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丫鬟是前妻》 第1页 [穿越重生] 《陪嫁丫鬟是前妻》作者:秋雁门【完结】 文案: 玉娢嫣穿越了,从公主之女瞬间变成了一个陪嫁丫鬟,而要嫁的人,竟然是自己上辈子的丈夫。 霍王府的三公子,年纪轻轻,夫人早丧,于是决定续弦,新婚前一夜,床上却被塞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 可是这小丫头竟然对他毫无兴趣,转眼就和隔壁的小叔子勾勾搭搭,眉来眼去。 霍三公子:我错了,我再也不续弦了…… 娢嫣:哼哼,两辈子岂能在一颗树吊死? 霍四公子:这不是我三嫂,这是我娘子。 内容标籤: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娢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成了前夫的陪嫁丫鬟 立意:身处逆境中不要放弃,会迎来希望 第1章 重来已三生 滴答,滴答…… 耳畔传来水滴的声音,娢嫣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白雾,雾中一座青色的石桥,散发着冷冷寒光。 桥下是一望无垠的烟海,两岸生着殷红花朵,虽然美丽,却不知为何,叫人有些害怕,最奇怪的是,那花朵虽大,枝茎却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这是哪儿? 娢嫣站起来,耳边突然有人道:「你又来了,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前世今生。」 娢嫣打了个冷战,扭过头,说话的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妪,眼神浑浊,皮肤似枯枝一般,静静地看着娢嫣,面无表情。 「你是谁……」 娢嫣脱口惊叫,今天是清明节,她明明是和夫君在青元山踏青,怎么一转眼就抛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她揉了揉有点痛的太阳穴,记忆慢慢涌来,她好像,是掉到山崖底下去了? 到底为什么会掉下去呢?娢嫣拼命回想,却一无所获,她只记得自己在山顶看桃花,接着身体一轻,便坠了下去,她拼命地想抓住身边的岩石,却根本挡不住下落之势,随着一瞬剧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里是山底下么? 娢嫣茫然地看了一圈,身边只有寒气森森的石桥,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这是哪儿?」娢嫣不自觉地抱紧了肩膀。 老妪依旧面无表情地道:「这里是黄泉路,你已经死了,要走过奈何桥,再入轮迴之门。」 「死了?」娢嫣瞪大了眼睛,老天,你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她可是当朝长公主的爱女,连皇上都对他宠爱有加,又生得花容月貌,冰肌玉骨,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十六岁那年,她嫁给了京城里最年轻有为,俊朗不凡的小王爷霍凌云,二人琴瑟和鸣,霍凌云更对她百般宠爱,她就如一只小蜜蜂,在满是蜜糖的罐子里翩翩起舞。 一直以来,死这个字对她来说是极其遥远的,即便躲不过,那也该是七八十年后的事情。 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不,我不要死,你……你快点送我回去!」娢嫣扯住老妪的胳膊,她才不要死,她死了,她的父母怎么办,她的夫君怎么办,他们该是如何的伤心? 她伸出手,却扑了个空,指尖竟从老妪的胳膊穿了过去,娢嫣吓了一跳,「你、你、你是人是鬼?」 老妪勾了勾嘴角,「这里是黄泉路,我当然是鬼了。」 娢嫣欲哭无泪,是啊,自己已经死了,见到的肯定都是鬼了。她往前蹭了两步,「老婆婆,你……求你了,你放我回去吧,你们查一查,说不定搞错了,我阳寿未尽的……」 老妪冷冰冰看了她一眼,一副「别跟我套近乎」的架势,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石碑,「错不了,喏,那是你的三生石碑,你上辈子好事儿做的多,有三世好命,这只是第二世,别磨蹭了,赶紧投胎去吧。」 别逗了,还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这也算是好命? 娢嫣扭过头,果然见那硕大的石碑上写满了字迹,上一世的已经模煳不清了,她没来得及细看,而下一世,她是当朝九皇子的掌上明珠,深受太后宠爱,后来嫁于镇远将军为妻,由于镇远将军缕立战功,她又被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子孙满堂,荣华一世,活到百岁才寿终正寝。 看来下辈子的命果然不错,虽然出身经歷和这辈子不相上下,可到底命长啊。娢嫣轻嘆一声,期期艾艾地走了两步,却还是有些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么? 「别磨蹭了,耽误了时间,会被改命的。」老妪端起手旁的石戽,倒了一碗汤,「快,喝了这碗孟婆汤,忘了今生恩怨,过了桥就是来生了。」 娢嫣接过汤,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禁想起了霍凌云,两人是那般恩爱,凭她下辈子嫁给谁,又怎么及得上他呢? 「婆婆,我……我能不能不喝,我不想忘了前世的人……」 话没说完,突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下撞到娢嫣的身上,娢嫣手一抖,一碗孟婆汤跌破在地上。 汤汁流入忘川河里,霎时河浪翻滚,冒出一缕白雾。 孟婆脸色大变,起身跺脚道:「糟了,孟婆汤被河鬼喝了,你投不成胎了!」 「啊?」娢嫣目瞪口呆,这阴曹地府的流程也太不严谨了吧?她愤怒地转过头,只见撞到自己的罪魁祸首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一边拿着酒罈子,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 第2页 「哪来的醉鬼啊!」娢嫣气急败坏将他推开,搞什么,地府里也有醉鬼? 孟婆一脸苦相,扯了扯那人的袖子,「阎王爷,您快别喝了,再喝下去,恐怕又有一群人要死错日子了!」 这是阎王? 传说中那个大鬍子,威严大气,铁石心肠的阎王爷,竟然是一个醉鬼? 娢嫣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一看,到是吃了一惊,阎王怎么这么好看? 画里的阎王不是面色铁青,凶神恶煞的么?怎么他却是皮肤雪白,乌髮如墨,生着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既温柔,又多情。此刻他的眼眸轻轻垂着,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美得惊心动魄。 「你是阎王?」娢嫣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阎王喝了两口酒,突然「哇」的一声,靠着奈何桥吐了起来。 阎王哭道:「什么阎王?我看我就是个孙子!你们天天吃香喝辣的,牛头马面偷偷收贿赂,孟婆还能给一群煞神煞鬼的卖汤赚外快,我呢?三个月没休息一天,天天批生死簿,改生死簿,我说你们这些写书编命的,能不能抄得清楚点,你们瞧瞧,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册子,甩着胳膊,「你自己看看,武陵赵大勇,生于冥界七千三百二十二年,卒于七千三百二十一年,死因是——捕兔子时被毒蛇咬伤?」 阎王狠狠将生死簿摔在地上,「七千三百二十二年生,七千三百二十一年死,你给我死个看看!你给我演示演示,在他妈肚子里怎么捕兔子?怎么被毒蛇咬?」 孟婆赔笑两声,乐出两道褶子,「这都是小鬼儿们抄的,有时候差个一年两年也是有的,来了就收着也就是了。」 「放屁!」阎王剑眉一竖,「你们到好了,生死簿一对,两手一推,该卖汤卖汤,该渡船渡船,我呢?上头三天两头派人抽查我,一言不合就叫我写检讨,两年检讨都写了三千多份了,最可恨的是,到底是谁告的秘,说我的检讨是小鬼代写的?是谁?」 阎王爷站在忘川河旁,狠狠一跺脚,只见河浪翻滚,无数黑影纷纷跳了出来,尖声尖气地喊道:「大人息怒,可不是我们说的,我们替大人写检讨,那是心甘情愿的啊 ……」 阎王似乎还没消气,又踹了一脚,忘川河惊涛骇浪,拍打着两侧的彼岸花。 娢嫣赶忙躲到一旁,裙子上还是溅了几个水滴。心想自己也够倒霉的,怎么投个胎还赶上阎王撒酒疯?刚刚孟婆说自己投不成胎了,不知道那会把自己弄到哪儿去? 娢嫣见孟婆还在规劝喝高了的阎王,灵机一动,正好自己也不想喝孟婆汤,不如就这么跑了算了。当下趁她不注意,悄悄熘过奈何桥,哪知刚一动腿儿,后心突然一紧,被人抓住了衣裳。 「你……跑得那么急干什么?」 娢嫣回过头,只见阎王拎着他的衣襟,俊逸的脸庞与她不过一寸,眼眸轻启,琥珀色的瞳孔泛着炫目的光泽。 娢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我去投胎……」 娢嫣终于明白赶着去投胎什么意思了。 「投胎?」阎王轻挑了挑眉毛,「投什么胎?」 娢嫣指了指面前的三生石,「那……是我下辈子……」 阎王狠狠眨了眨眼皮,似乎想解决眼前的重影,「啊,这不就是……」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奈何桥绊倒,身子一歪,娢嫣就顺势被他扔过奈何桥,扔进一片彼岸花海之中。 「啊,你干什么……」 娢嫣还没来得及喊完,突然觉得身子一紧,仿佛融入了一个极大的漩涡,周围的一切快速旋转着,却只有入骨的寂静。 这就是要投胎了么?我……我要出生了么? 第2章 「装什么死呢?三小姐就快回府了,还不快起来!」一个恼人的声音在她耳旁剧烈迴响。 小姐?回府? 娢嫣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整洁的屋子,干净的床,素淡的家具,虽然还算过得去,可也太简陋了点? 这就是九皇子的家么?上辈子的娢嫣是长公主之女,也算是皇亲国戚,只是对这个九皇子一直没有太多印象,谁叫她心里眼里都只有霍凌云一个人呢。 莫非这九皇子是个勤俭克己,清廉奉公的典范?或者生性淡泊,不喜欢把家里装修得太过富贵? 娢嫣晃了晃头,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她瞧见自己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色衫裙,外边是一件宝蓝色刻丝比甲,材质粗陋,一瞧就是个丫鬟的装束。 怎么回事,不是投胎么,刚出生就长这么大?不是九皇子的爱女么,怎么穿了件丫鬟的衣裳? 难道…… 仔细一想,娢嫣觉得头痛欲裂,另一种记忆宛如潮水一般涌来。 「蠢丫头,笨死了,还不快去把园子里的树叶都扫干净!」 「一日不打你就没记性,不是跟你说了么?这是要给三小姐送去的,一定要西苑里的井水,还要用软轻纱滤过的才行,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娢嫣差点大哭出来,她、她、她投胎成了一个又丑又笨的丫鬟! 而且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竟然还保留了原主的记忆,这丫鬟的前半生,简直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八岁时家里遭了灾,被人牙子拐到泰州,卖给了全泰州最大的商户——泰亨商会的会长王福善家,由于拙口笨舌,容貌又不讨喜,所以只能分到杂役房做粗使丫鬟。 第3页 当日与她同来的一共两个丫鬟,杂役房的管事张全随口就给了两个名字,小珍,春花。 娢嫣欲哭无泪,没错,眼前这位正急急忙忙收拾衫裙,要与她一同出门干活的就是小珍了。而她……她竟然叫春花。 春花…… 怎么会这么土?就算是丫鬟,不也应该叫个鸳鸯、蔷薇、翡翠之类的么? 最惨的是,春花小时候虽读过书,认过字,可做起活来却完全不上道,一晃十年了,还是笨手笨脚,连新来的小丫头还不如,因而越来越不受待见,府里除了小珍还肯和她说两句话,剩下的人都是非打即骂的。 「别愣着了,三姑娘今儿回来,大伙可都在前头候着呢,你若去迟了,看张嬷嬷又要打你了!」 小珍麻利地包好头,将身上的宝蓝色对襟小袄整理一下,拉着娢嫣的手就要出门。 而娢嫣则眼前一黑,死的心都有了,说好的富贵一生呢?说好的皇家千金呢? 都是他!那个阎王爷撒酒疯,她她她,做不了九皇子的千金,她她她,成不了诰命夫人,却煳里煳涂变成了一个小丫鬟! 可娢嫣还没来得及哭,就被小珍半推半拉地带出了门。两人穿过杂役房,两间院子,一排厢房,才行至王家的后花园。刚进门,就见丫鬟婆子们乌乌压压地站了一堆,几个管事的婆子前后忙着,一面安排人手,一面也不忘斥骂小丫头们。 「哎呀,你们两个小蹄子,死到哪去了?这会儿才来!还不快过去帮忙去!」 说话的是张嬷嬷,大太太的陪房,王家的后宅总管,虽是个下人,可十八岁时就跟着太太陪嫁过来,为人精明干,比之年轻的主子还要体面些。 娢嫣,也就是如今的春花还傻呆呆地站着,小珍却很马上很有眼力见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嬷嬷。」 张嬷嬷看见娢嫣的呆样,刚想开骂,估计是赶时间,便只瞪了她一眼,扭头去了。 等张嬷嬷走远,小珍嘆了口气,道:「你也是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她说你,你就赶紧应了就是了,别总呆呆的不说话,反惹她生气。」 娢嫣欲哭无泪,回头看了一眼小珍,只见她皱着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她想牵起嘴角对她笑笑,却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珍拉着娢嫣来到了一群丫鬟中,这些都是王家杂役房的下等丫头,平日不用做浣衣烧煤的粗活,却也进不到内园子里,就是扫院子、擦围栏之类的,而几人今天的任务,却是捡石子。 王福善富甲一方,园子修建的十分讲究,迴廊铺的都是上等的鹅卵石,夏日清凉,冬日又不染霜,只是卵石缝隙太多,无法清扫,上边的杂物,都是要人工一点点的捡干净。 二人蹲下身干起活来,娢嫣只好学着小珍的样子,一点点地将卵石上的杂草、碎石头捡到竹篓里,再拿小抹布擦干净。正干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怪叫,「作死么你!」 娢嫣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薄薄的眼皮,薄薄的嘴唇,五官虽然清秀,却难掩一股刻薄气,「我好好捡干净了的地面,到叫你来糟蹋,你以为自己什么身份,这地方是你进的来的么?」 声音又尖又利,说得娢嫣心直突突,毕竟上辈子她的身份,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大唿小叫的。 在娢嫣残存的记忆里,这丫头叫彩霞,她面前还站着一个更小的丫头,名叫翠儿,这会儿被彩霞骂得浑身发抖,紧紧攥着裙子,不住后退。 彩霞看她害怕,到更得意了,她冷笑一声,指着地面道:「你自己看看,我刚擦干净的石面,可不是你踩的脚印?」 丫鬟们穿的都是绣鞋,平日里也只在园子里走,也不知翠儿是不是真踩了她的地面,面对盛气凌人的彩霞,她只能不住往后退,忙不迭地道歉:「是我错了,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是再也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娢嫣看着翠儿那可怜样,有些于心不忍。可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好替人强出头,心想不过丫头们间的口角,骂几句也就算了。哪知彩霞突然一把抓住翠儿的衣领,将她拽了过来,斥道:「贱蹄子,知道错了,就给我舔干净!」 翠儿年纪小,被抓得一个趔趄,跪在石路前,吓得大哭起来,「求姐姐饶了我这次,别叫我舔石头……」她一边说,一边抓着彩霞的裙子求饶,彩霞厌恶地抖了抖裙摆,将她甩开。 看到这里,娢嫣心中有气,都是一个府里的丫鬟,还有这么欺负人的,刚想说话,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搞不好人没救成,还给自己搭进去了,这里这么多人呢,总不会都这么眼睁睁看着吧。 众人瞧见,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远远看着彩霞,彩霞两手叉腰,到更得意了。只见一个圆脸柳眉的小丫头走上前,似乎想说什么,彩霞斜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有事儿?」 圆脸丫头脸色一变,突然笑道:「姐姐真聪明,想出这法子惩治她,这回必叫她长点记性!」 「是啊,可叫她长点记性!」 她说完,众人竟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来,娢嫣看得心底发凉,小珍这时候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咱们快干活吧,且别管了,前日里不知太太为什么心情好,赏了翠儿一件自己穿过的半新绸绿褂子,不知怎么传到彩霞耳朵里,这会儿是故意找她晦气呢。」 第4页 「太太赏翠儿东西,与彩霞有什么相干?」娢嫣不解问道。 小珍有些意外地楞了一下,又小声道:「人说你傻,你还真傻不成?三姑娘屋里有个大丫头到了年纪,张嬷嬷给寻了人家,配出去了,如今空出个缺,明里暗里都说是要提彩霞的,偏翠儿在这当口儿得了赏赐,叫她怎么能高兴?」 当年娢嫣屋里的丫头大大小小算起来要有三十几个,除了贴身伺候的六个大丫鬟,其他的不过就混个脸熟,哪里知道这里的门道?不由脱口道:「这又有什么不高兴的?都是一个府里的奴婢,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儿,太太姑娘自然谁也不会亏待,难道还会偏颇谁不成?」 小珍冷笑道:「咱们做下人的,整日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要只说分内的事儿,哪个敢有过错?可最终能到太太姑娘房里的,能有几个人?自然要挤破脑袋的往里钻了。」 娢嫣好像刚食了一点人间烟火似的,一面惊愕,一面想着也对,自己房里的大丫鬟也有两个并不十分出挑的,到底是怎么就上来的呢? 正说话的功夫,彩霞已经按着翠儿的脖子,将她压在地上,另有两个小丫鬟从旁帮忙,毕竟在下人圈里,见风使舵是最常见的,关键时刻一定要站好队伍。 场面虽然难看,可谁也不敢出言劝阻,有点良心的,就默默地站在旁边不说话,翠儿已哭成个泪人,彩霞骂道:「小贱人,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快给我舔……」 娢嫣心里不忍,可又没有办法,如今身边说上话的就一个小珍,也不好拉她下水。一转眼,正瞧见张嬷嬷往花厅里去,心想当着张嬷嬷的面,彩霞必然会收敛些,便卯足了劲儿大喊:「哎呀,不好!」 这一叫,众人不禁都回过头来,张嬷嬷也被她吸引过去,扭头斥道:「那边喊什么呢?」 娢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两句,张嬷嬷一皱眉,便向这边走了过来,彩霞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张嬷嬷面前造次,只好暂且先松了手,低头行礼,「嬷嬷!」 张嬷嬷走到众人身旁,厉声道:「刚才是哪个大喊大叫的,不知道这里是主子的地方么?谁教你们这么没规没矩的?」 彩霞恼恨娢嫣坏了她的好事儿,沖小丫头使了一个眼色,小丫头忙伸手一指娢嫣,「是她叫的!」 张嬷嬷的目光似刀子似的,冷冰冰向她看来,娢嫣赶紧装傻,「我……我不小心踩倒了旁边的碎石篓子,一时害怕,才喊出来,嬷嬷恕罪,嬷嬷恕罪!」 张嬷嬷气得没法,她如何不知道这个春花平日里就笨手笨脚的,罚了多少次也没用,何况今日三姑娘回府,哪有功夫整治她?便恨声道:「小贱人,什么大事儿,就这么大惊小怪,没规没矩的?我瞧这个月的月钱,你就免拿了吧!」 众人见罚的这样重,都是一惊,彩霞更是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而娢嫣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还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 张嬷嬷又回头看了一眼翠儿,见她跪在一旁,抽抽噎噎,皱眉道:「这又怎么回事儿?死了老子娘了么?三姑娘回府,你们就这样哭丧着脸?」 彩霞只怕她告状,连忙抢着道:「回嬷嬷,翠儿年纪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今日怕是紧张的,才失了态,嬷嬷且别怪她,只怪我们这些大的没教好,奴婢愿领责罚。」 说着,带头跪了下来,张嬷嬷这一看,气才消了些,不耐烦地沖翠儿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以后没我的吩咐,你再不许到园子里来!」 翠儿大惊,所谓「园子」,指的就是王家的女眷的内堂,再进不来园子,那就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她吓得大哭,刚想求饶,彩霞又抢着道:「多谢嬷嬷……」一面又扯翠儿,「还不快谢嬷嬷!」 翠儿一阵哽咽,却说不出话,张嬷嬷白了她一眼,「免了,都给我好好干活,谁再闹事儿,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张嬷嬷说完去了,众丫鬟都垂着头,谁也不敢出声,只是怜悯地看着翠儿,再进不来园子,她这辈子也就算是废了。 彩霞得意一笑,斜睨了翠儿一眼,道:「没听见嬷嬷的话么?还不快出去!」 翠儿抱住彩霞的裙子,哭道:「姐姐,嬷嬷只是一时气话,必不是真心的,求姐姐饶了我这一次,再去给我说说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忘了姐姐的大恩大德的!」 彩霞一把甩开她的手,含笑又望着娢嫣,指桑骂槐地道:「这事儿可怪不得我,谁害的你,你就找谁说去吧!」说完,吩咐两个小丫头,「给我拉出去!」 「姐姐!」翠儿喊了一声,可心知张嬷嬷放了话,彩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了,她一面被拉出去,一面恶狠狠地质问娢嫣,「王春花,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我进不来园子,与你有什么好处!」 娢嫣一脸懵逼,她觉得明明是自己叫来了张嬷嬷,才使得彩霞没有为所欲为,何况被撵出园子,不就不用再干活了么,这又有什么不好? 「你……」娢嫣本想说,我喊来嬷嬷还不是为了帮你,可这样就明着得罪彩霞了,只能改口道:「这与我有何相干,再说这园子有什么好,再不进来就是了……」 话没说完,小珍赶忙拉住她的袖子,斥道:「你乱说什么,没你的事儿!」 众丫鬟也都当她说风凉话,脸上露出鄙夷,翠儿更是恨之入骨,直到被小丫头拉了出去,还不忘咬牙切齿骂道:「你记着,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 第5页 娢嫣听着这恶毒的诅咒,身上一阵发毛,而彩霞则一声冷笑,她的目光向娢嫣看来,「奉劝你们一句,在园子里办事,是几辈子修来的福,谁若不惜福,天也帮不了你!」 彩霞的身份虽不比别人高,可如今都知道她是最得宠的,因而众丫鬟垂着头,谁也没说话。 娢嫣莫名地有些憋闷,她隐隐摸出来些什么,看来这一世,她要学的事还很多。 第3章 经了张嬷嬷的训斥,众人都收敛了些,规规矩矩的干活,只有彩霞偷懒,早有小丫头们帮着做了。没多久,娢嫣就觉得手指头有些发疼,她放在掌心搓了搓,发现自己手上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和上一世一比,这可真是鹰爪了。 娢嫣生于大贵之家,当然很懂得保养,每年冬季,都要以初春存下来的杏花、蜜露调和牛奶做成软膏敷手,擦掉之后,双手柔滑白腻,亮若丝绸。还记得十五岁生辰时,皇后娘娘亲赐她她一只羊脂白玉的手镯,可戴在她的腕子上,竟生生被那腕子上的肌肤比了下去。 娢嫣暗暗嘆息,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敷手呢,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收拾好了鹅卵石路,忽见两个老婆子过来喊,都去后边站好,三姑娘马上就过来。丫鬟们忙整理衣裙鬓髮,按次序往后走。这站队的前后也极有分别,能站在前排的只有彩霞和几个心腹,至于别人,恐怕一年也难叫主子瞧见一回。 一些琐碎的记忆浮进娢嫣脑海,她有些头疼,小声问小珍,「三姑娘几时离府的?这是从哪回来?」 这会儿不用干活,主子又不在,小珍也放开一些, 「你傻了怎么着?上个月咱们三姑娘不是去参加玲珑书苑的会考了么?听说是考了头一名,连宫里的娘娘都亲自召见了,耽搁了好些天,因而才回来。」 所谓玲珑书苑,其实并不读书,应该叫叫「玲珑舞苑」才对,是本朝女子的最高学府。本朝先祖居于山海相邻的渝州,云雾缭绕,风景优美,因而女子各各能歌善舞,更以舞姿华丽优美为荣。 如今上至宫里的娘娘贵妃,下至朝中勛贵诰命,无不是舞中高手,朝廷还特意办了玲珑书苑,广招学员,一旦考入书苑,就能与各种勛贵夫人结交,嫁入皇族也指日可待。 娢嫣「哦」了一声,心想这王家虽然豪富,毕竟只是商人之女,能以这样的出身考入舞苑,确实十分难得。 一时又对这三姑娘有些好奇,要知道娢嫣当年也是以一曲「广袖霓裳」考入舞蹈苑,连皇上看了她的舞姿也惊为天人,不知道这三姑娘比起她来如何。想到这儿,激起了好胜之心,不由挺了挺胸脯,可瞧见自己现在有些肥硕的身子,又泄了气。 小珍接着道: 「听说咱们三小姐那日是跳了一支『广袖霓裳』……」 「广袖霓裳?」娢嫣一愣,这不是自己当年所编的舞蹈么? 「你听说过?」小珍有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你打哪听过的?」 娢嫣忙掩饰道:「没……只是觉得这名字……还蛮特别的。」 小珍也没多想,接着道:「这个自然,据说这是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玉娢嫣所创,曾在中秋月圆之夜,在玉台上为皇帝献舞,听说她舞姿优美,连百花都开了,想与她争辉,不知那景象该有多美……」 娢嫣听着她的话,不由追忆往事,那一夜,的确上至九五之尊,下至群臣百姓,都为她风姿倾倒,而有着「玉树兰芝」之称的小王爷霍凌云,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起夫君,娢嫣有些难过,如今自己这副样子,他还会认得自己么? 小珍接着道:「说来也可惜,那个京城第一美人竟然年纪轻轻就死了,而据说咱们家的三小姐,这一曲『广袖霓裳』竟不逊于当年的玉王妃,书苑的先生还贊她『有如娢嫣再世』呢!」 「哦?」娢嫣挑挑眉,一个号称「如她再世」的女子,这次可真要好好看看了。 聊了一阵,又见两个婆子过来,大声道:「都规矩点,三姑娘过来了!」 众人马上都闭了嘴,没一会儿,只见几个人影影绰绰地从园门口进来,娢嫣站在后头,有些看不着,抻了抻脖子,便听婆子斥道:「规矩点,都别乱瞧乱看的!」 娢嫣没法,只好又低下去,没一会儿,众丫鬟们突然一起跪地行礼,口中喊:「恭迎三姑娘!」 娢嫣心想,一个泰州的商户,怎么派头比京城还大?就是王府里,也没有这么作践下人的。她只好也跟着跪下,忍不住悄悄抬头去看,只见三两个贵妇和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笑拥着一个女子进来,那女子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看不见容貌,可这一身气度,就已经周围的莺莺燕燕尽皆比了下去。 王家地处泰州,即便再富贵,女子风采依然不如京城。那几个贵妇雍容华美,可未免俗艷了些,那几个姑娘年轻俏丽,却带着几分脂粉气,唯独中间的女子,发如乌墨,额如新雪,纤腰若束,体态轻盈,在艷阳笼罩之下,莲步轻缓,飘然若谪尘仙子。 贵妇拉着那女子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说不出的喜欢,女子则温婉地与她说这话,而下人们则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吹坏了这个三姑娘似的, 娢嫣知道,那贵妇便是王福善的嫡妻,也是三姑娘王云汐的生母,身旁的两个是二姨娘韦氏和三姨娘朱氏,另外还有三位姑娘,大姑娘云湄也是嫡妻林夫人所生,如今已经嫁人,得知妹妹回府,特意回门探亲,二姑娘云淓,乃是二姨娘韦氏所生,如今已经十七了,因心高气傲,一直没有说婆家。而四姑娘云汶年纪尚小,没那么多心思,不似其他姑娘,多少有些看着云汐眼热。 第6页 「听闻此次玲珑舞苑的考试,咱们泰州一共去了三个人,除了姐姐外,还有周家和韩家的两位姑娘,不知她们可中选了么?」 四姑娘云汶昂着头问,雪白的小脸一说话就会挤出两个梨涡。 云汐只淡淡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韦氏忙抢着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落榜了,就凭她们那种庸脂俗粉,怎么跟咱们家三丫头比?还不就是充个数,叫人家瞧笑话?」 「胡说什么!叫别人听了,到以为咱们倨傲。」林夫人轻声呵斥,却满脸含笑,甚是得意。 韦氏知道自己马屁没拍错,又道:「太太教训的是,可妾身说的也是实话。」 几人说着,就渐行渐远了,奴婢们才各自松了口气。本来王云汐回府,是先要拜会父亲王福善的,可王福善却于昨日就进了京,父女俩走个对头,竟没有同行,倒也奇怪。 王福善不在,大公子也跟他随行上京,二公子又走生意去了,满府里只剩下女眷,姑娘们自然放得开些,在园子里叽叽喳喳玩闹了好一会儿,这到成全了娢嫣和小珍这些小丫头们,得了半日空闲。 晌午时候,几个婆子吩咐要在花厅摆饭。后厨知道三姑娘回来,早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搬屏风摆设的、分桌椅杯盏的、呈盥盂丝帕的,忙忙碌碌,各就其位。 娢嫣依旧被吩咐在下头伺候,帮忙递东西传菜之类的。花厅修建在一片芍药花海中央,是一个百米有余,四角雕樑画栋的敞亭,左右各以大理石底百凤朝凰苏绣屏风隔断,中央是一张琉璃青檀木雕芙蓉圆桌,放着十余张椅子,每人面前各摆着红木鎏金筷子,双面剔牡丹盘盏,和铜胎鎏金百花自斟壶。 娢嫣看得阵阵惊奇,这小小泰州商家,用的竟都是京城里才见得到的东西,不知王福善是什么来头? 正有些发呆,小珍忽然捅了她胳膊一下,道:「快到后面去,张嬷嬷过来了。」 娢嫣回头,果见张嬷嬷站在身后,依次安排好了小丫头们,目光又顺着众人的脸扫了一圈,道:「彩霞,今儿你就留在前头伺候吧。」 彩霞大喜过望,张嬷嬷既然这么安排,那她升为一等丫鬟的事儿岂不是板上钉钉了? 「是。」彩霞乖巧应答,上前接过后厨丫头递过来的食盒,一面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小丫头们俱都露出艷羡嫉妒的目光。 小珍忍不住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到底不还是个丫头,谁又瞧不起谁?」 娢嫣有些吃惊,一向好脾气的小珍难得说两句狠话,回过头,见她脸上也是难掩的嫉妒,嘿嘿笑道:「你放心,说不定明年就轮到咱们了。」 小珍翻了个眼皮,「谁稀罕!」 不一会儿,众女眷们相携着从屋内出来,顺着河中央的白玉雕桥走进花厅,霎时间,环佩叮噹,衣香鬓影,耀眼灼人。 王云汐已经洗了手,摘去了面纱,只是娢嫣离得太远,看不清容貌。人人都说她相貌与京城第一美人玉娢嫣相似,到不知是真是假,不由更加好奇了。 宴席开始,大丫头们提着食盒摆饭,娢嫣就百无聊赖地站在几株大杨树后头,懒懒地打瞌睡。 忽然,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闯到小珍面前,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道:「你快帮我递上去!」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影已经一阵风似的去了,只在空气里留下了一阵臭气,丫鬟们纷纷皱眉,不由掩住了口鼻。 「餵……」小珍一急,想回头叫住那人,却来不及了,低头一看,手里竟捧着一个紫漆木双层螺钿食盒。 小珍脸色一白,扭头看着娢嫣,「这……这怎么办啊!」 娢嫣明白过来,一定是刚才那丫鬟要上去摆饭,偏巧坏了肚子,只好临时抓了小珍接替自己,娢嫣笑道:「瞧吧,知道你不稀罕,机会到自己来了。」 小珍在府里服侍了许多年,可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这会儿突然要她到前头摆饭,不觉有些慌张,「你还说风凉话,这……这可怎么是好!」声音中已带着哭腔了。 娢嫣安抚她道:「怕什么,不过是上去摆个菜,又不要你的命,快去吧,迟了可就坏了!」 小珍急得直跺脚,左右看了一圈,丫鬟们都避瘟神似的,「刷」地一下躲开,谁若这会儿帮她,那就有「出风头」之嫌,让彩霞瞧见,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翠儿就是前车之鑑。 正为难,只见一婆子上前拉住小珍,道:「到你了,发什么愣,还不快上去!」 「妈妈,我……」小珍还想辩解,婆子一把将她推到前头,「快去,还啰嗦!」 第4章 小珍稀里煳涂被挤到了花厅里,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众丫鬟后头。大户人家摆饭是极为讲究的,要先将食盒打开,放到太太跟前介绍菜名,等太太看了菜色,再放到相应位置。菜餚一定要颜色相间,荤素搭配,瞧着才赏心悦目。 所以传菜的通常都是模样周正的大丫头,免得看了叫人倒胃口。 众女眷们依旧叽叽咯咯地谈笑,菜餚一样样摆好,眼看便轮到小珍了。平日里的她到是小心谨慎,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紧张得两只胳膊都发起抖来。 娢嫣在下头瞧着,也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只盼别出什么事儿才好。正想着,忽然听得「啊」的一声,女眷如惊弓之鸟,四下避开,而小珍则摔在了地上。 第7页 「大胆贱婢,你是哪个房里,这般毛手毛脚,还懂不懂规矩?」只听也不知太太还是哪位姨娘厉声呵斥,小珍慌忙跪地叩头,「太太饶命,奴婢一时慌乱,奴婢知错了,求太太开恩!」 林夫人面冷如霜,阴声道:「知罪?贱丫头,是谁叫你上来的?今儿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娢嫣心里一惊,她离得远看不清状况,可心想不过是小珍摔倒碰了东西,太太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她不知道,王家虽是商户,林夫人却治家极严。是因为王福善常与京城的达官贵人往来,生怕被人嘲笑他们是铜臭商人,内宅不懂规矩。可正所谓过犹不及,未免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最重要的是,在韦氏和朱氏面前,她必须要摆出太太的款来。 张嬷嬷一见,赶忙走上前,跪地道:「太太息怒,是老奴管教不严!」说完,狠狠抽了小珍一个耳光,道:「还不给我滚下去,没用的东西!」 张嬷嬷也不知道摆饭的人怎么换成了小珍,心里暗暗叫苦,她明明只安排了彩霞几个得力的丫头,怎么换成了她了?可这会儿已经出了事儿,就是十张嘴也没法解释了。 林夫人冷声道:「滚下去?我叫她滚了么?」 众人心头一惊,太太不想将小珍交给张嬷嬷,那便是要重罚了。果然,林夫人说完,又接着道:「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板子,要狠狠得打!」 「太太不要,太太饶命啊!」小珍一听,三魂七魄同时丢了,娢嫣也大惊,二十板子,还重重得打,岂不是要将人打死了?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小珍,便往外拉,众丫鬟各个胆战心惊,谁也不敢求情,满园子只听见小珍声嘶力竭的哀嚎。 娢嫣紧握着拳头,手心里已出了冷汗,眼见小珍要被拖下去受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提着裙摆跑到花厅中,高声道:「住手!」 她刚刚穿过来,还不习惯春花的身份,自然不会说什么「太太饶命,奴婢该死」的话,这一声住手,喊得众人一惊,那两个婆子当真放开了手。 小珍此时魂飞魄散,也管不得是谁,只似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抱住娢嫣。娢嫣跪到林氏面前,道:「太太,正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小珍只因见了太太尊荣,一时胆怯慌乱,才错手打翻食盒,太太宅心仁厚,请饶她一回。」 娢嫣说完,偷偷抬了抬眼,登时明白林氏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了。 原来小珍不仅是摔倒了,还顺手扯碎了王云汐的裙子,裙摆上开了一条一尺来宽的口子,十分丢人。而且虽只瞟了一眼,娢嫣也瞧得出来,她穿的是一条价值不菲的碧水烟罗裙。 「大胆!」林氏双眉一竖,道:「你是何人?」 张嬷嬷叫苦不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这个春花又跑出来了? 娢嫣镇定心神,道:「奴婢是……是杂役房的……」 「杂役房?」林夫人大怒,道:「一个杂役房的丫头,谁叫你们进园子里来的?咱们府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张嬷嬷忙跪在地上道:「太太息怒,这些丫头原本只是在下头伺候,因今日三姑娘回府,才进园子里帮忙,老奴也吩咐过她们,绝不可以乱跑乱闯,污了太太姑娘们的眼……」 「不必说了!」林氏截断她的话,「都给我拖下去,往死里打!」 话音一落,众人均是一惊,心想这二人怕是性命不保了。小珍两眼一翻,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娢嫣深吸口气,竭力稳住心神,大声道:「太太息怒。求太太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定能将三姑娘的『碧水烟罗裙』修復如初。」 她话音一落,王云汐不禁「咦」了一声,这碧水烟罗裙就是在京城,也是极名贵之物,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如何认得? 余人也均是一惊,这丫鬟难道是疯了,竟然说什么「修补如初」 ,难道三姑娘会穿一件带着补丁的裙子?那岂不是叫人笑死了! 张嬷嬷忙道:「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狠狠按住娢嫣肩膀,娢嫣拼命想要挣脱,忽听头顶传来一个优美空灵的声音,「你们放手。」 娢嫣抬起头,只见开口说话的人竟是王云汐。她有如神衹一般坐在那里,裙子虽然破了一块,却丝毫掩不住她的高贵气韵。 她的皮肤白如冰雪,一双星眸乌黑晶莹,冷浸浸地望着自己。 「我倒想看看,她有什么办法。」 云汐淡淡地道,表情看不出喜怒。 「多谢三姑娘。」娢嫣道谢,走到王云汐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裙摆,鼓起勇气,只听「哧啦」一声,竟又将裙摆撕开了一条口子! 众女眷大惊,云汐也微微动容,却并未阻拦,娢嫣不理众人,十指频动,将她一圈裙摆都撕开,碧绿色的纱罗下,露出如水波般的里衬。 撕开后,娢嫣将两条碎步绑在一起,没一会儿,竟绑出了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 「呀,你们看,是蝴蝶啊!」云汶见着精奇,不禁失声惊唿,众人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没一会儿,布条都已绑好,宛若十余只碧绿彩蝶,在水波上翩翩起舞。 娢嫣绑好裙摆,暗暗松了口气,垂头道:「请三姑娘走动试试,可还合适么?」 云汐站起身,裙摆上果然已瞧不出一点破碎的痕迹,行走之间,彩蝶舞动,薄纱缭绕,华美异常。 第8页 娢嫣道:「三姑娘天香国色,宛若花中仙子。当年凤凰一舞,引百鸟来朝,今日仙子一行,自然有百蝶相随了。」 云湄、云淓等见这裙子精巧别致,无不惊奇艷羡,云汶小孩心性,欢喜道:「好漂亮,三姐姐,我还从没见人穿过这么别致的裙子呢!你也送我一件吧,好不好!」 「好。」云汐摸了摸云汶的头,莞尔一笑,又转头看着娢嫣,「你叫什么名字?」 「回三姑娘,我……我叫春花。」这个名字还真够难为情的。 「春花?」王云汐默念两声,突然双眸一亮,「你叫春花?」 娢嫣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莫非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王云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你做的很好,既然你将功赎罪,替我将这裙子改得新颖别致,今日的事,我便不追究了。」说完,她又转头看向林夫人,道:「娘,今儿是个好日子,犯不着为两个丫头动怒,这事儿姑且算了吧。」 林夫人虽然看起来威严,可是对这个女儿却不敢违拗分毫,道:「罢了,既然姑娘给你们求情,今儿的事儿就算了,张嬷嬷!」 「老奴在。」 「将这两个丫头带下去,罚半个月的月银,好好管教。」 张嬷嬷见林夫人这样说,大大舒了口气,连忙叩头谢恩,「老奴遵命,多谢夫人。」 林夫人眼皮也未抬,张嬷嬷连忙带着娢嫣和小珍下去了。 出了花厅,张嬷嬷又责骂道:「你们两个丫头,想出头想疯了么?竟敢跑到三姑娘面前撒野?亏得三姑娘海量汪涵,否则都不知是要怎么死的!」 小珍死里逃生,这会儿还有些恍惚,躲在娢嫣后头。娢嫣道:「是我二人的不是,险些连累了嬷嬷,我和小珍给嬷嬷赔罪了!」 张嬷嬷白了她一眼,突然缓和了些语气,「罢了,好在三姑娘在太太面前求了情,以后记得,都给我安分守己些,再有这种事儿,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娢嫣有些意外,这张嬷嬷平日也是极恶毒的,本以为定还会找她们的麻烦,听这话是要这么过去了,忙低头道谢,「知道了,谨遵嬷嬷教诲。」 张嬷嬷点了点头,道:「行了,今儿也不必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娢嫣点头应是,张嬷嬷转身而去,突然又回过头,道:「春花,三姑娘平日是从不夸人的,你到也有造化。」 娢嫣一愣,觉得她话里有话,张嬷嬷却已转头去了。 第5章 娢嫣回身拉住小珍的手,只觉她一双手还是冰凉,安慰道:「别怕,太太已经饶了咱们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小珍白着脸,半天说不出话,若是没有娢嫣救她,那二十板子,不死也残疾了。 娢嫣心中一阵悯然,想不到这泰州王家,小小商户,对于丫鬟们来说竟如人间地狱一般,即便当年在尚书府里,也从没随随便便处死下的人事。可见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啊。 娢嫣拉着小珍,回到住所,斟了杯茶餵她喝下。小珍好容易回过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娢嫣的胳膊,「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娢嫣拍了拍她的嵴背,道:「没事儿,三姑娘已经发了话,不再追究。何况不过是条裙子,她也犯不着为难你。」 小珍哽咽摇了摇头,道:「太太已经发了话,若不是你替我出头,恐怕我今天就真的被打死了。」她抬头看了娢嫣一眼,满是感激,「你待我这样好,自己的性命也不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说着,泪珠就扑簌簌流了下来。 娢嫣也觉鼻尖酸酸的,安慰她道:「算了,哪是什么大事儿。以前我的裙子坏了,就常常自己改着玩,有时到觉得反比常穿的样式新颖。」 小珍奇怪道:「是么?到不知道你有这手艺,将来出去了,当个裁缝只怕也能赚钱呢。」 娢嫣笑道:「是呀,以后开个裁缝铺,我做衣裳,你收银子,将王家的生意都抢来,那才好呢。」 小珍破涕为笑,「想的到美,要真出去了,能求得三餐温饱,也就谢天谢地了。」 娢嫣道:「怕什么?泰州这么大,还能饿死咱们不成?说真的,若能出去,可比待在这里好得多,总觉咱们府里从太太算起,都太无情了些。」 小珍忙捂了她的嘴,道:「你可别乱说,太太是主子,咱们是奴婢,哪有奴婢挑主子不是的?」 娢嫣见她惊恐,便笑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小珍嘆道:「哎,我时常怕你手脚笨,惹出事来,还总是提点你,想不到惹了事儿的反到是我。三姑娘如今已订了亲,大婚在即,刚回府我就弄破了她的裙子,实在是招忌讳,难怪太太发这么大的火。」 娢嫣这才明白,大周对于女子婚姻之事极为讲究,凡事都以「和」为美。大婚前后,不得动针线、动裁剪,更不能打破杯盘之类的,以免劳燕分飞,破镜难圆之嫌。 娢嫣道:「三姑娘订了亲了?她如今考上了玲珑舞苑,是泰州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必也是许了个大户人家了?」 小珍道:「那你可小看咱们三姑娘了。她自幼常来往于京城,见惯了王孙公子,泰州的暴发户,还能入她的眼?」 娢嫣见有八卦,来了兴致,「哦?那她许的是京城的公子?」心想不知会不会是自己认得的。 第9页 小珍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我听说,老爷这次去京城就是商量三姑娘的亲事去了,听说,许的是位王爷!」 「王爷?」娢嫣瞪圆了眼睛,虽说王云汐花容月貌,气度不凡,可以商人之女嫁给王爷,可实实在在是高攀了。顺便又将自己所有的舅舅哥哥们想了一遍,不是早已成婚就是年纪尚幼,到底是哪个王爷呢? 「是什么王爷?怕不是皇姓的王爷吧?」 小珍撇嘴道:「你问的还挺多,就算我告诉你,你分得出么?」 娢嫣嘻嘻笑道:「分不分的出你别管,快告诉我就是了。」 小珍道:「什么王爷我不知道的,只是恍惚听彩霞她们说的,至于是不是皇姓,那我就更加不知了。」 娢嫣有些失望,若是知道了这位王爷的姓氏,她八成就能猜出是谁了。可小珍身份卑微,哪里知道这些细节呢?娢嫣便没有再问,此事便这样搁下了。 小珍忽又道:「三姑娘的亲事,咱们做下人的听听也就罢了。到是你,赶紧想想自己的事儿!」 娢嫣奇道:「我?我有什么事儿?」 小珍道:「你之前被张嬷嬷罚了一个月的月银,如今又被太太罚了半个月,你下个月要喝西北风么?」 娢嫣想原来是这事儿啊,心里一宽,笑道:「怕什么?我在府里伺候,难不成还能少我一口饭?总之饿不死就是了。」 小珍道:「你可别这么没心没肺的,就是饿不死,每个月也要存些钱,将来,将来……」她说了两句,似乎也想不到将来能有什么出路。 娢嫣揶揄道:「将来怎么样?要给自己存嫁妆了么?」 小珍圆脸一红,咬牙道:「好你一个小蹄子,才说两句好话,就没羞没臊起来了,看我撕了你的嘴!」 娢嫣一面讨饶,一面往后躲,二人便在狭窄的小屋里闹了起来。 两人被罚了,不能到园子里伺候,可管事的妈妈也不愿意让她们闲着,杂役房晚上又送来两桶衣服,两人挑着到溪边浆洗。娢嫣哪里会洗衣服?只好学着小珍乱弄一气,好在春花平日里就是笨手笨脚的,越是蠢笨,反而越不惹人怀疑。 洗过衣裳,两人已经累得腰酸背痛了。小珍捶了捶肩膀,道:「春花,你说到底是在杂役房好,还是到园子里伺候好?」 娢嫣想了想,道:「你说呢?」 小珍道:「要我说,其实还是在杂役房好。」 娢嫣道:「这可奇怪了,那些个丫头都挤破头地往太太跟前钻,怎么你偏觉得在杂役房好?」 小珍淡淡道:「在杂役房虽然辛苦,到底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担惊受怕,只熬过这几年,攒够了银子,就能出去照顾娘亲和阿弟了。」 小珍想到家人,眼眶有些红红的。娢嫣记得小珍的父母是因为家里没饭吃,为了养她弟弟,才将她卖了。她爹为了多赚些钱,更狠心给她卖到了窑子里,亏得碰巧两个人牙子认得王家的人,一时发了善心,才卖给王福善家做丫鬟。 娢嫣一想到这事儿,心里有些不忿,道:「他们这样不顾你的死活,你还想着他们做什么?你说说,这些年你给他们送了多少银子,他们可曾来看过你一回么?」 小珍黯然道:「算了,我天生命苦。再说女儿家本来就是赔钱货,不卖我,难道眼看着弟弟饿死不成?这事儿也怪不得他们。」 娢嫣大是郁闷,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男孩儿家就该吃香喝辣,女孩儿家就凭饿死也不管呢?听说她家日子如今缓和了些,那个弟弟更是娇生惯养,已十三了,却从不做活的,却没有一点给小珍赎出来,一家团圆的意思。 哎,可嘆的并非只是她爹娘,而是这个世道。有人生而高贵,而有人生而为奴。 直到酉时,后房才传饭。下人们只有些青菜和杂粮饼。娢嫣以前并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可就算是青菜点心,也都是上等的,那吃过这么难吃的?因而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 小珍惊奇地看着她,道:「你不舒服?」 娢嫣道:「没有啊,怎么了?」 小珍拿起她的碗,奇怪地看了两眼,「乖乖,你今儿怎么转性了。这些杂菜饼子不限量,你平日里不是都能吃六个的?」 「六个!!」难怪从早忙到晚,整日里吃糠咽菜,春花还能保持这么壮硕的身材了。 娢嫣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一时简直是生无可恋,天啊,这还是她的小蛮腰么?明明是水桶好么! 娢嫣坚定地推开了碗,道:「不吃了,从今儿开始,我每天都只吃这么多、」 小珍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说,不多吃两个不划算么?」 娢嫣欲哭无泪,这都什么理论,吃了一身的肉就划算了么? 「不吃了,今儿开始,我转性了。」 吃过东西,两人照例又收拾了园子,为各房打了水,才各自洗漱安歇。而娢嫣已经累得浑身脱力了。 她洗过脸,又拿井水通通头,才有机会坐在铜镜前,细细观察这辈子这张脸。 看过之后,娢嫣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欣慰的。 瓜子脸,不过被下巴的肥肉完全遮住了轮廓,眉毛长得杂乱无章,好在乌黑浓密,具备修理的天分,最惊喜的是,这具身子竟然有一双乌黑盈盈的杏眼! 第10页 不过这双杏眼也被脸上的肥肉挤得几乎看不见了,最惨不忍睹的还是皮肤,想必春花平时就不注意清洁和保养,又黑又粗,两颊还长满了痘痘,看着就油乎乎的。 娢嫣默默嘆了口气,要改造这具身子,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她用方帕擦干了脸,觉得皮肤又干又紧,可是资源有限,哪里找前世的珍珠粉和玫瑰油呢? 娢嫣悄悄去后厨拿了一个瓷碗,又在园角摘了两株芦荟,研磨成汁液,涂在脸上。芦荟本来有消炎镇静的功效,前世她也会偶尔冒出一颗痘痘,都是用芦荟汁配合着蜂蜜调理的。 涂好之后,娢嫣又在针线篓里拿出小镊子,配合着脸型,将眉毛简单修理了下,做完这些,自觉这张脸比原来顺眼多了。 忙完之后,已经快至三更,小珍早就跟周公会面去了。娢嫣悄悄爬上床,只觉又冷又硬,咬着牙才勉强躺下。翻来覆去了一阵,才终因为太过劳累,沉沉睡去。 第6章 夜晚的凉风穿过花厅,摇曳着几株春睡的海棠,散发着阵阵清香。 廊前垂着碧绿纱帘,帘后是四扇青鸟凤尾镂雕檀木槅门,林夫人只穿了一件轻薄敞衫,靠在美人榻上小憩,两个小丫头侍奉在榻边,一个在捶腿,一个手执宫扇,在驱赶蚊蝇。屋子里一片静谧,催人慾眠。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靛青色刻丝比甲的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轻唤道:「太太,三姑娘过来了。」 林夫人微微睁眼,只见门口红影一闪,王云汐已打了帘子进来。她换了一件家常的桃红色绣遍地折枝高腰襦裙,简单绾了一个髮髻,头上只插着一根白玉簪。脸上已洗尽铅华,却不掩天香国色。 「大晚上的天这么凉,你怎么过来了?」林夫人坐起身,亲昵地拉住女儿的手,也要她坐在美人榻上。 云汐道:「不妨事,都带着斗篷,女儿这一行已走了三个月,心里惦记着娘,睡不着,便过来瞧瞧。」 林夫人欣慰一笑,道:「那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你今儿刚回来,一路风尘,应该好好歇歇。你舅舅前日里差人送来了一匹锦缎首饰,你可瞧见了么?」 「瞧见了」云汐道:「舅舅有心了。我很喜欢。」 林夫人道:「那就好。你知道,你舅舅家虽也做些绸缎生意,可这几年行情不好,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亏我嫁了王家,还能时常帮扶些。可惜我膝下无子,府里那几个又是张牙舞爪的,再过几年,只怕连个立足的地都没有了,那时你舅舅就更难了。」 云汐面色不改,伸手在身旁的水晶香炉里又加了两片花瓣,悠悠道:「娘你放心,等女儿嫁到京城,定不会忘了舅舅往日情义的。」 林夫人甚是欢喜,「多亏你有出息,娘以后的日子也就有着落了。」说完,挥手遣退了那两个丫鬟,道:「你此次进京会考,可瞧见霍小王爷了么?」 云汐似乎料到母亲会问起这个,点头道:「见到了。所有参加会考的女子,都要在玉鸾台表演舞蹈,当时他就在台下席上,我岂会见不到」 林夫人急忙问道:「他容貌气度如何?人可随和么?可与传闻中一般?」 云汐笑道:「娘问我这个,可叫我没法说了,不害臊么?」 林夫人道:「这里就咱们娘儿俩,有什么害臊的!何况你们的婚事明面上才定下,其实不是早就知道了,见了他,还不得多留心?」 云汐面色微沉,道:「娘言语里小心些,那位玉王妃才刚刚过世,此事千万不可叫别人知道了,否则恐怕要招惹是非。」 林夫人也正色道:「这个我当然明白,只是这里并无外人,我才说的。」 云汐这才点头,说道:「若说起这位小王爷,与一年前到无太多变化,只是容貌更清俊了些,果然如传闻一般,言语随和,谦谦君子。」 林夫人一听这话,心头一宽,拍拍女儿的手背,道:「这就好,我只怕他骄纵霸道,日后委屈了你。」 云汐冷笑道:「霍家为何会与王家结亲,只有咱们两家人心知肚明。他对我好与不好,全看我王家在京城、在泰州是否还站得住脚、假如真有一天东窗事发,树倒猢狲散,只怕咱们也如玉家一样……」 林夫人猝然一惊,不安道:「玉家……如今如何了?」 「如何?」云汐淡淡道:「自然是谋反之罪,全家诛连,听闻长公主在圣驾前求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倖免。」 林夫人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位小王爷,还真够无情的。」 云汐轻蔑一笑,道:「娘也不必说他无情,他若有情,女儿也就没有今天了。想必他也是念着多年夫妻,给玉娢嫣留了一个全尸,可怜她稀里煳涂活了一辈子,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夫人的双手隐隐发凉,担忧地看着云汐,道:「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又是面对那样一群人,娘始终不放心……」 云汐道:「怕什么?咱们两家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想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何况我岂会跟那个什么玉娢嫣一样,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上,他若想跟我耍手段,还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林夫人轻嘆道:「你的本事,娘当然知道。这些年,若是没有你,娘这个位置恐怕也早已坐不稳了。」 第11页 云汐淡然笑道:「内宅小事儿,算得了什么?这么多年来,女儿早已学会了如何坐山观虎,明哲保身,何况日后在王府里,我还有的是时间。」 说完,她顿了一顿,有些不甘心地道:「可恨的王道长那边,偏又出了一个小小岔头。」 「哦?」林夫人微微挑眉,道:「王道长?她不是才给你瞧了命格,说你只要照他的方法摆宫,必定一辈子大富大贵么?」 云汐闷声道:「话是如此。可后来他又给我和小王爷合了一次八字,说我二人都是命格太高,且我二人同属火命,双火落地,恐有薪木不继之危!」 古人对命数之事向来忌讳,林夫人虽不甚明白,也不禁皱起眉头,道:「什么意思?那可有破解之法?」 云汐不悦地撇了撇嘴,道:「哼,说起这法子,可便宜了他了。」 林夫人道:「什么法子,便宜了谁?」 云汐没好气地道:「王道长说,要在我二人成亲前一天,必须要先找一个命格轻贱的人与小王爷圆房。且这个女子命格越低越好,最好是娼籍或奴籍,还说此人必须是戊辰年七月二十五出生,肖龙,木命多土,方可化解此劫。」 林夫人眉头大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会儿去哪找这么个人来?」 云汐道:「我本来也觉得此事荒谬,可王道长不是凡人,想来也不会胡说八道。因而自上个月起,我便细细留神,此事需得寻个妥帖的人,否则日后可真是养虎为患了。」 林夫人看她神色,想必已经有了主意,问道:「你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云汐道:「戊辰年七月二十五生人,咱们家就有一个,而且也正是奴籍。」 林夫人道:「是谁?」 云汐道:「就是今儿差点被娘打死的丫头,春花。」 林夫人一怔,道:「是她?」 云汐点头道:「不错,我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时也记不起咱们府里有这么个人,若非她今天替个丫头出头,我还真没见过她呢。」 林夫人道:「这丫头是八岁时候买进来的,小的时候倒还周正,只是这些年愈发蠢笨,我几次都想打发了出去的。」 云汐含笑道:「娘此言差矣。」 林夫人道:「哦?怎么?」 云汐道:「府里的人都知道娘你治家极严,况且我大婚在即,扯碎了裙子实是大凶之兆,寻常奴才躲都躲不及,她却敢出头,你说是为何?」 林夫人峨眉轻蹙,云汐又道:「我派人查过了,春花和那丫头是一同被买进府里的,住在一处,素日感情极好。春花敢冒这样的风险替她出头,足见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林夫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云汐又道:「说起来,这丫头也算有些小聪明,能将我的裙子改成『百蝶穿花』,而且她当时的表现,也算是临危不乱。可是这样一个心灵手巧的丫鬟,为何人人都以为她蠢笨不堪呢?」 林夫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奇怪道:「是呀,到像是这丫头转了性了、」 云汐摇头笑道:「一个人的心性,哪能说变就变呢?照我看来,下人也有下人的圈子,无非是互相倾轧,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可她在咱们府里呆了八年,却一直没出头,还留了个『蠢笨』的名声,可见这丫头毫无心机,也没有争抢上位之心。」 林夫人心中一动,道:「这么说,你是有心提携她了?」 云汐笑道:「我此番进京,身旁本就没有个妥帖的人。这丫鬟被人欺负了这么多年,我如今厚待她,她还不感恩戴德?何况我也正想找一个胆大心细,没有心机又对我忠诚之人,偏她还中了王道长所谓的『命格』,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林夫人一听,果然有理,道:「正是这样,这么多年,小王爷想必也有了不少房里人。你若不扶植一两个心腹,可要叫旁人欺负了。」 娢嫣轻蔑一笑,道:「想欺负我,恐怕她们还没这个本事儿,也没这个机会。」 林夫人想了想,又为难道:「你将春花带走,我到没意见。只是你也瞧见了,那丫头生得又黑又丑,你想让她与小王爷圆房,小王爷恐怕不肯。」 云汐「噗嗤」一乐,道:「娘想得到宽。」 林夫人白了她一眼,道:「才还说害羞呢,这会儿提起这尴尬事儿,到还嘻嘻哈哈的。」 云汐道:「谁说我害羞了?人前扭扭捏捏也就罢了,不过是这点子事儿,谁还不明白不成?若不明白,才真是傻进骨子了呢!娘你放心,女人有没有风情,也未必全看容貌,等我提了她上来,好好□□一番,怎么着也比外头的庸脂俗粉看得过去。」 林夫人笑道:「这到是。人说相府丫鬟三品官,若我说,那宰相府,还真未必比得上咱们家呢。」 第7章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娢嫣就被人从睡梦中推醒,「怎么还不起来,再迟了又要挨罚了!」 娢嫣动了动酸痛的肩膀,搞什么啊,昨儿累了一天,浑身酸痛,躺着这张硬板床上翻来覆去,这会儿几乎才刚合眼,就要起床了? 娢嫣开了条眼缝,发现天还没亮呢,估计还不到卯时,翻了个身,嘟囔着,「做什么起这么早?快退下!」 「还退下呢!」小珍拎着她的胳膊从被窝里扯出来,「卯时是要到陈妈妈那报导的,迟了可要打手心的!」 第12页 娢嫣好像突然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似的,脱离被窝的嵴背感到一阵发凉,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简陋的小木屋,和那盏有些发黑的油灯,才想起来,如今自己已经是小丫鬟春花了。 「行了,我知道了。」带着点起床气的娢嫣打了个哈欠,闷闷地穿上裙子。又下意识地在脸上摸了摸,果然比昨日平滑了不少,那几颗正在发炎的痘痘有消退的趋势。 小珍顺便帮娢嫣打了水,在门前洗漱。冰凉的井水让娢嫣彻底清醒过来,洗过脸后,又细细对着井水梳好了髮髻,将两鬓抹平。 小珍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定了下神,奇怪道:「你今儿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有么?」娢嫣抬手摸了摸脸。 小珍左右看了她两眼,觉得似乎顺眼了些,可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只得道:「快走吧。」 两人来到了杂役房管事婆子陈妈那里,陈妈这个人平时只按规矩办事,只要不坏了规矩,对待这些小丫头们还算随和。她瞧了小珍一眼,笑道:「今儿来得到早。」 娢嫣看了一圈,屋里还没什么人。小珍规规矩矩地上前按了手印,娢嫣也依样效仿,想必这就是王家的「签到本」了。 点过了到,便是早饭,只有一些窝头,和杂粮粥。娢嫣并不讨厌清淡的东西,就着腌菜吃了些,接着就按照陈妈妈的吩咐,开始清扫庭院,浣洗衣裙,和一桶桶搬运小厮们砍好的柴火。 忙活了一个早晨,忽见小珍远远地沖她招手,娢嫣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上前去。小珍道:「柳大娘来了,你今儿可要带东西么?」 娢嫣只愣了一瞬,记忆里马上想起来,这柳大娘是专门买东西的婆子,平素里帮小丫头带些脂粉钗环一类的。娢嫣想了想,道:「要带,咱们一块去吧。」 小珍点点头,拉着她的手,来到杂役房后的一处小亭子里,柳大娘早已笑吟吟地站在那,身旁围了一圈的小丫头,看着她一件件地从包袱里拿出来,得了东西,便各各喜笑颜开的。 「春花,这是你的!」 柳大娘一抬手,将两个油纸包放在娢嫣手里,娢嫣楞楞接过,只觉鼻端传来一阵油腻腻的香气,皱眉道:「这是什么啊?」 张大娘笑道:「呦,你自己叫我买的东西,自己都不知是什么了?这可是五斤的油酥糕,够你吃上半个月的了。」 旁边一小丫头嘻嘻笑道:「算了,还半个月呢,就凭春花的食量,恐怕不过三五天的就吃个精光了。」 油酥糕? 娢嫣打开一看,果然满满的猪油,混着劣质面炸过的软糕,将包纸都沾满了油,这么长年累月的吃下去,脸上不变成油田才怪! 娢嫣欲哭无泪地收起来,柳大娘抬头沖她一笑,露出了两颗金牙,「春花啊,今儿我还要出门,不够吃再带一包吧?」 娢嫣赶忙摇了摇头,又道:「大娘,你帮我带二两桃花,二两杏花,二两绿豆,再来些蜂蜜吧。」 娢嫣算好价钱,将为数不多的铜钱放到柳大娘的手里。 柳大娘有些吃惊,像瞧怪物似地看着她,娢嫣有些发毛,道:「怎么了?钱不够么?」、 柳大娘笑道:「够到是够,只是这桃花、杏花、绿豆有什么好吃的?何况哪里吃得饱呢?」 娢嫣知道自己没法和她们解释,说多了恐怕还得露出马脚,便敷衍道:「最近胃口不好,从外头婆子嘴里听来的偏方,能补身的,大娘帮着买吧。」 柳大娘收起银子,笑道:「放心,不过我还从没买过这些花啊朵儿啊的,这回可得好好找找了。」 娢嫣忙道:「劳烦大娘了。」 柳大娘收了跑腿钱,只笑吟吟说了声不妨事儿,就扭头採办去了。而小珍则期待地瞧着她来,又失望地看着她走,手里也并没多什么东西。 娢嫣奇怪道:「你叫柳大娘帮你买什么了?怎么没瞧见?」 小珍摇了摇头,道:「我哪里会买什么?只叫她送些银子到我爹妈那,再给弟弟买些吃的玩的东西。」 娢嫣瞧着她面黄肌瘦的脸,气闷道:「你平日里也该买些东西补补身子,再不济也要填些脂粉钗环之类的,做什么都赔着她们?」 小珍摇摇头,道:「我也不求别的,只求爹娘平安,弟弟健康喜乐就是了。」 娢嫣摇头一嘆,她如何不知道,小珍所求的不过是一封家书,或是几句关心牵挂的话,可她的父母心里只有弟弟,连这一点都不肯给,穷人家男孩儿和女孩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娢嫣开始有些庆幸,春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了。 没几天,柳大娘从外头带回来个人所要的东西,娢嫣便每晚将蜂蜜、芦荟、桃花等调和成不同的面膜,用来养护皮肤,另外白天干活的时候也注意避开风吹日晒,再加上饮食节制,半个月下来,皮肤已经光滑白皙了不少,下巴也渐渐露出轮廓来。 小珍也开始注意到娢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开始还觉得她胡闹,后来见她的气色果然越来越好,偶尔便也学着她捣弄起来。 日子平淡如流水,转眼间,又过了半个月。这日,张嬷嬷过来领人,说要提一个丫头到三姑娘跟前伺候。 不用说,张嬷嬷要提的人必然是彩霞了。姑娘们跟前人多活轻,吃穿用度更不知好上多少,小丫头们旁眼瞧着,心中暗暗嫉妒,表面上只能更卖力地巴结彩霞,只盼她有朝一日,也能提携提携自己。 第13页 「姐姐好福气,将来到了园子了,可别忘了咱们啊、」丫鬟小红和兰香围在彩霞周围,忙着端茶倒水。 彩霞当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心气向来高,若不是里头几个丫鬟仗着老子娘的关系,早就该是她上去。她假装斥道:「别胡说,张嬷嬷并没说要提谁,也未必就一定是我。」 嘴上虽这么说,却难掩满脸喜色,小红道:「姐姐真会开玩笑。咱们这房里,除了姐姐,还有谁配呢?难不成是那些没见过大场面,只会出丑的人么?」说完,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几人一边笑,一边拿眼睛瞟着小珍,小珍当然知道她们说的是自己前几天摆菜摔倒的事儿,一时羞红了脸,有些无地自容。 娢嫣扯了扯小珍的袖子,道:「咱们走吧,且别理她们。」 这句话她压低了声音,无奈屋子太小,彩霞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勐地一抬眉,道:「去哪?给我站住!」 娢嫣脚步一顿,只听彩霞冷笑道:「是张嬷嬷吩咐大伙,都在屋子里等着她,一个也不许少,怎么,你们敢不听张嬷嬷的话?」 娢嫣知道彩霞小人得志,也不想跟她起冲突,淡淡地道:「并不是,只是这屋里太小,怕挤着了姐姐,我们到门口等就是了。」 彩霞略略消气,又道:「这话说得到是,谁能在屋里呆着,谁只能在外头呆着,都是有规矩的,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妄想攀高,也看看自己配递茶递水不配!」 娢嫣微一拧眉,并没理她,便拉着小珍的手来到屋外的迴廊下。小珍此时已经双手冰凉,眼中隐有泪珠,「她……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天分明是玉莹姐姐非将食盒塞到我手里的来的,我何曾痴心妄想往太太跟前去了?」 娢嫣道:「她们说她们的,你理那些无聊的人做什么?等她提到三姑娘房里,过几日便要随姑娘出嫁了,背井离乡,还当是什么好事儿呢!」 小珍想到再不用面对彩霞,才略略宽心,对娢嫣挤出一个笑容,「说的到是。往常都是我教你做事儿,这阵子,我到觉得你变了不少。」 娢嫣勾勾嘴角, 「哦?有么?」 「当然有!」小珍看着她的侧脸,笑道:「不仅性子变了,连模样也好看了不少。你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从前怎么不见你用?」 娢嫣笑道:「以前我是懒得出手,打今儿起你听我的,保管你变得比三姑娘还漂亮。」 小珍笑道:「少吹牛了!咱们三姑娘可是天生的大美人儿,哪里能变出来呢?听说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儿,咱们姑娘比起来都毫不逊色呢。」 小珍提起「京城第一美人儿」,娢嫣有些失神,小珍接着道:「哎,可惜天妒红颜,怎么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你说,那位跳『广袖霓裳』的玉姑娘,究竟长什么样子呢?她说话、走路的样子,也跟咱们一样么?」 娢嫣道:「都是人,能有什么不同,说不定你见了她,觉得她跟我一样呢。」 小珍「噗嗤」一乐,拧了一下她的嘴,道:「少不害臊了。就你这样子,若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我可是天上神仙了。」 娢嫣躲开她的手,又用手肘捅捅她的肋骨,道:「你不是神仙,里边那位才是呢,你瞧她,恨不得都要上天了。」 小珍侧头,只见彩霞得意地坐在众人之间,拿腔作势,一脸得意,真是恨不得要上天样子,小声道:「这人真是讨厌,不知道嬷嬷为什么单单提了她呢?」 说完,她想了一会儿,又道:「说不定嬷嬷走路的时候突然脑子被噼了一下,临时就改了主意了,哼,看她到时还得意什么!」 娢嫣一听,忍不住「噗嗤」一乐,正此时,只见张嬷嬷走了过来,道:「不是叫你们都在屋子里等着么?站在这儿做什么?」 「嬷嬷好。」小珍和娢嫣同时俯身,两人跟在张嬷嬷后头进了屋。彩霞等人一併站起身,彩霞笑吟吟地搬来凳子,用手帕掸了灰,放在张嬷嬷旁边,讨好道:「嬷嬷快坐。」 张嬷嬷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点了点头。 彩霞到有些没趣了,又尴尬笑道:「嬷嬷先吃杯茶吧……」 「不必了。」张嬷嬷挥手站起身,道:「我今儿来是因为三姑娘跟前少个丫头,要从下头挑一个过去伺候。我叫你们来,也是知会你们一声,免得你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少了一个人到不知为什么。」 彩霞大喜,急忙表态:「知道了嬷嬷,奴婢以后一定尽心伺候三姑娘,绝不让……」 「谁说我要带你去了?」张嬷嬷突然打断彩霞的话,扭头看着她。 彩霞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脸色也慢慢变成了青紫,简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满屋子的小丫头都屏住了唿吸,张嬷嬷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可如果不是彩霞,杂役房里还有谁能飞上枝头呢? 彩霞强挤出笑容,道:「嬷嬷……嬷嬷真会开玩笑……」 张嬷嬷神色一冷,冷声道:「开玩笑?每日里太太要交代多少事情,顾且不暇,哪来的时间与你开玩笑?」 彩霞眼见这回是来真的了,大急下难免失态,「那……那嬷嬷要……要提谁?」 张嬷嬷冷笑道:「在咱们府里办事,最重要的是安守本分,不要自以为是。提谁不提谁,也不是我们下人做得了主的,你们也别妄图揣摩太太姑娘的心思,只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是了。」 第14页 小丫鬟们都垂着头听训,一面又悄悄打量四周,心想不是彩霞,那八成就是小红或者兰香了。 沉默了一瞬,张嬷嬷站起身,道:「行了,我没有旁的事儿,你们若没事儿,就各去干活去吧。」 说完,她竟径直朝娢嫣走了过来! 张嬷嬷那满是褶皱、严肃不堪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友好,「春花,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到三姑娘那边去吧。」 话音一落,众人尽是瞠目结舌,小珍更是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嘀咕道:「真……真的被雷噼了?」 「你说什么?」张嬷嬷侧目瞧了过来,小珍吓了一跳,赶紧掩住口,摇头道:「没……没什么。」 而娢嫣此刻的震撼绝对不少于任何一个人,她将自己的记忆搜寻了一遍,也想不出她与三姑娘有什么交集,怎么突然就提她了呢? 如果她去了三姑娘跟前,岂不是真的要随她嫁到京城去? 想到这里,娢嫣只觉心口一紧,如果到了京城,岂不是就能见到父母,还有……霍凌云了么?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与霍凌云相认,可是她们会相信自己么?自己现在的样子,现在的身份,该叫他如何接受? 总之娢嫣根本没做好这样的准备。 张嬷嬷见她呆若木鸡,只当她是高兴得傻了,忍不住笑道:「愣什么呢?以后到了园子里,可要警醒着点,别这么粗手粗脚的了,咱们三姑娘是冰雪一样的人,伺候她自然也要处处注意。以后粗活就吩咐这里的小丫头们来做,不听话你只管说她们就是,月银也从一两长到二两。」 娢嫣完全不关心什么管束小丫头,月银的事儿,此时脑袋还是乱闹闹的,张嬷嬷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给太太谢恩去?」 娢嫣回过神,只好道:「是,知道了嬷嬷。」 张嬷嬷吩咐小丫头简单为她收拾了东西,领着她往园子里去了。 第8章 张嬷嬷领着娢嫣,七拐八拐,穿过玉林花厅,曲水流觞,方来到了三姑娘的住所。 王云汐为人风雅,庭院也与别处不同。围墙都是实木雕空,俱是名家书画,底下垂着精雕挂落。东首是一个月亮门,园中种满绿竹,一条青石板路直通内园,四处纱帘垂地,凤尾森森,华美异常。 张嬷嬷进了园子,立时大气也不敢出,走到门口,早有两个小丫头进去通传。没一会儿,又打了帘子出来,道:「姑娘吩咐,叫春花进去。」 张嬷嬷转头对娢嫣道:「进去吧。」 娢嫣点了点头,跟着小丫头进了屋。只见屋内煳着霞影纱窗,王云汐穿着一件月白色云纹绣浮云水墨薄纱裙,头上绾着一只玉簪,靠在青色的竹雕美人榻上休息。 「过来了?」王云汐抬起头,笑盈盈地沖娢嫣招手,道:「快到我跟前来。」 印象中的这位三姑娘一直是清清冷冷的,想不到突然如此热情,娢嫣到真是受宠若惊了。她走到王云汐身旁,道:「见过三姑娘。」 经过这一个月的培养,娢嫣还是慢慢熟悉了丫鬟的生活。 王云汐笑道:「你不必这样拘谨,到了我这里,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说罢,又叫一个穿青色偏襟褙子,撒花洋裙的丫头到跟前,道:「带春花和大伙认识下。」 那丫鬟拉住娢嫣的手,道:「我是丝竹。」 又指着一个眉眼清秀,老实端庄的丫头道:「这是柔菊。」 一个鹅蛋脸,灵气乖巧的丫头道:「这是晧雪。」 娢嫣心知这便是王云汐房里的三个大丫鬟了,果然鸟随鸾凤飞腾远,到底和彩霞、翠儿之流不同。 娢嫣不卑不亢,含笑着一一招唿,到显大气。 介绍过屋子里的大小丫头后,王云汐道:「以后你过来了,便也改个名字吧。我房里本来是从梅、兰、菊、竹的四个丫头,只是后来先去了若梅,补上了晧雪,如今又去了芷兰,再从这几个字到不好听了,不如你就叫凝霜吧。」 相比春花而言,娢嫣对这个名字可满意多了,忙点头道:「知道了姑娘。」 随后丝竹便带着娢嫣安排住处,王云汐自是住在里间,明间是算是书房+客厅,左次间住着丝竹和柔菊,稍间另有两张床,晧雪和她便住在这里。 王云汐另外又赏了她两套半新的绸缎衣裳,两根朱钗,一对耳坠,娢嫣便换上了。她本来心思灵巧,如今终于有了道具,对着铜镜细緻打版一番,较之从前又别添了一番惊艷。 丝竹瞧了瞧,笑道:「春花,啊不对,凝霜,上个月我还在落韶园瞧见你,怎么觉得今儿不一样了?」 娢嫣道:「哦?怎么不一样了?」 丝竹道:「说不上来,只觉得你漂亮了不少,可是瘦了?好像也白了些。」 娢嫣道:「许是瘦了些吧,不过多半还是姑娘赏的衣裳的缘故。」 丝竹笑道:「说的也是,就是咱们姑娘扔了的东西,都比外头的好上不知多少倍呢。」 晚上时候,丝竹柔菊等先服侍了王云汐用饭,娢嫣、晧雪等人就在外头次间吃。因娢嫣新来,许多服侍的事情并不用她做,日子过得倒还清闲。 王云汐待人随和,又没有什么架子,可底下的丫头却都恭恭敬敬的,严守规矩,没有一点僭越之处。 又过了几日,这日傍晚,用过饭后,娢嫣为云汐捧漱盅,云汐净了口,笑道:「忙了一天了,你也坐着歇歇吧。」 第15页 其实娢嫣这一日并没做什么,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云汐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两眼,笑道:「我瞧你进来这几日,气色好了不少,实在早就该进来了。」 娢嫣此刻满腹狐疑,自问这七八年来,王云汐几乎从来没关注过这个叫「春花」的丫头,怎么突然就提了她,还对她如此关心呢? 云汐又瞧了瞧她的头髮,道:「你这个髮髻梳得到好,只是要配个白玉的簪子才合适。柔菊——」 她喊了一声,柔菊走上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云汐道:「去将我那个螺钿的四层首饰盒拿来。」 柔菊点头应是,没一会儿将东西递过,云汐道:「这里装的都是白玉的髮簪、耳视饰,另有玉佩手镯裙环等,你瞧瞧喜欢哪一个,就自己挑吧。」 娢嫣甚觉惊讶,忙道:「姑娘快别这样,这几日已赏了奴婢不少东西了,哪里还受得起?」 这几日她也学会了一些事情,初来乍到,锋芒太露,将来恐怕要招人嫉妒。 云汐执拗地打开首饰盒,埋怨地白了她一眼,道:「我心里喜欢你,就拿你当妹妹一样看待,哪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要真是这般,往后你跟着我,受不起的可还多着呢!」 云汐说完,自己从里边拿出一个莲花形缀红宝石的玉簪,瞧着往娢嫣的头上插、 娢嫣有些发懵,又不好推却,只好任由她戴上了。云汐接着道:「那日在花厅的午宴上,小珍碰坏了我的裙子,那丫头虽然手脚笨,人却不坏,娘要罚她,我着实不忍心,亏得你及时相救,不然那丫头可就惨了。」 其实王云汐要真想救小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哪里用得着她呢?可娢嫣这会儿也没细想,忍不住道:「是呀,不过是扯碎了一条裙子,太太当日竟要打她二十板子,那还不皮开肉绽了?命保不保得住且不好说,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柔菊在旁听见,心中勐地一颤,这丫头是疯了么?竟然当姑娘的面说起了太太的不是来? 她忍不住瞧了瞧云汐的脸色,可云汐却丝毫没有动怒,只是道:「可不是?可你也别怪太太,她要管诺大一个家业,自然要树些威严,否则难免下人仗着脸面情谊,得寸进尺,便反要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其实太太也并没想真的罚她,否则也不会你一求情,就轻易地饶了她。」 她说完,娢嫣对林夫人的一丝怨怼便也淡了,点头道:「说的到是,若一味放纵下人,也不是办法。」 她提起小珍,娢嫣不觉又担心起来,不知她离开这几日,她如何了,有没有被彩霞欺负。正想着,云汐道:「这些天你可有去瞧小珍么?」 娢嫣想这三姑娘真像能看透人心思似的,道:「还没倒出功夫去瞧呢。」 云汐道:「你可记得,杂役房还有一个叫彩霞的丫头?」 娢嫣不知云汐为何突然提起她,道:「记得,她怎么了?」 云汐道:「前日里我瞧见她掐着腰在园子里骂小丫头,那嚣张的样子我很不喜欢。当初张嬷嬷还说要提她到我身边伺候呢,亏得我一口回了她,要了你来。」 娢嫣不用瞧也知道彩霞那副样子,云汐又道:「那日里我见她在骂小珍,小珍那个拙口笨舌的,也不知道回嘴,只一味哭,我便骂了她两句,另外赏了小珍些银子,叫她有事便到园子里找我,料想以后彩霞不会欺负她了。」 娢嫣听完,心里甚是感激,只觉这位三姑娘真是天大的好人,动容道:「正该这样,实在多谢姑娘了。」 云汐笑道:「你到别跟我这么客气。你进来了,咱们就如同姐妹一样,我知道你挂念小珍,岂能不帮着你照看她?」 娢嫣甚是感动,「凝霜只是一个下人,哪里配姑娘这么费心呢?」 云汐笑道:「什么下人不下人的?我只当你是妹妹呢!」说完,神色一黯,又接着道:「你八岁时家里就遭了灾,没有父母兄弟,想想真是怪可怜的。以后你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好了,咱们同吃同穿,有我的便有你的。」 娢嫣心中一动,眼眶有些发湿,不可否认,那一刻的她心里十分感动,感动的不是什么吃穿,而是因为前世的她只有两个哥哥,虽然高贵之极,可唯独缺少的就是这份姐妹之情。 「小姐……」娢嫣有些哽咽,云汐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笑道:「瞧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哭了,羞不羞?」 娢嫣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只觉云汐那张绝色的脸庞柔和温暖,就仿佛与自己相识许久一般,照得她暖洋洋的,这样的女子,实在难以让人不生亲近之心。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王云汐依然对她照顾有加,而娢嫣则觉得她心地善良,生得又美,早已推心置腹,喜欢之极。心甘情愿地挖空心思为她打典衣裳钗裙。 娢嫣本来对于穿衣打扮就极为在行,这一来,使得王云汐更加清丽高雅,光彩照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引来众人侧目。云汐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到真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此事太过离奇,凭王云汐聪明绝顶,也想不到如今的春花,已经换了芯了。 两个月后,王福善回至家中,吩咐林夫人打点一番,叫王云汐即刻启程进京。 府里人大多都听闻了王云汐定亲之事,只听说是京城里一位达官贵人,却不知是谁。想必这次就是进京成亲了。一时间,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此番远嫁,自然要带走一众丫头、婆子、小厮,有的有心攀高,欢喜不已,有的因为背井离乡,日日以泪洗面。 第16页 好在娢嫣本来就是个「外来人」,在泰州无亲无故,能跟着王云汐上京也不错。只是这一去,也许便会见到自己的父母,还有霍凌云,不知他们如今都已变成什么样子?还会认得自己么? 如果她贸贸然的跟他们相认,他们又能相信自己么?就在这兴奋和忧愁之中,辗转反侧,几日不眠。 直到临行前的一天,娢嫣准备去与小珍道别,可还没走出园子,就见小珍远远地哭哭啼啼地跑来,两眼已经哭成个泪人儿,「春花,你……你真的要走了?以后咱们就再也见不到啦!」 娢嫣抚着她的嵴背安抚道:「我只是跟三姑娘上京去了,又不是去死,哪里就见不到了?」 小珍哭道:「怎么不是?京城山高水远的,哪里是我这种人能去的?而你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我不想让你走,可又不能挡着你的好去处,你跟了三姑娘走,总比还留在这里强……」 娢嫣到也有些捨不得她,两人握着手,走到后园假山的一处亭子边上坐下,娢嫣道:「你放心,三姑娘总归要回家省亲的,到时候我跟着她回来,不就能瞧你了?再说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王府,将来得一个乘龙快婿,指不定也到京城里做个京官呢!」 小珍白了她一眼的,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就反过来胡说八道。你这个人啊,这么多年一直毛手毛脚,丢三落四,我真怕你到了王爷府会出什么事儿……」说到这儿,突然又转口道:「不过我也是瞎操心!这几日我瞧你变了不少,何况三姑娘还这么疼你,哪用得着我替你烦?」 娢嫣笑道:「就是嘛,到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被彩霞那群人欺负了。」 小珍道:「我只不去惹她们就是了。何况自从你顶了彩霞的位置,她便没从前那般嚣张了。如今都是杂役房的人,谁还比谁高贵些?」 娢嫣知道张嬷嬷得了王云汐的吩咐,以后也不会再纵着彩霞了,颇觉心安。小珍又道:「只盼你到京城了不会过得不习惯,那里也没有咱们泰州的桂花糕和香葱饼,你若是想吃了,就托人带个信儿给我,我想法子捎给你,若缺了什么,也一定要告诉我……」 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京城什么东西没有,还需要千里迢迢从泰州捎去么?可娢嫣听着,却是鼻尖一酸,她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常寄书信给你的。」 她说完,勐地想到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些银子,放到小珍手里,「这些银子你拿着吧,别只惦记着你弟弟,也给自己买些吃的喝的。」 小珍连忙退却道:「这可不行,你的银子还是留着吧,将来若有个事儿,心里也不慌。」 娢嫣道:「我哪里用得着这些?如今我在姑娘屋里,吃喝不能再好的了,何况每个月的月例也有二两,我自己也花不完,你就拿着吧。」 小珍还是不肯要,只顾摇头,娢嫣道:「就当是你先替我存着了!你若有急用,只管拿去用就是,将来我大了,出了府,也回泰州来找你,到时候你再还我,岂不是好?」 小珍听她此说,才点头道:「成,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你可一定要回来呀!」 「一言为定!」娢嫣开怀一笑,与她拉了拉手指。 第9章 接连几日,王云汐屋里的丫头们忙得不可开交,忙着採买打典进京所用的衣裳、钗环等一应事物。王云汐为人精緻,衣裳必要霞影、水绸的,首饰必然是御华轩、行宝斋精心特质的,另有王福善为她准备的绸缎、茶叶、各色器皿、古玩字画,乃至于香料、花粉、香胰、澡豆子等应有尽有,实是令人眼花缭乱。 娢嫣与丝竹几个经管贴身起居之物,娢嫣自幼读书习字,虽然没干过这营生,这几日学着,也弄得井井有条,相比从前春花的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其实并不取决于你的出身地位,而是取决于你自己。 娢嫣依旧每日注意饮食,严格起居,两个月来,脸上的痘痘尽数平復,只留下些许红印。本来因痘痘显得粗黑的皮肤,渐渐升起了一些光泽。 众人也不知她从前什么样,只当是三姑娘跟前吃得好,活又轻,人也养得精神了。一时底下的小丫头更羡慕了。 而这些天来,王云汐一直深居简出,不知在忙些什么,娢嫣也并未十分留意。 七月十五,府中人一早起来,商贾人家不那么重规矩,不过是林夫人领着一众女眷拜祭了祖先,之后便打典行装,由王家长子王琛带着一队护卫,出发上路,府中女眷们各各洒泪作别。 京城与泰州不远不近,算起来有近一个月的路程。王家富可敌国,但车马队却尽量低调,免得被沿路山贼盯上。只有王云汐的马车被特殊改造,里边放着柔软的西域毛毯,舒适豪华,由几个大丫头轮流进来伺候。 五天后,马车路过一处山岗,娢嫣正在王云汐车内闲聊,过了晌午,都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只觉得车队一晃,继而外头人声大作,嘶声四起,云汐吓了一跳,道:「出什么事儿了?」 娢嫣也是一惊,她悄悄将车帘掀开一角,只见前方乌压压围了一片人,马夫小厮们乱成一片,继而传来兵刃声响,一人喊道:「快,保护小姐!」 娢嫣心头一跳,道:「只怕是遇到山贼了!」 王云汐勐地抓紧了裙子,俏脸煞白,「你瞧瞧人可多么?」 第17页 娢嫣强道:「小姐放心,咱们此行也带了不少人,且都是精挑细选的,估计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马夫忙引着马儿往后逃,两人都躲在车里,不敢露头,耳朵里只听见乒桌球乓的声响。突然,只觉那拉车的马儿突然受惊,前蹄抬起,将二人晃得碰了头。 娢嫣拉住车厢,喊道:「出什么事儿了?」 只听那车夫大喊道:「好汉饶……」话没说完,又听一声惨叫,一道鲜血飞溅在车帘上,映着日头,分外殷红醒目。 想必是山贼逼到前头,竟已将那车夫杀了!王云汐吓得大叫一声,娢嫣眼看不好,勐地拉起车帘,回头道:「小姐抓紧!」说完,胡乱拿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 那马儿吃痛,嘶吼一声,撒蹄而起,向前窜去。娢嫣双手发抖,也不敢回头去看,只听后边人喊道:「他娘的,还想跑,给老子追!」 说话间,山间烟尘四起,一群人策马飞来。 王云汐心跳如雷,颤声道:「怎么办?哥哥他们呢?这可怎么是好?」 这一跑,恐怕就要与大队失散了,娢嫣也是心乱如麻,她扭头往后看,一群人衣着怪异,凶神恶煞,全是山贼,而王家的护卫部队,早已七零八散,溃不成军了。 娢嫣不觉心头疑惑,王云汐此次进京,金银嫁妆带了不少,因而王福善十分小心,说是请的看院护卫,其实暗中调用了衙差,浩浩汤汤,不下百人,遇到普通山贼悍匪定然是不怕的,这伙人到底是谁,竟这样厉害? 可这会儿也没功夫细想,娢嫣只能拼命驾赶马车。无奈那马儿跑了一天,又拉着重物,此时体力已尽,只将屁股都抽红了,却还是越跑越慢。 而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王云汐此时再也绷不住,大哭道:「你这是要往哪去?他们可要追来了,都是你,怎么办,这会儿怎么办?」 娢嫣银牙紧咬,伸手解开马车套,道:「这马儿拉着车跑不快,你快出来,咱们骑马走!」 「骑……骑马?」王云汐心头一颤,她是个闺阁绣女,哪里会骑马呢?正迟疑,马车已与马鞍渐渐脱节,娢嫣回身拉住她的手,道:「快,快上来啊!」 王云汐无法,只能听她吩咐,握着她的手,想要跳上马背。无奈裙摆太过繁琐,被车套勾住,差点从车上栽下去。 王云汐一声大叫,死死攥住娢嫣,竟将娢嫣的小臂也抓出了一道血痕,娢嫣也握着她不放,喊道:「快将裙子撕开,快!」 王云汐已吓得大哭,听她说完,手忙脚乱想将裙子从车套上拽下来,可无奈那车已与马儿分开,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将她拖下去了。 王云汐吓得呆了,只能大哭,娢嫣无法,只能回头低身,用尽全力扯住王云汐,便听「嗤啦」一声,半截裙子被扯掉,紧接着,车厢便与马匹脱开,滚下山坡。 而娢嫣被王云汐扯着,立身不稳,险些也从马上栽下来,王云汐不由一声惊叫,娢嫣用脚尖死死挂住马镫,右臂拉住马缰,终于又直起身来。 只是二人都是弱女子,这一下几乎全靠娢嫣脚力,她已觉得脚背火辣辣地疼,低头看了一眼,竟是受伤撕裂,从绣鞋里隐隐透出血来。 可这会儿她哪有心思管伤?只能拼了命的赶马,幸好从前在京城时,也经常与一些王孙公子混迹马场,不过马场里的马都是经过驯化的,且都在人工圈好的跑道里玩,今儿这荒山野岭,就另当别论了。 山贼们从后赶来,只瞧见马车突然顺着山坡,直冲众人滚来,慌忙勒住马缰躲闪,那匪首喊道:「快,人滚到山坡下去了,快给我追!」 众人便都策马追着那空车,几乎一路追到山脚,才拿马鞭缠住,等稳住落势,上前一看,竟是一个脱了节的空马车! 那匪首这才惊觉,只怕人已经骑着马跑了,后悔不迭,大骂道:「他妈的,人骑马走了,快追,分头给我追!」 娢嫣和王云汐就得了这一会儿喘息,沿着山坡又跑了几十里,两个弱女子,已然气喘吁吁,再不能动了,不由就放缓了马速。 王云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她搂着娢嫣的腰,生怕她给自己抛下,又不住往回看,道:「他们要追上来了,怕是要追过来了!」 娢嫣也回头看了看,道:「还没有,这里全是树木,地形复杂,他们未必找的着,咱们……咱们先歇下,喝点水吧。」 王云汐举目一看,四周都是树林,这一跑竟不知哪里去了,斥道:「你……你还有心思休息喝水?人眼看要追来了,你诚心害死我么?」 娢嫣已累得难以分辩,皱眉道:「咱们此时都已经没力气了,如果再不歇歇,喂喂马儿,只怕不等他们追过来,咱们就先累死了,我若诚心害你,岂不早就抛下你走了?」 王云汐心头一凛,不错,她根本不会骑马,如果娢嫣这会儿抛下自己走了,岂不是完了? 想到这儿,忙改口道:「我不过是急了,我哪里会不信你?你……你放心,你如今不抛下我,到了京城,我必然更要好好赏你,你若是自己逃了,又能到哪里去呢?不过在哪个荒山野岭渴死饿死,你说可是?」 而娢嫣涉世太浅,哪里听得出她的小人之心,喘息着握住她的手,道:「你说什么话,我知你是个好人,素日里又那么厚待我,我哪里会丢下你?咱们两个人,一匹马,要逃一起逃,要死……」 第18页 王云汐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堵住她嘴道:「你……你别说了……」 其实娢嫣如何不怕?可她这个人平时胆小,越是千钧一髮的时刻,偏越能爆发些勇气出来。她牵着那马儿吃了些草,又在小溪旁喝了些水,精神略微回復了些,忽见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似有人影,道:「有人追来了,快上马,咱们快走!」 王云汐一惊,忙与娢嫣上了马。那马儿贪恋吃食,还不肯走,娢嫣只好狠狠勒住缰绳,在它臀上勐抽,那马儿方撒蹄而去。 两人能逃到这会儿,已是极限。何况那些山贼十分狡猾,分四路从树林里包抄过来,正跑着,忽见前方跑来两人,突然将娢嫣去路拦住。 娢嫣想也不想,当下调转马头,正要往后去,又见两个山贼追来,这真是前无去路,右后追兵,眼看已是绝路,娢嫣一把扯住云汐的手,道:「快,咱们跳下去!」 「啊?」王云汐低头一看,两人此时跑到了一个小山坡,还没反应过来,娢嫣已经拉着她跳下马,继而一抽马臀,那马儿向前狂奔,与两个山贼的马撞在一起,而她自己则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后边的山贼追来,与前边的山贼,还有娢嫣受惊的马撞在一处,各人连忙抽紧缰绳,而那马儿骤然受惊,许久无法安稳,惹得几匹马互相嘶鸣,一阵手忙脚乱。 而娢嫣趁着这功夫跳到了山坡下面,碎石枯枝将二人划得衣衫尽碎,绣鞋已经磨破,隐隐露出血水来。王云汐气喘吁吁地扯住娢嫣的胳膊,道:「我……我不行了,我再也走不动了……」 娢嫣急道:「不成,这里太不安全,你瞧见前边的树林和灌木了么,里头有山洞,咱们如果能躲进去,想他们一时半刻就找不到了。等他们走了,咱们再悄悄出来,我见山那边有炊烟飘过来,想必有人家,咱们去找他们帮忙……」 王云汐此刻已心神涣散,浑身酸软,只顾着大哭摇头,,「不行,我一步……一步也不能动了!」 娢嫣大急,不由向前走了两步,王云汐一把扯住她的裙摆,道:「怎么……你……你要自己走么?」 娢嫣无法,又回过身道:「你且试着起来走走,可能动么?」 她扶着王云汐站起身,还没走一步,便听她一声惨叫。娢嫣大惊,低头一看,只见王云汐的裙摆都已经被刮掉,小腿更被枯树划出了一道口子,又深又长,血肉翻开。 王云汐也想不到这般,霎时双眼一黑,大哭道:「怎么办,这……这岂不是要留下疤痕,快……快找伤药,我走不了了!」 娢嫣也无法,再拖下去,眼看着山贼便追来了,只好道:「你先起来,咱们就近找个地方避一避。」 王云汐勉强起身,娢嫣拉着她,找了一处极高的灌木丛,另外有几处大岩石遮挡的地方,先躲在了里面。 王云汐依然啼哭不休,娢嫣满头冷汗,强忍着私下衣襟,帮她缠住小腿,安抚道:「你放心,这伤口看着可怕,是皮外伤,只要日后细细涂药,不会留疤的。」 王云汐哪里肯信,只紧紧握着小腿不动,娢嫣此时浑身骨头都如散架了一般,剧痛无比,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唯有咬牙忍住。 折腾了这半日,天已经渐渐发黑,娢嫣暗嘆了一声谢天谢地,天色一黑,这伙人便更不容易寻到自己了,便可找个机会逃走。 没一会儿,隔着草丛,只见几个人影骑马穿过,手里均拿着兵刃,一边走,一遍喊道:「他娘的,都给我搜仔细点!一个也不许放过!」 娢嫣和王云汐只得握着手,埋下头,大气也不敢出。杂草石块太多,光线又暗,寻了一阵,竟然一无所获。 第10章 且说两人躲在草丛里,眼看着就要逃出升天,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一只青蛙,正落在王云汐的腿上,王云汐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东西,不由一声大叫,她连忙捂嘴,可为时已晚,两个山贼一同向二人走来。 娢嫣想要逃走,可山贼何等身手,一把就将二人擒住了。 那山贼见大功告成,哈哈大笑,道:「小娘皮还想跑,老大,人抓住了,不知哪个是正主!」 娢嫣心中一动,扭头看王云汐,只见她衣衫破碎,头髮散乱,已看不出是个大家小姐,突然开口道:「小翠,都是你这小蹄子,鬼叫什么,如今到连累了我!」 王云汐先是一愣,可她并非蠢笨的人,当即便没有说话。 一个脸色黑黄,双目深陷的山贼一声窃笑,道:「小娘们儿这么凶,只怕就是三小姐了。」 正说话,只见众山贼让出一条路来,左右分别燃起了火把,中央走出一个身着斜纹豹敞衣的大汉,想必便是匪首了。 匪首打量了二人一眼,道:「恩,错不了,是那车里的两个。」她说着,一把扯住娢嫣的头髮,映着火光照了照,满脸的泥巴,也看不清五官。 娢嫣知道这伙人劳师动众,也不过是为了财,当下道:「你们别动,小心伤了我,一个子也拿不到!」 匪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狂笑,道:「小娘们天真的很,你当哥几个儿是差钱的人么?」 娢嫣心头一惊,暗想这是什么意思? 匪首道:「老子知道你是泰州王家的人,远近难惹的人物。哥几个混迹山头,多积阴福,只求口饭吃,若是王小姐开个好价目,咱们有话好商量。」 第19页 娢嫣心头略略一宽,说来说去,到底还是为钱。可他们做山贼的,竟还说什么积阴福,还真够不要脸的。 娢嫣道:「你们如今抓了我,也无用处,不如将我的丫头留下做人质,放我回去,我爹有的是钱,等我见了他,自然会带着银子来赎人。」 王云汐先是一惊,转而明白,娢嫣是怕这些人不信,故意这样说,凭谁会放了正主,单留个丫鬟呢? 因而她只是默不作声,果然,那匪首一声冷笑,道:「王姑娘真的打得好如意算盘!放了你,王家岂会为了个丫头破财?何况王姑娘何等身份,既然过了我这山头,岂有不留下做客的道理?」 这一下正中娢嫣下怀,却故作惊怕道:「你……你们想干什么?她是我的丫头,我哪里会扔下她?你们且先放了我,我爹不会少你一个子的……」 一面说一面挣脱,两个山贼一左一右将她按住,匪首挥了挥手,上前打量她,娢嫣只觉他双目阴狠毒辣,望之生厌,而那匪首却从她目光中看出了一股高贵之气。 那匪首本是江湖枭雄,阅人无数,是小姐还是丫鬟自问一眼便瞧得出来。大户人家的丫鬟,即便再锦衣玉食,也断然没有这般高贵端庄的气度。 匪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突然上前,从娢嫣头上抽下了一根髮簪。 说来也巧,这髮簪正是王云汐送她的,到也精緻,不似丫鬟之物。匪首观摩一下,又插到了王云汐头上,冷声道:「去,把这丫头送到王家,叫她们来交银子!」 王云汐大喜,他怕这群人瞧出破绽,低着头不说话,匪首不疑有他,便吩咐人带着王云汐去了。 眼瞧着王云汐被带走,娢嫣方才松了口气。尔后才想起自己处境似乎不妙,匪徒们先是拿绳子将她两手绑起,扔在一边,继而燃起篝火,竟在丛林中喝起酒来。 匪首命人打了山鸡野兔,只活着就生剥了皮,洒上盐巴,连着血烤着。娢嫣瞧着一阵作呕,几个山贼还故意拿了腥臭之物叫她吃,见她害怕,便哈哈大乐。 娢嫣恨得牙根痒痒,悄悄的想找个石头磨开绳子,无奈绑得太牢,实在无法动作。忙了一会儿,满头大汗,浑身脱力,只盼望王云汐找到了王老爷拿来赎金,这群人不会为难自己一个小丫头。 闹到深夜,这群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娢嫣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如今自己其貌不扬,否则这群人只怕要动歹心了。 可她却忽略了一件事儿,春花自然算是粗俗丑陋,可在这群草莽的眼里,可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更重要的是,今日的春花,早已不是往日了。 且不说娢嫣几日来的保养,再加上她自带的神态气度,纵然不是天香国色,也是骨肉停匀,清丽隽雅,否则凭王云汐美貌之名满誉泰州,这群匪徒岂会这么轻易就被她骗了呢? 果然,当先一个肥头大耳,双目如铜铃的山贼喝得大醉,动摇西晃向她走了过来,娢嫣一惊,后退道:「你干什么?」 那山贼哈哈一笑,道:「干什么?跟王小姐你好好风流风流!」 说完,众人都跟着闹笑起来,娢嫣大骇,大声道:「你敢!你若动我一个指头,我必要你一个钱也拿不到,滚,给我滚开!」 那匪徒哈哈笑道:「王姑娘真是天真得很,今儿老子也尝尝这泰州第一美人的滋味!」 他说着,一下便扑到娢嫣身上,娢嫣只觉鼻端充斥一股腥臭之气,几乎作呕,她拼命挣扎,无奈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双手还被绑在一起,想要喊叫,胸口被紧紧压着,连叫的力气也没有。 而那群人见了这一幕,反而拍手叫好,接连起闹,更有甚者叫道:「快点,老子等着下一个呢!」 当真是无耻之极。 娢嫣心底一凉,自己今天落在这些亡命徒手里,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山贼趴在她身上,正要为所欲为,娢嫣突然觉得脖颈一热,一股腥气直喷全身,接着,那山贼竟软软倒了下去。 娢嫣大惊,凝睛一看,那山贼脖颈动脉已被一把利刃刺破,鲜血汩汩而出,那山贼双目瞪如铜铃,已然死了。 那群山贼立如惊弓之鸟,纷纷起身,剑拔弩张,「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好一会儿,只见月色之中,走出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身旁树枝在他脸上勾勒出条条明暗,有如鬼魅一般,他淡淡地道:「荒山野岭,泰州十三雄联手欺负一个弱女子,还真够丢人的!」 那声音似从地狱传来,又阴又冷,叫人莫名浑身打颤,匪首大着胆子道:「你既然知道爷爷的大名,还敢管爷爷的闲事儿,活的不耐烦了么?」 那黑衣人阴恻恻一笑,继而手指一推,手中的黑剑露出一截亮光,「追命剑出,必见血光,血不成河,此剑不休。」 这十六个字一出,匪徒们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跪在地上,匪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不知大侠驾到……」 他正想求饶,那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挥手道:「快滚!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那几个山贼如获大赦,听了这话,几乎是连滚带爬而去,甚至连兵刃马匹都不记得拿。 娢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对于江湖上的事儿自然全然不知,这黑衣人是谁,很可怕吗,怎么还没动手,那群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跑了? 第20页 正想着,只见那黑衣人突然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道:「公子,是泰州王家的人。」 娢嫣惊讶地抬起头,才发现这黑衣人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公子,她这一看,双眼竟有移不开了。 那男子的肌肤白如冰雪,剑眉如墨,一双凤目狭长深邃,挺直的鼻樑宛若冰雕一般,俊美无伦。只是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冷孤绝之气,好似万丈高崖,高不可攀。 霍凌云固然已是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可与这男子一比,又似乎有所不及。 而娢嫣移不开眼也并非全被他的俊美所迷,而是她竟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莫不是在哪里见过?可想来想去,偏又想不起来。 男子见她痴呆一般望着自己,略带嫌恶地皱了皱眉,淡淡道:「枉他吴老三混迹江湖多年,竟连小姐还是丫头都分不清楚。」说完,他顿了一顿,「扔了吧。」 娢嫣一听,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她本来以为自己遇到了见义勇为的江湖侠客,正想着怎么感谢他的大恩大德呢,怎么他开口就来了一句「扔了吧」? 扔到哪去?难道就把她这么一个弱女子,丢在荒山野岭?这一晚,再遇到坏人怎么办,就算遇不到恐怕也要被野兽叼去了。 而再看那黑衣人,比他的主子也好不了多少,冷着张脸,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娢嫣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个救命稻草,当然不能就此放手,脱口道:「不行,你们……不能扔下我!」 男子并未说话,只微微挑了挑眉,月光之下,眉下的凤目波光潋滟,宛若两颗墨色水晶,却又带着浓浓的冷漠森寒之气。 娢嫣道:「要不是你们将那群人赶走,我哪里会一个人留在荒山野岭?所以你必须得带我走。」 男子神色微动,这话说的实在不讲道理,要不是两人及时出现,恐怕她就被这群悍匪糟蹋了,可她话里的意思,反而是责怪他们了? 娢嫣见两人不说话,心里大急,大声道:「怎么?你们还不承认?我沦落到现在这样,分明都是你们的害的。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被那群人……那群人糟蹋,总比被野兽活吞了好!我不管,你们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反正你们必须带我走!」 一个女子,竟然公然说出就算被糟蹋也比死了好,也算是惊世骇俗了,男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淡淡道:「你若想跟着,就跟着吧。」 娢嫣一听大喜,此时不管去哪,只要能逃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天一亮,自然能想到办法。她忙爬起来,跟在两人后头,生怕那男子一个不爽,又撇下一句「扔了吧」。 黑衣人回手牵了马匹,随侍在公子身旁,娢嫣跟在二人后头,走了不远,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呃……这位,公子,咱们这是去哪?」 男子冷冷道:「你若想跟着我们,就最好选择闭嘴。」 娢嫣气得够呛,可这会儿人在屋檐下,只能忍着道:「我只是担心明天我家小姐会派人来拿赎金救我,到时她找不到我,未免着急,能不能帮我给她带个记号口信什么的?」 男子脚步突然一顿,却没有回头,冷笑道:「你真的认为王家会派人来赎你?」 娢嫣一愣,点头道:「这个当然。」 男子沉默一瞬,仍是没有说话,径直而去。 娢嫣气结,这男子冷得跟冰块一样,脸又臭,又不近人情,可谁又叫自己这会儿不得不低头呢。 第11章 约摸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行至一个小镇。虽然不怎么繁华,到也茶肆酒楼、客栈商铺五脏俱全。 那贵公子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微一点头,便去找客栈落脚。娢嫣心里惊奇,这黑衣人也太聪明了,难道他主子吩咐他办事,从来都不用说话的? 两人进了客栈,小二上来招唿,点了饭菜。小二见这两人出手阔绰,却偏偏带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甚觉奇怪,不免多看了两眼。可他对上黑衣人那鹰隼似的目光,吓得赶紧别过头,不敢再瞧。 娢嫣逃了一天的命,这会儿早已经飢肠辘辘了。只是自幼教养极好,还是吃得温文有礼。那公子视乎并没料到一个丫鬟竟这么斯文雅致,看了她几眼,眼中带了几分惊讶。 那贵公子并不饮酒,饮食却十分精緻,不过是一顿平常晚饭,就吃了十几种小菜,荤素营养搭配得营养合理。只是他吃得极少,稍用了些,便放下筷子。 黑衣人瞧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悄悄嘆了口气。 没一会儿,那公子突然扶住桌子,大声咳了起来。他极力克制,雪白的两颊浮起一片殷红,瞧来十分痛苦。 娢嫣微惊,道:「那个……你……你可是着凉了?」 若是普通风寒,也不会咳得这么厉害吧?娢嫣偷偷瞧了两眼,只见那公子一手抓着木桌,已将指节抓得发白,指甲都嵌入了木头缝里。 黑衣人眼中浮现出怜悯之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餵他服下。可这药似乎没什么成效,那贵公子依然弯着腰,额上已渗出细细的冷汗。 娢嫣也觉得他十分可怜,忽然想起一物,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道:「你闻闻这个,或许会好些!」 哪知刚一抬手,黑衣人突然将娢嫣的手隔住,目光如护主的恶犬一般,厉声道:「你干什么?滚开!」 第21页 娢嫣吓了一跳,道:「我……我见他咳得厉害,以前我就常用这东西止咳的,闻闻或许也好。」 「快拿走!」黑衣人厉声呵斥,那贵公子突然摆了摆手,黑衣人连忙退到一旁,扶住他道:「公子……」 贵公子道:「拿来给我看看。」 黑衣人似乎有些迟疑,可又不敢违拗他的吩咐,便伸手接过娢嫣的香囊,神色还是恶狠狠的。 他将香囊交到贵公子的手里,那公子放在鼻端闻了闻,突然睁开双目,墨色斐然的瞳孔中露出惊异之色。他有些贪婪地闻着那个香囊,没一会儿,咳嗽当真渐渐止住了。 黑衣人担忧地看着他,见他止了咳,神色才微微放松,道:「公子,你觉得怎样?」 男子没有回答,抬眉望向娢嫣,「这可是薄荷?」 「你知道?」娢嫣甚是惊奇,这东西虽然常长在野外,认识的人却极少,还是年少时,一个宫内的御医送给娢嫣的。薄荷气味清凉,放在香囊中,可以避蚊虫,没事儿闻闻又能提神醒脑。 那贵公子抬手将香囊还给娢嫣,「今日歇吧。」说罢,转身上楼。 他简直是惜字如金,一句废话没有,黑衣人却很懂他的意思,脚步刚动,娢嫣叫道:「那个……餵……」 男子脚步一顿,微微侧眸,娢嫣道:「你……你咳嗽得这样厉害,这香囊你拿着吧,或许晚上会用得着。」 那男子迟疑了一瞬,伸手将香囊接过,却并没道谢,娢嫣暗自腹诽,这人看起来到是君子如玉,怎么这么不讲礼貌。 男子走出一步,突然又停住道:「我姓常,你以后不必喂喂的。」 娢嫣讪讪地道:「哦,知道了,常公子。」 娢嫣便也回了房休息,晚上时候,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娢嫣简单擦洗一番。这才发现,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不是擦破了皮,就是划出了口子,她一路担惊受怕,这会儿痛感才渐渐浮现出来。 娢嫣咬牙清洗了伤口,可惜没有干净衣裳,只能胡乱将那件破裙子套上。想起上一世洗澡时,都是在府内的温泉池里,配着玫瑰、牡丹等各色花瓣,另有珍珠末做的香胰子,何等惬意,哎,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娢嫣越想越觉得心酸,迷迷煳煳又想起霍凌云,朦朦胧胧,不知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娢嫣起来净了手脸,发现原本的那件裙子已经衣不蔽体了,想去买件衣服,可根本没有银子。心想要不要同常公子借点钱?看他那没人情味的模样,多半不会借,难道今天还得穿着这破裙子满大街逛吗? 娢嫣正愁眉苦脸,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小二来送水,门一打开,却见那黑衣人直愣愣地杵在门口,像个瘟神似的,到把娢嫣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黑衣人面无表情,伸手递给她一个包裹,道:「这是公子吩咐给你的衣裳,换上吧。」 一瞬间,娢嫣几乎要泪流满脸了,这个冷血公子,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这……真是不好意思,替我谢谢……」娢嫣客套着,话没说完,黑衣人已经转身下楼。 娢嫣抽了抽嘴角,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俩人都这么没礼貌。 娢嫣关上门,打开衣服一看,又有点想哭。这常公子给她的衣裳到是女人的装束,可这也太花了吧? 一件大红对襟束腰衫子,一条撒花绿裤子,若再包个头巾,活像个唱大戏的,若上辈子让娢嫣穿这样的衣裳,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这衣服就算再俗,也总比自己那件碎了一半的裙子好,娢嫣没办法,只好穿上下了楼。 到了楼下,只见常公子也已起来了,坐在桌前用早饭,他今日换了一件雪白长衫,束着束腰玉带,颀长的身体挺拔匀称,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半边脸庞,有如冰雕玉刻一般。 娢嫣隐约听到黑衣人说,「公子放心,都是些适合年轻姑娘的鲜艷衣裳……」 娢嫣心想八成是黑衣人帮自己买衣裳,在跟常公子交差呢。暗自抽了抽嘴角,这哪里是鲜艷衣裳?分明是唱戏的衣裳。 常公子点点头,并没说话,娢嫣走到他对面坐下,有礼道:「常公子早。」 常公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这也太花了些。」 霎时间,真如春雪破冰,月华初绽。这常公子常年冷着张脸,从不见他笑,这一笑,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娢嫣有点移不开眼睛了,真心道:「公子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该多笑笑才是。」 可惜昙花一现,常公子又回復了一张冷脸,冷冰冰地看了娢嫣一眼,低头用饭。 娢嫣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用过早饭,常公子又吩咐黑衣人上路。娢嫣想着要去寻王云汐,也不知他们要去哪儿,该不该同行,一时没打定主意,便没有起身。 常公子走到门口,见娢嫣依然站在桌前没动,突然道:「我此番要去京城,也是你要去的地方,咱们同路,你不必多虑。」 娢嫣一惊,这个人会读心术么?自己想什么都知道? 她本来想回泰州王家,可如今进京的路程已走了快一半,再折返回去,恐怕与王云汐走岔了。要去路上寻她们,也实在无从找起,这么看来,等到了京城再回合,反而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第22页 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又无盘缠,独自上京实是困难。她赶忙又跟上常公子,道:「那就麻烦公子带小女子一程,小女子感激不尽。」 常公子并未应允,却也没有开口拒绝。凭娢嫣这两天对他的了解,这便是同意了。 常公子的身子似乎不太好,每到晚上,必要咳上一阵,几人就不得不早早落脚休息。就这般走走停停,约摸到了月底,才进入京城境内。 京城自古繁华,进了四九门内,才见四处熙熙攘攘,有杂耍舞剑的、说书唱戏的、扎糖花糖人的、卖衣裳首饰的,大街小巷,应有尽有。年轻姑娘们三三两两,穿着各色新鲜衣裳,结伴而行,说说笑笑,赏心悦目。 常公子目不斜视,就仿佛周围一切都不存在,而娢嫣重见京城美景,自然激动不已。 毕竟是前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娢嫣觉得如此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从前她经常坐着马车,往返与皇宫、尚书府和霍王府之间,短短几个月,京中景色依旧,她却早已物是人非了。 娢嫣想到父母,心口一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看看。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长公主大概还没从丧女之痛中解脱出来,现在进去非让人当成疯子抓起来不可。 眼下还是要先找到王家的人落脚要紧。王云汐是泰州名人,嫁的又是皇亲国戚,想必知道的人不少。 娢嫣想了想道:「常公子,这一路多谢照拂。你可知我家小姐如今在何处落脚?若公子不方便,我自去便可,不敢再劳烦公子。」 这一路麻烦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娢嫣本想送点什么表示感谢,可一来自己没钱,二来常公子也瞧不起金银之物。 要说些感恩的话吧,他又惜字如金,说多了就嫌啰嗦,只能就此作别,大恩日后再报了。 常公子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不知道?」 娢嫣道:「呃……我在小姐身旁尚短,还没听提起过。」 毕竟是王云汐身旁的大丫鬟,连主子要嫁到谁家都不知道,就稀里煳涂地跟来了,说来也确实不靠谱了点。 常公子淡淡道:「跟我走吧,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言下之意,想是要送娢嫣过去。娢嫣心里感激,可京城的路她熟得很,不想麻烦他,「公子不必了,这一路已经劳烦公子太多,不敢再叨扰……」 这些客气话都是娢嫣上辈子受的教育,觉得理所当然,可常公子却是一脸的不耐烦,娢嫣知趣地住了嘴,心想,这人心肠不坏,可是太没礼貌,跟他客气也是白客气,他要送就送好了。 想到这儿,娢嫣也没推迟,便乖乖地跟着常公子走。三人一路前行,没多久,到了一处府宅前。 常公子道:「便是这里了。」 娢嫣抬头一望,实在是百感交集,她万万也想不到,常公子带她所到的这座宅邸,正是她前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霍王府。 第12章 娢嫣望着面前这座高大的宅邸,彻底震惊了,王云汐竟然嫁到了霍王府? 她竟然又回到了前世的家里,岂不是每天都能看到霍凌云,她要以什么身份来面对他,一个借尸还魂的女鬼? 娢嫣不知道该怎么和夫君相认,会不会吓到他,又激动又害怕,心里乱成一片,她伸出手指,「你……你确定是这里?」 「你竟然怀疑我……」常公子微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啊……不是……」娢嫣连忙解释,还没说完,常公子打断她道:「怀疑我跟你一样蠢?」 娢嫣登时被咽了一下,是,身为丫头,自家姑娘要嫁到谁家都不知道,确实说不过去了点,可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娢嫣甚觉气恼,白了他一眼,你才蠢呢。转身又看了看霍王府那两扇红木铆钉铜狮环大门,觉得老天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王府毕竟是王府,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娢嫣正想着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找何人通报,忽见常公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向王府大门走了进去。 「餵……」娢嫣想叫住他,常公子与那黑衣侍从已走到王府门前,黑衣人则伸手去拉门上的铜环,娢嫣一惊,心想这两人胆子也太大了,这是王府啊,能随便乱闯的么? 府门打开,从中走出数名侍卫,将常公子去路拦住,「尔等何人,竟敢擅闯王府?」 常公子背负双手,目不斜视,径直向里走去,侍卫大惊,「呛啷」一声抽出兵刃,大声道:「站住!」 刚要动手,那黑衣人忽然上前一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侍卫惨叫一声,就跌倒在了地上。 动作实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没看清黑衣人是如何出手的,他一脚踩在侍卫胸口,大声道:「叫赵康年出来。」 赵康年?娢嫣默念了下这三个字,感觉无比耳熟,好像是王府里的人。可王府的主子都是姓霍的,这姓赵…… 余下几个侍卫猜不出常公子的身份,不知该怎么办,加上这黑衣人身手如鬼魅一般,更加不敢上前,只将两人团团围住,喝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善闯王府?」 常公子自然不搭理他们,不一会儿,只见门内快步走出一个人,那人一身紫金束袍,生得高大威勐,一双深邃眼眸刚勐凌厉,娢嫣勐然想起,啊,他不就是赵康年么! 第23页 这赵康年是宣德三年的武状元,曾经官拜威烈将军,后来不知怎么成了霍王府的侍卫统领,虽说待遇也不错,王府的人也都十分尊敬他,可毕竟是不做将军做家奴,说来也是宣德年间的一件传奇。 常公子见了他,破天荒地弯了弯嘴角,「赵大哥,别来无恙?」 赵大哥?娢嫣心里一奇,莫非这位常公子和赵康年是亲戚?她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认识就好办,至少不会稀里煳涂地把他扔进宗人府去。 赵康年双目微眯,上下打量着常公子,半晌,他突然面色大变,接着,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下把众人吓了一大跳,娢嫣更是吃惊,这常公子到底什么身份,竟让王府里的侍卫统领对他下跪? 只见赵康年双膝触地,肩膀颤抖,似乎十分激动,哑声道:「属下赵康年,参见四公子。」 常公子嘴角一弯,又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赵大哥不必多礼,」说完,抬手将赵康年搀扶起来。 赵康年怎么会称他为四公子呢,娢嫣仔细打量着常公子,突然想了起来,我的天,原来是他! 难怪她一直看这个冷面公子脸熟,他不正是霍凌云的亲弟弟,王府的四公子霍凌肃么! 若说娢嫣记不住他也不稀奇,霍凌肃乃是老王爷庶出,与霍凌云并非同母,加上他为人孤僻,性格古怪,与家人并不亲热。只在幼年时,在皇宫的宴会上与娢嫣有过数面之缘。 娢嫣记得这位小公子自幼体弱多病,有好几次严重到了生死边缘,光人参、灵芝就灌了几大罐子,还是不见好转。后来老王爷只好将他送到了天台山的明清观修道静养,才保住了性命。 因而霍凌肃自十岁起就一直住在道观里,极少回府,连娢嫣大婚之日他也没出现,娢嫣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儿,跟现在一样冷着张脸,也不同别的孩子打招唿,只一个人抱着根柱子不住咳嗽。 娢嫣就随手给了他一袋薄荷,症状才得以缓解。 知道了他的身份,娢嫣心中暗想,他这个时候回府来,难道王云汐要嫁的人就是他? 老王爷有四个儿子已行过冠礼,霍凌云行三,但只有他一人是嫡出,老王爷多年来一心修道,不喜俗事,家中朝中之事,都全权交给霍凌云打理。所以算是他提前袭了爵位,又因老王爷尚在人世,京城中人便称他为「小王爷」。 长子霍凌章娶了当朝的玉阳公主,次子霍凌风娶了怀远将军次女向如真,至今没有婚配的,就只有一个霍凌肃了。 原来,他就是王云汐未来的丈夫? 娢嫣冷眼看着他,他骗自己可骗得真够苦的,还说什么姓常,明明是姓霍。突然又想自己现在可是王云汐的丫鬟,那么霍凌肃,不就是她的主子了么?自己以后就要伺候这么一个人,整日冷言冷语,又没张好脸…… 娢嫣胡思乱想,脸已经拧成了一个麻花,常公子转过身,「你怎么了,做什么这副表情?」 「没……那个……没……」 娢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下面这句话真正将她彻底打入了地狱,「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带你上京么,你家姑娘眼看就要成为我三嫂,算起来,都是一家人了。」 霍凌肃说起「一家人」三个字来无比古怪,不仅不让人觉得,反而有些可怕。 娢嫣顿时有如一盆冰水兜头拍下,浑身僵直,原来王云汐要嫁的人竟然是霍凌云?! 娢嫣紧紧握着拳头,脸色苍白,不住地摇着头。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与霍凌云的一幕幕。 「凌云,有时候我觉得幸福得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 「别瞎说。」霍凌云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嫣儿永远也不会死。」 「你才是瞎说呢,哪有人会永远不死,我不怕死,就怕有一日你丢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霍凌云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你死了,我也随你而去,绝不独活……」 「别……」娢嫣捂住他的嘴,「别说啦,我不要你死。」 「别说傻话了,咱们都不会死的。」霍凌云温柔地摸着她的发,「我要好好活着,我要一生一世地爱你……」 「凌云……」 「嫣儿……」 两人的誓言还在娢嫣耳边,她当然不希望霍凌云真的会随她而去,可她才死了短短三个月,他就大张旗鼓的另娶他人了? 她没有想到人走茶凉来得这样快。 娢嫣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死后霍凌云的样子。她怕他伤心,怕他想念自己,她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拖个梦,告诉他,忘了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可如今看自己还真是个笑话,他已经另结新欢,还是有着泰州第一美人之称的绝色女子。 而自己,竟变成了一个又丑又笨的丫鬟,还是他新欢的陪嫁丫鬟。 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啊! 娢嫣觉得胸口像有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她努力吸了口气,却发现头越来越昏,脸也越来越白。 「你怎么了?」 娢嫣昏倒的前一秒,听见霍凌肃在问自己,他的眉宇中似乎流露出一点关心。 嗯,关心,这一定是错觉,从此天地间再没有人关心自己了。 因为她根本就是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第24页 第13章 等娢嫣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洁白如雪的床铺,头下枕着芍药枕,身上盖着绮罗绸,鼻尖充斥着淡淡的薰香味道。 到哪来了?娢嫣扶着头,疼得要裂开似的,也许是经歷了太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你可醒了,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娢嫣睁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丝竹,她熟练地用帘钩将幔帐挂起来,「醒了就好,快换件衣服,给姑娘请个安吧。」 「啊。」娢嫣知道自己已经在王云汐的住处了,八成是自己晕倒之后被王府的人送过来的。 娢嫣抬头看了看这间屋子,古朴典雅,看似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饰,却无处不是精雕细琢,别致考究,正是王云汐喜欢的样子。 看来霍王府为了招待这位新王妃,着实下了一番心思。 想到这儿,娢嫣心里有点发酸,丝竹扔给她一件半新的绸绿小袄,撒花洋裙,「姑娘给的,换上吧。你从哪买的那大红大绿的裤子,也太难看了。跟了姑娘这么久,怎么一星半点本事没学着,还是那么土。」丝竹一面笑着她,一面端着脸盆出了屋。 娢嫣抱着那件衣裳,坐在床上发呆,她还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些事实。 玉娢嫣已经死了。 她现在是春花,不对,又改了名叫凝霜了,是泰州商户家里的一个丫鬟。 霍凌云已经另娶他人。 自己就是他新欢的陪嫁丫鬟,以后,她还要服侍这位新姑爷…… 这件事她完完全全接受不了。她才死了没多久,为何霍凌云就能这么心安理得的另娶他人,难道他对她说过的那些情话,那些誓言,都是假的吗? 娢嫣越想越气苦,抱着被子,鼻子一酸,滚下了两行泪珠,丝竹一会儿又进来道:「咦,你怎么还坐着?姑娘叫你醒了就过去呢!」 娢嫣不想被人发现,她偷偷抹了眼泪,坐起身,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復下来。穿好衣服,行至王云汐的屋里。 「你终于醒了!」王云汐见了她,忙掀了帘子出来,满脸欢喜,她亲热地拉着娢嫣的手,「太好了,这些日子我真是担心死了,只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说完,低下头,拿帕子似在揩眼角的泪珠。 娢嫣本来心里对她是有些隔阂的,毕竟她实在难以接受王云汐竟会嫁给霍凌云,可见她这般,心中又想,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自己已经死了。 娢嫣嘆息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好低着头不说话。王云汐却以为她在记恨自己,忙道:「凝霜,你可是生气了?那日我不是有意要抛下你,那群人凶神恶煞,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我逃出来后,就找人带了赎金去救你,可是我们赶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 娢嫣见她焦急,就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 其实王云汐那日逃走之后,追上大队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她只是不想错过自己入京的吉日,哪里会理会娢嫣的死活。不过娢嫣今日竟然死里逃生,活着回来了,她心里也甚是高兴,否则一时哪里去找个戊辰年的奴籍女子去和霍凌云圆房呢。 王云汐瞧了她一会儿,好像确实并没有记恨自己,只是神色有些憔悴,想来她这一路逃亡,是累着了,便道:「对,回来了就好。你这几日好好休息,王府的事情我叫丝竹她们操办,你千万别再跟着操心。」 娢嫣勉强对她笑笑,想说什么,可实在已没有力气张口,便回房休息气了。 王云汐见她这样怠慢,竟不似当初那般感恩戴德了,心里暗暗怨恨,心想,等她老老实实和霍凌云圆了房,自己必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接下来的几日,满府上下都在操办新婚事宜。丝竹、柔菊几个更是整日忙活,一边吩咐下头的小丫头们打典婚礼当日的一应物品,一边筹备着团扇、首饰、胭脂等物,反覆确认当日的细节流程,不敢有一点纰漏。 娢嫣负责描花样子,绣婚礼当日所用的鸳鸯锦帕、香垫等物。娢嫣上辈子是千金小姐,这些事情虽有人代劳,却没有一样她是不会的。周朝的大家闺秀不仅要精通琴棋书画,像针织,女工,烹饪,骑射等也都样样涉猎,虽然她这几天心不在焉,做起来也懒懒的,却也比其他人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丝竹和柔菊一左一右,在娢嫣旁边整理首饰。见了她描的花样,惊讶道:「你从哪学来的手艺,怎么画得这样好?」 鸳鸯锦帕都是固定的几个套路,由外边专门的人画好,只照着描就是了。而娢嫣画的这一副叫做「相对浴红衣」,是出自九张机里的一句诗文,两只鸳鸯白羽红衣,活灵活现,格外好看。 前世的娢嫣爱美,于衣裳花样等都能别出心裁,常常为自己设计衣服,京城中许多知名的成衣铺子都效仿她的花样,引领京城一股潮流。 娢嫣道:「也并没怎么学,胡乱画的。」 柔菊捧着那绷子,爱不释手,「怪不得姑娘平日里那么刻薄,却单单对你这样好,原来你有这本事……」 柔菊一时口快,丝竹赶忙捅了一下她胳膊,柔菊忙闭了嘴。而娢嫣心中一奇,「怎么?姑娘平日里很刻薄么?我瞧她对咱们都挺好的。」 第25页 柔菊话一出口,也十分后悔,遮掩道:「可不是么,咱们能在姑娘跟前办事,真是福分呢。」 娢嫣知她撒谎,一抬眼,只见丝竹正瞧着柔菊,眼光中略有埋怨,是怪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想她二人关系到亲厚,跟自己还没到那个份上,恐怕不会说实话。 柔菊适才说王云汐刻薄,像是有感而发,必是真心话。可娢嫣来的这几天,见她整日语笑嫣然,和蔼可亲,对每个人都甚好,柔菊为何说她刻薄呢?难道她是装的不成? 可想想也不大可能,自己只是杂役房的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让她在自己面前演戏? 这么一想,又觉得她无缘无故把自己从杂役房带出来十分不对,这当中难道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娢嫣仔细打量了一下柔菊的穿着,只见她穿着半旧的碧绿色比甲,里头是桃红色小衣,虽然干净,却看得出已穿了很多年了,头上只有一个白玉的髮簪,质地也很是粗陋。 娢嫣抬头笑道:「对了,丝竹姐,柔菊姐,前日里姑娘赏了我一只蝴蝶点翠的金钗,一只珍珠流苏金步摇,我戴着试了下,可惜我人长得寡淡,竟撑不起这样的富贵,到觉得二位姐姐戴着挺合适的,不如就送给你们吧。」 「送给我们?」丝竹和柔菊似乎不敢相信,异口同声地道。 想要搞好关系,就必先要「礼下于人」,这点娢嫣还是明白的,当年在勛贵圈里,哪家的姑娘想同她说句话,还要先递上来个荷包呢。 娢嫣说完,起身去自己的螺钿匣子里,取出王云汐送的东西,放到二人面前,「是呀,姐姐们看看,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吧。」 丝竹和柔菊对望一眼,一脸不信,想要拿,又有点迟疑。娢嫣看二人的神色,就知道两人从来没有得过这样的赏。 娢嫣看出两人各自中意的款式,便站起身,将金钗塞到丝竹手里,又将金步摇塞到柔菊手里,道:二位姐姐们生得美,才正配得上这些东西呢,给我戴才是平白糟蹋了。」 丝竹本来就觉得自己比娢嫣强上百辈,偏偏王云汐看重娢嫣,心里常常不忿,听她这么说,对她顿时多了些好感,笑道:「那多谢妹妹了。」 娢嫣也对她一笑,三人闲话了几句,又各自干活去了。 娢嫣瞧出丝竹为人谨慎,心眼又多,不比柔菊实在,便找了个机会单独寻柔菊说话,「姐姐忙什么呢?可需要我帮忙?」 柔菊得了她的东西,心里自然与她亲近,「没忙什么,东西都打典妥当了,你且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了。」 娢嫣笑道:「原是应当的,哪里谈得上累呢?只是姑娘出阁的事眼看近了,总怕有不周到的地方。」 柔菊笑道:「难为你替姑娘想着,也怨不得姑娘平日那样疼你。」 娢嫣道:「是呀,是这来了几日,姑娘就给了我那些好东西,实在是从没见过的……不过也是我眼皮子浅,想必姐姐们平日得的可比我多得多了。」 这话若是丝竹听了,就是冲着面子也不会说自己瞧得上这些东西,可柔菊不同,她心里本有不解,便道:「才不是,这是妹妹你福气好,我跟了姑娘七年了,从没得过这些呢。」 娢嫣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想的果然不差,「姐姐真会说笑,我才不信。」 「你还不信?」柔菊急着说道:「你瞧瞧她没进京前赏给你的白玉簪子,那是前年採买的,值十两银子呢!不过是这几年白玉的簪子买的多,姑娘不爱戴了而已,那可是实实在在在的好东西!这么多年,姑娘赏赐过我最贵重的,也不过就值个一二两……」 娢嫣其实早已猜到,却故作惊讶道:「有这事儿?啊,我明白了,想必是姑娘想,姐姐们自幼跟着姑娘,好东西见识得多,也不在意这些,我自幼在杂役房,分例又少,是个没见识的,才赏了我吧……」 柔菊笑道:「到也不能这么说,你虽在杂役房长大,我瞧你会的东西可多呢!事事都做的这样好,所以她从不责怪你。」 娢嫣道:「怎么,做的不好,会惹姑娘责怪么?」 「那当然啦!」柔菊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小声道:「咱们姑娘事事都求完美,平日里是最严厉刻薄的,她交代的事情,做到一百是份内,不会有赏,九十便要受罚,若是没做好啊……」 「没做好怎样?」见柔菊在这里停住,娢嫣忙追问道。 柔菊道:「你瞧瞧若梅的下场就是了。」说完,脸上露出惧怕伤感之色,不管娢嫣怎么追问,只是摇头嘆气,不再说了。 娢嫣心中更是疑惑,她这几日细心观察,发现府里的人对王云汐都十分惧怕,几乎到了恐惧的程度。心想王云汐或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她身为一个泰州商人的女儿,到底是如何嫁给王爷的呢?若说是因为她容貌美丽,在玲珑舞苑上被霍凌云一见钟情,娢嫣是不信的。她毕竟还算了解霍凌云,莫说她的容貌气度比起当年的自己远远不如,就算真的如九天下凡,以霍凌云的性子,也不会这么草草的做决定。 莫非两人早就认识?娢嫣越想越不对,只觉得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大阴谋,她思来想去,决定暂且不动声色,更不能与霍凌云相认,至少先搞清楚自己当年的死因。 第14章 接下来的几日,娢嫣基本搞清楚了目前周围的情况, 第26页 如今王云汐住在霍家的一处别苑里,名叫「碧波园」。是老王爷六十千秋那年,皇上特敕建造的。因平日里并无人住,一直封锁,只有每逢婚丧嫁娶等大事,才开园待客。 王云汐的家远在泰州,花轿去接亲实在太远,因而先来京城住下。这碧波园就在王府旁边,中间隔着一处花廊,等成亲那日,王云汐从碧波园上轿,绕着干元大街走一圈,再从王府正门进门。 因大婚前要布置採买,王府和碧波园中间的两扇打门已经打开,方便两处下人们出入,因而娢嫣现在也可以随时出入霍王府了。 这两天,有两件事让娢嫣感到气愤和震惊。 气愤的是,她以为自己刚过世不久,霍王府毕竟会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毕竟当年老王爷和王妃将她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她对下人们也一直宽厚慈和,王府里总该有人记着她的好,谁知今日一见,满府上下都欢快的筹备小王爷大婚,一片欢乐喜庆,自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震惊的是,她那日听柔菊提到王云汐那个叫「若梅」的丫头,便偷偷贿赂下头婆子,想打听一下原委。 婆子们本来就爱说人长短,没费多大力气,便都说出来了。那若梅因为打碎了一个王云汐钟爱的玛瑙碟子,谁知王云汐那日是心情不好还是怎的,叫人拖下去打了她二十板子,之后又罚她在院子里跪着,大冷的天,还下着雪,若梅身上带伤,瑟瑟发抖,可王云汐竟连口水都不让人给,最后若梅跪了一天一夜晕倒了,醒来后,两条腿竟然废了! 若梅是八岁那年就跟着她的,自幼一处长大,王云汐竟没有一点怜悯,只给了家里十两银子,叫领回去了。 听完这事儿,娢嫣简直是毛骨悚然,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不过是打了一个玛瑙碗,就要赔上一条人命? 她回想起当年在泰州,因为小珍扯坏了王云汐的裙子,就差点被乱棍打死的事情,这果然才是王家的风格。 所以王云汐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对自己这么好。其实娢嫣知道自己要留在府里伺候霍凌云的时候,曾经想向王云汐求情,让自己离开霍王府。如今她已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她借别人的身体归来,才是天赐良机,让她更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日,王云汐叫娢嫣到王府里寻管事的张婆子,核对下请柬上的香珠装饰等物。这张婆子娢嫣再熟悉不过,以前也合作得很是融洽,所以没多久就办完了事。娢嫣也没急着回去,偷偷绕路去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映雪堂。 映雪堂在地理位置上算是王府的正中央,只比老王爷所住的荣禧堂小一点,独门独院,装修布置的最为华丽,曾经是娢嫣和霍凌云的居所。 娢嫣是长公主之女,嫁入霍家时,王府自然不敢怠慢,特别将映雪堂整修了一番。娢嫣本想,这是王府正宅,没有空着的道理,等王云汐过了门,肯定也会住在这儿。 可到了映雪堂前,娢嫣着实大吃一惊,不过短短一个月,竟然衰落到这番模样! 院内朱瓦零落,画壁成灰,几处雕栏上蛛斑驳,朱红的大门紧闭,一片破财萧条。 如今的映雪堂仿佛是一处让人看不见的角落,与华丽的王府格格不入。 娢嫣越想越奇怪,自己死了,难道映雪堂就再也不住人了么,以后整个王府的人去拜见王妃,都要绕着往厢房走? 娢嫣探头看了看,如今府里的人都在筹备大婚,院子里并无人看守,便推开了院门,悄悄走了进去。 原来这院子里修建了一条人工河,引的是几里外空明山上的泉水,水旁是两处假山,奇花馥郁,异草环绕,而今却红绿成泥,只留下了一地的苔藓。 娢嫣穿过院子,见房门竟没有上锁。她试着推了推,那门竟「吱呀」一声开了。娢嫣走进屋中,只见两处窗子上的霞影纱都已被撤下,换了棕黑色的专为仓库所用的窗纸,显得屋里十分晦暗。 好在这是娢嫣曾经住过的屋子,别说光线暗,就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地方。 娢嫣穿过次间,走到书房,此处宽敞,也略微明亮了些,书房里依旧摆着娢嫣住时喜欢的端砚,徽墨,狼毫笔,倒悬架上,林林总总。 这房间竟然和她离开之前一模一样,甚至连物品摆放的地方都没有移动过。 难道她身亡之后,这间屋子便再也没人来过了吗?霍王府将这间屋子封锁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娢嫣四处打量着,忽然,她目光扫到角落里似乎多了一个柜子,柜子是花梨木锁做,深棕色,映着屋里的光线有些看不清楚。她走过去,只见那柜子里竟然摆放着一个灵牌,上边只简单地写了五个字:玉娢嫣之墓。 在这样一个寂静昏暗的屋子里,勐然看到自己的灵位,娢嫣有些毛骨悚然。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对,按照周朝的规矩,她已经嫁为人妇,灵位上也该写着故王妃某门某氏之类,怎么会直接写大名呢? 何况女子的名讳,向来是不随便让人知晓的。 她是霍家的人,灵位本该进祠堂,怎会孤零零地摆在这个小屋子里,而且她的灵位前一无香火,二无祭奠贡品,更显得十分突兀。 娢嫣正对着灵位发着呆,正此时,忽听门外竟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娢嫣一惊,快步跑到到了大理石屏风后躲了起来。 第27页 房门打开,屋中走进一个人,娢嫣透过屏风底座,只看见一双黑缎白底的靴子,他进来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娢嫣有些心跳加速,想知道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可等了好一会儿,那人仍旧是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似的。娢嫣忍不住探出头,偷偷向外望去。 只见来人身影修长,一身白衣,他背对着娢嫣,一头墨发瀑布般垂落腰际,清冷高洁,竟是霍凌肃。 霍凌肃站在娢嫣的灵位前,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娢嫣觉得自己的腿都要麻木了,霍凌肃才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灵牌。 那灵牌许久没有人动过,上边已经落了一层灰尘。他手指划过,在上边留下一排清晰的指印。 霍凌肃抚摸了灵牌许久,竟似不捨得放开,眼中流露出无比哀伤的神色。 娢嫣有些奇怪,她不记得霍凌肃与自己有什么交情,他今日为何竟会独自一人到映雪堂来,他又为什么抚摸着自己的灵位如此哀伤,难道是同情她吗。 「对不起,我来晚了。」 霍凌肃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娢嫣一惊,心想他在同谁说话,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而霍凌肃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又默念了两声,「对不起,对不起,」突然抚着灵位,大声咳嗽起来。 他痛苦地弯着腰,雪白的脸颊涨得通红,瘦削的手背上起了一层青筋。娢嫣知道他有嗽疾,只怕又发作了,心想自己要不要出去给些薄荷叶,刚一分神,就被霍凌肃听到了动静,他勐地向这边看来,「是谁?」 娢嫣猝不及防,偷看的半张脸还没来得及缩回来,就这么被他尽收眼底。霍凌肃双目微眯,「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娢嫣感受他目光里的锐利,有些害怕,支吾道:「我……那个……王府……院子……姑娘……」 娢嫣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藉口,只怕撒出来的谎会有漏洞,一时慌乱,竟是语无伦次了。 霍凌肃的面色愈发阴沉,他一步步走向娢嫣。娢嫣下意识地向后退着,解释道:「我家姑娘吩咐我来办事,我不认得路,所以走错了地方……」 她说到最后一个字,霍凌肃已逼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一层阴影里。 「你怕什么?」霍凌肃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她。 娢嫣道:「没,没怕什么。」 霍凌肃冷冷道:「是不是王云汐叫你到这儿来的?」 「嗯?」娢嫣愣了一下,不想牵扯出太多意外,便道:「不是,只是我家姑娘吩咐我来办事,我不留神走错地方了,我出去就是了,你何必这么凶?」 娢嫣镇定心神之后,找回了些底气,心想自己是王云汐的丫头,到王府来办事是名正言顺的,走错了路,倒也说得通。 霍凌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娢嫣虽然害怕,还是坦荡地迎着他的目光,只是在他气势压迫之下,心里越来越慌,眼看就要撑不住了,霍凌肃终于挪开了眼睛,「回去告诉王云汐,离这间屋子远点,若她敢动这里一分一毫,别怪我下手无情。」 娢嫣心觉奇怪,这霍凌肃怎么好像和王云汐有仇似的,王云汐过两天即将成为霍王府的当家主母,这府里哪里能动,哪里不能动,恐怕不是他一个庶子能说得算的。 霍凌肃见她没有回答,重复道:「你听明白了么?」 娢嫣只好先回答道:「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走?」 霍凌肃威胁过之后,就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娢嫣当然是求之不得,多年的教养让她还是对霍凌肃施了一个道别礼,才转身而去。 出了映雪堂,娢嫣几乎觉得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刚才在她的闺房里的人,真的是霍凌肃?他独自一人跑来做什么,为何要与他说对不起? 他眼中的哀伤确是真实的。,当他看到自己灵位的时候,那痛苦的神色,让娢嫣现在回想起来,都无法不动容,她竟然荒谬地感觉到,她的死亡,霍王府唯一伤心的人,竟是这个与她从无交集的小叔。 不知不觉中,娢嫣已快出了王府。再往碧波园走,便要路过□□堂。这□□堂里,供奉的都是霍王府列为先祖的灵位,是霍家的宗祠,按理说娢嫣以王妃身份而殁,灵位如今也应该在其中。她突然有些好奇,王府既然在她的闺房里单独设了一个灵位,那么□□堂里,还会不会有呢? 想到这里,她便抬腿向□□堂而去。 第15章 娢嫣走出不远,忽听得有人叫她,「哎呦,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娢嫣听这声音有点熟悉,一回头,见是一个身着紫罗兰色对襟短袄的小丫头,认得是霍凌云屋里的三等丫鬟,名唤春莺的,娢嫣顿住脚步,道:「我家姑娘吩咐我来办点事情,不想王府太大,走迷了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 春莺一脸焦急,伸手拉住娢嫣的袖子往回拽,「这是王府,可不能随便乱走,亏得我这会儿叫住你,不然还了得?」 娢嫣只好装作感谢地笑笑,春莺拉着她小声道:「前边那处院子叫明惠堂,是王府供奉先祖的地方,不许随便进的,你若冒冒失失地闯进去,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王府的丫头们都是八面玲珑的,早就打听出来娢嫣是王云汐身边的大丫鬟,眼瞧着王云汐就要与霍凌云成亲了,以后两房都要在一处伺候,自然要先拉拢拉拢,表示亲厚。 第28页 娢嫣乖巧道:「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我再不会乱走了。」 春莺笑道:「那就好。对了,你可认得我么?」 「认得,」娢嫣笑道:「你忘了前几日徐妈妈领着我们几个到王府来,不是将里外办事的人都见了一遍了?我知道你叫春莺,徐妈妈极喜欢你的。」 春莺听了,甚为欢喜,道:「那日咱们不过就匆匆瞧了一眼,难为你竟记得。我出来时见你家姑娘正寻你呢,说她有事吩咐你,叫你办好了事情就早点回去。」 「啊……」娢嫣这才想起,出来半日了,还没回去同王云汐交差呢,恐怕屋里人都在到处找自己,□□堂改日再去不迟。便起身往碧波园方向走,口中道:「那我要赶紧回去了,姐姐往哪去?」 春莺道:「我要往寒在堂去,咱们正好一路,一起走吧,还能说说话。」 娢嫣欢喜道:「自然好。」 两人挽手走着,一路闲话,娢嫣便找机会问道:「对了,我刚才从园子里过来,见到好大一处宅子,上头写着『映雪阁』还是什么的,修建得到也华丽,怎么眼瞧要办喜事了,却还空着呢?」 她说完,春莺突然面色大变,娢嫣奇怪道:「怎么了姐姐?」 春莺低声道:「这话你只问我一次就算了,记得,跟别人千万不要提起。」 娢嫣道:「这是为何?好姐姐,你同我说说吧,免得我不知道避讳,胡乱冲撞了谁。」 春莺左右看了看,眼见无人,道:「好吧,咱们俩也算投缘,将来在一处的日子还多,我便告诉你一句,那是从前那位玉王妃所住的屋子,现在在咱们府里是忌讳,谁也不能提,不能进的。」 听他此言,娢嫣更觉不解,自己与霍凌云是夫妻京城里无人不知,王云汐也早就知道,她只不过就是意外而死,怎么就不能提了? 娢嫣故作惊讶道:「啊?是她住的地方?可毕竟人已经没了,为何不把屋子收拾出来,就这么放着,也不好看不是?」 春莺瞧了她一眼,略带埋怨道:「我告诉你不要提,你怎么还偏要问起来了?收拾不收拾,同你有什么关系。」 娢嫣赔笑两声,哀求道:「我只是好奇嘛,好姐姐,你同我说了,我定不告诉别人,你就说说吧。」一面说,一边扯着春莺的袖子。 春莺挨她不过,只好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可你千万别同别人讲是我告诉你的。」 娢嫣连忙点头如捣蒜。 春莺道:「说起来这位玉王妃死得不太光彩。」 「怎么个不光彩法?」娢嫣连忙问道。 春莺将声音压到最低,「是因为她与别人有私、情,被王爷发现,畏罪自杀的。」 娢嫣骤闻此言,只觉脑中「嗡」的一下,什么,她与别人有私/情? 这是谁造的谣言? 当年的自己虽算不上有多闺秀,可也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天除了给老王爷请安,或者回家看看父亲兄长,她连别的男人都没见过好吗?怎么就成了她与别人有姦情了? 娢嫣怒不可遏,胸口不住起伏,春莺察觉,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娢嫣压下怒火,道:「这话你听谁说的?无凭无据,怎可乱说?」 春莺道:「怎么无凭无据?清明那天,玉王妃与她那相好的在青元山偷会,结果被三爷逮个正着,她一时害怕,便投崖死了,这事儿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 「还都知道?」娢嫣七窍生烟,既然说不光彩,怎么还闹得都知道了? 「可不是么!」春莺接着道:「听说把老王爷和老王妃气坏了,王爷也十分生气,只说以后谁也不许在府中提起她,所以她生前住的屋子就一直这么空着,没人敢进,至于将来怎么样就不是咱们做下人能管的了,上头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就是了。」 娢嫣心中暗忖,春莺说的听来不是假话,何况就是给她十个胆,她也不敢造这样的谣,想必这件事王府上下确实是人尽皆知了。 怪不得映雪阁奇奇怪怪地空在那里,诺大个院子竟连个人影也没有,想来下人们是有意避讳着呢。可这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呢? 当年自己落崖时,霍凌云就在她身旁,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为何不为自己辩解?莫非……他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娢嫣心口一沉,他为何故意诋毁自己? 是了,她是长公主之女,说句出格的话,驸马玉文清执掌兵权,算得上权倾朝野,她这么煳里煳涂地死在霍王府,玉家岂能善罢甘休的。 难道霍凌云真是怕玉府上门为难,所以编造出个谎言,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娢嫣气得肩膀发抖,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霍凌云做出的事情,可是除了这个原因,她又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喂,你怎么了,怎么了,可别吓我啊!」 春莺见她脸色发白,牙齿打颤,以为中邪了,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 娢嫣竭控制,压下情绪,强笑道:「没什么,多谢你提醒我。只是觉得有点害怕。」 春莺松了口气,笑道:「没事的,你记着,只要你别在主子们面前提起就是了。」 娢嫣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春莺又是一笑,眼瞧着前头便是寒在堂了,她便停下脚步,道:「我到了,咱们改日再聊。」 第29页 娢嫣道:「好,你快去忙吧。」 春莺笑道:「明儿你家姑娘就进门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可多着呢!」 娢嫣点头道:「正是呢。」 春莺又沖她一笑,才扭头去了。 春莺一走,娢嫣笑容立去,心头只剩下一片沉重。若非上天跟她开了玩笑,让她变成凝霜的身份回到王府,还不知道自己死后还背着这么个罪名呢! 她到也算了,一死万事空,可叫她父母如何做人,她的姐妹亲眷如何自处,霍凌云,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娢嫣紧紧握住拳头,闭上双眼,霍凌云,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第16章 娢嫣走回碧波园时,见园子里已全部布置妥当,焕然一新。雕龙镌凤的门橼上缀满鲜花珠玉,园中栽种了两片芍药花海,中央一条白玉廊桥,桥栏杆上悬着七彩琉璃灯,随风摇曳,映得廊下红绸流光溢彩,到处洋溢着新婚喜庆的气息。与映雪堂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丫头见了娢嫣,忙叫道:「凝霜姐姐回来了,你快进去吧,姑娘正找你呢!」 娢嫣应了一声,走进屋里。迎面只见丝竹走来,见了她,道一声谢天谢地,「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明儿就是姑娘的正日子了,你怎么还到处乱跑的?」 娢嫣道:「去王府里找张婆子办事,不想迷了路,走了好几圈才绕回来,怎么,姑娘有事找我么?」心想大婚事宜都已经筹备妥当了,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急事儿? 「可不是么!找的挺急的。」丝竹拿了她的好处,对她也关怀了许多,「我特意让皓雪到王府里迎你去了,怎么,你没见着她?」 娢嫣摇了摇头,「并没见着,怕是走岔了。」 丝竹道:「那估计是,也没事,她认得路,找不见你自然就回来了……你快进去吧。」 说着,命小丫头子打了帘子,娢嫣进了里间,只见新房也已布置妥当,到处都是大红绸缎,摆满了鲜花红烛。 王云汐依旧歪在美人榻上,秀髮松松绾着,雪白的脸庞清丽高贵,手中拿着一卷古书,也不知在不在看。 其实王云汐是并不喜欢读书的,可每次见到她,手里都拿着一本书,春葱般的指头,黑白分明的古卷,既高雅,又妩媚,这书到成了道具,为她平添了三分气韵。 「姑娘。」娢嫣轻轻唤了一声,王云汐抬起眉眼,见娢嫣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暗青色衣裳,头上抱着绸布,显得土里土气,不禁皱了下眉头,「我赏你的衣裳呢?怎么穿了这么件,忒也难看。」 娢嫣这几日出入王府调查事情,不想太过招摇,所以特意扮丑一些,换了件不起眼的衣裳。 娢嫣笑道:「这几日忙着去王府操持採办,事情太多,只恐穿了那好衣裳糟蹋了。」 要知道每日来往王府的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那些妄想攀高的丫头,只要有机会去王府办事,无不穿得花枝招展。王云汐嘴里并没说破,心里却暗暗记着,只等着日后一个个处置。 听娢嫣这样说,她心中十分满意,心想自己果然没找错人。只是今晚就是她大婚前夜,必须想办法让娢嫣跟霍凌云圆房的,这样怎么成? 王云汐道:「快换了吧,不过是件衣服,有什么好心疼的?穿坏了我再赏你。」 娢嫣乖巧道:「知道了姑娘的。」 王云汐嫣然一笑,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杌子,道:「坐吧,你也忙了一天,歇一歇。」说完,又命小丫头递给她一个芍药枕头靠着。 娢嫣靠着坐下,笑道:「姑娘总是这么紧着我,不过也就是帮着照看照看,哪里又累着了?」 云汐笑道:「我自然得紧着你,若你真累坏,我中意的那几个花样子要谁绣去?我瞧你虽在杂役房里出来的,绣得可比晧雪还好呢。」 娢嫣笑道:「我说怎么整日里夸我呢,原是怕我误了差。姑娘芳心,今儿我拼了命绣出来就是了。」 王云汐拿出两个绣好的丝帕,四边细密齐口针脚,中央绣着折枝兰花,两句诗文,那兰花都以孔雀金线点缀,烛光一照,栩栩如生,便要□□盛放似的。 王云汐啧啧贊道:「此事除了你,第二个人不行的,我这是被你拿住了,不得不哄着你了!」 娢嫣莞尔一笑,王云汐故意与她了会儿闲话,转回正题,「凝霜,你如今多大了?」 好在娢嫣还留有春花的记忆,便回道:「十六了。」 「十六了……」王云汐重复一遍,若有所思,「按理说也不小了,也该有个长久的打算才是。」 听了这话,娢嫣心中一动,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想给自己拉出去配人么?想想又不太可能,若真是这样,就应该把她留在泰州,何苦带到京城来。 娢嫣没有说话,等着王云汐说下去。王云汐道:「凝霜,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娢嫣道:「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王云汐正色道:「那你可愿意一直留在我身旁么?」 「当然想。」 王云汐颇为感动的样子,握住娢嫣的手,又嘆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想,可你如今大了,该有个着落才的。」 娢嫣不明白她的用意,装傻道:「姑娘待我这样好,留在姑娘身旁伺候就是最好的着落了,还要什么着落?」 第30页 「傻丫头,」王云汐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说的着落可不是这个意思。女孩子家,总要嫁人的。」 娢嫣心中一动,她还真是想给自己配人,可适才却又说了什么想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的话。 自来姑娘身旁的丫头,长大十七八岁,最多不过二十岁,都要送出去配人。若想一直留在姑娘身旁,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是终身不嫁,留在姑娘身旁做老嬷嬷。这显然不是王云汐口中的「着落」,另一种就是干脆也跟了姑爷,做屋里人。 难道她想把自己配给霍凌云?娢嫣想到这儿,脸色微变。她是王云汐身旁的大丫头,且已经跟着出嫁了,虽说大丫头做屋里人的也多,可那都是一年半载之后,等姑娘怀了身子,用来绊住姑爷用的,哪有自己还没过门,就先合计起这个事来? 上辈子娢嫣已为人妇,不比未出阁的小姑娘,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王云汐这样说,娢嫣又惊又疑,想先听她说个道理,自己再决断,微微拢着衣袖,沉吟不答。 王云汐见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有些意外,心想却也好,省了自己一番唇舌,她伸手拉住娢嫣的手,「你知道,我是真心待你 ,只把你当亲妹妹看呢,你若能跟了姑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不要不惜福啊。」 娢嫣心中巨震,对于寻常丫头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恩赐,非要抱着姑娘的大腿痛哭流涕不可。屋里人虽也低贱,到底比普通奴才强,何况她如今嫁的是王爷,将来生下儿女,可就摇身一变飞上枝头了。 可她可是玉娢嫣啊!她是王妃,上辈子,霍凌云就是她堂堂正正的夫君,这辈子,她要给他做小妾? 娢嫣手心微湿,心想这玩笑真是越开越大了。 娢嫣无法,只能先装傻道:「姑娘既然嫁给了姑爷,凝霜自然也要跟着姑娘服侍姑爷。」 王云汐双目一亮,「你是答应了?」 娢嫣道:「是呀,咱们屋里哪个姐妹不是,这哪还用姑娘说?」 王云汐盯了她一会儿,不太确定娢嫣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娢嫣,「若是我今晚,就让你去姑爷房里伺候?」 娢嫣头顶顿时炸起一道响雷,今晚?在她和霍凌云成亲之前?这王云汐到底玩什么把戏? 娢嫣的头顶已经出了冷汗,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自己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霍凌云。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王云汐轻轻拍着娢嫣的手背,道:「你知道,我独自嫁到京城来,形单影只,身边并没有一个妥贴的人,我与你投缘,只盼着你能一直留在我身旁伺候,不过是早晚的事儿,早将你给了他,有何不妥?」 娢嫣虽然活了两世,勐然和年轻姑娘说起这事儿,脸还是有些发红,此时她是既羞且怒,忍着火,道:「姑娘真会说笑。姑娘待我这样好,凝霜自然要好好留在姑娘身旁伺候,至于其他的事,绝不敢想。」 王云汐道:「这可是傻话了,你现在还小,自然可以在我身边伺候,可将来呢?你不想着跟了姑爷,莫不是要做老姑子么?」 娢嫣怒极,脱口道:「那就去做老姑子,姑娘且打消了这念头!」 王云汐面色微变,她本以为春花傻得厉害,自己三言两语必然会诓骗她与霍凌云圆房,过了今天,自然也不会让霍凌云再碰她一下,若她听话,就先放在身旁使唤着,若有异心,便找人将她带到郊外灭口。 可想不到这个春花,竟比她想像中有骨气的多,她竟然不想攀附姑爷,到底是因为太傻,还是瞧上了别的高枝? 王云汐有些气极败坏,她压下怒火,轻声道:「春花,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啊。我今日给你的,可是天大的恩赐……」 她突然叫出春花的名字,是在提醒她,她是自己一手从杂役房提拔上来的,若她不听话,她还可以让她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娢嫣却只淡淡道:「春花是粗鄙之人,做惯了粗活的,原不配姑娘待我如此,还请姑娘另谋高贤吧。」 王云汐大怒,可事已至此,她又岂能功败垂成,她松开娢嫣的手,靠在榻上,冷冷道:「好,我也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再来答覆我。」 娢嫣虽不知她目的,可看得出来,这事不成,王云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只好先起身告退,王云汐靠在榻上,闭着双眼,也再没有多说。 娢嫣出去简单净了手脸,用过晚饭。大婚事情目前都已筹备完成,难得得了空闲,便在园子里赏月小憩,忽见前头有个人影过来,沖她招手道:「可是凝霜姑娘吗?姑娘快随我来。」 第17章 且说娢嫣正在园子里小憩,忽听见有人叫她,「姑娘快随我来!」 娢嫣抬起头,只见两扇花梨木半镂空隔门后头站着一个婆子,身着绛红色夹袄,姜黄色对襟长袍,正笑吟吟地沖她招手,娢嫣认得正是王云汐的奶妈陈妈妈。 娢嫣上前道:「妈妈叫我何事?」 陈妈妈沖她一乐,圆鼓鼓地双下巴显得十分慈和,「你跟我来,姑娘吩咐有东西给你。」 娢嫣正想问是什么,陈妈妈已经转身去了,娢嫣只好跟在她后头。没走多远,便走到了一排紫檀木雕茯苓花百抽璧柜前头,陈妈妈从左数了第九个柜子,轻轻拉开,从里头拿出一物,道:「这个给你。」 第31页 娢嫣低头一看,只见那东西包得很是严密,外边套一层层黄绸子,也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娢嫣说着,便想打开,陈妈妈却忽然按住她的手,笑道:「姑娘可别在这儿看。」 娢嫣有些奇怪道:「为何?」 陈妈妈咧嘴笑道:「姑娘赏的,左右是好东西,你拿回去再看就是了。这人来人往的,非在这儿瞧干什么?再碰坏了。」 娢嫣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心想肯定又是脂粉钗环一类,王云汐用来收买自己的,见陈妈妈这样说,便先揣在了怀里。 娢嫣收了东西,正想道谢告辞,忽见那陈妈妈又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道:「这香囊是妈妈做的,姑娘不喜欢,放在这儿没人戴,也给了你吧。」 娢嫣低头一看,只见那荷包是翠绿色的,绣着两只绛红鸳鸯,到是好看。荷包中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闻着十分舒服。 娢嫣道:「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敢要?」 陈妈妈笑道:「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家乡的香草,我自己缝的,给姑娘新鲜玩。今日碰巧看见了,就给了你吧。你若不要,便也是嫌弃了。」 娢嫣听她这样说,也不好推迟,便揣在怀里,笑道:「那多谢妈妈了。」 陈妈妈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必谢不必谢,喜欢就好,快去吧。」 娢嫣点了点头,作别陈妈妈而去。 今夜是在碧波园最后一晚,众丫头们最后又清点了一下东西。晚间时候,才得了空闲,丝竹打来井水叫小丫头们给大伙通头,又将明日典礼的事反反覆覆交代了一遍。 吃过晚饭,娢嫣才想起来王云汐叫陈妈妈给自己的东西,正要拿出来看看是什么,却见王云汐屋里的小丫头翠儿端着一个红匣子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凝霜姐,凝霜姐,哎呦……」 她跑得太快,差点被院子里的石头绊倒,还好娢嫣动作快,一把将她扶住,道:「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翠儿喘着气道:「姑娘叫我今晚把东西送到流云居去,可陈妈妈白日里让我描两个鞋样子,说今儿必须做出来的,不想我给忘了,这会儿眼看就来不及了,可怎么是好?」说着已快要哭出来了。 娢嫣还当是什么大事儿,笑道:「你来不及,就叫别人帮你画也就是了,左右什么了不得的?」 翠儿苦着脸道:「你不知道,那样子本就是我一直操办的,别人哪里会画,可各人有各人的事儿,我求她们帮我送东西去,她们又推说不认得王府的路,怕走岔了不肯去,这下完了,陈妈妈非得罚我了……」 娢嫣见她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明白她这是求自己帮忙又不好意思开口呢,便为她擦了擦泪珠,道:「快别哭了,我替你送好了。」 「真的?」翠儿双眼一亮。 娢嫣从她手里接过匣子,含笑白了她一眼,「什么蒸的煮的,还不快去描你的花样子去?」 翠儿千恩万谢,扭头跑回屋,一面又回头道:「谢谢凝霜姐!」 娢嫣含笑摇了摇头,心想也难怪众人都不爱帮她,这流云居寻常人还真就找不着。 流云居位于王府东北角,前后左右各有一处宅院,它被包裹在中央,只由一条短廊相通。廊道入口又有两个鹅卵石的假山,十分隐蔽。 娢嫣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也十分好奇怎么会有这样一处地方,几年来也并无人住,可明天是霍凌云大婚之日,总还要装点打扫一下。 她想着这东西八成是给流云居哪个洒扫婆子送去的,便捧在手里,穿过月亮门,向王府内走去。此时天已经黑了,好在府里四处张灯结彩,到不难走。 娢嫣一路穿过落芍园,走过鹅卵石小路,终于行至流云居门前。抬眼一望,到是吃了一惊,王府所有庭院都已挂了花灯红绸,偏这流云居还一片素淡,左右各悬着一副白底对联,墨色漆黑,在夜里十分惹眼,也太不吉利了些。 娢嫣心想八成是王府的人忘了这间屋子,难怪大晚上还要巴巴送东西过来,娢嫣捧着匣子,喊道:「有人么?」 可流云居一片寂静,竟连一个丫鬟婆子也没有。娢嫣甚觉奇怪,便提了裙子,推开院门,走进屋中。 流云居娢嫣以前没怎么留意过,今日一看,到是装饰得十分典雅。两扇红木的槅门半敞开着,悬挂着碧色落帘,娢嫣又喊了两声,没人应答,只有再向里边走,里间是摆放了一大排红色书架,架上放满了书,书架前是一张四角雕青龙案几,案上四只端砚,两排镇纸笔架,墙上悬着几张前人墨宝,莫不价值连城。 瞧来这里是被修成了一个书房模样,收拾得这样干净,不像没人住的样子。娢嫣心想,是哪个小少爷在这里读书吗? 正想着,忽听有人道:「东西送来了?」 声音温柔而低沉,让人觉得说话者必然是个温润有礼的翩翩公子。可是这却让娢嫣勐地心里一沉,这声音是她前世最熟悉不过,也是今生最不想听到的,里边的人竟是霍凌云。 第18章 娢嫣听到霍凌云的声音,浑身一震,手中的匣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霍凌云抬起头,只见一个丫鬟,呆呆你看着自己,温和笑道:「怎么了?」 他还是与从前一样,君子谦谦,温润有礼。 第32页 屋中的烛火映照着他俊朗的眉眼,一袭青衫,长发也简单地用一致碧玉簪绾着,甚是清雅。 娢嫣慌张地蹲下来,竭力压制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将盒子捡起来,意外的是,盒子里竟然只放着一些糕点。 这么晚了,王云汐竟然只是来给他送一些糕点,这是觉得霍王府没有厨子么? 看来两人还真是恩爱得很。娢嫣觉得有些苦涩,她将食盒摆好,放在一旁。霍凌云见她始终不敢正眼瞧自己,想必是因为摔了东西害怕,便道:「放在那就可以了,下去吧。」 娢嫣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她也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快些走,可是双腿如灌铅一般,竟然怎么也动不了了。 霍凌云见她竟然还是呆呆的站着,也并未怎么奇怪。毕竟他生得俊雅,府中的丫鬟见了他,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也是常事,他便也没再说什么,心想等她回过神,自然也就退下了。 霍凌云扫了她一眼,便继续写字。可就是这一眼,他看见了娢嫣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震,这个小丫头,虽然相貌平常,可那一双眼睛却乌黑澄澈,宛如一泓春水。那凛冽的春水里,竟透出一股失望,憎恨,痛惜……说不清的情绪。 这情绪让霍凌云无比动容,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忽然道:「你是谁?」 他当然知道娢嫣是王云汐的丫鬟,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合情理,娢嫣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身欲走,霍凌云又突然道:「站住。」 娢嫣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霍凌云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旁,「转过身来。」 娢嫣没法拒绝,只好缓缓转身,而就在此时,她裙带飘转,一缕香气飘进了霍凌云鼻子里。 霍凌云感觉一阵恍惚,他忍不住抬头看着娢嫣的脸,她那双眼睛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深深地陷进去。霍凌云情难自已,他突然抓住了娢嫣的手,又问道:「你是谁?」 娢嫣像触电似地想要甩开他,霍凌云却突然用了力,他的喘息越来越重,一把将娢嫣抓到了怀里,鼻端又传来那种丝丝缕缕的香气,霍凌云心神俱醉,俯身向她的嘴唇吻去。 娢嫣大惊,她万万没想到霍凌云会突然侵犯自己,今天是他的新婚前夜,而自己是他新婚妻子的丫鬟,他到底怎样的禽兽不如,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娢嫣拼命地挣扎着,可是霍凌云此刻却力大不已,他疯狂地吻着娢嫣,舌头划过她的牙齿、唇珠、舌头,忘情地舔舐着,嘴里呢喃道:「娢嫣……」 娢嫣心中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怎么会叫她的名字? 而正是这熟悉的称唿,让娢嫣愈发地愤怒,她狠狠地挣脱着桎梏,厉声喊道:「畜生,放手!」 霍凌云浑如不闻,双眼赤红,似发狂了一般。娢嫣怒极,她挣脱不开,便狠狠地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嘶——」 霍凌云吃痛,微微松开手,娢嫣趁此功夫,一下子从霍凌云怀里挣脱出来。那股香气还娢嫣的衣带发间缭绕,让霍凌云如痴似狂,他伸手想要去抓娢嫣,娢嫣勐地抬起一脚,向他的下身踢去。 霍凌云本是文官,又性情温润,从不曾与人动手。这下闪避不及,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上,他一声惨叫,娢嫣扭头逃出房门,撒腿狂奔。 娢嫣拼命地跑着,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被风吹干,一层又一层。 没有人理解她今日的屈辱,那个伤害她的人,正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夫君,那个如玉君子,曾经无数次与她在床帐之中耳鬓厮磨,可她永远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 他已经另结新欢,却在新婚前夜,□□她这样一个卑微的丫鬟。 娢嫣咬着嘴唇,将嘴上咬的满是鲜血,不知多久,她终于体力不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地上满是杂草,扎得她双腿生疼,可是娢嫣却浑然不觉,她拼命地捶打着地上的杂草,直到满是鲜血。 过了许久,娢嫣才终于从那锥心的疼痛之中平復下来,此刻她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耳畔又响起了王云汐的话: 「若是今晚我就让你去陪小王爷呢?」 「凝霜,你可不要不知福啊!」 王云汐为何要吩咐小丫头,这么晚了到流云居去送糕点,为什么翠儿又突然有事,偏偏就是自己替她去了。 难道这是王云汐有意安排?虽然娢嫣不明白今日白天,王云汐为何会对她说出那一番话,可可以肯定的是,王云汐不是开玩笑的,她是真的想将自己送到霍凌云的床上去。 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自己都不能乖乖就范,她是谁,她是长公主的千金,京城第一美人玉娢嫣,霍凌云曾经就是她堂堂正正的夫君,自己怎么能做他的陪房丫鬟? 娢嫣越想越恨,她明白此刻自己觉不能回到碧波园去了。就凭王云汐今晚的手段,她明白自己如果不就范,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那她此刻应该到哪里去呢?如今已经入夜,王府大门紧闭,从正常的路走,侍卫们肯定不会放自己出去的。倒不如先找个地方,偷偷躲上一晚。等待明日一早,霍凌云大婚祭祖,府里乱闹闹的,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再趁乱逃出去。 打定主意,娢嫣往西园而去,肃枫苑背后有一处厢房,空置许久,罕有人住,自己先在那躲一躲,未必能有人发现自己。 第33页 第19章 娢嫣低着头,一路小跑,眼瞧着快到肃枫苑门口,忽觉眼前一花,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娢嫣怕被人发现,赶紧低着头,绕了过去,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做什么这么慌张?」 娢嫣浑身一僵,心想自己人生最落魄的时候怎么总能被他撞见,说话的人正是霍王府的四公子,霍凌肃。 娢嫣抬起头,见霍凌肃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月光下,他的凤目潋滟生辉,一袭白衣胜雪,绝色倾国。 娢嫣不下意识地抓紧衣领,「四公子好,我……要回碧波园去。」 「碧波园好像不是往这边走吧。」霍凌肃无情地拆穿了她。 娢嫣有些窘迫,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干笑道:「是……我记错了。」 刚迈出一步,霍凌肃又道:「三哥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 娢嫣心口一跳,停下脚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刚才的事他竟然知道了? 娢嫣有些不敢相信,她抬头看向霍凌肃,只见他嘴角微微挑着,眉梢眼角尽是嘲讽。 娢嫣做贼心虚,脸上有些发红,抓着衣领的手又紧了一分,霍凌肃沉默了一瞬,又道:「你现在回去,王云汐一定不会放过你。」 娢嫣顿时瞪大了眼睛,霍凌肃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还知道这是王云汐一手安排的,这怎么可能呢,他如何知道的? 霍凌肃平淡地说完,面无表情,让人丝毫无法揣测他的情绪。 不管他是怎样知道的,他说的都是事实。现在娢嫣绝对不能回到碧波园。她望着霍凌肃高大的身躯,心中勐地一动,是呀,他是王府的四公子,不管霍凌云还是王云汐都会给他三分薄面,自己留在王府,却不想留在王云汐身旁,只有他一人能帮忙。 娢嫣这样想着,呆呆站住,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求他,他会帮她么?他这人冷血冷心,向来不讲情面,自己跟着他去了肃峰苑,会不会比跟着王云汐更惨? 可想想也没什么能比让她跟霍凌云在一起更惨的事儿了,想到这里,娢嫣抬头道:「四公子……」 「怎样?」霍凌肃剑眉微挑。 娢嫣紧接着就说了一句也算惊世骇俗的话,「求您收留我到肃枫苑,去服侍你。」 就是霍凌肃再波澜不惊,也不禁怔了一瞬,她这是在自荐枕席么?他长这么大,见惯了太多搔首弄姿,故作风情丫头,也见惯了争荣夸耀的手段,可还没有一个人,说过她这么直接大胆的话来。 娢嫣发现自己话里有歧义,霎时满脸通红,道:「你……你别瞎想,我不想在碧波园待着,你能不能把我带到肃峰苑去,做个粗使丫头就是了。」 霍凌肃凤眸微眯,娢嫣怕他不答应,接着道:「当初是你带我来京城的,如今我有难,当然是你得帮忙……」 这牵强的理由娢嫣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她偷偷扫了霍凌肃一眼,心想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想必你也知道我遇到什么难了。 霍凌肃的表情仍旧冷冷的,娢嫣心里有些发毛,过了一会儿,他冷声道:「你以为我的品位会给跟老三一样低俗么?你想服侍我,还没有这个资格。」 娢嫣登时胀红了脸,他先是嘲笑贬低自己,又故意曲解她话里「服侍」的涵义,好像她真的自荐枕席,反而被他嫌弃似的,气道:「你……」 话未出口,只听霍凌肃接着道:「不过到我肃峰苑做个粗使丫头,洒扫浆洗,虽然手脚笨些,到也使得。」 娢嫣听他这话,竟是答应自己了,微微一愣,满嘴的话就噎了回去,霍凌肃说完,转身道:「跟我走吧,今晚就不要回碧波园了。」 娢嫣望着他孤傲的背影,有些不忿,可心底深处可更多的还是感激。她知道霍凌肃是想帮她,就如当初带她上京一样,只是这人古怪的很,嘴里从不见半句好话。 霍凌云温文儒雅,从善如流,而霍凌肃则冷若坚冰,生人勿近,真不知道老王爷如何生出这么天悬地隔的两个儿子的。 娢嫣跟在霍凌肃身后,走了不远,便行至他所居住的肃峰苑。娢嫣知道他自幼不住在这里,装饰摆设自然会简短些,可亲眼一瞧,还是大吃一惊,这肃峰苑也太寒碜了点! 此处是一间厢房,地方到宽敞,约有四间屋子。中间的隔门全部敞开,地方一大,更显得屋里空旷,莫说是古玩摆设,文房四宝,就连家具总共也没有几样。 门口是一张大理石屏,夏日里遮阳挡风。屏风后是一章半新的卷足花梨木案几,案上悬着几只羊毫,案后一张同色花梨木椅子,并无椅垫扶手,显得十分单薄。桌椅后便是床铺了。 娢嫣懂得规矩,因而只在外间站着着,左右看了看,心想这肃峰苑怎么连个婆子小厮都没有,看来传闻他不受老王爷待见果然是真的,一时真有点同情起他来。 霍凌肃坐在桌旁,抬手脱下外头披风,抬头看了眼娢嫣,道:「怎么还不过来斟茶?」 娢嫣左右看了看,只见肃峰苑里燃着烛灯,里头竟真的一个丫头也没有,心中暗惊,莫非自己没来之前他身边是没丫头的,怎么连个端茶倒水的也没有? 娢嫣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她其实只是想先在肃峰苑躲一躲,以为霍凌肃身旁自有服侍的丫鬟,凡事用不着她,可万没想到是这副光景。一时又大感疑惑,老王妃仁慈宽和,凡事都面面俱到,怎会这样对待霍凌肃,不说于理不合,叫外人知道也难免诟病。 第34页 娢嫣迟疑了一下,进屋给霍凌肃倒了茶,霍凌肃呷了一口,忽然道:「我很好奇……」 他顿了一顿,放下茶杯,「王云汐给了你天大的恩赐,你为何不领情呢?」 这事娢嫣一时半刻真没法向霍凌肃解释,只觉得又伤心,又噁心,她淡淡道:「我讨厌霍凌云,什么恩赐,我不稀罕。」 她做了三个月的春花,还是不习惯「奴婢」两个字,讨厌他就是讨厌他,也说的理所当然的。 霍凌肃大为吃惊,一个小小丫鬟,违拗主子不说,竟敢直唿霍凌云的大名,想他这位三哥惯会装腔作势,什么君子如玉,玉树兰芝,不知京城里多少女子将他视为梦中情人,府里的小丫头们更没有一个不想爬上他的床,这个其貌不扬的山野丫头,竟然说自己讨厌他? 霍凌肃一时啼笑皆非,他暗自摇了摇头,起身道:「我乏了,你退下吧。」 娢嫣扭头看了看,只见外间还有一张床铺,是给夜里伺候的人留着的。除了这儿恐怕也没有别的地方睡了,只好和衣躺在上面,心想还是快点习惯吧,将来在肃峰苑的日子还长得很。 肃峰苑人少,入了夜,万籁俱寂。娢嫣见霍凌肃已经就寝,便下地吹灭了烛火,摸黑又回了床。心想原来夜里竟无人伺候他,莫不是他都是点着灯火睡觉的? 娢嫣心中有诸多疑问,一时也不好开口问,只能先压在心里。 娢嫣自幼虽娇生惯养,却有一个优点,就是给她扔到沙漠里,她也能很快适应环境。没一会儿,她已经完全接受了目前的处境,若不是靠着这个,凤凰忽然落到乌鸦窝里,十个有九个恐怕都不能活了。 经过这半宿的折腾,娢嫣实在是太累了。她一睁眼,就能看到霍凌肃床铺,不知为何,这竟让娢嫣感到莫名的心安,她眼皮发沉,不一会儿就睡去了。 第20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之中,只听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娢嫣被吵醒,知道是霍凌肃嗽疾犯了,小声道:「四爷,四爷?」 霍凌肃并没回答,咳嗽声却越来越大,娢嫣犹豫片刻,起身披了衣服,端着蜡烛走到他床前。 只见霍凌肃穿着白缎睡衣,黑髮遮住半面脸颊,愈发显得脸庞苍白如纸。他一手抓着床沿,半蜷着身子,看起来痛苦至极。 娢嫣心中暗嘆,他身子这么弱,夜里无人服侍,竟是如何挨过的?想当年她府里的哥哥们,哪个不是上上下下要二三十个丫头跟着。 娢嫣道:「怎么咳得这样厉害?要不要叫厨房煮点东西来?」 霍凌肃已经无法回答他的话,冷汗顺着额头落下,粘湿了几缕黑髮,贴在修长的脖颈上。 娢嫣望着面前这个男子,虽然冷若冰霜,却让她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孤僻冷傲,很不合群,却唯独喜欢和她一块玩,还记得他抓着她的袖子怯怯的问,「姐姐,你的薄荷好好闻,送给我好不好?」 想到这,娢嫣顿时心生怜悯,她坐在床边,轻轻揉着他的嵴背,「总这么咳也不是办法,明儿叫人煮些燕窝来吧。」 他的身体冰冷无比,显得娢嫣的手滚烫,渐渐的,似乎回了些暖意,娢嫣又道:「我送你的薄荷呢?可是没味道了?明儿我再给你做两个来。」 霍凌肃抿着嘴唇,微微睁眼,忽然道:「你的薄荷是从哪得来的?」 娢嫣不想他突然问起这个,呆了一下,支吾道:「只是一个乡下大夫给的。」 霍凌肃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眸光也跟着黯淡下去。他又闭上眼睛,道:「你下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到里边来。」 娢嫣这会儿当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一半也是习惯了他这冷冰冰的态度,便起身道:「那你先歇着吧。」说完,又起身倒了杯茶,放在霍凌肃床头。 抬手之际,却见霍凌肃突然睁开双目,眸光带着几分痴迷,唿吸也浊重了起来。 娢嫣一惊,以为他嗽疾又犯了,伸手又拍了拍他的嵴背,「怎么了?不舒服?」 这一拍,霍凌肃登时如触电一般,浑身一紧,不觉抓住了娢嫣的手腕。 娢嫣一奇,低头看他,只见霍凌肃面色潮红,分明带着三分情.欲的,他穿着白缎睡衣,颇为单薄,隐隐透出肌理的颜色。 娢嫣并不傻,一下子便发现了不对,她勐地挣开霍凌肃的手臂,颤声道:「你干什么?」 剎那间,烛火打翻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挣之间,另有一个东西从娢嫣怀里掉落出来,滚了两滚,铺展在地上。 娢嫣低头一看,竟是晚上张妈妈拿给她的东西,被霍凌云的事一闹,不想竟忘了。如今绑着的黄稠已经摔开,里边竟是一个小册子。看到册上内容,娢嫣登时面红耳赤,王云汐给她的,竟是一卷春宫图! 那图画得逼真详细,真是列缺霹雳,天塌地陷,海枯石烂,无所不有。 娢嫣的脸彻底绿了,王云汐竟给她这么个东西,为了让她伺候好霍凌云,还真是不遗余力。 娢嫣震惊之余,一抬头,只见霍凌肃冷眼望着自己,眸中怒火翻滚,满是鄙夷。 完了,娢嫣心底一凉,这回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个年轻姑娘,怀里偷偷藏着一本春宫图看,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35页 「你……你那个别乱想……这不是你想得那样……」娢嫣想解释下,却发现这事儿越描越黑。 霍凌肃银牙紧咬,握住床沿,脸上、脖子上都泛起一层潮红。 娢嫣见他神色如此奇怪,上前道:「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霍凌肃厉声打断,「你别过来!」 娢嫣惊讶地看着他,本以为是嗽疾犯了,可看着又不像,抬起眼,却见他神色痴迷,眸中情.欲的颜色更浓了。 娢嫣大惊,心想他莫非同霍凌云一样,也是个淫贼?她吓得抓紧衣领,后退两步。 可娢嫣又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她与霍凌肃万里迢迢从泰州赶到京城,同行一月,他都以礼相待,怎么会突然对她有非分之想呢? 正疑惑间,只听霍凌肃沉声道:「你身上戴的什么东西?」 「什……什么?」娢嫣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霍凌肃道:「袖子里,是什么香?」 「啊……」娢嫣这才想起,她从袖子里掏出陈妈妈送给自己的香囊,道:「你是说这个么?」 霍凌肃凤眸微眯,一把夺过娢嫣手中的香囊,扔到火盆里。烛火在金色的铜盆中点燃,那香囊瞬间化为一滩灰烬。 霍凌肃冷笑一声,,鸳鸯迷?是王云汐给你的?」 娢嫣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他怎么突然把自己的香囊烧了?转念一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娢嫣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现在这副样子,说霍凌云和霍凌肃同时为她痴迷,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莫非问题就出在这个香囊上? 娢嫣自幼养在深闺,按说不应知道这些东西。可她从小就十分叛逆,表面上琴棋女红,描红抄经,背地里常叫丫头们弄些闲书来看。诸如凤求鸾、鸳鸯记等红粉小说里,也提过些能迷人心性的□□物。 难道这香囊竟是这等东西? 霍凌肃脸上的潮红越来越浓,眼神也有些涣散,娢嫣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上前道:「你怎么样?」 这下两人靠得有些近,霍凌肃当真是血脉喷张,他忍不住抓住了娢嫣的手腕,娢嫣大惊,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指如铁扣一般,已然动弹不得。 娢嫣此时已经确信无疑,这香囊是王云汐吩咐陈妈妈有意给她的,竟是一包催情迷药。可阴错阳差,霍凌肃竟中了招,眼下肃峰苑空无一人,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想着,娢嫣也出了一头冷汗,她不停挣脱手腕,「你醒醒,你放开我,放开!」 霍凌肃状若痴迷,他竭力于情.欲抗拒,身上却越来越热,似乎要烧着似的,娢嫣左右看了看,一时急中生智,伸手够到桌上的茶壶,对着霍凌肃头顶,一股脑地倒了下去。 茶水早已冷了,勐地从头上流下,霍凌肃霎时打了个机灵,捏着娢嫣的手不觉也放开了。 娢嫣大喜,忙从他身旁挣脱出来,跑开老远,「你……可好些了?」 霍凌肃浑身湿透,十分狼狈,还有几缕碎发粘在眼毛上,有些睁不开眼,可入骨的火热感,却也渐渐散去了。 娢嫣见他脸色由红转白,才稍微放了心。却见霍凌肃突然抬头瞪着自己,眼中怒火翻滚,心想他素来孤傲洁净,如今被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也难怪他着恼。 娢嫣尴尬一笑,道:「我……我知道,是那香囊……香囊的问题,不是你……」 「闭嘴!」霍凌肃恼火地截断她的话,回眸间,又瞧见地上的春宫图,那图画清晰yin糜,霍凌肃看得心尖一跳,更觉窝火,「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出去?」 「啊?啊……」娢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忙转身出了屋,刚迈出腿儿,霍凌肃又道:「回来!」 娢嫣一愣,心想他又叫自己干什么?只见霍凌肃嫌恶地指了一下地上的春宫图,「把你的东西带走!」 娢嫣霎时脸又红到了脖子根,她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画轴捲起来,灰熘熘地出屋去了。 临走时,她又想霍凌肃的衣裳都湿了,用不用让他换一件再睡?可想起那张冰块脸,心想现在还是别去碰钉子好。 娢嫣回到床上,卷好王云汐给她的小册子,一时恼火不堪。这王云汐为达目的,真是不折手段,她与霍凌云一定是早就狼狈为奸,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娢嫣越想越惊,越惊越怒,反手将那本春宫图,也扔进了身旁的火盆里。 第21章 第二日,天刚刚亮,娢嫣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匆匆起了身,心想今日便是霍凌云大婚之期,王云汐自然没功夫再为难她,自己是应该躲在肃峰苑,还是出去瞧瞧呢? 正思量着,忽听得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一会儿又有人低声道:「小心点,时候还早,别吵着四爷。」 娢嫣心想,原来这肃峰苑里也是有下人的,却不知是谁?自己以后在这儿,还是要多认识一下才好。 娢嫣起身下了床,简单绾好髮髻。推门一看,只见院子里走来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娢嫣认得,知道是霍凌肃的奶娘卢三娘。 卢三娘看见娢嫣从里头出来,到吃了一惊,道:「你是哪个房的,怎么在这儿?」 另一个婆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不屑,「难怪……哼哼。」 这婆子说了半截话,娢嫣没听明白,卢三娘却听得清清楚楚。因霍凌肃常年住在道观,屋里并没留服侍的人,而今他突然回府,老王妃就是做样子,也要派几个丫头过来。 第36页 可没两天就被霍凌肃送了回去,说他独身惯了,不喜被人伺候。老王妃忙说那怎么可以?你向来身子弱,需要人照看,婆子们手脚虽麻利,细心体贴到底不如丫头们,你若不喜欢这两个,另挑两个模样标緻的就是了。 第二日,果然又送来两个标緻的丫头过去。霍凌肃再没拒绝,可不想几天,一个丫头堕井而亡,另一个却无故上吊,双双死于非命。 一时府里人心惶惶,谣传肃峰苑是凶宅,又有人说那两个丫头是被霍凌肃害死的。他自幼孤僻,想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另有说他身有残疾,不然怎么这个年纪了,屋里连个通房妾侍都没有。 自此韩婆子再没敢提丫头的事儿。诺大一个肃峰苑,只有两个小厮并卢三娘伺候着。可今日一来,竟然瞧见了娢嫣。 怪得他不要人伺候,原来是迷上了这个小蹄子,这便是她话里「难怪」的意思,而那不屑的神色是说还当她如何的天香国色,原来相貌平平,这四公子的眼光,不过如此。 可这话她当然不好直说,说了半句,便冷笑一声。卢三娘自幼服侍霍凌肃,当然也知道他性格古怪,万人不入他眼的,怎么如今竟容下了这个丫头?也觉好奇,打量了她两眼。 娢嫣这会儿只好先自我介绍,「我本是泰州王家的丫头,如今伺候四爷的。」 「王家?」卢三娘和韩婆子同时惊问,这王云汐嫁的是霍凌云,怎么她的丫头,到赏了霍凌肃了? 一时又想起前些日里,是听说霍凌肃带着一个王家的丫头回府,说什么被山贼掳走,半路被他所救,莫不是路上养出了感情不成? 韩婆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相貌平常,打扮得又朴素,竟能勾搭上堂堂王府四公子,可见也有些手段的。 卢三娘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心想霍凌肃自然已和王云汐知会过了,既然分到肃峰苑,就留下伺候吧,却哪里知道,王云汐这儿会儿还到处找她呢。 --------- 「什么?她昨儿没在流云居过夜?」王云汐侧头,吩咐丝竹停下为她佩戴珠钗的手,挥了挥胳膊,示意她退下。 丝竹也不敢多问,碎步退了出去,放下里间的帘子。 陈妈妈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神色颇为凝重。见四下无人,才又开口道:「正是。我叫翠儿打探了,那丫头送了东西之后,没多久便出来了,仍是小王爷一人在流云居过夜。」 王云汐大怒,勐地捶了一下花木雕椅的扶手,陈妈妈忙将她腕子拖住,道:「姑娘仔细手。大喜的日子,不可动怒啊!」 「不可动怒?你们若叫我省些心,我闲着没事找气生么?」王云汐眯了眯眼,阴声道:「这丫头看起来傻里傻气,好摆弄得很,怎地关键时候,竟敢违我的意?」 陈妈妈道:「我瞧她多半是个傻子,这天大的好事,寻常人只怕乐疯了,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王云汐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正因这样,我才奇怪呢。昨日我跟她说话,本以为她是个没见识的,可我话还没说透,她便明白了。你们觉得她是傻子,我瞧你们才是傻子!」 「是是是,老奴见识浅薄。」陈妈妈见她动了气,赶忙低头应着。 王云汐冷哼道:「好歹她也在我王家呆了十年,后宅的事哪会一点不懂?我将她赏给小王爷,将来必是要抬她做屋里人,哪个人放着好处不要?可见她竟根本瞧不上这个位置。」 陈妈妈一惊,道:「她什么身份?不过是个杂役房的下等丫头,哪里不想出头呢?」 王云汐冷笑道:「若瞧得上还好说,若瞧不上,那就是想出更大的头呢!不过我也奇怪,我明明叫你将那鸳鸯迷给了她,这药可不是寻常东西,霍凌云竟然熬得住?」 陈妈妈道:「这个老奴也不知,只叫翠儿她们盯着,可……毕竟谁也不好进去看不是?」 「废物!」王云汐怒斥道:「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谈羞耻呢?怎不叫人进去盯着?亲眼见着他们俩圆房了才好。」 饶是陈妈妈年纪大,也不禁老脸一红,「姑娘……这……这个……」 王云汐哼道:「若说霍凌云有这个定力,打死我也不信。当年他都不行,何况现在?难不成他动了手,那丫头还敢反抗不成?」 陈妈妈道:「听说是哭着跑出来的,好像是挣扎了一番,翠儿想捉她,却被……」 「却被什么?」王云汐见她突然不说了,不耐烦地问道。 「却被四公子带走了。」 「什么?」王云汐柳眉一挑,心觉不妙,「你是说,那个病秧子?」 陈妈妈垂首道:「正是,昨儿,是留宿在肃峰苑了。」 王云汐勃然大怒,她勐一用力,折断了掌心半截翡翠簪子,「我说她怎么瞧不上这个位置,原来她竟吊上了霍家老四,人家的眼睛,盯着那正印夫人呢!」 陈妈妈一惊,道:「她是什么身份,又不是什么天香国色,相传四公子眼界高得很,哪里瞧得上她呢?」 王云汐冷笑道:「你懂什么?男人若到了这个年纪,屋里还没有通房妾侍,那就不单单的眼界高,是他索求的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东西。别看那春花模样寻常,这几日我瞧着,实是灵性得很,府里上下的丫头,没一个及得上她通透。此番她被霍凌肃带上京城,只怕半途中就办成好事了呢!」 第37页 陈妈妈恍然大悟,道:「老奴想起来了,怎忘了他俩人还有这一遭!假如她真被四公子看上了,那可如何是好?」 王云汐狠狠咬着牙齿,阴声道:「我说过,她若敢生二心,我必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陈妈妈望着她阴冷的目光,蓦地打了个寒蝉,王云汐则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玉台上的几件首饰,道:「去,叫丝竹进来。」 「老奴遵命。」陈妈妈躬了下身,退出里阁,方才舒了口气。 霍凌云此番娶亲虽是续弦,可排场之大却毫不逊色。两府人未到卯时便起来了,忙着清点人物,摆放贡品,供奉宗祠。王府上下鼓乐鸣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而霍凌肃作为王府的主子,当然也要参加这场空前盛况。娢嫣服侍了他起床,卢三娘备好粥点早饭,等霍凌肃用过,道:「四爷,祭祖典礼要开始了,众人都到前厅里侯着呢。」 「哦」霍凌肃一脸冷漠,他随手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往前厅而去。走了两步,突然一顿,回头道:「你随我来。」 娢嫣正东张西望,发现霍凌肃这话是跟她说的,她看了看卢三娘,见她并无反应。也对,她如今是肃峰苑里唯一的丫头,她不跟着服侍谁跟着去?想到这儿,娢嫣只好点点头,跟在霍凌肃后头。 娢嫣望着满地红绸,廊上鲜花,忽地想起当年她嫁到霍王府,聘礼嫁妆堆得如山如海,王府为了迎她进门,竟将大门都拆了。想不到有生之年,她竟能鑑证霍凌云第二次大婚,只是这次主角已换成了另一个人。 娢嫣垂着头,踩着脚下的鹅卵石,剎那有些恍惚,只觉眼前这一切恍如隔世,她晃了晃头,一声苦笑,可不真的是隔世了么。 第22章 没一会儿,娢嫣已跟着霍凌肃已经走到了荣禧堂,也就是所谓的王府正厅。远远望去,只见府内主子乌压压站了一片。屋中央摆着两把檀木虎皮太师椅,坐着老王爷与王妃。这样的盛典,姨娘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只来了两个当年皇上钦赐的侧妃。毕竟是圣口御驾批,比旁的尊贵些,余下就是各房少爷小姐,以及旁支远支的亲眷了。 这些人娢嫣大都是认得,上辈子她要操持诺大一个家业,与这些亲眷族人常有来往。只是她身份高贵,有长公主这样一个大后台,许多事无需她操心,别人就自己贴上来了。 霍凌肃向来不受重视,他默默进了屋,也无人搭理。娢嫣就更无人搭理了,老王妃侧目望见,笑道:「肃儿来了?快过来坐。」 众人面前,她愈发要关心下庶子庶女,否则难免让人说她偏颇,也枉称了贤德之名。 霍凌肃微一颔首,「多谢母亲。」他对老王妃十分尊敬,神态中却有淡淡的疏离。 娢嫣无处可去,眼见着霍凌肃坐在老王妃身旁,只好跟了过去站在他后头。 王妃这才瞧见她,面露奇怪,道:「你是哪个房里的丫头?」 娢嫣垂下头,刚想回答,霍凌肃开口道:「这是我房里的丫头,才收来不久。」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娢嫣身上,毕竟霍凌肃的怪癖大家都略有耳闻,眼见快二十的人了,既不收通房,也不叫丫头伺候自己,怎么今儿竟转性了?一时都想看看,让他瞧上的人,到底是怎么个天香国色。 王妃听了这话,也上下打量了几眼娢嫣,有些眼熟,却又不像是自己府上的,皱眉道:「可是韩婆子送去的?」说完,又微侧了头对身边的婆子道:「怎么不捡好的送去?」 娢嫣听完,面色微绿,老王妃这是说自己是差的了?想想也是,自己现在其貌不扬,又不修边幅,穿着件肥肥大大的灰衣裳,确实和他们幻想中的「四爷瞧上的丫头」相去甚远,娢嫣心中暗嘆,对不住各位,叫你们失望了。 韩婆子顿了一顿,小声道:「太太,这丫头并不咱们府里的人。」 「哦?」老王妃神色微变,看了她两眼,又看了霍凌肃两眼,道:「肃儿,咱们受沐天恩,不比寻常人家,自有许多人瞧着眼热,或有巴结谄媚的,可别一时心软,自己失了身份。」 王妃这话说得委婉,却再明白不过,咱们是王府,不能随便乱找外边的莺莺燕燕,不仅叫人说闲话,也丢身份。 只是这种事儿不该在大庭广众说他,何况霍凌肃也并没做出格的事儿,不过是作主添了个丫头而已,老王妃这样说,岂不是故意叫人往歪了想么? 果然,旁族亲眷的几个夫人看霍凌肃的眼光有点不对,自然把他归为不守规矩,爱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了。 而那些年轻姑娘瞧着娢嫣,一脸鄙夷。大家闺秀,自然瞧不上这种狐媚攀高使手段的。 霍凌肃也不以为忤,轻轻勾了勾嘴角,「母亲误会了,这丫头是三嫂送给我的。」 「哦?」周王妃眉毛一蹙,仔细看了娢嫣两眼,勐地想起来了,惊道:「是她?」 霍凌肃道:「她本是三嫂的丫头,不想半路走散了,正遇到我,我便顺路将她带上京城。这一路上,她安分守己,伺候我也还算妥贴,三嫂也觉她手脚伶俐,便作主赏给了我。」 他面不改色地说完,娢嫣不禁瞧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撒谎还真是不脸红,王云汐什么时候说赏给你了?这会儿恐怕还不知道呢。 这一下大出王妃意料,她自认王云汐和霍凌肃是没有任何交情的。又想他与这丫头一同上京,半路上养出什么情谊也说不定,王云汐就趁热将丫头送给他,这是有心结交他了? 第38页 想到这里,王妃的面色冷了一下,霍凌肃含笑看着她的脸色,道:「这是小事,未敢叨扰母亲,不知母亲以为如何?」 王云汐送她个丫头,老王妃若不同意,便显得不尽人情了,王妃抽了抽嘴角,道:「甚好。」 娢嫣察言观色,见王妃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霍凌肃的神色却是淡淡的。如今他有了伺候的人,还是王云汐给的,老王妃自然不好说什么,且凡事有个先来后到,王妃再想赏他贴身服侍的丫头,就要隔着一层了。 「肃表哥,你多早晚回来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几人正说着话,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娢嫣抬头,只见说话的人正是周媚儿。 这周媚儿本是周王妃的远房亲戚,说是亲戚,其实也没什么实质关系,不过是她家先祖和周家曾在同一处做官,偶然连了宗。这些年她家已然没落,只靠着巴结些往日亲友度日。 霍凌云大婚本也没请她,周媚儿打听到消息,特意买了东西,来府上道贺。王妃虽不喜,也不能把她撵出去不是?少不得就让她留下观礼了。 周媚儿的长相真不愧这个「媚」字,瓜子脸,一个能扎死人的尖下巴,薄薄的嘴唇,眼睛又细又长,年纪虽小,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风情。她冲着霍凌肃发嗲,听得娢嫣浑身都麻酥酥的。 一些年轻的远房亲眷的年轻男子,看见她无不眼前一亮。有些女子总是格外招蜂引蝶,并不全是因为长得美,却是因为她们总给人一种很容易上手的感觉。 而霍凌肃却瞧不未瞧她,只看了看手里的茶杯,「有几天了,小事而已,哪敢惊扰妹妹?」 周媚儿见他爱搭不理,生气地咬了咬嘴唇。她自认凡是见过她的男子,无不对她垂涎三尺,不服气地凑上前道:「表哥为何不看人家,却只看手里的茶杯,那茶杯莫非有花,比我还好看不成?」 说着,她撅起红嘟嘟的小嘴,故意扇了扇帕子,在霍凌肃的鼻端飘过一缕馨香。 霍凌肃抬起头,淡淡笑道:「妹妹到会说笑,只是我喝茶不瞧着茶杯怎么行?可没有妹妹这眼手分家的本事。」 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随口一说,听着却有点刺耳。周媚儿本以为他会说自己可比茶杯好看多了,哪想他这么不解风情。心想着不再理他,可她看见霍凌肃的侧颜,凤目挺鼻,额如玉润,实在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一时又芳心乱跳,柔声道:「表哥真讨厌,总不会说人家喜欢的话。」 如今满屋子的人都在等着霍凌云大婚仪式,到没人注意到这二人。可周媚儿这么公然「调戏」霍凌肃,还是看得娢嫣头顶见汗。霍凌肃依然含笑不答,眼皮似有钩子似的,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茶杯。 周媚儿气结,她左右瞧了瞧身旁的夫人诰命,到底没敢再过火,咬牙暗道,哼,有什么可傲的,早晚叫你跪在面前求我。想到这儿,她又扇了扇帕子,留下一个妖娆的背影,扭头去了。 娢嫣悄悄打量了霍凌肃,见他面无表情,眸光中还透出一丝森冷,心中暗想,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她看了都动心,怎么他还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一时又想起那两个通房丫头的传闻,娢嫣打了个激灵,看来这霍凌肃八成是有毛病的。 娢嫣正想着,只见霍凌肃突然转头看着自己,不悦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娢嫣一惊,心想他会读心术么?支吾道:「没……没想啊。」 霍凌肃皱眉道:「没想?那没瞧见我的茶吃光了么,怎么不知道添来?」 「啊?啊。」娢嫣应着,心想你吃荣禧堂的茶,做什么让我来添。只好拿了茶壶过来,刚要倒,霍凌肃又道:「多久的茶了?岂不冷了,你再去添新的来。」 娢嫣心中暗骂,还挺多事儿的。她问了王妃屋里的两个丫头,另外又添了热茶,回来到给霍凌肃。哪知刚倒了一半,霍凌肃又道:「如今天气也热了,喝热茶也难受,你倒了,换刚才那略冷些的来。」 娢嫣大怒,心想你这是折腾人么?可大庭广众下,她只能忍着。便暗自瞪了霍凌肃一眼,这一看,只见霍凌肃正瞧着自己,目光有些得意,看来是故意为难她呢。见娢嫣看他,才淡淡道:「快去换水,免得你无事可做,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娢嫣差点冲口而出,我想什么了?到嘴边憋了回去,心想你自己行事古怪,还怪人家怎么想。却只能瞪了他一眼出气,转身又去换冷茶来了。 第23章 等了一会儿,听见外边鼓乐鸣响,丝竹管罄四起,一家丁进来报,外头已准备妥当了,请王妃和众位太太、小姐、小爷们过去。韩婆子忙站起身,叫各丫头媳妇们领着众人,前往宗祠而去。 霍家的主子到□□堂朝拜祖先,开门迎亲。宾客们就留在花厅用饭。除了府上资歷深的管家婆子外,丫头们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只在外头侯着。 娢嫣顶着毒辣辣的日头,耷拉着脑袋,在那槐花树下等着。不远处站着一排丫头,都是跟着到□□堂外伺候的。忽见一人笑着沖她招了招手,「姐姐好!!」 娢嫣抬头,只见说话的正是霍凌云房里的丫头春莺,两人前日里才见过面的。娢嫣便沖她点头一笑,她身旁的几个丫头见了娢嫣,却纷纷露出几分鄙夷之态。 「姐姐好福气啊!」春莺依旧满脸含笑,那语气却有点怪怪的。 第39页 「妹妹说笑了。」娢嫣客气道:「哪来的福气?」 春莺道:「听说妹妹以后就不在三爷这边伺候了,叫跟着四爷了。」 娢嫣就知道她说的是这事儿,心中暗想,这丫头会说话不会,不用跟着三爷就是福气了?这话让你们的新三奶奶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儿。 娢嫣只淡淡一笑没说话。又见一个细眉圆脸的伶俐丫头道:「到底是姐姐想得透彻,三爷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物,等个十年八年都未必有什么出路的,到底不像四爷那边……」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丫头白了一眼,那丫头漫不经心地道:「小红,你这话听了可叫人笑话了。」 小红道:「怎么叫人笑话,我说的不是真的?」 那丫头道:「身为下人,必须要安守本分,伺候好主子,做好主子吩咐的事儿也就是了。若只想着逮巧宗,登高台盘,最后指不定谁比谁摔得惨呢!」 娢嫣一愣,心想这是说我呢?再一瞧,丫头们自动站成一排,只把自己孤立出来,脸上都带着三分嫉妒,三分鄙夷。心中明白,她们必定背后讲究自己,姿色平平,眼见着在三房出头无望,趁机勾引霍凌肃。 这群丫头都是霍凌云房里的三等丫头,霍凌云又是那等人物,哪个不想借他攀高?如今见自己另谋山头,这么快就被霍凌肃瞧上了,心里难说不嫉妒,只好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意思哪里是我人品不行,不过是三爷这里人才多,若换了我到四爷跟前,也早就出头哩,瞧泰州来的那个土丫头不就是? 前日里春莺看见娢嫣的时候,还是言笑晏晏,一片热情,今日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娢嫣抽抽嘴角,我不过被派去伺候个病秧子,怎么还成了众矢之的了。 眼见丫头群里呆不下去,娢嫣便到后园里躲躲,她一面拿帕子遮着脸,又拿袖子遮住手背,不管在什么处境,她这爱美的毛病可改不了,本来这具身子的皮肤和前世就没法比,可别再晒黑了。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娢嫣百无聊赖,忽见前边桃花树边有个粉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娢嫣见这背影有点熟悉,心想是谁呢?侧头一看,见那人影走到树林旁站定,娇声道:「四表哥!」 娢嫣这才瞧见,来人正是周媚儿。她头上弯着纤云髻,穿一身桃红色束腰落地影纱裙子,行走间轻轻飘动,颇有媚态。两颊也擦着桃色胭脂,媚眼流波,唇瓣点点,娇媚无限。 四表哥?娢嫣心里暗想,莫不是霍凌肃也在? 她想着,就往前走了两步,果然,见这万千桃树中,落英缤纷下,站着一个雪白身影,他黑髮如墨,嵴背挺拔,似冰峰雪峦一般。 周媚儿妖娆地走到霍凌肃身旁,低低道:「四表哥怎么在这儿?」 说着,又用她的流波媚眼扫了他一眼。 霍凌肃容色淡淡的,「出来透透气。周姑娘怎么不在前厅呆着,跑到这后园子干什么?」 人家周媚儿叫他表哥,他却叫人家周姑娘,这是有意疏远了。 周媚儿却浑然不觉,她上前两步,突然扶了扶额头,像要摔到似的。 「周姑娘怎么了?」霍凌肃不解风情,丝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周媚儿娇声道:「哎呦,不知是中暑还是怎地,总觉得头晕晕的……也不奇怪,我自幼身子弱,每到暑季都是这样的……」说着,她又往霍凌肃身旁歪了歪,一阵腻腻的香风立时侵入霍凌肃鼻端。 霍凌肃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突然一把搂住周媚儿的纤腰,让他靠在自己坚硬的胸膛上。 周媚儿一声嘤咛,娇喘微微,「表哥,你弄疼我了!」 娢嫣顿时觉得有点辣眼睛,心想这霍凌肃人前装得一本正经,原来也是个yin棍,赶忙找个地方准备跑路,人家这种事儿还是少看为好。 霍凌肃紧贴着周媚儿耳畔,轻声道:「身子弱?我瞧你是想这样吧……」 周媚儿霎时面红耳赤,「讨厌……」 话没说完,只觉手腕子一紧,已被霍凌肃捏住,「我警告你,不要企图勾引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周媚儿听了这话,霎时浑身一冷,脸色白尽,霍凌肃接着道:「你知不知道前日里你姑姑送来的丫头是怎么样了?她们也和你一样,想要勾引我,结果……」 周媚儿浑身一颤,她也听说前几日周王妃送给霍凌肃两个丫头,听说还蛮有姿色的,不过没几日,一个就投井死了,另一个则上吊自杀,又有人说是被霍凌肃害死的。 想到这儿,周媚儿手脚冰凉,惊恐地看着霍凌肃。而霍凌肃却依然淡淡含笑,手一松,将周媚儿放开。周媚儿抹着手腕上的红印,颤声道:「你……你不是人……」说完,有如惊弓之鸟,撒腿而逃。 娢嫣不知道俩人发生了什么,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周媚儿就跑了呢?再看霍凌肃,依然一副冰冷淡漠,高高在上的样子,心想看定是你这副欠扁的样儿,惹恼了人家姑娘。 「还没看够?出来吧。」霍凌肃背负双手,突然说道。 他在跟谁说话?这还有人么?娢嫣好奇地左右打量。 「看什么,说你呢!」 娢嫣这才发现,原来霍凌肃早就发现自己了。她干咳一声,尴尬地走了出来,「四爷。」 「不在前头等我,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霍凌肃沉声质问。 第40页 娢嫣心头一紧,心想我可不是来偷看你和周媚儿的,我还没那么无聊,「啊,前边太热了,我心想着四爷还得晚些出来,就到这里躲躲,我可不是来偷瞧你们的!」 娢嫣话一出口,又忙吐了下舌头,心想自己这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霍凌肃依然表情淡漠,「你是不是又没事可做了?」 「啊?」娢嫣马上反应过来,他又要摆爷的架子来为难自己了,「没,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比如……那个……」 娢嫣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没事做。可是毒辣日头下,她可想好好懒着,不想被人指使的东跑西颠。 「没事做就呆着,少想那些无聊的事情。」霍凌肃冷冰冰撂下一句话,扭头往前厅而去。 娢嫣松了口气,道:「四爷,里边完事儿了么?」心想霍家祭祖呢,你怎么先跑了。 霍凌肃冷声道:「几个排位,有什么可拜的,简直无趣,直接到前厅去吧。」 「啊??」娢嫣发现自己遇到霍凌肃之后,这「啊?」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且不说他这样的仕宦勛贵子弟,就是普通人家也敬奉尊重祖先,他竟然说祭祖无趣?将来入朝为官,这话被人听去做文章,还有他好果子吃? 娢嫣还没反应过来,霍凌肃已撩开袍子,向前厅而去。娢嫣只好整理下裙摆,乖乖跟上。 第24章 佳偶拜玉堂 约到辰时,霍凌云的接亲队伍已经出发。一时花团锦簇,鼓乐震天,整个京城同听盛宴。说是接亲,不过是花轿到隔壁带上王云汐,走两圈再回到王府,费不了多少时候。 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一时又忙乱起来,两班负责东西器皿,两班招待本家亲戚,另外两班准备婚典礼仪。事情虽多,到底是大喜日子,每位主子都满脸堆笑,因而丫头们也跟着放松了不少,有些更能讨好卖娇,得几吊赏钱。 娢嫣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她也想学鸵鸟,躲起来眼不见为净,可偏偏又自虐地想看一看霍凌云的婚礼。 她想亲眼看看,他另娶新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突然有点感谢那个撒酒疯的阎王爷了,若不是这样,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娢嫣苦笑着摇了摇头,可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众宾客都已在花厅就坐,桌上摆满了点心茶酒,老王爷一心慕仙修道,不过挂个虚衔,今日却也盛装出席,对来往宾客一一道谢。 王妃更是喜不自胜,她今日穿了一件金色绣流云万福对襟锦袍,领口缀着珍珠,头上凤钗耀目,耳后玳瑁生光,端的是华贵雍容。 娢嫣一时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成亲那天,王妃也是这样打扮,她还拉着自己的手说,庆幸上天赐给她这样一个好媳妇,夫妻三年,不仅她与小王爷琴瑟和鸣,与老王妃亦情同母女,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父亲。」霍凌肃走到正厅,向老王爷行礼,老王爷没有说话,神色有些冷淡,周王妃却十分热情,她亲昵地拉住霍凌肃的手,「祁桓到这里来坐。」 霍凌肃微一颔首,随着王妃在主位坐下,娢嫣就跟在他后头。主位的圆桌上坐的都是霍王府的本家宗亲,或是地位尊崇的皇亲国戚。 这些人有一多半是娢嫣熟悉的,剩下的也都或多或少见过面。自从娢嫣过世后,霍凌云的续弦问题就是京城里一大热门,多少勛贵小姐们也趁机总往王府里来,想不到最后进门的竟是一个远在泰州的商人之女。 因而上至夫人诰命,下至小姐丫头,无不对此颇为不忿,今儿也都想来瞧瞧这泰州美人如何天香国色,因而女眷们各各打扮得花枝招展,或期待,或不屑,神色百种千样。 男女眷分做两拨,男子们饮酒寒暄,女眷们唠些家常。待快至晌午,迎亲队伍归来,先是管家张顺来报,接着两个婆子喜滋滋地进来,「姑爷回来了!」 司礼官并前后随众忙准备起来,丝竹管弦同起,另有放炮仗的,撒铜钱的热闹非凡。唯有霍凌肃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桌前饮酒,好像周围的事情完全与他无关。 娢嫣心中暗想,这样大喜的日子,这未免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没多久,只见两个人影自红绸中款款走来。霍凌云一身锦衣,脸上挂着程序化的微笑,胸前那一朵大红花愈发衬得他风姿俊雅。而王云汐一身大红嫁衣,裙尾拖出三米多长,美丽的脸上垂着珠帘流苏,自幼习舞的她显得削肩纤腰,柔美端庄。 这些勛贵小姐们多瞧不起商人之女,今日一看,无不自惭形秽,因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霍凌云手中握着同心红绸,与王云汐并肩行至大厅。向两方父母见礼。 娢嫣本以为亲眼看着霍凌云大婚,自己一定会痛苦不堪。想不到远比想像中平静得多。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她心底的那份情爱早已渐渐淡了。 爱情是一碗水,端平了才能长久。你若无心,我还为何执着? 不管勛贵们如何看不上王云汐,毕竟她已成为霍王府的王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因而典礼过后,夫人们都忙着恭维起来。 英国公夫人笑吟吟地向周王妃道贺,「新娘子真是个齐整模样,也只有你有这样的福分,我们都只能瞧着眼馋了!」 楚国公夫人道:「可不是么,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品才配得上咱们凌云不是?」 第41页 众人都围着她巴结,好话说了一车。一时又提起王云汐上个月考中玲珑舞苑魁首,待今年中秋,可是要在圣驾前献舞的,楚国公夫人又道:「考试当日我表姐也在场,据说是跳了一曲『舞袖霓裳』,舞罢全场惊艷,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风采,我还不信,今儿见了真神,真是再无怀疑了。」 楚国公夫人口里的「表姐」是当朝朱贵妃,说是表姐,其实是八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可她有事无事总要拿出来显摆一番。 「是呀是啊!」夫人们连忙跟着附和,「那舞怎能跳得那样好,真有姐姐你的风采呢!」 周王妃弯了弯嘴角,当年她也是玲珑舞苑的魁首,才嫁给当朝唯一的异姓王霍文忠,说起来也是本朝的一段佳话呢。 正一片和谐之时,忽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是么?各位好像忘了,这舞袖霓裳乃是当年玉王妃所创,玉王妃也已在圣驾之前献过舞,如今鹦鹉学舌,东施效颦,有什么趣味?」 话音一落,霎时寂静无声,众人都尴尬地看着说话之人,正是霍凌肃。 娢嫣更是一惊,侧目望着他。只见霍凌肃端坐桌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玉杯,眼睛看也没看周围的人。 霍凌肃离家十年后回府,众人大都没见过他。如今一瞧,心中均想,这人是谁,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又是这样大胆? 且不说他话里对新王妃的轻视,就是在今天这种场合,提起已经死去的前王妃,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因而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尴尬地凝在了唇边,咧开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周王妃更是陡然变了脸色。 就连霍凌云也变了脸色。 当然变得最难看的当属王云汐了。想起自己为何非要在舞苑考试上跳玉娢嫣创作的东西,肠子都悔青了。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首广袖霓裳是她生平所见最优美惊艷的舞蹈,若非这曲舞蹈,她也未必能在会考上一举得魁,给王孙公子们留下深入骨髓的印象。 霍凌肃的话虽然说的难听,可毕竟是事实,周王妃也不好反驳,只冷哼了一声。 而霍凌肃恍若不闻,依旧把玩着手里的玉杯,忽听有人道:「四弟远道回府,我敬你一杯。」 出来解围的当然是霍凌云,他言笑晏晏地走到霍凌肃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凌肃并没起身,却也没有拒绝,他招了招手,示意娢嫣为他倒酒。 霍凌肃自从坐在桌上,就一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闲的娢嫣差点忘了如今她是霍凌肃的使唤丫头。如今听他吩咐,慢了半拍,才将酒杯斟满。 霍凌云这才发现霍凌肃身后的娢嫣,正巧娢嫣斟酒后抬了下头,一下子他又看见了她的眼睛。 霍凌云心底一颤,怎么会是她呢? 那天后霍凌云也一直纳闷,自己一向对男女之事淡泊,怎么会为一个其貌不扬的丫头失控?今日看到她的眼睛,竟又有一瞬间的失神,此人莫非有什么魔力不成? 霍凌云平静了心绪,将酒杯在霍凌肃面前一举,霍凌肃也抬杯,一饮而尽。 满桌的尴尬终于散去,众人又回復了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只有王云汐狠狠地看了霍凌肃一眼,心里像吃了个苍蝇般的难受。 婚礼闹到黄昏方散。小丫头们忙着整理杯盏,亲眷宾客也都纷纷驱车回府,只是善后事宜还需要管家并几个婆子忙着打典,一时又不可开交。 霍凌肃自然是最闲的,人人都知道他是病秧子,谁敢劳烦他?何况霍凌肃每每黄昏就犯嗽疾,因而早早就回肃峰苑休息去了。 卢三娘已经沏好了茶,捧到屋里。霍凌肃饮了些,和衣坐下。因他常年板着冰块脸,娢嫣跟他待在一块无比别扭,便独自到外间去了。 娢嫣歇了一会儿,心想他咳嗽的这么厉害,要不要煮点燕窝润润肺呢?小时候她生病,长公主总是吩咐下人煮燕窝,放着莲子、枸杞、雪花洋糖,不管是味道还是颜色都好极了,想起母亲,眼眶不觉湿了。 娢嫣抹干泪水,起身去找三娘,问后厨给四爷的份例多少,可还有燕窝么?卢三娘说到有一些,娢嫣便起身亲自去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么关心霍凌肃,也许今日只有他还念着往日的自己,一种自怜和自哀吧。 娢嫣取了燕窝,又怕下厨的人煮不好,叫卢三娘生了火,亲自调配。这房子还是当年的王御医送给她的,三钱燕窝,两钱雪花糖,莲子去芯泡开,煮七分熟后下,上头放一点薄荷叶,经这一抹绿色点缀,别样的赏心悦目。 娢嫣煮好了燕窝,端到屋里。果然听见霍凌肃正剧烈地咳嗽着。他颤抖着双手去拿水杯,手臂却有点使不上力气。 娢嫣心中有些伤感,他这样高大英俊,为何偏偏得上宿疾呢?她记得自己刚嫁到王府时,隐约听到一些传闻,霍凌肃的生母常侧妃似乎死得十分离奇,王府避而谈之,只草草发丧了。而常侧妃死后,四公子便染上重病,不停吃药,反而越吃越重,直到离开王府,才渐渐好转。 以前的娢嫣幸福得要死,当然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如今重想,莫非这里头有什么隐情?他刚见自己时,谎称自己姓常,显然是对生母的挂念,莫非他的病和常侧妃的死,都与王府有什么关联? 娢嫣思索间,已走到里间,将燕窝放在桌上,伸手接过霍凌肃手里的茶杯,「四爷,我煮了些燕窝,已凉过了,你喝些吧。」 第42页 霍凌肃面色潮红,无力回话。娢嫣知道他每次发病都是这样子,便伸手端来燕窝餵他服下。 燕窝里放了薄荷叶,又润滑又清凉,霍凌肃喝过便止了咳。他似乎嫌娢嫣餵得太慢,索性伸手抢过瓷碗,自己喝了起来。 娢嫣见这端庄冷漠的大少爷,突然狼吞虎咽起来,有点好笑,道:「你慢着点!」说着,她递给霍凌肃一个帕子,又道:「我小的时候,也总是生病。有一次和你咳得一样厉害,我娘就把我放在腿上,一直摇着,摇了一天一宿。我小时候特别缠人,要是不舒服,就得整天整夜拉着娘亲不放,让她给我唱歌,讲故事,娘亲也从没烦过,不管再累再忙,她也会亲手给我煮燕窝,放着薄荷叶和莲子,真后悔从前没多陪陪她老人家,以后怕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娢嫣自言自语地说完,勐然惊醒,心想怎么跟他说这些了?一抬头,只见霍凌肃静静地望着他,手中的瓷碗还没放下,似乎听得很入神。 娢嫣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怕露馅,忙解释道:「我小时候父母也是个财主,后来家里遭灾,才把我卖给了泰州王家……」 霍凌肃似乎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中,没有听见。娢嫣接过他手中的瓷碗,道:「你早点歇着吧。」低头见那瓷碗已经见了底,又道:「四爷爱喝,我明天再给你煮。」说完,起身离去。 忽听霍凌肃又道:「站住。」 「嗯?」娢嫣回过头,霍凌肃又冷冰冰地道:「我不爱喝,以后少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娢嫣到不生气,只觉得好笑,她翻了翻手里见底的瓷碗,「四爷还真是不爱喝呢!」意思是不爱喝你还一滴都不剩。 霍凌肃竟然脸上一红,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娢嫣无奈笑了笑,他脸红起来,到挺有趣的。 第25章 一夜无事,日上三竿。自从娢嫣知道王云汐嫁的人是霍凌云后,竟然在他俩新婚之夜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她抻了个懒腰,忽然有点之感,或许内心深处觉得,这个男人再不与她有任何瓜葛了。 现在的她,只是不想背负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罪名,不为自己,也要为玉家讨一个交代。 「想什么呢?」被一个慈爱的声音打破思绪,娢嫣回头,只见说话的是卢三娘。她打了井水过来,「快洗手吧。一会儿还要进去服侍四爷起床呢!」 娢嫣道:「起床还要人服侍?」 卢三娘笑道:「那是自然,四爷是个男人,懂什么?」 娢嫣「噗嗤」一乐,心想怎么男人生活不能自理了, 「以前我没来,他不起床的?」 卢三娘道:「哎,其实四爷一直住在山上,这些年我也体贴不到了。只是自打回来,还从没像昨儿睡得这么好呢,可见是你服侍好的缘故。」 「是么!」娢嫣到觉奇怪,转身端了水盆,只见霍凌肃不知何时已起来了,正走到到身后,到吓了一跳,阳光照在他脸上,愈发的风雅俊美。 「四爷早啊。」娢嫣笑眯眯地道。霍凌肃依旧冷冰冰,「早?都日上三竿了,你懒够了?」 娢嫣吐了吐舌头,大唿冤枉,「哪里懒着了?早起一直忙到现在。」 「早饭呢?」霍凌肃质问。 「有了,我这去……」答话的是卢三娘,霍凌肃打断她,「我问她呢!早饭都没准备,还说你不懒?」 娢嫣无语,霍凌肃抬起下巴,「还不快去拿!」 呸,娢嫣啐了一口,还摆起款来了!只好转身去端早饭,卢三娘奇怪,四爷什么时候对人这样苛刻了,一抬头,只见霍凌肃看着娢嫣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着。 唉,卢三娘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姑娘好相处,四爷笑得倒是多了。 王府里早饭是各房吃各房的,午饭要去周王妃处一起吃。肃峰苑人少,因而吃过早饭便没什么事儿了。娢嫣心里想着,午后还得找个时间去公主府一趟。 她还没弄清楚诽谤自己的谣言是从何处来的,府里的下人们人人避之如虎狼,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只是父母绝不会容许霍家这么侮辱自己,或许从玉家口里能探出点口风。 可玉府庭院深严,自己要怎么进去呢?娢嫣拖着腮想了半天,是了,管家赵妈妈和东河边的渔妇赖婆婆是故交,赵妈妈经常在府里为赖婆婆寻点活计,倒不如从她身上下手。 想着,便起身去看王府的戒严放开了没有,她往西角门去,不觉就走到了映雪堂后,□□堂前的桃花林里。迎面只见一个婀娜的身影,她穿着大红色的绣遍地兰花对襟衫子,头绾着新妇髻,腮凝新荔,明眸皓齿,赫然正是新过门的王云汐。 王云汐早起奉了茶后,无事可做,便到园子里看桃花。眼瞧着枝头顶上几株好看,便想拿回屋子里插瓶。柔菊和王府的大丫头素锦一左一右掺着她,小丫头雪枝正攀着梯子折梅花。 娢嫣本来不太想见王云汐,可迎面走个正着,正巧王云汐也扭头看她。娢嫣只好低身道:「姑娘。」 心想她或许已经知道霍凌肃要走自己的事儿,纵不开心,也不会因为个下人与叔叔过不去的。 王云汐弯了弯嘴角,一脸欢喜,「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呀,怎么,还认得我呢?」 这话里有点带刺,可表情却一点瞧不出来。娢嫣道:「姑娘说笑了,我哪里会不认得姑娘呢?」 第43页 王云汐轻移莲步,亲昵地握住娢嫣的手,笑道:「哪里是说笑?如今你有了好去处,如何还能记得我这个人?我可要恭喜你了,听闻叔叔身边并没妥贴的人,如今只器重你一个呢。」 素锦扫了二人一眼,心想姑娘还没过门,你就攀高枝去了,难怪别人瞧不起你,这新奶奶也太好性儿了。 娢嫣心里冷笑,没有说话。心想随你怎么说吧, 王云汐摇曳着走到娢嫣身边,贴在她耳畔,声音阴狠,「别以为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你是我带来的人,我要你活就活,要你死就死。你以为攀上病秧子就有了依仗么?咱们走着瞧!」 娢嫣懒得理她,只是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三奶奶说话了,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剩下王云汐一个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大婚的第二天,还有一些东西收拾。王府人手脚麻利,半天内已收拾妥当,到了晌午,四个角门就都开了,本来出入都要有王府腰牌,只是几个门子精明,有头面的丫头都认得,也就不那么苛刻了。 这一耽搁,便到晌午了。今天王府里要吃团圆饭。按例是不带着娘家二老的,因而王福善和王琛就留在碧波园。 霍凌章、霍凌峰等也都多待了一天,王府难得齐全。周王妃心里欢喜,把平日里不太待见的两个姨娘并庶女也叫过来了,黑压压地坐了一桌子。 霍凌云身有爵位,女眷们都亲昵地拉着王云汐的手连叫「弟妹」、「嫂嫂」,霍凌肃照例比别人晚了半柱香才到。 好在也没人注意到他。在王府里,这个庶子一向都如尘埃般不起眼,文不成,武不就,身体又不好,生母又地位低贱,将来不过给他说房媳妇分出去就是了。 或许就是周媚儿那样,声名狼藉,家道中落的女子吧。 而王云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霍凌肃身上。她觉得自己大婚那天,霍凌肃能说出那样刺耳的话,一定是受了娢嫣的挑唆,否则他实在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他到底是如何迷上这么个粗野丫头呢?真是没见过市面。 王云汐这一打量他,到有些挪不开眼睛了。霍凌云君子如玉,谁知这个不起眼的庶子,风姿竟还胜他三分,可见当年他生母定是天香国色,不然也就爬不上老王爷的床了。 在王云汐的眼里,世上总是真情真意少些,交易和龌龊多些。若非她想的如此透彻,也就没有今天了。 王云汐的目光又落在娢嫣身上,还是那件肥肥大大的灰衣裳,头上插着荆钗,灰头土脸,实在没有一点出彩的地方。 夫妻两人落了座,韩婆子吩咐上菜。摆菜的是周王妃身旁的几个大丫头,柔菊正将鸡丝芽菜放到王云汐碟子里,王云汐忽然撅嘴道:「叫凝霜给我摆来!」 众人均是一愣,看见她赌气的样子,又觉好笑,心想她的丫头不声不语地就被霍凌肃要去了,难怪她不开心。何况她做出一副撒娇天真的样子,更叫人烦不起她来。 周王妃莞尔一笑,霍凌云则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别闹,谁摆不是一样?」 王云汐晃着满头珠翠,道:「我不依!叔叔抢了我的人,可要付银子的!」 这下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二媳妇笑道:「老四,人家问你要钱呢!」 霍凌肃抬头,见王云汐正瞧着他,四目相对,王云汐的流波媚眼轻瞟了他一下,她自问这一眼,以足以让天下男人魂魄失守了。 何况对方只是个常年没见过女人的病秧子,身边只有一个粗俗的山野丫头。 而霍凌肃却仿佛没看见一般,「这丫头手脚利索,难得嫂嫂开恩赏了我,原是应该的,嫂子要多少,只管到我肃峰苑取去。」 王云汐勃然大怒,一半是因为他有备而来,一半是他竟对自己视而不见。从她来到京城,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王云汐压下怒火,又撒起娇来,「哼,瞧老四说得轻描淡写的,这丫头跟我也不是一天了,哪是银子比得了的?」 她惯会做表情的,这会儿说着眼圈就红了。众人均想,这新王妃实在善良,对一个丫头还不依不舍的。 周王妃拉着她的手抚慰道:「我知道你们自幼一处,是有感情的,老四也是,咱们府里什么没有,偏要去抢你三嫂的人?我看你还了她吧,再给你寻个好的来!」 王云汐双眼一亮,让娢嫣回来现在实在是火烧眉毛的事儿,因为她还有一个打掉牙也要咽进肚子的难言之隐。 那就是她虽与霍凌云完婚,却至今也没有圆房。原因不在霍凌云,而是她新婚之夜就匆匆逃到落芍园去了。 不为别的,只是她自幼亏心事做的多,笃信鬼神之事,。王道长说过,在她与霍凌云圆房之前,比要先找个命格低贱的人先与霍凌云圆房。 这个人就是娢嫣,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头。让她如何不懊恼?因而王云汐只好谎称自己来了月信,先拖延几天。 希望这几天能有办法,将娢嫣送到霍凌云的床上。 这些话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跟别人说的。因而她听见周王妃有了这话,忙接着道:「就是就是,我捨不得凝霜,老四你再捡好的使吧,今儿我就把她接回来。」 众人均想这霍凌肃也该让步了,何况这丫头看起来也实在是不起眼。娢嫣听着,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于她来说,霍凌云那和龙潭虎穴也差不多了。 第44页 霍凌肃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含笑道:「不行。」 王云汐变了脸色,拉着霍凌云的袖子道:「瞧啊,老四这是欺负人呢。」 霍凌云只好含笑不语,这事儿他向着新婚妻子不好,向着弟弟也不好。 众人都想着听霍凌肃的理由,而霍凌肃说完这两个字就不发话了。周王妃都脸现尴尬,斥道:「肃儿,不得胡闹。人是你嫂嫂的,你送了回去,明儿要多少丫头,只管到我这里来选。」 霍凌肃则侧目看了一眼娢嫣,娢嫣攥着拳头,紧张得连嘴唇都要咬破了。 她知道今日的事儿要不好。王云汐打一手感情牌,莫说霍凌肃了,就是她如今跟了周王妃,都得乖乖回去。 正此时,王云汐又出了一个大招,她拉住娢嫣的手,红着眼圈道:「咱们在一处这么久,你就狠心捨得我回去么?你说说,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娢嫣无语。 如果她说愿意,霍凌肃就再也没法留她了,她就得老实地当霍凌云的通房丫头。如果她说不愿意,不仅她和霍凌肃会被众人鄙视,恐怕她还是逃不脱回到王云汐身边的命运。 王云汐的眼神里满是得意,她看着娢嫣,似乎再说,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正僵持中,只听霍凌肃突然轻咳一声,道:「嫂嫂见谅了,这丫头实在不能还你,嫂嫂还是别为难我的好。」 「怎么?」王云汐柳眉一挑。 霍凌肃道:「嫂嫂也知道,这丫头在上京途中被我所救,一路上我与她日夜相伴,她服侍得我很好。如今再留在嫂嫂身边,也不大方便。」 话音一落,众人手里的碗筷都停了下来。 娢嫣的脸都跟着绿了。 这话听着云山雾绕的,可只要不傻也就都听懂了。一路上相伴也就是了,何必日夜相伴?孤男寡女,夜里伴着能干什么? 丫头既然已经通了人事,跟的还是小叔子,留在嫂子身边有不太像话了。 所以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人我收了,生米煮成熟饭,不能再还给你了。 可是他句句没有说破,将来追究起来,谁也不能怪在他头上。 实在是个人精!娢嫣咬着唇瓣,只是也太损了点? 王云汐怒极,这件事本也在她怀疑之中,可她没想到霍凌肃会当众说出来,跟自己嫂子的丫头暗渡陈仓,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为了这个丫头,他还真是拼了。王云汐眯了眯眼,目光闪过一丝恶毒。 娢嫣低着头,她知道现在满府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面在心里大骂霍凌肃,可又不得不承认,除了这个法子,也没法让王云汐放过自己。 王云汐只好知趣地住了嘴,这会儿自己再纠缠,就显得不尽人情,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毕竟她是新妇,怎好说什么男女的事情?索性吩咐柔菊为自己分菜,一面亲昵地夹到霍凌云碗里,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众人见他夫妻这样恩爱,无不开口称羡。娢嫣心中暗道,这王云汐果然不一般,换个人,定难做得这样恰到好处。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吃完了,又要谈心事,聊家常,两个多时辰后,才各自散了,娢嫣暗自腹诽,不如都在荣禧堂坐着,直接吃碗饭算了,做什么还端来端去的。 霍凌肃走回肃峰苑,娢嫣跟在她身后,恼火地踢着地上的鹅卵石。上辈子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背着恶名,这辈子又被他诬陷她……娢嫣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发什么邪火?」 娢嫣抬头,只见霍凌肃回身看着自己,而自己正在对石头拳打脚踢。 娢嫣没好气地翻了下眼睛,但她只是心情不好,当然不会无理到沖霍凌肃发作。 她是大家闺秀,碎后仍为珠玉,断不能作乱瓦。 「怎么?心情不好?」 娢嫣不知道他怎么有兴趣关心自己的心情了,吐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你今天真不该那样说。」 「那我该怎么说?」霍凌肃浓眉一挑,墨色的眼眸带了几分戏嚯,「说把你送回老三身边去?」 「你可以说……」娢嫣嘆了口气,她当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可是我……」 「你也不用感恩戴德。」霍凌肃有点幸宅乐祸地道:「我没嫌你侮了我的名声已经不错了,至于我会不会反悔,还要看你以后服侍得好不好。今晚上再煮点燕窝给我,只不要像昨儿那样,火候不太好。」 还真是鸡蛋里头挑骨头,那里就火候不好了?娢嫣想不到自己竟有今天,赤/裸/裸地被这病秧子威胁,还要面对着负她的霍凌云,人走茶凉的周王妃,笑里藏刀的王云汐……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从前她是明珠宝玉,人人宠她爱她,天大的事情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而今再也无所倚仗了。 不知怎地,眼角就滚下了两颗泪珠,落在手背上。 「还有你今晚……」霍凌肃还在说着,突然顿住了,看着那挂着两滴晶莹的手背。 娢嫣怕他发现,忙把泪珠揩去,赌气道:「今晚怎么样?」 而霍凌肃竟然什么也没有再说,微微一顿,举步离去。 第26章 在肃枫苑过了两天,娢嫣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新处境,她重活一回,早不在乎什么名声了,被人误会成霍凌肃的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霍王府里,没有人敢再找她的麻烦, 第45页 肃峰苑人少事轻,娢嫣就趁着闲时与丫头婆子们闲话,终于打探出来自己红杏出墙的事儿,确实已经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据说在清明节当日,玉王妃说要回家探望母亲,却在半途遣走下人,上了一辆陌生马车。一小厮多心,觉得情况不对,便偷偷回府禀告霍凌云,霍凌云当即亲自前去找寻。 跟随着马车,一路追到青元山上,才发现原来是玉娢嫣与情人私会,不仅将当时的场景描绘的有声有色,连奸/夫都有名有姓了。 她的情夫,就是长公主陪房赵妈妈的儿子,平日里在公主府帮工的,名叫苏哲。 小王爷自然是气坏了,当面出来质问,那苏折跑得到快,剩下娢嫣一人,一半害怕,一半羞愧,就跳崖自尽了。婆子们惯喜欢嚼舌,提起这等香艷事儿,都说得眉飞色舞,嘴里当然也就没什么好话,「呸!真是不要脸!咱们王爷哪里对她不好,吃穿都捡最好的,没一件事不依着她,宠着她。结果呢,竟做出这么无耻的事儿来,还说什么金枝玉叶,就是咱们农庄上的姑娘,也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 「哎,你说是不是?」府里浣衣房管事钱婆子说完,捅了下发呆的娢嫣,「你不舒服啊,脸怎么这么白?」 娢嫣勉强笑笑,遮掩道:「没什么。想是日头太毒了,晒得有些头晕。」 钱婆子笑道:「你生得这么细皮嫩肉,自然不经晒。快回园子里休息去吧,可别在这毒日头下晒坏了,四哥儿要心疼的。」 娢嫣不禁抽了抽嘴角。 钱婆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又道:「悄悄跟我说,你这几日身子觉着怎么样?」 娢嫣道:「挺好的呀,什么怎么样?」 钱婆子埋怨地白了她一眼,「你跟我还藏着掖着干什么,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什么?」 钱婆子小声道:「你的身子啊,你跟着四爷一路上京,已经这么多天了,他又独宠你一个,肚子到底有没有动静?」 娢嫣无语,虽说这几天她早已经习惯了,反正满府的人都以为她与霍凌肃怎么地了,可这绕在她耳朵边上说闲话还是让她无比头疼,「哪有的事儿,实不知道您老说什么。」 「哎,你害什么臊,我老家有方子,下次托人给你带来,保证你一索得男……」 「多谢您老操心了,用不着。」娢嫣说完,起身便跑了,任钱婆子在后头叫,也没回头。 弄明白前世的一些前因后果,娢嫣连生气的劲儿都没有了,这些人泼给她的脏水都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苏哲?赵妈妈有个儿子么,她根本从来没见过! 不过所谓空穴来风,这件事能扯到苏折其人,此人就必定存在,搞不好那天就在场,要想查清楚真相,到是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赵妈妈是长公主的奶娘,自娢嫣小时候就在玉家,与她十分亲厚,小的时候,娢嫣还时常赖在赵妈妈怀里,让她给自己讲故事,自己这次回来,到可以先想办法与她相认。 这日夜里,卢三娘打了水来给娢嫣洗澡。自从三娘以为霍凌肃已经收了她在屋里,对她的态度自也与往日不同。 「三娘放着我来吧……」 「不用。」三娘格开娢嫣的手,笑道:「这些粗活哪里用得着你做?你好好伺候四爷就是了。我手脚粗笨,你也别嫌弃,再耐烦一晚,太太已指了几个丫头过来,以后叫她们服侍你。」 娢嫣也不在解释,只是帮卢三娘倒了水,向她道谢。洗过澡后,娢嫣就到院子里的梧桐树底下梳头。一绑腰带,发现自己这两天又瘦了不少,这也难怪,毕竟她和春花的饮食喜好完全不同。 娢嫣换了一件桃红色对襟襦裙,这本是在泰州时,王云汐送她的,当时有些瘦,如今合身了不少。她对镜照照,皮肤这些日来竟也好了许多,额前的头髮还散发着点点水汽,衬着肌肤已有些白嫩之感。 娢嫣还是有些高兴,毕竟这具身体已经是自己的,自然希望它能越变越好,她晃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轻盈了许多,加上刚换的这件轻薄如纱的裙子,让她有些翩翩起舞的冲动。 娢嫣左右看了看,肃峰苑里并没什么人。今夜月色明媚,花草馥郁,碧水粼粼,不由旋身而起,就在那梧桐叶跳起舞来。 她心随舞动,虽然身体有点不听使唤,依旧算得上灵动轻盈,跳了半曲,觉得不尽兴,索性跳起自己所创的那曲「广袖霓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正忘我之中,忽听得头顶「咦」了一声,声音虽低,可夜里太静,便尤为明显。娢嫣大惊,心想这里有人么? 她停下舞步,一抬头,竟看见一个黑影从天飞过,娢嫣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唿,身子一歪,向后倒去。 后面是一排玫瑰花丛,娢嫣心头一凉,这下完了,还不被扎成刺猬不可。好不容易变漂亮了一点,可不想现在毁容啊! 正绝望之际,忽觉后腰一紧,被一个宽厚的手臂拖住,「美人儿小心!」 耳畔是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语气十分轻佻。娢嫣触电似弹开,躬身施礼,「多谢公子。」 她说完,才发现这救命恩人,他他他,竟然是个贼? 面前之人身材高挑,猿臂蜂腰,只是黑衣蒙面,正从身旁的一株梧桐树上跃下。娢嫣顿时大喊道:「抓贼……」 第46页 那个「贼」字还没出口,眼一花,黑衣人已欺到她身前,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 娢嫣吓坏了,拼命要挣开他的手,可那黑衣人武艺不凡,娢嫣这点力气哪里是他的对手。黑衣人一双眼眸微微含笑,对着娢嫣的眼睛,「别喊,我不是贼!」 娢嫣惊恐地看着黑衣人的眼睛,突然怔住了,这眼睛…… 这是他!娢嫣死也不会忘记,这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波光潋滟,虽不笑而有情,他是奈何桥畔的阎王! 就是他害得自己不能投胎,是他害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丑丫鬟! 娢嫣想要询问,无奈嘴巴被阎王堵着,只能呜呜呜的叫,这下把她急得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而那双桃花眼漾起笑意,黑衣人开口道:「想不到只是个小丫头,你会跳舞袖霓裳吗?」 娢嫣又呜呜呜两声。黑衣人道:「你听着,我不是贼,放开你可以,但是你不许喊,听懂了吗?」 娢嫣瞪着眼睛,又拼命地点头。 「好吧。」黑衣人到是很讲道理,他放开了手,「后会有……」 这「期」字还没出口,刚想纵身而起,却发现竟被娢嫣紧紧抓住了衣袖,她力气虽小,一时竟没有挣开。 黑衣人无语道:「你做什么?放开我,咱们各走各路,谁也别为难谁,这样多好。」 娢嫣道:「你是阎王,是不是?」 黑衣人一愣神,心想这丫头估计是个神经病吧?自己真够倒霉的,怎么还遇到个疯子,「什么玩意儿,快放手!」 黑衣人的语气有点生气,偏生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发怒也似在笑。 「我不放。」娢嫣坚定地道:「你是阎王,当然什么都知道,我有事情问你。你答了,我才放你走。」 「什么意思?」黑衣人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我怎么变成春花的?我死了还能回去吗?还有,上辈子我是怎么死的,是谁污衊诽谤我,这样的恶人,你怎么不给他们捉去,下拔舌地狱?」 娢嫣一本正经地说完,黑衣人则是满脸问号。 「你放不放手?」 黑衣人威胁着他,故意表现得很兇,可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却像情人温柔的凝视。 「我不放。」 黑衣人企图更兇恶一点,他冷冷地道:「你不放我杀了你。」 不知怎地,他正经起来,那双眼睛更加温柔了。娢嫣反威胁道:「你不回答我我可喊人了。」 「别。」黑衣人服了软,一下子就又堵住了她的嘴,而娢嫣则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两人对峙起来。 黑衣人吓唬她道:「告诉你,我凶得很,你这小胳膊小细腿肯定是拦不住我的。待会儿我放开你的嘴,你不许喊,听到没有,要不然……不然……我就掰断你脖子,明白了么?」 娢嫣知趣地点了点头,黑衣人见她听话,往后退了一步,尝试着松开了手。哪知刚一放开,娢嫣就大叫道:「抓贼啊,抓贼!」 黑衣人见她说话不算话,恨得牙痒痒,可这会儿他也没办法跟娢嫣纠缠,他竦身一跃,似蜻蜓点水一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娢嫣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走了?他到底是不是阎王? 想来阎王爷也没必要深夜里穿一身黑衣,跑到王府里当飞贼。恐怕是人有相似罢了。可是那双眼实在是太特别,甚至眼睛里透出来的光都一样,娢嫣很难相信这会是两个人。 娢嫣又在园子里徘徊了一阵,始终再没见到那个飞贼。她晾干了头髮,便只好回房休息。霍凌肃似乎已经睡下了,肃峰苑内外一片寂静,只有卢三娘偶尔过来照看下灯火。 娢嫣忽然觉得有点冷清。 周王妃派来的丫头明日就到了,若能给这里添一点人气也是好的吧。 第27章 娢嫣和衣上了床,放下幔帐。忽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夹杂着兵刃叮噹乱响,娢嫣顿时惊醒,点了一盏灯火,披上外衣。出门一看,卢三娘早已在外头了,便问道:「怎么了三娘?」 卢三娘惊慌道:「不知道呀,只听见吵吵闹闹说是要抓贼,这里是王府呀,怎么就进来了贼了呢?这是什么贼,怎么这么大胆?」 娢嫣心想难道他们要抓的是刚才那个黑衣人那?侍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听动静竟冲着肃枫苑来的。卢三娘赶紧想去关院门,可只听「嘭」的一声,已经来不及了,一群带刀侍卫已经闯了进来。 他们手里都拿着火把,立时将园子照得亮如白昼。卢三娘被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娢嫣连忙将她扶起,心想到底是霍凌肃的院子,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你们干什么?这是四爷的屋子,怎能不经通告随便乱闯?四爷他身体不好,若惊到了他可是玩的?」娢嫣厉声质问道。 那首领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奉小王爷之命逮捕贼人,惊扰了四爷,还请恕罪。」说完,一招手,一众侍卫围着肃峰苑搜索起来。 「哎呦,你们轻着点!」肃峰苑并无管事的人,只有卢三娘举着油灯叫苦不迭。而霍凌肃在里间,仍旧一点声音也无。 娢嫣有点心慌,可知道自己也没什么能耐阻止他们,只能先回了屋,悄悄向里瞧了瞧,心想那病秧子今儿怎么睡得这样死? 目光一转,娢嫣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第47页 屋里边竟然站了一个男子,正是今日夜闯王府的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跑的有点急,有些气喘吁吁的。屋内油灯昏暗,显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明亮。娢嫣正想喊人,已被黑衣人捂住了嘴巴。 「别叫,我没恶意,外头这些人不是好人,你帮我躲过他们,做个善事儿如何?」他低头看着娢嫣,显得楚楚可怜。 娢嫣嗤笑一声,心想我干嘛理你?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可能在内心深处,觉得这黑衣人的确不是坏人。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黑衣人想要杀她易如反掌,可他虽然嘴上油滑,对她也算以礼相待。 而且要不是他,娢嫣这会儿脸恐怕都被玫瑰花扎烂了。 另外还有一丝隐藏的原因,娢嫣现在对霍凌云又厌又恨,这个「贼」和霍王府过不去,潜意识里已将他当做同盟了。 黑衣人见她点头,还是有点半信半疑,毕竟经歷了好几次她的说话不算话,而娢嫣眯了下眼,一副你放心的意思。 黑衣人犹豫再三,只好先松开手,却又忽然皱了下眉头,握住左臂,神情痛苦。 「你受伤了?」娢嫣柳眉微蹙,只见黑衣人雪白的手指下,不断漏出血水。 黑衣人道:「小事情,小姑娘,你快去打盆水来我洗洗,还有……」 他顿了一下,「水别太冷也别太热了,要干净点。要园子里的,别拿外头的井水。」 「哈!」娢嫣冷笑道:「你事儿还挺多的,你是贼,我是府里的人,我凭什么帮你?」 黑衣人道:「帮人帮到底么,送佛送到西,何况咱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不帮我,我就大喊,说——说我是你的情夫,趁夜私会……」 他说到这儿,发现娢嫣的脸色越来越黑,知趣地住口,可怜巴巴地道:「求求你。」 娢嫣冷哼一声,心想这还差不多,转身去院子里打了一盆井水,又兑了点热的进来。 再一进屋,发现那黑衣人吱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右臂拖着左臂,从血淋淋地胳膊里弄出半截羽箭,神奇的是,他小心翼翼地用撕下来的衣角包住放好,似乎怕弄脏了地面。 娢嫣突然觉得这个「贼」有趣起来。 娢嫣拿了个帕子,将水盆递给他。黑衣人彬彬有礼地道:「有劳姑娘,感激不尽。」 这几个字说得到像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娢嫣心想这人时而兇恶,时而有礼,时而又轻浮,真是奇怪。 黑衣人拿帕子将胳膊上的血水擦净,对娢嫣道:「帕子脏了,你还要么?」 娢嫣看见帕子上的血顿觉难受,捂着鼻子挥了挥手,黑衣人就大方地缠在了胳膊上,正好包扎伤口。 清理完毕,他将门开了一条缝儿,王府侍卫已将肃峰苑搜了个遍,只有霍凌肃的屋子还没进来。娢嫣本以为霍凌肃是府里的主子,下人们抓贼哪里敢惊动他?想不到那首领站了片刻,忽然挥手,领着人往屋里闯了进来。 娢嫣大惊,关上门道:「他们搜过来了。」 黑衣人眯了眯眼,笑道:「看来你主子的面子不够大啊……」 娢嫣也有些气恼,明知道霍凌肃身体不好,这会儿好不容易睡实了,怎么好惊他起来,不过是个小毛贼,什么大不了? 可如今这毛贼就在自己屋里,这会儿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想也没想,一脚将黑衣人踹出去,「你快出去,别连累了我!」 「哎呦!」黑衣人没想到她这么快翻脸不认人,好在他反应快,一闪身跳到了房樑上,「你也太狠了,外头这么多人,我出去不是被剁成了肉酱?」 娢嫣跺脚道:「那怎么办?他们已经搜进来了,我可没本事保住你。谁叫你好人不做,学人家做贼?」 黑衣人哑然失笑,心想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要真是贼,早对她不客气了。 他又哪里知道娢嫣活了两辈子,都没寻常人半年经歷得多。说她傻,可自幼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离经叛道,总喜欢创造点新鲜玩意儿。说她不傻吧,人情世故上实在是个雏儿,这才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黑衣人道:「你放心,我躲在上头,没人能瞧见我。等他们走了我自然会出去。」 娢嫣道:「少来了,这才多大个屋子,你这么大个东西吊在上头,会看不见?你当王府内卫都是瞎的么……」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已窜到了她床顶上,四肢顶住床头,身体则藏进了顶端的幔帐里。娢嫣正想反对,便听「吱呀」一声,内卫竟问也没问就推开了房门。 情急之下,娢嫣迅速地拉好了床帐。 娢嫣想不到这群内卫如此大胆,竟然擅闯内堂,竖眉道:「你们做什么?」 侍卫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对不住了姑娘,属下奉命捉贼,这屋子也要搜一搜。」 娢嫣道:「大胆!这是四爷的屋子,哪容你们说搜就搜?」她又往里间看了看,心想这病秧子竟然还没醒? 侍卫冷笑一声,并没理她,就在屋里翻箱倒柜起来。娢嫣心口狂跳,心想这要是搜到床上,自己可就被这小贼害死了。 侍卫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什么,回报首领之后,那首领的目光,便停在了那张挡着幔帐的大床上。 「去,床上也要看一看。」首领冷冰冰地道。 第48页 娢嫣只想大叫不行,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反正她挡也挡不住,这群人显然是奉命而来,气势汹汹,自己再拦着,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么。 她看着素灰的床帐,冷汗从鬓角落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不就是拯救了她的脸没被玫瑰花扎烂么,不就是眼睛长得有点像阎王么,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帮他了,怎么办会不会被当成姦夫□□直接浸猪笼了,要是死了能逃过喝孟婆汤么? 她可不想喝啊,这两辈子还有好多事儿没弄明白呢。 胡思乱想之中,只听刷的一声,侍卫拉开了床帐。 娢嫣闭上了眼睛,打算听天由命。 半晌,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娢嫣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去,只见侍卫铁着脸,还在屋中左右巡视。 而自己的床上,床下,床顶,都是空空如也。 哎?人呢?遁逃了?不会真是鬼吧? 娢嫣揉了揉眼,几乎不敢相信。侍卫首领一招手,厉声道:「走!」连一句抱歉也没有。 众人穿过娢嫣的屋子,再往里就是霍凌肃的房间了。侍卫将油灯点燃,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可毕竟是主子,也要先知会一声。 「四爷……」侍卫首领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四爷可歇着了?小的奉小王爷口谕,来此捉拿贼人,冒犯之处,还请四爷见谅。」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一声也无。 侍卫首领沉默半晌,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进去。正此时,里间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首领听着,露出一丝轻蔑笑容,还真是个病秧子,真是没用。 「四爷,我们这就进去了!」首领象徵性地打了个招唿,起身向里间走去,刚踏出一步,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瓷杯飞了出来,落在他的脚下。 那首领吃了一惊,正想开口,只听里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再往前一步,我就砍断你的腿,往前两步,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听明白了么?」 霍凌肃的声音冷如冰雪,连娢嫣都觉得一阵不寒而慄。 那首领心底微寒,强笑道:「四爷莫恼,小的也是无奈,只是小王爷有令……」 「你没听懂我的话么?还是想亲自试一试?」霍凌肃冷冷地道。 首领顿时犹豫起来,他四周看了看,余下侍卫也是一脸惊恐。 霍凌肃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人都相信,他是说的出做的到的。 而且他毕竟王爷的亲儿子,砍断一个下人的腿,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四爷……」首领试探地想说点好话,霍凌肃又冷冷地道:「滚!」 首领没捉到人,有些不甘心。可听到霍凌肃的话,不知怎么鬓角已留下冷汗,半晌,他躬身道:「属下该死。请四爷恕罪。」说罢,一挥手,众人迅速退出了屋子,快得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娢嫣也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她左右看了看,心想那黑衣人哪去了,还真是凭空消失了不成? 她向里头望了望,小声道:「四爷……「 霍凌肃道:「没什么事儿,你睡吧。」说完,里头再无声息。 娢嫣「哦」了一声,只好也乖乖地回屋去了。 第28章 「不是告诉你不许来么?」霍凌肃斟满了酒,放下杯,在黑衣人对面坐下,一脸冷漠。 黑衣人此时已经摘下了面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配着那双多情迷人的眼睛,不知要有多少姑娘为他揉碎肝肠。 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微微渗血,却丝毫不影响他享受美酒。他眯着眼,陶醉地举着酒杯,「陈酿,三十年。兖州的汾酒,龙山泉的泉水,你不是不喝酒么?这么好的酒,买来放着糟蹋?」 霍凌肃道:「知道今夜你来,特意留着的。「 「你知道?」黑衣人前倾身子,放下酒杯,「你怎么知道?」 霍凌肃道:「早朝时王大人提起玉家的事儿,我就知道你坐不住了。可我更知道,你今儿来也是白来,搞不好鱼没偷着,还惹自己一身腥。」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就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来,还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叫赵康年来帮我?」他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咂咂嘴唇,「这应该是桃花郡的东西,兖州北部的酒没有这种味。」 霍凌肃道:「这些没用的事儿上,你知道的比我多。」 「你少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你是自己不能喝,嫉妒我呢吧。」黑衣人说着,又斟满一杯,不一会儿已喝了三杯了。 霍凌肃不与他争辩,目光落在他手臂上,「伤口没事吧?」冷冰冰的表情一点让人看不出关心。 「没事儿。」黑衣人满不在乎,「小意思。」 霍凌肃又斜睨到他包扎伤口的帕子,精緻洁白,绣着两朵兰花,瞧来像女人东西。黑衣人看他眼神,笑道:「不用怀疑,就是你房里的丫头吃里扒外,要不是她,这会儿我小命就没了。」 见霍凌肃脸色有些不善,黑衣人忙又陪笑道:「说着玩的,你可别为难她。」 「怎么?」霍凌肃挑挑眉毛,「你还挺关心她的,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不如过几日送到你府上去如何?」 他说完,黑衣人突然大笑起来。 第49页 霍凌肃面无表情,黑衣人就自己笑了个够。等他笑完了,霍凌肃问道:「笑什么?」 黑衣人道:「我当然是笑你。竟然为了个丑丫头,生我的气。」 霍凌肃面色一沉,黑衣人笑道:「不承认么?我不过告诉你别为难她,哪里就喜欢她了,何况你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霍凌肃「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黑衣人道:「行了,别总板着张脸,不过我为有点好奇,你不是最不喜欢身旁有人的,怎么屋子里还留了个丫头。」 「你管得着么?」霍凌肃冷眼瞧他,「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总在一些没用的事儿上留心。」 黑衣人被他数落了一顿,也不生气,道:「奇怪,这丫头的舞,到有几分意思。」 「她会跳舞?」霍凌肃眉心微蹙。 「你不是叫我少在没用的事儿上留心么?这会儿关心这个干什么。」 霍凌肃道:「你不说就算了。」 黑衣人又道:「得了,说些正经的吧。你此次回来,有多少把握,能救出玉大人来?」 霍凌肃面色沉重,摇了摇头。 黑衣人面露紧张,道:「一点把握也没有么?」 霍凌肃还是摇了摇头。 黑衣人气道:「你摇头做什么?我问你话呢!」 霍凌肃道:「算不得有把握,可也不能说全无把握。」 黑衣人气的够呛,却又拿霍凌肃没什么办法,便拿起酒壶,在杯中到了三分之一,「这么多?」 霍凌肃抬手又加了一些,道:「一半一半吧。」 黑衣人松了口气,苦笑道:「还好,比我想像中好点。」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你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在泰州查到玉家案子的一点端倪,如今距离中秋仅剩一下月了,若让他得了先手,必定会毁尸灭迹,咱们再想找到证据,可就难了。」 霍凌肃浓眉紧锁,「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办事滴水不漏,我辗转了两个月,只零零散散寻到一些琐碎端倪,恐怕难以说服皇上。」 黑衣人沉吟片刻,又嗤笑道:「不过他到真是个人才,竟然真娶了王家那个丫头?」 霍凌肃面露嘲讽,「人才?恐怕他现在也跟吃了个苍蝇一样噁心。」 黑衣人又玩味笑道:「中秋之夜,玲珑舞苑要为圣上献舞,此次领舞的人,会不会是你那新嫂子?」 霍凌肃冷笑道:「那又如何,跳樑小丑而已。」 黑衣人道:「怪只怪现在舞苑人才凋零,如果那个女人真见了圣架,事情就更难办了。若是玉娢嫣还在……」 他说到这里,突然警觉,便住了口,偷偷打量霍凌肃。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伤之情,仍旧没有逃过黑衣人的眼睛。 「算了,」黑衣人岔开话题,「不管怎样,咱们并非全无胜算。」他说完,将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光,「我走了,不过今儿虽然没偷到鱼,却也有个意外收穫呢。」说完,晃了晃胳膊上的手帕。 霍凌肃不屑地「哼」了一声,黑衣人哈哈笑道:「这丫头很有趣,你要是不要,不如我这就带走了吧……」 霍凌肃的脸色陡然一沉,黑衣人也乖乖住了嘴,「不敢不敢。你也老大不小了,终于有了个女人,我哪敢夺人之美,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呢?」说完,不怀好意地窃笑一声,陡然一个翻身,从窗口窜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霍凌肃望着外面略有些昏黄的光影,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神色变得更加沉郁起来。 * 王府里昨夜遭了贼,第二日闹得人心惶惶的。听说内卫领着人各房各院的搜了一圈,却没捉到,下人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不知这是哪里来的飞贼,胆子这么大,竟偷到王府里来了? 「听说昨晚上那贼到肃峰苑去了?你瞧见了么?」几个丫头围着娢嫣询问。 娢嫣道:「不知,没瞧见。」 娢嫣没有多说,毕竟她自幼撒谎的本事就不行,说多了容易出破绽。她何止是见过,这贼能从内卫眼下逃走,自己还功不可没呢、 丫鬟们还想再问,娢嫣已经扭头走了。她心想不知霍凌肃昨晚见过那飞贼没有,没有没吓到,可想到他那张臭脸,贼要是真见了他,不被他吓着就不错了。 吃过早饭,韩婆子带了两个丫头过来,正是周王妃赏给霍凌肃的。在送丫头这件事上,周王妃实在是不屈不挠,不管被霍凌肃撵回去几个,就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几个。 卢三娘领着两人见过娢嫣,园子里丫头少,就不分什么一二三等了,何况周王妃也说,两人的月例都是从她那边出的。 娢嫣瞧了二人一眼,心想老王妃真是待他不薄啊,这两个丫头生得娥眉凤眼,姿色极好。当中一个柳肩纤腰,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见了娢嫣,福身道:「姐姐好。」 「不敢当。」娢嫣连忙回礼,「两位姐姐怎么称唿?」 一人道:「我叫忆柳。」另一个道:「我叫惜荷。」 这两个名字说起来咬嘴,听起来倒风雅,娢嫣笑着点头,「忆柳姐姐好,惜荷姐姐好。」 两人也赶忙还礼,「我们原是妹妹,可不敢当。」 卢三娘又领着两个丫鬟见过霍凌肃,他只冷冰冰地点了下头,倒可惜了两个美人儿含情脉脉瞧了半天。 第50页 卢三娘为二人安排好了住处,另添了几样家具摆设,床铺就在娢嫣旁不远。 娢嫣收拾完毕,还是将那件肥大的灰衣服套上,另外找了一个瘦些的束腰扎好。忆柳和惜荷看她这副装束,对望一眼,偷偷掩口而笑,到底是泰州来的,这么土里土气。 这两人刚虽然刚到肃峰苑,熟悉得却快。用过早点,就抢着为霍凌肃端茶倒水。娢嫣落个清闲,悄悄顺着小路,向王府外走去。 她准备去玉府看看,能不能遇到赵妈妈。 娢嫣被霍凌肃看上的消息早不胫而走,府里的小厮门子们自然都认得她,待到门口,门卫笑着道:「姑娘这是去哪儿?」 娢嫣扯谎道:「四爷吩咐我去买点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还巴巴的吩咐姐姐去,小丫头去不就行了?」 娢嫣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谁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没搭理他,只见他开了门,离府而去了。 出了霍家,娢嫣向玉府走去,玉府和王府说起来还有一段距离。平日里娢嫣都是坐车走的,并不觉得如何。如今换了两条腿,才发现这样远。一走就走了一个时辰,快到公主府时,已是晌午了。 娢嫣心里打鼓,出来这么久,不知三娘会不会找自己?算了,等回去再随便想个措词吧。 晌午过后,天气阴晦起来。一片乌云遮天捲起,四处都笼罩得黑压压的。街道两旁的小贩们眼见变天,纷纷收起扁担摊位,急匆匆回家去了。 娢嫣心叫倒霉,眼看这场雨不小,偏生又没带伞。她走到了公主府门前,左右看了看。长公主爱吃鱼,平日里都有渔婆在这个时辰来送河鲜的,娢嫣正想能通过她打探打探,一抬头,登时如淋了一盆冷水,公主府荒凉萧条,门前贴着硕大的「封」字。 怎会这样? 娢嫣呆若木鸡,只觉从四肢百骸渗出一缕凉气,爹娘出什么事儿了,公主府为何被封上了? 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已荡然无存。娢嫣似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往里闯,却被一个侍卫一把推了回来,斥道:「什么人?胆敢乱闯禁地?」 娢嫣被他推到在地上,感觉嗓子一阵发甜,她有点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这里出什么事儿了?让我进去!」 「大胆!」侍卫冷声道:「哪里来的野人,此乃朝廷查封禁地,岂是你说进就进的?再敢撒野,小心打断你的腿!」 娢嫣不是不明白,胆敢查抄公主府,天下就只有当今皇上一人。 他为何抄了玉府?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过?她离开京城这短短几个月,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娢嫣浑身摇晃,嘴唇颤抖,她不住后退,呢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说到最后,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如江河决堤,噼里啪啦滚落下来。 「真倒霉,怎么还碰着个疯子!」侍卫皱眉嘟囔着,又骂道:「快滚开!再在这儿撒野,小心给你关到大牢去!」 娢嫣无助地跪在地上,她该怎么办? 霎时间,一个闷雷震彻云霄,暴雨倾盆而下,雨点打在娢嫣的脸上,和泪水融为一体。 侍卫打了个哆嗦,转身回到耳房里避雨去了。而娢嫣却浑然不觉,她踉跄着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走着,爹,娘,你们在哪里?嫣儿回来了,我回来了…… 雨水瞬间已将娢嫣浑身都打透,那件肥大的灰衣裳贴在身上,显得她荏弱不堪,宛如风中任由吹打的柳叶。 大街上已经空空如也,只偶尔几个人拿衣裳遮着雨,匆匆赶路。娢嫣也不顾是谁,扯住一人问道:「玉府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被查封了?」 那人哪里理她,一把甩开她的手,「不知道,下雨了,还不快走!」 娢嫣不甘心,见到人就扯过来问,可每个人反应都一样,没多久,大街人去楼空,只留下她一个人,似行尸走肉一般摇曳在暴雨之中。 不知多久,娢嫣觉得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紧紧抓着脚下的土石,「爹、娘,你们在哪儿啊?哥哥,你们都去哪了啊?」 忽然,一把雨伞在娢嫣头顶遮住,一个苍老却慈和的声音道:「可怜的孩子,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知道躲一躲啊?」 娢嫣抬头,模煳的泪眼中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妪。她虽然不年轻了,可眉目依然清朗,年轻时一定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她衣着素淡,甚至有点褴褛,却掩不住通身的气度。 「妈妈……」娢嫣大哭,一把抱住老妪的腿,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她脚下。 第29章 娢嫣睁开眼,感觉喉咙里像着火了似的,她本能伸出手想要找水,一个茶碗就体贴地放在了她掌心。 「好孩子,喝点水吧。」 娢嫣抬起头,发现自己在一间简陋的草屋里。家具和床铺都很陈旧,收拾的倒还干净。手心里是一个粗瓷茶碗,娢嫣捧着一饮而尽,垂下眉眼,「谢谢。」 「这孩子真客气。」一个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娢嫣的头髮,她身上已经换了干爽衣裳,湿发也快烘干了。 她身旁坐着昏倒前见到的老妪,此时换了一件洁白的粗布对襟衫子,头上包着包头,十足的农妇打扮,可不知怎地,神态却依然高贵,总叫人觉得这衣裳不是她的。 第51页 「妈妈,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了?我爹娘呢?」娢嫣一把抱住老妪,此人正是长公主的贴身嬷嬷,赵妈妈。 赵妈妈到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 娢嫣泪水盈目,哽咽道:「妈妈,是我啊,我是嫣儿啊,我回来了……」 赵妈妈震惊不已,失声道:「你……怎么可能?你说,你是谁?」 娢嫣擦干泪珠,「妈妈,我真的是娢嫣,我不知如何跟你解释,当日我不慎坠下青元山,醒过来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赵妈妈难以置信,她是说,这是借尸还魂了吗? 娢嫣虽然不像是开玩笑,可赵妈妈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你乱说什么?你可是摔坏了脑子,这种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娢嫣知道她一定不会相信自己,接着道:「我三岁那年,打坏了娘的玛瑙碟子,是妈妈你去祖父屋里偷了一个换上了,告诉我这是咱们的秘密,谁也不告诉谁……」 赵妈妈怔住。 「我五岁那年,去太城河边玩,我非要下去捉鱼,妈妈不肯,我便偷偷用树枝划破了你的裙子……」 赵妈妈的眼眶已然湿了。 「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梳垂髫。我嫌雪燕梳的不好看,叫妈妈给我梳成娘那样,最后还非要插上菊花。妈妈说这个季节哪有菊花?最后拿我的裙纱扎了一个,竟比真的还好看,我特别喜欢,出嫁的时候还在怀里揣着……」 「大姐儿……」赵妈妈勐地抱住娢嫣,痛哭流涕,「真的是你?老奴不是做梦么?你……你又回来了?」 「是我,真的是我啊!」 赵妈妈欢喜之下,有些语无伦次,「姐儿受苦了,你饿不饿?老奴给你做点杏仁糕,还是玫瑰圆子,你想吃什么?」 娢嫣流泪摇着头,道:「我不饿,我终于见着你了……」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才双双平復了情绪。娢嫣将此番经歷的事,一件件说给赵妈妈听,她自然难以置信,一时又是震惊,又是伤心。 娢嫣说完,涩声问道:「妈妈,府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咱们家让官府封了?」 赵妈妈泪流满面,咬牙道:「都是那个畜牲!」 「哪个畜牲?你说谁?」娢嫣愣住。 赵妈妈道:「还有谁?还不是那霍凌云!他害了你,害了大人,害了公主,枉长公主一直将他当亲儿子待,他真是狼心狗肺!」 娢嫣心头一凉,颤声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赵妈妈恨声道:「今年清明节,你和霍凌云出门踏青踏青,不知怎么就堕崖死了。公主哭个死去活来,便去王府讨说法。谁知那霍凌云一点不讲情面,既不给你发丧,还将公主撵了回来!」 「公主自然生气,正准备呈奏太后,谁知道就这个时候,驸马爷就犯了事儿……」 「什么事儿?」娢嫣的声音有点发颤。 赵妈妈道:「霍凌云歷数驸马爷十二宗罪状,更有侵占皇家祖庙、勾党结营、欺君谋反等大罪,圣上一怒之下,就……就……」 「就怎样?」娢嫣握紧拳头。 「责令将玉府上下满门抄斩!不巧那几天,正是我家乡老母亲八十寿辰,公主特别开恩叫我回家探亲,竟躲过了这一劫。」赵妈妈说到这里,捂着嘴巴,痛哭流涕。 而娢嫣更是心口仿佛被扎了一刀,浑身冰凉,「霍凌云为什么要这样做?皇舅舅竟然听信她一面之词,连姐弟情深都不念么?」 赵妈妈咬牙道:「可恨霍凌云早有准备,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说的振振有词,而且铁证如山,圣上不信也得信,可是老奴相信,公主她一定是被冤枉的。」赵妈妈的泪水流了下来。 铁证如山?娢嫣不解,父母的性子她很了解,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哪里安上的这十二条罪名,霍凌云竟能歷陈证物,可见他竟是早有预谋,要对她玉家下手? 娢嫣感到后心一阵发冷,她下意识地握了握脖颈,原来三年来,她颈上竟时时刻刻悬了一把尖刀! 「爹娘……哥哥他们,现在都如何了?」娢嫣声音抖得厉害,生怕听到那个可怕的字眼。 赵妈妈悲声道:「好在九皇子替公主与驸马爷求情,圣上又念着往日功勋,责令中秋节后处斩。如今玉家的人,都关押在天牢之中。」 娢嫣心中顿时燃起希望,原来父母还没死,那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她豁地站起来,刚淋过雨的身子还很虚弱,蓦地一阵头晕。 赵妈妈连忙扶住道:「姐儿慢点,若不是今日看见你,老奴也不知如何活下去了!老奴自幼入宫,服侍长公主。长公主待我赵家恩重如山,如今公主有难,可恨我竟什么忙也帮不上……」 娢嫣难过之极,她拉住赵妈妈的手,道:「妈妈不必这样,若真被逼到死路那是另当别论,无论如何,咱们都得好好得活下去。」 「姐儿……」赵妈妈既欣慰又感动,半截话哽在了喉咙里。 娢嫣道:「你可见过母亲了?」 赵妈妈悲伤地摇了摇头,道:「朝廷重犯,莫说你我现在这个低微的身份,就是往日里恩情深的皇子皇叔,想见公主一面也是不能。而且如今驸马爷背负着结党营私,舞弊谋反的罪名,众人避之不迭,又哪里有人肯去瞧呢?」 第52页 其实娢嫣也明白,圣上既能下令夷玉家满门,可见此事非同小可。她现在想见父母,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思忖片刻,又道:「那太后呢?外祖母如何能这般狠心?我要见她,我要亲自向她求情,太后一定会救母亲的……」 赵妈妈看了看她,并没说话,长长嘆了口气。 她不说娢嫣也明白,父母见不到,见当今太后更是痴心妄想。 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丫鬟,太后更不会相信什么借尸还魂的荒唐之事,她有什么本事见太后,太后连亲女儿的话都不听,又为何要听她的呢? 赵妈妈哀声道:「姐儿是公主的心头肉,此事木已成舟,姐儿就忘了前世的事儿吧,好好活下去才重要……」 娢嫣颓然倒在床上,她觉得心口似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里又伸出一把尖刀,割着她浑身的血肉。 哀莫大于心死,而她的心又岂是死这么简单?它已从万丈高崖,跌入无底深渊。 第30章 娢嫣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清醒还是做梦。她仿佛又见到了爹娘,他们蓬头垢面,在冰冷的牢狱里唿唤她,醒来时,娢嫣已是泪流满面。 「嫣儿,吃点东西吧。」赵妈妈捧着粥碗进来,难过地看着娢嫣。 娢嫣仍旧一动不动,双眼有如死灰。她死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样绝望。 赵妈妈长嘆一声,她知道娢嫣是死过一次的人,老天却偏偏让她活过来了,让她知道如此惨烈的真相,这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姐儿,你好歹吃一些吧……」赵妈妈无力地劝说着,却只是徒劳。 日升日落,已不知过了多久。娢嫣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快要饿死了。 死就死吧,反正她本已不该活在这世上,或许死了,她就不必再面对这一切了。 泪水从眼角滑过,娢嫣慢慢闭上了双眼,可是心底却又一种力量,让她不得不重新睁开。 她真的能逃避得么? 任由父母押赴刑场,任由霍凌云逍遥快活,任由曾经的那个自己,玉娢嫣,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娢嫣握紧拳头,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的肉里,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挪到桌边,喝光了已经凉透的白粥。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如果非要再死一次,那也是要与霍凌云同归于尽! 赵妈妈听到动静进了屋,见娢嫣终于肯吃东西,欢喜得老泪横流,「姐儿,忘了前世的事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若能好好生活,公主在泉下也当瞑目了……」 她说到这儿,娢嫣突然破门而出。 「嫣姐儿……」赵妈妈话未出口,娢嫣已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娢嫣一路飞奔,跑回王府。此时已是黄昏,王府眼看就要上门禁,娢嫣一把推开侍卫,叫道:「让我进去!」 她这一推力气不小,侍卫倒了个趔趄,刚想骂人,认出来是四爷屋里的红人,苦着脸道:「姑奶奶,你下次到是早点啊,别这么慌里慌张的!」 娢嫣没有理他,她紧紧咬着牙齿,向霍凌云所住的寒在堂而去。 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她要亲手杀了霍凌云,就算是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夜微深,寒在堂已燃了灯火,将里外苍翠的柏薇映出好看的颜色,几个丫头院子里伺候,一面摇着扇子,一面闲话,小厮们提着灯笼,在墙外四处巡逻。 比起霍凌肃的屋子,寒在堂显得华丽又热闹。 守院的婆子见到娢嫣,大喊道:「你是哪个房里的,这么乱跑乱撞?」 娢嫣一把推开她,撞开了院门。那婆子没料到她会如此,大惊道:「你干什么?」她伸手去拉娢嫣,衣带一滑,却没捉住,惊得大叫道:「快,拦住她,别扰了三爷!」 婆子们听到喊叫,慌忙都追了出来,只是娢嫣恨意勃发,力气出奇的大,几个人竟然没拦住她。 婆子们从来没遇到这等事儿,霎时乱成一锅粥,小厮们听到响动,也纷纷赶了过来,好几个人才架住娢嫣,婆子道:「快,此人疯了,赶紧关起来!」 娢嫣拼命挣扎,瘦弱的手腕被抓了一条条血痕,她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从唇边渗出猩红的血丝来。 月色下,她的两个眸子又寒又利,无比狰狞,婆子没的打了个寒噤,「真疯了,拿绳子来,给我绑上!」 对方到底人多,不一会就将娢嫣按在了地上,她想要抬头,脸孔已被扎进了泥土里,发出悽惨的呜咽。 此时的娢嫣就是一只困兽,毁她的猎人就在眼前,可她既没有办法逃走,亦没能力反击,只能让恨意烧毁自己。 下人们取来绳子,将娢嫣五花大绑起来。直到她一动不能动,才微微松了手,婆子道:「见了鬼了,怎么好端端跑个疯子出来?」 小厮道:「陈妈,咱们怎么整,是交给王妃还是直接送到下头去?」 「废话!我打你个混小子,」陈妈道:「这点子事儿还惊动上头?疯子留着何用,咱们明儿问问韩嫂子,是哪房的,直接打发了出去。」 小厮「哦」了一声,几人扯着娢嫣往外走,正此时,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奶奶问外头是干什么呢?怎么这样吵?」 下人们回头,见是王云汐身旁的大丫头丝竹,赔笑道:「姑娘快歇着吧,没什么大事儿。」 第53页 丝竹道:「奶奶既问了,管她什么大事儿小事儿,你且说吧!」 婆子有些难为情,让一个疯子闯进来,实在是她的失职,「没……到也没什么,只是有个疯子,这就带下去了。」 「疯子?」丝竹微一蹙眉,婆子们已经拉着娢嫣往下走,丝竹道:「慢着!哪里来的疯子?到说明白了,奶奶问呢!」 婆子只好先顿住脚,正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内堂里传出清浅的脚步,一个柔美的声音道:「府里竟然有疯子?」 一听这声音,下人们立马恭肃起来,婆子们低头道:「奶奶万福。」 娢嫣的嘴巴已被塞上了破布,她竭力抬起头,只见王云汐一袭白色敞纱,秀髮微绾,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暮色黑暗,她没有看出来娢嫣,丝竹使了一个眼色,小厮忙举着灯笼照亮娢嫣的脸,婆子赔笑道:「奶奶,不知是哪个房里的丫头,怕是疯了……」 娢嫣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双眼里全是血丝,王云汐端详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脱口道:「是……」 刚吐出一个字,便适时收了回去,唇边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果然是个疯子,留在府里,别惊扰了老王爷,依我看……」她微微侧眸,「拉下去,乱棍打死。」 婆子们想不到她会这样说,都呆了一瞬,心想也不知是哪房的,是不是府里的家,怎么问也不问,就叫给打死了? 王云汐见她们不回话,神色一冷,「怎么?没听懂我说什么?」 「是,是。」婆子们伺候了这么多年,自然会察言观色,眼见王云汐动了怒,赶忙几个架起娢嫣,「拖下去,照死里打!」 几人七手八脚地扯住娢嫣,这等血腥事儿,自然怕沾染了屋子,王云汐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转身走回屋中。 贱人,这可怪不得我,毕竟你是个疯子,谁又能认出来呢?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就在娢嫣即将被拉出院子,王云汐要走回屋子的瞬间,一阵沉郁的脚步铿锵传来,只听一人道:「三奶奶留步!」 王云汐心中一动,这里怎会有男子的声音?且这声音似洪钟雷鸣,一听之下,竟叫人心生惧意。 王云汐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古铜色的皮肤显得异常刚勐。 这人王云汐看着有些面生,可下人们都认得,正是府中侍卫统领,赵康年。 王云汐被人阻拦,刚想发火,却又住了口。 她是极聪明的人,从下人的表情里就能看出,这赵康年在府里的地位恐怕不低。她是霍凌云的新婚妻子,众人谄媚巴结都来不及,唯独这赵康年神态倨傲,没弄清楚之前,当然不能轻易得罪。 「原来是找赵统领,怎地深夜到后宅来,不知所为何事?」王云汐一字一句地道,言辞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追究起来,你也不好交代。 赵康年面如玄铁,不卑不亢地道:「属下见这人突然闯了进来,怕惊扰了各位主子,因而特来处理,此事是属下失职,请王妃责罚。」 「赵统领言重了。」王云汐淡淡道:「不过是件小事,此人不知是哪房的丫头,只怕是疯了,我既得小王爷託付中馈,后宅之事自可自行处理,就不必劳烦赵统领。」说完,已是一副送客的样子。 赵康年却并没让步,「王妃此言差矣,这丫头,是四爷的人。」 王云汐面色一变,冷笑道:「哦?赵统领知道的到不少,我怎么没瞧出来,可那又如何?」 赵康年道:「此人从未在王妃身旁伺候,王妃自然认不出来。四爷的人,当然应该交到肃峰苑去,由四爷亲自处置。」 王云汐的脸又冷了一下,娢嫣是她王家的人,满府皆知,赵康年可是在故意讽刺她么? 她凛然望着赵康年,目光不善,而赵康年依然不卑不亢,并没一丝退让的意思。 王云汐双目微眯,心中暗自盘算,今日众目睽睽,她若屈服于一个下人,将来如何立威?可这赵康年到底什么来头,有什么依仗跟她叫板? 「赵统领对叔叔还真是忠心耿耿,只是叔叔身子一向不好,留个疯子在身边,岂不是很危险?不如就由我处理……」 「王妃不必……」 「赵统领请回!」王云汐柳眉一竖,已有怒意。 她才是府里的主子,她才不相信赵康年会为了一个病秧子跟自己撕破脸。 可结局却大出她意料,赵康年竟然双手一挥,左右各上来四个侍卫,「王妃还请高抬贵手……」 说话间,侍卫已将寒在堂的院门拦住 「放肆!」王云汐大惊,退后一步,「你胆敢擅闯寒在堂,你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赵康年依旧淡淡地道:「属下是王府家奴,自然要衷心为主。在属下眼中,三爷是主子,四爷也是主子,容不得别人随便欺凌。」 王云汐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冷笑道:「赵统领还真是个好奴才,……」 「多谢王妃夸赞。小王爷今日不在府中,冒犯之处,容属下再领责罚,只是四爷的人,是死是活,断不容他人插手!」赵康年的态度恭恭敬敬,可神态轻蔑,语气里已有威胁警告之意。 王云汐勃然大怒,想不到这赵康年竟一点面子都不给,锐声道:「大胆!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第54页 赵康年面无表情,竟然一挥手,命人从婆子手中抢回娢嫣,抱拳道:「事出有因,还请王妃见谅!」 王云汐气得都如糠筛,还未说话,赵康年已带着娢嫣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发了修改前的章节,希望大家还没看。。。。。 第31章 娢嫣被带回肃枫苑,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可以如蝼蚁一般低贱,霍凌云现在想要杀死她,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她甚至连与霍凌云同归于尽的资格也没有。 娢嫣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她心神激盪,几日水米未进,又被大雨所淋,此时发起烧来,浑身滚烫。她尝试着下了床,想去后厨拿点吃的。刚走到院子里,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只能扶着树干才勉强站住。 「你在这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娢嫣回头,不知霍凌肃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他一袭白衣胜雪,黑髮如墨,美得宛非尘世中人。 娢嫣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 霍凌肃眉心蹙了蹙,「你为何无缘无故跑到寒在堂去,我不是说过,不要去招惹王云汐么?」 娢嫣苦涩一笑,是啊,她现在是个低微的丫头,有什么本事与霍凌云作对,当年她都不行,又何况现在? 她心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荏弱的肩膀也跟着发起都抖来。霍凌肃微微动容,上前一步,「你怎么了?」 娢嫣想要说什么,忽觉耳中嗡鸣乱响,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霍凌云勐然上前,伸手托住她的腰,娢嫣睁眼,对上他的眼眸,那双凤目依旧波光潋滟,眼神中却满是责备。 娢嫣知道他素来洁净,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可要弄脏了他的衣裳,便挣扎着想站起来。而霍凌肃却似乎更生气了,冷声道:「别动。」 娢嫣一呆,便乖乖停止了挣扎,霍凌肃道:「你生病了。」 「嗯。」 可生病了又能如何,也不会再有人关心她,反正她已经是个应该死了的人。 霍凌肃看到她的眼里竟然全无生意,好像对整个世界都绝望了一般,比之从前那个倔强乐观的她,当真是判若两人,心中十分奇怪,心里的某个角落,竟隐隐疼了一下。 「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再到处乱走。」霍凌肃说完,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带回了屋中。 此时已是初秋,几片落叶垂下窗棂,为屋子中带来丝丝凉意。霍凌肃犹豫了一瞬,终于穿过外间,将她带回了自己屋子里。 娢嫣此时已经烧得迷迷煳煳,只觉环着自己手臂宽阔有力,那肩膀坚实而安全,下意识地靠在了他身上。 肌肤相触,霍凌肃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他嘆了口气,将娢嫣放在床上。 病中的她憔悴可怜,两颊通红,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 霍凌肃望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情。 分明是两个人,一个高高在上,风华绝代。一个相貌平平,低眉顺眼,为何总让他觉得如此相似,总会在这个小丫头的眉眼中,找出她的影子来呢? 难道是她回来了吗?这样想着,霍凌肃的眼神越来越温柔,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抚摸娢嫣的脸颊,却又在半途停住了。 他只是太想她了。 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无论自己再怎么不甘也是无济于事,霍凌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是不死又能怎样?她永远是自己的三嫂,一心一意爱着霍凌云,她的目光永远都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假如她真的知道了他的心思,也只会觉得他龌龊吧? 这不是她,他不该为了一个小丫头如此方寸大乱。 霍凌肃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又回復了往日的冰冷淡漠,他起身走出屋中,对三娘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 三娘请了大夫回来,为娢嫣瞧过,说她得的只是普通风寒,只是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好静养,另外又开了两副药去了。 三娘吩咐小丫头按方子煮了,餵娢嫣服下,没多久烧便退了。娢嫣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这一睡,已到日上三竿,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一觉睡的十分舒服,不得不说霍凌肃的床比娢嫣的好上不少,这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只狠狠地抻了一个懒腰,准备下床找点吃的 此时此刻,她已经死意尽去。她是没有死的资格的,如今父母、哥哥,都在牢狱中等着她相救,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娢嫣下了床,感觉浑身黏煳煳的,她发烧出了一夜的汗,搞得全身的衣服皱巴巴的,形象全无。她想先打水洗个澡,只见床铺也被自己一夜翻滚,弄的乱七八糟,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一收拾,她才发现,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床? 娢嫣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一张纯白色的大床,床帐上绣着银色的如意浮云纹,四角各垂着一个碧绿色的香囊,这这这、这是霍凌肃的床? 自己怎么在他床上睡着了?娢嫣汗毛倒竖,霍凌肃可是有洁癖的。让他知道还不打死了自己? 等等,如果她在霍凌肃的床上睡着了,那霍凌肃睡哪了?娢嫣走出了屋外,果然看到霍凌肃端坐在自己的屋里,正在喝茶。 第55页 这是……换了屋子? 「四爷,你怎么在这儿?」 霍凌肃道:「你睡在我的屋子里,我不在这在哪?」 娢嫣心里有点打鼓,她不清楚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昨天烧迷煳了……」 「没有。」霍凌肃打断她的话,人是她自己带回来的,当然是心知肚明。 「睡得好吗?」 「还行。」娢嫣回答,没太明白霍凌肃这个问题的用意。 霍凌肃点了点, 「那就好。」说完,竟然转身而去,留下娢嫣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娢嫣洗完了澡,迅速回到屋子里把霍凌肃的床铺復原,刚换好床单,她忽然发现床上多了一条腰带。 腰带上绣着银丝花纹,不太平整,似被带过的样子。仔细看了看,这不是早上霍凌肃戴着的那一条?他什么时候换的? 怪不得霍凌肃每天都走的很早,今天自己都起来了,他还在外间里头喝茶,原来他是想要换腰带,可因为自己睡在屋里,所以没有进去。 想到这里,娢嫣有些脸红,这个病秧子……当真是个君子。 娢嫣心情平復之后,此时才觉得后怕,昨天的她实在是太冲动了,若不是赵康年及时出现,恐怕真的被王云汐打死了。 那才真的是死不瞑目了,反而成全了霍凌云,让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眼下还不是和霍凌云硬拼的时候,以卵击石只能逞一时之快,好在玉家的人还未处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么她现在就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是面见太后,恳求她重新彻查玉家一案。 太后疼爱子女,长公主尤甚,娢嫣自幼承欢膝下,太后亦对她爱如珍宝,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太后会如此狠心,对玉家惨案坐视不管。 虽说一个小小的王府丫头,想要见到太后简直是天方夜谭,可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 那就是中秋献舞。 每年中秋,玲珑舞苑都会为圣上献舞。献舞者便是本届舞苑中的优秀学员,不用说,今年领舞者一定是魁首王云汐了。 献舞过后,太后和皇后会亲自宴请所有舞者,席中有许多王孙公子,侯门贵戚,若能被瞧中,许给哪位皇子,那才是份上枝头变凤凰了。 因而能为皇上献舞,是所有侯门贵女的无上荣耀,每年也有好多人挤破头往里去。 只是玲珑舞苑的苑主秋雨夫人向来冷面冷心,不管你是侯门勛贵,还是贩夫走卒,都一视同仁,想要进入舞苑,只有一条,那就是能跳出打动她的舞蹈。 舞苑每年两次招生,端阳节前那次已经尘埃落定。另一次就在中秋节前。 所以娢嫣的机会就来了。如果她能考入舞苑,打动秋雨夫人破格启用她,那么就能在今年中秋,面见太后。 可是她真的能脱颖而出吗? 若是上一世的娢嫣,她当然有这个自信。就连中秋献舞的曲目,都是她与秋雨夫人共同编排的。 可是现在…… 娢嫣看了看那俱僵硬的身子,这几个月她瘦了好多,可是手脚还是有点不听使唤。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有几层胜算,这已经是娢嫣唯一的机会。 娢嫣如今虽然是奴籍,可想报考舞苑也不算困难,只要主人家同意就可以,更有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那就是霍王府的碧波园,就是玲珑舞苑会考的考场。 所以娢嫣还是有机会能见到秋雨夫人的,她相信凭她的能力,一定能得到秋雨夫人的赏识。至于见到太后之后,知否真的能救下玉家,就要听天由命了。 哭泣和寻死都没有用,她必须尽快接受现实,殊死一搏。 第32章 这几日,娢嫣一直苦练舞蹈,一日傍晚后,想起来为霍凌肃煮些燕窝汤。不知这燕窝是否真有奇效,霍凌肃犯嗽疾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忆柳和惜荷也一直安分守己,肃峰苑至整个王府内,平静无事。 娢嫣早起已备下了薄荷叶,不想不知放到哪里去了,燕窝盏刚刚煮好,只好先放在砂锅里温着,回院子里取去。 刚进了屋,只见那帘后头恍惚有个人影,娢嫣以为是霍凌肃,可平日这个时辰他是不在房间的,便疑惑道:「四爷?」 那人似乎没听见,低头摆弄着什么。娢嫣微惊,她悄悄拉开帘子,正瞧见一个身着淡紫色滚金边褙子的丫头,竟然是惜荷。 娢嫣心中一动,忆柳和惜荷是从不到霍凌肃屋子里来的,这会儿在这干什么?娢嫣没出声,而惜荷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查看有没有人。 娢嫣躲在帘子外,惜荷并没瞧见她。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打开,在霍凌肃的茶碗里到了些白色粉末。随后,又用手指头搅了搅,悄悄熘了出去。 娢嫣目睹了这一幕,一时心中狂跳。惜荷这样偷偷摸摸的,那粉末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莫非她在给霍凌肃下毒? 惜荷与霍凌肃无怨无仇,一定是受人指使的,难怪霍凌肃的宿疾总是不好,原来竟是被人为所害。 娢嫣又想,这惜荷既是周王妃派来的,难道害霍凌肃的人是她?可是她为人随和,又是王府主母,实在没有必要去害一个庶子。 娢嫣胡思乱想着,就站在原地,惊疑不定。 「你在干什么?」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娢嫣回头,正是霍凌肃回来了。 第56页 娢嫣一瞬间有些犹豫,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呢?不告诉他,他可能就会继续被人所害,可若告诉她,恐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要知道,在王府里忌惮的就是多管闲事,而且现在的自己还背负着拯救整个玉家的责任。给王子下毒,这种事非同小可,一旦冒出来,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性命。 娢嫣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决断。霍凌肃也没有再理她,他走到屋中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见到此景,娢嫣再也忍不住喊道:「四爷且慢!」 霍凌肃提着茶壶的手停住了,他抬起眉,「哦?怎么?」 娢嫣咬着嘴唇道:「这……这茶喝不得。」 「怎么喝不得?」 娢嫣知道自己如果阻止他喝茶,他一定会追问原因的。如果不想把惜荷供出来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眼见霍凌肃一瞬不转地盯着她,娢嫣只好道:「有人……在里边放了不好的东西。」 说完之后,娢嫣心跳如雷,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未来会引来多少的事情。而霍凌肃却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他沉默了一瞬,突然:「你都知道了?」 嗯?什么叫她都知道了,难道霍凌肃早就知道了吗? 娢嫣疑惑地望着他,霍凌肃放下手里的茶杯,道:「知道了你也不该说出来。」 原来他真的早就知道了,娢嫣咬着唇瓣,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四爷既然知道了,就该注意些,毕竟……身体要紧。」 霍凌肃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个有些倦怠的笑容,「很多事,不是你知道了,就可以避免的。」 往日里的霍凌肃一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极少在他楼里听到这种无力的话,娢嫣不觉有些心疼,她上前道:「我帮四爷换一壶茶吧。」 「不必了。」霍凌肃忽然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四爷你……」娢嫣大吃一惊,霍凌肃露出轻蔑一笑,「给我下毒,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的。 娢嫣从肃枫苑出来,准备去后厨给霍凌肃取燕窝,因肃枫苑偏僻,距离厨房路途很远,好在娢嫣天天在王府里转悠,被他发现了一条近路类。 这条小路在一处假山旁边,周围长满了花草。估计设计的时候实在假山里打通了一条,方便两个园子的人进出,后来不知怎么竟没有修理,那小路被花草覆盖,走得人少,最后便无人问津了。 娢嫣猫着腰,正从那不足一人高的小洞里穿过去,勐地听到有人说道:「三爷,日子定了,就在今年的八月初三。」 娢嫣没想到会在后宅里听到男人的声音,吃了一惊,接着又听另一人道:「很好,给我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苏玉缜活着走出王府的大门。」 听到这个声音,娢嫣更是心口狂跳,说话的人竟是霍凌云! 前世的娢嫣与他再熟悉不过,自认绝不会听错,他怎么在这里,他在谋划什么? 苏玉缜,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娢嫣努力地回想,呀,他说的人竟然是九皇子! 娢嫣想起霍凌云刚才的话,绝不能让苏玉缜活着走出大门,他竟然要谋杀皇子,他是疯了不成? 九皇子少年英才,乃是当朝朱贵妃所生,这朱贵妃深受皇帝宠爱,皇上便有意立九皇子为储君。 可这显然触碰到了一些勛贵的利益,因此一些朝中原老自髮结盟,以立嫡立长的祖训为由,阻止皇上立九皇子为太子。 皇上勃然大怒,因此处死了不少人,但仍旧没有撼动得了这也朝中贵族的根基,最后皇上将九皇子派到边关歷练,此事才不了了之。 说是歷练,其实是皇上怕九皇子在朝中被人杀害,是变相保护他而已。 前世的娢嫣不太关心这些,毕竟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都是她的表哥,也不会撼动玉家的地位。现在看来,霍凌云是不是早就乱入这场立储之争了? 只怪自己前世实在太蠢,竟然半点也不了解霍凌云。今日她在此听到了这么机密的事情,若被霍凌云发现,岂能饶了她? 娢嫣冷汗涔涔,站在假山洞里一动也不敢动,霍凌云与那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离去了。 娢嫣又等了一会儿,见外头再无动静,才瞧瞧探出头。见此处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杂乱的脚印。 娢嫣心想,他们说八月初三,是定的什么日子,那一天九皇子会来霍王府吗?想到这里,娢嫣心中一动,若是这样,自己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先见见九皇子,跟他了解一下玉家的事情。毕竟她听赵妈妈说过,玉府被查封时候,九皇子曾为玉家求情,想必对长公主还是有几分情意的。霍凌云若有害他之心,自己必定要想个法子提醒他才好。 第33章 几天后,娢嫣准备去看看赵妈妈。 毕竟那日临走前,娢嫣的情绪还很失控,赵妈妈只怕要日日悬心。娢嫣换了身衣裳,将自己打扮得干净清爽,又顺路买了秋荣斋的肉粽,去了赵妈妈在京城里租赁的房子。 赵妈妈租的是一个独门的院子,里边虽小,只有两间屋子,门里是一颗硕大的梧桐树。娢嫣扣了叩门,里头无人应声,娢嫣叫道:「妈妈!」 还是无人答应,门却没有上闩,娢嫣微一犹豫,推门走了进去。 才一踏脚,忽听头顶一阵大叫,「救命!救命!」 第57页 娢嫣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正觉奇怪,又听那声音喊道:「这里,我在上边呢!」 娢嫣退后一步,抬起头,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她手搭了个凉棚,见那株巨大的梧桐树上,竟然吊着一个人。 离得太远,娢嫣瞧不清他的脸,问道:「你是谁?」 那人可怜兮兮地道:「救命……下边有蛇……」 娢嫣低头一看,才发现梧桐树下盘着一条小蛇,京城天气潮湿,就是王府的花园里,也经常会看见小蛇,这种蛇大都是无毒的。那些娇滴滴的勛贵女眷们,见到蛇往往都大喊大叫,娢嫣却从来不怕,她无奈地捡起一个树枝,将小蛇挑开,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怕蛇,我把它弄走了,你下来吧。」 心想多半是这附近的孩子吧,只是听他说话,又不像是孩子的声音。 「我不信,你骗我,肯定还在,我才不下去。」 那人气哄哄地道,娢嫣真是啼笑皆非,「行,随你,不想下来,就在上头待着吧。」 说完,娢嫣扭头就走。刚一迈腿儿,忽听那人惊叫道:「哎哎哎,我抓不住了,抓不住了……」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那人四仰八叉地掉在了地上。 娢嫣吓了一跳,赶紧退开一步,免得被砸成肉饼。凝睛一看,那人不修边幅,戴了一顶灰不拉叽的歪帽子,将地上砸了一个深坑。 娢嫣咧咧嘴,很替他觉得疼,「那个……你没事儿吧。」 那人突然触电似的跳起脚,「有蛇,有蛇,救命……」 娢嫣无语道:「哪来的蛇?」 「肯定有,你少骗我……」他一面说,双手还捂着眼睛,原来是还不敢看。 娢嫣无语道:「蛇有什么可怕的?你好好看看,真没有了!」 听娢嫣这么说,他才试探地将手指头打开一条缝,见果然没有蛇,喘了口气大气,连连拍着胸脯,「是没了,是没了……谁怕了?」 他事似乎突然想到自己这样有点太没面子,于是昂着脖子辩解到。 娢嫣见他脸变得这么快,不禁嗤笑一声,等抬头看到他的脸,又是吃惊不已,这人竟然是那天跑到王府里的飞贼! 他此刻已摘掉了面巾,露出英俊年轻的五官,竟当真和黄泉路上的阎王一模一样。 「怎么是你?」 「什么怎么是我?你认识我吗?」那人漫不经心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娢嫣道:「你还装蒜,那天是不是你三更半夜跑到王府里去偷东西?」 「笑话,」那人不屑道:「我会偷东西?我知道,都怪我长得太好看,你们这些小丫头,就总想方设法,变着法的想要认识我,可是你也不能找这么蹩脚的理由啊,你这么冤枉我,到时候我生气不理你,你可不要哭鼻子。」 娢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恋的人,鄙夷道:「喂,你知道恬不知耻,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娢嫣话音刚落,忽听那人「啊」的一声,他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霍王府的小丫鬟!」转而又道:「怎么?『恬不知耻』四个字很难写么?」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想找一只树枝,因没找到,只好拿手比划着名,「不就是这么写的么……」 他写了两笔,忽然想起来什么,瞪着眼道:「喂,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娢嫣冷眼瞧着他,心想你才听出来,这智商也真够可以的。 那男子板着脸道「你给我听着,我再说一遍,我不是贼。」 「深更半夜,黑衣蒙面,翻墙到人家家里去,不是贼,难道还是去访友的?」娢嫣一脸鄙视。 那男子勐一击掌,道:「说的对呀,我就是去访友的。不过你知道霍家人又蠢又麻烦,大白天走门的话,指不定费多大劲儿呢。」 这话说的到也不假,寻常人想见小王爷,必须递上拜帖,层层通禀,还要霍凌云有时间,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拜帖都压到一年后了。 可这当然不能成为他深夜飞进去的理由。说他不是偷东西的,打死娢嫣也不信。 「怎么?你不信?」 娢嫣冷眼瞧着她,满脸都是不信的意思。 那男子气道:「切,不信拉倒。霍王府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我去偷?你以为那个小王爷我很想见,他能见老子一面,是他的福分呢!」 娢嫣暗觉好笑,这人说话实在粗俗,可贬低霍凌云,又让她感觉十分熨帖,「去霍王府干什么我才懒得管,说,你在这儿干什么,是不是又要偷东西?」 娢嫣望了望那梧桐树,心想他多半是爬树进来的,偷东西偷一半被蛇吓得挂在树上,还真是够丢脸。 「我在这儿干什么?」那人一脸的不可思议,「是你在干什么,我一直住在这儿的好么!」 他睁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瞳仁熠熠生辉,娢嫣纵然对这个贼毫无好感,目光也被夺去了一瞬。 「你住这儿?」 娢嫣心想自己不是找错地方了吧,她后退一步,左右看了看,觉得就是这间屋子,正觉奇怪,只听「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了,里头走出一人,「是谁来了?」 说话的正是赵妈妈,她瞧见娢嫣,欢喜道:「嫣……」话一出口,才想起来不便透露娢嫣的身份,改口道:「你来了。」 娢嫣对她点了点头,赵妈妈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赵妈妈道:「快进屋来。」 第58页 娢嫣刚要抬腿,见那「飞贼」竟然还跟在自己身后,赵妈妈瞧见,笑道:「这是我儿子,粗野惯了,没什么礼数,你别见怪。」 娢嫣吃惊道:「妈妈何时有儿子的?」 赵妈妈道:「姐儿不认得,他不知是哪个村里的孩子,在山中被蛇咬伤,是我路过救了他,因他说自己无父无母,便和他认作了母子,这些年他一直帮衬着我,到也孝顺。」 娢嫣心想难怪这么怕蛇,原来是被咬过。不过这么大个男人……还真是丢人。 虽然明白了他的确住在这里,娢嫣还是对他心存芥蒂,他那日夜闯王府,绝不是个简单的人,说不定接近赵妈妈,也是别有目的。 娢嫣想到这里,顿时警觉起来,飞贼却笑眯眯地道:「呀,你既然认识我娘,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我叫苏折,姑娘贵姓?」 娢嫣冷冷道:「我姓陆。」春花原本姓陆,所以她便也以姓陆自称。 「哦,那叫什么呢?」 娢嫣无语,心想你还管的挺宽的,忽然又想到,他叫苏折?这不是传闻中自己的姦夫么,他是赵妈妈的儿子……原来就是他! 娢嫣气急败坏地跺着脚,自己的品味有这么差,会和这么粗俗的人有姦情? 娢嫣越想越气,苏折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娢嫣面色不善,就讪讪地闭了嘴,还不忘嘟囔着,「凶什么呀,切,问你叫什么都不肯说,名字肯定特别难听,指不定……叫狗蛋。」 赵妈妈带娢嫣到了里屋,又对苏折交代道:「你在外头先待一会儿,不许惹事。」 「哦。」苏折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目送二人进去,又好奇地抻了脖子往里头看,见娢嫣一回头,马上又挪开眼睛,假装东瞅西瞧。 屋中只剩下赵妈妈和娢嫣两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赵妈妈道:「姐儿,这几天可吓死老奴了,这两天我日日到霍家打听,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之后可怎么向长公主交代?」 娢嫣垂泪道:「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三长两短,妈妈且放心吧。」 赵妈妈道:「姐儿能大难不死,那是老天赐给你的福分,姐儿更要好好的活下去。」 「放心吧,我早已经想开了,你看,我现在不就活得好好的?」娢嫣为赵妈妈抹去眼泪,却并没把自己打算告诉她,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想和霍王府和朝廷对抗实在是天方夜谭,告诉她也只是平白叫她担心罢了。 娢嫣跟赵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却不敢耽搁太久,只怕王府的人找不到她会起疑心,她起身又嘱咐道:「妈妈,你那干儿子怕不是个简单的人,你凡事多留心,切不可以太信任他。」 赵妈妈道:「放心吧,老奴知道的,正所谓日久才能叫见人心,,逢人自然是先有三分保留的。」 娢嫣这才放心,起身出屋,却已不见了苏折其人。她本以为人已走了,忽然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娢嫣抬头,只见苏折像只树懒一样,竟挂在大树上晒太阳呢。他眯着眼睛,嘴里似乎还哼着小曲,看起来十分惬意。 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映着两排浓密的睫毛闪闪发光。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不尽的昳丽风流。 娢嫣心中暗嘆,这样好的容貌,怎么偏偏长在这么一个草包身上呢。 第34章 娢嫣刚从赵妈妈房子里出来,忽见门前的路上走来许多官差,各各凶神恶煞的,正挨家挨户搜查着什么。百姓们害怕,嘴里都不停求着饶,「官爷明查,我们可都是良民啊……」 「少他妈废话!」那官爷骂骂咧咧的,扯着那人的脖领子推到一边。 娢嫣微一皱眉,她不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的,也不想惹是生非,便低下头,顺着房檐走去。 没走两步,又听那官爷喊道:「搜,给我搜仔细了,看看是不是还窝藏了玉家余党,一旦抓住,格杀勿论!」 娢嫣听了这话,心口顿时「咯噔」一下,玉家余党,莫非说的是赵妈妈?她情急之下,转身又跑进屋里,大喊道:「妈妈,妈妈!」 赵妈妈听见,出了屋,疑惑道:「姐儿怎么又回来了?」 娢嫣急忙道:「妈妈先别问,外头出事儿了,你快从后门逃走!」 皇上下令要查抄玉家时,还有不少人漏网。他们或是提前听到风声,或是出门办事,躲过一劫。因而这几日里四下搜寻,凡是是玉家扯上关系的,都要抓到牢里盘问,若有反抗,就格杀勿论。 赵妈妈本来打算这几日就离开京城的,不想遇到娢嫣,便耽搁了。如今听到搜查的人来了,也着了慌,可她心里第一想到的还是娢嫣,急道:「姐儿别管我,你先走!」 娢嫣摇头道:「妈妈放心,妈妈难道忘了吗,我现在换了个身子,跟玉家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哪里会有人疑心我?到是你快些走吧,若是被他们抓住盘问起来,可就不妙了!」 赵妈妈心想确实如此,娢嫣如今是霍王府的丫鬟,官差哪里敢为难她。可是她刚与娢嫣相认,此时离别,着实有些捨不得,娢嫣知她心意,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妈妈你快些走吧,只要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山高水阔,总有再相聚的一天。」 赵妈妈含泪点,终于撒开了娢嫣的手,从后门逃走了。 赵妈妈逃走之后,娢嫣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一时又想到苏折,才发现他竟然还懒洋洋地挂在树上呢。 第59页 这苏折虽然跟玉家没什么关系,可却是她名义上的「姦夫」,虽然罪名没有坐实,可若被官差捉到,他们为了讨好霍凌云,非得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娢嫣便道:「喂,官差来了,你还不快跑?」 苏折眨巴眨巴眼睛,仍旧没动。 娢嫣道:「快啊,快下来!」 苏折摇头道:「我才不下去,那下边有蛇。」 娢嫣气道:「哪有蛇?没有蛇!」 「就在那,」苏折不放心地指着地上,「你敢说那没有?」 娢嫣无语,「你不要命了么?你是怕蛇,还是怕人?他们捉到你,管你有罪没罪,先打你一顿板子。」 苏折仍旧一脸的漫不经心,急得娢嫣直跺脚,说话间,只听「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几个官兵已闯了进来。 娢嫣做出害怕的样子,退到一旁,官兵也没有理她,三下两下将所有的门打开,一首领喊道:「只要有人,就都给我带出来!」 娢嫣道:「官爷不必找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那官爷上下打量一下娢嫣,这些小吏并无官级,只是临时到衙门当差的,分成几队,一队分管几条街,今日奉命抓人,抓到了有赏,所以都希望自己有所收穫,必要时候也可以诬陷几个良民。 他们整日里就在这几条街转悠,大多数的街坊邻居都认得,见娢嫣是新来的,便为难她道:「户籍本子呢?什么时候搬来的?」 娢嫣心想,她若说自己是霍王府的丫鬟,这些人自然不敢再为难她,可是若问起她今日为何到这里来,找的是什么人,可就难说了,不如说这里有个专会绣宫廷花样的婆子,自己是来请她绣帕子的,刚要开口,忽听一人叫道:「老大,上头还有一个!」 他伸手指天,正是瞧见了树上的苏折。 那官爷搜查了这么多家,还没见过敢在树上迎接他的,大怒道:「什么人?给我下来!」 苏折笑嘻嘻地道:「我才不下去,下边有蛇!」 「什么?」官爷似乎没听明白,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脚底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我把人拉下来!」 另外几个小官差应了一声,忙着上树抓他,苏折好像终于知道害怕了,他紧紧抱住树干,「别碰我别碰我,我不下去,下边有蛇。」 娢嫣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又气又笑。可如果他真的被官差捉去,那可才真是大事不妙,毕竟他是赵妈妈的干儿子,也算半个玉家人,搞不好真会按照「余党」被处决了。 一官差爬到树干上,伸手拉住了苏折的脚,他用力一拽,想给苏折拉下来,谁知道苏折却突然松开了手,感道:「哎哎哎,你别拉我呀,我自己下来就是。」 这一下,那衙差扯着苏折一起掉了下去,衙差摔得一声惨叫,而苏折就幸运多了,他不知怎么正好掉在了衙差的身上,起来拍拍土,毫髮无伤。 苏折看了一眼地上的衙差,他还趴在地上,估计是疼得起不来。苏折满脸同情,「你看看,告诉你别碰我了,你非不听,这摔一下多疼。」 他这么一说,那衙差更是恼火了,他从地上爬来,一拳向苏折的鼻子打过去,不料苏折去突然弯腰,似乎是想去扶他,衙差这一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树干上。 「嘭」的一声,娢嫣都忍不住「嘶」一下,那官差更疼得嗷嗷惨叫,不停甩着手。 苏折一脸无辜,「大哥,你打树干什么?是它摔了你不假,可你打它,它也不疼啊……」 「闭嘴!」官差大怒,还要出拳,只听那首领突然斥道:「行了你退下,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那官差只好收回拳头,赌气退下。 首领看了一眼苏折,「你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跟玉家什么关系?」 总之只要是生面孔,就和玉家有关系,带回去交差就对了。 「苏折,要说关系么……」苏折似乎还真仔细想了起来,娢嫣大急,心想你这时候不赶紧撇清关系,还在那想什么?她不住地对苏折使眼色,他却仍旧傻呵呵地站着,好像一点也没看懂,衙差见他犹豫,这下可高兴了,「此人必是玉家余党,将他们两个都给我带走!」 娢嫣知道这群衙差如果要抓人,那自己肯定是逃不掉的,更不能反抗,否则没罪也变成有罪了,到不如跟他们到衙门里说去。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花,苏折已窜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向门外跑去。 衙差没想到两人竟敢跑,呆了一瞬,才大喊道:「给我追!」 苏折跑得太快,没走两步,娢嫣就气喘吁吁的,而苏折却气定神闲,真不愧是做飞贼的。 娢嫣使劲儿想甩开苏折的手,「干什么你,叫你跑时候你不跑,现在还跑得了吗?再说你跑你自己的,为何还连累我,快放手!」 苏折笑道:「你不说被他们捉到不管有罪没罪,先打一顿板子吗,我这是救你,怎么是连累呢?」 娢嫣气道:「你跑不了,回去变两顿板子了!」 苏折笑眯眯地道:「谁说咱们跑不了?」 娢嫣翻了个白眼,「青天白日的,还是在京城里,你当衙门的官差都是吃素的?」 「当然不是。」苏折拉了个长音,「他们是……吃屎的!」 话音一落,他突然拖住娢嫣的后腰,竦身一跃,跳上一颗大树。 第60页 娢嫣一声惊唿,被一个陌生男子搂住,她本能地推开他,不悦道:「干什么你?」 这一推,她身子歪斜,差点就要从大树上掉下去。 娢嫣大骇,好在苏折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微一用力,又将她圈在自己臂弯里。 娢嫣吓得心里碰碰乱跳,好不容易平復了心神,又忍不住往外挪了挪,不想靠得他太近。 苏折转头看她,美丽的桃花眼扑闪扑闪,笑眯眯地道:「还躲,再躲我就不救你了,看你掉下去,不把鼻子摔扁。」 娢嫣「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她真有些害怕苏折会给她扔下去,只好转过头,不去看他的脸。 可苏折却一点自觉没有,一直扭头盯着她,娢嫣余光扫见,觉得很不舒服,刚想勒令他不许看,苏折忽然把食指竖在唇边,「嘘,别说话,吃屎的来了。」 娢嫣低下头,果然见那群官差已经追了上来,他们四处查看,不见了二人踪影,头领大怒道:「他奶奶的,跑哪去了?」 几个官差拿着军刀,不停地翻找,此处是一座老宅的后巷,人烟稀少,几个偶尔经过的行人,瞧见官差,也都远远躲开。 娢嫣躲在树叶里,心中通通乱跳。一转头,只见苏折还是在笑眯眯地看着她,怒道:「看什么看,头转一边去。」 苏折摩挲着下巴,,「美人当前,自然要好好欣赏,何况……」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娢嫣忍不住道:「何况什么?」 他那双桃花眼中盪起笑意,忽然身子一倾,向娢嫣压来,娢嫣大惊,刚想推开他,苏折又突然闪开了,手里则多了一个草棍。 想是刚才跑到太匆忙,不知道怎么就沾在娢嫣头髮上。娢嫣没好气的捋了捋头髮,苏折笑着接道:「何况还是个插标卖首的美人呢。」 娢嫣气结,他这一闹,官兵怎能不听到声响,一人喊道:「在上面!」 娢嫣心头一凉,心想这下完了。苏折却不着慌,悠悠道:「看来他们还没有想像的那么蠢么——」 「就你才蠢!」娢嫣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只听那首领大喊道:「大胆刁民,还不给我下来!」 「我不下,你怎么样?」苏折站在大树上,挺着胸,昂然看着他。 官差还没这么见过这么大胆拒捕的,怒火冲冠,便吩咐手下人三下两下跳上大树抓人。娢嫣正转头查看有没有别的地方逃命,苏折忽然大喊道:「好啦我认输啦认输啦,你们别上来,我自己下去就是了!」 官差也没想到,他刚才还说得那么硬气,怎么这么快就怂了。心想他怕不是想使什么诡计,只见苏折慢吞吞地转过身,小心地抓着树干,一面对娢嫣道:「有劳姑娘,抓住我胳膊,别掉下去了。」 娢嫣无语,逃命的关键时候,他装起谦谦君子来了。 她看了苏折一眼,心想自己不会爬树,若不抓着他,真掉下去了可不是顽的。只好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苏折突然笑吟吟地反握住她的手,沖娢嫣说了句话,他没有发出声音,口型却是:好软。 娢嫣见他竟然调戏自己,气得柳眉一竖,正此时,忽觉身子一轻,竟然被苏折扔了下去! 这下娢嫣始料未及,吓得一声大叫,她身子在半空中轮了一个圈,接着竟一脚踢在了一个官差的太阳穴上。 这一下力道不小,那官差眼前一花,扑倒在地上,另一个人上前捉拿娢嫣,却不料娢嫣的身子旋迴来时,一脚又踹在他心口。 娢嫣惊吓之极,眼看着摔倒,忽然后腰出传来一股力量,拖着她,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娢嫣惊愕地抬起头,只见苏折还是慢吞吞地抓着树干往下挪,「哎呀对不住,没抓住,两位官差没事儿吧?」 剩下的两人哪料到会这样,同时呆了,而中招的两人竟然被娢嫣踢晕了,趴在地上,人事不知。 那首领急忙喝道:「抓起来!」 一官差伸手去抓娢嫣,正这当儿,苏折正好从树上爬下来,他一脚踩在了不知谁家的晾衣杆上,那衣杆一翘,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那官差的下巴上。 官差惨唿一声,被打得满口鲜血,只好撒开了手,苏折又喊道:「哎呦真对不住,对不住……」他伸手去扶官差,官差怒极,一把推开他,「滚!」 苏折被他一推,一屁股坐在晾衣杆上。衣杆的另一头又翘起,不偏不倚地抽在了第四个官差的脸上。 这下四个官差都挂了彩,两个晕了,两个满嘴是血,苏折冲娢嫣做了个鬼脸,「快跑!」 娢嫣也顾不得震惊了,只好撒腿就跑,跑了一会儿,她便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苏折伸手拖住她的腰,娢嫣顿时觉得后心传来一股力量,一口气跑到了数里之外。 两人停下来,娢嫣弯着腰,不停喘着粗气,而苏折依旧气定神闲,娢嫣看着他笑眯眯的的样子,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怎么样,我说跑的了吧。」苏折一脸得意。 娢嫣回头,果然见那几个官差没有追来,估计是被苏折打伤,没有力气了。娢嫣冷着脸道:「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苏折呀,不是告诉你了,怎么,吓得失忆了?」 娢嫣道:「我不是问你叫什么,是问你到底什么身份!」 「大周子民。」 「你还装蒜!」娢嫣冷眼道:「普通人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四个官差都抓不住你?」 第61页 「哪有,」苏折嬉笑道:「你不是都看见了,两个都是被你打趴下的?」 娢嫣道:「你说不说?」 苏折摩挲着下巴,道:「好吧,追得上我我就告诉你,如何?」说完,撒腿跑去。 「餵……」娢嫣大喊一声,可再没有追他的力气了。 第35章 不久之后,便临近了玲珑舞苑会考的日子。 本次会考的地点就安排在霍王府的碧波园,无数妙龄女子从四面八方赶来,汇集京城。而京城中已经及笄的勛贵名媛,更是日日苦练,盼望着能够出头露脸。 本朝自□□以来,都以体态轻盈,能歌善舞为荣,一些勛贵女子为了身形优美,腰肢纤细,日夜绑着缠腹带,因勒得过紧,险些丧命,最后由太医院首座亲自针灸,才化险为夷。 可娢嫣却不喜欢瘦骨嶙峋,她觉得还是圆润一点好。前世的她在众多侯门贵女之中,就算不上瘦的,不想却引得无数女子争相效仿,甚至有些人故意涂上厚厚的茉莉粉,画出微有些圆润的下巴来。 春花的身子比前世的娢嫣要高,骨形偏大,瘦下来后,会有健美匀称之感。娢嫣觉得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太过温柔的舞蹈,若能剑走偏锋,跳些劲舞,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奴籍女子也可以报考舞苑,只是她们自幼没受过好的教养,很难培养出高贵优雅的气质。而今年还正好有一个,她便是霍王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若琴。 若琴自幼跟着姑娘,副小姐一般养着,也学过两年舞蹈。周王妃只有一位女儿,已经考过玲珑舞苑,便准许若琴报考,若能考中,更显得王府里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调.教得还好,她自然也就脸上有光。 小丫头们大多很期待若琴的高中的,毕竟她们有同样的出身,看到她,仿佛就看到了未来光明的自己。 「若琴姐真了不起,可若是考中了,就不用再回园子里了。」春兰嘆息一声。 「是啊,」小红也道:「听说京城里的丫头,今年就只有若琴姐姐一人报了呢。」 春兰笑道:「明年你也考一个。」 小红有些脸红,道:「少来寒碜我,我哪里会跳?还不如你,还跟着三姑娘学过一年。」 春兰嘆了口气,「说是说,哪有那么容易?别说咱们当奴才,就是侯门的小姐,多少想报的都没有机会呢。那可是玲珑舞苑,不是谁都有若琴姐姐的福气的。」 两人说着,脸上都是难掩的羡慕。忽听另一个小丫头道:「这不是凝霜么,怎么也跑到碧波园来了?」 春兰扫了娢嫣一眼,脸上有些不屑。她是府里的家生子,自然看不上泰州来的土豹子。 娢嫣也在想报考舞苑的事情,不觉就到碧波园来了。她如今人在肃峰苑,想要考舞苑还需那个病秧子点头,他……应该会同意的吧? 忽然看到了春兰她们,娢嫣回过神,道:「姐姐们也在呀。」 春兰道:「是呀,你来这干什么?」 娢嫣道:「明天就报考舞苑了,我过来看一看。」 众人听她说完,不觉就笑了起来,春兰道:「怎么,你也想考?」 「嗯……」娢嫣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便承认了,几个丫鬟顿时哄堂大笑,春兰站起身,扯着娢嫣的袖子,「你们看,她想考玲珑舞苑呢,怎么,是不是将来还想嫁一个王孙公子,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笑得前仰后俯,娢嫣皱了皱眉,心知这群丫头没什么见识,自己多说也无益。便转身告辞,身后依旧传来阵阵笑声。 娢嫣回到肃峰苑,想想她似乎有几日没见到霍凌肃了,这事儿该怎么求他,怎么开口呢? 毕竟马上就要考试了,临时想报,恐怕会给他添麻烦的。 可这会儿她也管不了那么多,想见太后,这恐怕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傍晚,霍凌肃回到屋里,娢嫣服侍他吃过晚饭,净了手脸,她开口道:「四爷。」 「怎么?」 「我有件事求你。」 霍凌肃抬起头,看见娢嫣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这丫头不是很大胆么,今天要求他什么大事,竟然能让她这么扭扭捏捏的。 娢嫣鼓足勇气,抬头道:「我想报考玲珑舞苑。」 「哦?」这下他真是大出意料,他很清楚娢嫣并不是个想要攀龙附凤,恋慕权贵的人,他不是不知道这丫头会跳舞,只是为什么突然想报考舞苑? 霍凌肃一瞬不转地盯着她,似乎想看穿她的目的。娢嫣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求四爷成全。」 霍凌肃沉默了一会儿,娢嫣心里怦怦乱跳,心想他定是在嘲笑自己呢,这样想着,脖子都跟着微微发红,霍凌肃却突然道:「好。」 娢嫣瞪大了眼睛,他答应了?不问她为什么,也不好奇她怎么会跳舞吗? 而霍凌肃已拿起一本书,低头看书去了,娢嫣呆站了一会儿,霍凌肃道:「还有事吗?」 娢嫣赶紧摇了摇头,福身退下了。 接连两日,娢嫣的内心都十分忐忑。她不知道霍凌肃给没给自己报名,想问问,却连他的人影也捉不着。眼看着明儿就要考试了,娢嫣再也坐不住了,心想若他真把自己的事儿忘了,就闯进考场,央求秋雨夫人吧。 八月三日清晨,府里上下已经碧波园收拾妥当。大街两旁尽皆戒严,只有达官贵人的马车才能通行。贵女们各各打扮精緻,花枝招展,耀人眼光。 第62页 娢嫣一早睡不着,往园子里来。可惜还没有见到霍凌肃,正到处寻找,忽见春兰小红她们几个又围在一圈说话,见了娢嫣,叫她道:「凝霜,这边来,别到处乱走。」 娢嫣只好先跟着过去,春兰道:「里边都戒严了,你进不去的,要看热闹就在外边瞧吧。」 娢嫣心里一凉,暗想这下完了,这病秧子也太坑人了,还真给她忘了。正想着怎么混进去,忽见小红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早起你们看外头的红纸了么,本次会考一共有二十五个人。」 众人没当回事儿,道:「那又怎么了,每年不是都差不多。」 小红道:「不是啊,你们没瞧见,上头写着,霍王府一共有两个吗?我记着不就就只有若琴姐么,难不成还有别人报考?」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府里一共六位姑娘,三个已经考完,三个小的还没有及笄,春兰道:「难道是三奶奶从泰州带来的丫鬟?」 众人满脸不信,她们长在京城,打心眼里还是瞧不起泰州人的。不是泰州的丫头?我看有个叫丝竹的,似乎也是学过的。」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忽地同时住了嘴。娢嫣抬头一看,见那月亮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头上绾着堕马髻,两侧贴着白玉花簪,身着淡青色绣暗樱花霞影纱束腰曳地百褶裙,翩翩而来,正是王云汐 「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不去干活,还在这里闲逛?」丝竹斥道,她如今已是王妃身边的人,气势自与往日不同。 丫头们慌忙退开,在中间让出了一条路。王云汐则目不斜视地从中间走过,突然,她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娢嫣。 娢嫣连忙避开她的目光,今天她可不想与王云汐有什么正面冲突。 可惜事与愿违,王云汐已她走了过来,「你竟然在这里?」 娢嫣沉住气道:「见过王妃。」 王云汐见她半低着头,发如乌墨,颈如蝤蛴,几日不见,竟美了许多,冷笑道:「果然得了个好去处就是不一样。」 娢嫣没有说话,王云汐却突然厉声道:「大胆奴才,哪里学得这么没规没矩的?竟敢站着跟我说话?」 娢嫣手心一紧,王云汐道:「给我跪下!」 娢嫣抬头瞪着她,眼里要喷出火来,而王云汐抬着下巴,满脸恶毒。 贱丫头,你以为躲到霍老四那里,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强烈的恨意几乎要将娢嫣烧着,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尤其是在今天,玲珑舞苑报考的日子。她沉住气,没有说话,而王云汐却步步紧逼,「我让你跪下,听见没有!」 娢嫣无法,正当她要跪下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一个人抓住,将她提了起来,「大好的日子,小王妃怎么这么有闲心,跟我的丫头过不去?」 说话的人正是霍凌肃。 娢嫣看到他,只感觉瞬间溃防,差点哭了出来,只要霍凌肃在,她便感到无比的温暖,无比的心安。 霍凌肃将她拉在身后,一双凤目冷冷地盯着王云汐,美如寒星,却让人不寒而慄。 王云汐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她勐地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每次看到霍凌肃,就恨得压根发痒,偏偏他身上有种迫人的威严,让她莫名胆怯。 「这个丫头得罪了我,我教训她有何不对?还是……」她顿了一下,「叔叔故意跟我过不去?」 霍凌肃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配我跟你过不去?」 王云汐勃然大怒,这话不可谓不重,若说原来二人只是言语不和,如今可是撕破脸了。 王云汐红胀了脸,怒道:「霍凌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谁才是这府里的主子!」 一个庶子,竟然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霍凌肃冷笑道:「王妃是谁的主子我不知道,只是她已经报考了玲珑舞苑,今日就是秋雨夫人的学子,我劝小王妃考虑考虑,真的要为难她么?」 他此言一出,不仅王云汐,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竟然报考了玲珑舞苑?她有这个本事? 「你说什么?」王云汐还是不敢相信。 霍凌肃冷笑一声,再没理会她,他拉起娢嫣的手,转身而去。 娢嫣也有点不敢相信,「四爷,……你真的帮我报名了?」 霍凌肃「嗯」了一声,娢嫣顿时感动不已,「多谢四爷。」 「不必谢我。」霍凌肃还和从前一样,虽然做了好事,可始终冷着张脸。 他沉默了一瞬,突然问道:「你很怕王云汐?」 娢嫣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只是今日是舞苑会考的日子,我不想多生事端。」 霍凌肃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突然又道:「你跟着我,以后不必怕她。」 「嗯……嗯?」娢嫣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心中一阵感动,而霍凌肃似乎有点不自在,他没有看娢嫣,便转身走了。 娢嫣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温暖,她低低地道:「谢谢四爷。」 第36章 时辰将至,一众的侯门贵女,王子皇孙已经陆续到碧波园里就坐。在众多宾客之中,最为尊贵的当属当朝朱贵妃了,她虽未封后,但深得皇帝宠爱,统领六宫,距离皇后只差一个名字而已。 所有报名的姑娘们都要在舞苑侍女手中领取牌子,再依次进园。娢嫣也跟在他们当中,这些贵女们互相都很熟络,只是没见过娢嫣。见了她,都点头微笑,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丫鬟也会来舞苑,只当她是哪家的小姐呢。 第63页 「陆凝霜!」 娢嫣听到叫她的名字,忙上前领取了令牌,那牌子是白玉所做,雕成一朵牡丹花的形状,这牡丹乃是玲珑舞苑的标志,今天如果中选,就可以将这牌子永远戴在腰上了。 侍女看了她一眼,惊奇道:「奴籍?」 娢嫣点了点头,侍女还是不敢相信,待她走远,才对身旁的人道:「这王府里的丫头竟有这般气度,比别人家的小姐还高贵呢。」 周王妃陪着朱贵妃在主宾席坐下,一时也听别人说起,霍王府今年报名的人一共有两个,旁人都夸赞她□□有方,只周王妃一人暗自奇怪,她明明记得只报了若琴一个,怎么多出来一个,会是谁呢?」 「王妃想什么?」朱贵妃突然询问,周王妃连忙回过神,笑道:「没什么,不过那边两个雀儿打架,挺好玩的,就多看了一会。」 宾客们都已经来齐了,主宾席上却还空着一个位置,就在朱贵妃的旁边,显然身份非常,不知是给谁留着的。霍凌云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那张椅子上,忽听身旁有人道:「三哥在瞧什么?」 霍凌云回头,见说话的人是霍凌肃,他一手举着酒杯,却并没有瞧自己。 霍凌云莫名地有些不舒服,他皱皱眉,「哦,没看什么,随便瞧瞧而已。」 霍凌肃唇角微弯,淡淡道:「那就好,否则恐怕三哥要失望呢。」 霍凌云心中一动,觉得他话里有话,正要再问,忽然被一双手握住了掌心,却是王云汐道:「别搭理他,这人有毛病。」 天底下最恨霍凌肃的人当属王云汐了,霍凌云想了想,便嗯了一声,转过了头去。 他不过是个没用的庶子,自己不必这样小心。他自我劝慰着,掩盖住适才那不安的情绪。 娢嫣领完了令牌,便到后园的花厅上换衣排队。走到门口,忽见不远处的杨树下站着一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只见他肩宽腰挺,玉树临风,心想必是哪位王孙公子,外男不便相见,娢嫣便低头走开,不料那人竟突然迎了上来,含笑道:「姑娘,好久不见。」 娢嫣听这声音熟悉,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怎么会是他? 她竟然在霍王府看见了苏折! 这到不奇怪,反正他是飞贼么,哪里去不了,奇怪的是,他怎么敢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 娢嫣上下打量着他,他今日竟然穿了一件淡青色银纹锦袍,外罩月白色绸衫,长发半绾,插着竹枝节碧玉簪,腰间挂着雕龙缀流苏玉佩。他本来极为英俊,打扮起来,当真是风神秀逸,如玉公子。 娢嫣震惊地指着他道:「你又来偷东西?你还偷了件衣服?」 「什么?」苏折啼笑皆非,他用手里的摺扇隔开娢嫣的手指,又「刷」的一声,将摺扇横展在身前,「谁说我是偷的?」 那扇子上画着皑皑白雪,雪上点着几支梅花,墨色氤氲,灵动隽秀,旁边写着一句诗文: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娢嫣见多识广,知道这幅踏雪寻梅乃是前朝大才子卢明昭的真迹。卢明昭善画梅花,可保存下来的寥寥无几,而扇面更是难得一见,放到市面上,价值千金。 这把扇子就是当今圣上赏给霍老王爷的,娢嫣曾在周王妃多宝阁里亲眼见过。如今她眼见着竟跑到了苏折手里,失声道:「你还偷了扇子?你知道这有多贵重么,这是皇上赏给霍家的,被人捉到,打折你的腿!」 「谁偷了?」苏折挑起眉毛。 娢嫣冷笑道:「怎么,这不是霍家的东西?你没偷,难不成是他们送给你的?」 「就是他们送——」苏折说着,突然不想解释了,「行,偷了又怎么样,霍家那几头蒜,捉的住我?」 娢嫣知道苏折的身手,寻常人还真拿他没办法,可偷完东西还这么大摇大摆的,也欺人太甚了吧? 娢嫣道:「偷了东西还不快跑,在这儿晃什么?」 苏折哭笑不得,「喂,你是哪伙儿?霍家有你这样的丫鬟,东西没丢干净真是奇蹟。」 「还啰嗦!」娢嫣跺了跺脚,她左右看了看,好在没人,「快点走,别让人知道我认识你。」 娢嫣可不想再被这飞贼连累了,说完,她提起裙摆,匆匆而去。 「餵——」苏折话未说完,娢嫣已经走远,他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自语道:「我的气质这么差?穿件好衣裳,看起来就像是偷的?」 娢嫣匆匆进了花厅里,里边早已围坐了一群莺莺燕燕,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话里话外却都带着刺,毕竟今日会考,坐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他们都想成为第二个王云汐,就如同王云汐成为了第二个玉娢嫣一样。 娢嫣将号牌交给舞苑中的两个女史,侍女道:「跟我进来吧。」 会考要穿统一的衣裳,免得因款式、材质的不同影响评判,首饰却可自行添置,娢嫣却什么都没有戴,女史绾好髮髻问道:「戴些什么?」 娢嫣望着镜中的自己,道:「就这样吧。」 女史点了下头,秋雨夫人平素管的严,不许她们乱嚼舌头,那女史见左右无人,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王府的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娢嫣道:「我只是个丫头,又不起眼,哪里能见过呢?」 女史「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若叫不起眼,真不知起眼是什么样子了。 第64页 换过衣裳,娢嫣也在花厅里头侯着,外头响起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众女子见了娢嫣,目光同时被夺去了一瞬,纷纷在想,她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众人不好开口询问,只好装作认识的样子打招唿,说的话难免驴唇不对马嘴,让人啼笑皆非。 会舞开始,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叫出去,娢嫣静静坐着,手心竟微微有些出汗。前世的她,舞蹈不过是信手拈来,就是圣驾前献舞,也从未当什么事儿,毕竟对于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来说,皇上也不过是那个曾经把她抱在膝上,低声说着「珠珠长大了」的慈祥老人而已。 可今天却不一样,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在意过输赢,却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没底。 只希望这具身体,不要太不听使唤了。 时间一点点流失,娢嫣的心渐渐平静了些。几个女子跳舞归来,由女史们更衣。有的兴高采烈,显然是发挥的好,有的因为跳错了几个动作懊恼不堪,摔东撇西,全然失去了大家女子的风范。 约莫过来小半个时辰,一女史突然进来叫道:「陆凝霜。」 娢嫣还想着几个舞步,并没听见,女史急道:「有没有陆凝霜?奴籍的?」 「奴籍?」 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为娢嫣梳妆的女史听见,捅了下她的胳膊:「还不快去,到你了。」 娢嫣这才回过神来,提着裙摆跟随女史而去。众女子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面面相觑,她竟然是奴籍? 娢嫣垂着头,从花厅小路进入碧波园。舞台上铺展着十里红绸,两侧莲灯垂挂,旋绕水晶雕龙,映着日光,熠熠生辉。 台前琳琅满目,坐着舞苑的女官,主位上是一身白衣的秋雨夫人,面色庄严,眉目清冷,仿佛神妃仙子一般,让人不敢凌近。 而那些王孙公子,勛贵夫人,一面看舞,一面吃着点心,闲话哪家的姑娘今年又考中了玲珑舞苑,哪家的几年都没考中,到现在还闲着呢。 女史报过曲目,众人听说是霍王府的奴籍,忍不住恭维道:「呦,王妃真是调、教得好呢!」 周王妃尴尬地裂了咧嘴,到现在她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 第37章 娢嫣轻提裙摆,迤逦而来。台下的人见到她,突然同时被夺去了目光,闲聊的人也都住了口。 台上的人儿一身白衣,长发垂腰,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发尾系了一根白绸,上头悬着两个银铃,反而更显得清冷高雅,出尘脱俗。 恰值一阵微风拂过,将她的秀髮扬起,随着飞舞的裙摆,宛如一片氤氲而开的水墨。 她的眉宇柔和,眸光亮似星辉,却偏偏又透出些许刚毅的神色,宛若清溪下的一块美玉,乌云后的一缕月光,刚柔并济,摄魂夺目。 秋雨夫人微一动容,轻声道:「好。」 她的声音极低,却被王云汐听得清清楚楚,她紧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将指甲都捏碎了。 竟然是她? 在王云汐的印象里,娢嫣一直是个其貌不扬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竟脱胎换骨了? 女史报过曲目,两旁乐师奏鸣,娢嫣轻移莲步,翩然而起。 她不再跳「广袖霓裳」,而是七盘舞,此舞要的不是缠绵优美,而是刚中有柔,柔中带刚,描绘了战场上风云骤起,金鼓雷鸣的景象。 台上摆着二十三面盘鼓,此舞对技艺要求极高,寻常人能跳十二面已是高手,二十三面,实是闻所未闻。 娢嫣刚上台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她伸袖击鼓,动作略显生硬。可当她真正跳起来的时候,一瞬间忘了深仇血恨,更忘了今夕何夕,只融进了那一缕白绸,万面花鼓之中。 「咚」 「咚咚」 几声鼓响,完全融合在珠落玉盘的琴声之中,琴声越来越急,而她的舞也越来越快,身子似腾空而起,旋转在二十三面鼓乐之中。 袖可击鼓,足可击鼓,发可击鼓,以至手、腕、膝、腰,她整个人仿佛随意可弯,随处可折,每一声又并非轻描淡写的带过,而似金戈画戟,铿锵奏鸣,铁骑□□,浩瀚高歌。 舞过三分之一,鼓乐復又转急,琵琶与筝音环环相扣,错落不绝,那一袭白衣旋身鼓上,幻化成一条白色光影。其中似有烈火红霞,似有花团锦簇,黑髮白衣,幻化出万般千种绚烂的颜色来。 直至曲终收拨,声如裂帛,「咚」的一声,二十三面盘鼓竟一同奏响。 就连秋雨夫人都震惊于她是如何做到的。她不禁站起身,只见娢嫣竟用她发尾上的银铃,打响了一面盘鼓。 舞苑考生技艺参差不齐,之前上场的几人都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娢嫣跳完,众人竟都呆住了。 「这人是谁?」朱贵妃微微侧眸,询问秋雨夫人,秋雨夫人看了看手中红册子,道:「这可要问王妃了,霍王府上还真是人才济济呢。」 「哦?」朱贵妃饶有兴味,对周王妃道:「这是陪在素兰身旁的那个丫头吗?我常说你果然是个最会□□人的,府里的丫头,都比别人家的小姐还出挑。」 周王妃此刻也是满腹狐疑,可毕竟是为王府争光之事,因而只能尴尬地笑笑,也不敢多说。 会考直到晌午时分方才结束,夏末日头仍盛,不能让朱贵妃晒着,因而周王妃吩咐下头备饭,一众勛贵诰命,并舞苑中的女史乐师们,同去用膳。 第65页 会考的姑娘们也各自下去用膳,只是知道午后就要公布结果了,心中都十分焦灼,没什么吃饭的时候。 娢嫣心里也有些忐忑,跳舞时她不敢分心,因而也没瞧见秋雨夫人对自己表现是否满意。她自觉今日发挥得算不得好,至少与王云汐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单论是否能考入舞苑,还是很有希望的。 午休后,女史通知所有考生重新回到碧波园,是要公布结果。众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娢嫣的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 宫女们打着华盖,搀扶着朱贵妃落座。另有几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分坐左右。而朱贵妃旁边那只尤其尊贵华丽的椅子上,却一直没有见人。 女子们一同走回台上,分队站好。台下已有不少公子的目光落在娢嫣的身上,被她的风姿所迷,心神荡漾。 此次会考是二十五取十,入选的会由秋雨夫人亲自送上一只香囊,里头装着蕙香兰,此花茎枝遍翠,香气袭人,喻意佳人。 只见秋雨夫人缓缓走到台上,在武宁侯小姐洛明珠的前头放了一只香囊。 众人立刻都投去了欣羡的目光,洛明珠嘴角一弯,露出高傲而得意的神色。 霍王府的大丫头若琴自然也入了选,过了一会儿,秋雨夫人慢慢走到了娢嫣身前。 娢嫣只觉心要跳到了嗓子眼,可还是抬起头,落落大方地送去一个微笑。 秋雨夫人面露满意之色,低声道:「你的舞跳得很好,虽然还算不得纯熟,假以时日,不可限量。」说完,给了她一只香囊。 娢嫣大喜,向秋雨夫人施了一礼。 「且慢!」忽听得台下传来一个声音,众人抬头,发现说话者正是王云汐,她娉娉裊裊地站起身,道:「此人选不得。」 娢嫣心头一紧,秋雨夫人也侧眸,道:「哦?这是为何?她的舞蹈虽出格了些,到不流俗,颇有潜质。」 王云汐明眸微垂,轻嘆道:「她是我霍王府的人,我何尝不愿夫人留下呢?只是凡事都有规矩,不能因我一人破例。」 秋雨夫人一愣,道:「王妃何出此言?」 王云汐似乎有些为难,轻嘆道:「她是我身旁的丫头,本是奴籍,可是此次报考舞苑,却并没经由我的手。」 娢嫣听闻此言,心头陡然一震,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奴籍女子要考舞苑,必须要主人报名方可。只是她忘了,她而今跟的虽是霍凌肃,可她的卖身契还在王云汐的手里呢。 换言之,只要王云汐不同意,她就根本没有报考舞苑的资格! 王云汐说完,看着娢嫣,嘴边勾起一丝微笑。 娢嫣流下冷汗,她知道规矩就是规矩,秋雨夫人一向又是个很讲规矩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破例。否则天下奴籍女子人人效仿,岂非天下大乱? 毕竟舞苑是皇家学院,奴籍,只是皇家彰显自己胸襟宽广的一丝点缀而已。 秋雨夫人皱起眉头,看向娢嫣,「可是这样?」 娢嫣咬着唇瓣,无话可说,就算她可以否决辩解,只要王云汐立刻卖身契来,一切都将是徒劳。 怎么办? 娢嫣心乱如麻,秋雨夫人面色冷了下来,道:「你身为奴籍,为何不经主人允许,擅自报考,你可知这是死罪么?」 娢嫣咬着牙,不知如何回答。王云汐却道:「算了夫人,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这丫头自幼跟着我,也是有些情谊的。她本有几分天资,只是年纪尚幼,我还想慢慢□□,等明年亲自给她报考。谁知她就等不及了,竟瞒着我私下做出这事,如今她考中了,本是为我争光,可我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胡来,岂非是乱了规矩?」 她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人一面敬重她安守规矩,一面感念她待下仁慈,至于娢嫣,只剩下不知好歹四个字可以形容。 秋雨夫人心性高洁,最讨厌那些为了出头而处心积虑之人,她冷冷看了一眼娢嫣,收回她面前的香囊。 今日之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被玲珑舞苑录取。 娢嫣面色惨白,想着不如孤注一掷,与王云汐拼了,忽听一人道:「夫人且慢,此事怪不得这丫头,要怪就怪我好了,如此人才,夫人若不要,岂不是可惜了?」 众人同时回头,只见园子里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一个玉带锦衣的男子,肩宽腰挺,英俊非凡,尤其是那双美丽的桃花眼,生着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美得夺魄销魂。 是……他? 苏折?他怎么敢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下连娢嫣都惊得呆了。 王云汐并不认得他,愣了一愣,忽听朱贵妃欢喜笑道:「玉缜,你怎么这会儿才来,到哪里胡闹去了?」 说着,亲昵地沖他招手,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 「哪里敢胡闹,儿子不喜欢看舞蹈,所以去园子里逛了逛。」 母妃?他叫朱贵妃——母妃? 那么他竟然是—— 九皇子!!!! 娢嫣瞠目结舌,他原来就是九皇子苏玉缜! 她怎么没有想到,苏乃大周国姓,正所谓玉缜则折,难怪他要化名苏折了。 九皇子因当年夺嫡之争,被皇上派到南边守疆去了。只是娢嫣记得他当初是个七八岁的小胖子,怎么一转眼,英俊成这般模样? 娢嫣忽又想起在自己在奈何桥上的所见所闻,她本有三世好命,下一世是要投生在九皇子之家。也就是说,没有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阎王爷捣乱的话,苏玉缜,就会是——她爹? 第66页 这错综复杂的混乱关系,让娢嫣的脸,几乎拧成了一根麻花。 第38章 跟在座的侯门贵女们相比,王云汐可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了,她只想尽快洗白自己的出身,因而步步留心,时时注意,只恐被人笑话了去。 所以当她看见苏玉缜的时候,并没有说话,直到朱贵妃亲昵地拉着他的手坐下,她才明白,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九皇子——魏王。 只是——他与娢嫣能有什么交情,为何跑出来替她说话? 「魏王。」王云汐含笑见礼,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霍凌云,她都希望能给九皇子留下好印象。 因而王云汐摆出了一个最完美的姿势,恰到好处的妆容,得体的微笑,不难让九皇子过目不忘。 谁知苏玉缜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就对霍凌云道:「大婚之日我尚在南疆,未能亲自道贺,还请小王爷不要见怪。」 霍凌云回礼道:「不敢当,魏王言重了。」 王云汐被讪了一下,只好尴尬地坐下,心中大怒,自己怎么说也是霍凌云的妻子,哪里这样怠慢?必是瞧不起自己商人出身的缘故。 想到这儿,她真恨不得将一切与自己出身有关的东西全撕碎烧毁,一个不留。 秋雨夫人对苏玉缜躬身行礼,道:「魏王说陆凝霜擅自报考舞苑怪不得她,这是为何? 苏玉缜轻轻摇着摺扇,走到台前,眸光轻飘飘地落在娢嫣身上,嘴角满是挑衅的笑意,似乎在说,怎么样,你不是说我这身衣服是偷来的么? 娢嫣也赌气白了他一眼,这个苏玉缜,可把她骗得好苦! 苏玉缜道:「事情是这样的。本王前日里来王府里探望祁桓,正巧碰到这丫头在园子里跳舞,我见她人虽平凡,舞却有可取之处。想到夫人你求贤若渴,正缺些别出心裁的玩意儿,就自作主张,替她报了名了。」 他说完,扭头看向王云汐,「我想不过是个丫头,且如今只在祁桓身边伺候,就忘了知会王妃,王妃不会见怪吧?」 王云汐恨极,却只能笑道:「自然不会。」 苏玉缜开心一笑,转身又对秋雨夫人道:「那就请夫人给本王一个面子,收了她吧。」 秋雨夫人十分看重人才,不能录取娢嫣,心中本有些遗憾,听苏玉缜这样说,还哪有不肯,点头道:「谨遵王爷吩。」 说完,她又对娢嫣道:「适才是我错怪于你,既是王爷吩咐,你为何不早些说明?」 娢嫣嘴角一抽,说明,怎么说明?难道说自己当日在王府里碰见个飞贼,现在这飞贼又出来帮忙了? 好在未等她回答,苏玉缜就双手一摊,笑道:「这多好,皆大欢喜。」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展开了手中的摺扇,上头正画着卢明昭的一副踏雪寻梅。 苏玉缜道:「这丫头本是我举荐,今日考入玲珑舞苑,也是喜事一桩。这扇子,就送你做贺礼吧!」说完,一扬手,将扇子扔到娢嫣手里。 娢嫣赶忙接住,朱贵妃则斥道:「胡闹!」 因这扇子是霍老王爷送于他的,他如今竟随随便便转送给一个丫头,叫周王妃脸上如何过得去?朱贵妃忙道:「这样金贵的东西,她如何消受得起?拿了只怕要折福的。」 娢嫣明白朱贵妃的意思,这就是不想给她,赶紧恭恭敬敬两手托着扇子,送到苏玉缜面前,「此物太过贵重,奴婢万不敢受,请魏王收回。」 苏玉缜却挥挥手,「给你的你就拿着,怎么,抗旨不成?」说完,他一撩袍子走回座位,口中道:「反正我不像好人,这么好的扇子放我手里,瞧着就像是偷来的。」 娢嫣知道苏玉缜是拿话点她呢,暗自翻了个白眼。别人如何明白,朱贵妃忙不好意思地道:「你这孩子,真是胡闹,你……」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周王妃,一副抱歉的样子。 周王妃心里自然不悦,怎么说也是圣上御赐之物,霍家送给九皇子,也是亲厚相好的意思,怎么随随便便给了一个下人,这同扔了有何分别? 只是她万万不敢表现出来,只怕因此开罪朱贵妃,忙打个圆场,「瞧娘娘说的,不过是个玩意儿,魏王喜欢,随他送给谁就是了。」 朱贵妃听她这样说,也不再深究,只好略带歉意地笑笑。 结果公布之后,舞试就再没什么热闹瞧了。周王妃身为东道主,请朱贵妃等到临江亭看戏,并备好了酒水瓜果等。 苏玉缜一来,立马就成了众星捧月,许多女子拿眼睛偷瞄她,悄悄就红了脸。 安国公世子跑来拉着他去喝酒,苏玉缜左右看了看,道:「咦?祁桓呢?」 娢嫣不巧听见,「祁桓」乃是霍凌肃的表字,便左右瞧了瞧,果真未见他,心中奇怪,早起他还到园子里来了,怎么这会儿就走了?不过这也不奇怪,霍凌肃是谁,祭祖都能熘走,何况是跳舞。 娢嫣换回衣服,准备回肃峰苑去。过阵子她就要去舞苑学习了,普通的学员需要三年才能期满,而奴籍女子,就要与主人协商后酌情定夺。 所以娢嫣还要与霍凌肃告个假,顺便告诉他自己考中的好消息告诉他,再对他当面道谢。 娢嫣回到肃峰苑,还是没见霍凌肃。到是卢三娘在与几个婆子闲话,见了她,大声道:「快,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府里都传开了,听说你竟去考舞苑了?」 第67页 府里消息还走得真快,娢嫣道:「一时兴起报的,我跳得本不好。」 「你可别谦虚了!那舞苑是什么地方?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就是金枝玉叶也挤破了头往里进,那能是说考上就考上的?」 她毕竟是肃峰苑的人,卢三娘也忙不迭地夸她,一脸骄傲。 丫头们听说这消息,一股脑地也都跑到肃峰苑来,春兰、小红、翠儿几个几乎是将她围住了,一进舞苑,接触的就是皇亲国戚,侯门公府,谁不想攀上点关系? 娢嫣一个个地客套着,废了好大的劲儿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心想早上时候还都对她冷嘲热讽呢,这人情冷暖,今日可看个分明。 娢嫣没法再回肃峰苑,便到园子里闲逛。王府中人都在临江亭招待客人,也没注意到她。熘达了一会儿,娢嫣忽然见到前方不远有个男子走过,匆匆不知往哪里。 除了今日来的王孙公子,园子里从来都见不到男人的,可这个人显然不是,娢嫣不禁留意了下,只见他面色发黄,身着劲装,长了一个硕大的鹰钩鼻,神色满是阴狠。 娢嫣没来由的心里寒了一下。一时又觉得他眼熟,怎么好像在哪里瞧过呢? 她思来想去,心中陡然一惊,是了,上次她不小心撞到霍凌云与人密谈,说什么不能让九皇子活着走出去,不就是他么? 八月初三,那不就是今天! 直到此刻,娢嫣才将那天的几句话串起来,霍凌云要在玲珑舞苑会考当天,谋杀九皇子! 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娢嫣心口狂跳。上次她听到的时候,没有太过在意,是因为这个九皇子与她没多大交情,可现在她毕竟熟悉了苏玉缜,他又在刚刚才帮过自己,无论怎样,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想到这里,娢嫣拼命向临江亭跑去,她要通知苏玉缜提防,等到了亭边,却只见到朱贵妃与周王妃在亭中坐着,霍凌云与王云汐陪侍左右,根本没看到苏玉缜的影子,她抓起一个丫头问道:「苏玉缜呢?」 小丫头呆了一呆,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娢嫣才想起来,下人哪里敢知乎魏王的名号,只怕反应不过来呢,便又道:「魏王呢?魏王去哪了?」 小丫头摇头不知,娢嫣恨极,正巧两个舞苑女史拿着托盘进来,知道娢嫣以后也是舞苑的学员,笑着跟她打招唿。见娢嫣正焦急地询问魏王,一女史道:「魏王不在这儿,刚才瞧着他和洛世子往绿竹轩去了呢。」 娢嫣也不多说,转头又跑向绿竹轩,她边跑边想,苏玉缜武功不弱,霍凌云派去杀他的人,必定也是个绝顶高手,自己过去了能帮上什么忙?搞不好也会被那鹰钩鼻杀了灭口。 该怎么办呢? 霎时间,一个人浮现现在她心头——赵康年。 赵康年是霍王府侍卫统领,皇子若真在王府遇害,他也一定难辞其咎。何况看起来他又与霍凌肃交情颇深,应该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可这一时半会儿,到哪去找他呢?娢嫣正着急,忽见前方小路上有一人身着铠甲,匆匆走过,不是赵康年是谁? 真是想谁来谁,娢嫣大喜,喊道:「赵统领,赵统领……」 她快步想跑到赵康年身旁,不料赵康年看见她,突然面色大变,厉声道:「大胆,谁允许你到处乱闯,速速离开!」 娢嫣没想到他什么都不问就凶神恶煞的骂人,呆了一下,刚要说话,赵康年厉声道:「快滚!」 娢嫣彻底被他骂蒙了,没看出来赵康年的深意,正此时,忽又见不远处的竹林后晃晃悠悠地走出一个年轻公子,玉带锦衣,风流俊美,正是苏玉缜。 娢嫣乍见到他,大喜过望,顾不得别的,跑过去道:「苏折小心,有人害——」 话刚出口,便听赵康年在身后大喊,「闪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枚羽箭「嗖」的一声飞来,正中在娢嫣肩膀,穿透而过。 娢嫣剧痛入心,一声惨叫,摔在地上。苏玉缜也是始料未及,他并未退后,而是上前扶起娢嫣,一瞬间,四周同时窜出十余个侍卫,以电光火石之势,将杀手按在地上。 娢嫣转头,看见了被捉住的「鹰钩鼻子」,心中暗骂,奶奶的,原来这苏玉缜早就有防备了,还请了赵康年来帮忙,自己真是多管闲事。 紧接着,肩膀上的剧痛几乎要将她吞没,晕倒前,娢嫣身子一轻,滑入了另一个怀抱里,她模煳睁眼,顿觉心安,太好了,是霍凌肃。 第39章 肃峰苑 这一箭将娢嫣的肩膀穿透,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半面衣衫。她迷迷煳煳地躺在床上,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飘飘忽忽,无法落地。 「娘,爹,娘——」 梦魇不住缠绕着她,娢嫣无助地唿喊着,可发不出一点声音,脖颈上,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突然,一双温润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指腹上带着清凉,让她渐渐安宁下来。娢嫣无助的抱住那条手臂,仿佛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人似乎僵了一下,他轻嘆口气,伸长胳膊,让娢嫣能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 卢三娘捧了药碗进来,轻声道:「四爷,去歇歇吧。」 霍凌肃已经在床边坐了一天一夜,眼中满是血丝,显得狼狈而憔悴,可他仍然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让娢嫣枕着他的手臂。 第68页 卢三娘道:「四爷,药熬好了,您也去歇歇吧,身子要紧。」 「放下吧。」霍凌肃头也未转,卢三娘还想再劝,可见他的样子,只好轻嘆口气,退了出去。 霍凌肃端过药碗,餵她服下。可娢嫣昏迷不醒,药一入口,尽数吐了出来。霍凌肃心中一痛,轻轻地用袖口为他擦拭干净。 霍凌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面前的这个女子总让他莫名地想起她来,那个明媚鲜活、风华绝代的女子,那个总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骄傲幸福的公主。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是疯了吗?还是心底的那一份懊悔和思念太过强烈,让他满心是她,满眼是她,所以觉得人人都是她。 剧烈痛苦又一次钻进他心里,霍凌肃皱起眉毛,他扶着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又泛起那一丝病态的殷红。 病就病吧,就是病入骨髓,药石难医,他也不愿意忘了她,那个被他整整爱了十三年,却懵然不知,嫁给了霍凌云的女子。 霍凌肃眸光流转,又一次落在娢嫣的脸上,床边燃着如豆的灯火,明明灭灭,竟让她的五官都模煳了起来。 这一次,她一定不能让她死。 霍凌肃勐然起身,对暗处的黑衣人道:「跟我走。」 **** 娢嫣再醒来时,身体渐渐转回温度,苍白的脸色也回復了些许红润。 她睁开眼睛,面前只有一片素白。床畔点着蔷薇薰香,散出丝丝裊裊的香气。 这是哪里?我又死了么? 一瞬间,娢嫣有些恍惚。她挣扎着坐起来,拉开床上的幔帐,忽听一人欢喜道:「太好了,你可醒了,可急坏了四爷了。」 娢嫣抬头,发现说话的是卢三娘,她想沖她笑笑,伤口的疼痛却只让她裂了咧嘴。 卢三娘看出她难受,忙扶住她身子道:「你快别动了,这伤得厉害,可不是玩的,」 娢嫣点了点头,见自己又躺在了霍凌肃的床上,不禁问道:「四爷呢?」 「四爷……」卢三娘有些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娢嫣大奇,卢三娘向来是快言快语的,到底什么事儿,叫她这样难为情?好奇道:「怎么了三娘?四爷出什么事儿了?」 卢三娘犹豫片刻,似乎有点不想说,最后还是道:「四爷……四爷被老王爷在祠堂罚跪呢。」 娢嫣一听,忍不住「噗嗤」一乐,又觉得不好,连忙掩住嘴。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被他爹在祠堂罚跪,霍凌肃这是干什么淘气的事儿了? 她想到霍凌肃那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样子,如今被人罚跪,不知要多有趣呢。 「四爷犯什么错了?这么惹老王爷生气?」 在娢嫣的印象里,霍文忠一向专心修道,不理政务的。 卢三娘摇了摇头,道:「谁知是什么事儿,只知道老王爷这次真动了怒,罚四爷跪足三天三夜,面壁思过呢。」 一时娢嫣更加好奇了,心想莫不是因为九皇子的事情,可要罚也该是霍凌云,何况此事非同小可,若真追就起来,就并非罚跪这么简单了。 卢三娘捧过药碗,道:「快喝药吧,你这伤还得再养两天,流了这么多血,这回可是鬼门关走了一回了。」 娢嫣乖乖地接过,她知道自己这一箭伤了要害,能活过来还真是福大命大。 娢嫣喝过药,又躺下休息,如此养了一天,精神已大好。这日时值黄昏,她待得无聊,不想总让三娘伺候,便自己去厨房取饭,回来时候,忽地心中一动,是不是该顺道看看罚跪的霍凌肃了? 娢嫣小的时候也被罚过面壁思过,一整天饿着肚子,对着玉家的祖宗忏悔罪行,本来还要多关她几日的,后来到底是她爹心疼的厉害,她一喊饿,玉驸马就缴枪投降了。 娢嫣想起父母,鼻尖又是一酸,父母在时,她总觉得那些温馨再寻常不过,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想不到一转眼,想再见一面也是不能了。 娢嫣见夕阳已落,趁着无人,偷偷跑到□□堂去。一开门,只见霍凌肃竟嵴背挺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这可大出娢嫣意料之外,当初霍凌云大婚祭祖,他还吵着无聊,典礼没完就出来了。如今没人,还不得能懒着就懒着,怎么会这样老实地罚跪呢? 霍凌肃一动不动,如墨的长髮垂在挺直的嵴背上,似雕塑一般。夕阳从窗棂里洒下来,让他的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光晕,显得飘渺美好。 娢嫣似乎有些不想打破这场景,呆了呆,只听霍凌肃淡淡地道:「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娢嫣回过神,提着裙子进来道:「四爷。」 霍凌肃微微侧眸,娢嫣望着他那一本正经的脸,配上这场景,忍不住有点想乐,却还是忍回去了。 「怎么样?」霍凌肃突然开口,娢嫣一愣,没理解他问的是什么。 霍凌肃道:「怎样,我的笑话可好看?」 娢嫣尴尬地裂了咧嘴,「我可不是来看笑话的。」 其实她就是来看笑话的。 霍凌肃道:「你的伤才刚好,怎么不好好养着,还到处乱走,这笑话有那么好看么?」 娢嫣被他洞破心思,只好嘿嘿傻乐。霍凌肃拧头望着地上的食盒,「你带了什么东西?」 娢嫣随着他的目光,道:「刚从厨房那边过来,是些吃的,」 第69页 「打开我看看。」 娢嫣不知道霍凌肃怎么对她的晚饭感兴趣了,只好将食盒抽出来。霍凌肃垂眸盯着两个馒头,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悠悠晃动。 突然,他伸手拿起一个馒头,就塞进了嘴里。 娢嫣吃了一惊,她知道霍凌肃洁净,饮食上十分讲究,今日怎么会吃起他的馒头来?她呆呆地望着他,而霍凌肃一副宾至如归,风捲残云地将娢嫣的晚饭吃的干干净净。 娢嫣嘴角微抽,刚还说让她好好养着呢,这么快就把她的口粮吃光了,这是要让她饿肚子么? 霍凌肃吃完,扭头望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我饿了。」 谁都能看出来他饿了,娢嫣道:「额……没关系,四爷喜欢只管吃就是了。」 「嗯。」霍凌肃到一点不客气。 娢嫣收起食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四爷,到底为什么老王爷要罚你?」 霍凌肃目不斜视,淡淡地道:「后天你就要去舞苑报导了吧,还有功夫管我的闲事?」 娢嫣道:「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得先同四爷告个假。」 霍凌肃道:「你的伤刚好,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与舞苑说下,等几天也无妨。」 娢嫣动动胳膊,道:「放心吧,都已经好了。」 霍凌肃点了点头,轻轻合眼,似乎是下了逐客令。 娢嫣正知趣地准备退下,忽听霍凌肃又道:「你去了舞苑,万事小心。」 娢嫣心头一暖,她笑笑,「四爷放心,不过是上个学,哪有什么可难的。」 「哼,」霍凌肃道:「上学?你想得到真简单,你可知道那些名门女子,有的甚至是世代勛贵,为何都要往舞苑里挤,难道真的是想学跳舞么?」 娢嫣呆了一下,上辈子她的确没想这么多,至少对于她来说,自己是痴迷舞蹈的。而大周又以能舞为荣,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进入舞苑了。 娢嫣想一会儿,「是为了给自己镀金?」大概就跟那些纨绔子弟要去国子监念书一样。 霍凌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全对。那些没有世家背景之人,即便镀再多金,也是一样。」 娢嫣侧头又想了一下,「那是为了结交权贵。」 霍凌肃露出赞赏之意,「这两个理由加在一起,就差不多了。」 「唔,」娢嫣若有所思,霍凌肃接着道:「舞苑中勛贵无数,因出身家世不同,自然分做不同党派。你如今出身卑微,他们自然懒得拉拢,你也千万不要与她们有任何冲突。尤其是那几位公主,她们有的与太子亲厚,有的与魏王甚密,你切不可表现出倾向谁来。」 娢嫣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心中感激,郑重道:「我知道了。」 霍凌肃嗯了一声,若有所思,「聪明如你,自然能处理得当。」 「嗯……嗯?」娢嫣一愣抬头,他今儿的嘴巴怎么这儿好,莫不是被老王爷罚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准备痛改前非了?以前不都说自己笨得要死么? 而霍凌肃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接着道:「时候你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娢嫣起身道:「知道了。四爷既允了我的假,奴婢便告退了。」说完,她收起食盒,霍凌肃突然道:「谁说我允了?。」 「呃?」娢嫣一愣,刚才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到舞苑小心,怎么翻脸又说不行了? 霍凌肃面无表情,「你白天可以去舞苑习舞,但是晚上必须回到肃峰苑来,不能留宿在舞苑。」 娢嫣露出纠结的神色,每天两地跑,这也太折腾了。霍凌肃没等她回答,接着道:「你放心,每天晚休后我会派人去接你。如今肃峰苑只有你一个丫头,你再告假,谁来服侍我?」 娢嫣呆了一下,这病秧子纯属没事找事,可她竟无言以对,谁叫自己拿人家月俸呢。 娢嫣嘆了口气,「好,知道了。」 霍凌肃道:「嗯,那行了,你先退下吧。」 娢嫣起身出屋,回头望了一眼,他清冷的背影被夕阳笼罩上一层柔光,心里竟觉得暖洋洋的。 第40章 青阳观外,一座孤零零的茅屋伫立在山隘。屋顶隐隐落下几滴雨珠,门口的石阶上爬满青苔,一条幽静的小路直通云山深处,愈发显得小屋幽静神秘。 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屋中隐隐飘出一缕琴音,那琴音亦是悠扬轻缓,仿佛能与雨声相和似的。 忽然,院子里走进一个黑衣男子,他走到屋前停下,在廊外摘下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抖了抖脚上的雨水,方走进茅屋之中。 屋中只有几样简单的红木家具,古朴干净。炕沿边放着一个干草编织的青色蒲团,上面坐着一名青衣居士,他的身材清癯,面容亦是清瘦白皙,高雅的气质仿佛世外之人。他的面前放着一架古琴,修长的指尖划过琴弦,发出泠泠乐响。 霍凌肃在青衣人对面坐下,「峥」的一声,青衣人收结琴音,眸光透过面前的檀烟,望向霍凌肃,对小童道:「奉茶,将去年新得的绿水猴魁沏来一杯。」 「是。」小童退下,霍凌肃道:「上官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我喝些粗茶也使得。」 青衣人柔和道:「祁桓你身子弱,不能喝别的东西。」 霍凌肃感激一笑。 不刻,小童沏好了茶,捧到霍凌肃面前。青衣人将小童遣退,亲自暖杯斟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第70页 霍凌肃道:「没什么事,只是特意来看看先生。」 青衣人道:「不信你有这样好心。」 霍凌肃嘿然一笑,青衣人又道:「听说你前日里偷了老王爷的还阳丹?」 「先生消息到是灵通。」 「老爷子到底还是偏爱你,还阳丹乃稀世奇珍,有起死回生之效,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你偷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却还只罚你到祠堂跪了三天,实在难得。」 霍凌肃点头称是,青衣人又道:「说来你偷了还阳丹,到底是为了救什么人?」 霍凌肃正色道:「此次我来求见先生,正要一事请教。」 「是否与此人有关呢?」 「正是。」 「说来听听。」 霍凌肃道:「先生可否听说过,人死后……还能復活的吗?」 青衣人惊讶了一瞬,看霍凌肃凝重的表情,便知他并非玩笑,「你碰到什么事?」 霍凌肃道:「我好像碰到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可是她却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青衣人微一皱眉,「既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又如何认得是她?」 「神韵。」 青衣人沉吟半晌,「不管这个人是谁,祁桓你特意前来问我,想必此人在你心中分量极重。是否是因为你对此人思念过甚,所以才会将别人当成她?」 霍凌肃知道青衣人怀疑自己因执念产生了幻觉,毕竟凭「神韵」认人实在有些荒诞。霍凌肃郑重道:「不瞒先生,此人在我心中的确无可替代,正因如此,我才对她十分熟悉,就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绝不会认错。何况她也的确拥有一些与自己身份不符,只有那个人才拥有的技能。」 「哦?」青衣人神色一动,「当真吗?」 「当真。」霍凌肃颔首道:「天下除了玉娢嫣,绝没有第二个人会跳盘舞,且演绎得如此传神。何况是一个泰州山野来的丫头?我总感觉,她就是玉娢嫣死而復生。」 青衣人眉头大皱,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半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 霍凌肃心中一紧,「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 青衣人凝重地点了点头,「我曾经在南郊游歷之时,听过一些传奇故事,说是有一个年轻女子被山匪捉去,为了保住清白之躯,投湖自尽。家人听说之后,痛不欲生,日日哭泣,谁知三年之后,却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到这户人家中,声称自己就是他们死去的女儿。这家人自然不信,怪责她不该胡言乱语,直到那孩子说出了许多家里的隐秘,有些甚至只有死去的女儿的知道,这家人方才相信,此事后来在当地传开,也成了一件远近闻名的奇事。」 霍凌肃忙道:「莫非真有人死后借尸还魂,到底是何原因?」 青衣人道:「我当时也觉得十分奇怪,归来之后,四处搜罗天下奇志,凡是有关『还魂』一事的记载,悉数看过。有些还特意前去考证,但那些说法往往怪诞不经,若非你今日提起,我险些就要忘记。」 霍凌肃静静听着,青衣人接着道:「我记得当初有一本书叫『大荒经』,里边的记载虽然无考,倒也有趣。书中说南海大荒山外,有八百里黄沙,绵延流连,世称黄泉。内有一河,名曰弱水,水色漆黑如墨。静时平如悬镜,动时怒涛翻滚,当中河鬼怪兽无数,皆为人世间不得投胎的恶鬼。河上有桥,名曰奈何,世间男女只要过了奈何桥,便可看到自己的三生石碑,前世今生,皆记录于此。读过碑文,便可往生投胎,再世为人,可是如果……」 「如果什么?」霍凌肃忍不住问道。 青衣人道:「如果在桥上出了意外,不幸堕入黑水河中,此魂魄又非大奸大恶之徒,怒涛便会将她捲入凡尘,魂魄飘荡游离,落到那里,什么人的身上,是花鸟还是畜生,就不得而知了……这或许就是所说的,借尸还魂。」 霍凌肃一阵唏嘘,此种记载的确荒诞不经。若非他亲歷此事,绝不敢相信,「那如果是这样,如何能找回这人前世的身体,重回本身呢?」 青衣人含笑点头,「尘世皮囊,早已腐朽,化入尘土,还哪里去寻?」 霍凌肃皱皱眉,又问道:「那又为何会在桥上出意外呢?」 青衣人道:「黄泉之事,皆由阎王掌管。百鬼各司其职,万难有差错。书中记载亦有限,我想,或许是阎王有意为之。」 「阎王?」霍凌肃问道:「阎王为何会管凡间的事儿?」 青衣人耸耸肩,「婆娑世界的恩恩怨怨,阎王理当不会插手。可阎王既然要管,想必此人身份非常,与黄泉有些夙缘。」 霍凌肃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还要再问,青衣人却摆摆手,「我所知的也就这么多了。这书中记载,亦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既然回到人间,想必心愿未了,或者有些事还没有解决。等到万事俱了的一天,真相自然会大白。」 霍凌肃嘆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只好长嘆一声,点了点头 青衣人又斟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温言道:「如果此人真的死而復生,还又来见你,想必你们之间缘分未尽,你当好好珍惜。」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所谓『借尸还魂』终究只是传说,世间岂会有如此离奇的事情?祁桓,你千万不要太过执着。」 第71页 霍凌肃微一黯然,「我明白。」 青衣人说完,闭上双眼,似乎在享受刚才那一口茶香。他袍袖一挥,带过面前的古琴,琴弦颤动,復又发出泠泠声响。 养了几天伤,娢嫣的身子已经大好。连过来的请脉的大夫也啧啧称奇。她受的是致命外伤,离心脏只偏了一寸,穿透肺部,活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想不到不到半个月,竟然就生龙活虎了。 大夫仔细听了听脉象,道:「姑娘已经无碍了。」 卢三娘大喜,随后又一翻眼白,「哼,我就说姑娘身子骨硬,这小伤必是没事的么,之前还说什么凶多吉少,保住性命也恐怕会昏迷不醒,真是危言耸听,怕我们短了你诊金怎么的?」 大夫听着她数落,脸上一阵青白,心里在嘀咕着,真是奇了,莫非是有神仙相救?还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大夫摇了摇脑袋,不管了,活过来就好,否则……想起来四公子那副要杀人的样子,他还是心有余悸。 伤口虽然痊癒,却留下了一个一寸来长的疤痕。娢嫣对着镜子看着,一阵长吁短嘆。上辈子的她爱美如命,全身肌肤如雪,没有一点瑕疵。这辈子虽强求不了,那心情却没变。 「三娘……」娢嫣扯着领口的衣服,「这么难看可怎么办?是不是每天涂芦荟汁会好一点?」 三娘瞄了一眼,道:「又不是在脸上,反正旁人也看不见……」她说着,又凑近娢嫣的耳朵,「放心,四爷不会嫌弃你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疼你……」 娢嫣的脸顿时红到耳朵根,天作证,霍凌肃才是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人好不好!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霍凌肃的脚步声,娢嫣赶忙拉紧了衣服,领口的褶皱显得有些狼狈。霍凌肃走进屋,目光看也没看娢嫣。 「爷回来啦……」 娢嫣谄媚地笑笑,上前斟了茶。霍凌肃现在可是她的大树,背靠大树好乘凉,就是这个道理。 霍凌肃喝过茶,起身道:「下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要晚些回来,晚饭不必备了。」 「哦。」娢嫣一脸惋惜,心中却暗暗窃喜,正巧她今天犯懒。 其实她每天都犯懒。 霍凌肃眯眯眼,自然看穿了娢嫣的小心思。自己不回来,有这么高兴么?他不甘心地冷哼一声,站起身,突然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不着痕迹地放在娢嫣身前。 「收起来吧。」说完,他起身而去。 娢嫣一愣,来不及问,霍凌肃已走得远了。她将小瓷瓶拿在手里,仔细一看,顿时大喜,她认得这是西昌金贡的玉雪膏,珍贵非凡,能够去除伤疤。 娢嫣记得自己小时候手指头被燕窝糖盏烫伤过,长公主曾经送给她过一瓶。还是太后特意从宫里送过来的,清清凉凉的,涂上几天,疤痕就不见了。 娢嫣喜滋滋地将瓶子揣进怀里。见霍凌肃走远,三娘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四爷对姑娘啊,那真是好的没话说,莫说是这伤口了……」她好像想不出什么词,「总之怎样也不会嫌弃姑娘的。」 娢嫣摸着怀里的瓷瓶,下意识点了点头,霍凌肃对他不错,这话到是真的。 第41章 三日过后,娢嫣终于去了玲珑舞苑报导。 能考到舞苑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即便有几个出身卑微,或是奴籍,也必是深受主人家宠爱,与副小姐无异。这些人将来多半也会配个寒门士子,成为官夫人,有的甚至能被送到皇亲国戚家做侧妃。 所以报导当天,舞苑简直是盛况空前。各色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许多娇媚妖娆,衣着富贵的小姐们一一从车上走下,前唿后拥地由丫头搀着,三三两两地进了屋,寒暄谈笑。娢嫣不想太惹人注意,只悄悄在角门前就下了马车,独自进了屋。 贵女们进了大堂之后,依次拿出会考当日发给她们的名牌,按照号码到女史那里领衣裳,一併在舞苑中的舞鞋,用具,休息的床榻等。等轮到娢嫣时,突然有一个女子抢在她身前,将名牌递给女史,「喏,快点。」 女史看了一眼,她的号牌排在娢嫣之后,所以又抬头看了一眼娢嫣。娢嫣静静地道:「姑娘,还没到你的次序呢,请到后面排队。」 那女子头也未回,只是娇媚的丹凤眼轻蔑地扫了她一下,张开单薄的嘴唇,「那又怎么样?本小姐想站在哪就站在哪,识相的,就乖乖让路。」 呵,还真够霸道的。娢嫣冷冷道:「舞苑有舞苑的规矩,乱了次序东西不就发乱了?我劝姑娘你还是到后面去吧,免得让几位女史为难。」 女子知道娢嫣是奴籍,所以今日有意欺负她,没想到她竟敢反驳,那双黑亮的眼眸看着自己,竟有一丝高贵气焰。女子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冷哼道:「怎么?不服气么,别以为凭了点微末本事考进舞苑,就可以飞上枝头,奴才永远是奴才,改不了的。」 这女子姓郝名思思,会考当日也在。她贵为当朝侍郎之女,名次却排在娢嫣之后,心中当然不忿,今日逮住机会,便要为难她。 娢嫣皱了皱眉,进了舞苑,就都是秋雨夫人的学子,不可再讲究昔日身份。可娢嫣并不想给霍凌肃惹麻烦,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郝思思颇为得意,她见娢嫣不说话,以为她怕了,冷笑道:「识相的就赶紧让开,没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第72页 娢嫣勃然大怒,勐地将手中的牌子放到女史桌上,「先生,下一个领牌子的是我。」 女史看了一眼号牌,点了点头,就没有理郝思思。郝思思气道:「不行,你给我到后边去,让本小姐先领……」 娢嫣头也未抬,「凭什么先给你?」 郝思思道:「就凭我身份比你高,一个山野乡村出来的丫头,还敢跟我谈规矩?」 「乡野山村?」娢嫣淡淡一笑,「姑娘这话说的到是不错,泰州虽然富庶,可跟京城比起来,还真是是山野乡村。」 娢嫣心中暗想,你敢说泰州是「山野乡村」?这是瞧不起王云汐吗?凭王云汐睚眦必报的性子,得罪了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郝思思听了这话,果然心里有点打鼓,她忙解释道:「本姑娘说的是你,可没说王妃了……」 可正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娢嫣本也没说什么,她这么一强调,到好像心里就一直这么想的似的。众女见她愚蠢,不禁纷纷掩口而笑。郝思思顿时涨红了脸,而接下来的声音更让她不寒而慄, 「你刚才说什么?」 众人同时回头,只见王云汐施施然走了过来,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脸色不是太好。 「王妃……」郝思思一脸惊慌,「我……我……」 她本来想说「我刚刚不是说你」,可到底没蠢到「越描越黑」的地步,便适时地闭了嘴。 娢嫣是不想见到王云汐的,所以便别过了头,王云汐则看抖没看站在一旁的郝思思,「今日是众位姐妹来舞苑报导的好日子,虽然高兴,可也别只顾着谈笑,误了时辰,秋雨夫人可是要生气的,」 说完,她顿了一顿,「不过凡事都讲规矩,就是领牌子入舞苑也要有个先后,可不能学那些山野村妇,蛮不讲理,面目可憎。」 她说着,冷冷地扫了郝思思一眼,你敢说泰州山野乡村,你才是山野村妇,面目可憎! 郝思思被她数落,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众人一时都拿着眼睛笑她。王云汐走到娢嫣身旁,冷笑道:「竟不知你几时来的,如今有了新主子,连入舞苑这等大事,也不知道知会我一声了。」 娢嫣道:「那是自然,如今我入了舞苑,凡事有秋雨夫人安排,用不着王妃操心。」 王云汐怒极,却也不好发作,「陆凝霜,你别以为来了舞苑,有了秋雨夫人做靠山就了不起,我是玲珑舞苑的魁首,你们既进来了,也该归我管。」 「魁首只是一时的,」娢嫣迎上她的目光,「能保持多久,还要看王妃你的本事。我要是王妃你,就该回去好好练习,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否则下被人换了下去,岂不无趣?」 「你说什么?」云汐大怒,正要发火,忽又听一爽朗地女声道:「这么好的日子,又是谁在大唿小叫?」 众人一同回头,只见屋里又走进一个女子,她着一身衣大红绣金线牡丹束腰襦裙,外罩红色满缀珍珠琉璃玉罗衫,头上戴着一整套累金丝凤凰头面,生得一对浓眉,双目黑亮,有如骄阳烈火,富贵逼人。 娢嫣见到此人,不觉露出笑容,这女子正是当朝的昭阳公主。 她是九皇子的同母妹妹,亦是娢嫣的表姐,却只比她大一个月,两人自□□好。因为她鲜活貌美,备受皇帝宠爱,难免娇纵一些,京城里那些贵女们都不大喜欢她。 昭阳也不在意,反正那些人她也看不上。只有玉娢嫣不同,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自幼的宠爱与光环太多,所以两个人更有共同语言。就凭这份交情,昭阳也实在喜欢不起来霍凌云和这位新王妃。 昭阳走到王云汐身边,「呦,这不是小王妃么?怎么,什么事这般大唿小叫的?」 王云汐初到京城,许多贵戚都不认识,她见这女子气焰嚣张,衣饰华贵,自不敢轻易得罪,所以只得压着火,「没什么,不过是教训我自己的奴才。」 昭阳扫了一眼娢嫣,娢嫣也望着她,眼睛闪烁着浅淡的笑意,让她颇有好感。 昭阳也听说这位新王妃有个丫头本事不一般,考上了玲珑舞苑。想必就是她了,便道:「原来是这样,既然考入了舞苑,那咱们就不该再论身份,做错了事,自然有秋雨夫人教训,何必小王妃多此一举,难道是,」她眼波流转,有些轻蔑地看着王云汐,「小王妃是从泰州来的,不懂京城里的规矩?」 王云汐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红涨,「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呀,」 昭阳弯起嘴角,「就是跟小王妃你说说京城里的规矩呀,玲珑舞苑不是寻常地方,不能大唿小叫,下次不懂的,就先问一问,免得丢人。」 旁边众女见两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也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王云汐的脸上有点挂不住,硬着头皮道:「放肆!我乃堂堂王妃,你是何人,竟敢对我这般无礼?」 昭阳嗤笑一声,「说了半天话了,我还不知道你是王妃?可你却不知道我是谁,还不承认自己见识少?」 王云汐冷声道:「我没有那么多闲心,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认识。」 昭阳笑道:「我就很有闲心啊,忘了告诉你,这也是京城里的规矩,大家都很有闲心,」她摊摊手,贵女们听了这话忍不住掩口而笑,昭阳道:「你看,就连你一个小小王妃我都认识,我是不是很有闲心?」 「你……」王云汐气结,她虽然牙尖嘴利,可来了京城,怕人嘲笑她是泰州人不懂规矩,时刻要保持形象,可今日这女子处处戳她痛处,不由站在那,脸色一阵青白。 第73页 昭阳站稳了上风,这才哈哈一笑,道:「告诉你吧,我确实是个闲杂人等,还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闲人,就连父皇都说,『朕最羡慕的就是你,也想做一个你这等的富贵闲人呢……』」 她说完「父皇」两个字,王云汐心下一惊,她是公主? 皇宫内公主无数,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可是她来京城之前就听说过,京城里有位公主可不一般。 那就是拿九皇子的同母妹妹 ,当今朱贵妃的爱女昭阳公主。备受皇帝宠爱,骄纵异常,京城不管谁得罪了她都没有好果子吃。 最重要是她与玉娢嫣感情亲厚,有如亲生姐妹一般。 莫非自己今天竟碰到这个主儿了? 正想着,昭阳笑道:「我说京城里的规矩就是闲吧,我这个闲杂人等,他们都认识,我就是昭阳公主。」 这下王云汐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开罪她,所以只好忍住怒气,换了一脸笑容,「原来是昭阳公主,有礼了。」 昭阳笑道:「嗯,看来今日小王妃也很闲,有功夫认识我这个『闲杂人等』了。」 王云汐脸上的表情难看之极,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云汐不过是和公主开个玩笑,公主千万不要见怪。」 昭阳撇撇嘴,觉得有点索然无味,「放心,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就是再闲也懒的见怪。」说罢,她扭头而去,将王云汐晾在那里。 而王云汐握紧手里的帕子,脸色忽青忽白,难看至极。 第42章 魑魅喜人过 娢嫣看着昭阳给王云汐一顿下马威,心里只觉好笑。心想这么多年,她这性子真是一点没变。想上前和她打个招唿,可想必现在的她根本不认识自己,只好作罢。 领过了服装用具,便是分配屋子。舞苑并不大,格局到与时兴的客栈有些相似,楼上一共四十间房,楼下则有二十间,旁边是一个宽阔的练舞厅。玲珑舞苑的本名叫玲珑书苑,习舞之余,每日亦有先生授课,教授书经史点。昭阳已经在舞苑中呆了一年,算是长娢嫣「一届」,而王云汐是三月考进来的,算是长了「半届」。 虽是第一日来,秋雨夫人也并未让众人闲着,换过衣裳,便将她们叫到了大厅之中。平日里的舞服只是简单的白缎长裙,细看时里面又是影绰的霞影纱,绣着绿水波纹,穿上后,愈衬得人体态优美,气韵灵动。 秋雨夫人先教授了一些简单的理论基础,这些东西对娢嫣来说当然是轻车熟路,只是她故意藏拙,没有让众人发现。 授课完毕,秋雨夫人吩咐众女自去吃午膳,只见明玉郡主忽然道:「夫人,今年中秋,舞苑是不是就要去宫里献舞?」 这无疑是贵女们最关心的事情,听她问,忙都竖起了耳朵,秋雨夫人点点头,「不错。」 明玉道:「领舞的人,可是小王妃吗?」 她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都是「突」地一跳。要知道在舞苑里,谁是领舞一直是个避讳话题。舞苑中的女子无不是百里挑一的皇亲国戚,平日里都是高高在上的,谁又愿意给谁做陪衬呢? 可是领舞终究只能有一个,所以每到这时,舞苑便开始了悄无声息的明争暗斗。只是大家心里越是关心,面上却越要做出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想不到明玉郡主如此直接大胆地问了出来。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等着秋雨夫人的答案,谁知秋雨夫人只是顿了一瞬,就淡淡地道:「还没有定。」 没听到答案,众人心中都有些失落,秋雨夫人又道:「来了舞苑,只需潜心习舞。你们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才进入舞苑的,很有资质根基。如若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必定能有所成。到时自然可以到圣上面前献舞,为万民祈福。至于谁能做领舞,自然要舞艺超群,技压群雄,记住,」她顿了一顿,「以技艺服人,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众女望着她宝相庄严,神态端正,心中亦觉肃然起敬,正色道:「是。」 用过了午膳,众女子纷纷回房休息。众人都是些年轻姑娘,聚在一起,登时叽叽喳喳地玩闹起来。 娢嫣和她们玩了一会儿,准备上楼休息。刚行至一楼一处房间,忽听有人道:「笨死了,快滚开,我让你梳那种桃花髻,你梳的是什么?你告诉我,狗尾巴草吗……」 听到这个声音,娢嫣只觉亲切中透着一丝无奈,昭阳又跟谁发火呢? 她不禁在昭阳的门前驻足,只见她气哄哄地坐在屋子里,看着面前的铜镜,「你看,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配桃花流苏的桃花髻,笨手笨脚的,总有一天给你撵出去,换个好使的来!」 她旁边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贴身服侍她的,名叫春樱。本来听着她数落,也并没怎么,直到听到「给你撵出去,换了好的来,」才陡然变了脸色,「公主不要,奴婢一辈子都要跟着公主……」 昭阳望着她可怜兮兮地样子,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欺负我心软是不是?行了行了,起来吧,别跪在那里碍眼。」 春樱这才松了口气,起身站在一旁,昭阳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哎呀,难看死了。 正烦着,忽见门口走进来一人,「你要梳桃花髻吗?我帮你。」 昭阳抬头,只见来人身量奇高,一头青丝黑如檀木,落落垂下。五官说不上哪里美,偏偏有种说不出的动人气韵,夺人眼目。 第74页 来人正是换了身子的娢嫣。 昭阳斜睨了她一眼,「你?」 「对呀。」 昭阳冷笑道:「不是什么样的奴才都能给本宫梳头的,你想巴结,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娢嫣无语,这桃花髻本来就是她发明的,曾经帮昭阳梳过一次,她就爱不释手。所以见她发火,才想进来哄她。但自己如今的身份……确实是有巴结之嫌。 娢嫣既没生气,也没退怯,只是大大方方走到她旁边,「公主容貌大气,却因为总是发火,显得五官不够柔和,梳桃花髻,配一套桃花瓣挑芯流苏,增添几分温柔,必定好看。」 春樱听完这段话,顿时呆了,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京城谁不知道昭阳公主脾气不好,她竟敢这么说她,不是讨打么? 谁知道昭阳并没生气,反而「噗嗤」笑了,这话那个人也对自己说过,她望了望镜子,真的是总发火吗?明明没有啊…… 娢嫣说完,已拿起梳子,为她梳了起来。其实娢嫣从前也从未给人梳过头,她身份高贵,这种事自然有丫头来做。只是唯独会摆弄昭阳的头髮,这也是她们小姐妹之间的深闺乐趣。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简单大方,又极适合她的桃花髻就梳好了。昭阳照了照镜子,顿时大喜,「你的手艺真好!」 娢嫣看着她娇憨的样子,也展颜一笑。昭阳吩咐春樱为她戴上头饰,得意地晃了一下,「这个好看,就是要这个。到底是奴才出身,梳头的手艺就是比旁人强。」 娢嫣顿时无语,昭阳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恶意。她前世身份高贵,心中无自卑,所以也就不会计较。可换了别的女子,心中岂不会记恨她? 「是是是,」娢嫣道:「我是卑贱的奴才,你是高贵的公主。」 昭阳哪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倒也不必这样说,既然你有本事考上玲珑舞苑,咱们就不讲这个。」 她确实是奴才,她也确实是个公主么。 娢嫣道:「行,那我走了,这回头髮也梳好了,别再发火骂人了。」 昭阳撇撇嘴,「要不是她们笨,你当我愿意发火么?」 娢嫣正欲出门,忽地发现门口不远处还站着一人,正抬头望着她们,赫然竟是王云汐。 娢嫣与她擦肩而过,却没有理她。王云汐忽然道:「往日我真是小瞧了你,找不到你竟有这等好本事,刚来第一天,就巴结上了昭阳公主。」 娢嫣冷冷道:「我去巴结谁,用不着小王妃来管,王妃别忘了,这里是舞苑,不是你说了算的地方。还是……」娢嫣轻蔑一笑,「小王妃想去巴结公主,却巴结不上呢?」 「你……」王云汐气得满脸通红,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这个蠢丫头带到京城来。可她做梦也想不到看似粗蠢的春花,竟成为她最大的敌人。 午膳过后,众女子便回到厅中继续学习舞蹈技艺,只是授课的不再是秋雨夫人,而是一位名叫韩络的年轻姑娘。她出身梨园,舞艺非凡,备受秋雨夫人青睐,特意拔擢她到玲珑舞苑中来。她是秋雨夫人的高徒,性子便也和她有些相似,都一般的不苟言笑。 舞艺过后,便是诗书。这一块虽然是娢嫣的弱项,但因为家学渊源,也不知比旁人好上多少。这是娢嫣的天然优势,别人强求不来,毕竟将来舞苑结业,诗书琴画可都算一门呢。 一日课程结束,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娇娇滴滴的贵女们都有些不习惯。按照惯例,学员们也是要住在舞苑中的,可这些贵女们事情多,今日这样,明日这样,一会嫌弃床铺不好,一会儿嫌弃房间太小。有些又是惹不得的,譬如昭阳公主,所以学苑也准许她们回府。 若是让娢嫣选,她自然是宁愿住在舞苑里,免得来回胃疼,可是霍凌肃不让,她只好收拾了下,等待霍王府的马车来接她。 可惜左等右等,竟然没来!娢嫣饿的肚子都咕咕叫,心中暗骂,这个霍凌肃,总是变着法的耍她玩。 娢嫣便只好在舞苑睡下。而且充分发挥了她的最大优点,扔到哪里,她都能生长得很好 第二日一早,娢嫣洗漱完毕,下了楼,只见姑娘们已经三三两两进了大厅。王云汐竟也一早来了,只是一转眼又不见了。 王云汐走到昭阳门前,昭阳公主起来晚了,还正在房内梳妆,在舞苑里,她彻头彻尾是个「不良生」,可因为身份实在特殊,又很会讨好秋雨夫人,其他人只好随她去了, 昭阳抬眼一看,见是王云汐,淡淡道:「小王妃今儿怎么有功夫来瞧我?」 王云汐柔和一笑,走进屋中,「我来京时日不久,不知公主身份,昨日才造成了一些不愉快,今日特来向公主解释清楚,免得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说来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昭阳弯了下嘴角,「小王妃到不必这么客气,何况我向来是有事说事,何曾跟你打了?更谈不上什么相识。」 王云汐面不改色,「怪得京城里人人都说公主性子直爽,果然不假。」 昭阳冷笑道:「性子直爽?只怕是说我飞扬跋扈,蛮横无理吧?」 王云汐笑道:「公主乃天之骄女,又何必理会这些小人之言,想必她们都是在嫉妒公主,心怀不忿而已。」 昭阳轻哼一声。王云汐对身后的丝竹使了一个眼色,丝竹捧着一个小盒子,送到王云汐身前,王云汐道:「我来自泰州,虽是山野鄙薄之地,却物产丰饶,盛产香料丝绸,这两瓶花露是我从泰州带过来的,本是进贡之物。我泰州当地有位奇人,极善调香,可将不同香露按照比例混合蒸馏,香气悠远弥长,且会随着温度时节而变化,说来也是个奇物。」 第75页 昭阳听她说的好奇,忍不住扭头望去。王云汐心中一喜,将盒子打开,里边放着两个小小的水晶瓶,瓶口封着檀木塞,缠着红粉丝缎,十分精緻 王云汐命丝竹取下木塞,「公主可喜欢?」 霎时间,那丝丝缕缕的香气传入鼻端,清幽高远,亦幻亦真,令人心神具醉。 昭阳虽不擅调香,可她见过的奇物无数,可这香气清新别致,的确是从未见过。 王云汐笑道:「云汐就把这两瓶香露送给公主,权当咱们见面之礼。」 昭阳忽地挑眉,望了一眼面前的花露,「那本宫就不客气了,多谢小王妃。」 王云汐见她收下,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容,「公主若不嫌弃此物粗鄙,便回去用用试试。喜欢什么样的香调,尽可告知于我,我再托人从泰州带来。」 昭阳公主道:「小王妃太客气了,本宫对香气并无研究,自然也不会如何挑剔,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王云汐嫣然一笑,甚是亲切,「公主若下懿旨让他们调香,那才是他们的福分呢。」 「是么,」昭阳轻描淡写地挑了一下眼眉,再没说什么,王云汐则适时地起身道:「那云汐先告辞了,不耽误公主梳妆。」 昭阳点了点头,「小王妃慢走。」 待王云汐走远,春樱为昭阳理着颈间的碎发,「这个小王妃到是挺识时务的,昨儿得罪了公主,今日特意来赔罪示好呢。算她聪明,知道咱们公主惹不得。」 昭阳听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奉承话了?不过这个王云汐到真是不简单,受了我的轻辱,还能如此沉得住气,今日还来给我送礼。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是要以德报怨,让天下人看呢。」 春樱似懂非懂,不知道主子在说什么。可是她只信一个理,跟着自家主子,肯定是不会挨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坑没填呢……不知道还有没有亲在追,填坑填坑了! 第43章 昭阳梳妆完毕,也来到厅中,正巧碰到娢嫣。娢嫣对她一笑,昭阳突然顿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公主看什么呢?」娢嫣问道。 昭阳瞧了半晌,突然道:「你的口脂在哪买的?颜色这么好看?」 娢嫣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嘴,昭阳果然还是一样,对她的衣裳、首饰、妆粉、髮型倍加留心。娢嫣道:「我自己调的,送你试试?」 昭阳很想要,有优点不好意,「我涂的话,会不会淡了点?」 「不会。」 娢嫣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圆雕花檀木盒,乃是她昨日刚调的口脂。昭阳想了想,伸手接了过来。 昭阳打开口脂,忍不住上嘴试了一下,扭头看娢嫣,「怎么样?」 这口脂鲜艷,到很抬昭阳的气色,娢嫣便道:「好看,送你吧。」 「那谢啦!」昭阳心里一喜,她收起口脂,又抬头道:「你这么随随便便送我东西,让你家姑娘看见,又要说你有意巴结我了。」 娢嫣听她突然这样说,想必昨儿王云汐发酸说自己的话都被她知道了,一抬头,只见王云汐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就站在旁边,听了昭阳的话,脸色十分难看。 昭阳却好像没看见她一样,对娢嫣道:「可惜她只会说别人,自己也不过如此,诺,这不是一大早就巴巴给我送东西来了?」 说完,昭阳怀里拿出一个小小水晶瓶,正是王云汐送她的香料,举在半空,「昨日才说不认识我这个闲杂人等,今天却又送什么泰州『特产』,可惜皇宫里的东西用不完,我几时能轮到这个?」 贵女们一下就明白了,这王云汐说娢嫣巴结公主,其实是自己嫉妒,暗地里也不停像公主示好呢。不过这里昨日人人看到昭阳公主昨日是如何羞辱她的毫不留情面,今天她却还巴巴得给人送东西,面上不禁都露出鄙夷之色。 昭阳说完,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一把将水晶瓶扔到娢嫣手里,「送你了,回报你送我口脂。咱们谁也不欠谁,这下谈不上巴结了吧。」 娢嫣心觉含笑,又莫名爽快,她伸手接过瓶子,「那多谢公主了。」 昭阳公主昂着头,从王云汐身旁走过,突然道:「告诉你,这舞苑里的事儿,没什么逃得过我的眼,我对你没兴趣,以后少跟我玩这样的猫腻。」 说完,便抬腿而去,只留王云汐在原地。 王云汐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恨不得要掐进手心里。昭阳,看你能得意多久,早晚有一天让你死在我手里。 娢嫣在舞苑里待了三天,除了苦练舞蹈之外,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按照往年,再过半个月便会确定中秋献舞的人选,所以她一定要在此之前博得秋雨夫人的青睐。 贵女们都很喜欢娢嫣,到是昭阳时常找她说说话。自从娢嫣死后,还从没有人跟她这般投缘呢。 而娢嫣也故意亲近昭阳,想从她身上再了解一点玉家的事情,想到自己我这样有目的的接近她,心里略微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她也明白,就算昭阳知道,也会竭尽全力帮自己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直到第四天傍晚,忽然听到女史来报,有人来舞苑中来寻娢嫣。 娢嫣穿好衣裳,出了门,便看见卢三娘。娢嫣看见她,以为是霍凌肃来接自己回去,心里也有些欢喜,毕竟这么多天,娢嫣还是很惦念他的。 第76页 却见三娘脸上满是焦急之色,一见了娢嫣,道:「总算找着你了,快跟我回去吧。」 娢嫣道:「怎么了三娘,出什么事了吗?」 三娘眼圈有些发红,「是……是四爷。」 「四爷怎么了?」娢嫣心里一紧,三娘悲嘆道:「四爷他病得厉害,已经几日没有起来床了,他不让我告诉你,可我想着,除了你,谁还能照顾他呢?忆柳和惜荷,连他的屋子都进不了的……」 娢嫣知道霍凌肃讨厌身旁有人,确实只独独允许她进房的。听了三娘的话,亦是焦急不堪,慌忙换了衣服,随三娘回府去了。 娢嫣回到肃峰苑,空气里果然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娢嫣道:「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这病怎么说起来就起来了?」 卢三娘道:「谁知道呢?老天也真是无眼,四爷这样好的人,偏偏得上这样的怪病……」 「府里其他人可知,告知老王妃了?」 娢嫣猜测霍凌肃的病可能与周王妃有关,所以这次病重,不想透露,三娘摇了摇头,道:「还没呢,要不要……」 「不必了,」娢嫣连忙阻拦,「四爷的事情不喜欢别人插手,何况王妃年事已高,知道了还要跟着悬心。」 卢三娘便点了点头,娢嫣道:「三娘去休息吧,这里我来伺候就是。」 三娘转身出去,娢嫣进了屋,里面垂着重重帘幕,一片昏暗。到处都瀰漫着浓重的药味,娢嫣走到床边,只见霍凌肃半卧在床上,俊秀的脸一片苍白。 「四爷?」娢嫣轻唤,霍凌肃似乎没有听见,依旧闭着眼睛。他的睫毛不住颤抖着,手指用力地抓着床沿,指节已然有些发白。 娢嫣心疼不已,她起身去到了一杯温水,坐到床边,扶起霍凌肃,想餵他喝下。霍凌肃却突然大声咳嗽起来,震得身体不住痉挛。 娢嫣连忙放下水杯,轻轻拍着霍凌肃的嵴背,好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整个身体已经虚脱,出了一层汗水。 「四爷病得这样重,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霍凌肃轻阖眼眸,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娢嫣嘆了口气,心想他素来孤傲,如今这样子,岂能愿意让别人看到。 娢嫣打开随身携带的香包,里边放着前些日子刚买的薄荷叶,混合了汤药餵给霍凌肃。他病中无力,药汁到有一半从嘴角滑了出来,娢嫣为他擦去。 病中的他面色更加苍白,如冰雪一般,眉头紧紧皱着,充满了倔强坚忍。 娢嫣总觉得,霍凌肃的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他明知道有人下毒害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喝下去,这究竟是为什么。 去青阳观修养的这些年,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呢?还有,他为何会独自一人去映雪阁,对着自己的灵位,如此的哀伤呢? 娢嫣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他眉心的皱起,霍凌肃突然道:「娢嫣……」 娢嫣的手骤然僵住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她是不是太想回到前世的身份,所以竟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玉娢嫣,对不起……」 这六个字此次是如此分明,钻进了娢嫣的耳朵。娢嫣双手微颤,「你说什么?」 霍凌肃依然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再说梦话,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嘴里不停念着,「娢嫣,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娢嫣心中一痛,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感知到她手心的温度,霍凌肃似乎安稳了一些,他紧紧抓住她,好像害怕一放手她就会飞了一样,「娢嫣,我回来了,不要再离开我了,答应我,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她不明白霍凌肃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只是觉得心中一阵激盪,脱口道:「好,我不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霍凌肃嘴角似乎露出一些笑容,很快却又被痛苦取代,「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又不该回来这样晚,如果我早一点出现,你是不是不会嫁给霍凌云,你是不是也会爱上我?」 娢嫣顿时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想到,霍凌肃竟然一直在爱着她,前世的她怎么浑然不觉呢?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印象里自己与他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皇宫里,皇帝寿宴的那一次,那时候的他才只有八岁,难道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这份爱,竟埋藏在他心里十三年。 娢嫣感到唿吸都要停止了,她是他的三嫂,按道理他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今日听到他的话,娢嫣心里只感觉到无尽的痛苦与懊悔。 她对他实在太残忍了,怎能放任他一个人如此痛苦,娢嫣泪如雨下,她紧紧地抱住霍凌肃,让他的脸颊埋进自己髮丝里,「我答应你,再也不走了,我答应你。」 她灼热的体温贴着他冰冷的身体,让霍凌肃终于安稳了下来。看着他渐渐平稳的唿吸,娢嫣才终于放了心,她轻轻为霍凌肃盖好被子,就坐在一旁守了他一整夜。 娢嫣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霍凌肃的关心、爱护、疼惜,早超越了平常,霍凌肃说的没错,他若早一点回来,她便会爱上他了,而现在,就刚好不晚。 第44章 第二日一早,娢嫣便起来用薄荷、冰糖等为霍凌肃调药,这要是霍凌肃身旁那个黑衣人送来的,娢嫣现在吃知道他叫雷震,药甚有奇效,服用过后,不过一天,霍凌肃便转好了。 第77页 娢嫣进了屋,见霍凌肃已经醒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绸缎睡衣,半屈着一条腿,靠在床榻上,娢嫣上前道:「吃药了四爷。」 霍凌肃淡淡「嗯」了一声,张开五指抓起药碗,他病重的时候,都是娢嫣餵他喝药的,醒来后却有点不自在,自己拿着碗,一饮而尽。 面无表情地放下碗,让人猜不出这药是苦是甜,他抬头看了一眼娢嫣,「你怎么没去舞苑?」 娢嫣道:「你病得这么重,我哪里还能放心的去?留下来照顾你。」 霍凌肃冷冷的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娢嫣无语,心想哈这会儿又装模作样起来,可是不记得自己昨晚那狼狈样了,又想算了,幸好他不记得,否则以霍凌肃的性子,不知丢脸成什么样子。 娢嫣又为霍凌肃准备好了午晚两次的药量,放在瓦罐里煟着,嘱咐三娘一番,方乘车往舞苑而去。 七日之后,舞苑已学过了舞乐基础,开始教授整套的动作。还有十天就是中秋献舞的日子,与娢嫣一同来的学员们因为时日还短,虽然也有参选的机会,却基本不抱什么幻想。所以气氛还算和谐,而之前的一届早已明争暗斗,如火如荼了。 毕竟舞苑上下五十余人,得到这次机会的仅仅只有七个。 今天的舞课只有半日,下午是诗书,要去外边上课的。贵女们整日里在舞苑里闷着,难得出门放松,自然欢喜。何况诗书课会与国子监的学子一同上课,大周朝过有的王孙公子都在,也是一个不错的邂逅机会呢。 贵女们换了常服装,三三两两结伴,往国子监而去。娢嫣走到门口,见几个女子笑眯眯地跑过来,对她和昭阳道:「娢嫣,昭阳,你们几时走,咱们一块呀?」 说话的是明月、惠宁,她们今日特殊打扮过,显得原本娇美的容貌更是艷丽四射,只可惜舞苑中美人太多,本就没什么特色的两张脸,让人有点分辨不出。 昭阳脾气不好,所以贵女们平时都对她敬而远之,娢嫣暗自奇怪,今天怎么都抢着亲热上了? 昭阳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道:「行,那等我一下,我去换条裙子。这群下人真是越来越蠢了,给我备的这是什么裙子,不知道我从不穿霞影纱的吗?又廉价又俗气。」 明月听完,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霞影纱裙子,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惠宁笑道:「不着急的,那就公主慢慢换就是了。」说完,她又问道:「公主,今日……今日不知魏王殿下可来了么?」 她说到「魏王殿下」几个字,眼中满是亮光,娢嫣一下便明白了,原来这些人讨好昭阳,都是为了苏玉缜呀! 这也难怪,今日诗书课男女同席,贵女们当然要趁此机会谋划终身大事。苏玉缜相貌英俊,身份高贵,作为夫君自然是炙手可热的人选,而苏玉缜是昭阳的亲哥哥,想接近他当然要先和昭阳套近乎。 说起来那个苏玉缜真是奇怪,他既然是皇子,为何会假扮飞贼出现在霍王府,又为何要纡尊降贵,接近赵妈妈呢?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娢嫣怎么也想不通。而且苏玉缜这人狡猾得很,自己休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只要防备一些,别离他太近就是了。 昭阳并没有回答惠宁的话,反而对娢嫣道:「你什么时候去?」 娢嫣道:「这就要过去了。」 昭阳道:「那正好,坐我的车,咱们一块走吧。」 娢嫣欣然应允,昭阳的车最舒服,上辈子她可是坐惯了的。 明月和惠宁却双双变了脸色,刚还说一起走吗,怎么只邀请娢嫣一个,那她们两个往哪儿放?自己在昭阳眼里,竟还比不上一个奴才。 诗书堂与舞苑不过几百米距离,其实走过去也是可以的。不过舞苑中的贵女们都不便抛头露面,所以都会乘车。昭阳为人招摇,她的车当然也一样,四个轮子都镶嵌了金边,随着行走闪闪发光,端的是金碧辉煌。 两人上车的瞬间,正巧又看到了王云汐,昭阳故意拉住娢嫣的手,挑衅地瞪了一眼王云汐。 娢嫣看出来昭阳是故意和王云汐过不去的,想必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心中颇为感动。 昭阳看见娢嫣上车之后,就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纯白的兔毛软垫上,一副宾至如归,忍不住道:「你这丫头,胆子挺大的嘛!」 娢嫣笑道:「不是公主吩咐要与我共乘一车的?我哪敢不从?」 她直视着昭阳的眼睛,那目光又坦然又高贵,半点也没有「不敢」的意思。 昭阳打量着她,觉得十分奇怪。要知道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就是神态和气度。这个陆凝霜,半点也不像个丫鬟,若自己在宫里见到她,定然也以为是哪位公主呢。 昭阳道:「罢了,你虽然不懂规矩,可也比你家小姐讨人喜欢的多。」 娢嫣道:「公主为何这样讨厌小王妃?」 「讨厌就是讨厌,需要什么理由?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轻狂样,让人噁心。」 娢嫣道:「其实三姑娘毕竟是在玉王妃仙逝之后,才嫁给小王爷的,我知道公主和玉娢嫣交好,可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记恨她。」 「你说什么?」昭阳神色冷了下来,「谁跟你说的这些?」 娢嫣道:「这本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无需旁人说,也是知道的。」 第78页 昭阳怒道:「小丫头,别以为本宫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可以恃宠生娇,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与本宫说这些话?何况那玉王妃的名讳,是你配提的吗?」 娢嫣心里暗嘆,昭阳啊昭阳,不死不知道,还是你最够义气。 娢嫣故意提起这些,顺势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侍女,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得罪公主。只是此事人尽皆知,旁人不和公主提起,也未必不在背后议论。」 昭阳冷哼道:「议论就议论,本宫怕她们不成,有本事到本宫面前来,我看她们敢不敢说一个字?」 娢嫣道:「其实公主殿下真正恼火的人是小王爷吧?觉得人走茶凉不该来的这么快。」 这也是娢嫣最初恼火的地方。 昭阳「哼」了一声,「你觉得不该恼火?」 娢嫣摇头道:「不该……」 昭阳刚要发火,娢嫣道:「公主有没有想过,或许小王爷,早就认识我家三姑娘了呢?否则为何玉娢嫣刚刚过世,他放着满京城的名门贵女不要,却要娶一个泰州商人之女?」 昭阳听了这话,心下一动,是呀,此事实在是太过奇怪,「你知道了什么?」 娢嫣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感到奇怪而已。公主地位高贵,若是想查,未必查不出来。」 昭阳这才明白,这丫头是在给自己指路,希望弄清楚王云汐是怎么来京城的,跟霍凌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本来她不想管,可想起娢嫣,她又不能不管。毕竟娢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昭阳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却只是冷笑道:「真可笑,这不过是你一个小丫头的胡乱猜测,我凭什么信你?再说他们认不认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就闭上眼睛靠在车里睡觉,娢嫣再没说什么。因为她已经清楚了昭阳一定会帮助自己的。 想到自己这样「利用」她,娢嫣心里有一丝歉疚,可如今她身份实在卑微,想要搬倒霍凌云,给玉家翻案,她就必须要依靠昔日的朋友 原谅我,昭阳,现在还不能跟你相认,只有日后再向你赔罪了。 第45章 不一会儿,步撵已经行到了国子监门前。马奴恭敬地扶着昭阳下了车。娢嫣跟在她身后。惠宁和明月一见昭阳,忙迎了上来,与她一道走。 进了里厅,只见屋中已坐了不少的少男少女。都不过二十的年纪,这些学子无一不是贵门之后,所以自是满身的珠光贵宝,绮罗绸缎,富贵逼人。 惠宁刚一落座,眼眸便顺着大厅搜索起来,却没有找到她想见的人,有些失落,「公主,魏王殿下今日不来么?」 昭阳轻蔑地撇嘴了下嘴,「不知道,他在边关待了几年,学了一身恶习,整日里吊儿郎当,哪有一点皇子的样?他爱来不来,我才懒怠问他。」 惠宁微惊,小心翼翼地道:「公主不喜魏王殿下么?」 昭阳撇嘴了下嘴,不置可否。 而惠宁则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娢嫣不敢与昭阳靠得太近,所以进门之后,只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她身份低微,在这些贵女之间不太起眼,刚一落座,忽听到耳边有人说道:「你来了?」 这声音既低沉,又好听,可距离耳朵太近,还是将娢嫣吓了一跳,她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美如秋水的桃花眼,不过半尺距离。 不用说,此人正是苏玉缜。 娢嫣「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苏玉缜一脸无辜地道:「怎么啦,干什么一见我就跟见鬼似的?」 离一个闺阁女子如此之近,这九皇子还真够荒唐的。可此处是舞苑重地,娢嫣不能公然失礼,便曲身道:「参见九皇子殿下。」 苏玉缜似乎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么恭敬,愣了一下,又哈哈笑道:「免礼吧,这会儿不说我像飞贼了哈,你们女人还真是善变。」 娢嫣咬了咬牙,「好啊,我不说你到自己提起来,我还没问你,你堂堂一个皇子,为什么三更半夜,跑到霍王府当飞贼?」 苏玉缜道:「我不是说过我是去看朋友的么?是你非要诬赖我是飞贼。」 「好,」娢嫣就知道他不说实话,「那我不问你这个,你为什么隐藏身份,给赵妈妈做儿子,你接近赵妈妈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玉缜双手环胸,「怎么,拿我当犯人来审?我还没问你呢,你跟赵妈妈什么关系?」 娢嫣有些心虚,支吾道:「是我先问你的,自然是你先回答我。何况我在霍王府当差,认识赵妈妈有什么稀奇。到是你,堂堂皇子,纡尊降贵,只怕目的没这么简单,要不要我说出来,让大家猜一猜……」 苏玉缜听了这话,才有些急了,「喂,小丫头,你不许出去胡说八道……」 娢嫣冷哼道:「你放心,我也懒得说你的事儿,那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她话中的意思是,我替你隐瞒,你也不能把我的事情说出去。 苏玉缜撇撇嘴,交易算是达成,正此时,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魏王殿下!」 娢嫣和苏玉缜一同回头,只见说话的人是韩秋月,此人乃是吏部尚书韩大人的爱女,也是今年中秋节前才考入舞苑的。 「呀,原来是……」苏玉缜本想假装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无奈不认得,嘿嘿一笑,「姑娘好。」 第79页 韩秋月望着他那双桃花眼,不禁脸颊微红,「殿下几时来的?」 苏玉缜道:「才刚刚到。」 韩秋月柔声道:「听闻魏王殿下才华横溢,诗书双绝。今日有幸同到诗书堂习文,可要好好向殿下讨教了。」 「不敢不敢。」苏玉缜客气着,被夸得眉开眼笑。娢嫣却暗自翻了个白眼,他?才华横溢?诗书双绝?真是睁眼说瞎话。 韩秋月又道:「听闻魏王殿下在兖州多年,想必知道兖州有双绝,一是太湖砚,二是玉竹毫,爹爹知我素来对寻常姑娘喜欢的衣裳珠宝不感兴趣,到尤其爱好诗书文墨,所以特意托人从兖州带来一份,皇子殿下不如到我那边坐,也请殿下赏鑑赏鉴?」 娢嫣望了一眼她满头的珠光宝气,心想,这可真是对首饰不感兴趣呢,说了半天,原来是想拉着苏玉缜到她身边坐。 正说着,只见一人又走了过来,冷笑道:「呦,这不是韩姑娘呢?刚出门不是还喊着头晕脑胀,怎么这会儿就好了,莫不是九皇子殿下是灵丹妙药?」 说话的是惠宁翁主,她轻蔑地扫了韩秋月一眼,看到苏玉缜,又是一脸娇羞,「殿下好。」 苏玉缜依旧笑眯眯,一脸人畜无害,「姑娘好。」 惠宁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扫了他一下,羞涩道:「表哥怎么这样见外,叫我惠宁就好了。」 表哥?娢嫣瞠目结舌,说起来这惠宁确实算皇枝,不过跟苏玉缜早就八竿子打不着,只怕都出了五福了,不过皇帝念旧,给她父亲混了个爵位,如今竟拉起亲戚来了。 苏玉缜道:「哇,原来是惠宁表妹,失敬失敬。」 惠宁道:「殿下,我近日得了一件好东西,乃是前朝大才子卢明昭的手绘真迹,今儿到诗书堂,我也特意带来了,请魏王殿下到我这边来鑑赏一下可好?毕竟殿下你见多识广,才高八斗,除了殿下,恐怕没人看得懂,就辱没了这好东西了呢。」 娢嫣简直要笑掉大牙,他会看什么?你们一个个才子高人得捧,也不嫌寒碜。 苏玉缜到是大言不惭, 「哈,还是惠宁表妹有见识,慧眼如炬,独识英才呀,不像某些人,白长了一双大眼睛,有眼无珠,还不如换上两个窟窿。」他说完,便扫了娢嫣一眼。 娢嫣假装没看见,惠宁见他这样说,顿时喜笑颜开,「那殿下请过这边来。」 而韩秋月登时变了脸,「惠宁,你干什么?殿下已经同意到我那里坐了,你来捣什么乱?」 韩秋月一着急,刚才伪装出来的几分才女风范顿时荡然无存,而惠宁也不让步,「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没听见,殿下说我有见识,你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韩秋月冷笑道:「殿下不过是两句客套话,你到当个什么似的,真是可笑……」 眼看着两个高门秀女为了他就要大打出手,苏玉缜却就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一点没有劝解的意思,娢嫣则扭头想走,不想搅进他们的烂摊子里。 哪知刚一转身,突然就被苏玉缜拉住了衣袖,娢嫣一惊,趁着无人看见,一把甩开他的手,苏玉缜也不生气,笑道:「两位姑娘抱歉,我的位置已经定了,就坐在这边,至于那些好笔好纸好画,下次再看不迟。」 两人听见这话,双双停住争吵,只见苏玉缜确实已将自己笔墨放到了一个桌案上,就在娢嫣旁边。 韩秋月道:「殿下,这里偏僻,视野又不好,何不到我那边去……」 惠宁打断她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那边靠窗,天气又凉又吵,还是我那边好……」 娢嫣一听,忙一把抱起桌上的包袱,「殿下请自便,我到那边去了。」说完,转身走了。 韩秋月见此机会,一屁股坐到了娢嫣的位置上,「殿下既然不愿动,那我就坐过来,也是一样。」 惠宁比她慢了一步,真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娢嫣回头,只见苏玉缜半眯缝着眼瞧着她,神态是一副咬牙切齿。 娢嫣心中暗笑,另寻了一个桌案上课去了。 夫子进来后,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述诗书礼仪,从策论散文说到诗词歌赋的歷史。最终才进入今日的主题,填诗。 娢嫣强打起精神,好在诗书她前世是有底子的。毕竟在公主府里耳濡目染,她六个哥哥当中就出了两个探花,她想不好都不行。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娢嫣独自一人出来透透气。而苏玉缜被一众贵女围在中间,透气的机会也没有。谁叫他天生一副笑眼,转盼风流,仿佛对谁都有情似的。 娢嫣随便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正想回去,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声,一回头,只见那桃花树芳菲绚烂,而树下站着的,正是那比桃花还要迷人的苏玉缜。 娢嫣道:「你来干什么?」 苏玉缜笑道:「不干什么呀,就是过来瞧瞧你。」 娢嫣笑道:「我没什么可瞧的,你还是快回去吧,否则那些好姑娘,好表妹可要着急的。」 苏玉缜道:「还说呢,你刚才怎么回事,不仅不帮忙,还故意给那个不知道哪来的表妹让位子?」 娢嫣道:「是吗?我可不知道要帮什么忙,这么多美貌女子陪在身旁,皇子殿下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吧?」 苏玉缜「切」了一声,「我可不稀罕。只怪我天生英俊非凡,女人们看见我,都像苍蝇恶狗一样围上来。」 第80页 「哈,」娢嫣忍不住笑道:「苍蝇恶狗?殿下还真是才华横溢,想出这样超凡脱俗的比喻,难道殿下您是人中黄吗?」 「喂,」苏玉缜眯眼威胁,「小丫头,你不要太过分啊,再这样我走了不理你。」 「告辞不送。」 苏玉缜赌气不成,又自找台阶,「算了,你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你不义。谁叫你是病秧子的人,我得好好照顾你。」 病秧子?娢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谁,啼笑皆非,「你是说四公子?」 「对呀,」苏玉缜眨眨眼,「他是我朋友,所以咱们是一家人。」 娢嫣顿时想到,苏玉缜当日夜闯霍王府,明明躲藏在自己房里,可是后来就不见了,肯定是被霍凌肃救走了。 可见二人果然交情不一般,赵妈妈是玉府的下人,苏玉缜故意接近她,一定是为了霍凌肃,他如果是霍凌肃的朋友,想来对自己也不会有恶意。 娢嫣这样想着,面色便柔和了下来,苏玉缜看在眼里,不快地撇撇嘴,「果然还是你家主子管用,怎么样,这回不觉得我是坏人了,肯跟我说话了?」 娢嫣道:「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说话么?多谢殿下的美意了,不过我来舞苑是习舞的,并不需要特殊照顾,还请殿下一视同仁,别被人说闲话的好。」 「非也,」苏玉缜道:「俗话说,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何况舞苑这种全是女人的地方?我可不能让病秧子的人受欺负,你知道,就你家那位三姑娘就不好惹。」 他话虽说的不正经,娢嫣到有些感念他了,「放心吧,我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来为难我。」 苏玉缜不以为然,停了一下,又道:「我真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泰州的丫鬟,怎么可能会跳盘舞?」 娢嫣道:「喂,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拆穿你,你别来管我的事儿。」 苏玉缜「哈」了一声,娢嫣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回去了,九皇子殿下。」说完,她提着裙摆转身而去。 苏玉缜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这个丫头,还真是蛮有趣的。 第46章 午休过后,苏玉缜见娢嫣身旁无人,又趁机捧着笔墨挤了过来。看得韩秋月一脸嫉妒,娢嫣皱皱眉,「你又过来干嘛?」 「好奇啊,」苏玉缜摸摸下巴,「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娢嫣不想搭理她,低头写字。正此时,忽见一人风风火火走了过来,仿佛骄阳烈焰一般,「苏玉缜,你这么跑这儿来的?」 不用说,在国子监里,敢直唿九皇子大名的,也就只有昭阳公主了。 苏玉缜板起脸 ,正色道:「喂喂喂,怎么说我也是你哥,哪有这么直唿大名的?」 「哈,」昭阳一脸不屑,「算了吧,就比我早出来半个时辰而已,若不是本公主当年让着你,现在我才是你姐姐。」 苏玉缜无语,面对昭阳的气焰,只能赌气地趴在桌子上,昭阳在他对面坐下,扫了一眼娢嫣,扭头看向苏玉缜,「你们俩原来认识?」 苏玉缜忙不迭地摇头。昭阳道:「少装了,我听说,她能来舞苑,还多亏你这位皇子的帮忙呢。」 苏玉缜道:「那还不是看在她主子的份儿上?她是霍老四的丫头。」 昭阳道:「那就好,免得你看见漂亮姑娘,就跟猫儿见了腥似的。」 苏玉缜俊目一瞪,「昭阳,有这么说你亲哥的么?」他用眼睛瞟了一眼惠宁、韩秋月、明月几个女子,「你哥还是很有定力的好吗?」 昭阳翻翻眼睛,「因为她们都不漂亮啊。」 娢嫣看着两人,忍不住有点想笑。 第二日,贵女们照例回到舞苑之中学习。再过四天,便是会舞评比的日子。所谓会舞评比,就是由秋雨夫人亲自组织一场考试,在舞苑所有的学子之中,选出七人,再进行培训,等到中秋之日为圣上与太后献舞。 贵女们当然都希望自己能被选中,所以这些日子来愈发勤学苦练,有的则想方设法讨好舞苑中的女师,希望她们能给自己多些照顾。第一场评比,是随机分配,两人一组,二选其一。一天过后,剩下的人便只有一半了。 舞苑中舞艺出众的人就那么几个,所以众人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和她们分到一组。 直到当日下午,韩络前来公布了会舞评比的分组结果,娢嫣听到自己的对手时,大松了口气,与她一组的正是郝思思。 郝思思的舞艺她清楚得很,不过是中人之资,与王云汐等不可同日而语。假如她真的与王云汐一组,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了。 而因为娢嫣一直有意藏拙,所以郝思思不知道她的本事,自然不会把娢嫣放在眼里,她走到娢嫣面前,挑衅道:「真是可惜,本来我还想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比试比试,想不到对手竟是你,真是无趣。」 娢嫣只是淡淡道:「是么,那咱们就比一比看。」 她的嘴角似笑非笑,眼神中那种轻蔑的光芒,竟让郝思思生出一丝怯意。 虽然对手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娢嫣也不敢掉以轻心。会舞在即,她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她整日苦思冥想,想希望给秋雨夫人一个别样的惊喜。 接连几日,娢嫣都没有回霍王府去,而是悄悄在舞苑里练习。经过这些日子,娢嫣已经熟悉了如今这具身子,虽然比不上前世柔软,但使用得当,还是能展现出别样的魅力来。 第81页 一日她正练的入神,忽听得舞苑里传来「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一个女声道:「是谁?谁竟然这样恶毒,要害死我吗?」 众女们闻声纷纷走了出来,舞苑的女史也上了楼,只见郝思思披散着头髮地坐在屋里,手指地上,「谁……谁想要害我?」 女史低头,只见一只白猫躺在地上,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不断抽搐, 这白猫是附近的野猫,经常出入舞苑。因长得讨喜,舞苑的女子们都很喜欢她,时常给它一些吃食。想不到突然死在了郝思思的屋里,众人心中均有些难过,只见女史韩络排开众人走了进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女史忙向她行礼,道:「不知道,是思思姑娘突然大叫,我们刚进来,就看到这样了……」 韩络低头,便看见了地上已经死透了的白猫,她先是看了一眼郝思思,又对那小丫鬟道:「到底什么事,你细细说来,不得隐瞒。」 「是。」小蝶怯怯地道:「今日下课回来,我家姑娘说觉得喉咙干热难受,我便去膳房做了些燕窝甜汤,煮好后端进来服侍姑娘服用,不巧那白猫正闯了进来,见姑娘端着吃食,嗷嗷直叫,想是它闻到了燕窝的甜味,所以馋了。姑娘一时发了善心,就赏了它一口,哪知……哪知那猫儿突然口吐白沫,就给毒死了……」 小蝶说到最后,吓得哭了出来。众女们听完,一时也是人心惶惶,心想舞苑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郝思思到底得罪了谁,竟然要毒死她? 韩络也甚是震惊,但她毕竟管理舞苑多年,还沉得住气, 「去把桌上的燕窝汤给我拿来。」 小蝶端起燕窝汤,送到了韩络手里,韩络转身吩咐一女史道:「拿出去,找个大夫验验,是不是有毒。」 女史拿着东西退下,韩络又道:「思思姑娘,这燕窝所用的器皿餐具,都是你平时所用的吗?」 小蝶道:「都是我家姑娘平日里自用,绝不敢与旁人混的。」 韩络道:「东西也是你亲手煮的吗?」 小蝶点头,「是,姑娘的东西,我从不假手于人。」 韩络道:「你再好好想想,到厨房里的时候,这碗甜汤是不是一直没有离开你的视线,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小蝶努力想着,摇了摇头。韩络见没有线索,争觉失望,忽听小蝶大声道:「呀,我想起来了,我去厨房的时候,她也在那呢!」 她伸手指向了娢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她,娢嫣的面色依旧十分平静。韩络道:「凝霜姑娘,你到厨房去做什么?」 娢嫣道:「我是去找张大娘的,托他帮我买一些薄荷。」 「薄荷?」这里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娢嫣点头道:「正是。」 女史们一时都怀疑起她来,人人都知道,两日后的评比,娢嫣和郝思思分到了一组,如果郝思思真遭了什么不测,娢嫣岂不是不战而胜? 她既有杀人动机,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厨房,不会只是巧合这么简单吧。 郝思思从床上爬起来,大骂道:「陆凝霜,你的心肠好生歹毒,你因为怕两日后的会舞会输给我,所以就下毒害我是不是?还好我福大命大,没有被你毒死,你这个贱人,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娢嫣也不与她争吵,只是平静地道:「思思姑娘,凡是要讲证据的。」 郝思思叫道:「如今汤碗在这里,毒药也在这里,今日只有你一人鬼鬼祟祟进过厨房,难道这还不是证据?」郝思思说着又转向韩络,哭道:「韩先生,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韩络道:「思思姑娘莫急,兹事体大,我一定会细细盘查,定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郝思思依旧委屈地拿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 不一会儿,女史来报,说燕窝汤已经找御医验看过,确实含有一种叫做「凌霄花」的剧毒,此毒无色无味,会让服用的人迷失心智,重者可以丧命。 众女一听,顿时譁然,想不到舞苑这种皇家重地,也会发生如此恐怖地事情。 郝思思顿时又哭哭啼啼起来,吵着惩治娢嫣,可确实除了小蝶一面之词,并没有什么切实证据。正此时,忽听一人道:「郝姑娘,我劝你也冷静一些,毕竟现在事情还未查清,也未必就是陆凝霜做的,咱们可别冤枉了好人。 娢嫣抬头,只见说话的人竟是王云汐。 她施施然走进屋中,对韩络行了一礼貌。王云汐竟会帮她说话,真是太阳打北边出来了。娢嫣当然不会相信她有这样的好心,只怕在谋划着名什么更大的阴谋。 郝思思还是很惧怕王云汐的,毕竟曾经在她手里吃过亏,听她此言,气焰顿时了一些,却还在一旁小声嘟囔着。王云汐走到韩络面前,道:「韩先生,我到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当不当说。」 韩络道:「小王妃请讲。」 王云汐的目光扫了一圈,道:「咱们今日都在这舞苑里,这『凌霄花』不是寻常毒药,自然也不会平白跑到着屋子里来,此人若要下毒,自然需要提前准备,也不会买的这么正好。如有剩下的,自然还会藏在屋子。咱们只要去各人的屋子里搜一搜,不就真相大白了?」 她此言一出,众人均觉得有理。郝思思道:「陆凝霜,你敢让我们搜么?」 第82页 娢嫣冷笑道:「有何不敢?」 韩络正六神无主之际,突然找到了法子,自然也高兴,便吩咐女史道:「去,从这排第一间屋子开始,细细搜一搜,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不许漏掉一个。」说完,她又回头对众女道:「你们都侯在这里,谁也不许走。」 「是。」众女应允,女史便从第一间屋子里扫查其起来。 王云汐也缓步出了屋子,唇边带着一丝狠毒笑意。 第47章 韩络便带着女史们一间间的搜起来,没一会已经搜了六处,除了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等寻常用具,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这会儿正轮到娢嫣的屋子,郝思思大叫道:「一定是她,毒药一定在她的屋子,给我仔仔细细的搜!」 女史们见她颐指气使的样子,都有些厌恶,只点了下头,心里头暗暗期待,下毒的人不是娢嫣,看她一会儿怎么下台。 女史们搜了一通,将东西一样样摆在桌面上眼看,忽听一人道:『原来真的是你!』 说话的人正是王云汐,她从娢嫣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黄色的油纸包,上边果然写着「宁州药堂」四个字。 众人顿时譁然,想不到下毒的人当真是娢嫣,想到不知道自己平时有没有得罪她,心里都是一阵后怕,郝思思立刻沖了出来,大骂道:『果然是你,你这个贱人,你要害死我!』 女史们见不得她在舞苑里发疯,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了,郝思思便又凄悽惨惨地大哭起来,韩络皱眉道:「思思姑娘,你放心,既然查到了兇手,舞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娢嫣身上,而王云汐举着那个油纸包,一脸的惋惜,「凝霜,你到底是我带出来,你今日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知道我有多心痛?」 娢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演戏。王云汐拿出帕子,擦着眼角根本没有的泪痕,「你毕竟跟我主僕一场,我也不忍心看着你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也想不到你怎会做出这等煳涂事儿,只怪我平日里没有教好你,都怪我……」 众人看着她自责,也心中恻然,贵女们上前扶起王云汐,道:「此事都是她咎由自取,小王妃不要太过伤心了。」 就在众人演得正欢的时候,娢嫣突然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一下,对啊,王云汐只看到了宁州药堂四个字,还没有打开看呢。 王云汐显然露出了一瞬间的尴尬,东西是她早起吩咐下人去宁州药堂买的,买完了就偷偷放在了娢嫣的柜子了,如今看见,自然没有怀疑,不想却露出了马脚。 王云汐强辩道:「你又没有生病,屋里怎会有一包药?何况这油纸这样新,必是这两日才买的。」 娢嫣冷笑一声,「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王云汐心想是呀,只要打开了,她便无从辩驳。当下伸手拆开了油纸,里边抱着一片片绿色叶子。 王云汐道:「陆凝霜,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 娢嫣差点笑了出来,一瞬间又觉得王云汐十分可怜。她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处处逞强,用了无数的手段伪装自己,想融进京城的勛贵圈中,却终究也改变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实。 这是薄荷,但是她不认识。 薄荷在周朝是极为罕见之物,倒不是价格有多昂贵,只因为产地少,运输又十分困难,因而只有京城子弟们才能买的到,他们偶尔会用来做香包,或者是泡茶喝,清凉醒脑,别有一番滋味。 可是泰州却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果然,几个贵女们脸上已露出极为尴尬的神色,王云汐却还没有发现,凌霄花是她一早上吩咐人去买的,怎能想到换成了别的东西? 直到她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怔怔地看着她,才感到不对,不禁道:「怎么了?你们为何看我?」 韩络歉然道:「小王妃,这并非凌霄花,是薄荷叶。」 几个沉不住气的贵女开始掩口笑了起来,韩络道:「王妃您久居泰州,没见过这种东西,在京城里,算是一味平常的香料。」 王云汐顿时满脸红涨,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这些女子都已经看出来了,唯有她一人不认识。 缘由只不过因为她不是京城人,而是一个泰州的土包子。 王云汐紧紧地握着拳头,感觉无比的屈辱,她努力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她不能哭,不能让她们瞧不起自己。 韩络也不愿看她尴尬,便吩咐人帮娢嫣把东西整理好,道:「走,去下一间吧。」 娢嫣没有跟去看热闹,只是默默地将油纸包包好,晚上还要给霍凌肃带回去呢。一抬头,看见门口还站着一人未走,一身大红衣裙,娇艷夺目,正是昭阳。 娢嫣起身道:「公主来了?」 昭阳双手环胸,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哈,我到是小看了你了。」 「怎么?」 昭阳道:「你是什么时候,把凌霄花换走的?」 娢嫣道:「哪有什么凌霄花?」 昭阳道:「还装蒜!,若不是王云汐一早将凌霄花放在你房里想要陷害你,她一开始怎么会那么肯定?这么鲁莽行事,可不像王云汐的做派!」 娢嫣笑了出来,道:「就你人精。」 第83页 「哈,」昭阳宾至如归地坐在了娢嫣床上,「再精也精不过你,我今日来,是要跟你说个事儿的。」 娢嫣好奇道:「怎么?」 昭阳压低声音,道:「你那天跟我说的事情,我查到了。」 娢嫣心口一跳,昭阳接着道:「我查到霍凌云在与玉娢嫣成婚前,曾经去过泰州半年。归来之后他似乎性情大变,他先是有意接近玉娢嫣,后又与几位权臣暗中往来,纠缠不清。我还查到,他到了泰州之时,一直住在泰州一个富户蒋纯的府上,缠连了半个月有余。那府宅不知怎么,不过两年,竟然被大火烧了精光。你想想,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蒋府一定有古怪,你想查证此事,就要从这座宅子下手。」 娢嫣听了这些,心中大震,随后又觉得不解,昭阳为何主动与她说心这么多?毕竟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当日她挑唆昭阳调查霍凌云,还想着自己怎能从她嘴里套出结果呢。 昭阳看出她的疑惑,道:「我知道你与王云汐仇深似海。她虽然是你的主子,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如今你考上了舞苑,出尽了风头,她心中定然十分不爽,早晚要将你除之后快,今天的事儿,就是一个例子。」 娢嫣苦笑一声,「你说的没错。」 昭阳道:「所以王云汐一日不倒,你就一日没有好果子吃。就算是为了自保,你也必须要对付她。而本宫也很乐得看她倒霉,若能帮你,本宫又何乐不为呢?」 她明白昭阳也很憎恶王云汐,但碍于身份,不好过多的牵扯进去。如今是想利用自己在前边打头阵,她在后边坐收渔人之利呢。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昭阳帮助自己娢嫣都十分感激,她真诚一笑道:「谢谢公主。」 昭阳懒洋洋地挥挥手,「不必谢我,我只是闲着无聊罢了。」 第48章 一日的舞课完成,娢嫣照例乘车回到霍王府。霍凌肃又不知道哪去了,诺大的肃峰苑里只剩下卢三娘一个人。 卢三娘道:「姑娘回来了?饭菜还都在厨上温着,我这就叫人去拿。」 娢嫣道:「我吃些冷的就行,三娘以后可不必这样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三娘笑着,「姑娘要养好身子,将来啊,」说着,一脸坏笑,「给四爷生个大胖小子!」 娢嫣嘴角微抽,心想这霍凌肃侍妾的帽子不知要戴到什么什么,不知那病秧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娢嫣道:「三娘,四爷的身子怎么样了?」 三娘道:「这几日好了不少,我常常劝四爷,就是好了也不要掉以轻心,该好好养着,可四爷不听,偏要到处乱跑,今儿是去了青阳观了。」 娢嫣知道那是霍凌肃从小修养过的道观,里边住着一位复姓上官的道士,听闻他修为不凡,道法高强,只是不常在观里待着,时常游歷山水,济世救民。朝野之中,有不少达官贵人不惜千金求见他一面,拜帖都不知道排到几年后了。 娢嫣知道霍凌肃的命就是在青阳观中保住的,听闻他去了那,到有些安心。三娘正想吩咐小丫头给娢嫣取饭,娢嫣知道肃峰苑人少,顾全了她便无人操持院子了,便道:「三娘不必了,我自己去便可。」 娢嫣便起身去霍凌肃房里拿食盒,是上次帮他取燕窝盏时候落下。刚走到门口,忽然发现屋里鬼鬼祟祟地闪过一个人影,赫然正是惜荷。 娢嫣心中一动,上次她曾经无意撞见惜荷给霍凌肃下毒,之后霍凌肃也吩咐过没有特殊事情她和忆柳不许进自己的屋子,今日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莫不是又要干什么坏事? 娢嫣故意绕到门后躲着,待惜荷出来时,正走了个对面,果将她吓了一跳,「哎呦!」 惜荷抬头一看,见是娢嫣,略略松了口气,强笑道:「是凝霜姐姐呀,你何时回来的?」 娢嫣不动声色,「我也是才回来,这不正要去屋里拿食盒,再去后厨取饭呢么。」 惜荷听她说才回来,想是刚才并没瞧见自己进了霍凌肃的屋,才略略放心,口中道:「那快去吧,四爷吩咐给你留着好吃的呢。」 「给我留着干什么?他身体不好,自己该多吃些才是。」 惜荷陪着笑,娢嫣突然道:「你说……为何四爷的病总不好呢?不是有什么古怪么?」 惜荷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紧,强笑道:「不会吧?我到听说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本就不容易去根,哪有什么古怪。」 娢嫣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听说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娢嫣小声道:「我上次是听小王妃提起过,说有一次老王爷过肃峰苑来,叫人特意验看了吃食,仿佛是四爷的茶水里让人放了不该放的东西,四爷的病,多半就是从这上头来的!」 惜荷骤闻此言,面色巨变。娢嫣看在眼里,却装作没有察觉,「此事牵连甚广,听说老王爷和王妃已经暗地里派人查看了,若抓到这下毒之人,非将她千刀万剐不可,你说是不是?」 娢嫣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惜荷才从僵直中回过神来,强笑道:「是呢,凝霜姐姐,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说话了。」 娢嫣点点头,惜荷几乎是落荒而逃似地跑了。娢嫣暗想,她今日打草惊蛇,看惜荷的样子,近期必定会有所动作。 第84页 第49章 果然不出娢嫣所料,当日吃过了晚饭,娢嫣假装到里间睡觉,却一直偷偷注视着惜荷,等夜深之后,惜荷起来看了看,见娢嫣和卢三娘似乎都已经睡时,便披上外衣,悄悄跑了出去。 娢嫣等了一会儿,也起身跟在惜荷身后。 只见惜荷跑了一会儿,来到了后园的一处林子,她又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才,俯下身,仿佛在地上埋着什么。 「你手里拿的什么?」 突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出来,惜荷吓了一跳,她一抬头,只见娢嫣就站在她面前,神色颇为延续,而惜荷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正想要埋在自己挖好的坑里,不想被娢嫣逮个正着,她心里一慌,手一抖,纸包掉落在地,洒了一点的白色粉末。 娢嫣一把将剩余的纸包捡起来,质问道:「这是什么?你在藏什么东西?」 惜荷大惊,伸手便去抢夺,却被娢嫣一把背到身后,「你别动,否则我只要一喊,三娘就会起来的,到时候惊动了王府里的侍卫,我看你如何解释。」 惜荷一脸苦相,哀求道:「好姐姐,你放过吧。」 「放过你也可以,」娢嫣道:「只要你乖乖地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何三更半夜偷偷跑到这里想把它们埋起来。」 惜荷道:「这……这不过是我治嗓子的药,我老家有个习俗,若病已经好了,药没有吃完,便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埋起来,免得将来復发,不过是想讨个永不生病的彩头。姐姐知道这府里是不许随便埋东西的,所以请姐姐千万别声张,饶了我这一遭吧!」 娢嫣当然知道她在撒谎,她冷笑一声,道:「是么?是什么好药,这么神奇,要不要我找个大夫来验看验看?」 「不要,」惜荷一听,慌忙阻拦,娢嫣厉声道:「你还敢撒谎,说,你为什么要害四爷?」 惜荷见她竟然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得脸色惨白,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 娢嫣道:「你有没有,我带你跟四爷说去。」 「姐姐不要,」惜荷害怕极了,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住了娢嫣大腿,「求求你,我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被人知道,我便没命,姐姐救我这一回,我下辈子当牛做马地报答姐姐。」 娢嫣知道她只是受人指使,所以也不想太过为难她。她低声道:「我救不救你,要看你的表现。」 惜荷道:「怎么?」 娢嫣道:「我想知道,你给四爷下毒,到底是受何人指使,他们的目的何在?」 惜荷道:「你为何要知道这些?」 娢嫣道:「同是在四爷房里的丫头,你今日被人指使,难道哪天那些人不会找上我?」 惜荷呆了一呆,没想到这一层。娢嫣道:「所以我想知道这些,不过是要自保而已。否则你想想,我抓到了你为何不带到老王爷身前去领赏,还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惜荷心想也是,对她的防备便去了一些,娢嫣悄悄道:『你放心吧。你告诉我,我保证烂在肚子里,今天的事儿就当没有发生,我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惜荷也知道此事牵连甚广,如果自己说出来会死得更惨,本来打算是宁死不说的。可她见娢嫣这样,心里便把她看做是统一战线了。她这几日里整天战战兢兢,心里的秘密无人可讲,早就快要憋疯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道:「好姐姐,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千万别说出去,那样咱们两个的命都不保了。」 「我知道的。」 惜荷道:「害四爷的人,就是老王妃。」 其实娢嫣早有怀疑了,如今听她说出来,还是心口一震,周王妃为何要处心积虑害一个庶子呢,虽然霍凌肃确实出众一些,但霍凌云是嫡子,根本从没有人影响过他的地位,霍凌肃更不能。 府中的庶子并非霍凌肃一个,余下的大爷霍凌章,二爷霍凌峰,都已经平安长大,分家出去了,为何她一定要针对霍凌肃呢? 「她为何要这么做?」 惜荷道:「姐姐不知,我自幼跟在老王妃身旁,这府里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其实老王爷表面上很喜欢三爷,对四爷也不大在意,其实在背地里,他最中意的人是四爷。」 「当真?」 「当然,」惜荷道:「有一次我去王妃屋里头送茶水,听到王妃在和老王爷发火,说他偏心,将来是不是也要把爵位传给四爷。」 娢嫣道:「老王爷这些年来一直醉心修道,回王府的次数都寥寥无几,怎么就看出偏心来了?」 惜荷道:「姐姐你不知道,别看在咱们府里,四爷看似很不受宠,其实老王爷对他实是爱如珍宝。我听府里年长的姐姐们说,当年老王爷最宠爱的人也不是咱们王妃,而是常侧妃。」 娢嫣道:「你是说四爷的生母?」 惜荷道:「对呀,据说这位王妃美若天仙,连女人见了都会着迷,不过我太小,从来都没见过。我只听姐姐们说,当年四爷一出生,老王爷就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建了一座宅子送给他。还有四爷五岁的时候,因说了一句皇上头上的珠子好看,王爷就寻遍大江南北,找了一颗千年难得一见的南海夜明珠来给他,后来只做了一个弹弓……」 娢嫣实是没想到,「既然老王爷如此钟爱四爷,有人胆敢在府里害他,老王爷岂会不追查到底?」 第85页 「老王爷是查过的。你别看现在四爷的屋子里没几个人,一片冷清,好像老王爷对他不怎么在意似的。听说四爷小的时候啊,因为身子不好,老王爷对他的饮食起居倍加重视,食物必定反覆验看,就连喝的茶水都要验好几次。」 「这样怎么还防不住?」 惜荷低声道:「老王爷早就知道此事乃是周王妃所为,所以才将四爷送到青阳观中避祸。至于他为什么不处置王妃,这个我可不知道了,莫不是……王妃有他什么把柄?」 娢嫣明白她只是个丫头,中间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可空穴来风,霍凌肃自幼很受老王爷宠爱这件事一定是真的。那么老王爷和王妃肯定不如表面这样和谐,反而私下里一直较着劲儿,霍凌肃到成了他们的牺牲品了。 想到这里,娢嫣有些恼火,心想自己再也不让霍凌肃喝那劳什子的茶了,她又道:「那常侧妃呢?她到哪里去了?」 惜荷道:「听说常侧妃生下四爷不久后就死了。我年纪小,不明白,还都是听下人们说的,常侧妃生的貌美绝伦,当年可是泰州第一美人呢……」 「泰州?」娢嫣失声道:「她是泰州人?」 惜荷似乎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想了想道:「是,我想起来你也是泰州人。」 娢嫣道:「常侧妃是泰州人,如何认识老王爷的呢?」 惜荷道:「都是些传言。我恍惚听妈妈们说,常侧妃是突然到咱们府里来的,而且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以前从来没有人见过她。 常侧妃是泰州人,周王妃要害霍凌肃,霍凌云五年前去过泰州,而王云汐也是泰州人…… 娢嫣觉得自己马上要触碰到了真相,只是还缺少中间一个关键的点,才能把这些事串联起来。 这个关键到底是什么呢? 娢嫣还想再多问一些事,可是惜荷到底是个丫头,实在再不能知道什么了,何况霍凌云去泰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娢嫣从怀里掏出那包药,挥手洒在地上,随后掩埋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惜荷大是感动,娢嫣道:「不过我偷偷跟你说,四爷现在已经有所怀疑了,这药你是再不能下的了。」 惜荷脸上又露出担忧之色,「可是……可是我若不照周王妃的吩咐做,想必她会起疑心,还是不会放过我……」 娢嫣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让别人以为四爷的病越来越重。毕竟四爷屋子里只有我一人伺候,我只要来回说得严重些,汤药再煮得频繁些,必定能骗过她们。」 惜荷这才放心,她鼻尖一酸,感动道:「好姐姐,谢谢你,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整日战战兢兢,这些话憋在心口,都要把我逼疯了,我有时候想,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偏偏被他们选中,为什么不是忆柳呢?」 娢嫣拍了拍她的嵴背,道:「别想了,咱们做奴才的,离主子最近,她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必然只能让我们来做。你放心吧,如今四爷屋里只有我一人服侍,他病得深浅也只有我一人知道,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嗯!」惜荷沖她重重点了点头,脸上难得浮现了笑意,而娢嫣也沖她嫣然一笑。 娢嫣与惜荷说完话,又瞧瞧返回屋子中,又将这几日所有的线索都捋一捋,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泰州,娢嫣想,当年霍凌云去泰州,在那个叫蒋纯的人的府上到底做了什么,就是整件事的关键。 只有接近霍凌云,才能得到真相。 第二日傍晚,娢嫣上完舞课,照例回到霍王府。其实霍凌肃自从吃了雷震从上官云那里拿来的药,咳嗽已经基本好了,可娢嫣想到昨天答应惜荷的话,没事还是去厨房煮了一碗药。 回来时候,娢嫣走到落芍园前,不禁停住了脚步。她往不远处望了望,那里就是寒在堂,霍凌云做的屋子,怎么才能接近霍凌云?凭现在娢嫣对他的了解,霍凌云是个极其心机深重的人,如果自己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会不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娢嫣正踟蹰着,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她一抬头,两人碰巧四目相对,实在是避无可避,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来人正是那个君子如玉的霍凌云。 第50章 「是你?」 霍凌云看到娢嫣,皱了下眉头,自己当初为何会在流云居突然对她发狂,到现在也想不通。 而这个小丫头的眼睛如此特别,那样的澄澈美丽,可是眼神中却带着浓浓的憎恶和轻蔑,而自己偏偏每次看到她的眼睛,都不能不动容。 他不理解为何一向沉稳内敛的他,怎么会因为一个小丫头的眼神方寸大乱。 娢嫣微一顿足,却没有逃避,「回小王爷,是我。」 霍凌云道:「你如今不是到了老四那边么?怎么不在肃枫苑,来自己做什么?」 娢嫣提了提手里的燕窝盏,「回三爷,我是到膳房里去给四爷取东西。」 霍凌云没有深究,只是记忆里这丫头应该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跟自己说话,而不是满脸厌恶,拔腿就跑。 两人说到这里便没有话了,半晌,霍凌云又道:「老四什么时候喜欢每天喝燕窝了?不过听闻他最近身子好了不少,嗽疾也发作的没有那般频繁了,可见是你的功劳。」 娢嫣道:「三爷过奖了,这都是燕窝的功劳。」 第86页 「哦?」霍凌云笑道:「我活了这么久,竟不知燕窝还有这样的功效,若早知道,合该日日供着些,四弟的病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娢嫣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里边加了薄荷,和几味润肺的草药。四爷整日汤药不离,想必是年深日久服用,方才起了作用,被我赶上,到叫这燕窝抢了功绩。」 霍凌云道:「薄荷?虽不难得,到也新奇,还从未听谁煮燕窝放这个的。」 娢嫣迟疑一瞬,突然低声道:「那三爷要不要尝尝?」 霍凌云似乎没想到她这样说,眼前的女子低垂着头,脖颈微微透出几分晕红,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灼眼,不觉挪开了眸光,「好,你送进来吧。」 霍凌云说完,起身进了流云居。娢嫣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将燕窝盏从两层花梨木镂空雕百鸟朝凤双痕纹的盒子里取出来。心中暗想,霍凌肃,真是对不住,今儿要拿你的东西送人了。 娢嫣将燕窝盛好,放在霍凌云面前,「三爷请用。」 霍凌云迟疑片刻,捧起碗来,「不怕我了?」他舀了一口喝下,「记得你从前每次看到我就跑得比猴子还快?」 霍凌云当然不会知道娢嫣此刻故意接近他,是为了调查当年泰州的事情。想是薄荷的味道吃不惯,他微微皱了皱眉。 娢嫣道:「奴婢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次看到王爷,自然害怕,请王爷不要见怪。」 娢嫣说着,抬头看着霍凌云。霎时间,霍凌云的心又似被撞了一下,她的眼睛为何如此明亮,如此惑人,更让他总是想起另一个人来? 「三爷吃不惯吧?」 「嗯,」霍凌云点点头,拿手帕揩了揩嘴角,「味道太沖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一个泰州人,如何认得薄荷?」 他提起泰州,娢嫣有些心跳加速,却镇定地道:「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长工,是北方人,向我母亲推荐过这个东西,说是最清凉解热,喉咙肿胀时吃些甚觉爽顺。」 「长工?」 娢嫣点头道:「奴婢自幼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后来家里遭了水灾,才卖到了王家。三爷……也去过泰州吗?」 「去过一次。」 「哦?什么时候?」 「五年前。」 「小王爷去待了多久?」 「半年左右。」 「待了这么久?小王爷去泰州做什么,待了半年,应该不只是去度假的吧?」 霍凌云突然警醒这丫头的话有些太多了,面色微微一变,「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快回肃枫苑去吧,别怠慢了你家主子。」 娢嫣虽然有点不甘心,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容易引起他的怀疑,所以只能点点头,「那奴婢告退了,三爷不爱吃薄荷,下次我煮些寻常的来。 顺便为下次见面做一个铺垫。 「嗯,」霍凌云微一点头,娢嫣提着食盒,转身出门,浅色的裙裾飞扬,似一缕浮云飘过,霍凌云突然心弦一动,「等一下。」 娢嫣顿住脚,回眸道:「怎么?」 霍凌云道:「那天的事儿,是我唐突了姑娘,姑娘可别见怪。」 霍凌云惊讶自己怎会主动提起那天的丑事,还向一个丫头道歉,自己在她那质问、轻蔑的目光之下,竟莫名生出愧疚之感。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事情,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而娢嫣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冷冷地道:「王爷是主子,凝霜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不敢当。」 言语虽然恭敬,语气却有点让人下不来台,霍凌云道:「我听说四弟准许你考舞苑,你如今是秋雨夫人的门生,那便不是寻常奴才了。」 「别,奴才到底是奴才,在你们这群主子眼里,考到哪里都一样。」 明明是一句赌气的话,反而叫霍凌云心里一柔,「我知道你心里还是记恨我,其实我也不明白……」他突然无奈的摇了下头,「可能是你太像一个人了。」 「像谁?」 霍凌云唇边露出一丝苦涩,「一个死去了的人。」 娢嫣待要再问,他突然嘆息一声,挥了挥手,「算了,你早些回去吧,老四身子不好,还需要人照顾。」 娢嫣没有再说,微一点头,转身而去。 娢嫣出门后不久,一人又走进了了流云居中,「相公,你还在这呢?」 霍凌云抬头,只见王云汐提着裙摆,施施然走了进来。脸上的妆容依旧精緻娇美,「可算找着你了。」 霍凌云道:「不是说了过会儿就回去么,找我做什么?」 王云汐道:「没什么,只是一日未见,想来瞧瞧你。」 霍凌肃淡淡一笑,王云汐坐在他身旁,突然又不悦道:「对了,我还想跟你说一件事呢,今天东三府的梁夫人来了一趟,瞧见我的屏风好看,就说三说四的想要,那可是前年东洲从波斯处得来的屏风,真是什么东西都敢要,堂堂一个侯府夫人,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霍凌云忍着不耐,温言道:「那就不给她,凭她怎么要就是了。」 王云汐得意一笑,道:「说的是,我才没有那么傻!武宁侯的表弟不是在吏部做侍郎的?官不大可有几分实权。就是不给也不能得罪了她。我便说最近家里不太平,请了道士来做法,道士说留几样金器在房子里,邪祟便跟着走了,否则这些东西最沾人的,一旦被沾上,倒个几年霉都不够!她一听,果然是吓坏了,我又故意把屏风给她,那屏风不是金丝底座的?她愣是没敢要,反而还留了个金喜鹊珠给我。想是除了这个,身上没有更便宜的了,你没看见她走时候那张脸,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87页 霍凌云不想听她说这些,便只皱皱眉,「你不喜她占便宜,日后就少跟她往来。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又何必使这种计策去占他她们的东西?何况你说这样的话,对咱们也不好。别整日里怪力乱神的。」 王云汐一怔,随即露出一丝冷笑,「小王爷这是在指责我么?」 霍凌云道:「我哪里有指责你?不过是让你少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费心。」 王云汐怒道:「没用的事情?咱们家的东西都被人贪占去了,就是有用的了?」 霍凌云道:「我何时说过让别人贪占我们的东西?不过是说你别去计较贪占旁人的东西,何况是梁家,我不想跟他们走得太近。」 王云汐冷笑道:「我替咱们王府谋划,不过也是一番好意,小王爷这是嫌我做的太多了么?」 霍凌云向来温雅,自不愿与妇人争论,因而只微一皱眉,沉默不语。 可王云汐又如何看不到他眼里的不耐烦,她神色微冷,淡淡地道:「小王爷莫要望了,若非云汐这么多年来为王爷筹谋,小王爷又岂会有今天?」 霍凌云的眼眸勐地闪过怒火,王云汐却浑然不觉,道:「三爷看完了书,可要早些回寒在堂去,莫要累坏了身子。」 娢嫣回到肃峰苑,只见霍凌肃不知何时已回来了,换了一身家常银月色绣浅淡如意纹直缀,静静地坐在桌前读书。烛火在他脸庞上映出淡淡光影,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甚是好看。 娢嫣瞧了一眼,没敢打扰,霍凌肃也没抬头,娢嫣本以为他没有看到自己,却突听他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娢嫣一顿,道:「去膳房取燕窝了。」 霍凌肃道:「那燕窝呢?」 娢嫣有些尴尬,「那个……打了。」她可不敢说他的东西让她拿出去送人了。 霍凌肃没再说话,娢嫣小心地抬起头,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双美目乌黑深邃。娢嫣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心里正在打鼓,霍凌肃突又道:「嗯,没事,打了就算了吧。」说完,又继续低头看书去了。」 娢嫣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发现。转念一想,发现了又怎么样,自己怎么搞得跟做贼似的。 第二日一早,娢嫣早早来到舞苑。今天是会舞比试的第一场,众女都来的很早,连秋雨夫人也一早到了。 舞苑一共五十三人,两人一组,一共分为二十三组。其中一人由秋雨夫人和韩络等女师商议内定。另有些像昭阳公主,太子妃等不愿参加,所以算起来一共有四十六人。 娢嫣与郝思思排在第十二位,运气好的话上午就能排到。众女看到娢嫣,都有点不好意思,前些日子郝思思下毒一案,险些让她背了黑锅,有的当时还说了些重话。好在后来查到是舞苑中一个下等婢女所为,听说是那婢女因为舞衣洗得不好,被郝思思数落了几句,心中一时不忿,才会斗胆下毒害人。 娢嫣岂会不明白,这个婢女一定是王云汐推出去的代罪羊。这个时候她也害怕韩络继续追查,恐怕会牵扯到她的身上。 第51章 「你来啦,早呀!」 娢嫣回头,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明玉郡主,含笑沖她点了点头,「嗯,明玉郡主早。」 明玉道:「你听说了么?前些日子下毒的人捉到了。」 娢嫣道:「听说是膳房的婢女。」 明玉连连点头,又慨嘆道:「这是什么世道,一个婢女而已,做主子的只是做错事了说了她两句,竟就生了这样的歹心,这样狠毒的人,真应该将她千刀万剐。」 娢嫣仍然只是笑笑,心里却有些替那婢女难过。明玉见她神色有些沉郁,道:「前些日子我们还冤枉过你,对不住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娢嫣摇头道:「算了,事出突然,怨不得你们。」 明玉道:「是呀,想那郝思思当初一口咬定,说的跟真事一样,原来是竟是胡乱冤枉人。」 娢嫣心想这郝思思多半是受了王云汐的指使,才故意来害自己,不知道一会会舞,会不会暗中使什么卑鄙手段? 正想着,只见女史进来宣布,中秋献舞的内选人员已定,正是王云汐。 虽然早已猜到,众人听到结果,心中还是一阵艷羡。明玉道:「你家三姑娘真是了不起,你的舞可是她教的?」 娢嫣不愿多解释,只浅浅「嗯」了一声。明玉又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舞跳的这么好的人……」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也不是,还有玉娢嫣,可惜她命短,年纪轻轻就死了。」 她提起前世的自己,娢嫣亦生出感慨,明玉道:「玉娢嫣啊……算了,说了只怕你也不知道。」 「不是从前那位王妃么?」娢嫣道:「我听说过。」 「你也听说过?」明玉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在霍王府,听过也是正常。你不知道,玉王妃当年中秋献舞,跳的也是一曲舞袖霓裳,那天当真是星月失色,百花羞颜,连你们家小王爷也在当日对她一见倾心。」 娢嫣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禁有些怅惘,明月探头向前边看了看,道:「时辰差不多了吧?」 只见女史已经进来分配号牌了,命令众女子按照次序站好。等排到娢嫣时,却没有见到郝思思。女史道:「思思姑娘呢?」 第88页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会舞是两人一组,如今竟有一个没来,女史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不一会,才见她的婢女小蝶匆匆赶来,「女史大人,女史大人。」 女史忙问道:「怎么这会子才来,你家姑娘呢?」 小蝶跑得急促,气喘吁吁道:「我家姑娘染了风寒,这会子高烧不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怕是不能来参加会舞了。」 女史有些吃惊,她不来了,娢嫣要怎么比?转而一想, 娢嫣不过是新来的婢女,平日的舞技不见怎么高明,不过是来凑个数而已,反正也选不上。 而娢嫣却心觉不妙,怎地这样巧,偏偏在今天染了风寒,这郝思思莫不是故意的,好让自己落单,就没法参加会舞了? 女史只得让娢嫣先等一等,自己去禀告秋雨夫人。而秋雨夫人忙着评比结果,这会儿哪里有空?只得先把娢嫣和郝思思的次序排后。 娢嫣心觉不安,对女史道:「郝思思若一日都不来呢?」 女史也不知道怎么办,被她一问便问住了,「你且等一等,总归会有法子的。」 娢嫣微微皱眉,只得先去后边等着。舞者们一对接一对的进去。出来时必然是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垂头丧气。 一直等到日暮时分,二十三组才全部比完。只剩下娢嫣一个。此时天色已晚,秋雨夫人亦是疲惫不堪。娢嫣上前拦住女史,「大人,我现在可否进去了?」 女史为难地摇了摇头。娢嫣心觉不妙,起身便去寻秋雨夫人,女史慌忙拦住她,「你不能进去!」 娢嫣还哪顾得了这些,推开女史向里面走去。刚走到练舞厅前,正看到秋雨夫人出来,劳累了一天,她的脸色有些疲惫,与身旁之人浅笑寒暄。 「夫人!」娢嫣不顾众人阻拦,想要闯过去。忽见一人走到秋雨夫人旁边,「夫人,咱们快些走吧,晚了可是要误了时辰的。」 说话者正是王云汐,只见她言笑晏晏,亲昵地拉着秋雨夫人的手,「母亲知道今日是夫人生辰,特别在王府里备下酒宴,只等着夫人你赏光呢!」 娢嫣大急,想要过去,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秋雨夫人随王云汐上了马车而去。 娢嫣心中一凉,秋雨夫人去霍王府赴宴了,今天的比试已经结束了难道?怎能这样,她还没有跳呢!错过了今天,她就彻底与中秋献舞无缘。这几乎是她见到太后、能救玉家的唯一机会。娢嫣拼命地喊道:「夫人,夫人!」 无奈秋雨夫人越走越远,早已听不见了。 娢嫣望着王云汐的背景,顿时明白,郝思思今日没来,必定也是王云汐的把戏,她们是故意让自己落单,好参加不了会舞的。她平时已经有意藏拙了,这王云汐怎么还不放过她。 不行,娢嫣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她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服,向霍王府而去 没多久,马车便到了王府门口。娢嫣下了车,却没回肃峰苑,而是直接往周王妃所住的清波苑而去。 王府的丫头们如今都认识她,所以没有阻拦。娢嫣走到一路走到清波苑外,边走边想,秋雨夫人现在在平安苑赴宴,王云汐多半也会作陪,自己怎么想个法子才能见到她呢? 今日周王妃宴客,清波苑没十分热络,下人们捧着山珍海味,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入,屋内不住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想必秋雨夫人已经入席了。 娢嫣在外边站了一会,半天没有想到办法。忽见周婆子上前道:「是谁?这么半天了,站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周婆子是清波苑的管家婆子,她走过来,提灯笼了看了娢嫣两眼。见是她,笑道:「这不是凝霜姑娘呀,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怎么不回肃峰苑去?」 众人都知道她是王云汐的贴身丫头,四公子身边的红人,如今又考上了玲珑舞苑,当然态度好些。 娢嫣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她笑了笑,对周婆子道:「今日秋雨夫人来府中做客,是姑娘让我来的。」 「让你来?」周婆子惊讶了一瞬,转念一想,她虽然身份低微,毕竟是秋雨夫人的学子,过来也是应该。 周婆子笑道:「那你怎么这会子才来了?秋雨夫人已经到了,还不进去?」 娢嫣道:「我刚从舞苑回来一会儿,还要忙着回肃峰苑向四爷禀告,所以来的迟了,这就进去了。」 周婆子含笑点头,娢嫣走进内堂,在门口微微驻足。只见屋内灯火通明,秋雨夫人坐在首位,旁边坐着周王妃,下首是王云汐和几个女眷。今日是秋雨夫人生辰,周王妃特意命人做了一道「百寿宴」,当中有南海青松、神池仙鹤、南山雪珠蕊等,雕刻得栩栩如生。 周王妃斟满酒杯,对秋雨夫人道:「今日夫人生辰,这是我特意命人从泉州运来的雪花酿,此酒是以泉州天柱山顶冬至的第一捧新雪制成,又与秋天的菊花、冬至的梅花、春分的兰花一起细细熬煮,渗透三种香味,数年陈酿,方可得成。服用可以活血养颜,永葆青春呢。」 秋雨夫人见多识广,当然知道「雪花酿」的大名,她接过酒杯道:「这样的好东西招待我这个俗人,王妃实在是太客气了。」 周王妃道:「若夫人是俗人,世上恐怕没有雅人了。」 秋雨夫人饮尽杯酒,周王妃命人为她续上,又道:「云汐在舞苑中这么久,辛苦夫人了。其实早就想请夫人到府中一叙,只是想必中秋前夕舞苑事忙,所以未敢叨扰。」 第89页 秋雨夫人道:「并不辛苦,为大周培养人才,乃是我分内之事。」 王云汐道:「夫人兢兢业业,一心为舞苑着想,实在令云汐敬服。」 秋雨夫人笑道:「小王妃别这么说,到叫我汗颜了。」 王云汐道:「夫人只叫我云汐就是了。云汐初来京城不久,许多事都多亏了夫人提点。在舞苑这些日子,更是承蒙夫人照顾。云汐要竟夫人一杯,感谢夫人的恩情。」说完,抬起酒杯。 秋雨夫人亦陪了一杯,她正色道:「小王妃实在是太客气了。其实舞苑大小事务,都是我分内之责,小王妃舞艺非凡,在同辈学子之中无出其右,今日的所有成就,都是你应得的。」 第52章 周王妃道:「你可别总这样夸她,把这孩子宠坏了。」 秋雨夫人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只怪王妃你这双眼睛太会挑人,选中的儿媳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秋雨夫人说完,突然想到这句话似乎提到了从前的玉娢嫣,便适时住了口。 王云汐果然心里十分不悦,却没有发作出来,周夫人笑道:「夫人可真会说话,我这拙眉笨眼的,会挑什么人?倒是夫人你出了名的慧眼识珠,谁不知道玲珑舞苑里各各都是菁英,把咱们大周朝的美人都占去了。」 秋雨夫人笑道:「行,咱们也不必互相吹捧了。别管是慧眼识珠的,还是拙眉笨眼的,说到底咱们不都挑中了云汐了么?」 说完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周王妃依旧拉着秋雨夫人说些闲话。一面又打听舞苑明年的计划,六小姐和七小姐也都不小了,该考虑找个合适的几乎往舞苑送了。 过了一会,献乐的古琴换了一首曲子,比之前的更为缓慢悠扬,里边穿插钟鼓盘罄之声,愈发清铮悦耳。接着,一群身着胡服的舞女依次而入,一共七人,绕城一环,各各身着绣□□银丝薄纱长裙,上身是缀明玉金流苏的短衣,半露腰际,更显得女子身形优美,纤腰一挪,脸上都蒙着金箔面纱,半遮半掩的,愈发惹人兴味。 秋雨夫人是舞中高手,舞女们在她面前胡舞有班门弄斧之嫌。只是周王妃知道她醉心舞蹈,今日请她做客,不得不让人献上一曲。 没一会儿,七个舞姬翩然而起,将一个头戴彩凤点翠的舞女围在中央。此人便是这胡舞的领舞了。秋雨夫人起初只是随便看看,毕竟这些普通舞女与玲珑舞苑中的学子不可同日而语。谁知越看下来越是吸引。中间那女子体态妖娆,因身量高而匀称,又在柔美中透出一股刚毅之态。 她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不带一点雕琢痕迹,舞动间身上的金丝浮动旋转,似有金光缭绕,缥缈灵动,亦幻亦真。 秋雨夫人今日已看了一天的舞蹈,这届的学员素质不高,没什么人能让她眼前一亮。谁知道今日晚宴,霍王府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到给了她意外之喜。 「这人是谁?」秋雨夫人忍不住询问道, 周王妃道:「这些舞姬听说是从波斯来的,和咱们中原的舞蹈略有不同。虽然入不了夫人法眼,到也能聊以解闷。」 秋雨夫人点头称是,那几名胡姬舞罢,上前对秋雨夫人行礼,秋雨夫人便对那领舞道:「你叫什么名字?舞跳的很好。若有机会,可以随我到舞苑中切磋一番。」 她此言一出,众人均有些吃惊,要知道玲珑舞苑可是皇家梨园,岂是什么舞女都能进的,秋雨夫人能说这话,便是十分赏识她了。 那舞姬低身行礼,道:「谢夫人,日后凝霜定常向夫人讨教,只盼夫人不嫌弃我就好。」说完,便摘下脸上的面纱,此人竟是娢嫣。 原来适才娢嫣混进了清波苑,却不知怎么与秋雨夫人说话,更没办法让她看自己跳舞。正巧看到一群波斯舞女在后面准备献舞。她灵机一动,便「假传圣旨」,欺骗周婆子说王云汐让她亲自为秋雨夫人献舞。 一来她是舞苑学子,二来她又曾是王云汐身边的丫头,所以周婆子不疑有他,二话没说便让娢嫣进去了。 好在胡姬跳舞多半会蒙面纱,场上离得又远,一时无人认出她来。所以才容她跳完了一曲,秋雨夫人惊道:「呀,原来竟是凝霜。不过几日,你的舞技又进步了不少。」 娢嫣喜悦道:「多谢夫人夸奖。」 而王云汐却是满面阴沉,「你怎么在这?」 娢嫣道:「不是小王妃吩咐奴婢给秋雨夫人献舞的么?」 她竟睁着眼睛说瞎话,王云汐怒极,「我何时说过?」 娢嫣镇定道:「姑娘怎么忘了?我今日本来也是要参加会舞的,可因为与郝思思分到一组,她又正好生病,所以一直拖到晚间也没有比上。我没有办法,只得求姑娘帮忙想想法子,姑娘感念夫人劳累一天,今日又恰逢夫人生辰,要来咱们王府赴宴。所以便叫我在席上为夫人献舞,一来不耽误夫人时间,二来也不会让我错失了机会。」 秋雨夫人听完,讶异道:「郝思思没来么?竟有这事,也怪我今天事多,没有注意到少了一组。这是舞苑办事不利,回头我说她们去。」随后又感激地对王云汐笑笑,「小王妃有心了。不过中秋会舞乃是我分内之事,耽误一会儿也没什么。不过今日周王妃设宴,若叫王妃等,那才真是罪过了,难为云汐想出这样的好法子,才能两全其美。」 第90页 王云汐本来想要否认,可是秋雨夫人这样说,她到是没法接话了,所以只能尴尬地笑笑。 秋雨夫人转身对娢嫣道:「凝霜,你刚才跳的舞是从哪里学来的?」 娢嫣道:「并没从哪里学,不过是奴婢自己想的,难入夫人法眼,贻笑大方。」 秋雨夫人双目一亮,「那到是好。玲珑舞苑为皇上献舞已经多年了,今年我思来想去,能用的法子都用了,总觉得没什么新意。你今日的胡舞到是启发了我。它虽是番邦之舞,经过你的改编,骨子已有了我泱泱大国的气度神.韵,难得又不失异域风情,今年的舞蹈编排,就请你来帮我如何?」 娢嫣大喜,道:「凝霜求之不得,多谢夫人。」她说完,转头又对王云汐道:「此事都因为姑娘成全,奴婢才有机会为夫人献舞,凝霜谢姑娘大恩。」 这下王云汐满口的话又被怼回去了,她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正此时,忽听门口的丫头道:「三爷。」 众人一同抬头,只见霍凌云打了帘子进来,身着淡青色锦袍,头上绾了一个干净的髮髻,露出饱满的额头,愈发的眉清目秀,温雅如玉。 霍凌云进了屋,先是对秋雨夫人见礼,扭头看见娢嫣,颇为讶异,又见她一身胡服装扮,雪白的肌肤耀目生光,心中微微一动,却没有说话,只在席中入座。 霍凌云斟了一杯酒,抬起道:「今日夫人寿宴,我有事来晚了,先自罚一杯,另祝秋雨夫人寿比南山,福寿绵延。」说罢,一饮而尽。 周王妃笑道:「你这哪是自罚?刚进来就喝光了一杯千金难求的雪花酿,何况你这杯到底是自罚还是贺寿?两杯并做一杯,你到打得好如意算盘。」 霍凌云笑道:「娘,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不帮着儿子说话,反要来拆我的台?」 周王妃道:「在夫人面前藏奸,断没有你好果子吃,娘可不是拆你的台,这是救你呢,还不快再罚一杯?」 「好好好,」霍凌云连忙讨饶 ,对秋雨夫人道:「夫人,小王再罚一杯。」说罢,又饮尽一杯,众人一时便都笑了起来。 霍凌云放下玉杯,眸光不经意落在娢嫣身上,「这是做什么呢?」 秋雨夫人道:「今日我来王府做客,云汐特意吩咐凝霜为我献上一舞,此舞清新不俗,甚是赏心悦目,可惜小王爷没有看到,到是可惜了。 」 「哦?」霍凌云微一挑眉,「那只怪小王没有眼福了。」 王云汐只能气得暗自咬牙,秋雨夫人兴致盎然地道:「不仅如此,今日我看了凝霜的舞蹈,感触颇多。往年中秋节为圣上献舞,往往拘泥于形式,想着以飘逸灵动,柔媚无骨为佳,却没想到在柔美中透着几分坚韧,端庄中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竟有如此不俗的效果。」 秋雨夫人说起舞蹈,顿时滔滔不绝起来。自从玉娢嫣死后,她还没有一个十分满意的门生,如今一见娢嫣此等天资,岂能不喜? 「所以今年中秋献舞,我想让凝霜帮我一起编排,毕竟是王府的人,不知小王爷可否应允呢?」 霍凌云道:「凝霜如今已是舞苑学子,一切皆凭夫人做主。」 秋雨夫人大喜,王云汐道:「夫人请三思。凝霜她虽然聪颖,毕竟年纪尚幼,经验不足。只怕她会坏了夫人的事。」 「唉,」霍凌云道:「云汐你不必自谦,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调.教出来的人,还有坏事的?何况夫人也说了,今年献舞,想多些新意,凝霜经验不足,反倒是好事。有秋雨夫人把关,还怕什么?」 王云汐气得脑中「嗡」的一下,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把她架了起来,如今她想不同意也不行了,她只能铁青着脸道:「如此甚好。」 而众人却觉得王家竟能有两人为皇上献舞,她心里不知如何高兴呢。 第53章 跳过舞后,周王妃吩咐娢嫣退下。她虽然是舞苑学子,可到底是个丫头,不便入席。而娢嫣自然也乐不得早点离开,反正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仅达到,而且还有意外之喜。若不是那个郝思思是称病故意不来,她肯定想不出跳胡舞这个法子。 不过这个法子也确实大胆了一点,娢嫣从来没有跳过胡舞,她只想着这些舞姬都是用轻纱蒙面,不会让王王云汐认出自己。好在她天资极高,刚开始还有点紧张,跳起来很快便融入了忘我的境界之中。 第二日一早,娢嫣刚到了舞苑,便见昭阳迎面走了过来,她依旧一身火红,精緻的脸上满是张扬富贵。 「公主。」娢嫣与她打了个招唿。 昭阳含笑道:「恭喜了。」 娢嫣道:「怎么?」 昭阳道:「我听说昨日会舞,郝思思生病没来,所以没有比上。晚上的时候你却跑到霍王府去为夫人跳了一曲,没想到却得到了夫人青睐,破格让你帮她编排舞蹈呢。」 娢嫣心觉奇怪,这昭阳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难道在府里安了眼线? 昭阳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怎么,很奇怪我怎么知道么?告诉你吧,」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是你主子告诉我的。」 「哪个主子?」 她现在这个卑微的身份,满王府都是她的主子,而且她也觉昭阳说的一定是王云汐。 昭阳别有深意地一笑,道:「你到是没良心,自己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第91页 说完,她扭头而去。娢嫣心想,这小丫头怎么神神秘秘的。 今日是会舞比试的第二场,在昨日的二十三人之中,再选出六人,直到秋雨夫人宣布她准备破格启用娢嫣时,众女顿时一片譁然,一时又怨声载道,本来就不多的名额,如今又少了一个呢了。 韩秋月走到她身前道:「真是恭喜你了。」眼中是难掩的羡慕。 娢嫣道:「多谢了。」 韩秋月却突然冷哼一声,「我们就没这样的运气了,只知道傻乎乎的跳舞,不懂得拉关系。」 娢嫣斜睨了她一眼,心想这是什么意思,韩秋月的眼睛飘到了昭阳身上,道:「不过我有点同情你,那样的性子,难为你忍着。」 「是嘛,」娢嫣才明白她是说自己因为巴结昭阳,才被秋雨夫人选中的。讽刺道:「我到是一点没看出来秋月姑娘觉得公主性子不好呢,否则怎么每次去国子监,都巴巴地要跟公主一起走?」 「你……」韩秋月其实真正恼火的是苏玉缜对自己爱答不理,却独独对娢嫣不同,她冷哼一声道:「我提醒你一句,最好离魏王殿下远一点,别以为自己会跳几支舞,得了秋雨夫人的赏识就能一飞沖天,凭你这样的身份,想攀附王子,是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 娢嫣无语,心想都怪这个苏玉缜总是莫名其妙地招惹自己,到害她成了众矢之的了。娢嫣道:「你放心,魏王殿下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上是呢?只不过是因为跟我家公子交好,才对我多谢照顾罢了。」 「真的?」韩秋月有点不信。 「真的,」娢嫣拉住他的手道:「你莫不是忘了那天在国子监上课,魏王殿下还说你有见识呢,我看她对咱们舞苑的女子都不十分在意,独独看重姐姐的。」 韩秋月顿时面露欢喜之色,不敢相信道:「你说真的吗?」 「当然啦,」娢嫣笑吟吟地道:「你也看着了,那天若不是惠宁出来捣乱,魏王殿下一定会同姐姐坐一处的,你也知道惠宁的性子,她不开心,魏王也不好公然与你太亲近不是?殿下是为了保护姐姐呢。」 韩秋月大喜,对娢嫣的敌意尽去,也拉住她的手道:「那依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才能跟魏王殿下更进一步呢?」 娢嫣道:「自然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魏王殿下来找你就是了。姐姐想想,这满屋子的姑娘,哪个能跟你相比?魏王殿下若一眼看不到姐姐,那才是瞎子呢。」 韩秋月喜不自胜,一时与娢嫣更加亲厚了,「难怪夫人放着这么多侯门小姐不要,偏偏喜欢你,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我瞧你比你家那个小姐还强得多。」 娢嫣赶忙又谦虚两句,韩秋月又咬牙切齿地道:「哼,都是那个惠宁,妄想跟我抢九皇子,做她的春秋大梦吧。」 娢嫣扫了她一眼,心中暗笑,没有搭话,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将仇恨成功转移了。 今日算是娢嫣最清闲的一天。舞苑中的女子们比试得如火如荼,可都跟她没太大关系。她就来回逛了逛。不知走到了哪,突然一个男子迎面而来,只见他体态修长,一双桃花眼明亮多情,赫然正是苏玉缜。 平日里外男是不允许来舞苑的,国子监的学子却是例外。因为国子监与舞苑只有几墙之隔,这二者本是一家,国子监是「男子学府」,而玲珑书苑则是「女子学府」。 国子监的学子也偶尔到舞苑中来看看,今日会舞,苏玉缜一直都是游手好闲的,哪里会不来凑热闹? 娢嫣看到他,第一反应便是假装没看见,她扭过头去瞧院里的凤仙石榴,偏偏苏玉缜不自觉地上前道:「咦?陆凝霜?」 娢嫣恨恨地闭了下眼睛,不得不转过身来,「参见魏王。」 苏玉缜笑眯眯地道:「免礼。里边不是会舞呢么?你怎么不进去?」 娢嫣道:「我不参加会舞。」 「不参加?」苏玉缜皱眉,「为什么不参加?是她们不让你参加吗?她们是不是欺负你,走,本王给你出气!」说完,拉着娢嫣就往里走。 娢嫣赶紧放开他的手,「你干嘛,这里是舞苑,哪有人欺负我。」 「真的没有?」苏玉缜不信地看了她一眼。 「真的没有。」 苏玉缜这才笑眯眯地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有人欺负你我也管不了。」 娢嫣气结,苏玉缜道:「虽然我管不了,你没事也可多提提我的名字。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说不定她们一想起我就开心,所以就不欺负人了,相亲相爱其乐融融了呢?」 娢嫣简直忍不住要吐出来,这人到底多大脸? 正说着话,只见不远处有几个纨绔叫他,苏玉缜道:「」行,那我先进去了,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娢嫣正是求之不得,苏玉缜便和那群人结伴而去,还没走远,便听到有人问道:「那小丫头是哪家姑娘,长得还挺标志,魏王认识?」 「不认识,」苏玉缜大言不惭地道:「谁叫我生得英俊,你们也知道,我虽不认识她们,她们却都要变着法的要认识我……」 几人便一阵大笑,不一会儿就行得远了,娢嫣气得翻了翻白眼,强忍住自己想掐死他的冲动。 苏玉缜走进屋中,只见满屋子的美貌女子,衣香鬓影,争妍斗艳,而他一来,这些女子纷纷眼前一亮,争先恐后地走到他身旁,「魏王殿下……」 第92页 苏玉缜含笑答应着,扭头看到昭阳,「还比着呢?好玩么?」 昭阳懒洋洋地道:「嗯,还得选出五个人,这是为父皇中秋献舞选人呢,又不是玩,什么好玩不好玩的。」 苏玉缜撇撇嘴,「娱乐娱乐吗,用得着这么这么正经。」 昭阳板起脸道:「当然要正经,谁像你,整日吊儿郎当的,没有一点皇子该有的威严……」 她说着,正巧周大人的公子也来看热闹,和苏玉缜打了个招唿。苏玉缜被妹子教训这么没脸的事儿当然不能让别人发现,当下板起脸道:「小丫头,听懂我的话没?」 苏玉缜一面说着,一面对昭阳挤眉弄眼,想让她给自己点面子。 昭阳甚是无语,等周公子走后,苏玉缜又对昭阳道:「我刚才看见陆凝霜了。她怎么没参加会舞?是不是你们欺负她不让她参加?」 昭阳道:「有你这个皇子整日里都问东问西,捧在手心里似地保护她,谁敢欺负她?她不是不参加,是不用参加。」 苏玉缜道:「哦?怎么?」 昭阳道:「秋雨夫人喜欢她,所以昨日决定,破格让她参加中秋献舞,不用参加会舞选拔。」 苏玉缜欢喜道:「真哒?那就好。」 昭阳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整日里这么关心陆凝霜,还老是让我照看她,你不是看上她了吧?」 苏玉缜道:「说什么呢!不告诉你了,因为他是霍老四的人……」 昭阳打断他道:「你才说什么呢,四哥心里只有那个人,其他女人都是一文不值的,我还不知道?」昭阳说着,靠近他苏玉缜的耳朵,坏笑道:「你要是真喜欢,不如就跟四哥要了她如何?」 苏玉缜双目一亮,「能行吗?」 昭阳则「噗嗤」一乐,「还说你不是看上她了?」 苏玉缜俊脸微微发红,昭阳忍住笑道:「行,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去跟四哥说去。」 苏玉缜想了想,道:「得,还是别了,我怕他不给我。」 昭阳道:「说说怎么了,不给就不给呗,怎么,你很怕他?」 「怕,」苏玉缜叫苦道:「我怎么不怕?你知道他一冷脸……」说着,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昭阳一阵大笑道:「看你那老鼠胆子吧,放心,四哥最宠我了,保证给你办成。」 娢嫣再回到屋中的时候,只见苏玉缜正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一堆贵女们围在中央。她只觉有些好笑,从众人身旁绕了过去。苏玉缜一看见她,忙喊道:「喂,餵……」 无奈被他的一众迷妹围在中央,怎么也沖不出去。正此时,屋中忽然又走进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气质文雅,君子翩翩,赫然正是霍凌云。 娢嫣心道,呵,今日这舞苑还真够热闹的。 今日会舞,霍凌云也被一众纨绔拉过来看热闹。娢嫣本来背对着他,她想了想,她迎上前道:「小王爷。」 霍凌云看见她,双目一亮,道:「怎么样,可有结果了么?」 娢嫣道:「还早呢。秋雨夫人做事向来严谨得很。」 霍凌云道:「那也好,不妨多等一会儿,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 娢嫣道:「怎么没看见小王妃?」 从今日一早,她就没看到王云汐,心想八成是自己成了中秋献舞的人选,在家里生气呢。 第54章 霍凌云道:「她今日身子不适。」 娢嫣「哦」了一声,心想着自己该怎么把话题扯到泰州上去,一抬眼,发现苏玉缜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娢嫣汗毛一竖,对霍凌云道:「三爷到这边来坐吧,这里人多,乱糟糟的扰了你。」 霍凌云显然并不是诚心对会舞的热闹感兴趣,便点了点头,跟随娢嫣而去。 娢嫣带霍凌云到一处僻静的桌边坐下,又斟了杯茶,「三爷请用茶。」 霍凌云将端起,抿了一口,道:「四弟的身子怎么样了?」 娢嫣道:「已好多了。奴婢替四爷多谢三爷挂念。」 似乎两人每次见面都要以霍凌肃开口,说完一时便又无话了。 沉默了一瞬,霍凌云又道:「四弟身子弱,性子又孤僻古怪,我知你在他身旁不易,你要好好服侍,若他身子得已痊癒,也不枉费你家姑娘一番苦心。」 娢嫣顿时翻了个白眼,心想哪有哥哥这样说自己的亲弟弟的?何况就是性格再孤僻古怪,也比你这个伪君子好。 娢嫣并未意识到,她早就听不得别人说霍凌肃半个「不」字了,表面却只是淡淡地道:「三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四爷的。」 霍凌云「嗯」了一声,娢嫣又有意无意的地道:「只可惜奴婢跟随小姐时间尚短,许多事情还来不及向小姐学习。」 「哦?」这下霍凌云到有些疑惑,其实刚来京城的时候,王云汐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想把一个叫凝霜的丫头送给自己做屋里人,都被他拒绝了。霍凌云本以为这个凝霜定是自幼跟随着王云汐的,感情非同一般,如何竟能说「时日尚短」呢? 娢嫣又道:「其实我是在姑娘出嫁之前才调到姑娘身边伺候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暗中打量着霍凌云的表情,「不然奴婢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泰州呢。」 霍凌云微微皱眉,想必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娢嫣趁他思忖之际,又问道:「泰州虽然也是个好地方,可到底不如京城,三爷去的那一次,都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第93页 霍凌云没有回答,娢嫣自顾自地道:「泰州比邻西郊海,气候湿润,最适合鲜花生长,每到春季,比目山上便开满杜鹃花,鲜红似火,漫山遍野,不知三爷有没有看过?」 霍凌云眸光悠远,似乎回忆起了往昔,可是眼神一片冰冷,没有半点喜悦,「我的确曾去过泰州,可你说的景色却没见过。」 娢嫣道:「三姑娘她最喜欢杜鹃花了,三爷没带她去瞧瞧?」 「是么?」霍凌云道:「她当时可没同我说。」 娢嫣心中一动,这霍凌云果然四年前就已经认识王云汐了。 娢嫣道:「没关系,下次去也是一样的,小王爷在泰州待了多久,是特意去看我家姑娘的吧?」 「半年吧。」霍凌云只回答了半句,娢嫣心里有点着急,他说完,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那杯子已经空了,可他好像不知道,娢嫣忙将杯接了过来,为他斟水,口中道:「呀,竟然待了这么久,那只怕王爷不是去游玩那么简单了,莫不是专门去看我们三姑娘的?」 娢嫣说完这句话,心跳如雷等着霍凌云的回答。谁知霍凌云面色倏变,竟然一把夺回了水杯,狠狠握住,眼神里也充满戾气。 娢嫣吓了一跳,与此同时,茶水洒落,分别落在二人的手背上,烫得一片发红,霍凌云才突然回过神来,他紧张地握住娢嫣的手,「烫着你了?」 肌肤相碰,娢嫣只觉有如针扎。刚要抽回手,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有人一把推开霍凌云,「拿开你的手!」 这下娢嫣也吃了一惊,抬起头,只见这突然冒出来的人竟是苏玉缜! 他怎么又跑过来捣乱了?娢嫣暗暗叫苦,苏玉缜这一喊,惹得众人目光纷纷看向这边看来,苏玉缜戒备地看着霍凌云,「你干什么你?」 不知为何,这个皇子身上总带着一副市井流氓气,有种在秦楼楚馆为了女人掐架的气势。 娢嫣脸上顿时升起一道黑线,他就这么闲么?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跑出来搅局? 霍凌云愣了一瞬,随即回復如常,「原来是魏王,此人是霍王府的丫头,小王今日来到舞苑,与她闲话几句,问问四弟的身子,不知魏王……」他摇晃手指指了指苏玉缜,「这是何意?」 想必苏玉缜刚刚也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到不好措辞了,「那个,那个……」他沖娢嫣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说话,而娢嫣只翻了下眼皮,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收场。 苏玉缜嘿嘿笑道:「刚才离得远,没看清小王爷,以为是哪个登徒浪子臭不要脸,在这里与舞苑姑娘拉拉扯扯,不怀好意呢……」 娢嫣听完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而霍凌云脸上一黑,登徒浪子?这是在故意侮辱他么,何况满屋子最像登徒浪子的也该是他苏玉缜。 霍凌云冷哼一声,「看来魏王的眼睛不怎么好。」 众人都已听出霍凌云的怒意,不禁齐齐噤声。不过今日之事确实是去苏玉缜太过唐突,心想他赔笑道歉也就是了,可偏偏苏玉缜没听出来,「谁说的?我眼睛不知有多好,看人很准的。」 看人很准? 那就摆明着说他准是个登徒子了?霍凌云勃然大怒,但他素来有稳重自持,便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苏玉缜回头看了一眼娢嫣, 「怎么莫名其妙就生气了,这么小气?」 娢嫣斜睨着他,心想你这么说话,人家不生气才怪。可她看见霍凌云脸色铁青的样子,又觉得莫名的开心。 「喂,」苏玉缜道:「你说他小气不小气?」 娢嫣忍俊不禁,「嗯,小气。」她忽然觉得苏玉缜虽然装得一脸人畜无害,其实分明是有意气霍凌云的。 苏玉缜才满意地笑笑,道:「我走啦。」趁与娢嫣擦肩而过的功夫,突然低声道:「以后少搭理他,不然……」 「不然怎么?」 「不然……我还继续气他。」 娢嫣啼笑皆非,刚想回一句「说不说话关你什么事」,苏玉缜已抢先道:「别说不关我的事,你的事儿都是我的事儿!」说完,一熘烟地跑了。 一屋子人呜呜泱泱等了两个多时辰,会舞结果终于尘埃落定。此次献舞人选一共七人,除去王云汐与娢嫣外,另外有明玉郡主,御史周大人的千金周文芳,骠骑将军之女韩玉如,江若婉与惠宁翁主。 这五人自然心花怒放,能参加中秋献舞是无上的荣耀。不管未来如何,都足以让她们成为名满京城的名媛,求亲的人自然会踏破门槛。 而至于谁是领舞,还需要舞曲编排之后再行商定。不过众人心中明白,肯定是非王云汐莫属了。 秋雨夫人出来,见满屋子黑压压站了一群人,连国子监的学子们都也跑来凑热闹,有些头疼。可好歹他们都是王孙公子,所以也只能以礼相待。 今日比试的组少,会舞结束之后,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秋雨夫人便提前给众女放了假。而娢嫣心里始终记挂着霍凌云的话,当初他到泰州到底是做什么,若不是那个苏玉缜突然出来搅局,指不定便问出来了。 娢嫣心有不甘,便趁机堵在霍凌云的马车前。霍凌云刚要回府,陡然看到娢嫣,「你怎么在这儿?」 娢嫣假作亦刚到这里的样子,道:「回三爷,今日下学早,我也正准备回王府呢。」 第94页 霍凌云顿了一顿,道:「那跟我一道走吧。」说完,他吩咐了马夫一句,小厮扶着霍凌云上了马车,娢嫣也跟了进去。 二人到车中坐下,娢嫣只见马车里仍铺着细密织锦的大红猩猩罽。这还是当年娢嫣亲手选的,过了这么久,边角处已经有些磨损,想不到他竟然还留着。看到昔日的东西,娢嫣只觉眼中酸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娢嫣想继续问他有关泰州的事,又不知如何将话题引到这上边来,问得太紧,又怕霍凌云起疑,正在措辞,只听霍凌云道:「还坐得惯?与泰州相比,京城的地势多峰峦起伏,平时不觉得,坐在车里就尤为明显。你家姑娘刚来时,常喊着头晕。」 娢嫣乖巧道:「能坐一回王爷的马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有什么坐不惯的?」 难得这丫头有这般恭敬的态度,霍凌云挑了挑眉。娢嫣道:「不过泰州的地势确实要比这里平缓得多,气候也更温暖潮湿,不似京城这般干裂……哦,差点忘了,王爷在泰州住了半年呢,待这么久,怕不只是游山玩水吧?」 霍凌云道:「只是游山玩水。」 娢嫣心中一跳,又道:「泰州能有多大?游上半年再动人的风景只怕也腻了。王爷怕不过是找个藉口,去瞧我家姑娘的吧?」 霍凌云淡淡一笑,「算是吧。」 娢嫣恨得牙痒痒,心中将这对狗男女骂了千遍万遍。难怪自己刚一死他就娶了王云汐为妻,这些年只怕二人一直藕断丝连。 第55章 娢嫣道:「小王爷您风度翩翩,我家姑娘亦是天香国色,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该早日喜结连理才是。」 霍凌云轻阖眉眼,温雅的眉目看不出情绪,娢嫣道:「以前常听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还不明白,如今看王爷和王妃不就是如此?一个在泰州,一个远在京城,却也能走到一处。对了,王爷是如何认识我家姑娘的呢?」 霍凌云道:「就是在那时候的认识的。」 「是嘛,」娢嫣冷笑道:「那可真是缘分呢。」 霍凌云低垂眉眼,若有所思,娢嫣又道:「小王爷与我家姑娘才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当初就不应该有那个什么玉王妃,幸好她命薄,死得早……」 她话音未落,霍凌云的脸上勐地凝起一道狂风骤雨,「你说什么?」 他平日里谦谦温雅,发起怒来眼神中却戾气深重,可娢嫣当然不会怕他,挑眉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小王爷早就认识我家姑娘,若不是那个什么玉王妃在中间碍手碍眼,恐怕姑娘早就嫁进京城了吧?」她半扬着头, 「她死了,对小王爷来说岂不是件好事……」 「闭嘴!」霍凌云厉声道,娢嫣心中亦是怒极,可现在的身份,还不能和霍凌云碰硬,只能适时地住了口。 凌云望着她脸,微微眯眼,这丫头当真不知死活。可是每当他看到她的眼睛,就觉得心里被狠狠一撞,甚至忍不住想要接近她,无条件容忍她的种种放肆。 霍凌云觉得自己当真是病了,他嘆了口气,「这不是你一个丫头该说的。」 娢嫣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看他,免得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撕烂了他的脸。 霍凌云道:「本王念在你护主心切,这次便不予追究。我看你与云汐感情到是很好,那为何要到肃峰苑去,怎不留在她身边伺候?」 娢嫣道:「凝霜只是一个小小奴婢,四爷向姑娘讨我去,我哪敢不去。」 关键时刻她把事儿都推倒了霍凌肃身上,到忘了自己如何强词夺理软磨硬泡,才求他把自己弄到肃峰苑的。 霍凌云微一沉吟:「以后别再待在肃峰苑了,我去跟老四说,把你要回来。」 娢嫣一惊,不明白霍凌云为何要这种做,可如果真是这样,到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毕竟现在自己是舞苑学子,身份非常,王云汐是不可能在让她给霍凌云做妾的。而去了寒在堂,她就可以更多的接近霍凌云,调查当年的真相。 只是如果她走了,谁来照顾霍凌肃呢?他那样孤独,身子又不好,周王妃一心想要害他,诺大的王府,四处都是阴谋与危机,没有一个可靠的人…… 娢嫣想到要离开霍凌肃,心里一阵难受,所以她低头犹豫着,并没有回答。正此时,马车已经走到了霍王府门口。 娢嫣下了车,忽只见王府门口站着一个人。白衣若雪,黑髮飞扬,翩然浊世,正是霍凌肃。 霍凌肃看到娢嫣下车,有些意外,转而看到她身后的霍凌云,神色又微微一沉。 而娢嫣被他撞见自己和霍凌云在一起,竟有点慌乱,转而又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怕他,一看到他就跟做贼似的。 霍凌肃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看着霍凌云,霍凌云有些尴尬,解释道:「四弟怎么在这?今日我去舞苑,偶然碰到这个丫头,就顺路将她带回来了。」 霍凌肃没礼貌地「嗯」了一声,对娢嫣道:「跟我回去。」 两人都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不悦,霍凌云不知道为何,竟有些替娢嫣担心,便开口道:「四弟,这丫头如今进了舞苑,日日要往学院里跑,恐怕服侍不好你。留在肃峰苑也没什么用,明日就让她回到云汐这边来吧,我再寻一个妥帖的人服侍你。」 霍凌肃眼底勐然掀起一丝怒火,他转头盯着娢嫣,而娢嫣则左顾右盼,不敢看他的眼睛。 第95页 怎么办?到底去不去?正在娢嫣还举棋不定胡思乱想的时候,霍凌肃突然冷声道:「不行!」 这下霍凌云到吃了一惊,自己虽然讨了他的人,却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怎么是这种态度? 看来人皆说此人性格怪异,不通人情,确是真的。 「为何?」霍凌云问道。 霍凌肃道:「我说不行就不行。」说完,他冷冰冰地看了娢嫣一眼,「站在这儿发什么呆?还不快回肃峰苑去?」 「啊?啊……」娢嫣无语,只好乖乖地跟着霍凌肃走了。 霍凌肃回到肃峰苑,依然是怒火未消,他在桌旁坐下,冷声道:「你怎么会坐他的车回来?」 娢嫣当然没法跟他解释,便道:「今日下学早,偶遇小王爷,就一道回来了。」 「偶遇?」霍凌肃勐一挑眉,「那我的燕窝呢?也是偶遇就打在他那了?」 娢嫣心口一跳,原来自己那天给霍凌云送燕窝的事情他也知道了。这个病秧子,怎么好像长了八只眼,「那个……那个确实是偶遇,顺便就给了小王爷。」 霍凌肃冷哼一声,「还真是够顺便的,燕窝是拿我肃峰苑的银子买的,却让你拿出去送人情,我到底有多少闲银,才够养活你这样的奴才?」 娢嫣脸颊微红,霍凌肃道:「说吧,你打什么主意呢?」 娢嫣微微一愣,支吾道:「打……打什么主意?」 见霍凌肃没有说话,娢嫣偷偷抬眼,却见他正瞧着自己,「你当真想回到老三那里去?」 娢嫣仔细想了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自己现在还有昭阳公主、秋雨夫人这么多大靠山,何必怕一个霍凌云呢?当然——她还有霍凌肃。 所以娢嫣试探地点了点头,霍凌肃微微眯眼,「当初是你求着我要来肃峰苑的,怎么,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娢嫣心里有些惴惴,「那……那四爷的意思……」不是他自己问的么。 「我的意思是,不准。」 说完,恼火地拂袖而去,留下娢嫣一脸黑线。 傍晚时分,娢嫣照例和卢三娘用了晚饭。一直等到快戌时,霍凌肃仍然没有回来。娢嫣便上床就寝。一直睡到深夜,忽听得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 这阵子他的嗽疾已经发作得没那么频繁了,不想今儿又咳了起来。娢嫣起身披上衣服,走到霍凌肃床边,「四爷,可咳得难受?」 霍凌肃见了她,忍着平復了下,冷冷地道:「你不是去老三那里了么?跑回来干什么?」 娢嫣道:「我没去,四爷不是不准么。」 霍凌肃赌气道:「去吧。我准了。」 娢嫣无奈,心想他表面看起来冷冰冰,有时候却像个孩子似的。她柔声道:「那我也不去啦。」 「为何?」 娢嫣道:「留在这服侍你呀,我走了,谁给你煮燕窝盏?」 霍凌肃方才熨帖了一些,口中仍旧冷冷地道:「不用你操心,我诺大一个肃峰苑,还寻不到人了?」 娢嫣笑道:「寻谁呀?」她想了想,「是忆柳吗?」 霍凌肃脸色一黑,娢嫣又假作思索地道:「不对,一定是惜荷,惜荷生得美,四爷一定是早喜欢了她去,所以想撵我走。」 霍凌肃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娢嫣道:「那四爷还到底让不让我走?」 霍凌肃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娢嫣心里暗笑,说话间,她已经服侍霍凌肃喝过茶水,又在他后背揉了揉,见他咳嗽得没有那么厉害了,道:「那我可当四爷同意我留下了,我回去休息了?」 霍凌肃仍旧没有回答,娢嫣起身回到自己床边睡下。没一会儿,屋内便传来了均匀的唿吸声。 会舞结束之后,娢嫣便忙了起来,她每日既要练舞,又要帮秋月夫人编排舞蹈。为皇上献舞不比寻常,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都不能有半分差错,连多少距离的衣裙飘起来更加好看都要细细琢磨。 娢嫣在舞蹈方面本有很多见地,与秋雨夫人越聊越投机。王云汐几次想要插话,却都被秋雨夫人打断,不过几日,她便成了玲珑舞苑当之无愧的第一大红人。 闲暇时候,众女们免不了在一处闲话。明玉郡主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年的中秋献舞可有热闹看了。眼瞧着没几天了,可这领舞啊,是谁还不一定呢。」 惠宁道:「不一定?不是小王妃王云汐么?除了她还有谁?」 明玉郡主翻了翻眼睛,「如今选上的是七个人,又不是她一个人,怎么就一定了?」 惠宁嗤笑一声,道:「得了吧。且不说她舞跳得多好,人家可是王妃,不是她,难不成是你?」 明玉道:「王妃怎么了?咱们舞苑里莫说王妃了,就是皇妃公主还少么?」 韩玉茹插嘴道:「王妃是很多,可各各都一样么?霍小王爷在京城中最受皇上宠爱,如今不仅袭着爵,还兼着大理寺少卿,太学院掌侍,户部侍郎,京城里若论风光,哪个比得上他?」 明玉郡主虽然不想承认,可还是只能撇撇嘴,「怎么没有?魏王不是回来了?」 这话众人到是没与他争。当今太子不惹皇帝宠爱,所以一直规规矩矩,出场率较低。而这个九皇子一回来,顿时吸引了满京城的目光,因为他很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帝。 第96页 第56章 韩秋月则突然插嘴道:「算了吧,九皇子殿下再好,可也不是你的。人家王云汐至少还找了个好夫君,难不成你还指望着自己能被魏王看上?」 明玉郡主又撇了撇嘴,「谁打九皇子的主意谁知道的,我才不和你们争论这个,我今儿是要告诉你们,今年中秋献舞的领舞,可能真的不是王云汐……」 「什么?」众人均是一惊,七嘴八舌地问道:「那是谁?」 明玉郡主先是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随后道:「是陆凝霜!」 她此言一出,众人脸上都写着不相信。陆凝霜是什么人?那是王云汐的奴才,哪有主子给奴才伴舞的? 所以众女纷纷表示明玉胡说八道,明玉却冷笑道:「我胡说?那是你们没有看明白,自从会舞比试之后,一连几天,陆凝霜都和秋雨夫人在一起,不管她说什么,秋雨夫人都是连连点头,赞不绝口,甚至好几次都拂了小王妃的面子,这般抬举她,不是让她做领舞还是什么?」 众人听她这样说,也有些狐疑,「当真?」 明玉道:「骗你们对我有何好处?我犯得着吗?何况秋雨也说今年中秋的献舞与往年不同,不要一味追求娇媚柔美,要柔中带刚。听闻这都是陆凝霜的想法,她自己想出来的舞蹈,别人怎么会有她跳的好?」 她这样一说,众人亦觉得如此。难道今年的领舞当真会是陆凝霜吗?那她岂非真是麻雀变凤凰了? 贵女们一时又是震惊,又是羡慕,一女子酸熘熘地道:「可惜王云汐真是自作聪明,结果却给自己养出了一个对手,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说到这里,那说话的女子突然觉得被人捅了一下,她微微一惊,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王云汐已站在她身旁。 那女子吓了一跳,尴尬地道:「小王…… 王妃……」 王云汐脸色铁青,冷声道:「有时间在这里议论别人的是非,不如先管好自己!」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王云汐径直走回屋中,勐地抬手,将桌上的胭脂妆奁都掀翻在地,她紧紧握了握拳头,「陆春花,你这个贱人,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当日傍晚,娢嫣正准备回霍王府,忽然被秋雨夫人叫住,「凝霜,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娢嫣便随秋雨夫人走进内堂,秋雨夫人让她坐下,开口道:「凝霜,这几日我特别交代你练习的动作,你可都练熟了么?」 娢嫣点头道:「回夫人,凝霜每日勤加练习,从不敢懈怠。」 秋雨夫人含笑点头,「那就好,对于动作编排,你可有什么意见?」 娢嫣诚恳道:「论舞艺造诣,夫人不知胜我多少。这套动作虽是我的创意,可经过夫人点拨,实有画龙点睛之妙。凝霜实在不知如何能更好了。」 秋雨夫人自也看出她诚心,便点了点头,又道:「你可知我为何独独教你这套动作,却没有教旁人么?」 娢嫣想了想,道:「夫人是想先让我先练习一下,看看这套动作是否与胡舞和谐,等敲定好了再教授其他人?」 秋雨夫人含笑摇头,「当然不是。这套动作只需要你一个人会就可以了,其他人都不用学。」 娢嫣一惊,隐隐就明白了什么,秋雨夫人看着她的神情,道:「猜到了?此次中秋献舞,我准备让你来做领舞。」 娢嫣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自己现在是奴籍,让一些皇亲贵戚给她伴舞,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她想了想,郑重道:「夫人此举万万不可。」 娢嫣之所以费力考入舞苑,一是为了对付王云汐,二是为了面见太后。如今她已经被选定中秋献舞,不管是不是领舞,都可以在结束之后去林江亭赴宴的。而且她很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如今舞苑里危机四伏,王云汐更视她为眼中钉。自己一旦抢了她的领舞,王云汐岂能咽下这口气,还不得变着法的害她? 上次郝思思中毒一事,还是让娢嫣记忆犹新。也彻底让她认清了王云汐的不择手段。领舞之位万众瞩目,太过招摇,绝不是一个丫头能够压得住的,搞不好自己会没命挨到中秋那天。 此事绝不能操之过急。 「为何?」秋雨夫人甚是不解。 娢嫣想了想,暗自措辞,「凝霜是上个月才考入舞苑的,资歷尚浅。可能是因为凝霜并非科班出身,所以总有些别出心裁的想法,才让夫人觉得新鲜。可论舞艺根基,凝霜万万比不上其他几位姑娘……」 秋雨夫人道:「你不必谦虚了,我身为玲珑舞苑首座,阅人无数,你的舞艺如何,我绝不会看错 。」 娢嫣知道秋雨夫人不是能轻易被说动的,何况这几日与她研习舞蹈,自己一时不妨,可能将真本事露了出去。 娢嫣想了想,开口道:「夫人的恩德,凝霜心领了。可让凝霜领舞,还是万万不能。夫人想想,且先不说凝霜舞艺如何,可到底是奴籍,中秋献舞乃是为圣上和万民祈福,让一个奴婢做领舞,岂不是太轻慢了么?」 秋雨夫人心头一凛,她一心想着舞蹈,这方面确实没有考虑到。娢嫣道:「再者凝霜来自泰州山野之地,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献舞之日不仅万众瞩目,且要面对九五之尊,一旦因为紧张,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连累了夫人?」 第97页 秋雨夫人想了想,娢嫣说的确有道理。她一个奴婢,见到皇上岂能不畏惧? 秋雨夫人这才发觉自己此举的确唐突,她点了点头,感激道:「到多亏了你提醒我。我让你做领舞,寻常人看来必是天降喜事,而你却能分析个中厉害,提点于我,实在难得。单凭这一点,我就该好好谢你。」 娢嫣心口一松,忙笑道:「夫人言重了。凝霜只想全心全意襄助夫人,完成中秋献舞。」 秋雨夫人颇为动容,她不禁拉住娢嫣的手,「好,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娢嫣与秋雨夫人说完话,便回到了肃峰苑。霍凌肃这些日子回来的都比较晚,娢嫣照例与卢三娘吃了晚饭。快到晚间,突然有人到肃峰苑来寻娢嫣。 「哪个是陆凝霜?」 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细长的柳叶眉,嘴角微薄,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厮,两个婆子,到摆了个大阵仗。 娢嫣迎了出来,道:「你们找我?」 丫鬟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冷声道:「对,跟我们走一趟吧。」 娢嫣道:「去哪里?」 丫鬟道:「王妃叫你过去一趟。」 在霍王府里,提起王云汐会称唿她为「小王妃」,而「王妃」指的是周王妃。娢嫣心中一动,自从她知道周王妃给霍凌肃下毒之后,心里对她一直没什么好印象,今天她好端端的叫自己去,是为了什么? 娢嫣只怕惜荷下毒的事儿漏了,便推辞道:「对不住了,姐姐也知道,肃峰苑人少,许多活都仰仗着我呢,麻烦姐姐通传一声,不急的话我明儿才去。」 丫鬟一愣,谁不知道周王妃乃是后宅之主,王妃要见她,这丫头竟敢说什么「明儿再去」,真是好大的胆子。 丫鬟冷声道:「不行,管你什么活,王妃召见,马上跟我走!」 娢嫣看到丫鬟眼里的凶光,愈发觉得不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作势便要上前拉她,娢嫣心觉不妙,忙道:「姐姐息怒,我这就去,容我告诉三娘一声。」 那丫鬟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见她听话,便冷哼了一声,「快点。」 娢嫣碎步走到里间,心想难怪这丫头带了四个人过来,看来自己不去的话,他们就要用强了,肃峰苑本来就没什么人,自己一个人怎么斗得过四个? 何况她们传了周王妃的「圣旨」,自己也不好把卢三娘拉进来,娢嫣思来想去,忽然又觉得那丫鬟的穿着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么仔细想了一会儿,勐地醒悟,这几个人是王云汐派来的! 这丫头她曾经在寒在堂见过,不过是个三等丫头,所以也不是特别起眼,周王妃召见自己,绝不会用寒在堂的丫头传话,莫不是又是王云汐的阴谋? 娢嫣脑中一时百转,晚上秋雨夫人留她说话,很可能被王云汐瞧见了。或许她已经猜到秋雨夫人有意让自己做领舞,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她冒周王妃的名,一来让自己放松警惕,不得不去,二来若追究起来,也来个死无对证。 娢嫣想着,心底升起一道寒意。可这会儿她人单力薄,若再不出去,几个人恐怕就要闯进来了。娢嫣想了想,伸手取过纸笔,在上边写了一行字,低声道:「惜荷,惜荷!」 惜荷平日是不在屋子里的,只是霍凌肃素喜宽阔,所以中间的隔断都已打开,她一喊,惜荷便听见了。她走进来,「什么事儿?」 自从上次她洞悉了惜荷下毒,却没有揭穿,惜荷感激不尽,已与娢嫣成了朋友。 娢嫣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又将字条放在惜荷手心,压低声音,「帮我把这个交给赵康年!」 第57章 那丫鬟带着娢嫣,出了肃峰苑,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去周王妃所住的清波苑,而是往碧波园而去。 碧波园是王府别院,平日里并不开放,所以鲜有人至。那丫鬟故意绕路,以为娢嫣初来乍到,发现不了,又哪里知道娢嫣早对霍王府的路了如指掌。 因而娢嫣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一旦进了碧波园,要找她可就难了。那丫鬟不耐道:「快点!若王妃等的急了,你担待得起么!」 娢嫣道:「姐姐莫怪,我也想走快啊!只是前些日子在舞苑崴了脚,这会儿还没痊癒呢。」 那丫鬟无法,回头一看,娢嫣果然是一瘸一拐的,想走快也不行。她只好耐住性子。毕竟主子吩咐过,在将人带到碧波园前,不要弄出太大动静。 所以一行人谁也没有声张,一直到快走到碧波园前,突听有人喊道:「站住!」 那丫鬟一惊,不仅没停,反而加快了脚步。娢嫣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喜,「赵康年,我在这儿!」 几人听到娢嫣喊叫,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娢嫣竭力挣扎,可那两个婆子力气颇大,丫鬟眼看事情败露,慌乱之下,忽地掏出一把匕首,向娢嫣心口刺去, 娢嫣知道王云汐要害她,可没想到一个后宅的丫头,竟然如此狠辣。可赵康年何等身手?那丫鬟匕首刚抽出来,赵康年已经窜了上来,他一脚将婆子踢开,接着扼住了丫鬟的手腕,那丫鬟惨叫一声,匕首「咣当」掉在地上。 丫鬟顿时脸色惨白,她想要逃走,无奈却被赵康年狠狠按住,「说!谁指使你们在王府行兇?」 第98页 那两个小厮见此情景,早已逃之夭夭,婆子则吓呆了,跪地哀求,「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只有那丫鬟一人被拿住了证据,眼看匕首落地,她想不承认也不行了。她望着赵康年,双腿都软了,「我……我……我不想死……」 赵康年冷声道:「不想死就快说,谁指使你的?」 那丫鬟顿时吓得抖如糠筛,她知道今天自己不说是死,说了只怕死得更快。所以她只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求大人饶奴婢一条贱命……」 赵康年还想再逼问,娢嫣突然道:「赵统领且慢!」 赵康年微一皱眉,看向娢嫣,娢嫣道:「这丫头只是奉命行事,赵统领就别逼她了。何况就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她人微言轻,一面之词,又有几分可信?」 丫鬟想不到娢嫣会为她求情,登时大喜,忙道:「姑娘说的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赵康年颇为迟疑,如今人赃并获,他怎能说放就放?只见娢嫣瞧着他,悄悄摇头,赵康年想了想,便松开了手,道:「你走吧。」 那丫鬟大喜过望,不住对娢嫣叩头,娢嫣道:「还不快走,要等着我反悔么?」那丫鬟一惊,慌忙起身走了,临走前看了娢嫣一眼,眼中满是感激。 待人走后,赵康年道:「此人心怀不轨,要暗害姑娘,姑娘反而替她求情,竟是何意?」 娢嫣道:「这府里谁要害我,我心中清清楚楚,已不必再问了。何况这名字就算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只多给她落个栽赃陷害的罪名,白白让她丢了性命,以后若真查出证据,反少了个证人,却有何用?」 赵康年听她此言,心觉有理,便点了点头。 娢嫣总算是又逃过一劫,有些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她转头对赵康年诚恳道:「赵统领已经三次救了凝霜性命,凝霜真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三次?」赵康年显然已经不记得。 娢嫣道:「寒在堂一次,竹林里一次,今天是第三次……」她有些羞愧,「今天事出突然,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只好传了一张字条给赵统领,失礼之处,赵统领莫要见怪。」 赵康年道:「姑娘莫要可气,保护阖府上下平安,本就是我的职责。」 娢嫣又含笑对他道谢,才回到肃峰苑,她左右看了一会儿,惜荷竟还没有回来,不禁问道:「三娘,可看到惜荷了么?」 三娘摇了摇头,「你出去之后,惜荷也跟着出去了,怎么?你没瞧见她?对了,王妃找你什么事?」 娢嫣不想让三娘知道太多,只怕害了她,便道:「没什么事儿,不过是关照我几句,让我好好服侍四爷。」 卢三娘「哦」了一声,娢嫣心中隐隐不安,惜荷明明在她走之后就出去了,既然已经找到了赵康年,为何不回来,是去了哪里呢?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惜荷竟还是没有回来。娢嫣心里担忧,便暂时没有去舞苑。没一会儿,忽听得院子外一片吵嚷,一群人往肃峰苑这边来,口里道:「不好了!不好!」 卢三娘到不怎么惊讶,这府里人最擅长的就是大惊小怪,成天见的嚷嚷不好,何况霍凌肃眼下不在园子里,只要不吵着他怎么着都行。 一个小丫头见了三娘,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有人投井了!」 这下卢三娘也不禁「哎呦」一声,「是谁?」 那小丫头道:「就是你们肃峰苑的,我听说叫惜荷!」 娢嫣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脑中嗡的一下,惜荷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投井自杀?绝不可能,惜荷昨晚还铺好了被子,准备回来睡觉的。她不过是拿着自己的字条去见赵康年,怎么就死了呢? 难道字条被人发现了?可想想也不能,自己又没写什么,不过是「有难,速相救」。如果真是为了这个字条,大不了毁了也就罢了,何必杀她? 娢嫣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起惜荷往日的音容笑貌,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难受得厉害。正此时,忽见一人从院子里走了进来,一身月白色长袍,翩翩绝世,正是霍凌肃。 霍凌肃一进来,一众说闲话的丫鬟僕妇顿时闭了嘴。他负手走到娢嫣的面前,冷冷道:「跟我进来。」 娢嫣失魂落魄地跟他进了屋,霍凌肃撩开袍子在桌边坐下,道:「倒茶。」 娢嫣走上前,可此刻她心神不宁,如何还拿得稳茶杯,双手一抖,差点将茶壶扔到地上。 霍凌肃皱了皱眉,道:「吓着你了?」 难得突然得到他的关心,娢嫣呆了一瞬,她摇了摇头,颤声道:「惜荷……惜荷死了。」 「我知道,」霍凌肃平静地道: 「她既然敢在肃峰苑做手脚,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娢嫣心中一震,莫非是霍凌肃杀了她?想起往日相处之情,娢嫣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惜荷固然有罪,可她身为一个奴才,也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何况这些日子她已没有再害过四爷,四爷又何必不放过她?」 霍凌肃嘴角一弯,打量了她一眼,「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娢嫣一滞,自己一时情急,到把这件事情说漏了。可不管怎样,她还是觉得惜荷罪不至死。 第99页 霍凌肃道:「放心,人不是我杀的,这种角色,还不值得我动手。」 娢嫣顿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从心底里不希望霍凌肃是个杀人兇手。 霍凌肃忽然拿起茶杯,递到了娢嫣手里,示意她喝点水。想是看出她因为惜荷的死而伤心,不想叫她太难受。 娢嫣感激地接了过来,道:「四爷,到底是谁害死了她?」 霍凌肃没有回答,抬眼道:「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到操心起别人来了?昨日还不是差点死在王云汐手里?」 娢嫣一呆,不过赵康年既然知道了,霍凌肃自然也会知道了。 娢嫣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叫惜荷去给赵康年传信,她也不会死了,一定是因为这样,她才被人发现的……」 娢嫣说到这里,鼻尖一酸,泪水盈目,再也说不下去了,霍凌肃嘆口气,道:「不关你的事。」 说完,他起身掸了掸衣袍,冷声道:「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动我肃峰苑的人,也该给她们点颜色瞧瞧。」 第58章 再回到舞苑之后,秋雨夫人果然没有再提让娢嫣领舞的事情。只是中秋将至,舞蹈开始编排队形,领舞必须尽快确定下来。秋雨夫人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确定了王云汐。 王云汐自然是欣喜若狂,可她却还要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柔婉笑道:「多谢夫人抬爱。云汐必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夫人厚望。」 秋雨夫人含笑点了点头,而明玉郡主则小声嘀咕了一句,「哼,装什么装。」 而娢嫣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未发一言。 王云汐确定了领舞身份之后,到没有功夫再为难娢嫣了。一来她虽然自幼娇生惯养,可毕竟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这次圣驾面前献舞,说她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所以日夜排练,不敢有一丝懈怠。 另外一层,娢嫣也是这次献舞的其中一员,她出了什么意外,王云汐这个领舞也领不成了。 所以接连几日,舞苑里一片太平。娢嫣便又把精力放在了霍凌云身上。 上次盘问,她已经知道王云汐和霍凌云早就相识,而且就是在五年前去泰州之时,在那个叫蒋纯的宅院里边认识的。她已经派人休书一封给小珍,帮自己查探这个蒋纯到底是谁了。 傍晚时分,娢嫣悄悄地摸进了流云居内。流云居是霍凌云的书房,平时他都会来这里读书写字,批阅公文,等酉时左右再回到寒在堂。娢嫣算准时间,趁着霍凌云不在,偷偷熘了进去。 流云居的钥匙是她从小莲那里弄来的。小莲就是上次差点害死娢嫣的丫鬟,她被赵康年抓到,却因为娢嫣求情,饶了她一条命。小莲心里感激,所以她有要求,自然惟命是从。 小莲将钥匙交到娢嫣手里,道: 「好姑娘,我不知道你进去干什么,可千万小心着点,弄好了就赶紧出来,被别人瞧见,我可就死了!」 娢嫣道:「你放心吧。不过是上次给三爷送燕窝,我不小心把帕子落下了。寻常的也就罢了,那是我托王奶奶在绸缎庄买的,一两银子一个呢!你也知道三奶奶多疑,我哪敢声张,进去瞧瞧,有没有我都立刻出来!」 小莲听她这样说,才稍微心安,悄悄去了。 娢嫣进了屋,屋内并没有燃灯,洒扫的婆子刚刚来过,将桌案床几都收拾得一尘不染。墙边放着一个硕大青蝠纹书架,约有一人多高,上边密密麻麻地摆满书籍,桌案上也放着一些字据公文,都是霍凌云平日里办公所用。 娢嫣蹑手蹑脚地走到桌旁,没敢点灯,只借着稀薄的月光翻看起来。都是霍凌云平日任职大理寺卿所批阅的一些寻常公文,旁边放着的就是些歷史书籍。翻了好一会儿,却一无所获,娢嫣有些不甘心,又向书架上望去。 突然,她发现书架上有一本小册子有些奇特。霍凌云寻常看的书都放在案几上,这里都是不太常动的,可唯有这一个小册子,边角已有些捲曲,放的也不似其他那般规规矩矩。娢嫣心中一动,她踮起脚,将小册子取了下来。 翻开一看,不过是一本寻常的落霞山游记,并没有什么特别,不知何故独独藏在这里。娢嫣正觉失望,忽然从里面掉出了什么东西来。 娢嫣一喜,连忙打开细看,掉出来的竟是一堆汇票。 汇票便是银钱往来的单子。大周以金银铜钱作为流通货币,可遇到数额巨大时,运送极不方便。所以各大银号之间,通常约定以「汇票」作为转帐的契约凭证。方法是凭银票到钱庄里开具单据,指明要转帐的金额、收钱方的姓名、住址、以及其所在当地钱庄的银票号,钱庄确认无误之后,两方人签字画押,收钱人就可以在当地的银号提银子了。 当中钱庄会收取一定数额的手续费用,可一来不用万里调调运送银两,二来若钱庄内有熟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掩人耳目,所以京城高官们都以这种方式进行金钱往来。 霍凌云的书册里偷偷夹了这么多的汇票,他是在给什么人送银子呢? 娢嫣拿出来一张细看,这收银人的姓名叫蒋纯,收款的银号地点正是泰州! 娢嫣心头一跳,忙一张张看去,果然这些银票都是汇给同一个人的。而且大约是不到半年就有一次,每次少则一千,多则上万,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第100页 娢嫣心中砰砰乱跳,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从里边偷偷抽出一张,放在怀中,又将其他的放好,原封不动地放在了书架上面。 一切整理妥当,她才锁上门,出了流云居,没走两步,便听一人道:「姑奶奶,你总算是出来了,去了这么久!」 娢嫣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竟是小莲,小莲道:「怎么样?帕子找着了?」 娢嫣摇了摇头,「想必我没有放在这里。」 小莲道:「我就说么,你若真落在这里了,婆子们每日浆扫,还有个看不见的?行呀,你这次找不见,也死了心了。」 娢嫣故作丧气地道:「哎,那帕子我是极喜欢的,实在可惜得很。」 小莲道:「算了,赶明儿碰到张婆子,再叫她买一条就是了。」 娢嫣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说完,将钥匙放在小莲手中,举步离去。 娢嫣回到肃峰苑,又将那汇票拿出来看了两回。银子是汇给泰州的人没错。王家是泰州最大的商户,手下的钱庄也有不少,想给他们打钱,绝没有这么费劲,恐怕连汇票都用不着。那霍凌云偏偏选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银号汇银子,是不是为了躲避王家的耳目? 娢嫣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这事非得到钱庄亲自问一问才行。可眼下自己又没办法离开舞苑…… 看来她只能麻烦赵妈妈了。 上次她与赵妈妈见面,却碰到了朝廷人捉拿玉家同党。赵妈妈逃走之后,一直躲在京郊,以避风头。中间两次托人给娢嫣稍过信。一直过了一个月,满京城都在忙着中秋晚宴,风声便没有那么紧了,才又搬到京城的一个小巷子里住下。 好在娢嫣现在借着上舞苑的由头,每天都能自由出入王府,她准备明日下学之后,偷偷去看一趟赵妈妈。 第二日傍晚,舞苑下课之后,娢嫣故意拖延了一会儿,一直到王云汐的车马走远,才从舞苑中出来。她一早跟三娘交代过,今日不必叫霍王府的车马过来,她自己则雇了一辆小车,往赵妈妈所赁的屋子而去。 这宅子离舞苑和王府都不算远,到十分静谧偏僻。娢嫣在道口就下了车,走到两颗大树掩映的小门前,敲了三下,微微停顿,又敲了三下。 这是之前赵妈妈与她在信里说好的,这般敲法,赵妈妈便知道她来了。等了一会儿,果然见有人开了门,赵妈妈一件娢嫣,泪水顿时又红了眼眶,「嫣姐儿……」 娢嫣忙示意赵妈妈不要出声,悄悄进了院子,掩上了院门。她握住赵妈妈的手,看着她慈和的脸庞,也不禁喉头一哽,「妈妈,这些日子可好?」 「好……好……」赵妈妈忙不迭地点头,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将娢嫣领到屋里坐下。赵妈妈自己却起身进了后厨,没一会儿,拿出一个精緻的三层梨木小盒子,一层层打开,「姐儿这几日没来,老奴特意给你做了最爱吃的核桃酥、玫瑰饼、牡丹糕……姐儿你快尝尝,如果不够,妈妈再给你做……」 娢嫣低头一看,赵妈妈竟然整整做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精緻鲜美,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小屋子里,材料又不好找,不知要费去多少心思,娢嫣感激道:「妈妈你也多年没做这些活了,有时间就歇歇吧,我如今什么都有,妈妈不必为我操心。」 赵妈妈笑了笑,垂下头,鼻尖又有些发红,「老奴没用,如今玉家只剩下姐儿一个了,心里总是惦记这你,可又不知能做些什么,唯有做做这些没用的事儿,不然这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 娢嫣心头一痛,却宽慰她道:「妈妈放心,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如今都能好好地站在你面前,还有什么可求的?更何况爹娘哥哥们都还活着,我一定……一定能把他们救出来。」 曾经的至亲生死未卜,曾经的幸福一遭坍塌,娢嫣当然比任何人都有理由崩溃痛苦,一蹶不振,可是坚强已经是她唯一能选择的了。 娢嫣左右看了看,赵妈妈自幼虽长公主在宫里长大,为人这整洁,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可到底用具还是十分简陋。娢嫣便偷偷拿出了些碎银子,这都是她这几个月在舞苑里攒下的月俸,可又怕赵妈妈不要,便趁她不注意,放在了茶具后边。 娢嫣又道:「妈妈这几日可方便去街上走动吗?」 赵妈妈道:「放心吧,公主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如今朝廷也不追究别的了,我换了名姓,本来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如今更没人能认出我来。」 娢嫣点了点头,道:「那有件事麻烦妈妈帮我问一问。」 赵妈妈道:「什么事?」 娢嫣道:「京城里有一家名叫『洪福』的钱庄,不甚起眼,妈妈帮我查一查,这几年一直有人从这个银号里往泰州汇银子,收银人名叫蒋纯,家住泰州六安巷,这蒋纯究竟是谁,做什么的,用的可是真名……有必要的话,就去泰州一趟。」 赵妈妈微微一惊,「姐儿这是何意?查这个人做什么?」 娢嫣道:「我也不清楚,总之此事或许跟玉家的案子有关,妈妈你千万小心。」 赵妈妈听她此说,心中也是一凛,郑重点了点头。娢嫣交代清楚之后,又在赵妈妈家中坐了一会儿,方才依依不捨的离去。 出了屋子,娢嫣又有点不安,赵妈妈年纪大了,并且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让她做这种事实在不太合适,可眼下又没有其他人可用,正想着,忽然一人窜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差点没坐到地上。 第101页 第59章 满京城里总是神出鬼没又很没礼貌的,就只有苏玉缜了。 「哎呀,吓死我了!」娢嫣还没说什么,苏玉缜到是先叫了出来,她好好的走路,到底是谁吓死谁啊! 玉娢嫣没好气地整了整裙子,「怎么又是你?」 苏玉缜看见她,好看的桃花眼顿时漾满笑意,「哈,我说今天怎么天高气爽,星象迥异,果然是有好事发生。这不就碰见你了?」 娢嫣翻了个白眼,道:「这会儿天还没黑呢,魏王殿下就看到星象了?再说我怎么没觉得殿下看到我是什么好事?」 苏玉缜道:「天虽然没黑,不用看也猜到了星象好。咱们俩不是朋友吗,碰到朋友还不是好事?」 娢嫣无语,不过想想也是,这辈子,苏玉缜的出场率,怎么也算她「半个朋友」了。 娢嫣知道苏玉缜并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所以这会儿看到他也并不心慌,「你来干什么?」 苏玉缜道:「很久没看见我干娘了,做儿子的当然要来孝敬孝敬。你怎么也来了?哈,看来咱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要来都一块来。」 娢嫣道:「苏玉缜,我真的很好奇,你堂堂一个皇子,为什么隐瞒身份,还认赵妈妈做干娘呢?」她就知道苏玉缜不会回答,忙又补充道:「你既然说了咱们俩是朋友,作为朋友,说说也无妨吧。」 苏玉缜道:「那你又跟赵妈妈怎么认识的?找她干什么?——既然咱们是朋友,说说也无妨吧。」 娢嫣道:「别学我,我先问的,你先说。」 苏玉缜眨眨眼,想了想道:「好吧,我认赵妈妈作干娘,是因为她真的对我不错,她没儿子,我给她当儿子尽孝。而我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子。」 「不是皇子?」娢嫣一脸不信,「你是想跟我说,皇上皇后,贵妃公主,满朝文武都瞎了吗?皇子可不是随便认错的。」 苏玉缜耸耸肩,「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又不信。我,苏玉缜对天发誓,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娢嫣斜睨着他,「你要是不是皇子,你也就不是苏玉缜,用他的大名发誓,骗鬼呢?」 苏玉缜忽然愣了一下,随后竟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嘀咕道:「是呀,那我该用什么名字发誓呢?真是可笑,想发个誓却连名字都没有。」 娢嫣心中微微一动,自认识苏玉缜以来,他那双眼睛里总是充满笑意,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了几分伤感,不过按自己对他的了解,这多半是错觉。 娢嫣道:「那你既然不是皇子,是怎么混进皇宫的,又为何要冒充魏王殿下?」 「这个……」苏玉缜微微俯身,露出一个坏笑,「还真不能告诉你。」 娢嫣耐着性子等着他拉长音,结果是这么个结果,顿时气结,而苏玉缜瞧着她生气的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 娢嫣压住火,转了转眼睛,道:「不说就算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赵妈妈,不会……是为了玉家吧?」 苏玉缜勐地睁大眼,「你知道玉家?」 娢嫣心头一跳,只怕自己这次是说中了,她故作平淡地道:「当然啦,谁不知道霍王府曾经的王妃叫做玉娢嫣,也是秋雨夫人的高徒呢。」 她在舞苑之中,听说过玉娢嫣当然没什么奇怪的。苏玉缜道:「算是吧,赵妈妈以前是玉家的奴才,如今玉家没了,算是为我表妹照看照看她。」 「你表妹?」娢嫣心中一动,随后想到,她是长公主之女,而苏玉缜是皇子,自己可不是她的表妹么。 娢嫣挑挑眉毛,道:「你跟那位……玉王妃,关系很好么?」 「当然,」苏玉缜不要脸地道:「我这么招人喜欢,谁跟我不好?」 当着自己的面说瞎话,娢嫣真是哭笑不得,「我还听说,玉娢嫣之所以跳崖自尽,是因为背着小王爷与人私通,最后事情败露,才畏罪自杀,而这个人,就叫苏折……」 说到这,娢嫣眸光渐渐凝起,一脸寒意地盯着他,「说,这事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而苏玉缜则是勐一皱眉,「霍凌云竟然这样子污衊她?」 娢嫣听了这话,到对苏玉缜有些感激,「这件事在霍王府都传开了,空穴来风,总不会是假的吧。」 「当然是假的!」苏玉缜怒道:「我当日之所以会去青元山,不过是想救她而已,可惜……」 他嘆息一声,那双琥珀色桃花眼中流露出惋惜之色。 娢嫣盯着他的脸,觉得苏玉缜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他是去救她的,那么他就应该知道有人要害她! 他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何知道有人要害她? 娢嫣道:「玉王妃不是自杀?那是谁害死了她?」 苏玉缜忽然扭过头,审视着娢嫣,「你这么关心玉家的事儿干什么?」 娢嫣正满心迫切地等着他的答案,不想竟换来这么一句话,便道:「好奇,不行啊?」 苏玉缜笑道:「小丫头,一天到晚瞎打听事儿,你主子性子可不太好,让他知道了扣你的工钱!」 娢嫣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旁人怎么会知道……喂,你到底说是不说?」 苏玉缜道:「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知道。」 娢嫣恨恨地跺了跺脚,本以为今儿自己能死个明白呢。 眼见天色将晚,从苏玉缜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了,娢嫣道:「我得回王府去了,你进去吧,记得,别惹赵妈妈生气。」 第102页 苏玉缜笑道:「放心,她是我娘,我孝敬他还来不及呢,哪敢惹她生气?何况我明天就走了,想惹她生气也不行。」 「走?」 娢嫣一奇,「你干什么去?」 苏玉缜道:「我明天要去泰州一趟,哈,差点忘了,你是泰州人,泰州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娢嫣心头一紧,拉住了苏玉缜的袖子,「你去泰州干什么?」 她香软的小手间飘来一股香气,不知为何,苏玉缜忽然有些僵住,脸颊微微一红,「那个……那个 ……」 「你那个什么呀!」娢嫣顿时一急,「你去泰州干什么?」 苏玉缜道:「我要去查点事情,几天就回来,用不着这么捨不得我。」 娢嫣若有所思,松开了手,苏玉缜忽然感觉身体僵僵的,被她抓过的那条胳膊竟有点不会动了。 娢嫣心中暗忖,苏玉缜去泰州说不定也是要调查玉家的事情。而因为她知道苏玉缜与霍凌肃交好,又是昭阳的亲哥哥,心里也对他多了一分信任。 娢嫣她想了想,开口道:「那正好,你帮我查一查这个人。」说着,拿出了在霍凌云处找到的汇票, 「这是我在霍凌云的房里找到的,这几年来,他一直与这个叫蒋纯的的泰州人有银钱往来,你去查一查,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与霍凌云有什么瓜葛。」 苏玉缜拿到东西,面色突然一变,「你从哪得来的?你怎么会去偷霍凌云的东西?」眼中满是怒火。 娢嫣没想到他突然发火,呆了一下,苏玉缜道:「是昭阳让你偷的是不是?我跟她说了多少次,不要把你卷进来!」 娢嫣又是一呆,苏玉缜道:「你知不知道霍凌云是什么人,你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况现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王云汐,你一个小丫头,随时都可能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娢嫣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苏玉缜见她不说话,急道:「听明白了么?以后不要去招惹霍凌云,霍王府的任何事情都跟你无关,你喜欢跳舞,就在舞苑里好好跳舞,不用害怕昭阳,也不用害怕王云汐,有我在,没人敢碰你一个手指头!」 娢嫣看着他惶急的模样,心中竟有些感激,她吸吸鼻子,「没事,我这不都拿出来了么?」 「没事什么!」苏玉缜没好气地道:「我说话还不管用了是不是?你主子若逼你帮他偷东西,你就跟我说,我帮你摆平。」 娢嫣忍不住笑道:「行了,知道魏王殿下厉害,可也别总把自己说的跟个小混混似的。东西我给你弄来了,怎么样,是查是不查?」 苏玉缜还想说什么,听见她的话,又一把将她手里的汇票拿了过来,「当然查。」 娢嫣道:「行,那我先回去了,再晚的话,四爷可真要扣我工钱了。」 苏玉缜又笑道:「放心不会的,病秧子有钱没地方花,大方得很。」 娢嫣忍俊不禁,转身回霍王府而去,苏玉缜又道:「替我向病秧子带好!」 「知道啦!」 第60章 傍晚时分,昭阳洗过澡,懒懒地躺在床榻上,让小丫头们在发稍上涂抹樱花油,淡粉色的花露飘来淡淡香气,昭阳眯起眼,静静地享受着。 忽然,只见一人闯了进来,昭阳睁眼,只见来人一身华贵锦衣,俊美不凡,正是苏玉缜。 昭阳坐起来,示意丫头们退下,「干嘛这么晚来找我?」 苏玉缜道:「还说呢,我不是告诉你别让那小丫头卷进来么,你干什么让她去偷霍凌云的东西?」 昭阳盯了他一会儿,眨眨眼,「你这么紧张她干什么?她住在霍王府,近水楼台先得月,让她盯着点霍凌云,不好吗?」 「当然不好!」苏玉缜道:「那小丫头笨手笨脚,霍凌云又那么精明,被他发现了怎么办?不是坏了四哥的事?」 昭阳盯着他看了一会,苏玉缜有点不自在,「有话说话,看什么看?」 昭阳道:「我看你不是怕坏四哥的事,是捨不得那丫头吧?」 苏玉缜嘶了一声,「乱说什么呢,别没大没小的。」 昭阳翻翻眼睛,「还不承认?那丫头刚进舞苑,你就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关照她,给我耳朵都磨出了茧子了!现在不过让她办点小事,你便心疼起来,还不是对她有企图?」 苏玉缜的脸有些微红,他不服气地掐着腰,「我说过了,那是因为她是霍老四的人!」 昭阳道:「那你就更犯不着急了,四哥都没急,你急个什么?」 苏玉缜道:「反正是不行,这事太危险了,别让她卷进来。」 昭阳笑道:「动心了就承认。你放心,我有分寸。何况那丫头我也挺喜欢的,自从她来了之后,四哥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或许她能帮四哥解开心结呢?」 苏玉缜道:「别做梦了,我估计他这辈子是想不开了,就这么地了。」 昭阳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嘴巴要是痒痒,就出去找个树杈子磨一磨,别在那胡说八道。人死不能復生,事情终究会过去,四哥不能一辈子陷在里边。」 苏玉缜道:「能不能可不是你说了算,病秧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倔得像头驴,我觉得这事他一辈子过不去。」 昭阳心中甚是窝火,可似乎也无法反驳他,只好哼了一声。苏玉缜道:「总之,这事别再往那丫头身上扯,」 第103页 昭阳冷哼一声,「知道啦,就你事多。」 几日之后,娢嫣帮助秋雨夫人一同编排的舞蹈已经完成。所有献舞的成员都是百里挑一的舞中高手,所以已经练的相当纯熟。秋雨夫人看完,满意地松了口气,「后天便是中秋了,这两日你们一定不能懈怠,明日我会带你们进宫,先熟悉一下环境,免得中秋当晚乱中出错。你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宫,宫中规距甚多,要多多注意,千万不得逾矩。」 众人听说明儿要进宫,心中自是激动,齐声道:「是,夫人。」 娢嫣更是激动不已,她明日就能进宫了?按照往年的惯例,中秋节前一天,舞苑中的学子们都会到宫中的玉龙台上演习一次,熟悉宫中的乐师舞曲,力求万无一失。 玉龙台在御花园正东,乃是永德三年所建。占地千余米,白玉琉璃所制,华丽非凡。周围是千余米玉廊敞厅,可摆放数百张桌子,专门供皇家晚宴所用。中秋乃大周最隆重吉祥之日,是日千里红绸绵延,玉龙台外千盏花灯,玲珑璀璨,光彩夺目。 众女会在十余米高的玉台上跳舞,事后亦会随秋雨夫人到凤阳殿内赴宴。当晚就可以见到太后与皇后娘娘,只是人多眼杂,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能与太后说话。玉龙台与太后所住的咸福宫有些远,好在娢嫣对皇宫地形再熟悉不过,而且深知太后的习惯喜好,也未必没有机会。 正想着,只听秋雨夫人道:「凝霜,凝霜!」 娢嫣有些出神,直到秋雨夫人喊了两次才听见,「夫人有何吩咐?」 秋雨夫人看了她一眼,温言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寻常人得见天颜自然心中发怯,可皇上视天下百姓为子民,仁爱慈善,你不必太过紧张。 娢嫣明白秋雨夫人是以为自己入宫太过紧张,忙点头道:「是,夫人。」 出来后,明玉扫了娢嫣打趣道:「明儿得见天颜,凝霜,你的腿可莫要软了,到时连累我们。」 韩玉如道:「行了,你们就别说风凉话了,人家这会儿心里正不自在呢吧。没事的凝霜,离得那么远,看不清什么,就只当皇上不在那,跳自己的就是了……」 江若婉接口道:「不知道皇上长得什么样?是浓眉大眼,气宇非凡的么?」 明玉道:「那是自然,我听我爹爹说过……」 娢嫣忽然道:「皇上是小眼睛……」 众人均是一呆,随后大笑道:「陆凝霜,你真行,胡说八道还一本正经……」 江若婉道:「就是就是,皇上龙睛凤目,怎么可能是小眼睛呢? 说着,又是一阵花枝乱颤的娇笑。 娢嫣甚是无语,这才知道原来这些贵女竟没人真正见过皇上,只见王云汐施施然走了过来,冷笑道:「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若是怕了,就趁早滚回去,免得到时候丢人现眼。」 娢嫣斜睨了她一眼,「是呀,在泰州这等山野之地,自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小王妃若是害怕,就多喝两杯定惊茶,别在玉龙台上出丑就好。」 王云汐大怒,她双目一凛,似刀子一般瞪着娢嫣,「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奴才而已,就算你飞到天上,也要跪下给我磕头行礼!」 娢嫣静静地道:「小王妃说的不错,不过,我也劝王妃一句,等我飞到天上那天,姑娘最好别还在地上站着,否则别人弯腰,你都以为人家在俯视你呢……」 「你……」王云汐顿时气得满脸红涨,而娢嫣则抬腿走了。 娢嫣回到霍王府,只见霍凌肃今儿一早便回来了,正坐在桌旁读书。一双浓眉微蹙,似乎颇为用心。娢嫣不敢打扰他,便只和三娘打了个招唿,坐到一旁。 不一会儿,想是霍凌肃有些饿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只是双眼始终没有离开书卷,一手就伸进了身旁的墨汁里。 娢嫣吓了一跳,眼看他一手墨水淋淋的竟要往嘴送,娢嫣大喊道:「四爷不要!」 霍凌肃被她吓了一跳,才发现墨水已经滴在他的雪白锦衣上,俊脸顿时一黑,却故作不慌不忙地道:「喊什么……」 娢嫣嘴角微抽,心想我要是不喊,你这会儿都已经给墨块吃了,还装什么镇定,在自己家,有必要这么装模作样么? 霍凌肃看了一眼衣服,将墨块放在一旁,轻咳一声,「来吧,更衣。」 娢嫣便进了里间,拿了一件淡青色领口缀银白织锦的直缀出来,为他换上。 霍凌肃双手整了一下衣襟,又在桌旁坐下。娢嫣道:「四爷现在用饭吗?」想起他刚才把墨块儿当点心吃,想必是饿了。 霍凌肃「嗯」了一声,娢嫣便将饭取了来。饭菜是一早卢三娘就备好了的,一直在耳房里温着。娢嫣取出来放到霍凌肃面前,霍凌肃浅用了些,忽然道:「你明日就要进宫了吧?」 娢嫣点了点头,「嗯,夫人怕我们后天进宫献舞忙中出错,所以明日提早去熟悉一下乐师环境。」 霍凌肃点点头,沉思了一瞬,「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娢嫣没想到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想了会儿,道:「这个要看明日演练的情形,只是宫里不能耽搁太久,应该会在酉时之前。四爷有什么事吗?」 霍凌肃冷笑道:「有什么事?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奴才,明日进宫,都不知道跟我告假的?」 第104页 娢嫣吐了吐舌头,「反正我平日里都要去舞苑,想着并没有什么不同,便没跟四爷说。」 霍凌肃冷冷地,眼底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关心之意,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明日进了宫早些回来,不要到处乱走。」 娢嫣点头道:「知道了,四爷。」 霍凌肃没有再说话,转过头去继续吃饭,娢嫣就在一旁看着他玉雕般的侧颜,不想挪开眼睛。 第二日一早,参加献舞的七个女子早早来到舞苑之中,同秋雨夫人,坐着宫里一早派来的车进宫,这些女子多半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妆容也特别打理过,无不千娇百媚,美艷四射。 而娢嫣却想着法的再低调一些,一来她不想让王云汐找自己的麻烦,二来能参加献舞已经是万众瞩目了,不能再节外生枝。 秋雨夫人看了一眼娢嫣身上的藕色裙摆,衣襟上绣着细细的藕纱流苏,半绾着头髮,髮髻在耳后以一根浅绿色如意形玉簪固住,虽然极尽低调,反而显得清雅不俗,高贵大方。 秋雨夫人面露赞赏之色,正要说话,忽见王云汐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套桃红色的纱裙,鬓角贴着金线贴花,到显得有些雕琢过了。她拉住秋雨夫人的袖子,「夫人,车到了,坐我那辆吧。」 娢嫣抬头一看,早有一辆金色锦绣纹马车侯在那里,王云汐道:「走吧夫人,车上特意备了梅花露,一早上新为夫人烹的……」 秋雨夫人回头看了娢嫣一眼,只好随王云汐而去,而王云汐扫了一眼娢嫣,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第61章 到了皇宫,马车照例在西门口外停下,内侍扶着众女子下了车。侍卫检查了一番,便又换了宫内的步辇,往御花园而去。 众女抬头望着高大的宫墙,一时都紧张起来。她们虽然自幼都是锦衣玉食,可谁也没有两头这样高壮宏伟的宫殿,两侧的宫墙有几十米高,珠栏碧瓦,美轮美奂。 众人不禁都有些眩晕,内侍见几人站着不动,提点道:「姑娘们,御花园远,咱们都请换了步辇过去。」 众女子这才忙都上去,只是宫里的步辇与外头有些不同,到不知道该怎么上,明玉郡主抬头看去,只见只有娢嫣一人上了车,神态从容,没有失礼之处。 明玉心中一奇,也学着她的样子上了车,乘辇而去。 没一会,步辇已经行到了玉龙台不远,众女随着秋雨夫人下了车。这一看,顿时心头一震,这玉龙台果然名不虚传,拔地数十米,两侧百余台阶,纯玉打造,上边盘着黄金雕龙。 明玉小声道:「喂,你说这玉龙台这么高,跳舞的时候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娢嫣道:「玉台都有围栏,怎么会掉下来?」 明玉却不知道,她心里觉得不对,加上她为人向来八卦,忍不住打探道:「凝霜,你以前不是来过皇宫吧?」 娢嫣面色微变,明玉道:「不然你怎么坐过宫中的步辇,连玉龙台上边什么样都知道?」 娢嫣忙遮掩道:「我知道要进宫,自然要先做些功课,所以事先问过的。」 明玉郡主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是么?」 娢嫣闪烁着避开了她的目光,两人说话的工夫,宫里的乐师主管李秀云已到了,热络地和秋雨夫人打招唿。 「多日不见,夫人风采更胜当年!」 秋雨夫人笑道:「都老得不知什么样,还哪里来的风采?」 李秀云笑道:「夫人这样若是老,才真叫我们这些人无地自容了。」 李秀云今年四十有余,精通中外百余种乐器,自幼师承梨园国老,造诣非凡,与秋雨夫人有多年的姐妹情谊。 李秀云与秋雨夫人寒暄几句,又交代乐师弟子们和众女见了面。又道:「秋雨,你今年这一曲『流风回雪』比之去年的『舞袖霓裳』亦不遑多让,难得是柔中带刚,别具风情,你的才思新颖,实是令人佩服,明日满朝文武,必定又大开眼界了。」 秋雨夫人摆摆手,笑道:「这你可是过奖我了。前几日我苦思冥想,着实对中秋曲目十分犯愁。好在舞苑今年新收了一个女弟子,甚是不凡,这正是她的创意。」 「哦?」李秀云也甚觉得不可思议,「去年的舞蹈乃是玉娢嫣所创,她的舞艺,不夸张的说,三百年来前不见古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我梨园内外,亦觉得十分惋惜。难不成今年的弟子中,还有玉姑娘这样的人物? 秋雨夫人侧头想了想,「也说不上,这女弟子其实是霍王府的丫头,来自泰州。她自幼没怎么学过舞,自然不能和玉娢嫣相比。可是这气度神、韵,言行举止,总让人觉得有七八分相似……」 李秀云嘆道:「玉姑娘是你的爱徒,突逢不幸,怕是你爱才心切,思念过甚的缘故。」 秋雨夫人亦长嘆一声,「如今玉家荣耀繁华一遭轰塌,昔日金枝玉叶,今做了阶下囚,想来亦是可悲可嘆。玉娢嫣坠崖殒命,反不必看到玉家今日的凄凉,说来真不知是祸还是福。」 李秀云道:「今年领舞的,可是霍小王爷的新妻子?听说是泰州第一美人呢!」 秋雨夫人道:「嗯,除了她,当真也选不出别人了。她的舞跳的中规中矩,亦有可取之处,人又是八面玲珑的,很会行事待人。」 李秀云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知道你最会识人的这些小伎俩,说起这行事待人的本事,只可助人一时,却不能助人一世。皇宫内外,聪敏圆滑之人多不胜数,可又几个能脱颖而出,运筹帷幄以成事呢?反不如依从本心,所谓大道至简,正是这个道理。」 第105页 秋雨夫人颔首道:「你说的极是,否则我也不会独独看中玉娢嫣。」 李秀云道:「说来也真是奇怪,玉娢嫣尸骨未寒,何况长公主的案子未定,玉家老小还关押在死牢之中,我们这些旁眼人都于心不忍,霍小王爷怎么这么着急就另娶新欢呢?」 秋雨夫人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岂是咱们能议论的?我心里也常常为娢嫣不平。我只听说,玉家犯的是大罪,所以才会龙颜震怒,本来是要就地处斩的,是因为霍四公子貌死闯入宫中,不知求了皇上什么,皇上才允诺将此案留到中秋之后处置。」 「霍四公子?」李秀云微微一惊。 「便是霍王府的四公子,小王爷的四弟。」 李秀云大为奇怪,「我在宫中多年,只恍惚听说霍家有四位公子。可是只有小王爷是嫡出。我既没印象,想必霍家的人也对他不甚重视。玉家的案子,连皇亲国戚都不敢管,他凭什么来说情,又为什么说情,皇上就真的听了他?」 秋雨夫人道:「这事我也很奇怪,朝廷内外知道的人不多,我还是听惠妃娘娘提起的。霍家的这位庶子必不简单,他自幼体弱多病,送到青阳观修行了几年。而这几年,朝廷一直派玄武将军驻守在龙舞山口,防范京师,可你想想,那里上千精兵,是不是都为了守一个青阳观?」 李秀云一惊,道:「难不成皇上是为了保护霍家的一个庶子,这怎么可能?」 秋雨夫人道:「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谁也没有想到。惠妃娘娘还说,这几年高昌进供了数枚还阳丹,甚至为此减了他们几年的赋税,宫里又无人生病,要这些奇药做什么?更奇怪的是,这些奇珍草药纷纷不翼而飞,听闻是皇上亲自下旨,送到了青阳观。」 李秀云道:「皇上将这些东西送了那道士?」 秋雨夫人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上官道士进宫做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必突然这么大手笔的赏他?皇上的目的,可能就是这位四公子……」 李秀云道:「皇上是为了救他的命?」 秋雨夫人凝重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李秀云道:「一个王爷家的庶子,皇上为何这么在意他的死活?」 秋雨夫人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惠妃娘娘服侍皇上多年,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皇上定是十分重视这位四公子,否则亦不会在玉家的问题上谁也不听,偏偏卖他这么大的面子。听说四公子的病已痊癒,如今已回来了,明日亦会参加中秋之宴,若是惠妃娘娘说的不假,这位四公子,必定要有大作为了。」 李秀云连连点头,对于多年老友带来的这个八卦显然又震惊,又感兴趣。「对了,最近听说皇上把九皇子也召了回来,京城一下子变得这么热闹……」 一提起这个九皇子,秋雨夫人不禁有些头疼,「这个九皇子,将舞苑弄的不成样子……」 「怎么……」李秀云先是奇怪,随后笑道:「是了,舞苑那些女子,正经跳舞的不多,可都眼睛不转的盯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听说九皇子还未定亲,这次中秋之宴,贵妃娘娘要为他挑个媳妇呢,那魏王又生得英俊异常,她们必定招数频出,变着法想讨魏王的欢心了?」 秋雨夫人道:「可不是么,这才没几天,就打了好几场了,尤其是每当和国子监一同读书的骑射,诗书两堂课。而且这九皇子对舞苑还出奇的热心,怕是真看上了哪个姑娘了。」 一下子又来了八卦,李秀云眼睛一亮,「是吗?不知是谁?家世贵妃娘娘可看得上?」 秋雨夫人道:「我整日为舞苑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我怎么顾得上?不管是谁,只要学完了舞苑的课,九皇子看上的人,为妻为妾,我可管不了了。」 李秀云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虽为女子,为母也差不多。舞苑姑娘的亲事,你可不要多操心些?何况真嫁给了魏王,那才是名副其实的王妃,你们舞苑都跟着脸上有光!」 秋雨夫人啐道:「少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明天我也跟吴先生说下,别让国子监的学子有事没事的往这里跑!这是学馆,又不是专门给他们挑媳妇相亲的?」 李秀云哈哈大笑道:「恐怕这个事连吴先生自己也说了不算呢!」 两人说着,秋雨夫人「哎呦」一声,「光想着跟你乱说,什么时辰了?咱们快练一遍,明天出了错,咱们都什么也不用说了!」 李秀云忙吩咐各乐师起调,舞女们则按照编排,依次从玉龙台上迴旋而上,流风回雪的舞衣是白色软水薄纱,领口,腰间,袖口,足踝各挂着十六片纯金锁,旋转快时,白纱似练,金光似雨,琳琅飘洒,精美绝伦。 几人上了玉龙台,虽只是演习,王云汐的神经不禁紧绷起来。刚到十米高顶,向下一望,只觉云雨缭绕,眼中一片眩晕。 第62章 几人按照平日的练习,在玉龙台上演习了一遍。主要是为了和乐师们两相和谐。六人将王云汐围在中央,由她独舞了一段「流风」,随后此舞便算大功告成。 秋雨夫人见众人表现不俗,频频点头。娢嫣按计划走到王云汐右侧,抬眼间,只见周文芳一眼不转地盯着明玉,眼中露出一丝恶毒之色。 娢嫣心头一跳,觉得有些不对。周文芳拂袖上前,走到王云汐左侧,忽然抬手,向明玉郡主后背推去。 第106页 娢嫣大惊,这玉龙台数十米高,明玉郡主正专心舞蹈,若是一个不妨被她推下去,岂不是摔死了! 七人之中,周文芳是最不爱说话的,娢嫣便也没太注意过她,不知道她与明玉郡主有什么过节,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下此毒手? 娢嫣震惊之下,勐一抬手,将周文芳手臂拖住,她淡淡笑着,如弱柳扶风一般随即转过,处理得不露痕迹,仿佛优雅舞蹈一般。 周文芳脸色大变,僵了一僵。秋雨夫人道:「文芳,再上前两步,位置不对。」 周文芳恍然回神,忙走上前。秋雨夫人嘆息一声,她本以为一遍能过,到底周文芳出了点岔子。 李秀云忙宽慰道:「这些姑娘都是第一次进宫的,难免紧张,这才第一次跳已经不错了,再跳两遍必然就万无一失了。」 秋雨夫人是个完美主义者,听她这样说,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好在之后几人又练了一次,再没有出什么差错。 秋雨夫人吩咐七人下来休息一会儿,宫女们送来茶水和铜盆净手。娢嫣碎步走到周文芳身旁,小声道:「你跟我来。」 周文芳脸色一白,她想了想,还是跟娢嫣而去。 娢嫣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站住,道:「你刚刚那么做是为什么?」 周文芳支吾道:「什……什么为什么?」 娢嫣板起脸,「你别装了,刚才我已经看见了。你若不承认,我要不要去和夫人说?」 「不要……」周文芳唬得一惊,只见娢嫣目光如剑,审视地盯着自己,只好咬了咬牙,「我……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她爹不过是个远宗而已,若不是她表姐偶然得过一次胜宠,把家里宗族都抬了起来,又算什么郡主?」 周文芳满脸恨意,娢嫣有些奇怪,但想了想,舞苑中一直明争暗斗。明玉郡主嘴太快,又什么都敢说,当然会经常得罪人。 周文芳恨声道:「她仗着有个郡主封号,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总是嘲笑别人的首饰穿着。大家都已经选上了,她做什么飞扬跋扈,处处以为比我高上一等?我……我是庶出,她便三日两日的说,我是什么身份,别拿我比那些姨娘养的……』」 娢嫣也不奇怪,这确实是明玉郡主的说话风格。周文芳内向,明玉便时常拿她打趣。想来也不全怪周文芳心眼小,她话里确实处处透着对人的不尊敬。 可周文芳这么往心里去,还作出如此愚蠢的行为,那可是害人害己了。别的不说,中秋前夕,玉龙台上掉下去一个舞女,秋雨夫人怎么交代? 娢嫣道:「你不喜她我知道,但为什么要在今天?不知道明日就要献舞了么?」 周文芳恨声道:「你没见着她的张狂样,刚才上台前还在笑我,在台上又不住地抛媚眼,竟不知要勾引谁……」 娢嫣无语,台上只有她们七个女子,哪来的媚眼可抛, 「明日就是中秋献舞之期,如果明玉郡主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几个都要重新编排。到时手忙脚乱,定会出错。你不仅会害了我们几个,更会连累秋雨夫人,让整个舞苑蒙羞。你如此自私,又跟明玉有什么分别?我瞧还不如她呢。」 周文芳生气道:「我……我才跟她不一样,你少拿她比我。她平日里也没少说你,你却为什么句句话帮着她,难不成就因为她是郡主,所以你就巴结她?」 娢嫣轻笑一声,「郡主?她是郡主,难道你不是将军之女,我不是舞苑学子?明玉的嘴讨厌我知道,你抢白回去就是了,不该因为这点小事害了秋雨夫人,你好好想想,夫人可又对你不好过?」 周文芳想到这儿,内心颇为愧疚,便咬着嘴唇不说话。 娢嫣道:「你也看到了,在玉龙台上,我的舞艺不知比你高上多少。明日你若还想害人,我就先把你推下去。」 「你……你敢……」周文芳脸色一白,娢嫣道:「你敢我就敢,反正明日献舞出了纰漏,我们都会受到皇上斥责,搞不好前程就此断了,你害我如此,我当然要拉着你陪葬!」 周文芳顿时一阵胆战心惊,被吓得眼圈也红了。 娢嫣实在想不到,一个堂堂将军之女,竟然如此唯唯诺诺, 「这样吧,如果明日献舞能顺利完成,我保证,你今日的举动我不会向别人透露一个字。至于明玉——她若再对你出言不敬,我来帮你对付她。」 「当真?」周文芳双目一亮,随后又黯然道:「她是郡主,你怎么对付得了她?」 娢嫣轻笑道:「没错,我只是霍王府的奴才,可如今我已是舞苑学子,明日还要为圣上献舞呢……明玉这个人,口没遮拦,说话确实惹人讨厌。只要你保证不去招惹她,她再来惹你,我一定会让她好看。」 周文芳看着娢嫣明艷的脸庞,心中忽地感到莫名的踏实。她来了舞苑这么久,因为不爱说话,一直是个空气般的存在。而只有娢嫣这几句话,让她觉得不再孤立,自己也有了同盟,「好,那我答应你,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中秋献舞。」 娢嫣心里一松,笑道:「这就是嘛,你能考入舞苑,必是万里挑一,何必因为他人的一句两句话耿耿于怀?你若生气,就顶回去,若不生气,就莫跟她一般见识。如今弄得别人一点不知道,只憋坏了自己,有什么意思?」 周文芳听着话句句在理,重重点了点头,娢嫣道:「快去歇一会儿吧,一会儿还要再排练呢。」 第107页 周文芳离开之后,休息时间还没有到,几个乐师正在一旁喝茶,秋雨夫人也与李秀云说着闲话,娢嫣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向咸福宫而去。 太后每日晌午都要来御花园里赏花的,只是咸福宫幽静,一般人不得靠近。娢嫣对宫中地形轻车熟路,打算偷偷过去看看。一来不知是否有机会能和太后说上话,二来她也着实想念自己的外祖母。 当初在所有的长辈之中,太后是最疼爱娢嫣的。总是把她抱在膝盖上,怎么宠也宠不够。可惜不过瞬间,二人两世相隔,母亲也被关在牢狱之中,不知生死…… 娢嫣想着,鼻尖微微一酸,她走到咸福宫外的假山后,突然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娢嫣一惊,她选的都是些别人不常来的僻静地方走,怎么会有人呢? 再仔细一看,假山后站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头带红顶冠,身着对襟棕色铠甲劲衣,足下是紫色官靴,乃是宫中侍卫的打扮。而那女子三十几岁年纪,白皙美艷,衣饰华贵,赫然正是朱贵妃! 娢嫣心中一时怦怦乱跳,男女有别,朱贵妃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和一个侍卫说话,难不成二人之间有私情? 娢嫣知道今日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想转身离开,又怕弄出声响,只听朱贵妃道:「事情查清楚了?」 那侍卫道:「回禀娘娘,已经查清楚了。当初人确实是被送到了泰州。」 娢嫣听到「泰州」二字,陡然有些挪不动步,朱贵妃冷笑一声,「这个老贼,骗得我好苦。我就说么,那姓常的贱人怎么也不可能人间蒸发,果然是他们搞的鬼!他表面上说的好听,背地里还是防范着我,想保那贱人的命!」 侍卫道:「娘娘放心,当年的事儿,也是属下亲手做的,保证滴水不漏,皇上就是查起来,也绝查不到娘娘身上。」 朱贵妃冷笑道:「查到了又怎么样?孩子不是还养在我这里?不认我这个娘,又能认谁?」 侍卫连应了两声「是」,朱贵妃又道:「当初皇上偷龙转凤,将那孩子接了回来,是不是转交给了霍文忠?中间有谁在跟着,保证没有差错么?」 侍卫道:「属下的人这些年一直寸步不离,盯着霍家,母子二人最初确实是待在霍王府,后来由徐奶娘转託送到宫里,之后一直养在娘娘身边。」 朱贵妃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且去吧。明日中秋,宫内亦是人多眼杂,千万不能让人发现马脚。」 「属下遵命。」侍卫说完,转身退下,可惜转身之间,余光陡然向娢嫣的方向扫来,厉声道:「谁?」 朱贵妃惊慌道:「怎么了?」 侍卫道:「娘娘,假山后怕是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事情太多,感觉脑子都不转了- - 今天拼死拼活码了三千字,当word文档弹出是否保存的时候, 华丽丽地点了个否…… 哭死了,只好熬夜再码一遍, 自己挖的坑,早晚是要填的~ 悲催的女主终于快迈出成功的一小步了, 当然之前要摆平一大堆猪队友, 女主:删了你三千字的就是我,拒绝猪队友…… (t ^ t) 第63章 朱贵妃也顿时吓了一跳,低声道:「不管是谁,给我格杀勿论!」 娢嫣心中剧震,想要逃跑,可看来那侍卫武功不弱,自己一动,想必被发现得更快。正惶急之中,勐觉一只手臂搂住了她的纤腰,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跟我走!」 娢嫣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那人拉走,只见那人玉带锦衣,檀发如墨,竟然是霍凌肃。 「四爷?!」 娢嫣没想到竟会在这看到他,侍卫已经飞身追来,霍凌肃一把抱住娢嫣的腰,闪身一撞竟躲进了一个山洞之中。 没想到御花园的假山后还有这样一座暗门。只是那山洞颇小,几乎只能容下一人。两人身体紧紧挨着,娢嫣感受到他的心跳,不觉脸上一红,「四爷……」 「嘘!」霍凌肃示意她不要说话,他微微侧身,一头青丝就泄落在娢嫣的脸颊,麻麻痒痒的。侍卫还在外边搜寻,霍凌肃静静听着动静,好一会儿,低下头道,「应该是走了……」 两人离得太近,娢嫣又因为两侧石头不规矩,勉强摆了个造型,这一低头,霍凌肃的嘴唇刚好碰到她的嘴唇上。 霎时间,娢嫣只觉得触电了一般,他的嘴唇冰凉柔软,让她心口一阵怦怦乱跳。可两人现在离得实在太近,她的心跳加速也被霍凌肃感知了去,娢嫣羞愧难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这一推,差点就撞开暗门,门口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娢嫣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脚,这下彻彻底底钻进了霍凌肃的怀里。 霍凌肃这么多年来苦恋玉娢嫣,除此之外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肌肤之亲。怀中的少女柔软娇小,竟然让他有几分贪恋之感。他伸出手将娢嫣抱住,好一会儿,他终于道:「走了。」 娢嫣侧耳听着外边的声响,还是有些不敢动,霍凌肃道:「怎么?不捨得放手了?」 娢嫣脸上一红,急忙撒开手,推门走到了外边。月光照落下来,娢嫣的脸已如红霞,而霍凌肃嘴角微弯,望着她,绝世的脸庞宛如一块美玉。 「我昨天不是交代过你,今日到宫中早些回来,不许乱跑么?」 第108页 听到他话中的愠怒,娢嫣低下头,小声道:「我只是好奇,一时迷了路……」 「好奇?」霍凌肃没好气地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你的好奇心随时会把自己害死。」 娢嫣自知理亏,「知道了四爷,是我不好。」 她这么老实的认错,霍凌肃哼了一声,心里早就软了袭来。娢嫣道:「四爷,你怎么在这儿啊?你昨天也没说你要进宫啊?」 霍凌肃俊脸一沉,「刚还知道错了,这么快就又好奇了?我是你主子还是你是我主子?我去哪里要向你汇报?」 娢嫣吐了吐舌头,问问还不行,这么小气。 霍凌肃道:「朱贵妃刚才听到声响,怕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道,不抓到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先别走,我把你交给苏玉缜。」 「啊……啊?」娢嫣下意识地道:「他不是去泰州了?」 霍凌肃微微眯眼,「你怎么知道他去泰州了?你们很熟么? 娢嫣道:「还……还行。」 霍凌肃哼了一声,道:「给我记住,少跟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下次让我看见,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堂堂皇子,在他嘴里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而且他们两个不是挺好的么?自己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气成这样? 正说着,只听一声风声,一个身影掠过二人头顶。霍凌肃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低声道:「人教给你了,千万别让朱贵妃起了疑心。」 苏玉缜道:「放心吧。」 霍凌肃刚一转身,忽又回头,「还有,给我老实点。」说完,这才抬腿而去,恍惚中似乎闻到胸口残留着一缕馨香,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苏玉缜被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不老实了? 片刻之间,霍凌肃人去楼空,身边又多了个苏玉缜,娢嫣差点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泰州了么?四爷怎么也在宫里?朱贵妃她要找的人是谁啊?」 苏玉缜被她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有些头疼,「大小姐,你要问问题也该一件件来吧,至少能让我听懂。!」 娢嫣道:「我问的哪一句你听不懂了,你快说就是。」 苏玉缜苦着脸道:「好好好,泰州的事情还有些细节没有查清,所以我暂时不去了,等中秋之后再走一趟。病秧子今天是入宫面圣的,朱贵妃的事你少打听,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苏玉缜一句句回答完,娢嫣觉得自己还是没搞清楚,还想再问,苏玉缜举手一推,「别问我,说多了你主子又要生气了。」 娢嫣道:「你一个皇子,还会怕他?」 苏玉缜道:「怕,当然怕,他一生气就打人,你说我怕不怕……」 娢嫣道:「打人?他打你?你们不是很好吗?」转念一想,他一个病秧子怎么打得过苏玉缜? 苏玉缜道:「好是好,那是我跟他好,我拿他当亲哥,他拿我当表弟!」 娢嫣忍不住一乐,正这会儿,突然一群人向假山处走来,娢嫣心下一惊,苏玉缜却没有动。娢嫣顿时明白,刚才霍凌肃临走前说过,不能让朱贵妃起疑,苏玉缜这是故意让众人发现他们,毕竟两人出现在皇宫,都有正当的理由。 所以娢嫣也没有惊慌,不一会儿,侍卫已带人走到苏玉缜不远处,看到苏玉缜,忙跪地行礼,「属下参见魏王殿下。」 苏玉缜笑道:「张大人免礼。」 侍卫站起身,始终恭敬地低下头,余光又瞟到他身旁的娢嫣。苏玉缜轻咳一声,道:「这是舞苑的学子,陆凝霜,今日是来舞苑中演习的。」 侍卫眼皮也未抬,恭敬道:「陆姑娘。」 苏玉缜左右看了看,道:「张大人这是干什么呢?这般兴师动众的?」 侍卫尴尬了一瞬,赔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娘娘丢了一件事物,让奴才们来御花园看看,既然没有,奴才就告退了。」 苏玉缜挑挑眉,「什么好东西?不如你们再好好找找?」 侍卫慌忙摇头,「不用了,已经找过了。」 苏玉缜冷笑道:「那怎么能行,娘娘吩咐,你们就这么草率,不如再到本王身上搜搜?」 侍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不、不、不,魏王殿下言重了,奴才岂敢?」 「不敢?」抬眼看着他,笑道:「那还不快滚?」 他虽然满眼笑意,侍卫听到这句话,还是汗毛倒竖,飞快地退了出去。临走之前,那侍卫又偷偷看了娢嫣一眼,这皇子当真荒唐,竟然与舞苑的学子,在皇宫之中私会。 可宫里谁不知道,朱贵妃视九皇子如珍宝,骄纵异常,别说是在皇宫里会小姑娘, 就是把百花苑搬进来,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娢嫣望着侍卫走远,微微松了口气,没想到这苏玉缜整日笑眯眯的,这些侍卫却这么怕他。 娢嫣道:「想不到魏王殿下还挺有威严的嘛,把这些侍卫吓得灰熘熘的。」 苏玉缜道:「哪有,说不定都是被你吓的啊。」 娢嫣道:「瞎说,我只是个身份卑微的丫头,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有什么吓人的?」 苏玉缜道:「长得吓人啊……」 娢嫣的脸色顿时一黑,苏玉缜又改口道:「陆姑娘风华绝代,美艷不可方物,这群人一看见你呀,顿时神魂颠倒,以为你是什么天上的神仙,所以都吓得灰熘熘的逃跑啦……」 第109页 娢嫣知道他又要开始胡说八道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一会儿演习开始了,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 二人一起回到前厅,出来耽搁了这么久,休息已经结束,娢嫣也没时间再去咸福宫。秋雨夫人又吩咐众人演练了好几遍,直到傍晚时分,众女轻车熟路,万无一失,秋雨夫人才带着大家出宫而去。 娢嫣回到霍王府,众人又开始讨论起中秋宴会的请帖来。中秋乃大周第一大节,是日皇上会大宴群臣,欢宴从申时开始,一直到第二天子时之后才结束,整整持续五个时辰。 虽是广宴群臣,但毕竟朝廷上下人物众多,不是谁都能去的。能得到邀请的都是身份高贵,或特别被皇上看重之人。京城之中,尤其是年轻一辈,都挤破头地想去宫内参加宴会,因为当晚不仅仅是吃一顿皇家晚饭,更是向皇上展示自己大好机会。 他们有的吟诗,有的作画,有的针砭时弊,剖析朝政,有的舞剑策马,各展才能。若真能得到皇上的赏识,或许当场就会被委以重任。即便不能,也会给自己未来仕途铺平道路。 而女眷们也都会打扮得艷光四射,竭力在众人中出头。毕竟上座都是皇妃娘娘,她们也会精挑细选,寻觅那些家室、容貌、品德气度上乘的女子,做皇家的媳妇。 中秋的请帖分为三种,金帖,银帖,与白帖。金帖邀请的都是朝中元老,还有皇上特别看重的青年才俊,他们坐在内堂,距离皇上最近。 银帖是一些朝臣之子,或是有为京官,而白帖多邀请的是文坛名士,由内阁举荐。霍凌云做为京城之中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当然一早就收到了金帖。 往年娢嫣除了献舞之外,当然次次都是金帖。她就坐在皇上身旁,看着那些寒门子弟拼命地展才出头,却从来没真的留意过。像她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站在富贵与荣宠顶端的人,又怎么会理解得了他们呢。 她最有兴趣的还是宴会上的点心,皇宫的厨子都是什么神人,做得也太好吃了。 还记得皇上总是会调侃她,「珠珠儿这名字取得贴切,这一晚上,将朕的点心都吃没了,朕再慢一点,岂不是要饿肚子?」 娢嫣脸上一红,「哈,皇上又取笑我,咱们大周江山万里,八方来朝,难道连点点心都吃不起呢?皇上真是小气!」 「好好好,不小气,吩咐膳房,各样的点心再来一份,必叫我家珠珠儿吃得尽兴才好!」 威严冷酷的皇帝,唯有对着这个女孩子的时候才会露出别样的温柔。妃嫔女眷们在一旁赔笑,无不露出艷羡的神色来。那时的她才真是鲜衣怒马,无上荣光。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抱了一会儿(t ^ t) 第64章 霍凌肃身子不好,自幼就很少在京城中,何况他只是一个庶子,当然没有收到过请帖。娢嫣路过寒在堂时,只见几个小丫头正在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三爷明日进宫,穿戴车马都仔细着点,记住了千万不能出差错!」 那丫头指挥着几个小丫头检查车马用具,脸上满是骄傲。在下人圈里,能跟着一个最得脸的主子,当然也是光彩之事。 几个小丫头看见娢嫣,故意说道:「要知道的,中秋大宴,请的都是京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是哪个主子都能去的。咱们做丫头的,也该知道宁随鸾凤做尾,不随雏鸭做头,能在三爷屋里伺候,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娢嫣心中气恼,不是因为这丫头的嘴巴讨厌,而是替霍凌肃不忿。他不就是身子不好而已,竟被这些下人们背后挤兑,不知他明天可会赴宴么? 那丫头假装才看见娢嫣,「哎呦」一声道:「是凝霜呀,你就轻松了,毕竟四爷明日不用进宫,我们这边啊,有的忙了!」 娢嫣没有理她,转头而去,那丫头又道:「瞧见没有,咱们能在这院子里,别人嘴里不说,心里可嫉妒着呢!」 娢嫣回到肃峰苑,四处依旧一片静悄悄的。霍凌肃不知在房里看书还是什么,仿佛明日的中秋欢宴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娢嫣跟三娘打了个招唿,「四爷喝过药了?」 卢三娘道:「喝过了,还没用晚膳,你快进去服侍吧。」 娢嫣点了点头,进了里间,见霍凌肃坐在桌旁读书,茶水已经冷了,她上前填满一杯,霍凌肃头也未抬,淡淡地道:「回来了?」 「嗯,今天……多谢四爷。」 若不是霍凌肃及时相救,今日在宫中被朱贵妃发现,她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霍凌肃只是冷冷地道:「我饿了,备饭吧。」 娢嫣便去准备晚饭,吃过饭后,她打了水为霍凌肃净了手脸,想了想,忽然道:「四爷明天进宫么?」 她隐隐也希望霍凌肃明日能够参加晚宴,不知为什么,有他在总会安心点似的。 霍凌肃道:「很重要么?不过是一群无聊的人聚在一起卖弄吹捧,有什么可看的?」 娢嫣无语,霍凌云的看法总是这么不同凡响。「中秋大宴是皇上所办,去热闹热闹也是好事。」 霍凌肃的手微微一僵,「怎么,跟着一个去不了宴会的主子,觉得很没面子?」 「没有,」娢嫣怕他心里难受,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四爷若去,我可以同四爷一块走……」 说了一半,才发现霍凌肃云淡风轻地擦了擦手,转身而去,对刚才的话根本没在意。 第110页 娢嫣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一丝浅浅的失落。明日自己中秋献舞,他看不到了吧? 傍晚,霍凌肃已上床就寝。娢嫣帮他将明日的衣衫叠好,月白色云纹锦衣上,传来一股淡淡的温沉香气。 娢嫣忽地想起两人白日里紧紧相依的场景,脸颊有些发烫,动作便停住了,正此时,忽听有人道:「干嘛对着我的衣服发呆?」 娢嫣抬起头,不知何时霍凌肃竟下了地,只半披着一件睡衣,领口隐隐透出雪白肌肤,秀髮也披散着,赤着足,站在娢嫣面前。 娢嫣看见他这样,不觉有点灼眼,道:「四爷,你、你干什么……」 霍凌肃道:「我渴了。」 「啊……」娢嫣飞快地收好衣服,转身倒茶去了。 第二日一早,娢嫣特意起得比平时早些,今天她要排队进宫的。宫门例检颇严,入宫赴宴的人很多,所以要分批次进来,早上是三品以上京官,巳时是诰命夫人,勛贵女眷,辰时是科举世子…… 娢嫣依照旧为霍凌肃煮好了汤药,放在次间里温着。回手去拿衣衫,突然从里面掉下一个东西来。 娢嫣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薄薄的竹简,两侧镶着淡淡的金边,上书庚丙年仲秋瑶池金宴恭请莅临,正是一张中秋金帖。 娢嫣一惊,她是舞苑学子,今年照例是没有帖子的,那么这个金帖是谁的?翻过来一看,上边写着霍凌肃三个大字。 这请帖是霍凌肃的,而且——是金帖? 娢嫣正发着呆,只见霍凌肃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一把将金帖从她中抢了过来,淡淡道:「更衣吧。」 娢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霍凌肃道:「快点,今天进宫,我可不想迟到。」 「哦……哦。」 众人今日进宫赴宴,衣裳饰品无不特意考究过。霍凌云也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领口绣八宝如意纹名蓝色束腰袍子,而霍凌肃依旧一身白色锦袍,黑髮玉冠,清冷出尘。 二人走到门口,霍王府的马车早已备在那里。王府中能够赴宴也不多,最前边的一辆是老王爷与周王妃,中间的一辆是霍凌云的,而后边的一辆则是霍凌肃的。 霍凌云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他,微微一怔,道:「四弟这是……」 霍凌肃淡淡地道:「进宫啊。」 霍凌云微微一愣,他望着霍凌肃的身影,不禁皱起眉头。不一会儿,只见王云汐走了过来,拉住霍凌云的胳膊,「怎么了相公?」 霍凌云神色又回復如常,淡淡道:「没什么,快走吧。」 娢嫣由于可以和霍凌肃共乘一舆,便不用劳师动众的去舞苑了。献舞的姑娘也不少都是勛贵女眷,因而都与家人一起走,再在玉龙台下会和。欢宴从未时开始,献舞约在申时,按照进宫时辰,娢嫣还能在宫里待上一个时辰左右。 霍凌肃刚要上车,迎面走来一人,一身绛紫色对襟祥龙云纹金边锦袍,腰间束着一对八宝宽边六联玉雕百蝠缎带,浓眉大眼,容貌甚是威严,此人正是老王爷霍文忠。 霍凌肃看到他,恭敬一揖,「父亲。」 霍文忠望着霍凌肃,那表情有些奇怪,是父亲对儿子的爱怜疼惜,又似有些疏离恭敬,「祁桓,你身子弱,今日进宫劳累,要多带些服侍的人。」 娢嫣心想,看来这老王爷还是挺关心他的,不过进宫几步路而已,就怕他劳累了?霍凌肃道:「父亲放心,孩儿能照顾自己。」 霍文忠点了点头,想再说什么,那眸子竟有些泛了光,霍凌肃肃然道:「父亲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今后必定不会忘记父亲的教诲,亦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霍文忠连连点头,想再说什么,喉头竟有些哽咽。他转过身,平復了一下情绪,道:「上车吧。」 娢嫣望了一眼老王爷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进宫赴宴,怎么说的生离死别似的。 娢嫣与霍凌肃共乘一车,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腿屈膝靠着车厢上,轻阂眼眸。娢嫣也没有打扰他,走了一会,霍凌肃突然道:「献舞是什么时辰?」 娢嫣道:「申时。」 「正刻?」 「正刻。」 沉默了一瞬,他突然道:「那不是没时间吃晚饭?」 娢嫣有点没跟上霍凌肃的脑迴路,御前献舞,这么重要的时刻,他还想着吃晚饭的事? 「没关系,饿一两顿也不打紧。等跳完了还要去凤阳宫赴宴的。」 霍凌肃道:「好,一会儿我吩咐人给你备些点心,别饿坏了。」 「谢谢四爷。」娢嫣心里有些甜丝丝,抬眼看他时,霍凌肃又已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优美得仿佛一樽玉像一般。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终于到了皇宫。侍卫们例行检查,又查看了几人的请帖。霍凌肃的金帖被送到侍卫面前,那侍卫立刻也恭肃了起来,「公子请进。」 王云汐现在霍凌云身旁,斜眼瞥见,心中勐地一动,他竟然拿的是金帖? 要知道,诺大一个京城,金帖只有三十二个。 进宫之后,娢嫣与王云汐到御花园中与秋雨夫人会和。而霍凌云等人则去宴厅中落座。明玉郡主看见二人,笑着招唿,「快来,就等你们两个了!」 娢嫣在她身旁坐下,周文芳和江若婉也是刚到,笑着与二人打了招唿,娢嫣道:「夫人呢?」 第111页 周文芳道:「在里边和那些探班的勛贵诰命们说话呢……」 说话的功夫,秋雨夫人已走了出来,道:「人齐了?」 几人同时应声音,秋雨夫人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你们早点把衣服换上。一会儿到后面来,再听听秀云的乐曲,千万不要出错。」 「知道了,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情太多啦,文文可能要隔日更,每天凌晨一点更新 喜欢的亲们帮作者加个书籤啦! 第65章 七个人进了后殿,都换好了跳舞的衣服。女史过来梳妆,打扮成统一的髮髻。王云汐是领舞,在髮饰上略有不同,髮髻比旁人更高些,上边缀满了珍珠金线流苏,微风一吹,飘飘摇摇,甚是华丽。 而娢嫣则是简约的堕马髻,从耳朵后到侧鬓插着一排白玉挑芯,本来英气逼人的眉毛画的斜飞入鬓,眉间硃砂一点,竟比王云汐还要美上三分。 宫中一众侍从,无论男女,只要走过去,必要多看一眼,这女子是谁,怎么如此之美? 王云汐也看着她,心头震撼之极,她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这个叫春花的丫鬟已越来越夺目,京城上下,甚至无人能超越她的风采。 娢嫣静静地等待着,又听了两次鼓乐,在头脑里将动作回想了一遍,心想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忽听一宫女喊道:「陆凝霜,舞苑中可有叫陆凝霜的?」 娢嫣起身道:「我在这儿……」 「诺,」宫女将一个小盒子教到娢嫣手里,「有人送来的。」说完,想是有事,也没交代清楚,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娢嫣回到内厅之中,将盒子打开,里边竟放着几块小点心。 这点心都是在宴厅里摆着的,作为餐前甜点,做得十分精緻。她今日一早起来就忙着进宫,这会儿还没吃什么东西,确实有些饿了,这点心可来的正是时候,只是谁这么贴心给她送来的呢? 娢嫣想起一早上出门时,霍凌肃在车里还担心过她是不是会饿肚子,难道是他吗?娢嫣拿起一块,放进口里,从舌尖到心里都泛起丝丝甜意。 她吃了两块,将小盒子小心放下。忽又听人喊道:「凝霜,陆凝霜!」 娢嫣一怔回头,只见大厅中的太监宫女呜呜泱泱跪了一地,齐声喊道:「参见魏王殿下!」 苏玉缜风风火火地进了来,眼光顺着内厅四处搜寻,看到娢嫣,欢喜道:「你饿不饿?」 他这一喊,众女都向这边瞧来,娢嫣有点尴尬,苏玉缜却丝毫不在乎,他绕过一众贵在地上的宫女奴才,走到娢嫣面前,桃花眼一弯,「前边太无聊了,来看看你,顺便请你吃点东西。」说完,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娢嫣赶忙把他拉到一旁,摇头道:「刚吃了两块,饱了。」 「吃了?」苏玉缜有些意外,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盒子道:「呀,病秧子竟敢骗我……」 娢嫣道:「骗你什么?」 苏玉缜道:「我刚才就瞧见他往这盒里装了几样点心,问他送给谁的,他说一早上有只小狗跟他混进来的,这会儿只怕饿了……」 娢嫣顿时脸上一黑。 苏玉缜见娢嫣不吃,索性自己都笑纳了。吃完后,他忽然望着不远处的玉龙台,道:「一会儿你们就在上边跳舞?」 娢嫣道:「是。」 苏玉缜道:「那么高,你摔下去怎么办?」 娢嫣无语,这苏玉缜真是乌鸦嘴,怎么她就得摔下去?扭头一看,苏玉缜上下打量着玉龙台,似乎是真的十分担心。 娢嫣心想难怪他和霍凌肃是朋友,脑迴路都不是一般的清奇,「不会摔下去,上边有栏杆,没听说过谁摔下去的。」 苏玉缜道:「那就好。」转过头,忽然看到娢嫣额间的一点硃砂,衬得更加肌肤雪白,眉目如画,苏玉缜心里微微一动,这丫头原来这么好看。 「怎么啦?」娢嫣见苏玉缜盯着自己,还以为自己的妆发有什么不对,不禁摸了摸头髮,有点担心。 这般娇憨的样子,愈发显得玲珑可爱,苏玉缜心里痒痒的,突然道:「等你中秋献舞之后,我接你进宫好不好?」 「我不就在宫里么?」娢嫣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他说的是今天呢。 苏玉缜双手枕头,歪斜着椅子靠在墙上,「我的意思说,你以后别再回病秧子那了,不如跟了我吧?」 他扑闪着一双桃花眼,靠向娢嫣身前,娢嫣突然一把将他推开,苏玉缜没防备,「哎呦」一声,后脑勺就撞在了墙上。 娢嫣道:「跟你个大头鬼!」 旁边的人听到苏玉缜惨叫,都回头向二人看来,两人顿时都装作若无其事。 终于到了申时,朝臣们都已到场,按照次序落座。一排排盛装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各色菜品,各个雕花描鸟,香气扑鼻又赏心悦目。 秋雨夫人吩咐众女子在台下等着,不一会儿,只听门外山唿万岁,满朝文武黑压压地跪在地上,声音似层浪迭起,振聋发聩。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自殿堂中走来,有如泰山扑面,气势逼人。 「众卿平身,今日中秋佳节,朕与尔等同乐,且放开怀抱,无需多礼!」 「谢皇上!」 皇上落座之后,各宫的娘娘也已入席,丝竹管弦响起,当中钟罄悠扬,优美恢宏,尽显大国风范。 第112页 待乐曲过后,皇上又举提一杯,数百人同时站起,同饮杯酒,到是甚为壮观。 继而彩灯亮起,将御花园照得亮如白昼,河水中亦飘满了莲花船灯。万众瞩目之下,七个白衣女子,行至台上。 一道烟火窜向夜空,七个女子舞动起来,她们白衣飘飘,迎着洒落的烟火,满空的星辉,美轮美奂。 众人几乎都忘了喝彩,目不转睛地看着。舞过一半,乐曲越来越急,舞女们也旋转得越来越快。在她们甩袖转身的动作利落洒脱,柔美中带着几分刚毅,仿佛在舞剑一般。 不一会儿,六个白衣要女子向四周散开,将一人围在中央,独舞了一段流风,那女子广袖舒展,舞步迴旋,带起飒飒风响。皇上忽然转头道:「凌云,这领舞的可是尊夫人?」 霍凌云躬身道:「正是贱内。」 皇上含笑点头,「不错,凌云是有福之人。」 简单的一句夸赞,在场的贵女们无不露出嫉妒之色,朝臣们也都很羡慕霍凌云,能先后娶得两位能为其争光的夫人,纷纷前来敬酒道贺,气氛顿时热络起来,到显得坐在他身旁的霍凌肃更加冷清了。 而霍凌肃却毫不在乎,独自饮酒,眼睛始终望着远处玉龙台。 他关心的,只有台上的一个人。 不一会儿,霍凌肃的眉心微微皱起,心口感到一阵疼痛,他为何又想起她来了?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万众瞩目,高贵迷人,她们为何会如此相像呢? 霍凌肃痛苦地阖上双眼,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酒杯。 昭阳公主瞧瞧对苏玉缜道:「四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苏玉缜道:「病秧子不是一直那样?他哪天舒服?」 昭阳公主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就你天天舒服,就知道吃,别吃了!」说着,伸手将苏玉缜筷子上的点心打掉,苏玉缜道:「喂,还讲不讲点道理……」 昭阳便得意地哈哈一笑。 过了一会儿,流风回雪舞到精彩之处。六个女子围绕着王云汐,她广袖舒展,似两条白龙浮游在夜空之中。 皇上看得连连点头,王云汐旋若动轮,头上的金色流苏几不可见,幻化成一道光影。娢嫣见她舞蹈这般根基,心中也不由一声赞美,谁知正此时,王云汐突然身子一歪,向后跌去。 娢嫣大惊,其余五个女子亦是花容失色,王云汐的脸色惨白,厉声道:「贱人,你敢害我!」 这句话是沖娢嫣说的,兇狠的眼神恨不得将她杀了。娢嫣此时也不明所以,只是想着献舞若失败,几人都会被问罪,还会连累秋雨夫人。 娢嫣情急之下,忽然水袖一展,将王云汐的后腰托住。王云汐不想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此时已经六神无主,只能颤声对娢嫣道:「我鞋子里有针,转不了了……」 好在玉龙台高远,场中人还无人发现,只有秋雨夫人觉得台上哪里不对,微微皱眉,娢嫣镇定心神,拂袖推开她,「到那边去……」 王云汐此时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只能听娢嫣的。娢嫣松开王云汐,自己站到了她的位置上,旋身而起,替她舞起这段「流风」。 第66章 秋雨夫人曾想让娢嫣来做领舞,所以这些动作都教给过她,娢嫣深吸口气,凝定心神,闭上眼,足尖踏过玉阶,翩翩舞动起来。 王云汐的脚痛得厉害,好在娢嫣所在位置的舞步要简单许多,忍一忍,勉强还能跳。其余舞女们也是人心惶惶,但她们的舞蹈动作和走位都没有变化,只需还按照原来的方式配合就行了。 这一段舞中,满场的焦点都落在娢嫣一人身上,她半凭着记忆,半凭着临场发挥,逐渐进入状态,她身形柔美,动作洒脱有力,观之绚烂华美,竟比王云汐还胜三分。 玉娢嫣的舞蹈,三百年来前不见古人,虽然两世相隔,可终究她还是她! 终于,乐曲停歇,流风回雪舞毕。满堂愕然,几乎忘了鼓掌。好一会儿,夜空里才传来三声突兀的掌声,皇上道:「妙极,秋雨夫人的高徒,果然各各名不虚传!」 朝臣们这才纷纷鼓起掌来,一片惊嘆赞美之声,秋雨夫人亦欢喜道:「多谢皇上夸奖,这是玲珑书苑上下共同努力的结果,秋雨万不敢独占其美。」 心里却有些奇怪,刚才那一曲流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领舞怎么变成陆凝霜了? 可不得不说,由她领这一曲,远比王云汐跳得更惊艷,就连看过了好几次的乐师们,都瞠目结舌,连连赞嘆。 皇上含笑点头,「赏!」 「赏!」太监一声令下,只见十余个小太监行至厅中,手里捧着红梨木托盘,上边放着金叶银锭,各色玉柄、念珠、香串,正是赏给这七位献舞的女子的。 秋雨夫人亦觉得面上有光,她欢喜地对七人招手,「过来谢恩!」 舞蹈顺利完成,几个姑娘的心里都十分兴奋,从今以后,在京城勛贵圈之中她们就算得上声名远播了。 而唯有王云汐满腔愤恨。 她认定了害她的人一定是玉娢嫣,可是如今献舞完成,满堂喜庆,她也没办法出来问责,只能先吃个哑巴亏了。 七人到皇上面前跪下,齐声道:「多谢皇上。」 明玉向来胆子最大,他偷偷去看皇上的脸,心中一惊,皇上还真是个小眼睛? 第113页 「你就是王云汐?」 虽然领舞是娢嫣,皇上的目光还是最先落在了王云汐的身上,自然是因为看重霍凌云的缘故。王云汐此刻鞋子里的针还没拿出去,感觉脚背生疼,加之她从来没有见过皇上,一时紧张,就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众人见她半天不语,心中暗笑,到底是泰州来的,上不得台面。而王云汐差点哭了出来,皇上见她这般,也不想太过为难,便转头去看娢嫣,这一看,竟是心头一震,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气度神韵,比之公主也不遑多让。 皇上慈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娢嫣道:「回皇上,我叫陆凝霜。」 她说话时,抬头看着皇上的脸,神情没有一点的胆怯,皇上也十分意外,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娢嫣道:「我是泰州王家的人,随我家姑娘陪嫁到京城的,如今在霍王府内伺候。」 皇上也恍惚记得献来的名册有个女子是奴籍,想不到竟是领舞,而这丫头身上的气度,竟比小姐还强上三分。 皇上扫了一眼太监手中的托盘,道:「你今日的舞跳得很好,朕就把这一串红璃麝香串珠送你。明珠美人,才相得益彰。」 能得到皇上的第一个赏赐,自然是无上的荣光,娢嫣磕头道谢,「谢皇上,小女恭祝我大周千秋永固,皇上万寿无疆。」 太监走到她的身旁,道:「姑娘戴上吧。」说完,将那一串珠子戴在了娢嫣的手腕上,一时皓腕似玉,琉璃如血,红白相映,美丽之极。 皇上随后又赏了其他人,却再没有像与娢嫣说这么多话。赏赐完毕,吩咐众女到席中入座,而娢嫣心中怦怦乱跳她知道没多久,自己就可以见到太后了。 只是此处人多眼杂,不知是否能有与太后单独说话的机会,太后向来喜欢年轻鲜活的小姑娘,听说舞苑的姑娘来了,特意让她们过来陪着自己,一人又赏赐了一个荷包。 「多谢太后。」轮到娢嫣的时候,她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个慈和的老人,曾经是那般宠爱自己,常常将她抱在膝上,细心叮咛,温柔教诲。本以为她们会从此天人永隔,想不到竟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外祖母……」娢嫣在心里默默地念着,祝您身体康健,福寿无疆。 献舞过后,中秋宴最重要的部分才正式开始,年轻才俊到圣上面前各显才能,企图博得重用。当然只有那些朝中有人安排引荐的,才能排上个机会。 只见一男子走到皇上面前,道:「微臣周俊,今日中秋盛宴,臣特别赋诗一首,权作抛砖引玉之用。」 第一个出场,理论上有些大胆。可好处是趁着皇上还没审美疲劳,能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皇上首肯,一面有人递过来名帖,内侍低声道:「皇上,此人是前年六月的进士,京城人,是户部主事周通的侄子。」 皇上点点头,静静听完此人的诗作,却没有说话。皇上不发话,众人也都不敢发话,毕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现在是褒是贬都不对。 不一会儿,皇上只是让此人退下,那周俊便是满脸的沮丧,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展示,皇上似都没有多大兴趣。直到一个年轻男子向皇上朗读了自己的一篇策论,讲述赋税制度与前朝的利弊对比,皇上抬眉道:「你叫秦朗?」 男子道:「正是。」 皇上手指敲了敲肘下的红木扶手,道:「梁大人,听说户部现如今有个空缺?」 这梁大人正是当今的户部尚书。听得皇上询问,忙道:「回皇上,是。前月户部监官不幸染病去世,臣刚刚安顿抚恤了其家人亲眷。」 皇上点点头,道:「很好,秦朗,若朕没记错,你应该是今年进士及第,如今尚无官职,朕就命你到户部去歷练歷练。」 秦朗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跪地叩头,「谢皇上隆恩!」 众人见他被皇上赏识,忙也跟着恭维起来,「我大周实是人才济济,这样的青年才俊,前赴后继,必定江山万代,国运昌隆!」 第67章 秦朗的成功经验,更激励了在场的青年才俊,愈发争先恐后的展现才能。这时,忽见一人站起身道:「众位才高八斗,各有所长,本王十分佩服。本王不才,愿舞剑一曲,权当为父皇解闷之用。」 说话的人一身明蓝色锦衣,年不过二十,剑眉星目,器宇不凡,正是五皇子宁王苏湛。 皇上偏爱九皇子苏玉缜,人尽皆知。可在朝廷内外名声最响的却是苏湛。当今太子中庸,皇后又性情淡薄,不爱争宠,这位年少有为,又关心朝局的五皇子苏湛,自然收穫了一批支持者。 这两年来,皇上确实也很倚仗苏湛。且不说江南水患,西北动乱都派了他前平定,内务府诸多钱财进出、大小事务也都由他管理,苏湛也的确办得井井有条,而今日中秋献艺,他竟还会舞剑,当真是文武双全了。 众朝臣立刻齐声喝彩起来,「宁王文武双全,古今无双!」 「我朝有这样的皇子,实在是万民之幸!」 皇上含笑点了点头,只听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苏湛便随着乐声,舞起剑来。 平心而论,苏湛的剑法确实不错。这位五皇子娢嫣还是有些印象的,觉得他相貌堂堂,很会说话,可娢嫣却总觉得与他之间隔着什么,一直亲近不起来。 第114页 一曲舞罢,场中顿时响起雷鸣般的喝彩,上至皇亲,下至官员,都对苏湛的剑法交口称赞。欢宴气氛也顿时达到了高潮。 娢嫣忍不住又偷偷去瞧霍凌肃,只见他依旧静静地坐着,神色冰冷,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霍凌肃忽然扭头看她,娢嫣偷看他被发现,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笑,忙又转过去了。 苏湛舞罢,合起双剑,肃立在皇上面前。皇上笑道:「湛儿的剑法愈发精进了。」 苏湛道:「多谢父皇夸赞,儿臣愧不敢当。」 皇上扫了他一眼,又忽然道:「你手上这对宝剑,是从哪得来的?」 苏湛没想到皇上忽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愣,这把宝剑并非大周之物,而是从羌夷重金买来的。羌夷人数不多,以畜牧为生,经济也并不发达,只是锻造冶炼的兵刃,却比大周强上不少。 苏湛脸色微变,今日中秋宴会,举朝上下都在忙着歌功颂德,他却拿了一件羌夷之物出来,岂不扫兴?但皇上问起,也只能答道:「回父皇,这是一个羌夷俘虏中缴获来的。」 这个回答堪称完美,一来这确实是羌夷之物,他并没有欺瞒皇上,二来又提到是俘虏了羌夷人之后缴获的,彰显了大周战无不胜的□□国威。 皇上对身旁的内侍道:「卢春,你去拿一把禁卫的配剑来。」 太监躬身点头,没一会儿,取回来一把红鞘宝剑,皇上又道:「过去试试。」 卢春领命,接过苏湛手中的宝剑,与禁卫的宝剑一碰,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禁卫的宝剑竟从中断裂,而苏湛的宝剑,竟连一个缺口也无。 朝臣顿时脸色大变,齐齐噤声。皇上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也并没有生气。 「羌夷的冶炼技术,确实要强上我们许多,有了这等神兵利器作为倚仗,难怪羌夷人少地疏,却能屡屡进犯边界,每年掳去金钱粮食无数。」 丞相高远慌忙起身,自责道:「微臣无能,才让羌夷宵小有机可乘……」 皇上挥手打断他,他今日并不是来问责的,只是希望对待羌夷,能有真正的解决办法。 「羌夷蛮横无礼,数度侵扰边疆,屡教不改。边疆百姓苦不堪言,诸位有何良策?」 满场顿时寂静无声。这些朝臣并非无话可说,可他们在朝为官,自然步步为营,在没搞清楚皇上的真正用意之前,不能随便开口。 半天没有人说话,皇上只好点名,「魏大人,你意下如何?」 这魏大人名魏恆,乃是当朝的兵部尚书,他微弓着身,出列道:「回皇上,微臣以为,羌夷人数不多,却居无定所,行踪飘忽,所以难以灭尽。不过羌夷虽然蛮横,却并没有什么野心,所图的也不过是钱财,还当许以金银,安抚为主。」 皇上皱眉道:「魏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若一味安抚,这帮盗匪的胃口会不会越来越大?」 「这……」魏大人无言以对。皇上又对苏湛道:「湛儿,你有何看法?」 苏湛道:「儿臣以为,羌夷所强的无非是战马驯养和兵刃冶炼。我们应当师夷长技,广徵兵,多屯粮,壮大军备,待寻找合适的良机,将其一举拿下。」 苏湛的意思是说先充分了解羌夷人的实力,获取他们的优点与长处,再出兵征战,出则必胜。他所言甚有道理,朝臣们频频点头。而皇上却道:「如何师夷长技?何时才是良机呢?」 皇上问的如此详细,便并非一朝一夕能想明白的,苏湛无言以对,忽听得场中有人一声嗤笑。 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之下发笑,显然是十分失礼,朝臣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发笑之人正是九皇子苏玉缜。 这便不奇怪了,谁不知道这九皇子仗着皇帝宠爱,向来为所欲为,做事也是颠三倒四的,苏湛冷声道:「九弟为何发笑?」 苏玉缜道:「笑你说的话,好笑还不让人笑么?」 苏湛的面皮有些红涨,语气微带怒意,「父皇体恤万民,日日为羌夷乱匪而忧心,我等为父皇分忧解难,有什么可笑的?不知九弟又有何高见?」 苏湛是想看着苏玉缜出丑,他整日里吊儿郎当,能有什么高见?苏玉缜则漫不经心道:「师夷长技?羌夷有什么长技,就那么两个半人,全加起来还没有大周的一个郡多。」 朝臣们见他言语粗俗,暗自摇头,苏湛道:「两军对阵,最忌讳的就是轻敌,羌夷这么多年屡犯边疆,我等想尽了办法,依旧不能赶尽杀绝,其必然有可取之处,岂会像九弟说的这般不堪一击?」 苏玉缜斜睨了他一眼,「五哥,你手里这对剑虽是羌夷技法,却是大周永德六年在嘉兴锻造的,你不知么?」 苏湛的确没想到,顿时傻了眼。苏玉缜道:「说什么羌夷行踪飘忽,居无定所,说白了就是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在一处定居。这冶炼技艺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添加了些锡粉而已。五哥你常年管着雍州,难道不知这锡矿都是从那边来的?」 苏湛的脸愈发难看,皇上却来了兴致,「玉缜,那你看,该如何对付这些羌夷盗匪?」 苏玉缜道:「打他们啊!父皇都说了是盗匪,怎么收拾盗匪,就怎么收拾他们!」 女眷们听了这话,不由得纷纷掩口而笑。虽然粗俗,到还是觉得这个魏王挺有意思的。 第115页 皇上也含笑摇头,随后,他又转头道:「凌云,此事你怎么看?」 霍凌云的目光先是看了一下苏湛,随后挪开,道:「皇上,微臣以为,大周自建朝以来,一直以德治天下,对周边小国,向来是安抚为主,方才使他们诚心归附,是以海纳百川,八方来朝。现在的确还不是对羌夷用兵的时候,适才五皇子说,广徵兵,多屯粮,壮大军备,方是良策,而到时羌夷忌惮我大周军备强大,自然不敢轻易进犯。」 皇上沉吟不语,唯有苏玉缜又「切」了一声,「那有什么用?我们就只能躲在家里闭门造车,然后吓唬吓唬人?羌夷都是傻子吗,会被你虎住?」 霍凌云唯一皱眉,却也只能道:「九皇子说笑了。」 皇上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众人也没看出来他贊同的是苏玉缜还是霍凌云,他沉思着,半天没有说话,正当朝臣们以为今天的盘问终于可以彻底结束之时,皇上又突然开口,「祁桓,你觉得呢?」 这下朝臣们都愣了一下,他们不禁窃窃私语,这个「祁桓」是谁? 而只有娢嫣人知道,这两个字正是霍凌肃的表字,心中一惊,皇上为何会在这种军国大事上,忽然想听他的意见呢? 而众人追寻着皇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霍凌肃的身上,只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身白衣,嵴背挺拔,月光下更显得清冷出尘。 霍凌肃道:「小王爷所言不错,魏王所言亦不错。」 众人一听这话,以为这霍凌肃就是来和稀泥的,却又听他接着道:「羌匪既称得上这个『匪』字,本质上其实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他们虽然人烟稀少,却骁勇善战,又居无定所,所以甚难防御。羌夷的训马冶炼技艺的确不俗,可冶炼就要有锡矿,羌夷领土狭小,矿藏有限,加上连年开採,如今已所剩无几了,现有的锡矿大多分布在幽州,只要我们掐断他们的矿产供给,他们就算有再多的能工巧匠,也是无能为力。驯马也是一样,无论马种,草料,水源、牧地,他们都没法自给自足,我们派将士们戍守边界,是威慑,更大作用是划清边界,断了他们矿产和水源。羌夷愚昧,不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一旦耗尽了一方资源,就会抛弃此处,再往丰美之处迁徙,这样就会劳民伤财,限制发展,部落也会因为大规模的迁徙而四分五裂,那时才是我们的机会,可以将他们分而围困,逐个击破。」 皇上霎时展开了眉头,欢喜道:「妙!祁桓说的不错,对付羌夷,当从锡矿与草场下手。」 霍凌肃又道:「对付盗匪,确实要用盗匪的方法。所以魏王殿下说的不错,他们屡教屡犯,打他们,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别以为我们是好惹的。可这打也分怎么打,我大周向来以德治国,绝不能穷兵黩武,否则将这些异族逼上绝路,必会遭来强烈反扑,到时即便胜了,也必然损失惨重。我们要教化他们,更要同化他们。让他们意识到长年迁徙的生活并不能富国强民,适时就会主动学习开垦农桑,而他们的养马和冶炼技艺,也可以顺理成章的为我们所用。」 苏湛被他抢了风头,心中有些不悦,却也只能称赞道:「祁桓果然好见识。」 皇上没有说话,静默了半晌。场上的人也随着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悠悠开口,「湛儿,你的剑舞的很好,你们的诗作得很好,画很好,琴也弹得很好……」 他顿了一顿,「但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朕终其一生,只想参悟一个简单的道理。」 苏湛忍不住问道:「父皇想参透什么?」 皇上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68章 苏湛悚然动容,不禁又抬头去看霍凌肃,皇上道:「祁桓,朕封你为中书监察史,代替朕,监管六部。」 霍凌肃的表情仍旧毫无波澜,「臣遵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霍凌肃的身上,代替皇上监管六部,那不是太子的职责吗?不管皇上今日任命了苏湛还是苏玉缜,众人都不会如此吃惊,为何会是霍凌肃呢? 霍凌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嵴背挺拔,端严肃穆,仿佛一把尘封的古剑。 而这把古剑却让人感觉到无比锐利的锋芒,仿佛随时会破茧而出,划破天地。娢嫣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隐隐感觉到,霍凌肃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酒酣耳热之后,御花园内传来戌时的钟响,宴会已接近尾声,而天际的明月却愈发的清辉万里,照耀着御花园内鲜花娇艷,碧水粼粼。月光随着水波盪开,层层叠叠,一时似不知天上有多少轮明月似的。 娢嫣知道每年太后都会到临江亭赏月,便在此处等着她,忽然听到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前边的人可是陆凝霜?」 娢嫣回头,只见叫她的是一个身着官服的内相,娢嫣认得是皇上身旁的曹公公,他自年少追随皇上,如今已三十多年,地位不可谓不高。娢嫣忙上前恭敬施礼,「公公叫我?」 曹公公对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叫她跟自己来,待到僻静处,才道:「陆凝霜接旨!」 娢嫣没想到曹公公竟是来传旨的,连忙跪下听宣,只听曹公公道:「皇上命姑娘席后陪伴太后去临江亭赏月,併到咸福宫随侍。」 娢嫣听完圣旨,登时又惊又喜,皇上为何会下旨点名让她去咸福宫陪伴太后呢?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第116页 娢嫣哪里知道,自从她身死之后,玉家获罪,太后悲痛不已,常常以泪洗面,不管皇上如何开解,也难以让她开怀。而今夜他看到娢嫣献舞,觉得这姑娘相貌美丽,聪慧异常,加之身上自带一种天真又高贵的气质,竟不逊于当年的玉娢嫣。 所以皇上便想让她去陪伴太后,或许有她代替,太后对玉娢嫣的思念也能缓解几分。 曹公公说完,又低声提点道:「陆姑娘,最近太后情志疏懒,茶饭不思,姑娘要竭尽所能,宽慰太后,若能缓解一二,皇上自有封赏。」 娢嫣点头道:「知道了,多谢公公。」 娢嫣回到临江亭,果然见太后没什么兴致,看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宫。一众后妃娘娘们连忙起身恭送,曹公公上前道:「皇上特在咸福宫内备了鲜花果品,太后若嫌临江亭风大,也可回宫内小坐。」 太后笑道:「皇上有心了。」正要走,忽见娢嫣上前道:「太后,民女陪您过去。」 「你?」太后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娢嫣恭敬道:「是皇上吩咐让民女陪着您说话解闷。」 太后轻嘆一声,她如何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可凭谁的陪伴,又能代替得了骨肉亲情?她纵为一朝太后,尊贵无双,也终究只是个垂暮的老人而已。可她不忍心拂逆皇上好意,便点头道:「到是难为皇帝,连这个都想着。」 太后带着娢嫣,一路走回咸福宫。娢嫣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外祖母,忍不住在一旁偷偷瞧她,几日不见,太后竟似乎老了许多,她毕竟年事已高,从前也并非没有皱纹,只是如今眼神黯淡,已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待走到咸福宫门口,宫女们正要开门,忽见太后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娢嫣大惊,上前一把将她扶住,道:「太后小心!」 因她一直在看着太后,所以动作比身旁的宫女还快。却见太后脸色发白,似乎是身体有了病症,大惊道:「快去传太医?」 太后直起身,扶了扶额头道:「不必了,老毛病,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缓一会儿就好了。」 走了一会儿,不知是脚下有石头还是怎么,太后突然脑中一昏,身子一晃,娢嫣上前一把将她扶住,「太后小心!」 身旁的丫头都没有娢嫣快,她望着太后有些苍白的脸,担忧道:「太后您怎么了?可是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可叫膳房煮些莲子鹿茸羹来,最是安神的。」 太后看了娢嫣一眼,心中微微一震。她竟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关心担忧。要知道,宫中女眷颇多,可每个人看到太后,除了谄媚就是惧怕,很少有人像娢嫣这样,真正关心地看着她。 太后心中有些暖意,道:「无妨,扶我进去吧。」 娢嫣扶着太后进了咸福宫,宫女们忙捧了热茶,半敞开的迴廊里,是皇上特意让人备下的点心酒水,八样干果,八样鲜果,八样蜜饯,更有新鲜刚渍的鹅掌鸭信。宫女为太后取下凤冠,太后看了娢嫣一眼,「你坐吧。」 娢嫣望着太后脸上的憔悴悲伤之色,心中甚是心疼。不一会儿,宫女们又捧着薰香炉过来,正要换香,娢嫣道:「那是凝露海棠么?」 宫女没想到她认得,点了点头。娢嫣道:「太后今日晚宴吃的油腻,御花园中秋风又冷,可能会有损凤体。民女为您调一味香料,可以宁心安神。」 太后一时来了兴趣,便点头应允。娢嫣将「凝露海棠」接过来,一面又与宫女另要了几份香料,放在鼻尖闻了闻,挑出一点放入调香盘中,又额外取了一些樱花的、梅花的、橙子的露珠,如此反覆几次,才将香盘中的花露,放到了水晶六角掉珍珠环的香鼎之中。 不一会儿,那鼎雾气升腾,香气也随着白雾隐隐飘散起来,香味不似单香那样孤寡,却也不似脂粉香那样浓烈,丝丝裊裊的,的确让人心生安稳。 太后的眉头便也舒展起来,笑道:「你会的东西到真是不少。这些香料都是番.邦进贡之物,甚是难得,你从何处学来的?」 娢嫣道:「民女自幼喜欢看书,许多书典奇志都看过。当中有一本是专门将调香的,后来跟了三姑娘,就尝试着鼓捣了一些,效果还不错。」 太后道:「你还识字?」 娢嫣道:「识字。」 太后道「这便很好,难得主家肯在这上面花心思,也难得你自己坐得住。」 娢嫣笑道:「当然坐得住,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实在是蠢话,若是不认字,得少看了多少经史典籍,岂非少了很多趣味? 」 太后见她娇憨,也忍不住呵呵笑道:「那是男儿家怕女人懂得太多,不听话,故意编出来骗人的。老祖宗可没这个道理,你如今所在的玲珑舞苑,最初就叫玲珑书苑,学舞之余,诗书骑射都不能荒废,可见也是鼓励女儿家多懂些道理的。」 娢嫣道:「太后您说的极是。懂道理的,不用管,自己便处事得当,自然就很好相处。不懂道理的人啊,就怎么管,也必会要想法子生出些事端,到时候岂不是更头疼?可见这句话蠢。」 太后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忒的敢说。」 娢嫣笑道:「太后您慈和仁善,关恤百姓,民女在您这儿坐了一会儿,不妨就失礼了,还请太后您莫怪。」 太后道:「一个小姑娘家家,哀求又怪责你什么?你这香很好,哀家闻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很平静。」 第117页 娢嫣道:「太后喜欢,是民女的荣幸。民女回头把方子写给宫里的姐姐们,就可以随时替太后调香了,若什么时候太后闻腻了,可以随时召见民女入宫,民女再为你调配新的。」 太后静默了一瞬,突然道:「你很聪明,难怪皇上会让你来陪着哀家。只是在这皇宫里,聪明的人很多,聪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娢嫣心中一动,道:「民女聪不聪明不知道,只是有一颗真心,真的希望太后您健康喜乐。」 「健康喜乐?」太后轻喃一声,淡淡一笑。 娢嫣道:「太后,民女为你弹一首曲子吧?」 听闻她还会弹琴,太后到觉得惊奇,命人取了一把七弦古琴来,平放在娢嫣面前的案几上。娢嫣净了手,敛衣走到古琴前坐下,手指一挑,古琴发出泠泠声响,乃是一首「长相思」。 太后听了琴曲,面色微微一变,道:「这曲子你跟谁学的?」 娢嫣垂首道:「回太后,奴婢自幼在我家小姐身旁研磨捧琴,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 太后面色陡沉,「大胆草民,竟敢说假话来哄骗哀家!说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到哀家面前弹这首曲子的?」 这曲子虽叫「相思」,却是一首安眠之曲,娢嫣小时候进宫玩耍,太后曾经亲自教授她弹过。太后对这个外孙女儿宠爱以极,每每教授,都必要抱着娢嫣,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娢嫣很聪明,不几次就学会了这首曲子,太后心情不好,或者睡眠不佳时,娢嫣就会为她弹奏。 娢嫣镇定心神,起身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明鑑,这曲子确实是我家小姐教给我的。」 「你家小姐?」太后冷笑一声,「她绝不可能会,说吧,到底是谁教你的?再不说实话,休怪哀家不讲情面!」 娢嫣微微一怔,这「长相思」古已有之,又不是太后独创,为什么王云汐就不可能会呢? 太后道:「琴悦己,筝悦人,所以世上女子只学筝艺而不懂琴艺,你家小姐一个商人之女,岂会有人另闢蹊径,教她古琴曲?」 娢嫣心中一震,原来太后教她古琴曲,竟有这番深意。 太后说的不错,本朝重筝而不重琴,古琴变化极少,声调绵长空灵,极难掌握。所以就是弹琴也多以筝艺指法,现在想来,确实从没有听任何人弹过「长相思」。 琴悦己,筝悦人,太后对她的宠爱,是让她不做任何人的附属,依从本心,不必取悦他人。 娢嫣喉头有些哽咽,她抬起头,望着太后,「这首曲子……是民女的外祖母教授给我的。」 第69章 「外祖母?」太后心中微微一震。 娢嫣道:「不错,奴婢八岁时,家乡遭遇水灾,才会卖身给王家为奴。其实奴婢也是好人家的女子,外祖母她精通琴艺,小的时候,经常将民女抱在膝上,亲自教导民女弹奏,她所教的第一首,便是这首长相思……」 娢嫣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中泛起泪光,太后沉吟片刻,轻嘆道:「你起来吧,弹给哀家听听。」 娢嫣起身,復又坐在琴前,手指勾动,弦音泠泠作响,仿佛山中古泉,涓涓而来,舒缓而宁静。 一曲弹罢,太后仿佛出了神,半晌,才悠悠道:「很久没人给哀家弹奏过这首曲子了。寻常人家,虽然贫苦劳累,但一家人能时时守在一起,相亲相爱,倒也其乐融融。如今皇家虽然尊贵已极,可有时为了这天下,却不得不兄妹反目,父子分离,想想又有什么意趣?」 太后说着,脸上满是伤心之色。 娢嫣心中颤动,她明白太后之所以如此难过,一定是因为玉家。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自幼对她爱如珍宝,体贴眷爱已之心,尤胜过嫡亲的孙女。如今长公主深陷牢狱,眼看着便要与她天人永隔,太后又岂能不悲痛欲绝? 只是太后她身居高位多年,一直深明大义,向来以家国天下为重,自己的喜怒哀乐为轻。如今玉家犯的是谋反大罪,且铁证如山,如果为了长公主而寻思,对天下、对朝臣,要如何交代? 苏家的江山,不能毁在她的手里。 所以太后只能独自忍受了下来,她不想给皇上太大的压力,毕竟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若不是情非得已,皇上也不会这么做的。 娢嫣道:「皇家是天下之主,百姓都是您的子民,百姓们能够相亲相爱,其乐融融,也都是仰仗太后您的福荫。」 太后笑笑,「也许吧。」 娢嫣又道:「太后,奴婢再给您说个故事解闷吧。」 「哦?」太后道:「你还会说故事?」 想不到一个小丫头,竟会这么多的花样。 娢嫣道:「对呀,闲书看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不少好玩的故事。」 太后道:「行,那你说来听听。」 娢嫣想了想,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富贵人家,这家的妻子有三个孩子,大女儿、二儿子、和小儿子,太太对儿子们不大在意,却偏偏对女儿宠爱之极……」 娢嫣便将玉家的故事娓娓讲来,她为了吸引太后,有些地方故意说的跌宕起伏一些,果然,太后听得入了神,几次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直到说起这位太太对外孙女儿的疼惜爱护,每日儿女绕膝,其乐融融场景,太后也露出了欣慰笑容:「这孩子实在刁钻,到也真是惹人喜欢。」 第118页 「后来,太太宠爱的外孙女儿长大了,嫁给了一个男子。这男子英俊潇洒,文採风流,有玉树兰芝之称……」 太后静静地听着,直到娢嫣说到大女儿一家被陷害入狱,外孙女也坠崖惨死,太后勐地面色一变,厉声道:「大胆,谁指使你跟哀家说这些?」 娢嫣苏无惧色,起身跪在地上,叩头道:「太后明鑑,这家人实在是被冤枉的,如今关在牢狱之中,生死未卜。而这个太太最宠爱的外孙女儿,尸骨未寒,她虎狼一般的夫君,却已经另娶他人……」 太后胸口不住起伏,满脸怒色,「大胆……来人,给我拖出去……」 「太后!」娢嫣跪地叩头,悲声道:「太后,这家人中秋之后就会被处斩,只有您救她们了,难道您忍心看着最宠爱的女儿,含冤而死?」 娢嫣道:「奴婢知道太后您不喜干预朝政,更不愿为了女儿徇私枉法,遗千古骂名,可您有没有想过,玉家可能是冤枉的?」 娢嫣见太后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索性不再隐瞒,「当初小王爷大义灭亲,揭露玉家谋反,歷数三十二条罪证,当中就有一条,是在泰州私运兵刃,太后有没有想过,王家乃是泰州第一商户,漕运陆运都绝不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如今小王爷莫名其妙地娶了王家之女,难道不奇怪吗?」 太后心中勐地一震,此事的确蹊跷,假如真如她所说,清儿是冤枉,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惨死,岂不是愧为一朝太后,亦愧为人母? 太后凝眉道:「你跟玉家是什么关系?为何要千方百计地来到哀家面前说这些?」 娢嫣道:「奴婢初来京城,因意外被毒蛇咬伤,险些丧命,幸好被一位妈妈所救,这位妈妈姓赵,正是玉府的奴才。」 太后静静地听着,娢嫣接着道:「赵妈妈跟随长公主多年,长公主对她恩重如山,如今长公主蒙冤入狱,赵妈妈悲不自胜,亦跟奴婢提及此事,觉得驸马玉璋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绝无谋反的可能。赵妈妈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所以便答应她若有朝一日可以进宫面见太后,必会替玉家求情。」 「原来是这样,」太后长嘆一声,「想不到清儿的奴才,到是都比哀家还有情有义。」 清儿是长公主的闺名,太后此时想起女儿,亦是心痛不已,她冷声道:「你是王家的丫头,你可知道,查出玉家大案的人,正是你家姑爷,你求哀家重新彻查此事,是要告你家姑爷欺君吗?」 娢嫣道:「奴婢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若姑爷无错,自不怕追查。只求太后可对皇上陈述利弊,务必再宽限几日,待查明真相,无论生死,自凭太后与皇上处置。」 太后冷声道:「可你身为王家的奴才,不管什么原因都该对主子尽忠,玉家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冒死替他们求情,难道只因为赵妈妈?」 娢嫣明白如果只是这个理由,太后必不会相信自己,便把心一横,道:「因为奴婢随三姑娘嫁到霍王府后,被四爷要去了肃峰苑伺候,姑娘觉得我攀高枝,因此生了嫌隙,处处为难我于我。」 太后沉声道:「所以你也就想法子跟你主子过不去,这是一个奴才该做的么?」 娢嫣道:「奴婢只是为了自保!求太后明鑑,太后可以去查一查,奴婢得罪了小王妃,如今在舞苑实在是寸步难行,前些日子还被人诬陷给舞苑学子下毒,险些丧命。」 太后静静地望着她,如果真是这样,这丫头这样做倒也合情合理,她这是彻底与王云汐闹翻,要与她殊死一搏了。只是她竟当真敢进宫与自己说这些,到是好大的胆子。 太后道:「你可知道,若是你所言是假,此事与你主子和姑爷无关,你还是死罪?」 娢嫣道:「如果奴婢不这样做,我家姑娘也一样不会放过我,结果都是一样。」 太后微微眯眼,娢嫣这样说,反而打消了疑虑。 太后没有说话,娢嫣静静地跪着,手心满是冷汗。半晌,太后终于开口道:「你退下吧。」 娢嫣震惊地抬起头,只见太后闭着双眼,面色平静,让猜不透她的心思,娢嫣道:「太后若不答应奴婢,奴婢便在此长跪不起。」 太后依旧闭目不言,娢嫣做了这么大的努力,才走到这一步,又岂能就此放下,她不停地跪地叩头,「求太后成全你,求太后成全!」雪白的额头已经布满鲜血。 太后只是挥了挥手,两旁的宫人看见,忙上前将她架起,往外拉去,娢嫣还想挣扎,一太监忍不住提点道:「姑娘,你今日在咸福宫如此喧譁,太后没处死你已经是天恩了,你再这么下去,恐怕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娢嫣大喊着,还是被扔到了咸福宫外。她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明日君令一下,便再也无回天之力。 娢嫣绝望地瘫在地上,明日就是行刑之期,她只愿到法场去,和父母一起赴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呦!爱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多多评论,求收藏求收藏! 第70章 娢嫣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鲜花,有流水,有母亲的笑靥,父亲慈爱的面庞,还有哥哥们对她说,「嫣儿最好了,是天下最美姑娘,霍凌云也配不上,将来如果他敢欺负你,瞧我不揍他给你出气!」 第119页 「谁敢欺负我们嫣儿,哼哼,不想活了吧?」二哥扭了一下手腕。 三哥道:「咱们是斯文人,别总一天喊打喊杀的,总之咱们要层层给她把关,绝不会选错人的,何况嫣儿这么讨人喜欢,谁捨得对她不好?」 娢嫣的眼睛被泪水模煳,她想扑上去叫一声哥哥,可是那些年轻英俊的男子,似乎都隔在一个灰濛濛的,透明的墙里。她怎么叫,他们都听不见,也不能回应。 不一会儿,娢嫣仿佛又掉进了一滩黑海里,这是弱水,水上一望无际,只见八百里黄泉,孟婆看着她,「喝吧,喝完了你就忘了前世总总,你有三生好命的……」 娢嫣拼命地摇头,不行,她怎么能忘了父母,忘了哥哥们,忘记他们的血海深仇,忘记狼心狗肺的霍凌云! 「凌云,以后我们就把嫣儿交给你了,她自幼娇生惯养,没受过半点委屈,我们只盼你也能好好对她……」长公主泪流满面,「不过你放心,我们亦是明事理的人,若是她有错,也绝不会骄纵她……」 「小妹,你今天就出阁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回来了,哥哥就去接你,不管颳风还是下雨,你若受了委屈,就回家来,别人我不管,二哥一辈子养着你……」 「今天是小妹的好日子,说什么委屈不委屈,你放心,三哥也是你永远的后盾……还有爹爹,他今天哭的厉害,就别让他出来了,堂堂吏部玉大人,这满脸眼泪鼻涕的,实在丢人……」 娢嫣痛哭流涕,忽然,哥哥们变得披头散髮,浑身鲜血淋淋的扑向她,「小妹,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你们不能这样不分清红皂白,哥哥爹娘都是好人,你们为什么抓他,为什么不去抓霍凌云! 牛头马面一左一右走过来,手中的铁链哗啦啦一响,套在了娢嫣的脖子上。「走吧,这等好命,还不赶紧去投胎?」 娢嫣急坏了,她拼命地喊叫挣扎,却没有人能够救她。忽然,她仿佛看到前方有一个人,站在一片耀眼的光影里,他白衣若雪,黑髮如墨,一双潋滟的凤目宛如天上星辰。 娢嫣有如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又似久沉于黑暗之中,勐然看到了一缕光,她拼命想要抓住,大喊道:「霍凌肃!」 娢嫣浑身一抖,勐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已然汗水淋漓。 而床边的人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眸微动,面露诧异之色。 娢嫣抬头看了看,自己正躺在一个洁白干净的床上,四角垂着淡青色的流苏,这是霍凌肃的床,她已经被送回肃峰苑了。 霍凌肃就坐在她身旁,俊美的脸庞沉静如水,「醒了?」 头剧烈疼了起来,娢嫣勐然想起来,自己昨夜一整晚都跪在咸福宫外,却没有再见到太后。后来她因为心神激盪,体力不支,就昏过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玉家……玉家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字眼,娢嫣顿时觉得浑身冰冷,双手不由自主地打颤,她失态地抓住霍凌肃的袖子,「玉家的人呢,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太后还是不肯救她们是不是?」 霍凌肃望着自己被抓得变形的衣袖,微微皱眉。娢嫣大哭道,「已经行刑了是不是?他们……他们的尸首在哪里?」 此刻的娢嫣已经不想活了,她只想安葬父母,然后和他们死在一起。 只可惜,母亲竟致死没有看到她一眼。 霍凌肃沉默一瞬,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娢嫣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你告诉我,行刑的地点到底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告诉我!」 她用力地摇晃着霍凌肃的胳膊,将他的手臂都掐红了。 胳膊上传来一阵火烧之感,带着柔软的触感,霍凌肃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竟有些不忍心甩开她。 霍凌肃道:「他们都没有死。」 娢嫣顿时僵住,巨大的喜悦从心底漾上来,「真的?」 霍凌肃道:「嗯,昨夜子时,太后求见皇上,向皇上说明玉家谋反一案,还有诸多疑点,求皇上宽怠几日,待查清楚后再定罪不迟。这么多年来,太后一直潜心礼佛,心如止水,这还是第一次恳求皇上,或许是出于一片孝心,虽然明知此事有违国法,皇上还是同意了。」 她真的做到了! 娢嫣顿时喜极而泣,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她真的见到了太后,并恳求她救人了玉家! 霍凌肃望着她的脸,道:「你到底是谁?」 他的凤目澄明如水,带着审视之意。娢嫣心里一跳,刚才她一时着急,失了态,这会儿到不知如何解释了。 「我……我是凝霜啊……」 霍凌肃面色一冷,道:「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娢嫣咬着嘴唇,心想昨日自己入宫求见太后的事他必是知道了,「我……我,上次我出门,不小心被毒蛇咬伤了,一个妈妈救了我,她是玉王妃的家奴,跟我说起王妃的冤屈,我心中很是同情,后来觉得这案情似乎有些疑点,加上我也很不喜欢王云汐,所以就想帮帮她……」 一样的谎话又重复了一遍,当然熟练得跟背书似的。娢嫣觉得自己这个理由还是挺可信的,不然怎么连太后都骗了?而霍凌肃微一挑眉,「是么?」 娢嫣知道他一逼问,自己肯定难以自圆其说,勐地扶了下头,假装头晕,躺在了床上。 第120页 折腾了一夜,此时的她到的确看起来憔悴可怜,霍凌肃道:「怎么了?」 娢嫣耍赖道:「不行了,四爷,我头好疼,我……我可能是快死了……」 「胡闹……」霍凌肃当然没信,可看着女子那撒娇的样子,竟莫名有些心软,不忍心逼问她了。 娢嫣有气无力地道:「四爷,奴婢今天没法服侍您了,舞苑那边可能也得告假了……」 霍凌肃无可奈何,只能哼了一声道:「休息吧。」说完,转身而去。 而娢嫣抱着被子,嘿嘿一笑。 傍晚,霍凌肃坐在书房之中,桌上燃着浅淡的烛火,映照着他如玉的侧脸宛如冰雕玉琢。雷震肃穆站在他身前,「公子,宁王召人回京了。」 霍凌肃紧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宁王的野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雷震道:「属下要不要给他一点警告?」 「不必,」霍凌肃道:「他既有此心,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雷震有些吃惊,却终究没说什么,只垂首道:「是。」 霍凌肃顿了一顿,又道:「你今晚到魏王府上去,待一晚。」 雷震道:「公子是害怕宁王会加害魏王?」 霍凌肃道:「苏玉缜如今树大招风,别闹得送了小命才好。」 「属下明白了。」 「你退下吧。」 雷震迟疑了一瞬,忽然道:「公子可是准备接手玉家的案子?」 「嗯。」 雷震道:「可此案盘根错节,牵扯太多,还有那个小丫头实在是可疑,公子明知她在说谎,为何不……」 「雷震,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雷震心中一震,顿时升起一丝寒意,「属下知罪。」 「退下吧。」 「是。」 雷震退下之后,霍凌肃想起他适才的问题,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来。 第二日一早,娢嫣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装病的好处就是得到了不平常的待遇,三娘紧张地拿手掌在她的头上一探,「好姑娘,怎么好好的就病了?昨日不是进宫赴宴了么,我都听说了,所有姑娘里,你遇跳得最好,连圣上都夸你了呢!」 娢嫣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没什么,休息一日就好了。」 三娘正色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快些好起来吧,免得四爷跟着担心。」 提起霍凌肃,娢嫣心中有些惴惴。自己的蹩脚理由,显然没法子骗过他。昨天自己装病躲得过一时,可躲不过一世,他再问起来该怎么回答呢? 告诉他自己是玉娢嫣,借尸还魂了? 想起他对前世的自己种种深情,娢嫣顿时脸如火烧,心里却甜滋滋的。 「脸怎么这么红,又发烧了?」三娘担忧地摸了摸她的脸,娢嫣支吾道:「没,可能是屋里太热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脸都烧得这么红了还说没事?今天什么都别做了,快好好养着吧!」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娢嫣按到了床上,盖上被子「捂汗」。 娢嫣就老实地在床上躺了一上午,晌午时分,三娘又吩咐后厨特意做了一罐鸡汤来。鸡汤煨了两个时辰,香气扑鼻,闻得人食指大动。 娢嫣便喝了一大碗,待到第二碗时候,才实在吃不动了,便剩了半碗,才又躺回床上继续午睡去了。 除了吃就是睡的日子,还真是好。 第71章 娢嫣躺回床上,中午吃的太饱,这会儿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了。她一时又去想玉家的案子,皇上既然说了押后再审,父母暂时应该没有危险,只是往下到底该怎么查霍凌云呢? 娢嫣这些日子跟赵妈妈打听,霍凌云力指玉家的第一项大罪,是在当初的淮州节度史谋反之时,曾经从泰州私运兵器,与叛党勾连。据说当时证据确凿的,可证据是从哪来的呢?会不会就是这个叫蒋纯的人,帮他暗中操作的呢? 娢嫣正想着,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雪白俊雅的身影掀了帘子走进来,正是霍凌肃回来了。 「四爷回来了……」娢嫣连忙起身打招唿,不想头就撞在了床边的栏杆上,「哎呦」一声。 霍凌肃冷脸看着她,难为这场景他还能不笑出来。 「躺着吧,起来干什么?」霍凌肃说完,走到桌边坐下。娢嫣惴惴地躺了回去。 只是娢嫣罢工了,便没人给他沏茶,霍凌肃想是渴了,他看到桌上摆着一碗鸡汤,以为是三娘特意留给自己的,便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那是我喝过的……」 娢嫣话刚出口,却已来不及了,鸡汤都被他喝下了肚,娢嫣暗叫惨了,她知道霍凌肃素来洁净,寻常人轻易想近他的身都不能,想不到竟然喝了自己喝过的鸡汤,这下非得发火不可。 霍凌肃的手僵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汤碗。娢嫣正等着他骂人,霍凌肃却突然道:「头还疼不疼?」 「不疼……疼……」娢嫣本想说不疼,可又怕他会来逼问自己,所以赶紧改口,霍凌肃假装没看出来她的小心思,「你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跳不了舞了,我帮你在舞苑请了三个月的假,好好养着吧。」 「三个月?」娢嫣惊叫出来,三个月舞苑都要结业了,自己非不及格不可。 「不用了四爷,我现在虽然没好,可说不定三五天的就好了,哪用那么长时间的假,你快同秋雨夫人说,我不请了……」 第121页 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生病,霍凌肃斜眼看着她,娢嫣心里发毛,声音越说越小,终于住了嘴。 霍凌肃坐了一会儿,突然又道:「皇上今日召我进宫,命我监察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重新彻查大驸马玉章谋反一案。」 娢嫣听完,差点喜极而泣,她知道霍凌肃待玉家极好的,一定会想办法帮父母洗刷冤屈,可一时又想到,如果玉家真的平反,那么霍凌云便会罪犯欺君,这样无异于他亲手将霍凌云送上断头台。 他们毕竟是兄弟。 虽然平素的感情似乎不太好,可是娢嫣看得出来,霍凌肃与老王爷感情深厚,霍凌云毕竟是他的儿子。 娢嫣的手心有点发凉,她抬头看向霍凌肃,发现霍凌肃也正在看着她。 「你放心,」霍凌肃道:「皇上委此重任于我,我自当竭尽全力,绝不徇私,如果玉家是清白的,我必定还他们一个公道。」 娢嫣大为感动,又想他怎么好像能看透人心理似的。 过了一会,霍凌肃又道:「泰州的汇票,是你从霍凌云那里偷来的?」 娢嫣心想一定是苏玉缜告诉他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便问道:「可查出什么了了,霍凌云在给什么人汇银子?」 「嗯,」霍凌肃给了一个模稜两可的回答,娢嫣急得直跺脚,霍凌肃却道:「记住,离霍凌云远点,下次再有这种事,饶不了你。」 说完,他便起身出门而去,娢嫣叫道:「餵……」 她气得跺了跺脚,这个病秧子,怎么没说两句话又走了,整日里神出鬼没的。 虽然霍凌肃嘴说给她请了三个月的假,其实只请了两天而已,娢嫣知道真相后在心里把他骂了好几遍,白白让她担心了好几天。 在府里躺了两日,娢嫣难得清闲,心想自己该找机会见见父母。可事情还没有查清,他们还是重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娢嫣又想到了霍凌肃,他如今监管六部,又协助大理寺办理此案,一定能够见到玉家的人,可自己应该怎么求他呢?毕竟陆春花可与玉家没什么关系。 她心里想着,竟顺着肃枫苑的小路,一路熘达到落芍园里,只见迎面忽然走来一个淡紫色罗裙的丽人,竟是王云汐。 娢嫣没想到这会儿会看到王云汐,她不是应该舞苑吗?她懒得与她说话,便转过头去,王云汐忽然道:「站住。」 娢嫣斜昵了一眼,「小王妃有何贵干?」 王云汐快步走到她身旁,厉声道:「小贱人,你以为躲在肃枫苑不出来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娢嫣道:「你又发什么疯,我劝你还是别没事找事的好。」 王云汐大怒,绕到娢嫣年前,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一念之差,把你这个贱人带来京城,谁知你恩将仇报,竟然在献舞的时候往我的鞋子里放银针,害我出丑,你自己却出尽了风头,这笔债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早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娢嫣冷声道:「你的针不是我放的,有功夫在这里跟我大唿小叫,不如去查查到底是谁害你的好,别哪天躺在棺材里了,都不知跟阎王告谁。」 王云汐道:「你还装蒜,你就是因为秋雨夫人让我做了领舞,你心里嫉妒,便在上台之前往我的鞋里放银针,你以为别人我不知道,我会不知道吗?等我揭穿你的真面目,你就等着被秋雨夫人赶出舞苑吧,别以为霍凌肃能保得住你!」 娢嫣一声冷笑,「对付你,还用得着四爷么?亏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说什么恩将仇报,你带我来京城,到底是何居心,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我可真早谢谢你呢,若不是你坏心办了好事,我又怎么能有今天?」 王云汐气得胸口不住起伏,「陆春花,你到现在也不过是个下人,有什么可狂的?你以为凭着点狐媚手段,勾引上霍凌肃,就能做王府的四夫人了,我告诉你,就算是你嫁了他,也不过是个庶子,如何跟小王爷相提并论?」 娢嫣嗤笑道:「小王爷又算个什么东西,只有你这种乡下人才会把他当个宝,你愿意当小王妃,就好好当下去,我奉劝你以后放聪明点,否则下次那针就不是在鞋里,而是在你脑袋上了。」 「大胆贱婢,你竟敢对小王爷不敬,反天了吗?」 娢嫣道:「霍凌云又算什么天?」 王云汐气得一阵摇晃,「贱人!」说着,她伸手去掴娢嫣的脸,手腕却被娢嫣一把抓住,王云汐没想到她竟敢还手,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你大胆……」 娢嫣一把甩开她的手,「小王妃的胆子才是真大,圣上面前都敢出丑,中秋领舞变成了配舞,演了好大的一场好戏!」 王云汐怒道:「陆春花,你得意不了多久的,我等着看你登高跌重那一天,怎么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 娢嫣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道:「就怕小王妃你跌得更快,受不起我这一跪。」说罢,头也回地转身而去,只留下王云汐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三日后,娢嫣的休假日期已满,便又回到舞苑上课。一早上起来,还未出门,忽见三娘在整理一大堆的锦盒玉匣。肃峰苑人少,东西又多,有些手忙脚乱。娢嫣忙上前帮她整理,「三娘,这都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多,怎么不叫我帮忙?」 第122页 三娘道:「你这几日身子不好,好好歇着吧,我自己做的来。这些都是这两天外头人送来的礼物,给咱们四爷的。拜贴也是一个接一个,都想求见四爷,你也知道四爷的性子,都给回绝了。」 娢嫣一惊,平日里霍凌肃这里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难见,怎么突然就门庭若市了?转念一想,是了,中秋大宴上,霍凌肃得了金帖,皇上又破格提拔他为大理寺卿,监察六部。此后必定是平步青云,京城人惯会审时度势,自然要大力地讨好巴结。 只是平素里全无往来,现在人家飞黄腾达了反来巴结,又有何用呢? 娢嫣看着满桌子的琳琅满目,有笔墨纸砚,有古玩字画,有锦衣丝绸,有玉器茶叶,竟比整个肃枫苑东西还要多,心里暗想,既然都送来,到是不用白不用,病秧子早就该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娢嫣道:「三娘,你先放着吧,等今晚我从舞苑回来再帮你整理,别给自己累坏了。」 三娘道:「你放心去吧,我闲着也是闲着。」 娢嫣知道三娘是个闲不住的,便只好笑笑。辞别了三娘,娢嫣又去和霍凌肃请辞,进了屋,只见霍凌肃已经穿戴整齐,正准备去大理寺上任。 他平素里都是一身白衣,这还是娢嫣第一次见他穿官服,身上那出尘清冷之感少了几分,明蓝色的锦绣华裳,衬得他愈发明晚俊美,气度雍容。 娢嫣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四爷,我去舞苑了。」心里竟有点捨不得。 「嗯。」霍凌肃眼皮儿都未抬,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冰冰的,娢嫣暗暗翻了个白眼,都一个屋子里住了这么久了,就不能态度好点。 第72章 娢嫣回到舞苑,进了门,只见众女们正聚在一起聊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高兴事,热火朝天,可可娢嫣一走进去,众人都不约而同的住了口。 娢嫣有些奇怪,一时又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便没太在意。忽见周文芳朝她走了过来,娢嫣对她一笑,周文芳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娢嫣道:「有事?」 周文芳点了点头,然后又似乎后悔了,又摇了摇头。娢嫣哭笑不得,「你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周文芳咬着嘴唇,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娢嫣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周文芳停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凝霜,献舞那天,我因为对明玉心有怨恨,一时煳涂,差点就做了傻事,好在你提醒了我,现在想来,如果我真的把明玉推了下去,莫说是她,恐怕我也活不成可,当真是躲着你。」 娢嫣松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算啦,都过去了,只要献舞能顺利完成就好。」 周文芳道:「我打心眼里佩服你,觉得你比我聪明,也比我本事的多,可是……可是……」 娢嫣道:「可是什么?」 周文芳道:「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做不好,大家勤学苦练了这么久,谁都不想出岔子的,你……你……」 周文芳本来胆子就小,还拙口笨舌的,说了两句有点接不下去。娢嫣蹙眉望着她,被她清水似得眸光一看,周文芳忽觉得慌乱,低着头转头走了。 「餵……」娢嫣已经叫不回她,这个周文芳到底说的什么事奇奇怪怪的。 没一会儿,到了练舞时间。众人都到大厅来集合,她们看着娢嫣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娢嫣正觉奇怪,秋雨夫人突然走到了娢嫣面前,道:「你跟我来。」 娢嫣不知道秋雨夫人找自己做什么,眼见她已经转身而去,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秋雨夫人命人掩上房门,表情有些凝重。 娢嫣道.:「夫人找我何事?」 秋雨夫人道:「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娢嫣不解道:「夫人所言到底何事?」 秋雨夫人道:「中秋献舞时,领舞忽然换了人,我也是后来调查才得知,是因为王云汐的鞋子里被人放了一根银针。此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娢嫣顿时明白,难怪今舞苑的人都奇奇怪怪的,八成是因为这事。说来也难怪,王云汐鞋子里放了针,只好由她替换做了领舞,想来的确是她的嫌疑最大。 娢嫣嘆了口气,道:「夫人说这话可真叫我寒心了。别的人不知道,难道夫人也不知道吗?凝霜若真有心抢这个领舞,当初何不答应夫人就是,还用得着废这么大的劲儿?」 秋雨夫人心想也是,她拉住娢嫣的手道:「好姑娘,其实我一直也没怀疑过你,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我才安心。」 娢嫣便郑重地道:「不是我做的。」 秋雨夫人自然相信她,道:「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可既然是舞苑里发生的事情,我就必须追查到底。它所影响的并非王云汐一人,而是整个舞苑的名誉,放任这种人待在舞苑之中,将来早晚有一天会酿成大祸。」 娢嫣深觉有理,点了点头。秋雨夫人瞧了她一会儿,忽然又道:「凝霜,你来帮我调查可好?」 娢嫣一愣,这件事她实在不想管,何况如今玉家的案子悬而未决,她又哪有精力管呢? 秋雨夫人看出她的拒绝,道:「如今只有你一人能帮我了。」 娢嫣道:「这是为何?」 秋雨夫人道:「你来舞苑的时间虽然不长,我也看的出来你聪明异常,为人又细心,最难得的是有一腔正义,从不使阴谋害人。所以我知道只有你才有能力查出这幕后之人,也只有你,我才信得过。」 第123页 娢嫣实在是不想管王云汐的事情,可现在确实有些风言风语说是她干的,若是找别人调查,说不定三四两日就要跑来自己这里问话。再者说,秋雨夫人对她恩重如山,她出言恳求,自己实在没有理由不帮她。 她权衡了一下,点头道:「好吧。凝霜只能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查出来,那就看运气了。」 秋雨夫人大喜道:「如此甚好,我就放心了。」 娢嫣无语,领舞找她,编舞找她,现在查案子也找她,她倒成了秋雨夫人的后勤部长了。 娢嫣心想,这样也好,她倒是可以借着调查银针的由头,探查一下王云汐的背景,她在京城里都与什么人有来往。 娢嫣从秋雨夫人屋中出来,众女们还在窃窃私语,秋雨夫人脸色一沉,「时辰已到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闲话,都不想练了么?」 众女慌忙噤声,秋雨夫人道:「记住,玲珑舞苑是你们学习长进的地方,不是说三道四,聊人是非的地方,明白了么?」 「明白了。」 众女虽然这么说,眼睛飘向娢嫣,无不心生嫉妒,她到底是给秋雨夫人吃了什么迷魂药了。 练习了一个时辰,待到休息之时,忽听一人道:「凝霜!」 娢嫣抬头,只见来人是韩玉茹,她平时也不太同娢嫣说话的,所以听到她叫自己,到有些惊讶,但见她笑容友好,便也对她一笑。 韩玉茹亲昵地坐到她身旁,道:「累不累?我一早带了自己的冰镇桃汁来,清凉解渴。给你尝尝?」 这个季节哪里有冰,这么金贵的东西,娢嫣可不好要,所以便没伸手。韩玉茹则塞到娢嫣手里,「快拿着吧,咱们好姐妹,你千万别跟我客气。」 娢嫣嘴角微抽,心想什么时候成好姐妹的? 「姐姐找我有事?」 韩玉茹道:「哎呦,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不过是跟你闲话两句。」 娢嫣听着她瞎扯,故意道:「没事那我可回房去了。」 「别……」韩玉茹一急,拉住她的袖子,不好意思一笑,「倒是有点事情问你。你在霍王府,听说是在四公子那里伺候的?」 娢嫣点头道:「是,怎么了?」 韩玉茹道:「你家四公子,他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喜欢看什么,吃什么?如今可说亲了吗?」 娢嫣顿时明白,这韩玉茹是为了霍凌肃来的。 这也难怪,从前这些女子都不认识霍凌肃。直到他在中秋宴上大展才华,被皇上任命为六部监察史,满京城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况且他生得那样好看,很难叫女孩子们不动心。 娢嫣心里有些不悦,从前你们只当霍凌云是宝,现在后悔了,霍凌肃也是你们配惦记的? 却忘了这话用她在自己身上也很适用。 「四爷呀,」娢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亲有没有我不知道,反正喜欢她的姑娘,排满整个霍王府都排不下。」 耳听着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竞争对手,韩玉茹有些紧张,「那……那四公子有喜欢的人了?」 「有呀,」娢嫣睁着眼睛说瞎话,韩玉茹道:「你可知道是谁?」 娢嫣道:「那我可不知道,总之我劝你还是少在他身上花点心思,四爷除了他喜欢的人,旁人谁也看不上,我劝你还是别浪费时间。」 韩玉茹的脸色有点发白,娢嫣心里暗笑,有敷衍了她两句,就找藉口跑了。 可惜这只是个开头,没一会,就有人送胭脂水粉,吃的用的,王云汐那些风言风语,根本没有影响娢嫣的人缘。 可见道德卫士没几个,有用才是真理。 果然霍凌肃还是最有用的。 待到午休,娢嫣正要去吃饭,突然被慧宁拉住了手腕,「凝霜,咱们一块吃饭去吧,我请你去珍味轩下馆子去!」 娢嫣一愣,想抽回胳膊,惠宁却死死抓着,生怕她跑了似的,「走吧,别跟我客气?」 正说着,韩秋月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好像是故意跟惠宁过不去似的,「凝霜,珍味轩的东西最是腻人了,你可千万别去,走,我带你去吃酒酿圆子和太湖鱼!」 说完,也来拉娢嫣。 惠宁当然不肯放,她从另一边扯住,「你干什么?韩秋月,你是不是什么都非要跟我抢?」 韩秋月挑了挑眉,「谁跟你抢了?世上的事哪有你这么强买强卖的?你想请人家吃饭,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跟你走!做人啊,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 「你……」惠宁勃然大怒,韩秋月则拉扯着娢嫣往外走。惠宁一把甩开拉住韩秋月的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别把人家的衣裳都扯碎了!」 韩秋月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谁扯谁的衣裳,你给我放开!」 「我就不放,你怎么样?」 「贱人,撒开你的脏手,别耽误我和凝霜吃饭……」 「你敢骂我是贱人?」 「骂你又怎么样?」 「你才是贱人,你这个小贱人!」 俩人说的激动,竟拉拉扯扯动起手来,旁边的人连忙过来拉架,娢嫣趁着混乱的机会,一熘烟的跑了。 娢嫣回头看着二人,心里暗笑,霍凌肃如今还真是树大招风啊。 第73章 傍晚,娢嫣回到肃峰苑,见三娘竟然还在整理外边人送来的礼物。娢嫣净了手,上前帮忙。三娘道:「你回来了?现在的姑娘啊,真是不要脸,还什么大家闺秀呢,呸!」 第124页 娢嫣呆了一下,心想好好的这是说谁呢?三娘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呆脸,忙笑道:「好姑娘,我可不是说你,诺……」她努努嘴,「你看!」 娢嫣扭头一瞧,只见桌子上放着一张小小的红柬,伸手拿起来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话,「相思一夜情多少,海角天涯不是长」,甚是缠绵悱恻。 娢嫣道:「这是从哪来的?」 三娘想是憋了一天了,这会儿滔滔不绝地道:「这是今天送来的一个扇子里夹带的,送礼的是什么什么部的侍郎?反正一个什么官家的姓尹的小姐。说是恭贺咱们四爷任职六部监察史。我整理那扇子的时候,不小心碰撒了点香灰,吓了一跳,只怕烫,再把画渍坏了,所以打开抖了抖,这一抖啊,那东西就掉出来了,不然还发现不了呢!想是她觉得扇子是常用之物,四爷若用久了,必然会看见,咱们这些整理的下人又发现不了。啧啧啧,你说说,一个官家的小姐,竟能写出这么没羞没臊的话,还想出这种点子私相授受,还要脸不要?」 娢嫣这才听明白,原来这红笺是外头人写给霍凌肃的情书。她噗嗤一笑,道:「何止啊,今天在舞苑,还有不少人跟我打听咱们四爷呢。」 三娘神色凝重起来,「你这傻孩子,这还不当事儿呢?」 娢嫣道:「我当什么事儿?」 三娘道:「当然是终身大事啊!如今四爷今非昔比,她们也都见识了四爷的好,这是争抢着想嫁给他,你就一点不吃醋?」 「呃……」娢嫣有些无语,吃不吃醋不知道,她就是本能地觉得,霍凌肃根本不会喜欢她们。 三娘想了想,突然嘆了口气,「傻丫头,真是命苦。」她放下手里的活,语重心长地道:「好丫头,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娢嫣知道三娘要跟自己说什么终身大事,忙叉开话题道:「三娘,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三娘却不理会她,接着道:「你别东拉西扯的,好好听我说。你是个好孩子,对四爷是真心实意的,我看的出来。打从四爷五岁起,我就一直在肃峰苑伺候,真是看着他长大。说句不害臊的话,我可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肃哥儿可怜,自幼就没了娘,身子又不好,没人照看,老王爷偶尔关心关心,说到底怎么比得了亲娘?这些年来,他受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罪,我心里都清楚……」 三娘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泛红,「我只盼着将来四爷娶一个好媳妇,能体贴他,照顾他,也就放心了。」 娢嫣有些动容,她握住三娘的手,「放心吧,好人有好报,四爷定会一生顺遂的。」 三娘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常想若是肃哥儿娶了你,他也是个有福的。可我也知道,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三娘说句心里话,你千万别恼……你到底是个丫头。四爷虽是庶出,可老王爷对他还是有几分疼爱。再说王妃,就是为了府里的面子,也不能让王爷之子娶一个丫头。你如今考入舞苑,又在圣上面前献舞,虽然今非昔比,可难就难在你是四爷的婢女,这亲事,始终是不成的。」 娢嫣知道三娘这真是跟她说了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心中着实感激,「三娘,我就是丫头,做丫头也挺好。」 三娘道:「所以我才说你傻!你是个丫头,可眼下这光景,你是一辈子不能离开四爷的了。为了你,也为了他。四爷如今大了,说亲的事也就在这一两年。我只盼着他能娶一个贤良淑德,少些嫉妒,宽宏大量的主母,那才容得下你,你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娢嫣一脸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三娘道:「你如今常在舞苑里,那些舞苑女子,有哪个人品好,心肠好,出身又般配的上的,你多替他留神些,可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娢嫣明白三娘是想让自己给霍凌肃未来的夫人把关,心里呸了一口,他想的可美。 三娘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气道:「你别拿我的话不往心里去。等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这都是为你打算!」 娢嫣嘿嘿一笑,「我知道了三娘。」 三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又嘆息道:「 只盼着四爷能有个好姻缘,那我就别无所求了,少活十年我也愿意。」 「别瞎说!三娘是长命百岁的。」 三娘笑道:「还长命百岁!这世上只说长命百岁,可见着活过的?」 娢嫣笑笑,「别人没见过,我可见过,就是三娘你了!」 三娘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 「在说什么?」两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传来霍凌肃的声音,只见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身上还穿着官服,蓝衣白靴,配上那绝世的容颜,甚是惹眼。 三娘连忙住了口,又含笑对娢嫣使了个眼色,霍凌肃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怎么这么多东西?」 娢嫣道:「四爷,这些都是外头这几天送来的礼物,单子都已经记好了。」 娢嫣拿出她和三娘整理的记录,上边清楚地写着送来的什么东西,送礼的人,哪天送来的。 霍凌肃斜睨了一眼桌上堆成山一样的礼品,淡淡道:「很好。」 很好?娢嫣这下到有些意外。他知道霍凌肃从来不喜与外人来往,见到这么多见风使舵前来送礼的小人,竟说很好。 娢嫣道:「礼单都写好了,四爷可要过目?」 第125页 「放到我桌上就可以了。」 娢嫣点了点头,霍凌肃转身而去。娢嫣突然道:「四爷……」 「怎么?」 娢嫣迟疑片刻,道:「奴婢有事想跟四爷说。」 霍凌肃微一沉吟,道:「跟我进来吧。」 娢嫣跟着霍凌肃,进了里屋。霍凌肃走到桌前坐下,道:「说吧,什么事?」 娢嫣咬了咬嘴唇,道:「那个……四爷,不知道玉家的人如今关在哪里?」 霍凌肃手指一顿,他抬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娢嫣有点心虚,她躲避开霍凌肃的眼光,「只是……我想去看看他们。」 娢嫣说完,心中怦怦乱跳,她知道霍凌肃心思缜密,这次可搪塞不过去了。 「想看他们?」 娢嫣嗫嚅道:「是……是赵妈妈拜託我的,她已经许久没见过旧主,所以……所以她托我去……去看看他们。」 霍凌肃面无表情,淡淡道:「好。」 娢嫣没想到他如此痛快的答应,大喜过望。紧接着他又道:「如今我奉命监察玉家一案,自然要对玉家的人有个交代。这个赵妈妈,我也很想见一见,明日就召她进府。」 娢嫣心中一跳,若是他见了赵妈妈,自己不就露馅了?还是要先跟她串好供词才行,忙道,「好,我明日就去将赵妈妈请来。」 「不必。」霍凌肃道:「你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至于赵妈妈我会派人去请。她是长公主的旧奴,也是此案的关键证人,请她来,也不能不过刑部的手。」 娢嫣大惊,急忙道:「不必!赵妈妈……赵妈妈她不喜见人,又因为主家的案子悲伤过度,这会儿……这会儿好容易才缓过来,咱们……咱们还是不要惊动她了,此事与她无关,她是个家奴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霍凌肃静静地盯着她胡说八道,娢嫣心里发毛,声音也越来越小。 直到等着她说完,霍凌肃才淡淡地道:「不行,人我一定要见。」 娢嫣急得头顶见汗,如果霍凌肃审问赵妈妈,她怎么受得住?恐怕三言两语就招了。自己要么被当成妖孽,要么就也成了玉家一党,也被捉进牢里了。 娢嫣道:「四爷,赵妈妈上了年纪,若见了刑部的人,怎么受得住?何况她也是玉家的人,肯定会受到勾连,那奴婢岂不是害了她了……」 霍凌肃道:「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 娢嫣无法,低声道:「奴婢……奴婢现在也不知道赵妈妈在哪里……」 遮不过去,索性就不告诉他赵妈妈的藏身之所。反正京城这么大,他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找得到,之后再想办法通知她。 而霍凌肃听完她的话,眼中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个小丫头,竟跟他玩起手段来了? 他半倾着上身,靠近娢嫣,「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 他身上传来一阵浓厚的男子气息,俊美无俦的脸上,因为自信而生起炫目的神采,娢嫣心口一阵狂跳,脸也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娢嫣暗恨自己没出息,活了两辈子,竟然还会被美色所迷。她拼命找回大脑,道:「四爷到底怎样才肯不去打扰赵妈妈?」 霍凌肃道:「要你告诉我真相。」 「什……什么真相?」 「你到底是谁?」 这五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却仿佛直接敲打在娢嫣的心里,面对霍凌肃的气势,她还是太弱了。 第74章 娢嫣低着头不说话,霍凌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老老实实地回答,别跟我说谎,」 他高大的身材将娢嫣整个遮住,瀑布般的长髮垂落胸前,如氤氲的水墨,发上传来他独有温沉香气,甚是好闻。 娢嫣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而霍凌肃又上前一步,娢嫣道:「喂,别靠那么近,一会儿病发了,别人以为是我害你……」 那颀长的身影几乎将娢嫣迫到墙角,「你到底是谁?」 娢嫣慌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就怔住了,她怔住是因为霍凌肃看起来好像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满是期待,与……欢喜? 二人此时离得太近,四目相对,娢嫣清楚看到他眼睛里清浅的笑意,那双凤目潋滟温柔,挺直的鼻樑,刀斧雕刻般的下巴,实在美得让人目眩神迷。娢嫣赶紧闭上眼睛,她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竟想要……亲亲他? 这想法真是太吓人了,她紧张的双手握成拳头,霍凌肃道:「你闭眼睛干什么?」 娢嫣不敢睁开,霍凌肃又道:「不敢看我了,因为我生得太好看?」 呃?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娢嫣顿时羞得无地自容,霍凌肃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掸了掸衣袍,坐到椅子上,「既然你不肯说,那咱们约法三章。」 「什……什么法?」 霍凌肃道:「玉家的事由我来处理,你不要再插手。」 娢嫣心想,这个好说,先答应他就是了。反正自己干什么他也不知道,「好,还有呢。」 「没了。」 没了?不是约法三章么? 霍凌肃冷冷地道:「这事儿就是三章。」 娢嫣:…… 第二日,舞苑下了课,娢嫣没有回肃枫苑,等着众人走光,准备往赵妈妈住的地方去。刚出了门,竟忽然碰到了霍凌云,娢嫣只好福身道:「三爷。」 第126页 霍凌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有些意外,「你怎么还在这儿?怎么没回王府?」 娢嫣扯谎道:「今日下课早,我出来逛逛,顺便帮四爷买些东西。」 霍凌云点了点头,「买完了么?」 娢嫣道:「买完了,这就回去了。」 娢嫣只想快些离开,好倒出功夫去见赵妈妈。不料霍凌云却道:「那进来喝杯茶吧,正好跟我一道回去。」 娢嫣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霍凌云对她温和一笑,「怎么,嫌弃我的车不好?」 娢嫣怕他疑心,只得隐藏起心中的厌恶,硬着头皮跟他进了茶楼。下人们都看的心里一惊,这座茶楼名叫「静思馆」,霍凌云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来此喝茶,且从来都是一个人,今日怎么好端端地邀请一个丫头呢? 其实霍凌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小丫头的身上,似乎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二人进了茶楼,想来霍凌云是常客,那小二什么都没问,就恭敬地将二人引到楼上雅间,屋内已烹了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小二道:「爷,今儿新来了一个说书的女先儿,评价是极好的,爷要不要试试?」 霍凌云摇头道:「你退下吧。」 小二退出后,霍凌云靠在窗边坐下,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京城的繁华街景,偏生这里又极安静的,虽开着窗,那喧嚣却似怎么也透不进来,霍凌云静静地看着楼外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眼中却透出些许寥落。 霍凌云收回眼眸,道:「这是今春新采的龙井,是七华县之物,那边的茶园都是以天山泉的无根之水灌溉,所以茶味与别处不同,你尝尝。」 「还是算了,我也不懂什么好坏,说不定把坏的认成了了好的,也未可知。」 娢嫣这话一语双关,其实是暗指自己有眼无珠,错认了霍凌云。可霍凌云哪里知道,只觉得她这话说的颇为无礼,可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丫头的大胆,便也没有在意。 霍凌云倒了一杯,放在娢嫣的面前,伸出右手道:「姑娘请。」 茶水的热气隐隐升腾,缭绕着他的脸颊,他端坐在蒲团上,一袭青衫,发束玉冠,果然是文雅风度,谦谦君子。 娢嫣心里暗自冷笑,他总是很会装模作样,才让认识他的人都称一声君子如玉。 霍凌云喝了一口茶,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瀰漫着缕缕茶香,更显得温沉静谧。 娢嫣道:「三爷今儿心情不好吗?」 「哦?」霍凌云微微挑眉,「何以见得?」 娢嫣道:「不然为何孤零零一个人到茶馆来,怎么不回去陪小王妃?」 霍凌云道:「怎么孤零零一个,这不是请了你进来。」 娢嫣道:「那是偶尔遇上的,怎么算数。」 霍凌云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最近总是想起一个人来。」眼中的神色更加零落了。 娢嫣道:「不知三爷想的是谁?难道会从这茶水里头蹦出来么?」 霍凌云笑道:「你这小丫头,到消遣起我来。」 「三爷想的是谁呢?」 娢嫣想从他的嘴里多套点话,说不定就能调查到泰州一案的蛛丝马迹。 霍凌云悠悠道:「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是嘛,」娢嫣道:「那奴婢可就更好奇了,不知此人是谁,可否有幸见见?」 「她已经死了。」霍凌云说完,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 娢嫣道:「莫不是玉娢嫣?」 霍凌云面色微变,而娢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倒想知道,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会作何反应。 霍凌云看到娢嫣的眼睛,他又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轻蔑、厌憎的神色,他本该生气的,可心中却溢满了温柔,「你真的很像她。」 娢嫣道:「三爷过奖了,听闻玉娢嫣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奴婢可不敢当。」 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好好夸一夸自己。 霍凌云的眸光飘向远方,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突然道:「你说人死了还能復生嘛?」 娢嫣心尖一跳,但看霍凌云的神情,又不像怀疑自己的意思。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难以自信了,便道:「三爷莫要说笑了,人死不能復生,这恐怕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是呀。」霍凌云低下头,自嘲一笑,他竟然连小孩子都不如了。 只是这些天来,他被对娢嫣的思念折磨得精神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才觉得面前这个小丫头很像她,而就因为这三分相似,他整日想方设法地和她见面,甚至不惜在她每天放学的时候在舞苑门口徘徊,再这么下去,真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出什么蠢事来。 娢嫣望着他的脸,只见那一双眼眸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舍,任谁都能感受到他对亡妻的思念之情,心中只是一阵冷笑,自己若不是玉娢嫣,可真被他骗去了。 当初就是他害自己掉下清源山,如今又害了玉家,又何必在此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娢嫣冷冷道: 「死者已矣,王爷不要多想了。如今王爷和我家姑娘伉俪情深,已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何必念着旧人?」 念着旧人还另外娶她人,岂不可笑? 霍凌云道:「你是觉得我可笑?」 霍凌云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娢嫣也懒得遮掩,「奴婢不敢,只是王爷与我家姑娘既然相识在先,何必与玉王妃成亲?这本就是多此一举。如今她死了,岂不是随了心愿?」 第127页 娢嫣冷眼斜睨着他,自己拆穿了他的遮羞布,想看着他如何发火。 可霍凌云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他的神情更加痛苦,手指紧紧握着茶杯,「是我害了她。」 娢嫣心想,你到是终于承认了。口中道:「我到是听说,这位玉王妃其实是因为行为不检,与人私通被发现,最后畏罪自杀,才跳下了清源山,这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三爷无关,三爷又何必自责?」 霍凌云,这难道不是你造的谣? 「你说什么?」霍凌云勃然大怒,娢嫣凛然无惧道:「难道不是么?如今这件事京城里人人皆知,若不是小王爷你亲眼所见,何人敢说?」 「住口!」霍凌云勃然大怒,他勐地一拍桌案,竟将眼前的白玉杯拍碎,滚烫的热水随着瓷片四散开来,将他的手划得满是鲜血。 娢嫣吓了一跳,她勐地在霍凌云眼里看到一抹杀意,就如同当初他在霍王府内,与人密谋要杀害苏玉缜时一模一样。 娢嫣心头微颤,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激怒霍凌云,毕竟她知道他城府极深,心肠狠毒,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霍凌云伸手撕下一块桌布,缠绕在手掌的鲜血上,冷冷地道:「玉王妃冰清玉洁,不容诋毁,若是再让我听到这句话,说一人,我便杀一人,听明白了吗?」 第75章 娢嫣见霍凌云满面怒火,也不敢与他碰硬,便低头烹茶。一面烹茶一面琢磨,看他的神情莫非这谣言真不是他造的?那会是谁呢,难道害死自己的还有别人? 霍凌云怒火渐消,伸手接过了娢嫣手里的茶壶自己煮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嫌弃她烹的不对。 霍凌云道:「你中秋那天舞跳的很好,是跟你家姑娘学的?」 娢嫣摇头道:「奴婢不是跟三爷说过,我是在姑娘成亲前才调来姑娘身旁伺候的。」 其实这件事上次在舞苑的时候他就听娢嫣提起过,心中有些奇怪,今日这样问她,也是打探之意,便道:「哦?这么说你家姑娘特意想把你带来京城,可见你身上必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娢嫣道:「哪有什么过人之处,就是会跳舞,姑娘从前也是不知道的。」 霍凌云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在王云汐刚刚嫁过来时,就曾三番两次暗示过他,想提一个丫头到屋里伺候。霍凌云当时有些纳闷,觉得王云汐是不是贤惠过了头,这丫头也许是自幼跟着她的心腹,所以并没有十分在意。如今看来,分明是有意这样,这是为什么? 霍凌云隐隐觉得王云汐在谋划什么,而自己似乎也成了一件道具。心口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与你家姑娘成亲当日,你为何突然来到流云居?」 他提起这个,娢嫣仍旧十分恼火,不过后来她也明白了是王云汐给她的香囊中有鸳鸯迷,便道:「是姑娘吩咐我去送东西的,我也十分纳闷。为此,姑娘还特意送了我一个香囊呢。」 「香囊?什么香囊?」 娢嫣故意提起这个,就知道霍凌云会留心问起,娢嫣道:「说起这个香囊,还真是很古怪,闻起来和所有的花香都不同,哦,若非要说,到有点柚子茶和夹竹桃的味道呢,想来是名贵的好东西。」 柚子茶与夹竹桃?霍凌云如何能不明白,这是鸳鸯迷,独一无二,更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在泰州那一年,窗外雨声淋漓,屋中温暖如春。一个□□的的女子,满屋飘渺的夹竹桃香气…… 王云汐竟然胆敢对他故技重施? 霍凌云勐地握紧拳头,险些将指甲都嵌进肉里。他一口饮尽桌上的茶水,道:「走吧。」 娢嫣虽然不知道霍凌云想起了什么,可看到他脸上的怒火,心知王云汐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今日回来的晚,娢嫣到了肃枫苑的时候,霍凌肃已经回来了,躺在里间休息,娢嫣放轻了脚步,对三娘道:「四爷用过药了?」 三娘点了点头,「放心吧,怎么回来这么晚,四爷今日还问起你呢。」 娢嫣道:「有点事耽搁了,四爷问我什么?」 三娘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天气越来越冷,车里加上了毛毡子没有。 娢嫣心里一暖,「没事儿,我不冷。」说完,又与三娘闲话两句,便回房休息了。 这一夜睡得颇好,娢嫣再睁眼时,天空发白,已是第二日早晨。娢嫣洗了脸,盘好鬓髮,正准备出门,忽见霍凌肃走到了门口,道:「走吧。」 只说了两个字,也没个前言后语的,到把娢嫣弄懵了,「去哪?」 霍凌肃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不是跟我说要去叫见玉家的人么?」 你不是没同意嘛! 娢嫣差不点脱口而出,霍凌肃依旧冷着脸,毫无表情,娢嫣想明白他的话,顿时心花怒放,他是说,要带她去见玉家的人? 「四……四爷……」娢嫣几乎喜极而泣,而霍凌肃却只是道:「走吧,别误了时辰。」说完,起身出门。 娢嫣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上了马车,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走到了一座宅子前。这座宅子不大,修建得与世隔绝似的,周围植着一片芭蕉树,遮天蔽日,将宅子隐匿其中,不细看几乎不见。娢嫣有些惊讶,玉家的人此时不是应该还在牢狱之中,怎么到这来了? 霍凌肃带着她下了车,径直走到门前。只见门口突然闯出一个亲兵装扮之人,呵道:「站住,什么人?」 第128页 霍凌肃没有说话,只是微一顿足,伸手举起一块令牌。那侍卫见了令牌,面色陡变,恭敬地对霍凌肃施了一礼,道:「大人请。」 宅门打开,只见里边修建的十分奇怪,中间是一个极窄的廊道,两侧皆是红色高墙。寻常人家的院子决计是没有这么修的,给人种强烈的压抑之感。 再往里走,是黑色铁门,侍卫们一路为霍凌肃打开,里边是层层台阶。二人走到台阶顶上,霍凌肃道:「看吧。」 娢嫣低头,霎时间脑中一声巨响,泪水盈目,此时她居高临下,刚好能俯瞰整座宅院,红墙后面是一处花园,里边有个小亭子,亭子里坐着的,正是长公主苏清与驸马玉璋。 若不是霍凌肃还在身旁,娢嫣几乎要大叫起来,她颤声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霍凌肃挑眉道:「怎么?你认得他们?」 娢嫣一窘,只怕要说漏了陷,幸好霍凌肃没有追问,只是道: 「此处名叫锁玉台,乃是皇家的私人重地,若没有皇帝谕旨,任何人不能擅入。玉家的人虽然是重犯,但念在玉大人劳苦功高,长公主又是皇亲国戚,案件未明了之前,我恳请皇上,特许将他们关押在此处,不得怠慢。」 娢嫣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看见父母兄长不必再受牢狱之苦,心中的欢喜实在难以言表。她情绪激盪万分,脑中一昏,差点晕去,忽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扶住。 此时霍凌肃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鼻端满是他的气息,潋滟的凤眸低垂,长发与他的目光一同泄落在娢嫣的脸庞,娢嫣心中一慌,赶忙站直了身子。 霍凌肃復又背过双手,轻声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放心? 娢嫣听了他的话,心尖一跳,有些不解。他为何要带自己来见玉家的人,又为何要说这些话,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玉娢嫣了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娢嫣惊讶地望着他,霍凌肃依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娢嫣道:「四爷昨天不是说不准我管玉家的事儿吗?今日为何又肯带我来见他们了?」 霍凌肃道:「我又反悔了不行么?」 心里暗自嘆息,不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又怎么忍心让你见呢。 娢嫣目不转睛地看着父母家人,不忍移开,霍凌肃道:「走吧,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不能耽搁太久。」 娢嫣点了点头,她明白自己现在决不能给霍凌肃添麻烦,她又恋恋不捨地看了他们一眼,终于狠下心,转身而去。 随着那黑色的大门缓缓关上,娢嫣的心也终于落了地。眼见家人们不仅都还活着,且不用受牢狱之苦,心中对霍凌肃感激至极,她哽咽道:「谢谢四爷。」 除了这四个字,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哦?」霍凌肃微微挑眉,「你如何谢我?」 娢嫣一怔,想想自从自己到京城来,这谢谢四爷四个字实在已不知说过多少次,却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为霍凌肃做些什么,只知道她现在满心感激,即便霍凌肃让她去死,她也是心甘情愿。 娢嫣郑重道:「不管四爷要我如何,我都一定会做到。」 霍凌肃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些,他想了想,道:「我眼下还没有想好,不过你可要记住你的话,等我想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嗯,」娢嫣不假思索地道:「好。」 霍凌肃眼中的愉色更浓了,小丫头,他日你不要反悔就好。 第76章 是日下午,舞苑的学子们要去国子监研习御艺。 本朝学馆开设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女子们在玲珑舞苑学舞,男子最重要的还是诗书,至于其他课程,权当娱乐与交流之用。 所以御艺课程的气氛十分轻松。到了下午,众女子都换上了轻便的衣服,三三两两样国子监而去。自从中秋之后,娢嫣已经变成了大红人,众女们都想方设法拉拢她,打探霍凌肃的消息。 到了国子监的马场之后,首先是选马。这些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十分温顺听话。马场很大,五人一组,选好马后绕着马场跑上一圈,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对于娢嫣来说,骑这种马轻车熟路。就是选马时有些讲究,这些马虽然统一养在国子监的马场里,但是高矮壮弱之间还是有些区别,重要的是与主人是不是合拍。 马是一种很有性格的动物,若是它对你排斥,就会很难驾驭它。 娢嫣与周文芳、明玉等人下了车,明玉飞快地跑到了马场前,抢先道:「哪个好?选一匹最雄壮听话的给我!」 马师嘿嘿笑道:「姑娘这可难倒我了,最雄壮的往往都不是最听话的,听话的往往都不雄壮,这世间的事,哪有两全其美呢!」 明玉撇了撇嘴,「不想帮我选就算了,找什么藉口。」 马师只能嘿嘿陪笑,若是每个人都跑来让他选马,那还不非打起来不可? 一会儿,国子监的学子们纷纷到了马场,姑娘们的眼光立刻顺着场子搜索起来。惠宁小声问道:「凝霜,你家四爷今天来不来?」 凡是在朝廷里任职的男子,就不需要再在国子监读书了。而霍凌肃因为身子不好,一直都没有来过。不过御艺这种课程,许多学子们也会邀请不在国子监的公子哥们来凑热闹。 第129页 娢嫣心想霍凌肃多半是不会来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惠宁有些失望,韩秋月缓步走了过来,冷声道:「真不要脸,关心人家霍公子做什么,就是来了又怎样,以为看得上你?」 惠宁瞪了她一眼,「韩秋月,你是不是非要跟我过不去?」 她喜欢苏玉缜的时候她要抢,喜欢霍凌肃的时候她还是要抢。 韩秋月冷笑道:「凭你也配,你没瞧见中秋夜宴上,四公子还同我说话了么?」 惠宁勐一皱眉,「他跟你说话?说什么?」 韩秋月得意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可有跟你说过话?想想也是,估计人家眼睛里就从没见过你这个人呢,就算说了估计也是问一句姑娘贵姓?」说完,掩口一乐。 「你……」惠宁正要发作,远远见国子监的学子们走了过来,只好哼了一声,暂且作罢。 来的是端阳侯世子韩江宇,户部侍郎之子郝青逸等人,郝青逸也正是郝思思的哥哥。 这些人娢嫣多半脸熟,但是不怎么认识,便只简单打了个招唿。韩江宇则跑了过来,道:「姑娘们好!」眼睛在几人身上绕来绕去。 惠宁道:「你倒是闲着,年年只有御艺课来的最早!」 韩江宇笑道:「若不来的早,怎么能见着你?」 惠宁白了她一眼,媚眼如丝,似笑非笑,韩江宇心里一盪,眼睛也直了。惠宁则扭过头不再理他,她就喜欢看着这些人被撩拨得心痒难耐又求而不得的样子。 娢嫣也在一旁等着挑马,这批马都是新送进来的,看起来各各健壮,正打量着,忽听一人道:「陆姑娘。」 娢嫣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明蓝色衣裳的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亦是国子监的学子,只是娢嫣并不认得。 男子看出娢嫣眼中的迷茫,有些失落,道:「在下叶书匀,是兵部员外郎之子,见过姑娘。」 原来他父亲是个五品京官,他并非勛贵出身,所以和这些公子哥们来往不密。娢嫣沖他礼貌一笑,叶书匀道:「陆姑娘选好马了么?」 娢嫣道:「还没有。」 叶书匀道:「挑马就是这样,容易眼花缭乱,选了这个,却担心那个更好。陆姑娘是个文弱女子,想来不擅长御艺,不如在下帮你选一匹?」 娢嫣心里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她的御艺当年在国子监里可是有名的。可看着人家主动帮忙,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用麻烦了,左右都差不多,我胡乱选一匹而已。」 叶书匀道:「不麻烦。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这些马儿一要看毛色,二要看眼神,三要看他对你的态度,如果选好了,才能一举夺魁……」 看来还真是个行家,娢嫣便听着他讲完,笑道:「知道了,多谢你了。」 叶书匀望着她的笑靥,蓦地脸上一红,他嗫嚅道:「陆……陆姑娘今晚可有时间么?」 娢嫣微微一愣,叶书匀道:「咱们……咱们下课后一起去吃顿饭吧。」 娢嫣正想拒绝,忽见不远处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个人,「叶公子,在这儿忙什么呢?」 苏玉缜站在娢嫣的面前,扯住她的袖子拉到自己身后,望着叶书匀的眼神满是戒备。 叶书匀有些吃惊,却也礼貌回道:「没忙什么,不过是跟陆姑娘说说选马的事情。殿下这是……」 苏玉缜一手拉着娢嫣衣角,仿佛这就是他的领地一般。「那个……我也没什么事,既然你这么会选马,那你也来给我选一匹。」 叶书匀可不想帮他选,连忙道:「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么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魏王殿下,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完,微一拱手,转身而去。 「切,」苏玉缜撇撇嘴,「什么选马,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娢嫣道:「魏王殿下几时来的?」 苏玉缜转头看她,笑眯眯地道:「刚来,就过来找你了。」 娢嫣心想你找我干什么,苏玉缜又道:「我怕你马选的不好,若是选到性子烈的,你一着急,只怕它会伤了你。我帮你选了这个,怎么样?」 苏玉缜翻身跳进马圈里,拍了拍一匹枣红色小马的嵴背。那马儿果然是十分温顺,对他嘶鸣一声。 娢嫣心里也挺中意这匹,只是不知道马儿是不是肯听她的话,苏玉缜随手解开绳套,将马缰交到娢嫣手里。 娢嫣一惊,这马场的马可不能随便牵的,要先选好了,逐个上报,再等着马师分配,如果谁都能来乱牵,岂不是乱了套了? 果然只听马场的师傅大喊道:「谁,不许乱动!」 马师跑到苏玉缜身前,见到这个主,顿时一脸苦相,「殿……殿下,这马不能随便动……」 「是么?」苏玉缜含笑睨了他一眼,却一点也没有不乱动的意思,他抖了抖缰绳,对娢嫣道:「试试吧。」 马师还想再劝,「殿下……」 苏玉缜转过身,依旧笑眯眯地道:「你要是再说话,我就给你一屋子的马全放出去。」 马师顿时闭了嘴,心想这还讲不讲道理了?可是满京城人也都知道,跟九皇子殿下讲道理恐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碰上这么个主,娢嫣也觉得马师甚是可怜,反正马儿她也看了,便交回给苏玉缜,「好,就它了,不过还是先放回去吧,别总欺负人。」 第130页 苏玉缜眼睛一弯,道:「遵命。」 马被交还之后,其余人便又过来挑选自己的马匹。众人五人一组,娢嫣被分到了第四组,大概还要等上半个时辰。 娢嫣选中的马被牵走后,她不禁追随着多看了几眼。转头间,忽见一个丫鬟在不远处瞧着她,见她回头,赶忙又挪开了目光,娢嫣心觉奇怪,这丫头她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娢嫣正打算找个地方乘凉,忽见苏玉缜又走了过来道:「去那边大树下站着吧,那边空气好,还安静,咱们俩正好说话。」 娢嫣道:「不行,那边是给骑完了的人预备乘凉的,咱们得按规矩在这边等着。」 苏玉缜道:「这边女人太多,你也知道,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横溢,聪明善良,我一过去,她们必定会缠着我不放,到时候打得头破血流怎么办?」 娢嫣噗嗤一乐,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夸自己的,不过他说的倒也不算假,娢嫣道:「那正好,魏王殿下可以掉进牡丹丛里,享尽齐人之福。」 「别胡说八道。」苏玉缜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娢嫣有些无语,他竟然好意思让别人别胡说八道? 娢嫣可不想跟他孤男寡女站在一块,便道:「殿下若是想过去,到那边等着也是一样,我先走了。」说完,转身离去。 「餵……」苏玉缜叫不回来她,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 「魏王殿下……」果然他一过来,一群女人就围了上去,苏玉缜只好笑眯眯地挨个打招唿。 「殿下的新玉佩真好看。」 「殿下,你这几年在边关,都有什么有趣的见闻,可不可以讲讲……」 「殿下今晚有什么事儿么?城里新开了个馆子,螃蟹最好吃的,咱们去坐坐?」 娢嫣在一旁看着,有些忍俊不禁。只见苏玉缜被围在一堆女人之中,可怜兮兮地向自己看来,想是在求救,娢嫣只是做了口型,说道:「齐人之福。」 第77章 眼见时间将至,众人的马匹都已经选好了。娢嫣就挑了苏玉缜给她选的那匹。娢嫣仔细看了看,果然毛体俱佳,对苏玉缜道:「殿下这马选的甚好,多谢你了。」 「佩服我吧……」 娢嫣这回到是诚心点了点头,「想不到殿下还懂马?」 苏玉缜道:「不懂啊,就看哪匹长得好看不就行了,长得难看的,骑着它也被人瞧不起,人家多半会想,你看他的马长得那么丑,肯定是人也不怎么样……」 娢嫣无语,果然苏玉缜正经不了两句。正说着话,只听马师来喊,已经轮到苏玉缜了,苏玉缜跟她做个别,翻身一跃,跳到了一匹马背上。 这下娢嫣也不禁暗喝了一声彩,苏玉缜的身手她是见过的,这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加上他身影修长矫健,更是夺人眼球。 马儿驰去,众人都跟着欢唿起来。娢嫣左右望望,一回头,正巧就看见了郝思思,她站在王云汐身旁,一脸谄媚地道:「云汐姐你的御艺那么好,一会儿一定一举夺魁,让她们大开眼界,谁若敢跟你比,那才是不自量力呢。」 王云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露出些许不耐之色。郝思思心里有点打鼓,觉得自己的马屁怎么好想没拍对地方,只有娢嫣知道,王云汐根本不会骑马。 骑马是只有京城贵族才会玩的游戏。因为马场宏大,占地千里。餵养需要上等的草料,训练还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京城里的训马师有不少都是为军队驯养战马的,王家再富贵,也不可能自己建一个马场。 王云汐也知道娢嫣会骑马,心中一面怕出丑,一面又恨娢嫣出风头,正不痛快,郝思思的马屁当然就拍在了马腿上。 郝思思见娢嫣看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讽刺道:「某些人莫说是骑马了,恐怕连马都没见过吧,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否则一会儿出了丑,连累得我们都跟着丢人!」 娢嫣懒得理她,她知道郝思思这句话说完,不用自己开口,王云汐就会斥责她,果然,王云汐不悦道:「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郝思思顿时闭了嘴,满脸委屈。而王云汐紧张地攥着手心,已微微有了汗水。 没一会儿,第一组已经归来。果然是苏玉缜得了第一,他翻身下马,利落落地。阳光洒在他白皙俊美的脸上,温柔的桃花眼似笑非笑,顿时将姑娘们的魂儿都勾去了。 贵女们都欢唿着围了上去,苏玉缜的目光却一直在搜寻娢嫣。直到看到娢嫣看他,他张了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口型却是——我棒不棒? 娢嫣笑了笑,假装看不见。 接下来便是娢嫣这一组了。她活动了一下身子,这也有半年没骑过京城的马了。她下意识地往自己选好的那匹小红马处看了一眼,忽然就又看见了那个丫鬟。 她鬼鬼祟祟地从马圈里出来,娢嫣突然想了起来,啊,原来是她! 此人不正是郝思思的丫鬟吗,上次自己会舞比试,郝思思故意不来,就是这个丫鬟来报的信儿,她鬼鬼祟祟地跑到马圈旁边来做什么? 娢嫣心中有些不安,她觉得这丫头似乎总在盯着自己,这当中必定有什么猫腻,毕竟郝思思害她已经不止一次,正想着,马师催促道:「姑娘,到你了。」 娢嫣点点头,走了过去,马师知道九皇子曾为她选中了一匹马,当下将那匹枣红色的小马牵了过来,交给娢嫣。谁知娢嫣并没有接,反而伸手指了指另外一个,道:「我要那匹。」 第131页 那是一匹棕色小马,无论马体和神态比之这一匹小红马都远远不如,马师不解道:「姑娘为何非要那匹呢,这个不是很好。」 娢嫣道:「我喜欢那个。」 马师为难道:「适才魏王殿下特意叮嘱过小人,一定不能让别人抢了姑娘的马,姑娘不骑这一匹的话,只怕九皇子会怪罪……」 「我要这匹马。」二人正说着话,只见王云汐施施然走了过来,高抬下巴看着娢嫣,道:「这匹红马,我要了。」 娢嫣正好求之不得,那马师为难道:「这是九皇子殿下一早为陆姑娘定下的……」 「少废话!」王云汐柳眉一竖,道:「我就要这匹,你给不给?」 马师顿时苦了脸,心知这群少男少女皆是皇亲国戚,身份高贵,性情霸道,自己哪个也得罪不得。如今娢嫣不想要,王云汐想要倒也正好顺水推舟,当下将马缰交到了王云汐的手里,道:「姑娘请。」 王云汐得意地接过来,牵马而去。娢嫣心里暗笑,骑这匹马,一会儿恐怕有你哭的时候了。 王云汐本不懂马,她将那匹枣红马抢过来,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今日一早她瞧见娢嫣与苏玉缜说话,苏玉缜为她选了这匹,想来应该是极好的啦。 娢嫣则牵过那匹棕色小马,她检查了一下马儿的四肢与毛髮,虽算不上顶尖的,也都没太大问题,当下一踩马镫,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而王云汐则还站在原处,脸色发白。眼见这马一人多高,她实在不知如何上。只见郝思思突然排开众人走了过来,焦急地喊道:「小王妃,快放开马,放开那匹马!」 王云汐只当她是看自己不会,叫自己放弃骑马,如此一来,旁人岂非更要嘲笑她?一时心里大怒,呵道:「滚开,谁要你多管闲事?」 郝思思大庭广众之下被她一骂,顿时有点下不来台。旁边的贵女们也掩口而笑,明玉道:「算了,你管她呢,她自己愿意骑,摔了也是她自己的事儿。」 王云汐咬了咬牙,终于一狠心翻上了马背。只是她从来没有骑过马,那马儿似乎也不太喜她,嘶鸣一声,王云汐立身不稳,差点掉了下来。 众人看着都是一声惊唿,好在王云汐紧紧抓住了马缰,还不至落地,只是她半个身子都贴在马背,未免有些狼狈。 王云汐又尝试着去拿马鞭,刚碰到手柄,那马儿突然不知为何,疯了般地撒蹄而去。 娢嫣骑马跑了一圈,回头看时,只有明玉一人跟来了。明玉赶上两步,道:「你怎么这么快?」 快么?娢嫣到没觉得,道:「这边没人,草又多,估计这马贪吃,所以就自己加快脚步了。」 「哈,」明玉道:「我才不信。这马场里的马,我是从小就骑得,咱们舞苑里还没人能熟得过我,说实话,是不是以前也骑过?」 娢嫣心想,果然八卦的人就会发现的比别人更多。 娢嫣道:「 这没什么,以前我家的庄稼地里牛不够,也爷爷也尝尝套马来干活,家马野马,驯服好了都是一样。」其实这都是娢嫣往日在王府的庄子里头见过的,如今到被她套用上了。 明玉没有再怀疑,两人便都拉住马缰,肩并肩地走着。走出不远,忽见前方行来两男一女,都骑着马,衣饰华贵,相貌俊美,想是也是今日来参加御艺比赛的。 而这个三个人娢嫣都认识,正是太子苏呈,宁王苏湛与城阳公主。 当朝的公主之中,最得宠的自然是朝阳。而城阳公主因是太子的胞妹,相貌又美,也是极出挑的,她去年从舞苑毕业,如今正在国子监中陪太子读书。 对面都是皇亲国戚,虽然骑马不便,娢嫣还是垂首行礼。他们当然不会把二人放在眼里,城阳更是看也没看,一边谈笑,一边策马而去。唯有苏湛忍不住回头看了娢嫣一眼,心想这不是中秋领舞的丫头,竟生的如此貌美。 明玉看着三人走远,才翻了白眼,道:「狂什么?」 娢嫣道:「他们都是皇子皇女,自然高傲些。」 明玉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九皇子和昭阳不比他们得宠的多,也没像这样。」 娢嫣想起苏玉缜那吊儿郎当的样儿,还真不是哪个皇子都能比的。明玉突然又压低了声音道:「城阳公主,刚刚怎么和宁王在一起?」 娢嫣道:「宁王殿下是她兄长,在一起有什么了不起?」 明玉道:「你装什么傻?宁王殿下不喜欢你家四公子的,你难道没听说城阳公主和你家四公子的关系?」 娢嫣真是有点佩服明玉了,不知道这消息她都是从哪打听来的,「什么关系?」 明玉道:「说亲的关系呀!你家四公子如今也不小了,还没有人说亲,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听说,他中意的是城阳。」 「怎么可能?」他们明明从无往来过。 明玉道:「怎么不可能,我听说前几日,皇上还商量他们二人的婚事呢!」 娢嫣大出意外,城阳公主和霍凌肃,明显八桿子打不着。可看皇上中秋晚宴后种种表现,明显是十分倚仗种霍凌肃,许给他一位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娢嫣有些惴惴不安,明玉道:「城阳公主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她怎么还会和宁王在一块,不应该是魏王么?」 第132页 娢嫣明白她的意思,太子不强,皇上重用苏湛,偏宠苏玉缜,三人向来有储位之争。京城中人人皆知霍凌肃与苏玉缜交好,他又在中秋晚宴上驳过苏湛的面子,所以众人自动就将他划为魏王党。如果当真如明玉所说,城阳与霍凌肃好事将近,她的确应该离苏湛远一点。 娢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城阳的身影几乎隐匿在树丛之中,仍可见背影婀娜,纤腰一挪。想她相貌在一众公主中也是极出挑的,和霍凌肃到是相配。 这样想着,娢嫣不觉郁闷起来。她扬起马鞭,疾驰而去,明玉道:「喂,那么着急干什么,得了名次也不发奖,再熘达一会儿吧。」 娢嫣道:「不了,没兴趣。」 第78章 马师预算了时间,没一会儿,第三组也已出发。没轮到的,和已经跑完的,就在一边闲话,或是饮酒,弹琴,对奕。忽听有人喊道:「不好了!荆州那匹小红马失控了,有人坠马了!」 众人同时大吃一惊,慌忙上前问道:「是谁?受伤了吗?」 那人道:「不知道,是舞苑的女子,没骑过马,摔下来,可能被踩伤了腿!」 苏玉缜听完,飞身窜了出去。苏湛望着他的身影,悚然一惊,他的功夫竟然这么好? 众人都是一阵惊怕,要知道,马惊起来力量极大,若真被踩了腿极有可能会将小腿踩断。所以众人都纷纷赶了过去。 娢嫣和明玉多骑了一小会儿,纵马归来,走到林荫路上,忽然听到几声惨叫。只见一匹马疯狂地朝草场里飞奔,两人吓了一跳,连忙肋住缰绳,再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女子,拖着半条腿,腿上似乎还有点点血迹。 两人顿时明白,有人的马惊了受了伤。她们也没空也不敢去管那惊马,只能上前查看那人的伤势。走近后,发现此人正是王云汐。 娢嫣皱了皱眉,勒马停住。明玉道:「呀,是你家姑娘!」 娢嫣只是嗯了一声,明玉觉得颇为奇怪,王云汐转过头来,颤声道:「救……救我……」 娢嫣道:「腿还能走吗?」 王云汐惊慌无措,「不……不知道,太疼了……」 娢嫣猜测她可能是被马踩断了腿,道:「你先别动,如果是腿骨错位了,还能接上,乱动的话可能会有危险。」 王云汐顿时脸色煞白,「你……你这下高兴了?你少来咒我!」 娢嫣冷笑一声,她才不想管她的死活,她侧过一步,对明玉道:「我先走了。」 明玉一惊,「你……」 话音未落,突然只见一人宛如从天而降,飞快地抱起地上的王云汐,「你怎么样?」 那人一手揽着王云汐的脖颈,一手穿过她的膝盖,抬起她受伤的腿,嘶啦一声,撕掉衣襟,帮她止住血,轻声道:「你忍着点疼,我帮你接骨。」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就犹如常上战场的江湖老手。明玉已经看呆了,再看那人,玉冠锦衣,英俊非凡,竟然是九皇子苏玉缜。 「魏……魏王……」明玉拉住娢嫣的袖子,「你看,是魏王!魏王怎么这么关心小王妃,她……她们……」 娢嫣也有点惊讶,一向嘻嘻哈哈的苏玉缜,脸上满是焦急担忧,声音里更是充满了疼惜。 他跟王云汐有什么关系? 等到苏玉缜将王云汐整个抱起来,二人四目相对,却双双呆住了。 苏玉缜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柔情,王云汐莫名地心中一跳,这魏王果然是俊美非凡。只是他怎么这样关心我,难道……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魏王行事不拘一格,听说也常爱拈花惹草的,喜欢有夫之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想到这里,王云汐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 而苏玉缜想的是——怎么是她!? 坠马的难道不是陆凝霜么?满京城里除了她,竟然还会有人蠢到坠马? 想到这里,苏玉缜更觉得王云汐真是蠢得可以。他一抬头,只见娢嫣竟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心中一震,手一松,「啪」的一声,王云汐竟掉在了地上。 明玉都忍不住跟着咧着嘴,「嘶」了一声,王云汐更是一声惨叫。这下不仅腿疼,连后背也差点摔断了。心中大怒。 「你……干什么……」王云汐气结,苏玉缜偏偏还不知死活地尬笑着:「那个……抱……抱歉,你、你腿疼哈?」 王云汐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苏玉缜道:「疼、疼也正常,摔了两次,能不疼么……」 明玉忍不住噗嗤一笑,王云汐怒骂道:「你……闭嘴!」 「好、好。」苏玉缜无辜地抬起手,边走边退,走到娢嫣旁边。娢嫣嘴角微抽,苏玉缜小声道:「你没事吧?」 娢嫣道:「我能有什么事?是你有事吧!」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走了过来。马师和随从们连忙将王云汐抬上担架。众女们也都跟着看热闹,一面窃窃私语。女史则去通知韩络,秋雨夫人,和霍王府。 「好好的,怎么会坠马呢?」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是马惊了?咱们的马都是经过京城马师特别训练的,从来不会伤人,怎么好好的就惊了?」 「嘘,你没听说么,那马抓住了,是因为耳朵里有蚂蜂……」 「蚂蜂!?」众人不寒而慄。马耳朵里怎么会好端端的有蚂蜂呢,莫不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有人要害王云汐? 第133页 众人顿时一震喧譁,上次中秋献舞,听说是有人往王云汐的鞋子里放银针,至今还没查出来是谁,难道……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娢嫣,娢嫣则目不斜视。女史们已经尽快叫了大夫过来查看,大夫道:「身后的伤无事,只是小腿下落时竖直落地,挫伤了腿骨,至于能否恢復,还要细细观察。」 王云汐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细细观察是什么意思,你……」王云汐抓住大夫的袖子。 大夫一脸苦相,女史道:「大夫,若是腿骨是挫伤,怎么肩膀和后嵴都有擦伤,腿是不是马踩的?」 另一女史突然插嘴道:「姑娘的肩膀的伤不是坠马摔伤的,是魏王殿下弄伤的。」 「啊?」众人都是瞠目结舌,这个女史刚才过来送东西,离得近,正巧看见了,「小王妃不小心坠马,腿骨受了伤,魏王殿下就抱着小王妃为她止血包扎,再然后,他又突然将小王妃扔在了地上,小王妃就……就摔伤了……」 这女史年纪还小,不过十一二岁了家里因为出了事被卖身为奴,秋雨夫人看着她可怜,便招收到舞苑了做些打杂的工作。她因为年纪小,心思单纯,不知道这里的门道,所以看到什么,就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而众人听完,却顿时鸦雀无声。这里边有几处奇怪,第一,小王妃坠马,魏王为什么这样着急?第二,小王妃是有夫之妇,魏王竟然抱着她,为她包扎止血? 还有,他怎么又突然给她扔了? 接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娢嫣和明玉,毕竟她们来时,除了苏玉缜,只有这两个人在这里,是唯二的目击者。 娢嫣假装听不见,明玉则幸灾乐祸地笑笑,得了,这表情就知道这女史所言不假。 另外一个年龄大些的女史斥道:「你懂什么?不许乱说!」 这一下却适得其反,小女史道:「怎么是瞎说?我刚才是听张大人吩咐,过来查看姑娘们骑马的情况。不巧正看见小王妃坠马,给我吓坏了,我就叫小翠去通知马师大人,我在这里看着。我想到树林里看看还有没有人,一回头的功夫,就看见陆姑娘,明玉姑娘来了,还有魏王殿下,魏王殿下就抱着小王妃,『你怎么样?疼不疼?我来帮你接腿骨……』那表情又焦急又心疼,然后,他又给小王妃,嘭的一下,扔在了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这魏王殿下的行事风格还真是够可以的。苏玉缜则若无其事的道:「那个……有点沉。」 不说还好,王云汐的脸色顿时黑了,众人更是忍俊不禁,那些惧怕王云汐的,少不得忍着,却满脸通红,显得不伦不类。那些不惧怕她的,纷纷笑出声来。 王云汐面红耳赤,这个苏玉缜,败坏她的名声不说,还敢如此羞辱她! 王云汐挣扎着坐起来,腿上立刻又传来一阵刺痛。大夫道:「小王妃您莫动,如果真伤了骨头,您再乱动,腿可就保不住啦!」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王云汐顿时浑身僵硬,她狠狠地盯着大夫,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大夫吓得缩了缩脖子,王云汐又扭头看着娢嫣,目光恨不得将她杀死。 「小王妃,快上车吧,一会儿等会到王府再找御医看看,一定没事的。」 韩络这会儿已经赶来,忙吩咐人将王云汐抬回霍王府。众女们依然惊魂未定,郝思思就跟在她身后,王云汐突然半起身,一把抓住郝思思的手腕,满眼赤红,「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给那个贱人点颜色瞧瞧吗,她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郝思思满脸惊恐委屈,「我……我……我分明在她那匹马耳朵里放了蚂蜂,马儿耳朵一痛,定然会发疯的,她怎么……怎么可能呢……」 「你说什么?」王云汐「蹭」地一下坐起来,忍不住疼得「哎呦」一声,「你往哪个马耳朵里放蚂蜂了,什么蚂蜂?」 郝思思又被她吓得一呆,「我分明吩咐人一直盯着陆凝霜的,看见九皇子给她选了一匹小红马的,我就叫人算准时机,在马耳朵里做了手脚,怎么可能没事呢?」 「你……」这下王云汐气得整个脸都扭曲在一起,「你这个蠢材,我……我的腿若有什么事,我定要将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郝思思听着这阴狠的声音,一面浑身发冷,一面不明所以,「云汐姐,我……我怎么了……」 「你给我闭嘴!」王云汐大怒,郝思思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王云汐看着她的无辜脸,气不打一处来,「给我滚!」 郝思思打了个哆嗦,连忙退到一旁。王云汐忍着腿上的苦痛,恨的牙齿痒痒,心中只把郝思思骂了千遍万遍。 第79章 王云汐坠马一事,很快在舞苑里传来开了。郝思思吓得称病不敢来上课,至于苏玉缜,也在此次坠马事件中成了热门话题。 魏王殿下竟然当众轻薄小王妃,又因为王云汐太沉,结果掉在地上摔伤了腰。此事实在太好笑,所以一传十,十传百,成了京城勛贵圈里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 周王妃气得脸色铁青,可如今王云汐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好,也不方便深说。魏王虽然行事颠三倒四,可也不至于突然公然轻薄她,莫非两人从前就有什么联繫?果然商人之女都是下贱货! 周王妃铁青着脸走到寒在堂,王云汐因为腿伤心里正不痛快,丫鬟端上来的东西被她一把摔在地上,「这是什么东西,也敢端上来给我喝!淡得跟馊水一样,厨房里的人都死绝了么?」 第134页 瓷碗「啪」的一声碎裂在地上,将周王妃的裙子都打湿了,周王妃吓了一跳,连忙退出门槛。王云汐看见她,只好压下怒火,「娘,您怎么来了?」 周王妃皱了皱眉,冷冷地道:「过来看看你。又闹什么?这么闹下去,腿怎么能好?」 丫鬟委屈地在地上收拾碎碗,王云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都三天了,这腿还是动不了,厨房里做的东西又一点味道没有,实在是吃不下。」 周王妃道:「你身上有伤,伤痕未愈,不能吃太咸太腻的东西。你且好好养着,大夫说了,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要别再受伤,应该不会留下病根。」 王云汐想到委屈之处,忍不住眼圈一红,「可就算是好了,也必定会影响跳舞,以后若左腿不能受力,可怎么在舞苑结业?」 周王妃道:「你先别想那么多,结业不结业的,都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你腿伤的不重,有个半年光景也就好了。」 王云汐心知无法,只能强忍着点了点头。周王妃道:「其实那舞苑我看不去也好。好好的姑娘家,偏偏要比什么御艺,骑马骑得再好有什么用,还能上战场杀敌么?还真是没事找事!」 「还有你,」周王妃顿了一顿,又道:「你不是京城人,又没见过马场,就不该冒然骑马。就是不参加,谁又能笑话你不成?这下可好,笑话可闹大了,人家想不笑话也不行了。」 王云汐顿时满脸通红,「娘这是怪我了?你以为我想吗?」 周王妃冷笑道:「我知道你也不想,我又岂能怪你?就是魏王,我也怪责不起。」 王云汐面色一变,「娘这话什么意思?」 周王妃道:「没什么意思。你坠马,他苏玉缜为何这么着急?」 「是他突然跑出来……」 周王妃打断她道:「魏王行事向来荒唐,这个自不用你说。可有句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话虽粗鄙,道理可不粗鄙。我知道你是商贾出身,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可你既然嫁到了京城,就该明白这里是王府,女眷有女眷的规矩,你考上了什么玲珑舞苑,我拘着面子,不得不让你去,可你也要知道,女人还是以夫君为重,少去抛头露面得好,免得招惹是非! 王云汐勃然大怒,满脸通红,「你、你、你怎能这样说我,此事分明是那苏玉缜……」 「行了,你别说了,我也懒得听。」周王妃露出嫌恶之色,「好好养你的身子吧。」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汤汁,「霍王府深沐皇恩,勤俭持家,容不得那些挑三拣四的人,你以后好自为之。」 周王妃说完,拂袖而去。王云汐气得胸口一阵翻翻滚,丝竹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姑……姑娘……」 「滚!都给我滚!」 丝竹吓得浑身一颤,满屋的丫头纷纷都退了出去。 ----------------------------------------------------------------------------------------------------------- 深夜,换了宽袖常服的苏玉缜懒散地躺在房中,一面吃着各色点心,一面提着酒壶自斟自饮,一脸享受,而坐在一旁霍凌肃则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 「你吃不吃?这点心绝了,我就说你霍王府的厨子哪里找的?比皇宫里的还好。」苏玉缜大大咧咧地道。 「不吃。」霍凌肃冷声道。 「那你喝点酒?这可是我特意从宫里带来的,西昌国进贡的。」 「我不喝酒。」 「那咱们玩个游戏吧怎么样?咱们两个掷骰子,拼大小点,大的就赢,简单直接。」 「赢了又怎么样?」 「呃……」苏玉缜想了一会儿,「这还没想,不然输了做蹲起?」 「无聊。」 「那咱们赢钱的,五十两银子一局,这下刺激了吧?」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霍凌肃打断他。 苏玉缜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玩玩嘛,别这么扫兴。」 霍凌肃道:「那你走吧。」说了四个字,冰冷的目光已经移开,一副送客的样子。 「别别别……」苏玉缜急忙挥手,「不玩就不玩呗,上门即是客,天下哪有你这么待客的?」 霍凌肃依然冷冰冰地看着他,苏玉缜无奈,只好道:「好吧好吧,我就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你上次让我拿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苏玉缜有一瞬的惊讶,随即道:「你怎么知道的?好你个病秧子,你竟然敢派人跟踪我,你什么意思?」 苏玉缜气唿唿地站了起来,而霍凌肃则不疾不徐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我才懒得跟踪你。不过是我知道对方的东西已经丢了,天下除了你,谁还能去宁王府拿东西?」 苏玉缜听他这么说,这才消了气,得意洋洋起来,「怎么样,我厉害吧?不过那盒子我还没来得及看,什么好东西?很重要吗?你是不是准备对宁王动手了,快点吧,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 霍凌肃道:「东西还在?」 苏玉缜道:「我带来了,正准备给你。」 「不必。」 「不必?」苏玉缜道:「为什么?」 霍凌肃道:「不必给我,你再帮我放回去。」 「什么?」苏玉缜顿时气得跳脚,「你丫的玩我是不是?老子的时间是有限的,不是你的提线木偶,要放你自己放,恕、不、奉、陪!」 第135页 霍凌肃见他这幅样子,紧抿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别生气吗,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东西拿过了,这叫打草惊蛇,你不放回去,只怕他就要狗急跳墙了,反而对你我不利,宁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玉缜不耐烦地道:「他不好对付个龟蛋!就那两下子花拳绣腿,老子一拳把他打扁。 霍凌肃挑了挑眉,「三天前,是谁在府里遇袭,险些丢了小命?」 「那不过是个意外,哼哼,」苏玉缜有点不自在,「再说还不是他们使了手段卑鄙,先害我挂了彩……」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救我的人是你派来的?」 霍凌肃不置可否,苏玉缜道:「哎呀,我说那人的功夫怎么那么好,再厉害一点就比得上我了,原来是追命剑雷震!」 霍凌肃甚是无语,见了这么多次,还记不住雷震的脸,也真是够可以的。 苏玉缜道:「哈,我还以为是谁救了我呢,算你小子有良心。雷震走没走?要不让他到魏王府住一阵子吧,我保证给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霍凌肃淡笑道:「不行,我还有事吩咐他做。放心,你的命这么硬,死不了的。」 苏玉缜撇撇嘴,「那还好说?别忘了,我这些刀可都是替你挨得。」 霍凌肃道:「那到也不全是,听说魏王殿下你今日英雄救美,亲手为小王妃包扎止血,小心得罪了小王爷,那我可帮不了你……」 苏玉缜顿时一窘,满脸通红,「别闹,那是意外,我不是,我不是……」苏玉缜找不到词,总不能说他把王云汐当成了娢嫣。 想到娢嫣,苏玉缜心里痒痒的,几日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一时又想,那丫头是霍凌肃的婢女,自己不如干脆跟他讨了来,他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想到可以将陆凝霜留在自己身边,苏玉缜忍不住傻笑起来。霍凌肃望着他的傻样,道:「你在笑什么?」 苏玉缜赶紧道:「没,没什么。」 霍凌肃道:「如今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霍凌云的面子上也会挂不住。你还是迴避一些,暂时不要惹他生气。」 「你还怕他?」苏玉缜一脸不屑。 「不是怕,」霍凌肃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我不会轻易对他动手,毕竟……」 霍凌肃没有再说下去,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悲痛,他毕竟还是老王爷的儿子。 苏玉缜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点头道:「知道了,你放心。」 「还有,」霍凌肃道:「你这次可算是得罪了王云汐,一定要小心提防。」 苏玉缜不以为然,「一个女人而已,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不理她……」 霍凌肃嗤笑一声,「魏王殿下若是不小看女人,恐怕还能多活几年。」 「切,」苏玉缜咧了咧嘴,提起女人,他不禁又想起娢嫣来,终于忍不住道: 「那个,老四,我还想求你件事……」 「哦?」霍凌肃微一挑眉,他竟然会说求?直觉告诉霍凌肃绝对没什么好事。 苏玉缜本想要开口向她讨要娢嫣,又觉得怪怪的,他又不是他老子,怎么自己喜欢个姑娘还要他同意? 而且面对霍凌肃,不知怎地,他又莫名地不好意思,所以哼唧了半天,只是道:「算了,有空再说吧,我走了。」 说完,苏玉缜一个飞身,翻窗而去。这么多年来,他依然是这个习惯,走门一定没有翻墙快。 霍凌肃蹙了下眉头,这小子,怎么还吞吞吐吐上了。 第80章 皇宫,钦安殿。 皇上坐在桌前,他已经连续批阅了两个时辰的奏摺,觉得有些疲惫。可这天下的事就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一样,皇上揉了揉眉心,惠妃在身旁服侍,见状,上前为皇上松了松肩膀,「皇上,歇一会儿吧。」 皇上点了点头,伸手合上奏摺,惠妃为他呈上一碗燕窝汤。皇上这会儿也有点累了,便喝了半碗,惠妃道:「最近事情很多么?臣妾见皇上数日来愁眉不展,不知道臣妾是否能为皇上分忧呢?」 皇上拍了拍爱妃的手,皇宫里,皇后太过矜持,而朱贵妃因为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恃宠而骄,倒是唯有跟惠妃在一起时,他才能得到片刻放松。 皇上道:「家国大事,你一个后宫妃嫔哪里会懂?又能分什么忧呢?」 惠妃低头道:「臣妾愚钝。」 皇上温言道:「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你不懂这是好事。中秋刚过,这些大臣们为了在中秋节前不惹事端,所以很多大事都等到这个月才来禀奏。加上山东又闹蝗灾,西北又遇干旱,所以事情未免多些。」 惠妃道:「皇上为国事繁忙,实在是百姓之福。可皇上也要注意龙体,臣妾愿与皇上说话解闷。」 皇上道:「还好朕的臣子们都很得力。刑狱官银等事,有凌云帮我处理,西北干旱及官员渎职等事,我也交给了湛儿。如今又有祁桓代我监察六部,民生,官吏,兵营皆无纰漏,事情虽琐碎一些,倒也并不忧心。」 惠妃欢喜道:「那就好。我大周江山代有人才出,这么多的青年才俊为皇上效力,实在是皇上你用人有方,雄才大略之故。」 皇上欣慰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笑意。惠妃道:「祁桓那孩子竟已长这么大了。上次看见他,还是九年前,臣妾还时常惋惜,这孩子惊才绝艷,只可惜身子不好,看他如今平平安安,还能为皇上效力,心中实在不知如何欢喜。 第136页 皇上点了点头,随后要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嘆。惠妃察言观色,开口道:「皇上,说起来祁桓也不小了,今年有二十了吧?如何还没有说亲呢?」 皇上顿了一顿,这件事他确实还没想过。霍凌肃已经二十了,确实应该成家立业。惠妃看出来皇上有些上心,忙道:「那孩子聪明绝顶,胸有韬略。生的又那般惊艷绝美,寻常的女子恐怕是配不上的了,不知道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皇上沉思片刻,想了一圈,京城里确实并没有十分合适的人。惠妃道:「我看城阳就不错。模样自不必说,性情才华也好,跟祁桓实在是一对璧人。」 惠妃心想皇上如此宠爱霍凌肃,必然是要配给他一个公主的。昭阳虽然得宠,可实在是太刁钻了,不适合霍凌肃清冷的性子。倒是温柔貌美的城阳公主,更为合适。 谁知皇上听完了她的提议,眉头紧皱,脸色也陡然沉了下来,惠妃心中一紧,暗想皇上怎么了?他是觉得城阳不好,还是霍凌肃配不上公主呢? 可显然两点都不像,惠妃道:「臣妾只是个提议,皇上不喜欢就算了?」 皇上想了一会儿,闷声道:「不急,朕还要好好想想。」 惠妃不明所以,但皇上既然发了话,也不敢深问,只得点头道:「臣妾知道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想为霍凌肃说亲之事不知怎么便传了出去。淑宁郡主道:「恭喜你了,得了一位好夫君! 城阳啐了一口道:「亏你还是个大家闺秀,皇亲国戚,怎么竟说这些下作话!」 淑宁道:「怎么,难道说你不愿意?那也容易,我去和姑母说,你不钟意他,以后再不必提这事,另给你寻一个好的来。」 淑宁郡主的父亲是皇后的同母兄长,她口中的姑母便是当今皇后。 「谁让你乱说!」城阳顿时急了,话一出口,发现浅笑的淑宁,才知道她是故意激自己。她白了淑宁一眼,「霍凌肃,倒也还说得过去。」 淑宁「噗嗤」一笑,「仅仅是说的过去?前面的中秋宴会上,霍王府只来了霍凌云一个,说来小王爷也确实相貌俊美,不负兰芝玉树之名。可没想到霍凌肃生的更好,如今做了六部监察史,虽说不能承袭爵位,一旦与你成了亲,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城阳听她说完,微微抿了抿嘴角。说来霍凌肃实在不错,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那般俊美的男子。 想起霍凌肃的音容笑貌,城阳竟觉得心口一跳,脸上微微发热。淑宁斜眼盯着她,笑道:「所以我说趁热打铁。当初霍凌云就让玉娢嫣抢了先……」 城阳公主面色一变,冷笑道:「什么霍凌云,谁稀罕!」 淑宁道:「好了,我知道你不稀罕。如今不是有了霍凌肃了么?你别忘了,昭阳也还没说亲呢!」 她提起这个,城阳心中一颤,皇上宠爱朱贵妃,更是偏爱昭阳到无法无天。霍凌肃那般俊美,如果昭阳也喜欢她…… 城阳道:「好姐姐,那天惠妃娘娘提起此事,父皇是怎么说的?」 淑宁道:「皇上没有答应,可也没有说不答应。我猜是不知你二人的心思,想再验看验看,也不想委屈了你。」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城阳有些着急。 淑宁道:「那你也总该把你的心思说给皇上知道。」 城阳道:「那人家怎么好意思?父皇不问我,难道我巴巴得自己去提这些事情?」 淑宁沉思一会儿,道:「那倒是,何况这也没有女孩子家主动去说的,何况你还是公主。我想,这件事还的通过慧妃娘娘或者姑母去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两个都是长辈,也合情合理。」 城阳心觉如此,点了点头,淑宁笑道:「这会儿你不端着了?刚才你不是不让我提么?」 城阳心里着急,也不理她打趣,「你说……昭阳是什么意思?」 淑宁想着也沉了脸,「我还想和你说呢!你不知道,那天中秋晚宴,在宫门口,我们都乘车出宫,远远的,我看见昭阳骑着马,走到午门边与一人说话。当时天色很暗,人也不多,虽然离得远,可那么显眼的人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可不就是霍凌肃?」 城阳心下一惊,「你确定?昭阳怎么认识他?」 淑宁道:「昭阳那个人,向来是目中无人的,怎么可能去认识一个异姓王爷的庶子?我猜测他们当天怕也是第一次见面。见霍凌肃生得美,所以就留了心了。」 城阳脸现怒色,冷声道:「哼,她倒是想的美,什么好东西都想要。」 淑宁道:「她倒是想要,可皇上却未必想给。你想想,她什么性子,霍凌肃那般孤傲,两人怎么合得来?要不是慧妃娘娘也看出来了,也不会跟皇上提议你。皇上虽然没有当场首肯,可是也没有提到昭阳,可见对昭阳是无意的,这个你放心,只要早些让姑母知道你的心思,这件事怕就是成了。」 城阳连连点头。淑宁压低了声音,道:「妹妹,姐姐是真心实意跟你好,所以才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千万别恼。如今你哥哥不成器,咱们虽然都跟着姑母显赫富贵,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那朱贵妃已然是虎视眈眈,宁王又一贯笑里藏刀。妹妹你还是早些为自己谋算一个靠得住的归宿,否则将来真是树倒猢狲散,那才是没意思了!」 第137页 城阳心中一凛,她当然知道淑宁说的是实话,她微微攥紧了手心,「姐姐放心,我不会放手的。」 傍晚,娢嫣从舞苑回来,去膳房取霍凌肃的燕窝。忽然看到旁边放着一些点心的模具,想是哪个房里刚用过的,心中一动,又为他做了几样点心。 娢嫣是不怎么会做吃食的,但是见过的却不少。加上她心灵手巧,凭着记忆也能仿得三分。只是这活远远比她想的困难得多,一直从傍晚做到天黑,累的满脸沾着面粉,才将糖衣桂花糕做好,细心地放在盒子里。 娢嫣满意地一笑,印象里霍凌肃很少吃甜食,她觉得他的饮食实在是太单调,偶尔也应该放纵一下。 娢嫣提着食盒回到肃峰苑,三娘接过来道:「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花果山取东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她?」 娢嫣羞涩一笑,「四爷呢?」 三爷努努嘴,娢嫣便知道霍凌肃回来了,她沖三娘点了点头,提着点心和燕窝,进了里屋。 只见霍凌肃独自坐在桌旁,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月白色绸衫,长发半绾着,有些就松松散散地落在肩膀,墨一般,衬着白皙的脖颈宛如冰雪。 娢嫣道:「四爷,该用燕窝了。」 「放着吧。」霍凌肃头也未抬。娢嫣觉得讪讪的,倒是不知道怎么把点心给他。只好将食盒放在一旁,转身出门,霍凌肃突然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娢嫣转过身,霍凌肃抬眉,正巧看到她狼狈凌乱的头髮,额头上还沾着些面粉,忍不住笑道:「干什么去了,掉面堆里了?」 霎时间,真如月华初绽,玉树堆雪。他的眼眸微微弯起,潋滟晶莹,宛若白雪上流过一泓清泉。 第81章 娢嫣有些呆住了,是被眼前的美色晃得失了神,霍凌肃道:「嗯?」 娢嫣微微一窘,有些尴尬地擦了擦脸颊,刚才回来的太匆忙,三娘也没告诉她,估计脸上还沾着面粉呢。 娢嫣打开面前的食盒,道:「我刚才到厨房去,给四爷做了几样点心。我知道四爷不是很喜欢吃甜食,所以都没有放太多糖,想着偶尔尝尝也好。」 霍凌肃有些惊讶,毕竟这是娢嫣第一次在自己职责外的示好,鼻端飘来一股甜腻的香气。霍凌肃本来是很不喜欢这味道,此刻却觉得甚是香甜,微微上扬着嘴角,掩不住几分愉色。 娢嫣盯着霍凌肃的脸,见他一言不发,好像也没什么表情,心想他可能是不喜欢,微微有些失落,谁知霍凌肃忽然伸手取出一个点心,竟放在面前,观赏了起来。 点心做成了一个桃花的形状,白色的花瓣,中央点着红色的霜糖花心,甚是精緻好看。霍凌肃就这样拿着,上下左右的看,仿佛里边有什么玄机似的,娢嫣心想难不成是做的太难看了,他难以入口吗? 霍凌肃看了一会,才将点心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一口气竟将六个都吃完了。 娢嫣知道他平素少食,更不好甜,今日一下都吃光了,想必是喜欢,心里甚是高兴。忽听霍凌肃柔声道:「以后这些事你不必亲自做,吩咐下人做就好。」 他的语气里满是疼惜,娢嫣鼻尖一酸,忽地想起父亲来。几年前父亲生辰那天,娢嫣为表孝心,也为他做过几样点心。玉璋向来是不苟言笑的,那天也板着脸,却吃的一丝不苟,并对她说,以后这些事你不必亲自做,吩咐下人做就好。 同样的话,相隔两世,却再也见不到前世那个人,娢嫣越想越悲,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霍凌肃有些吃惊,「你怎么了?」 「没怎么。」浓重的鼻音显然哭过,让她的谎话丝毫没有说服力。 霍凌肃皱紧眉头,瞬间竟有些慌乱。他这半生,不知道经歷了多少腥风血雨,生死瞬间,竟都没有这个女子眼泪让他不知所措。 「你不许哭。」 除了这几个字外,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谁知娢嫣却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霍凌云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不许哭。」 娢嫣却越哭越凶,霍凌肃突然伸出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霍凌肃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就如同他的人,总能够让她安心。一瞬间,娢嫣所有的坚强尽皆溃防,钻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泪水都洒落了在他的衣襟上。 霍凌肃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一直到娢嫣平復下来,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在霍凌肃的怀里,有些不好意思,便往后退了退。 霍凌肃却微一用力,又将她又拉入了怀中,柔声道:「以后不许哭了。」 娢嫣鼻尖又是一酸,却忍住了,乖乖地点了点头。 霍凌肃弯下身,一手穿过她的膝盖,一把将娢嫣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屋里,将她放在了床上。 娢嫣也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在他面前这样失态,想起自己刚才大哭的惨状,有点羞赧,脸上微微发红。霍凌肃垂眸望了她一会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为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帐,方才转身而去。 这又是他的床……娢嫣闭上眼睛,有些贪婪地闻了闻床帐上他独有的,那股温沉的香气,心里阵阵甜蜜,唇边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霍凌肃,真好。 ----------------------------- 接下来的几日,王云汐都躺在王府内养伤,虽然最终确认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可许多精妙的舞蹈一时片刻却也不能再跳了。 第138页 所以王云汐气闷得厉害,从前她以为自己是最懂得运筹帷幄的,否则怎能凭着一己之力,从一个商人之女一举成为王妃,可是到了京城,怎么会步步受挫? 先是板上钉钉的中秋献舞,领舞的风头被别人抢去。接着又被郝思思那个蠢货搞得坠马,现在还要被老不死的恶婆婆羞辱,王云汐越想越气闷,只能变着法拿丫头们撒气。 正巧今日休沐,未到晌午,霍凌云便来瞧她,见王云汐精神尚可,霍凌云道:「腿不疼了吧?再休养两日,定可痊癒。」 王云汐嗯了一声,看到夫君俊美的脸庞,心里的气还顺了些,她冷笑道:「这回她们可算如愿了。」 霍凌云道:「谁们?如什么愿?」 王云汐道:「还能有谁?舞苑里那些一直看我眼热的贱人们,尤其是陆凝霜,她和那个秋雨夫人沆瀣一气,一直想要谋害我,这次还不是如愿以偿?」 霍凌云微微皱眉,「别想太多了,你的腿只是轻伤,几日就好了,她们又能得什么好处?」 王云汐怒道:「我想的太多?是你想的太少!自从中秋让陆凝霜那个贱人抢了风头,她们都在暗地里看我的笑话。如今墙倒众人推,就连明玉、惠宁那几个小角色也好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都是……」 王云汐顿了一下,到底收了三分话头,「你一个堂堂王爷,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庶子?我看霍凌肃也太嚣张了,你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霍凌云神色一冷,「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妇人不要插嘴。四弟性格清冷,你别去惹他,他也不会来招惹你。」 「你什么意思?」王云汐顿时急了,她扑棱从床上坐起来「你是说是我的不是了?若不是你太软弱,我岂会受这样的侮辱?」 霍凌云道:「谁又侮辱你什么了?」 王云汐怒道:「那个苏玉缜,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于我,你们不仅不替我出头,反而还来埋怨我?」 霍凌云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些,「这件事是你受了委屈,我也已经警告过他。只是九皇子说当时只是心急救人,不留神才摔伤了你,他既然是无心之失,也已经道过歉,我也不能咄咄逼人。」 王云汐道:「那又怎么样?什么心急救人,他分明存在歹心!」 霍凌云皱眉道:「这我就不明白,他一个皇子,能对你存什么歹心?就算是有歹心,也不至于将你摔一跤这么无聊。」 王云汐气得眼圈通红,她因为骑马出丑,恨极了娢嫣,也恨极了苏玉缜,总觉得无法出这一口恶气,「总之那个苏玉缜如此折辱我,这笔债,无论如何我都要讨回来。」 霍凌云道:「他看起来也是无心之失,不如这样,我让他亲自到你面前赔罪。」 「不行!赔罪有什么用?他害我人前出丑,脸都丢尽了,我这么轻易的饶了他,以后再京城岂不是任人欺辱? 其实王云汐丢脸都因为自己不会骑马,还意外受伤的缘故,与苏玉缜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她向来自负貌美,苏玉缜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她误以为苏玉缜有意与她,正心花怒放之际,受了一个冷脸,岂能不生气? 霍凌云当然不知道她的心事,道:「我只是劝你不要记恨这些事情,免得弄得自己心情抑郁,也影响身体。」 王云汐不依不饶地哭道:「少在我面前说好听的!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我会不知道?要不是嫌弃我出身低微,也不至于各个都来欺负我!娘前些日子还来过,说我不得抛头露面,给你们霍家丢脸,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说,你说!」 王云汐气到极处,对着霍凌云撒泼打滚起来。 第82章 霍凌云不善于面对这些事情,他轻嘆道:「让你受委屈了,放心,回头我去跟她说,此事与你无关。何况去舞苑乃是好事,岂能说什么抛头露面?」 王云汐见他让步,当然不会轻易见好就收。冷笑道:「这会儿有嘴来说我,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人了?当年不也是玲珑舞苑的风云人物,若不是趁着去国子监的功夫认识了公公,她哪有今天?不过还是个下等小吏之女! 霍凌云听她越说越离谱,厉声道:「闭嘴,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么?」 王云汐被他吓得一怔,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委屈,她忍不住大哭道:「我怎么不能说?我万里迢迢从泰州嫁到京城,受了多少委屈,还不是为了你?」 霍凌云眼色晦暗,一言不发。王云汐哭哭啼啼地道:「我为了你,苦练舞蹈,只是希望能考上玲珑舞苑,让你面上有光。否则我自幼娇生惯养,何必受这份苦?可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王云汐越哭越伤心,趴在床上,诉起苦来,「我受了委屈,你却不给我出头,反而容你娘跑到我面前来说教,我真是傻,只知道一心一意的爱你,想嫁给你,从没为自己筹谋,以至于如今落到这份田地……」 王云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霍凌云却冷冷道:「一心一意,不见得吧?」 王云汐一愣,「你什么意思?」 霍凌云面色阴沉,「昨日我在京郊的阴阳观,逮住了一个道士……」 王云汐皱了皱眉,不知道他突然说起个道士是什么意思。霍凌云顿了一顿,又道:「你为何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下等婢女带到京城,还塞到我身边来?」 第139页 王云汐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自己找道士算命,要找一个贱命的人与他圆房的事情漏了? 霍凌云心中实已恼火至极,上次与娢嫣谈过之后,他觉得有些不对,便暗中调查。才发现这个女子,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背地里竟然如此算计他,还想在新婚之夜前,让自己和另一个女人圆房,就为了保住什么荒谬的永久富贵…… 王云汐心知不妙,勉强笑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霍凌云也懒得再说破,不过让二人同时脸上无光而已。 「我可以不计较你以前做过什么事情,可如今你既已经嫁作霍家妇,就收了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否则,你知道下场的。」 霍凌云说完,拂袖而去。鸳鸯迷这种钩栏楚馆的催情迷药,连他都羞于启齿。想起当年在泰州的那场意外,他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云。 ** 第二日舞苑下了课,娢嫣收拾了下东西,乘车回府。因第二天就是休沐的日子,所以今日下学也早些。出了门,快走到马车前,突然听到有人叫她,「陆姑娘!」 娢嫣回头,只见门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子,一脸的书生气,穿一身淡青长袍,正是叶书匀。 娢嫣对他点了点头,叶书匀看到她,眼睛勐地一亮,随后某些紧张地走到她面前,「陆……姑娘……」 娢嫣道:「叶公子有什么事么?」记忆里国子监从舞苑是不顺路的。 叶书匀道:「不知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娢嫣道:「回府去。」 叶书匀道:「今天时日尚早,听闻京城的珍味斋新请了一名江南名厨,醋鱼和糯肉都做的极好,所以在下想请姑娘去尝尝,不知姑娘是否能赏脸?」 娢嫣有些吃惊,还是礼貌地摇头道:「不了,我今日回府还有事情,多谢你的好意。」 叶书匀眼中是难掩的失落,「陆姑娘可是嫌珍味轩油腻?那这附近还有一家茶馆,咱们过去听书吃点心?」 娢嫣摇头道:「真的不行,叶公子,我是霍王府的丫头,平时事忙,吃喝听书又不是很在行,还是不要浪费叶公子的时间为好。」 娢嫣这话也算是一语双关,不想他在自己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叶书匀勉强一笑,神色甚是黯然。娢嫣点头笑道:「叶公子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凝霜告辞了。」 叶书匀十分不舍,可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强求了,只好点点头,娢嫣转过身,忽然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道:「凝霜姑娘,这边请。 娢嫣仔细一看,见这人是霍凌肃身边伺候的书童,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小厮笑道:「四爷今天下午出去了,回来时正好路过舞苑。想你也差不多到了下课的时辰,四爷就吩咐顺便给你接回来。」 娢嫣这才明白,她抬头看去,果见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一个青白相间,四角垂着流苏的马车,车旁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霍凌肃,另一个竟是城阳公主。 娢嫣心中一动,自从上次明玉和她说了霍凌肃与城阳公主定亲的事情之后,便对她留了神。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浅蓝色常服,如意百褶影纱裙,腰间繫着同色略泛银白的束腰飘带,打扮得华美异常,她站在树下,不知与霍凌肃说些什么,笑得一脸娇羞。 娢嫣看到这副场景,顿时有点不是滋味,心想你和城阳公主出来约会,又接我干什么?便转身想走,却见霍凌肃正好与城阳公主说完了话,挥手告别,之后叫她道:「往哪儿走?」 娢嫣顿住脚步,想了想,终于还是回头跟他进了车里。 进车之前,娢嫣忍不住问那小厮道:「四爷下午这是去了哪?怎么到舞苑这边来了?」 小厮知道她是霍凌肃的贴身丫鬟,所以也没避她,「是和城阳公主吃茶看戏了。」 「哦。」虽然明知是这个结局,娢嫣还是觉得有些窝火。 娢嫣上了马车,只见霍凌肃靠在垫子上,半阖眼眸。一身领口绣淡金色如意纹莲白色修身锦衣,头上是镂空雕龙纹白玉冠,额如玉润,鼻似雪峰,稜角分明下巴勾勒出迷人的弧度。 娢嫣暗自腹诽,不就是见了城阳一面,用得着打扮得这样好看么? 娢嫣心中不爽,所以见霍凌肃没说话,她也没有主动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一瞬,霍凌肃忽然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娢嫣一怔,「哪个人?」 霍凌肃道:「就是在舞苑门口刚刚和你说话的人。」 娢嫣道:「奥,是国子监的学子,叫做叶书匀。」 霍凌肃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找你做什么?你们很熟吗?」 娢嫣道:「不是很熟,他说想请我去珍味轩吃饭。」 霍凌肃冷哼道:「真是自不量力,请我霍王府的人,凭他也配?真该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的斤两!」 娢嫣一呆,心想用得着说的这么恶毒么。霍凌肃又道:「还有,到了舞苑就好好跳舞,别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闲扯。否则就你这点心眼,别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娢嫣心想,人家好歹也是国子监的学子,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是乱七八糟的人了?霍凌肃见她不搭话,又沉声道:「记住了没有?」 娢嫣心头一怒,加上刚才因为城阳的事有几分不爽,所以没搭理他。霍凌肃微微眯眼,这丫头,脾气到越来越大了。 第140页 两人回到肃峰苑,霍凌肃换了常服,净了手,道:「去取饭吧。」 娢嫣心想,你不是和城阳公主吃过了,怎么这会儿又要吃? 「四爷既然吃过了,再吃也是浪费,不如放在膳房温着,明日就不用做早饭了。」 霍凌肃哭笑不得,这是节俭到他头上来了? 「肃峰苑到底花的是你的银子还是我的银子?」 娢嫣道:「当然是花四爷的银子。不过咱们王府一向勤俭持家,节省一点总归是好事。」 霍凌肃啼笑皆非,挥金如土的玉娢嫣,竟然跟他说节俭?不过这丫头今天好像有点不对,怎么跟吃枪药了似的。 「在舞苑不顺心了?」 娢嫣意识到自己态度很差,遮掩道:「没……没有啊……」 霍凌肃审视着她,娢嫣微微抬头,对上他那双眼睛,被他这样盯着,脸颊有些微微发红,要是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他与城阳公主吃饭而不快,那也太丢脸了。 半晌,霍凌肃突然道:「好,那我就不吃了,等着明天一早吃剩饭。」 娢嫣望着他无可奈何又一脸高傲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连掩住了口。 第二日,娢嫣休沐,霍凌肃依然要到衙门里去。娢嫣服侍着他换了衣裳,随后到明间用膳。一盘玫瑰豆沙包,八宝粥,配着竹笋鸡丝、腐竹青芽、玉莲蒸牛肉三样小菜。霍凌肃拿起筷子,突然抬头看着娢嫣,「不是让我吃昨晚的剩饭么?怎么,昨晚就吃的这个?」 没想到一晚上过去了他还记得,娢嫣笑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的,我怎么敢给四爷吃剩饭?」 霍凌肃冷哼道:「恐怕是没有了吧,你这么能吃,肃峰苑什么东西能有剩?」 娢嫣顿时气结,她怎么能吃了?而霍凌肃则面无表情地继续低头吃饭去了。 第83章 霍凌肃用过早点,拿帕子揩了揩嘴角,起身道:「我走了。」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转身对娢嫣道:「我跟城阳不过是偶然碰到的。」 娢嫣没想到他特意跟自己解释这个,心中一甜,低头笑道:「我知道的。」 霍凌肃也有点不自在,他岔开话题,「上午好好休息一会儿,下午我回来找你。」 娢嫣正想问找他做什么,霍凌肃已经抬腿走了。 娢嫣吃过了早饭,闲来无事,便躺在外头的美人塌上看书,忽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四哥,四哥在吗?」 那是一个动听的女子声音,和昭阳一般骄傲高贵,却又比昭阳多出一分柔美温婉来。 娢嫣抬头,只见一女子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容貌娇好,竟是城阳公主。 公主出宫已是大事,怎么只带着两个丫鬟,就冒冒失失地跑到霍凌肃的院子来了? 三娘看了一会儿,却不认得,问道:「那是谁啊?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跑这来了?」 娢嫣低声道:「那是城阳公主。」 三娘一惊,连忙屈身行礼,城阳挥了挥手,道:「四哥呢?」 娢嫣道:「四爷到任上去了,恐怕要晌午后才能回来。」 城阳皱了皱眉,嘀咕道:「我前天说过今早要来找他的,难道他忘了么?」 城阳想了想,忽然道:「那本宫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说罢,提着裙摆走到霍凌肃的屋中。下人们顿时傻了眼,可谁也不敢说什么,娢嫣只好捧了一壶茶上来。 城阳扫了娢嫣一眼,突然道:「是你?」 娢嫣道:「公主认得我?」 城阳公主觉得有点别扭,因为娢嫣并没有自称奴婢,可她一时也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她淡淡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我见过你啊,仲秋节那天,是你在玉龙台上献舞。之前我闲的无聊,还去看过你们和秋雨夫人的排练呢。」 娢嫣不知为何竟心中一动,她忽地想起了什么,中秋那天有人在王云汐的鞋子里放了银针,这几天来她在舞苑中反覆调查,却一直没有头绪。可她却没有想过,那日献舞是在皇宫里,会不会这个害她的人本来就不在舞苑,而是宫里的人呢? 皇宫大内,有无数的乐师,侍卫,太监,宫女,他们想要接近王云汐下手,岂不是有很多机会? 娢嫣想着,不觉就出了神。城阳笑道:「你跳得真好,听说当初还是四哥给你报的名呢。」 她原本美丽的小脸笑起来更加明艷,虽贵为公主,却没有一点架子,实在让人不得不心生亲近。 娢嫣笑了笑,「是的。」起身又为她斟了茶水,城阳道:「不必忙了,又不是什么外人,叫我的丫头们倒就行了。」 她身旁的侍女听见这话,忙从娢嫣的手里将茶壶接了过来。娢嫣微一挑眉,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城阳却一副宾至如归的模样,「我记得你是叫凝霜吧?你是从小就跟着四哥的?」 娢嫣道:「不是,我也是几个月前才来肃峰苑服侍的,。」 「是吗?」城阳瞪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来你真是聪明得很,这么快就将肃峰苑打理得井井有条。难怪能考上玲珑舞苑了!」 娢嫣道:「公主过奖了。」 她与城阳没有什么话,一来前世就不熟,二来因为霍凌肃,她对城阳有一丝浅浅的敌意。三来自从王云汐事件之后,娢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单纯,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凡事还是要留三分的好。 第141页 城阳公主似乎没看出她的疏离,起身在霍凌肃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这里真好,就是摆设少了点,你说……」她扭头看着娢嫣,「四哥看起来就像是个冰人儿,是不是因为这个,就喜欢住在雪洞里?」说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周围的下人都忍不住一笑,城阳捂了捂嘴,「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娢嫣心想,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难怪霍凌肃会待她不同了。 城阳又坐回桌边,喝了口茶,托着腮道:「四哥怎么还不回来,到有些无聊了,做点什么事好?」 她晃了晃头,突然道:「凝霜,你来给我梳头髮吧,你的手真巧,听说昭阳的髮髻都是你梳的,我也想要一个。」 梳头点妆这些事向来都是下人做的,除非是极亲密的人。她虽然贵为公主,可娢嫣是霍凌肃的奴婢,没有给她梳头的道理。 小公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娢嫣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也不好推辞。她点点头,城阳就不客气地坐到霍凌肃的镜子前,「四哥真有福气,身边竟是些灵巧人,哼,好事可不能叫他一个人占了,哪天我跟他讨了你来服侍我!」 娢嫣没有说话,正准备为城阳解开发髻,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丫头纷纷道:「四爷。」 娢嫣与城阳一同回头,只见门口帘子一闪,霍凌肃走了进来。他身着官服,檀发雪肤,俊美逼人。 城阳看到他,美丽的小脸上顿时精光一闪,「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霍凌肃看到城阳,有些意外,唇角略微一紧,「你为何在这?」 娢嫣微抬眉眼,霍这凌肃还真是不会说话。公主来拜访他,本该说一句什么「蓬荜生辉」什么的。再不济,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上来说人家为何在这里? 果然城阳脸上的笑容一僵,却转瞬又笑眯眯地道:「我本来是来找你的,可惜你不在,我就在这儿等你。你这么久不回来,等的人家无聊死了,喏,就让凝霜姐姐给我梳头,她的手可巧呢,我的丫头们都比不上。」 霍凌肃眉眼一沉,「你的头髮为何要让她梳?宫里难道少了你丫头吗?凝霜,你退下。」 娢嫣放下手中木梳,退到一旁。 城阳撅起嘴,可怜兮兮地道:「四哥哥,你怎么这样小气?你的人我用一用都不行吗?哼!」 娇嗲的声音,说的人心都酥了,可霍凌肃似乎不为所动,「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城阳的眼珠转了一转,两颊升起一道红霞,「你……你不是答应我今天陪我去看花鼓吗,人家可没忘,正等着你呢。」 娢嫣看二人的样子,心中又有些淡淡的不舒服。可她知道这不关自己的事,便扭过了头去。 谁知这时候,霍凌肃的目光突然向娢嫣看来,随后就定住了,娢嫣想装作不见都不行。城阳的目光也随着霍凌肃看去向她,不禁有些气恼,怎么,霍凌肃跟自己出门,还要问她的意思吗? 娢嫣的眼睛只能四处飘着,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好在霍凌肃的眼睛终于转了过去,「不行,我今天有事。」 城阳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眼圈一红,「你……你……你骗人家……」 这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的娢嫣都心中一软。可霍凌肃的心仿佛真是铁铸的,仍旧冷冰冰的地道:「你走吧,我今日还有事。」 城阳就是再好脾气,也笑不出来了。可是眼下这情况,她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她努力把僵住的笑容一点点挤开,「那好吧,我先走了,四哥,你记得来找我哦。」 霍凌肃没有回答,城阳提着裙子,起身而去,这次眼圈才是真红了,正走到门口,霍凌肃又道:「还有,你记住,这里是我的府宅,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这下城阳的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她只能顿了一下脚步,哭着掩面跑了出去。 娢嫣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她不是公主吗,她们不是有婚约了吗?霍凌肃怎么这么对她? 「看够了吗?」直到霍凌肃跟她说话,娢嫣才从对着城阳背影发愣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四……四爷……」 霍凌肃冷声道:「怎么,丫头当惯了?什么人的头你都梳?」 娢嫣被说得摸不着头脑,有些结巴,「她不是公……公主么……」 霍凌肃道:「公主又怎么样?你是我……肃峰苑的人,轮不到她使唤。」 娢嫣吐了吐舌头,霍凌肃的脾气真是够大的。霍凌肃随手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坐下来,突然道:「过来,帮我梳头。」 娢嫣无语,心想他不是连这个都嫉妒吧,霍凌肃见她没动,冷哼道:「怎么,别人都能使唤动你,就我不行?」 他平日里心疼她,什么都不捨得她做,可不是让她去伺候别人的。 「行。」娢嫣拿他没办法,走上前,帮他取下玉冠,一头青丝霎时瀑布淋淋地散落下来,宛如水墨一般。 第84章 霍凌肃的头髮乌黑柔顺,娢嫣手指穿过,仿佛触碰在一片柔软的丝绸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雪白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在鼻樑上留下一排阴影。 面对这种美色,娢嫣觉得仿佛是自己占了便宜。 象牙的梳尺穿过髮丝,娢嫣先是一点点将他的头髮梳顺。霍凌云眯着眼享受着,忽听他开口道:「上次你给苏玉缜的汇票,那个叫蒋纯的人,我们已经查到了。」 第142页 「是谁?」娢嫣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霍凌肃有些不满意地道:「手不要停。」他可是梳得正舒服呢。 「好。」娢嫣笑笑,又重新梳了起来,霍凌肃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马夫。」 「马夫?」娢嫣有些失望,一个马夫能有什么特别的什么呢? 霍凌肃道:「这马夫定期都会根据霍凌云的汇票,到钱庄取银子,这么多年来,也取了一大笔钱。可是他的生活依旧清苦,也并没见到什么特别花钱的地方。」 娢嫣道:「这么说,这些钱他只是取出来,却没有花,换了一个地方存着?」 霍凌肃道:「想必他只是帮别人取的,汇票虽然写了他的名字,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工具而已。」 娢嫣心觉如此,霍凌肃道:「所以我一路跟着这条线索去追查,终于找到了一个姓杨的夫人,这个蒋纯的浑家,正是在这杨夫人府中做僕妇。杨夫人多年待他们不薄,甚至给蒋纯的儿子,单独置买了一个宅院,还帮他在衙门谋了一份差事,洗脱了奴籍身份,这都不是一个普通下人能做到的。」 娢嫣点了点头,「这汇票上的银子,其实是他们帮助杨夫人取的?」 霍凌肃道:「很有可能。这位杨夫人行踪颇为神秘,虽然在泰州置买了很多田产,也有很多生意,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所以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调查到。杨夫人祖籍是京城人士,几十年前孤身一人来到泰州,身边的僕妇也是临时找的。据说杨夫人刚到泰州时身体十分虚弱,似乎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而病好之后,生活也一直十分清苦,那僕妇便也离了她,另谋出路。直到三年前,这位杨夫人却突然发了家,不仅有了许多钱财,还开始在泰州置办起了产业,而正是那个时候,突然有人找到那僕妇,让她出面照顾杨夫人,但不得声张,月钱极为丰厚,这僕妇便答应了,而僕妇的丈夫正是蒋纯。」 娢嫣听霍凌肃说完,心想这个杨夫人突然有了这么多钱,想必是霍凌云给的。否则她一个外地女子,无依无靠,怎么突然能在泰州做起这么大的生意,只是她到底是什么人,霍凌云为什么要给她一大笔钱呢? 娢嫣道:「是不是这杨夫人知道了霍凌云的什么秘密,所以霍凌云才给了她这么多钱,想要封他的口?」 霍凌肃摇头道:「不应该。毕竟两人身份相差太过悬殊,霍凌云想要封她的口,有的是别的办法。」 娢嫣心想也是,毕竟霍凌云连皇子都敢杀,更别说一个孤身流落泰州的女人。 所以霍凌云这么做,一定是自愿的。那么这个杨夫人与霍凌云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娢嫣道:「我还查到,霍凌云五年前就曾去过泰州,在那边缠连了半年之久。我本以为他是去找王云汐的,现在看来,真正要找的很可能就是这位杨夫人。而刚巧在途中碰到了王云汐。」 霍凌肃点头道:「一定是如此。杨夫人也在五年前突然有了钱财,过上了穷奢极欲的日子,一定与霍凌云分不开。」 两人说到这里,娢嫣已经帮霍凌肃梳好了髮髻,重新将玉冠戴上。她梳头的本事本来不弱,难道遇到霍凌肃这样肤光胜雪,发如乌墨的模特,才相得益彰。 娢嫣拿来镜子,放在霍凌肃的面前,镜中倒映出一双晶莹潋滟的凤眸,隐隐透着笑意,娢嫣道:「四爷可满意?」 「嗯,」霍凌肃道:「马马虎虎吧。」 娢嫣心里哼了一声,明明就很喜欢,这会儿又装什么?霍凌肃道:「以后你天天给我梳。」 娢嫣腹诽,这下可给自己找了个大活,早知道刚才就不该给他梳。 霍凌肃又道:「这两天我要启程去泰州一趟。」 「去泰州?」娢嫣微微一惊,霍凌肃点头道:「嗯,杨夫人恐怕是玉家一案的关键证人,她与霍凌云的关系,这背后的种种原因,需要去泰州调查清楚。 娢嫣心里十分感激,一时又心疼他太劳累了,「那也不一定非要亲自去……」想起身有宿疾,这一路山高水远,若是发病了谁来照顾他? 霍凌肃见她脸上满是心疼之色,心中有些得意,却冷冰冰地道:「怎么,不想跟我走?」 「你带我一块儿去?」娢嫣大为惊喜,他本来以为霍凌肃不喜欢自己跟着呢,霍凌肃道:「当然,不然谁服侍我?你又想白拿月俸偷懒吗?」 娢嫣掩口一笑,道:「不敢,那咱们哪天启程?」 霍凌肃目光微微凝紧,道:「就这一两天吧,等着我。」 第二日,娢嫣照例去舞苑,想着要去泰州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还将昨日的想法告诉了秋雨夫人,既然银针一事在舞苑中查无所获,不如调查一下宫里的人。 秋雨夫人也恍然大悟,当日准备过程中,宫中来来往往的人的确不少。而且舞苑看的女史们跟他们多半相熟,所以也不会如何防备。秋雨夫人便吩咐韩络,一併联繫宫中的李碧云,对那日来过的宫女、主子挨个进行排查。 娢嫣与秋雨夫人说完话,又练了一会儿舞蹈,便到了午休的时候,娢嫣换了衣裳,准备上楼休息,忽然只听女史道:「陆凝霜,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娢嫣回过头,只见女史走过来,将手中锦盒交到她手里。 娢嫣有些奇怪,心想这会儿谁会送东西给她,难不成是霍凌肃?可那样估计会是三娘单独约她出去,当面交给她,而不是假手舞苑的人。 第143页 娢嫣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边竟是一个浅蓝色蝴蝶点翠镶嵌淡金色珍珠的髮钗,镶嵌得珠光宝气,一看就价值不菲。额外还有一张小笺,上面写着,自上次在玉宝斋偶遇,知姑娘心仪此物,能得佳人垂青,实是此物之福分,为全其福煦,特买来赠予姑娘,叶书匀敬上。 娢嫣眉头一皱,这个叶书匀,到是如执着得很,记忆里自己拒绝他不下十次了。 女史送完了东西,刚要走,娢嫣忽然道:「姐姐请留步。」 女史道:「怎么?」 娢嫣笑道:「姐姐你只怕是看错了。这不是给我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娢嫣说罢,将盒子交还到女史手上。女史一惊,嘀咕着,「不可能啊,我特意确认过,是交给陆凝霜的呀?」 娢嫣道:「总之一定是错了,姐姐只管还回去就是。」 女史连她说得如此肯定,便也信了,心想是舞苑女子太多,不知谁又搞混了,便点了点头,将东西带了出去。 惠宁、韩秋月、韩玉茹几个又纷纷挤了过来,好奇道:「凝霜,什么东西啊?你好好看看,怕不是真是你的吧?」 娢嫣摇头一笑,「没什么,不过是给错了。我不认识那人。」 众人「哦」了一声,才各自去用午饭了。 娢嫣刚走到楼上,忽然又被人拦住,「你是陆凝霜吗?」 来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做宫装打扮,看来是个宫女。舞苑中的皇亲国戚不少,可是出了宫门还敢穿这身衣服的不多,娢嫣道:「姑娘是……」 女子的神情十分倨傲,端着脸道:「是就好,你跟我来吧。」 「姑娘找我何事?」 女子道:「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娢嫣见她模样,想必主家的身份不简单,何况此处是舞苑,也不担心她如何,当下便跟着这宫女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宫女便带着娢嫣走进了一间屋子,此处是舞苑专门待客的地方,此时一旁的侍女都已经被遣散,那宫女在门口停住,躬身道:「娘娘,人带过来了。」 娘娘?娢嫣颇为吃惊,难道今日要见自己的,竟是哪个皇妃么? 「带进来吧。」屋中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宫女开门,将娢嫣领进去,只见屋内坐着一个华服女子,杏眼桃腮,容颜娇媚,眉宇间透着一股端庄雍容之气,赫然竟是朱贵妃。 娢嫣没想到她会召见自己,有些意外,忙跪下行礼道:「小女参见贵妃娘娘。」 」 「不必多礼。」朱贵妃柔婉一笑,将娢嫣扶起来,道:「你认得我?」 娢嫣道:「小女曾在中秋之夜,有幸一赌娘娘芳容,娘娘天香国色,有如天上骄阳,自然是过目不忘。」 朱贵妃笑了笑,道:「你倒是很会说话。」说完,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娢嫣不知道她此行目的,便乖巧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贵妃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果然是一副好相貌,难怪这么讨人喜欢。」 娢嫣道:「娘娘您谬赞了,小女自知粗蠢,若论相貌,那及得上娘娘凤仪之万一?」 第85章 朱贵妃道:「本宫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容貌不容貌?」」 娢嫣乖巧地道:「娘娘您天香国色,又得隆恩眷顾,集天地钟灵于一身,不管什么年纪,都一样风华逼人。」 朱贵妃听了这话,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道:「你可知本宫今日召见你是为何?」 娢嫣道:「凝霜不知。」 朱贵妃嘆了口气,道:「你知道的,缜儿他平时虽然有些胡闹,但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娢嫣心中一惊,她今日来找自己,是因为苏玉缜? 是了,娢嫣想起在中秋献舞前夕,自己不小心撞见了朱贵妃同人说悄悄话,险些脱不了身,后来是苏玉缜救了自己,只是当天情况危急,旁人撞见二人躲在假山之后,恐会心生误会,难道这事竟传到了朱贵妃的耳里? 想来也是,宫里什么事能瞒过她呢。 娢嫣微微红了脸,被人怀疑私相授受,勾引皇子,这滋味可不太好受。又想着自己前世死都死了,还背负着与苏折私通的骂名,这个苏玉缜,真是害人匪浅。 朱贵妃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羞了,便慈和道:「你不必害怕,你同缜儿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本宫没有怪你。」 娢嫣的脸色有点发绿,他们有什么事儿了? 朱贵妃道:「你虽是奴籍身份,但能考入舞苑,想必有过人之处。我今日见了你,也觉得你聪明伶俐,美貌乖巧,心里很是喜欢。只是你是舞苑学子,如今总与他这样私下相会,叫旁人看了也不好,恐怕会影响了缜儿的名声。不如这样,我准许他纳你为妾,从此洗去你的奴籍身份,你看如何?」 娢嫣听了这话,知觉脑袋嗡的一下,呆站住了。朱贵妃以为她高兴傻了,笑道:「傻丫头,还不谢恩?你以后陪在缜儿身旁,定要尽心服侍,不要负了本宫对你的一片期望。」 娢嫣结巴道:「娘……娘娘,这是您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这又有何区别?」朱贵妃笑道,「难道我这个做娘的,还做不了他的主呢?」 「不是,」娢嫣道:「若是娘娘的意思,此事还需知会魏王殿下一声,只怕奴婢粗鄙蠢笨,魏王殿下会嫌弃。」 第144页 难道苏玉缜就没替她解释嘛?就让他娘,这么冒冒失失地就来求亲了? 朱贵妃笑道:「你也不必谦虚,缜儿他喜欢你,别人不知道,本宫还看不出来吗?」 朱贵妃毕竟是苏玉缜的亲娘,娢嫣也不好说你看的不一定准,她闹脑中飞快地转着,心想这件事应该怎么收场。朱贵妃却起身道:「行了,舞苑有舞苑的规矩,我也不便耽搁太久,明日我找钦天监帮你们合下生辰,算算日子,你就搬到他府上去吧,记着,」朱贵妃的神色严肃了几分,「虽然缜儿宠你,本宫和皇上也一直都由着他的性子做事,你切记不可恃宠生骄,要谨言慎行,规劝他多行正路,来日若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娢嫣瞠目结舌,对普通人来说,这实已是天大的恩赐。苏玉缜是谁,当朝九皇子,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娢嫣嫁给他,可能就是下一个朱贵妃了。 可她能这样做吗?娢嫣此时满脑子都是霍凌肃,上辈子,是她负了他,这辈子,如果还要嫁人,她也只愿意嫁给霍凌肃。 她早已爱上他了。 就在朱贵妃说要将她许给苏玉缜的那一刻,娢嫣一想到她要离开霍王府,从此与霍凌肃分离,心里就觉得痛的厉害。 「娘娘……」娢嫣还要再辩解,朱贵妃挥挥手道:「你退下吧,本宫今日乏了,一会儿还要回宫去。你先回去好好准备,等明日进了府,咱们在说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娢嫣呆呆站在原地,现在可怎么办,怎么就稀里煳涂的,就被许给苏玉缜了呢? 不行,她一定得阻止这门亲事,眼下还是要先去找苏玉缜,让他去说,可比自己有用的多。 娢嫣下午再也没心思上课了,便跟秋雨夫人告了假,匆忙从舞苑出来,这会儿娢嫣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见苏玉缜! 毕竟二人每次见面,都是他自己突然冒出来的。 娢嫣心想,不如直接到魏王府去,可刚走到门口,就被侍卫拦了回来,不管娢嫣怎么求情,侍卫就是不肯放她进去,毕竟一天到晚想见魏王殿下的人多不胜数,每个都放进去,王府岂不是放不下了? 娢嫣只好在门口大喊,「苏玉缜,苏玉缜你出来?」可苏玉缜还没听见,娢嫣就被两个侍卫架着,扔了出去。 娢嫣没法,只好先回到了肃枫苑,心想霍凌肃和他是好朋友,一定有办法见他的。到了肃枫苑,却只见三娘一个人在屋,霍凌肃还没有回来,娢嫣只好到外屋里躺着,等着他回来。 可惜左等右等,直到天色黑尽,仍旧不见霍凌肃的身影。娢嫣焦急地踱着步,问三娘道:「四爷说了今天不回来了吗?」 三娘道:「没呀,我屋子里还给他温着饭呢。」 娢嫣这才放心,点了点头,又到外边的床上躺下。这一躺,不觉有了几分困意,再睁眼时,竟是第二天早晨。 霍凌肃竟然一夜都没回来,这下可把娢嫣急死了,她再见不到苏玉缜,说不定钦天监已经合完了生辰八字,明天就直接把她接进魏王府了。 娢嫣心想不行,忽然,她想起了昭阳来,自己怎么把她忘了,她见不了苏玉缜,可日日都能见到昭阳,昭阳是苏玉缜的亲妹妹,想见他还不容易? 当下换了衣服,飞奔向舞苑,只听三娘在后边叫道:「哎呀,吃了早饭再走!」 娢嫣匆匆忙忙跑回了舞苑,径直跑到昭阳的屋子里,只见她坐在镜子前,正在梳妆。铜镜中映出她半边脸颊,甚是玉雪可爱。 她见到娢嫣进来,回头道:「今儿怎么这么早?」 娢嫣不睡在舞苑,所以都是等第二日开课时间,才赶点过来的。 娢嫣道:「昭阳,我有件事求你。」 昭阳撇了撇嘴,「还求人呢,连声公主都不叫,就直唿本宫的大名了?」 娢嫣也没工夫跟她斗嘴,只是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苏玉缜?」 昭阳听了这话,「噗嗤」一乐,道:「我当什么大事呢!怎么,我不是就快叫你一声好嫂子了?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娢嫣一窒,心想原来昭阳也知道了。这也难怪,毕竟昭阳是他的亲妹妹,也是朱贵妃的亲女儿。 「还说呢!」娢嫣气道:「也不知道苏玉缜怎么搞的,贵妃娘娘误会了他,他也不知道解释……」 昭阳察言观色,奇怪道:「怎么?你不想嫁?」 娢嫣道:「当然不想嫁。」 昭阳一时又大笑起来,道:「这下苏玉缜可要伤心死了。不过说的也是,他整日那吊儿郎当的样,哪个姑娘会喜欢他,喏,」昭阳说完,挥手扔出一块白玉令牌,放在娢嫣面前,「拿着这个,到魏王府去,哪个侍卫也不敢阻拦你。」 娢嫣高兴地拿起令牌,转身而去。昭阳喊道:「喂,谢谢也不说一声!」心中暗啐,哼,小丫头过河拆桥,跟那个苏玉缜还真是天生一对!」 第86章 娢嫣到了魏王府门前,那侍卫一见是她,顿时有些头疼,心想昨日的女子怎么又来纠缠了。直到娢嫣拿出了令牌,侍卫顿时变了脸色,恭敬地道:「姑娘请!」 娢嫣暗啐了一口,什么侍卫,只认令牌却不知道认人,不过可以看出,昭阳的令牌在魏王府还是很有分量的。 第145页 昭阳进了门,径直走到王府内堂,她手持令牌,竟然都没有下人阻拦。正要进屋,忽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声音,噼里啪啦的,好像在摔东西。 娢嫣一怔,心想这苏玉缜难道自己在家发脾气么?这毕竟是男人的卧房,她不敢随便进去。想找个人通报,发现这苏玉缜的屋子竟然跟霍凌肃一样,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只好大喊道:「苏玉缜,你在吗?我是凝霜!」 里边噼里啪啦的声音未停,娢嫣好奇地上前一步,只听「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一个人就滚了出来,大骂道:「霍凌肃,你这个卑鄙小人,敢使阴招?」 娢嫣定睛一看,这齣来的人正是苏玉缜,他似乎才和人打过架,脸上有一点淤青。再向里看,霍凌肃竟然靠在他门口的柱子上,脸上满是怒火。 苏玉缜……让霍凌肃打了? 以他的功夫来说,霍凌肃那个病秧子怎么能是对手?娢嫣仔细一看,果见自家四爷没比他好上多久,眼角,嘴巴都被打的红肿,只是他向来孤傲,依旧背着手,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苏玉缜喘了几口气,忽然又扑上去,与霍凌肃扭打起来,娢嫣连忙躲到一旁,怕崩自己一身血,只见苏玉缜扭住霍凌肃的衣领,道:「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霍凌肃一言不发,咬着牙,抓住苏玉缜的手腕,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又弄了一身的淤青。 「魏王……四爷……」娢嫣冒着生命危险,忍不住上前规劝,二人看见她,同时怔了一瞬,半晌,终于放开了手,动作之同步,到像商量好了一样。 霍凌肃掸了掸衣襟,道:「你怎么来了?」 娢嫣道:「我来找魏王殿下。」 霍凌肃眼神里忽然透出一丝怒火,苏玉缜却得意地挺起胸膛,「说吧,小丫头,什么事情你主子处理不好了?我来帮你?」 霍凌肃怒气沖沖地拉起娢嫣的手就往外走,娢嫣道:「四爷,我有事……」 话未说完,忽见霍凌肃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凤目冷冰冰的,像要杀人似的。娢嫣一惊,赶紧闭了嘴,乖乖地跟着他出门去了。 一直到上了马车,霍凌肃还是怒气未消,娢嫣见他靠在车厢上,脸色冷冷的,只是嘴边还在流血,眼角也有点睁不开,看起来未免滑稽。 娢嫣忍住笑,心里还是有点心疼的,拿帕子想帮他擦擦淤血,霍凌肃起初有点抗拒,见娢嫣坚持,也就任她去了。 手绢的一角碰上,霍凌肃忽然触电般地躲了一下,想是有些疼,但他又不愿丢了面子。少不得又忍住了。娢嫣劝道:「四爷,论打架魏王殿下还是很厉害的,咱还是别同他动手了,免得吃亏……」 「他厉害个屁!」娢嫣话未说完,就被霍凌肃怒气沖沖地打断,这下想是触碰了伤口,他又疼的抽了下嘴角。 娢嫣一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想他怎么突然跑到魏王府打架了去了,不会……是因为我吧? 想到这里,娢嫣心里一阵悸动,又有一丝丝的甜蜜,她试探问道:「四爷,你为何跟魏王打架。」 「他欠揍。」 「呃……」娢嫣有些无语,虽然现在不是个好时候,可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不能不解决,娢嫣便又道:「四爷,今天朱贵妃来找我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忽听霍凌肃道:「让你嫁给苏玉缜?」 娢嫣见他果然已经知道了,看来他今日心情不好,去找苏玉缜的晦气说不定还真是因为这个,嘴角不禁勾了起来,「原来四爷知道了呀。」 「那你想不想嫁?」 「当然不想!」娢嫣脱口而出,心里想的是,我想嫁的是你。 霍凌肃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缓和了语气,道:「那你不用理她就行了。」 不用理她?娢嫣瞪圆了眼睛,那个人可是当朝贵妃,说不理就不理的? 娢嫣道:「可是……贵妃娘娘说要找钦天监算日子,这两天就把我接到魏王府去。」 不理她,可就来不及了。 霍凌肃仿佛早料到似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那也不用管她,我肃枫苑的人,看谁接的走。」 娢嫣呆了一呆,可霍凌肃这么说,她又感觉莫名心安,她就是感觉的到,无论什么时候,霍凌肃都能保护自己。 这两天,娢嫣果然就没理会朱贵妃,而是帮霍凌肃收拾去泰州的行装,毕竟这一路山长水远,娢嫣怕他路上不习惯。本来不想带太多的东西的,可是这衣裳,腰带,扇子,玉坠,发冠,并平日里吃的燕窝,冰糖等,还是装了满满一车。 娢嫣为难地看着眼前这一堆,霍凌肃不会一气之下,把她扔了吧? 想起她们初见的那一晚,霍凌肃就是这样说的,娢嫣心想,哼,你扔吧,我偏要一辈子跟着你。 下午时候,娢嫣没什么事便去了一趟舞苑,忽见一人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她面前,笑眯眯地道:「晚上去哪里吃饭,我请你?」 不用说,能这么神出鬼没出现在她身边的,一定是苏玉缜。 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锦衣,外边是淡青色的浅绣竹纹衫子,琥珀色的桃花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眼角还带着一点淤青,未免不美。 「怎么又是你?」 苏玉缜眨眨眼,「对呀,见着我高不高兴?」 第146页 娢嫣吐了口气道:「还高兴呢,我正有事问你……」 话未说完,苏玉缜打断她道:「走吧,出去吃饭,边吃边说。」 娢嫣有点犹豫,苏玉缜道:「赏个脸吧,正好我现在饿着呢。」 娢嫣心想也好,舞苑不方便,让旁人看见两人在一起,难免又说闲话。 当下便随苏玉缜走了出去,只是坚持二人一前一后,直到苏玉缜走远,她才出门上车,往醉香居而去。 等到了地方,苏玉缜早已在楼上选了个雅座,小二带娢嫣上了楼,一见到苏玉缜,立刻满脸堆笑,真如祖宗一般把他供着。娢嫣不知道苏玉缜是京城里的财神,每月光是吃喝的银子,便能养活一座城。 没一会儿,苏玉缜点的菜已上来,小二为了能摆开,不得不换了一张桌子,天南地北,山珍海味,但凡能叫上名来的苏玉缜都点了一遍,娢嫣瞠目结舌,道:「你平时就这么吃饭的?」 「对呀。」 娢嫣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么吃,没胖成猪可真是万幸。谁知苏玉缜却忽然道:「本来一个人吃两个菜就够了,今日不是有你吗,你那么能吃,我不多点一点怎么抢得着?」 娢嫣顿时脸上一黑,苏玉缜则哈哈大笑。 说归说,娢嫣这会儿也真饿了,反正苏玉缜请客,她便也没客气地吃了起来,苏玉缜道:「病秧子的伤怎么样了?」 娢嫣脸落了下来,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呢,明知道他身体不好,干什么打他?」 「喂喂喂,」苏玉缜道:「你也太偏心了吧?你没看他也打我了么?」说完,气恼地指着自己的眼眶。 娢嫣忍不住一笑,道:「那还得多谢魏王殿下手下留情了。你们昨天为什么打架?」 苏玉缜道:「因为他小心眼。」 「怎么事小心眼?」 苏玉缜道:「你的事儿啊!他觉得咱们俩好,他就打我,你说我冤不冤?」 娢嫣忍不住笑出声来,苏玉缜道:「你说他是不是自不量力?就凭他那病歪歪的样儿,要不是我手下留情,早把他打死了。」 虽然说的是实话,可幸好没让霍凌肃听见,否则他非气死不可。 娢嫣又道:「几天前娘娘来找过我,你可知道?」 「找你做什么?」 娢嫣看他表情,好像确实不知道似的,一时有点难为情,「要把……说要把我给你做妾。」 苏玉缜塞到嘴里的半截鱼片差点卡住,娢嫣道:「可把我吓死了,我还没等着拒绝,娘娘便说要去钦天监选日子。」 「你吓什么?」 苏玉缜眯眼望着她,娢嫣道:「怕她真把我送到魏王府去啊?」 苏玉缜道:「嫁给我有那么吓人?」 他那双桃花眼里带着一丝怒气,「你说,我怎么不好了?哪儿配不上你?」 娢嫣呆了一呆,心想这苏玉缜也太不靠谱了,这会儿竟然计较这个,「行,配得上,是我一个丫头配不上魏王殿下。」 「哼哼,」苏玉缜有点怒气未消,娢嫣道:「所以麻烦魏王殿下再碰到朱贵妃,千万说明一声,咱们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千万不要扯到一起。」 苏玉缜则有些气鼓鼓地看着她,「你真这么觉得的?」 娢嫣讨好地道:「是,魏王殿下身份高贵,英俊潇洒,博学多才,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姑娘排着盼着他的垂青,哪里轮到我这样一个小丫头?」 平时苏玉缜听到这话,非得乐开了花不可,今日却好像没什么喜悦的神色,他低头倒了一杯酒,又抬杯遮住了眉眼,好像不想让娢嫣看到他的神色。 「好,答应你了。」 第87章 娢嫣跟苏玉缜吃过午饭,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开开心心地回到舞苑。傍晚时候,一个老嬷嬷进呢舞苑来,只见她身着酱红色绣闲云遮月偏襟绸杉,同色脚口缀珍珠罗云边裤子,脚上是一双白底鸳鸯面绣花鞋,一身的气度非凡。舞苑中认识她的人不多,娢嫣却知道她正是太后宫里的赵嬷嬷。 娢嫣连忙上前行礼,这几日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太后,只是没有召见,一时不得进宫。赵嬷嬷看了她一眼,道:「霜姑娘别来无恙,几日不见,太后甚是挂念你呢。」 娢嫣道:「小女一切都好,不知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如何,这几日胃口还好?上次给她老人家调的香可用完了?夜里睡的好吗?」 赵嬷嬷见她一脸关心,也笑道:「难为你有这般孝心一直记挂着,太后一切都好,若还是不放心,就可以进宫瞧瞧去了。」 「真的?」娢嫣大为惊喜,赵嬷嬷道:「可不是真的?太后召姑娘进宫,马车就在外边侯着呢,姑娘收拾一下,就随我去吧。」 娢嫣大喜,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裳头髮,便与那嬷嬷走了出去。 娢嫣上了马车,没多久,便到了正阳门门口,赵嬷嬷向门卫亮了一下令牌,门门卫忙恭敬地请二人进去。带到御花园门口,又换了布辇,方才行至咸福宫中。 宫女领着她进了屋,只见太后穿一身常服,头上戴着抹额,正在屋里的榻上歪着,两个宫女分别在身旁捶腿,领人的宫女道:「太后,霜姑娘到了。」 太后睁开眉眼,挥了挥手,叫左右宫婢退下,娢嫣一见了她,不觉眼圈一红,道:「太后……」 第147页 「坐吧。」太后对她的神态极为和蔼,娢嫣起身坐在一旁,太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道:「几日不见,你倒是愈髮漂亮了。」 娢嫣道:「想是小女那天见过太后之后,也学了几分气度的缘故。」 太后笑道:「就你会嘴甜哄我,哀家已经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气度?」 娢嫣道:「太后是帝王生母,尊贵异常,自然雍容华贵,艷冠群芳,旁人想学也是学不来的。」 虽然奉承话听得多了,可看见娢嫣娇憨灵动的样子,太后还是打心眼里喜欢。而娢嫣见太后这几日气色好了不少,神态间也没了那日所见的悲戚,颇为放心,又道:「上次调的香太后可还用的惯?这个时令干,奴婢再帮您在香鼎里放些露水花瓣,可免得夜里咳嗽。」 太后道:「你到是很关心哀家,知道哀家这个季节常犯嗽疾。」 娢嫣道:「太后您仁慈宽厚,爱民如子,有您在,是天下百姓最大的福分,所以愿您身体康健顺遂,乃是天下人共同的心愿。」 太后笑了笑,又道:「你可知哀家今日找你来是为何?」 娢嫣摇了摇头,「莫不是上次调的香用完了?民女正盼着您来找我呢,得了这个好差事,也可以把调香房的宫女的分例分我一份。」 太后失笑道:「你到是打得好如意算盘,算银子算到哀家头上来了?」 娢嫣笑道:「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嘛,民女这个小鸟,有了您这颗参天大树,当然好好的待在上边不下来。」 太后道:「你这个比喻说的好,你到是真像个讨人儿的黄莺似的,哀家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其实哀家这次叫你来,是特意要谢谢你的。」 「谢谢我?」娢嫣有些不解。 太后嘆息一声,道:「其实清儿的案子,一直是哀家心里的一根刺,只是这么多年来,哀家一直恪守着后宫不得干政的先帝遗训,不愿因为骨肉亲情,影响皇帝的决策。是你那天一语提醒了哀家,哀家是皇帝的母亲,虽不可干政,却有提点帮助他不要犯错的责任。清儿的案子虽说证据确凿,可就是这证据来的太快,太明显,所以才显得可疑。如果这一切当真是有人刻意冤枉她,哀家不查证清楚,便叫玉家一家老小往死,哀家有何面目见先帝?哀家辜负的便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这江山天下了。」 娢嫣动容道:「那是因为太后您有一颗慈悲之心,不管是对长公主,还是对天下的子民,这并非是小女的功劳。」 太后摇头道:「你不必谦虚,那日中秋夜宴,若非你不顾性命恳求哀家,如今大错便已铸成,再想挽回也终究不能的了。」 娢嫣见她脸上又露出些许悲伤之色,忙劝慰道:「太后不必再担心了,现在长公主一家平安无恙,假以时日,待查出事情真相,一定会还玉家一个公道的。」 太后道:「你说的很是,清者自清,哀家一直都是相信清儿的,只可以了我那苦命的嫣儿,死的不明不白……」 娢嫣道:「玉家的案子跌宕浮沉,玉姑娘未经歷这些磨难,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她既然能托生在帝王之家,想必是有福荫之人,下辈子转世投胎,必定还会投一个好人家,说不定比今生还要幸福,能够永享富贵呢。」 她说的这些,也不完全是假话。 太后还从未听过这等新颖言论,跟寻常所说的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復生都大不相同。她一时阴霾尽去,欢喜道:「你说的很是,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今生的福缘了了,未必没有来生。」 「是呢。」 娢嫣心里想,外祖母,你看到了吗,嫣儿的来生,又能陪伴在您的身前了。 太后欢悦地拉起娢嫣的手,道:「好孩子,你帮了哀家这么大一个忙,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这个娢嫣到是从没想过,毕竟关爱太后,关心玉家都是她的本能而已。 娢嫣真心道:「小女没什么想要的,只盼着太后能够日日开怀,平安喜乐,那就是小女最大的福气了。」 太后望着她真诚的脸,一时有些感动,她拉着娢嫣的手,道:「若是嫣儿还在,她就和你一般大么。」 娢嫣鼻尖微酸,可此时她可不想惹得太后垂泪,连忙别过了头去。太后道:「我听闻你现在还是奴籍?」 娢嫣道:「正是。」 太后道:「你的卖身契可是在王家?」 娢嫣道:「是。」 太后想了想,道:「你如今在舞苑那边读书,和这些王子公主们都一视同仁的,再背着奴籍反倒不合适了,这样吧,哀家就赐封你为福乐郡主,允许你日后可以随意出宫,陪伴哀家,这样可好?」 娢嫣大喜,福乐郡主她到不是十分在乎,但能够时常入宫陪伴太后,她可是求之不得了,太后看着她惊喜的眼睛,笑道:「快磕头谢恩吧。」 娢嫣连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凝霜谢过太后,愿太后千秋万代,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太太淡淡笑着,心里却想,人人皆想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可终究几个人能做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娢嫣陪着太后吃过晚饭,又说了两个故事给她解闷,一直逗得太后哈哈大笑,实在精神倦乏,才依依不捨地放她出来。 宫女们送她出了咸福宫,对她的态度都大与往日不同,是亲切了不少,一宫女道:「恭喜姑娘了,不对,如今该叫福乐郡主了?」 第148页 娢嫣对她回眸一笑,道:「多谢。」 娢嫣走出不远,忽然在御花园的桥畔碰到一个人,那人转头看到她,惊讶道:「是你?」 此人正是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今夜无聊,便约了淑宁来御花园中餵鱼,可餵来餵去都是那么点花样,正觉无趣,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娢嫣,到是十分意外。 其实自从上次从霍凌肃府中回来,城阳便记住了她。她始终觉得霍凌肃对这个丫头的态度不一般,今日又见她从宫中出来,只穿着一件白色罗裙,水蓝色领口绣兰花的衫子,也不见得多华贵,但那眉宇间的气韵风度,却是雍容尊贵,又美艷绝伦。 自从玉娢嫣死后,她还从没在京城见过这样美的女子。 这样想着,城阳的心里升起一丝嫉妒,表面却笑眯眯地道:「怎么这么巧遇着了?我正同表姐说你呢!」 「说我什么?」 「夸你手巧啊!」城阳道:「我说四哥身旁有个丫头,最会服侍人,手又巧,还会梳髮髻,连四哥那么挑剔的人,都被伺候的服服帖帖呢。」 娢嫣笑了笑,她本是霍凌肃的丫头,她虽然知道城阳是故意这么说,希望自己认清自己奴才的身份,可倒也没什么好生气。 城阳扫了她一眼,又道:「哎,还是四哥有福气,怎么满宫里,就找不出你这么一个丫头呢?我都有些嫉妒她了。」 淑宁轻笑道:「丫头们,懂得服侍是本分,又有什么难得,你既然喜欢,不如把她要来如何?」 「那敢情好,」城阳欢喜地拍了拍手,「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就跟母后说去,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如何?」 其实城阳是觉得娢嫣在霍凌肃身旁,觉得不放心,又觉得霍凌肃似乎很看重这个丫头,所以先和她拉拢关系,等她不太排斥的时候,将她要到自己身边,倒时是生是死,岂不是她说了算了。 娢嫣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只是冷笑,莫说霍凌肃不会同意,就是以自己现在福乐郡主的身份,她想讨要自己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娢嫣也懒得与她寒暄,只淡淡笑道:「公主说笑了,我是四爷的人,谁想要讨去,恐怕还是要四爷说了算,公主若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城阳大怒,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道:「一个丫头,竟是反了天了不成?」 淑宁道:「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这般大胆,说话不称奴婢不说,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城阳冷哼道:「不就是个丫头,能有什么来头。不过仗着四哥宠爱罢了。」 「霍凌肃宠爱她?」淑宁想起娢嫣的模样,确实是貌若天仙,我见犹怜的,「不过是个仗着几分容色,就想攀高媚主的奴才罢了,你若不喜欢,就想办法将她从霍凌肃身旁弄走就是。」 城阳轻轻「嗯」了一声,眼中又流露出阴狠毒辣的神色来。 第88章 越是临近去泰州的日子,霍凌肃就越忙了起来,有时候甚至是彻夜不归。娢嫣知道他还有很多事需要打点,才能保证在他离开京城之后,京中不会出动乱。 今日上午娢嫣还需要进宫一趟,皇上册封她为郡主,昭告天下,她还没去宫中领旨谢恩呢。因为霍凌肃昨儿一晚上没有回来,娢嫣还没告诉他这个消息,想他知道自己当了郡主,一定十分惊喜,自己也有点兴奋 一时又想,她如今做了郡主,就不能住在肃枫苑了,心中十分不舍,以后谁来照顾他呢? 可她做了郡主,就脱了奴籍,再也不是丫头了,霍凌肃会不会……向她求亲? 想到这里,娢嫣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等到宫中的马车到了霍王府,娢嫣便穿戴整齐,上车入宫而去。上了车她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往常宫里派人来接自己,都是嬷嬷或者宫女,再不济也是太监,怎么今儿只有车夫一人? 而且这车夫极没有礼貌,一个招唿也不打,车又行得这么快,实在不行宫中车夫的手法。娢嫣便掀开帘子向车外望去,果见马车根本没有驶向皇宫,而是想郊外行去。 「你去哪里?停车,快停车!」娢嫣大惊,一时暗恨自己实在太大意了,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霍王府门口虏人,那车夫听了娢嫣的叫喊,一时赶得更快了,娢嫣被一个颠簸,一头撞在了车厢上,晕了过去,临晕之前,靠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拔下头上的珠花,扔在了车外。 这一天,满京城的人都在寻找娢嫣,她却无缘无故的失踪了。 太后在找她,因为今日本该是册封她为郡主的日子。皇上在找她,因为要召见她入宫谢恩。朱贵妃在找她,因为要筹划魏王的纳娶事宜,秋雨夫人也在找她,想跟她商量这几天入宫调查银针的事情。 霍凌肃和苏玉缜更不必说,可是这些人竟然谁也没有找到,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若不是出了这事,谁能想到一个丫头竟然如此重要。 霍凌肃坐在屋中,眉头深锁,摩挲着手中的一只白玉杯。雷震站在他身旁,大气也不敢出,这么多年,还从未在主子脸上看到这般阴沉的神色。 「查的怎么样了?」 雷震小心地道:「回公子,已有了些眉目。属下在舞苑门口发现了姑娘遗失的珠钗,猜测她应该就是在那里被掳走的。光天化日,想公然带走一个人,一定会选择乘车,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当日来往的车辆也都查过,有几辆比较可疑,属下已经吩咐人一一跟踪调查了,只是还没有查到。」 第149页 霍凌肃冷声道:「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眉目?」 雷震心头一紧,忙垂下头,「属下该死,请公子再给属下一天时间,属下定能查到陆姑娘行踪。」 霍凌肃的眉头微微拧紧,「你准备怎么查?」 雷震道:「胆敢在王府门口掳人,想必此人十分兇恶大胆,属下猜测,或许是江湖盗匪,属下这就动用江湖上的人,挨个排查……」 「不必,」霍凌肃冷声打断他的话,「江湖盗匪还没有这么蠢。给我查问一下宫里出来的马车,不论是公主还是皇子,一个也不许放过,若胆敢有人阻拦……」说着,他微微一顿,雷震顿觉心口一寒,霍凌肃接着道:「格杀勿论!」 「是。」 直到雷震出了门,霍凌肃拧紧的眉头仍没有半点舒散。他的神色越来越冷,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竟然「啪」的一声,将瓷杯捏出了一条裂痕。 「霍凌肃,霍凌肃你给我出来!」门口忽然传来吵吵嚷嚷之声,接着是下人们劝阻的声音,「殿下不能进,殿下请留步,请先容奴才通传一声……哎呦!」 下人话说了一半,就被苏玉缜一拳打飞了出去。霍凌肃吭冷声道:「放他进来!」 这下小肆们如果大蛇,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魏王殿下嚣张跋扈,谁得罪了他都没有喊下场。 苏玉缜一路横冲直撞,找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对了门,他「嘭」地一脚踢开,喊道:「霍凌肃,你还躲着不出来?」 霍凌肃看也没看苏玉缜,只坐在桌边饮茶,苏玉缜一下子坐到他的对面,两条胳膊支在桌子上,「你还有心思喝茶?」 霍凌肃道:「为何没有心思?」 苏玉缜钻到他身前,歪着头,想要看清楚他的脸,「你还好意思问?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人我可以不跟你抢,可你要好好照顾她,人呢?你给我弄哪儿去了?」 「什么弄哪儿去了?」霍凌肃道:「她是我的人,我自然会想办法,用不着你操心。」 「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霍凌肃微抽了下嘴角,苏玉缜道:「霍凌肃啊霍凌肃,我真是服了你,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里装相,我就不信你不着急!」 「我着急!」霍凌肃突然大喊一声,这下换苏玉缜不说话,这么多年来,霍凌肃一直都是一张死鱼脸,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 「着急有用吗?我已经派雷震去找了,是什么人掳走的我也心知肚明,现在还能怎么办?还是追命剑都找不到的人,你找的到?」 苏玉缜顿时语塞,雷震找不到的人,他们现在除了等确实没有办法。 苏玉缜在地上转了两圈,见霍凌肃仍旧在一动不动地喝茶,他勐地窜了出去,道:「不行,我等不住了!」 ** 娢嫣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窄小的柴房之中,四周灰濛濛的,透不进光。她摸了摸头,感到一阵剧痛,许是迷药的作用还没有完全丧失。 娢嫣左右看了看,无法分辨这是哪里,她喊道:「有人么?你们是谁?为什么捉我?」 四周只有一片寂静黑暗寂静,巨大的恐惧之情从娢嫣心底蔓延上来,这是哪里,到底是什么人绑架她,他们要干什么?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娢嫣此刻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瘫在了地上。娢嫣心想,这些人既然敢把她关在这里,就一定清楚不可能有人听得见她的叫声,喊下去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保存体力的好。 娢嫣就静静地趴在地上,耳畔那入骨的寂静逐渐瓦解她的意志,正当她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抓到了?」 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另外一个男声道:「在里边呢。」 女子道:「吃的喝的都备足了吗?」 男子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娢嫣被关着这一日,水米未进,再这么下去 ,只怕真要饿死了。 女子不悦道:「不是跟你说了,主人吩咐了,要好好照顾,少了一个汗毛,十个你也赔不起!」 「是。」 娢嫣在里头叫了两声,想知道这一男一女究竟是亲什么人,只是有气无力的,二人都没有听见。听他们的对话,这个人应该不想伤害自己,他把自己抓来是为什么呢? 不就之后,男子从柴房的小窗户里送进来一个食盒,娢嫣大叫道:「喂,你们到底是谁!喂!」 屋外又是一阵入骨的寂静,娢嫣无法,此时她已经飢肠辘辘,便打开食盒,大口吃了起来。 另一个男声回道:「在里边呢。」 一直到现当天晚上,忽然有人打开了柴房,娢嫣大喜,正想要问他们是谁,一块黑布就蒙在了她的眼睛上,接着鼻端传来一阵香气,她知觉头脑一昏,就晕了过去。 娢嫣再醒来时,差点觉得自己换了个人间,只见她躺在一个豪华的红木大床上,床上轻纱缭绕,铺满了各种鲜花垫子,娢嫣想要坐起来,忽然发现浑身的手脚都软了,比昨天没吃饭的时候还要严重。 娢嫣差点哭了出来,难道这群人把她的手筋砍断了?可看起来又不像,毕竟一点也不疼。娢嫣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搭理她,她忽然感觉这间屋子热的厉害。 . 她浑身上下此时都有如火烧一般,只想找点什么清凉的东西抱住,她伸手去够枕头,身上却软绵绵的,只能不住地在床上蠕动,秀髮都已被汗水打湿,黏腻的贴在脖子上。 第150页 忽然,只听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都准备好了?」 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似的,可娢嫣此时脑中已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了。 一个女子吃笑道:「按照主人的吩咐,刚给她吃了好东西,一会儿保证她□□。」声音风骚入骨。 「做得好!」男子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女人则一脸娇媚地笑着,男子脱掉外衣,向娢嫣走了过来。 娢嫣本能想要避开他,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男子扑到床上,道:「美人儿,我可想死了你了,今日就让我好好陪陪你,让你知道销魂蚀骨的滋味。」 娢嫣已经失去了神智,只能任凭他为所欲为,忽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有人踢门闯了进来。 那男子大惊失色,顾不得此时赤身裸体,一下子从窗口窜了出去。 第89章 房中顿时一片骚动,接着传来一阵阵惨叫,鲜血飞溅而起,落在粉红色的帘幕上。屋中传来女子的唿喊声,「饶命,饶命!」 随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杀!」 是霍凌肃! 听着他的声音,娢嫣觉得整个人都骤然松懈,几乎要哭出来。紧接着,雷震手中的追命剑剑光闪烁,屋中的人都有如待宰羔羊一般,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娢嫣身上的药力还没有散,她不停地抓着床单,身上满是汗水。霍凌肃大步走了过来,他掀开帐子,看到床上的一幕,突然一震。 「退后!」霍凌肃冷声吩咐。 随从纷纷在帘幕外停下了脚步。霍凌肃脱下身上的袍子,将娢嫣裹住。接着,他宽大的手掌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雷震举步跟在他身后,霍凌肃头也没回,只是冷声道:「烧了。」 雷震微微一愣,随即醒悟道:「是。」 说完,他一挥手,只见身后燃起熊熊大火,一座香艷的宅子顿时融进一片火海之中。 直到霍凌肃走远,好一会儿,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等见到宅子上的大火,均吃了一惊,一人道:「魏……魏王,烧了……」 苏玉缜皱了皱眉,随后又无奈一笑,「好你个病秧子,行,我又晚了一步。」 ** 霍凌肃带着娢嫣回到肃峰苑,径直走回屋子,头也未转,只是道:「水。」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将水送了进来。霍凌肃端起茶杯,餵了娢嫣一口,娢嫣胡乱喝下,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红色却丝毫没有减退,身上的灼热仿佛更重了些。 霍凌肃向来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禁面色微变,「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吃了什么东西?」 雷震躬身上前,低声道:「回公子,若属下看的没错,姑娘恐怕是服用了阴阳散。」 霍凌肃皱眉道:「那是何物,要如何解?」 雷震迟疑了一瞬,霍凌肃不耐道:「快说!」 「是,」雷震只好开口道:「此物是江湖中惯用的催情迷药,却比寻常迷药可怕的多。服用者多会亢奋,必要与人行男女之事,假如……假如……」 「假如什么?」 「假如三个时辰还未成事,恐怕会血脉喷暴而死。」 「什、么?」 雷震看出他发了怒,惊恐道:「属下句句实言,请公子恕罪。」 霍凌肃道:「除了这个法子,没有别的可解了么?」 「没……没了。」 霍凌肃眉头深锁,怒火中烧。可又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厉声道:「好你个雷震,竟然知道此等下作骯脏的东西,你干了什么无耻之事?」 雷震瞬间呆住,想不到主子竟然好端端的迁怒于他,可眼下光景,当然不敢反驳,只得点头附和,「属下该死,属下知罪。」 霍凌肃只能在屋中来回踱步,过一会,又听到娢嫣在床上的嘤咛之声。他焦急地想进去查看,却又停住了脚步。 雷震眼皮微抬,看了看主子的表情,小心开口道:「其实公子不必如此烦恼,这药说解不是也容易么……」 霍凌肃勐一挑眉,雷震大着胆子道:「反正这丫头早晚是公子的人……」 「用你说?」霍凌肃斥道。 「是。」雷震赶忙住了口,又偷偷抬起眼皮看了霍凌肃一眼,心想公子怎么如此死心眼呢? 霍凌肃又来回踱了一会儿步,「还有多久?」 「啊?」雷震没听明白。 霍凌肃不耐道:「中毒多久了!」 雷震道:「据属下所看,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否则……否则姑娘性命堪忧……」 霍凌肃双目陡然凝紧,雷震又垂下了头,不敢再说话。霍凌肃紧了紧拳头,「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雷震头也不敢抬,退了出去。又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心想不是挺简单个事么。 等雷震出了房,霍凌肃坐到嫣床边。娢嫣已经神智不清,浑身滚烫,她看到霍凌肃,陡然将他抱住。 霍凌肃浑身一震,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那般怯弱的,娇羞的,脸颊因几分红色显得明艷非常。霍凌肃本来波澜不惊的心,一阵悸动,身体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 「玉娢嫣。」霍凌肃轻声唿唤。 「嗯?」娢嫣迷迷煳煳地回答,带着难言的媚意。霍凌肃的手一僵,娢嫣感受到他手指上的冰凉,仿佛在烈火之中碰到了一道泉水,她贪婪地缠在他的身上,手指缠进他乌檀一般的髮丝里。 第151页 脸颊相碰,霍凌肃感到身体内有一团火燃烧起来。他忍不住环住娢嫣的肩膀,终于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霎时天地寂静,霍凌肃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停止,强烈的幸福感让他几乎眩晕,他早知道她是玉娢嫣,那个他前世今生都爱的人。 娢嫣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陷入了一个梦境之中,她睁开眼,面前是一双美如春水的眸子,这梦境似乎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地道:「凌云……」 听到这两个字,霍凌肃霎时普通被从头到脚泼了一桶冷水,心也沉进了谷底。 「玉娢嫣……」他的眼睛微微发红,「你看看我是谁?」 娢嫣已经神智尽失去,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再也回答不了。 霍凌肃眼中露出痛苦之色,他将娢嫣覆在身下,哑声道:「天下不是只有一个霍凌云!」 他终于得到了她。 等了这么久,竟然是这么一个场景,他逼不得已,而她却误认了人。 娢嫣沉沉地睡了一觉,她梦到自己漂浮在一片大海上,温暖而宁静。再她睁开眼,迷濛的阳光射进来,让她餍足地抻了一个懒腰,这才发现霍凌肃就坐在她床边。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雪白的丝缎睡袍,墨发也披散着,遮住半边惊世绝艷的脸庞,只是那目光无比的冰冷,像要杀人一样。 娢嫣心里突地一跳,是谁招惹他了?她想起身,却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娢嫣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她的衣衫半敞着,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奇怪的痕迹。而霍凌肃的领口里,也露出隐隐红痕。 她们俩…… 娢嫣浑身一僵,难道她跟霍凌肃……怎么会这样? 娢嫣心跳如雷,她只记得自己在王府门口被人掳走,后来被带到一个香腻迷濛的屋子里,有人对她下了迷药,那人的相貌她已经记不清了,只声音似曾相识,再后来是霍凌肃救了她,然后他们…… 然后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自己被药物所迷,所以强了他? 娢嫣不禁打了个冷颤,就凭自己对霍凌肃的喜欢,这事也不是可不能。 难怪霍凌肃的脸色这么不好,娢嫣道:「四……四爷……我昨晚怎么了?」 霍凌肃沉默不语,一脸阴云。 娢嫣道:「事……事已至此,你别太往心里去……」 「你、说、什么?」霍凌肃满腔怒火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一个姑娘家,发生这种事竟然好意思让他别往心里去? 第90章 洞若观火事 霍凌肃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在御花园的池塘边遇到娢嫣。那个小女孩不知死活地想去捉荷叶上的蜻蜓,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不仅如此,还顺便把也他拉了下去。 霍凌肃十分恼火,可当少女那刚刚发育的胸脯在水下紧紧与贴着,那白嫩的如藕段一样的小臂将他抱出水面时,霍凌肃早已没了火,只剩下面红耳赤。 而小女孩却浑不在意地拧干头上的水,对他说,「咱们可别说出去,否则跟着的人又要挨骂了。你把衣裳脱下来,我帮你拧拧。」 「不用。」霍凌肃冷冷地拒绝他。 「来嘛,」这个小女孩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白嫩的小手上来就抓住他的领子,想要帮他脱衣服。霍凌肃想要挣脱,毕竟自幼教育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他只有八岁,潜意识里也知道不能让女孩子脱他的衣服。 可是他的力气没有那个女孩子大,她三下两下就帮霍凌肃把湿衣服脱了下来。霍凌肃顿时无地自容,只能满脸通红地站在一旁,女孩帮他拧干净衣裳,对他说,「去叫下人们帮再换件衣裳吧,没事的,你别往心里去。」 她怎么好意思让他别往心里去,明明是她连累自己落水,明明是她脱了自己的衣服! 可是当他看到女孩的眼睛,那样清澈,明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她对自己笑着,脸庞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那般可爱。 霍凌肃什么怨气都没了,只记得那少女的眼睛,这一记,就是十三年。 再见面时,他们恍然隔世,但那双眼睛还如当年一般,亮的似天上星辰。 霍凌肃嘆了口气,就算自己成了一个解毒工具,就算她还想着霍凌云,他又怎么捨得怪她呢? 别往心里去,他苦笑着,可是那昨夜的温纯,那心里对她早已无法控制的感情,又怎么别往心里去呢? 霍凌肃想着,神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温柔,「累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女孩子第一次总是很难受的。 娢嫣哪里会知道他此时翻江倒海的心思,只想着他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难道是因为自己……技术好? 「睡吧。」霍凌肃为她盖好被子,自己穿上衣服,出门而去。 直到霍凌肃走出了门,娢嫣小心翼翼地翻开被子,雪白的床单上,一抹红色愈发的刺眼。 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怎么这样?真的稀里煳涂就…… 反正她这辈子早就决定要跟着他的,倒也没什么,可是第一次呀,自己竟然完全不记得…… 娢嫣一头扎进被子里,懊恼不迭。 霍凌肃出去了整整一天,傍晚时才回来,看起来心情好了些,娢嫣此时面对他,多少有点尴尬,她忍不住偷偷看霍凌肃的表情,似乎还和往日一样冷冰冰的,他……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第152页 「看什么?」霍凌肃低头吃着饭,忽然问道,娢嫣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偷看他的。 娢嫣道:「四爷,到底是什么人把我抓走的?」 光天化日之下,在王府门口掳人,也太可怕了一些。 霍凌肃抬了下眼皮,「真难得你还知道问呢。」 娢嫣撇了撇嘴,霍凌肃道:「你觉得是谁?」 娢嫣仔细思索起来,能做这种事的人,想必跟自己有大仇,京城里恨她的人不少,比如王云汐啊,城阳公主啊……可是又都不太像,毕竟昨日那个男子置办了那么大一个宅院,养了那么多媚宠,想来地位不低。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如果我说……」霍凌肃顿了一下,抬头看她,「这个人是霍凌云呢?」 「不可能。」娢嫣下意识地回答,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迷失了心智,但是就凭她对霍凌云的熟悉,仍旧可以断定,那个人不是他。 霍凌肃哼了一声,莫名有些气恼,她就这么信任霍凌云吗? 「四爷?」娢嫣心想,怎么着又生气了?这病秧子,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四爷~」娢嫣讨好地说了一声,在身后替霍凌肃揉了揉背,「四爷是不是知道谁要害我,准备替我报仇了?」 娇滴滴的语气,柔软的小手,霍凌肃顿时感觉十分熨帖,刚才因为霍凌云那一点不悦早就烟消云散了。只是那小手碰着他,莫名让他想起了昨晚……身体竟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 霍凌肃有些不自然地站了起来,抬头就喝光了一杯茶水。娢嫣吃惊地道:「那是……昨天的。」 昨天的茶竟然还不知道换!霍凌肃心想自己倒了多大霉,才能收了这么一个丫头。 他轻咳一声,「不错。」 不错……娢嫣看着他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儿,实在不忍心揭穿他。 霍凌肃道:「放心吧,我也知道不是霍凌云做的。他有贼心恐怕也没有这个贼胆,何况……」他目光一凝,「这个人要对付的不是你,而是我。」 「是你?」娢嫣听他这样说,心里担忧起来,霍凌肃转身握住她的手,「别怕,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他动不了我的。」 娢嫣自然相信霍凌肃的本事,双手被他握着,感受着他修长又冰凉的手指触感,娢嫣的心中顿时十分甜蜜。霍凌肃用力握了一下,道:「吃饭吧,明日咱们去泰州。」 「明日就走了?」娢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处理好了京城的事情,毕竟他如今是大理寺卿,又肩负监察六部的重责,京城形式错综复杂,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霍凌肃道:「嗯,只剩下一件事了。你被册封为郡主,今日还得去入宫谢恩。」 娢嫣瞬间石化,她被封为郡主,本来还想给霍凌肃一个惊喜呢。可是怎么好像什么事儿都在他掌控之中,自己到跟个玩偶似的。 娢嫣有点郁闷,耷拉着脸,霍凌肃道:「这是怎么了,册封郡主还不高兴?」 娢嫣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凌肃道:「也才知道不久,怎么,不想让我知道?」 娢嫣道:「知道了就没惊喜了呀。 霍凌肃嘴角上扬了些弧度,「好,那我下次不知道了。」 娢嫣无语,心想你这算什么方法了。 娢嫣换过衣裳,穿戴整齐。宫里的马车已经来到霍王府门口,等着接她入宫谢恩。 娢嫣先去叩谢太后,接着要去钦安殿面见皇上。进了殿内,只见皇上身着龙袍,坐在桌前。卢春站在身后服侍,旁边坐着一个华服艷丽的妇人,正是朱贵妃。 娢嫣见到二人,跪下行礼,「小女陆凝霜参见皇上、贵妃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打量了她两眼,道:「去见过太后了?」 「见过了,还同太后一起吃了早饭,太后她胃口很好,说新上的荔枝闷牛肉好吃,明日可以多做些。」 皇上见她对太后的事情上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见过,想必也知道太后提议册封你为郡主,朕今日叫你来此,是要授你郡主封号的。」 娢嫣忙恭敬地道:「民女谢太后与皇上的隆恩。」 皇上道:「说来这也是你应得的。朕本是见你活泼伶俐,有几分聪明,想要你进宫陪伴太后。这几日来,你果然不负朕所託,太后她心情好了不少,且常思饮食,想来都是你的功劳。有功便要赏,所以太后提议赐封你为郡主,虽然未免懿恩过重,朕还是顺应了她的意思。」 娢嫣道:「民女自知粗蠢,能得太后赏识已是天赐隆恩,不敢再谈什么功劳。」 皇上见她不骄不躁,落落大方,心中好感又多了几分,他回头对朱贵妃道:「若宜,她的郡主玺印便由你授予吧。」 在大周朝,凡是有封号的女子,无论后妃娘娘,诰命夫人,还是公主郡主,都要由皇后亲自授予玺印,而皇上这次竟然让朱贵妃代皇后之职,可见她地位尊荣,非同一般。 太监将一个华贵的锦木盒子捧到朱贵妃身前,躬身道:「娘娘请。」 朱贵妃抬手接过,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玉如意,对娢嫣道:「福乐郡主,本宫今日授予你郡主玺印,另赐你沐邑三百,入荣郡王族谱,改姓周。」 娢嫣跪地谢恩,将那玉如意接了过来,小心放好。 第153页 朱贵妃柔和一笑,又转身对皇上道:「皇上,太后如此体恤臣妾的心思,赐封周凝霜为福乐郡主,有一件事,臣妾就不得不禀告皇上了。」 「哦?」皇上有些奇怪,「什么事?」 皇后道:「皇上只怕不知道,缜儿前些日子来找本宫,想要讨要这个丫头,臣妾见福乐郡主聪敏淑仪,便擅自做主,将她赐予缜儿为妾。臣妾心想,缜儿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有了陪伴的人,也好收收心。可是如今太后又赐福乐郡主为荣郡王之女,做妾可是万万不能了,如此一来,咱们大周岂不是要多一个王妃了?」 这荣郡王的祖父姓周,乃是大周的开国功臣,三代元老。可惜家族人丁不盛,四代都是独子,到了荣郡王一代,六岁时便不幸夭折。皇上感念其忠义,便选了一些皇族的青年才俊,过继到周家。此次太后将娢嫣也入到周家族谱,那就代表着荣郡王的脸面,确实是万万不能做妾的。 「有这等事?」皇上显然还不知道,娢嫣则吓得心跳如雷,讨妾事小,娶妻可就大了,可想来皇子娶妻,哪能如此草率,何况皇上若有立储之心,更不会让苏玉缜娶一个毫无权势根基的女子,皇上多半不会同意的,想到这里,略略安心。 哪知皇上只是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倒是巧了,想不到爱妃竟和母后不约而同地看中了福乐郡主,这丫头的福分不浅。」 娢嫣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同意了? 第91章 心悦君已知 皇上道:「既然是玉缜娶妻,咱们便不能草率了,吩咐内务府,选个良辰吉日,好好操办,务必让他满意。」 霎时间,娢嫣当真如遭雷击,皇上金口一开,那便是赐婚了,不嫁便是抗旨的死罪,难道真要煳里煳涂地嫁给苏玉缜? 若在几日前或许她还不会如此忧心,因为此时她已决心一辈子跟霍凌肃在一起。 倒不是因为偶然一次的「失身」,而是因为此次她被人虏劫,生死攸关,让娢嫣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她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能会就此死去,她心中除了父母,最放不下的人竟然是霍凌肃。 死亡来临的瞬间,心底深处的感受才愈发清晰,她喜欢他,信任他,牵挂他。即便前世的伤痛很深,也告诫自己这一世不可耽于情爱,可最终她还是没有办法停下想要靠拢他的心。 她想跟霍凌肃在一起。 可怎么偏偏跑出来一个苏玉缜呢?朱贵妃之前的懿旨,霍凌肃告诉她不必理会,娢嫣也相信他总有办法解决,可皇上金口玉言,总不能再不当回事了吧? 所以娢嫣只觉得一瞬间血沖头顶,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话却不知道怎么出口。 皇上以为她是高兴过了头,愣了一下,道:「怎么了?起来说话。」 娢嫣脑海中千迴百转,到底怎么办?今日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接旨的,一旦接了旨,再想嫁给别人便是悔婚,于皇家悔婚,可是闹着玩的? 娢嫣手心满是冷汗,却只能硬着头皮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求皇上和贵妃娘娘收回成命。」 朱贵妃面色一变,皇上也颇为吃惊,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娢嫣心里暗暗叫苦,这两人也实在太骄纵苏玉缜了,他想要娶谁,就眉头也不眨一下的赐婚,也不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身世清不清白,婚姻大事,在他们眼里竟是儿戏么? 娢嫣道:「凝霜出身低微,自幼生于乡野,道理规矩都懂得都少,魏王贵为皇子,我实在不敢高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为魏王另觅佳偶。」 皇上温言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规矩不懂可以学,朕贵为天子,选拔朝臣向来任人唯贤,不会以出身家室来判断,玉缜既然钟意你,必不会在意你出身低微,更不会因为这个怠慢了你。」 皇上能这样与她说话,已是仁至义尽。娢嫣如果再拒绝,那便是不知好歹了。可她此刻心意已决,是绝不会嫁给苏玉缜的,所以依旧硬着头皮道:「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的脸色果然冷了下来,朱贵妃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堂堂帝后,为最宠爱的皇子赐婚,选的还是一个山野乡村的小丫头,这丫头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公然拒绝,皇家颜面要往哪里放? 皇上冷冷地道:「陆凝霜,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娢嫣感受到皇上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却只能低头道:「知……知道。」 皇上没有说话,宫内霎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而这寂静中带着一股巨大的压力,那是龙颜盛怒之下的山雨欲来。 「很好,」半晌,朱贵妃突然开口,「陆凝霜,本宫也不会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再来答覆。」 朱贵妃没有叫她周凝霜,也没有称福乐郡主,而是用了她的旧名,显然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可以给她尊贵荣耀,也可以随时再把她踩在泥里。 「是。」 娢嫣从宫中回来,没有去舞苑,独自回到肃峰苑来,坐立难安。待到傍晚,好不容易才将霍凌肃盼了回来,她急忙迎了上去道:「四爷。」 霍凌肃走到桌旁,撩开袍子坐下,道:「怎么?」 娢嫣道:「四爷,有件事……」 「倒茶,」霍凌肃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娢嫣顺手拿过茶壶,也不管水已经冷掉,就到在杯里递给他,满是敷衍的味道。 第154页 霍凌肃颇为无语,但他也习惯了自己这个丫鬟的不尽责,所以就喝了一口冷水,道:「说吧,为什么要拒绝皇上?」 娢嫣满嘴的话顿时噎了回去,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霍凌肃在宫里,在霍王府,一定都有眼线。还是无孔不入的那种。 娢嫣道:「原来你又知道了,那正好不用我说了,如今可如何是好?」 霍凌肃淡笑道:「你不是没答应他吗?都已经拒绝完了,还有什么如何是好的?」 娢嫣道:「可是我公然拒婚,此举必然让皇家颜面无存,而朱贵妃那么宠爱苏玉缜,把他当个宝一样,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霍凌肃揶揄道:「你到还不傻。」 娢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这会儿心里正着急,他到还不忘了打趣。 霍凌肃道:「既然明知道会有麻烦,为何还要违抗圣命,你好不容易被册封郡主,正是无限荣光的大好时机,这么做,不怕乐极生悲,丢了小命?」 娢嫣斜睨着他,不觉心头起火,他竟然好意思问自己为什么这做? 她不知道自己就是玉娢嫣,不知道她与皇帝的关系倒也罢了,可他总该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 她要嫁给苏玉缜,他就没有一点着急吗?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还是在他心里从来没有自己,只当她是个丫头? 想到这里,娢嫣忍不住抬头,只见霍凌肃也一瞬不转地望着自己。一时之间,娢嫣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开口道:「因为……因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霎时之间,仿佛天地都寂静了。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却卡在这里,不能前进也能停止。霍凌肃望着她,神情变得越来越温柔,他的娢嫣啊,她知不知道,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十三年了。 巨大的喜悦让霍凌肃有些眩晕,他只是深情地凝望着她,恨不得将她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娢嫣道:「当初是你从泰州的山匪手里将我救了出来,又万里迢迢地带我来到京城,帮我躲开王云汐的迫害,又帮我参考舞苑,三番四次的救我性命……」 说到这些往事,娢嫣的眼眶有点发红,霍凌肃道:「所以呢?所以你想要报答我?」 「是,」娢嫣鼓足勇气,她抬起头,「我感激你,更因为我倾慕你。」 霍凌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走上前,去拉娢嫣的手,娢嫣刚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股脑地表达完了心思,这会儿倒是有点胆怯了。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霍凌肃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啦,我知道你的心思了。」 知道了?然后呢,他又是怎么看待她的,还是说只想让她一辈子做他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娢嫣有点气苦,上辈子明明是他苦恋自己,今生怎么掉了个个儿,到是让自己这么卑微地猜测他的心思。 霍凌肃伸手将他拉入怀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放心,我的心同你一样,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的。」 娢嫣听到这话,忍不住哭了出来,霍凌肃低下头,轻轻吻掉她的泪珠。娢嫣道:「皇上如今已经给我和苏玉缜赐婚了,现在该怎么办?」 霍凌肃道:「既然你没法违抗圣旨,又不想让他们来烦你,索性就答应他们好了。」 「答应他们?」娢嫣瞪圆了眼睛,气得锤了一下霍凌肃的胸口,道:「你……你欺负我……」 她这么着急,他却只知道说风凉话。 霍凌肃看出来她是真的急了,也不忍再逗她,道:「你相不相信我?」 娢嫣望着他美丽深邃的眼睛,仿佛带着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她心里骤然就安定了下来,「那你跟我说,你到底有什么法子?」 霍凌肃道:「法子就是,你假意答应朱贵妃,明天就跟我启程到泰州去。」 娢嫣一惊,道:「你不会想要逃了吧?」 霍凌肃笑了出来,道:「天下之土,莫非王土,我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逃得出去吧。」 娢嫣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模稜两可的答案,娢嫣显然是不会满意的。 霍凌肃伸手将她揽到怀里,道:「放心,我答应你,在去泰州的路上,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件一件跟你说明,绝不会再让你悬心。」 娢嫣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霎时感到一阵温暖幸福,霍凌肃柔声道:「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娢嫣道:「什么事?」 霍凌肃道:「你不许反悔才好。」 第92章 春泥更护花 傍晚,马车在一处宅子外停了下来。车夫下车,恭敬地掀开帘子,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来。只见他体态颀长,高大轩昂,披着一身黑色斗篷,虽然看不清容貌,却自有一股高贵雍容的气度。 门口早有人侯着,见了来人,忙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黑衣人大步走到屋中,屋子装点的十分华丽,此时天色已晚,燃着几支玲珑雕刻的烛火。屋中坐着一个大红锦衣的女子,正是昭阳公主。 「四哥来啦!」 黑衣人一进屋,昭阳立刻脸露喜色,亲自起身为他摆好了椅子,那人坐下道:「今日回府有些事,让你久等了。」 说完,他摘下斗篷,露出一张精緻如冰雕的脸庞,正是霍凌肃。 昭阳笑吟吟地道:「没事,等四哥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第155页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这竟是那个刁蛮任性的昭阳公主所说的话。 霍凌肃瞧了她一眼,眼中露出宠爱之色,昭阳坐下,一手拖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神态亦是十分张扬,和霍凌肃的孤傲内敛仿佛两个极端。霍凌肃心中暗想,他们真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不过倒是幸好不像。 昭阳道:「四哥明日就要走了吗?」 霍凌肃点点头,「泰州的事情我不放心,非亲自走一趟不可。」 昭阳露出担忧之色,「泰州路远,你又不肯多带些人,怕太过惹眼,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无事,」霍凌肃道:「你留在京城,要记住我交代你的话,自己小心。」 昭阳轻轻一嘆,「知道了,四哥,你为何总是想着别人,我多希望你能多为自己想想。」说完,她又道:「还有一件事,四哥让我调查的那个叫惜荷的丫头的死因,我已经查到了些眉目,果然不是周王妃所为,背后恐怕还有人下手。」 霍凌肃道:「是不是郭解的人?」 「你怎么知道?」昭阳大是惊讶,「郭解这几年召集江湖人士,形成了一个秘密组织,与京城的几个高官频有往来,似乎在为什么人卖命,。 霍凌肃微一沉吟,道:「是宁王。」 「宁王?」昭阳先是震惊,随后又有点沮丧,想不到自己废了这么大劲想查的事情他竟是早就料到了,「你知道了还让我去查?」 霍凌肃道:「我只是猜测,让你查,就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 昭阳看着他瞭然于胸的样子,恨的咬了咬牙,又忍不住问道:「宁王到底想干什么?」 霍凌肃道:「宁王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苏玉缜,中秋夜宴上,皇上忽然对我大加赞赏,还命我监察六部,他当然不信我有这样的本事,心里便认定了必是我与苏玉缜相互勾结,他想除掉苏玉缜,就先要从我下手。」 「那就是了,」昭阳道:「我也觉得京城这几日不太平,果然是宁王搞得鬼,前几日恐怕也是他绑了你那个丫头,对了,她没事吧?」 「没事。」 昭阳「哦」了一声,笑道:「幸好没事,她现在可是苏玉缜的宝贝疙瘩,出了事,不知道他又要怎么闹了。」 霍凌肃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两人静了一会,霍凌肃忽然道:「昭阳……我……」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么吞吞吐吐的,昭阳奇怪道:「怎么了?要问我什么事儿?」 霍凌肃又犹豫了一瞬,接着道:「你们女子,是不是会因为情势所迫,才想嫁给一个人?」 「什么意思?」昭阳不解道:「我是公主,谁能逼迫我,这四哥你可是问错了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凌肃措了措辞,「我是说,如果一个女子,因为一些意外,失身于某一个男子,情势所迫之下,即便并非真心所爱,也只有选择嫁给这个人?」 昭阳听他说完,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啐道:「呸,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害臊。」 霍凌肃怔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这话不该问她,正想作罢,昭阳忽然道:「我又没经歷过,亏得你拿这些市井的下烂话来问自己的亲妹子。不过我想对于女子来说,贞洁重于性命,如果真的……真的……可能会吧。」 霍凌肃微微皱眉,昭阳道:「怎么了四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莫不是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不过四哥你一表人才,用不着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吧!」 霍凌肃脸色一黑,「你胡说八道什么?」 昭阳吐了吐舌头。 霍凌肃略坐了一会,起身道:「我回去了,我不在的日子里,京城之事万事小心。我已经派人保护苏玉缜,若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昭阳正色道:「哥哥放心。」 霍凌肃微一点头,披上斗篷,起身而去。 ** 第二日一早,娢嫣早早起来了,霍凌肃昨晚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害得她一直担心。好在卯时三刻便回来了,与娢嫣一同出发,赶往泰州。 二人上了马车,走了两个时辰,才出了京城。眼看快到晌午,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很远,中午恐怕只能在车上对付了。娢嫣见霍凌肃靠在车厢上,轻阖眉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便没有打扰他,伸手去包袱里取出糕点。 不想这会儿马车突然一个摇晃,娢嫣立身不稳,向后栽倒。后腰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只见是霍凌肃伸手抱住了她,娢嫣舒了口气,「原来你没睡呀。」 娢嫣想要坐起来,霍凌肃却突然手臂一伸,顺势就将她抱在了怀里,娢嫣趴在他胸口,红脸道:「四爷,你做什么……」 「叫四哥。」霍凌肃依旧闭着眼睛说道,娢嫣轻轻一笑,索性就不再挣扎了。霍凌肃抵着她的头,鼻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香气,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在她的耳尖上轻轻一吻。 娢嫣顿时觉得半身酥麻,侧头避开,霍凌肃道:「别动,小心车不稳,一会儿又摔了。」 娢嫣面红耳赤,「车再不稳也比你稳。」 「我怎么了?」霍凌肃大言不惭。 娢嫣道:「你……你……」 她又怎么好意思说你亲我耳朵。 「是这样吗?」霍凌肃说完,又在她耳朵尖上吻了一下,娢嫣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狠狠推了霍凌肃一把,却又被他拉了回来,这下两人面对着面,离得更近了。 第156页 冰雕般的玉颜近在眼前,娢嫣不觉心跳加速。霍凌肃俯身看着她,慢慢靠近,正在红唇即将相碰的时候,忽然亮光一闪,有人掀开了帘子。 「四爷……呃……」 两人慌忙松开了手,霍凌肃轻咳一声,「做什么?」 看出他脸上明显不悦,车夫也有些尴尬地道: 「公子,前边是个镇子,天色将晚,恐怕要在镇上歇息一晚。」 「赵统领!?」而看到这车夫的脸,娢嫣忍不住一声惊唿,这车夫怎么会是赵康年呢? 赵康年见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索性摘下了头上的斗笠,笑道:「正是在下。适才因为突然换了车夫,导致车马颠簸,惊扰了小姐,小姐且莫见怪。」 原来适才马车突然颠簸,竟然是因为车夫换人了,娢嫣却一点也不知道。 两人说着话,赵康年抬眉扫到霍凌肃的目光,看到他眼中的冷意,赶紧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娢嫣惊奇道:「赵统领什么时候来的?他要跟咱们一起去吗?」 「嗯,」情趣被打断的霍凌肃很是憋闷,看着帘外,恨不得给赵康年踢下马车。 娢嫣道:「你跟赵康年到底什么关系呀?」 霍凌肃此时满脑子都是适才的温存,可她却好像一点回味没有,不悦道:「你又管什么闲事?」 娢嫣哼道:「是你自己跟我说的,我心中的所有疑惑,你都会在去泰州的路上跟我说清楚,不再让我悬心。」 看着她娇嗔模样,霍凌肃心里一软,他抱住娢嫣,道: 「好,我跟你说,这个赵康年曾经是我娘的家奴,对我娘忠心耿耿,自从她去世之后,赵将军就甘愿委身霍王府为奴,目的是要照顾我。」 娢嫣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听闻这个赵将军曾是宣德年间的武状元,身份不能说不显赫,只做个家奴,是不是也太委屈他了?」 霍凌肃道:「确实,只不过他是心甘情愿如此的,旁人想勉强也不行。」 娢嫣感慨道:「他如此忠心,实在难得。」 第93章 霍凌肃点头道:「不过也不全是如此,赵康年之所以这么做,还有另一层原因。」 「什么原因?」 霍凌肃悄声道:「他倾慕我娘。」 「什么?」娢嫣说完,才觉得自己声音太大,掩住了口,「赵康年喜欢常妃?」 霍凌肃点点头,「这是一个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我可都告诉你了。所以他这么多年,才任劳任怨,陪在我娘的身旁。」 娢嫣唏嘘不已,道:「以前常在戏文里看过有痴情男子,为了追求富家小姐,委身为奴的桥段,想不到今日还能亲眼得见,这个赵将军,可真是个痴情种子了。」 霍凌肃哼道:「我娘是天下第一美人,当年倾慕她的人何止千百,又岂止一个赵康年?」 娢嫣望着霍凌肃的侧脸,白如冰雪的肌肤,高挺的鼻樑,潋滟的凤目,想来也知道常妃当年是何等风华了。 霍凌肃道:「说起来,这天下恐怕只有一个女子能跟我娘相比了。」 「谁呀?」娢嫣有点好奇。 霍凌肃挑挑眉,「玉娢嫣。」 听到这三个字,娢嫣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高兴,又不完全是,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嫉妒。 自己嫉妒自己,天下人恐怕都理解不了这个滋味。 霍凌肃说完,就一直低头瞧着她,娢嫣有点窘迫,「你想着玉娢嫣去吧,看我干什么?」 霍凌肃道:「你就没什么跟我说的嘛?」 娢嫣道:「没……没啊,说什么?」 霍凌肃别过了头,「不说算了。后来我娘因为一些事情,带我来到霍王府避难。」 娢嫣惊讶道:「常妃不是嫁到霍王府的?」 霍凌肃轻哼一声,道:「我娘她冰清玉洁,天下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何况是个小小王爷?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并非霍文忠的亲生儿子。」 这个秘密是在是太震撼了,娢嫣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只听霍凌肃道:「老王爷之所以收留我们在府中,是因为京城里有人要加害我们母子,对外只好宣称我娘是他的外室。这些年来,他为我们承受了很多,为躲避耳目,不惜常年住在道观,哎,」他轻嘆一声,「也当真不容易。」 娢嫣知道霍凌肃与老王爷的感情还是很深厚,想是感念他这么多年卧薪尝胆,照顾他们母子的缘故。 「在霍王府里,我们短暂地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娘她每日亲手给我做糕点,教我读书习字,可终究仍旧逃不过,遭了恶人的毒手。」 娢嫣看出他眼中的痛苦,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常妃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霍凌肃面露仇恨之色,「害死我娘的人不止一个,第一个就是周王妃。」 娢嫣知道周王妃一直怼霍凌肃心怀不轨,甚至想要下毒害死他。 霍凌肃道:「我娘刚到霍王府的时候,老王爷对她一直十分尊敬,对我也爱护有加,周王妃因此怀恨在心。而真正让她决定痛下杀手的,是因为我娘听到了她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霍凌肃道:「周王妃当年派了很多人去泰州,要追杀一个女人。」 「这女人是谁?」 霍凌肃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其实当年我娘只是偶尔听到了这个秘密,她并非霍家的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会管。可是周王妃她做贼心虚,便一直想把我们母子除之而后快。」 第157页 「从那之后,我就得了一种怪病,每到夜里就咳嗽不止,用了许多汤药也不见成效。老王爷疑心有人害我,便将我送到青阳观,又派赵康年日夜保护,才终于留住了我的性命。」 想到周王妃竟然如此狠毒,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下手,娢嫣感到勾心一阵发冷,她紧握着霍凌肃的手,疼惜他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的病痛折磨。 两人说着话,天色渐晚,赵康年将马车停一家客栈前,今夜准备在此休息。娢嫣虽然着急,可也不想霍凌肃太劳累了,便与他下车,到客栈中用饭。 三人刚一进屋,只见一小二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道:「公子可是姓霍?」 霍凌肃也有些意外,他微一点头道:「你认得我?」 小二道:「不认得,不过是今儿晌午有位公子来过,一早定下了房间和酒菜,叫小人晚上好好招待一位姓霍的公子,听他描述的穿着形貌,便是公子您无疑了。」 霍凌肃沉吟片刻,嘴角忽然弯了起来,道:「好。」说完,拉着娢嫣的手上了楼 娢嫣奇怪道:「这人是谁?怎么知道咱们今日来?」 霍凌肃微一莞尔,「不知道。」 不知道?娢嫣有点无语,看着他胸有成竹宾至如归的样子,还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呢。 霍凌肃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人请咱们吃饭,不还是好事?」说完,给娢嫣夹了一块肘子。 两人吃过了饭,娢嫣虽然记挂着白天说了一半的话,可心疼霍凌肃,害怕他晚上会犯宿疾,便嘱咐他早点休息。刚要起身回房,却被霍凌肃抓住了手臂,「你干什么去?」 「回房间去呀。」 「别回,」霍凌肃半靠在床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再陪我一会儿。」 娢嫣道:「你身子不好,赶了一天的路,不觉得累吗?还不早点休息?」 霍凌肃贴着她的脸颊,「刚才是累,此刻温香满怀,再累人也精神了。」 两人虽然朝夕相处,相互间喜欢许久,可是他这样轻言软语的跟她调笑还是第一次,心中早已软了,却嘴硬道:「可是我也累了,你让我陪,我就会陪你么?」 「你会。」霍凌肃低声道:「你心里捨不得我,所以我一开口求你,你就会答应。」 娢嫣俏脸一红,此刻她整个人靠在霍凌肃怀中,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温沉的香气,他的胸膛是那样宽阔,手臂是那样温暖,娢嫣顿时感到一阵的意乱情迷。 霍凌肃俯下身,忍不住又吻上了她的红唇,他的唇是那般柔软,温柔的在她口中索取着,好一会儿,直到娢嫣快要喘不过气来,霍凌肃才依依不捨地放开,他望着她的眼眸,哑声道:「你喜不喜欢我?」 娢嫣满脸通红,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霍凌肃道:「你为了我,公然违抗皇命,放弃了九皇子,会不会后悔?」 娢嫣抬起头,只见霍凌肃一瞬不转地盯着她,凤眸中满是期待,似乎真的很在乎这个答案。 一向那么骄傲自负的人,突然如此紧张,小心翼翼地探究自己的心思,娢嫣心中颤动,感到了霍凌肃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她柔声道:「我喜欢你,真心实意的,半点也不勉强。」 霍凌肃大是欢喜,他追问道:「那你老实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的非分之想的,难怪主动请缨来肃峰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是不是想趁机占我的便宜?」 娢嫣笑道:「是,四爷是个大美人,我每天垂涎三尺,可惜没有机会,结果到被你捷足先登了。」 霍凌肃见她娇媚模样,心中一阵情动,忍不住又低头索吻她的红唇。他吻得那般缠绵缱绻,娢嫣亦觉情动不已,伸手搂住了霍凌肃的脖颈,心中喊道,我当然喜欢你,莫说是皇子,就是拿天下跟我换,我也不要。 霍凌肃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笑眯眯地望着娢嫣的脸颊,「忍一忍,我也想好好疼爱你,可是现在不行。」 娢嫣满脸通红,「谁想了?为……为何不行?」 霍凌肃如何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失落,心中爱极,在她耳边轻声道:「咱们两个恩爱相好,有人在外边看着,只怕要嫉妒死了。」 「谁?」娢嫣一惊,心想有人偷看我们吗?便问道:「可是今天那个给我们结了酒水饭钱的人?」 霍凌肃狡猾一笑,道:「不必理他,看他什么时候沉不住气。」说完,伸手拉下了床帐,温柔地覆在了娢嫣身上。 霎时之间,满室旖旎,窗外一夜风雨,吹折了枝头一株海棠。 第94章 第二日一早,霍凌肃不仅大大方方的将所有吃住花销都记在了那人的帐上,甚至还和店家借了一大笔银子。 「我出来时太匆忙,银子带的不够,你先借我一些,再给我准备一辆马车,等我朋友来了,一併给你结帐。」 那店家本来有点怀疑,可看霍凌肃言谈气度,不像是能赖帐的。再说昨儿一早上来结帐的人,出手十分阔绰,还说只要那姓霍的公子开口,不够的东西只管挑,因此便答应了。 娢嫣见此人因为请霍凌肃吃了一顿饭,就赔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心里都有些同情他。 霍凌肃换了一辆马车,悠哉悠哉地赶路,娢嫣道:「好好的咱们为什么换一辆车走?」 霍凌肃道:「换辆新的不好吗?这一路本来就够无聊的,换辆车换个风景。」 第158页 娢嫣无语,心想一辆车能有什么风景,「你别骗我了。你是故意的,这样昨儿那个神秘人就追不上咱们了。可是你既然想甩掉他,为何不走快一点?这么慢悠悠的,他早晚还会找到的。」 霍凌肃笑道:「算了,这人是个狗皮膏药,甩是甩不掉的,只是想让他兜个大圈子罢了。」 娢嫣才发现霍凌肃还这么会逗着人玩,又道:「对了,咱们那天的话还没说完呢,当初要害你和你娘的人,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连老王爷都保不住你们?」 霍凌肃却突然闭口不言了,娢嫣推了他一下,「到是说,问你呢。」 霍凌肃道:「你让我说秘密,给我什么好处?」 娢嫣道:「要什么好处?是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了我也可以赖帐。」 娢嫣翻了个白眼,没见过把赖帐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霍凌肃看着她,嘴角突然上扬了些,接着将脸凑到了她面前。 娢嫣脸上一红,她知道霍凌肃这是趁火打劫,想要让自己亲他,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无赖,可眼见他不得逞是不会罢休了,只好向他的脸颊亲去。 谁知就在红唇即将碰上的瞬间,霍凌肃突然躲开了,道:「你干什么?」 娢嫣大窘,道:「你……你不是……」心想不是你让我亲你的? 霍凌肃道:「你说你天天心里都藏着什么龌龊心思?我这里有一根白头髮,想让你帮我拔下来。」 娢嫣顿时满脸绯红,看着霍凌肃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知道他是故意戏耍自己。 「我不听了还不行!」娢嫣气恼地转过了头,好一会儿,只听身后没有动静,娢嫣只怕他真的不说,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霍凌肃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脸上一红,又扭过头去。 「好了好了,」霍凌肃伸手抱住她的腰,「别恼啦,我跟你说还不行。」 他温柔的气息吹到耳畔,娢嫣身上要已软了,还是板着脸哼了一声,霍凌肃就这样抱着她道:「你可知道苏玉缜是谁?」 娢嫣心想怎么说到他身上去了,苏玉缜她当然知道,又没有失忆,「知道呀,魏王殿下吗。」 霍凌肃低声道:「他是个假的。」 这下娢嫣可是大惊失色,她诧异地抬头看他,霍凌肃道:「他只是真正的九皇子的替身,是因为九皇子出生之时,隆恩太重,所以惹来了很多人的嫉妒,朝廷内外,有很多股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暗害九皇子。而皇上当初刚刚登基不久,朝局未稳,难以与众多外戚与老臣抗衡,只怕保护不了九皇子,所以假借送往边关歷练之名,偷龙转凤,换走了九皇子。」 娢嫣顿时唏嘘不已,她忽然想起,苏玉缜曾经跟她说过,自己不是九皇子,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娢嫣一阵唏嘘,忽想起苏玉缜曾经对她说自己根本就不是九皇子,想不到竟是真的。 想到这里,娢嫣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想那苏玉缜整日嘻嘻哈哈,受尽恩宠不可一世的样子,想不到心里藏着这么多的秘密。九皇子身份非常,他回到京城,会成为多少股势力的眼中钉,真是时时把性命悬在了刀尖上。 霍凌肃道:「真正的九皇子并非朱贵妃所生,你应该知道,九皇子与昭阳本来是一对龙凤胎,他们的生母另有其人,只是因为朱贵妃无所出,所以便设计害她,将一对孩子抢了过来。」 娢嫣震惊不已,想不到皇家宫闱之中,竟还有这等隐秘,从前的她日日出入皇庭,竟完全不知道。 霍凌肃道:「朱贵妃不仅嫉妒九皇子生母的美貌,更嫉妒皇上对她的宠爱,所以仗着父亲乃是前朝老臣,权倾朝野,哥哥又手握兵权,逼迫皇上害死了她。」 霍凌肃的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猜到了,皇上设计瞒过了朱贵妃,想方设法将她救走。她唯有带着只有八岁的儿子,躲藏在霍王府中。后来事情终于败露,她被害惨死,这个孩子,就成了霍家四子,而那个女孩儿,就只能留在宫中,认贼作母。」 霍凌肃说到这里,紧紧握着拳头,深情充满了痛苦。娢嫣此时已彻底明白,原来常妃便是九皇子的生母,难怪霍老王爷对他的神态那般疏离,却又恭敬得不像父子,原来他,霍凌肃,才是真正的九皇子。 想到他这半生颠沛流离,时刻生活在阴谋与黑暗之中,亲眼看着母亲惨死,妹妹又流落宫中,认贼作母,这该是何等的痛苦? 娢嫣握住了他的手,霍凌肃忽然扶着车厢,大声咳嗽起来。 他的表情狰狞而痛苦,这是他身体的病,也是他心里的伤。 娢嫣轻轻拍着嵴背,泪珠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不想让霍凌肃看到,便偷偷擦掉,柔声道:「都过去了,四哥,现在皇上已经重掌朝政,你也身兼重责,监管六部,很快就可以搬倒朱家,为你母亲报仇了。」 霍凌肃道:「没有过去,朱曦依旧权倾朝野,手握兵权,苏玉缜依旧整日游走在宫中,替我承受着试探,背叛与阴谋,随时随地都可能丧命。」 「而我,」他痛苦地弯下身子,「还什么都做不了。」 娢嫣心里难受之极,只恨自己为何这么蠢,为何不能早一天知道,陪着他一起面对。 「四哥,」她轻声道:「我陪着你。」 第159页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语气却是那般的坚定,霍凌肃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眸,适才的无助和痛苦,竟都消失不见了。 娢嫣道:「你忘了吗?皇上已经亲口赐婚了,我是九皇子的妻子,以后无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会与我的丈夫在一起。」 「娢嫣……」霍凌肃伸手抱住了她,所有的苦难终会散去,他要同她一起,重活一生。 第95章 「现在你可愿嫁给九皇子了?」 娢嫣笑了笑,心中忽然想起了奈何桥畔的一幕,原来这三世的缘分,最终还是他,真是怎么逃也逃不掉呢。 霍凌肃说完,突然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玉娢嫣跟我曾有婚约?」 「什么?」娢嫣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霍凌肃冷哼道:「就在玉娢嫣与霍凌云成亲之前,皇上曾经打算将她许配给我,只可惜,」他不悦地看着娢嫣的脸,「她偏偏喜欢上了霍凌云,长公主疼爱女儿,我亦不愿强迫她,所以亲事只好作罢。」 原来是这样,娢嫣顿时懊悔不迭,这一句有眼无珠还真不是假的。她看着霍凌肃,心里有些愧疚,心想还是别告诉他了,前生那些混蛋事,只当都是别人做的。 娢嫣道:「啊……那玉娢嫣,死的还真是不冤。」 霍凌肃斜昵着她,心想到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霍凌肃吩咐赵康年停车,今晚就在附近休息。娢嫣见如今天色尚早,不知道霍凌肃为何突然不走了,担忧地道:「怎么了四哥?觉得不舒服了吗?」 霍凌肃道:「没事,只是在这里等一等苏玉缜。」 娢嫣惊讶道:「苏玉缜也来了吗?」她仔细观察着霍凌肃的表情,恍然大悟,「昨天替我们结帐的神秘人就是他?」 霍凌肃微一莞尔,「还不太傻。」 娢嫣白了他一眼道:「你才傻呢,我只是奇怪,他身为皇子,不好随随便便离宫,才以为是雷震哪个江湖上的朋友。」 霍凌肃道:「雷震要是有这样的朋友,非愁白了头髮不可。」 娢嫣想起雷震那苦大仇深的脸,跟苏玉缜还真是鲜明对比。 傍晚时分,霍凌肃悠哉悠哉地在房里看书,果见一个身着黑衣人闯了进来,大喊道:「店家,看没看到一个……」 男子话说到一半,正看见坐在一旁看书的霍凌肃,顿时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此人正是苏玉缜。 他此时已换了一身江湖豪侠的打扮,一身黑色劲衣,长发高高束起,肩宽腰窄,英姿飒飒,竟比宫中的玉带锦衣还要衬他。 霍凌肃眼皮也未抬,淡淡道:「不在这儿怎么等你?」 苏玉缜道:「我明明看见你的马车……」说到这儿,勐地醒悟,「好啊,原来是你故意使诈,引我绕弯子,害得我一天跑了八百里路。」 霍凌肃放下手里的书,抬头道:「咱们到底谁先使诈的,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苏玉缜撇撇嘴,道:「若要是真跟着你,就不必现身给你结酒钱了,这不是……」他突然讨好一笑,坐在霍凌肃面前。「想跟你去泰州么!」 「不行,」霍凌肃回答得斩钉截铁。苏玉缜的脸顿时一黑,「为何?」 霍凌肃道:「我此次去泰州是办正事。」 苏玉缜不服气地道:「办正事怎么了?我就不能办正事了?」 霍凌肃冷冷地盯着他,一副你确实不能的样子。 苏玉缜不死心地道:「你让我去吧。」 「不行。」 「你让我去吧。」 「不行。」 「霍凌肃!」苏玉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把我留在京城里干什么?你以为你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别人就找不到你了?我现在有皇上和朱贵妃罩着,没人敢惹,他们可是会对你下手!」 原来苏玉缜是在担心霍凌肃的安危,霍凌肃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扯上你。」 「你还带着她呢。」苏玉缜指了指娢嫣,「你这样走,实在是太危险了,谁知道泰州地界有什么东西等着你?」 「带着你更危险。」霍凌肃沉声道:「九皇子突然离宫,一旦这个信儿传到京城去,你以为霍凌云不敢再动一次手?」 「他敢个屁,我功夫这么好,我会怕她?」 「谁上次在府里被人暗杀,若不是雷震相救,小命就没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是怒火冲冠咄咄逼人,娢嫣听得出来两人是互相担心对方安危,可怎么说的跟打仗似的。 「你同不同意?」苏玉缜最后一次质问。 「不行。」霍凌肃最后一次斩钉截铁地回答。 「行。」苏玉缜似乎放弃了,他转身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你去我也去,看咱们两个谁有本事活得长。」 随后的日子,三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走着。霍凌肃坐车,苏玉缜就骑马。霍凌肃休息,他就睡觉,霍凌肃吃饭,他就到处熘达,总之就这么别别扭扭又一路同行地赶到了泰州。 等到了泰州境内,霍凌肃也只好接受了苏玉缜跟他们在一起的事实,暗中吩咐人,打点好他的饮食起居,每日也不会走得太早,以免他跟的太辛苦。 这日夜里,几人在一家客栈投宿。泰州的天气比京城暖和的多,这个季节,还时常下雨,空气里带着一丝潮气。 第160页 今日天气温暖,月色清明。娢嫣有些睡不着,心想一年前,自己错投成一个泰州的小丫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谁想到竟会碰到霍凌肃,还与他倾心相许,想想还真是造化弄人。 只是离开这么久,不知道小珍怎么样了?有机会必定要去王家看看她。 娢嫣走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了苏玉缜,只见他束髮负手,缓步而行。此时夜深人静,路上只有他斜长的身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脸上有些寂寥。 「苏玉缜!」娢嫣轻声唤他,苏玉缜回头,立刻回復了喜笑颜开,「这真是到了你老家了,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街上闲逛。」 娢嫣道:「哈,还说我闲逛,你又在这儿干什么?」 苏玉缜道:「闷呀,出来走走,谁像病秧子,天天闷在屋里。」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里泛出炫目的光泽,不知为何,娢嫣总觉他今日的目光有些伤感似的。 她想到这么多年来,苏玉缜甘愿做霍凌肃的替身,为了挡了多少刀剑,经歷了多少风雨,感念道:「苏玉缜,当真谢谢你。」 「谢我?」苏玉缜有些奇怪,转而又想明白了,「病秧子都跟你说了?」 娢嫣点了点头,道:「想你当初跟我说你不是九皇子的时候,我还不信,以为你撒谎,真是对不住了。」 苏玉缜道:「哈,反正我用把扇子都像是偷的,说的话也当然也没有人信。」 娢嫣笑了笑,难为这事他还记得,想起两人初次见面,娢嫣把他当成了飞贼,「谁让你有门不走,偏要翻墙。你本来的姓名叫什么?」 苏玉缜轻描淡写地道:「我无父无母,是个,以前的名姓也不见得是真的,所以我还是叫苏玉缜的好,这个名字文绉绉的,适合我。」 他这幅样子,估计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跟文绉绉没什么关系。 苏玉缜道:「直到几年前,我碰到霍凌肃,他无意之中救了我一命,我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哈,你别看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心里其实热情的很。」 娢嫣心想,如果有人听到他说霍凌肃热情,非以为他疯了不可。娢嫣却明白,苏玉缜真的很了解霍凌肃。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九皇子,只是这个皇子没有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反而一身宿疾,整日逃命,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 「所以你就想帮他?」 「对呀。」苏玉缜笑道:「其实他的皇帝老子这些年给他找过很多替身,可是他们都不中用,太怕死又偏偏死的太早,还是我来做的好。」 「可是你不害怕吗?」娢嫣道:「你代替他回到京城,那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你还曾被霍凌云、被苏湛暗杀……」 苏玉缜满不在乎地道:「那我不是都没死?」 他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娢嫣却很清楚,这其中蕴含着多么深的感情,她郑重道:「苏玉缜,谢谢你。」 「算了吧,」苏玉缜笑了笑,「用不着谢我,你们以后成亲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就行。」 娢嫣道:「不仅要请,还要是座上第一人呢。」 苏玉缜道:「那我可不出份子钱。」 「没问题。」 苏玉缜哈哈一笑道:「说好了不准反悔哦,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走了。」说完,翻身一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苏玉缜,还是和在京城里一样神出鬼没。 第96章 待到泰州的第三天,霍凌肃终于准备妥当,买通了关系。准备去见一见这个杨夫人。 霍凌肃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便换了一件明蓝色领口绣芙蓉花纹的长衫,这是泰州商人们常见的款式,料子亦是泰州常见的缎丝。蓝色一衬,愈发显得他肤色如雪,俊美出尘。娢嫣心中得意,她的霍凌肃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娢嫣忽又想起霍凌肃说皇上曾经想将自己许配给他的,可她偏偏看上了霍凌云,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不开眼呢。 霍凌肃走到门口,发现苏玉缜不知何时躺在门槛上,将路拦得严严实实,嘴里叼着个草棍,正在晒着太阳,看起来悠哉悠哉。 苏玉缜看见霍凌肃,一下子跳了起来,笑眯眯地道:「终于出来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霍凌肃冷脸道:「谁说要带你走了?」 苏玉缜道:「这么好玩的事儿,没有我怎么行?再说了,你整日冷着张脸,看起来就不讨喜,说不定那个杨夫人压根就不会让你进屋,我就不一样了,和蔼可亲,人见人爱,带着我,肯定比你管用的多。」 霍凌肃一言不发,径直上了车。苏玉缜连忙跟上,「喂喂喂,你说句话嘛。」 娢嫣坐在车上,掀开帘子望去,只见苏玉缜竟然骑了匹马跟在二人身后,想来还真够执着的。 没一会儿,三人行至一座宅子前。那宅子修建的不大,门口有几株大树,装饰得也不太惹眼。细细看来,做工考究,一草一都价值不菲,绝非普通的泰州商户手笔。 霍凌肃下了马车,宅子里便走出来一个家丁装扮之人。 霍凌肃道:「可是蒋管家?昨日我已经留过书信,听闻杨夫人想买块水田,在下手里刚好有一些,今日特带了地契,以及每年的收成,来给夫人过目。 霍凌肃为了来此探听虚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也通过雷震的江湖势力,暗中收买了蒋纯。 第161页 蒋纯听了,连忙开门将二人迎进屋,苏玉缜举步跟在后边,蒋纯疑惑道:「这位是……」 苏玉缜赶紧上前笑道:「我们是一起的。」 蒋纯便又去看霍凌肃,霍凌肃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 「喂!」苏玉缜气道:「你……你……」 霍凌肃头也未回,由蒋纯领着进了屋,苏玉缜却被家丁拦住,「公子请留步。」 苏玉缜气道:「留什么步?凭什么他们两个能进去我不能?给我让开!」说着,便要往院子里闯。 两个家丁生得极为雄壮,当下一左一右拦住他,两人胳膊一架,便给苏玉缜抬了起来,「噗通」一声,扔在门外,摔起一地的灰尘。 蒋纯领着二人进了屋,娢嫣暗中观察这屋子,四处的家具摆设,果然都是京城的手笔。她暗中记下了几个花瓶的花纹,大概可以推断出是哪个瓷器庄定做的,待回到京城,定可以查出些什么。 行至里间,屋中垂着一个微透光亮的帘子,蒋纯道:「夫人,那个卖水田的伢人,在外求见。」 杨夫人素来不轻易见人的,只是霍凌肃一早做了准备,雷震本事颇大,早将他二人的身份做得天衣无缝,杨夫人暗中查过,再不疑有他,便将二人请了进来。 进了里间,见这屋子收拾得香艷旖旎,淡粉色的帘子,水晶的瓷瓶杯,白玉雕花的软塌,燃着裊裊薰香。娢嫣暗暗惊奇,京城里但凡富贵的人家的女子,通常都喜花梨木的家具,这般轻软鲜艷的款式,到是少见,这杨夫人的身份还真不好猜测。 杨夫人坐在白玉榻上,娢嫣抬眼,只见此人年纪已经不小,相貌虽美,眼尾已生了皱纹,瞧来这么也要四十往上。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中年妇人,能与霍凌云有何瓜葛。 杨夫人吩咐丫头为二人奉了茶,道:「两位都是泰州人么?」 霍凌肃道:「不算是。家父在泰州有些田产,曾经也在泰州做过丝绸买卖。只是十五年前已经搬去京城,这边的生意多半交给族人打理,所以我出生在京城,也算是半个京城人。」 娢嫣知道二人都有京城口音,霍凌肃这样说,是怕露出马脚。 杨夫人点头微笑,二人寒暄了两句,霍凌肃又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在下根据夫人的要求,列举了一些合适的田产,夫人不妨先看一看,是否中意。若都不喜欢,在下再去为夫人物色别的。」 杨夫人命人将册子接了过来,看了一阵,眼睛越来越亮。她近几年生活奢华,虽然背后有人支持,到底支撑不了这样大的开销,所以便想置办田产。可是挑来选去,总是不合心意,而如今霍凌肃送来的这些,实在如自己肺腑里掏出来的一样可心,欢喜道:「很好,这些都卖吗?」 霍凌肃道:「都卖。只是这些田产,不全在我一人名下,中间还涉及几位员外乡绅,未免事多,所以还有个小小要求。」 娢嫣侧眸看了他一眼,霍凌肃扮起商人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杨夫人道:「什么要求?」 霍凌肃道:「小可生意虽广,但都是小本经营,手上没有多少银钱,无法为夫人垫付,所以这些田产,都要现银。」 杨夫人松了口气,道:「那好说,咱们先签订了契约,不过两个月,一手交钱,一手交地。」 霍凌肃笑道:「这可不行。不瞒夫人,这些地产之所以卖得如此廉价,都因为这几位员外手头紧,着急用银子。何况这世上可不只夫人一人识货,这些田产价值数万两,两个月的利钱也不是个小数目,只怕这些卖家不愿意等。」 杨夫人顿时急了,道:「什么意思,这么大笔银子,两个月也等不了?」 霍凌肃笑道:「等不等的了,可不是小可一人说了算的,所以只能等夫人银子筹备好了,才可签契约。 杨夫人道:「不签契约,这阵子若卖给别人了怎么办?」 霍凌肃为难道:「这……这便看夫人与这些田产有没有缘了。」 杨夫人顿时着急起来,她看了这几个地产,不仅卖得便宜,地点又好,凭她多年的经验断定,到手了就能翻倍。若是被别的买主买下,自己岂不是丢了个大便宜? 杨夫人道:「不行,咱们已经说好了的,你怎能卖给别人?如此不讲信用,以后谁还敢和你做生意?」 霍凌肃依旧彬彬有礼笑道:「夫人这样说可不对了,小可这次过来,不过是拿这田产册子给夫人过目,何曾说好了?而且小可也有言在先,这些买主均是着急用银子,只等有现银子的卖家方才肯出手,否则夫人也明白,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价格呢?」 杨夫人道:「难道就不能宽限几日?我就不信,几万两银子,谁能一时片刻筹措得来!」 霍凌肃含笑道:「在下只负责办事,至于有或者没有,就不在小可考虑之内了。若是夫人与这田产有缘,说不定两个月之后还是夫人的。」 杨夫人心想也是,哪有那么巧,这么几日就卖了出去。可是一想没有契约凭证,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若两个月中间有人买去了怎么办,就算没有,两个月后卖家坐地起价,自己不还是拿他没办法? 杨夫人思来想去,还是不拖底,便道:「那你说,最多能宽限几天?」 霍凌肃道:「五天,五天之内,可以与夫人写契约。」 第162页 「五天!」杨夫人一惊,「五天时间,上哪里提出这么多银子?多少再宽限几日……」 「夫人不必多说,」霍凌肃打断她道:「此事并不是在下一人说了算的。五天已是极限,至于买不买,那就看夫人你了。」 杨夫人一时十分为难,这么一大笔钱,她心知道五天是无论如何也筹不到的,可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样吧,半个月,半个月我一定把银子送到,你看如何?」 霍凌肃摇头道:「实在再不能拖延了。」 杨夫人见霍凌肃主意已决,便咬了咬牙,道:「五天就五天,咱们就这么定了。」 「好!」霍凌肃拍掌道:「夫人果然是爽快人,那咱们现在就立字据,若是五天后反悔了,可是要交违约金的。」 「这个你放心,」杨夫人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可能反悔,至于那些田产的数目、价格、品质,还请公子给我把把关,五日之后,若是这些田产与咱们当时谈的不一样,那我可是不依的。」 霍凌肃道:「夫人放心,在下既然收了佣金,一切便包在在下的身上,必让夫人满意。」 第97章 两人当下籤好字据,清清楚楚地写好了所卖田产的位置,价格等,杨夫人十分细心,又看了好几遍,直至确认全无纰漏,方才画押。随后她又客套地留二人用饭,当然是被霍凌肃推却了。 二人出了门,上了马车,娢嫣道:「四哥,你用这么大的利来诱惑杨夫人,让她五天交银子,是为了引她去找霍凌云?」 霍凌肃道:「对呀,霍凌云这么多年来无条件地给了杨夫人这么多银子,不管他们到底什么关系,看得出霍凌云对她是有求必应的。一个人若帮了一个太久,被帮的人就会养成习惯,只有有了困难,下意识地就会去找他。」 娢嫣贊道:「真聪明!」 霍凌肃拉住她的小手,「这还不是你找到汇票的功劳,咱们这才是……」他拉了一个长音,在娢嫣的指尖轻轻一吻,「珠联璧合。」 娢嫣忍不住一笑,忽然又想起苏玉缜来,道:「对了?苏玉缜呢?先回去了吗?」 「应该是吧,」霍凌肃嘆了口气,道:「泰州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让他来,他却偏要跟着搅合。」 娢嫣道:「四哥是怕他有危险?」 霍凌肃的表情有些沉重,点了点头,「本来京城已是狼烟四起,如今好不容易布好了局,让他留在京城,可以安枕无忧,可是他却偏偏要自讨苦吃。」 娢嫣也嘆了口气,道:「他想的也跟你一样,也觉得你到泰州来是自讨苦吃。」 「那怎么一样,」霍凌肃轻蔑道:「他那是胡思乱想,杞人忧天,我不是比他靠谱的多?」 娢嫣心想,你们俩是半斤八两,可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霍凌肃吩咐人盯着杨夫人的异动,果然,第二天她就写了封去京城的书信,霍凌肃命人暗中截下,冷笑道:「这杨夫人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娢嫣一看,杨夫人竟向霍凌云索要五万两银子,而且言语中还是居高临下,颇不客气。娢嫣又是震惊又是自责,自己与霍凌云做了一年夫妻,这么大的事竟然全不知情。 娢嫣道:「四哥,这封信你打算怎么处理?」 霍凌肃道:「当然是送到霍凌云的手里,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送才好。」 娢嫣转了转眼珠,道:「那不如这样,雷震的门路这么广,一定认得很多会模仿别人字迹的江湖术士,咱们接着写封信,再润色一下,想办法将霍凌云也引到泰州来,然后再暗中跟踪杨夫人,只要二人一见面,咱们不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霍凌肃面露笑容,觉得这个法子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以霍凌云对杨夫人这种有求必应的重视程度,一定会来泰州的。 「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娢嫣嗔道:「哈,我不是一直这么聪明?」 霍凌肃突然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脸颊,「这么聪明,猜不猜得到我现在想干什么?」 听着他这般暧昧的语气,娢嫣便知道没什么好事,刚想逃跑,霍凌肃已经一手搂着她的腰,向他的红唇吻去。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霍凌肃一碰到她的嘴唇,便会深情缱绻,忘乎所以。他舌尖划过她的牙齿,与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攻城略地,娢嫣只觉浑身发软,脑中一片晕眩。 不知多久,霍凌肃才轻轻将她放开,他凝视着娢嫣的脸,那美丽的眼睛,挺翘的鼻子,那有如花朵带着露珠一般的嘴唇…… 他心潮澎湃,低头就又吻了下去。 「公子爷……」门口忽然传来赵康年风风火火的声音,娢嫣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推开霍凌肃。霍凌肃情难自已,哪里肯放,他抱紧娢嫣,回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抬手一扔,打在了赵康年的脸上。 赵康年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又熘了出去。心想公子爷看起来冷冰冰的,办事怎么这么猴急,上次是在车里,这次大白天的竟也…… 赵康年偷偷抬眼,难怪人说这憋的久了一旦释放便会变本加厉,看来是真的。 第二日,霍凌肃让雷震将写封信做了手脚,送到京城。因为写封信确实是杨夫人所写,所以瞒过了霍凌云在泰州的耳目,二人便暂且在泰州等待两日。 第163页 苏玉缜还对那天没去成杨夫人家的事耿耿于怀,一日未曾和霍肃说话,霍凌肃也不理他,时间久了到底是他忍不住了,又来缠着霍凌肃闲聊。 傍晚时分,霍凌肃突然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今日有个人来找你,说是一位姑娘托她来的,那姑娘与你是故交,知你来到泰州,想让你过去到她家里坐坐……名字是叫小珍。」 娢嫣大喜,她刚到泰州时,确实想让店家帮忙给小珍带信儿,不过只是提了一下,还未想着手去办,想不到那店家竟帮她办完了,娢嫣道:「她不是一直住在王家吗?怎么又有家了?」 霍凌肃道:「不知,只是留下了地址,你可以去看看。」 娢嫣看了一眼,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如今都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等我呢。」 霍凌肃目光有些闪烁,道:「没事,我让赵康年带你过去,若是觉得时间不够,住一晚也无妨。」 娢嫣确实很是挂念小珍,听了这消息便坐不住了,「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过去。」 霍凌肃道:「也不用收拾什么,你住在她家里,自己带的东西太多,她还以为你嫌弃她。」娢嫣心想也是,便只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而去。临行前又看了霍凌肃一眼,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喝着茶水,不知为何,娢嫣竟觉得他是早有预谋要给自己撵走似的。」 娢嫣上了马车,按照小珍留下的地址。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一个整齐的小宅子前。她还未下车,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在门口等着,东望西望地,有点焦急。那人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可爱乖巧,却不是小珍是谁? 娢嫣欢喜道:「小珍!小珍!」 小珍抬头看到她,却愣了一愣,道:「你是……」 娢嫣见她竟然没认出自己来,有些好笑,她拉起小珍的手,「是我呀,我……我是春花……」 说起这个名字,娢嫣还真有点别扭。 「春花?春花真的是你!」小珍仔细端详,惊喜大叫起来,「你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 小珍借着月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只觉生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她的皮肤好像白玉一样,眼睛又大又亮,睫毛扑闪扑闪,像天生的星星。她的眉眼又高贵又温柔,笑容又大方又优雅,身上虽然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裙子,却仿佛在她周围绕了一层云朵,亦幻亦真。 小珍觉得,自己竟见到了天上的仙子。 「春花,你……你好漂亮……」小珍跟她说话,都微微有点脸红。 娢嫣掐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也漂亮。」 两人拉手进了屋,只见一个妇人迎了出来,年纪颇大,却还浓妆艷抹,穿的衣裳花里胡哨,看起来没什么档次。 妇人一脸谄媚地看着娢嫣道:「呦,是春花姑娘吧?快进来喝点东西,咱们三姑娘在京城可好?你倒是行了,得了好去处,什么时候也提携提携我们家小珍……」 小珍见她一见面就说这个,微微皱眉,「娘,你先进去吧,我们俩也回屋说说话。」 娢嫣明白原来这妇人是小珍的母亲,只是记得她母亲甚是偏爱儿子,对小珍从来不管不问的,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搬到家里来了。 小珍娘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悦,可又没办法,暗自翻了个白眼,接着又讨好地看着娢嫣,「来了就多坐坐,你不知道,我们小珍现在可本事了,她这股伶俐劲儿啊,太太们天天夸她,若是有机会到三姑娘那里……」 「行了妈,」小珍打断她的话,妇人撇撇嘴,只好住了口,「行,那你们坐吧,」说罢,扭着腰身去了。 小珍拉着娢嫣进了里间,这里看得出是她的卧房,没什么装饰,却收拾的很是干净。小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又惊又羡,「果然跟了三姑娘,就是变得不一样,你……你现在比三姑娘还要好看。」 娢嫣早已不跟着王云汐了,只是中间的曲折事情不便和小珍细说,便道:「对了,你怎么搬出来住了,现在不在王家了?」 小珍道:「还在王家,你走了之后,彩霞被撵了出去,没了她的挑唆,张嬷嬷也不再为难我们。我只一心一意地干活,得了太太的赏识,如今管了几个小丫头,月钱可翻了三倍呢。」 娢嫣听她过得不错,自然也欢喜,小珍道:「我攒够钱,然后帮爹妈买了这宅子,让他们好有地方住,又帮我弟弟说了媳妇……」 娢嫣微一皱眉,「这宅子也要不少银子吧?」 小珍道:「嗯,买了之后,又给了我弟弟五两银子作聘礼,也不剩下什么了。」 娢嫣甚觉不公,「你好歹也要给自己留一点,都给了他们,以后怎么办?」 小珍道:「没事,反正我在府里吃住,也用不到什么。」 娢嫣道:「那将来呢?」 「将来?」小珍笑了笑,神色有点凄凉,「谁还能管得了将来的事情呢,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又没有你这样的福气……」小珍羡慕地看着她,「你现在可真像一个京城来的富家小姐,不对,像公主,哪家的小姐也比不上你。」 娢嫣暗想,小珍把钱都给了父母和弟弟,他们却根本不把她当家人看,将来有机会一定得把她也接到京城去。只是如今玉家的案子悬而未决,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 第164页 「对了,」小珍忽又起身,从身后的小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香囊,「这是你走的时候交给我的,我一个子也没动,就等着你回来呢,诺,现在还给你。」 第98章 娢嫣一看,这里边竟是自己临走时候交给小珍的银子,保管得整整齐齐,一个子也没少,不禁鼻尖一酸,「你又何苦给我留着?你这宅子是新置办的,想必用钱的地方也多,你拿着就是了。」 小珍执意不肯,娢嫣道:「你若是这样可就见外了,你当我给你银子是瞧不起你?那咱们两个可真白好了一场。我如今去了京城,银子是花不完的,我给你银子,是买自己的心安,你若不要,可是诚心让我过不去?」 小珍见她说的这样恳切,自己再不收反而不好了,便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娢嫣嫣然一笑,道:「谢什么。」 两人吃过晚饭,小珍道:「你如今在哪里住着吗?这会儿太晚了,不回去行不行,你这么走我可不放心。」 娢嫣道:「没事,我已经说好了,今晚不回去了。 小珍欢喜道:「那我烧水去,给你洗澡。」 小珍出了门,只听那妇人在嘀咕着,「哼,成日里洗澡洗澡,装什么大小姐?我们干活的人,哪个不是三五天洗一回,也不知道现在柴火多贵,这烧一锅水,可要一捆子柴火呢!」 小珍甚是气苦,可她娘向来这样,便只好忍着不说话。娢嫣心中不忿,他们一家都靠小珍养着,到头来却对她挑三拣四。 娢嫣和小珍洗了头髮,两人并排挨着,躺到床上。小珍看着娢嫣的侧脸,「春花,你现在的皮肤真好,像府里的瓷器似的。」 娢嫣道:「我给你带了点雪花膏来,你也日日擦。」 小珍欢喜道:「都是京城带来的么?」 「都是。」娢嫣心想,何止是京城,霍凌肃给她的可都是皇宫中的贡品。 两人久别重逢,都不捨得睡觉,一直低低说着话,小珍道:「你这回来的也太突然了,今天我本来是要去城东的香叶铺子,给太太买香叶的,幸好临走前接到了你要来看我信儿,否则我要是真去了,错过了见你,不得怎么后悔?」 「我给你带信儿?」娢嫣有些惊讶,「不是你去客栈找的我么?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的知道我来了,是谁告诉你的?」 小珍一脸迷茫,「什么客栈啊,我不知道啊。」 娢嫣心里隐隐觉得不对,霍凌肃说今天白天有人来找过她,是小珍托人给她带信儿,约她见面。如果真是这样,娢嫣没有理由不知道,霍凌肃更没有理由这么晚了才告诉她。 他推说他忘了,可这根本不是霍凌肃的性子。而且今日临走时,霍凌肃的神态语气,好像有意催促她似的。 娢嫣越想越心慌,她起来披上衣服,道:「小珍,我才想起来还有点事儿没做,今晚不能陪你了,我得回去了。」 小珍听她这样说,心里十分捨不得,可看娢嫣脸色凝重,心知她们做奴才的,主子交代的事才是正事,绝不能因为她耽搁了,便道:「我送你回去。」 娢嫣道:「不用,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咱们两个送来送去干什么?我自己雇辆车就是了。」 小珍心想也是,便只送娢嫣到了门口,眼见她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娢嫣坐在马车上,心里一阵不安,霍凌肃到底为什么要支开她?这么久以来,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他都是波澜不惊的,就算天塌下来,娢嫣也觉得他会在自己面前挡着。 他明知道她只想和他在一起的,不管是多少艰难困苦,磨难风雨,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今夜的霍凌肃遇到了极可怕的事情,甚至他自己也应付不了! 想到这里,娢嫣心中怦怦乱跳,待马车停在了客栈前,娢嫣飞快地跑了进去。这一路上,客栈四处安静无声,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突然,娢嫣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心中一慌,牙齿不住地打颤。待走到霍凌肃的屋前,突见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的尸体。 霎时间,娢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活了两世,还从没有见过这等场景。这群人都是黑衣蒙面,看起来是有人派来的杀手,他们目的是—— 霍凌肃! 娢嫣已顾不得自己的性命,一把推开了门。只见霍凌肃的屋中满是鲜血,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却不是他是谁? 「四哥!」娢嫣勐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尸体,大哭道:「你怎么了,你醒醒,四哥,你不要吓我!」 巨大的恐惧从娢嫣心底袭来,一瞬间什么前世今生,父母大仇都不重要了,她只觉自己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再也不会有光了。 没有了他,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剧烈的痛苦几乎快要把她撕碎了,娢嫣想要喊叫,喉咙却已然发哑,「四哥,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 泪水终于似江海决堤,夺眶而出,就在娢嫣几乎也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回来了?」 娢嫣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白衣胜雪,黑髮如墨,不是霍凌肃是谁? 「四哥!」娢嫣一下子扑倒他怀里,巨大的情绪起伏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霍凌肃轻轻托住她,道:「怎么了,吓着你了?别哭了。」 第165页 泪水还是断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地滚落下来,娢嫣恨声道:「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霍凌肃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解释道:「我只是……」 「啪」的一声,话未说完,娢嫣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这下两个人都惊呆了,他白皙的脸带着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娢嫣吓得泪水顿时收了回去,她刚才是太害怕了,后来又太欢喜,情绪激动之下,恼恨他为何一声不响地抛下自己。 可是——也不至于打他吧? 他可是霍凌肃,堂堂九皇子,那样冷傲自负,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别说是挨打,普通人就是想近他三寸之内都是不能。 霍凌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娢嫣心口乱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颤声道:「四……四哥……我……我……」 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谁知霍凌肃只是嘆了口气,他轻柔地握住娢嫣的手,「是我错了,不应该瞒着你,可是你也别打脸呀……」 娢嫣忍不住破涕为笑,霍凌肃伸手为她擦去泪水,道:「我今早已经收到消息,宁王已经知道我来了泰州,想要派人害我,所以我今晚才布下了这个局……」 娢嫣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心想你这是什么局! 霍凌肃知她害怕,便将她的脸埋在胸口,不让他面前的惨状,「我是怕吓到你,所以才撒了一个谎,让你去小珍家里住一宿,谁想到你这么聪明,当晚就赶回来了。」 娢嫣道:「又是宁王?他怎么知道你来了泰州的?」 霍凌肃道:「宁王能有今天,自然也不是只靠运气。他在宫中耳目众多,想知道我来泰州,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是,他这次杀不了你,不会善罢甘休的……」娢嫣想着,心中还有些后怕。这一次霍凌肃是知道了消息,早做防备,若是下一次……他不可能永远这样好命。 霍凌肃道:「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这么多年来,想要暗杀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什么时候停过? 娢嫣心中黯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今天只是她第一次经歷而已。 「四哥,」娢嫣柔声道:「下次可不能骗我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想起她刚才以为自己死了,那生无可恋悲痛欲绝的模样,霍凌肃不禁上扬了嘴角,「好。」 两人正说着话,赵康年已走了上来,看见娢嫣在,也有些意外,他微一躬身,道:「公子爷,后事皆已处理好,请公子放心。」 霍凌肃微一点头,「把这里处理干净,别闹出太大动静。若惊动了官府就不好了。」 「是。」赵康年领命,抬头见,见公子脸上隐隐有点红痕,吃惊道:「公子受伤了?」 霍凌肃刚开始还没理解他说的什么,待看到赵康年的目光,轻咳一声,道:「无事。」 无事?赵康年有些疑惑,看起来确实不像太重,可怎么好像让人扇了个耳光似的。 第99章 霍凌肃对娢嫣道:「这里太乱,先下楼坐一会儿吧。」 娢嫣望着这满地尸体,胃里一阵翻滚,忙点了点头,随他下去了。 小小客栈已经被霍凌肃肃清,楼下的客房没有半个人影。霍凌肃拉着娢嫣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霍凌肃微一皱眉,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 赵康年自然也听到了声响,道:「属下去看看。」霍凌肃微一颔首,赵康年出了门,没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装的人走进了屋里,背上背着一个包袱,头上戴着硕大的斗笠。 那人才一进屋,便娇笑道:「四哥,没想到是我吧!」声音娇嫩,竟是个女子。 霍凌肃听到这声音,勐一皱眉,「不是让你乖乖待在京城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女子一把扯掉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俏脸。只见她白肤大眼,富贵雍容,竟然是昭阳公主。 昭阳做惯了主子,顺手便将斗笠递给赵康年。赵康年虽为奴僕,但终身只服侍常妃与霍凌肃两人,见状,顿了顿,又看了霍凌肃一眼,方才将斗笠接下。 昭阳道:「你们两个都来了泰州,却把我一个人扔在京城,我怎么放心得下?少不得就跟着来了。怎么样,我走得快不快?」 霍凌肃没有说话,只眉头越来越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昭阳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来到泰州,「你此行可有人……糟了!」 霍凌肃面色大变,厉声道:「雷震,快去救人!」 话音刚落,一枚羽箭「嗖」的一声从半空飞来,在霍凌肃的眼前擦过,霍凌肃失声大喊,「苏玉缜!」 几乎话音落地的同时,羽箭穿窗而过,正中苏玉缜的心口。 雷震翻身而起,以迅雷之势,一把将兇手从房樑上抓了下来。霍凌肃大怒欲狂,冷声道:「给我碎尸万段!」 「是。」雷震一把抓住了杀手的脖领,将他提了起来。那杀手本也是武功高强的狠角色,不料今日碰到雷震,竟如待宰羔羊一般。 杀手吓呆了,大唿饶命,雷震勐地捏住了杀手的脖子,面露凶光,「对不住了,主子吩咐了,碎尸万段。」 赵康年则跟着霍凌肃进了屋,只见苏玉缜倒在床边,胸口中箭。只是他到底身手敏捷,避开了关键部位。他望了霍凌肃一眼,强笑道:「放心,死不了。」 第166页 说了这两个字,脸上已经一片惨白,霍凌肃低头,只见他胸前的伤口处隐隐渗出黑血,那羽箭竟然淬了毒。 霍凌肃道:「赵大哥,去看看什么毒,可厉害? 赵康年走上前,苏玉缜强撑着支起身,道:「苏湛真是狡猾,都怪我一时大意,许是离京时就被他盯上了。」 霍凌肃摇头道:「没有,凭你的身手,他追不到你。」说完,恼火地瞪了昭阳一眼。 看到这要杀人的目光,昭阳吓得打了个激灵,苏玉缜也不想会在这儿看到她,登时明白,这杀手只怕是昭阳带来的。 苏湛是何等精明的人,苏玉缜离京保护霍凌肃,为了避开他的耳目,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可是昭阳一旦有动作,瞬间便被苏湛查到了。 他一路派人追踪昭阳,终于发现了苏玉缜也来了泰州,这下他当真是大喜过望,如果能杀了苏玉缜,又何必捨近求远,去杀霍凌肃? 真是天赐良机,所以苏湛此次派来了最得力的杀手,最毒辣的毒药,务必一击必中。 赵康年将苏玉缜扶到床上,道:「恕属下眼拙,这些江湖上难得的毒.药,还是请雷震过来看看。」 霍凌肃道:「去把雷震给我换过来。」 赵康年先是一愣,随后想明白了,俯身领命。这杀手害了苏玉缜,霍凌肃是要将他千刀万剐,歇刀不歇人。 雷震进了屋,查看了一下苏玉缜的伤口,脸色一片沉重,起身回道:「主子,苏公子所中的毒,致命。」 霍凌肃知道雷震在江湖上的本事,他一句「致命」,天下便无人可解。 「苏——湛——」霍凌肃几乎是从齿逢中蹦出这两个字,将嘴里咬得满是血腥。 雷震与苏玉缜也有多年交情,见他竟然中了「索命班蝶」,心中十分难过。这种毒乃是从一种罕见毒蝴蝶身上萃取,见血封喉,若不是苏玉缜内力高深,恐怕早已毙命。 霍凌肃沉声道:「现在能有什么法子?」 雷震沉思片刻,「属下无能,最多只延得十日。」 霍凌肃点了点头,走到床前,面色依旧平静,只是藏在袖中的手指不住颤抖。 苏玉缜睁开双眼,勉强笑道:「没事,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别说话,」霍凌肃冷冷地打断他。他说完,伸手为苏玉缜盖好被子,又对雷震道:「去备药,一定要找到破解之法,」他顿了一顿,「不惜一切代价。」 雷震肃然道:「属下遵命。」 霍凌肃低头看了苏玉缜一眼,道:「你放心,你要是死了,我一定让苏湛给你陪葬。」 苏玉缜本想着说两句趣话,可此刻周身剧痛,牙齿不住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霍凌肃站起身,阴沉着脸,走到门边,对昭阳道:「跟我过来。」 昭阳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只好乖乖地跟在霍凌肃身后。娢嫣放心不下苏玉缜,便留在房里照顾他。 雷震去准备药石,娢嫣帮忙为苏玉缜处理了伤口。他这一箭虽然偏过心脏,但伤口之深也实在骇人,苏玉缜的额头火热无比,身上却阵阵发冷,不住打着哆嗦,是由于重伤引发了高烧。 雷震将几味草药敷在伤口,苏玉缜暂时好转了一些。 娢嫣起身去为他倒水,苏玉缜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笑道:「怎么是你?病秧子捨得让你来服侍我?」 娢嫣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苏玉缜「嘿嘿」两声,「什么时候,人不过早晚一死,我又无亲无故,死了不必惹别人为我掉眼泪。」 娢嫣听了这话,更觉心酸,都是因为霍凌肃,苏玉缜才会卷到这些朝堂争斗来,否则这会儿游戏江湖,不知何等的逍遥快活?」 娢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死了,四哥第一个就伤心死了。」 苏玉缜问道:「那你呢?」 娢嫣道:「我当然也伤心。」说到这里,想起与苏玉缜相识的种种,忍不住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苏玉缜望着她的俏脸,烛火之下,梨花带雨,分外动人。他心中微微一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漾起笑意,「既然这样,那我死就死吧。」 娢嫣道:「乱说什么?」 苏玉缜笑道:「死也值了。」 娢嫣嘆息一声,拿毛巾为苏玉缜擦干血渍,苏玉缜嫌弃地看了一眼,「什么破抹布?至少……」他疼得有些说不出话,咧了咧嘴,却还抱怨道:「至少也该用点月缎或者蚕丝,这么粗糙,将我皮肤都划破了。」 娢嫣真是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计较手帕,苏玉缜又道:「算了,人之将死,我就勉为其难地用一次吧。」说完,想是毒性发作,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娢嫣知道他中毒痛苦,晕过去反而还能少受一些折磨。她嘆息一声,为苏玉缜盖好被子,走出房门,只见霍凌肃和昭阳站在楼下。昭阳的脸上隐隐带着泪痕。 昭阳见娢嫣出来,上前道:「苏玉缜怎么样?」 娢嫣沉重地摇了摇头,现在这种情况,不过是到数日子而已,又还能怎么样呢? 昭阳眼眶一红,泪珠滚了下来,颤声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娢嫣本来想安慰她两句,可是心里一片烦乱,实在没有心思,昭阳咬着嘴唇道:「我去看看他。」 第167页 说完,提着裙摆上了楼。 第100章 娢嫣与霍凌肃也走出了房门,走到一块僻静的大树下面坐下,望着寂静月色,半晌无言。 过了好久,霍凌肃突然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娢嫣心头一痛,她没有说谎,点了点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这些朝廷上的波谲云诡,储君争斗的血雨腥风,本来跟苏玉缜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他为了霍凌肃,心甘情愿地卷了进来,顶着九皇子的身份,成为众矢之的,承受时刻替霍凌肃而死的风险。 而这一刻,死亡很可能就要来临了。 霍凌肃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的嘴唇不住颤抖着,都是因为他的执念,他想要夺回失去的一切,想要为母亲报仇,想要再也不必东躲西藏,被人踩在脚下,成为一个没用的病秧子。 为了这个执念,他失去了太多,现在竟然要失去苏玉缜的命。 霍凌肃感到心中在滴血,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痛苦过。娢嫣道:「这是你的执念,可是也是他的执念,你可知道苏玉缜为什么会选择帮你?」 「为什么?」 「因为他相信你。」 霍凌肃回过头,只见娢嫣望着他,目光灼灼的,充满了坚定,娢嫣道:「我们相信你,终有一天也大业得成,他在乎你的性命,胜过自己,所以更加不能让他失望。」 「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不能回头。救活苏玉缜,搬倒苏湛,以他期望你的样子好好活下去,保护他余生一生的平安喜乐。」 霍凌肃细细地品砸着这几句话,双眸一点点回復了神采,「不错,我不能让他失望。」 娢嫣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四哥,我们一定会想到法子的,苏玉缜他,一定不会死。」 苏湛已经知道了苏玉缜的行踪,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霍凌肃吩咐雷震找了一个尸体,换上苏玉缜的衣裳,希望能骗过苏湛,然后连夜赶路,另外找了一座秘宅安身。 苏玉缜服下了雷震的药,毒性暂时止住。昭阳因为愧疚,守在他身旁,亲自餵水餵饭,几夜没有合眼。 娢嫣于心不忍,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别累坏了。」 昭阳摇了摇头,「若不是因为我,苏玉缜也不会这样,」她哽咽道:「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娢嫣嘆息一声,明白或许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苏玉缜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又在一阵剧痛中不得不睁开双眼,只见一只白嫩的手正在为自己擦汗,他以为是娢嫣,柔声道:「歇会儿吧,别累坏了你。」 听到这般温柔的声音,昭阳忍不住鼻尖一酸,「你……你已这样了,还怕别人累着?」 苏玉缜这才发现此人竟是昭阳,有些意外,又有些失落,他轻笑道:「你是我妹子,我不想着你怎么成?」 「呸,」昭阳含泪笑道:「少占人便宜,我才不是你妹子呢。」 苏玉缜道:「怎么,叫了我这么多声哥哥,现在不认了?」说完,他感到胸口剧痛,忍不住一声低吟,落下冷汗。 昭阳连忙扶住他,道:「你……你感觉怎样?」 苏玉缜道:「那,还说不是我妹子,不是我妹子干嘛这样关心我?」 昭阳脸颊竟然一红,道:「你少贫嘴了,不过是……是我害了你,我心里难受……」她说着,虽然故作刚强,还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苏玉缜一愣,她自从认识昭阳一来,便知道这小公主嚣张任性,自己轻易不敢招惹她的。哪知自己一受伤,竟惹得她大哭,到慌了手脚,「喂,没那么严重,你别哭……」 昭阳听他这样说,泪水更是止不住。苏玉缜伸手擦了擦她的脸蛋,道:「都是小事,不用这么往心里去。」 昭阳哽咽道:「你都要死了,还是小事?」 苏玉缜道:「怎么不是?普天下一天要死多少个人?」 昭阳道:「就是死,也都是活到七老八十了,那样死了才不冤枉。」 苏玉缜笑道:「那才冤枉呢,活到七老八十,牙齿也掉没了,头髮也白了,脸上都是褶子,见了阎王爷都会被嫌弃,只怕投不了什么好胎。」 昭阳忍不住被他逗笑,「那依你说都死得早的才不冤枉了?」 「别人我不知道,」苏玉缜有气无力地笑道:「如我这般英俊潇洒,当然还是早点死的好,你没听人家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吗?」 昭阳道:「你是美人还是名将?」 苏玉缜道:「我既是美人,也是名将。」 昭阳忍不住「噗嗤」一笑,「一个大男人,说自己是美人,真是不害臊。」 苏玉缜道:「在别人面前不害臊,在昭阳妹子前有点害臊。」 昭阳道:「怎么?」 苏玉缜道;「在你这样的美人面前自称美人,谁能不害臊?」 昭阳听着他甜言打趣,心中的阴霾也去了几分。苏玉缜见她重展笑颜,方才放心。他知道昭阳虽然害了自己,却是无心之失,不希望这愧疚成为她永远的心结,毕竟她的余生还很长,而他可能——看不见了。 夜晚,苏玉缜始终迷迷煳煳,半梦半醒。昭阳守在他身边,直到实在困得不行,才打了个盹。忽听苏玉缜道:「别走,不要离开我,不要……」 第168页 昭阳被他惊醒,睁开眼睛,只见苏玉缜痛苦地摇着脑袋,似乎在说胡话。昭阳轻轻地摇晃他的胳膊,「苏玉缜,苏玉缜!」 他叫了两声,苏玉缜却毫无知觉,他一把握住了昭阳的手,道:「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因为常年练剑,布满了老茧,与他风流俊美的脸有些格格不入。被那粗糙的指肚摩擦着,昭阳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苏玉缜又道:「不,你走吧。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祁桓,我不会跟他争的,别看他平日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他真的很可怜……」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好不好?」 昭阳见他垂死之际,一心还只想着别人,心中十分感动,突然,苏玉缜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他大喊道:「爹,娘!不要,不要,你们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们了,霍凌肃,你快走,他们要杀你!」 他满脸通红,陷入梦魇之中,无法自拔。昭阳握住他的手,道:「没事了,没事了……」 在她不住的抚慰之下,苏玉缜的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脸色又从红涨变成了惨白,嘴唇也没了一点血色。 往日神采飞扬的他,看起来十分可怜。只是那双漆黑的剑眉微蹙着,仍旧充满了倔强。 就像他的人一般,无论在何等的困境之下,都保持着乐观与刚强。 昭阳望着他的脸,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她想要照顾苏玉缜,一生一世地陪在他身旁,不让他再受任何的苦难。 这种感情来的如此突然,却强烈的让她几乎窒息,而想到苏玉缜或许活不长了,昭阳心如刀割,只觉得自己再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她抱住了苏玉缜,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苏玉缜,你不要死,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霍凌肃和娢嫣正在楼下商量救苏玉缜的办法,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二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楼上走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的水盆架子已经被推倒,打翻在地上,昭阳跪在一旁,脸上满是泪水。 苏玉缜跪在床边,浑身都因为无力而不停地颤抖着,他伸手指着昭阳,焦急道:「快……快别让她……」 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霍凌肃上前将苏玉缜扶到床上躺好,道:「躺着别动。」 娢嫣也将昭阳扶了起来,她只觉昭阳的浑身都在发抖,往日里晶亮的眼眸一片死灰,竟是毫无生意了。 苏玉缜急促地喘息着,他拉着霍凌肃的胳膊,道:「快阻止昭阳,她……她要吸毒……」 说完这几个字,他似乎已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晕了过去。这下二人终于明白了,昭阳竟然想用嘴帮苏玉缜吸出毒血。 早知道索命斑蝶之毒何其厉害,昭阳这么做,不仅救不了苏玉缜,自己恐怕也会丢了性命。霍凌肃皱眉道:「昭阳,你别做傻事,这样救不了他的。」 昭阳双手掩面,嘤嘤哭泣,霍凌肃道:「你听懂我的话没有?」 昭阳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只是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霍凌肃不懂得女儿心事,娢嫣却是心头一震,霍凌肃还要再说话,娢嫣道:「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 霍凌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抬腿出门而去。 娢嫣关上房门,扶起门口的水盆和架子,又换了水,拧干毛巾为昭阳擦脸。昭阳就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摆弄,似麻木了一般。 娢嫣擦完之后,待昭阳的情绪略微平復了一些,道:「昭阳,你喜欢苏玉缜?」 第101章 昭阳听到娢嫣的话,瞳孔骤然放大了一些,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如果娢嫣昨天问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没有。 可是就在刚刚,她望着苏玉缜那苍白脆弱的脸,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她无法遏制,更是从来都没有经歷过,她甚至无法判定那是不是爱情。 昭阳迷茫而痛苦地抱住了脸,「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想让他死,如果真的要死,那我就陪他一起去,我不想让他这么孤零零的,我想要永远陪着他。」 娢嫣已经明白了昭阳的心思,心里更加难受的厉害,他们本来应该是一对璧人的,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不,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玉娢嫣死后都能復生,何况是苏玉缜这么好的人? 他不应该死! 娢嫣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握住昭阳的手,道:「昭阳,你放心,在十天之内,我和你哥哥一定会找到救他的办法,他不会死的,所以你也要好好活着。」 「真的?」 昭阳像一条溺水的鱼,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嗯。」娢嫣坚定地点了点头,「相信我们。」 娢嫣虽然答应了昭阳,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雷震都解不了的毒,她该怎么办呢? 她走到霍凌肃的房门前,现在夜色已深,他屋中的烛火还亮着,娢嫣微一驻足,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娢嫣连忙推了门进去,只见霍凌肃双手紧紧抓着床沿,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极力忍耐着,身体弯成了一个弓型。 「四哥!」娢嫣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他,只见霍凌肃脸色惨白,因不想发出声音,他用力地咬着嘴唇,已将嘴唇咬出了鲜血。 第169页 娢嫣心疼不已,连忙拿出药,餵霍凌肃服下,轻轻揉着他的背心,霍凌肃略微平復了些,睁开双眸,「苏玉缜怎么样了?」 娢嫣道:「还是老样子,雷震的药能暂时缓解一些,可终究……」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实在已不忍心说下去。 霍凌肃从床上拿起一本书,道:「这是当年上官先生送给我的,我今日翻阅,有些收穫。」 娢嫣这才发现,霍凌肃的床边堆着半人多高的书本,上边写着《药史典籍》,《草药纲目》等等,这几天来,他竟然翻阅了上千本书卷,找寻解毒方法,难怪会劳累得犯了宿疾。 娢嫣心里心疼,可她明白如今苏玉缜的性命是头等大事,所以也没有劝他休息,只是一面轻轻揉着他的背心,道:「发现了什么?」 霍凌肃道:「这本书上记载,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想要在自然中生存,便要遵循自然之法则。而剧毒之物,其性皆霸道刚勐,所到之处,要么万物不至,要么寸草不生,这便是违反了自然之法,所以在百里之内,必有生灵与它相剋。」 娢嫣道:「这就是说,这种斑蝶聚集的百里之内,很可能会有解药?」 霍凌肃道:「对,可能有解药,也可能也是毒药。」 娢嫣明白,按照这种思路,需要找到一种可以与索命斑蝶抗衡的剧毒之物,以毒攻毒,或许就能救下苏玉缜,也有可能瞬间要了他的命。 娢嫣道:「四哥,你害不害怕?」 如果霍凌肃真的这么做了,苏玉缜就很可能死于他手,亲手杀死一个最想要救活的人,这种痛苦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霍凌肃道:「我还有的选择?」 娢嫣望着他的脸,只见霍凌肃眸光凝紧,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无比坚毅的神色。 生日抉择的瞬间,他从不曾犹豫过,命运也不会给他犹豫的机会。 要么生,要么死。 「好。」娢嫣郑重地点了点头,「四哥,明日我去找雷震,就算把泰州地界翻过来,也要找到这个索命斑蝶。」 霍凌肃明白她的心意,如今苏湛肯定也在四处查探,想要确定苏玉缜的生死,霍凌肃已经成为他最大的眼中钉,所以他现在绝不能轻易先生。 可如果由娢嫣代他去,未免就太劳累了,这几天她为了苏玉缜的病,几乎都没有合眼。 霍凌肃望着她满脸憔悴之色,心疼道:「先休息一会儿吧,这些事明天再想不迟。」 「我不累,」娢嫣握住他的手道:「我喜欢能在你身边陪着你的感觉,只要能帮你做一件事,我就很开心,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 「你怎会是多余的?」霍凌肃亲了亲她的指尖,「你是我的妻子,是要陪伴我一生一世的那个人。」 他说着「妻子」两个字,声音无比的温柔,娢嫣感觉一阵酥软,霍凌肃将她抱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娢嫣,等过了这一阵子,我们就回到京城去,让皇上正式为你我二人赐婚,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嗯——你,你叫我什么?」 娢嫣突然反应过来,霍凌肃竟然叫了她的名字,她吃惊地看着霍凌肃的脸,他……已经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娢嫣呆呆地看着他,霍凌肃道:「怎么了?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可能呢,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若非亲歷,她现在也不敢相信。 「我猜的。」霍凌肃淡淡笑道。 「猜的?」寻常人怎么可能猜到那个上去? 霍凌肃点了点头,道:「因为我觉得,除了玉娢嫣,我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是我的心告诉我的。」 娢嫣这话,只觉心口一热,眼眶也红了,霍凌肃轻轻抚摸着她的秀髮,「娢嫣,你为何这样好?前世今生,我始终还是落到你的手里?」 娢嫣道:「是你好。」 霍凌肃捧起她的脸,一瞬间他仿佛落入了梦境之中,一切都美妙得不真实起来,「嫣儿,我真的好爱你。」 说完,热吻如密雨在她的唇边落下,他忘情地搂住她的要,吮吸着她的气味,恨不得要让她化在自己的身体。 娢嫣早已软了,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是她来到肃枫苑的时候,是她中秋献舞的那一天,还是他将她从苏湛手里救出来,忘乎所以的那一晚? 或者是从他们见面的第一眼,他说的没错,除了玉娢嫣,他永远也不会爱上第二个人。 第102章 第二日,娢嫣与雷震离开驿管,去查探索命斑蝶。娢嫣道:「雷先生,你可知道泰州有什么大些的药材商人,我想知道这种毒药到底产在哪里?」 雷震道:「据属下所知,泰州一代所有的药材往来,除了一些小门小户之人私自夹带的,无不要经过寿安堂的手。」 娢嫣道:「好,那咱们就先去寿安堂。」 娢嫣与雷震来到寿安堂,找了管事的人,许了他许多银子,询问泰州地界是否有人贩卖这种毒药。这种毒原来都是混在芒硝之中,外敷来治疗肺病的,后来因为毒性太强,早已经无人使用,就算偶尔採集了一些,都会被江湖人士高价收取,根本不会卖给寻常药房。 娢嫣便又向他索要所有採药人的身份信息,那人起初不肯给,后来终于受不了钱财诱惑,都给了她。娢嫣便一个一个排查,又通过这些採药人联繫所认识的同行朋友询问,终于找到了一个人,曾经是专门卖索命斑蝶的。 第170页 娢嫣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採药人的家。她敲了敲门,里边突然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快点走,我劝你趁早死了心,你就是再来找我一千次,一万次,结果还是一样,帮不了就是帮不了你!」 娢嫣一愣,心想这人知道我要来找他?听这语气,八成是认错人了。所以又敲了两下,道:「有人吗?在下有事询问,请朱先生赐教。」 这採药人名叫朱亥,他听到娢嫣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娢嫣正想再敲,那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你是何人?找我干什么?」 娢嫣正要说话,只见一个妇人突然沖了出来,大声喊道:「好哇,你终于肯给老娘出来了,我看你躲到什么时候去!」 採药人吓得赶紧躲藏,却还是晚了一步,被那妇人一把扯住了袖子,「还想跑?你给我回来!」 妇人一手扯着朱亥的袖子,一脚踹开了门,两人便在院子里拉扯起来,那妇人道:「你跟我说,东西到底还有没有?我答应了人家要再给够数的。」 採药人怒道:「那是什么东西,岂能是说有就有?你脑子是坏掉了不成?事情是你答应的,又不是我,你自己想办法,别拉我下水!」 那妇人一听这话,竟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大哭大闹起来,一抬头,娢嫣才看见她的脸,这妇人竟是小珍的娘! 娢嫣知她对小珍不好,对这个妇人也颇为厌恶,只是今日她来找朱亥,不想让她耽误了事,便安抚道:「大娘莫急,什么东西给不了?赔钱就是。」 「是春花啊……」妇人酸熘熘滴看了她一眼,又冷笑道:「姑娘说的轻巧,你可知道这是多少银子?我知道如今姑娘攀了高枝,得了好去处,银子什么的也不放在眼里了。可是这回恐给他卖了都不够用。」 雷震站在一旁,嫌这妇人聒噪,早已耐心用尽,他勐地一按剑柄,娢嫣顿觉不妙,连忙冲着他摇了摇头。 如今在泰州地界,密布苏湛的眼线,雷震的追命剑震烁江湖,若在这里动手暴露身份,也太不值当。 雷震冷哼了一声,收回剑鞘。妇人还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看到雷震,道:「呀,这位先生是霍王府的人吧?」 雷震没有理她,妇人满脸堆笑,讨好地道:「这位爷好,爷可能不认得我,我们在泰州时候,跟春花极好的,」她扭头看了一眼娢嫣,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朵根,「爷不知道,我有个女儿叫小珍,跟春花可好了,两个人在王家时候就常在一处,如今春花去了,还时常想念她呢。我那女儿伶俐得很,模样,性情都不比春花差的……」 娢嫣知道她是想讨好雷震,为小珍寻求进王府的机会,实在是啼笑皆非,她打断道:「雷先生可是王府里说一不二的人,大娘有什么话与他说就行,可是现在恐怕不是时候,咱们先把眼前的事儿解决,别让雷先生看了笑话。」 妇人心中一动,明白娢嫣的意思,自己如果真想让女儿进王府,就得给雷震留个好印象,这么闹下去恐怕不太妙。 所以妇人终于不再撒泼了,她站在朱亥的面前,掐着腰道:「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朱亥,你上次答应给我的货,到底什么时候交出来?」 朱亥插言道:「胡说,我何时答应给你了?当初你来求我的时候我就明说过,这种药十分难得,眼下只有这么多,日后能不能再有都是机缘,不能许诺你,我不是这么说的?」 妇人显然有些理亏,强辩道:「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说来说去,不也是为你谋算银子吗,难道你非得跟银子过不去?」 朱亥道:「你答应的,又不是我,要赔钱你自己赔去。」 妇人一提赔钱二字,眼睛都跟着绿了,「不行,你……你必须给我!」 「没有!」 娢嫣道:「婶子从这里买什么东西?」 妇人刚想回答,但一想这是门好生意,若被娢嫣打探了去,抢了自己的财路怎么办?便支吾两句,企图遮掩,娢嫣如何不明白,便故意道:「婶子不妨给我说来听听,过几日我要等我回了京城,说不定那里有来路,我帮着婶子买。」 妇人心中一动,是呀,她就是抢财路,也抢不到泰州地界上来,想那京城里什么没有,岂会像泰州似的今日少这,明日少那,货都备不齐全。假如她真的能帮自己从京城进货,那银子还不是滚水似的来? 想到这里,妇人顿时眉开眼笑,「说来也不是什么矜贵东西,不过是一些治疗恶肿毒疮的草药,不知怎地最近要的人奇多,甚是抢手。听说是从一种蝴蝶身上取下来的,叫什么索命斑蝶,毒性很大,能害死人呢!」 娢嫣心中一震,想不到妇人竟也是来要斑蝶毒的,这种毒物非同小可,江湖上的人都是秘密销售,不知为何寻她来跑腿?不过想来她为人贪婪,头脑又简单,办这种事还真是再合适不过。 娢嫣故作镇定地道:「不管是什么稀罕药,左右不过是银子的事儿。这人是谁,带我见见,我去帮婶子说。」 妇人已经和买家夸下海口,如今朱亥却没有东西交货,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眼见娢嫣肯为她出头,如何不喜? 「那就全靠姑娘了,这回要是做成,那可是笔天大的生意,你别忘了婶子就好。」 娢嫣道:「不能忘的。」转头低声吩咐雷震道:「找些人跟朱亥探听这药材的来源,咱们两个跟着这妇人走。」 第171页 雷震颇为不解,却没有多问,只是沖娢嫣微一颔首,这也是他这些年跟着霍凌肃养成的习惯。 娢嫣又含笑对妇人道:「婶子放心,我跟小珍一直情同姐妹,她娘就是我娘,哪有做女儿不帮着娘的?何况这可是赚钱的大买卖,是天大的好事呢。」 妇人听她这样说,顿时眼睛一亮,笑道:「可不是么,姑娘是个明白人,可比小珍强多了,她进了王家这么久,还没一点长进,真是个榆木脑袋。」 娢嫣心头冷笑,口中却道:「婶子何时带我去叫他?」 妇人本来是答应了那人不得外传的,此刻心里有些顾忌,可一想到眼下的麻烦,便咬了咬牙,道:「行,我带姑娘去见他,姑娘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否则我就有大麻烦了。」 娢嫣道:「这个婶子放心。」 妇人道:「不过这人也不知什么毛病,不过是买点东西,整日里神出鬼没的,还不叫问,见他一面还真是费劲儿。」 娢嫣道:「那婶子平时都怎么跟他见面的?」 妇人笑道:「这可不正巧了?他着急要货,说今日过了晌午就到我家里来拿,姑娘随我去,正好可以跟他见面。」 这妇人夸下海口,如今交不了货,娢嫣心想那买家八成是要去她家问罪的,面上却道:「那敢情好,我这就跟婶子去。」 妇人欢喜地点头,终于不再去纠缠那朱亥,临走前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第103章 娢嫣与雷震跟着那妇人,来到她的住所。妇人一路上罗里吧嗦,娢嫣只是含笑不语。几人到了之后,等了好久也不见人来,妇人有些焦急起来,嘀咕着:「真是奇怪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进了院子, 小珍娘欢喜道:「来了来了!」她整整裙子,出去迎接。 只见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男子翻身下马,冷冷地道:「东西带来了吗?」 小珍娘有些忐忑地陪笑两声,「大爷,货……那货如今是在是没有了,不过我带了两个人来,他们京城门路广,这回您通融一次,以后保证应有尽有……」 她话音未落,男子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道:「臭婆娘,竟敢走漏消息,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话间,雷震已经翻身而出,一把抓向他咽喉,男子从未见过身手如此快之人,心中大骇,眼看自己要被活捉,想必他不敢出卖背后主人,便起身向墙上撞去。其这一撞,必定是血溅当场。 娢嫣早就料这群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当先喊道:「雷震,防他自尽!」 雷震反应何等之快,听到娢嫣的叫声,反手拉回男子,将他制服,小珍娘早就吓呆了,「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可怜她还不知道如果没有雷震,此时她早就被男子灭口了。娢嫣瞪了妇人一眼,「闭嘴,你进到屋里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出来!」 娢嫣深知对付小珍娘这种人,好言相劝定是没什么用的。只有暂行恐吓。 小珍娘见雷震凶神恶煞,还动了兵刃,早就吓呆了,再听见娢嫣的呵斥,大气也不敢出,赶紧进了屋,躲在门后发抖。 雷震道:「姑娘,眼下该当如何?」 娢嫣道:「此人到处收买索命斑蝶,可能与暗杀苏玉缜的江湖组织有关,先把他带回去,交给四哥处置。」 娢嫣相信她无从下手的事情,霍凌肃一定会有法子的。 雷震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小珍娘,双目微眯,眼中凶光毕现。 娢嫣一惊,知道雷震已动杀心,小珍与她毕竟多年情分,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娘惨死,何况她也不愿意霍凌肃多造杀戮。 娢嫣走到雷震身旁,忽地按住了他的手腕,「先生且慢,现在还不到那一步。」 雷震微愣,没想到娢嫣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凭生只忠于霍凌肃一人,未必肯听她的话。 娢嫣正色道:「先生手下留情,今日就当卖我个人情,将来必定相报。」 雷震微一迟疑,终于还是收剑入鞘,不知为何,这女子虽然声音平静,却有种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雷震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心想难怪四爷那样的人物,也会对她倾心了。 娢嫣进屋,拉住小珍的手道:「你跟我进来说话。」扭头又对妇人道:「你待在外头,安安静静地,不许说话,否则雷先生可不会饶了你。」 妇人见雷震突然凶神恶煞的和人动起了刀子,早就吓呆了,听娢嫣这样说,使劲儿点头,不敢再说话。 娢嫣拉着小珍到里屋坐下,道:「小珍,我有件事问你,你可认识一个叫杨夫人的人吗?」 小珍本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娢嫣,以为她拉自己进来就是要解释的,没想到一进来她到先问上了,只好回道:「不认识,怎么了,是什么人?」 娢嫣道:「你好好想想,泰州地方小,有本事又气派的人不多。你可听说过有位夫人,是十几年前孤身到泰州来的,生意做得很大,家缠万贯,但不太常见外人,想想你娘有没有跟她来往过?」 小珍又是摇头,凭他们家,怎么可能认识本事又气派的人。 娢嫣心想她娘这些年来往来的人不少,她未必都知道,又问道:「我瞧这么多年来,你娘做的营生也不少,也有些厉害的主人或东家,就像今天来的这个。」 第172页 小珍心觉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莫不是你去京城,结识了歹人,专门打听有钱人,绑架人家?」说完,胆战心惊地向外看了雷震一眼。 娢嫣啼笑皆非,小珍的想像力还真是够丰富的,「当然不是,是——」她转了转眼珠,道:「是三姑娘让我来找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小珍就是有这个好处,主子吩咐的事儿,一定要办成,而且从来不多问。 小珍便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啊,你这么说,还真有一个,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你不说我可想不起来。」 娢嫣大喜,道:「是什么事儿?」 小珍道:「那可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娘给人做产婆,曾经给一个神秘的女人接生过,后来这女人发了家,给我娘介绍了几宗生意。其实我们是不知道她姓什么的,所以你刚才问我我还没想起来,他家的管家好像提过一次,说本家姓杨。」 娢嫣道:「那管家叫什么名字?」 小珍道:「姓蒋,叫蒋纯。」 娢嫣心想真是她没错了,问道:「你娘怎地还做过产婆呢?杨夫人怎么找上了她?」 产婆就是接生婆,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若是不懂门路或者没有经验的,一个操作不得当,就可能让产妇丧命。小珍娘那个性子……怎么看也不像能做产婆的。 小珍嘆息一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必定想着,我娘那样的人,给人家接生不是害人么。其实的确是这样的,那时候我爹游手好闲,家里要看就活不起了。我娘就学着人家做产婆。可是寻常人家找产婆,都要有经验的,或者声名在外的,根本没有人请她,而这个姓杨的女人来到了泰州,孤身一人,怀着孕,又没多少银钱,只好找了她。」 「也是我娘运气好,她从没给人接生过,那一次却是母子平安。杨夫人心里很生感激她,所以后来还帮了我娘很多次。」 娢嫣道:「杨夫人当初生了个儿子?」 小珍道:「是。我听我娘是这么说的。」 娢嫣道:「那孩子哪里去了?」 小珍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偷偷听我娘说过,那孩子后来好像被送去了京城,说这杨夫人只怕不是个正经人,是……是人家养的姘头,躲到泰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的。后来孩子生了,被男方家发现,又给抢了回去。」 娢嫣听明白的前因后果,不禁暗暗皱眉,这个杨夫人到底什么身份,她的孩子又是谁的,重要的是——她跟霍凌云能有什么关系? 娢嫣思来想去,还是乱乱地理不出头绪。她觉得自己只差那么一点,仿佛是一个黑暗中的人,只要打开一点亮光,周围的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小珍看着她神色凝重,惴惴道:「怎么了,她可是三姑娘要找的人嘛?」 娢嫣也不想让小珍知道太多,便道:「我也不清楚,只回去如实告诉三姑娘就是了。你放心,事情办成了,姑娘自己会裁度,就与我无关了。」 小珍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她当奴才这么多年来,如何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按照主人的吩咐办事,剩下的知道的越少越好。 第104章 两人说完了话,雷震走了进来,示意娢嫣事情已经办妥。小珍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躲到了娢嫣身后。 雷震也不好意思吓到娢嫣的朋友,便沖她一笑。雷震为人阴沉很辣,平时都是不笑的,他这一笑找不到章法,反而更加恐怖,小珍吓得尖叫起来。 娢嫣又安慰了小珍一番,告诉她今日之事不能泄露半句,小珍自然吓得频频点头。两人处理完后,才又乘马车回到驿馆。 娢嫣和霍凌肃说了前因后果,霍凌肃不禁也锁眉沉思起来。娢嫣道:「我们一直想不清楚霍凌云和这个杨夫人会有什么关系,如今知道了这杨夫人竟然有一个儿子,那这个儿子也必定有父亲,难道是霍凌云和这个孩子,或者是孩子的父亲有所关联?」 霍凌肃道:「一定是这样。只是二十年前,霍凌云也不过刚刚出生,跟这孩子如何认识……」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过了一会儿,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道:「他会不会就是这个孩子?」 两人说完,对看了一眼,同时觉得这个想法离奇大胆,又隐隐想要相信。静默了一会儿,娢嫣道:「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霍凌云会一直给杨夫人银子,对她这样孝顺,因为这个杨夫人,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霍凌肃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过了一会儿,凤眸微微一亮,他勾起嘴角,「那便是了,我终于知道二十年前,周王妃千方百计要杀我娘灭口的秘密是什么了。」 周王妃当初之所以要害死霍凌肃的母亲,一面是因为嫉妒,一面是因为她无意中知道了周王妃的一个秘密,「周王妃去泰州追杀的人,就是霍凌云的母亲!」 霍凌肃点了点头,「我想也很有可能。」 可娢嫣还是想不通,「我看来这个杨夫人相貌远不如周王妃,亦不像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就算是有了看王爷的孩子,王妃也不必这样忌惮她……」 说到这里,娢嫣陡然想到了什么,她去看霍凌肃,霍凌肃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周王妃这二十年来,只有霍凌云一个亲生儿子,如果杨夫人真的是霍凌云的生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周王妃要抢夺这个孩子据为己有,所以要杀她灭口,更不能让霍老王爷知道! 第173页 这岂非和朱贵妃的做法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霍凌肃的母亲是皇上的宠妃,而这个杨夫人……恐怕没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样一想,觉得事情都连贯了起来,可是又变得更不可思议,霍凌云又是怎么知道杨夫人是他的生母,而且周王妃的身份、地位都与杨夫人相差太远,如果她想杀杨夫人,杨夫人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娢嫣道:「这个猜测是不是太大胆了点?」 霍凌肃冷冷道:「并不大胆,霍老王爷当年知道了周王妃要害我们母子,都可以不动声色,难道别的事情他就不能?」 娢嫣心头微震,心想难道老王爷已经知道了霍凌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也知道了周王妃的诡计,却没有揭穿?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同床共枕的两夫妻,彼此猜忌,彼此陷害,表面上却又装得恩爱和谐,这是和其的可怕? 她蓦地想起来她与霍凌云来,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来简单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娢嫣想到这里,心中有些生气,她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霍凌肃,他又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霍凌肃道:「好好的怎么恼了?」 娢嫣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有点不自在,「我没恼。」 「你恼了。」 娢嫣柳眉一竖,气恼地看着她,红唇轻轻瞧着,脸儿鼓鼓,霍凌肃却觉得这样子愈发的鲜活可爱,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拉住娢嫣的手,「跟我说说,生的什么气?」 娢嫣又不好说她气得是霍凌云,又觉得你们男人都事一个样,没有好东西,便道:「我恼我的,你干嘛管我。」 霍凌肃将她搂在怀里,道:「是不是恼我这些天太忙了,陪你的时间少了?」 「哼哼,」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娢嫣心里不禁软了下来,把霍凌云做的事情扣在他脑袋,还因此迁怒于他,也确实不合适了点。 霍凌肃道:「我也知道你这几日辛苦了,等这些事情平息了,我带你在泰州好好玩一玩好不好。」 「不去,泰州有什么好玩的?」 霍凌肃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哪里都好。」 他白玉般修长的手指穿过娢嫣的髮丝,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髮。娢嫣抬头,见他望着自己,唇边带着浅浅笑意,那双深邃的凤目波光潋滟,爱意横流,实在是美如画卷,让人心乱情迷。 面对这样一张脸,她再大的脾气也没了,她「嘤咛」一声,软在霍凌肃的怀中。霍凌肃看在眼里,不禁得意一笑,以色事他人,总还是能得一时好的。 接下来的几日,霍凌肃对雷震抓回来的严加审问,日夜盘查,终于初现了这个神秘组织的端倪,他们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跟京城里许多官员暗中都有交易。 苏湛自然是其中一个。 而娢嫣这阵子确实是太累了,霍凌肃心疼她,不叫她操心索命斑蝶的事情,自己的去办就好。娢嫣就安安心心地睡了自觉,第二天一睁眼,只见霍凌肃正坐在窗边看着自己。 娢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凌肃道:「早就开了,等了你半个时辰了。」 他就在自己床边坐着,坐了半个时辰?娢嫣披上衣服,道:「怎地不叫我起来?」 霍凌肃道:「要是叫你起来了,怎么还能好好新赏玉大小姐的梦话?」 娢嫣顿时紧张起来,「我说梦话了?」 霍凌肃含笑不语。 娢嫣急道:「我说了什么了?说什么了?」 霍凌肃还是笑着不说话。这可把娢嫣急坏了,心想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吧,那也太丢人了。 霍凌肃道:「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苏玉缜的解药我已经找到了。」 「真哒?」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地握住了霍凌肃的手,「太好了,苏玉缜有救了,他有救了!」 霍凌肃突然挑了挑眉,道:「怎么,你很高兴?」 娢嫣道:「当然了,你这些日子都在为这件事悬心,如今他终于有救了,难道你不开心嘛?」 霍凌肃哼了一声,道:「开心,但是我不许你这么开心。」 「怎么?」 霍凌肃冷着脸道:「我不许你为别的男子这么开心。」 娢嫣噗嗤一乐,没看出来霍凌肃还是个醋罈子呢。霍凌肃狠狠捏了一下娢嫣的手指,一脸不悦。 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娢嫣心里一软,道:「好,那我就少开心一点,苏玉缜平安无恙,最开心的是你,我是因为你开心我才开心的,好不好?」 霍凌肃的嘴角终于上扬了些,却还是冷着脸道:「这还差不多」。 娢嫣换好了衣服,准备下楼去看看苏玉缜。出门时候,又忍不住问道:「我到底说了什么梦话呀?」 霍凌肃哈哈一笑,却还是不说话。娢嫣狠狠地锤了他一拳,「你说不说,你讨厌死了。」 粉拳一把被霍凌肃握在了手里,道:「是你让我说的,可别反悔!」 娢嫣心里有些忐忑,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难为情。可是心里又实在好奇,忍不住道:「你说。」 霍凌肃府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说……」 「说什么呀!」 「你说你好爱我,愿意一辈子在我身边服侍你,求我不要离开你。」 第174页 娢嫣顿时面红耳赤,心想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的梦话呢,这下可真是丢死人了,霍凌肃看着她那半截红透的粉颈,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娢嫣咬着嘴唇道:「就你最坏,以后不许偷偷进我的房间来!」 霍凌肃道:「那可不行,我不进来,怎知你这么想我?放心,我答应你了,这辈子都不离开你,好不好?」 娢嫣羞得跺脚道:「谁稀罕?」 霍凌肃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105章 娢嫣行到苏玉缜门前,一大早上雷震已经餵他吃过解药,他运功调理了一会儿,此时气色已经逐渐转好。两人还没进屋,就听一人喊道:「苏玉缜,你给我起来,好哇,你的手明明能动了,竟还装病,让本宫伺候你?」 正是昭阳的声音。 接着只听苏玉缜道:「喂喂喂,我大病初癒好不好,哪有力气,你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去再给我盛一碗鸡汤来,记住,要少一点油。」 「哼,」昭阳将汤碗往桌子上一拍,「大病初癒?我看你有手有脚,比谁都精神呢!给我起来!」接着便传来苏玉缜求饶的声。 娢嫣听着二人吵闹,摇头暗笑,昭阳扭头看见娢嫣,想起自己的心事被她知道,有些不自在,拿起桌上的汤碗便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沖苏玉缜做了个鬼脸。 苏玉缜看见二人,笑了笑,「别有事没事往我屋子里乱串,又死不了了。」 娢嫣道:「你这次大难不死都亏了昭阳照顾,怎么刚好起来就气着她了?」 苏玉缜哈哈一笑,「逗逗她嘛,谁叫她气性那么大。 霍凌肃走床边坐下,突然伸手去拉苏玉缜的手腕,苏玉缜赶紧想要抽回道:「干什么你?」 霍凌肃用了力,将他的手腕拽住,苏玉缜大病初癒,浑身无力,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霍凌肃将手指在他的脉搏上探了探,道:「好好修养,应该无事了。」 苏玉缜惊讶道:「你还会看脉?」 霍凌肃没理他,苏玉缜也不觉得讪,哈哈笑道:「忘了你是个病秧子,这叫——久病成医?」 看着他又有心情胡说八道,便知道身体无碍了,三人说了会儿话,只见昭阳转身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瓦罐,里边放着煨了一上午的鸡汤。 看来她虽然嘴上说着不愿,到底是给苏玉缜盛了汤来。她将瓦罐放在桌上,「都给你拿来,喝吧,撑死你。」声音厉害,嘴角却满是愉色。 昭阳盛了汤,小心地端给苏玉缜,娢嫣扯了一下霍凌肃的袖子,「咱们走吧。」 霍凌肃有些奇怪,两人惦念了苏玉缜这么多天,如今他的毒刚好,只聊了一会儿娢嫣就着急走。却也没有多问,只微一颔首,起身随她去。 娢嫣见他果然没明白,心中暗笑,想不到霍凌肃这么聪明的人,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二人在楼下一同用了早饭,娢嫣道:「四哥,杨夫人的信送到京城了,霍凌云可有动作? 霍凌肃的手微微一顿,「先吃饭,其他的事情吃过了再想。」说完,不经意往她的碗里放了一块牛肉。 娢嫣道:「我有点想不明白,假如霍凌云当真是杨夫人的孩子,如今杨夫人逼得这么紧,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先吃饭。」霍凌肃带着命令的语气,有些霸道地将牛肉塞到娢嫣的唇边,娢嫣只好吃了下去。 霍凌肃淡淡地道:「这些事情由我去想,先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 娢嫣道:「哈,什么是分内的事儿?」 霍凌肃道:「把自己养胖一点,这几日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娢嫣无语,这几天她为了苏玉缜的事情东奔西走,确实又瘦了一圈。 「瘦了还不好?可以身姿轻盈……」 「不好。」霍凌肃面无表情地打断她,顿了一顿,又道:「抱起来不舒服。」 娢嫣脸上腾的一红,霍凌肃则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吃饭。 京城,霍王府。 「什么?你要去泰州?」王云汐遣散了丫头,惊讶地看着霍凌云,「你去泰州干什么?」 霍凌云道:「是……她有点事情。」 王云汐显然听明白了,「又有什么事?什么事京城不能解决,非要你去泰州?」 霍凌云皱眉道:「听说是要买什么田地,需要一大笔银子。」 王云汐缓和了脸色,道:「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银子,给她就是了。」王家是泰州最大的商户,什么银子筹措不来。 霍凌云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整整五万两,还必须得是现银。这么大一笔钱,不管是从京城走,还是从泰州走,都太引人注目。我若不同意,她肯定是要闹起来,到时候一旦被人知道,可就不好收场了。」 王云汐一惊,气闷道:「咱们每年不是都给她一大笔钱么,做什么还不够,竟然还要狮子大开口?」 霍凌云无奈道:「说起来——她也确实贪得无厌了些。」 王云汐气道:「少说好听的了,什么叫贪得无厌了些?简直是恬不知耻,她是什么出身,如今有了这些银子,和从前相比真是天上地下,竟然还三日两日生事?真是个餵不饱的白眼狼!」 霍凌云神色陡然一沉,「你话里给我放尊重些!」 王云汐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出格,语气和软了些,「那怎么办?不如不去理她了。」 第175页 霍凌云神色十分为难,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我不管,她必定又要闹起来,到时候被人盯上,岂不成了大祸患?说到底她终究是——」 霍凌云轻嘆一声,脸上的神色更阴沉了一些。 王云汐咬牙暗恨,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事情没有别的办法。低声道:「那你是怎么打算?」 霍凌云沉吟道:「我想的是你也嫁过来一年了,既然我要去泰州,不如借着你回家省亲的由头,不会惹人怀疑。」 王云汐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是即便咱们去了泰州,也没有那么多银子给她。」 霍凌云道:「我已经修书一封,告诉她银子已在路上,先将她稳住。过几日咱们到了她身前,自然就好想办法。」 王云汐道:「眼下唯有如此了。」她停了一会儿,试探地道:「凌云,你可有想过,她一人在泰州,又是这么个性子,到底是个祸患。若真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实在是后患无穷。不如……」 她说着,扭过了头,霍凌云道:「你想说什么?」 王云汐见他眼神中透出一抹阴冷,陡然心中一寒,低声道:「没……没什么。」 九月十三,泰州传来了霍小王妃回家省亲的消息。娢嫣听到探子来报,顿时喜出望外,霍凌云果然是坐不住了。 俩人倒也聪明,利用省亲的机会来办杨夫人的事情,顺理成章,不会惹人怀疑。 娢嫣道:「看来咱们之前猜的不错,霍凌云一定是为了杨夫人来的。」 霍凌肃举着茶杯的手停在唇边,嘴角勾起一丝淡笑,「好戏就要开始了。」 娢嫣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霍凌肃道:「盯着杨夫人就好了,她脑子有限,越想避人耳目,越会露出马脚来。」 娢嫣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道:「四哥,我还有点事情求你。」 霍凌肃道:「哦?」 娢嫣道:「我想知道王家和霍王府到底有什么关系,所以我想这两天,去王家一趟。 第106章 霍凌肃举在手边的茶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娢嫣,「你是想趁着王云汐省亲的机会,提前混进王家去?」 毕竟她曾经是王云汐的陪嫁丫鬟,虽然后来跟了霍凌肃,泰州却没有人知道。 娢嫣点了点头,霍凌肃道:「你可知道,一旦你与王云汐闹崩的事情传到泰州,你就会十分危险。」 娢嫣小声道:「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可是自己当年死得不明不白,若不亲自去调查清楚,她如何能甘心? 霍凌肃沉默了一阵,终于嘆了口气,道:「好。」 娢嫣知道明白自己,也甚是感激,霍凌肃握住了她的手,道:「那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娢嫣回握紧他的手,道:「好。」 霍凌肃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他绝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他不知道上天会不会再给他这样的幸运。 第二日,娢嫣乔装收拾了一番,和小珍一起回到王家。王家自然也接到了王云汐要回来省亲的消息,娢嫣只说三姑娘先行叫她回来安排,众人当然是不疑有它。丫鬟见她去了京城,出落的脱胎换骨一般,心中艷羡不已。围着她巴结讨好,问东问西。 虽然王云汐之前的来信里,并没有提到娢嫣,可当初王云汐特意把她接到身边,带到京城的,府里谁人不知,所以也没有多想。反而收拾了一间上好的屋子给她和小珍住。 娢嫣和小珍进了屋,小珍见那是从前极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住的地方,颇为华丽,不禁一阵嘆息,「春花,你这可是今非昔比了。」 娢嫣今儿算领略了一回什么叫「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没到傍晚,屋子里已经堆满了众人送来的东西,娢嫣不想理她们,便靠在廊沿下假装睡觉。 只听一丫鬟道:「瞧她现在那小脸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哪里能看出来是春花?京城果然是不一样了。」 另一个道:「哼哼,哪里是京城的缘故?是姑爷的缘故。」 「姑爷的缘故?」 「说你傻不是?你没见她这次回来,那眼神气度,一举一动,哪里还像个丫头?只怕已经是半个主子了!」 「半个主子——你是说……」 「嘘……」那丫鬟道:「这些事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能说破就是了,三姑娘嫁过去也有一阵子了,只怕已经抬了她做屋里人了呢!」 「原来是这样……」那小丫头听了,心中一阵艷羡。若这辈子能把她给了王爷,她真是做什么都愿意。 那大丫鬟也酸熘熘滴嘆道:「从前也没见她如何出挑,怎么就有这个福分呢!哎,真是各人有各命,日后你我呀,都得叫人家一声姨娘了!」 娢嫣闭目听着,心中一阵作呕,做姨娘?霍凌云也配! 两个小丫鬟正说着话,只听「咣当」一声,身后的窗子被合上了,方知道娢嫣并没有睡着,双双脸色一白,灰熘熘地走了。 也不知怎地,谣言总是传的特别快,不几日,府里都传言娢嫣已经做了小王爷的姨娘,娢嫣又气又恼,却不便发作,心里暗想,这口气早晚要从霍凌云身上讨回来。 第176页 一日晚间,娢嫣等众人睡下,悄悄出去给雷震报平安。说她来到王家一切顺利,好让雷震回去向霍凌肃復命,叫他放心。正往回走,只见天边忽地两起一道闪电,接着雷声滚滚,竟然要下起雨来。 泰州气候潮湿,入了夏雨水不断,到了秋天也常常有阵雨。娢嫣急匆匆地往回赶,眼瞧着大雨倾盆,只怕要淋成落汤鸡,便只好先花园的迴廊下躲一躲。 娢嫣靠在柱子后,抖动了一下裙子上的雨水。忽然只见眼前黑影一闪,竟然有一个头戴斗笠之人,悄悄地从假山后穿过。 娢嫣吃了一惊,心想这么晚了,这人究竟是谁,难道府里竟然有贼? 娢嫣如今孤身一人,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便屏住唿吸,躲在暗处。那人走到迴廊边,突然停住脚,回头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打量有没有人发现自己,而就在此时,天边突然又亮起一道闪电,正将那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赫然竟是王云汐! 娢嫣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省亲的日子还没到,王云汐不该在京城么,怎地深更半夜地出现在这里? 那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混进了王家呢,按现在的情形看,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自己这次只在下人圈里打了招唿,还没有惊动王夫人,她未必注意得到。不过既然她已经回来了,被发现也是早晚的事儿。 王云汐在走廊里停了一会儿,悄悄向王府外走去,娢嫣稍微等了一会儿,便大着胆子跟在了她身后。 王云汐脚步颇快,出了王家不久,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娢嫣一路跟着,只见她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屋门前,扣了扣门环。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有人跟王云汐耳语两句,她便进了屋,只是距离太远,娢嫣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直到房门关上,娢嫣才大着胆子,悄悄走到窗边,躲在了窗台下边。 此时天空已经下起雨来,四处月光隐匿,一片黑暗。娢嫣刚才出来的太急,没带蓑衣雨笠,只穿着一身的软纱薄裙,在大雨中瑟瑟发抖。 屋中染着一盏小小烛灯,很快就在上边倒映出了王云汐的身影。只听王云汐道:「王道长别来无恙?」 另一人道:「劳小王妃垂询,托王妃的福,贫道一切皆好。」 娢嫣心想,此人竟然是个道士,王云汐三更半夜来见个道士干什么? 王道长道:「不知小王妃深夜约贫道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王云汐冷笑道:「古人云明人不说暗话,王道长一身的仙风道骨,怎地明知故问起来?」 第107章 王道长嘿嘿陪笑两声,「那贫道就直说了,小王妃莫非是为了破命摆宫之事?」 「不是这还有什么?」王云汐没好气地道:「若不是这个,我犯得着大费周章,找尽藉口让小王爷同意我先行回来吗?还不都是为了见道长一面!」 王道长道:「小王妃若有吩咐,只召见贫道就是,如此大费周折,贫道好生惭愧。」 王云汐道:「算了,满府上下人多眼杂,我自从进了霍王府,就是喝口漱口水也有无数的人跟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道长又陪笑两声,「小王妃说的是。王妃果然心思缜密,非常人所及。」 王云汐冷冷道:「漂亮话少说,上次的事情出了差错,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虽然派人找过你几次,可不亲自来一趟,我到底是不放心。 王道长道:「小王妃为何没有按照我的吩咐,找个命格低贱之人,为王爷破命呢?」 王云汐道:「怎么没找!提起这个我就火大……算了,你只说,如今并没有此人在我成亲之前与王爷圆房,我还有什么破解之法?」 王道长道:「这……这个……」 「干什么支支吾吾的?有话快说,我时间不多!」 王道长还是迟疑了一会儿,道:「确实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以寿补命。」 王云汐皱眉道:「什么意思?」 王道长犹豫了一瞬,王云汐不耐道:「有话快说!」 王道长这才道:「小王妃需要将小王爷一见贴身之物交给我,或是玉佩,或是吊坠,甚至是汗禁布袜,总之越是亲近越好,交给贫道做法,以此破命。」 王云汐一听,登时松了口气,随后又皱眉道:「既有这样的法子,你怎么不早说?平白让我废了那么多力气!反倒成全了那个贱人!」 王道长自然不知道她口中的贱人是谁,想必是后宅什么争风吃醋之事,此刻他也不敢问,只是道:「这个法子虽然简单好做,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只怕会折损小王爷几年阳寿。」 「你说什么?!」 王道长一惊,好忙低头道:「小王妃息怒,正因如此,贫道才从未提起过。今日也是小王妃问的紧了,贫道实在无法,才直言相告。若小王妃不肯,贫道决计不敢……」 「好,什么时候给你?」 王云汐突然插口,王道长始料未及,就连娢嫣也暗暗心惊,霍凌云现在好歹也是她的夫君,难道她竟然愚昧的信这种无稽之谈,害自己丈夫性命? 王道长抬头,只见王云汐面色平静,那冷沁沁的目光却着实让人胆寒,心中有些发寒,低声道:「越快越好。」 王云汐点了点头,随后戴上帽子,道:「今日我不宜久留,明天我也不能亲自出来,我会派人把东西给你送去,你要尽快做法,速战速决,以绝后患,听明白了么?」 第177页 王道长忙道:「小王妃放心,贫道一定竭尽所能,保证万无一失。」 王云汐这才满意,眼看外边雨声将小,起身而去,临行前,又转头道:「还有,你上次说观里今日添了不少小道士,如今地租不够,缺少香火,难以为继,我已经吩咐人又买了几晌官地给你。」 王道长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小王妃,多谢小王妃。」王云汐这才扭头而去。 娢嫣躲在屋檐下,一动也不敢动。好在天色漆黑,遮住身影,王云汐并没有发现,直到王云汐走远,娢嫣才长长舒了口气。 直到今天,娢嫣才总算弄明白王云汐带她上京的真正原因。原来是这个臭道士出的鬼主意,找个人与霍凌云圆房破命,自己八成就是她嘴里那个低贱之人。想到这儿,娢嫣当真是怒火中烧,霍凌云和王云汐,上辈子就密谋害死自己,这辈子若不是霍凌肃相救,自己差点又遭了她的毒手! 娢嫣越想越恨,只是此时还不能轻举妄动。等了一会儿,见那道士屋里再无生息,方才起身动了动腿,偏在这时,天空又亮起了一道闪电,将娢嫣吓了一跳,接着响起一声闷雷,暴雨转瞬而下。 而比暴雨更令娢嫣惊恐的是,她竟在闪电之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人负手立在窗前,已不知站了多久。 此刻虽然暴雨倾盆,那男子一动不动的站着,好像已无知觉一般。闪电照亮了他的脸颊,娢嫣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人竟是霍凌云! 娢嫣这下了真是惊得呆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样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王云汐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霍凌云满面阴沉,漆黑的眼眸深森冷如冰,与娢嫣往日认识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他凝望着她的脸,「你到底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娢嫣脑子飞快地转着,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只要她说错一句话,霍凌云就会知道霍凌肃也来了泰州。 所以她只是站着不动,暴雨顺着她的头髮落下,将衣裙尽皆打湿,霍凌云道:「上车。」 娢嫣自然宁可淋成落汤鸡,也不愿意跟霍凌云一起走,可还没等她拒绝,两个随从便从黑暗之中出来,一左一右地拉着娢嫣的胳膊,将她带上了车。 霍凌云手臂一抖,放下了车帘道:「走。」 车轮缓缓启动,卷着雨水,在暴雨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二人浑身都已经湿透,很快将车里沾湿,霍凌云却浑然不觉,他冷冷地道:「说,你主子又有什么诡计吩咐你?」 娢嫣一时没有搞清楚他说的这个主子是谁,听语气并不像在说霍凌肃。见她依旧没有回答,霍凌云眼中勐地闪过怒火,「说,不然我会杀了你。」 他的眸光向刀子一般,刺向娢嫣的脸,娢嫣心底一寒,只能扯谎道:「是三姑娘,让我给王道长送一样东西。」 娢嫣不清楚霍凌云刚刚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蹩脚的理由能否骗过他,她偷偷地扫向霍凌云的脸,只见他脸上露出一种极度可怕狰狞的神色,一把抓住了娢嫣的手腕,「干什么?要鸳鸯迷吗?」 娢嫣大骇,下意识想要甩脱他的手,却被霍凌云一把扼住,「躲什么,还是觉得我比不上老四,嗯?」 娢嫣见他如恶鬼一般的样子,吓得呆了,可此时与他四目相对,前世的恨意一点一点袭来,她勐地抬头直视着霍凌云的脸,「你自己的妻子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还要来问我?」 霍凌云冷声道:「你们不过是一路货色而已,否则当初怎么会带着鸳鸯迷,三更半夜地跑到我的屋子里?后来你是不是也用了这着来对付老四?」 「你无耻!」娢嫣厉声呵骂,霍凌云的手却握得更紧了,他五根手指坚硬如铁,将娢嫣手腕抓得通红,「我说的不对吗?四年前,你主子不就是靠着这东西爬上了我的床,你难道不想?只怕勾栏楚馆的□□,都比你们干净些!」 第108章 娢嫣心中一震,原来是这样,王云汐竟然是靠着这种东西,才嫁给的霍凌云? 「说呀,怎么不说话?」霍凌云嘲讽地看着她,「现在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还不躺下婉转承欢?」 他说完,一把将娢嫣推在车厢上,满眼赤红,娢嫣吓呆了,伸手去推车门,想要逃跑,却被霍凌云一把压在身下,娢嫣厉声道:「滚开!无耻的人是你,是你和王云汐这对姦夫□□,是你们害死玉娢嫣,你们必遭天谴!」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娢嫣冷笑道:「不配提?是你不敢提吧,还是你心里有鬼?我到是希望这世间真有鬼,来对你们冤魂索命,你们就等着下地狱吧!」 霍凌云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狰狞阴狠的模样,大声道:「该下地狱的人,是王云汐!」他说完,一拳打在了车厢上,马车的围栏都是铁铸的,瞬间将他的手打得满是鲜血,血滴飞溅在娢嫣的脸上,一片猩红。 正此时,一道闪电照亮天际,也照亮了娢嫣的脸,霍凌云望着她的眼睛,忽然僵住了,他颤声道:「娢嫣……」 娢嫣冷声道:「说,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霍凌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抱着头,斯声道:「娢嫣,对不起,对不起……」 「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忽得马儿一声惊叫,马车向后歪斜,车夫大喊道:「不好了,前边塌方了!」 第178页 而娢嫣和霍凌云好像都没听到一样,娢嫣抓住他的衣领,不停晃动着,「你说,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霍凌云依旧痛苦地抱着头,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响,马儿向前摔倒,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接着马车彻底脱缰,轰隆隆地向山坡滚了下去。 泰州土壤松软潮湿,每遇到暴雨,就很容易塌房。何况那车夫来自京城,既不认识泰州的路,也没有经验,整个马车都已经陷入了神坑里,好在这一撞之下,车厢受力翻滚而出,否则三人都会被埋在泥里。 车厢不断地滚着,二人在其中四处飞撞,几乎半条命都没了。不知滚到了哪里,车厢突然撞上了一块石头,车体四处飞溅,二人终于落在了地上。 娢嫣运气好,摔下来时脑袋正好压在了霍凌云身上,虽然摔得浑身剧痛,却没受什么伤。她挣扎着从泥泞里爬出来,「我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啊,说啊!」 霍凌云瘫软在地上,没有回答。娢嫣还是第一次距离真相如此之近,她焦急地摇晃着霍凌云的肩膀,追问道:「你说啊,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一抓,她忽然觉得手心一片湿黏,她举起手来,借着月光一看,手心竟然满是鲜血! 娢嫣这才发现霍凌云摔出马车之后,脑袋正好摔倒了一块大石之上,鲜血顺着他的脸颊、肩膀流下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娢嫣震惊地后退两步,霍凌云……他死了?? 他绝对不能死! 他死了,所有线索就中断了,玉家可能永远都沉冤莫白。娢嫣跪在地上,大喊着:「你醒醒,霍凌云,你不能死,你给我起来!」 霍凌云只是一动不动,一口气走进无出。娢嫣咬了咬牙,她奋力抬起霍凌云的手臂,拖着他,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山路,向不远处的人家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娢嫣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丝光亮,空气带着烟火的气味。娢嫣大喜,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她喊道:「有人吗……」 只说了这三个字,突然脑袋一昏,晕了过去。 「姑娘,喝点热水吧。」 娢嫣再醒来时,已经在一个干净的屋子里。浑身暖洋洋的,身上换了一个粗布麻衣,虽然料子粗糙,却十分干净。 农妇将水递到娢嫣手里,道:「这几日正是泰州暴雨的时节,周边的路又让那些贪得无厌的人挖得乱七八糟,这下好,又塌了方,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呢!姑娘,你做什么急事,非要和你相公这么晚了出来,可太危险了!」 娢嫣知道她说的是霍凌云,此时也无法解释,她紧张地抓着农妇的袖子,道:「他死了没有?」 农妇呆了一呆,心想哪有问自己相公死没死的,又想她昨夜受了惊吓,迷失了心智,道:「姑娘放心,公子他洪福齐天,什么事儿都没有。昨儿你们刚来,就来了好多人来找你们,给相公找了郎中看了的,又给了我们许多银子,叫我们好好照顾姑娘。姑娘的相公如此俊美,又这样有本事,一看你们就是有福气的人,老天会保佑你们的。」 娢嫣心想昨日二人掉落山谷,一定是霍凌云的随从来寻他了,听说他没事,到是放了心,如今泰州这一线已经是唯一线索,她可不想就这么断掉。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门口人影一闪,负手走进来一个男子。他也穿着普通农家衣裳,却修身玉立,俊美不凡,正是霍凌云。 霍凌云看了那农妇一眼,道:「你先出去。」 农妇想来得了霍凌云很多银钱,听他吩咐,赶紧笑着退了出去。直到屋中只剩下娢嫣与他两人,霍凌云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娢嫣道:「小王爷这是摔煳涂了,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霍凌云道:「你最好别再跟我撒谎,说,你为何要跟我打听玉娢嫣的事情,你同玉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娢嫣冷笑道:「玉王妃的事情天下皆知,何来打探?玉王妃刚刚过世,尸骨未寒,小王爷就迫不及待地另娶他人,难道不该让人心生不齿么?更何况……小王爷你本与王云汐相识在先,难道我说的不对?」 霍凌云失笑道:「你一个丫头,竟然在为玉娢嫣抱不平?」 娢嫣道:「公道自在人心,丫头也是人。」 娢嫣冷嘲热讽一番,霍凌云却似乎并没有生气。他淡淡地道:「看来你和你家姑娘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娢嫣冷笑一声。霍凌云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上次在京城的茶楼,也你是故意将王云汐的秘密透露给我,告诉我你是被她临时调配到身边带来京城的,让我查探她的目的,是也不是?」 娢嫣没有否认,的确是她故意让霍凌云知道,他也在王云汐的算计之列。 霍凌云又打量了娢嫣两眼,王云汐的性子他自然清楚,确实很难容得下这样的丫头。 第109章 霍凌云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出来,道:「你说的很对。公道自在人心,我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确实该让人心生不齿。」 他说这话的语气无比平静,眼神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霍凌云悠悠道:「有些时候你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明知道前边满路荆棘,却也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假装你看不到脚上的血,因为就算再疼,也好过你回头,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了。」 第179页 娢嫣没有说话,霍凌云却好像在自言自语,「想知道我为何会娶了你家姑娘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娢嫣自然想知道,便点了点头。霍凌云的眸光不知飘向何方,似乎也没有看到娢嫣的回答,静静地道:「那是因为五年前,我因朝廷政务来到泰州公干。当地官员为了讨好我,特别为我准备了一处行馆。而这处行馆,正是王家的别苑。」 「泰州的官员为了给我接风洗尘,接连几日设下欢宴,要知道官场之中,应酬之事从来少不了,我也并没有十分在意。直到一日傍晚,不知怎么,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头痛得厉害,只好先回房休息,那泰州的官员还特别安排了几个歌姬服侍我……」 娢嫣听到这里,不禁「哼」了一声,脸上满是不耻。霍凌云却浑然如不见,他接着道:「这些庸脂俗粉,自然入不了我的眼,那天不知怎么,却偏偏乱了性。」 霍凌云说到这里,回头看着娢嫣的脸,脸上露出一种憎恶与嘲讽的神色,「你可知道那服侍我的歌姬是谁?」 娢嫣已经猜到了,霍凌云接着道:「没错,这并不是个勾栏楚馆中的下贱女人,而是王家的三小姐,王云汐。」 娢嫣听到这里,想起霍凌云昨日的话,已经明白,这是因为王云汐对霍凌云用了鸳鸯迷。 想她也是一个堂堂大户人家的小姐,竟然为了嫁给王爷,使出这等卑鄙下流,连□□都不屑为之的手段,也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娢嫣冷笑道:「那也是你自己定力不够,怨不得人。」 霍凌云听了这话,也并没生气,接着:「我醒来之后,也实在大出意外,那王家小姐哭哭啼啼,说昨夜她在行馆之中赏花,是我喝得酩酊大醉,冒犯了她,她一个清白女子,受了这等侮辱,以后如何做人,不如死了得好……」 说到这里,霍凌云唇边露出森然冷笑,道:「当时我还只当她说的是真的,也对她生了三分歉意。」 娢嫣道:「所以你就决定娶了她?那你为何之后还要去招惹玉娢嫣?」 「娶了她?」霍凌云轻蔑一笑,「我丝毫无意于她,为何要娶她?更何我堂堂王爷,岂能娶一个商人之女?」 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可娢嫣听起来却是莫名地不舒服,她觉得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过霍凌云。」 「我拒绝了她之后,她却三番两次纠缠于我。而不知怎么,我每次见到她就仿佛中了邪一样,身上就莫名燥热,竟这样与她缠绵了好些日子。」 娢嫣冷笑道:「难为小王爷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到真是好一个有为君子。」 霍凌云听了她的讽刺,也不动怒,只轻轻牵了牵嘴角,「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东西叫做鸳鸯迷,想来我自命不凡,在京城内亦能唿风唤雨,人人称羡,却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霍凌云接着道:「我当初以为,她不过是一心仰慕我的山野丫头,所以内心也没有十分在意,如果她服侍的好,将来待我明媒正娶之后,或许可以给她和名分。可原来她的野心远远不止如此,她故意接近我,也暗中洞察了我的秘密。」他说着,轻蔑一笑,「果然床榻之中,才是男人最薄弱的地方。 娢嫣知道,这秘密必定关乎霍凌云的生死存亡,没想霍凌云丝毫没有犹豫,便接着道:「那就是我从泰州私运铜矿,在为苏湛造兵器,以备后日之需。」 「原来是你!」娢嫣怒道:「原来私造兵器的是你,有心谋反的也是你,你却为何栽赃在玉家身上?」 霍凌云没有理她,只是淡淡地道:「不过她也太高看了自己,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商户之女,知道了又怎样?天下人谁会信她的话,我岂会把她放在眼里?」 「只不过当时,我想到了另外一条路。王家是泰州第一商户,财大气粗,生意遍布纺织、田庄、茶行、漕运……若能打通这条路线,让王家帮我筹备兵刃,岂不是方便的多,又极能掩人耳目?」 这下娢嫣实在万万没有想到,不仅仅是王云汐,他们都小看了霍凌云了。 霍凌云道:「于是我便利用王云汐,假意答应与她成亲。回到京城之后,心想先拖住王家几年,待的兵刃粮草筹备妥当,再斩草除根!」 娢嫣只觉勾心一阵发冷,霍凌云却表情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吃饭睡觉般平常的事情,「可惜我回到京城,在中秋大宴上见到了玉娢嫣,」他顿了一顿,唇边泛起一丝甜蜜的苦涩,「我对她,一见倾心。」 娢嫣听到这里,心中不仅没有一丝甜蜜之感,反而阵阵发寒,霍凌云的眸光飘向远方,悠悠道:「所以我用尽了全力追求玉娢嫣,她也终于被我打动,愿意嫁我为妻。那段时间,实在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他的声音渐渐充满痛苦,「可惜天不遂人愿,苏玉缜突然从边关回京,又不知为何,宁王私筹武器之事,竟被他查到了端倪。」 娢嫣当然明白,霍凌肃一直在暗中盯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苏湛的事情一定是被他查到的。苏玉缜作为他的替身回京,霍凌云自然会心慌。 「当时的我已经与玉娢嫣成亲,王云汐自然是炸了毛,屡次三番威胁于我。若在平日,我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可是这个苏玉缜狡猾多端,我实在不得不防,我更怕他会查到王家的身上。」 第180页 「所以我只好一面安抚王云汐,一面应对苏玉缜,只可惜,终究让他找到蛛丝马迹,查到了我的身上。」霍凌云说到这里,嘆息一声,眼中露出敬佩之色,「苏玉缜表面上嘻嘻哈哈,不学无术,心机深沉实在远在想像之外,眼看我与宁王大事泄露,只怕有杀身之祸,苏湛他只好狗急跳墙,竟暗杀了泰州州牧,又偷偷做了一番手脚,把事情嫁祸在当时的兵部尚书玉大人身上,也就是我的岳父,玉璋。」 娢嫣听到这儿,忍不住恨得浑身发抖,果然是他,自己当初为何会嫁给这样一个恶贼? 娢嫣怒道:「霍凌云,玉家到底何处对不起你,你这般恩将仇报,不怕遭天谴吗?」 霍凌云冷笑一声,「天谴?我霍凌云如果害怕这个,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我的爱妻也会在此时跌落山崖……」 难道她坠落山崖,当真是一场意外吗? 霍凌云说到这里,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脸上浮现出无比痛苦的神色,「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的保护她,我……」他的声音竟已哽咽了。 娢嫣冷笑道:「小王爷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害的她一家蒙冤入狱,骨肉分离,她若活着知道了这一切,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也不想的,」霍凌云悽然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若出来阻止苏湛,便只能陪着他一起死。」 「所以小王爷你已经选完了不是吗?」娢嫣冷冷地道:「在自己的性命,和玉娢嫣之间,你若真的爱她,绝不会忍心看着她惨死之后,曾经的挚爱亲人满门抄斩,说白了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不是!」霍凌云厉声道:「她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到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娶了王云汐?」 「那只是一时之计,」面对娢嫣的逼问,霍凌云已经彻底溃防,他又何尝不知道,他迈出一步,再也不能回头,即便现在疼的满身是血,他也只能走下去。 可是他真的后悔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做的,他日日夜夜被此折磨的几乎发狂,他此时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他的娢嫣回来。 第110章 霍凌云痛苦地抱着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丫头说这么多,可能是他压抑了太久,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而这个小丫头,又会让他莫名地想起玉娢嫣,每次想起,都是锥心刺骨的疼。 霍凌云悽然道:「娢嫣已死,娶不娶,娶了什么人都已不再重要,既然王家能够帮我,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可想不到她竟然自作聪明,去相信什么江湖术士的厌胜邪术,谋算于我,也让我知道了我当年为何会被她勾引,原来是因为鸳鸯迷……」他冷笑道:「我不会让她死的太容易的,我要让她明白,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霍凌云的眼中又浮现出了那股久违的杀气,上次还是在他与人密谋杀害苏玉缜时见到的。娢嫣勐地心中一寒,他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这些无比隐秘之事,难道…… 娢嫣大骇,破门想要逃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走到门外,发现那农户一家,已经变成了尸体。 娢嫣惊得呆了,生命在霍凌云眼里,不过蝼蚁,必要的时候,连玉佳都可以牺牲,又何况是一个小小农户。 娢嫣痛苦地弯下腰,嘴里满是苦水。 霍凌云就站在她的身后。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娢嫣,也看着这一地尸体。低敛着眉眼,面庞柔和,仍旧和当年京城里那个君子如玉的他一模一样。 可谁又想到,这个君子,却有着蛇蝎一般的心肠? 娢嫣一步步后退着,她知道霍凌云已经动了杀心,可是她不能死,她还要救父母家人,如果她死了,霍凌肃该怎么办? 「你逃不掉的。」 霍凌肃话音一落,暗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来,他伸手扼住了娢嫣的咽喉,将她推到了墙壁上。 娢嫣拼命挣扎,但那人身强力壮,手臂如铁箍一样,她那里是对手? 她的脸色越来越红,眼看着就要没有唿吸,她盯着霍凌云的脸,眼中充满了恨意! 这一个眼神,却在霍凌云的心里狠狠一撞,他突然如疯了一般扒开那人的手臂,道「娢嫣……」 那随从也没有想到主子突然反悔,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娢嫣,跪到一旁,霍凌肃将她抱在怀里,喊道:「娢嫣,娢嫣!」 娢嫣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脑袋一昏,晕了过去。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娢嫣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稚气温柔的声音,她尝试着睁开双眼,瞳孔中射来一道刺眼的光。 这是哪里?她已经死了么?她又一次到了黄泉路,奈何桥吗? 想到这里,娢嫣顿时一阵心酸,她不要死,她还想要再见到霍凌肃…… 「四哥,四哥!」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下来,一只温暖的小手突然将她拉住,道:「没事了姑娘,姑娘快醒醒。」 娢嫣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才渐渐清晰,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旁坐着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小嬛,瞧来十四五岁年纪,稚气未脱。她望着娢嫣,惊喜的差点哭出来,「姑娘你终于醒了,主子也不会再迁怒我们了!」 第181页 「你是谁?」 小鬟道:「我叫云儿,是主子吩咐来服侍姑娘的。」 娢嫣疑惑道:「你主子是何人?」 正说话间,只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男子道:「人醒了?」 门口的下人们应了一声,那男子便推门走了进来,来人一袭青衫,修身玉立,赫然正是霍凌云。 霍凌云撩开袍子,在她床边坐下,温柔地道:「你醒了?身子感觉怎么样?」 娢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了态度,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把我带到这里,想要干什么?」 霍凌云道:「这是我在泰州的一处行馆,吃穿用度,服侍的人,一切皆有,你放心休养就是。」 娢嫣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霍凌云柔声道:「放心,我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了,你不必害怕。」 娢嫣踹摸不透霍凌云意图,便没有说话。 霍凌云突然道:「老四来了泰州?」 娢嫣心中一动,难道他是想通过自己打探霍凌肃的事儿? 未等她回答,霍凌云又接着道:「若你想要的是功名富贵,跟着我,绝不会比老四差。论身份,我是嫡他是庶,论容貌才学,我亦分毫不逊于他,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不必捨近求远。日后你就安心留在我身旁,本王答应绝不会亏待你。」 娢嫣甚是震惊,霍凌云难道是想收买自己?可是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又知道了他这么多秘密,早晚是个祸患,为何不干脆杀了她灭口? 娢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凌云没有回答,他凝望着娢嫣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秀髮,娢嫣本能地避开了,霍凌云也并没有生气,只是攥了攥手心,道:「你大病初癒,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霍凌云说完,起身离去。 娢嫣已经彻底懵住了,她不明白霍凌云为何前后态度变化的如此之快,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拿她来对付霍凌肃,看起来又不像,难道知道了她是玉娢嫣? 那就更不可能了。 娢嫣想了半天,不得章法,加上她前一天淋了大雨,受了点风寒,这会儿是在是太累了,索性又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时,已经是傍晚了,云儿服侍娢嫣梳洗,拿来了一套新衣裳。 娢嫣看了看这一套紫彩罗衫,遍地绣芙蓉花领口缀珍珠的百褶湘江裙,竟是越看越熟悉,这竟然是自己前世的衣裳! 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不可能,如果发现了,他不必跟自己隐瞒,更不会说什么她想攀附老四的话。 娢嫣道:「他为何要给我穿这套裙子?」 云儿道:「这自然是为姑娘您精挑细选,主子请您换上,去前厅用膳。」 娢嫣心想霍凌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想来这丫头也不会知道,便没有再问,淡淡地道:「我不想去,让他自己吃吧。」 云儿甚是吃惊,在王府上下,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这样大胆的,可是王爷也吩咐过,如果她不愿意来,就不必强求,所以就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只见云儿又去而復返,道:「姑娘,主子说您若不想出去,可将晚膳送到屋里来,主子过来陪您吃。」 娢嫣本来确实是飢肠辘辘,可一想霍凌云就全无胃口,冷冰冰地道:「出去,我不想吃。」 云儿一惊,心想自己这下非挨骂不可,可看到娢嫣强硬的样子,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回话了。 第111章 娢嫣这几天身体本来就有些虚弱。加之晚上又没吃什么东西,不觉头晕起来。云儿见状,忙拿了一个芍药花鸳鸯靠枕,扶着她到床榻上坐下,担忧道:「姑娘真的不吃点东西么?」 娢嫣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忽地又睁开道:「你们是不是都没用膳?」 她才注意到,云儿和另外两个屋中伺候的小丫头,甚至刚才来通报和守在门口的下人,都一动没动过。 云儿脸上顿时有些窘迫,她不敢说,支吾了两句,肚子却不识时务地叫了起来。 云儿自知失礼,吓得魂飞魄散,跪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姑娘恕罪……」 娢嫣温言道:「你也大半天没吃什么东西,有什么该死的?你自去吃饭吧,还有外头的两个丫头,一起去用饭便是。」 云儿并未动弹,嗫嚅了两声,欲言又止。娢嫣奇怪道:「怎么还不去?」 云儿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垂下头,脸上有惊恐之色。 娢嫣皱眉道:「怎么?难道你们满府上下,都不吃饭的?」 云儿低声道:「不是。是……是主子吩咐了,姑娘不用膳,府里的人谁也不许吃饭。」 娢嫣一惊,心里暗暗有气,霍凌云这是在威胁她吗?云儿偷偷看了娢嫣一眼,此时她也确实饿得厉害,便试探地道:「姑娘,要吩咐人将晚膳送来么?」 娢嫣心中颇觉得憋闷,霍凌云软禁她也就罢了,连吃饭睡觉的事情也要来插手。她冷冷地道:「不必了,走吧出去吃。」 云儿大喜,忙起来服侍着娢嫣简单整理了一下髮髻,穿上影纱披帛,往前厅而去。。 娢嫣快步走进前厅,才一进门,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下人们恭敬地垂立在两侧,屋中摆着一个华美的大理石玉案,足有四米来长,上边摆着各色菜式,精雕细琢,极尽华美。因娢嫣未来,菜式又多,有些已经冷掉,下人们便不住换去温热,却都静悄悄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第182页 霍凌云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神色十分平静。见娢嫣进来,柔声笑道:「饿了吧,快过来。」 娢嫣没有说话,走到霍凌云旁边坐下。霍凌云独自等了快两个时辰,却也不着恼,他夹起一块椒香鱼柳放在娢嫣面前,娢嫣也说不清此刻是气恼还是什么,冷冷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吃。 满府下人看着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尖。他们虽然知道主子性格温和,可毕竟一桌子菜,还等了两个时辰,莫说是王爷,连丫鬟都烦躁起来。 这些下人都不常在京城伺候,也不认识娢嫣,以为她是霍凌云新收的外室,又不是正式王妃,却这样恃宠生骄,未免太不识时务了些。 他们都因为娢嫣饿了半天的肚子,此时甚至隐隐希望霍凌云发火教训她一番。可是霍凌云只是挥了挥手,让下人们将鱼柳撤了下去,换上一道的新的。 娢嫣斜睨了霍凌云一眼,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霍凌云笑道:「不喜欢吃就换一道。今日是我第一次陪你吃饭,还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你不爱吃鱼柳,日后我便记下了。」 娢嫣听着这一番话,心中突然一酸,不禁想起了前世在王府之中,霍凌云也是这样对她百般娇宠,原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这样。 霍凌云道:「怎么了?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我让他们重新做。」 娢嫣道:「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霍凌云道:「我说过,跟着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娢嫣冷笑道:「我可没答应要跟着你。」 霍凌云淡淡笑道:「你答不答应都不要紧,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你出去。」 娢嫣狠狠地瞪视着他,霍凌云也不生气,「待在我这里有什么不好?我绝不会比老四差。」 娢嫣冷哼一声,不想跟他争辩,她当然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知道霍凌云那么多秘密,他不软禁她,就只能杀了她。 眼看着各种美味菜餚一道道放在自己眼前,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娢嫣再也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心想犯不着因为他,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霍凌云见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露出小送来。 *** 「人不见了?」 屋中燃着浅淡的烛火,霍凌肃坐在桌前,一身白衣,冰雕般的脸庞满是阴沉。 雷震单膝跪在他面前,说是畏惧,更多的却是自责。他本来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娢嫣,可不知怎么,她突然就失踪了。 雷震的追踪技巧独步天下,他也很快就查到了娢嫣当日是上了一辆马车,可半路山路塌方,马车跌下山谷,雷震连忙跟去追查,并没有见到娢嫣的尸体,而她也彻底地失了踪。 她到底去了哪呢?难道人真的能凭空消失不成? 雷震垂首道:「属下该死,请公子责罚。」 霍凌肃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用修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雷震当然知道主子对这个女子看的有多重要,此刻定然已经心急如焚。他宁可主子痛骂他一顿,或者杀了他,也不愿他如此压抑隐忍。 霍凌肃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雷震道:「回公子,就在昨晚。属下片刻也未敢耽搁,就来禀告公子了。」 霍凌肃微一沉吟,道:「去给我查查,王云汐最近在干什么。」 雷震心觉奇怪,王云汐不是来泰州省亲么?这会儿必定在筹备家中事宜,能干什么? 可他知道主子既然吩咐了,想必定有深意,所以没有多问,「是。」 「退下吧。」霍凌肃挥了挥手,雷震起身退下。霍凌肃又道:「记住,这次若还办不好,就不要再站着来见我了。」 雷震一惊,不站着来,难道是说要躺着来见他?心底一颤,沉声道:「属下明白。」 ******* 「什么?不是定好了日子吗,怎么会提前回来了?」 说话的是王家的管事嬷嬷,王家的下人们本来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王云汐的省亲事宜,不料突然传来消息,小王妃竟然因一些事情提前回来,已经到了泰州境内。 这一下实在将众人弄得措手不及,慌忙的收拾屋子,准备礼品,确定开席,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在头一天晚上准备完成。 上午巳时,王家一众男眷在外门迎接,其他女眷也盛装打扮,在后宅等着相见。 只是本来说好霍凌云会随同一起前来,可因为小王爷公务繁忙,要晚几日到,所以暂停了祭祖等事宜。 照例与父亲哥哥等说了一些场面的话,王父教育她要相夫教子云云,直到晚间才得空休息,已觉得疲惫不堪。 夜深,林夫人又命人将王云汐请了过来,王云汐刚一进门,林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道:「你可算来了,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王云汐一皱眉,露出怪责之色。林夫人自知失言,忙掩了口,屏退左右,拉着王云汐的手走到了碧纱橱内。 王云汐坐在榻上,道:「娘已经这把年纪,也经歷过不少大事,怎地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你这么巴巴的叫我过来,还大唿小叫,让人听见了起疑可怎么是好?」 林夫人颇为惭愧,讪讪道:「此事到是我想的少了。娘只是担心,你与小王爷本来是一同回来省亲,如今你偏要自己回来,他不会怀疑吗?」 「不会,」王云汐道:「我不是说过了,娘你放心就是。他本来就因为一些公务缠身,只怕不能按时启程。我只说日子都定了,宜早不宜晚,反正既然不能和他一同上路,左右我也无事,不如提早回来,和家人话话家常。」 第183页 林夫人方才松了口气,道:「前几日你偷偷摸摸地回来,连你爹爹都不叫透露,可真是吓死我了。」 王云汐道:「有什么可吓的,我不是同你说了,我是特意回来见王道长,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了。」 林夫人点了点头,又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王道长怎么说?你成亲前,他就说过你和小王爷命格不和,需要一个低贱之人先同小王爷圆房,可想不到春花那个贱丫头竟然不听摆弄,如今事已至此,可还有挽救之法?」 「有。」 林夫人大喜,「当真?那就好。你自幼都是由王道长做的法事,到现在果然也是得天独厚,一切顺风顺水,命格之说可大可小,咱们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这个岂用娘说?」王云汐道:「我若不是这样看重,哪里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到泰州?」 林夫人道:「那到底是什么法子?」 第112章 王云汐道:「是要小王爷的一件贴身之物来做法事,可能……可能会折他的寿。」 「什么!」林夫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以?」 王云汐连忙示意她噤声,林夫人依旧一阵心惊肉跳,「他如今是你的夫君,若成了短命鬼你可怎么办?」 王云汐平静地道:「那又能如何?虽然天机难测,不知这小王爷有多少年的富贵可享,可想来折个几年也是不打紧的。何况,他死总比我死的好!自从我没有按照王道长的话,让那个贱丫头跟霍凌云圆房,在京城这些日子,真是步步艰难,处处受挫,想必都是此事的缘故。」 其实王云汐在京城诸事不顺,皆因为她从前一直在泰州城内,习惯了小门小户的做派,而京城中的这些勛贵女子,无不是见过世面的,不仅身份高她太多,自幼的教养,才学,也不是她做做表面功夫就能学来的,时间一久,自然就露了馅了。 不说别的,王道长这种妖魔鬼怪之事,在京城中就绝不会有人相信。 林夫人听完,不免还是心惊肉跳,「那你可取来什么东西了?」 王云汐道:「我天天与他在一起,他不管什么吃穿用度都要经我的手,取一件贴身的东西又有什么难?难就难在前几日明明说的妥妥噹噹,我派人给王道长送去,今日又出了新花样,说我人必须亲自到场,法事才能有效。」 林夫人道:「鬼神之事就是这样,奇诡多变,难有定数,千万不能大意了,既然王道长这么说,那你就亲自去一趟吧。」 王云汐点点头道:「眼下也唯有如此可。」停了一会,她抬头道:「娘,王道长让我带着东西,还有小王爷的生辰八字,三日后到山上的道观中去。这几日我身旁人多眼杂,只怕会有人疑心。不如就说要陪娘你去观里祈福,索性就明目张胆的过去,在里边做一场法事,谁也不知是为什么。」 林夫人忙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了。」 王云汐道:「那娘你这几日就准备准备,三日后,咱们一同出发。别拖到小王爷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林夫人道:「你放心,娘有分寸,」 王云汐这才点点头,母女两个闲话了两句,各自回房休息。 三日后,王云汐与王家女眷一同到道观祈福。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王云汐的身份今非昔比,人人都知道泰州有位女子嫁了王爷,所以不少人跑来看热闹。王家为了脸面,愈发置办得隆重了一些。 到了观中,王云汐吩咐林夫人遣散了丫头,独自寻王道长。 「贫道见过小王妃,小王妃驾临鄙观,实是蓬荜生辉。」 王云汐不耐地挥挥手,「行了,这里又没有别人,何必说这些客套话?事情准备好了?要速战速决!」 王道长见她神色严肃,也不敢再拖沓说笑,却道:「小王妃有所不知,这法事乃是以人为之力横改天道,若所为得法,自是有益无害。可若其行不得法,触怒天神,只怕后患无穷。所以小王妃务必去除杂念,诚心祈念,方可大事得成。」 王云汐道:「明白了,道长放心。」 王道长道:「那先请小王妃将王爷的贴身之物,并生辰八字交给贫道,由贫道去准备,小王妃可带两个婢女随我徒儿到里间去,已准备了温泉净水,为小王妃沐浴薰香。」 王云汐道:「还要沐浴?这里人多眼杂,只怕麻烦。」 王道长道:「请小王妃万万按照流程规矩来办,不得触怒天人。」 王云汐听见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正所谓心诚则灵,此时此刻,她还真的就去除了杂念,一心一意地虔诚祷告起来。 只是这祷告的内容,却是让她的夫君短命几年,好保她富贵平安,到也是千古奇事。 王云汐便随着两个小道士,并带着贴身的柔菊、丝竹二人,来到后间。那道观算不得华丽,但到时修整得干净。行到一处屋前,小道士道:「沐浴薰香之物已准备妥当,女居士请进。」 王云汐微一颔首,对丝竹使了一个眼色,丝竹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无人,又示意小道士离开,王云汐才开门走了进去。 屋中准备了沐浴之物,倒也十分干净。许多人来到道观祈福做法,都会沐浴薰香,所取的都是山上的无根之水,沐浴时候也禁止添加任何香料香胰之类,以免凡俗污浊之气招惹神明。 第184页 王云汐不知这道士用的东西别人可用过没,干不干净,心里本来不喜。但是她想到自己今日是做法求福,横改天命,务必心静气定,虔诚以拜,所以竭力收敛心,闭目解衣,进入浴桶之中。 柔菊细心地为她擦洗着,突然,只听柔菊一声惊叫,将王云汐吓了一跳,斥道:「鬼叫什么!」 话音刚落,才一回头,也吓得脸色白尽,只见屋子里竟然还有一人! 这人是从哪来的?刚刚明明检查的清清楚楚,此处干净幽僻,里外无人。这人究竟是从何处而来?更可怕的是,此人分明是一个男子! 那人做道士装扮,生的唇红齿白,到真是俊俏非常。这会儿王云汐丝毫没有心思欣赏,「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她想叫这道士出去,可又怕他嚷嚷起来,自己的清白可就毁了。正在想办法,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王云汐大惊失色,「丝竹,有人吗?丝竹!」 丝竹没有回答,王云汐此时赤身露体,坐在浴桶之中哪敢出来,只能怒斥道:「你……你给我滚出去,找死吗!」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逼到房门外,王云汐大叫丝竹,却无人答应。她霎时间脸色白尽,紧接着,「支呀」一声,房门竟然已被打开。 王云汐此时来不及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慌乱之下,跳出木桶,一把抓过架子上的衣服披上。虽然不至于暴露人前,可到底满头凌乱,衣衫不整,甚是狼狈。 只见门口站着三四个人,丝竹跟在后头,神情闪烁,脸上满是惊恐。而看到为首之人,王云汐更是魂飞魄散,来人竟是霍凌云! 只见霍凌云一身碧色锦衣,脸色十分不善,「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将衣服穿好!」 王云汐震惊之极,她不知道霍凌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头一团乱麻,她慌忙穿上衣裳,双手都不自禁地发着抖。 霍凌云铁青着脸,走进屋中央坐下。冷冷扫了一眼屋中的小道士。那道士突然跪在地上,「小王爷饶命,小王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是……是小王妃先勾引的我,小的不敢不从啊……」 他话音一落,王云汐脑中顿时「嗡」的一声,知道自己恐怕落入什么圈套之中。 可她一时又如何能想的明白?只见霍凌云飞起一脚,将那小道士踹倒,「闭嘴!你们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本王定要严惩你们这对姦夫□□!」 王云汐的腿顿时软了,「王爷,我……我是被冤枉的……」 霍凌云看也没看她。 王云汐忍不住大哭起来,她孤身一人,潜退左右来到这件屋子,衣衫不整赤身露体,而且屋里还有一个男人,这下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道观中的几个小道士也都来看热闹,本来这次祈福,王家就特意办的隆重一些,这下可好,听到声响,众人都围着外厅打探起来,这种小道消息本来传的就快,一传十,十传百,不下半个时辰,半个泰州都已知道了。 王云汐吓得噗通一声跪地道:「妾身知错了,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请王爷替妾身做主,妾身的确是被奸人所害……」 霍凌云冷声道:「你闭嘴!你做出这等无耻之事,竟敢砌词狡辩,你给本王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霍凌云说完,勐地扔下一件东西。王云汐低头,只见那竟是一个布做的小人儿,上边写着生辰八字,又扎满了针眼,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厌胜之术! 这下众人均是一阵心惊肉跳,厌胜之术在整个大周都是禁忌。王云汐颤声道:「什……什么?」 霍凌云道:「你背夫偷情也就罢了,竟敢偷了本王贴身之物,做成这等阴邪之物,上头还写着本王的生辰八字来道观做法,是想咒本王死吗?」 王云汐大惊,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霍凌云道:「贱人!那妖道都已经招了,你还想狡辩吗?厌胜之术乃是朝廷禁忌,你这无知妇人竟敢做出此事,伤风败俗,蛊惑人心,本王若饶了你,只怕天下人都不答应!」 王云汐接连惊惧,「什……什么?」 霍凌云眼光一扫,只见几人押着王道长走了过来,王道长面如死灰,看也不好看王云汐,噗通一声跪地道:「小王妃恕罪。事已至此,贫道……贫道唯有招认,还请小王妃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贫道当初受人蛊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答应帮你掩盖丑事,可贫道毕竟是修道之人,它朝只求能有修成正果的一天,岂能再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第113章 众人见这道士说的声泪俱下,也都心头恻然,暗暗摇头。王云汐心头一凉,她咬牙道:「臭道士,你竟然敢陷害我?!」 王道长道:「贫道修道之人,岂敢陷害王妃?只是贫道多年承蒙王家恩惠,更在小王妃孩提之时就一直为小王妃祈福做法。如何忍心看着小王妃愈陷愈深?贫道奉劝王妃一句,回头是岸…!」 王云汐气的眼前一黑。周身不住颤抖,她望着霍凌云,「你……你知道我是冤枉的……」 霍凌云没有说话,唇边带着森然冷笑。不像怒,却满含嘲讽,王云汐勐然醒悟,她指着霍凌云,「是你!你故意陷害我!」 霍凌云挑了挑眉,众人却纷纷嘆息,怪的人说商人之女难登大雅之堂,她自己做出这样的龌龊事,反而要说别人害她。 第185页 王云汐心底越来越沉,她意识到自己这次栽了个大跟头,从此将万劫不復,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故意害我是不是,你为什么如此对我,霍凌云,我要跟你鱼死网破,我要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霍凌云却神色平淡,「哦?你想说什么?不防现在就说出来。」 「你……」王云汐说完这个字,陡然顿住,她望着霍凌云的脸,才发现面前这个人是如此的可怕。 他既然敢这么做,必定已经给自己做好了退路。她在她眼里,已经是一个弃子了。 王云汐心中怕极,「你……你……」 霍凌云嘲讽道:「怎么?你想好了吗?想说什么,本王听听看。」 王云汐环视四周,这里虽然有这么多人,她却觉得像处在孤零零的荒岛上一般,悽然无助。 霍凌云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想清楚了吗?你想说什么,别怪本王不给你机会。」 王云汐面色惨白,她支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明白如果她说了,只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只怪她一直都把自己想得太高了,她以为自己容貌倾城,聪明绝顶,却不知自己在这些权贵眼里只是一个跳樑小丑而已。 她只是一个商人之女,可她不认命,处心积虑地想嫁给王爷,可最终呢?她什么倚仗都没有,他们踩死她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霍凌云到底是什么时候洞悉她的心思的?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泰州? 他买通了王道长,知道自己为何要先来泰州却不说破,他等着亲自抓他设计好的姦情,一击必杀! 可怜她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王云汐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高兴,仿佛遇到了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众人都震惊地看着她,心想这小王妃只怕是疯了。 霍凌云嘆了口气,起身吩咐道:「带回去吧。」 小王妃省亲日内,出了一件天大的丑事。 小王爷因政务缠身,不得不推迟行程。小王妃便申请独自提前回来,说是与娘亲姊妹多说些体己话,想不到却是为了会她的情夫! 这情夫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不知道。可想来日子一定不短了。听说这情夫是道观里的小道士,众人恍然大悟,难怪王云汐总来这道观做法。 据说当日的情形十分难看,小王爷脸色铁青,将这对姦夫yin妇逮了个正着,而且她还偷偷对王爷使了厌胜之术,按照本朝律法——其罪当诛。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到底要怎么对我,我要见霍凌云!!」 行馆里传来王云汐声嘶力竭的叫喊,下人们谁也不敢应声,只能装作听不见。她们依旧脚步匆匆地走着,忙活着为王爷的新宠准备华衣美食。 果然这些高门大户的权贵最是无情。两人约定来省亲,却各有各的猫腻。一个养了新外室,另一个竟然偷情! 不过这本就是个不公平的世界,男人养了个新宠理所应当,而女子,就该被五马分尸了。 所以小王妃的事情谁也不敢谈。王爷的性子是好,可是前后两任王妃,都…… 丫头们连连嘆息,甚至对王爷多生了一份怜惜,这些人都疯了吗,王爷这样的身份品貌,莫说是迎娶,就是肯有丝毫宠幸她们,她们也必定死心塌地。 王云汐直到喊得嗓子哑了,她颓然坐在地上。往日的光辉不再,她已经变得形容枯藁,青黑的脸庞显得有几分诡异。她望着这间漆黑的屋子,强烈的绝望涌上心头,霍凌云,你竟敢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筹谋了这么多年,到底得到了什么,难道这一生,就这样成为一个笑话吗? 她一个商人之女,成为王妃,这几乎是古今独有。她天资平常,凭着二十年的勤学苦练,考入玲珑舞苑。最恐怖的时候,她甚至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练舞,将脚底磨得鲜血淋漓也不敢停下…… 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王云汐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她不相信自己会在霍凌云面前一败涂地,就是死,也一定要拉他陪葬。 娢嫣虽然被困在行馆之中,可是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便问云儿道:「小王妃到底处了什么事?不是说来泰州省亲的么?」 云儿勐然听她问起这个,吓得慌忙低下头,不敢应声。娢嫣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去。」 云儿还是有些为难,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府里一向最忌讳下人乱嚼舌根,娢嫣又道:「反正我一直待在行馆里,哪也不去,没有机会外传。再说此事不只一个人知道,也未必就就是你说的。你若不说,我问别人去,到时候还赖在你头上。」 云儿顿时吓得脸色一白,道:「姑娘不要!奴婢一心一意伺候姑娘,从不敢做错,姑娘不要害奴婢啊!」 娢嫣道:「你若好好的告诉我,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反正我只是好奇,也没这个必要。」 云儿再三想了想,只好嘆了口气,道:「好吧,那奴婢就告诉姑娘,姑娘千万保密。」 娢嫣道:「你且放心。」 云儿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娢嫣说了一遍,下人们当时都没有在场,以讹传讹,到底有些偏差,但大体上总错不了,那就是小王妃背夫偷情,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 第186页 娢嫣听完,暗暗心惊。她本来对王云汐也没什么好感,她走到今天,完全是自作自受。 她心惊的是霍凌云。 霍凌云恼火王云汐当年对他下鸳鸯迷,更恼火她听信妖道的传言算计他,可毕竟他与王云汐利益纠缠,岂能这般轻易地说翻脸就翻脸? 娢嫣脑中百转,突然有种预感,霍凌云莫非是想要灭口王家,斩草除根! 王云汐自以为抓到了霍凌云的把柄,以此为要挟,岂知霍凌云是那么好惹的?他表面上温和谦逊,实则心机深沉,其实早就已经决定,要除掉王家。 娢嫣愈发觉得,不管是谁,沾惹了霍凌云真是与虎谋皮一般。偏偏这只老虎,表面上却是个温柔谦逊的翩翩公子。 云儿见她出神,道:「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娢嫣回过神。道:「没事。你下去吧。」 云儿道:「那姑娘好好休息,我吩咐人为姑娘煮一碗定惊茶来。」 娢嫣点点头,云儿便起身退下了。 云儿走后,娢嫣仍觉得忐忑不安,王家是玉家谋反一案的关键证人,若是被霍凌云斩草除根,玉家会不会永远都无法沉冤昭雪? 想到这里,娢嫣披上一件藕色白纱金纹外衫,往霍凌云房中而去。 霍凌云吩咐过府中下人,娢嫣除了不可离开行馆,在馆内可以随意走动,谁也不许拦着她。 娢嫣走到霍凌云房中,只见四处竟没有一个服侍的下人,心中暗暗奇怪,正此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人声,:「霍凌云,若没有我们王家,你岂会有今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娢嫣心中一动,竟然是王云汐的声音,她怎么在这里? 霍凌云道:「如何对你?王云汐,本王早该杀了你的,留你到今天,实在是已经仁至义尽。」 王云汐听到那个「杀」字,吓得花容失色,悲戚道:「凌云,是我不好,我不该听信那个妖道的话,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你,好好做你的妻子,听你的话,凌云,你饶了我吧…!」 王云汐说着,膝行到霍凌云的面前,抱住他的腿,柔声道:「求求你,凌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霍凌云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阴狠无比,「饶了你?我不仅不能饶了你,还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你死,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第114章 王云汐浑身巨震,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霍凌云眼中充满厌恶,他突然狠狠踢了王云汐一脚,王云汐惨叫一声,趴在地上,霍凌云冷声道:「你先是不知廉耻,用鸳鸯迷勾引我,又愚蠢地以为知道了我所谓的目的,可以威胁我,妄想当王妃,更是愚昧无知,听信道士的妄言来害我,这些事情,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跟你计较……」 王云汐颤抖着抬起头,「那到底是为什么?我做了什么错事……」 霍凌云冷冷地道:「王云汐,你以为自作聪明,就可以瞒得过我?你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年是你害死了玉娢嫣?」 听到这句话,门外的娢嫣也是心头一震,当年的她,竟然是被王云汐害死的? 王云汐道:「我……我没有…!」 「还敢狡辩!」霍凌云厉声呵斥,双目赤红,「我一直想不明白,娢嫣为什么会失足掉下悬崖,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暗中查访,原来是你处心积虑,买通了人牙子,将你的眼线送到王府,然后在清明当日,将娢嫣推下悬崖,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似利刃一般,吓得王云汐魂飞魄散,她只能叩头道:「我……我知道错了,凌云,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已经死了,玉娢嫣已经死了……」 「闭嘴!」霍凌云一把捏住了王云汐的脖子,英俊的脸上满是阴狠,「王云汐,你敢害死我的娢嫣,我就会让你付出代价!你不仅害死了她,还散步谣言,污衊她的清白,我要一刀刀割下你的肉,让你受尽折磨,死无全尸!」 王云汐吓呆了,她想不到霍凌云对玉娢嫣的感情如此之深。她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嫉妒,巨大的恐惧将她压垮,「不要,不要,不要!」 王云汐尖叫着,霍凌云狠狠捏住她的脖子,「不要?你害死她的时候想过不要吗?你污衊她的时候想过不要吗?我霍凌云一念之差,没有对你防备,累得她惨死,如今我若不为爱妻,岂非枉为男子?」 听到这这话,娢嫣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么久了,她终于知道了到底是谁害死自己。 此刻她看着惨不堪言的王云汐,竟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欢喜,可怜王云汐半生亲手做下的冤孽,最终只是作茧自缚而已。 霍凌云的手越来越紧,王云汐不住挣扎着,可她怎么是霍凌云的对手?她的脸色越来白,眼看几乎窒息,霍凌云却突然松开了手,冷声道:「带下去,本王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死的。」说完,他一把甩开王云汐,大步而去,身后只传来她声嘶力竭的惨烈唿喊。 霍凌云走出来时,正瞧见了站在门外的娢嫣,似乎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是道:「你来了?」 娢嫣忍不住问道:「王爷你准备怎么对待王云汐?」 霍凌云挑了挑眉,道:「怎么?你还很关心她?」 第187页 娢嫣摇了摇头,王云汐和霍凌云之间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想管,只是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执拗地想知道自己的死因,更一度以为是霍凌云害死了她,如今得知真相竟是这般,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娢嫣轻嘆一声,「真不知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她心底的质问,他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他对她的爱又好像是真的。 霍凌云道:「怎样的人?日子久了就总会知道的。」他说完,见娢嫣激动过后,脸色有些苍白,关心道:「身子不舒服么?泰州天气潮湿,虽然到了秋季仍然常生暑热之症,你要多注意饮食,要好好休息。」 娢嫣没有理他,霍凌云也并没生气,他只是顿了一下,便抬腿而去。 娢嫣又在霍凌云的行馆中住了两日,对她来说这实在是度日如年,她想尽办法想给霍凌肃捎信,可惜府里下人将她看得死死的,莫说是人,就连贴过她衣裳的苍蝇都休想飞的出去。 这一日,娢嫣起床吃过早饭,只见云儿捧着一个崭新的花梨木托盘进来,上面正叠着一套碧绿罗裙,她走到娢嫣身旁,欢喜道:「姑娘,小王爷对你可真好,又给您送了一套新衣裳来,您快瞧瞧喜欢不喜欢?」 华衣首饰当然是娢嫣的心头好,可因为是霍凌云送的,她实在提不起丝毫兴趣,「放下吧。」 云儿不甘心地道:「姑娘看看嘛,真的很好看,别枉费了小王爷的一片心意。」 云儿将衣裳捧了起来,讨好地送到娢嫣面前,娢嫣扫了一眼,突然一惊,伸手将裙子接了过来。 云儿欢喜道:「小王爷的眼光真好,就知道姑娘会喜欢。」 娢嫣被这件裙子吸引,并非是因为它有多别致好看,因为这又是一件她穿过的衣裳! 那是一件碧绿色的霞影纱束腰襦裙,裙摆绣着淡淡藕色花纹,金丝滚线,乃是京城里缎丝坊倾力打造,价值连城。 这件裙子本是娢嫣生日那天,霍凌云特意送给她的。只是这会儿他是从哪里得来的?难道他一直留着自己当年的东西,带在身旁?此事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还有,他将这件衣裳送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正在她发愣之际,只听门口的丫头们齐声道:「奴婢参见小王爷。」 接着脚步声传来,娢嫣抬头,只见丫头们已经打了帘子,霍凌云便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淡青色锦衣,头戴玉冠,脸庞温美如玉,贵气难言。见娢嫣捧着裙子发呆,笑道:「怎么样?衣裳可喜欢么?」 娢嫣审视地看着霍凌云,想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霍凌云只是淡笑道:「换上吧,我知道这裙子一定适合你。」 娢嫣没有动,霍凌云道:「怎么了?去换上吧,本王一会儿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娢嫣奇怪道:「见什么人?」 霍凌云挑挑眉,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娢嫣道:「你先告诉我我才去。」 霍凌云哈哈一笑,温言道:「你换上裙子我就告诉你。」 娢嫣皱了皱眉,刚要反驳,霍凌云已抢先出口道:「没的商量,你若好奇,就总得让一步。」 娢嫣有些气恼,她白了霍凌云一眼,只好起身走到了碧纱橱内。云儿连忙跟着进去服侍。那裙子已经一年没有人动过,到是保养的细緻干净,腰际的流苏依然根根分明,上面颗颗圆润的南海珍珠,泛着温柔的光泽。 云儿望着衣裳,心中不住赞嘆。心想自己哪辈子若有了福分,能也穿上这么一套,就是死也值了。 衣裙颇有些繁琐,云儿细心地服侍着娢嫣穿上裙子、抹胸、罗衫、束腰、领佩、袖络、披帛,穿戴妥当之后,云儿道:「穿好了姑娘。」说完,她望着娢嫣,突然就呆了。 娢嫣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问道:「怎么了?哪里不对了么?」 云儿方才被唤回了神,忙道:「没有没有,穿好了姑娘。」 娢嫣点点头,走出碧纱橱外。云儿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嘆,只有这样的美人,才不辜负了这样精緻华美的裙子。 娢嫣走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丫头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见她肤似凝玉,眉目如画,一头乌黑的檀发下,纤秀的脖颈白如冰雪,衬着绿水的罗衫,好似碧玉婉绕着一块白玉。腰间的流苏轻轻摆动,珍珠的光晕随之忽明忽暗,仿佛在她身上笼着一层幻梦,那额畔的碎发,纤细的腰肢,纤巧的足踝……都变得缥缈神秘起来。 这世间纵然有很多美人儿,娇俏的,可爱的,文雅的……可是哪有一个人像她这样美,这样俏,当真是艷绝了人寰。 众人便都这样呆呆地看着她,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天下就仿佛都变了黑的,只有那一处才是绚烂光华。 霍凌云的眸光也被吸引了过去,他看着面前的人儿,眼神满是痴迷,云儿偷偷看了一眼,心中暗想,新奶奶可是把小王爷的魂儿都勾走啦! 娢嫣道:「说吧,要带我去见谁?」 听见娢嫣的话,霍凌云才从失神中回復过来,「去了就知道了。」 娢嫣柳眉一竖,道:「刚才不是你说的,我换了裙子就告诉去见谁?」 霍凌云道:「此人的身份有些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一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娢嫣道:「那你还骗我换衣裳?」 第188页 第115章 霍凌云笑道:「怎么是骗你了?衣裳是送你的,如今穿在你身上,这样好看,不好么?」 娢嫣恼火道:「总之你必须告诉今日去见谁,否则我是一定不去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们就慢慢的说。」 丫头们心里暗惊,都偷偷去看霍凌云,心想这下王爷必定要生气了,谁知霍凌云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扯过身旁的一个凳子坐下,嘆道:「好吧。我要带你去见的,是一个泰州的商人,因要买几处田产,想与我借银子呢。」 娢嫣心想,他带我去见一个商人做什么?正要拒绝,霍凌云又道:「她姓杨。」 娢嫣勐地反应过来 ,是杨夫人!她为何要带自己去见她,难道他们设计引霍凌云来泰州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那他为什么还要来? 娢嫣心中一阵惊疑,霍凌云道:「这回想去了吗?」 娢嫣缓缓点了点头,霍凌云起身道:「那走吧。」 娢嫣随着霍凌云,行至行馆内的另一间别苑。此处颇为幽静,院中植满蔓藤,里面只有一间九曲迴廊围绕的屋子,零星有几个服侍的下人。 霍凌云打开门,走进屋内,只见屋中布置的轻腻香软,榻上半卧着一个妇人,果然就是杨夫人。 杨夫人看见霍凌云,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道:「你终于捨得来了?」神态颇为倨傲。 霍凌云也不生气,淡淡一笑,「夫人哪里话,小王知道夫人来此的消息,就立刻赶来相见了。」 杨夫人哼了一声,抬头看到他身后的娢嫣,觉得有些眼熟,可今日这身装扮,华丽高贵,她一时又没认出来 娢嫣也怕杨夫人认出自己,故意低着头站在一旁。杨夫人挪开目光,冷笑道:「小王爷真是艷福不浅,刚娶了两个娇气,又有了新的相好了?」 娢嫣皱了皱眉,心想这妇人说话当真难听,何况谁不知道王云刚刚背夫偷情被发现,这话可有点冷嘲热讽。 霍凌云却半点没有生气,反而笑道:「都是些庸脂俗粉而已,如何跟夫人你相比?」 杨夫人听了恭维,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她眼尾皱纹颇多,笑时候又一脸媚态,让人甚是难受。 杨夫人道:「你也不必说好听的哄我,我问你,我跟你说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霍凌云淡淡笑着,伸手拿起茶杯放在唇边,「都是些小事而已,那批田产既然是夫人看上的,小王一定想办法满足夫人。」 娢嫣听到这里,心中甚是奇怪。听二人说话,没有丝毫亲热,不太像母子,霍凌云也不似是受她威胁,到底为什么对这个杨夫人言听计从呢? 杨夫人听了这话,却是喜笑颜开,道:「真的?那银子可准备好了?这几天买家催的厉害,若不快些,只怕得卖给别人了呢。」 霍凌云道:「夫人别着急吗,这五万两银子实在数目太多,我——也没有。」 杨夫人瞬间又变了脸色,冷笑道:「小王爷若没有,还跑来说什么好话,当我是傻子吗?」 霍凌云道:「五万两银子,短短几天,莫说是我,只怕是国库总管也未必筹措的来,夫人若想发财,我却可以为夫人指一条明路。」 杨夫人忍不住道:「什么明路?」 霍凌云道:「夫人想买这些田产,无非是看重价格便宜,将来出手后可以大赚一笔,为自己傍身,可是?」 杨夫人道:「这个自然,难道你不想?」 霍凌云笑道:「小王想,可没有这个实力呢。」 杨夫人脸色一冷,心想他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敷衍我?却听霍凌云又道:「夫人想要银子,不必捨近求远,去买什么田地,五万两我虽然没有,旁人却有。」 杨夫人心中一动,道:「是谁?」 「王福善?」 杨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道:「小王爷说笑了,我现在这样子,难道能找他要银子?」 「别说的这么笃定么,」,霍凌云轻笑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虽然分开了,可情分还在,说不定他的心里,还时时念着夫人的好呢。」 杨夫人冷哼道:「念着好有什么用?像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出了事只想着自己,他这辈子,视财如命,怎么肯为我掏一分钱?」 霍凌云道:「夫人直接去要,他当然不肯。夫人只要迂迴一些,还是有些办法的。」 杨夫人有些意动,想说什么又顾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娢嫣。霍凌云示意她但说无妨,杨夫人才道:「怎么个迂迴法?那铁公鸡,一提银子躲得比谁都快。」 霍凌云道:「夫人去找他,先别谈生意,也别提银子,只与他叙叙旧情。我知道他过两日会去一趟□□,夫人可以想办法随行,王福善当年有多生意都是由夫人经手的,夫人你只需分辨出哪些是他用来洗钱,并且还没核对的项目,交给本王,本王找人作假修改,当中数目如此巨大,轻松的做出几万两的亏空,他必定发现不了。」 娢嫣听得明白,霍凌云是想利用杨夫人来调查王福善的帐目往来,这些年王福善一直暗中帮苏湛筹备军饷粮草,难道他是要调查苏湛? 杨夫人听完,犹豫了一会儿,道:「这能成吗?」 霍凌云淡笑道:「成不成夫人自己考虑,本王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这也是看在夫人与我多年的交情上,这么多银子,莫说是我,就是国库也要缓个两三日,不就是些田产么,这次没买到,下次还会有好的。」 第189页 他若一味劝着杨夫人,杨夫人到要生些疑心,可她这么一说,杨夫人顿时急了,贪财的本性不免暴露出来。「这不是普通田产,我这辈子只怕只能遇到这么一遭,死我也不会放手!」 霍凌云只含笑喝着茶水,不发一言。杨夫人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好,那就按小王爷安排,明日我就去见王福善。只是没什么合适的机会,还得小王爷你帮着安排安排。」 霍凌云淡淡勾起嘴角,「好说。」 杨夫人望着眼前的茶杯,突然轻嘆一声,「我可是发了誓,这辈子都不再见他的,真想不到……」 这杨夫人相貌本有几分庸俗,此时突然露出一股哀婉,少了俗态,到莫名有几分动人。 霍凌云道:「夫人不必想的太多。谁的一生不要经歷些坎坷,银子才是最靠得住的。」 杨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吃了定心丸一般,道:「王爷说的对!若买了这几处田产,那可真是几辈子都靠得住了,到时候妾身也不会忘了王爷的恩情的。」 霍凌云道:「夫人客气了。」说完,起身道:「既然话已说明,小王就不再叨扰夫人了。夫人也可早些回去准备,若是喜欢待在这里,就在行馆多住些日子也无妨。」 这行馆装饰的富丽豪华,能在此白吃白喝,杨夫人正捨不得走呢。听了这话,连忙点头道:「既然小王爷都这样说了,奴家也就不再客气,只怕还真要再住两日呢。」 霍凌云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说完话,娢嫣便与霍凌云出了门。当初她和霍凌肃假借卖地之事勾引杨夫人,本是想引出霍凌云来,没想到却反而让他将计就计,利用了杨夫人。 走出了院子,霍凌云忽然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娢嫣道:「这个杨夫人到底是谁?」 霍凌云道:「你先回答我。」 娢嫣道:「回答你什么?」 霍凌云道:「回答我老四是不是来了泰州。」 娢嫣一惊,心想果然还是被他查到了,却硬着头皮道:「没有。」 霍凌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平日里撒谎都是这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娢嫣脸上一红,有点不自在,霍凌云道:「若不是我知道杨夫人见过你,还不知道霍凌肃已经查到了她的头上,他果然够聪明。」 娢嫣道:「那你还来问我?」 霍凌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么多年养着杨夫人,并非是受她的威胁,只是一步步引着她,让她为我做一件事。」 娢嫣咬了咬牙,心想霍凌云还真是个老狐狸。「你是让她帮你调查王福善?她和王福善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凌云看着娢嫣的脸,嘴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容。她们还真是一模一样。 「她曾经是王福善的糟糠之妻。在王福善发迹之前,曾经是盛阳百货的长工,而杨夫人当时正是这百货老闆娘的丫头。两人年少相识,成了恋人,还是有几分真情意的。只是后来王福善一心攀高,认识了泰州一个富商之女,也就是王云汐生母,林夫人。」 娢嫣道:「所以这王福善就抛妻弃子,娶了林夫人,将杨夫人害的走投无路?」 第116章 霍凌云冷笑道:「结局确实是这样,不过这走投无路是她自找的,此事根本就是杨夫人自己的主意。」 「自己的主意?」娢嫣不敢相信。 霍凌云道:「虽然你和杨夫人接触不多,我猜你也看得出来,她为人十分势力虚荣,若非这样,又怎么能与王福善走到一起?」 「两人当初便定下计策,王福善假意与林夫人相好,想办法骗来家产,再将她休了,与杨夫人成婚。」 娢嫣道:「结果这个杨夫人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福善却反悔了?」 霍凌云道:「也不全是,只能说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定下计策之后,杨夫人也害怕王福善反悔,不要自己了,所以暗中和一个有钱的货郎好了,还生了一个孩子。」 娢嫣听到这儿,不得不说对二人十分佩服,能将卑鄙无耻之事做到极限,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娢嫣嗤笑道:「这下好,两人谁也不亏欠谁。」 霍凌云也忍不住笑道:「你说的很是。可惜王福善却想不开,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竟摆了他一刀,还与别人有了孩子,他将此视为平生奇耻大辱。所以王福善发迹之后,暗中害死了这个货郎,杨夫人当时还怀着身子,便连夜跑了,后来这个孩子生下之后,竟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被送到了京城。」 「这孩子是谁?」 娢嫣隐隐猜到,却不敢相信。 霍凌云目光一凝,道:「我。」 听他亲口说出来,娢嫣还是怔住了。适才她见二人见面,没有一点亲昵之色,哪里像是母子?更何况如果他真是杨夫人的儿子,为何还要利用她? 「你、你、你……」娢嫣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霍凌云的眼中蓦地透出狠厉之色,「怎么?不敢相信,觉得可怕是吗,还是觉得我脏?」 娢嫣没有说话,她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凌云,他的心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亲者相杀,爱人成仇,如果这些都不可怕,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霍凌云冷笑道:「你以为霍文忠和周王妃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吗?其实两人因为感情不和,背地里时常吵架。周王妃又因为膝下无子,府里妻妾众多,只怕将来会影响自己的地位,所以她索性,就买了一个孩子来。」 第190页 「也是机缘巧合,当时周王妃正有事出差在泰州。时逢她假作有孕已经一年,周王妃就想要趁这个机会,假装在泰州生子,瞒天过海,再将这个孩子带回京城。」 娢嫣道:「而杨夫人也正好在此时临盆,周王妃就将这个孩子带走了?」 霍凌云点了点头。 娢嫣道:「那周王妃既然这么做,为何不直接杀了杨夫人灭口?」 她现在已经根本不相信霍王府的人还会有良心了。 霍凌云道:「也怪她一时大意,觉得泰州山高水远,这女子又无甚本事,便没有杀她。等她到了京城之后,却又后了悔,三番五次派人到泰州来,可是这个杨夫人也当真精明,她早就知道周王妃的身份,所以才故意将孩子卖给她,目的就是等这个孩子长大,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杨夫人也确实做到了,这么多年,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真的就让她逃过了,不过其实也仰仗于老王爷精明,周王妃身在京城,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她明白,一旦霍文忠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周王妃从此定会万劫不復。」 娢嫣看着他,心中一时惊疑不定。这当中的事情实在是太错综复杂了,「那你……是如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的?」 霍凌云道:「也是在五年前,我来到泰州的那一次。」 「杨夫人找上了你?」 「不错,」霍凌云道:「她拿着当年的信物,告诉我,她才是我亲生的娘,我应该报答她的生育之恩。」 霍凌云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嘲讽的微笑,娢嫣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寒,霍凌云道:「她实在太天真了,我乃堂堂王府世子,岂会因为一个妇人,毁了我半生大计?」 「可是你却答应了她,并且不停地支助她钱财,不是么?」 霍凌云冷声道:「我支助她钱财,把她胃口养的越来越大,是因为我知道她与王福善的关系,终有一天,她会为我所用。」 娢嫣震惊地退后一步,「她……她是你母亲!」 「那又如何?」他眼中又露出无比阴冷之色,「我乃堂堂霍家的小王爷,王妃才是我的生母!」 娢嫣震惊地望着他的脸,那俊朗的眉目,此刻竟觉得越来越清晰。她明明与霍凌云很熟悉,他们曾经同床共枕,生活了一年之久,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了解了他。 情在他眼里,不过粪土而已。他口口声声的对玉娢嫣的爱,最爱的,终究是他自己。 道:「对了,前些日子我特意命人去江南採买了上好的菱角,又请了当地最正宗的厨子,叫他快马加鞭地赶往泰州,今日已经到了,晚上正好可以为你做一顿新鲜的秋霜菱角。」 娢嫣听到秋霜菱角,顿时口舌生津,这可是她当年最喜欢的东西,王府每次做,他都要吃上几大碗,可现在她面对着霍凌云,却一点心情也没有,冷冷地道:「什么菱角,我不爱吃。」 霍凌云本还是和颜悦色的,听完,突然就变了脸色,冷声道:「你爱吃也得吃,不爱吃也得吃,由不得你选择。」 娢嫣怒道:「你什么意思?」 霍凌云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突然又露出痴迷之色,她抚摸着娢嫣的头髮,娢嫣一把将他推开,霍凌云却用了力,将她的手腕攥住,「你必须喜欢,我给你的衣裳,我给你的东西,慢慢来,你会适应的。」 说完,他拂袖而去。 娢嫣望着他的背影,从心底里升起一丝寒意。她终于明白了霍凌云留下她的命,软禁她的企图,他是想让自己作为玉娢嫣的替身! 当初他因为玉娢嫣惨死,自始至终都不能释怀,直到看到现在的娢嫣,这个叫陆凝霜的小丫头,在她身上总是能看见娢嫣的影子。 如今王云汐已落入他的手里,日夜备受折磨,霍凌云大仇得报,可他还是不能释怀。他实在太寂寞了,他没有亲人,爱人,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他唯一爱过的。只有玉娢嫣。 他明知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竟不惜用这种卑劣又可怕的做法,他要软禁这个小丫头,打造她,让她以娢嫣的身份活下去。 所以他才会对她这样百般宠爱,只不过因为,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与娢嫣的不同而已。 直到今日,她拒绝了他做的秋霜菱角,他才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娢嫣只觉得一阵阵地可怕,霍凌云只怕是疯了,自己到底怎么才能逃出去? 娢嫣闭上了眼睛,她越来越想念霍凌肃了。 临近傍晚,府里的下人们又忙碌起来,他们要为这为新奶奶准备菱角。她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繁琐的一道菜,材料是从几百里外运来的,为了吃上新鲜的,累死了几匹马。做菜的糖丝、雪藕都是进贡之物,又精挑细选,三酿三蒸,最后连样子不好看的废弃不用,才做出了两盘子来。 哎,真是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前些天风风光光的小王妃,这会儿都不知是生是死呢。 晚膳准备妥当,丫头们便去请娢嫣出来吃饭。没一会儿,却见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王爷,陆……陆姑娘病了……」 霍凌云勐地站了起来,焦急地跑到娢嫣屋中。娢嫣睡午觉才起来不久,屋里还拉着帘子,有些灰濛濛的。她趴在床上,额头上流着细细的汗水,脸色也有些苍白。 霍凌云温柔地抱过她的身子,柔声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第191页 娢嫣皱了皱眉,不知是没睡醒还是怎么,没有说话。霍凌云转头去看云儿,云儿被他审问的目光吓了一跳,低头羞涩道:王爷莫紧张,姑娘的病……的病……」 看着云儿涨红的脸,霍凌云突然明白过来,他打断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说完,霍凌云让娢嫣靠在自己肩膀上,双手下移,摸了摸她的小腹,柔声道:「肚子疼了?你是不是冷着了?我帮你揉一揉。」 娢嫣今天下午睡了午觉,不想就来了月信。她平时身体还好,不过一旦入了秋,碰到没休息好的时候,就会有肚子疼的情况。虽没什么大碍,可就是疼得厉害。她痛苦的皱着眉头,一把推开霍凌云,冷冷地道:「你别碰我!」 霍凌云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站起身,退到一旁,道:「好,我不碰你,别恼了,我叫人煮了姜汁红糖,你喝些。一会儿便好。」 娢嫣平日里最讨厌喝姜汁,她前世每次犯病时,霍凌云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来哄骗她喝,娢嫣闻到味道,都忍不住皱眉道:「拿走拿走,不喝!」 霍凌云圈道:「你捏着鼻子喝下去就好了,喝完了我带你去吃菱角。」 娢嫣道:「我不喝。」 霍凌云道:「煮都煮了,不喝不是浪费了?」 娢嫣道:「你不是最爱姜汁吗?你拿去做姜汁醋鱼吧!」 娢嫣说完,又躺回了床上。而霍凌云站在床边,忽就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娢嫣,脸色越来越白,勐然,他仿佛落荒而逃一般,跑出了屋子,狼狈地撞洒了一地的姜汁红糖。 娢嫣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抬起头看了看,心想霍凌云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 下人们也不知道小王爷这是怎么了。可看见他刚才的恐怖模样,谁也不敢吱声,默默地收拾了汤碗碎片。 霍凌云一路跑回房,平日里温文儒雅的他从没像今日一样失态过。他遣散下人,关上房门,看着屋明灭的烛火,脸上的神色也随着烛火显得阴晴难定。 「姜汁那么难喝,谁喝得进去!」 「不难喝,我就喜欢喝,你细细品品就知道了。」 「你爱喝?我不信,从没见你喝过,你现在喝一口我看看?」 「哪有男人喝这个的?」霍凌云捧过来一碗姜汁红糖,哄骗着娢嫣喝下,「我只是后悔没办法托生个女人,我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姜汁的味道,你喝一半,剩下的我还捨不得给你,要拿去做姜汁醋鱼呢。」 娢嫣「噗嗤」一乐,「你不害臊,为了喝姜汁,想变成个女人?说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再说谁说男人不能喝姜汁的?」 霍凌云笑道:「不是姜汁,是姜汁红糖,这都是给女人补身子的。」 你不是最爱姜汁吗?拿去做姜汁醋鱼吧! 他不知道他同她一样讨厌姜汁的味道,只不过这东西对她真的有用,所以他每次都皱着眉头陪她喝下去。 他是很少发脾气,可也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碰过姜汁味道的任何东西,包括姜汁醋鱼。 第117章 可是只有玉娢嫣不知道。那个傻丫头心思比谁都粗,从来不知道霍凌云是为了她才会喝姜汁的。自从她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姜汁味道的东西,姜汁醋鱼也成了餐桌上的禁忌。 她今日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只有他和她才知道的秘密,一个他谎称了多年的秘密。 他还记得姜汁在唇齿之间的味道,那般火辣难闻,他陪着她喝完,看着她皱着眉头的娇嗔样子,总会忍不住在她的唇上深深一吻。 她嘤咛着,欲拒还迎,唇齿间慢慢的布满了她的香味,那姜汁的火辣也变得温柔美妙起来。渐渐的,他爱上了姜汁,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姜汁就成了他永远的禁忌。 可是这个没见过他几次的丫头,为什么会说出来他爱吃姜汁醋鱼呢? 霍凌云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霍凌云颤抖地握着双手,娢嫣,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一念之差,自己竟险些亲手杀了她。 霍凌云发疯跑出屋之后,就再也没有来烦娢嫣,娢嫣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拒绝吃菱角而生气了,心想这样最好,他们最好谁也别理谁。 傍晚时候,娢嫣终于受不了将一整盘菱角都吃了,他果然烹饪的十分细心,完全是她当年在京城吃过的味道。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和她毕竟已经过去了。 其实娢嫣现在也说不上有多恨霍凌云,毕竟玉家的案子,罪魁祸首是苏湛,就算没有霍凌云,也会是这样的结果。而害死自己的人,是王云汐,似乎也和霍凌云没什么关系。 娢嫣并没有意识到,爱恨本是一体,有时候爱消散了,恨便也不存在了。 厨房的人重新煮了姜汁红糖进来,喝下之后,腹痛好了一些。但信期难受,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这一觉睡到天黑,再睁开眼时,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谁?!」娢嫣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道:「别怕,是我。」 霍凌云点了桌上的烛火,坐在一旁,娢嫣冷冷地道:「深更半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女子闺房,小王爷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圣贤书。」 第192页 霍凌云苦笑道:「怎么是无声无息,我叫云儿通报了你,是你自己说梦话,让我进来的。」 娢嫣脸上一红,她知道霍凌云说的多半不是假话,自己也确实有说梦话的习惯,「不知小王爷有何贵干?」 听着这疏离的语气,霍凌云的心里有些难受,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秋霜菱角,此时只剩下一个空盘子了,「你明明很爱吃,为何告诉我不喜欢?」 娢嫣面皮微红,道:「是我吩咐倒了,小王爷以后莫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嘴巴里此时还浮现着霜糖的甜味,这谎话确实有点不可信。 霍凌云苦笑道:「到现在你还要骗我?」 娢嫣心中一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没有说话。霍凌云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娢嫣,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宁可告诉老四?」 他清俊的眸子里充满痛苦,凝望着娢嫣的脸。而娢嫣心头乱跳,他……他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娢嫣装傻道:「什么……什么回来了,我不知道了。」 「你还在骗我!」霍凌云的声音高了起来,他颤声道:「玉娢嫣,你可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没日没夜的想你,保存着所有你喜欢的、用过的东西,随身携带,走过每一个我们去过的地方,每个晚上,一闭上眼睛,脑子都是你的点点滴滴,折磨得我无法入眠……」 娢嫣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你再做这些又有何用?」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霍凌云痛苦地道:「玉娢嫣,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负过你!」 娢嫣冷笑道:「没有负过我?现在我的父母家人,是不是还沉冤莫白,关在大牢之中?」 「那是苏湛的主意……」 「小王爷就是这样做人的?事到临头,就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是你太心急了!」霍凌云厉声道:「我会把他们救出来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算了吧,」娢嫣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我答应你,我可以不再恨你,但我们之间,始终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回不了头了。」 「我不信!」霍凌云痛苦地摇着头,「你明明那么爱我的,你忘了吗?你曾经发过誓,你会一生一世跟我在一起。」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我也已经兑现了我的诺言。」娢嫣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为什么?」霍凌云颤声道:「就因为霍凌肃?」 娢嫣道:「他的确是我倾心所爱,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他的。而我早就已经不爱了你,就算没有他也是一样。」 「我不信!」霍凌云绝望地摇着头,他一步步地后退,将掌心握出了鲜血,这一天他已经盼了一年,甚至夜里梦里都想重见他的娢嫣,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霍凌云哑声道:「娢嫣,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怕得厉害。 娢嫣淡淡地道:「霍凌云,我们回不去了。就算没有四哥,没有王云汐,也是一样。」 ***** 雷震在泰州城里整整找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发现娢嫣的影子。 霍凌云和王云汐已来到泰州省亲,不想小王妃偷情被抓,闹得满城皆知,霍凌云以迅雷手段处理了王云汐,可这似乎都对他寻找娢嫣没有什么用处。 王云汐失势之后,王福善迅速地关停几处港口,接着火速赶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最为神奇的,京城传来的线报称,苏湛似乎根本没发现泰州的事情,还在频频动作,难道他是真的傻了,或者真不知道?想想也不可能,霍凌云已经来了泰州,苏湛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王家出了事? 雷震想不通,他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主子去想吧,反正他习惯了整日筹谋算计,年纪轻轻就长出了白髮。 雷震走回行馆,赶紧赶走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还是想想自己怎么交差吧,主子可是说过,人找不到,不许他站着进来的。 第118章 临行密密缝 霍凌肃阴沉着脸,看着面前「滚」进来的人。谁又能想到,这个此刻垂头丧气一脸悲催的人,竟会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追命剑雷震呢 「还是没有找到吗?」霍凌肃冷冷地道。 雷震道:「属下无能,人或许已经离开了泰州。」 雷震已经做好了横刀自刎大卸八块的准备。 霍凌肃依然阴沉地看着眼前的烛火。怎么会呢?她到底去了哪里?难道是被苏湛的人抓走了?不可能啊,苏湛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软禁她,即便是发现了什么,这也不像是他的做法。 莫非是被王云汐所害?也不大可能,王云汐中了霍凌云的圈套,前几日忙着自作聪明,这几日更是自顾不暇…… 到底她去了哪里呢?霍凌肃摆弄着手里的一串佛珠,陷入沉思,雷震瞟了一眼那紫檀木的香串,心中一惊,主子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突然还信起佛来了? 霍凌肃闭上眼,如今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原来人都是这么开始信佛的。 半晌,霍凌肃缓缓睁开双眸,「你下去吧,给我盯紧王家,如果王福善去了□□……」他顿了一下,「把这个也给我送去。」说罢,他伸出手,将一个东西扔到雷震面前。 第193页 雷震伸手接过,「是。」躬身退了出去。 雷震出门后,霍凌肃又无力地闭上双眼,娢嫣,你快回来吧。 不一会儿,屋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霍凌肃没有抬头,屋门推开,苏玉缜已走了进来。 他依旧一身黑色劲衣,走到霍凌肃的身前坐下。「人还没有找到吗?」 霍凌肃摇了摇头,轻轻揉了揉眉心。苏玉缜这才发现,这些日子因为他经常皱眉,眉心竟生出了浅浅的皱纹。 苏玉缜不觉有些心疼,道:「不如明天我亲自瞧一瞧。」 「不行,」霍凌肃道:「这个节骨眼上,整个泰州的人、京城的人都在追杀你,好不容易才救回了你的小命,又想自杀了吗?」 苏玉缜苦笑道:「傻子才觉得命长。只是我……」他实在是太担心娢嫣的安危了。 只是他尽量不想在霍凌肃的面前表现出来,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实在不该再给他们增添烦恼。 苏玉缜望着烛光下的霍凌肃,俊美的容颜宛若冰雕玉琢,果然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的一张脸,可是那眼神似乎太冷太沉郁了一些,他的身边又总是遍布着阴谋和危险。 那个小丫头为什么偏偏会爱上他呢?苏玉缜想,如果她有那么一点动摇,那么一点不爱他,他都一定会跟霍凌肃争到底,可惜一点点都没有。 苏玉缜嘆息一声,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她——不会有事的。」 说完,苏玉缜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屋子。今夜的月色又是这么好,就如同他第一次再霍王府碰到娢嫣时一样。 一个在玫瑰花丛外,翩翩起舞的少女。那夜的她是如此的美,连满院玫瑰花都黯然失色。他在树上看了她好久,直到她忽然大喊捉贼,他到没怎么慌乱,反而她自己吓得差点掉到花丛里。 还好他救了她,她就抓着他不放,还问他一连串古怪的问题,问他是不是阎王?他威胁她不许喊,她拼命点头,可一松手她就就变了模样…… 苏玉缜想到这儿,不禁弯了弯嘴角,突然只听一人道:「苏玉缜,你又死到哪去了?晚上又没记得喝汤是不是?大夫说了,这汤你必须每天喝,又想死了是不是?」 苏玉缜抬头,只见昭阳掐着腰,横眉冷目地站在他面前,苏玉缜笑道:「什么死不死的,大白天说的这么难听,快呸呸呸,多不吉利。」 「大白天?」昭阳指了指头上的月亮,「你怎么瞧出来时大白天的?今天你不是说出去转转就回来喝汤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 苏玉缜道:「好好好,怕了你了,只是汤天天喝,实在是喝腻了。」 「腻了也得喝!」昭阳不由分说地拉了他的袖子,把他扯进屋子里,将温着的药汤端到他面前。苏玉缜中毒痊癒之后,身体还需要每日调理,这种药汤颇为难喝,昭阳就想着法的给他调味加料。 苏玉缜坐下道:「这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昭阳其实是一直在等着苏玉缜,听他一问,脸上有些尴尬,「怎……怎么,我睡不着不行吗?」 苏玉缜喝着汤,瞟了她一眼道:「为什么睡不着?不舒服吗?还是白天又谁惹着你了?生气了?」 昭阳吱吾了两声道:「用你管!整天游手好闲管东管西,管好你自己不就好了!」 苏玉缜赶紧把话噎了回去,心想这个刁蛮公主,确实还是少惹为好。 苏玉缜喝完了药汤,道:「好了,喝完了。」昭阳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汤碗,见已经见了底,这才放心。苏玉缜道:「药喝完了,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昭阳忽然有点气恼,「干什么刚回来就要睡觉,很不想跟我说话吗?」 苏玉缜道:「当然不是。昭阳妹子的声音就像布谷鸟、仙乐那么好听,我不知道有多盼着,听见你跟我说话,这么难喝的汤药都能喝两大碗。」 昭阳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苏玉缜笑道:「笑了就好,整日里气鼓鼓的,不是要长皱纹。」 昭阳顿时惊慌起来,她摸了摸脸,「我……我有很多皱纹吗?」 苏玉缜笑道:「没有没有,滑得跟豆腐一样。」 「贫嘴!」昭阳白了他一眼,心里却甜丝丝的。 昭阳收好了汤碗,道:「好了,你也跑了一天,累了就去睡觉吧。记住,早点睡,你身上的毒还没去干净,还是个病秧子呢。」 苏玉缜笑道:「我才没那么脆,病秧子是你哥。」 昭阳道:「你这么编排他,小心我告诉他去。」 苏玉缜笑道:「你才不会。他对你又不如我对你好。」 昭阳「呸」了一声,苏玉缜敲了敲肩膀,「年纪大了,身体确实不如从前,泰州的鞋子也不知道都是怎么做的,一点都不舒服,走了半日,脚底下像踩了只老鼠一样。」 昭阳也是习惯了他各种画风清奇的比喻。低头看了一眼,道:「鞋子很不舒服吗?」 苏玉缜平时的生活十分讲究,衣裳鞋袜必须是上等的京缎丝绸。自从来了泰州,没事就挑三拣四起来。昭阳道:「不舒服还是重新做一双的好,不必忍着。」 苏玉缜道:「算了吧,这帮泰州人的手艺都是一般的差,难道让你帮我做?」 昭阳听到这话,不知怎么,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她竖着眉毛,「苏……苏玉缜,你……你大胆,我乃堂堂公主,岂能为你做这些低三下四的事情!?」 第194页 苏玉缜吓了一跳,他平时早就习惯了胡说八道,谁知道昭阳的反应这么大。只见她恶狠狠地看着苏玉缜,脸颊通红,苏玉缜道:「苏……苏昭阳,又没人真让你做……」心想就你那针线手艺,鬼才会穿。 昭阳只是冷哼一声,扭头而去。苏玉缜拍了拍胸脯,心想这丫头真是个爆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点着了。 昭阳回到房间,心口不知为何碰碰乱跳起来,她坐在桌旁,喝了一口茶水,脸颊热得厉害。这个该死的苏玉缜,真是讨厌…… 昭阳一口一口喝着茶水,那水的味道忽然奇怪起来,不知是涩的还是甜的,让她心里莫名慌乱。 她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从来都是自信的,骄傲的,除了她真正的九哥之外,没有怕过任何人。怎么今日,她突然就如此惶惑起来了? 昭阳叫来丫头,退下衣裳首饰,躺到床上睡觉。可是她心里好像烧着了一团火,怎么也睡不着,她翻身坐起来,低声道:「春樱,春樱!」 「公主。」春樱是她最信任的丫头,一路跟随在她身旁伺候,听到召唤,忙上前道:「怎么了公主,要吃茶吗?」 春樱举着烛火,走到昭阳身前。微微有些吃惊,只见昭阳脸颊通红,在烛光之下,有如晚霞般动人绚烂。春樱心想主子莫非是生病了?可看起来又不像,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十分愉悦的神采。 春樱道:「公主要做什么?」 昭阳转了转眼珠,「春樱,你会做鞋子吗?」 「啊?」春樱愣了一小下,她虽然是个丫头,但贴身服侍的是当朝公主,这些粗活都不太做,但是也毕竟是会的,「公主是嫌泰州的鞋子不舒服吗?」 昭阳摇摇头,接着垂下脑袋,低声道:「我……也想学一学。」 第119章 投我以木李 夜深,霍凌云走进屋中。一个黑衣男子已经在其中恭候多时,见到霍凌云,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小王爷。」 霍凌云走到桌边坐下,道:「起来回话。」 「是。」男子站起身,霍凌云道:「京城那边的事儿如何了?」 男子道:「小王爷果然料事如神,苏湛他听了小王爷的建议,早已按捺不住,前日给北营节度使送了书信,不日就准备逼宫。」 霍凌云弯了弯嘴角,「皇上呢?」 男子道:「边关有羌族骚扰,皇上提议起兵出征,却不知派谁去,内阁意见不同,整日吵闹呢。」 霍凌云微一挑眉,他沉吟片刻,道:「他想让苏湛去。」 男子微惊,道:「宁王从来没有带过兵,陛下这是为何。」 霍凌云冷笑道:「小小羌夷,不过数千人来犯,皇上岂会放在眼里?他这个时候想让苏湛出征,一来是探查他的忠心,二来,如果他真的对陛下忠心,陛下便想让他多立军功,日后好封他为太子。」 男子心头微惊,心想难怪主子这会儿撺掇苏湛动手,苏湛想要逼宫,就必然无法离开京城出征,皇上就会对他产生怀疑,他这事,多半是做不成的。 谋反逼宫,一旦不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霍凌云又吩咐道:「去,给我派几个人到徐州去,一定盯紧王福善。我已经安排了那个姓杨的女人,三日之内,就会把帐本送过来。」 「属下遵命。」 停了一会儿,男子又道:「如今大势已成,小王爷准备何时离开泰州,属下早做准备。」 「大势已成?」霍凌云斜昵了他一眼,那男子顿时觉得浑身一冷,霍凌云道:「你可知道,老四来了泰州?」 男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想必是全不知情,霍凌云冷很道:「没用的东西,滚下去吧,传我的吩咐,所有人,泰州待命。」 「是。」男子躬身抱拳,退了下去。 三天后,朝廷内关于征讨羌夷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最终派了大将军蒋伟率一万骑兵出征。蛮夷宵小,苏湛也知道此战必胜,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错过,因为霍凌云告诉他,王家已经万事俱备了。 这一批兵刃如果能成功运送到京城,他就能策反自己安插在徽北营的心腹,戗杀首领,夺取兵权。徽北营乃是帝国心脏,数年来驻卫京畿,可以说一旦掌握了徽北营兵权,就可以弒君逼宫。 要知道徽北营两万大军,一旦入内,区区三千内卫岂是敌手? 苏湛想到那一刻,兴奋得手心都湿润了起来。 苏玉缜,霍凌肃,本王终究会把你们一个个地踩在泥里,那一天不会太远了,我会让你们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王。 ------------- 苏玉缜看着眼前的鞋子,有点欲哭无泪。 三天前,他无意中和昭阳抱怨了一下泰州的鞋子不好穿,她就突然发了火,将苏玉缜吓得再没敢提。谁知道三天之后,她就送了这么一个东西来。 说是鞋子吧,倒也是一双鞋子。昭阳告诉他这是她特意吩咐春樱做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下了点心思,可是——这是他能穿的东西吗? 针脚这么粗,缝合也这么差。好歹春樱也是宫里伺候的丫头,手艺活就这样?苏玉缜望着这双鞋,左右摇了摇头,看来皇宫也不过如此,等回去了,这些针线、膳房的下人们,够该好好□□□□。 正巧这会儿小厮敲门进来,是为苏玉缜换热水的,换好之后,行礼道:「爷,您要的热水。」 第195页 「知道了。」苏玉缜点了点头,眼睛还是盯着这双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厮道:「爷买了新鞋子么?这双鞋子真是精緻,正配您。」 「精緻?」苏玉缜抬了抬眉,他是不是对精緻二字有什么误解?就春樱这手法……精緻? 小厮见苏玉缜一脸古怪神情,心中一颤,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呀,苏玉缜就这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目光最终落在破旧的鞋子上。 「精緻送你吧。」苏玉缜终于给这双鞋子找了一个出路,高兴滴放在了小厮手里。小厮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苏玉缜大方地挥挥手道:「没事,爷给你的你就尽管穿就是。」 小厮大喜,千恩万谢地转身退下了。苏玉缜喝完了茶,净了净手,往霍凌肃房间而去。 只见霍凌肃坐在桌旁,一手拿着茶杯,眼睛却落在另一只手的书信上,洁白的手指凝如白玉,与手里的茶杯融如一色。 霍凌肃坐在桌边,眉头轻轻蹙着,一手拿着茶杯,目光却落在另一只手的书信上,修长的手指洁白如玉,与玉杯融为一色。 苏玉缜走进来,他却好像没有看到一般,静静地直到把手里的书信看完。苏玉缜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宾至如归的喝着茶。 「王福善要狗急跳墙了。」霍凌肃突然开口。 苏玉缜双手一顿,道:「是被霍凌云逼的?」 霍凌肃点头道:「霍凌云通过王福善为苏湛私造兵刃,所以才会和王云汐联姻,如今两家闹僵,王福善如何能不慌?只是他不知道,霍凌云之所以敢这么做,一定留了后手,他现在越慌乱,就越会落到霍凌云的圈套里。」 「这我都知道,」苏玉缜皱了皱眉,「我只是不明白,霍凌云到底在搞什么?」 霍凌肃也沉默了。 苏玉缜道:「霍凌云为什么突然与王家翻脸,还设计陷害了苏湛?如今苏湛在朝中,没有出征,已经惹了皇上的怀疑,如果泰州的事情败露……」 苏湛便只有死路一条。霍凌云这么多年来为苏湛卖命,如果苏湛真的死了,他能够全身而退吗? 霍凌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又突然一起开口,霍凌肃道:「我得去一趟徐州。」而苏玉缜则道:「你得去一趟徐州。」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的脸,苏玉缜微一颔首,「万事小心。」 第120章 独囚幽篁里 娢嫣呆呆地坐在窗前,晚膳又一次没了胃口。她不知道霍凌云到底要囚禁她到什么时候,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可是霍凌云反而更加执着,一点没有放弃的意思。 云儿看着娢嫣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怜惜,「姑娘,您好歹用些晚膳吧,这都是小王爷费尽心思为您准备的。」 娢嫣轻嘆一声,「我实在是不想吃。」 云儿道:「姑娘何必这样烦闷呢?其实在奴婢看来,小王爷真的是对你很好。莫说他这样尊贵的身份,就是普通男子,也很难这样想方设法的讨妻子欢心。」 娢嫣冷笑道:「我只是不想留在这里,也用不着他对我好。」 云儿奇怪道:「这是为何?」 娢嫣没有解释,在外人看来,霍凌云的确堪称完美,可只有她知道,玉娢嫣知道,他们之间那遍体鳞伤的过去,她永远都不会原谅。 她现在只是疯狂地想念霍凌肃,越是面对霍凌云,她越是想念他。 云儿见娢嫣不说话,只能嘆息一声,姑娘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可能人就是这样吧,得不到的拼命想要,拥有的人却不稀罕。 一日晌午,霍凌云又来瞧娢嫣,还特意为她做了几样爱吃的点心。娢嫣依旧对他冷冷的,坐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而霍凌云却毫不在乎,兴致勃勃。他坐到桌边道:「娢嫣,你还记得这个藕粉马蹄糕吗?咱们俩有一次去京郊游玩,在一处小店里吃过的。当时你爱吃的不得了,我特意花重金找店家买来方子,让厨房日日给你做,可后来你又说你爱吃的不是点心,而是韵味,时间、地点、人物一个都不能少,在王府里吃,就没有哪个味道了。」 娢嫣垂眸,望着那薄薄透明的马蹄糕,夹在霍凌云温柔的手指之间,愈发显得透明好看。娢嫣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却依稀还记得它的味道。那天京城的天疏朗湛蓝,他与她到京郊赏花,她偶尔的一句话,他便记在心里,第二日就将一模一样的马蹄糕送到了她的面前…… 可此刻的娢嫣却没有一点感动,霍凌云又拿起了一块樱花霜糖,「娢嫣,你记得吗?这是你第一次下厨给我做的东西,当时我高兴坏了,一直都不舍的吃,将它藏在怀里,你问我干什么,我说等哪一日我见不到你了,苦得太厉害的时候,就舔一舔,你笑着说我噁心……你可知道,这一年我真的苦得厉害,你给的那块糖早已经坏掉了,可我不捨得扔,我觉得它仍是甜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娢嫣打断他的话。 可霍凌云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他转头望着娢嫣,柔声道:「你真的忘了吗?没关系,我可以等,我知道你早晚会想起来的。」 娢嫣没有理他,霍凌云道:「晚上我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可能赶不回来陪你用膳,你要好好吃饭,保养身体,过几天我就带你回京城。」 第196页 「回京城?」娢嫣大惊道:「回京城干什么?我不回去。」 霍凌肃如今还在泰州,她失踪这些天,他不知道该有多着急,一定在派人到处找她,他怎能现在回去? 「为何?」霍凌云先是不解,随后明白了她的心思,脸色一沉,道:「你是想在这里等霍凌肃?」 娢嫣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冷冷道:「当然,他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霍凌云大怒欲狂,道:「你以为他还会傻傻地在泰州找你吗?他今日一早,已经启程去了□□,你的好四哥,又有多少事情在瞒着你?」 「他去□□了?他去□□做什么?」娢嫣听了这话,顿时有点担心,害怕霍凌肃出了什么事情。 霍凌云见她不仅丝毫没有怪责霍凌肃的意思,语气里反而满是关怀,一时只觉胸中憋闷得厉害,他冷笑道:「玉娢嫣,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他会来找你吗,他早已把你当成弃子一样扔在了泰州。」 「他不会。」娢嫣坚定地道:「别用你卑劣的心思揣摩他。」 「你、说、什么?」霍凌云大怒,他一把抓起了娢嫣的手腕,娢嫣拼命地想挣开,可是他力气太大,娢嫣只能冷冷地瞪着他。 「你就那么喜欢他嘛?」霍凌云眯起双眼,「就因为他曾经在殿前为玉家求情,你就感激涕零了?你怎么不问问,他当初有没有机会为玉家沉冤昭雪,是不是因为害怕苏湛,而选择坐视不管?」 「我说了他不会,」娢嫣冷冷看着他,「我说了,别用你卑劣的心思揣摩他。」 霍凌云双眼赤红,他一把将娢嫣推到了桌角,桌子撞在她后腰上,娢嫣感到一阵剧痛,霍凌云迫近她的脸,「玉娢嫣,你承认吧,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玉家,父母,你根本就是一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还是因为霍凌肃,在床上把你服侍的舒服了,嗯?」 娢嫣大怒,厉声道:「你无耻?」 「我无耻?」霍凌云一声狞笑,道:「那我便让你看看,我是如何无耻的!」 说完,他勐地对着娢嫣的红唇吻了下去,他吻得霸道而兇勐,舌尖在她的脸颊、唇齿之间不住舔舐着。娢嫣不停地扭着头,想要避开,无奈被霍凌肃紧紧压在身下,二人的胸膛紧紧贴着,娢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娢嫣此时只感觉大巨大的羞辱,他想要叫喊,嘴唇却整个被霍凌云堵住,愤怒之下,她只能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霍凌云吃痛,微微停住,娢嫣怒道:「滚,你给我滚开!」 说完,泪水顺着两颊滚滚滑落下来。 霍凌云望着眼前的一幕,勐地惊呆了,他放开了手,退后一步,擦去唇边的鲜血。 她咬的用尽全力,可霍凌云却丝毫不觉得疼,唇上的疼痛此刻不及他心里的万一。 他怎能这样做?这么多天来,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们的感情,用尽一切,希望娢嫣能想起过去,过去她对他的爱…… 可是就这样前功尽弃了。他不该被她激怒的,他明知道她喜欢的是霍凌肃,他为何偏偏又提起他来? 只是这嫉妒的火在他心里越烧越浓,他实在受不住了,霍凌云痛苦地抱住了头,「对不起,娢嫣,对不起,我……」 「滚。」娢嫣不想再听到一个字。 第二天,霍凌云没有再来看娢嫣,而娢嫣竟然在行馆里见到了小珍。 「春花!」小珍见到他,激动得高兴不已,上前握住了娢嫣的手。管事嬷嬷见状,狠狠地瞪了小珍一眼,小珍慌忙放开娢嫣,微一屈身,「姑娘。」 娢嫣也是又惊又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珍的眼角扫了一下管事嬷嬷,道:「是王爷吩咐我来服侍姑娘的。」 娢嫣知道外人在场,小珍有许多话也不方便与她说,便吩咐丫鬟和嬷嬷退下。待众人走后,小珍才道:「春花,吓死我了。你回去后不久,听说三姑娘就出了事,被王爷软禁了起来,不知生死。王家也乱成一团,老爷第二日就走了,太太整日里哭成个泪人,我……我真怕你也受了牵连了……」 娢嫣摸着她冰凉的手心,心中有些感动,「我没事的,你放心。」 小珍道:「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王爷他……娶了你吗?」 娢嫣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珍虽然不聪明,也看得出来,娢嫣的的确确已经成了霍凌云的新宠。 看着娢嫣现在的吃穿用度这么好,小珍自然也替她开心,可一想到三姑娘如今惨状,又有些心有余悸,「王爷他……可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论心机本事,你哪里比得上姑娘,可千万要小心了。」她说完,想起自己如今身份,忙又道:「奴婢知道姑娘心中有数,这话可多余了。」 娢嫣反握了一下手心,叫她安心,「小珍,你怎么会到了这儿来?」 小珍道:「我也不知道。这阵子王家乱成一团,下人们也趁机跑的跑,逃的逃。我没地方去,只好回家,不料又被我娘骂了一顿,说我……是个没用的赔钱货。」说到这里,也委屈的眼圈一红。 娢嫣听着,心中一怒,这小珍娘当真无情,自己的女儿,无路可走的时候竟还要落井下石。 小珍接着道:「所以我只好又回到王家耗着,突然有一天,来了几个管事的婆子和小厮,拉着我就走,我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依,他们就用强的,我以为碰到了歹人呢,谁知道天可怜见,竟然是带了我来见你。那嬷嬷吩咐了,说……说你是王爷心尖上的人,让我小心服侍。」 第197页 娢嫣明白了,一定是霍凌云吩咐人把她带来的。毕竟自己在王家待了那么久,很容易就可以查到同什么人亲厚。见他把小珍救了出来,娢嫣心中到有了几分感激。 第121章 娢嫣道:「那太好了,以后咱们俩在一处,我就不会觉得闷了。」 小珍也甚是欢喜,脸颊露出笑容,一时突然又惶恐起来,「小珍只怕粗手粗脚,服侍得不好,姑娘不要嫌弃就好。」 娢嫣甚是惊讶,随后又忍不住「噗嗤」一笑,小珍心里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小珍陪着,娢嫣的日子确实没那么难过了。两个人吃吃喝喝,一同逛园子说笑。小珍也看的出来霍凌云当真是对娢嫣千依百顺,看着她的眼神都不一样,满是爱怜,不觉放心了下来。可一时又很奇怪,为什么小王爷从来没有在她屋里留宿过,娢嫣对小王爷也冷冰冰的呢? 这么多年,她也学的聪明了不少。娢嫣不说,她也没有再问。一日午后,娢嫣小憩刚刚醒来,下意识地道:「小珍……」 话未出口,忽听得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还睡着呢么?」 娢嫣知道是霍凌云来了,心头一沉,索性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丫头们回道:「回小王爷,姑娘还未醒呢。」 霍凌云低低「嗯」了一声,轻轻地推开了门。屋里垂着轻薄的帘幕,静悄悄的,连唿吸声也浅淡得几乎不闻。 霍凌云走到桌边坐下,娢嫣闭着眼,竭力放匀唿吸,假装睡着。 霍凌云竟也没有打扰她,就在床边这么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娢嫣实在装得难受,她偷偷将睫毛睁开一条缝,模模煳煳地看到霍凌云竟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娢嫣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心想他怎么还不走?而霍凌云却突然转身,他半跪在床边,端详着娢嫣的脸。 娢嫣知道他就在面前,想睁眼看一下,又怕被他发现,可是这样对着也实在难受,她索性便翻了个身,将脸朝向床里。 霍凌云并没有其他动作,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站了起来。娢嫣心想,他这下总该要走了吧?可随后他又拿过锦被,细心地盖上了娢嫣没有盖好的被角。 霍凌云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充满了温柔。她跳起舞来是那么的婀娜有力,可是睡下的时候,却软绵绵的像个小糰子,蜷缩着,长发温柔地披散着,带着一股鲜花般芳香的味道。 这样的女孩子,真应该一辈子抱在怀里宠着的吧? 霍凌云感觉心里涌起一阵柔情,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娢嫣的秀髮。他的手指那样柔软,那样轻,仿佛怕惊醒她。 娢嫣心中一阵紧张,她想推开霍凌云,可那样又免不了要跟他说话,更不知道他会不会用强。 可是不推开,她又很怕他再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好在霍凌云只是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髮。 过了很久,霍凌云终于松开了手,他为娢嫣盖好了被子,起身出门而去。 直到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娢嫣才心里一松,人已经走了? 她试探地转过身,将眼睛打开一条缝,屋中只有迷濛的灯光,他真的走了。 娢嫣吐了口气,若非此时头髮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还以为刚才自己在做梦。 可是她梦里的霍凌云,都是凶神恶煞,张着血盆大口的。 泰州驿馆。 苏玉缜看着手心里的一根簪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几天,他一直在盯着霍凌云,并没发现什么特别,而却独有一件事让他不解,就是霍凌云府上的人,几乎每天都在採买女人的东西。 其实府上丫头婆子不少,买东西也不足为奇。可是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就比如他手里偷来的这个簪花,要上千两银子,只怕整个泰州都不多见。 那这些东西是买给谁的呢?若是王云汐还在,那也还好,偏偏王云汐已经犯了事,这东西绝不可能是她买的,霍凌云难道养了新宠?怎么藏得这么深,一次都没见过? 苏玉缜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心里十分不安。不行,如果霍凌云真的打算回京城,他一定要跟回去弄个明白。 「魏王要回京城?」赵康年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吃了一惊。霍凌肃此次去徐州,带了雷震同行,吩咐赵康年留下照看苏玉缜。而且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苏玉缜绝对不能离开泰州。 霍凌肃在泰州已经布好了局,苏湛上次失手之后,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离开了泰州地界……实在是不好说了。 赵康年道:「公子吩咐过,魏王万万不可离开泰州。」 苏玉缜道:「吩咐是吩咐,实际是实际,这次我非走不可。我总觉得霍凌云有什么猫腻,不弄个明白,我不放心。」 赵康年连连摇头,「那也不行。公子如今十分关怀魏王的安危,属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王身陷险境。」 苏玉缜嘿嘿笑道:「别那么死心眼吗,而且我又不像你家公子,我功夫那么好,能有什么事?」 他笑嘻嘻地套近乎,赵康年却是一脸冷漠,苏玉缜便又道:「赵统领,这事可不是我想去,你知道我天生就懒,怕苦又怕累,待在泰州享福我求之不得呢。可是现在你家公子的命可悬在了刀尖上,你不是不知道吧?」 第198页 赵康年听完,果然脸色微变。苏玉缜接着道:「如今王家跟霍凌云闹掰,王福善狗急跳墙去了徐州,苏湛多半也会跟去,京中无人,霍凌云趁这时机回去,若在皇上面前做了什么手脚,岂不是对你家公子不利?」 赵康年心中一凛,其实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京中无人,霍凌云回去岂不是为所欲为?公子远在徐州,难免不会被他背后捅刀。 苏玉缜道:「现下泰州的情况你也看了,没什么事情要处理,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我回京看着霍凌云,有我钳制他,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康年顿时意动,苏玉缜瞧出他活动了心思,忙趁热打铁,「你以为你家公子不想让我回去?他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宁可自己有危险,也不愿意让我出事。可是赵统领想想,若真有一天天降不测风云,他死好还是我死好?」 在赵康年心里,当然将霍凌肃看的比谁都重。听到苏玉缜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不禁老脸一红,嘿嘿道:「公子和魏王当然是同等重要。」 苏玉缜嗤笑一声,也不戳破他的口是心非,「可惜天下的事,有多少能够两全的呢?如今霍凌肃千钧一髮,赵统领你可要好好权衡。」 赵康年听完这话,笑容渐渐收敛。他想了想,忽然站起身,肃穆敛衣,拱手道:「赵某谢魏王襄助之恩,从今日起,魏王但有差遣,赵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苏玉缜伸手拖住他的手臂,弯弯嘴角,「赵统领客气。」 赵康年直起身,又道:「如今看来,霍小王爷不日便会动身,咱们若是走了,昭阳公主该如何处置?」 想起那个刁蛮公主,苏玉缜莫名有些头疼,他挠挠头,「在沿途关卡叫几十个护卫来,护着她回京。咱们事情紧急,不便带着她一道走。」 赵康年领命,其实他也是正有此意。他如何不知道苏玉缜此时动身危险,带着昭阳,恐怕也会连累她。 二人商量妥当,便各自回去准备,只等着霍凌云一动身,便跟着他回京,霍凌云此行身边护卫有上百人,各各都是高手,想跟踪他实在不容易。好在苏玉缜身手了得,机敏无双,赵康年暗嘆,除了他,这差事天下只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做。 三日后,霍凌云动身回京。苏玉缜则不动声色地与他一同出发,这日他正在房间里收拾包袱,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叫,「苏玉缜,怎么还不出来吃饭?」 苏玉缜吓了一跳,只见一人「嘭」地撞开了房门,站在苏玉缜面前,正是昭阳。 苏玉缜拍了拍胸脯,「我的姑奶奶,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进我一个大男人的房间,能不能敲敲门?」 第122章 昭阳瞪了他一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还是你做贼心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苏玉缜道:「开玩笑,我苏玉缜光明磊落,怎么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贼到是做过,可是我不心虚。」 昭阳哼了一声,「那你让我敲什么门?」 苏玉缜无语,这昭阳的脑袋里实在没有「礼貌」二字,「我让你敲门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就这么闯进来,万一我在换衣服怎么办?万一我换到一半,没穿裤子怎么办?」 昭阳脸颊一红,「你……无耻!」 苏玉缜道:「我在自己的屋子里换衣服有什么无耻的?倒是你,在一个大男人屋子里等着人家换衣服,到底是谁无耻?」 「谁等着你换衣服了?」 苏玉缜道:「是呀,我现在就要换衣服,可不可以请公主殿下先出去呢?」 昭阳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快点换。」说完,扭头出了门。刚一动身,忽然又转过来,「你要干什么去?你要走?」 她看见了苏玉缜整理好的包袱,伸手便要去抢,苏玉缜眼疾手快,一把抓了回来,「没有的事,我只不过是收拾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有放在包袱里的么?」昭阳竖起眉毛,「你是要走了是不是?干什么偷偷摸摸地不告诉我?」 这下苏玉缜真的有点做贼心虚,他总不好说我想回京城,但因为你不够机灵,带着你怕被霍凌云发现吧? 「嗯……那个……我这不是正准备告诉你么。」 昭阳道:「走就走,多大个事儿似的。咱们已经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和你一起上路。」 「不行,」苏玉缜道。 「不行?」昭阳回过头来,「不行是什么意思?」 苏玉缜眉毛拧成一个麻花,想着该怎么说。到是昭阳先开口道:「干什么婆婆妈妈?有话快说!」 苏玉缜道:「我明天和赵康年先走,然后让护卫破送你回京。」 昭阳有些惊愕,苏玉缜为了防她发火,忙道:「喂喂喂,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要算帐找赵康年去……」心中暗想,事情紧急,赵统领可别怪我。 昭阳听完,垂下头,半晌没有说话。苏玉缜战战兢兢地道:「其实跟着我们也没什么好,我们两个怕目标太大,只能轻车简从,你堂堂公主,那样岂不是委屈了你?」 昭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鼻尖有点发红。苏玉缜吓了一跳,心想她莫不是要哭?自己明明说的都是好话,她为什么要哭? 苏玉缜心想自己还是先跑为妙,正在他准备逃之夭夭的时候,忽听昭阳道:「苏玉缜,在泰州之时,苏湛的人就想要杀你,这次……你千万小心些,你放心,我不会再碍着你们事儿的。」 第199页 见她竟然这么就乖乖的听话了,苏玉缜到是一愣。他抬起头,只见昭阳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隐隐带着泪光。 昭阳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四哥才走的,我不能拦着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千万不能有事,天下谁也不如你自己命重要,就是四哥——也不如。」说着,忽然垂下头,两颊泛起浅浅晕红。 苏玉缜只道她是因为上次害自己差点没命的事而内疚,见她那俏丽的脸庞上满是关心之意,心中一暖,道:「没事,我福大命大,死不了,快别哭了,让你哥看见以为我欺负你呢。」 听着他软语安慰,昭阳心里更觉得难过。她知道自己不能拦着苏玉缜,可是心里又担忧得厉害,泪水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苏玉缜有点着慌,心想她怎么又哭了? 「你……你……」昭阳声音哽咽,苏玉缜道:「我怎么样?快别哭了,你旦有吩咐,苏玉缜一定从命。」 昭阳破涕为笑,道:「那……你自己说的,你不能反悔。我吩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许出事!」 苏玉缜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哭,我就不出事。」 昭阳听他这样说,吓得赶紧收回眼泪。苏玉缜沖她笑了笑,心想这小公主心肠到是真好,她这样担心我的安危,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可不能让她失望了。 两人说着话,只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敲门道:「爷,您要的热水来了。」 苏玉缜道:「进来吧。」 小厮应了一声,便打开了门。见昭阳也在屋内,便对他哈了个腰,「姑娘好。」 昭阳刚刚哭过,眼睛有些肿,到不想让人看见,便低头嗯了一声。这一低头,却正好看见了那小厮的鞋子,正是自己前些日子送给苏玉缜的那双,登时气得满脸通红。 小厮放好了热水,便退了下去。昭阳突然厉声道:「苏玉缜,你欺人太甚!」 苏玉缜吓了一跳,心想刚才明明还和颜悦色的,这又是怎么了? 苏玉缜呆呆地看着她,「怎……怎么了,又哪得罪你了!」 昭阳这次真的生了气,怒道:「你……你……」只说了两个字,似乎难以出口,苏玉缜道:「你冷静点啊,别……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昭阳大声道:「你去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说完,头也不回地破门而出,剩下苏玉缜一人愣在当场。 苏玉缜一脸的目瞪口呆,果然这丫头的好维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死苏玉缜,臭苏玉缜,去死吧,去死吧!」昭阳气哄哄地走回屋子,把春樱吓了一跳,「公……公主,魏王殿下怎么得罪您了……」 话刚出口,勐地对上昭阳恶狠狠地目光,吓得春樱顿时缩了回去。昭阳则咬牙切齿地扯着手中的一个绣玫瑰花抱枕,春樱咧了咧嘴,很是为这抱垫心疼。 不过服侍了她这么久,春樱还是很识时务的,知道自家主子生气的时候,最好还是别去招惹,便悄悄退了下去。走到门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想公主和魏王殿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 娢嫣坐在马车之中,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霍凌云,恨得咬牙切齿。霍凌云不紧不慢地为她倒了一杯茶,「这是你最喜欢的醉香普洱,我特意为你买的。」 娢嫣扭过了头,看也不看。霍凌云笑道:「你别生气么,我只是实在不捨得你逃走,才出此下策,等到了京城,我一定向你赔罪。」 「所以,」霍凌云举起茶杯,「你就安心跟我回京就是了。否则……」他眉眼轻挑,「小珍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娢嫣气得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她。她今日总算明白了霍凌云为什么将小珍带出来了,分明就是为了要挟她! 娢嫣道:「你回京到底想要干什么?」 霍凌云道:「带你回霍王府,在老四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把你抢回来。」 娢嫣道:「我到底说多少遍你才会死了这条心?」 霍凌云道:「多少遍都不会。」 娢嫣气结,直到今天她才发现,霍凌云的脸皮竟然这么厚。 车队行了三百多里,不日便走到了泰州边界。霍凌云把小珍撵了出去,坚持和娢嫣共乘一与。娢嫣一路上基本没有同他说话,霍凌云也不生气,一派温文尔雅,仿佛很享受的样子。 午后,霍凌云吩咐车队暂时休息一会儿,只见一人走到马车旁边,低声道:「小王爷。」 娢嫣耳朵一竖,只听霍凌云道:「查到了吗?是不是有人跟着咱们?」 那人道:「回小王爷,属下沿途设了许多暗岗,五百米内几乎没有暗角,的确没有发现什么人。王爷是不是多虑了?」 霍凌云道:「那就继续查,记住,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那人微微一顿,道:「是。」 娢嫣听完此言,奇怪道:「有人跟踪你?」 霍凌云道:「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我这样离开泰州,恐怕老四会不放心。」 娢嫣心中一动,莫非霍凌肃会派人跟踪他么?便问道:「你想干什么?」 霍凌云淡淡一笑,「有人欺负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娢嫣心中暗想,如果霍凌肃真的吩咐人跟踪他,那八成应该是雷震。 第200页 雷震轻功天下无双,霍凌云的随从查不到也情有可原。那她一定要想办法给雷震带个信,让他知道自己落在了霍凌云的手里。 可是她被困在这个马车里,一举一动都被霍凌云监视,要怎么告诉他呢? 娢嫣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却不动声色,又走了一会儿,娢嫣道:「等一下。」 霍凌云道:「怎么了?」 娢嫣道:「我胸闷得厉害,想下去透透风。」 霍凌云有些疑惑,这马车通风甚好,而且她从来没有晕车的毛病。娢嫣避开他的目光,揉了揉脑袋,「在泰州待了这么久,还是难以适应这里的天气,湿乎乎的,像要把人滷了。」 霍凌云见她果然脸色有些苍白,顿时一阵心疼,忙吩咐人停车。娢嫣道:「我下车待一会儿,你放心,反正我也走不远,让小珍过来陪我说说话。」 霍凌云微一沉吟,弹了一个指响,下人们便将小珍领了过来。 第123章 「姑娘。」小珍拉着娢嫣的手,「姑娘觉得不舒服了么?」 娢嫣道:「是呀,我头疼的厉害,你过来,咱们到树荫下站一会儿。」 小珍便扶着她走到凉爽之处,一面给她扇扇子。霍凌云又吩咐人送来了一些冰镇酸梅汤,娢嫣赏了下人们一些,下人们便也坐到一旁的大树下休息起来。 娢嫣喝了一口酸梅汤,对小珍道:「小珍,我有件事吩咐你做,你一定要做好了,明白吗?」 小珍道:「姑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 娢嫣知道自己和小珍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霍凌云的耳目,所以只是坦然地道:「咱们再走一阵,就要到江阳镇了吧?」 江阳是比邻泰州的一处小镇,因盛产香料,也十分富庶繁华,小珍点头道:「是,现在就是江阳了。」 娢嫣道:「我记得以前在王家的时候,见过江阳特产的一种丝绸,不如正经的丝绸细密,细看有时候还会透光,但做香包却特别好的,浓郁持久。你带人到市集上,定做几个香包面给我带回来。」 小珍见是这样的小事,一口应下。可又想一行人正在赶路去京城,看小王爷的样子,也是不准备在江阳留宿的,娢嫣为了这样的小事特意到镇子上跑一趟,连累这么多人等着她,是不是不太好? 小珍怕她不知进退,哪一日讨了霍凌云的厌烦,便小声道:「姑娘要香包面料,哪里没有?何必单独跑一趟呢?等回了京城,再吩咐人泰州订做也是使得的。」 娢嫣假装不懂她的意思,道:「你不知道,京城里做衣裳的丝绸是一顶一的好,但是这种薄透的香包面料,非得江阳出产的不可。再说我这几日坐车烦闷,之前带出来的香包又没了味道,现在我就想要一个新的呢,片刻也等不得。」 小珍嘆了口气,道:「那……那这些赶路的人怎么办?」 娢嫣回头看了车队随从一眼,吩咐一小厮道:「去告诉小王爷一声,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我要吩咐人去买个香包面回来。」 那小厮其实早就听见了娢嫣的话,心想这新奶奶真是矫情,什么样的神仙东西,满京城没有,非得一群人等着她去个小镇子上买? 可下人们也是眼尖心明的,知道这位奶奶如今恩宠正隆,所以应了一声,赶忙就去报信,不一会儿,只见他折返回来道:「回奶奶,小王爷说了,奶奶要买什么东西,只管叫这位姑娘说清楚了,小的们去买,日头太大,不敢劳累了小珍姑娘。」 小珍做了这么多年来的丫头,还从没被这样抬举过,见小厮这样说,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可没有什么劳累的。」 娢嫣明白霍凌云当然不会轻易放小珍出去,所以也不意外,道:「行,那就让他们去吧,省的你跑一趟。」 小珍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娢嫣道:「料子也没什么,只要铺子名字没说错,老闆一听就知道,只是这花样……」娢嫣转转眼珠,「花样他们肯定是说不明白的,不如你现在画一个,让他们带去了照着做。」 小珍道:「姑娘要什么花样?」 娢嫣道:「随便什么,画个蝴蝶吧。」 娢嫣知道霍凌云不会让自己传递消息,所以她画的花样多半也带不出去,不如让小珍来画,他才不会起疑。 小珍有点奇怪,心想她今天怎么这么多事起来,可是既然霍凌云都同意了,旁人当然也不能说什么。 不一会儿,霍凌云命人撑了伞过来,下人们搬了桌案纸笔,恭恭敬敬地放在小珍面前。小珍平时的花样画得并不多,蝴蝶这种简单的到不怕。不过半柱香时间,差不多就画好了精美的一幅,「姑娘看看,可合心意吗?」 娢嫣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行,普通的就行。」说完,又道:「做个粉色的吧,这蝴蝶翅膀,配什么色好?」 小珍侧头想了想,「配红色?」 娢嫣淡淡一笑,「嗯,那就做鲜艷一点的,红色翅膀。蓝色的头,蝶尾再加点绛云黑,可好看吗?」 小珍本来就没什么太多主意,听娢嫣说,便点头称是。娢嫣吩咐她画好,随手递给随从,「去吧,拿着这个样子来做。」 「是。」随从恭敬接过,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东西就递到了霍凌云的手里。霍凌云反覆看了两遍,纸笔都是他送去的,蝴蝶的花样也没什么特别,同款的样子在女人身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将纸递迴小厮,道:「去吧,记住,万万不可有错。」 第201页 小厮恭敬道:「小人遵命。」 三日之后,霍凌云一行彻底离开泰州,进入有幽州境内。约摸再有半个月时间就可以到达京城。 一日傍晚,霍凌云吩咐众人在行馆之中休息。地方官员为了讨好他,一早就开始准备,不光大张旗鼓地设宴款待,还将行馆重新修整了一番。虽不及京城宅院,倒也是富丽堂皇。 晚宴之后,霍凌云与地方官员谈些朝政公务,娢嫣则与小珍回房休息。娢嫣梳洗完毕,看见屋子周围围着一圈圈的暗卫,心情莫名烦闷起来。 霍凌云这是拿她当犯人呢。 小珍端了一碗莲子羹过来,道:「小王爷又得罪你了?怎么心情这样不好?」 娢嫣嘆息一声,道:「没什么,可能是赶路太累,所以厌烦,」 小珍见她这些日子虽然锦衣玉食,容颜却憔悴了不少,必定是心中有事,便叫左右的小丫头下去,道:「咱们分别了这些日子,不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我见小王爷对你是真的好,你何不心里放宽一些,你还有什么可愁苦的呢?」 娢嫣道:「我只是瞧着他就不欢喜。」 「所以你就想跑?」小珍问道。 娢嫣一呆,心想自己还觉得若无其事隐藏得很好,怎么连小珍都看出来了? 小珍忙笑道:「我不过是看小王爷整日眼睛都不离你,走到哪里都看着跟着,好像是怕你跑了似的。」 娢嫣冷哼一声,霍凌云防他真和防贼似的。 小珍将莲子羹推到她面前,道:「喝些吧,这个季节燥,喝莲子对身子好。」 娢嫣不忍拂她的好意,便拿起汤匙吃了些,小珍道:「莫不是你见小王爷对三姑娘无情,所以怕了么?那也是因为三姑娘自己做了煳涂事,怪不得别人。所以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些,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夫妻间还是要相互体谅,才能长久。何况我真是从没见过哪个人像小王爷脾气这么好。」 在外人看来,她整日里挑三拣四,霍凌云实在是菩萨的心肠了吧。娢嫣扫了小珍一眼,见她圆圆的脸蛋还有些稚气,却学的老气横秋地规劝她,莫名觉得好笑,「知道啦。」她扭了一下小珍的脸蛋,「就你这小妮子最乖,赶紧找个夫君,让我好好学学你的驭夫之道。」 小珍脸颊顿时一红,道:「我好好得劝你,你反倒来编排我,不管你了。」 娢嫣噗嗤一笑,小珍扭头到凉榻上去坐着了。娢嫣吃了半碗,忽然想起小珍还没吃,便道:「你怎么不吃呀?」 小珍没有回答,娢嫣又叫道:「小珍,小珍……」 叫了两声,忽然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人竟闯进屋里来。娢嫣吓了一跳,刚要喊叫,却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 娢嫣吓呆了,只见那人肩宽腰挺,体态颀长,看打扮便像个江湖豪侠。娢嫣心中暗暗叫苦,霍凌云的随从怎么都是饭桶,防着她逃走的时候到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结果让一个贼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来? 娢嫣用力挣扎着,害怕小珍遇到危险,忽听那人道:「嘘,小丫头,是我!」 娢嫣愣了一下,回过头,只见那人戴着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 是苏玉缜! 娢嫣当真是又惊又喜,「怎么是你?」 苏玉缜松开了手,笑吟吟地道:「小丫头眼力不错嘛,这样都认得出我来。」 娢嫣笑道:「谁让魏王殿下的眼睛如此独特……」说到这儿,想起他瞳孔的颜色确实不像中原人,疑惑道:「你父母是胡人么?」 苏玉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就叫天赋异禀!」 娢嫣撇嘴笑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这些天霍凌云说有人跟踪他,跟着他的人是你?」 苏玉缜点了点头,道:「那天我跟到江阳,见霍凌云的人出来採买物品,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发现了你留下来的蝴蝶花样。」 娢嫣道:「那本是我留给雷震,想不到被你认出来了。」 苏玉缜道:「差点要了我小命的索命班蝶,我怎么会不认得?」 娢嫣那日让小珍画的蝴蝶样子,正是索命斑蝶。这种蝴蝶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只是鲜艷一些,红翅蓝须,绛云黑尾。霍凌云虽然聪明,见香囊的颜色大多鲜艷,便没有多想。 第124章 苏玉缜乔装改扮之后,害怕目标太大,并未与赵康年同行,只让他在几十里后跟随。他一路小心谨慎,机智百变,成功地避开了霍凌云所有的耳目。 苏玉缜为了不被查到行迹,每日的作息时间都不断变化。今日卯时起床,辰时吃饭,明日就辰时睡觉,申时起床。直到在江阳发现了索命班蝶的花样,便知道她很可能落到了霍凌云的手里,所以他几经周折潜入了行馆之中,果然就找到了娢嫣。 娢嫣道:「外边的人呢?你怎么闯进来的?哎呦,你没把小珍怎么样吧?」 苏玉缜道:「放心,外边的人都迷倒了,小珍?你说那个小丫头么……打晕了。」 「打晕了?」娢嫣一惊,「打哪了?没打坏吧?」 苏玉缜撇撇嘴道:「当然不会,我苏玉缜从不伤害女人,放心吧,我就是让她先睡一会儿。」 娢嫣听他这样说,才稍微松了口气。苏玉缜道:「别只顾着问我,我到没问你,你怎么会被霍凌云捉来,他软禁你干什么?」 第202页 娢嫣一时无法回答,只好道:「我也不知道。」 苏玉缜挑了挑眉,自然没相信这个答案,可是也没有再问她,「走吧,我带你出去。」 娢嫣不安道:「外边有很多守卫,你一个人还好,带着我能出去吗?」 苏玉缜目光微凝,却笑眯眯地道:「放心,那群饭桶,拦不住我。」 娢嫣见他这样,又忍不住一笑。苏玉缜说完,抱起娢嫣的腰,耸身一跃,跳到房顶。 苏玉缜的轻功卓越,娢嫣被他拉着,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二人伏在屋顶,只见无数侍卫在院中走来走去,四周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没有一点可以逃避的地方。 苏玉缜神色凝重,仔细观察了周围一会儿,沉声道:「咱们从这里跳下去,」他伸手指了一处地方,「然后走这里,这里,穿过这里,从后门出去,抢一匹马逃走,听明白了么?」 娢嫣一一记住,点了点头。苏玉缜又揽住娢嫣的腰,腾空而起,两人窜到行馆的一处矮墙上,忽听一人喝道:「什么人!」 娢嫣大惊,扭头望去,只见几个巡逻的士兵已然发现二人,纷纷向墙上扑来。苏玉缜面不改色,带着娢嫣向前跑去,一士兵从后偷袭,苏玉缜一把抓住他的长.枪,回手一拉,刺入了他的心脏。 鲜血霎时飞喷出来,溅满了苏玉缜的袖口。娢嫣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顿时身体一僵,吓得脸色惨白,苏玉缜转身挡住她的视线,「怕就闭上眼睛。」 娢嫣深吸口气,道:「没事。」 苏玉缜一手拉着她,足踝一震,从地上挑起长.枪,刷刷几声响动,又有人倒在地上。众人防他逃走,一起扑了上来,可惜苏玉缜动作太快,几个起落已经全无踪影。 二人很快逃到门墙前,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忽然只见一排黑压压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这里竟然设满了埋伏。 一众卫兵站在城墙上,手中拿着弓箭。娢嫣大惊,她挣开苏玉缜的手,「这里有埋伏,你快跑!」 苏玉缜俊面一沉,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娢嫣,持枪向城墙上飞跃而去,兔起狐落之间,竟然一把将一个卫兵的弓箭抢了下来,剩下的人一看,顿时一窝蜂把他围在中间。 娢嫣觉得事情不对,门墙这里不可能有这么多人,甚至比霍凌云带来的所有随从人数还多,还要精良。她心中一动,难道今夜是霍凌云故意布局,引君入翁? 毕竟霍凌云想杀苏玉缜也不是一天两天,今天逮到机会,岂会善罢甘休?娢嫣想到这里,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道:「逃不出去了,你快跑。」 苏玉缜咬了咬牙,道:「不行,我必须得带你出去。」 娢嫣焦急道:「这么多人,你带着我怎么可能跑得了?何况霍凌云想要杀你,今日只怕是计,你快走!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苏玉缜依旧执拗地握着她的手腕,他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城墙上的人,道:「我今日既然找到了你,不把你带出去,怎么向祁桓交代?」 说罢,勐地从地上捡起一柄钢刀,向卫兵砍去,他手起刀落,只见四处鲜血飞舞,竟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 只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一波又一波地涌上,苏玉缜又要护着娢嫣,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正此时,忽然见一人持刀向苏玉缜砍来,苏玉缜反手撞击他的腰身,他一个踉跄,向前扑倒,刀刃却向娢嫣头顶砍来。 苏玉缜大骇,连忙上前护住娢嫣,这一分神,一名兵卫的刀刃正划在苏玉缜的肩膀,他闷哼一声,鲜血如注而下。 娢嫣吓得魂飞魄散,道:「你怎么样,你受伤了?」 苏玉缜沉声道:「没事,」说完,伸手扯下衣襟,将自己伤口缠住。而就在这功夫,他又将两个卫兵踹倒在地。 娢嫣看见这场景,哪里还坐得住,当下拦在苏玉缜的身前,厉声道:「叫霍凌云住手!」 苏玉缜大惊,勐地把娢嫣扯到身后,「刀剑无眼,你疯了吗!」 娢嫣是在赌霍凌云还不想伤害她,很快她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兵卫们竟然自动退了一步。而苏玉缜则吓得心惊肉跳,他不住地上下看着娢嫣,「你没事吧?你有没有事?嗯?有没有事?」 娢嫣摇了摇头,示意他放心。她左右看了一圈,城墙上黑压压的全是卫兵。如今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敢动手,可是这么围困下去,还是有办法将苏玉缜活捉。 娢嫣心底一沉,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娢嫣只觉得后心一紧,竟然被人拉了出去。 娢嫣大骇,拼命挣脱,想和苏玉缜站在一起,无奈卫兵太多,她尖叫一声,就与苏玉缜越来越远。而苏玉缜则被卫兵一拥而上,困入战局。 娢嫣此刻被排在圈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叮叮噹噹的兵器之响,愈发的心急如焚。转头间,只见霍凌云就站在她身后,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 娢嫣一把抓住霍凌云袖子,厉声道:「霍凌云你干什么?他是九皇子,难道你要弒杀皇子吗?」 霍凌云波澜不惊地拍了拍她的嵴背,道:「机会千载难逢,娢嫣,我不能错过。」 娢嫣心头一凉,他果然是要杀人,她大喊道:「放了他,你给我放了他!」 她知道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苏玉缜随时都可能会丧命。她内心充满了苦痛自责,早知这样,她就不应该带信给苏玉缜,可是她真的以为跟踪霍凌云的人是雷震,也没想到苏玉缜竟然会冒死来救她! 第203页 「他是皇子!」娢嫣厉声道:「你疯了吗!你这个杀人兇手,你杀了皇子,皇上不会放过你!」 霍凌云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他淡淡地道:「娢嫣,我不能容别人这样欺负我。苏玉缜的死,千载难逢,我真的没办法劝服自己放过他。」 「霍凌云!」 娢嫣彻底崩溃了,她上前抓住霍凌云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霍凌云,你若胆敢杀了苏玉缜,我玉娢嫣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给他报仇!」 霍凌云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今日他不死,终有一天他会杀了我?」 「那你就去死!」 霍凌云勐地僵住了,他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震天杀声,兵刃冷光,突然大声道:「放人!」 第125章 苏玉缜不知跑了多久,逃到了一处山谷边缘。适才他一直绷紧神经,稍一松懈,才感到腰腹之间传来剧烈的疼痛。原来在刚才打斗时,他的肋骨下缘受了刀伤,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渗出来。他用衣带缠住,衣襟上,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苏玉缜努力站起身,想继续向前走,腹部却勐地一阵剧痛,他不禁一声惨叫,顺着山谷滚了下去。而正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喊道:「苏玉缜,苏玉缜!」 苏玉缜努力回头去看,却没有看清那人的脸,接着便有一双手突然从后心抱住了他,和他一同滚落山谷。 「嘭」的一声,二人一同落在地上,苏玉缜仿佛听到了肩胛骨碎裂的声音,只是他如今浑身都痛,这疼痛反而不那么明显了。 苏玉缜睁开双眼,看到一张满是泪水的俏脸,担忧地望着他,「苏玉缜,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竟然是昭阳。 苏玉缜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两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晕了过去。 苏玉缜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偏僻地山洞之中,昭阳蹲在一旁,正努力地忙着什么。 苏玉缜想要跟她说话,伤口处剧烈的痛苦让他不住战慄,低头一看,腹部的刀伤竟然还未结痂,再这么下去,自己只怕会失血而死。 「昭……昭阳……」 苏玉缜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昭阳见他甦醒,勐地回过头来,泪如泉涌,「你醒过来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她高兴地握住苏玉缜的手,一阵哽咽,「苏玉缜,我真的不知该怎样才好,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这里又没有草药,我想带你去找大夫,可是我一个人又拖不动你,我只好先把你藏起来,我不敢离开,我也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等着害你……」 苏玉缜当然知道她这几日的辛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再撑几日,赵康年会找到咱们的。」 昭阳哭道:「可是你的伤还撑得了几天吗?」 苏玉缜笑道:「当然能,我是铜皮铁骨,打不死的。」 昭阳抹了抹眼泪,苏玉缜又道:「你怎么在这儿?」 昭阳道:「我回京路上,与霍凌云打了个照面,知道他也来了泰州,总觉得不放心,总想出来看看有没有你的踪迹,哪知……」 想起他那天伤势之重,昭阳还觉得十分害怕。她回头道:「别光顾着说,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苏玉缜疑惑地看去,心想这山洞之中哪来的东西?昭阳脸色一红,道:「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找不到东西吃,这里晚上又黑得吓人,所以我只好随便挖了一些野菜,生火煮了些汤来喝……」 苏玉缜见她白嫩的小脸上蹭了几块菸灰,衣裳也弄得破烂不堪。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这几天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感激道:「真是多谢你了。你放心,我沿途一直留着记号,赵康年很快就能找到咱们的。」 昭阳听他此说,心里才宽慰了些。她走过去,盛了一些热水过来,道:「幸好这山谷以前大概是有人住过的,还有水壶,你先喝些热水吧。」 苏玉缜笑了笑,心想这小公主实在天真。这里的地势和环境,哪里能够住人?多半是行路之人被山匪劫杀,身上的东西掉落在这里。 苏玉缜怕吓到她,并没有说破。昭阳小心翼翼地捧了水过来,餵苏玉缜喝了一些。他昏迷两日,水米未进,此时神思终于清明了,他尝试着想坐起来,但是腰腹的伤口完全用不上一点力气。 昭阳见他痛得吱牙咧嘴,心中十分心疼,她忙托住苏玉缜的腰,道:「你先别动了,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玉缜道:「我想解手。」 昭阳先是是呆了一下,随后脸「腾」地红了,道:「什么?你……你……那……那可怎么是好?」 苏玉缜眨眨眼,道:「是呀,你要帮我吗?」 昭阳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她挣扎了半晌,似突然鼓起勇气,道:「我……我帮你……」 苏玉缜听到她颤抖的声音,忍不住笑道:「我逗你呢!我两天水米未进,解什么手?」 昭阳这才知道他是拿自己打趣,气得把水壶扔到一旁,「哼,痛死你才好!」 苏玉缜望着她娇嗔的模样,又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山洞中说了会儿话,不觉天色将晚。苏玉缜刚刚甦醒过来,体力还没有恢復,不禁头脑昏沉,加上他肋骨伤的伤口每日都在恶化,已从绷带里隐隐透出黑血。 第204页 昭阳又出门了采了些野果,这些山里的东西她大都没见过,只记得宫里的嬷嬷说过,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所以只挑些貌不惊人的山果、野菜,採过来都先尝了尝,大多酸涩难言,稍微强些便揣进怀里,给苏玉缜带回来。 昭阳再回到山洞时,苏玉缜已经是半昏半醒。昭阳走过去,将果子递给他,「苏玉缜,你吃点东西吧。」 苏玉缜想回答她的话,唇齿却不听使唤。昭阳大急,她颤声道:「苏玉缜,苏玉缜!」 苏玉缜嘴唇翕动,「我这回……可能活不了呀……」 昭阳心中大恸,道:「不会的,你不许死,我去给你找大夫,苏玉缜你不许死……」 苏玉缜轻笑道:「别,你去找大夫就一定会被霍凌云发现,那我不是死得更快?」 昭阳大哭道:「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找四哥,让他救救你……」 苏玉缜道:「算了,生死有命,只可惜以后再也帮不了病秧子了,还好他还有你这个妹妹,可以好好照顾他。」 昭阳道:「不行,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苏玉缜道:「小公主,我多谢你啦。我知道你心肠很好,可也别再冲动行事,你知不知道你抱着我一起从山谷上滚下来有多危险,没死算是你命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才不是冲动,」昭阳悲痛之下,脱口而出,「我是以为你要死了,所以我也不想活了!」 苏玉缜大惊,不禁睁开了眼睛。他虽然是个粗豪男子,不懂女儿心事,可这几句话却听得明明白白,她是想与他同生共死! 昭阳紧紧握住苏玉缜的手,悲声道:「你还记得从泰州走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我当时就想,如果你能平安归来,不管日后怎么样,这辈子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留在京城,我就留在京城,你将来四海为家,我就陪着你四海为家,永不再离开你。」她说到这里,心神激盪,泪水顺着两颊滚了下来。 苏玉缜万万没想到昭阳竟会对他如此情深,心中大是感动。昭阳将带着眼泪的脸庞埋在他的手心,「玉缜哥哥,如果你死了,我也陪你在一起,绝不会让你在幽冥之中孤单寂寞。」 苏玉缜道:「昭阳,你怎能……怎能……」 他一时着急,牵动伤口,说不出话来。苏玉缜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这小公主若一时冲动为他殉了情,那可真是大大的罪过。 昭阳则钻进了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胸膛,柔声道:「玉缜哥哥,你总是说我脾气不好,嫌弃我刁蛮是不是?我可以改,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我一定温柔爱你护你,永远听你的话,你说好不好?」 夜色已深,山洞内一片漆黑,只有阵阵冷风,拂着月色,在山壁上扫出斑驳的倒影。昭阳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软语,冷夜幽森,凄迷万状。 苏玉缜甚觉伤感。他漂泊半生,看似鲜衣怒马,游戏红尘,其实心中十分孤独,平生知己,不过霍凌肃一人而已。只是霍凌肃活得太累,他也不得不随着他捲入这些波谲云诡。直到此刻,他知道了世上竟有一个人如此重视他,爱着他,为他不惜自己性命不要,可惜他却快要死了。 苏玉缜轻轻握住她的手,「昭阳,我想我不会死的。」 第二日一早,昭阳便到山谷中寻找吃的,生火烧水,细心地照料着他。只是苏玉缜的伤口还在不断恶化,流出的都是浓血。昭阳颤抖着双手,将苏玉缜的衣裳撕开,顿时感到憷目惊心。 苏玉缜缓缓睁开眼,「吓到你了?」 昭阳捂着嘴,摇了摇头,泪水不自禁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拿出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伤口。刀口的皮肉简直不可称之为皮肉,从翻开的猩红里隐隐可以见到白骨。 昭阳鼓起勇气,一点点将伤口的脓血排干净,去掉腐肉,苏玉缜痛得一阵阵痉挛。不一会儿就又昏了过去。 就这样昏昏醒醒,直到第四天,终于等到了赵康年。 当昭阳在山洞口看到他的时候,几乎大哭出来,她一把抱住赵康年,「赵统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别让他这样痛苦。」 「魏王!」赵康年心中一紧,知道苏玉缜只怕受了伤,他抢上前去,看到苏玉缜的伤口,不禁到抽了一口凉气。 「什么时候受的伤?」 苏玉缜没有回答,昭阳道:「四天前。」 赵康年点头道:「公主和魏王稍待片刻,属下去给魏王取药。」 昭阳点了点头,赵康年走到洞口,昭阳颤声道:「他……他还有没有救?」 赵康年转过头,见昭阳眼中含泪,神情一片悲伤,瞧来都让人心痛莫名,郑重道:「公主放心,属下既然来了,就有救。」 第126章 赵康年很快取了伤药回来,为苏玉缜内服外敷。只是赵康年武将出身,本是个粗人,敷药时难免力气大了,痛得苏玉缜连连惨叫。昭阳急道:「你轻一点,别弄疼了他。」 赵康年一脸尴尬,苏玉缜忙笑着解围道:「反正碰不碰都要疼的,再疼疼也好,免得太舒服会睡过去,保不好就醒不过来了。」 昭阳气道:「你怎么总是替别人说话?你让开我来敷!」 赵康年只好站了起来,心想这小公主向来什么都不会做,这伤口又腐臭噁心,她怎么处理的了? 第205页 只见昭阳坐下来,一面细心擦拭,一面敷药,中途还轻轻吹拂苏玉缜的肌肤,让他减少痛苦。没一会儿,鼻尖已渗出点点汗珠。 赵康年不禁瞠目结舌,不得不说,换了她敷药之后,苏玉缜果然是少吃了不少苦头。赵康年通过雷震联繫了本地江湖人士,取来的药物皆是疗伤圣品,顺便又买了许多吃喝补给,苏玉缜被这样照顾了两日,身体渐渐好转,脸色也颇见红润。 昭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只是她嫌赵康年碍眼,总是变着法的支使他出去。 赵康年走出山洞之后,苏玉缜坐起身,靠在山壁上,笑道:「再这么折腾下去,赵统领的腿只怕要遛细了。」 其实昭阳无非是想多点时间和苏玉缜独处,见自己被他瞧破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红,「谁叫他那么笨,带着东西总是带不全。」 「是么?」苏玉缜挑挑眉,「只怕是公主殿下没说全吧。」 昭阳脸色更红了,她狠狠白了苏玉缜一眼,「就你聪明!」 苏玉缜哈哈一笑,道:「你把他支走,想干什么?」 昭阳强辩道:「我……我才没有……」 苏玉缜道:「是不是看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想要讨我便宜?」 「呸!」昭阳道:「你的便宜有什么好讨的?」 「是么?」苏玉缜凝视着她,那双带笑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仿佛酒色的明珠一般,「我又丑又笨,确实没什么便宜可讨,不过昭阳妹子这么美,我怕自己忍不住想讨你的便宜。」 「你……」昭阳柳眉倒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个正经,再不睬你了。」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昭阳顿时觉得有些悽苦,她半生骄傲,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子,那天她鼓足勇气对苏玉缜表露心际,实在是情之所至,难以自拔,此时又有些后悔了。她不确定苏玉缜到底对自己有没有心,只怕因为这样而瞧不起她。 苏玉缜见她真的生了气,有些自悔轻薄。只是他平日里与昭阳说笑惯了,一时板不住嘴。想到昭阳对自己情根深种,实在不该这样跟她打趣。 过了一会儿,昭阳见苏玉缜没有说话,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的伤,「你……你伤口还疼么?」 苏玉缜道:「不疼了,估计再有两三日就能转好,多谢你关心。」 昭阳没想到他忽然这么正经,愣了一下,道:「那就好。」 没多久,赵康年归来,昭阳准备为苏玉缜换药,清洗伤口。苏玉缜心中暗想,当初他重伤危急,让昭阳来照顾他也是没有办法,如今身体已好了许多,换药时到底要肌肤相碰,让昭阳来做实在不妥,便道:「赵大哥,劳烦你来帮我换药。」 昭阳的手僵了一下,没说什么,把药交给赵康年,心里暗想,疼死你才好。 三人就在这山洞里躲了七天,苏玉缜的伤口几乎已经痊癒。他道:「赵大哥,眼下咱们在这里耽搁了七日,霍凌云脚程若快的话,只怕已经快要离开幽州,咱们得快一些追上他,免得有什么意外。」 昭阳惊道:「你还要去跟霍凌云?」 苏玉缜「嗯」了一声,昭阳道:「为什么?他要杀你!他身边高手如云,都等着你一露面就将你千刀万剐,你是不想活了吗!」 苏玉缜此时是放心不下娢嫣,他虽然不知道霍凌云为何要软禁她,可却知道霍凌肃现在是何等的焦急,他答应过霍凌肃,一定会把娢嫣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昭阳见他不说话,着急道:「你说话啊,你为何还要去?你真的不要命了吗?」 说到这里,她急得眼圈也红了,苏玉缜微一沉吟,道:「陆凝霜现在在霍凌云手里。」 他话音一落,两人同时大震,道:「她被霍凌云抓走了?」 苏玉缜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暗恨自己为何如此没有,打草惊蛇,中了霍凌云的圈套,这下霍凌肃再想救人,可是难上加难了。 昭阳脸色一白,道:「你冒着这么大生命危险就是为了救她?」 苏玉缜又点了点头,昭阳颤声道:「为什么?若是换了别人,你还会救吗?换了我呢?」 赵康年有些奇怪,心想这里人人都知道陆姑娘与公子的关系,魏王见她有难,自然要全力相救,这小公主怎么就关心这些毫无用处的事情。 赵康年插言道:「属下斗胆问一句,霍凌云软禁陆姑娘,是不是想以此要挟公子?」 苏玉缜道:「不知道,看起来不太像。总之让霍凌肃尽快想办法。」 赵康年道:「魏王放心,属下明白了。」 苏玉缜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昭阳,道:「昭阳,你随着赵大哥一块走吧,我还要先行一步。」 昭阳心里想着苏玉缜刚才说的话,感觉一阵苦涩,她望了望苏玉缜,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嗯」了一声,就别过了头。 赵康年道:「魏王一切小心。」 苏玉缜微一点头,起身而去。昭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鼻尖忽地一酸,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 傍晚,霍凌云在一处行馆落脚,他独自坐在窗下,脸上有些落寞。 娢嫣则侧身躺在一张竹榻上,背对着他,是因为不想看见他。 霍凌云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长长的秀髮垂下,婀娜曲致的身体,显得身上那本来普通的衣裙仿佛都发了光。她这样不理他的模样,像极了曾经在霍王府中,她与他怄气的样子,霍凌云的心里突然就软了下来。 第206页 他与她的斗争,好像从来就没有胜过。 他当然知道娢嫣心里喜欢的是霍凌肃,虽然不想接受。可是苏玉缜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为何如此关心他,维护他? 想起那日她不顾生死,挡在苏玉缜的身前,霍凌云嫉妒的牙齿都要咬碎了。 可是最终他还是放了苏玉缜,他隐隐感觉到,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就再也不会赢了。 他什么时候做事这样没有章法了?他摩挲着手指上的一个白玉扳指,人人都说他君子如玉,他霍凌云不是一向如此? 玉者,美,硬,凉,滑。美姿容便不必说了,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为了他而疯狂。硬,他霍凌云什么时候服软过? 即便面对周夫人,王福善,苏玉缜,苏湛,这些人的阴谋诡计,虎视眈眈,他从来没有退缩过。君子之硬,千弯百折,九死无悔。 在今日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凉的,凉者,稳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滑,更是他多年磨鍊之下,那内隐的稜角。他自问朝野内外,无人能一眼看出他的喜怒。 可这一切千锤百鍊的成就,都在玉娢嫣面前一败涂地。直到她今天扯着自己的衣领,告诉他那你就去死的时候,霍凌云忽然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他便去死吧。 他是真的怕了,他害怕自己杀了苏玉缜,娢嫣会因此而恨了他,他霍凌云,君子如玉的霍凌云,竟然成了玉娢嫣手上的提线木偶。 霍凌云轻轻嘆息一声,起身道:「你累了吧,我吩咐人进来服侍你沐浴休息。」 娢嫣还是一声不吭,霍凌云等了一会儿,确定她真的不想跟自己说话,方才举步离去。 第127章 霍凌云一行人的脚程不算快也不算慢,终于在一个月后到达了京城。此时京城已经是初冬,下了几场薄雪。庭院内外的树木都呈现出枯萎干硬的枝丫,映着京城里的红墙碧瓦,愈发显得肃穆恢弘。 霍凌云回到霍王府,府里顿时兴师动众了起来。早前下人已经来报过信,周王妃也知道了王云汐的事情,等见了霍凌云,便迫不及待地道:「凌云,那贱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如何处置了?」 霍凌云道:「孩儿已经写好了休书,将王云汐遣回王家,母亲不必为此烦心。」 周王妃气道:「只是这样?那也太便宜她了!我早就想商人之女靠不住,偏生你非要娶她。以前的时候,我还觉得玉家太过目中无人,仗着皇上抬爱,总是一幅居高临下的样子。玉娢嫣这样矫情,我只怕她会委屈了你。可想不到换了个卑微的商人之女,却做出这等无耻的事来,到还比不上玉娢嫣呢!」 霍凌云淡淡笑着,也不言语。周王妃又冷笑道:「这个小贱人当真可恨!平日里惯会说漂亮话讨人欢心,上次她坠马时候就跟九皇子弄的不清不楚,那时候就该早些休了她,如今弄得人尽皆知,到让你脸上蒙羞!」 霍凌云依旧含笑听着,既没有接话,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周王妃长嘆一声,道:「我常怪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管得你太严了,你这脾气也太好了些。所谓人善被人欺,你也该给她们点厉害瞧瞧,否则后宅之事岂不要弄得乱七八糟?」 霍凌云道:「是孩儿不好,让母亲忧心了。母亲放心,孩儿自会处理。」 他这样说,周王妃又觉得有些心软,「其实也不怪你。娘知道你心里还是惦记着玉娢嫣的。其实我嘴里说不喜欢她,不过都是些气话,我又怎么不知道她的好……」 周王妃说着,又长长嘆了口气,霍凌云突然道:「时辰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我今日车马刚到,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就不叨扰母亲了。」 周王妃见霍凌云脸上已有结束谈话的意思,便没再说什么。这个儿子虽然一直和颜悦色,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 娢嫣坐在肃枫苑的花园内,手里捧着小珍刚送来的蓝色珐瑯铜胎掐丝手炉,冬日的阳光打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她没有想到,霍凌云竟然带她回到了霍王府,而且回到了霍凌肃的院子里,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他只是为了帮霍凌肃把自己带回来?娢嫣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只是如今霍凌肃人在□□,听雷震带回来的消息声称,王福善在□□出了大事情,苏湛也借着处理江南水患的名头,马不停蹄地赶了去,苏湛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如今苏玉缜也不在他身旁,娢嫣不免担忧起来,整日的茶饭不思。 小珍为她披上一个斗篷,「姑娘,坐了好久了,毕竟已经进了冬月,早些回去吧,莫凉着了。」 娢嫣点了点头。小珍扶着她走进屋里,一面又命人点上了炭炉。这些日子,小珍已经对王府里的事情轻车熟路,俨然有了大丫头的样子。 小珍检查完炭火,亲自为娢嫣点了薰香。挑了几个她最喜欢的芍药花的花点燃,「姑娘,小王爷一早吩咐人送了新鲜的芒果过来,都是南边进贡之物,鲜果不经放,你吃些吧。」 娢嫣道:「搬出去,我不想吃。」 小珍劝道:「吃些吧,据说很甜的,连皇上都喜欢呢,放不了两日只怕就坏了。」 娢嫣道:「那就坏着,反正我不想吃。」 小珍道:「凝霜,从前咱们在泰州时,我见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这么不听劝,如此不识时务呢?」 第207页 娢嫣听她话里竟有了怒气,微微一愣。小珍不客气地对上她的目光,脸上带了三分埋怨。她坐到娢嫣榻前,「姑娘,我知道我一个当奴婢的,说这话是罪该万死,你若是怪罪我我也认了,可我还是要说。」 娢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她这样恼,便静静地听着,没敢接话,小珍道:「你可知道我今儿听说什么事儿了?」 娢嫣奇怪道:「什么事儿?」 小珍嘆了口气,道:「是……是三姑娘的事儿。」 「王云汐?」娢嫣皱了下眉,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 「王云汐怎么了?」 小珍道:「她……她……」说了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也是听嬷嬷们说的,听说她犯了事儿之后,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天天不亮就被迫起来干活,而且都是些捡马粪,刷恭桶的腌臜事情,只能吃些剩饭馊水,还时常被鞭打得遍体鳞伤……」 娢嫣锁紧了眉头,也想不到霍凌云竟然会这样绝情。小珍接着道:「不仅如此,听说前些日子又不知怎么惹了小王爷,被……被暗地里卖到窑子里去了……」 「什么?」娢嫣大吃一惊。 小珍点头道:「人是后房里张婆子亲自送出去的,断错不了。听说出去的时候,浑身脏乱不堪,蓬头垢面。嘴巴都已经说不清楚话了!这幅样子,就是上……上点台面的青楼也不会要的,只怕只能卖到小巷的暗门子里,被那些马夫龟公祸害……」 小珍说到这里,想是有点害怕,手心也颤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娢嫣的袖子,「姑娘你想,三姑娘纵然有错处,到底也和小王爷做了一年的夫妻。一朝翻脸,就能如此对她,我……我真怕……」 娢嫣顿时明白了,小珍不止一次的劝过她,对霍凌云收敛一些是怕那一日惹怒了他,也会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 娢嫣心头一暖,她握住小珍的手,「你放心,我不会的。」 「怎么不会?」小珍担忧道:「你别怪我做奴婢的多嘴,我是实在看不透你和小王爷了。若说他不宠你,哪里会千依百顺,一箱一箱的东西往这屋里抬?可若说他宠你,他怎么……怎么……」 小珍脸上一红,有些难以开口,娢嫣明白,她是说霍凌云从未在娢嫣的房里留宿。 若说是他的宠妾,到更像他的女儿一般。 这当中错综复杂的事儿,娢嫣一时怎能说的清楚,只好劝慰她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小珍第一次听到娢嫣松口,长长地吐了口气,道:「那你等着,我给你切芒果去。」 傍晚时分,霍凌云来瞧娢嫣,见到水晶盘子里的芒果,嘴角果然上扬了些。天知道,这些天娢嫣总算钟意了一件他送来的东西。 霍凌云进了屋,对娢嫣道:「今儿过的怎么样?我刚回京,要处理的政务还很多,过些日子我多陪陪你。」 娢嫣心想,谁要你陪?脸上只是冷冷的,没有理他。霍凌云苦笑一声,他到是宁可娢嫣跟他吵一架,也好过现在这样。 人家不搭理自己,霍凌云只好自己找台阶下,「若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你闷了就在院子里走一走,哪都可以去,缺什么就跟我说。反正霍王府你都是熟的。」 娢嫣仍旧没有理她,到是小珍实在看不过去了,屈身道:「小王爷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霍凌云微微颔首,又看了娢嫣一眼,抬腿而去。小珍无奈地嘆息一声,她还以为娢嫣真的听了自己的劝呢。 皇宫,议政堂。 皇上坐在明黄色的龙案上,一言不发,表情显然有些沉郁。他手里把玩着一只玉扳指,虽然是九五之尊,可这件旧物也跟了他很多年。 朝臣们都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他的手指,人人都知道,每当皇上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把玩这只扳指。 霍凌云不温不火地站在堂下,脸上是那种平和又极具信服力的表情,让那些已经惊慌失措满身冷汗的老臣们更加自愧弗如。 「江南水患,」皇上开口道:「老五实在是操碎了心。朕本以为他是自骄身贵,对边疆之事有意推搪,看来朕是错怪他了。」 满朝文武谁也不敢说话,毕竟他们也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在夸奖苏湛还是在嘲讽。边关有事的时候,皇上想让他出征被他多番拒绝,却一声不响地跑到了□□去,而□□,现在可是个极为微妙的地方。 对于这件事,皇上本来大怒欲狂,认定当年玉家谋反一案,跟苏湛绝对脱不了关系。可是霍凌云回来之后,皇上又犹豫了起来。 他带回来了一个消息,霍凌肃居然也在□□。 虽说是自己亲口委任过霍凌肃调查玉家的案子,可毕竟不太清楚他去□□真正的原因,这批私造的兵器,不管和哪个皇子扯上,谋反之心都是昭然若揭。 人心隔肚皮,不管是老五还是老九,他都不能轻易相信。 第128章 皇上抬眉道:「凌云,□□的灾情现下如何了?」 霍凌云道:「回皇上,灾情已经控制住了。微臣因前些日子与贱内回泰州省亲,所以具体细节并不知情。只是宁王殿下似乎在□□遇到了点麻烦。」 「麻烦?」皇上皱了皱眉,「朕已经亲自授权湛儿管理天下银饷粮草,且朝中年年都拨款以作灾备,小小水患,会惹来什么麻烦?」 第208页 霍凌云沉吟不语,有些犹豫,皇上又道:「祁桓呢,他在□□干什么?」 霍凌云道:「四弟想必是去襄助五殿下的,听闻他早于宁王殿下三日到达□□,而且与一些巨商有所往来,想必也是在筹措赈灾粮草。」 皇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巨商来往?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真是笑话!」皇上怒道:「平素里只知跟朕吹嘘什么泱泱大国,财力昌盛,而今小小水患,灾民数不过千,就需要商户支援了?」 听到皇上发火,朝臣们顿时战战兢兢,纷纷躬身,「臣有罪!」 皇上一时更加气了,这些草包,成日里只知道有罪有罪,白活了这么多年,相比之下到是霍凌云看着越发顺眼。 霍凌云道:「圣上明鑑。微臣也以为以本次水患的上报人数和规模,远不到需动用商户的程度。祁桓这么做,想必也是为皇上分忧心切,希望节省国库财力。如今户部官员政务不多,何不派两个到前线去,按律计算呈报,也可让五殿下早日回京。」 皇上听完此言,心中一凛,不错,水患事小,谋反事大,两个都未必是好东西,还是让二人速速回京,如此方才稳妥。 皇上想到此,正要点头,忽听一人道:「父皇,孩儿来迟了!」 众人听到这声音,不禁都抬头看去,只见一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大殿,身着金缕衣,头戴白玉冠,生得长身玉立,英俊非凡,只随随便便在屋中一站,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夺了去。 霍凌云是温润的,霍凌肃是清冷的。到是唯有这个苏玉缜,满身都散发着潇洒张扬,不可一世的气焰。 皇上的眸光被一缕阳光遮住,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晦暗莫名,他突然觉得,这个替身,是不是找的太惹眼了? 苏玉缜走到屋中央,躬身道:「孩儿参见父皇。」不知为何,他的动作恭敬,却让人觉得懒懒的,很是失礼。苏玉缜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霍凌云的脸颊,带着几分挑衅的味道,而霍凌云神色则微微一沉。 苏玉缜果然还没有死。 皇上道:「你前些日子为何离京,又是何时回来的?为何不经通报就闯到大殿上来,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苏玉缜哈哈一笑道:「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通报,就来面见父皇了。前些日子无聊,跟着五哥去了□□玩玩。」 众人均还是一惊,皇家大事,岂同儿戏,竟敢说什么玩玩?这九皇子真是荒唐至极。 皇上道:「放肆!老五去□□是处理水患,岂是玩的?朕在商讨要事,不得无礼。」 皇上嘴上说了两句,可众人都听出来并没有真的怪责他,心下暗暗摇头,这宠儿还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苏玉缜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在商讨国家大事,不然我来干什么?我还听到父皇要委派户部官员去□□处理灾民,儿臣以为,不妥。」 皇上双眉一抬,「哦?」 苏玉缜道:「五哥这么多年一直管着户部,他亲自去了都不行,手下的人能行?上次去陇西,不就是户部那个什么什么……利大人跟着去的,结果呢?」 苏玉缜顿了一下,道:「要儿臣说,还是父皇身边的人靠谱,就算让五哥回来,也该找个吏部的官,让卢春跟着去,也好压一压那边衙门里的地头蛇。 苏玉缜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粗俗不堪,朝臣们都听得微微皱眉,皇上心中却勐地一震。 不错,他怎么没想到? 苏湛一直掌管户部,这个利大人三年前还随他去过陇西,难保不会有什么关系。假如这利恆当真是苏湛的人,一去□□,还不把他的罪证销毁得干干净净? 皇上沉思片刻,道:「你说的很是,卢春一直闲在宫里,也该让他出去为朕办点事情,否则白领了这五品太监的俸禄。」 这下众朝臣可都呆住了,太监本来不就是在皇宫里服侍主子的么,怎地还得出门办事了?只是皇上这样说,谁也不敢反驳。 皇上又转头对霍凌云道:「爱卿以为如何?」 霍凌云淡淡道:「臣无异议。」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决定了,众卿退下吧。」 朝臣们退下之后,走到大殿外的台阶上,苏玉缜漫不经心地踱到霍凌云身旁,「小王爷别来无恙?」 他嘴边噙着笑,目光却有凌厉之色。 霍凌云面不改色,悠悠道:「这话还是我问魏王比较合适。」当日苏玉缜从自己手中逃走,身受重伤,能活下来确实也是个奇蹟。 苏玉缜凝视着他,笑道:「那就好,咱们两个,来日方长。」 「好说。」霍凌云彬彬有礼地对他一拱手,抬腿而去。 回京的这些日子,娢嫣一直住在霍凌肃的床上,闻着他的气息,心中也能安稳一些似的。苏玉缜也已经回到京城,并且带回来消息,霍凌肃在□□一切顺利,叫她不必担心。 悬着这么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娢嫣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一时又有些不理解霍凌云,难道他万里迢迢带着自己回京城,真的就是想把她送回来? 傍晚时候,霍凌云又送了东西过来,到肃枫苑来看娢嫣。 霍凌云道:「这几天过的可还好?」 娢嫣到:「很好。」 看着她日渐红润的脸,这句很好显然是真的。霍凌云觉得有些苦涩,却掩藏了下来,他负着手,四周看了一圈,道:「老四的屋子,不错。」 第209页 他所住的寒在堂才是王府正院,装饰得也极为华丽,肃枫苑跟那里比起来,说是雪洞也不为过。 他这句挺好,若听到旁人耳朵里,多半要觉得他虚伪,可此刻听来,又像是真的。 霍凌云道:「在这里闷不闷?你要是喜欢,明天就可以回舞苑上课去了。府里假如少了什么东西,你就吩咐人告诉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娢嫣没有说话,一双妙目直直地审视着霍凌云,她不明白他的意思,霍凌云嘆息一声,道:「娢嫣,我认输了。」 「什么意思?」 霍凌云道:「其实那天,你求我放走苏玉缜的时候,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他的眼神充满了痛苦,「这怪不得你,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 娢嫣见他这般,心中不禁恻然,「算了,我没有怪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霍凌云道:「我本来已经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为什么却不懂得珍惜,现在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娢嫣垂下眉眼,霍凌云道:「你放心,老四很快就回来了。 」 「真的,」娢嫣眼睛一亮,这是她这么就与霍凌云对话以来,唯一一次露出欢愉的神色。 看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透着光,嘴角微微翘着,无比的灵动可爱。霍凌云望在眼里,感觉心口一阵阵的抽痛,他只觉得再面对她,自己马上就会疯掉,「我走了,娢嫣。」 娢嫣点了点头,霍凌云想说什么,终究却只是喉头涌动,转身走了出去。 霍凌云最后又望了一眼肃枫苑的大门,这次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败了。 苏玉缜没有死,他苦心经营的计划已满盘皆输,其实他本来是有机会的,就算中途冒出来一个霍凌肃,只要苏玉缜一死,如今的京中他就能够为所欲为,完全可以和苏湛两相夹击,将霍凌肃置于死地。 可是现在他明白,在□□,苏湛一定会栽在霍凌肃的手里,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他本来有机会杀掉是苏玉缜的,是他自己放弃的,这又怪得了谁呢?霍凌云痛苦地闭上双眼,曾经的他,已拥有了娢嫣的爱,却醉心权势,从未把这些小儿女之情放在眼里,如今的他,权势富贵都差一点就唾手可得,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原点。 唯一输掉的,竟是自己的倾心挚爱。 第129章 夜里,娢嫣又做了一个梦。她梦到霍凌肃回来了,告诉她□□的事情已经解决,皇上已经查明私造兵器一事的真相,玉家终于沉冤昭雪…… 她幸福地抱着霍凌肃,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抚摸着她的秀髮,告诉她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娢嫣睁开眼睛,脸上都是因幸福而浮现的潮红,想到梦里与霍凌肃的种种缠绵,觉得有些幸福,又有些羞涩,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满眼温柔。 那一双狭长而深邃的凤目,宛如一对墨色冰凌,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长髮,孤高清冷,遗世独立,纵是天下最厉害的画手,也难以描绘他风采之万一。 一瞬间,娢嫣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她颤抖着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四哥,我又梦到你了?」 指尖传来了一丝凉气,霍凌肃柔声道:「你不是做梦,我回来了,娢嫣,你受苦了。」 「四哥!」娢嫣一把将他抱住,脸颊紧紧贴上他坚硬的胸膛,霍凌肃轻轻推了推,道:「别这样,我身上凉。」 娢嫣双手却抱得更紧了,天知道这些日来她有多想他,有多害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终于见到了他,她怎么肯放手? 霍凌肃心中一软,终于也抱住了娢嫣,轻轻抚摸着她的秀髮,娢嫣哭道:「四哥,你再也不许抛下我了。」 霍凌肃心口一热,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好,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好久好久,霍凌肃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机会,脱下外衣,抱着娢嫣躺在了床上。霍凌肃道:「娢嫣,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 霍凌肃道:「我在□□,终于查到了苏湛私造兵刃的证据,已经连夜呈报圣上,圣上答应我,明日一早便为玉家平反。」 娢嫣听完,只觉喉头一哽,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滚滚滑落下来,这么久了,他们终于做到了,终于…… 霍凌肃低下头,心疼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他也什么都没有说,他明白此刻他们紧紧相拥,天地静好,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的吻划过她的眉毛、脸颊、鼻尖,最终落在她嫣红的嘴唇上。霎时间,霍凌肃只觉天地寂静,尘世间所有的绚烂都融化在这唇齿之间,他忘情地吻着她,舌尖不住地纠缠着,不肯放过一个角落,火热缠绵。 娢嫣也醉在了他这极致的热情之中,她低声呢喃着,「四哥,四哥,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霍凌肃紧紧握住了她的腰,「娢嫣,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与你分离。」 娢嫣在醒来时,霍凌肃还在一旁沉沉睡着。数日以来,他对她入骨相思,彻夜难眠,此刻终于得到了餍足。娢嫣望着他的侧脸,那雪白的肌肤,挺直的鼻樑,刀斧雕刻般精緻的下巴,幸福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娢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的睫毛,乌黑如瀑布般的长髮,心中一阵迷醉,他为何这样美好? 第210页 一时又害怕会惊醒了他,有些捨不得的收回手,忽听霍凌肃道:「怎么不摸了?」 娢嫣脸上一红,道:「你醒了呀!」 霍凌肃笑道:「本来是没醒的,你这样子,谁睡得着?」他翻过身,将娢嫣压在身上,灼灼地望着她,娢嫣有些不好意思,别过了头,暴露在他眼前的半截玉颈,带着红晕,愈发诱人。 霍凌肃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好不好看?」 想到刚才自己那般迷醉的摸着他,都被他看了去,娢嫣更觉羞涩,别过头道:「不知道。」 霍凌肃道:「不知道还偷偷看我?要看就正大光明的看吧,反正我是你的,让你看个够。」 说完,他也转头,又对上了娢嫣的脸。娢嫣娇笑一声,刚要避开,却被霍凌肃一把抱住,两人此时贴得这样近,娢嫣感受到他灼热的心跳,知道他是情动了,吓得一下子从被子中钻了出来。 昨天被她折腾了大半宿,现在浑身还疼,可不想再去招惹他了。 霍凌肃突然被打断,有些不甘心,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一阵怜惜,伸手道:「快回来,外边冷。」 娢嫣咬了咬嘴唇,道:「那……那你不许动情……」说完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霍凌肃苦笑一声,这要求也太难了,却也只能道:「好,只有你能随便碰我,我不许碰你。」 火明明是她点起来的,这会儿却一推不管了。 娢嫣嗤的一笑,又躺了回来,霍凌肃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嘆了口气,这个小妖精,也太折磨人了。 两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连午饭都是小珍送到屋里来的。小珍哪里见过这阵仗,羞得慌忙放下东西,跑了出去。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怪不得她一路上对小王爷冷冰冰的,原来她竟和四爷…… 小珍忙晃了晃脑袋,这京城人的事儿,她越来越搞不懂了。 霍凌肃折腾了一晚,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半披着一件睡衣,赤脚跑到桌子前,道:「你把她带到京城来了?」 娢嫣连忙下地,又拿了一件外衫给他披上,道:「是呀。」 霍凌肃道:「这敢情好,我还总怕没有人跟你作伴呢。只是她怎么毛手毛脚的?」 娢嫣白了他一眼,心想还说呢,还不是因为你,大白天的,搞得那么大动静,饭都要在屋里吃……人家小姑娘怎么好意思? 霍凌肃配着娢嫣用过了饭,道:「下午收拾一下吧,我带你进宫。」 「进宫干什么?」娢嫣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凌肃道:「亏你还问,忘了皇上给你和九皇子赐婚,被你拒绝,然后你就一声不响地跑到泰州了吗?」 娢嫣这才想起来,此事还悬而未决,此时她知道了真正的九皇子是霍凌肃,自然也就不再怕了。 霍凌肃却突然哼了一声,道:「玉娢嫣,你已经拒绝了我两次了。」 娢嫣知道她说的是上辈子自己因为爱上了霍凌云,长公主退亲之事,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啦,是我错了,这次是不知者不罪么。」 想到这次她是因为自己才拒绝苏玉缜的,心里到熨帖了些,可想到上辈子她嫁给了霍凌云,还是觉得不高兴,冷着脸道:「对不起就算了嘛,想拒绝就拒绝,想嫁给就嫁?」 看他这模样,娢嫣忍不住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霍凌肃冷哼道:「我娶不娶你,还得看你的表现。」 娢嫣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媚声道:「四爷,那我表现得好不好呢?」 霍凌肃闻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浑身顿时一阵酥麻,嘴里的两句硬气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温柔地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那你可不许反悔了。」 哎,她还是想拒绝就拒绝,想嫁就嫁吧,谁让他对她半点也没有抵抗力呢。 第130章 晌午过后,娢嫣穿戴整齐,与霍凌肃进了宫。进宫之后,霍凌肃还有事要去面圣,叫娢嫣去咸福宫谢恩,毕竟她为册封为福乐郡主,还没去拜见太后呢。 两人相约晚些再在御花园回合,一同回去。 霍凌肃道:「我走啦,福乐郡主。」 娢嫣笑着抿了抿嘴,「快去吧。」 二人分别之后,娢嫣径直往咸福宫而去。走出不远,忽见那御花园的桥边站着一个锦衣男子,气态闲雅,风度翩翩。娢嫣看着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待走进一看,顿时觉得血流加速,这男子竟然是她的二哥玉连城。 娢嫣知道玉家已经平反了,玉连城进宫面见太后也不足为奇,想不到在此处突然遇见,娢嫣激动不已,她跑上前道:「二……」 想到自己如今身份,那个「哥」字只好咽了回去,玉连城回过头,只见一个极美的姑娘突然跑向自己,神色古怪,还莫名奇妙的说了一个二字。 虽然举止奇怪,可是玉连城看了她,莫名地生出一些好感。他生于大贵之家,整日里往来的都是京城的勛贵女子,她们受了太多的拘束,又受了太多浮华的薰染,要么矫揉造作,要么拘谨乏味,而这个小姑娘,眼神确是那么的天真灵动,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心里。 就像他小妹一样。 玉连城微一颔首,微笑道:「姑娘是……」他从未在宫里见过她。 娢嫣施了一礼,道:「我是太后赐封的福乐郡主,今日特来谢恩的。」 第211页 玉连城也听说太后赐封了一位郡主,她虽是个奴籍,却钟灵毓秀,聪慧异常,曾在中秋在御前献舞,就是她捨命求情,才让太后出面留下了玉家满门性命,才有今日沉冤昭雪的一天。 此时玉连城对她便不仅是好感,而是感激了,他微一拱手,郑重道:「原来是福乐郡主,在下玉连城,谢郡主救命之恩。」 长这么大,二哥还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感谢自己,娢嫣觉得有些有趣,又有些得意,她抿抿嘴道:「好,玉公子的谢意我收下了,不必客气。」 玉连城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惊讶了一瞬,又笑了出来,道:「收下了就好。福乐郡主今天是来见太后的?」 「对呀,」娢嫣笑眯眯地道:「你也是吗?要么咱们一块儿进去?」 玉连城想了想,到是也好,点头道:「郡主请。」 说完,两人并肩前行,玉连城风衣俊秀,娢嫣又娇美异常,远远看来,竟似极了一对璧人。 二人进了咸福宫,宫人们见了玉连城,知道太后极为偏爱这个外孙子,所以也没有阻拦,便叫二人进了屋。只见太后身着酱红色遍地绣凤凰展翅对襟锦袍,头上带着同色两边绣花鸟纹中间缀着夜明珠的抹额,正言笑晏晏的,靠在湘妃榻上说话,她对面也坐着一个华服夫人,容貌极美,气度雍容,竟是长公主苏清。 娢嫣勐然看到母亲,欢喜的几乎晕过去,泪珠不住地眼眶里打转,太后看见二人,道:「凝霜来了?快进来!」 娢嫣这才回过头,进屋向太后行礼,目光还是一直望着长公主。 长公主看了她,也觉得十分亲切,笑着道:「你就是福乐郡主?」 重活一世,娢嫣勐然又听到母亲的声音,心神激盪,泪水再也忍不住滚了下来,长公主她突然这样,温言道:「这是怎么了?」 太后也道:「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往日都是大方知礼的,可不是这样。」 长公主笑道:「我看这孩子很好,你可别怪责她。」 太后道:「哀家并非要怪责她,只是想怕不是你身上的华贵之气比哀家还重,竟将孩子惊到了。」 太后说着,沖娢嫣招了招手,「你别怕,过来见过长公主。」 娢嫣收起泪珠,走到母亲面前道:「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又沖她笑笑,「起来吧,坐到我旁边说话。 娢嫣在长公主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下,太后对长公主道:「今日你进宫,正巧这孩子也刚刚回来,我正想让你见见她呢。」 长公主端详了娢嫣两眼,道:「福乐郡主,你是如何认识赵妈妈的?」 娢嫣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定是太后和长公主说了自己因为与赵妈妈相识,是如何在中秋献舞当日冒死入宫为玉家求情,难怪长公主看她眼神满是感激之意。 玉家已经平反,想必赵妈妈也很快会回到京城。等她见了长公主,一定会向长公主言明自己的身份的。 娢嫣心想自己经歷了如此怪诞离奇的事情,这会儿跟母亲相认,她恐怕难以接受,到时候等赵妈妈慢慢与她言明,她定会相信的。 想到自己以后也可以在京城中,时时和家人团聚,娢嫣心花怒放,笑着道:「回公主,不过是一次在京郊,小女被毒蛇咬伤,后被赵妈妈相救,偶然相识的。」 长公主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可要好好谢你呢。」 娢嫣道:「公主您千万别说什么谢字,那便是折煞小女了,这都是小女应该做的。」 长公主见她笑靥如花,容貌甚美,心中更觉得喜欢,不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本宫听说你是玲珑舞苑的学子,你能以奴籍身份考入皇家学苑,实在难得。」 娢嫣道:「公主您过奖了。」 长公主道:「舞苑的生活还习惯吗?一併诗书、骑射、数术等科目都顺利吗?」 娢嫣道:「习惯,秋雨夫人对我很好,都很顺利。」 长公主点头道:「那就好,以后你安心在舞苑学习,有事只管来找本宫,天大的事情,本宫也一定替你做主。」 娢嫣莫名鼻尖一酸,却笑道:「好。」 长公主说完,从手上取下一个碧绿的镯子,套在娢嫣的腕上,「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你,这个镯子就当本宫的见面礼吧。」 这是一只纯净玻璃种的翡翠手镯,通体帝王绿色,自然价值连城。一来娢嫣见多识广,二来是自己母亲的东西,她下意识没有推迟,笑道:「谢谢公主殿下。」 长公主到有些意外,只见娢嫣眼中既没有贪财后的狂喜,也没有惶恐的推迟,实是已与自己推心置腹一般,心中连连惊嘆,道:「本宫听闻太后已经册封你为福乐郡主了?」 「嗯。」娢嫣点点头。 长公主知道她出身低微,本来是个奴籍,太后这么做,是希望在她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能有资本,长公主忽然嘆息道:「到是可惜了。」 娢嫣奇怪道:「如何可惜?」 长公主道:「福乐郡主是太后为已故的荣郡王家所留封号,如今赐给了你,你必已入荣郡王的宗族,是周家的人,若非这样,本宫真想认你做个女儿呢。」 娢嫣心口一热,见长公主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悲凉,她轻嘆一声,「本宫有六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只可惜……」 第212页 长公主提起这个,顿时觉得锥心之痛,纵然全力隐忍,眼圈还是微微发红,娢嫣忙打岔道:「民女今日能陪太后和公主说说话,已经知足,哪敢有这样的妄想?长公主殿下,凝霜给您调一味香吧。」 长公主道:「听母后说你会调香,且十分特别,今日正想试试呢。」 娢嫣喜道:「能为公主效劳,是凝霜的福分,请公主殿下稍待片刻。」 娢嫣便起身吩咐宫女筹备香料,太后笑道:「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又会调香,又会弹琴,又读书识字,甚懂道理。起初看的我不免心生怀疑,以为她是什么人派来接近哀家,另有所图,这些日子看下来,到真是个心地善良,玲珑剔透的孩子。」 长公主点头称是。太后道:「这孩子我实在是越看越喜欢,心想着怎么也让她在咱们家好。」 长公主笑道:「母后您这话说的,您是太后,是皇家,天下人哪个不在咱们家里?」 太后呵呵笑了笑,「你之前说可惜她入了荣郡王家的宗族,不能认作女儿,我这一下子啊,就想到了连城。」 长公主道:「连城?刚才不是还在么,怎么这会儿没见着人,又出去了?」 一宫女接口道:「回公主,二公子刚才临时有事,应该是已经出宫了,见公主与太后相谈正欢,便没有打扰。」 太后也笑道:「你这煳涂鬼,头先连城不是进来和咱们两个道了别,不说你自己没看见,不知道的要怪咱们孩子没礼数。」 长公主拍了一下头,道:「刚才我光记着跟母后说话,到是没注意呢。」 太后笑了笑,眼睛又扫向娢嫣,低声道:「这若是做了你家的媳妇儿,才真算是咱们家的人。」 长公主明白太后的意思,她这话说的声音很低,娢嫣到是没听见,长公主心中微动,但想着今日初次见面,年轻的姑娘又脸嫩,便没有接话。 其实玉连城已经二十四岁,实在不能算小了。却至今没有成亲。原因是在他十五岁时,长公主曾经为他订过一门亲事,便是当朝高太傅的孙女。高小姐相貌姣好,知书达理,与玉连城之间颇有情谊,确实是良配。只可惜她命薄,未到十八岁便染病去世,玉连城深受打击,此后多年一直未提婚姻之事,长公主也不忍心逼他。如今见娢嫣的容貌性格,的确是玉连城会喜欢的类型,便也活了心思。 只是玉家刚经歷一场大难,还需要时间喘息,这件事只好容后再提。 不一会儿,娢嫣为长公主调好了香料,命宫女拿去薰香,香气丝丝裊裊传来,沁人心脾。长公主平素是不喜欢香料的,这一味却与往日闻到的都不相同,没有一点甜腻之气,只是清雅中透出一股雍容之感。 长公主闻着香气,感觉心中渐渐宁静,这些日来,她为了玉家的案子日夜劳神,几番到了生死边缘,许久没像今日这样放松过了。她睁开眼睛,突然嘆道:「从前只有她喜欢侍弄这些东西,如今一想,竟许久没有闻过了。」 娢嫣当然知道长公主口中的她就是自己,以前她还在玉家的时候,就喜欢调制香料,时常央求哥哥们从外边带来一些新奇的香草,他们都并不喜欢这些,还经常嘲笑她只会弄些小女孩儿的东西。 可她知道他们只是嘴上说说,不管娢嫣在什么奇闻典记里看过的东西,但凡她提出来,哥哥们都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为她满足。 长公主道:「你这味香用的都是宫里的普通香料吗?」 娢嫣道:「都是宫里的香料。」 太后道:「这丫头惯有一些古灵精怪的手段,不过是些寻常东西,偏到她手里就能鼓捣出这些花样来。」 娢嫣道:「小女会的不过都是些微末伎俩,若有幸能讨了太后的欢喜,那才算是有用处,小女愿日日进宫为太后调香解闷,长公主您若喜欢,小女也愿意到府上为您效劳。」 长公主听到这儿,突然问道:「母后,福乐郡主如今住在哪里?」 太后道:「从前还一直住在霍王府里,如今有了封号,再住在那里也不好。哀家打算不如就把萱霞宫赐给她,让她搬到宫里来。」 「萱霞宫是歷来有封号的公主居所,让福乐郡主住在那里,是否有些逾矩了?」 太后道:「哀家又如何不知道?只是如今宫里人丁兴旺,几处宽敞像样的宫殿都住了人,西南角边又住的都是些妃子、才人,让她去也不方便,所以哀家想着,暂时只能住在萱霞宫里。」 长公主想了想,道:「我看不如让她住在我府里如何?玉家的祖宅到还宽敞,如今只住着几个同宗的远亲,大半的屋子到还空着。」 娢嫣在旁听着,顿时大喜过望,若是能住到家里去,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她心中急切,没等太后说话便道:「若小女能有这样的荣幸,真是再欢喜不过。」 太后笑道:「瞧这孩子的欢喜样,这公主府真是比宫里还有魅力。」 长公主微笑道:「虽是旧宅,却也从没疏忽于修萁打理,你住进来,不会委屈你的。」 娢嫣有些激动地道:「能住进公主府怎还高谈什么委屈,就算是公主家的柴房我也住得欢欢喜喜。小女一定好好打理公主家的屋子,绝不敢有半分损坏。」 长公主笑道:「既然赐给你住,那就是你的了,不好好打理,你是要吹风淋雨么?」 第213页 众人听着都呵呵笑了起来。 第131章 娢嫣与长公主太后一直欢谈到傍晚方散,娢嫣自然是欢喜不胜,依依不捨地跟母亲道了别。 从咸福宫出来之后,已是天色将晚,霍凌肃早已经在门口等着她。娢嫣见了他,偷偷吐了吐舌头,自己聊得高兴,把他给忘了,这会儿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此时已是初冬,御花园中的花草也呈现凋零之态,唯有几处的青松红梅,在白雪中愈发鲜艷娇美。霍凌肃一身白衣,负手而立,月光静悄悄地洒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那俊美的轮廓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光,美如梦幻。 娢嫣驻足望了一会儿,霍凌肃回过头来,「聊完了?」 娢嫣走上前道:「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霍凌肃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今日重见姑母,一定有许多话说,我还觉得你出来的太早了。」 他这样贴心,娢嫣有点感动,可现在毕竟是在皇宫中,小手被她拉着,总觉得羞涩,慌忙左右去看,只害怕被人瞧见。 霍凌肃却一脸坦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反而用力地拉了拉,「圣上都已经为你我赐婚了,怎么,你想反悔吗?」 娢嫣道:「不是……宫里这么多人,多不好。」 霍凌肃淡淡地道:「那就让他们不好吧。」 二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明目张胆地出了皇宫。走到红门口,娢嫣才舒了口气,幸好没被人看到。却忘了自己这会儿在皇宫还哪有什么熟人。 回到肃枫苑后,二人一同吃了晚饭,说了会儿话。娢嫣忽然想起来,长公主说明天一早就派人把她接到府上去,今晚让她提前收拾好东西,才想起来还没跟霍凌肃说呢。 她今日在宫里,初听到长公主要让她去府上的话,一时太过高兴就答应了,这会儿一想,不知道霍凌肃会不会生气。 娢嫣小心翼翼地道:「四爷……」 每当她这么称唿自己,就准没有好事,霍凌肃有些头疼,冷着脸道:「干嘛?」 娢嫣讨好一笑,「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了。」 「哦?什么?」 娢嫣道:「那个……我明儿打算搬出去,不住在肃枫苑了……」 娢嫣的声音越说学小,她抬起头偷看霍凌肃,果然见他的神色极为不好,眼看就要有一场暴风骤雨。 「四哥,你别生气嘛,是今天我娘说了,想把我接到家里去住,你知道这一年了,我实在太想她,还有哥哥们……」 霍凌肃的神色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娢嫣一看不行,只有放了大招,她一把从身后搂住了霍凌肃的脖子,「四哥,求你了,你答应我嘛,以后我肯定都听你的话……」 霍凌肃在心里勐地长嘆了一声,这个小丫头,也太过分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泰州跟她分别了这么久,有多想她吗?刚刚温存了一日,她又那么娇弱,自己根本就没有满足,才这么两天,竟然就要搬走了? 可是娢嫣这么抱着他,他心里早就化成了一滩水,强冷着脸道:「要住多久回来?」 娢嫣心想,我回到自己家里,自然是要住多久就住多久的,可是这话没敢说出来。 霍凌肃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他也知道,娢嫣既然能与家人相聚,也没有住在肃枫苑的理由,可是……他是在是太捨不得她了。 霍凌肃握着她的手,想答应她的请求,可是这话却怎么也不忍说出来,终于,他一把将娢嫣拉过来,抱在怀里,有些报復地在她的唇瓣上用力一吻,道:「多久回来看我?」 娢嫣听他这是答应了,欢喜地搂着他的脖子,道:「你若喜欢我日日都可以来的。」她低下头,「而且我也想你呀。」 她浅浅笑着,美丽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宛如夜里波光粼粼的湖水,霍凌肃心中一阵悸动,道:「那你今天可要餵饱我,否则我就不答应你。」 说完,一面吻着她的嘴唇,又将她拦腰抱起,转了个圈,放到了床上。 床帐落下,掩映着屋内的烛火,满室盈盈春光,窗外的两只鸟儿婉转啁啾,摇落两片树叶,飘到薄薄的雪花上。 第二日一早,玉家就派了马车过来,侯在王府门口。霍凌肃送她出了门,不管娢嫣怎么软语讨好,他还是一脸的不快。 这一路霍凌肃真是走得无比艰辛,娢嫣到了门口,只见车旁站着一个锦衣的英俊少年,竟是玉连城。 娢嫣没想到长公主会让他来接自己,大喜过望,上前道:「二……玉公子!」 说完才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太高兴了,又依依不捨地回过头看霍凌肃,「四哥,我走了。」 霍凌肃轻轻哼了一声,显然还有点生她的气,娢嫣笑了一声,与玉连城上了车。车轮缓缓启动,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霍凌肃才嘆了口气,转身而去。 「怎么是你来接我呢?」娢嫣笑眯眯地问道,虽时隔一世,玉连城还是让她倍感亲切。 玉连城道:「福乐郡主你身份尊贵,叫普通的马夫来,显不出玉家诚意。」 娢嫣抿嘴一笑道:「那倒是,不过麻烦堂堂玉家二公子,我可有点承受不起。」 玉连城笑道:「郡主不不必客气,」他顿了一下,又道:「听闻郡主会调香?」 「对呀,」娢嫣道:「玉公子若是喜欢,我哪天可以帮你调。」 第214页 玉连城摇头一笑,「我不喜欢这些,只是小妹以前喜欢,所以府上也备了好多。」 娢嫣心里哼了一声,每次调的香囊你不是都巴巴戴在身上,好意思说不喜欢?嘴里故意说道:「是她调的不好闻?」 玉连城道:「不,她调的很好,小妹她冰雪聪明,做什么都很好。」说完,眼中露出伤心之色。 娢嫣见不得他难过,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别难过,都过去了,以后我去了府里帮你调,保证你一天换一个香囊戴。」 娢嫣适才有感而发,玉连城听完,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可这会儿两人都反应过来,才发现娢嫣的话十分失礼,而且现在,她还握着玉连城的手…… 娢嫣突然想要逗逗他,便没有松开,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脸,玉连城的脸越来越红,他想要抽回收,可又想自己如果这样做,会不会让福乐郡主下不来台,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子…… 所以玉连城便没有动,不一会儿,手心竟然湿了,娢嫣噗嗤一乐,道:「你说好不好?」 「嗯……嗯?」 玉连城脑袋一空,已经不知道什么好不好了。 娢嫣道:「给你调香啊,一天给你换一个香囊,好不好?」 「那……未免太看累了郡主了……」 「你就说好不好?」 「好……不。」 马车终于在玉府门口停了下来,玉连城几乎是如获大赦。数十年来的教养,让他对待女孩儿一直是恭敬守礼的,他年少英俊,又未娶亲,京城里的确有很多女孩儿向他示好,都被他一一回绝,还从没像今天这么慌乱过。 这种感觉他说不清楚,只是他看到福乐郡主,总觉得莫名的亲切,他喜欢她那双眼睛。 「到啦!」娢嫣开心的跳下车,向玉府飞奔而去,玉连城看到她的背景,忍不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二哥笑什么?」 玉连城抬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黑色锦衣,外罩月白色领口绣浮云文敞衫的男子,他的头髮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意态潇洒,正是玉家的三公子,玉启玟。 玉连城有点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是福乐郡主,住在咱们家,母亲让我去接她。」 「哦?」玉启玟考了一眼她的背影,道:「就是外祖母刚刚赐封的那个郡主吗?这我得看看,什么样的人能把二哥迷城这个样子。」 「别瞎说……」玉连城俊脸微红,道:「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只是和她在一起,他莫名地感觉很舒服,这种感觉,好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娢嫣进了大门,只见玉府已经恢復了往日的繁华。京城里的风云变幻实在是奇妙,昨日的雕樑画栋,不知哪一日就变了衰草枯杨,陋室空堂,又曾是谁家的歌舞场。 不管怎样,此时此刻,她已是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娢嫣这会儿可真是宾至如归了,她一路跑到了院子里,迎面走来衣着华丽的僕妇,那僕妇也是阅人无数的,打量了娢嫣一眼,便已猜到她身份,笑着道:「郡主娘娘,长公主一早上进宫去了,吩咐如果您来了府上,就安排您先到房间住下,有什么缺的直管吩咐我们添。」 娢嫣道:「知道了,多谢杨妈妈。」 杨妈妈一愣,道:「郡主娘娘好记性,竟然认得老奴。」 娢嫣悄悄吐了吐舌头,心想杨妈妈还没自我介绍呢,差点说漏了馅,道:「是呀,赵妈妈和我提过您呢,赵妈妈呢?她可回来了?」 杨妈妈笑道:「还没呢,前些日子大理寺的人找到赵妈妈,为了保护她的安危,让她暂时离京,如今诸事妥当了,一这几日便该回来了,郡主不必着急。」 娢嫣心想原来她后来是被大理寺带走保护起来,自己去泰州前,竟然没顾上来看看她,一时有点自责,又想此事肯定是霍凌肃所为,难怪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是玉娢嫣,定是已经和赵妈妈确认过的缘故。 杨妈妈一路领着娢嫣,到了她的房间。此处叫明玉楼,乃是公主府的一间厢房,装饰得却极为华丽的。今天知道她来,早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并准备了床纱,铺盖,香鼎,杯盏等一应物品,还额外分了两个丫头伺候。 杨妈妈指着两个小丫头道:「郡主娘娘,这两个小丫头是紫苏和柳叶,是太后特意从宫里拨来赏给郡主的,其实太后的本意是想让郡主住在宫里,太后说如今麻烦长公主提供了屋子,这人可不能再用她的了。」 娢嫣笑道:「那敢情好,宫里丫头最会疼人了。」 两个丫头是太后精挑细选的,看起来都是乖巧可爱,娢嫣此行将小珍也带了过来,想必三人可相处的融洽。 杨妈妈道:「那郡主您先休息,有事情就吩咐她们,若是短了什么,就知会老奴一声,老奴叫人准备。」 娢嫣道:「知道了,多谢杨妈妈。」 杨妈妈行礼告退,娢嫣叫柳叶整理了一下屋子,又将房间简单地进行了分配,她和小珍住在里间,流苏和柳叶住在外边。 换好了衣服,娢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小珍觉得好奇,四处不停地看着,赞嘆道:「姑娘,这里可比王府还好呢!」 「那是当然!」娢嫣道:「这里可是公主府,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姐姐,当然不是一个异姓王爷能比的了。」 第215页 小珍连连点头,又觉得这又不是你家,怎地这么得意?嘴里却没好意思说出来。 没一会儿,下人们送了午饭过来,娢嫣高高兴兴地吃着,不一会儿,又见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道:「郡主娘娘,二公子吩咐给您送东西来了。」 娢嫣道:「什么呀?」 小丫头进来,恭恭敬敬地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二公子吩咐了,怕府上的菜您吃的不习惯,额外又加了两道,叫您尝尝,喜欢什么口味的,吩咐下人们做。」 娢嫣点点头,那小丫头便退下了。流苏上前打开,娢嫣差点大叫起来,荷包里嵴,樱桃肉,龙舟鱼……全是她的最爱。 二哥果然还是那么懂她,原来吃了一半的菜顿时没了胃口,都叫来小珍享用了。 娢嫣饱餐了一顿,一觉就睡过去了。下午再醒来时,想着去院子里走一走,不然天天这么吃,没几天就得胖成个球,等回到舞苑,非得让秋雨夫人开除不可。 第132章 娢嫣走到玉府花园里,远远地,只见小亭子里坐着两个人。初冬的天气说冷不冷,此时阳光正足,那小亭子里又燃着火炉,炉上似乎煮了酒,冒着裊裊白汽,竟有几分温暖之意。 娢嫣披了一件兔毛披风,踏着麂皮小靴,走到亭子里,只见亭子里坐着的两人正是玉连城和玉启玟,正在对弈。 这盘棋显然是玉连城快要赢了,玉启玟想不到妙步,不禁抓耳挠腮,他想了一会儿,正准备落子,娢嫣道:「哎呀哎呀,下在那你就输啦!」 玉启玟一愣,抬头看她,玉连城本来马上就要赢了,见着娢嫣出来搅局,忍不住道:「福乐郡主,观棋不语真君子。」 娢嫣道:「见死不救真小人。」说完,走到玉启玟身边帮他,玉启玟大难不死,开心地道:「哈就是,帮帮我怎么了?」 娢嫣拄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点了点棋盘,「下这。」 「能行吗?」玉启玟有点担忧。 「行,听我的。」娢嫣直接把棋子夺过来,玉连城嘆息一声,只能下一步自救,娢嫣连逼两步,果然吃掉了他一块白子。 玉启玟大喜道:「真的真的,快,杀他个片甲不留。」 玉连城挑了挑眉,道:「你下不过我,找外援,也不害臊?」 玉启玟道:「福乐郡主愿意帮我,我们两个一伙,下你的棋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说完,就跟娢嫣两个叽叽咕咕地研究了一通,可惜玉连城棋艺了得,最终还是惨败告终。 玉连城看着二人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好笑,娢嫣对玉启玟道:「就说你别跟他下棋,你下不过他,要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明白吗?」 玉启玟眨眨眼,怎么这话好像小妹也说过? 娢嫣道:「你跟他喝酒呀,他又喝不过你!」 说完,笑眯眯地拿起一旁的酒壶,倒了两杯,玉启玟道:「福乐郡主要不要也喝点?」 玉连城刚想阻拦,人家今日刚到府上,哪有就劝着女孩儿家喝酒的?娢嫣却道:「行,满上。」 玉连城一呆,还没等说话,娢嫣举起酒杯道:「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三人一同笑了起来,就在这小小亭子之中,谈天说地,欢笑连连,不醉不归。 娢嫣只觉得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这一顿喝到了晚上,已经酩酊大醉,小珍甚觉失礼,想给她带回去,无奈娢嫣喝得半死,抬也抬不动,最后还是玉连城将她抱了回去。 「你小心点,斗篷掉下来了,别凉着了她。」玉启玟在一旁不出力,还不忘埋怨,一边帮娢嫣盖好了斗篷。 玉连城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只是他是个文人,而非武将,抱着这么重一个人,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玉公子……放……放在这里就行了。」 小珍尴尬地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起来。玉连城累得满头大汗,将娢嫣放在床上,一时又害怕她不舒服,帮她整理了一下床铺。 玉连城又不放心看了她一眼,吩咐小珍去餵她煮了解酒汤,才转身离去。 小珍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暗自慨嘆,春花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能让这么多人,掌上明珠地捧着她? 她又岂能知道,这正是娢嫣上辈子的好事呢。 第二日,娢嫣照例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抻了个懒腰,太阳照在床帐上,让她感觉暖洋洋的。流苏和柳叶已经一早起来换了炭火盆,鼎里换了薰香,一併面巾,漱盂,香胰,都已准备妥当。 娢嫣洗漱完毕,心想自己今天应该去舞苑了,再这么旷课下去,恐怕要毕不了业了,一抬头,忽见一群小厮轰雷打闪地往屋子里边搬东西,娢嫣奇怪道:「都是什么呀?」 小珍道:「都是二公子和三公子一早上吩咐人送来的,有各色首饰,衣裳,书籍,香料……」 娢嫣抿嘴一乐,心想这俩哥哥真是大方,上辈子时候就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她,这辈子竟还是一样。 娢嫣穿戴整齐,吩咐流苏和柳叶帮助她收拾好东西,带着小珍去舞苑上课。这么久以来,娢嫣早就习惯了,并不是非要人服侍,她只是想让小珍先熟悉一下,将来也给她报考一个。 临近岁尾,舞苑的学员们也轻松了许多,快至晌午,都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头赏花玩雪。忽然只听得门口马蹄声响,三匹精壮的白马在门口停下,马上跳下来三人,当先的女子一身火红披风,雪肤花貌,美貌绝伦,身后的两个公子亦是长身玉立,俊雅不凡,正是娢嫣,玉连城与玉启玟。 第216页 这三人都生得美艷英俊,衣着打扮又极雍容华贵,远远一望,只华光四溢,甚是夺人眼球。 玉家的两位公子拥着娢嫣,走进屋中。众女子不禁看得呆了,数日不见,只觉娢嫣不仅愈发貌美,更多了一种高贵端方的气质,更奇怪的是,她为何会和玉家的公子在一起,两位公子又对她这么好? 玉连城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宠溺,而玉启玟也一直低头跟她说笑,语气十分温柔。 二人将娢嫣送进来,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句,玉连城道:「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接你。」 娢嫣道:「二哥事忙,不用亲自来了,叫个马车我自己回去也是一样的。」 玉连城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外头的马车不安全,晚上我叫府里的人过来,若有什么事你可吩咐下人带话给我。」 娢嫣笑道:「放心吧,我在舞苑,能有什么事儿?」 玉连城也笑了出来,「那好吧,我先走了。」 娢嫣点点头,二人转身出了舞苑,玉连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娢嫣一眼,玉启玟忽然道:「二哥,你有没有觉得,福乐郡主很像小妹?」 玉连城回头道:「你也觉得?」 玉启玟点点头,随后又自嘲一笑,道:「可能是我太想小妹了吧。」 他嘆息一声,玉连城也没再说什么,二人翻身上马,纵马而去。 舞苑的课程虽然落下一些,但好在娢嫣曾经都学过,她天资聪颖,做起来也都轻车熟路,这可叫舞苑的女子们看得目瞪口呆,而郝思思听说她封了福乐郡主,更是吓得好几日没敢来。 小珍帮娢嫣重新整理好衣裳床铺,忽听得门口有一个声音道:「你回来了?」 娢嫣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着大红色宫装的女子,头上戴着赤金凤冠,华丽貌美,正是昭阳。 娢嫣见了她,自然欢喜,昭阳则高兴地一把抱住了她,道:「可担心死我了!」 娢嫣有些感动,她拍了拍昭阳的嵴背,笑道:「放心吧,这不是没事了?」 昭阳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道:「你这么长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我听苏玉缜说,你是被霍凌云抓走了?」 娢嫣道:「嗯,不过他到了京城,就把我接回了霍王府,再没有为难我。」 想来霍凌云这一路上对她确实很好,自己也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昭阳道:「那就好,估计是怕了,怕回到京城我哥会找他的麻烦,何况他现在也自身难保呢。」 娢嫣道:「他怎么了?」 昭阳道:「你还不知道?」 娢嫣摇了摇头,昭阳道:「这不是因为玉家的案子,宁王受到了株连,但他毕竟是皇子,在未有确凿证据之前,父皇只是暂且将他软禁了。可霍凌云就没那么好命,朝中谁不知道他一直与苏湛交好?如果苏湛真的谋反,他绝对脱不了关系,所以父皇将他免去爵位,捉到大理寺候审了。」 娢嫣哦了一声,难怪那天霍凌云最后一次来肃枫苑看她,神色中那满是苍凉之意,想是已经料到了今日。心想他若不是因为自己而放了苏玉缜,也未必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娢嫣心头恻然,道:「想必皇上自有公断吧。」 昭阳道:「是呀,玉家这一番劫难,也真是让人唏嘘,谁知道虎狼就在身边呢,只是可怜了娢嫣……」 娢嫣挑挑眉,看她的神色,便没有知道霍凌肃还没有告诉她呢,便道:「算了,反正现在玉家平反昭雪,她不知道多开心呢!」 「是呀,」昭阳笑眯眯地道:「我哥哥也开心了,」她说完,小声道:「真要谢谢你。」 「怎么?」 昭阳道:「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说,自从娢嫣死了之后,这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结,我们虽然嘴里不说,可都知道苦恋娢嫣甚久,这些日子说是肝肠寸断也不为过。我们都以为他再也走不出来了呢,直到遇到了你……」 娢嫣听到这里,心中忽地涌出一股柔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上天才会把霍凌肃赐给了她,往日她实在是负他太多了,以后的日子,他定要好好补偿。 娢嫣和昭阳玩了一会儿,又上了两堂舞课,便到了散学的时间,娢嫣吩咐玉府的马车先把小珍接回去,她怕玉连城担心,便骗他说自己已经到家了,自己则偷偷往霍王府而去。 毕竟偷偷私会情郎,也有点不好意思。 第133章 娢嫣一路来到肃枫苑,欢喜的跑进屋子,一进门,发现桌前坐着两个白衣男子,正在说话,一个是霍凌肃,另外一个竟然是玉连城。 娢嫣瞬间石化,沖玉连城嘿嘿笑了两声,玉连城也十分意外,心想她不是已经回了玉府吗,转瞬又想明白自己被她骗了,却没有揭穿。 霍凌肃看到娢嫣,眼中露出喜色,却有表现出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反而是玉连城开口道:「今日家中还有事,就不打扰霍兄了。」 霍凌肃微一点走,「我送玉兄。」 说完,二人起身走到门口,玉连城轻咳一声,对娢嫣道:「早点回去。」 娢嫣「哦」了一声,偷偷吐了吐舌头。 待玉连城出了房门,娢嫣一下子扑倒霍凌肃身上,娇声道:「四哥!」 霍凌肃嘴角微微上扬,却冷冷地道:「去了几天了,捨得回来了?」 第217页 娢嫣道:「这两天太忙了嘛,今天还去舞苑报导了呢,这不是一有功夫就赶紧来看你了。」 「然后就骗了你二哥?」 娢嫣见被他发现了,嘿嘿笑了两声,「人家不好意思嘛。」 霍凌肃见她这娇滴滴的模样,心中爱极,伸手搂住了她的腰,道:「在舞苑怎么样,顺利吗?」 「顺利呀,」娢嫣笑吟吟地道:「反正那些东西我都是学过的,只要别旷课旷得太严重,结不了业就好。」 霍凌肃道:「结不了业怕什么,你已经是我的妻子,难道还想凭着舞苑身份谋什么好亲事不成?」 霍凌肃说的不错,其实在舞苑里,跳舞事小,镀金事大,大部分的女子们都想通过这个,将来在谈婚论嫁时候多些资本。 娢嫣道:「那我也不想给你丢人不是?到时候人家说九皇子殿下的夫人,读了半年的舞苑却结不了业,你岂不是丢人?」 霍凌肃不知为何,听到她说「九皇子殿下夫人」几个字,竟是莫名的情动,他抵靠着娢嫣的额头,轻轻向她的红唇吻去。 娢嫣害羞地避开,心想也不知道霍凌肃这是怎么了,每次见到自己就吻个不停。 霍凌肃见她欲拒还迎的样子,更加难以自持,他捧住娢嫣的脸,深深吻了下去,他的舌尖冰凉而柔软,带着淡淡的香气,贪婪地攫取娢嫣的味道。如墨的长髮垂落在她的脖颈,让她有些酥酥麻麻的。 他吻得深情款款,浓密的睫毛都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着,娢嫣也觉得十分沉醉,忍不住回应起他来。 两人就这样缠绵地吻了好久,霍凌肃才不舍地放开她,哑声道:「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每次想到在这张床上欢好的场景,霍凌肃都无比情动,这几日几乎是彻夜难眠了,再这样下去,他实在是熬不住了。 娢嫣羞涩道:「那怎么行?我如今住在母亲府里,我不回去,她和哥哥们只怕都要担心的,再说……也不大好。」 霍凌肃当然明白她若说,心里又恼火又无从发泄,哼了一声道:「那你是逼着我娶你了?」 「怎么?」 霍凌肃道:「我本来想着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你若能和家人相认,我就晚一些求亲,让你们多多团聚。你若是再这样折磨我,好几天才来看我一次,我现在就和父皇求情,让他给我们赐婚。」 娢嫣急道:「别啊,现在也太快了,我才回家几日呢!」 霍凌肃的脸冷了下来,不悦道:「你就那么不想我?」 娢嫣心尖一跳,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日日都想四哥,不然这样,我答应你以后天天都来看你?」 看着她敷衍的语气,霍凌肃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娢嫣无法,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娢嫣第一次主动吻他,霍凌肃顿时心花怒放,幸福的四肢百骸都不是自己的,他忘情而激烈地回应着她,恨不得把这个女子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天知道他为何这样爱她,前世她的一个眼神,就让他神魂颠倒,入骨相思。今生更是恨不得能把自己打碎,跟她合为一体,再也不要分离。 「娢嫣,娢嫣,我好爱你……」 霍凌肃一向内敛隐忍,娢嫣还从未听过他这样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事,心中一盪,也回应道:「四哥,我也爱你……」 痴情半生的守候,十四年的苦恋与相思,这一刻终与她身心交融,得成圆满。 娢嫣与霍凌肃缠绵了许久,才回去时,已经是深夜了。她悄悄进了玉家的大门,却发现一个人影在院门口徘徊,似乎是在等着她。 她仔细一瞧,此人青衣玉带,君子谦谦,赫然竟是玉连城。 娢嫣走上前道:「二哥?」 玉连城看到她,顿时放了心,道:「回来了就好,以后若是还是早些回来,一个女孩儿家太不安全。」 玉连城说完这话,觉得自己逾矩了,毕竟福乐郡主只是借住在他们家,自己没什么资格干涉人家。 娢嫣心里有些感动,道:「二哥这么晚了,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你叫下人们带个话,我回来了去告知你就是了。」 玉连城轻咳一声,道:「没有,我……只是随便走走。」 她又怎知玉连城已交代过下人很多次,等不回来她,心里不放心罢了。 玉连城自幼与娢嫣一起长大,所有兄弟姐妹中,与娢嫣最为亲厚,心中对她的疼惜之情甚至超过了父亲。 娢嫣出事之后,玉连城痛苦至极,可他为人隐忍,旁人崩溃大哭时,他都忽忽行若无事。如今重见娢嫣,虽然变了样子,但是他们之间那种感觉,相处的模式却让他无比熟悉,霎时激起了他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他便将心底的一腔疼惜爱护,都转移到了如今的娢嫣身上。 这种感觉实在是匪夷所思,脸玉连城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 娢嫣如何不明白,既感激又心疼,道:「放心吧我没事,二哥快回去休息吧。」 玉连城点了点头,道:「福乐郡主也早点休息。」 娢嫣心中嘆了口气,早回来霍凌肃不欢喜,晚回来二哥又担心,可是难为死她了,早知道就应该让霍凌肃把她送进院子来,可是想到两人见面那个尴尬样,真是够尴尬。 第218页 几日之后,大驸马玉璋终于回京了,玉家的案子了结之后,如今已官復原职,并且从大理寺带回来了赵妈妈。 娢嫣大喜过望,几乎飞奔回家,赵妈妈已经和长公主夫妇二人说清了原委,二人才知道,原来拼死救了玉家全家的福乐郡主,竟然就是娢嫣。 长公主激动不已,一把将娢嫣抱在怀中,「嫣儿,你回来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长公主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女儿便会不见了似的。娢嫣亦是泪流满面,她也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是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母女相认,二人心神激盪,手拉着手躺在床上说了一夜的话。玉璋为人隐忍,只是交代了两句便离去了,娢嫣分明从他临走时的眼里看到了泪水。 只是此事太过离奇,玉璋吩咐众人不许声张,只有玉家的几个人知道,连亲近的嬷嬷也没有告诉,只还让她以福乐郡主的身份在府里暂住。 长公主道:「嫣儿,你这次回来,霍凌云可知道你的身份了?」 娢嫣道:「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后来他自己猜到了。」 长公主嘆息一声,「嫣儿,当初都怪我不好,人认不清,没想到霍凌竟会和苏湛沆瀣一气,陷害玉家,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娢嫣道:「这算什么委屈?只要你们都能平安无事,我变再也没有什么所求的可。」 长公主道:「你可恨他?」 娢嫣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其实娢嫣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对霍凌云的感觉,她曾经是恨他的,可是现在那恨也没了,说是一个从不相识的路人也不为过。 长公主道:「嫣儿,人这一生,想要真正的看清楚一个人很难,因为人都是多面性的,他对爱的人有多爱,对恨的人就有多恨。所以情义深重之人,也有可能是最极端冷漠之人。当初是霍凌云协助苏湛,陷害我们一家人入狱,玉家满府上下,七十余条人命,险些就这样含恨九泉。可是如今若没有他相助,我们也未必能够这么容易平反,功过相抵,也就罢了。何况他而今也被皇帝罢免爵位,也算是自食其果。」 娢嫣明白,母亲是不希望自己被仇恨迷失了心智,从此活在阴影里。她点了点头,道:「娘,你放心吧,上天既然让我重活一世,我更要珍惜这个机会,更要活的好好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前生的事,好的,今生可重享其美,不好的,我早就忘记了。」 长公主欢喜地抱住她,「这才是我的好嫣儿!」 第134章 第二日一早,长公主便带着娢嫣入宫拜见太后。与太后相认之后,娢嫣细细说了这些日子的经歷,太后也不禁老泪纵横,「早知这样,做这个郡主,可到是委屈了你。」 长公主道:「母后不必计较这些小事,以后把她留在身旁,还和外孙女儿是一样的。」 娢嫣欢喜一笑,抱着太后的手臂撒起娇来,太后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叫她们母女今日多待一阵,晚些回去。 娢嫣便到御花园中逛了逛,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然已至冬季,花园中种满了四季常青的奇花异草,丝毫不显颓败。 娢嫣漫步在碧水波旁,深吸口气,胸中顿生一片舒畅之感。 「呀,这不是福乐郡主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娇美动听的的声音,娢嫣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两个华服少女,正是城阳公主和她的表姐淑宁。 娢嫣沖她有礼一笑,道:「城阳公主好。」 城阳上前道:「我也是这几日才听说,原来姐姐你已经被皇祖母赐了郡主封号,我本来还想着跟四哥说说,把姐姐讨到宫里来陪我呢,这下可不成了,真是可惜。」说着,满脸的惋惜。 娢嫣道:「不敢当,那可多谢公主抬爱了。以后我也能时常出入宫里,咱们若时常相见,也是一样的。」 城阳展颜一笑,「真的么?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咱们到河边坐坐去。」说完,她亲昵地拉住娢嫣的手,将她带到了碧波旁的一座亭子里,淑宁跟在二人身后,脸色始终冷冷的,没有同娢嫣说一句话。 娢嫣便也没主动跟她寒暄,与城阳在亭中坐下。城阳道:「好些日子没见到姐姐了,可是随四哥出门去了?」 娢嫣道:「嗯。」 「哼,」城阳撅了撅小嘴,「好啊四哥,出去游山玩水也不带上我,瞧他回来我不好好问他的罪。」 娢嫣笑了笑,正想替霍凌肃说两句客套话,城阳道:「还是姐姐有福气,你们去了哪里?可好玩吗?」 娢嫣道:「也没去哪里,不过是随便走走,不日我便回来了。」 城阳笑道:「也原该姐姐你有福气,霍王府的那些丫头们,笨手笨脚的居多,我常担心她们服侍的不好,还想跟母后说,调两个宫女到四哥那里伺候呢,不过最近母后处理后宫事务繁忙,一直没得空找她。如今有你照顾四哥,总算是叫人放心了,他出门不带着你带谁?若换了别人,我就第一个不放心呢!」 娢嫣抬头,只见城阳公主言笑晏晏,天真可爱的笑容实在让人生不起厌烦。不过她这话说的十分微妙,明显是将娢嫣比做丫头宫女,反倒处处显着自己与霍凌肃关系亲厚,仿佛他们二人才是平起平坐的。 娢嫣淡淡笑道:「妹妹真是过奖了。如今舞苑课业繁忙,我还要时常进宫陪伴太后,哪有多少时间照看四哥?好在他身旁新来了两个丫头,也是宫里嬷嬷□□出来的,甚是聪明伶俐,咱们都放心好了。」 第219页 她既然称了「姐姐」,娢嫣便也毫不客气地称了「妹妹」,而且称霍凌肃为四哥。城阳公主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表现出来,扭头看鱼去了。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城阳道:「今年的鱼儿都生得鲜艷讨喜,天气虽冷了些,却还是活蹦乱跳。真希望初雪晚些来,可别冻着了它们。」 娢嫣道:「养在后园的暖殿里,也是一样的。」 城阳公主的脸上流露出无限同情之色,「暖殿那样小,哪里有后花园自由自在,鱼儿们真是可怜。」说完,俯下身,拖着两腮看着水中游鱼,娢嫣扫了一眼,子非鱼,还真不知鱼之乐呢。 城阳公主又拿了一些旁边的腥草餵鱼,忽听她道:「凝霜,再给我拿一些草来。」 娢嫣瞧了一眼,餵鱼的腥草就在她脚旁,也算是举手之劳,便伸手递了她。 城阳公主接了过来,又餵了一会儿鱼,忽然道:「凝霜,我的袖子太长了,不方便,你过来帮我绾上,再帮我把后面的碎发梳一梳。」 这显然已经是吩咐的语气,何况绾袖梳头,都是丫头们做的事情,娢嫣如今是郡主之尊,岂能给她做这些? 娢嫣站着没动,而城阳公主也并没生气,只是笑吟吟地沖她招手,道:「快来。」 娢嫣瞧了一眼她的袖子,道:「公主今日的广袖宫装,确实是不适合餵鱼,我瞧不如回去叫丫头们换一件清爽的过来吧。这些宫里的丫头们,衣裳首饰你不吩咐,总是置办的不合体,下次你脾气好不说,我来教训她们。」 城阳公主没有接话,娢嫣道:「时候不早了,只怕太后找我,公主你先逛着,我得先回去了。」 城阳公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见娢嫣转身欲走,便暗中对淑宁使了一个眼色,淑宁喊道:「你站住!」 娢嫣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你叫我么?」 淑宁道:「今儿我和表妹来御花园游玩,嫌麻烦也没带别的丫头,既然你有空,便去庆阳宫里,帮表妹取一个束袖来吧,你只需跟管事的嬷嬷一说她便知道了。」 娢嫣道:「不好意思,我现在没空。」 「大胆!」淑宁走到娢嫣身旁,「你明明在园子里闲逛了半日,如今有事吩咐你,到拿太后做挡箭牌,还不就是懒怠?」 娢嫣道:「你不懒怠,你也闲逛了半日,怎么不自己去取?」 淑宁道:「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公主吩咐你去,你竟敢砌词推脱,还懂不懂何为次序尊卑?」 娢嫣冷笑道:「怪我记性不好,淑宁郡主您是什么身份来着?说与我听听,我好记下,免得乱了次序尊卑。」 娢嫣带上「郡主」二字,是在提点她,你我不过都是郡主而已。淑宁冷声道:「那你就给我听清楚了,我父亲乃当朝大学士,母亲乃宰相之女,当今皇后是我姨母,我洛家世代显贵,我是名正言顺御封的郡主,岂是那些出身卑微,只靠着投机取巧讨了点便宜,就忘了自己奴才身份的人可比的?」 娢嫣嗤笑一声,「原来这样了不起呢,郡主说的对,做奴才的实在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对了,不知华夫人最近身子可好?」 这华夫人正是淑宁的生母,淑宁本是庶出,她母亲名华儿,乃是她父亲正妻的贴身侍婢,在主母怀身子时候做了通房丫头,后来因生了一儿一女,被封为姨娘,又因正妻过世,暂且由她理家,所以外人尊称一声「华夫人」。 这些皇家亲眷的家务事,外人本是不知道的,淑宁万万想不到娢嫣竟会知道,她为人处处逞强,可是这奴才所生的身份却怎么也改变不了,成为平生最大恨事。 如今被娢嫣提起,顿时又羞又怒,她勐地走上前,厉声道:「大胆!」说着,伸手便去掴娢嫣的脸,娢嫣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胳膊攥住,「皇宫禁地,郡主竟敢在此撒野,眼里还有没有太后?」 淑宁道:「一个贱婢,竟还敢拿太后来压我,今日若不教训你,才是乱了宫中规矩!」说罢,她又用力向娢嫣脸上打去。 娢嫣则一把将她推开,娢嫣自幼好动,还精通马术,力气要比寻常的女子大些。淑宁被她一推,一个趔趄,向后摔倒,接着只听「噗通」一声,她这一倒竟掉进了身后的水池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城阳公主顿时大惊,「哎呀,你……你把淑宁推下水了!」 其实明明是淑宁先对娢嫣动的手,她自己立身不稳,掉了进去。淑宁不会游泳,一落水,顿时着了慌,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娢嫣道:「这池子水深不过到腰,我劝你快些站起来,莫要喊叫。」 淑宁慌乱之下,哪能明白她话中深意,依旧大喊大叫,不一会儿,身边就聚集了好几个侍卫宫女。淑宁扑腾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才发现这池水不过到腰深而已,才略微平静下来。 淑宁抬头,只见水池边围满了人,而她自己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上。她本来喜爱轻薄飘逸的衣服,这一下,真是玲珑曲致,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淑宁顿时满脸通红,恨不得再钻进水里去。她哭喊着道:「给……给我件衣服!」 城阳自己也不过穿了一件外衣,哪有多余的脱给她,赶紧抱了抱胳膊,道:「你……你快上来吧!」 淑宁顿时急哭了,到是一个宫女上前,给她披上一件袄子,众人簇拥着将她抱了出来。淑宁哆哆嗦嗦地抱着身子,心中对娢嫣实在恨极,指着她厉声道:「你这贱人,竟敢推我下水,咱们到太后面前评理去!」 第220页 淑宁这会儿气得发狂,上去就拉扯娢嫣的袖子。宫女们当然知道娢嫣如今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不能在宫里有半分差池的,因而连忙上前拉开,淑宁大声道:「不过是个奴才,得了几分颜色,就敢在宫里耀武扬威,若纵容你这般下去,宫中还有没有规矩可言?今日我非要去太后跟前说个清楚,整治你这个贱婢!」 淑宁说完,也顾不得身上冷了,穿上宫女的袍子,就哭哭啼啼地往咸福宫去。而城阳微微勾了勾嘴角,举步跟上。走到娢嫣身旁,突然一脸惋惜地道:「淑宁……淑宁是我表姐,你实在不该推她下水!」 这一下众人都扭头看向了娢嫣,娢嫣则是一阵冷笑。 淑宁大步走向咸福宫,心中边走边想,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让太后瞧见,既是证据,也能博取太后的同情。太后虽然宠爱娢嫣,无非也就是她花言巧语,讨得太后一时欢心,把她当个玩物罢了。自己毕竟是朝中重臣之女,太后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奴才折了自己的面子的。 第135章 淑宁一路哭哭啼啼地来到了咸福宫,宫女们只听说几位主子在后花园中打起来了,连忙进去禀报。太后正在屋里与长公主闲话,见淑宁忽然蓬头垢面地进来,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这群奴才,没见你家主子头上浑身湿淋淋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太后突发责问,宫女们都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道:「奴婢知错了,请太后和郡主恕罪。」 太后吩咐左右道:「去,领淑宁郡主进去,换一件上好的干净衣裳,再出来回话。」 宫女连忙答应,淑宁却突然跪在地上,「太后,淑宁今日来,是要太后给淑宁讨个公道,否则咱们宫里,再没什么规矩可言了。」 「哦?」太后微一挑眉,「你想讨什么公道?跟哀家说来。」 淑宁回头,恨恨地看了一眼娢嫣,道:「太后,淑宁今日本来是来宫中给姨母请安的,随后无事就和城阳妹妹到园子里玩了一会儿。谁知她——」她顿了一下,伸手指向娢嫣,「竟然故意将我推到了水池子里,差点丧命,若非淑宁命大,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老人家了!」淑宁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太后,此处可是皇宫大内,天子脚下,此人还敢公然行兇,其心可诛!淑宁求太后严惩此人,为淑宁做主!」 淑宁说得义愤填膺,激动处,不禁潸然泪下。太后始终静静听着,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 城阳则走上前来,心疼地抱住淑宁的肩膀,哭道:「表姐……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两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仿佛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太后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是说福乐郡主故意推你下水的?」 淑宁哭道:「正是。」 说完,她偷偷抬眼,看到太后伶俐的目光,心头突地一跳。又欲盖弥彰地道:「她一个奴才,必是嫉妒我身份高贵,所以纯心想害我性命。」 太后突然嗤笑一声,道:「她是哀家亲封的郡主,你觉得她是奴才?」 淑宁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淑宁不敢,只是……」 太后打断她道:「何况是宫里上下,哪个人不是身份尊贵,她放着这么多正经的公主娘娘不嫉妒,要嫉妒你一个外姓之女?」 淑宁听了这话,顿时脸色煞白,太后提起外姓二字,就是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这话不可谓不重。宫女们在旁听着,一时都同情起她来,心中隐隐明白,如今在宫里,只有福乐郡主是得罪不得的。 城阳察言观色,早就看出来太后是现在哪边的,赶紧上前道:「算了表姐,我想福乐郡主也未必是诚心,我看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握手讲和吧,毕竟在祖母面前,咱们都是小辈。应该和睦相处,不该给皇祖母添麻烦。」 太后没有说话,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城阳又暗中给淑宁使眼色,告诉她见好就收,可淑宁哪里能依,今日是她闹着要来咸福宫告状,这么灰熘熘地走了,以后还怎么做人?被同宗的姐妹们看见,也必会沦为笑柄。 淑宁跪行两步,委屈地哭道:「太后明鑑!臣女真的没做错什么,只不过和城阳妹妹在河边餵鱼,福乐郡主好端端的前来挑衅,举止猖狂不堪,言语也十分无礼。臣女看不过去,就好言劝说了她两句,谁知她就生了这样的歹心!」 太后轻阖眉眼,没有说话。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那淑宁郡主不如说说,我是如何举止猖狂,言语无礼的?」 说话者正是娢嫣,只见她静静地走到太后身前,神态没有一点惊慌,与生俱来的那股高贵气息,竟忍不住让人自惭形秽, 淑宁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道:「你……你言语对公主满是不敬,还用我说吗……」 娢嫣转身道:「我瞧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也说不明白,还是由我来说的好。今日我在御花园中闲逛,偶然碰到了城阳公主和淑宁郡主,就顺便闲聊了。城阳公主嫌今日的穿戴不方便玩耍,埋怨下人们伺候不周,我就劝她回宫重新换一件出来,城阳公主恳求我为她挽袖梳头,我没空,结果淑宁郡主就发了火,可是?」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淑宁,脸上有一丝嘲讽。 淑宁道:「堂堂公主,吩咐你一点小事就推三阻四,还说什么太后有事吩咐你做託词,我瞧你明明闲逛了半日,还不就是偷懒?」 第221页 娢嫣嗤笑道:「你自己闲逛了半日,你怎么不做?」 淑宁道:「公主吩咐的是你,又不是我!」 「那也该公主来跟我说,还轮不到你!」娢嫣打断她的话道:「城阳公主恳求我帮她挽袖梳头,我做了,那是情分,不做乃是情理。而且我也说了,今日我确实有事,怎么就值得郡主你动手了呢?」 淑宁道:「你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太后和皇后放在眼里,我是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娢嫣嗤笑道:「若论尊卑,你我皆为郡主,自不如公主尊贵,可这挽袖梳头之事,自有宫女嬷嬷来做,并非我分内之事。便是皇上太后,也不会让御膳房的厨子来管浣衣局的衣裳。何况就算我做的有什么不对,上有太后教诲,下有嬷嬷提点,也轮不到你一个郡主对我指手画脚!」 「你……」淑宁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满脸通红,太后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她抬眉看了看城阳,城阳察觉不对,连忙笑道:「原是我求姐姐帮忙的……」 娢嫣道:「城阳公主,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我亦不想多说。只是当时在御池边上,淑宁郡主掌掴于我,是你亲眼所见。凝霜虽然卑微,难道就能任人□□吗?推搡躲避之间,淑宁郡主落水唿救,被嬷嬷们救起,那水深还未及腰部,淑宁郡主到先大喊大叫地跑来咸福宫向太后告状,你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是,可就在刚刚进屋之后,公主你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满口受了冤屈,公主到是说说,什么事值得您这么委屈?」 娢嫣简单干脆地说完了前因后果,这下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城阳有意欺压娢嫣,威风没耍成,却让淑宁当了出头枪。 城阳也终于笑不出来了,她勉强挤了挤嘴角,「都是咱们女孩子家说笑玩闹,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娢嫣轻蔑一笑,太后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淑宁,突然道:「你今日进宫做什么,是来向皇后请安的?」 淑宁低下头,「是。」 太后道:「你家中主母年纪也不小了,何况上头还有周老太君要奉养,想来也是家事繁忙,何必还日日进宫给姨母请安?」太后回过头,吩咐道:「传哀家口谕,以后如无特殊事情,淑宁不必进宫,她的这份孝心,哀家会叫人向皇后转达的。」 淑宁听完,顿时五雷轰顶,她这么多年来,精心筹谋,日日往宫里跑,还不是为了和宫里的贵人搞好关系,有朝一日能得她们的提携,太后日后若不让她进宫,这多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 淑宁吓得连忙摆手,「太后,如今家中无甚需要淑宁打理的,淑宁常常挂念姨母,请太后开恩啊,请太后您别不让淑宁进宫……」 「带她下去换身衣裳,成什么样子。」太后显然不想再听她的话,不耐烦地打断,一旁的宫女嬷嬷赶紧知趣地将淑宁带了下去,淑宁还不住地哀求着,那声音却转瞬就听不见了。 城阳看得胆战心惊,自然也不敢求饶,忽只见太后转头望向她道:「城阳,你宫里少了使唤的人?」 城阳心口一紧,她明白太后是责怪她不应该让娢嫣挽袖梳头,忙道:「不少的皇祖母,我只是同凝霜姐姐玩的,求她帮忙呢,这是我们闺中的情谊,我也常给她梳呢,是不是?」她说完,哀求地看了一眼娢嫣。 娢嫣不置可否,太后突然道:「这样啊,哀家到是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这样好,这到是让人欢喜。只是哀家不知道你竟然还会梳头?正好劲儿我也想见识见识,来,你帮福乐郡主梳个髮髻看看。」 城阳公主顿时脸色煞白,太后的脸色冷了下来,道:「现在就梳。」 城阳本来想要拒绝,可看着太后冷如冰霜的脸,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她期期艾艾的走了两步,娢嫣到是大方,就坐在了长公主身前的小杌子上。 长公主笑着埋怨了她一眼,娢嫣只当没看见,城阳咬着牙,走到娢嫣身后,如同丫头一样,为她梳起头来。 众人都一声不吭地看着,梳头理髮,看似小事,可是今天这种场合,众人都明白太后是有意羞辱城阳,让她以后不敢对娢嫣不敬。 娢嫣今儿梳的髮髻简单,本来也没什么碎发,小珍一向整理得很好,所以城阳只做做样子,没一会儿就梳完了。可这对她来说,却无比漫长,等梳好之后,她已经泪珠在眼里打转了。 太后静静地看着,问娢嫣道:「你满意吗?」 娢嫣也不想太过为难城阳,便笑道:「嗯,挺好的,多谢城阳妹妹了。」 太后这才也笑了出来,看都没看城阳,道:「你姐姐谢你呢!」 城阳赶忙道:「姐姐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分内之事。」说完这句话,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生生忍住了。 第136章 太后看了一眼娢嫣,突然道:「你也不是个省心的。」 娢嫣偷偷吐了吐舌头,太后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含笑道:「淑宁刚才说的很对,在这个宫里,自来有尊卑贵贱之分,郡主确实不如公主尊贵……」 城阳听到这里,心中大喜,以为太后也要惩罚娢嫣,如果是各打五十大板,自己还能挽回一点颜面,便赶紧开口道:「皇祖母言重了,城阳只将诸位姐姐都当做自家姊妹,何来什么尊卑贵贱?」 「该有。」太后打断她的话,「如果没有,你又怎么吩咐人家挽袖梳头呢?」 第222页 城阳被噎了一下,太后又道:「哀家明白,这不过是因为你和福乐郡主性格投契,比旁人亲厚。」 城阳尴尬笑道:「正是呢。」 太后道:「哀家见你们相处的这样融洽,也很欣慰。只是她与你封号有别,常在一处玩,倒也怕别人说闲话。这样吧,哀家就赐封福乐郡主为平阳公主,以后衣阶品级,皆与你相同,你看可好?」 「什……什么?」城阳瞪大了眼,她万万没想到太后会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太后挑眉道:「怎么?欢喜过了头?」 城阳只能尴尬地笑着,她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册封一个奴才做公主,自然也猜测不到她们之间深厚的关系。如果玉娢嫣在世,就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她的。 在场正经的人当然不止城阳一个,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太后道:「福乐郡主接旨。」 娢嫣跪在地上,太后道:「福乐郡主,敦敏淑仪,诚厚温婉,舞艺卓绝,咸具馨德。曾于圆月中秋献舞万民,得祈风调雨顺,时年国运昌隆。今特册为平阳公主,赐沐邑三百,授公主印带,以正名分。」 娢嫣见太后如此疼爱自己,眼眶有些发热,叩首道:「谢太后。」 太后转头对城阳道:「城阳,给你姐姐见礼吧。」 城阳站在一旁,脸上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了。太后道:「怎么?没听见哀家的话么?」 城阳只好走到娢嫣的面前,「见过……平阳姐姐。」 娢嫣还了一礼,太后扫了城阳一眼,淡淡道:「好,你下去吧。」 城阳对太后施了礼,哭着跑了下去,太后吩咐宫女们也都退下,等着左右无人,长公主道:「母后,您这公主也封得突然了些,只怕旁人要说三道四。」 太后道:「说就让他们说去,谁有胆子就到哀家面前来说。」说完,她转头握住娢嫣的手,道:「既然回来了,哀家就要加倍的补偿她。」 **** 「事情已经查到了?」 肃峰苑中,霍凌肃端坐在桌前,如雪的脸庞被烛光一映,宛如细密的瓷器一般。 苏玉缜坐在他对面,依旧高束着头髮,一身劲装,一条腿不雅地搭在桌子上,「没错,苏湛跟朱曦果然有所勾结,这次动手,咱们可以来个一石二鸟了。」 霍凌肃面冷如霜,道:「很好,苏湛的事已经败露,软禁只是暂时的,皇上不会留他太久,咱们不必先动手。」 苏玉缜深以为然,笑道:「好你个病秧子,你这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什么事情都能让你猜到?朱曦不是朱贵妃的亲哥哥,不该把身家性命压在我这个九皇子身上吗?怎么会暗中襄助苏湛?」 霍凌肃道:「朱曦是个老油条,不愿处处受制于人。朱贵妃性情急躁,皇上宠她多年,却始终不肯废后另立,朱曦心中自然也就明白,皇上不是因为朱贵妃抬举他,而是因为要安抚朱家,才会假宠朱贵妃。」 「那他也没必要帮助苏湛这一个外人,自家外甥,总比旁人强些。」 霍凌肃道:「这正是我上次要你去偷盗兵部文书的原因。」 「就是偷出来又放回去了那个?」想起这个,苏玉缜还是有点生气,总觉得自己被霍凌肃戏耍了。 「正是。」霍凌肃道:「我故意让你露出马脚,让朱曦察觉你和朱贵妃并非一条心。朱贵妃无子,九皇子不是她亲生之事只有皇上一人知道,所以他怀疑是不是皇上告诉你的。」 「皇上若告诉我,就证明他在暗中对付朱贵妃?」 「不错。」霍凌肃道:「他知道皇上甚是宠爱我的亲生母亲,而她正是被朱曦和朱贵妃合谋害死的。一旦被皇上查出来,岂能放过他们?何况他见你行事荒唐,并非帝王之才,为了万无一失,不如把宝分押在苏湛身上一份。」 苏玉缜撇撇嘴,「什么帝王之才,谁稀罕,原来又是你搞的鬼……」说着,他嘆息一声,「什么苏湛、朱曦,甚至是和皇上一个床上睡觉的朱贵妃,最后都着了他的道,你们父子俩,真是可怕。」 霍凌肃不置可否,帝王之道,岂是可怕这么简单?虎狼可怕,尚且有迹可循,可以早做防备,帝王者的残酷狠厉,等你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万劫不復了。 他厌倦了杀戮和阴谋,但他却必须选择这条路,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护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苏玉缜又道:「苏湛估计很快就会动手,他在朝中一手遮天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恢復皇子身份,我也就不用装了。这个替身皇子,当的我烦死了!」 霍凌肃唇角微弯,「皇子是天下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贵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偏偏你觉得烦?」 苏玉缜切了一声,道:「谁想做谁做去!」 霍凌肃望着苏玉缜的脸,心中一阵感激,他如何不知道苏玉缜根本不贪恋权势富贵,他性格洒脱,只喜欢自由自在,游歷江湖,他做了这么多,三载春秋,都是为了自己。 霍凌肃正色道:「多谢你,日后若大事得成,定许你一生的平安富贵。」 苏玉缜嗤笑一声,「病秧子,你这话也太瞧不起人,我苏玉缜若要平安富贵,这辈子就不该认识你。」 霍凌肃沉默着,第一次没有反驳他。苏玉缜起身,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走了。兄弟,他日你定可为一代名君,这是天下人的福气。」说完,翻窗而去。 第223页 *** 这一日,宫中一切如常。舞苑下课之后,娢嫣照例去咸福宫探望太后。出宫之时,正巧遇到几个出宫採买东西的嬷嬷宫女,见到娢嫣,都恭敬地低头行礼。娢嫣微一点头,离去之时,忽然感觉有人看盯着她,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宫女赶忙转过头去,娢嫣有些奇怪,这宫女怎么似曾相识似的。 娢嫣上了马车,往玉府而去。走了不远,忽然又想起刚才的宫女,勐然想起,那人不正是丝竹吗! 丝竹是王云汐身边的大丫头,王云汐出了事之后,她们大多被嬷嬷发散发到下边庄子里去了,按理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宫里的,她来宫里做什么,谁会和她有联繫? 娢嫣暗自惊疑,她知道王家和苏湛来往甚密,说不定是是苏湛暗中有什么阴谋。想到这里,她一面吩咐丫头去霍王府中通知霍凌肃,一面让车夫偷偷跟上那些採买人的车马。 宫中规矩森严,宫人出门是不能随意行走的,宫女们都坐着同一辆大马车,十分好找。没一会儿便寻到了,只见那行人在赵记商行前停下,随后下了车。娢嫣沉住气,只吩咐车夫远远停着,盯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跑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独自往一条小路而去,正是丝竹。 娢嫣赶紧吩咐车夫跟上,又叫一个丫头沿途留下了记号,方便霍凌肃寻找。 娢嫣的马车跟着丝竹拐了两拐,来到了一座庙宇门前,此庙名为「大明寺」,供奉着观音、大势至等多位菩萨。庙宇虽然不大,来往的到也有一些香客。娢嫣见此地并不僻静,便吩咐丫头脱下衣裳,自己换上一件比甲,头上绑了一块方巾,偷偷跟了进去。 丝竹进去之后,先是假装上香,一面左右看了无人,才向后院走去。娢嫣一声不吭地跟在后边,直到丝竹进了一间厢房,她就躲到窗户底下,偷偷向里望去。 「没用的东西,怎么才来?」 丝竹刚一进屋,便听一女声恨恨地道。娢嫣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惊,这人竟然是城阳公主。 丝竹涨红了脸,跪地道:「公主息怒。宫中人多眼杂,我实在脱不开身。」 「哼,什么脱不开身?我看你分明是办事不利,蠢笨不堪!」 丝竹一脸委屈,城阳又道:「当初中秋献舞,是你往你主子的鞋子里放针,害得她做不成领舞。若不是我替你掩护,你早就罪行暴露,被她千刀万剐了!」 娢嫣心中一震,原来当初谋害王云汐的人竟然是丝竹。想必王云汐素来残忍,下人们表面恭敬,心中却早有恨意。 而丝竹谋害王云汐的事,不知怎么被城阳发现了,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反而以此为把柄,要挟丝竹为她办事。 城阳道:「那个王云汐,真是蠢得厉害。以为自己做了玲珑舞苑的魁首,就可以一飞沖天了?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真是痴心妄想。不过我到是得感谢她,嫁给了霍凌云。以至于你能出入霍王府,为我打听霍凌肃的消息。」 娢嫣恍然大悟,原来她利用丝竹,竟然是为了霍凌肃。想到她的四哥在霍王府内,还真是危机四伏。 丝竹低着头,低声啜泣,一句话也不敢说。城阳道:「可是你一点用也没有,不仅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反而差点暴露了我,当初我真不该饶了你。如今王云汐犯了事,你到好运的跟我进了宫,我不过让你办这点小事,你又推三阻四,说什么人多眼杂,既然你办起事来这么难,看来我也不用留着你了,干脆让你和你的好姐妹柔菊一样,也送到城外活埋好了!」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丝竹吓得抖如糠筛,不住求饶。而娢嫣一阵心惊,想到柔菊竟如此惨死,心中一阵恻然。 第137章 城阳正要说话,屋中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男子道:「行了,事情没办好,别只顾着怪责丫头,到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 城阳本来趾高气扬的,听到这话,顿时瘪了下去,强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五哥哥你着急么!」 这个与城阳说话的男子,竟然是苏湛。 娢嫣心中一凛,他们又是何时勾搭上的? 苏湛道:「哼,霍凌云这个狗贼,竟然敢背后捅我刀子,亲手拔了我的臂膀王福善,害得我在老头心中失了信任,再难翻身,我苏湛必定要报此大仇,让他身败名裂,再将他千刀万剐!」 城阳道:「可是霍凌云狡猾,报仇之事,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 苏湛道:「所以我才让你来点狠的!皇宫后宅,我不便出入,我叫你吩咐人申时用平阳公主的名义写信,将霍凌云引到宫里,给他下一份阴阳合欢散,再把荣嫔脱光了抬到他床上,你可办好了么?」 娢嫣大惊,苏湛这计策实在歹毒,一旦被人发现,那便是□□后宫,霍乱龙种,霍凌云非得被五马分尸不可。 丝竹道:「殿下放心,奴婢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过宫中人实在太多,所以才耽搁了些时候。」 城阳道:「他没有怀疑吧?」 丝竹道:「本来是有的。可是他一听到是平阳……」她本想说「平阳公主」,但想到城阳素来讨厌娢嫣,便改口道:「陆凝霜那个贱婢出了事,就方寸大乱。我谎称当初我和那贱婢一起在三姑娘跟前服侍,所以感情好她才托我带信儿,他就信了,这才中计。」 第224页 「好!」苏湛大喜道:「虽然时候晚了些,只怕老头不能亲自抓个正着,不过这好戏总会有人看见的!哈哈哈哈哈,到时老头定会气的大开杀戒,若能被老头亲手砍成肉泥,也算他的福气!」 娢嫣听到这里,心口怦怦狂跳,他们今夜要密谋陷害霍凌云,自己应不应该帮他? 此刻娢嫣的心情是极为矛盾的,本来她与霍凌云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可是霍凌云虽然曾经对不起她,却也是为了救玉家,为了给自己报仇,才会跟苏湛闹翻,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若说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娢嫣实在做不到,今天他们要害的就算是个素不相识之人,她恐怕也很难袖手旁观。 娢嫣心中正想着如何救人,忽听得苏湛一阵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味,他一把抱住城阳,双手不安分地上下游走起来,「好妹子,咱们今儿在这里,也好好快活快活吧,这么好的事情,别叫那霍凌云独享。」 城阳颤声道:「五……五哥哥不可,你是我哥哥……」 「什么他妈的哥哥妹妹?」苏湛拍拍城阳的脸,「识时务的才是聪明人。别惦记着霍凌肃了,人家压根看不上你,不如乖乖的服侍我,将来就留在宫里,本王保你做一辈子快活公主!」 城阳尴尬地陪着笑,苏湛则放肆地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起来,没一会儿,他又将丝竹拉了过来,「小丫头,你过来学学,怎么给本王服侍舒服了!」 娢嫣在门外听得一阵作呕,这苏湛当真是禽兽不如,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好在趁着他风流快活的功夫,不容易发现自己,娢嫣猫着腰,偷偷逃了出去。 一直跑到庙外,娢嫣依旧心跳如雷。霍凌肃此刻还没有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消息。娢嫣心想,如果现在她不立刻进宫阻止,只怕霍凌云真的就以□□后宫之罪,被五马分尸了。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先进宫,再见机行事了。 娢嫣打定主意,当下上了马车,重新往宫中而去。 第138章 娢嫣进了宫,她知道荣嫔一直是住在兴仁殿的,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径直往兴仁殿而去。走到门口,只见殿内外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宫女在门口守门,此时也有些打盹了。 娢嫣道:「荣嫔娘娘呢?」 宫女们认得娢嫣是新册封的公主,咸福宫里的红人,当下施礼道:「荣嫔娘娘在午睡呢。」 娢嫣道:「你进去通传一声,我有事想要见她。」 「这……」宫女们有些迟疑,毕竟今天娘娘吩咐过,午睡之时,除了皇上,谁也不许打扰。 「怎么?」娢嫣睨了二人一眼,「这娘娘我还见不得吗?」 宫女为难道:「不知公主殿下找我们娘娘有什么事?若是不着急,不妨请公主先回去,等娘娘醒了,奴婢再行通传!」 娢嫣知道再跟这两个宫女纠缠下去,只怕就来不及了。如今这兴仁殿里,指不定什么样呢。 「大胆!」娢嫣呵斥道:「今日我来兴仁殿,是太后吩咐的,有急事要召见荣嫔娘娘,太后的事情十万火急,若是因为你们耽搁了,你们担待得起么?」 两个宫女见娢嫣突然发火,也吓了一跳,娢嫣推开二人,道:「让开,你们等在外边,谁也不许进来,太后吩咐的是密旨,我只能同娘娘一人说。」 在宫闱内外,各宫后妃娘娘,不能与外人知道秘密多不胜数,窥探主子隐秘乃是大忌,一旦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恐怕就会惹火上身。 两个宫女见娢嫣这样说,料想她不敢假传圣旨,当下左右分开,把娢嫣请了进去。 娢嫣走到屋内,果见兴仁殿内外空无一人,连外头点灯看火的宫女也没有一个。这情形十分不对,再往里走,只见那大床上霞影纱垂落,隐隐躺着两个人。 娢嫣掀开帘子一看,外边躺着一个半裸的女子,长髮披肩,十分香艷,正是荣嫔。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中了什么眯眼,躺在那里一动未动,娢嫣来了也并没有发觉。 而里边躺着一个男子,看不清脸面,但看穿着自然是霍凌云! 娢嫣心跳如雷,这苏湛的阴谋果然不假,她试着伸手去拍霍凌云,「快醒醒,快醒醒!」 霍凌云也是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娢嫣知道这二人定然是被人下了迷药,她爬上床,正准备将二人分开,只听院外突然有人喊道:「皇上驾到!」 说完,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已经向殿内走来。 娢嫣吓得呆了,心想只要皇上一进来,看见这种场景,不管这两人有事没事也万难活命了,电光火石之间,娢嫣勐地拿过来床边的衣服,将荣嫔包裹得严严实实,推到了床下。 可是一个外男,躺在妃子的床上,还是有点说不过去。娢嫣心念一转,自己躺在了床上,开始脱去外衣,皇上一会儿如果真的撞见,就说是自己借荣嫔的地方,和外男偷情。 只是如此一来,她的名节就算毁了,可是娢嫣不在乎,她有信心,霍凌肃也一定会相信她的。 而且她背后有长公主和太后撑腰,皇上就算盛怒,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打定主意,她正准备钻入被窝里,忽然手臂一紧,已被人抓住。娢嫣一惊抬头,来人竟是霍凌肃。 他怎么会在这里?只见霍凌肃面若冰霜,眼神似要杀人一般,娢嫣不觉有点心虚。正这当儿,殿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霍凌肃一把将她拉下来,道:「快走!」 第225页 第139章 霍凌肃刚领着娢嫣从后窗逃出兴仁殿,皇上和卢春便推开了屋门,随后自然是一声怒吼,「给朕绑起来!」 霍凌肃拉着她快速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御花园畔,才停住脚步。娢嫣抬头一看,只见眼前还站着一个人,一袭青衫,温润俊美,却不是霍凌云是谁? 娢嫣大惊,「你怎么在这儿?那屋里……」 霍凌云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愉悦,而霍凌肃则是满脸恼火,他拉着娢嫣的手,仿佛在昭示主权一样,瞪了霍凌云一眼,冷哼而去。 霍凌肃一直带她来到了一个僻静处,娢嫣道:「霍凌云怎么在这里,我以为里边……」 「以为什么?」霍凌肃打断她的话,怒道:「你不要名节了吗?」他说到这里,狠狠捏住了娢嫣的手,娢嫣感觉有些发疼。 霍凌肃此刻又是恼火又是害怕,霍凌云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她牺牲自己?而心底深处,他最害怕的,是娢嫣对霍凌云还有感情。 只是他为人孤傲,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来的。而且他也并非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娢嫣,只是他太看重她了,他希望她从身到心,完完整整地都属于自己,一点位置也不能给别人留。 他知道娢嫣曾经是恨过霍凌云的,可是毕竟她也爱过他,何况如今霍凌云为了玉家,手刃王福善,与苏湛翻脸,差点送命,霍王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再深的罪孽也赎了。 娢嫣感受到霍凌肃的手虽然用力,却在颤抖,他极少这样的,上一次还是在苏玉缜中毒差点身亡的时候。 娢嫣道:「四哥,你怎么在这儿?」 霍凌肃没有回答,娢嫣转瞬明白,霍凌肃一定收到了自己消息,并且快速查明了苏湛的阴谋,赶到宫里救人。只是事出紧急,没来得及通知他。 娢嫣舒了口气,道:「早知这样,我就不瞎操心了。」 霍凌肃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娢嫣觉得有点不对,担忧道:「四哥,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霍凌肃突然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他抱得那么久,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没了一样。 娢嫣心中感念,她轻轻拍了拍霍凌肃的嵴背,道:「我没事了,没事了。」 霍凌肃哑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娢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柔声道:「当时事情紧急,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不要我了吗?」 霍凌肃的声音有些孩子气,还有点鼻音。 娢嫣心中软得一塌煳涂,她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霍凌肃,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为了另一个男子而牺牲,害怕自己没有给他一颗完整的心。 娢嫣道:「四哥,我救他,只是出于公里正义,毕竟是苏湛设下歹毒计谋陷害他,霍凌云不该死的。」 霍凌肃抱得她更紧了,娢嫣道:「今日不只是他,即便换了任何一个人,被人这般陷害,还可能会丢了性命,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毕竟我并没有损失什么,我知道你会相信我,我也知道现太后会相信我。」 霍凌肃心里欢愉了起来,娢嫣抱住他,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处在危险中的,我要时时刻刻地保护自己,为了你,我要永远陪你在一起。」 霍凌肃心花怒放,那一丝恐惧,犹豫早已烟消云散了,可是他又不愿表露出来,冷哼道:「明白就好。」 娢嫣笑道:「嗯,知道啦!」 霍凌肃这才满意,却还是一寸不松地拉着娢嫣的手,道:「跟我回家。」 娢嫣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与霍凌肃出宫而去。 第140章 二人回到了肃枫苑,娢嫣才忍不住问道:「四哥,今天你怎么会在皇宫里,又怎么会跟霍凌云在一起呢?」 霍凌肃道:「我今日收到了你的传音,随既便查明了苏湛今日将霍凌云骗进了宫。霍凌云此刻戴罪之身,单单出现在皇宫里便是大罪了,我便知道苏湛想要害他。」 娢嫣知道霍凌肃在皇宫和霍王府之内一向是密闭眼线,可是这么快就能查出苏湛的目的,也当真厉害。 娢嫣道:「所以你就先来皇宫救人了?你是怎么查到荣嫔身上去的?今天那个躺在她床上的人又是谁?」 霍凌肃道:「我到了皇宫之中,先买通的宫人,查到苏湛竟然跑到荣嫔的宫里待过两个时辰,走的时候,又吩咐荣嫔在午睡,外人一律不许打扰,我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娢嫣道:「他一个皇子,怎么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后妃的屋子,不怕别人说闲话嘛?」 霍凌肃冷笑道:「这天下的恶事,特别是违背祖宗礼法的,还有什么是他苏湛不敢做的吗?」 娢嫣勐地想起来,苏湛曾经在王府门口公然掳劫自己,还豢养外宅,搞得乌烟瘴气的,能做出这样的事的确不稀奇。 霍凌肃道:「我未时得到消息,发现苏湛暗中迷晕了荣嫔,我便猜到了十之八九,所以我便将计就计,将苏湛的心腹捉来扔到荣嫔的床上,陪他演这场好戏。」 娢嫣道:「原来是这样,这下苏湛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霍凌肃冷笑一声,娢嫣道:「那……荣嫔呢?」 霍凌肃道:「□□宫廷乃是大罪,自然是凌迟处死,搞不好还会株连九族。」 第226页 娢嫣听到这里,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这一场权利斗争之中,荣嫔何其无辜,却落得这等悲惨的下场。 娢嫣心中恻然,她抬头望了一眼霍凌肃,只见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茶杯,眸中满是森冷之色,让人心底一阵发寒。 霍凌肃抬头看了一她一眼,道:「你在怕我?」 娢嫣摇了摇头,可是想起他与苏湛这一番你争我夺,血雨腥风,的确觉得十分可怕。霍凌肃站起身来,道:「为什么要怕我?」 娢嫣有点不敢抬头看他,她内心并不认可霍凌肃的做法,可是又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毕竟他实在太在乎自己的看法了。 霍凌肃的心里疼了一下,他握住娢嫣的手,道:「别怕我好不好?」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头髮丝,捧起她的脸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我明白的。」娢嫣抵住他的鼻尖,生死之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霍凌肃不能有一点的仁慈。 他们又何曾对他仁慈过?他自从九岁起,就註定被捲入一场血雨腥风,暗中监视他的朱贵妃,一半疼惜一般猜疑他的皇帝,虎视眈眈的周王妃,还有苏湛与霍凌云……他从来都不能选择。 想到这里,娢嫣只觉得一阵心疼,她轻轻吻着他的嘴唇,「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未来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站在你身旁。」 「娢嫣……」 霍凌肃忘情地拥住她,又是一阵热吻缠绵。 第二日,皇上无声无息地处理了荣嫔,也处决了那个倒霉的工部侍郎何崇。 何崇是朱曦的心腹,也是在苏湛被冷落之后,朝堂中唯一还在支持他,并且可以掣肘皇上的人。这一下无异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湛这下彻底慌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皇上一步动手。 「宫里要有大事情了?」娢嫣望着霍凌肃,这些日子来,他整日奔忙,一天甚至睡不上两个时辰,容色都憔悴了。 娢嫣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心的皱纹,霍凌肃抓住她的手道:「怎么了?嫌弃我老?」 娢嫣道:「你不是老,是老是皱眉头。」 霍凌肃嘆了口气,「谁叫这些让人皱眉的事总是无穷无尽。」 娢嫣有些心疼,便轻轻地帮他揉着太阳穴,「明天的事,都已经筹备好了吗?」 霍凌肃没有回答,他突然睁开眼睛,望着娢嫣的眼睛,「娢嫣,你怕吗?」 娢嫣摇了摇头,她明白,明日就是霍凌肃与苏湛的生死之战,赢了,他就可以从此恢復身份,为母报仇。输了,也许会万劫不復,成为苏湛的阶下囚。 可是娢嫣并不害怕,她知道他是不会输的。 娢嫣道:「我在肃枫苑等你回来。」 霍凌肃的心中勐地涌起一股热流,他感到了无限的力量,他凝紧目光,「你放心,明日就是他苏湛的死期。」 第二日,宫门紧闭,圣上罢朝。朝臣们知道宫里一定发生了大变故,六部尚书,内阁大臣,纷纷聚集在五门外,焦急如焚,而娢嫣则静静地在屋中临帖。 霍凌肃早已经为玉璋安排好了退路,就算今日真的兵败身死,玉家也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娢嫣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心中反而一片宁静。 娢嫣抬起头,望了一眼渐渐西斜的日光,那温柔的颜色笼住了她的眉眼,该是时候了。 第141章 傍晚,宫中终于传回了消息,宁王苏湛谋反,率两千铁甲逼宫,被斩杀于午门之外,皇上将一众党羽就地正法,宁王子孙尽诛。 雷厉风行,这的确是皇上的做法,霍凌肃这一点是不是跟他很相像呢?他们毕竟是真正的父子。 娢嫣感到热泪盈眶,纵然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天的来临,可是她知道霍凌肃已经等了太久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肃枫苑来传来,娢嫣跑出了们,只见夕阳斜照之下,一匹白马绝尘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白衣,黑髮飞扬,比阳光还要惹眼。 「四哥!」娢嫣大声唤他,霍凌肃下了马,飞奔到娢嫣身前,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就一直这样紧紧的抱着,阳光透过树影,一点点洒落在他们的眉梢眼角,他浓密的睫毛颤抖着,仿佛蒙上一层金光。 「娢嫣,我做到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 娢嫣知道,此时无论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要她陪在他身旁,他便会拥有无穷的力量。 两人手拉着手,走到肃枫苑内,娢嫣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置苏湛?」 霍凌肃道:「皇上知道当初是苏湛故意陷害玉家,背地里又做了这么多恶事,当然不会饶他性命,他慌乱之下又咬出朱曦,朱家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娢嫣大喜,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了。她欢喜地握住霍凌肃的手,偷偷搔他的手心,霍凌肃用力反握住,制止他的小动作。 霍凌肃道:「过几天我就可以恢復身份,苏玉缜也不用整日假扮我束手束脚了。」 娢嫣道:「以后你岂不是要改名叫苏玉缜?」 霍凌肃笑道:「对。这是父皇为我起的本名。」 「这可不好办了,一提这三个字,我就觉得是另外一个人,实在有点别扭。」娢嫣道:「那他的本名叫什么?」 霍凌肃道:「萧烈。」 第227页 娢嫣笑道:「我觉得还是苏玉缜这个名字更适合他。」 霍凌肃道:「这就随他了,如果他真喜欢了这个名字,我换一个也无妨。」 娢嫣道:「这样最好,免得大家奇怪。你还是叫凌肃的好。」 两人说笑一阵,霍凌肃又道:「娢嫣,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霍凌肃道:「是关于霍凌云。」 娢嫣心里一沉,她知道这么久以来,霍凌云和苏湛纠缠得实在太深,即便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苏湛谋反之时全身而退,毕竟皇上是一个多疑的人,宁可错杀,绝不枉纵。 「他怎么样了?」娢嫣问完,都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结局。 霍凌肃偷偷看着他的表情,道:「你希望如何?」 娢嫣摇了摇头,他们毕竟夫妻一场,可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害过玉家,她恨过他。可是他也放过了苏玉缜,为了玉家平反与苏湛决裂,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霍凌云真的是一个复杂的人,外人面前,他总是那样的温和有礼,可是背地里,却藏着太多不可见人的秘密,太多阴沉。 霍凌肃道:「其实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真正看懂了霍凌云。你以为他为苏湛效力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还有什么?」 「为了他自己的抱负。」霍凌肃抬起眉眼,「他只是想再也不要受制于人,甚至是你,是玉家。」 娢嫣不明白玉家何时钳制和他,毕竟长公主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玉璋更是对他推心置腹,霍凌肃道:「玉家的权势太大了,这会给他以压力,何况他很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并不是周王妃的亲生儿子,他的生母,和整个王府都给了他莫大的耻辱,他想毁掉周王妃,可是这样也会毁掉他自己。」 毕竟他是小王爷,他跟周王妃本来是一体的。 这个沉重的秘密,他竟然保守了很多年。娢嫣想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霍凌肃,他们岂不是一样?霍凌肃也同样保守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不同的是,他想毁掉的人是朱贵妃。 一个名义上的母亲。 娢嫣道:「他死了吗?」 霍凌肃道:「他是生是死,现在由我来决定。」 娢嫣抬起头,「那你是如何决定的?」 「你希望我如何决定?」霍凌肃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娢嫣的眼睛,他想要捕捉她的心思,想要听到她的只言片语,可是娢嫣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霍凌肃摇头一笑,道:「幸好你没有替他求情,否则他一定死得更快。」 娢嫣道:「怎么?」 霍凌肃道:「你若是替他求情,我心里一定嫉妒得要死,不管怎么样,早晚都会想办法杀了他。」 娢嫣失笑道:「堂堂九皇子,却是个醋缸子,你丢不丢人?」 霍凌肃道:「我为我自己的妻子喝醋,有什么丢人的?」他紧紧握住娢嫣的手,「你是我的,谁也取代不了。」 娢嫣听着他这孩子气的话,心头一软,道:「好,我是你的,这辈子下辈子都是你的。」 霍凌肃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可是我知道你不想让霍凌云死。你已经不恨他了,你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即便与你再无交集。」 娢嫣被他说破心事,也不再否认,道:「的确,我们毕竟……」 曾经那样相爱过。 霍凌肃道:「所以我只是把他赶到南边去了。」 「南边?」 「嗯,」霍凌肃道:「给他赶到了云南,让他永远也不会回来。」 娢嫣刚想说话,霍凌肃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否则终有一天,我会后悔的要死的。」 娢嫣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又明白他是为了自己才放过霍凌云的。他知道娢嫣不喜欢他手染鲜血,也不希望她们会因为霍凌云有什么隔阂。 娢嫣想告诉他他多虑了,其实不管发生什么,她永远都会站在霍凌肃这一边,就算是下地狱,她也会随他一起。 到是霍凌肃为了她选择了一条最好的结局,娢嫣握住他的手,「谢谢你。」 霍凌肃哼了一声,「我可不想让你因为这个谢我。」他顿了一下,道:「只是他并非池中之物,绝不甘心屈居于我之下。今时今日我不杀他,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想要杀我,会反我的。」 娢嫣笑道:「哪里会,他没有这个本事。」 霍凌肃听到心上人的称赞,不禁勾起嘴角,什么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却不知道在霍凌肃百年之后,霍凌云的后人当真两次率军反叛,自立称王,当然这都是后话,娢嫣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第142章 娢嫣与霍凌肃用过了饭,还是捨不得分开,抱着在外间的迴廊下说话,忽听三娘进来道:「公子,有人求见……」 还不等霍凌肃答应,昭阳就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哼,哥哥今日做了大事情,只知道跟嫂子柔情蜜意,怎么却不知道报个平安给我?我正担心着呢!」 霍凌肃道:「你今日在宫里,比谁知道的都早,还报什么平安?只怕是自己玩的高兴,这会儿才有空瞧我来吧?」 昭阳嘿嘿一笑,霍凌肃依旧面无表情地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霍凌肃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第228页 昭阳的眼珠转了一转,脸上突然飞起一道红霞,有些不好意思。这下霍凌肃到是颇为奇怪,她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突然害羞起来?他扭头看了一眼娢嫣,见娢嫣嘴角含笑,竟是一副瞭然于胸的样子。 霍凌肃微微眯眼,道:「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昭阳公主鼓足了勇气,道:「父皇已经控制了朱曦,明日应该就会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那苏玉缜也就不用再做九皇子,也就不再是我的兄长了。」 「然后呢?」 昭阳道:「我想让你帮我去跟父皇说,让他给我和苏玉缜赐婚。」 霍凌肃微微睁眼,握着茶杯的手也紧了一份,昭阳竟然爱上了苏玉缜,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娢嫣,怎么就他自己不知道?. 想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心中有些不爽,冷冷地道:「不行,你是金枝玉叶,苏玉缜一介草民,怎么配得上你?」 昭阳听了这话,顿时急了,扯住霍凌肃的袖子道:「四哥,我喜欢苏玉缜,这辈子非他不嫁。他是王公贵族,我就做一辈子侯门夫人,他是江湖游侠,我就一辈子随他浪迹天涯,求求你了,其实我本来是想亲自和父皇说的,可我毕竟是个女儿家,有些事难以出口……」 霍凌肃嘴角忍不住弯起,昭阳发现他原来是故意让自己紧张,羞赧地甩开他的袖子,「人家这会儿着急呢,你还不忘了打趣。」 霍凌肃道:「你可想好了吗?这种事一旦出口,就绝不能反悔的?」 昭阳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想好了,绝不后悔。」 霍凌肃望着她的脸,她眼中闪烁着奕奕神采,那是女子想到情郎时独有的神采,他嘆了口气,道:「苏玉缜这辈子可是要遭罪了。」 昭阳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有些茫然。转而想明白了,气道:「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子的,娶了我怎么就遭罪了?」 说到这里,突然又高兴地道:「四哥你答应了?」 霍凌肃点了点头,除了苏玉缜之外,把昭阳交给谁他还能放心呢? 昭阳欢喜地跳着脚,「谢谢四哥。」 傍晚,苏玉缜独自在寝宫整理东西,宫女见主子这么晚还不睡,不禁道:「殿下,您在收拾什么?让奴婢来做吧。」 苏玉缜道:「不用不用,姐姐休息吧。」 宫女应了一声,心想这恐怕是天下最奇怪的皇子了,从来都不要他们服侍,不仅不打不骂,还总是客客气气的。 苏玉缜的确是打算明日就离开京城。霍凌肃的大事已成,皇上明日就会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自己这个替身也算是功成身退了。他性子向来野,喜欢游山玩水,也喜欢在江湖上喝酒打架。这些日子住在皇宫,出入被一群奴婢奶妈围着,实在烦的厉害,这下总算可以离开了。 苏玉缜只带了一些贴身的物品,轻车简从,想到明日要走,到有点捨不得霍凌肃了。 「嘿,」苏玉缜无奈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不禁又伸手摸了摸腰间霍凌肃所赠的玉佩,心想,日后他若有难,我定还会鼎力相助,只是盼他这一生顺风顺水,莫要再想起我才好。 正略伤感之时,只听门外有人道:「九皇子殿下,御前侍卫赵岩,奉命求见九皇子殿下。」 苏玉缜微惊,心想皇上这么晚单独召见他不知何事,多半是要商讨明日恢復霍凌肃身份的事情。便穿戴出门,道:「这么晚了还麻烦赵大哥,真是过意不去。」 赵岩诚惶诚恐,忙道:「殿下言重了,为皇上办事,是奴才的本分。岂敢说麻烦?皇上在文进堂等着殿下,殿下快请吧。」 苏玉缜道:「好,咱们走吧。」 赵岩身后带着两三个人,与苏玉缜穿过花园,向承干殿而去,待走到一个僻静之处,赵岩突然道:「殿下请移步过来,皇上有几句话吩咐。」 苏玉缜有些奇怪,还是点了点头,与赵走了两步,「皇上有什么话?」 「皇上说……」赵岩说着,突然抬手,掌心一动,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向苏玉缜小腹刺去,口中阴狠道:「吩咐下官定要取了殿下性命!」 苏玉缜大惊,翻身一跃,逃开致命一击。只是小腹被匕首划了一道口子,若非他身手了得,恐怕已经没命。 苏玉缜厉声道:「你做什么?」 说话之间,假山之后窜出来四五个侍卫,手中拿着兵刃,一同向苏玉缜打去,一出手就全是要命杀招。苏玉缜慌忙躲闪,心中登时雪亮,原来皇上今夜要杀他! 他做九皇子的替身,是极机密的事情,皇子可能就是未来的天子,怎能有一个假的,否则一旦生了什么动乱,有人以假乱真,岂不糟了? 而且他还知道了皇上那么多的秘密。如今大事已成,他再无用处,皇上就准备杀人灭口。 苏玉缜狠狠咬着牙,心中暗骂,帝王之家果然薄情寡义,以小人之心来揣度我,你们以为这个皇子我稀罕当么,你们那些事情,我又稀罕说么?就是让老子说,老子也没那个闲功夫! 苏玉缜的武功十分高强,可皇上有心杀人,派来的也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双方打了一阵,苏玉缜已经多处受了伤,心想需得快逃,再抻下去,自己非丢了小命不可。 第229页 想到这里,他翻身跃起,向宫墙外逃窜而去。那群杀手奉命而来,自然是紧追不捨。 苏玉缜一路飞奔,尽挑些曲折静谧的路走,这才勉强拖延了一些时候。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又熟悉宫中地形,没一会儿已成包抄之势,将他围在核心。 苏玉缜咬着牙,伸手扯下一条衣襟,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缠住,脸上手上都染了点点血痕。他看了看左右地形,一闪身,从一个假山缝隙中钻了出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侍卫被他熘走,忙又从后追上,苏玉缜跑了一阵,眼看前无去路,忽然从头顶又跳下几名侍卫来。 苏玉缜连忙伸手格挡,只是他手中没有兵刃,突然被偷袭,肩膀「哧」的一声被刮来一道口子,鲜血长流。 苏玉缜忍住痛苦,心想今天恐怕要死在这了,皇上要杀我,不知道霍凌肃知不知道?忽然发现不管他知不知道,自己临死之前,竟没有丝毫怪责他,不禁嘿的一笑,病秧子,做兄弟的可真的对得起你。 正在此时,忽然觉得背心一紧,接着有人道:跟我走!」 苏玉缜一惊,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之人竟是昭阳公主,昭阳拉着他,向宫门外跑去,可是那些侍卫何等身手,瞬间就将二人拦住了。 一侍卫只想杀人立功,也不管面前是谁,横刀砍去,要看就要砍到昭阳头顶,苏玉缜大骇喊道:「快闪开!」 哪知昭阳不仅不闪,反而上前一步,拦在苏玉缜身前,「大胆奴才,你们敢!」 这一声大喊,将侍卫吓了一跳,他硬生生地收回了刀,刀刃距离昭阳不过半寸,削下她一捋髮丝,再慢一分,只怕这脑袋就要分家了。 苏玉缜吓得魂飞魄散,昭阳双手发抖,却没有一点退缩,「狗奴才,你敢杀我?」 那侍卫这才看清前人竟然是皇上宠为掌上明珠的昭阳公主,几乎吓呆了,单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余人便也只好先停了手。 昭阳拉住苏玉缜的手,颤声道:「你没事吧。」 苏玉缜道:「我没事。」 昭阳道:「我们走。」说完,她拉着苏玉缜转身而去。那侍卫奉皇命而来,若这么让人走了,自己多半也活不成,当下上前拦住昭阳,「公主殿下恕罪,此人是朝廷钦犯,属下奉命拿人,请公主莫要插手。」 昭阳厉声道:「不行!今日谁敢动他,本宫必将他千刀万剐!」 众人纷纷叫苦,心想怎么这样倒霉,接了这么个差事,皇上要杀人,公主却要救人,两个都是得罪不起的。可毕竟还是皇命为大,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纷纷向苏玉缜砍去。 昭阳眼见无法阻拦,心中大急,她一把捡起地上的钢刀,横在脖颈,「住手,你们谁敢动一下,我立刻自刎,逼死了我,看你们如何向父皇交代!」 众人这下傻了眼,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昭阳手勐然加力,一条血丝从脖颈间流了下来。 第143章 众人知道这小公主不是开玩笑的,再上前,恐怕她真的会横刀自刎,当即胆战心惊,纷纷退了一步。 苏玉缜心头大震,一时十分感动,垂眸道:「昭阳,你何必……」 昭阳打断他的话,道:「没事,他们不敢伤我,咱们走。」 昭阳说着,一手拉着苏玉缜的手,一手握着刀,慢慢后退,侍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谁也不敢上前。 两人走远之后,加快脚步,眼看就要出了正阳门,突然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昭阳,你还不知罪,给朕速速放下刀来!」 苏玉缜一惊抬头,只见面前黑压压围了数十个侍卫,中间站着一个锦衣男子,面如冠玉,目光如铁,赫然竟是当今圣上。 「父皇……」昭阳的声音微微发颤。 皇上道:「胡闹,堂堂公主,拿着把刀成什么样子?」 昭阳却勐地将刀柄握紧,道:「父皇,求你放了苏玉缜,否则女儿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皇上面色一沉,「大胆,你是在威胁朕?」 「昭阳不敢,」昭阳道:「只是女儿已经决意此生非他不嫁,如果他死了,女儿也活不成了!」 皇上大惊,当初选择苏玉缜来宫中做替身,实在是权宜之举,否则他怎么放心把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养在朱贵妃身边?却忘了他整日混迹在宫闱之中,和女儿年深日久,只怕做出了什么不齿之事了。 想到这里,皇上杀心更炽,「来人,把昭阳给我拿下!」 昭阳大骇,眼见父亲非要逼死心上人,心中一痛,双手加劲儿,刀刃割破肌肤,鲜血流了出来。 皇上以为昭阳不过是吓吓自己,哪知她真的会动手,忙大喊道:「且慢动手!」 苏玉缜见昭阳脖颈间鲜血直流,也不知道有没有割破动脉,慌忙为她止血,口中道:「昭阳,你没事吧?」 昭阳推开他的手,颤声道:「父皇,我求求你,你放我们走吧,我们远远去边疆,去漠北,再也不回中原来了!」 苏玉缜是个假皇子,留下他的命早晚是隐患,可是皇上毕竟爱常妃至深,哪里忍心伤害她的女儿?皇上道:「昭阳,你先放下刀来,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昭阳惨然一笑,「父皇,你当昭阳还是五岁的小孩子吗?」 皇上一怔。 昭阳道:「孩儿五岁那年,随父皇去南苑打猎,见小兔子生的可爱,不忍被猎人杀害,所以恳求父皇答应我,不要射杀兔子,父皇还记得吗?」 第230页 皇上沉吟不语,昭阳道:「父皇本来一口答应,可是狩猎开始,刀箭无眼,哪里还能分得清是豹是虎,是狼还是兔?最后一共杀了十三只兔子,父皇还记得吗?」 皇上心里一惊,当年他只当昭阳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过随口安抚她,哪里会放在心上,想不到昭阳却记得这样清楚。 昭阳道:「父皇是明君,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昭阳是小女子,心中只有情郎一个。求父皇现在就放我们出宫,再雇一辆车,送我们出城!」 皇上震惊道:「昭阳,难道你也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昭阳喉头一哽,泪水滚落下来,「父皇,女儿不孝,将来不管到了边疆还是漠北,都会日日为父皇祝祷,愿父皇万寿无疆,我大周江山永固!」 皇上见他言下之意果然是不再回来了,心头一片凄凉,十几年来的父女亲情在脑海中纷纷闪过,「昭阳,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去,你再不是朕的女儿,再也不是公主,将来再多风霜苦楚,也回不了头了。」 昭阳斩钉截铁地道:「女儿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皇上恨恨地看着苏玉缜,心知无法劝服女儿了。八成是苏玉缜为了保命,诱骗了她。眼下只好是先送他们出城,等昭阳平復下来,受不了苦,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派人杀苏玉缜不迟。 皇上想到这里,勐一抬手,道:「放他们出去!」 「是!」侍卫们听令,瞬间再中央让开一条路来,昭阳道:.「父皇,为我们准备一辆马车,饮食干粮,再包一包银子,我们今晚就走。」 皇上铁青着脸,却也只好一切按照昭阳吩咐来办。昭阳拉着苏玉缜上了马车,车轮缓缓启动,逐渐加快,远出了宫门。昭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瞬间泪水决堤,抱着膝盖大哭起来。 苏玉缜望着她不住颤抖的肩膀,心中一阵怜惜,都是为了救自己,才害的她父女分离。 苏玉缜柔声道:「昭阳,都是我不好……」 话音未落,昭阳一把将他抱住,放声大哭,苏玉缜便拍着她的嵴背轻声抚慰,「昭阳,你别哭了,让我看看你脖子的伤要不要紧。」 昭阳坐起身,抹着眼泪道:「没事,我都是骗人的,谁会拿刀子真砍自己。」 苏玉缜知道她适才得动作危险之极,一个掌握不好,便会没命,感激道:「苏玉缜值得什么,以后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了。」 昭阳咬着嘴唇,脸色微微泛红,低声道:「你叫我不做,我以后就再不做就是了。」 苏玉缜见他她经歷这一翻折腾,脸上满是疲惫,柔声道:「休息一会儿吧,天马上就亮了。」 昭阳听着他温柔言语,心中一阵甜蜜,又想到他说天马上亮了,自己日后若能与他长相厮守,那可不是真的天亮了?想到这里,甜甜一笑,靠着车厢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短,再醒来时,已快至晌午,昭阳揉揉眼睛,「咱们这是到哪里了,有人追来嘛?」 苏玉缜摇头道:「皇上答应了你,自然会放我走了。」 昭阳大喜,道:「太好了,我……我刚还怕的厉害。」 苏玉缜道:「昭阳,等过了这座山,就是落霞岗了,这里地势险峻,皇上的人很难追上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这苏玉缜本是我的假名,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我的真名当让你知道。我姓萧,单名一个烈字,烈火的烈。」 「萧烈……」昭阳默默念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苏玉缜的名字,原来他叫萧烈,忽又想起他刚才的话,惊道:「什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送我回去吗?」 「嗯,」萧烈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他那么宠爱你,你回去,他不会怪你的。」 昭阳脸色惨白,「你为何让我回去?」 萧烈道:「我只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身无长物,岂能连累你跟着我受苦?」 昭阳听了这话,不禁浑身发抖,道:「苏玉缜……萧烈,你当我是什么人?」 萧烈心中一软,其实经歷这一番生死,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昭阳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可她毕竟是金枝玉叶,想到日后他要陪着自己流浪天涯,不知要面对多少风霜苦楚,他于心何忍? 皇上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对她一片舐犊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们骨肉分离。 「你回去吧,萧烈身无长物,无德无能,不值得你如此。」 昭阳哽咽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这一别,咱们就此不再相见了?」 她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眼中满是哀伤,萧烈心口一震,他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要你,我岂会不要你?」 他说完,昭阳突然就扑倒了他怀中,「你……不会骗我?」 萧烈道:「昭阳,只要你愿意,萧烈照顾你一生一世,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萧烈……」昭阳紧紧地扣住她的脖子,欢喜的泪水滚滚滑落,这半生的痴情守候,此时此刻,在这荒山野岭,终成圆满。 肃枫苑。 霍凌肃坐在桌子前,脸上的神色冷似冰雪,赵康年和雷震就站在他的对面,脸上也是一片沉重。 「父皇的派了人马往落霞岗去?」 这落霞岗距离京城八百余里,乃是京城与边外必经之路。皇上一路派人跟随苏玉缜的马车,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过顾及昭阳性命,暂且没有动手而已。 第231页 霍凌肃恨恨的握紧了拳头,他本来以为恢復身份之后,就可以还萧烈一个自由,他还要与他共同分享成功的喜悦,给他一生的荣华富贵。 可想不到皇上竟然如此狠心,竟想要他的命? 这五年来,萧烈以他的身份活着,出生入死,歷尽艰难,他身上的每一刀,每一剑,都是替自己挨的。 若没有萧烈,他已不知死了千回百回。 霍凌肃深吸口气,握紧了拳头,道:「立刻派人到落霞岗去,一旦皇上有所动作,马上来回我。」 「是。」 第144章 第二天一早,皇上昭告天下,恢復了霍凌肃的身份,而原本的苏玉缜却突然失踪,一时万众譁然,谁又能想到,这个一直备受皇帝宠爱的魏王,竟然只是个替身呢? 只是事已至此,谁也不敢再提。那个替身皇子,恐怕也已被皇上秘密处决,以后天下,便再也没有苏玉缜了。 皇上召见霍凌肃进宫,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在住在霍王府,随你近身之人一併搬到宫中来。霍文忠这些年来替我照顾你们母子,很是忠心,你也去与他道个别,全了你们一场父子之情。」 霍凌肃道:「是。」 皇上沉吟片刻,抬头凝视他,「你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霍凌肃道:「什么?」 皇上道:「朕昨夜派人赶走了那个替身皇子,我知你与他感情甚好,只是事出突然,倒是没来得及让你们道别。」 霍凌肃镇静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再留在宫中,只怕有害无益。既然要走,还不如早走的好。」 皇上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思,霍凌肃只是静静地站着,面上无一丝波澜。 半晌,皇上又开口道:「你出生之时,朕见你面如缜玉,容貌甚好,很像你的母亲。便以玉缜来做你的名字。如今你恢復身份,这名字是要不要的好?」 霍凌肃道:「既是父皇起的名字,身为人子人臣,孩儿只听父皇的就是。」 皇上嘆息一声,道:「朕当初对你母亲爱之极矣,只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给她。却忘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你聪明沉稳,相貌出众,所见之人无不贊你君子如玉。却不知玉已很好,又何必缜玉?」 霍凌肃静静听着,皇上又道:「古人言玉缜则折,可见太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到霍家之时,朕望你韬光养晦,谨慎恭肃,所以给你起名叫做凌肃。今日你回来,这名字也不必换了,还是叫凌肃的好,也算是朕对霍家一点恩典。」 霍凌肃道:「孩儿谨遵父皇吩咐。」 皇上点了点头,又向书案望去,蓦地想起自己当年彻夜批阅奏摺,常妃陪侍左右的场景,是何等温柔旖旎。可惜如今物是人非,常妃也被害惨死,自己虽贵为皇帝,却连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又有什么趣味? 他想到此处,心中一阵萧索,他靠在那明黄色的椅背上,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霍凌肃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霍凌肃从宫中出来,心中一片沉重,他今日在宫中假装对萧烈之事毫不在意,不知道皇上有没有相信,可就算相信了,对于如何能救萧烈,霍凌肃还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苏玉缜,也就是萧烈与昭阳逃出京城后,用宫中带出来的银子在洛水边的小阵暂且安顿下来。昭阳道:「这里风景这么美,咱们一辈子住在这里不好吗?为何总觉得你很着急似的,也不好好收拾收拾。」 萧烈笑道:「这叫做大道至简,再说我秀色可餐,你整日看着我就行了,何必还收拾什么漂亮屋子?」 昭阳白了她一眼,笑道:「呸,不要脸,又来胡说八道。」 萧烈含笑不语,眼睛却不住地向屋外的树顶扫去,皇帝老儿的派来的人阴魂不散地跟在周围,这里当然是没法住长的。 他一时又见昭阳换了一身的粗布衣裳,亲手为自己生火煮饭,知道她平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心中有些疼惜,他翻身下地道:「这些粗活以后还是我来做吧,公主殿下好好到床上休息。」 昭阳道:「这里不是京城,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了。」 萧烈道:「你不是公主殿下是什么?」 昭阳道:「什么都不是,就是我呗。」 萧烈道:「我知道你是什么。」 昭阳知道他八成又要瞎说,可还是忍不住道:「我是什么?」 萧烈道:「你是我夫人,当然比公主还了不起。」 昭阳笑道:「你又有什么本事,做你的夫人就了不起?」 萧烈道:「因为我好呗,」他说着,一把抱住昭阳,在她的耳边亲了亲。 昭阳顿时面红过耳,萧烈觉得怀中人儿柔弱无骨,温香满怀,一时不捨得放开,又轻轻吻着她的脸颊,昭阳顿时浑身酥软,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自己已经决定要一生一世跟着他了,如果他此时要对我无礼,我应不应该反抗? 她知道自己多半是不会反抗的,可又想二人还没有拜堂成亲,这么稀里煳涂的从了他,将来他难免看轻自己。 昭阳胡思乱想着,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可见萧烈吻过了她的脸颊后,就再没其他动作了,不觉又有些失望,萧烈将她放开,道:「萧夫人去休息吧,小人给你做饭。」 第232页 昭阳忍不住笑道:「好吧,就看看你的本事。」 没一会儿,萧烈已经烤了两条香喷喷的鲫鱼。他身手敏捷,抓鱼自然不在话下,自幼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烹饪的本事也是一流。他撕了一块给昭阳,「萧大侠秘制鲫鱼。」 昭阳道:「秘制?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吗?」吃了一口,果然是香气扑鼻,萧烈道:「没什么,吐了口口水而已。」 昭阳瞪圆了眼睛,嘴里的鱼肉顿时有点咽不下去。萧烈哈哈大笑道:「骗你的,干嘛这么害怕,我的口水难道不是香的?」 昭阳气道:「香你个鬼!」萧烈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145章 夜晚,昭阳与萧烈各自上床安歇。想到和心上人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昭阳芳心乱跳,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她侧耳听着苏玉缜的声音,只觉悄然无声,似乎已经睡了,终于放下心来,可心里有隐隐有些别的期待。 一直过了三更,昭阳才终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不刻就晕了过去。 萧烈勐地翻身起来,屏住唿吸,心叫不好,今夜竟有人沖二人下毒。 萧烈担心昭阳,上前拉住她的手查看,见她唿吸平稳,脉搏有力,方才放心,看来只是普通的迷药。抬头望去,只见数十个黑衣人动作迅疾,向小屋围了过来。 萧烈纵身跃起,跳到房顶,一黑衣人正准备躲在房樑上偷袭,一脚被萧烈踹了下去,他笑道:「呀,怎么如此不小心?」 那人摔的灰头土脸,却见萧烈笑眯眯地站在房顶,负手道:「跟屁虫,摔屁股的滋味怎么样?」 黑衣人大怒,爬起身,对同来的侍卫道:「人在房顶,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向房顶扑去,萧烈则气定神闲地站着,等侍卫靠近,只见他身影一闪,那侍卫竟从房顶上掉了下去。 这下猝不及防,侍卫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一声惨叫。 萧烈刚才故意惹恼他们,然后悄悄地站在房檐边缘,半只脚悬空在外。天色黑暗,侍卫看不清楚,所以用了十分的力气攻击他,结果他一躲,侍卫收不了手,自己就到掉了下去。 这些侍卫都是给皇上卖命的,自视甚高,他们知道萧烈武功高强,可哪想到这么无赖,恨声道:「使诡计害人,算什么本事?」 萧烈笑道:「你们自己跳下去的,反到来怪我,难道是我说的吗?我说喂喂喂,你们过来呀,过来打我,看看会不会掉下去啊?」 众侍卫均一时无语,心想这人武功虽高,怎么如此胡搅蛮缠,萧烈嘲笑完他们,一闪身回到屋中,见昭阳还沉沉睡着,心中略微放心。只是她昏迷不醒,刀剑无眼,一会儿打起来,恐怕会误伤她。 正想办法,忽听后背风声响动,侍卫已经追了进来,萧烈回手拿起一根棍子,运力后推,侍卫被他打中,摔到在地上。 萧烈伸手抱起昭阳,见她昏迷正沉,脸色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才向外跑去。 萧烈跑到门口,见侍卫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他右腿一抬,捲起一根柴火踢到侍卫脸上,侍卫惨叫一声,萧烈笑道:「别起来,给我好好趴着。」 他抱着昭阳出了屋,外边已经围了好多侍卫。只是在山路中奔走,萧烈可比这些宫廷侍卫在行多了。他逃了一阵,已经将这群人甩得无影无踪。 跑了甚远,萧烈见无侍卫追来,才将昭阳放下略做休息。此时已是冬季,萧烈怕她寒冷,便脱下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歇了一会儿,萧烈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风声,他大惊之下,向一旁躲避,一枚羽箭射入地上,削下他一缕头髮。 萧烈一阵胆战心惊,若不是闪避得快,只怕这会儿小命都没了。他抬头一看,却见那偷袭的侍卫已经被杀死,接着黑暗处走来两个人。萧烈定睛一看,欢喜道:「雷大哥,赵大哥!」 原来这两人正是赵康年和雷震。 二人上前握住萧烈的手臂,道:「魏王没事吧?我二人救驾来迟,请魏王恕罪。」 他二人是霍凌肃的下属,知道萧烈和霍凌肃亲如兄弟,自然也对他恭敬有加。 萧烈挥挥手道:「我可不是什么魏王了,你二位几时来的?」 雷震道:「三日前就出城了,只是魏王的本事实在太大,找了三天才跟上来,难怪皇上派出来这么多侍卫,都被魏王你甩的无影无踪。」 赵康年知道雷震的追踪本领,在江湖上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连他都差点跟丢,这魏王本事果然不小。 萧烈笑道:「什么本事?逃命的本事吧!二位千万莫再魏王长魏王短,我本姓萧,咱们相识一场,以兄弟相称吧。」 二人也知道了前因后果,便点了点头。雷震道:「那萧兄弟随我来,公子在前边等你。」 「病秧子也来了?」萧烈欢喜道。 雷震和赵康年对霍凌肃十分恭敬,听萧烈竟称唿主人为「病秧子」,一时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能含煳两句。 萧烈将昭阳横抱起来,道:「咱们走吧。」 两人见他竟然抱着公主,颇为吃惊,赵康年道:「萧兄,这是……」 萧烈笑道:「若不是拐带了皇帝老儿的女儿,怎么会被他追杀?算来我也是古今第一人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赵、雷二人面面相觑,双双无语。 第233页 三人行了一段,来到一个偏僻的房屋门前,此处掩映在一片灌木树丛之中,若非特意寻找,极难发现。雷震躬身道:道:「公子……」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萧烈已经推开窗子翻身而入。二人顿时瞠目结舌,难怪人家说魏王是从来不走门的。 萧烈进了屋,大步走到床边,将昭阳放下,转身道:「没事,就是中了迷药,四个时辰之后就能转醒。」 霍凌肃坐在一旁,冷笑道:「你竟敢带着我妹子私奔,胆子还不小。」 萧烈道:「别装了,胆大包天的又岂止我一个?你不也三更半夜背着老爹偷偷来看我,是不是,便宜大舅子?」 霍凌肃脸色一沉,道:「少胡说八道。」 萧烈乖乖地闭了嘴,走到桌边坐下,左右看了看,「怎么没有酒?」 霍凌肃道:「我不喝酒。」 萧烈一拍桌子,「你怎么不给我带点?明知道我现在四处逃命,没地方买酒买肉。」 霍凌肃道:「我为何要给你带?」 「你……」萧烈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霍凌肃淡淡道:「看看你死了没有。」 萧烈翻了个白眼,道:「现在看到了我没死,怎么样?」 霍凌肃道:「你没死最好。等会儿我会让雷震给你寻一个妥善的地方避一避,等风头过了,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再接你回京城。」 「算了吧!」萧烈道:「京城又闷又无聊,我可不想回去。」 霍凌肃道:「当初你假扮我,责任重大,每日被困在皇宫里,当然会觉得闷。日后我在京城里给你备下宅院,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京城繁华富庶,有的是好玩的,你怎么还会无聊?」 萧烈想想也是,可是皇上要杀他,霍凌肃要救他,哪那么容易? 如今皇上已经处置了朱曦,朱贵妃一家也元气大伤,可是仍旧没有立霍凌肃为太子。儿子毕竟养在外头多年,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观察权衡,霍凌肃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萧烈想了想,道:「京城我是不回了,你放心我,我若想走,皇上未必抓的住我,这件事你不必插手。」 霍凌肃心中动容,生死之际,萧烈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害他,即便要杀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般推心置腹的感情,何其难得? 霍凌肃道:「你难道要这么东躲西藏的过一辈子?」 萧烈道:「顶多半辈子,想来你老子活不过我。」 霍凌肃没有说话,萧烈道:「我走啦,你也回去吧,这里人多眼杂,不要被那群跟屁虫发现了……」 「不行,」霍凌肃站起身,道:「跟雷震走,我会给你先找个安全地方安身,至于京城的事情,我自然会给你想办法,你老老实实地等我消息。」 说完,霍凌肃起身出门,萧烈在他身后大叫道:「喂喂餵……」 霍凌肃头也没回,冷冷道:「没的商量!」 他出了门,走到雷震身旁,突然顿足道:「去找点好酒来。」 雷震一愣,随后躬身道:「是。」 霍凌肃连夜回到京城,便先去向娢嫣报平安,说他已经将苏玉缜安排妥当,让她不必担心。娢嫣嘆息一声,道:「苏玉缜为了你,经歷了这么多苦难,皇上却要杀他,我们还真是对他不起。」 霍凌肃道:「你放心,不出一个月,我一定会把他光明正大地接回京城来。」 「一个月?」娢嫣吃惊道:「能这么快吗?」 皇上杀心已生,娢嫣真不知道霍凌肃有什么法子救人。 霍凌肃凝紧目光,「一个月内,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娢嫣道:「这是为何?」 霍凌肃勾起嘴角,道:「我们的喜酒若少了他,岂不是没趣?」他望想娢嫣,「是我们的喜酒,我已经向长公主和玉大人提亲,下个月就娶你过门。」 第146章 娢嫣大是吃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娢嫣竟不知道爹娘什么时候都被他给收买了。 霍凌肃看着娢嫣的表情,觉得她似乎没怎么欢喜似的,哼道:「怎么,不想嫁给我?」 娢嫣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一她重新回来,仍旧有点捨不得父母。霍凌肃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道:「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娢嫣抬头,只见霍凌肃交给她的是一个房契。娢嫣展开,这是一个设计精妙的房子,占地很广,依山傍水,内里设计了十分华丽的亭台楼阁。而它的位置……就紧临着玉家的大门。 「这是——」娢嫣的手都已经有些发颤了。 「这就是我们的以后的家呀。」霍凌肃温柔的看着她。 娢嫣激动不已,霍凌肃竟然将府宅设计在了玉家旁边,这样她就算出嫁,也可以时时看到父母了吗?最神奇的是,这间房子的北门,与玉家的南门紧紧相依,若是打通,这根本就是一间房子! 娢嫣的笑容越来越绽放,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她抱住霍凌肃,「四哥,你这是把咱们的家修建到玉府里了。」 霍凌肃捏了一下她的手,道:「才没有!」他为她废了那么多心思,却不想承认相比自己,娢嫣更捨不得的是爹娘。 霍凌肃道:「我堂堂九皇子,岂能成了亲就住到岳丈家里去?」 第234页 娢嫣噗的一笑,霍凌肃又道:「不过你将来执掌府里中馈,若想开一道门,我也没必要拦着你。」 娢嫣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在他脸颊一吻,道:「谢谢四哥!」 霍凌肃终于忍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 九皇子要成婚的事很快便在京城传开,众人当然也被苏玉缜和霍凌肃搞得煳里煳涂,可是有疑问也不敢说,心想皇上说哪个是九皇子,哪个就是九皇子,自己的儿子哪里会认错。更有甚者,甚至怀疑自己眼花,把九皇子和霍家公子看错了。 过了春节,舞苑要举行一场结业考,如果不合格,是可能被舞苑劝退。那可算是奇耻大辱,自从舞苑建立以来,还没听说哪家的贵族女子被劝退,除了某些奴籍女子,因为诗书不及格而无法结业,可那也还算情有可原。 所以娢嫣最近也努力了一些,她可不想在大婚的日子里,收到秋雨夫人的退学信。 这日娢嫣到了舞苑,只见女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旁闲话,看见娢嫣,便伸手沖她打招唿。明月道:「你可算来了,逃了几日的课了?」 娢嫣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大小姐日日有时间,好多事等着你忙呢!」 「忙什么?忙你家公子大婚?」 娢嫣有点不自在,心想这消息传得可够快的。 明玉凑到她身旁,道:「我问你,你家四公子——为何突然变成了魏王?皇上说因为他从小体弱,所以养在了网页家,这是真的假的?」 娢嫣心想这明月果然还和从前一样八卦,可是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八掉了脑袋,赶紧摇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又不是霍王府的家生子,不过富贵人家买替身的多了去的,有什么稀奇?」 明月有点失望,又道:「哈,这下可好,我看惠宁和韩秋月还争不争夺了。」 娢嫣抬头,只见那对看冤家还在面对面坐着,她们两个虽然不对付,但是从来都不会躲着对方走,娢嫣甚至觉得她俩就是有吵架的爱好。 韩秋月看见娢嫣,道:「是凝霜啊,好久不见,到这边来呀!」 娢嫣笑了笑,走到她身旁,惠宁便不咸不淡地道:「呵,现在讨好人家有什么用?魏王已经订婚了,又不会娶你,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 众人都知道了九皇子定了亲,娶的是长公主的义女,平阳公主,可是这位公主姓甚名谁却不知道,更想不到此人就是娢嫣。 韩秋月怒道:「不会娶我就会娶你了?不知道在这狂的什么。我愿意同谁好就同谁好,再不济也比你整日到国子监搔首弄姿的好,没的丢我们舞苑的脸。」 「你——」惠宁满脸通红,眼看又要打起来,明月赶紧上前给二人拉开,又对娢嫣道:「凝霜,你从前在魏王府里伺候的,你应该知道魏王殿下定亲的这位公主是谁吧?她相貌如何?她们可相配吗?」 娢嫣一时无语,惠宁和韩秋月显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娢嫣眨了眨眼睛,正巧听见女史前来道:「陆凝霜,门外有人找你。」 娢嫣这下真是如获大赦,趁机便跑了出去。走到屋外,心里才觉得奇怪,这会儿谁会来找她啊?不是霍凌肃吧? 想到这里,嘴角不禁上扬了起来,心中一阵甜蜜,他定是又想自己了。 走到院门外,只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口,双手拢着衣袖,看起来颇为紧张,竟然是叶书匀。 其实这三个字也是娢嫣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自从上次在马场叶书匀见了她,就情难自已,相思成疾。三番两次给娢嫣送礼物,可是都被娢嫣退了回去。 娢嫣有点头疼,她虽然对叶书匀无意,可也不想随便伤害他人尊严,可是现在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在舞苑门口约她,让人看了成什么体统? 娢嫣面色一冷,在叶书匀身前几米外就停住了脚步。而叶书匀一见了,眼睛一亮,上前道:「陆姑娘……」 娢嫣又退了一步,对叶书匀道:「公子在外边说话就好。」 叶书匀有点失落,想了想,还是停在了外边。娢嫣道:「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叶书匀红了脸,道:「上次我送给姑娘的朱钗,姑娘为什么不肯要?那是在下选了很久才选到的,也只有陆姑娘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 娢嫣道:「叶公子过奖了,无功不受禄,凝霜实在不敢掠美,公子还是送给别人吧。」 叶书匀满脸沮丧,娢嫣又道:「而且公子再也别送东西给我了,我与公子非亲非故,私相授受恐会遗人话柄。如果以后再收到公子的东西,我还是会依样退回,还希望公子不要让彼此为难的好。」 这话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叶书匀顿时脸色煞白。自从上次与娢嫣邂逅,他已然是情根深种,魂牵梦萦。这些日子天天来舞苑来找娢嫣,因为没见到,人都有些恍惚了。 如今听娢嫣这话,一腔的热血顿时被凉个透,忍不住眼圈也红了,眼看着娢嫣要走,抢上前道:「陆姑娘——」 娢嫣没有理会他,叶书匀道:「陆姑娘,你是当真这样绝情吗?」 娢嫣大怒,「你我有什么情意,还请公子慎言。」 「陆姑娘别走,」叶书匀颤声道:「自从上次见到姑娘,我当真是魂牵梦萦,夜里梦里都是你, 第235页 第147章 娢嫣本来想给对方留个颜面,眼下看来竟然是越说越离谱了,厉声道:「住口!」 叶书匀见她双眉倒竖,是当真发了怒,满嘴的话便说不出来了。娢嫣冷冷地睨着他,愈发宝相庄严,「我敬你好歹是个贵门公子,才好言相劝,如果你再这般不知廉耻,纠缠于我,我定要告知秋雨夫人,让她好好到国子监去评评理,我们舞苑的女子,难道是任由你们随便欺凌的?天下可有这等道理?」 叶书匀听她提到要去国子监告自己,登时吓没了胆,连连求饶,娢嫣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也再没客气,转身而去。 叶书匀从国子监出来,忽见街口停着一辆挂着青色流苏的马车,觉得有点眼熟,驻足一看,马车旁站着白衣公子,俊美逼人,仿佛是霍王府的四公子霍凌肃。 叶书匀心中一动,他和霍凌肃本来不熟,只是上次在国子监里见过一次。他听说娢嫣在来舞苑之前,曾经是霍家的丫头,如今她虽今非昔比。脱了奴籍,恐怕还是会给旧主几分面子,她对自己无情,自己何不去跟这霍公子商量商量? 叶书匀想着,上前叫道:「四公子!」 霍凌肃微一回眸,叶书匀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晚生叶书匀,见过四公子。」 其实以他的年纪,对霍凌肃实在称不上「晚生」,但他自知身份悬殊,自然要愈发恭敬一些。 霍凌肃道:「你有何事?」 叶书匀道:「晚生……晚生有一件事想同公子商量,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 傍晚,娢嫣从舞苑回到玉府,不想霍凌肃已在家中等她了。他依旧一身白玉,发如乌墨,端坐在桌前,美得犹如玉雕一样。 娢嫣看见他,高兴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四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凌肃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忍着她的上下其手,「早都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野去了?」 娢嫣接过小珍递来的手帕,净了手,道:「和明玉郡主出去吃了一顿饭,京城新开了一家江南菜的馆子,他家的西湖醋鱼,可好吃了呢。」 「哦。」霍凌肃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目光向旁边飘了飘,娢嫣跟着看去,这才发现一旁的食盒。 娢嫣知道霍凌肃原来是给自己送好吃的来了。虽然这会儿吃的很饱,可是这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番心意,便上前道:「也没怎么吃饱,再陪你吃一顿吧。」 霍凌肃的眼睛露出喜色,却还是波澜不惊地道:「也好。」 娢嫣暗笑,她知道霍凌肃好洁,通常都不允许旁人近他身的,便没有叫小丫头,自己上前打开食盒,帮助他布菜,竹荪酿鲜百合,玫瑰牛肉,辣子鲜笋鸡丝……每一道都是娢嫣爱吃的菜。 只是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都是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日子里,他一点一滴记下来的。 娢嫣心觉感动,为霍凌肃摆好碗筷,道:「你等着我还没用饭呢吧,快吃吧。」 霍凌肃得她温柔,颇觉熨帖,道:「你做了公主以后,怎么做丫头的本事反而长进了?」 娢嫣娇声道:「我是你妻子嘛,妻子服侍丈夫是天经地义的,我是别人的公主,却还是你的丫头。」 霍凌肃嘴角上扬了起来,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紧紧握住了娢嫣的左手,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吃完了饭。 不得不说,霍凌肃送来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而且他做了保温,吃的时候凉热正宜,娢嫣本来想吃一点点就算了,可不想一吃就多了,连吃两顿,这会儿躺在椅子上,感觉就快到嗓子眼了似的。 娢嫣沮丧地看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肚子,道:「不行了不行了,再这样下去非得胖成个球不可,就怨你,天天就知道送人家好吃的。」 霍凌肃忍不住笑了出来,「胖有什么不好?我喜欢你胖一点。」 娢嫣噘嘴道:「哼,说的好听,等我真胖成了球,你非得找个藉口给我休了不可,去舞苑找那些身姿轻盈,又恨不得扑倒你身上去的小丫头们。」 霍凌肃听出她嘴里的酸意,心情愉悦,忍不住拉住娢嫣的手,低头看她,「我怎么捨得?」 雷震本来陪在一旁服侍,听了这话,不觉得面红过耳,悄悄退了出去。心想公子那样冷漠之人,谈了恋爱竟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霍凌肃道:「对了,最近在舞苑,有没有碰到什么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娢嫣想想,摇了摇头,不知道霍凌肃指的是什么,「什么讨厌的人啊?」 霍凌肃挑眉望了她一眼,又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第二日是诗书课,舞苑的女子们要去国子监和众学子一起听书讲学。此时已是深冬,昨夜下了一场薄雪,挂着园子里的几株梅花,晶莹可爱。 娢嫣穿了一件大红的兔毛斗篷,领口雪白的毛领,与她晶莹如玉的脸庞相映生辉,脚上也换了一双红色的麂皮小靴,行走之间,仿佛风吹起了梅花一般。 她一进了国子监,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只觉得世上再不会有人比她还美了。 有几个纨绔子弟想要上前搭讪,偏生觉得她这种美丽之中有种高贵神圣的气韵,凛然不可侵犯,众人自惭形秽,谁也不敢主动上前。 第236页 娢嫣落了座,远远的只见叶书匀走了过来,不禁暗暗皱眉,心想他最好有分寸一些,别在国子监给自己惹麻烦。谁知叶书匀看了她一眼,竟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飞快地躲得老远。 娢嫣十分奇怪,一撇之间,见他眼眶淤青,好像带着伤似的,心想莫不是被谁打了? 但是事不关己,娢嫣也没有多想。 几堂课上的十分轻松,娢嫣有的放矢,别的没怎么听,只在每年都考试的女训和庄子之间捡几篇文章看了看,下了课,又往霍王府跑去。 霍凌肃这几天好像也很闲,一早的就在屋里等着她,两人一起吃了饭,霍凌肃突然道:「今天去国子监读书还顺利吧?他没有烦你吧?」 娢嫣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想明白了,「哈,原来是你!你是不是把叶书匀给打了?」 想到他眼睛上的淤青,娢嫣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霍凌肃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行吗?」 娢嫣白了他一眼,道:「那你也不能打人啊!」心里又觉得好笑,可是她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在京城之内,天子脚下,殴打朝廷命官之子,也太仗势欺人了点。 霍凌肃冷哼一声,道:「谁叫他不识时务,自己找上门来,我若是不给他点教训,岂不是对不起他?」 娢嫣道:「他找上门,他找你了?」 霍凌肃不置可否,娢嫣心里多少有点同情叶书匀了,这不是自己撞虎口里去了。 霍凌肃道:「他那天拦住了我的马车,死皮赖脸的恳求我,让我把你许配给他。」 娢嫣噗嗤一乐,心想叶书匀竟然跟自己的未婚夫向自己求亲,这可是真够傻的,霍凌肃狠狠地捏了一下她的手,道:「还笑,这都怪你。」 「怎么怪我?」娢嫣赶紧解释道:「我跟他什么事儿也没有……」 霍凌肃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霍凌云和萧烈他都不怕,岂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叶书匀,他打断她道:「你为何不早点彰示主权,否则还哪有这么多麻烦?」 娢嫣偷偷看了他责备的眼睛,有点心虚。她确实没有告诉舞苑的任何人,她就是平阳公主,而且正是他和魏王殿下定了亲。 「人家不好意思嘛……」 满屋子都在探讨九皇子的婚事,猜测这位公主是什么人,这会儿承认了,只怕旁人比他还尴尬。 霍凌肃看着她一脸头疼的样子,实在不明白这个事儿有什么让他这么为难,毕竟她第一次稀里煳涂地跟自己共度春宵,都只是说了一句「别放在心上」而已。 霍凌肃道「怎么,我很让你丢人吗?」 「没有……」娢嫣嗫嚅着。 霍凌肃挑眉道:「那为什么?难道你……」他俯身看她,「还想在国子监找个别的俊俏少年不成?」 「瞎说!」娢嫣一急,抬起头,见霍凌肃满眼含笑,显然只是在逗她,白了他一眼,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不正经了。 娢嫣道:「舞苑的人都在关心你的亲事,我这会儿说出来,难为情嘛。」 「哦?」霍凌肃挑挑眉,「她们关心我的亲事干什么?」 娢嫣道:「因为她们都想着嫁给你嘛!」 这下霍凌肃到是没想到,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娢嫣直起身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霍凌肃停了笑,道:「我当然得意。」 娢嫣切了一声,撇了撇嘴,霍凌肃勾起娢嫣的下巴,道:「想不到我让我的小娢嫣这么有面子,你说我得不得意?明天我送你去舞苑,让她们嫉妒去好了。」 娢嫣心里一甜,脸上有些发红,「缺不缺德……」 霍凌肃吻上她的嘴唇,「告诉她们,我是你的,别人打不了主意。」 第148章 第二日,京城里传来了一个大新闻。 那就是九皇子殿下的未婚妻,高贵的平阳公主终于掀开了神秘的面纱,原来她竟是那个曾经从泰州来到京城,而且还凭着奴籍身份就考入了舞苑的陪嫁丫头。 这一下万众譁然,人们一边慨嘆着她的好命,一边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风姿,京城里没有一个贵女比得上。 更离谱的是,这几日九皇子跟她可谓是不离不弃,体贴怜爱,无微不至,看得京城贵女们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按照大周的风俗,男女大婚之前是不能交往过密的,是为了避嫌,这件事说起来很奇怪,仿佛关系定下来的越早,就要跟旁人彰显自己越不着急的样子。 可是九皇子偏偏反其道而行,每天和平阳公主同出同入,除了人们看不见的时候,几乎是寸步不离。他这样大张旗鼓的,仿佛想让京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好事将近了。 不过这也确实是真的,九皇子的婚期就定下下个月初八,凭着皇帝对他的看重,太后对这位新公主的宠爱,这桩婚礼也一定是盛况空前。 而至于叶书匀、郝思思等人,直接就吓得不敢来上课,请了长假了。 过了几日,娢嫣休沐,便去皇宫陪伴太后。坐车正行到宫门口,只见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出来,竟是丝竹。 娢嫣知道丝竹如今是替城阳公主办事的,而城阳更是跟苏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心想这会儿急匆匆的出门不知干什么,莫非城阳又有什么诡计? 想到这里,便偷偷吩咐小珍道:「你跟着她过去,看她要做什么,回来回我。」 第237页 小珍点了点头,当下跟着丝竹出了宫,一直到傍晚,才回到玉府,急匆匆地和娢嫣道:「姑娘,查到了。」 娢嫣正在榻上休息,听了小珍的话,直起身来,她将丫头们都遣退下去,道:「她出宫做什么去? 小珍道:「丝竹是去一间药房买药了去了。」 娢嫣大为奇怪,心想宫里什么药没有,还需要巴巴的去民间买,「买什么药打听出来了没有?」 小珍道:「都抄录下来了。」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药方,娢嫣暗贊小珍办事细緻,她打开一看,里头竟有藏红花、马齿苋、麝香几味十分显眼的药物,小珍贴在娢嫣耳畔,道:「大夫说这是堕胎药!」 娢嫣皱了皱眉,心知丝竹这么偷偷摸摸去买堕胎药,宫里恐怕出了什么丑事,若真是城阳,千万不可让太后知道了。 她毕竟还是太后的亲孙女,何况这种丑事,蒙羞的并非她一个人,而是整个皇家。 娢嫣想了想,此事还是先去和母亲商量为好。当下把那个药方放在火盆之中,付之一炬,又嘱咐小珍道:「今日的事千万莫让别人知道了。」 小珍郑重点头,道:「姑娘放心吧。」 第二日一早,娢嫣便偷偷将此事同长公主说了,让她到宫里去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是哪位公主郡主,可千万别把事情闹到太后那里去。 毕竟太后因为玉家的事,心里受重创,这些日子才好了一些,她老人家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长公主心里自然明白,当下换上朝服进了宫,娢嫣自也去了舞苑,未到晚上,娢嫣便接到长公主的信儿,让她回府,娢嫣心想定然是昨天的事有眉目了,便偷偷和秋雨夫人告了假,回家去了。 到了家,只见长公主的朝服还没退下,气哄哄地在屋里原地打转,道:「真是气死人了!」 娢嫣道:「怎么啦娘,宫里出事了?」 长公主道:是城阳,竟然不知怎么怀上了个孽种,还偷偷在宫里打胎,昨儿夜里大出血,差点闹出人命,这下可弄得满城风雨了!」 娢嫣没想到会这么快,心里暗恨昨夜应该想办法阻止,「没闹到外祖母那边去吧?」 长公主道:「还好我去的早!对宫里上下严加吩咐,绝不可将事情泄露,应该还没传到咸福宫去。」 娢嫣听到没惊扰太后,便放了心。长公主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东宫和皇后竟全部之情,也不知道这后宫凤印是怎么管的!」 长公主从前在太后膝下,身份尊贵,宫中大小事务无不需要经过她允可,皇宫才是她实实在在的娘家,如今她的侄女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她痛恨着急。 娢嫣知道宫中向来守卫森严,城阳想要背着耳目偷情,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心想这个事儿八成和苏湛脱不了关系,如今苏湛虽然被处死,宫中还有许多千丝万缕的势力纠葛,心中放心不下,便对长公主道:「我随娘一起进宫去吧,城阳乃是皇后所生,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心神不宁,恐怕处事不公,再出什么乱子。」 长公主深以为然,当下叫娢嫣换了衣服,母女二人共乘一车,往宫中而去。 马车进了宫,长公主便径直往翊坤宫去寻皇后,不料皇后此时已被皇上召进了干清殿,长公主便领着娢嫣转路而去,待到殿门口,长公主想了想,停下脚步道:「嫣儿,你在外边等我。」 娢嫣明白,这毕竟是皇家丑事,她一个未婚姑娘,长公主不想让她牵扯进来,便点了点头。 有长公主在,她自然也是放心的。 长公主进了了屋,只见干清殿内气氛十分凝重。皇上端坐在龙椅上,一手扶着椅背,满脸怒容,皇后低着头站在他对面,双手绞着帕子,满脸惊恐。城阳公主跪在皇后旁边,头髮蓬乱,眼睛哭得跟桃核一般。 皇上看着皇后只知道哭哭啼啼地样子,更为恼火,道:「好啊,你们背着朕竟做出了这等好事,这是把朕当猴子耍吗?」 皇后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治下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丑事,一切罪责臣妾愿一力承担,只求陛下放过城阳吧!」 皇后知道皇帝的性子,城阳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小命只怕是保不住了,只好先自己揽下罪责,再做打算。 「你闭嘴!」皇上森然道:「百姓之家,尚知道慈母多败儿的道理,你身为皇后,竟不对皇家子女严加管教,这是想断送朕的龙脉吗?」 皇上说完,抬头看见了长公主,缓和了神色,道:「这等家事还要惊动长姊,实在惭愧,赐座。」 皇后一见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生性懦弱,一旦面临大事就没了主意,所以太后才总让长公主来主持大局,也唯有她能够劝说皇帝。 长公主坐下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冷冷地看了城阳一眼,道:「让这个逆子自己来说吧!」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城阳身上,皱眉道:「城阳,你是一国公主,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能失了皇家颜面,你将衣裳穿好,起来说话。」 城阳冷漠一笑,反正她这次颜面尽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道:「说什么?这种事情,一个人是做不了的,父皇要罚城阳,城阳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希望父皇你不要包庇什么人就好。」 第238页 皇上大怒,长公主插言道:「你这是什么话?不管是谁犯了宫规,都会依法处置,何来包庇之语?此人究竟是谁,前因后果,你仔细道来。」 城阳冷笑着看了长公主一眼道:「这个人,姑母你也很喜欢,说出来,只怕会伤了姑母的心呢!」 长公主眉头一皱,道:「到底是谁?」 城阳阴冷一笑,「就是我的好九哥,魏王殿下了!」 第149章 城阳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变了脸色,长公主沉声道:「城阳,你可想好了吗?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城阳冷笑一声,她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拿霍凌肃当宝,她偏要把这个宝贝撕碎了给你们看。 城阳道:「平白无故的,我怎会冤枉自己的亲哥哥?父皇若是不信,我还有证据。」 皇上藏在龙袍下的手指勐地一紧,他沉声道:「你有何证据?」 城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道:「这玉佩就是他当初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女儿当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霍家的公子,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矇骗,女儿实在是无辜,还请父皇明查!」 皇帝使了一个眼色,卢春上前将玉佩呈递过来,皇上在手中摩挲了几下,他认得这确实是霍凌肃的东西。 皇帝虽然身为九五之尊,但是向来心细如尘,这等贴身的小玩意儿别人未必会在意,可是皇上却认得。因为这玉佩本是杭州太守白玉蛟私下送给霍凌肃的,朝臣们与皇子的私下往来,皇上向来倍加留心。 这是江南盛产的太白玉,肉质细腻,在白色的石纹理隐隐透出一股淡青,别具韵味。这上边的雕刻亦是余杭斋的大师功,绝非那么容易可以仿制的。 霍凌肃的贴身东西,怎么会落到城阳的手里?要知道男女之间就算是互赠礼物,也绝不会送这种贴身的腰佩,难道二人之间当真有什么姦情? 皇上想到这里,勃然大怒,若说城阳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情有可原,霍凌肃难道不知这是自己的亲妹妹?当真是禽兽不如! 皇上冷声道:「单凭一块玉佩,朕如何信你?」 城阳咬着嘴唇道:「女儿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城阳道:「这个证据涉及隐私,女儿只能说给姑母一个人听。」 皇上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点了点头,道:「你过来说话。」 城阳走上前,在长公主耳边耳语两句,说的乃是霍凌肃小腹上有一颗黑痣。 这等隐秘之事,若非二人当真有姦情,旁人哪里会知道?长公主一时也无法判断,她亲自上前,小声与皇上说了,皇上的脸上顿时凝起一道阴云,看来这霍凌肃的,八成不是清白的了。 这等卑劣可耻之事,竟然当真会发生在他的儿子和女儿身上?他的嘴角因为剧怒而颤抖着,长公主知道皇上多疑,宁可错杀,不会枉纵,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要把事情查清楚的,不可冤枉了好人,当下道:「陛下,此事不可草率,我看还是叫祁桓来当面对峙的好。」 皇上道:「皇姐还嫌丢人丢的不够?这等大事,城阳还敢撒谎不成?叫他去验明正身!」 长公主阻拦道:「皇上不必操之过急,凡事都有个万一。祁桓看起来是个聪明人,皇上应该明白。」 长公主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她不了解霍凌肃的为人,但是却很明白他是一个聪明人。 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自己却很清楚,如果他真的与城阳私通,一旦被人发现,就会落入万劫不復的境地,这的确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皇上沉吟片刻,道:「宣魏王进殿。」 太监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只见霍凌肃进了屋,他依旧一身白衣,目不斜视地跪在地上,道:「孩儿参见父皇。」 「你这个逆子!」皇上向来很沉得住气,不知为何,今天看到霍凌肃的样子突然大发雷霆,或许他对心里对霍凌肃的期望太高,所以不想他有一丝污点。 毕竟他已经失去了一个苏湛了。 霍凌肃依旧平静地道:「不知孩儿究竟做错了雷霆,惹父皇这样大发雷霆?」 皇上哼了一声,眼睛扫过城阳,霍凌肃也看了她一眼,城阳的眼中满是阴狠得意的冷笑,霍凌肃则是面不改色。 霍凌肃回过头道:「孩儿不明白,还请父皇明示,若当真是孩儿的过错,孩儿定全力改正,任凭父皇责罚,还请父皇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上听他这样说,略略缓和了怒火,待皇上回復了理智,霍凌肃道:「可是与城阳妹妹有关?」 城阳公主哭哭啼啼地道:「九哥,咱们的事儿我都已经同父皇说了,是死是活,都任凭父皇发落就是,到这会儿你还想隐瞒吗?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哦?」霍凌肃挑挑眉道:「咱们的事?不知道皇妹指的事哪一件,父皇想知道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城阳又举着袖子哭了起来,这种事情,她当然不好公开说的,而且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替她说。她越表现得难以启齿,旁人才越会对她有好感。 皇上伸手将一块玉佩扔到了霍凌肃的面前,道:「给朕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霍凌肃捡起来看了一眼,低眉道:「是。」 这下皇上大为意外,他以为霍凌肃一定会狡辩一番,想不到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下皇上到不知道该如何逼问下去了。 第239页 霍凌肃道:「只是这个玉佩早就被儿臣卖到当铺去了,不知谁这么好心,帮我赎回来了呢?还请父皇告知,儿臣对他当面道谢。」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呆住了,城阳道:「当铺?九哥你开什么玩笑?就算你要撒谎,也应该找个好点的理由,堂堂皇子,难道父皇会短了你信银子,还要你去当东西吗?」 霍凌肃不慌不忙地道:「父皇有所不知,这玉佩本是我去年去杭州公干的时候,当地的太守白大人送给我的,乃是京城里难得一见的烟水玉。那白大人不学无术,在位期间更是贪污渎职,害得江南一代怨声载道,白大人不仅不知悔过,还追到京城来送什么玉佩想要讨好于我。我恼火之下,故意当着他的面,将这块玉佩当了五钱银子,孩儿一时冲动,做了这等无聊之事,还望父皇恕罪。」 「你撒谎!」城阳厉声道:「什么白大人的玉佩?分明是你平常戴着的,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霍凌肃淡淡道:「我当日为了羞辱白大人,当这块玉佩时是很多人瞧见的,如今想必当铺的票子还在,府上都是吩咐丫头们一併保管的。」 皇上眯了眯眼,「哪个丫头,姓甚名谁?哪家当铺?」 霍凌肃道:「父皇既然对这件事有兴趣,那孩儿今天也就弄个水落石出。请父皇吩咐人即刻去我府中,通传下人,并那当铺的老闆伙计,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皇上心想也对,当即吩咐侍卫出去,尽快找到霍凌肃口中的当铺地址,不过半个时辰,当铺的老闆,小二,肃峰苑的丫头忆柳就被带了上来。 这忆柳本是和惜荷一起被周王妃赏过来的,后来惜荷不幸惨死,忆柳吓得有些精神失常,被三娘带到后园,娢嫣便再也没怎么见过了。 皇上对忆柳道:「这个玉佩,可是你替你主人当的?」 忆柳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 「你胡说!哪里当过什么玉佩!」城阳大喊,却被皇上制止,「小奴才,你想清楚了,如果有半句假话,朕必要诛你九族。」 忆柳颤声道:「奴婢知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皇上点了点头,又问那当铺老闆,老闆也点头称是。皇上便吩咐忆柳呈送票据,忆柳却突然跪在地上,颤声道:「票据奴婢弄丢了!」 皇上厉声道:「你府上的当铺票据,都是统一管理,为何偏偏这个弄丢?是不是你有意隐瞒!」 忆柳大哭道:「不是的,皇上饶命,皇上饶了奴才吧!」 正此时,那当铺老闆开口道:「这票据已经撕了,因为这玉佩已经被这姑娘又赎回去了。」 霍凌肃也转头看着忆柳,「你何时赎回去了?」 忆柳抖如糠筛,跪伏在地,「因为……因为有人向我讨一件公子身上的东西,我本想顺手拿一件,可又怕被公子发现,就想如何不把这个玉佩赎回来……」 皇上道:「是何人让你讨要他的东西?」 忆柳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似终于鼓足了勇气,她指着城阳,道:「是城阳公主!」 城阳瞪大眼睛,「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皇上冷冷地看了城阳一眼,「朕在问话,你不得插嘴。」说完,对忆柳道:「说下去。」 「是。」忆柳道:「是公主有一天来找奴婢,给了奴婢很多银子,说是要让奴婢帮她取一件公子的贴身物品,奴婢虽然害怕,可终究没有抵抗的了诱惑,心想那玉佩公子已经不要了,我偷偷赎回来,也没人知道……」 皇上面色更沉,道:「小奴才,你可想好了,你若无证据,信口污赖公主,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皇上眼中杀气一亮,忆柳已魂飞魄散,「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城阳公主给奴婢写的秘信,还有她给我的银票,奴婢还没有花完,都在府里放着,皇上一看便知。奴婢……奴婢都是受人指使,请皇上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公主要做什么,公主不过说让奴婢取一样东西,再……再瞧瞧公子爷身上是否有胎记黑痣之类的,奴婢猜想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才照办的,请公子饶恕!」 她话说到这里,皇上心头顿时雪亮,长公主也不禁「啐」了一口,「好不要脸!」 城阳如疯了一般瞪着忆柳,「你这贱婢,你竟敢害我!是何人指使你的,我要杀了你!」 霍凌肃冷笑着望着她,不发一言。皇上道:「去,起来这奴才房里,把证物带上来。」 侍卫领命,立刻去了霍王府的旧宅,没一会儿,果然带了一箱子银票信件等物。皇上打开一看,信件是城阳的手笔,而那些银票,具都是宫中之物,上边盖着皇家信印。 皇上大怒,顺着这些票号派人去内务府查询,果然是半年前分给城阳的份例银子,证据确凿,皇上勃然大怒,道:「城阳,朕万万没想到你竟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还不知悔改,妄图陷害他人,祁桓他是你的兄长,你竟把这样的骯脏事情推到他身上,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还知不知道何为廉耻?朕今日就把你就地正法,以正国威!」 皇后一听,只觉脑袋上顿时响起一道惊雷,她上前一把抱住皇上的大腿,哭道:「皇上饶命,都是臣妾的错,皇上要杀就杀臣妾吧,求皇上饶了城阳!」 皇上怒道:「朕还没来得及问你的罪,你反而自己凑上来,都是你教养的好女儿,卑劣无耻,丢尽了朕的脸面,朕要你这个皇后何用?朕今儿就废了你!」 第240页 城阳听到这里,才真的害怕起来,她大哭着爬到皇上身边,「父皇,父皇我错了,父皇……」 皇上道:「现在你还不说实话,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城阳终于崩溃大哭道:「是苏湛的!父皇,是他逼迫我的,不信父皇去他家中查查,他养了无数姬妾虐待,他变态的,他不是人!」 皇上心头一震,颤抖着望着城阳,城阳道:「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父皇,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饶了母后吧!」 城阳趴在地上,和皇后哭成一团。而皇上跌倒在椅子上,心中一片苍凉。 城阳这个样子,显然说的事真的,他的儿子,当真和他的女儿…… 可怜他什么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然连子女都管不住,做出这等□□恶事,还留下了一个孽种祸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皇上悲怒交迸,厉声道:「来人,把皇后,城阳公主给我带下去,关进大牢,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出来,谁敢看她们一眼,格杀勿论!」 侍卫大骇,连忙将二人带了下去,城阳不停地唿喊,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不可闻了。 第150章 娢嫣在咸福宫里,一直听着宫内的动静,直到申时霍凌肃才从宫里出来。娢嫣背着手走到他面前,道:「九皇子殿下准备送我回家吗?」 霍凌肃道:「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冤枉,小命都丢了,你这会儿不仅不安慰我,还要我送你回家?」 娢嫣抿嘴一笑,道:「知道是知道,可是这会儿我也知道事情已经被你搞定,倒霉的恐怕不是你,而是要陷害你的人。」 霍凌肃笑了笑,拉住娢嫣的手,「这还是多亏了你查到她要陷害我,好让我早做了准备。」 娢嫣那日见丝竹悄悄出门,害怕城阳会使什么诡计,所以暗中派人将丝竹捉了来,丝竹胆小怕事,而且并非真的忠于城阳,所以没费劲儿多大力气就问出来了。 她赶紧暗中去通知霍凌肃小心提防,可是也没想到霍凌肃这么快就想到了反杀的办法。 娢嫣道:「不过你是怎么弄到内务府发给城阳的份例银子的?」 霍凌肃笑道:「都怪她太大方,银票都用在了请我吃饭上,我只管那饭馆的老闆要,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娢嫣道:「哈,堂堂九皇子,这么小气,出去吃饭还要花女人的银子,羞也不羞?」 霍凌肃道:「可见人还是小气点的好,这不是关键时刻就救了我一命?」 说完,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查到她偷了我的玉佩的?」 娢嫣抬着下巴,笑吟吟地道:「不告诉你。」 霍凌肃也没有再问,只是道:「一肚子的鬼点子。」 两人没有坐步辇,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宫外走。霍凌肃道:「你肚子里鬼点子虽然多,可恐怕是不顶饿的,要不要先去我家把肚子填饱?」 娢嫣每次到肃枫苑,都能够大快朵颐,不知怎么,霍王府的厨子好像特别了解娢嫣的口味,就是在宫里也吃不了这么满足。 娢嫣本来想早点回去陪伴长公主的,听他这么说,不禁咽了口口水,霍凌肃忍住笑,拉着她的手道:「跟我走吧,小馋猫!」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行到肃枫苑。霍凌云出了事之后,王府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老王爷已经彻底在道观修行,而周王妃则同霍凌云去了云南。 以霍凌云的为人,周王妃日后必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但是霍凌肃流恋旧地,所以一直没有搬离。皇上也无所谓,索性将此处赐给了他,苑里的僕婢下人,一如往日一般。 两人在屋里闲着聊了一会儿,不多久,三娘便吩咐下人将饭菜送了进来,霍凌肃一贯是不喜欢别人接近他的,所以娢嫣接过食盒,亲自为他摆菜。 霍凌肃此时换了一件家常的雪白热丝缎睡衣,屋里碳火烧得热,所以领口微微敞开着,他长发未绾,一头墨发瀑布般地垂落在胸口,更衬托着脖颈的肌肤凝白如玉。 娢嫣低头看着他绝美的侧脸,不禁微微一呆,手里端着的汤药就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霍凌肃嘆息一声,虽然被汤水烫得有些疼,还是优雅地站起来,抖动了一下衣摆,道:「你这手脚还是没什么长进。」 娢嫣脸上微微发红,心想这都怪你,生得这么好看。霍凌肃道:「等我一下,我进去换一身衣服。」 娢嫣点了点头,霍凌肃就走到了里边的屏风后边。娢嫣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霍凌肃就将那件白色的睡衣搭在了屏风上。 此时日色西斜,屋中燃起了灯光,映照在屏风之上,是一个挺拔修长的剪影。娢嫣心中一动,心想霍凌肃的小腹上真的有一颗黑痣吗? 娢嫣知道那是城阳通过忆柳打听的,多半不假。只是自己从来没有留意过,想到这里,娢嫣心里突然痒痒的,悄悄地走了过去。 只见霍凌肃裸着上半身,正从身后的柜子里拿过一件干净衣裳,周身的肌肤白如冰雪,隐约透露着健康、匀称的肌肉线条。 娢嫣感到心跳有些加速,霍凌肃听到声音,回过头,见娢嫣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时哭笑不得,「你干什么?」 娢嫣的目光顺着他的脸,划过他的发梢,脖颈,胸膛,最后落在他的小腹上。他的皮肤雪白,那颗黑痣的确是有些明显。 第241页 而这颗黑痣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人极想探究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娢嫣的眼珠胡熘熘地转动着,霍凌肃微微眯眼,「你干嘛?要占我便宜?」 面对此等的秀色可餐,娢嫣的确是很有占他便宜的冲动。 霍凌肃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不饿吗?」 两人一早上到宫里去,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呢。娢嫣没回答,霍凌肃威胁道:「再不出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娢嫣还是没有说话,霍凌肃扔下衣服,扯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接着屏风倾倒,床帐垂落,屋中烛光氤氲,一片旖旎春光。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霍凌肃被娢嫣咕咕叫的肚子吵醒,娢嫣的脸有些发红,害羞地把脸埋在霍凌肃的胸口。 霍凌肃捧着她的头髮,道:「去吃东西吧。」 娢嫣仍旧躺着不动,道:「不去 ,没力气了。」 霍凌肃道:「刚才明明都是我在动,你怎么好意思没力气?」 听他这么说,娢嫣的脸更红,嘤咛道:「我就是没力气了,没力气了!」 「好好好,」霍凌肃无奈,她捧着娢嫣的头,将她放在了一旁的枕头上。他坐起身,披上一件丝缎睡衣,出门将三娘还温着的晚饭取了进来。 霍凌肃拿出娢嫣最爱吃的小酥肉,道:「都送到嘴边了,这回可以吃了吧?」 娢嫣本来还是不想抬头,可是那牛肉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忍不住翻了个身,只见霍凌肃一手拿着筷子,夹起牛肉送到她面前,还真是都送到嘴边了。 娢嫣笑了笑,就这么半躺着,吃了一块牛肉。霍凌肃接着又夹了一块,娢嫣就又吃了一块,不一会儿那一盘就见了底,霍凌肃满意地放下,道:「果然还是这么能吃。」 娢嫣挤了挤鼻子,道:「谁说的,是你做的饭少。」 霍凌肃无语地捡了她几块「残羹冷炙」,道:「你今儿还回不回去了?」 娢嫣此刻躺在霍凌肃温暖的大床上,确实不想动弹,可是霍凌肃已经向长公主求了亲,自己这样冒失地在未婚夫家留宿,传出去实在不太好。 霍凌肃体贴她的心思,道:「时候还早呢,你休息吧,夜里我送你回去。」 娢嫣点了点头,霍凌肃吃完,小珍进来收拾了碗筷,他又掀开被子,钻进了娢嫣身旁。 娢嫣伸手将他抱住,道:「四哥,你身上为什么有颗黑痣啊?」 霍凌肃有些无语,道:「我也不知道。」 娢嫣伸手摸了摸,笑道:「好可爱啊。」 霍凌肃更无语了,他板着脸,忍住不想在娢嫣的小动作下笑出来,娢嫣钻进被窝道:「我看看。」 霍凌肃抓住她的手道:「别乱动。」 娢嫣不听,两人就这样闹了起来,霍凌肃翻过身,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两只手抓住她的手腕,俊美的脸对着她的脸,「再闹我不客气了。」 娢嫣不满意地撅着一双红唇,「男子汉大丈夫,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不害羞吗?」 霍凌肃道:「你是弱女子?十个男儿也比不上你。」 娢嫣笑道:「比不上什么?」 霍凌肃望着娇嗔浅笑的她,那雾蒙蒙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他心中一阵痴迷,柔声道:「比不上你这么诱人。」 说完,他的吻自从她唇边落下,温柔缱绻,无尽缠绵。 第151章 第二日,皇上以雷霆手段废弃了皇后,罢黜太子,将城阳公主幽禁在冷宫之中。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战战兢兢,众人都知道,九皇子距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些懂得审时度势的,纷纷向霍凌肃投诚,极力与苏湛和皇后一脉撇清关系,无奈霍凌肃冷面无情,那些曾经效忠过苏湛的,都被他以残酷手段罢免,永不录用。 皇上又一次降了朱曦的官,却更加抬举朱贵妃,赏赐了无数珠宝,还为她更换了寝宫。众人都猜测皇上是准备立她为后,而只有朱贵妃自己知道,皇上只在以另一种方式惩罚她。 他恩赏她,只因为她是九皇子名义上的生母,他恼恨她害死了常妃,就让她以常妃的身份活下去。剥夺她的一切尊严,自由,最后在这个华丽的冷宫里,孤独老去。 一日散朝之后,皇上又在承干殿召见霍凌肃。霍凌肃进了屋,皇上遣退左右,道:「你坐下吧。」 霍凌肃微一躬身,在皇帝对面坐下,而皇上只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道:「上次朝会上,户部侍郎所反应江阳太守渎职,纵容底下官员结党,侵占祖庙一事,你处理的如何了?」 霍凌肃道:「儿臣正准备想父皇禀告,当中内情,俱已查问清楚。儿臣已经将相关人等羁押,责大理寺尽快处理。」 皇上点了点头,又道:「过些日子你就要大婚了吧,朕这时候还让你办差,可是有点不近人情。」 霍凌肃恭敬道:「父皇言重了。为父皇办差,是儿臣的本分,责无旁贷。」 皇上道:「你这门亲事,其实并非是朕的本意,朕本想将王将军之女许你为妃,一来可以稳定王营军心,二来可以钳制朱曦。只是你自己前来求朕,加上太后和长公主都很喜欢,朕也只好应允了。」 霍凌肃道:「多谢父皇成全。」这次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皇上苦笑道:「只盼你说的是真心话。」 第242页 霍凌肃心中微动,皇上道:「你可知道,前些日子有人在承干宫前闹事,朕的三千内位,竟然没有擒住他,反而让他逃之夭夭?」 霍凌肃道:「儿臣听闻此事,也正着刑部之人抓紧查探,一有消息,必定马上告知父皇。」 皇上冷笑道:「马上告知?不见得吧?」 皇上道:「闹事之人到底为何逃走,想必你心知肚明,此人曾经与你交情颇深,也算为朕立过汗马功劳,此人姓萧名烈,是也不是?」 霍凌肃见皇上竟然知道萧烈真名,想必查到了什么,便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皇上嘆了口气,道:「朕这么多儿子之中,只有你和老五还能成些气候,可是苏湛他……」提起苏湛,皇上心中又痛又恨,「因为朕心里觉得对不起常妃,所以对你一直偏爱一些。朕费尽心血,才保护你平安成长,更希望你能学得驭人、治国之道,将来好接替朕治理好大周的万里江山。」 皇上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激动,霍凌肃肃然而立,静静听着,皇上道:「为人君者,固然要以仁治天下,时刻以百姓江山为重,自己的喜怒哀乐为轻。只有社稷稳固,不起动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便为君者的仁了,是大慈悲。」 「自古以来,忠孝节义就是为人的根本,你与朕既是父子,又是君臣,需当先全了忠孝二字,方才论得上节义。你与萧烈讲义气,这是好事,因为忠义本是一体。但你也要知道,你的义气不是天下百姓的义气,为人君者,是以一人奉天下,而并非以天下奉一人。皇子是国之根基,将来亦可能是储君,是皇帝,岂能让他人冒名顶替?」 霍凌肃听到这里,只觉后嵴背一凉,明白皇上已经知道是他救走了萧烈,眼下看来也无可狡辩了,霍凌肃撩开衣摆,跪地道:「父皇,萧烈他以身犯险,三番四次救儿臣于危难,对儿臣恩重如山。儿臣深知他的个性,绝不会贪图权利富贵而出卖儿臣,所以恳求父皇饶他一命。」 皇上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二十年来,你从未求过朕。」 霍凌肃道:「是。」 皇上道:「他不过一个江湖草莽,值得你如此?你为主,他为仆,你竟说什么恩重如山,将来你做了天子,臣子为你卖命,你也要说恩重如山吗?他受得起吗?」 霍凌肃道:「儿臣如今只是皇子,何况父皇正当壮年,万不敢谈什么天子之言。萧烈对我赤胆忠心,乃是儿臣的生死之交,无论如何,儿臣也不能看着他死。」 皇上怒道:「你与他讲生死之交,就是要与朕为敌了?」 霍凌肃昂然道:「适才父皇也说了,萧烈为我们苏家立下汗马功劳,是大周的忠臣。有功就该赏,即便父皇有必杀他的理由,功过相抵,也该饶他一命。」 「你放肆!」皇上怒道:「你是在指责朕处事不公?」 霍凌肃道:「是!父皇若想江山永固,就不可戕害忠良!」 皇上大怒,他冷冷地望着霍凌肃,霍凌肃与他四目相对,毫无退缩的意思。 半晌,皇帝终于长嘆一声,苏湛死后,他已经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霍凌肃身上,希望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成长为一代明君。可万万想不到他会公然违抗自己,皇上何尝不知道杀了萧烈不义,可为了社稷太平,皇权稳固,他又怎能不这样做? 萧烈曾经以皇子身份出入朝堂,而这个皇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皇帝。将来就算萧烈他自己无心谋反,难保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到时又该何去何从? 他这一生,又杀了多少个本不该死的亡魂,可是如今朝政清明,百姓安居,国运日隆,他难道就不是一个好皇帝了么? 做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皇上终于开口,「祁桓,你可想清楚了,你真的不肯杀他吗?」 霍凌肃斩钉截铁地道:「是。」 皇上淡淡道:「你先退下吧。」 霍凌肃无法,只能躬身退下,走到门口,皇上又道:「来日方长,咱们父子这盘棋,还得好好下。」 霍凌肃微微一顿,举步而去。 皇上已经知道是自己救走了萧烈,眼下那藏身之地也不能再待了。霍凌肃心想,必须尽快将萧烈转移。可是这个节骨眼上,皇上一定派人死死地盯着他,一有动作岂不就自投罗网了吗? 霍凌肃苦苦思索,仍旧是一筹莫展。 傍晚,娢嫣从舞苑回来,来到肃枫苑内。见霍凌肃还没有吃饭,神色虽然平静,娢嫣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眼中的焦虑和不安。 娢嫣道:「怎么了四哥?宫里的事不顺利吗?」 霍凌肃道:「娢嫣,父皇想杀萧烈,我却救不了他,我该怎么办才好?」 娢嫣有些心疼,她还从未在霍凌肃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无助的神色,道:「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逃。」 霍凌肃摇头嘆息,道:「天下之土,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逃不掉的。」 娢嫣道:「逃得一天算一天,说不定逃着逃着,咱们就想到办法了。」 霍凌肃听了她的话,只觉豁然开朗,他眸光一亮,道:「对,逃得一天算一天。」说完,他哼了一声,又道:「这几天他倒是逍遥了,你知道他上次我见了他,叫我什么?」 「什么?」 第243页 霍凌肃道:「他叫我便宜大舅子。」 娢嫣忍不住「噗嗤」一乐,霍凌肃嘆息道:「我这个大舅子,可替他操碎了心了。」 第152章 月色如水。 一座茅屋孤零零地伫立在山隘之间,土色的屋墙,青色的屋顶,屋前种着几株嶙峋的古树,不知是什么品种,在深冬里依旧铺展着苍郁的树叶,掩映得屋墙若隐若现,颇有出离隔世之感。 远山静寂,月色凄迷,小屋也陷入一片沉寂,仿佛要在这黑夜里消失一般。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也将小屋从仙境拉回了现实。 马上之人一身黑袍,带着一顶黑色的斗笠,在屋前停下,他翻身下马,将马缰绑在门口的古树上,走进了屋中。 夜已深,屋中燃着如豆灯火。一张桌,一只蒲团,团上坐着一个青衣居士,桌上放着刚温的茶水,茶水的热气氤氲着居士的脸庞,似幻似真。 黑衣人走到他对面坐下,摘下斗笠与外衣,露出一张精緻得宛如雪雕一般的脸,正是霍凌肃。 「凌肃冒昧,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先生。」 「不妨事,」上官云笑道:「其实我这次回京,也很是想念你,几次三番想去看你,可想必你庶务繁忙,不敢叨扰,这才作罢了。 霍凌肃道:「若知先生来访,什么了不得的庶务也要放在一旁。」 上官云笑道:「你如今已恢復皇子身份,以你的智谋能力,将来必要君临天下的,我又岂敢分你的心?」 霍凌肃道:「先生玩笑了。」 上官云微微一笑,道:「对了,这次回来我还有件趣事告诉你。」 霍凌肃道:「什么事?」 上官云道:「你上次问我,有没有听过借尸还魂之事,你可还记得?」 霍凌肃道:「当然记得,还正想告诉先生,我的猜想已经印证了。」 「当真?」 霍凌肃点头道:「不仅如此,她的容貌竟也越来越像前世的模样。」 上官云嘆道:「一个人的灵魂和躯体本就是一体的,能够互相影响也是寻常,人说相由心生,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霍凌肃慨嘆道:「果然世间之大,许多事都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揣度的。就像先生说的,此人与我缘分未尽,如今失而復得,乃是上天眷顾,我必定加倍珍惜。」 上官云见他神色,已经不似当初一般凄婉,眼底露出淡淡的欢悦,也甚是欣慰,道:「甚好。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借尸还魂之说还真有其事,是因为这亡魂与人签订了三生契约,入了阴世,只要她想念的人还未死,便连阎王也不敢收的。」 「三生之约?」霍凌肃默念着三个字,一时心潮澎湃,无限嚮往,上官云道:「古人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想不到竟是真的,情之所至,竟能跨越生死,实在可惊可嘆可敬。」 而霍凌肃细细品咂这四个字,三生之约,竟是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他不只要三生,他要生生世世都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上官云见他脸上忽而欢喜,忽而激动,想必是想到了所爱女子的缘故,含笑摇了摇头,心想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教人平白生出这么多的喜乐与哀愁来。 霍凌肃道:「上官先生,凌肃今日来访,实在是还有一事相求。」 上官云道:「何事,你且说来。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帮你。」 霍凌肃道:「我有一位朋友,此人心怀坦荡,重情重义,乃是我的八拜之交。可是父皇却非要杀他不可,我如何才能救他性命?」 上官云沉吟片刻,道:「你能来找我,想必此事非常棘手,皇上对你素来偏爱,连你都不能替他求情,看来是有必杀他的理由。祁桓,天下毕竟还是皇上的天下,子民俱是皇上的子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霍凌肃沉声道:「先生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此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就是不要江山性命,我也绝不能看着他死。」 上官云的脸上露出惊色,霍凌肃的野心他不是不知道,霍凌肃隐忍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竟然不惜为了此人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看来此人的确非比寻常。 上官云嘆息一声,道:「你懂得知恩图报,这很好,也不枉我教授你一场。可你也要知道,为人者当以忠孝为先,你违逆皇命,是为不忠,不遵父命,是为不孝。为了一人性命,亏却忠孝大节,可值得吗?」 霍凌肃坚定地道:「求先生成全。」 上官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当真想好了吗?」 霍凌肃道:「想好了。」 上官云没有再说什么,霍凌肃九岁入青阳观,随他学习义理,感情深厚。他知道他刚回到皇帝身边不久,还没有完全取得皇上的信任,这时候绝不应该违逆皇上。 可他也知道霍凌肃是个稳定而坚决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必会勇往直前,百死无悔。当下点头道:「皇上既然已经决定要杀人,硬碰显然是不行的。我这里有一味药,名叫龟息丸。人服下之后,可有十二个时辰假死。这十二个时辰之内,服用者的心跳、唿吸、脉搏俱停,就是最厉害的杏林圣手也绝对分辨不出来。我想皇上欲杀此人,你出面求情,应该可保他一个全尸。你只需给此人服下龟息丸,将尸体带给皇上,即刻下葬,再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将他救出来,便可救下他的性命。」 第244页 霍凌肃听完,顿时大喜,上官云道:「祁桓,此法虽好,可到底是欺君之罪,你要好自为之。」 霍凌肃知道上官云虽是修道之人,却自幼熟读儒家典籍,严守君臣纲法,极有原则。若非为了自己,这欺君谋逆之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霍凌肃正色道:「先生放心,事出有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上官云这才点了点头,道:「只是此药的用法极为严格,需要根据服用者当时的身长,体重量身定制,如果服用的少了,可能难以达到死亡的假象,而若多了,就会有性命之忧。」 霍凌肃恭敬起身,道:「请先生襄助。」 上官云道:「将他带来吧。」 霍凌肃告辞了上官云,与雷震行到萧烈的藏身之所,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将他与昭阳带到了上官云的住处。萧烈这两天几乎要闷得发疯了,见了霍凌肃,一刻不停地道:「你上次带来的酒很好喝哎。」 「你在哪儿买的?」 「你尝过了没有?没有吗?为什么不来点,你病不是好了吗?」 「皇帝老儿还想杀我吗?我是他女婿,这都不给点面子吗?」 「你有没有替我求情啊?」 霍凌肃始终默默地在前边骑着马,一言不发。萧烈也不觉得没趣,两人走到茅屋外,霍凌肃才终于翻身下马,对他道:「一会儿见了上官先生,不可无礼。」 萧烈道:「放心吧,也不知道什么先生,让你当个宝似的,我吓不死他就是了。」 第153章 二人进了屋之后,萧烈的态度果然就变得恭肃起来,而上官云看见他,面色突然一变,随后又默念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霍凌肃奇怪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上官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收敛了心神,对萧烈伸手道:「请坐。」 萧烈在他面前的蒲团上坐下,霍凌肃直到此时才告诉了他此行的原因,萧烈道:「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奇药,能够死上一回,想来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机会,那就请先生施法吧,有何吩咐,小子悉听尊便。」 上官云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内啧啧称奇,要知道他这一施针,萧烈就等于把性命交託到了霍凌肃和他手里,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那只是霍凌肃的一面之词。 可是这生死攸关之境,萧烈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可见他对霍凌肃的确是一片赤诚,难怪霍凌肃宁可放弃皇子之位,也要救他了。 上官云坐在萧烈面前,伸手给他号脉。一面又吩咐小童准备纸笔,记录起来,每记录一条,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一包东西,折腾了好半晌,方才写完,他抬起站起时,已觉得脑中一片晕眩。 霍凌肃上前将他扶住,愧疚道:「先生受累了。」 上官云道:「不妨事,」说完,又对萧烈道:「萧公子,我现在还要为你施针,封闭你耳后两处要穴,祁桓可以趁这个时候进宫奏报皇上,半个时辰之后再行服药,便可制造你已经死亡的假象,又不会耽误救你的时间。」 萧烈点头道:「明白,那就请先生施针吧。」 上官云取出金针锦盒,走到萧烈身后,拨开他耳后长发,刚要落针,勐见他大惊失色,连退了好几步,颤声道:「你……你……」 上官云生性平和,霍凌肃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奇怪道:「先生怎么了?」 萧烈也回头道:「怎么了,我生的这么吓人吗?」 上官云怔怔地看着萧烈,神色忽悲忽喜,眼中泪水盈目。好一会儿,他竟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上官云参见少主!」 这下众人都吃了一惊,萧烈也不敢再玩笑,连忙将他搀扶起来,「先生这是做什么吗?晚辈无知,莫要折煞了我。」 上官云却执意不肯起身,悲声道:「属下这么多年来,行便了千山万水,只为了寻找少主您的踪迹。可惜属下无能,二十年来耗尽心血,却始终遍觅无踪。今日总算上天垂怜,终于让我得见少主真容,上官云死而无憾,日后黄泉路上,亦无愧于将军矣!」 萧烈惊讶道:「先生说的什么?我不明白,你快些起来说话。」 「是。」上官云这才站起身,只是对萧烈的态度十分恭敬,垂首站在一旁。 萧烈道:「先生刚才所说,到底是何意思?」 上官云道:「回少主,属下本是大将军萧翊王的家奴,贱名上官云。属下自十二岁起跟随将军,南征北战,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无以报将军恩德。」 萧烈点头道:「原来先生曾追随萧大将军,失敬了,萧将军的威名我也听说过,可是你又为何称唿我为少主?」 上官云微一迟疑,道:「此乃关乎将军家世,不敢与外人道也。」 萧烈放下便吩咐两个小童在外等候,又道:「祁桓与我亲如兄弟,向来知无不言,先生但说无妨,不必避讳。」 上官云点了点头,垂首恭敬道:「大将军本是前朝骠骑将军之子,身份高贵,自幼便被召入宫中,为太子伴读。所以将军与当今圣上本是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将军自十六岁起参军,承父兄之衣钵,屡战屡胜,数年之间,立下战功无数。后来当今圣上登基,册封萧将军为大将军,统领天下兵权。」 第245页 第154章 「后来敬德年间,党羌来犯,屯兵三十万,粮草战马多不胜数,实已是倾举国之力。皇上见这些蛮夷来势汹汹,满朝上下只有大将军能担此平叛重任,便命其亲率十万兵马出征。」 「萧将军携大军一路北上,沿途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虽然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依旧屡战屡胜,大破敌军。一时举国上下,士气大振,民间纷纷编写了各种歌谣来称颂将军,甚至有小儿们传唱,天上可以没有神明,人间可以没有皇帝,但是百姓不能没有大将军。」 霍凌肃听到这里,心中微凛,心想这萧翊王功高盖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上官云道:「可皇上听了这话,心中却十分不喜。加上大将军为人耿直,得罪不了势力小人,他们便在将军出征之际,屡进谗言,时间久了,终于让皇上怀疑,将军有不臣之心。 「后来党羌之战遭遇贼困,军饷却迟迟不到。眼看城中军士无以为继,大将军上书朝廷,痛骂户部众官员不作为,贪赃枉法,盘剥军饷。这一下,更得罪了朝中不少权臣,他们联合外戚,设尽圈套,终于说服皇上,决定处死大将军。」 萧烈听到这里,不禁冷哼一声,很是为这位将军不平。上官云道:「可就在这时候,萧将军却九死一生,终于平定了党羌,却在归军途中,接到了皇帝的问罪书。」 萧烈大怒,「怎么这样?」 上官云也满脸悲痛,「将军乃忠信之人,虽然他手握兵权,完全可以就此反了,却顾念和皇上的总角之情,坚持回京为自己辩白。不料半途中被皇上的暗卫杀害,将军一家三十二口惨死,临死之前,夫人以身体保护住了将军幼子,命一位亲信将其救走。」 「而直至大将军死后,皇上才终于查明真相,将军实在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异心。但木已成舟,皇上又岂能有什么错处?所以只有一一处死了那些诽谤大将军的朝中官员,妥善安葬萧氏一族的灵柩。」 萧烈听到这里,切齿道:「人都已经死了,他这样猫哭耗子,又有何用?」 上官云悲痛道:「当初属下本想一死殉主,只是将军临死之前吩咐,定要寻到其幼子,将他教养成人。所以这么多年来,属下走遍万水千山,四处寻访,从未敢忘。」 萧烈颤声道:「那个幼子,幼子……」 上官云道:「想必少主您已经猜到了。萧将军的夫人乃是异族,有西疆第一美人之称。她容貌极美,尤其一双眼眸,泛出淡淡的琥珀之色,所见之人,无不为其倾倒。」 「我……那是我……」萧烈已然一阵哽咽,上官云道:「属下适才见到少主的眼睛,心中已有所怀疑,直到看到少主耳后的月牙疤痕,那正是夫人族人的印记,想必她慌乱之时,为少主烫下的,以便日后能够相认。」 萧烈道:「我耳后……有疤痕么?」 因自己看不见,萧烈当真是从未注意过。霍凌肃走上前,拨开他的头髮看了一眼,道:「有,是月牙形的。」 萧烈心中大恸,难怪养父姓何,而自己却姓萧,每次自己问及他父母的名姓,他又总是不说,原来他竟是大将军萧翊王之子! 「我……我父母他们,都死了么?」 上官云沉重地点了点头,「整个萧家,只留下少主一人。所幸苍天有眼,将军他终于有后了。」 「有什么眼?」萧烈恨声大喊,眼圈也红了,他自从六岁发生那场意外之后,记忆全失,午夜梦回,却总是见到眼前一片血腥,亲人惨死的场景。他无数次被吓醒,满身冷汗,问师父那到底是什么,师父总是长嘆一声,告诉他不要害怕,那只是一个噩梦。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可是那个场景仍旧是如此的清晰。如今被上官云说明,他才明白,那个惨死的胡人女子,那双凄凉又明媚的眼睛,正是他的母亲。 萧烈心中痛极,他紧紧握着拳头,咬牙道:「这个狗皇帝……」说完,他回头看了霍凌肃一眼,眼中满是怒火。 霍凌肃心头一沉,原来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萧烈的杀父仇人,自己欠他们萧家的,实在太多了。 萧烈冷笑道:「好啊,皇上杀了我爹,现在又来要杀我了?他这般心歹毒心肠,就算我真死在他面前,搞不好也会掘坟鞭尸。哼,我萧烈堂堂男儿,何必做这些弄虚作假之事,先生的药还是自己留着吧。皇上想杀我,就让他来吧!」 说完,萧烈破门而出,上官云想要上前拦住他,「少主不可,将军说过,教少主千万不要记恨皇帝……」 「滚开!」萧烈盛怒之下,一把推开上官云,「他们苏家的奴才,我是不会再做了,今天就算皇帝跪在我面前磕头,也休想让我原谅他。」 「少主……」 上官云大声唿喊,他情绪激动,身子一晃,险些晕倒。霍凌肃忙将他扶住,「先生请坐一会儿。」 上官云悲声道:「祁桓,我是不是不该此时向少主吐露真相,可是我害了少主?」 霍凌肃摇头道:「没有,萧烈的家世出身,他有权知道。先生今日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 上官云道:「可是……可是皇上如今要杀他,我怕他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傻事来,那上官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霍凌肃道:「先生放心,轻重缓急,他能想的明白的。况且——」他微微一顿,沉声道:「我答应先生,一定会保全萧烈的性命,欠他们萧家的,我也一定会竭力偿还。」 第246页 萧烈离开之后,心中一片凄凉。他半生独来独往,所在乎的朋友,只有霍凌肃一个而已,想不到他竟然是仇人之子,自己日后该如何面对他呢? 他心中暗想,都是那个狗皇帝,心肠歹毒,无情无义,害了他爹娘,如今又来害他。哼,来就来吧,怕你不成,你若不是霍凌肃的老子,谁会甘心做你苏家的奴才?若再敢来惹我,我必要砍下你的脑袋! 一时又想起了昭阳来,皇上是他的杀父仇人,那昭阳便也是仇人之女,难道自己以后也不再见她了吗? 想到这里,萧烈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纵马前行,此时已是深冬,山谷里满是皑皑白雪,萧烈感到冷意,不禁缩了缩手。袖口还里缀着一层轻薄的棉花,让他能抵御严寒。萧烈摸着柔软的袖管,想起这棉衣竟还是昭阳为他缝制的,她本不善女红,为了他倒是学会了不少。 第155章 瞧着昭阳亲手为自己缝制的东西,萧烈的心中一阵酸楚。他不忍再看下去,抬起头,自己竟走到了一片四际无人的荒野,山中只有衰草枯枝,衬托着此刻的心情,愈发寥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十分急促,萧烈回过头,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跟在他的身后,竟是昭阳。 昭阳喜爱华服,即便在逃命的时候,依然也穿着大红色的裙摆。此时因为追赶他,跑步不便,裙摆已经被她撕破,缠在腿上。 她的头髮已经乱了,本来白皙的小脸冻得全无血色,看起来既可怜又狼狈。 萧烈心里一软,想说点什么宽慰她的话,可转念又想,她的父亲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们之间註定不会再有什么未来,此刻又何必牵扯?当下转过头去,冷冷地道:「你跟来干什么?」 昭阳一呆,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上我?」 萧烈冷哼一声道:「你是金枝玉叶,快快回宫去吧,不应该跟着我这样的浪子受苦。」 昭阳咬着嘴唇,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的妻子?」 萧烈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道:「皇上他杀了我的父母,现在又想要杀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他是他,我是我。」 萧烈道:「可是你毕竟是他的女儿,你捨得二十年的骨肉亲情吗?」 昭阳大声道:「从跟你逃出皇宫的那天我就已经说过,这一去,我再也不是公主,只是你的妻子,天涯海角,你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除非……除非你不要我……」 她说出你不要我这四个字,终于忍不住泪珠滚落下来,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萧烈紧紧地抓着缰绳,道:「可是……你是他的女儿,这事实永远都不能改变。」 「那又如何?」昭阳踉跄着走到萧烈的身前,她抓住他握着缰绳的手,道:「萧烈,你带我走吧,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萧烈颤抖着嘴唇,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昭阳道:「如果你亲口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不再想让我做你的妻子,现在我转头就走,不会有半分纠缠。日后你若找到心爱的女子,我也日日为你们遥祝。」 「我……」萧烈抬起头,他本来想狠心斩断情丝,可是看着昭阳的眼眸,想起往日情意,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昭阳直视着他的眼睛,迫问道:「萧烈,你不要我了吗?」 「我要你,我永远也不会不要你!」萧烈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昭阳大喜,她擦去眼泪,将柔荑放在萧烈的眼前,「夫君,咱们走吧。」 萧烈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马上,抱在怀里,昭阳幸福滴靠在他的肩膀上,萧烈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握住她的手,「冷不冷?」 昭阳笑着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任凭马儿走着,也不问他想要去哪里。 萧烈刚知道自己身世之时,情绪经歷了剧烈的起伏,此时他抱着昭阳,心中又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生性逍遥,本来就不是记仇的人,就算旁人再对不起他,他也总是能记起人家的好,想不起人家的坏来。 何况还有霍凌肃呢。 他也是皇帝的儿子,萧烈就算自己去死,也不会伤害霍凌肃分毫的,他们是永远的兄弟。 萧烈走了一会儿,竟然情不自禁地转向了茅屋的方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喊道:「萧烈,你给我回来!」 萧烈回头,只见身后奔来一匹白马,马上之人也是一身白衣,绝世出尘,正是霍凌肃。 霍凌肃追上了他,勒紧马缰,走到他身前。萧烈心头苦笑,自己明明说与皇上仇深似海,却跟他的一双子女纠缠不清。 「四哥……」昭阳见了他,忍不住她紧张地将萧烈护在身后,道:「你不许为难他!」 萧烈轻笑一声,拉开昭阳,道:「放心,你丈夫没那么怂包,还不需要你来保护。」 昭阳听到「你丈夫」三个字,心中泛起一阵甜蜜,红着脸低下头。霍凌肃翻身下马,道:「你随我过来。」 萧烈微一迟疑,还是下了马与霍凌肃走到一个僻静之处。霍凌肃道:「萧烈,你不能走。」 萧烈冷哼道:「不走干什么?等着你和你老爹来杀我?」 第247页 霍凌肃道:「你这一去要到哪里,我妹子跟着你,穷山恶水,也未免多受苦难。」 想到昭阳,萧烈的确犹豫了起来。两人沉默了一瞬,霍凌肃忽然道:「萧烈,我对不起你。」 萧烈苦笑一声,「没什么好说的。」 霍凌肃道:「我今日是真心实意来向你道歉的,只是萧将军已死,大错铸成,我也是无能为力。」 萧烈有些讶异,他起头,见霍凌肃满脸愧疚,他深知霍凌肃的为人,是从来不会认错也不会服软的,今日能对自己这般,实时真心实意的悔过。 萧烈嘆息一声,「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害死我父母的又不是你。」 霍凌肃道:「古人言父债子偿,我父皇所做之事,便与我做的没有分别。萧烈,只要你不走,我便答应你做到三件事。」 萧烈奇道:「怎么?」 霍凌肃道:第一,我一定可以劝服父皇不伤你的性命,许昭阳与你为妻,保证你夫妻二人一生平安富贵,子孙享尽荣华。」 萧烈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霍凌接着道:「第二,我保证让父皇发罪己诏,写明当年萧将军之死,是他的罪过,让他亲自到你父亲坟上焚香致歉。」 萧烈心中一震,抬眉看他。 「第三,」霍凌肃嘆息一声,他看了萧烈一眼,忽然撩开衣袍,跪在了地上。 萧烈大惊,侧过身,「你干什么?」 霍凌肃道:「萧烈,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如若我这么做仍不能疏解你内心恨意,你就杀了我吧,我绝不还手。」 霍凌肃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恭敬地呈递给萧烈。 萧烈大是吃惊,他望着霍凌肃手中的森寒利刃,在白雪之中发出泠泠光芒。 「你开什么玩笑?」 霍凌肃道:「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今日我便将性命交託于你,是取是留,全凭你做主。」 萧烈忽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作势向霍凌肃身上刺来,而霍凌肃却面不改色,一动不动。萧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把匕首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只有你,才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霍凌肃看他神色,知道已经被自己打动,方才放了心。萧烈扫了他一眼,却忽然大笑道:「不过你给我下跪,到是千载难逢,哈哈哈哈哈………」 霍凌肃立刻起了身,冷声道:「你听好,假如你若胆敢把今日这事说出去,我定不会饶了你。」 萧烈抿着嘴不说话,不一会儿又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霍凌肃暂时作别了萧烈,回到京城,他虽然答应了萧烈三件大事,可是除了第三件,没一个是容易办的。心中暗自苦笑,假如这世界上的事儿跪一跪就都能解决那就好了。 娢嫣见霍凌肃走了一天,也十分担心,晚间才盼得他回来,关心道:「萧烈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霍凌肃苦笑一声,便简略地将萧家之事说了,包括萧烈的身世,自己答应他的条件等等。而通过下跪才求他留下的事情,当然是略过不提,三件事也就变成了两件事。 娢嫣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萧烈竟是萧翊王之子,这个萧翊王威名赫赫,娢嫣也略有耳闻,他一家死于皇帝之手,幸好萧烈深明大义,没有怪到霍凌肃的头上。 娢嫣道:「你的第一件事还好说,咱们有办法劝服皇上改变主意,可是第二个……皇上真的会到萧将军坟前道歉?」 娢嫣有些不信。 霍凌肃道:「有什么不能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才有意思。」 娢嫣点了点头,心想萧家一代忠良,三十几口人命就这样被害死,皇上去道个歉,到也应当。 娢嫣道:「那你想到法子了?」 霍凌肃道:「没有。」 「没有?」娢嫣脑袋顿时一大,「那你倒是答应得痛快,皇上这会儿还想着怎么杀人呢!」 霍凌肃道:「反正答不答应他都是没办法,我当然要说几句大话先痛快痛快。」 娢嫣无语,霍凌肃闭上双眼,握住娢嫣的手,道:「这么样,咱们先从朱曦下手。」 第156章 朱曦自从被苏湛之事牵连后,一直闭门不出。皇上几次故意邀请他商讨军国大事,也被他以身体有恙为藉口推迟,皇上知道他已经懂得收敛,心中十分满意。 朱曦手中的兵权虽然被削了一部分,可到底是根基深厚。他牢牢握着北营兵符,按兵不动,与皇上统帅的京城羽林军,成鼎立之势。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復朱家的元气。 「老爷,九皇子求见。」 朱曦正在家中临帖,忽然听到管家来报,他的手顿了顿,「不见。」 管家走上前,摊开手掌。「九皇子吩咐,将这件东西呈给大人,大人见了东西,就会见他了。」 朱曦勐一皱眉,抬头望去,看到管家手中的东西,眸光突然一紧,管家道:「老爷,要见一见吗?」 「带他进来。」 霍凌肃走进屋中,静静地坐在桌旁饮茶。朱曦半躺在榻上,屋里虽然烧着碳火,他还是裹着厚重的棉被,脸上满是病容,「老臣有恙在身,请九皇子殿下恕老臣不敬之罪。咳……咳……」 霍凌肃抿了口茶,「大人言重了,我今日特意来看大人,就是叮嘱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 第248页 「咳,咳,咳,臣老了,没用了。」 「大人这是哪里话,大人出将入相,辅佐两朝帝君,乃是我大周国之肱骨,如今老当益壮,正是为我父皇分忧解难,大展宏图之日呢。」 朱曦嘆息道:「老当益壮?老臣何尝不想?可惜生老病死,乃是凡人谁也跨不过去的坎儿,臣已花甲之年,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殿□□谅了。」 霍凌肃淡淡一笑,「看来大人你,知道云南动乱之事了?」 朱曦尴尬一下,「什……什么动乱?臣久不闻朝政,实在不知。」 霍凌肃道:「云南生了动乱,不过都是些宵小,并不足为患。皇上已经派霍凌云前去镇压,想必这个月就可见结果。可是路上却出了一个岔子……」 朱曦一动不动地听着,见霍凌肃突然停住,尴尬地一笑,「不知……」 「当真不知吗?」霍凌肃的声音陡然变厉,他凝视着朱曦,漆黑的凤眸凌厉非常,「朱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在本殿面前,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这……」不知是不是太热了,朱曦头上已经流下了汗水。 霍凌肃道:「云南之动乱,无非只是三两流民,聚众起义。皇上却大动干戈,调用了大人手下的骁骑营,大人有病在身,也交出了兵营兵权,可是这件玉佩,是什么意思?」 霍凌肃伸手拎起一块玉佩,盘心雕龙,悬着青色流苏,他进门之前,正是呈递了这块玉佩的画像。 朱曦面色微变。 霍凌肃道:「这块玉佩,大人不会不认得吧?骁骑营主帅李昊,随霍凌云出征之前,悄悄将三千骑兵转移,连夜向南方而去。随行似乎还带着精枪火药,究竟是要干什么? 朱曦冷汗涔涔。 霍凌肃道:「听闻李昊出行前夜,曾收到一封密函,密函上写明让他将主力转移到青州,与主帅白山会和,共谋大事。玉佩为信,见信如见人,我没说错吧?」 朱曦目光一厉,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就在这一剎那,霍凌肃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手中握着一把森寒匕首。 「大人可想好了!」 二人冷眼对视着,朱曦面露凶光。他征战沙场,手染鲜血无数,岂会害怕这个初出茅庐的病秧子?即便是皇子又如何,反正是要诛九族的,干脆来一个鱼死网破! 而霍凌肃眸光炯炯,毫无惧色。「朱大人,本王今日既然敢来,就知道大人这一刀刺不下去。大人何不想想,这玉佩为何会落到本王手中,那李昊,如今又在何处?」 「你……」朱曦大震,双手颤抖起来。 霍凌肃从容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大事者,还是不要太冲动的好。」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们父子,已经拔了苏湛,也拔了朱家的根,还想如何?你虽非贵妃血脉,到底有数年养育之情,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霍凌肃道:「赶尽杀绝?朱大人这话可说的过谦了。朱大人既然敢留在京城,便是知道自己如今在军中的分量。何况李昊之事,我也并没有承报父皇。」 「什么?」 朱曦有些不敢相信,他盯着霍凌肃,那张脸美得惊世绝俗,却又如此的让人难以看透。 「我这次来,是想要和大人做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大人可记得,十八年前,发生在永州的那场血劫?」 「十八年前……永州……」朱曦默念了一遍,勐然睁开眼,「你是说,大将军?」 「不错!」霍凌肃沉声道:「大将军萧翊王,归京途中,在永州遇害,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被羌夷的细作暗害,被匪徒截杀……」 「大人不要和我说废话!」霍凌肃道:「大将军英勇无匹,在羌夷战场上对战数十万敌军,仍然毫髮无伤,岂能会被小小的细作所害,死无全尸?」 「这……这……」 霍凌肃道:「大人曾经是永州知府,大将军入永州境内,大人不会不知道。萧将军一定是被人设计所害,而且这个人,定是他全心全意信任,毫无防备,比如说,朝廷的人……」 朱曦陡然变色,「殿下到底想说什么?萧翊王之死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如今早已尘埃落定。殿下追究这个到底是为什么?」 霍凌肃道:「好奇而已。」 朱曦道:「殿下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好奇并不是什么好事。朱某如今泥菩萨过江,只求自保,殿下有何必逼我?朱某也奉劝殿下一句,既然已与成功咫尺之遥,就莫要自毁前程!」 霍凌肃道:「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朱曦被噎住了,霍凌肃道:「我今日来,是知会大人,而并非来求大人的,我要大人助我,调查当年羌夷大战的卷宗,查出萧将军之死的真相!」 朱曦呆了一呆,当年之死的真相,到底有什么意义? 凭面前皇子的心智,他绝不相信他会不知道,萧翊王若要死,除了皇上,,天下根本没有人做得到。 那他还要查什么? 朱曦一肚子的疑问,他看到霍凌肃的眼睛,那般肃杀的,坚毅而又凌厉,仿佛深海怒涛一般,让人裹挟其中,只能随之浮沉。 朱曦道:「那条件呢?」 霍凌肃道:「我可以协助李昊,给大人你想要的东西。」 第249页 朱曦彻底震惊了,他派李昊暗中与白山的大军会合,就是要趁乱在云南联繫外敌,伺机谋反。一旦大事得成,苏家的江山岌岌可危,这个九皇子是疯了吗?为了找出萧翊王之死的证据,竟然断送苏家的江山?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曦目不转睛看着他,霍凌肃淡淡一笑,道:「大人想好了就去府上找我,这块玉佩,就当做我送给大人的见面礼。可是大人记得,千万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向来没什么耐心。」 霍凌肃说完,再没有看朱曦一眼,起身而去。 霍凌肃从朱家出来,马不停蹄地叫来了雷震,道:「马上去把上官先生请来。」 雷震道:「公子,上官先生如今在……」 「立刻。」 雷震一惊,「是。」 霍凌肃又来到公主府,将娢嫣叫到屋里,遣退了身边之人,开口道:「娢嫣,我要去一趟云南。」 「云南?」娢嫣大吃一惊。 霍凌肃道:「嗯,我要去见霍凌云。」 「见他做什么?」娢嫣突然想到,「你可是为了萧家的事情?」 霍凌肃点头道:「嗯,我还需要他的帮忙。」 娢嫣有些担忧,霍凌云对他成见颇深,虽然不知道霍凌肃想让他做什么,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何况是为了萧烈,霍凌云可是三番四次想要他的命。 霍凌肃看出了她的心事,轻笑一声,「你放心,他这辈子都没赢过我,只要让他赢一次,让他干什么都行。」 娢嫣道:「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霍凌肃道:「不行,如果你跟我一起走,父皇很容易就会发现我们的行踪。他现在想从我身上寻找萧烈的线索,不会让我离开京城的。」 娢嫣心想也是,皇上知道两人即将大婚,一个人走,或许还能想到办法,两个人目标未免就太大了。 娢嫣虽然担心霍凌肃,但知道救萧烈,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路上小心,最好带雷震同去。」 霍凌肃道:「嗯,我已经将萧烈安置妥当,还故意暴露了上官先生的行踪,来吸引父皇的视听。萧烈应该暂时安全,京城的事,你多照应一些。」 娢嫣点了点头,霍凌肃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了脚步。 「娢嫣。」 「四哥。」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他们静静看着对方,四只眼眸里,是满满的情意。 两人不必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霍凌肃道:「等我回来,我会带着萧烈,大大方方喝我们的喜酒。」 「好,我等着你,永远。」 第157章 七天之后,朱曦收到了李昊已经成功与白山的大军汇合,并且已经向羌夷借兵的消息。 朱曦几乎不敢相信,霍凌肃竟然真的放任没管,宫里也没有表现出一点皇上已经知道了的迹象。 当然,早在五天之前火,朱曦就准备好了霍凌肃想要的东西。 就是十六年前,皇上赐死萧翊王的亲笔手谕。 在大周朝,皇帝所有的圣旨在案宗室都有备份的,一式两份,只有这两份同时存在,才能证明这圣旨的真实性。 而且圣旨还分为明令和密令,明令放在宗卷室,统一保管,密令则放在十分隐蔽的地方,只有皇上一人知道的。 如今霍凌肃拿到的是当年圣旨的其中一份,付出的代价不可能不沉重。 那就是朱曦亲帅三万大军,逼宫造反了。 朱曦的参将和白山汇合之后,已经成功掌握了帝国南部的兵权。一旦京城发生动乱,各方的节度使就无法回京救援,何况在朱曦掌握了这么多兵权的情况下,他们也必要救援。 他们只会观望,坐等京城动乱的结果,谁得胜,他们就认他做皇帝,这样才能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他们那点兵力,还没有谋夺天下的资格。 第七日当晚,霍凌肃已经离京前赴云南,留下赵康年保护娢嫣,而正在此时,三万兵马闯入宫中,御林军仓惶之下,难以御敌,皇上当即宣李昊进宫护驾,不想李昊也被策反了。 眼看皇帝的性命岌岌可危,他颓然坐在宫中,望着眼前的一切,想不到灭亡就来得如此之快。 或许这灭亡早就有徵兆了。 苏湛死了,太子被废,霍凌云被他发配到云南,又因为萧烈,跟霍凌肃生了嫌隙。 而他自己认为最值得信任的朱曦,竟然就是这场动乱的主谋。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有能力的人都要叛变,没有一个人愿意忠心耿耿地留在他身旁? 却忘了这正是他的帝王之术造成的必然结果。他谁也不信任,一直在制衡着朝臣彼此之间的关系,一旦他觉得他们太强大,敢于表达自己的主张和看法,他就想要把他们除掉。 其实留在霍凌肃因为萧烈而对抗他的时候,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杀心。 可是想不到死亡竟然先来了,霍凌肃已经走了,京城里再也没有可以倚仗的人。 皇上惨然笑着,「这些乱臣贼子,死后必会入额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铁甲轰然闯入承干殿,带来了浓重的血腥的气息,叛军狰狞地走上前,正准备趁乱砍下这个帝王的头颅,忽然只觉黑影一闪,一人有如豹子一般,背起皇帝,飞窜而去。 第250页 叛军大惊,厉声道:「给我追!」 到手的鸭子竟然会飞了,此人竟然在鞦韆叛军围困的众目睽睽之下,救走了皇帝? 这下皇宫彻底大乱,叛军已经如碾压之势控制住了皇宫,客□□帝却不知所踪,所以这场胜利和失败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他不死,有朝一日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所有的诏书便都可以推翻! 朱曦大急,当下便封锁了皇宫,誓死也要将皇帝搜出来。而皇帝被那人背在背上,也是震惊不已,虽然慌乱,到底没丧失帝王的威风,「你是何人?」 黑衣人没有说话,竟然还示意他也闭嘴。他的身手十分敏捷,猫着腰,从承干殿的出来,钻进了御花园假山的一个暗门里。 这个暗门旱娢嫣也曾经来过,当初她因为不小心听到了朱贵妃的秘密,也曾到这个暗门里躲着。原来这个暗门后边别有洞天,打开以后,里边还有一个密道,可以直通皇宫之外。 皇上震惊不已,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皇宫内修了一个这样的密道,他竟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心想此人知道这密道,显然心怀不轨,必须设法将他处死。 可是自己的性命到底还在他的手上,所以皇帝没有说话,就这么七拐八拐地跟着他,一路逃出了宫。 这条密道的长度,至少有十几公里,皇上趴在那人背上,都觉得浑身僵硬,气喘吁吁。而那人的体力好的惊人,反而气定神闲。等钻出密道,已经时至傍晚,那人带他来到了一处山坡上。 一旦重见天日,皇上便冷声道:「大胆贼人,你究竟是何人,掳劫朕有何目的?快放朕下来!」 那人嗤笑一声,心想自己救了他的命,他反倒说他贼人,便冷笑道:「闭嘴,你这个昏君!」 皇上勃然大怒,道:「大胆!朕定要杀了你,诛你九族……」 那人道:「我劝你快些闭嘴吧,朱曦的人恐怕很快就会追来,赶紧把你那一身黄袍脱了去!」 那人说完,一把将皇上扔在了地上。皇上摔得剧痛,可是他毕竟是天子,少不得忍住不叫。 皇上挣扎了好一会儿,疼痛才平復了些,他抬起头,发现这个救了自己的,竟然萧烈,那个假的苏玉缜! 「是你?」 萧烈看都不想看他,冷声道:「赶紧脱衣服!」 「大胆……」 「你闭嘴!」皇上的话还没有说完,萧烈低头呵斥道:「我只给你十个数的时间,你若是不脱,就等着他们杀你吧!」 皇上脸色铁青,萧烈道:「一、二、」 他已经数了起来,皇上无法,穿着龙袍实在太显眼了,只好脱掉了衣服。起初他脱得还很有风范,一直等到萧烈说到最后几个数,速度突然加快,终于在他数完时脱衣完成。 萧烈飞快地将龙袍卷了一卷,放在贴身的包袱里,随手扔开一件便衣扔给他,「换上。」 这次皇上再没有犹豫,萧烈带着他走了几步,走到一处山隘断壁旁,道:「能走吗?」 皇上看着眼前的高耸峭壁,云雾缭绕,不太确定萧烈说的是往哪里走,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萧烈道:「怕了就说话,我背你过去。」 皇上面皮红涨,道:「你前面走便是。」 萧烈没说话,顺着眼前的悬崖攀爬过去,那悬崖壁立千仞,石头只有一人来宽,不禁要爬,还得是侧着身子。皇上哪里见过这等场景,已经心惊胆寒,可是知道自己如果不爬,能那帮乱臣贼子一来,恐怕死得更惨。 皇上大着胆子,也走到悬崖上。可刚走了两步,腿就已经软了,再也无法挪动分毫,萧烈道:「快点,一会儿来不及了!」 皇上抿着嘴,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见到了脚下的无底深渊,登时吓得几乎晕厥,手一松,向下坠落下去。 生死之际,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暴露了人之本性,他大喊道:「萧烈救我!」 萧烈翻而起,一把抓住皇上的后腰,一只手抓住了岩壁。他毕竟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一条腿去踩崖边的石头,那石头突然被踩得碎裂,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萧烈临危不乱,左右在山崖上用力一踩,飞快的又跳上一块大石,右手死死抓住山岩,因为用力过勐,已将是个指头抓得鲜血淋漓。 二人死里逃生,萧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復下来。而皇上已经彻底呆了,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萧烈不放。萧烈紧贴着悬崖,还背着一个人,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山崖对面。 到了这里,两人才算是暂时安全了。萧烈放下了皇上,坐在一旁微微喘气。皇上经过适才这一番,早已不再盛气凌人了,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忍不住对萧烈贊道:「当真是好气魄,好身手。」 萧烈又是嘲讽一笑,他半眯着眼睛,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皇上看他的衣裳在爬山的时候都已经磨破,双手,膝盖,肩膀,到处鲜血淋漓,可是没有发出一声叫喊,心中赞嘆,道:「你果然是个忠心的奴才,往日是朕错怪了你。放心,你此次护驾有功,往日罪责一笔勾销,朕必定赐你荣华富贵。」 萧烈勐地睁开眼,恶狠狠道:「你住口!狗皇帝,往日我有什么错处?错的都是你!」 皇上大怒,可是这会儿又不便发作,他没有揣测出萧烈的意图,他刚才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自己的命,不是邀功,他还想干什么? 第251页 两人就这么互相瞪着,忽然只见不远处跑来一个红衣女子。她已经是农家女子的装扮,头上包着红色的布绸,可是这布衣荆钗,经过她的巧手装扮,竟别有一番风韵来。 「昭阳?你怎么在这?」 原来这红衣女子正是昭阳,他看到皇帝,欢喜得流下泪珠,「父皇,你没事吧,昭阳好想你!」 昭阳顺着,便扑倒了皇帝的怀里。皇帝此时如此落魄,被女儿抱着,心中也升起一丝异样的感情,萧烈本来还在生皇上的气,还想骂他两句,看到昭阳来了,没好意思开口。 昭阳哭了一阵,才转头看到萧烈,只见他手上,腿上都是血,惊道:「萧哥哥,你受伤了吗?」 萧烈不捨得让她担心,忍着疼道:「没事,皮外伤,一点也不疼。」 昭阳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只见右手的十个手指甲都已经脱落了,十指连心,哪里不会不疼呢?昭阳心疼不已,道:「你快进来,我帮你包扎。」 昭阳和萧烈走到了一个茅屋里,这是霍凌云为二人安排的暂时住处,不远处还住着上官先生。皇上也只好跟着过来,两人进屋之后,没有搭理他,只顾着包扎伤口,皇上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十分不自在,只好自己给自己倒茶。 喝了一口,竟是上等的武夷水仙,一併器皿,杯盏都和宫中一样奢华,竟有点放心,看来昭阳并没有受委屈。 这些东西都是霍凌肃这几日准备的,他本来不想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怕被人发现行踪。可是萧烈,论起吃苦坚韧的本事天下第一,可是一旦没事的时候,就一身的臭毛病。 粗瓷的不用,不是真丝的不用,不是新年的雪水不喝,不是苏缎的不穿…… 茅屋再躲下去,快成了豪宅了。 昭阳替萧烈清洗了伤口,又细细擦药,包裹起来。动作十分温柔,中途还不住询问,「疼不疼?又没有弄疼你?」 皇上看得有点不是滋味,忍不住道:「昭阳,你是堂堂的金枝玉叶,岂能为他做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 昭阳不理会他,道:「妻子服侍相公,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皇上气得冷哼一声,萧烈见她为自己包扎完伤口,鼻尖上都出了细细的汗珠,疼惜不已,道:「快歇着吧。」 两人竟在一旁说笑起来,其中之恩爱和谐,柔情蜜意难以言述,皇上看得如坐针毡,好一会儿,昭阳似乎才想起皇上来道:「父皇受惊了,先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皇上冷哼一声,昭阳只好亲自来请,她上下打量,只见父亲身上完好无损,连衣衫都没划破,感激道:「萧哥哥,多谢你救了我父皇。」 萧烈本来十分不愿意救皇上的,可见了昭阳的脸,又说不出狠话来,只好不说话,皇上却道:「你堂堂公主,跟一个奴才说什么谢,也不怕折了他的阳寿?」 嘴上虽然不肯服软,心里却也对他颇为感激,萧烈听了这话,眸中又燃起怒火,昭阳赶忙道:「父皇你快休息吧,萧哥哥,我早上看到山上的杜鹃花好看,你陪我摘花去。」 「好。」萧烈忘了抢白皇帝的事儿,便和昭阳出了门。却忘了现在是冬季,山里哪来的什么杜鹃花。 第158章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直手挽着手,昭阳浅浅笑着,什么也没有说,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皇上与他萧家仇深似海,甚至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杀了他,萧烈能在关键时候捨命相救,说明他已经放下了这份仇恨。 而这简单的「放下」二字,当然包含了他难以言喻的痛苦,还有对她无尽的爱。 萧烈走着,又无聊地卷一块石头,回身一脚踢在树干上,「大冬天的,哪来的杜鹃花?」 昭阳笑道:「明知没有你还陪我来?」 萧烈笑道:「昭阳妹子比杜鹃花还好看,我不来採花,来采人的。」 昭阳脸上一红,道:「胡说八道。」 「怎么是胡说?」萧烈笑眯眯地盯着她,「你来了之后,这漫山遍野的花都谢了,怕是不敢跟你比美。」 昭阳道:「那是因为到冬天了,这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萧烈道:「夏天也不敢开,开了也不如你好看。」 昭阳被他逗得一乐,当真是娇艷明媚,百花羞颜,萧烈吧的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昭阳满脸通红,道:「讨厌死了你!」 「讨厌吗?」萧烈俯身板着她的肩膀,「这都怪你生的太好,让我忍不住做讨厌的事来。」说完,低头吻上了她的嘴唇,他先是温柔地厮磨着,很快便抑制不住汹涌的感情,用力地抱紧了她,吻得深情款款,睫毛都不停地颤抖着。 两人吻了很久,还是不捨得放开。直到昭阳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了,才轻轻地推开了他,满面潮红。萧烈望着她被自己吻得深红的嘴唇,那般娇艷欲滴的,忍不住又轻轻了厮磨可两下,道:「好妹子,你喜欢吗?」 昭阳早已经心神俱醉,可是又怎么好意思说我喜欢,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萧烈道:「我很喜欢。」 昭阳嘤咛一声,靠在他怀里,声如蚊虫,「我也喜欢。」 萧烈幸福之极,紧紧地拥抱住她。心想自己为何这么久才体会到她的好来?往日是辜负了多少时光。 两人在外缠绵了许久,再回到屋里时,只见皇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一脸严肃。昭阳上前道:「父皇,你怎么没睡一会儿?」 第252页 皇上道:「睡过了。」昭阳嗯了一声,皇上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萧烈和他两人依旧是互不搭理,昭阳陪着皇上说了一会儿话,忽听皇上道:「什么时候吃饭?」 昭阳这才明白皇上是饿了。他平日里锦衣玉食,各种补品点心不断,哪里试过这一路逃命,一天没吃东西的滋味?其实他醒来之后,已经偷偷到厨房里找了一圈,却分辨不出哪些东西能吃,只好回来继续饿肚子了。 这会儿见他们还没有吃饭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不觉面皮微红,昭阳道:「啊,时候过得真快,都这么晚了,我做饭去。」 皇上见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对这平民的生活如此适应,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萧烈突然收起放在桌子上的脚,道:「算了吧,我今天逃了半天的命,太累了,还是我来做吧。」 昭阳奇怪道:「怎么累了还要做?」 萧烈道:「累着了,当然想吃点好的。」 昭阳起初没听明白,反应过来,又气道:「好哇,你想说我做饭难吃,是不是?你嫌弃我是不是?」 萧烈哈哈笑道:「我哪里敢啊,昭阳公主做的饭是天上的美味,神仙都要流口水……」 昭阳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谁知萧烈又接着道:「可惜不是给人吃的呀。」 昭阳气得追着他打了起来。不一会儿,二人在外边升起火来,萧烈虽然嘴上不正经,终究还是疼惜昭阳,并没有让她做什么。 二人烤了雪鸡,做了两条鱼,炒了两盘野菜。萧烈在吃食上要求极高,普通的东西还真入不了他的口,而这些山珍在他的炮制之下,还真的就变成了绝世美味。 皇上听着二人在外边嘻嘻哈哈的闹着,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种温馨甜蜜之感。 他赶紧将这想法赶走,仍旧在床边正襟危坐,虽身处山中,却丝毫不减风度。 两人将饭菜端进来,小屋里顿时香气扑鼻,昭阳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鸡肉,送到萧烈的口里,萧烈吃下道:「嗯,我还是依旧这么神乎其技。」 昭阳笑道:「呸,马马虎虎吧。」 皇上早已经看得口舌生津了,却不表现出来,萧烈将饭菜分出一些,放在皇上面前,「吃吧。」 只是他的动作懒懒散散,真像是餵狗一样,皇上怒道:「大胆!」 萧烈道:「行,你小胆,别吃最好。」 皇上瞪眼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吃了起来。 这些菜色就是在皇宫之中,皇上也从来没有吃过。此时尝来,当真是人间美味,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他还想再来一些,却没好意思开口,也就作罢了。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收拾洗碗,依旧是打打闹闹皇上看着昭阳的俏脸,不觉露出一丝笑容来。 而等萧烈进了屋,皇上马上又板起了脸色,「君子远离庖厨,果然是山野愚民,只会做这等无趣之事。」 萧烈道:「山野愚民,总也强过整天像个傻子似的坐在这里。」 「你说什么?」 萧烈道:「我说的不是吗?你难道不是傻坐在这一整天?」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萧烈道:「最好你晚上也坐着睡觉。」 皇上自打出生以来,睡前就一直是有宫女服侍的。他几乎不知道如何脱衣裳,更别说铺床叠被了。他只好自己胡乱弄了一下,这一觉真是睡得如卧针毡,第二天竟觉得比没睡还要疲惫。 而昭阳和萧烈却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两人每天的游山玩水,说说笑笑,三日之后,皇帝总算是待不住了,只好也换了一身农家衣裳,到外边来转转。 他们住在一个小村子当中,人户不多,彼此都十分和谐,最神奇的是,这村子里从老到小,仿佛都和萧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看见他都要热情地打招唿,甚至还时不时送点鸡蛋腊肉什么的。 萧烈还就不要脸的收下,又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萧烈的本事实在太多了,逮鸡抓鱼,耕种庄家,制备草料……简直是无所不能,就连村口小孩子扔石头子的游戏,都来向萧烈讨教技巧,家里时不时就堆了一些小孩子们孝敬他的糖。 这日皇上出来时,只见萧烈正在帮一户人家修葺栅栏。这户人家只住了一个年迈的婆婆,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和与羌夷征战的年岁里,被抓了壮丁,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昨日下了一场雪,栅栏都已经东倒西歪,婆婆好不容易养的几只鸡已经不知所踪,她生活悽苦,这下更加难以为继。 皇上听说她无生活来源,竟然时不时的饿肚子,一个月倒有半个月没饭吃,吃惊道:「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竟然还有人会饿肚子?」 婆婆嗤笑道:「这千百年不知道出了多少个盛世了,可是哪朝哪代没有人饿肚子?风调雨顺的是那些官老爷,同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没什么关系。」 皇上道:「你儿子既然是参军而死,那就是为国捐躯,为何不上报朝廷,朝廷当有抚恤之政,保你日后衣食无忧。」 婆婆道:「可上报了好几回了,这些当官的,官官相护,那点抚恤银子,早就盘剥的差不多了,岂能轮到我们身上?」 皇上怒道:「有这等事?真不知本朝官员还有结党营私之辈,既知道了,如何不呈报到御史台去?朕、咳,——圣上自有公论。」 第253页 婆婆眨了眨眼,突然对昭阳道:「小媳妇,这人是你们什么人啊?」 昭阳本来对这婆婆说自己是同萧烈私奔来的,这会儿说有家人反而有点不合情理,便道:「这是我们路上碰到的一个老伯,见他孤苦,就带回来了。」 萧烈哈的一笑,道:「正是。」 皇上脸色一黑,婆婆听说不是亲戚,便放心的说了,「你这老头,脑子坏掉了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官老爷呢异想天开。」 皇上被噎得无语,刚想说话,老婆婆又道:「还什么衣食无忧?什么都不干就衣食无忧,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也就你做这样的梦。活该挨饿。你说说,你来了多少天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长辈,只叫着人家伺候你,我老婆子老了,心却清明着呢,你就是想在人家白吃白喝!」 「人这种东西,天生是有命的。你若是官老爷,你的命就是作威享福,我也不说你。可是咱们贫民百姓,命里也就是应该挨饿受苦的,若是不想受苦,那就得受累。就算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该干的事情一样不少,就是牲口的入冬草料,我也都是亲手准备,从早到晚割上一个月不休息。就算累死,也不去别人门前要一口饭。我瞧你年纪也不大,有手有脚的,却懒怠在这里吃白食,就凭你,还想去御史台公论?你只叫人在台上疴一泡屎吧!」 她说完,皇上傻了眼,这些话往日他根本不可能听到,所以他这会儿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呆住了。 第159章 皇上碍于身份,自然是没法同一个乡下妇人争辩,如此一来就只能憋着了,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昭阳忍俊不禁,赶紧打了个岔给皇上带回了屋,皇上脸色铁青,一口喝下了一杯冷茶,仿佛要压下心底的怒火。 昭阳又重新回去找萧烈,他正在帮村里张大姐家补渔网,她家里只有年迈的父母,都靠着这渔网吃饭,坏了几日补不好,都急坏了。 回来时,没想到皇上正坐在那老妇人的门口,两个人正在闲聊,聊的还十分高兴似的。 昭阳张大了嘴巴,她本来以为今天皇上被鱼婆婆一顿骂,心里定是震怒,这要是在皇宫里,非治她的罪不可。这会儿怎么又聊上了,而且还聊的这么高兴? 昭阳上前去,偷偷扯了扯皇上的袖子,皇上才笑眯眯地对那老妇道:「大姐,我要回去吃饭了,明日再聊。」 鱼婆婆也和他道了别,进了屋,皇上又回復了一张冷脸,昭阳道:「父皇,你怎地同鱼婆婆聊上了?她可没冒犯你吧?」 皇上冷冷地道:「没有,朕岂会同她一般见识?」 这话只回答了半句,皇上并没记恨她,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至于为什么会去和她聊天……昭阳想,可能他实在是太无聊了吧。 萧烈可把小日子过得多姿多彩,他先是在门口栽种了一排桃树,还有各色的花草,隔出了一个小院子,又在院子里修建了一个凉亭,两旁种满了鲜花,中间打了一个鞦韆给昭阳玩。 做好的那一天,萧烈特别在鞦韆的两侧绑好了一排常青藤,枝枝蔓蔓的绿叶,衬托这小院子愈发的生机勃勃,他将昭阳抱到上边,道:「抓稳了。」 昭阳觉得又新奇又紧张,她在宫里的时候,也曾经玩过鞦韆,可是没有这个这么大这么高,鞦韆盪起来,可真的是要盪到天上去了。 昭阳抓稳了两侧,萧烈用力将她悠了起来,他先让她适应了一下,见她喜欢,便一用力,鞦韆高高飞起,像是要穿透云朵一般。 昭阳心神荡漾,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天际,天边氤氲着一片红霞,她火红的裙摆与一头长髮迎风飞舞,美得震人心魂。 昭阳开心的笑着,笑声迴荡在天地之间,那样欢悦动人,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髮丝仿佛都发着光,皇上望着这一幕,竟有些呆住了。 他在宫里,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萧烈的脑袋里仿佛有数不尽的鬼点子,他向村里众人传授了不仅限于跳房子,憋老大,田字格,十四分,跳井子等种种游戏,众人都玩的不亦乐乎。皇上在忍了几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加入了他五子棋的游戏。 「哈,你又输了。」萧烈看着眼前的战局,啧啧摇头,「难怪做皇上都能做到无家可归。」 「怎么输的?朕瞧瞧你还能怎么走?」这几天,皇上对他的冷嘲热讽已经麻木了,说什么都不如他「神乎其技」的棋艺重要,萧烈得意地拿起一颗白子,「你不后悔了?」 「不后悔。」皇上说完,又伸手道:「再等等……」他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漏洞,「不后悔,朕就下这里了。」 萧烈摇头嘆息,落下白子,果然皇上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皇上后悔不跌,萧烈则是哈哈大笑,「这都能输,连输了十几把也不容易……」 皇上脸色铁青,道:「雕虫小技,有何得意?有本事你同朕下围棋,保证杀得你片甲不留。」 萧烈依旧摇头,皇上挑眉道:「怎么,你不信?」 萧烈道:「不是不信,是我不跟你下。」 「你……」皇上气结,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反正他自打出了皇宫,吵嘴就再也没赢过。 「朕不逞口舌之快……」皇上噎回去了半句,马上就要吃饭了,他才不会跟自己肚子过不去。 第254页 一日,萧烈与昭阳去后山游玩,皇上走出茅屋,行至一僻静处,左右观察了一下,负手而立。片刻间,只见一黑衣人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年前,跪地道:「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皇上沉声道:「宫中情况如何?」 黑衣人道:「皇上出宫之后,朝中大乱,朱曦也不敢冒然称帝,如今只打着寻找陛下的名号,剷除异己。」 皇上冷笑一声,「他还不傻。还有呢?」 黑衣人道:「朱曦扶持了十六皇子暂代皇帝之职,自己为丞相,奉旨监国。」 皇上嗯了一声,如今宫里只有十六皇子最小,容易控制,这也是意料之中。 皇上道:「祁桓呢?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黑衣人道:「魏王殿下人已到了云南。」 「他去云南做什么?」 皇上凝紧了眉头,朱曦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合外谋反,他却全然不知,皇上心中既惊且怒,心想此事八成与霍凌肃脱不了干系。 只怪往日他对霍凌肃太信任了,给他的权利也太多。他本是希望以霍凌肃来钳制外臣,却忘了找一个人来钳制他。 黑衣人恭敬地呈上一物,道:「陛下,这次魏王殿下吩咐小人呈递给陛下的密信,请陛下过目。」 皇上震惊道:「他竟然找到了你?」 黑衣人惊慌失措,噗通跪地道:「陛下明鑑,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皇上摆了摆手,道:「朕当然放心,只是他……竟然早知道你们的存在?」 这三十二名秘卫,乃是皇上最后的贴身法宝,他本以为天下除了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其实就是萧烈不入宫救人,朱曦也未必一定会赢,毕竟而三十二名死士一定会视死如归,他们各个身手矫捷,勇勐异常,动起手来,可能真的会斩下朱曦的人头。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冒这个险,法宝一旦用过一次,就失去作用了。 这三十二名死士的身份十分隐秘,而且这些人都是他数十年来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绝对相信他们对自己的忠诚,霍凌肃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存在的? 皇上只觉得后心一阵阵冰冷,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一定守得住的秘密。 霍凌肃让死士来送信,恐怕是对他亮的第一张牌。 皇上有些颓唐的挥了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黑衣人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皇上道:「什么?」 黑衣人道:「如今圣上密令已经过江,不日河北、胶东两处兵马便会入京平乱,要不要先除掉萧烈此人……」 皇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萧烈与皇家有仇,曾经又以九皇子的身份出入皇庭,与许多藩王来往甚密。如今胶东王率军进京,留下萧烈的性命,一旦二人暗中有所勾联,恐是祸患。 皇上凝紧了暮光,沉吟片刻,道:「不必,先留下他的命。」 死士一愣,他是在揣测不透皇上此时不杀萧烈的意图,毕竟在几日之前,皇上还吩咐过只要见了此人,格杀勿论的话。 可是主子的决定,他也无法多问,只道了一声「是」,便转身退下了。 皇上转身回到茅屋,将霍凌肃送来的密信打开,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色。 似震惊,似不信,似赞嘆,似惋惜,似欢喜,甚至还带着一点得意。 他得意于霍凌肃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而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儿子羽翼已丰,他的实力,能力,早已经远超过自己的想像。 「祁桓,往日是朕小看了。很好,咱们父子,再来一局。」 第160章 这日,皇上、萧烈与昭阳三人正在屋中吃饭,皇上吃的有些着急,因为他一会儿还要去帮鱼婆婆割猪草,这一个月皇上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农家生活角色,每天穿着粗布衣裳,玩的不亦乐乎。 饭吃到一半,只见萧烈忽然站了起来,他朝窗外看了看,有点惋惜地道:「这饭恐怕要吃不成了。」 说完,将桌上的酒一口饮尽,不管什么时候,好酒还是不能浪费的。 皇上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见萧烈飞快地栓上门栓,对昭阳道:「带他从暗门先走。」 昭阳惊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萧烈冷笑道:「狗咬上门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枚羽箭从天外飞来,穿透窗子,射入屋内,昭阳吓得一声惊唿,萧烈反手拿起墙上的宝剑,推剑出鞘,「当」的一声,将羽箭打落地上。 「快走!」萧烈推了昭阳一把,昭阳有些担心地望着他,萧烈回眸笑道:「放心,你丈夫厉害得很,狗咬不着的!」 他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莫名心安。昭阳道:「那你小心。」说完,她带着皇上从暗门逃去。 直到二人离开,萧烈的神色才变得凝重。他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一脚踢翻了桌子,将桌板挡在身前,就在此时,一阵箭雨从窗外飞来,萧烈挥剑扫落大半,余下的叮叮叮落在了他身前的桌板上。 萧烈接连后退两步,忽然听得一声巨响,数十个黑衣杀手已经划破屋顶,跳了进来。萧烈这边挡住敌人,为皇上争取了逃跑时机,二人从暗门一路狂奔到村子里,昭阳牵了两匹马,正欲上马逃走,不想两个黑衣人突然从大树顶扑了下来,手中拿着钢刀,向皇上头顶砍去。 第255页 昭阳一声惊叫,皇上亦吓得心跳骤停,但他毕竟是天子,冷冷地瞪着杀手,岿然不动,正千钧一髮之时,一个黑衣人突然窜了出来,一把隔开钢刀,接着寒光一闪,一剑穿透了杀手的心跳。 昭阳惊魂未定,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是雷震。 昭阳大喜,道:「你何时来的?」 雷震道:「是公子吩咐我来此保护陛下与公主。」 昭阳道:「哥哥回来了?」 雷震道:「快了,此处危险,公主快走。」 昭阳点了点头,又急道:「萧郎还在屋里,快去救他。」 雷震道:「公主放心,属下已派了人前去接应,凭萧公子的身手,要脱身只怕不难。」 雷震猜的不错,此时杀手们已经被萧烈戏耍得叫苦不迭,他先是装死,躲藏在黑衣人尸体中,待其他的黑衣人上来查看,突然跳起,将那杀手的魂儿都几乎吓飞了。 萧烈哈哈一笑,趁着他们惊慌失措,刷刷两剑砍在杀手的腿上,杀手纷纷跪地哀嚎,他不愿多伤害人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出手只攻下盘。 萧烈身手敏捷,在屋里像鬼魅一般,上蹿下跳,将杀手戏耍得团团转,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笑道:「不和你们玩了,我走了!」 他说完,转身钻入暗门,杀手们连忙追赶,刚走到门口,忽然哎呦一声,原来萧烈并没逃走,而是躲在门后,趁他们跑过来,用力关上房门,这门乃是霍凌肃为了防御敌人特意制作的,乃是纯铁所制,打在杀手的鼻子上,顿时打得他们鼻血长流,眼睛都被血水模花,看不清楚了。 萧烈栓紧铁门,还不忘在门后哈哈笑道:「再见了诸位!」 杀手们气得咬牙跳脚。 昭阳与皇上与雷震汇合之后,也已暂时安全。雷震的武功天下无双,加上这村落本在山里,地形复杂,杀手想捉到他们也不容易。 三人刚逃到村口,又有十余个杀手沖了出来,雷震可不像萧烈,只要出手,必要夺人性命,片刻之间,已是满地尸体。那些杀手此次如果杀不了皇上,回去之后只怕也是死路一条,当下都不顾性命地扑上来,他们杀红了眼,也顾不得谁是谁,许多无辜的村民也被他们斩于刀下。 皇上一直十分冷静沉着,此时终于惊叫道:「大胆贼子,给朕住手!」 只是为时已晚,鱼婆婆的颈间飞出一道鲜血,已被杀手夺了性命。皇上顾不得自身安危,冲上前去,抱住鱼婆婆的尸体,叫人道:「大姐!」 鱼婆婆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就再没知觉了。皇上痛不欲生,大吼道:「你们这群逆贼,朕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雷震一面料理了杀手,见皇上还如痴似狂地抱着那老妇的尸体,急道:「陛下危险,快快退后!」 皇上只如没听见一般,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些杀手,道:「你们胆敢谋害帝王,就过来吧,朕不怕你们,朕是天子,你们这群逆贼,死后定也会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杀手们听着帝王凛冽的声音,后心竟一阵阵发寒,他们一时慌了手脚,很快就都死在了雷震的剑下。 三人满身鲜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后山,终于只见一队浩浩汤汤的大军赶赴而来,远远只见军旗招展,气势雄浑。 皇上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军队,倏无惧色,朗声道:「朕在此,尔等何人?」 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人从大军中走了出来,他未着铠甲,亦算不得健壮,却挡不住周身气度,他走到皇上面前,跪地道:「臣霍凌云参见陛下!」 皇上也没想到霍凌云会前来救驾,微微惊讶,但想到霍凌肃去了云南,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霍凌云毕竟曾经是苏湛的人,两人之间素有仇怨,什么时候冰释前嫌的? 皇上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权利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切实的利益。 「平身。」 「谢陛下。」霍凌云起身,恭敬地道:「请陛下与公主,随我到营中休息。」 皇上点了点头,昭阳也随后跟来,只是她因为玉娢嫣的事情,对霍凌云的态度一直冷冷的。 三人到了营中,萧烈也已经脱身。他不想跟皇上的关系扯得太近,偷偷地潜入了昭阳的屋子,昭阳本来正在担心他,见了他,忍不住一下子扑倒他的怀里,「萧郎,你没事吧?你受伤没有?」 她不住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身上带着血迹,吓得花容失色,萧烈笑道:「没事,都是别人的。」 昭阳心觉噁心,又赶紧放开。萧烈道:「不是告诉你了,狗咬不着我。」 昭阳噗嗤一笑,道:「那你快坐下休息一会儿吧,父皇被霍凌云请去了,还未回来。」 萧烈道:「嗯。」他坐在桌旁,昭阳为他倒了杯茶,萧烈看了一脸嫌弃,「这霍凌云的东西可真不怎么样,茶水这么淡,杯子的瓷也这么粗。」 昭阳道:「哈,真不知道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比我还挑,我瞧着挺好。」 萧烈道:「我自然比你挑剔,不然怎么会你挑中了我,我挑中了你呢?」 昭阳听出他是在夸自己,脸蛋微红,心里甜丝丝的,「就你嘴巴好,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挑中我?说不定心里想,反正也没有别人,我就勉勉强强,凑合一下了。」 萧烈笑道:「呀,被你猜到了?」 第256页 昭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萧烈握住她的手,道:「就是嘛,在我眼里,天下女子只有我的小昭阳一个,若不凑合,我岂不是要一辈子打光棍?」 昭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了,道:「整天的瞎说。」 萧烈看她娇嗔,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道:「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打光棍的。」 「你尽管打去。」 萧烈道:「口是心非。」 昭阳作势想挣脱开他的怀抱,萧烈道:「嘘,你可别闹出动静,不然你父皇听见我回来,又要杀我了。」 昭阳一惊,顿时也担心起来,道:「那怎么办?」 萧烈道:「当然是偷偷熘走啦,难道等着他来杀我不成?」 昭阳握着萧烈的手,心里有些难受。皇上被朱曦的叛军围困,险些丢了性命,是萧烈不顾生死救了他,如今终于脱险,而萧烈别说得不到任何功名富贵,还得继续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 昭阳哽咽道:「萧郎,你为何要救我父皇?」 萧烈笑了笑,「闲得无聊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喜欢管闲事。」 昭阳听他这样说,眼泪更忍不住流出来,她知道萧烈都是为了自己,可是他又不愿意她心中有负担。 昭阳道:「对不起……」 萧烈赶紧擦掉她的眼泪,道:「你别哭别哭了,他虽然对我不好,可是我也抢走了他的小昭阳,说到底还是我赚了呀!」 昭阳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破涕为笑,萧烈拉住她的手,道:「快走吧。」 昭阳点了点头,二人偷偷逃出军营而去。 第161章 而皇上此刻正站在营帐之中,刚刚与霍凌云谈完话,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山峦,觉得这万里河山,从没有像今日一般清晰过。 往日里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从不了解民众的生活,而他却以为自己是了解的,他知道农桑的每一步,也知道大周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靠什么生活。 可是他却不了解他们的灵魂,在他眼里,百姓不过是精通耕种,懂得衣食住行的木偶罢了。 他所求的江山稳固,到底是什么呢? 是他口口声声的百姓,还是皇权?他是皇帝,可他还是不是一个人?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第一次感觉如此的疲惫,帝王权术,尔虞我诈,就像是一场滑稽的舞蹈,舞得如此精彩,却没有半点意义。 「陛下,」死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旁,跪在地上,「萧烈已经逃走,要不要……」 「不必了。」皇上静静地道:「祁桓说的对,朕犯下的错,终究要自己来偿还。」 三天之后,霍凌云的云南军,浩浩汤汤地逼向皇宫,朱曦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在此之前,他手下的三千御林军就已经反水,他们火速控制住了朱曦,罢免了刚刚登基十四天的新皇,这些人本来都是朱曦的心腹,是他在京城里的最后一个屏障,却万万没有想到,霍凌肃早就将手伸进了他的心脏。 他不过是他们父子斗争中的牺牲品。 朱曦死的那一天,看着苏祁桓,站在他的面前,那样高大而英俊,日月仿佛都无法夺去他的光辉。 他就站在龙椅旁,雪白的衣裳,如墨的长髮,被晕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朱曦道:「你为何不走上去?」 只要一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帝王的宝座,这场旷日持久的父子之争,就可以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难道他还会顾念父子亲情么? 「我所求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霍凌肃道:「朱大人,请吧。」 他抬起手,身旁出现了一个手持托盘的内侍,托盘里放着里酒壶,酒杯,朱曦当然明白里边装着什么。 他伸出手,想要死得体面一点。可是很快他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一种巨大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半生功名,云烟过眼,他朱曦有毁天灭地之志,擎天踏海之能,他不该这样死的…… 他应该活着…… 「不要!」朱曦尖声大喊,他疯狂地跑出大殿,却被两个侍卫迅速的按倒在地上。 天保一十六年,大将军朱曦发动政变,皇上被迫出逃,朱曦立年仅六岁的十四皇子为帝,改年号文永。 文永元年,九皇子苏凌肃入宫平叛,率三万云南军迎陛下回宫,朱曦自知死路难逃,饮鸩自尽,皇上遂改年号建元。 同年,朱贵妃自缢于宫中。 皇上回宫当晚,便召见了霍凌肃,在承干殿内密谈。如今霍凌云的大军还未撤退,他们既是皇上平乱的倚仗,也是一头危险的雄狮。 皇上望着眼前的霍凌肃,嘆息道:「朕终究还是败给你了。」 霍凌肃低垂眉眼,「儿臣不敢。」 皇上苦笑一声,看着面前的圣旨,圣旨的轴卷已有些发黄,今天距离自己写下这道密令,已经过去了一十八年。 密旨一式两份,工工整整地摆在他的眼前,容不得他抵赖,当年就是他一道圣旨,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萧翊王送进了黄泉。 这是他亲手处死的大周朝第一功臣,可以说没有萧翊王,就没有今日的大周,他也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上皇帝的宝座。 此时看着,皇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皇上道:「你是在威胁朕?用城外的三万大军,逼朕认错?」 第257页 「儿臣不敢。」霍凌肃垂首。 皇上笑了笑,雍州、蓟州、徐州、闵州四地节度使早已整装待发,只等霍凌肃一道密令,就可以吞了霍凌云的大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知道最终得胜的,还是他这个儿子。 皇上沉吟着,与其说他现在是愤怒,不如说他早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他深谙的帝王制衡之术,原来一直都是错的。 有野心的人,不管你如何制衡,终究会反,而有能力的人,不管你如何制衡,终究会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 霍凌肃不就是个例子?皇上扶植了太子,苏湛,霍凌云,朱曦,可终究没有人能够挡住霍凌肃的脚步,他也万万没想到,当江山唾手可得,这个儿子却只要一件事,那就是为萧翊王平反。 这是要打折他的嵴樑。 皇上道:「是萧烈救了朕,他是萧翊王的儿子?」 霍凌肃道:「不错。」 「很好,」皇上道:「看来于情于理,朕都已经没得选择了。」 霍凌肃恭敬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儿臣不敢。一切全凭父皇裁决。」 皇上笑了笑,「朕老了。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你说的对,朕犯下的错,终究要自己偿还。」 霍凌肃静静地跪在地上,没有说话。皇上道:「是朕错了,朕要对天下的人,发一篇罪己诏。」 霍凌肃禁不住眼眶一热,道:「儿臣谢父皇大恩。」 建元元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皇上为十八年前的大将军萧翊王平反,并发了一檄罪己诏,承认是他听信小人谗言,误杀忠良,为萧翊王建庙塑身,且亲自到坟前祭拜。 且不说此事是真是假,要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就算误杀了萧翊王,也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一时朝野譁然,甚至有人已死相谏,求皇上不要这么做。 可皇上圣意已决,并为此罪己诏茹素百日,一些文人们不禁热泪盈眶,千百年来,这是臣子第一次因为忠良,而得到帝王最高礼遇,他们平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了。 娢嫣自然也阅读了这篇罪己诏,她转头望向霍凌肃,「你真的做到了!」 霍凌肃苦笑一声,道:「运气好罢了。」 娢嫣明白皇上毕竟是他的父亲,霍凌肃此刻的心情恐怕不会太好。 娢嫣道:「你是怎么劝服霍凌云帮你的?」 要知道,第一个找上霍凌云的人是朱曦,都是谋逆,他要么两不相帮,要么也应该帮朱曦才对。 霍凌肃道:「当然是答应了他的条件。」 娢嫣道:「什么条件?」 霍凌肃道:「答应不跟他抢你。」 娢嫣柳眉倒竖,气恼地瞪着他,霍凌肃忍不住笑了,将娢嫣拉到怀里,道:「逗你的,我怎么捨得?」 娢嫣气道:「再瞎说我不理你。」 霍凌肃道:「不敢啦,是因为他知道我搬倒朱曦之后,就一定会对他动手。我答应他,来日若我登基,十年内不碰云南。」 娢嫣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十年,凭霍凌云的本事,足以休养生息,壮大军备。 娢嫣道:「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是不是想对你不利?」 「不好说,」霍凌肃笑着道:「可那终究是几十年后的事情,是胜是败,我都不在乎了。」 娢嫣道:「为何?」 霍凌肃勾起嘴角,「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了,所以我已经赢了他,不是吗?」 娢嫣甜甜一笑,道:「只是不知道萧烈到哪里去了。」 霍凌肃嘆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这篇罪己诏已经传遍天下,他一定会看见的就是了。」 娢嫣道:「那他怎么该不回来?」 霍凌肃道:「时候未到吧。」 「什么时候时候才到?」 霍凌肃抱住她,柔声道:「等咱们成亲的时候呀,他会回来喝我们的喜酒的。」 娢嫣有点害羞,小猫一样钻进了霍凌肃的胸口,他的胸膛如此温暖,让娢嫣升起一股幸福甜蜜之意,她道:「舞苑快要结业了呢。」 霍凌肃道:「我还忘了问你呢,你跑了这么久,会不会不及格?」 「才没有,」娢嫣道:「我门门都厉害得紧呢,你才不及格!」 霍凌肃笑出声来,道:「好,是我不及格。这几日你就忙舞苑的事情就好了,成亲的事情交给我。」 娢嫣见他从云南回来,刚刚办了这么大的事,又要筹备两人的婚事,心疼他太劳累了,「我那边也没什么事儿,你也多休息,别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交给公主府里的人办就好。」 霍凌肃道:「那可不行,这是咱们俩的婚礼,我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不然你不肯进门怎么办?」 娢嫣笑道:「不管风不风光,我都要进你的门,你赖不掉的。」她搂住了霍凌肃的脖子,霍凌肃则抱着她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道:「那也不行,万一萧烈回来笑话我怎么办?你放心,我身体强壮得很,累不着的。」 娢嫣含笑睨着他,道:「铁打的?」 霍凌肃道:「差不多吧。」说完,贴在娢嫣的耳朵上,「我是不是铁打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磁性,气息缭绕在娢嫣耳畔,让她感到酥酥麻麻的。娢嫣一阵情动,低声笑道:「我不知道。」 第258页 霍凌肃道:「那试试就知道了。」 说完,他深情款款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修长的手指插进了她的髮丝里。他吻得如此温柔,又如此激烈缠绵,唿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娢嫣也沉浸在这极度的欢愉之中,她忘情地抱住霍凌肃,两人就这样一直吻着,缠绵着走进床帐。 霍凌肃轻轻地放开她,潋滟的凤眸凝视着娢嫣的脸,眼中的情意似火焰一般燃烧,他望着她,好像要将她看到自己的眼睛里,「娢嫣,我为何这样悦爱你?」 他像是为询问她,也是在询问自己。从八岁开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她了。不是孩童的懵懂,也不是少年人的冲动,这一爱就爱了十三年。 直到此刻他抱着她,还是如此的激动而难以自持,他太珍惜这段感情,以至于常常害怕这不是真的。 他害怕回到那些没有她的日子。 娢嫣捧着霍凌肃的脸,道:「我也悦爱你……」 她抬头,闭上双眼,吻上了他的嘴唇。霍凌肃用力抱住了她,床帐垂落,薄纱上倒映出两个缠绵的身影,紧紧相拥,十指相扣,就连髮丝都缠绕在了一起,他们仿佛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第162章 皇上因为罪己诏之事茹素,朝廷又紧锣密鼓地为萧翊王建庙塑身,霍凌肃的婚期便延后了几个月,定在了七月初五。 这下算是给了霍凌肃一点喘息之机。皇家的礼节多,霍凌肃又什么都想做到最好,他一面处理朱曦的余党,一面处理朝中事务,一面又逐个与司礼官敲定婚事细节,差点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娢嫣听到婚礼推迟的消息,到是松了口气。霍凌肃却老大不愿意,他不想再过这种和娢嫣分离的日子了。 娢嫣道:「好啦,萧烈的事情是大事,我们总要先把萧家的事情办好。」 霍凌肃道:「又没有什么影响,一码是一码。」 娢嫣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将筷子放在他的手里,道:「对呀,一码是一码,先好好坐在这里把饭吃了才是正经。」 霍凌肃无奈地嘆息一声,「等萧烈回来,我再找他算帐。」 六月底,萧家的宗祠已经建造完成。皇上亲自前去祭拜,并且在萧翊王的灵位前,由礼官诵读了皇上那篇罪己诏,许多臣子都不禁潸然落泪。 霍凌肃祭拜完毕,望着灵位前那永不断绝的香火,萧翊王的名字隐匿在一片烟雾之中,显得缥缈而又神圣。霍凌肃心中感觉前所未有的平和,他默念道:「萧烈,我做到了。」 娢嫣的舞苑课程也结业了,最近的考试很多,她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好在不管哪一场,都有霍凌肃,玉连城,玉启玟一堆人保驾护航,这阵势,对手想赢她都心里发怯。 舞蹈自然是没得说,娢嫣顺理成章夺了桂冠。接着是诗书,骑射,下午的射箭场,好巧不巧地又跟郝思思分到了一组。 这下郝思思真是吓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讨好娢嫣。她只知道这个自己曾经得罪过的人,成了长公主的义女,太后眼前的红人,魏王殿下的未婚妻。 娢嫣在京城里的风头一时无二,皇上、太后送来的赏赐堆积如山,娢嫣的衣饰穿搭,又一次成了京城的潮流,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来无数目光。 娢嫣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死过,那些黄泉路上的事情,不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 下午时候,娢嫣整装完毕,来到了射箭场上。和明玉,韩秋月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只见郝思思期期艾艾地走到她面前,道:「平阳……公主,见过公主。」 她本来想打个招唿,又想到自己跟公主身份悬殊,少不得又屈身行礼。 郝思思突然跑来跟她示好,这可是天大的奇事,想想也知道她在怕什么,娢嫣勾起嘴角,道:「怎么?」 郝思思脸红得如辣椒一样,道:「没……没什么事。」 娢嫣微一颔首,道:「没事便退下吧。」 要知道舞苑女子,虽然身份各不相同,可是同在一处求学,通常是不太讲世俗上的尊卑贵贱的。今天还是娢嫣第一次这样说,郝思思眼泪含在眼眶里,见娢嫣转身要走,急忙道:「公主……公主留步。」 娢嫣道:「还有何事?」 郝思思看了一眼周围,终于鼓足勇气道:「公主,往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公主殿下,可……可那都是王云汐那个小贱人唆使的,公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 娢嫣冷笑一声,这郝思思只怕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讨好王云汐的,王云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也不至于去唆使她。 郝思思见娢嫣没有搭理自己,急道:「公主殿下,您就原谅我吧,一会儿的射箭比试,我自动放弃,一定让公主赢得漂亮。」 娢嫣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世上怎么有这样愚蠢的人,难道她觉得她不自动放弃,自己就不能赢得漂亮? 郝思思话出了口,也觉得有点不对,可是也收不回来了。她见娢嫣转身欲走,急得一把拉住了她的裙子,跪了下来。 这下娢嫣可是吃了一惊,都是舞苑女子,即使再卑微,也不必这样吧,一时心里对她的鄙视更浓了。 娢嫣皱眉道:「你起来。」 郝思思一边扯着娢嫣的裙子,一边哭道:「公主殿下,您就饶了我吧,往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都是我的错,您补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第259页 娢嫣无语,道:「我跟你本来也无甚交情,我原不原谅你又能如何?」 郝思思小人之心,知道娢嫣嫁给了九皇子,那就是太子妃,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她如果记恨自己,自己在京城里永远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她只是拼命地求着娢嫣,眼看就要跪下磕头了,娢嫣无语,道:「好,让我原谅你也行……」 「怎么?」郝思思眼睛里透出一抹希冀。 娢嫣道:「那就是给我滚的远远的,永远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郝思思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是让她出现在娢嫣年前,她也不敢,当下千恩万谢地对着娢嫣行礼,娢嫣道:「行了,快走吧。」 郝思思这才抹着眼泪退了下去。娢嫣转过身,只见霍凌肃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嘴角微弯,含笑望着她。 霍凌肃道:「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凶的。」 娢嫣道:「我哪里凶了?」 霍凌肃笑道:「人家哭哭啼啼地求你,还说在射箭比试上让着你,你却一点面子也不给。」 娢嫣撇嘴道:「谁用她让?就算她不让,也不是我的对手。」 霍凌肃见她娇憨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是,我知道你厉害了,吓得别人都不敢跟你比了。」 「我才没吓她,她自找的。」 霍凌肃道:「对手没了,下午赢了也没趣味,不如出去陪我吧?」 娢嫣心中一动,这几天忙着舞苑结业,真的有点想他了。霍凌肃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去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 「吃螃蟹。」 「好。」 「还要吃烤肉,」 「好。」 「吃糖醋鱼!」 「好。」 「吃牛肉!」 「好。」 娢嫣道:「我说什么你都说好,这么多东西,吃的过来吗?把你府里的银子都掏空不可。」 霍凌肃含笑望着她道:「我有的是银子,娘子随便花就是了。」 娢嫣噗嗤一笑,霍凌肃道:「要是真没钱了,我再去赚。」 娢嫣道:「你怎么赚?」 霍凌肃道:「搬砖抬米挑粪,什么事情做不了?」 娢嫣笑道:「算了吧,谁敢让你堂堂九皇子殿下做苦力?」 霍凌肃嘆了口气,道:「生活不易呀,谁让我娶了个这么能吃的媳妇?」 娢嫣抬起粉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才能吃。」 霍凌肃道:「对,我最能吃,媳妇吃的都是我吃的。」 两人就高高兴兴地在外边玩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依依不捨地回去。下个月就是娢嫣成亲的日子,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能太频繁了。 「我走啦。」娢嫣说完,转身走回府里。待走到玉家的大门,又忍不住想要回头看她,只见霍凌肃还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潋滟的凤眸波光流转,情意深深,月光洒落在他的眉梢眼角,仿佛燃起无数绚烂星火。 剎那间,娢嫣有些迷醉了,她想起了此生第一次见到霍凌肃的场景,他就是这样一身白衣,黑髮如墨,站在月光之下,那绝世的容颜,比月光还要炫目夺人。 「四哥,」她轻轻唤着他。 霍凌肃道:「进去吧,夜里风凉,别冷着了。」 那样温柔的声音,几乎要让娢嫣融化。她忍不住酸了鼻尖,她何其幸运,今生才能遇到他,前世今生,他竟然默默地守候了她十三年。 他看着她幸福,看着她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甚至看着她嫁给霍凌云。他一直默默地保护着她,为了玉家东奔西走,覆雨翻云,这么多年来,他是无数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等着她一个,等着她来到他的身旁。 他那么小心翼翼,竭尽所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生活。 娢嫣道:「风这么冷,你先走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霍凌肃有些意外,这么久以来,等待着娢嫣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也是他最大的幸福。 娢嫣柔声道:「你等了我这么久,现在换我等你。」 霎时间,霍凌肃感到了她话里的无尽情意,不禁心潮起伏,仿佛陷入了绝美梦境一般,就算天地就此毁灭,他也是心甘情愿。 「好。」 霍凌肃转过身,上了马车。娢嫣就站在门口,一直目送着他的马车走远,消失在视野深处。 直到此刻,娢嫣终于感受到了爱情里的极致幸福,和与霍凌云的年少相吸完全不同。她只是想陪伴着霍凌肃,守护着他,甚至只是等待他,只要想起他的脸,他的眼睛,就是无比的欢悦幸福。 娢嫣抱住肩膀,闻着身上他那种独有的温沉气息,幸福地闭上了双眼。她默默祈祷着,「老天,请保佑我和他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第163章 最终章 八月初七,终于醒来了九皇子大婚的日子,一时京城内外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司礼官已经为此准备了整整三个月,新府宅也已经建造完成,就接连着玉府。其中的雕樑画栋,亭台轩榭,极致奢华。 娢嫣知道霍凌肃不爱这些繁复华丽的东西,他从前所居住的肃枫苑,便一直清冷的跟雪洞一般。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自己。 一早上,长公主亲自为她梳妆,她名义上是长公主的义女,自然要从玉家出阁。 第260页 同样的场景,已经经歷了两次,可是长公主心中对于娢嫣的不舍之情,却与从前一样,甚至更加强烈。 她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希望娢嫣幸福。 长公主为她梳好了头髮,抱住娢嫣,她闭上眼睛,就能体会到女儿的轮廓,她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嫣儿……」 长公主轻轻地唿唤她,娢嫣幸福地抱住母亲,道:「娘,女儿让你操心了。」 「没有。」长公主摇摇头,「我的娢嫣是我最大的骄傲。」 霍凌云对这个家庭造成的阴霾早已经烟消云散,娢嫣那种达观、豁达的性格也是玉家的一脉相承。她不会因为霍凌云的伤害不相信爱情,更不会因为过往的痛苦而影响余生。 她此刻是无比幸福的。 「新郎的花骄到了!」 五福娘子欢喜地走了进来,她们为娢嫣盖好了盖头,将她搀扶出门,小珍小声道:「姑娘,这外边可真好看啊!」 她知道新娘子是不能抬头看的,可是又觉得娢嫣错过了此等盛大的景象实在有点遗憾,十里红绸上鲜花满缀,珠玉光华,霍凌肃是皇子,是皇家的人,按规矩成亲是不用亲自来接的。 可是他亲自来了,金冠玉带,美若天神。他拉住娢嫣的小手,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他用了一个平淡的称唿,话里是隐藏不住的情意和欢喜。娢嫣握住了他的手,突然腾空而起,被他抱在了怀里。 「娘子,咱们回家吧。」 「好。」 霍凌肃抱着她,在万众瞩目之中上了花轿,将他接到了魏王府,如今的太子潜邸,这一刻他等待了太久了,所以他杜绝了一切的繁文缛节,甚至有点失礼于宾客,就急忙忙地回到洞房里与他相会。 霍凌肃为娢嫣掀开了盖头,两个人正要喝合卺酒,霍凌肃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娢嫣奇怪道:「怎么了?」 霍凌肃向四周看了看,不由弯起了嘴角,「咱们两个恩爱相好,被旁人看到,可是要嫉妒死了。」 娢嫣有些惊讶,又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他们去泰州的路上,霍凌肃也曾经这样说过,是因为一路上萧烈都在跟踪他们。 娢嫣心头一喜,道:「萧烈来了?」 霍凌肃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道:「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回来喝我的喜酒?」 只见门外人影一闪,有人笑道:「有好酒怎么少的了我呢?」 「那还不进来?」 窗子破开,萧烈瞬间已经大咧咧地坐在了屋子里。他束起头髮,英俊的脸上满是笑容。 能这么大摇大摆地闯到别人的新房里,天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而且萧烈果然还是不走门的。 霍凌肃道:「你来喝我的喜酒,怎么还偷偷摸摸地?」 萧烈自己斟了一杯,不客气地先喝光了人家的合卺酒,道:「谁偷偷摸摸了,是你眼神不好使,瞧不见我吧。」 霍凌肃道:「少胡赖了,不偷偷摸摸为什么走窗子?」 今日宾客万千,而霍凌肃眼中盯着的,就只有一个萧烈,他才不信自己会眼神不好的鬼话。 萧烈笑道:「我习惯了嘛。」他说完,又喝了一杯,道:「兄弟,你可要幸福。」 他说的很轻松,可是话里的情意却是无比沉重,霍凌肃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是自然,不用你操心。」 萧烈哈哈一笑,霍凌肃道:「我妹子呢?她怎么没来?」 萧烈神秘地一笑,眼中闪过得意。他低声对霍凌肃道:「她身子不方便,来不了了。」 霍凌肃道:「怎么?生病了?」 萧烈道:「生病倒是没有,只是快要生一个小小烈了!」 娢嫣大喜,道:「昭阳有身孕了?」 「那是自然!」萧烈得意洋洋地望着霍凌肃,「怎么样,是不是还是我比较厉害?」 霍凌肃没有理他,萧烈站起身,道:「好了,喜酒我已经喝过了,我要走了。」 霍凌肃也站了起来,没有挽留,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有人再为难你的时候。」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萧烈忽然竖起一只手臂,霍凌肃也抬起手,与他掌心相握。二人同时用力一拉,半拥在了一起,萧烈道:「我倒是希望,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全书完) 第164章 番外 建元十六年,初春。 这是小玉缜第一次来到皇宫,不过是以霍王府四公子的身份,他的名字也改成了霍凌肃。 那一年,他只有九岁。 自从出生开始,他就随母亲常妃离开了皇宫,他们锦衣玉食,身旁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僕人,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却总是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母亲的脸上也总是布满了忧愁。 直到四年前,他们来到了霍王府,常妃把他带到了老王爷的面前,告诉他这是你的父亲。 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远远比别的孩子更早慧。小的时候,母亲经常把他抱在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是抚摸着他的头髮,凝望远方,他知道那是母亲在想念父亲。 可是她看到霍王爷的时候,明显不是那样的神情。 霍王爷对他很好,甚至是不能再好了,就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说夜明珠好看,王爷就寻遍天南海北,重金给他买了一袋子的夜明珠回来。 第261页 而他也只是用来打弹弓而已。 这样安稳的日子,应该没有什么所求了吧?可是他不开心,他知道母亲也不开心。 他们住在这里,本就是东躲西藏的一部分,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继续流离。 不到一年,他却开始生病了。他越来越瘦,每到病发时候就咳得厉害,母亲紧紧地抱住他,可是他的身体依然冰冷,浑身不住地痉挛。母亲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她的眼神愈加悲伤,她每每凝望着远方的时候,对父亲的感情也从想念,逐渐变成了忧郁、麻木和绝望。 霍凌肃觉得,母亲觉得自己永远也见不到父亲了。 不久之后,母亲死了。 常妃走得那一天看起来非常安详。她的唇边带着笑,府里的嬷嬷们照顾着他,试图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可是他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样子。府里的人都说这孩子只怕是个傻的。 王爷告诉他,他的母亲是病死的,但是他知道不是。母亲死时的样子,根本就不是她生前、或者生病的样子。母亲从来没有那么虚伪的笑过,她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种忧郁,一种慈悲。 她是在无比痛苦的表情里死去,让人做成了这样安详的样子。 她是被人毒死的。 这是霍凌肃窥透的人间第一个秘密,那时候,他还十岁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一生,将会面对多少个这样的秘密。这种寻常人永远无法参透,包含着权利,血腥,各种阴谋,惨无人性的秘密。 可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在这个阴冷的王府,他不知道哪一个是他可以信赖的人。每到晚上,他就把所有服侍的婢女们都撵出去,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忍受着耳边入骨的寂静。他咳嗽的更加厉害了,却只是咬牙忍受着,紧握的拳头,让指甲将掌心抠出了鲜血。 只有这时候,泪水才能肆无忌惮地从眼睛里流出来,他想念他的母亲。 这种感情,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种痛苦的,刻骨的相思,是他对她母亲独有的,每当这时候,他会有一种额外的幸福感,来自于他与母亲之间那种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夺去的感情。 而在外人的眼里,他更加怪异了。他那样的冷漠,不近人情。寻常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完全无法打动他。就算宠爱他的老王爷,他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亲近之意。 他病得愈发严重了,老王爷只好将他送到青阳观里静养,相传那里有一位高人,潜心修道,医术高明,希望能够治好他的病症,可是所有人都不抱什么希望,这个虚弱、怪异的孩子,他们都觉得他活不过十五岁。 可是他就这么顽强地活了下来,九岁那年,太后大寿,特意吩咐进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所有子侄辈的孩子们都来宫中赴宴,太后很喜欢活泼鲜活的孩子们。勛贵中的子女向来早慧,他们听说太后召见,都拼了命地讨好和表现,却只有两个人意外。 一个是玉娢嫣。她好像天生就应该是众人的焦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是长公主的爱女,太后将她视如珍宝,皇上待她更胜己出,她在宫中,从来都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那个穿着桃粉色衣裳,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有别人讨好她,宠爱她。 而另一个就是霍凌肃。他是那样出离隔世,冷漠无情。他同样生得那样美,他拥有一双深邃乌黑的凤眸,长长的睫毛,狭长的眼线,只要看一眼,就会让人陷进去。 可是他却与玉娢嫣截然不同,他的身上带着一种阴冷无情的气息,让人敬而远之。 何况他的身份是那样卑微,他只是一个母亲已死,又疾病缠身,已经被王爷抛弃了的庶子。 皇宫这样的名利场里,一切都是那样现实。拥有权利的,永远都是万众瞩目,没有地位的,永远都是无人问津。 霍凌肃就这样远远的,看着那个天之骄女,绚烂夺目的小公主。 他的目光也被她吸引了,她实在太美了,衣着也是那样的得体华丽。她总是那样张扬而放肆的笑容,那种笑容让霍凌肃冰封的心从某一个地方裂开了。 她身上有他最渴望,却最缺少的东西。 他们唯一的一次交集,是在御花园的一处小河边。小公主冒冒失失地跑来抓荷叶上的蜻蜓,她看到了霍凌肃,问他,「你是谁呀?」 他没有理她,天生的倔强和骄傲,让他显得无礼,他冰封的内心,更迫使他对每一个人设防。 同时他的心里又有点不安,他不想对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无礼。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白白嫩嫩的,小巧的鼻子上翘着,霍凌肃觉得她全身散发着一种芳香的气味。 他的脸有点发红,这种感觉让他不舒服,他强烈控制着,还是扶着一旁的假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你染风寒了?」 霍凌肃脸色红涨,他想要忍住,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疾病面前的懦弱和无能,可是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那一刻他心里产生了强烈的恨意,他恨自己的身体,小公主走到他的身旁,柔软的小手抚摸着他的嵴背,「慢一点,你闻闻这个,或许好些。」 后心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那是女孩子身上独有的气息,像母亲,又不像母亲。霍凌肃觉得身体有些僵硬,接着鼻端传来一种清凉的气息。 第262页 「这是薄荷,」她说,甜甜的笑靥,眼睛里满是诚恳和关切,「你多闻闻会舒服的。」 霍凌肃想要拒绝她,可是双手却不听使唤,他接过来薄荷,贪婪地闻了两口,那种舒爽的感觉从鼻尖一直滑落胸腔,他迷醉了,他在薄荷里也嗅到了她甜甜的味道。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吗?他脸红了。 娢嫣见他终于不再咳嗽了,开心的笑了起来,「薄荷你留着吧。」 他红着脸揣到了了怀里,这么久以来,他已经忘记了如何接纳别人,不管善意还是恶意,可是他竟不忍心拒绝她。 这样的女孩子,任何人都是无法拒绝的。 而他们第二次的见面,记忆简直不能称之为愉快了。她绾着袖子,到御花园的水塘旁边抓鱼,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进去。 霍凌肃吃惊了,他伸手想抓住她,而小公主的力气太大,一把给他也抓进了水里。 霍凌肃有些气急败坏,他的力量甚至还不如一个女孩子。只怪他常年病痛,而她却在京城里骑马打猎。上蹿下跳,太后说她就是御花园里的猴子。 他们紧紧抱着,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冰冷的水温让霍凌肃浑身战慄,而少女柔软的身体,又让他沉醉而痴迷。 她的头髮很长,黑而柔亮,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她小巧的手抓着他的腰,大大的眼睛,鲜红的嘴唇就在他的面前…… 霍凌肃感觉浑身都僵硬了,而娢嫣扑腾了两下,成功将他带出了水面,她的水性也很好。 她仿佛天生就是上帝的宠儿,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咱们赶紧偷偷把衣裳换了吧,要是被发现了,又不知道多少人得挨骂。」 刚从水里出来的她,脸上没有一点惊恐,害怕,反而一脸兴奋地对他说,仿佛刚刚完成了什么壮举。 霍凌肃的一生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纵然他经歷过很多苦难,可他都是冷静的,体面的。 而现在的他浑身湿透,在冷风里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湿淋淋的头髮缠在脖领上,脸颊上,他不想去管,可是滴下来的水滴让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霍凌肃没办法只能狼狈地擦着眼睛,满脸都是水印。 「呀,忘了你还生着病呢,你快过来,我帮你把衣裳拧一拧,这么湿哒哒可不行。」 她好像终于有了点愧疚感,「你先把外套脱了。」 霍凌肃没有动,女孩子却上来就要脱他的衣服。 霍凌肃的瞳孔陡然放大,多年的教养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他还不太明白,就算「亲了」又能怎么样,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这样做。 「不用。」 他无力地争辩着,女孩已经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她拧干了一条湿透的手帕,笨手笨脚地替他擦干了头髮,脸颊。 她的动作算不上轻柔,至少比那些服侍得丫鬟、婆子们差得远了。身上时不时传来一种少女独有的芳香,手帕摩擦在皮肤上的,那种冰冷和不适的感觉,却骤然让霍凌肃迷醉了。 他浑身僵直,一动也不能动——要知道他本来可以推开她的——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任凭她摆弄着,肌肉渐渐放松,毛孔都舒展了,他竟然贪恋起这种感觉来。 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女孩儿将他的头髮擦干,道:「好啦,快去换衣裳吧,掉水是小事,你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她是怎么好意思让他别往心里去的?到底是谁想去抓鱼、抓蜻蜓,到底谁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如果放在平时,霍凌肃一定会愤怒,而且会让冒犯自己的人,得到他应得的代价。 可是此时的他的心里一片柔软,连一点生她气的意思都没有。 柔软——霍凌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有时候他甚至相信了周围人的话,他心如铁石,他是没有感情的,他不是一个人。 可是今天的这个女孩子,唤醒了他所有诗化记忆,他感觉不只是自己的心,他整个人,他的大脑、他的动作,他的唿吸都变得柔软了。他第一次这样的想亲近一个人。 在娢嫣离开之后,他的心里还在思索着,她看起来那样娇弱,经得起这么冰冷的湖水吗?她会不会生病?她这么顽皮,被爹娘说了,会不会哭鼻子? 想起她眼泪汪汪,很可能受委屈的样子,他竟然会一阵心疼。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捲起衣裳,走出了皇宫。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体会与她相处的滋味,那种奇妙甜蜜的滋味,只是他们那时候还很小,让他无法也没有能力去体会爱情的全貌。 直到是三年后,那个绝色少女,亭亭玉立地出现在他眼前,舞袖翩然,他怦然心动,只觉得唿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他浑身僵直,喉咙火热,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所有的理智教养,和诡诈危险带给他的阴沉,瞬间荡然无存。 他静静地看着她,今夜月色明媚,百花娇艷,皇宫中人海人山,盛况空前…… 可这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的眼睛逐渐丧失了功能,只在黑暗里留下一个艷白的光圈,那个光圈越缩越紧,最后变换了形状,贴合地勾勒在她的身上。 除了她,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十三年来,他在寂静里注视着她。他知道她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知道她所有的欢乐悲喜。他为她的开心而开心,为她的心疼而心疼,几乎变成了一个由她掌控的,可笑的提线木偶。 第263页 十三年前那种奇异而梦幻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八岁,到二十一岁,她引领着他,一点一点,撕开了爱情的全貌。 只是爱情观之于此,他预见得到,往后余生,她会带着他将这箇中滋味,一一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