赞赏太医一番,然后又命令沈奕欢派人在宫里四处搜查清扫。 宫灯犹如鱼群一般,四处游窜,期间顺道查出不少宫女内侍偷窃的事情。 来到嘉禾居的时候,稚嫔已经先一步等在殿中。 因是半夜突发状况,稚嫔只穿了一袭薄纱,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细软的头发垂到半腰,明亮漆黑,犹如黑色绸缎。 “杨才人如今不在,我已经命人清扫完毕,就不劳妹妹费心了。妹妹辛苦,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沈奕欢低头行礼,“此番确实劳累,不如娘娘赏我一杯茶吧。” 稚嫔眨着明亮的眼睛,一脸玩味地看着眼前人,“妹妹如今倒是愿意喝我的茶了?不怕也生病吗?” “娘娘的茶我怎么喝不得?”,沈奕欢端着茶杯细细品味,然后也玩味地看向稚嫔,“我相信,娘娘的茶喝了也不会肚子痛的。” 稚嫔拿起绢丝团扇,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是吗?不知妹妹为何如此笃定啊?” “娘娘不知,此次生病的宫人,看似各宫遍布,实际上却没有一个来自稚嫔你的住所。” 稚嫔的手一顿,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是吗?我都没察觉。” “正是呢,所以这茶水,我还是很放心喝的。” 沈奕欢慵懒地靠着椅背,“不过我实在想不通,为何杨才人和吴美人也会生病,其他妃嫔可都没事的。” 稚嫔拿着团扇的指尖有些泛白,可那张稚嫩的脸上依旧是笑意盈盈,“妹妹要是不说,我还没有发现,看来还要辛苦妹妹仔细查清楚呢。” 沈奕欢连忙起身行礼,“娘娘说的是,我一定仔细检查嘉禾居。既然娘娘这些天不在这住,就先暂时回扶云殿去吧。” 稚嫔还是那样面不改色,手持团扇,犹如仙子一般,步步生莲,缓缓离开。 回到殿内,她站在堂前,极力地深呼吸,企图平复心情。 有一宫女跪在稚嫔面前,“娘娘,我们这些年培植的传递消息的人,如今大半都在太医院关着,这可如何是好?” 稚嫔将手中的扇子狠狠摔在地上,翠玉的手柄立刻粉碎。 “这个女人越来越猖狂了,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她碎尸万段!你亲自去,通知破云坊,提前启动计划。” “还有,我们宫里藏着的那些腹痛的宫人,全都杀了。” 宫女身形一顿,立刻走到后院,换上一身夜行衣,穿梭在宫廷阴影里。 齐亲王府那边也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素绢立刻集结人马,朝外面走去。 转眼间,已然是后半夜,沈府附近忽然多了很多人,他们一个个悄悄潜入,按照地图,找到沈明瑜的住处。 进去之后,发现空无一人。 “没想到吧,这里是用来捉你们的土瓮。”只见身着银色铠甲的队伍,围在院子外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天兵。 领头的立刻反应过来,“你们,是陈亲王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为首的那人回答,“那些跟踪我们马车的小喽啰,已经在黄泉等你们过去呢!” 说罢,两队人马开始打斗起来,显然陈亲王的兵更胜一筹,他们有锋利的武器和坚实的铠甲,根本不怕所谓的江湖组织。 只见破云坊领头的那个,在受伤的情况下,掏出一枚烟火,橘色的烟花照耀在沈府上空。 紧接着,他就被一把刀戳穿身体。等在附近的素绢,眉头紧锁,立刻闪身离开。 此时,破云坊派来的这些人全部被剿灭。 他们七手八脚开始整理乱局,为首的将士回到陈亲王府汇报战果,“王爷,叛乱组织破云坊在京城的势力已经消灭近半。” 陈亲王拿出沈奕欢给他的瓠叶,“真是辛苦兄弟们了,就是…老八他…” 将士的瞳孔颤动片刻,跪下接过银叶,“我们终身以‘护君’为己任,视死如归,王爷不必自责。” 第54章 肃清 杨才人的寝宫很干净,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粉。地上没有一点污渍,织金地毯颜色十分鲜艳。 朗月纱温柔地垂到地面,床上也没有一丝褶皱,就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既然不住在寝宫,或许附近有密室呢?蓝心在四周敲敲打打,试探周围的墙壁和地板,果然被她察觉到地毯的异常。 只见她掀开地毯,底下赫然是一道黑漆漆的铁门,上面雕刻着恐怖的凶神。 她用力将门拽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喷涌而出,白芷连忙拉着沈奕欢往后退。 蓝心最先进去,过了许久才慢慢走出,她有些纠结地看向沈奕欢,“夫人…您还是别进去的好。” 沈奕欢眉头轻蹙,连蓝心都这么说,想来里面不是什么好景象,可她还是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虽然做好心理准备,可里面的情景还是震撼到她。 下去的每一脚,都会踩到散落的骨头,到处是沾着血迹的皮毛,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以形容的气味。 经过楼梯,入眼是一间简陋的房间,侧边挂着一些黑色的衣服,旁边有一张石头砌成的床,被子随意地铺展开,看样子,杨才人每天是在这里睡觉的。 一道屏风隔开后面的空间,继续往里走,便看到一面墙的工具,有锤子、锯、斧头、棍子还有各种刀具。 正中央是个笼子,里面是一副残破不堪的尸体。 蓝心不忍再带沈奕欢往里走,只能拦在她的面前,“夫人,出去吧。” 沈奕欢不为所动,“那个人…是我们认识的暗卫吗?” 蓝心沉默,沈奕欢也沉默,整个房间都定格着,除了那肆意横行的腥臭味。 太医院门口是禁卫把守,里面生病的宫人正在痛苦地各自在床上翻滚。 这个计划是沈奕欢和陈亲王一起想出来的,既然她们借冬云的尸体给自己下毒,那么下葬冬云的人一定是他们的人,否则自己中毒晕倒的真相就会暴露。 于是他们将计就计,把一种特殊花粉撒在死去的宫女冬云身上。 若有人来触碰尸体,便会沾上花粉。紧接着在他们传递秘密的过程中,就会将花粉进行传播。 花粉会吸引一种小虫,只要一点点味道,就能被小虫找到。 暗卫跟着小虫顺藤摸瓜,找到一个个传递消息的人。他们挨个给这些人下毒,为的就是有理由集中控制他们,杨才人和吴美人也是这样中招的。 沈奕欢与皇后将杨才人的事情禀报给皇帝,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下令,将杨才人带到自己面前。 杨才人在看到太医院的那些人之后,便知道自己的结局。她恭顺地跪在那里,手里把玩着路上抓到的飞蛾。 皇上心中怒火翻腾,“我只是知道你们有异心,从来没想过,你竟然心肠歹毒到这个地步!” 杨才人不以为意,“臣妾小的时候,养过很多动物,狗啊,猫啊,鸟啊,可最后,它们都死了。” “我以为是我不够尽心照顾,后来才知道,是我父亲,嫌它们太吵,便趁我睡觉的时候,拧了他们的脖子。” 皇上眉头紧锁,“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做出同样残忍的事情?夜半无人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感到害怕吗?” 杨才人没有回答,只是碾死手里的飞蛾给皇上看,“皇上你看,多简单,我比你都厉害呢。” 她的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盯着皇上看了一阵后,转而变得扭曲可怖。 她指着皇帝,大声吼叫,“害怕的是你!你明明知道宫里有很多人心存不轨,可你还是不敢随意处置她们。 因为你怕!你怕杀人太多,会像秦皇一样被世人曲解,你怕被世人扣上昏君、暴君的帽子! 你一辈子活在先帝的阴影里,束手束脚,不敢破坏他建立的仁慈的王朝。 你只能任由我们在这后宫肆意生长,最后靠一个寡妇来替你想办法,为你出头!皇上!你真可怜……” 皇上浑身颤动,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许久,才从牙缝里轻轻吐出一句话:“你们,都该死…” 杨才人被拖了出去,她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铁皮房子里,里面是禁卫从万兽园借来的猛兽。 太医院里那些痛不欲生的宫人正在病床上不住地哀嚎,吴美人眼眸飘忽,自从杨才人被带走,她就觉得不对。可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禁卫,她就是想逃跑都没有机会。 太医院院首此时来到这些宫人面前,他捋着胡子,神态慈祥,“我们已经研制出解药,即刻便给各位解脱。”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一口大鼎被运进来,太医一碗又一碗的盛着药水,宫人们欣喜地一口饮下。 吴美人起初不愿意喝,可看到周围的宫人喝完就不再难受,甚至欢呼雀跃起来,她这才安心饮下。 第二天,皇后悲痛地在各宫妃嫔面前宣告,“宫中病情来势汹汹,得病的宫人们都不幸去世,杨才人和吴美人也未能幸免。” 众妃子纷纷感伤,自发去般若堂替她们祈福。 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所有人都是亲眼见证那些人发病的。世上治不好的病太多了,人命脆弱,就是如此。 因着宫人的大量死亡,各宫人员需要重新进行编排。 后宫被大洗牌,皇后和贵妃忙得晕头转向,可她们心中是畅快的。 先前因着先帝实行的仁政,对后宫宽容过甚,导致宫人们暗地猖狂放荡。她们不好处置太严,以免落下不孝先帝的罪名。这下可算是有机会肃清后宫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皇帝,他下旨给沈奕欢加封三百户食邑,后宫上下皆多领一个月俸禄。 事情很快就被淡忘,一切都顺理成章,史官和百姓都无异议。 渐渐的,一个月已经过去,枯黄的树也纷纷而落,只留下萧索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个清寒的早晨,稚嫔搬回嘉禾居,之后便一直称病,闭门不出。 转眼就来到祭祀太庙的日子,庄严的庙宇迎来百官。 陈亲王萧泽站在最前面,齐亲王紧随其后,主祭官宣读祭文: 大孝昭,祭礼供。牲日展,盛自躬。具陈器,备礼容。形舞缀,被歌钟。 望帝阍,耸神跸。灵之来,辰光溢。飨宋德,祚王功。休命永,福履充。 祭文宣读完毕,开始献礼,由陈亲王率先献上供品,其余百官紧随其后。 献礼完毕之后,官员们继续跪拜,听僧人们祷告祈福,诵读经文。 最后是燃烧祭品,以表哀思。 青铜乐器发出专属于它的古朴之音,百官闻之,神态严肃,虔诚行礼,不敢怠慢。 祭祀之后的天气一直是晴朗的,百姓们安居乐业,一切都那样顺利。 可不过七日,各州都出现怪事:新出芽的冬麦接连死去,山林到处是纷飞的乌鸦群,京郊的佛像也无端流下血泪。 谣言,像狂风一样,席卷全国。人们议论纷纷,说陈亲王是个无德无能的人,这样的人主持祭祀,惹怒祖先,这才降下惩罚。 陈亲王的王府门口更是聚集了那些农田被毁的村民,他们在王府前痛哭流涕,祈求王爷出来给他们一个公道。 陈亲王只是闭门不出,在家里研究棋局。 第55章 人祸 王府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甚至直接跪下磕头。 “还请王爷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求求王爷了,我们全家都指着这块地呢。” “刚发芽的麦苗啊,就这么没了,我家老母伤心过度,如今还是昏迷不醒啊。” 都城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叹气,对着王府指指点点。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一个身着粗布青衣的男子用手肘顶了顶隔壁的人,“我看就是陈亲王德不配位,这才惹出天罚。” 只见一头戴绛红碎花头巾的妇女凑近,手里还挎着一个竹筐,“我们郊外的那座寒林寺知道吧,菩萨脸上两行血泪,真真是让人害怕。” 那位妇女立刻被人围上,“真的假的,你去郊外见到了?” “见到了,亲眼见到的。我是这郊外采野果的,你看我这果子是不是又大又鲜?” 妇人拿出红色的野果,递给周围的人,那个青衣男子,直接在身上蹭蹭就一口咬下。 “嗯,确实新鲜。” 那妇人两眼发亮,激动得将手摊在那人面前,“十文钱一个,谢谢。” 男人直接愣住,嘴里的果子吞也不是,咽也不是,其他人连忙将果子放回去。 “诶,别放回去啊,多尝尝,京郊新鲜的野果,甜着呢!” 看热闹的百姓被这个妇女一闹,竟然走了大半 。 为首的五个农夫还在不停地哀嚎,就连王府周边树上的鸟儿,都被吵得不愿归巢,在晴朗的天空盘旋。 就在这时,一辆青丝帷帐的马车停在王府跟前,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位衣着银丝白缎的女子,俊眉修目,不怒而威,恍惚若不染凡尘的白鹤仙子。 来人正是还没过门的陈亲王侧妃,苏忆。 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询问出声,“听说,你们都是麦田被毁的无辜农夫,可为何要在陈亲王府前哭泣呢?” 一个身上打着补丁的男子,撇撇嘴,“他们都说,都是因为陈亲王祭祀不诚,这才惹怒祖先,我们都是被他连累的,不找他找谁?”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苏忆在旁边搭建一张桌子,小厮立刻摆好笔墨纸砚。 “你们麦田被毁确实可怜,可此事未必是陈亲王害的,天罚一说实属无稽之谈。” “不过,我也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你们现在上前来,留下姓名和被毁麦田的地址,我会派人上门给你们送去补偿的银两。” 那些农夫忽然开始犹豫,你推我搡,谁都不肯上前。 那个贴着补丁的率先站出来,“你们怎么回事?我们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要赔偿吗?” 说着便走到苏忆面前,“我叫王甲,家住隔壁松林镇,麦田在镇外南北坡地二段,其中三亩被毁。” “我叫王柱,家住松林镇松园村,麦田是村口斜坡一段,被毁半亩。” “我叫……”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报数,可最初哭闹不止的那五个人,却一个都没有上前。 苏忆写好那些来要赔偿的农夫信息,转眼看向那些犹犹豫豫,不肯上前的人。 “几位还不肯上前吗?莫不是不想要赔偿?” 王甲有些着急,走上前去劝说他们,“我说大哥,不是你们带我们来要赔偿的吗?怎么还不去登记啊。 等下万一人家不给你赔了,明年可怎么生活,你们不是还要养老母亲的吗?” 他们围在一起,缩着脑袋揣着胳膊,不肯上前。 吞吞吐吐地说着,“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赔钱啊,万一是想要我们的地址,伺机报复我们呢。” 王甲有些愣住,他的脸耷拉着,仿佛吃到苦瓜一般。 他有些后悔把地址写到纸上,万一这大哥说的是真的,岂不是害了全家! 苏忆闻言冷笑,“几位衣服上连个补丁都没有,鞋子更是都城最流行的暗纹刺绣千层底。 你们皮肤虽然黝黑,手指却是细嫩,怎么看都不像是农夫啊。” 那些人眼见身份被戳穿,转身就要逃跑。王府大门在此刻打开,一队人马上前,将人拿下。 王甲和王柱直接傻眼,他们直愣愣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有些不敢相信。明明昨天他们还跟这些人称兄道弟,今天就被人告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陈亲王从里面出来,“众位,你们的农田我已经派人检测过,是被人灌溉大量的盐水才导致农田枯萎的。” 说完,身后小厮抬上来一箱土,只见微干的土块上凝结了很多白色颗粒。 看戏的百姓也议论开。 “看着还真是像盐。” “搞不好是他自导自演呢,谁知道这土是不是真的从他们地里挖来的。” 正在外围的百姓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辆小马车停到面前,里面出来一个有些狼狈的,身着官服的人。 王甲直接认出,连忙作揖行礼,“见过崔县令。” 崔县令有些意外,“你居然认得我?” 王甲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扣着衣角,“您来镇上视察的时候,我远远的见过一面。” 崔县令点点头,整理好衣领,朝众人作揖,“各位,我是松台县的县令,此次麦苗枯萎案,陈亲王和县衙共同查明,确实是有贼人不怀好意,用盐水浇地导致的。 此乃人祸,绝非天灾。” 陈亲王来到那些真正的农夫面前,拱手作揖,“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可赔偿我还是会给,在这里登记过的,明日便会有赔偿金送到。” 农夫们此刻却拘谨起来,忸忸怩怩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亲王也没有在意,只是回头吩咐管家,“你去派人雇几个马车,将村民们送回去。” 崔县令连忙行礼,“王爷体恤百姓,是我大云朝之福啊,我替这些村民谢过王爷。” 王甲他们连忙道谢,纷纷坐上马车离开王府。 围观的百姓也四散离开,他们大多去往茶馆,继续谈论都城要闻。 苏忆有些惊讶地看着陈亲王,没想到他已经派人去查证了,想来,即使自己没有赶到,王府也不会出事。 苏忆摇摇头,露出有些自嘲的微笑,自己居然不顾父亲阻拦,跑到这里来替一个王爷“出头”,真有些可笑。 陈亲王萧泽盯着苏忆,眼波流转,语气温柔让人如沐春风,“怎么了?在笑什么?” 苏忆红着脸,“没…没什么,臣女今日唐突 ,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萧泽拱手行礼,“还要多谢苏小姐为我解围,苏小姐心思缜密,一眼就看出农夫的蹊跷,当真是蕙质兰心。” 苏忆脸更红了,如同挂在枝头的大红柿子。 “这些赔偿,自然不能由苏小姐承担,还请移步府内,与我府上管家核对清楚明目。” 在萧泽的邀请下,苏忆来到王府内。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苏忆笑着跑过去,将她拥入怀抱。 “瑜儿,好久不见。” 沈明瑜也很开心,“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的就是我们了。” 陈亲王微笑着看向相拥的女孩们,心中感叹,年前恐怕再也见不到这样美好的景色。 管家走上前行礼,“王爷,东西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萧泽满意地点点头。 第56章 临行 乾元宫内,皇帝的案台上堆满文武百官送上来的奏章,它们被分成两堆,一左一右放在案台两端。 左右奏折中间夹着的,则是皇帝苦闷的面容,他揉着眉心,沉默不言。 一个内侍缓缓靠近殿门,手上托盘里是新送来的的奏折,“陛下,这些是刚送来的,还请您过目。” 说完,又小心翼翼上前将奏折放到左边,只见左边的奏章已堆有半人高,摇摇欲坠,看着十分危险。 “过过过,过什么过!有什么好过目的,都是废纸!” 皇帝将桌子拍得阵阵颤动,果然,左边的奏章倾倒一片。宫女们连忙上前,为皇帝收拾残局。 皇帝抬手将左边没倒的全部甩到地上,“不准收拾!先去把陈亲王叫来。” 此刻的陈亲王府,陈亲王萧泽已经换好衣服,等待宣召。 苏忆还没有回去,此刻正躺在床上跟沈明瑜在说闺房话。 萧泽走上前敲门,“苏小姐,为感谢苏小姐今日仗义相助,还请留下吃个晚饭。” 沈明瑜捂着嘴偷笑,苏忆抬手用手绢甩了她一下,然后起身开门,朝萧泽行礼,“王爷盛情,可此番前来已是违背父命。若再留下晚饭,只怕家中不允。” 萧泽摆摆手,示意她安心,“苏小姐尽管安心留下,我已经修书一封,派人送到苏府,令尊已经同意苏小姐在府上用餐,晚上他会派马车来接。” 说完又面色凝重地补充了一句,“还请苏小姐,一定要等我回来。” 苏忆有些奇怪,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半头的萧泽,问道,“怎么?你现在要出门吗?” 萧泽还没回答,小厮前来通报,“王爷,宫里宣召,请您即刻入宫。” 沈明瑜听到声音,也来到门口,她与苏忆对视一眼。两个姑娘心中都有些担心,毕竟自从祭祀之后,都城流言都对王爷不利。 萧泽自是觉察到姑娘们都心思,脸上绽开俊朗的笑容,“你们放心,陛下不会为难我的,你们就安心吃晚饭,耐心等我回来。” 说完便离开王府,直奔皇宫而去。 他来到乾元宫内,只见案台一片混乱,皇帝正斜坐在椅子上,吃着皇后刚送来的糕点。 萧泽连忙上前收拾,皇帝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饮下一口茶,“嗯,确实该你收拾,毕竟这些都是弹劾你的。 眼看着就要入冬,你把这些整理好,带回去,丢到火炉里取暖吧。” 萧泽整理好后,端坐在皇帝对面,“儿臣领命,自当好生取暖。” 皇帝拿起右边的奏章递给他,“这些都是龙阳郡送上来的奏折,当地霖雨过度,水潦为患,流三千六百余家,杀四百人,伤一千人,毁坏农田一千六百五十余顷。” 紧接着皇帝又给他几封折子,继续说道。 “这些,是他们给出的解决办法,百姓流离失所,关于你的谣言纷传,动乱四起,官员请命想让你去治理。 一来能解除眼下疯传的谣言;二来,也是给给你积累功绩,替你收拢民心。” 皇帝放下茶杯,身体微倾,朝陈亲王靠近,看着他的眼睛,“你,可愿前往?” 萧泽起身行礼,“儿臣愿意前往,定不负父王和官员们的信任。” 皇帝这才坐回到椅子上,身体靠着椅背,翘着腿,“宫中之事,你且放心。等下去见见你母后吧,毕竟这一去,恐怕年前都回不来。” “儿臣领旨,告退。” 陈亲王来到贞乾宫,皇后娘娘和沈奕欢已经等候多时,宫人将王爷引到饭厅,只见一张红木七彩螺钿大圆桌上摆满珍馐。 皇后娘娘眼神透着不舍,“想必你已经得到旨意。龙阳郡偏远,怕是要在那边过年了,今日就多吃点,权当过年。” 萧泽落座,皇后娘娘一直为他夹菜,“这个飞孪脍你最爱吃了,剪云斫鱼羹也是你爱的……” 萧泽一一接受,吃到一半,宫女又端上热腾腾的饺子。 皇后连忙开口,“这是你最爱吃的九宝饺子,快多吃些。” 萧泽纵使飞快地摄入食物,也跟不上皇后娘娘夹菜的进度。 他有些无奈地看向母后,“母后哪里是在夹菜,分明是学会了金陵的填鸭手艺。” 沈奕欢就这样看着,想起以前姐姐在家的情形。 她总是那样风风火火,到处巡铺查账,很少陪父母过节。眼下,却因为儿子不能陪自己而伤感至此。 感受到妹妹的视线,皇后娘娘也给她盛了几个水饺,“你不吃饭,看我干什么?可是见我疼爱孩子,吃醋了?” 沈奕欢笑道,“姐姐曾说节日是最无用的东西,让母亲不要老以节日为借口喊你回家,免得耽误你查铺子。 眼下竟也伤感起节日无孩子陪伴了?” 皇后娘娘微微叹息,放下筷子,“那还不是年轻不懂事嘛?如今自己当了母亲,才明白这份难以启齿的牵挂,只能假借节日才能宣之于口 。” 天色渐暗,月亮缓缓升起,鸟儿们彼此呼唤着,相互结伴回归幽冥的树林,家家户户点起明灯。 用过晚饭,苏忆有些无聊,沈明瑜不知道拉着管家在忙什么,还不许她跟着,留下她一人,在院子里发呆。 王爷让她等,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让她有些担心。 担心他会不会是因为谣言问题,被皇上训斥。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细细数着天上的星星。心里又不禁想到,若是真的嫁过来,难道要这样,夜夜等候吗? 作为王爷,以后肯定不止她一位侧妃,届时,一群女人同住一府,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想到父亲家中的那些侍妾,她们衣着鲜丽却双目无神,好像精致的展品。 她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萧泽从后面缓慢靠近,他在宫里用完饭便立刻赶回府,进门就看到一袭白衣女子,坐在庭院里仰望星空。 白色的衣裙反射着月光,在昏暗的庭院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不自觉靠近,又不敢出声惊扰,就好像一出声,女子就会像烟雾一样消散不见。 似是有感应一般,苏忆回过头,看到身后之人,连忙行礼,“臣女苏忆,见过王爷。” 说完,又补充道,“臣女一时出神,没有注意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是我没出声,不怪你,等着急了吧。” 萧泽上前扶起女子,苏忆忽然有些无措,连忙后退,声音微小如蚊,“没……没着急。” 萧泽讪讪地收回手,“我特意留你,是有东西给你看,跟我来。”说完,走在前面带路。 苏忆跟在王爷身后,转过几座小花园,因为是晚上,看不清楚景色。 最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庭院,上写着“苍梧院”。 苏忆看着这个轩峻壮丽的庭院,里面草木树石皆有,看着很是威严,她有些疑惑,出口问道:“这里是…” 萧泽背着手,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这是我住的庭院,也是日后你所住的地方。” 这句话让苏忆有些脸红,她不再说话,低着头沉默地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后面。 只见后院里种着一排排小树,萧泽示意她自己去看。 苏忆端着灯笼靠近,那特殊的树叶形状,不是银杏是什么? 她惊讶地转过头去,正对上萧泽的含情笑眼,“那天中秋宴会,我见你头戴银杏发钗,与周身穿着有些不搭。想来是最珍爱之物,即使身着华服也不愿脱下质朴的金簪。 所以,自作主张为你种下一院银杏,当做新婚礼物送你,希望你喜欢。” 苏忆一些愣神,“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也被王爷看到,我确实是喜爱银杏,多谢王爷用心。” 看着树下执灯而望的女子,一抹歉意浮在萧泽心上,他垂下眼眸掩盖快要溢出的愧疚,“眼下我要去一趟龙阳郡处理水灾,年前怕是回不来。 我们的婚事要推迟到明年了,因此今日想让你提前见到我的心意。” “希望你不必为嫁给我而感到担忧,我既然选择了你,便会护你周全。” 萧泽忽然抬头,嘴角上扬,“想来,大名鼎鼎的苏女侠,是不会怕的。” 苏忆羞涩着,放下宫灯,抱拳行礼,“那是自然的,本女侠在此等候王爷归来。” 一阵清冷的风吹来,二人衣角飘扬,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王爷,苏府派人来接苏小姐回去。”管家这个时候进来。 两人沉默片刻,萧泽率先出声,“我送你上马车,明日,我便会启程离开,你不必前来相送,照顾好自己。 毕竟冠着我陈亲王未来侧妃的名头,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苏忆耐心听着,最终坐上苏家的马车离开王府。 她心里热热的,就好像早起打了套组拳,浑身轻盈,畅快淋漓。 第二天早朝,当着满朝官员,陈亲王跪在凝晖宫殿下,“儿臣已查明近日谣言,特来汇报结果。 麦田枯萎事件,是有人恶意灌溉浓盐水所致,五个罪魁祸首已经伏法认罪。 菩萨血泪事件,是有人从屋顶撒下颜料,颜料查明是来自东郊浣纱局,已经查到所有能接触到颜料的人,不日便有结果; 乌鸦群飞事件,是有人在树林里悬挂银铃铛,导致乌鸦受惊,四处翻飞不敢落下。查明铃铛是都城内鼎盛首饰铺所制,已查到购买之人,只是此人已经逃跑,还在通缉中。 所查真相,皆已写好公告,张贴到各事发地附近,过不了多久,流言便会消散。” 皇帝正坐龙椅,“你做的很好,这些都能解释。可龙阳郡近日发生水患,百姓议论纷纷,也将此事扣在你的头上,你又作何解释? 陈亲王呈上一份奏折,皇上身边内侍连忙上前接过,送到皇帝案前。 陈亲王大声回复,“儿臣已翻阅历年水灾记录簿,龙阳郡几乎年年水灾。 只因龙阳郡四面邻水,且土质特殊,筑堤困难,因而常发水患。 此事虽与儿臣无关,可儿臣愿前往,以找寻解决之法。” 此话一出,朝堂上有些不同的声音。 有人赞赏,“王爷这是以身正名,可叹可敬啊。” “是啊,都被灾民骂成那样了,还要去帮助他们,真是以德报怨。” 也有人怀疑,“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他祭祀后发生的,很难不让人相信民间流传的惹怒先祖的说法。” “你没脑子吗?龙阳郡年年水淹,又不是今年才有的事情。” 皇帝轻轻拍了下桌子,众人议论的声音立刻停止。 “既然如此,我便命你即刻启程,前往龙阳郡。若治理不好,就革去亲王之位,到封地上去,不要再回来。” 说完,皇帝便直接离开,留下议论纷纷的满朝文武。 “这也太严重了吧。” “龙阳郡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怎么可以这样为难陈亲王?” 陈亲王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只是快速离开。 回到王府,他先去找沈明瑜。 沈明瑜此刻正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听到敲门声,她立刻将东西用丝绸盖起来,走到门前开门。 她眉头微蹙,“表哥?出什么事了?” 萧泽也没有绕弯子,“我今日便离开王府,你不好再住在这里,最好是去国公府居住。老规矩,不到必要时刻,不要轻易出门。” 沈明瑜立刻点头,转身进屋去收拾东西,她早就想离开,总不能一直在王府里打扰别人。 因着早就准备好物品,萧泽不久便启程出发去龙阳郡,沈明瑜也坐上去国公府的马车,王府从今日起,空无主人。 马车刚刚出城,路过十里亭的时候,被人拦下。 “王爷,是我,苏忆。” 听到声音,萧泽掀开翠青车帘,只见苏忆穿着短衣马靴,乌黑的头发被挽起,背上一个麻布包袱,左手还拿着一把螭龙青金石宝剑。 萧泽叹了一口气,“苏小姐,你不该来的。” 苏忆咬咬牙,翻身跳上马车。 “王爷既然是我苏女侠的未来夫婿,怎可丢下我一人去冒险?” 萧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耐心解释,“当地百姓对我印象颇差,此次行动必然是危险万分,若是你受伤……” 苏忆连忙打断他的话,“若是你受伤,可是让我在京城整日忧心吗?” 萧泽拗不过,只得带着她一同前行。 苏府里,苏经业看着手里女儿留下的告别信,愁得白头发滋滋往外冒,感叹女大不中留,千防万防,还是跟着去了。 第57章 遭遇 一路行来,倒也平安无事,只是越靠近龙阳郡,在路上见到逃难的流民越多。 他们各个双眼浑浊,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地向着前方行进,可是谁也不知道,前方到底会不会有生路。 偶尔有人摔倒在地,他们也只是绕过他继续走,因为他们太饿了,饿到使不上力气搀扶别人,甚至饿到说不出一句话。 最可怜的,当属小孩子。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正在虚弱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可是她的母亲却挤不出一滴奶水。 她绝望地脱离行进的部队,坐在路边准备抱着孩子赴死。 苏忆有些看不下去,带着干粮就想下马车,萧泽连忙拦下她。 苏忆被拦,有些着急地呵斥萧泽,“别拦着我!她们太可怜了。” 萧泽没有松手,用力将苏忆拽回到座位上,“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可怜? 你现在给那对母女干粮,转身流民就会一拥而上,抢夺你身上的所有物品。 若是他们拦截马车,你忍心对他们出手吗? 即使我们能逃脱,可难保那对母子能免遭劫难,你这不是救她,是在害她!” 苏忆安静下来,她眼眶发红,不知如何是好,“原以为‘饿死了’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而已,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因为饥饿而死。” 萧泽犹豫很久,才伸出手,抚摸上苏忆的头,“不要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附近的郡县送信,让他们开粮仓,在流民的行进路线上煮粥,他们不会饿死的。” 苏忆有些愧疚,差点因为冲动而坏事,“抱歉,我不该冲动,没想到你已经安排好了。” 见苏忆这般模样,萧泽心下一松,忍不住调侃,“是苏小姐侠义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 苏忆脸上立刻浮起一抹绯红,只是低头扣着宝剑上的青金宝石,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马车缓慢前行,终于到龙阳郡地界。忽然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一群人,他们各个手拿利刃,面色凶狠,显然不是流民。 “站住!马车上可是来视察水灾的陈亲王?” 苏忆手持宝剑,严阵以待,萧泽示意她不要出去。而他自己则是起身掀开车帘,站到马车前,又将身后的车帘盖得严严实实。 “正是在下,不知几位拦我去路,是有何指教?”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走上前,很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发出一抹冷笑,“哼!我们今日,要代表龙阳郡的百姓替天行道,送你去向祖宗赔罪!” 说完,一窝人蜂拥而上,与萧泽的队伍打作一团。 萧泽站在马车上,将一个个想要上前的人踹下去,苏忆不敢随便出去,以免再次打乱王爷的计划。 可事实上,这不在陈亲王的计划当中,他提前派过来的暗卫也没有发现附近有贼人逗留。 围上来的贼人越来越多,即使是武艺高强的侍卫,也很难招架他们的人海战术,眼看双方都有伤亡,彼此谨慎地对峙着。 忽的,远处地平线上开始露出一个个脑袋,那是一波逃难的百姓。 刀疤男转定眼珠,邪魅一笑,“快!去把那些流民抓起来。” 萧泽暗道不好,他跳下车朝百姓跑去,没想到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刀光,朝他身上劈来。 眨眼间,苏忆冲出,将那人挡了回去,可这一耽搁,导致那些流民被贼人抓住。 那些人饿得没力,只顺从地倒在地上,任由贼人用刀抵着他们的脖子。 “陈亲王殿下,你可要谨慎动手啊。否则,这些流民也会因你而死的。到时候,你身上的谣言可又要加一条了。” 萧泽没有办法,选择和侍卫们一起缴械投降,他也想知道这群人是哪冒出来的,连暗卫都没有发现。 他们被带着,经过一路蜿蜒曲折的山路,最后到达龙阳郡郊外的某处山顶之上。 这些贼人在这里搭建了简陋的寨子,看建筑,不像是本地人,而是临时在此处落脚。 自从他们进入寨子,里面就开始敲锣打鼓,声音喧闹非常,少说寨子也有几千人。 他们要为抓到陈亲王而开庆功宴,酒水美食摆起长桌,热闹的声音响彻山间,吵得整座山都不得安宁。 萧泽和苏忆被关在一起,他耐心安慰苏忆,“不用担心,若是我没有按时到达,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苏忆只是看向周围,“王爷不用在意我,我没有害怕,想来,王爷已有万全准备的。” 听了这话,他一脸苦笑,这个事情实在没有完全准备,确实是一场意外,没想到受灾地区还有这样的贼人。 不过他在沿路都撒了特殊粉末做记号,相信不久便会有人找来。 正想着,刀疤男抱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蹲下身,仔细盯着牢笼里的两人。 特别是苏忆,他盯着看了半晌。 突然他眼睛放大,哈哈大笑,“传说中陈亲王品行虽端正,却喜怒无常,尤其不好女色,怎么?离京办差,还要带个女娇娥,真是让我等意外啊。”说完,他又是一阵狂傲的笑声。 苏忆有些害怕,她的宝剑已经被没收,眼下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狰狞的面目。 萧泽只是默默将她揽到身后,死死盯着这个男人。 只见刀疤男从怀里拿出一个绯色瓷瓶,“这里面,是一副绝世好药,名叫“野杜鹃”。我多年才得这一瓶,一直珍藏在身边,喝了以后啊,吐血不止呢。 现在…我想把它送给这位美丽的姑娘。” 说完,他示意左右,要将苏忆拖出来。 “等等,这么好的东西,不应该留给本王吗?” 萧泽走到牢笼前,伸手穿过笼子间隙,夺过那瓶东西,打开一饮而下。 “好魄力,不愧是王爷。”刀疤男激动地拍着手,然后抱着他的酒坛快步离开。 等到刀疤男消失在视野里,萧泽直直跪下,他感觉胸口似在被火灼烧,一大口鲜血吐出,苏忆见状,有些无措。 萧泽用衣袖擦擦嘴角,“杜鹃啼血啊,果然是好东西。” “王爷,现在可怎么办?还没有人来救我们吗?” 萧泽将苏忆头上的白玉簪取下,来到门前,撬开锁,“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的人应该快到了。” 说完,又吐一口鲜血,他身形摇晃,仿佛就要晕倒,苏忆连忙上前扶着他。 刚跨出门,就听见山下的烟花爆开的声音,萧泽虚弱的脸上终于有一丝笑,“他们来了。” 刀疤男也听到声音,他正在屋子里数金子,此刻连忙拿起刀,快步走出房间,“没想到,这王爷的人马来得那么快!” 来到前院,布满美食的桌子已经一片狼藉,众人有些慌乱。 他站在高台之上大喊,“不要慌,立刻戒备!他们不可能供攻上来的。” 就在他们紧急戒备的时候,苏忆带着萧泽已经躲在刀疤男的房子里,里面桌子上还有他没放起来的黄金。 苏忆将萧泽扶到桌子前坐下,转身在房间里一通翻找。 萧泽已经多次吐血,全靠意志支撑着,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你在干什么?” 苏忆没有停止她的动作,“一般珍贵的东西都会放在自己认为最安全且能时刻能看到的地方,比如卧室。” “我猜,解药一定在房间里。” 她的手没有停,柜子翻完,又翻床铺,只听“咚”的一声。 苏忆连忙将枕头拿起来,这是一个硬枕头,枕套也没系起来,显然是刚套上的。 她打开后,果然发现是一个盒子,左侧放着一个翡翠一瓶,右侧则是一个凹槽,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 她连忙拿到萧泽面前,“王爷,你看这个,会不会是解药?” 萧淳拿出这个瓶子,沉思片刻,笑出声,“传说,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 这还是个浪漫的贼人。” 说完立刻将瓶子里的东西饮下,他只觉浑身失重不受控制,最后看了一眼苏忆便直直倒下,失去意识。 第58章 方贾 萧泽意识清醒,发现自己还在刀疤男的房间里,他感觉口干舌燥,浑身无力。 沉重的呼吸声吸引了桌边人的注意,只听得茶水声响起,萧泽缓缓转头,只见一短衣高髻的女子快速靠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萧泽想要起身,苏忆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目光落到他开裂的嘴唇上,把一杯茶水轻轻送到他的唇边。 萧泽有些不自在,自己用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沙哑的声音响起,“我这是睡了多久?” “已经两天,现在是晚上,贼人已经全部被拿下,就等着王爷审问呢。” 萧泽看着苏忆,嘴角扯起一抹微笑,“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那一瓶确实是解药。” 苏忆似是想到当时的情形,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情形真是令人心惊,你喝完药立刻晕过去,着实给我吓一跳,不过好在护军很快赶来,我这才放心。” 当时,苏忆见萧泽昏过去,焦急万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解药应该是真的。 果然等她伸手仔细探萧泽的鼻息时,发现还算均匀,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她用尽力气将人拖到床上,在房间里找到一把短刀,聚精会神地守在门口。 一直到暗卫来寻,她紧绷的心弦才有所放松,整整昏睡一天一夜。 刀疤男被关在他们原来的囚笼,虽然已经成为阶下囚,可他的眼神中透着不服,脸上混着血迹和脏污,看着更加狰狞可怖。 萧泽先是洗漱一番,换身干净的衣物,拿起装解药的那个木盒,这才缓缓来到刀疤男的面前。 看着眼前健在的萧泽,那人不屑地从鼻孔发出哼的一声,“王爷真是好命,这上好的毒药都没能杀死你,可见上天无眼,竟让你这种人苟活于世。” 萧泽从身后拿出那个木盒,透过牢笼的缝隙,丢到男人面前,看向男人的眼神中带着轻蔑,“盒子上的剑断云纹图案,是破云坊的标志,可你…不像是他们会收拢的对象,这东西怎么来的?。” 刀疤男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激动站起身,“你凭什么我不像?坊主说了,只要我能取你性命,我就是坊内堂主!你怎么还不死!” 萧泽双手抱臂,站在牢笼外面戏谑地看向他,“你也别激动嘛,这个坊有什么好进的,不过是一些亡命之徒罢了,真要加入,恐怕你还会后悔呢,我不死也算是为你做件好事。” 刀疤男面色通红,“你懂个屁!当年,我在关中一带被黑心的官兵追杀,就是他们救的我。 从此便当破云坊是我心中圣地,我不想加入他们,难道要顺从你们朝廷吗?我呸!” 萧泽也像前几天的刀疤男一样,蹲在笼子外面,仔细盯着他。 “朝廷不好吗?他们这种组织,迟早要被朝廷收服的,到时候结果还是一样被我关在牢笼里。” 里面的人用衣袖给自己擦擦脸,然后蹲在萧淳的对面,他指着脸上的刀疤,轻轻对陈亲王说道,“看到这道疤了吗?就是你们朝廷走狗砍的。” “呵呵呵呵…”刀疤男席地而坐,不住地笑着,然后便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叫方贾,关中人士,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 后来,母亲生病,父亲为救母亲,不停地奔波干活维持生计,最后被活活累死。 他没有办法,只能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可他年纪实在太小,别的活根本不要他,最后只能在驿站当苦工,负责搬运来往托寄的物品。 虽然很辛苦,可赚到的钱还是能够支撑他和母亲的生活,他从一个柔弱的少年变成黑瘦健硕的模样,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直到那天,母亲突然病危,他的工钱却迟迟不发。 没办法,他只好前去找驿丞询问,可驿丞只是跟他说,“你不要着急,钱总会给的。 只是眼下朝廷用钱地方多,银两拨不下来,你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是不是? 你且等等,不过可能会比以前少点,你最好心里有数,过段时间一定发钱给你,你放心。” 他连连点头,“少一点无所谓,只求能尽快发下来,我母亲还等着这一笔钱救命呢,求大人多多催促。” 驿丞满口答应,坐上马车离开驿站,只留下方贾站在原地,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眯着眼,心中祈祷工钱早日下来。 回到家,他先将家里父亲留下的遗物通通卖掉,暂时给母亲抓药看病,心想等工钱发下,还是有机会赎回来一些的,可过去整整八天,还是没等到工钱。 他又来到驿丞面前,驿丞又说,“眼下驿站正在进行整顿,具体工钱还没定下来,你先认真干活,钱总会给的,我们是朝廷设立的驿站,会少你的那份钱吗? 年轻人,你不能只盯着我手里这点工钱,要先好好工作才是,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否则到哪你都难以生存。” 方贾再次回去等消息,这次之后又过去半个月,工钱的事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家里的东西都已经被当空,母亲的病却没有好,他跪在母亲面前,看着她慢慢离开人世。 从那一刻起,他终于变成无依无靠的人,再也没有家了。 下葬当天,驿站与他要好的工友们前来吊唁,他痛苦地说起工钱的事情,“若是工钱早一点发下来,我的母亲也不会离开我。” 可工友都一脸惊讶,“我们的工钱早已发下来了,虽然少了点,可还算能够支撑生活。” 他的心像是被人掏空,穿着丧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整整站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他才缓缓移动身体,他又找到驿丞,驿丞已经有些不耐烦,“你穿着丧服来见我是什么意思?跟你说,你越是这个态度,我越不给你发钱!你什么身份?也敢来天天……” 驿丞没有说完,他就感觉身上凉凉的,低头看去,只见腹部插着一把刀。 驿丞不可思议地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便再无生息,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 方贾穿着洒满血迹的丧服,开启逃命之路,在官兵的追赶下,他凭命逃跑,最终在关中被人追上,他与那些捕快展开殊死搏斗,后背和脸都有受伤。 就在他以为今日就要丧命的时候,一队人马冲出来,杀了那些捕快。 为首的男子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骑在枣红色骏马上,冷漠地吐出一句,“一群朝廷废物,不该活在世上。” 方贾连忙跪下,“多谢相救,我也痛恨朝廷,想来和你们是志同道合的,不知能否加入你们,和你们一起对抗朝廷。” 男子嗤笑一声,“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没有资格加入我们,还是再练些年吧。” 男人跳下马,从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一个盒子,“这里是我新研制的毒药,暂且送给你,等你强大到吸引我们破云坊的目光,我们自会派人来找你。” 说完,一队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只留下手抱盒子的方贾,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看到他。 之后他便在各地流转,打出自己的名声,因着年轻时经常跟父亲出行,路线倒是熟悉,方贾的名头也渐渐在各地响亮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逃亡,他长出胡须,变得面色潦草,混着脸上的刀疤,看着令人生畏。 那些四处通缉他的人,也早已认不出他的面貌。 他成立了一个小帮派,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一天天壮大起来,可他并不在一个地方久待,而是不停地变换地点,他一直等着有一天,破云坊的人会听到他的名声,来让自己加入他们。 终于,在半月前,他们刚打劫一队运输粮食的车马,回程路上碰见一人,自称破云坊的堂主。 那人给他带来一箱黄金,又告诉他,只要能现在前往龙阳郡,找到陈亲王的队伍,杀掉陈亲王,便让他入坊,和他一样,当堂主。 方贾喜不自胜,连忙启程来到这里,在找到合适的山林落脚之后,就等着陈亲王的到来。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萧泽听完,深深叹气,“朝廷对各地官员的品性控制确实有疏漏,可你也并不是非要走这条路不可。” 方贾朝陈亲王呸了一下,“我还有别的路能走吗?他们怎么能看得到我这个小老百姓的难处?在他们眼里,只有他们的权利,和不容质疑的威严。 我们这些普通人,就算只是想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要对他们做小伏低,凭什么!” 萧泽叹气离开,对暗卫吩咐,“去清算这些年方贾犯过多少事,依照大云朝法律执行刑罚。” 吩咐下去之后,他又拟来一封书信给方贾老家的官员,让他去彻查驿丞的罪行。 最终,年仅三十的方贾因残害三十余条性命而被腰斩。 这一天,灰暗的天空下起倾盆大雨,把地上的脏污冲刷地一干二净。 第59章 良策 终于顺利来到龙阳郡,刚入城中,就看到夹道相迎的百姓各个携家带口,欢呼喝彩,一派祥和的氛围。只是在这些人的身后,是一座座被毁坏的房屋,散发着格格不入的萧索气息。 苏忆从小窗看向外面,随即冷笑一声,转身坐好,“若不是周围荒凉破败的景象,我还以为身处什么繁华城市呢。” 龙阳郡守见到陈亲王的马车,他两眼放光,等到马车靠近,立刻满眼堆笑走向前,“王爷不远万里前来赈灾,爱百姓如子,令下官佩服,现下已摆好接风宴席,还请王爷赏脸一聚。” 萧泽没有出来,只是从马车里传出冷漠的声音,“龙阳郡正值灾情,本王深感痛心,寝食难安,想来,郡守也应如此。还是将宴席送给那些吃不起饭的百姓吧。” 龙阳郡守舒百业面色尴尬,眼神逐渐阴暗,他拱手朝马车行礼,“是下官考虑不周,王爷前来,下官欣喜万分,这才有些得意忘形,还请王爷见谅。” 陈亲王的马车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驶入当地驿站专门供官员公务所用的庭院。 苏忆正在整理随身物品,萧泽走过来敲门,“苏小姐,可有兴致与我一同上街查访?”苏忆前来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碧山色麻布短衣的俊朗男子。 苏忆捂嘴浅笑,“都说农家有句俗语叫''穿上龙袍不像皇上'',王爷倒好,‘穿上短衣不像农夫’。”萧泽抬手打量自己,随即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本王倒觉得,甚好,甚合适。” 苏忆换上一身月白短衣,头戴银丝蝙蝠冠,萧泽看到,也学着苏忆的语气,“你这是''穿上男装也不像公子'',苏小姐如此气韵,寻常男子是养不出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结伴走出庭院。刚出门,就见对面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子见到他们出来,立刻跑上去拦下他们。 “两位贵客前来,为何不去一趟东门?那里有我们龙阳郡的特色风景呢,千万不要错过!”说完便立刻跑开,留下苏忆和萧泽疑惑相对。 虽然不是很理解那孩子的用意,二人还是走到东门。 只见东门前排着长长的队,门口还有人员不知道在登记着什么。仔细观望一阵,就会发现登记完的人,还会拿到一些银两,然后从东门离开这里。 苏忆有些奇怪,“这些人拿到钱却要出城,看穿着倒也不像饱受水灾侵扰的百姓啊。” 萧泽走上前询问队尾的那位小哥,“敢问小哥,这里是在领赈灾的救济银两吗?” 小哥瞥了他们一眼,“二位外地来的吧,这里一片荒凉,有什么好待的。不如来我们东阳郡,那可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你去那里的清风客栈,报我李富的名字,给你优惠。”说完又冲他们眨眨眼。 苏忆越听越不明白,“既然你们是东阳郡的人,来这个受灾的龙阳郡做什么?为何还能在这领赏呢?” 李富有些愣神,心中感叹:好俊俏的公子!苏忆见他这般模样,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位小哥,你怎么了?” 李富回过神来,连忙指着长长的队伍,小声说道,“你们不知道,最近会有大人物来龙阳郡视察,我们被聘请过来充面子的。一个人一两银子呢,不拿白不拿。你看,还有人拖家带口都来了,那一家就得了六两,啧啧。” 萧泽语气嘲讽,“每人一两,龙阳郡守真是财大气粗。不知道他本郡的灾民,一天能不能拿到这么多赈灾银。” 李富嫌弃地看了萧泽一眼,“还拿银两呢,能活着就不错了!这龙阳郡啊,早就已经是一座空城。 你说郡守不找我们,难道要大官来看一座空城啊?郡守这是花钱保住乌纱帽,我们呢,也是顺便挣点钱,彼此都好,何乐而不为?” 这时,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孩子走近,那个孩子,正是提醒他们来东门的那个孩子。 “两位贵客,东门这道风景可还好看?” 萧泽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确实好看,简直是前所未闻!晚辈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多谢老人家提点。” 老人家神态温柔,他拄着一根粗木拐杖,眼神中透着智慧与温柔,“老朽姓李,贵客不如去老朽家中坐坐?我家有个笨拙的儿子,说不定能够跟贵客说上几句话。” 萧泽拱手行礼,“长者盛情,晚辈自当遵从,相信令郎定会与我相谈甚欢。” 那李老者的家在一处深巷,悠长的巷子里到处是倚在门口的老人家,他们就像被洪水拔出的树根,沉重而苍凉。 李老者给他们解释,“这些老人年纪都大了,没有力气逃难,也不想客死途中,便选择留下。他们相约坐在门口,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去世,其他就会人第一时间发现,能够帮忙入殓。” 萧泽和苏忆相视一眼,彼此沉默。傍晚时分的昏黄日光,显得有些悲悯,沉默地照在巷子里,将他们的身影拉长。 到了李老者家,进门就看见一个简陋的牌位,上写着李门荆氏。老者再次介绍,“这是我儿媳妇,江水破堤的时候,她正在河边洗衣服,唉...” 老者话没有说完,只是默默推门走进内室,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浑身潦草的男子。 李老者将萧泽他们二人请进来,“这是我家儿子,原来的龙阳郡至远县通判李好问,也就是受灾最严重的那个至远县。” 老人家独自出去,将房间让给萧泽,苏忆见状也跟着出去,和那个小男孩一起玩耍。 房门被关上,萧泽率先开口,“见过李兄,在下姓萧,单名一个泽字。” 听完萧泽的介绍,男子无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他勉强起身,跪下行礼,“卑职李好问,拜见陈亲王殿下。” 萧泽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听说,你想跟我谈谈,你且说,想谈些什么?或许我们会谈得来。” 李好问凄然一笑,“王爷此次前来,应该很想知道治理河堤的办法吧。听说,若是王爷治不好,皇上便将你贬出京城。” 萧泽双手抱臂,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李兄所说确实如此,我翻过当地官员每年的灾情奏章,说这里土质特殊,难以筑堤,多年来一直难以筑成。不知李兄是否有好办法助我免于皇上责罚啊。” “李某,确实有一良策。” 萧泽拱手行礼,“还请李兄不吝赐教。” 李好问重新躺回床上,喘着粗气,“良策就是...将龙阳郡守舒百业的头颅...拌进泥土筑堤,这样筑成的堤坝一定会屹立千年不倒。” 萧泽坐到旁边,“看来,你对这个人意见很大嘛,想必这些年,朝廷发下来的救济金,几乎都被他吃进肚子。” 李好问点点头,“龙阳郡虽然土质湿滑难以稳固,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筑堤防水。我家世代治理河堤,也算有些经验。 第一年发水灾的时候,我就已经献上良策,可舒百业发现在赈灾款项上有利可图,根本没有采纳我的计策,而是任由河水泛滥。” 李好问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萧泽双手接下,展开仔细观察,确实是不错的抗洪方法。 李好问的眼中流出两行热泪,“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拿不到救济金,领不到救济粮,只能等死。龙阳郡损失惨重,以前这可是比东阳郡还要繁华的地方啊。” “接下来的每一年都是如此,我每年呈上去的筑堤方法都被他打回来,最后更是直接将我免职。灾情持续加重,百姓生活艰难,就连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妻子...都未能幸免于难。” 萧泽神情凝重,“看来这堤要想筑成,确实需要李兄你的这个良策。” 他起身朝李好问行礼,“不日便会有救济粮下来,还请李兄养好身体,龙阳郡百姓,还需要你。” 舒百业此时正在家中吃饭,面前是满桌的山珍海味,他只吃一口便放下筷子,“这些肉的口感是越来越差。” “那不如,我带郡守大人吃点更好的?”萧泽此时闯入,他的暗卫拿着令牌从隔壁东阳郡调来一支军队,将郡守府围的是水泄不通。 舒百业见阵势不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下官不知王爷此时先来,有失远迎。不知王爷是否用过晚饭,不如,一起坐下吃点?” 萧泽冷笑,“郡中饿殍满地,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他走上前,看到桌子上的大鱼大肉,怒气直冲头顶。 舒百业认为,王爷这样动怒,是自己没有招待到位。和以前那些来视察的官员一样,只要喂饱了就能打发,索性也不再装。 “王爷,我知道你被皇上委以重任,可这也不能拿下官撒气啊。虽说,我吃的好一点,可我也拿出不少钱来赈济百姓,他们只是贪心不足而已。 我这就拿些好东西出来,王爷见了保证消气。”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去,还没迈出腿,就见一柄锋利的长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他不敢乱动,“王爷何必这样,我家藏还有不少好东西,王爷尽管挑便是。若实在没有看上眼的,桌子底下还有一些金砖,您看......。” 萧泽倒了一杯酒,端到舒百业面前,“本王觉得,你的人头很是不错,我很是满意。”然后将酒杯递给他,“喝吧,喝了好上路。” 舒百业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苏忆收回长剑,面色冷淡,“你现在知道怕了?这些年,你贪下的赈灾款应该不少吧,可惜,都不能给你带到地府去。” 夜晚,很安静,那些不愿意离开家乡的灾民,此时都躺在家门口看星星,感受着心脏虚弱的跳动。 一个男孩躺在地上,他身上穿着不合身的长衣,那是父亲逃难前穿在他身上的,“若是这满天繁星能变成米粒该多好。” 邻居的另一个女孩说,“我怎么好像真的闻到了米粥的味道。” 两个孩子吃力地爬起来,他们相伴来到街道中央,只见那里有火光照亮,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口大锅,里面煮着的正是米粥。 他们连忙排在队伍里,乖巧等着喝粥,一些人已经开始偷偷用袖子抹着眼泪。 苏忆哽咽着声音,在旁边宣布,“从今晚开始,每天三顿这里都有粥可以喝,明天还会有银两和粮种发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队伍里有人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哀嚎声响彻街道,就连月光都忍不住为他们感伤。这是一个不再饿肚子的夜晚。 第二天中午,来排队的人明显神色有些好转,苏忆更是在粥里加上了从舒百业家搜刮到的肉,百姓们吃完也生出几分力气。 中午吃过饭后,一个令百姓沸腾的消息传来,陈亲王要亲自押舒百业到灾情最严重的至远县斩首,以慰那些因为水灾而亡的百姓在天之灵。 李好问一家也在观看行列,他紧握双手,眼眶湿润。 舒百业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周围人纷纷用石子砸向他,他的额头被打破,鲜血从脑袋上不断往下流 刽子手高高举起斧头,灿烂的阳光照得斧头闪闪发亮,舒百业紧闭双眼人头落地。 众人欢呼雀跃,紧接着都跪下磕头,“感谢王爷替我们主持公道,我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陈亲王扶起李好问,向大家介绍,“这是至远县通判李好问,从今天开始,将由他指挥,兴修水利,疏浚河道。还请有能力的百姓,都能来帮忙,当然,都是有工钱的。 从今天起,三年内,龙阳郡免除租布,减去旧债。你们安心种地,毁去的房屋也都会由我们的士兵帮助你们重建。” 灿烂的阳光笼罩在大地之上,照耀在每个人的眼中。 眨眼间,苏忆已经在龙阳郡待了一个月,水灾防御工程也进行到一大半。那些离开家乡的百姓也纷纷赶回,龙阳郡内,总算是恢复些许生机。 苏忆正在穿廊下欣赏菊花,众多菊花中,她最爱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这让她想起江陵欢园里的那一池荷花。 于是她走进书房,铺画纸,将菊花缤纷的样子留在纸上,画完之后,犹豫片刻,还是又写下一封信。 她来到驿站,将东西递给驿丞,“这幅画是寄给京城沈府的沈明瑜小姐,另外一封信,送到苏府。”她看着忙碌往来的百姓,心中祈祷他们都一切安好。 第60章 下旨 天气已经寒冷,宫里已经换上冬装,花园里已经有梅花盛开,香味弥漫,一直散播到沈奕欢住的揽月殿。 近日无事,沈奕欢便在殿内焚一炉香,她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悠哉的听着茶水煮开的声音,一切都是那样平静,冬日好像就是比其他季节安静。 皇后娘娘满面愁容地推门而入,学着妹妹的样子,将身体放倒在椅子上,“你倒是有雅兴品香煮茶,可看到我这满头白发?。” “我这不过是,闲来无事,附庸风雅而已。”沈奕欢起身端起水壶,给皇后娘娘倒一杯,然后夸张地围着她转一圈,“白头发确实没看到,只看到姐姐风采依旧,令百花羞涩呢。” 见皇后依旧愁闷不语,她也正经问起,“后宫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如此发愁?” 皇后娘娘端起那钧窑天青紫斑茶盏,“我说昨日怎么找不见这套茶具,原来被你给顺走了。” 说罢将茶水一饮而尽,语气郁闷,“不是后宫惹我发愁,而是大燕国。” 沈奕欢也端起茶盏,“自从先帝打败他们的主力大军,两国不就交好了吗,怎么能让姐姐烦恼呢?” “两国现在是交好,所以他们要派使团前来,今年冬至便会抵达京城。 最重要的是,使团里有一位王子和公主,显然是想和我们结秦晋之好。这王子,不用说,一定是许配给书瑶公主的。 可这公主呢?我总担心会指给泽儿,到时候该怎么办,我不想要一个他国异族的儿媳妇。” 皇后娘娘揉着太阳穴,“我这一想啊,就头疼不已,感觉自己都老了不少。” 沈奕欢低头摩挲着茶盏,茶水倒映着她精明的眼神,她语气笃定地说,“陈亲王是不会娶外族公主为正妃的,姐姐尽管放心。” 她想到自己那个梦,毕竟梦里陈王可是要当皇帝的,从眼下的局势来看,这是一定不会改变的事实。 虽然薛可没有如愿嫁给他当皇后,可无论如何,皇后都不该是外族人,所以她笃定这个人一定不会嫁给陈亲王。 皇后娘娘不知道这一层缘由,还是担心不已,“怎么不会?皇上总共就两个儿子,宣王自小就残疾,大燕怎么会同意他们的公主嫁给一个残疾? 适宜婚嫁的也就是我们陈王。” 沈奕欢笑着,“姐姐糊涂,除了皇子,我们还有世子啊。” 皇后娘娘沉默片刻,“提起他,只会让我更担心。我觉得,皇上一定不会让萧淳娶别国公主,以免齐亲王和大燕国勾结。 看来,我的泽儿是在劫难逃啊。” 沈奕欢从梳妆台拿出一封信,“这是瑜儿送进来的,她说,前几日收到苏家小姐给她画的秋菊图。想来,远在龙阳郡的二人,情谊也有进一步的加深哦。” 皇后娘娘恍然大悟,她拍着沈奕欢的手,“还是你聪明,我这就去找皇上。” 皇后娘娘风风火火而来,又风风火火而去,留下沈奕欢轻轻叹气,端着茶盏站在窗前欣赏暮秋的凉薄。 皇后娘娘的到来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这位公主最终会嫁给谁呢?难道真的会嫁给萧淳吗? 皇后娘娘在乾元宫里待到晚上,最后开心地回到贞乾宫。 不日便有圣旨送到苏家,“苏家小女苏忆,毓秀名门,柔明贤淑,救陈亲王于危难之中,朕深谢之。念及二人患难共情,特改封苏忆为陈亲王正妃,来年开春由礼部择吉日完婚。” 还有一道圣旨是送到齐亲王府的,“齐亲王温良恭让,动皆合礼,言必成章,朕心甚安。近日大燕使团来京,特封齐亲王为接待主使,宣王为副使,礼部协助,望招待周全,以不失我大云风范。” 齐亲王坐在正厅,手里摩挲圣旨,萧淳在一旁显得有些兴奋,“父亲,这下,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和大燕使臣接触而不被人怀疑,可谓是天意。 皇上把接待外使的事情交给父王,是不是也表明,皇上没有那么警惕我们了?” 齐亲王摇摇头,却不是那么想的,“我虽然是正使,可皇兄还是派了他的一个儿子当副使,看来,对我还不是全然放心啊。” 萧淳嘴角轻挑,面色嘲讽,“那又怎么样,宣王不过是一个残废,能翻出什么浪来? 依儿臣之见,陛下在这种场合都没有将萧泽那小子叫回来接待使团,很明显是对之前的谣言心存芥蒂,我们的机会来了。” 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厮此时走进来,她也不行礼,直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龙阳郡那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恐怕过不了多久,陈亲王也会进京,世子还是放警惕些吧。” 萧淳看到这放荡无礼的做派,一眼就认出换装后的素绢。他面色有些无奈,毕竟这女子在王府里,也太过于不守礼节,“那又怎么样?能治理好龙阳郡,不代表一定能安全回京。” 素绢手里转动着扳指,“他们去的路上已经遇袭,只怕回来的时候,守卫会加倍。要是想要做些什么,只怕是难上加难。” “此事需慢慢谋划,我先去一趟宣王府,传达圣命” 说完,齐亲王就离开亲王府,坐上前往宣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思绪万分。这个萧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皇上怎么会在这个事情上注意到他? 宣王萧演是前段时间因病去世的杨才人所生,身份低微,又在儿时因病无法站立。 他性格孤僻,不受皇帝喜欢,宫人们也经常欺负他,杨才人基本上也不管他的死活。 最后还是陈亲王萧泽看不下去,求皇帝给这个弟弟独立建府,免受宫人欺辱。 到了宣王府门口,只听见里面一阵吵闹,齐亲王皱着眉取下身份令牌给看门小厮看,小厮立刻进去禀告。 不一会儿,小厮又过来开门,请齐亲王进去,他刚进入前院,就看到一片乱七八糟的景象。 只见身着下人装束的两男两女吵得不可开交,而宣王则坐在轮椅上一个劲儿的说好话,“你们不要吵架,有矛盾就坐下来,好好解决,千万不要伤了和气啊。” 齐亲王眉头紧锁,咳嗽一声,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下人们见到齐亲王连忙下跪,宣王则是费力地挪动着轮椅,“王叔来了,快来帮我劝架,他们吵得好凶,我都要劝不住了。” 齐亲王看着宣王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地停在自己面前。 他双手抱拳,居高临下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宣王一边拿出手绢擦汗一边解释,“小红和小绿这俩丫头是好朋友,小绿和小朱呢,则是一对即将结婚的未婚夫妻。 没想到,小红偷偷喜欢着小朱,于是小朱便和小红做了苟且之事,不料被一直喜欢小绿的小张发现。小张便找机会在小绿那里告状,却发现,小绿和小红也在做苟且之事! 小张又去告诉小朱,小朱却说自己爱的其实是他,要退婚和小张越走高飞,小红和小绿刚好来找小朱,四个人就这样打起来了。” 宣王一脸无奈,“王叔,你听明白了吗?快帮帮我吧,我不想他们吵架。” 齐亲王面色铁青,他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他们都这样了,你还想为他们劝架?” 宣王用明亮的眼睛望着王叔,朝他眨眨眼,“那不然呢?” “当然是全部打出去啊!在王府里不好好做事,乱搞男女关系,这还能饶?先打三十大板,然后赶出府去!终身不得再次被京城各府录用!” 齐亲王被气得不轻,宣王也被吓坏了,他冲下人摆摆手,下人们见状连忙逃到后院。 见人都退下,宣王这才想起来问王叔,“王叔消消气,此次前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啊?” 齐亲王将手里的圣旨拿出,“皇上命我们一同接待大燕使团,估计冬至日会抵达京城,你记得做好准备,不要丢了大云朝的脸面。” 齐亲王又补充一句,“尤其是选几个机灵的下人跟着你。” 宣王一脸苦相,他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这种事情,当然是王叔做主,我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是这样的身体,实在是不宜见人。” 齐亲王心中无奈,这孩子真是够废的,他语气严厉,“既然皇上已经下旨,你身为王子必须服从!再怎么说,你也是王爷,怎么能被下人耍的团团转!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恭送王叔。” 在目送齐亲王离开府门之后,宣王萧演面色渐渐变冷,“刚才那些人呢?” 在府中侍卫的押解下,刚才那四名下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其他下人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主人。 萧演冷冷注视他们,“今天表现不好,怎么王叔一来这戏就停止了呢,尤其是小红你。” 小红连忙不断地磕头认错,“王爷饶命,再给小红一次机会吧,下次小红一定会好好表现。” “沉塘吧,”他看向周围低着头的下人们,指着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下次,你来当小红。” 那丫鬟直接腿软跪在地上,她浑身发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宣王也没理她,只是推着轮椅离开,留下身后哭喊的下人们。 第61章 冬至 冬至阳气起,是大云朝很重要的节日,这天百官休假,商旅停业,共贺冬七日,沈奕欢也终于有机会回到家去。 国公府门前,站着一位妙龄少女,身披青色羽缎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脚踩白色小靴,面色白皙,鼻尖微红,出神地望着前路,女子身后是穿着粉色短袄的丫鬟,采月和采萍。 只见一青色马车缓缓出现的视野里,最终停在国公府门口,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身披孔雀大氅的沈奕欢。 女子连忙跑上前去,“见过母亲,多日不见,母亲风采依旧。” 沈奕欢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将手里的暖炉送到她冰凉的手中,“怎么也不抱个暖炉,这些天在舅舅家过得怎么样?” 沈明瑜跟随母亲一同跨进大门,“我过得很好,虽然手是凉的,可身上很暖和,前几天还收到苏忆姐姐的画和江陵奕华舅舅写的信。” 母女二人相伴而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站立的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抱着手,撞了一下隔壁的少年,“你说,她们是真的没看见我们吗?” 两人正是从学堂放假回家的沈明杰和薛明瑾,沈明杰嫌弃得拍拍被撞的肩膀,“怎么去了一趟四书馆,还变得如此鲁莽,我可是你表哥。” 薛明瑾朝天扬起下巴,背着书箱往里走,“就比我大一岁而已。” 沈明杰摇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他们先后拜访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再来是沈国舅夫妇,最后来到花厅喝茶取暖。 厅里放着香炉,里面是正在燃烧的银丝碳,炉子上层还撒着香粉,使得整个房间都温暖香馨。 沈明瑜兴奋地拿出沈奕华来的信,“今年江陵的铺子生意很好,再加上有舅舅帮我经营,这半年,我的账面就足足增加了一千万两,绣坊也已经帮助近千户生活困难的妇人渡过难关。” 沈奕欢不住地感叹,“你做的事情帮助了那么多人,一定会有福报的。” 沈明瑜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犹如春天盛开的桃花,“我不求什么福报,只要能帮助别人就已经心满意足。” “我想着,既然眼下有那么多钱,不如扩大绣坊的规模。或者,开设其他的女子作坊,让更多的妇人能解决家庭困难,能够有底气在家庭中挺起脊梁。” “我的好姐姐,别只开女子作坊,男子作坊也考虑一下啊,日后小弟流落街头,还要仰仗您收留呢。”薛明瑾推门而入,“母亲和姐姐真是的,就顾着说话,完全没有看到我们兄弟俩就在府外。”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怎么,还吃起你姐姐的醋了?快坐下暖暖手。”白芷端上一杯姜茶放在薛明瑾的旁边,他小心捧起茶碗来暖手。 沈明瑜还是正经回答了刚才弟弟的话,“作坊一事需认真规划,只是目前,还是先以女子作坊为主,这世间女子生活还是比男子要难很多。 我想借此告诉世人,女子并不比男人差,她们也可以撑起一片天,也能靠自己生活,不必依附于他们。 当然,若是有能力,我也一定会扩大范围,收留生活困难的百姓,无论男女。” 沈明杰推门而入,“姐姐心中有大义,实在令人佩服,”然后朝沈奕欢行礼,“给姑姑请安,太学院放假七日,以贺冬至。” 沈奕欢点点头,“回来就好,眼下离春闱越来越近,小杰可要认真准备啊。” “多谢姑姑惦记,我一定会认真对待此次考试。 听说,大燕使团就要来京,姑姑也能离宫放假吗?”沈明杰喝下姜茶,只觉五脏都在隐隐发热。 “使团明日才会抵达京城,他们奔波劳累,定要先休息几日再朝见天子,我那个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再说,眼下最重视这件事的,应该是齐亲王他们。” 齐亲王府上,萧淳正在和素绢切磋武艺,齐亲王则在一旁下棋,棋盘的对面,坐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 “明日使团才要进京,先生此刻提前来找我,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有些不妥。” 那位男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院子里挥汗如雨的二人,“看令郎的风姿便知道,这些年王爷定是悉心教导。” 听了这话,齐亲王手里的棋子都滚落在地,他尴尬地弯腰捡起,“哪有什么悉心教导,都是他自己一路摸爬滚打长起来的,说来惭愧,他母亲去世得早,我还真没怎么管过他。” 此时此刻两人已经收手,站在齐亲王身后,朝对面的客人行礼。 那位男子仔细盯着这位小厮,“王爷谦虚了,若不是爱子之深沉,怎么会给他请武功那么高的师傅呢。” 齐亲王微微一笑,“不过是机缘巧合,这才收留了她。太傅果然慧眼,一眼就看出她武功不凡。” 此人正是大燕国的太子太傅,刘子谦,此次提前进城就为打探齐亲王的底细。半年前他们突然收到齐亲王的投诚信件,太子很是在意这位异国王爷。 为保大业能够顺利进行,他只能在大燕朝堂上促进此次使团来访,也好一探这位亲王的虚实。 刘太傅落下一子,“我此次是代表太子来向齐亲王表达诚意的,在亲眼见到世子的英勇身姿后,对我们之间的合作可谓是信心百倍。只是...” 刘太傅停顿一下,“只是,我在进京的途中听百姓们谈论最多的,是贵国的陈亲王。 听说那位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孩子,最近又治理水灾有功,深受百姓爱戴。 不知这位王爷又是何等风姿,倒是让我很好奇,想要见上一见。” 齐亲王看了眼棋盘,拱手行礼,“看来还是我略胜半子,刘太傅,承让了,”说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位陈亲王此刻还在外地,归期未可知,刘太傅此行未必能见到他,恐怕要失望了。” 刘太傅轻抚下短短的胡须,也拱手行礼,“无妨,我们的合作才是重要的。明日使团觐见,到时再与王爷切磋棋艺。” 送走刘太傅,他看向身后二人,先是看向儿子“淳儿,今日表现不错,明天正式接待,你随我一起去。挑一身精神点的衣服,有你在,还能有那宣王什么事。” 齐亲王半抬眼看向素绢,“坊主,贵坊几次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就连谣言都开始转变风向,陈亲王的威望是越来越大,坊主不觉得要为此付出一些责任吗?” 素绢撕下脸上的面皮伪装,露出似笑非笑的真面目,“王爷不必担忧,此次行动,我会亲自带队。坊里所有高手已在郊外集结完毕,我晚上启程,定能给王爷一个满意地结果。” 齐亲王背着手,“那本王就坐等坊主的好消息。” 慢慢走入厅堂,将世子和素绢二人留在庭院。 萧淳刚练功出汗,此刻被萧瑟的北风一吹,感到十分寒冷,他缩着脖子也离开前院。“今日冬至,本世子还是去吃碗饺子去。” 素绢转着手腕上那一串八宝佛珠,坐在前院,望着天上的云彩出神。 刘太傅回到今日要住宿的客栈,他推开门,脚步一顿,转而平静地合上房门。“几位,鬼鬼祟祟躲在在下的房间里,是有何指教?” 只见一位身材修长,面戴黄金面具的男人,凭空出现在房间里,刘太傅往周围看了看,“其他人呢,还是不出来吗?” “太傅放心,他们只是保护我的,不必露面。” 刘太傅手握暗器,周身处于一种戒备状态,“阁下找我何事?” 那位男子只是站在桌前,开始为自己斟茶,“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贵国的太子殿下,真的决定要跟齐亲王合作吗?或许...会有别的选择呢?” 太傅手握暗器,警惕地看着男人,“别的选择,是指那位陈亲王吗?” 男子发出阵阵笑声,笑得刘太傅心里毛,他实在是看不懂此人,能凭空出现在房间里,说明武艺高强,可仔细看去,却又好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我说的,是宣王萧演。” 刘太傅有些惊讶,“哦?那位出生低微,腿部残疾的王爷?”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位老人。 见来人不说话,刘太傅继续说着,“没想到啊,宣王殿下还能将你这种人收入麾下。看来大云朝真是藏龙卧虎,齐亲王成就大业的压力很大啊。” 男人总算开口,“你是聪明人,回去告诉你家太子,合作对象还是要好好挑选的。选错了,他那一母同胞的好弟弟,就会将他取缔了呢。” 没等刘太傅回答,那人便推门离开,刘太傅反应过来时,客栈里已经没了那人身影。 而陈亲王此刻正在野外驻扎,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回到京城。 随从的侍卫已经开始生火煮汤,白色的烟雾被风吹着,在队伍中间散开,给他们带来些许温暖。 苏忆正坐小山坡上吹风,此次回京,只怕此生便要困在京城,再无机会离开,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享受旷野的自由的风。 第62章 意外 冬至后一日,天气还是那样寒冷,路上枯败的荒草上凝结着一片白霜。 一队人马踩着白霜而过,往京城所在的方向缓慢行驶,他们一行有两辆马车,前面是百人的骑兵,身后跟着百十来人拉着板车的行脚夫队伍。 再经过一个小山坡和前面的骆驼岭,不出意外的话,傍晚时分就能到达京城,还能赶上一顿热乎乎的晚饭。 骆驼岭是两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因为两峰对峙,形似骆驼驼峰而得名,虽然不太险峻,可两峰之间的峡谷恶木丛生,经常有野兽尸体被插在上面。 此刻,不远处的小土坡上,趴着一排身穿土褐色短衣的人。 他们各个蒙面,就连头发也被布包起来,与破败的土坡融为一体。 若不是手中皆拿着明晃晃的刀具,基本上很难发现他们的身形。 这些人中间,有一位身背弓箭的女子,正是从齐亲王府出来的素绢。 只见一个手下弓腰爬行到那位素绢面前,“坊主,骆驼岭那边已经布置完毕,要此刻行动吗?” 素绢抬抬手,周围的人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竹筒,打开后往山坡下丢去。 竹筒滚下山,里面冒出浓烈的烟雾,让面前的山路变得有些模糊。 领头的人疑惑片刻,忽然嗅到烟雾中有些呛鼻的气味,他立刻反应过来,“雾气有毒,快,掩住口鼻,换上铠甲!”说完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前方开路的骑兵立刻警戒起来,而后面那一队行脚夫打扮的人,连忙从板车上的箱子里取出铜片铠甲。 他们用铠甲领口的汗巾掩住口鼻,又来到后面那辆马车上,取出各自的兵器。 素绢舔了下嘴唇,“既然后面的马车里是武器,那么,前面的就是我们尊敬的陈亲王殿下咯。” 果然,就看见领头的那个人来到第一辆马车前,朝马车行礼,“王爷,苏小姐,此地有毒雾弥漫,还请你们捂好口鼻。” 马车里传来声音,“我们没事,马车里有浸泡过药水的面巾。 这毒物弥漫在山脚,我们现在赶紧往骆驼岭的左山峰上跑,或许还有机会给他们来个反击。” “是!”来人抱拳起身,重新坐上马,朝车队大声命令,“全速前进!” 话音刚落,山坡四周忽然露出很多人头,他们各个举起长刀,整齐的声音压迫而来,“杀!!!” 那些人立刻冲下山坡,陈亲王暗卫严阵以待,双方展开搏斗。 这次来的都是破云坊的精锐,他们都是被朝廷通缉的亡命之徒,下手自然是狠。那些侍卫虽然穿着铠甲,可还是会被他们的乱刀砍中。 中刀的人,只觉伤口火辣辣的,仔细一看,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他立刻大喊,“刀上有毒,小心!” 说完,咬咬牙自己将手臂砍掉,以防止毒往全身蔓延,紧接着又投入到战斗当中去。 侍卫们一边躲避毒刀,一边攻击,体力消耗巨大,他们大口的喘息,而那些毒雾则趁机进入他们的身体。 有些人吸入毒雾太多,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领头焦急万分,他亲自跳上齐亲王的马车,“所有人,全力护送王爷上山!”护卫们连忙从马车前后方围上来,形成包围之势,保证马车不受攻击。 素绢站在山坡顶上,弯弓搭箭,朝着驾驶马车的领头护卫射去,那护卫显然已经察觉,他横刀身前,挡下一击。 紧接着数支箭矢齐发,四周的侍卫都有伤亡,车头的领头侍卫难以招架,最终滚下马车。 就在此时,一位手拿长枪的侍卫立刻跳上马车,接替刚才倒下的侍卫,站在车头抵挡着攻击。 侍卫们的前进速度再次加快,在他们的殊死保护下,马车逃上骆驼岭。 素绢看着离去的马车,眼神中带着嘲讽,紧接着他们也跳上马,朝山上追去,身后土坡是一片血腥的景象,触目惊心。 突出重围的护卫们没有放松警惕,他们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飞速前行。 忽然周围有巨石滚下,他们心中一凉,只能紧凑地围着马车四周,用手中武器挡下巨石,以防止马车被砸到。 侍卫们接连被砸中,重重地摔下马去,可是他们没有时间检查伤势,而是立刻往山上爬,试图将山上投放乱石的贼人拿下,以减少巨石滚落的数量。 山上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们居然还会爬上来,只能慌忙抵挡,一时间山顶大乱。 山下滚落的石块也随之有所减少,马车也趁机快速前进。 车队此时只剩下数十名侍卫,本以为已经安全,没想到素绢的人马却在身后渐渐追来。 激烈的追逐战,令山林里尘土飞扬,惊得山林里的飞禽走兽四处逃窜。 就在马车即将越过山顶的瞬间,一道绳索忽然从地上横起,驾车的侍卫来不及勒紧缰绳,马车侧翻,几十名侍卫纷纷倒地。 马车不受控制地一直翻滚到骆驼岭两峰之间的峡谷里。 “王爷!” 倒地的侍卫立刻前去,却只看见峡谷的乱木横插进马车,血液迸溅而出,一片猩红景象。 侍卫们见主子被杀,各个眼眶发红,和素绢追上来的队伍展开最后的搏杀。 最终以侍卫们筋疲力尽寡不敌众而结束,他们全部牺牲,破云坊的人立刻欢呼雀跃,将头上的黄布抛出,宣泄着自己的畅快。 素绢来到山顶向下看,山底刚好有风吹过,马车车帘被掀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男一女两个蒙着面的尸体,他们的尸体均被山底的植物戳穿,眼睛睁的大大的,永不瞑目。 素绢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转动着手里的扳指,“呵,陈亲王殿下,不过如此。” 她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手下吩咐道,“把那些侍卫尸体全部丢下山崖,然后放把火,让他们和自己的主子一起化为灰烬!” 吩咐完事务,素绢骑着马沿着路往右山峰奔去,她要尽快回到京城,给齐亲王送去好消息。 山坡下被丢弃的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里面正是陈亲王和苏忆。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与等待多时的军队汇合。 第63章 使团 下午,申时,百姓们在温暖的火炉边取暖,周围放着瓜子橘子等零嘴,惬意地享受着平静地好时光。 低矮的房子里,男子正仰头看向窗外,只见阳光照在地上,一只小狸花猫正在阳光里取暖睡觉。 他有些羡慕地感叹,“要是以后这样寒冷的日子都不需要干活该多好,我就像那猫一样,天天睡觉。” 他的妻子在旁绣着孩子过冬要穿的新棉袄,“得了吧,年前正是码头活最多的时候,你还不抓紧时机多挣点?” 说罢又指向火炉边的瓜子,“现在就连这瓜子的价格都在节节上涨,再这么下去,瓜子都没得吃,明年小虎子也该上学堂了,家中只怕更加拮据。” 男人愤恨的吐出一口瓜子皮,“他奶奶的,老百姓吃不起山珍海味,就这么点打牙祭的东西,还好意思年年涨价!” 他站起身,带上毛毡帽和手套,“我记得工头之前发过一包向日葵种子,我给丢在码头工人休息处了,我出门去找找,以后咱们自己种着吃!” 街道上店铺都没有开门,但还是有不少人聚集在街上,他缩着脖子询问周围的人,“这么冷的天,大家怎么都在外面,往年可不这样。” “你还不知道吧,大燕国派了使团来我们这呢,大家都好奇他们长什么样,这才出来看看。” 男人的鼻子被风吹得通红,他吸了一下鼻涕,“能长什么样?俩眼睛一个鼻子,还能比我们多长一个?” 另一人也围上前来,“听说,使团里还有一位公主和王子呢,他们想要和我们联姻。” 男人立刻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看看,不知道他们的公主有没有我们的书瑶公主好看。” 正说着,一队人马出现在城门口,为首的正是昨天偷偷入城的刘太傅,他旁边的马上,坐着一位身着蓝色骑装的年轻人。 此人正是大燕国皇帝的第五子元清,他身材魁梧,面色俊朗,鼻子是异族标准的鹰钩鼻,给整张脸带来些许的风情,引得围观女性捂嘴注目。 身后的马车里,则是坐着公主元洁。她面若圆月,杏核眼,樱桃嘴,额间一点黄,衬得俏皮可爱,若不是身穿异族特有的鹿纹襟袍,还以为是个中原女子。 齐亲王父子和宣王此刻正等在城门里,迎接他们入城,周围是礼部的官员们,还有一些侍卫在维持街道秩序,避免百姓上前围观。 车马渐渐靠近,刘太傅等人翻身下马,齐亲王率先拱手出声,“刘太傅此行辛苦,王子和公主一路上也奔波劳累,还是先随我去驿馆好生歇息。” 刘太傅左手过胸行礼,“不辛苦,一路上看到大云朝的大好河山,足以让人忘却旅途疲劳。” 宣王盯着这位刘太傅,然后抬手扯了扯刘太傅的袖子,“这位老先生,有些面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刘太傅面色慈祥,弯腰朝坐着的那人行礼,“这位是宣王殿下吧,下官从来没有来过大云朝,殿下怎能会见过我呢?八成是看错了。” 宣王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惊呼出声,“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在凤仪客栈吃饭,刚好看见你从房间里出来。” 齐亲王和刘太傅对视一眼,刘太傅的眼神里全是懊恼,齐亲王则是责备,仿佛在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他看到了呢。 宣王则是笑意盈盈看着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元清王子见状,立刻走上前来,“世间之大,万物都有相似,王爷应该是看错了。刘太傅一路与我们同行,怎可昨日就见过?” 宣王点点头表示认同,“你说的有理,”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元清王子,“我很喜欢你,不如?今日就随我一同住在府上吧。” “不可!”刘太傅立刻出言阻止,然后又赔笑道,“宣王殿下,我们家王子近日旅途劳累,就不叨扰殿下了,等过几日入朝觐见之后,在与殿下作伴可好?” 淳世子也插了一嘴,“是啊。宣王要是想找人玩,不如我今日陪你去玩。” 宣王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一点也不好玩儿,我不让你陪。” 齐亲王连忙上前打圆场,将使团一行人安置在驿馆里,宣王也坐上马车离开,刚好与前来报信的素绢擦肩而过。 驿站里,刘太傅坐在桌前,面前站着的是来和亲的王子和公主,他们面色恭敬,不敢动弹。 刘太傅喝了一口茶,看向二人,“今天元清真是不听话,居然敢出头,让宣王注意到你。 我可告诉你们,那位王爷跟你们的地位差不到哪去,求他帮忙是没用的。” 只见刘太傅手上用力,茶杯立刻被捏成碎片,“三日后入朝觐见,最好都给我老实点。 否则,你们远在大燕国的母亲可要替你们受罪了。” 元清和元洁两兄妹恭顺地垂下头,将眼中的不甘隐下,“谨记刘太傅的教诲。” 齐亲王父子则是一路沉默着,直到进入王府书房。 素绢坐在旁边的红木交椅上,悠闲开口,“在下没有辜负王爷所托,陈亲王已经被我杀掉,此刻恐怕已经和他的好未婚妻一起,变成灰烬,吹散在山林之间。” 萧淳眼神激动,他开心地在书房里转来转去,“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人人赞颂的陈亲王就这么没了!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想当年,人人都将二人进行比较,而他永远是被比下去的那个,此时得知这位对手已经命丧黄泉,怎能不让他兴奋! 齐亲王倒是面色不变,可他频繁摇扇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激动心情。 他对素绢说,“你做的非常好,眼下应该尽快把消息传递给你在宫里的主子,让她也开心一下。” 素绢面色扭曲,“该死的沈奕欢,要不是她,我家主人也不会到如此境地,等我抓到她,一定让她也五马分尸!” 他们都没有发现,一个戴着金属面具的人,正躺在房顶,听着他们的谈话,然后乘着风离开王府。 寒风一直吹袭着整座京城,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已经回到家中取暖,由于还在放假期间,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在寒风里匆忙行走。 宣王不在屋里取暖,而是在空旷的王府前院坐着。 周围是一群瑟瑟发抖的下人,他们也分不清自己是被冻得发抖还是被吓得发抖。 “今天的剧本是,小红喜欢小张,小张却娶了小绿,小绿知道后一气之下杀掉小红,小张要替小红报仇,于是小绿聘来小朱,让小朱率先杀掉小张。” 说完,宣王将两把匕首丢在地上,然后抱着暖炉坐在轮椅上,一脸兴奋,“快!要好好表现哦,要真杀哦,不可以作假哦。” 他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好戏”,又想起来刚才见过的元清王子,眼神中流露出贪婪,“那个元清,应该会给演得更好吧,真想把他带过来。” 第64章 相看 三日后阳光明媚,给寒冷的京城带来些许暖意,热腾腾的包子刚刚出炉,有一行人早早的出现在路上,正是大燕国使团。 今天是使团觐见的日子,皇帝在正殿凝晖殿迎接他们。 文武百官位列两旁,庄严肃穆,不敢有一丝差错,以免给他国人看笑话。 刘太傅跪在殿下,语气不卑不亢,“下官代表大燕国送来我朝皇帝的问候。”说着,将一封文书呈上。 “近年来,我们两国往来密切,互通有无,若是能结秦晋之好,那就再好不过了。因此,此次使团,还包括元清王子和元洁公主。” 刘太傅说完,兄妹二人立刻上前行礼,百官们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频频转头打量着这两人的样貌。 皇帝看完文书,又看向底下两个孩子,他满意地捋捋胡子,“看来都是不错的好孩子,婚姻的事情,自然是由皇后做主。 皇后明日在后花园摆开宴席,一来是祭冬,二来也是让你们和我们的王爷公主彼此相看。 若是满意,便定下婚期,在我大云朝举行婚礼可好?” 刘太傅再次行礼,“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到,能在大云朝举行仪式,也是我们的荣幸。” 紧接着使团又呈上来大燕国的特色绸缎和各种物件,一直到太阳高高升起,他们才离开凝晖殿。 见使团离开,文武百官也各自结伴边走边聊。 “这王子也就罢了,一定是书瑶公主的,那这位公主呢,总不能给我们陈亲王当侧妃吧。” 一文官打扮的官员嘴角一撇,“人家好歹是一国公主,怎么能当侧妃?” “可前几日,陛下已经下旨娶苏家小姐苏忆为正妃了啊,总不能出尔反尔。” 官员拍了那人一下,“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能当陈亲王的正妃,不是还有别人吗?” “你是指宣王?” 又一个官员凑上来,“不止,除了宣王,那位淳世子也没有正妃呢。” 齐亲王走在最后面,听着他们的讨论,有大胆的官员来到王爷身边,“王爷,不知世子有没有意向娶公主啊。” “婚姻一事,需要缘分,就要看明天我家淳儿与那公主之间是否有情愫产生。我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恕不奉陪。” 齐亲王说完,带着宫殿下等待他的小厮往后宫走去。只见齐亲王在后宫里越走越偏,最后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没了身影。 再次出现时,只有齐亲王一个人,小厮已经消失不见,而那个小厮,正是乔装打扮的素绢。 素绢悄悄来到嘉禾居,里面非常安静,那些婢女竟然都在昏睡。 她检查一番,发现是被人下的迷药,连忙推门进入正殿。 只见稚嫔坐在窗前,仔细擦着一把匕首,桌子上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她要在匕首上淬毒。 素绢跪下行礼,“属下不负所托,成功击杀陈亲王,并且把他挫骨扬灰。特意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主人。” 稚嫔那张温润的小脸倒影在闪闪发光的匕首上,逐渐变得扭曲,“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让齐亲王做好安排,明晚,我就去拿下狗皇帝的人头!” 素绢有些担心,“主子,不如让我留下来相助于你。” “不!你去!给我把陈亲王的骨灰带进来,我要亲自送到我们美丽的皇后娘娘面前,欣赏她在我面前大声哭泣的样子!” 素绢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只好领命离开。最后在太后的寝宫外面和齐亲王汇合,两人相视一眼,便匆匆离开皇宫。 一名暗卫连忙来到沈奕欢住的揽月殿,汇报所见所闻。沈奕欢正在书桌前写字,她放下笔,面色平静。 “我知道了,看来陈亲王假死确实骗过所有人,一切按我们之前定好的计划继续实施就是。” 暗卫领命,转眼就消失在她面前。 她站起身来,轻揉有些发酸地手腕,内心紧张又兴奋。 她在殿内活动着僵硬的身体,感叹事情终于要收尾,再拖下去,她就要被宫里的琐事逼疯了。 她不禁想到,莫非从青岩观的那次相遇开始,这对黑心的父子就已经有了拉她入局的想法? 转而又轻蔑一笑,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他们国公府本身就不可能在这个事情上独善其身,眼下自己在此事中立下功劳,日后才能更好地保全家人。 转眼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天气很好,没有风,阳光热烈地照在头顶,暖洋洋的。 还是这座花园,只是如今百花凋敝,唯有梅花在热闹地开放,梅香沾染着每个人的衣裙,令人心情愉悦。 参加这次宴会的人不多,大云朝这边是皇后、宣王、淳世子以及书瑶公主和她生母宁妃,而大燕国则是元清和元洁两兄妹。 刘太傅并没有跟着来,这让他们兄妹二人有些放松。 在用过一些茶点之后,皇后娘娘率先开口,“今年花园里的梅花开得不错,尤其是新培育出的绿梅,本宫实在是喜爱得不得了。 你们年轻人也去看看吧,让我和宁妃这两个老人家在亭子里休息一下。” 年轻人们行礼退下,各自欣赏起花园里的梅花,元清和元洁两兄妹一直是结伴而行,形影不离。 书瑶公主性格坦率,直接插到这二人中间,朝元清王子问话,“你今年多大?生母是哪位妃子?” 元清满脸通红,拱手行礼,“我今年十九,生母地位低下,只是小小的才人。” “我比你小一岁,今年十八,生母是刚才你见到的宁妃娘娘。 不过你也不要为生母地位低下而难过,我家演哥哥的生母,也是才人呢,只是前段时间不幸病逝...” 元洁公主在旁边将此话听进心里,昨晚,她在驿站的房间里闯入一个面戴金色面具的男人。 他告诉自己,宣王生母刚刚过世,三年内是不能举行婚礼的。若是选他,既可以摆脱刘太傅的威胁,又不至于这么早结婚,是最好的选择。 萧淳一直盯着那边的情况,想找机会凑上去。转眼看到宣王从地上捡起一枝掉落的红梅。 他心思一动,走到宣王身边,从他头顶折起一株红梅,“这梅花,当然是新鲜折下的最好了,演哥不会是想拿地上捡到的东西送公主吧。” 宣王面色平常,将手中的红梅放在鼻尖闻了闻,“本王觉得这个正好。” 萧淳双手抱臂,“不如,我们哥俩儿打个赌,看公主会要谁的红梅如何?” 宣王眉毛微挑,“当然可以,输的人,要站上戏台上为赢家唱戏。” 萧淳立刻赞同,“一言为定!在轮椅上戏剧,小弟我还没看过呢?” 元洁公主正想地出神,忽然宣王和淳亲王都将一枝梅花递到她的面前。 淳世子自信满满,“元洁公主不如考虑一下我?我以后可以带你游历大云朝的大好河山。若是选错,恐怕连离开王府的机会都少呢。” 说完对着宣王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宣王直接给他一个白眼,“淳小弟这是在内涵我吗?说不定人家公主天生就不爱外出游玩呢?” 淳世子也学着宣王白眼一翻,“怎么可.....”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元洁接过宣王的红梅,别在自己的衣领处,红着脸说,“我天生不爱外出游玩。” 淳世子面色凝固,这和父王说的不一样,明明说好是自己被选的。 宣王哈哈大笑,“淳小弟还是赶紧磨炼一下身段,我等着看你的戏哦。” 皇后娘娘和宁妃听到笑声也走到这边,“看来,你们已经定下。” 书瑶和元清是一定的,只是没想到元洁公主会祈求赐婚宣王,实在是让皇后和宁妃大吃一惊。 只有萧淳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第65章 伏击 素绢在出发前,先来到破云坊在京城的据点。今晚有大事发生,她要提醒破云坊,做好准备。 可她在门口对了一句暗号之后,里面并没有人回应,抬手一推,门边吱呀一声打开,居然没人守卫! 素绢立刻握紧武器,小心翼翼进去,可小院里没有一丝声音,居然没有一个人! 四处一片凄凉,没有关紧的窗户被风摇晃着,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好像是在回应她。 这下糟了!素绢心情极差,每一个房间里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可是却空无一人,足以料想团灭他们的人,武功有多强。 一阵沙沙声传来,素绢被吸引,只见庭院里的一张圆石桌上,插着一把刀。 她心下一沉,走近一看,刀尖底下固定了一张纸,正在被风吹动着,可刚才进门时却没有发现这张纸,纸上写:骆驼峰下收尸,陈。 素绢汗毛直竖,立刻转身上马,寒风肆意地划过她的脸颊,可她的心绪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她想不通,到底是陈亲王没有死?还是有人假借陈亲王之名,装神弄鬼? 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陈亲王确实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一开始只是从马车里传来声音,最后坠入峡谷的两具尸体也蒙着面,自己确实没有直接下去验明身份。 蒙面是因为坊里洒下的毒雾,难不成,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进攻计划,所以才制定了这样的对应方略? 可自己的人马一直跟着他们,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脱身的呢? 她再次回想当时的情景:一共前后两辆马车,她之所以确定陈亲王的马车是前面那辆,是因为领头侍卫与马车里的声音有交流。 而身后的队伍确实是从后面的马车里拿出的武器,因此判断前面是坐人的,后面则是放武器的。 现在想来就有些不对劲了,谁会将武器放在马车里运输呢?且不说大材小用,就是他们自己,也有装盔甲的箱子,完全不需要单独将武器放在马车里。 除非,是在迷惑她的视线!他们其实就躲在后面的马车里! 侍卫们全力护送第一辆马车逃跑,导致破云坊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所有人都确信,那辆马车上的人是陈亲王。 而身后被丢弃的马车根本没人检查,再加上坠崖时侍卫们撕心裂肺的喊叫,以及最后的殊死拼搏,都让她确信陈亲王已经命丧黄泉。 可现在的情况看来,陈亲王确实是假死!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在一番思索中,素绢已经来到骆驼岭的右峰,周围光秃秃的山林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树林上方是盘旋着的飞鸟,这些都让她心里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忽然,她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往京城回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陈亲王的设计,那么主人今晚的御前刺杀,恐怕也是陷阱!她要回去提醒主人! 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被风一吹,更是刺骨严寒,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 正当她全力驾驶骏马奔跑的时候,一道绳索忽然从地上横起,下坡路更难及时停住脚步,马被绊倒,她也被直接甩飞出去。 素绢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摔折,在翻滚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停下。 她立刻扶着腰起身,召来受惊的宝马,准备继续前往京城,拦下主人的行动。 正当她跨上马的时候,马忽然翘起身,长嘶一声,素绢连忙用尽全力勒紧缰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才发现四周已然烟雾弥漫,是毒雾! 她连忙用袖子捂住口鼻,可因为刚才的变故,她已经吸入不少毒气,胸口传来一阵疼痛,四肢的麻痹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她在身上摸索着,想要找什么东西。 周围山林里忽然出现许多身穿铠甲的将士。 领头的,正是陈亲王。 “坊主自己的手艺,感觉如何啊?绊马索还是原来那根,就连这毒雾,都是从贵坊缴获来的,当然...这些弓箭也是。” 说完,将士们各个弯弓搭箭,直指这个满身狼狈的女人。 她嘴里噙满鲜血,目眦欲裂,“陈亲王真是好算计啊,你骗了我,骗了我们所有人!” “刘念淑,前朝荣王爷的小庶女,国家破灭之后才出生,本来是可以在乡下安稳度日的。 可那些不甘灭国的臣子还是找到你,教你读书,传你本领,最后将你送进宫,为我们的稚嫔娘娘效力。 之后又在稚嫔娘娘的多年教导下,实力突飞猛进,最终成为这破云坊的坊主。” 此刻的女人也冷静下来,她朝手上摸去,象牙扳指已不见踪影,“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留我们这些年?” 陈亲王坐在马上,手里晃着马鞭,有些无奈地说道,“因为先帝实行仁政,让你们这些前朝臣子全部隐姓埋名活了下来,到如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做着复国梦的前朝人,哪些是我们大云人。” “托你的福,前段时间为了报复我所做的一切安排,终于帮助我们将你们区分开来。 那些造谣我的人以及弹劾我的官员,已经全部抓起来审问,他们都招了。” 女人偷偷给自己吃下药丸,手上握紧武器,身上的剧痛让她的额头布满汗珠。 陈亲王当然发现了她的动作,“现在还想垂死挣扎,有用吗?” 她轻笑,“没有用又如何?那些埋伏你的所有人,你都杀了吧。他们可不全是我们的人,还有一部分是你们大云朝的百姓! 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为我们效力的,没有破云坊,还会有其他组织出现,总有一天,你们会毁在自己的百姓手里!” 陈亲王眼神坚定,神色严肃,“我们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组织不再出现。 等你们这些前朝余孽全部拔除,我们便会全力整顿朝廷制度,给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生活环境!” 女人听完便拿起刀,朝陈亲王的方向冲来,一时之间,万箭俱发,她最终还是倒在了陈亲王的面前。 血液很快就将周围的泥土染红,她意识渐渐模糊,手里的佛串散开,滚落一地。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就像当年,眼睁睁看着散落的亲人头颅。 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那些人闯入她的家中,杀光她的家人,父亲母亲叔叔婶婶。 他们只带走了她,教她识字,传她杀人的本领,最后在一名叫薛义的男人安排下,混入皇宫。 她最先来到的就是佛堂,代替了原本的素绢,也得到了这一串佛珠。 视线一点点消散,素绢最后就这样睁着眼,再无半点生息。 陈亲王调转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京城,“启程回京,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好戏。” 第66章 行刺 夜晚的乾元宫一片灯火通明,殿内只有皇帝一人,他正在细心地批阅奏章,烛火轻轻晃动,将他的人影压扁又拉长。 内侍进殿行礼,“启禀皇上,稚嫔娘娘前来给您请安。” 皇帝揉着眉心,缓解因为烛火晃动而导致的眼睛酸胀,他吐出疲惫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只见稚嫔穿着宽袖孔雀金纹长衫衣,头发高高挽起,面上不施粉黛,只在乌黑的发间斜插着一只凤纹金钗。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亲切可人, 她手里则是端着一个螺钿漆盘,盘里是一个青瓷碗。 她微笑出声,声音清脆悦耳,“臣妾想着,皇上定是在熬夜批阅奏折。所以吩咐厨房做了些燕窝,皇上快趁热吃点,补补身体。” 皇帝没有吃,只是示意她将东西放下,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这位面容稚嫩的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是这个模样,从来没变过,真是让朕心生怜惜啊。” 说罢,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稚嫔露出羞涩的笑容,她捂嘴浅笑,“皇上又取笑臣妾,臣妾总有一天会老的。” 她用明亮的眼睛看向皇帝,指尖在皇帝衣领上的如意云纹上划过,“其实,臣妾学过一个秘术,可以让皇上永远保持现在的容貌哦。” 皇帝来了兴趣,一脸好奇地问:“哦?那你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法子,能让朕也容貌永驻?” 稚嫔起身走下去,缓缓解开自己的束腰,朝皇帝邪魅一笑,“当然是...我把你杀了,然后将你的尸体,用秘术封存起来,保证皇上容貌能够千年不变。” 皇帝微微一愣,转而大笑,“爱妃真爱说笑,若是哪天我真的死在你前面,你倒是可以用此法将我封存,也好供后世子孙瞻仰。” “既然皇上有这样的要求,那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只见稚嫔已经褪去宽大的宫装,露出精干的短衣,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皇帝刺去。 皇帝瞳孔骤缩,连忙将桌子掀起,阻挡稚嫔的进攻。 她被激怒,翻身上前,抓住要逃跑的皇帝的衣领,就在淬毒的匕首即将划破男人脖子时,一只剑横空劈来,挡住了她的进攻。 皇后娘娘一直执剑躲在屏风的后面,观察着前面人的一举一动,找时机保护皇上。 皇帝立刻挣脱束缚,躲到柱子后面,他大声呼救,“来人!快来人!” 稚嫔在看清眼前执剑站立的女子后,微微扬起嘴角,“臣妾都快忘了,我们亲爱的皇后娘娘,可是当年能够领兵作战的国公府嫡女。” 她的眼神犹如毒蝎,狠狠看向眼前的人,“我家国覆灭,你沈家是最大的帮凶!” 转而又对皇帝说,“皇上也省省力气吧,周围的人已经全被我放倒,今天,就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下地狱!” 稚嫔突然扑过来,皇后娘娘用剑巧妙,一次次阻挡她的攻击。稚嫔手拿短匕首,根本破不开皇后娘娘的防御。 她不再与皇后纠缠,而是寻找机会刺杀皇帝,就在她再次抓住皇帝衣袍的时候,身体露出巨大的破绽,皇后娘娘抓住机会,一脚将她踹翻。 她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开始变得悲凉,继而仰面放声哭泣,“我输了,我永远也比不过皇后娘娘,永远也不能为我母后报仇了,母后啊!。” 帝后相视一眼,彼此叹气摇头。 就在这时,稚嫔飞身而起,朝皇后刺去,“去死吧!” 皇帝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刻挡在皇后身前,胸口则被匕首刺入,稚嫔惊讶地看向手中的匕首。 皇后立刻一剑刺向她,长剑将她的左肩贯穿,紧接着皇后又使出一掌,她直直滚到地上。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得手,愣愣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后娘娘则是大声痛哭,“太医,快传太医啊,皇上,你不要离开我。” 稚嫔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跑到殿外,将手里的信号烟花点燃,然后恍惚着看向外面庄严肃穆的皇宫大院,院子还是那样寂静,没有一丝生机。 她大笑,“我成功了!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母后,你看到了吗?” 忽然她的右肩也被贯穿,稚嫔僵硬转身,看到的是皇后娘娘那张温婉的面庞,她朝稚嫔莞尔一笑,“你的戏到此为止,该谢幕了。” 从皇后身后走出来的,正是安然无恙的皇上。 稚嫔被皇后娘娘用绳索紧紧捆住,肩膀上的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外渗血,她恶狠狠地看向皇帝,“你怎么没死?” 皇帝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的护心铠甲,“朕怎么能毫无防备地与你见面呢?” 她忽然想到刚才皇后娘娘冲她说的那句话,“皇上是故意被我刺中的,就是为了等我点燃信号烟花,好让齐亲王以为我已经得手,是吧。” 只见皇帝朝她点点头,“所以刚才即使朕不挡,你也不可能伤到皇后,这一切不过是让你相信自己确实得手而演的一出戏。” “即使我没有故意偷袭,你们也会想办法让我刺向你是吗?” “当然了,我们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发出信号而已,否则,我大可以叫护卫躲在屏风后面,完全不需要皇后冒险。” 皇帝蹲在稚嫔面前,却面向皇后娘娘,朝她眨眼,皇后手拿宝剑,娇嗔一声。 她看向帝后二人,满脸嘲讽,“你们夫妻倒是好演技!忘了告诉你们,你们的宝贝儿子,陈亲王殿下,已经命丧黄泉。 你们算计了我又怎么样?还不是彻底失去了儿子!” 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你也说了,我们夫妻二人都有好演技,那么我们的孩子,演技怎么会差呢?你的那位手下,恐怕才是命丧黄泉了吧。” 他抬手,在稚嫔脸上摩挲了良久,终于被他找到端倪,只见他双手同时用力扯开,从稚嫔脸上撕下一张皮,里面是一张稍显年纪的脸。 皇帝将面皮在手里捻了捻,“这才是你青春永驻的秘密吧,其实我早就想这么撕开了。” 皇后也坐下来端详她的真实样貌,虽然不敌面具的精致,可是对比自己和其他妃子,已经算极好的,“原来你也会老啊。” 稚嫔冲着皇帝大声质问,“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为何不早点揭穿我,而是留我在身边,看着我一天天壮大势力?” 皇帝默默从地上站起,“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我给你‘稚’这个封号,不是贪恋你稚嫩的容颜,而是取自你母亲的名字,谢稚。” 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呆住,“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的,从在佛堂里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猜到你的身份:前朝谢皇后的亲生女儿,最小的公主殿下,刘念珠。”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 “需要我?” “是的,先帝一味实施仁政,来掩盖自己夺位的事实,下旨将宫里全部宫人的名字修改,导致内宫鱼龙混杂,一片混乱。 最后给我留下一个烂摊子就撒手而去,我实在是难以下手。 所以,我需要一个主心骨,一个能将反叛者聚集在一起的主心骨,刚好你就出现了。” 皇后也开口,“这些年,你在宫里暗自联络他们的事情,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需要一个极好的理由来肃清他们而已。” 稚嫔看向皇后,“所以,你让自己的亲妹妹入局,对我们步步紧逼,逼我们出手。 自始至终,我们所有人,都是你们夫妻的棋子吗?” “我们沈家,一直都是忠君护国,即使是棋子,也是甘愿入局的。” 稚嫔面色凄惨,“若是当年,我朝也有像你们沈家这样的忠臣,应该就不会灭国吧。” 他们没有再说话,稚嫔倚着柱子,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里再次平静下来,帝后二人投入到接下来的准备中。 宫外,齐亲王已经看到宫里稚嫔发出的信号,他站在军队的最前面,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第67章 造反 夜晚的风更加凌冽,月亮都躲在云层里,悄悄地注视着人间。 萧淳骑着马来到队伍的最前面,“父王,那个素绢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们要不要等等她?” 齐亲王沉吟片刻,转而抬头看向宫门,宫门幽幽的,底下是阴森的古柏,这些都好像在催促着他,让他赶紧过去。 他抓紧缰绳,语气坚定,“不等了!她的主子毕竟不是我,说不定此刻已经带着萧泽那小子的骨灰在宫里呢。” 萧淳表示认同,素绢那家伙从来不把他们父子放在眼里,或许已经不打招呼的进去,正在帮她的主人横扫皇宫呢。 他抬手往下一挥,队伍开始缓慢进发。 “等等...…”府里管家前来报信,“薛小娘今日难产,还请世子过去看看,好拿出个主意才是。” 萧淳一脸不耐烦,他看向不远处的宫墙,“不是说还没到预产期吗?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管家瑟瑟发抖,“老奴也不知为何,小娘半夜突然发作,胎儿是横过来的,一不小心就是一尸两命! 毕竟是世子的孩子,产婆也不敢随意动手,世子还是跟我回去一趟吧。” 齐亲王看了眼管家,又看了眼宫城,他的眼皮忽然跳动,在心底生出一丝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对萧淳说,“你去吧,这是你第一个孩子。今夜大势已定,你先带着一队人马回去,一路小心。” 他说完,深深看了管家一眼,管家感受到齐亲王的视线,可是梗着脖子没有抬头,依旧是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弯着腰行礼。 这件事情太大了,他不想让萧淳参与过深。他知道,王爷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可他还是要这么做。 萧淳朝父亲抱拳行礼,“既然如此,我便回府处理家事。反正大业即将完成,待父王拿下凝晖殿,坐上龙椅,我定携子前来祝贺,孩儿告退。” 管家在前面带路,一小队人马举着火把,往亲王府的方向出发。 远在宫墙上的沈奕欢,看见一串火光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犹如一串流动的小银河,她冷笑一声,也猜到那边的情况。 “看来,齐亲王也不是胸有成竹啊,这个时候还能想到保全萧淳这个孩子,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队伍逐渐靠近,将士们脸色凝重,每个人都知道今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是万劫不复就是封侯拜相! 兵临城下时,前锋上前喊话,“听闻宫里发生变故,齐亲王率领府兵前来救驾,快快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沈奕欢一袭白色锦袍,出现在宫门之上。白色在黑暗的夜里是那样的显眼,在点点火把中间,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我大云朝规制,亲王只可养两千府兵,王爷这阵仗,恐怕都过万了吧。知道的是来救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齐亲王准备造反呢!” 齐亲王眯着眼骑马走上前,“这么晚了,沈大人还在宫门巡查,难不成,和宫里造反的那人是一伙儿的?若是如此,可真是玷污了你们沈家几代人的清名啊。” 沈奕欢轻蔑的笑声传来,“王爷就别给我沈家扣帽子了,您真是好算计啊!先是和里面那人达成盟友关系,在她得手之后,就以反贼的名义将她拿下,真可惜。” 齐亲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墙上的女人,“可惜什么?” 沈奕欢手抱暖炉,看向远处,“可惜那女人一心辅佐于你,还想着你功成之后,恢复她的长公主身份呢。” “什么长公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来人!沈奕欢与贼人勾结,罪不容诛,破开城门,将她拿下者,封万户侯!” 只见士兵一拥而上,一架架云梯倚靠在城墙,士兵们接连往上突袭,破门的队伍也开始上前进攻。 谢守成带领禁卫们站在宫墙之上往下丢石头,泼热油。哀嚎声响彻京城,血腥味顺着风飘向四处。 一个火把丢下,城墙四处燃起熊熊烈火,瞬间浓烟四起,给这个凄凉的夜晚添了些肃杀的氛围。 百姓们被这动静吵醒,他们躲在家里瑟瑟发抖,不敢出去。 有胆大的,偷偷地掀开窗帘,只见一支队伍正在悄悄地朝宫门方向进发。 有位士兵感受到那位百姓的视线,扭头与他对上,后者立刻放下窗帘,抚摸自己跳动的心 他们正是刚刚从骆驼峰赶到的,陈亲王萧泽的军队。陈亲王吩咐,要悄悄进城,因此只零星举着几个火把,勉强看得清路。 宫城这边,沈奕欢还是站在宫墙上一动不动,好似看不到周围惨烈的战况。 齐亲王悄悄拿起弓箭,朝沈奕欢一箭射去。 在距离沈奕欢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弓箭被人接下。接箭的正是沈奕欢的侍女蓝心,蓝心弯弓搭箭,瞄准齐亲王。 齐亲王大吃一惊,立刻跳下马,箭矢直直插入骏马的脖子,他心有余悸地踉跄几步。 “沈奕欢!你不得好死!!我早就应该让薛义杀了你!”齐亲王眼眶充血,攥紧手中的宝剑,直指沈奕欢,仿佛这把宝剑已经削掉她的脑袋。 沈奕欢看向不远处正在靠近的点点星火,深吸一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狂风略过干秃秃的树枝,发出阵阵低吼,宫墙好似也松了一口气,等待着远处的军队来临。 她带着蓝心移步走下宫墙,谢守成见状也指挥将士离开,战场瞬间安静下来。 齐亲王看不到那一抹白色,哈哈大笑,“沈奕欢,你怕了!皇上!臣弟救驾来迟,还望恕罪!哈哈哈哈。” 刚才还坚固的宫门被轻易撞开,齐亲王翻身骑上另一匹骏马,“将士们!跟我冲!拿下宫殿,重重有赏。” 将士们士气大涨,都觉得功名已经是囊中之物,就在他们冲到宫墙甬道的尽头时。 沈国舅正率领禁军严阵以待,明晃晃的金属箭头,就像黑夜里闪闪发亮的星星。 士兵们立刻停下脚步,齐亲王走上前,“怎么,你们沈家当真是想造反吗?皇上危在旦夕,你们沈家却一而再的阻拦我,是何居心?” 说完,他就示意将士们继续前进,士兵们一各个举起兵刃,准备迎接这一轮的战斗。 沈国舅手持银枪,直指齐亲王,“在这狭小的甬道里,禁卫的弓箭可以做到百发百中,王爷可想好了!” 齐亲王咬紧后槽牙,心中暗骂不该相信女人,他以为稚嫔已经安排妥当,自己则只需带兵直入宫城,没想到还是被沈家困住。 他阴郁的眼神看向沈国舅,“沈奕忠,皇帝已经死了,陈亲王也死了,你现在守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若是你们沈家和我一起拿下宫城,我保证,国公府的地位和我皇兄在时是一样的!” 沈国舅收起银枪,慵懒地坐在马上,“哦?是吗?那你看看身后是谁?” 宫城四周忽然都有火把亮起,宫墙之下犹如白昼。 甬道内的士兵一片慌乱,齐亲王大吼,“不要慌!” 他往身后看去,只见刚才沈奕欢所站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在火光的映衬下,那个人的面色犹如鬼魅。 那些没来得及进入甬道的齐亲王士兵,全部都已经拿下,通通跪倒在宫墙根。 齐亲王面色扭曲,“萧泽!你没死!” 萧泽的声音从墙头传来,“齐亲王带兵闯入宫墙,意欲谋反,有不愿和他同流合污的,现在可以缴械投降,站到宫墙根。” 不少人纷纷穿过军队,走到墙根抱头蹲下,他大声嘶吼,“我家还有妻儿老小,对不住了,王爷。”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走了过去,陈亲王握紧手中宝剑,脸上青筋暴起。 “将士们,成王败寇,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局面,反正总要一死,不如轰轰烈烈的去死,是条汉子的,跟我冲,让我们同归于尽吧!” 他身先士卒,朝沈国舅冲去,士兵们立刻迎战,数千弓箭齐发,一时之间,甬道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沈国舅驱马直入,枪尖如龙,与齐亲王展开最后的搏斗。 齐亲王武功自是比不过沈国舅,他的盔甲被挑破,脸上身上都已受伤,手中的剑也被沈国舅打飞。 最后,沈国舅直接飞身跳上他的马,抬起一脚将他踢落马下。 齐亲王造反失败,他头发散乱,站在甬道中间,不停地看着周围的尸体,嗓子好像被寒风堵住,说不出一句话。 “云..云庭...”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齐亲王僵硬地转过身,只看见太后在皇后娘娘的搀扶下,来到他面前。 太后只穿了一件薄衣,银白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显然是急忙赶来的。 她冰凉的双手颤抖着抚摸小儿子的脸颊,她泪如雨下,“你...你糊涂啊。” 齐亲王直直跪下,抱住太后,眼泪不停地流着,“母后,母后……” 陈亲王此时也从城墙上下来,“皇祖母、王叔,父王还在乾元宫等着你们呢。” 第68章 落幕 乾元宫内,皇帝端坐在桌前,神情落魄,底下则跪着同样失魂落魄的稚嫔。 沈奕欢则垂手站在旁边的紫檀木屏风前,仿佛和屏风上的仕女图融为一体。 她有些无奈,本以为自己作为棋子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想到被叫到这里,听他们皇家打官司。 萧泽押着齐亲王进殿,身后跟着皇后等人,只见他下跪行礼,“启禀父王,反贼已经拿下。” 齐亲王一脸颓废地被架上来,跪倒在稚嫔旁边。 稚嫔面色苍白,头发散乱,可还是轻蔑地看向他,“蠢货!就知道你难成大事。” 太后听到这话,颤巍巍地冲上前,绷紧身体甩给她一巴掌,“贱人!都是你害的,我的云庭如果不是受到你的蛊惑,怎么会走这条路?” 稚嫔生生受住这一巴掌,满脸的不甘,“若是他心中没有叛乱的想法,怎可轻易被我迷惑?太后娘娘不会到现在,还想着替你的小儿子,脱罪吧。” 皇后娘娘与皇上对视一眼,然后走到太后身边,“母后,先跟我回去吧,后面的事情交给皇上来定夺就好。” 太后有些犹豫,她用祈求的眼神看向皇帝,“昊儿,你能不能......” 皇帝闭上眼,将身体背过去,不忍看向母亲的面庞。 他出声打断她的话,“母后不必再说,举兵谋反,罪无可恕。就算他是朕的亲弟弟,也不能宽恕。” 齐亲王闻言,跪在地上大笑起来,太后心疼地走上前,将他搂在怀里抱紧。 他却眼神冰冷地看向皇帝,用冷漠的语气对太后说,“母后何必在这个时候假惺惺地维持慈母形象。” 太后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松开抱紧他的双臂,一脸悲痛地看向他,“云庭,你在说什么呀?” 齐亲王的眼睛依旧只盯着的皇帝,“人人都说太后最疼小儿子萧云庭。 可是没人知道,母后每次都亲昵地喊皇兄昊儿,对我,却从来都只是喊云庭。 我不明白,为什么母后不能像对待皇兄一般对待我呢?我不比皇兄差多少的,他能当皇帝,我也能!”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齐亲王脸上,他倔强地偏过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脸上的肉都跟着紧绷起来,似是不想让眼泪落下。 皇帝的眼眶也变得通红,他转身狠狠地拍向桌子,“混账!母亲小时候有多疼你,你都忘了吗? 那年我们俩同时生病,都昏迷不醒。母亲在你身边,照顾你三天都没有合眼,这难道还不够疼你吗? 可朕呢?一直到痊愈,母亲都没来看过一眼。现在你居然说她对你的好是假惺惺?” 太后有些手足无措,她在殿前转来转去,不知道应该先向哪位儿子解释,“那是因为...因为...” 稚嫔冷眼看着这一切,狡黠地勾起唇角,“还是我来替太后娘娘解释吧。 那是因为,齐亲王根本就不是太后亲生的孩子,即使她非常喜爱这个小儿子,可终究是隔着一层血缘的。” 太后娘娘有些站不稳,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人说出。 皇后连忙上前扶住,“母后,我们走吧。”太后点点头,逃一般地迈开步子,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陈亲王萧泽也默默退守到门口,他不想再听长辈们的这些陈年旧事。 齐亲王心中剧痛,他急切地抬手,拉住太后的衣角,用一丝期待的眼神看向她,“母后,她说的是假的对吧,我…是你亲生的。” 太后这次没有再看向他,“我已经尽力,一直到今日...我无愧于先帝,也无愧于你母亲,我尽力...” 她抓着皇后娘娘的手,蹒跚着离开乾元宫。宫城里的风吹面而来,蓝心站在门外,手里是一件狐皮裘衣,“这是夫人让带过来的。” 皇后娘娘接下,将它披在太后的身上,太后随手笼住被风吹起的银丝,心中感慨万分,自己都到这般年纪。 那年,一个身穿衲衣的女子跪在乾元宫前,祈求给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 她那时也是披头散发的,只是那头发永远都是记忆中的青色,永远都变不成白发。 太后终究还是迈步离开,寒风吹散她轻轻的叹息声。 稚嫔在殿里笑得花枝乱颤,“我就说吧,你是个蠢物,”她指向站在一旁的沈奕欢,“这个女人仅凭宫人们的几句话,就推导出你的身世。 你倒好,在宫里养了那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怀疑过自己。” 皇帝有些看不下去,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你无需再对他苦苦相逼。” 齐亲王被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震撼,他浑身颤抖,可又好像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很矛盾,匍匐到桌案前,小心翼翼的问出声,“皇...皇上,她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皇帝认命地点点头,“是真的,但你确实是父王的亲儿子,只是生母...”他看了稚嫔一眼,继续说道,“生母是般若堂里修行的一个尼姑,她...与父王一次露水情缘有的你。 当年生你时难产,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气绝。 先帝可怜你,便将你带给母后抚养,记在母后名下。 当时父王刚登基未满一年,宫里人员皆互不熟悉,且母后很少露面又爱穿宽大的衣袍,因此没人怀疑你的身世。” 齐亲王泪流满面,他想起这些年母后对自己的宠爱。 她虽然常常亲手给自己做衣服,可用的总是兄长喜爱的颜色,她亲自给自己做糕点,其实兄长也爱吃。 他想到父王常常与兄长一起下棋聊天,偶尔也会严厉指责兄长的功课。 可当他练成棋艺或者抱着课本找父王时,父王却只说自己忙,从来不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兄长是储君,他们才会如此待他,自己永远也得不到这样的待遇。 于是他变得放荡不羁,四处沾花惹草,成为不学无术的清闲王爷。 他喃喃自语,“原来这一切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我的生母,只是佛堂里地位卑贱的尼姑。这才是父王,对我冷淡原因。” 稚嫔此刻却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她怒吼出声,“不!你的生母一点也不卑贱,她是皇后!她是平朝最尊贵的皇后! 萧正道这个乱臣贼子,他谋朝篡位,杀了皇帝,在皇宫里烧杀抢掠,最终闯入佛堂,玷污了在佛堂念经的皇后!你们都是乱臣贼子,都是窃国的盗贼! 稚嫔手指皇帝,言辞激烈,“什么露水情缘,不过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狂徒!到现在,你都还在美化他所犯下的错! 他之所以不愿见你,只是因为,你!是他大逆不道的证据罢了。” 皇上则偏过头去,很是抗拒听到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齐亲王面色苍白,好似灵魂都在碎裂,他怔怔地看向稚嫔,“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是前朝皇后的孩子,你不要以为这样说就会替自己开罪。” 稚嫔扬起下巴,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合作?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总要一死,根本不需要脱罪。” 齐亲王有些恍惚,费了好大劲才理清其中的关系。 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奕欢,面色凄然,“难怪你说,她尽力辅佐我是要恢复她长公主的身份,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抬头仰望这位高高在上的兄长,“这些事情,你们很早就知道了是吗?就连萧泽这个小子都知道,就单瞒我一人?” 皇帝眉头紧皱,似是不忍,可最后还是都说了出来,“朕早就知道你的野心,只是母后对你很是不舍,一直替你求情。 我登基这五年里,你所做的每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是她以死相逼,替你开脱。 可是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这种苦苦相逼的戏码实在是看腻了,朕也实在不想担下逼死生母的千古骂名。 所以,我们集体演了一出戏,从薛义被查,到他走投无路将稚嫔是前朝人的情报透露给你,再到后来奕欢进宫对你们步步紧逼。 你做的每一步谋划,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齐亲王露出自嘲的笑,难怪这些年做事会如此顺利。他早该想到,自己的兄长可是陪先帝打下天下的主力,怎么可能轻易被自己算计。 “你是要逼我走上这条不可挽回的道路,让全城百姓目睹我的罪行。这样,就算是太后,也不可能再保住我。” “可若是你没有这等野心,又怎么会入这个局呢?” 齐亲王忽然起身,朝皇帝扑过来,萧泽立刻上前,将他压制在地上。 他趁机取出萧泽的佩剑,抹上自己的脖子,一时间血流不止。 萧泽显然没有料到他真正的动机,皱着眉头松开手。 皇帝连忙上去抱住他,“朕还没下旨,你怎么敢...” “臣弟罪无可恕…可今日所作所为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还请皇上…放过萧…淳。” 他有些呼吸不过来,缓了一阵,朝萧泽露出嘲讽的笑容,“臭小子,我这一手,你可没料到吧。” 萧泽皱着眉头,朝这位王叔深深一拜。 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齐亲王吸引,稚嫔摘下头顶的凤纹金钗。 金钗一头是凤凰花纹,另一头则被磨得锋利。她看向冷冷注视自己的沈奕欢,朝她莞尔一笑,最后将金钗插进自己的脖子。 一场谋划多年的阴谋,最终得以落幕。 第69章 前事 大平朝,顺平十八年,冬,大雪纷飞,宫城里白茫茫一片是那样安静又祥和。 宫人们放雪假一天,领到恩赏后,都窝在屋子里取暖,整个宫城空无一人值班。 身为皇后的谢稚正挺着肚子在小厨房里熬汤,一旁烧火的言嬷嬷不住地夸赞皇后,“娘娘真是贤惠,身怀六甲还不忘给陛下熬汤。” 皇后一手扶着腰,一手整理着灶台,面上还挂着一些被火烤出汗珠,“这个大雪天的,宫人都有假期,可陛下还要批阅奏折,实在辛苦。我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待汤熬好,她便要亲自给皇帝端去,在旁照顾的宫人们都要随同前往,皇后却不愿意。 “大雪路滑,若不是我执意熬汤,你们本应该放假的,现在就回去取暖休息吧。” 宫人们相互看一眼,皆跪倒在地,“娘娘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还是小心为上。” “所幸贞乾宫距离陛下的乾元宫不远,我这肚子,走走也容易生产些。言嬷嬷扶我过去就行,你们快点回去休息。” 皇后都这样说了,宫人们只好离开,只有言嬷嬷打着伞扶着皇后娘娘走在纷飞的大雪中。 白雪纷纷而下,铺满街道,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 皇后娘娘小心翼翼地在言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乾元宫,这是皇上批阅奏折和日常休息的宫殿。 她来到宫门前,有些奇怪为何没有人值守,“怎么回事,平常裴顺就在门口当值,今日居然不在?” 言嬷嬷低头回答,“许是皇帝体恤,让他也回去休息了呢?” “也是。”皇后有些赞同她的说法,可转念又想到,“若是这样,皇上总要留下一人才好,殿前没有一个人伺候,这怎么行。” 她示意言嬷嬷敲门,可里面无人应答。 她有些奇怪地贴近门缝,只听见最里面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听不真切。 皇后眉头紧皱,心下一横,将手中托盘递给言嬷嬷,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入,言嬷嬷则紧随其后。 只见桌案上的奏章被散落一地,砚台也被打翻,绛色织金云纹地毯上浸入一片墨色。除此之外,地上还散乱有靴子,这是高等内侍的特制靴子。 她感到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越过屏风,来到内间,昏黄的疏月纱帐紧闭,却有些轻微晃动。 她定住脚步,满脸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还以为是哪位姐妹假扮内侍,在这里陪伴皇上。 就在她红着脸即将跨步离开的时候,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的心犹如被雷劈中。 因为这声音不是姐妹的,好像是内侍裴顺的声音。 “皇上,萧正道近日带着家眷迁入荆州,朝臣都说他心怀不轨,您真的不担心吗?” 皇上的声音慵懒传来,“有什么好担心的?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且让他猖狂几日。大燕那边才是要紧的,他们的大军在边境虎视眈眈,我朝却找不出合适的将领出战,实在是令朕寝食难安。” “皇上,古语‘攘外必先安内’,臣下还是觉得,您应该先处置萧正道。” “呵呵,是吗?小顺子还读过兵书呢,那不如先安好朕的内心吧。” 帐内的声音越来越大,皇后感到浑身发冷,止不住的发抖,好似穿着单薄的素衣置身于瑟瑟冬夜里。 她有些慌乱地逃离这个地方,却不想,被屏风前面等候的言嬷嬷撞倒。 汤碗破裂,汤药撒落一地,肚子传来一阵疼痛,她惊呼一声,双手捂着肚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娘娘!”言嬷嬷急切的安抚着,“娘娘,先不要慌,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马上就没事了。” 皇后满头大汗,发髻已经散乱被汗液沾湿,她的声音哽咽痛苦,“你让我...如何能够冷静啊。” 内室的人听到动静,立刻慌乱的穿起衣服,皇上最先出来,身后跟着裴顺。 只见屏风前面一片狼藉,白色的粥和猩红的血液混在一起,皇后则躺在地上满脸痛苦,身下的血液止不住地往外流。 在看到皇上和裴顺出现的那一霎那,言嬷嬷愣住,皇后的疼痛也达到极点,终于失去意识,晕过去。 皇上连忙上前扶住皇后,大声喊叫,“快传太医!” 裴顺立刻勒紧腰带往外面跑去,“快传太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大雪已经停止,阳光照耀在宫城里,给银白的世界里洒下一片金黄。 红梅不堪积雪的重量,散落一片残肢败叶,宫人们正在清理这些。 言嬷嬷见状连忙抱着襁褓里的孩子靠近,“娘娘醒了,恭喜娘娘,生下一个公主,皇上赐名念珠。是说我们的公主像珍珠一样宝贵呢,您快看看,多乖啊。” 皇后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漠的神情,她偏过头,“什么珍珠?是发觉他的秘密,论罪当诛吧,有什么好看的。” “娘娘......”言嬷嬷欲言又止,看到皇后这样,她有些不忍,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 皇上是皇后清醒三天后过来的,他居高临下地询问言嬷嬷,“皇后娘娘身体可好些?听说,公主晚间有些哭闹,不知是不是你玩忽职守,没有悉心照顾呢?” 言嬷嬷顿时心下一紧,连忙解释,“老奴......” “孩子哭闹乃是寻常,皇上何苦找这些借口妄加罪名。言嬷嬷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还请皇上不要擅自处置!” 听到皇后严厉的声音,皇上捻着手里的佛珠,笑意不达眼底,“宫里最近新修了一座般若堂,供奉佛祖,用以祈求保佑我大平朝风调雨顺。朕听言嬷嬷生平最爱礼佛,不如让她过去替你和孩子祈福吧。” 皇后娘娘虚弱地从床上起来,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强忍住质问他的冲动,冷漠出声,“我也很爱礼佛,只求后半生青灯古佛相伴,以保佑我的孩子一生平安,求皇上恩准。” 佛串在皇上手中断裂,他冷眼盯着眼前的女人,警告的意味明显,“你又何必如此,非要将事情闹大吗?” 皇后终于扯出一抹笑,“我们成婚三十年,我道你为何执意改年号为顺平,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你将他的名字跟国名放在一起,将爱意公诸于世,还会担心我将事情闹大吗?。” 皇上甩袖离开,第二天,皇后就抱着孩子住进佛堂,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就连皇上前来也都只有闭门羹。 宫里传闻四起,有人说,是因为公主身体不好,皇后才入佛堂修行的;也有人说,皇后是担心国家内忧外患,因此祈求佛祖保佑,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国母;也有人传闻,皇后娘娘得罪了皇上跟前最红的内侍裴顺,所以被他陷害,罚到佛堂反省的。 众说纷纭,可最终在还没有定论的时候,萧正道的军队便从荆州一路打到京城。皇帝弃城而逃,徒留一片慌乱的宫城。 这时,已经是两年后的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树枝都抽出新芽,蛰伏一冬的动物们也都开始活动。 皇上在这样生机盎然的山脚下,自缢殉国。 萧正道攻入皇宫,先是将所有的宫人全部控制起来,然后找到混在其中的当朝大红人,裴顺。 将士们纷纷上前,将他的头颅砍下,萧正道提起他的头颅,来到佛堂。 “听闻,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日日在佛堂祈福,不知有没有收到佛祖关于国运衰败的启示呢?” 皇后身穿衲衣,手敲木鱼,“贫尼只是一个小小尼姑,只诵经书,不问世事。国运乃是天命,强求不来。” 萧正道手握滴血的宝剑,将裴顺的人头放在香案上,“你看,就是这个人一直谏言打压我等,还将堂堂的皇后娘娘关入佛堂,是不是罪该万死?” 说完围着皇后转了一圈又一圈,“既然我帮娘娘手刃仇人,娘娘是不是也应该报答我呢?”说着便将皇后抱到侧殿里,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此时已经两岁的刘念珠躲在佛堂柱子后面瑟瑟发抖,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周围一片慌乱,到处都是哀嚎声。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究竟对母亲做了什么?她想要去看一眼,就在他快要走近的时候。一个红衣少年将军叫住她,朝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出去玩。” 这是稚嫔第一次见到还不是皇帝的萧云昊,她当时只以为他是个帮自己驱散恐惧的大哥哥,却没意识到,这个大哥哥也是恐惧的源头之一。 大平朝覆灭,大云朝建立,宫里人人自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人在四处宣扬复国大业,可获得响应的不到半数,毕竟他们只是想活下来。 宫里进入一批新人,都是从随新君入关的大家族里挑选出来的。新皇帝下达命令,从今日起,将宫人全部重新赐名,从此忘却旧身份,使用新名字,侍奉新主人。 从此以后,前朝和新入宫的大云朝宫人都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萧云昊多次进言,他认为父王这样的做法很是不妥,容易给皇室留下隐患。可皇帝却不在乎,他现在只想尽快收买人心,好让天下人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不仅是后宫,前皇亲国戚们也被他改换姓名,赐地生活,官员们更是纷纷上书赞颂他是个仁义的好皇帝。 在被父亲斥责多日之后,萧云昊有些失意,他来到母后的身边,想要寻求安慰。 可见到母后的时候,发现她也是满面愁容,他关切地询问,“母后的脸色怎么那样难看,可是生病了?听宫人说,自从我们入住皇宫,母亲都没有出去过,是心情不好吗?” 只见母后身穿宽大的凤凰纹交襟锦袍,不施粉黛,神色恹恹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父亲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温润有礼的萧将军,而是冷血暴戾的君主。” 萧云昊听到这些话有些心惊,他连忙站起身,在四周观察。还好,皇后喜静,宫里没什么宫人,他松了一口气,“母后,今时不同往日,这些话切不可再说!” “你看,就连你,也懂得察言观色,谨慎万分。我实在不知道,夺权,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位皇后沉吟片刻,起身抚摸孩子的头,“若是他真的给百姓留下仁慈之君的印象,只怕等你坐上这个位置,再想要整顿这一切的时候,会变得十分棘手。” 萧云昊抱拳行礼,“母后请放心,我一定会小心布局,不会给后人留下把柄。我们的国家,定然会一直繁荣昌盛!” 皇后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一番话振作起来。她一直郁郁寡欢,哪怕是兄长为她造出一池荷塘,她也仍旧在贞乾殿闭门不出。 直到那一夜,萧瑟的北风在宫城院子里肆意乱撞,一名身穿衲衣的女子敲响她的窗棂。 她警惕地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的女人,取出宝剑,指向她,“你是谁?” 这位尼姑淡淡一笑,“我住在宫里佛堂,名叫谢稚。” 皇后心头一震,连忙将人扶进殿内,“原来是皇后娘娘,实在是失礼,不知......”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睛就被眼前人隆起的肚子吸引,“你这是......” 这位尼姑缓缓跪下,“求皇后娘娘能够帮我,这是那天,那个人闯入皇宫后做的好事,我本是想以身殉国,可孩子是无辜的,还请您,能够帮我。” 皇后娘娘罕见的出宫,来到乾元宫,将此事告知皇帝。他沉吟片刻,眼神有些阴郁。 皇后知道他是起了杀心,于是连忙跪下,“若是此时杀掉二人,只怕会被宫人察觉,到时候谣言四起,对皇上的仁慈形象有损。” “既然你如此说,那么这个孩子,以后是你的孩子,是你怀胎十月要生下来的孩子,你明白吗?” 她面无表情地行礼,“臣妾领命,之后的两月里,还请将她留在我的偏殿揽月殿,也好方便生产。” 皇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眼神里满是赞许,“如此甚好,你是个贤能的好皇后,黎明百姓会赞颂你的。”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与这位前朝皇后同吃同住,直到临盆。 那是一个大雪夜,凄厉的叫声响彻皇宫,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要生产了。 由于此事不能被外人知道,所以是由言嬷嬷亲自接生,胎儿有些体位不正,在生下来之后,那位前朝皇后便去世。 言嬷嬷看着手上的鲜血,眼神颤动不已,“啊!!血,下雪了,皇后娘娘,我们快走!快点离开这里,被皇上发现就惨了。”说着她便上前准备拖起已经断气的女人。 皇后娘娘眉头紧锁,连忙上前用破布堵住她的嘴。 她走到门口,对守在殿外的其他嬷嬷下旨,“给本宫接生的嬷嬷得了失心疯,你们尽快将她送到佛堂,求佛祖庇佑。” 就这样,精神失常的言嬷嬷被关在偏殿。 刘念珠找机会溜进去,她拿开堵住嬷嬷的布,“你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母后又去哪了?” 言嬷嬷跪下,抓着这个女孩的肩膀,像是做贼一样在她耳边说,“我偷偷告诉你,皇上和内侍私通,被我和皇后娘娘发现了,皇上很生气,我们要赶紧逃才行。” 忽然,她又躲到床底下,“叛贼,叛贼进来了,娘娘,老奴胆子太小,武艺不精,没能保护你啊。这个孩子,他不该有的!” 刘念珠蹲在床边,笑容如春风一般亲切,“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嬷嬷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真的?” 女孩纯真的眼神看着她,将她抱入怀中,“当然是真的。” 言嬷嬷笑了。她从身上拿出几本发黄的书籍,献宝似的交给刘念珠,“这是我家传秘籍,我学不会,你学,学了保护我。” 这是两本讲易容术和制药的书籍,寒来暑往,刘念珠渐渐长大,最后将书上内容学会。 在此期间,已经有人给她递过消息,她眼神坚定,走上复仇的第一步,那就是杀了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 这是一个夏天的雨夜,她揣着匕首,走进偏殿,言嬷嬷见到是她,一脸欣喜地扑上去,“你学成秘术了吗?快带我一起逃吧。” 刘念珠抚摸上她的脸颊,将她的头发抚平,温柔地说,“我们,不需要逃的。” 说完,一刀下去,言嬷嬷没了声息。 她呼吸急促,在尸体旁站了半个时辰没有动,一道闪电劈入庭院,周围瞬间明亮又恢复暗淡。 她终于缓过来,拿起滴血的匕首,像是泄愤般将言嬷嬷的舌头割下,最后费力地将尸体拖到正在搭建的后院。 她来到最里面的房间,亲自动手,用身边的板砖,将言嬷嬷砌进墙里。 倾盆而下的大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没有人再提及这些事情。 只知道佛堂有一个从小长在这里的婢女,面色姣好,身量窈窕,惹人喜爱。 第70章 后果 薛可折腾一夜,最终在破晓前生下一个男孩。 萧淳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脚走向院外,清雅苑内一片荒凉,只有角落的翠竹还有一些生机,天空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便下起大雪。 他站在院子里,任由雪花落到他灰色的锦袍上。心中感叹,父王此刻或许已经拿下皇宫,老天确实应该要下场雪,这样才痛快! 正当他望着天空出神的时候,管家跌跌撞撞跑进院内,“世子,不好了,皇上昭告天下,王爷......起义失败,已经伏诛。” 萧淳愣住,他的心一阵慌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抬脚就要往外走,“怎么会这样?我们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怎么可能会败!不应该会败!我这就进宫。” 管家连忙跪在世子面前,死死搂住他的腰,不让他继续前进,语气中充满哀求,“世子!别去了,别去了,陈亲王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不过是引诱王爷上当的骗局。 宫里稚嫔娘娘早已被抓,那个信号是假的,她根本没有得手。沈家早已在宫里排兵布阵,就等着我们王爷自投罗网呢。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成功啊,世子!。” 雪越下越大,在地上编织出一张薄薄的“羊毛毡”,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萧淳终于冷静下来。 他眼眶通红,扒开管家抱紧自己的手臂,蹲下身来,看着他。 “你,昨晚这么着急地叫我回来,是不是早已察觉这是一场骗局,所以不让我去送死,是吗?” 管家低下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 萧淳却突然暴躁起来,他冲着管家怒吼,“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提醒父王,让他收手呢?为什么非要留下我,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 管家趴在地上,大声痛哭,“我并没有本事提前察觉圈套,只不过是心中有些不安,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说服王爷收手的。 所以,我只能想办法把世子你叫回来,最起码,为王爷保留一丝血脉。 王爷也明白我的意图,他是默许我将你带走的。” 萧淳的热泪流过脸颊,滴在衣服上,转而又被凝结成冰,他的喉结颤抖,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不该保下我,与其这样面对一切,还不如让我跟父王一同赴死。” 管家缓缓抬起头,有些眷恋地盯着世子的脸,“不,世子,王妃对我有恩,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你的性命,你是她在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脉啊。 老奴罪该万死,求世子责罚。” 萧淳面色灰白,笑容凄惨,“算了,你终究是救我一命,我又有什么理由责罚你呢。” 他仿佛被抽干力气,颓废地转身回屋,独留管家一人,跪坐在雪地里痛哭。 薛可用温柔的眼神看向世子,“世子,外面大哭的可是管家?是发生什么了吗?” 萧淳摇摇头,随即抱起白白胖胖的儿子,用手逗弄着他,又看向躺在床上的薛可,许久,才吐出一句话,“青岩观的卦算的真不错,我的庶长子确实能助我一生顺遂。” 薛可有些不明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萧淳则是自顾自继续说着,“虽然管家是以你生产为借口将我哄骗回来的,没想到你确实是要生了,这孩子真是个福星啊。” 薛可听完冷汗浸满全身,可还是保持面上的微笑,“这都是世子的福气,世子需要他出生,他就立马出生。怎么不见王爷?他总要给孩子取个名字才是。” 萧淳沉默,只是安静地抱着孩子,薛可紧张万分,她感觉今日的世子不像平常那样放荡不羁,多了一丝收敛的戾气,让她有些害怕。 她捏着被角,小心地问出声,“世子,可是我说错什么?” “叫萧行吧。” 薛可搞不清楚世子的神情,可还是微笑回应,“多谢世子赐名,这孩子一定会好好孝敬世子的。” 屋外有人报信,“世子,陈亲王此刻在正堂内等您呢,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萧淳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走出清雅苑,管家也跟了上去。 刚来到正院,一口棺材就闯入他的眼中,他握紧双手,忍住扑上去的冲动,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入正堂,朝里面的人恭敬行礼,“见过陈亲王,不知王爷带着棺材前来,是何用意啊。” 陈亲王则是长出一口气,拿出圣旨,众人皆跪下,“齐亲王萧云庭,野心昭昭,戕害皇子,佣兵谋反,实乃辜负皇恩。虽已伏诛,朕难恕其行。故死后其身不准入宗庙,后代子孙皆贬为庶人,钦此。” 萧淳有些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他双眼紧闭,跪地不起,“谢皇上隆恩!” 陈亲王将圣旨放下,就要离开,萧淳连忙起身相送。 “淳弟的孩子,取名字了吗?” 萧淳眼神晦暗,“小弟不才,给那孩子取名萧行。” 陈亲王点点头,“王爷入殓之后,你们便离开京城吧,这样对孩子好一些。”说完,他便迎着风雪,大步离开这座王府。 上马车前,又回头看一眼,心中感叹,以后再也没机会过来了。 萧淳终于有机会来到棺材面前,漆黑的棺材已经披上一层雪花,他用衣袖轻轻擦拭,然后用力推开棺材。 里面的人穿着一身青碧色银丝立领袍,刚好遮住脖子上的伤口,面色祥和,好像只是在酣睡。他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身后的管家却只是将周围的人遣散,准备帮世子清点资产,毕竟以后,不能再住在这里。 大雪依旧纷飞,无人的庭院里白茫茫一片,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融入这片雪幕,默默离开齐亲王府,虽然寒风扑面,可他的嘴角也还是噙着微笑,“萧行,消灭罪行的意思吗?这老弟也开始变得有点意思。” 大雪,掩盖所有的痕迹,将一切罪行都隐藏起来。 薛可这边,将所有人遣散出去,“你们今夜都辛苦,回去歇息吧,让我们母子二人单独相处一会儿。”下人们纷纷退下,一个身影从床底爬出,正是她表哥林初。 他恶狠狠的捏着薛可的脖子,“我的孩子,凭什么让他赐名!这是我唯一的孩子,你还给我!” 薛可被掐得眼泪直流,而林初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自从他被卖进那种地方,日日受着非人的折磨,内心早已扭曲。 就在昨天,他在街上采买姑娘们要用的东西,发现齐亲王府有大批的人员进出。 他心思一动混了进来,来到薛可面前,想要带走薛可,毕竟她肚子里的是自己唯一的血脉。 没想到薛可不愿意离开,甚至激烈的反抗,这才不小心摔倒,导致早产。 就在薛可翻着白眼,快要断气的时候,屋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尤其是小世子的东西,一定要妥善收好。” 林初立刻松手,转身躲到床底,薛可这才得以喘息,她大声咳嗽起来,旁边孩子也不停地哭闹。 安排事务的管家听到动静,敲门询问,“小娘没事吧?” 薛可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没事,只是家中怎么有些吵闹,外面没事吧?” 门外的管家深深叹气,“从今日起,我们世子就要搬离王府了,小娘只管安心休养,一切事务由我来安排。” 薛可听到这话,有些急,“怎么会这样,我们在王府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啊,世子呢,你把他叫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萧淳推门进来,可是他神情低落,没有发现薛可得异样,只是将手中圣旨丢给她,“自己看吧,我们今夜就要出发,你刚生产,不宜挪动过久,先到京外的庄子里住上一阵再做打算。” 读完圣旨,薛可眼神里全是狠毒,本想着借生子的机会,还能够提高一下自己的位份,眼下身份非但没有提升,居然又被贬为庶人,她不甘心! 她深吸一口气,冲着王爷露出安慰的笑容,“王爷,你也不要伤心,一切都是命数,有我跟孩子陪着你呢。” 萧淳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走上前,将薛可抱在怀里。 大雪没有一丝要停止的意思,许多辆马车趁着雪夜离开王府,只留下一道道车辙,最终也被大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第71章 流言 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止,冬至假期也随之结束。街道上的店铺都已经开张,商户们纷纷拿着扫把,将门口的积雪清理干净。孩子们则是收集这些积雪,欢天喜地的打起雪仗,因为大雪封院,他们的假期得以延长。 虽然天气依旧寒冷,可百姓们却相互聚集,讨论得热火朝天。无论是小摊还是茶馆,都聚集着许多人。一男子揣着手坐在街边的空位,“你们听说了吗?昨夜,齐亲王造反了!” 嗑着瓜子的小哥,立刻凑上前回应,“当然听说了,据说这齐亲王和宫里娘娘有染,这才想要造反呢。” “还能有这事?你快展开说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是齐亲王对这位娘娘一见钟情,可是却迫于皇威,只能眼睁睁看着红颜变嫂骚,他心有不甘,这才举兵夺取红颜呢。” 一个年纪稍长的从男子手里捏出几个瓜子,“这齐亲王也是,为了个女人做出这等事来。你是不知道,昨晚上的声音多吓人,真的是鬼哭狼嚎,血光四起。我家离得近,那血腥味直往屋里飘啊。” 另一个小哥端着瓜子靠近,“你们都没我惨,我昨晚偷偷开窗户,刚好对上那些人的视线,我魂都吓掉一半,到现在腿还软呢。” 茶馆里更是将事情分个七八回,讲得那叫一个精彩:“话说齐亲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弟,自幼是疼爱万分啊,不成想,一朝贪心起,竟想谋夺皇位,可叹娘娘芳心暗许,却情薄缘浅......” “噗——”听到茶馆说书人的话,薛明瑾一口茶没忍住,直接喷出,动静立刻引得周围听书人的嫌弃。 沈明杰无语,连忙跟周围的人道歉,然后拉着他离开。薛明瑾挣扎着不肯走,“你别拦着我,我还要继续听,我倒要看看,这说书的,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你都知道是编的了,还去听什么?三人言而成虎,百姓们只爱听他们感兴趣的,具体真相如何,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薛明瑾眼睛睁的老大,“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造谣?再这样下去,皇上的帽子,比翡翠还绿呢!” 沈明杰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就算现在去告诉他们真相,也没人听你的。流言已经产生,再没有什么会比八卦绯闻传播地更快更广,从事情发生起,就拦不住了。” 他连拖带拽,终于将薛明瑾拖回国公府,进门来,只见沈明瑜正在庭院里发呆。此刻女孩身穿鹅黄色夹袄,外披同色大氅,头戴雪帽,在白雪红梅之间,添了一丝温婉。 他走到沈明瑜面前,朝她行礼作揖,“虽然雪停,可院子里还是刺骨严寒,姐姐为何在此发呆?” 沈明瑜手捧暖炉,长叹一声,“外面谣言纷飞,母亲还在宫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苏家姐姐也许久没有与我联系了,着实让人不安。” 他安慰姐姐,“今日是放假后第一天上朝,一切尘埃落定,相信姑姑很快就能离开皇宫,苏家姐姐应该是在备嫁,姐姐无须担心。” 凝晖殿上,冬至后的第一次上朝,百官们在下面议论纷纷,都在讨论假期里发生的这件大事。 “听说齐亲王还没进宫门就被沈国舅提枪拿下!” “不不不,听说是陈亲王派兵将他包围,用稚嫔娘娘做威胁,逼他投降的。” “听说齐亲王与稚嫔娘娘是一见钟情,却被皇上捷足先登,他心有不甘,养兵多年就为夺取她。” “听说,昨晚淳世子便带着妻儿连夜离开齐亲王府,眼下府里已经空无一人。” 百官的讨论越来越离谱,沈家兄妹和陈亲王相互看一眼,最后都看向端坐上方的皇帝,仿佛已经看到龙冠在慢慢变绿。 皇帝端坐龙椅,听着底下人的讨论,脸色铁青,然后咳嗽一声。殿内声音逐渐停止,百官皆垂手站立,听候皇帝发言。 “齐亲王的事情,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昨天夜里,他派兵硬闯皇宫,是陈亲王、沈家兄妹连同皇后,一起保卫了皇城,保护了朕的安全,最终他们合力,将齐亲王拿下。 齐亲王自知无颜面对朕,当场畏罪自杀,齐亲王府现以查封,待时机合适以后,重新分配下去。世子萧淳等人没有直接参与造反行动,因此只是贬为庶人,驱逐出京。” 皇帝端起茶杯,润润嗓子,继续说着,“此事确实有后宫稚嫔里应外合,但两人并非有私情,仅仅是稚嫔异想天开,贪图富贵罢了,还请各位不要胡乱猜测。” 礼部尚书夏知礼走上前,“皇上能安然无恙,是我大云朝的福气啊,只是...如今齐亲王伏法,那些大燕国的使团该怎么办,他们还在驿站,没走呢。” “接待使团的事情当然是交给陈亲王来办,继续由宣王辅佐。此次事件确实对我国颜面有损,明日,兵部礼部协力合作,在京郊演武场做一次大练兵,邀请京城百姓一同观赏,以彰显我国威严。” 兵部尚书苏经业立刻上前,在礼部尚书身边站定,“臣接旨,定当不负所托。” 皇帝点点头,看向苏经业,“你家女儿与陈亲王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礼部要抓紧办!另外还有书瑶公主和宣王他们的婚事,礼部也不要忘了。” “还有,眼看着就要过年,这年宴祭祖的相关事宜,礼部也不要忘了才是。” 礼部顿时觉得头大,他面色如土,跪下接旨。皇帝则嘴角微挑,让你老小子造谣我戴绿帽,刚才就你声音最亮,朕累不散你。 皇帝示意内侍宣读圣旨;沈家兄妹护君有功,是众臣子之表率,特加封国公府食邑千户,许国公爵位世代承袭。 国公府嫡女、庐陵郡主沈奕欢,恪恭奉职,忠心机敏不让须眉,赐尚方宝剑,代朕惩恶扬善。 家庭安定则社会繁荣,为保证我大云朝百姓安居乐业,特在六部之外,专设管理妇人孩童案件的社部,以维护百姓家庭安定。 由沈奕欢任尚书,所下属官员皆通过明年春闱考试选拔,钦此。 圣旨一出,全国沸腾,不少喜爱读书的女子都跃跃欲试,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她们都在赞颂沈奕欢为女子争取的好处。 沈奕欢则躲在国公府的花厅,抱着暖炉惬意的取暖。 “我的好妹妹,你这次真是出了大风头,再这么下去,百姓们都要给你捐长生牌位了。”沈家的秀珠嫂嫂推门而入,坐在炉火前取暖。 沈奕欢不以为然,“不过是知道太多宫廷秘事,皇上才用这种办法封口罢了,这下,我要天天早起上朝,每天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沈明瑜轻轻叹气,“母亲不应该这么说,毕竟尚书的官位是真的,尚方宝剑也是真的。若是不想上朝,不妨请旨拿着宝剑游历四方,为那些受苦受欺负的人讨回公道?” “你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桂嬷嬷悄悄走进来,“寻芳楼那边的人说,林初这几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沈奕欢眼神微眯,“看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第72章 前戏 京郊,一处简陋的小院里,薛可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这两天的差别待遇让她心里充满怨恨。 就连孩子在摇篮里撕心裂肺的哭闹,她也充耳不闻。 一个嘲讽的声音传来,“让你早点带着孩子跟我走,你不肯。现在好了,住在这么个破茅草屋里,啧啧。” 说话的,正是林初,他那天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跟到这个茅草屋,悄悄记下位置后,今日得空便来试探。 发现这确实只是一个破败的茅草屋,而世子只留下一个老头服侍自己。心中感叹,没毛的凤凰不如鸡,眼下世子的生活还不如自己呢,于是进出也更大胆起来。 此刻他伸手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哄着,又来到薛可床边,满脸都是嘲讽,“人人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这位落魄世子,怎么会如此狼狈,就住在这种小破屋里?” “够了!不要再说了!世子马上就会回来,你最好赶紧滚!” 薛可睁大眼睛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如同一只毒蛇在盯着猎物,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咬破猎物的喉咙。 林初被她这样的眼神激怒,怒火直冲头顶,“你敢这么跟老子讲话!”,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薛可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拖下来。 无论薛可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他的控制,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薛可流着眼泪祈求他,“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又不是我将你卖到那种地方去的,你何苦拿我来发泄。” 提及林初的痛处,他眼神充满血丝,一脚又一脚地踢在薛可的身上,“不是你,还能是谁?贱人!害我断子绝孙,还带着我的孩子认贼作父!贱人!”哀嚎声传出茅草屋。 砍柴回来的管家听到动静,慌忙将柴丢到地上,想要进门去查看情况,却被早已在附近的萧淳拦住,“不要过去,这些苦是她应该受的,她罪有应得。” 管家看了眼屋子紧闭的门窗,里面的哀嚎声并没有停止,他又看向萧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世子......” 萧淳也是看出来他想问什么,直接开口回答,“以后不必叫我世子,叫我少爷就行。 那天我见过陈亲王之后,回来就发觉房间里有些不对劲,地毯上多出一种鞋印,还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臭味,我只是当时没有揭穿而已。 等晚上搬家后,我特意掀开过她房间的床板。底下确实有人待过的痕迹,想来是那天人多眼杂混进来的,只是不知是何目的。” 管家轻轻叹气,“难怪少爷执意不去庄园,而是就带着老奴我来到这个,以前王爷用来打猎休息的茅草屋,原来是想试探一下那个人和小娘之间的关系。” 萧淳点点头,“一个落魄的少爷,和一个年纪大的老奴,又住在这么一个破烂的茅草屋。 只有这样的情况,才会让里面那个人肆无忌惮地闯进来。” “如果世子想知道里面人之间的关系,不妨跟我来。”一个蒙面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们主仆身后,然后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你在这附近继续观察,无论里面发出什么声音,不要随便进去,我跟过去看看。” 萧淳吩咐完毕,立刻快速跟上前面的女子,管家则是躲在附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房子那边的情况。 只见那女子巧用内功,一路奔跑,最后停在京郊皇家演武场的旁边。前面正是为了大练兵忙前忙后的大小官员,以及来看热闹的百姓。 萧淳摸不清她的用意,站在树木稀松的阴影里询问她,“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帮世子找帮手啊,世子不如想想,该选哪个官员当你的助手比较合适。” 还没等萧淳继续询问,女子便将薛可他们的关系说出来,“那名男子,是薛可的表哥,现在在寻芳院里当床下奴。” 听到这里,萧淳的眉毛都拧在一起,满眼都是嫌弃,“竟然是这种人。” 女子继续说着,“他们表兄妹在前户部尚书府里,同吃同住将近一个月,直到五月初六那天,薛可入你们亲王府才算分开呢。” 萧淳的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握紧双手,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思绪,没想到自己身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他们该如何处置,还是要看世子的,还请世子不要让我家主人失望。” 女人好似没有看到世子的变化,自顾自地往演武场的人群里走去。 “你家主人,姓沈吧”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越走越快,消失在演武场密集的人群中。 她左转右转,在确定世子不能再追踪到她的身影后,跳入其中一辆马车。 等待她的,正是沈奕欢,女子扯开蒙面,露出真容,是沈奕欢的侍女蓝心。 “消息都给他说全了?” 蓝心点头回答,“是的夫人,可是他也猜到了我是您派来的,这可如何是好?” 沈奕欢摇摇头,然后敲敲车板,提醒马车离开此地。 然后,不紧不慢地说着,“没关系,就算他知道是我又怎么样,我们和薛可的关系早就人尽皆知,他猜出是我,才能更加相信你说的话。 接下来,不知道这演武场里,哪位不幸的官员,会被他选中当帮手。” 宣王正站在演武场高处,目送沈奕欢的马车离开,总觉得她今日特意前来观看演习,是另有目的的。 视线继续平移,他突然就看见在不远处的密林里,站着一个熟悉的男子,正朝他行礼。 宣王眼睛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有点儿意思。”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些印花瓷罐,往脸上一通折腾,最后推着轮椅,来到正在练兵的沈国舅面前。 “我说沈家大哥,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您能准许我先离开吗?”只见他的唇色发白,眼眶乌青,头上也开始冒虚汗,一副就要晕倒的模样。 沈国舅被他的样子吓一跳,连忙取出手绢,蹲下身为他擦汗,“我说王爷啊,你这身体也太虚弱了,快快下去喝点姜茶暖一暖,这里有我,你放心。” 宣王虚弱地抬起手,作揖行礼,“有劳沈家哥哥在此地监察,我这就回去。” “王爷不必忧心,就是我们都走了,还有那些礼部的官员在呢,王爷快回去吧。” 宣王再次朝沈国舅拱手行礼,然后在手下的帮助下,离开演武台。 沈国舅看着手绢上残留的一些染料,心中不免失笑,“王爷这拙劣的演技啊,还不如我们家的嬷嬷呢。” 离开演武场的宣王先是将脸上的染料清洗干净,然后推着轮椅走进密林,来到萧淳身边,“淳弟真是好久不见,不知现下住在何处?缺什么尽管跟哥哥说,我来给你置办!” 萧淳端正身体,恭恭敬敬朝宣王拱手行礼,“我与王爷还有一个赌约,王爷虽然已经忘记,可小弟不敢忘。” 宣王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那天为求娶元洁公主下的赌约啊,一句玩笑话而已。 不过听淳弟这意思,是想现在为我演一出吗?” “不是现在,而是大练兵当天!还请宣王殿下助我一臂之力。” 宣王隐藏在斗篷下的手,激动得搓在一起,“好说好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 冬日的暖阳穿过密林,留下斑驳的光影,照耀在一坐一站的两个男子身上。 二人一直谈话到傍晚,为之后在演武场上演的一出好戏,做足了准备。 第73章 入局 夜晚,萧淳坐在院子里许久,寒风凛冽,连星星都冷的发抖,月亮更是直接扯了块云彩来保暖。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打破这份肃杀的宁静。 他迈步走进房里,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孩子,从床上拿起一个拨浪鼓哄着他,眼神里都是嘲弄,“这孩子真是爱哭,一点也不随我的性子,像谁呢?” 薛可神情一顿,微笑说着,“小孩子哪有不爱哭的,等再长大些就会懂事,日后一定是个跟世子一样的聪慧孩儿。” “可怜这孩子跟着我受罪,这些天你也看到了,王府被封,家里的银钱全部兑换不出来,只怕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萧淳的神色越来越痛苦,短短几天,他已经不再有意气风发的样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样沧桑。 薛可眉头紧皱,这样的世子,完全配不上她的喜欢,更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甘心地问道,“世子,我们家真的一点钱都没了吗?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以前来往的朋友那里借一些周转呢?” 萧淳一脸颓废,将孩子交给薛可,自己坐在桌子前,抠着身上已经干了的泥巴。 “都没了,所有父王名下的东西都化为乌有,什么都没剩下。以前的朋友更是视我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去街上卖柴贴补家用才行。” 薛可浑身疼痛,可也不敌身上的痛处,她绝不允许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她抱着孩子,脑海里思绪万分。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阳光照耀在茅草屋的窗口,萧淳兴致满满地跟她说要去城里谋生,让她在家好好待着。说完便离开茅草屋,只留下管家一人,在院子里坐着摇椅晒太阳。 她剜了庭院里的老人一眼,悄悄抱着孩子,打开房屋后面的窗户,强忍着身上痛苦,从茅草屋逃出。 管家只是眯着眼,任由她折腾,嘴角全是轻蔑。 京城寻芳楼里,萧淳正在宴请朋友吃饭,林初得到消息,心想这人不是落魄了吗?哪来的钱在这消费?于是他自告奋勇前去伺候,想要探听这个人的秘密。 只见房间里的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位美娇娘相伴,看相貌都是价格不低的女人。桌子上更是摆满珍馐美食,就连喝的酒都是楼里最贵的。 萧淳旁边的朋友最先开口,“我说世子,您现在不是落魄了吗?我可听说,您都住进茅草屋了,哪来的钱给我们在这儿消费啊?别到时候要我们几个自掏腰包啊。” 说完,又亲了一口她旁边那位穿着开襟和抹胸的女人,而那女人则是一脸娇羞。 “是啊,世子,这些妞是我们平常都不敢点的,可要不少钱呢,你就是把我们卖了也抵不上今天的花费。” 萧淳捏着杯子,搂着美人,“这有什么?你们今天尽管吃、尽管喝。我的钱还多着呢,只不过平时都锁在箱子里,留着我自己好好潇洒快活用而已。 众宾客立马起身敬酒,恭维他,“世子真是财大气粗,令我等开眼,有您这句话,我等才好安心享用啊,哈哈哈哈。” 萧淳好似有些喝酒上头,他压低声音,一脸小心地跟这些人说,“我跟你们说,我父王手里不只是有那天那么多兵士,他和大燕国也有联系呢,信件都在箱子里锁着。 等大练兵那天,我就带着东西去找他们使团,求他们大燕国替我出兵,以后,你们就跟着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吧。” 众人眼中皆是惊讶,他们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喝酒。林初在角落里将这些话全部听进去,眼神中浮起贪婪的神色。 “听说这里不只是有美人,还有别的玩意儿呢,今天本少爷带你们开开眼。”萧淳捏着身旁美人的下巴,“去,让你妈妈给我送几个特别的龟奴进来。”说罢,又附在女人身边说,“尤其是一个叫林初的,你给我找来,重重有赏。” 美人拢了拢衣衫,用扇子捂着脸离开,不一会,几个人都被妈妈带了进来,看到角落里端酒的林初,惊呼一声,“哎哟,林初,你居然在这,找了你半天呢,快过来伺候几位爷。” 萧淳这才回头看去看向这个端酒的龟奴,自从这人进来他就感觉不对劲,猜此人可能就是林初,没想到真的是。仔细看还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林初怎么也没想到,萧淳居然会点自己,他直愣愣地被妈妈拉到前面来,跟那些其他的床下奴站在一起,“几位爷,这些啊,是我们这模样还算好的,身材也是最不错的,已经调教很久了。每个来消费的客人都很满意,您几位慢慢享用。”说罢便扭着腰肢离开。 萧淳眼里全是调侃,手边摆着一排木质方形钥匙,“确实是都长得不错,你们谁想要,尽管要去!楼上房间都给你们开好,几位拿了钥匙,可要尽兴。” 那些人心下一喜,他们被找到时,只说陪那位被贬的世子一起吃个饭,再演个戏,具体的什么也没说,只知道会有好处,没想到这个好处那么大! 寻芳楼的美人和龟奴都是顶尖的,他们平时都不敢来这消费。眼下有这样的机会,几个人立刻将钥匙一分,带着这些美人和奴才离开,当然也包括惊慌未定的林初。 萧淳身边没有带任何人,他直接来到楼上最里面的那间房,只见宣王正在里面等他,宣王身穿大袖儒袍,坐在桌前,“这场戏,淳弟表现不俗,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不知演哥有没有给我送来我想要的人呢?” 宣王伸手指向床边,萧淳自己走近,果然在这张床上躺着一个和自己身形有八分相似的年轻人,只是面容并不相像。 他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可惜,要是面部也跟我差不多就好了,这样就不用费心思想办法单独处理脑袋。” 宣王直接给他一个大白眼,抬手丢给他一个瓷瓶,“找到一个这样的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除去头部,其他的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我给他喂了大剂量的迷药,他会一直睡着,刚才给你的瓶子里装的是解药,你赶紧将人运走吧,后门给你开着呢。” 一直到傍晚,百姓纷纷回家吃饭,林初才得以脱身。就在他要去京郊找薛可发泄一下被羞辱的火气时,发现薛可就在寻芳楼不远处等他。 他面色极差,气势汹汹朝她走去,“谁让你私自跑到这里来的,蠢货!” 薛可却不在意这些,“我把儿子给你抱了出来,你快带我离开吧,那个世子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总不能看着自己儿子被饿死吧。” 林初将人拖到一边无人的角落,“不,你现在赶紧回去,那个世子还有钱呢,只是都藏在一个箱子里。他把钱都藏起来不告诉你,好留着自己花天酒地,根本没想着给你和孩子花!” 薛可愣住,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他居然这样防着我!” “所以,你现在回去,想办法把箱子打开,里面应该还有一些信,你一并带出来。到时候,我们让他跟他老子一样,死无全尸!” 林初眼神恶毒,从胸口取出一包药粉,“这个是迷药,威力很大,你放在他的茶水里,保证三天他都醒不来。你就趁这个时候,把东西弄出来,到时候我在演武场等你。” 就这样,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薛可又回到茅草屋内,萧淳这个时候才佯装自己也刚刚到家。 就在他洗漱完准备就寝时,薛可端着一碗薄粥走进来,“王爷今日辛苦,喝点粥暖暖身子再睡吧。” 萧淳嘴角微挑,当着薛可的面,快速喝完。 第74章 圈套 喝了米粥的萧淳很快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薛可嫌弃地踹了他一脚,转而在房间里一通乱翻,丝毫不顾及隔壁哇哇大哭的孩子,最后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一个黑漆漆的木箱子。 她大喜过望,费力地将箱子拖出来,心想这箱子如此之沉,应该有不少财宝。可是没过多久,她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箱子上面竟然还有一个拳头大的铜锁。 薛可这次没有再胡乱翻找, 她冷静下来,站在原地观察着周围的陈设。 这是一间小破屋,除了床也就只有一个柜子和眼前的桌子,床下已经找过;柜子已经翻开;桌子是藤制的,一览无余;就连窗户上的花瓶她刚才找箱子的时候都翻过,还能在哪呢? 毕竟箱子里都是钱财,钥匙肯定不会乱放的,于是她看向倒地不起的萧淳,皱着眉头伸手上去摸索。果然,摸到他胸口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扒开衣襟,里面是一个项链,项链挂着一个粉色荷包。 薛可抬手给他一巴掌,“不知道哪个狐媚子送的。”,她粗暴地撕开荷包,果然从里面掉出一把铜制钥匙。 她立刻拿着钥匙来到那个沉甸甸的箱子面前,尝试开锁,钥匙是正确的,里面果然是一些珠宝,上面还放着一大叠银票以及一些信件。 一股贪婪的情绪逐渐将她笼罩,她两眼放光,以最快的速度把银票都揣进怀里,又将一些珠宝戴在自己身上,最后打开信件。 可惜上面都是大燕国的文字,她不认得。 不过,落款的印章她曾经见过,确实是齐亲王的。于是她也将信件一并揣进怀里,连夜带着孩子离开茅草屋,躲进阴森恐怖的密林中。 密林深处,则是偷偷躲在这里的林初,他举着火把,急切地看向薛可,“怎么样,得手了吗?” 薛可献宝似地将手上和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银子,珠宝,孩子,都带出来了。” 林初两眼放光,“好好好,不愧是可儿,果然聪慧过人,这下我们的后半生就有望了。 可儿你放心,我以后就这一个孩子,就你一个妻子,我们好好过日子。” 薛可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将前几日他对自己的折磨统统抛在脑后,“夫君,我们走吧,今晚先去吃顿好的。” 周围阴暗的树梢上分别站着不同的人,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没有敌意之后,便各自离开。 最后,一个进入陈亲王府,一个去宣王府,还有一个进入国公府。 距离薛可离开已有半炷香的时间,管家等不来少爷,于是走到他的房间里。 只见房间里一片狼藉,萧淳倒在地上,被打开的箱子里,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将地上的萧淳扶到床上,试图将他唤醒,“少爷,少爷,你没事吧,那女人已经带着孩子跑远了。” 萧淳终于在管家的摇晃下清醒过来,他摇摇昏沉的脑袋,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这药竟然这么猛,就是提前将宣王给我的解药喝下,也还是晕过去那么久。幸好薛可那女人只是贪财,不然我恐怕性命垂危啊。” 管家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解药已经被少爷用掉,还以为少爷会直接装晕,“王爷喝了解药,那我房间里的那个男人该怎么办?” 萧淳看了眼刚才打翻的碗,眼神冷漠,“计划有变,直接带过来杀掉吧。” 萧淳在看到那碗粥的时候已经做好这个打算。 他与宣王原本的计划是,先将解药喂给昏迷的男人,先让他清醒过来,然后在他一番挣扎之后再杀掉他,好让现场看起来是被贼人害死一样。 如今自己虽然提前喝下解药,薛可却也留下了这个残留迷药的米粥碗,现场可以伪造成薛可将自己迷晕,然后杀害,一切还是那样天衣无缝。 只见管家背着一个身穿与他衣服一样的男子进来,然后将男子放在床上摆好,这一系列动作,让这位年纪稍大的老人气喘吁吁,“少爷,都准备好了,您要亲自动手吗?” 萧淳点点头,示意管家让开,他嘴角含笑,对这个昏迷的男子自顾自地说着,“你还真是幸福,可以在睡梦中结束生命,而不需受折磨。” 说完,他从箱子底部夹层里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手起刀落,昏迷的男人就这样离开人世。 鲜血溅到他的身上,好似没有感觉,他缓缓往院子走去,寒风呼啸,月光昏暗,时不时还有夜枭的叫声传来,衬得萧淳好似一个嗜血的鬼魅。 他走到柴堆旁边,拿起砍柴的大斧头,再次走进屋内,将男子的头颅砍落。 第二天,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大练兵终于要开始,百姓们早早聚集在京郊,文武百官也都已经就位,就等皇帝前来观摩。 大燕使团与大云朝的王爷公主坐在一起,陈亲王则是布置练兵的相关事宜。 宣王细心地剥开橘子,递给身旁的元洁公主,“今日天气爽朗,等下练兵结束,我们在附近走走吧。”元洁顿时面红耳赤,小声答应。 书瑶公主则坐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两人,忽然,一个剥开的橘子出现在她的手边,元清王子同样面红耳赤,“冬阳虽暖,可终究有些干燥,公主吃点橘子吧。”两人随即相视一笑。 就在大练兵快要开始的时候,一对男女忽然闯进来,大声呼喊,“我要举发前世子萧淳意图勾连大燕国使团谋反!求皇上早日擒拿反贼!” 宽阔的演武场顿时安静下来,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纷纷看向这两个人。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会吧,世子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搞不好离开京城只是掩人耳目,他老子是反贼,估计他也是!” “你说这俩人跟淳世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一个身着华丽的男子忽然惊呼一声,“欸,那个男的我见过,是寻芳楼里的,之前我还找他伺候过呢。”此话一出,周围人立刻散开,离他远远地,男子有些尴尬。 宣王慌忙命手下将那两个人带过来,明亮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眯着眼询问,“你们是何人,也敢举发我淳弟,是何居心?” 薛可立刻跪下,“大人,我们真是来举发的,我手上有他们往来的信件,大人您请过目。”说完,她双手捧着信件,跪地不起。 沈奕欢最先到这边,她轻轻拿起信件,“这上面都是大燕国的字,还是请我们的王子和公主好好看看吧,顺便请礼部官员和刘太傅过来一同观看。” 听到是沈奕欢的声音,薛可浑身紧绷,指甲死死抓着泥土。 元清元洁两兄妹看到信件上的内容,有些疑惑地看向跪地的两人,“这些不过是使团在来的路上,齐亲王询问路径的信件,以及我们保平安的信件而已,并无造反一说啊。” 陈亲王和刘太傅也来到前面,他们仔细看过信件,刘太傅暴跳如雷,“你们这些人污蔑使团,是何居心!” 宣王转动着轮椅,来到刘太傅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刘太傅先不要急,我们自然是相信使团的,眼下还是先问清楚,他们是从哪得到的信件。” “是...是从淳世子那里得到的。”薛可没想到信件居然是假的,她狠毒地瞥了旁边的林初一眼,只能实话实说。 林初神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已经猜到自己是中了世子的圈套,只怕他和薛可的事情,世子早已察觉。 沈奕欢再次站出来,“王爷有所不知,这位是萧淳世子的侍妾,前户部尚书的庶女,薛可,而旁边这位正是她的表哥,眼下,在寻芳楼里做事呢。” 听完这话,在场的官员都眉头紧皱,不少人已经认出他来,生怕这人此时将他们去那种地方的事情抖露出来。 宣王顺着沈奕欢的话继续询问,“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的?还拿着这些信件,诋毁淳世子!” 礼部尚书也捋着胡子思索,“如此说来,世子恐怕也是被这两人算计了。” 陈亲王开口,“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前往世子住处一探究竟吧。宣王腿脚不便,还是由我押着这两人一同前去。 大练兵的事情,交给沈国舅负责。” 宣王冲萧泽甜甜一笑,“我都听泽哥安排。” 沈国舅抱拳行礼,“王爷放心,一切由我” 第75章 演兵 大练兵终于开始,皇帝端坐在主台之上,台下是整齐排列的军队。 沈国舅高举大云朝战旗,骑着战马,走在最前面。 跟着他的是一队甲骑,他们绕着演武场奔跑,展示着精兵壮马矫健的身姿。 皇帝笑意盈盈,端起酒杯与刘太傅对饮,“这是我们大云朝特产的烈马,与你们的疆马比起来如何啊?” 刘太傅一口饮下酒杯,行礼回答,“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都是好马。骏马飞驰,看得人热血沸腾。” 甲骑展演结束之后,便是武器操练。 先是手持明刀的士兵上场,士兵们拿着利器,做着劈、砍、撩、扫、拍的动作,整齐划一让人震撼,仿佛看到战场上,大云士兵奋勇杀敌的姿态。 刀阵过后,是手拿长矛的士兵队伍,一拨一刺,一击击杀,看得围观百姓挥舞着手臂纷纷叫好,就连皇帝都忍不住大声喝彩。 之后是弓箭队,他们身形伟岸,箭无虚发,无论固定的箭靶,还是放飞的鸟雀,都被他们一一射中,百姓们更是激动万分。 而那些被射中的飞鸟,都被当做彩头,送给前来观看的百姓。百姓们都情绪更是高涨,纷纷争抢他们投掷过来的彩头。 武器过后是角力比赛,士兵们分出两大阵营,露出结实的臂膀,两两对战,展示大云朝士兵强健的身体。 刘太傅也被士兵们的身姿动作所吸引,连手里的杯子都没有拿稳,茶水洒落一身。 皇帝见状,忍俊不禁,“太傅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下去换件衣服,好戏才刚刚开始,之后的更精彩呢!” 刘太傅谢绝了走上前准备伺候他换衣的侍从,“无妨无妨,我再看看,再看看……”说完便伸着头继续观看。 紧接着就是派兵列阵,一时间队伍集结,演武场沙尘四起,人们仿佛置身于血腥的战场。 只见沙尘间,队伍阵型开始有所变化,一会儿是方形阵,一会儿变成圆阵,还有其他百姓叫不上名字的排列队形,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整场演兵耗用三个时辰,皇帝大喜,下令今日所有参加演武的士兵,月俸增加五百,每人加赏十担粮食。 士兵们欢呼雀跃,声音绕树而上,响震九霄。 演兵结束,皇帝和刘太傅先行离开,礼部兵部收尾,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的百姓,站在旁边,感叹国力强盛。 一个拿到彩头的百姓,将手里的战利品给别人显摆,“嘿,你看到了吗,那弓箭手,一个个的,真厉害!我要是有这能力,那天上飞的,还不是随便我吃!” 另一个摆摆手,示意他将滴血的彩头拿远一点,“不不不,还是那场摔跤好看,他们可真强壮啊,我们有这样的将士,真是令人安心。” 一个深灰色棉袍的男子,咂咂嘴,“我是没机会了,以后要是有儿子,一定送他去服兵役。” 周围立刻有声音附和,“你和我想一起去了,我家儿子刚一岁,等他年纪够,我也送他去。” 也有男子仰天长叹,“可惜,我家都是女儿,唉,婆娘不争气,这辈子愿望都实现不了。” 有人拍拍肩膀来安慰他,“你没听说吗,沈国公的女儿都当尚书了,明年春闱还要选女官,过不了多久,恐怕真的要出女将军。” 宣王则是陪着元洁公主在附近游玩,那些百姓的声音,顺着风钻入他们的耳朵。 宣王摇着轮椅,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这场演武,公主怎么看?” 元洁思索一番,谨慎回答,“每一场都很好看,士兵们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大云朝有这样的兵力,可谓是所向披靡。” 宣王抿着嘴,没有回话,元洁紧张起来,心中思索自己说的话,有哪些不对。 忽然,陈亲王一脸阴沉地走来,身后跟着不少士兵,宣王率先开口,“泽哥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淳世子有何不妥?” 萧泽点点头,“他住的地方出现一具无头尸体,看身形,很像萧淳。只是眼下怎么也找不到尸体的头颅,很难确定真实身份。” “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麻烦。”宣王一脸恍然,好像想起什么,“哦,对了,我前几日偶尔和淳弟在京城碰到,不小心划破他的手臂,于是送给他一个粉色荷包赔罪,泽哥可以去看看,也好助你确实身份。” 萧泽立刻回头,身边小厮连忙走上前低头回话,“确实在屋内看到一个被撕碎的粉色荷包,至于那伤口……” 萧泽连忙抬手制止小厮的继续回复,他看向宣王,“敢问演弟,你可还记得伤口在哪个位置?” 宣王摇着轮椅,一边动一边比划,“当时,我和他是相对而遇,然后不小心划破……哦……我想起来了,是右边的小臂。” 小厮朝陈亲王点点头。 萧泽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这下身份是确认了,只怕前来举发的那两人有重大嫌疑,我还有事,就不陪二位了。” 说完他便离开,留下宣王和元洁两人站在山坡上吹着北风。 天空渐渐暗下,他们也准备启程回京,马车里,元洁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你说……淳世子会是他们两人杀的吗?” 宣王直直盯着眼前的女人,“不知公主有何见解?” 元洁被宣王这样盯着,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捏着手帕,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谋财害命,那么他们大可以一走了之。淳世子居住的地方偏僻,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何必再去演武场大闹,搞的人尽皆知?” 宣王眼神阴晦不明,“你说的很有道理,他们确实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可若是在他们身上找到属于淳世子的金银财宝,却又很难证明,人是他们杀的,应当如何?” 元洁歪头想了想,“按照我们大燕的律法,应该会先把他们关起来,然后进行审问。 虽然不能证明人是他们杀的,可所有物证又能证明,他们与这件事有关系,那就需要他们提供自己的行踪,想办法给自己洗脱嫌疑。” “若是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呢?毕竟,他们刚走没多久,那个人就死了。” “那……” “那按照我们大云朝的律法,就只能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每天接受残酷的审问,直至官吏查明真相,方可放出。” 一道雷在元洁脑海里炸开,宣王竟然知道他们是无辜的,而且没办法证明清白。 那是不是意味着,眼前这个人,其实是知情者,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那两个人在牢里日日受尽苦头,至死方休? 如果他并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残废王爷,那是不是可以请他帮自己解救母亲呢? 元洁眼神闪烁,手里绞着手帕,好似在做什么艰巨的选择。 宣王看到她这样,只是眉头轻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假装不知道她的心绪。 薛可和林初两个人确实如他们所说那样,被关进监牢。 沈奕欢暗中派蓝心去监狱,交待狱卒用重刑,让薛可和林初多受点罪。 经过三天的牢狱生活,林初躺在监牢地上奄奄一息,一动不动,仔细看去,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鲜血黏着头发,周围是窜来窜去的老鼠。 潮湿的牢狱里光线昏暗,老鼠爬在林初身上啃食,薛可泪流满面,她的双手已经红肿不堪,嘴角也凝固着血迹 沙哑的声音在牢狱里响起,“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是无辜的,我没有杀人,我的孩子还在外面等我回去啊。” 假死的萧淳此刻已经离开京城,往兖州方向行驶,他还将薛可的孩子一并带走。 这样就算是那俩人熬过酷刑出狱,也永远见不到孩子,当然,他自认为这两个人一定会死在牢里。 第76章 求助 四书馆里,薛明瑾正在埋头苦思今日的课题,一个身材削瘦的同学来到他面前。 薛明瑾盯着他,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同学名叫徐飞翊,平常在班里也是默默无闻,与他接触并不多。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薛明瑾只好先开口,“不知徐同学找我何事?” 徐飞翊有些惊讶,这位有些落魄的贵族子弟,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更加不好意思,干脆直接弯腰下去,英勇赴义一般喊出:“想请薛兄帮忙。” 响亮的声音在学堂里炸开,其他人也纷纷看向这边,徐飞翊更加局促。薛明瑾则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同学竟然是要找自己帮忙。 自从他来到四方馆,他们就好像对自己视而不见。 他们虽然不像太学院里的人那样折腾自己,让自己难堪,但总是对自己避之不及。 薛明瑾温和地将弯腰的徐飞翊扶起,“不知徐同学找我何事,若我能帮忙,自当尽力。” 徐飞翊抿抿嘴,前面的同学立刻让出座位,两人相对而坐。 徐飞翊端坐在薛明瑾的对面,声音像苍蝇般冒出,“我想请你……你母亲,帮帮我姐姐。” 听到这个,薛明瑾有些惊讶,“什么?请我母亲帮忙?” 徐飞翊面色涨得通红,“我听说,圣上为你母亲开设新部,明年春闱便选举女子入朝为官,我姐姐也想考。” 其他同学也凑了过来,他们还以为徐飞翊是要明目张胆走后门,连忙指责他,“那就好好努力呗,这怎么能找同学母亲帮忙呢?” “就是,要是春闱考试都能帮忙,吾朝岂不危矣?” 徐飞翊连忙摆手,“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同学们的语言,让他的更加焦虑,虽是寒冬,可浑身还是被汗浸湿,他扯了扯有些潮湿身上的短衣。 “不…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家父亲十分不赞成姐姐学习,还扬言,再看见姐姐读我的书,就把她许配给隔壁李寡汉。” 说罢,他攥着薛明瑾的手,“薛同学就想想办法吧,求令堂能去劝说一二。 我姐姐很聪明的,虽然没有上过学,可她经常看我的书,理解经义也比我还要透彻。” 这下,周围的同学也低着头沉默,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姐姐妹妹的。 有人叹息,“我们这些人,家境贫寒,父母根本供不起多个孩子读书,只能把机会留给唯一的男丁。 而女眷读书,需请专门的私塾先生,花费过大,根本没有家庭愿意。” 有些甚至掩面哭泣,“若不是来四书馆学习只需要通过入学考试,不需要花钱。否则,家中姐姐就要被送出去嫁人,以换取学费了。” 也有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父母总说我比姐姐聪明,这才要我来学堂读书。可我知道,姐姐其实比我聪明太多。我读十遍都不会的诗文,她听我念三遍就记住了,我端坐学堂,实在是羞愧万分。 明年,她也要被父亲安排嫁给一个商贩当续弦。” 一时间,学堂里弥漫着阴郁的气息,薛明瑾虽然对贫困家庭女子的遭遇略有耳闻,可没想到这么艰难,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各位同学家中姐妹的难处我已经知道,待我回家,我一定对母亲言明此事,以求解决之法,还请同学们放心。” 那些腼腆的少年们,纷纷露出笑容,一双宽厚的大手拍上薛明瑾的肩膀,“本以为你们这些贵族子弟都是傲慢无礼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说话。” 薛明瑾回头,是班上骑射考试第一名的陈述,他家中经商,在这些寒门子弟里,算是家境比较好的。 他母亲生他时便去世,可父亲却再也没娶过妻,因此他的生活比很多人都幸福的多。 两人相视一笑,还没等开口说话,夫子已经进门。 同学们纷纷回到座位上,结束此次讨论。 这节课,薛明瑾并没有听进去,他心中只想着如何才能帮助这些人。 又过了五天,薛明瑾从学馆回家,此时的沈奕欢正跟沈明瑜围坐在暖炉前看书。 薛明瑾直接上前行礼,“母亲,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沈奕欢合上书,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孩子,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颐指气使的少年。 “什么事情,你且说来听听?” “母亲现任社部尚书,底下官员都要通过明年的春闱考试才能定下,可,那些参加考试的女子,母亲有设定门槛吗?” 沈奕欢有些不解,“这叫什么话?当然没有门槛,只要是女子,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可是母亲忘了,女子学习要单独请私塾先生,花费过大,大部分寒门家庭根本没有能力花这笔钱。 母亲虽没有设定门槛,可在无形中,却已经将寒门女子阻隔在外。” 沈奕欢陷入沉思,而沈明瑜同样的放下书,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明瑜深吸一口气,“我有一名同学叫徐飞翊,姐姐聪明机敏,可家里人却不愿意让她读书。此类情况在寒门中只怕不在少数,还请母亲想想办法。” 这一天,沈奕欢和孩子们都没有离开房间,他们各抒己见,争论探讨,共同寻求解决的办法。 雪再次从天而降,只不过这次是小雪,若有若无,半真半幻,一夜之间竟也没积下多少。 四书馆做主,请来学堂的父母们,让他们观摩一下孩子们平常读书的地方。 他们伸出手摸着书桌椅子,眼神中闪过羡慕。 他们纷纷拉过自己的孩子,语重心长地吩咐他们,“翊儿,你可要好好学习,你看这学堂,比我们家住的都好哩,这都是你老父亲一口一口省出来的,你以后可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好房子。” “忠儿啊,好好学习,我们就指望你考取功名,带我们住这样的好房子呢,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们的苦心啊。” “轩儿,你这学堂真不错,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留我们在这住几天?我们也享受享受!” “小宝,我们辛辛苦苦下田劳作,你却在这样的学堂里上学,都是我们在受苦,你以后可不能不孝啊。” 沈奕欢款款走进,坐在夫子的座位上,看着他们,院长在旁边咳嗽一声,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这位,是新任的社部尚书,想要跟在座的各位交流一下。” 一个身着补丁的家长抱着手臂,撇撇嘴,“什么女尚书,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当官的?只不过皇帝在哄她玩儿罢了,谁知道她和皇帝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到这话,他儿子拽着他的衣领,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整个学堂的气氛骤降,众人皆敛声屏气,生怕堂上那个有权有势的女人生气。 第77章 学堂 沈奕欢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我姐姐是当今皇后,我当然和皇上有关系,毕竟还是要叫一声姐夫的。” 穿着补丁的男子还要开口,“哼,那不就是了,姐妹二人共......”话还没说完,蓝心忽然闪到他面前,直接一个巴掌将人甩飞在地。 那名男子躺在地上口吐鲜血,仔细看,鲜血中间还有掉落的牙齿。他瑟瑟发抖,再没有刚才那样嘚瑟的气质。 沈奕欢面色微寒,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我是当朝尚书,乃是朝廷认可的官员职位,与其他六部尚书同级,并赐有尚方宝剑。你公然对朝廷命官不敬,还企图造谣圣上,按律,应当流放!” 话音刚落,一队手持刀剑的官兵便冲进来,将学堂团团围住。 领头的官兵对沈奕欢行礼,“京都府尹赵大人特意派兵前来,保护尚书大人安全,任凭尚书大人调遣。” 那位出言不逊者的的儿子连忙跪下给沈奕欢赔罪,“父亲是一糊涂,冲撞沈大人,还请沈大人不要与他计较。” 说着还不忘扶起惊魂未定的父亲,一起磕头。 沈奕欢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们,“你们来得正好,刚好有人对本官出言不逊,不知该如何处置啊。” 领头的立刻看向跪在地上的那对父子,他居高临下地开口,“北岭地区的流放名额还没有满,刚好缺一位,一路三千里,不如做个伴?” 那位男子闻言,浑身瘫软倒在地上,被官兵们直接抬腿拖下去,哀嚎声响彻学堂,最终消失回廊尽头。 他的儿子则是跪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好似被吓得不轻。 沈奕欢看着地下跪着的少年,语气严厉,“你的父亲,口无遮拦,即使后面你考取功名,他也会因为这张嘴,成为你上位的绊脚石。因此,我帮你提前处置他,不知你可恨我?” “学生于贵,对沈大人的处置没有任何异议,家父确实是自行触犯条律,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学生定会谨记今日的教训,做一个谨言慎行的人。” 见沈奕欢没有再说些什么,于贵行礼坐回自己的位置,心绪如同海浪般翻涌,对于父亲的流放,他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庆幸。 自从他懂事以来,常常听见父亲口无遮拦地大放厥词,他们家也因此被左邻右舍所厌恶。最严重的时候,家里门前泼上夜香,他和母亲走在路上都被人用石头打破头。 即使现在长大,懂得保护自己,可小时候被欺负的情形还是常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难以摆脱。 现在父亲自己得罪权贵,流放千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以后,母亲生活要艰难很多,这让他陷入一种纠结迷茫的情绪中。 众人眼睁睁看着沈奕欢用几句话就把人流放千里,他们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 此刻的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是当朝官员,而不是一个任人点评的妇女。 沈奕欢环视四周,冷冷开口,“明年春闱,男女考生会使用相同的考题,评分也会采取混合机制,同登皇榜。 我知道你们对女性做官心中不服,所以,尽管让你们的儿子前来参加考试,到时候看有多少女人名次在你们儿子之前,又有多少人的儿子会名落孙山。”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叹,而那些准备报名参加考试的考生,压力忽然倍增。 特别是有些学生在家备受吹捧,他们害怕,若是考不过女人,岂不是会被家族耻笑。 徐飞翊的母亲看着沈奕欢的排场,有些心动,她大胆提出问题,“若是我家女儿真的能考取功名,是不是官职和俸禄都和男人一样呢?” 沈奕欢朝她露出标准的微笑,“当然是这样,朝廷特意设置这个社部,专门就是来处理妇人和孩子们的案件,因此全部为女官员担任,并且同原有六部的地位和待遇,没有任何差异。朝堂之上,定有女子立足之地。” 徐父却不以为然,“就凭女人也想做官?就拿我家女儿来说,给我补个衣服都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怎么可能考取功名?女人连针线活都做不好,还谈什么功名?可笑!。 他的一番话,得到在场不少父亲的相响应,“谁说不是呢?我家那个,连洗衣服都笨手笨脚的,有一次,被我发现她居然一边看我儿的书,一边洗衣服,给我气的,直接一顿教训!” “就是,女人读什么书?考功名都是痴心妄想!这都是心思不定的女人才会做的事情,那些懂事的,早就听家里安排,嫁人生孩子去了。” 听到这么多人响应,徐父更是得意,他悄悄劝徐母,“我看隔壁的李老兄就很好啦,他不嫌弃我们燕儿笨手笨脚,还愿意给彩礼,早点嫁人我们也轻松些。再说了,她嫁的近,以后还能帮你做家事不是?” 徐母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她丈夫的一个眼神给瞪回去,“小小妇人,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沈明瑜有些听不下去,她着急开口,“女人的价值,从来不是用绣工或者做家事来衡量的,这些事,女人能做,男人同样也能做。 就像这朝堂,男人上得,女人当然也可以!” “我在四书馆旁边租下一栋院子,还请了不少老学究前来讲课,为没有条件读书的女子开设学堂,取名五经馆。和男子的四书馆一样,不收取任何费用,先学习一个月,之后考试确定能否能留下继续学习。” 在场的不少妇人都有些动心,徐母不顾徐父阻拦,还是激动地开口,“我家女儿能来吗?” 沈明瑜点点头,“当然可以,希望你们能给自己女儿一个机会,一直到明年春闱开始,都不算农忙时节,也不需要人丁劳作,若是有机会考取功名,她们的俸禄对各位的家庭也有很大的帮助,不是吗? 家中孩子全部参加考试,也比别的家庭多一份机会,这样无论哪个孩子高中,都会称赞你们一句教育有方。” 话说到这份上,那些男人们总算是神情有所缓和,再加上自己妻子和儿子的游说,纷纷答应送女儿来读书。 等到中午,这些家长在学堂用完午饭便各自离开。 徐飞翊特意拦住要离开的沈奕欢,朝她作揖行礼,“晚辈代家姐谢过沈大人,没想到小小请求,会让大人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晚辈时刻铭记于心,不忘大人今日的相助。” 薛明瑾将他扶起,“我母亲和姐姐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的,好好努力把,争取考取功名。”徐飞翊重重点头。 沈奕欢母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示意车夫出发。路上,她对女儿说,“你这次做得很好,此次开设学馆花的都是你的钱,我准备将主街上的六个铺子交给你打点,你可愿意?” 沈名瑜两眼发光,“母亲厚爱,女儿自当接受。” 沈奕欢轻轻点一下沈明瑜的额头,两人彼此依偎,回到沈府。 她们不知道,这一次这个举动,会有多少女人感恩戴德,也会有多少男子因此嫉恨上她们。 第78章 结亲 大地冻结,河流冰封,寒冬已至。凛冽的北风好像一个无情的剃头匠,收割完树木茂盛的叶子,又将远处的山峰剃成光头。 转眼大燕使团已经来访一个月有余,就要启程返回大燕。 皇帝特意让礼部找出最近适宜嫁娶的日子,先将书瑶公主和元清王子的婚事办下,以示对大燕的友好。 礼部官员连夜翻看典籍,还拉来刘太傅一起商讨,毕竟要找到一个对两朝都认同的吉日,并不容易。 终于,在太阳即将爬出地平线的时候,他们选到了最合适的日子:腊月十三。 腊月十三:宜嫁娶、成服、动土、出行、搬家、入宅、远回。 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等婚礼结束,三天后刚好是出行的吉日,也好让使团返程。 天子嫁女,举国欢庆,街道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公主身穿绿色的大袖连裳,交襟处绣着吉祥如意花鸟纹,腰间是錾金翡翠束腰,头发高高束起,佩戴着金银花钗。 她端庄地站在主殿凝晖殿,红毯从殿内一直铺到殿下阶梯。 太后亲自出来相送,提花童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提灯的二十名侍女,在后面跟着几十箱陪嫁物品。 绵延的队伍一直来到宫门前甬道,这里是等待已久的元清王子和一众使团。 元清王子一早便穿好大红喜袍,到太庙祭祀大云朝宗族,之后便拿着大雁等在这里。 大雁是忠贞的鸟儿,寓意夫妻和睦,永结同心。 元清王子见到公主,先行受雁之礼,之后再走上前接过公主,将她扶上枣红骏马驾驶的车架。 车架上是紫色的团盖,四根柱子雕着龙凤呈祥,四边垂下飘逸的红色丝绸,公主坐在里面,朦胧着,让人看不真切。 队伍缓缓离开皇宫,街道上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赶来沾沾喜气。 队伍最前面的是仪仗队,最前面的一边走,一边洒水祝福,后面的仪仗兵则是往四周抛洒喜糖。 元清王子骑着带红花的高头大马,走在后面,手臂过胸行礼,感谢百姓们的祝福,公主则是端庄地坐在车架上。 身后跟着帝后和王公大臣的相送马车,往后蔓延数里。 就这样,长长的队伍,缓缓来到她的公主府邸。 来到府邸,众宾客入席,帝后坐在主位,接受新人的跪拜。 皇后娘娘仪态端庄,笑容温婉,“书瑶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女儿,自幼受尽娇宠,若是有什么冲撞驸马的,还请驸马多多担待。” 元清王子在此行礼,“公主天真直率,惹人怜爱,能得公主,是元清之幸,元清定当全心全意守护公主。” 书瑶听到他这样说,一抹绯红漫上脸颊。 最后,新人在喜娘的引导下,来到婚房,行合卺礼。 忽然从四处闯入许多喜娃娃,他们叫着,欢呼着,在床上翻滚。 喜娘在旁眉开眼笑,“喜娃娃滚婚床,金玉满堂,龙凤呈祥。” 在一片欢闹之下,元清王子被请出去宴请宾客,留下书瑶公主一人在房间里等待。 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开,元清再次小心翼翼地来到公主面前,行同食之礼,进而洞房花烛。 第二天一早便开始下起大雪,百姓们还在议论着昨天公主出嫁的场面。 旁边的包子铺包子新鲜出炉,热气向上腾起,消散在寒风中。 孩子们更是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在公主府门前捡拾昨日燃放后残留的鞭炮。 大燕使团昨日被大云官员灌酒,到现在还昏睡着,尤其是刘太傅,根本没有要醒的迹象。 元洁偷偷从驿馆溜出,一路打听,来到宣王府。 门口等待片刻,便看见宣王推着轮椅走出来迎接她。 “公主前来,有失远迎,昨日妹妹出嫁实在是太高兴,便多喝了几杯酒。” 元洁抿抿嘴,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宣王笑意盈盈,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外面雪大,公主还是进来说话吧。” 元洁乖巧地接过暖炉点点头,手上的温度让她有些安心。 她默默跟在宣王后面,进入宣王府的院子,院子一览无余,没有太多的景致设计,就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庭院。 对比于这个月元洁所拜访的府邸景致,实在是差很多。 空荡荡的庭院中间,站着四名下人,他们动作夸张,面色激烈,不知是在讨论什么? 宣王好似看不到那边的争论,绕过他们进入正堂。 正堂里炉火旺盛,房间十分暖和,周围是龙螭纹的香炉,正冒着缕缕香烟,味道十分的香甜。 宣王停在正堂,随手拿起佛珠来把玩,好一会儿才转身询问元洁,“公主冒雪赶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元洁公主直直跪下,“还请王爷帮忙,救我母亲一命。” 宣王转动着佛珠,神情中带着一丝好奇,“公主此话从何说起啊?” “我的母亲原本是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皇上一时醉酒临幸了她,这才有了我哥,被封为才人。 皇后虽然表面上和蔼可亲,可实际上恨透了我母亲,她一直以为是我母亲勾引的皇上。这些年来,她对我们一直不好,总是变着花样折磨我们。” 宣王笑意不达眼底,轻轻将元洁公主扶起来,“所以,这次使团和亲,就是她让你们来的,目的就是将你们赶出皇宫?” 元洁坐在椅子上,从怀里取出一个玉佩,犹豫一阵后,将玉佩递给宣王。 宣王摩挲着手里带有余温的玉佩,只见玉佩上一个云彩的形状,他看向元洁,“这个是什么?” 在交出玉佩的时候,她的心便安定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 “这是齐亲王与我们大燕朝太子结盟的信物。太子虽然是储君,可他的亲弟弟虎视眈眈,一直觊觎他的太子之位,他便想着和齐亲王结盟,互帮互助,彼此都拿下龙椅。 我本来是被安排嫁给淳世子的,然后在新婚当日拿出此信物,表明自己身份,传达太子同意结盟的意愿。” 宣王眼神微眯,“可是你没有这么做。” 元洁眼神坚定,她看向宣王,“是的,我不想再被他们利用!他们给我母亲灌下一副毒药,每个月发作一次,发作时痛不欲生,以此来要挟我替太子做事。 可那天,你派人来驿馆给我提示,让我选你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为自己搏一搏,或许能救下母亲。” 宣王将玉佩收下,放入轮椅左边的扶手夹层里,“你怎么知道,那天去客栈的是我的人?” 元洁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因为香味,那天那人身上有一点淡淡的香甜气味,和王爷身上一样,都是这个房间里熏香的味道。” 宣王嘴角微挑,“还算有点聪明,既然你选择要嫁给我,我定当全力救出未来岳母。” 元洁激动地站起身来,“若是王爷能帮我救出母亲,我定结草衔环相报!”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元洁公主坐上宣王府的马车,回到驿馆。此时,使团的人还没有醒,没有人知道她出去过。 第79章 失踪 三日后,书瑶公主携驸马元清一同回宫拜见皇帝,并且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同时也是为大燕使团饯行,他们下午便要启程。 宣王则是在这个时候推着轮椅上前,“启禀父王,我想随使团一同前去大燕国。 毕竟两国联姻,且元清王子以后也留在我大云生活,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访一趟。” 皇帝沉思片刻,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我儿说的有理,只是你腿脚不便,此次远行,怕是要吃点苦头。” 宣王坐在轮椅上弯腰行礼,“一切都是为了两国的友好关系,我们既然留下他们的王子和公主,就应该拿出诚意来,这点路程不算什么的。” “说得好,”皇帝重重拍了下桌子,“此次出行,定要让大燕看到我们的诚意,等你回来,也给你加封亲王!” 就这样,在这个刚下过雪的午后,陈亲王前来送行。宣王坐上前往大燕国的马车,队伍缓缓前行,马车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沈奕欢坐在城门附近的酒楼上目送使团走出城门,手里轻轻转动着杯子。 “奕欢小姨既然来了,为何不下去送送宣王?” 陈亲王早就发现坐在楼上的沈奕欢,只是不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于是在送宣王离开后,他便寻了上来。 沈奕欢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碰巧心血来潮在附近喝茶,并非刻意前来送行。若是此时出现送行,岂不是有点投机取巧?倒显得诚意不足。” 陈亲王坐在她对面,自斟自饮,“小姨真的是碰巧在这吗?” “自然是啊,这个铺子是母亲转送给我的,今天来,只不过是陪我核对历年账簿。” 沈明瑜抱着厚厚的账簿从楼梯走上来,母亲刚才和陈亲王的对话都被她听到,她连忙加快脚步,上来为母亲解释,生怕陈亲王因此怀疑母亲别有用心。 陈亲王连忙上前,帮助沈明瑜把账簿放在桌子上。 他有些惊讶,“这城门口的茶铺,价格公道,且待客亲热,生意一直不错。没想到竟然是小姨你的。” 沈奕欢又给自己将茶杯沏满,朝陈亲王笑笑,“我确实因为这个铺子赚了不少钱,只是以后再赚到的钱,都会跑进我家瑜儿的荷包里。” 陈王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小姨是想培养一个大云朝最富有的姑娘?” 沈明瑜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计算,一边核对,头也不抬的问出声,“富有不好吗?” 他倒是来了兴趣,继续问道,“明年的考试你不去吗?考个小官,再凭借你母亲对你的培养,肯定能平步青云啊,不比在这算账简单?” 算盘声戛然而止,“我不想考试,也不想当官,母亲已经是品级很高的官了,我再多积累点财富,那我们母女也算是有钱有势啊。” 陈亲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表妹这番见解确实不同于寻常女子,今日我也算是大开眼界。 母亲当官,女儿赚钱,你们母女还真是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一样,“哦对了,前几日,疑似杀害萧淳世子的两个人,男的已经招供,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已经处以死刑。 而薛可,则是被判扰乱案件,责打三十大板,放了出来。” 沈奕欢心下一顿,沈明瑜再次停止手上的工作。 “他居然认下了?就为了保住薛可?还算是个汉子。” 沈奕欢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亲王也不再言语,端着茶杯,欣赏着街边的人来人往。 忽然,一个妇人的声音在街上炸开,“啊,我的孩子不见了,我的孩子!” 焦急的声音引得行人纷纷停下脚步,茶楼上的三人也纷纷走到栏杆边,看向下面。 只见对面的面摊旁,有一个焦急的妇人,她满脸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有些手忙脚乱地在附近徘徊。 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袄,可还是能看出她的胸口因为焦急而剧烈的起伏着。 一个老人连忙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先别着急,别着急,你先把话说清楚,你说清楚了,我们好给你找人啊。” 妇人急的直跺脚,她声音颤抖,手死死抓着老人枯瘦的胳膊,然后指着面前的小摊板凳。 “我的孩子不见了,我刚才带他在这里吃饭,就在这里,只一个低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怎么办,大娘,我该怎么办啊。” 众人都纷纷看向这个女人,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也有头脑冷静的妇人,走上前拉住她,“你先别着急,先说说这孩子今天穿的什么衣服,长什么样,个子多高,家住哪里,你先去府尹那报官,我们大家先帮你在附近找。” 妇人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理智,“我孩子叫万旭,今年三岁,身穿绿色短袄和棉裤,褐色的棉鞋,有点胖,还没我腿高,鼻子上有一块血痂。 家住北二街三巷,门口挂着小老虎布艺的就是我们家。” 那位妇人取出手帕,给眼前的人擦擦眼泪,“万夫人,你快去报官。” 然后又对着围观的人说,“我们一起来帮忙找一下吧,有住在二街附近的,还请帮忙去她家门口看看,万一孩子回去了呢。” “对对对,我家就在二街,我现在就回去,你们等我消息。” “我也去,我也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少年已经开始跑向二街,剩下的人立刻在附近展开搜索。 那位万夫人千恩万谢,然后跌跌撞撞往府尹那边跑去。 沈奕欢看向陈亲王,“王爷刚才在这里看风景,有没有注意到楼下的孩子呢?” 陈亲王摇摇头,“我一直看向城门附近的景色,很少注意楼下小摊。” 沈奕欢深深叹气,“这便是‘灯下黑’吧。” 沈明瑜有些担忧地看向母亲,“母亲,我们也帮忙找吧,或许,我可以把五经馆的那些学生一起叫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沈奕欢点点头,看向窗外,“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先下去帮忙吧。” 三人从楼梯下来,投入找人的潮流中,没过多久,京兆府尹便派人前来查询此事。 那人一眼就看到陈亲王一行人,连忙想走上去见礼,只见陈亲王咳嗽一声,冲着他摇摇头。 那人立刻顿住脚步,转身向百姓们打听情况。 他一边探访一边心慌,孩子失踪本身就是大事,眼下还被王爷先一步参与案件,若是不能及时找到孩子,只怕乌纱帽难保。 第80章 查案 京兆府尹史进,坐在高高堆叠的案卷前,长吁短叹,孩子丢失的案件逐渐增多。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迹象,那些孩子失踪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固定,找不到一丝规律,这让他有一种在雾里行走的感觉,完全摸不清方向。 他有些怀疑人生,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换一种职业,当个修整史册的小官,或者当个琴师也不错。 至少比现在整天处理这些离奇的案件要好很多,这个案子若是处理不好,自己恐怕就要告老还乡。 他坐在门槛上揣着手,想象自己此刻正坐在茂盛的竹林里,悠闲地抚着琴,微风吹过,悠闲惬意。 严季是衙门法曹,也是史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走上前,将手里的案卷丢在史进怀里。 “启禀我的史大人,今天又增加一例失踪案,报官的是孩子母亲王林氏。她的三女儿今天一早便不见踪影,找寻许久都无果,因此特来报告京兆府,希望我们能找到孩子。” 史进没有回应,也没有看卷宗,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前。 严季奇怪地伸手在他额头感受温度,“没生病啊,大人这是干什么呢?” 史进突然站起身,吓得严季连连后退,“老四,从今日起,我要改个名字,叫史退,你看如何?” 严季眉头皱出“川”字,盯着史进左看一圈,右看一圈,“老史啊,你是着魔了,快去青岩观请道长帮你看看。” 史进给他一个白眼,将头埋进胸口,身体蜷缩成球,声音郁闷,“我是着魔了,一连丢失八个孩子,还一点线索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严季揣着手,也学着史进的样子坐在旁边的门槛上,“其实,你可以向我们新上任的社部尚书沈奕欢求助啊。” 史进忽然抬起头,眼神闪过一丝惊讶,转而又颓废起来,“找她?我和她有没有交情,凭什么向她求助,她身份高贵,又怎么可能帮我?” 严季抬起胳膊,搂着史进,小声凑在他耳边说话,“大人糊涂,社部就是专门管妇人孩童的事情的,按理来说,这件事就该是她管的。 眼下她是个光杆司令,你将案件交给社部,就一定是沈奕欢亲自审理,到时候你再从旁协助,也算是给她一个顺水人情。 再说,她不单单是尚书啊,她还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又是皇后亲妹,就算是案件没有审出结果,她也不会有事。 有她在前面冲锋陷阵,你的责任也减少了不是?” 史进有些动摇,沉吟片刻,朝天吐出一口气,白色的烟雾升腾,消散在天空里,“可若是让她审出结果,那岂不是显得我们京兆府很无能?” 严季站起身,整理一下压出褶皱的衣服,“眼下你还在乎这些?就算这是毒酒,你也要饮下止渴才行。” 史进终于动摇,他紧握双拳,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好,我听你的,你现在陪我一起出沈府。” 还没等严季拒绝,史进就拽着他,离开衙门,坐上马车。 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沈府门前,史进递上拜帖,求见沈奕欢。 沈奕欢在正堂接见他们,“不知两位大人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史进有些局促,他讪讪一笑,搓着手,在脑海里思索合适的措辞。 婢女白芷在一旁奉茶,严季接过茶杯,轻咳一声,示意史进说话,可史进只埋头喝茶。 他有些看不下去,重重将茶盏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沈奕欢抱拳,“近日,京城里出现多起幼童失踪案,不知沈大人是否听说了。” 沈奕欢点点头,“确实有听到一些,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附近帮忙寻找过,最终也没有找到孩子。” 严季抬眼看向沈奕欢,眼神里都是悲痛,“沈大人,如今,失踪的孩子,已经有九个了。” 沈奕欢心中咯噔一下,“事态怎么会发展得如此严重?” 史进也跟着站起来,“下官无能,还没有找到线索,以致于丢孩子的事件越来越多。” 紧接着,他再次行礼,“京兆府确实有处理京城所有案件的责任,可陛下新设的社部,是专管妇孺孩童的部门。” 史进与严季对视一眼,继续说道,“因此,我们觉得,有必要请沈大人一同查案,以免大人被谏议大夫弹劾失职。” 沈奕欢也总算明白他们的用意,原来是找自己承担风险的。 若是顺利解决案件,则大家都有功劳;可若是查不出,便应该由他这个社部尚书来承担首要责任。 不过,孩子失踪这件事确实让她很在意,自己亲自去查,也是分内之事,于是便接受了他们的请求。 她露出笑容,走到二人面前,“多谢两位大人为我着想,这件事确实应该归我们社部管,我不该坐视不理。 只是眼下社部空无一人,恐怕要请你们衙门多多帮助才行。 不如现在我就随你们去一趟京兆衙门,先看一遍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点。” 史进和严季两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位女尚书还是很负责任的,甚至比其他六部某些耍滑头的尚书大人还要好说话。 三人坐上马车,再次来到京兆衙门,史进将衙门后的书房留给沈奕欢查询案件,自己则在旁边一一为她解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是傍晚,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因为此次幼童失踪案,导致人人自危,轻易不敢上街,热闹的京城,终于有了一丝荒凉。 沈奕欢在衙门待到用过晚饭,可还是没有找到案件之间的联系。 这些孩子从一岁到十岁的都有,八个是男童,还有一个是女童,地点在京城各处散落分布,没有规律。 她揉揉眉心,沉默不语,严季此时端着糕点走进来,“大人,吃一些吧,这件事确实很棘手,急不来的。” 史进也是眼神涣散,双眼布满血丝,他踉跄着走上前,将糕点胡乱塞进嘴里,又急切地灌了一杯茶。 吃饱喝足,他捂着心口,这才觉得有些活过来。 沈奕欢被他逗笑,“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好好休息。” 说罢,她便离开,史进二人连忙起身相送。 沈奕欢坐在马车上轻揉眉心,脑海还不断回忆着今天的卷宗。 忽然,她想到什么,敲敲马车的浮板,告诉车夫,“先不回去,我们先去城门口。” 第81章 线索 沈奕欢一行人来到城门口,寒风撩起她的衣摆,转而拍打着紧闭的商铺木板门。 沈奕欢来来回回四处观察,白芷也跟在身后,学着沈奕欢的样子记下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主仆二人将九个地点全部转一遍,直到子时的钟声响起,沈奕欢的马车才回到沈府。 书房里的暖炉炭火正旺,沈奕欢靠近暖炉,将身上的寒气驱散。 白芷走到书桌后面,从一面墙的书架里翻出一份京城供水图。 沈奕欢只是淡淡地瞥一眼,“你也发现了?” 白芷点点头,“虽然失踪各处的情况有所不同,但是有六处案发地附近都有小水井。 这是京中特意设立的,供行路之人解渴用的,也是城中流动摊小贩中午休息的落脚点。 案发时间,四次是傍晚,五次是中午,也符合流动小贩的作息时间。 因此可以断定,犯人或许是假装成小贩作案的。 不仅如此,四个案发地附近一条街的地方,都有一家药铺。 那也有可能犯人身上有伤,或者孩子们已经遭受虐待,身受重伤。 唯一不同的是……” 沈奕欢点上一盘熏香,屋里开始有花香浮动。 她直接开口,“唯一不同的是,最后那个失踪的女孩,是在自己家里丢的。” 屋外寒风呼啸,拍打着窗棂,给人以一种肃杀的气息。 第二天一早,史进就顶着黑眼圈坐在书房,在他的面前,是那一宗宗快要翻散架的案卷。 沈奕欢缓缓走近,将手中昨日圈点的供水图递给他。 史进仔细观察片刻,他有些沮丧,“其实,水井问题我们也察觉了。 眼下,衙门里的大小官员,除了接待新案件的严季,其他的都在京城各水井旁候着呢。 可是,一连三天,一点踪迹都没抓到。” 沈奕欢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或许,你应该去没有水井的那两个地方等着。” 史进愣神片刻转而茅塞顿开,他以拳击掌,“对啊,先前我们也猜测过,犯人有可能是一个流动的小摊贩,因为他的作案时间和小贩的休息时间相符。我们这才都在水井边等他自投罗网。 可既然他总是在休息的时候作案,那没有水井的地方如何休息呢?也就是说,他的据点,就在那里附近。” 看着精神抖擞的史进,沈奕欢心中也涌出破开云雾的畅快。 她出言提醒,“别忘了还有最后那一起案件。” 听到沈奕欢的话,好不容易因为找到线索而欢呼雀跃的史进,又挠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忽然,他脚步顿住,“以往失踪的都是男童,他们都是在街上失踪的。 最后那起案件是在家里失踪的,而且还是个女童,这不符合犯人的作案规律。 或许,最后这一件和前面的,并不是同一人所为呢? 最近幼童失踪案有些多,只要有孩子失踪,我们都立刻合并到前面的卷宗里。其实这种做法并不妥当,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而将我们的思路给带偏。” 沈奕欢朝他露出赞许的目光,“我今日前来就是找史大人帮忙的。 女童的案子由我来跟,连环案中有四处事发地附近都有药铺。 虽然只有一半案件在药铺附近,可我总觉得并不是巧合,还请史大人前去查访一下。” 史进终于有些佩服这个能当尚书的女人,他朝沈奕欢深深拜谢,“多谢沈大人相助。”说完,便风风火火出门,往案发附近的药铺走去。 沈奕欢则是换上一身粗布短袄,来到最后一起案件的发生地,王林氏的家中。 沈奕欢站在门前观察,并没有进去。只听得身后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这位妹妹,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沈奕欢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妇人正站在她身后。她心下了然,这就是王林氏。 她拿出一只手帕,递给王林氏,“大冷天的,怎么还热出一头的汗呢?” 王林氏见手帕有些精致,并搓搓手并没有接过,而是用袖子胡乱地将汗擦去。 “没什么,只不过去附近河里挑了点水回来吃,这才累出汗的。” 沈奕欢看着她脚下的扁担和水桶,有些惊讶。这个水桶看着很深,不像是平常用的那种水桶,两桶都是满满当当的河水。 王林氏将门打开,然后吃力地挑起水桶,放入自家院子。 她再次用袖子擦擦汗,走回门前询问,“妹子还没说呢,怎么会在我家门口啊?” 沈奕欢从她身后观察着院子里的场景,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堆放着各种日常所需之物。 唯一让人在意的是,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只是上面盖着木板。 不用井,而去河里挑水,这让沈奕欢心中有些不安。 可是她的神情并没有一丝变化 “我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请问,你家是姓陈吗?” 王林氏小心翼翼地将门虚掩,然后对着她摇头,“我们家姓王,不姓陈,妹子是迷路了吧,你要找哪家啊?” “我要找西街二巷的陈家。” 王林氏笑笑,“错了错了,我们这里是西门街,虽然只差一个字,可并不是同一条街。你往前面一直走,在第三个路口左转便是了。” 还没等沈奕欢向她道谢,院子里忽然传出沉闷的摔落声,王林氏面色大变,“你赶紧走吧。” 说完便砰的一声将门关紧,里面立刻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可声音很快就变得呜咽起来。 沈奕欢缓缓离开,自言自语道,“你先进去看看,若有情况,可先处置之后再来禀报。” 一个人影从屋檐上掠过,是蓝心。 街道上依旧空无一人,沈奕欢走过三条街,转弯处停着一辆马车,白芷正坐在马车上等她。 “夫人,情况如何?” 沈奕欢摇摇头,并没有说话,白芷也闭上嘴,示意马车回京兆衙门。 此刻的王家,王林氏正抱着女儿小声捂嘴痛哭,而她身下的小女孩双手被捆,嘴巴被布条堵住,已经昏过去。 她的丈夫王柱生刚才趁她聊天的功夫,将二女儿高高举起,摔在地上。 王林氏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个天杀的,前日刚害死三花,现在还要害死二花,你不怕遭报应吗?” 王柱生一脸不屑,“报应?老子娶了你就是报应! 八年了,你连着下了三窝,有一个带把儿的吗?我们老王家的香火都被你给断了!” 王林氏含泪给女儿松绑,然后掐着她的人中,女儿幽幽转醒,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她看向丈夫,“可她们也是的骨血,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 看着这对母女的样子,王柱生只觉怒火中烧,他捡起那根扁担,“女孩算什么骨血,大花呢,跑哪去了?老子今天把你们都打死,然后全算在那个偷孩子的贼身上!” 那个叫大花的姑娘躲在柴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王柱生四处翻找,就在他快要走到柴房的时候,一个女人忽然出现在院子里,将他一脚踹翻,正是蓝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门也被官兵破开,沈奕欢带着官兵前来,将王柱生拿下。 他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林氏则是抱着孩子放声大哭。 王柱生看向她,“你快点给我求情啊,我可是你丈夫!” 听到丈夫的话,王林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三花的尸体也从水井里打捞上来,她跪在沈奕欢的脚边,“大人,都是他,害死了我的孩子,求大人替我的孩子做主啊。” 沈奕欢蹲下身扶起她,“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说完,王柱生就被拖下去,庭院一片狼藉,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妇人,在院子里大声哭泣,许久都不曾停止。 第82章 布网 幼童失踪案总算是破了一件,京兆衙门各个干劲十足,他们摩拳擦掌,全城蹲守,时刻准备逮捕这起幼童失踪案真正的凶手。 史进在四家药铺查到,确实有一个卖小饰品的摊贩,分别去过他们的店铺抓过药。 重点是这个人每次都点名要川穹,泽兰这些药草,这些草药都有止痛化瘀的作用,这让他更加确信就是这个人。 几家店铺的伙计都已经被叫到衙门接受审问。 严季拿着纸笔坐在他们对面,面容僵硬,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慢一点,再说一遍,不要着急,也不要争吵。” 只见最左边的小伙计抢先开口,“都说了,这个人瘦瘦的,矮矮的,声音有些细,是个娘娘腔。” 旁边的人抬手将他推开,“你放屁!明明是一个高大的男子,满脸络腮胡,身材虽然不算魁梧,但也算壮实,绝不是个娘娘腔!” 旁边年纪稍大的伙计,捏着他疏短的胡须,摇头晃脑,“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见到的,是个女子,她面色有些苍白,可是模样还算好看,手指纤细,说不定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呢。” 最后那个伙计有些内向,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严季皱着眉,大声呵斥,“够了,同样一个卖小饰品的商贩,怎么会差那么多!最右边那个,你来说。” 小伙计满面通红,他搓着衣角,脚更是抖个不停,“我……我不知道,我没看清。” “笑话,其他人都能描述出来,就你不行,是不是刻意隐瞒啊?快快如实招来,否则,我就要上刑了!” 此话一出,小伙计直接从板凳上掉下来,他眼含热泪,“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卖饰品的小摊贩来我这抓药,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啊,真的不记得!” 严季抬手扶额,“你这种性格,怎么能当柜台伙计的?合该去厨房里削土豆才是。” 小伙计慌乱爬起来坐好,“我去削过土豆,他们嫌我速度慢,就把我赶出来了。” 隔壁的伙计也都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暖的太阳被云彩遮住,大地一片阴暗,微风吹过,让人不由得打个寒颤。 严季将他们的供词整理好,走到书房门前交给史进。 史进看过后面如锅灰,默默走进书房,把供词交给沈奕欢。 沈奕欢此刻正在整理女童受虐案件的材料,明日上朝要面呈皇帝。 还要写一份告示,安抚一下因为幼童失踪案而对朝臣失望的百姓们,给他们一个交待,向他们表示衙门破案的决心。 可当她看到手里的供词时,眉头也是紧皱,她思索片刻后拿出之前标记的地图,又将案件与药铺伙计的供词相对应。 良久,面色总算是有些好转,她看向史进,“你帮我把奏折和公告写完,我帮你破案如何。” 史进心中疑惑,“大人这是找到凶手了?” 沈奕欢摇摇头,“还没,只是有些头绪,你现在把街上所有的官员全部召回,一切等我号令。” 史进面色凝重,将腰间的京兆府尹令牌奉给沈奕欢,“这是我京兆衙门的最高令牌,一切全凭沈大人做主。” 沈奕欢示意白芷接过令牌,之后便离开衙门,直奔陈亲王府邸。 她在门口等待,抬眼望去,门前茂盛的树木只剩树枝,远处一排排乌鸦飞过,打破天地间的宁静。 王府门打开,看门小厮弯腰行礼,然后退到一旁,沈奕欢大步迈进,走入王府。 陈亲王萧泽此刻端坐正堂,等待着沈奕欢的到来。 沈奕欢朝他行官礼,“下官社部尚书沈奕欢,拜见王爷。” 萧泽走上前,将她扶起,“沈大人今天以尚书腰牌前来拜访,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正是,我想请暗卫出手,在药铺杏林堂隔壁的三条街蹲守,保护一个孩子的安全。” 萧泽微笑,联想到近日听到社部尚书与京兆衙门协力办案的消息,大概也猜到沈奕欢要暗卫的目的,“可是要抓那幼童失踪案的凶手?” 沈奕欢点点头,将地图和其中一份供词放在一起,递给萧泽,“王爷猜的不错,我们发现案发地有四处都在药铺附近,可是小伙计的证词却是大相径庭。” 萧泽摇晃着手里的证词,“那沈大人是如何确定这份证词更可靠的呢?” “我们还发现,有六处案发都在水井旁边,而有两处并无水井,推测凶手的据点就在那附近,巧的是杏林堂也在那两处案发地附近。” “所以,你断定,只要在杏林堂和那两处案发地的附近设下陷阱,就有可能让凶手自投罗网。” 沈奕欢点点头,表示默认,而陈亲王则是抬起手,“老三,都听到了吧,快去找些人来。” 房梁上立刻有声音回应,“是。” “只是谁家孩子会给你做这个陷阱呢?” 沈奕欢有些沉默,“暂时还没有找到,暗卫们还是先随我我来沈府吧,我这就想办法找个孩子。” 离开陈亲王府的时候,天色渐晚,晚霞铺满半空,连乌鸦漆黑的身躯都变得有些斑斓。沈奕欢长长吐出一口气,坐上马车。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时,刚好看到沈明瑜正带着一个女子往家里走。 沈奕欢没有说话,甚至有些欣慰,这孩子居然也会请人回家,真难得。 回到沈府的沈奕欢将府里所有的下人聚集在一起,沈奕欢站在他们前面,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我眼下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你们谁家有不到十岁的男孩,能够借我的,这个月月银翻三倍,我保证,孩子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毕竟家中男孩都比较娇贵,谁也不愿意借出去,只是这翻三倍的月银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他们相互商量,却也没一个定论。 “果然太勉强了吗?”沈奕欢喃喃自语,毕竟是一个孩子,他们犹豫还很正常。 “我知道哪里有孩子可以借。” 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传来,沈奕欢转过身去,只见正是自己女儿和那个女孩。 女孩局促地行礼,“我叫徐飞燕,承蒙大人的帮助,这才得以读书。我知道哪里有孩子刻意借,能够帮您解决燃眉之急。” “我知道你,是那个向我儿求助的同学姐姐,你怎么帮我借到孩子呢?” 徐飞燕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样的贵人还能记得自己,“没想到大人记得我,我有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名叫李淑玉。 三年前被她父母做主,嫁给北四街的六旬老人,那老人结婚第二年便去世,只留下她一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若是我求她帮忙,她一定会帮我的。” 第83章 收网 趁着夜色不深,沈奕欢和徐飞燕一起来到李淑玉的家门口,庭院占地面积挺大,朱红的大门和威严高傲的石狮子,都在诉说着这户人家的富庶。 在徐飞燕表明自己身份之后,小厮立刻将门打开,请她们入内。 在徐飞燕的指引下,一行人坐在这户人家的正堂之上。 桌椅板凳一应是红木的,上面铺着云锦蜀绣软垫,主位上的居然是一张成色极好的白虎皮做的毯子,身后是一架黄花梨镶金大屏风,上面画的是荣启期和竹林七贤,他们神态自若,栩栩如生,很明显是出自大家之手。 一只雪白的长毛小狗突然跑进来,吸引了在坐之人的注意力,只见它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锦绣长袄,头戴兔绒抹额的富态女人。 女人身姿丰满,一看便知是娇养着的。女子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几位客人,她一眼就认出这些人的穿着很是名贵,尤其是头上的首饰,就是她,都不曾见识过。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徐飞燕连忙迎上去替她介绍,“淑玉姐姐,这位便是我们大云朝第一位女尚书,沈大人。” 淑玉惊讶地捂住嘴,转而恭敬行礼,“原来是沈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夫人客气,我们今日前来,是请夫人帮我一个忙的。” 下人刚好在此时端上茶水,李淑玉连忙走上前接过茶盏,亲手奉给沈奕欢。 “大人屈尊前来,实属不易,有什么能帮上大人的,大人尽管提,小人一定鼎力相助。” 沈奕欢接过她的茶,朝她露出温婉的笑容,“夫人不用紧张,我们今日前来,是要借小公子一用,帮忙抓一个偷孩子的犯人。” 淑玉立刻想到最近令京中贵妇们闻之色变的那件事,“大人说的可是最近很猖狂的那个专偷幼童的贼人?” 沈明瑜生怕此人会拒绝母亲的请求,于是也走上前行礼,“姐姐不要紧张,我们会加派人手在暗处保护你的孩子。 他们各个都是高手,定不会让你孩子有所闪失,还请姐姐能够帮忙。” 李淑玉拍了一下腿,“哎呀小姐言重了,我没说不愿意啊,”说着,招呼下人,“快,去吧小少爷抱来见见贵客。” 徐飞燕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心中有些感动,淑玉姐姐还是那样的善解人意,一点儿也没变。 不一会儿,一个睡眼朦胧,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被抱到前厅。 他揉揉眼睛看向四周,发现周围全是陌生人,他吓得立马精神起来,连忙朝自己母亲伸出手,“娘,抱,我怕。” 李淑玉连忙将孩子抱过来,“宝儿没事,不要害怕,这些都是宝儿的贵人。 现在贵人有些事需要宝儿帮忙,事成之后啊,还有好东西给宝儿呢。” 沈奕欢明白她的用意,毕竟事关孩子安全,要点好处也很正常,她信誓旦旦地说,“事成之后,我们会将你们的户籍改为平民,将今日的帮助都记录在册,封为有功之家。 你家孩子会变成功勋后裔,不再是商人之子,以后能够走上科举仕途,就要看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李淑玉喜极而泣,丈夫去世之后,无数亲戚找上门来要求瓜分财产,她凭借肚子里的孩子拼了命才站稳脚跟。 可她也知道,若是再想不到新的谋生的出路,总有一天要坐吃山空。 可怜她嫁的是一个商人,自己却也不会经营之道,家中商铺已经被亲戚们吞噬殆尽。 而商人在大云朝地位地下,商人之子科举无望,儿子也走不上仕途,出路全被堵死,这让她忧心不已,寝食难安。 眼下能有机会遇到贵人相助,让宝儿能有资格参加科考,再花些钱请个好先生,或许能从此走上仕途呢!真是老天保佑! 她连忙放下儿子,跪在地上,也按着儿子磕头。 沈奕欢将她们扶起,趁着夜色,她们母子二人被带上马车,一同前往沈府。 清晨,太阳慢慢升起,天空是灰蓝色的,远处的山披着一层薄薄的纱,犹如身形飘逸的神仙。 路上行人稀少,一个男孩靠着墙根蹲下,用软糯的声音朝妇人撒娇,“娘亲,我走不动了,舅舅家还没到吗?” 妇人叹口气,蹲下身耐心哄着孩子,“宝儿乖,就要到了,舅舅家就在前面,我们再走走好不好。” 孩子忽然哭闹不止,妇人有些手足无措,她哄了半晌,哭声丝毫没有减少;紧接着她想直接抱起孩子往前走,只见那孩子拼命挣扎,不愿被抱,她实在是控制不住。 妇人没了办法,只好跟他说,“宝儿乖,你在这等我,我去前面找到你舅舅家再回来接你可好? 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可千万不要乱跑啊,不然娘亲可就找不到你了。” 男孩揉着眼睛,点头答应。 路上依旧行人寥寥,雄鸡鸣叫,太阳升起,将孩子的身影拉长,他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用枯树枝画画。 一个推着车子的小贩缓缓靠近,停在孩子身边。 孩子回过头来,只见一手帕捂到他的脸上,很快就没了意识,晕倒在地。 小贩以最快的速度将孩子塞入小摊的夹层里,然后假装无事发生,悠闲地走入小巷深处的那座宅院。 他有些力竭,走进屋子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 就在他刚将水碗放到嘴边时,院门就被人破开,一队兵马闯入,直接将他拿下,其他人则开始搜索这间院子。 打开旁边的几间房屋,里面绑着有八个有些淤伤的大小孩童。 夹层里的宝儿也被暗卫救出,用了一些药之后已经清醒,孩子很乖,没有哭闹。 沈奕欢和史进是最后进入这座院子的。 被钳制的犯人在看到沈奕欢的时候,他开始挣扎起来,“毒妇!竟然是你!你害得我好惨,你罪该万死,我就是做鬼,也要把你拉入十八层地狱!” 这声音嘶哑难听,尖锐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旁边的侍卫连忙摘下她的帽子,露出一个女子的相貌,只是这张脸一半清纯,一半铺满烫伤的痕迹,看着有些可怖。 史进则是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位令他朝思暮想的凶手,“沈大人认识?” “当然认识,这是我养了十来年,试图踩我上位的养女,薛可。” 史进有些惊讶,“就是那位,被偷换十多年,最后嫁给淳世子的那位外室子?” “正是呢,本来以为她洗脱杀害世子嫌疑之后,能够安分守己好好生活的。” 薛可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面色狰狞,“肯定是你,偷偷和萧淳联合将我的孩子藏起来的,是你,对不对!” 沈奕欢这才明白她偷孩子的原因,心里不免佩服萧淳的心机,没有什么比带走一个母亲的孩子更难过的了。 “我可没有藏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丢了,或许是你这些年作恶多端的报应呢。” 史进也算是听明白了,他揣着手,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所以说,你是因为自己孩子不见了,所以才偷别人的孩子吗? 你害地这么多家庭骨肉分离,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种毒妇!” 薛可冷笑,“她们不配当母亲,哪有人将孩子丢到一边自己玩耍的?不想要就给我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他们的。” 严季浑身颤抖地走上前,指着一个个放声大哭的孩子,大声质问,“你说这是对他们好?将他们带离父母身边,然后用棍子抽打他们,这叫对他们好?” “谁让他们不乖的,明明我是爱他们的,他们居然只想着找自己的娘亲,他们该打!” 史进已经听不下去,“带下去!按照我朝律法,其罪可诛,三日后,街口问斩!” 薛可有些泄气,在经过沈奕欢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吗?就因为我不是你生的 你就这样折磨我!” 沈奕欢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若我一直不知道你的身世,你会选择一直与我母子情深,还是伺机借用我家势力壮大自己,早早将你生母接入京城?” 寒风过境,吹散薛可最后一丝力气,她低下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们母女心肠歹毒,害我亲生女儿至此,还觉得我会原谅你们吗?” 她沉默着,任由官兵拖着,她忽然想到,那天捡到她的那个男人,也是这样拖着她的。 那天,林初拦下所有罪行,她被打板子之后便放出牢狱,她不顾身上的伤势,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城郊。 因为在出事之前,她和林初将孩子寄养在城郊的一处农家庭院里。 可是当她找过去的时候,庭院已经被搬空,只有枯败的落叶残枝。 薛可有些慌乱,她在附近打听情况,可周围的人一看她浑身是血就立刻跑开,她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吹了一天的风,身上的血迹开始凝固,薛可感到头昏昏沉沉的,最终倒在街上,恍惚间好像感受到有个人将她拖动。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房子里,她想要起身,却没有丝毫力气。 听到动静的男人连忙推门而入,“你醒啦?太好了!你身受重伤倒在路边,我出摊的时候刚好救下你,还给你在附近抓了药,你快喝。” 薛可眨着眼睛,喉咙有些干哑,“多谢这位大哥,大恩大德小妹无以为报。” 男人有些羞涩,他还没跟女人接触过,女人温柔的样子让他有些慌乱,“我去给你烧水,你把衣服换换吧。” 薛可看向身上还穿着那件血衣,不由得笑出声,心中也有一阵暖意。 男人家里没有女人的衣物,因此薛可便将男人的衣服修改一下穿在自己身上。 在一起生活半个月,薛可的身体总算有些恢复,只是伤口还没有长好,还是不能大幅度活动,脸上的伤终究是留下伤痕,再也不能好。 男人是个小摊贩,每天早出晚归。 这天中午,薛可发现草药已经喝完,于是便想着自己走出去找药铺。 她毕竟不熟悉周围的环境,走过几条街也没有找到药铺,于是她便往城门口走去,这里有一间铺子,她知道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布挡住半边脸,走入药铺,按照先前男人为自己开的药方,买下所需的药品。 就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男孩撞了她一下。 男孩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开。 这一撞,将薛可沉寂的悲伤撞了出来,她死死遏制自己的情绪,然后往城郊那处院子走去。 依旧是满目疮痍,死气沉沉,她走进去其中一间屋子,从床底下翻出一包迷药。 这是那天林初给她的,她不敢对萧淳用完,便偷偷倒出一半,放在床底。 她目光灼灼,眼神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见她在手帕上倒满药品,然后再次来到城门口,缓缓靠近那个只顾自己埋头吃饭的妇人,将她身边玩耍的孩子迷晕。 这一幕,刚好被在水井旁的男人看到,他从薛可出现,便认出了她。 当男人不动声色地推着小摊靠近薛可的时候,却被眼前女人的动作吓到。 “你在干什么?” 薛可被吓一跳,她连忙将孩子塞入小摊车,假装若无其事地推车离开。 男人不知道薛可要干什么,只顺着她走。 一路沉默回到家,男人再也绷不住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知道这是要杀头的吗?” 薛可泪如雨下,“我知道,可我的孩子不见了,我见这孩子可爱,一时糊涂,这才犯下错误,大哥你原谅我吧,求求你。” “趁着晚上把孩子丢在路边,不会有人发现的,这样你就安全了,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好吗?” “好,我答应你,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你相信我。 大哥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男人实在不忍心薛可被官兵抓走,只能尽可能想办法保住这个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样做。 晚上,薛可做了四菜一汤,她站起身,盛了一碗汤,“多谢大哥对我的宽容和教导,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种事情,求大哥饮尽此汤,原谅小妹的一时糊涂。” 男人没有怀疑,大口饮下,“你知道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没等他说完,便失去意识。 薛可转身走入厨房,一把菜刀被她拿在手里,抹上男人的脖子。 她每天装成男人的样子,日日出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留下八个孩子,可她还是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与她亲近的。 可是官府已经戒严,她不能再轻易露面,那些孩子一点也不听话,这让她很烦躁,她迫切的想要一个乖顺的孩子。 直到今天上午,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她才再次拿出那块手帕,缓缓上前,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沈奕欢的陷阱。 第84章 新年 随着幼童失踪案的告破,百姓们纷纷称赞这位女尚书大人的英勇果断,去五经馆读书的女子也逐渐增多,对于女子读书这件事,已经开始被大部分人所接受。 那些没机会参加科举考试的女人,也在想办法为自己谋求新的出路,而不是只留在家里空等丈夫的回来。 很快,街道上出现很多贩卖春节所用的平安符或者屠苏酒的小摊,摊主一应是女人。 因为她们从小就被要求学会制作这些东西的手艺,只有这样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眼下却庆幸自己会这种手艺,能为换取一定的金钱。 终于,迎来了今年的最后一天,这天是除夕,百姓们相互之间拱手道喜,孩子们穿着新衣服提着灯笼玩耍。 到了晚上,万家灯火通明,百姓们都在家中守岁,以祈祷父母安康,阖家顺遂。 沈奕欢则是带着儿女一同来到国公府,和国公爷他们一同守岁。 只见国公府与夫人坐在主座,左边是沈国舅一家三口,右边是沈奕欢和她的孩子们。 还没等小辈开始敬酒,薛明瑾就已经悄悄将杯子举起,与沈明杰来了个隔空碰杯,沈明杰则是无奈地笑着,拿起酒杯与他对饮。 先是沈国舅携着妻子上前敬酒,“孩儿祝父亲母亲新的一年身体健康、松柏同春,祝妹妹,步步高升、大展宏图,祝外甥女丰财聚宝、十全十美,两个男孩嘛,就......学有所成!” 说罢一饮而尽。 薛明瑾噘着嘴,“舅舅好生偏心,给他们的都是好词,我们兄弟俩共用一词也就算了,还这么敷衍。” 沈奕欢有些恍惚,这一年里发生那么多事,她终于保住了所有人,这让她无比庆幸。幸好,亲人仍在。 她捏着酒杯朝父母行礼,“我就不单独说了,兄长的祝福也算我一份,”说完又转过头看向那几个孩子,“你们几个,快快上前磕头,今年祖母的红包不小哦。” 小辈们开始上前磕头,漆黑的夜晚被万家灯火照得通红,孩子们的声音响彻大街小巷。 一时间爆竹的声音四起,天空飘着碎碎的小雪花,新的一年万象更新。 新年的第一天,国公府一片祥和,孩子们还都在睡觉。 大人们却都早早起床,穿上官服,往皇宫的方向走去,不是要去处理政务,而是进宫参加新年朝会并奉上准备好的小礼物,以向天子表达敬意,顺便欣赏宫廷歌舞,与天子同乐。 陈亲王献上的是一坛番邦特产的美酒,皇帝迫不及待地打开与皇后共饮。 沈国公则是献上自己写的百褔图,字字有力,犹如飞龙盘踞在纸上。 沈奕欢献上的是自己守岁时亲手缝的平安符。皇后娘娘闻言,眼前一亮,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前几日,沈奕欢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姐姐曾和自己打赌,输的人要给自己绣一个平安符,里面要装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虽然具体赌什么已经忘记,可她最终是输了的,她一直欠姐姐一个平安福。 朝会送礼不过是图个吉利,大家送的都是自己的心意,大多数是一些家常物件。 “陛下,这是我们家去年丰收的稻谷,请皇上笑纳” “陛下,这是我家老母养的走地鸡。” “陛下,这是我家下的鹅蛋。” ...... 大小官员献礼之后,又在宫中摆起歌舞演奏,每个官员的桌案上都摆满珍馐。 官员们一边欣赏曼妙的舞蹈,一边品尝珍贵的食物,彼此间推杯换盏,相互说着吉祥话。 陈亲王更是朝沈奕欢敬酒,“沈大人一战成名,本王佩服!” 沈奕欢一杯尽饮,“还要多谢王爷的帮助呢,没有你,那孩子恐怕有闪失。” 彼此相视一笑,酒杯已空,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敬酒。 皇后娘娘趁机打开平安符,只见里面竟然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玉上是栩栩如生的墨色线条画,画着的正是沈国公夫妇。 玉石上的父母是那样慈祥和蔼,冲着自己微笑,就好像那天出嫁时父母的样子,他们温柔地对自己说:歌儿,什么都别怕,只要我们沈家还在,你就不必有任何顾虑。 回忆总是那样撩人心弦,皇后娘娘眼眶湿润,连忙端起一杯热酒饮下,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烫干。 优雅地管弦乐戛然而止,引起那些已经微醺的臣子们的注意,“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不吹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场合掉链子,不怕受罚吗?好大的胆子。” 就在宴席逐渐嘈杂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鼓点传来,紧接着是二胡,然后是唢呐,一团火焰出现在大厅中央,吓得那些有些喝醉的官员们大声呼救,而从里面走出一位沧桑的老者。 他身穿彩衣,走上前来行礼,“洪家班百戏团前来为陛下助兴。” 皇帝今日兴致很高,朝底下的官员安抚道,“你们不要担心,这是我请来助兴的百戏团。 我年轻的时候啊,就看过他们的一场演出,那真是精彩卓绝,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时常梦见,因此特意将人寻来助兴的。” 说完,老者又在火焰里化作一只白虎,缓缓退场,百官们惊呼一声转而啧啧称奇,彼此猜测到底是怎么变的。 接着就是一群倒立进场的孩子,他们围着宫殿倒走几圈,然后弯身下腰,再将头扭过去,看得人只觉窒息。 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拿着一个十字竹竿走上前,孩子们立刻爬上竹竿,灵活地像一只只猴子,赢得满堂喝彩。等孩子们都挂在竹竿上,壮士弯下腰,将竹竿举起,然后稳稳地顶在自己头上,底下的喝彩声更加热烈。 就连沈国舅都两眼放光,“这壮士不错,若是放到我的军中,定然是一员猛将!” 沈国公瞪了他一眼,“慎言!什么你的。” 沈国舅连忙低下头摘葡萄吃,沈国公不再看他,心里却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请他们去府上表演,让孩子们看看新鲜。 壮士在欢呼声中将孩子们放下,然后轻轻拍手,一只熊被人牵引着出来,百官们很是兴奋,猜测这个黑熊会干些什么,就连皇帝的眼神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只见那黑熊先是踩在滚筒上走了一圈,然后取出一副对联,跪下身子献给皇帝,壮士也跟着跪下,“黑熊祝陛下新年吉祥,龙马精神。” “好!真精彩,等下你们都有赏,哈哈哈哈。” 壮士从黑熊手里接过卷轴型的对联,缓缓朝皇帝靠近,众人的视线都随着壮汉的身影移动,沈奕欢自然也被这个人吸引,可是她的视线忽然被挡住。 因为那只乖巧的黑熊刚好站在她面前,侧着身子站立着。 忽然,她发现那只黑熊的嘴角正在微微露出獠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小心!” 黑熊像是被刺激一般,转身扑到沈奕欢的案台上,朝她大声嘶吼,白森森的獠牙眼看就要咬上去,沈国舅立刻抡起案台,朝黑熊打去,黑熊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就在黑熊大闹的时候,壮士忽然从卷轴里取出一把匕首,直直向皇帝刺去。陈亲王快步上前,可还是来不及。 匕首插进皇后的身体里,原来刚才情况紧急,她用身躯替皇上挡下一劫。 第85章 战功 皇帝惊慌失措,“快传太医!”沈国公更是受到惊吓,看到女儿在自己眼前中刀,一下跌坐在地上。 这位功勋累累的老将军,此刻只觉浑身无力,好像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 看着皇后身上的鲜血,皇上双手颤抖,“奕歌,你可不要吓我啊,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能为我挡下呢?” 皇后苍白的嘴角微微一笑,“保护皇上,本来就是我沈家的责任,皇帝不必自责。” 说完又转头看向跪在她身边的沈奕欢,她艰难地从伤口处取出一块带血的平安符。 “你今日刚送我的东西真灵,真的能保我平安呢。” 沈奕欢眼神中带着惊讶,她没有想到姐姐会将平安符揣在怀里,刚好替她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皇上接过这个平安符,里面的和田玉已经碎裂,他破涕为笑,“你没事,太好了,好好好,小妹今日又立功了,你让朕该如何感谢你呢。” 说罢竟然埋在皇后身侧小声抽泣,这让沈奕欢都惊讶不已,他一直以为,皇帝是看中沈家地位才娶的姐姐,眼下看来,居然还有这等深情。 宫人们已经抬来架子,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皇后抬进内殿,皇上一直抓着皇后的手不松开。 沈奕欢本来想直接跟上去,看到这一幕,也不忍破坏帝后单独相处的画面,转而走向老父亲身边,“姐姐没事,父亲可以放心。” 沈国公摇摇头,银发也跟着晃动着,他有些无助地看向小女儿,小声喃喃着,“我老了,就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力气保全,真的老了。” 沈奕欢这才注意到父亲的满头白发,又想到当年提着她上马的时候,父亲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她轻叹一声,“这次,还是父亲保佑的姐姐哦,我将你们的容貌画在和田玉上,当朝会礼物送给姐姐,刚好替她挡下那致命一击,你说这不是父亲在保护她吗?” 沈国公嘴角苦笑,轻轻抚摸小女儿的头发,“你刚才也吓坏了吧,我也没能保护你。” “可是父亲的儿子保护我了呀,这也是父亲的功劳呢。若不是父亲将大哥培养地武艺超群,我怎么有机会在熊口里活下来呢?。” 父女二人相视一笑,“就你嘴甜,这么多年竟还跟孩子一样。” 沈国舅也看向这边,看到父女二人有些温馨的画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洪家百戏团已经全部被拿下,那位壮士被在场的将军们联合制服,黑熊也被禁卫们杀害。 由陈亲王做主,让那些喝醉酒受到惊吓的官员先行离开,当然愿意留下的,也不会驱赶。 六部尚书纷纷请旨留下,还有各部的一些没有喝酒的官员,留在这里帮忙审理百戏团的人员。 壮士身受重伤,被五花大绑,他在大殿上哈哈大笑,“没有杀掉狗皇帝,却杀了皇后,也算是赚了,赚了!” 陈亲王满眼通红,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快速上前,死死掐着那位壮士的脖子,“你这是找死!” 刑部尚书连忙拦住陈亲王,“王爷不可这样做,王爷!一定要搞清楚缘由才行,否则皇后娘娘不就白遭罪了吗? 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我一定能审清楚的,王爷只需等待结果就好,王爷,相信我!” 陈亲王深吸一口气,将手松开,“我相信贾大人的审讯能力。” 刑部尚书立刻示意左右禁军将他带走,就在路过兵部侍郎的时候,兵部侍郎忽然站起来指着这位壮士。 “此人我认识,他叫祝启,是当年边关十四军的逃兵,我们明明将他流放了啊。” 那位祝启不屑一笑,“你就派几个弱鸡来押送我,是小看我的能力吗?” 太医们此时已经来到皇后所在的后殿,太医们小心翼翼的观察伤口,伤口偏离心脏几寸,且刺入不深。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几个经验丰富的太医连忙给伤口清洗上药,剩下的人在一旁协助。 太医院首走上前准备行礼,皇上连忙将他扶起,“您年纪大了,不必行礼,皇后怎么样?” “皇后的伤口无大碍,若是再移动一点,再深一点,只怕是性命垂危。 眼下问题并不严重,只需要好好修养,一个月之后,便能恢复如初。” “有劳院首了,多谢。” 皇上道完谢立刻离开后殿,眼神阴沉地走进前殿,刚好听见祝启的声音,他脚步顿住,站在后面听祝启的故事。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当逃兵,还不是因为我们大云朝的那群酒囊饭袋!那些边疆的将军,为了自己的功勋,视将士的生命如草芥。 你们有谁知道,那些化为枯骨的将士,不是死在敌国的勇猛战士之手,而是死在将军们贪婪的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这个眼瞎心盲的皇帝!” 祝启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那年,我被封百夫长,将军派我带领我们的小队前往边境探寻大齐军队的足迹。 可是一连几天,我们小队都是毫无收获,我便打算先返回军队营地,带好补给,休养生息之后,再重新探查。 等我们回到自己营地的时候,却发现营地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当时只以为发生了紧急事件,还想着休整片刻再去寻找军队主力。 就在这时,大齐的军队突然攻入,我们的小队全军覆没,只剩我一个人。而我们的将军却在这个时候奇兵出击,一举攻下大齐军队,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会来救我的。 没想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将军宴饮将士,趁着酒意我说出了对他的感谢,可那位将军呢。 他抱着美人放肆大笑,他笑我蠢,说他是故意留下我们的,就是要拿我们当诱饵,引诱大齐军队进入,好将他们一举拿下,让他有机会立下赫赫战功。”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可怜我的那些兄弟,跟着我命丧黄泉。我们的皇帝非但没有奖赏他们的家人,还斥责他们武艺不精不够及时离,才被大齐杀害。 我们没吃没喝走了四天,你们说,我们哪有力气反抗!那些人失去生命,还被诋毁,家中也会因为皇帝的一句斥责而生活艰难,你说,狗皇帝该不该死!”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要为难洪老伯,他是好心才收留我在百戏团谋生的。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也该去陪我的那些死不瞑目的兄弟了。” 说完,他咬破自己嘴里的毒药,缓缓倒在地上。 朝堂上皆沉默,这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皇帝更是一身颓废,他缓缓坐上龙椅,沉思着,说不出一句话。 在一阵混沌之后,祝启好像回到了那个寒风萧瑟的边境,一脸色稚嫩的少年将一碗热腾腾的菜粥递到他面前,“大哥快趁热喝,喝完我们去找大部队。” “小郑今年都快十九了吧,怎么还黏着大哥呢,你哥哥我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 那个叫小郑的挠挠头,“张大哥别取笑我了,等这场仗打完,我就…成亲” 众人一阵惊讶,“真的假的,小郑,你可以啊,哪的女娃娃,见过没,好看不?” “是我隔壁村的,小时候见过,很……好看。”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凑上来询问小郑的婚事,祝启也跟着笑起来。 一阵风吹来,众人消散,只留下祝启一个人在荒野里,他大声喊叫,却无人应答。 第86章 大燕 年关已过,远在大燕的宣王殿下正在清点物资,不日便启程回大云。 这段时间,他们并没有住在驿馆,而是受邀住在太子胞弟元易王子的府邸,这些天元易王子一直用各种办法想要拉拢宣王,可都被宣王拒绝。 元洁公主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王爷,太子要我留在这里当人质,等你和他的合作取得成功才能放我走。若是我现在离开,我的母亲一定会死,求王爷开恩,容我留下。” 宣王敲着轮椅的扶手沉默着,房间里还没有点灯,元洁看不清他的样貌,心中不免忐忑。 这些天她总算是发现,这个王爷不像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润如玉,反而有些变态。 因为她不止一次的看到王爷让下人扮演各种角色为他演戏,而他则做出一脸焦急的样子来在一旁“劝解”,这让她每每想起就觉得毛骨悚然。 外面不远处站着正在偷听的元易王子,昏暗的房间让他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他只好蹲在墙根,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而这些都被宣王察觉。 宣王转动轮椅,然后朝哭泣的元洁公主伸出手,“公主不必伤心,既然太子这样要求,那你便留下吧。你告诉他,若是想保住我们之间的合作,他就必须保护好你和你母亲的安全。” 元洁怔怔看着宣王,心中好像被捏住一般,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没想到王爷这么在乎我。” 宣王朝他微微一笑,“你是我未来的正妻,我自然要想办法保全你。你放心吧,不久之后,我一定会亲自回来接你。 到时候太子恐怕已经登基,他一定会答应我的要求,让我带你母亲一起在大云生活。” 外面偷听的元易满脸嘲讽、嘴角微勾,甩着袖子大步离开这里。 宣王这才朝那边的方向看去,这个王子可真不磊落,还不如那个在书瑶妹妹府里当卧底的元清呢。 此时的元易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大燕国天气要更加寒冷一些,积雪也比别处的要坚硬。忙碌的宫人各个身上冒着热气,正在费力铲除积雪。 元易挥挥手,“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话音落下,宫人们立刻离开,留下地面上一片狼藉。 院子里忽然闪进去一个人,元易披着豹纹斗篷看向来人,他的眼神阴鸷,好似一只凶猛的豹子,“事情都办妥了?” 来人居然是刚才哭地梨花带雨的元洁公主,她胳膊过胸行礼,“已经办妥,宣王殿下允许我留在大燕国,一直到他与太子的交易完成。” 元易走上前轻轻捏着她的下巴,“那么个深情王爷啊,居然还想着把你母亲一同带过去生活,我都动心了呢,妹妹应该是动心了吧。” “没......没有的事,”元洁连忙否认,“我那只是为了让他相信我而演的戏罢了,我怎么会对一个外族人动心呢。” “没动心就好,我的宝贝妹妹当然是属于我的!等朝臣们都被我收服,这天下都是我们的!那个残疾王爷也敢肖想你,他不配!” 说完,元易将元洁公主搂在怀里,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嗅着她身上的香甜。 元洁公主不敢动,而是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抑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指甲已经有些鲜血流出。 元易感受到女子的异常,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 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戴金属面具的男人,他正拿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挑,“有点儿意思。” “这样的风景,在你们大云朝很少见吧。”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站在他身后,玄色袍子上绣着四条巨蟒,正是大燕太子元简。 男子心中有些惊讶,这个太子武艺竟然如此高超,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警惕,“太子真不讲究,穿成这样微服私访,是怕别人认不出自己的身份吗?” 元简仰头大笑,向男人转一圈展示自己的衣服,“这衣服不错吧,我特意找人制作的。目的就是要别人认出我的身份。 那些所谓的微服出行其实都是扯淡,他们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天子脚下百姓们都有见识,自然是不敢轻易冲撞。 可总有一些不长眼的暴发户,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竟然敢过来招惹我。我又懒得一次次杀人,干脆就穿着这件衣服招摇过市,让那些人一眼就认出我是谁,果然从此之后我微服私访都很顺利。” “太子殿下果然睿智,不知殿下为何今日出来找我呢?” 太子神情凝重,“我听闻,宣王殿下书法一绝,模仿别人的笔迹更是一流的,就是本人也难以分清,不知这传闻是不是真的。” “任何传闻都有迹可循,太子是想最近动手吗?” “是的,三天前,母后在父皇寝宫中发现了他亲笔写下的遗诏,”太子咬牙切齿地看向远方银装素裹的雪山,“他果然是打算把皇位传元易那个小子!” “所以呢?太子是想篡改遗诏吗?” 太子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告诉他眼下京城的状况,“前三日起,父皇的身体就开始出现问题,他连夜高烧不退,咳嗽不断,已经开始吐血了。 朝廷上支持元易的那些朝臣的家属已经被我控制起来,谁也不敢传消息给元易,他现在只怕还在做着荣登大典的美梦呢。” “巧了,我就喜欢看美梦破碎的好戏,到时候可要让我当观众才好。” “那是自然,这里是以前父皇给我写过的家书,还有母亲默写的遗诏内容。”太子元简郑重地把东西放在面具男子手里,语气沉重,“这最关键的一步,可全指望王爷呢。” 面具男把信封揣入怀中,取出望远镜再次看向元易的庭院,发现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些清扫的小厮,他有些失望地收回手,“太子殿下放心,这天下必然是你的。” 三日后,大燕皇帝亲自设宴为宣王送行,只见他面色红润,并不像病入膏肓之人,就连声音都那样雄浑有力。 “此次宣王亲自前来,足以见大云的诚意,朕十分感动,希望两国就此世世代代互通有无。宣王殿下,祝你一路顺风。” 宣王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是太子元简,他举着杯子来到宣王面前,“我对宣王殿下一见如故,实在是不忍心他就这样离开,他日有机会,定要亲自去一趟大云。” 宣王又是一饮而尽,在无人发现的阴暗处,两个人的手彼此交互,有东西被两人交换。 就在大家酒喝正酣的时候,皇上突然有些异样,他感觉自己的嗓子里一片腥甜,再低头看下白玉酒杯,只见一抹红色融化在琼浆之中。 他慌了,立刻抓住旁边皇后娘娘的手,皇后娘娘立刻会意,朝百官露出端庄的笑容,“皇上今日心情大好,有些贪杯,你们且继续宴饮,我先扶皇上下去休息。” 百官这才发现,皇上坐龙椅上,用手支着桌案,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有个刚上任不满三年的官员好奇地问出声,“皇上不是一向很能喝嘛,怎么今日如此不胜酒力。” 而那些被太子威胁过的朝臣连忙阻止这个年轻人,“你们年轻人不懂,变老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皇上不胜酒力很正常,你快别说了。” 年轻官员看着那些噤若寒蝉的朝臣,有些不明所以,皇帝平常很仁慈的,即使偶尔调侃一下,也不会有事,怎么今日他们都不敢说话了? 皇后娘娘伸出手臂,温柔的附在皇上耳边说,“皇上,我们走吧,我来扶着你,你慢慢走。” 皇帝虚弱地点点头,任由皇后牵着。就在快要走入后殿的时候,他的脚不小心踩到皇后娘娘宽大的衣摆,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 朝臣们立刻受到惊吓,纷纷上前围观,太子和元易两兄弟立刻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可皇帝吐血昏倒的样子还是被他们看在眼里。 内侍手忙脚乱地将皇帝抬上担架,太医们也以最快的速度走上前查看病情,皇后和元易王子急忙跟上去。 太子则是站出来维持场面,“父皇只是有些贪杯,找太医看一下就好,你们不用担心,今日的宴席恐怕不能再进行下去,你们先都回去吧,有事我再通知你们。” 宣王殿下转动轮椅,走上前拱手回答,“皇上是为我送行才饮酒过度的,本王实在是难辞其咎,还是留下来等皇上清醒吧。” 既然连外邦人都留下来,那些朝臣更不敢轻易离开,他们纷纷表示就坐在位置上等待皇帝苏醒。 太子也很无奈,只好朝宣王和百官行礼,“殿下果然重情重义,各位大臣也是赤胆忠心,我在这里深深谢过。” 元易此时已经在为皇帝换好衣服,他小心翼翼地给父皇喂汤药。太子看到这一幕,流露出一丝快感,他快步上前,一把将药碗打翻,“不用再白费力气,父皇是活不过今天的,他今晚必死!” 元易嘴角微挑,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药渍,“父皇,你都听到了吗?,我的好大哥是不是如我所说,狼子野心?” 只见刚才还不省人事的皇帝此时已经睁开双眼,他眼神犀利,坐起身来,用颤抖的双手指向太子,“混账东西!朕封你为太子,就想着有朝一日让你继承大统。你居然如此等不及,现在就要置我于死地! 传令下去,太子元简,弑君弑父,狼子野心,难堪大用。今日起贬为王子,永无继位之可能,若是哪天元简篡夺王位,举国上下皆可讨伐!” 元简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父皇,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可是最疼我的,怎么能不要我当太子!” 皇上闭上眼,“我不杀你,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来人,带下去!” 元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抓的那些大臣的妻女已经为我释放,今日这圣旨一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老老实实下去吧,大哥。” 禁军走上前将太子拖下去,他浑身无力,任由他们拖拽,前殿等待的朝臣看到这一幕都震惊不已。 “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今日的事情是太子做的?” 一些知道真相的朝臣们纷纷擦着眼泪,他们彼此相视一笑,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这些天妻女一直受太子的监控,实在是提心吊胆,生怕有半分闪失。 叫好声一阵阵传来,“太好了,太好了。” 其他没有牵扯到的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大概推导出里面发生的事情。眼下局势明朗,可当重任的只有元易一人,他们也开始站队表态。 “幸好元易王子机智早早发现,否则,我们陛下可就危险了。” “是啊,以前我就发现了,太子品行实在是不如元易王子,这王子真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啊。” 内侍出来宣读皇帝口谕,“王子元易,聪明机警,恪守孝义,实令朕欣慰,特封为太子,朕身体欠安,悲伤难耐,不再举办加封仪式。” 文武百官纷纷跪下行礼,宣王却在此时消失不见。 只见他来到后宫,根据元易给的地图,走到了一处偏僻且破败的宫殿里。 正值寒冬,院子里没有一丝生气。他迈步进去,只见里面躺着一个鬓发花白,奄奄一息的女人。 那女人感受到有人进来,缓缓转头,声音有些虚弱,“你是谁,是来害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宣王朝女人走进,“我是来杀你的。” 女人有一丝慌张,她想要起身反抗,可却没有一丝力气,而身后的男子已经站起身,将女人牵制住,一瓶毒药灌入她的口中,女子挣扎一番,再也不能动静。 收拾完眼前的一切,宣王重新坐上轮椅,缓缓离开后宫,从侧殿进入皇帝的寝宫。 此时的皇帝正在抓着元易的手,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你是个好孩子,有你辅佐,就算是我今日死掉,我也放心了。” 元易眼神闪烁,“父皇,你就放心吧,大燕有我呢。” “好样的,你是个好孩子,我......你......” 皇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倒下,元易则是趴在他身上大哭:“父皇!!你别丢在我!!” 声音撕心裂肺,文武百官听到后心中一阵忐忑。 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说前太子元简企图篡位,导致皇帝被活活气死,而元易王子则是奉遗诏成为新国君。 第87章 拔除 元简被废黜之后,一直躲在家里不出来,因为百姓们都在谴责他大逆不道逼死君父的罪行。 他只能日日醉酒,麻痹自己的神经,好像这样就不会再让他想起这件事,就好像他依旧是大燕最尊贵的太子。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人坐着轮椅推门进入,刺眼的阳光绕过来人的身躯,照在他的脸上,他连忙转过头去,避开这强烈的光线。 来人是宣王,他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位前太子殿下。 只见他披头散发,衣带散开,坐在阶梯上,颓废着身躯,连衣服上绣着的巨蟒都变得暗淡。 他面色蜡黄还长着胡茬,手腕处根骨分明犹如行走的傀儡,丝毫没有前几日那样意气风发的模样。 “今日是你胞弟登基的好日子,此刻应该已经穿着龙袍,在城里游行呢,太子...不...应该叫元简王子,您不去看看吗?” 颓废的男人冷哼一声,端起脚边的酒壶,大口的喝着,酒水顺势而流,浸湿他的衣襟,“有什么好看的,成王败寇,你现在过来嘲讽我,还有意义吗?还要我怎么样啊!”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帮他,而不是帮我,但凡是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前太子元简猛地站起身,忽然的动作让他有些眼花,可他不在乎,他摇晃着身躯,大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他到底答应了你什么!为什么你舍我而选他!” 说完,便将酒瓶狠狠摔在地上,暗色的木质地板上瞬间炸开一朵绚烂的瓷片花,溅了宣王一腿。 宣王有些嫌弃地抖着衣袍,然后双手一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并没有多承诺我什么,你们两个和我谈的条件是一样的,并没什么差别。 你们两兄弟很像,甚至,他比你还傻一点,甚至连偷听我谈话都不会隐藏自己。” 元简朝他靠近,脚已经被瓷片扎破可还是没有停止脚步,“既然你对他也并不看好,那究竟是是什么,让你非得选他不可呢?” 宣王摸着下巴,好像思考了很久,然后眼神带着玩味地说道:“大概是因为...他是弟弟。 一个顺理成章的太子登上龙椅还有什么意思?在我所设计的剧本里,我希望是皇帝从来都看不上的弟弟能赢得皇位,这样才有看点不是吗?” 元简瞳孔放大,走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所以,母后看到的那封遗诏,本身就是假的对吗?是元易找你写的是不是?” 宣王缓缓起身,在元简的愤怒中,一脚将他踹飞,“是你自己蠢,都知道我能以假乱真了,还敢随意相信遗诏。” “你就不怕我把你能站起来的消息,传到你们大云朝如同太子一般的陈亲王那里?” “我今天既然能来,就不可能怕你说出去。大云朝能帮你传递消息的那个人,就是元清王子吧。实话告诉你,他已经被我的好妹妹迷得无法自拔,不会再听你调令了。” 太子捂着肚子,缓缓起身,面色十分痛苦,可他的眼神依旧透着难以置信,“不可能,他不可能背叛我的,他不敢!” 宣王缓缓靠近,一脚将他踩趴下,元简的脸很快就压在酒壶的碎片上,流出汩汩鲜血。 “他有什么不敢的,元洁都能投靠元易,元清怎么还会听你号令呢?” 元简企图起身,可身体被踩着根本站不起来,他从来没受过这种羞辱,眼睛里开始蓄满泪水,“他们兄妹二人,不可能都放弃他们的生母的。”、 宣王身体前倾,弯腰靠近脚下的人,轻轻吐出一句话,“他们的生母,已经被你杀了啊,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太子挣扎地更厉害,“你...是你杀的,我的好弟弟,自始至终都被你玩弄着,你拿我大燕当什么了?你心血来潮的戏台子吗?” 宣王邪魅一笑,抬脚重新坐到椅子上,“那又如何,我终究是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顺便告诉你,那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由于思念先皇过度而有些精神失常。她日日喊着你的名字,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呢。”说完,宣王便推着轮椅离开房间。 前院缓缓走进一个双眼赤红的女孩,正是元洁公主。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浑身颤抖着看向轮椅上的男子,“他还是没有放过我的母亲,我赶到内宫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是中了他的毒死的!” 宣王垂下眼眸,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眼神,他握紧元洁的手,温柔的声音传来,“他已经被我废了,你要是想报仇,就进去吧。如今的他对我恨之入骨,你现在和我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千万要小心,别被他伤到。” 元洁心下一软,朝宣王殿下粲然一笑,“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想为母亲报仇而已。” 冬日晴朗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的,可元洁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她只觉得周围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寒冷。仿佛在看到她母亲尸体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了,不过幸好,还有一束温暖是属于自己的。 宣王没有再回头,只听见里面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声,惊起树上正在栖息的鸟儿,不久声音便消失,院子里一片寂静,远远听着,还有新皇游街的乐器声。 因为这件江山易主的事情,导致宣王回程的时间改到后天,他还是住在元易王子以前的府邸里。 这些天,元易一直忙着拔除朝廷中的反抗势力,而元洁则是一心一意地侍奉宣王,日子似乎很是平静。 这天,宫里内侍传来消息,一个时辰后,新皇陛下便会回到他原来居住过的府邸,将他的嫔妃和一些物品带到宫里去。 听到圣旨的内容,宣王先是进房间,打开自己的衣柜,似乎是想要换一身新衣服。 元洁立刻走上前帮忙,“新皇快到了,王爷是想换一身衣服吧,我来给你找。” 他自觉转动轮椅,给元洁公主腾开空间,只见她翻找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套暗红色大袖襦以及一件墨狐大氅,思考片刻又在底下取出一双鞋。 “王爷鞋子也换一下吧,这个笏头履更加适合今日的装扮呢。” 宣王点点头,“你的眼光我向来是相信的,”说罢便示意她出去,他要自己换衣服。 元洁咬咬牙还是出去了,这些天她都有说自己想要贴身伺候他,可他终究是没有同意。 宣王将衣服整理好,然后将靴子放倒在地上,确保露出鞋底的样子,再重新坐回轮椅,回到庭院里,等待着他剧情里的那位主角弟弟到来。 一个时辰过去,果然听见仪仗队的声音,这位新帝王先是来到正堂,吩咐管家要将清单里的东西通通带走,之后又宣布几位妃嫔的封号和品级,让她们也准备进宫居住,最后才来到宣王住的偏院。 庭院里光秃秃一片,唯有石桌上的白玉瓷瓶里插着几根翠竹,给院子留下一线生机,不会让人感觉过于荒凉。 宣王坐在桌子旁边,端着茶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人,“陛下真是神采奕奕,可见皇宫里的龙气养人啊,看着比我还要小上几岁呢。” 元易哈哈大笑,坐在石桌上的另一端,端着茶水,轻轻吹着,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他捏着桌子上的青竹朝宣王说话。 “几天不见,王爷还是如此幽默,我能有今天,怎么会忘了王爷的功劳呢,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后天启程,可已安排妥当?” 宣王面露微笑,“多谢陛下关心,都已安排妥当,原是五天前就已经收拾好的东西,眼下再出发不过是重新收拾一下衣物罢了,其余的都原封未动。” 元易扶着镶玉的金线盘龙云纹腰带,好似无意的看向一边,“那不知,宣王殿下对我们大燕的元洁公主是如何安排的呢?” 宣王盯着手中茶水里倒映的天空,一只鸟儿从杯中划过,他抬起头面色温柔有礼。 “公主如今生母去世悲痛万分,我觉得还是跟我去大云朝换换心情比较好,以免她留在这想起伤心事。这些天她是寝食难安,夜夜噩梦缠身,真是让我心疼啊。” 元易有些惊讶,他心底涌出一种自己的宝物被人抢走的愤怒,眼神中逐渐闪烁着杀意。 “哦?王爷竟然知道她噩梦缠身的事情,可见于我们公主情深义重啊,只是你们毕竟没有成亲,我们的公主总不能就这样跟着你在大云生活啊,说出去让人笑话。” 宣王语气随意,丝毫不在乎他语气中的警告,“当然,我已经问过她意见,这些天她也是对我关怀备至,想来她应该很乐意跟我走吧。怎么?陛下还不舍得这位妹妹?” 茶盏被重重放在石凳上,一股寒风吹来,两个人中间产生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元易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看见元洁失神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双靴子。 她本来是想将宣王殿下换下来的服装和鞋子都拿去清洗,结果却在那双靴子的底部发现只有自己母亲宫里才种的青雪草枯叶。 那是母亲跟她说的,虽然父皇对她不是很在意,可从来没有亏欠过她,就连这大燕独一无二的青雪草都只有她的寝宫里才有,就是因为这一点特殊,才让她能够支撑着活下去。 可母亲在宫里备受折磨直到去世,父皇都一无所知,或者即使是知道,也并不在意吧。鞋底干枯的草杆是那样讽刺,这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她的救赎,是他帮自己摆脱太子和元易的束缚,是他说要带自己离开大燕开启新生活。 她总以为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些变态和难以捉摸,可对自己总是不同的,她觉得自己真蠢,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蠢,这棵枯黄的草杆好像嘲笑着她,也嘲笑着她的母亲。 可笑她已经芳心暗许,却发现在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那个人精心设计的,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她痛苦地质问宣王,“你的鞋底,为什么有我母亲宫里才会长的青雪草杆,你没有瘸是吗?还害死了我的母亲是吗?你做的一切,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对吗?” 元易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看向宣王,他其实并不知道宣王能站起来,看来这个人还隐藏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这让他对宣王有些警惕。 可眼下,他和这位盟友还有交易没有完成,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撕破脸。 他自我安慰道,宣王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可能现在倒戈对付他,因此也不必在意他对自己隐藏的事情。 他只转而声呵斥元洁,“元洁,不得无礼,怎么能这么对宣王爷这么讲话。” 元洁浑身一激灵,手里的靴子掉在地上,然后露出一截匕首,就在这一瞬间,她冲了上去,“我杀了你。” 说完朝宣王殿下刺去,就在她快要碰到宣王的胸口时,一柄长剑刺穿她的胸口。 元易的脸上还残留着温暖的血液,他冷冷抬手将剑拔出,血顺着剑流在地上,元洁倒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 宣王叹口气,拿出手帕给自己擦脸,“我这个人好不容易有个未婚妻,陛下其实不必下此狠手的。” 元易的声音冷漠,“王爷放心,等你三年守孝期满,元洁公主一定会准时从大燕国出嫁。”他再看地上的人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跨过她的身体离开。 “有陛下这句话我就放心,希望我们燕元两国能世代交好。” 直到这位新上任的帝王消失在他的视线,宣王才看向地上的女人,啧啧两声,“我也没办法,谁让你被他盯上了呢,我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未婚妻被别人搂在怀里。” 他轻轻将手帕丢在女人的脸上,盖住她大大的双眼,很快便有人出来打扫庭院,将元洁收拾干净。 靴子的事情是他故意给元洁公主看见的,自从那天在望远镜里看到她被元易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恐怕会变成两人结盟的最大变数,于是他只能用这种办法将人除掉。 他靠在暖炉旁边算着时间,嘴角微微挑起,“泽哥的婚期快到了啊,我可一定不能缺席。” 第88章 成婚 宣王的使团历经一个月的路程终于回到大云朝,此次回京不光带来许多大燕的特色工艺品以及书籍,还带来了新任皇帝的国书。 皇帝对他很是满意,心中不免感慨,以前确实小瞧这个孩子了。自从他三岁时发烧将自己烧残疾之后,便再也没有管过他,连独自建府都是泽儿提出来的。 这样想着,他感到无比羞愧,“此次出使大燕辛苦了,今晚留下来,跟我一同在乾元殿用餐吧。” 宣王有些愣神,然后缓缓笑道,“既然如此,就让陈亲王也一同留下吃饭如何?” “诶,别叫他,过几日他便要成亲,眼下好多事情都要他亲自准备才行。咱们爷俩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今日好好聚聚,就让他自己忙去吧。” 宣王低头浅笑,带着些许年轻人的羞涩,皇帝也心情大好,“传令下去让御膳房今晚多做几道菜。” 父子二人一直到吃到月色渐晚才结束,宣王有些微醺,在内侍的推动下走在甬道里。 寒冷的晚风吹拂着他的脸颊,轮椅的声音在宁静的甬道格外清晰。 他仰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星星密布,这让他有些恍惚。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内侍微微笑道,“王爷说得对,钦天监也是这样说的,最近几天都是晴朗的好天气,最适合结婚了呢。” 宣王的眼神收敛,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回应内侍,“是个好天气。” 周围的烛火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倒映在灰白色的地砖之上。 这场耽搁了许久的婚礼终于得以举办,那次中秋家宴好似一场悠久的梦。 这段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当时兵部尚书之女苏忆是如何以一幅画得到陈亲王的青睐的。 也有不少人家纷纷选择让孩子专研画画,画师们的地位也有所提升,街头巷尾出现不少以画画为主的摊位,博得众人的眼球。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当天参加家宴的其他相互定亲的王公贵族子女,当时他们虽然没有机会和陈亲王结亲,可相互看对眼的那些少男少女也是求了皇帝恩准赐婚的圣旨的。 无奈的是,地位最高的陈亲王一直没能举行婚礼,他们同一场宴会上的其他人也不好在他之前办婚礼抢风头,各个都眼巴巴等着这一天呢。 就这样,这一场受人瞩目的婚礼终于顺利举行。 天蒙蒙亮,苏忆便身穿礼服出现在苏府的祖庙里跪拜,她的父亲苏经业站在一旁,难掩心中不舍。 “今日你出嫁,若是嫁给寻常官员,我也安心一些,可偏偏是被皇上看中赐婚陈亲王。这个人不是寻常王爷,迟早会更进一步,以后身处深宫大院里,可要处处小心,切不可惹出差错被人抓住把柄。” 苏忆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她小心翼翼的擦着眼角,“日后你便是陈亲王的正妃,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王府中人员复杂,你作为当家主母一定要赏罚分明。该立规矩的时候就该果断出手,切不可心慈手软让他们轻看你。 一定要有容人之心,只要你还是正妻,那些所谓的恩宠都不是重要的,”说完,她的母亲又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实在是忍不住,也不能做在明面上。” 苏忆实在没想到母亲居然能说出这番话,她一直以为母亲是那样卑微地纵容父亲寻花纳妾,现在想想,家中小娘的很多意外只怕都是母亲一手为之。 苏经业跪下上香,然后看母女二人悄悄说话的亲切模样,他其实是有些嫉妒的,他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可没有一个孩子跟自己这么亲近。 他忍不住想要打散这样的温馨画面。“你们母女俩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搞得我和忆儿关系很差一样。” 苏夫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看苏忆一眼,苏忆也蹲下身再次行礼,“母亲的叮嘱女儿都记下了,还请母亲放心,女儿是兵部尚书嫡女,绝不会受人欺负。” 接下来便是苏家长辈前来送别即将出嫁的新妇,苏家一直是家族嫡庶共住一府,苏经业夫妇也无需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直接就在正堂接见他们。 渐渐地,时间已到黄昏,绚烂的晚霞铺满半边天,从天空的另一边一直蔓延至苏府,与地面上长街上走过的十里红妆遥相呼应。 在一阵鞭炮的声音中,最先看到的是身穿朝服的沈国公,他这次被任命为陈亲王的主婚人。 陈亲王则穿着王爷特制的衮冕之服缓慢前行,只见他衣服上面绣着日月星辰,两只宽大的袖子上分别绣着金色巨蟒,给俊朗的面容更添一份尊贵。 身后跟着的是绵延不断的聘礼,将整条街全部占据,这局面,让那些王公贵族都忍不住咂舌。 百姓们都在路边看热闹,孩子们更是追着队伍穿行,迎亲队伍每十步都有一个手挎篮子的喜婆,她们笑容灿烂,朝着百姓一把又一把地扔着喜糖,百姓们纷纷哄抢。 特别是那些没有成婚的少男少女,他们抢喜糖更是积极,以求自己婚事能沾上陈亲王的贵气。 到门口本来是精彩的堵门环节,可因为陈亲王身份尊贵,因此堵门的人只是象征性提几个问题拦一下,之后便把人放了进去,喜婆连忙朝围观上来的人们抛洒喜糖。 主婚人请王爷入正堂,内侍连忙捧着大雁入内,将大雁放在主案之上。此刻的苏经业夫妇站在主案右边与主婚人沈国公相对而立。 两名大丫鬟牵引着王妃慢慢走出,陈亲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身穿绣凤大红锦袍的女子,女子感受到她的视线,面色有些微红,娇羞地站在她母亲的旁边。 主婚人沈国公再次上前,指引新婚夫妇行八拜之礼,礼毕,苏忆便由沈国公引路坐上凤轿。 浩浩荡荡的人马往陈亲王府出发,文武百官已经在王府等候多时。 到陈亲王府之后,还是沈国公作为主婚人先入,再牵引二人分列两旁。 新人相互行礼就坐,其他宾客也纷纷入座。 国公夫人端着托盘上前,里面是一壶酒和两个杯子,“请王爷与王妃行合卺之礼。” 他们各执酒杯饮一小口,之后交换杯子,再饮一口,至此,合卺之礼完成。 “恭喜王爷王妃,良缘永结,夫妻同心。” 宴席也正式开始,百官们纷纷上前祝贺两位新人,苏忆落落大方,向来祝贺的官员道谢,抓一把喜糖递给他们。 宣王推着轮椅上前,眼神在王爷与王妃身上流转,“哥哥嫂嫂果然登对,小弟祝你们百年好合,瓜瓞绵延。” 一直到夜色渐深,百官这才意犹未尽地离去,府中小厮收拾着残羹,新人夫妇坐在房间里,身旁是一对龙凤花烛。 陈亲王起身,“你在这等我一下,我有东西想现在拿给你看。” 苏忆不明所以,只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周围的装饰和自己家差不多。 只是里面的一切都被绣着喜字的红锦缎盖着,侧边的案几上还有红枣和桂圆,床头上有一个桃木匣子。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穿着大燕服饰的娃娃,这让她有些奇怪。 “那对娃娃是宣王从大燕带来的,特意要求我一定要放在床头柜,我觉得他这个提议还好便同意了。 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拿掉。” 苏忆将手中的盒子放在原处,“我觉得放这挺好的,王爷怎么去这么久?” 萧泽没有说话,而是将一个箱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捧出来,放在桌子上。 待看清这个东西,苏忆的眼神有些湿润,“这东西,是明瑜妹妹送来的吧,她真有心” 陈亲王萧泽却露出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王妃怎么只说她,这里面也有我提供的巧思呢。” 只见桌案上放这一座园林的缩景,底盘是紫檀木制作的,仔细看过上面的场景,娇翠欲滴的荷叶,羞涩的瓣瓣分明的荷花,转过去是亭子,亭子的顶是珍珠做的,周围的柳树枝丫是黄金制成,柳条是蚕丝编织而成,轻轻吹拂,随风而动。 最让她惊讶的是庭院一角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看着栩栩如生,令人欢喜。 苏忆的侧脸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萧泽抚摸着上面的银杏叶,给苏忆介绍,“这上面的银杏树是我提出来的,我们当时找了很多材料都做不出银杏叶的感觉。 最后还是我想出来,仿照点翠的手法,将染成金色的羽毛贴上去做成银杏树的叶子,果然效果不错。” 苏忆有些感动,先前对婚姻的恐惧也逐渐消散,“王爷有心了。” 然后她兴奋地给陈亲王介绍着,“这是江陵欢园的缩景,我以前在这里住过。 你看,这里这个人偶是沈奕欢大人,这个拿着书的是薛明瑾,院子里练拳的是沈明杰,这边的这个是我和明瑜妹妹。 明瑜妹妹知道我恐怕难有机会再回到欢园,她竟然直接把欢园捧到我面前,王爷你看,这些娃娃多像啊。。” 萧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忆有些奇怪,她摸着脸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吗?王爷为何这样盯着我看。” “春宵一刻值千金,王妃就不要再介绍这个了,还是早早歇息吧。” 说完,萧泽走上前拉住苏忆的手,朝他们的婚床走去。 这夜,烛火摇曳,一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苏忆和陈亲王便早早起床,她先是更衣沐浴,穿上用云锦孔雀羽线拖尾红色石榴裙,头戴凤凰攒珠金钗。 他们要行妃朝见之礼,去拜见宫里的众嫔妃以及皇上。 他们先是来到皇后宫里,妃嫔们已经等在这里,准备给新娘子送上新婚贺礼。 皇后率先开口,“你是个好孩子,中秋家宴我就对你喜爱不已,眼下你们终于成婚,我也放下一桩心事。” 说完,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走到苏忆的身边,“这是我当年与你父皇成婚的时候,太后娘娘亲自赏给我的东珠项链,我今天把它赏给你,也算是我这个当母后的一点心意。” 苏忆恭恭敬敬跪下谢礼,动作表情都那样一丝不苟,“多谢母后赏赐。” 陈亲王也跪下行礼,“多谢母后的厚爱。” 皇后的礼物震惊众嫔妃,虽然陈亲王是皇帝唯一成人且健康的孩子,可毕竟大云朝没有封太子,就这样明晃晃的把皇后才能用的东珠送给她,是不是太张扬了一些。 不过这些事也不是她们所能考虑的,她们只是跟在皇后之后,将准备的礼物送给陈亲王妃。 朝见过那些妃嫔之后,便是同陈亲王一起朝见天子。 天子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她和陈亲王携手同行,周围则是一众官员,其中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那些族中兄弟不少都在朝堂为官。 再往前走,便是七部尚书,都是经常来往的熟人,她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新婚夫妇二人一同跪下,同时出声,“儿子(儿媳)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将近日西域进贡的象牙观音朕觉得十分精美,便赐给陈亲王妃。” 苏忆再次跪下行礼,“多谢父皇赏赐,儿媳定好好珍藏。” 妃朝见之后,苏忆便回到王府,这一天的行礼让她有些劳累,陈亲王从后面抱住她,“王妃今天受累,不如趁天还早,去睡一觉?” 苏忆有些脸红,“还是不要了吧,新妇第一天蒙头睡觉成何体统,传出去丢王爷的脸。” “我觉得小睡一会儿甚好,走吧。” 两个人就这样回到卧房进入梦乡,丝毫不知道,在他们做梦的这段时间,京城里一阵阵哀嚎声传来,京城再次出事了。 原来是有很多人都出现呕吐腹泻以及眩晕的症状,病情蔓延很快,上及老人,下至儿童都有人发病。 在各大医馆的诊断下,确定是服用了少量砒霜所致,因为用量极低,仅仅是导致呕吐和腹泻。而所有人唯一吃过的相同的东西,就是陈亲王那天发的喜糖。 事情很快便送到京兆衙门,百姓们还算明事理,他们只是说这件事和陈亲王的糖有关,可能是有人趁着王爷结婚故意撒播毒糖果,他们是很相信陈亲王的,只求京兆衙门查明真相,给百姓一个交代。 严季把案卷整理好送到史进的书房里,史进面色难看,“你说,这事我还可以求助沈奕欢吗?” “这件事,不仅可以找她,还可以找大理寺。” 史进两眼发光,“是啊,这件事受害者涉及孩子,而下毒者牵扯到王公贵族的,当然要和他们一同破案才是。” 第89章 糖果 说罢史进便急匆匆赶去找帮手,严季轻笑,留下来帮史大人整理凌乱的书房。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将飞扬的灰尘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着阳光自言自语道,“大人再这样混下去,只怕哪天要被不长眼的谏议大臣扣上能力不济的帽子咯。” 很快,社部尚书沈奕欢,京兆府尹史进以及大理寺少卿夏知礼一同出现在京兆衙门。 被拉来的两人对视一笑,夏知义先是拱拱手,“下官愚见,今日之事,很明显是有人陷害陈亲王的。 我只需去找陈亲王询问清楚便可,至于真相嘛,还要仰仗二位大人。” 沈奕欢也微笑看向史进,“我说史大人,京中投毒怎么看都应该是负责京中案件的京兆衙门负责,你把我们都叫来,不怕被谏议老头们弹劾?” 史进刚要开口反驳,夏知义便打断他的话,“沈大人这话说的无礼。” 史进连忙认同地点点头,心里感叹没想到这姓夏的还是个仗义执言的好人。 可是夏大人后面的话,让他更加难受。 “御史现在不全是老头,还有年轻人呢,沈大人这句话应该说,史大人推卸责任的事情,连谏议小儿都看不过眼。” 史进苦着脸劝二位,“我说二位既然都来了,还是帮我一起看看吧,我这不也是找机会给大家一个立功的机会嘛。 这新的一年开始,政绩考核也要重新积累了啊,我们这件事要是办成了,三人政绩平分,多好的事。” 沈奕欢被他逗笑,“你说的竟然还很有道理,我都忘了,官员年底都有考核的。” “尤其是沈大人呐,你的社部还没建立起来,眼下才应该多多积累政绩,否则到年底政绩不合格是要责罚的,甚至贬官!沈大人你看......” 夏知义率先回答,“你都说要给我们平分政绩了,我们怎么还有推辞的理由呢?,一起去看看吧。” 沈奕欢也点点头,她只不过是随口调侃,政绩确实是她所需要的,这关乎她能否在朝堂站稳脚跟,为女子挣得一分天地。 三个人留在书房,查看京兆刑狱司记录的百姓发病人数,以及发生的时间。将这些整理成册之后,挑重点写成折子,一同带到陈亲王府邸。 此时的陈亲王已经得知消息,他先将府里负责采买和发糖的下人们全部聚集在院子里,等着三位大人前来审讯。 于是,沈奕欢三人进门之后,便看到一地瑟瑟发抖的下人跪在地上的情形,所涉及的下人足足近二百人! 他们跪在地上将前院占满,勉强才能通过。 史进身先士卒,把他们挨个提到隔壁屋子里审问,沈奕欢也跟他一样问王爷借间屋子审问下人。 陈亲王本人就留给大理寺少卿夏知义来审问。 苏忆站在一边为他倒茶,只见他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说,“王爷,下官知道您一定是无辜的,定是被小人所陷害。那么这个小人有没有可能是府上的下人呢?” 陈亲王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们都是经过考察之后才在府上当差的,家中情况皆记录在册,不会轻易背叛,且若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又何必下这种不轻不重的毒药呢?” 夏知义点点头,“王爷说的对,这毒确实不轻不重的,是有些不合理。 而且百姓纷纷上书表示相信王爷也是被人算计,若贼人是想败坏王爷名声,这么做是徒劳无功啊。” 陈亲王继续说,“糖果采买是半个月前的事情,糖果这种东西最是没有数量。若他们选择偷吃的话,只怕早就有人中毒。 这些天所有下人都在府中,行动皆有记录,无一人出现症状,这足以证明他们是忠心的,没有一个人偷奸耍滑。 我府上这些人也都是昨天才出现症状,应当都是结婚当天才吃到我的喜糖。 喜糖是每个下人都有的,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中毒,想来京中百姓也应如此吧。” 史进终于审讯完毕,手中拿着所记录的内容走出来,“王爷说得对,有很多百姓家中只有一两人中毒,而并非全部。 我审问的这些下人对您都是感恩戴德,根据我的经验判断,这种感激并不是演的。 可眼下这件事毕竟和他们有最直接的关系,我还是要把他们带走,等事情有了结果再放他离开。” 陈亲王点点头,“事情没有结果,确实应该如此。这几天我也会闭府不出,你们有疑问尽管来找我。” 三人行礼离开,沈奕欢拿着手里的目录给他们看,“陈亲王大手笔,一口气进购了六家铺子的所有存糖,每家进购的数量也有,你们看怎么查。” 史进伸着懒腰,摇晃着僵硬的身体,“还能怎么查,既然购买量不同,那就先统计大概有多少人中毒,算出糖量,然后再去店铺挨个寻访对比。” “既然如此,查毒糖数量的事情就交给史大人了,查铺子的事情交给我们。” 三人在陈亲王府门口分成两队。 陈亲王坐在家中饮茶,苏忆有些担心,“王爷,我们自己不查吗?” 陈亲王摇摇头,“这个时候只要避嫌就行了,只是我有些想不通,这件事虽然是通过我们的喜糖做的,可我总感觉,不是冲着我来的,那会是冲着谁呢?” 这几家都是京中有名号的铺子,沈奕欢和夏知义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第一间名叫香糖铺子的店。 小二连忙出来迎接,“客官要吃些什么?我们的糖啊,都是扬州进来的,可甜了,不光有糖还有糕点呢,客官尝尝?” 沈奕欢走进去观察,里面确实各色糖果都有,狮子糖,樱桃糖,还有梨干,糖蜜煎等等。 “你这还真是应有尽有啊,听说陈亲王结婚都在你们这订糖呢。” 小二有些沮丧,“哎,确实是从我们这买过糖,可眼下吃糖的都坏了肚子,我们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啊。 不过,客官你放心,我们家的糖绝对都是好糖,不怕客官笑话,我平时会拿店铺的糖来吃,可一点事也没有啊。” 沈奕欢安慰小二,“你别着急,我们是相信你的。不知陈亲王都订了哪些糖啊?” 小二从后面取出一盒小盒子,“这些是给陈亲王送货时我们留下的样品,你们可以尝尝。” 夏知义与沈奕欢对视一眼,“你们糖铺都会从货品里留样品吗?” 小二摇摇头,挠着脑袋,“并不全是,我们卖糖果的,只有我们掌柜和南街糖铺的孙掌柜,北街的李掌柜,还有主街上的严掌柜是留样品的,其他铺子并不知道。” 夏知义与沈奕欢相视一笑,夏知义率先拱手作揖,“下官这就去取他们的样品,剩下两个铺子,我们一人一间,沈大人你看怎么样。” 沈奕欢表示同意,并且选择去后街的那个陈家糖铺查看,把最近的那一家赵家铺子留给夏知义,以方便他有时间再去别家取样品。 第90章 邪念 穿过主街,转角处便是陈家铺子,这位置不算好可也不差,若是经营得当,也是能有不少收入的。 尤其是附近连着三条街的住宅,给他们提供了很好的顾客来源。 沈奕欢观察完附近的情况之后,正要准备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店铺里面走出来。 对面那人更是一脸惊讶,“母亲,你怎么在这?” 这人竟然是薛明瑾。 沈奕欢眉头微蹙,“你在这里干什么?” 薛明瑾连忙作揖行礼,“这家铺子是我同学陈述家开的。 因为最近的糖果投毒案,导致生意极差,我们同学就想着来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 其他四书馆的学生也走上前行礼,“学生见过沈大人。” 薛明瑾此刻也明白母亲到这里的缘由,八成正是为这投毒案而来的,他连忙招呼同学们离开这里,以免打扰到母亲查案。 沈奕欢也没有强行挽留儿子,他已经比以前好太多,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店铺老板陈列听到动静,赶紧出门笑脸相迎,“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大人今天是来买东西的吗?还是来……” 陈掌柜话没有说完,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这个风头正盛的女尚书。 沈奕欢也上下打量这个老板,他眼睛狭长,嘴唇却厚,身上居然穿着褐色短袍短裤,一点也不像是老板的装束,额头上还有些许汗渍,看着有些奇怪。 “我今天来是查案的,陈亲王大婚,购买那么多糖果,你们店铺恐怕已经没多少存货了吧。其他店铺早几日便坐船去进货,你倒是清闲。” 陈列讪讪笑道,“我们家店铺偏,陈亲王是最后才来到我家订货的,他买的不多,因此还不需要进货。 如今倒好,非但没攀上陈亲王这个活招牌,还受毒糖果的牵连经营惨淡。眼下只能靠我儿的同学们前来捧场,才能经营下去。” 说罢他沉沉叹气,做出万分悲痛的样子。 沈奕欢看向店铺展柜,他们家的柜台糖果就是比别人家装得满,可见生意并不是很好。 她再次询问,“不知道你们店铺有没有留下当天陈亲王购买糖果的样品?” 陈列有些尴尬,他搓搓手,“没……没有,我嫌麻烦,因此店里并没有留样品的习惯。 不过大人放心,我们的糖果都是最好的,那些毒糖果绝不是我家店铺放的。” 沈奕欢看到他指甲里的泥,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二字,我自然是相信陈掌柜的。” “是啊,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怎么能因为想捣乱,而朝这些孩子投毒呢。” 沈奕欢没有回话,而是仔细观察一圈店铺的摆设,然后离开这里。 这个时候的太阳正不舍地往西慢慢挪动,风里已经少了些许凌冽的寒意,转而变得有些清冷。 鸟儿高飞,托起一片云彩,往远山铺去。 她走后没多久,只见陈掌柜急匆匆离开店铺走到后院,他急切地打开仓库的门,这里居然用铲子挖了一个洞,周围全是散落的泥块。 旁边糖柜上放着的,正是他为挖洞方便而换下来的富贵金钱纹长袍。 只见他径直来到洞口,小心翼翼地将一包东西放到里面,然后挥舞铲子,再将东西埋起。 等一切都恢复原来到样子,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只见他坐下来开口喘气,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 心想着还好自己机灵,听到动静就立刻放下铲子出来迎接,否则被这个女人找到后院,只怕下毒的事情就要被揭穿,自己在这京城再无立身之地,最重要的会连累宝贝儿子。 休息片刻后,他便换上自己原来的衣袍,正想着出去跟儿子去酒楼吃一顿好吃的,一个人忽然凭空出现在仓库里。 只见这个人身穿白色衣衫,脸上戴着黄金面具,一阵穿堂风吹起衣摆,好似仙人下凡。 陈列有些无措,他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然后本能地露出商人的措辞,“这位客官,可是要买糖?我们家糖品类众多,童叟无欺。” 男人冰冷的声音传来,“是的,我要买步步高升糖,还有吗?” 陈列连连回答,“有,有的,客官跟我去前面吧,我给你包。” “我要的,是加了砒霜的步步高升糖,还有吗?” 陈列浑身的血液都被凝固,还没等他回答,就感觉脖子有些凉,他低头看去,脑袋就这样滚掉在地,身体也直直倒下。 面具男冷冷一笑,“你不该利用他,他是我的。” 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狗叫声,面具男出去的时候,一只黑狗快速扑来,他取出腰间的软剑。 不一会,院子沉寂下来,没有一丝声音。 回到京兆衙门,史进和夏知义已经等在这里,她自嘲地笑道,“我只查访一间铺子,竟然还是最晚的,看来还是两位大人业务能力强。” 夏知义连忙摆摆手,“大人可别这么说,你把近的店铺留给我,自己去那个远的,这个时间才过来,应该是查得相当细心吧。” “你们呢,都是什么结果啊。” 史进先行汇报,“陈亲王大婚,举城欢庆,因此订了大量糖果,前一街香糖铺子要的最多,各色糖果共计两百五十斤;南街糖铺二百斤、北街一百五十斤、主街一百八十斤,前二街二百二十斤,最后的陈家铺子八十斤。” 夏知义听完猛吸一口凉气,“这数量,听得我牙疼。” 沈奕欢也叹口气,“陈亲王身份尊贵,百官各府,皇宫、军营还有全城百姓,这些甚至都不够。” 夏知义拍拍史进的肩膀,“那统计患病人数以及其他信息很难吧。” 史进深吸一口气,好似回忆起上午的痛苦经历,沉默许久才继续汇报,“经查验,所有中毒者所吃的糖不过七十斤。” “那岂不是每个店铺都有可能?” 沈奕欢沉吟片刻,“有问题的应该是陈家店铺。” “其实,他确实有嫌疑,因为他名下还有药铺,是最有可能拿到砒霜的。” 史进拱手,把卷宗递给另外二人,“沈大人说的是,我们在调查中发现,患者大部分集中在十三岁之后的少年群体,且他们吃的糖中,都有步步高升糖和狮子糖。” “前一街的香糖铺子里特产便是狮子糖,而步步高升糖,是陈家卖的最多,我们还发现,他们之所以吃这两种糖,是因为想要在快要开始的春闱考试中取得好彩头。 剩下的孩子和老人只是觉得这两种糖制作精美可爱,才选择食用的。” 沈奕欢看着两人,“我今天去他铺子的时候,发现他穿着不符合身份的短衣短裤,鞋子上还有些湿润的泥巴,身上冒着汗,好似在背地里做些什么。” 夏知义捏着下巴思考,“这个天气确实不该有湿润的泥巴出现。” 史进突然大喊一声,“呀,他不会是在消灭罪证吧。” 三人连忙坐上马车赶往陈家铺子,只见里面只有陈家儿子陈述在看店。 他自然是认识沈奕欢,连忙上前迎接,“沈大人再次过来,是还有别的吩咐吗?” “你父亲呢?” “父亲在仓库里清点库存,还没出来。” 由陈述带路,三人往后院赶去,庭院里的一只黑狗正躺在花坛后面一动不动。 陈述向沈奕欢三人指了下仓库的位置,然后去查看黑狗的情况。 仓库房门紧闭,虽然阳光正好,却给人一种很阴森的感觉,本能地不想呆在这里。 沈奕欢找来蓝心,由她将门打开,里面的情形令人震惊。 “啊!!!!” 陈述的叫喊声响彻庭院,他抱着浑身是血的黑狗大声叫他的名字,“将军,将军,你别死啊。” 沈奕欢悲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进仓库。 仓库里一片狼藉,一具身穿富贵金钱纹长袍的无头尸体坐在地上。 头颅则吊在房梁之上,嘴里好像塞满了糖果。 史进从地上的洞里找到一包药品,仔细闻闻,确实是砒霜。 证据确凿,又发生命案,京兆衙门很快便控制住这间店铺。 陈述蹲在地上,无精打采,薛明瑾听到消息前来安慰他。 “父亲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薛明瑾没有回答他,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安慰。 其实在听母亲说完案情的时候,他也大概猜到陈伯伯的意图。 他是商人,他的儿子陈述虽然在四书馆名列前茅,可却不能参加考试走仕途,因此他心底的邪念升起。 从自己名下的药铺里取出砒霜,拌在步步高升糖里,让那些期待高中的考生们吃完纷纷头昏腹泻,以期望他们在三天后的考试中发挥失常。 让他们即使有机会参加考试,也只能名落孙山,和他儿子一样成为普通人。 月亮渐渐升起,薛明瑾还是跟着母亲离开,他相信,等陈述冷静下来,也会想到其中原因,心中祈祷他能够接受这一切。 路上沈奕欢一直盯着薛明瑾,只见少年挠挠头,“母亲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受父亲牵连无缘仕途,心中却没有埋怨。 我只希望以后能在四书馆或者五经馆里当一个教书先生,用自身经历警醒他们,一个人动邪念会给自己和子孙带来多少难处。” 明月高悬,照着前方的路,微风吹过,抚平伤感的心。 “母亲,我能请你帮我的同学写一封推荐信吗?” “你想让他去参军?” “母亲睿智,我只希望他能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他文治武功皆名列前茅,我还是不希望他被商人身份困住,一生不得志。” 第二天一早,一个神情落寞的少年在朋友的欢送下,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策马奔驰。 第91章 赶考 二月初八,树木抽出嫩芽,泉水叮咚流淌,那些蛰伏的动物们也渐渐出来凑热闹,山林一片生机。 清晨的早上有些清冷,春风欢快地在树木间穿梭,路边竞相开放的小野花纷纷向她招手,将自己身上的香味送给春风。 一个背着书箱的男人正在急切切往京城方向赶路。 他叫甄洛,无极县人,因为家境贫寒凑不齐路费,这一路他一边挣钱一边赶路,若不能在一天内赶到京城,恐怕要错过今年的考试。 远处传来骏马奔驰的声音,他紧紧握住书箱绑带,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人拦下,并且说服他骑马送自己一程。 于是他悄悄躲在路边翠绿的草丛里,只见转角处一红棕色骏马奔驰而来,快到眼前的时候,他立刻跑到路中央拦马。 骑马的人被忽然出现的甄洛吓一跳,连忙勒紧缰绳,马受惊嘶鸣惊起半山飞鸟。 甄洛也被吓倒,他坐在大口喘气“好险好险……”,说着还连拍胸脯。 骑马的人此时正在拼命安抚受惊的骏马,他的发带已经散落,马背上的包袱也掉落一地,一人一马狼狈不堪。 待马安静下来,他长舒一口气,然后快步上前,揪住罪魁祸首,上下打量一番,转而大吼。 “我说这位书生!你不要命了!这么冲出来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骑马的正是昨天出发准备投军的陈述。 甄洛就这样被他拎着,欲哭无泪,“对…对不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今天若不能到京城,只怕要错过春闱,求求你,送我一程吧。” 陈述松开抓住他的手,甄洛连忙退到一边大口喘气。 “你说你是来赶考的?” 陈述仔细观察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他皮肤黝黑,衣服上有个大大的布丁,青色头巾已经变得发白,确实是一个老实的书生模样。 甄洛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是…是啊。” “考试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你现在才走到这里。 就算是骑马,从这到京城都要一天,怎么不早点出发呢?”除述边说边绑好自己的发带。 甄洛也帮他整理物品,“我很早就出发了,只是家里穷,供我读书已经是勉强,哪有钱给我当路费啊。 赶考这一路,都是我边做小工挣钱边供自己赶路的。 本来时间应该刚刚好,可在前面顺安县做工的时候,那里的工头一直拖着我,让我多做了三天,若是不听他的安排就不给我发工钱,我没办法,这才耽搁了。” 陈述回头看向遥远的京城方向,心中苦笑,本想早点逃离那个地方,可还是逃不过。 “书生,跟我走吧,我送你一程。” 说罢,陈述整理好散落的物品,翻身上马, 甄洛站在一旁,脸色微红地左右观察。 陈述也看出他的为难,“怎么?你不会骑马?” “我从来没骑过吗,这个要怎么上去?” 陈述再次下马,他指着腹部下方垂着的环状物跟他说,“这个叫马镫,你踩着它,然后用力翻上去,小时候爬过墙头吗?” 甄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略带笨拙地爬上马鞍。 马儿好像并不喜欢他,抬起前蹄大声嘶叫表达它的不满。 陈述连忙安慰马儿,自己则坐在甄洛后面,把他的书箱背到自己背上。 “我叫陈述,你叫什么啊?” “我叫甄洛。” “甄洛,名字很有意思。” 两人一马就这样朝京城方向快速驶去。 经过一天的赶路,终于快要来到京城脚下,两个少年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就在他们策马奔驰的时候,一张巨网忽然撒下,两人被牢牢困住,不远处的灌木丛晃动,好似有人影路过。 马被束缚住,有些焦躁,在地上胡乱转圈,甄洛有些着急,“陈兄,你没事吧,现在可怎么办?” 陈述从马靴中取出一把匕首,用力将网撕开,这才终于从网中挣脱开。 他连忙下马朝刚才的动静那边跑去,果然有草丛被踩踏的痕迹,可是却已经不见踪影,他狠狠捶树,一脸愤怒地回来。 “京城脚下,居然有人做出这等事,真是有伤风化。” 甄洛摇摇头,“他们不是想要你我性命,而是见我们是书生,这才落网的。” “什么意思?” “虽然春闱考试能够更好的给我们寒门学子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可那些王公贵族本身就拥有更好的资源和条件,寒门学子能分到的名额并不多。 因此,其中有些人便会想方设法自行减少寒门间竞争力。比如像现在这样,路中间撒个网,让他们迟到,并且还能扰乱他们的心绪。” 陈述扶着甄洛再次上马,这次果然熟练很多,“不能报官吗?” 甄洛摇摇头,“没有证据,报官还要走流程,会耽误更多,因此不会有人这么做。” 两人沉默着,终于来到京城这威严的大门前。 甄洛有些不舍,“陈兄,真的不进去吗?” 陈述摇摇头,“不进去了,相逢即是有缘,祝甄兄金榜题名。” 就在他牵着马转身离开之时,旁边一架牛车吸引了他的注意,牛车上面,是一个朱红色大衣柜,上面雕着大朵的牡丹花,其中一朵上缺了一个角。 他愣住。 甄洛有些奇怪,走上前询问,“陈兄怎么了。” 陈述垂下眼眸,转而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没什么,我还是陪甄兄一起去京城考试吧。” 陈述有些不明白,可还是跟着他一同进入繁华的京城。 街道上有很多书生打扮的人,这些都是进京赶考的学生,他们一出现,就吸引了那些书生的目光。 这不是一种友善的目光,而是一种恶毒的眼神。 “他们怎么这么看我们。” 甄洛摇摇头,“这些就是把寒门同胞当竞争者的人,这些书生不好好复习,反而在人群中观察谁是自己的对手,伺机去扰乱他们都心绪。” “京城里面还能有办法?” “有啊,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买断客栈房间,再以较高的价格卖给他们。” 陈述不解,“这也能扰乱心智?不过是多花点钱而已,也没做什么啊?” “陈兄,家中条件不错吧。” 陈述哽住,眼神有些黯淡,“是的,以前…很好,现在只怕已经是空壳了。”他想到城门口那熟悉的柜子,心中推测,家里只怕是被人搬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个柜子,是他父亲最爱的柜子,小时候不懂事,把柜子敲坏一个角,父亲也只是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给自己吃糖果。 甄洛对上周围人的眼神,然后跟陈述解释,“我们寒门学子能用的钱不多,且很多人都是顶着家中父母的期待来的。这种期待最容易化成压力,让他时刻在意,时刻都在为自己多付出的那份钱而感到愧疚悔恨,从而难以安心答题。” 陈述也从回忆中醒来,嘴角苦笑,“如此行径,真是有辱斯文。” 他们一条街一条街的询问,果然所有的客栈都是客满,期间确实有不少书生想要收高价留他们一晚,可都被甄洛拒绝。 “我说甄兄,我们真的不住吗?在走下去已经没有客栈了,我有钱的,我可以请你。” 甄洛回头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有钱,可是这是冤枉钱,不该花。再说,虽然我们很有缘分,我也不能占你便宜啊,谁家钱不是辛苦得来的?” 陈述沉默,好似在思考什么一样。 甄洛以为他在伤心,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陈兄别着急,我们总会找到一间合适的客栈,到时候房费一人一半,如何?” 太阳已经下山,弯弯的月牙悬挂在山顶,高高的亮亮的。 陈述还是没有说话,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身后的发带也在悠闲地舞蹈。 “我知道一个地方,不收你钱,可恐怕除了遮风挡雨,再无半点好处。” 甄洛眼睛亮亮的,他有些惊讶,“真的吗,真的吗?那我们快去吧!我们今晚就住在那里。” 说完他便有些熟练地跳上马,朝陈述伸出手,“陈兄快来。” 月光下,一个爽朗少年朝他伸出一只手,周围的烛火也跟着晃动,身上的青色衣服好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陈述也伸出手去,两人来到一处二进院子。 只见院子门前一片狼藉,基本上都是鸡蛋壳和烂菜叶。 甄洛有些惊讶,“我说陈兄,这里是?” “我家。” 陈述下马,从行李包中取得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里面一片荒凉,周围全是散落的物品,继续往里走,正堂空空荡荡,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搬空。 甄洛差点被人绊倒,“我说陈兄,你家遭人打劫了啊。” “不是的……” 陈述没有继续说,而是走向后院,来到自己的房间,幸好还剩一张床,其他的东西已经不在。 “就睡这儿吧,找找看还有没有被子。” 甄洛没有说话,在好像仓库的房间里,终于翻出两床被子。 两个人就这样有了落脚地,夜晚很安静,陈述给甄洛讲述了他的故事,以及房子变成这样的原因。 甄洛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很快两人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陈述早早起床,他一脚将甄洛踹下去。 甄洛揉揉眼睛,四处看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着挺斯文的一书生,怎么打呼这样粗鲁,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出门往左走到尽头有早点,你去买,我不方便露面。” 甄洛打着哈欠,往外走去。 “走后门,大门少去。” 少年慵懒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随便吃点东西,就启程来到考试院门口。 只见已经有许多考生等在那里,与以往不同的是,旁边居然有将近一百位女考生。 甄洛有些感叹如今的世道不同。 他往旁边看去,只见陈述蒙着半边脸,眼神犀利凶狠,好似一个暴戾的匪徒。 “陈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陈述转过头去,来人正是送考的薛明瑾。 他搂着陈述小声说着,“你怎么还没离开京城,等着在这儿挨骂呢? 你放心,等风头过去,我会把你家打扫干净的。” 徐飞翊和徐飞燕姐弟两人也出现在旁边,“陈兄,这几日可还好?” 陈述点点头,“还好,家中遭遇早有预料,我参军路上遇到一位考生,便折回送他一程。” 说着,他推出身边的甄洛,“这位叫甄洛,是我这两天认识的。” 几位同时拱手行礼。 徐飞翊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甄兄这名字实在有趣,若是一位女子就更好了。” 甄洛哈哈一笑,“确实,我父亲也很遗憾我不是女子。 毕竟前朝文昭皇后就是我老乡,我未出生前,父亲确实期待我若是女儿,定同她一样好看,没想到确实现在这一副黑瘦模样。” “一群乡野村夫!” 大理寺少卿夏知义的儿子夏季祥这个时候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位书生。 “你们这群人也想中举?特别是你,陈述,一个商人之子、罪犯之子,也敢来这种地方,不怕侮辱读书圣地吗?” 薛明瑾立刻站在他们前面,“夏兄,还是好好准备今日的考试吧,少招惹是非。”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看看你们,两个科举无门的人,带着两个寒门学子,还有一个女人,啧啧,真可怜啊,我都能想象到你们跪在我脚下的样子。” “是吗,夏兄这么确定自己会一举成名,荣登皇榜?” 说话的,是刚刚到这里的沈明杰。 夏季祥不敢与他争论,只冲薛明瑾他们翻了个白眼便抬脚要走。 陈述却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你说我是商人之子、罪人之子,无缘考试。那若是我现在把你打得也无法考试,对我来说,是不是很划算呢?” 夏季祥看着眼前人狠毒的眼神,他心里有些发虚,“这是考试院门口,你不敢,公开殴打考生,是要坐牢的。” 陈述眼神中带着玩味,“按照我朝律法,公开殴打考生坐牢半年,而考试是一年一考,我可以让你永远也不能考试,你觉得呢?” 夏叔瑞连忙上前,拉开两人,“我是夏季祥的哥哥,有事好好说,当众斗殴不怕折辱身份!” 沈明杰也站出来,“夏三兄弟今年还要考吗?那也要努力了,否则被弟弟赶超的话,你在夏家会很难过的。” 考试院的高楼上响起钟声,考生们也纷纷排列整齐,进入考场,今年的春闱终于拉开序幕。 第92章 开考 开考在即,最先是点名进场,男女各排一队,女方这边正是沈奕欢亲自搜查,白芷她们四位婢女从旁协助。 甄洛他们也自觉排起长队,陈述一行人不再逗留,默默行礼离开这方圣地。 陈述看着那些踌躇满志的考生,眼神中泛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明白,这是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去的地方。 他翻身上马,朝薛明瑾他们拱手,“薛兄,后会有期。” 薛明瑾轻轻叹气,“陈兄,边关苦寒,多多保重。” 太阳才刚刚升起,年轻人们顶着灿烂的阳光,走向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二月份的早晨还是有些冷的,不少考生冻的瑟瑟发抖,他们几乎都穿着单薄的衣服,以免在搜身的时候耽搁太多时间。 那些卧具厚衣都放在包袱里,由官员进行仔细检查,再核对完所有的物品以及本人身份之后,终于进入考试院。 院中的各个拐点都由官兵持枪守卫,一排排号房透着肃穆的气息。 这次考试院和以往不同,考场被分成两部分,中间用荆棘拦住,一边是男子,一边是女子。 考生们各个小心翼翼,按照所发放的号码牌找到相对应的号房。 尤其是女孩子,她们手握号码,眼神中满是憧憬,她们终于来到这个向往多年的地方。 这房子仅仅只有三尺宽,上面放着一块简陋的木板,仔细闻闻,有些号房还散发着异样的气味,接下来的九天里,都要在这里度过。 进入号房之后,考生们把自己的笔墨卧具安置整齐,正襟危坐,等待考试的开始。 今年的男考场主考官正是礼部尚书夏知礼,是大理寺少卿夏知义的哥哥,也是夏季祥的亲伯父,副考官是太学院博士白玉盏。 女考场这边自然是沈奕欢作为主考官坐镇考场,副考官则是两名太学院大学士。 这些人对于太学院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基本上都是教过他们课业的先生,而对于女学生还有那些跋涉而来的寒门学子来说,是如此的陌生严肃。 夏季祥是男考场五号位,是距离伯父最近且最干净的号房,他坐下后立刻在心里默默背诵一篇已经成型的文章。 夏季祥应该是最不紧张的考生,因为他父亲已经拜托伯父给自己透题,再由府中私塾先生亲自写成文章,一定不会出错的。 等所有考生都进入考试院,官兵们立刻在考场周围站定,以防止内外勾结串通。 甄洛的号码是一八三,在考试院的角落里,距离火台有一段距离。 再仔细去看火台的附近号房,果然都是一些身穿锦缎的富家学生在里面,他心中苦笑。 考试院寒冷,晚上点燃火台才能更好地取暖休息。 可是火台位置固定,那些条件较好的考生便会花钱去买号房,以保证夜晚能有一个温暖的睡眠。 像自己这样贫寒的孩子,只能靠晚上的一床薄被来抵御寒冷。 考试分三场,一场三天,共九天,期间不准离开号房。 第一天考生们的状态是最好的,甄洛看着眼前的题目,他并没有动笔,而是反复思考如何才能取得高分。 有些人已经开始写作,例如夏季祥,再者是沈明杰,两个人都以差不多的速度书写自己的文章。 女子这边也有不少人已经在奋笔疾书,沈奕欢下场巡查,发现徐飞燕这个女孩果然才思敏捷,单看第一段的内容,就知道她逻辑流畅思维缜密,一手工整的文字也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男子这边,白玉盏作为副考官正在考场巡逻,他先是看向夏季祥,然后看向沈明杰,然后摇头轻笑。 心中感叹这堂堂礼部尚书也会被家族所拖累,居然会为他的侄子做出透题这等事。 这孩子他是知道的,平常虽然有些小聪明,可写作尤其是慢,不可能这么早便写满一张。 已过正午,开始有考生在小声抽泣,甄洛也终于开始研墨下笔,期间却有一些考生默默举手选择放弃。 女生这边,却没有人放弃,她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默默地跟考题较量。 天色渐暗钟声响起,试卷被抽走封存,火台也已经点燃,考试院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考生们开始将卧具拿出来铺在木板上,准备休息。 夜晚很安静,只有木材被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甄洛用手枕头,想象此时的陈述会在何地。 沈明杰也没有睡着,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思绪也飞到遥远的江陵。 这次考试的题目,正是提问考生孝悌忠信的先后与为官之道的主次,这让他不免想到那心生恶念的生父沈奕辰,以及可怜惨死的母亲。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对于考生来说,这些天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转眼间,已经是第八天,明日便是考试结束的日子。 期间有不少考生选择放弃,眼下考生已经不足一半。 他们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意气风发,各个双目失神,麻木地挥舞着手里的毛笔。 “啊!!” 一个看着年纪有些大的考生忽然发疯,他打开木板,将自己的试卷撕得粉碎,然后端出用来排泄的恭桶,朝周围泼洒。 旁边的考生连忙用身体挡住自己的考卷,身上被沾上污秽之物。 士兵很快便将人控制起来,带到主考官面前。 夏知礼愤怒呵斥,“混账东西!扰乱考试秩序,收监半个月,三年不许参加考试。” 只见那考生哈哈大笑,不住地在主考官堂下打滚,“三年!三年好啊,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好啊,好啊!” 士兵很快便把他带下去。 其他人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然后投入到自己的考试中。 最后一晚,徐飞翊睡的很好,他梦到父母微笑地朝他招手,姐姐也身穿进士红袍朝他挥舞着手臂。 同村伙伴皆朝他走来,将他包围在其中,这让他感到十分温暖。 “火!有火!快起来!” “救命啊!” 一阵嘈杂声传入他的耳朵,他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只见周围火光四起,他连忙将自己的笔墨纸砚包起来往外逃去。 一时间混乱不堪,有人摔倒在地,被他们践踏着,再也没能起来。 也有人舍不得他的笔墨不顾阻拦冲入火场。 考生们的被子是最好的引燃材料,导致大火快速蔓延,一直折腾到五更天,这场火才被熄灭。 唯一庆幸的是,考试院都是砖石结构,因此只是被烟熏得有些发黑,并无倒塌等问题。 这次火灾已经证明是一六三号房的考生故意为之,他将自己带的蜡烛切成小块,在火台点燃后丢向周围的号房,引发大火。 他本人已经被烧死,周围的考生也未能幸免,除此之外,还有三名考生在逃跑的过程中被踩踏致死。 考场上一片沉重的气氛,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残局,重新给他们分配桌板,考试还要继续。 只是可怜有些考生烫伤严重,实在难以忍受,只能匆匆提出交卷离开考试院,去医治身体。 这场考试终于落幕,甄洛伸着懒腰,缓缓走出考试院,接下来去哪里住下等结果呢?他眼神迷茫。 第93章 寻芳 一众考生走出考场,有人欢笑,有人哭泣,还有的更是发了疯一般往城里奔跑。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薛明瑾先是看到甄洛,他连忙迎上去,“甄兄还没地方住吧,若是不嫌弃,可在我家等候放榜消息。” 甄洛摇摇头拒绝他,“多谢薛兄好意,眼下客栈不会再像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再加上之前在陈兄家住过一晚,刚好省下不少钱,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 听他这样说,薛明瑾也不再勉强,沈明杰此刻才缓缓出来,甄洛向他行礼告辞,他也连忙还礼。 沈明杰这边则是被众多考生簇拥着,他们都知道他的身份,纷纷前来巴结。 “沈兄是我们太学院这一批里最好的学生,应当有信心拿下会元的。” “那还用说,国舅爷当年可是连中三元啊,我们沈兄是他嫡亲的孩子,怎么会差!” 沈明杰有些局促地摆摆手,“别这么说,我……” 其中一考生打断他的话,“哎呀,沈兄别解释了,考完试当然是要放松一下啦!我们打算去寻芳楼见识一下,怎么样,沈兄也一同前往啊?” “不怎么样!”薛明瑾连忙拨开这伙人,伸出手抓住沈明杰,连拖带拽将他拉走。 边走边说,“国公爷还在家里等着我们沈兄呢,怎么能跟你们去那种地方。” 沈明杰满脸不可置信,“祖父怎么会等我?” 薛明瑾一把按下他的脑袋,“骗他们的,快走吧,舅舅他们在家为你设宴了呢。” 那群人揣着手一脸不屑,可也不敢当他的面发作,只等两人走远,才吐出一口唾沫,“呸,一个庶人,若不是沾了他母亲的光,眼下恐怕还不知道在哪儿讨生活呢?也敢来说我们。” “就是,科举都不能参加的人,以后恐怕只有朝我们跪拜行礼的份儿!” 一群人骂骂咧咧往寻芳楼的方向走去,大老远就听见里面的丝竹管弦声,让人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进门就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以及浓浓的花草香味,他们彼此欢呼,投入这场狂欢。 寻芳楼今日在楼里点着足足的炭火,女人们都穿着清凉的衣服,在展台上扭动腰肢,令人驻足观看,挪不开眼。 考生们更是各个汗流浃背,面色通红,朝着展台上的女人们欢呼,有的已经脱下衣衫,露出膀子。 里面的火热气氛与外面清冷的寒风形成鲜明的对比,尤其是花瓣从二楼散落的时候,考生们更加沸腾,欢呼声不绝于耳,响彻寻芳楼。 就连外面的河面都震得荡起波纹,鱼儿们连忙沉入深水里,寻找一片宁静。 船家撑着长篙路过寻芳楼,他止不住地摇头,“每年这个时候啊,寻芳楼都如此热闹,若是里面的人都榜上有名,这日子还怎么过哦。” 一老婆子捧着一盆正在冒热气的红薯从船蓬里走出来,“你还管得了他们,好好撑船吧,沉溺于靡靡之音,能有什么大出息!” 老人连连答应,两人坐在船头,吃着香甜的红薯。小船顺着河流慢慢漂流到远方,丝竹声渐渐远离他们。 寻芳楼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做活动,专门针对那些苦读诗书,不能放纵的考生。 他们规定凡是今年春闱考生,在楼里消费都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二楼的房间已经住满,一楼仍然站着许多考生,他们的眼神贪婪,放肆地目光仿佛要穿透台上的人。 他们两眼放光,完全忘记白天在考场上的焦灼痛苦。他们很想好好发泄一番,可奈何囊中羞涩,只能过过眼瘾。 一楼被他们围得是水泄不通,他们不肯走,因为偶尔还能接一杯女人们边跳边送来的酒杯,顺便摸一摸顺滑的玉手,他们不可放过这样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钱形刺绣长袍的男人搬着板凳站上展台。 众人都被他的目光吸引去,丝竹声乍停,女人们也停下舞姿,众人纷纷朝男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悠闲地坐在板凳上,两个小厮立刻爬上来放下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银锭,在摇晃的烛火中闪闪发亮。 老妈妈此时也得到消息,连忙赶到展台,“我说这位客官,您怎么还上台了呢,这不合规矩。你这样,我们这些姑娘们还怎么跳舞啊?” 男人扯着一抹嘲笑,并不看这位老妈妈,而是对着下面的考生说,“你们站在这那么长时间,我看着挺可怜的。 本少爷今天心情好,你们看上哪个了,直接带楼上去,我付钱!” 考生们议论纷纷,有些则是直接跳上台,“你说的可是真的?” 男人伸出手臂,从箱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旁边两眼放光的老妈妈,“我已经替你付过,你现在可以挑人了。” 这位考生大喜过望,连忙把刚才给他递过酒的那位姑娘带走。 “嘿!这小子,把我看上的带走了。” “我看上穿黄衣的那个了,你们别跟我抢。” 说完,考生们一拥而上,将姑娘们带下去。很快,一楼就只剩下一片狼藉,再也没有刚才那样热闹的景象。 老妈妈摸着那些诱人的银子合不拢嘴,她媚眼如丝,甩着香气逼人的手帕,满脸堆笑,“我说这位客官,你只顾得给这些穷考生付钱,您自己看上谁了,我亲自给您叫来。” 男人抬手,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子在手里把玩,“我看上的,自然是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她在吗?” 老妈妈的嘴角再一次绽开,她颤抖着手从男人那里接过钱袋,“客官您放心,我们蕊娘在的,不如您上去等一会儿,我马上把她送到您房间里来。” 男人点点头,老妈妈连忙在前面引路,小厮 则落在最后面。 夜色渐深,寻芳楼里还是会时不时传出几声银铃般的娇笑,那些门外奴正在仔细地擦拭这一楼的展台和桌椅,一直到天将破晓,声音才彻底停歇。 沈明杰一大早伸着懒腰,他整理好衣服,便走到后院跟国公爷夫妇请安。 “孙儿考试结束,不再去学堂,今日起恢复晨昏定省的请安。” 沈国公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昨天宴席,我怕你考试劳累,也没问你具体情况,你感觉这次考试如何啊?” 国公夫人则是很不乐意,“一大早的提这个干什么?以后小杰天天在家,还怕找不到时间问这事?” 沈明杰坦然一笑,“祖父祖母的话都是关心孙儿,此次考试我已经尽力,相信结果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祖孙相视一笑,太阳透过窗户,爬上墙壁,落下一片金黄。 这样晴朗美好的日子,总有人没办法欣赏,那就是京兆府尹史进大人。 今天一早,寻芳楼的其中一间客房里发生一起命案,女人被勒死在床上,而男人则是被乱刀砍死。 最重要的是,死的那个男人,正是夏季祥。 第94章 嫌疑 史进此刻在寻芳楼里观察情况,所有的客人都拘留在一楼,姑娘们全部关在后院,底下的人正在挨个审问他们。 他没有过多停留,而是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上走去,此时仵作已经查验完毕,尸体也被盖上白布抬出。 仵作皱着眉头来到史进的身边,“大人,已经查验清楚,案发时间推测在子时之后,黎明之前。 那名女子是被人用房间里的帷帐勒死的,脖子周围没有其他痕迹,双手也很干净,没有任何反抗迹象。 后脑勺倒是有一处伤痕,是死前造成的,下官推测她应该是先被人打晕,然后再被人用帷帐勒死。 这名男子胸口那一刀是致命伤,推测是六寸的匕首,目前还没有找到。 剩下的刀口都是死后泄愤所为,身上还有多处淤伤,生前应该和凶手缠斗过,最后被凶手反杀。” 严季也拿着一个带血的烛台走过来,“女子后脑勺应该是这个烛台打伤的,血迹和伤口基本吻合。” 史进点点头,“身份都确认了吗?” 严季欲言又止,这让史进很是不解,“怎么了?说啊。” “确……确认了,寻芳楼的老妈妈指认女子是寻芳楼的香琴姑娘,男的是……大理寺少卿夏知义的小儿子夏季祥。” 史进只觉浑身像是被雷劈中,“什么?!怎么会是他啊!夏大人还没有来吗?” 他连忙要走出去找夏知义,以免他因为失去儿子而发疯。毕竟他早就有耳闻,夏知义是最是宠爱小儿子的。 严季放下烛台有些无奈,他拦住史进,“夏大人已经来过了,眼下只怕已经在沈国公府上喝茶呢。” 史进更加不懂了,“他去国公府干什么,找沈奕欢帮忙?” “他确实去找沈大人了,不过不是去寻求帮助的,而是去问罪的。 和夏季祥一起的考生指认,沈奕欢的儿子薛明瑾曾在考试院门口与他们发生口角纠纷,且从尸体情况来看,夏季祥很明显是被人寻仇的。 因此夏大人怀疑薛明瑾就是凶手。” 史进挠挠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算了,随他闹吧,沈家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和夏季祥一起的考生呢?我亲自去问问他们。” 五个考生瑟瑟发抖地坐在二楼的房间里。 史进将他们先前录的口供拿在手里,一边翻一边问他们,“你们再想想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他们各个面色难堪,“真没了,真的。我们哥几个一大早便聚在楼下等他出来,这是我们约好的,趁天还早偷偷溜回家,以免被家人责罚。 可等了许久都没见到夏兄,我们有些着急,便上去找他。 推门进去之后才发现屋里一片狼藉,他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血都把墙壁溅满了。” 那位考生说着说着忽然面色苍白浑身颤抖,身体一软晕了过去,其他人连忙去扶他。 史进沉思片刻,继续问,“你们说薛明瑾和夏季祥有争执,是你们亲眼看到的吗?” 一个衣服有些褶皱的考生点点头,“其实他们之前关系挺好的,可自从薛伯伯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夏兄便一直找机会欺负薛明瑾,他跟我们说,以后的薛明瑾可以随便欺负。 后来薛明瑾转到四书馆去,他们便没有交集。 直到那天春闱考试,我们在考试院门口遇见他们,这才发生争执。” 另一位考生补充道,“我听说夏兄一直打听着薛明瑾的情况,好多他的事夏兄都知道。” 史进凡再次翻了一遍口供,然后紧紧盯着这位考生,“你的意思是说,和夏季祥起争执的,不是薛明瑾一个人?为什么口供里没有写啊?” 其他人相互看一眼,然后一起回答,“因为,我们都不认识他们啊。” 其中一个抬手拍了一下脑门,“有一个我有印象,就是前段时间糖果投毒案的凶手,那个陈家商铺老板的儿子。” 史进连忙坐直身体,“还有没有其他信息,你们再想想。” “还有……夏兄对着他们说,他们两个无缘科举的人带着两个寒门学子,还有一个女子,还妄想科考成名,真可怜。” 五位考生对视一眼,乖巧看向史进,“就这些了。” 史进点点头,然后起身看向他们,“你们就留在这里,再想起什么,记得第一时间通知门外的人。” 那个衣服褶皱的考生拦住史进,他脸色有些微红,“大人,我们的家人您能帮我们通知一下吗?尤其是我家,我这么久没回去,我妈一定会着急的。” “具体的情况我们会通知你们家人的,”史进上下打量一番,这个人衣服异常褶皱,与身后那四位学子的锦缎长袍格格不入,他有些奇怪地开口,“你和他们应该不是一个等级的吧,是怎么会混在一起呢?” 考生面色有些尴尬,他在太学院这么久,没想到被人当面问出这样的话,他嗫嚅着,“我……是太学院院正的侄子,是被硬塞进太学院的,我家只是郊外的农户。 他们平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从来不问我,所以…” 史进点点头,“这就对了,你看起来比他们要朴素,可凭你的财力,怎么会能在这住下的?” 这位考生面色更加通红,“我本来只是在一楼等他们,可是有个出手很阔绰的人抬着一箱银子站到台上,说请我们所有人消费,我这才有机会上二楼去,之后的事情口供里都说清楚了。” 史进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多谢,你的这些信息很有用。不过以后还是多多关注学习,好好提升自己,不要再卷入这样的纠纷中,让你母亲担心。” 考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史进吩咐衙门士兵看管他们,然后又找来老妈妈。 老妈妈此时哭成泪人,妆容已经全部被泪水晕染,整张脸透着滑稽。 “老妈妈,你且告诉我,昨天是不是有人在出手很阔绰,请一楼的所有人消费啊?” 老妈妈擦泪的手顿住,她吞吞吐吐地说,“是……是有这个人,不过他昨天半夜就走了,我觉得跟这件事无关,就…没说。” 史进重重拍响桌子,“都出人命了,你居然还隐瞒这么大的事情,是想我把你关牢里吗?” 老妈妈吓得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都是我的错,我见钱眼开,是那位客人说不想被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给我一大笔钱,我也是拿人手短。” 史进缓缓坐下,吐出一口浊气,为老妈妈倒了一杯茶水,“你别害怕,我也是着急啊,你看事情发生在你们寻芳楼,若是我一日查不明白案件,你们就一日不能开张。时间越长,舆论越大,你们寻芳楼这些年的口碑可就坏了。 你想想,这损失的钱,那个人真的能给你补齐吗?你还要养那么一栋楼的姑娘啊,我也是为你着想,为你着急。” 老妈妈沉默不言,但从神情看出来,她很是认同史进的话,“大人,我真不知道这人是谁,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的。 不过他身上的金钱纹服饰,我以前听我的恩客说过,是青州那边流行的,取富贵无极的意思,大人可以从青州这个方向查起。” 史进站起身来,朝这个女人拱手,“多谢老妈妈提供线索,我们一定尽快查明真相,好让你们寻芳楼早日营业。” 老妈妈眼神中流露着感激,她柔柔地朝史进跪下以示感谢,史进只是抬抬手,示意她起来。 严季则在外面朝他使眼色,他连忙走出来,“可是查到什么?” 严季点点头,“查到了,当天和薛明瑾一起的那伙人中一个叫陈述,是前段时间糖果投毒案凶手的儿子。 不过他考试当天就离开京城再也没回来,有守门将士的出入记录为证。” “其他人呢?” “剩下的人中有一对姐弟,名叫徐飞燕和徐飞翊,还有一个叫甄洛的,估计很快就会被带到我们面前。” 史进点点头,“这件事不一定是仇杀的。我觉得还是应该问问姑娘那边,看看有没有情杀的可能性。你在这等那些考生吧。” “大人说得对,眼下确实不能断定是不是仇杀,您先去后院吧,我在这等着就是。” 严季说完,便拿着纸笔前往一楼处等人。 史进则是带着一个少尹来到后院,后院的景色还算雅致,与前面的夸张浮华毫不相关。 那群姑娘蹲在院子中间,因为穿得清凉,此刻正瑟瑟发抖。 少尹立刻搬来桌子,摆好纸笔,准备记录。 史进则是先吩咐看管他们的士兵,挨个带她们回房间取一件御寒的衣物穿。 等所有姑娘穿好衣服,史进才面色温和地提出问题,“我想知道,关于你们的姐妹香琴的事情,不知道你们都了解多少啊?” 一个身穿绿色荷花纹披风的姑娘率先开口,“她是跟我睡一屋的,是我们这的二等姑娘,我们关系很好的,前天她还跟我说,她要成为夏家的侍妾了呢?” 史进有些惊讶,“你的意思,死的那个夏季祥和香琴早就相识,不是第一次见面?” “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夏家那位公子啊,这个月已经来四次了。他还跟我们香琴说,等他榜上有名,就向他父亲提纳香琴入门的事情。” 史进摸着下巴,小声喃喃自语,“可他应该要准备参加科考啊,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如此频繁?” 他想不通,转而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人是对这位香琴情有独钟的?” 一个粉色夹袄的女子连忙回答,“有啊有啊,有个看上去很贫穷的男子已经来半年了,他每次来都穿着灰色的短袄,然后捧着首饰盒点名要见香琴。” 史进连忙拍手,“这就对了,那他们有没有因为香琴而起过争执啊?” 姑娘们相互看一眼,然后纷纷摇头,绿色姑娘再次回话,“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就算知道也不会争执的。 大人你也知道,我们这行的,哪个姑娘没有几个相熟的恩客啊,我们的恩客也不止我们一个姑娘啊,他们怎么会为我们吃醋呢?” 史进被姑娘们说服,“你们倒也是活得通透,令我十分佩服,可世事无常,我总归要问清楚那个来半年的恩客是什么人,你们还知道他哪些信息呢?” 水蓝色长袄的姑娘小心翼翼地说,“听口音,应该是青州的,我也有恩客是从青州来的,因此对那个人的口音比较熟悉。 我还听见他跟香琴说,若香琴是真心喜欢他的,他一定想办法带她走,他不希望香琴在伺候别的男人,这让他很是发狂。” 姑娘们有些惊讶,眼神中闪烁着光芒,“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史进眼神也明亮起来,他好像已经快要把答案掌握在手里,很明显这个人比薛明瑾更像是个凶手,这下真有可能是情杀了。 他连忙丢下姑娘们,往沈国公府赶去,他要把这些审讯结果告诉夏知义,希望他不要一时冲动做错事。 国公府这边,夏兄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眼神阴狠地盯着沈国舅,“都这么久了,你外甥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要畏罪潜逃吧?沈大人要是包庇罪犯,我就是告到陛下那里也决不罢休!” 沈国舅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呢,我们沈家人可不会做这样不体面的事情。 小孩子嘛,总是贪睡的,此时还没睡醒而已,我家内子已经去叫了,很快就出来,夏兄再等片刻就是。” 夏知义撇撇嘴,他虽然想给儿子找到凶手,可确实也不能为了一点嫌疑就跟国公府撕破脸。 他语气嘲讽,“你少来这套,他可不是你沈家的,他身上还流着姓薛的那人血脉,那可是个品行不端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儿子的死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薛明瑾正在房间里把当天的情况详细说给秀珠舅妈和母亲沈奕欢听。 沈奕欢沉默不语,沈明杰也在一旁帮薛明瑾解释,“我和薛明瑾是睡在一起的,我能证明他真的没有出去过。” 沈奕欢反驳道,“他可以不出去,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花钱派人做这种事情,眼下我们任何人的解释都不能为他洗脱嫌疑。” 薛明瑾有些奇怪,“那母亲为何还要把我扣在房间里,难不成真以为是我干的,存了包庇之心?” 沈明杰拍拍他的肩膀,“不是的,姑姑是相信你的,她只不过是在推延时间,应该会有人来替你解释,并且比你亲自解释更有说服力。” 沈奕欢赞许地看向沈明杰,“你且说说看,谁的话能够帮瑾儿解决这个困境?” 沈明杰微微一笑,“当然是负责这起案件的京兆府。” 蓝心此时进门禀报,“史进大人的马车已经停在府门,眼下应该已经下马。” 沈奕欢起身轻轻整理一下衣衫,朝着孩子们温和地露出笑容,“现在,我们可以出去见见夏大人了。” 第95章 石家 前院里,史进刚进门就感觉到屋里汹涌的敌意,沈国舅拿着书本在一旁钻研,夏知义泽叔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紧绷。 史进清了清嗓子,“咳,夏大人,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杀你儿子的凶手我们查到不少线索,其中有一个人嫌疑最大,你还是先跟我回去一同查验清楚比较好。” 夏知义依旧保持姿势不变,他盯着沈国舅一动不动,“嫌疑最重的不就是姓薛的那个小子吗?他和他老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我就要让他偿命!” 沈国舅猛然合上书,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夏兄慎言!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能指明是我明瑾外甥做的这件事,你可不要随便给我们扣帽子!” 夏兄也急了,“那你倒是把他喊出来,我们当面对质啊。你不敢把他交出来,还说不是包庇! 你以为自己是国公府,我就不敢动你们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史进猛然一震,他看向沈国舅阴沉的脸色,心中有些着急,这沈国舅入行伍多年,治军严厉,被称为“魔鬼教头”,若是惹急他恐怕不好收场。 “哎呀,不是的,夏兄你搞错了,我们查到的嫌疑人不是薛明瑾。 死的那个姑娘还有一个姘头,对她可谓是用情至深。 你儿子的事情,八成是因为那个姘头心生嫉恨才干的,你可不要再此地冲动啊,大家同在朝廷为官,别闹得那么难看嘛,你还是先跟我去查明真相,将凶手捉拿归案才是。” 夏知义猛然站起身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我儿子是因为一个烟花女子才被枉杀的?就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才丢掉性命的吗?” 史进拍着他的肩膀,“夏兄,你冷静点,只是嫌疑有些大而已,你先别急,我们还在查,不过这个人确实比薛明瑾更有作案动机,你还是先冷静下来。” 沈奕欢一行人此时也出现在前堂,沈国舅深深叹气,他朝自家妹妹点点头,然后带着书转身离开。 这件事薛明瑾确实有嫌疑,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可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一定无辜,他也不好一直包庇着不让夏知义见到他。 眼下妹妹已经出来,应该是能帮儿子洗刷冤屈的,他也放心离开。 沈奕欢见兄长已经不在,朝夏知义看去,“夏兄,我儿子这些天一直待在府中,有家丁和沈明杰为证。 这孩子虽然不成器,可也不会为了几句小孩子的争执话就杀人,此事还要进一步查明才好,你放心,如果查明真是这孩子做的,我一定把他交给你,任凭你处置。” 薛明瑾也走上前行礼,“夏伯伯,我与夏季祥近来是有些矛盾,可我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为了保留小时候的那份情谊,我也不会下此狠手,还请夏伯伯相信我。” 史进把手里的口供资料交给夏知义,“夏兄自己先看看,以你多年的办案经历,总不会连判定嫌疑人这种事情都做不到了吧。” 夏知义小心翼翼地捧着卷宗查看,前堂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着夏知义作出判断。 太阳透过窗户照在地面上,尘埃把它的形状描绘出来,修长的阳光犹如一双女子的纤纤玉手,缓缓抚摸上墙壁。 夏知义沉沉叹气,他眉头紧皱,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想承认,自己竟然不经任何判断,便认定薛明瑾就是凶手。 在他听到那些考生说出薛明瑾名字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后,身体已经在国公府里了。 沈明杰眼看陷入僵局,他出口提议,“不如我们一起回寻芳楼吧,大家一起把案件查清楚,也算是宽慰夏季祥的在天之灵。 查案期间,夏伯伯可以一直看着我们,我们绝不会离开你视线半步,还请您相信我们。” 夏知义一直盯着他们,视线在两个年轻人脸上来回游走,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们,真的没有伤害我儿子吗?” 沈明杰两兄弟坚定地摇摇头,朝他作揖行礼,“我们绝对没有做伤害夏季祥的事情。” 夏知义认命般闭上眼睛,终于同意回到案发现场,其他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夏知义多年的办案经验,他看过卷宗后也认为是那个姘头更加有作案动机。 不过他也不会因此放弃看管薛明瑾。一旦有证据证明事情是薛明瑾做的,他一定第一时间为儿子报仇。 他这样想着,又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这一动作被沈奕欢看在眼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再次回到寻芳楼的时候,里面的人不再像先前那么多。 严季见到他们,立刻上前解释,原来是他在对寻芳楼的客人做完口供之后,便将没有嫌疑的那些人全部放走。 只留下那些与夏季祥有关的考生,还有刚被带过来的徐家姐弟和甄洛。 不过徐家姐弟的嫌疑已经洗清,他们家在城外,没有出入记录,不可能犯罪。 甄洛住在客栈,店小二晚上会看门守夜,同样没有时间犯罪。 且他们的经济能力都不允许他们买凶杀人。 眼下的嫌疑还是在薛明瑾和那个姘头身上。 夏知义再次走进小儿子遇害的那间房屋,他眼眶微红、嘴角抽动、双手颤抖,有些站不稳,可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那样坚毅。 他强压着自己翻涌的情绪,脑海里都是孩子朝他微笑地样子。 这是他最爱的孩子,从小就那样聪慧可爱,每次从学堂归来,都要跟他分享学堂趣事,数年来从来没变过。 他的一切希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可是现在这个希望被人打破了,还是以这种最残忍的方式。 史进只跟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悄悄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此时,他没有任何身份去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 就在史进准备倚靠身后的桌子时,桌子忽然发生移动。只见咯噔一声,一个白色的玉佩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连忙蹲下身来查看,这是一个金钱形状的玉佩,上面被粉色的如意绳结缠绕,金钱玉佩的中间是黄金打造的,两面都刻着一个“石”字。 史进心中大喜,“夏兄,有线索了,你快来看这个。” 夏知义的回忆被人打断,他吸了下鼻子,怔怔过去,他接过史进递过来的东西反复查看,“石?是我们所知道的那个青州石家吗?” “八成是的,听说只有青州那一带对金钱形状备受推崇,而能用金钱形状做玉佩还刻上‘石’字的,恐怕只有青州石家,我也太蠢了,现在才想起来。 老妈妈说,那天,他们见到的那个女人的姘头,就是穿着金钱纹饰的长袍,而且出手很阔绰,一看就是有钱人。 我现在就派人去城门口打听,看近日是不是有石家人进城。” 严季忽然闯进来,“大人,有新线索,河中一船夫在下游捡到一把匕首,还有一件带血的衣服,恐怕是凶手留下来的。仵作正在查验,你们也出来看看吧。” 史进摆摆手,“这些事你负责就行,我现在要去查凶手。” “凶手找到了?” “还没有,只是有了些眉目,我们推测可能是青州石家人所为,眼下要去京城查看出入册子,看看有没有线索。” 严季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劲,他低着头思考着,史进见他陷入沉思,也没管他,自顾自地跑了出去。 严季拍着脑门恍然大悟,“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那老妈妈说是第一次见这个金钱纹客人前来,既然是第一次来,那为何要出来作出这种事呢?没有合理的动机啊。” 夏知义也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子的姘头另有其人?” “此事还有许多疑点,那个姓石的,即使找到,也顶多是证明他曾经在案发当天来过这家寻芳楼,并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 沈奕欢此刻也走进来,她四处查看,只见墙壁上溅满血迹,床边的帷帐上也有点点血迹,以及明显的褶皱痕迹。 “有些奇怪。” 严季虚心请教,“还请沈大人指点。” “凶手明明有匕首,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勒死香琴呢,直接用匕首杀死她不是更省力吗? 还有那个玉佩,为何会在桌子后面夹着,究竟是如何留在这里的呢?” 夏知义也赞同她的说法,“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选择用帷帐这种。费力不说,万一没有勒死,岂不是留下人证?” 仵作此时走进来行礼,“各位大人,匕首已经确认就是凶手留下的,那件衣服也确认是凶手行凶时穿的。 这是一件绸缎中衣,已经查明是京城的新款,并且价格不菲,我断定,这件衣服的主人应该是很有钱的。” 严季轻叹口气,“这下,京城里姓石的某位嫌疑更大了。” 沈奕欢则是继续问仵作,“关于被害的这两个人,他们的受害先后,有确定吗?” 仵作沉默片刻,“具体的时间我不知道,可从现场来判断,应该是男子先遇害,然后才是女子。可是帷帐上只有飞溅的血迹,而没有别的血污,我认为,男子身上的死后伤应该是最后才刺上去的。” 此话一出,夏知义的心情更加沉重,双手不由得颤抖着。 沈奕欢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仵作告辞下去,严季也离开去询问船夫捡到凶器的细节问题。 “沈大人,你心细如发,可是猜到什么?” 沈奕欢摇摇头,“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我要去这位女死者的房间去看一下,夏大人要跟着吗?” “我……不想去,只想在这间房间里多待一会。” 沈奕欢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薛明瑾和沈明杰则是陪在夏知义的身边。 他们兄弟俩在周围查看,希望能在现场找到一些别的证据。 甄洛也走了进来,帮他们一同查看线索。 “徐家兄妹已经回去了?” 甄洛没有回头,仔细闻着桌子附近的味道,“是啊,他们已经回去了,以免让他们的家人担心,我不放心你,便过来帮你看看。” “甄兄你还真是热心肠。” 甄洛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脑袋,“这个味道,我闻到过。” “什么?” “我今天早上很早便起床,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男子带着两个小厮住在我隔壁的房间去,他们的身上,就好像是有这个味道。” 夏知义和严季对视一眼,“就是他!” 两人连忙抬脚出去,孩子们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薛明瑾边走边说,“只是味道一样而已,并不一定就凶手吧。” 前面两个男子有些沉默,最后还是严季告诉他们答案,“这个寻芳楼在京城扎根多年,靠的就是两个噱头,一个是这里有男奴可以服务,一个就是每个房间里都会点着不同的熏香,且熏香三日不消。” 甄洛以拳捶掌,“我懂了,因为他们来过这个房间,所以身上就会沾上味道,那么这个人即使不是凶手,也应该和夏季祥的死有一定关系。 两位大人果然懂得多啊,我来给你们带路。” 严季和夏知义面色一红,可还是紧跟脚步。 甄洛落脚的客栈与寻芳楼就隔了一条街,这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客栈,就连门板都布满黑色的皱纹。 小二连忙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我们家今日所剩客房不多,客官如果要住,可要尽快定下才好。” 严季拿出令牌,表明自己的身份,小二脸色一变,“官…官爷,我们这是正规客栈,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情啊。” 严季摆摆手,“我且问你……”他忽然顿住,转身看向甄洛。 甄洛连忙上前,“二一零隔壁的房间,那位住客叫什么名字,现在还在吗?” 小二连忙拿出住册,“二一一的客官名叫林石,现在还住在这里,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了。” 一行人立刻来到二一一房门前,小二在前面敲门,“客官,有人找你,你开门啊。”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沈明杰兄弟俩扒开小二,两人一同用力,踹开房门,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应该是早已偷偷溜走。 第96章 凶手 沈奕欢此时正在那位被害者香琴的房间里,房间有两张床,床铺十分凌乱,连衣物都随处乱丢在地上,让人无从下脚。 她皱起眉头,这个房间很像是被人刻意弄乱的,不是那种日常生活的凌乱。 蓝心和红叶走上前替她打开左右两个柜子,果然柜子里的衣服所剩无几,散落在外面的衣服,原本应该在衣柜里才是。 仔细看去,左边的床铺以绿色为主,就连梳妆台上都刻着荷花的纹饰,床上面铺满的衣服却少有荷花图案,反而是右边床上荷花纹衣物要多一些,且都以绿色为主,与那张粉色发床单格格不入。 她走上前拿起左边梳妆台上的木梳,上面刻着小小的“香琴”二字。 白芷也学着沈奕欢的动作,来到右边的梳妆台,拿起上面的梳子,这边刻着的是“香芸”二字。 寻芳楼的老妈妈这个时候也出现在房间里,里面的情景让她有些惊讶。 “哎哟,这房间怎么乱成这样,香琴和香芸两个人可都是这最爱干净的孩子了。” 沈奕欢指着床上的衣服,问道,“你再来看看这些衣物,看能不能认出哪些是香琴的。” 老妈妈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踮脚走进去,左右对照两个床上的物品,有些奇怪地开口,“这香琴的衣服怎么都跑到香芸的床上去了?” 沈奕欢眼神在这些衣服上扫过,“你的意思是,荷花图案的全部都是香琴的衣物吗?” 老妈妈立刻跟她解释,“是啊,我们这姑娘众多,很多恩客来了一次之后呢,难以记住姑娘们的名字,下次再来到时候总要费力辨别很久。 于是我们就让每一个姑娘都只能穿一种花纹的衣物,这样更容易被恩客记住,也节省了他们辨认姑娘的时间。 这荷花就是香琴的纹饰,那桃花代表的就是香芸。” 沈奕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伸手拉开梳妆台,奇怪的是,里面只剩下寥寥几件首饰。 老妈妈立刻凑上来,“这不可能啊,香琴最近生意很好的,已经从三等姑娘变成二等姑娘了,光是这些天恩客打赏的首饰就不止这一点,我们寻芳楼难不成还遭贼了?” 沈奕欢将所有抽屉都打开,里面确实只有寥寥几件首饰,且都是一些用了很久的,上面的光泽都已经暗淡,制造工艺也是前几年时兴的手艺。 在最后一个抽屉里掉出一张纸,上面竟然画着金钱纹的玉佩图案。 沈奕欢轻笑,看来这个女子也不是蠢笨之人,恐怕早就猜到,经常来见她的那个恩客是石家人。 老妈妈好像想起什么,她猛然来到另一边属于香芸的梳妆台,所有的抽屉都被她打开,里面果然满满当当的各色首饰。 她眼神贪婪地拿起其中一个金冠,朝沈奕欢看去,“这就是香琴的东西,是我亲眼看见她的恩客交到她手里的,这死丫头平时可宝贝了,从来不拿出来见人的。” 说完又取出另一串荷叶底托珍珠坠的项链,一个葫芦耳饰被连带拉出,滚到地上。 老妈妈连忙心疼地弯下身来捡,只见那耳饰 滚动几圈后,停在衣柜底下。她立刻半跪着身体伸手去摸,摸到后,感觉里面还有布一样手感的物品在柜子底下。 老妈妈疑惑地拉出来,一件粉色衣物一点点从衣柜底下被拉出来,上面还沾着斑驳的鲜血。 她身躯一震,大叫一声往后爬去。 沈奕欢连忙走上前来查看,白芷见状也走上前把衣物整件拉出,展开在床上。 这是一件桃花纹样的中衣,大片的鲜血衬得桃花娇艳欲滴,给人一种妖异的美。 带血中衣里面还包裹着一套沾血的精美服饰,提起来一看,还有些暴露。 老妈妈认出来,这是昨天姑娘们跳舞穿的衣服。 她给每个姑娘都做了两件这样的衣物,就为了让她们能够在展台上吸引更多的恩客。 她脸色惨白,转身朝沈奕欢行礼,“我这就去把香芸那个死丫头给大人叫上来。” 说罢便三步并两步地往屋外走去,不一会,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就被提了过来,严季也跟在后面。 老妈妈上去就把她身上的荷花披风扯下来,香芸连忙捂住里面的衣服,里面的这件衣服也都是荷花纹绣成。 老妈妈轻蔑地看向她,再次扒开她的衣服,这才露出粉色桃花纹的服饰来。 她一边用手掐着她,一边大声质问,“小贱蹄子还不快承认,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我们寻芳楼做出这等恶事!还不从实招来!” 那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抓着妈妈的手求饶,“求妈妈饶恕,求大人饶恕,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偷了香琴的东西,我真的只是偷东西而已,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从客栈一无所获的严季已经回来,此刻站在她身后缓缓开口,“香琴的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京兆衙门很快便控制住了整座楼。 当时的你们还都穿得很清凉,蹲在后院里瑟瑟发抖。 是我下令让你们进屋换衣服的,且我们士兵跟我说,押你回房间穿厚衣服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是这么乱了。 他可以作证,你当时只是从床上捡了衣服来穿,没有碰过梳妆柜等其他地方。 你倒是跟我说说,是什么时候把受害者的首饰转移到自己梳妆柜里的?” “我……我……”香芸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能跪在地上大声痛哭,用衣袖小心地擦着眼泪,好像受到极大的冤屈一样。 沈奕欢朝蓝心伸出手,指了指手掌。 蓝心立明白她的意思,走上前将香芸的手掌心摊开,手心里果然一片红肿,且侧面还有刀口划伤的痕迹。 严季走上前查看,看到伤口的时候,他眼前一亮,“快去找仵作前来,说是找到凶手了,让他过来查验伤口。” 香芸终于不再哭泣,一下又一下地磕头,“求大人开恩,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杀害香琴的,求大人开恩。” 沈奕欢也坐在床边,朝她看去,“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7章 香芸 香芸和香琴是同乡,都是被好赌的父亲卖进来的,她们又被安排住在同一间屋子,彼此相依为伴,无话不谈,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半年前,两人同时遇到一个身穿朴素的恩客,他自称姓林,名叫林石。 他每次来都不给打赏,也不花钱留宿,只让她们陪他喝酒聊天。 这天,这位客人离开后,香琴回到房间里埋怨,“这个姓林的好生小气,从来都不给我们打赏,还每次都爱点我们俩,真是浪费姑奶奶的心情,我还不如去招待朱大爷呢。 朱大人可比他阔绰多了,上次还送我一个手镯呢,还是金子做的。” 说着从梳妆台上取出缠金累丝手镯在手臂上比划,金闪闪的在烛火下发光。 香芸眼色隐晦,朝她露出一丝微笑,“你要是不喜欢,下次称病就是。到时候我自己去应付他。 你尽管去找朱大爷,谅他也不敢去得罪朱大爷的。” 香琴傲娇地扬起下巴,“我才不呢,他虽然看着没钱,可脸面还算好的,白白嫩嫩,我伺候他,倒也不吃亏。 就可惜这家伙居然每次来都只喝酒,恐怕也是没钱在我们这留宿,真是可惜。” 香芸也托着脑袋回想白天的情形,“比起我们遇到的那些恩客,他确实长得很不错,就连那些经常来的公子哥都不如他。” 香琴走上前去挠她胳肢窝,“哎呀,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是不是,是不是?我这就去告诉妈妈,让她教训你!” 说完抬腿就要出去,香芸连忙拉住,“好姐姐,别去别去,我才不会看上他呢,你别多想,我们这种人哪有挑客人的资格啊。” 香琴自讨没趣,躺在床上休息,“希望下次他能多花点钱留我们伺候,这样我升二等的机会就更大了,到时候,你就跟我这吃香的喝辣的。” 香芸没有说话,只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对葫芦耳饰。 这是那位姓林的恩客偷偷给她的,连香琴都没有,这让她的心里有些许触动,不由得期待起下一次的见面。 过了没三天,那个男人又来了,可是这一次,香芸却被朱大人提前叫走,男人最后只点了香琴一个人伺候。 第二天一早,香芸捏着酸痛的身体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很安静,香琴的床铺干净整洁,好像没有人睡过。 她身体僵住,一点点挪到床铺前,伸手往被子里摸去,里面是冰冷的,如同她冰冷的内心。 香琴在此时推门而入,香芸连忙将手收回,“你,你们……”。 香琴浑身瘫软,倒在床上,“这个人终于有钱留下我了,虽然还是没有打赏,不过他身上比脸面还要白嫩呢,我不吃亏。”说完一脸娇羞地在回想昨日的情形。 香芸见状连忙转过头去,坐在梳妆台前假装整理自己的妆容,“你真命好啊,要是我没被朱大人叫走就好了,这样的话……” 香琴忽然打断她的话,“这样的话,只怕那个姓林的家伙还不舍得花钱留我们呢。 还好我机灵,今天朱大人来的时候,我立刻把你推荐给他,他果然点名要你。怎么样,朱大人出手阔绰吧。” 香芸抬起手,只见修长的手臂上套着一只翡翠手镯。 香琴连忙从床上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玉镯查看,“这成色,真是好东西啊,到底还是朱大人豪气。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啊,否则这东西就是我的了。” 香芸朝她流出笑容,“多谢香琴姐姐,等姐姐荣升二等姑娘,我就好好伺候你。” 香琴被她逗笑,“那你现在就可以先学着伺候我了,快去给我倒杯茶,我这一晚连口水都没得喝。” 香芸笑意盈盈走到桌子前为她倒水,香琴欣然接过,坐在床边,边喝边想,“我总感觉这个人不是普通人,应该还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香芸想起她收到的那一对耳饰,“或许他真的是喜欢隐姓埋名的有钱人吧。” 香琴取出纸币,画出一个金钱玉佩的形状,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香芸走上去查看,“这是什么?” “这是那男人身上贴身佩戴的玉佩,看材质应该价值不菲。 我听那些一等姐妹说,有钱人身上都是白白嫩嫩的,皮肤细滑如绸缎,他就是那样的人。” 香琴望着画出神,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要好好打听一番才行。” 香芸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默默记住上面的刻着的“石”字,决定自己也要查问清楚。 只是很久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此人,她们的查询也没有很大的收获,这让香芸有些惆怅,她经常看着院子里的落叶发呆。 一个月之后,那人终于再次出现,这一次,香芸没有被其他恩客叫走。 就在她满心欢喜等着被点名的时候,男人却只留下香琴一人,甚至都没看自己一眼,这让香芸很是失落。 香琴娇羞着跟着那人进入房间,为他斟酒,“林大爷真是的,怎么不带着我的好姐妹一起过来呢,之前可都是我俩伺候您喝酒的。” 那位叫林石的,喝着香琴亲手喂下的酒,顺势把她抱在怀里,“你倒是姐妹情深,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吗?” “当然想啦,我只是觉得,大爷应该比较喜欢我的姐妹,她可是得了您一对黄金耳饰呢,可见她在您心中的地位,不像我。” 那个人将她从身上拉开,指着大门问“既然如此,你就去把她叫进来吧。” 香琴撅着嘴,给那个人奉酒,“大爷,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你看,这是什么?” 男子手里取出一串珍珠,香琴立刻娇羞得半蹲着身子,让男人把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她心里美滋滋的。 香琴其实早就知道香芸得到恩赏的事情,她这些天一直很嫉妒,这下总算是扬眉吐气一番。 这一晚,香芸确是辗转难眠,从小小的窗户,看到外面皎洁的月光,明亮的如同一粒巨大的珍珠。 第二天香琴兴冲冲地回来,“香芸你快看,那个姓林的,终于给我打赏了。” 她绕着香芸美美地转了几圈,然后坐在梳妆台前通过镜子满意地欣赏着香芸失落的神情。 香芸很失落,可还是挤出笑容走近她,“恭喜啊,这珍珠个个饱满圆润,一看就是好东西,可见林大爷对你的宠爱。 话说回来,那林大爷的身份他跟你说了吗?” “他既然有意隐瞒,怎么还会跟我交代呢?不过我查到,这个人有可能来自青州石家,那可是有钱人啊,要是他能带我离开这里,香芸,我就要享福了!” 香琴脸上闪烁着贪婪的目光,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男人牢牢抓在手里,好为自己谋得脱离苦海的出路。 她实在是太过得意,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香芸正在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第98章 林石 石子霖是石家的第九位庶子,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地位低下,家中一切财富都与自己无关。 且家中长兄与自己并不交好,只怕兄长继位时,就是自己被扫地出门之日。 于是趁着父亲还在世,他整日拿着钱财浪迹于市井之间,日子过的倒也还潇洒快活。 直到某天,一位从京城而来的贵客找到他,和他说起自己的遭遇,以及京城近期发生的事情,他忽然对那座都城产生了一种向往之情。 他向父亲请辞,表明自己想要离开石家的想法。 他的离开正是家中兄弟们乐见的事情,在兄弟们的一同劝说下,父亲很快便同意,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财傍身。 于是,他便带着钱财和小厮出发去京城凑热闹。 那位朋友也跟着他一同前往,可他最终没有进入京城,而是徘徊在京郊一带。 临行时,朋友告诫他,“京城多有是非,最好是低调一些,免得引人注目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他觉得朋友说得很有道理,进入京城之后,他便化名林石,居住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里。 打理好住处,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京城最繁华的临河街,这条街的酒馆花楼是最好的,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寻芳楼。 身上的粗布长衣让他有些难受,他揉了揉脖颈,在迎客的姑娘簇拥下抬脚进入楼内。 里面华美的装修果然让人炫目,抬头望去,穹顶刻画着各色神仙故事,中间是一盏金色莲蓬形灯饰,地面上与之对应的是一个圆形展台。 展台上面站着各色姑娘,她们身穿飘逸的衣裙,伴着音乐翩翩起舞,时不时还向台下的客官敬酒。 周围的客官纷纷依靠在桌子前,眼神迷离,发出阵阵喝彩声。 二楼也非常热闹,许多恩客搂着怀里的美女,往楼下丢赏银,美人柔若无骨地倚在他们怀里。 周围栏杆上,还端放着各色造型的香炉,温暖的香味从上而下,充溢整座楼,闻之让人心情大好。 一位奴才点头哈腰着上前,“客官,您看上哪个姑娘了?是准备留宿啊,还是想喝酒?” 石子霖想着第一次来还是低调一些,“我今日只想喝酒,你把那个身穿荷花的,还有那个桃花的姑娘叫过来,伺候我喝酒。” “那两个是我们这的三等姑娘,只是喝酒的话,一人只需要十五两,客官这边请,您先坐下,我这就把她们喊过来。” 石子霖在一楼一处偏僻的位置上坐下,不一会儿,两个姑娘便被龟奴带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恭顺着向他敬酒。 他不免感叹,京城的姑娘姿色果然不俗,伺候他的这两个,桃花姑娘有些羞涩,低眉顺眼的,让人心生怜爱; 荷花姑娘则是落落大方,眉眼中还带有些许精明,让人有意逗弄一番。 荷花姑娘率先开口,“客官看着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美人儿你可要多多照顾我才行。” “那是自然的,我们这里是满京城最好的去处,能让你忘却烦恼,如坠仙境呢。” 石子霖哈哈大笑,勾着荷花姑娘的下巴,眼神中充满着玩味,“那仙境是什么样的呢?美人儿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荷花娇嗔着看了他一眼,撇过头倒酒。 手中软玉一空,石子霖挑着眉搓着指尖,好似在回味刚才的触觉。 一个酒杯递到他的眼前,只见桃花姑娘正温柔地看着他,石子霖立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眼神却在一直盯着这位桃花姑娘。 姑娘柔柔开口,“这位大爷还没告诉我们,您姓什么呢?” “我姓林,单名…一个石字。” 荷花姑娘眼看这个客官明显被姐妹所吸引,她立刻插话进来,“林大爷若想与我们姐妹共入仙境,那可要准备好银钱才行,我们姐妹两人,可要六十两才行呢。” 石子霖假装惊讶,“要这么多钱啊,那我还是先喝酒吧,这仙境,我怕是没有希望陪美人儿共入咯。” 说完,趁荷花姑娘不注意,把一对金葫芦耳饰塞到桃花姑娘的手心里,朝她眨了眨眼睛。 傍晚时分,鸟儿带着晚霞出现在天际,石子霖心满意足地走在街边,他住的地方距离寻芳楼也就一条街。 街上开始飘出饭菜的香气,天气有些冷,一阵风吹过,树叶纷纷而下,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他回到客栈,躺在床上,回味寻芳楼的景象,嘴角噙着笑意。 “石九爷阅览美人无数,看来对我们京城的美人很满意啊。” 他面色凝重,转身看去,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正坐在桌前喝茶。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他一边问,一边握住腰间的匕首。 “石九爷别紧张,我和你那位京城好友是认识的。” “他并不在这里,你应该去别处找他。” 面具男子吹着茶杯里的热气,“我今日前来,当然是找石九爷你的,我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石子霖嗤笑出声,“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材料,想做生意呢,还是去青州找我大哥吧。” 面具男放下手上的东西,将一张地图铺在他面前,上面标注的,是石家在京城的全部产业。 “大丈夫岂能甘愿居于人下,难道石九爷就甘心一直做富贵少爷混吃等死,等大哥掌权之后,被扫地出门吗?” 石子霖在看到地图的时候,“大哥出身高贵,深谙商贾之道,我只是一介纨绔,你就是把京城的铺子都弄到我手里,我也没有能力经营,你找错人了。” 面具男也没有为难他,转身离开客栈,只把这张地图就在桌子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许久石子霖这才放松下来,他盯着地图看了许久,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可三天后,房间里还是凭空多出来两大箱银子,他揉了揉眼睛,一脚踢在箱子上,“去你奶奶的,九爷什么没见过,世风日下,都有人用钱来砸我们姓石的了。” 转身便去寻芳楼找美人儿发泄怒火。 这次来迎接他的还是那位荷花姑娘,还没等他开口,荷花姑娘率先说出他的疑惑,“我们香芸今天被朱大爷叫走留宿了,我们寻芳楼讲究先来后到,林大爷就算有钱,也不能抢人哦。” “既然如此,便你来伺候我吧。” 说罢,石子霖从怀里取出三十两给龟奴,然后剩下的三十两全被给了穿荷花衣服的香琴。 这一晚,他尽情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戴面具的那名男子,则是在隔壁悠闲喝酒,听了一晚上的旖旎音色。 第99章 合作 自从林大爷在香琴这留宿之后,香琴便整日想着他,几次都失神把酒洒到其他客人的身上。 老妈妈很生气,她连连向客人们道歉,然后死死掐着香琴的胳膊,把她拖到后院,“你这是存心要砸我们寻芳楼的招牌是不是?用现在起往后三个月的工钱和恩赏,统统充公,升二等姑娘的机会转给木槿那丫头。” 香琴很生气,她跺着脚转身就要离开。 老妈妈的火气被她点燃,直接喊来身边的龟奴把香琴按下,“小贱胚子长能耐了,我竟不知,您还有这大小姐脾气呢?给我打!” 龟奴立刻围起来对她拳打脚踢,龟奴的力气本身就很大,她很快便经受不住,周围的姑娘没有一个敢上前劝妈妈的。 老妈妈在后院里一通教训,“你们都给我看好了,这里是花楼,不是侯门大院,你们是娼妓,不是千金小姐。 老娘我买你们是给我赚钱的,不是让你们存心来气我的,你们要真有本事,就让外头的男人花钱给你们买了去,否则,一辈子都是我的奴才!” 香琴嘴角流着鲜血,爬到老鸨的身边,抓住她的鞋,“妈妈,妈妈我错了,求妈妈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老妈妈抬脚踩上去,然后重心压下,一字一顿的说,“记住了,你们都是下贱之人,我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 说完便带着人骂骂咧咧地离开,香琴拖着疲惫的身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被子蒙着头。 身上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暗暗咒骂老妈妈,“老不死的东西,一辈子的下贱胚子,以后有你跪在姑奶奶跟前的时候,你给我等着,姑奶奶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 房间有些板凳挪动的声音,香琴还以为是香芸回来了,她不由得把气撒在香芸身上,“你还知道回来,我被打的时候你去哪了?你最好收起那姐妹情深的假惺惺话语,我现在可不想听,赶紧给我滚开!” “那你,想不想听姓林的那位大爷,是什么来头啊?” 男子有些魅惑的声音响起,吓得香琴一激灵,她忍着剧痛翻过身来。 只见一白衣男子正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把玩她的首饰。男子脸上戴着黄金面具,看不清楚样貌,这让香琴有些害怕。 她刚挨过打的身体,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摆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看向男子,“大爷,怎么突然跑到奴家房间里来了,是想来疼惜奴家吗?” 男子把首饰丢在梳妆台上,自顾自说着,“那个叫林石的,本名石子霖,是青州最富有的石家子弟,不过他只是个庶出少爷,因此除了一些钱,什么也没有。 你要是想跟他,最好劝他为自己多挣点家产才行。”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门外传来香的声音,“香琴你还好吗?我刚听说你的事情,你开开门,我去街上买了不少药膏呢。” 面具男什么也没说,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香琴瞪大眼跑到窗户边查看,外面早已没有男人的踪迹。 她只能走上前去为香芸开门,“你怎么现在回来?我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你是不是存心的?” 香芸把手里的药膏给拿出来,“我刚从恩客那里回来,听说你挨打,连忙请妈妈放我出去买了点药,你快躺下我给你敷。” 香琴把衣服脱下,直挺挺躺在床上,“还是你对我最好,你放心,那个林大爷我抓定了。我一定求他把我带出去。 到时候,我就给你一大笔钱,直接让你当一等姑娘,到时候想接客便接客,不想接便休息。” 香芸沉默没有接话,只是一寸又一寸地为她涂抹药膏。 香琴对石子霖使出浑身解数,在一次次的接触中,石子霖终于被她牢牢抓住。 香琴的善解人意让石子霖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安定,这是他以前接触姑娘时没有的感觉,他轻轻揉捏姑娘柔若无骨的玉手,“你很不错,或许我应该在京城安个家,把你买回来做我的侍妾。” 香琴两眼放光,“石郎说的可是真的?” 石子霖有些愣住,“你叫我什么?” 香琴红着脸把头埋在男子的胸前,“石郎又不是没听见,何苦再让奴家多说一遍呢。 有石郎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以后就是你没能力把我带走,我也不会怨你。” 石子霖有些恼火,他现在已经落魄到连花楼姑娘都看不起了吗?“怎么,你觉得我没有能力把你带走?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不堪?” 香琴连忙安慰他,装作为难的样子,“石郎你不知道,我们寻芳楼的姑娘要想赎出去,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不仅要有钱,还要有势力,否则就是家产万贯也是白搭。” “当初,有一个江南来的富商,看上了我们寻芳楼的头牌苏九娘,想要重金把她带走。 可是没想到,原来的齐亲王家的世子也看上了她,世子有钱有权,老妈妈果然是答应把苏九娘送给那位世子,可见只有钱也是不够的。” 石子霖的眼神中充满玩味,他挑起香琴的下巴,“你说的,可是那位萧淳世子?” 香琴仰着头看他,“正是呢,所以啊,我不勉强石郎,只要石郎能记得我就行,以后你娶妻生子,我定好好送上一份贺礼。” 说完,她眼尾泛红,声音带这些哽咽,朝石子霖送上深深的一个吻,石子霖彻底沦陷在温柔乡。 就在他离开寻芳楼,回到客栈的时候,房间里的面具男意已经煮好茶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想,石九爷应该要下决定了,便自作主张先在此处等你。” 石子霖眯着眼睛,小厮从身后站出来,他们手中都拿着锋利的兵器,眼神中充满敌意。 石子霖眼神阴鸷,“你到底是谁?” 面具男自斟自饮,好想没有听到他的对话,就在石子霖想进一步询问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厮纷纷倒地不起。 他左右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动手的。可他知道,如果自己轻举妄动,也可能会这样死去。 面具男此时却自己开口,“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我不过是一个无聊的写手,想要写一出完美的故事而已。” 石子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深知自己绝无能力反抗眼前的男人,“我同意跟你合作,只要能从我大哥手里夺到石家,我都听你的,以后的石家也会听从你的派遣。” “好!九爷爽快,把你的印章给我,不出三月,我把你们石家在京城的所有产业都送到你的手里。” 石子霖没有多说什么,从脖子上取出一串项链,丢给面具男,男子拿到印章便直接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石子霖继续过着他富家子弟的浪荡日子。 而真正的变故,出现在今年的正月。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入寻芳楼。 第100章 经过 正月十五,开工前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忙着享受最后清闲的日子,到处串朋友闲谈聊天。寻芳楼里的客人已经是寥寥无几,他们不想把最后的假日浪费在那种地方。 可寻芳楼老妈妈却并不允许她们停下来,不管有没有客人,都要跳好舞蹈,保持好状态。 因此姑娘们还是穿着飘逸的衣服,在楼里不停地跳舞,身材若隐若现,惹人心动。 一个面色稚嫩的少年此时出现在寻芳楼门前,姑娘们立刻双眼放光地把他拉进门。 “小少爷气度不凡,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种地方,你要是想体验一下我们这的好处,可要选我啊。” “你都能当他妈妈了,快走开吧,小少爷,选我。” “还是选我吧,少爷,我比她们都好。” “小少爷,还是选我吧,我年纪小,配你更合适。” 来人正是夏季祥,他前天早上刚被父亲喊去书房,原来是父亲从伯伯那里为他拿到了今年春闱的题目。 父亲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家里的私塾先生已经着手研究考题,等私塾先生写完,他只要整篇背会便能榜上有名。 因此,他便没有心思自己看书学习,每天只想着应该去哪里消遣。 最终他拿着压岁钱,来到这个传说中让人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女人们,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饿狼在看一团肥肉,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面色愠怒,把银票重重拍在桌子上,大喊出声,“够了,你们都给小爷站好,不准说话,小爷我要自己挑。” 女人们立刻安静下来站成一排,她们相互看一眼,彼此捂着嘴掩饰笑意。 香琴远远地看着,嘴角微微挑起,这小少爷脾气还真大,不像我的石郎那么温润尔雅。 想起未来她有可能要当有钱人家的侍妾,心中立即荡起层层涟漪,忍不住笑出声来。 夏季祥被这轻快的笑声吸引,他越过那一排女子往后看去。 只见一身穿绿色荷花服饰的女子,正伴着丝竹声翩翩起舞,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好像刚下凡尘的仙子,惹人怜爱。 他有些看呆,虽然家里也经常安排歌舞,可都没这好看。 他指着香琴斩钉截铁的说,“就你了!” 小少爷的话音刚落,香琴有些愣神地停止动作,心中懊恼自己不该得意忘形,她现在可没有心情去伺候小孩子。 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香琴,她们的眼神中是浓郁的嫉恨,这让香琴很不舒服,心中不免腹诽:这又不关我的事,谁让你们没本事勾引住这小子呢,偏偏让他点了我去。 香芸则有些幸灾乐祸,她立刻走上前,用恭维的语气跟这个少年说话,“小少爷,您可真会选,我们香琴可是这最会跳舞的,少爷眼光果然不俗,您花三十两就能带她走。” 夏季祥听了这话,也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他快速交钱给龟奴,仰着头指向香琴,“你,还不快给小爷带路?” 香琴没有资格拒绝,只能走在夏季祥的身前慢慢上楼,心中对香芸的愤恨达到极点。 不过没一会儿的功夫,香琴的不满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这个小少爷也是个有钱的主,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让香琴心动不已。 夏季祥不懂里面的规矩,钱袋子里带的所有钱都被这个女人一点点骗走。 香琴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笑靥如花,“小少爷,你可真有钱,一看出身就不同凡响。” 夏季祥有些心疼钱,不过还是勉强撑着面子,他扬着嘴角,“那当然了,我父亲是大理寺少卿夏大人,今年春闱考试,我是志在必得,以后也要走上仕途的。” 香琴两眼放光,她的心中好似有些不一样的打算,或许,这个小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我要先叫一声夏大人了,夏大人以后飞黄腾达,可要好好关照我才行哦,求夏大人垂怜。” 夏季祥心花怒放,“那是自然,我既然点了你,你就放心伺候我便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等我做了官,你尽管对外说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负你。” 香琴低下头,脸上飞起一抹娇红,夏季祥就这样低头看着这个姑娘,身心都有种前所未有的触动。 窗外的河水缓缓流淌,寻芳楼的倒影在水中摇晃,一叶扁舟慢慢游过,荡开那摇晃的房影,往月亮的方向驶去。 夏知义在家中得知儿子一夜未归的消息,只是摇头轻笑,孩子大了,他也不想约束太多,便由他去。 香芸坐在房间里给自己戴上耳饰,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心中祈祷这个小少爷能一直缠着香琴,这样她或许还有机会被林大爷看中。 经过几番打听,她也算知道了林大爷的身份,原来是富甲一方的石家人,她决定要争一争,为自己争个机会离开这座魔窟。 香琴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打断她的思绪,“我的好姐妹,我如今好苦恼啊。 今天来的小少爷,可是大理石少卿的少爷的,半月后他就要考入仕途,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你说,他要是看上我了,我是选林大爷呢,还是选这位小少爷?” 香琴得意地坐在床脚,托着腮,看向香芸的眼神中带着挑衅。 香芸死死掐着手,转身露出一丝不苟的微笑,“姐姐命好,无论跟谁都是个好去处呢,姐姐可千万要抓住啊。” 香琴也笑起来,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我自然要抓住他们的,你看,这都是小少爷赏给我的,我等下要出去打首饰,你去吗?” 香芸摇摇头,“姐姐去吧,我近日身上不爽,不宜出门,有了这些恩赏,我还要提前祝贺姐姐终于要升二等姑娘呢,希望这次,姐姐可千万不要再犯错了,否则又是一顿毒打呢。” 香琴嘴角依旧笑着,可眼神逐渐冰冷,她换上一身精致华美的外出服饰,重重摔门离开。 “好姐妹就这样反目成仇,真可惜啊。” 香芸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你能帮我什么?” “当然是帮你拆散你的好姐妹和你的心上人啊。” 香芸连连后退,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金簪,对准眼前戴面具的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子确实顺从般后退到门前,与她保持距离,他依靠在门上,继续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我会拦着你的林大爷,不让他来寻芳楼。 等夏家那小子和你的好姐妹情深意切之后,我再把他叫来。至于如何拆散他们,看你的本事。” 香芸眼睛睁的大大的,“你,真的要帮我?” 男子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香芸没有追上去,而是重重坐在地上,心中思绪纷飞。 一连大半个月,林大爷果然都没有再来寻芳楼,那位小少爷却可以说是每天都来,而每次都点香琴来服侍,甚至还送给她一顶黄金打造的头冠,令众姑娘艳羡不已。 香芸总算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拆散香琴和林大人。 香琴的地位一下子提升,顺理成章变成二等姑娘,再过段时间便能荣升一等姑娘,她在香芸面前更加得意。 香芸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永远保持着低眉顺目的姿态,这让香琴更加肆无忌惮地使唤她。 春闱开始的第八天,林大爷真的来了,这次不同的是,他是跟着宣王殿下一同前来的。 他们只是要了一个包间,并未点姑娘们伺候,这让香芸有些着急,不知该如何布置才好。 就在这时,香琴穿着更华丽的衣服款款走来,“等下去找个空厢房,你来为我捏捏肩。 我这几天可辛苦了呢,不想你,门庭冷落,我替你找点事做,也算是姐妹情深。” 香芸计上心来,她眼神明亮地看向香琴,“多谢姐姐替我着想,我等下就去,好好伺候你。” 香琴耍完威风,心满意足地去接待下一位客人。 房间里,宣王拿出一叠契约放在饭桌上,“我答应石九爷的事情已经办好,石九爷可要遵从我们的约定啊。” 石子霖的视线一直被那些店铺吸引,他抿抿嘴,还是从身上取出一封信件,“家中已经知道我在京城的动作,他们承诺给我京城店铺一年的利润,只要我能把店铺还回去。” 宣王抚摸着轮椅扶手,好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九爷是打算就此放弃?继续做富贵闲人吗?” “我没有大志向,你和你的那位朋友确实找错人了,我很感激你们能为我去的这么丰厚的资产,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我石九定赴汤蹈火。”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石九爷好自为之,如果你反悔,我们宣王府还是会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石子霖没有脸面在此逗留,只好向宣王请辞离开。 出来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那一粉一绿的身影,他自嘲般露出笑容,喃喃自语,“我果然还是适合做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说罢便快步跟上去。 只见两位姑娘走入一间空厢房,两人谈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快先去给我倒杯水来,这一天给我累的,当二等姑娘也真辛苦啊。” 香芸倒好水之后,转过身给她捏肩膀,“姐姐这就辛苦了?以后还有一等姑娘,还有花魁宝座等着姐姐呢。” 香琴喝口茶,然后呸了出去,“我才不稀罕什么一等啊,花魁呢。夏小爷说了,他要带我回府享福。” 香芸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姐姐要跟了夏小爷,那林大爷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先前总觉得他细皮嫩肉的好伺候,现在跟我们夏小爷比起来,差远了!他不过是石家一个小小庶子,石家再有钱和他也没什么关系,点我那么久,我都没升二等姑娘。 还是夏小爷出手阔绰,一出手就是金冠,他以后可是要当官的,比起什么商贾家庶子,地位简直是云泥之别。” 香芸瞥了眼外面晃动的影子,用身体挡住香琴的视线,继续说道,“你这样说,林大爷会伤心的,他现在就在旁边吃饭,你要不和他见上一面?” “我才不愿意见他,等明天我家小少爷考试回来,我就要被他接回家享福呢,现在见姓林的干什么?” 石子霖在门外握紧拳头,他想推门进去,可又忍住,大步流星闯入宣王所在的包厢,“我愿意与你合作,当石家家主,一切还请宣王殿下为我筹谋。” 宣王正悠闲地吃着鱼脍,他伸手请石子霖坐下,两人沉默着把饭吃完,彼此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时间终于来到春闱结束的日子,这一晚的寻芳楼格外热闹。 夏季祥果然如约而至,香琴很快便迎了上去,“少爷终于来了,可让奴家好等。”说着,她便将整个身体都依靠在夏季祥的身上。 夏季祥心满意足地搂上她的腰肢,看向朋友们,“你们自己好好看看,看上谁了,就带到楼上去,我就不陪你们咯。” 那些考生有些羡慕地盯着夏季祥怀里的美人,“还是夏兄见多识广,你先去忙吧,我等在楼下多见识一下。” 楼下人头攒动,寻芳楼把桌子撤去一半,只为能容下更多的考生前来观看姑娘们的舞蹈。 就在大家激情吼叫的时候,石子霖身穿石家特有的金钱服饰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两箱银子。 他告诉老妈妈,今日考生所有的费用都由他承包。 考生们直接沸腾,犹如开水里跳动的泥鳅,一个个爬上展台去挑姑娘。 香芸以为林大爷会挑自己,于是她拒绝那些考生的邀请,眼看着身边的姑娘一个个被带走,她心中的期待也越来越深。 楼下的考生几乎全部上去,老妈妈笑开花,“我说这位客官,您只顾得给那些穷考生付钱,您自己看上谁了,我亲自给您叫来,您看怎么样?” 香芸听完,更是心跳加快,犹如骏马奔驰,她默默往前挪动身躯。 只见石子霖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子,剩下的那些姑娘们个个眼神发光,石子霖很受用她们的反应,“我看上的,自然是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她在吗?” 香芸的心跳骤然停止,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根本没看她,只是把手中的钱袋丢给老妈妈,老妈妈连忙走上前做出邀请的姿势,“客官放心,我们蕊娘在的,不如您先上去等一会儿,我马上把她送到您房间里来。” 男人就这样离开香芸的视线,她一下坐在地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戴面具的男子再次出现,“快上去看看你的好姐妹,有好戏呢。” 香芸回过头来,面具男已经没了身影,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们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从走廊窗户看去。 只一眼,她便惊倒在地,房间里,林大爷手持带血的匕首站在中央,而香琴和夏少爷都倒地不醒。 她捂着嘴,躲在拐角处,好在今晚上寻芳楼动静比较大,林大爷并没有发现她。 等林大爷离开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入。 倒地的香琴缓缓抬起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她声音虚弱地呼喊,“救命啊……” 香芸颤抖着身躯靠近香琴,香琴终于看清来人,“是你啊,快,快救我,我被林大爷打伤的,他还要害夏少爷。” 听到香琴指认林大爷的时候,她的心底忽然涌上来一阵冲动,抓起旁边悬挂的帷帐,死死勒住香琴的脖子。 “都怪你,都怪你,林大爷被来最先看中的是我,若是我,定不会舍他而选夏少爷,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都是你的错!” 本就受伤的香琴根本没力气推开香芸,只能任由她勒住自己,渐渐的没了声息。 香芸爬到一边大口喘着粗气,她忽然觉得浑身血液有些兴奋,地上的匕首反射着烛火的光芒,她爬过去拿起匕首,朝倒地的夏少爷狠狠刺去,一下又一下。 周围的声音完美的掩盖了她的行为,她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觉得浑身畅快。 周围的声音也开始渐渐变小,她也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地上林大爷脱掉的衣服狠狠嗅了一遍,忽然一个钱形玉佩从衣服上掉出来。 她愣了一下,本想揣在身上带走,可快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一顿,想到刚才一楼的情形,林大爷从来都没有记住过她。 她深吸一口气,将玉佩压在桌子后面,然后用那件带血的衣服卷着匕首丢到寻芳楼后面的河里。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自己房间,把身上带血的衣服脱下来塞到柜子底下,然后又大笑着把香琴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的了,全部都是我的!” 她躺在地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啸,眼泪无声地流向眼角。 第101章 两人 香芸跪在地上,大声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他不选我,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最先看中的是我,是我啊。” 沈奕欢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任由她趴在地上宣泄自己的不满。 凄厉的哭声就连明媚的阳光听了都变得有些苍白,照在身上冻得人打寒颤。 严季把口供抄好,轻轻吹干,缓缓放到香芸面前,他蹲着身子擦拭手上的墨迹。 “不管怎么说,人都不该谋财害命,这是铁律!你明明是有机会置身事外的,可非要掺和进来推波助澜,这是你的罪孽!” 香芸什么也没看,只是狠狠咬破手指,在上面画押。士兵走上前,把她拖走,姑娘们前来相送,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她紧闭双眼,不再看向她们。 身处这样的环境里,谁的手上没有沾染过他人的血泪呢? 史进匆匆赶来,怀里揣着从守城将士那里借来的京城进出名录。 “守卫查到记录,近半年来,从青州来到京城的石家人居然有两人,一个叫石子霖,一个叫石子雩。 两人相差不到一个月进京,且都没有离开的记录。” 严季翻看着进出名录,一边告诉史进他们在客栈查到的线索,“住在隔壁街客栈的那个,名叫林石,他一口气支付半年的定金,吃住全在客栈。 进出名单里,没有叫林石这个名字的,根据香芸的口供,应该是石子霖的化名,可那个蒙面男子,很难判断是不是石子雩。” 夏知义表示赞同,“凶手应该就是石子霖,他因为争风吃醋,这才惹出事端,杀害我儿一条性命。 还有香芸说的那个和石子霖一起来的贵客,八成就是宣王殿下,至于蒙面男子和石子霖的关系,还要继续查,或许跟石家丰厚的家产有关。” “夏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她走到夏知义的面前眼神犀利地看向他,“此事已经明了,最有可能是凶手的是石子霖,夏大人是不是还欠我儿一个道歉呢?” 史进生怕两人在因此闹出矛盾,连忙打圆场,“两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那个石子雩啊,我们也要查一查才行,你们说对不对? 那我应该给青州知府写封信,让他们帮忙查明石家的事情,看近年来石家是否不太安定。” 夏知义整理一下衣襟,挺直腰杆,“此事是京兆衙门的负责的,史大人不必与我等商量。”说罢看向沈奕欢,“我现在要去给沈大人的儿子道歉。” 薛明瑾和沈明杰以及甄洛此时正在一楼桌边坐着。 甄洛抬头看向房顶精美的画作,眼神闪烁,“这地方真豪华啊,你看那画上的人,真精致,还有那莲蓬烛台,真巧妙,再看这桌椅,用的都是好材料啊。” 薛明瑾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瞥了眼正在监视自己的夏家人,无奈地摇摇头,“金玉其外罢了,没什么好感叹的。这些东西不知道掏空了多少人的家底,有多少妇人黑夜里哭泣呢。” 甄洛瘪着嘴一脸惋惜,“可惜了,发生这种命案,这里的生意只怕以后很难做咯,可怜这华美的装饰,也要蒙上尘土。” “不会的,歌舞声色最能让人遗忘一切。只要这些姑娘还在,过不了几天,人们就会把这桩惨案抛之脑后,带着钱财来寻找快乐,这里还会热闹如初。” 甄洛朝沈明杰拱手,“还是沈兄看得通透。” 说话间,夏知义风风火火地来到这三个孩子桌前,沈奕欢缓缓跟在身后,三个孩子立刻紧张地站起身来,尤其是薛明瑾。 夏知义看到面色严肃的三人,脸色有些泛红,他轻咳一声,拱手朝薛明瑾弯腰,“是我错怪瑾小侄了,还请瑾小侄不要与夏伯伯计较。” 薛明瑾浑身僵硬,他瞪大眼睛向朋友们求助,沈明杰看向别处,甄洛则直接离开桌子,往别桌坐去。 这帮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家伙,他心中暗骂,僵硬地抬手扶起眼前的男人,“夏伯伯爱子心切,晚辈心中自当理解,眼下还请夏伯伯暂压悲伤,为夏兄抓到凶手,让他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夏知义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有时间,来夏府送他一程吧。”说完招呼他带来的家丁护卫离开寻芳楼。 薛明瑾看向那个略显佝偻的背影,有些感叹。他想到自己年幼时,这位伯伯是那样意气风发,带着自己和夏季祥在京郊玩耍。 沈奕欢也向史进告别,“多谢各位大人替我儿洗脱嫌疑,剩下的真相,我们静等京兆衙门的好消息,告辞。” 史进与严季还礼,“沈大人不必客气,都是我们分内之事,若沈大人还有什么线索,还请告知我们。” 马车已经在外等候,沈奕欢带着孩子上车,甄洛没有接受薛明瑾的邀请,独自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就这样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 沈家嫂嫂和沈明瑜她们此刻正在家里等着沈奕欢的消息。 沈家嫂嫂见到沈奕欢,第一时间上前询问,“你们终于回来了,事情怎么样?瑾儿的嫌疑洗脱了吗?” 沈奕欢点点头,“事情已经查明和瑾儿没有关系。不过此事牵扯过多,嫌疑人也没有抓到,只怕京兆衙门有段时间要忙了。” 沈明瑜有些好奇,她忍不住问道,“那凶手究竟是谁啊?竟然干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 “凶手应该是青州石家人,近半年入京城的是…”没等薛明瑾说完,沈明瑜就说出答案,“来京城的,是石子霖和石子雩。” 此话一出,仿佛是在堂前丢下一颗雷,堂内众人皆被镇住,薛明瑾不敢置信的看向姐姐,“这个人物我还是今天才听说的,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明瑜看向众人,“自从母亲把京城的一些店铺转交到我手里,我便一直亲自打理着它们。久而久之,与京城不少商户有了来往。 前段时间他们跟我说,青州石家的商铺突然被一些神秘的店家联合打压。眼看着即将倒闭,石家突然出现一个人物,把这些店铺收归自己名下,这才挽救危机。 那个力挽狂澜的人,就是石子霖。” 沈奕欢似是想到什么,她朝女儿说道,“京城鱼龙混杂,彼此明争暗斗抢夺资源,有些店铺联合起来打压其他势力也属正常。你有查过是哪些店铺联合打压石家店铺吗?” 沈明瑜示意采月取来一本册子,交给沈奕欢手里,沈奕欢沉默地翻看着,房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沈明瑜继续说道,“我也很在意这件事,也派人明察暗访,终于查到那些神秘店铺之间的联系人正是石子雩。 不过奇怪的是,他只是负责做事的人,那些店铺真正的主人是谁,依然查不到任何信息,可见身份不一般。” 沈明杰沉思片刻,也开口,“既然姐姐的人查不到,那此人一定有些权力,能做到这份上的,八成是一些高品级官员或者……贵族。” 沈奕欢合上书,“这些店铺,有部分是原来齐亲王名下的,还有一部分,应该也属于皇家,只是暂时不知道是谁的。或许…是宣王殿下。” 薛明瑾淡淡开口,“母亲说得对,可能是宣王。寻芳楼这件事中,也有他的身影。” 沈明杰提出自己的疑问,“如果跟石子霖一同去寻芳楼的是宣王,而他就是指使石子雩打压石家店铺的背后之人,那他和石子霖不就应该是对立面吗?” 沈奕欢托着脑袋,看向窗外随风飘动的柳枝,“看来我们还要去一趟宣王府。” 第102章 探访 沈奕欢和沈明瑜坐在马车上,准备前往宣王府探听消息,为防止中途出现意外,她们带着会武功的蓝心和采萍一同前往。 沈明杰和薛明瑾二人则是去京兆衙门汇报沈明瑜所说的信息,好让京兆衙门有所防范。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街上,沈明瑜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商铺一点点向后奔去,她转头询问母亲,“母亲觉得宣王殿下在这件事里究竟起什么作用呢?” 沈奕欢摇摇头,“不确定,单凭这点信息很难判断他在这件事里究竟是无辜被利用者还是幕后主使。 他是皇帝最不起眼的皇子,在宫里处境艰难,还是陈亲王殿下向皇帝求情,这才得以出宫建府。 他自建府以来便一直默默无闻,从不与人往来结交。 没想到他居然会与有杀人嫌疑的石子霖有牵扯,甚至还让出商铺给石家兄弟博弈,真是令人意外啊。” 沈明瑜捏着手指坚定地看向母亲,给出自己的判断,“我总觉得,他或许才是真正的幕后主手。” 沈奕欢惊讶地看向女儿,她没想到女儿竟然会如此斩钉截铁地向自己表达她的想法。 “此话怎讲?” “就像母亲说的,宣王殿下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出身低微,默默无闻。 如果不是宣王殿下主动去接触他们,青州石家怎么会想到找这么个人帮忙呢。” 沈奕欢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开口,“你说的有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宣王殿下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今日去王府要格外小心。” 沈奕欢带着沈明瑜来到宣王府,小厮进门通传,母女二人便在门外等候。 侍女蓝心和采萍都站在西边打着伞,为她们的主子遮挡刺眼的阳光。 叫卖声此起彼伏,走街串巷的小贩扛着商品悠闲走过,沈奕欢的眼神被此人吸引过去。 她抬头看一眼蓝心,蓝心立刻会意,转身跟上那个商贩。 府门打开,小厮微笑地看向她们,“沈大人请进,我们王爷正在院子里呢。”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抬脚迈入王府。 只听得里面一阵喧哗,沈奕欢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往里走去,宽阔的庭院里,两男两女正在吵架,宣王则在一旁看着他们。 沈明瑜有些难以理解,心想这王府里居然有如此无礼的下人。 沈奕欢则微笑开口,“王爷兴致果然与众不同,喜欢看别人吵架的戏码。” 宣王坐在轮椅上朝沈奕欢母女拱手,“见过沈大人,沈小姐。” “沈大人如何得知我是在看戏,不能是他们真的在吵架吗?” “他们看似在愤怒地争吵,却会刻意地调整自己的站位,好让王爷看得更清楚。 真正吵架的人怎么会在意身边的人是否能看清呢?所以我猜他们只是在演戏给王爷看。” 宣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了那么多他们演的戏,总觉得难以身临其境,竟然是这个原因,多谢沈大人指点。” 沈奕欢低身行礼,“王爷谬赞,不知这是一出什么戏啊?” 宣王请沈奕欢母女在桌子前坐下,然后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这出戏。 “这是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小红和小绿同时爱上小朱,小朱选择跟小红在一起,小绿很生气。 她找来小张去勾引小红,以此来拆散他们,小红果然离开小朱,选择和小张在一起。 可即便是这样,小朱仍然对小红念念不忘,并不接受小绿的追求。 对于小朱的苦苦纠缠,小张要和他单挑。小红也发现自己是被小绿设计的,便找小绿理论。 于是四个人就这样闹做一团,沈大人、沈小姐,你们听明白了吗?” 母女二人一同沉默,一阵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周身反射着明媚的阳光,好似一团碎玉。乌鸦的叫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沈明瑜深吐一口气,“这出戏码确实很有意思,我总觉得在哪听过呢?” 沈奕欢坐在宣王对面,看向眼前这个面色温和的王爷,“这个故事确实很熟悉,不知宣王殿下可曾听说过寻芳楼杀人案件?” 宣王端起茶杯,“有所耳闻,听说死的是夏大人家的小儿子,真可惜啊。 那孩子我还见过一面呢,人挺机灵的,没想到就这么因为争风吃醋而被杀,到底是太年轻啊。” 沈奕欢端起茶杯,眼神中带着玩味,“官府给出的说法好像并没有说夏家孩子是争风吃醋被杀的,他们说的明明是与人结怨,泄愤而杀,莫非王爷知道什么内情?” 宣王笑着抚摸轮椅扶手,“在寻芳楼那种地方泄愤,理所当然会让人想到是吃醋泄愤啊,沈大人怕不是多想了?” 沈奕欢也笑起来,“确实是我多想了,王爷幽居王府,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王爷,我今日前来,其实是带着礼来赔罪的。” 说罢,采萍便使唤下人送来两抬红木大箱子。 宣王歪头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对面的女人,太阳西斜照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一层金辉,张扬地让人不敢直视。 宣王有些疑惑,“不知沈大人带礼前来,赔的哪桩罪?我实在是记不起来沈小姐在什么时候得罪过我。” “小女在家闲居,我便把京中铺子交给她打点,小孩子好奇心重,竟然大胆包天,派人去查王爷店铺所属何人。无意冲撞王爷,特来赔罪。” 宣王摆摆手,“无妨无妨,令爱经营有道,在下佩服。只怕过些时日,京中商铺都要唯令爱的店铺马首是瞻呐。” 沈明瑜行礼回话,“王爷夸奖,小女实不敢当,小女还在学习中。若有机会,小女还想和负责王爷店铺的石子雩多多请教呢,还请王爷允准。” 王爷眼神一凝,看向茶碗里漂浮的茶叶,“石子雩啊,确实不错,是我的好友推荐来的,我便把店铺全都交给他来打理。 若是有得罪沈小姐的地方,还请沈小姐多担待。” 沈奕欢拿出箱子里的一盒流光溢彩的珍珠走上前,“小女一时胡言乱语,还请王爷看在礼物的份上,不要怪罪。 青州石家世代经商,颇谙商贾之道,王爷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呢。” 宣王不好拒绝,只好抬手接过这盒珍珠,只见盒子底部忽然散开,大颗的珍珠崩散一地。 下人们皆上前去捡拾,宣王愣了一下,转而扬起嘴角,也弯腰帮忙捡拾珍珠放在桌前的托盘里。 “这段时间石子雩接手店铺有些忙碌,以后若得空,我便把他叫来给沈小姐聊会天儿。” 沈奕欢带着沈明瑜行礼,“王爷如此厚爱小女,下官感激不尽。 天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回兄长那里,他日再来与王爷一同看戏,告辞。” “沈大人沈小姐慢走,我就不送了。” 两人离开,宣王把玩着手里的珍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男子缓缓靠近宣王,“这么大的珍珠啊,就是我石家世代收藏的珍珠放在一起,都没这些精致。” 宣王看了石子雩一眼,淡淡道,“这是早年间大燕兵败,为求和送来的贡品,当然精致。 他们既然已经猜到那些店铺是我的,迟早会想办法逼你现身,你还是早些处理完事情,去郊外找我那位朋友去吧。” 石子雩不为所动,“听说,王爷借给我经营的那些店铺,有一些是前齐亲王名下的,那王爷京郊的朋友该不会是……” 一柄匕首忽然从石子雩脸颊擦过,斩断他额前碎发,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咙,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第103章 怀疑 宣王面色阴寒,他总感觉姓沈的这一家人迟早会给自己惹出大麻烦,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要快点处理才好。 旁边的小厮颤抖着身体走上前询问,“王…王爷,还演吗?” 宣王回过神来,看向庭院里的颤抖的下人,他惬意地倒在轮椅上看着他们。 “演!当然要演,小绿可以动手了,演得好有赏,若是演不好…今晚的水井就是你的归宿。” 名为小绿的那个侍女颤抖着手拿起放置在旁边的绸缎,缓缓朝小红走去。 小红心中害怕,拔腿便跑开,宣王眼神闪着兴奋的光芒,他对着小绿说,“快追快追,跑起来啊,哈哈哈哈,把门都关好,不许她躲进去。” 小绿呼吸急促,她心下一沉大声嘶吼出声,拿起放置绸缎的托盘朝小红拼命追去。 小红为活命,跑得速度极快,小绿一时间也难以抓到她。 宣王见状从托盘里捏起一颗珍珠,瞄准小红的腿部打去,只见小红腿部吃痛,重重摔倒在地。 小绿趁机赶上去,用喘着粗气,高高举起托盘狠狠拍向小红。 哀嚎声刺激着在场每个下人的神经,他们纷纷别过头,不忍直视这残暴的画面。 哀嚎声很快停止,小红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再也没有动静。 小绿转身去捡刚才掉落的绸缎,把绸缎绕在小红的脖子上,用力狠狠勒着。 宣王拍手叫好,他看向这边的两个男子,“你们两个,快动手,要演得比小绿还要好哦。” 小张和小朱双腿打颤,尤其是下一个会死的小朱,他直接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双手颤抖的小张举着匕首朝自己靠近。 他嘴唇颤抖,“不…不要…求求你…”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小张还是闭上眼睛刺了下去,小朱瞪大眼睛倒下去。小绿见状立马跑上来夺过匕首。 小张被吓坏了,他浑身僵硬,不能挪动身体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红在他脚下用匕首猛戳小朱的身体。 宣王坐在轮椅上放肆大笑,“小绿表现不错,今日有赏,若你还能杀掉小张,赏赐加倍!” 听到此话,小绿眼神疯狂,她缓缓起身,朝小张举起双手,狠狠挥下。 宣王心满意足地回到后院休息,留下一片狼藉给下人们收拾。 沈奕欢母子从宣王府出来一路沉默无言,彼此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时,沈明瑜刚想要下去,母亲却伸手拉住她。 “这件事牵扯颇深,不是你我能处理的,安心经营商铺,其他的事,最好不要管。” 沈明瑜慎重地点点头,“母亲放心。” 沈明杰兄弟俩早已在府中等候,薛明瑾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来,“母亲此次前往宣王府,可有什么收获?” 沈奕欢母女对视一眼,由沈明瑜开口回答,“已经确认那些店铺是宣王的,他和石家人也确有牵连。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这位王爷有可能并不残疾。” 此话一出,沈明杰与薛明瑾都有些震惊,毕竟他们从小就听别人说,宣王是一个残疾王爷。 “听说,当年是太医院院首亲自为宣王诊疗,可最后还是没能让他痊愈。 如今居然能站了,莫不是遇到华佗转世?” 沈奕欢摇摇头,“此事颇有蹊跷,当年他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谁也不知道,还是等陈亲王殿下给我们解释吧。” 薛明瑾又不懂了,“陈亲王怎么会给我们解释这件事?” 沈明瑜想起在宣王府见到的那个小商贩,她看向母亲。 “母亲在宣王府门前让蓝心跟上去的那个人,莫非是陈亲王殿下的人?” 沈奕欢微笑默认,还没等几个孩子继续问,小厮便过来传话。 “陈亲王带着王妃前来拜访,国舅爷请夫人和孩子们去正堂一叙。” 众人一同来到正堂,苏忆开心地看向沈明瑜,两个女子相视一笑。 “忆儿,你和表妹许久未见,不如去叙叙旧?” 苏忆明白陈亲王的意思,“多谢王爷厚爱,国公府后院风景颇好,臣妾时常惦记,今日得空,就与表妹先过去了。” 陈亲王点点头,苏忆立刻上前拉住沈明瑜的手,和她一起离开正堂。 沈家嫂嫂在一旁为他们奉茶,沈国舅率先开口,“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陈亲王拱手,“确实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国公府配合。” 沈奕欢神色微敛,她本来只想把自己探查到的信息告诉陈亲王,并不想把国公府卷进来,可没想到还是没能如愿。 沈国舅拱手作揖,“有需要国公府的地方,王爷尽管差遣,我们沈家在所不辞。不知王爷究竟要我们做何事?” 沈奕欢深深看了哥哥一眼,然后开口说道,“王爷是否也发现宣王有所不妥,想要我们沈家出面逼他露出马脚?” 陈亲王点点头,“确实如此,我的暗卫遍布全京,观察着京城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并无意外发生。 可就在去年,负责宣王府一带的暗卫突然失去踪迹,我派出暗卫全城搜寻,最后在一处荒园里找到他的尸体,他的整个头颅都被砍下。” 薛明瑾想到陈家糖铺,“头颅整个被砍下,和之前毒糖果案件的陈掌柜,是一样的死法,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也是宣王殿下?” “我也只是猜测,于是便派人假装商贩,在宣王府附近徘徊观察。 他们告诉我里面经常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且经常有一位轻功了得的男子来往于宣王府内。 他们不敢贸然追踪,因此对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多。” 沈奕欢看向陈亲王,“不知王爷可否知道,宣王的腿究竟是如何残疾的?” 陈亲王没想到沈奕欢会问这些,他回忆一番,才开口说出自己知道的内容。 “当年的事情,我也只有模糊的印象,那天下着大雨,杨才人亲自闯进太医院,说他的儿子在雨中滑倒,摔断了腿。 太医院立即派人前去诊治,可宣王的腿伤得过重,再加上淋雨发烧,诊治许久也没能痊愈。 太医院院首亲自去施针一个月,可依旧毫无用处,最后判定他此生只能和轮椅相伴。” 陈亲王看向沈奕欢,“沈大人提及此事,是不是宣王的腿有什么问题?” “我们发现,宣王殿下可能并没有残疾。” 陈亲王猛然站起,“怎么会这样?大人是如何作出判断的?可否准确?” 沈奕欢便把他们去宣王府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陈亲王思忖良久,才缓缓起身。 “太医院那边还需进一步探查,石家的事情我已经派人亲自赶往青州。 大燕这次易主变故,现在想来或许也和他出使大燕有关,我也回去派人探查。 等有了具体的消息,再来找各位大人商议应对之策。” 众人皆起身行礼,恭送陈亲王,他带着王妃匆匆离开国公府。 沈家人都没有离开,他们都坐在正堂,分析今日的事情。 沈国舅看向沈奕欢,“你刚才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不想我管这件事?” 沈奕欢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确实不想国公府卷入这场混乱漩涡。” 沈国舅笑出声,“身在朝廷为官,又是国戚,无论如何都不能独善其身的,妹妹这些天倒生出几分天真。” 沈奕欢自嘲地笑出声,“确实是我太天真了。” 沈国舅看向自己的儿子,只见他坐在椅子上愣神,他出口询问,“小杰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明杰被忽然点名,他受惊一颤,然后拱手回答,“陈亲王殿下今天说,他在京城里布满暗卫,就连大燕易主这种密事都有办法查到,可见他的情报网有多大。 既然如此,当年姑姑受薛义父女欺骗的这些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他什么也没说。 包括齐亲王造反的案件,儿童失踪的案件,甚至寻芳楼里的案件,他的暗卫应该早就有所发现。 可他并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而每件事最后,都有我们国公府参与,这一切就好像在故意拉我们国公府入局。”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正堂上落针可闻,众人皆陷入沉思,尤其是沈奕欢,她终于明白帝王心究竟有多么高深难测。 第104章 腿疾 夜里忽然下起大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着屋檐,宣王萧演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雨声渐渐进入他的梦乡,带他来到十岁那年。 “母亲,孩儿错了,孩儿不会说出去的,求你饶了孩儿吧。” 雨声拍打着宣王稚嫩的脸庞,他苦苦哀求母亲能放过自己。 这天是他生辰,虽然母亲一直对自己很冷淡,可这一天他还是想和母亲一起过。 于是他离开皇子居住的皇子所,提着所里按例赐下的糕点,冒着大雨来到嘉禾居。 到这里之后却一直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他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他,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衬得这华丽的宫殿也有些阴森。 他把糕点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两个杯子倒上茶水,一切摆好之后,他满意地露出微笑,继续寻找母亲。 他迈步走到里间,房间里烛火摇曳,只见寝宫的地面上,朱红的地毯被丢在一旁,一扇漆黑的大门出现在那里。 外面闪电劈下,他吓得闭上眼睛缓缓贴着墙角,大门上漆黑的颜色越看越让人害怕,他本能地想要逃走。 可一直没有找到母亲,这让他有些焦急,雷声轰隆隆地响着,敲击着他的内心,他觉得母亲可能就在这扇门后面。 在房间里徘徊一阵后,他走上前,用力抓住门把手,想要掀开它。 可年幼的他力气太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堪堪打开一条缝隙。 沉重的大门消耗着他的力气,他终于支撑不住,松手跌倒在一旁喘气,带着水汽的风从殿门穿过,一直闯入寝宫,钻进他的鼻腔,他深深地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 沉闷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密室里的杨才人和稚嫔。 “下人都遣散开了啊,是哪个不长眼的?娘娘你留在这里,我先上去看看。” 稚嫔清洗着手上的污渍,“动手利落点,别留下痕迹,否则清理起来很麻烦。” 杨才人站在器材前挑选一阵,最后选中一把锤子,从地宫密室缓缓走出来。 一个瘦小的孩子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依稀记得,这是自己生的孩子,好像叫演儿。 “演儿?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宣王看见浑身是血手持铁锤的母亲,心里害怕极了,他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杨才人眉头紧蹙,快步跳出密室,抓住宣王的衣领,把他拎回来,丢在地上。 宣王挣扎着要起身,一张沾满血珠的脸庞忽然贴近,“看在你是我孩子的份上饶你一命,你什么都没看见,明白吗?” 十岁的宣王被吓坏,他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母亲…母亲…我……” 稚嫔也缓缓走出,看清来人之后,有些戏谑地开口,“啧,真是不中用啊,一点也不像杨才人你的孩子。” 杨才人的眼神逐渐冰冷,她轻舔嘴唇喃喃自语,“不知道小孩子受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拖着浑身颤抖的宣王,打开殿门,把他丢进雨中。 宣王想求助,可院子里没有一个人,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疼痛。 他站起来又跌倒,一边往宫门爬,一边向母亲求饶。 “母亲,孩儿错了,孩儿不会说出去的,求你饶了孩儿吧。” 雨声吞没了他的声音,只见母亲一点点靠近自己,她的脚踩住自己的脊背,自己再也不能动弹,他刚要说话,一阵钻心的痛忽然从他的腿边传来。 他大叫一声,挣扎着想要翻身,就看见母亲正一下又一下地挥舞铁锤,砸向他的腿。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温热的眼泪混着冰冷的雨水布满脸颊,“母亲,求母亲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大声呼喊,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一刻,小小年纪真正体会到死亡的逼近。 他死死掐着宫殿里的青石砖,渐渐没有意识。 再次醒来时,雨声已经渐微,只剩一些残响,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没有死,昏迷前的一幕幕还在脑海里不断重演。 他感到浑身都如火烧一般灼热,腿上的伤痛如海浪般向他冲击,他吃痛出声。 “演儿,你没事吧?可吓坏你母亲了,小小年纪怎么能爬到屋顶上去呢,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淘气了哦。” 宣王看向这位面色娇嫩的稚嫔娘娘,一头雾水,沙哑着声音询问,“娘娘此话何意?”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母亲跟着父皇一同来到床前。 他有些不敢直视母亲,下意识地向往后躲,腿上的伤痛不断地提醒着他,母亲是那样可怕。 杨才人见状坐在床边,把他拉过身前,抚摸他的脑袋,“演儿你终于醒了,都是母亲不好,这才让你受伤,你不要怪母亲好吗?” 宣王浑身僵硬,任由母亲抚摸自己,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演儿,下着大雨,你爬上屋顶做什么?这个腿,真的是自己摔下来弄伤的吗?” 宣王抬头看向他的父皇,这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父皇从来都不关心自己,这么多年,见父皇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母亲抓着他的手,警告的意味明显,他吞咽着口水,沙哑着声音回答。 “是的父皇,孩儿……只是一时兴起,这才爬上屋檐,没想到就这样从房顶掉下来,孩儿知错,害父皇母亲担心了。” 皇帝深深叹气,“以后要小心点,不要随便离开皇子所,明白吗?” 宣王眼神委屈,如一只受伤的小鹿,他心中暗暗回答,可是,昨天明明是自己生辰。果然除了内侍,没有人记得。 这半年,他一直卧床疗伤,可腿还是没有任何知觉。 他坐在床上,看向那一把小小的轮椅,心中无限酸楚,他接受不了自己就这样变成一个废物。 他不再吃药,每天都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每次都是直直倒下,浑身被摔得淤青一片。 父皇下旨,让太医院院首亲自给自己治疗,可又是一个月过去,自己的腿还是没有任何知觉。 院首轻叹一声,“宣王殿下恕罪,老朽用尽毕生所学,可实在无力回天,我有些不明白,这双腿真的是从房顶摔下造成的吗?” 他只是温和地朝院首笑道,“我相信您已经尽力,这是我的命数,你尽管去向父皇复命就是,就说是我自愿放弃治疗的。” 院首轻叹一声,背着药箱缓缓离开他的寝殿。 就在他以为自己此生都要坐上轮椅的时候,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的腿竟然慢慢有了知觉,他又惊又喜,可还是决定暂时掩盖这个秘密,这一掩,就是十多年。 第105章 放榜 泉水初涨,嫩芽新生,燕子又归来,大地春暖花开,转眼到春闱放榜的日子,榜分两科,一名明经,二名进士。 沈明杰和薛明瑾来到甄洛所住的客栈,相约和他一同看榜。 等他们到的时候,皇城之下人头攒动聚集了许多人,除了看榜的考生,就连京城里的百姓都来凑热闹,毕竟今年的榜单有所不同。 一男子踮着脚往前看,“今年不知道哪些人能当上官老爷呢。” “我主要是想看看,有多少女官老爷,也不知道长得好不好看。” 那名男子收回踮起的脚,眼神中带着不屑,“没想到我大云朝居然要让女子来当官了,把我们这些男子的脸面往哪搁?呸!”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立刻上前推他,“你什么意思?要是不服,尽管去考啊,在这里过嘴瘾,和当当众撒尿有什么区别,又臭又骚的。” 男子被推搡地节节后退,他本想理论,可眼前这位妇人身材魁梧,和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只能缩着脑袋逃离。 “长这么胖,不知道要吃掉多少粮食呢?我才不跟你这种人计较。” 妇人还想上前理论,只见那名男子已经跑出去百步之外,她只能朝着那男子的方向啐一口唾沫。 徐家四口一大早便来看榜,徐飞翊在明经榜数百个姓名中仔细寻找,在看到姐姐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一亮。 “母亲,母亲快看,姐姐是第四十名,姐姐好厉害!” 徐母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她眼眶湿润,面色因为太激动而泛红,“太好了太好了,燕儿就是厉害,我家女儿要当官了。” 周围一同看榜的妇人一听到这对母子的对话,纷纷向她道贺,这个饱经风霜的妇人脸上渐渐露出如少女般娇羞的神色,她害羞地向祝贺她的人道谢。 “区区四十名,有什么好嘚瑟的,你看人家第一第二的也没你们这样,真是丢死人了,我今天就不该跟你们过来。” 徐父揣着手,一脸不满地看着被围成一团的徐母。众人听到他的声音,也纷纷皱起眉头,“哟,女儿出人头地还不乐意,全天下竟还有你这种父亲。” “就是,现在就觉得丢脸了,等以后你女儿身居高位,你可不要舔着脸再往前凑。” 徐父被挤兑地面色如猪肝,“我才不指望那个丫头呢,翊儿,你的应该名次比你姐姐要高得多吧。依我看,你姐姐能考这个分数肯定都是沾了你的光。快给你老爹说说你的名次,也让你爹高兴高兴。” 徐飞翊有些不悦地看向父亲,“我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可见是在姐姐之后,或者名落孙山也说不定。” 徐飞燕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沈明杰他们,她在看榜的时候发现他们站在人群的边缘,想着他们都是贵族子弟肯定不好意思挤进来,便主动过去把他们带到榜前。 “谁说你名落孙山了,你是第六十八名,我都看见了。” 刚才道贺的妇人继续甩着手绢,“哎哟,第六十八啊,这位老哥,你可要好好庆祝一下,宴席名头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四十名的姐姐都是沾了六十八弟弟的光,你看如何?” 徐父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榜都看完了还不快走?丢人现眼的兔崽子。” 薛明瑾走上前拦住要离开的徐父,他眼角弯弯露出温顺的笑脸,“榜上有名的考生今日还要参加百官宴席,就不陪兔伯父回去了。” “什么兔伯父?你什么意思?”徐父愣了一下,继而恼羞成怒,“你敢骂我!” “唉,兔伯父,我怎么是在骂你呢,不是你说他们都是兔崽子的吗?那你是他们的爹,也就是兔爹,我叫你一声兔伯父不过分吧。” 徐飞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徐父颤抖着手指向徐飞燕,“好哇,好哇,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让我颜面扫地的!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啊。” 说罢,他甩着手臂离开人群,徐母也连忙告辞离开,只留下徐家兄妹还在这里。 薛明瑾拍拍手,“好了,讨厌的人都走了,我们赶紧看榜吧。”说罢便拉着沈明杰去进士榜查看。 沈明杰则是一脸紧张,进士科比明经科难考得多,所谓进士百里取一,明经十里挑一。 “进士考试较难,我年纪尚小,才疏学浅的,考中的几率并不大。” “进士第九!我说沈明杰,你可真厉害啊。”薛明瑾大手揽过沈明杰,激动地拍着他的后背。 沈明杰此时已经呆住,他就这样任由薛明瑾抱着,薛明瑾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人,他们看向沈明杰的眼神中有惊讶,也有愤恨。 甄洛此时也看到自己的名次,他也在明经榜,是第十一名,他长舒一口气,感叹这些年的寒窗苦读总算没有白费。 “听说了吗?今年的进士榜,有一个少年得中,看样子才十六七呢!” “真的假的,想当年太学院博士白玉盏也是在二十七岁时才考取进士,已经是当年的榜单上最年轻的一位了,如今这位竟然如此天赋异禀,我们快点去看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进士榜走去,甄洛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就是那个一身贵气的公子沈明杰。 徐飞翊立刻走上前,“甄兄我们也一同看看吧,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少年天才应该就是沈兄。” 果然,等他们三人到那里之后,就看见沈明杰被人团团围住,不少人已经开始向他递上宴会的请帖,以求能和这位天才加深关系。 三人贴着城墙,挤到榜单面前,进士名单上只有五十人,而沈明杰作为一名少年却排在第九,可见其功底之深厚。 他自嘲地摇摇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若是我,只怕终此一生都不可能榜上有名。”他的话同样也是徐家姐弟心中所想,他们纷纷沉默。 沈国舅此时刚从皇宫里出来,就看到宫墙外的热闹景象,他想看清里面被围的是谁,于是爬上马车顶朝这边望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被围的正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只见他手里抱着一叠宴会请柬,朝着周围人露出略带僵硬的笑容。 沈国舅坐在车顶,示意车夫驾车赶去,众人都被沈明杰吸引,根本不给马车让路,沈国舅没办法,只得大吼一声“沈明杰!跟我回家,你娘等你回去吃饭呢!”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百官们看到是沈国舅,连忙上去向他道喜,“沈兄啊,你的儿子可不得了,以后定能成大器。” “这一看就是封侯拜相的好苗子啊,以后一定入太庙接受祭祀香火。” 见人群被父亲吸引,沈明杰终于长舒一口气,和薛明瑾对视一眼,慢慢来到另外三人面前。 甄洛最先调侃他,“我以前总好奇容貌秀异的卫玠是怎么被人群围观死的,如今看你的遭遇,总算是能想象到当时是何等画面。” 沈明杰一脸苦笑,“甄兄还是不要笑话我了,放榜之后的宴会还是要参加的,若是你们有拿到请柬,就一定要出席,对以后得仕途会有一定帮助。” “这种百官相互拉拢新势力的宴会我真的是不想参加,我做官是为民请命的,不是他们扩充势力的工具。” 周围的一名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是好事,可若想为民请命,就应该先把自己的官帽戴稳,这样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而戴稳官帽的第一步,就是加入这些官员们的关系网,我朝官场历来这样,你没有办法不遵从这种规律,最起码现在,你不能拒绝。” 说完他看向沈明杰,“沈公子才思聪颖令我钦佩,在下赵轻侯,进士十九名,希望沈公子你能记住我,把我拉入你的关系网。” 薛明瑾哈哈大笑,“赵兄还真直接,就这样把目的说出来了。” 赵轻侯耸耸肩,“直接点怎么了?不过是想要抱紧沈公子这棵大树罢了,又不丢人,不像有些人只敢在远处观望,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可依仗的大树呢?” 甄洛朝赵轻侯拱手,“赵兄说得有理,在下甄洛,希望赵兄日后多多关照。” “在下徐飞翊,家姐徐飞燕,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他们彼此相视一眼,笑作一团。 沈国舅脸都要笑僵了,终于应付完这边的百官,他跳下车顶,冲到沈明杰面前,“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走吧,再不回去等下又要被堵。” 沈明杰一行人相互作揖行礼,彼此告辞。 马车一路行驶到国公府,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正堂等候多时,沈家嫂嫂和沈奕欢正在张罗席面,国公府上下一片欢喜,门前挂着大红灯笼,鞭炮声接连不断,连下人们都多赏两个月月钱。 沈明杰朝国公爷夫妇磕头,“多谢祖父祖母厚爱,长辈为孙儿如此铺张,孙儿实在愧不敢当。” 沈国公捋着胡子,瞪大双眼,“少来这一套!少年登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我们哪里铺张了?国公府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吧。 想当年你父亲都三十了才榜上有名,我也是鞭炮放了一天呢,你小小年纪由此成就,当然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沈国舅红着脸咳嗽一声,“父亲也真是的,夸小杰就夸杰,干嘛非要拿我和他比?” 沈国公说完,示意小厮送来一幅画卷,沈明杰双手接过,缓缓展开画卷,里面画着十里桃花,连绵青山,山间屋舍俨然,百姓怡然自乐,一笔一画都有一种异域风情。 薛明瑾也走上前,他眼神激动,“这...居然是曹不兴的《桃源图》!” 沈明杰也满脸激动,他最爱曹不兴的画作,可是只在小时候因缘际会见过一次,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父...父亲,这个是哪来的?不是说《桃源图》被他随意丢弃,早已飘零不知所踪吗?” 沈国舅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曹大家的画怎么会真的流失呢,大部分都被皇室所收集起来,他的佛像画皇帝是舍不得给你的,就连这幅《桃源图》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你求来的,好在皇帝不爱这些隐士风景。” 薛明瑾羡慕地盯着这个画卷,“没想到考中还有这等奖赏,真是令人羡慕啊。” 沈明杰用肩膀撞了一下有些失落的薛明瑾,“你若喜欢,我们一同欣赏就是,我的就是你的。” 沈奕欢走进来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然后行礼“席面已经备好,还请父亲母亲入席。” 一行人缓缓走到饭厅,今天的菜色十分丰盛,规格不亚于过年时的宴席,由于沈明瑜还没有回来,他们也没有动筷,只是在闲聊。 国公爷语重心长的说,“最近的那些宴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安心在家准备后面的吏部选试。” 沈明杰恭顺地答应下来,沈明瑜这时也来到饭堂,她先是行礼,“孙女回来晚了,还请祖父祖母,舅舅舅妈,母亲恕罪。” 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小女儿越来越像的外甥女喜欢地不得了,“快起来吧,坐到你母亲身边去。” 沈明瑜坐下之后,她的婢女采月和采萍各自来到沈明杰和薛明瑾的身边,她们把一个长长的锦盒放在两位兄弟面前。 薛明瑾有些惊讶,“还有我的?” 沈明瑜冲他眨眨眼,“当然了,你们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打开锦匣,里面都是一把精美的宝剑,宝剑三尺七寸,剑柄上雕刻着精致的螭虎纹,镶嵌着精美的宝石。 长剑出鞘,发出铮铮剑鸣,仔细观察剑身,宝剑轻薄锋利,是由玄铁制成的,透着微微的寒光,让人心生敬畏,细细看来上面分别刻着“清风”和“朗月”二字。 沈明杰的是朗月,薛明瑾的是清风。 沈明瑜左右各看一眼,“今日小杰金榜题名,我为了找到合适的礼物,可是烦恼许久。还好有采月提醒,我最近盘下来的兵器铺里有两把镇店之宝。 君子稳重内敛,腰间不可无三尺佩剑。我想着当礼物正合适。” 沈明杰和薛明瑾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姐姐厚爱。” “沈明杰,你我得此宝剑,不妨来比试一番?” 沈明杰连忙起身离开餐桌,两人跑到院子里打闹起来,沈国舅捂脸摇头,“这俩孩子啊,越发没有规矩。” 沈家嫂嫂倒不是很赞同丈夫的话,“少年血气方刚,倒也正常,没必要上升到规矩的层面上。” 沈奕欢给沈明瑜夹菜,“近来店铺的情况如何?宣王店铺那边还有消息吗?” 沈明瑜摇摇头,“石家的那些店铺不知怎的又从石子霖的名下转入到石子雩的名下,这些天,石子雩一直都没有出现,所有的店铺都好像沉寂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出头冒进,我的人完全查不到他的动态。” “京兆衙门那边也没有石子霖的任何消息,按道理来说,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店铺被人抢走,怎么也该露个面才对。” 沈国舅看向沈奕欢母女,“这么看来,石子霖或许已经遇害了。” 沈奕欢很认同哥哥的这个猜想,她的眼神看向外面打闹的孩子,“看来还是应该去找一趟陈亲王,问一下他那边的消息查的如何。” 第106章 追踪 春天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沈奕欢正坐在亭子下,监督花匠工人做事。 因着宣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为了及时地和哥哥互通消息,她便把夹在国公府和沈府中间的三栋宅子全部买下,然后把它们打通做庄园,两府合并成为一家。 清晨的阳光洒下,照在忙碌的工人脸上,这些工人很多都是自愿前来为沈奕欢修建庄园的。因为他们都很感谢沈奕欢,感谢她给了女子考试的机会。 特别是那些只有女儿的家庭,本以为此生都要在邻里亲朋面前抬不起头,可现在女儿争气,榜上有名,他们终于也能够昂首挺胸地做人。 在听说沈奕欢要工人修建庄园的消息,他们都自愿前来,想要尽自己的一份薄力,以表达对沈奕欢的感激之情。 正在工人如火如荼工作的时候,一个小厮快步走进,奉上一封书信,落款是陈亲王的印章。 信上说,今日听闻石家的资金正在快速流失,石家下一任继承人石子霁在与合作商谈生意的路途中遭遇土匪,重伤卧病不起,石家乱作一团。 至于燕国,国内上下正一片祥和,并无任何波澜,宣王与现任燕国皇帝好似有通过商人进行书信往来,本王正在想办法拦截他们的书信。 太医院先前为宣王诊治的太医们,皆以各种罪名在数十年间被辞退,唯有院首一人还在院内。院首诊治宣王的时候,他腿部外伤已经痊愈,根本判断不出他到底是如何残疾的。 还有那个蒙面男子,先前在燕国出现过,寻芳楼的龟奴也说见过此人,只是这人近日也并没有出现,暗卫在宣王府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一切就等男子现身,便能把他抓获。 沈奕欢看完信,便交给蓝心,蓝心立刻上前接过,“把信送给国舅爷,让他心里有所准备。” 一双蝴蝶振翅高飞,从小小的庭院里旋转飞到别人的庭院里。 陈亲王的暗卫此时正在宣王府附近蹲守,这些天宣王府一直没有动静,就在他们以为今日也不会有收获的时候,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跳上宣王府屋顶,然后踩着周围茂盛的树木离开。 暗卫立刻跟上去,他们都是精心挑选的轻功最好的暗卫,这一路上都紧紧跟着蒙面男子,男子最终落入一处并不怎么起眼的店铺后院里,再没有出来过。 他们不敢贸然靠近,只能小心翼翼的等在外面,就这样一等就是一天。 月色渐浓,星星挂满树梢,暗卫十九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的给头儿陈一比划暗号,还没等头儿回答他,他就已经闯入后院,他大力推开后院紧闭的房门,里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连忙跑到院子里大声呼喊,“头儿,我们被耍了,这根本就没人!你们快下来看啊。” 众暗卫纷纷看向陈一,他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一同进入后院,把后院翻了个底朝天。 果然除了货物,这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头儿,现在该怎么给主人交代啊。” 陈一很镇定,“此人早就知道我们埋伏在外面,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这里一定有密道,你们快去找!”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质问他们,“你们,你们是谁?” 暗卫陈一立刻走上前把小二扶起来,“你不要怕,我们是京兆衙门的人,今日追拿盗贼来到这里,你们这是什么店?这里可有什么能出去的密道?” 店小二一听是衙门的人,立刻作揖行礼,“小的见过几位官爷,我们这里是一家首饰店,后院一般只有我住在这里看守货物。 在这工作已经三年之久,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密道,官爷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陈一示意其他人继续翻找,然后继续问他,“这家店铺的主人是谁?你最好叫他过来见我。” 店小二挠着头一脸茫然,“小的...并不知道谁是这家店铺的主人,我从来没见过主人来过店铺。” 十九走过来询问,“不能吧,那你这些账簿啊什么的,是怎么交给主人过目的?” “我每个月都会把算好的账簿放在东面的房间里,等第二天一早,账簿上就有了朱笔批注的痕迹。” 陈一和十九对视一眼,来到东面的房间,两人贴着墙面一寸一寸地搜寻,果然发现在挂满画的墙上藏着一扇门。 十九使出吃奶的力气,准备把门给推开,“头儿,快来帮忙啊。” 陈一长叹一口气,“十九,你机关术的课业是不是没学啊?” 十九因用力而面色扭曲,他咬牙切齿地回答,“学那东西没用,只要我力气足够大,一切机关都如同虚设。” 陈一不再看他,仔细观察着从墙上取下来的画,这面墙上有四幅画,最外面的那幅图是一个隐士打扮的男子在树下抚琴;第二幅则是两个书生在对弈;第三幅则是一幅字,字迹潇洒有力,笔走龙蛇;最后的那幅是一幅山水画。 这四幅画对应的正是琴棋书画,而隐藏密道的正是书生对弈的那幅,他在房间里看了一阵,果然看到有一个棋盘,他走上前去转动棋盘,棋盘是固定的,没办法转动。 他站在那里仔细观察,只见棋盘上胜负已定,黑棋已输,他抱着手臂自说自话,“胜负已定,黑棋败了......不!并没有,如果下在这里的话...” 他眼神发光,想要替黑棋反败为胜,可却没有找到多余的棋子,他眉头紧蹙,试探性地用手在棋盘上点了一下,密室果然被打开。 十九气喘吁吁地看向陈一,“头儿,还是你厉害。” 暗卫很快穿过密道,最终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尾。 陈一抬头看了眼悬挂在塔尖的弯月,“回去吧,这么久了,那人早就没了踪迹,十九先去报告主人,其他人继续检查宣王府。” 说完他们便运用轻功,准备回到宣王府再做打算,忽然他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暗卫,此次监视宣王共派来十五个暗卫,眼前算上自己共有十人,十九刚刚离开,眼下在宣王府的只有四个方向各一人。 他瞳孔骤缩,“不好,中计了,快,快回去!” 第107章 被抓 沈明瑜迷迷糊糊醒来,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酸软无力,仔细观察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房门紧闭,窗户也被木板定死,可从房梁以及门上花纹来看,应该是一处落魄的有钱人家。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铐着锁链,她艰难地走到门前,用力推了推,果然没有一丝动静,再往窗户边看去,木板被钉地非常死,她根本就没办法弄开。 “有人吗?有人吗?” 只听一阵锁链叮咚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姐姐,是姐姐吗?我是薛明瑾啊。” 沈明瑜心下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弟弟竟然也被抓了起来,“你怎么也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明瑾眼神沉重,他的心情很糟糕,自己和姐姐都被抓了起来,要是凶徒拿他们威胁母亲可如何是好,“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现在双手双脚都被拷上,根本没办法随意行动,姐姐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受伤,只是也被拷着,门窗都是封死的,你刚才说“我们”那边还有别人吗?是小杰吗?” 薛明瑾看向正在周围敲敲打打的甄洛,“不是沈明杰,而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名叫甄洛。” 甄洛听到也大声拱手喊道,“在下甄洛,是薛兄的朋友,他今日来客栈找我谈天。 突然听到隔壁石子霖的房间里有动静,待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就被人突然从后面袭击,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姐姐你呢?” “我今天被宣王殿下请到宣王府去见石子雩,没想到就这样失去意识,醒来时就在这里了。” 三人就这样陷入沉默。 沈明瑜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她当时正在店里查账,然后一个蒙面男子出现,“沈小姐,我是宣王殿下的人,宣王殿下今日请来石子雩到府上做客,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共同探讨经商之道呢?” 沈明瑜也想趁机探查石子雩的底细,于是欣然答应,“王爷厚爱,我自然不能推脱,能和石家少爷探讨学习是我的荣幸,还请公子先去禀报王爷,我这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完,半个时辰后定登门拜访。” 蒙面男子听到她的话,拱手作揖,“那我就在府里等待小姐大驾光临。”说罢转身离开。 采萍感到有些奇怪,可追出来的时候,门外早已没有男子的身影。 她紧紧抓住手里的佩剑,“小姐,这个人看起来武功颇高,有些奇怪,不得不防啊。” “我知道,前几日母亲她们就说过,宣王手下有一个蒙面高手,应该就是此人,可这么多天,我们都没能见到石子雩,眼下有机会探查一二,我觉得还是应该过去一趟。” 沈明瑜沉思片刻,然后看向采月,“你先回国公府,把我的行踪告诉母亲,以免发生意外。”然后便带着采萍乘坐马车来到宣王府门前。 王府小厮见到她立刻把门打开,将她带到一处房屋里。主仆二人等了许久也没有人过来,沈名瑜有些不耐,“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人出现?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便抬脚准备离开。 采萍立刻走上前为小姐开门,就在门快要打开的时候,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香甜,然后她便失去意识。 想到这里,沈明瑜大声呼喊,“采萍,采萍你在不在?” 采萍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可是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捂住,呜咽声太小,沈明瑜根本听不见。 可没有女子的声音回答她,倒是薛明瑾有些着急,“姐姐怎么了?你的那个婢女不见了是吗?” 没得到采萍的回复,沈明瑜有些焦灼,“是的,我们是一起去宣王府的,眼下她却不见了。我还派采月回去告诉母亲我的行踪,相信母亲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去宣王府寻找我们的踪迹,到时候我们一定会获救的。” 甄洛抬头盯着房顶看了许久,然后一拍脑门,“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这里是陈兄的家。” 薛明瑾有些惊讶,“你是说陈述?” “正是,你看房顶这些画,下笔力道风格和陈兄家是一样的,都是出自他那位早已去世的祖父之手,是只有他们家才有的作品。” 薛明瑾眉头紧蹙,“那也就是说,我们正处在后街巷尾,这下母亲即使察觉到我们的失踪,也很难第一时间找到这里,在此期间不知道凶徒还会不会回来。” 他大声朝沈明瑜呼喊,“姐姐,你的头发上应该有发簪之类的吧,要不要尝试把锁链撬开?” 沈明瑜抬手摸了摸头顶,头上的发簪已经全部被摘下,只留下满头青丝。她有些佩服这个凶徒,竟然还能想到把她头上的首饰全部取下来,真是谨慎啊。 “我头上的首饰都被凶徒全部摘了下来,什么也没有了。” 听到姐姐的话,他的心情更是跌入谷底,三人都蹲在角落里保存体力,眼看着房间里越来越暗,最后漆黑一片。 陈一急匆匆赶到宣王府,四名留守的暗卫都已经被杀,他们都是被淬毒的弓弩一箭毙命的,众暗卫心中悲痛不已,陈一更是跪在兄弟面前,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辆马车忽然靠近,众暗卫立刻隐蔽身形,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得知儿女双双失踪的沈奕欢,陈一咬咬牙走了上去。 他在沈奕欢身边说了什么。 府门缓缓打开,里面一片火光,宣王殿下正在庭院里点篝火,烤兔肉,一旁还站着石子雩。 肥嫩的兔子正在滋滋冒油,宣王朝沈奕欢招手,“沈大人来的正是时候,这兔子肉刚刚好,快来吃!” 沈奕欢的脸色在篝火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她淡淡行礼,“多谢宣王厚爱,我已经用过晚饭,深夜前来,是想接我家女儿和儿子回去的。” 宣王一脸震惊,“怎么?沈小姐没有回家吗?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今天请她前来,不过是想把石子雩引荐给她,两人相谈甚欢,傍晚便已经离开,子雩啊,你说是不是啊。” 石子雩低头恭敬地回答,“王爷说的是,我与沈小姐志同道合,还想约下次能再见呢。” 沈奕欢眯着眼看着他,“可我家孩子到现在还没回家。” 宣王轻轻撕下兔肉丢到嘴里品尝,被烫的直咧嘴,“兴许是被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了呢,沈大人还是去别处寻找吧。”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说完她缓缓行礼,宣王根本不看她。 就在她低头行礼的时候,一把弓弩从她袖中滑出,朝宣王就是一箭,宣王瞳孔骤缩,连忙拉石子雩上前帮自己挡住这一箭。 他立刻嘴唇发紫,两眼翻白。 沈奕欢抱着弓弩微笑,“王爷,我刚才在你的府门不远处捡到一具尸体,这弩箭就是从尸体上取下来的,不知道王爷有没有解药呢?” 小厮连忙上前把正在吐血的石子雩扶到一边,宣王嘴角微挑,可眼神冰冷,“我当然不知道什么尸体了,只是沈大人如此行事,恐怕不太妥当。” “我找不到孩子焦急万分,相信王爷会理解我的对吗?” 话音刚落,陈亲王便到来。 第108章 猜测 陈亲王看向沈奕欢,“沈大人舐犊情深,相信演弟会理解的。” 沈奕欢先是对陈亲王行礼,然后看向宣王,“下官多有得罪,多谢王爷宽恕,王爷再不拿出解药,这个经商天才就要死了呢。” 宣王看都没看石子雩一眼,而是对上陈亲王的视线,“既然大哥都为沈大人说话了,我自然不会怪罪沈大人。 说罢又看向沈奕欢,“只是沈大人对我好像有所误解,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解药。 怪只怪石子雩太过愚蠢,他不该和沈小姐来往从而被沈大人怀疑的,这下死了也是他自作自受。” 石子雩躺在地上费力地呼吸着,不甘心地看着轮椅上的男子,低沉的嘶吼声从他嘴里发出来,好似在控诉宣王的无情。 沈奕欢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定定站在那里,亲眼看着石子雩没了声息。 蓝心在检查完地上人的呼吸之后,向沈奕欢点点头。确认此人已经死去,沈奕欢款款行礼,“王爷,我家孩子还没找到,就先告辞了。” “沈大人自便。” 宣王抬了下手,下人们低着头靠近,熟练地把石子雩的尸体抬下去。 宣王的眼珠里映衬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手则死死抓着轮椅扶手,他刚拉拢的石家子弟,就这样被沈奕欢弄死,他在石家的谋划全部都要从头再来,这个女人真该死啊! 晚风吹来,篝火摇晃,发出迸裂的声响,院子里两个男子就这样沉默着,各怀心事。 陈亲王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轮椅,“演弟这些年就没想过再治一下自己的腿吗?” 宣王有些意外地看向陈亲王,他不禁回想已经多久没听到过关心的话语。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是那样的云淡风轻,“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现在想想坐在轮椅上也不错,至少无论去哪都不会累着,还是不要难为那些医者才是。” 陈亲王自顾自地拿出串好的肉,在篝火边烤起来,“我们兄弟俩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今晚演弟可愿留我吃个晚饭?” 热烈的火光在两人脸上晃动,忽明忽暗,两人相视一笑。 宣王也把烤兔重新热一下,取出刀来剔肉,“能和大哥一起吃饭,小弟求之不得。” 陈亲王笑着取来盘子,向宣王讨要兔肉,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一派兄友弟恭的和谐画面,这空旷的庭院里,总算是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沈奕欢刚出门不久就被沈国舅拦下,他跳上车,示意车夫往寻芳楼隔壁的朋来客栈驶去。 “陈亲王说他来拖住宣王殿下,让他无暇分身下发任何命令,且根据时间推断,孩子们现在还算安全,我们要抓紧时间找到两个孩子。” “他还说,宣王并不会把他们藏在我们不熟悉的地方,他一定会找到一个我们既知道,又容易忽视的地方,这样等孩子们得不到救助而失去生命的时候,我们才会更加崩溃痛苦。 店铺、酒楼、茶肆,就连被查封的齐亲王府我都去看过了,还是没能找到孩子们的身影,你赶紧想想,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你们知道的且很难想到的,再晚点这混蛋就要动手了。” 沈奕欢抿着嘴头脑风暴,思索孩子们到底会被藏在什么地方。 正想着,马车已经停下,马车的突然停顿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掀开窗帘看一眼,发现是一处客栈。 “哥哥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沈国舅不敢看她,深深叹气,“石子霖死了,就死在这个客栈里,史进他们还在里面询问房客,你我想着,还是应该带你来看一眼。” 沈奕欢一脸严肃地下马车,京兆衙门的士兵早已记住她的面孔,立刻挪开隔离栅栏放行,还去给史大人通报。 案发地点在二楼的二一一客房,她刚到门口,就看见史进急冲冲冲出来,在看见她之后,立刻作揖,“哎呀,两位沈大人前来帮忙,实在是感激不尽,大人们快来看看吧。”说罢,便在前面带路。 沈奕欢走进客房,只见里面一个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血流一片。周围没有任何杂乱的痕迹,足以见得是一击毙命。 房间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沈奕欢拱了下鼻子,“死的人真的是石子霖吗?” 史进点点头,“已经跟店小二确认了,先前石子霖化名林石,在这家客栈付了半年的房费,今天早上店小二发现他回到客栈,又想到我们之前问过这位房客的事情,便偷偷离开客栈去衙门报信。 等我们派人赶来的时候,就只发现了这具尸体,身上的服饰小二确认是石子霖的,头我们已经找到,就放在房间窗台的罐子里,也已对比过面孔,确认是石子霖。 凶手真的是够变态,那头取出来的时候,里面还插着花朵。” 沈国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看到地面上的鞋印,他把自己的脚印放在旁边比划,“这个鞋印你们查了吗?” 严季从隔壁房间走进来,“已经查过了,从大小和鞋纹来看,应该是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过,其中一人,或许就是隔壁的春闱考生甄洛。” 沈国舅蹲下身子盯着鞋印看,“那你把那个孩子叫来,我有事要问他。” 严季和史进对视一眼,纷纷颓废地低下头,沈奕欢心里有了猜测,“这孩子应该失踪了吧,且到现在还没找到。” “沈大人果然聪慧,我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甄洛的身影,房间里放着两杯倒好的茶水,我们怀疑他应该是和某人见面之后,意外失踪的。 我们怀疑他们可能和凶手见过,可还没交手就被凶手制服带走,眼下正派人在城里搜索呢。” “果然如此。”沈国舅长叹一声,轻捻地上的泥垢。 “莫非沈大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国舅坐在板凳上,翘起二郎腿,露出自己的鞋底,只见鞋底也沾有些许泥垢。 “我们沈府这几日正在扩建庄园,工人来来回回的到处都是泥巴,你看其中一种鞋印上的泥巴,是不是和我鞋上的一样。” 严季立刻喊来属下去取沈国舅鞋底的泥巴作为证据,他看向沈国舅,“沈大人的意思是,那个来甄洛房里做客的人是你们家的孩子?” “正是,”沈国舅看向一旁深思的沈奕欢,“我家小妹的一双儿女今日全部失踪,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史进心里咯噔一下,“竟然还有这种事发生!我这就派人去寻找!” 沈奕欢拦住他,“史大人还是先处理石子霖的事情吧,孩子的事情我们会自己找的。若是他们见过凶手,一定会作为人证,助史大人破案。” 沈国舅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容逐渐冷静的沈奕欢,“你猜到他们会在哪里了?” 沈奕欢点点头,“若是只有我的两个孩子失踪,我还不会想到那个人,可在知道还有一个甄洛的时候,就很难不想到他们的相识,是一个叫陈述的孩子介绍的。” “你是说那个被查封的糖铺?果然是一个我们都熟悉却很难想到的地方,我们这就过去!” 说罢沈国舅便拉着沈奕欢离开,史进也立刻派人跟上,吩咐他们一定要确保人质的安全。 他心中担心不已,若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闪失,即使沈家放过他们,皇帝也会为安抚沈家而处置负责京城安全的自己,到时候才真的是生不如死呢。 第109章 设伏 在这样安静且黑暗地空间里,最容易让人犯困,沈明瑜已经快要睡着,可她还是强行让自己清醒。 房间里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带来些许温暖,可也有些烟雾在房间里弥漫。可她却毫不在意,只要不是黑暗就行。 她是最讨厌黑暗的,因此身上总是带着火折子。在房间里的光线逐渐被黑暗所侵蚀的时候,她便从腰间取出火折子,把房间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堆在一起一件一件点燃维持光亮,好在房间还算宽阔,以至于烟雾还不算呛人。 隔壁再也没了声音,她断定弟弟可能已经睡着,周围一片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以及火苗吞噬物品的声音,这让她感到时间是如此漫长。 她盯着火苗发呆,看着这燃烧的木头出神,一个主意忽然从她的心底慢慢升起。 她小心翼翼的点燃一根木头,然后举起它跑到门边,点燃房门上下两个户枢,希望以此能烧坏房门,自己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时间还在静静地流逝着,一般家里的户枢都是被刷过油的,因此燃烧地很迅速,看上去已经变得脆弱无比。 她双手双脚被限制,不能用脚踹门,只能慢慢后退然后用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房门。 咚咚的声音吵醒隔壁正在睡觉的薛明瑾,他还以为姐姐出事,连忙来到墙边大声呼喊,“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在沈明瑜的猛烈撞击下,房门还真的有些松动,已经明显闻到外面清新的空气正在渐渐钻进房屋。 她喘着气回应着急的薛明瑾,“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在想办法撞开房门而已,你们别着急,我马上就能出去救你们。” 薛明瑾还是有些担心,“姐姐别冲动啊,这家房屋建造地很坚实的,我都不能轻易撞开,你小心不要受伤。” 沈明瑜看着正在燃烧的门框,眼神中闪烁着激动,“别担心,再结实也抵挡不住火焰的侵袭。” 房间里的温度有些升高,她站起身再次来到房门前,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房门豁然被撞开,就在她失去重心往后倒去的时候,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一个男子忽然出现,把她接住。 感受到坚实又温暖的怀抱,她猛然睁眼,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子正看着她,她身体变得有些僵硬不敢乱动,不敢确定这人到底是好是坏。 男子则是小心翼翼把她扶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抽出匕首把手脚上的铁链砸开,看向这张熟悉又年轻的面孔,“是沈小姐吧?” 沈明瑜活动着有些麻木地手腕,身体没了束缚总算有些安心,她回答道,“我是沈明瑜,你是谁派来的?” 旁边的门也被人打开,薛明瑾立刻冲出来来到自家姐姐面前,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男子见状也把薛明瑾的手脚铐全部打开。 “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受伤,只是烧坏了房门,被这位救了下来。” 男子看向这对姐弟,然后拱手行礼,“在下陈一,是陈亲王的暗卫。都是在下的疏忽,才给贼人逮到机会去抓你们,在这里给少爷小姐赔罪。” 听到是陈亲王的人,他们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薛明瑾转过头发现正在燃烧的房门,也终于知道姐姐刚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那个自称陈一的人,“你不必自责,贼人既然想要抓我们,就总会找到机会的,这不是你能防得住的。” 甄洛被救下之后直接冲上来抓住陈一的胳膊,“你现在快送我去朋来客栈,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死的正是前段时间寻芳楼杀人案的嫌疑凶手石子霖,快!” 沈明瑜也有些惊讶,她看向自己弟弟,“石子霖死了?” 薛明瑾点点头,“是的,我早上去找甄兄聊天,碰巧听到隔壁有声音传来,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却看到石子霖被一个蒙面男子杀害。” 沈明瑜沉默,“把我叫去宣王府的人,也是一个蒙面男子,可见这件事和宣王脱不了干系。” 就在此时,一群人忽然从外面闯入院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三个少年都紧张起来,薛明瑾更是站起来把姐姐护在身后,被救下的采萍则是握紧拳头,取出自己的武器,站在沈明瑜的身侧。 这群人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纷乱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最先出现的正是沈国舅,其次是跟在后面的沈奕欢。 薛明瑾眼神一亮,“舅舅,母亲,你们终于找到这里了!” 沈国舅看到三个人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走上前拍了下薛明瑾的后脑勺,“臭小子,你知道害我有多担心吗?要不是你母亲聪明,你只怕要丢掉性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然后又指着在一旁看戏的甄洛,“还有你个小子,发现案件第一时间怎么不是去找衙门?反而还冲上去了!幸好你们都没事。” 薛明瑾连忙替甄洛遮掩,“舅舅你也别说甄兄了,都是我先冲上去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你少来这套,客栈地上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据,他的脚印在前,是他先进去的。 你说说你们这俩小子啊,不侦查敌情就往前冲,简直是有勇无谋!这要是在战场上,早就死八百回了。” 甄洛和薛明瑾相视一眼,满脸通红,他们确实是有点急公好义,只顾得闷头往前冲,却没想到身后还有人。 沈奕欢看着他们闹作一团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拉住女儿的手,替她整理鬓发,“好孩子,你受苦了,快快回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沈明瑜摇摇头,她按住母亲的手,“母亲,我想留下来,想办法拿下那个背后之人。” “你已经吃了不少苦,我怎么舍得你继续待在这里,安心回家去吧。” 沈明瑜还想再说些什么,甄洛走出来打断他们,“不用这么麻烦,我们是命案的人证,他们一定会派人回来杀人灭口的,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 半个时辰后,陈宅又恢复了安静地样子,好似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第110章 伏诛 夜过一半,陈王已经有些醉意,陈一出现在他身边行礼,“王爷,天色已晚,该回去了,否则王妃会着急的。” 陈亲王微笑着起身,在陈一的搀扶下来到宣王面前,眼神中透着深邃,“今日很尽兴,希望以后你我兄弟还能有这么惬意的好时候。” 宣王对上他的眼神,“那大哥以后常来,小弟随时恭候。” 陈亲王再也没说话,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宣王推着轮椅跟在他身后,一直来到府门口才停下轮椅。 他目送陈亲王的马车一点点消失在路的尽头,转身看去,篝火已如迟暮老人一般苟延残喘,一阵风吹过,竟然是彻骨的寒冷,好似刚才热闹的场景并不存在。 他沉默地推着轮椅进入房内,房间没让人点灯,他在漆黑中站起身来,在匣子里取出面具戴在脸上,就在迈步离开房门的时候,忽然墩顿住。 他看着空旷的房间冷冷出声,“你不是说是来帮我的吗?眼下我正处在危险之中,很难摆脱嫌疑。我需要你去后街的陈宅,把里面的所有人全部杀掉,现在就去,做得到吗?” 幽暗的房间里依旧安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房梁上有一个人影闪过,这个人跳上房顶往后街的方向赶去。 陈亲王此时正站在远处的高楼上,再没有刚才酒酣的模样,他看到那个从宣王府一闪而过的人影,嘴角微挑,“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是我那位好弟弟。” “你们先去,记得要活捉,不要伤他性命。” 陈一拱手退下,从另一方向快速前往陈宅。 陈宅里空荡荡一片,朦胧的月光洒下,树影稀疏落在地面,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景物,空气中还弥漫着木头烧焦的味道,男子吸了一下鼻子感到有些疑惑,可还是抽出明晃晃的宝刀。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最边上的房间门口,用刀把房门上的锁链挑断,再取出火折子推门而入。 就在他彻底跨进房门的那一刹那,陈一忽闯入,持剑守住房门,房梁上的暗卫也纷纷跳下,将这名男子团团围在房间里。 听到动静的男子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他暗道不好,中计了! 他把火折子往身边丢去,只见火光过处,皆是手持兵器的黑衣人,这预示着今天自己再无生还之可能。 火折子落下之际,男子握紧手里的刀,从怀里取出毒粉洒向周围,然后抱着必死的心情对那些人发起攻势,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 陈一大吼出声,将身后的房门砍出裂缝,“带上面罩!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杀!” 周围纷纷模仿他的样子在窗户上劈开裂缝,更有暗卫跳上房顶劈开瓦片,破碎的瓦片簌簌而下,吵得男子难以听声辨位,顿时方寸大乱。 月光透过这些裂缝撕开黑暗的房屋,暗卫们朝男子一波接一波地发起攻势。 十招之内,男子只能勉强挡下五招,毒粉已经全部用完,中毒之人只有一二。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彻房间,他喘着粗气,最终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火折子在地上翻滚几圈,彻底熄灭。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平息,沈奕欢和沈国舅他们从暗处走出,庭院很快被点燃的火把照亮。男子被活捉,五花大绑带到沈奕欢兄妹面前,血迹透过他的衣服,滴在地面。 沈国舅微笑着走上前冲他拱手,“不知宣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男子喘着粗气,噗嗤笑出声,“这位大人,你认错人了,你看清楚,我可不是什么残疾废物!” 沈奕欢听到声音不对,她眉头紧蹙,或许宣王早就猜到他们的计划,特意找来替身试探。 “把他的面具掀开。” 陈一立刻上前,掀开他的面具,只见面具下面是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孔。 男子疯狂大笑,“哈哈哈哈,这下看清楚了吗?我这俊美的面庞,和那位宣王殿下可曾相似?” 陈亲王此时也已经赶到,“我就说,我那聪明的弟弟在这个时候怎么会自己出面。”他蹲在男子面前,“这位朋友,你被他算计咯,他是让你来送死的。” 男子恨得牙痒痒,他有些后悔自己轻敌,没有提前备足毒药就这一头闯进来,他将头扭向别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我识人不清,被宣王这个狗杂种算计了,老子认栽!” 陈亲王看向沈家兄妹,“这个人还是交给我吧,这件事我会向父皇禀告,给二位记上一功。” 沈家兄妹相视一眼,拱手行礼,沈奕欢继续说道,“石子霖也被发现死在朋来客栈,石家一天之内死掉两个孩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还请王爷早做准备。” 陈亲王点点头,然后示意陈一把那名男子带走。沈奕他们也离开这里,只留下京兆府的士兵还在陈宅驻守,以确保毒雾散尽之前无人接近这里。 宣王在远处树梢上观察这边的情况,庆幸自己没有草率出手,而是派那个男人前去。 若是能顺利杀掉那三人是再好不过的,可若是个圈套,刚好还能借陈亲王的手收拾掉自己身边的这头饿狼,无论怎么算,他都不吃亏。 这个男子是三个月前找到自己的,他是破云坊唯一活下来的人,破云坊被陈亲王剿灭的时候,他提前遁走,隐姓埋名躲了一阵,最后辗转来到京城,找到自己。 那天是沈奕欢受尚书之位的日子,宣王正在房间里练习书法,这个男子突然闯入,他以笔为剑和那人打作一团。 两人心中皆是震惊,特别是那名男子,他震惊的是这个残疾王爷竟然武功了得,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无能;宣王则是震惊居然有人能侵入他的内宅,自己还毫无察觉。 在相互试探一番之后,彼此拉开距离,相互对峙。 男子率先开口,“在下秦祝,是破云坊的护法,没想到王爷竟有如此功力,不愧是杨小姐的儿子。” 听到他提及自己母亲,宣王警惕地看向他,“破云坊如今已经是丧家之犬,你居然还有胆子出现在本王这里!”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这么多年,就没好奇过你的母亲是何来历?” 秦祝见宣王不说话,便掏出一个箱子丢给他,“王爷不必紧张,我是来帮助你的,王爷难道就甘心一直提心吊胆地做个透明王爷吗?” 盒子上还刻着破云坊的图腾,宣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紫色瓶子,他不敢轻易接触,“这是何物?” “这是一瓶毒药,除了我,天下无人能解,是我送王爷的见面礼,王爷尽管拿它去对付别人。解药还是由我来保管,以防哪天,王爷想要对付我呢。” 宣王沉默,这个人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好轻易撕破脸,就这样任由此人在自己身边盘桓,一直到今天晚上,终于有机会灭了他。 他坐在树梢上畅快地吹着风,在月光的照耀下闪身离开,渐渐消失在这座沉睡的京城里。 第111章 选试 今日是吏部选试的日子,那些榜上有名的考生都要来参加,只有选试合格的人,才能穿上官服,真正走入仕途。 此次春闱共二百人在榜,其中一百五十名男子,五十名女子,由吏部统一考察,沈奕欢作为副考官从旁协助。 此次考察共有四道内容:第一是“身”,观察他们的身体面貌,检查是否有隐疾; 第二是“言”,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言谈得体,举止文雅,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第三是“书”,为官者要为君主献计献策,所以一定要写一手好字,以得到君主的认可; 第四是“判”,这一项是看他们是否具有审批公文的能力,要能根据他人的建议,提出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的主张。 考核结果会在三天后给出,甄洛沈明杰他们结伴从考试院出来,甄洛一脸颓废,沈明杰则在一旁安慰,“甄兄不必过于担心,你一定没有问题的。” 徐家姐弟从后面走近,“沈兄你是不用担心的,少年天才,怎么懂我们的痛苦。” 薛明瑾正在外面等候他们,看到他的那一刻,沈明杰有些愣神。 只见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垂胡袖直裾袍,头戴白纱高屋帽,身后绚烂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衣摆迎风飘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你怎么......你去夏季祥的葬礼了?” 薛明瑾低下头,“是的,虽然他前段时间对我十分无礼,可终究是身死债消,至少我们还有幼童时一起长大的情谊。” 沈明杰也沉默了,“那夏伯伯还好吗?” “还好,只是心灰意冷再难提起精神,长了许多白发。” 甄洛也跟着叹息,“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以来都是最痛苦的事情,可命运多舛,今日是他,明日何尝不会是你我,不如为了这难以预料的命运,喝上一杯?” 薛明瑾低头浅笑,“好啊,我们去甄兄的客栈喝吧。” “去什么客栈?我今天带你们去一家新开的酒楼喝怎么样?”众人看去,只见沈明瑜从马车上探出头,向他们发出邀请。 “好啊,那费用......” 沈明瑜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来付咯,快上车。” 徐家姐弟要回家帮忙做农活,就没有和他们一同前去,另外三位少年则是快步登上马车。 沈奕欢看着疾驰的马车,有些无奈,“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马车里,沈明杰看向闭目养神的沈明瑜,“姐姐今日这么好的雅兴,只怕不是请我们喝酒那么简单。” 沈明瑜缓缓睁眼,她点头默认,“这家酒楼原先是我看中的,可三天前却被告知已经有人花重金将他买下,紧接着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把店铺装修好开张。” 薛明瑾抱着手臂,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姐姐是不甘心生意被人截胡啊。” 沈明瑜摇摇头,“不仅如此,近些天来,许多家我看中的店铺都被人截胡,就连原来的生意,都被一些店铺极力打压,店铺主人依旧查不到,我总觉得这中间有鬼。” 甄洛的眼神从这三个人脸上略过,“以你们家的地位,京中商人是不会刻意为难打压你们的,除非此人是外来者。” “你的意思是说,石家出手了?” 甄洛抿了下嘴,“我也只是猜测,只是除了这种可能,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事来。” 马车已经停下,外面嘈杂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几人依次下马。 只见一座名为醉春风的酒楼前人头攒动,店小二正在招揽客人,“各位客官,走一走来看一看,我们的酒店不一般,菜色全,价格廉,吃完不想把家还。” 店小二一眼就看出沈明瑜一行人气度不凡来头不小,连忙上前招呼他们,“客官快快请进,我们家菜品齐全,价格公道,就是皇亲国戚来了,都说好呢。” 说完又朝酒楼里面吆喝,“给几位贵客准备二楼雅间!” 几个人在店小二的指引下来到二楼的一个包间里,薛明瑾则是四处张望,“看看这装饰,这桌子怕不是红木的;这摆件,看花色应该是汉时的;你们注意到一楼的那尊青铜鼎了吗?看成色也是真东西。 能舍得把这些摆在酒楼里,可见此人财力雄厚啊。” “哈哈哈,这位小哥果然识货,我家世代经商,也就留给我们这些器物和些许钱财而已。” 一位身穿绯色圆领大袖袍的男子推门而入,他眼角斜长,鼻梁挺拔,像一只狐狸,给人一种精明狡黠的感觉。 沈明杰看向此人,起身抱拳,“阁下是何人?找我们有事吗?” 男子作揖还礼,“在下青州石家次子石子云,此次前来京城是来替我家九弟和十弟收尸的,顺便来做点生意。” 沈明瑜起身行礼,“原来是石二公子,真是失敬,令弟的事情还请节哀。” “沈小姐客气了,我和沈小姐同时看中这家店铺,也是一场缘分呢。” 薛明瑾心下一紧,心想这小子怕不是冲着自家姐姐来的,“这算什么缘分?京中店铺就这些,碰巧看中同一家也很正常。” 沈明瑜也微笑着看着这个狡黠的男人,“我们同在京城做生意,以后能和石公子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在下初入商界,自然比不过石公子家学渊源,还请石公子手下留情才是。” “沈小姐谦虚了,这么多天,我还没把你的店铺打压关门!足以见得小姐手段颇高呢。” 房间里的气氛骤降,沈明杰他们立刻以警惕地眼神看向这个男子,他竟然就这样直接撕破脸,这是沈明瑜他们始料未及的。 周围欢乐的声音阵阵传来,与房间内剑拔弩张的环境格格不入。 “石二少爷还是尽快把令弟的尸身运回去吧,再迟一些,都要臭了。”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黛紫色长裙的妇人款款走进,眼神中透露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石子云有些警惕地看向这个人,“你又是谁?” 四位少年立刻起身行礼,“母亲(姑姑)(沈大人)!” 石子云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大云朝唯一的女尚书沈大人啊,沈大人今日前来,是以权势来帮女儿威胁其他商户的吗?” “是又怎么样?石二少爷尽管去京兆衙门告我仗势欺人好了,顺便还能去领回令弟尸首。 石二少爷你来京城已经快五天,可令弟的尸体还在京兆衙门停着,兄弟情深,令我佩服。 听说石家未来家主石子霁的伤势被一位神医治好了,不日便要继承家业,石二少爷不回去恭贺一番吗?” 石子云紧握拳头,他心里闷着火气,可又不敢随意冲沈奕欢发火,他还要去查有关大哥痊愈的事情,于是他重哼一声,甩袖离开。 沈奕欢被此人的行为逗笑,“呵,好大的脾气。” 第112章 起风 沈明瑜走上前询问母亲,“母亲,石家下一任家主痊愈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我前几日请来一位太医,连夜送到青州为石家大郎治病,已经颇有成效。据说石家大郎正在着手调查自己遇害的具体原因,我送过去的人也在极力暗示他尽快继承家主之位,石家就要乱了。” 沈明瑜轻笑,看向母亲的眼神中带着崇拜,“还是母亲想得周到,看来我还要跟母亲多多学习才行。” 沈奕欢怜惜地摸着她的头,“你已经很优秀了,有你这样的女儿,母亲很是骄傲。” 沈明瑜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被母亲夸奖,她害羞地低着头,白皙的皮肤中透着一抹粉红,就连窗外盛开的桃花都自惭形秽,纷纷飘下花瓣。 店小二此时也走上来给几位客官上菜,菜色确实十分丰盛,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一盘炙鹿肉,肥瘦相间鲜美可口,薛明瑾不顾形象地伸手抓来吃,一口肉一口酒,气势颇为豪迈。 沈明瑜被逗笑,“我们家小弟倒有几分将军气魄呢。” 甄洛也摇摇头,离席问小二要来一张布匹,薛明瑾有些疑惑,“你要这个干什么?” “给你的,你穿着一身银袍吃饭,小心弄脏。” 薛明瑾笑着伸手准备接过,可看到手上的油渍,只好站起身伸开双臂,“烦请甄兄帮我围上,等下我敬你一杯以示感谢。”说罢又朝他眨眨眼。 甄洛很是无奈,拿着布匹在他身上比划一阵,然后从脖子处穿过,系在他的身上。 沈明杰哈哈大笑,“你这个真有意思,我要把这一幕记在心里,赶明儿画出来挂在我家正堂上,” 薛明瑾只给他一个白眼,然后继续品尝这些美食。 沈明瑜看着出神,她猛然拍手,“以后我家酒楼也要准备一批围在身上的布,这样客官吃饭也不需要担心弄脏衣服,更能吃得尽兴,这可真是个好点子。” 沈奕欢很是欣赏女儿的经商头脑,她看向女儿,仔细吩咐道,“这几天你想办法大力碾压石家的几处店铺,给这位石二少爷再添点儿堵,最好是直接吞下他的店铺。 平时轻易不要再去别的地方,尽量留在家中,以免再出事端。” 沈奕欢说完又看向另外三个少年,“你们也是一样,最好不要轻易出门,以防万一,甄洛也住到我们沈家来吧。” 沈明杰眼神凝重,“敢问姑姑,是不是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沈奕欢没有回答他,可他从沈奕欢的表情中得到默认,他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这几日父亲练功的时间越来越长,就连祖父都拿起兵书手不释卷,恐怕京城又要刮起大风。 甄洛低下头来,还是觉得不该就这样直接住到沈家里,他起身作揖,“多谢沈大人关心,在下一介布衣,怎敢住在国公府,且我只是石子霖遇害的目击者而已,石家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在客栈也很安全。” 沈奕欢看向他,也知道这个孩子有自尊心,她不好勉强。可也实在担心这孩子的安危,也不好派人去保护他。 于是她换了一个说法,“我们家中近日正在修缮,缺一名种植的小工,包吃住有工钱,不知你能不能胜任?” 甄洛立刻露出一排牙齿,满脸都是轻松的微笑,他挠了挠头,“若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是很乐意的,自我出生起家中就帮人看守林园,这点事沈大人尽管放心,我包您满意。” 薛明瑾上前揽住他的脖子,“你就安心住下吧,你看我,不也是厚着脸皮跟沈明杰住在一起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们国公府多你一个吃不垮的。” 沈明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走上前敲他脑袋,“行了,别贫嘴了,赶紧吃饭,吃完我们一起回家。” 沈奕欢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孩子,食欲大增,也吃了不少东西。 石子云离开醉春风之后,径直来到宣王府。 宣王此刻正在沉浸式欣赏下人们新排练的剧本,听到小厮的汇报,他眼神中带着无奈。 这个石子云和石子雩差得不是一丁半点儿,同是兄弟,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愚蠢,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来找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联系似的。 宣王长舒一口气,手肘抵着轮椅扶手,轻轻捏着自己紧皱的眉头,“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石子云急匆匆地冲进来,大声质问轮椅上的这个人,“宣王殿下,你说要帮我当上石家家主,我这才不远万里赶来京城的。 可我这刚一走,我大哥的病都快好了!你说,你是不是合着我大哥一起戏耍于我的?” 宣王有些惊讶,石家的消息他还没收到,“你听谁说你家大哥病快好了的?” 石子云气冲冲地坐在宣王对面,“还能是谁,就是那位女尚书,她亲自跟我说,我大哥病已经痊愈,不日便要举行就任家主的仪式!你说我现在还怎么办?” “都是你害的,你要负责!我本来在家里监视我大哥的,是你派人给我送信说你有办法让我一定当上家主,只需要先进京城,我现在刚来家中就出事了,若是我家大哥成了家主,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石子云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宣王眼神思索着,好似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心中断定替他传递消息的那些人已经遇害,否则自己不可能没有收到石家大郎病愈的消息。 石子云看着好似在发呆的宣王,无名怒火窜出,“宣王殿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处境放在眼里!” 宣王回过神来,他朝石子云淡定的微笑,伸出手示意他坐下,“石二爷别着急啊,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了,你放心,我保证石家家主不会痊愈。” 石子云眼前一亮,“真的?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宣王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你先去京兆衙门认领你两个弟弟的尸骨,然后带着给你送信的那位朋友一起回青州,我会让他处理你大哥。到时候你只管当上家主,然后在青州等着我的伙伴找你合作就行。” 石子云彻底安定下来,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痛快的大吼一声,“好!我再信你一次,你放心,只要我能当上家主,你和那边的合作我就是散尽家财也会全力支持!” “如此,便多谢石二少爷了,石二少爷尽快去办吧,以免夜长梦多。” 石子云就这样大步流星地离开,宣王也饮尽杯中茶水,仰头看着天空中被风吹动的云彩自说自话。 “快了,快了......” 第113章 煮茶 石子云连夜带着两副棺材急急离开京城,直奔青州而去。马车过处,一片黄土飞扬。 城墙了望台上,陈亲王正悠闲地煮茶赏风,目送浩浩荡荡的人马追赶落日而去,耳边是滚水沸腾的咕噜声。 暗卫陈一忽然出现,“启禀王爷,大燕的军队在边关蠢蠢欲动,几处重要地区的兵马明显增多,我们要有所行动吗?” 陈亲王摇摇头,“不必,那边的事情自会有人应对,刚好能用这次机会测试一下刚上任的这些边防大将,是否真能肩负重任。我们只需在京城看戏就好,京中的情况如何?” “京中暂时平静,宣王府再无人进出,别的几处都没人任何异动,倒是京郊那位也跟着石家人一同往青州去了。” 陈亲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热气缓缓升腾,遮掩了他深邃的眼神,“随他去吧,是他自己非要掺和进来的,怪不得别人,只是可惜了他父亲用命为他换来的生机。” 一阵风吹过,白色的热气四散炸开,陈亲王轻拢随风飞舞的衣袖,他的眼神略过转角处被风带起的衣角,声音略带慵懒,“出来吧。” 一个人影听到他的话,缓缓走出来,就连陈一都有些震惊,居然有人能瞒过自己靠近王爷,更让他震惊的是,来人居然是当初大燕国送来的王子元清,看来这人也隐藏颇深啊。 陈亲王为他斟一杯茶,伸手请他坐在自己对面,“元清王子有什么要说的?” 元清有些局促地坐下,“我妹妹死了。” “这个我知道,是你们大燕如今的皇帝亲手杀的。” “我留在大燕的势力前几日传来消息,大燕要在两个月后送元洁公主前来和宣王完婚。” 陈亲王神态自若,看上去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意,元清有些猜不眼前这个人,“王爷,他们要送一个冒牌货来跟你的弟弟和亲,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我娶她。”陈亲王轻吹茶水,喝下一小口,茶香充斥着整个鼻腔,“这个茶不错,你趁热喝。” 元清闻言,听话地双手捧起茶盏,温热的茶杯替他驱散手指的寒冷,他小口喝着,可实在是难以品尝其中滋味,“王爷,你还是早做准备吧,元易那人我是最了解的,他野心颇大,此次和亲队伍据说将近千人,只怕会对大云不利啊。” “他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沈国舅也缓缓登上了望塔,一脸庄严。 元清立刻起身,“见过沈大人,既然王爷早已打算,那我也不多叨扰了,在下告辞。” 元清利落的转身离开,陈一有些不解,“王爷,此人武功颇高,又在公主身侧,要不要多加防备?” “他要是武功不高我还未必会同意公主嫁给他,他没了家国,除了死心塌地保护我们的公主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沈国舅浅笑,坐在刚才元清王子的位置上,“还是王爷技高一筹,他国人都能被你兵不血刃地收服。” 陈亲王也微笑地看着他,“舅舅过奖了,只不过有些小手段而已,上不得台面。” 沈国舅立刻起身,眼神肃穆,“微臣惶恐,不敢以长辈自居。” “舅舅何须见外,你与我母后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我当然是晚辈,这声舅舅是担得起的,快坐快坐。” 沈国舅缓缓坐下,近几日和这个王爷接触地越多,越觉得恐怖。这人对局势的把控程度堪称先知,让他不由得心生惶恐,就连当今的圣上都不曾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妹妹跟他提过的梦境,他实在不想国公府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 陈亲王见沈国舅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便率先转移话题,“沈明杰今日要注官了吧。” 沈国舅连忙回答,“是啊,明天就是授予官职的日子,这孩子粗笨,难堪大任,只能混个小官能养家糊口罢了。” “沈国舅谦虚了,十来岁能中进士实属不易,假以时日,定当是我朝的肱股之臣。只是可惜了奕欢小姨的那一双儿女,父皇当时在气头上,便下旨薛家往下三代都不能科考,终究是连累了他们。 可君主一言,再无收回的道理,父皇对此也是懊恼不已的。” 沈国舅轻咳一声,露出笑容,“她的那一双儿女心思透彻,定不会因为不能科举而心生怨恨。 就拿瑜儿来说,她在京城商界已经颇有名声,是个经商的好苗子呢,还有瑾儿,也是个好孩子,以后或许会当一个教书先生,哈哈。” “如此也还好,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去。听说江陵也有他们不少产业。” “正是呢,江陵是个好地方,瑜儿他们一早便有定居江陵的想法,已经都买好房子了。” 沈国舅有些犹豫地开口,“王爷,若一切风平浪静,可否让这俩孩子离开京城,过他们喜欢的生活呢?” 一阵风吹来,吹散两人的发丝,陈亲王起身拱手作揖,“起风了,舅舅回去吧。他终究没有回答这个请求。 天色渐渐暗下,月亮出出现在远处的山顶,朝了望塔散发自己的光辉,京城各处已经升起青烟,连风中都带着些许草木的香气。 了望台上的人也安静离开,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一地的月光如旧。 沈国舅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披着星星缓缓走回国公府。小厮告诉他,夫人和小姐他们都在花厅,他便信步移至花厅。 只见花厅里一片昏黄的烛火,一阵阵欢笑声从里面传来,他不知不觉被吸引,跨步进入。 进门来便看到国公夫人正拉着沈明瑜和沈奕欢的手一脸慈爱地聊天;沈国公则是吹胡子瞪眼地指着沈明杰、薛明瑾和甄洛三个少年教训;自己家夫人秀珠则是在一旁绣着老虎图案,他猜测是给他的绣的汗巾。 众人的眼光立刻被他吸引,沈国公第一个开口,“你还知道回来!跑哪去了?这仨孩子都快上房揭瓦了,你快来教训他们一顿!” 国公夫人言笑晏晏,“哎呀,男孩子调皮一点很正常,你少说两句。奕忠啊,快来看看你外甥女的账本,这孩子可了不得,挣的钱都快赶上你的俸禄了。” 他笑而不语,走到自家妻子面前,“夫人这是给我绣的吧,为何不绣上鸳鸯?” 秀珠有些脸红,“这个不是汗巾...是肚兜。” 沈国舅有些愣神,他贴在夫人耳边小声责备,“夫人好不害臊,我这么大了还要给我绣肚兜?也不避着点人。” 沈国舅一番话还是被听见,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国公夫人眼泪都笑出来了,“哎呀,你这个傻孩子,你夫人是有喜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呆子。” “真的!!!” “哎呀,我的夫人啊,你真了不起!” 沈国舅立刻大力捞起夫人,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众人皆惊,连忙冲上去拦下沈国舅,“快,快放手,孩子还没稳呢!” 花厅乱作一团,吵得天上的星星都躲到云彩底下。 第114章 渣父 今天是注官的日子,考生们再次集结在考试院,由吏部尚书周川亲自宣召各合格考生的官职。 本次一百五十人的考生中,只有一百人合格,其余人落选。 落选的人并不是一定不能做官,他们可以向这几日参加宴会所结交的大臣求助,求他们书写文书为自己作保,以换得去地方做个小官的机会。 其余合格者,则由吏部尚书大人挨个念出姓名,当众宣布所授官职。 他们初入官场,一般都是授予从八品的官职。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就是十几岁得中进士的沈明杰,他被授予六品下官职侍御史,负责检查百官品行;还有一个就是甄洛,因他在寻芳楼案件中有帮助他们提供线索,被史进看中,特封为七品下官职司法参军事,留在京兆衙门任职,负责督捕盗贼。 女官这边则是由沈奕欢亲自宣召,这边的官职品级从高到低各有不同,因为社部初设,需要大量的人员补给,且各个品级都需要有人担任。 “徐飞燕,任主事一职,正六品。” 在念到徐飞燕的时候,却不见她出来接受授官,沈奕欢眉头紧锁,“徐飞燕,没有来吗?” 正当她疑惑之时,沈明杰和甄洛却闯进来,“母亲,徐兄没有来接受任职,她姐姐来了吗?” 沈奕欢心中有所猜想,可她并没有直说,而是先安抚下两个焦急的少年,“你们先别着急,等我把其余官职宣读完之后,再去找吏部尚书了解情况。”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官员任职全部宣读完毕,他们纷纷领着文书去各部报到,考试院也只剩下寥寥几人。 沈亦欢此时来到吏部尚书跟前汇报情况,“周大人,徐家姐弟都没来任职,此事有些蹊跷啊。” 吏部尚书周川轻叹出声,“以往也会出现一两个考生没有及时任职的情况,可都有送来书信,诉其原因。 可这对姐弟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确实蹊跷,还是探查清楚才好。” 他枯瘦的手指翻看考生名册,从中找取徐家姐弟的资料,“哦,沈大人,你看,这里留有他家的地址,我们一同前去吧。” 沈奕欢拦住周川,恭敬地向他行晚辈礼,“周大人年迈不宜舟车劳顿,晚辈怎能让您亲自前去。 还是我带上几个新上任的官员一同过去看看情况就好。” 周川是父亲的朋友,以前经常来家和父亲谈论事务,每次来都会给哥哥和自己一些京城有名的糕点,是从小照顾她的长辈。 她不忍周大人一把年纪还要颠簸出行,便主动揽下此事。 周川赞许地看向沈奕欢,“好好好,沈大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孝顺,你就带着孩子们去吧,我在京城等你的消息。” 就在此时,徐飞翊步履蹒跚地赶到考试院,他身上沾满黄土,脸上好似还有淤青,见到沈奕欢连忙挣扎着扑上去,一把跪在她的面前。 “沈大人,求求你帮帮我姐姐,她被我父亲卖给隔壁的光棍了,他们今日就要完婚。 我有意劝阻,可父亲根本不听劝,还将我打了一顿锁起来。 是母亲趁乱为我打开一扇窗户,这才有机会前来求助,沈大人,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徐飞翊声泪俱下,浑身的伤痕都抵不上他内心的痛苦,泪水混杂着尘土,在他的脸上凝成一片泥。 沈明杰他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还端来水盆为他擦拭干净。 沈明杰不忍再看狼狈的徐飞翊,转头看向沈奕欢,“姑姑,这件事怎么处理?” 沈奕欢立刻做出决定,“去找京兆衙门报案,就说有人私自扣押朝廷命官,让他们派出官兵与跟我们一同去徐家要人!” 史进听说此事也是愤恨不已,他立刻撰写案宗,并派去两队官兵协助沈奕欢。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徐家的时候,徐家和隔壁门户都是一片欢喜的景象。 红色如血般的绸花高高地挂在房门上,院子里更是大摆筵席,十里八村的乡亲都被请来吃席。 门口是红底的木板,上面用金字写着:今日李老汉迎娶金榜题名的徐家小姐,双喜临门,十里同庆。 还没等沈奕欢发话,甄洛就走上前一脚踹烂木板。 官兵直接闯进去,把院子团团围住,百姓们纷纷抱着头躲在桌子底下。 徐飞翊立刻带着三五官兵闯入李老汉家,破开上锁的房门,只看见一身喜服的徐飞燕被捆得结结实实,一脸绝望。 官兵们立刻上去解救,姐弟二人抱头痛哭,令人动容。 李老汉和徐父则是喝的酩酊大醉,看着喜宴被人搅乱,都觉得自己丢了面子,一时之间愤怒不已。 李老汉摇摇晃晃就要冲上来,“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搅和我的喜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当年,可是带兵打败过大燕军队的百夫长,我可是大功臣!” 徐父见李老汉发飙,也冲上前去,指着沈奕欢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女人,还妄想踩着我们作威作福? 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把皇帝老儿叫来,我家闺女也要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天理!有本事你就把我砍咯!” 徐母听到此话,瑟瑟发抖,想要上前去拦住她的丈夫。 徐父看到徐母来拉自己,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徐母扇翻在地,“呸,什么东西也敢来拉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徐母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哭更加刺激徐父,他还想上手,可官兵立刻上前制服他,把他带到沈奕欢面前。 甄洛从院落里扛来一把干净的椅子,放在沈奕欢身后,沈奕欢缓缓坐下,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公开辱骂朝廷尚书,先杖责一百。” 官兵们闻言立刻上去按住徐父和李老汉,手臂粗的棍子狠狠落下,感受到身下传来的痛处,他们总算有些清醒。 “大人,大人我错了,大人呐,求你放过我们吧。” 李老汉还是不服气,“你们对功臣乱用私刑,我要去皇帝面前告你们!” 徐父有些急了,“哎呀,老李头,少说几句吧,哎哟,哎哟……” 刚才两人的表现这些官兵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丝毫不留力,每一棍都是十足十的力气,打得他们不断求饶。 他们哀嚎一阵后,便痛晕过去,沈奕欢轻蔑地看向这两个如同死狗一般的男人。 “我当是什么硬骨头,也不过如此嘛,继续打!打够一百下才能停。” 徐母之前还有些心疼丈夫,可看到女儿和儿子身上的伤痕之后,她只是默默流着眼泪,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板子打完,一桶水直接泼下,两个男子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如同干涸濒死的鱼。 沈奕欢盯着他们,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质,“捆着新娘的婚礼,和拐卖人口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你们拐卖的还是朝廷命官,按律应该处以磔刑,再丢到野外。” 此话一出,徐家姐弟又有些不忍,徐飞燕下跪替父亲求情,“沈大人,虽然我父亲有千错万错,可他终究是将我养大。若是就这样尸骨无存,我总是于心不忍的。” 官兵们纷纷用无奈的眼神看向这个女孩,甄洛更是心中憋闷,他直接开口反驳,“他都要把你卖了,你还心疼他!那你说,该怎么处置才好?” “我…我…我…”徐飞燕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奕欢摇头叹息,在这样的家庭里,都把孩子养懦弱了。 “念及苦主徐飞燕替你们求情,我可以饶你们不死。板子已经打完,再送到监狱关押三个月,以后徐飞燕和你们再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是你的女儿,更不是李老汉你的妻子。 沈奕欢伸手指向徐父,“尤其是你,不可再以徐飞燕的父亲自居,更不可出现在她的眼前,否则直接处以原刑,五马分尸曝尸荒野,在场的十里百姓皆是见证。” 躲在桌子底下的百姓纷纷探出头来,表示愿意为沈奕欢当见证,然后纷纷逃离徐家。 沈奕欢也不再管这些逃离的百姓,今日的事情一定会被这些人传出去,刚好能震慑住其他想要卖女儿的人渣。 沈奕欢再次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言的李老汉,“至于你,听说你常常凭借自己老将的身份作威作福,欺压附近的百姓。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在战场上的同袍吗?” 李老汉十分不服,“我是老功臣,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他们就应该尊重我,他们都是自愿的,我可没有欺负他们!” “到这个时候了,还敢嘴硬。那你说说,你前面的几任妻子是如何去世的?” 李老汉浑身疼痛,可还是绷着一股劲,他双眼瞪大,像一只凸眼的蛤蟆。 “那都是她们不好,她们不够贤良,这才惹我生气的,是她们不经打。” “那也就是说,你很经打咯,”沈奕欢从椅子上站起来,“今日起,停止朝廷对你的所有例赏,往后每个月的今天,衙门的官兵都会亲自前来打你五十大板,你好自为之。” 沈奕欢一行人再次浩浩荡荡地离开,他们带走了徐父和李老汉去衙门签字画押。 刚才还一片喜庆的庭院顿时变得凌乱不堪,徐母抱着两个孩子,泣涕涟涟。 第115章 新制 回去之后,沈奕欢立刻上奏,请求皇上开辟一处房屋,把它作为官员的房舍,给那些没办法住在家里的官员居住。 沈奕欢的奏折一递交上去,皇帝便派来轿辇接她前往皇宫。 凝辉殿上,皇帝端坐龙椅,眼神中全是赞许,他激动地告诉沈奕欢,“小妹的建议是极好的,我已经通知工部和户部做相应的准备。 今日叫小妹前来,就是和你共同商议有关官舍选址的事情。” 只见,皇帝面前的案桌上铺开一张京城地图,地图上有许多标红的地方,都是朝廷查封的府邸。 皇帝准备直接从这些查封的官邸中找一处合适的,直接进行改造,这样省力又省钱,还能以最快的时间竣工。 皇帝和沈奕欢分别在地图上寻找修建官舍的最佳地点,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出合适的。 就在沈奕欢一筹莫展之时,一座占地颇大的府邸闯入她的眼帘。 她指着当初被查封的齐亲王府,对皇帝说,“这个地方,或许可以作为官舍的选址。” 皇帝捋着胡须,沉吟许久,“齐亲王府,从位置和面积来说确实合适,只不过会不会太过奢华?” 沈奕欢摇摇头,“奢华的正堂还是空出来,作为官员招待来客以及平常谈论政事之地。 其他房屋添砖加瓦,改成大小统一的房舍,这样既能保证每个官员的待遇一样,还能尽可能多容纳官员。” 皇帝看向沈奕欢的眼神充满赞许,这个女子和她姐姐不一样,她的变通能力极强。 “既然如此,就把这片地方划为官舍吧。我想由薛明瑾负责找合适的工匠,然后跟工部对接,共同商议建造之事,你看如何?” 沈奕欢心中猛一震,连忙走下堂行礼,“瑾儿这孩子做事毛躁,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来,陛下还是另找他人吧。今年刚上任的那些官员都是不错的。” 皇帝根本不听沈奕欢的话,他摆摆手,“哎,小妹就不要推辞了,你家孩子教养地极好,我很放心。 当年因为薛义的事情,我一时气急,断了他的仕途,就当我给他一些补偿吧。” 皇帝露出一脸悔恨的表情,这让沈奕欢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语,她一脸凝重地回到国公府。 沈国舅早已等候多时,“今日皇帝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沈奕欢看着屋檐下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用修长地指甲逗弄着,鸟儿欢乐的跳起来,发出清脆的叫声。 “他想要瑾儿负责挑选工匠,用以建造官舍,事成之后,只怕要重赏与他。” 沈国舅扣着腰带上镶嵌的青金石,一脸懊恼,“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我们都困在京城,这件事恐怕是陈亲王给陛下出的主意。” 沈奕欢正视她的这位好哥哥,“哥哥的意思是?” 沈国舅挠了挠脑袋,有些心虚地看向一边,“前几日我便请求他,等一切平定,能不能放你的一双儿女离开京城,他当时并没有同意。” “哥哥,你太着急了。” 沈奕欢有些无奈,她没想到哥哥居然这么早就把自己的想法告知陈亲王,这个人高深莫测,他才不会允许沈家人全身而退,远离京都。 官舍的建设工作很快便开展起来,薛明瑾不知其中的玄机,只知道自己颇受当今圣上看中。 于是每天都积极地跑到工地监督,凡事都亲力亲为,毫不懈怠。 社部也终于走上正轨,开始着手处理百姓报上来的家庭纠纷案件,女官员深知女子难处,因此每个案件都处理地相当漂亮,社部很快便受到妇人和孩童的爱戴。 有了社部的撑腰,越来越多妇人敢于对抗婚姻的不公。 有社部的女官员作为例子,越来越多的女孩被送到学堂读书。 沈明瑜所创办的五经馆已经人满为患,很快便开了第二家分馆。 除此之外,社部官员参考秦时法度,很快便拟定出有关女子和孩童的法律制度。 第一点就是女子的婚姻权,女子若是在家庭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有权向社部提出和离申请,经社部调查取证之后,可直接宣判和离,男方无权反对。 第二点则是女子的选择权,婚姻大事应先由自己首肯,即使是父母也不可以强迫女子嫁给不喜欢的人家。且和离之后的女子,可随意二嫁。 第三点是女子的财产权,女性应同男子一样分配到可种植的土地。同时女性劳动所得财产只允许女性支配,男子无权干涉,且和离后可全部带走。 第四点是针对人贩子的,人贩子拐骗孩童,应当处以磔刑,买家同样处以磔刑。若是买家不知情,则被罚千里之外做苦力,以赎罪孽。 第五点是对于举发者的,若是能向朝廷告发拐卖孩童案件,经核实之后,赏黄金十两,以资鼓励,并将事迹记入县志。 五条法律已经问世,全国妇人纷纷响应,她们欢呼雀跃,自发在庙堂为沈奕欢捐赠长生牌位。 一时之间,社部门槛都要被踏破,许多孩童得以回家,家庭关系也逐渐变得和谐。 百姓们干劲十足,一片祥和景象,官舍的工匠听说薛明瑾是那位女尚书的孩子,更加卖力干活。 官舍眨眼间便建成,齐亲王府彻底成为大云朝官舍。 大批量的官员入住官舍,甄洛和徐家姐弟也住了进来。 官舍明文规定,可以带家眷一同入内,且官舍里的任何物品都不允许私自带出,更不允许私下买卖,违反者连降三级,或直接罢免官职。 官员们也深深感谢沈奕欢,能让他们在京城中有个安家之所,而不是花大价钱去租赁房屋。 一时之间,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发小儿,没有不知道这位女尚书的。 朝堂之上,皇帝嘉奖了户部和工部相关人员,同时授予薛明瑾子爵位,只享受俸禄,并无职务,和先前的圣旨也算并无冲突之处。 下朝之后,百官纷纷祝贺,薛明瑾有些局促地冲他们还礼道谢。 陈亲王默默跟在身后,等人散尽才悠哉地走上前来,“恭喜薛子爵,父皇果然重视你,要是我能只要俸禄而不做事,我做梦都要笑醒。” “王爷就别笑话我了,这爵位我受之有愧,心中是在惶恐不安。” 陈亲王抬手拍了拍他,“你无需多虑,索性并无职务,安心当你的富贵闲人就行。” 紧接着又对沈奕欢说,“近日后院银杏茂盛,还请姑姑能带着子女前来赏鉴一二。” “眼下正值春季,银杏一片翠绿,有什么好赏的,该等到秋天,一片金黄,才是其独到之处啊。” 宣王推着轮椅从后面缓缓靠近。沈奕欢等人连忙行礼。 宣王只是抬抬手,眼神还是仰视着他的大哥,“大哥真的是请沈大人观赏银杏的绿叶子吗?” 陈亲王面色温和,眼角尽是温柔,“不全是,只不过是我家王妃与沈小姐交好,我想寻机会让她们多见面而已,以疏解王妃苦闷心情。” “王妃能得大哥如此厚爱,真是令我羡慕。我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告辞。” 看着宣王远去的背影,沈奕欢看向陈亲王,“王爷盛情,我定如约而至。” 两人相对行礼,沉默着离开皇宫。 马车上,沈国舅眉头紧蹙,捏着护腕,“陈亲王这个时候邀你去他府上,恐怕宣王已经有所行动。” 蓝心这时候跳进马车,奉上一封信,“夫人,今早得到的消息,石家易主,石子云成功上位了。” 沈奕欢轻笑,“看来这就是陈亲王要和我们商讨的事情。” 沈国舅则是连忙接过纸条,上面只写了石家长子突发恶疾,不到一日便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石家次子石子云坐拥最多家族产业,被家中族长送上家主宝座。 他有些不理解,“怎么会这样,陈亲王不是说他会处理好这一切的吗,可结果怎么还是让那个人当上了家主?” “只怕他是有意为之。”沈奕欢的眼神中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你的意思,他想要推动石家和宣王的合作,可这是为什么呢?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一旦石家参与谋反,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抄家,没收石家数百年积累的产业和财富。” 沈国舅震惊,“居然是这样!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沈奕欢好似脱力一般闭上眼睛,“这么多钱啊,用在任何一件国事上,都能把这件事做到极致。” “那他该不会是想……”沈国舅越想越后怕,连忙扶额,强行中断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 沈奕欢却是毫不在意地说出来,“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若是让他坐上那把龙椅,只怕当今天下局势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想打仗。”沈国舅吐出一句话。 “沈家是不可能脱离朝廷的,我们只能跟着这个人的步伐走,这样才能使沈家不至于没落。” 天空忽然变得昏暗,狂风席卷而来,呜咽声传遍大街小巷,好似要有一场大雨要下。 第116章 牵制 这雨终究是没有下,傍晚时分,居然铺满灿烂的云霞,沈奕欢带着一双儿女出现在陈亲王府前,小厮立刻开门迎接他们。 正堂上,苏忆正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外的庭院,在沈明瑜出现的那一刻,她立刻起身走上前伸手拉住她,“你可算来了,这几日每天都期盼着和你再见。” 沈明瑜眉眼俱笑,也伸手拉住她,“我也是日日期盼有机会和你再见。” 两人含情对视,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又好似无需说一句话,只彼此相视一眼,便胜过千言万语。 这样情深义重的画面,任谁看到都会嘴角不自觉露出温和的笑容。 陈亲王眼神温柔地看向两人,“银杏树在后院,已经长得颇为茂盛,王妃带沈小姐过去看看吧。” 听了这话,沈奕欢是有些惊讶的,她以为陈亲王只是有事情和自己探讨,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还要留下薛明瑾。 苏忆则是恭敬行礼,“臣妾退下了。” 沈明瑜深深看了弟弟一眼,然后在苏忆的带领下离开。 正堂上只留下陈亲王和沈奕欢母子,薛明瑾有些奇怪,他不知道陈亲王为什么要留下自己,会有什么事要吩咐给自己呢?他看了眼母亲,只见母亲神态自若,这让他稍微有些安心。 陈亲王示意他们坐下,“小姨你们先坐,我们还有的聊,怎么能一直站着呢。” 沈奕欢坐在左边的位置,薛明瑾则坐在母亲下首。“不知王爷今日叫我们母子留下是有何吩咐?” 陈亲王沉重的说,“石家长子突然暴毙,由次子石子云继任家主之位,我的人还探查到,他们与大燕的贸易往来逐渐变得频繁,已经涨到以往的三倍。 除此之外,大燕的国书已经送到,十天后使团便从大燕国出发,前来我朝同宣王完婚。” 薛明瑾有些不解,“按理来说,父死应该守孝三年才能成婚,且我们的宣王殿下也同样在守孝期,这大燕国竟然如此不讲礼数。” “国书上说,根据大燕历法的计算,若是近两个月不完婚的话,按照这位公主和宣王的命格,要十年之后才能再等到吉日。这样岂不耽误一对佳偶天成?” 沈奕欢想起在下朝时刚好遇到宣王,“所以宣王已经同意在今年完婚?”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陈亲王的衣袍之上,只见那金丝巨蟒闪闪发光,好似要活过来一般,他看向沈奕欢给出肯定的答案,“沈大人说的正是,父皇已经召见过宣王,他欣然同意。” 说罢又看向薛明瑾,“此次接待使团的人选,我准备向父皇推荐你。” 薛明瑾心里咯噔一下,他连忙起身行礼,“王爷,我不成的,我...只是,只是...一个徒有虚衔的子爵,怎么能接待使团呢?更何况使团里还有公主,我的身份不合规矩。” 陈亲王端起茶杯,热气被阳光染上一层金雾,“不必担心,你只要安排好应尽事宜,然后站在城门口迎接使团到来就行,这很简单的,沈明杰也会和你一起参与此事。” 沈奕欢内心沉重,这是要拿这两个孩子做最后一道防线,若是沈家不能在使团进京之前击溃他们,那么第一个遭殃的就会是他们,真是好恶毒的计策! 她看向陈亲王,眼神中带着不善,可陈亲王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只悠闲地喝着茶水。 薛明瑾不想母亲为了自己而得罪陈亲王,他眼神逐渐镇定,拱手再次行礼,“王爷看中我,我不胜感激,定当准备齐全,不失我国威仪。” 金色的阳光逐渐西斜,慢慢地,只剩下半个身子挂在远处的山顶。 两个女孩子在茂盛的银杏树下乘凉,沈明瑜看向树叶间闪烁的光亮,不住的感叹,“假以时日,这些银杏树会长得更加茂盛,就像你和陈亲王的感情一样,永远枝繁叶茂。” 苏忆抬手好似在触摸那些被揉碎的阳光,“不过是彼此有利可图,维持相敬如宾的表象罢了。” 沈明瑜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这次见到苏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感觉眼前这个女孩好似丢了一魄,灵魂显得有些暗淡,不再像以前那样明亮。 “怎么?王爷对你不好吗?” 苏忆闭上眼摇摇头,“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即便是我的母亲,都不曾有过父亲这样的呵护。” 沈明瑜抬手捏着她那华丽衣裙的边角,“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挺好的。”苏忆并不想把心中的恐惧说给沈明瑜听,这几日她发现王爷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书房里,这让她心怀好奇。 于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溜进书房,最后发现一间密室,密室里有记录京中各大家族密事的本子。 她翻开苏家的记录,发现其中一些事就是自己都完全不知,这这些厚厚的本子中,皇室和沈家这两本是放在最上面的,这让她恐惧不已。 她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可怕,他知道一切密事,可却任由事态发展,而他则作壁上观,就连皇帝,都在他的监视下无所遁形,好似一丝不挂。 苏忆的心中再次升起恐惧,她抓住沈明瑜的手,“你最近最好还是待在家里,不要随意出门。” 沈明瑜的笑容停顿了一瞬,继而恢复如常,“好啊,我前段时间清点账簿实在劳累,最近刚好想要在家里休息一阵,过一过惬意生活。” “嗯嗯,这样就好,还有,石家的店铺,你最好不要沾染,那些已经到手的,最好以最快的速度卖出去。” 一阵风吹过,树影摇摆不定,沈明瑜的声音被风吹散,“好,我听你的。” 太阳终于落下,温度有些降低,小厮前来请王妃回到正堂,沈奕欢他们要离开了。 回去之后,国公夫妇和沈国舅夫妇都在等她,就连沈明杰也在。 沈奕欢也带着孩子坐在一旁,她环视这一家,缓缓开口,“大燕军队已经有所行动,我们的士兵和他们多次在边境发起冲突,战争一触即发,陈亲王希望父亲前往边关,抵御外敌。” 沈国舅腾的一声站起身来,“什么!父亲年迈,怎可去边境?我去找王爷。” 沈明杰拉住父亲,“父亲,王爷应该只是要让曾经大败燕国的祖父前去鼓舞士气,不会真的要祖父披甲上阵的,你先别激动。” 沈奕欢也松下一口气,还好有这个儿子能帮哥哥冷静下来。 “小杰说得对,所以你也不必要担心,认真准备好你这一关卡,若是拦不住使团,最先受伤害的便是小杰和瑾儿,他们会抓住这两个孩子,逼镇守边疆的父亲投降。” 沈国舅再次握紧拳头,“我们就这样任由他牵制?” 国公爷捏着胡须,“行了,奕忠不要激动,这些人是不可能来到京城的,你还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是气不过!” 沈奕欢看了眼父亲,“我和他谈过条件了,母亲和嫂嫂可以跟随瑜儿先去江陵,瑜儿在那里买下一座庭院,名为欢园。” 沈明瑜眉头紧皱,“母亲要我现在离开?” 沈奕欢料到女儿一定不愿离开,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不是要你离开,是要你想办法保护好祖母和舅妈,以及未出世的小弟,你能做到吗?奕华舅舅的孩子也快出生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沈明瑜沉默不语,她不知道母亲究竟答应王爷什么,才能让他同意放她们回江陵。 沈明杰和薛明瑾对视一眼,纷纷来劝沈明瑜,“一切就全仰仗姐姐了。” 沈明瑜终究还是答应下来,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把石家店铺卖掉,再清点自己其他店铺的生意,之后便坐上江陵的马车。 她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却不曾想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去的。 第117章 拦路 十天之后,大燕使团正式进入大云。两国联姻,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公主出嫁,嫁妆自然不会少,那带着嫁妆的人马绵延不绝,足足有万人。 此时沈国公也已经赶到边境坐镇,他站在了望台,冷眼目送这样浩大的送亲队伍驶向京城。 此时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可边境还很寒冷,寒风席卷黄沙扑面而来,迷住这位年迈老人的眼。 “沈将军,回去吧。” 厚实的大氅落到沈国公的肩膀上,老人家回头看去,这人正是戍边大将军给他配置的副将,名叫袁毅恒。 沈国公再看一眼远处的风景,轻叹一声,“黄沙漫天,是该回去了。” 大燕使团浩大的队伍一路前行,引起边关百姓的驻足观看。 在行程过半的时候,队伍突然被喊停。 队伍中领头的一名老人来到公主马车前行礼,“公主,此地平旷,适合使团休整,将士们舟车劳顿,行程已然过半,也该休息了。” 马车里的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只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知道了。” 老人得到回应,转身便去分配队伍落脚的区域,随行人员都被安排在距离公主马车五十步开外的空地上休息。 不一会儿,使团随行人员便形成一个个小方阵,他们忙碌着,有人烧火,有人备菜,有人搭帐篷,秩序井然好像一支严明的军队。 公主马车内,除了貌美如花的公主,还有一个酣睡的七岁孩童。 马车的停顿让他迷迷糊糊醒来,他用白胖胖的手揉了揉小小的眼睛,“娘亲,到大云京城了吗?” 女子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她摸着孩子圆滚滚的脑袋,“还没有,顺儿别着急,队伍舟车劳顿,要休整几天才能再出发。” 孩童撩开窗帘,看向外面来来往往的随从,感到十分好奇,想要冲出去玩耍。 这位公主见状,立刻拦腰把他抱住,“顺儿乖,再忍忍,我们还不能随便出去,你再忍忍好吗?就当是为了娘亲。” 那个叫顺儿的孩童嘟着嘴,气鼓鼓地背对着这位公主,“娘亲坏,娘亲不让我出去玩。我已经好久没出去过了,以前是在房子里关着,现在是在这小小的马车厢里待着,我不依我不依。” 这位公主连忙用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顺儿乖,等见到大云朝皇帝就好了,你再忍忍,难道你不想给父亲报仇了吗?。” 孩子没办法出声,只好一下又一下地踢着车板,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咚咚的声音从马车上传出,众人都被这样的声音吸引,纷纷朝这边观望,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查看。 那位老人阴沉着脸跨上马车,对着正在发脾气的孩子就是一巴掌,孩子眼眶中蓄满泪水,可他不敢反抗,只能害怕地闭紧嘴巴。 老人神色不悦地看向那位公主,“你是怎么回事,连个孩子都哄不好吗?” 公主刚要张嘴解释,只听“啪—”的一声,她也被打一巴掌。 “看好他,否则你便没有存在的价值。” 公主低下头捂着已经泛红的脸颊,不敢出言反驳。 老人教训完他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马车,他不能在马车上待太久,否则容易引起随行人员的怀疑。 这个老人,便是当年被废太子元简的太傅,刘太傅。 自从元简太子被陷害扣上谋杀君父的罪名,他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其他朝臣一起,拥护元易上位。 此次出使大云,元易委任自己再次作为主使,率领使团前往大云。 明面上是作为使团出使,实际上却是要他带领假扮成随行人员的军队,扰乱大云朝京城,和边疆战士里应外合,趁机削弱大云势力,以报当年兵败之仇。 他本来想推脱的,可宫中内侍前来告诉他,所送的公主,并非原来的元洁公主,不过是皇帝随意指派的一位宫女。 他便有了自己的计策,便答应出使大云。 在出发前,他设计换掉那位公主,让元简太子的一名侍妾假冒公主,登上和亲的马车。 同时,还把元简太子唯一的儿子元顺也塞进马车里带到大云去。 他想要说服大云朝皇帝,求他派兵助元简太子的儿子重登皇位。 队伍停留五天,刘太傅宣布再次启程,远处山林的飞鸟忽然群起盘旋,鸣声不绝。 刘太傅眉头紧皱,内心生出浓重的不安,队伍继续前行,群山间虎啸猿鸣令人战栗。 在经过四天的跋涉,终于还有一日的路程便能抵达目的地。 刘太傅悬着的心也算有些放下,他抬手拍了拍马车的门框,“公主,我们就快到了!” 前面探路的士兵忽然折返,“启禀太傅,前面有一队人马拦在路中央,不肯让路,也不知是何目的。” 刘太傅苍老的脸上满是沧桑,他回头看向这绵延的队伍,吩咐道,“你们保护好公主,不要让人靠近马车,我前去一探究竟。” 他扬起长鞭,身骑骏马,带着一队小骑兵往前奔去。 在看清拦路队伍打头的那个人,刘太傅握紧缰绳,眼神中满是警惕。 “刘太傅,好久不见。”拦路的,正是沈国舅。 沈国舅骑着枣红色烈马,朝他走来,一副悠闲的样子,好似在骑马游园。 刘太傅却没有悠闲地心情去欣赏这漫山的花草。 “沈大人,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不知大人在这拦截使臣,是大云朝什么独特的待客之道吗?” 沈国舅仰头直视刘太傅,“那刘太傅的使团里全是良将精卒,又是有什么打算呢?” 刘太傅满脸惊讶,好似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笑话,“沈国舅如今已经是草木皆兵了吗? 他们不过是退伍的老兵而已,我念及他们无事可做,这才为他们寻来这次送亲的差事,沈国舅何必难为他们呢。” 沈国舅没有回话,只是缓缓抬手,他身边的副将立刻放出信号,满山遍野间全是大云朝士兵的身影。 “沈大人!我们是和亲的使团,你岂敢对我们无理!”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大燕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今天,我要让你们为当年那场大战中死去的大云将士陪葬!” “杀!” 沈国舅的军队立刻冲上前,刘太傅那边也放出信号,使团纷纷取出兵刃,抵御沈国舅的袭击。 漫山遍野间顿时一片哀嚎,血色将天边的云彩都染红。 刘太傅抱头鼠窜,最后躲在公主和亲的马车里,大燕士兵纷纷接力保护好这辆马车。 沈国舅身先士卒,他浑身浴血,斩下近千人头,他一脸桀骜,长枪在阳光下散发着寒光,他咆哮出声,“啊哈哈哈哈,我今天为那些同袍报仇啦。” 话音未落,一箭破空而出,沈国舅中箭倒地,大云将士席卷使团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漫山遍野间,伏尸近万,当初浩浩荡荡的使团队伍,如今只有百人存活。 刘太傅终于从轿子里出来,看着这血流成河的景象,蹲在马车前大声痛哭。 “太傅,我们还去大云京城吗?” “去!!!” 第118章 相劝 薛明瑾和沈明杰此时正站在京城门前等待着沈国舅的到来。 他们的原计划是半路拦截使团,把他们全员剿灭在路上。 可在得知主使是刘太傅的时候,沈奕欢便建议改变计划,借刀杀人,陈亲王自然是同意的。 城门口渐渐传来声音,沈国舅被士兵抬着进了城,只见他面色苍白,浑身血渍,好像随时就要丧命。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是迎接使团的吗?他们不是大燕使团吧,怎得还有个快死的?” “对啊,这看着像是我们的士兵,抬着的这个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嘘,小声点,受伤的好像是沈国舅。” 见有人快要猜出身份,沈明杰连忙走上前关心,在百姓面前坐实沈国舅的身份。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一旁的副将闻言立刻下跪行礼,浑厚的声音传到围观百姓的耳朵里。 “沈国舅为了给以前死在大燕手里的将士报仇,率领我等伏击使团,却不幸被他们射中,眼下已经昏迷,命悬一线啊。” 百姓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沈国舅,他也真是太无理了,怎么能打使团呢?” “就是,使团是来和亲的,他突然起兵,不是要挑起两国争端吗?” 也有人替沈国舅辩解,“你懂什么?他是为我们枉死的战士报仇才受伤的,你我都不该议论他。” 沈明杰满脸涨的通红,有些演不下去,只想赶快逃离,“快,快把父亲送回府医治。” 他跟着队伍一起离开,只留下薛明瑾继续等在城门前。 百姓们争辩起来,城门顿时热闹非凡,再没有刚开始迎接使团时的肃穆。 薛明瑾则是抠着眉尾,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 大燕使团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城门之下,只是他们个个神态萎靡,灰头土脸的。 若不是随风飘扬的大燕国旗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难民呢。 使团在城门停下,刘太傅迈着不太矫健的步子爬上马车顶,大声控诉。 “我大燕朝意欲和大云联姻,不远万里送来公主,以修秦晋之好。 可你们的将军仗势欺人,不顾两国情谊,在使团必经之路上设伏,肆意残杀我们的使团随从,以致我们使团数千人身死异乡,求大云朝皇帝给我们一个交待!” 百人的使团纷纷呐喊,“求大云朝皇帝给我们一个交待!” 大云朝百姓各个长吁短叹,四散离开,不再围观使团。 使团则是一路前进,一路呐喊,一直到驿馆才算结束。 刘太傅颤颤巍巍地从马车顶上下来,薛明瑾立刻上去搀扶,可刘太傅立刻甩开他的手。 “你滚开,谁不知道你是那人的外甥,我可不敢让你搀扶我,万一我死在你手里,你让我们公主孤零零的在这陌生的王朝如何自处!” 薛明瑾只是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衣衫,缓神行礼,“刘太傅还请安心住在驿馆,一大把年纪了省省力气,你把自己气死了,不也是留下你们公主孤零零一个人吗? 快住嘴吧,等到我们陛下面前,您再控诉也不迟。” 刘太傅的手指剧烈抖动,他胸口剧烈起伏,一时语塞,再说不出一句话。 薛明瑾也不在跟他周旋,直接转身离开,把使团丢在驿馆前。 使团随从立刻上前,扶住即将倒下的刘太傅,“太傅别生气,等我们见了他们陛下再做定夺便是,我们的大军此刻正在边境,他们的陛下不可能徇私的。” 刘太傅神色慢慢舒缓,赞同地点点头,吩咐他们把公主的马车迁到驿馆庭院,然后去后院自行梳洗休息,由他来伺候公主。 庭院里不再有人,刘太傅上前掀开帘子,这位假冒的公主抱着孩子缓缓下车。 她环顾四周,这边的建筑都是四合院的样式,和大燕朝大有不同。 “你带着孩子住在正东的房间里,若无事,不要出去。” 女人点点头,抱着孩子踏入眼前的房间,孩子已经醒来,可他不敢出声,前几日的伏击战况太过惨烈,他被吓坏了。 “刘太傅,好久不见。” 一个少年出现在庭院里,朝刘太傅行礼。 公主立刻把门关上,抱着孩子走到床边坐下,不敢过问外面的事情。 刘太傅定睛看去,他浑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淳世子,没想到你还活着,居然还在京城。” 来人是当年因造反被诛的齐亲王的儿子,萧淳世子。 萧淳抱臂依靠在马车上,“那个女人就是公主?怎么还带个孩子?宣王喜当爹了?那我可要好好送他一顶绿帽子才行。” 刘太傅并没有回答他的三个问题,只是冷冷看着他,眼前这人让他又想起被废的元简太子。 “这件事和世子没有关系,以你现在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随意掺和我们的事情为好。 你侥幸活下来,应该更加珍惜性命,还是尽快离开京城,找个偏远的地方,或许还能安享晚年。” 萧淳被他逗笑,“刘太傅这话连自己都没有劝服,又何必来劝我? 刘太傅本也可以安稳做好现任皇帝的臣子,可还不是是为了那已废的太子冒险吗?” 刘太傅皱起眉头,自顾自的整理物品,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 萧淳不满地啧了一声,“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你们皇帝是怎么想的吧。” 刘太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忙碌地整理物品。 萧淳见他没有反应,便登上马车,将他手里的东西拍下。 “我要说,你就要好好听着。”萧淳眼神凌冽,刘太傅终于收起动作,定定看着他。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们陛下是什么打算?” 看到刘太傅这个反应,萧淳满意地露出一抹微笑,“你们皇帝先派你们出使我们大云,营造出诚心要与我们交好的样子,然后派出大军压境,在奸细的帮助下,大举进犯我朝。 在这样的情景下,使团里那些随行人员便会伺机偷袭我们的陛下,和你们的边境大军来个里应外合。” 刘太傅眉头紧皱,让这张饱经沧桑的脸颊更加灰暗。 “你也该猜到了,他之所以选你这个先太子的忠诚拥护者当使团主使,不过是把你当做弃子而已。 一旦边境大乱,你一定会最先被我们抓去祭旗,进而丢掉性命。” 刘太傅鼻孔轻哼一声,“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好好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必白费口舌。只一句话,你们使团的战力已经被打掉,最好是想办法让我们陛下处置那个姓沈的,之后你便带着里面那对母子离开这里。” 刘太傅表情激动,“休想让我放弃!那皇位本来就该我们元简太子继承,也该由他的孩子继承!” 萧淳紧握拳头,生生忍住想要打死他的冲动,“我好心劝你,你居然不听。” 刘太傅眼神桀骜,不再跟他周旋,转身进入西厢房,重重把门关上。 萧淳一脚踢破放在院子里的的大缸,转身离开这里,前往宣王府。 他从后门进去,宣王正在后院等着他的到来。 “劝住了吗?” 萧淳一脸愤怒,“没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看还是杀了他吧。” 宣王轻摇折扇,“不急,等他扳倒沈家再说,我可不想戴这顶绿帽。” 萧淳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真的能扳倒沈家?” “当然,我们的陛下最在意他的名声以及大云朝的脸面,眼下沈国舅肆意杀害使团的事情已经传开,边境那边也借此机会闹事,陛下一定会为了息事宁人处理他的。” 萧淳脸上闪着兴奋,“王爷说得对,这下看沈家还能翻起什么波浪。” 第119章 革职 三天后,使团觐见,刘太傅跪拜在朝堂之下,声泪俱下地控诉沈国舅私自出兵,斩杀使者的残暴行径。 “陛下,我们大燕一心想和大云交好,可偏偏有人不愿意,竟然做出此等破坏两国关系的事情,还请陛下为我们做主啊。” 皇帝不知该如何处理沈国舅,他看向一边不动声色的沈奕欢,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一方面他还需要他们沈家为自己卖力;可另一方面,他做出如此打大云脸面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容忍。他很纠结,不知该做出什么惩罚才算合适。 “先这样吧,沈国舅的事情明天再议,刘太傅你先回去休息,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刘太傅佝偻着身躯,缓缓退下,他头发散乱如荒草,面色暗沉如枯槁,一副悲惨的样子,百官看了都止不住地叹息。 一名官员抱着笏板,看向旁边的人,“这沈国舅疯了吗?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旁边的官员立刻回应他,“是啊,沈国舅怎么会如此行事,那可是将近一万条人命啊。可怜这刘太傅一大把年纪还要见证这样的事情。” “听说沈国舅也身负重伤,这几天太医轮流前往国公府为他诊治,今日还告假了呢。” “沈家多人在朝为官,只怕皇帝也不会处置过重。” 百官闻言,视线纷纷看向此时正垂首站立的沈奕欢。只见她神态自若,好似这些事和她沈家没有丝毫关系。 刘太傅缓缓走出皇宫,眼神中全是精明,再也没有刚才那样颓废的样子。他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相信不出几日,沈国舅一定会受处罚。 他全身都写着期待,步步生风,踏上马车回到驿馆。 退朝之后,皇帝只单独留下陈亲王,一同前往凝辉殿。 皇帝看向陈亲王,“你说你舅舅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做出如此无礼的事情,这不是打我们大云朝的脸吗?上次使团前来,也没见他那样恼怒啊。”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把桌子上堆着的物品全部横扫到地上。 陈亲王恭敬行礼,“父皇,舅舅也身受重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他们沈家为我们大云兢兢业业这么些年,我们不能不顾及啊,沈国公此刻还在边境呢。” 陛下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啊,沈家满门忠烈,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呢?我怎么忍心处置他呢?” 内侍进来禀报,“陛下,兵部侍郎寇大人前来觐见,正等在殿外。” “他来干什么?让他进来。” 兵部侍郎进门后立刻跪下,双手奉上一封奏折。 “陛下,大燕边境的将士情绪激动,说要为他们使团的人报仇,已经在边境排兵布阵,蓄势待发,陛下,这该如何是好。” 皇帝坐在龙椅上,轻揉眉心,“该如何是好呢?” 陈亲王看了眼兵部侍郎,转而为他的父皇提出建议,“沈国舅自身乖张不逊,应当严厉处置。可沈家毕竟功劳颇高,其他人不该被牵连,因此只处理他一个人就好。” 皇帝请拍桌子,“还是泽儿说得对啊,这样既能平息大燕的怒火,又能给沈家一个交代,他们家的其他人还是要继续当官的。” 皇帝的圣旨很快便下来,“卫将军沈奕忠,性格乖张,不尊法度,肆意屠杀使团,罔顾两国多年情谊,罚三十军棍,今日起革职查办,念沈家拥君多年,不株连一人。” 圣旨已出,刘太傅心情总算有些舒畅,他为自己打来壶烈酒,正一个人喝得畅快。 只见一头戴面具的男子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刘太傅有些恍惚,“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有人派我来杀你性命。” 刘太傅浑身冰冷,酒顿时醒了大半,“谁派你来的,是沈将军吗?他居然还敢来杀我!” 男子轻笑,“你就他一个仇人吗?” “你什么意思?” “你们的新皇帝,元易,难道不是你的仇人吗?” 刘太傅站起身来,往后退去,他背抵着墙,一脸的不可置信,“是元易那个小儿派你来杀我的?” 面具男子直接承认,“是啊,他害怕你会说服我们的陛下和你们结盟,谋夺他的皇位。 于是给我写信,吩咐我一定要杀了你,否则就不再与我合作呢。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要怪,就怪他好了。” “你……” 刘太傅的话还没有说完,胸口便被一剑贯穿,缓缓倒下,到死都睁着眼睛。 面具男子嫌弃地看向带血的宝剑,他蹲下身来,把剑放在刘太傅的身上摩擦,将剑上的血迹通通擦掉。 紧接着他来到东面的房屋,房间里的女人正在耐心地哄着孩子吃饭。房门被打开,她手里的饭碗没拿稳,打翻在地。 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他身上溅着血迹,手里拿着锋利的剑,很明显来者不善。她害怕极了,连忙拉过孩子藏在身后,警惕地询问。 “你,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男子啧啧两声,“连自己夫君都不知道是谁,也敢冒充公主?” “你是宣王殿下,你不是残疾吗?” 女子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敬,连忙捂住嘴。 宣王却毫不在意,露出和善的笑容,“没事,不用紧张,也别害怕,我只是来杀你们的。” 说罢,他举起锋利的宝剑,刺向这对母子。很快他便离开东厢房,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轻松的模样,好似屋里这一切都不是他干的。 萧泽就在院子里乘凉,见男子出来,立刻宣布他最新接到的消息。 “石子云来信,说他那边的军饷已经全部备好,已经出发运往边境。等大燕的将士进入我们的境地,军饷刚好能送到。” 宣王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那就好,也不枉你为他费心费力夺得家主之位。” “哪里有什么费心费力,不就是一瓶毒药的事情吗?还是王爷的毒足够厉害,这才让我得手。” 两人相视一笑,春风吹过,庭院里的桃花纷纷落下,满园清香。 第120章 拿下 满天的花瓣雨,驿馆里萧淳嘴角轻笑,“王爷,眼下计划有变,万人使团军被削,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宣王抬起折扇,接住数片花瓣,轻轻抚摸,“不着急,我们虽然没有了使团作为突袭军,可沈家也折损了一个沈奕忠不是吗? 太医几乎是住在国公府了,可还不见有好消息传出,恐怕这位沈国舅命不久矣。 到时候我会找机会亲自出手,一切就等大燕军队越过边境。” “沈家居然把我齐亲王府改成官舍,我不屠他满门,誓不为人!” 萧淳半倚着马车,看向天上自由飘荡的白云,眼神中尽是狠辣。 宣王取下黄金面具,看向他,“我定助你复仇。” “边境那姓季的小子早已被我们收买,届时一定大开城门迎接燕军,王爷坐上龙椅的日子,就要到了,我等着王爷为我家报仇!” “当然。”宣王轻吹一口气,扇子上的桃花瓣幽幽落地。 萧淳轻笑,调转马车,他握紧缰绳,朝宣王拱手请辞,“京城这边就全依仗王爷了,石子云是个摇摆不定的家伙,我还是先回青州,以防他叛变。” “好,你尽管去,京城这里有我,等天下收入囊中,定给你亲王尊位。” 萧淳勒紧缰绳,马车缓缓驶出驿馆,可马车还没有完全出驿馆门,就慢慢倒退回来。 宣王眉头紧皱,有些奇怪地看向马车,“怎么了?不是要走了吗?” 等他慢慢靠近马车头,就看见宝马的脖子底下有一柄明晃晃的银枪头,随着马车的继续后退,银枪的主人也露出身形,正是沈奕忠沈国舅。 只见他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重病之人,身穿着银色螭龙战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兵神将。 宣王折扇猛然合上,指向他,“你居然没事!” 沈国舅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轻蔑,“想当年浴血拼杀我都能活下来,能被你们这些宵小暗算吗?宣王殿下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好哇,没想到你居然是装的!” 宣王立刻移动身形,以扇为剑挑开对准马车的枪头,和沈国舅就扭打在一起。 宣王不断地靠近沈国舅,距离越近,沈国舅的银枪越会受到限制。 沈国舅的后背也慢慢被汗水浸湿,他没想到宣王的轻功如此之好,眨眼间便冲到自己面前。 就在宣王的折扇要打到他的手时,他从腰间取出佩剑,将宣王子折扇斩碎。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紧握佩剑,继续朝宣王打去。 宣王轻功了得,沈国舅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修的是霸道武功,根本抓不住他,反倒被他溜地气喘吁吁。 萧淳此刻也拔出佩剑,朝沈国舅攻去,还没近身,他的攻击就被陈亲王的暗卫陈一挡下。 陈一的弯刀朝萧淳的手臂砍去,萧淳心中一紧,连忙顺势从陈一头顶翻转而过,躲下攻击。 陈一手持弯刀再次出手,他攻势凌冽,招招致命,萧淳只能不断躲避,根本没机会反击。 只见他再次凌空躲避,陈一抓住这个空档,快速来到他的后背,朝萧淳的腰椎就是一脚。 萧淳结结实实被打到地上,他腰部重创,根本爬不起来,配剑也落到身旁不远处。 他挣扎着要拿起佩剑,陈一一脚将剑踢开,抬手一刀,萧淳的发冠被打落,青丝散落,他的心好似也就此散开,他深深埋下头,不再有动作。 此刻的驿馆被士兵团团围住,萧淳就这样被拿下。 陈一看向沈国舅那边,暗卫在房顶拉开铁网,将驿馆罩住,限制宣王的行动。 沈国舅也不断地朝他步步紧逼,他额头冒汗,纵使轻功了得,也再难以逃离这样的铁网。 只见一剑横空,他的肩膀就被沈国舅戳成血窟窿。 他取出腰间缠绕的软剑,朝沈国舅的面门攻去,沈国舅直接握住软剑,朝他的胸口重重捶去,他血气上涌喷出血雾,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不堪。 “演弟,到此为止吧,你今天是逃不掉的。” 陈亲王终于出现在驿馆。 在看到陈亲王的那一刻,宣王露出释怀的笑容,他用衣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是啊,到此为止,大哥,我输了。” 蓝色的天空下,一只白色的飞鸟渐渐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两人终于都被拿下,驿馆里的尸体也被士兵抬出来,妥善安置。 刘太傅,那位公主和她的孩子,都血肉模糊,死状极惨。 沈国舅押着萧泽前往大牢,宣王则被陈亲王押往皇宫,皇上在等着他。 萧泽被关入大牢,他坐在那小小的窗户下,看着外面飘动的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国舅先去脱下一身战甲,简单包扎了被软剑划伤的手掌,来到萧泽面前。 “当年你父亲为保你,故意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当年皇帝其实知道你有参与其中,可还是念及亲情,有意放过你。你何必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 萧淳没有转身,他背对沈国舅,发出嗤笑,“呵,我是为什么?我为的什么你不知道吗? 当年薛可给我戴绿帽的事情,你们沈家上下全都知道,可还是把她送到我府上。 官员没有房子住,你们就这样把齐亲王府给拆了送给他们住,他们配吗! 放在以前,他们哪有资格迈进我们王府大门!可现在呢?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住进去,这都是你们沈家出的好主意!” 沈国舅脸色沉郁,“薛可的事情,你早知道她心思不纯,可还是大张旗鼓地选择娶她,难道不是为了给自己博得个宽容的好名声? 至于改造齐亲王府,齐亲王府在你们造反的那一刻起,就荡然无存了。 我们只是选择合适的地方,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官员而已。” 萧淳的眼神逐渐空洞,他无神地看着小窗户外的景色,好似灵魂早已被抽取。 沈国舅知道他心中有气,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轻轻叹气,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监牢。 外面的阳光跟昏暗的监牢形成鲜明对比,沈国舅眯着眼睛出来,刚好看到沈奕欢。 “你倒是好计策,居然能想到用铁网罩住房顶来限制宣王轻功,我真是对你佩服地五体投地。” 沈奕欢仰着头看向哥哥,“父亲送来家信,边境燕军压境,我们还是先去皇宫吧。” 皇宫里,宣王萧演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伤口已经凝固,结成片片血渍。 皇帝坐在轮椅上,一脸悲痛,短短几年,经历了两次造反,造反者还都是血亲。 “我以为你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没想过你居然能做出造反的事情来。你的腿,也没有残疾是吗?” 宣王一声不吭,只默默跪坐。 皇帝见底下这人无动于衷,心中莫名觉得烦闷,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给朕站起来!” 宣王听到皇帝的声音,缓缓起立。 皇帝也站起身来,来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你都比朕高了。” 宣王耷拉的眼皮有些轻微地颤动,可他依旧保持着沉默无言的姿态。 皇帝深深叹气,“你从小便沉默寡言,我以为你和你母亲性格不一样,总归是个好孩子,可最终,你和她还是一样的。 你府上的下人早已招供,你肆意残害他们性命,那后院枯井里的白骨足足有一丈高啊,你如此行事,真是令我痛心。” 宣王总算有了些反应,“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您早就知道了吧。 可您从来都不跟我说,让我提前防范,以致于我被她打断双腿,受尽折磨。 您口口声声说对我感到痛心,可我对您何尝不是失望痛心呢? 您把我丢在皇宫里,丝毫不关心我,让我受尽屈辱,就连出宫建府这种事,都是大哥提出来的。” 陈亲王此刻却插嘴反驳道,“演弟,你错了,父皇不让你养在杨才人跟前,本身就在保护你了,他不止一次地提醒你不要去找杨才人,是你思母心切,没有听从罢了。 就连你府邸的选址,都是父亲熬夜翻看地图,亲自为你挑选的,是你一直没有发现,从你府邸去皇宫是最近的。” 宣王依旧跪坐,他抚过身上的伤口,被他摸过的地方,再次流出鲜血,慢慢将衣衫浸湿。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喜欢他!是他一心顾念自己的名声,就连我母亲那样的前朝余孽都不能立即杀死,还跟她生儿育女,真可笑啊。” 皇帝缓缓蹲下身,深情地看向他不断流血的伤口,“是我的问题,我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把那些人杀死,而不是留下来观望,以致于后期难以拔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道歉吧!” 宣王以手为刀,深深插入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沾满黑色血液手指,塞入眼前这位至尊君王的口中。 皇帝被他扑倒,由于惊吓过度,不自觉地将他手里的血液吞下,皇帝只觉喉咙灼热,胃里翻腾想吐。 陈亲王走上前拉起宣王,只见他满脸苍白,喘着粗气,皇帝没了压制,连忙爬到一边抠嗓子,想要把刚才的血吐出来。 宣王浑身无力,任由陈亲王拎着,他看了眼在一旁干呕的皇帝,放肆大笑。 陈亲王皱着眉把宣王放下,从发冠上取下银簪,沾上宣王胸口的血迹,簪子果然被染黑。 他心的心跳漏了半拍,“你在自己伤口上下毒!” 皇帝闻言,更是惊恐不定,他大喊,“快,快去传太医!”说完只觉头重脚轻,转眼便倒下失去意识。 陈亲王想找宣王要解药,可宣王已经不再动弹,他看向生命正在快速流失的宣王,深深叹气。 谁也没料到,在这种时候,他身上居然还藏着毒药,想来还是那位被抓的破云坊余孽留给他的。 太医匆匆赶来,连忙为宣王和皇帝看病,院首对着陈亲王恭敬行礼。 “启禀王爷,宣王把毒下在伤口上,毒素已经顺着血液流经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至于陛下,他只是吞咽些许混着毒素的血液,待我好好医治,或许还能保留一条性命。” 陈亲王连忙行礼,“一切就全靠院首你了。” 边境这边,两军依旧对峙着,沈国公看向外面的百万将士,他眉头紧锁,不知京城如今会是什么情景。 前来投军的陈述此时也在边境服役,如今已经是十夫长。 他在巡查的时候,发现守城门的季副将经常趁守城的时候,往城门外丢些不起眼的东西。 这让他感到十分奇怪,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便对他处处留心,果不其然被他发现此人确实有古怪,每次他丢完东西,大云派出去侦查敌情的小队就会被发现。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大燕朝的奸细!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大军压境,他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能处理他的人。 于是他趁着深夜,来到沈国公的帐前,袁毅恒作为守卫正在外面站岗,他拦住陈述的去路,“你是谁?竟敢夜袭沈国公的帐篷。” “在下陈述,是沈奕欢沈大人介绍来边关投军的,深夜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还请禀报。” 袁毅恒在听说此人和沈家人有关联,便进门通报。 沈国公很快便同意接见他,他把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告知沈国公,也把自己的猜想一并说出。 沈国公对他投来欣赏的目光,“你做的非常好,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问题,足以见得你有着卓越的洞察力,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城守将。” 陈述连忙行礼,“晚辈愧不敢当,只是眼下该如何处理季副将呢?” 沈国公摇摇头,“我暂时不打算处理他。” “可再不把他拿下的话,他很有可能打开城门,把燕军放进来啊!”说到这里,陈述忽然顿住,“国公爷的意思是,要把他们放进来?” 沈国公笑而不语。 陈述有些愣神,原来这些事国公爷早有察觉,并且已经制定好应对策略。 他行礼退下,回到自己的军帐里,轻轻擦拭手中的武器。 既然他已经提前知道此事,那就应该早做准备,趁此机会累积战功。 第121章 回京 边境的夜晚很冷,可天空却很清明 月光如水一般倾洒在城墙之上,繁星点点,铺满无边无际的天空。 季副将披着月色,快步来到城墙底下。 守门将士连忙走上前,奇怪地询问,“季副将,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季副将没有说话,头盔的阴影将他的双眼遮住,看不清表情。 “季……” 还没等将士们再次开口,已经被季副将挥刀抹了脖子。 只见他来到城门前,用沾血的双手将门推开,门外是等待已久的燕军。 燕军首领在马上朝季副将行礼,然后抬手示意军队进发。他们一路前行不曾有半刻停留,很快就要通过剑谷关。 天色逐渐变得清明,燕军首领正昂首挺胸,带领将士们前进,他贪婪地扫视着这魂牵梦萦的大云土地,幻想着哪一天会在这里插上他们燕军的旗帜。 借着微亮的天空,军队逐渐走入两山之间。许是太过轻松,行伍间开始偷偷地交头接耳。 “这就是大云朝啊,我们就这样进来了?简直毫不费力嘛。” 另一个士兵发出轻蔑的声音,“恐怕那些戍边将士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呢?就这也佩拥有这么好的土地?” “就是,等我们打下他,将这些土地据为己有,以后这些都是我们大燕的。” 有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士兵不解,“不是说,我们是来帮他们的王爷夺取皇位的吗?怎么变成要攻打他们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陛下是骗那个蠢货的,等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有一个士兵用一种紧张地眼神看向两边高耸的山峰,“我总感觉我们进来得太容易了,你看这两边的山,若是有人在此时偷袭,我们可逃不掉。” 立刻有人将他推搡到队伍之外,“去去去,别乌鸦嘴,明明是我们大燕用兵如神,这才轻易踏足大云。” 还没等那位小士兵反驳,只听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有巨石从山上滚落,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大燕军队乱作一团,领头的将军立刻勒紧缰绳,十分懊恼自己的大意,他看向长长的队伍,立刻下达命令。 “全队分六组,前三组加速前进,后三组后退,快!” 队伍立刻向两个方向进发,将领纵马飞驰,却在峡谷尽头,看到等候已久的沈国公。 陈述走上前朝他们喊话。 “季副将已经伏诛,你们中计了,还不速速投降,留你们一条全尸!” 将领咬紧牙关,从身后取出旗帜,高举在手,“弟兄们,今日必死,让我们和大云老贼同归于尽,杀!” “杀!” 两国将士很快便厮打在一起,陈述身先士卒,斩下数百头颅,他身形灵动,手提长枪,犹如宰割灵魂的死神。 另一面,即将退出剑谷关的燕军碰到严阵以待的袁毅恒。 他的面前,是一排整齐的投石机。只见他挥剑而下,投石机的石头立刻朝他们投来,燕军四散溃逃,可在这两山之间,跟本没有能躲避的地方。 燕军溃散,大云的攻势可丝毫没有减弱,他们的弓箭手将箭头在火上引燃,一支支火箭宛如流星一般,朝燕军射来。 大火照亮山谷,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滚滚黑烟延绵数里。 燕军最终被歼灭,无人生还,沈国公吩咐道,“把尸体送到燕国之外的土地上埋葬吧。” 战士们于是大开城门,在距离大云边境三百里的地方挖开大坑,将这些将士尸体埋葬。 等做好一切,沈国公便带着一众将士回朝复命。 自从皇帝中毒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竟然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陈亲王来处理。 他派吏部去查封宣王府,从宣王的寝室里,查抄出和青州石家密谋造反的书信往来和协议。 还有宣王在出使燕国期间手绘的大燕地图,以及他写的大燕局势分析手札。 宣王府的下人们闻听宣王暴毙的消息,也纷纷纷纷检举宣王做的“好事”。 吏部将这些证据整理清楚,递交陈亲王。陈亲王为表安抚之意,废除了宣王府下人的奴隶身份,让他们得以回家过普通人的生活。 并下令沈国舅带着陈亲王的手谕以及各种证据,前往青州讨伐石家。 石子云听闻消息,立刻躲到寺庙剃度出家,家主不在,石家乱成一片,就连那些自持稳重的长老,也纷纷带着金银财宝逃难。 沈国舅最终在石家查抄白银一亿八千万两,以及无数珍宝,押送物品的队伍之长令人咋舌。 陈亲王亲自来到城门之下,迎接胜利凯旋的沈国公一行人,以及查封石家归来的沈国舅。 他拱手行礼,“几位为我大云安定立下汗马功劳,都是我国的肱骨之臣,本王深谢。” 众将士立刻还礼,沈国公代表他们将陈亲王扶起,“这都是我们身为大云男儿应该做的事情。” 朝堂之上,陈亲王代皇帝论功行赏。 他最先看向袁毅恒,“你们袁家在我们大云两次与燕军作战的时候都立下汗马功劳,本王封你为三品中领军,并且允许你们袁家回到京城居住生活。” 袁毅恒立刻跪下,“多谢陛下,多谢王爷,我们袁家为大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亲王点点头,然后看向陈述,“你很好,你的事情,我已经问过沈大人,你父亲的事情和你无关,今日起封你为越骑校尉。” 陈述眼神中满是惊讶,“多谢陛下,多谢王爷。” 其他人也都论功行赏,这次上朝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结束。 王爷离开,百官散去,陈述快步走到沈奕欢面前,“多谢沈大人,如果不是沈大人,我也没这个机会立在这朝堂之上。” 袁毅恒也走进,“多谢沈大人的庇护,我们袁家的日子总算好一些。” 沈奕欢看向他,“其实也不必谢我,帮你们袁家,是陛下和王爷的命令。 你如今有此成就,都是袁毅行当年以命换来的。” 提及那位造反的大哥,袁毅恒眼神灰暗,他面露伤感,转而看向沈国舅,“沈大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沈国舅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开口同意,“你想去看看沈明杰那小子是吧,尽管去,他的生母,终究是你袁家人。” 袁毅恒再次深深行礼,“多谢。” 沈国舅倒也没拒绝,他照顾沈明杰这么多年视如己出,受得起这一拜。 陈述跟着沈奕欢一行人离开皇宫,只见一身官服的甄洛正等在宫门口,他脸色温和地朝他们行礼。 陈述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结伴而行。 甄洛最先开口,“许久不见,你这肤色,和当年进京的我有一比啊。” 陈述毫不在意,“我虽然黑,可依旧比你强壮,倒是你,现在白白嫩嫩的,终于有了几分书生相。” 两人大笑不止,正午的阳光最是浓烈,灼得人睁不开眼睛。 第122章 结局 第二天,有关宣王罪行的告示便贴在各州各县,上面写他第一罪:性情古怪,滥杀无辜;第二罪:勾结青州石家密谋造反;第三罪:下毒企图谋害当今陛下,以致陛下旧疾发作。 消息一出,全国震动,远在江陵的沈明瑜她们,听说宣王被处置的消息之后,也准备出发回到京城。 沈奕欢兄妹在国公府门前等她们回来,只见马车一点点靠近,沈国舅率先走上前,伸出手臂,“夫人,下马车慢点。” 沈明瑜从里面调皮地探出头来,“舅舅,舅母在后面,你快去。” 沈国舅一看是沈明瑜,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跑到后面。 马车上最先出现的是国公夫人,沈国舅连忙上去搀扶,“母亲,您慢点,一路上辛苦了。” 国公夫人白了儿子一眼,下马车才发作,“你小子,是专门来接我的吗?” 沈国公一愣,沈家嫂嫂也缓缓从马车里出来,沈国舅立刻跑上去,“哎呀夫人,你慢点,小心点儿肚子。” 国公夫人摇摇头,迈着步子往前走,只见国公爷从里面红着脸走出来,“咳咳,夫人,你一路上辛苦了。” 国公夫人顿时老脸一红,走上前搀扶住国公爷,彼此搀扶着进了家门。 沈明瑜则是走上前扑到沈奕欢的怀里,“母亲让我好生担心。” 沈奕欢轻轻摩挲她的后背,“这不是没事了吗?如今世道还算平静,以后你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 沈明瑜两眼发光,“真的!以后我不用一直留在国公府,留在京城?” 沈奕欢轻刮她的鼻梁,“当然啦,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太好了母亲,我要去看海,去看沙漠,去看日漫金山,还想看大雪纷飞!” “好,好,只要是你想看的,都可以去。” 一家人回到府内,席面已经摆好,两个男孩子还没有回来,他们便坐在一起聊天,等等他们。 国公爷赞许地看向孙女,递给她一个紫檀木盒,沈明瑜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地契,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 “祖父,这是……” 祖父轻抚胡子,“瑜儿照顾舅母和祖母,真是费心了,我便奖励你城郊五百亩地,你可要好好经营啊。” 国公夫人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也从身后拿出一个精美的螺钿匣子,“老东西送这么大的里,我这个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她笑眯眯递给沈明瑜,“这是我做姑娘的时候,太后赏给我的头面,给你戴正好。” 沈明瑜有些惊讶,“祖父祖母,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 沈奕欢拦住她,“祖父祖母疼你,你收着便是,我跟你说,他们好东西多着呢,不差这些。” 沈明瑜还是有些为难,沈国舅也宽慰他,“瑜儿尽管收下,好让你母亲实实在在喝一壶醋。” 沈奕欢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跟我女儿吃醋,等她发达了,我还要仰仗女儿呢。” 说罢,她依靠在女儿肩膀上,逗的国公夫妇哈哈大笑。 “母亲真偏心啊,怎么不说靠我养老呀,我好歹也是个子爵呢。” 沈明杰和薛明瑾一起回来的,他们一起行礼,“给长辈请安,今日来迟了。” “不迟不迟,快坐下,我们吃饭。” 饭厅里满是欢声笑语,他们推杯换盏,相互调侃,其乐融融,这顿饭竟然吃了足足一个时辰。 吃完饭,沈明杰又出去忙差事,沈明瑜也去清点她的铺面,只留下薛明瑾一个晚辈在国公府里。 国公府跟原来的沈府已经全部打通,中间多了许多精致的园林,他在院中散步,刚好看到母亲正坐在竹林深处饮茶。 “母亲真是好雅兴。” 沈奕欢微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快来,这茶是姐姐带来的,很是不错。” 薛明瑾一边饮茶,一边问母亲,“母亲,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王爷让姐姐他们离开江陵的?” 沈奕欢微微勾唇,“我只是告诉他边关的季副将曾经跟沈奕辰接触过而已。” “就这些?就这一个消息,他就能放我们那么多女眷离开?” 沈奕欢放下酒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个消息多重要啊,可关系着边境能不能一举歼灭燕军呢。” 薛明瑾歪着头,眉头紧皱,好像母亲说的很对,又好像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沈奕欢依旧品着茶,她跟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不全。 除了告知那个奸细,她还给了陈亲王一个很重要的建议,而这个建议,足以使朝野震动,估计很快便要宣布。 日子就这样安稳地过着,百官继续按部就班地处理事务,社部的妇女儿童案件依旧很多,所幸女官颇多,还算忙得过来。 薛明瑾也成为五经馆的一名夫子,深受女学生的喜爱,每次只要到他的课,桌案上总是堆满女子们的荷包钗环。 陈宅也被重新打扫干净,邻里都知道陈述如今当上将军,也不算难为他,倒是甄洛经常来借宿,扰得他不能睡懒觉。 旁边的一处院子被袁家买下,袁毅恒将父母接到京城,他们还去见过沈明杰一次,见他如今生活的很好,也不再去打扰。 三个月后,皇帝驾崩,陈亲王顺理成章成为皇帝,苏忆也成了皇后。 新皇上任,官员换了一批新人,后宫也充盈了一批新人,唯有沈家,依旧深受新皇帝宠信。 沈明杰更是一路飙升,如今已经官至四品。 女官们也在朝堂上占稳一方位置,男官有事也会前来找女官商议。 大云朝发展迅速,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 沈明瑜也开启了她的游历之路,她走遍大云的山河,每到一处都会给母亲寄来一封家书以及多幅美丽的风景画。 她也成为当朝唯一的女富豪,坐拥无数资产,令人艳羡。 新皇上任的第二年,他下了一个让朝野震惊的命令:整顿军马,攻打大燕。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用从石家抄来到财物,大力发展军事,全国选拔精锐将士,引进优良的骏马,打造强兵利器。 陈述和袁毅恒在这年三月三踏上讨伐的道路,他们用皇帝从宣王家查出的大燕地图和宣王分析局势的手札,大举进犯大燕。 最终大云的铁骑踏平燕国,将皇帝元易斩首。 周围小国纷纷前来觐见,自愿俯首称臣,自此大云成为一代强国。 沈奕欢来见新皇,“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萧泽面色温和,“还是小姨这个建议好,若不是小姨指点迷津,我还在迷雾中摸索不知方向呢。” 沈奕欢直直看向他,“陛下,为何如此坚定地选择我们沈家呢?” 这位身穿龙袍的男子眼神中全是玄妙,“那年春天,我在青岩观居住数日,曾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选择薛义而舍弃沈家,最后虽然也坐上龙椅,可一直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建树。 梦醒之后,我觉得走一条已知的路没什么意思,便想试试走不一样的路,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沈奕欢心中咯噔一下,“所以,你才在青岩观与我相遇?” “不仅如此,当时薛义的那个女儿打听到我在青岩观,想来勾引我,还是我把她引到萧淳那边的。” 沈奕欢总算解开心中这点迷惑,她弯腰行礼,转身离开皇宫。 温柔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她看向外面明媚的阳光,身心都觉得轻飘飘的。 番外 三月三踏青 又是一年三月三,是百姓踏青祈福的日子,也是少男少女相互了解的日子。 沈奕欢和一双儿女也在游玩之列。 薛明瑾兴奋地观望周围热闹的景象,不由自主地抱怨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沈明杰居然要在家里照顾弟弟,真没意思。” 沈明瑜一巴掌打在薛明瑾的后脑勺上,“人家疼爱幼弟有什么错?你有什么资格埋怨。” 薛明瑾还想反驳,只见一曼妙女子在众人都推搡下脸红着来到他的身边。 “公…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婚配?” 薛明瑾顿时面红耳赤,他想向母亲和姐姐求助,只见两人都躲到百步之外,等着看他笑话。 他一脸无奈,“姑娘,实在对不住,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说罢,他便要逃离。 女孩鼓起勇气拉住他的衣襟,“没有打算…也可以交个朋友的。” 少女清澈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他挠挠头,弯腰行礼,“在下薛明瑾,敢问姑娘姓名。” “顾清霜。” “顾小姐,从今日起,我们便认识了,若是想找我,就去南街五经馆来,我是那里的夫子。” 女孩两眼发亮,目送少年仓皇逃离的背影,喃喃自语,“五经馆……” 沈奕欢母女看向朝自己跑来的薛明瑾,捂嘴浅笑,“我们薛夫子,果然魅力极大。” 薛明瑾的脸上再次漫上绯红,“母亲先别笑话我,还是多操心一下姐姐好了。” 沈明瑜高傲地昂起头,“切,我有什么好操心的,我的钱后半辈子都花不完,不需要什么男人。” “沈小姐果然是豪迈,不愧是我大云第一女富商。” 三人惊讶地回头,只见苏忆一身男子打扮,混迹在人群之中,身旁还站着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正是新皇萧泽。 姐弟二人异口同声,“皇……” 萧泽率先开口,“今日我只是小姨的外甥,明瑜和明瑾的表哥。” 众人会意,立刻点头表示理解。沈明瑜走上前握住苏忆的手,“那我该叫嫂嫂。” 苏忆有些脸红,她攥紧沈明瑜的手,在那冷冰冰的皇宫里,从来不会出现这样温情的称呼。 萧泽看向和谐的两人,心情很是舒畅,感叹今日带忆儿出来果然是对的,她好久没那么笑过了。 “忆儿在家有些烦闷,故带她来城郊散散心,感受节日的热闹,小姨,我们不妨一同逛逛?” 沈奕欢浅笑,“好啊。” 春日的阳光是那样明媚,照得水面波光粼粼,他们这一行人,终究还是引起许多百姓都注意。 萧泽趁机提议,“我带你们去一个还没人闯入的好地方如何?” “好啊,这里人确实有点多,泽哥快带我们去。” 萧泽听到这一声泽哥,心中一阵恍惚,他努力平复着心情,淡淡开口。 “跟我来吧。” 一行人穿过荒草丛生的羊肠小道,走了快半个时辰的狭窄道路,视野忽然变得开阔,这是一处池塘。 池塘旁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水面泛着稀碎的阳光,倒映着远处山峰的迷糊身形,还有一两只野鸭子在水里悠闲自在地游荡。 众人都被这样的景色所感动,他们肆意奔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沈奕欢则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疯闹。 萧泽也坐在池塘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出神,回想起那个曾经喊自己泽哥的少年。 少年坐在轮椅上,顶着阳光朝他费力地挪动,“泽哥,泽哥你快来看,池塘里好大一条鱼。” 少年时期的萧泽轻轻合上书,走到他后面推动轮椅。 “我知道里面有鱼,你不必如此着急地赶来,看你累的。” 他从身上取下汗巾,轻轻给这个年幼的弟弟擦拭,紧接着又走到茶桌前,为他斟茶。 等他沏茶的功夫,少年已经翻开他正在看的书,“泽哥,你在看地图?” 萧泽浅笑,“是啊,这是我朝和隔壁大燕的地图。” “泽哥看这个也能入神?又没有字。” 萧泽把手放在两国衔接的一处,“你看到这个地方了吗?这原来是我们大云的。 当年,大燕攻打大云,我们虽然最后在大燕降臣的帮助下取得胜利,最终还是丢了这一块地方。” 少年懵懂地看向他,“泽哥想要夺回这里?” 萧泽轻叹,他把茶杯放在少年的手里,嘴角噙着一抹苦笑。 “眼下两国交好,怎可再生事端?更何况,我们也正在休养生息,即凑不齐军队,又凑不齐军饷。 此事若想做成,还要筹谋许久,又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 少年将茶水一饮而尽,朝他眨眼,“以后,我来帮泽哥达成梦想!” 他被逗的哈哈大笑,伸手抚摸少年毛茸茸的脑袋。 “好,我等着有这一天。”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整个房间,让男孩嘴角的青肿更加明显。 他心疼地看向眼前的少年,给他承诺,“你放心,等过些时我定给父皇求情,让你离宫,自行开府建衙。” “如此便多谢泽哥了。” 微风吹来,水面荡起波纹,将萧泽的身影变得模糊。 “泽哥,泽哥你快来看,池塘里好大一条鱼。” 他回过神来看向正在朝自己跑来的薛明瑾,猛然站起身来。 “在哪儿呢,我来看看?” 池塘内一片欢声笑语,沈奕欢惬意地抬头望向天空,蓝天白云的,真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