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拉帮套》 第1章 哑巴说话了 呜哇 ,呜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赵家大院凌晨的宁静。 赵启发站在房门外面,脸色阴沉,没有半点初为人父的喜悦。 “小少奶奶!”接生婆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个小姐!” 她知道,这位大少爷的小老婆,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能听见。 果然,炕上的花籽用胳膊肘努力的支起身子,想要看看刚刚生下的孩子。 房门忽然开了,赵启发背着双手走进来。 接生婆赶紧献宝似的把孩子抱到他的面前:“大少爷您看看,是个小姐!” 赵启发三十多岁了,大老婆成亲十多年,一无所出,以前娶过的两房小老婆,大人孩子也都没能活下来。 这个孩子,虽说是个女孩,却是赵家大院的第一个孩子。 接生婆想着大少爷高兴,肯定会多给点赏钱,不料抬起头 ,看见的是赵启发冰冷的眼神。 接生婆一激灵,赶紧把孩子放炕上,转过身,逃也似的跑了。 花籽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伸手想把孩子抢过来,但还是慢了一步,孩子已经被赵启发抱在怀里了。 赵启发看向怀里的孩子,右侧嘴角有一个黑点,他皱紧眉头,用大拇指使劲擦了一下。 小孩子皮肤娇嫩,立刻红了,但那个黑点却更加明显了,是颗黑痣。 赵启发冷哼一声,抬手一个大耳刮子。狠狠的扇在花籽的脸上。 “贱货!” 嘴角沁出鲜血,她用手擦了一下,张嘴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花籽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狠狠的盯着他。 赵启发根本不理会她,看有什么用?如果眼神能杀人,他也不用痛苦这么多年了。 他抱起孩子往外走。花籽急了,张开嘴努力喊叫:“啊,啊还,还—还—还给我!” 赵启发猛的站住了,回过身,眯起眼睛,不停的打量花籽。 他重新走到炕沿边上,捏住花籽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嘿嘿笑了:“有意思,哑巴说话了。” 花籽看见他笑,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她实在太清楚,这个男人笑着做的事有多恐怖。 说不怕是假的,那种痛苦和屈辱,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花籽是个哑巴。但她不是天生的天聋地哑。 她记得很清楚,四岁那年的一天傍晚,正在吃晚饭,疼爱她的爹从山上打猎回来了,走到院门就大声喊:“闺女,爹回来了!” 她撂下饭碗,嘴里叼着筷子往外跑,过门槛子的时候,摔了一跤,筷子深深的扎进嗓子眼里。 拔出筷子一看,上面带着血,从那以后,花籽就不会说话了。 再大些,她也能含糊的说些话,呜哩哇啦的,听不清楚。孩子们笑话她,冲她扮鬼脸,学她说话,还骂她是大哑巴。 她很难过,为了不让别人笑话,索性不开口了。 这么多年,连她自己都深信,她就是个哑巴。今天一着急,竟然脱口而出了。 花籽后悔,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她不顾母亲的反对,执意要给赵启发做小。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啊! 花籽从小到大,看见的都是两腿是泥的糙汉。 像赵启发这样,干净温和,又带着儒雅气质的男人深深吸引了她。 然而新婚之夜,赵启发将她反绑手脚,整整折磨了一夜。 她才知道,这个人前温文尔雅的赵家大少爷 ,背地里就是个疯子。恶魔! 赵启发是个变态,总喜欢深更半夜的折磨她。 花籽倔强 ,成亲两年,抗争了两年。至今没服过,但她一个女人,终究力气有限,身上经常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没有好地方。 而且花籽越反抗,他就越兴奋。 赵启发用在她身上的路数,让她想起来,都止不住的心惊胆颤。 赵启发打了她一耳光以后,抱起孩子走了。 花籽挣扎着爬起来,穿上裤子,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一定要把孩子抢回来!” 花籽一点点挪到炕边上,准备下地。 “嘭”的一声,赵启发去而复返,一脚踹开房门,伸手抓住花籽的头发 ,就往地下拽! 花籽死死的搬着炕沿,用力反抗,但头发抓在赵启发的手里,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他拖拽到地上。 赵启发松开手,慢慢的蹲下身。习惯性的捏着花籽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这次没打她,竟然温柔的在她的嘴唇上舔了一下。 花籽一哆嗦,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还—给—我…还—给我,”她磕磕巴巴的声音透着绝望。 赵启发用手揩了一下脸,摊开双手看了一眼。 随后,把花籽的脸按在地上,用手掐住她的后脖颈子,用力下压。恶狠狠的说:“你们这些贱货!你怎么不求我呀!你求我呀!” 花籽不吭声,浑身瘫软,没有一点力气。 赵启发站起身,扯着花籽的头发,拽着出了房门。 早春的凌晨很清冷,花籽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被风一吹,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正是寅时。几个早起的下人,看见这一幕,都偷偷的退了回去。 赵家大院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花籽粗重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 她低着头,用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赵启发的手腕,以缓解头发被拉扯带来的疼痛。 她今天特想和赵启发拼命,怎奈刚刚生产完,鬼门关转了一圈,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正房的屋里亮着灯,昏黄的火苗映在窗户纸上,不停的左右晃动。 一如花籽动荡不安的心。 赵启发把她拖到正房里,使劲一推,花籽就倒在地上了!她勉强直起上身,把后背倚在炕沿根上。 她喘息了一会,好像找到了一点点依靠! 屋里有三个人,赵启发的爹娘,孙守财和赵金花。端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站着赵启发的大老婆赵姜氏。 赵启发双臂下垂,低着头,恭敬的站在父母面前:“爹,娘,儿子把那个贱女人带来了!” 花籽觉得好笑,装的真好,赵启发私底下看他爹的眼神,鄙视而仇恨。 她一直不明白,一个儿子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父亲。 直到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 第2章 大不了一死 孙守财五十岁左右,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很年轻,长着一双桃花眼,脸上总是带着伪善的微笑。人送外号笑面虎。 赵金花人高马大,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塌鼻梁,还长着一张地包天的嘴。 方圆百里,估计没有比她长的更丑的! 要不是她爹是赵家岗最大的地主,当年就算要饭的孙守财,也不会娶了比自己大十一岁的寡妇,入赘到她家! 赵金花的老爹一死 ,工于心计的孙守财就彻底掌控了赵家大院。 如今又老又丑的赵金花,没有了老爹这个大靠山,只能战战兢兢的看他的脸色度日。 赵姜氏生的极俊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身材高挑,粉面桃花。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如同风摆杨柳。 赵启发当年娶她进门的时候,曾经立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有她足矣! 只是,没承想…… 赵金花的怀里赫然抱着花籽刚刚生下,就被赵启发抢走的孩子。 孩子用一条薄被包裹着。落出一条小腿胡乱的瞪着。 花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赵金花用烟袋锅子使劲的敲了敲桌子。问赵启发:“发呀,你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赵启发没抬头:“不是!” 一个漂亮的女人,在胡子窝里待了整整七天。 一想起这茬,赵启发的心就绞痛,自己的女人,一个,两个……都给自己扣上了绿油油的大帽子! “看来,对付她们的手段还可以再狠一点!”赵启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赵金花看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把孩子放在赵姜氏的怀里说:“去,给她看看!别觉得俺们娘们冤枉好人!” 赵姜氏得了命令,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把孩子一下子扔到花籽的怀里:“贱货,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敢说这不是一撮毛的孽种?” 花籽低下头,满眼柔情的看着怀里的孩子,小脸粉嫩,右侧嘴角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这颗黑痣就是他们所谓的证据。土匪头子一撮毛的右嘴角下就有一颗黑痣,上面还长着几根黑毛。他也因此得名。 世上就有这么巧合的事! 这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成了屎了! 花籽抬起头,看了赵姜氏一眼,眼里满是鄙夷,她冷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着她的孩子。 这一声冷笑,再加上那个鄙夷的眼神,把赵姜氏激怒了,她抬起花籽的脸,狠狠的扇了她一耳光。 别看赵姜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手上的劲道不小,花籽的脸上立刻出现五个手指印。 赵金花抽了下嘴角,脸上的横肉跟着颤了几颤。 从打花籽那个愣头青弟弟,端着土铳对着她的宝贝儿子那一刻起。赵金花就坚定了弄死她的心。 这八个多月来,赵金花一直在盘算。如果花籽生个带把的。不管是谁的种,都是她赵家的亲孙子。 但花籽必须死,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赵家的丑事都不能让外人知道。 是肉就得烂到锅里。 如今生了个嘴角有黑痣的丫头片子。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即便她是自己的亲孙女又如何? 用一条不值钱的小命换老头子的一世清名,还是值得的! 赵金花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发呀!你要是个爷们。就给我往死里打这个不要脸的破烂货!” 赵启发得了他娘的圣旨。撸撸袖子。上去就是一巴掌。 花籽双手抱着头,把孩子紧紧的护在怀里。头努力前倾。默默的承受着赵启发的拳打脚踢。 赵启发打累了,坐到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花籽儿用手攀着炕沿。站起来。努力爬上炕,她的眼角余光一瞥,身旁有一把剪刀。很锋利,闪着亮晶晶的银光! 花籽打定主意,今天她一定要钏赵启发一剪子!最好能要了他的命! 她要让赵家知道,让整个赵家岗的人知道——她,猎户的女儿,是不好欺辱的! 大不了一死! 死也要带上她的女儿,她不能把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个没有人味的家里。 她把手放在孩子的脖子上 。收紧! 孩子适时哭起来,花籽的心颤了,抖动的手无力的从孩子的脖子上滑下来。 她再也没有勇气掐上去了! 花籽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模糊一片,屋里的几个人都变成了虚幻的影子。她的两腿间一片粘腻,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她流血了 ,流了很多血。 她本能的搂紧孩子,摸索着解开衣襟,把奶头塞进女儿的嘴里。 母女一场缘分,她不想让孩子一口亲娘的奶都没有吃上,就天人永隔! 孩子的小嘴使劲的砸巴着。一股疼痛的酥麻感传遍花籽的全身。她闭上眼睛。感受这种做娘的滋味! 孩子嘴里含着乳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刚生产一个时辰的娘,哪有奶水喂养她的宝宝啊! “看看,贱不贱吧,公公还在这呢,说露就露?都不知道遮掩了?这还要不要脸?”赵金花颠着屁股叫骂。 “哎!”孙守财装腔作势的捶胸长叹:“真是家门不幸啊!丢了祖宗的脸啊!” 花籽在心里冷笑:“半夜钻儿媳妇的屋子,你怎么不嫌丢祖宗的脸?” 自从花籽看见公公半夜从赵姜氏的房里出来。她就知道 ,孙守财肯定会对付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搭上自己的孩子。那可是赵家唯一的血脉! 虎毒还不食子呢! 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相信,几个月前的惊马事件,会是孙守财使的阴招。 那一次,如果没有一撮毛的出手相助,自己和孩子早就命丧黄泉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自己不干不净,还往别人身上扣屎盆子! 花籽轻蔑地扫了几个人一眼。 赵启发怒了。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窜过来,伸手来抓花籽怀里的孩子。 花籽没有犹豫,抓起身旁的剪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赵启发的脸上刺了过去。 她的目标是眼睛,可由于眼前模糊,看不真切。失了准头,这一剪子正刺到颧骨的下方。 赵启发一声惨叫,剪刀在脸上耷拉着,晃来晃去。 花籽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这个可悲,可恨又可伶的男人脸,在自己的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不见了…… 第3章 把这个孽种扔到野狼沟去 赵金花慌忙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倒腾着小脚,两只胳膊往外扎撒着,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到赵启发的面前。 她伸手拔掉儿子脸上的剪刀。赵启发又是一声惨叫。脸上立刻流下血来。 赵金花让赵姜氏用手按住伤口。转身走到炕边上,抓起花籽的衣襟,一巴掌呼过去:“反天了你!” 花籽的头向后仰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赵金花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花籽的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鄙视的,不羁的笑容。眼睛睁的老大,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赵金花只觉得后脖颈子飕飕冒凉风。伸手一探花籽鼻息,气息全无。她竟然死了! 花籽的弟弟花春曾经对他姐夫说过,但凡他姐姐有个三长两短,就一枪崩了他! 赵启发不怕他:“一条小河沟里的泥鳅,能掀起啥风浪来?” 大不了让赵四跑趟二龙山了。花钱免灾!” 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要弄死一个花春,还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赵金花坐回椅子上,指使赵姜氏:“去那个死鬼的屋里,找一套干净囫囵的衣服来。收拾干净了。让赵四去她娘家报丧!” 赵姜氏不情愿,不动窝。嘴里小声嘀咕:“怪瘆人的!” 赵金花火了:“你要是能生出孩子,何必给启发说这个小老婆?还不都怨你不中用?眼下谁能使唤?你怕家里的这点馊巴事别人不知道?” 赵金花连珠炮似的问了四句,末了一句一语双关。赵姜氏当时老实了。 孙守财赶紧打圆场:“你吵吵把火的干啥呢?” 又转向赵姜氏:“活着的时候你都不怕她!死了你怕她啥呢?快去,快去!” 赵金花冷眼旁观,心里暗骂:“你个老扒灰,不是人的老鳖犊子!” 赵姜氏磨磨蹭蹭的去花籽的屋里找来一套藏蓝色的棉袄棉裤。又端了盆水。 把花籽的衣裤往下一脱,才发现她的裤子上全是血,就连她身下的炕上都是血窝子。 赵姜氏抬起双手,两手通红,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口吐起来。 赵金花走过来。把赵姜氏推到一边去:“没用的玩意!”自己亲自动手,把花籽擦洗干净,把头发梳好,盘上疙瘩揪。 只是花籽两眼圆睁,怎么摩挲都不肯闭上。 赵金花把花籽拾掇利索了。赵启发的脸上也不流血了,伤口不大,挺深,肉往外翻翻着。 赵金花打发孙守财出去,把赵四找来。 让赵四把花籽抱回她自己屋里。找了块门板,放在上面,盖上白布单子。 然后赵金花往地上一坐,双手一拍大腿,“嗷……”的一嗓子嚎上了:“哎呀,我的儿呀,你可要了娘的老命了……” 孙守财装模作样的连连叹气,把下人们全部叫来,宣布了噩耗:“小少奶奶难产,没了。” 下人们里面有在赵家年头多的,知道底细,孙守财扒灰,上了儿媳妇赵姜氏的炕。 他们觉得自己做的隐秘,却忘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赵启发从打那时候,整个人都变了。 他把对他爹和赵姜氏的恨全发泄到小老婆的身上。 到如今,三个小老婆,也只有花籽活了两年,是活的最长的。 三条花一样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赵启发的辣手摧毁了! 有人进屋,把干打雷,不下雨的赵金花架起来,扶回她自己屋里。 赵金花回了屋,把人打发走了。关上房门,爬到炕上。 把那个一直哭个不停的小丫头抱在怀里。仔细端详,真有几分赵启发小时候的样子。 赵金花心里画魂儿,花籽从七星砬子回来八个月就生了,按日子掐算,这孩子是赵启发的,可这痣也太会挑地方长了!这到底是不是一撮毛的种? “哎”赵金花叹口气:“谁让你不会托生了,你要是个小子,你就是我的亲孙子!” 她把孩子放在炕上,拿起旁边的枕头。往小家伙的脸上比划了好几下子。还是没忍心下手。 赵金花叹口气:“老了!心都硬不起来了! 想当年为了儿子能吃饱奶活命,她亲手捂死了赵启发的双棒姐姐。哎……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交给赵四办吧!” 眼看着天过了未时,赵金花把赵四叫来:“四呀!这些年大姑对你咋样?” 赵四心里咯噔一下子,但凡这娘们说出这话来,接下来让他干的,准时缺德带冒烟的事。 赵四低着头:“大姑这些年拿我当亲儿子!”每次赵四嘴上都这么回答,心里却把她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赵四是赵金花的一个出五服的侄儿,从小就在他家扛活。和赵启发一起长大。是个跑腿子,光棍汉! 赵金花招手:“算你小子有良心!” 赵四凑到她身边,赵金花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上了:“四呀,家丑不可外扬啊!” 把孩子往赵四面前一推:“你看看,一撮毛的种,启发就一巴掌,那个贱女人就全招了。” “眼下那个贱女人产后大出血死了。这个孩子不能留,这要让一撮毛知道了,咱家有灭门之灾。” “不管你咋把她弄死,扔到野狼沟去吧。这就走!正好去她娘家报丧,路过……” 赵四出了正房,回自己的屋里拿出仅有的那件羊皮坎肩,穿在身上。把孩子往怀里一揣。 上马棚牵出那匹枣红马。翻身上了马背,两腿一夹马肚子。那匹马就撒开四蹄“嘚嘚”的跑起来。 花籽的娘家在七星山下的四马架。 赵四策马飞奔。怀里的孩子一路哭闹不止。 赵四有点心酸:“哭吧,哭哭你娘,也哭哭你自己吧,没准很快你们娘俩就见面了!” 到了野狼沟,赵四勒住马缰绳。翻身下了马,敞开衣襟一看,小家伙也许是哭累了。睡了! 小嘴一憋一憋的,皱着小眉头,赵四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抱着孩子,走进沟里,里面荒草没棵的。风一吹,树叶子哗啦啦直响。 这地方,附近的几个屯子,死了小孩子。都是谷草一捆,扔进沟里完事。 所以这地方时有野狼和野狗出没。 赵四往里走了没多远,脱下自己的羊皮坎肩,把孩子包好,往地上一放,是死是活,你就听天由命吧! 第4章 哭吧,哭吧 赵四走出野狼沟,侧耳一听,没有一点动静:“这哪行啊!就算道上过人,也听不见啊!” 他转身又回到沟里,把孩子抱起来,一个时辰要是没有人捡走,孩子必死无疑。 赵四摇头叹气,想了想,抓起孩子的小胳膊使劲咬了一口,咬出了四个牙印。沁出细细密密的血珠来。 小孩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赵四走到沟外,孩子凄厉的哭声真切的传来。 “哭吧,哭吧!哭出个活命的机会!” 他重新上了马背,打了个盘旋,继续赶路,野狼沟离四马架还有二里路。 道路的两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此时正是映山红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粉红一片。 赵四一扽缰绳,马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仿佛又看见了花海中,抓野兔的那个姑娘,矫健的身姿。飞扬的长辫。红彤彤的脸颊。 可惜那个山鬼一样灵动的姑娘,短短两年的功夫,就变成了赵家大院里一具冰冷的尸体。 赵四信马由缰,远远就看见花籽的大弟弟,花春在屯子边上东张西望。他的身后跟着他家的那条大黑狗。 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材壮硕,五官棱角分明,古铜色的肌肤。有着成熟男人的体魄。难怪能徒手撂倒一头野猪。 脸上却是少年的青涩。 赵四下了马,花春立刻跑过来,一边接过马缰绳,一边笑着说:“赵四哥,真的是你来了,我娘老早就让我出来迎你!” “我娘昨晚上犯夜,一宿没睡。今天一天坐立不安的。就说你来了,让我出来接了几趟了!” 赵四知道,这就是血脉相连。 话在舌尖转了几转,他还是有点不忍心说出口。 没办法 ,只能一咬牙一跺脚,拉住花春:“老二,你姐姐没了!” 笑容立刻从花春脸上消失了,他一把抓住赵四的前襟:“你胡嘞嘞啥!” 赵四低下头:“生孩子,难产,大出血,两条人命都没了。”他说的心虚,但花春哪还分辨得出来! 太突然,搁谁也受不了,好好的人, 说没就没了。花籽她爹死的早,两弟弟几乎是花籽养大的。 长姐为母,那姐弟关系可不是一般的亲。 花春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毫不掩饰的低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花春抬起头,对赵四说:“我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要是知道这事,一准随我姐姐去了!你就说我姐生孩子,你这是报喜来了!” 赵四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花家老太太正两手拄着炕沿,身体前倾,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听见脚步声,急急的问:“是赵四来了吗?” 赵四紧走几步,到了炕沿边上,老太太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又问:“四呀!这天都要黑了吧?你这时候来,可有啥急事?” 赵四看了眼一直流泪的花春,还有一脸疑惑的老三花秋,强挤出点笑容说:“是有事,喜事,小奶奶生了个胖小子!” “哦……”花老太太长长的舒了口气,呵呵笑了:“这还真是喜事!我闺女这是熬出头了!” 低下头,用袖子沾了沾眼角。心里慢慢平复下来。 昨晚上老太太做了个梦,梦里花籽满身是血,光着脚,穿着一套藏蓝色的衣裤,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着说:“娘,我先走了”说完倏忽不见了。 老太太一激灵醒了,心砰砰跳个不停。后半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听了赵四的话,老太太放下心了:“人都说梦是反的,看来这话不假!” “老二啊!”花老太太叫二儿子。 花春没说话,给花秋使了个眼色。花秋立刻张嘴:“娘,叫我啥事?”声音竟和花春一模一样。 赵四看呆了。 老太太接着说:“老二啊,看样子你得上山打点野味了!哎……先顾活人要紧啊!” 每年春季这阵,花家从不上山打猎,这是花春他爹活着的时候,就有的规矩。 春天是万物孕育生命的季节,花老太太也是头回破例。 花老太太吩咐完二儿子,又喊小儿子:“三儿呀,拾掇饭菜,让你四哥吃了饭再走!” “好嘞!”花秋答应着。却没动弹。声音清脆。和花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花春的身下有两个妹妹,都夭折了。 所以花秋比哥哥整整小了八岁,他才十岁。 赵四赶紧回话:“婶子,我着急回去,饭就不吃了。我走了!” “二呀,送送你四哥。” “嗯呢”花秋学着花春答应完了。紧接着又用自己的声音说:“我也去!” 花秋跟着哥哥和赵四走出房门。花家的院脖子很长。 三个人到了大门外,花春拉住弟弟的手说:“三啊,姐姐死了,我得去看看!” 花秋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他一把抱住哥哥的腰,呜呜哭起来! 赵四心里一阵难过。 花春推开弟弟:“别哭,别让娘知道。你知道娘问话咋说吧?” 花秋点头,看着赵四和哥哥上了枣红马。擦擦眼泪 ,转身回去了。 俩人骑着马,一会的功夫就到了野狼沟了。赵四勒住马,跳了下来。 抬头对花春说:“等我一会,尿泡尿!” 赵四不放心。 他边走,边假装解裤带。着急忙慌的钻进沟里,来到刚才扔孩子的地方。空空如也! 赵四心里一惊,赶紧在四周踅摸一圈,没有血迹,没有拖拽的痕迹。又再次确认了下地方 ,没错,就是这! 赵四拍拍胸口,强压住心里的激动,活门大,看来孩子是让人捡走了。 老天爷总算开了一回眼啊! 他几步窜到沟外,翻身上了马背。照着马屁股使劲抽了一鞭子。 枣红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赵四快马加鞭。三十里的路程,半小时到了。 到了赵家大院门口,枣红马自己停下脚步。不停的打着响鼻儿。这一路飞奔,再加上驮着两个人,它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花春跳下马,大门立刻打开了。赵金花站在门口,看见花春,一把抱住,扯开嗓门,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 赵家大院人多,灵棚已经搭好了! 花春几步走进灵棚,站住了。他实在不敢相信,门板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姐姐。 姐姐从小好动,满山撵兔子,上树掏鸟窝,采猴头。就连睡觉都打把式。 他娘常说,花籽是个假小子。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可花春知道,这都是生活逼迫。姐姐如果不那么泼辣,他和弟弟也许就饿死了! 花春想着想着,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他慢慢的走到姐姐身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慢慢的掀开了白布单子! 第5章 一定给你报仇 花春掀开白布单子 ,看见姐姐直挺挺的躺着,眼睛瞪的老大,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花春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姐姐下一刻就会像从前一样蹦起来。满山追着他打。 可姐姐再也不会起来了。她永远的离开自己了! 花春用两手抱着头,肩头耸动。泣不成声。 哭了好久。他伸出右手,覆在花籽的眼睛上。轻轻一摩挲,眼睛闭上了。他松开手,眼睛又睁开了。 花春站起身 ,心里犯了疑惑。凭着他猎人的敏锐。他发现赵家大院戒备森严。四角炮楼上都有人。 赵金花的左右也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而且,自从他进了赵家大院,就没见过他姐夫赵启发。 花春皱紧眉头,心里暗想:“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我姐姐是怎么死的?”花春问赵金花。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赵金花不乐意了,冷着一张脸说:“哪个女人生孩子 ,不是一只脚踏进阎王殿?死人还不是常有的事?” 她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手拍大腿,左一声儿,右一声肉的干嚎上了! 几个下人过来,把她架起来,她肥胖的屁股使劲向后坐着,被人拖拽着,一路哭闹着走了。 花春看着她进了屋,这才跪在姐姐跟前,一张一张的烧起了纸钱。 既来之,则安之。 天很快黑透了。烧了关门纸,花春让下人们都回去了,他一个人给姐姐守灵。 想起爹死后,姐姐用柔弱的双肩扛起一个家,等到他长大成人,姐姐已经成了二十几岁的老姑娘了! 要不是一家人拖累她,怎么也不至于给赵启发做小! 姐姐在赵家大院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花春不知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成亲的那天起,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 成亲两年来 ,姐姐只回了一趟娘家。到家的时候,天就擦黑了。只住了一宿,就匆忙回去了。 那次回家,姐姐郑重的和花春比划,七星砬子上的大当家的,是故人,有困难的时候可以去找他。 直到现在,花春也想不起来自己和一撮毛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花春想起来 ,姐姐那时候却是和平常不大一样。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到了后半夜,花春有点犯困了,前仰后合的,直打瞌睡。 他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肚子胀的慌,他这才想起来,从下半晌到现在,没去过茅厕呢。 他憋着一泡尿呢! 厢房的窗户上,透过一点微光。这样的日子,下人们是不能睡觉的,随时听从使唤。 花春奔着亮光去了,他准备绕过去,上房后头尿泡尿去。 走到窗户根底下,听见屋里窃窃私语声。是几个女人。 花春是猎人,听力异于常人。虽然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的很清楚。 “你说,花籽生的孩子真能是一撮毛的种?” “别糟践人了 ,算算日子也不对呀,这才是杀人不用刀呢!年纪轻轻的就死了。还不把爹娘疼死!” “哪有爹呀!就一个瞎眼的老娘,两个弟弟,听说大的才十几岁。” 声音又小了:“赵启发那就是欺软怕硬的主。你看那个 ,他敢动一手指头?” “嘻嘻……那他是不敢,有他爹给撑腰呢,那笑面虎多邪乎啊!” “今天要不是他连踢带打的,花籽也不能死,刚生完孩子,哪经得住这么祸害呀!” 平时少祸害了?死了享福了!早死早托生。 “有闺女,就算饿死,也不能进这个高门大院里!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呀,别说了!早晚死到这张嘴上!” “这不是没别人嘛!” 花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像被谁用手揪着一样疼痛。 我的傻姐姐,受了委屈,为啥不告诉我? 花春在房后头尿了一泡尿,没着急回灵棚,他溜着墙根,来到炮楼底下,侧耳细听。 炮楼里有两个人,格愣格愣的小声唠着闲嗑,花春听了一会,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转身想回去了。 这时候,其中一个人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毛都没长齐呢,摆这么大阵仗,弄死他还不跟踩死个蚂蚁似的!” 花春停住脚步,心里揣摩:“这说的是谁?” 另一个声音说:“别吹牛b了,那小子要是和你单挑,你都不知道咋死的!他那杆土铳百发百中,蚊子让他盯上,都没跑!” “你咋说的跟真事似的呢?你看见了,别人家说啥你就信。我看东家就是做了亏心事了,怕……” “嘘……不想活了?让你干啥就干啥得了!” “哎,不是你先提的话茬吗?” “你先提的……” “我操,哪个王八犊子先提的……” 花春摇头苦笑,几句话,干起来了。这脾气都够大的! 他不动声色的从炮楼底下溜回灵棚里。 看着死去的姐姐,心里暗暗发誓:姐,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花春不动声色的在赵家大院待了三天。赵家也紧张了三天,赵启发始终没有露面。 三天后,花籽下葬,花春随着人群到了赵家的祖坟。 地方不错 ,半山腰上,背后大片的树林,前面有一条小溪。据说找高人看过,有山有水有树林,是块宝地。 在赵家祖坟最外围的边上,有两个小坟包。 坟上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坟旁有成片的刺梅果花,开的正艳。 有了这一片野花,这两个坟头显得还不那么凄凉。 花籽和底下的这两位一样,都是赵启发的妾室,还没有儿女,活着都不拿当人,死了,碍于脸面,不得不给块地方安身。 花春看着姐姐草草下葬,心里暗暗记住了地方,别看他年纪小,遇事冷静。赵家的这笔账他是记心里了。 但眼下赵家对他有了防备,他得忍,家里还有老娘和小弟,自己动手前,一定要把那娘俩安排妥当了。 无后顾之忧, 他才好下手,至于他自己,花春不在乎生死。只要给姐姐报了仇,死又何足惜! 花春站在半山腰上,眯起一只眼睛,用两只手比出一个虚拟的枪,瞄准赵家大院的方向,勾动手指。 他在心里冷冷的说:“赵启发,我看你能躲过初一,怎么躲的过十五。” 第6章 这是到哪了 花春失魂落魄的回到家 ,却发现他娘呆呆的坐在炕上。头发散乱,憔悴的不成样子。 他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弟弟一眼。 花秋哭了:“二哥,娘就这样坐了两天两夜了!” 花春走到炕边上,拉起老娘的手:“娘,你这是干啥呀!” 老太太扭过头,干瘪的眼里落下一滴眼泪来:“老二,这三天你去哪了?你姐姐是不是出啥事了。” “别糊弄我,我眼瞎,心可没瞎,三儿能学你说话,却学不来你的脚步声,你们姐弟三个,不用开口,我就知道是谁!” 花春知道瞒不住了,低了头。 老太太用手捶炕:“你姐姐死了是不是呀?” 花秋走过来,抱住二哥,哇哇大哭起来,这三天,他一直憋着,不敢哭。 花春抱紧弟弟,眼泪无声的滴落。 “命啊!这都是命啊!”老太太嘟囔着,伸出颤抖的手,摸到自己的枕头,用手来回摩挲了半天。然后把枕头扶正,默默的躺下了。 拉起薄被,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一个人躲在被子底下瑟瑟发抖。 第二天花老太太一直低烧,昏昏沉沉的。嘴里含糊不清的总嘀咕什么! 花春把耳朵凑到娘的嘴边细听,才听清娘说:“等等娘,你一个人走, 我不放心啊” 当天晚上,花春没敢睡觉,怕老娘有个好歹的,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但是到了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 。他已经一连五天没睡个好觉了。 他强打精神看了看弟弟,花秋睡的正香。花春没舍得叫醒他。 “我就眯一会!”花春嘟囔着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花春被一阵急切的挠门声和犬吠声惊醒 ,他睁开眼睛,看见花秋也刚刚爬起来。 花秋半闭着眼睛说:“二哥,黑子要进屋,你把它放进来吧!” 花春没搭茬,他看见窗外有火光。屋里已经能闻到烟味了。 “三,快起来!”花春急急的喊:“着火了!” 花秋一骨碌爬起来。 花春用被子把老娘裹紧,打横抱了起来。飞起一脚,踹开窗户,浓烟和火苗子呼的一下扑过来。 花秋就式一滚,到了窗户边上,纵身一跃,就出去了,外面浓烟滚滚。 花秋一边咳嗽,一边伸开双手。花春知道,弟弟这是让他把老娘送出去。 情况危急,花春也没功夫想花秋有没有力气接住老娘了。 他趴在炕上,两手平着把老娘举过去。 花秋伸手接住,立刻抱着老娘,坐在地上。烟往上跑,越接近地面,烟越小。再者他还小,站着他也抱不动。 花春两下子骨碌到地上,让弟弟把娘放在自己背上,背上娘,猫着腰往大门外跑。 花秋后面紧跟着。别看他小,平时没少跟哥哥上山打猎,胆量惊人。遇事沉着冷静。 要不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呢! 哥俩跑到半山腰上,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房子整个烧起来了。火光冲天,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尤其刺耳。 黑子也跟着跑来了,在哥俩的腿边不停的蹭来蹭去。一劲摇着尾巴。 花春心里纳闷,刚才仓皇之中,他明明闻到了油味 ,这场火怕是人为的。 但大黑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呀!深更半夜的,要想进他家院子里放火,属实不容易! 他根本就没听见狗叫声! 花春没想到, 黑子也有自己的私事。屯子里有条母狗起秧子(发情),黑子跑去会情人了。 等到它力挫众狗,赢得小母狗倾情回眸 ,成就好事以后回来,火就着起来了。 也亏得黑子回来的及时。要不这几口人没准真就葬身火海了。 花春在心里冷笑,赵家这是做贼心虚。要杀人灭口了! 眼下,娘几个无家可归了。 看样子,也只有上七星砬子找一撮毛了。娘病的厉害,也要找先生看看。 七星山上的邱老道 ,名声响亮。花春也只能去那碰碰运气了! 花秋抬脸看着哥哥,等着他拿主意。有娘和哥哥在,花秋并不在乎去哪。 花春摸摸弟弟的头,把娘放下来,抱在怀里。娘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动了动身子。又沉沉的睡去了。 花春看着自家的房子烧趴架了。站起身,重新把娘背好 ,准备上山了。 可惜了爹留下的那杆土铳了! 黑子坐在地上,冲着家的方向嗷嗷嗷的叫了几声,站起身,率先向山上跑去。 哥俩个沿着崎岖的小道,向七星砬子攀登。 更深露重,两人一狗,很快浑身湿漉漉的了。 花春常年在山里打猎,知道七星山绺子在哪,只是背着娘,不敢走的太快。 黑子在前面开路,花秋频频伸手把头顶的树枝搪开,便于哥哥通过。 哥俩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在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到了一撮毛的山门外。 黑子在山门外,跑来跑去。不时的汪汪两声,绺子里几条狗冲出来,顷刻间咬在一起。 狗叫声惊动了绺子里的土匪,几十个人呼啦啦跑出来,有提鞋的,有系裤带的。着急忙慌的,以为有人攻打山寨来了。 出来一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坐在山门外的树墩子上,怀里还抱着个人。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几条狗掐架。 一撮毛阴沉着脸走出来 ,手下的弟兄也太松懈了,这要是谁来攻打绺子,直接让人连窝端了。 “昨晚上是谁值的夜?”一撮毛怒吼一声:“给我一人抽五十鞭子。” 看见这几条狗掐的难分难解,一撮毛更生气了:“几条狗干不过人家一条啊?养你们有啥用啊?今天要是干败了,全给老子他妈下汤锅!” 仔细再一看这条黑狗,似曾相识!哎呀!这不是黑姑娘吗? “这不是黑姑娘 !这是它儿子,小黑子,它俩不一样,黑姑娘有白尾巴尖!”一提起他的狗,花秋就来劲了。 狗既然认识,那人就不用说了。一撮毛知道,来的人是四马架的花家。 紧走几步,一撮毛就到了花春的跟前了。 花老太太也醒了,花春为了让他娘躺的舒服点,把被子打开,铺在地上。 老太太斜倚在儿子腿上。吸了吸鼻子,有花香,有新鲜的泥土气息,有虫鸣鸟叫。有狗咬声。她问儿子:“老二呀,咱们这是到哪了?” 第7章 上了七星砬子 一撮毛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老太太。面容干瘦,双眼塌陷。很难和十几年前的那个漂亮的中年妇女挂上钩。 但听声音,确实是花婶儿。岁月沧桑,变化实在太大了。 花春看见一撮毛没有恶意,也没拦着。 一撮毛伸出双手,握住老太太的手,花老太太微微抖动了一下,问道:“你是谁呀?” “我是李柱子”一撮毛眼睛有点潮了。 花老太太伸手摸向一撮毛的脸。摸到嘴角的那几根黑毛上,呵呵笑了:“好小子,还真是你,咱娘俩多少年没见了?” “婶子,咱进屋细唠吧!” 花春抱起老娘,跟在一撮毛的后面。进了寨子。 原来花春他爹和一撮毛他爹那是过命的交情。两个人没事就喜欢在一起喝酒。 花籽小的时候,她爹有心给她和李柱子定个娃娃亲,但一撮毛他爹拒绝了。理由是自己身上有案子,东躲西藏的。怕连累了花家。 等到花籽再大点,一跤摔成了哑巴,花家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提此事了。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花老太太长叹一声说:“人的命天注定啊!” 后来,那哥俩不知道因为啥事掰的,花老太太只记得,哥俩最后喝酒是在一个大雪天。 俩人足足喝了一宿,李大哥走了以后,花春他爹一个人又喝了一天。喝的酩酊大醉,砸了酒壶和酒盅。 宿醉了三日。从此后,竟然滴酒不沾了。 从那天起,李大哥父子彻底从花家人的眼前消失了。 而七星砬子也是那时候多了一股义匪。 花春他爹临死前,大呼倒酒,倒酒! 一撮毛愣了,他爹死的时候,也喊倒酒啊倒酒! 花老太太和一撮毛一对老哥俩死的日子,竟然是同一天。 众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唏嘘! 老太太说了半天,累了,气都倒不上来了。 一直跟在一撮毛身后的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伸手搭上老太太的脉门。 摸了半天,小老头大声说:“没事, 就是心火大点!” 花春知道老娘病的厉害,这老头这两下子真不行。 看着一撮毛,花春有点不好意思张嘴,虽说是世交,但这段交情,他一点印象没有,也难怪,那时候,他还是个吃奶的娃呢! “那什么!能不能让你们这的邱老道给我娘看看!” 一撮毛笑了:“这不就是嘛!” 花春有点吃惊,他一直以为,邱老道是一个仙风道骨,长须飘飘的得道高人模样。没想到其貌不扬。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花春心里高兴 ,既然邱老道都说了,没事,那肯定是没事啊! 他咧开嘴笑了:“娘,听见没有,你没事。” 老太太没吭声,睡着了。 邱老道给花春使个眼色,两个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到了大门外面,邱老道坐在刚才花春坐的那个树墩子上。 掏出烟袋,点着抽了两口说:“你有个精神准备,你娘这是回光返照,她熬不过明天了!” 花春吃了一惊,他知道娘病的厉害,但也不至于到了说不行就不行的地步吧! “你这神医也治不了吗?” 邱老道自嘲的笑了:“治病治不了命!老太太久病成痨了。她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连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心如死灰!” 花春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就把姐姐的死和家里房子被烧的事,一五一十的对邱老道说了。 邱老道点了点头:“柱子他爹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每次和我喝酒,都会提起你爹。” “老李过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以前是个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手里有点积蓄。他和你爹商量,准备招兵买马,自立山头。” “你爹死活不同意,认为土匪那就是万人恨的玩意。俩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分道扬镳了!” “至于你姐姐,几个月前,她回娘家,那匹拉车的马被人做了手脚。惊了。” 你姐姐死命抠着车板子,才没被摔下去。要不是碰见了柱子。就危险了” “但一路颠簸,肚子里的孩子差点没小产,柱子把她带回寨子,我给她调理了七天,总算保住了胎。” “柱子怕别人说闲话,把她送回了你家。没想到几个月的功夫,人竟然没了!” “赵家也太可恶了!”一撮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俩人的身后。 “明天我就带人去,砸他个响窑,奶奶的!花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也忍心下手!什么玩意!”一撮毛气坏了。 花春对着一撮毛弯腰施了个大礼:“大哥,你的情我领了,但仇我得自己报。” 一撮毛冲花春伸出了大拇指:“好,有志气,是个站着撒尿的主!” 邱老道又把花春娘的病情说了一遍。一撮毛红了眼圈。花婶那时候对他极好,就跟自己的亲娘一样。有点好吃的,总给他留一份。 一撮毛正想着,老太太既然来到了他的地盘上,也该让他尽尽孝心了。哪承想。一转眼就要阴阳永隔了。 自己这辈子都没法还她老人家的恩情了! 一撮毛拍拍花春的肩膀说:“去陪着她吧!”说完转身走了,安排后事去了。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木材,一撮毛吩咐手下弟兄上山,砍了一棵脸盆粗细的红松。 他的绺子里七八十号人呢,也有两个大眼木匠,虽说技术不是很好,但勉强算是把料子给攒上了。 邱老道说的一点没错,第二天下午,花老太太就咽气了。 一撮毛和花家哥俩一样 ,披麻戴孝。 这口红松的棺木,是现阀的,太湿。死沉死沉的,亏得绺子里人多,十米二十米一换肩,总算抬到了山脚下。 花春亲自把他爹的坟刨开,把爹娘并了骨。 花秋死命抱着棺材不撒手。哭的泪人一样。花春是又心疼又无奈,自己的心也刀割一样,反过来还要安慰弟弟。 花春跪在爹酿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心里一个劲求他爹原谅。他要带着弟弟当土匪去了。 不知道他爹能不能气的从坟里蹦出来! 哥俩安葬了母亲,就跟着一撮毛上山了。 这两天,四马架都炸锅了。花家房子烧没了。七星砬子上的土匪都下来了,刨了花春他爹的坟。 这小子,太能作妖了,这是得罪谁了? 第8章 刚出生没多久 郑宝是四马架有名的酒鬼。一天酒葫芦不离身。 爹妈用一辈子的积蓄给他买了一个带孩子的寡妇。 转年生了一个胖小子 ,这郑家也算有后了。 老两口终于可以闭上眼睛,驾鹤西游了。 寡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自从到了四马架,屯子里的人就称呼她郑宝家的。 女人瘦的麻杆一样。一阵大风能吹跑的样。狼看见她都得掉眼泪。但有一样应人。奶好。孩子吃的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 还省事,一天除了吃就是睡。不哭不闹。人们都说这孩子真是天养活!人养人皮包骨,天养人肥的噜! 过了两三年,孩子大了,不说话,淌鼻涕,流哈喇子。眼珠子都不转轴,是个傻子。 哪个屯子没有几个傻子!不稀奇,反正女人又怀上了。 过了一年,又生了个小子。一落草脸就跟紫肝乎一个色!哭的动静没猫叫的声大。一吃奶,顺着鼻口往外蹿!没过几天,死了。 郑宝生气了,哪有这么不填活人的败家娘们,手持柳条子把她一顿猛抽。 女人用胳膊肘护着脸,蜷缩在炕旮旯。 郑宝打够了,骂骂咧咧的下了炕,冷不防被女人七岁的儿子大小儿一头撞个跟头。 大小儿转身跑了,郑宝从地上爬起来,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倒拖着柳条子撵出去了。 大小儿专挑崎岖不平的山路跑,从出生到现在,夏天他就没穿过鞋,脚上早就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 郑宝一瘸一拐的,脚硌的生疼。他紧撵,大小儿就快跑,他慢下来,大小儿就慢跑,总在他前面不远处晃悠。 郑宝实在跑不动了,用柳条子指着大小儿骂:“小b崽子,等你回来的,看我不扒你皮!” 大小儿看见郑宝回过头往家走了,也不远不近的跟着往家走。 女人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跑出去,就赶紧下了炕,塔拉着鞋,跑到大街上张望。 远远的看见俩人回来了,松了一口气,抱了一抱柴禾,烧了一瓢水,放点盐,把大小挖回来的野菜洗干净,煮了野菜汤,连个米粒都没有,清汤寡水的。 郑宝上墙旮旯的泥坛子里掏出几个咸鸭蛋来,数了数,一共六个,放回去五个,拿了一个。 上了炕,盘着腿,把丫蛋磕了一个小洞,用筷头蘸了一下,使劲嗦啦一下子,滋溜一口酒。一会的功夫,半葫芦酒就下肚了。 大小回来,不敢进屋,躲在柴禾垛后面,时不时的伸出脑袋往屋里瞅。 郑宝喝完酒 ,上柴禾垛薅了一捆谷草,把炕上的死孩子一捆,往胳肢窝底下一夹。奔野狼沟去了。 走着走着 ,酒劲上来了。 二里地的路程,郑宝一路踉踉跄跄的走过来 。进了野狼沟 ,他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个跟头,死孩子摔出去挺远。 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 郑宝的眼睛睁不开了,他蜷缩起身子,呼呼的睡着了。 睡梦中传来孩子凄厉的哭声,郑宝心烦意乱,伸腿使劲一踹:“他妈的烦人。”脚后跟传来一阵刺痛。他猛地睁开眼睛,天上是蓝天白云。 太阳在西山挂着,大半个下午过去了。 郑宝一激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点蒙圈。坐起身,抬起脚一看,脚后跟秃噜皮了。 他咧着嘴,站起来,耳边又传来孩子的哭声。真不是做梦! 郑宝往前走了几步,两眼放光,地上放着一件半新的羊皮坎肩 。 这可是件好东西。 他酒劲也醒了大半,三步两步上前,把孩子掀到地上。 把坎肩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半新不旧的,看来今年冬天终于有了一件御寒的衣服。 孩子光着身子,手蹬脚刨的,细嫩的肌肤立刻被茅草叶子剌出一条条的红道道。 孩子哭的更大声了! 郑宝把坎肩抱在怀里,美滋滋的走出野狼沟,仰起头一看,太阳都快卡山了。 要是没有孩子狼哇的叫唤,他这一觉很有可能睡到半夜去。明天早上基本上就变成狼粪了。 凭良心说话,这孩子算是救了他一条命。 但郑宝没良心,可他想到的是孩子好像是个丫头。自己的那个傻儿子长大肯定说不上媳妇。 家里的那个娘们,给口凉水都能变成白花花的奶水。喂养个女娃也不费啥事,等到六七岁,就听使唤了,也就吃几年闲饭。 一想起买寡妇花的钱,郑宝就肉痛,爹娘省吃俭用一辈子,都花到买媳妇上了。 还不是黄花大闺女,一想起这茬,郑宝就觉得憋屈。 这钱要是用来买酒喝,那得喝小半辈子,何必现在三顿酒得赊两顿半! 这从小养大,肯定比买的划算。 郑宝算了一笔小账,转身回到沟里,把孩子抱起来,往怀里一揣,往家走了。 一路上脚步虚浮 ,几次差点摔倒,睡了一下午 ,有点尿急,他躲到一丛柳树毛子后面撒了一泡尿。 怀里的孩子许是哭累了,这会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郑宝提着裤子从柳树毛子后面出来。一匹枣红马驮着赵四和花春刚刚跑过去。 郑宝回到家,把孩子光溜的往炕上一放,卷起羊皮坎肩 ,枕到脑袋底下。又呼呼大睡起来。 女人在晒干菜。这阵子山上的野菜多的吃不完 。晒干了,等到冬天没粮食的时候拿来度命。 看见郑宝回来,把孩子扔炕上,她叹口气 ,这爷们,一天喝的五迷三道的,出去一下午,把孩子又抱回来了。好再天不热,臭不了。明天在扔吧! 过了一会,孩子蹬着小腿哇哇哭了。 女人吃了一惊,赶紧放下手里的野菜,在衣大襟上擦了一把手,急忙进屋一看。 不是自己的孩子,是个小丫头,浑身不少红点子,好像蚊子咬的,还有一道道茅草叶子剌的道道。肚脐上的脐带都没掉呢! 看样子刚出生没多久。 女人红了眼圈,把孩子抱起来,搂开衣襟,喂起奶来。 小丫头吃几口,哭几声,哭几声,再吃几口。 外面的大小儿听见孩子的哭声跑进来。凑到他妈的跟前看着:“妈呀,咋又活了,炸尸了?” 女人拍了儿子一巴掌:“别胡嘞嘞,你看看,这个是妹妹,不是你那个弟弟!” 大小儿挠头笑,露出豁牙子:“从哪旮瘩整来的呀?能活不?喝那样,这小丫头一道上没让他摔死 ,命可真够大的!” 女人看看炕上睡的死猪一样的郑宝,心里叹息一声:“难得他发回善心,这丫头还真是个命大的!” 女人光顾着低头给孩子喂奶了。没看见大小儿悄悄的凑到郑宝的身边,偷偷的从炕根底下捡起一个毛喇子,啪的一下弹到郑宝的裤管里! 第9章 哭吧精,烦死人 大小儿躲到门边上看热闹。果然睡梦中的郑宝猛的蹬了一下腿 ,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了。 过了一会,郑宝“嗷”的一声坐起来,光着脚丫子蹦到地上,把裤子褪下来,大腿根上一个毛喇子还顾涌顾涌往上爬呢! 郑宝不停的跳脚,嘴里妈呀、妈呀叫个不停,他最害怕虫子。 大小儿倚在门框上,笑的前仰后合的。 “笑个屁呀!”郑宝骂:“小瘪犊子,快过来,给我整下去!” 大小儿不过来:“你还打我不?” “不打了,不打了”郑宝告饶了。 大小儿磨磨蹭蹭的走过来,伸手左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毛喇子爬的更快了。 郑宝吓的嗷嗷直叫唤。 大小儿耍够了,才抓住毛喇子身上的那撮长毛 ,使劲一薅。把虫子捉下来。 郑宝知道大小儿故意整他,看到虫子拿下去了,他松了一口气,接着反手一巴掌呼过去,大小儿早有防备,一低头 ,猫腰从他的胳膊底下钻出去跑了。 郑宝坐回炕沿上,有点后怕。野地里睡了一下午。钻进裤腿里的是条虫子,这要是条蛇,估计老命都报销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条虫子其实是大小儿使的坏! 他耷拉着两条腿,肚子里咕咕直叫,晌午的那点野菜汤早消化没了。 二傻坐在他旁边,嘿嘿傻笑。哈喇子淌挺长。 郑宝心里烦躁。 看见女人在喂孩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有营生了?这都几时了 ,还不做饭?老子快让你饿死了!” 女人赶紧把孩子放下。慌忙下地刷锅做饭去了。 孩子刚放下,立刻哭起来。 “整这么个哭巴精,烦死人了!”郑宝嘟囔。 大小儿挪到孩子身边,伸手轻拍。不拍还好点,越拍哭的动静越大。 女人赶紧过来,把小丫头抱起来,一边烧火一边轻轻摇晃。孩子还是一阵声大一阵声小的哭闹个不停。 女人知道,孩子不舒服,那身上一道道的 ,还有蚊子咬的包。孩子能不闹吗? 晚饭还是吃的野菜汤,一天三顿。吃的大人孩子脸都绿了。 没办法,那点仅有的苞米面,女人偷偷藏起来了,过几天,满月了。等身体稍稍恢复点,就得上山刨药了,不吃点粮食,爬不动山。 郑宝把筷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摔:“整天吃这些鸡巴玩意!能不能弄点大饼子,窝头啊?” “搁啥弄?”女人没抬头:“去年的那点粮食不都让你输了吗?” “一说话你就提这茬!”郑宝不高兴了,抡起筷头子照着女人招呼过去。大小儿慌忙抬手拦着,筷头子抽在了胳膊上。 看见儿子挨打了,女人不做声了。 郑宝又拿起他中午吃的那个咸鸭蛋。用筷头蘸点送进二傻嘴里。 二傻吧嗒着嘴,品出滋味来了。不给就哇哇哭。 郑宝烦了,收起咸鸭蛋。出门溜达去了。 看见他走远了,大小儿拿起咸盐蛋使劲闻了闻,臭香臭香的。没敢往嘴里放。郑宝那双眼睛毒着呢,少一点都看得出来。 他经常自己吹牛 ,说他的那双眼睛,是火眼金睛,能看见别人手里的牌,反正大小儿是不信,他要有那能耐,能输的裤衩子不剩? 大小儿知道,郑宝不是他亲爹,他和二傻是重山弟兄。屯子里小孩子打架,骂他是带胡撸子。 大小儿偷着往鸭蛋里吐了口唾沫。心里生气,自己辛辛苦苦山边遛来的野鸭蛋,一个没吃着,全成了郑宝的下酒菜了! 一想起这茬,大小儿就愤愤不平。 天很快黑了,远处的天边亮起一道闪电,乌云黑压压的在天际滚动。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郑宝看见要变天了。倒背着双手回来了。 他里里外外检查一遍。今天还真发现了点情况:“来雨了,一点柴禾没抱,都浇湿了 ,你烧大腿呀?” 女人赶紧放下孩子,上外面抱回两捆柴禾。今天孩子太闹,真把这茬给忘了。 刚抱回柴禾,郑宝又说了:“酱缸都不盖,落进雨水等着生蛆啊?” 女人靠着破柜直直腰,满打满算今天才生完孩子六七天,一天天捞不着实闲。这腰疼的都直不起来。 大小儿看见他妈坐着没动,斜愣了郑宝一眼 ,出去把大酱缸盖严实了。 郑宝坐在炕沿上嘟囔:“这个家没我就算玩完, 啥不得我操心啊!” 女人都气乐了,还指他?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属叨木冠子(啄木鸟)的,全靠嘴支着。 郑宝磨叽完了,上炕躺下了,一会的功夫,就打起来呼噜。 雨说到就到了。 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小声哼唱着,手里轻轻摇晃着。郑宝和俩孩子都睡了。她可不敢睡。 这房子,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不下了,屋里还嘀嗒! 女人把孩子放下,把盆盆罐罐的准确的放在漏雨的地方,一会的功夫,就接了不少的雨水。 小丫头又哭上了,声音一阵比一阵大 ,女人怕孩子把那爷三个吵醒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 心里抱怨郑宝:“八辈子不发回善心,这不是没卵子找茄子提溜嘛!” 她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打开房门,外面雨太大,一开门,风刮着雨水灌进来。女人的裤子都被打湿了。 她斜着身子,避免怀里的孩子淋雨,迅速的把盆子里的雨水泼出去。尽管她紧着倒腾,屋里的地上还是很快有了积水。 早春的夜里本就有点冷,再加上凄风冷雨。衣衫单薄的女人有点瑟瑟发抖。 她看了看炕上,俩孩子盖着破被 ,佝偻着,看样子也冷了! 叹口气,把被子给俩孩子掖了掖。回头看见郑宝抱着羊皮坎肩,张着嘴,睡的哈喇子都出来了。 女人试着伸手拽了一下,没拽动,郑宝抱的挺紧,她把孩子放下,慢慢试探着一点一点的往出拽。 终于把羊皮坎肩拽出来了。她舒了一口气 ,把旁边的破枕头塞进郑宝的怀里。 用坎肩把孩子包好了,再抱起来,俩人都暖和了不少。 雨下了大半宿,停了,女人早累的精疲力尽了。 爬上炕,把孩子靠边放下,自己合衣躺下,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第10章 孩子哪去了 一晃孩子到郑家一个月有余了。 多了一个小孩 ,女人更忙了,每天脚打后脑勺。 孩子不省事,一天哭闹个不停。 昨天晚上,孩子消停了,没哭没闹,折腾了多天的女人睡了个好觉。睡的那个踏实劲,就算俩人把她抬出去,扔到院子里,估计都不会醒的! 她实在太乏累了! 一早上醒过来,她立刻感觉不对劲了。孩子一晚上没哭闹,没饿吗?一个月的小孩,一晚上要吃几遍奶呢! “妈呀,坏菜了!”女人心想不是自己睡的太死,给压死了吧? 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有气,她松了口气,没死! 可孩子的脸红通通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她赶紧解开衣襟,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小孩勉强吃了两口,就松开了。 小嘴都烫人 ,孩子这是发烧了! 女人急了,早饭都没做,抱起孩子直奔隔壁老周太太家去了! 大小儿看见娘抱着孩子走的急,也一路喊叫着撵了上来。 娘俩到了老周太太家,隔着大门喊:“周大娘在家吗?”没人回应。 大小儿爬上墙头,翻进院子里,来到房门跟前,伸手拍门:“周奶,周奶,你在家不?” 老周太太打着哈欠开了门问:“谁呀?一大早上的!” 大小儿看见门开了,跑着忙去把大门打开,女人抱着孩子一路小跑:“大娘,快给看看,这孩子咋的了?” 周大娘多少懂点药理,小孩有个小毛病,有时候她给扎古扎古就好了。 周大娘让娘俩先进了屋,紧跟着自己也进了屋,接过孩子一看,摇头了:“这孩子烧成这样,八成要喂狗!” 女人急了:“大娘 ,你再好好瞧瞧!” 周大娘上了炕,把孩子打开一看,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中了,我是没那本事,没治了!顶多活个两三天!” 女人眼泪下来了:“大娘,不瞒你说,这孩子不是我生的,我的那个小子,五天头上就扔了,这个是郑宝捡回来了!” “孩子怪可怜见的,你想想招啊?” 周大娘叹口气:“不是我不想招,我压根就没那本事!这孩子八成只有邱老道能治!” 女人一下子泄气了:“七星砬子上的那个?谁敢找他呀!” 低头看了看孩子:“你呀,谁都别怨,下辈子挑个好人家再托生吧!” 周大娘鼻子一酸:“看你说的我怪心酸的 !这是她的命 ,和你呀是有这几天的缘分!” 大街上传来郑宝的叫骂声:“一早上死哪去了 ?饭都不做,妈了个b的!” 周大娘摆摆手:“回去吧,哎,这都是啥命啊!” 女人抱起孩子,失神的往出走,大小儿看见娘的那个样子,有点害怕,紧走几步,拉起了娘的手! 回到家,女人也没管郑宝骂的正欢。抱着孩子傻呆呆的坐着,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小丫头何其相似啊! 不过自己碰上好心的养父母,养大了,谁知嫁人以后净遭罪了。找一个这样,再找一个还这样。都是吃喝嫖赌的。 要不是当时养母死了,连身衣裳,棺材板都没有,她也不至于贪图郑家的那俩钱,把自己送进火坑里。 想起这些伤心事,女人的眼泪忍不住一对一双的掉下来。 郑宝走过来,看了女人一眼,心里纳闷:“这娘们眼泪窝子深,轻易不掉眼泪。今个这是咋的了?” 凑近小孩一看,红头涨脸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眼看着不行了。 “哭啥哭!”郑宝骂嘞嘞的:“自己儿子死都没见你哭这样,这就是个短命鬼,多活这几天都是赚的,赶紧拾掇饭去,吃完了,哪捡的我再给她扔哪去!” 吃过早饭,郑宝嘴巴一摩挲,就过来抱孩子。 女人一个健步冲过来,伸手拦着:“你干啥?这还没死呢!带气往外扔,你也不怕做损?” “她爹娘带气扔的,都没怕做损,我怕个屁呀!” 女人把孩子抱在怀里,目光冷冷的看着他。 郑宝放了手:“谁稀的管你这破事!明个儿死了都别指望我往出扔啊!丧气!” 女人看见郑宝背着双手,哼着小调出门了。长舒了一口气,把孩子放炕上。看了半天,一点辙也没有。 日子总得过吧。女人叹口气,上园子干活去了。 翻了一块地,把土坷垃打碎了,起了两条垄,把藏在柴禾垛里的一捧毛葱找出来,栽到地里。 家里但凡有点吃的,都得藏起来。 栽完了,想起屋里的孩子,也该吃奶了。赶紧进屋一看,炕上哪还有孩子的影子! 女人在心里咒骂:“瘟灾的郑宝,良心都让狗吃了!真把孩子带气扔了!”她坐在炕沿上,心里难过,又解劝自己“活不了了,扔了是早晚的事”。 她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劝说自己,直到中午。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 郑宝回来了。女人生气,不做饭,也不搭理他 。 郑宝今天难得的好脾气,没发火。他一个人磨叽了一会,觉得没趣,倒头睡觉去了。 大小儿中午也没回来,女人没在意,这小子经常出去野的不回家。 一下午过去了,眼看天黑了。大小儿还是没回来。 女人做好了饭,出去四处找找,大小儿常去玩的几个地方都没有。她有点慌了。 回到家问郑宝:“你扔孩子的时候,看见大小儿没有啊?” 郑宝抬起眼皮:“净扯鸡巴蛋,我可没扔孩子。”他站起来,屋里四处看看:“哎呀,那个小丫头呢?” 女人傻眼了,看郑宝的样 ,不像撒谎。那孩子哪去了?大小儿哪去了? 女人跑出去 ,满大街喊叫:“大小儿,大小儿,死哪去了?”慢慢的变成了哭腔。 找了半宿,大小儿和那个小丫头影都没有。女人坐在门槛上。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出神。 眼泪不知不觉的顺着脸颊流下来。 大小儿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离开过自己。这漫漫长夜,你到底去哪了啊? 女人倚在门框上,望着大门口。瞪着眼睛坐了一宿,天亮的时候,她站起来,两脚发麻,两条腿发抖。 女人扶着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第11章 妹妹要死了 此时的大小正在邱老道的炕上睡的正香呢! 原来昨天早上从周大娘家出来,看见娘的伤心劲。大小心疼了,看来娘是稀罕这个小丫头,舍不得她死。 周大娘的话大小记住了,七星砬子上的邱老道也许能救活这个小丫头。 大小儿知道,屯子后面的山就是七星砬子。他溜着山边捡过野鸭蛋。上山采过山野菜,还和他娘一起刨过药。 他觉得,山上也就那样,能上去,就能下来,去个七星砬子也不是啥难事,找个邱老道更不是啥难事。 于是,大小儿看见郑宝走了,他娘上园子里干活去了,他把孩子用二傻的一个小破被包上,抱着出了门。 到了山边,顺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大小儿上山了。 猎户要上山打猎,山民上山采山货,刨药材,都是从山脚上山,这条小路山脚下最清晰。 越往上走,人们就分散开了,一条小路变成了几条岔路,而且荒草没膝。越来越难走。 山脚下都是灌木丛,小树,越往上树木越高大。黑森森的,连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大小儿越走越害怕,这和他以前进的山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他娘心疼他小,也担心在家的二傻,她们娘俩一直就没进过深山,都是绕着山边子转悠。 大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了,只觉得腿酸,抬不起脚 ,肚子咕噜噜的叫唤。 怀里的小丫头越来越沉,好像抱了块石头。胳膊酸麻的没啥知觉了。 但大小儿咬着牙,抱住了。 自己摔了几个跟头。都没把怀里的小丫头扔出去。 他往四处张望,高大的是树木,低矮的是灌木,贴着地皮生长的是藤蔓和杂草。都一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大小儿哭了,嗷嗷叫唤,怀里的小丫头也吱吱哇哇的跟着哭,虽说声不大,但让大小儿觉得他不是一个人,他有伴。 按说两个孩子迷失在大山里,那是肯定出不去了。时间长了 ,不是饿死,也得被野猪,黑瞎子给咪西了。 俗话说,人不该死总有救。 大小儿的哭声刚巧被一个打猎的给听见了。 猎人张三挺纳闷,这深山老林的,哪来的孩子呢?仔细一踅摸,才看见大小儿露出的小脑瓜。 大小儿正坐在一个树墩子上哇哇哭呢! 看见张三 ,就像看见久未谋面的亲爹一样 ,立刻扑了过去。 张三一看,七八岁的孩子 。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 这是怎么个情况? 张三听了大小儿的叙述。不禁从心眼里佩服这个小孩,竖大拇指:“这小子尿性,从早上走到下午,四十多里了,愣是没把怀里的孩子扔了!” 张三把大小儿安置在树墩子上坐好。从怀里掏出一个苞米面大饼子。还有水,递给大小儿。 张三上山查看野猪套子 ,不定啥时候回去,所以总是随身带着吃喝。 大小儿不敢接,大饼子是好东西。在家也吃不上。 张三笑了:“拿着,快吃!”把东西塞进大小儿的怀里 。把孩子抱过来看看。 心里也叹气,看这孩子的样。这小子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张三看见大小儿吃完了 ,问:“还能走动不?” 大小点头,吃饱了,身上有劲了,看见大人了,心里有底了,也不害怕了。 张三摸摸大小儿的脑袋 ,心里琢磨送大小儿回四马架得走四十里,送去一撮毛的土匪窝十里不到。 何况这小子就是要去七星砬子呢! 张三常年在山上转悠,知道一条通土匪窝的近道。常年进山的都知道。一撮毛的绺子是义匪,不打穷苦人的主意。 更何况这么一个毛都没长的小孩子。 大小儿跟着张三,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头把式的。 张三抱着孩子,走走停停,等着大小儿,走了约摸半个时辰,远远的看见一撮毛的山门了。 张三用手一指:“那就是 ,你就上那喊吧!我可要回家了!” 大小儿抬脸看着,有点舍不得,心里暗暗记下这个人的长相 。 他娘经常对他说:“人啊 ,得记住别人对自己的好,这个人给了他一个大饼子!” 长大以后他才知道,救命之恩可比一个大饼子重多了。 大小儿抱着孩子,顺着小道,到了山门外。 两条腿哆嗦,站都站不稳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扯着嗓子喊:“邱老道,邱老道……” 几个土匪正在院子里跟花秋学鸟叫唤呢! 听见有人喊,看不见人。再说了谁这么大胆,敢明目张胆的喊军师的绰号! 几个人跑到木栅栏门前,伸长脖子往外一看,一个小孩坐在地上,闭目哈眼的,扯着嗓子叫喊! “哎,小孩。”一个土匪冲着大小儿喊:“作死也不看地方,赶紧滚蛋,要不一会削你。” 大小儿停顿了一下,心里有点害怕,但看了看怀里的小孩,仗着胆子接着喊:“邱老道,邱老道……”声音明显低了不少。 花秋扒着栅栏一看,乐了,这小子不是郑宝家的带胡撸子嘛!咋跑这来了? 花秋顺着栅栏缝挤出来,跑到大小儿的身后,冷不丁拍了他肩膀一下:“大小儿,你咋跑这来了?” 大小儿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吓了一大跳:“哎呀妈呀,花秋,你没让火烧死啊! 花家的房子都烧趴架了,一片废墟。屯子里的人都怀疑那娘三个烧死了。 花秋照着大小儿的脑瓜子打了一巴掌:“你才烧死了!说,你跑这旮瘩干啥来了?” “我找邱老道,我妹妹要死了!周奶奶说,只有邱老道能治!”大小泪眼巴巴的说。 “那个小老头?”花秋摇头不信:“他没啥能耐!我娘他都治不好!” 蹲下身子,看了看大小儿怀里的小丫头。忽然感觉心脏像被谁用手使劲捏了一下。疼…… 花秋皱了眉头,伸手摸摸小丫头的脸蛋,滑滑的。 “她不能死,你跟我走,找那个小老头去!”花秋站起来,领着大小钻过栅栏。进了土匪窝了。 另外几个人干瞪眼,不敢拦着,别看花秋小,连军师都讨好他,别人谁敢惹? 更何况他哥哥花春。神枪手,绺子里的人谁不佩服。就连大当家的都对他礼让三分。 邱老道的茅草房在山寨的后面。七星砬子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在两山夹一沟处。地势平坦,排水良好。 沟低下潺潺山泉水。两面山坡山花烂漫,是个好地方。 花秋抱着孩子,大小儿后面紧跟着,两孩子一路小跑,到了邱老道的院子里。 邱老道正在院子里鼓捣他的那些药材,看见花秋怀里抱着东西来了,立刻笑的见眉不见眼的:“小花花,你这是给我送啥好东西来了?” 第12章 还不算太晚 花秋最不喜欢别人叫他小花花,尤其是邱老道。这个外号就是他起的,现在差不多整个绺子的人都这么叫他。 邱老道贼喜欢花秋这个小孩。 聪明,学啥像啥,山里飞禽走兽的叫声,都能以假乱真。 长的还好看,花秋长的和哥哥不一样,文静,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像个姑娘。眼神忧郁,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质。 邱老道一直想收个徒弟,好继承他的衣钵。 花秋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他老娘上七星砬子,两天没到头,死了。 这事让花秋产生了质疑,邱老道没啥本事,他才不要一个没用的师傅呢! 无论邱老道怎么说,一撮毛和花春怎么撺掇,花秋就是不肯给他做徒弟。 邱老道一看见花秋,就高兴,贱的话都不知道咋说好了! 花秋生气不说话,把孩子塞到他的怀里。 邱老道感觉肉乎乎的,还在轻微的蠕动。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扔了。 大小儿赶紧伸手接着。 邱老道把小被放在炕上,打开一看,是个孩子,他仔细把孩子检查了一遍,摇了头。 孩子病的太厉害了,没啥活命的希望了! 大小凑过来说:“你能治好她 !是不?” 邱老道摇头:“治不好了,耽误了。” 花秋撇嘴,落出鄙视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治不好。就能吹牛!” “吹牛?”邱老道急了:“我就是不想冒险,整不好砸了我的招牌!” 花秋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回头对大小说:“走吧,白扯!你找错人了!” 大小从早上一直走到现在,差点迷失在大山里,全靠一个信念支撑着,听花秋这么一说。抽抽搭搭的哭上了。 他走一步一回头,走两步两回头,他不信邱老道真治不好这个小丫头。人家周奶奶都说了,还能有假? 邱老道生气,花秋一个黄嘴丫子还没退净的小毛孩,居然敢藐视他,对于自己的岐黄之术,他一向是很自负的。 “回来,我要治活她咋整?”邱老道看着花秋。 花秋用他忧郁的眼神看了邱老道一眼:“你要能治好,我给你磕头 。认你做师傅!” 邱老道考虑了一会,这事值得冒险,谁让他喜欢人家呢! 他抬起手,两个人击掌立誓。 整的还挺正规! 然后邱老道把小孩又检查了一遍。吩咐花秋,出去找个人,去挤点羊奶来。他要看看,这个小不点到底能不能咽进东西。 俩小孩赶紧跑出去,找了一个土匪,叫六子。去沟底的草塘边上挤羊奶。 绺子里有两只母山羊。山里养两只羊,不用放,用一根绳子拴在铁钎子上,往地上一插,羊就转着圈吃草了。 这两只母羊每年下两窝羊羔子。养大了,过年杀肉吃。 三个人把羊撵的团团转,就是抓不着。花秋没办法,拉着大小儿找他哥去了。 花春正在山坡上训练土匪打枪呢,看见大小,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俩家都住在四马架,离的不远,大小儿和花秋也没差几岁,俩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 所以花春也认识大小儿,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花秋也不搭话,伸手拽住他哥就走。 花春没办法,被弟弟生拉硬拽到草塘边,才知道是让他抓羊。 花春笑了:“我以为啥事呢!”只见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抓住山羊的一只前腿,往怀里一带,山羊一下子就被撂倒了。 六子赶紧上前 ,挤了半小盆羊奶。交给花秋。 把羊松开以后。六子学着花春的样子,一个健步上前,抓住前腿,果然一下子就把羊撂倒了,摔的山羊咩咩直叫唤。 几个人哈哈大笑。 花春领着弟弟和大小儿回寨子里,一道上,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摸着弟弟的头说:“三呀,别不知道好歹,军师是有大能耐的人,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看他本事吧,他要能治活那小孩,我就认他做师傅啊,我们都击掌了。”花秋仰着脸看着花春:“哥 ,我一看见那小孩 ,我就心难受!你说奇怪吧?” 花春笑了 ,摸着弟弟的头说:“我们家老三心眼好使呗!” “不是心眼好使!哥 ,我是真的心里难受,特别难过!” 几个人说着话 ,很快回到邱老道的房间里。 邱老道看见花春也来了,有点奇怪,一问,才知道 ,和大小儿住一个屯子,人不亲土亲。照顾点也是应该的。 花春看了眼躺在炕上的小孩,没弟弟说的那种感觉。 邱老道把奶煮开了,晾凉了,用小勺喂进孩子的嘴里,小丫头喉咙动了一下,吐出来的多,吃进去的少! 邱老道大喜:“能吞咽,还不算太晚,都给我滚犊子吧!别打扰我救人。 ” 然后冲着花秋眨了下眼:“别忘了咱俩的约定噢!小花花!” 花秋走出门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等你治好她再说吧!” 等几个人走远了 。邱老道关上房门,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这重病得下猛药啊!但孩子太小了,受不住啊…… 大小儿被花春领着上厨房吃饭去了。拌了野菜的窝窝头。还有漂着蛋花的野菜汤。 大小儿也不装假,吃完窝窝头, 又喝了两碗野菜汤溜溜缝,造了个沟满壕平。 花秋领着大小儿里外转悠了一圈,熟悉熟悉环境。 天很快就黑了。 花秋领着大小儿睡觉去了。十几个人睡的大通炕,烧的热乎乎的 。 大小一躺下,眼皮就有点打架 ,他使劲睁着,用两个手指支着眼睛,防止它闭上。 他不放心小丫头自己留在邱老道那。 等到别人都睡着了,大小悄悄的起来,蹑手蹑脚的下了地,凭记忆摸回邱老道的房屋前。 虽然已是深夜,但邱老道的屋里依然亮着灯。大小儿捅破窗户纸,偷偷往里看。小丫头躺在炕上,没有一点声音,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邱老道里外屋忙活,一阵浓重的汤药味时不时的传出来。 屋里的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纸包。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大小儿实在太困,他打了哈欠,怕被人听见,赶紧捂住了嘴巴。 到了后半夜,大小儿实在支撑不住了。走了一小天的路,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骨头节都酸疼。 他靠在窗户根底下,沉沉睡去。 邱老道一夜没睡,隔一个时辰喂一次药,半点不敢疏忽。天亮了,他打看房门,走出来,一眼看见窗户根底下的大小儿。 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眼睫毛上挂着泪水。 邱老道有点心酸 ,有点感动,别看孩子小 ,有情有义啊! 他弯下腰,轻轻的把大小儿抱起来,漂轻,七八岁的孩子,皮包骨头。他把大小儿抱进屋,放在炕上,挨着小丫头。 这么折腾,大小儿都没醒。这孩子确实累坏了。 第13章 这可是过年都没有的待遇 大小儿睡醒了,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他睁开眼睛 ,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的脸 。邱老道正看着他。 大小吓了一跳,一个高蹦起来。头正撞在邱老道的鼻子上。 冷不丁的吃了个酸枣,邱老道只感觉鼻子酸溜溜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他原地转了个圈。用袖子忙着擦眼泪。 大小儿逮着机会,跳下地跑了。他有点害怕,不知道自己怎么睡到邱老道的炕上的。 他记得很清楚,昨晚上,他偷偷从花秋的那屋溜出来,趴着窗户看邱老道给小丫头喂药。困急眼了,蹲在窗户根底下睡着了。 今天早上,竟然在邱老道的炕上。也不知道这个小老头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给小丫头治病。 大小儿垂头丧气的低着头,顺着昨天的那条小道,溜溜哒哒的走,迎面碰上正满寨子里找他的花秋。 花秋一看见大小儿,立刻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这一早上跑哪去了?我都找你半天了。快点,我哥他们套着一头野猪。咱俩看热闹去!” 一听说有热闹看,大小儿立刻来了精神头。俩孩子手拉手,一路小跑。远远的看见半山腰上有一群人。 俩人挤进人群。看见一头大野猪,足有三百斤重,左前腿被套子牢牢套住。 野猪左冲右撞,尖嘴獠牙,是头公猪。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野猪没事就喜欢在松树上蹭痒,然后再去沙地上打个滚,久而久之,身上的松树油子粘着沙粒子,就成了它坚硬的铠甲。刀枪不入。 这头野猪这么凶猛,应该是头孤猪。野猪喜欢群居,但有的公猪独来独往。尤其厉害。大伙不敢靠前,只能远远的看着。 几条狗在外围虚张声势的瞎叫唤。 只有黑子贴着花春站着 ,脊背上的毛炸撒着,全神戒备,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冲上去。 花春从裤腿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手里把玩着,瞅准机会,一刀飞出,正中野猪的两眼之间的上方,额头位置。 这是野猪最致命的地方,花春一击命中。野猪发出一声哀嚎,倒地不停的抽搐。 人群发出一片叫好声。 花春知道,绺子里这么多号人呢,别管一撮毛把他吹嘘的怎样天花乱坠,也没人买他的账。要想在这儿站稳脚跟,你得有真本事。 花春的人气那是蹭蹭见长。威信在大家伙的心里上了一个档次。 花秋拍着大小儿的肩膀说:“你小子真有口福,才来一天就能吃上野猪肉了,我来了二十几天了,头回套着野猪。” 大小儿乐了:“这野猪肉也能给我吃?” “嗯,给呀”花秋肯定的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看见野猪死透了,几个人砍了两棵小树,用斧子把树杈子砍吧砍吧。把野猪的四条腿用绳子绑好,用小树一串,俩人抬着走都费劲。 一会一换人,总算把野猪抬回了寨子。 大伙忙着烧水褪毛,这回能开顿洋荤了。 人多好干活 ,一会的功夫,就把野猪褪的干干净净。把猪头卸下来,用斧头顺着中间劈开,把肉分成若干小块。 正准备烀肉呢 ,邱老道来了,看了眼剁的一块块的猪肉说:“干啥玩意,过日子不议论后事啊,有肉一家伙,没有干吊鳖。不得细水长流啊!” 一撮毛笑了:“军师啊,大苦春头子的,大伙都熬堪坏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有再颠对。别细水长流了,可劲造吧!” 自古以来,绿林好汉那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为啥到我这就不行了? 邱老道摆手:“败家玩意,这事不能听你的。这么大的猪,一半就够吃了!剩下那一半给我留起来。” 一撮毛在吃的问题上是绝对不会妥协的:“七八十口人呢,半拉猪都不够塞牙缝的!” 邱老道火了,声音提高了八度:“怎么的?半拉猪肉的家我都当不起了?那半拉猪肉我看谁敢动?我要留着摆拜师宴呢!” 这回一撮毛听明白了,这老道有私心。再说花秋不是不肯拜他做师傅吗? “不肯?”邱老道笑了:“都击掌立誓了,反悔不了了!” 昨天大小儿抱着孩子上山的事,一撮毛早就听说了,但花秋要拜师傅的事,他还真不知道。 “邱大爷,等你办拜师宴的时候,咱再套一头呗……” 邱老道摆手打断一撮毛的话:“叫大爷也没用 。别和我说大话,这么多年,你套过几个?” 转身吩咐几个土匪:“把那半拉猪的肉给我放泉眼镇上!”说完背着双手走了。 一撮毛叹口气,别看他是一寨之主,邱老道的话他还真不敢不听。 吩咐几个手下弟兄,把猪肉用油纸包好。放进三个袋子里。怕份量不够,又放进去一块石头。用绳子把袋子口绑紧。 寨子门前有一口泉眼。常年水流不断,冬天不结冰。夏天泉水扎骨凉。那就是天然的一个大冰箱。 把装肉的袋子扔进水里,绳子系在水边的大树上。肉保鲜个六七天没问题。 安排妥当了,院子里支起两口大锅 ,把肉块扔进去,烀上,劈材绊子火硬 ,一会的功夫,开锅了。那肉香味立刻就漂了起来。 大小儿不停的咽着口水,记忆中,他就没尝过肉是个啥滋味。 蹲在大锅边上,使劲吸鼻子。闻着这么香,吃起来得啥样啊! 大小儿感觉今天的时间过得有点慢,眼看着肉块在锅里翻滚,就是干等也不熟。 做饭的刘二五十多岁,一边烀肉,还一边嘀咕:“这要是有酸菜就好了。酸菜炖猪肉,再放点粉条子,哎吆,那味儿……” 好容易等肉熟了,八仙桌直接放在院子里。几个人上手,把肉块切成厚片。大伙围着桌子,有坐有站,喝酒吃肉。 大小儿溜边站着,不敢上桌了,从小和他娘要饭。四岁到了郑宝家,竟看人脸色吃饭了。 这么多人,他胆怯了。 花秋看见大小儿没上桌吃饭,直接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把筷子递到他手上。 大小儿伸筷夹了一块肉,迅速的放进嘴里。满口香,他舍不得咽下去,一直在嘴里嚼着。 花秋笑话他:“你跟没牙老太太似的。” 大小儿不好意思笑了,把肉咽到肚子里,左右看看,发现根本没人注意他。他赶紧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吃过两块,大小儿胆大了,筷头子轮飞了。一顿饱餐。 这可是过年都没有的待遇。 第14章 天亮了 大小儿吃饱喝足,用手摸着肚子。心满意足的走在去往邱老道院子的路上。 花秋从后面撵上来,搂着大小儿的脖子说:“你走也不叫我!我也想去看看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一看见她,就心疼她!” 大小儿打了一个饱嗝说:“我也心疼她!” 俩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推开门看见邱老道还在熬药呢,屋里热气腾腾,小老头忙活的满头大汗。 桌子上摆着一盘子切好的肉,没动筷子!俩孩子这才想起来,吃饭的时候没看见邱老道。 小丫头在睡觉,这几天她总是在睡觉。 大小儿在小丫头的头上方站了半天。控制不住的一个劲打嗝。 邱老道抓起他的手,使劲掐了一下,疼的大小儿“哎吆”一声叫了起来。 大小儿有点害怕,敢情这个小老头记仇,昨晚上的事还生气呢! 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边上,反正看过小丫头了,还活着,要是邱老道再掐他,随时准备跑路。 正想着呢,邱老道凑过来 ,眯着小眼睛笑:“咋样? 还哏喽不?” 大小儿这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打嗝了!看来这个小老头真有两把刷子。 冤枉好人了!他摸摸脑袋 ,不好意思笑了。 花秋也好奇,怎么弄的?掐一下就不哏喽了,这是掐哪了? 小老头卖关子:“这都是小菜一碟,以后我教你点真本事。” 邱老道边说边打哈欠,昨晚上一宿没睡,今天又瞪了一天的眼睛。有点熬不住了。 老头看着俩孩子:“你俩困不?”大小儿看见花秋摇头,也赶紧跟着摇头。 邱老道指着桌子上的一根香说:“看着,着完了就叫我,困了,我眯一会!” 说完,他一头扎在炕上,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俩孩子用手支着腮帮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香头。 大小儿看着袅袅的香烟飘飘悠悠的,脑袋也跟着犯迷糊。 肚子忽然拧着劲的疼起来,他 用手捂着肚子,猫着腰,赶紧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解裤子,跑到房山头蹲下,差点没把稀屎窜到裤兜子里。 大小儿红头胀脸的回到屋。花秋看了他一眼:“咋的了?” “没咋的!”大小没敢说自己跑肚拉稀的事。 于是花秋继续盯着他的香头去了。 一会的功夫,肚子又开始疼了,大小儿有了刚才的经验,赶紧往外跑。 等到大小儿回来了,花秋摇着头说:“你可真是狗肚子装不住二两香油!” 香头一点点的着完了,桌子上只剩下香灰了。 花秋赶紧站起身,轻轻摇晃邱老道:“起来,起来,香都着没了。” 邱老道翻了个身,继续睡。花秋蹦到炕上 ,用手捏住他的鼻子。小老头张大嘴使劲喘了一口气,醒了。 看见香着完了 ,邱老道赶紧把药端进来,一点点的喂进小丫头的嘴里。 大小儿忍不住,又跑出去一趟。 邱老道喂完药,看见大小儿满头大汗,躬着个小腰从外面回来。哈哈笑了:“你这是吃肥肉,喝凉水,早晚是病啊!” 花秋有点着急了,小丫头还没好呢!再把大小儿整趴下。看见小老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你给他整点药啊?” “整啥药啊!他就是个草包的肚子。吃点荤腥受不了,没啥大事。” 果然,后半夜大小儿消停了,但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没了。 花秋有点害怕,邱老道摆手说:“没事,好汉还架不住三泡稀屎呢,何况他呢!躺一宿,明天照样活蹦乱跳的。” 大小儿听话的在热乎炕上躺了半宿,一早上果然好了,但邱老道告诫他,以后吃荤腥要节制。否则留下病根就完蛋了。美味不可多贪! 大小儿在心里想,长这么大头回捞着一顿肉吃,以后估计再也吃不上这么实惠的了。 一晃大小儿和小丫头到七星砬子四天了。 这几天,俩孩子晚上都在邱老道这过的夜,他俩是舍不得离开小丫头,小老头是巴不得有俩个人打小支使。 这几天,三个人轮班看香头,一柱香的功夫,邱老道就给小丫头灌一次药,几天下来,几个人都被折腾的人困马乏。 这天晚上,花秋看头半夜,大小儿看后半夜。到了后半夜凌晨,大小儿也熬不住了,昏昏睡去。 清晨的时候,一阵响亮的哭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几个人。 大小儿最先从桌子上抬起头,用袖子擦了下嘴角的哈喇子。一步蹿到炕边上。看着小丫头闭着眼睛,哇哇在哭。 大小儿害怕了,这么哭,是不是要死了?心里一急,也跟着哭起来。 邱老道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听见孩子哭的这个动静,哈哈大笑。 高兴啊!孩子阎王殿门口转了一圈 ,终于回来了!这几天的劲可算没白费。 花秋一会看看哭的鼻涕拉瞎的大小儿,一会看看得意大笑的邱老道。一时之间,弄不清楚状况了。 邱老道照着大小儿的脑瓜子拍了一巴掌:“哭啥哭,你小妹儿呀活过来了!” 大小儿立刻止住哭声,脸上还挂着眼泪呢,就跟着邱老道笑起来。 花秋一直没哭没笑,但心里的那个激动劲,一点也不比两个人小。 小丫头死不了了! 他在炕上跪爬两步,伸手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看着看着。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他扭过头, 不好意思让两个人看见。 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明明就是个邻家小妹儿,为什么抱在怀里就有了那种骨肉至亲的感觉。 花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现在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他姐姐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的亲外甥女! 他是真心感激邱老道救活了小丫头。 花秋把孩子放在炕上,下了地。拉了大小儿一把。对着邱老道直挺挺的跪下了,大小儿有样学样,也跪下了,俩孩子恭恭敬敬的给邱老道磕了一个头。 感谢对小丫头的救命之恩。 邱老道眼里有了一层雾气。这么小的孩子,知道感恩。将来啊错不了。 自己的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准的。他坐着没动,受了两孩子的这一拜。 花秋和大小儿磕完头站起来,相视一笑。 窗外,晨曦初现。天亮了! 第15章 拜师宴 大小儿本来以为,他这辈子不定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可劲造顿肉了。 但是,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花秋的拜师宴定在农历四月二十二,也就是大小儿抱着孩子上山的第十天。 邱老道是激动的一宿没合眼。 一大早上,他就起来了,刮了胡子,理了头发。翻出柜里那件久未上身的长袍马褂。 收拾的板正的,倒背着双手开始在院子里溜达。 今天,绺子里的人都起的早,操办军师的拜师宴。 这可是件大事。 所有人看见邱老道都不忘道声恭喜。小老头孤苦半生,可下要收个得意弟子了,当真可喜可贺。 邱老道笑眯眯的,不停的点头微笑。激动的心情根本平复不下来。 大小儿也早早的起来了 ,怀里抱着小丫头东瞅瞅,西看看,今天花秋没时间,他得自己看孩子。 小丫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每天邱老道喂她三遍药,巩固和恢复期,她乖的很,不哭不闹。 大小和花秋轮班抱着,把小丫头惯出毛病来了,屁股一挨炕 ,就打挺。 六子抓羊的功夫也练的炉火纯青了。到了后来,那两只羊,只要一看他,不用抓,自己就躺下了。 小丫头羊奶也吃服了,小脸明显的长胖了。 大小儿抱着小丫头凑到泉眼边上,看着几个人把头几天扔进去的野猪肉拽上来。 解开绳子,打开油纸包,野猪肉还新鲜的 ,用手一摸 ,凉哇哇的,看样子,再放几天, 都没有问题。 今天可不止是野猪肉,昨天一撮毛就派人下山了,买回来好多好嚼裹,还派人上山采了好多山野菜。 这顿拜师宴,那是相当让大小儿期待啊! 时辰到了,邱老道在大厅里摆了香案,墙上悬挂了一副字——天地君亲师。 小老头上了香,然后正襟危坐。 花秋跪下,恭恭敬敬的给邱老道磕了三个头。小老头站起来,亲手把花秋扶起来。 这师傅就算拜成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花秋站在师傅的身边,就连一撮毛都有点嫉妒,这小子长的太好看。怕是山里的狐狸成了精都不一定有他俊。 回过头,看着花春打趣道:“你俩都不像一个娘肠爬出来的!” 花春瞪了一撮毛一眼,再看弟弟,眼里就有了泪光,姐弟三个,现在姐姐去了。他也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眼下有了师傅,但愿弟弟真能学有所成,世道也能像邱老道说的那样,终将有太平盛世。 当初领着弟弟上山,虽说是无奈之举,但现在 看来,是来对了,七星砬子不像个土匪窝,却更像个世外桃源。 宴席一开,大小儿眼睛都直了。鸡鸭鱼肉,青菜豆腐,应有尽有。 邱老道知道,七星砬子不富裕,这顿酒菜,差不多动用了绺子一半的家底了。 对一撮毛, 他是又感激,又想埋怨,一时之间,邱老道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撮毛看透了小老头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多大点事啊。咋的?激动了?” 邱老道打掉一撮毛的手说:“收了个好徒弟,我不该激动吗?别瞎叭叭了,开席吧!” 一撮毛哈哈大笑,把邱老道扶到首席坐好,亲自倒了两杯酒,恭敬的递到小老头的手里。端起酒杯,两人碰了一下。仰脖干了。 这两个人,有个一样的毛病,心里都感激对方,都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人,但又都不肯说出口! 千言万语,都在酒里呢! 一杯酒下肚,俩人再看彼此,眼圈都微微的红了。 大小儿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才知道传说中的八个碟子八个碗,所言不虚啊! 他一直以为,那都是别人臆想出来骗人的,世上哪有那么多好吃的。 他鼓起腮帮子,抡起筷头子,左一块鱼,右一块肉的造上了,早把邱老道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了。 大小儿这一顿胡吃海塞,吃到不敢张嘴,感觉一张嘴,饭菜就会自己跑出来 。那都吃顶脖了。 花秋抱着小丫头,这孩子也怪,待在花秋的怀里,从来都不哭,还喝啦喝啦的和他唠嗑。那小样 ,简直太招人稀罕了。 花秋每一次抱着她,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大小儿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不敢动。以前,他总觉得饿的难受,到今天他才知道,撑着比饿难受多了。 邱老道把大小儿捞到炕边上,伸手指在他的嗓子眼一顿搅和,大小儿哇哇的吐出好几口,才感觉胃里好受了一点。 没过多久,大小儿又开启了他窜稀跑肚的模式 ,这一晚上也没消停。 小老头叹息一声,这孩子平时肯定总是挨饿,冷不丁吃顿好的,那就吃起来没够了。刹不住闸了。 其实人啊 ,吃多少,喝多少,都是命中注定。这小子这辈子恐怕也吃不了什么好东西了,做下病了。 第二天早上,大小儿躺在炕上,脸色蜡黄 ,就跟得了一场大病一样。 邱老道吩咐刘二,给大小儿熬点小米稀粥,越稀越好。 这十几天,天天为小丫头担心,犯愁。 没事也和花秋四处跑着玩闹,他才七岁 ,还是个孩子,好吃好喝,好玩。把娘都忘了。 现在有病躺在炕上,大小儿想娘了,想起从前他生病,他娘背着郑宝,偷偷给他冲的鸡蛋水。 大小儿哭了!鼻涕眼泪一起流。 邱老道又用汤药给他调理了几天,大小没事了。小丫头也完全好了。 大小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他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跑下山,回到他娘的身边。 大小儿回家的那天,花家两兄弟亲自送他下的山。 到了山脚下,花秋恋恋不舍的把孩子放在大小儿的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 花春再三嘱咐大小儿,对谁都不要说在七星砬子看见过他们弟兄俩。 这一个多月,花春已经打听清楚了姐姐的死因。 赵家太歹毒了,不但害死他姐姐,还雇了二龙山的土匪,点了他家的房子。 要不是因为那场火,他娘也许不会那么快就死了。要不是大黑及时扒门叫醒了他们,也许他和弟弟也被烧死了。 是时候讨还血债了! 第16章 大小儿回来了 大小儿抱着小丫头,拐过山脚,回头一看,半山腰两个模糊的身影 ,仍然站在原处。 大小儿鼻子一酸,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眼泪还是不听话的掉下来了。 他怀里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擦眼泪。一路抽抽搭搭往家走。 越走越快,到后来,小跑了。大小儿心里忐忑,自己走了半个多月了,娘咋样了? 大小儿不知道,他娘这半个月都快疯了! 大小儿不见的头两天,他娘一天跑几趟野狼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条沟,没人敢往里走太远,本来就是个扔死孩子的地方,阴气重,再加上时有野狼出没。人们都避讳在那里停留太久。 大小儿他娘却一头扎进去,不出来。 郑宝头两次没管 ,心想着让她进去找一圈 ,也就死心了。谁知道她还没完没了了。 郑宝生气了,扯膀子把她从野狼沟拽出来。推搡着往家撵。 大小儿娘趁他不注意,转头又往回跑。 郑宝真急眼了,从后面扯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扽,大小儿娘仰面朝天的倒下了。 郑宝抬腿一屁股坐在她身上,扯着衣领子抽了她两个耳光子。 女人来郑家也有几年了,挨打是家常便饭。总是默默忍受,从来没还过手。 郑宝没防备,女人抓起他的手,使劲咬了一口。疼的他“嗷”的一声蹦起来。 随手捡起一根镐把粗细的木棍,劈头盖脸的打下去。女人躲闪不及,被郑宝一棍子敲在脑袋上,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郑宝蹲下身,伸手一探鼻息,完了,没气了。他吓坏了 ,扔了棍子,就往屯子里跑。 进了屯子,看见人就喊:“我把大小儿他娘打死了!” 郑宝家丢孩子的事,这两天传的沸沸扬扬 ,小屯子不大,基本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听郑宝这么一喊,几个人跟着他 ,跑到地方一看,女人还在地上躺着呢!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郑宝一看女人没死,用脚踢了她一下:“起来 ,别装死,赶紧回家做饭!” 有人看不下去了:“郑宝,你也太能装犊子了,是不是有老婆烧的?她儿子都丢了,你不帮着找,还打她, 你还是人不?” “找?上哪找?”郑宝理直气壮:“就大小儿那浑身没有二两肉,早就让狼吃的骨头渣子不剩了!” “啊哈哈”女人抱着脑袋大哭,声音凄厉,儿子要是没了,还有啥指望啊! 大伙摇头 ,埋怨郑宝:“你说,你刺激她干啥,她要疯了,你就离饿死不远了。再说了,大小儿也管你叫了几年爹了,你怎么就不心疼呢?” “他可没管我叫过爹!”郑宝赶紧否认。 “别他妈废话了,赶紧把你老婆背回去吧!” 郑宝不太情愿的蹲下身,有人帮忙,把女人扶到他后背上,背着回了家,放在炕上,女人依旧一动不动。 二傻这两天没人管了,饿了,也知道哇哇哭,看见娘躺着,爬过去,用脸在娘的脸上来回蹭,鼻涕,哈喇子加眼泪,糊了她娘一脸。 女人默默垂泪,伸手把二傻搂紧了。大小儿是她儿子,二傻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十个手指头伸出来,是不一般齐,但你咬哪个,都疼的连心啊! 女人挣扎着爬起来。孩子两天没吃奶,胀的胳膊都放不下来了。 她摇摇晃晃的下了地,拿了个饭碗,把两个奶子都挤了一遍,挤了一碗。 家里也没个好吃的,二傻也瘦了,既然吃奶的孩子没了,就让二傻再吃一年的奶吧! 二傻抱着碗,滋溜滋溜的自己喝。喝的满脸满脖子都是,喝完了,把饭碗一扔,嘿嘿傻笑。 女人看着傻儿子,叹了一口气,死都死不起。她死了,二傻可咋办啊! 女人想坐起来,可身上一点劲没有,瘫软的像一摊泥一样。无奈,只好重新又躺下了。 郑宝也不知道上哪混流儿去了,把她扔到炕上就没见人影。 房门咣当响了一声,女人抬起头,看见隔壁的周大娘端着个饭碗走进来。 周大娘坐在炕沿上,大小儿娘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大娘一把按住了。 周大娘的手里端着一碗小米粥,里面还有一个扒了皮的鸡蛋。 “你呀,”周大娘用手指戳着大小儿娘的额头说:“就长了个榆木疙瘩的脑袋。不开窍。大小儿是丢了,又不是死了。你说你要有个山高水低,有一天大小儿回来了,你让他扑奔谁去?” 大小儿娘抬起头,盯着周大娘:“你是说大小儿没死?” 周大娘笑了:“你凭啥就认准他死了呢?别一条道跑到黑了!以前,我有个亲戚,也是大小儿这么大丢的,丢了十七年,回来的时候,好家伙!连媳妇带孩儿领回来好几口。” 听周大娘这么一说,大小儿娘的心里敞亮多了。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爬起来。 周大娘点头:“这就对了!”把碗里的鸡蛋怼碎了,和小米粥混在一起。用勺子喂进大小儿娘的嘴里。 大小儿娘心里感激,她月子里都没吃过一个鸡蛋,人家周家老两口自己都舍不得吃,给她拿来了。 人不能不知道好歹。大小儿娘坐起来,接过饭碗,把鸡蛋挑出来,喂给二傻吃了。 周大娘摇头苦笑:“谁养的谁疼!你要死了。二傻咋活?郑宝那个不着调的玩意,你敢指望他吗?” 大小儿娘不做声,默默垂泪,周大娘的话她是真听进去了。 大小儿娘把周大娘送到大门外,没着急回屋,坐在墙外周家的木头堆上眺望。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小儿就突然回来了呢! 从那以后,大小儿娘不乱跑了,日子一如往昔,一天一天平淡的过着。没事她就坐在大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 儿子已经丢了十六天了,大小儿娘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虽然每天她还是会坐在门口望着,但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坐了一阵,听见屋里二傻哇哇的哭,她叹口气 ,站起身。往院子里走。无意间,回头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使劲揉揉眼睛,张大嘴。一颗心砰砰乱跳。看着屯子边上,小道上小跑的身影,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大小儿!”她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张开双手。奋力向着那个身影跑去! 第17章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大小儿娘奋力向前方跑去,脚下的土坷垃把她绊了个跟头,胳膊肘都卡秃噜皮了。她全然顾不得了,爬起来,接着向前跑。 大小看见娘摔倒了。哭的更大声了,抱着小丫头跑不快,一路小跑着奔娘来了。 相遇的一瞬间,三个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大小儿娘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 哭声很快引来了乡里乡亲,周大娘一边跟着抹眼泪,一边手按胸口,口里念叨着菩萨保佑,这家人家可算团聚了。 人越来越多,把娘几个围在中间,人们七嘴八舌的问大小儿:“十几天跑哪去了?” 大小儿想起花春的嘱托,只是嘿嘿傻笑。不说话。 周大娘看见大小儿怀里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整整胖了一圈。除了邱老道,这方圆百里,还真没人有这能耐! 大小儿光傻笑,不说话。周大娘心里害怕了,这小子肯定是上七星砬子了。莫不是土匪害怕他走漏风声,把舌头给拔了? 她赶紧挤进人群,捏着大小儿的下巴:“张嘴,伸舌头!” 大小儿听话的张开嘴,把舌头伸出来。周大娘长舒了一口气——没拔舌头,还好! 转念一想,莫不是喂他吃了哑药了?照着腮帮子啪啪的打了两下子。 大小儿哎吆一声:“周奶,你打我干啥?” 周大娘哈哈笑了:“谁让你小子装哑巴!” 人群一阵哄笑:“这老太太!” 郑宝也来了,背着双手,绕着娘几个转了两圈:“还知道死回来呀!咋没让狼把你给造喽!” 大小儿斜愣他一眼,没搭茬。 周大娘用手指点着郑宝:“你是吃屎长大的吧?满嘴喷粪!你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还卖?倒贴钱都没人要!吃喝嫖赌抽,奸懒馋滑偷。他都快占全了!”众人跟着起哄。 周大娘在屯子里很有威信,数落郑宝几句,他也没敢还嘴,但心里颇不是滋味。铁青着脸,转身回家了。 大小儿娘从儿子怀里接过小丫头,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拉着儿子,娘三个跟在郑宝的身后往家走。 到了家,二傻看见大小儿,张着两只手,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显得极度兴奋。 大小儿走过去,把二傻抱住,抡了一圈。 郑宝嘴里吧嗒着旱烟袋,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头一次有了温馨的感觉。 大小儿娘忙着拾掇屋子。屋里屋外的都归置一遍。家徒四壁,本来也没啥家什。把地掸点水。划拉干净了,看着像个过日子的样了。 大小儿丢的这些天,他娘死的心都有了,哪还有心思收拾这个破家。 大小儿娘把以前藏起来的苞米面拿出来,又剁了半盆小白菜,掺在一起,蒸的菜团子。 准备上山刨药了! 不上山抓挠点,这一年的吃穿可从哪来。 郑宝就是一个甩手掌柜的,吃穿不管事。他要是不败霍,就烧高香了。 要上山了,大小儿娘犯愁了。小丫头太小了,扔家里,没人看着,不放心。再说吃奶也成问题。 郑宝在炕头上栽歪着:“多大点事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把奶水多挤点,我喂她不就完了嘛!” 大小儿瞪他一眼:“咱俩上山刨药,让我娘在家看孩子做饭!” 郑宝两手一摊:“药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上山有屁用!” 大小儿娘拿了个饭碗,挤了半碗奶。指着郑宝,这几口人都得饿死。让他在家看俩孩子,说实在话,都有点不放心。 娘俩个绕着山边子刨了大半天儿,也没刨多少。早都让人溜了八百遍了! 坐在半山坡子上歇脚,大小儿娘摸着儿子的脑袋劝他:“别总跟他对着干!” 大小儿知道,娘嘴里的他是郑宝。 大小儿低着头,小声嘟囔:“他要不打你,我就不和他对着干!” 大小儿娘有点心酸,到底是自己生养的,知道护着自己。她把儿子搂过来,轻声说:“听娘的话!” “他要不打你,我就不和他对着干!”这小子还真是执拗。 大小儿娘望着远山,悠悠一声叹息:“娘领你要饭的时候,你还小,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要是赶上刮风下雨,咱娘俩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郑宝再不好,给咱一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有个家,下了这山,咱娘俩知道往哪奔不是!” 大小儿不做声,站起来,率先往山下走去。娘说的话他觉得对,又觉得不对。反正郑宝只要打他娘,他就和他对着干。 娘俩个到了大门口,听见孩子嗷嗷的叫唤。进屋一看,二傻站在地上,裤子秃噜到脚脖子上,拖拖拉拉的一地屎。 二傻两手焦黄,正哇哇哭。小丫头手蹬脚刨的,也哇哇哭,炕上扔着早上装奶的饭碗。 屋里哪有郑宝的影子! 大小儿娘心里一沉,瘟灾的郑宝,不是没给二傻做饭,把小丫头的奶喂给二傻了吧? 那小丫头不是饿了一天? 大小儿娘赶紧把背筐放下,洗了把手,把孩子抱起来,搂开衣襟,小丫头立刻吃起来。饿坏了! 大小儿把药晾到院子里。 呼啦一下子想起来,他下山的时候,邱老道塞给他一小块野猪肉。回到家,他习惯性的藏到柴禾垛里了。 这几天竟跟娘腻歪了,把这茬忘了。赶紧跑到柴禾垛,伸手掏出油纸包,打开一看,大小儿妈呀一声,差点没吐了! 油纸包里哪还有肉啊!一包白花花的蛆虫。 郑宝回来走到院门口,听见大小儿喊叫,过来一看,哈哈大笑:“哎呀,哎呀!这可是好玩意。”伸手抢过来,捧着进了屋。 招呼大小儿娘:“快点,给老子爆炒。爆炒蛆芽!” 大小儿娘只看了一眼,胃里一阵翻腾,干呕了一阵。也差点没吐了。 郑宝一看,急了,自己上手了,往热锅里一倒,跟炒苞米花似的,噼啦啪啦的直响。盛到碗里,焦黄的一二碗。 郑宝美滋滋的一边喝着酒,一边和娘俩解说:“人大地主家故意把肉挂在房梁上,让它生蛆,这玩意壮阳,大补!” 第18章 原来是个疯子 郑宝一边喝酒,一边顺嘴瞎胡咧咧。大小儿娘俩站在桌子旁边,对付喝点野菜汤。 对于桌子上的那盘爆炒蛆芽。娘俩个确实没敢伸筷子。 二傻趴在桌子角上,伸手抓一把,直接塞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吃的杠香。 郑宝呵呵笑着:“还是我儿子知道好歹!” 二傻吃完,爬到桌子上,一伸手,把盘子打翻了,半盘子爆炒小蛆芽,撒的到处都是。 郑宝火了,照着二傻的屁股蛋子啪啪两巴掌,打的他哇哇大哭。 郑宝趴在炕上,一点点的捡起来 ,把掉在炕席缝里的,都抠出来,扔进嘴里。捡了小半盘儿, 端出去,坐锅台上吃喝去了。 二傻捞不着了,哭的更大声了。 大小儿娘烧了半锅温水,把两孩子挨个洗了澡。 郑宝一天没管小丫头,屎尿糊了一屁股,洗完了,仍然通红通红的。 大小儿把小丫头抱怀里,上下闻了闻,不臭了。 “娘,给她起个名呗!” “起啥名!”大小儿娘一边拾掇碗筷一边说:“一个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咋的了?人家花秋的狗都有名。”大小儿说完就后悔了。 好再他娘没追问花秋的事,而是叹了口气说:“女人啊,命贱的还不如狗呢!你娘都多大岁数了,不也没个名?” “我就要给她起个名!”大小儿就是个犟驴,你越说不行的事 ,他就越来劲。 叫个啥好呢!大小儿一边挠头,一边嘟囔。她算是三还是四呢?三死了,她应该是四,郑四儿。 对,就是郑四儿。大小儿决定了。他娘笑了,你说郑四就郑四吧! 娘俩互相看着,哈哈大笑。 “啥事这么乐呵啊?摔跟头捡着狗头金了!”周大娘说着话推门进来了。 大小娘赶紧用衣袖子把炕沿擦了一遍。让周大娘坐下。笑着解释:“这大小儿非要给小丫头起名,想了半天,说叫郑四儿!” 周大娘也笑了:“按排行起名,也是有的,一个丫头片子,有个称呼就行了。” “今天这孩子哭了大半天,看这样也不像闹毛病的样啊?” 大小儿娘叹口气:“我今天和大小儿上山了,郑宝在家一天没喂她,饿的!” “这不是丧良心嘛!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周大娘摇头:“没人看孩子,你倒是说一声啊!” “您老也六十多了,哪好意思麻烦您给看孩子,又不是一天两天,天长着呢!”大小儿娘一边给四儿喂奶,一边说给周大娘听。 大小儿在旁边搭茬:“明天上山,我搁花筐背着她。” “竟扯犊子,”周大娘笑了:“上山还不让瞎牤小咬儿给吃喽!” “再上山,就给我抱去,我给你看着,一点面糊糊还吃不穷我。”周大娘说完,站起身,拍怕屁股,走了! 出了房门,看见郑宝蹲在房檐跟底下抽烟,看见周大娘,赶紧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周大娘哼了一声:“德行,你不搭理我,我还膈应你呢!” 郑宝撇撇嘴,小声嘟嘟:“膈应我,上我家干啥?我又没请你!” 第二天早上,周大娘堵着门口,从花筐里把四儿抱回家了。 放炕上仔细一看,这孩子还真俊! “哎,老头子。”周大娘叫周大爷:“你过来看看,这小丫头越端详越好看,这是哪个菩萨跟前的金童玉女落了凡尘了!” 周大爷看了一眼,哼哼两声:“长的俊不一定是啥好事!就郑宝那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玩意,还不拿她换钱啊!” “你也别把人郑宝一碗水看到底!小猫小狗养长了 ,还舍不得呢,何况这么水灵灵的小姑娘!”周大娘把四儿抱起来,往外走:“溜溜去了!” …… 四儿八个月就能迈步了,一周岁就咿咿呀呀的说话了。张嘴第一次叫的竟然是奶奶。 先叫奶,活一百。这可把周大娘高兴坏了。 转眼四儿三岁了。 这一年的七月,雨水勤,山上的木耳可厚了,大小儿娘俩天天上山采木耳,自然又把四儿放在了周大娘家。 屯子边上有一棵钻天杨,有点年头了,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每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总有些老娘们坐在树底下,边做针线活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唠闲嗑。 周大娘坐在树底下纳鞋底。郑四儿蹲在她旁边抓蚂蚁玩。 坐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花春家烧毁的房屋。荒草早就埋没了那一堆废墟了。 每次这几个人都议论一阵,花家的这几口人 ,到底是死是活。 正说话呢,屯子里张二家的眼尖,看见远处的大道上一个人影正癫癫的往这边跑来。 张二家的笑了,用手一指:“看看,抱包的又来了。” 另外两个女人赶紧站起来,手搭凉棚一看,还真是! 周大娘叹口气:“人啊,啥时候都得把良心放正,那么大的家业,说败就败了!家败人亡了!” 人影跑近了,是个男人,大热的天,戴个狗皮帽子。多少天都不洗的脸,被汗水冲的黑一道白一道的。 怀里抱个包,谁也不知道他的包里都装些什么玩意,总是鼓鼓囊囊的。 原来是个疯子! 疯子到了大树旁边,歪着脑袋看了几个女人一眼,使劲一跺脚,呸的一声把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 几个女人哈哈大笑。张二家的笑着说:“大少爷,你爹咋上的你老婆炕啊?” “啊哈哈哈!”疯子一听这话,仰天哀嚎。 几个女人又是一阵哄笑!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昔年风光无限的赵家大少爷竟落到这般田地。 周大娘看着疯子说:“人怕揭短,树怕扒皮,别看他疯了,也要脸面。你们啊,积点口德,别寒惭他了!” 周大娘一开口,女人们不笑了。 疯子凑到郑四儿的跟前,蹲下了,捡了一截树枝。把蚂蚁往一起划拉,捡起一只蚂蚁,嘿嘿笑着,放进了嘴里。 周大娘叹口气:“哎,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苍天饶过谁啊!”站起身:“我回家给他找点吃的。” 第19章 赵疯子抢小孩了 周大娘家的条件相对好点。她会给小孩子看病。大伙都念着她的人情,有点差样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给她送点。 再者周家老两口心眼好使,凡是要饭的打他家门口过,就算不能管饱,也从来没让人掐着瘪肚子离开。 赵启发疯的这两年多,每次跑到四马架 ,周大娘都会给他找口吃的。 孙守财一辈子缺德事没少干,赵启发刚疯的时候,没少遭罪。 有一次在四马架,不知道被谁用冷水泼了一身,大冬天的,赵启发冻的瑟瑟发抖。 大伙抱着膀看热闹,没有一个人管。 周大娘把他领回家,也不避嫌。把他衣裤脱个精光,赤条条的放在热被窝里。又喝了碗热汤。 赵启发这才算捡回来一条命。 走的时候 , 还穿走了周大爷的一双新棉鞋。 第二天,周大娘冷着一张脸,逢人就说,以后不管谁家的孩子有个小毛病,都不给看了,人心坏了。 不管赵启发以前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这么惩罚他,还不够吗? 他现在就是一个不知香臭,不知冷暖的疯子。你们这么干,还有点人味吗? 人在做,天在看。 赵家大院不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大伙点头称是,赵家衰败的是有点邪乎,跟鬼催的似的! 笑面虎孙守财败坏人伦,和儿媳妇赵姜氏有一腿,这么秘密的事情,竟然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赵家岗。 不出三天,附近的几个屯子也都传的沸沸扬扬。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别看孙守财平时人五人六的,这磕碜事一出,他连家门都不敢出了。也怕别人戳脊梁骨! 赵姜氏年纪轻轻,出了这等丑事,更是没脸见人了。一时想不开,一根麻绳吊死了。 赵姜氏死了没多久,赵家大院又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 孙守财和赵金花都在那场大火之中丧了命。 赵家大院的那场火着的蹊跷,是从里往外烧的,有下人半夜起来尿尿,看见正房屋里有火光。但笑面虎平时对人刻薄,看见也装没看见。 等到大火烧圆盆了。大伙才出来看热闹。那天也奇怪,刚烧的时候,一点风丝也没有,正着着,忽然就起风了。 火借风势,没一会的功夫,整个大院烧个精光。 那天晚上,大彪的月亮地。火苗子冲天。赵家的高墙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面色苍白,披头散发。反复唱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歌。 这个女人,不光赵启发看见了,很多人也都看见了。 冲天的火光,婆娑的树影,高墙上手舞足蹈,唱歌的女人,画面相当诡异。 而且那个女人唱了一会,忽然往后一仰,一个跟头摔下去了! 有几个胆大的,跑到墙外一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整不明白了,说是人吧,这逃跑的速度未免太快,说是鬼吧,明明看见她确实是从墙上摔下去的!而不是漂下去的! 赵启发吓坏了,直勾勾的盯着墙头,口中喃喃自语:“花籽,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下人们背地里嘲笑他,吓破胆了。花籽是哑巴,怎么可能会唱歌? 只有赵启发知道,花籽能说话,她也能唱歌,那种独属于她的特殊的声音,他记得很清楚。 就是她!她回来索命了。 事后,人们从烧塌的房子底下,扒出两具烧焦的尸体——孙守财和赵金花。 赵启发从那以后,经常觉得那个女人在他身边转悠。搅的他夜不安枕。时间长了,精神恍惚,彻底疯了! 赵金花的那些叔伯弟兄,趁机把赵启发赶出赵家大院,侵占了他家的房林地产。 等到人们再看见他的时候,都认不出来了,怀里抱着个包,疯疯癫癫 ,破衣烂衫。 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子,只有和他一起长大的远房亲戚赵四把他接回家,照看他。 他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他爹上他老婆的炕,看见女人,跺脚,吐唾沫,骂人。 老娘们一逗他,就仰天哀嚎。哭的可伤心了。他越哭的伤心,女人们越逗他,乐此不疲。 ………… 周大娘从家里拿了一个苞米面大饼子。回到大树底下。赵启发还坐在地上和郑四儿扒土玩呢! 看见周大娘手里的大饼子,一把抢过来。背对着众人,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几口,他回过头,把手里的饼子掰碎了,塞进四儿的嘴里:“吃……吃!” 赵启发自从疯了以后,估计经常挨饿,所以他特别护食,东西到了他手上,打死都不撒手。 有人看见过,他和野狗抢一条鱼,任凭野狗怎么撕咬,他把鱼紧紧的护在身下,死不撒手。要不是有人把狗打跑了。没准真就让狗咬死了。 今天他能把大饼子心甘情愿的分给郑四儿吃,这太阳委实从西边出来了! 两人很快把一个大饼子吃完了。按照赵大少爷的规矩,吃完就走,说不准下一站又到哪个地方游荡去了。 今天,赵大少有点反常 ,吃完了没走,蹲在郑四儿的跟前嘿嘿傻笑。 张二家的乐了,指着疯子说:“这人真是骨子里风流成性,看见咱四儿长的俊,迈不动步了!” 赵启发娶过四个老婆,个顶个长的漂亮。 周大娘笑着呸她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咱四儿才多大!他呀,就是跑累了,歇会,你要不服,明天给你也整个包,你抱着跑一天试试!”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启发站起身,抱着他的包,走了几步,又回来了,冷不丁把郑四儿抱起来,夹在胳肢窝底下,跑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女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呢,赵启发已经跑出去挺远了。 他是疯了,傻了,但腿脚确实没耽误。 张二家的最先反应过来了,大声喊叫:“哎呀妈呀,快溜的吧,不好了,赵疯子抢小孩儿了,快来人啊!” 周大娘顺着赵启发跑的方向,追了几步,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边哭边喊:“快来人啊,这可咋整啊!” 赵启发今天有点邪门,这两年多,他只是看见女人跺脚,吐唾沫,骂人,对于孩子,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也从来没有过暴力倾向,所以女人们没防备他,疏忽了。 几个人正大喊大叫着,大小儿娘俩从山上回来了,问了原因,大小儿赶紧卸下背上的背篓,顺着赵启发走的那条道撵下去了。 第20章 这小丫头,招人稀罕 大小儿十岁,瘦高,用郑宝的话说,浑身没有二两肉,两条腿麻杆一样。但跑起来特快。 赵启发走的那条道,正是通往赵家岗的。只有这一条路,别无岔道。 大小儿全力跑出二三里路,都过了野狼沟了 ,他停住脚步,仔细的想了想,赵启发夹着四儿,抱着包,肯定跑不快。 就大小儿这速度,早撵上了。 道的两边都是山,他肯定是钻进哪个山沟子去了。 再往下撵,意义不大了! 大小儿掉过头,往回跑,刚才跑的匆忙,他只知道,赵疯子把四儿抱跑了。具体怎么个情况,没来得及问清楚。 回到家一看,小屋里挤了不少人。周大娘一直哭,他娘一直安慰:“没事,一会大小就撵回来了。” 周大娘这个人刚强,一辈子没怎么掉过眼泪,今天这泪水止不住了。愧疚,给人看个孩子,还让疯子抢跑了。 看见大小儿一个人回来了。周大娘眼泪流的更凶了,大小儿娘的下句话也憋在嗓子眼里。 张二家的一边说,一边比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枝加叶的说出来。白话的唾沫星子四溅。 众人也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大小儿知道了,赵疯子平时住在赵四的破马架子里。 大小儿偷偷的跟他娘说:“娘,你别着急,没事,我去赵四家看看,没准俺俩走的不是一条道!” 大小儿娘没吭声,知道这是儿子安慰她。不过有了上一次大小儿和四走丢的经验,她觉得这次四儿肯定也没事。 大小儿认准的事,没人拦的住。这小子死犟死犟的,但一个十岁的孩子,黑灯瞎火的,毕竟不放心,周大娘回家取来了马提灯,又指派她俩儿子跟大小儿一块去了。 三个人脚步匆匆,顺着大道一边走,一边喊,四儿三岁了,话基本说全了,要是听见大小儿哥喊她,知道答应。 三十里,道不近,几个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赵家岗,赵四家把边,一个破马架子,房顶上都长草了。 也没个院墙,屋里闷热,赵四睡不着。正坐在房顶上抽烟呢!火光忽明忽暗的。他看见几个陌生人直奔自己的小破房来了。 他从房上跳下来,咳嗽一声:“哥几个找谁呀?” 周老三先搭的话:“大哥,这是赵四家不?” 赵四点头:“对,看着面生啊,你找我啥事呀?” “其实我不是找你,我打听点事。” 大小儿一看这周老三太磨叽,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事上。一个健步窜过来,着急的问:“赵疯子今天回来没?他把我妹抢跑了。” 赵四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疯子惹祸了! 赵启发疯了两年多了。一天四处跑,赵四给人扛活,虽然赵家大院易主了,但长工还是得用,这几个老人,新东家都留下了。 赵四也没功夫整天看着赵启发,每天晚上他回家睡觉,疯子有时候回来,有时候不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赵四紧张,怕赵启发惹事,也怕他跑丢了。 时间长了,也不在意了,赵启发两年多,早就记住了回家的道,丢不了,他也不惹祸,就是时常不短的被人打一顿。 今天这是抽的哪股邪疯,竟然把人孩子抱跑了。 “大侄子,别着急,他长蹲的几个地方,我领你找找,孩子……” 赵四想说孩子没事,但话到嘴边,留了半句,赵启发没疯的时候,都不干人事,疯了谁敢保准啊? 几个人在赵四的带领下,穿横垄地,钻小树林,找了半宿,影都没有一个。 赵四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招了,山是没法进了,黑灯瞎火的,别找不到他,再把咱几个整麻达了吧!” 周老三接过话茬说:“大哥这话在理,莽莽大山,能藏百万甲兵,何况一人乎!” 听的周老二直咧嘴,戏文里学会的几句话,你跑这拽啥呀,谁不认识谁呀! 其实赵四和大小心里着急,根本没细听他说的啥。 周老二别看人老实,心眼不少。一看这时辰,都快半夜了。 对另外三个人说:“离家不远了,赵四哥你也别回去了,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太平,上四马架对付一宿,明天早起看情况再议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赵四也没了主意了。只能按周老二说的办了。 几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人都散了。 大小儿娘看见儿子空手而归,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当时喷涌而出。 赵四也没客气,靠炕梢躺下了,衣服也没脱。睁着两只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听着旁边的大小儿和他娘翻来覆去的声音,赵四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 ,几个人都睡着了。呼噜声,磨牙声响成一片。 二傻也不知道梦见啥了。手蹬脚刨的哇哇大哭,几个人都醒了,郑宝没好气的骂:“睡死了?麻溜哄哄,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小儿娘赶紧坐起来,把二傻抱怀里,嘴里哼哼呀呀的唱。二傻慢慢平静下来,搂着他娘的脖子,又睡着了。 等到人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孩子又哭了。 大小儿扑棱一下子坐起来,一步跳下炕,鞋都没穿,光脚丫子往外就跑。 大小儿娘发了一会愣,立刻反应过来了。这哭声是小丫头郑四儿的! 大小儿跑出来一看,大门旁边站着疯子赵大少。怀里抱着四儿,四儿怀里抱着包。两个人脸上一样,都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四儿看见大小儿,张着一只小手招呼:“哥,抱抱!” 大小儿跑过去,一把抢过四儿,疯子一把抢过包,抱在怀里。跑出去挺远,一脸戒备的看着大小儿。 大小儿娘跑出来,伸手把儿子和四儿搂在怀里,四儿凑过来,和娘贴了个脸。 郑宝最后从屋里出来,一边揉眼睛一边嘟囔,看见疯子一下子来劲了。 立刻跑过去,一顿大嘴巴子,小飞脚。郑宝这半辈子在四马架憋屈坏啦。这找人出气的感觉确实挺爽。 赵四看的直咧嘴,没敢吱声。打一顿长长记性也好。 郑宝打够了。看见有早起的人过来,立刻跑过去,吹牛b去了。 赵四这个跑腿子不稀罕小孩。但赵大少惹了祸,他不得不表现的热情一点。 他走到郑四儿的跟前,同时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摸脸蛋子,一只手掐手腕子:“这小丫头,招人稀罕啊!” 赵四这两只手,抓的真是地方,一只手盖住了四儿嘴角的黑痣,一只手握住了他自己咬的那四个牙印儿。 第21章 狗尿苔不济,长金銮殿上了 郑四儿身上能证明身份的这两处印记都被他盖住了。 四儿睁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把自己丢进野狼沟的恩人,一点面子也没给。 小嘴一撇一撇的,哆嗦了半天,哇的一声哭起来。 赵四尴尬的松开手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认生,我这人身上长瘆人毛了?小孩子看见我咋都哭?” 大小儿娘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四儿把小脸埋在娘的肩膀上,偷偷的看了赵四好几眼。 “走了,大嫂。”赵四打个招呼,拽着疯子往回走:“回家还得干活去呢!” 赵启发被赵四拽着,栽愣着膀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还颇有点舍不得的意思。 郑宝冲他挥挥拳头,抬抬脚。疯子立刻转身跑了。 听见这边的动静,周大娘赶紧跑过来。看见四儿,伸手在她脸蛋掐了一把:“你这小鬼儿,差点没把我魂儿吓丢了。” 四儿一把抱住周大娘的脖子。整个身体吊在她身上,用两条小腿盘着她的腰,咯咯咯的笑。 周大娘没辙了,使劲往上颠了一下,抱着四儿回自己家了。 周老三扒着门缝一看,他娘又把四儿抱回来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周老三大步流星走过来,把孩子从他娘怀里抱下来,放在地上。 “娘,你咋又把她整来了?吃一百个黄豆不嫌腥啊?” “滚犊子!”周大娘不耐烦:“这不没丢嘛!” “丢就晚了!”周老三冲着他娘扯脖子喊:“今早上,疯子要是不把孩子送回来,你得让人埋怨一辈子。” 周大娘把四儿放在桌子边上,盛了半碗小米粥,用小勺崴了一点,一边用嘴吹,一边说:“大小儿娘怪不易的,能帮就帮一把吧!” “哎吆,我的娘啊!”周老三一边拍大腿,一边埋怨:“关键这差事它费力不讨好!你心疼她,谁心疼你?” “我心疼啊,”周大爷磕磕烟袋冲三儿子说:“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得了。那是你娘,轮得到你呲呲哒哒呀?” 他爹一发话,周老三不敢吱声了。转身回自己屋了。 周大娘抬腿上了炕,盘上腿,把四儿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喂饭。 周大爷坐在门槛子上,一边抽烟一边说:“三儿说的有道理。个人过个人的日子,你也别老管人家的闲事了!” 周大娘点点头:“嗯呢,听你的。” 要不说周大爷这人明事理呢!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给老伴挣足了面子,所以他一开口,周大娘立刻答应了。 到了下半晌,大小儿娘俩从山上回来了。 周大娘把孩子送回去 ,想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抬腿往外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想了想,还是说吧:“他嫂子,我这几天有点事,孩子我就不给你看了”说完,周大娘红了脸。 大小儿娘心里明镜似的,昨天的事周大娘多心了。 别说四儿没丢,就是真找不回来,大小儿娘也不会埋怨大娘。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小孩子到处乱跑,哪能照看的那么周到啊! 这些话,大小儿娘还不能说出来,抓了一大捧木耳放在周大娘的衣襟里。 周大娘推脱不要,大小儿娘按住她的手,眼里有了泪光:“大娘,你对我都赶上我亲娘了,我也没啥好玩意孝敬你。我……” 大小儿娘哽咽了。周大娘叹口气,拍怕她的手:“这么说不见外了吗?远亲不如近邻呢!” 回到家,周大娘把木耳放在外面晒上,进了屋,一条腿盘在炕上,一条腿耷拉着。看着周大爷说:“说了,怪抹不开的。” 周大爷没抬头:“有啥抹不开的,你又不欠她的!” 第二天早上,大小儿娘犯难了,娘俩还得上山,这四儿可咋整? 大小儿不言语,把四儿穿戴好了,掐着两个胳肢窝放进花筐里,背着就走了。 大小儿娘知道,这瘪犊子又犯了驴脾气。赶紧大步撵上:“大小儿,娘背着吧!” “不用!”大小儿背着郑四儿,开始没觉得咋样,越背越沉,远道没轻载,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小褂都湿透了。 郑四儿头一回,坐花筐上山,看啥都稀奇,不时的扒着筐沿往外瞅。她在里边不停的左右顾涌,大小儿背的更吃力了。 大小儿娘心疼儿子,“今天腰疼,不远走了,山边子遛点得了!” 大小儿看见有倒木的地方,就把四儿放下来,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捡木耳。 四儿在山上一会采野花,一会撵蝴蝶,玩的倒开心,就是山上瞎牤小咬太多,一会的功夫,身上,脸上就咬了好几个大包。 山边子哪有啥木耳呀,折腾了大半天,采了能有一大捧。娘俩看着都泄气,拉倒吧,家去! 郑宝看着娘俩从花筐里倒出来的这点木耳,用脚踢了一地:“出去一天,整这么点?还背个孩子,观山景去了?” 大小儿娘不理他,蹲下身子捡地上的木耳,大小儿把娘拉起来,冲着郑宝说:“你能耐,你去,别说你连木耳都不认识!” “呦嘿!”郑宝一边挽袖子一边说:“小瘪犊子,你这跟我叫号呢?”抡起巴掌,照着大小儿抽过去。 大小儿抬起手,一把抓住郑宝的手腕子,睁大眼睛,狠狠的瞪着他。 大小儿娘低着头捡木耳,装作没看见。 心里却紧张的够呛,大小儿这么挑衅,万一打起来,吃亏的还是她儿子。 郑宝的心哆嗦了一下子。把手抽出来。走了。 大小儿现在肯定是打不过他 ,但郑宝知道。大小儿会越长越壮,他自己是越长越抽巴,等到俩人一掉个,自己就有好日子过了! 等到郑宝走远了,大小儿娘站起来,冷着脸训儿子:“以后别和他对着干了,他好歹也是你后爹。狗尿苔再不济,长金銮殿上了。” 大小儿娘知道,郑宝那张嘴。编瞎话都跟真事似的,大小要是真打了他,让他出去一宣扬。这牲口八道的名就坐实了。 大了,谁家肯把闺女给他做媳妇! 大小儿可不知道他娘心里咋想的,摔了房门,坐到大门口生闷气去了。 第22章 俩孩子掉河里了 第二天,大小不敢犯倔了,背着四儿上山 ,大人孩子都遭罪。 虽然不放心,也只能让郑宝看着了。 早上,周大娘偷偷的看着娘俩上山了。背篓里没有孩子。 这一上午,她的心里就跟长草一样,没事就溜着墙根听听郑家那院的动静。 过了晌午,小丫头郑四儿开嚎了,哭的声音跟要背过气似的。 周大娘坐不住炕了,塔拉着鞋往外跑,周大爷看着老伴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周大娘推开房门一看,四儿的腰间系根绳子,拴在地下的桌子腿上。 二傻撅个屁股,伸着脖子看着。嘴里的哈喇子滴滴答答的扯成线了。 小丫头奋力挣扎,左挣一下,右挣一下,怎么也挣不脱。四儿的气性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郑宝给绳子系了个死疙瘩,周大娘费了半天劲,好容易解开了。 她心疼的把孩子抱怀里,四儿止住哭声,但 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的。 四儿偎在奶奶怀里,哭着睡着了。周大娘把孩子放炕上。忍不住一阵心酸,眼睛涩涩的。 把二傻也放炕上躺好,伸手轻拍,一会,二傻也睡了。 周大娘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找了一根木头棍子把门支上了。防止孩子睡醒了跑出来。 自从郑宝想了这么个高招,四儿就被拴着养了,时间长了,她倒习惯了。拴地上,就坐地上玩,拴外面,就坐在院子里玩。 赵疯子这段时间往四马架跑的勤了。看见拴在院子里的郑四,他就蹲在大门口看着,有时候趁郑宝不注意,跑院子里和四儿玩。 他只喜欢和四儿玩,对于别的孩子,赵疯子依然视而不见。对于女人,他似乎也不那么仇视了。 上四马架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围着四儿转。 七八月份,雨水勤,屯子边上的那条小河流子涨水了,水没脖深了。 孩子们虽然不下水了,但还是喜欢到河流子边上玩。 一晃到了七月十五,郑宝中午酒喝的有点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忘了给四儿拴绳了。 她坐在炕上玩了一会。自己爬到窗台上,一个不小心,掉到外面去了。 郑宝家的老房子,下沉的厉害,窗户离地没多高,四儿撇了几下嘴,刚想哭,抬头看见疯子蹲在大门口冲她嘿嘿乐。 四儿爬起来,跑到门口,顺着大门缝挤出去,蹲在赵疯子对面。两个人,一大一小相对傻笑。 前些日子,四儿被赵疯子抱跑的事屯子里的孩子都知道。有的还帮着找过。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过来,其中就有张二家的大小子,他娘把当初疯子抢孩子的事白话的那是相当惊险。 这小子也是好心,看见疯子和四儿玩,担心孩子再被疯子抢去。 他把四儿抱起来,冲着院子里使劲喊了好几嗓子,没人回应。干脆把四儿往背上一背,带走了。 那时候孩子,大的看小的,太正常了,再者小孩都愿意跟小孩玩,四儿趴在张家大小子的后背上,颠达的还挺乐。 张家大小子不知道,他的好心办了坏事,差一点要了郑四和他二兄弟的小命! 孩子们在河边玩耍,你碰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玩着玩着两孩子干起来了。 都在一个屯子住着,难免沾亲带故,一家几个孩子,一个打架都上,一下子变成群殴了,不打的孩子忙着拉架,小河流子边上乱成一锅粥了。 四儿小,被孩子们挤到边上了,这些日子水大,边上的土被水冲的松动了,孩子们再一踩,一小块土带着四儿骗下去了。 四儿随着土往下落,张二家五岁的二小子伸手拉四儿,被下坠的力道拽着,两孩子拉扯着,呼通一声掉进河里了。 俩孩子在水里手蹬脚刨的扑腾,被水冲着一点点往下游漂。 干架的孩子都消停了。张家大小嗷嗷叫唤着顺水跑。有懂事的孩子早叫嚷着回屯子找大人去了。 扑腾一声,水面被砸了个大水花,一个身影落在了河里。。 一个破布包打了个旋儿,晃晃悠悠的顺水漂走了。那是赵疯子从来不离身的东西。 赵疯子在水里,一阵瞎扑腾,起起伏伏的喝了好几口黄汤。 孩子们一看,完蛋了,赵疯子也掉下去了!还以为是谁下水救人了呢。 正当孩子们沮丧的时候,赵疯子手脚并用,劈愣扑通的快速向郑四儿游去。 到了跟前,一把抓住郑四儿的小辫,往上一提溜,孩子的脑袋就浮出水面了。 赵疯子拽着孩子,转眼就游到岸边,早有闻讯赶来的老娘们把四儿接过去。 这功夫,老爷们基本都没在家。 郑四儿咔咔一顿咳嗽,喝了几口黄汤,没啥大事。 赵疯子没犹豫,转过身救张二小去了。那孩子已经冲出去挺远了,时不时的冒出个小脑瓜。 赵疯子这阵的水性超级好,在水里快的像条鱼。 其实,赵启发没疯的时候会水,而且水性相当不错。 刚下水的时候,他忘了,喝了几口黄汤以后。求生是人的本能,他自然而然的就想起怎么游了。 赵疯子看见张家老二冒了一下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扯膀子把孩子拽出水面,向岸边游去。 疯子双手把张家老二举起来,上面的人接住,有人跪在岸上,伸手拉疯子,够了几下,没够着。 女人们找来了木棍子,伸向水面。赵疯子看了一眼上面的几个人 ,慢慢的滑进水里,几个起落,没影了! 张二家的别看平时看着虎了吧唧的。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二小子捞上来的时候没气了。 他娘一条腿跪在地上,把儿子放在支起的另一条腿上,头朝下,波棱盖顶在孩子的肚子上,手在后背上噼啦啪啦的一顿拍。 二小子的身子往上拱了两拱,呕的一声吐出一口水,吐出几口水以后,知道哭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张二家的胳膊也酸了,腿也软了,浑身一点劲也没有了。裤子湿了一大片。 她一屁股坐地上。嗷嗷叫唤,哭的惊天动地! 张二听到信正往河边跑呢,听见自己老婆嚎的这个动静,心凉半截:“完了,二小子肯定是淹死了。” 当下,腿也软了,嗓子眼跟塞块棉花似的,气都上不来了。等他挪到江边一看,二小子正仰着脸躺怀里看她娘哭呢。 张二的火蹭的一下子串到脑门子了,薅着老婆的衣领子,甩手一个大耳刮子:“妈的,孩子好好的,你嚎的哪门子丧?” 张二平时说话结巴,但这几句话就跟刚才打他老婆的那个大嘴巴一样,咔咔的。 第23章 疯子死了 张二家的攀着自家爷们的胳膊,站了两起,还是没站起来。 她抬着脸,满脸的羞赧:“当家的,我站不起来了!” 张二搂着老婆的腰,把她从地上拖起来。低头一看,裤裆湿了一大片。 张二皱了眉头,低声骂了一句:“完犊子——啊就玩意!”骂完,背起儿子,前头走了。 张二家的被两个娘们架着胳膊,可算到了家。拿起笤帚旮瘩,撵着大小子噼里啪啦一顿削:“让你看个孩子,这祸让你惹的,不打你一顿,我他妈手都刺挠!” 事后,张二家的吹牛b,说自己但凡有那么一点紧张失措。救治的不得当,那她儿子可就真翘嘚了。 张二家的祖籍四川,一着急家乡话都飙出来了。她是尽吹自己能耐了,绝口不提自己吓尿裤子的事了。 三天以后,在下游三十多里的地方,发现了赵疯子的尸体。 张二和赵四一起去的。 俩人拉着一个平板车 ,把赵启发放在车上 ,拉回了四马架,放在河流子边上,他当初跳进河里的地方。 赵疯子水里来,水里去了,淹死的算横死 。尸体不能进屯子。 张二找块门板停丧,赵启发长拖拖的躺着,看起来比平时高大了许多。 当时在河边的几个娘们说,赵启发最后看她们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疯子该有的眼神。 他满可以抓住木棍子爬上岸,他是自己不想上来,那一刻,他肯定是清醒的。 他就是想死! 有岁数大的老人反驳了,:“净扯王八犊子,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有人想死的,也不看看那天是啥日子!” 赵疯子死的那天正是七月十五。七月半,没事别在河边站,中元节,鬼门关大开,淹死鬼都找替身。 “赵疯子不是不想上来 ,水里有水鬼抓着他脚脖子,他上不来了!” 别管咋说,赵疯子一条命,换回来两条鲜活的小生命,值个了,他这辈子,临死倒做了件让人称颂的悲壮事。 看着赵启发这身破烂衣裳,张二说:“我——就就算——砸锅卖铁,也——也就高低——就就——” 大伙看着张二揪在一起使劲的嘴,急得直攥拳头。 张二一甩头,使劲一甩胳膊,话就出来了:“高低给他整套装老衣裳。” 张二说话算话,给赵启发买了一套装老衣裳。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收拾的利索的。 赵四给置办了一口白茬子棺材。 下葬的那天,人真不少。赵启发没儿没女,把郑四儿和张二小子从河里捞出来,无疑就是他俩的再生父母。 出殡的时候,两孩子披麻戴孝,张家二小子给摔的丧盆子,打的灵头幡。 孩子太小,不懂事,把手里的纸幡摇的噼啪直响,好容易弄个玩具,到了坟地还舍不得放手。 郑四儿看见赵启发被钉进棺材里,是真哭了。那音调,真正哭出了一个三岁孩童表达悲伤的最高水平。 众人把赵启发抬到他家坟地一看,傻眼了。 花籽的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刨开了。棺材不见了! 大伙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棺材到底哪去了呢!多大的仇,至于挖坟掘墓啊? 其实刚才上山的时候,大伙都没注意,山脚下花春父母的坟旁新添了一个小坟包。 周大娘自从赵启发死以后,一天恨不得往周老三家跑三趟,一再称赞三儿子有先见之明。 这要是她看着郑四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真就连死的心都有了。 周老三被她娘夸的美滋滋的,多喝了二两烧酒。 赵疯子的死,大伙谈论了一阵子,也就消停了。毕竟日子还得朝前过。没了谁,太阳依旧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入了冬,下了一场雪。天越来越冷了。 大小儿和他娘,借了一个轱辘马子。(独轮车)前头拴根绳子,大小儿娘在前边拉着,大小儿在后面推。 娘俩个把今年采的山货放在车上,跟着屯子里赶集的大队人马,拉到集市上换钱。 蘑菇,木耳,猴头,药材,干蕨菜。东西不少,感觉今年比哪年收获都多。看着一车满满登登的东西,娘俩挺高兴。 集市离四马架屯子五十多里,娘俩一大早上,顶着飕飕的西北风,出发了。 大小儿光着手爪子,冻的跟猫咬似的,不时的停下来,哈口热气暖暖。 大小儿娘看着衣裳单薄的儿子,有点心酸。今天卖了钱,一定要给儿子做个手闷子(只有一个大拇指,其余四指不分的棉手套)过几天,上山拉柴禾,省得冻手。 儿子的棉裤也得再絮一层新棉花。大小儿的那条棉裤,棉花都旧的滚成球了,拿到亮光处一看,透亮。 大小儿娘一边拉车,一边盘算。今年能多卖点钱,这些打算但愿都能实现。 到了集市都晌午了。整整走了一上午,娘俩顾不上肚子饿,赶紧到集市上卖山货。 卖完了,都下午三四点了,娘俩个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上小饭馆要了一碗热汤面。 大小儿娘又向老板要了一碗面汤,娘俩把干面条匀了匀。大小儿一碗稀溜溜的面条下了肚,感觉才垫了个底。 大小儿娘狠狠心,又买了几个烧饼,大小儿吃了两个,给二傻和四儿再带回去两个。 吃完了,赶紧上集市买了粮食,食盐等必须品。今天太晚了,别的东西来不及买了。这个点走,估计到家都得二半夜了。 屯子里一起来了十几个人都准备走了。差一俩个人,谁都不耐烦等着。 道上不太平,人少,黑灯瞎火的,要是碰上打闷棍的,一年就白忙活了。 整不好,连小命都得搭上。 再说,还领着个孩子,大小儿娘可不敢冒这个险。 来回载,折腾了一小天,回去的时候,人都伐累了,走的更慢了,东北的晚上比白天冷多了。 一行人,女人少,男人多,就大小一个半大孩子。 有好心的女人,把手闷子摘下来,给大小儿戴上,自己把手抄在袖子里,坐在自己爷们的车上推着走。 娘俩个咬紧牙关,不落后。不能给人添累赘。 要不下次再赶集,没人愿意带着你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大小儿把脚丫子从鞋里拿出来一看,脚趾头都冻红了。 大小儿娘赶紧上院子里抓把雪面子,反复揉搓,大小的脚才算有了知觉。 第24章 钱藏哪了呢 这么一折腾,都后半夜了,也不知道郑宝晚上灌了多少酒,睡的跟死狗一样。 娘俩个上炕躺下,一觉就闷到天亮了。 大小儿娘睁开眼睛一看,郑宝在地上,一只脚踩着板凳,一口酒一口烧饼,吃的就剩点渣了。 大小儿娘这个气呀,郑宝吃东西,谁都不顾,食黑!抛开郑四儿不说,二傻可是他亲儿子啊! 大小儿娘赶紧从炕上下来,把饭碗拿过来,又拿了一个碗,把这点烧饼渣分成两份,拿给二傻和郑四儿。 这点渣子,俩孩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郑宝喝完最后一口酒,把脚从凳子上拿下来,回过身,一脚把板凳踹翻了:“就拿点烧饼渣糊弄我儿子!你们娘俩一天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 大小儿娘气的嘴唇哆嗦,低头给二傻穿衣服,装作没听见,懒的搭理他。 郑宝一看大小儿娘不做声,喊的声更大了:“你们娘俩是人,我们爷俩就不是了?活该在家吃糠咽菜啊!” 大小儿娘忍不住了,冷笑了一声:“没有我们娘俩,你连糠都吃不上!” “哎呀,我艹你妈的!”郑宝开骂了:“你跟我晒脸呢!”他凑到女人面前,扯膀子把女人拽过来,抡起巴掌就要打。 大小儿光脚丫子从炕上蹦下来,抓住郑宝的前衣襟使劲一推搡,郑宝噔噔噔的倒退了好几步,和大小儿娘拉开了一段距离。 大小趁机站在他娘和郑宝的中间。瞪着眼睛看着郑宝,伸手把他娘护在身后了。 “反天了!”郑宝借着酒劲,往前一冲,抓住大小儿的头发使劲一抡,把他抡个趔趄。随后抬起一脚,正踹在大小儿的心口窝上。 大小儿往后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郑宝是个酒鬼,没有多大劲,但全力对付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看见儿子挨打,大小儿娘虎一样冲上去,照着郑宝的脸挠了一把,他把脸一歪,脖子上立刻挠了几条血道子。 打她行,打她儿子,不管你是谁,她都跟你玩命。 郑宝觉得脖子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出血了!急了,顺手抄起灶坑门前的烧火棍。 大小儿一看,这是要打他娘,爬起来,往前一扑,抱住郑宝,脚下一个大腿绊,郑宝喝点酒,本来就下盘不稳,再加上没防备,摔了个四仰八叉。 大小一翻身,把郑宝骑在身下。两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大小儿!”他娘及时出声制止了他。这孩子下手没轻重,万一把郑宝掐死。就摊事了! 大小儿气呼呼的从郑宝身上下来,站到他娘面前。 郑宝爬起来,喘息了一会,伸手打开房门。 用手一指大小儿:“滚,赶紧给我滚犊子,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还想掐死我!妈了个b的!养你不如养条狗,养条狗看见我还知道摇尾巴呢!” 郑宝一边骂,一边自己走了。他也就虚张声势,大小儿娘俩要是真走了,他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郑宝这一顿闹腾,把小丫头郑四儿也吓哭了。二傻更是哭的鼻涕哈喇子淌挺长。 一大早上,闹了个鸡飞狗跳。 大小儿娘心里生气,反正郑宝也说俺们娘们胡吃海塞了,那就真吃,给哪个王八犊子留着啊。 大小娘把昨天买的玉米面拿出来。狠狠心舀了一大碗,用热水烫的面,用手团搂团搂,贴了半锅大饼子。 锅里水一开,玉米面特有的香味就漂出来了。大小儿娘后悔了,跟郑宝置气,犯不上拿粮食出气。 这一年才刚搭个头,囤尖不省囤底省,哪里还来得及! 大饼子出锅了,满当当一小盆。大小娘把盆放桌子中间说:“都吃了,一个也不给他留!” 大小儿一听他娘说这话了,那还等啥呀,开造吧。 娘几个把半锅大饼子全吃了,连个渣都没剩,大小儿吃完,觉得意犹未尽,这要是还有,他最少还能造两个,感觉肚子就像个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 大小儿娘吃了两个,这么多年,她就没一顿吃过俩大饼子,总是惦记这个,想着那个。苦了她自己。 她瘦的跟个行走的骷髅架子似的,肯定是有原因的。 郑宝溜达够了,回来了,锅里,盆里翻了个底朝天,啥也没有。他知道就算他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别吱声得了。 经过这一次的较量,郑宝知道,如果是单挑,他是稳操胜券 ,要是一对二,他基本没啥胜算。 他伸手掀了一下箱子盖,没掀动,大小儿娘上锁了。 平时家里没有上锁的东西,穷的叮当响,小偷上他家都得哭着走。这箱子里肯定是昨天刚买回来的粮食。 以大小儿娘的性格,钱铁定是没花了。她过日子喜欢留后手。 郑宝卡巴着小眼睛,心里琢磨,藏哪了呢?看看大小儿娘俩,他有点打怵了,以前,他一直觉得这娘们就是他攥在手里的蚂蚱,蹦哒不出他的手心。 但今天,看见她护犊子的样,和疯了一样,郑宝总结教训,大小儿以后尽量少惹。至于他娘,只要不伤害她这几个孩子。她还是好拿捏的。 郑宝里外屋转悠了一会,也没人理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又走了。 大小娘扒着大门看见他走远了,赶紧回屋,让大小儿大门外看着,自己脱下裤子,在裤子里面,肚皮的位置缝了一个大口袋,从炕席底下把昨天卖的钱拿出来,缝进口袋里。 大小儿娘摸摸肚皮,感觉心里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郑宝这几天,趁着娘俩不在家的时候,翻箱倒柜的折腾,炕席底下,墙缝里,泥坛子里,就连房檐下的燕子窝,墙角的耗子窟窿都翻遍了,钱影都没看见。 这个死娘们,到底把钱藏哪了呢? 郑宝细心的观察大小儿娘,发现这些天,她睡觉从不脱裤子。就算他有了那个心思,这娘们也抓紧裤腰带,不肯撒手。 郑宝心里有数了,钱一定藏在大小儿娘的身上。 第25章 —四儿摔坏了 郑宝一直在等机会下手,通过上一次的交锋,他有了经验,要想对付女人,得等他儿子不在家。 机会终于来了。 大小儿娘身子不太舒服,看看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摇摇头,回屋跟大小儿说:“今天不上山弄柴禾了,道太滑。给你放天假,玩去吧!” 大小儿乐坏了,一个高蹿出了院子,玩去了。他再懂事,也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也贪玩。 郑宝看见大小儿跑远了,知道这小子就像脱缰的小马驹子,蹽撅子撒欢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郑宝晃晃悠悠回到屋,跟在女人的身后,忙着拾掇碗筷,擦桌子扫地。 大小儿娘心里明镜似的,他是无利不起早,郑宝这是惦记她兜里的那俩钱呢! 果然,过了一会,郑宝憋不住了,腆着脸凑到大小儿娘面前,嘻嘻讪笑着:“他娘啊!给我点钱呗,我有正事!” 大小儿娘不理他,他能有啥正事?除了吃喝,就是赌! 郑宝跟着大小儿娘转了几圈,看见人家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火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哑巴了?” “没有。”大小儿娘回的干脆。 “没有?”郑宝提高了音调:“我要翻着咋整?” “翻着就给你!”大小儿娘心里说,我贴身放着呢!还能让你找到。 郑宝眼睛亮了:“这话可是你说的!”一伸手,把大小儿娘抱起来,扔到炕上。伸手就解她裤腰带。 大小儿娘心里一慌。用手抓紧裤带,两条腿也没闲着,又蹬又踹。 郑宝爬上炕,用一条腿压着大小儿娘的两条腿,防止她踢着自己,用一只胳膊肘压着她的两只手,腾出一只手解她的裤腰带。 大小儿娘左右摇晃,把手抽出一只,照着郑宝的脸就挠,郑宝赶紧松开解裤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子。 大小儿娘趁郑宝松懈 ,抽出一条腿,照着他的肚子使劲踹了一脚,这一脚直接把郑宝踹到地下了。 郑宝站起身,火了,他抓住大小儿娘的衣襟使劲按住,女人的腰重重的硌在炕沿上,她顾不上腰间传来的剧痛,立刻躬起一条腿,顶在郑宝的胸前,不让他再往前。 郑宝急眼了:“我艹你妈的,不给我今天整死你!”伸手一把掐住大小儿娘的脖子。 大小儿娘立刻觉得嗓子眼发紧, 呼吸不顺畅了。她两只手胡乱抓着,郑宝左右躲闪,松开了掐在女人脖子上的手。 吓唬吓唬她,真掐死她,谁来养活这个家? “给不给?”郑宝威胁她:“不给,今天我真他妈整死你。” 大小儿娘大口喘息了一会说:“整死我也没有!”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郑宝说完,又把手掐在她脖子上了。反复几次,女人虚脱了。 郑宝这回也不解她的裤带了,麻烦,直接使劲一扯,吃啦一声,撕开一条大口子。 裤子里面的口袋露出来,里面鼓鼓囊囊的,郑宝一看,乐坏了,看样子不少。 大小儿娘一看,郑宝伸手要掏钱,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一个翻身,把裤子里钱口袋紧紧压在身下。 郑宝照着她的屁股踹了两脚,大小儿娘忍着疼痛,就是不动弹。 郑宝扯着她的头发往起拽,大小儿娘头向后仰着,两只手抱紧肚子,死活不松手。 郑四儿看见娘挨打,叫了两声娘,呜呜哭着冲上来,抡起小拳头,一下下打在郑宝的身上。 郑宝不理她,就她那点劲,和苍蝇蹽个撅子没啥区别。 四儿看见郑宝没有松开她娘的意思。抱住他的脑袋照脸蛋子使劲咬了一口。 郑宝疼的哎吆一声,回身一脚,把四儿踹了个跟头,在炕沿上滚了一下,啪叽一声摔到地下去了。 郑四儿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大小儿娘拼命挣扎着想坐起身,看看四儿摔着哪了,孩子的哭声牵扯着她的心。 郑宝掰开大小儿娘的手,用手指伸进口袋的缝隙里,使劲一扯,粗布不结实。扯开一个大口子,伸手把钱攥在手里。 他冲着大小儿娘的脸吐口唾沫,骂了一句:“你就是他妈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说完,拿着钱,着急忙慌的走了。 大小儿娘知道,他准是出去耍钱去了。 郑四儿哭的都快没气了。大小儿娘赶紧蹲下身子,想把她抱起来,谁知刚一碰到她的胳膊,哭的更厉害了。 大小儿娘收回手,仔细打量孩子,发现四儿的左胳膊端着,一动不敢动。 大小儿娘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孩子这是摔坏了。” 她把裤腰使劲抿了一下,掖好了,小心翼翼的一只手顺着四儿的右胳膊插到腋下,另一只手拖着四儿的屁股,把她抱起来,直接奔周大娘家去了。 她一路急奔,到了周大娘家,伸脚踢开房门,本来掖好的裤子松了,一下子秃噜下来,走光了! 周大爷老脸一红,赶紧穿鞋下地,躲到门外去了。 大小儿娘顾不得尴尬,把孩子抱到周大娘眼前,着急的说:“四儿摔坏了。” 郑四从打掉地下,到现在,哭声一阵大,一阵小,就没停过。 周大娘让大小儿娘把四儿放在炕上,她仔细的看了看胳膊说:“错环儿了“(脱臼)” 周大娘抓住四的左胳膊,一捋,一抻,一抬,动作一气哈成,只听见卡吧一声。复位了。 郑四儿慢慢止住哭声,抽抽搭搭的。 周大娘指着四的左胳膊说:“来,抬起来给奶奶看看!” 四儿摇头:“疼!”无论周大娘怎么逗她,四儿就是不肯动她的左胳膊。 周大娘下了炕,烧了半瓢开水,打了一个鸡蛋,冲了大半碗鸡蛋水。端到郑四儿的面前。 四儿的眼睛睁大了,抬起小脸,看着周大娘,笑了。 周大娘问她:“想喝不?” 四儿使劲点头。周大娘把小勺放在她的左手上说:“用这只手,奶奶就给你喝。” 这碗鸡蛋水的诱惑力太大了!郑四试探着抬起胳膊,伸小勺崴了一勺,放进嘴里。感觉胳膊真没疼,她把勺子一扔,端起碗,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碗底朝天。 第26章 等我长大了 大小儿娘看见郑四儿没事了,连句客套话都没说,抱起孩子就跑。 周大娘喊住她:“出啥事了,着急忙慌的!” 大小儿娘没功夫细说,只捡主要的说:“郑宝把我卖山货的钱都抢走了!我得找他去!” 周大娘叹口气:“把孩子放这吧,我给你看会儿。你过来,把裤子给你缝几针,这要是到了人多的地方掉了,才现眼呢!” 想起刚才的糗事,大小儿娘的脸刷一下子红到耳朵跟上。 周大娘找出针线笸箩,穿针引线。让大小儿娘站在她身边,知道她着急,也没细缝。大针小线的连了几针。缝的不算好,但总算是遮住肉了。 大小儿娘把孩子放炕上,急忙往外走,周大娘在她身后喊:“叫上大小儿,你一个人干不过他!” 周大娘的这一嗓子,给大小儿娘提了醒。 大小儿正和一群孩子在河面上打出溜滑呢! 他娘慌慌张张的跑来,一把拽住他:“快跟娘走!” 看见他娘灰头土脸的样,不用问,大小儿都知道,她准是挨揍了。 大小儿娘一边走一边对儿子说:“郑宝抢了钱,出去耍去了!” 大小儿一听,当时脸都气白了。这一春带八夏的,娘俩风雨不误,越下雨越往山上跑,遭了多少罪,卖俩钱,他一伸手就给抢去了。 大小儿跑着回了家,顺手抄起锅台上的一把菜刀 ,直奔屯子东头的老蔡家。 老蔡家常年放赌,郑宝有钱没钱都愿意在那起腻,有钱就上场,没钱就扒眼看热闹。 大小儿跑的快,他娘后面紧撵。看见儿子手里抄着刀,她是又急又怕,着急去晚了,郑宝把钱输光了,怕儿子犯了虎劲,真一刀把郑宝砍了。 杀人那是要偿命的! 她喊了儿子两嗓子,发现根本喊不出声,一股火,嗓子当时哑了。 大小儿跑到蔡家院子里,就听见屋里吵吵嚷嚷的。他几步蹿到门口,一脚踹开房门,满屋子人,烟抽的冒烟咕咚的。 郑宝两眼通红,猴一样蹲在一把椅子上。桌子上的钱已经输的没几张了! 大小儿二话没说,照着郑宝,上去就是一刀。 郑宝本能的往后一闪,人连带着椅子一起倒在地上了,大小不容分说,第二刀又砍下来了。 郑宝拿起椅子一挡,这一刀结结实实的砍在椅背上,入木三分。大小儿左右晃动了几下,拔出刀。 郑宝吓傻了,不知道跑了,瞪着眼睛看着大小儿抡起菜刀再次向他砍过来。 人群哗一下散开了,动刀子了,谁不离远点啊,整不好嘣一身血。 郑宝脸都吓白了,这虎小子不是吓唬他,是真砍呢! 一个就地十八滚,堪堪躲过。他手脚并用,往前爬几步。刚准备站起来跑路,大小儿的刀下又来了,一刀砍在屁股蛋子上。 东北天冷,冬天做棉裤,波棱盖,屁股蛋子这两个地方棉花絮的格外厚。 大小儿这一刀下去,郑宝的棉裤被砍了个大口子,屁股也划出血了。 郑宝妈呀一声,站起来,手捂着屁股夺门而逃! 大小儿刚想撵,他娘及时赶到了,一把抱住儿子,把菜刀强行夺了下来。 蔡家老太爷抖抖擞擞在炕旮旯蹲着,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看见大小儿的刀被他娘下了。才敢吱声。 “郑宝家的!”老太爷没牙,说话有点漏风:“你这孩子得好好管管了,这是个啥玩意啊!你在郑宝的脚跟底下蹲一天,郑宝也是大小儿的爹!” “后爹也是爹。”蔡家老太爷强调了一句,接着说:“这么丁点大 ,就敢拿刀砍人,大了还不得杀人放火啊!” “得管管”众人齐声附和:“是得管管。” 大小儿娘被大伙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竟然真的觉着自己理亏了。想解释几句,嗓子又说不出话,一时之间,急的直搓手。 大小儿可不买蔡家老太爷的账,回过身,把桌子上的钱捡起来,递给他娘。伸出腿,把倒在地上的椅子用脚勾起来。 两只脚踩在椅子上,屁股坐在椅背上,大小儿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姿势是土匪头子一撮毛的标准坐姿。 大小儿看了蔡家老太爷一眼说:“我没说你,你倒腆脸说我,你家要不放赌,他上哪耍去,你为了抽哄,挣昧心钱。你可损到家了。” 蔡家老太爷站起来,用手指着站在地下的俩个儿子骂:“老蔡家没人了?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b崽子熊到家门口了!” 听见老爹发话,蔡家的二儿子走过来,一脚把大小儿坐的椅子踹翻了。 大小儿在椅子倒地的一瞬间,两腿用力,在椅子的两个角一点,椅子自己立了起来。 大小儿一个漂亮的转身,跳到地上,居然有人给他叫了一声好。 这招是他在七星砬子摔了无数个跟头,跟花秋学来的绝活。 蔡家的两儿子不好惹,放赌的要是镇不住场子,那你还玩啥了? 大小儿这一个漂亮的转身,就连蔡家老二都给喝了一声彩。 蔡家老二看着大小儿笑了:“小b崽子,还挺尿性,赶紧滚蛋,我挺大个人,要是打你,都让人笑话!” 大小儿娘看见儿子一脸不服的样,赶紧过来,冲大伙点点头,拉起儿子的胳膊,挤出人群,往家走了。 大小儿娘知道,蔡家老二的话,不是吓唬她,那哥俩的大体格子,膀大腰圆的,不用打,一屁股都能把大小儿压得吐血。 娘俩回到家,大小儿才细看,他娘的脸上,手腕子上,脖子上,都有淤青。这一回,郑宝把他娘打的不轻。 大小儿娘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把钱赶紧从兜里拿出来,查了两遍,没了大半。剩下的这点钱好多计划实现不了了。 看着儿子单薄的小身板,大小儿娘有点内疚,自己是上辈子欠郑宝的,这辈子还债来了,可儿子招谁惹谁了,跟着她遭这份罪。 大小儿看见娘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到她身边,抱住娘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说:“娘,等我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大小儿娘今天挨郑宝的打都没掉一滴眼泪,听了儿子这一句话,眼泪夺眶而出。 第27章 猫带帽子是朋友,狗带帽子也是朋友 郑宝在外面躲了大半夜,估计娘几个都睡着了,才蹑手蹑脚的回来,也没敢点灯,摸黑钻进被窝里。 第二天早上,大小儿娘早早起来,把郑宝的棉裤缝补好了。 郑宝穿上棉裤,屁股只是划破了点皮,没啥大事,里外屋转悠了一早上,娘俩个谁都没搭理他。 昨天大小这一通菜刀,把他吓坏了,大小儿平时看着干巴巴的,瘦的麻杆一样,菜刀倒抡的利索。 郑宝在大小儿的震慑下,确实老实了一阵子。也不出去耍钱了,没事就满屯子瞎溜达。嘴里唱唱嘞嘞的反复两句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转眼到了年底了,郑宝把钱输的没剩多少,大小儿的棉裤,原打算絮一层新棉花的计划也泡汤了。 大小儿娘割了半斤肉,买了点荞麦面,再穷的人家,过年也得吃顿饺子。 肉少,多放菜,入秋腌的一大缸酸菜,都是没抱心的趴拉棵子,去了老帮,就是菜叶子,捞出来半盆。剁碎了。 大小儿娘把肉沫放锅里狠炒,炒的油汪汪的。把菜放进去。放点盐,放点葱花。也没有别的佐料。 一顿饺子吃完,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娘几个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了半宿,这一年就算过去了。 一年一年又一年,大小儿十三了。这年冬天 ,赵四在赵家大院,给大小儿谋了个差事,跑腿打杂的小长工。 大小儿腿快,麻利,干净利索,干啥像啥。去了两天,东家相中了。谈好了价钱,一年给五石毛粮,管吃管住。 一个半大孩子,这都天价了。还带出一张嘴去,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可不是瞎说的。 给人家扛活,不能老往家跑,大半年回家一趟,进了大门,他娘都认不出来啦,好家伙,足足长高了半个头。 还是瘦,但看着结实多了。 郑宝看见大小儿回来了,转身出了院门,躲出去了, 自从大小儿拿菜刀砍他到现在,整整三年,两人没说过一句话,谁也不搭理谁。 郑四儿看见哥哥回来了,乐的一蹦八丈高,跑过去,攀着大小儿的胳膊,打了会悠悠。 大小儿把妹妹抱起来,跟着娘进了屋,从兜里掏出几个黄澄澄的杏。分给二傻和四儿。 二傻看见哥哥也知道亲近,他今年也有九岁了,走路两条腿打摽,总是自己踩自己的脚,动不动就摔个大跟头。 二傻对着大小儿哈哈傻笑,哈喇子滴滴答答往下淌。杏肉吃没了,杏核在嘴里含着。 娘几个唠了一会家常,大小儿娘忙着问儿子累不累,能不能吃饱。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了泪光。 当娘的都这样,孩子在自己身边,吃苦受累,心里也踏实,不在自己身边,一颗心总是悬着,放不下。 大小儿回来,是给家里送粮食,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央求东家,先给了一石,磨好了,送回来,免得家里断了炊。 大小儿待了一会,着急回去了。郑四儿抱着哥哥的大腿,哭着不让走。 大小儿娘狠心把四儿硬拽回来,大小儿赶紧走了,四儿哭喊着撵出去老远。她从小就和哥哥最亲。 郑宝估摸大小儿走了,背着双手回来了。 里外屋走了一圈,看见大小儿拿回来的一口袋玉米面,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对着大小儿娘抬抬下巴:“走了?灌大粪汤了?咋长的那么快 ,穿苔了!” 郑宝向来好话不会好说。大小儿娘也习惯了,基本上都是充耳不闻! ……… 四儿八岁那年,郑宝交了个朋友,是个外地人,在四马架跑盲流子。 冬天上山给人家倒套子,伐木头,干些个要钱不要命的活,夏天跑山,下雨阴天就喝酒耍钱。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过得很是潇洒。 郑宝没事就领家里喝酒。那个男人买酒买肉。给孩子买糖块,出手很是大方。 男人三十多岁,中等个,精壮,典型的车轴汉子 。姓赵,大名赵玉清。 几杯酒下肚,那人的眼神就跟二齿钩一样,搭在大小儿娘的身上下不来。 大小儿娘这几年省心了,稍稍丰腴了一点,脸色也稍稍红润了一点。三十几岁的年纪,还是有点女人的韵味。 他这种眼神,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 人走以后,大小儿娘不乐意了,对郑宝说:“以后别把这人领回家,看着不像好人。你别猫戴帽子是朋友,狗戴帽子也是朋友!” 郑宝盘腿坐在炕头上,一边唆啰牙花子,一边说:“你看谁都不像好人……” “哏喽”郑宝打了个嗝,他心里清楚,这姓赵的真不是啥好人。没事找他喝酒,喝的差不多了,就拉着他去耍钱。 郑宝这几天点背,输了不少。姓赵的赢了他的钱,再反手借给他。 郑宝按着手印的欠条就掐在赵玉清的手里。 郑宝这几年没怎么上场。大小儿娘以为他浪子回头,金盆洗手了。没成想狗改不了吃屎。 郑宝这些天,点都不好,积攒下来,欠了赵玉清不少。 一天,两人又在一起喝酒,借着三分酒劲,赵玉清对郑宝说:“你也借我这么多钱了,最近我手头有点紧,你看你啥时候还我呀?” 郑宝苦着一张脸说:“你也知道,我这几天点背,要不你在给我拿点钱,等我翻本?” 赵玉清乐了:“你可别逗了,我要有钱就不管你要了!”站起身,走了。 隔了两天,赵玉清找到郑宝又提要钱的事,自此以后,每天盯着郑宝。跟着屁股后面要钱。 郑宝不高兴了,虎着脸:“好钱不能乱要。我走哪你要到哪,姓赵的,你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赵玉清拍拍郑宝的肩膀说:“咋的,大哥呀,借钱的时候是孙子,还钱你就成了大爷了?” 郑宝也知道自己理亏,卡吧着小眼睛说:“你在缓我两天,阎王爷欠不下小鬼的钱!” 郑宝回到家,看见老婆里外屋忙碌的身影。两人过了这么多年,他还真没仔细打量过自己的女人。 大小儿娘虽然瘦点,长相还是很清秀的,耐看。 想起赵玉清色咪咪的眼神,心里一动,他动了歪心思,能不能用女人做饵,玩个仙人跳呢? 他打定主意,这钱肯定是不能还,这么多年赌博的经验,输钱容易赢钱难。 再说这钱是输赢债,让他拿真金白银去还,他还真舍不得。最主要的是,他也真没钱! 第28章 拿你抵债了 郑宝这几天故意躲着赵玉清。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用大小儿娘钓那老小子上钩。 赵玉清几天没抓住郑宝的影,急了,天不亮就蹲在他家大门口等着。 郑宝早上出门,看见他吓了一跳,借钱的事,不能让大小儿娘知道,他急忙迎出来。把赵玉清连推带搡的推走了。 赵玉清抓着郑宝的手说:“啥意思?想赖账?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姓赵的是好惹的?” “那你说咋整?”郑宝抽出被赵玉清掐得生疼的手腕子,蹲下身子,用手抱着脑袋:“要不你看俺家啥值,你就拿啥!” “哎呀,我艹!”赵玉清照着郑宝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家穷的,耗子都不安家。你这屋里外头,也就你老婆能用!” 郑宝心里一激灵,有点小激动,自己刚做了个套,这小子就把脖子伸进来了! 郑宝不做声,把头深深的埋在两条腿中间。 赵玉清蹲下身,贴着郑宝,凑到他耳边轻轻说:“要不让你女人陪我一回,咱俩就两清了,咋样?” 郑宝猛地站起身,佯装发怒,抬腿踹了赵玉清一脚:“你他妈真敢想,你要再提这茬,我可跟你玩命 。我这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赵玉清嘻嘻笑,伸手拍打郑宝踢到他裤子上的土。 一边拍一边说:“你是真想不开呀,到你手就是个寡妇,以前跟过多少个主,你知道啊,陪我一回,你又不损失啥!两条道你选。”说完,转身走了! 郑宝看着赵玉清渐行渐远的身影,冷哼了一声:“姓赵的,跟我玩心眼,你还是油滋啦发白——短练啊!这回我得好好给你放点血!” 隔了一天,赵玉清又来了,看见郑宝,直截了当的说:“那事你想的咋样了?” 姓赵的跑腿一个人,长年也碰不着女人,没人提这茬也就罢了。这一提,心里就跟长草一样,按耐不住了。 郑宝一看, 鱼儿要上钩了,假装哭丧着脸说:“你也知道,那小王八犊子十岁就敢拿刀砍我,现在长的比我都高了。要让他知道我拿他娘顶账,他还不活劈了我呀!” 郑宝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都发毛,大小儿他是真打怵。 赵玉清往地上吐口唾沫,用鞋底来回搓了几下说:“你看你那窝囊样,还能让一个小崽子制住?再说了,儿不查母奸。这种事,哪个当娘的能说给儿子听?” 郑宝一想,姓赵的说的在理。反正就是做做样子,他可不想在自己头上种草。他要让赵玉清干吃个哑巴亏。 赵玉清看见郑宝松口了,赶紧趁热打铁:“哥,我亲哥,要不咱现在就把事办了?” “急啥!”郑宝白了赵玉清一眼:“你下午来吧,下午丫头出去薅猪食菜不在家。” 姓赵的一看郑宝答应了,这事有盼头了。激动的脸都红成了猪肝色:“走,咱哥俩喝点去。” 喝多了,好行事,酒壮熊人胆。 赵玉清买了酒,郑宝拿出他家仅有的两个咸鸭蛋,一人一个。俩人盘着腿,坐在郑家的炕头上开喝了。 赵玉清太了解郑宝这个人了,见酒没命。不喝正好,一喝就多。要不他怎么能赢他那么多钱! 郑宝一会舌头就喝大了:“大小儿娘,过来,给兄弟倒酒。” 大小儿娘在炕梢用不愣锤搓线绳。心里膈应的够呛。恨不得把桌子给掀了。 赵玉清看见大小儿娘没搭腔,接过话茬说:“嫂子,俺哥说的对,你也过来喝点。” “我可没有那口的福”大小儿娘没抬头,继续她手里的活计。 赵玉清嬉皮笑脸的伸出手,一把握住大小儿娘的手:“嫂子,来,给兄弟点面子,整两盅!” 大小儿娘脸腾一下子红了,急忙甩开赵玉清的手,一边下地一边说:“十冬腊月生的呀,咋还动手动脚的!” “看看,”赵玉清用手指着大小儿娘说:“看看我嫂子,还急眼了。” 郑宝挺大个舌头:“别勒她,井里蛤蟆没见过大天。” 大小儿娘在郑家逆来顺受惯了。 虽然心里十分不满,也没当场发作。下地整饭去了。 做好饭,娘几个就着锅台吃完了。大小儿娘忙着拾掇,二傻吃完就困了,哈欠一个接一个打。 四儿咯咯笑着,把二傻哄到屋里,抱着腰,使劲把他弄到炕上。放上枕头,一会的功夫,二傻就睡着了。 四儿跳下炕,上外面找出柳条筐,挎着,出去薅猪食菜去了。 赵玉清看见四儿走了,知道机会到了,二傻睡不睡都一样 。啥也不懂。现在只要郑宝躲出去,他就能行事了。 他给郑宝又倒了一杯酒,俩人碰了一下。干了。 二人心照不宣,郑宝撂下酒杯,里倒歪斜的下了地:“我出去尿泡尿!”走到外屋地,冲着大小儿娘使眼色。 大小儿娘忙着烀猪食,她把四儿薅回来的猪食菜放到案板上,用刀剁碎,放锅里,放点水,用火烧开,焖一会就好了。 郑宝从她身边过去,她也没在意。 赵玉清看见郑宝出了屋,急忙穿鞋下地,悄悄的走到大小儿娘的身边,伸手从后面把大小儿娘抱住了。 “起开,大白天的,别不要脸。”大小儿娘以为是郑宝从外面回来了呢! 赵玉清把大小儿娘搂在怀里,欲火焚身,一双手上下乱摸,喷着酒气的臭嘴照着她的后脖颈子就啃。 大小儿娘感觉不对劲了,一回头,看见赵玉清扭曲变形的脸,当时吓的一声大叫:“郑宝,你死哪去了,快来呀。” 赵玉清一把捂住大小儿娘的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你喊也没用,郑宝欠我钱,拿你抵债了!来吧,让兄弟好好疼疼你!” 说完,直接把手伸进大小儿娘的衣襟里。 大小儿娘低下头,照着赵玉清挽着袖子的胳膊使劲咬了一口。他疼的哎吆一声 ,松开了手。 她趁机使出全身的力气,从赵玉清的怀里挣脱出来,往门外跑。 跑到门边上,一把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郑宝看见她,使劲一推,把她重新推回屋里,接着咣当一声,用棍子从外面把门支上了。 大小娘脑袋嗡的一声,好像晴天霹雳,一下子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郑宝这个混蛋,真的拿她抵债了。 在她愣神的功夫,赵玉清从后面抱紧她,一下子把她按在柴禾堆上…… 第29章 跟娘走,别害怕 郑宝心里明白腿打摽。得赶紧上外面找个人,最好两三个,装作无意间发现赵玉清对他女人不轨,到那时候,就算姓赵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郑宝肯定趁机要回欠条,还能再讹他两钱 ,自己啥也没损失。 至于大小儿娘啥感受,都不在郑宝考虑范围之内。 他栽栽愣愣的跑到大街上,前后一踅摸,真有一个人。 郑宝使劲揉揉眼睛一看,熟人。蔡老二蔡中天。长年打交道。 郑宝赶紧上前,抓住蔡老二的手:“二兄弟,走,上家陪哥整两盅!” “不去。”蔡中天回的干脆:“上你家喝酒,光嗦喽筷头子啊!” “不能够啊!”郑宝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有咸鸭蛋!”伸手拽住蔡老二的袖子,使劲往院子里拉,心里一个劲叨咕:“大小儿他娘啊,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郑宝太高估自己的那点干吧劲了,就蔡中天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站着不动,他也拽不动。 “喝啥酒啊!”蔡老二用胳膊搂过郑宝的脖子说:“领你上小河边看热闹去!老吴家新娶的媳妇跳河了。” 郑宝感觉脖子像带了个铁箍,动弹都费劲。他心里这个着急,赵玉清可是个成天搬大木头的主。就大小娘那小身板,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这功夫,估计事都办的差不多了,再不赶紧去,赵玉清跑了,那可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郑宝把头使劲往下缩,想从蔡中天的胳膊底下钻出去。蔡老二手上加劲,把他夹的紧紧的。 郑宝真急了:“放手,我回家有急事!” “你有个鸡巴毛急事啊,全屯子就你一个咸腊肉!” “我怕二傻跑丢了!” “你这酒喝人肚子,还是喝狗肚子去了?门都让你支上了,二傻往哪跑啊!” 一听这话,郑宝稍微放点心,门支上了,赵玉清也跑不了。 老吴家的新媳妇,成亲才两个多月,现在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小河边上。才十七八岁。 娘家没来人,话倒是捎带来了:“就当没养这闺女,死了活该!” 郑宝趁着蔡中天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功夫,赶紧往家跑,喝多了,腿不太好使。摇摇晃晃的回到家一看,支门的棍子还在。 他赶紧打开房门,大小儿娘衣衫褴褛的坐在柴禾堆上,还在吧嗒吧嗒流眼泪。 屋里哪还有赵玉清的影子! 二傻睡的死人一样,傻子觉大,折腾出多大动静都惊醒不了他。 看见炕上踩的大脚印子,郑宝知道,赵玉清是跳窗户跑了。 郑宝回到外屋,指着大小儿娘骂:“没用的娘们,你咋让他走了,欠条还在他手里呢!” 郑宝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大小儿娘的身上,浇了个透心凉。 拿自己的女人顶赌债,这还是个男人吗? 大小儿娘扶着锅台站起来,狠狠的抽了郑宝一个大耳光子:“你还是人吗?自己尿泡尿沁死得了!” 郑宝一只手捂着脸说:“还不都怨你死心眼,我要提前跟你说了 ,你也不能乐意。等哪天,我再把他诓来,到时候,我找两个人在外面等着,你一叫,我就把他拿下。” 大小儿娘伸手擦干眼泪,一头撞在郑宝的肚子上,他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小儿娘疯了一样冲过去,把郑宝骑在身底下,也不分脑袋屁股了,逮哪挠哪,逮哪掐哪。 刚刚薅菜回来的四儿吓坏了,一筐菜掉地下都不知道。看着娘状若疯癫的样子,哭了。 大小儿娘俩手掐着郑宝的脖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掐死这个祸害。 郑宝感觉呼吸困难了,身子使劲一挺,没用多大劲,就把她掀在地上了。 他站起身,自知理亏,也没搭理大小儿娘,转身出门,找赵玉清要欠条去了。 大小儿娘坐在外屋门槛子上,傻呆呆的一直坐到天黑。 她也没做晚饭,二傻饿的哇哇哭,她跟没听见一样。 四儿整不明白,不知道娘今天是怎么了。 天黑了 ,大小儿娘站起身,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向小河边走去。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入错行可以改行,女人嫁错郎,就只有两条路,要嘛活受,要嘛一了百了! 被自己男人亲手推到别人怀里,想想都憋屈。 人活在世上到底图个啥? 四儿一直默默的跟在娘的身后。看见她到了小河边,站住了。 没来由的一阵害怕“娘!”四儿带着哭腔大声喊:“娘,娘!” 大小儿娘回过头,看见身后的四儿,满面泪痕。她的心一酸,蹲下身,张开双臂。 四儿一下扑进娘的怀里,娘俩个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夜色下的小河边静悄悄的,呜咽的河水带走了娘俩的哭声。 大小儿娘抬头看,屯子西头的小河边上,有微弱的灯光 。那是吴家媳妇停丧的地方。 黄泉路上不孤单,你有做伴的了! 乡下屯子人喜欢早睡,这边娘俩哭的昏天黑地,屯子里没有一个人听见。 女人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模样越长越俊,嘴角的一颗小黑痣,更添姣俏。这么好的孩子,没有当娘的呵护,早晚毁在郑宝手里。 一个把自己女人亲手推到别人身下的男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大小儿娘抚摸着女儿的小脸:“跟娘走,好不好?” 四儿点头。 “有娘在,咱不怕!”大小儿娘握住四儿的小手 ,站起来。 四儿紧紧的靠着娘的腿,抬脸看着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今天四儿特别害怕,从打她记事起,从来都是郑宝打她娘,即便挨打,她也很少哭。今天明明是娘打了郑宝,可她却哭的这么伤心。 娘要领她去哪?她不敢问,只能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今年雨水小,河水瘦,只能走到主流上, 才能…… 大小儿娘拉着四儿的小手,两个人一起向河里走去。 河水没了两个人的小腿,没了四儿的胸口,四儿觉得呼吸困难,她大哭起来。 娘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深处走,河水一下子没过四儿的头顶,水面没了女儿的身影。 大小儿娘愣怔了一下,水里的孩子挣扎着冒出了头。 “娘”四儿喊了一声,又沉下去了。 大小儿娘大叫一声:“四儿呀!”伸手把女儿从水里拽出来,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往回走,爬上岸边,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她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一把将四儿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四儿用小手不停的给娘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第30章 为啥都是女人的错 大小儿娘把四儿背起来,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些重量了。她背的很吃力,也许只有这份沉甸甸的感觉,才能有让她活下去的勇气。 四儿静静的趴在娘的后背上,她记不清娘有多久没有背过她,抱过她了。 娘一天天,一年年的忙碌,忙的没有功夫多亲近她的儿女。 四儿不知道她今天做错了什么,娘要把她扔进河里,虽然呛了两口水,但能让娘背着她回家,她觉得,太值得了。 大小儿娘一直把四儿背回家。她打开房门,屋里黑乎乎的,没点灯。 她让四儿站着别动,自己摸索着点亮油灯,二傻蜷缩在炕根底下,抱着一只鞋睡着了。 郑宝到现在都没回来。 大小儿娘觉得心酸,眼泪却流不出来了。麻木了! 她把二傻抱起来,四儿赶紧脱鞋上炕,把被褥铺好,大小儿娘把二傻的衣服脱光,放进被窝里。 然后她吹灭油灯,摸黑坐着。四儿悄悄的凑过来,抱住她的腰,赖在她怀里不走。 大小儿娘叹口气,看来今天自己的举动把四儿吓着了。 她把四儿往怀里抱抱,躺下了。四儿贪恋母亲温暖的怀抱,一会就睡着了。 大小儿娘两眼直勾勾的望着漆黑的房顶,睡意全无。 到了半夜,郑宝回来了,一进屋就碰翻了洗脸盆子,咣当的响声刚落,又碰倒了板凳。听声音,是他和板凳一起都倒了。 这要是搁在平时,大小儿娘早就起来把他扶起来了,端水给他把脚洗干净,服侍他躺下,伺候的跟个老太爷似的。 今天大小儿娘不想管他,就是以后,一直到死,她都不想管他。 郑宝在地下躺了半天,发现大小儿娘没来扶他,破口大骂:“睡死了,妈了b的,没听见老子摔倒了。” 郑宝在地下折腾了半天,发现根本没人搭理他,他摸黑爬起来,想往炕上爬,抓着炕沿,爬了两下,吧唧一声又摔倒了。 他躺在地上,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喝多的时候,十有八九,心里糊涂,但今天他心里明白着呢。 腿不好使,这一路上他摔了多少个跟头回到家,他自己都记不清。 他觉得他一进家门,不是应该看见大小儿娘不吃不喝,寻死觅活吗?他怎么看见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难不成,她早就看上赵玉清了?妈的! 郑宝觉得,大小儿娘没为他守住身,不是该愧疚万分吗? 这怎么还跟有功之臣一样啊! 他能忍受自己把女人拱手送人,但他决不能忍受大小儿娘这么无动于衷! “呸!”他往上吐口吐沫,却落回来糊到自己脸上。他想爬起来,但手脚都不好使,没人帮忙,根本办不到。 他折腾了一阵,见还是没人理他,就用脚使劲刨炕墙,一边刨还一边哭,大鼻涕甩的到处都是。 大小儿娘把四儿往怀里搂了搂,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但郑宝当时就老实了。 大小儿娘说:“你要想死,明天我叫大小儿回来!” …… 大小儿娘看着蜷缩在炕根底下,狗一样的郑宝,心里竟然不起一丝的涟漪。她知道,她们之间的那点微末的夫妻感情,已经在郑宝关紧房门的那一刻,测底烟消云散了。 以后,她只为她的孩子们活着! 一早上,郑宝冻醒了,虽然是夏天,但是地下又潮又湿。 他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地上躺了一宿,看来昨天又喝断片了。 赵玉清那小子,在郑宝看来,还算讲究,不但当着他的面,把欠条撕毁了。还准备了酒菜。 俩人推杯换盏的喝了一晚上,谁也没提大小儿娘一个字,但郑宝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毕竟自己老婆给别人睡了。尽管是他自己愿意的! 看着大小儿娘在外屋忙碌的身影,郑宝没来由的一阵闹心。赵玉清说的真对,多大点事啊,谁还真能为这点事就不活了? 生死关头,有几个人能舍出自己的这一百来斤? 大小儿娘忙完了,才发现,屯子东头的那棵大杨树下,今天早早的聚集了十几个人。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难道昨天的事,这么快就被人知道了? 大小儿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果传的满城风雨,她还真就没脸活下去了。 传言远比事情本身更有危害性!唾沫星子绝对可以淹死人! 她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装作没事人一样,拿着鞋底凑到大树底下。仔细一听,说的还真不是自己。 昨天,吴家新媳妇跳河的事已经成了四马架最大的新闻。 大小儿娘光伤心自己的事了,屯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知道! 穷人家养不起十八岁的大姑娘,新媳妇虚岁才十七。刚刚成亲两个多月,一朵花还没开呢,就凋零了。 女人们说的来劲,唾沫星子四溅。哪有半点对新媳妇的同情。 人们常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夏天夜短天长,觉都不够睡 。 公婆姑嫂,一大家人活计又重。白天干活,做饭,做家务。连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 到了晚上,正值新婚,男人哪免得了半宿半宿的瞎折腾,弄的新媳妇整天打瞌睡。 夫妻间的那点事,倒成了负担,全然没了兴趣。 出事的那天晚上,新媳妇忙完了,早早的洗洗睡了。 迷迷糊糊之间,有人上了她的身,她以为是自己爷们,也没反抗,听之任之了。 结果完事之后没多久,她男人回来了,又想把刚才的事再重复一遍,新媳妇不乐意了,带着哭腔说:“有完没完,这才多大一会呀,又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困的要死的时候,睡觉远比“睡觉”重要。 男人蒙圈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这是谁捷足先登了? 查看了半天,发现人是从窗户爬进来的,走的时候,还顺走了男人晾在窗台上的一双鞋。 吴家这小子有点混,自己女人出了这事,他是一句安慰的话没有,还非常客气的请女人吃了一顿皮鞭蘸凉水。 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跑过来纷纷指责,好一顿声讨。 干坏事的人没咋地,活生生的把个新媳妇逼死了。 娘家人知道了闺女的丑事,也没脸来,撂了几句狠话。任凭吴家自己处置了。 大小儿娘越听越生气,已经这么苦了,凭啥把过错都推到女人身上啊! “这不公平啊!”大小儿娘这一嗓子,老杨树下,一片寂静。十了个娘们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 大小儿娘自知失态,头也不回地抬屁股走人! 第31章 我要你家那小的 大小儿娘的心里紧张了十几天,发现屯子里并没有人议论,这件事没人知道。 她松了一口气,吴家新媳妇就是个例子,虽然死人是彻底解脱了。但活人却要承受更多。 郑宝这个人图小便宜,赵玉清没事给他买点酒,弄点下酒的小菜。 过了几天 ,他居然又把赵玉清领家里喝酒来了。 赵玉清有了上回的事,眼睛更是毫不避讳的在大小儿娘身上扫来扫去。 郑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当王八有酒喝。 大小儿娘到外屋厨房抄起菜刀,一刀剁在桌子上。 喝酒的两人吓了一跳,郑宝站起来,把一只脚踩在桌子上骂:“抽啥邪风,拿把破菜刀,老子就怕你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小儿娘没说话,直接一刀奔郑宝脚砍下去了,亏的他挪的快,要不, 这一刀,他肯定变成瘸子。 看大小儿娘动真格的了,赵玉清也害怕了,一个高从窗户蹿出去跑了。 要真让个娘们给砍一刀,太丢面子! 郑宝吓得脸色煞白,躲在炕旮旯一动不敢动了,看来,蔫巴人你要惹毛了,她也敢抄刀玩命。 赵玉清跑了以后,很久没来过郑宝家。这事大小儿娘也认了,毕竟她是被自家爷们算计了。 如果赵玉清以后不是丧心病狂的把主意打到郑四儿的身上,他也不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年底了。赵玉清从山上下来,买了酒肉,还给大小儿娘买了一块花洋布。 在深山老林里蹲了一冬,连个女人的影都没见过。赵玉清一个血气方刚的老爷们,确实有些想女人。 其实,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有两个男人,也不是啥大事,有的男人残疾,或有病的,养不起一家老小。 只要男人同意,女人乐意,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招个男人回家帮着养家的,俗称拉帮套。 但郑宝家不一样,他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也不是七老八十,还没病没灾的,他要招个拉帮套的,委实让人笑话。 再说大小儿已经长大了,他娘怎么也得顾及儿子的脸面。因为这事毕竟不太体面。 用郑宝的话说,这个娘们就是个死心眼,宁可饿死,也不肯丢了儿女的脸。 郑宝一直弄不明白,都快饿死了, 你还要脸面有个毛用! 赵玉清从山上下来,仗着胆子去了郑宝家。把酒菜摆到桌子上,又从怀里掏出花洋布放在炕上。 他觉得,这些东西,大小儿娘是应该能看上眼的,毕竟俩人都有了一回了。这一回和两回有啥区别? 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小儿娘这个人,还真像郑宝说的,是个死心眼。 宁可吃糠咽菜,也把赵玉清带来的酒菜全部摔到院子里。 宁可穿的破衣烂衫,也把赵玉清买的花洋布当着他的面塞进灶坑里。 赵玉清造了个大红脸,被大小儿娘一盆凉水泼出去了。 赵玉清走出大门口,正看见郑四儿蹦蹦跳跳的回来,看见他,还冲着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小白牙。 近一年,他没少往郑宝家跑,但他从来没注意过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今天一看,郑四儿长的是真带劲。小小年纪,就具备美人的潜质。 赵玉清心里活泛了,一个歪心思,在心里闪了一下,就扎下根了。 第二天,他重新买了酒肉,找郑宝喝酒。 几杯酒下肚,赵玉清从兜里掏出两块袁大头来,用嘴吹了一下,放在郑宝的耳朵边上,那嗡嗡的声响,简直就是最美妙的仙乐。 “哎呀,袁大头啊!”郑宝羡慕,还是两块,他在心里揣摩,姓赵的是怎么个意思。 昨天让大小儿娘一盆凉水泼出来了。赵玉清心里想的那点事,没办成。他这是让自己给他想招? 有了这两块银元,让郑宝亲自把大小娘绑上,送到赵玉清的被窝里, 他都愿意。 赵玉清把两块银元在手里来回颠着说:“这是两块,完事我在给你两块!” 郑宝眼珠子都冒蓝光了:“行,你就说啥时候吧,不行,我等她睡着了,把她绑上。” 女人就那玩意,头回哭闹一阵,不也就算了。就算再有一回,也闹不到哪去,没准慢慢就习惯了。 哪知道,赵玉清听后摇摇头说:“我想娶媳妇,你女人,我不要,我要你家那小的!” 郑宝惊的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去:“你真能瞎扯鸡巴蛋,郑四儿才八岁!” 赵玉清把两块银元慢条斯理的放进兜里。 “我知道她八岁。”赵玉清夹了一口菜放嘴里,细嚼慢咽:“她总有长到十八岁的那天吧?” “那不行!”郑宝头摇的波浪鼓一样:“四儿是我给二傻找的媳妇!” “哈哈哈”赵玉清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你也不看看你家二傻都傻啥样了!给他个媳妇,那也是聋子耳朵——摆设。早晚便宜别人。” 赵玉清说完以后,看着郑宝,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再加一块,一年五块。一直到我把她娶回家,你看咋样?” 郑宝在心里算了一比小账,一年五块,十年五十块,那可是一比巨款啊。 郑宝迟疑了一下说:“再过十年,你这岁数是不是太大了,我怕那娘几个不能乐意。” 赵玉清又干了一盅酒,哼哼冷笑了两声说:“再过十年,我也就四十多岁,人家八十的不一样娶十八的吗?我咋就大了?指她们同意,你不做梦吗?你还是不是一家之主?” 郑宝最听不得别人刚他, 猛的一拍胸脯:“行,这事就这么定了!” 赵玉清拍拍郑宝肩膀说:“你这么空口白话的,过了十年八年的,你把我钱花光了,四儿又不给我了,我可就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了!” 郑宝寻思寻思,倒也是这么个理:“那你想咋地?” 赵玉清往后一仰,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望着房顶,半天才说:“我要把生米做成熟饭!” “我去你妈的吧,你还是不是人了,那么小的孩子,你下的去手?”郑宝还算有点良心。对着赵玉清大吼了一阵,咚的一脚踹开房门走了。 赵玉清睁开眼睛,长长的舒口气。他知道,兜里的这几块现大洋,太有诱惑力。郑宝不用两天,准回来找他。 郑宝看见钱比看见他亲爹都亲。别说一个捡来的孩子,就是他亲闺女,他一样舍得出来。 第32章 谁要是欺负你 ,就这么干 郑宝回到家,一直想着赵玉清的现大洋,一年五块啊!想的他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眼睛老在四儿的身上打转。这丫头,捡着了,可值老鼻子钱了。 大小儿娘发现郑宝这两天有点差样。四儿来了八年了,从小到大,他可是一次也没抱过。平时更是连看都懒的看一眼。 这两天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郑四儿的身上。大小儿娘知道,郑宝肯定是没憋啥好屁。想想自己的遭遇,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小儿娘趁着郑宝出门了,把四儿的两只小手攥在手心里。得让孩子心里有个戒备。 但怎样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呢?大小儿娘犯了难。 “娘!”四儿甜甜的叫了一声。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 干脆,就直说吧,越直接孩子越能听明白。 “四儿,娘告诉你,要是姓赵的还有二傻他爹,他们要是摸你,解你衣服。一定要反抗。能挠就挠,能咬就咬。知道不?” 四儿咬着嘴唇嘿嘿笑:“解我衣服干啥?” 大小儿娘叹口气,孩子还小,没法解释的清。告诫四儿,记住就行了。 大小儿娘沉吟了半天,咬着牙接着说:“逮着机会,就照他裆里使劲踹!” “这就能打赢了?”四儿睁大眼睛问她娘。 大小儿娘叹口气,打不赢就叫,使劲叫,有多大劲使多大的劲,想法儿跑,哪人多往哪跑! 郑四儿嘿嘿笑了,挣脱她娘的两只手,跑了。 大小儿娘无力的靠在墙上,心里想,但愿是自己多心,但凡郑宝他们生出歪心思,自己一个成年人都没有还手之力,何况一个八岁的孩子。 恐怕自己教她的那些个招儿,都来不及用啊! 四儿跑出去一会,又跑回来了,小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一进屋 ,跳起来搂住娘的脖子,使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差点把大小儿娘造个跟头。 “死丫头!”大小儿娘扬起笤帚旮瘩佯装要打,小丫头咯咯笑着,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张二媳妇领着二儿子找上门来了。 一进屋,指着四儿说:“看看你家这丫头,啥玩意啊这是?就一脚,你看看……” 张二家的一把扒下儿子的裤子。大小娘一看,孩子的小鸡儿又红又肿。跟个溜溜灯似的。 二小子不好意思,赶紧把裤子提上了。 这小子就是和四儿一起掉进河里的那个,比四儿大两岁,但却足足比四儿矮了一头。 女孩子通常都比男孩发育的早。 大小儿娘听明白了,憋不住笑。四儿这悟性是真不错,昨天自己刚教完,她就出去实践去了。 自己教的,现在不能说孩子。四儿躲在娘身后 ,伸出脑袋,冲张二小扮个鬼脸说:“活该,谁叫你老把二傻哥摔趴下的!” 张二家的看大小儿娘不言语,有点生气:“嫂子,不是我说你,你有点忒护短。你这孩子出手就往人致命那旮瘩踢。这要踢废了, 可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往前走了两步,把四儿从她娘身后拽出来,拍了两巴掌,笑着说:“等你长大了,说给二小子做媳妇,让你自作自受!” 大小儿娘拍了张二家的一巴掌,两人哈哈笑了。 小孩子打架,大人是不当真的。 看见张二家的领着儿子走了,大小儿娘对四儿伸出大拇指:“对,谁要欺负你,就这么干!” ………… 赵玉清估计的一点都没错,刚刚过了两天,郑宝就来找他来了。 郑宝踢开房门,没进屋,倚着门框站着。 赵玉清住的房子,是一个破的快要倒的马架子,四处漏风。靠着山边子,以前是一个看山老头住的。 离屯子有点远,平时也没人来。赵玉清从山上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屯子里混。逮哪吃哪,逮哪睡哪,这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山上的破烂木头不缺,拽点下来,就把屋里烧的暖和和的。但是它不保暖,断火就冷。 赵玉清正在炕上仰躺着,看见郑宝倚着门框站着说:“要不进来,要不出去,好容易烧点热乎气,都让你放跑了!” 郑宝进了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用两只脚不停的踢打炕墙。他心里着急:“这姓赵的咋还不提娶郑四儿的事了呢!” 郑宝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赵玉清门清,他故意不往那事上说。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胡诌。 果然,过了一会,郑宝终于憋不住了。扯袄领子把赵玉清从炕上薅起来。 “四儿的事我同意了!”郑宝也不掖着藏着了。直接说:“你想啥时候下手吧!但有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这就是赤裸裸的拿闺女做交易啊! “那是必须的!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儿知,你得保证不能让第六个人知道。我还要娶她呢!可不敢坏了她的名声!” 赵玉清知道,搞郑宝的女人不打紧,但郑四儿太小,这事要是漏了,他容易招万人恨。 再说,那个虎大小儿还不一刀劈了他。 郑宝在心里骂赵玉清虚伪,可不管咋说,五十块现大洋他这辈子也挣不来。 别说牺牲一个养女,就是让他把爹妈的骨头渣子刨出来喂狗,他都肯。 只要钱到位,他郑宝是人,但绝对可以不办人事! 郑宝不知道,不光他这辈子挣不来五十块大洋,赵玉清也挣不来。 至于说一年五块,他纯粹吹牛b。先把郑宝忽悠住,再把四儿生米煮成熟饭,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弄到手就是自己的了。等到十四五岁,就能娶进门了。 至于郑宝,虽然吃了哑巴亏了,他也不会声张,毕竟,五块银元也不是个小数。 那是赵玉清爹妈留给他的家底,还有他这半辈子卖命挣来的,哪那么容易拱手送人呢? 两个人各揣心腹事。就看到底谁能算计过谁了! 郑宝寻思了半天说:“我听俺家那娘们说,过几天赶集卖山货去,那可是个机会,到时候我通知你!女人不在家,事十成十能成。” 赵玉清从炕头上把炕了一宿的鞋拿过来,使劲磕打磕打,穿上了。 “太热乎了!”他看着郑宝说:“你先上炕躺会,我去弄点酒菜,咱俩还得整两盅!” 第33章 你亲爹姓耿 俩人的这一顿酒又喝到半夜。 郑宝里倒歪斜的回到家,武马长枪的耍了会酒疯。发现没人搭理他,觉得没趣,脱了鞋,脚也不洗 ,爬上炕睡觉了。 别看他酒喝得不少,心里的那点事他一个字也没往外露。 第二天早上,郑宝刚睁开眼睛,就问大小娘:“今天不去赶集呀?” “不去。”大小娘一边往门灶子里囊柴禾一边说:“这两天太冷,成天刮大烟炮,怕道让雪迷住,不好走。” 郑宝出门看了看天,确实挺冷。这数九寒天的,上哪等暖和天去! 晚上临睡前,郑宝把脚丫子泡在热水盆子里,嘴里叼着烟,问刚躺下的大小娘:“明天去赶集不?” 大小儿娘翻个身,装睡着了,不稀的搭理他,眼看来到年底了,耍钱的多了。老蔡家黑白放局,郑宝这手爪子肯定又刺挠了! 这还没卖钱呢!他就惦记上了。回来还得藏身上。自从大小儿那年一通菜刀抡的,郑宝这几年真没抢过她钱,也没怎么打过她。 日子还得将就着往下过。大小娘自从生了三小子以后,这七八年了,居然再没怀过。 郑宝也就二傻一个儿子。他也经常磨叽这事,大小娘也觉得对他有点亏欠。 只要不太过分,大小儿娘也懒的和他细掰扯。 这些天,啥时候去赶集,成了郑宝每天必须关心的内容。 眼瞅着十天半月的就过年了。 屯子里几家人一合计,定了腊月十八去赶集。卖了钱,顺便置办年货,一举两得,也省得死冷寒天的折腾。 郑宝自从知道了准信。心就开始砰砰乱跳,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反正事成了,五块大洋就到手了。这两天看见郑四儿,他的心里也有点动摇。但白花花的银元晃花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 八岁也不算小了。人家十二岁就有成亲的,大差不差吧! 腊月十八这天,天挺暖和,一大早上的,感觉阳光挺足。 几家人凑了几辆车,独轮和板车都有。这两年大小儿出去扛活去了。大小儿娘一个人上山,采的山货比往年都少。 大小儿娘一个人,也没有多少东西。张二家的热心肠,两家把山货放在一个车上了。 郑宝屁颠屁颠的跟在大小儿娘的身后,一趟趟往车上倒腾东西。大小儿娘回头看了他好几眼。奇怪他今天怎么知道帮着她干活了。 东西放好了,张二拢好了车。张家两口子加上大小娘,三个人,连推再拉。倒没觉得怎么吃力。 走出去没多远,车一拐弯。大小儿娘看见郑宝两手抄在袖子里,缩着脖子站在自家的大门外,一直看着她。 张二家的开玩笑:“你看我宝哥,舍不得你,一直目送你呢!” 大家伙都笑了。唯独大小儿娘自己没笑,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郑宝这些天太过关心她赶集的事。今天他也未免太勤快。说是关心,大小儿娘才不信,自己爷们是个啥德行,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吗? 大伙一边走,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唠着闲嗑。 大小儿娘一直皱着眉头,不搭话,越走远心里越没底,整个心咚咚跳的,跟擂鼓一样。 大伙说说笑笑的走出十多里路了。大小儿娘终于挺不住了。她一个急停。后面推车的张二没防备,差点把她撞个跟头。 “你这咋还—还—还来个急刹车,把你撞—撞—撞倒了,你说怨—怨你还是怨—怨我吧!” 大小儿娘把绳子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地上,说话都打着颤音:“二兄弟,今天我不去了,你帮我卖了吧,卖的钱咱俩一人一半。” 大小儿娘说完,也没管张二答不答应。自顾往回跑。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张二家的咋舌:“哎呀妈呀!屁股后面着火了!平常看她一脚踩不死个蚂蚁的样,真跑起来,骑马都撵不上。” 几个人合计了一阵,谁能忍心分她一半呀,大小儿娘这些年的不容易,屯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张二的车上少了一个人,干脆把大小儿娘的东西分放在几个车上,一人分担点,就把她成全了。 几个人分完了,继续往前走。 大小儿娘发疯一样,跑出去老远,只觉得腔子里像着火一样,嗓子眼干的话都说不出来。两条腿不住的打哆嗦。 心里害怕,她有预感,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今天要在郑四儿的身上重演。 她必须赶紧跑回去,但愿还来得及! 大小儿娘弯着腰,喘息了一会,接着跑…… 跑到自家的大门口,她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头上冒着腾腾的白气。风一吹,透心凉! 大门敞开着。她稍微心安了一点。 郑宝这人心思细,干坏事的时候,不会这么大敞实开的。 大小儿娘摇摇晃晃的走进院子里,发现房门也开着。十冬腊月的,哪有开门过日子的理? 她的心又揪了起来,赶紧小跑几步,一脚踏进房门,里屋的门也开着,一股子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大小儿娘站住了,浑身止不住的哆嗦,两步远的距离,她好像跨过了万水千山。挪到里屋房门边上一看,她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差点没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一把抓住门框,稳住身形。性命攸关之时,她是孩子的主心骨,绝对不能倒下。 屋里大小儿浑身颤抖,脸色苍白,怀里抱着哆哆嗦嗦的妹妹郑四儿。 炕上躺着一个光着屁股的男人,额头瘪了一块,旁边倒着一把锄地的镐头。 看样子,已经死透了。 大小儿娘战战兢兢的走进屋,解开裤子,从里面的兜里掏出一点钱来,拉住大小儿,把钱塞进儿子的手里。 “快走!”大小儿娘流着眼泪说:“走的越远越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把四儿抱在怀里亲了亲,替她擦干眼泪:“和哥哥一起走,今天的事,打死都不能和别人说 ,知道不?” 郑四儿拼命点头。扑进哥哥怀里。大小儿紧紧抱住:“娘,我走了,你咋整?”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小儿娘反而不害怕了,这些年,就顾忌这俩孩子。只要他俩没事,她死活都无所谓了。 “别管我!”大小儿娘推了儿子一把“快走吧,记住,隐姓埋名。” 大小儿把四儿背起来,出了房门,跑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他娘靠着外屋门框,冲他摆手,她说:“儿子,记着,你亲爹姓耿!” 第34章 扔哪旮瘩好呢 大小儿娘倚着门框,看着儿子把妹妹从背上放下来。 拉着她,俩人跪在地上,给娘磕了三个头。 起来,拉起妹妹的手,跑了! 看着儿子,闺女消失在视线里,大小儿娘忍不住掩面痛哭,她一点点的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她把房门关紧。四肢着地,爬回里屋门口,扶着门框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死人跟前一看,还真是赵玉清。 眼睛瞪的大大的,脸上糊满猩红的血液和白花花的脑浆。 大小儿娘捂住嘴巴,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她把镐把握在手里,跌坐在炕沿跟底下,脸色苍白,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过了没一会,她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儿子二傻特有的拖沓拖沓的声音。 走到外屋门口,大小儿娘听见郑宝小声喊赵玉清的名字。 大小儿娘恨的牙痒,赵玉清就是郑宝勾来的,他肯定是拿闺女卖钱了! 他得多不是人啊!郑四儿才八岁。 大小儿娘咬紧牙关,握紧手里的镐头,心里决定,等到郑宝一进屋,一镐头也要了他的命,让他和赵玉清黄泉路上做个伴去。 反正自己也活不成了,要死大伙一起死! 郑宝喊了半天,见没人答应,一边打开房门,一边抱怨:“你他妈死了!” 走进屋一看,赵玉清还真就死了!自己这张嘴是受过封还是咋的,说啥有啥呢! 郑宝也吓得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和大小儿娘正打个照面。 大小儿娘抡起镐头,向郑宝砸过去。 郑宝一伸手抓住镐把,使劲一拽,大小儿娘直接扑进他怀里。 “你还我闺女,你还我儿子!”大小儿娘连撕带咬。 郑宝把她推开,用手指着赵玉清说:“你打死的?” 大小儿娘狠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郑宝站起身,走到赵玉清的尸体前。他看上去可比大小娘镇定多了。 他把手伸进赵玉清的衣兜里,裤子,棉袄都翻了个遍,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妈的,敢骗我,打死你也活该!”郑宝在心里咒骂。 两人讲好的,先给郑宝三块,完事再给两块,可赵玉清的身上根本没有那两块现大洋! “不想死赶紧起来搭把手!”郑宝踢了大小儿娘一脚,走过去 ,把赵玉清拽到炕边上。 小跑着出了房门,到下屋(仓房)里找条破袋子,把赵玉发装了进去。 “去,上大街看看有没有人。”郑宝支使大小儿娘。 郑宝家的院墙矮,院子里的人干啥,从院子外面都能看的清。冬天天冷,他家又靠屯子边上,有时候一天大门口都不过一个人。 郑宝把装着赵玉清的袋子拖拽到外屋门口。大小儿娘哆哆嗦嗦的走到大门口,四处张望了一阵,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赶紧跑回来,俩人抬着,把死人放到下屋里。用木棍子把门支好了。 回到屋,郑宝把门打开,放放血腥味。 把吓傻的大小娘推到一边去,抱柴禾烧了半锅温水,把屋里全部擦拭了一遍。 炕上,地下的血迹都收拾干净了。郑宝一屁股坐在破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大小儿娘。 平时打死个耗子都不敢的主,一下子敢把人打死了,说出大天来 ,郑宝也不相信。 再说,就大小儿娘的那点干巴劲,恐怕连赵玉清的一个手指头都扳不过来。 “是不是大小儿打死的?”郑宝问。 大小儿娘忍不住一哆嗦,扑过去抓住郑宝的衣襟:“是你,是你害的。是你丧良心,拿我闺女卖钱了!” 郑宝把大小儿娘推开,死不承认。赵玉清都死了,死无对证的事,傻子才认。 人肯定是大小儿打死的。那小子肯定是跑了。小丫头也不见了。七八年也不算白养活,到手三块大洋。 郑宝从箱子盖上面,拿起酒葫芦,喝点酒壮壮胆。挨到天黑,再想法把赵玉清弄出去。还得人不知,鬼不觉! 郑宝一直在心里琢磨,把死人弄到哪保险,这冻天冻地的时节,挖坑肯定是挖不动。 丢到山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冬天上山伐木头,拉柴禾的人也不少。 扔到哪旮瘩好呢? 郑宝坐在凳子上抽烟,一根抽完再卷一根,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可他卷烟的手一直在颤抖。 面对一个死人。谁都没办法完全镇定。 郑宝想着想着,心里豁然一亮,没有比这地方更保险的了。 大小儿娘虽然恨死了郑宝,但心里还是指望他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平时总想着死死的,真要到了选择的时候,她还是愿意多活几天。 毕竟大小儿和四儿还连着她的心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了大半宿。到了后半夜,郑宝出门看了看天。白天还亮瓦晴天的,半夜竟飘起了雪花。 看着阴的锅底一样灰蒙蒙的天,这场雪要是下起来,一定是场大雪。 郑宝把下屋门子用脚踹下来,系上绳子。在大小儿娘的帮助下 ,把死人弄到门板上,窜上两根木头棍子,抬着走。 郑宝的那个小身板,一个人背不走精壮的赵玉清,何况死人本来就比活人更沉。 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大小儿娘也不问,她今天是彻底蒙圈了。 郑宝怎么弄就怎么是吧! 郑宝在前面领路,七转八转的直接转到赵玉清家里来了。 大小儿娘当时吓坏了。“你这是干啥?弄山里吧!” 郑宝不搭话,把棍子抽下来,把门板几脚踹碎了,塞到灶坑里,又把破袋子拽下来,和门板一起点着烧了。 他点亮油灯,用手拿着,屋里的瓶瓶罐罐,犄角旮旯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一块大洋。 郑宝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赵玉清也许只有那三块大洋,这是玩他呀! “该死!” 赵玉清的这个破马架子,本来就要倒了,外面墙上,四面支着木棍子。 郑宝叫出大小娘,俩人使劲把木头都撤下来,扔到木头堆上。靠山住着,哪家都有破烂木头烧火柴。没人注意这些。 没有了支撑的破马架子,更加摇摇欲坠了。 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劲,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一推。“呼通”一声。倒了 郑宝拉着大小儿娘的手,赶紧回了家,雪地上留下的脚印, 很快将被雪掩埋了。 雪越下越大,一会的功夫, 四周一片银白。 第35章 就是干 二人回到家,大小娘一头扎到炕上,起不来身了,呕吐不止。 郑宝也毫无睡意,心里一阵阵后怕。这要是中间出点啥差错,就过不去这个年了。 两个人望着漆黑的房顶,都是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 ,张二家的踩着没膝的大雪,来给大小儿娘送卖山货的钱。 一进屋 ,她抄起门后的笤帚旮瘩,噼啦啪啦的一顿扫。扫完了,坐在外屋门槛子上 ,把鞋脱下来,从鞋壳里倒出不少雪面子。 “来客了!”看没人出来,张二家的扯着嗓门子喊:“这咋还没人搭理我呢!” 屋里忽然传出女人的哭声。张二家的愣了一下神,赶紧进屋一看,大小娘躺在炕上,脸色蜡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 张二家的摸摸大小娘的脑门子,有点发热。她咂吧咂吧嘴说 :“哎呀!你这可真是病来如山倒啊,昨天跑的比兔子还快呢,今天就起不来炕了!” 大小儿娘看见张二家的,立刻拉住她的双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张二家的满脸疑惑。这么哭,这到底是拥护啥呀! 大小儿娘是真哭,担心闺女儿子,心里害怕,这是真情流露。 张二家的大受感染。也不知道人家因为啥哭,就跟着抹起了眼泪。 郑宝一看,情绪也渲染的差不多了。插嘴了:“四儿又丢了!” “啥玩意?”张二家的咧了一下嘴:“你是吃干饭的呀,昨天我们走的时候,她不还在大街上玩吗?” “我回来以后她就不见了!”大小儿娘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她回来以后,让大小儿把四儿带走了。 四儿留在家不合适,一是孩子太小,嘴上没个把门的。大小儿打死人的事 ,说不定哪天,她就顺嘴说秃噜了。 人命关天的事,大小娘不敢冒险。 其二,大小儿娘让儿子跑了,这杀人的罪名总得有人担着,她要是死了,四儿在郑宝的跟前,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大小儿娘没想到,郑宝有这样一手,把赵玉清送回他自己家了。 大雪压塌了房子,赵玉清被压死,多么顺理成章,等到第二年雪化了 ,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只有郑宝这样坏良心的人,才能想出这么坏的招数 ,这也算以恶制恶吧! 张二家的陪着掉了一通眼泪。把卖山货的钱全数给了大小儿娘。 回家的一路上,屯子里基本上都知道了,郑四儿这个小丫头又丢了。 人们听完也就过去了,从小到大,这孩子都丢了几回了?过两天还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郑宝没敢把他的现大洋拿出来花,太惹眼!年前,他去了趟镇上,把一块现大洋换成了毛票子。 这一个正月,郑宝的手气竟出奇的好,不但没输,还赢了不少。 小丫头一直没回来。看见郑宝花钱这个大手大脚的劲,人们总算划过腔来了。 郑四儿肯定不是丢了。她没准是被郑宝卖了。只不过是把大小儿娘蒙在了鼓里。 大小儿娘这一病,整整三个月,过了年,开春了,她才从屋里走出来。这几年攒的那点膘都掉没了,瘦的像个扎纸人。 病算是好了,却落下个失眠的毛病。一闭上眼睛 ,大小儿,郑四儿和赵玉清三个人当天的样子,就像走马灯一样 ,在她的脑袋里不停的转换。 这俩孩子,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其实,大小儿娘当时教郑四的时候,就教错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哪有能力和一个成年男人对抗 ? 只有跑,才有可能逃出去。 郑四儿别看是个女孩,从小跟着大小儿,野的像个假小子。 大小儿要帮着娘养家糊口,看二傻基本上就成了郑四的活了。 二傻出去经常受欺负。郑四儿就跟个小老虎一样,总出去打架,小丫头手黑,敢下狠手,四马架这些半打孩子,还真就没几个人敢惹她。 出事的那天,大小儿娘刚走,郑宝就迫不及待的跑去找赵玉清了。三块大洋到手,他回家把二傻领出去了。 怕郑四跑出去玩,郑宝让她温猪食喂猪。大小儿娘走的早,猪没来得及喂。 赵玉清鬼鬼祟祟的钻进郑宝家,把大门关好,用绳子系上了,进了房门,悄悄的上了门栓。 抬头看见郑四正蹲在锅台上,从锅里把猪食舀到木桶里。 他嬉皮笑脸的凑到四儿的跟前,伸手去摸她的小脸蛋。 郑四儿歪脖子躲开了,赵玉清又伸手去搂她的腰。这时候郑四儿想起来她娘的话了。 干他! 她站起身 ,把手里的大半瓢猪食顺着赵玉清的脑袋直接浇下去了。 赵玉清压根没把一个八岁的孩子放在眼里 。对她毫无防备。 这一瓢猪食浇下来,他的头发,脸上,半拉肩膀子,滴滴答答全是馊臭的猪食味。 稀溜溜的猪食顺着脖领子淌进棉袄里,他的脑袋上还挂着干菜叶子。 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郑四儿看见他这个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就像银铃响起。 赵玉清心里的欲火当时就被点燃了。 郑四儿毕竟太小,没意识到危险正在向她靠近,本来她可以趁着赵玉清被猪食迷住眼睛的时候,跳下锅台,直接跑。 郑四儿跑起来特别快。但她光顾着笑了,根本没想起来跑这茬。 赵玉清用手把头上的菜叶子扒拉下来,拿起旁边的擦脸布,把头发和脸擦了一把。 伸手把郑四抄腰抱起来,向屋里走去 。郑四儿又抓又挠,赵玉清的脸上,脖子上,出了几条血道子。 郑四的这个泼辣劲,更激起了赵玉清的征服欲,一个八岁的小丫头都拿不下,他这三十多年,岂不白活了! 赵玉清把四儿扔在炕上,一条腿蹬在炕沿上,准备上炕。四儿躺在炕上 ,脚却正对着他身体的某个部位…… 想起娘的话:“逮着机会,就照他裆里使劲踹!”郑四儿抬起脚 ,朝着赵玉清的裆里狠狠的踹了下去。 赵玉清一声惨叫,用两只手捂着裤裆,缓缓的蹲下身去。 郑四儿凑到炕沿边上,看着赵玉清因为疼痛扭曲的脸,有点害怕,她傻傻的站在炕边上,忘了跑了! 第36章 小宝贝,没能耐了吧 赵玉清蹲了半天 ,疼痛缓解了一些,他赶紧站起身,抓住郑四儿的胳膊往怀里一带。把她牢牢的锁在怀里。 郑四儿两腿悬空,不停的蹬扯。 赵玉清笑了:“小宝贝,没能耐了吧!”随后把她按在炕上,伸手解她的裤腰带。 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一张臭嘴还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不停的啃来啃去。 郑四儿用手使劲的拽着裤子,知道害怕了。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赵玉清的钳制。 打不赢就喊,郑四扯嗓子喊起娘来了。 冬天,外面西北风呼啸,房屋的门窗都糊着厚厚的窗户纸,人在路上根本听不到屋里的喊叫声。 就算听到,也没人在意,小孩子淘气,挨打是常有的事。 赵玉清并不害怕,听着她越哭叫的厉害, 他还越兴奋。 他使劲一拽,郑四的裤子就被扯掉了,小丫头哇哇大哭,尖利的哭声震的赵玉清耳朵根子都疼。 他伸出一只手捂住郑四儿的嘴巴,一只手急着解自己的裤子。 郑四儿把赵玉清的手指塞进嘴里,死死咬住,十指连心,疼的他直抽冷气。 赵玉清急了,使劲抽了四儿一个耳光,小丫头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眼前金星四射。咬咬牙,一边哭,一边趁着赵玉清松手的空档,提上裤子,还不忘照着他的脸踹了一脚。 赵玉清躲开了,拖的时间太长了,他有点急躁了,夜长梦多,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刚才他还处处小心,不想给郑四留下太坏的印象,毕竟他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呢! 本来他都打算好了,一个小孩子还不好糊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呗! 没成想,这个小丫头平时笑嘻嘻的,关键时候还真不含糊,拼命的和你斗! 赵玉清没了耐性,直接按死了,郑四儿动不了了,眼看着自己的裤子又被扒掉了。 赵玉清三下两下扯掉自己的裤子,像只饿狼一样扑了上来。 “呼……”重物的破空声,把赵玉清吓了一跳,他回头的一瞬间,一把镐头重重的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赵玉清到死都没看清楚是谁一镐头把他的脑袋开了花! 郑四儿急忙爬起来,裤子都忘了提上,就一头扎进哥哥怀里。 大小儿双手颤抖,替妹妹穿好衣服,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 眼看着来到年关了,大小儿的工钱是五石毛粮,青黄不接的时候,预支了一石 ,剩下的东家结清了。 这一堆粮食,大小儿一个人弄不动,他向东家请了两天假,准备回家叫上他娘,借个板车来拉粮食。 三十里的路程,大小儿一个时辰就跑到了。到了大门口,他有点纳闷,平时大敞实开的院门今天居然用绳子系死了。 他从院墙上跳进来,猪圈里的猪饿的嗷嗷直叫,他有点奇怪,都这个时辰了,他娘怎么还没喂猪呢? 这不是他娘的性格啊!她宁可自己不吃,也不会饿着这些张口兽。 大小儿趴在猪圈门上看了一会,心里直叹气,猪在他家都跟着遭罪,也吃不饱,一年了,也就长个一百多斤,还免不了挨宰的命运。 大小儿正在这独自叹气呢,屋里传来郑四儿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大小儿皱了眉头,准是郑宝抽风,一早上就打妹妹了,没准他娘也挨打了。 大小儿着急了,几步跑到房门,伸手拉门,没开,从里面挂上了。 那时候耗子多,一般的人家都养只猫,抓老鼠,猫经常屋里外面出入。 所以外屋的门上通常都会留个洞,方便猫出入,冬天就用一块破棉布遮住。 大小儿把手从猫洞里伸进去,把门栓拔开了,开门进了屋。 屋里的赵玉清正忙着扒郑四儿的裤子,压根没听见门响。 里屋的门开着,大小儿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欺负他妹妹。 小丫头不知道赵玉清要干啥,只是本能的害怕 。 但大小儿都十五了,一看屋里的这个架势,血往上涌,他回手抄起门后的镐头,冲进去,照准男人的脑袋。 一镐下去,赵玉清当时就窝老了! 别看大小儿平时动不动就抄刀,打死人那也是头一回,免不了害怕。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怀里抱着妹妹,不知道接下来咋办了,傻了! 大小儿娘跑了十多里路,总算及时赶回来了,一看儿子惹下这塌天的大祸。反倒镇定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不了一命偿一命。 那时候的家庭妇女,大字都不识一个。正当防卫这个词更是听都没听过。 大小儿娘只知道,让儿子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他乡,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宁愿自己一生一世忍受思子之痛,也不愿意儿子有任何危险! 大小儿和郑四儿给娘磕了头,哥俩拉着手,跑着出了屯子。 往哪跑?大小立刻想到了七星砬子。 找花秋去,大不了也上山当土匪。 冬天的山路不好走 ,积雪没膝。有的地方,雪骑裆深。 大小儿在前面开路,郑四在后面踩着哥哥的脚印。哥俩艰难的往山上攀爬。 山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郑四儿的小脸冻的红通通的。手脚都没了知觉。 大小儿心疼妹妹,但也没办法,雪地里要想背着一个人走,寸步难行。 好在这几年,大小儿也偷偷的上过几趟七星砬子,道还记得清,哥俩整整走了一小天,天黑之前,总算到了一撮毛的山门前。 山寨里静悄悄的。 大小儿拉着妹妹,钻过栅栏 。轻车熟路的进了寨子。 哥俩的脚步声,惊动了寨子里的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手里拎个烧火棍出来了。 他大喝一声:“谁呀,找死呀!” 大小儿定睛一看,是做饭的刘二师傅,立刻跑过去:“刘师傅,是我!” 刘师傅仔细打量了一下大小儿,毕竟几年没上山了,大小儿也长高了,模样多少也有了点变化。 但他还是认出了大小儿。刘师傅嘿嘿笑了:“原来是你小子!咋跑这来了?” 回头一看郑四儿,吓了一跳:“这个小丫头是谁呀,吓了我一跳,猛一看,和花秋上山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拉起郑四儿的手,入手冰冷 ,硬邦邦的,好像握着一截木头棍子。 刘师傅一声惊呼:“赶紧进屋,这孩子的手冻坏了!” 第37章 娘,我回来了 进了屋,刘二师傅不敢怠慢,急忙打来两盆冷水,把郑四儿的手脚分别泡在水盆里。 一会的功夫,寒气直冒 ,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 郑四儿的手脚开始有了知觉,针扎一样的疼痛。 她皱紧眉头,咬着嘴唇,眼睫毛上泪珠点点。 刘二让大小儿把她抱起来,放在炕上,用棉被裹好 。 坐在热乎炕头上。郑四儿觉得更冷了,浑身哆嗦,上下牙一个劲的打颤。她这是缓过劲来了。 刘二卷了一根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把郑四儿打量了几眼,嘿嘿笑了:“要不是亲自眼见,我都不信,这没亲没顾的两个人能长的这么像!” 大小儿凑过去,仔细看看妹妹,确实和花秋有七分相像。这些年自己竟没注意到! 刘二抽完了一根烟,出去抱了点劈柴绊子,烧火做饭。 苞米面大饼子,炸点冻白菜。哥俩饿了,也不客气。 吃饱了,大小儿才发现,来了这么长时间,居然只看见刘二师傅一个人。 “刘师傅,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人都去哪了!” 刘师傅叹口气:“都去打日本人了!” 一撮毛的人马都去抗日了!刘师傅年龄偏大 ,腿脚不太好,老寒腿。一到冬天腿疼的走路都费劲。 他自觉的留下来看家了。跟去也是大伙的累赘,再说这么大的寨子,没人看着咋行啊!仗总有打完的那天,人总是要回来的。 大小儿心里有点失落。郑四儿一直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刘二。 对于成年男人,她从心里有了抵触。 刘二看着郑四儿的小样,憋不住乐:“你这是啥眼神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郑四儿才不信他说的话 ,除了哥哥,她谁都不相信。 几个人躺在热乎炕头上,不禁感叹日子过得飞快,那年大小儿抱着小丫头上山的事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她都这么大了。 大小儿辗转反侧 ,没法入睡,杀了人,自己一走了之,娘可怎么善后啊! 杀人偿命,他还是知道的,昨天他是太害怕了 ,没细想这些,就抱着妹妹跑了。今天一想,心里越发的不安了。 到了后半夜,大小儿做了个决定,明天他要回家看看,好汉做事好汉当,绝不能连累亲娘代他受过! 郑四儿也被今天的事吓着了,睡梦中时不时的哭叫一声,头发都被汗水湿透了。 她在不停的做着噩梦! 刘二知道,这哥俩这时候上山来,肯定是有啥事,但大小儿不说,他也不问,七星砬子上的百十口人,哪个没有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第二天早上,大小儿出门一看, 四周白皑皑一片,有的小树都被积雪压折了。 原来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封山了,所有的下山的路都被封死了。哥俩被困在这了! 刘二看见大小儿愁眉不展的样,安慰他:“在哪不过日子,山上不缺吃的, 地我还种点,没少打粮食,就在山上猫个冬,我一个人也寂寞, 就当给我做伴了。” 事已至此 ,没有选择的余地。哥俩在山上住了几个月,一晃到了三月天了。 白天的时候,向阳坡的积雪开始融化,到了晚上,又重新冻上了。 天总算是暖和了点,离家几十里路,整个冬天,大小儿却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眼见能下山了,他坐不住了,都不知道娘是死是活。他一定要回去看看。 不能带着妹妹,太累赘 。这一个冬天 ,郑四儿一步不离的跟着大小儿。要想甩掉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商量肯定是行不通,大小儿和刘二师傅决定, 天不亮,趁着郑四儿熟睡不醒的时候下山,等到她醒了。找不到哥哥,最多哭一场。 刘师傅哄她的玩具都准备好了,昨天他和大小儿在山上逮着一只山雀,正养在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叫呢! 天刚微微透出点亮光来,大小儿就起来了。他看了熟睡中的妹妹一眼,出了寨门。和刘师傅打了声招呼,独自下山了。 一路上,大小儿归心似箭,马不停蹄的往山下赶。 到了山脚转弯处,大小儿来不及躲闪, 和一个上山的人撞个满怀。 来人一看大小儿,就激动了:“大—大—大…”嘴像机关枪一样,大大了半天,小字也没说出来。 张二干脆 ,不叫名字,直接问话了:“找—找着你妹—妹妹没有?” 大小儿有点蒙圈,不知道这个话茬咋接。干脆低头不语。 张二叹口气:“没找着—着啊!” 大小儿从张二结结巴巴的话里,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大小儿娘对外的说辞是郑四丢了,大小儿出去找妹妹 ,也一直没回来。一下子丢了俩孩子。简直要了大小儿娘的命。 她一病几个月,才刚能起炕,人瘦的一阵风都能刮倒了。 大小儿当着张二的面,流了一会眼泪,顺着张二的话茬说:“出去几个月,找了好多地方,妹妹依然没找着。” 张二安慰了大小儿几句,俩人分开走了,一个上山,一个下山。 大小儿听说娘病的差点死了,心里更着急了,脚下加劲,小跑着往家奔。 自家的小院就在不远处,大小儿放慢了脚步 ,他心里一直对郑宝有成见,觉得他就是一个外人,凡事不想让他知道。 大小儿绕过大门,从后面的墙上翻进园子里。蹑手蹑脚的到了窗户前,用手指捅破窗户纸,往里偷看。 大小儿娘正在外屋拾掇碗筷,郑宝蹲在房门口抽烟。看样子,应该是吃过饭了。 按照郑宝的习惯, 吃完饭,抽袋烟,然后上屯子里转一圈,在决定接下来干啥。 大小儿蹲在房根底下,静静的等着。果然郑宝抽完烟 ,唱唱嘞嘞的出门了。 大小儿从房山头绕过来,来到房门口,看见他娘正在剁猪食菜。几个月不见 ,娘确实是瘦了,而且头上居然有了些许白发。 大小儿鼻子一酸 ,眼泪涌出眼眶,他轻轻的走进屋,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大小儿娘拿刀的手哆嗦了一下,停住了。 她猛的回过头,看见儿子站在门口 。 她缓缓的站起身,扔了菜刀。两步跑过去,紧紧的把儿子抱在怀里。 第38章 四儿不见了 大小儿娘抬起手,摸摸儿子的脸,白了,胖了,看来这几个月,儿子没遭啥罪。 透过儿子的肩膀 ,大小儿娘往外看,寻找郑四儿,儿子回来了,闺女咋不见人影呢? 大小儿拉着他娘的手,告诉她:“妹妹没事,只是不方便带回来,留在山上了。” 娘俩个进了屋。坐在板凳上,二傻栽栽愣愣的扑过来,抬脸看着哥哥嘿嘿傻笑。 大小儿用手背一边给二傻擦哈喇子,一边问他娘:“那事咋处理的?” 大小娘知道 ,儿子说的是赵玉清的尸体。她摆手说:“没事,已经入土了。” 年前,有人发现赵玉清的破马架子倒了。但没人放在心上,赵玉清一个外乡人,在四马架也没有亲戚。 而且他也不是固定在这一个地方,有时候也去别的屯子。个把月不回来的时候也是有的。 到了开春,房子上的积雪融化了。有淘气的孩子跑去玩,看见了赵玉清压在废墟底下的一只鞋,小孩子淘气,用木棍捅了一下,鞋掉了,居然落出一只脚来。 孩子吓的够呛,跑回家找来了大人。几个人把泥土,破烂木头清理了一下。露出了赵玉清的尸体。 房子倒塌,把赵玉清砸死了!没有人怀疑他是被人打死的! 尸体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刚开春,土还没化冻,想要刨个坑委实不容易。 大伙用尖镐先刨了一层,然后把干树枝树叶子,烂柴草堆进去,熏了一天一宿,地化了,好容易挖个坑,用一领破草席一卷,草草下了葬。 等到天热的时候,用不了多长时间,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他这桩冤案,算是彻底没了见天日的时候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啊! 大小儿娘长舒了一口气,对大小儿说:“你还是再躲些日子吧,我这心还是不落底!” 大小儿点头答应了,他有他自己的打算,花秋也就比他大个三两岁,都去干大事去了,他大小儿差啥呀,他也想去找花秋去。 这事他不敢和他娘说,怕她不同意。 大小儿娘害怕郑宝回来看见大小儿。 郑宝早就说过,我替你们搪了这么大的灾,你们娘们就算把我供起来都不冤。以后这个家凡事我说了算! 刀把要是攥在郑宝手里,以后娘几个更没好日子过了。 虽然舍不得, 大小娘还是狠心把儿子送走了。 来回六七十里路,虽然大小儿走的不慢,到了寨子,也下午两三点钟了。 寨子里静悄悄的。那只野山雀孤独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叫的声音透着凄凉。 大小儿打开笼子,看着它在头顶上盘旋了一圈,飞走了。他里外屋找了一遍。没看见刘二师傅和郑四儿。 天气不算冷,没准刘二师傅带着小丫头上山玩去了。 一直到了黄昏,俩人还是没回来,大小儿有点坐不住了,一遍遍跑出去,又一遍遍跑回来,到哪去找,完全没有头绪。 天完全黑透了。刘二师傅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看见大小眼睛一亮:“四儿是不是跟你回家了?” 大小儿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听这话茬 ,妹妹没在山上? 看着大小儿一脸懵的样子,刘二丧气了,用手猛薅自己的头发,长吁短叹:“我没用啊!你刚走,我就拉泡屎的功夫,那丫崽子就不见了!” 原来,早上大小刚走,四儿就醒了,她像往常一样,一睁眼睛就喊哥哥,今天不管她怎么喊,哥哥始终没出现。 她赶紧从被窝里爬起来。 刘二听见她醒了 ,从外面进来,一边帮着叠被子,一边说:“四儿醒了,洗把脸,咱爷俩吃饭!” “我哥呢?”她穿上衣服,跳下炕,往外就跑。 刘师傅伸手拦住她 :“听话啊,吃完饭,大爷领你看看给你捉的野山雀,叽叽喳喳叫的可好听了!” 大小儿和郑四儿已经在山上待了两三个月了,和刘师傅早就混熟了。 刘师傅没儿没女 ,稀罕小孩,对郑四儿是真好。别看她小,她也能分出好坏人。 虽然她对刘师傅早就放下了戒备。但谁都不能和她的大小哥比。 她不想离开哥哥,一会都不想。不在哥哥身边,她总感觉心里空空的。没着没落的。 过了年,她又长一岁了,心眼也多了。刘二师傅不离她左右,哄着她玩。 郑四儿知道,不甩开刘师傅,她走不成。哥哥肯定回家看娘去了。她也想娘了! 她有点伤心,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回家不带着她。总不会不要她了,把她丢在山上了吧! 郑四儿没哭也没闹。乖乖的洗干净脸,自己把头发梳好 ,扎了一条大辫子。 她的头发尤其好,乌黑发亮。就算扎成辫子,也齐腰了。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郑四儿坐到桌子前吃饭,今天她吃的格外饱。一会她还要翻山呢,不吃饱 ,哪来的力气! 吃完了,她趁着帮刘二收拾桌子碗筷的时候,偷偷的揣怀里两个大饼子,万一路上饿了, 也好垫吧垫吧! 郑四儿知道,刘师傅有个习惯,吃完饭,抽根烟 ,该上茅房了。趁这个功夫,她就有机会跑了! 果然 ,吃完饭。刘师傅卷根烟,蹲着吧嗒吧嗒的抽。眼睛却始终在郑四儿的身上打转儿。 郑四儿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不停的晃动着,冲着他嘻嘻的笑。 刘二师傅的心里有些酸楚:“自己要是有这么个漂亮的闺女多好!” 抽完烟,刘二师傅站起来,用脚把烟头撵灭了,拉起郑四儿的小手。出了寨子门。 来到一处荒草足有一人高的草棵子里。刘师傅对她说:“站着别动啊,等我一会。别乱跑,看黑瞎子把你舔喽!” 刘师傅钻进草棵子里,还回头看了郑四儿一眼,看见她安静的站在那等他,放心的解开裤子蹲下了。 郑四儿看见草丛里没了刘师傅的身影, 迅速的跑到旁边的一大片枯草丛中 。 钻进去,趴平。躲起来了。 一会的功夫,刘二从草丛里出来一看,郑四儿不见了。一泡屎的功夫 。她能跑哪去,没准自己回屋了! 刘二师傅往四周看了看,没发现郑四儿的人影。他一边喊一边往寨子里跑去。 第39章 别动,你的腿摔折了 郑四儿躲在草丛里,用手扒开枯草,偷偷的看着刘二跑进寨子又跑出来。 看着老头捶胸顿足的样。郑四忍不住的掩面偷笑。 刘二师傅站在门口想了一会,急忙奔着大小儿下山的方向找了下去。 看见刘二不见了人影。郑四儿从草丛里爬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又把头上的草屑拿下来,背着小手,扭扭答答的向寨子里走去。 回了屋,她拿起刘二的酒葫芦,把里面的酒倒掉了,用水涮了几遍,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还是有一股子酒味。 没办法,将就凑合吧!她一边摇头,一边往酒葫芦里面装水。又把怀里的大饼子拿出来,用油纸包好,重新放进怀里,把酒葫芦挎在肩上。 郑四儿出了寨子门,辨认了一下方向,她知道,七星砬子 山在她家的北边,要想回家,她得往南走。 南面是阳坡,积雪白天融化,晚上还是会结冰,所以南面雪地颜色深黑,又硬又滑。 背面的阴坡,雪色莹白,还比较松软。 郑四儿顺着寨门出去,走的也是大小儿和刘师傅走的方向。 但南面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郑四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方向。 山里几乎一个样,到处是枯草和树木,三月天虽然有点冷,但郑四儿走的满头大汗。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估计按年前她和哥哥上山的速度算,现在离家应该没多远了。 郑四并不知道自己偏离了方向,已经离家越来越远了。 她觉得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 ,腿也有点打颤了。这是饿了。 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打开 ,大饼子冷了,硬邦邦的,咬一口直掉渣子。 她从肩膀上摘下水葫芦,嘴对嘴喝了一口。水一入喉,从嗓子眼一直到胃里,冰冷。 郑四吃了一个大饼子,把剩下的一个又揣回怀里,把水壶重新挎上。身上开始发抖。 她知道,吃了冷饭,喝了冷水,想要暖和过来,那就得抓紧运动,就要到家了。想想都兴奋。 郑四觉得自己该往山下走了,到了山脚,就应该看见进屯子的小路了。 无知者无畏啊!她要是知道她找不着家了,晚上就得冻死在山上。早就吓哭了! 郑四蹦跳着在树木之间穿行,一点点往山下去。山林里静悄悄的,只是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鸟叫。 走着走着,她听见身后有扑通扑通的脚步声。 郑四站住了,心通通的跳个不停。回头一看。吓得她赶紧捂住了嘴巴,硬生生的忍住了,总算没叫出声音。 远处的大树后面 ,转出一只黑瞎子。郑四虽然没见过这玩意,但经常听大人说起。 现在是三月下旬,黑瞎子刚结束冬眠,从洞里爬出来。这一个冬天的消耗,让它看起来有些瘦骨嶙峋。身上毛都不顺滑,炝毛炝刺的! 郑四儿吓懵了,张大着嘴,一步一步往后退。 黑瞎子也看见她了。前爪立起来,叫唤了一声,就迅速的向这边冲了过来。 这是一只母熊,它的窝里还有两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熊。它急需补充营养,所以食物对它很重要。饥饿的时候,熊瞎子也吃人! 郑四的身后,是一个断崖式的陡坡。看见黑瞎子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吓得腿都不会走路了,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用手拄着地,一边哭,一边往后退。 两手按空,郑四顺着陡坡摔下去了。黑瞎子来到坡前,徘徊了一阵,还是不放心窝里的幼崽,转身向密林深处跑去。 ………… 一阵剧烈的疼痛把昏迷中的郑四痛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正在行驶的驴车上。 赶车的带着棉帽子,穿着大棉袄,背对着她,郑四看不清他长啥样。 她动了一下,想坐起来,腿上一阵剧痛,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强忍着没哭出声来! “别动!你的腿摔折了。”听见声音,郑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 她的左腿外侧从脚踝一直到掖下,里侧从脚踝到腿根,被两根木棍绑着。左腿抬高,底下用东西垫着。 赶车的男人听见声音回过头,看了郑四儿一眼说:“这小丫头倒挺刚强。硬是能挺住不哭!” 话音刚落,“哇”的一声,郑四咧开嘴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往起爬。 “栓柱,抱住她,前面不远应该有个屯子,找户人家,先看看她的腿到底伤的怎么样!” 叫栓柱的少年听了男人的话,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 郑四儿能感觉到栓柱的手有点微微发抖,她抬起头,映着落日的余晖,看见一张和大小哥一样年轻的脸。 郑四儿的心里忽然平静了下来,她缩了缩肩膀,窝在栓柱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郑四儿感觉有人把自己背了起来 。她赶紧睁开眼睛一看,背着她的是那个赶车的男人。 前面一路小跑着开门的是个女人 。男人把郑四背进屋里,放在炕上,郑四儿睁开眼睛一看,赶车的是个中年男人。 郑四儿皱紧眉头,心里算计怎么才能跑出去找哥哥去。这个男人让她想起了赵玉清,没来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女人忙着烧了半锅温水,赶车的男人把绑在郑四儿腿上的木棍拿下来。 女人把郑四儿的裤子脱下来,拿来白酒,把她身上的划伤细心的擦拭一遍,又拿来一副夹板,放在一边。 赶车的男人洗了手,脱掉了大棉袄。挽起袖子,走过来,伸手握住郑四儿小腿。 郑四儿浑身一哆嗦,赵玉清的嘴脸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都没想,用她那一只好腿使劲踹了男人一脚。 男人正聚精会神的给她看腿呢,没防备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正踹在他肚子上。 男人愣了一下神,哈哈笑了:“这孩子戒备心还挺强。” “让我看看你的腿,骨折的严重不严重。” 郑四儿回过头。泪眼汪汪的,求救似的看向女人。 女人摊开双手:“你看我有啥用?我也不会接骨。你别不知道好歹啊,骨头接不好,挺好个小姑娘,可就变成瘸子了” 第40章 我要找哥哥 郑四犯了倔劲,谁说啥都没用,满脸戒备的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只要他一靠前,立刻手蹬脚刨的,极力反抗。 男人连忙摆手:“小姑娘,别乱动,我离你远点总行了吧?” 中年男人坐在离郑四稍远一点的椅子上,连连摆手,郑四这么又蹬又踹的,整不好再造成二次伤害。 栓柱卸完驴车,给驴子喂上草料。在外面把身上的灰拍打干净了 ,才进屋,冲着当家的女人鞠了一躬,道了谢。 女主人搓着双手,连连说着:“这么客气干啥,出门在外的不容易。能进我家的门,那也是咱们的缘分。” 看见栓柱 ,郑四儿止住哭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的在他身上打转。 中年男人看见郑四儿不哭了,站起身,试图再次靠近她。 郑四看见他向自己走过来,拿起身边的枕头,使劲的向男人砸过去。然后向栓柱伸出双手。一点点挪过来。 一把抓住栓柱的袖子,攥紧了不肯撒手。 男人看见这种情形,反倒松了口气。他坐下来。对着栓柱说:“她相信你,你给她看看,腿伤的咋样!” “我?”栓柱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哪行啊,师傅你不常说,治病救人,半点不能马虎吗?” 中年男人笑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她只信任你,谁有啥招呢!你去检查一下,有我在这,你怕啥?” 栓柱嘿嘿笑了,挠挠头,拉住郑四儿的小手:“你的腿摔坏了,野地里也没顾得上好好检查。我给你看看,行不行!” 郑四抬脸看着栓柱,心里有股暖意,他和哥哥差不多一样高,只是比哥哥更好看。 从小到大,郑四儿很少看见哥哥笑。他整天板着一张脸,不是抡棍子,就是抄刀。 郑四儿只要跟在哥哥身边,就不用害怕。如果有人敢欺负她,哥哥肯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但栓柱和哥哥不一样,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犹如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她的心坎。 大小儿的冷漠和栓柱的温情完全不一样,但一样都能让郑四儿感到踏实。 郑四儿从小生活在那样困苦的家里。大小娘常年为温饱奔忙,脸上满是悲苦,哥哥讨厌郑宝 ,又要护着娘,妹妹和二傻,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讨生活。 生活在苦难中的人,脸上怎么会时时有温煦的笑容? 郑四儿攥紧栓柱的手,使劲点点头。 栓柱回过头,看了师傅一眼,中年男人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栓柱让郑四儿躺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小腿。郑四儿疼的一声闷哼,看见栓柱抬头看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栓柱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这个小丫头,心里竟生出一股疼惜,她比自己的大妹也大不多少。 “疼,你就哭出来,喊出来都行”栓柱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笑。 郑四儿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一滴滴落下来。 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栓柱把结果对师傅说了一遍,男人松了口气:“不算太严重,上夹板,把伤腿固定好,两三个月就好了!” “这我不行啊!师傅”栓柱有点急了:“接不好,她会变成踮脚的!” 他拉起郑四儿手哄他,那是我师傅,是好人,他不会害你的,让他给你上夹板好不好?” 郑四儿看看栓柱,又看看中年男人,点点头。 “妈呀,这小丫头是不是哑巴呀!从进门点头,摇头,一句话没说过!”女主人一句话,让栓柱和男人也产生了怀疑。 郑四儿紧紧的抓着栓柱的手,忍着疼痛,让中年男人把小腿打上了夹板。 女主人看见几个人忙完了,赶紧放桌子开饭,小米干饭 ,玉米面糊嘟粥。白菜熬土豆,还有一盘小鱼干。 这已经是农家人招待客人能拿出来最好的伙食了。 吃饭的时候,呼啦啦进来一屋子人。几个孩子,还有一个一直咳嗽的老头。 男主人是个蔫了吧唧的老实人,只知道嘿嘿笑,话一句没有。 女人给几个孩子一人盛了一碗粥,夹了一根小鱼,扒拉点白菜土豆。 几个孩子捧着碗,乖乖的上厨房吃饭去了。 桌子上,只剩下中年男人和栓柱,老头,还有男主人。 女主人给郑四儿盛碗小米饭,自己一碗粥,夹了点菜,两人就在炕上吃了。 来客人,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这是规矩。 老头咳嗽几声,给中年男人倒了一盅酒问道:“贵姓啊?” 中年男人赶紧站起身,双手接过酒盅:“免贵姓黄,黄旭。你老人家高寿啊?” 老头又咳嗽了一阵子:“快六十了,土都埋到脖了,一到冬天,就出不去屋,咳嗽。” “您老人家要是信的过我,一会我给您看看?”黄旭喝了一口酒,对着老人说。 “那感情好!” 吃过饭,黄旭给老头把了脉,开了方子。 女主人忙着张罗铺盖,这一家子老小,三代人,平时都是两个人盖一个被子,这一下子多出三个人,被子明显不够盖了。 黄旭拿出大棉袄,和衣躺下。女主人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没办法 。自己家的破棉被,说实话,还没有人家的棉袄暖和呢! 郑四儿拉着栓柱的手,死活不放他走,这事就有点尴尬了,栓柱已经十四了。半大小子,怎么能和一个丫头睡一个被窝呢! 栓柱急的满脸通红。看着郑四儿可怜巴巴的样,也不忍心发脾气。没办法,只能让郑四儿拉着他的手,自己和衣靠着墙,将就迷瞪一宿,反正明天就到家了。 第二天早上,几个人将就吃了早饭,套上驴车,对主人家道了谢,赶车出了门。 小丫头怎么处置,让黄旭犯了难,送她回家吧,这孩子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说话,没准还真是个哑巴! 拴柱蹲下身,问郑四儿:“知道家住在哪吗?告诉我,好送你回家找你爹娘啊!” “我不回家,我没有家!我要找哥哥。”郑四怯生生的说完,眼泪就打湿了睫毛。 黄旭和拴柱对视一眼,能说话,她不是哑巴! 郑四儿牢牢记住娘的话,不能回家,一辈子都不能回去。那天的事打死都不能对别人说。 可是她真的想娘啊,还有哥哥,还有二傻。郑四儿想着想着,忍不住低声哭泣。 越哭声越大,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第41章 先带回家去 郑四的这一通撕心裂肺的哭叫,把两个男人的心都哭软了。 栓柱看着师傅不说话。黄旭苦笑着摇头:“你看我干啥,师傅考考你,这种情况你咋办?” 拴柱挠头,他能咋办,家没有,光说找哥哥,又不知道哥哥在哪!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还摔折了一条腿。 总不能再扔回山上让黑瞎子给舔了吧。 一想起那个大黑熊,师徒俩个还一阵阵后怕,亏得它当时没从崖上跳下来。 现在要让他们爷俩再回那地方去,不能说不敢,心里多少有点犯怵。 小姑娘从那摔下来的,那她哥哥呢?不会是……栓柱使劲摇摇头,打住自己胡乱的思绪。 但愿他哥哥只是和她走散了, 可千万别是出了啥意外状况才好。 眼下能怎么办?栓柱看看师傅,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要不,先带回家去?” 黄旭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他让栓柱上车, 抱着郑四儿。把身上的大棉袄脱下来,把俩孩子围严实了。自己坐在车辕子上,小鞭一挥,“嘚架!” 小毛驴迈着平稳的小步伐,得得的跑起来。 今天的天气还算暖和,阳光照在身上,颇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但黄旭把大棉袄脱下来,给俩孩子了。身上的小棉袄还是略显单薄。坐一会,冷了,他就下车抱着鞭子跟在车后面跑。 跑热乎了,跑累了,再坐会车,走的时候,女主人给葫芦里装的热水,走了一会,也变成冷水了。 从这到家,还有七八十里路呢,中间只路过几个小村庄,没有集镇,几个人也就没了打尖吃饭的地方了。 好在,爷俩个随身带着干粮,遇到村子。找户人家,讨碗热水。随便垫吧一口,再把毛驴喂一喂,饮点水,然后接着赶路。 郑四儿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点苦还真不算什么,只是腿一阵阵疼的难过,不过她还是咬牙挺住了。 看着车过去,雪地上留下的两道弯弯曲曲车辙,郑四儿的心里有点伤感,有点担忧,不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哪里! 哪里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呢?自己离家多远了,大小儿哥还能找到自己吗? 郑四儿满腹疑问,有点难过,她抽抽鼻子。忍住了盈眶的眼泪。 驴车越走越远,周围渐渐的开阔起来,一马平川。和家那边完全不一样。家那边一山连着一山,连绵不断。 郑四儿知道,这里离家已经很远了。 道路两边 ,是大片的土地 ,一丛丛的茅草被风吹的低了头。 驴车走了一小天,在傍黑的时候到了一个小镇上,郑四感觉到,栓柱明显有了兴奋劲。 到家了这是! 郑四儿的心却越发的忐忑了,驴车停在了路边。 这里房子和家里的也不一样。家里的房子都是有一个长长的院子,房子的后面是大片的菜园子。 这里临街就是房子,中间一个大门洞,往里走,是个小小的院子,然后再是房子,院子里有一块圈起来的地方,像是种菜的园子。 郑四整体感觉,这地方太挤巴了。照她家都差远了。 这里正是黄旭的家。他是一个坐诊的郎中,临街的小屋子是他看诊的地方,穿过院子,后面是他们一家人饮食起居的地方。 黄旭不是本地人 ,他的老家离这几百里。早些年,他出门逃荒,来到此地,被一个郎中招了养老女婿,郎中把一身的本事,闺女,家底都给他了。 一个月前,他领着栓柱回老家奔丧回来,路过七星砬子,碰巧赶上郑四从山上掉下来。孩子摔的昏迷了,再加上爷俩个也怕那个大黑熊撵上来,赶紧赶着驴车跑了。 到家了,大小伸手把郑四从车上抱下来。走过门洞子,穿过小小的院落,来到后面的房子门前。 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条麻花小辫。细眉毛,细长眼睛。嘟着一张厚墩墩的小嘴。个子不高,文文弱弱的。样子很是娇俏可爱。 看见栓柱抱着个小姑娘,她站住了。指着郑四儿问栓柱:“她是谁?” 拴柱没回答,侧着身从她的身边挤过去。把郑四儿抱进屋里,放在炕上。拿来了两个枕头,把郑四儿的腿垫的高一点。 学了一年多的医了,护理骨折的基本方法他还是学会了。 小女孩跟进来,站在炕边上:“她是谁?我问你呢?”用脚使劲踢了栓柱一脚。 “干啥呢你这是?”一个中年女人推门进来,点着小姑娘的鼻子说:“你不是早就想栓柱了吗?怎么他一回来,你就欺负他!” “我才不稀的想他呢!”小姑娘一扭头,两条小辫子甩了个小小弧线,跑出去了:“我找我爹去!” 栓柱看见女人,恭敬的叫了一声师娘。 女人是黄旭的老婆,叫陶麒。起了个男人的名字,她爹当年也是指望她能挑起门事头。 陶麒摸摸郑四儿的脸蛋说:“好俊的丫头,这是怎么回事啊?” 栓柱把事情的经过绘声绘色的说给师娘听 ,说到惊险处,陶麒握紧拳头,妈呀,妈呀的连叫了好几声。 郑四儿也听的有点入迷,挺平常的一件事,被栓柱一说,就惊险万分了。 过了一会,小姑娘跟在黄旭的身后,回来了。 这个地方叫西川镇。 那头拉车的驴,是借此地最大的地主家的。黄旭治好了地主老太爷的顽疾,所以对他有求必应。 黄旭把驴送回去,就急忙回来了,走到门口,就看见他的宝贝闺女黄清清正站在那接他。 黄旭一阵感动,还是家里好啊,老婆孩子热炕头。 爷俩个有说有笑的进了屋。看见自己的媳妇,相视一笑,多少思念都在这一笑之中。 陶麒低下头,当着孩子的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捋捋刘海,转过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黄旭看见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闺女,今天竟然安静的很,不禁有些奇怪。 黄清清不时的用眼睛偷瞄郑四儿一眼,小姑娘长的可真俊,看年龄比自己要小,但个头却和自己差不多,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和她年龄不相符的忧郁。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按理说,应该很讨人喜欢,可黄清清就是不喜欢她 ,不但不喜欢,还有点讨厌她。 至于为什么,谁让她总是抓着栓柱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呢! 第42章 哥哥,别忘了明天来接我 陶麒做好了晚饭,两个小男孩挎着书包回来了。一个八九岁,一个六七岁,一进门,看见黄旭,一声欢呼,扔掉书包,扑进他怀里。 黄旭摸着俩孩子的头问:“想爹了没有?”哥俩异口同声说想了。 陶麒放好桌子。清清往桌子上端菜,两小子倒腾碗筷。 栓柱被师父按着,坐在他身边。笑呵呵的看着大伙忙碌着。 桌子是炕桌,大人孩子脱了鞋上炕,围坐在桌子周围。开始吃饭。 四个小菜。 一盘子白菜条,上面缠绕着几根晶莹剔透的粉条,一盘萝卜干。咸鸭蛋切成一瓣一瓣的,摆成了一个花型。一小盘酱黄豆刚盖住盘子底。 郑四儿看见这几盘小菜。觉得新鲜,她娘做饭,从来都是整盆端到桌子上,一人盛一碗,有坐在炕沿边上,有坐在门槛子上的。 只有郑宝喜欢盘腿大坐在炕头上。彰显他一家之主的身份。 其实她们娘几个不喜欢坐桌子前吃饭,有一大半原因,是讨厌郑宝,不愿意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看见这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郑四儿觉得自己更孤单了。 陶麒不住的给郑四儿和栓柱往碗里夹菜。 郑四儿看见栓柱吃饭,抿着嘴,细嚼慢咽的。觉得好笑,挺大个小伙子吃个饭跟个娘们似的。 大小儿哥吃饭,那就是往里倒,稀里呼噜的,一会就造饱了。那多痛快。 郑四儿只吃自己碗里的饭菜,盘子里的菜一筷子也没敢夹。在家里习惯了 ,有点差样的,郑宝一个人就忙乎了。别人连味也闻不着。 陶麒看见郑四儿只吃自己碗里的饭菜,更加给她夹的勤了,一边夹菜还一边说:“多吃点,把这就当自己的家好了!” 黄旭接过话茬:“孩子才来,还不习惯,慢慢就好了,得给她一个适应的过程!” 黄清清一顿饭都没言语,不时的给栓柱夹一筷头子菜。眼神老在郑四儿和栓柱之间转来转去。 吃过晚饭 ,栓柱站起身,跟师父,师娘告别,该回家去了。 栓柱他家住在距离西川镇六七里路的下洼子。 趁着天还没黑透,他得赶紧回家了。六七里路,也是要走一阵子的。 郑四儿看见栓柱要走,急了,拖着一条腿,爬到炕边上,一把抓住他的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非要跟着栓柱一起走。怎么也不肯自己留在这里。 栓柱没辙了,任由郑四拉着自己的手,眼睛不停的在师父,师娘的脸上转悠。 黄清清上前,一把打掉郑四儿的小手:“看你那不情愿的样,谁愿意让你住这咋的,有能耐你走啊!” 陶麒责备的看了女儿一眼,笑着对郑四儿说:“今天太晚了,路有点远,你今天先在这住一个晚上,明天再说跟不跟栓柱走,好不?” 郑四想了半天,缓缓的松开了拉着栓柱的手。 栓柱长舒了一口气,拍拍郑四儿的肩膀:“好好在这养伤,等你好了,就带你找哥哥!” 陶麒看见郑四松开了手,对栓柱说:“出门一个多月了,你娘早就想你了,赶紧家去吧!” 栓柱走到门口,听见炕上的郑四儿喊了一声:“哥哥!”他回过头,看见小丫头腮边的眼泪,心里一酸。 郑四儿看见栓柱回头,又说了一句:“哥哥,别忘了明天来接我!” 黄清清撇了一下嘴,用鼻孔哼了一声:“还哥哥!”跟在栓柱的身后,送他出了门。 陶麒和黄旭相互看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今天这丫头,有点反常。怎么看见郑四儿就跟红眼疯似的! 看见拴柱出了门 ,郑四爬到窗户前往外看,她看见栓柱出了门洞左拐,往东边去了。 黄清清站在大门口,看着栓柱头也不回, 大步流星的在屯子东边转个弯 ,不见了身影。 鼻子泛酸,她伸手一摸,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撒满泪水。本来欢天喜地的等着栓柱回来了,没想到来了这么个讨厌的小丫头。 栓柱明知道自己站在门前,却一直没回头,她心里有些失落,都怨那个小丫头,她在心里死劲骂了一句:“黏木簪,贴树皮!” 擦干眼泪 ,回屋了。 陶麒正给郑四儿张罗住处呢!黄家的房子还算宽敞。清清自己有个小小的房间。其余的四口人住在一铺炕上。 郑四儿当然是和清清一起住。 两个人躺在炕上,都睡不着,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 栓柱和大小年龄差不多大,身高体重都晃上晃下。郑四儿孤身一个人,自然而然的把他当成了哥哥,对他很是依赖。 她一直在想,他明天会来接自己不?他会骗自己不?不会,大小儿哥从来没骗过他,栓柱哥也不会。 黄清清在想, 栓柱为什么对这个小丫头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她不得不承认,郑四儿要比她好看多了。 就那满眼的忧郁,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黄清清爬起来,点亮油灯,凑到镜子跟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白皙的小脸。 “晚上照镜子,你魂该丢了”郑四儿好心提醒黄清清,怕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娘说的!” “你魂才丢了!”黄清清觉得郑四儿是在笑话她,沉了脸,钻进被窝里。 黄家虽然日子过得去,但也不是富裕的人家,也没有多余的被子。多了个郑四儿,自然要两个人睡一个被窝。 郑四儿这几天长途跋涉的,腿又疼,一直没睡过好觉,躺在热乎被窝里。很快睡着了。 黄清清用一只手支着腮帮子,看着眼前的郑四,又黑又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遮住半个眼睑。 睡梦里,她不时的皱紧眉头。睡的很不安稳。 黄清清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一点不缺彩。女人看见都挪不开眼睛,何况男人呢! 她放下胳膊,躺在郑四儿的身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自从栓柱拜黄旭做师父那天,黄清清就暗暗喜欢他,她怎么能让别人来破坏她的好事呢? 她翻了个身,往郑四儿那边挪挪身子,咬咬牙,有意无意的用脚往她的伤腿上碰了一下。 睡梦中的郑四儿一哆嗦,“啊”的一声闷哼,猛的睁开了眼睛。 第43章 是她用脚把我踹下去的 黄清清赶紧闭上眼睛,极力把呼吸放平稳,装做熟睡的样子。 郑四儿看了她一眼,抽了一口冷气,把身体往外挪了挪,和她保持两个拳头的距离。 被子不是很大,再往外,就盖不住了。 腿上传来一阵阵的疼痛,郑四儿有点烦躁,她实在是太困了,一会的功夫,又睡着了。 清清听着郑四儿微弱的鼾声想起。她睁开眼睛,看着熟睡中的那张美丽的小脸,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坏笑。 故技重施,她又往郑四那边挤了挤,把两个拳头的距离挤没了,两个人紧贴着。她借着翻身的机会。又碰了郑四儿的伤腿一下子。 郑四儿又疼醒了。 如此反复几次,郑四儿长心眼了。她知道,这个小姐姐就是故意的。 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郑四儿有个毛病,报复心重。你要是和她得瑟大劲了,她肯定会给你个好看。 等到黄清清第五次碰郑四儿的时候,她忍着疼痛,一动没动。 果然,黄清清以为碰轻了,郑四儿没感觉,脚上又加了点劲,她还是一动没动。 黄清清有点奇怪,心里想:“她都不知道疼了吗?” 爬起身,凑过去,睁大眼睛看着郑四儿。 郑四儿猛的睁开眼睛,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丝羞赧从黄清清的脸上一闪而过,她看了郑四儿一眼,淡定的重新躺下睡觉去了。 郑四儿心里这个气呀!自己猜想的完全正确,她就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郑四儿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是故意的!睡着了,不小心碰到你”黄清清当然不会承认。 “那咱俩换地方,你到我右边睡去。”郑四儿讲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不去,睡右边,我睡不着。” 郑四儿不再言语了。她再次往外挪挪。把两条腿伸到被子外面去了。 三月的夜里虽然还是有点冷,但由于郑四儿的腿有伤,裤子不方便穿脱,睡觉的时候没脱,直接穿着。 黄清清见自己阴谋败露,郑四儿已经把腿放到被子外面去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往前凑了。 折腾了半宿,她也委实困了。消停了一会,就睡着了。 郑四儿腿疼,睡不着,一睡不着,就容易想事,想娘,想大小哥,想二傻,想屯子边上的小河。 想七星砬子的大饼子, 冻白菜。甚至想起了山上的那头大黑瞎子! 越睡不着越想,越想越睡不着。不知不觉的天亮了。 郑四儿坐起身,把棉袄穿上,用手拄着炕,挪到炕边上。 黄清清起来穿好衣服,把被子叠好,她坐在炕沿上 ,准备下地。郑四儿瞅准机会。用那只好腿照着她的屁股,使劲踹了一脚。 黄清清没防备,直接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上,造了个嘴啃泥。鼻子尖也划破了,嘴唇也出血了。 她爬起来,跑到镜子前一照,吓的嗷的一嗓子叫唤起来:“妈呀!我脸都卡坏了!我还咋见人啊!” 郑四儿憋着笑,把脸都憋红了。刚才这一脚,她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虽然用的是好腿,但那条伤腿抻着拽着。疼的她冒冷汗。她这招,纯属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做的是赔本买卖,但是她就是高兴。 这个败家小丫头,就是欠收拾。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软柿子。 黄清清的哭叫声,立刻把东屋的四口人全叫来了,她小弟弟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腚跑过来,看见姐姐的样,笑的前仰后合的。 黄清清怒了,伸手来抓她小弟。怎奈那小子光溜溜的,滑的像条泥鳅。 黄清清没地方撒气,举起洗脸的盆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跺着脚又哭又闹。 一大早上的,鸡飞狗跳! 郑四儿靠着柜门子,把那条左腿放在两个摞起来的枕头上,看热闹。 黄旭和陶麒两夫妻也过来了。急着安抚闺女。 她的脸上都是擦伤,看着难看,也就划破一层皮,倒也不用怎么太处理。 但嘴唇可能是被牙硌了,一会的功夫就肿起来了。她本来嘴唇就厚实。这一肿。着实和猪嘴有一拼。 郑四儿忍着笑,忽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样子很无辜。 陶麒一边用水给闺女清洗伤口,一边数落:“你说你挺大个闺女,干啥咋毛愣的!” 黄清清一边委屈的哭鼻子,一边用手指着郑四儿:“是她用脚把我踹下来的!” “婶子,我没踹姐姐!”郑四儿装作委屈的掉了几滴眼泪。 “别哭, 别哭。婶子没怨你!”陶麒赶紧安抚郑四儿。 “就是她,就是她!她还装!”黄清清一边叫唤一边跳脚。 “别闹了,你都是大姑娘了,像什么样子。”黄旭看见闺女闹腾,出言呵斥:“都是我和你娘把你惯坏了。” 黄旭知道,郑四儿的那条好腿,依然使不上力。闺女说的被一脚踹下来,这事的可能性太小。 自己的丫头平时就针扎火疗的。 黄旭叹了口气,这孩子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郑四儿故意刺激黄清清:“姐姐,别闹了,我娘说了,像你这样横踢马槽的,要是找了婆家,出门子,三天不到头,准让人把你皮捎回来!” 黄清清弯腰捡起一只弟弟的鞋,向郑四儿撇过去。 郑四儿一边用胳膊肘护着脑袋,一边还大声说:“我娘真是这么说的!” 陶麒憋不住笑了:“你个小丫崽子,你知道啥是找婆家,出门子啊!” 闹腾了一会,黄清清消停了。一会栓柱要来了。自己这个样子,可怎么见他。 一想起这茬,她就颓废。也懒得和郑四儿交锋了,一个劲的照镜子,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陶麒做好了早饭,一家人吃完了,俩孩子挎着书包上学堂了。 郑四儿开始趴着窗户往外看,栓柱哥哥一会来,会把自己接走吗?她有点不太确定,心里慌慌的。 郑四儿打定主意,今天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如果栓柱哥哥不带她走,她自己也要走。就算要饭,她也要走。说什么也不和那个小魔头住一起了。 这要是折磨她几个晚上。困都困死了。 一想起昨晚上一夜没睡,她的眼皮就有点硬了,打个哈欠。泪眼迷离中,她看见那个她盼着的身影出现在大门洞子里。 第44章 我腿疼 栓柱吃完早饭,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心里惦记,不知道郑四儿怎么样了。 昨天晚上回到家,他犹豫了许久,也没敢和他娘说,把郑四儿带回家的事。 毕竟他娘一个寡妇,独自抚养四个孩子,已经够艰难的了,哪里还敢再带家一张嘴去。 郑四儿的伤势,怎么也得养三四个月才能康复。这期间 ,还需要人护理。 把她带回家,纯粹是没事找累赘。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哥哥,要是找不到,不是要养她一辈子? 一路上,栓柱都后悔,昨天实在不该贸然答应小丫头的请求,今天她非要跟着自己回家,他还真没法拒绝。 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小妹十一岁,比郑四儿大两岁,应该能玩到一起去。 他家三个小子,只有小妹一个女孩。一想起大哥,栓柱就闹心…… 三弟弟是个病包子,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整天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一年到头喝汤药。也找大神看过,说他是菩萨跟前的童子, 偷着跑出来的,替身也烧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郑四儿要是去他家,和小妹也是个伴,这些年她也太孤单了。 黄清清从小父母溺爱,掌上明珠似的。刁蛮任性,惯会使小性,耍些大小姐的脾气。 栓柱害怕,和她在一起,郑四儿要受她的小气。 一路上,栓柱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件事。手心,手背的翻了无数次,也没个结论,干脆,走一步算一步吧。 没准,昨天一晚上,她和黄清清玩高兴了,今天求着她,也不和自己走了呢! 栓柱到了师父家,发现气氛不太对头。每次他来的时候,黄清清都会早早的在大门口迎他,今天他到了屋里,也没发现她的人影。 黄清清赌气在她自己的炕上躺着,看郑四儿来气,陶麒把郑四儿背自己屋里去了。 俩小子上学堂去了,一会黄旭也要上门房坐诊,自己也要忙些家务。自家闺女讨厌这个小丫头,干脆把她们分开好了。 “哎”陶麒叹了口气,都说女大十八变,这性格咋也跟着变? 孩子在母亲的眼里,长多大,都是小孩子。陶麒没有意识到,她的闺女长大了。已然有了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了。 郑四儿看见栓柱,第一句话就问:“哥哥,你今天领我回家吗?” 看着郑四儿期望的眼神,栓柱不忍心拒绝,他点头微笑:“领你回家!” 好像一阵春风吹过,郑四儿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栓柱往西屋看了看,就去门房给师父打下手去了。 没事的时候,栓柱就回来看看郑四儿,问问她疼不疼,郑四忍着,告诉他一点不疼。 栓柱看完郑四儿准备回门房里去,走到外屋,从西屋飞出一把扫炕的笤帚旮瘩,正打在他身上。 栓柱捡起笤帚,放在锅台上,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干脆别搭理她。等到她自己耍够了,自然就没事了。 听着栓柱出门的脚步声,黄清清眼泪溢出了眼眶 ,她心里很矛盾,既希望栓柱进屋来看她,又怕栓柱进屋来看她。 小女孩的心思,任谁也难猜透! 这一上午,拴柱上屋,门房的来回跑,时间过得飞快。 吃午饭的时候,清清仍然没出来,陶麒盛好饭菜端到西屋去。栓柱有点纳闷问师娘:“清清咋不出来吃饭呢?她咋的了?” 陶麒摆手,大声说:“没事,她呀,人多不好意思。”一边小声和栓柱比划,脸卡坏了,抹不开了! 栓柱有点为难的看着师娘,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看清清。 师娘连连摆手:“你可别去捅那个马蜂窝!现在她属炮仗的,一点就炸!” 吃过午饭,郑四拉住栓柱问:“哥哥,咱啥时候回家?” 黄旭和陶麒相互对视一眼。闺女今天为啥这么闹腾,当娘的也看出点眉目。这小妮子这是吃醋了。 这个傻丫头,连一个九岁孩子的醋都吃,可见对栓柱她有多在意! 黄旭也为难,看郑四儿的架势,死活都不肯再待了,送去栓柱家,他觉得不地道,毕竟自己家的状况要比李家强。 “晚上我就把她带家去!正好和我小妹做个伴。”栓柱嘴上说的漂亮话。心里却也打鼓,今天是免不了她娘的一顿大笤帚旮瘩了! 黄旭看看天,晌午头,正是太阳足的时候,一天里,这阵气温最高,最暖和。 “今天下午,你就回去吧!我去借个板车,你推着她,这阵走,也暖和。” 黄旭出门去,借了个板车回来,陶麒抱了一捆谷草,铺在车上。 栓柱把郑四儿抱到车上,黄旭又把大棉袄拿出来, 把郑四的两条腿包好了。 对栓柱说:“走吧,趁晌午头。有阳光。” 栓柱推着板车很费力。陶麒一个劲给黄旭使眼色,意思让他送栓柱回去。 黄旭装作没看见,他不是怕累,他是怕李寡妇的那张嘴。平白无故的给人家送一张嘴去。这事说破大天,黄家也亏点理。 等到栓柱走远了,两口子关上东屋门。小声合计。 陶麒说:“看出门道没?这小妮子是看上栓柱了!看见这劲头没?” 黄旭点点头:“一晃,孩子都大了。十五了,再过两年,该嫁人了。栓柱是个好孩子。年龄也相当,就是他娘的名声……” 哎,真是一言难尽啊! 陶麒倒是豁达,看着黄旭说:“过两年再说吧,反正现在说这个也为时太早。你睡个午觉,我去看看清清去。” 推开门,就听见哎吆一声,陶麒一看,门外站着黄清清。 嘴还没消肿呢,脑门子又撞个包。 黄清清扭头往西屋走,心里抱怨,这人要倒霉 ,喝凉水都塞牙! ………… 栓柱推着板车,一会头上就见汗了。 郑四儿坐在车上看了栓柱半天,低下头,小声说:“哥哥,清清是我一脚踢下炕去的!” 栓柱停下车,把车辕子放地上,自己坐在上面,饶有兴趣的问郑四儿:“你把她踹地上,她没作吗?” 郑四儿一看栓柱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来劲了,比比划划的把昨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的说给栓柱听。 栓柱一边听一边笑,黄清清任性惯了,也只有郑四儿这个傻丫头能治她。 栓柱笑够了,才想起问郑四儿:“你的腿咋样了?” 郑四儿的眼里一下子蓄满泪水:“疼,我腿疼!”话音未落,泪流成河了! 第45章 初见李寡妇 看见郑四哭了,栓柱有点慌了:“你这是腿疼的厉害了?要不咱俩再回去,让师傅瞧瞧?” 一听说要回去 ,郑四儿立刻收住眼泪,不敢哭了。 栓柱吃力的推着郑四儿,离下洼子越来越近了。 进了屯子,拐过两条街,看见前面一群人围着,吵吵嚷嚷的。 栓柱明显加快了速度,到了跟前,把车停在路边,挤进人群。 一会,栓柱从里面挤出来了,面红耳赤,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道北的一个小院。 郑四儿有点奇怪,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原来是两个女人打架,俩人抓着彼此的头发扭打在一起。 一个女人穿着蓝底蓝花的素花棉袄,衣服收了腰,更显出她杨柳细腰,微微有点吊眼梢。 另外一个女人长的短小,但胜在敦实,像个小压地缸一样。 压地缸一边拽头发,一边不住声的骂:“李寡妇,你个养汉老婆,你个破鞋头子,你个卖x的!你把俺家老爷们魂都勾走了。他三天都没回家了,你把他整那旮瘩去了。” 李寡妇不做声,拼命从压地缸手里挣脱出来,看见她手里拽下自己的一绺头发,脸都气白了。 飞起一脚,照着压地缸的胸口踹下去。压地缸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李寡妇没给她还手的余地,直接一头撞过去,把压地缸撞倒在地,接着抬起腿,一屁股把她坐在身底下。 大嘴巴左右开弓。坐地缸被打的嘴角出了血,也没功夫骂了,用手抱着脑袋干哼哼。 打够了,李寡妇站起来,淡定的拍打拍打身上的灰。走出人群。 人群外面站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脸色苍白,身材瘦弱。 看见小孩,李寡妇擦了一下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拉起男孩的手:“回家!” 小男孩长的漂亮,眼睛像一弯新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张小嘴紧抿着。 男孩甩掉李寡妇的手,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男人。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那样对视着,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这俩人长的太像了,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寡妇看见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她扫了男人一眼,和他擦肩而过。急急忙忙走进道北的那个小院子里。 看见李寡妇走了,男孩垂下眼睑,用手捂着嘴,轻轻的咳嗽几声,绕过男人也走了。 走了几步,他摊开小手,手心里点点鲜红! 郑四儿发现,栓柱和李寡妇,还有那个小男孩。进的是同一个院子。 看见李寡妇走了,压地缸又来了章程 ,一边叫一边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那个男人阴沉着脸,走到压地缸的跟前,轻轻说道:“你要再这么闹,我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说完,男人径自走了。 男人的声音虽低,听在压地缸的耳朵里,竟像圣旨一样,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打扫,就灰溜溜的跟在男人的身后走了。 李寡妇的小儿子长的和姓宋的一模一样,说他俩没奸情谁能信啊! 人们议论了一阵,各自散了。 只剩下郑四儿一个人坐在板车上,左看右看,不知道咋办了。 栓柱把她扔在大道上不管了?郑四儿一直盯着道北的那个小院,心里揣摩那个女人和栓柱的关系! 过了一会,栓柱急匆匆的跑出来,二话没说,把郑四儿也推进院子里。 那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和郑四儿家的差不多大。但出奇的干净,院子里连一个草棍儿都没有,就连柴草堆都整整齐齐。 房子不大,矮趴趴的。 栓柱把郑四儿背着,进了屋,放在炕上。 李寡妇洗了脸,白白净净的,头发略微凌乱,眼角眉梢,自带风情万种。 郑四儿觉得,这是她长这么大,看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 李寡妇站起身,问栓柱:“今天咋回来的这么早,这丫头是咋回事?” “捡的!从山上掉下来的,差点让黑瞎子舔了 ,腿摔折了,在咱家养几天!” “还养几天?你说的轻巧,你拿啥给她吃?自己三根肠子还闲两根半呢!” 栓柱低着头,不言语。 李寡妇知道,儿子心里生自己的气。她的这个臭名声,给儿子脸上抹黑了。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谁不想清清白白的过一世呀!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走过栓柱的身边,照着他的脑袋狠狠的拍了一巴掌:“你是不是缺心眼?你师傅他怎么不留在他家?赶紧给我送回去。我可不当那老好人!” “让她在这吧,在师傅家,清清欺负她!” “晚饭我不吃了,给她吃,行不行,等她腿好了,就送她走,她有哥哥!” “晚饭我也不吃了,省下一顿给她吃!”郑四儿回头,看见北面还有一个半截小炕,靠墙边坐着一个小姑娘。 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个花袄,前襟,后背,袖子,各是一种花色。 郑四儿头一次看见这种花袄,觉得甚是好看。 听见小姑娘的话,李寡妇叹口气:“这可是你俩说的,晚上谁都别吃饭了。” 晚饭是小米稀粥,芥菜旮瘩咸菜条。 李寡妇盛了一碗粥,放了几根咸菜条在上面。走到外屋,把靠北面的一道门打开一条缝,把饭放进去,回来了。 郑四儿这才注意到,厨房里面,还有一个小屋子。 既然李寡妇送饭进去,那里面也一定住着人。 晚饭栓柱和小姑娘说话算话,都没吃饭。李寡妇也没吭声,自己盛了一碗,自顾自的吃完了,上炕纳她的鞋底去了。 那个好看的小男孩,吃了半碗粥以后,回半截小炕上,自己拿个枕头,脸向着墙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从打郑四儿进屋到现在,小男孩一句话也没说过。 栓柱给郑四儿盛了一碗,看着她吃完了。又盛了一碗,对她说:“吃吧,还有小妹给你省的一碗呢!” 李寡妇听着栓柱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鞋底子飞过来:“你他妈吃冤家呢,明天赶紧把这小丫崽子送走,我可不欠她的!” 栓柱坐着没动,眼见着鞋底子打到他身上,弹了一下,落在地上。 小姑娘光着脚,下了地,走过来,把鞋底子捡起来。给李寡妇送过去:“娘,别打二哥!” 又走过来,拉起栓柱的手,抬脸看着他:“二哥,别惹娘生气!” 小姑娘两句话,说的娘俩个心里都酸溜溜的!甚是难过! 第46章 你别给我装傻充愣 晚上,栓柱和他弟睡半截小炕,李寡妇和郑四儿还有李小妹睡南炕。 这几天,郑四儿真是折腾累了。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李家的被子浆洗的干干净净,上面还残留着米汤的香甜味。 睡到后半夜,郑四儿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李寡妇摸黑靠墙坐着,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 烟雾缭绕中 ,她那张好看的脸忽明忽暗。让郑四儿感觉很不真实! 郑四儿没敢吭声,看着李寡妇落寂的身影。想起了她娘,忍不住鼻子发酸。心里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外面的小屋里传出来,听声音是个男人。 李寡妇听见咳嗽声,轻轻的叹口气,放下烟袋,和衣而卧。 几年了?是不是有十年了。自从她的死鬼男人失足掉进大井里淹死。她的大儿子怨恨她,把自己关进那间小屋。再也没出来过,吃喝拉撒,全靠她伺候。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小儿子整天病歪歪的,从出生到现在,就是个药罐子。可惜了那个聪明伶俐劲。算卦的说了,这孩子活不过十二岁。 眼下他已经十一了,李寡妇真是害怕瞎子的话应验了。 一看见他的脸,李寡妇自己都说不清是该羞愧还是欣慰。 小儿子和闺女是双棒,儿子长的极像她相好的宋连生,而那个闺女却像她的死鬼男人李福贵。 一胎二宝的俩孩子,竟然是两个爹的!这让李寡妇饱受非议,从此也得了个风流绰号—李破鞋! 破鞋就破鞋,习惯了。这两个字再也激不起她的羞耻心了! 本来郎才女貌的一对小儿女,硬是被她爹活活拆散了。 为了宋连生,她挨了那个死鬼男人多少打,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一想起当年,她抱着刚过百天的小儿子,对他说:“你看看,长的是不是和宋连生一模一样。你这辈子注定当王八,满屯子都知道你就是个王八!想瞒都瞒不住。” 看着那个死鬼痛不欲生的样,她是真解恨! 那个死鬼一把抢过孩子,高高举过头顶:“我他妈摔死你这个杂种!” 李寡妇那时候还不是寡妇,她叫杨暗香。 看见男人高举着她的孩子,一点也不害怕,她轻蔑地看着他说“不摔死他,你他妈是大闺女养的!” 她知道,男人窝囊,他不敢杀人,哪怕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她瞧不起他,一辈子都瞧不起。那时候,她年轻漂亮 ,和宋连生是一副架,俩人在一起唱二人转。 一扮上妆,仙女下凡都不过如此。 男人姓李,叫李福贵。千倾地一棵独苗。家里有俩土鳖钱。他单单就看上了杨暗香。 自古财帛动人心,看着白花花的现大洋,暗香她爹亲手给闺女下了迷药…… 拿着卖闺女的钱,抽大烟去了。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李寡妇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她辗转反侧,再难入睡。这些年,她常常失眠,整宿睡不着,也是常有的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栓柱依然去黄旭家了。学徒三年,是不挣工钱的,等到三年过后 ,师傅会酌情给点。 治病救人的事,没有十年八年的,熬不出来。 所以学医,当郎中,给人看病,前期投入的成本挺大。后半辈子就有吃饭的本事了。 李寡妇家五口人,真正养家糊口的,只有她一个人!二儿子几年之内是指不上的。 经过一晚上,屋里的热气已经跑的差不多了。有点凉飕飕的。 李寡妇用被子把郑四儿的腿盖好。又给她倒了一碗开水。 看着她打着夹板的腿,皱了眉头:“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可没粮食养你这么个闲人,三天五天的,不管能不能找着你哥哥,你都得给我走人!” 郑四儿抬脸看着李寡妇,不言语,嘻嘻的笑。 “这孩子真愁人!”李寡妇摇头苦笑:“你别给我装傻充愣啊!” 郑四儿知道,李寡妇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说的无情。可给她盖被子的手很温柔。怕碰着她的伤腿,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又让她想起她胳膊摔坏时,娘的那个表情。 她俩的表情一样一样的! 郑四儿捧着碗,正享受热水从碗上传递给她的温暖。 忽然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昨天和李寡妇打架的压地缸居然又来了。 郑四儿一下子紧张起来。想都没想,直接把手里的一碗热水照着压地缸兜头泼过去。 压地缸反应挺快,跳着脚逃开了,但也有少量开水浇到脸和脖子上。 水虽然已经不算太烫了,但她的脸和脖子还是红了一大片。 压地缸大骂一声:“死丫崽子,是不是找死?” 李寡妇用眼睛斜了她一眼,压地缸当时熄火了。毕竟今天不是来打架的,有求于人。就得把身段放低! 只见压地缸一咬牙,一跺脚。扑通一声给李寡妇跪下了! 这通神操作,当时把郑四儿和李寡妇都惊呆了。 压地缸抱着李寡妇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你就当可怜我,把你们家三儿还给老宋吧!” 李寡妇嘴角抽动,感情这一大早上,下跪磕头的,是为了来寒颤她的。 压地缸十几年,生了七个闺女,别看她长的不像个样子,但她那七个丫头都像宋连生,个个都拿得出手。 七个闺女,也不如一个儿子。压地缸本来长的就不自信,再生不出儿子。在宋家,抬不起头。 在宋连生面前更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生怕被宋家给休了。昨天看见自家男人看李拴生的那个眼神,她都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压地缸接着说:“你一个人养四个孩子,也不容易,把三儿给我们,也能减轻点负担,我向天发誓,我指定拿他当亲儿子。” 李寡妇真是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要抽风回你们家抽去!” 她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说:“给我滚出去,谁也别想打我儿子的主意!” 压地缸站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灰溜溜的走了。 走到房门口,回过头,再次哀求:“你只要把他还给老宋,咋的都行!” 郑四儿看见李寡妇虽然没说话,但脸白了,手也哆嗦了。 她赶紧抄起炕上的线板子,照着压地缸投掷过去。 “你没听见让你快滚吗?” 压地缸最后看了小男孩一眼,推开门走了。 “呵呵 ,呵呵,呵呵呵,”一直没说过话的小男孩忽然笑了。脸上笑出了最灿烂的模样,眼神却像寒潭一样冷冽。 看见这副模样的小男孩,郑四儿忽然感觉一股冷意直接蹿上了脊梁骨! 第47章 那个人,真的是我爹吗 李寡妇听见儿子笑的魔性,也感觉心惊肉跳。她走到小北炕边上,摸着男孩的头:“拴生, 你别吓唬娘!” 李拴生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李寡妇的腰:“娘,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儿子!” 他把头靠在母亲的怀里,眼里满是疲惫和不舍。 这种眼神,不该是一个十一岁孩子该有的眼神。 李寡妇没注意小儿子的表情,她拍拍儿子的后背。上炕做她的衣服去了。 她手巧 ,衣服裁剪的合体,手工也细致,做出的衣裳样式好看。 所以屯子里除了结婚的,死人的,平时穿的衣裳有人拿来让她帮忙做。 装新和装老有说道,她一个四角不全的人,没资格揽这活。 做衣裳也不挣钱,纯属帮忙,也就能剩下点边角料。丫头巧珍的花袄就是边角料拼接的! 郑四儿也羡慕,不像她家,一个个穿的像狼掏似的,滴啦耷撒的!也难怪,她家穷的想找一块补丁都难。 不像李寡妇家,好看的花布角子有一摞子。 李寡妇过日子要脸面,不管自己吃多大苦,遭多大难,也得收拾利索的,穿的干净的,人活着,要的就是这个心气。 屯子里扯老婆舌的娘们多了,说李寡妇不捯饬的花枝招展的,拿啥勾搭那些个老爷们? 有人不服气,说人家就算啥也不穿,那身上也自带骚气,老爷们闻着味,也往上扑。 李寡妇可不管这些闲言碎语,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谷子了? 其实,李寡妇也白担个风流的名声,她的相好确实只有宋连生一个,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和李寡妇她爹一起学唱二人转,要不是她爹染上了大烟瘾,没准两人真就做了夫妻。 那从小的感情割舍不了,做了出格的事也属情不自禁。 只是小儿子太给她娘长脸了,那模样就像从宋连生的脸上扒下来的一样。 因为这,她的爷们醉酒失足掉进大井里淹死了;她的大儿子,十年没见她的面;二儿子脸上总是带着慈善的微笑。 只有她知道,栓柱只是用笑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酸楚,自从他懂事以后,李寡妇不记得他有多久都没叫过她娘了。 小儿子娘胎里带的毛病,怎么扎古都不好 ,这些年,花了她多少钱,熬干了她多少心血。眼瞅着也没两年好活了。 只有闺女巧珍,还算贴心,可也十一岁了。用不了几年也要出门子了。 一想起这些,李寡妇就觉得暗无天日,日子真是没奔头。 自己熬心熬力的挣了半辈子命,临了能剩下点啥呀! 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她苦笑了一声,扔下手上的活计,从柜里翻出自己的一件旧棉袄,虽然旧了,但洗的干净,虽然打着补丁,但针脚细密,叠的板正的。 她把棉袄抖开,用力拍打几下,准备给郑四儿换洗。 今天,这个丫头对压地缸下了两次手,一次泼热水,一次投掷线板子。 李寡妇纳闷,小丫头才来她家一天,咋和压地缸做下的仇呢? 她一边给郑四脱衣裳,一边问她:“你打压地缸干啥呢?她也没招惹你呀!” “她招惹你了!”郑四儿看着李寡妇,一本正经的说:“我怕她薅你头发!” 李寡妇心里一热,热泪差点没涌出眼眶。自己单打独斗这么多年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子看见她受欺负,都视而不见。 他们总觉得是他们的娘作风有问题,挨打是活该,自作自受。看见赶紧躲的远远的,跟她丢不不起这个脸。 这个刚来一天的小丫头居然怕自己吃亏,愿意帮着她。 说不感动是假的。李寡妇忽然觉得 她那颗冰冷的心,确实被温暖了一把! 她把郑四儿脏兮兮的烂棉袄扒下来,换上自己的,有点肥大,过膝了。 头一次穿这么囫囵的,这么宣软的。郑四扎撒着两只手,一顿得瑟。 李寡妇怕郑四儿寂寞,用花布角缝了两个布口袋,装上车前草籽。又找出几个羊嘎啦哈。 李大妹干完活,就陪着郑四儿玩攒嘎啦哈,掰针立肚的。玩的不亦乐乎。 小房子里出现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李寡妇忽然觉得日子又有过头了。能听见笑声,日子就有奔头。 这两天,栓柱都回来的有点早,太阳刚一卡山,他就到家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问郑四儿的腿还疼不疼了! 这一天,郑四儿感觉日子从来没过的这么充实,上午忙着帮忙打架,下午忙着攒嘎啦哈。腿疼不疼的事,忘了! 让栓柱这么一提,郑四儿立刻感觉腿又开始针扎一样的疼了。 看见二儿子也回来了,李寡妇开始张罗放桌子吃饭。 碗筷摆放好了,巧珍喊三哥起来吃饭了,喊了两遍 ,拴生也没搭腔。 巧珍跑过去,用手摇晃了三哥几下,发现李拴生面色苍白,嘴唇青紫,已然陷入了昏迷。 这孩子常年病歪歪的,躺着的时候多,又不爱说话,总喜欢一个人安静的躺着。 所以他一天没说话,也没人觉得反常,没成想,是昏迷过去了。 李寡妇跑过去,把李拴生抱怀里,一迭声的呼唤。可是她的小儿子躺在她的怀里,没有一点反应。 李寡妇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李栓柱刚回到家,又着急回西川镇找他师父。 巧珍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知道跟着哭。 郑四儿也吓傻了,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帮忙干点啥。 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 ……… 黄旭来的挺快,师徒两个一进屋,也顾不上寒暄,直接给拴生搭脉。 从手脖摸到手肘,触手冰冷,已然没了热乎气。 黄旭摇摇头:“准备后事吧!” 李寡妇再也忍不住,抱着李栓生,失声痛哭,栓柱和巧珍,站在炕沿边上,也是泪水涟涟。 十几年的兄弟情分,一朝割舍。怎能不让人伤心欲绝! 一时之间,李家被一阵愁云惨雾笼罩着。 到了半夜时分,李拴生醒了。他看见满面泪痕的母亲,紧紧的抱着他。 他感觉有点窒息。动动身子,用手把母亲脸上的泪水擦干了。 他看着他娘,问了一句话,李寡妇瞬间泪崩了。 他问:“那个人, 真的是我爹吗?” 第48章 他想见你 李寡妇没有隐瞒,她使劲点了点头。泪水顺腮而下。 其实孩子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长相骗不了人。就算是父子爷们,长这么像的也不多。 小儿子不是傻子,相反,在整个下洼子,没有比他更聪明的,栓柱的药书,那么多的药名,说给他两遍就能记住。 不管是什么奇巧的玩意,看一遍就会做。算卦的瞎子说。这孩子不是凡人,凡人哪有这么聪明的! 你和他说不是,他也不会信啊! 再说小儿子眼看着不行了。他就想知道他亲爹是谁。这有错吗? 李寡妇不想用谎话蒙骗他,哪怕小儿子也带着怨恨离她而去。 李拴生吃力的抬起手,擦拭娘脸上的泪水:“娘,别哭,我也该回去了!” 李寡妇低下头,把脸紧贴在儿子的额头上。痛哭失声。 拴生抚摸着娘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能见见他吗?” 李寡妇抬起头,愣住了,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 虽说李拴生是宋连生的亲儿子,在下洼子是个公开的秘密。但只要他们两个人不承认,谁也不敢明着说。 但要是两个人承认了。那名声就算臭到底了。 李寡妇咬咬牙 ,豁出去了。儿子临终的愿望,必须满足。 她点点头,趴在拴生耳朵边上说:“你等着!” 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李寡妇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在寂静的街道上。她的脚步声引来的屯子里的狗叫声。 起初是一两个,后来满屯子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深夜里一阵喧闹。 ……… 宋连生披着衣服坐起来。听着身边女人响雷一样的呼噜声。心里一阵烦躁。 这个女人真是没心没肺,白天刚挨了他几撇子,到现在,半边脸还肿着。 居然还能睡得着! 成亲十几年了,他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虽说他不待见她,但两个人整天躺在一个被窝里,也没耽搁传宗接代。 这娘们一口气生了七个丫头片子。看这架势,老宋家怕是要绝后了。 宋连生知道他有儿子,他的那个亲生儿子姓李,一想起这茬,他就睡不着。 那个古怪精灵的漂亮小男孩,在整个下洼子,不,就算整个西川镇,都没有比他更聪明的。 想到这,宋连生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自己的种那还是相当不错的! 美中不足 ,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不像那长挂瓢。他淘换了多少好药,也治不了他的病。 看来他这辈子,怕是注定是个没儿子的命。 自己这是做损了,报应未免来的太快! 想当年,暗香被他爹卖给李福贵,他确实消沉了一阵子。她一有机会,就跑出来,央求他带她走。 可那时候,他舍不下年迈的父母。就只能舍弃她。 暗香绝望了,好久没来找过他,她似乎认命了。 她来找他的时候,他下不了决心,不来找他,他又心生惆怅。 这样过了两年,他爹给她寻了媳妇,要成亲的前一天,他不知不觉的走进以前两个人经常约会的小树林。 他沮丧的坐在树底下,听着树上的鸟唱着情歌,心情无比失落。 他站起身 ,却看见不远处站着泪流满面的暗香,那一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却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他鼓足勇气,做了他早就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事。 后来的几年里,俩人勾搭连环,一有机会就偷偷摸摸的在一起。 李福贵听见风声,往死里打暗香,看见她浑身伤痕累累,他是既心疼,又无奈,自己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心。 心想着和她断了,她就能和李福贵安心过日子了! 可是每次见到她,他还是情不自禁…… 直到李拴生出生,这孩子活生生的把两个人的奸情写在了脸上,告诉了世人。 李福贵掉到大井里淹死了。她身上背着破鞋的名声,众叛亲离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孽! 自己对不起她,这些年,除了伤害,他什么都没能给她。 他刻意疏远她。可昨天看见她和儿子,他的心里又起了波澜! “王二姐坐北楼,眼泪汪汪啊,思想起二哥哥……” 四丫头觉轻,听见她爹五更半夜的唱,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坐起来,看见她爹靠墙坐着。 她小声嘟囔:“干啥玩意,自己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 “谁不让你睡了!”宋连生觉得有点理亏,小声回了一句。 孩子小,不知道他爹是犯愁,男愁唱 女愁哭,老太太犯愁瞎嘟嘟! 宋连生刚躺下,就听见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拍的山响。 女人翻了个身,吧唧了两下嘴,又睡着了。 宋连生坐起来,点亮煤油灯,用手拿着,披着衣服下了地,打开房门一看,外面站着满头大汗的李寡妇。 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看见他,一句话没说,眼泪唰一下流了下来。 宋连生的心忽然砰砰的跳了起来,手一哆嗦,煤油灯掉在了地上。 暗香这时候找他,只能是一件事…… 他颤抖的把煤油灯捡起来,进屋穿了衣服出来,拉起暗香的手,往门外跑去。 她的手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跑到大门口,宋连生站住了,理智告诉他,不能去。 只要能最后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眼,明天就算让他死,他也愿意。 可是暗香呢!今晚上自己要是去了,就是向世人承认俩人的奸情,自己无所谓。可是她呢? 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她的儿子鄙视她。 她的大儿子已经十年不见她的面了,她的二儿子已经十年不叫他娘了。 今天自己要是和她去了,明天会怎么样呢? 宋连生不敢想,他松开紧拉着他的那只冰冷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暗香,回去吧,咱们都老了,以后就别这么荒唐了,孩子们都大了!” 李寡妇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愕的看着他,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把两个人的真情叫荒唐? 她摇摇头,稳稳心绪,沉声说:“拴生他想见你!” 宋连生转过头,头也不回的往回走,风中传来他绝情的话语:“见不如不见,他没叫过我一声爹,我也没唤过他一声儿,他既然姓李,就不是我儿子!” 第49章 为什么 ,死的人不是你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疼的抖一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还要活下去呢! 宋连生艰难的走回屋,看见他老婆已经穿好了衣裳,看见他回来,重新脱了钻进被窝里。 “她找你干啥,想好了,是不是想把她家拴生送回来?” 五更半夜的,能为了这事?但凡长点脑子,也不会问出这种话。 昨天,她自作聪明的以为,只要她能把拴生要来,宋连生就能多看她几眼。没成想,挨了一顿胖揍。 她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还不长记性。 宋连生不说话,把头往后仰,极力的往后仰。然后猛地低下头,一下下磕在膝盖上,抱住脑袋,嚎啕大哭起来。 五个闺女齐刷刷坐起来,都一脸懵逼的看着她爹。 压地缸坐起身,开始叫骂:“我不管你是谁呀,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的你找谁去,上我们家作啥呀?” 她以为她家爷们这是撞鬼了。要不就是冲着啥了。 成亲这么些年,她从来没见过他掉眼泪。 压地缸一边骂,一边拿把笤帚旮瘩,四处抽打,她还就不信了,鬼怕恶人,还有她镇不住的茬? 宋连生哭了一阵,觉得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都化成了无边的忧伤,又慢慢的把自己包围了。 他倚着炕墙,瞪着眼睛,整整坐了一宿。 ………… 李寡妇听着宋连生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的这半生, 简直就是个笑话。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个人和别的偷情男女不一样。 现在看来,是她错了。用宋连生的话说,荒唐了半生,也该醒醒了! 眼下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家里的孩子还等着呢! 李寡妇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踉踉跄跄的往回走。 今天晚上,屯子里的狗叫的厉害,和平常叫的声音也不一样,是拉着长音的哀嚎。 她知道,只有死人的时候,狗才会这么叫,老人们说,狗是能看见鬼的! 李寡妇觉得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加快脚步,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她不敢回头,人的肩膀上据说有两盏灯,那是人的阳火,一回头就会吹灭,鬼就容易上身。 李寡妇把半辈子所知道的,关于鬼的传闻,在这个午夜,全都想起来了。 等到她跑回家,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汗水湿透了。 一进屋,几个孩子一起回过头,不知道他娘这么紧急的关头,跑出去干啥去了。 李寡妇走到炕边上。她的小儿子使劲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慢慢的闭上了。 他到死都没能见他亲爹最后一面,李寡妇觉得这是她对小儿子的亏欠。 从此以后,她也恨上了宋连生。 拴生,拴生,一是想拴住儿子的生命,二是想拴住宋连生这个人,她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拴住。 李拴生十一岁,还是个孩子,按屯子的常规,孩子死了都是草席一卷,直接烧了完事。 但李寡妇不同意,就算砸锅卖铁,她也要给他弄副薄皮棺材。 李拴生下葬以后,郑四儿每晚上醒来,都会看见李寡妇靠墙坐着,屋里抽的烟雾缭绕的。 本来,李寡妇说过,不管能不能找到郑四她哥, 三天五天的,都准备把她送走。 儿子忽然一死,李寡妇啥都顾不上了,每天头也懒得梳,脸也懒得洗。把柜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叠整齐,再放进去。 没过一会,又重新拿出来,再叠一遍,再放进去。 栓柱知道,她娘这是心里痛苦,手上有点事做,也能分散点注意力。 他这几天都没去西川镇,和师父请了假。家里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娘一天天傻呆呆的,目光会长时间聚焦在某一点上,一看就是半天,饭送到她手上,有时候吃几口,有时候一端一整天。 转眼到了头七了。 李寡妇找来一捆高粱杆子,扎了一个小梯子,立在了烟囱根底下,又在四面撒了点小灰。 回到屋里,倒了一碗水,放在桌子上,静静的看着。 老人们常说,人死七天,会回家看看。踩着亲人搭上的梯子,登上望乡台,望一望家乡,才知道自己死了。 备上一碗水,喝点,解解渴,好赶路! 李寡妇静静的看着面前的这碗水。整整看了一夜,倒进去多少,天亮还剩多少。看来拴生这是没喝呀! 天一放亮,她赶紧跑到烟囱根底下一看,小灰还在。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脚印。 他没回来 ,他这是恨自己吗? 李寡妇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面前的这碗水 ,慢慢的荡起涟漪。她一头栽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栓柱赶紧把她抱起来,又是呼喊 又是掐人中, 李寡妇长出了一口气,算是醒过来了。 拴柱和巧珍把娘抬到炕上。盖上被子,李寡妇闭上眼睛,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 拴生和宋连生不停的在脑海里交替出现。这两个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人,在同一个晚上,都离她而去了。 李寡妇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 拴柱一直在家照看,昨天师父捎来话,要出趟诊,百十里路,来回大概要四五天。 如果他实在走不开,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道不算近,毕竟两人出门有个照应。 李寡妇强支撑着爬起来,强打精神对拴柱说:“去吧,娘没事,家里不用你惦记!还有巧珍呢!” 拴柱离开家,跟师父出门去了。 这一走,就是几天。 二哥走后,巧珍一天成了小忙人,洗衣做饭,忙里忙外。 郑四儿有心帮忙,怎奈腿还是动不了,倒成了一个吃闲饭的! 李寡妇虚弱的很,除去每天拉屎撒尿出门,其余时间,基本都在炕上躺着。 这一天 ,吃过晚饭,三个女人铺好被子,正准备睡觉。 噗嗤一声,一个破木桶,从外面的小屋滚进厨房里,顷刻间。刺鼻的屎尿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巧珍一下子想起来,二哥走了三天,她把那屋的人忘了,三天没给他送饭。 他这是饿急眼了,抗议呢! 李寡妇爬起身,抄起身边喝水的饭碗使劲掷出去,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第50章 名字后面加个春吧 李寡妇哭了一阵 ,小屋里始终没有声音,十年了,他躲在里面,不说话,不露面,也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的小屋半步! 李寡妇只能从每天送进去的一日三餐,和拎出来的排泄物,知道他还活着。 她挣扎着从炕上下来。打开厨房的小柜,里面还有那么一把小米。 拴生身体不好,她娘经常会给他熬点小米稀粥,如今也用不着了。 她抓了一把小米,饿了三天了,只能先少喝点粥,吃干的,容易把胃撑坏了。 天下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 她把熬好的粥顺着门缝放进去。转过身,听见屋里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饿了三天 ,大儿子身上肯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脚步停滞了一下,顿了顿,还是走回了房间,上炕躺下了。 十年了,她几乎都忘了,她的大儿子叫李拴根,那是他那个死鬼爹给他起的名字。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郑四儿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出了门一看,好家伙 ,来的时候还白雪皑皑的,现在柳条都返青了。 春天到了! 李寡妇没事就围着烟囱根转两圈,她始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为啥拴生七天没回来呢! 天一暖和,算卦的老瞎子又出来蹲墙根了。 李寡妇走过去,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老瞎子歪着脑袋,侧耳细听:“谁呀?” “是我!”李寡妇刚一搭话,老瞎子立刻分辨出了是谁。 “暗香啊!” 李寡妇蹲下身子 ,问老瞎子:“八叔,拴生七天咋没回来?” 老瞎子笑了:“你呀!是糊涂了吗?登望乡台的是鬼!我早说过,拴生是菩萨跟前的善财童子,他回上界了,怎么可能登忘乡台呢?他压根就不是凡人!” 李寡妇猛地站起身,大梦方醒,多少天的心结终于打开了。 拴生不是怨恨她,他是回上界享福去了。 李寡妇去看了一趟拴生 ,坟上的新土已然冒出了新绿的芽尖。 ………… 郑四儿来了两个多月,今天李寡妇才有心情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呀! 郑四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嘿嘿,我叫郑四儿!” 拴柱和巧珍先笑了:“这是个啥名字啊!还正事,真没看出来你有啥正事。” 李寡妇也笑了,这名字真不好听!要不重新再起一个? 郑四儿看看巧珍:“要不,我也叫巧珍?” 巧珍用手指戳她脑门:“傻样,娘喊巧珍,能分清喊谁吗?” 拴柱说:“她刚来的时候,正是积雪融化的时候,我看叫雪融挺好!” 巧珍撇撇嘴:“那现在柳条还返青了呢,还不如叫柳青了!” 郑四儿眨巴着眼睛,在几个人的身上转来转去。她不得不承认,这哥俩随便起的名字,都比大小哥绞尽脑汁起的名字好听。 一想起大小儿哥,郑四儿的心里又失落了。她下定决心,等到腿完全好了,她还是要去找他。 两个多月了,找不着她 ,大小儿哥说不定有多着急呢! 李寡妇看见三个孩子笑闹,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琢磨了一会说道:“不管是积雪融化,还是柳条返青,都是春天到了。干脆,名字后面加个春吧!” 郑四春,听起来确实比郑四儿好听多了。 天下的穷苦人差不多都一样,春天一到,都到了吃野菜的时候了。 巧珍和郑四春两个女孩子,每天挎着柳条筐 ,出去挖野菜。 婆婆丁最好吃。尤其是沙土地的,半截白半截新绿。有点微苦,用水一泡,扎撒着,蘸点酱。就是一顿很好的下饭菜。 四春出去了几天 ,才发现,这的野菜可比她家那边少多了。七星山上能吃的野菜不下几十种。 不过这的老榆树不少,树上的榆钱儿金灿灿的 ,底下的都被人摘光了,只有树尖上还有几枝儿,在微风中抖动着。 巧珍怕高,仰脖看着,吧嗒着嘴:“可惜了(liao)了。够不着,挺好的一顿榆钱儿饽饽没了。” 四春也仰起脖子看着,老榆树不高,跟山里的大树比起来,差远了。 她往手心上吐口唾沫,两手抱住,两条腿一盘,蹭蹭往上爬。 爬到上面,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踩着树枝,一点点上去,弯着腰,抓住一枝榆钱儿多的 ,使劲往下掰。 树底下的巧珍,看着高高在上的四春,吓的用手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四春掰下一枝大的,顺手扔下来。再掰几枝,扔下来,巧珍赶紧捡起来,在怀里抱着。 再往上,树枝太细了,不敢上去了。她扳着树枝使劲摇晃,榆钱儿纷纷落下来,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巧珍把几枝大的放地下 ,拿过小筐,把地上的一朵朵捡起来,放进筐里。 她一边捡,一边抬头喊:“四春,下来吧,够了,够了!” 四春答应一声,抱住树,一点点往下滑。 几个半大小子跑过来,看见放在地上的榆树枝儿,伸手拿起来,一人分了一枝儿。 用手把榆钱儿撸下来,放进嘴里细嚼。 这东西,生吃也好吃,甜丝丝的! 巧珍跑过去,伸手去抢:“这是我们摘的,想吃自己上树摘去。” “去,”挽着一只裤腿,穿着蓝色小褂的,正是地主吴有德家的少爷,小名小钢炮。 这小子是下洼子有名的混世魔王。没事总喜欢领着几个小跟班,四处闲逛,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一顿。 巧珍平时看见他,基本都绕道走。今天实在是心疼那几枝榆树钱儿,才仗着胆子顶了一句嘴。 果然,小钢炮一听,当时火了。把巧珍一把推倒在地,照着屁股又踢了两脚:“破鞋!” 眼泪在巧珍眼里转圈:“你骂谁是破鞋!” “骂你呀!”小钢炮一条腿抖动着。嘴里塞满榆钱儿,含糊不清的说“嫰娘是老破鞋,嫰是小破鞋!” 巧珍气哭了,站在地上抹眼泪。小跟班万六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使劲一抡,把巧珍摔倒在地上。 随后抓起旁边的稀泥,抹了巧珍一脸。 几个半大小子,哈哈大笑。 四春看见巧珍受欺负,急忙从树上往下滑,到了下面,使劲掰下一个树杈子。 也顾不上裤子上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抡起树杈子,照着万老六披头盖脸抽下去。 万六没防备,被四春一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郑四春得理不饶人,这一顿猛抽,打的万六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喊:“我说你们几个还是不是人啊,把这个疯婆子拦下呀!” 第51章 这个死丫头,死活不认输 两小子正准备上前帮忙,小钢炮双臂一伸,拦住了。 冲着万六喊:“连个丫头片子都打不过,你可真完犊子操。今天要是干败了,以后别跟着我,我他妈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万六一听,脸臊的通红,回过头,用手抱着脑袋,冲着四春冲过来。 四春的树杈子,挥起来,一扫一片。善打远,要是近身搏斗,反倒没了优势。 万六把后背豁出去了,挨了几下子,但人也冲到四春跟前了。把她拦腰抱住。 四春把手里的树杈子扔给巧珍。腾出手薅万六的耳朵,脚底下也没闲着,一个大腿绊,吧唧一声把万六撂倒了,造了一个狗啃屎。 万六这下急眼了,往前一扑,抱住四春的两条腿一拽,毕竟女孩子力气小,这一拽,四春也摔了个大跟头。 万六还没来得及得意呢,只见四春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小钢炮一摆手:“哎呀!这小丫头片子有活呀!” 四春的这招鲤鱼打挺,让这些半大小子都挺羡慕。他们都不会这个呀! 小钢炮让万六躲一边去,他要亲自会会这个小丫头,他往手上吐口唾沫,使劲搓搓。跑了几步,一脚踢出,直奔四春的胸口窝。 小钢炮的窝心脚,是他最得意的杀招。 四春站着没动,看着小钢炮好笑,踢一脚还带助跑的。 四春看着他到了近前,往旁边一躲,伸手掐住他的脚脖子往回一怼。小钢炮呼通一声摔了个大腚蹲。 几个人看见老大吃亏了,一拥而上。把四春围在中间,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下来。 四春用双手抱着脑袋,没有了还手的余地。 “嘿嘿!”小钢炮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说:“咋样,还得瑟不得瑟了?完犊子了吧?” 四春抱着脑袋,不吱声。 “嘴还挺硬,你就说你服不服吧?”小钢炮有个毛病 ,你只要服了,他就不收拾你了。 偏偏四春是个犟种,打死不服输! 小钢炮给几个小跟班使个眼色,几人会意,你一拳,我一拳,慢悠悠的打在四春的身上。为的就是震慑她,让她服气。 巧珍看见四春被围着打,心通通的快跳出嗓子眼了,从小到大,她就不敢打架,胆小。挨两下打,先哭了,也不知道还手。 时间长了,也没人欺负她了,没意思,打她一顿,委实没啥成就感。 巧珍手里拎着大树杈子,发现这玩意抡起来费劲,于是用脚把小树杈都踹掉了,只剩下中间的主干了。 这下轻快多了。巧珍看准位置。闭上眼睛,举起木棍子往人群冲过去。 准头不咋滴,气势挺吓人,万六首先跳到一边去了,几个人一看他跑了,呼啦一下四散开了。 四春站起来,从巧珍手里接过棍子,把她护在身后。 棍子一指,几个人吓的后退了几步。小钢炮一看:“哎呀,能不能行了,你们几个,上啊!” 几个人一起冲上来,抓住棍子,使劲拽,四春使足劲拽住,然后猛的一撒手,几个人收不住势,全部摔倒在地上。 小钢炮在一边看热闹,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几个半大小子挂不住脸了,让一个小丫头干败了,说出去都磕碜。捏鼻子上吧。 巧珍看见四春虽然挨打了,但逮着机会就还手。也咬着牙,拼命的抓挠。 俩小丫头被打的不轻,但对方也有人挂了彩。这场架打的僵持不下了。 小钢炮这个闹心,平时他也不欺负小丫头,掉价,今天为了几枝榆树钱,这架打的没法收场了。 这个死丫头死活不认输! 两边正对峙着,四春眼尖,看见远处走过来一个人,正是栓柱。哥哥到了,这架又有打头了。 在四马架,只要大小儿哥到了,四春谁都不怕了,就这几个人,都不够大小哥一个人忙乎的。 栓柱远远的看见一群人,一看就是半大孩子打架,他转过身,准备绕道走了。却听见妹妹巧珍的尖叫声。 他又转过身,往这边跑过来。 拴柱一来,小钢炮乐了,总算来了个爷们。这小子也是熊包一个。别看他大几岁,小钢炮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看见拴柱过来,过去两个人把他拦住了。 拴柱一边摆手,一边哀求:“别打了,别打了!”小钢炮上去就是一拳,直捣他的心口窝。 拴柱哎吆一声,手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四春看见拴柱挨了打,尖叫着冲过来,巧珍紧跟着。 几个人又打成了一团。拴柱把四春和巧珍护在身下,自己挨了一顿拳脚。 拴柱背对着大伙,手偷偷的从身上的布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来,里面是黄色的粉末。 等着小钢炮到了他身边,轻轻一抖,药粉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身上了。 没一会的功夫,小钢炮感觉浑身发痒,钻心的刺挠。挽起的小腿,和裸露的胳膊上起了不少红点子,越挠越刺挠。 小钢炮嘶嘶的抽冷气,终于忍不住了:“哎呀,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妈!” 别人都叫娘,唯独他叫妈。都说他妈有文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钢炮说完,撂撅子跑了。 领头的都跑了,剩下的也一哄而散。 四春查看了一下柳条筐,还剩下半筐榆树钱儿。转过身问巧珍:“还够做一顿榆钱儿饽饽不?” 巧珍一看四春裤腿扯个大口子,脸上还有两处抓伤,一只眼框子也青了。胳膊上几处的划伤。都到这份上了,还惦记榆钱儿饽饽呢。 巧珍真是哭笑不得。 四春也看着巧珍嘿嘿傻笑,她也好不到哪去,身上脏兮兮的,还有被踹的脚印子,脸上被抹了稀泥,一道一道的。 俩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巧珍哭了。 从来没打过架,原来打架的滋味也挺爽! 拴柱走过来,伸手准备把四春手里的柳条筐接过来,四春一扭身 ,把他的手拍掉了,然后使劲的瞪了他一眼,绷起小脸,头也不回的了。 巧珍赶紧跟上去。 拴柱站在原地没动,心里纳闷,不知道四春因为啥生他的气。 第52章 一桶虫子一碗米 四春是为巧珍生拴柱的气。这个哥哥当的不够格。看见妹妹受欺负,啥忙没帮上,自己还挨顿打。 她又想起了大小哥,从小只要她受了欺负,都是大小儿哥替她出气。为了她,哥哥杀了人。 “你在哪啊,四儿都想你了”四春红了眼圈,想哭,又忍住了。 到了家,李寡妇一看几个孩子的狼狈样,吓了一跳:“这是咋的了,让狼撵了?” “也差不多!”巧珍急忙向她娘汇报今天的战绩,一听说俩丫头把四五个半大小子都打跑了。李寡妇嘴里一个劲的哎吆。 又把巧珍拉过来 ,转着圈的看了一遍。发现今天这孩子确实挨了打,不过她挺纳闷,闺女生来胆小,每次挨打都是哭着回来。 唯独这次,打的最严重,还最兴奋。跟在李寡妇的身后,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 四春只关心一件事:“这些榆树钱儿够做一顿榆钱儿饽饽不!” 李寡妇解说:“啥叫够不够,多就多放点,少就少放点。反正都一样好吃。” 四春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今晚上能不能吃?” “看你造那样,还惦记吃呢!”李寡妇摇头轻笑:“快去洗洗。” 又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一套。两丫头洗完出来。李寡妇眼睛一亮,平时总以为自家闺女长的好看,如今和四春一比,居然略逊了一筹。 李寡妇把榆钱儿洗干净,控干了水分,上锅蒸了一下。趁热拌上玉米面。多少放了点水。团成一个个团子。 把团子放锅里,大火烧开,蒸熟了。拿出来,一个个圆溜溜。金灿灿的,没等吃,口水就流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 四春扳着脸把拴柱教育了一顿:“还好意思吃啊?为了这顿榆钱儿饽饽,巧珍都挨打了。” 她没提自己挨打的事,因为打架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不值一提。 “确实不值当!”拴柱没理解四春说话的重点。 四春生气了,呼的一下子站起来,鼻子尖都快碰到拴柱的鼻子了。大声嚷嚷:“看见我们挨打,你都不打吗?” “我打了呀!”拴柱辩解。 “你那叫打架呀?”四春撇了一下嘴:“你那叫挨打。” 拴柱低下头,从小到大,他不敢出去打架,就算挨打,也不还手。他害怕别人骂他,你娘是个破鞋。 一句话,他就比别人矮了半截。 四春接着演说:“我大小哥说了,不还手,你也是挨打,还手大不了还是挨打。既然都得疼,为啥不叫他也疼呢?” “对对对。”巧珍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这话说的真对。 拴柱推开饭碗,默默的回他的小北炕躺着看书去了。 李寡妇叹了一口气,心里知道是自己坏了名声,让儿子挺不起脊梁骨。 现在后悔也晚了,自己的真情错付了。还连累了儿女,想起来,对宋连生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吃过饭,拾掇了碗筷,四春凑到北炕去,央求栓柱把手里的书给她看看。 书上有很多图画,画的药材,四春居然认出了好几个。她也跟娘上山采过药,认识几个不稀奇。 拴柱看见她认识,就教她识字。四春也爱学,以后,每次吃过晚饭,四春都跟着他学认字,时间长了,也认识不少。 李寡妇和拴柱一直在四处打听,给四春找哥哥,怎奈下洼子和四马架相距甚远。 找个不相识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直也没有音讯。 李寡妇也泄气了,找不到 ,就当自己多了个闺女。看样子自己就是四个孩子的命,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 四春在李寡妇家一晃又待了两个月。已经到了六月尾,七月初了。 今年春季大旱,地里的苗枯黄,庄稼人基本都是靠天吃饭,唯独大地主吴有德家有两晌多地靠着大井,能浇点水。 种些个土豆子,大窝瓜,玉米。这些东西下来的早,产量还高。顶粮食。 但今年, 就是个大灾之年。 不但干旱,还闹起了虫灾。那虫子好像一夜之间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到处都是。 树叶子都被吃成了拉拉秧,只剩下叶脉了,灰黑色的虫子串成了辫子,从树上坠下来,一条丝线掉着。被风一吹,像荡秋千似的。左右摇摆。 地下的虫子满大道都是,人畜踩过,劈啦啪啦的直响,像爆豆一样,大道上留下令人作呕的绿色粘液。 所过之处,无论庄稼还是野草都只剩下柞了。 李寡妇家的这点地,正靠着小树林,所以灾情更严重些,一夜之间,光秃秃的。 吴家的这两晌井浇地,就成了沙漠里的绿洲了。为了保住这块地,真是费尽了心思。 吴家的长工,短工恨不得都出动了,用烂柴禾把地圈起来。点着火,虫子不敢爬过去,四散逃窜了。 火一灭,又爬回来了。 吴家用人捉虫子,自己家人手不够。就雇人。一桶虫子换一碗米。 李寡妇一家五口,过了一冬天,也没多少存粮了。眼看着地也瞎了。无奈,她领着四春和巧珍上地抓虫子换粮食。 四春胆子大,不怕虫子。她一手拎着个木桶,一手拿着两个小木棍子,看见虫子,用小棍子一夹,把虫子扔进桶里。 少的时候,虫子在桶底爬,多了顺着桶沿往出爬。有时候爬到手上,她就用手捉住再扔回去。 李寡妇可就不行了。在家出来的时候,想的简单,等到了屯子外面一看,密密麻麻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颊一片潮红。汗也出来了,口干舌燥,战战兢兢。 到后来,干脆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吴家的长工用两个人抬着,把她送回家去。醒过来,还上下牙打颤。浑身哆嗦。 一个虫子没捉着,差点吓死! 巧珍比她娘强点,用小棍子夹着,放进四春拎着的木桶里,要是爬到她手上,就吓的扔掉小木棍子,跳脚叫唤。 两人抓了一天,换了两碗高粱米。 四春以为抓虫子,换米的人应该很多,去吴家的时候发现还真没几个人。 别看这种生物个头小 ,还真能把人吓坏了。 晚上睡觉,巧珍做了噩梦,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浑身冒汗,水洗的一样。 第二天,巧珍起不来炕了,发了高烧。 拴柱给妹妹诊了脉,惊吓过度。她也吓着了。 第53章 偷东西去 李寡妇宁可饿死也不敢去捉虫子了。巧珍病了,浑身一阵冰冷,一阵火热。 黑天白天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就感觉四周都是虫子,直往身上爬。 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里又被惊醒了。 四春依旧每天早上拎着小木桶出去,晚上拿着一碗高粱米回来。 过了六七天,下了一场大暴雨,虫子少了好多。 有的地块,虫灾较轻,又学习了吴家的经验,等到虫子干净的时候,居然剩下大半。 巧珍却病的更厉害了,脸色蜡黄,蜡黄的,瘦的皮包骨头。 李寡妇后悔死了,干嘛要领着孩子去捉虫子啊,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别活了。 黄旭已经来了几趟了,这一回,他皱了眉头。 临走的时候,把李寡妇叫出去说:“你有个精神准备,这孩子要是能熬过三天就没事了!” 言下之意,熬不过就只有三天好活了。 李寡妇当时就懵了,腿抖的连路都不能走了。拴柱半扶半拖,总算把他娘搀进屋里。 她看着气若游丝的闺女,强忍着没敢掉眼泪。 一天,两天,她的心仿佛放在滚油里煎。到了第三天晚上,李寡妇怕急了,一刻都不敢离开,她把巧珍抱在怀里,再也不舍得松开手。 这一夜,李寡妇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到了第四天早上,巧珍在她娘的怀里睁开了眼睛:“娘,我饿了!” 李寡妇抱紧了巧珍,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她的闺女终于逃过了一劫。活过来了。 拴柱急忙跑去西川镇,把师父黄旭找来了。 黄旭给巧珍号了脉,脸上有了笑模样:“挺好,没事了,我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应该没啥问题了。” 巧珍在黄旭的调理下,一天天康复了。只是瘦的可怜,身上还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也难怪,家里只剩下一点粮食了,每天大半吃青菜,几个人都瘦了一圈。更何况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呢! 李寡妇没事就去吴家的地边转悠,那块地虫子基本没祸害着。长势良好。大窝瓜长的有小盆子大,土豆秧也落花了,土豆子也该结了。 这些都是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她家已经几天没有粮食了。这年头,就算你腆着脸出去借也借不着,都没吃的,大家都一样。 吴家的这块地,成了众人眼里的大片肉。谁都想咬一口。 看青的四个人,一班俩,黑白轮流。不间断。 李寡妇研究了两天,白天肯定下不了手。要想偷,也得等后半夜。 夜里的两个看青的,一个四十多岁,是个孤独棒子,叫吴二,是吴有德的本家。 脾气贼拉倔,干事认真,眼里不揉沙子。想从他手里拿东西,无异于虎口夺食,基本上不可能。 另一个,五十多岁,一双色咪咪的小眼睛,总爱在女人身上乱瞟。身上一股烟袋油子味,隔二里地都能闻到。 从他这下手倒容易,只是…… 家里三个孩子,巧珍刚刚病愈,经不起饿,屋里的那个大儿子,估计也要死不活了。 李寡妇真害怕,有一天她端进去的饭食再也没人动筷子! 她的两个孩子都急需填饱肚子。眼下只有这一条路了。 豁出去了,李寡妇决定,就今晚上了。 过了午夜,李寡妇从被窝里爬起来。偷偷的把四春叫醒了。 四春正睡的迷迷糊糊的,被李寡妇趴着耳朵边叫醒了,她穿上衣服,两个人出了门,外面一弯新月,朦朦胧胧的。 李寡妇拉着四春的手,小声问她:“害怕不?” “怕啥?”四春不知道半夜三更的,自己被叫醒,要去干什么。 李寡妇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偷东西去!” 四春长这么大,真没偷过东西,大小娘宁可饿着,不拿人东西。 这大半夜的出去偷东西,还是头一回。四春居然有点兴奋。 “上哪偷去?”四春问李寡妇:“偷啥去?” 李寡妇把中指竖在嘴上,嘘了一下,四春知道这是不让她说话。 她眼里有亮光,好奇,兴奋。跟着李寡妇脚步放轻。走了一阵子,到了吴家的那两晌地边了。 地边上靠着一条田间小道。小道的边上是一条壕沟,上边的蒿草又长高了。藏两个人没问题。 两人在壕沟的草丛里趴了一会,蚊子哼哼的,一劲往身上落。 地头一个小窝棚,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李寡妇趴了一会,小声对四春说:“我去,你在这等着。我要是被抓住,进了那儿”她用手一指地头的看青窝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像给自己打气。 然后接着说:“看见我进去,你就赶紧上地里,挑大的摘两个就跑!” 李寡妇爬上地边,又回头嘱咐四春:“跑远点等着我。” 四春猛点头,头一次出来偷东西,她不害怕,反而有点兴奋,今晚要是得手,明天就有吃的了。 这些天,肚子总是饿的咕咕叫。 李寡妇猫着腰,一点点往地里前进。她尽量不弄出声响,可是窝瓜地里藤蔓交缠,每一步都不好走,难免发出声音。 白天看见满地的大窝瓜,晚上不得眼,看不清,顺着瓜蔓一摸,还真摸到一个。 也不管大小,李寡妇抱怀里,又摸一个,抱起来,往回跑,脚下被藤蔓绊了一下,摔了个跟头,手里的窝瓜骨碌碌的滚了出去。 李寡妇蹲下身子,用窝瓜叶子挡着脸,伸手去摸那个掉下去的窝瓜,捞了两把,没捞着,手一划拉,又碰到一个大个的,比刚才那个还大,她赶紧揪住,使劲一扯,抱起来就跑。扑通一声,又摔个跟头。 这一下,直接摔进壕沟里。 “谁?”响声惊动了窝棚里的人,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离老远就闻到一股子烟袋油子味。 男人手里提个马蹄灯,地头遛了一遍,没发现啥,嘴里嘟囔着冲这边来了。 两人吓的大气不敢出,趴在壕沟的草丛里。身上也不知道落了多少蚊子,一阵阵麻痒,也不敢挠,硬挺着。 男人从两人身边过去,走了很远,大声吆喝着,两个人始终趴在沟底下,一动不敢动。 男人遛了能有一袋烟的功夫,才一边拍打蚊子,一边骂骂咧咧的回到窝棚里。 第54章 做贼被抓了 看见男人进了窝棚,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两窝瓜,一人抱一个,李寡妇抱大个,四春抱个小的。 小心翼翼的爬出壕沟,猫着腰观察了一阵。 窝棚里的马老三再没出来。 俩人高抬腿,轻落步,无声无息的走出了半里地,远远的再也看不见窝棚里的亮光了。 把窝瓜往地上一放,两人不约而同的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腿软不软?”四春问李寡妇:“我腿都吓软了,要是让那个人抓住,会打咱们不?” 李寡妇没回答四春的话,心里说:“打一顿倒好了,要是让他抓住,就不好脱身了!” 两人歇了一会,抱起来接着往家走。道上还好说,进了屯子,再轻的脚步声狗也能捕捉到,一时之间,狗咬吵吵的。 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回到了家,互相一摸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毕竟头回做贼,心里承受不住。 好在东西偷回来了,放在地上,滚圆的两个大窝瓜,看样子。能熬几顿粥了。 最近这几天,应该是饿不着了。 这么大两个窝瓜,不能明晃晃的放在屋里,万一白天有人来串门,就露馅了。 李寡妇用刀切了一小块,放在盆里扣上,剩下的,用一个破布袋子装好,拿到外面。 把柴禾垛边上,拽了一个坑,埋里面,用草重新盖好,回到屋,洗洗上了炕,却再也睡不着了。 好一顿后怕,这要是让马老三抓住。今晚上怕是很难消停的回来,谁不知道那老家伙,臊性,从大姑娘小媳妇身边一过。都恨不得摸两把。 对李寡妇早就垂涎三尺。这要是落在他手里,要想全身而退,怕是不能够了。 四春也睡不着,后背被蚊子咬了一层包,刺挠的要命,挠的出了血,也止不住痒。 李寡妇也好不到哪去。想着明天孩子们能吃顿饱饭,遭这点罪还真不算什么。 两人这一通折腾,栓柱和巧珍都醒了,看见两个人美滋滋的样,心里都挺好奇。大半夜不睡觉,笑啥呢? 第二天早上,李寡妇变戏法似的熬了一盆窝瓜小米粥,稀溜溜的。 孩子们一人喝了一大碗,才想起来问哪来的窝瓜呀? 李寡妇不想隐瞒:“老吴家地里偷的!” 拴柱和巧珍一下子愣住了。 栓柱停住筷子:“娘,再别去了,要是抓住你,会让你游街的!” 巧珍也跟着说道:“就是,那多丢人啊!” “游个街怕啥?”四春不以为然:“抓住我去游,游街也比饿着强。” 巧珍低下头,游街,她可不敢去,太丢人了。 李寡妇看着这几个孩子,心里有点难过,自己总觉得孩子还小,像个趴窝的老母鸡一样,总把他们护在羽翼之下。 孩子们总是长不大的样子。和四春比起来,总是有那么一点自私。 凡事都是自己护在他们的身前,什么时候,他们才是自己的保护伞呢! 两个窝瓜,再省着吃,三天也吃完了。 曲麻菜撒上点玉米面,上锅一蒸,糊弄两天。孩子们又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没办法,名声没有命重要。看样子,今晚上还得再去偷两个。 到了后半夜,鸡叫头遍,正是人们睡的正香的时候。 两个人穿好衣服,巧珍和栓柱也醒了,趴在被窝里,用手支着下巴看着两个人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栓柱迟疑了一会说:“还是我去吧,你们两个在家吧,抓住我,最多挨顿打。抓住你们,就得游街了。” “你不能去!”李寡妇说的坚决:“你现在是咱家唯一的男人了,这脸面不能丢,你以后还要出人头地呢!” “就豁出去我这个皮脸摔吧!”李寡妇说完转身走了,四春后面紧跟着。 栓柱看见两人出门去了,长叹了一口气,用被子蒙住脑袋,在被窝里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名声再不好,也是亲娘,没有人比她更疼他们了。几个孩子都快长大成人了。却不能为她分担点。 尤其是大哥,十年未出屋门半步,对于这个家没出过半分力,还好像都欠他似的。 他抓起炕根底下的一只鞋,狠命的向小屋门掷去。 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声音尤其响亮。小屋里传来一声咳嗽。然后死寂一片,再也没了声响。 拴柱和巧珍兄妹俩,全无睡意。眼睛瞪的老大,不时的盯着房门,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寡妇和四春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回,拿了一个布口袋,窝瓜圆溜溜的,只能抱一个,抱两个就往下轱辘。 拿个布口袋,能多装一个,黑灯瞎火,担惊受怕的做回贼,也得捞个够本。 到了地边上,两个人和上次一样,四春躲在壕沟里,李寡妇背着布袋子上地里摘瓜。 她蹲下身子,脑袋上盖个窝瓜叶子,这摸摸,那摸摸,今天晚上月黑头子,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啥都看不见,只能靠摸。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李寡妇有点贪心了,摸着一个大的,摘下来放在布袋子里,摸着小的,就继续摸,她想着一定要摘四个大的,她自己背三个,四春也能抱一个。 李寡妇正摸的起劲呢,屁股蛋子上挨了一脚。紧接着一股烟袋油子味冲鼻而来。 坏了,还是被发现了。李寡妇太大意了。 马老三点亮马蹄灯,弯腰把李寡妇脑袋上的窝瓜叶子摘下来,拿灯一照,两只小眼睛卡吧卡吧的,当时就冒绿光了。 “哎吆,这不是暗香吗?咋的了,家里断炊了?来,我看看,摘了几个?” 伸出鸡爪一样枯干的手,顺手在李寡妇的腰上掐了一把。弯下腰,把布袋子里的大窝瓜倒出来。 “你可挺能捡大个,满地里就这么两个大的,都被你摘下来了。吴有德那个老家伙眼睛独,这地里有多少个大窝瓜他心里都有数。” 李寡妇哼了一声:“两晌地多少个大窝瓜,有啥数啊!落你手里,你就说咋的吧?大不了你把我绑上,明天交给老吴家,游街示众呗。” 李寡妇知道,偷青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被发现,也没有那么好脱身了! 第55章 把李寡妇放倒在炕上 “嘿嘿!”马老三笑的贱嗖嗖的,胳膊肘拄到李寡妇的肩膀上,脸都快贴上了:“哪能啊!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说完马老三忽然收住笑,板起了脸,接着说:“可话又说回来了,挣人家的钱,就得好好给人家看着,不能挣昧心钱不是?” 李寡妇把窝瓜放地下,看了马老三一眼,微微一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黑天瞎火的,还饿着肚子呢!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你扯王八犊子!” 李寡妇往壕沟那边看了一眼,那里蚊子哄哄的,她真怕四春顶不住,自己跑出来。 她冲着四春藏身的地方大声喊了一句:“让你抓住了,就说咋整吧?” 她这是给四春提个醒,自己被逮着了,你可千万别出来。 “哎吆,姑奶奶,别吵吵,你是怕别人不知道咋的?”马老三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捂李寡妇的嘴。 李寡妇扭头躲开了。马老三顺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这小脸蛋滑溜溜的,好像刚扒完的鸡蛋清。”说完喷着烟袋油子的臭嘴紧接着凑了过来。 李寡妇转身想跑,窝瓜不要了。马老三一把拽住:“想跑啊,偷窝瓜的事得说道说道吧?” 李寡妇笑了,笑的有点苦涩,今天不豁出去了,这几个窝瓜也拿不走。 不就是陪男人睡一觉嘛,想开了,也没啥,总比饿死强。 看见马老三摸摸搜搜的往身上贴。李寡妇使劲拍了他一巴掌:“咋的,你就想在这儿壳呀!” 马老三一听这话茬,当时就乐了:“嘿嘿,哪能呢!进屋,进屋,这蚊子哄哄的,你这细皮嫩肉的,我哪舍得呀!” 从后面拦腰一抱,把个李寡妇抱进了窝棚,进了门,马老三用脚踢上门,灯都没来得及吹,迫不及待的把李寡妇放倒在炕上…… 四春听见脚步声好像进屋了。从壕沟里爬出来,伸长脖子仔细看,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不过窝瓜地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四春记着李寡妇的话,急忙钻进窝瓜地里,摸了一个大窝瓜,抱到小道上,折回来,又摸了一个,抱到道上。想了想,又跑了一趟。 三个,四春觉得,她能抱一个,李寡妇能抱两个。 四春记得李寡妇对她说过,摘完了要跑远点。三个窝瓜,她一趟也拿不走。 只能倒短,抱着一个往前跑二十米,放下,回来再抱一个。 李寡妇从窝棚里出来,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到壕沟边转了一圈,没发现四春,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去道边等着她了。 马老三跟在李寡妇后面,把面袋子里的三个大窝瓜给她装好,又去土豆地里摸了几个土豆子。 把袋子扎好,提起来放在李寡妇的肩膀上:“家去吧,吃完了在来摘,看青的就这点优越性,有权利不用,过期可就作废了!” 李寡妇听着他磨磨唧唧的,心里烦躁的不行,也不知道四春走到哪里了。那个小丫头机灵,她倒不怎么担心。 就是马老三跟在后面着实让人心烦。李寡妇背着窝瓜土豆出了地,走了挺远了。马老三还在地头,一边唱小曲一边望呢。 这桃花运要来,挡都挡不住。他马老三做梦都想不到,他垂涎已久的李寡妇这么容易就弄到手了。 几个大窝瓜,还是别人家的! 李寡妇走了能有半里路,看见四春正蹲在道边上喘粗气呢,并排三个大窝瓜,一个比一个大。 看见李寡妇撵上来了,四春赶紧站起来,帮忙把袋子放地上,两个人蹲在地上,看着一地的窝瓜有点犯愁,太多了,不好拿! 歇了一会,李寡妇蹲下身子,四春帮忙把袋子放在她肩膀上。 李寡妇扛起来,有点吃力,远道没轻载,再加上天黑,脚底下没根,深一脚,浅一脚的。几回差点摔倒。 四春抱一个,后面紧跟着。李寡妇实在扛不动了,只能放下袋子,坐地上歇一会。 四春忙着往回跑,李寡妇吃力的站起来,也往回走,还有两个呢!自己豁出去身子换来的,怎么也得拿回去。 两个人一人抱一个。回到袋子这。李寡妇放下窝瓜 ,眼泪不知不觉的掉下来。她在心里鄙视自己:“不值钱,几个窝瓜,就把自己卖了。” 四春感觉到李寡妇的异样,伸出小手摸索着拉住她的手问:“你咋滴了,哭了?” “没有。”李寡妇甩了一下大鼻涕:“有啥哭的,蚊子叮了一下,有啥大不了的!” “叮一下?”四春张大嘴:“妈呀!我都快让蚊子吃了。” 听了四春的话,李寡妇有点心酸。自己家俩大小伙子。在家吃等食。别人家的小姑娘却能和自己黑灯瞎火的偷东西。 好孩子都让自己带坏了。 李寡妇内疚的拉着四春的手:“我一直帮你找哥哥呢!可惜找不到!你是不是都想他们了!” 四春默默的抱起大窝瓜,先走了。等到李寡妇撵上她,就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家里以往的事。 说起她大小哥十岁就敢拿刀砍人。四春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大小哥说了,儿子连娘都保护不了,就不是儿子!” 四春抬着小脸,小声说:“你为什么总给小屋里的大哥哥送饭呢!你是想让他一辈子都不出来吗?送到你死还是送到他死?” 李寡妇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以前她也曾试过三天没送饭,拴根也没出来。 她害怕了。又接着送。直到今日。 四春的话让她心里又萌生了这个念头。在屋里待一辈子吗?这孩子就真的废了。 惯子如杀子,是时候狠下心了! 李寡妇一边走,一边听四春兴奋的说着家里的事情,羡慕的眼泪都下来了。看看人家的孩子,拼了命的保护自己的亲娘 ,而自己的儿子竟然十年不见面。 李寡妇唏嘘感叹了一阵。问四春:“和你哥哥怎么走散的呢?” 四春立刻闭上嘴,不再言语了。 两人回到家,三星都打横了。天马上就亮了。 栓柱和巧珍一直没睡,两人瞪着眼睛等到李寡妇领着巧珍进了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56章 李寡妇病了 第二天,李寡妇狠下心,做好饭,自己领着几个孩子吃完了,一点都没剩。 吃过饭栓柱照常去西川镇了。 小屋里一天没动静。吃过晚饭,李寡妇坐在门槛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屋的房门。 她多么希望,那道门能打开,屋里的那个人能出来,扑进她怀里 ,重新喊她一声娘。 两天,三天,小屋依然没动静。 李寡妇有点动摇了,盛了一碗粥。站在小屋门口,四春走过来,一把将饭碗抢过来:“三天了,在坚持两天,没准他就出来了。” 李寡妇叹口气,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四春回来了。再坚持两天吧。 到了第五天半夜,几个人都睡着了,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李寡妇慌忙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一条黑影挣扎着爬起来,没等站稳,又摔倒了。 李寡妇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把拴根抱怀里。他扭动了几下身子。低声说:“滚,我不想看见你!” 十年的时间没冲淡他的怨恨,娘俩见面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 李寡妇虽然心里难过,但抱着儿子的手没松开。屋里的几个人都出来了。 拴柱过来搭了把手,几个人拖拖拉拉的把拴根抬到小北炕上。李寡妇端来了一碗水。喂到他嘴边。 拴根扭过头,抬起手把碗一把打翻了。 四春走过来,把碗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从厨房锅里端出一碗小米粥,家里就剩下这点小米,李寡妇舍不得吃,每天熬上一碗 ,她担心大儿子出来吃不了窝瓜粥 。 饿久了,胃不好。吃窝瓜烧心。 四春把粥放在桌子上,看着那个病歪歪,脸色煞白,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一点没客气:“你要想吃,就自己起来吃。不吃就饿着,没有人欠你的!” 李拴根白了四春一眼,对李寡妇说道:“这个也是你和那个人的野种?” 好像十冬腊月兜头一盆凉水,浇的李寡妇透心凉。 她松了手,拴根倒在了小北炕上。 四春拉着李寡妇和巧珍回去睡觉了。这种不知好歹的人,就不能搭理他,你越理他,他越觉得自己重要无比。 只能拿他当臭狗屎。 李寡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起拴根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那个死鬼死以后。婆婆天天上家闹,指着李寡妇的脑门子骂她是破鞋,害死了她儿子。 拴根才七岁,他奶奶告诉他,你爹就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她不是你娘,她是害人精。 拴根听他奶奶的话,从小他奶奶最疼他。李寡妇看不上李福贵,连带着也不稀罕拴根。 他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比娘亲。 拴根听奶奶的话,往他娘身上吐唾沫。骂他娘是破鞋。 李寡妇忍无可忍。打了他一顿大笤帚旮瘩。 没过多长时间,老太太因为思念儿子,也死了。拴根把这一切都算在了李寡妇的身上,他把自己关进小屋子,怎么都不肯出来了。 这一待整整十年。李寡妇觉得,十年的时间,足可以冲淡一切。没成想。拴根的恨意有增无减。 天快亮的时候,李寡妇听见拴根吃力的爬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那碗粥,仰起脖子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以后,他抱着饭碗坐了很久,然后把饭碗扔出去,“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李寡妇的心跟着抖了一下,就听见大儿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几个孩子都醒了,没有一个人说话。眼睛齐齐的看着这个一起生活了十年却依然无比陌生的大哥。 自从李拴根走出小屋以后,李家没了以往的欢声笑语,他整天坐在屋里,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看见他的这个样子。几个人也没了说话的欲望。 李家变得死气沉沉。 李寡妇自己又去拿了几回土豆,窝瓜,有时候还会带回来几穗嫰玉米。用灶坑烧了,给孩子们解解馋。 看着孩子们不再蜡黄的脸,李寡妇觉得,一切都值得! 李拴根一边吃,一边用鄙视的眼神看他亲娘。 李寡妇一接触儿子的眼神,就觉得臊的慌,好像被人扒光了,赤裸裸的没地方躲,也没有地方藏。 过了一个多月,四春发现了一件事,李寡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吃饭都没了胃口,有时候,偷偷的一个人跑出去干呕。 她这是病了! 四春很担心,偷偷的跟在李寡妇的身后,看见她呕的只吐出些绿水。很是心疼。 四春感觉李寡妇表面看着光鲜,其实还不如她娘过的舒心,她和大小哥还有二傻都和娘亲。 可李寡妇除了巧珍和她还算贴心,那两个儿子好像都和她隔着什么。 李寡妇吐完了,喘息了一会,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回过头,看见四春,吓了一跳。 “你咋在这呢!”李寡妇有点心虚,小声问四春。 “你是不是病了?”听了四春的问话,李寡妇的脸色竟越发的苍白了。 “家里有郎中呢!”四春对李寡妇说:“咋不让拴柱哥给你看看呢?” 李寡妇立刻拉住四春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千万不要让拴柱知道。” 李寡妇咬咬牙,伸出小手指:“来,咱俩拉个勾。” 四春无奈的伸出手,和李寡妇拉了勾,但她的心里依旧很困惑。病了,为啥不能说?难道是怕拴柱担心吗?看样子又不像! 大人的事搞不懂,四春忽然觉得,李寡妇家的事好复杂。 入了秋,天气微凉,但中午还是有一些闷热。李寡妇吃过中午饭,带着四春出去挖野菜。 四春今天有点纳闷,李寡妇专挑上岗下坡的地方走,最后竟走到了黄土坑上了。 四春已经小声提醒她几次了,这地方光秃秃的,哪来的野菜呀! 但李寡妇好像听不见似的。 黄土坑是屯子里的人脱丕抹墙取土的地方,时间长了,就挖了一个足有二米多深的大坑。 李寡妇到了坑边,耷拉着腿坐下了。 四春凑过来看了一眼,两三米的大土坑,站在边上往下一看都眼晕。 她往后退了几步,提醒李寡妇:“别坐那,掉下去会摔坏的!” 李寡妇充耳不闻,直勾勾的看着天边的云霞发呆。也不知道她在想啥呢! 第57章 哪里摔坏了? 四春往后退了两步,再回头,看见李寡妇站起来,没等迈步,脚下一滑,随着倾泻而下的黄土一起掉进了坑里。 她趴在坑边往下一看,李寡妇躺在坑底下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四春害怕极了,一边哭,一边寻找下去的路,她转了几个弯,才找到一个缓坡,慢慢滑下去。 紧跑几步,到了李寡妇身边,看着她睁着两只眼睛。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 四春松了口气,还好,还活着。她走过去,抬起李寡妇的头,顶着她后背把她扶着坐起来。 李寡妇皱着眉头,额头上冷汗直冒,她用一只手扶着后腰,慢慢站起来。手往下滑,摸了一手黏糊糊的,她把手拿到眼前一看,手上通红,满手的鲜血。 四春吓得哭起来:“血,你流血了,你哪摔坏了,我要看看。” 四春围着李寡妇转了一圈,手脚没坏,胳膊腿也没折,哪里出了这么多的血?她有点懵。 李寡妇看着满手的鲜血,居然笑了,好像对四春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好了,好了,没事了!”说完竟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说完,李寡妇躬着腰,手捂着肚子,慢慢的倒了下去。 四春哭着坐在她身边,吃力的抱起她,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李寡妇的脸上。 李寡妇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她一会伸直双腿,一会又躬起腰,表情极端痛苦的模样。 四春只知道哭,一点辙都没有了。她哭着对李寡妇说:“你先挺一会,我回家叫巧珍和拴根,你会死这的!” 李寡妇攥紧四春的小手,死活不肯松开。剧烈的腹痛已经折磨的她没有力气回答任何问题了。 过了一会,腹痛缓解,李寡妇伸手摸了四春满是泪痕的小脸,微笑着安慰她:“别怕,我没事,一会就好了。” 过了一会,李寡妇又开始浑身哆嗦,汗津津的手攥的四春死死的。 又过了一会,她居然又平和了。 四春实在闹不明白,李寡妇到底是把哪里摔坏了。一会好一会坏的。 又过了一会,李寡妇变了脸色,汗水顺着脸往下淌。连头发都湿了,浑身筛糠一样的抖动,嘴里不停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勉强站起来,走到一边 ,脱了裤子,蹲下身。 四春不放心,跟在李寡妇的身后,她看见黄土地上一摊血,她吓坏了,一把抱住李寡妇呜呜哭起来。 李寡妇顺势倒在四春怀里,虚弱的像个重病的孩子。 两个人互相抱着,过了很久。李寡妇站起来,拉起四春的手:“走吧,回家!今天的事和谁都不要说。” 李寡妇注视着四春的眼睛,看见她郑重的点了头,放下了心,经过几个月的接触,李寡妇发现四春别看人小,但答应的事一定能做到。 两个人找了一个缓坡爬出了黄土坑。回去的路上李寡妇走的很慢,她的裤子上有血迹,但衣服很大,盖住了。不细看,不明显。 到了家,李寡妇没着急进屋,而是进了下屋(堆杂物的仓房),叫四春进屋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换好了,才出来,抱了一捆柴禾,准备进屋烧饭。 拴柱还没回来。拴根仰躺在炕上, 左腿搭在右腿上面,不停的晃动着,嘴里哼哼呀呀的唱着小曲。 自从他从小屋里出来,就没出过大门,每天除了送屎送尿出屋 ,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在炕上躺着。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一天天长拖拖的躺在炕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他也不嫌寒惭。每次看到他,四春就觉得心口堵的慌。 巧珍这一病,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好。一下地就气喘吁吁的,李寡妇心疼闺女。不舍得让她干活。 拴柱一天早出晚归 ,也是指不上的。 这一家人,就耍李寡妇一个人,没有她,基本玩不转了。 四春知道李寡妇今天差点没摔死,流了很多血,又不让说,她从李寡妇手里接过做饭的家什,在家里,也经常帮娘做饭,这一套流程她还算熟练。 等到拴柱回来,一家人吃了晚饭,李寡妇早早躺下睡了。 第二天,四春吃过早饭,挎着她的小柳条筐,又出去挖野菜了 。李寡妇带回来的窝瓜土豆也快吃完了。 眼下她病的厉害,四春感觉李寡妇蔫蔫的,打不起一点精神。 四春挖了半筐野菜,转悠到了吴家的窝瓜地边上,没等上前,就被看青的连连吆喝,撵走了。 看来白天想要偷点窝瓜土豆,是不可能的,只能等晚上。 四春一想起晚上漆黑一片,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睡到半夜,四春醒了,她翻身坐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家里就快断炊了。 没了吃的,大伙都得挨饿。四春还小,不懂中间的说道,她觉得偷点吃的 ,还真没啥难的。 她和李寡妇每次去,都能拿点回来。就算被抓住,依然可以背一袋子回家里。 她不知道,为了家里人能填饱肚子,李寡妇付出了什么! 李寡妇好像知道四春的心思,她刚穿好衣服,就被一把按住了:“睡觉,你哪都不能去!” 四春无奈的脱了衣服,又重新钻进被窝里。 第二天,李寡妇拉着四春的手,把她拉到院子里。背着拴根和巧珍,郑重其事的对她说:“不准你一个人去偷吃的,千万别去招惹那个马老三,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送走!你记住没?” 看见李寡妇的严肃劲,四春不得已点了头。 可这小丫头主意正,她心里想着,我去地那头偷去,就不会碰着马老三了,也不算说话不算数了。 这么一想,四春觉得自己真够聪明的,天太晚了她是不敢去的。 她暗地里打定主意,等天黑透了,就去,也不贪心,抱一个就跑。 对于自己逃跑的速度,四春还是很自信的,她要全速跑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撵上的。 到了晚上,四春早早躺下了,等到李寡妇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她一骨碌爬起来,悄悄的推开房门,偷偷的溜了出去。 第58章 哎,我呸 四春一溜小跑,到了窝瓜地边,天还没完全黑透。吴二蹲在地边上抽烟,火光忽明忽暗的。她躲在草丛里,不敢现身。 吴二抽完烟站起来,溜着地边开始转悠。 四春看见他走远了 ,猫着腰钻进地里,顺着垄沟子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大窝瓜,揪下来,抱怀里,转身就跑。 可由于她太着急,脚底下被藤蔓一绊,摔了一个大跟头。 吴二听见响动,回过头往这边跑过来。四春舍不得刚到手的大窝瓜,抱在怀里。跑的自然慢了很多。 很快被吴二追上,抓了个正着。 吴二阴沉着脸 ,万年不乐的一副模样。看的四春心跟打鼓一样,砰砰直响。 “谁家的?”吴二伸手把窝瓜从四春怀里抢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咋看你面生?” 四春咬着嘴唇,不说话。吴二凑近四春,仔细的看了一会问她:“你是不是李寡妇家捡的那个孩子啊!” 四春点点头。 吴二往地上吐口唾沫:“你真会挑人家,满下洼子就这么一个好女人,哼哼,你就进她家门了。” 别看四春小,那也能听出好孬话,吴二的话语有刺,带着明显的鄙视。 四春不明白 ,李寡妇又漂亮,又能干,为啥别人都不喜欢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吴二难得的笑了:“怎么的,你还想打我呀?你说这李寡妇心眼多不好使,她一大家人,让你出来偷东西,你还拿她当好人呢!” 把窝瓜放进四春怀里:“吃人家的嘴短,啥也拿不回去,李寡妇再打你!拿走,拿走。明天可别来了,再让我抓住你,押你去游街!” 吴二平时没有人和他说话,得着说话的机会,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了。 四春怀里抱着窝瓜,后退着往回走。吴二看见她走了,又撵上了几步,扯着她的一只耳朵大声说:“小丫崽子,记住了,可千万别去马老三那偷东西,那老家伙不是人揍儿。” 四春转过身,跑了。吴二又喊了一句,“记住喽”转身回去了。 看见吴二走了,四春把窝瓜放在地上,坐在上面歇了一会,抱起来一口气跑回家。 看见四春抱着窝瓜回来,李寡妇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照着四春的屁股蛋子使劲拍了一巴掌 :“我说的话你为啥不听。” 四春往后躲了一下,李寡妇一把抱住,着急的问:“快告诉我,马老三把你咋了?” 四春低着头,不敢吱声,看得出来,李寡妇真的生气了。 看见四春不说话,李寡妇更害怕了,她把四春抱住,一遍遍问:“马老三把你咋样了,你倒是说话呀,你想急死我呀?” 四春见李寡妇真急了,才小声说:“我没见马老三,是在地的那头偷的。被抓着了,那个人放我回来了。” 李寡妇让四春把经过仔细的说了一遍,才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看吴二表面上倔的要命,心眼不坏,还真是个好人。” 对四春又叮嘱了一遍 。四春也答应了,自己再也不去偷窝瓜了。 李寡妇这才放了手,打了盆水,亲自给四春洗了脚,弄的她十分的不好意思。 今天拴柱回来的晚,等到四春都躺到被窝里,他才进门。 今天和师父出了一趟门。所以回来的晚了。他和拴根打招呼,可拴根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他。 在这个家,他谁都不待见。看见弟弟妹妹,他总是用审视的眼神,看他俩都像是野种。只有他自己,才是李家的正统。 没过两天,四春没忍住,大白天又去了李家的窝瓜地,刚进去,就被抓了个正着。 这几天,吴家的庄稼丢的太多了,吴有德动了怒,几个看青的都挨了一顿臭骂。 必须抓几个现行,杀鸡儆猴。 四春被推进了地窝棚。窝棚里还有几个女人,低着头,红着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样。 四春有点纳闷,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处置她们。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进来,让几个女人站成一排。那个男人把一根绳子穿了一个窝瓜几个土豆子挂在女人的脖子上。 四春听见有人哭了。 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嚎啕:“我不游,我不游街,我一个都没偷着,我冤不冤啊!” 男人乐了:“这可怨不着我,谁让你撞枪口上了呢?你看人李寡妇多会来事呀!是吧,陪马老三睡一觉,一家人是不是不用挨饿了!” “哎,我呸!”女人冲着男人吐了一口,大声骂:“你拿我跟那个破鞋比呀!你缺德不?” 四春越听越生气,上去一把薅住女人的头发:“谁是破鞋?”照着那张满脸皱纹的老脸就是一巴掌。女人当时被打懵了。 等到她回过味来,爬起来,把四春拦腰抱住 ,摔倒在地:“谁家的小婊子,有娘养没娘教啊,看今天老娘怎么收拾你!” 女人本来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呢!自己头一次来偷吃的,刚进地,就被抓住了,一点实惠没捞着,还弄个游街的下场 。 心里正憋屈呢,不知道哪来的小崽子,居然上来就给了自己一撇子,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吴家的人她不敢惹。一个小丫头居然也欺负到了她的头上。想想就生气。 四春也不是好惹的,这么多年久经沙场,看见女人把她摔倒在地,顺势往旁边一滚,到了炕边上,翻身上了炕,抬腿踹开窗户,跳出去跑了。 四春一个人跑起来飞快,一个看青的在后面撵了一阵,被四春越拉越远了,只得回来了。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人都跑了,总不能因为一个窝瓜,满屯子抓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吧! 剩下的这几个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脖子上挂着土豆窝瓜,被人压着,前面人打着锣,在屯子里按趟街游行。 女人们臊的头都不敢抬。 走过李寡妇的门前,看见刚才的那个小丫头居然坐在矮墙上看热闹。 女人气坏了,扯下脖子上的一个土豆子朝四春打过去,四春一蹿高,稳稳接住,她冲着女人拍了一下巴掌,大声喊到:“再来一个!” 第59章 饿了,拿点吃的不算偷 这件事过去以后,李寡妇陪马老三睡觉的事,基本整个下洼子都知道了,而且愈演愈烈,搞的满屯子沸沸扬扬。 李家的孩子,拴根和巧珍不怎么出门,唯一每天都出门的只有拴柱。 李寡妇很是担心,怕拴柱听到风言风语。 马老三这个人,吴二说的一点没错,就不是个人揍儿,屯子里的传言,都是他传出去的,他这是采花卖花。 李寡妇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晚上拴柱回来,闷头吃了饭,一句话没说,倒头睡觉了。 就那情绪低落的样,不用说,李寡妇也知道他这是听着传言了。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巧珍从小定的亲事,男方家来人退了亲。说的很含蓄,为了啥事双方都心知肚明。 说媳妇看家,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闺女。 拴柱几天没说话,脸阴沉的能拧出水来。临出门之际,他拉起四春的手,把她拉到门外。 四春看着拴柱笑:“干啥,哥!” 拴柱低着头,半天没言语。四春有点急了,打了他一巴掌:“你倒是说话呀?把我拉出来,又不说话,想干啥?” 拴柱沉吟了半晌,憋红了脸:“要不,我再把你带回我师父家?” “我不去,我干啥去他家?”说完,四春皱了眉头:“是你娘要赶我走?” “不是,不是!”拴柱赶紧否认:“我师娘的意思!” 李寡妇的风流韵事,都传到西川镇了。也难怪,黄旭的小门诊,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八卦新闻当然少不了。 四春当时是从黄家出去的,陶麒一直有点过意不去,这么久了,也没找到她哥哥,在李家,守着那样一个女人,挺好的孩子,再被带跑偏了。 陶麒非常委婉的和栓柱把这事说了。拴柱的脸当时红的像渗了血,一句话没说,转身跑了。 黄清清看见拴柱跑了,回过身数落了她娘几句:“你干嘛非提这茬啊?拴柱要脸,有啥样的娘,他有的选吗?” 陶麒有点后悔,但很快释然了。闺女的那点小心思,瞒不了人,让拴柱知难而退。也省得她和闺女多费唇舌了! 这样的人家,说出大天来,闺女也不能给。衣服不等穿破,倒让人指破了。 四春看李寡妇一家人,觉得好笑,三个有病的 ,偏偏还有一个是看病的,看病的看起来比有病的还有病! 整天都拉着个脸,日子就不过了? 李寡妇消沉了这么多天,也想开了。再厚的门板也挡不住传言。让他们说去,说够了自然不说了。 李寡妇穿戴整齐,专挑人多的地方去。柳腰轻摆,款款而来。说话的几个娘们当时闭了嘴。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李寡妇话刚出口,人群当即散了。 人都有一个通病,越害怕别人说,别人就越说,你若不在乎,倒没有人说了。 事情过去了一阵,基本消停了。李寡妇和马老三的事也没什么热度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又把李寡妇推到了风口浪尖! 四春看见家里吃的少了,又溜达到了吴家的地边上了,有了上一次逃跑的事,看青的长了心眼,偷偷的躲了起来。 四春毕竟是个孩子,没大人那么多的心眼,趴在壕沟边上看了一会,地里一个人没有,溜到窝棚边上,偷偷往里一看,也不见人影。 她以为,大晌午的,没准是回家吃饭去了。 自己告诫自己,不贪心,进地里摸一个就走,无论大小。结果她刚一进地里。看青的从窝棚后面绕出来,当场把她抓住了。 感情刚才人家和她捉了个迷藏! 一串窝瓜土豆串成的大项链戴在了四春的脖子上,头里鸣锣开道。四春十分自觉,没等来人压着,自己跟在打锣的后面。 一边走一边想起了小时候,大小哥哄她玩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哥俩一边唱着一边走。 歌词她早忘了,但那铿锵的曲调还记得,四春脚一跺,大声开唱。引来不少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 打锣的也不时的回头跟着哼唱几句,这么一看,队伍倒不像游街的,倒有点像巡演了。 小钢炮听见鸣锣声跑过来看热闹,到了跟前一看乐了:“哎吆!原来是你呀!” 他倒退着脚步走在四春前头,用手拖着她脖子上的土豆窝瓜项链:“你说你怎么蹦起来的呀,我练了有些日子了,肚皮都练肿了,还是蹦不起来。你教教我呗!” 四春不理他,自己越唱越起劲。小钢炮不耐烦了,把她脖子上的大项链一把扯下来:“嘎哈玩意,饿了拿点吃的,算啥偷啊!游啥游啊,把这土豆窝瓜给她送家去!” 打锣的愣神的功夫,小钢炮把土豆窝瓜扔过来,一把扯住四春的胳膊:“走,上我家草垛练去。” 俩孩子手拉手跑了,剩下一群看热闹的。打锣的没办法,拿着这串土豆窝瓜送去了李寡妇家。 李寡妇这才知道,四春又惹事了。 事后,刚消停没几天的传言又起了“真是守啥人学啥人,那孩子才多大,勾引人的本事盖过李寡妇,连小钢炮那小活驴都弄的五迷三道的!” 这件事,让李寡妇陷入久久的沉思。看来,四春的去留得重新考虑了。 这件事,李寡妇还没考虑明白呢,下一件接踵而来了。 李寡妇早上起来,推开房门,看见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二斤多小米。 她叹口气 ,不用猜,她都知道,这是宋连生送的,以前,拴生活着的时候,宋连生出门挣了钱回来,都会送点小米,因为拴生常年身体不好 ,离不开小米稀粥。 自从拴生死了以后,宋连生没再送过。李寡妇也以为,俩人的这段感情随着儿子的去世,也就断干净了。 李寡妇想不到宋连生还想着自己,她的眼睛有点湿润了。把小米抱怀里。心里想着:“就算我借他的,等有了再还他吧!” 晚上,稀溜溜的熬了点小米稀粥,这些天,孩子们除了窝瓜土豆,连个粮食粒也没吃过。 这点小米算是救了急了,无异于雪中送炭啊! 第60章 我让你骂 第二天,压地缸一大早来到李寡妇家,隔着大门,翘着脚开始骂:“养汉老婆,你给我出来,把我家的小米子还给我!你个不要脸的!” 压地缸这一闹,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一看人多了,她更来劲了:“俺家那败家老爷们把我给闺女逮月子准备的十斤小米给这个骚娘们拿了一半。” 这么长一句话,压地缸没喘气,一口气说完了。 众人听她说完,都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憋的慌! 压地缸也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二斤多小米,到了她嘴里,愣是给翻了倍。 宋家七个闺女,大的成亲两年了,这不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压地缸自己一口气生了七个闺女,看见外孙子,稀罕的没法的,好容易托人买了十斤小米准备给闺女下奶,今天一看,居然少了。 拴生活着的时候,宋连生时长不短的给李寡妇家送小米,压地缸是知道的, 但拴生是老宋亲儿子,她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也假装不知道。 如今拴生死了,宋连生再给李寡妇送小米。压地缸肯定不能干了。 “我闺女婆家穷的掉底,一个月子全指望这点东西呢!” 压地缸一拍自己的肚子:“你们大伙看看,我这也几个月了,我自己都舍不得留一点呢,凭啥给她呀,她家缺吃的,谁家不缺呀!” 压地缸这话说的一点不假,这年头,谁家都缺吃的。 她这样一说,大伙才注意 ,压地缸的腹部微微隆起,是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这可是博取同情的最大筹码! 李寡妇听见压地缸在外面骂的难听,也只能装听不见,自己确实吃了人家的小米,现在就算她想还回去,也不能够了。 吃了一顿,再说二斤被压地缸硬说成了五斤,怎么还,说二斤,谁能相信? 李寡妇躲在屋里不出来,拴柱哭丧着脸不说话,娘再不对,也是娘,还轮不到他说三道四。 至于出去替他娘出气,拴柱不敢,毕竟自家理亏。真要是让那娘们一口唾沫吐在脸上,估计他连擦干的勇气都没有。 看李家没反应,压地缸越骂声越大。李拴根坐在凳子上,浑身抖的像下来神一样,他用阴冷的目光看着他娘。 李寡妇接触到儿子的目光,身上居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赶紧低下头。 拴根并没有因为母亲的避让而放过李寡妇,他凑过去,贴着他娘的耳边小声说:“你真不要脸!” 看见李寡妇白了脸色,拴根狰狞的笑了,他用手指着她娘的鼻子,大声喊:“不要脸!” 这一嗓子,屋里的人都懵了,一时之间,都没反应了。 李拴根光着脚丫子,踹开房门,疯了一样跑到大门口,巡视了人群一眼,那冰冷恶毒的眼神,人群立刻就没了声音了。 拴根十年没露过面,下洼子人几乎都忘了,李家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大伙还是从他那酷似他爹李福贵的脸猜出来的。 这小子长时间不见阳光,脸色惨白的没一点血色。 压地缸看人群安静下来了,也愣了几秒,立刻就猜出来的人是谁了。 压地缸一看李家出来人了,立刻来了精神头,左一句破鞋,右一句臊x养汉的,啥磕碜她就骂啥! 正骂的满嘴冒白沫子,李拴根闷声不响的走过来 ,盯着压地缸:“你再骂一句我听听!” 压地缸撩起眼皮,白了李拴根一眼:“养汉精还怕骂呀,破鞋头子还不让人说呀!” “我让你说!”那个说字打着旋儿,拐着三个弯的高音从李拴根的嘴里飙出来。 压地缸愣神的功夫,李拴根一脚照着她的肚子踹下去,等人们醒过神来的时候。李拴根已经在压地缸的肚子上踹了好几脚了。 压地缸睁大眼睛,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过来两个人把拴根架开,他的双脚离地,还在不停的蹬扯。 李寡妇看儿子闯祸了,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拴柱后面紧跟着。 到了压地缸面前,拴柱蹲下身,看见有血从她的裤角流出来,他赶紧站起身,小声和李寡妇说了一句话,转身跑了。 压地缸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快五个月了,胎死腹中。整不好要出两条人命。 拴柱要去西川镇找他师父黄旭,这么大的乱摊子,他接不住! 看见血,压地缸一声尖叫,嚎啕大哭起来。 李寡妇也吓懵了,扎撒着两只手,全然没了平时的镇静劲。 四春看见巧珍吓的脸色苍白,怕她再吓坏了,把她半拖半扶的送回屋里。 众人找来一辆平板车,七手八脚的把压地缸抬上去,送回了宋家。 李寡妇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压地缸去了宋家。 自己曾经发誓,再也不踏进宋家半步。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了。 宋连生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奔自己家来了,有点纳闷,四姑娘跑出去一看,大伙推着她娘回来了。 她冲着宋连生大声喊:“爹,是我娘被推回来了!” 宋连生心里咯噔一下,这败家娘们,真去了暗香家,这两人一定是打交手了,用车推回来,怎么也不至于。这是要讹人? 对于自己老婆那个不讲理的劲,宋连生是早就领教过,不过这半辈子,压地缸一直巴结他,两个人虽是夫妻,但不对等。 等到车走近了,宋连生看见车板子上点点滴滴殷红的血迹,也是吓了一跳,他看了李寡妇一眼。 记忆中,她还是善良的,怎么也不至于对一个孕妇下这样的狠手! 看见自家爷们,压地缸一下子扑过来,抱住宋连生,一边哭一边说:“完了,孩子保不住了。这要是个儿子,我要把老李家平了!你可不能再偏向李寡妇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宋连生把压地缸紧紧抱住,眼里闪了泪光。 十几年的夫妻,虽说没有感情,但一个锅里搅马勺,也就是一家人了!更何况她的肚子里怀的还是他宋家的种。 这怎么能让他不着急呢! 第61章 以后离俺家老宋远点 看见自家爷们眼里的泪光,压地缸蒙圈了,这眼泪代表啥,他这是心疼了? 他心疼了,他知道心疼我了!压地缸的心里一阵激动,过了半辈子了,这块石头终于被我捂热了。 看见宋连生的眼睛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对于旁边的李寡妇,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压地缸的心里美滋滋的,连肚子好像都没有那么疼了。 众人把板车推到房门口,宋连生把压地缸抱起来,进屋放在炕上。 几个闺女看见娘这个样子,都吓的哭起来。 压地缸大声吆喝她们:“嚎啥嚎,我又死不了,三丫,赶紧给我烧点开水喝,渴死了!” “四丫,把尿罐子拿来,我要尿尿!” 闺女多有闺女多的好处,压地缸往炕上一躺,丫头们里外屋忙乎,一会的功夫,她的要求就全办好了。 宋连生一直坐在压地缸的旁边,手里攥着她的一只手,半辈子了,俩人这么亲热,还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 众人七嘴八舌的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宋连生听,李寡妇站在一旁,尴尬的要命,走是绝对不能走的。 拴柱去请黄旭了,别看现在压地缸没啥事,死孩子不奔生,生不下来,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宋连生皱着眉头,脸上没啥太丰富的表情,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 李拴根这小子, 太疯狂了,这还是人吗?对一个孕妇下这样的狠手,太残忍了。 这么一个牲口玩意,操心的日子在后头呢!暗香这是啥命啊,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拴柱和黄旭两个人很快到了。 黄旭给压地缸检查了一遍,又号了脉象,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现在只能是堕胎了。 看了一屋子的人一眼,黄旭说:“大伙都回去吧,在这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碍手碍脚的!” 大家伙点头,陆陆续续的走了。 李寡妇站在旁边,默不作声,也不知道该干点啥,一时之间,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嫂子,你也先回去吧,用着你的时候再叫你,拴柱留下来,给我打下手就行了。” 李寡妇听话的出了宋家的大门,才发现腿软的像面条一样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 她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眼前总是闪过压地缸血淋淋的裤腿:“可别出啥意外啊!” 李寡妇在心里一遍遍的祈祷:“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虽然平时她从来都不信菩萨。但这次还是希望观音大士能听见她的心声。 回到家,巧珍和四春一脸期望的看着她,而拴根仰躺在椅子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李寡妇寒了心,这孩子心硬如铁,太残忍了。 黄旭和拴柱忙乎了一天一宿,一个五个多月的女婴终于在压地缸呼天喊地的叫声中顺利生下来了。 拴柱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一句话没说,一头扎在炕上睡着了。 看见二儿子回来倒头就睡,李寡妇宽了心,压地缸这是没事了。 毕竟一条人命,李寡妇知道这事不算完! 看见儿子睡着了,李寡妇出了门,奔宋连生家去了。 到了宋家,推开门,一股子汤药味扑鼻而来。 压地缸坐在炕上,围着被子。看见李寡妇进来, 把脸扭向一边。 意思很明显,这儿不欢迎你。 宋连生看了三闺女一眼,三丫会意,撇了一下嘴,给李寡妇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李寡妇没坐,她冲着压地缸双膝一弯,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宋连生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压地缸心里的这口怨气不出,日子永远过不消停。 对于李寡妇的下跪,宋连生没发表任何意见,他甚至视而不见。 因为只有给压地缸一种错觉,曾经在他心里,无比珍视的小师妹暗香,在他宋连生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位置了。 只有这样,压地缸才有可能真正放过李寡妇! 宋连生不言语,他甚至还点了一袋烟,若无其事的抽上了。 对于宋连生的态度,压地缸挺满意。 她是真没想到,那么傲气的李寡妇,有朝一日会跪在自己面前。 看着就解气! “哎呀,浑身哪哪都疼!”压地缸哎吆的声挺大:“三丫,扶我躺下!” 宋连生亲自过来,扶着自己的老婆躺下,还为她掖了掖被角。 压地缸用被子蒙住脑袋,偷偷的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她从来没想过,她这辈子还能得到宋连生的怜惜。 昨天折腾了一天一宿,早就身心俱疲了,哭了一阵,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到她睡醒了一看,李寡妇还在地上跪着呢,她的五个丫头排成一排,齐刷刷的看着她。一个个的脸上还满是同情。 是同情,没错。 压地缸急忙把目光转向了宋连生,看见他依然坐在椅子上,连姿势都没变。 压地缸很满意,她以为趁着她睡着了,宋连生一定会把她扶起来,亲自送回家。 看来,宋连生是真生李寡妇的气了,压地缸闭上眼,装睡! 三丫走过来,盯着她娘的眼睛看了一会,对身后的几个妹妹说:“她装睡呢!眼皮还一跳一跳的呢!” 几个孩子凑过来,你摸一把,她摸一下的,压地缸装不下去了。 睁开眼睛,瞪了闺女们一眼:“干啥?还让不让人睡了?” 三丫向李寡妇努了努嘴,压地缸装作看不懂。重新闭上眼睛。 “哎呀,娘,你别装了!”三丫急了:“我暗香姑姑都跪了几个小时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咋滴。” 压地缸扶着炕墙坐起来,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靠在墙上! “咋的 ,胳膊肘往外拐?我才是你亲娘!”压地缸威严的扫了几个闺女一眼:“你们是想帮着外人对付你娘吗?” “打你的也不是她呀!”六丫别看小,说的倒是实话。 “让我姑姑起来吧!”四丫也跟着求情。 压地缸低下头,抹起了眼泪。用手指点着李寡妇:“你看看,俺家的孩子们心眼多好使!再看看你家的,养的那叫一个啥玩意!这事就算翻篇了,你要是有良心,以后就离俺家老宋远点!” 第62章 一条鱼腥了一锅汤 别看压地缸平时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知道用什么讨价还价。 李寡妇被几个孩子搀扶起来,腿酸麻的站都站不稳。 压地缸网开一面,这份人情不能不领,虽然当着孩子们的面,李寡妇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但硬着头皮也得表这个态! “嫂子,你放心,以后我和师哥再有半点勾搭连环……”李寡妇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把右手举过头顶,接着说:“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誓言发的够毒的,就连宋连生都禁不住浑身猛的打了个哆嗦,好像那个天雷真就劈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压地缸抿着嘴,强忍住笑意,这下放心了,李寡妇既然发了毒誓,今后肯定和老宋断的利索。 压地缸有点感叹,真是祸福无常,自己搭出去一个闺女,换回来爷们回心转意。李寡妇又发了毒誓,以后自己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呸呸呸,”压地缸连着呸了几下,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这是何苦呢,我还能信不着你吗,发这毒誓干啥,让旁人听见,还以为我逼你呢!” 压地缸换了个姿势,接着说:“行了,话都说开了,谁也别忌讳谁,从今往后,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吧!” 李寡妇苦笑着,连连点头。颤着两条腿,出了宋家的大门,天边的晚霞绚烂无比。已近黄昏了! 一路晃晃悠悠的,李寡妇强支撑着走到自家门口,再也挺不住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忍不住泪水长流,失声痛哭。 拴柱,四春和巧珍赶紧跑出来,俩丫头扶着李寡妇放在栓柱的背上。 拴柱使劲往上颠了颠,背着他娘进了屋。放在炕上,盖上被子 。 李寡妇闭上眼睛,心里烦躁,不想说话。 李拴根歪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放在靠背上,看见李寡妇一脸疲惫的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站起身,塔拉着鞋回他的小屋去了。 对于这个娘,没有一点亲情可言,好像是几辈子的冤家一样。 儿女是冤家,这话用在李拴根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李寡妇在炕上整整躺了两天,水米没打牙。第三天,她勉强爬起来,出门去了。 这两天,她不但不吃不喝,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拴柱,四春和巧珍都是满脸担忧,只有拴根不以为然,他撇了一下嘴,嘟囔一句:“好大闪神!” 四春使劲瞪他一眼,拴根没生气,相反,还嘿嘿笑了。自从他知道四春是捡来的,对她的态度竟然变好了。 这个家里的人,他只对四春有笑模样,看其余的人都跟欠他一吊钱没还似的! 李寡妇小半天才回来,领回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回来。 这个女人姓苏,人称老苏婆子,是个保媒拉纤的媒婆,谁家领养个孩子,谁家的孩子要送人,基本上也都找她。 老苏婆子进了屋门,一直打量四春,脸上笑的花一样。 “嗯,是不错,小丫头俊着呢!看着也机灵!”她用一只手握住李寡妇的手,另一只手在上面重重的拍了一下:“放心,你就擎好吧!” 说完扭着屁股,一步三摇的走了。 李寡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低下头,轻轻的叹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本来就不是自己家的孩子,送出去找个享福的地方吧!自己家这个现状,吃了上顿也没下顿。 再说本来李寡妇名声就不好,又出了拴根这一档子事;—脚把一个五个月的孕妇踹的流了产 。 这件事在下洼子影响很坏。人们背地里都说“一个破鞋的娘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 本来栓柱很懂事,为人也谦和,看见人不笑不说话,又懂医理。是个不错的孩子。 巧珍也乖巧可爱,眼下拴根是一条鱼腥了一锅汤,对于李家的孩子。都没什么好印象了。 所以,李寡妇做了个决定,要给四春找个好人家,也免得受自己的牵连 。 过几天,老苏婆子回了话,西川镇上有户人家,姓刘。做点小本生意,家境也殷实。家中有个男孩,八岁,想找个童养媳。 捎来话,问李寡妇有没有意见。 李寡妇犯了难,听起来还不错。就是这童养媳让人不托底。 本来李寡妇的意思是给四春找户最好没孩子的人家,哪怕条件稍微差点也行。四春过去,能当亲闺女对待。 童养媳其实也不少,但李寡妇知道,享福的少,遭罪的可就多了。 一般的人家,找个童养媳都是为了多个人干活 ,哪可能是让你享福去了! 李寡妇在心里,反复权衡,最终给人回了信:“算了,再踅摸踅摸,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老苏婆子不死心,三天两头的来,把那家人家夸的天花乱坠。 李寡妇又有点活心了! 反正西川镇也不远,李寡妇决定自己亲自去看一下。 那家人开个杂货铺,刘氏杂货铺。买卖不大,但吃穿肯定不愁,两口子人看着也老成。 小男孩长的不丑,白白净净的,戴着个瓜皮小帽,看见李寡妇羞涩一笑,躲到他娘的身后去了。 女掌柜的嘿嘿一笑,在衣大襟上擦了一把手,给两个人泡了茶水,又让男人张罗饭菜,对人倒是很热情。 李寡妇伸手拉住小男孩,那小孩笑着往后躲,他娘把他抱怀里 。对李寡妇说:“认生。” 李寡妇问那孩子:“你几岁了?” 孩子用手比划了一下:“八岁。” 李寡妇对这家还挺满意,孩子少,家境好,而且小孩长的也不丑,年岁也相当。 最后,李寡妇和掌柜的两口子达成了协议,让四春来待几天,熟悉熟悉,两孩子要是能玩到一块去,这事就算成。 如果玩不到一块去,这事就算黄。 刘家两口子互相看了一眼,同意了。 李寡妇回家偷偷的征求四春的意见,四春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李寡妇叹口气:“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李寡妇决定瞒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四春很配合,和谁也没说。 晚上,四春一夜没合眼,来了这么多天,对于这个家,已经有了感情。舍不得走! 但人家不要你了,你又不能死乞白赖的赖着不走。这天晚上,一向坚强的四春蒙着被子,偷偷的掉了眼泪。 第二天,李寡妇等拴柱走了以后,才领着四春去了刘家杂货铺。 第63章 人送外号老八岁 临出门的时候,四春拉着巧珍的手问:“你会想我不?” 巧珍笑了:“我娘又要领你去哪?你都快成了她亲闺女了,她到哪都带着你,都不带着我!” 四春在心里想:“我是什么亲闺女,她都要把我送走了!” 这话不能说出口,可她生性执拗,拉着巧珍手不松开,一个劲的追问:“你倒底会想我不?” “想,想!”巧珍咯咯笑着,松开了四春的手:“我还没来得及想你呢!你就回来了!” 四春看着巧珍,也笑了,笑得苦涩。只是巧珍忙着要洗衣服,没注意四春强忍着的泪水。 走到大门口,四春停住脚步,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 “一定要送我走吗?”四春看着李寡妇,声音近乎哀求:“我不吃闲饭的!” 李寡妇的心里也非常难过:“我是为你好,不送你走,长大你会恨我!” 其实,李寡妇也舍不得四春走,这个小帮手,帮自己度过了多少难关啊。 “我想你们了,我能来看你们吗?” 李寡妇蹲下身子,把四春紧紧拥进怀里,低声啜泣:“你啥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我让你拴柱哥去接你!” 四春把脸贴在李寡妇的后背上,轻轻的对她说:“你就像我娘,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以后我能叫你娘吗?” 几句话 ,李寡妇再也忍不住眼泪,她的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为啥非要这样呢,孩子和我长大又能怎么样呢?一想起被人鄙视的眼神,李寡妇还是觉得自己不能那么自私。 把她送走是对的,等她长大了,就知道自己的苦心了。 她狠狠心,拉起四春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刘家杂货铺,几个人早就等在外面了。看见四春,夫妻俩都非常高兴。 听老苏婆子说小丫头不但长的好看,还机灵,今日一看,此言不虚呀! 对四春,刘家夫妻两个非常满意,拿出准备好的新衣服给四春换上,这一捯饬,小丫头更水灵了。 小男孩刘秀才捧出来一大堆好吃的,一个劲的催促四春:“你吃这个,你快吃那个。” 刘掌柜的搓着手笑:“这小子从小也没个兄弟姐妹,一个人孤单坏了,可下子来了一个一起玩的,可不就乐坏了!” 看着一家人对四春的热乎劲,李寡妇稍微放宽了心。 刘家女掌柜的看穿了李寡妇的心思 ,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你放心吧,我一准拿她当亲闺女待,在我这,受不着一点屈!没事你就来看看,我要是给她气受,你抠我眼珠子!” 李寡妇笑了:“我算看好了,这孩子在你这,算是掉进福堆了。” 李寡妇说完低下头,眼泪不经意的落下一滴。看四春和刘秀才玩的挺好,冲刘家夫妻摆摆手,指指四春。 刘家夫妻俩会意,知道李寡妇怕孩子闹着要跟回去,选择偷偷离开。 两个人笑着摆摆手,算是送别了。李寡妇没敢回头,脚步匆匆的走了。 听着李寡妇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四春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下来了。顺着脸颊不停的流下来。 刚才几个人的谈话四春都听得清清楚楚,表面上她是和秀才玩呢,可实际上她支愣着耳朵一直在听。 听见李寡妇头也不回地走了。四春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刘秀才歪着头,看着四春,冲着他娘喊:“娘,她哭了” 女掌柜的赶紧跑过来,把四春抱怀里,百般哄劝,可四春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最后刘掌柜的说了话:“你让她可劲哭吧,哭够了就好了!” 四春听见这话,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刘秀才看着看着,也跟着哭起来,一时之间,哭声震天,把个买货的人生生吓跑了! ………… 李寡妇回到家,也是怅然若失。巧珍过了一会,才发现四春没回来。看见娘的这个神情,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走过来,拉起李寡妇的手:“娘,四春呢?她咋没回来!” 李寡妇低着头,样子很颓废,听着闺女一遍遍的问,懒的回答! 看见娘的这个样子,不用回答也知道了,四春被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一把甩开娘的手,冲着她大声喊:“你为啥要这样,她也没吃闲饭啊!”说完,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巧珍一向乖巧,说话也总是细声细语的,不是气急了,不会这么大声的和娘喊叫。 李拴根翻了翻白眼:“卖了多少钱啊!你可真够缺德的!” 李寡妇心里难过,也懒得照顾孩子们的情绪。这两个都这么激动,那个回来说不定怎么闹腾呢! 四春说到底是拴柱带回来的,就算要送走,也应该经过他同意。 可他会同意吗? 晚上拴柱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一进屋就问:“四春呢?不是又去偷东西去了吧?” 没有人回话,栓柱有点奇怪,转过头问巧珍:“四春呢?” 巧珍低着头,栓柱又问了一遍,她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她一哭,拴柱倒笑了:“这是咋的了?你哭啥,说话呀!” “说啥话呀!”拴根低着头一边剪指甲,一边阴阳怪气的说:“被你那个好娘换钱喽!” 拴柱抢过拴根手里的剪刀,扔在地上:“你就不会好好说话,是我娘不是你娘,你在这样说娘,看我不……” 拴柱忽然想起来,他有多久没叫过娘了! 他举了举拳头,还是无奈的放下了。这个大哥真是令人讨厌。 李拴根压根就不在意栓柱举起的拳头,他的这个弟弟,从小就胆小怕事,让他打人,他也得敢啊! 拴柱没功夫和他们嚼嘴磨牙,直截了当的问她娘:“你把四春弄哪去了?” 李寡妇看了一眼一脸愤恨的二儿子,没再隐瞒:“西川镇刘家杂货铺!” 拴柱听见他娘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虽然外面已经有点黑了,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把四春找回来。 刘家杂货铺拴柱知道,他家有个男孩,八岁,从打八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八岁,人送外号老八岁。 第64章 别乱跑,后面有狼 拴柱一口气跑到西川镇,刘家杂货铺离黄旭家不太远。栓柱和师父去他家给刘秀才看过病。 轻车熟路,拴柱拐了几个弯,到了刘氏杂货铺,天几乎黑透了。 刘家两口子正在给杂货铺上门板,关门了。看见拴柱走过来,刘掌柜笑着问:“这不拴柱嘛,还没家去呢?” 拴柱跑的气喘吁吁的,听见刘掌柜的问话,赶紧搭腔:“回去了,又来了!” “哎吆,那是有啥事呀!”刘掌柜来了精神头:“可是谁家有病重的人了?” “不是,”拴柱看见夫妻俩忙完了,跟在后面说:“我是特意来你家的!” 刘掌柜一听话茬,有点不对,特意上他家来,他家今天来了个小姑娘,不是和她有关吧! 他心里画魂,脸上没表现出来,干笑了几声:“蓬荜生辉啊!”弯着腰,客气的把拴柱往门里让。 拴柱也不客气,几步进了院子,屋里亮着灯。传来刘秀才的笑声。 刘掌柜打开房门,把栓柱让进屋里。 四春耷拉着腿,坐在炕沿上,一只手搅着衣角,看见拴柱,眼睛当时亮了。 拴柱也没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对刘家两口子说明来意,四春不送人了,他要领回去。 四春一听乐了,一个高蹦下地,穿上鞋,跑到拴柱身边,拉起他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刘秀才一看拴柱要把四春领走,不干了,跑过来,照着栓柱踢了一脚:“滚蛋,别碰我媳妇!谁碰我媳妇,我就打谁!” 四春虎着脸对刘秀才说:“别瞎说,谁是你媳妇呀!” “我没瞎说呀!”刘秀才有点急了,伸手拽了四春两下 ,没拽动:“爹,娘!快来!” 刘家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刘秀才他娘说话了:“拴柱,你不知道,俺儿说的是真的,你娘确实把这丫头给俺家做童养媳了!” “我娘说了不算,我是一家之主!”拴柱这话说的没毛病,那时候女人地位低下,有儿子就轮不到女人当家。 “再说就算我娘同意,我们现在反悔了,不结这门亲了!” 秀才他娘摊开双手:“你看看,这不挺好嘛,两孩子多般配!” “般配?”拴柱说完脸都涨红了,这小子心地纯善,不愿意揭人短处,但逼到这了,也不得不说。 他蹲下身,拉起刘秀才的手问:“秀才,你今年几岁了?” 刘秀才用手比个八,然后看了他娘一眼,很得意:“八岁!” 拴柱又问:“那你去年几岁呀!” 秀才他娘赶紧拦着:“不带这么问的呀!” “我知道,”刘秀才小脖一扬,用手又比了个八字:“八岁!” “那你明年几岁啦?”拴柱接着问。 刘秀才又用手比了个八字:“八岁!” 四春咯咯笑了:“你怎么老八岁呀?” 看见四春笑,刘秀才也跟着笑了:“嗯呢,我老八岁!” 秀才他娘叹口气:“俺儿就这点毛病,也不是啥大毛病吧,那不识数的人多了!我看两孩子挺好,也般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她说出这话,心里也没底气。 “他得有十二了吧?”拴柱接着扒。刘秀才不光不长岁数,也不长个头和心眼! “哎,算了!”刘掌柜的倒看的开:“丫头你领回去吧!不勉强,强扭的瓜也不甜!” 他看了四春一眼:“这套新衣服送她了,来一趟也是缘分。回去和你娘说,那五十块钱,得还回来吧!” 拴柱脸都气白了,感情他娘还把四春卖了五十块钱。 四春一听刘掌柜同意她和拴柱回家了,高兴的别的话都不注意听了,赶紧把身上的新衣服脱下来,叠好了,还给了刘掌柜媳妇。女人接过来,放进柜子里。 四春换上自己的旧衣服,拉起拴柱的手,一脸兴奋的准备回家。 刘秀才一听四春要走,一屁股坐地上,手蹬脚刨的大哭大叫,弄的刘掌柜两口子一个劲的叹气。 刘掌柜的看看外面,天黑的锅底似的。他拿出马提灯递给拴柱:“明天你来,再给我捎来,可别忘了!” 拴柱伸手接过来,道了谢,哥俩手拉着手走出刘家的大门。 刘掌柜的撵出来,手里拎着两根短棒。 四春吓了一跳,心想着,不会是要打我们吧,往前站了一步,把拴柱护在身后。 看见她那个可爱样,刘掌柜笑了,伸手摸摸四春的脑袋:“你该躲在哥哥身后,应该他来保护你!” “打架他还不如我呢!”听见四春这句话,刘掌柜止住笑声,叹了口气:“哎,好孩子啊,可惜我那个儿子配不上你吆!” 说完,把两根短棒递给拴柱:“拿着,黑灯瞎火的,仗胆!” 西川镇到下洼子将近十里,没有人家。 这条路,栓柱每天都走,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家去,哪里有弯,哪里有坑坑洼洼的,他都了如指掌。 但刘掌柜的好意,拴柱还是得领情,伸手接过短棒,四春赶紧抢过一根,在手上耍弄。 刘掌柜摆摆手,站在大道上,看见两人走远了,只能看见马蹄灯的一点亮光了,才转身回去。 世上到什么时候还是好人多。拴柱接过马蹄灯和短棒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评价刘掌柜的。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四春才离开一天,就好像离开家好久了,不断的打听着李寡妇和巧珍。 眼看着下洼子点点灯火在望了。俩人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拉得很长,四春玩心大起,追着拴柱的影子踩。 拴柱笑着看着四春在自己的身前身后蹦来蹦去。 地上的影子!栓柱忽然发现,地上忽然多了一个影子,看样子,是条狗。 拴柱的心里一惊,也许是条狼! 今天在师父的小医馆里,一个人的手腕子被狼咬了,大伙觉得是狗,可那个人咬准了是狼! 那个人是西川本地人,据说半夜他家的鸡炸了营,他拎着个棍子伸进鸡架一顿搅和,跑出一条狼,一口叨在他手腕子上,生生咬掉一块肉去。 拴柱的心里哆嗦了一下,伸手拉住四春小声说:“别乱跑,后面有狼!” 第65章 媒婆是小鬼 四春听见有狼,立刻转过身,紧贴着栓柱的腿站着不动。 拴柱把马提灯拿到身前一晃,不远处那条不知道是狗还是狼的生物,也站住了。 栓柱仔细一看 ,不像狗,比狗要小的多。身体细长,腰很细 ,一条长尾拖在地上。 两人一兽对峙了一会,那个东西转过身,几个起跃,转眼不见了身影。 拴柱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拉起四春的手,发现她的手心也是汗津津的。 栓柱没见过狼 ,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条狗还是一条狼。 四春摇摇头,对拴柱说:“那不是狗,也不是狼!” 拴柱来了兴趣:“那你说这是啥玩意!” “这个东西在我们那叫狼虫。大雪封山的时候,就下山上屯子里找吃的,这东西没多大尿,比狼熊多了,好狗都能干过它。看它起跃的劲,有点不灵活,好像受伤了。” 其实这个东西也应该是狼的一种。 拴柱听四春这么一说,猛的想起来,今天的那个人说过,他的两儿子拍了那东西一铁锹。 看来,昨天晚上咬人的和这条应该是同一个。 栓柱有点后怕,有点庆幸,要是没有刘掌柜的马蹄灯,今天没准会出什么事呢! 狼也怕火光,要不是昨天晚上挨了一铁锹,今天这个距离估计早就扑上来了。 别看狼跑了,哥俩也不敢大意,俩人背靠着背往家走,四春大声的唱着歌,给自己仗胆。 好在离家近,走到家门口,栓柱感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回头一看四春,倒显得比他还镇定。四春看着他说:“我大小儿哥说了,看见狼,你不能表现出害怕,你越害怕,它越敢咬你,它比人都奸!” 见拴柱听的津津有味,四春说的更起劲了:“我大小哥说了,你要觉得有人扒你肩膀头,你可千万别回头,没准是狼,你一回头,它会一口咬住你的嗓葫芦(喉咙)!” 拴柱听的紧张,不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赶紧问:“那咋整呢?你不动,一会它不是还咬你吗?” 四春咯咯笑了,拍了拴柱一巴掌:“你傻呀,你不动,等着它咬你呀” “那咋整?”拴柱急的直搓手:“小姑奶奶,你快说呀!” 四春收了笑,郑重的说:“我大小哥说了 ,狼是铁头,麻杆腿,豆腐腰,打它,要打它的腿和腰。” 拴柱认真的听着 ,不住的点头。 两个人谁都没想到,四春的一通话,几天后,竟然救了拴柱的一条小命。 李寡妇在屋里听见大门口叽叽喳喳的说话,好像四春的声音,出来一看,还真是。 拴柱还真把她要回来了。 四春看见李寡妇出来,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巧珍也跑出来了迎接她。 四春一高兴,张嘴就想说刚才道上碰见狼的事,被栓柱故意咳嗽一声打断了。 他每天都要从那条路上走,四春说了,他娘该担心了。 回到屋里,拴柱走到李寡妇跟前,没说话,冲着他娘伸出右手。 李寡妇抬头看着二儿子,不明白他向自己要啥,看儿子脸色不善。明显拴柱这是生气了。 李寡妇一头雾水:“你要啥呀?” 拴柱鼻子里哼了一声:“还能要啥!你卖四春的那五十块钱,明天还给人家!” “啥玩意?我要刘家五十块钱,谁说的,没有的事呀!” 拴柱看见娘的样子不像撒谎,回头看看四春:“那个刘掌柜是不是这么说的?” 四春肯定的点点头。 李寡妇明白了,怪不得老苏婆子这么热心肠,她是无力不起早啊! 李寡妇穿上鞋下地,今天晚上就要去找老苏婆子算账。 想起道上的那条狼,四春和栓柱一人拽住李寡妇的一只胳膊,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门。 李寡妇重新脱了鞋上炕,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这个生气,亏得今天栓柱把四春要回来了。 刘掌柜才说了钱的事。要是四春没回来,以后肯定以为她是贪图刘家的钱。 真把她给卖了。 李寡妇一夜没合眼,早早起来做好了饭,也没吃,紧忙去老苏婆子家了。 老苏婆子刚起来没多久,头没梳脸没洗的坐在炕上抽烟呢! 看见李寡妇,心里咯噔一下子,有感应,没准她知道五十块钱的事了。 老苏婆子心里打定主意,李寡妇要是提钱的事,她就说这两天忙忘了,本来打算给她送去的。 大不了一人一半。 哪知道李寡妇一开口,就堵住了她的嘴:“大姐,我当时可是求你给孩子找个好人家,你也答应帮忙的!咱可说的好好的,钱我是一分没有。你当时是咋说的?” 老苏婆子讪讪的笑了,老脸涨的通红:“我是说了,就当我积德了,可刘掌柜非要给我点跑腿费,我也就勉为其难了!” 老苏婆子这话说的婉转,这钱是人给我的跑腿费,不是给你的卖孩子钱。 她看着李寡妇接着说:“再者说了,人家你也看了,是不错嘛,达到你满意了!” 这话说的更明白了,你要我给你孩子找个好人家,我给你办好了,人家为了感谢我,给的跑腿钱,和你有关系吗? 你李寡妇贼奸百怪的,这话应该能听出来意思吧! 李寡妇听完笑了,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盘上了腿。 口气也不善了:“老苏婆子,你还舔脸说?人家是不错,可孩子呢?” “连个数都不识!老八岁,你糊弄谁呢?实话和你说吧,四春我已经要回来了,这钱就是吞到肚子里,你也得给我吐出来,要不咱上大道上说理去?” 老苏婆子一听李寡妇是真急眼了,大姐都不叫了,直接喊老苏婆子了。 要真说出去,这事毕竟是她理亏,李寡妇拿打架从来不当回事,千锤百炼的一员猛将,她哪是对手啊! 老苏婆子惯会见风使舵,看见李寡妇动真格的了,马上软了,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五十块钱,拍到李寡妇手里。 笑着说:“你大姐我就是干这个的,媒婆是小鬼 ,两头抹油嘴,东家磕瓜子,西家喝茶水,干的就是跑腿磨嘴的差事!” 李寡妇来的目的是要钱,钱到手了,别的还有什么计较的呢? 第66章 孩子们一晃长大了 其实那个年代的媒婆,到了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改名叫介绍人了。都不挣钱。给人家保媒保成了,也就逢年过节的送两瓶酒,二斤槽子糕了事。 像老苏婆子,是打着李寡妇的旗号要的刘掌柜的钱,她这就属于缺德了,有点没有职业道德了。 所以李寡妇一较真,她就乖乖的把钱拿出来了。 李寡妇拿着钱回了家,想想让拴柱捎去不合适,毕竟刘掌柜两口子还算通情达理。要回四春没费多少口舌。 李寡妇觉得她还是应该亲自去,把事情说清楚,也免得自己落下个卖孩子的名声。 这名声本来就够臭了,顶风臭四十里,她可不想再臭下去了。 拴柱和他娘一起去了西川镇。到了刘氏杂货铺。拴柱没进去,把马蹄灯递给他娘,一个人去黄旭家了。 李寡妇进了院子。刘掌柜媳妇迎上来,把她让进里屋。倒了一碗水。 看见李寡妇,刘秀才赶紧跑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这回没有四春了。 他撅着嘴,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刘掌柜媳妇宠溺的看着儿子。李寡妇在心里想:“都说媳妇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这话一点不假,孩子再傻,也是爹娘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李寡妇伸手摸了一下秀才的脑袋,那孩子一扭头躲开了。 刘掌柜媳妇把秀才揽在怀里,对李寡妇说:“从打四春昨天回去,这孩子就没了笑模样,多好的小姑娘,可惜俺儿没那个福分!” 四春的身世,老苏婆子早就和刘掌柜两口子说了。 李寡妇把钱还给了刘掌柜媳妇, 并且把老苏婆子打着她旗号要钱的事都说了一遍。 刘掌柜媳妇听完,一阵感叹,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苏婆子看着挺敞亮的一个人。背地里却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 话都说完了,事也都讲开了。李寡妇没去黄旭家找拴柱,一个人早早回了家。 ………… 拴柱到了师父家,就把昨晚上碰见狼的事说了。但是他绝口没提四春送给刘秀才做童养媳的事。 黄旭听见也有点后怕,黄清清更是一个劲的问狼长的啥样。吓不吓人啊! 拴柱笑了:“看着和狗差不多,就是小点,狼吃人的玩意还有不吓人的!” 晚上,黄旭也怕道上不太平,早早的让栓柱回家了 。 毕竟,大白天的 ,狼也不会轻易露头,你怕它 ,它更怕你。 一连几天,拴柱都早早的回了家。这几天,无论从别人的嘴里,还是西川镇到下洼子的道上,那条狼始终没有出现。 拴柱有点松懈了,一天晚上回家,稍微晚了一点,走在路上,他忽然感觉肚子不舒服,又走了几步,一阵内急。 他四处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远处有一个乱石堆。拴柱赶紧跑过去,解开裤子,蹲了下去。 等到他方便完了,刚一起身,忽然觉得一股腥臭的气味随风飘来,好像有一只手轻轻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头。 拴柱的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迅速的往肩膀上瞟了一眼,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正搭在他的肩上。 他想都没想,撅起屁股,猫下腰,抓住那只小爪子使劲一抡,“嗷”的一声,那只狼被狠狠摔倒在地上。 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身,拴柱搬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照着它的腰直接砸下去。 那只狼蹬了几下腿,再也不动了。 拴柱喘了几口粗气,低头一看,裤子拖到脚脖上,沾上了点点滴滴的屎尿。 没办法,忍着臭,咬牙把裤子提上。又搬起一块石头,全身戒备的慢慢靠近那只狼。 它一动不动的躺着,已然断气了。 拴柱蹲下身,仔细一看,这只狼比前几天瘦多了 ,浑身没有一点肉,胯骨上一条长长的伤口,已经化脓了。 怪不得,自己能轻易把它弄死,原来它已经伤成这样了。 栓柱庆幸,自己捡条命。这狼要不是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躺地下的都不知道是谁了。 狼得弄回去,毕竟狼皮和狼肉是好东西。 栓柱不敢把狼背到身上 ,万一它缓过来咬自己一口,可就没命了。 想了想,解下裤腰带,狠命的勒住狼的脖子,就算它醒过来,也挣扎不起来。 他薅了一把茅草,搓成绳,把裤子系上。拉着死狼回家了。 到了家,拴柱把狼放在房门口,自己进了屋。屋里空间小,封闭,他一进屋,酸臭的屎尿味立刻在屋内弥漫开来。 “咋这么臭呢?”拴根抽着鼻子,到了拴柱面前,使劲嗅了嗅:“原来是你呀!” 拴柱红了脸,把遇着狼的事说了一遍。 李寡妇也不顾臭不臭了,把儿子拉过来,上下左右的看了一遍:“没咬着你吧!” 四春和巧珍也满眼关切的看着哥哥。只有拴根早跑出去看死狼去了。 “狼皮我要了,我要做一个狼皮褥子。” 拴根比比划划的冲拴柱说:“你咋没趁它没死的时候,扒它的皮呢!我听人说过。狼没死的时候把皮扒下来,做成狼皮褥子,有灵性,有危险的时候,狼毛都竖起来。能报警。” 四春撇撇嘴:“你还是别盼着它有灵性了,你都扒它皮了,它还给你报个屁警啊,不祸害你就不错了。” 拴根不理会四春,进屋翻出来一把杀猪刀。把狼的四肢挑开,把狼皮扒下来。 狼肉和排骨炖了半锅。一家人快一年没见过肉星了。一顿造溜光。 拴根自从把压地缸踹流产以后,没事还喜欢出去溜达了。他特别享受人们看见他赶紧躲开的感觉。 他觉得,这是他一脚踢出来的威望,人们这是看见他害怕了。 他却不知道,人们看见一坨狗屎,基本上都是绕着走,有谁会一脚踩上去呢。 拴根在下洼子人的眼里,无疑就是一坨狗屎。 李寡妇死心把四春留在家里了,她对四春说了:“以后,就算饿死,也不把她送出去了!” 四春挺感动,抱着巧珍哭了一上午。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了,一晃,孩子们都长大了。 李拴根二十四岁,拴柱二十岁,巧珍十七岁 ,四春都十五岁了。 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第67章 巧珍成亲了 李寡妇四处托人给大儿子拴根保媒。但拴根那个德行,十里八村都出了名了。 谁家有闺女肯嫁给他? 媒人也不愿意给他提亲,本来保媒这件事,是个积德的事, 要是把闺女说给拴根,那就是缺德了。 大儿子成了李寡妇的心病。 至于拴柱,她可不犯愁。提亲的不少,就连黄旭的闺女,拴柱都拒绝了。 弄的他师娘很是不高兴! 这几年,李寡妇算是看明白了,日久生情,看拴柱和四春的眼神 ,她就知道,两孩子已经情根深种了。 李寡妇很庆幸,当初自己儿差点把儿媳妇拱手送人。只担心四春受自己影响,长大找不到好婆家,可自己家两大小伙子。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呢? 李寡妇有时候想想 ,就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拴根的亲事没着落,巧珍倒是有媒人上门了。 说的是临近屯子的,离下洼子也就三里地。媒人也没掖着藏着,小伙子有点毛病,踮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就是小品里说的,一米七,一米八。 但却是个手艺人,是个木匠。 李寡妇当时撂了脸色:“我闺女差啥,不缺胳膊不缺腿的 ,小模样也不丑,凭啥找一个残废啊!” 媒婆也不高兴了,那可是她的娘家亲侄子:“你怎么说话呢!就是一条腿稍微短点,干啥都不耽误,怎么就成了残废了!” 最后,李寡妇撂了狠话。闺女就算出家当姑子去,也不能找个残废。 巧珍赶紧出来打圆场:“娘,你都没见人呢,不好这么说,要不你去见见人?” 媒婆看事情有了缓和,也赶紧笑着说:“你看巧珍多懂事,那就这样,找个日子,你相看相看?” 李寡妇不情愿的答应了。 人走以后,巧珍对她娘说:“你还指着人家给你儿子提亲呢!不能把话说的太绝了。看看再说不行 ,也算给人一个交代。不算太扫人家面子。” 别看巧珍年纪不大,为人处世还算圆滑。 李寡妇找个日子,亲自去相看了一下。没成想,这一看,她还真有点动心了。 小伙子很是干净利索。面相也和善,不像个有脾气的主。腿还真像媒婆说的那样,有点微微的跛,不细看,还真就看不出来。 李寡妇也开始对媒婆朱雪花有了好感,真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主。 想想巧珍身体不好,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男方家境也不错,主要会手艺。 一艺傍肩,不愁吃穿。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娘俩一商量,巧珍也同意了,自己家的这个名声,好人家还是相当忌讳的。 闺女找婆家 ,要比自己差点,这样不容易受气。 成亲的日子马上定了下来,定在腊月初六。 成亲的头天晚上,巧珍钻进四春的被窝里,两丫头一宿没睡,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放亮,媒婆拎着绑着大葱的离娘肉,包着红布的斧头上门了。 这些东西有讲究。离娘肉是两条肋骨,三天闺女回门要给新姑爷带回去一半,大葱是寓意过日子充裕。 斧和福同音,都是些美好的寓意。 巧珍描了眉,打了鬓,绞了脸,把一条乌黑的大辫子盘上了旮瘩揪。 把大红袄穿上,一头扑进李寡妇的怀里。嘤嘤的哭了。 巧珍这一哭,勾起了李寡妇的伤心事,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上了。 娘俩抱在一起。李寡妇一边哭一边嘱咐:“做了媳妇,就是大人了!公婆多孝顺,妯娌要团结,小姑子,小叔子要担待。小夫妻两个要相敬如宾。” “眼睛里要有活,要晚睡早起。锻炼身体!” 李寡妇絮絮叨叨,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些啥了,语无伦次! 闺女成亲,还能扑进自己怀里,听自己絮叨,想起当初她成亲时的凄惨劲。李寡妇忍不住拍手打掌的大哭。 四春走过来,抱着娘俩,也跟着哭起来。 朱雪花一看乐了:“干啥玩意,闺女是去拜堂 ,又不是赴刑场,至于哭成这样吗?” 回手把巧珍拉起来,擦掉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掉几个金豆子得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轿吧!” 拴柱过来,把妹妹背起来,放在外面的驴车上,新媳妇的脚不能沾土! 那时候东北讲究送亲,不是娶亲,新姑爷在家等着,媳妇上门再拜堂。 说是上轿,也没轿,一个毛驴车,毛驴的头上带朵大红花,脖子上挂上铃铛,走起来,哗啦哗啦直响,是喜车也有了,喜乐也有了。 两个字,简单。 巧珍头上蒙着红盖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男人啥样,她也没见过。 过一辈子的两个人都没见过面,谁心里能有底啊! 那个年代,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在李寡妇亲自去相看了。巧珍心里多少还有点放心。 那时候,找个婆家真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一辈子顺风顺水,赌输了,万劫不复。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挑着走。 不管啥样,都得过到头。打八刀(离婚),那是相当可耻的事。会被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家里爷娘老子都跟着抬不起头。 三里多的路程,就算是驴车一会也到了。 到了大门口,鞭炮齐鸣。新姑爷在大门口等着,拉起巧珍的手,巧珍感觉手掌粗粝,满是老茧。这是一只干活的手。 这只手,让人踏实,巧珍的心里又有了三分满意。 新姑爷姓孙,叫孙有。二十五岁,比巧珍整整大八岁。 孙有拉着巧珍的手,迈过马鞍子,注定这辈子平平安安。跨过火盆,这辈子红红火火。 俩人拜了天地,父母,入了洞房。 巧珍盘腿坐在炕上,身下是一床棉被。怀里抱着一把用红布包着的斧头。 此为坐福! 孙有掀了盖头,大伙涌进来,看新媳妇长的好看不好看。 巧珍一直低着头,人多,没好意思抬头看孙有长的啥样。 巧珍长相偏清秀,今天一打扮,又多了几分俏丽,看起来就像一朵出水芙蓉。 任谁都想不到,她娘会是风流成性,大名鼎鼎的李寡妇! 第68章 这个女婿俺喜欢 人们涌进来看热闹,“这新媳妇长的真带劲!”人群中不时的传来阵阵夸赞声。 巧珍害臊的低着头,心里却乐开了花,小女孩谁没有一点虚荣心呢! 屋里闹腾腾的,充满了欢声笑语。 办喜事就这样,图的就是一个热闹。 “咕咕咕咕”,一阵猫头鹰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新房的横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飞进来一只猫头鹰。 这玩意在东北叫夜猫子,这种动物昼伏夜出。叫声挺瘆人。所以人们都不喜欢它,认为它是不祥之物。 偏偏在新房里出现这么个玩意。巧珍大好的心情当时就被破坏了。 猫头鹰站在房梁上,低着头,俯瞰众人,它居然不害怕! “欧嘶!”有孩子往上扔了一个哑炮仗。 猫头鹰歪着脖子,左右扭动了几下“咕咕咕咕,”又叫了几声。 巧珍的眼泪随着这几声叫声流了下来。 拴柱正坐在正房里吃饭呢!听见信赶紧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高粱杆子,上去一通霍拢。 这玩意还真邪性,小腿倒腾着从房梁这头走到那头,就是不飞走! 巧珍挂着泪珠的双眼一直追着那只鸟。 没注意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年轻男人,一脸忠厚相,个头也不矮,有一米七左右。深蓝色的对襟棉袄,看样子是新的。 男人伸手阻止了拴柱的举动。抬头看着那只鸟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是报喜,就是报财!” 猫头鹰脖子左右扭动几下,又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下来,绕着巧珍盘旋了一圈,又落回房梁上。 “哎呀,这个新媳妇犯说道啊!”一听这话,巧珍的脸都白了! “犯啥说道!”男人看了巧珍一眼,接着说:“新人炕上坐,一福压百祸!” “咕咕咕咕,猫头鹰叫了几声,拍打着翅膀从房门飞走了。” 巧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头再看男人,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巧珍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偷瞟地上的那双脚,慢慢的跨过门槛子,走了。 巧珍的心里一阵失落,这要是自己的女婿多好!这一张笑脸,让人看着心里就舒服。还有这机智的劲,一屋子的人,都让他盖过了。 这要是自己的女婿,该多长脸,可惜不是,刚才巧珍看见他抬腿走了,不瘸! 吃过酒席,娘家人该回去了。 栓柱来和妹妹告别,一看哥哥要走,巧珍慌了,这才感觉自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就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巧珍又哭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巧珍的眼泪就没干过。 人都说天堂的媳妇不如下地狱的闺女。 这区别之大,谁不害怕呀! 拴柱被妹妹拉住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个男人又来了。看着巧珍哭哭啼啼的样子,笑了:“别耍小孩脾气,二哥该回家了!” 不知道咋回事,一听那个男人这么说,巧珍立刻松开了拴柱的手,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男人随栓柱一起出了房门,巧珍一个人坐在炕上,四处打量这个自己即将下半辈子都生活的地方。 地上乱丢的瓜子皮子糖块纸,用白纸糊的漂白的墙。一个衣柜,两个箱子。到底是木匠出身,这家具就比别人家多出一样。 不错的人家,娶个媳妇,要不打两个箱子,要不打一个柜子,像这样又有箱子又有柜的人家不多。 墙上一面镜子,旁边贴着喜字。自己身下坐的被子,就这宣软劲,肯定是新里新面新棉花。 柜上面还有一床半新不旧的。 巧珍挺满意,家底子还算挺厚,看这样子,日子过的应该不缺破! 晚饭的时候,两小姑子过来,把巧珍拉去正房吃饭,满桌子的人。那个男人居然也在。 巧珍在心里想:“这肯定是实在亲戚。” 吃过饭,两小姑子把新嫂子送回新房,点亮油灯,就回去了。 巧珍一个人坐在炕上,心里忐忑不安,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那个人,就要出现了。 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能赶上白天的那个人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呢,房门咣当响了一声,巧珍的心立刻跟着咚咚咚的跳起来。 脚步声很轻很缓慢,到了巧珍的跟前,巧珍害臊的低着头,一只宽大的手掌抚上了她细嫩的小脸。 手掌粗粝,捏着巧珍的下颌,抬起了她的脸。 巧珍抬起头,对上男人的目光。温柔,和善的笑容。 巧珍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男人笑了:“怎么就不能是我!”正是白天的那个男人。 巧珍低着头偷笑:“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这个女婿俺稀罕!” 孙有打了盆热水,把巧珍的脚按在水盆里,一边揉搓,一边在她的脚心轻挠。弄的巧珍脸红纸一样,心里如小鹿乱撞。 孙有把巧珍的脚洗完擦干,就着她洗脚的水自己也洗了,倒了洗脚水,脱鞋上炕。 把巧珍往怀里一搂,就忙着宽衣解带。 看来什么样的男人都一样,在自己中意的女人面前,都一样的猴急。 折腾了一阵子,巧珍听见孙有睡着了。用胳膊肘支起上身,看着黑暗中的那个男人。自己的后半辈子就靠他了。 想想白天的那只夜猫子,巧珍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不是要有什么祸事降临,不行,得找人破破,要不心里犯膈应。 到了半夜,巧珍还大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她捅了捅身边的孙有:“哎,哎”叫了两声。 孙有翻个身,醒了。看着黑夜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又痒痒了。 巧珍看着他问:“今天是不是犯啥说道?日子不好?要不夜猫子这么多人,为啥谁都没看见它啥时候飞进来的!” 孙有看着她笑。巧珍接着说:“要不明天找个人看看?再破破?” “噎”巧珍的话被一张嘴堵了回去。孙有把她拉进怀里,又一顿折磨! 其实,孙有家靠着小树林,夜猫子昼伏夜出,孙家的喜炮声把它惊醒了。这玩意眼神不太好使,不知怎么就钻到屋里来了。 犯啥说道!信神有神在,不信神防何碍,兔子变鲤鱼,都是人做的怪! 第69章 三天回门 都说洞房花烛朝慵起。那不是不起,那是真起不来。 巧珍一挪一蹭的来到厨房帮婆婆做早饭。 老公公孙喜禄正蹲在灶坑门口烧火。巧珍想张嘴叫人,但这个爹字在嗓子眼转了好几圈 ,愣是说不出来。憋了老半天,才来了一句:“我来烧火吧!” 看着儿媳妇的那个样,老孙太太白愣儿子一眼:“完犊子玩意,随你那揍儿匠!” 揍儿匠,这词新颖,巧珍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昵称,仔细一琢磨这话的意思,脸刷一下子就红了。 老公公尴尬的咳嗽一声,也老脸通红的转身走了。 幸福的日子过得快,转眼三天,新姑爷回门。 一早上,老孙太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四盒礼,让儿子带着,上老丈母娘家串亲戚。 小两口走在路上,巧珍故意落后一小段距离,看着前面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东西的女婿,在看看自己空空的两只手。 心里高兴,都说大女婿知道疼媳妇。这话诚不欺我。 看着前面的孙有,右腿确实有点跛,虽然他故意克制,但还是能看得出来。 孙有停下来,等媳妇走近了。才说:“能看出来,是吧!嫁给我,真是委屈你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大闺女,白瞎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对于自己的腿,孙有还是挺自卑的。当时朱雪花提亲的时候就说了。姑娘长的俊,就因为她妈的名声不好,这事才能成。 要不是李寡妇臭名昭着,就是斗大的雨点也淋不到他头上。 成亲当天一看巧珍,孙有才知道,这话一点不夸张。 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孙有感觉他们家的祖坟肯定冒了两丈高的青烟。 总之,这门亲事,俩人都觉得满意,完美! 三里地的路程,要是好腿基本蹿一个高就到了。 但孙有这腿肯定走的慢些,又想和媳妇多腻歪一会,故意走走停停。 听孙有这么说,巧珍笑着说:“知道你就多心疼点我!” 孙有把嘴凑到巧珍耳朵边上,小声说\/“我还不疼你吗?” 巧珍脸又红了,抡起小拳头,一顿轻捶。 两口子说说笑笑,就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丈母娘家门口了。 巧珍抿着嘴笑,几步跑到房门跟前,替孙有开门,李寡妇赶紧迎出来。孙有赶紧叫了一声娘,叫的那个亲切自然,就好像叫自己亲娘似的。 李寡妇笑着答应,伸手接过女婿手里的礼物说:“人来就行了,拿这么些东西干啥,你刚成亲, 可不好让你娘破费。” “孝敬您还不是应该的!” 李寡妇发现这个女婿嘴甜,会说话。再看巧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悬着两天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 知道妹妹今天回门,拴柱今天也没去西川镇。 孙有大哥二哥的叫,弄的拴柱不好意思。孙有比他还大几岁。但狗尿苔不济,长金銮殿上了。 既然娶了人家的妹子,那自然得认哥哥。 拴根很不给面子,哼了一声,没答应,转身回他小屋去了。 李寡妇赶紧对孙有说:“别搭理他,人语不懂的玩意!” 四春忙着包饺子,三天回门吃饺子,捏姑爷嘴,省得他骂人。 四春包了两个饺子没放馅,干捏,等到煮熟了,里面圈着气,就涨起来了。 在东北,姐夫小姨子没反正,能开玩笑,新姑爷三天回门,得给他来个下马威。好让他不敢欺负自己姐姐。 饺子端上来 ,四春忙着给孙有夹了几个放碗里,就赶紧站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那没馅的饺子吃着烫嘴。 孙有不慌不忙的把饺子从中间夹开,一半一半的吃,气放出来了,自然不烫嘴了。 李寡妇指着四春哈哈笑:“完了,这下褶子了吧?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傻呢!” 四春撇了撇嘴:“这才几天呀,你就护着他了,我才是你闺女吧,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我呀,还得赶紧做第二顿去。” 这回门也有讲究,吃饭要吃双,就得吃两顿饭,还要顶着日头回家,这两顿饭可不得紧着吃。 吃过饭,拴柱陪着妹夫喝茶水, 他总感觉不自在,好在孙有做木匠活,走东家,串西家,练就的自来熟。 拴柱和孙友坐着喝了一会茶水,这第二顿饭又上桌了。 刚吃完饺子,都还没饿,这顿饭也就意思意思,点到为止。 吃过饭,李寡妇把巧珍拉到一边去,问了点隐秘的话题。四春抻着脖子往前凑,李寡妇拍了她一巴掌:“去,姑娘家家的,这不是你能听的玩意啊!” 一看闺女那含羞带怯的样子,李寡妇心里有了底,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这个女婿选的不错。 吃过饭,小两口就趁着天大早,回家去了。 两家离的近,孙有又惯着巧珍,凡事由着她性,巧珍只要想回娘家,孙有再忙,都会抽空陪她回来,成亲小半年,来去小两口都成双成对。 转眼,过了年,就开春了。 一大早,巧珍一个人顶着小雨跑回来了,一进屋,二话没说,就嘤嘤的哭了起来。 李寡妇心里咯噔一下,这新成亲的小两口就跟过家家似的, 没长性,这半年没到呢,就吵壳了? 问巧珍话她也不说,只知道一个劲的哭。 李寡妇急了,嗷唠一嗓子:“再嚎,你就给我滚回去。” 巧珍不哭了,低着头,小声说:“这回丢人丢大发了,没脸回去了!” 李寡妇一看巧珍说的严重, 也不知道闺女闯了多大祸,催着她赶紧说。 巧珍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口,又呜呜的哭起来。 四春一看,巧珍肯定是受欺负了,撸胳膊挽袖子的:“好你个孙有,敢欺负我姐姐,看我不找他算账去!” 四春说完,就想往外走,巧珍一把拽住:“不怨他,都怨我!” 李寡妇也埋怨四春:“你这脾气,属炮仗的呀,一点就炸?事都没问清楚,你破马张飞的干啥去!” 四春翻了翻白眼,消停了。坐在巧珍身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她。 巧珍稳定情绪以后,才讲了事情的经过。李寡妇听了哭笑不得,而四春却一手扶着腰,笑的岔了气。 第70章 旮瘩揪挂铁钩子上了 原来,孙家年前娶儿媳妇的时候,杀了一头肥猪,去了办事和过年,还剩下点猪肉。 老孙太太舍不得吃,放大缸里冻着,眼看开化了,她把肉拿出来,切成硬币厚的大片,放锅里再放上点水,等水熬干了,肉里的油就熬出来了。 等肉片变得金黄,干巴巴的就熬好了,夹一片放嘴里,又酥又脆,香的不得了。 老孙太太舍不得吃,得留着来客人的时候炒菜,借着这个肉味,就算你熬白菜也格外好吃。 家里还有四个半大小子,两个丫崽子。要是放到自己屋里,老孙太太就算黑白不睡觉,也看不住,都得让他们偷吃了。 统共就这点荤腥,要是让这几个崽子偷吃光了,以后家里来个且(客人)就抓瞎了。 老孙太太灵机一动,别看这些孩子们嘴馋,但都挺懂事,没事都不去新嫂子屋里。 于是老孙太太把熬好的荤油放在一个柳条编制的小腰筐里,挂在了巧珍的房梁上。 那股肉香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屋里。 巧珍看婆婆走了,站在地当中,抬着头看着挂在房梁上的小腰筐。“哎呀,我的娘啊!咋这么香呢!” 巧珍也不是没吃过油滋啦(有的地方叫油渣)怎么都觉得没有今天的香! 她抬着头,使劲的吸着鼻子,香味就源源不断的钻进鼻孔里。 闻了一会,巧珍不甘心了,这要是能吃一块两块的多好,她咽了几下口水,知道不行。婆婆就是怕人吃,才放这屋里的。 这味道也太折磨人了,一下午,巧珍坐立不安,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房梁上的小腰筐。 馋的迷了魔了的!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 ,巧珍还惦记着,吃啥都不香,嘴里一点味儿没有。心里还想着屋里的那点好东西!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巧珍懒洋洋的回屋里,一进屋,闻着味,心里就翻腾起来,看来今晚上要是吃不着,觉都睡不了。 巧珍又返回正房,隔着窗户喊:“孙有,回家吧?” “你自己先回吧!我大哥再唠会!”四小叔子的声音。 巧珍知道,这爷几个要是一唠上,一时半会回不来。巧珍回到屋,把门挂上。 把吃饭的桌子放在地中间,又搬了把椅子放在桌子上。踩上去,摇晃几下,还挺稳当。 巧珍把柳条筐摘下来,把里面的小盆子端出来一看,荤油还没凝固,油汪汪的,里面的油滋啦黄亮亮的。 她随手把小腰筐扔在地上,闭上眼睛,使劲嗅了一下,太香了。 “我就吃一块!”巧珍用手捏起一块放嘴里。赶紧嚼嚼咽下去了。 “我就再吃一块。”又拿了一块放嘴里。 “我就最后在吃一块。”又吃了一块。 巧珍意犹未尽,但她是真不敢吃了,本来也没多少,再吃婆婆就会发现了。 巧珍想从椅子上下来,结果动都没动,她扭扭脖子,才发现,刚才光顾低头吃油滋啦,旮瘩揪挂铁钩子上了。 她两只手端着油盆,左右扭动,铁钩子不但没下来,反而勾的更紧了。 这下可坏了菜了! 脚底下本来就是摞起来的,上面摇晃太紧再塌喽,摔个跟头不要紧,要是把荤油盆子弄撒了,可就麻烦了。 再说了,下面要是倒了,上面在勾住了,巧珍整个就被吊起来了,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巧珍没辙了,汗都下来了。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巧珍听出是孙有回来了。 孙有伸手拉门,没拉动 。从里面挂上了。 “巧珍,开门”孙有喊了一嗓子,屋里没动静,又喊了一嗓子,传来巧珍嘤嘤的哭声。 “巧珍,咋的了?你哭啥呀,珍,珍!”孙有喊了几声,哭声没停,也没人来开门。 他这几嗓子,把他娘喊过来了。老孙太太塔拉着鞋,到了门口。伸手拍门:“珍呀,咋的了,跟娘说!” 屋里没搭腔 ,哭声变小了。 老孙太太回头看看儿子,满面红光的,半冬没干活,这满身的力气没地方使去,都用到炕头上了。 媳妇呀这是扛不住了! 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为这事,也没少偷偷抹眼泪。 老孙太太回手在儿子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说:“败家玩意,来日方长呢,你就不能心疼点媳妇,看把巧珍难为的!” 说的声音挺大,果然屋里止住了哭声。 “珍呀,你自己今晚上消停的睡一宿觉,孙有在我那屋睡了!” 说完,也不管儿子愿不愿意,拉起就走。 “完了!”巧珍死的心都有了。裤兜子放屁,整两岔去了!这可咋整! ………… 第二天早上,孙有早早起来了。回来一敲门,屋里巧珍又哭了。 孙有感觉不对劲了,赶紧去找他娘。 老孙太太想了想,让孙有赶紧把窗户卸下来一扇,一宿了,还哭,可别出了什么事! 孙有把窗户卸下来一扇,钻进屋里一看,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 四小叔子伸脖子一看,笑的直拍大腿:“娘,娘,你快来看,你怕我偷吃,嫂子偷吃挂房梁上了。” 巧珍的脸刷一下子白了。 老孙太太跑过来,照着孙有的腚使劲踹了一脚:“娘了个x的,你还看热闹,快把她放下来,娘哎,这是挂了多久了!” 孙有这才回过神,赶紧跑过去,站在桌子上,把铁钩从巧珍的旮瘩揪上摘下来。 又伸手把荤油盆拿下来,递给站在地上的老孙太太。 巧珍的胳膊依旧伸着, 保持着抱盆的姿势。胳膊早麻了,回不过弯来了! 孙有伸手一抱,巧珍便直挺挺的栽倒在他怀里,腿也没知觉了,像两条木棍子一样。 几个小叔子笑做一团,老孙太太抄起墙边的笤帚旮瘩,挨着个的撵着打。 孙有怀里抱着巧珍,强忍着笑,憋的肩膀头一动一动的。 巧珍躺在男人的怀里,缓了一大阵,感觉胳膊腿又是自己的了。 她一把推开孙有,穿上鞋,推开门跑了。 孙有后面紧撵:“巧珍,你干啥去?” 老孙太太一把拉住儿子:“别撵了,这准是跑回娘家了!没有脸了!” 回头对那几个儿子说:“巧珍是你们嫂子不假,想想人家才多大,比你俩还小呢!过会我和你哥去把她接回来,你们谁再敢提这事,我就打折谁的腿!” 第71章 等着瞧吧 巧珍说完又哭了,李寡妇是哭笑不得,有心说她几句,看闺女哭的那个伤心劲,又不落忍。 媳妇偷嘴吃,好说不好听啊! 李寡妇琢磨了半天,对巧珍说:“你婆婆该不是故意的吧,挂你屋里,是不是试探你呀,这老死太太,看着怪好的,心思这么重吗?” 巧珍抽抽搭搭的:“不能吧,平时对我挺好的!孙有的那几个弟弟,往后不定咋笑话我呢!” 一想起今天那几个缺德鬼笑的那个样子,巧珍就觉得臊的慌。 巧珍越哭声越大,哭的胃里直往上返酸水。她用一只手捂着胸口窝,“呕,呕”的干呕了一阵。 巧珍刚进屋的时候,拴柱正准备出门,看见妹妹哭着回来了,就没着急走。 看巧珍一个劲干呕,脸色也蜡黄。 栓柱扶着巧珍坐下,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脉门,号了一会,栓柱停了一下,换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又号了一会。 拴柱走到他娘的面前,伸出右手,李寡妇照着他的手心打了一巴掌:“要啥?你妹妹这正闹心呢!” 栓柱笑了:“要喜钱,你呀就快当姥姥了!” 李寡妇一个高从炕上蹦起来:“这就对上号了,我就说嘛,我闺女哪是那馋嘴的,这是害喜了!” “几个月了?”李寡妇赶紧问。 “两个多月了!”拴柱笑着对巧珍说:“我也要当舅舅了!” “你没摸错脉吧?”四春凑过来问。 拴柱伸手在四春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说:“我要是连个喜脉都能摸错,这七八年,可是真白学了。” 巧珍眼泪没干呢,就笑了,这回偷嘴吃可有了借口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老孙太太领着孙有上门了。 一进屋门,老孙太太立刻拉住李寡妇的手:“亲家母,你看看,我这一天穷忙,这么长时间也没倒出功夫来看看你!” “哪的话,看也该是我去看你!你是老姐姐嘛!” 俩人寒暄几句,落了坐,四春忙着烧水。 孙有凑到巧珍跟前,伸手去拉媳妇的手,巧珍回手打了他一巴掌,孙有挠挠头,当着大伙的面,有点不好意思。 老孙太太趁机说:“珍呀,别和你那几个兄弟生气,你再小,也是他们嫂子,那小叔子和嫂子哪有个反正。你让着他们点,你走了,娘都打他们了!以后他们再惹你生气,你告诉我,娘给你挣口袋!” 老孙太太绝口没提巧珍偷嘴吃的事,把错全揽自己儿子身上了。 李寡妇听亲家母说话,心里也挺舒服。她早就想好了,孙家要是因为这事来兴师问罪,她也不是好惹的! 看老孙太太通情达理的劲,李寡妇放了不少心,啥人啥命,扳不倒尖尖腚。 巧珍文文静静的,要是挨欺负都不知道还嘴,偏偏婆家拿着当回事。 李寡妇拉着老孙太太的手,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呢!你咋绝口不提巧珍偷嘴吃的事呢!” “你这是寒颤我呢!”老孙太太伸手拍了李寡妇一下:“自己家的东西,咋能叫偷呢,你说这话,我都惭愧,闺女嫁到我家,跟着遭罪了。” 李寡妇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其实俺闺女不是馋嘴的,只是你孙子想这口,你说咋整啊!” 说完 ,哈哈笑了。 老孙太太咂吧半天嘴,才缓过神来,抓住李寡妇的胳膊一顿摇晃:“哎哟,哎吆,你说的是真的,珍儿这是有了?” “那还有假,俺家先生再不济,也不至于号错喜脉吧!” 李寡妇说这话的时候 ,脸上带着明显的骄傲。 孙有乐的眼睛都放光了, 要不是在人前,他早就把巧珍抱起来,抡一圈了。 老孙太太拉起巧珍的手:“走,咱回家,娘给你焖黄米饭,拌点荤油吃着才香呢,你不是就想这口吗?” 一听婆婆提荤油,巧珍的脸又红了。 眼看到晌午了,李寡妇留三人吃饭,老孙太太说什么也不肯,非得回家给巧珍焖黄米饭,那可是稀罕玩意,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顿。 老孙太太笑着说:“怀孕的时候想啥吃,要是吃不上,可不就馋的迷了魔了的嘛!都怨我 ,咋就没往这上面想呢!这要是吃不到嘴,我孙子生下来还不得红眼睛!” 巧珍偷吃油滋拉,旮瘩揪挂铁钩子上的事不知道怎么被屯子里的人知道了。 孙家屯逃荒来的山东人不少,他们管女人头上的旮瘩揪叫转儿,为这事有人还专门编了个顺口溜: 出不得门,见不得人, 两手抱个荤油盆, 铁钩子勾住小媳妇的转儿, 一宿没合眼。 用山东话特有的韵味来说,别有一番韵味。 再说李寡妇把闺女,姑爷和亲家母送走了,回来看着四春笑,笑的四春摸不着头脑。 她把四春拉到身边坐下,看着俩孩子说:“老孙亲家母都快当奶奶了,我啥时候才能当上啊!你也十六了,拴柱不是要和他师父出去看病吗,等他回来,把你俩的事也办了吧,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栓柱看了四春一眼,两个人低下头,都羞红了脸 ,栓柱拉住四春的小手,两个人十指相扣,脸上都露出幸福的笑容。 看着俩孩子投心对意的样子,李寡妇打心眼高兴,自己这半辈子如此的坎坷,都怪她爹当初为了钱,硬是把她和宋连生拆散了。 自己受了半辈子的相思之苦。这种锥心之痛,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去感受。 巧珍有个知疼知热的女婿,婆婆也通情达理,拿巧珍当自己亲闺女。 对闺女,她是没啥不放心了。至于栓柱和四春,相处了这几年,早已心心相印。 孩子们都有了好姻缘。李寡妇觉得这半辈子所受的磨难都有了回报。 只是拴根窗台上吹喇叭,名声在外,说媳妇有点难办。 李寡妇心里打了个算盘,明天就出去找媒婆。不管咋说,也要给拴根娶上媳妇。 那她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李寡妇不知道,她刚才的话听在拴根的耳朵里 ,竟是那么刺耳,他眼里闪着冰冷的光,隔着小屋的门缝狠狠的瞪着三个人。 “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们好过!等着瞧吧!” 第72章 谁说我要做她大伯子? 拴柱学医已经整整八年了,学有所成,也该出徒了。 黄旭觉得拴柱现在欠缺的只是经验,所以他决定领着他出去历练历练。 那时候的中医不止在家坐诊,有时候也出去给人看病,要不怎么有游方郎中这一说呢! 日子和行程都定好了。拴柱回来和家里人一说,李寡妇挺高兴,这一次出去,再回来,栓柱就算正式出师了,也该挣钱了。 四春也高兴,丢了大小哥,来了栓柱哥,等他回来,也该操办两人的婚事了。 看见巧珍幸福的样子,四春对成亲这件事生出迫切的向往。 拴根也挺高兴,快走吧,等栓柱走了,他就能实现他的计划了。 拴柱更高兴,等自己回来,就能自立门户,和自己相爱的姑娘成亲了。 几个人都挺高兴,就等着栓柱启程了。 栓柱走的那天,晴空万里,天气特别的晴好。 李寡妇看见儿子要走,坐在炕上没动坑。她知道,四春一定会去送他,让两个孩子说说悄悄话吧,她何必跟着瞎掺和。 拴根难得的走出他的小屋,在小屋里待了整整十年,估计他是对小屋有感情了,平时没事他总是一个人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平时他从来不主动和栓柱说话,就算栓柱上赶着和他说话,他也待搭不理的。 今天他难得的拍着栓柱的肩膀说:“放心去吧,娘和四春我会照顾好的!” 栓柱心里光想着一会和四春说啥了,根本没听出来“照顾”两个字是从拴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拴柱往外走,频频回头看。 拴根斜倚着门框,支愣着腿,看栓柱频频回头,他就频频挥手。 四春着急出去送拴柱,怎奈拴根挡着门,自己又不好意思说出去送拴柱。 急的她在屋里直搓脚。 李寡妇一看拴根不开事,直说了:“拴根,让四春去送送栓柱吧!” “不劳驾她了,”拴根斜了他娘一眼:“还是我去吧!” 抬腿撵拴柱去了! 李寡妇在心里叹气:“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呀!怎么就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呢!” 拴柱看见撵上来的是哥哥,心里多少有点失望,转瞬又想开了, 四春当着娘和哥哥的面,不好意思。 反正来日方长,等自己回来,两人就再也不分开了。 栓柱到了西川镇,和师父会合,按师父的行程计算,来回大概要两个月。 自从栓柱走了以后,拴根难得的勤快起来,帮着娘和四春干活。也开始叫娘了。 李寡妇很是感动,人要懂事一时,拴根这不就顿悟了,真亲恼不过一百日。何况是娘和儿子这种骨肉至亲。 李拴根看着李寡妇眼里的泪花,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娘,从前我不是人,以后看我咋对待你吧!” 李寡妇光着脚跳下地,把拴根紧紧抱住,好一顿哭。 李拴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哭,你哭的日子怕是在后头呢!” 几天以后,李寡妇才彻底明白,拴根说的“看我咋对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每到春季,野菜是每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 四春挖了一小筐车轱辘菜(车前草)准备做汤喝。 那一天,是李拴根的生日。 拴根从四春手里接过车轱辘菜,摘洗干净,把李寡妇和四春撵进屋里,非要亲自下厨。 李寡妇很欣慰,拉着四春的手,进屋里坐等吃饭。 李拴根煮了两个鸡蛋,贴了几个玉米面饼子,车轱辘菜汤。 这伙食就不错了,平时吃糊嘟粥的时候多,轻易不贴饼子。 饭菜端上桌,拴根亲自扒了一个鸡蛋,放在李寡妇的碗里:“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娘吃一个鸡蛋吧!” 李寡妇含着泪,把鸡蛋接过来,把鸡蛋清吃了,鸡蛋黄放在四春的碗里。 四春夹起来,又放回李寡妇碗里:“我年轻,吃的日子在后头呢!” 看见两人你推我让,李拴根哈哈笑了,把另外一个鸡蛋扒了,又放进李寡妇的碗里。 这回,李寡妇说啥也不吃了,儿子过生日,哪能连个鸡蛋都不吃呢! “拴根,你快吃一个,滚滚运气,吃完了,好运气就来了。” “这个我信,”李拴根把鸡蛋放嘴里,狠狠的咀嚼,那架势就是要把它嚼干碾碎,吞下肚去。 他伸长脖子往后一仰,轱辘一声,咽下去了。 看着他眼里憋出的泪花,四春笑了:“你和鸡蛋有仇啊,用得着那么使劲嚼,使劲咽吗?噎着了吧!” “吃完这个蛋我就转运了。”李拴柱阴阳怪气的说:“四春,你信不信,连你都跟着转运了。” 四春憋着笑,连连点头,她觉得拴根今天不知道咋回事,有点神神叨叨的! 拴根吃完鸡蛋,给李寡妇和四春分别盛了一碗野菜汤,又给她两人一人夹了一个大饼子。 四春觉得有点浑身不自在,拴根平时都跟大爷一样,冷不丁一转变,还有点让人接受不了。 四春喝口汤,吃口饼子,皱了一下眉头:“这车轱辘菜汤,我怎么喝着有股隔路味呢!” 李寡妇仔细吧嗒吧嗒嘴,细品:“就这玩意,涩了吧唧的!” 李拴根赶紧随声附和:“这玩意就是涩了吧唧的,你看我就从来不喝。”端起盛汤的小盆子,全倒在四春碗里。 四春连连摆手:“够了,我可不喝了!” “别浪费了,”李拴根知道四春的毛病,吃的东西从来不浪费:“你包了(liao)得了!” 四春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从小挨饿怕了,吃的东西从来不舍得扔。 吃过中午饭,四春忙着拾掇碗筷,李拴根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抬起来搭在椅背上。 李寡妇看见儿子的这个坐姿,有点不雅,提醒他:“都多大个人了,站没个站像,坐没个坐像,等四春过了门,你可就是大伯子了。得拿点身份了。” 农村有句俗话,宁在叔公怀里坐,不在大伯子眼前过。 可见,大伯子和兄弟媳妇的关系那是多么严谨。 李拴根听见他娘的话,嘿嘿笑了,那阴冷的笑声让李寡妇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伯子?谁和你说的我要做她的大伯子?” 第74章 我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李拴根变了脸色,他凑近四春,用最恶毒的眼神,最温柔的语调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嫁不嫁给我,你说了怎么能算呢?” 李寡妇哭叫着:“我的活祖宗,你可别作孽了,快把她放开吧!这是要遭雷劈的! “别哔哔”李拴根狠狠的瞪了他娘一眼,捡起旁边的破抹布,塞进李寡妇的嘴里:“叨叨叨的烦人!” 四春看见拴根做的这些不是人的勾当,知道今天自己难逃魔爪了。 李拴根把他娘的嘴堵上,李寡妇使劲摇晃着头,浑身扭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四春没哭没闹,她知道,李拴根丧心病狂,求他没有一点用处了。自己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自救了。 四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迫切的盼望一个人能来她家串个门。 她不知道,拴根早把大门拴的死死的,就算有人来,也会误以为家里没人。 李拴根坐在四春旁边,温声细语的劝说她:“你不知道哥哥稀罕你吗?嫁给我,不好吗?” 四春唯有嘴能动,又吐了他一口唾沫。 李拴根用手擦了一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口水都是香的!” 四春羞愤难当,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李寡妇用头咣咣撞墙,后悔当初就不该放他出来,而应该锁紧房门把他活活饿死。 李拴根回过头,看了李寡妇一眼:“你闹腾也没用,你不是想抱孙子吗?我立刻,马上就能满足你的心愿!” 说完,李拴根爬到炕上,他的这铺小炕不大,三个人,两根扁担,显的挤挤巴巴的。 李拴根把他娘往墙边推了推,开始慢条斯理的脱衣服,衣服,裤子,脱的一丝不挂。 他回过头,冲着李寡妇咧嘴一笑:“等着,我保证让你抱上大孙子!” 四春狠狠的盯着他:“今天你不弄死我,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好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四春全身上下,只有头能动,她抬起头 照着李拴根的肩膀头狠狠的咬下一口。 ………… 李拴根施完兽行以后,竟然睡着了。 四春从始至终,一声没吭。她的嘴上满是鲜血,一半是李拴根的,一半是她自己的。 李寡妇泪流满面,嘴上的抹布都被泪水打湿了。眼前的一幕,让她想起了二十年前。四春的遭遇竟然和自己当初一模一样。 她的眼里充满了怜惜和自责。 两人四目相望,不约而同的流下伤心的眼泪。 四春不再坚强,心里刀绞一样,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思念拴柱,俩人的姻缘已经走到尽头了,幸福的日子,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李拴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他爬起来,检查了一下四春的身底下,点点殷红的血迹。 “啧啧啧,”李拴根咂着嘴,对李寡妇说:“你看看,你那宝贝野种儿子有什么用?抱孙子,你还不是得指望我吗?” 伸手拽过旁边的蓝花小被,盖在四春身上。随手扯下他娘嘴里的抹布说:“你也看见了,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啥时候操办你看着办吧!” 捡起衣服,穿戴好了,解开李寡妇的绳子:“做饭去,你儿子媳妇忙乎了半天,可都饿了!” 说完“咯咯咯”的笑起来。笑的人浑身直冒冷汗。 李寡妇没做声,活动活动捆的麻木的四肢,慢慢的蹭下了地。 拴根绝对是疯了。现在不能招惹他,等他不注意的时候,再下手制服他,让四春逃走。 打定主意,李寡妇走到四春的身边, 抓住她的一只手说:“傻丫头,人怎么活都是一辈子,今天就当你的洞房花烛夜了!我去做饭,一会你吃饱点,好行事!” 说完,李寡妇重重的在四春的手心里掐了一把。 四春知道,这是李寡妇给她传递信息,让她养精蓄锐,好准备逃走! “逃走?”四春想着,这么走,太便宜拴根了。她要鱼死网破,和他同归于尽。 四春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她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着屈辱。 李寡妇拿出家里的玉米面,贴了饼子,把下蛋的一只老母鸡杀了。 四春只有吃饱了,才好逃走,这一走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等拴柱回来,再去找她。李寡妇清楚,拴柱对四春的感情,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消退。 但亲哥俩的情分肯定没有了,这一世,恐怕再难相见! 李寡妇把老母鸡炖熟了,用盘子盛上来。放在桌子上。 对仰躺在炕上的李拴根说:“今天就算你的好日子了,杀只鸡咱庆贺庆贺!把四春放开,咱娘几个吃顿团圆饭!” 李拴根没正眼看他娘,翻了一个白眼:“别给我玩轮子,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我把她放了,你俩好联手收拾我 ?别做梦了!” 李拴根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翘上了二郎腿:“四春我是不会放的,我倒要看看,栓柱回来能把我咋样!” 李拴根抬脸看着他娘,一脸的鄙夷讥讽:“他要是识好歹,叫一声嫂子,我还真能饶了他。如若不然,哇呀呀……” 李拴根唱了一个戏腔,嗖的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我保证让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李寡妇的手哆嗦一下,手里的一盘鸡肉险些扣了。 第73章 我死都不会嫁给你,你这个畜牲 李寡妇听完这句话,心一翻个,这话怎么听着不是话呢! 抬起头看见李拴根阴冷的目光和狰狞的笑脸,李寡妇傻了。她颤声问到:“拴根,你想干啥呀?”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干啥?”李拴根伸长脖子,往厨房看了一眼说:“别急,一会你就知道了!” 李寡妇忽然感觉眼前有点模糊,拴根的身影不停的晃来晃去,屋里的东西都跟着摇晃 起来,这是怎么了? 正惊疑间,耳边传来扑通一声闷响,是厨房的四春摔倒了。 李寡妇摇摇晃晃的起身下地,两条腿发软,眼前一黑,她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嘿嘿,好戏就要开演了。” 声音那么遥远,那么恐怖,好像地狱的幽灵发出来的! 等到李寡妇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浑身发软,没有一丝力气,眼前发黑,模糊一片。 思绪异常混乱,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眼前的一切慢慢的清晰起来,她在自己的家里,一切都没变。 她的大儿子拴根依然坐在那张椅子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李寡妇有个错觉,她刚才只不过是打了一个瞌睡。 她使劲的眨了几下眼睛,想要坐起来,发现浑身不能动。低头一看,手和脚都被捆了起来。 屋里没有别人,是谁干的,不用想都知道。她满屋子巡视一圈,没有四春的影子。 李寡妇的心陡然坠入深渊! “四春呢?”她着急的问:“你把她整哪去了?你把她咋样了?” “急啥!”李拴根把腿从椅背上拿下来,慢慢站起来,走到李寡妇的身边,把脸凑到他娘的面前说:“我就不明白!你谁都惦记着,为啥唯独不惦记我,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儿子?” “你说这话不丧良心吗?”李寡妇痛心疾首! “丧良心?”李栓根打断他娘的话:“我丧良心?”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害死了我爹,气死了我奶奶,把我扔在那个小屋里十年。窝吃窝拉,我活的像一条狗一样!” “呜呜呜”李拴根涕泪横流:“你还说我丧良心,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啊?” 一个啊字拉着长长的尾音,像一支利箭生生刺穿了李寡妇的心。 疯了!他这是疯了!颠倒黑白,胡言乱语。 李寡妇的声音缓和下来,极力让声音变得柔和,:“拴根,把娘放开,告诉我,四春哪去了?” “放开你,办不到!”他凑到李寡妇身前,小声说:“别急,一会你就会看见四春的!” “你为啥非要把四春给拴柱?你不知道我稀罕她吗?拴柱是不是姓宋的种?他是你奸夫的儿子,所以你偏向他,是不是?” 拴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把李寡妇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 李拴根在地上绕了几圈,又回来了。坐在李寡妇面前,像一只狼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李寡妇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流。 李拴根抱住他娘,紧紧抱住,像小时候一样,李寡妇的心里又是一阵悲凉:“孩子要是不长大多好!长来长去,怎么就成了畜牲了呢!” 李拴根抱住她说:“让四春嫁给我吧,她还是你儿媳妇,啥都没变!行不行?” 他抱住她哭:“娘,我求求你了,我比拴柱更稀罕她呀!” 李寡妇把头重重的磕在墙上:“作孽啊,我的傻儿子,你稀罕她,她不稀罕你呀,强扭的瓜不甜 ,娘都托了媒人了,一定给你说个好媳妇!” 李拴根不哭了,冷冷的看了李寡妇一眼,狠狠的把她推倒在炕上:“别说的那么好听,你还不稀罕我爹呢!不也生了我?” “嘿嘿”李拴根笑了,眼里桃花荡漾:“我带你去看四春呀!” 他把李寡妇打横抱起来,走到小屋门口,用脚轻轻的把门踢开,又对着他娘轻轻的嘘了一声:“小点声,四春还睡着呢!” 李拴根把她娘放在小屋的炕上。 李寡妇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四春,胸口好像被重锤猛击一下,胸腔里的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她浑身冰冷,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四春浑身一丝不挂,赤裸裸的呈大字躺在炕上。 她的手脚分别被绑在两根扁担上,此时,她神智昏沉,不省人事。 “她咋的了这是呀!”李寡妇失声哭叫。 “没事呀!”李拴根摊开双手:“我只是在汤里下了点药,没事,她死不了,一会就醒过来了!” 李寡妇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好好的,会晕倒,四春喝的汤多,自己喝的少,所以四春先倒下,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你把她放开,把衣服给她穿好,等到她醒了,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她羞都羞死了!你不是稀罕她吗,你想让她死吗?” 李寡妇看见拴根无动于衷,又接着哄骗:“把她放开!娘同意把她给你当媳妇了,行不?” 李拴根看着李寡妇撇了撇嘴:“啧啧,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你不说你说了不算吗?我要让四春亲口对我说,她愿意嫁给我!” 说完 ,李拴根癫癫的跑到厨房里舀了一瓢凉水,回到屋里,把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照着四春的脸上呼的一声喷了上去。 “嘤咛”一声 ,四春缓缓醒来,看见旁边的李寡妇说了一句:“头好痛,我这是咋的了?” 李寡妇的眼泪刷一下子流了下来。四春这才注意李寡妇的手脚都被绑着。 四春着急的问:“是谁把你绑上了?” 李寡妇闭上眼睛,再也不忍心多看四春一眼。 四春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她使劲挣扎,可四肢分别绑在两根扁担上,绑的死死的,动一下都很艰难。 李拴根凑过来:“春,娘答应把你给我做媳妇了,你愿意不,你要愿意,我就把你放开。” 李寡妇赶紧接过话茬:“四春愿意,你快把她松开。” “呸”四春一口唾沫吐在李拴根的脸上:“我死都不会嫁给你,你这个畜牲!” 第75章 这一夜,竟是那么漫长 李拴根一摇三晃的走到桌子旁边,用手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嘴,坐下了。 从盘子里挑了一块胸脯肉,夹到李寡妇的碗里:“娘,你来一块,这块肉好。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这四大香可真不是瞎说的呀!这鸡肉是真香!” 李寡妇没推让 ,把肉放在嘴里。味如嚼蜡。这光景,要是还能品出香臭来,那得多大的心! 李拴根看他娘吃了肉,但没接话茬,也没恼。从盘子里又挑出两个大腿,用手撕成一条一条的,放在一个小碗里。想了想,又撕了两块胸脯肉。 满满当当一小碗,李拴根把这碗鸡肉放在一边晾着:“这碗一会留给我媳妇吃!” 说的别提多自然了,好像四春真成了他媳妇一样。 李拴根站起来,从柜里掏出一个酒葫芦,咕咚咚倒了一碗:“今个高兴,咱娘俩整两盅?” 李寡妇不搭腔。 李拴根自说自话:“那我可自己喝了,可别说我没让你喝吆!” 他一仰脖,灌进去一大口,坐在椅子上,支起一条腿,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李寡妇知道,这一葫芦就算他全喝了,他也不会醉。 李栓根从打会吃饭,就会喝酒,怀里抱着的时候,他爷爷就把他放在大腿上,用筷头子蘸点酒抿进他嘴里。 别的孩子通常会皱眉,摇头,厉害的哭闹,可李栓根竟然咂吧咂吧嘴,用手扳他爷的胳膊,还要。 到了七八岁,一般的大人都喝不过他,号称千杯不倒。 想要用酒干倒他,不太现实。 李栓根一碗酒下了肚,眼泪跟着下来了。他跪在李寡妇的面前,抱着他娘的大腿。“呜呜”的哭上了。 “娘,我是你亲儿子吧?你就忍心眼瞅着我说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满屯子姑娘我看不上,我就稀罕四春!” 李寡妇在心里冷哼一声:“满屯子姑娘也没有一个瞎眼的,谁肯嫁给你,腆着脸给自己脸上贴金。” 李栓根看见李寡妇一直不说话,往前跪爬两步,把头放在她腿上,打起了感情牌:“四春就听你的,你劝劝她,我会疼她的。那个拴柱有什么好,榆木疙瘩一个!” 李寡妇站起身,拿起那个装肉的碗,又放上面一个大饼子。推开了小屋的门。 拴根后面紧跟着,看见李寡妇进了屋,他倚在门框上,监视她们,免得趁他不注意,把四春放跑了。 好容易到手的大鱼,咋能让她轻易逃脱呢! 李寡妇坐在四春的旁边,给她使了个眼色,拿起筷子,夹了一点鸡肉,慢慢的喂进她的嘴里。 四春知道,想要逃出去,饭是必须要吃的,否则就算能跑出去,也成了软脚虾,还是得被拴根抓回来。 四春慢慢的张开嘴,把鸡肉吃到嘴里,硬咽了下去。心里虽然一遍遍的告诫自己 要坚强,眼泪还是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哭啥呀!”李拴根赶忙凑过来,拽着自己的衣袖给四春擦眼泪。 四春扭过头,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拴根把四春的头扳过来:“咋的,看我不顺眼啊!你这个样子有什么用,为啥你就想不开呢!” “你还让不让她吃?”李寡妇看见拴根没完没了的在眼前转悠。心里烦躁,说话也没了好腔。 李栓根看着四春,心情大好:“让吃,让吃”说完坐在一边笑着看李寡妇喂四春吃饭。 四春只觉得胃里直翻腾,看见李栓根那瘟灾的样,心里别提多恶心了! 看见四春把一碗肉,一个大饼子造溜光,拴根嘿嘿笑了,把他娘连推带搡的推出了小屋。 李栓根抓住她娘的两只手,拿了一条绑带,把李寡妇的双手绑在一起。 李寡妇连蹬带踹,拼力挣扎,怎奈她一个女人怎么能有一个大小伙子的力气大呢。 尽管她拼命反抗,还是被李栓根抱着腿按倒在炕上,把脚也绑上了。 李栓根拿过枕头,让李寡妇侧身躺着,把头抬起来,放在枕头上。又拿了一条被子,给她盖好。 李栓根仔细的给李寡妇掖了掖被角。然后伸手拍了拍:“你看我对你多好!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准备做奶奶啊!” 说完,他还冲他娘挤了一下眼睛,踢塔踢塔的跑进小屋去了。 一会的功夫,小屋里就传来四春的惨叫声。 李寡妇心如刀绞,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倾泻而下。 这一夜,李寡妇毫无睡意,眼睛睁的老大,一直望着窗外,盼着天亮。 可这一夜,对于李寡妇来说,竟是那样的漫长。 可小屋里的四春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屋顶,屋里黑漆漆的,身边的那个人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她多想一镐头敲扁他的脑袋,就像大小哥打死赵玉清那样,可是她的手脚都被绑在扁担上,一动不能动! “大小哥,你在哪啊?”四春默默垂泪。心里想着哥哥,这要是有他在,自己怎么会受这样的欺负。 “我一定要杀了你!”四春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人,在心里暗暗发誓。 长夜终于过去, 黎明终于到来。 这一夜,对于身处地狱深渊的两个女人来说,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李栓根睁开眼睛,心满意足的抻抻胳膊腿,伸了个懒腰。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房门,用木棍把门支好,上了一趟茅厕。 回来把绑着李寡妇的绑带松开,让她起来做饭了! 李寡妇熬了玉米面糊嘟粥。想了想,往灶坑里扔了两个土豆。 李寡妇和拴根喝完粥,盛了一碗,准备端给小屋的四春喝。 李寡妇前面走,拴根后面紧跟着。到了厨房,李寡妇指指灶坑说:“四春最爱吃烧土豆,我给她烧了两个,你扒出来,拿给她吃吧!” 李栓根歪着头,琢磨了一会:“你不是想耍啥花招吧?” 李寡妇苦笑一声:“我能耍啥花招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娘是认了,可四春呢?她能认不?你要不想以后和她过日子,拧头别棒的,你就要学会哄她开心!” “女人得哄!”这个我知道。李栓根嘿嘿笑着,蹲下身,用一根小木棍,从灶坑里往外扒拉土豆。 李寡妇看准时机,把手里的一碗玉米面粥扣在了栓根的脑袋上,然后她迅速的拿起一边的大掏灰耙重重砸了下去。 第76章 看见你,都他妈晦气 李寡妇看见拴根晃了两晃,眼睛一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脸蜿蜒而下。 李寡妇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跑进小屋里。 把被子掀开,解开四春的手脚,看着她手脖子,脚脖子上青紫色的勒痕,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四春挣扎着坐起来,浑身酸麻,使不上力气。 李寡妇帮忙把衣裤穿上,又拿来了鞋。 四春站在地上,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倒,她急忙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 李寡妇搀扶着她,出了小屋门,看见拴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四春踅摸了一圈,抄起灶台上的菜刀,一步步走到拴根的面前,看着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闭上眼睛,缓缓的举起手里的菜刀。 李寡妇扑过来,一把抱住四春,擎住了她举刀的手:“春,别杀他,杀了他你也活不成了!不值当!你快走,一会他醒过来,你就走不成了!” 看着李寡妇憔悴的脸,疲惫的身形,四春的心软了。菜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到现在才知道,杀一个人得忍受多大的恐惧。菜刀在手,怒火在胸,可真要砍下去,她还是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她流泪了,为自己的胆小,懦弱。可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李寡妇替四春擦干眼泪。怜惜的摸着她的脸:“春,坚强点,都会过去的,出了门一直向东跑,等到拴柱回来,找你也好有个大致的方向!” 四春点点头,出了门,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灶台边垂泪看着她的李寡妇。 她出了大门,停顿了一下脚步,想了想,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西边跑去。 找到又如何?她和拴柱还能回到从前吗?一切都回不去了,还不如从此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胸口一阵绞痛。四春闭上眼,喘息了一下,毅然决然的迈着蹒跚的脚步,向前走去。 李寡妇看见四春走了,她没敢出去送,她不敢看她孤零零的背影。 她蹲下身,看着李栓根,既希望他就此死去,又怕他死。心里极其矛盾。 他死了,世上少了个祸害,可他死了,她却少了个儿子。 再坏的儿子,当娘的也舍不得他死! 李栓根皱了一下眉头,睁开眼睛。用手摸摸脑袋,把手伸到眼前一看,满手的鲜血。他啊的一声惊叫,一骨碌爬起来。 看都没看他娘一眼,直接跑到小屋推开门一看,果然,炕上空空如也,四春真的不见了。 他急忙跑出来,抓住李寡妇的一只胳膊使劲一抡,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你把四春藏哪去了?”李栓根歇斯底里的大喊。 李寡妇冷哼一声:“她走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还就不信了,她还能上天入地咋的?”李栓根咆哮着,捡起地上的菜刀,往外便走。 李寡妇往前一扑,紧紧把他抱住:“收手吧!你会遭报应的!” 李栓根不理她,红着眼睛把李寡妇一把推倒,挥挥手里的菜刀:“你要不是我亲娘,我一刀砍了你!” 李寡妇一声冷笑:“你还知道我是你亲娘啊”往前爬了两步,抱住他的腿,死活不肯松开。 老拴根弯下腰,抓住她的后衣领,使劲一提,随手一甩,李寡妇就被甩到一边去了。 然后,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脸上立刻涂满了鲜血,红通通的,好像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 他提着菜刀,奔大门口跑去,只留下捶胸顿足的李寡妇,不停的自责,忙中出错,她怎么就忘了,把栓根也用绳子绑上呢! 李栓根站在大门口左右一看,西边道路的尽头,一个蹒跚的身影,不是四春是谁? 他提着菜刀,一路大喊:“四春,你给我回来,你敢跑,老子饶不了你!” 四春刚刚拐过街角,李栓根的喊叫声远远的传来。 她想跑的快点,可脚步漂浮,浑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她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看,远处的身影渐渐的近了。 她想了想,向着村外的那条小路跑去,野外,杂草树林子多些,便于藏身。 再说了,现在已经不早了,天光大亮。在屯子里闹起来,丢人的还是她! ………… 吴家的少爷小钢炮领着长工们在地里干活。他回窝棚里喝了一口水,弯腰从门里刚出来,看见远处的小路上摇摇晃晃的跑来一个女人。 女人的后面,远远的追着一个人。 迎着日光,有点看不真切,小钢炮眯起眼睛,蹲下身一看,来了兴趣,前面跑过来的竟然是会鲤鱼打挺的小丫头四春。 这么多年,小钢炮硬是没练会怎么样从地上一跃而起。 这都成了他最大的遗憾了! 四春跑的越来越慢,绑住手脚, 被折磨了一天一夜。身心俱疲。 支持到现在,早已精疲力尽。她的脚步踉跄,双眼模糊。 小钢炮蹲在地上,四春没看见,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眼前一黑,慢慢的倒了下去。 小钢炮一惊,伸手一捞,四春就软绵绵的倒进他的怀里。 他把四春打横抱起,进了窝棚。把她放在炕上。定睛一看,衣衫凌乱,蓬头垢面。面容憔悴。 他简直不敢相信,当初那个生龙活虎,连他都干不过的小斗士四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钢炮脱下自己身上的假袄,盖在四春的身上。 转身出了窝棚,抱着膀,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大喊大叫,一路追杀过来的人影。 原来是那个万人恨的李拴根。 小钢炮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 看见李拴根过来,他横着膀子直接撞过去。 李栓根没防备,被撞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他妈眼睛长裤兜子里去了?”李栓根开口就骂,抬头一看是吴家的少爷,当即闭了嘴 。 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原来是吴少爷。怪我没看清,是我眼瞎,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我是放屁。” 联想四春的狼狈,再看李栓根的嚣张,小钢炮断定四春肯定是受了这个坏种的欺负。 小钢炮心头火起,照着李栓根的胸口踹了一脚:“一早上的,看见你真他妈晦气!” 第77章 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钢炮用一只脚踩住李栓根的胸口。 李栓根往上挺了两挺,硬是起不来,就他的那个小身板,也就能欺负欺负女流之辈,还得使阴招,下黑手。 对付小钢炮,他还远远不够用! “来几个人。”小钢炮冲着地里喊了一嗓子,地里立刻跑出来几个青壮。 小钢炮把脚从李栓根的身上拿下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土,用手一指:“这小子一大早触我霉头,给我往死里打。” 几个人面面相觑,摸不准什么情况。小钢炮他爹吴有德确实人如其名,没有什么德行,不但没有,还缺点。 但小钢炮心地善良,从不仗势欺人。今天因为一句话,就要把人往死里打,确实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怎么的?”看见几个人没动手,小钢炮喊了一嗓子:“还用我亲自动手啊!” 几个人一看,少东家这是要动真格的,纷纷上前,你一拳,我一脚的往李栓根的身上招呼。 李拴根躺在地上,两手抱着脑袋,屈着两条腿,佝偻的跟个球一样。 几个人打了一阵,住了手。李栓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钢炮看了一眼说:“过去一个人看看,还能动不,要能动,让他赶紧滚,要是不能动,直接打残了,把他抬回去。” 李栓根一听这话,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了,几个人哈哈大笑。 “笑啥笑!”小钢炮又喊了一嗓子:“一会我把水送地里,今天谁都不准靠近窝棚一步,没事净偷懒,不想要工钱了?” 几个人赶紧回地干活,一边走一边嘀咕,一大早,这少东家哪来的这么大火? 早春的早上还是挺凉飕的,他居然光着膀子。 莫不是昨晚上少奶奶没让他上炕?一身的邪火没地方发泄? 几个人偷偷笑着,回地里干活去了。 屋里的四春在李栓根挨打的时候就醒了。但没敢出去。这个小窝棚她有印象,偷窝瓜的时候被抓,关在这。 她坐起身,看见身上搭着男人的衣服,心里纳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进了窝棚了。 小钢炮推开门进来,看见四春傻呆呆的在炕上坐着,心里一酸,那个朝气蓬勃的小丫头这是遭遇了什么,竟变得如此颓废! “你醒了。”小钢炮小心翼翼的问。声音极其温柔,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霸气。 果然,小钢炮没有得到回应。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李栓根我已经给他打跑了,你先在这待一天,等到天黑,你想上哪去,我派人送你,你看中不?” 四春还是没回答,只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小钢炮搬个板凳,出了窝棚门,又回来拎了一桶水出去。一上午,没再进来。 四春躺在炕上,一天一夜没合眼,神经绷紧得像一根上足发条的弦。 这时松懈下来,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睡梦中,前面一个人像极了她的大小哥,又像极了它的的栓柱哥,他离她很远,怎么撵都撵不上。 等到她拼命的撵上去的时候,那人一回头 ,竟是李栓根那张狰狞的脸,他冲她嘿嘿一笑:“这回我看你还往哪跑?” 四春一激灵,醒了。头上和手心里全是汗水,听见外面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原来是干活的下工了,回去吃午饭了。 她居然睡了一小上午。 外面传来小钢炮大声的说话声:“给我带几个白面馒头,再带两个鸡蛋,中午我懒得回去吃饭,在地里看着种地的家什和种子。听见没有?” “对了,”他接着又喊了一句:“给我带把梳子来,头发都让风吹乱了!” “听见了!听见了!乱就乱呗,也不知道你今天得瑟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一片寂静,看样子人都走光了。 四春的心忽然通通的跳起来。但小钢炮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进来。 四春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一直做梦,梦里污七八糟的,混乱一片。 嘴里苦涩的要命,喉咙又干又痒:“水,我要喝水!”四春睁开眼睛,看见小钢炮推门进来。 外面有说笑声。干活的又上工了,小钢炮在外面待了一上午,更没有在中午没有人的时候进来。 四春不禁在心里对他生出感激之情。 小钢炮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篮子。他把篮子放下,给四春端了一碗水。看着她一口气喝了半碗,不禁眼里有点发涩,心里有点发酸。 这个小丫头总是能成功触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从篮子里拿出四五个白面馒头,两个白煮鸡蛋,还有一碗白菜炖豆腐。 这地主家的生活就是不一样。 四春也没客气,吃了一个鸡蛋,两个馒头,半碗菜。 吃饱了,四春说出了来窝棚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你!” 小钢炮笑笑,坐下来,把半碗菜几口吃完了。鸡蛋和馒头却一个没动。又重新装回篮子里。 然后,小钢炮又出去了,一下午也没回来。 到了晚上下工,小钢炮对伙计们说:“你们都回去吧,家什我收拾,今晚上我在这打更,不用来人了!” 听的屋里四春的心咯噔一下子。 人都走完了,小钢炮也没进屋,四春听见他在外面,一趟一趟的往回倒腾东西。 倒腾完了,他推门进来,在离四春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吗?我派人送你。” 四春摇摇头。 下洼子的人都知道,四春是拴柱捡回来的 ,只有一个哥哥走散了。她没有可去的地方。 小钢炮见四春摇头,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离这三十多里,我爹买了几十晌地,现在也忙着春种,正缺个人做饭呢!要不你先去那?” 四春点点头。看见她答应了,小钢炮继续说:“这都是权宜之计,以后你有啥打算,你再和我说。我下午已经派人捎信去了。一会有人来接你,白天人多口杂,我怕走漏风声。” 别看小钢炮年纪不大,办事倒是稳妥。 从他把四春抱进窝棚到现在,一整天了。小钢炮没打听过一句。但看四春的现状,他知道,李家她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所以他已经早早的给她安排了后路。让她先有个安身之所,至于以后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78章 这里安全 外面已经完全黑透了。 小钢炮夹了一捆蒿杆子回来,烧了点热水。打了一盆,放在四春面前:“洗把脸吧,这有把木梳,把头发也梳一梳吧。” 四春伸出手,放进温热的水里,冰冷的心也有了一点温度。 小钢炮别看外表是个钢铁直男,却心细如发。 他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假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大眼瞪小眼的,未免尴尬。 四春看见小钢炮一直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心里也慢慢的放下了戒备。 两个时辰以后,四春听见窝棚外面响起粼粼的车马声。 “吁”一辆马车停在了窝棚外面。 小钢炮站起身,三步两步走出门去。赶车的男人四十多岁,看见小钢炮叫了声少东家 ,算是打了招呼。 他把马拴在木桩子上。随着小钢炮进了窝棚。小钢炮点亮油灯,把装着馒头鸡蛋的篮子递给他 ,伸手把四春扶起来。 梳洗过的四春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四春穿上鞋下了地,张了几次嘴,想要说几句道谢的话,但话没说出口,眼睛却湿润了。 这个画面,看在赶车的车老板儿眼里,那就是一对小儿女在依依惜别。 车老板儿咳嗽一声,低着头,出去了。有意给二人腾出点空间,好让他们两个话别。 小钢炮见车老板误会了,也没解释。扶着四春上了马车,又把屋里的被子拿出来,给她盖在腿上:“脏了点,凑合盖着,夜里冷。别再冻着!” 四春低下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来。 一个是一起生活了七年,她一直视为亲哥哥的人,却辣手把一朵鲜花撕开来揉碎了。 而这个只是小时候打过一架的“战友”却像亲人一样给予她呵护。 世间的人和事,谁又能说的清楚! 交代完四春,小钢炮又对车老板儿说:“去了,就让她跟着张嫂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吧!” 车老板憨憨的笑:“少东家,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小钢炮摆摆手,示意车可以走了。 “架”车老板儿小鞭子一扬,马车缓缓的向黑暗中驶去。 车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到了一个只有一排窝棚的地方,四野空旷,是大片的土地。 车老板儿抓住马缰绳:“吁”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 “孩儿他娘,出来!”车老板冲着漆黑的屋里喊。 “来了,来了,”屋里有了亮光,豆粒一样盈盈的火光在窗户纸上不停的跳动起来。 漆黑的夜色陡然有了生机。 喊声过后,从屋里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大圆脸,大鼻头,大阔嘴。大屁股。浑圆的大肩膀头。整个人圆滚滚的从屋里走出来。 四春长这么大小,头一次看见这么圆润的女人。 张嫂还有一大,大嗓门,说话声音极其洪亮:“来了。”伸手把四春拦腰抱住,轻飘飘的放在地上,这点体重对于她来说。就不值一提。 这张嫂的力气也大的出奇。 外面黑,张嫂好心的搀着四春的胳膊,扶着她进了屋,屋里一铺大通炕,中间用木板隔开,成了两个独立的小炕。 张嫂把车上的被子抱了下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问四春:“这是你的被子吗?一股跑腿子的湿孬味!” 四春没言语,车老板儿使劲咳嗽一声,给媳妇使了一个眼色。 “真有味!”张嫂把被子举到自家爷们的鼻子底下:“不信,你闻闻!” 老张伸手打掉:“拿一边去,你个虎娘们!” 张嫂也不管四春愿不愿意,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放在里间的炕上铺好。 把四春拿来的被子铺在炕上,拿出剪刀,一会的功夫拆了。 从外面拎进一个木桶,放好水,夸擦夸擦的洗起来。 老张看见张嫂半夜忙着拆洗被子,骂了一句:“养活孩子不等毛干,大半夜的瞎折腾,没明儿个了?” 张嫂也不搭话,低着头一顿揉搓。 四春默默的上了炕,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小炕烧的热乎乎的。让她有了回家的感觉。 她想娘,想大小哥,就连二傻想起来都那么可爱。 张嫂洗完了,上炕钻进老张的被窝里,就两床被子,给四春拿去一床,两个只能盖一个了。 “哎,”张嫂用胳膊肘捅捅老张:“从打进屋,咋没听见她说话呢,是不是哑巴呀?” 张嫂的一句话,四春彻底崩溃了,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她用被子蒙住头,尽量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拴柱哥刚捡到她的时候,也是这么担忧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张家两口子就早早的起来了。老张出去放马,张嫂忙着拾掇屋子,做饭,打扫院子。 四春尽管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但还是勉强起来了。 小钢炮好心收留自己,她不能吃闲饭,得帮着张嫂干些力所能及的事。 看见张嫂做饭,四春一声不吭的蹲下帮忙烧火。张嫂也不客气。 昨晚上太黑,没看清楚,今天一看,哎吆,这大姑娘长的可是真带劲。就是脸上没有乐模样。 和她说话也不搭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哑巴。 吃完饭,四春出了院门,门前就是大片的土地,刚要播种,黑油油的,肥的流油的黑土地,种什么长什么。 远处也是绿油油的一片。 看见四春远眺,张嫂过来解说:“那是一片草甸子,都是塔头楼子。野鸭子在里面絮窝,等忙完了,我领你捡野鸭蛋去。” 四春低着头,回屋去了。 张嫂摇摇头,小声嘀咕一句:“到底会不会说话呀,真急死个人。” 中午,吃饭的人多了,这块地离下洼子远,春种秋收都是雇的短工。中午管一顿饭。 张家两口子不是下洼子人,但和吴家交情不浅,整个夏天,老张帮着管理雇的短工,打头领工干活。 农忙的时候人多,张嫂做饭,人少的时候,帮忙干点零活,冬天在这看堆。一年基本都是在这里转悠。 接触外人的机会少。 这里干活的也基本都是在附近村屯子雇的短工。 小钢炮把四春安排在这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这里安全。 第79章 等着我吧,我的亲人! 一晃四春来了两个多月了,她每天早起之后,晚睡之前,都站在门口,向下洼子的方向眺望。 想要放下对栓柱的感情,谈何容易啊! 没事她喜欢蹲在地上用树枝写字。那些栓柱教给她的字。一笔一划的写完了,栓柱的音容笑貌就会在她眼前晃悠。 每次她写字的时候,张嫂都会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啧啧出声:“这闺女别看不会说话,心灵着呢,识文断字的!” 这两个月期间,小钢炮来过两次。看看他的庄稼,也看看四春。 每次他一来,张家两口子就躲出去,他们一直认为,四春是小钢炮的女人,但为什么不娶回家呢!郎财女貌的。 张嫂对这件事情一直很好奇,问吧,四春不会说,写吧,她又不认识。 这次小钢炮走了以后,四春眺望下洼子的眼神越发的忧郁了。 她不想骗自己了,她留在这两个多月,无非是希望栓柱还能找到她。 但两个多月过去了,栓柱早该回来了。 俗话说的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栓柱怎么会因为衣裳而伤了手足呢! 四春想家了 ,她必须回去,即便死,她也要死在娘的怀里。 吃饭的时候,四春问老张:“张大哥,你知道一个叫七星砬子的地方吗?” 张嫂吃饭的嘴张的老大,嘴里的饭掉出来都不自知。 “哎吆,我的娘啊!”张嫂夸张的大声说“两个多月没说话,你可真能憋啊!” 老张瞪了她一眼:“咋乎六豆的!” 随后,老张沉思了一会:“七星砬子?还真没听说,听名字是一座山吗?” 四春点头,眼神里生出向往:“是山,连绵不断的大山。每到春天,满山开满映山红,别提多漂亮了!” 老张摇摇头:“方圆百里好像都没有你说的那么一座大山。” 四春垂下头, 看来还得再打听。 眼看来到五月节了,头一天,小钢炮来了,拿来了一块肉,还有点白面,留给她们过节包饺子。 小钢炮好像有话对四春说,但张了几回嘴,还是没说。 到了端午节这天,三个人包了一顿饺子,是地边上采的野菜,放点小钢炮带来的猪肉,白面是稀缺玩意,张嫂又掺了点荞麦面。 一顿饺子吃完,四春总觉得嗓子眼油腻腻的,一阵阵犯恶心。 恶心劲一上来,她赶紧喝点水往下压压,她怀疑是野菜犯毛病,但看了看张家的两口子倒是没事。 看来,还是自己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起来,空着肚子,跑到茅厕里一顿干呕,早饭也没吃,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蔫头耷脑的。 一连几天早上都这样,张嫂看出了门道。看四春这样,八成是有了。 张嫂是过来人,四春来了两个多月了,身上就没来过。 老张接四春回来的那天,偷偷的和张嫂说了。 这小丫头是小钢炮的相好,他去接的时候,窝棚里没点灯 ,小钢炮是从炕上把那丫头扶下来的,说没事,谁能信呢! 眼下,四春好像是怀上了。但这事绝对不能问,人家一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问出这话来,容易炸庙! 那时候,是姑娘还是媳妇一眼就能看出来,姑娘梳辫子,媳妇梳揪。 四春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快到腿弯了,脸上也没有开过脸的痕迹 ,怎么可能是媳妇! 一个大姑娘,竟然怀了孩子。这让张嫂也很是无语。这是谁家的姑娘,也忒没家教,爹娘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老张赶紧赶着马车,去了下洼子。找到小钢炮,把这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小钢炮一直没言语 ,让老张先回去了。 第二天,小钢炮领着个郎中上门了。 四春躲在屋里往外一看,来的人她认识,正是栓柱的师父黄旭。师父都回来了,徒弟肯定也回来了。 四春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完全破灭了。 为了不让黄旭认出她来,她用被子蒙住头。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小钢炮没办法,只能让黄旭先回去了。 黄旭走了,四春也安静了,又像刚来的时候一样,傻呆呆的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又过了一个多月,不用郎中,张嫂都看出来了,四春的小腹微微隆起,三个多月了,有点显怀了。 张嫂明显的对她生出鄙视之意。那厌恶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四春自己也知道这是有了。 想起巧珍怀孕的时候,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就差找快板把她供起来了。 而自己 ,却在这个荒郊野外忍受白眼,遭受世人的唾弃。 一样怀个娃,这差别怎么这么大呢!这一切都是谁的错? “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四春在心里想,她绝不允许有人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她所遭受的屈辱。 四春躺在炕上,大睁着眼睛,整宿的睡不着。 她想起了九岁的时候。李寡妇从两米多高的黄土坑跳下去,那一汪殷红的鲜血,把黄土都染红了。 她当时以为李寡妇是失足掉下去的。现在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因为李寡妇和现在的四春一样,都怀了孩子,而她们一个是寡妇,一个是没出阁的大姑娘! 四春走出家门,四处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像黄土坑一样能跳下去的陡坡。 回到家,抬头看了看房顶,这个高度还差不多。 找来了梯子,架上房,四春爬了上去。回手把梯子掀翻了。坐在房顶上。 四春看见远处的下洼子缕缕的炊烟。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张嫂听见梯子坠地的响动,赶紧跑出来一看,房顶上坐着四春, 哭的泪流满面。 张嫂扎撒着两只手,大声喊叫:“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快下来呀,你要掉下来,摔个好歹的,我可怎么和少东家交代呀!” 四春不理她,她抬起头,眺望着远处的下洼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不舍:“别了,拴柱!” “娘,大小哥,四春对不住你们了!我好想念你们啊!” 四春看着天边的云霞,嘴角落出一丝笑容,活着,找不到你们,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回到你们的身边。 等着我吧!我的亲人! 第80章 真是虚惊一场 四春站在房顶上,看见小道上尘土飞扬,一个人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到了门口,小钢炮勒住马缰绳,翻身下了马背。 张嫂赶紧跑过来,用手指着房顶,着急的说:“少东家,你来的正好!你快看看,四春要寻短见。” 小钢炮抬起头一看,四春正从房顶上一步步往下滑。 走到房檐边上,看见小钢炮,强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这个孩子我不能要!看见她,我会时刻想起我受的屈辱!” 小钢炮伸出手:“四春,别冲动,你想不要孩子,咱们再想办法!成不成?” 四春苦笑一声:“想什么办法,三个月了,堕胎药是打不掉她了,我这一跤摔下去,她不死,我死!” 四春用手摸着肚子,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跳下了房顶。 小钢炮紧跑两步,张开双臂,接住从房顶急坠而下的四春。 四春重重的落在小钢炮的怀里,直接把小钢炮压倒在地。 一缕鲜血顺着小钢炮的嘴角流了下来。 老张两口子赶紧跑过来。 张嫂把四春拦腰抱起,老张则把小钢炮搀扶着进了屋,坐在炕上。 小钢炮脸色苍白,吐出一口血。 四春站在他的身旁 ,心里十分内疚,自己没摔着,倒把小钢炮砸的吐了血。 看着两个人这个磨叽劲,张嫂忍不住了:“我就不明白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俩还矫情个啥!大不了就做小呗!” 转头对四春说:“孩子都有了,你还挣个啥!人家少东家早娶了老婆了,总不能休了娶你吧!” 张嫂说话阴阳怪气的,心里还是瞧不起这样的女人。 四春这才明白,张家两口子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小钢炮的。 自己反正已经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到如今,四春反而豁出去了。 “张嫂,这个孩子不是小钢炮的。”四春从来没想过,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然这么平静。 “别瞎说!四春!”小钢炮出言拦住四春的话头。 “你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往你头上扣屎盆子。”已经这样了,四春反而没什么顾忌了。 老天爷让你现眼,你有啥招!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认了。 “张嫂,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是让人祸害了,是少东家救了我,把我安排在这里,暂避一时。这个孩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四春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话在心里憋久了, 说出来反而轻松。 张嫂张着大嘴,怔怔的看了四春一会,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拉起衣袖抹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个勾搭人的小妖精,没承想是个可怜的小丫头!” “那个祸害是谁?”张嫂凑过来,趴在四春耳边说:“今天话哪说哪了吧,以后可不敢提这个话茬!这要传扬出去,下半辈子你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孩子生下来,就送人吧,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老实人嫁了,人活一辈子,转眼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张嫂接过话茬,磨叽个没完没了了。 老张走过来,拉着张嫂的手腕子,把她拽到一边去,回头瞟了两个人一眼,训斥他老婆:“你上辈子是哑巴吧,可逮着说话的机会了,哔哔个没完。” 老张再次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你给我记住了,别他妈的嘴大舌长的,你要敢出去扯老婆舌,牙我给你打掉了!” 老张这个人脾气大,活计应人,手一份,嘴一份,一言不合,张嘴就骂,伸手就打。 别看张嫂长的五大三粗的,真打起来,不是老张的对手,早打怕了。 听老张这么一说,张嫂有点委屈:“我是那样的人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我啥时候说过呀!” 老张哼了一声,撂下一句话:“你给我记住了!”转身看小钢炮去了。 小钢炮盘腿坐在炕上,深呼吸几次,感觉胸腔里也没什么太大的异样,用手按按胸口,也没有痛感。 看样子,五脏六腑没受什么大的创伤。舌头在嘴里左右一扫,一颗牙齿松动了。 小钢炮用两根手指掐住那颗牙,使劲一拽,下来了,血又顺着嘴角流下来。 原来,四春从房顶摔下来,后脑勺磕在小钢炮的嘴上,硬把一颗牙硌掉了。 真是虚惊一场! 小钢炮临走的时候, 给老张使了一个眼色。 老张会意,跟着小钢炮出了院门,解开马缰绳,顺着道边一边吃草,一边往前走。 走了一段距离,小钢炮回头看看,离窝棚不近了,在这说话,那边绝对听不见,看不着了。 “老张,四春有没有特意说过啥?”小钢炮接过马缰绳,准备上马,好像很随意的问了一句。 “没有!”老张挠挠头:“那丫头一天也不说几句话!” 小钢炮翻身上了马背,刚要走,缰绳被老张抓住了。 “你刚问我,懵住了。”老张歪着脖子想了想:“那天,她问我知道不知道什么山!” 小钢炮一笑:“说和没说一个样!” 老张敲了敲脑门:“你让我想想,对了,七星砬子!” “她没说问七星砬子干啥吗?”小钢炮问了一句。老张摇头。 “知道了!回去和张嫂说,让她好好照顾四春,那也是个可怜人!”小钢炮说完,两腿一夹马肚子,一溜烟跑了。 看见小钢炮远去的背影,老张忍不住笑了。 看少东家这个样,是稀罕人家姑娘,稀罕就说呗,都娶过一个老婆了,又不是毛头小伙子。有啥不好意思的! 再说了,四春一个残花败柳,即便给小钢炮做小,都是高攀了。她还能不愿意? 在老张的心里,四春即便不是自己下贱,值得同情,但肯定跌了身份。 这辈子恐怕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老张回到家,把少东家的吩咐,悄悄的和老婆说了。 从此以后,张嫂对四春上了心,怕她再作妖,要是出了点啥事,自己没法交代。 张嫂这个人只是嘴好说,其实心眼并不坏。 第81章 你又不是他 到了秋收季节,四春已经五个多月了,再大的布衫子也掩盖不住了。 俗话说,三春没有一秋忙,秋收的时候,吴家雇的短工相对多些,几十个。 有很多春种的时候来过,见过四春。 四春的这个样子,容易招人议论,张嫂想了想,把四春的大辫子盘成了旮瘩揪,这媳妇要是怀了孩子,可就天经地义了。 果然,一群男人当着四春的面不好说啥,背地里议论上了。 “春天还梳着大辫子呢,种完地就成亲,也不能有这么大肚子吧?” “看样子得有五六个月了!” “老张,这闺女的婆家是哪旮瘩的呀?这么大肚子还在这帮工啊!” 老张直起腰,走到地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块磨石,就着沟边的水。吃啦吃啦的磨起了刀。 磨了一阵 ,老张用手指肚试试刀锋,挡手,磨快了。 老张把磨石随手扔在地头上,把镰刀往胳肢窝底下一夹。叉开两条腿往地头一站。 冲着地里的人大声喊:“都快点,到地头重新排垄,我干多少你们干多少。少割一刀,都别想要工钱。我让你们一个个吃饱撑的。没屁他妈的闲霍拢嗓子眼!” 领工打头的,干活都沙愣,不说一个顶两个也差不多。 但领头你也得会领,还得让大伙多干活,还得人人都能跟上。这个度得能掌握好。 打头的要毛起来,后面的基本累个半死。 大伙谁也不傻,肯定是刚才议论的话题,让老张不高兴了。 大伙闭了嘴,谁都不敢说话了。 老张看见震慑的效果达到了,也就见好就收了。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议论四春了。 收尾的时候,下洼子吴家来了一辆马车,进了院子,赶车的从车上拿下一个小板凳,放在车辕子旁边。 一个二十多岁纤细的女人下了车。旮瘩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斜襟的夹袄,上面盘的蝴蝶的纽袢,瘦弱的小胳膊往外扎撒着,攥着小拳头,一步三摇的走过来。 原来是个小脚的女人。 (我小时候,特意观察过那些小脚的女人,走路基本都是攥着拳头,扎撒着两只胳膊,我估计是为了保持平衡。) 张嫂看见女人,赶紧跑出来,弯着腰,脸上堆着笑:“少奶奶,你咋来了!” 感情是小钢炮的原配夫人。 “我咋不能来了,来看看你不行啊”声音绵软,人也和气,没有少奶奶的架子。 “哎吆,我哪敢劳您的大驾啊!”张嫂把小钢炮的夫人吴吕氏搀进了屋,让到炕上。 张嫂张罗着让四春烧水。 吴吕氏摆手制止了:“她身子重,就别让她干那些撅腰瓦腚的活计了。”让她来陪我说会话吧!” 张嫂忙着答应,把四春推到吴吕氏的面前:“陪少奶奶唠会嗑,我去烧水去!” 吴吕氏看见张嫂出了门,拉起四春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阵,点点头说:“这模样,真是标志。难怪我表弟对你总是心心念念的,忘不了!” “你表弟?”四春有点蒙圈,这个吴吕氏,她今天是头一回见,至于她表弟,四春根本不认识。 吴吕氏笑了:“我表弟就是小钢炮啊!我们是姑表噶亲,他妈是我的亲姑姑!” 哦,原来是小钢炮,四春再一想,吴吕氏刚才说的心心念念,不禁脸皮一红,低头不语。 吴吕氏又笑了:“我表弟经常说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怎么也和小女孩一样娇羞!” “你现在是肚子大 , 身子重,要不我真想让你给我表演一个鲤鱼打挺。 这一个事他念叨了多少年。 四春变了脸色,这吴吕氏怎么什么都知道。 其实,小钢炮和他表姐是从小的娃娃亲。那时候近亲结婚的多。大多都是姑表噶亲,而且姑做婆的居多,姑做婆,赛活佛! 舅母做婆的少,骨血倒流了。 小钢炮少年时,因为榆钱的事和四春打过一架,十分羡慕四春的鲤鱼打挺。练了多少年,也没练会。 这些天 ,吴吕氏看见小钢炮经常魂不守舍。没事总往地窝棚跑。 上一次,老张去下洼子,被吴吕氏叫去,一顿盘问,才知道四春暂住在地窝棚里。 吴吕氏找机会,问了小钢炮。小钢炮也没隐瞒,把四春的遭遇一五一十的和表姐说了。 吴吕氏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对四春深表同情。也看出小钢炮喜欢她,有意撮合。 吴吕氏没藏着掖着:“你要愿意给小钢炮做小,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会错待你。” 吴吕氏身体不好,从小就是个药罐子。成亲几年,生了一丫一小。丫头还正常 ,小子却是个小白孩。 粉白粉白的小脸,皮肤细嫩的连正常的阳光照射都受不了。眼睫毛都是白色。而且眼睛也畏光。几岁的娃娃,就已经满头白发。 人们都说,这是两个人血脉不合,小钢炮嘴里不信邪,心里也犯疑惑。毕竟要是血脉的问题,以后也很难生出健康的孩子。 小钢炮他妈是个新派,主张一生一世一双人,吴有德又怕老婆,一辈子生了五个孩子,就小钢炮一个男丁。 吴有德很是着急,有心给儿子娶个二房,偏偏老婆不让,怕她娘家侄女受委屈。 “我这身子骨也不应人,早晚也是要给他娶个二房!”吴吕氏悠悠一声叹息:“难得他喜欢!”语调里尽显失落。 吴吕氏既是小钢炮的姐姐,又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对小钢炮的感情极其复杂。 对他既有姐姐的包容,又有妻子的妒忌。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小钢炮对于自己的妻子,更多的是姐弟亲情,两人相敬如宾,做事从来都是有商有量,在外人看来,是少有的恩爱夫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婚姻就像一潭死水 ,不起一点波澜。 个人的苦只有个人知道。 四春听见吴吕氏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她连连摆手:“我配不上大少爷。少奶奶别多心,少爷对我只是同情 ,真没有别的心思!”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的心思呢?”吴吕氏笑笑,反问四春。 四春低下头,用手绞着衣角,不再言语。 吴吕氏松开四春的手,穿上鞋下了地:“你自己好好想想,没有人逼你。”看了看四春的肚子,叹了一口气:“孩子我们也会当做亲生的!将他养大成人。” 吴吕氏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四春叫住了她:“少奶奶,你放心,孩子生下来我就走,我是不会给吴少爷做小的!” 回去的路上,吴吕氏满脸洋溢着的喜悦,一路唱着小曲。 赶车的有点纳闷,少奶奶来的时候满脸的忧愁,回去怎么就高兴成了这样? 第82章 她还好吗 三月孩不过年,四月孩骑着年。那个年代也不知道啥时候是预产期,但自有一套算法。 四春的孩子是四月份怀上的,这事准的不能再准了。骑着年就是以过年做为界线,要么提前,要么延后的意思。 过了年正月十四,四春开始一阵阵的肚子疼,她强忍着,没敢吱声。心里充满了恐惧。 十五早上,张嫂起来做饭,看见四春脸色苍白,满脸的冷汗,羊水都破了。 知道这是快生了。四春的状况,不好明目张胆的出去找老牛婆(接生婆)。好在张嫂自己已经生过几个孩子了。多少有些接生的经验。 老张心里有点没底,拿不准这事该不该告诉小钢炮。 张嫂大包大揽:“没事,生个孩子有啥大不了的,女人天生就是生孩子的玩意,和小鸡下个蛋没啥区别 ,你别一惊一乍的,我生了一窝了,也没见你紧张过!” 老张开口就骂:“我他妈说一句,你说一堆。要准备啥,早点放屁,没有我好现掂对。” 张嫂见老张发火了,老实了。吩咐老张:“抱柴禾烧点热水。” 水烧开了,张嫂把剪刀扔进水里煮了一会,就当消毒了。 老张蹲在灶坑门口烧火,心里忐忑不安:“这个虎娘们傻大胆,一个外人没有,这要出点啥事,那可做蜡了。” 生产十分顺利,下午戌时十分,四春生下一个女孩。听见孩子的哭声,她闭上眼睛,任凭泪水顺腮而下。 这个孩子,张嫂早就给找好了人家,老张有个远房亲戚,成亲十几年了,没生养。 说好了,生下来就送走。 张嫂把孩子包好了,抱到四春的身边:“你看一眼,好歹母女一场缘分。” 四春摇头,死活不肯睁眼:“这就是个孽种,抱走吧,这辈子我只当从来没有生过她。” 张嫂无奈,把孩子抱出来,交给老张:“正月十五的生日,这孩子是个命硬的!抱走吧,道上小心点,可别冻死了!” 老张摇头:“你他妈的是真不会说话呀,我是死人啊,能把她冻死。” 老张穿上大皮袄,出去套上马车 ,回来把孩子抱上,往怀里一揣,十几里路,马车一会就跑到了。 张嫂看见马车跑远了,回屋里给四春熬了点小米稀粥,煮了两个鸡蛋,扒了皮晾着。 盘腿坐在四春身边解劝她:“世上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等满了月,身子骨养好了,有相当的,就找一个!” 张嫂拉起四春的手:“我就整不明白了!少东家哪点不好呢?你咋就猴眼看不上他呢!他家那个家底,躺着吃也够吃一辈子。” “就算给他做个小,也比嫁给穷苦人家强,土里刨食,地笼沟找豆包吃,啥都得自己抓挠。哪比得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啊!” “再说吴吕氏虽说是老太太的亲侄女,但生的是小白孩,你要是能生个好模好样的大胖小子,一准立个祖宗板, 把你供起来” 张嫂只要提起话茬,就收不住闸,她说的正起劲呢,低头一看,四春竟然睡着了。 也难怪,折腾一天一夜,早就疲惫不堪了。 过了半个多月,小钢炮来了一趟,带来一个好消息。 七星砬子打听到了,往南三百里。四春吃了一惊,这么远,自己得啥时候能走回去呀! 不过四春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走多久,都要回去。 小钢炮笑了:“为啥非得走三百里呢,坐火车到x站,走七十里就到了。” 四春不好意思:“我哪坐过火车呀!” 小钢炮有点失落:“你非要走吗?” 四春点点头:“以前我是不知道七星砬子在哪!找不到家了,现在有了方向,我就算要饭也要回去。” 小钢炮看四春说的坚决,也没再挽留:“我好人做到底,等你满月我就送你走。” 小钢炮沉思了良久,对四春说:“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什么事?”四春有点激动,她有预感,这事肯定和栓柱有关系,果然,小钢炮说:“栓柱回来了!” 四春垂下头:“我知道,你不是带他师父黄旭来过了吗!” “有一样你不知道!”小钢炮打断四春的话,沉思了一会,接着说:“李栓柱剁了李栓根一只手,说从此断了手足之情,老死不再相见。然后,离家出走了,不知去向!” 四春双手捂着脸,推开门跑了出去。 张嫂要撵出去,被小钢炮伸手拦住了。 就让她哭个痛快吧! 四春跑出大门,蹲在地上,毫不掩饰的大声哭起来,这么多天的委屈,心酸和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泪雨滂沱。 那么温和,总带着笑意的栓柱,居然为了她,也能狠下心剁了他亲哥哥一只手! 等了这么久,原以为他放弃了自己,谁知他早已踏上了寻找她的路。 只是这么肮脏的自己,怎么还能配得上他呢! 四春哭够了,也想好了,回七星砬子,就守着娘过下半辈子! 四春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回到屋里,一声不吭的爬上炕,扯过被子蒙住头。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小钢炮和谁都没打招呼,默默的走了。 老张摇头:“搞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有话不说,都憋在肚子里!” 等四春满了月,小钢炮已经准备好了。送四春回七星砬子。本来他打算把四春送上火车。下车七十里,四春是可以自己找回去的。 再一想,现在兵荒马乱的,世道不太平,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他还是不放心,干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吧! 四春要走的头两天,总是魂不守舍的,总像是有话对张嫂说,但张了几次嘴,都咽回去了。 看见四春欲言又止的样,张嫂忍不住了:“你想说啥,痛快的,整的我直着急!” 四春低头沉吟了良久,抬起头,终于问出了一句话:“她还好吗?” 张嫂一时没划过腔:“她?她是谁?” 老张骂了一句:“你个虎揍儿,她问小招弟呢!” 张嫂后知后觉,哦!好着呢,白白胖胖的!招弟是四春女儿的小名。 张嫂猛地拍了四春一巴掌:“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惦记,心里还是放不下吧!” 第83章 我整整找了七年的亲妹妹 张嫂满张罗:“明天我领你去看一眼,道也不远,十多里路,放个屁的功夫就到了。人家对孩子好着呢,看看你就放心了!” “嗯哼!”老张使了个动静,张嫂立刻闭了嘴。忙着干活去了。 老张骄傲的笑了:“这虎娘们,也就我能镇住她,这要摊着个熊老爷们,她指定能上天。” 四春看看两人,忍不住笑了。来了将近一年了。老张还是头一回看见她笑。 她即便笑起来,也带着一股惹人疼爱的忧郁。老张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挺好的孩子,可惜命苦!” 第二天,吃过早饭,两个人拾掇利索,穿戴整齐,准备去看孩子。 四春走的很急,张嫂后面紧着撵,她生的胖,走一会就上喘了。 走着走着,四春的脚步居然放慢了,张嫂紧撵几步,以为四春是为了等她呢! 没承想,四春掉过头,往回走了。 张嫂很纳闷:“干啥玩意,这咋还掉头了呢!” “不去了!”四春头也没回,心里难过。 相见不如不见,既然已经送出去了,就当是别人的孩子吧!反正自己又不能养她 ,还是别打扰的好!也省得以后牵肠挂肚。 张嫂看见四春又回来了,也掉了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嘟囔:“你这人办事咋还秃噜反账的!” 老张看见两个人回来了,知道没去成,也不打听,出去放马去了。 ………… 几天以后,四春跟着小钢炮去了k城火车站。离下洼子五十里。 是老张赶着马车送两个人过去的。 这是四春头一次看见冒着烟,拉着长笛的火车。 真是个庞然大物。 站台上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什么人都有,行色匆匆的,四春听见火车长鸣着进了站,人群一拥而上,都往前挤。 四春啥时候见过这么多人啊!心里害怕被挤散了,往小钢炮的身边挪了挪。有心拉住他的手,又怕他多心,想了想,伸出去的手还是放下了。 小钢炮看出了四春的不好意思,主动伸手拉住她的手,往后面退了退:“人太多,拉紧我,别挤散了。” “这些人都是从哪来的呀!”四春很是不解,在家的时候,一天也看不见几个人。这的人竟然这么多,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汇集在一起了。 小钢炮叹口气:“天灾人祸,大多数都是逃荒的难民。挨饿,吃不上饭,都跑东北跑盲流子来了。” “咱们不坐这趟车 ,还得等会。” 于是,四春站的远点看热闹。小钢炮手里拿着包袱,不离她的左右。 人太多, 挤散了不好找。 四春看着看着,忽然人群中闪过一张脸,那是一张年轻人的脸。 这张脸四春太熟悉,太想念,多少次睡梦里,她追随着这张脸, 哭着醒过来。 这张脸是大小哥的。 两个人分离的时候,大小已经十六岁了,这几年,他的模样没啥变化,只是脱了稚气,变得成熟了,所以四春能一眼认出他来。 此时,他正随着拥挤的人群往车上挤。 “大小哥!”四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现在竟然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大小哥!……大小儿哥……”四春激动的流下眼泪,哭着喊。 那个人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环顾了四周一下,接着往车上挤。 他一回头,四春更确定了,这就是他的大小哥。 人群涌动,转眼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应该是上了车了。 挤上车的大小,用胳膊捅了一下身边的人:“哎,刚才听见有人喊我不!” 他的旁边是一个矮个子的小青年,足足比大小矮了半头。 大小皱着眉头说:“不对,刚真有人喊我了,你没听见有人喊哥。” 小伙子笑了:“喊哥的多了,都是叫你呀!人家喊的是大小哥,喊的那么大声,聋子都能听见。”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大小着急了,找了这么多年,可别当面错过了,不管是不是,一定要去看个清楚。 矮个小青年一把拽住:“老耿 ,你今个咋的了? 火车可是要开了!” 大小甩开小青年的手,向车门挤去。好不容易挤上来的,现在又要挤回去。 小青年看没拦住大小,也随着大小儿的身后往门口挤去。 两个人一起出来执行任务。必须要一起回去。 四春看见大小不见了身影,估计是上车了。她想都没想 ,随着拥挤的人群往车上挤。 四春的身后,是一个背着大包袱的男人。门口人太多,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拼着命往上挤。 四春力气小,脚下被挤的悬了空,一只鞋都被挤掉了。 她背后的男人把包袱顶在四春的屁股上,使劲一拱,四春就被挤上了车。 这头大小拼命往下挤,两个人擦肩而过,一上一下,生生的错过了。 小钢炮看见四春上了车,也赶紧往车上挤,但车门缓缓关上,火车一声长鸣,哐当哐当的开走了。 小钢炮追着火车跑出去好远,终于气力不支,停住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火车。小钢炮使劲跺了一下脚,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完了。彻底把四春弄丢了。 看着远去的火车,小青年也一拍大腿:“这回完犊子了, 车开了。又得等两天才能有车了!” 大小儿像是问别人,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没听错吧,她是喊的大小儿哥吧。” 小青年蹲下身,用两只手托着下巴说:“那还有假,人家喊了不止一声,哭天喊地的,恐怕半个火车站都听见了。” 大小儿含着眼泪笑了:“你这么说就对了。能喊出那么大嗓门的指定是她,小时候成天嚎练出来的!” 小青年被大小儿说懵了:“你这是说啥呢!我咋听不懂嘞!” “听不懂就对了!”大小说:“反正这两天也走不了了,方圆二十里,给我找,一定要找到她!”说完,大小儿大步向前走去。 小青年后面一边撵一边喊:“老耿,我让你整的云山雾罩的,你到底要找谁呀!” “我妹妹!”大小儿回过头,眯起眼睛,陷入遥远的回忆当中:“我整整找了七年的亲妹妹!” 第84章 这年头,好人难当 四春感觉到了车厢的晃动。火车开走了。趴着窗户,她看见小钢炮追着火车跑了很远,终于放弃了。 四春并没有害怕,相反,还有点兴奋。她没看错,她的大小哥就在车上 ,和她咫尺天涯。 车上的人太多了,人挤人,人挨人。 她光着一只脚,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经常还被人踩上一脚,地上冰凉冰凉的,那只光着的脚都有点麻木了。一点痛感都没有。 四春想了想,把头巾解下来,把脚包好,虽然,脚底下是没那么凉了。但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的。 四春开始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寻找。 她坚信一定能找到她的大小哥。 车上的人挤成一团,根本看不清每个人的脸,在这边找,那边的人又挤过去了。 四春想的太容易了,这么多人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四春琢磨了一下,看肯定是看不过来。人太多,但喊应该可以,一节车厢就这么大的空间,她要喊一嗓子,肯定都能听见。 如果她的大小哥听见了,会回应她的! 打定主意,四春清了清嗓子,把音量调到最大:“大小哥,你在哪啊?” 嗷唠一嗓子,旁边的老头吓的一哆嗦! “哎呀妈呀,都震耳根子,差点没把我整过去,姑娘,你别可喊了!” 四春佯装哭泣,用手捂着脸:“我和哥哥挤散了,我找不到他了!” 一个小丫头,还光着一只脚。鞋都挤丢了,哥哥挤散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看着挺可怜! 有人就劝老头:“你让她喊吧,嫌震的慌,把耳朵捂上,别让人哥俩真走散了。” 四春一看这招好使,干脆也别怕别人笑话,一节节车厢喊下去。 刚开始,四春是假哭,骗取同情,以防大伙制止她制造噪音扰民。 到后来,四春是真哭了。车厢已经喊遍了,大小哥要是在车上,肯定会回音的。 四春有些绝望,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随后她自己又否定了,绝不会看错,那个人就是大小哥。 车是下午发的。四春找了这么久,天早就黑透了。 车厢相较于白天,少了点喧嚣。不少人都睡着了。好多站着的人,也都打起了瞌睡。 四春没地方坐着,站了大半天,腿都站疼了。 她瞅准了一个座位底下,慢慢挤过去。钻进座椅下面,躺平。随着车厢的晃动,她竟然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四春从座椅底下爬出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胳膊腿,一低头,她发现,绑在脚上的围巾不知被谁给偷走了。 这损贼,还真是个缺德的玩意! 四春没哭,逆境激发了她的倔劲。我就不信了,大不了顺着火车道走,一个屯子一个屯子的找下去,她还真不信找不到大小儿哥。 已经七年了,大不了再找七年! 四春把脚抬起来看看,没鞋是个问题。火车里不算冷,到了外面,虽然是三月份,到了晚上,依然还是零下二十多度,。光脚还是很容易冻坏的。 四春正犯愁呢 ,火车的乘务过来了。“验票?啥票!”头一回坐火车,四春没经验。 没票的早就躲起来了,她还往人跟前凑。 乘务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四春没穿鞋的脚,心里叹息:“都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灾民。别说票了,恐怕连点裹腹的食物都没有。” 这事他还真猜对了。从打上车,四春水米没打牙。 “你等着!”乘务员说了一句,怕四春害怕,又补充了一句:“我给你找一只鞋去!” 一边摇头一边走了。 四春没敢动,找只鞋穿, 目前是头等大事,自己要是离开这个地方,乘务回来找不到她 ,可就傻了。 没等多长时间,那个人回来了,拿了一只鞋,这种鞋四春都没见过,翻毛大头鞋! 四春穿上,感觉还能放进一只脚去。乘务也是个实在的人,缺一只鞋,就拿了一只。弄的她穿着两只差样的鞋,感觉自己很滑稽。 吃的肯定是没有,车上饿肚子的人太多了 ,救济不过来。 火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慢慢的停了下来,原来到了一个小站。 四春趴着窗户,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下了车。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转瞬消失了。 “大小哥!”四春小声嘀咕了一句,瞬间兴奋了。 她迅速的从过道的人群中挤过去,跳下车的一瞬间,火车门关上了,火车一声长鸣,开走了。 “好悬!”四春拍拍胸口,暗自庆幸。赶紧奔着刚才那个人消失的方向追下去。 那只鞋又大又沉,不合脚,跑起来速度大打折扣。 出了站,人流稀少了好多,四散开了。 四春踅摸了一圈,看见那个人出了站左拐,上了一条乡间小路。 她赶紧跟上去,前面的人走到很快,四春后面紧撵。 看着前面的背影,四春的心里有点疑惑了。那个人慢走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随意的样子,像极了她的大小儿哥,可是一快走起来,就有一点不像了。 越看越不像了,四春知道,自己恐怕是跟错人了。她的心里生起一阵失望。 但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前面的人是走,四春是跑,距离在慢慢的缩短了。 看看这个距离,四春感觉,她要全力喊一嗓子,那个人应该能听见。 “哥,大—小—哥—”为了声音能传出去的远点,她把手拢在嘴边,拉着长音。 果然,前面的人站住了。 四春紧跑几步,到了那个人面前。还真不是大小哥,跟错人了。 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的,但没有补丁,很合体。 能坐的起火车出门的人,家里条件肯定是相当不错的。 看见四春满脸的失望,那个男人笑了:“咋的,认错人了?”看了一眼她的鞋,男人收起了笑容。心里有点难过。 但他必须狠下心,这些灾民,不能招惹,你今天好心领回家一个,用不了几天,就会来一群。 就算他有点家业,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坐吃山空。 这年头,好人难当啊! 第85章 这玩意叫西服 小姑娘虽然脏兮兮的,但面容清秀,尤其那双忧郁的眼睛,让人不由的心生怜悯。 嘴角下方一颗美人痣,让这张脸又多了几分俏丽,抿紧的嘴唇,透着倔强。 男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烧饼,递给四春,又把头上的毡帽摘下来,扣在她的脑袋上。 随手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乱世之中,好看的容颜往往是罪过。 往回走十里是城市,往前走十里是乡村。 男人想了想,城市三教九流,坏良心的人不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落在坏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乡村虽然穷苦,但人心善良,朴实。虽然苦点,不至于出太大的差错! 四春双手捧着烧饼,眼睛睁的老大,这个东西她小的时候吃过 。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啊!好香!” 陶醉的模样把男人逗乐了。 “你是在找你的哥哥吗?” 四春忙点头:“你这有叫郑大小儿的吗?” 男人摇头:“没有,这个屯子就没有姓郑的!” 四春有点失望,但还是给男人鞠了一躬。 男人用手指指前面,我走的这条路是去前面的屯子,井家,姓井的居多。 右拐的那条路是去临江的,那有没有姓郑的,我就不知道了。 男人叹口气,看着四春说:“我就帮不了你了,倒不是差你一口吃的!” 男人苦笑一声:“我家有个悍妇。你去了没好果子吃!你呀,奔那条道,去临江吧!” 说完,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四春看着他走远了,把手里的烧饼捧着放进嘴里,一个烧饼转眼就吃完了。 手心里剩下一些烧饼渣,四春抬起手,把五个手指张开,挨个手指都舔干净了。 正舔的起劲呢,没注意,她刚走过的道上来了一辆马车。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车,款款而来,马身上五个铜环在阳光的照射下,烨烨生辉。马脖子上的铃铛,随着马的走动,不时的发出愰铃愰铃的脆响。 马车上两个人,坐在前面赶车的是一个大个,足有一米八。三十岁左右。 长的也匀称,脸微微有点长,剑眉星目。按当时的审美标准,绝对是个美男。 穿的特奇怪,里面穿个对襟棉袄,外面套个没领子的外披,大红色,两个大口袋,揪揪巴巴的。 由于外衣太瘦,胳膊架着,放不下来,头上带着个狗皮帽子。 这身打扮真是少见。 另外一个,就正常多了,圆脸,小眼睛,笑眯眯的,个头不高不矮,一米七左右。年龄看起来要比大个小不少。 两个人赶着马车过来,正看见四春低着头挨个舔手指头。 “刘大个,那有个女人,看看是不是咱屯子的,要不要给她捎回去?” 小个的男人问大个的男人。 “吁!”大个停住马车,回头看了一眼:“不像咱屯子的,你看衣裳囫囵着呢,咱屯子老娘们哪有衣裳不带补丁的。” 小个男人又看了一眼:“看样子也不是附近屯子的,不会是外乡人吧!人生地不熟的,咱更应该拉一把呀!” “顺子,不是我说你!”刘大个从棉袄兜里掏出烟袋,点着抽了几口:“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你可拉倒吧!天眼瞅着黑了,一个女人在这荒郊野外的,要是出点啥事,你心里落忍?”小个的男人说完,又看了女人一眼。 “我的娘啊,穿那么大一只鞋,这是要上山拿猴啊!该不会是个疯婆子吧!” 刘大个抽了几口烟,把烟袋锅子在车辕子上敲打几下,重新揣进怀里。 瞅瞅四春说:“顺子,你实在要捎她回去,我也不拦着,但丑话咱说前头,拉回去,让她住你家,俺家可是真没地方搁她,十来口人呢!” 这年头,住是问题,吃粮更是问题,谁愿意平白无故的添一张嘴呢! 亲戚朋友都个人顾个人了,更何况萍水相逢! 杨长顺这小子就是个死心眼,一根筋,你越不让他干啥,他还就非干不可。 刘大个先把话说清楚,把自己摘干净了。他非要领回家个累赘,也随他了。和自己可没有一点关系了! 杨长顺白愣刘大个一眼:“我也没说让她住你家呀,看你吓那那德行!住我家,正好和我奶奶做个伴。” 杨长顺家两口人,就他和他七十多岁的奶奶。家里一条垄没有,全靠长顺给地主扛活挣点钱养家。 刘大个摇摇头,心里叹息:“自己穷的腚眼毛光的,还有闲心救济别人呢!这年头,哪个不是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啊!” 长顺一听刘大个不反对了,一只手拄着车板子,一跃而下。奔着四春癫癫的跑去。 四春舔完手指头,抬头看见杨长顺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问:“你家那旮瘩呀!你咋跑这来的?” 四春犹豫了,不知道咋回答,说是七星砬子呢,还是下洼子呢! 想了想,自己的家还是在七星砬子。有娘和哥哥保护她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七星砬子!”四春说出四个字。 杨长顺笑了,看来自己猜的真没错,这个女人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她真是个外乡人。 因为这块地界哪有七星砬子这个地方啊! “那你上这旮瘩干啥了!”杨长顺接着问。 “我找我哥哥,你们屯子有叫郑大小的吗?” “有倒是有,只不过……”长顺挠挠头,不知道咋解释,郑大小是临江的一个大傻子! “走不走了,”刘大个冲着这边喊:“走就快点,别磨磨唧唧的,一会天黑了。” 四春听说有叫郑大小的,也忘了防备别人了,跟在长顺的身后,坐上了马车。 “架!”刘大个扬起鞭子,赶着马车重新上路了。 “少爷这破衣服啥玩意,抬胳膊都费劲,这要是干活,都不够碍事的!”刘大个一边赶着马车“喔吁嘚架”的,一边跟长顺闲聊。 长顺哈哈笑了:“那是你不会穿戴,少爷说这玩意叫西服,是外国人穿的,你呀,这是无福消受!” 第86章 一个乡下老太太,竟然这么睿智 “狗屁!还外国人穿的,就你实心眼,少爷要说鸡蛋是树上结的,你都得跟着说有把儿!”刘大个说着话,借机埋汰长顺。 “你就说我的章程,少爷让你穿,你不也穿上了吗?谁让你长的跟个旗杆似的,套上件红衣服,隔二里地都能看清!” 长顺也不相让 ,当时给怼回去了!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起劲。 从两个人的斗嘴中,四春听了个大概。这俩人是去火车站接人,结果人都走光了,也没接到来人。 原来刘大个和杨长顺,都是大地主许三坏家的长工。 杨长顺是个杂工,没个正式职业,哪有活哪到。刘大个是赶车的老板,带着喂牲口。他这活算是俏活了,不出大力。 许三坏的三儿子让他们两个人去车站接两个人,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刘大个套上他的红西装往那一站,自有人来找他们。 结果俩人等了一上午,好容易车来了, 可人都走光了,也没见有人来找他! 刘大个摇摇头,撇撇嘴:“三少爷是真不靠谱,守着那么大的家业,不务正业,整天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连环,这家早晚得让他败光了!” 长顺想了想说:“大个,你说能不能是上回让咱们接的那个姓耿的?” 刘大个摇头:“那个姓耿的,咱俩都认识,还穿这玩意干啥,好像个耍猴的!” 四春听着两个人斗来斗去的,低着头,忍着笑,十里八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马车进了屯子,拐进一个犄角旮旯,在一个低矮的两间小破房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 ,个头不高,很清瘦,双手拄根拐棍。最让人瞩目的是她的两条腿。 大罗圈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一只扒愣狗子钻过去,都不带碰着裤裆的! 离老远四春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练骑马蹲裆式呢! 走近一看,白发苍苍,原来是一个罗圈腿的老太太。 看见跟在长顺后面的四春,老太太狠狠的剜了她孙子一眼 ,扭过头去。 看这个样子,长顺肯定不是第一次往家里领人。 长顺看见奶奶不高兴了,赶紧凑过去,笑嘻嘻的搀着奶奶的胳膊,老太太举起拐棍,打在孙子的胳膊上。 拄着拐棍一个人进屋去了。 四春很尴尬,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长顺走过来,瞅着屋里大声说:“进屋吧 !我奶奶可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她这是进屋给你掂对睡觉的地方去了。” 四春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屋里的老太太听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毕竟谁都愿意听好听的! 四春跟着长顺进了屋,老太太点亮煤油灯,屋里没什么家什,一只破柜子,还跛了一条腿,用一块破木板垫着脚。 两把破椅子,人一坐上去吱嘎吱嘎直响。 四春的眼睛有点湿润,郑宝家也是一个破柜子,两把破椅子。 一样的两间破草房,一样的三件破家什,一样的家徒四壁! 四春的心里竟然生出回家的感觉。 长顺和他奶奶交代一声,就走了。去许家向三少爷回话去了。 老太太爬上炕,铺了两个被子。家里只有两床被子,四春只能和老太太盖一个了。 老太太把两个被子捂好了。想了想,把其中一个往外拽了拽,炕头一个,炕梢一个。中间拉开了距离。 “睡吧,别没事点灯熬油的!”老太太背对着四春说:“晚上没饭吃,又不干活,睡着了就不饿了。” 四春暗自庆幸,亏得那个男人给了自己一个烧饼,垫了点底,要不到这还是没饭吃,一天一宿没吃东西,肯定饿惨了。 四春脱了鞋,摘掉了头上的毡帽,看了看脚,火车上挤丢了鞋,这脚太脏了。没法上炕睡觉。 老太太也看出四春的意思了。嘟囔了一句:“穷讲究!锅里有压锅水,外屋地有盆。” 看见四春塔拉着鞋去厨房舀水洗脚去了。老太太伸出拇指,赞叹了一句:“真俊!” 四春在厨房舀了点温水,把脚洗了。回到里屋,准备上炕睡觉。 老太太看了一眼四春的翻毛大头鞋,有点好奇,指着鞋说:“拿过来,我看看。” 用手一拎:“哎吆,足有八斤重。穿了八斤重的鞋,你要转运了!” 四春愣怔的看着老太太,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嘎嘎的笑了,露出了仅有的两颗门牙:“我那死鬼老头子讲的瞎话。” 老太太吹灭油灯,给四春讲了一个瞎话! 说从前有一个人,万事不顺。受了很多苦,没办法,找了一个神算,求人给算一算,啥时候他能转运。 神算掐指一算,等你什么时候穿上八斤重的鞋,你就转运了! 这个人想尽了办法,都没办法让他这双鞋正好八斤。 有一天,天降大雨。有一个男人又冷又饿,晕倒在大路旁,那个人突发善心,把人背回家,喂了点稀粥。人活过来了。 看着门口那双沾满泥巴的鞋,心里一动,用秤一称,整好八斤。 从此以后,那个人真的时来运转了! 老太太叨咕完了,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又说了一句:“丫头,不管吃了多少苦,都要心存善念,好运自然就会来了!” 四春上了炕,没脱衣服,钻进被窝里。和老太太背靠背躺下了! 心里琢磨老太太说话的意思。莫非她知道自己吃了很多苦,借讲故事的方式劝慰自己呢? 一个乡下的老太太,居然这么睿智! 四春睡不着,长顺进屋待了一会就走了。她还没来得及问郑大小的事呢! 明天一早,睁开眼睛就问。 四春迷迷糊糊的听见门咣当响了一声,长顺回来了,进了屋,也没点灯,摸黑钻进炕梢的被窝里, 一会的功夫,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感情他这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炕上就两个人,她和长顺。 中间还是隔了那么大距离,长顺脸冲着墙睡的正香。 四春往外面一看,黑咕隆咚的,天还没亮呢,这老太太起的忒早了。 她赶紧爬起来,上厨房一看,外屋的门敞着,老太太坐在门槛子上,手里端个饭碗。正吸溜吸溜的喝粥呢! 第87章 家里马上就要断炊了 看见四春出来,老太太只看了一眼,继续旁若无人的喝粥。 喝完了,老太太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喊长顺:“赶紧的,起来吃饭,一会上工再晚喽!” 长顺揉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坐起来,看见四春,才想起来自己光着膀子。脸当时红了。 慌忙套上棉袄,把被卷吧卷吧,往里面一推,穿上鞋下地,洗了一把脸。 老太太冲着四春喊 :“还不放桌子?等着我伺候你呢?” 四春忙不迭的里外屋找桌子。老太太用手一指厨房的墙旮旯:“它都看见你了!” 四春放好了桌子,老太太拿来碗筷,从锅里端出半盆高粱米粥,一个玉米面的大饼子。 长顺脱了鞋上炕,盘腿大坐。他拿起勺子想盛粥,被奶奶打了一巴掌。 老太太拿起勺子,溜着盆底捞了点干的,又盛了一勺子,满满一碗,放在孙子面前。 剩下的全倒进另外一个碗里。稀了光汤的大半碗。放在四春面前。 把大饼子一掰两半,大半给了长顺,小半给了四春。 长顺一看奶奶的这个做法,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面前的大半个饼子递给四春。 四春没接,老太太伸手接过去,重新放在长顺跟前。 叹了口气说:“傻小子,你记住了。越是挨饿的年头,当家干活的爷们越得吃饱,只有他吃饱了,才能挣来粮食,一家人才能饿不死。当家的爷们要是饿死了。一家人就都完犊子了!” 这话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呢! 奶奶都这么说了,长顺也不好意思推让了,低着头,一会唏哩呼噜就吃完了。 四春吃完饭,把桌子拾掇下去。放回墙旮旯。东北人吃饭,讲究摆谱。就这么一碗稀粥,也得放上桌子,盘腿大坐,四平八稳的吃。 吃完饭,长顺下了地,穿上鞋,准备出门上工去了。 四春拦住他:“大哥,我想找那个郑大小!” 老太太笑了:“你找郑大傻子干啥玩意呢?” 原来,临江屯的郑大小是个傻子!四春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长顺挠挠头:“我昨天刚想说,被刘大个打断了,回家就把这茬忘了,我真不是有意糊弄你!” 事到如今,四春也不好说什么了,反正自己也是无根的浮萍,漂到哪是哪吧! 况且大小儿哥肯定是在火车经过的某个地方,慢慢的一个屯子一个屯子的找吧。 四春坚信,总有一天,哥俩能团聚。 看见四春没埋怨,长顺长舒了一口气。出门上工去了。 孙子走了以后,老太太看着四春脚上的大头鞋,摇了摇头:“吃不饱饭,你连这只鞋都带不动,怎么找你哥哥!” 爬上炕,把头钻进柜子里,鼓捣了半天,掏出来点棉花,还有一点羊毛。 “这点羊毛来的不容易,是我孙子放羊的时候,偷摸薅的!我都没舍得用,给你做双鞋穿!” 看见四春眼泪汪汪的样子,老太太摆手:“你可别感动,做好鞋赶紧走。俺家可架不住多出一张嘴来,吃穷喽!” 老太太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块能做鞋的布料,没办法,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补丁摞补丁的裤子,狠狠心,铰下小半截裤腿。 “这个做里子,拿啥做面呢!”老太太搓着双手,犯了难了。 四春看看昨天男人送给她的毡帽,拿起来看看:“这个做面咋样。” 老太太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看:“这个中,又厚实,又结实,就是做高帮的不够用,做一双懒汉鞋吧,天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四春拿过来毡帽,铺平了,比量比量自己的脚,拿过剪子就要动手。 老太太伸手拦住:“你行不行啊,就这点玩意,你要是糟践了,可就真没东西了。” 四春笑笑,让老太太找出一张烧纸,折好了,用剪子先铰了一个鞋样子。 老太太拿过来看看,心里暗暗赞叹:“像样!”嘴上却说:“凑合,跟我比起来,多少差点!” 李寡妇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四春在李家待了七年,针线活早练的一流了。 两天的工夫 ,四春做好了一双懒汉鞋,穿上一试,不大不小,正好。 老太太翻来覆去的看,舍不得放手,这活做的太漂亮了,针脚细密。走线均匀。 看了半天,老太太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弯腰钻进柜里,又拿出两个鞋帮子,我孙子的两双鞋,你也一并给做了吧! 做两双鞋,倒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但东西不凑手,都得现掂对,为这两双鞋,四春又耽搁了几天。 每天早上,老太太依然早早起来做早饭,做好了,坐在外屋门槛子上,吃第一碗粥。从来不让四春插手。 四春也习惯了,长顺吃干, 她喝稀。虽然吃不太饱,但也能将就度命。 这几天,四春发现,老太太越来越虚弱了,整天气喘吁吁,额头上汗水不断,就连上炕,没有四春帮忙,都爬不上去。 短短几天 ,竟虚弱如斯! 终于在四春来的第七天早上,老太太躺在炕上,浑身无力,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伸手拍打四春:“起来给长顺做个早饭。我身子骨不舒服。” 四春赶紧起来,烧水熬粥,打开米缸一看,薄薄的一个缸底,就快断炊了! 她用手划拉划拉,捧了一捧,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半。 粥熬好了,晾的一会,四春把老太太扶起来,身后垫上被子,靠在墙上,喂了半碗粥。 老太太闭嘴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吃了。 长顺找来郎中给奶奶看病,老太太坚决不肯,没办法 ,长顺只能强行按住她的胳膊。 郎中号了脉,摇头叹息:“老太太身体太虚弱了,她这是饿的呀!” “奶奶,你怎么能饿这样呢?长顺抓住老太太的双手,眼泪直掉:“奶奶,你每天坐在门槛子上喝的都是米汤吗?” 老太太虚弱的摆手:“别扯犊子,我天天喝米汤,早饿死了!我哪天不吃饭!”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叹息:“我的傻孙子,你一天吃粮不管事,没事就乱发善心,你是不知道啊,家里马上就要断炊了!” 第88章 耿胜利就是昔日的郑大小 家里的粮食有数 ,长顺扛活,一年就挣那么多,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不能劳动。 长顺却经常善心泛滥,隔三差五的就领家里个灾民,要饭的走到门口,老太太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失望的离去,多少也是要施舍些。 四春来的时候,米缸里的米就已经见底了。本来等她有了鞋穿,就可以离开了,但老太太发现了这个姑娘身上的秘密。 知道她一定是个可怜的孩子,看着她满眼的忧郁,于心不忍,借口给长顺做鞋,又留了她几天。 背地里,告诉她孙子,抓紧给四春找哥哥。许三少爷人脉广,托他帮忙,肯定能找到。 每天,老太太起早起来做早饭,一个人在外屋喝碗米汤,里面的米粒都能数的过来。 本来她自己以为,她这个年纪,又不劳作,喝点米汤也能对付活着。 没想到竟然会体力不支,落炕了。 年龄大,体质本就虚弱,这一落炕,想要再起来,就有点难了。 长顺去许家预支了点苞米面,小米。 四春天天给老太太熬点小米稀粥,精心侍奉。可老太太的身体依然没有起色。 听说长顺的奶奶病了,刘大个抽空和长顺一起,来了杨家。探望老太太。 推开门,他猫着腰进了屋,就他这个头,上谁家都得弯腰,以前的房子盖的都矮。 他进了屋,看见长顺的奶奶躺在炕上,旁边一个姑娘正给老太太拍肩揉背。 姑娘长的很漂亮,是他生平仅见。一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都及腿弯了。 刘大个看了半天,都忘了自己来干啥了! 四春抬头看见刘大个,有印象,个头高,长的又帅,这样的人无论谁见过,肯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今天刘大个脱掉了红西服,正常多了。 四春腼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长顺见刘大个半天没吱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傻了,不认识了,这就是那天咱俩半道捡的那个姑娘,四春!” 刘大个笑着点头,心里却酸溜溜的,那天看见她那个样,还以为是个疯婆子,没想到是个大姑娘,还长的这么带劲! 刘大个心里后悔,不如当时领自己家去了。自己媳妇也死了好几年了,也没个相当的。要是能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这辈子就算值了。 老太太看见刘大个来了,闭上眼睛,佯装睡着了。这个人,心眼忒小,每次和长顺出门,捡回来的灾民,都是送她家。 他自己一次都不会领回家里去。 老太太打心眼里有点看不上他。 刘大个倒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坐在她身边,抓起她的一只手,很关心的说:“以往,您老的身体不是蛮好的!这咋说不行,就落炕了呢?” 刘大个开口了,老太太也不好装下去了。 笑着回答:“一把老骨头,没用了!阳间饭吃够了,阎王爷这是想让我去他那报到了!” 说完老太太摇头叹息:“就是扔下长顺这个傻小子,也没个人照顾,我有点闭不上眼啊!” 长顺有点心酸,接过话头:“奶奶,你不是还要抱重孙子吗?咋就说丧气话了。” 老太太摆手:“你那脑袋 ,就是榆木旮瘩,媳妇送到你跟前,你都看不到!” 老太太话有所指。刘大个和四春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四春假装听不懂 ,装傻充愣。 刘大个心里一翻腾,看来,这老太太也相中四春了,有心让她做孙媳妇。 只有长顺听不出来话音,还憨憨的笑:“我让你一说,我都傻透气了!” 老太太闭上眼,懒得看他,心里抱怨:“这个虎犊子,大伙都听明白了,就他犯糊涂。唉!看四春的样,老太太有点心塞,对长顺,那丫头好像没啥感觉啊!” 刘大个坐了很长时间,东一句,西一句的和长顺闲扯,老太太心里画魂,刘大个每次来她家,不等屁股沾炕,就着急忙慌的走了。 今天是怎么了,屁股好像沾炕上了,他这是几个意思,莫不是这小子也起了歪心思,惦记起四春来了? 她惦记不叫歪心思,别人惦记就成了歪心思了! 老太太可不觉得她的思想有问题,看刘大个一直不走,她就直说了:“俺家晚上也不开伙,就不留你吃饭了!” 老太太下了逐客令,刘大个再不想走,也不行了。 他起身和老太太告辞:“奶奶,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吧!” 老太太赶紧摆手:“不用你费心了,你也挺忙的,一时三刻我还死不了。” 言下之意,你再不用来了。 刘大个贼奸百怪的,这话自然听明白了。 不过他装糊涂:“我不忙,就算再忙,我抽空也得来看你,谁让你是我奶奶了!” 这近乎套的天衣无缝。老太太心里想:“长顺的脑袋要是转的有刘大个一半快,她死都能闭上眼睛。” 看见刘大个出了房门,老太太拿起身边的笤帚旮瘩狠狠的抽了长顺一下子。 打的长顺莫名其妙。 从此以后,刘大个经常以看望老太太为名,只要有空,恨不得一天往杨家出溜两趟。 老太太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完全起不来了,彻底瘫痪了。 四春也不好意思走了,毕竟老太太的瘫痪多少也是因为她,再说她也无处可去。 老太太和长顺都把她当做亲人一样,这让四春感到温暖,暂且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另一方面,长顺求许三少爷帮忙找一个叫郑大小的人,许三少爷答应了。 但长顺和许三少爷都不知道,郑大小儿其实他们两个人都认识! 郑大小儿自从离开家,就改回他亲爹姓了,起名耿胜利。 耿胜利找到花秋以后,也入了抗日的队伍,其中只有少数人知道,耿胜利就是昔日的郑大小儿。 长顺上次和刘大个去接的人,也正是他。 由于看见了四春,耽误了火车,两个人过了两天才来到临江。 郑大小儿离开临江的时候,做梦都不会想到,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屯子里,相隔不到五百米。 五百米的距离,让兄妹两个人又一次擦肩而过! 第89章 第三个哥哥 虽然,老太太有四春的精心照顾,但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老太太自己知道,她的大限将至了! 她把四春支出去,拉住孙子的手说:“傻小子 ,你就没点啥想法?” “啊?”长顺有点没明白奶奶的意思。 老太太红了眼圈:“奶奶一死,就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四春是个好孩子,你就对她没意思吗?” 长顺收起笑容:“奶奶,喜欢归喜欢,但咱不能乘人之危啊!人家落难到咱家门口,这么干,不仗义啊!” 老太太摇摇头,骂了一句:“你个死心眼的玩意!” 老太太歇了一会,喘息了一会,接着说:“你不要和刘大个走的太近。那小子眼珠一转一个道道,一肚子花花肠子,他要把你卖了,你还傻傻的帮人家数钱呢!” 长顺抓着老太太的手,笑个不停:“奶奶,你要是看不上一个人,咋的都不顺眼,人家刘大个没事就来看看你,都快把你当亲奶奶了,你还这么说人家!” 老太太使劲抽出自己的手,恨铁不成钢的说:“他那是看我吗?他啥心思你看不出来吗?你个虎犊子!他那是对四春使劲呢!” 长顺摇头不信,心里觉得奶奶就是老糊涂了。刘大个三十出头了,比四春大了十多岁。死去的媳妇还扔下俩个丫头,他打四春的主意,未免有点自不量力了。 老太太知道,长顺这个不知道变通的倔劲, 随他们杨家的根 ,他要是认准的事,咬住屎撅子给麻花都不换。 这小子不懂得主动出击,四春的事,要等以后看缘分了! 老太太沉思了良久,还是决定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四春她不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她生过孩子,她肚子上的花纹(妊娠纹)是不会骗人的! 从打老太太无意间发现了四春身上的妊娠纹,心里琢磨了好久,看四春的人品,绝不是水性杨花的放荡女人。 这么小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使得她眼底的忧伤浓的都化不开! 老太太不忍心问,默默的关爱着她。宁可自己饿着,也不忍心让她离开。 房屋简陋,毕竟能遮风挡雨。外面花花世界, 却让人遍体鳞伤。 老太太真心希望,四春那颗受伤的心能在平静的生活中治愈。 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孙子,想想还是算了,这孩子没那么多心眼, 就算以后俩孩子有缘分,就长顺那个粗心大意的劲,他也发现不了! 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要是真嫁给别人,和长顺又有什么关系呢! ………… 老太太走的毫无预兆,在睡梦中就走了,她的脸上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笑容。 四春一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已然没了气息。 屯子里的人都说,老太太一辈子积德行善,所以才能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 老太太去世以后,四春的去留也成了问题。老人家一走,就只剩下四春和长顺了,孤男寡女的,怎能共处一室? 四春决定了,等老太太发丧出去,自己就走,沿着火车道找大小哥去!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老太太发丧以后,长顺行李一卷 ,搬去了许家,他家的长工是可以住宿的,只是以前长顺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家,所以选择回家和奶奶住在一起。 长顺卷好行李卷,对四春说:“你就踏实的在这住着,三少爷已经答应帮你找哥哥了,他神通广大,肯定比你一个人四处瞎碰强多了。” 四春怔怔的站着,看着长顺扛起行李卷出了门,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这一夜,四春关紧房门,坐了一宿,耳边老是回响老太太对她说过的话:“人这辈子,哪能一帆风顺呢!都得过几个坎,人到啥时候,都得心存善念,好日子总有一天会来的!” 天亮的时候,四春默默的擦干眼泪 ,把老太太常盖的被子抱在怀里,把脸贴在被子上面,睡着了。 长顺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光景,他站在房门口,静静的看着四春。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这个来了几十天的姑娘 ,让他心疼,那种感觉,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过的。 他默默的看了她好久,转过身走了。 等到四春醒过来的时候,推开房门, 看见锅台上放着的玉米碴子,院子里摊开晾晒的柴草,心里又有了那种久违的感觉。 长顺就是她的第三个哥哥! 老太太去世了,长顺搬去了许家,刘大个没了去杨家的借口。急的抓耳挠腮。 怎么办呢?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是长顺的家,他随时有理由回去。 刘大个觉得 ,应该想个办法了。如果让长顺捷足先登了,自己的肠子都能悔青了!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要不,落难的四春怎么就让他碰上了呢! 四春一个人住在杨家的两间小破房里,长顺把门窗都加了固,一个大姑娘独居,保不齐有人居心叵测。 虽然屯子里民风淳朴,这种事以往并没有发生过,但还是要防备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别看长顺平时粗心大意,考虑事情也有周到的时候。 长顺加固门窗的时候,刘大个“正巧”在门前经过。主动进来帮忙。 “长顺,眼瞅着都到夏天了,你把窗户钉死了,过些日子天热了,这窗户打不开,屋里多闷啊!” “过几天天热再说!四春一个人住,我怕不安全!”长顺着急干活,头也没抬。 听了长顺的话,刘大个眼睛一亮,用手拄着窗台,嘴角落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这种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长顺加固门窗的第二天晚上,睡梦中的四春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声音的来源是外屋厨房。 四春的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她下了地,光着脚,蹑手蹑脚的推开屋门,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一只手正在拉动门拴。 长顺把门窗都做了加固,但单单把这个猫洞忽略了。 四春强忍着心内的恐惧,抄起灶台上的菜刀,照着那只手,狠狠的一刀剁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那只手迅速的抽了回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四周归于安静。 第90章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算什么呢! 四周迅速的归于安静,静的落针可闻。四春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她把菜刀放回灶台上,才感觉浑身酸软,没了力气。 虚弱的走回屋里,四春点亮煤油灯,用手擎着,重新检查了一下门窗。 长顺弄的都很牢固。 等明天长顺回来,把猫洞堵上,就安全了。 四春拿着煤油灯站在外屋门口,昏暗的灯光下,她看见地上有一截东西。蹲下身,用灯光一照,吓了一跳。 一小截手指! 难道自己刚才剁了那个人的一小截手指?意识到这点,四春头上的汗立刻冒了出来。 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点点内疚。 这个傻丫头! 第二天一大早,长顺像往常一样,回来看一眼。 一进屋,冰锅冷灶的,四春居然没做早饭。这个丫头勤快,喜欢早起,每天长顺回来的时候,她基本把早饭都做好了! 长顺进了屋,看见四春呆呆在椅子上坐着,她面前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小截手指! 他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抓起四春的手一看,十个手指都在,一个不缺,那这一小截手指是谁的呢? “这手指头是谁的?”长顺着急的问。 四春抬起头,茫然的望着长顺摇头:“我不知道!” 长顺急的原地转了一个圈,直拍大腿:“我的姑奶奶,你要急死我呀,快告诉我出了啥事?” 四春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长顺说了一遍。 长顺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他妈的,还真有不是人的玩意,居然半夜来敲门了!要是让我抓住你,我剁了你整只手! 长顺在心里暗暗发狠,看来今天晚上,自己睡不成好觉了! 看着四春的黑眼圈,长顺知道,昨晚上她肯定一夜没睡。 他拍拍四春的肩膀,安抚她:“没事,一会我把猫洞钉死。现在大白天的,谁都不敢来。你上炕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四春看了长顺一眼,乖乖的点了下头,爬上炕,盖上被子,一会就睡着了。 长顺把猫洞用木板钉死,他把动作放轻 ,尽量不发出响声,免得惊动屋里熟睡的四春。 果然,长顺钉完,进屋看了一眼,四春睡的正香。 他默默的注视了她一会,叹息了一声,出了家门,上工去了。 晚上下工 ,长顺回来了,看四春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稍微放了点心。 他爬到炕上,一阵的翻箱倒柜,找出了冬天的那件老羊皮袄。 四春纳闷 ,在不济,也五月天了,怎么也不至于穿皮袄吧! 长顺看出了四春的疑惑,笑着向她解释:“被子薄,晚上有点冷,压个脚!” 四春低下头,心里有点内疚,要不是自己住着长顺的房子,他也不用去和别人挤窝棚了。 其实长顺已经打算好了,今天晚上,他要给四春守夜,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是人的玩意在打四春的主意。 他想和四春说明白,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在四春眼里,长顺也是个外人。 一个外人在窗外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没准四春会更睡不着。 还是默默的守护就好。 长顺临走的时候,把皮袄偷偷的扔在柴禾垛上。 回到许家大院,忙完了剩下的活计,长顺重新回到了家。 屋里亮着灯,四春婀娜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长顺的心里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悸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话,长顺不知道。 但长顺知道另外一句话——君子不乘人之危! 屋里的人终于吹灭了油灯,躺下了,长顺叹了一口气,上柴禾垛拿回老羊皮袄,铺在外屋门口,他蜷缩着身子,躺在上面。 闭上眼睛,静静的聆听四周的动静。 这一夜,四春睡的很不安稳,她时不时的起来,拿着煤油灯里外屋巡视。 那豆点一样晃动的灯光,闪闪烁烁,忽明忽暗,一如长顺躁动不安的心。 一大早,天微微放亮,长顺藏起皮袄,回了许家。 第二天夜里,长顺依然回来,守在四春的窗外。长顺蜷缩在老羊皮袄上的时候,他没有发现,在柴禾垛外面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充满了敌意。 地上拉着长长的影子,在整个临江屯子,都找不到第二个! 一连几天晚上 ,长顺也没发现有人再踏进过这个院子,看来四春的那一刀,已经把来人的胆子吓破了。 一连几天晚上不睡觉,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 长顺明显的精神恍惚,眼神疲惫,干活出了几次错,被管事的呲哒了一顿。 刘大个趁没人的时候,凑过来问长顺:“咋的了,哥们,一天丧打幽魂的呢?出啥事了吗?” 长顺从来没拿刘大个当外人,两个人总是一起干活,一起出车,他把刘大个当做最好的朋友,哥们。 有事他是不会瞒着刘大个的。 于是,长顺把这几天的事原原本本的和刘大个学了一遍,听说那个人搅动门栓,被四春剁掉了一小截手指,刘大个变了脸色。 “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真是啥人都有啊,作死也不看地方!”刘大个发了一会牢骚。 伸手拍拍长顺的肩膀说:“你小子真不够意思,也不拿我当哥们啊,四春毕竟是和咱俩一起回来的,护着她不也是我的责任嘛!” 刘大个说完抬起头,看看天说:“这两天总阴呼拉的,看来要变天,今晚上咱俩看着吧,一人还能睡半宿觉,不耽误明天干活!你看中不?” 长顺这几天早折腾的迷迷糊糊的,一听有人替换他半宿 ,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很高兴的就答应了。 刘大个见长顺答应了,接着说:“那就这么定了,你看头半宿,我看后半宿吧!” 长顺没多想,嘴里答应着,打着哈欠走了。 晚饭过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到天黑透了,长顺脑瓜子上顶个麻袋片,回到了家,他把羊皮袄裹在身上,缩在柴禾垛空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的方向。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都把皮袄铺在外屋门口。今天下雨了 ,柴禾垛空多少背点雨,不至于淋的太湿。 长顺觉得,越是下雨阴天这样的天气。出事的概率越大 ,所以他必须警醒着点。 反正,后半夜刘大个来换他,半宿在艰苦,他也能熬的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算什么呢! 第91章 现在可咋办呢 到了半夜,小雨停了。万里晴空如洗。 后半夜两点多,刘大个才来:“哎呀,睡过站了,你是不是都困蒙圈了?”看见长顺,刘大个有点不好意思。 长顺冷的直哆嗦 ,他强忍着,把羊皮袄脱下来递给刘大个,又交代了两句。转身走了,回许家窝棚了。 听着长顺远去的脚步声,刘大个的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 他把羊皮袄卷起来,放在柴草上面,他坐在羊皮袄上,久久的凝望着夜色中,那两间低矮的小草房。 天快亮的时候,刘大个站起来,夹着羊皮袄到了房门前,把皮袄铺在地上坐着。他倚靠在房门上假寐。 四春早上起来的时候,推了几下房门,都没有推动。 其实,四春推第一下的时候,刘大个就知道,他故意靠在房门上不动。 等到四春推第二下的时候,他佯装刚醒,站起身,假装慌慌张张的准备逃走,被四春叫住了。 “你怎么在这?”四春对刘大个一早上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惊讶。 刘大个挠挠头,不回答,他是越不回答,四春越好奇。 刘大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见四春逼急了,刘大个好像很不情愿的答非所问:“前几天不是有人来撬过门吗?我怕你害怕,完了就……” 刘大个故意吞吞吐吐的不把话说完,让四春自己有一个错觉,为了怕她害怕,刘大个这几天都守在门外。 果然,四春按照他设计好的思路捋下来了:“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外面守着?” “嘿嘿,嘿嘿!”刘大个用手抓着头发使劲挠了几下:“雨浇了,刺挠!” 四春这才注意到地面湿了,原来昨晚上下了一场小雨,难道刘大个顶着雨给她充当了一夜的保护伞? 四春眼睛有点湿润。刘大个一看,戏演的差不多了,也该谢幕了,时间长了别在露馅了:“你做饭吧,我也该上工去了。” 说完,把被雨淋湿的老羊皮袄搭在晾衣绳上,急匆匆的走了。 在刘大个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四春强忍着的感激的泪水还是掉下了一滴。挂在脸颊上,久久不肯落下去。 刘大个是怎么知道有人撬四春的门呢?长顺拿走的那件老羊皮袄又怎么到了刘大个的手上呢! 这些疑问,四春压根没注意到,她甚至想都没有往这上面想,一个十六岁,单纯的小丫头。不管她经历了多少苦难,她还是愿意相信,人性最美好的一面! 她的心里充满了对刘大个的感激之情。 刘大个边走边想:“我这算欺骗吗?不算啊!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 刘大个想的没错,他确实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承认过 ,一切都是四春在自说自话,一切都是她的想当然。 这么一想, 刘大个心里少得可怜的那点内疚感,也烟消云散了。 他哼着二人转的小调,上工去了。 一连几天早上,四春起来的时候,都看见刘大个站在她的房门外。 这几天,刘大个看见四春出来他就走,基本不和她搭话。 他要给自己赚个好印象,要是让四春以为他黏的糊哧的套近乎,对她有非分之想,产生了反感,就得不偿失了。 这几天的心思,半宿半宿遭的罪,全都没了意义! 像刘大个这种老油条,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他要让四春上赶着找他说话! 果然,今天早上,刘大个转身要走的时候,四春叫住了他:“刘大哥,今晚上你别来了!” 称呼变了,这是四春头一次管他叫大哥,虽然头里加了姓氏,还是稍显生疏。但这无疑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刘大个站住了,回过头问:“怎么的了?你听见谁说闲话了?这些个没事就扯老婆舌的玩意,就是欠扇!你告诉我谁说的,我找她去!” 说完,刘大个心中窃喜,他每天早上,故意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家,就是想让那些无事生非的人看见,只要谣言一起,他就好说话了! 但偏偏杨家这就是个犄角旮旯,一连几个早上,刘大个感觉,他连个人影都没碰见过。 “不是 ,”四春看着刘大个:“我没听见有人说闲话,只是你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守着,太辛苦了!我怪不落忍的。门窗长顺哥都钉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有事就晚了!”刘大个提高了声音。一边说一边往大门外走。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站住了:“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意不!说实话,天天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迷迷糊糊的,我都让管事的呲哒好几回了。” 刘大个说着,回过头,又走回来了:“要不这样,我有两个妹妹,让她俩给你做伴咋样,你们三个人,你也不用害怕了,我也不用天天晚上熬夜了,是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刘大个的这张嘴,那是绝对有尿,死人都能说活了。四春一听,这样挺好,就是不知道他的两个妹妹能不能同意。 刘大个一听四春答应了,心里高兴。赶紧说:“她俩肯定没事,大哥说一句话,到啥时候都是管用滴!” 刘大个去许家上工,叫长顺和他一起铡草。刘大个按铡刀,长顺蹲着往铡刀里面续草,两人一起干过多少回了。 但今天,完全没有默契,长顺抬起头:“你今儿个咋地了,我这手还没拿开呢,你就下家伙,你要把我一只手干掉了,成了秃爪子,娶不上媳妇,你养活我呀?” 刘大个红着一双眼睛。眼泪汪汪的,哈欠一个接一个,看着长顺低下头说:“长顺呀,砸了!” “啥玩意砸了?”长顺有点摸不着头脑。 刘大个撒开铡刀把,蹲下身,凑到长顺身边说:“今天早上我太困了,一时没醒过来,让四春看见了!” “那四春咋说的?”长顺一听,有点急了,赶紧问。 刘大个拍打着大腿说:“四春说了,你们俩别在外面守着了,这要是被人看见,好说不好听!” 长顺点点头说:“是这么回事,我为啥天黑透了回去,天不亮就回去,也是怕人看见 ,起了风言风语,对四春影响不好!” 那现在可咋办呢?长顺陷入了沉思。 第92章 闹腾死了 刘大个往前凑了凑:“长顺,你看这样行不,要不让我的两个妹妹去给四春做伴,这样, 她也不用害怕了,咱俩也不用守夜了!” 长顺点点头,这招确实管用。可谓一举两得! “你俩妹妹能同意吗?”长顺有点担心。 刘大个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晚上,刘大个下工回了家,屋里乌泱泱的一屋子人,挤挤擦擦的,他家人口多,房子小。一间屋子两铺炕! 南炕上住着她娘领着他的三个妹妹,还有刘大个的两个闺女。六口人,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 北炕上住着刘大个,他爹,还有他的三个兄弟,五个人,五个大男人,也不宽超! 他二弟弟,娶了媳妇,两口子住西屋。 西屋一铺炕,剩下的地方,放些杂七杂八的破烂东西。 刘大个在家排行老大。二弟,三弟 ,四妹,五弟,六妹,七妹。 本来,刘大个住西屋,他老婆死后,二弟弟娶了媳妇,就换过来住了。 三弟弟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连四妹都十八了,六妹十四了,一家人挤在一个屋子里,一到晚上睡觉,简直跟打仗一样。 刘大个的大闺女大淘七岁,虽说是个丫头,比小子都淘气,炕上炕下的蹦哒。一个人顶三个闹腾。 大淘有点随她爹 ,别看只有七岁,有别人家九岁的孩子个头高。大长腿。 蹲在地上,两条腿一蹦,一个高就能蹿到炕上去。一脚就把她六姑姑的手指头踩住了。 六丫“嗷”的一声惨叫。抽出手来,起身去捡旁边的笤帚旮瘩。 大淘一看要挨打,光着脚丫子跳下地,躲在她爷爷的身后。 时不时的伸出脑袋冲六丫扮鬼脸。还一劲挑衅:“打不着,干气猴!” 六丫生气,紧撵着跳下地,大淘围着爷爷打转,六丫围着她爹转圈撵,一会的功夫就把老头子转晕了! 刘大个他爹也是大个,瘦高,水蛇腰,人送外号,大线黄瓜。 老头子被转的晕头转向,急了,一把抓住六丫:“给我滚犊子,你当姑没个当姑的样,你就不能让着她点!” “就是,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呀?”大淘从爷爷身后伸出脑袋。 六丫抬腿一脚踹过去,大淘一躲,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大线黄瓜的大腿上。 老头子急眼了,使劲拍了六丫一巴掌:“你他娘的还真使劲!” 六丫生气撅起嘴,冲着她爹喊:“你就惯着她吧!这是你家活祖宗!”使劲一甩,笤帚旮瘩飞到炕上 ,正打在刘大个的小闺女二淘的脑门上。 五岁的二淘一个人坐在炕上玩的好好的,一把笤帚旮瘩飞过来,结结实实的打在脑门上。 二淘愣了足有两秒钟,然后使劲往后一仰。脑袋重重的磕在炕上。 两只脚竖起来,用脚后跟使劲在炕上来回搓搓。尖锐的哭叫声震的人耳朵根子都发麻。 刘大个他娘捡起笤帚旮瘩,照着六丫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大晚上的,你惹她干啥,这回谁都别睡觉了,都听她嚎吧!” 二淘绰号刘一天 ,谁要惹着她,一哭一天,不管你是哄还是打,都不管用。什么时候她哭够了,什么时候拉倒。而且声音尖锐,震耳欲聋。 大晚上的惹她,谁都别想睡觉了! 六丫被她爹娘各单打一次,也是气坏了,冲着刘大个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刘—老—大,把—你—的—崽—子—弄—走—!” 四丫更是个狠人,这边闹的人仰马翻,人家低头剪手指甲,剪完手指甲,剪脚指甲。至始至终,连头都没抬过! 刘大个的五弟弟,用手托着腮帮子, 横躺在炕沿边上看热闹,看见大淘老实了,伸手拽过来:“去,大淘,弹楞弹楞你四姑!” 大淘摇头:“你去吧,我不敢!” 刘老五笑了:“你也知道怕个人啊?” 四丫从来没打过大淘,但只要一个眼神,大淘就害怕 。 刘大个一看, 闹到这个地步,机会来了。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六丫说:“大淘是没地方整,你要是嫌家里闹腾,大哥给你找个消停的地方 ,保证一个闹人的都没有!” 六丫撇撇嘴:“别瞎白话了,没看哪有消停地方。你要是能管好你家的俩崽子,咱家也消停!” 刘大个摊开双手:“你要不信我也没招!” 六丫忍不住诱惑,凑过来问:“大哥 ,你说的是哪啊?” “长顺家来了一个亲戚,一个人住长顺家的房子,你说清净不清净?” 六丫点头:“一个人住一间房,一个人住一铺炕,那得多舒服啊!我啥时候能一个人住一铺炕啊!” 刘老五逗妹妹:“等你成亲的时候,你就一个人住一铺炕了。” “不对!”大淘赶紧反对:“我二叔也成亲了,炕上还住我二婶呢!” 刘老五哈哈笑,捏住大淘的鼻子:“你个小机灵鬼!” 一家人该干啥干啥 ,没有一个人理会二淘,小家伙依然双脚搓炕,拼命的嚎! “砰砰砰!”一阵拍门声响过。传来刘二媳妇的声音:“大晚上的,你们惹她干啥,打不着黄皮子,惹一腚臊!” 刘老五冲着门喊:“谁能整了她呀,滚刀肉似的,要不二嫂有能耐,你试试!” 屋外,刘二媳妇嘟囔一句:“啥人家啊,一天天鸡刨狗咬的,跟你们住东西屋,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刘老三不爱听了,冲她二嫂:“有能耐你搬出去呀,谁也没留你!” 气的刘二媳妇使劲一摔门,回西屋去了。 大淘跳上炕,趴在二淘身边,贴着她的耳边说:“二淘,二婶说了,你再哭,小弟弟生下来就不让你玩了!” “哦哦”二淘硬止住哭声,憋的一个劲打嗝。 “大淘,你和她说啥了,她咋不哭了呢?”七丫来了兴趣,追着大淘问,大淘闭紧嘴,就是不肯说。 二淘的脚后跟上都是刺。那年代,炕上铺的都是芦苇席,上面满是小刺, 用脚一刨,都扎上了。 刘大个他娘拿过煤油灯,用针给二淘挑刺,挑一下,二淘叫一声,挑一下,叫一声。 六丫用手捂着脑袋叫唤:“天啊,谁能救救我,闹腾死了!” 第93章 老牛吃嫩草? “娘说了,嫌闹腾你出家当姑子去呀,那消停!”七丫嘴快。 “可不是咋地!”刘大个他娘接过话茬:“没见过这么隔路的孩子,过日子过的就是人气,谁家不是热热闹闹的!” 刘大个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翘着两条腿:“有消停地方你不去,你不活该呀!” “大哥,啥时候去啊?”六丫活心了:“你家这两个崽子,都能把人烦死,只要能离她俩远点,哪都行!” “这可不是你这当姑的该说的话呀!”刘大个挺高兴,嘴角的笑意掩不住。 回过头,刘大个问四妹:“四丫,你去不去呀?” 四丫没抬头:“我不去,不让你打脸吗?你不是都和人家说好了吗!” 刘大个天天半夜出去,早上回来。四丫早就知道他干啥去了,今天整这出。肯定是在外面许愿了。 她这个大哥说话就喜欢拐弯抹角的,一家人也整虚头巴脑的事,四丫看不上他,没事总喜欢怼他。 刘大个早就习惯了四妹妹的这张嘴。用手掐着她的肩膀头摇晃两下。 四丫一巴掌打掉大哥的手:“起开。” 刘大个也不生气,坐回椅子上问她俩:“你俩是今天过去,还是明天过去呀?” 六丫赶紧跳出来:“现在就去,一会都不想在这待了!” 刘大个他娘指着六丫骂:“都说我打你,你就长了张挨打的嘴,整天嫌这嫌那的!谁叫你不会托生了?你要托生在皇帝家,你还是公主呢!” “她没那个命,她天生是穷命!”七丫嘴欠。被六丫按住,打了一顿屁股。 四丫慢条斯理的站起来说,:“今天去呗,也省得你半夜三更的往外跑了!” 刘大个心里吃惊,他每次半夜起来,都是蹑手蹑脚的,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回来了,一家人还都睡着呢! 他一直以为,他做的够保密的了 ,没曾想,他四妹早知道了。 四丫从炕上拽过来一床被子,叠好了,放在六丫肩膀头上。 六丫大叫:“四姐,没你这么熊人的,你咋不扛呢?” “去不去?”四丫一句话,六丫当时老实了。 老刘家一大家人,就四丫最不爱说话,但邪门的是她只要一开口,基本上谁都能镇住。 四丫说话叨理,每一句话都能抓住你的软肋,说到硍劲上。嘴还黑,一句话,保证整的你下来台。 对这个妹妹,就连刘大个都有点打怵。 六丫脑袋瓜子上顶着棉被,跟在大哥和四姐的身后,往长顺家走。 拐个弯就到大门口的时候,刘大个从六妹脑袋上拿下棉被,夹在自己的胳肢窝底下。 六丫伸伸脖子,耸耸肩膀:“哎呀妈呀,脖子都压抽筋了,还是大哥好 !” 四丫嗤笑一声:“”真虚伪!刘大个被妹妹看穿心思,脸都红了。 到了门口,刘大个伸手拍门:“四春,做伴的来了!” 四春打开房门,看见刘大个身后跟着两个姑娘,别看刘大个长的高,他的这两个妹妹,都不高 ,就连四丫也要比四春稍微矮些。 六丫就更矮了,最多一米五出点头。 都说爹挫挫一个,妈挫挫一窝。刘大个他娘确实是个小个子,连一米五都不到。 “来了!”四春用手搓着衣角 ,头一次见面,有点局促。 进了屋,六丫围着四春转了好几圈:“你咋长这么好看呢?俺家我最好看,跟你一比,可差老鼻子了!” 四丫在六丫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笑着说她:“不嫌磕碜!” 六丫嘻嘻笑.:“我老王婆子卖瓜,我自卖自夸!” 四春也被六丫逗笑了,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行了,大哥,你回去吧!”本来刘大个想借机多待一会,被六丫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四春,我回去了,有事你说话!”刘大个出了院门,在拐弯处站了半天,心里多少有点成就感 。 自己的两个妹妹终于安插到四春的身边了。 对于四春的事情,他就快了如指掌了。对付长顺,多少有点胜算了。想想都兴奋。 四春见刘大个走了,把门叉死了,又拿着煤油灯里外屋门窗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的进了屋,脱鞋上炕,钻进被窝里。 几个丫头躺在炕上,六丫的嘴从进屋开始,就没闲着,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四丫踹了妹妹一脚:“你一个人比大淘和二淘加一起都闹腾,还整天嫌弃她俩呢!快闭嘴吧!” “四春姐,你困了吗?睡觉吧 !明天我领你挖婆婆丁去,我知道哪儿多。”六丫话音刚落,呼噜声起来了。 四春和四丫相互看了一眼,都笑了,这觉可真快。 四丫嘟囔一句:“没心没肺的!” 又回过头问四春:“你多大了?” “十六,”四春爬起来,把胳膊肘支在炕上,用两只手捧着脸蛋:“你呢,你多大了?” “我十八了,比你大两岁呢!”四丫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琢磨:“大哥都三十二了,比四春整大了一半。他这是啥意思,想老牛吃嫩草?真不地道!” 第二天早上,四春早早的起来,做好了早饭, 把屋里拾掇干净了,又把院子扫了一遍。 屋里的那姐妹俩才刚刚起来 ,有娘的孩子和没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姐妹俩穿好衣服,和四春打了招呼。出门回家了。 出了院门一拐弯,四丫和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你是不是瞎?这么大活人你看不见?”六丫张嘴就骂,抬头一看认识 ,是她大哥的搭档长顺, 自己刚从人家睡醒了出来 ,瞬间红了脸。 四丫毕竟大几岁,比较淡定,她往后退了一步,和长顺拉开了一点距离。为妹妹的不礼貌,给长顺道歉:“我妹妹嘴骚,你别搭理她!” 长顺看见是刘大个的两个妹妹,也不好意思了 ,知道她俩昨晚上给四春做伴,肯定是刚起来,准备回家。 “没事,都怨我,走道没抬头,我没想到这么早,这条道上能有人!” 他侧过身子,让姐俩过去。 四丫走了几步,慢慢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转角处早没了长顺的身影。 四丫没来由的脸上一红,心如小鹿乱撞一般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第94章 在她的心里,自己只是哥哥 刘大个和长顺经常在一起干活,但刘家有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为了避嫌,长顺也不能没事就往刘家出溜。每次他去找刘大个,都是站在门外。所以四丫认识他。 对于刘大个的这两个妹妹,长顺倒真不怎么熟悉。 长顺回到家,没急着进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发现四春早就打扫干净了。 他拿起二齿钩,把柴禾扒下来一些,摊开了,天好,一天就晾干了。 弄完了,进屋看见四春正坐在桌子前吃饭。看见长顺回来了,忙着去拿碗筷,被长顺拦住了。 “别忙乎了,快吃饭吧,我吃完回来的!” 四春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听长顺说话。 长顺问四春:“昨晚上睡的好不?” 四春点头,这些天,只有昨天晚上,睡的最踏实 。 长顺挠挠头,内疚的说:“都怨我,早没想到,给你找两个人做伴。这些天,让你提心吊胆的。” 长顺说了几句话,准备走了。四春赶紧说:“一会,六丫来找我挖婆婆丁!” 长顺站住了,转过身问四春:“家里又没米了吗!” “有米!”四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长顺哥,多放点野菜,能省点粮食!我给你添麻烦了!” “四春,别那么想,我奶奶一走,就剩我一个人了,我也没有亲人了。”长顺有点伤感。 “那你就给我当哥哥吧!我就是你的亲人。”长顺顿了一下身形。转过身,看着四春。很久没有回答。 四春有点失望,也有点尴尬:“你不愿意就算了!” 长顺走过来,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摸摸四春的头,轻轻说:“傻丫头,我咋能不愿意呢!” 说完,长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四春看着长顺落寂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心里一阵难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在她的心里,长顺是大小和栓柱以外,最亲的哥哥! ………… 六丫领着四春顺着乡间小道,一路向北。五月份,青草冒出了芽尖,远望绿油油一片。近处却是枯草衰蓬,处处萧条。 两个人走出了三四里路,四春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 登上堤坝一看,一条大江,缓缓东流。水面波光粼粼,江面十分开阔。 七星砬子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只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和雨水,在村边汇成的小河。 下洼子连条像样的小河流都没有,只有长满塔头娄子的草甸子。 四春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宽阔的江面,目光所及,白汪汪一片。 四春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任江风吹乱额前碎发。脸颊一凉,一行清泪顺腮而下。 六丫歪着脖子看她:“四春姐,你才多大呀,眼睛就这样了?风流眼,见风流泪呀!” 四春噗嗤一声笑了:“你才风流眼呢!” 江堤下面的缓坡上,枯草丛下往往能看见一抹新绿,只中间一点,婆婆丁还不大,挖起来十分不容易。 两个人挖了半上午 ,才盖住筐底。回到家,洗干净,用水泡上,一是去去苦味,二是口感更佳。 下午,没什么事,四春坐在屋里发了一下午的呆。想起老太太已经走了月余了。眼看着烧五七了。 四春不禁感叹了一阵子!人活着没有日子,死了日子竟过的飞快。 第二天,长顺回来转了一圈,看没什么事,就准备走了。四春叫住了他:“长顺哥,你能给我买点五色纸吗?” 长顺疑惑的看着她:“你要那玩意干啥?” “奶奶要烧五七了,我想给她扎几盆花!” 据说人死后,三十五天,就到了五道阎王的地界了,五道阎王没闺女,所以他特别喜欢花。 所以,烧五七的时候,都要烧几盆花,如果五道阎王喜欢你的花,就能免罪。 这个花一般都是女儿扎的。老太太没闺女。四春念着老太太对自己的好,总想为她老人家做点什么。 长顺使劲一拍脑门:“我真混,差点忘了!” 转天,长顺回来的时候,给四春带回来了五色纸,红,粉,黄,绿,蓝。 四春出门,沿着道边,折回几枝柳条。 手里拿着柳条,四春想起了小时候。她娘用柳条给她做的叫叫。 四春把柳条拿在手里,慢慢的旋转,使得树皮和里面分离,轻轻一抽,圆筒的树皮就完好无损的剥离下来了。 她用剪刀剪下一截,把边缘的老皮削掉一点,一个叫叫就做好了。 四春坐在外屋的门槛子上,把叫叫放在嘴里吱吱吱的吹起来。 她的思绪也飞回了遥远的家乡,窗户下的那株荷包花,早已开放了吧! 粉嫩的花苞,像一个个小荷包,挂在翠绿的枝条上, 别提多好看了。 四春在李寡妇家的这七年 ,学到的东西真是不少。 李寡妇折的纸花在下洼子如果是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 看见四春的五盆纸花,就连一向沉稳的四丫都是一声惊叫:“这也太好看了吧!” 六丫更是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嘴里不停的啧啧出声:“四春姐,你咋恁能耐呀!这也太好看了吧!你给我也叠一盆吧,我放我家箱子盖上。” 四丫一巴掌打在六丫的脑袋上:“虎了吧唧的!” 这些天,几个人早就混熟了。长顺发现四春的脸上也渐渐的有了笑容。 烧五七的那天,天气很晴朗,五盆纸花,再加上烧纸,东西很多,不好拿着。 长顺找出扁担,用两个土篮子挑着,出了屯子,直奔坟圈子。 长顺和四春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一路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到了坟地,长顺放下土篮子,把东西拿出来,摆在地上。两个人跪在地上,给奶奶磕了三个头。 四春抬起头的时候,眼泪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别哭,奶奶不愿意看见你伤心的样子!”长顺用自己粗粝的手掌为四春擦拭眼泪。 四春抓住长顺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痛哭失声。看着伤心的四春,他的心里也很难过。 他多想把四春揽在怀里,但伸出去的手,还是停住了。自己在四春的心里只是哥哥。 于是,他停在半空的手慢慢的抚上了四春的后背,轻轻的拍着。安抚着她。 “哥哥!”四春哽咽的叫了一声,扑进他的怀里。长顺一愣,张着双臂,僵在了当地。 第95章 这样挺好 以后的日子,长顺在四春的嘴里直接变成了“哥!”这个火热的称呼把长顺的心弄的拔凉拔凉的。 四丫和六丫以前只是晚上在这存个宿儿,现在基本把这当成第二个家了。尤其是六丫,哪怕尿泡尿的功夫,也得跑这待一会。 四丫平时倒是不怎么来,只是早上起的早了,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洗脸,梳头,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才肯出门。 时间长了,四春看出了门道。十回有八回,四丫拐过墙角,她哥长顺就回来了。 晚上,四丫来的时候,就会很高兴,即便不说话,脸上总带着笑,六丫怎么说,怎么闹,她都笑嘻嘻的看着,难得的好脾气。 要是四丫早上走了半天,长顺才回来,晚上四丫来的时候,准是黑着一张脸,六丫就倒霉了,说什么都不对,肯定会挨呲哒! 四春暗暗在心里揣摩,四丫的行为有问题,莫不是看上我哥了? 这可是件好事! 早上,四丫依旧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以后,看了看外面,依旧黑咕隆咚的,天还没亮,看样子今天起早了。 六丫睡的迷糊的,被四姐吵醒了,翻了个身,随口嘟囔一句:“大早上瞎折腾,你这是抽啥邪风啊,这么早回家,娘都没起来,看谁给你开门。” 四丫也知道今天确实起早了,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呢!六丫的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那我就再待一会!”四丫美滋滋的坐在椅子上,不走了。 四春知道,她这是在等天蒙蒙亮呢! 长顺总是在天刚放亮的时候回来! 六丫用被子把头蒙上:“我再来个回笼觉!” 天终于放亮了!四丫慌忙站起来,重新照照镜子,把刘海重新梳理一下,低着头,急急的出了房门。 四春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跳下地,一边走一边提鞋。 跑到大门口,四春躲在矮墙下面,往外张望。 四丫在墙拐角处站着,不时的抬头张望。路的尽头没有她盼望的身影。 四丫低着头,用脚不停的碾着地上的一粒石子。碾一会抬头看看 ,碾一会抬头看看。 长顺始终没回来,看来今天又回来晚了。 四春蹲的两腿酸麻,正准备起身。忽然看见长顺远远的走来,大步流星的,一会的功夫,就离墙拐角不远了。 四丫还撅着嘴,使劲碾小石子呢。四丫越碾越生气,自己天天在这傻等,可那家伙每次都是和她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 难道他是看不出自己的心思! 四丫越想越生气,抬起脚,一脚把小石子踢飞出去。 “哎吆!”两个人不约而同发出痛苦的声音。长顺正走着,被横空出现的小石子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四丫使出全力的一脚,把脚尖都踢疼了。 四丫一看小石子砸中长顺的脸了 ,赶紧走过去一看,长顺眼睛的下方,颧骨位置有一块,通红通红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肿了起来。 四丫心里有点害怕,小声说:“没事吧!” 长顺抽了口气,脸上火烧火燎的。看见四丫一脸抹不开的样笑了:“没事,离心大老远的呢!” 四丫低下头,抿着嘴,娇羞的笑了。原来一向少言寡语的长顺也有幽默的一面。 四丫抬起头,看见长顺正看着她笑:“脚咋样 ?踢疼了没有?” “没有!”四丫脸都红了,心里暗暗高兴,长顺头一次和自己说了两句话。 “没事就好!”长顺说完,侧着身子从四丫身边过去,走了。 四丫气的一跺脚,本来以为长顺还会和自己多唠一会,没想到转身就走了。 四春躲在墙根底下,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自己猜想的不错。四丫确实看上她哥了。 四春站起来,坐在矮墙上,两只手拄着墙,两条腿晃悠着,等长顺过来。 长顺走过来,冷不丁看见四春,吓了一跳:“大早上的,坐这干啥?” “看戏!”四春摇头晃脑的说:“看一出墙角相会。” 长顺看见四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心内一酸,四春也来了百十来天了,头一次看见她这么高兴。 他用手摸了一下四春的头,上院子里找活干去了。 四春纵身跃下矮墙,一溜烟的跑回屋里,一边跑一边喊:“六丫,快起来,我哥回来了!” 六丫这个回笼觉睡的香,正做美梦呢,被四春一嗓子喊醒了,赶紧穿上衣服, 跳下地,穿上鞋跑了。 挺大个姑娘,要是让个男人堵了被窝子,脸都没处安放了。 四春上了炕,把被子叠好,放在柜子上。跑出去,跟在长顺身后,嘻嘻笑。 长顺回头看了她一眼,也笑了:“这孩子今个咋的了?傻笑啥呀?” 四春往前凑凑:“咋样?哥!” 弄的长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四春:“啥咋样啊!” 四春抢下长顺手里的家什,推着他进了屋。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四春弯着腰,看着长顺:“哥 ,你说咋样嘛!” 长顺伸手抓住四春耷拉在眼前的长辫子,在手上一圈一圈的绕着摆弄。 “你到底让我说啥事呀!”长顺一脸懵,他是真不知道。 “四丫啊,四丫做我嫂子咋样?”四春更高兴了:“我知道,她肯定相中你了!” 长顺松开了摆弄四春辫子的手:“你就为这事这么高兴?” “嗯,不值得高兴吗?”四春直起腰。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哥。 “傻样!”长顺说了她一句,站起身,走了。 四春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两声:“哥,哥!” 长顺没答应,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那个心事重重的小丫头终于开朗起来了,知道笑了,知道撒娇了。 这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该有的模样! 难过的是,在她心里,自己真的成了哥哥,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是哥哥。 长顺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手上湿湿的,不知不觉中他已泪流满面。 这样挺好,只要她高兴,只要她的脸上永远是明媚的笑容,做她哥哥又怎样。 长顺擦了一把脸,对自己说:“长顺啊长顺,别那么贪心,现在你也有亲人了,你也有妹妹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这样挺好,”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真挺好!” 第96章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四丫闷闷不乐的回到家,发现五弟和七丫趴在枕头上看着她笑。 她心里纳闷,从长顺家出来的时候,她是照过镜子的 ,脸上不应该有什么吧! 她摸摸脸问七丫:“你笑啥?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七丫绷着小脸说:“但你有别的了。” “别的?”四丫一脸狐疑“别的啥呀?” “嘿嘿,嘿嘿,嘿嘿嘿!”七丫一阵傻笑:“你有女婿了!嘿嘿!” 四丫脸一红,把手伸进七丫的被窝里,两手放进她的胳肢窝:“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七丫最怕这个,立刻咯咯笑着举手投降了。 “我没胡说,真的,昨晚上任婆来了,我都听见了,不信你问娘。” 四丫松开手,冷了脸。 吃早饭的时候,她娘当着大伙的面,公开说了这件事:“昨晚上任婆来了,给四丫说了个婆家,人家还不错,知根知底的,我和你爹觉得还行,应下了!” “啥玩意?”四丫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我不愿意,你们凭啥做我的主!” 她娘喝了一口粥,舔了一下嘴唇,也把筷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你这是摔打谁呢!反天了你,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做主?轮到你愿意不愿意了?” 四丫一听更火了,拿起饭碗使劲摔在地上,饭碗“啪”的一声摔碎了。把她娘吓的一哆嗦。 “你个败家玩意,那都是钱来的,你说摔就摔呀!”她娘急了,拿起身边的笤帚旮瘩,也不管脑袋屁股,就往四丫身上招呼。 四丫挨了几下子,回手攥住笤帚旮瘩使劲一拽,就抢到自己手里了,她把笤帚旮瘩扔在地上,又跺了几脚,哭着跑了。 她娘气得手也哆嗦,嘴也哆嗦,指着四丫跑出去的背影,“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四丫她爹大线黄瓜看见闺女跑了。有点生气,指责她娘:“不是我说你,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多大的闺女了,你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 她娘一看老头子都不向着她,更生气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闹上了:“就你能装好人, 坏人都让我当了,这事我是不管了,你能耐 ,你安排啊!” 大线黄瓜放下饭碗,嘴巴一抹,抬屁股走人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四丫她娘一看,老头子也走了。拿桌子上的这几个人抓邪火:“都她妈的别吃了, 一天到晚的,把你们伺候出孽来了。” “呜呜”她娘委屈的坐地上哭上了。 刘大个放下饭碗,支使六丫把碗筷拾掇下去。他蹲下身,把他娘从地上扶坐在椅子上问:“那事说好了咋的?” “有八成了,就差最后拍板了,明天任婆来听信。” “这就好办,把四丫找回来,好好问问,她想咋地?” 自从两个妹妹住进长顺家,刘大个抽空就往那出溜,看四丫看长顺的眼神,就不对劲。保不齐这丫头是看上长顺了。 刘大个心里一动,要是这样,未免不是件好事。长顺干净利索一个人,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 过门就当家,就四丫那个臭脾气,找个脾气暴躁的主,那就得打着过。 长顺好脾气,就是心眼太实! 四丫肯定跑四春那去了,刘大个走出家门,奔长顺家了,这几天忙,已经几天没去了。 四春看见刘大个来了,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刘大哥,你坐这,四丫进屋就哭,问也不说话,我都没招了,正好,你劝劝她吧!” 四丫趴在炕上,哭的抽抽搭搭的。 刘大个把椅子搬到四丫的身边,用手拍拍她的腿肚子:“起来,跟大哥说说你咋想的!” 四丫使劲一蹬腿,把刘大个的手甩掉了。接着呜呜的哭。 刘大个叹了一口气:“这咋还越说越大劲了呢!我可告诉你,赶紧跟我回家,这事还有的商量,你要不回去,等任婆来了。可就不好办了。” 一听大哥这么说,四丫从炕上爬起来,用手擦擦眼泪,跟在刘大个的后面,回家了。 刘大个走到大门口,回头看了四春一眼,几天没见,气色好了不少,小脸蛋白里透红的。 刘大个的心顿时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起来。 哥两个回到家,她娘盘腿坐在炕上,看见四丫回来了,把脸扭到一边去,不理她。 四丫也是个倔脾气,你不理我,我还不惜的理你呢! 刘大个赶紧打圆场:“看你们娘俩,跟仇人似的,这娘们孩的,还能真谁也不搭理谁了。” 四丫低下头,但口气依然生硬:“我的事不用别人管,我不嫁人!” “啧啧啧啧!”她娘揪起嘴,发出一连串的声响:“看把她能耐的,不嫁人你当老姑娘啊,我可不养活你!” “我用你养活,我自己活不起呀!”四丫不服气,当场给她娘怼回去了。 刘大个笑笑:“这家伙, 三句话没到头,又吵壳了!四妹,你这么抵触找婆家,是不是自己有钟意的人了!” 四丫的脸刷一下子红了,低下头,不言语了。 刘大个一看,猜对了,这丫头就是看上长顺了。 “呸!竟她妈的胡说,你自己妹妹,你也埋汰,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能看上谁?” “长—顺”刘大个拉长音调说出了名字。 四丫看了她娘一眼,脸更红了。 她娘一咧嘴:“我嘞个娘啊!这是啥时候的事呀?长顺这个王八羔子,把我闺女哄他家里,背地里下黑手啊!” 她娘急吼吼的跳下地,就要去找长顺说理。她忘了,上长顺家给四春做伴,是她大儿子的主意。 刘大个拉住她娘:“娘啊,你咋听风就是雨啊,我就这么一说,四丫也没承认啊!” “我承认,我就是钟意长顺,咋的?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是我和他过一辈子, 还是你们和他过一辈子。我就要找我自己投心对意的!” 她娘听完四丫的话,老脸都臊红了 :“哎吆,你还要不要脸了,没羞没臊的,说起找男人脸不红心不跳的!” 四丫抬起头,看着她娘:“你别逼我,除了长顺,我谁都不嫁!” 第97章 剃头挑子一头热 四丫娘跳脚大骂:“这杨长顺真不是人揍儿,看着老实巴交的,真是老实人,蛊咚心!他想娶我闺女,除非松花江水倒流!” 可怜杨长顺都不知道咋回事呢!就被四丫娘爹长妈短的背地里一顿臭骂。 刘大个把他娘拉回屋里,关上房门:“娘,你可别骂了,你是怕屯子里的人不知道咋的!” 他娘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了,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她是越想越憋气。 俩孩子背着大人,鼓鼓秋秋的就私定终身了?这也太拿豆包不当干粮了。 刘大个私下里高兴,四丫要是和长顺能成,自己的事又多了成希望,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看来自己还得促成此事。 刘大个琢磨了成破厉害,赶紧把他娘先安抚好:“娘,你先别闹扯,这事让别人知道,也不好看,四丫我劝劝她!” 她娘长出一口气:“气死我了,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劝劝那个犟种吧!” 刘大个把四丫扯到外面矮墙上坐下,四丫依旧气哼哼的抹眼泪。 “你看你,非得来硬的,娘还能怕了你?哄死人不偿命,咱娘吃软不吃硬,你越来硬的,事越不好办!” 刘大个蹲在四丫对面,循循善诱。 四丫平时真看不上她大哥,现在也是没招了,拿他当救命稻草了! “大哥,你说咋整吧!我就觉得长顺那个人好,你没看见他对四春有多好,那还是他妹妹呢!要是他自己媳妇,指不定多好呢!” 刘大个就不爱听这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傻丫头真信那是他妹妹了。 “傻丫头,别看他对四春好,对你不一定好, 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要实准愿意,娘那我去说!” 刘大个看见四丫点了头,又着急忙慌的回屋劝他娘了。 “娘,四丫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你说咋整,你这么横把着竖拦着的,这要是出点啥丑事,咱家可现眼了!依我看,随了她的心意吧,好里好面的!” 听大儿子这么一说,他娘心里也没底了,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小猫小狗,能拴上,这要是两人鼓捣一块去,姑娘还得给人家,脸还得丢着,着实不合算! “唉,算了,四丫那个犟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她要愿意,就随了她的心吧!” 一看娘吐口了,刘大个心内暗喜,嘴上把长顺夸了一遍:“其实长顺真不错,利索一个人,四丫进门就当家,省得七大姑八大姨的受气!” 这话说到他娘的心里去了,自己七个孩子,就这个丫头宁折不弯,死犟死犟的。长顺那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没得说。 四丫她娘叹口气:“那就这样吧!你告诉四丫,让长顺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吧!” 刘大个乐颠颠的跑出去,向妹妹报喜去了。 四丫一听,傻眼了:“让长顺找媒人上门提亲?” “嗯呢!娘都妥协了,他不找媒人,总不能咱上杆子吧!” 四丫坐在墙上,整个人都懵了,自己是一厢情愿,这口咋向长顺开。一个大闺女,人家要是不愿意,我这脸可往哪搁呀! 四丫越想越着急,这事没法收场了,看来还得求大哥出面了。 四丫低下头:“大哥,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咋和他说这事!” 刘大个在四丫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这回用着你大哥了!” 刘大个到了许家,套上马车,和长顺一起,把种子和种地的家什装在车上。 刘大个坐在车辕子上赶车,长顺跟在车后面跑,车上装着东西,不用人看着,掉下去不知道。 两个人到了地方,刘大个一边卸车一边对长顺说:“你托个媒人,上俺家提亲吧,俺娘同意了!” “你说啥玩意?”长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装啥装!”刘大个照着长顺的肩膀拍了一下:“四丫都说了!” “四丫说啥了?”长顺越听越懵:“大个,你可别给我兜圈子了,到底咋回事,你都给我造蒙圈了!” 刘大个看了一眼长顺一脸懵逼的样,心里也犯了疑惑:“不会四妹和自己一样,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吧!” 于是,刘大个试探着问长顺:“你跟四丫?” “我跟四丫咋的了?”长顺问完,立刻醒腔了,连连摆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和四丫一共没说过五句话,你可别没事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啊!” 刘大个的脸呱嗒一下撂了下来:“咋说话呢,俺家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到你嘴里成了屎盆子了?” “我不是那意思。”长顺自知失言,连忙改口,可刘大个还是板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干活去了。 整整一天,两个人一句话没说。 刘大个心里埋怨四丫,八下没一撇的事,咋能跟人家说呢,这下子被动了。 上杆子不是买卖,看长顺的样,也没那意思,四妹是一厢情愿了。 也难怪,家里放着四春那样一个大美女,长顺又怎么能看上四丫呢! 刘家兄弟姊妹七个,小子除了老二长的差点,剩下三个,个顶个长的帅。而闺女却都长相一般,没有一个出彩的。 小子长的都像爹,姑娘长的都像妈,一点没掺和。 长顺心里也憋屈,自己和四丫顶多碰头说两句话,怎么就扯到上门提亲上了。 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各怀心腹事。只管闷头干活。 下工回家了,刘大个把四丫叫出去,开门见山的说:“四丫,我今个儿和长顺说了!他说没有的事,你看这事闹的,被动了!” 一听大哥的话,四丫的脸色唰一下子白了。 当天晚上,只有六丫一个人去给四春做伴,四丫死活不肯去了。 刘大个没敢把长顺不愿意的事告诉他娘。 这事要是和他娘说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娘那个暴脾气 ,就算把四丫打死,也不会许给长顺了。 他娘那个人太在乎脸面。 刘大个心里庆幸,亏得他不随他娘,只要把心里想的事情办成了 ,丢点面子怕什么! 所以,刘大个一直在想,还是要找长顺谈一谈,这可是关系他兄妹两个人幸福的大事! 第98章 谁要当你的哥哥 四丫晚上没来,四春问六丫:“四姐怎么没来?” 六丫不把四春当外人,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说了,唯独没说她大哥刘大个找长顺的事 。 因为这件事情,六丫也不知道。 四春一听很高兴,感情四丫是不好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长顺回来的时候 。四春已经在等着他了。 看见长顺回来了,四春赶紧跑到院子里,跟在他后面:“哥,你什么时候托媒人去提亲啊?” “这话你听谁说的?”长顺挺纳闷,昨天的事今早上四春就知道了。 “六丫说的呀!”四春实话实说,和长顺说话,四春从来不藏着掖着。 长顺皱了眉头,心里挺不是滋味:“老刘家这是干啥玩意啊!没影的事也敢往外说,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一个大小伙子倒是不怕,对四丫,多少也会有影响吧!” 四春不知道长顺心里咋想的,跟在后面一个劲的追问。 长顺站住脚,回过头,看着四春:“你想让我娶她?” 四春点头:“其实四丫特别好,直性,不虚头巴脑的,和她在一起,心踏实。她不和你玩心眼!” 言下之意,哥你这么傻,要是说一个聪明媳妇,玩心眼你不是对手,妹妹是怕你吃亏! 长顺笑了:“进屋吃饭去,你懂个啥,就跟着瞎掺乎!” 四春回屋吃饭,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长顺叹了一口气,看见四春进屋了,心里难过:“你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呢!” 没过一会,刘大个来了,直接进屋喊了一嗓子:“六,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你可越来越不像话了。” 六丫呼一下坐起来:“唉呀,睡过站了!”赶紧穿衣服。 刘大个看着六丫跑出大门口,把长顺拉到柴禾垛空里。 长顺一边躲一边笑:“干啥呀!神神叨叨的!” 刘大个把长顺按坐在草堆上,沉思了半天才说:“长顺,咱俩一起干活这些年了,我说话也不兜圈子了。我四妹看中你了!你就说你啥意思吧!” 刘大个直来直去的,倒把长顺整不会了,说乐意,自己真没那个心思,说不乐意,太伤人! 这话还真是不好说,长顺沉默了。 刘大个不傻,一看长顺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刘大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干脆把话一次性说明白:“你是不是对四春有意思!” 男人其实最怕不干脆,磨磨唧唧,长顺偏偏就是这种人,心里想的嘴上不敢承认:“没有的事,她拿我当哥,我拿她当妹妹!” 这个答案,刘大个绝对满意:“那不就得了!你也二十多岁了,也该娶妻生子了。我四妹哪点配不上你,你说!” “你让我说啥?”长顺挤出柴禾垛空:“是我配不上她!” 望着长顺的背影,刘大个暗暗恼火,恐怕自己和妹妹的希望都会落空,可自己妹妹是个死心眼,一条道跑到黑,和她实话实说,还怕她受不了。 看见长顺走了,刘大个进了屋,对四春开门见山的说:“四丫相中长顺了,长顺不乐意,你看这事能成不?” “我哥没说不乐意呀!” 刘大个听四春一口一个哥,叫的那个亲热劲,心里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那你哥是乐意了?” 四春摇摇头:“也没说乐意!” 刘大个站起身:“挺大个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出了房门,回过头望了四春一眼,张嘴想说点啥,想想又闭上嘴巴,走了。 说啥呀,心里有千言万语,现在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往外露啊! 四丫一连几天没来,长顺也一连几天没回来,四春心里着急,感觉有劲没地方使了。 长顺的心,四春不是不知道。她不傻! 可长顺越对她好,四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自己的身子脏,心里有别人,这对长顺不公平。 他应该找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人,四丫就是。 四丫对长顺的那点心思,四春早看出来了。 他们两个要是能成一对,那该多好,四春会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 四春自己也很矛盾,她盼着栓柱能够找到她,又怕栓柱找到她。 她们两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李栓根就是她背上的芒刺,喉咙里的骨鲠,今生今世,都镶嵌在骨肉里,再难去掉了。 看见栓柱,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起栓根,一个爹一个妈的亲兄弟,总有相似的地方,一个人总是在提醒,另一个人的存在。 提醒她,那屈辱的过往,丢弃的骨肉。 她的心将再也没有一刻安宁! 这样的日子她不想过,可又禁不住心里的那份思念。 四春想好了,在等两个月,就七月天了,天气暖和了,就算睡在野外 ,也冻不死了。 两个月,许三少爷要是能帮她找到哥哥,她就和大小哥一起走,要是找不到,她就捋着火车道自己找。 找不到哥哥,自己回家怎么和娘交代呀! 在自己走之前,四春想看见长顺找到自己的幸福。 四春觉得她有必要和长顺好好谈谈。 过了两天,长顺终于回来了。 “这几天种地太忙,起早贪黑的,都没功夫回来看看!”长顺说完,拿起铁锹,进园子挖地去了。 四春后面紧跟着。 “哥,许三少爷有信吗?他能找到我大小哥吗?”四春蹲在长顺旁边,抬头看着他。 长顺停住干活的手,一只脚踩着铁锹,下巴拄在锹把上说:“三少爷好些天没回来了。四春,你放心,三少爷神通广大,肯定能找到。” “哥,我想在等两个月,天暖和了,我自己去找,我已经打扰你这么久了。我该走了。” 四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四丫喜欢你,我想看见你有了嫂子,我就能放心的走了!” “你放心的走了?我能放心的让你走吗?哥,哥的,谁要当你的哥哥!” 长顺把铁锹重重的摔在地上,近乎咆哮的大声说:“你不放心我孤零零的,那你留下来呀!你为啥非要把我推给别人?我的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长顺说完,转过身气呼呼的走了,留下四春一个人傻呆呆的,怔在原地。 第99章 去就去,谁怕谁呀! 长顺说完,直接翻墙跳出了小菜园。只留下四春一个人傻呆呆的愣在当地。 长顺越走越快,到后来直接飞奔起来,他解开上衣的纽扣,让清凉的微风吹在胸膛上。 他一路狂奔,直到两腿发软,胸腔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仿佛就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化了。 无奈停下脚步,大口的喘息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举目四顾,荒草丛生,小坟包错落其中,原来,他一口气竟跑到坟圈子来了。 他坐在地上喘息了良久,感觉心情微微平复了一些,只是嗓子眼发紧,火辣辣的难受。 他站起身 ,步履蹒跚。晃晃荡荡的走进坟地,很快找到了奶奶的坟茔。 “奶奶 ,我想你了!” 长顺盘腿坐在奶奶坟前,泪水沾湿了衣襟,这个只有在奶奶去世的时候哭过的男人,又一次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他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却哽咽的不能出声。 “奶奶,你怎么走的这么早?让我有事和谁去商量!” 长顺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什么事都是奶奶帮他拿主意,奶奶一走,他没了主心骨了。 对于四春的感情,长顺一直深埋心底。一个落难的小姑娘,他不想趁人之危。 但是那种感情,就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话已经说出口了,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 他有预感,四春是不会接纳他的,至始至终,她一直把他当哥哥,那种浓浓的亲情和依赖,他早就感受到了。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妹妹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他想让四春永远陪在他身边,每天睁眼能看见她,伸手就能摸到她。 他想陪她一起哭,他想陪她一起笑。但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却只拿他当哥哥! 不管她愿不愿意,自己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也算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 长顺在奶奶的坟前,坐了很久,一抬头,日影都快正了。一上午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他一激灵坐起来:“坏了,上午没去上工,这下可坏菜了,工钱挣不到不说,估计还得挨一顿呲!” 长顺赶紧给奶奶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往回跑。 到了许家大院,正碰见大伙去吃晌午饭,长顺闷声不响的随着人流去了伙房。 吃饭的时候,刘大个走过来,用手指敲敲桌子:“一上午嘎哈去了?三少爷找你呢?” 长顺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心里琢磨:“就算一上午没干活,顶多管事的扣我工钱,三少爷一向不管家里的事,他找我干啥呢?” “会不会是给四春找哥哥的事有眉目了!”想到这,长顺感觉,那肯定就是这事了。不可能有别的事情。 他越想越兴奋,饭都没心思吃下去了,扔下饭碗,跑了出去。 长顺到了正房外面,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对着窗户问了一句:“三少爷在屋吗?” “谁找我?”屋里传来三少爷许言的问话声。 “是我,长顺!”长顺老老实实的回答:“刘大个说你找我!” “你进来吧!”许言说完,直接打开了房门。把长顺让进屋去。 进了屋,许三少爷示意长顺坐下,长顺没敢坐,靠着炕沿边上站着。 许言倒了一杯水,把长顺按在椅子上。表情特别严肃的对他说:“你托我的事有眉目了!那个姑娘的哥哥找到了。可是……” 许言的眼中竟有了一层淡淡的泪光! 长顺的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然,许三少爷停顿了一会说:“她的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 许三少爷把两只手搭在长顺的肩膀上,像是对长顺又像是对自己说:“他是一个英雄,我们应该为他骄傲!” 长顺的心咕咚一折个,掉进了万丈深渊。四春唯一的愿望,还是破灭了。 这么残忍的事,怎么忍心去告诉她! 许三少爷的手在长顺的肩膀上使劲按了一下,松开了。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 原来,许言从抗联死亡战士的名单里,发现了一个名字叫郑大小的人,年龄和特征和长顺提供的情况完全吻合。 “三少爷,”窗外传来刘大个的声音:“您要的马车已经套好了,随时都可以走了!” “知道了!”许三少爷答应一声,把椅子往前搬了搬,坐到了长顺对面。 他往外面看了看,确定刘大个走远了,然后压低声音和长顺说:“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出趟远门。” “少爷有需要,吩咐一声就行!”长顺心里虽然难过,但少爷吩咐,他还是赶紧答应。 许三少爷站起身,表情越来越严肃,他打开房门看了一会,确定外面没人,才对长顺说:“你想好了,和我出去, 会很危险,整不好,掉脑袋的那种。你要不去,我也不勉强你,但今天的话,和谁都不能说,包括你最亲近的人!你明白吗?” 许家五个儿子,四少爷和五少爷还小,都在念书。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已经娶妻生子,就住在许家大院,和他爹一起,管理家业。 三少爷许言从小读书,再大点,他爹更是把他送到省城求学,最近一两年才回来。 家里的事几乎不管,一年总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家,有时候也会领家一些神神秘秘的人。 这个少爷,大家一直认为,就是个败家玩意,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但从他坚毅的眼神,和微微握紧的拳头上 ,长顺第一次感觉到不一样,这个三少爷绝对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简单。 掉脑袋的事,别看长顺只是一个给地主扛活的长工,他也知道是什么事。 很多人都掉脑袋了,包括四春的哥哥。 三少爷的形象,在长顺的眼里,头一次变得格外高大,看见三少爷挺直的脊梁骨,长顺不自觉的挺了挺后背。 “去就去,谁怕谁呀!”长顺看着三少爷,目光平视,他头一次觉得 ,人站直了,肩膀头都一般高,不论少爷还是长工。 “好,那就这么定了!”许三少爷拉开房门说:“你先回趟家,和家里人告个别吧!” 长顺走出房门,想想自己将要干的事,心情澎湃,连脚步都变得豪迈起来。 第100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长顺走到家门口,不知不觉的放慢了脚步。郑大小的事,他不知道怎么向四春开口。 他脚步沉重,小小的院门,好像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堑。横在他面前。 但少爷还等着他出门呢。 长顺狠狠心,进了院门。他的心里忐忑不安,今早上,和四春说了那样的话,再见她, 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长顺进了院子,看见四春坐在窗户根底下纳鞋底。 看见他进来,展颜一笑,和平时看不出两样。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长顺心里感觉很惭愧,自己的格局竟不如一个小丫头。 四春一如既往,他的心里也多少平静了些。走到窗户底下,长顺蹲下身子,看了一眼鞋底子的长度,肯定是给他做的。 “前两天你不是刚做好一双吗?怎么又做上了?”长顺强迫自己露出一点笑容来。 “那双是单鞋,这双是棉鞋!”四春把鞋底放在膝盖上:“过一个月,我就要找哥哥去了。给你做一双棉的,留着冬天穿。我走了,就没有人给你做了!” 四春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堆,长顺都自动忽略了 ,他只听见了一句,我要找哥哥去!。 他的心顿时慌乱起来,自己就要出门去了,听三少爷的意思,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但长顺不怕。 哪个男人没有个英雄梦,谁又甘心当一辈子长工?但长顺一直以为,做那些大事的人,都是有三头六臂的神人,绝不会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却不知道,他的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一个背地里被人瞧不起的纨绔少爷。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到底要不要告诉她,长顺觉得两难。告诉她,他能想象出四春崩溃的样子,她心里唯一的希望破灭,她是否能挺的住,还未可知,他不在她的身边,怎么能放心? 不告诉她,自己就要跟随少爷去做大事了,如果自己死在外面了,这件事四春永远不会知道了。 她又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长顺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算了,如果自己活着回来,再告诉她吧,那时候自己时刻陪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度过难关。 如果自己死在外面了,就让她心存最后一线希望吧! 长顺站起身,进了屋:“哥跟你说件事!” 四春跟在长顺后面进了屋,把鞋底子放下,看着长顺,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她的心里也不平静,不知道接下来,长顺会说什么,自己又做何回答。 四春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给长顺讲一个故事,她的故事,她要把她的一切过往讲给长顺听。 她不想失去这个哥哥! “哥,我也有话和你说!” 长顺看着四春:“四春,你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我要出一趟远门,这就走,你照顾好自己!” 四春没想到,长顺说的是这件事,她松了口气问:“去哪呀?”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四春笑了:“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啊!” 长顺张开双臂,四春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抱住他。 “四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要坚强!” 四春从长顺的怀里抬起头,感觉哥哥今天有点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长顺松开手,推开门,头也不回的了。 …………… 刘大个看见长顺进了三少爷的屋子,心里纳闷,许言刚吩咐他套辆马车,还要耐力好,速度快的马。 吩咐完他,居然让长顺去了他的屋子。 刘大个鬼鬼祟祟的溜到窗户底下,正好听见三少爷对长顺说郑大小不在人世的消息。 刘大个心里一激灵,一不小心,碰倒了窗户根底下的一个破坛子,发出啪啦一声。 刘大个灵机一动,赶紧说:“三少爷,您要的马车套好了。” 三少爷答应着开了房门,刘大个趁机赶快走了。以后又说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他一直瞄着三少爷的房门,过了有一会功夫,长顺才从屋里出来,没在去干活,径自出门走了。 刘大个不知道长顺干什么去了,现在正是上工的时间,他不敢随便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顺走了。 没多长时间,长顺又回来了。刘大个赶紧凑过去问:“三少爷找你干啥玩意?” “三少爷要出门,让我给他赶车!”长顺嘴上说着话,脚下没停。直奔三少爷的房间去了。 三少爷常出门,有时候就坐马车,这事早习以为常了,用不着保密。 刘大个心里纳闷,三少爷要是用人赶车,也得是他呀,就长顺那两下子,跟他比,那可是差老鼻子了。 回到牲口棚里,看见哪个都不顺眼,挨个抽了一鞭子。 添上草料,刘大个靠在马槽子边上,开始琢磨,长顺是不是回家,把郑大小的事情告诉四春去了呢? 晚上,刘大个回到家,见六妹和四妹都在家,他试探性的问了六妹一句:“还没给四春做伴去呀?” 六丫白愣了大哥一眼:“哪天这时候去了,还没吃饭呢!” 刘大个挠挠头,接着试探:“我听说长顺出门了?” “嗯呢!”六丫开始放桌子,拿碗拿筷。 刘大个跟在后面接着问:“今天四春有啥不一样的地方没有?” 六丫把饭碗重重的墩在桌子上:“大哥,你想打听啥玩意,你就直说,拐弯抹角的累不累挺!” 她娘接过话茬骂:“说话就说话呗,你墩饭碗干啥,咋和你大哥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六丫挨了骂, 更生气了。转过身 ,背对着刘大个小声嘟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四丫听见,噗呲一声笑了。 两个妹妹,弄得刘大个很是尴尬。 他娘听出了门道,追着六丫问:“你说啥呢!谁是癞蛤蟆,谁是天鹅?” 六丫撇撇嘴:“你大儿子就是癞蛤蟆,他看上人家四春了!” 他娘听完哈哈大笑:“那不扯嘛!你可别狗带嚼子瞎胡勒了,人家那么水灵灵的一个大闺女,脑袋让门框夹了,能看上你大哥?一个带着孩子的二婚头?” 娘几个哈哈大笑,刘大个不但没笑,相反,哭的心都有了。 连他娘都这么说了,那这事还有希望吗! 第101章 我不让你死 刘大个一声不吭,看着娘几个笑成一团。他的脸越来越阴沉。 他娘发现了儿子的异样,止住笑,又打了四丫和六丫各一巴掌:“快滚蛋吧,给四春做伴去,别在家气你大哥了!”说完忍不住噗呲一声又笑了。 六丫听娘这么一说,巴不得现在就走。四丫因为长顺的事,已经几天没去四春那了。 听说长顺出远门了,她迟疑了一下,被六丫一把拉住,扯着出了房门,姐俩有说有笑的走了。 看见两个闺女走远了,他娘开始规劝大儿子:“你俩妹妹说的也没错,人家恁好的闺女不能给咱,你呀,就别想那高口味了。” 他娘看看大淘和二淘,叹了口气说:“那个愿意给人当后娘 ,过两天,我托人看看,有没有寡妇啥的,让人给你说和一个。” 刘大个没接他娘的话茬,低着头,把他爹的旱烟袋拿过来点着,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头一次抽烟,炝的他直咳嗽。 大线黄瓜走过来 ,一把夺过去:“不会抽就别抽,没事霍霍我的老烟梗子!” 刘大个站起来,一声不吭,出门去了。 “我还真不信了,我非要把四春娶到手,给你们看看!”刘大个下定决心。叫上劲了。 他不知不觉的走到长顺家门口了,大门已经从里面拴死了。 这三个丫头的防范心还是有的,每天晚上睡觉前,总是把大门,房门和窗户都关好,插严实了。 刘大个远远看着,三个丫头在屋里笑闹,咯咯的笑声,在大门口都能听到。 看四春的高兴样,刘大个不用想也知道,郑大小的死讯,长顺没告诉四春。 刘大个暗自思忖,如果我来告诉四春,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长顺不在家,刘大个觉得这是个机会,对他绝对有利的机会,他也该刷刷存在感了。 刘大个对自己说:“光抻着脖子看没用,搂在被窝里的才是老婆。连亲娘都不相信的事,我一定要办成了!” 第二天早上,刘大个早早来到长顺家,隔着大门喊:“四丫,六丫,赶紧回家,娘叫你们早点回去呢!” 喊完了,刘大个转身回家了,反正两家相隔不远,就他那大长腿,走起来,也就三五分钟的事。 四丫和六丫一进屋就抱怨她娘:“一早上的喊喊喊的,多睡一会都不行!” 她娘刚起来,正刷锅准备做饭呢,听了两丫头的话骂:“别扯王八犊子,哪天你们不睡到太阳晒屁股。有喊你们那闲工夫,我喘会匀乎气呢!” “唉!不是你叫大哥喊我们吗?” “哪个叫你大哥喊你了!” 娘三个回过头一找,家里哪有刘大个的影子! 他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完了,魔怔了!就是斗大的雨点,也淋不到他的身上呦!” 再说刘大个看见两个妹妹进了屋,他偷偷溜出去,二次去了长顺家。 四春正做饭呢,看见刘大个进了屋。忙说:“刘大哥,我哥出门了,你要有事,得等他回来。” 刘大个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四春看,弄得她心里直发毛:“刘大哥,你到底有啥事,要不你先跟我说,等我哥回来我跟他说!” 四春佯装要切菜,顺手抄起了灶台上的菜刀。 他要是图谋不轨,二话不说,先给他一刀! 刘大个也看出了四春的意思,假装悲痛的低下头:“四春,你哥不忍心和你说,他让我告诉你……” 刘大个停住了话头,等着四春来问他,果然四春问:“我哥让你和我说啥? 刘大个强挤出两滴眼泪来:“让三少爷打听的事有消息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这回四春没问他,而是怔怔的看着他。” 刘大个故作悲怆,他闭上眼睛,把头往后一仰,一副痛不欲生的样:“你哥哥,那个郑大小,已经不在人世了。” “咣当”一声传进刘大个的耳朵中。他闭着眼睛都知道,那是四春手里的刀掉到地上了。 接下来,她会失控,痛苦失声,悲痛不能自已,她会扑进自己怀里,寻求安慰! 刘大个等了半天,脑袋里想到的画面一个都没发生,他连忙睁开眼睛一看,四春正弯腰从地上把菜刀捡起来。 她的嘴角颤动了几下,是哭非哭,是笑非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瞎说,我哥才不会用你告诉我!你要再敢胡说,我骂你八辈祖宗!” 四春转过身,进了里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刘大个也转身回家了,四春说不相信,但心里也信了有五成了,自己再往上凑 ,容易让四春产生反感。 俩妹妹该派上用场了。 一早上,刘大个找四春冒了一炮,饭也没回家吃,心安理得的上工去了,至于四春的反应,晚上回家问问六妹就知道了。 一整天 ,四春心神不宁。刘大个的话其实她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那天长顺回来确实反常,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天,长顺头一次张开双臂拥抱她! 原来,那是安慰,是怜悯,是鼓励!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勇敢的活下去!” 哥哥的话言犹在耳,他是什么意思?要发生什么事,能发生什么事? 四春的心里越发的没底了,一整天,没吃没喝,呆呆的坐着,浑身一个劲的发抖。 到了晚上,四春站起来,熬了一碗粥喝:“我为啥要信他的话呢!干啥要没事吓唬自己呢!谁死我大小哥也不会死。” 四春决定了,刘大个说的话她是不会相信的,她要等长顺回来,亲自问他。不,她要让长顺领着她,亲自去问许三少爷! 四春一口一口把粥硬咽下去,洗了一把脸,冲着镜子对自己说:“大小哥不会死的。” 她用手掐住自己的两个嘴角,使劲扯出一个弧度,她再次对自己说:“四春,要相信自己,大小哥不会死的!” 四春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双手抱住肩膀,慢慢的滑坐在地上,她感觉浑身发冷,一直冷到心窝里。 我的大小哥, 你不能死 ,我不让你死! 第102章 原来是他 等到四丫和六丫晚上来的时候,四春已经早早的躺在被窝里装睡了。 姐俩很郁闷 ,不知道早上大哥来说啥了,弄的四春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早上起来,六丫拉着四春的手,把她拽起来:“起来,咋的了?丧打幽魂的,你可别没事信人忽悠你!” “嗯哼”四丫及时的咳嗽了一声。 再不制止她,这个虎六丫说不定说出什么话来,毕竟自家亲大哥,怎么也要给他留点颜面。 但四丫也好奇,大哥到底说什么了,看样对四春的打击不小,短短一天一夜,四春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六丫把四春拉起来:“赶紧做饭吃,吃完了,咱俩挖曲麻菜去,回来做苦菜团子!” 六丫回到家,白愣了刘大个一眼。 刘大个赶紧凑到六妹身边,打听四春的消息。可惜,这个平时嘴大舌长的妹妹,今天怎么问,都一声不吭了。 四丫知道,老六这是生大哥气了。 吃饭的时候 ,六丫和她娘说:“吃完饭,我和四春挖曲麻菜去,回来你给我们做苦菜团子吧!” 她娘哼一声:“就知道吃,上哪挖曲麻菜去呀!” “上南二道杠!那块地种的晚,曲麻菜刚露头,嫰超。” 刘大个端着饭碗,一口饭在嘴里,干嚼不咽,眯缝着眼睛,也不知道心里琢磨啥呢! 吃过饭,六丫挎上柳条筐去找四春。准备上南二道杠挖曲麻菜。 四春两腿发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本来不想去,但耐不住六丫的软磨硬泡,生拉硬拽,只得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六月的天气不冷不热,微风吹拂在脸上格外的舒服。 四春走出家门,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 穿过头道杠子的小树林,再走一里多路,就到二道杠子了。 六丫说的没错,这块地的曲麻菜刚露头,红瞎瞎的一片,多是多 ,就是太小,挖不上手,一上午的功夫才挖满了一筐。 但这样的曲麻菜苦味轻,做出来的菜团子才好吃。 两个人挎着筐往回走,走到头道杠子的小树林,六丫走的快些,不时的回头等着四春。 说不信是假的,那不过是四春的自我安慰 。自从刘大个和她说了那件事以后。她的脑袋里无时无刻不跳出那句话:“郑大小,已经不在人世了!” 四春脚步沉重,神情恍惚,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忽然从小树林里蹿出来一个人,使劲一撞,把她撞了一个跟头,曲麻菜撒了一地。 四春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一看,那个人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两人目光碰撞,那个人眼神闪躲,赶紧看向别处。 四春心里一激灵,大白天的,居然碰上打闷棍的了! 那人的脸上蒙着一块黑布,显然是怕有人认出他来。 四春顾不得地上的曲麻菜了,捡起柳条筐奋力向那个人砸了过去。 来人一愣神,脚步后移, 堪堪躲了过去。 不懂主动出击,一味闪躲, 看来这人可能头一次干这买卖,经验不足。 四春正胡思乱想呢!来人回过味来了,扑过来,抓起四春的一只胳膊,往后一拧,另一只手把她拦腰抱住。 四春的心里一哆嗦, 敢情是个劫色的? 李栓根那张丑陋的嘴脸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四春只感觉自己浑身发冷,虚汗直冒,眼前立刻模糊起来。 走在前头的六丫走着走着不见了四春的身影。回头一踅摸, 正看见四春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柳条筐砸人呢? 六丫的腿当时软了。大白天的就冒出劫道的了。反正就一筐曲麻菜,也没啥值钱的玩意。 六丫还小,单纯的小女孩,没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她放下柳条筐,从树林里面捡起一根干木棍,往回跑过来。 四春很奇怪,来人搂住她,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搂着她的那只手不停的哆嗦,看起来比她还害怕呢! 怕是一个新手!没啥经验啊! 六丫借着小树林的掩护,偷偷溜过来,绕到那个人的身后,照着他的脑袋一棍子抡下去。 “咔嚓”一声,木棍子断成两截了! 四春见六丫跑过来帮忙了,头脑清醒了不少。她不失时机的往后一撞。正磕在对方的鼻子上。 来人顿时松了手,用手一擦鼻子,一手的血,原来四春的全力一撞,把那个人的鼻子撞出了血。 四春回过头,抬起一脚,照着男人裤裆里踹了一脚。 “啊!”男人一声惨叫,两只手捂着裤裆蹲下了身子:“哎呀,我操你脑脑!” 这是一个大舌头,把姥姥喊成脑脑! 六丫一愣,这语音这么熟悉呢!到底是谁,情急之下,一时间倒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看见男人蹲着不起来了,捡起柳条筐准备跑路了,临走还不忘把曲麻菜划拉划拉,收起来半筐。 等到两个人都跑远了,从树林里又钻出来一个人 ,走到蒙面人跟前,伸手把他拉起来 ,那个人还一个劲的哎吆呢! “我操你脑脑,你竟糊弄我,你不说小姑娘好收拾吗?你不说六丫胆小吗?一棍子差点把我打懵了。那个闺女更损,一脚差点给我整绝户喽!” 刘大个忍不住笑了:“你也是太没用,两个丫头片子都制服不了!我好不容易想搞一出英雄救美,活拉让你给演砸了!” “以后,这馊巴事嫰可拜找俺们哥俩了,有寡妇俺也不用你踅摸了!俺也不喝你的酒了。” 这个丫头忒不好惹!上一次老小儿被这个丫头剁掉一小截手指头,今天自个又差点被她踹的断子绝孙。 以后和她有关的事,自己绝对长记性。不掺和了。 那人扯下脸上的黑布,冲着刘大个喊:“以后这鸡巴事你少找俺。俺可不扯你这里哏楞了!” 说完,一瘸一拐的走了。 刘大个蹲下身子,眯着眼睛,望着几个人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没想到事情这么难办,好好一出英雄救美砸了。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六丫嘴里嚼着苦菜团子。心里琢磨,那个人到底是谁呢?怎么那么熟悉呢! 六丫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喊了一声:“我知道是谁了,原来是他!” 第103章 咱俩这是到哪了 六丫一拍桌子,把他娘吓了一跳:“你干啥玩意儿?吓我一跳!” “娘,你说那个截道的是谁?” 她娘摇头:“我上哪知道去呀?” 六丫说:“我大姨家的大表哥,黄六子!他就管姥姥叫脑脑。” 她娘拍拍脑门说:“这话对头,黄六子舌头有问题,管姥姥叫脑脑,姑和叔,他都叫胡!” 黄六子在家是老大,但在黄家叔伯兄弟,一起排下来就是老六。他还有一个兄弟叫老小。 他大姨家的这两个小子,从小都缺点心眼。 刘大个小时候一上他大姨家,两个人就干仗,爹长妈短祖宗三代的撅。 黄六子他奶奶能挫尿窝窝,看两个孩子小,逗他俩,再骂你俩就骂:“操你姥姥。” 俩孩子记住了,当场演练,黄六子他奶笑着说:“这就对了,反正你俩一个姥姥,骂的一点没糟践!” 从此以后,黄六子就记住了,一张嘴骂人,先骂姥姥。 六丫娘饭吃到一半,放下饭碗,下地穿上鞋就走:“不行我得去找你大姨,把这事说道说道,可别让孩子走下道了!” 刘大个一听,吓坏了 。他娘要真去。黄六子肯定把他招出去。那可就完蛋了。 刘大个抱住他娘不撒手:“您老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一会我去,把这事和我大姨说说!” 吃完晚饭,刘大个上酒坊打了点酒,上他大姨家去了。 黄六子刚吃完饭,蹲在墙根底下抽烟,看见刘大个远远走来。 “操”黄六子骂了一声,把头扭过去,不搭理刘大个! 刘大个蹲在黄六子身边,把酒递到他手里,黄六子见酒没命,看见酒先乐了:“嘿嘿,又给我买酒,你又让我干啥缺德事?” 刘大个小声问黄六子:“昨天的事儿,你都和谁说了?” 黄六子摇头:“没说,和我娘都没说,说了她该拿柳条子抽我了!” 刘大个竖大拇夸他:这么做就对了,这份的!回头告诉老小一声,掉手指头的事更不能说,说了,来人该把你俩抓起来了!知道不?” 黄六子“哼”了一声:“吓唬谁呢,还抓起来?俺们又没干坏事!” 他这叫没干坏事?心眼缺的委实不少。 刘大个一看,和他也说不出里表的。又交代了几句,进屋里看他大姨去了。 她大姨眼神不好使,在家为姑娘的时候就这样,胎里带来的。要不也不能找黄六子他爹,虎了吧唧的! 黄六子和他弟弟老小那虎劲,都随他爹。 东北有句老话说傻不留根,但虎留根,可见虎比傻还厉害。 刘大个陪他大姨唠嗑,话里话外的试探她。发现他大姨对黄六子和老小干的事一无所知。 刘大个放下了心,告别他大姨回家了。 走到外面,看见黄六子依然蹲在墙根底下,,一葫芦酒喝的都见底了! 老小串门子去了,和刘大个走了个对头碰,老小不敢着刘大个面,哧溜一下溜边跑了。 刘大个回到家,他娘已经吹灯躺下了。没事谁家舍得点灯熬油的。 听见刘大个回来了,他娘赶忙问他:“和你大姨说了没有?” 刘大个一边脱衣服一边回答:“都说了,让我大姨给抽了一顿大柳条子。” 刘大个他娘咯咯笑了:“人家黄六子就一样好,孝顺,你大姨咋打他,他都不动,硬挺着让他娘打 ,啥时候打够了啥时候拉倒。” 七丫接过话茬说:“他那就是虎!” 她娘踹了她一脚:“死觉去!” ………… 四丫和六丫吃完饭,就上四春那睡觉去了。这两天四春有点差样 ,蔫头耷脑的,一点精神头没有,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六丫一进屋,张嘴就想把黄六子的事说出来。被四丫不着痕迹的踹了一脚。 是亲三分向,是火就热炕 。再不济,姨表兄弟,这事不能往外说。 六丫被四丫踹了一脚,话说到一半,硬咽回去了,回头瞅瞅四春,没听见一样。 四春一天天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一句话“郑大小,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明显的消瘦了下去。 四丫也见瘦,刘大个跟他娘撒谎,说等长顺回来就托媒人上门。 所以四丫既盼着长顺回来,又怕长顺回来。 四春和四丫,没事都站在大门口张望。望穿秋水! 一个多月以后 ,长顺终于平安回来了! 把马车交给刘大个,就急急忙忙的回家了。 看见四春,吓了一跳,短短一个多月,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四春看见长顺进了屋,呆呆的站着,不敢上前,不敢问话。哥俩就这样相距两尺远,对望着,谁也不敢说第一句话。 长顺的心里很不安,看四春这个样,八成是知道什么了,谁告诉的她呢!他走的时候,这件事只有三少爷和他两个人知道,难道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沉默了很久,四春终于按耐不住了:“哥,许三少爷有信了吗?我大小哥找到了吗?” 长顺低下头,不敢看四春的眼睛。 四春见长顺久久的低着头, 不说话,心里知道,刘大个没有说谎,她的大小哥真的不在人世了! 长顺预料中的大哭大叫都没有发生,他抬起头看着四春。 只见她眼神溃散,神情恍惚,站在那里,像一座木雕一样。 “四春!四春!”长顺叫了两声,四春的眼神慢慢的挪到他的脸上,不动了! “四春,”长顺再次叫了一声,四春两眼一翻,慢慢的向后倒去。 长顺一个健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摇摇欲坠的四春正落在他怀里。 长顺把四春抱进屋里,放在炕上,死死掐住人中部位。 四春胸部剧烈的起伏着,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她安静的躺着,不哭不闹,两只眼睛空洞的望着屋顶。 “四春!”长顺喊她名字,她的眼睛就转到长顺的脸上,但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长顺怕急了:“四春,你哭出来,你哭出来行不行,哥求你了,你别吓我呀!” 无论长顺怎么喊叫,四春始终一声不吭,两眼茫然的望着四周:“大小哥,咱俩这是到哪了?” 第104章 我知道你是谁 长顺吃了一惊,把手伸到四春眼前一晃,被四春一把抓住:“大小哥 ,你别走!呜呜……” 长顺的眼泪流下来了,四春这是咋的了?莫不是疯了? 四春整天低着头 ,自言自语的。一个辫稍握在手里,也能玩一天。对长顺视而不见。 四丫和六丫来看她,她也不认识。茫然的望着她俩一会,又低头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什么去了。 六丫跑过去,抱住四春:“四春姐,你咋的啦,你不认识我了?” 四春缩紧肩膀,很害怕的样子 。一直往长顺的身后躲:“大小哥,大小哥,怕!” 长顺的心都揪到一起去了! 刘大个来看了两次,四春也不认识他,看见他 ,不停的尖叫:“长顺哥,快跑,坏银!” 但有的时候,又一把拉住刘大个的手:“拴柱哥,你跑哪去了,我可找到你了,扑进刘大个的怀里,一个劲的痛哭!” 这几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都记得,只不过分不清,辨不明罢了。 晚上,睡梦里她会惊叫着爬起来,把身边的东西全部打烂。 长顺害怕她伤害自己,把刀,剪子之类,锋利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白天,长顺去上工,没办法,拜托四丫和六丫帮忙照看她,夜里在厨房搭了个板铺,防止晚上有事。 也不怕别人说闲话了,没有什么比四春的安全更重要。 长顺回家住了,四丫晚上也不好意思来了,六丫心疼四春,不顾她娘的反对,坚持住在这,毕竟,有的时候,长顺照顾起来不太方便。 四丫照顾白天,六丫照顾晚上,毕竟谁家都过日子,也不能两个人都留下来照顾四春。 长顺把附近几个有名的郎中都请了来,给四春看病。但都束手无策。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四春有时候一连几天晚上不睡觉,大喊大叫,有时候又几天一言不发。闷闷不乐。 弄的长顺黑白睡不好觉,以至于白天也精神恍惚,神情颓废。 三少爷看见他这个精神状态,有点纳闷:“长顺性情坚忍,是什么事能让他失魂落魄,不能自已呢!” “长顺,到我房间来一趟!”从打上次出门,两个人朝夕相处一个多月 ,三少爷对长顺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别看长顺平时少言寡语,但心思缜密,个性又坚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最近四春生病 ,长顺要留在家里照顾她,但三少爷如果有事,他还不能不去。 和三少爷出了一趟门,长顺见识了那些热血男儿,也有了不一样的家国情怀。 “三少爷,你找我有事吗?”长顺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又要出门?” 三少爷摇头:“暂时不需要出门,我看你精神状态不佳,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唉!”长顺叹了口气,把四春的病情说了。 三少爷沉思了一会说:“我认识一个人,也许能治好那个姑娘的病!” 长顺一把抓住三少爷的手:“只要能治好四春的病,花多少钱都行!” 三少爷摆手:“他要是能来,也不用你花钱,要是不能来,花多少钱你也请不到他,随缘吧!” 没过几天,三少爷带回一个人来,二十几岁的年纪。 要不要长顺知道郑大小已经死了,一定会把这个人错认做四春的哥哥。 这个人和四春有七分相像!一个男人却长了一副女相 ,但怎么看,浑身上下都是铮铮铁骨,没有半点娘娘腔! 花秋来到长顺家,看到四春的一瞬间,也愣住了:“世间竟有人和自己长的如此相像!” 如果花秋不是知道自己只剩下一个哥哥,简直就要怀疑四春会是他遗失在世上的姊妹。 因为花秋身份特殊,所以他来的时候,长顺把四丫和六丫都打发回家了,见到花秋的人越少越安全。 花秋给四春请了脉 ,又询问了她的情况 ,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她这是心理障碍,外界的的压力太大了 ,心里承受不住了。” 她是被压垮了! 花秋给四春开了几张方子,交代了长顺先抓哪几副,几天以后 ,再换哪几副! 又告诉长顺没事要和她多说话,不管她听不听。要和她多交流,心理疏导也很重要。 毕竟心病还要心药医。 自从花秋迈进门槛,四春就一直打量他。眼里竟有了笑意。看见花秋要走。一把抱住。死活不肯。 “我知道你是谁,你别扔下我!”两个人四目相对。心思各有不同。 花秋心里也不住的叹息,看见这个小丫头,他竟然想起来了自己早已去世的姐姐。 要不是赵四亲口说过,姐姐生的男孩一出生就死了,花秋简直要怀疑,眼前的女孩会是姐姐遗留在世的骨肉。 而四春抱着花秋,竟感觉从没有过的温暖。仿佛那就是一个至亲的人 。这种感觉,是和大小哥一样的! 她抱着他 ,不肯松手。长顺有点尴尬,走过来劝四春,但她说什么都不松手。 没办法 ,长顺只能掰开四春的手, 把花秋解放出来。 四春的手臂依然保持搂抱的姿势,她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喃喃自语:“没了,都没了,都走了,都走了!” 眼睛湿润,一颗豆大的泪滴划过脸颊。紧接着,泪雨滂沱,哭的不能自已。 长顺拉起四春的手,哄着她,这些天。这是她头一次哭。 花秋摆手制止他:“让她哭吧,她心里郁闷,没法发泄,哭也是一种发泄的方式,哭出来她的心里会轻松很多。” 四春重新拉起花秋的手,紧紧的贴在脸上,嘴里喃喃自语:“别走,别离开我,我知道你是谁,我认识你!” 花秋反握住四春手:“你认识我,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四春茫然的望着他,努力的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花秋接住她,抱着她放在炕上,伸手搭上她的脉门。 长顺在一边着急的问:“她怎么了, 怎么又昏迷了?她没事吧!” “没事!”花秋看着四春:“她只是睡着了!”忽然他的心像被谁用手揪着一样疼痛。 这种感觉竟然似曾相识! 第105章 你还有一个亲人吧 长顺按照花秋开的方子,给四春抓药,方子上所有的药都吃完了,也没见好转。 屯子里年岁大的老人都说,这丫头得了失心疯了,没治了,这辈子,恐怕都这样疯疯癫癫的了。 长顺有点相信了,因为三少爷说过,那个人的医术绝对一流,他要是治不好 。恐怕就没有人能治好了。 四春生病的这段时间,四丫经常照顾她,看见长顺总是低下头 ,不怎么和他说话。 长顺知道,自己伤了四丫的心,一个黄花大闺女,上赶着要嫁给他,他还不同意,委实有点装犊子。 其实长顺也并不是看不上四丫,只是心有所属,对四丫没什么感觉罢了。 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长顺也看出来了,四丫性情耿直,嘴巴不饶人,但心特别软 ,与人相处实心实意。绝不会虚头巴脑的! 长顺倒是很喜欢她这种性格。 刘大个有空就来看看,他很愧疚,也很后悔,如果不是他心有图谋,提前和四春说了郑大小去世的消息,她也许不会得这个病。 将近两个月,每天都在怀疑哥哥到底是死是活,神经无时无刻不绷的紧紧的,心里压力太大了,大到她无法承受。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疯掉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刘大个发现 ,自从四春疯了以后,他想要娶四春做老婆的心,更加迫切了,他是真的喜欢她。 他背地里搞的一切小动作,无非是想引起四春的关注。以达到他的目的。 四春疯了,刘大个觉得他有一大半的责任,为求心安 ,他也应该用他的下半辈子去偿还,去照顾她! 刘大个甚至有一些庆幸,四春没疯的时候,所有人,包括他亲娘,都觉得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今她疯了,他是不是就能配得上她了呢? “我要娶她,我要照顾她下半辈子!四春疯是因为我!是我告诉她郑大小不在人世的消息!” 刘大个向长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以为,以长顺的性格 ,会狠狠的打他一顿。 他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可长顺听完他的话,却没什么反应,直接出门上工去了! 刘大个不死心,和长顺一起干活的时候 ,又提起这个话茬。 长顺看了刘大个一眼:“我都不愿意嘞你, 你还没完了!四春现在这个样子,我会把她嫁给你?你咋想的,我有啥资格当这个家?除非她好了,她自己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要是一直这个样…~” 长顺叹口气:“我养她一辈子!” “你养她一辈子?你啥身份?”刘大个嗤之以鼻。 “我是她哥,她一直都叫我哥!”长顺冲着刘大个大喊:“我怎么就不能养她一辈子了?” “好,你记住你说的话,你是她哥!”刘大个拿这话堵长顺的嘴。 有人被俩人的争吵声吸引,躲在一旁偷偷看热闹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闭了嘴,不做声了。 几个月一晃过去了 ,到了冬腊月,零下三十几度,滴水成冰。 屋里还好一点,有地龙暖炕,外屋地厨房那是嘎嘎冷,水缸都快冻撅底了。 长顺睡在外屋的板铺上 ,睡到半夜,冷的直打哆嗦,他把自己佝偻成一个团,自己抱紧自己取暖,还是冷的上下牙打颤。 从门缝里灌进来的风,早把单薄的小被打透了。 后半夜,长顺冻的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实在困急眼了,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眨眼的功夫,又被冻醒了。 长顺睁开眼睛,看见四春站在板铺前,低头看着他,身上披着她自己的棉袄。下面就穿了一件单裤,抱着膀,冻的直打哆嗦。 看见长顺醒了,四春冲着他笑了。 长顺心里一动,感觉今天四春和往日不一样,眼神清亮,看着他笑的亲切。 以往四春不和人对视,从疯了以后,她好像也不会笑了。 果然四春看着他说:“哥,你不是在许家窝棚住吗?啥时候回来了,这外屋地这么冷,咋待呀!要不,你进屋上炕头暖和暖和?我让六丫往炕梢窜窜!” 长顺扑楞一下子坐起来,指着自己的脑门问:“四春,我是谁?” 四春噗嗤一声笑了:“哥,你拿我当傻子呢!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了!” 四春把手拢在嘴边,对着长顺大声说:“你是杨—长—顺!” 一句杨长顺,把长顺的眼泪喊下来了! 四春明白了!认人了!她没喊大小哥,也没喊栓柱哥,她知道他是杨长顺! 四春的一声喊,把六丫也惊醒了,塔拉着鞋,把房门打开一条缝 。脑袋伸出来喊:“四春,快看看,我是谁?” “死六丫!”我还能不知道你是谁!” “哎吆,我的个娘啊,哈哈哈,四春姐好了!”六丫一蹦八丈高:“不行,我得回家告诉我四姐去!” 六丫着急忙慌的穿上衣服,跳下地,向门外跑去。 “着啥急!天还没亮呢!”长顺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六丫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行 , 我等不及了。” 真的是太令人振奋了! 长顺怕四春冻着,劝她赶紧进屋。四春不肯,非让长顺上炕头暖和暖和。 长顺只好披着被,进了屋,坐在炕头上,感觉凉气从里往外直冒,更冷了。 长顺只留一个脑袋在被子外面,看着躺在被窝里的四春笑。 四春也看着他笑。 笑着笑着,长顺心里一激灵。四春是醒过来了,但是她还记不记得她大小哥去世这件事了。 她要是再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来,整不好还得疯。 这可咋办呢?长顺害怕了,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换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 四春看出了长顺的担忧,不知道自己病了多长时间,她感觉她只是做了一场大梦,她的长顺哥竟然瘦了这么多。 四春向长顺伸出手,长顺也伸出自己的手,两只手紧紧相握。 “哥哥,我的大小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了,我真的无家可归了,我能做你永远的妹妹吗?” “行,你就是我永远的妹妹,我也没有亲人了,我认你做干妹妹。” “只要四春好好的,怎样都行,看来他们两个人就只有兄妹的缘分!长顺对自己说。 可还有一个人,四春生病的时候,每天都念叨。 长顺问四春:“拴柱哥是谁,春,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亲人吧!” 第106章 你只是来晚了 “栓柱哥……”四春喃喃自语,渐渐的,她的眼睛湿润,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看见四春这个样子,长顺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提什么栓柱啊?可别再犯病了。 “哥,你上次出门的时候,我说过,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长顺松了一口气,看来四春是真的好了,以前的事都记起来了! 四春坐起身,把被子披在身上,给长顺讲起了她的故事。 从大小哥打死了赵玉清,哥俩在七星砬子走散开始,到被栓柱捡回家,她在李家待了整整七年,和栓柱耳鬓厮磨,朝夕相处。 李寡妇已经准备好了她和栓柱的婚事。 却被栓根暗地里下黑手,夺走了清白。自己逃出李家,被小钢炮收留。 从小钢炮嘴里得知,拴柱砍下拴根的一只手,自断了手足之情以后,就出去找她去了。 她不想见拴柱,只想回家,守着娘过一辈子。 小钢炮送她去火车站,准备坐火车送她回家。不料站台上碰到一个人,像极了大小哥。 四春上了火车, 一路追随,到了长顺和刘大个碰见她的地方,才发现跟错了人。 然后就被拉到这里来了! 四春把自己的事从头到尾和长顺讲述了一遍,唯独她生下一个女儿的事情,她没讲。 她不想说,那是她心底最大的伤痛! 讲完了,四春擦干眼泪:“哥哥,不是你不好,是你来晚了,栓柱哥已经住进我心里七年了,他已经在我的心里生根了。” 长顺攥紧四春的手:“等你再好好,哥陪你去找你的栓柱哥,好不好!” 四春摇头苦笑:“找到又能怎么样啊!”李栓根已经成了横亘在四春和栓柱中间的一座大山,跨不过去的!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还会有幸福吗?” 长顺不能回答,他的嗓子眼发紧,心疼的近乎痉挛,他早就猜想到四春肯定经历过什么不开心的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四春的经历竟是这样让人动容。她太苦了! 长顺不敢发表意见,栓柱和四春还会不会有幸福,他不敢妄下断言,左右四春的想法。 但有一点还是让他欣慰的,四春说:“他只是来晚了,晚了整整七年!” “要不,哥送你回家,找你娘去?” 四春摇头,眼泪随着如雨一样纷纷落下:“我不能!” 四春和大小走的时候,她娘曾经告诫他们两个,一辈子都不要回去,隐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现在,大小哥已经去世了。四春回去,怎么和娘说,如果她不回去,娘的心里永远有念想,她的儿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的生活着! 四春摇头:“哥哥,我不能回去,我要回去,娘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四春接下来对长顺说:“我只能赖在你这里了,你还愿意收留我吗?” “傻丫头!”长顺伸手摸摸四春的头,怜惜的说:“这永远是你的家,你想要啥就和哥说!” “我想要一个嫂子,四丫那样的!”四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长顺。 “好,改天我就托媒人去她家提亲!”长顺扭过头。躲开四春的目光。 长顺的眼里有泪光,四春的遭遇让他的心里除了疼爱,怜惜,又多了一份敬重,人啊 ,就应该重情重义! 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相认,有爱人不能追随,还有比这些更悲催的事情吗? ………… 六丫跑回家,进了大门就高声大叫:“四春认人了,她认识我了!” 她娘睡的正香呢,被六丫一嗓子喊醒了,用手连连拍打胸口窝,安抚她那颗受到惊吓的五十多年的老心脏。 四丫坐起来,仔细琢磨六丫的话,想了半天 ,才半信半疑的问六丫:“你那意思,四春是好了!” 六丫喘着粗气点头,她是一路跑回来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心情最复杂的要数刘大个,满以为,四春一疯,他就有百分百的希望能把她娶到手了。 “唉,难道刚升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绝不!”刘大个绝不允许自己泄气。 大淘和二淘的娘,是爹娘定下的亲事,成亲前没见过面,即使成亲以后,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过日子罢了。 那个娘们生性懦弱,身体又不好,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郁郁而终, 早早的走了。 刘大个也难过了一阵子。毕竟夫妻一场 ,一个锅里搅马勺,亲情也还是有的! 刘大个这个人很自私,性情也凉薄!他确实从来没在那个女人的身上,用过太多的心思。 刘大个活了三十多年,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够为了一个女人朝思暮想,挖空心思。 女人的作用无非是为你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但对于四春,刘大个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每次看见她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奇痒难忍,恨不得下一刻就把她占为己有。 听说四春好了,几个人的心情各不一样。 他娘一边拍打胸口,一边说:“她可下是好了,再这么下去,把你们几个都整魔怔了!我也真没见你们几个这样的,拿人家的事比自己家的事还上心呢!” 四丫不理会她娘话里的夹枪带棒。四春醒了,这是天大的好事,长顺也不用那么累了,也不用那么难过了。 本来长顺就是笑面,脸上总是挂着笑意。这几个月都看不见笑模样了。 四春一好 ,他脸上的阴霾也该一扫而空了。 说到底,四丫还是希望看见长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四丫等不及天亮,穿上衣服,就往长顺家跑,六丫后面紧撵:“四姐,等等我,我心里没底,我还得去看看!” 看见俩妹妹跑出去了,刘大个也躺不住了。穿上衣服爬起来,双手捂着肚子:“哎吆,肚子疼,上茅房!” 他娘摇头:“支勾扯野的!”(找借口) 大淘和二淘被吵醒了,都嚷嚷着肚子饿了。让奶奶赶紧起来做饭。 刘大个他娘一边穿衣服,一边骂她们两个:“睁开眼睛就喊饿!都张嘴睡的觉啊!” 七丫把下巴颏耽在枕头上,接过话茬说:“她俩就是饿死鬼托生的!” 她娘打了她一巴掌:“欠登似的,哪都有你!” 随后,她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一个四春,就把咱家整的鸡飞狗跳的!” 第107章 这事我不同意 长顺在四春清醒以后,搬回了许家窝棚。 管咋的,那有火炕,烧的滋啦滋啦热,人躺在被窝里 ,头上腾腾冒汗。 等到后半夜,炕凉了,屋里温度降下来,一早上起来,头发上都是白刷刷的霜! 屋里冷,都不睡懒觉了,长顺每天天一放亮,就急匆匆的回家。走到大门口,总是会放慢脚步。 长顺是真担心,哪天早上,他一进屋,四春又不认识他了。 自从听了四春的经历,长顺真拿她当妹妹了,他从小一个人,也没有个兄弟姐妹。多了一个妹妹,在这世上他也算有亲人了! 本来,长顺就宅心仁厚,对待别人都是掏心掏肺的,更何况是四春,已经成了他的至亲。 四春自从那次提了四丫一嘴,就再也没提过。毕竟 ,一辈子的大事,她也不想过多干涉。 不过每次,长顺回家,又碰巧四丫在, 四春总是借口干这干那,躲到外屋去,给两个人创造点条件。 长顺和四丫当然都知道四春的苦心。 长顺从四春身上收回了心,再看四丫,顺眼多了。反正早晚都要娶媳妇,四丫又知根底,自己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这样也能让四春放心的待下去,以后有她钟意的人,再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这以后就是四春的娘家了! 四丫心地善良,对四春又疼爱,就算成了她的嫂子,也能容得下她! 长顺权衡利弊,决定托媒人上刘家提亲。在这之前,他觉得很有必要和四丫谈谈。 长顺等四春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虽然这事他在心里已经盘算了好久。 但话一出口,还是闹得脸红脖子粗的! “四丫,你让我托人去你家提亲,这话还做数不?” 四丫吃了一惊,连害臊都顾不上了, 痴痴的看着长顺。 弄得长顺直挠头:“你不愿意就算了!” 四丫这才回过腔来,原来长顺说的是真的,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一样:“做数!” 四丫就是弄不明白,长顺的态度怎么会一下子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长顺见四丫答应了。往前凑了两步,脸都快贴到她的脸了。四丫心里一惊 :“长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轻浮的人,这是要干啥?” 长顺凑到四丫面前,回过头瞟了厨房一眼,听见四春正叮当五二的收拾东西。没注意屋里的动静。 长顺凑近四丫,低声说:“别看四春现在好人一个,但说不定哪天又犯病了,人家都说这病不去根!” 四丫脸一红 ,心里想,原来长顺是怕四春听见,才往自己身边凑了凑,还以为……看来是自己龌蹉了! 长顺接着说:“她要是总疯疯癫癫的,我也不想随便给她找一个瘸瞎鼻师,卷蹄拉胯的嫁出去。她也无家可归,是要跟着咱们的,你要是能容下她,我这两天就托媒人去你家提亲!” 四丫沉下了脸,瞪了长顺一眼:“我对四春啥样,你没长眼睛?看不见?” 四丫说话直性,随她娘,两句话把长顺怼的哏喽哏喽的。 长顺不好意思笑了:“咱丑话说在前头,别到时候你说我糊弄你!” 四丫也有小女孩的脾气,生气走了。 四丫的心里也高兴,也难过,高兴的是长顺终于肯向她家提亲了,难过的是,长顺向她提亲,不是因为喜欢她,说到底还是为了四春不受委屈。 四丫一会难过,一会高兴,患得患失。 到后来,她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把自己说服了:“毕竟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人在处 ,没准以后长顺对自己,就像对四春一样好了呢!” 第二天,四丫给长顺回了准信,你要真能拿四春当妹妹看,我也能拿她当亲妹妹,你托媒人去俺家提亲吧! 言下之意,你要真对四春死心了,只拿她当妹妹,那我也绝不亏待她。 长顺不傻,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明天,我就找几个街坊邻居,岁数大的长辈作证,认四春做干妹妹!” 隔了几天,长顺找人看了一个好日子,请了几个人做证人 ,正式认四春做了妹妹。 四丫彻底放下了心。四五十年代的人,说话算数,吐口唾沫都是钉,认下的妹妹,就和亲妹妹一样。 不像现在,要说干妹妹,立刻给了人遐想的空间,反而不纯洁了。 长顺托了媒人正式去刘家提了亲,四丫她娘知道闺女乐意,长顺也拿不出彩礼来,就这样一分钱彩礼没要。把亲事定了下来。 四丫是彻底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时候 ,定了亲就是板上钉钉了。一辈子都不会反悔了! 刘大个看见四丫和长顺的亲事成了,心里也刺挠起来。看来啥事还是要自己争取。 四丫的事就是一个例子。 刘大个觉得,有时候,死乞白赖也是有用处的。自己也找个媒人去试一试! 对于长顺,大可不必理他,只要四春同意,他也没辙,但四春能同意吗?刘大个的心里确实没底。 两个人的岁数整整差了一半不说,自己死了老婆,还带着两个闺女,进门就做后娘,哪个姑娘能愿意? 想到这些,刘大个又泄气了。 每天晚上,看着两个妹妹走了以后,刘大个都会悄悄的跑到长顺家门外,躲在柴禾垛后面,往院子里窥探。 窗户纸上映出三个女孩子的身影,刘大个能一眼认出哪个是四春来。 每天晚上,刘大个都会躲在门外偷偷的看一会,然后依依不舍的回家去。 他觉得,如果四春拒绝了他,那下一个疯的,肯定是他了。 白天,只要有空,刘大个会找各种借口,进屋里看看四春,看她的样子, 恢复得相当不错。 看来犯病的机会基本没有了。 刘大个觉得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 他终于忍不住对他娘说:“娘 ,你托个媒人上长顺家提亲,我想和四春成亲!” 他娘愣愣的看了他一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你扯啥犊子呢!想媳妇想疯了?” 刘大个一愣,听他娘的话音不对,果然,他娘接着说:“这事,我呀!不同意!” 第108章 我也不是黄花大闺女 刘大个让他娘整懵了,以前他娘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现在的意思?好像变了! 果然,他娘接着说:“四春表面上看着是好了,但疯病哪有去根的?但凡谁要惹着她,心里有丁点的不愉快, 说犯病就犯病!” 刘大个他娘摇头:“儿子呀,不是娘说你,也三十好几了,做事不分个轻重。你要娶这么个玩意回来,都不够操心的!” 原来,他娘是怕他遭罪,家里要养个疯婆子,一天除了知道吃饭睡觉,别的一概不知,到那时候,恐怕哭都找不着庙门了。 哪个当娘的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 但刘大个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谁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他想娶四春的决心。 “娘,谁都别拦着我,四春,你们同意不同意都没用,我是娶定了!” 七丫在旁边,听出了门道:“大哥,我四春姐愿意嫁给你了?” 刘大个不做声了,还不知道四春愿不愿意呢!娘俩个倒吵的不可开交! 他娘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四春没准还不乐意呢!” 刘大个心里这个孬遭,自己热情如火似的,谁承想,让他娘一泡尿给浇灭了! 他娘说的这些,刘大个心里都明白,但是感情上的事不能用理智去解决。 刘大个觉得,从打在长顺家里。看到四春的第一眼,他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豁出去了,认命了!老天爷要是给他一个好好的四春,是他上辈子积德了,是他的福气。 老天爷要是给他一个疯婆子,那也是他上辈子做损了 ,欠人家的,得还! 刘大个用老天爷把自己又一次说服了。 他跟他娘彻底表了态:“你不同意我娶四春,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他娘用手指了他半天,一个字没说,又把手放下了,摇摇头,回屋里 ,闷头躺下了! 他娘没办法,拗不过自己的儿女,刘大个的事,她又违心的答应了! 托了媒人去提亲,没想到,四春竟连一句和哥哥商量的客气话都没说,一口答应了! 长顺在旁边急的干张嘴 ,没有发言的机会。最后,长顺不得已,打断了媒婆子的话语:“这事你等回话吧,我和我妹妹还要商量商量!” 哥哥都这样说了 ,四春没在坚持。 媒婆子走了以后,长顺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意见:“我不同意,刘大个大你那么多 ,还是个死了老婆的二婚头。 还带着两个孩子,这事绝对不成 。” 长顺用痛惜的眼神看着四春:“傻妹妹,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已经好了!” 长顺以为, 四春是因为自己有病的原因。 四春泪水盈睫:“哥 ,刘大个是二婚头不假,可我……” 四春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也不是黄花大闺女!” 四春之所以不肯接受长顺,非要给他做妹妹,这件事占其中的主要原因。 长顺心痛,忽然之间不知道用什么话去安慰她了。 这也是哥哥和男人的区别,对于女人失贞,哥哥只会心痛,而作为她的男人,却只会心烦。 长顺沉思了半天,见四春的眼泪在眼圈滚动 ,差一点掉下来,只能安慰她:“春 ,别自轻自贱,那不是你的错!” 四春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扑进长顺的怀里,痛哭失声。 长顺用手轻抚她的后背:“既然这么难过,为啥非逼自己呢!咱才十七岁,不急,以后有相当的再找,行不?” 四春伏在他怀里,越哭越厉害,好像一下子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完。 长顺就不明白了:“咱有选择的机会,干啥剜筐就是菜呢!” 四春哭够了 ,从长顺怀里抬起头来:“哥,从今以后,我就和过去告别了,我再也不会哭了。如果我不嫁人, 我心里会一直有念想,我会一直盼着栓柱哥,会一直想着他!” 四春深深的埋下头,说出了让长顺简直无法承受的一句话:“哥,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世人都知相思苦,可又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不能自拔呢! 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长顺拉起四春的手:“别这么快就做决定,好日子就快来了,咱再等等行不!” 四春含泪笑了:“好日子?啥叫好日子!” “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能吃饱穿暖,男女平等,没有歧视。穷人自己当家做主人!”长顺把那次出门听到的话学给四春听。 四春苦笑:“哥,你这是大白天做梦 ,还是昨晚上没睡醒,你说的日子恐怕只有天堂有。” “对,对!”长顺想起来了:“就是要打造人间天堂!” 四春见长顺把话越扯越远了,赶紧把话头收回来:“哥 ,你说的日子,我这辈子怕是赶不上了。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就让我平平淡淡的过个下半辈子吧!” 其实,在四春心里,刘大个还算得上是个好人,一想起他雨夜在外面成宿的给她站岗,连老羊皮袄都淋湿了,她还是很感动的! 其实,直到现在,四春也不知道, 守在外面大部分时间的 ,都是她的长顺哥! 自己已经找不到爱的人了,那就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也挺好! 四春一再坚持,长顺没办法,只能勉强答应了。 刘大个听到消息以后,激动的像个孩子,把她娘拦腰抱起来,抡了好几圈。 放下来,他娘扎撒着两只手,眼前金星乱冒。站都站不稳了。 刘大个是太高兴了,高兴的不知怎么表达才好。 成亲的日子很快定下来了。定在腊月二十六,离过年还有四天,离现在还有二十四天。 日子是定的急了点,刘大个怕夜长梦多。媳妇只有娶到家,搂在被窝里,他的心里才踏实。 四春没提任何条件。刘家高兴的不行。屯子里的人更是羡慕。都说老刘家祖坟冒青烟了。 那年头,好小伙子都不一定能讨上媳妇,光棍跑腿子多了,刘大个一个死了女人的鳏夫,还带着两孩子,居然一分钱彩礼没花,白捡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不是上辈子积德是啥? 只有长顺知道四春心里的苦,她连人都不在乎了,怎么还可能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第109章 你也别为难 刘大个不惜求借,也坚持要给四春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人家啥都没要,是要求没提,但咱也不能装土鳖!毕竟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他,已经够委屈的了。 怎么着,也得让四春风风光光的过门。 他娘拗不过他,只得照办。 刘大个买了一头猪 ,猪肉留着办事用,还能剩副头蹄下水,留着过年。 虽说拉了不少饥荒,但刘大个不怕,自己年轻力壮的,慢慢还呗。总不能让四春太委屈。 他二弟媳妇金玉不乐意,质问她婆婆:“我成亲的时候也没见你买口猪杀,一样的媳妇,不一样的对待,你这么偏心眼 ,是铁定指着你大儿子养老了!” 刘大个他娘一听儿媳妇说这话,也不乐意了:“你定亲的时候要一百块钱的彩礼,你怎么不说呀?” 金玉没话说了,撅着嘴,赌气回自己屋里。 刘大个他二弟弟刘成看见媳妇进屋了,来劲了,指着房门骂:“要不是看你怀着孩子,就你跟俺娘这么得瑟 ,一耳雷子打的你找不着北!” 刘大个他娘都气乐了:“别她妈装犊子了,一会回屋你得跪着,怕媳妇的玩意!” 刘成嘿嘿笑了:“娘,你老揭我短!”回过头,赶紧跑回屋哄老婆去了。 他娘看见老二进了屋,才想起来有事商量,她冲着西屋喊:“老二两口子,上东屋,有事商量!” 老二两口子磨磨蹭蹭的来到东屋。 金玉两只手支着后腰,挺着大肚子,地当腰一站:“有啥事快说吧,我站时间长了腰疼!” 老三刘有搬过来一把椅子:“二嫂,站着不行,你就坐下!” 金玉用脚把椅子踹到一边去:“坐着窝挺!” 七丫撇撇嘴:“就你事多,俺大嫂生两孩子,也没像你这么搅性!” 金玉狠狠的瞪了七丫一眼:“你小孩牙子懂个屁呀 !别拿我跟那死鬼比!” 大线黄瓜生气了,烟袋锅子在炕沿上使劲磕打几下:“说正事,都别没事扯闲篇。” 刘大个他娘说,老大这日子都定下来了,这住的地方还没着落呢,找你们两口子商量商量 ,咋整? 金玉一听婆婆这话,连忙说:“我这没多长时间可就要生了。别打我那铺炕的主意!” “老二媳妇,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那咋是你的炕了,你成亲的时候,你大哥要不换给你,你哪来的炕?”刘大个他娘替儿子说话了。 毕竟,刘大个一个大伯子,也不好和兄弟媳妇辩证。 “那你们那意思,让我把孩子生在露天地冻死呗!”老二媳妇来了不讲理劲了! 大线黄瓜不管咋说,到底是一家之主。他使劲咳嗽一声,金玉不敢做声了。 “我和你娘的意思,是在西屋再搭铺北炕,你们哥俩就住南北炕 ,东大西小,南大北小, 这玩意是有规矩的 ,你们是老二,得搬北炕去,把南炕给你大哥腾出来!” 老头说话口气生硬,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金玉小声嘀咕:“都定了的事,还找我们商量啥!我都要生了,北炕没阳光,对孩子能好吗?” “孩子好不好,跟南炕北炕有啥关系?你男人就是在北炕生的,哪不好了?”刘大个他娘反驳她,有理有据。 金玉不吭声了,撅着嘴 生气回家了。 刘家爷几个,搭铺炕还不容易嘛!借了二百块土坯,一天的功夫,北炕就搭好了。 架上干柴绊子,屋里烧的热气腾腾的。黄泥抹的炕面子,火烧大了裂口子,刘大个没事就掸点水,用泥板子把缝抹一遍! 金玉站在地中间,不时的哼哼两声。 刘大个假装没听见,三四天的功夫,炕就烧干了。 刘大个抱一抱谷草,铺在炕上,捂捂潮气。果然第二天把草划拉下去,炕面子又潮乎乎的! 接着,大木头再烧一天,炕基本干了。 刘大个买回一顶新炕席,准备成亲的时候铺。做了两床被褥 ,齐活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新媳妇上炕了! 离事还有七八天的时间,刘大个他娘买了一刀烧纸,让刘大个去给先房的媳妇上上坟,烧点纸,叨咕叨咕。 上完坟你再去淘她姥姥家,知会一声。 毕竟你也叫了几年的爹娘,别落了礼数! 刘大个找了个晴天,去给大淘二淘她娘上了坟。并请求她能保佑自己顺顺当当的! 从坟地回来,刘大个直接去了屯子西头,淘她姥姥家。 刘大个进了屋,淘她姥姥正蹲在灶坑门脸前烤火呢,看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今天啥风啊 ,咋把你刮来了!” 说话夹枪带棒的。刘大个也不敢吱声 ,赔着笑脸问:“我爹呢!” 自从他老婆死了以后,这个老丈母娘就看不上他 ,把闺女的死,算在他头上,怪他没照顾好自己的闺女。 老头听见说话声,推开房门走出来:“刘俊来了!” 刘大个的大号叫刘俊! “唉,”刘大个赶紧答应:“爹,你挺好的吧?” “还行,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淘她姥爷一边答应一边喊:“老蒯(老伴的意思)整点水喝!” 淘她姥姥刷锅烧水,故意把水瓢摔的啪啪响。 水烧好了, 她拿了两个二大碗,放桌子上 ,也不吱声,倒了一碗水,往刘大个面前一墩,水撒出来小半碗! 淘她姥爷也不好当着刘大个的面说他老伴,只能装没看见。 刘大个知道,他要娶媳妇这事,一说出来,老太太指不定拿啥三七旮瘩娄子话噎他呢! 发昏挡不住死!刘大个坐了一会,只好直说了:“爹娘,我想续个弦。腊月二十六的日子,请您二老过去喝个喜酒,也让您续闺女给你们磕个头!” 淘她姥姥一听 ,立刻嘴里喊着闺女的小名,拍手打掌的哭起来:“你个短命的鬼吆!” 有后娘就有后爹,闺女去世了,扔下两个丫头,新媳妇过门,保不齐要给孩子气受。 淘她姥姥担心,免不了哭闹一番! 淘她姥爷看老伴哭的伤心,眼睛也湿润了,他站起身来,用袖子擦擦眼角,拍拍刘大个的肩膀说:“你也别为难,新媳妇要是容不下两孩子,你就给我送过来!” 第110章 套挂马车去接她 刘大个急红了脸:“不能,四春心眼好使,咋会给孩子气受呢!再说不还有我娘嘛!你二老就放心好了!” “唉,别让孩子受屈就行!”淘她姥爷喝了一口水,缓解缓解情绪:“心意俺们领了,你成亲是好事,毕竟淘她娘也死了有几年了!” 淘她姥爷先表示可以理解,刘大个不老不小的,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不娶媳妇。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外孙女。 既然刘大个都打了保票,淘她姥爷也不好再说啥了! “你成亲那天,我和你娘就不去了 ,看不了那种场合,你娘她受不了!” 都说儿女想爹娘,就是一阵,那爹娘想儿女,可就是一辈子。 刘大个站起身,和两个老人告辞:“那我就先回去了!” 本来刘大个也没指望两个老人能去。 刘大个走了以后,淘她姥爷埋怨她姥姥:“我说你可真是的,都几年了,你咋还一看见大个就跟红眼疯似的!” “我一想起闺女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我心里就恨他,他要是但凡对我闺女上心点,她也不至于那么早就死了!” 淘她姥姥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刘大个一路走走停停,心里也不好过。他一直觉得憋屈,淘她娘是生病死的 。怎么这笔账就算到了他的身上了呢! ………… 刘大个成亲那天,天是嘎嘎冷,西北风嗖嗖的,口鼻喷出去的白气 ,立刻变成霜花挂在胡子 ,眉毛上。 本来两家相隔也没多远,几步路就到了。 但刘大个不肯让四春走着过来,他早就和东家说好了 。他要套挂马车去接她! 长顺家也没有什么亲戚,四春又孤身一人。为了让婚礼不太冷清,长顺找了几个邻居,充当娘家且(客人)去送亲! 刘大个去套马车的时候,许三坏正背着双手,在牲口棚里看他的牲口。 刘大个喂牲口有一套 ,各个溜光水滑,膘肥体壮的。 今年又添了两个马驹子,三个牛犊子。许三坏看着就高兴。 知道刘大个要娶老婆,早就和他打过招呼。要借辆马车。 许三坏借着高兴劲,调侃刘大个:“你小子可真有尿,带着俩崽子,还能找到大闺女!听说还长的如花似玉的?” 对于四春的长相,刘大个还是相当自信的:“十里八村挑不出一个!” 许三坏本想拍拍刘大个的肩膀,以示庆贺。结果发现有点够不着,他是个小个,没三块豆腐高呢! 许三坏只能做罢,背着双手走出牲口棚子,一边走一边说:“套上三匹马,把铃铛都挂上!” 刘大个赶着三匹马的大车,一路铃铛哗啦啦直响,非常高调的上长顺家迎亲。 四春开了脸,描了眉,把一头乌黑的头发也盘成了旮瘩揪。稍微一打扮,就光彩照人 ,把刘大个一下子看的痴了! 刘大个高大英俊,虽然衣服还是那套旧衣服,但洗的干净,又特意刮了胡子,剪了头发。收拾的板正的。 两人往一块一站,单从外表看,竟十分登对。 刘大个的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四春表情平静,无悲无喜。 长顺表面高兴,实则心里非常难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四春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心里却在滴血! 哀大莫过于心死!四春的心已经死了! 新媳妇出门,按照风俗习惯,都得掉两个金豆子,以表示自己舍不得离开娘家。 那时候的婚姻,基本都是父母包办。能让闺女儿子自己找伴侣,刘家已经算少有的开明人家了。 有的闺女不如意,出门子那天是真哭。悲痛欲绝的也大有人在。 四春不敢掉眼泪,她怕眼泪一落下来就止不住。 那时候,都是娘家哥哥背新媳妇上车。但刘大个竟然抢在长顺前面,把四春拦腰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外就走。 人群一阵哄笑,把四春造了一个大红脸。 刘大个把四春放在马车上,用被子围严实了。长顺和他找来的街坊邻居,充当娘家且。也都上了马车,耷拉着腿坐到马车的四边。 刘大个坐在车辕上,长鞭一挥,马车从长顺家出发,招摇过市,在屯子里绕了一个大圈。 惹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扒着门缝往外看,羡慕不已,有的大姑娘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成亲的时候,也让女婿亲自来接。 从此以后,大姑娘出门子有样学样,临江屯子由送亲彻底变成娶亲。由哥哥背轿变成女婿亲自抱上车,都是刘大个开的先河! 马车到了刘大个家门前,刘老三和刘老五早就等在门口了,看见马车远远的走来,立刻点着鞭炮,噼啦啪啦的一阵爆响。 刘大个赶紧跳下马车,用手拉住马笼头。怕鞭炮声把马惊了。 等鞭炮声断断续续的停了,一群孩子都跑过来,在满地的碎纸花中扒拉着找没响的哑炮。 刘大个等孩子们都散了,才敢把马车赶过来。 人们从车上跳下来,就这么一会,脚都冻的不好使了,人们一边搓着手,跺着脚,一边说着笑话:“这新媳妇够劲呀, 厉害!今年冬天,顶属今天最冷!刘大个怕是以后,有的受喽!” “操,我要说这么个媳妇,让我成天拿波棱盖当脚走,我都乐意!” “舔脸说,也是个怕媳妇的玩意!” 人们说说笑笑的往屋里走。刘家老两口子早就迎出来了,不停的把客人往屋里让。 四春在车上还没下来呢!四丫和六丫跑出来,把她从马车上扶下来。 四春头上盖着盖头,站在大门口。 刘大个把马车拴好,让老三看着。避免谁家小孩子淘气, 再让马给踢了。 安排妥当了,刘大个赶紧跑过来。拉起四春的手,院子里早就摆好了马鞍子和火盆。 刘大个拉着四春的手,俩人跨过马鞍子和火盆,进屋拜了天地父母,把四春送到西屋南炕上,这一套流程就算走完了! 剩下就等着开席了。 刘大个不放心别人把马车送回去,他借着还没开席的空档,把马车送回了许家大院。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喜宴已开 ,人们早就推杯换盏,喝上了! 第111章 我饶不了你 长顺和他找的街坊邻居一桌,这桌比别的桌多两个硬菜,一个扣肘子,一盘猪头焖子。 这两个菜是赏菜,只有娘家且这桌才有这个待遇。 邻桌坐的都是刘大个家的实在亲戚。黄六子和他弟老小都在这个桌上。 看见那桌的两硬菜,黄老小坐不住了。 他搬着自己板凳,挤到长顺的身边坐下:“嘿嘿,我陪且的!”话都没等说完,站起身,叨了一大块肘子肉,连皮带肉,正是最肥的部位。 老小虎了吧唧的,谁能用他陪且呀,他就是想吃这桌的猪肘子,跑这打冒支来了! 他自己知道怎么回事,怕一会来人撵他,赶紧把肉叼在嘴里,咬了一大口。 这肉炖的烂糊,嘴里叼着一半,剩下的一半差点掉了。老小一着急,赶紧用左手接住。 长顺正坐在老小的左边,他看的清楚的,老小的左手小指赫然缺了一小截。 他心里激灵一下,瞬间想起了四春砍下的那半截手指。 长顺不动声色的坐着,看老小在那狼吞虎咽。果然,没过一会,来人把老小撵走了。 老小骂骂咧咧的回到他自己那桌,又喝了一大阵,直到舌头也大了,腿也打摽了。才里倒歪斜往外走。 长顺这桌早吃完了,街坊邻居都看着他,只有他才是四春的哥哥。他不走,别人也只能坐着,一杯一杯的喝茶水。 长顺看见老小走了,他才站起来,和刘大个的爹娘寒暄几句,告辞走了。 街坊们也各自散去。媳妇到家了,回去可没有马车送了,都缩着脖子,端着膀,两手抄在袄袖子里,急匆匆的走了。 长顺跟在老小身后,走了一段,看看道上也没什么人了。 长顺紧走几步,撵上黄老小,不容分说,把他的左手抓在手里。 “你他妈干啥玩意?”黄老小醉眼朦胧,也看不清眼前人是谁,他一个劲的卡吧眼睛,意图认清来人是谁。 长顺抓住老小的手脖子使劲一拧,老小嗷的一声怪叫。身子往下倾斜了好几度。 “疼不疼?”长顺问老小。 “你他妈废话,”老小带着哭腔骂:“我他妈拧你一下试试!” 长顺手上又加了点劲,老小疼的直哎吆。 “疼就说实话,你这截手指头咋掉的!”长顺威胁他:“你要不说,一会我把你手脖子掰折喽,你信不?” “刘大个他不让我说!”老小缺心眼,他不会撒谎:“他说我不能和别人说掉手指头的事!” 长顺心里一翻个,这事怎么还和刘大个有牵扯? 长顺抬起一脚,把老小踹个跟头,继续吓唬他:“你要不说,我就把你打死,埋雪壳子里,你爹都找不着你,信不信?” “呜呜呜!”老小哭的大鼻涕泡都出来了,用手一抹,手上立刻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碴。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刘大个说!”老小一边哭一边说:“你们都他妈欺负我!刘大个让我吓唬吓唬屋里那个小丫头片子!” “吓唬她?”长顺心里有点纳闷:“吓唬她干啥?” “我哪知道啊!” “刘大个让你拔的门栓?”长顺接着问他。 老小低下头,半天不吱声了。 长顺又踢了他一脚,老小才小声说:“没有,他让我在窗户外面晃,再弄出点声响!” “那你拔门栓干啥?”长顺步步逼问! “好看!”老小声音越来越小。 长顺琢磨了半天,把老小的话从头捋了一遍。应该是这么回事,刘大个让老小去吓唬四春,然后他看四春好看,动了歪心思。 别看老小缺心眼,也知道想女人。 长顺把老小扶起来,后面跟着他,看见他拐进自己家的院子,才回过头往回走。 天太冷了,老小喝多了,要是摔倒起不来,非得冻死不可。 长顺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 。百思不得其解。平白无故的,刘大个吓唬四春干啥呢? 长顺不知不觉的,又走回刘大个家了! 大线黄瓜看见他,赶紧迎上来:“怎么的,不放心你妹妹?过来看看?” 长顺捋杆爬:“是有点不放心,我找大个嘱咐他几句!” 长顺想好了,与其瞎猜,还不如直接问刘大个,看他咋回答。 刘大个一溜小跑出来。长顺也不说话,转身出了院门。 刘大个跟在后面,两人走了挺远,长顺确信,这么远的距离,俩人说什么,刘家那边也听不见。 长顺开门见山:“老小的手指头咋回事?” 刘大个心里一惊,暗叫一声坏菜了,看长顺这个架势,怕是老小都招了。 刘大个打定主意,他招我也不能招,媳妇刚到家,还没上炕呢,可不能让长顺搅和了。 “老小手指头咋的了?”刘大个装糊涂! 长顺也不含糊:“我问你呢?” “我是真不知道啊?”刘大个死鸭子嘴硬! “老小都招了,你还赖,要不要我把老小叫来和你对质啊!” “对啥质对质!他虎了吧唧的,你信他说话?”刘大个盯着长顺:“你是不是对四春不死心,俺俩都拜了天地了,你还能领回去咋的?” 刘大个开始不说正题了,往一边胡扯了! 长顺也没惯着他,上去照心口窝就一拳。刘大个疼的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长顺抬腿一脚,压在刘大个的后背上。 刘大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虽然挨了打,也不能还手。 长顺现在既是他的大舅哥,还是他的妹夫,四春和四妹,他都得罪不起。 更何况,他也没理,那件事确实是他让黄老小干的,他只是让黄老小吓唬吓唬四春,好把他的两个妹妹,安插进去。 多两个眼线,他也好知道四春的情况,也能找点借口,没事去栓柱家看看。 谁知道 ,平时呆头呆脑的老小竟想拔掉门栓进屋去。 也亏得四春胆大,手狠,要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刘大个事后也是一阵后怕,背着他大姨把老小好一顿教训! 但事到如今,死活不能承认了。 长顺也知道 ,黄老小不会撒谎,撒谎的是刘大个! 四春已经成亲了。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了! 长顺也不想在深究过去的事,今天,只不过先给刘大个立个下马威! 长顺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句话:“你要敢对四春不好,豁出命,我也饶不了你!” 第112章 真能坑你大爷 看着长顺离去的背影,刘大个眯起了眼睛,看来,过了年,就得安排四丫的婚事了。 长顺有了自己的家,估计就不会掺和他家的事了。 刘大个回到家,装作没事人一样,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晚上,刘大个他娘熬了点稀粥,大伙都不算太饿,将就喝了点。 酒席上啥都没剩,连盘子底都舔溜干净。人们都熬堪坏了,好不容易见点荤腥。一个个都吃的甜嘴巴舌的。 刘大个感觉今天白天格外长, 干等也不黑天。心里刺挠挠的。 天好不容易黑了下来! 刘大个硬是耐着性子,装模作样的在东屋坐着,陪着他爹喝茶水。 直到他娘掌灯捂被,往外撵他:“滚回你自己屋去,有媳妇的人了,在这起啥腻!” 刘大个回到西屋 ,四春正坐在南炕窗台前 ,往窗户外面看 。 金玉在北炕侧身躺着,刘成坐在她身旁,用手不停的给她敲打后背。 看见大哥进了屋,刘成冲他挤了一下眼睛,伸手把幔子拉起来。 四春坐在炕上,看见刘大个进了屋 ,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刘大个脱了鞋上炕,也把幔子拉起来。两块大布,把一间小屋隔成了两个空间。 刘大个上了炕,把四春的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中。 四春往回拽了一下,没拽动,只能低下头,任由他握着 。 四春经过人事,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干什么! 刘大个把四春往怀里带了带,四春的身体僵硬着,没动,任由他抱着。 四春没反抗,自己不嫁人,长顺永远不会死心,四丫比她干净,嫁给长顺再合适不过了。 自己一个姑娘,在长顺家待的久了,风言风语早就传出来了,唾沫星子淹死人。 她不想让长顺被人指脊梁骨。 刘大个最起码她还认识,比找一个素昧平生的要强。 四春认命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灾星,命中带妨!和她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北炕传来金玉的咳嗽声,看来,老二两口子还没睡! 刘大个的老婆已经死了几年了,干熬这么些年,现在美人在怀,欲火焚身,早已按耐不住。 但是没办法。心里再刺挠,也得强忍着! 屋里就这么大一块地方,两铺炕中间,一米多点的距离,但凡发出一点声音,那炕上都能听见。 怎么行动? 其实五六十年代,东北农村房子特别少。那时候格局就是三间房子,东西屋,南北炕,中间厨房,四角大锅台。 哪个房子都得住三四家人家。 到了七十年代,东西屋还有,南北炕就几乎没有了。 条件就那样,不管你是新婚燕尔,还是老夫老妻,想亲热,得等别人睡着了!点灯的不要,悄悄的干活! 所以刘大个再着急,也得等他二兄弟两口子睡着喽! 可这老二两口子好像猜不透他大哥的心思!不但不睡 ,还小声的说起话来。 金玉哼哼呀呀的,一会比一会声大,后来干脆爹一声妈一声的叫唤起来! 刘大个一听 ,不对劲,听这话音,怕是要生了? 刘大个哭的心思都有了:“大侄子,你可真能坑你大爷!” 四春也听明白了,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刘大个他娘这几天忙乎累了,早早躺下,刚眯愣着 ,被一阵大喊大叫惊醒了。 她扑棱一下坐起来,光着脚往外跑:“我嘞个天哪,不是成亲头一天就犯了病吧?” 跑出去两步,细一琢磨,不对劲,好像老二媳妇金玉的声音。 他娘一拍大腿,这是要生啊!赶紧点着煤油灯,用手端着,塔拉着鞋,跑到西屋门口,用手一敲房门:“老二,你媳妇是要生了?” 刘成跳下地,把房门拉开,把他娘让进屋里:“娘,你看看,是不是要生了?” 他娘爬到炕上,看看金玉这样:脸上没啥痛苦的表情,额头上一个汗珠没有。只是嘴里哎吆哎吆的叫个不停! 他娘看了看,摇头:“我看,还得等会!”回头吩咐刘成:“还愣着干啥,赶紧找老牛婆去!” 刘成连连答应,赶紧跑出去找人了。 刘大个早穿上鞋下地,跑东屋去了。兄弟媳妇生孩子,他一个大伯子肯定躲的远远的。 四春也下了地,扒着东屋的门,喊刘大个:“给我抱一抱柴禾回来!” 四春今天头一天来,还蒙着盖头,找不着刘家柴禾垛在哪。 刘大个听见四春叫他,乐癫癫的跑出来,赶紧给她抱了一抱柴禾。 四春坐在小板凳上,一把一把往灶坑里添柴禾。烧了半锅水,她生过孩子,知道得准备啥! 过了一会,刘成领着老牛婆回来了。屯子里的接生婆姓魏,五十多岁。估计谁都不知道从哪论的,都叫她魏二姑。 魏二姑带着一身凉气从外面进来。没着急进西屋,在灶坑门前蹲下了,伸出两只手烤火。 不时的打量四春,都说刘大个说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这话还真不错,确实漂亮 。 只可惜是个精神病! 四春看见这个女人一进屋就烤火,肯定是冷了,站起来 ,把小板凳放在魏二姑的屁股底下。 魏二姑抿嘴乐:“还挺有眼力见的!” 四春被夸了一句,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回屋了。 魏二姑烤完火,感觉身上热乎了,才进屋里,上了北炕。凑到金玉跟前。 金玉哎吆一声 ,往后挪了挪。 魏二姑乐了:“邪乎劲,我都在外屋烤热乎了,你躲啥?” 说完,给金玉检查了一遍,魏二姑皱了眉头,宫口才开两指,疼不到这个程度。 看来,金玉是故意大喊大叫,今天他大伯子娶媳妇,风头盖过她过门的时候,这是故意捣乱,坏她大伯子好事呀! 魏二姑靠墙一坐,把被子拽过来一蒙,闭上眼睛,眯愣着了。 刘大个他娘着急了,扯住魏二姑的袖子问:“我说二姑,咋样,啥时候能生啊!” 魏二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四春,用手一指:“那孩子,上炕睡你的觉吧,你也帮不上啥忙。” 回过头,对刘大个他娘说:“你也回屋睡会吧!早呢,最少仨时辰。整不好,明天早上过来,你都赶趟!” 金玉一听,哇的一声哭起来:“天老爷啊!这一宿我可咋活呀?” 魏二姑理都没理她,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去了。 第113章 又来一个丫头片子 四春听魏二姑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在地下站着了,上了炕,衣服也没脱,扯过被子盖上。 她知道,刘大个今晚上是不能回来了。 但也别想睡个安稳觉。北炕的金玉一直大呼小叫的。 四春睡不着 ,脑袋里不停的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个头绪,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北炕也消停了。金玉估计也喊累了。 四春也感觉困意袭来 ,眼皮打架了,一会的功夫,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凌晨两三点钟,金玉又开始大喊大叫了! 这一次,魏二姑起来了,又给金玉检查了一遍,点点头:“嗯,这回快了!” 四春听见哭声,也起来了。 魏二姑喊她:“大媳妇,这回烧锅开水吧!” 四春愣了一下,才明白是叫自己,对于自己的这个新身份,她还不太适应。 金玉开始阵痛,疼劲一上来,就开口大骂:“刘成,你个王八犊子,不是人揍儿的玩意,你他妈光图你自己得劲了,让我遭这罪,都怨你!” 拉着长音,老婆婆就在旁边坐着,听的直咧嘴:“好家伙,这是连爹带娘的 ,一勺烩了,挨个骂呀!” 关键是人家现在正是生产的关键,你还不能说啥,还得乐呵呵的听着,不能影响人家心情。 魏二姑可不管这些,照着金玉的屁股蛋子啪啪两巴掌:“难受了,你知道怨这个怨那个了,好受的时候你跟谁说了!你给我憋着点,你越叫唤的厉害,孩子越不来!” 金玉不敢大声叫唤了,小声哭。 阵痛一阵接一阵,魏二姑也不笑,也不骂了,表情严肃起来。 让刘大个他娘站起来:“靠边,我把二媳妇往一边抱抱,你把炕席卷起来。炕席花子里面要是进去血沫儿,这死冷寒天的你咋刷!” 刘大个他娘站起身,跑到炕头上,把炕席贴边往炕梢那边卷。 魏二姑抱住金玉,想趁着刘大个他娘,卷过来这阵,把金玉抱到土炕上去。 金玉人高马大,魏二姑折腾了半天,加了两把劲,硬是没抱动:“就这大块头,一个我都整不动,就别说娘俩了!” “刘成,刘成你进来。”魏二姑冲着门外喊。 一直等在门外的刘成赶紧推开门进来。 魏二姑招手:“你上来,把你媳妇抱那边土炕上去!” 刘成看见老婆光巴出溜的,当着外人的面,有点不好意思,扭着头。 魏二姑上去一巴掌:“装你娘个拽啊,哪你没看过,赶紧抱过去,孩子眼瞅着奔生了!” 刘成跳上炕,把媳妇抱起来,吭哧瘪肚的也挺费劲。抱到炕头上,放下来一看,金玉身上都是炕席花子印。 刘成忍不住笑了,金玉正没地方抓邪火呢,上去一爪子,要不是刘成躲的快,保证脸上得挂彩。 刘成跳下地,跑外屋去了。他娘趁机把炕席卷到炕梢去了。 魏二姑再次检查了一遍:“孩子露头了!” 金玉又开始哭骂,这一回,魏二姑不说她了,分着她的两条腿,一个劲的喊使劲。 几阵过后,孩子哇哇哭着降生了。 魏二姑掰开孩子的小腿一看:“又来一个丫头片子!” 过了一会,胎盘也下来了,生产挺顺利。 刘大个他娘赶紧跑外屋弄点小灰,倒在血窝子上面,等到浸得差不多了,用笤帚一划拉,用簸箕端出去。 再换点干的,反复几次,炕上的脏东西基本收拾干净了。 刘大个他娘重新把炕席放下来。 又到外屋拿来早就准备好的乌拉草,抱进来,铺在炕上,这玩意软乎,上面又铺上一层小单被。 让刘成小心翼翼的,把金玉抱过去,放在单被上,盖上棉被子。 金玉刚才又疼又怕,外带着急。通身是汗,这会孩子生完了,汗也消了。开始喊冷了。 刘大个他娘这才想起来,让刘成把地龙点着。 孩子顺利出生,魏二姑也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盘腿坐在炕头上,点着一袋烟,吧嗒吧嗒的抽上了。 刘大个他娘赶紧捧了几捧细河沙,放到炕头上热乎着。 魏二姑一看乐了:“预备的还挺全科!” “那可不是!又不是同一回当奶奶,早备下了,夏天用水淘了好几遍,晒干了,放大缸里存着呢!” 刘大个他娘一边说话,一边用一条小包被把孩子包好,用两个宽布带一系,直接放进金玉的被窝。 金玉扭过头去,懒的看她一眼,忙乎一晚上,疼的哭爹喊娘的,生了个丫头片子,这罪遭的有点不值当。 四春凑过来,看着刚出生的小婴儿,抽抽巴巴的一张小脸,小嘴揪着一动一动的。左右寻找,好像是饿了,要吃奶! 想起来自己生的小丫头,是不是也这样!想起当时,自己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四春心里有些后悔,这辈子都恐怕再难相见了! 四春伸出食指,放在小孩子的嘴角上,小孩立刻把头扭到这边,小嘴一张一张的。把手指放到另一边,她又追到那一边去了。 真有意思! 四春咯咯笑了,心灵的深处也有了一处柔软。 金玉听见四春笑,到底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抽吧的,像个小老头,刘成,刘成你快过来看看,这孩子也长的忒磕碜了!” 魏二姑抽完烟,也过来看看:“小孩子刚一生下来都这样,过几天长开了就好看了。三个月才看孩呢!” 刘大个他娘对魏二姑说:“你也忙乎大半宿了,就这眯愣到天亮吧!” 魏二姑打着哈欠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困了,用手一指胎盘,这要是个小子的,那是顶门杠,得埋门槛子下面,丫头也没啥用,正好,有人管我要紫河车做偏方,这个就给我拿走吧!” “你有用,你就拿走!”刘大个他娘也没犹豫,接着说:“你先睡一会,金玉早张罗饿了,孩子生下来,肚子空了,饿的等不到天亮了,我呀,给她熬点小米稀粥去!” 魏二姑摆摆手:“你去吧,我真乏了,躺会!”说完,脱下棉袄,盖在脑袋上,佝偻着腿,一会的功夫,睡着了! 第114章 整整十三口 魏二姑睡到天光大亮,孩子哭了几次,她愣是没醒,早上醒过来,把孩子抱过来一看,屁股底下黑乎乎的一团。 “天也亮了!脐带粑粑也拉下来了!孩子也该喂奶了,找个人,给孩子开奶吧!” 魏二姑打着哈欠,用手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说完,穿上鞋走人了。 刘大个他娘怎么留她吃早饭,都不肯,说要回家给老头做饭,走了! 天一亮,大淘二淘起来了,叫嚷着要看小弟弟。 大线黄瓜,盘腿坐在炕沿边上抽烟。刘大个他娘走过来:“老头子,看看三丫头不?你要看,我给你抱过来瞅瞅!” 大线黄瓜摆手:“你可别得瑟了,等满月再看吧,死冷的,抱出来,再抖搂着!” 刘大个他娘撇撇嘴:“这要是孙子,你狗颠肚似的!” 老头子不做声,等于默认了。刘大个凑过来:“娘,我今晚上能回屋睡不?” 他娘这才想起来,儿子的洞房花烛被耽搁了! 她拍拍的儿子的肩膀头:“咋不能,老二那边放着幔子呢!你回你自己屋,有啥不能的,过会你和春说说,事赶到这了,可别让她心里不舒服!” 东屋都起来了,男人不能随便进月房,但女人不忌讳。 四丫和六丫,七丫,大淘二淘,挤进西屋,站了半屋地。 把幔子搂开一条缝,伸进一个小脑瓜 ,几个人轮番看了一遍。 七丫摇头:“这孩子长的真磕碜,没有大淘和二淘长的好看呢!” 金玉不爱听:“你小孩牙子懂屁呀?小孩子生下来,都这样!大淘二淘哪个好看?俺小宝长的才俊呢!长的像娘呢!” 七丫嘴快:“二嫂啊,可别像你,要好看,还是像大嫂吧!” “我的孩子,咋能像别人,任嘛不懂,一天竟胡咧咧!”金玉不高兴了。 昨晚上还嫌弃的够呛呢!今天谁说不好就不乐意听了! 四春从小就大小一个哥哥,九岁离家,李家也就四口人,到长顺家,奶奶没死的时候三口人,加起来,都没有刘家人多。 啥时候见过刘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啊! 她从小孤单,看着这一大家人,心里竟有了暖意。 二淘凑过来,贴着四春的腿站着,用手揪着她的衣襟,抬着脸看着:“我奶奶说,我得管你叫娘!是吗?” 四春的脸腾的红了。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一时之间,囧住了! 四丫赶紧打圆场:“二淘,找奶奶玩去!” 大淘走过来,拉起妹妹的手,领着她往东屋走,一边走,一边埋怨:“谁让你管她叫娘的,你不记得娘了?再乱叫,打死你!” 小孩子说话不知道背着人,声音很大,四春都听见了,脸上的红潮褪去,又白了。 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后娘也是娘,比亲娘更难当! 看见四春发呆,金玉忍不住坏笑:“这俩小崽子,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可够你喝一壶的!咋祸害人都不能说,你要说一句,全家人都冲你来了!” “尤其是二淘,哭起来没完没了,整的你脑瓜仁子都疼!” 四春听金玉说完,默不作声的去外屋厨房帮忙做饭去了! 金玉看见四春的沮丧劲,心里高兴,别看现在全家人高看你一眼,那是时间短,新鲜劲还没过呢! 时间长了,你也未必比我好到哪去! 金玉用手指弹弹孩子的小脸蛋:“你来的可真是时候,省得我像个丫鬟一样伺候他们一家人了!这回呀,也该换换班嘞!” 刘大个他娘正在做早饭,六丫在烧火,看见四春出来,赶紧说:“这用不着你,你赶紧回屋歇着吧!” “也没干啥!要不我来烧火吧!”四春平时和四丫六丫都打的火热,现在换个环境,换个身份,倒觉得别扭不少。 六丫怕四春干站着尴尬,站起来,推了四春一把:“四春姐,那你烧!” 刘大个他娘笑了,骂六丫:“一有人你就偷懒,咋还叫姐呢!不知道改口啊!” “嗯呢,忘了!”六丫伸伸舌头,凑近四春,喊了一句:“大嫂!” 四春愣了一下,脸红了,赶紧低下头烧火。 刘大个他娘咯咯笑了。她的笑声把二淘吸引过来,她扒着门缝偷偷打量四春! 家里多了个人,奶奶让叫娘,姐还不让叫,二淘有点懵,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好奇。 看见她蹲着烧火,慢慢的挪到四春身后,两手摸她肩膀,见四春没拒绝,又慢慢往前凑,挤进她怀里。 刘大个他娘用手指着二淘:“你看这个玩意,自来熟,还坐怀里了!这丫头死拧的,你可别惯着她,该管就管!” 言下之意,这都是刘大个的孩子,以后也是你孩子,你有管教的责任。 四春倒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小丫头不认生,倒挺可爱的,这么小就没了亲娘,比自己还可怜呢,心里忍不住多了一点疼惜。 她把二淘抱起来,抱回她自己屋去。放在炕上,弄了点水,把脸洗干净,又梳了两个小辫子。 二淘最不愿意洗脸,每天早上,她的两个姑姑都像抓马一样,把她撵的满屋子跑。 抓住了,硬按着梳头洗脸,弄得二淘一早上跟杀猪一样嚎叫。 四丫和六丫要是不愿意听她叫唤,干脆就不管她,所以二淘披头散发, 头不梳脸不洗的时候居多。 今天,换个人梳洗,她居然没哭没闹,就连她奶奶都觉得稀奇。 看来这孩子和四春有缘分! 洗干净的二淘,白白净净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机灵,四春还挺喜欢她的。 收拾干净了,四春把她抱起来,送回东屋去,一会的功夫,又跑回来了。 刘大个他娘,也没管,她偷偷的观察四春,看看她有没有耐心,这两孩子毕竟是大个的,以后三儿子和老儿子娶了媳妇,她俩还是要跟着她爹的。 四春要是能对孩子好,她也省心了,也是两孩子的福分。 刘大个他娘看着四春,在心里默默叹息:“后娘难当啊!更何况,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吃饭的时候,满满当当一桌子没坐下,四春在心里默默的数了一下:“一个,两个……” 刘家大大小小,整整十三口! 第115章 老大傻,老二奸,家家有个坏老三 其实,长顺同意四春嫁给刘大个,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刘家是临江屯,除了地主,少有的几家不饿肚子的人家! 大线黄瓜会打鱼 ,整个夏天都呆在江沿上,打鱼卖点钱,补贴家用。 冬天没事时常还钏点冰窟窿,也能对付点。 家里他爹还留下几亩地,大线黄瓜又开了点荒,老二和老三种地,闲的时候还能帮他爹打鱼。 刘大个长年在许家经管牲口,赶大车,一家子几份收入。温饱基本没问题。 他家过日子还抠搜,属里碗子的,只进不出。要饭的打门口过,都是关紧大门,从不施舍。 而长顺家,一年光打发要饭的,也得不少粮食,长顺没算计。光知道挣 ,不知道省。所以他家的日子总是捉襟见肘。 要不,刘大个娶媳妇,能杀得起猪? 虽说是拉点饥荒,但刘大个的这个婚礼办得也算相当风光了。 有胭脂谁不往脸上擦呀! 四春到了这样的人家,最起码饿不着。那时候找个婆家,吃饱是首要问题,要不哪有那句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 南炕桌子上坐的男人,爷五个盘腿大坐的。 刘大个他娘和三个闺女,俩个孙女,在北炕沿上坐着吃! 四春端着碗,站在地上。刘大个坐在炕沿边上,伸手把四春拉过去,把老三往里边推推:“来,你坐这吃吧!” 老三往里挪挪,冲着刘大个说:“我说老大,你还有没有规矩了,老娘们啥时候能上桌吃饭了,咱娘还在锅台吃呢!” 四春造个大红脸,这刚过门的媳妇,脸皮薄,被老三一说,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刘大个他娘一看四春有点下不来台了 ,赶紧过来解围。她把四春按坐下。自己坐在四春的身边,把饭碗往桌子上一墩:“俺们娘们今天还就上桌吃了,怎么的?” 四春在李家待了七年,李寡妇当家说了算,她家不分男女,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没承想,这刘家的规矩还挺大! 他娘发了话,刘老三不敢吱声了,又往旁边挪了挪,拿话敲打他大哥:“老大,你这么惯老婆,以后她还不骑你脖颈拉屎啊!” 刘大个踢了老三一脚:“我乐意!” 大线黄瓜用筷头子敲敲碗边:“吃饭也堵不住你们的嘴!”老头子没发表言论,但脸上明显不高兴。 心里对大个他娘不满,都表现在脸上了。这锅台后面扣个瓢,媳妇和老婆婆学(xiao),她这个头带的不好,以后这媳妇还能把自家爷们当回事吗? 大淘二淘一看,她奶奶都上桌了,也都挤过来,扒眼往桌子上瞧。 刘大个他娘笑了,给两孩子一人夹两根芥菜疙瘩咸菜条:“快上一边吃去,小孩子上啥桌!都一样的玩意!” 刘大个他娘往外侧了侧身子说:“不信,你俩看看,是不是都一样?” 刘家过日子仔细,家有点存粮,也绝不胡吃海喝。每天早上,都是咸菜疙瘩糊嘟粥。 有时候 ,煎点小鱼干,爷几个喝点小酒。娘们不上桌,基本捞不着。 也难怪,一年里风吹日晒,往家挣吃食的都是爷们 ,没事的时候,吃点小灶也是应该的! 大淘看了一眼,转身找她俩姑姑 ,上一边吃去了。二淘不肯,贴着她奶奶的身边,往桌子上硬挤。 把老六的饭碗挤掉地上了。啪啦一声摔碎了。 她奶奶赶紧蹲下身子查看,一个饭碗半碗粥,摔到地上,可白瞎了,心疼的不行,起身照着二淘的屁股啪啪两巴掌。 二淘摔碎了她六叔的饭碗,就有点害怕,奶奶又打了两巴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声音高低顿挫,哭的那叫一个婉转。不愧是刘一天啊! 大线黄瓜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穿上鞋下地,倒背着双手走了! 看见老头子走了,刘大个他娘来劲了:“死老头子,有章程你死出去别回来!” 老三在一旁溜缝:“娘,你说都怨谁吧!” 大个他娘生了气,抄起旁边的笤帚旮瘩,冲老三撇过去:“就你能挑事,滚犊子得了!” 老三抱着脑袋跳下地:“有火都冲我来, 就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跑了! 刘大个他娘坐在炕边上嘟囔:“都说老大傻,老二奸,家家有个坏老三,这小子就不是个物!” 刘老二接茬了:“娘,你这话不对啊,我可没你大儿子心眼多,他要把我卖了,我还得帮他数钱呢!” 老太太摆手:“都走,都走!都走!” 四春一仰脖,把手上的半碗粥一口喝下去,把碗筷收拾收拾,捡到锅台上。 四春成亲的第二天早饭 ,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四丫烧了两把火,温了小半锅水,把饭碗放进锅里,哗愣哗愣的洗碗。 她娘凑过来一看:“我的小姑奶奶,你就不能省点用水,天寒地冻的,上大井挑点水那么容易呢!” 她娘说完,冲着屋里喊:“老大,老二,你俩谁挑几桶水去,水缸都见底了!” “让老大去吧,金玉难受!”老二回的痛快。 “金玉难受,你能替呀?”刘大个他娘骂了她二儿子一句:“你们都熊你大哥!老大,挑水去!” 刘大个从屋里出来,从墙上摘下扁担,挑起水桶,出门挑水去了! 看见人都走了,刘大个他娘凑到四春跟前,拉起她的手说:“你别多心,都不是冲你!” 那时候都是上大井挑水吃,一个屯子,两三口大井,都是那种轱辘把子井。 把水桶拴在绳子上 ,一摇轱辘把子,水桶就下去了,然后一抖绳子,水桶倾斜,水进去,满了,在摇上来。 抖绳子是股巧劲,弄不好,水桶就在水面上漂着,不入水。干着急,也打不上来水。 刘大个是老手,绳子一抖,水就上来了,转眼之时,两桶水就打好了。 用扁担钩子勾住两个桶梁,担到肩上,俩手抓着绳子 ,扁担一颤一颤的,挑着往回走。 大井离他家不远,也就二百米。 第116章 穷人长了个富身子,没事纯属装犊子 家里大缸装水,一桶水也就盖过缸底,他娘趴着水缸往里看看:“老大,今天多挑点,都二十七了,再过两天就年三十了,挑水的多了,大井得排号。” 大年三十,水缸都得装满水,正月十五之前就不用挑了。一大缸水,怎么的也能用个十天半月的。 刘大个又挑着水桶上大井了,这时候已经七八点了,井沿上人多了。 看见刘大个,都开他玩笑:“哎呀,大个,还能挑动水呢!腿没跟面条似的,软的走不动道啊!” 刘大个笑笑:“当我像你那么完犊子呢!” “怪不得给地主喂牲口呢!吹牛b方便啊!” 人们哄堂大笑,刘大个也跟着笑了。 往回走的时候,刘大个犯了琢磨:“今天也怪自己,太莽撞了。 知道爹规矩大,就不该让四春上桌子,本来想让四春高高兴兴的吃顿饭, 没承想 ,倒把她惹的不开心了。” 刘大个叹口气:“哎,没准自己在家偷偷的掉眼泪呢!” 一想到四春可能不高兴,刘大个的心有点慌了,脚下加劲,赶紧往家奔。 到了家 ,把两桶水倒进水缸,趴着门往屋里一看, 四春正坐在炕上哄二淘翻绳玩呢! 六丫和七丫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上手指点二淘两下。 大淘靠墙站着,用胳膊肘拄着炕沿。小眼睛骨碌碌乱转! 看着温馨的一幕,刘大个很高兴,四春好像很喜欢二淘。 刘大个没看错 ,四春确实很喜欢二淘,二淘和她小时候真的很像。 小时候的四春,跟在大小后面,也是个小混世魔王,之后这些年,总是遭逢变故,寄人篱下,性情变了不少,但骨子里的犟劲是不会改变的! 今天早上的这点事,只是让她的心里不太舒服,并不能影响她太多。 看四春一切正常,刘大个放心不少。又挑了几趟水,大水缸终于挑满了。 临近年关,再加上娶媳妇,刘大个初五之前都不用去上工。 刘家一到冬天,都吃两顿饭,冬天活计少,天还短,吃三顿浪费,一家十几口人,一天省一顿,一个冬天也省下不少。 要不说刘家过日子会算计呢! 别人吃两顿可以,但金玉不行。早上喝点小米稀粥,一个鸡蛋,不等到晌午就饿了。 刘大个他娘赶紧去熬小米粥,狠狠心,从柜里摸出两个鸡蛋来。把鸡蛋用水洗干净,扔进粥锅里。 这点鸡蛋攒的不容易,一个秋天鸡下的蛋都放进粮食囤子里存放着,上大冻的时候,才拿回屋里。 拢共也就四五十个,一个月子呢,不敢多煮,一天还得五六个。这点玩意,最多吃个十天半月的,也就没了。 刘大个他娘半辈子生了十一个孩子,光刘大个身下一气就扔了三个。 年轻的时候,婆婆对她刻薄。生孩子哪好好坐过月子,三天就下地,洗衣服做饭带孩子。 哪来的月子饭,大家吃啥她也就跟着吃啥。清汤寡水的,奶水不够吃,孩子吃不饱 ,成宿的哭闹,一抱一宿。 白天忙活计,直磕头打瞌睡。可怜刘大个身下的老二,被他娘喂奶的时候睡着了,口鼻被奶子堵住,活活闷死了。 为这事,刘大个他奶奶加刚,让大线黄瓜把她好一顿打,那时候她才生完孩子十几天。 一想起这些,刘大个他娘的心里还是非常难过 。那时候,她就下了决心,等到她自己有了儿媳妇,一定好好对待她。 坐足三十天月子,一天吃它十个鸡蛋。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刘大个先房媳妇生大淘二淘的时候,都是五月份,天不冷不热的,正是鸡下蛋的时候。 刘大个他娘把鸡蛋都紧着给她吃了。但人真不好说。自己没人当回事,却活的好好的。 刘大个媳妇跟她那时候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她却早早死了。 扔下两个孩子。她偷眼瞅了一眼四春,正和二淘玩的高兴。 刘大个他娘叹口气:“毕竟她也还是个孩子。过日子能不能操心,还两说着!” 粥熬好了,刘大个他娘把鸡蛋扒光了,扔进小米粥里,稀溜溜小半盆。 用二大碗盛了一碗,放一个鸡蛋,一勺红糖,端到金玉面前。 金玉不等粥凉,用小勺把鸡蛋怼碎了,把红糖拌匀了,稀嘞呼噜开造,一碗粥转眼之时就见底了。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刘大个他娘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一边,把孩子身底下接屎尿的细河沙换掉了。 二淘闻着饭味,也不翻绳了,把小脑瓜伸进来,嗦罗着手指头,眼巴眼望的看着。 金玉装作没看见,把盆子里的粥一气喝溜光,拍拍肚子说:“要是有,我还能整半盆!” 刘成笑她:“赶上老母猪了!” 金玉打他一巴掌:“你懂个屁呀,我这叫奶孩子妈,一顿两斗八,一个嘴吃,两个屁眼拉!” 刘大个他娘笑了:“你拉倒吧,你还没下来奶呢!对了,老二,赶紧再把前院你二嫂子叫来,该给孩子喂奶了。” 那时候也没有奶粉,宝妈没有奶之前,都是找别人帮着喂两天。 金玉捧着自己的两奶子:“我这啥时候能下来奶呀?没啥感觉(jiao)呢!” 四春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她当时也是三天来的奶,但没孩子吃,硬憋回去了。 四春一看见金玉的孩子,就想起那个小丫头,总是忍不住想过去看看。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吃过晚饭,刘大个陪他爹喝了一会白开水。 大线黄瓜轻易不喝茶水,本来肚子里没啥油水,茶水那玩意刮肠子油。喝点水, 不是因为渴,要的是那个谱! 把水倒进小茶杯里,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整个刘家只有刘大个这个长子,才有资格陪他爹喝水! 用刘大个他娘的话说:“穷人长了个富身子,没事纯属装犊子!” 但这话她也就敢背后说说,当着她孩子们的面,还是要给他留三分薄面。 大线黄瓜最常说的一句话:家有长子,国有大臣。 刘大个在他爹的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他的这个儿子心眼多,能算计,持家过日子是把好手。 大线黄瓜的心里,早就决定了,等到他百年之后 ,这家得让他大儿子当,那俩玩意白扯。 举门头过日子,还得指他大儿子! 第117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刘大个喝完水,回到西屋,没打站,直接脱鞋上炕 ,随手把幔子拉起来。凑到四春跟前,想和她说会话。 以前刘大个一直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对四春说。现在面对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是看着她嘿嘿傻笑,像个没经过人事的毛头小子。 金玉还没下来奶,一天找别的妇女来家喂几遍,孩子吃不饱,一个劲哭闹。 刘大个他娘也在北炕睡,帮着金玉照看孩子。 头半宿,这几个人一劲折腾,大个他娘总把孩子放金玉怀里,让她吃奶。 但金玉没奶,干嚼!疼的钻心,金玉哎吆,哎呀的直叫唤,幔子上映出几个人的身影,像演木偶戏一样。 刘大个看着,心里琢磨,他和四春要是干点啥,肯定他们也能看见,心里再百爪挠心,也不敢造次。 强等到后半夜,北炕消停了,几个人估计都折腾累了,睡着了。 刘大个听见呼噜声响起,急不可耐的钻进四春被窝,心惊胆战的把该办的事草草办完了! 第二天早上,刘大个早早醒了,凑过去,在四春的脸蛋上吧唧了一口。 穿上棉袄棉裤,起来了。 刚才, 他装睡,抱紧四春,已经把她挤的靠边了。他把被子掀起来,把褥子露出来一大半。 刘大个的心咯噔一下:“褥子上有污渍 , 大圈套小圈的!但没有他想看见的点点嫣红!” 刘大个把被子往四春的身底下掖了掖,表面看, 是怕四春冷,实际上他是想看看褥子上到底有没有他想看见的东西! 除了这一块地方,别的地方都是干净的。 刘大个犯了琢磨,初夜没见红,难道四春已经不是姑娘了? 那个人是谁呢?难道是长顺? 刘大个想了半天,之后,还是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否定了。 长顺要是和四春有了这事,肯定没他啥事了,到了嘴的肥肉,谁肯吐出来! 难道是长顺知道四春不是姑娘了,所以他才不要,便宜他了? 刘大个觉得,这事的可能性大一点。 不管咋说,这事先放着。不能让别人知道。别人不知道,他的脸面就还在。 刘大个在心里对自己说:“四春如果是姑娘,恐怕也到不了你手里!你大人家整整一半,又带着俩孩子,就这,你也不亏!” 刘大个解劝自己,但心里始终憋着一口闷气,没地方发泄,他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 昨晚上,下了点轻雪。 他把扫把找出来,开始划拉院子。 大线黄瓜倒背着双手,看刘大个扫院子。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老大,回头看看,你扫的啥玩应?东一条子西一逛子的,跟秃老婆画眉似的,你寻思啥呢?” 刘大个回头一看,他爹真没冤枉他,这院子扫的还不如不扫呢!干脆,返工得了! 从头又扫一遍,刘大个这回仔细了,院子扫完,草棍儿没有一个。 大线黄瓜点点头:“这才是我大儿子干的活!” ………… 四春早就醒了,刘大个干的事,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刘大个想干啥,她也想的明明白白的。 听见刘大个走了,四春睁开眼睛。看了看褥子。脏了一块!但不能洗。如果洗了,刘大个会觉得,她是销毁证据! 四春不是不想和刘大个说,她实在不愿意去揭心里的那块伤疤。 每揭开一次,都血淋淋的。 四春想好了,如果刘大个忌讳这个,大不了一拍两散,自己再出去流浪。 她把被子叠起来摞上。坐在炕上,也没下地帮婆婆做饭,坐等刘大个来兴师问罪! 只等到六丫来喊她吃饭 ,刘大个也没来。 四春磨磨蹭蹭的下了地,来到东屋。有了昨天早上的教训,刘大个他娘今天放了两张桌子。 南炕北炕各放一张桌,谁坐着谁站着呀!这回平等了。 媳妇今天早上没帮忙做饭,他娘不但没生气,相反,心里还特别高兴。 前晚上,两人的洞房花烛被金玉给搅和了。昨晚上,肯定那啥了…… 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这点事他娘还是能想明白的! 刘大个他娘抿嘴乐,让四春上炕里坐着,一边吃饭一边问她:“今天三天了,按理说,今天是回门的日子,不知道你哥咋打算的,是招待还是不招待呢!” 刘大个在南炕接过话茬:“一会我去问问长顺!” 四春看向刘大个,两人眼光交织在了一起。 “春,要不一会你跟我一起去!”刘大个对四春说。 “行!”四春答应了,心里想,刘大个这是想找机会问昨晚上的事呀! 四春的心一颤,看来有些事你是躲不过去的,伤疤还得再一次揭开。 可能揭的次数多了,也许它就不会痛了,麻木了! 吃过饭,刘大个他娘没让四春帮着拾掇碗筷:“你俩快点去吧,要是你哥招待,那还不少说道呢!快去快回!” 刘大个和四春一前一后,走出家门,拐进小道,刘大个猛地停住了,四春低着头往前走,刹不住脚步 ,撞进刘大个怀里。 刘大个一把抱住。在她的脸蛋上吧唧又来了一口。 四春脸通红,浑身扭动,想挣脱刘大个的怀抱。刘大个两臂收紧,抱的更紧了。 “家里人太多了,到处是眼睛,我想稀罕稀罕你,都办不到!”刘大个对着四春,满脸歉意的说道。 “你松开我!你叫别人看见!”四春举起拳头,打在刘大个的肩膀上。 刘大个趁机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到了长顺家的柴禾垛边上。 他眯起眼睛,靠在柴禾垛上,把四春揽在怀里,用手指着长顺家的窗户:“春,你知道吗!以前我每天晚上都躲在这偷偷看你。” 刘大个扳过四春的身体,两个人四目相对,四春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刘大个伸出手,帮四春把眼泪擦干了。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四春把手从刘大个的手里抽出来说:“你没有话问我吗?” 刘大个摇头:“没有啥想问的,从今往后,咱俩一条心过日子,我不会让你遭罪的!” 刘大个比谁都更了解他自己,压根就不是个大量的主。他的心眼比针鼻都小,说穿了,心里肯定犯膈应,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已经到手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 第118章 红红火火过大年 两个人进了院子,房门用麻绳绑了一道,看样子长顺没在家。 昨天晚上下的轻雪,上面除了他俩的脚印,再没有第三个人的。 看样子,长顺昨天就没在家。 刘大个心里合计:“没准又和三少爷出门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几个月,三少爷出门,总喜欢带着长顺。以前,长顺出门会和刘大个说,最近几次,就算刘大个问他,他都支支吾吾的。 两个人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也没等到长顺回来,干脆不等了,直接回家吧! 回到家,刘大个把长顺可能没在家的事和他娘说了。 他娘看四春的眼神就带了点爱怜,这孩子,真是有点可怜,孤苦无依。就连三天回门,这么大的事都没人招待,一辈子可就一回呀! 也难怪,别处跑来的疯女人,这不犯病看着好人一个,这要犯了病,指不定啥样呢! 刘大个他娘认准了四春就是一个犯病时跑丢的疯丫头! 都怪当时儿子不听劝,非要娶她,现在是自己家媳妇了,看来得多疼她一点了。 四丫听说长顺没在家,赶紧问她大哥:“这大过年的,他能去哪呢?” 刘大个笑了:“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啊!” 到了年三十早上 ,刘大个他娘打发老五去长顺家看看,要是他在家,就让他过来过年。他一个人过年能有啥意思! 刘家人多,那叫一个热闹! 长顺既是自己没进门的姑爷,也是媳妇的干哥哥,双重的亲戚。 刘大个他娘觉得 ,还是应该多走动。刘老五回来说,长顺家还是没人,门用麻绳绑着。 刘大个他娘怕闺女担心,对四丫说:“长顺一个大活人,丢不了,你不用惦记他!”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大过年的,出门也不说一声,以后也是个操心的玩意。无奈闺女愿意,好孬她也埋怨不到自己。 刘大个他娘拿出一点荞麦面,用水调的稀溜的,放进锅里加热,等到面熟了,就粘糊了,俺们东北管这玩意叫糨子。 拿出早就托人写好的对联,福字,叫刘老三出去贴上。 刘老三用手把红纸一张张摊开,挠了头:“你让别人贴吧,这乱七八糟的一堆,谁知道往哪贴呀?” 他娘骂他:“你快动弹动弹吧!胳膊腿都快上锈了,懒的屁眼子都生蛆!” 刘老三不服气:“娘,你咋就看不上我呢?我不是你亲儿子啊?” 他娘笑骂他:“俺不是看不上你,是看不上你那个懒劲!” 刘老三呵呵笑了:“该干就干,该歇就歇,猫冬的时候就得养身板,开春不还得玩命干!” “就你说道多!”他娘一边骂老三,一边喊四丫,你刷糨子,让你三哥贴。 四丫刷糨子,她刷一张,四春拿过一张递给老三:“这张是出门见喜,贴大门外雪堆上的小木板上!” “这张是金鸡满架,贴鸡架门上!” 刘老三拿在手里不动弹:“大嫂 ,你是真认字还是楞装大瓣蒜啊?” 大线黄瓜背着手站在四春身后,没等四春回话,直接骂刘老三:“年年都是这几个字,看一百遍了,赶紧贴去,一会糨子冻了,就不沾了。” 言下之意,四春说的对着呢! 大线黄瓜心里得意:“大媳妇不光年轻,长得好,这还识文断字的,难怪大个死气白咧的,想娶人家。” 刘大个也从来不知道四春识字,对她的身世更多了一丝好奇!不会是哪个大家小姐,犯了疯病跑丢了吧!弄不好自己捡着宝了。说不定哪天忽然就多了一个有钱的老丈人。 四春的心里却很难过,看着眼前的这些字,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拴柱手把手教她识字的那些日子。 眼中有泪,她赶紧低下头,用一声咳嗽掩盖过去。 刘家平时过日子仔细,但过年这些个东西从来不省,过年嘛,就得热热闹闹。 大线黄瓜背着双手,巡视了一番,点头:“喜庆,过日子就该这样,一年红红火火的。” 三个闺女,都扎上了红头绳,两个孙女,一人两根红绫子,把头发绑的花一样。 四春刚结婚,本来头上的头绳就是红的,身上也是大红袄,过年就不用添置啥了。 对子,挂前,福字都贴好了,丫头们也都扎上了红头绳。这年味立刻就出来了。 头蹄下水早就收拾好了,猪头和猪肉办喜事的时候都吃的没啥了,只留下几块肉留着年节包饺子。 大年三十一顿饺子,初一一顿,破五一顿,这三顿是必不可少的。 过年这几天,男人们都不干活了,一个个剃了头发,刮了胡子,收拾的干净的,倒背着双手,挨家串门子拜年。 忙乎一年了,老牛老马还盼个年嗯,人嘛也得放几天假。 过年就是女人忙乎,一大家人,光包饺子娘几个都忙乎半天。 金玉抱着孩子偷着乐,这个月子坐的是时候, 把一年中最忙的这几天算是躲过去了。 年三十晚上,月黑头子。孩子们提着纸糊的红灯笼满大街跑。 小子们更淘气,把小洋鞭拆开,揣在棉袄兜里,舍不得一次放完,一个一个的拿出来用洋火点着,往外一抛,“啪”的一声爆响。孩子们就跳着高的跑闹。 有点着甩出去不响的,也不能浪费了,几个孩子打着灯笼,几个孩子猫着腰满地踅摸。找到了 ,捡起来。从中间撅折了,用洋火一点,“呲”的一声 ,射出一道火光。这叫放呲花。 六丫领着大淘二淘,还有七丫,早跑出去玩了。一个个冻的大鼻涕拉瞎的。不时的回来烤烤火,又跑出去了。 四春剁馅子,酸菜猪肉馅。用菜刀把大缸上面厚厚的冰砸开,拿铁钩子从里面往外勾 ,那时候的白菜也不上化肥,长的没多大,用铁钩子勾出一盆。 用清水洗几遍,放到菜板子上,咣当咣当的剁碎了,把水攥出去。满满一大盆。 说是酸菜猪肉馅 ,那点肉放进一盆酸菜里,和放点葱花差不多。 四丫和了大半盆的面。 吃饭的十几口,干活的就三个人。刘大个他娘领着四丫和四春,连六丫都跑出去玩了。 娘几个把包好的饺子放在盖帘上, 拿出去冻着,不冻着,时间长了,该塌底子了。 第119章 年节好过 娘几个饺子包的差不多了,几个男人也陆续回来了。 刘大个他娘看见人都回来了,上下屋拿回来大半盆冻梨,冻柿子,用冷水缓上了。 早就炒好的毛嗑(瓜子)从柜里拿出来,捧了两捧,又藏起来了,这要让孩子们逮住,用不上半天,就能给你造光了。 又拿出用纸包着的桔子瓣糖,倒在饭碗里,一年到头,也就是今天,孩子们能吃点小零食! 大线黄瓜等到人都回来以后,把家谱请了出来。一张黄裱纸上写着一长串的人名。 四春头一次看见家谱。多少有点好奇。 大线黄瓜把家谱挂在墙上,支上供桌,摆好供品,他拿起三炷香点着插在香炉碗里。 接下来,刘大个,刘成,刘老三,刘老五,按长幼顺序依次上了香。 然后,大线黄瓜,刘大个他娘,几个儿子依次跪下。 四春和丫头们站在旁边看着,她婆婆招手叫她过去。刘大个扯着她,示意让她也跪下。 过年拜祖宗,媳妇磕头,闺女不磕头,因为媳妇是自家人, 生的孩子随你姓。女生外向,早晚是人家人,生的孩子那得随夫家姓! 四春看看婆婆,挨着她跪下了。大线黄瓜禀告了祖宗,家里添人进口了,新娶了媳妇,新生了个孙女。 说完了,领着妻子儿女,磕了三个响头以后,起了身。 这祖宗就算拜完了! 等到孩子们回来,看见摆上这么多好嚼果,都跑过去抓糖块,嗑瓜子。 七丫最愿意吃冻秋梨,扒着盆沿一看,上面一层冰碴,梨和柿子都冻在一起了,一大坨子。 七丫着急,拿过剪刀,顺着中间钏了几剪子,冰破开了,顺着梨和梨之间的缝儿又钏了一下,一个冻梨就下来了。 她拿着冻梨在炕沿上磕打几下,在衣大襟上擦了一把,就咔次咔次的啃上了。 “你着啥急,都没化好呢!还梆梆硬呢,你就不能等一会!”刘大个他娘数落七丫。 “现在正好 ,我就愿意吃这样的,化囔了就不好吃了。”七丫一边啃,一边说。 啃完一个,又抄起一个,一连气吃了三四个,冻的牙都打颤了,还伸手拿呢! 她娘随手打了她一巴掌:“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再吃,一会冻死你!” “我,我不冷!”七丫一边说,一边趴在地龙上,抱着地龙打哆嗦! 看见她那样,大伙都哈哈笑了。 “哎呀,奶奶,五叔他抢我糖块。”二淘拽着奶奶告状。 “就不给你,就不给你!”老五手里举着装糖块的饭碗,满屋地跑,逗二淘玩! 四春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又想起她娘了。刘家人口多,刘大个他娘虽然辛苦,活计重,但却比李寡妇和她娘过得快乐。 这种快乐也感染了她,四春觉得,过日子就是要有这种烟火气。 饺子包好了,刘大个帮忙抱回一抱蒿杆子, 这玩意火硬,煮饺子不容易落锅! 饺子很快煮好了,几大盘子都没装下,剩下的倒在盖帘子上。 女人们忙着往桌子上端饺子,老三和老五忙着出去放鞭炮。大淘二淘跑进跑出的看热闹。 饺子上了桌,鞭炮也放完了。 大线黄瓜发了话:“今天年三十,两桌并一桌吧,大家伙乐乐呵呵的过个团圆年!” 于是大伙又忙着并桌子,今天的座位是按长幼次序坐的,大线黄瓜老两口子坐的主位。 刘大个把酒壶递给四春,四春明白这是让她敬酒。她从大线黄瓜开始,依次给男人们倒了酒。 大线黄瓜头一个举起杯,哥几个看见他爹举起杯,也都跟着把杯举起来,爷几个碰了一杯,干了! 刘大个他娘一个劲的说:“都慢点喝,大长的夜呢,不着急!”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了年夜饭。 吃过饭以后,孩子们又跑出去玩了。 家里这些人开始喝茶水,嗑瓜子。今天一晚上都不能睡,要守岁! 大年初一早上,爷几个收拾整齐了,出门挨家拜年去了。女人们头初五都不能串门子,因为家家供家谱,女人是不能看别人家的家谱的。 四春一早上扫地,他婆婆把笤帚拿过去,一边扫,一边告诉她:“过年扫地要从外往里扫,往外扫跑媳妇!” 说的四春“噗嗤”一声笑了!她婆婆看见她笑了,随后也跟着笑了。 媳妇进门五天了,这是刘大个他娘头一次看见四春笑。 她婆婆笑过了,接着说:“都是老辈留下的妖叨令,媳妇跑不跑,得看你对人家好不好!闺女,听娘的话,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日子咋过不是过。人啊,得学会解劝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好话,却听得四春心里酸溜溜的。她婆婆看见她不言语,把笤帚递给她:“干活吧!” 吃完初五的这顿饺子,这个年就算过去了。 刘大个他娘不禁又感叹了:“真是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熬啊!” 初六,刘大个去上工,赶紧跑到牲口棚里一看,他猜想的一点不错,那匹跑的又快,又有耐力的马果然不在马棚里。 三少爷大过年的,带着长顺能去哪呢?刘大个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长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看见刘大个,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纸裹的东西来。 刘大个打开一看,一条大红的毛线围脖,毛绒绒,软乎乎的!煞是好看! 刘大个一脸疑惑的看着长顺,长顺笑着解释:“年前,三少爷上省城,我让他帮忙买的,本来是想给四春成亲的时候戴的,可惜,三少爷没赶回来,耽搁了。这回就算给她的新年礼物吧!” 刘大个一边把围脖往怀里揣,一边问长顺:“你大过年的上哪去了?上你家找你两趟,你都没在家!” “找我有啥事?”长顺避开头一句,直接问第二个问题。 “我娘想让你上俺家过年!” 长顺笑了笑,打呼啦雨:“啊,是这样啊,那得谢谢她老人家了!”说完,转身要走。 “长顺!”刘大个叫住他。 “还有啥事!”看见长顺回头,刘大个摆手:“没事,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其实,刘大个刚才想问问长顺,知不知道四春不是姑娘的事,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如果长顺不知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多了一个知道的人,他的面子可往哪搁? 刘大个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 第120章 一样的媳妇,不能偏一个,向一个吧 刘大个下工回到家,直接回西屋了,四春没在,在外屋厨房帮忙做饭呢!刘大个把围脖放在被子上面,出去洗了手,准备开饭了。 吃过饭,拾掇完了,两个人回到屋,把幔子拉上,刘大个把围脖拿出来递给四春:“好看不?” 四春拿在手上,觉得软乎乎的,贴在脸上,也软乎乎的,一点不扎。 只是油灯太暗,看不太清楚,四春从来没见过这么柔软的围脖,简直爱不释手。 睡觉都抱在怀里。 第二天早上,刘大个吃完饭上工去了,四春收拾完了,赶紧跑回屋,把围脖拿出来,天亮了,看得清了,是一条大红的围脖。 颜色很是鲜艳! 四春把围脖围在脖子上,真是又暖和,又轻软。 她毕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爱美是必然的,戴上,都舍不得摘下来了。 在地上,左转右转的臭美! 北炕金玉搂开幔子往地上吐唾沫,一抬头,一眼就看见四春脖子上漂亮的大围脖了。 “哎呀天啊,啥玩意啊这是?咋这么好看呢!”金玉大嗓门,立刻咋呼起来! 别怪金玉没见识,那年代,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才能接触到这些东西,就是小地主家的闺女都不一定有。更别说小门小户的人家了! 她这边一喊,六丫和七丫最先跑过来。抬头一看,七丫立刻喊:“四姐,你快来,你看大嫂,好看呢!” 四丫也跑过来了。几个人围着四春,你摸一下,她摸一下,都不住的惊叹:“这玩意太好了,太暖和了!” “大嫂,给我戴会呗!”六丫最先提要求。 四春从脖子上解下来,给六丫围上。 “大嫂,我也想戴会!”七丫一看六姐戴上了,也不甘示弱。 “我也想戴!”大淘也凑热闹! “我呢,我呢,还有我呢!”二淘属穆桂英的,阵阵少不下。 几个人轮流都戴了一遍。四丫毕竟大了,找婆家的人了,比较矜持,没好意思说要戴。 四春还是把围脖围在了四丫的脖子上。 “好像新媳妇,我四姑好像新媳妇!”大淘一喊,二淘也跟着起哄:“新媳妇,新媳妇!” 四丫羞红了脸,赶紧摘下来,塞到四春怀里,转着圈撵大淘和二淘去了。 几个人这边笑闹,谁都没注意,北炕的金玉早就变了脸色。 刘大个他娘听见西屋一窝蜂似的,扒着门缝一看,这几个丫头呜嗷的笑闹,转身就想走开。 “娘,你进来!”金玉喊住了她。 刘大个他娘开门进来,问金玉:“咋的了,孩子又闹了?” 金玉扳着脸说:“娘,你先看看,我大嫂手里是啥玩意,你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吧!” 刘大个他娘凑过来,伸手摸了一把:“真是好啊!这色真喜庆!” “娘,你看看,是不是值老鼻子钱了?”金玉的声音更冷了。 “这话问的,我上哪知道去!”刘大个他娘没明白金玉的意思。 金玉一看老婆婆装糊涂,干脆直接说了:“我大哥也太不像话了吧,给她媳妇买这么好的东西,这得花不少钱吧?那钱是他自己的吗?那是家里的钱吧!” 最后,金玉摊了牌:“一样的媳妇,总不能偏一个,向一个吧!要买,都买!” 刘大个他娘一听金玉这么说,也把脸撂下来了:“你瞎叫唤啥,别听风就是雨的,你咋知道就是你大哥买的?” 金玉干脆嚎上了:“你就偏向你大儿子,不是买的,还是大风刮来的呀?” “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刘大个他娘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四春一看,自己瞎显摆惹祸了。赶紧把围脖包好,放起来了。 刘大个他娘又回来了,隔着门喊四春:“大媳妇,你过来!” 四春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挨训啊!但不去肯定不行,婆婆说话不能违拗。 四春到了东屋,刘大个他娘已经没了气呼呼的样,拍着炕,示意让四春上炕。 四春脱了鞋上炕,他婆婆从柜子里拿出不少打好的隔布。 (就是把碎布用浆糊沾在一起,做鞋用的,鞋底用多层,鞋帮用一层到两层,做出来的鞋硬实,耐穿。管碎布叫铺抻,哎呀妈呀,我是真不知道,隔布和铺抻这四个字到底咋写!) 又拿出一沓子鞋样子,放在炕上。看着四春笑:“这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小马驹子也该上套了!过了年马上开春了。脱了棉鞋得换假鞋(单鞋)了,这一家子十几口人,有的忙了!” 四春见婆婆没提围脖的事,长舒了一口气。至于做鞋,还难不倒她。 四春拿过鞋底样子,用线缝在隔布上,用剪子剪下来,一个个往下剪,即细致又麻利。 刘大个他娘一看,心里欢喜,是个手巧的,不像西屋那个,笨的拙老婆倒上炕! 一想起金玉刚才那出,刘大个他娘暗地里叹口气,心里埋怨大儿子,太拿媳妇为重。这老娘们哪能这么惯着! 外面有挣钱的耙子,家里得有装钱的匣子。要是挣一个花俩,这日子也难过呀!。 刘大个他娘看四春干的像模像样。就不再管她了,撒开手,让她自己干。反正大的做坏了,还能改成小的。 西屋那个不省事的玩意,还得去安抚两句。 刘大个他娘下了地,偷偷的跑到西屋。搂开幔子上了炕,先把孩子抱起来:“小乖乖,让奶奶看看,哎吆,小脸蛋有肉了, 又出息了!” 金玉躺在炕上,背对着婆婆,给她一个后脊梁。 刘大个他娘不糊涂,知道金玉还生气呢!把孩子放下。 叹了一口气,对着金玉说:“俺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虽说你管四春叫大嫂,可她比你还小好几岁呢!你就把她当妹妹,别和她争,以后咱家条件好了,有啥好东西,娘第一个就想着给你!咋样?” 金玉不吱声,刘大个他娘摇摇头:“这争者不足,让者有余,吃亏是福!” 金玉笑了:“那把这福给她,让她吃亏去!我够意思了,从打她过门,哪样她不是压我一头?” 刘大个他娘一听,吆!看来这是积怨已深啊! 第121章 刚吃几天饱饭,就不知道咋得瑟了 刘大个他娘听金玉这么一说,知道二儿媳妇这怨气,是从四春进门那天就有了! “你总说你大嫂压你一头。”刘大个他娘把金玉扳过来:“那咱娘俩面对面,好好掰扯掰扯,你就说说你大嫂咋就压你一头了?” 金玉撇撇嘴:“我大嫂过门杀了一头猪吧,我过门没杀吧?我大嫂是三匹马拉的大车接来的吧,我是咋来的?是我娘家雇的牛车送来的吧?” 金玉停顿了一会,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这才几天,看我大哥又给她买啥了?这长眼睛都能看见了吧?” 金玉说话带刺了,刘大个他娘撂下了脸:“我没长眼睛?我是瞎子?说说话你就下道!你坐月子,我也不和你细掰扯,等刘成回来再说吧!” 刘大个他娘生气,穿上鞋,回东屋了。本来心怀歉意,寻思着好好和金玉说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也别声张了。 四春孤身一人,在这个家里,大伙都应该高看她一眼,也好让她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只要她不犯病,就是挺好一家人家,过个三年五载,生个一男半女的,没准就不犯病了。 这样的例子也不少。谁想到,金玉一根筋,非要争个长短,刘大个他娘就不明白了,一家人,干啥非得分的那么清呢! 晚上,刘成回来了,过了年,就该拿活了,刘成和刘老三推个轱辘马子车(独轮车)往地里送粪。天擦黑才回来。 刘成回来,先进屋看看老婆孩,看见媳妇撅着个大嘴,乐了:“干啥玩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谁惹你了?” 金玉没吭声,用下巴往南炕指了指。 “大嫂?”刘成问。 “你大哥!”金玉没好气的说。 刘成笑了:“这不扯嘛!大哥都不遭你面,咋能惹着你呢?” 金玉一撇嘴:“瞅你那虎样,你俩都不像一个爹揍儿的!看看你大哥给你大嫂买的玩意,你都没见过!” 刘成来了兴趣:“说说,啥玩意我没见过?” “一条围脖!”金玉满眼羡慕:“一条红色的长围脖,老带劲了!” 一听说只是一条围脖,刘成当时没了兴趣,回头骂他媳妇:“你就是眼皮夹浅,腚沟子深,看见棉花夹二斤,一个破围脖,你争讲个啥?” 刘成说完,转身想走,被金玉扯胳膊拽住了:“刘老二,你说谁眼皮夹浅,还破围脖,破围脖你倒是给我也买一个呀!” 刘成把胳膊拽出来:“你少跟我得瑟,要不是看你坐月子,一大耳雷子我打懵你!” 金玉抓住刘成的手,往自己脸上抽:“你打呀,你打呀,今天你要不把我打懵了,你都不是你爹揍儿的!” 金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听刘成没帮着她说话,当时火了,本来嗓门就大,在刻意提高了嗓音。这声可就相当的震耳欲聋了! 把孩子当时就吓哭了! 这边闹的人仰马翻,大线黄瓜正巧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听见叫骂声, 他皱紧了眉头,冲着正做饭的老伴说:“西屋人脑袋都快打出狗脑袋了,你咋还不去看看!” 刘大个他娘心里寻思,这回可坏菜了,这死老头子最拿钱为重,要是知道大儿子给媳妇买了不中用的东西,一会肯定急眼。 这要是吵起来,多让人笑话! 刘大个他娘一溜小跑,上西屋,二话没说,先给了刘成一巴掌。扯开儿子的袖子一边往外推,一边使眼色。 刘成就坡下驴,也没再搭理金玉,一声没吭上东屋去了。 他娘一看儿子走了,把幔子撂下,也回东屋了。 西屋金玉坐在炕上,越想越不是滋味,敢情老少都欺负自己,越想越生气,干脆塔拉着鞋直接杀到东屋去了。 大线黄瓜已经盘腿大坐在炕头上,酒杯都端起来了,见儿媳妇披头散发,破马张飞的跑到东屋来了,把酒杯放下了。 以前,月子里不梳头,不洗头,金玉到今天为止,已经十二天了,头发都沾在一起了。 从打儿媳妇生孩子,坐月子,大线黄瓜就没见过她,冷不丁一看,吓了一跳! “刘成,把你老婆弄回去,这是干啥玩意,也不怕人笑话!” 金玉再厉害,不讲理,她也不敢挑战大线黄瓜的权威。 听她公爹发话了,金玉声音放小了:“爹,你给评评理,我娘她说的对不对?” 刘大个他娘一听:“哎呀,这小媳妇,你咋还冲我下笊篱呢!” 儿媳妇找老公公评理了,大线黄瓜不能不理:“那你就说说吧!” 刘大个他娘把金玉拉到炕上,扯过条被子盖上了。 金玉在北炕,大线黄瓜在南炕,两个人隔着屋地说上了。 “爹,你老公正!”金玉先给大线黄瓜戴个高帽:“我说我大哥挣的钱也是家里的钱,没错吧!” “一家人家,不分你的我的,你这话是没错呀!”大线黄瓜不明白二儿媳妇左拐右拐的到底想说啥! 金玉一听老公公上套了,立刻接着说:“都是儿媳妇,应该一样看待吧,不能偏一个,向一个吧?” 大线黄瓜琢磨了一下,大儿子刚成亲没几天,不存在偏向的问题。但二儿媳妇这话肯定有目的。 可话逼到这了,不能不表态。 “不能,我这一碗水端平!”大线黄瓜说出话,心里都没底。 金玉乐了:“我就说嘛,还是我爹公道,我大哥给我大嫂买了一条围脖,我也想要一条!” 大线黄瓜在心里骂大儿子,没事竟给他老子惹事!但自己刚才让金玉套进去了,这下也不好自扇嘴巴。 只好咬咬牙,答应了:“行,给你也买一条,等谁上镇上,给你捎一条回来!” 金玉看公公答应了,又跟了一句:“我要和我大嫂那条一模一样的!” 大线黄瓜皱了眉头:“一模一样的?大媳妇,把你的围脖拿来我看看,是啥稀罕玩意?惹的你兄弟媳妇,月子里跑出来,非要来一条!” 四春听见老公公发话了,赶紧回屋把围脖拿过来。 大线黄瓜抬头一看,当时一拍桌子:“你们这是没事难为我呢!这玩意有钱让我上哪买去?刚吃几天饱饭,就不知道咋得瑟好了?” 大线黄瓜越说越激动,花钱都赶上剜他心了,他一迭声的喊:“老大呢!老大呢!这个败家玩意,把他给我找回来!” 第122章 我欠你一条围脖 刘大个下工回来,刚走到房门口,听见他爹一迭声的喊他,紧走几步,拉开房门。 大线黄瓜见大儿子进了屋,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直接开骂:“一年你挣几个大子啊,就这么得瑟?你说说,花多少钱买的?” 刘大个愣住了,他爹这没头没脑的话把他造懵了:“什么玩意,就花多少钱买的呀?” 他爹把围脖拿在手里,想扔出去,又怕摔在地上,弄脏了心疼,没办法, 用手指指:“就这,就这!” 大线黄瓜的手都有点颤抖,脸都气白了,这个老大太不争气,亏得自己还想着百年之后,让他来当这个家呢! “现在,你兄弟媳妇也要一条,有能耐你就再去买一条一模一样的!” “就这事?”刘大个笑了:“我可没这能耐,这是人家三少爷从省城买回来的,听说是俄罗斯的货。” 大线黄瓜气的直拍大腿:“你娶老婆还拉着饥荒呢!你倒是长没长心啊?” 刘大个见他爹真生气了,赶紧解释:“爹,这是长顺给四春的陪嫁!不是我买的!” 金玉一听刘大个这么说,把头扭到一边说:“说这话谁信呢!”说完穿上鞋踢踏踢踏的走了。 大线黄瓜立刻把矛头指向刘成:“你这老婆也得管管了,别总听风就是雨的!” 刘大个他娘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事可算过去了!” 因为一条围脖,起了一顿争执,差点没打起来。 四春拿着自己的东西,饭也没吃,默默的回了西屋。 刘大个他娘一看,大儿媳妇这是也生气了 ,埋怨大线黄瓜:“你看你,啥事也不问清楚,就乱发脾气,哪个都没交下,全得罪了。” 大线黄瓜冷哼两声:“这些个狼崽子,你把心扒出来给她们吃,她们还先腥呢!” 刘大个吃过饭,赶紧回去安抚自己媳妇。 四春正盘腿坐在炕头上,那条红围脖正放在膝盖上。见刘大个进来。也没搭理他。 刘大个凑过来:“还生气呢?咱不和她一样的。” 四春看了他一眼:“你咋没和我说,这个是我哥给我买的呢?” 刘大个有点尴尬:“看你稀罕这玩意,我就忘了说了!” 其实刘大个见四春喜欢,就没说是长顺买的,反正她也没问,就糊涂庙糊涂神吧! 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引起一场家庭战争。 四春对刘大个有点生气,低着头想心事,不再搭理他。 刘大个也自知理亏,忙着扫炕捂被。 四春一宿都给他个脊梁骨。刘大个几次想伸手,把媳妇搂过来,都没敢。 第二天早上,刘大个见四春睁开眼,赶紧道歉:“是我错了,我真忘说了!”道歉还给自己留点借口。 “算了,也不是啥大事!”四春虽然心里不舒服,还是决定原谅他了,两个人居家过日子,哪能事事都如自己心意。 给刘大个点教训,也就算了。 但这条围脖怎么处理,四春有了新的想法,自己留着,早晚是条导火索。家和万事兴,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和金玉产生矛盾。 “既然是我哥买的,就给四丫吧,留着她成亲的时候戴吧!”四春虽然喜欢, 还是决定忍痛割爱。 “那…~好吧!”刘大个虽然也有点舍不得,也还是让四春做了主“:你咋办都行,以后咱家的事都是你做主!” 四春笑了:“有你爹呢!别拿白话填活我!” 刘大个见四春笑了,赶紧抓住她的两只手:“我欠你一条围脖,以后指定给你补上。” 吃过早饭,四春上北炕看看孩子。金玉心中有气,没了往日的热乎劲,对四春爱搭不理的。 四春也不介意,看了一会孩子,开门把四丫叫过来。 当着金玉的面,把围脖给了四丫:“我都成亲了,以后就只能围着锅台转了,这个我也带不着,就给你留着成亲的时候戴吧!” 四丫知道四春的意思,当着二嫂的面,把围脖给了自己,是怕金玉争,影响家庭和睦。别看四春年纪不大,倒真有个大嫂的样。 见四丫犹豫,四春笑着说:“我也真想送你点啥!你陪了我那么长时间,一直照顾我,我心里真的感激你!” 四丫听四春说的真挚,含泪收下了。 金玉一看四春把围脖给四丫了,冲着四小姑子喊:“四丫,过几天等我满月回娘家,借我戴戴呗?” “等你满月,天都暖和了!”四丫不喜欢她二嫂:“再说了,我还留着压包呢!” 金玉翻了一个白眼:“扣馊样!” 四丫虽然得到了一条漂亮的围脖,但心里并不高兴,因为这毕竟是长顺送给四春的,而不是送给她的! 对四春还是比对她好! 金玉很快满月了,娘家来人,把娘俩接回去躲骚窝子去了。 等她们娘俩一走,四春把北炕的被褥全部拆洗干净,把炕席都拿到外面刷了一遍,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刘大个他娘看见四春不但没记恨金玉,还帮忙把家拾掇利索了! 金玉懒收拾,有工夫睡觉也不拾掇家,没孩子的时候都造的披儿片儿的,这有了孩子和猪窝没两样了。 有的人啊,其实就是贱皮子,不知道感恩,把你对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金玉就是这样的人。 从娘家回来以后,自己家的衣裳一件不洗了,只要四春洗衣服,她就抱着往盆里扔。 还一边扔一边指着孩子说:“你大娘洗的干净,让你大娘洗!” 时间长了,连刘大个他娘和四丫都看不下去了。说了她几次,但金玉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照扔不误!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夏天了。 临江屯子的旁边,有一条清水沟,水清澈见底,夏天太阳一晒,水温乎的,一点不冰手。 所以夏天一到,屯子里的女人都上这洗衣服,毕竟上大井挑水,又累又麻烦。 每次四春上清水沟洗衣服,金玉还是把衣服抱来。她自己不干,还破车好揽载,看见家里有脏衣服,不管是谁的,都拿过来。 而且金玉有个毛病,洗衣服不分里外。那时候洗衣服也有说道,男人的衣服得先洗,洗完了,才能洗女人的。 金玉可不管这些,就连她自己的内衣,孩子粘屎的小褂,都一股脑的塞进盆子里! 第123章 你弄掉的,你下去捞 四春说了她几次,依然我行我素。不以为然。 四春火了,明确告诉金玉,孩子已经几个月了,从今天开始,你自己的衣服你自己洗,在往我盆里放,我指定给你扔出去。 金玉一边颠着孩子,一边嬉皮笑脸:“扔就扔!” 四春也成亲几个月了,干活从来不攀比,任劳任怨。 她从小过的就是苦日子,干点活她觉得真不算啥,但金玉未免太不像话了。 金玉欺负她好说话,心想也就是说说,还能真给她扔出去咋的! 她是太不了解四春的性格了! ……… 四春把脏衣服端到清水沟洗,水沟旁边已经有几个女人在洗衣服了。 女人们一边洗衣服,一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家常。看见四春来了,都闭了嘴,闷头干活。 刘大个的小媳妇长的是真好看,但精神有问题,在长顺家疯了挺长一段时间。附近的几个有名的郎中都没看好。后来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好了! 但这病不去根,没准啥时候说犯就犯,谁没事闲的,把她惹犯病可就沾帘子了! 四春也习惯了大家伙不声不响的各忙各的。 她把大盆放在水边上,拿着小盆上沟里舀水。舀了两三盆,放进大盆里,就差不多了。 刘大个赶车,喂牲口,不干脏活,衣服相对干净一些,每次四春总是先洗他的,然后,再洗公公和小叔子的! 反正水多得是,洗完了在换水洗女人们的! 多洗几遍,都干干净净,透透亮亮的! 衣服多,几乎每次都是四春和四丫一起来,今天,四丫没忙完,四春就一个人先来了。 她把刘大个的衣服按进水盆里。把别的衣服都放在旁边的空盆子里。 拿过搓衣板,没搓几下呢!金玉胳肢窝底下夹着孩子,抱着几件衣服,忙三火四的来了。 到了跟前,胳膊一抬,几件衣服都掉进了水盆里,一条粘满黄糊糊屎的小褂子,正掉在四春的手背上。 四春站起来,二话没说,把几件衣服捡起来,随手扔到一边去。也不搭话,蹲下身子,接着搓刘大个的衣裳! 旁边的女人们都抬起头看热闹! 金玉有点挂不住脸了,急赤白脸的说:“你看你这人咋这样呢!”一边说,一边弯腰去捡地上的衣裳。 她胳肢窝底下夹着孩子,弯腰之际,有点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她往后退了几步,一脚把旁边的盆子踢翻了。 盆子靠近水边,一个翻个,一盆子衣裳都掉进水里了。刚掉下水,衣服还没湿,在水面上飘飘悠悠的! 金玉急了,指着衣服喊四春,:“哎,大嫂,衣裳都掉水里了,你快下去捞啊,一会再沉底了!” 四春慢条斯理的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你弄掉的,你下去捞!” “哎,我这可是抱着孩子呢!”金玉把孩子举到四春面前说。 四春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头也没回,往家走了! 金玉一跺脚,鞋都没来得及脱,直接下水了,再等一会,衣服浸透水,变重了,沉到水底就找不到了! 家里,哪个人都只有一两套衣裳,这要丢一件,这顿骂都是免不了的,整不好都得挨打,最关键的问题,是没啥换洗了! 金玉下了水,左一下,右一下的捞起来几件,她这么一扑腾,溅起的水浪把衣服漂远了,金玉扑腾扑腾跑过去,捞起了最后一件。 水被金玉扑腾浑了,有没有衣裳也看不见了。 女人们在水边看热闹,没一个人下去帮忙。刘家的二儿媳妇太懒 ,从来没见过她洗衣裳,都是刘大个的媳妇洗! 一样的儿媳妇,人家伺候老的,伺候小的,都是应该应分的。 可是,妯娌之间,人家哪有义务伺候你呢? 金玉爬上岸,清水沟水不深,也就到腰身,但她这一扑腾,衣服上下都湿透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指着四春远去的方向说:“你们大伙说说,哪有这样的,就几件衣裳,你不洗就不洗呗!你给我扔出去干啥呀!” 金玉越说越委屈,呜呜的哭上了:“她要不扔,我能把盆子碰倒吗?盆子不倒,衣服也掉不到水里。这不都怨她吗?” 看热闹的都听不下去了:“你这人真不讲理,人家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本分,一个夏天都快过去了,谁见你洗一回衣裳了?你们那可是一大家子人啊!” 金玉见没人帮自己说话,哭的更厉害了! ………… 四春回到家,把孩子往炕上一放。回自己屋里了。 刘大个他娘一看四春的表情不对呀!刚出去没一会,那么大一盆子衣裳,就是神手,这么快也洗不完啊! 这是咋的了?从哪把孩子抱回来的呢? 刘大个他娘揣着满肚子的疑问,抱着孩子跑到西屋问四春:“你从哪把孩子抱回来的?” “清水沟边上啊!” “那她娘呢!” “下水里捞衣裳去了!” 刘大个他娘问了两句,四春也答了两句。但是她婆婆却越听越糊涂。 “咋回事,你给我好好学学!” 四春于是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学了一遍,然后她理直气壮的和婆婆说:“我早就告诉过她,是她自己非要试试。” 刘大个他娘一拍大腿,把孩子塞到四春怀里:“我的小祖宗,再生气,也不能拿衣裳置气呀!这要是没了一件,两件的,可穿啥呀!” 刘大个他娘一边说,一边往屯子外跑,今天的衣裳都是她拿给四春的,她要去看一看,金玉是不是都捞了上来! 她跑到清水沟前,老远就听见金玉呜呜哭,刘大个他娘心里一折个:“不是都冲跑了,一件没捞上来吧!” 心里一急,脚下加劲,跑到金玉旁边一看,地上胡乱扔着几件湿衣裳! 刘大个他娘松了一口气,也没搭理金玉,赶紧把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捡起来,过了一遍数,独独少了大线黄瓜的一条单裤。 她把衣裳一件一件又捋了一遍,还是没有!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把老头子的那条裤子拿给四春了! 刘大个他娘哎吆一声:“这可悔了,这要是少了别人的,还能糊弄过去,为啥独独少了他的呢!” 第124章 你问我,我偏不说 大线黄瓜拢共两条单裤,这条还是好的,只有两个波棱盖打了补丁。别的地方都是囫囵的。 这老头子抠的很,一条裤子,可不是小事。整不好弄得鸡飞狗跳的! 大线黄瓜一天天在河沿蹲着,打鱼,每天都造的湿了呱唧的,回到家就换衣裳,他的裤子丢了,连一天都瞒不住! 刘大个他娘垂头丧气的回到家。 傍黑的时候,大线黄瓜回来了,一进屋就喊他老伴:“给我找套衣裳换上,都湿了!” 刘大个他娘磨磨蹭蹭的爬上炕,把脑袋钻在柜里,翻出一件褂子,隔空扔给老头子。 大线黄瓜把孩子们撵出去,插上房门,避免两儿媳妇闯进来尴尬,套上褂子,干等也不见老伴把裤子拿过来。 他有点急了:“我说你磨蹭啥呢!快点,我这还光着腚呢!” 刘大个他娘一看,发昏挡不住死。再磨蹭,也找不出来第三条裤子。 干脆直说吧:“我上那屋把大儿子的裤子给你拿来,先穿一会?” 大线黄瓜没抬头:“穿他的干啥玩意,把我那条好裤子给我找出来!” “你哪有啥好裤子,就这一条!”刘大个他娘想糊弄过去。 “别扯犊子,我那条裤子就波棱盖打点补丁,别处都好好的呢!”大线黄瓜抬起头,有点觉景:“你不是他娘的给我整丢了吧?” 刘大个他娘一看,瞒不住了:“我今天上清水沟子洗衣裳,把那条裤子掉水里了!没捞上来!” 这事既不能说大媳妇,也不能说二媳妇,只能她自己揽下来! 大线黄瓜二话没说,抬起一脚,把刘大个他娘踹个跟头,半天没爬起来! 大线黄瓜还不解气,脱下脚上的鞋,抡起鞋底子,照着刘大个他娘的屁股又拍了几鞋底子。 刘大个他娘一声没吭,外面俩儿媳妇呢,要是让她俩看见,这老脸可丢到家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要上西屋给老头子找裤子。大线黄瓜不让:“找你奶奶个b!”又把湿裤子套上了。 大线黄瓜轻易不骂人,今天是真急眼了,这老娘们太败家,洗个衣裳,都能把裤子掉水里,还有点用没? 这不打咋能长记性? 老头子换衣裳,把孩子们都撵出去了,这会听见屋里霹雳扑隆的,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都拍着房门喊:“娘开门!俺爹这么半天还没换完衣裳吗?” “奶奶,你干啥呢!” 刘大个他娘拍拍身上的土,打开房门。孩子们一窝蜂拥进来。除了刘大个,都回来了! 大线黄瓜穿着湿裤子坐在炕头上,炕热,腾一会就干了。 二淘看见爷爷四平八稳的坐着,也凑过去,靠在他身上,不停的扭来扭去。 她奶奶知道老头子生着气呢,怕二淘把她爷爷的火再勾起来。紧喊她:“二淘,上奶奶这来!” 二淘不听,靠着她爷爷玩了一会,抬起两只手,湿了。 低头又看看:“爷爷,你裤子都湿了!” 刘大个他娘心想:“这小丫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线黄瓜阴沉着一张脸,也没搭话。 金玉傻狗不识臭,见告状的机会来了。赶紧接过二淘的话茬:“你爷爷没裤子换了,二淘,把你爹的裤子给你爷爷拿来穿吧!” “行!”二淘乐颠颠的跑过来拉四春:“给我爷爷找裤子去。” 四春被二淘扯着,往外走,被大线黄瓜喊住了:“不用!” 金玉借机说:“这功夫来孝心劲了,你要不把衣服扔出去,也不能掉河里!” 她故意说的含糊,任谁都听不明白咋回事。 刘大个他娘一个劲的给金玉使眼色,金玉硬是装做看不见。 她是故意勾火。 果然大线黄瓜抬起头,问金玉:“今天谁洗的衣服?” 金玉往炕里挪挪,把孩子放在盘起的两条腿上。边逗孩子玩边说:“她大娘啊!” 四春明白金玉这是告她状呢,也不辩驳。任由她添油加醋。 大线黄瓜狠狠的瞪了老伴一眼,心里骂她护犊子,儿媳妇犯了错,当婆婆的不教育,还护短! 刘大个他娘狠狠的瞪了金玉一眼,这个搅家不良的玩意,等会老头子发火,你也跑不了! 揉揉屁股蛋子,心里想:“这顿鞋底子怕是白挨了。” 大线黄瓜心头火起,强压着,老公公教育儿媳妇,得等儿子回来。 刘大个也会挑时候,他爹刚一想他。 他就推门进来了! 在外屋洗了手,进屋端起饭碗扒拉了两口,抬起头一看,就他自己吃呢,这气氛不对呀! “咋的了,这是?咋都不吃饭呢?”刘大个满腹狐疑。 大线黄瓜趁机把筷子拍到桌子上:“问你媳妇?” 四春上来了倔劲,你问我,我偏不说。上北炕抄起饭碗,几口喝完一碗粥,转身回她自己屋了。 这可把老公公撅够呛! 大线黄瓜气的脸都憋红了 ,指着刘大个骂:“看你娶的好媳妇,还一句说不得了,都是你惯的!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看看你娘,一辈子敢对我这样?” 刘大个皱了眉头:“到底咋回事,让我管,我也得知道咋回事吧!” 金玉恶人先告状,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把错全推到四春身上了。 刘大个一听不乐意了:“金玉,这能都怨你大嫂吗?从打你出了月子, 都是你大嫂洗衣裳,她不给你洗,也没毛病!” 金玉咂咂嘴,啾啾了几声:“看我大哥多知道护老婆,一说我大嫂,他就不乐意!” 四丫听不下去了:“二嫂,你咋这样呢!我大嫂一天比你多干多少活,你心里没点数吗?” “吆!你大嫂一条围脖就给你收买了?”金玉越说越不像话了:“她多干点她应该的!” 刘大个他娘也不高兴了:“你这是咋说话呢!一样的媳妇,她怎么就应该多干了?” 金玉冲着大线黄瓜抹眼泪:“爹,你看看,一说我大嫂,多少人不乐意!这么惯着她,她能不支愣毛吗?” 金玉挑衅的看了刘大个一眼:“他们家人多,她就该多干点,四口人,就我大哥一个人干活,别人还得帮他养活一口呢!” 刘大个听金玉这么说,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撂:“你心里要是这么抱屈,那好,分家。 我要把老婆孩饿死,算我没能耐!” “啪”的一声脆响,刘大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原来是挨了他爹一个大嘴巴子! 第125章 全都疯了 大线黄瓜两眼通红,站在炕上,打了刘大个一个嘴巴子还不解恨,又抬起腿想再踹他几脚。 刘老三上前,把他爹一把抱住了:“你老消消气,气坏了不值当!” 刘大个挨了一嘴巴,愣是没明白到底是哪句话。冲了他爹的肺管子。 大线黄瓜被三儿子抱着,一边使劲往外挣,一边骂:“我还没死呢,你就想分家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想分家,你先把我活埋喽!” 刘大个这才明白,自己因为啥事挨的这一嘴巴。原来是因为他提到要分家。 刘大个一见老爹气这样,也别分证谁对谁错了。 赶紧扑通一声跪下了:“爹,你消消气,我也没想分家,这不是话赶话吗!以后我再也不提这茬了!” 大线黄瓜看儿子认错了,坐下了。抬手示意刘大个起来。 “今后,谁都不准再提分家的事!一家人和和气气,团团圆圆的多好,干啥要分家呢!”大线黄瓜发了一会牢骚,也没人敢搭腔。 对于自己在家里的威望,大线黄瓜还是挺满意的!又想起刚才四春的做派,他觉得还是应该教育一下。 他们刘家,爷们就是天,像四春这样的,把老公公都不当回事,这要是不管教,以后还不得翻天了! 大线黄瓜激刘大个:“老大,媳妇该疼得疼,该管也得管,总不能骑老爷们脖颈拉屎吧,三句话不到,说撂脸子就撂脸子!她给谁看啊!这要是你娘,我早一大耳雷子抽懵她了!” 刘大个他娘小声嘟囔:“你还叫人?别撺掇我儿子学你!” 大线黄瓜听见了,一瞪眼睛,刘大个他娘当时不敢说话了! 大线黄瓜接着吹牛逼:“我现在是岁数大了,年轻的时候,只要我咳嗽一声,你娘都得抖三抖!”媳妇得管,小树得砍!拿出你老爷们的威风来!” 刘大个被他爹激的面红耳赤,伸手把他爹面前的酒端过来,一口干了,酒壮熊人胆! 脱下脚上的鞋,光着一只脚丫子,手里拎着一只鞋,气势汹汹的往西屋走。 他娘后面紧撵:“老大,你是不是虎?听那老犊子的,你还有好啊!” 走到西屋门口,听见“砰”的一声,刘大个在里面把房门关上,哗啦一声上了门栓。 金玉一看,她大伯哥这是要动真格的。跑过来,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动静。 大线黄瓜见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美滋滋的端起了酒杯:儿子是自己的,当爹的话都不听, 还能听谁的? 刘大个从小就听话,这点他爹还是相当欣慰的! 四春正坐在炕上,给二淘的鞋面子上绣花呢!看见刘大个气势汹汹的,拎着鞋底子回来了。 回手还把门栓划死了! 一看他那样,四春想起了小时候,郑宝拿鞋底子抽她娘的情景,手心里把绣花针握紧了,心里寻思,你要打我,就算我打不过。我也拿针扎你满身小窟窿。 刘大个一进屋,就吆五喝六的大喊:“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看你把爹气的,今天我要不把你打服了,我……” 刘大哥打喯了,不知道自己该起个啥誓好了! 他娘外面紧喊:“老大,你可不能打她呀!” 刘大个冲着外面喊:“娘,你就别管了,今天我要不把她打服了,我都不叫老爷们!”这誓言可以, 不痛不痒的! 刘大个一脚把地上的椅子踹翻了,得造点声势。然后抡起鞋底子,照着自己的腿肚子,狠狠的抽了一下“啪”的一声,把门外的他娘吓一哆嗦! 这虎犊子,真下手了,那是鞋底子实实在在抽在肉上的动静。 她这半辈子,这种动静也没少听,绝对错不了!她那个傻儿子,真对媳妇下手了! 刘大个他娘,咣咣拍门:“你个王八犊子,你要敢打我儿媳妇,看我不扒了你皮!” 屋里刘大个给四春打手势。刚才刘大个一鞋底子把她抽懵了,到现在还没明白咋回事呢! 刘大个看四春没明白,用手指沾点唾沫抹在眼睛下面。 四春明白了,这是让她装哭。四春不想装哭,她只想笑!刘大个刚才那出,太着笑了! 刘大个见四春不配合,又抡起鞋底子照着自己屁股蛋子,“啪啪啪”连抽了三下,一边咧嘴一边给四春使眼色。 这几下子,刘大个都使足了劲,不打出点声音外面听不见啊! 四春不会配合,刘大个急的直跺脚:“你犟是不是?你不哭是不是,我还就不信了,那老牛犟不犟,我都治它服服贴贴的,别说你个臭老娘们啊!” 四春站在炕上,看刘大个一个人演独角戏,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 刘大个赶紧双手比划:“别笑了,再笑穿帮了!” 刘大个他娘在门外吓坏了,她听的清楚,整整四下,大老爷们,把鞋底子抡圆了,打在身上是啥滋味她太知道了! 就算不哭,也不能笑啊!谁挨打还笑啊,那不是疯了吗! “疯了!”这两字在刘大个他娘脑袋里一闪,她当时傻了! 四春笑着笑着,就感觉嗓子眼发痒,禁不住咳嗽几声 ,结果越咳嗽越厉害,最后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她赶紧捂着嘴,跳下地,光着脚,急急的拉开门拴,猛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门推的有点猛, 把躲在门外偷听的金玉脑门子上撞个大包,把刘大个他娘撞了个大趔趄。 四春可顾不上这些,跑到泔水桶前,蹲下身子,把刚才喝的那点粥吐了个干干净净! 刘大个光着一只脚跑出来,蹲在四春身后,一个劲给她摩挲后背。 金玉捂着脑门子上的大包直撇嘴。刘大个他娘把她扒拉到一边去,走到四春身后,仔细琢磨了一会,一拍大腿:“我真是老糊涂了!大媳妇,你不是有了吧?” 一句话,如春雷炸响,把几个人全雷懵了。 刘大个把四春抱起来:“娘说的是真的不?” 她娘回过身,拽住刘大个一顿捶,:“虎犊子,你都给我打哪了,我孙子要是有啥事,我跟你没完!” 金玉冲着几个人吐了一口唾沫:“啊,呸!这真是全都疯了!” 第126章 正经八百的长子嫡孙啊 四春怀过孩子,仔细一想,还真是两个多月没来了,十有八九! 她傻呆呆的站在地上,也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只觉得眼里酸涩,亮晶晶的泪水就在眼圈滚动。 刘大个他娘把四春抱住:“看把我儿媳妇委屈的,这窝子玩意,没一个好揍儿!可那又能咋整啊,谁让咱摊上了呢!认命吧!” 他娘不说还好点,她说了这么一堆,把四春的伤心事都勾了起来,她趴在婆婆的肩膀上,呜呜的哭起来。 “真能整景!”金玉小声嘀咕一声,上东屋炕上把孩子夹起来,转身回西屋了。 金玉心里打鼓,她可千万别怀上个小子,要是生个带把的,自己可就更不得脸了! 大线黄瓜坐在东屋炕上,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害怕,刚才四春挨打,都是自己加的刚,要不老大绝不会动手打他媳妇! 谁知道,放屁赶当当,成亲大半年了,就打这么一回,就赶上她怀身子。 这要是打坏了,出点啥事,他娘能磨叽他后半辈子! 一家人各怀心腹事,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刘大个和四春都是一宿没眨眼! 刘大个是激动的,虽然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但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激动劲,想当年,淘她娘怀大淘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激动,他觉得,他应该是特别想要一个他和四春的孩子。 四春是想起了以往的事,一宗宗, 一件件,在脑海里翻腾,纠缠不清。越压制,它越自己冒出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大个他娘领着四春,去了镇上,找个郎中请了脉,是有喜了,确定无疑。 四春这一胎,怀的没啥感觉,就吐那么一回,再也没吐过,就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总是吃不饱,半夜饿醒了,不吃点啥,后半夜都饿的睡不着! 阳历八月份,地里的土豆也没多大,刘大个早晨上工总是早走一会,拐到地里摸几个小土豆放兜里。 等到炒完豆饼的时候就着火 ,把土豆烧熟了,偷偷的揣回家,留着半夜四春饿的时候吃。 大线黄瓜每天也会上地里,看看庄稼。他发现土豆地里的土每天都有被翻过的痕迹,看样子,土豆是被人摸走了。 他蹲下身,把土扒开,果然,稍微大一点的都没有了! 大线黄瓜是真生气,这土豆还没长老皮呢,才这么一点大,就有人偷,这不是祸害人吗? 大线黄瓜没声张,晚上不睡觉,跑地里蹲了好几天,连个贼影子也没抓着。 四春每晚上,半夜偷着吃烧土豆,那香味肯定藏不住。金玉早就知道了。 听见老公公每天五星半夜的回来,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去抓贼去了。 第二天晚上,大线黄瓜刚要走,被金玉拦住了:“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干啥去?” 自己人,大线黄瓜肯定不瞒着:“上地看看,土豆子天天有人摸,我蹲了几天了,也没逮着人。” 金玉哈哈笑了:“爹,你可别瞎忙乎了!人家白天去,你晚上去抓,上哪能逮住啊!” 听这话音,金玉是知道内情。大线黄瓜赶紧问:“你知道谁摸的?” 金玉撇撇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大嫂天天半夜吃烧土豆,哪来的?准是我大哥去地里摸的!啥玩意,她都得吃第一口!” 金玉知道大线黄瓜的性格,啥东西没长成就摘下来吃掉,在他眼里,就是纯属祸害人,非得骂他个三天三夜! 但这回大线黄瓜只骂了一句:“这个王八犊子!” 金玉等了半天,没下音了。她这个气呀,怎么什么事到了大伯嫂这,就都不是事了呢! 让金玉更生气的事还在后头呢! 大线黄瓜知道自家地里的土豆被四春吃了 ,不但没骂她,倒把她婆婆骂了一顿。说她不关心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 婆婆给四春贴了几个玉米面大饼子,放在四春柜子上面。留着她每天晚上饿了的时候吃。 金玉这个气呀!一样的儿媳妇,为啥她带孩子的时候就没这待遇! 金玉是没听见大线黄瓜说了啥,她要是听见,会更生气! 大线黄瓜对他老伴说:“给大媳妇多备点吃的,有啥好吃的, 紧着她一个人,别把我大孙子饿着!” 刘大个他娘不禁好笑:“说的跟真事似的,你咋就知道是孙子呢?就不能是个孙女呀!” 大线黄瓜扬起巴掌:“真想一巴掌呼你脸上,越来越不会说话!你忘了 ,你带老大的时候,也是天天半夜喊饿!我天天半夜出去摸土豆子给你烧吃,你都忘了?” 这些个陈年旧事,大线黄瓜不提,刘大个他娘真就忘了,看着眼前这个老头子,她心里竟也升起一股柔情。 刚成亲那会,不是带孩子的时候饿,不带孩子的时候其实也饿,只是没有借口说出来罢了。 虽说自己半辈子没少挨打,但他也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 刘大个他娘正神游天外呢,听见大线黄瓜又说了一句:“晚上我拿条大鱼回来!” 见老头子这么上心,刘大个他娘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祷告:“四春呀,你可长点脸啊!” 四春果然长脸,转过年四月底,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魏二姑把孩子举起来,大声公布:“生了一个带把的!”刘大个他娘都喜极而泣了。 在外屋等信的大线黄瓜,一个劲的喊:“他娘,你能不能快点,磨蹭啥呢!赶紧把我大孙子抱出来,让我瞅一眼。” 刘大个他娘把孩子抱出来。大线黄瓜转着圈的看,稀罕的不得了:“东西不白吃,看我大孙子又白又胖,这可是我们老刘家,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啊!老大,赶紧上下屋把秤拿来!” 刘大个乐颠颠的上下屋把秤拿来,把孩子上秤一称,整整七斤! 刘大个拿把铁锹,在门槛子旁边挖坑,土夯的太结实,挖都挖不动,大线黄瓜拿来尖镐,交给大儿子。 然后,他倒背着双手,看着刘大个一镐一镐刨出来个小坑,把衣胞子(胎盘)埋好。 大线黄瓜神情庄重,亲眼见证了老刘家又一代顶门杠的诞生! 大线黄瓜当场给他大孙子起名叫刘光祖! 第127章 他到底去哪了 晚上,老两口子闲唠嗑,刘大个他娘美滋滋的问老头子:“你咋就那么笃定是个孙子呢!” 大线黄瓜嘿嘿笑,从他大孙子呱呱坠地,他的嘴就没合上过。 听老伴问他话,大线黄瓜有点激动:“你那些孩子还能白养活了,我早就总结出经验了!” “你看大媳妇,从后面一看,两肋丰满,都在上怀呢!一看准是个小子!不像二媳妇,肚子像扣个盆似的,准是个丫头片子!一看一个准!” 刘大个他娘听老头子吹吹呼呼的,嘴上逗他几句:“你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 大线黄瓜用两只手扳着脚丫子:“今儿个光顾高兴了,脚都忘了洗了,两脚泥。你别管我是不是蒙的,大孙子指定是抱上了!七斤啊!” 大线黄瓜摇头晃脑的:“干脆,小名就叫七斤得了!” 刘大个他娘下地给老头子舀了半盆子水:“你孙子,还不是你说了算, 你说七斤就七斤呗!” 把水盆子放地下,刘大个他娘又跑到西屋看孙子去了! 大线黄瓜一边洗脚,一边笑眯眯的嘀咕:“舔脸说我呢!比我颠搭的欢多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长顺来接四春回娘家。四春把孩子抱着,也没拿什么东西,长顺一个人,四春也不好在那过夜,晚一点还得回来! 傍黑的时候,四丫来接她大嫂回家。 其实四春知道,四丫是借口接她,来看看长顺,那时候,虽说两个人定了亲,没事也不能老见面,让人家说闲话! 四丫进屋的时候,四春已经把孩子包好了,看见四丫进了屋,抱着七斤在外面等着,让两个人说会话! 四丫从屋里出来,眼圈通红,眼泪就在眼圈转悠。走到四春身边,把孩子一把抱过来,快步走了! 四春撵上她,和她并肩往家走:“咋的了?一年你俩也见不上几次面,谈崩了咋的?我哥不会说话,你别和他一样的!” 四丫回过头,满眼的委屈:“你说,哪有他那样的!这婚事都定了快一年了,他和我说,他要出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想把婚事退了!” 眼泪顺着四丫的脸颊流下来,她把孩子放回四春怀里,两手捂着脸, 蹲在路边呜呜哭起来:“他这不是欺负人吗?还说为我好!” 四春拍拍四丫的肩膀:“快起来,明儿个我去问问我哥咋回事!别在道上哭,让人看见笑话!” 四丫擦干眼泪,跟在四春的身后,默默的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四春把七斤塞到婆婆怀里,一路小跑往长顺家去。 早上能堵住他,一会长顺就该上工去了! 到了长顺家,大门居然用绳子拴上了。四春翻身跳过院墙,进了院子,到了房门前,房门依然用一根绳子拴着。 四春用手捅破窗户纸,眯起一只眼,往屋里一看,静悄悄的,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长顺果然不在家。四春纳闷,两道门全部拴死了,他能去哪呢? 那时候,农村都穷的叮当响,平时人们出门谁家都不会把门拴死,家里啥玩意没有,根本不怕偷! 一般的情况下,拴上两道门,基本都是这家的主人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才会这样,拴门,不是怕人偷东西,而是告诉别人,这家没人! 四春没办法,只好先回家了。四丫在大门口,眼巴眼望的看着,见大嫂回来了,虽然没说话,但满眼都是询问! 四春摊开手:“我哥没糊弄你,他真出门了!两道门都拴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四丫听了,一句话没说,默默的往回走,落寂的背影让四春的心跟着疼了一下。 转眼,夏天过去,秋天来了! 长顺已经走了五个多月了!四丫又一次踏进了长顺家的院子,她把大门的绳子解开,像回自己家一样,从大门进了院子。 满院的落叶,给这个无人的小院平添了几分萧条。 四丫一步步慢慢的走到房门前,解开绳子,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她进了屋,炕沿上,箱子,椅子上,轻轻一摸,都是一手的灰! 四丫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出来,坐在外屋门槛子上发呆,整整一上午,直到四春来找她,她才回过神来! 冬天,雪花飞舞,天寒地冻,眼看来到年了。四丫又来到长顺的家里,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上面零星的鸟爪子印。 四丫站在大门口,看着满院子的积雪,没有一个脚印,不用进去,她也知道,长顺依然没回来,他去哪了呢?他能去哪呢? 已经整整八个月了,长顺依然没回来! 四丫彻底崩溃了,她转过身,疯了一样的跑回家,一头扑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 大线黄瓜和他老伴 ,早就知道长顺几个月没回来的事,只不过怕四闺女难过,装作不知道,从来不提不问。 今天看见闺女哭的这么伤心,不能装糊涂了。 大线黄瓜先发话了:“长顺这小子不地道啊,这亲事都定了快两年了!我大孙子都会爬了,他可道好,拍拍屁股没影了!” 刘大个他娘接过话茬说:“可不是咋地!俺家好好的十八岁大姑娘,活拉被耽误了两年,这亲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在耽误两年,都成老姑娘了,臭到家了!” 大线黄瓜点点头,对四丫说:“你娘说的对,这事就算了,明天让你娘托人重新给你找婆家。我就不信了,没有了他这枚臭鸡仔,我还不做槽子糕了!” 四丫正趴在炕上哭的起劲呢!听见爹娘一通议论,当时爬起来了:“我不,我不退,他总有回来的那天,我等他!” 刘大个他娘摇摇头:“你个犟种,不撞南墙不回头。” 大线黄瓜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闺女犟,但是也不能由着她的性,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最多在等他几个月。 等到他孙子过了生日,长顺再不回来,四丫也只能退婚再嫁了。 闺女都二十岁了,等不起了。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七斤已经一周岁了,可是长顺依然没有回来。 他到底去哪里了呢? 第128章 你偏心眼可以,但不能偏成这样吧 “长顺到底去哪了呢?”刘大个坐在椅子上寻思,自从长顺跟三少爷出了几趟门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都有点不像东家和长工了! 长顺去了哪,没准三少爷会知道。 “明天我去问问三少爷,没准他知道长顺去了哪里!” 第二天上工,刘大个找了一个空闲时间,去了三少爷的正房:“三少爷,我想问问,长顺自从上次和你出门以后,就没再回来,你知道他在哪吗?” 三少爷许言从书本上抬起头:“你这话问的有问题,他上次和我出门,我们俩一起回来的,至于他以后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说完,三少爷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去了。刘大个站了一会,觉得没趣,转过身走了。 三少爷听见关门声,抬起头,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刘大个把今天找三少爷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下了一个结论,长顺绝对是和三少爷一起出门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四丫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参言。 第二天,四丫偷偷的跟着刘大个,来到许家大院。大门口,有把门的,四丫进不去,只能默默的在外面守着。 许三少爷,四丫见过,个子不高,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样! 四丫不相信,她每天都守在这 ,不信等不到三少爷,她一定要知道长顺的去处! 四丫等了四五天,终于见到了三少爷。 许言走出大门口,看门的老头上前,恭敬的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出了大门,直奔四丫来了。 四丫的心砰砰砰的极速跳了起来。 “听门房说你找我?”许言开门见山。 “是!”四丫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我想问问您长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许言打量了四丫几眼:“你就是长顺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词有点新鲜。四丫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言笑笑:“你就是长顺没过门的媳妇?” 四丫使劲的点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频率一滴一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她赶紧转过身,偷偷的擦了一把。 许言微微叹气,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痴情的姑娘! “长顺去的地方很危险,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他走的时候 告诉我,如果你来找,让我告诉你,别等他了,找一个对你好的人,嫁人吧!” 四丫的泪水,划过脸颊:“他在那儿都干些啥呢!” 许言注视着她,满脸庄重的说:“做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情,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许言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姑娘,今天的话你就当从来没听过,对谁都不要讲,知道吗?” 四丫张了张嘴,没在言语,许言的话她听得似懂非懂,但长顺去了哪里,她的心里多少有了点约摸! 也许,他也像人们传的那样,打鬼子去了。四丫以往觉得,那些人,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她的身边就有这种人。而且还是他最亲近的人。 四丫清楚,许言已经说的够多了。这些话自己烂到肚子里,都不能说出去。 她的心里充满了担忧,也充满了欣慰。 家国大义她不懂,但她知道,长顺的离家出走,并不是因为嫌弃她,这就够了。 他一年回来,她就等他一年,他十年回来,她就等他十年。要是他…… 四丫使劲摇摇头,心里对自己说:“他福大命大,他会回来的,只要自己安心等他,总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身边的!” 四丫打定主意,脚步轻快了不少,一年以来的郁闷居然一扫而空。 ………… 七斤已经一周岁了,也能晃晃悠悠的走两步了。他奶奶在前面伸着胳膊逗他,他爷爷在身后扎撒着两手护着他。 七斤咯咯笑着,小心翼翼的迈出第一步。他奶奶拍了一下手,又往后倒着退了一步:“好大孙,到奶奶这来!” 小家伙晃晃悠悠的走了一步,赶紧停下来,瞪着大眼睛看着奶奶,抬腿就想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爷爷在后面眼疾手快,一把抱住。 大线黄瓜把大孙子抱起来:“臭小子,还没学会走呢!就想跑了!” 刘大个他娘埋怨老头子:“你看你,抱住他干啥,你倒是让他自己走。他一走,你就抱起来,啥时候他能学会走道?” 大线黄瓜瞪起眼睛:“不抱起来,还不把我大孙子摔了!” “小孩儿学走道哪有不摔跤的,那小牛犊子想站起来,还得拜四方呢!” 大线黄瓜不搭理老伴,把七斤举起来,骑到脖颈上。大弯腰出了房门,走了。 刘大个他娘撵到门口:“又上哪得瑟去,外面冷,你在把他抖搂着!” 七斤长的好看,白白胖胖的,像刘大个的地方多些,像四春的地方少一些。 刘大个和四春长的都好,那孩子肯定错不了! 大线黄瓜每次抱孩子出去玩,回来都自我吹嘘一阵:“我看了,满屯子孩子就顶数我大孙子最带劲!大媳妇给咱家生了这么好的大孙子,得多大功劳啊!” 刘大个他娘撇嘴:“谁敢管你要功劳?你别没事撺掇你儿子打人家,就烧高香了!” “你没完了,一点事磨叽八百年!”每次刘大个他娘一提这茬,大线黄瓜就不乐意。 金玉的丫头,也有三岁了,长的也挺招人稀罕的,但错在是个女孩,又生不逢时,她爷爷不稀罕她。 大淘是大线黄瓜的第一个孙女,虽然是个女孩,因为是头一个,老两口子自然疼爱。 二淘生下来没多久,就成了没娘的孩儿 ,可怜啊!自然惯着点! 金玉的这个丫头,两样都不占,还偏偏是老头子盼孙子,盼红眼的时候来的,自然不招人待见。 所以,金玉认为,刘大个的三个孩子在大线黄瓜的眼里,都是眼珠子,而她家的闺女,连眼眶子都不是。就是草棍子。 三岁了,她爷爷抱过的时候屈指可数。哪像七斤,一天屁股都长在他爷爷的脖颈上。 你偏心眼可以,但也不能偏成这样吧! 第129章 你爹没了,俺当不了家 金玉心里不满意,奈何她肚子不争气! 同年,她和四春都怀上了,生产的时候相差一个多月,这回两个人都生了闺女。 金玉特别沮丧,这一局还是没有扳回来。 从此以后,两个人跟比赛似的,短短六年,四春生了四个,大儿子刘光祖,二闺女来福,三闺女来喜,四儿子刘光宗。 金玉生了三个闺女,大闺女带弟,二闺女领弟,三闺女招弟。 招弟比刘光宗大一岁。 光宗满月的时候,天就入冬了。别看光宗也是男孩,但他爷爷迎接他的热情远远赶不上他大哥七斤。 这七个孩子,再加上大淘二淘,一共九个。 但大线黄瓜还是最疼他大孙子。 天气进了冬月,西北风一刮,用不了多长时间,大水沟子,小河流都结了冰,屯子外面的清水沟子,也冻结实了。 刘光祖七岁了,非要上冰上去打尜。大孙子要月亮,大线黄瓜从来不给星星。 他亲手给他大孙子用木头削了一个,打磨了两天,很是光滑圆润,又绑了一条小皮鞭。 大线黄瓜这两天总感觉头晕,睡不醒,一天哈欠连天的。说话都得试探着说,舌头根子发硬,有时候说的啥,他自己都听不清。 浑身没力气,懒的动弹。 大线黄瓜叹气:“老了,不中用了,哪哪都不听使唤了。” 七斤自己不肯去,非得拉着他爷爷一起去。 大线黄瓜没辙,只得从炕上爬起来,戴上狗皮帽子,拉着七斤带着手闷子(只有一个大手指,其余四个手指连在一起不分的手套)的小手。上清水沟子抽尜去。 到了冰上,七斤把冰尜一扔,上去就是一鞭子。打空了,没抽着。 大线黄瓜笑呵呵的拿过鞭子,给大孙子做了个示范。 七斤这小子也难怪他爷爷稀罕他,绝对聪明,看啥东西一学就会。 爷爷只给他做了一次示范,小家伙立刻心神领会,上手抽了几下,就玩的有模有样了。 大线黄瓜点头微笑:“我大孙子就是聪明!”笑着笑着,他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七斤的身影在眼前左晃右晃,变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后脑勺子像被谁使劲扬了一把沙子。又疼又凉,两眼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七斤正玩的高兴,听见扑通一声,爷爷摔倒了。 他赶紧把冰尜捡起来,揣到棉袄兜里,手里拎着小鞭子,一路出溜到爷爷身边,蹲下身子,喊了两声爷爷。 七斤发现爷爷不搭理他 ,以为爷爷这是逗他玩呢,趴在大线黄瓜的耳朵边上,又大喊了两声。 还是没应声,七斤害怕了,拍拍爷爷的脸蛋:“爷爷,你起来,冰上凉。”又抓着他的手使劲往起拽。 大线黄瓜依然一动不动。七斤害怕了,扔掉小皮鞭,哭着往家跑,找他叔去了。 他爹刘大个,上工去了,不在家。 等到那哥三个赶过来的时候,大线黄瓜依然在冰上躺着,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 刘老五和刘老二把他爹扶到刘老三的后背上。刘老三背着,另外两个人旁边护着,总算把老爹背回了家。 大线黄瓜直挺挺的躺在炕上,重度昏迷,和死人没啥两样了。 四春赶紧打发大淘,去找她爹刘大个。 老太太爬上炕,把大线黄瓜的手抓在手里:“老头子,你这是咋的了?刚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说完,泪如雨下。 几个闺女也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大线黄瓜好像故意等他大儿子似的,刘大个刚迈进门槛,他爹的嗓子眼里发出呼噜一声,下巴颌底下呼搭了两下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享年六十三岁! 刘家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人们常说,闺女哭,那是实心实意,媳妇哭,虚情假意,儿子哭,惊天动地,女婿哭,骡子放屁! 刘家没有女婿,没法对比。但闺女和媳妇真看出区别了。 四丫哭的伤心欲绝,一度昏死过去,七丫哭的直跳脚。抱紧她娘不撒手。 六丫已经成亲了,婆家离这八里地,刘大个已经托人捎信去了。 四春历经磨难,见惯生死,心早就磨硬了,虽然伤心,但情绪绝对能控制住,只是不时的啜泣。紧抱着怀里的光宗。 金玉本来就对老公公有意见,又不是骨肉至亲,隔层肚皮差层山。哭不出眼泪,只能用手捂着脸干嚎,不时的从手指缝里偷看外面的动静。 几个儿子那是真哭,毕竟大线黄瓜忽然去世。儿子们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刘大个他娘扑在老头子身上,一边哭,一边唱咧咧的诉说两个人的生平往事。 活着的时候万般不是,死了却只记得他的好了。 大线黄瓜在家停丧三天。 烧完头七以后,刘大个他娘给他的孩子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主要还是针对大哥俩的! 老太太短短七天,消瘦了不少。声音沙哑:“你爹也没了,这么大一家人家,俺也当不了这个家,还是分家另过吧,谁有能耐谁使去吧!” 大线黄瓜死的确实不是时候,三儿子的亲事刚说成,要是没有这码事,准备年前年后,就把媳妇娶过门。 老三也老大不小的了! 老头子冷不丁去世。这婚事就得等到周年以后了。 三儿子娶媳妇,房子就是个问题。 都是自己儿女,刘大个他娘就实话实说,也不拐弯抹角了:“三儿要是成亲,也没有地方住,你们两个大的,看看谁搬出去吧!” 金玉看看刘成:“娘,你看你二儿子,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我们要是搬出去,还不得住露天地呀!让我大哥搬出去呗!长顺那个房子现成的,又没人住,闲着也是闲着!” 说起长顺,刘大个他娘拿眼看了四丫一眼,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十八岁的大姑娘,转眼二十五六了。 麻子不叫麻子,活坑人啊! 老太太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长顺你这个王八犊子!” 四春和刘大个对视了一眼,走到老太太身边,握紧她的双手:“娘,您也别犯愁,虽说俺爹没了,不还有俺们嘛,来年卯足劲干一年 ,咋也够给老三娶个媳妇了!” 金玉一撇嘴:“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倒是搬还是不搬啊?” 四春看了金玉一眼,就说了一个字:“搬!咋不搬呢!” 第130章 掉到冰窟窿里了 晚上,四春和刘大个躺在被窝里合计。要是搬出去,就得想办法,自己盖两间房子。 先在长顺家住一年倒可以,但天长地久,还得有自己的窝。 不定哪天长顺回来,也得成家过日子。 说起长顺,夫妻俩又唏嘘感叹了一阵子。最后两个人统一了想法。 趁着刘大个有空的时候,两人上江北,打点小叶樟草。来年夏天,天热的时候脱点土坯。 这些都是力气活,不犯愁,就是木料得花钱买,来年还打算给老三娶媳妇,钱确实有点紧张。 车到山前必有路,能干的先干着,剩下的再想招,谁家办事也不能四眼齐全。 两个人研究了半宿,最后决定还是先睡觉吧,一会天都快亮了。 转眼过了年,刘大个抽空跑了一趟江北,草是不缺,但都在雪里埋着,没法下镰刀。要是打草,得等到雪化得差不多的时候。 四春有点犯愁,雪要是化了,江面不也要开化了,那还能过去江吗? 刘大个笑话她:“这你就不懂了,打草要么是刚入冬,要么就得等开化,大冬天的,江面是冻的结实,但草肯定埋到雪里了。” 最后,刘大个告诉四春,压根不用担心,冰结实着呢,跑冰排的时候,他爹还敢站上面打鱼呢!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事! ………… 到了正月底,白天冰雪融化,但到晚上又重新冻上,反复几次,小叶樟就露出了大半了,能下镰刀了。只是有的地方还冻在冰上,拽起来太费力。 刘大个和东家请了两天假,趁现在不忙,过些日子,就要备春耕了。忙起来,他就没时间了。 四春让婆婆看着孩子,和刘大个一起上江北看看,能不能打点草。 刘大个他娘接过孩子说:“你去干啥,让他们哥四个去,一天就干够了!” 刘大个接过他娘的话茬:“今天先去探探路,看看情况,要是行的话,俺们哥几个打一天就够了,再向东家借辆牛车,拉回来。” 他娘有点担心,江上冰现在可都竖碴了,再过个半月二十天的,就快跑冰排了。是不是有点玄乎啊! “没事,江面上哪天不走人,江道都是在浅滩上开的,开化也掉不到江里去。” 刘大个让他娘把心放在肚子里,又去下屋里拿了两把镰刀,想了想,又拿了一把尖镐,有备无患,江道上要是有太不平的地方,也要刨平了,要不牛车该打误了。 四春跟在刘大个的身后,两人顺着江面一路向北走,江道绕着浅滩开的,足有四五里地长。 这几年,四春的心基本平静了,梦到大小哥和拴柱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有了家,就有了精神寄托。 四个孩子是她的牵挂,眼前这个过了几年的男人也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刘大个在外面口碑确实不好,心眼太多,凡事不肯吃亏。但对四春是真的好。 成亲六七年了,从来没捅过他一手指头。也没骂过她一句,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惯着老娘们了! 四春有时候也在想,这样也挺好,等到孩子们长大,自己也老了。 也许平凡的生活最能让人心安。那些悲痛的往事,四春好像已经慢慢的遗忘了。 两个人走走停停,把道上大块凸起的冻冰雪,尽量铲平了,到了江通里,都快中午了。 江通里的茅草不少,向阳的地方基本都露的差不多了。 两个人一口气干了几十捆,身上也出汗了,刘大个把帽子和大棉袄都甩了。 刘大个一边打草,一边和四春商量:“在打一会,咱就回吧,明天你就不用来了,俺们哥几个就行,赶牛车来,打够了直接拉回去!” 四春觉得这样最好,也不耽误太多时间。 两个人又干了一会,就准备回家了。 四春搂开茅草,正准备下镰刀,忽然从草丛中窜出一只大灰兔子,把四春吓了一跳。 兔子跳出来,停顿了一秒钟,直接向刘大个那边窜过去。 刘大个上去一镰刀,没砍着。兔子一个急转,就奔四春这边跑过来。 四春丢下镰刀,往前一扑,兔子纵身一跃,从她眼前跑了。 刘大个截着兔子跑过来的方向,四春爬起来,两人围追堵截,把兔子逼到一片冰面上。 江通里隔三差五就有两个水泡子,夏天的时候,泡子里的大鲫瓜子(鲫鱼)不少。 现在的大多数人看见野兔,基本都会觉得它很可爱,一般都不会去伤害它。 但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常年都见不到一点荤腥,凡是能放进嘴里,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叫食物。 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肉能吃,皮毛能御寒。所以无论是谁,看见一只野兔子,都不会轻易放过。 野兔跑到冰面上,跑不动了,匍匐在冰面上,哆哆嗦嗦的,一点点往前滑动。 四春小时候,经常和大小哥撵兔子,出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玩意。一时玩心大起,让刘大个在一边截住,她自己滑到冰面上撵兔子去了。 兔子见四春撵过来,急了,脚下一蹬,吧唧,又摔倒了。 四春咯咯笑着:“这回我看你往哪跑!兔子跑到冰面上,无疑自寻死路,已经成了囊中之物了。” 刘大个抱着膀,满眼宠溺的看着四春,站在一边看热闹。 四春打着出溜滑,过去抓住兔子耳朵把它提起来。野兔离开冰面,后腿使劲蹬扯。 野兔的后腿很有力量,四春对它早有防备,才不会被它蹬到呢! 四春拎着兔子耳朵,往回走。冰面上,出溜着走,比正常走要快多了。 她脚下用力,一下能划出好远。四春只觉得脚下咔嚓一声响,心里一惊,想要抬脚,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一声,掉到冰窟窿里了。扎骨的冷水立刻漫过四春的腰际。 泡子里的水冻了一个冬天,已经不是很深了。刚刚没过四春的腰。 四春用胳膊肘拄着冰面 ,试图爬上去,但冰面太滑,不受力。脚下又没有着力点。使不上劲,扑腾了几下,也是白费力气。 刘大个正在远处看热闹呢!发现四春身形一矮,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就往这边跑过来! 第131章 家门在望啊 刘大个快速跑过来,到了四春身前一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慢慢试探着往前又走了几步,脚底下的冰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刘大个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把两条腿叉开,伸出手,拉住四春的两只手往上拽。 但冰面太滑,脚下使不上力气 ,拽了两次,也没拽动。 四春的嘴唇已经冻成了绛紫色。上下牙一个劲的打牙帮骨。水太凉了! 刘大个看四春这个样子,心疼,他又往前挪了一点,只要两只胳膊能抱住她,他就有把握把她从水里拎出来。 他往前又挪动了一点 ,脚下的冰又发出咔嚓声,以脚下为点,迅速的裂开几道纹,在往前走,冰面肯定会裂开。 他急忙后退两步。再回头看四春,脸也冻青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刘大个不再犹豫 ,不管不顾的走过去,脚下的冰层碎裂了一片,刘大个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水扎骨凉,刘大个后悔,自己不该耽误这么半天时间,四春肯定冻坏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四春抱起来,送到冰面上, 托着她的脚,往前推。 四春往前爬了一会,估计已经脱离危险区了。身上的湿衣服粘在冰面上,她使足劲才从冰上爬起来。 回过头,看见刘大个和她刚才一样,拼命的往上爬,他的力气比四春大,胳膊肘拄着冰窟窿的边缘,一受力,就碎了,不断落进水里。 冰窟窿的面积越来越大了。 四春回过头,想往回走,再去拉刘大个。 刘大个摆手喊她:“别过来,你过来也没用!去把尖镐给我拿来。” 四春走的缓慢,身上冻的快失去知觉了。她坚持着,一步一步走到刚才两个人打柴草的地方,把尖镐拿起来。又回到刘大个那里。 四春目测了一下距离,这儿以她的力气正好可以把尖镐丢过去。而脚下的冰还不会炸裂。 四春把尖镐顺着冰面丢过去,不偏不倚 正好滑到刘大个的面前。 四春小时候喜欢跟着大小练投掷,所以抛东西的准头还是相当不错的。 刘大个伸手接住,他使足力气,抡起尖镐,狠狠刨在冰面上,哗啦一声,冰面砸落一片。 这个水泡子没有多大,现在冰层已经脆了,一路砸下去,很快就能到边上,边上是硬土地,就可以爬上去了。 这个办法看着笨,眼下却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刘大个知道,他在水里多待一分钟,他老婆就多一分钟冻坏的危险。 他一边拼命的砸冰,一边对四春大声喊:“赶紧回去,把大棉袄穿上。” 四春站在离刘大个两米远的距离,随着他往岸边走。 刘大个怎么喊,她都没走。他不出来,她不放心。 不管当年四春以什么样的心情嫁给刘大个,过了这几年,两个人也有了共同的四个孩子。 眼下这个处境,两人倒成了一对真正的患难夫妻。 刘大个见四春不走,也不再说话,拼命砸冰。冰层越来越好砸了,冰下面有很大的空间,刘大个知道,快到边了。 果然,在往前面趟了几步,水浅了,只到他膝盖了,他往前紧走几步,冰面不用砸,破碎了。 终于到边了,十几米的距离,耗尽了刘大个所有的力气。 见四春抖的像寒风中的一片树叶,刘大个的心疼的近乎痉挛。浑身又有了力气,他走过去,把四春背起来,快步向扔棉袄的地方跑去。 刘大个赶大车,冬天没有件大棉袄可不行!他也穿习惯了,整个冬天都不离身。 今天可算派上大用场了。 刘大个把四春的裤子扒下来,用力拧的不滴水了,又重新帮她穿上。 然后,他把棉袄替四春穿上,把扣子扣好。又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狠狠的拧了一阵。 北风像锋利的小刀片一样,割在身上。 刘大个伸出手,紧紧拉着四春的手往家走。 四春已经冻的说不出话了。 湿衣服被西北风一吹,很快冻上了 ,硬邦邦的,走路都不打弯了。脚下的湿鞋踩在冰上,不等抬脚,就和冰面粘在一起了。 使劲一抬脚,脚出来了,鞋却留在了冰上。 刘大个一看,照这个速度不等到家,俩人就冻死了。 他弯下腰,把四春背起来,四春挣扎着要下来,但刘大个搂紧了。 四春的前胸贴在刘大个的后背上,居然有了一点温暖。 四春搂着刘大个的脖子,尽量贴紧他,自己身上的大棉袄,也能为他遮挡后背的寒气。 刘大个下半身已经没有知觉了。湿透的棉裤沉的要命,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背上的四春像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棉裤冻的硬邦邦的,腿根本回不过弯来,他像个木偶人一样,机械的抬起腿,又落下去。 这段路程居然变得格外漫长。 四春在他的后背上,轻拍他,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这样他也能轻松点。 刘大个这会就一个念头,快点走,快点到家,一会四春会冻僵的! 身上背着自己的老婆,刘大个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能坚持到现在! 还有三里,还有二里,还有一里!刘大个默默的在心里数着。 坚持,坚持,就快到家了。 刘大个的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了,他全凭信念支撑着自己,尽量把步伐迈到最大。 鞋已经不往下掉了,估计是和脚冻在一起了。 眼前现出了村庄的轮廓,一缕缕炊烟在村庄的上空缭绕。 刘大个的眼前有点模糊,胸腔里火辣辣的,好像有什么直往上窜。 四春伏在他背上痛哭:“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刘大个听见四春喊叫,想回应她,但感觉干张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本能的扣紧手臂,把四春搂的紧紧的! 刘大个摇摇晃晃的背着四春,一步步往家走。 四百米,三百米,一百米,家门在望了! 刘大个背着四春进了家门口,绷紧的神经猛然放松了,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然后像一截木头桩子一样,连带着四春,轰然倒地。 第132章 活人挣不过命 最先看见他们两个摔倒的是二淘。她正领着带弟在院子里踢口袋。 二淘大喊一声:“奶奶,俺爹摔倒了!” 刘大个他娘立刻从炕上跳下来,一边往外跑,一边提鞋。 自从老头子摔了一跤去世以后 ,刘大个他娘一听见摔倒这两个字都肝颤! 跑到院子里一看老大两口子这样,当时吓的张着两只手,不知道咋的好了。 麻爪了! 等到四春爬起来,老太太才回过腔来。 她哭着喊:“老三,快来呀,快点啊!老大,老大,你这是咋的了!” 刘大个悠悠醒来,看见他娘,微微扯动嘴角,想给他娘一个安慰的微笑,可惜,没办到! 使出全力背着四春走了六七里路,他已经虚脱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刘老三听见他娘喊 ,和刘老五一起跑出来,把大哥背进屋里,往炕上一放。 刘大个的身上,还发出咔吧咔吧薄冰破碎的声音。 四丫和七丫搀着四春,一步步走回屋里。 四春身上穿着刘大个的大棉袄,刘大个长的高大 ,他的大棉袄长可及膝,穿在四春身上,基本把她裹了个严实。 所以,四春虽然也冻的浑身麻木,但泡在温水了里一缓,腿和脚慢慢有了知觉,针扎一样,而且奇痒难耐。伸手一挠,立刻起了一层大扁疙瘩。 刘大个的裤子和鞋都冻的邦邦的,脱不下来。没办法 ,只能把温水倒进二缸里,把刘大个放进去,把裤子化开。扒下来,把腿放进棉被里,慢慢温着。 过了一夜,刘大个的腿依然没有知觉,既不痛,也不痒,而且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四春害怕了,哭了,四春是个十分刚强的女人,轻易不掉眼泪。 刘大个嘴上安慰她,心里比四春更害怕。自己要是起不来,家里六个孩子可咋养活。 大淘才十三岁,光宗才几个月大! 刘大个心里忐忑,但表面还得装做没事人一样。 到底是亲兄弟,刘老三看出了大哥的不对劲。出去到处求借,借来了点钱,把大哥送进了医院。 刘大个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用板车拉去的,又用板车拉回来! 神经受损严重,能不能站起来,就看以后恢复的程度了。 四春每天给刘大个熬药,黑乎乎的中药汤,刘大个一口就闷下去了,都说恨病吃苦药。这话一点不假。 头两个月,刘大个满怀信心。药也喝的痛快,盼望着哪天早上一觉醒来,就能下地走了,又能脖梗子驮着七斤满屯子溜达了。 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过了三个月,依然没有起色,刘大个拒绝吃药了。 他把装药的二大碗摔在地上,崩起的碗碴子划伤了四春的小腿。 刘大个扭过头去,眼里有了泪光。自己这样不死不活的,可把四春拖累的够呛。 家里六个孩子,还好有娘和弟弟帮忙照看。 一天两天行,一年两年也行,天长地久怎么能行,谁家都得过日子! 四春才二十几岁,自己难道要拖累她一辈子。 自从刘大个不能动弹以后,他娘偷偷观察四春有一阵子。她担心,巨大的生活压力,把她压垮了,她要再一犯病,这家人家就算彻底完了。 观察了一阵,刘大个他娘发现,四春性情坚韧。每天照顾刘大个任劳任怨。 刘大个身形高大,四春每天搬动他都很吃力。但她轻易都不喊人帮忙。 金玉背地里说四春:“她那是心里愧疚,要不是她跟个瞎子似的,掉进人家整鱼的冰窟窿里,大哥还不能遭这样的罪。她就是个丧门星,活该!” 刘成头一回扇了金玉一个大嘴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这要是我成了这样,你连大嫂一半都赶不上!” 金玉挨了打,找老婆婆诉委屈。刘大个他娘头都没抬,头一次向着儿子说话:“你就是个搅屎棍,活该你挨打!” 刘大个他娘发了话:“春,有事你就喊他们哥三个,凡事别都自己扛着!你要是在累倒下,孩子们可就没指望了!” 四春眼含泪花:“人哪有累死的,我只是怕………” 刘大个才四十多岁,就这样躺在炕上起不来了,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四春有时候特别后悔,要不是自己玩心太重,也许不会掉进冰窟窿里。刘大个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 四春很自责! 她用两只手拉着婆婆,接连受到老头子去世,和儿子瘫痪双重打击的老太太,已经花白了头发,佝偻了背。尽显老态! “娘,你不怨恨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能这样的!” 刘大个他娘拍拍四春的手说:“傻孩子,你可别这么想,老大是你男人,他不护着你谁护着你!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他对你是真心啊!” 四春扑进婆婆怀里,痛哭失声,自从刘大个出事以后,这是她头一次哭。 “娘,金玉说的对,我就是个丧门星,” 刘大个他娘苦笑一声:“你别听她瞎胡咧咧了!人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刘大个他娘嘴上安慰四春,其实心里也很难过,大儿子要是总这样,四春可怎么办? 刘大个没有知觉的地方,不光是腿,还有别的地方…… 四春才二十六岁,一朵花刚开。这死寡好守,活寡难熬啊! ………… 转眼,刘大个在炕上已经躺了大半年了。他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暴躁,一生起气来,只要手能够到的地方,拿到啥摔啥。 摔过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抱紧四春流眼泪,那无助的样子,像个迷路的孩子! 四春知道他心里苦,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可人怎么能挣得过命啊! 天命如此! 刘老三今天回来,带回一个好消息,临近的屯子桦树,来了一个游方郎中,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据说一手银针使的出神入化。 瘫痪多年的老太太,被他行了三个月的针,都站起来了。 这个消息,让原本绝望的一家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老太太急的直跺脚:“那还等什么呀,赶紧请来呀!” 第133章 死马当活马医 第二天,老太太派出她的二儿子刘成上桦树请郎中。 刘成早上吃过饭就出发了。桦树在临江的西北,一路顶风。西北风刮着雪面子,打在脸上,贼拉疼。 刘成把棉袄抿紧,两只手抄在棉袄袖子里。躬着小腰往前走。 数九寒天,一会的功夫,眉毛和露在帽子外面的头发就全白了,挂了一层白霜。 收获完庄稼的野地里,几根孤零零的大蒿杆子,跟站岗似的杵在寒风里。 几只喜鹊一直在他的身前身后喳喳叫。 刘成抬头看看,心里寻思:“出门见喜,好兆头,看来大哥的腿有希望。” 脚下加劲,十几里的路程,没用上一个小时就到了。 进了屯子,刘成拐进靠边的人家打听。 接待他的是一个老头,六十多岁,他告诉刘成——屯子后面倒数第二趟街(gai),从东往西数,第五家,那家姓曹。 那家的男人得了肾病,脑袋肿的跟扣个柳根斗子(木桶)似的,脚都穿不上鞋,一按一个坑,裤子都提不上,用手拎着。 老曹家,不知道在哪听说的,这个郎中看的好,也不知道从哪请来的,来了能有两个多月了。 曹家当家的,还真就见好。脚脖子往上基本都消肿了。 老头把大致情况和刘成学了一遍,之后笑着说:“你不用着急,那人一时半会走不了,我听说,老曹家有心招他做女婿呢!” 刘成有点纳闷:“招他做女婿?多大年纪啊!” 老头想了想:“二十出头,三十啷当岁!” 刘成皱了眉头,以为是一个老中医呢!这么年轻能有多大道行啊!看来传言未必可信,十里地没准信。 刘成这心里就有点二马一呼的!老头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对他说:“看病这玩意,就是有病乱投医。说不定谁就给你扎咕好了!刚才还抬去一个娘们呢!你不妨去看看!” 刘成听说现在正好给人看病呢!自己不妨去摸摸底。 他告别了老头,顺着屯子边往后走,倒数第二趟街,从东往西数第五家。 刘成站在大门口一看,三间低矮的茅草房。房檐底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大冰溜子。 房门口趴着一只大黄狗!看见刘成,站了起来,跑到大门口冲着他一顿汪汪汪! 刘成捡起一块土坷垃,甩手打过去。黄狗嗷的一声叫,夹着尾巴跑到房门口,又开始汪汪。 房门开了,走出一个老头,也是六十多岁的样子:“你找谁呀!” 刘成赶紧搭话:“我找大夫看病!” “你找谁?啊!找大夫是吧?我看你面生啊,你是这屯子的吗?”老头有点聋三拐四的! 刘成趴在他耳朵边上大声喊:“我不是这屯子的,我是东边临江的!” “啊!啊!是呀,”老头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一个劲的啊啊! 刘成跟在老头后面往屋里走,大黄狗拦在前面狂咬,被老头踹了一脚,夹着尾巴钻进狗窝里了。 刘成跟着老头进了屋,外屋一个火炉,围了一圈人。都是男人。 有人给刘成搬来一把椅子,刘成点点头,算是谢过啦!然后把老头让到椅子上坐下! 从东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干嚎声:“干啥玩意啊,有这么治病的吗?他爹,他爹,咱回去吧!”叫声挺瘆人! 蹲在灶坑门前面的一个男人,四十多岁年纪,脸抽吧的和老太太裤裆似的。听着屋里的叫唤,低声说了一句:“没见过这么治病的,抠屁眼子!”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火炉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长相看不出好看,但也看不出难看,虽然相貌平平,但却能让人一眼记住他。脸上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男人冲屋里喊了一句:“你要不想死,你就配合点!” 男人接着冲屋里喊:“曹婶,你看看他谷道周围是不是长了一圈小疙瘩,本皮本色的,冒白尖,就差一点就连成一圈了。” 东屋里传来几个女人的惊呼声:“李先生说的都对着呢!你说咋整吧!” “用针挑破,一个别落下,落下一个还会起来的!” 听见李先生判断的没错,屋里的女人停止了吵闹。 “啊!别弄了,让我死了吧!”没过一会,屋里传来一阵爹一声,娘一声的惨叫! 李先生对着外屋子里的几个人解释:“这种病民间叫攻心幡,发作的时候上吐下泻,是要人命的!用药物也能治,但见效慢,你媳妇已经两天了。这个办法见效最快!挑完就好了。” 李先生说完,停顿了一会,又说了一句:“不过,这种治法真能疼的你想死的心都有了!” 屋里依然嚎叫,刘成有点坐不下去了。这种治病的方法不纯扯淡吗? 自己要是把这种大夫领家去,估计得被他娘骂死! 刘成慢慢的挪到门口,推开门,悄悄的走了,外屋里的人,注意力全在东屋呢!并没有人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 回家顺风,刘成一路小跑,回到家,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子,他娘赶紧扒着他的肩膀往外看:“你请的郎中呢?” “可别提了!”刘成把在曹家看到的事学了一遍,最终下了一个结论:“啥神医啊!整个一江湖骗子!” 刘大个他娘也觉得不靠谱! 只有金玉对这个李先生感兴趣:“说了半天,那个老娘们的病到底治没治好啊!” “我也不知道!”刘成说的是实话,他走的时候,屋里还哭天喊地的叫唤呢! 金玉埋怨他:“你说你干啥去了!没整明白就跑回来了,一个来回白挨冻了!” 刘成白了她一眼:“别瞎哔哔,我在那傻等啥呀!谁知道她们啥时候能抠完呢!” 刘大个他娘看看四春:“春呀,你觉得这事靠不靠谱!” 四春想了一会说:“淘她爹已经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去?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再和他商量商量,我觉得还是应该试试,真不好,也死心了!” 刘大个他娘点点头:“你和老大商量商量吧!” 四春回了西屋,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对她婆婆说:“他也是这个意思!” 刘大个他娘叹口气:“那还等啥呀,明天早上换老三去,再请!” 第134章 我想搂你一会 金玉哈哈笑了:“我滴娘啊,还再请, 赶上诸葛亮了,还三顾茅庐了!” 老三白了他二嫂一眼:“还不是怨我二哥,办点事秃噜反正的,你说你去都去了,直接领回来不就完了嘛!” 刘成哼了一声:“你说的轻巧,屋里好几个人等着呢,我就算等到天黑,也不一定排上号!” 听说有那么多人等着,刘大个他娘又有了信心:“看样子,还是看的好啊!”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老三把饭碗一推,就出门了:“不是排号吗,我早点去,不信排不上第一号!” 到了桦树屯,刘老三不用打听,早就听他二哥说仔细了,直接奔曹家去了。 那条看门的黄狗看见他,依然汪汪叫。刘老三不像他二哥磨叽,也没搭理那条狗,直接进院子了。 黄狗咬了几声以后,居然摇着尾巴和刘老三一起进屋了。 到了屋里,刘老三才知道,他还不是最早的,屋里已经有两个人在排号了。 李先生坐在椅子上给人号脉,确实挺年轻。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倒不像是个江湖骗子。 刘老三向曹家当家的说明了来意。 刘成昨天都打听清楚了,曹家当家的名字叫曹玉发,四十多岁。 曹玉发让大闺女给刘老三倒了一碗开水:“喝点水,外面挺冷的。李先生还有两个病人,你得等会,这李先生有两下子,我两个月前,忽然就得了这个病,要不是碰上李先生,我早就见阎王了!” 刘老三笑着点头,坐在那看着李先生给人开方子。也看见了曹玉发的大闺女。长的眉眼挺好看,高挑大个 ,就是有点黑。 算是中等偏上,配这个李先生看着还挺般配。 刘老三等了老半天,听李先生磨磨唧唧的问这问那,心里有点烦躁。对这个年轻的李先生又生出点怀疑:“还用问这么多,人家啥都说了,还用得着你看,捋杆爬就行了。” 刘老三他不明白,问也是看病的一种方法,中医最讲究,望,闻,问,切。 等到两个人都看完了,才轮到刘老三。 李先生招手示意,让刘老三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刘老三坐了上去,李先生又示意他伸出舌头。刘老三这才明白,他是把自己当成病人了。 干脆试试他深浅,刘老三伸出舌头,李先生只看了一眼。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刘老三胡编乱造一气,最后李先生给他号了脉。 刘老三觉得,李先生该给他开方子了,大夫都一个毛病,小病往大说,大病往死里说。 李先生摆摆手:“你可以回家了,你这身体啥毛病没有!”说完,准备叫下一个了。 刘老三坐着没动:“先生,我肾虚不?等着说媳妇呢!” 说得屋里的几个男人都笑了,曹家大闺女听出了话音,脸腾的红了,转身出去了。 曹玉发笑了:“你这小子也忒玩蛋,还没上战场呢,就担心枪不好使!” 李先生也跟着笑了:“没事,娶俩都没问题!” 刘老三一看,不能再闹了,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李先生,我主要是给我大哥看,我倒是次要的!” “我操!”曹玉发有点不高兴:“你这是信不过李先生啊,先试试深浅啊!” 刘老三被人戳破心机,也不尴尬,嘿嘿一笑,就过去了。 李先生也没生气,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啥样人碰不上?全当练手了。 “让你大哥坐这,我给他看看!” 刘老三挠挠头:“我大哥情况特殊,他不能动,瘫痪了,要是夏天,我就用板车给他推来了,冬天太冷,能不能劳驾先生过去一趟呢?” “是不是掉冰窟窿里的那个?”两屯子离十几里路,难免屯子和屯子之间有亲戚走动。 刘大个这事,桦树屯有人知道不稀奇,但这个人未免嘴大舌长:“听说你大嫂年轻,长的带劲,还真得给你大哥好好看看。要不你大嫂年纪轻轻的容易走下道!” 走下道这句话的意思,泛指人不干好事了。 这句话说的有点交浅言深了! “我操你八辈祖宗!”刘老三张嘴就骂:“你才走下道呢!” 那个人也火了:“我说啥了,你张嘴就骂呀,我好心提醒你,不知好歹的玩意!” “我用你提醒!”刘老三站起来,看那架势,那人再多说一句,他就准备上手了。 别看刘老三在家横踢马槽的,在外面护群,谁说他家人一个不字,说打就捞的主。 “你们是来看病来了,还是跑我这打架来了,要看病,就都老实点,要打架,出去打去。 离开我这一亩三分地,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我都不管!” 见主人说话了,两个都不做声了。 李先生用手指敲着桌子,发出叮叮当当的旋律,刘老三听着有点耳熟,感觉在哪里也听过。 李先生敲了一会桌子说:“那就得明天,明天我把人都推了,今天这些人都来了,死冷寒天的,也不好让他们白跑一趟。你告诉我地方,明天我自己去。” 刘老三听李先生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大哥都病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随后又白愣了刚才那个人一眼:“你要不服,咱俩大门外练练去!” 那个人摆摆手:“服了行不行?我可没那闲工夫,我还得看病呢!” 曹玉发笑着调侃一句:“嘴欠有啥好处!” 刘老三回到家,把今天的事又学了一遍,大伙一致认为,这个游方郎中也许真有两把刷子。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明天就能见真章! 这一宿,刘大个很激动,感觉那个人只要来了,自己用不了多久,也许就能站起来了。 四个孩子睡的正香! 他伸出手,把四春偷偷的揽在怀里,睡梦中,四春睁开朦胧的眼睛,眨了两眨,低声问:“想喝水还是想尿尿啊!” 刘大个的心一酸:“我想搂你一会!” 四春顿了一下,慢慢的挤进刘大个的怀里,她蜷缩着身子,像只瘦弱的小猫! 第135章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曹玉发早上起来,推开房门,看见刘老三在门口蹲着,头上和身上都挂霜了。看样子来了有一会了。 “你今天可真排第一号了!不是半夜你就来了吧!”曹玉发说着侧过身子,把一身寒气的刘老三让进屋里。 刘老三蹲在灶坑门口烤火。等着李先生起来。 李先生和曹玉发他爹,还有他几个儿子住在西屋。听见外面说话,李先生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总带着笑容:“来了,你可真够早的,等我吃完早饭,咱们就走!” “嗯哪!”刘老三答应一声,接着烤火。 早上饭都简单,人家在屋里吃饭,刘老三说啥也没进屋,一直在灶坑门口蹲着。 屋里正吃饭呢!外面又狗咬吵吵的。 曹玉发他爹手里拎着筷子出去了。一会领进屋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两包点心。 正是前天得攻心幡女人的老爷们。 男人进了屋,把点心放在地桌上,嘿嘿笑了:“李先生,你那招真管用, 回家就不吐了,躺了两天,没事了 。也没啥好玩意,买两包点心,给孩子吃!” “你太客气了!”李先生站起来,和来人客套:“你可别小瞧土法子,有时候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嗯哪!”男人挺木讷,一直搓着双手:“这回长见识了!” 吃完饭,李先生穿戴好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跑过来,拉住了他的双手。 李先生蹲下身子,对女孩说:“长乐,外面太冷,你就在这和姐姐们玩,行不行,我晚一点就回来了!” 女孩摇摇头,把李先生的手抓的更紧了。 李先生笑着摸摸女孩的头:“好,领着长乐!去把棉袄拿来!” 曹家的大闺女把一件过膝的棉袄穿在长乐的身上,系上扣子,然后她蹲下身,拉着长乐的小手:“跟姐姐在家玩呗!外面冻死了。” 小姑娘抽出双手,跑到李先生的身边。 李先生拿着他的药箱子,又给长乐套上手闷子,领着她出了门。 长乐的棉袄有点长,走路绊腿。领着她,速度慢了不少。 刘老三有点急躁,趁着长乐不注意,一把抱起来,扛到肩膀上:“走喽!” 刘家八九个孩子,刘老三没事也喜欢逗孩子玩,知道小孩子喜欢什么! 果然,他一跑起来,长乐咯咯笑了。 李先生在后面紧撵:“兄弟,让她自己走吧,也挺沉的!” 刘老三常年劳作,身上有力气,背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脸不红,气不喘的。 “李先生,这是你闺女?几岁了?”刘老三没事闲问。 “九岁了!”李先生倒退着走了几步,回答刘老三的问话。 “九岁的孩子长的不高啊,我大侄子才七岁,我看着都比她高啊!”刘老三最喜欢拿自家孩子和人家孩子比。 李先生把箱子放地上,把小女孩从刘老三的后背上抱过来,放在自己的后背上:“咱俩换换。是长的慢点,小时候压住火了,有苗不愁长!再过十年,就是一个大姑娘了!” 两个说了一会话,都不言语了,风大,张不开嘴。冷风往嘴里灌,把牙冻生疼。 又走了一会,临江屯遥遥在望了。 刘老三用手一指:“就是那里,马上就到了!” ………… 四春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四个孩子穿衣裳,洗脸,拉尿,就够忙乎一阵了。 一会他喊:“娘,喝水。”一会他喊:“娘:撒尿,”她要梳头,她要洗脸,忙的脚打后脑勺。 好在,自从刘大个瘫痪以后,大淘明显懂事多了!以前,大淘并不喜欢四春,说话从来都是直接说,没个称呼,虽说现在也不叫什么,但语气和气了不少。 每天,把光宗抱在怀里,基本不用四春操心了。 两个闺女也不太闹人,就是光祖,别看他大,顶数他最矫情。被他爷爷奶奶惯坏了! 有什么事不顺心,就哭起来没完,这一点和二淘有一拼。 四春忙起来,哪有闲工夫搭理他,都是刘大个哄着他玩。 刘大个没瘫痪的时候,也是最喜欢他大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脑瓜顶着怕吓着。 所以,光祖和他爹的感情比他娘要好。 忙乎完孩子们,刘大个也要撒尿了,一天之中,早上最忙乎人。 四春有时候也庆幸,有个好婆婆,有个好小姑子,自从刘大个瘫痪以后,都是婆婆做饭的时候多。 四丫洗衣服的时候多。 金玉见四春不干,她也不干了,一样的媳妇,她差啥呀。 婆婆和四丫也不攀她,一家人,越是困难的时候,越得团结,别人都等着看笑话呢! 四春进了屋,把幔子放下来,北炕有兄弟媳妇,俩闺女也大了,总得背着点人吧! 四春给刘大个接完尿,端着尿盆子往外走,走到外屋房门口,刚想伸手拉门,门从外面打开了,刘老三回来了! 刘老三拉开房门,侧过身子,让李先生先进屋。 李先生也没客气,迈步进了房门,和准备出去倒尿盆子的四春走个顶头碰! 两个人目光交织的瞬间,四春呆住了!手上的尿盆子,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尿崩了李先生一裤腿子。 屋里立刻弥漫了一股尿骚气! 奇怪的是李先生也没躲,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眼中泪光闪闪。 直到长乐拽拽李先生的衣襟,小声的叫了一声:“爹!” 两个人才如梦方醒,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四春蹲下身子,把地上的尿盆子捡起来,从李先生的身边挤过去,快步跑到房山头。 把尿盆子随手一扔,然后,她抱紧双肩,慢慢的蹲下身子,浑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眼泪如决堤的洪水,顺腮而下! 他来了,他还是来了,她躲了他整整十年。他还是不远千里,寻她来了! 十年的光阴,他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昔日那双害羞的眼睛,如今已波澜不惊! 十年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来,又多怕你来吗? “我已经快把你忘了,你为啥还要来招惹我呀!”直到这一刻,四春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忘记过他! 四春抱紧双肩,痛哭失声:“拴柱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第136章 真的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吗 李拴柱看见四春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尽管她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十年了,昔日那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已经成了几个孩子的母亲,那美丽的容颜已被沧桑的岁月掩埋。 是谁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拴柱深深自责,他来晚了,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我的傻姑娘,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停下过寻找你的脚步,跨越万水千山,终于找到你了!但我还是来晚了! 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呀…… 刘老三见栓柱愣愣的站着,不肯再往前迈一步,急忙说:“李先生,你别见怪,那是我大嫂,她精神不大好,干啥毛愣的,整你一身尿,等会让我四妹给你洗干净!” “精神不大好!”李拴柱轻轻问? “嗯哪!没跟我大哥成亲的时候,疯过一段时间!”刘老三关上房门,把寒气隔在外面。 栓柱闭上眼睛,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但心里却像刀绞一般难过。这些年,他一边给人看病,一边寻找她。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走过多少地方,他实在是记不住了。但他从来没想过四春会这么凄惨。 他忽略了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理承受能力啊!经过那么多的苦难,不疯才怪呢! “她现在怎么样?”栓柱感觉一块重石压在心上,痛的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只一眼 ,就认出了彼此。七年的朝夕相伴,他们早已把彼此刻进了生命里! “从打跟我哥成亲,就没犯过病!”刘老三扫了李栓柱一眼,心里纳闷,请你给我大哥看病,你老问我大嫂干什么玩意? 栓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还好, 四春现在精神正常,他多怕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她,却相逢不相识啊! 听见外屋地说话声,刘大个他娘赶紧出来迎接:“先生来了,快点屋里请吧!” 张罗着让四丫烧水倒茶。把栓柱迎进屋里,在椅子上落了坐。 拴柱表面风平浪静,但那双一直颤抖的手早就出卖了他心里的激动。 长乐低头看看,用两只小手拉住栓柱的手,轻轻的左右摇晃:“爹,你咋了,你的手这么凉!” “没事,冻的 。缓缓就好了!”栓柱把长乐的棉袄脱下来,把她抱坐在自己膝盖上。 四丫把茶水倒上,就坐到炕边去了。 拴柱端起茶杯, 慢慢的喝了几口,内心逐渐的平息下来。 他把长乐放在地上,从箱子里拿出一包点心,早晨,那个男人送的两包点心,曹家大姑娘给长乐带了一包放在箱子里了。 栓柱把点心递到长乐手里:“分给大家点 ,好不好!” “还好不好!”金玉听说先生来了,早过来看热闹了,见栓柱跟自己孩子说话还这么客气,忍不住插嘴了:“先生对孩子都这么客气,不像俺们家,孩子不听话,直接一笤帚旮瘩就上身了!” 李拴柱笑笑,并没有回金玉的话。 长乐听话的把手里的小点心分给了孩子们,小孩子熟悉的快,一块点心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长乐被领弟拽着玩去了。 孩子们跑出去了,刘大个他娘才有机会和栓柱说话。 “先生是哪里人啊?”刘大个他娘给栓柱的茶杯里续满水,问他! 栓柱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四春是怎么说的,现在情况有点复杂。说实话好像有点为时尚早! “在外面晃荡多少年了,早就四海为家了!”栓柱答的含糊,但也算实话实说了! 栓柱一边说话,一边往外看,四春出去这么半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刘大个他娘见栓柱水也喝的差不多了,还坐在那不动坑,心里不免对这个三请才来的先生产生了质疑:“看着心不在肝上,也不知道呆愣愣的寻思啥呢!” “我大儿子在西屋,你要不要先看看他呢!”刘大个他娘出声提醒。 栓柱这才想起来,自己干啥来了! “好,看看去!”拴柱站起来。刘老三赶紧前面开门带路,这可是一家人的希望啊! 到了西屋,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刘大个刚解完手, 屋里的气味还没放干净。 栓柱打量了一下房间,陈设很简陋,但很干净,是四春的性格,她见不得脏乱。 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栓柱的心里又生起一丝难过,她得多忙,才能允许自己蓬头垢面啊! 拴柱给刘大个做了一遍检查,一边检查一边问了一些情况,刘老三和他娘都回答清楚了。 刘大个全程没说话,他一直在打量栓柱,只觉得太年轻,最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你多大年纪啊!” 栓柱抬起头:“二十九。”作为一名医生,拴柱是合格的 ,无论多么纷乱的情绪,只要一接触病人,他的心会立刻平静下来。 “我这腿还有没有希望了?我下半辈子还能站起来吗?”见栓柱检查完了,刘大个迫不及待的问。 “我现在也不好说,得看情况!你这是神经受损!”栓柱回答的含糊,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神经受损太严重了,恢复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这话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来。 刘大个一听眼睛亮了:“对,医院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行针,按摩啥的有用!” 金玉就愿意给人打破头楔:“我大嫂不天天给你按摩吗?这都大半年了,也没见好啊!” 刘老三就不愿意听他二嫂说话:“大嫂是大夫啊!哪说话都有你!” 栓柱往外走,只有他心里明白,四春虽然不是大夫,但基本的按摩的手法不会错,毕竟自己手把手教了她几年。 一想起四春,栓柱的心有点慌了,这么半天她怎么还没回来,正想着,房门咣当响了一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拴柱不用看都知道,是四春回来了,她的脚步声他太熟悉。 只是昔日轻灵的脚步竟然变得这么沉重。 西屋炕上的那个男人已经费了,就算自己的银针再有水平,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男人卧床,几个孩子嗷嗷待哺,四春还那么年轻,真的一辈子就困在这里了吗? 第137章 难怪这么熟悉 四春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西屋,刘大个喘着粗气躺在炕上。 刚才,栓柱给他的腿做了检查,翻来覆去的。他是即紧张,又累的够呛! 刘大个看见四春蔫头耷脑的进来,心里凉了半截:“先生咋说的,我这腿是不是没治了?” “啊?”四春抬起头问刘大个:“你说啥?先生说你这腿咋样?” 刘大个叹口气,今天四春是咋的了,魂不守舍,好像对这事不太上心啊! “先生在东屋,你快去问问,我这腿还能行不?”刘大个急忙催促。 四春到现在才想起来,栓柱是刘老三请回来的大夫,是给刘大个看腿的。 她磨磨蹭蹭的走到东屋,看见栓柱坐在椅子上,他的身旁倚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四春心里一阵翻腾:“这是他的孩子?” 刚才,四春的注意力都放在拴柱身上了。没注意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四春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心里想念十年的男人,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这样也好,两不相欠了!如果拴柱等了她十年,找了她十年,她的心会难过。 而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四春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更难过! 这不是她盼望的吗?为啥她的心这么痛? 拴柱成家他能理解,她也高兴他能有个幸福的归宿,不至于像她一样。 可是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自己一走,他就娶媳妇了? 四春满腹狐疑,不禁细细打量小女孩,非常瘦弱,,小手干巴的像鸡爪一样,手上还残留着冻伤恢复后,留下的疤痕! 长相确实和栓柱有两分相似,但这眉眼?四春觉得,异常的熟悉。 难道拴柱的媳妇是自己熟悉的人? 刘大个他娘见四春也过来了,急忙问:“李先生,我大儿子的腿还能站起来不?” 栓柱看看四春,四春也正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拴柱摇摇头:“很难站起来,基本就这样了!” 老太太满脸的希望当时变成了失望:“真就没治了!”刘大个他娘的声音都打颤了! 刘老三接过话茬:“这就下结论了?你这一手没伸,就打退堂鼓了?咋的你也得支巴支巴呀!” 拴柱苦笑一声:“我也想治好他,可惜我没那本事啊!” 四春怔怔的看着栓柱,轻声说:“你针灸那么厉害,也不行吗?你不能试试吗?” 栓柱低下的头又抬起来:“你让我试,我就试试吧!” 这两个人的对话,稍微留一点心,都能发现有问题。 但刘老三神经天生大条,细枝末节的事他从来不上心。刘大个他娘倒是个精明的人,只不过,听见栓柱说可以试试,一高兴,别的话自动忽略了!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对话,当着别人的面,有很多话没法问出口。 针灸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出效果的,得慢功夫。 栓柱同意留在刘家为刘大个治腿。 他辗转十年,走了无数个地方,就是为了找四春,现在他找到了。 可她却那么无助,孤身一人,几个孩子,一个瘫痪的爷们。这日子能是一个女人可以支撑的吗? 四春,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栓柱在心里暗暗发誓,抬起头,对上四春幽怨的眼神,心里一惊,回头看看长乐,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四春是误会了!” 栓柱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长乐的身世。也不知道四春能不能接受她! 一切都是未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家人多,几铺炕都住的满满的,拴柱的住处成了问题。 刘大个要针灸,每天一次,栓柱必须留在临江,不能回桦树了。 最后, 还是四丫提议,可以暂时住在长顺那里,房子是现成的,只要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了。 拴柱最近名声在外,慕名而来的求医问药的肯定不能少,长顺家也清净,便于栓柱给人看病。 栓柱是个游方郎中,住在这里,只看刘大个一个病人,还不得饿死,所以也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挣钱糊口! 四丫和四春先去长顺家,收拾屋子。房子虽然空了几年了,但屋子里并不十分脏。 四丫有时间,会来收拾,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一个人把炕烧烧,在这里住一两个晚上,只是她娘不放心,不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 头两年,刘家人都劝四丫嫁人算了,长顺一走几年,也不知道上哪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这么傻老婆等惗汉子。 万一,长顺有个山高水低,四丫这一辈子都搭上了,委实有点憋屈。 但四丫死活不肯,明确表示,生是长顺的人,死是长顺的鬼! 时间长了,也没人劝她了,随她去了。 这一年来,更是祸事不断,也就更没人操心四丫的事了。 两个人从家里拽了两捆蒿杆子,把炕点着,顺灶坑门往外冒黑烟!炕几天不烧,炕洞子里有凉气,被热气顶过去就好了。 果然,过了一会,灶坑不冒烟了。 两捆蒿杆子烧完了,炕也有热乎气了。 晚上,拴柱领着长乐,带着自己的东西,住进了长顺家。 长乐这两年,跟着栓柱走南闯北,早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到了新家,长乐很好奇,四处看了看,爬上炕,从箱子里,拿出纸和毛笔,开始写大字,每天两篇,雷打不动。 短短两年,已经认识不少字了! ………… 这天晚上,四春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刘大个和孩子们都睡熟了,她悄悄的起来,打开箱子,从箱子底下抽出一面小镜子。 以前,在李寡妇家的时候,她家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那时候,四春最喜欢照镜子,花一样的年龄,花一样的容貌! 从李家逃出来以后,四春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今天看见拴柱哥,她忽然很想照镜子,甚至等不到天明。 四春偷偷点亮油灯,借着微弱的亮光,把镜子拿到自己面前,镜子里出现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眼清秀,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四春突然发现,那个孩子的眉眼……居然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难怪那么熟悉! 四春把镜子猛的倒扣在炕上,她的心剧烈的跳动 ,那个孩子难道是…… 第138章 莫不是她以前的爷们找来了 四春对那个小丫头的身份起了怀疑,如果是她,应该九岁了,但她看起来最多七八岁的样子。 四春故意让光祖站她旁边,光祖都要比她高一点点。 而且小丫头很胆怯,每次四春靠近她,她都会紧张的攥起小拳头,躲到栓柱的身后去。 拴柱每次都会蹲下身,抱紧她:“长乐不怕,再也没有人打你了!” 四春的每一次靠近都以失败告终了。 拴柱每天给刘大个针灸,没过几天,刘大个他娘就发现了端倪。 这个小李先生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四春就知道他要什么,准能准确无误的递到他手上。 短短几天,怎么会有这样的默契?刘大个他娘上了心。 结果,她仔细一观察,还真让她发现了问题。 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立刻会各自避开,好像刻意在回避什么! 但二人眼里的神情都很复杂,刘大个他娘猜不透,一个人的眼神最能泄露心里的秘密,藏都藏不住。 四春一个人不知道从哪跑到这来的,对于她过往的事情,刘家一无所知。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大个他娘还发现,自从来了小李先生,四春的眼神经常在李先生和那个小丫头的脸上游走。 而且,她还会一个人傻呆呆的发愣。喊她都不知道回应。 那个小女孩,长的居然和李先生有两分相像,眉眼竟然酷似四春。越仔细看,越有相像的地方。 刘大个他娘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她以前的爷们找来了!” 如果四春以前有爷们,她不该是一副闺女的打扮啊,她清楚的记得四春以前那条黝黑乌亮的大辫子。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核实,问问大儿子就知道了。 刘大个他娘几次想开口问刘大个,都忍住了。 大儿子已经够苦了,当娘的又怎么忍心雪上加霜。 还有四个孩子,能栓住四春的腿,当下之急,是把李先生打发走,以绝后患! 刘大个对于栓柱,充满了信心,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又能站起来了。 他经常睡醒一觉了,把四春喊醒:“你掐我一把,我咋感觉我腿疼呢!” 四春也不戳穿他,人哪怕活在幻想中 也比彻底绝望好,最起码还有点盼头。 栓柱告诉四春,现在只是尽人力,听天命。但希望飘渺,几乎等于零。 看着刘大个满怀希望的脸,刘大个他娘张了几次嘴,最后一狠心:“老大,已经扎了几天了,也不见好,我看还是算了吧!” 刘大个愣了一下,当初娘张罗的最欢,咋短短几天,就打了退堂鼓? “娘,针灸这个东西见效慢,别说几天,恐怕几个月都不一定见到效果!我现在有时候感觉腿疼了,是不是见好?” 他娘叹口气:“天长地久,我的傻儿,咱家这条件,承担不起这笔开销啊!” 刘大个的脸色当时暗淡下来,他娘这话不假,家里确实没钱,雇一个专职大夫,长年累月,确实承担不起! 刘大个考虑了两天,决定不再给家里添累赘,他无奈的对刘老三说:“老三,把李先生送回桦树吧!我这腿短时间也好不了!天长地久,咱家也承担不起这笔开支!就这样吧,我也习惯了!” 刘大个声音苍凉,满脸的沮丧! 刘老三发现了他大哥眼里含着的泪水,对刘大个说:“大哥,李先生都说了,中医这玩意就是见效慢,这才几天,你就想站起来了,神仙也做不到啊!” 刘老三把手放在他大哥的肩膀头上,使劲压了一下,很动情的说:“大哥,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砸锅卖铁,现在咱还能看起,哪天看不起再说,今天不想明天的事,安心看病吧!” 刘大个攥紧刘老三的手,头一次当着弟弟的面,呜呜呜的痛哭起来。 哭的刘老三的心里也酸溜溜的,毕竟一个娘肠爬出来的,有一分力,他宁可使三分,也要让大哥站起来,要不这一家人家就散了! 北炕的金玉听着哥俩的对话,顺鼻孔里哼了一声:“瘦驴拉硬屎!” 刘老三耳朵尖,怼他二嫂:“咋的,你要觉得吃亏,你可以分家另过啊!” 金玉没敢吱声,这个刘老三二虎不精的,整急眼了,他还真敢捶你一顿。 小叔子打嫂子,没地方说理去!不过刘老三说的倒是个好法子。分家另过,要不早晚被老大拖累死。 刘老大现在八口人,就四春一个人能干活,大淘最多算个半拉子。六口半人吃闲饭。还要花钱看病。 金玉决定,绝不和他们一锅搅马勺,等刘成回来,今天就说分家的事。 晚上刘成送粪回来,吃过饭,金玉把自己爷们拉到炕上,把幔子放下来。 刘成一看金玉这样,笑了:“干啥这么着急啊,天还没黑透呢!” 金玉踹了刘成一脚:“放你娘的屁!这日子不能过了,分家!” 刘成皱了眉头:“你要一天不作妖,你脚后跟都刺挠,好好的,分啥家呀,又谁招你了!” 金玉用手指在刘成的脑门子上点了一下:“累死你个王八犊子,人家都在家高高待着,就你一个人傻干,这个家也就我疼你,连你娘都不向着你!” “得了,”刘成不耐烦了:“你就说,你想干啥吧?” 金玉笑了,把嘴凑到刘成耳朵边上:“我要分家!” 刘成愣愣的看了金玉两眼:“别扯犊子,”转身就准备下炕:“我看看大哥去!” 金玉一把抓住他,张嘴就骂:“看你奶奶个x呀!你个虎揍儿!一家人就耍拉你自己,人家都是亲娘生的,就你是后娘养的,你还不觉景呢!” 金玉骂的声挺大,刘大个听见了,叹口气,只能假装没听见,他现在没有发言权,确实是自己把大伙拖累了。 刘成见金玉开骂了,挣开她,穿鞋下地,准备上东屋躲会。 但刘成不知道金玉的打算,事不闹大点,老太太也不能让他们分家另过。 于是,她把旮瘩揪拆开,把头发使劲揉搓几下,顶着一头乱发,光着脚丫子跑到东屋,一把拽住老婆婆,嚎啕大哭:“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儿子他打我!” 第139章 对不起,我的女儿 刘成一脸懵逼:“谁打你了?” 刘大个他娘心里明镜似的,金玉是不高兴家里大张旗鼓的给刘大个看病。 的确,刘大个要用大夫看病,刘老三要娶媳妇,凭良心说话,老二是亏点。 可以前,刘大个好好的时候,金玉锹镐不动,大伙也没人说啥,现在吃亏就不行了。 金玉见老婆婆不说话,嚎啕大哭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老三在炕上躺着,支楞着一条腿,用炕席棍抠牙花子。听见他二嫂又哭又闹。 刘老三烦了:“想往出挣你就直说,整这景有啥用 ,别拿自己当根葱似的,谁惜的拿你蘸酱啊!” “娘,你看看你儿子,看我老实,都熊我!” 刘大个他娘都气笑了:“还有人敢熊你?刘老三说的也没毛病,你也不用抱屈,娘还没老糊涂,你想分家随你!啥时候想搬出去都行!” “搬出去?”金玉望着老婆婆说:“不是说好我大哥搬出去吗?” 刘老三一脚把凳子踹翻了:“姓金的,你还要不要脸,大哥都那样了,你还惦记着让他搬出去?赶紧滚犊子,晚走一会,我下地削你!” 有老婆婆在这,金玉才不怕刘老三呢!她往地下一坐,拍手打掌的嚎:“刘成,我是你老婆,还是刘老三老婆啊!他还要打我?找你这么个窝囊玩意,家里人都欺负!” 四春从外面回来,站在外屋听了半天了。见金玉没完没了,推开门进来:“你也别闹了,是我家拖累大伙了 ,以前咋说的还咋办,等天暖和了,我搬!” 刘老三从炕上蹦下来,要打他二嫂:“姓金的,有章程你别躲,信不信我一耳雷子牙给你打掉了!” 刘大个他娘抡起大笤帚旮瘩,把刘老三噼里啪啦一顿打,边打边骂:“你个败家玩意,人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可倒好,小事整大了,大事整爆炸了!” 刘大个他娘打了刘老三几下,把笤帚旮瘩随手一撇,坐地上哭上了:“老头子,你快把我接走吧!” 看见娘哭了,满屋子人都消停了。 四丫把她娘扶起来,陪着她掉了一会眼泪。 夜深人静的时候,刘大个他娘对刘老三说:“让你二哥分家另过吧,大伙也省点心。” 刘老三沉思了一会说:“行,把地分给我二哥点,我爹还留下几片挂子,我二哥要想打鱼,也让他拿两片!” 刘大个他娘嘱咐刘老三:“别挤兑你二哥,你二嫂就是个滚刀肉,你二哥整不了她,别让他在中间受夹板气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发了话,刘成分家另过,分给他二亩地,打鱼的家伙,他随便用! 金玉虽然不太满意,也没敢吱声,但她要求先在这住着,啥时候刘老三说媳妇,她啥时候找房子搬走! 事情,就这么不愉快的决定了!刘家还是分了家,估计大线黄瓜要是有灵 ,准能从棺材里蹦出来! ……… 栓柱已经有十来天没回桦树了,曹玉发打发他大儿子来找栓柱回去。 “我爹的汤药吃完了,让我接你回去再开几副!”曹家大儿子一进屋就急忙说了。 栓柱用手指敲着桌子:“你爹的脚消肿了吗?” “差不多了,稍微还有一点!” 栓柱点头:“我约莫也差不多了,我给你开个方子,你照方子在抓几副,巩固一下。” 提起笔,写好了方子。栓柱想了想,又放下了:“我还是亲自回去一趟吧!你先回去吧,我给刘大哥行完针,下午回去!” 曹家大儿子听栓柱这么说,也没坚持,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 刘大个他娘看见人出了大门,笑着问拴柱:“我听说曹家的大闺女不错!” 栓柱没抬头,看着手里的药方子说:“是不错!” 刘大个他娘接着透问:“我还听说,曹家有意思招你做女婿?” “没有的事!”栓柱从方子上把头抬起来笑了:“大娘,你都听谁说的!再说我有媳妇,十年前,我娘就给我说好了!” 刘大个他娘发现,栓柱说这话的时候,四春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什么意思?这栓柱到底是不是四春以前的老爷们呢!刘大个他娘实在是拿不准。 看来, 还得多留意。刘大个他娘打定主意,这事可不能马虎大意,这可关系到大儿子的下半辈子。 四春总是有意接近长乐,十几天了,长乐好像不太害怕她了,但单独和她在一起,还是有点拘束。 四春有好多话,想问长乐,但不知道刘大个他娘是有心还是无意。总是在四春刚找到和长乐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赶巧进来。 刘大个他娘想明白了,孩子最能勾住当娘的心。一定要让她们两个人少接触。 栓柱给刘大个针灸完以后,准备上桦树去一趟,长乐又抓住了他的两只手。 栓柱蹲下身:“我只去一个下午就回来,你要不想在这里,就回家等着我 !长乐听话!” 这两年来,栓柱领着长乐走南闯北的,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也会把长乐丢家里,但一定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陪着她! 那年代,九岁的孩子已经是大孩子了,大人早撒开手了,大多数的孩子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帮助母亲照顾弟妹 ,挖野菜,打猪草。能干的活已经不少了。 长乐胆小是有原因的,她怕黑,怕一个人独处,所以栓柱总是把她带在身边,不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但现在不同,他要让长乐和四春相互熟悉。要给她们创造独处的条件。 四春走过去,蹲下身子 ,与长乐平视,她发现,栓柱和长乐说话,总是喜欢用这种姿势。 四春伸出手,耐心的等待着,过了一会,长乐慢慢的伸出一只小手,试探着放在四春的手心里。 她往前挪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四春的脸。 那只骨瘦如柴的小手,划过四春的脸颊,搂住了她的脖子。 四春收紧双手,把长乐紧紧的抱住,两张相似的脸紧紧贴在了一起。 “对不起,我的女儿!”四春闭上眼睛,在心里喃喃细语! 第140章 我没有生日,我是贱种 栓柱趁机走出了房门,他越走越快。心里既难过,又欣慰。 长乐终于肯扑进四春的怀里了。 长乐害怕妇女,尤其是像四春这个年龄段的妇女,但对于四春,她虽然胆怯,却愿意强迫自己忍着恐惧去接近她! 母女天性 ,是割舍不断的。 她们母女终于可以团聚了, 可自己何去何从呢!如果四春过的很幸福 ,也许他会忍痛离开。 而现在,四春一个人,举目无亲,要抚养幼小的孩子,要伺候瘫痪的丈夫 。 她一个人可怎么支撑啊! 刘家已经闹着分家了 ,刘老三年底也要娶妻生子 ,有自己的生活。 谁能一辈子照顾她呢! 四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大哥做的孽。 虽然自己砍了他四根手指,十年没回过下洼子,为了避开他,他甚至十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甘愿做一个不孝子! 这十年里 ,几度午夜梦回,他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他的脚步走过多少地方,他都记不清了,但他知道,无论多久,他都要找到她。 现在找到她了,栓柱又为难了!四春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她又怎么能抛舍得下! 孩子是娘的命啊! 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栓柱越想越烦躁 。他把衣领拉开,让冷风吹进去,以缓解自己躁热的心绪! 十几里路,栓柱没用上半个时辰就到了。 他给曹玉发彻底检查了一遍,恢复的相当不错。 栓柱重新给他开了几副药,又嘱咐了几句:“要注意休息,别着凉,要克制房事,尤其要少吃盐……” 曹玉发一个劲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啦! 栓柱交代完以后,站起身,准备回临江了。 曹玉发伸手把他拦住了:“为啥非得上临江住呢?在这不挺好的吗?”他回头看看自己的大闺女,也长的挺俊的呀!咋就勾不住这个人的心呢? 自己总不能上赶着直说,要把闺女嫁给他,但话里话外的也说了几次了。李先生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听不明白! 栓柱叹了一口气:“临江的那个病人,需要做长期的针灸,按摩。来回跑不方便。两个屯子不远,你有事随叫随到。” “谢谢你!”栓柱拉住曹玉发的双手,十分真挚的说!如果不是曹家接他来看病,他还不会这么快找到四春。 这声谢谢是发自肺腑的声音。 曹玉发哈哈笑了:“整颠倒了,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呀!救命之恩啊!李先生,以后但凡有用得着俺的时候,你说话就好使!” 曹玉发留栓柱在家吃晚饭:“你要瞧得起我,就吃了饭再走,我让老伴杀只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拴柱即使再着急回去,也只能留下来吃晚饭了。 吃过饭, 拴柱告别曹家人,准备回临江了。 曹玉发紧紧握住栓柱的手,没再磨叽,把栓柱送到大门口,看着他离去,慢慢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以外。 看着他消失在远处的背影,曹玉发叹了一口气:“挺精明的人,却是个死心眼!” 栓柱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打听四春的消息。所以曹玉发知道他没媳妇。都十年了,还找啥呀!找到了,估计也孩子一大堆了!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 曹玉发摇头叹息,背起双手,慢慢的踱回屋去了! ………… 栓柱走了以后,长乐拉紧四春的手,想回家了,她性格内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刘大个他娘虽然不愿意让两个人单独相处,但栓柱不在家,自己家毕竟有求于人,总不好不搭理人家的孩子。 四春终于有了单独和长乐在一起的机会。 “长乐,你几岁了?”一进到长顺的屋子里,四春就迫不及待的问。 “九岁了!” 四春的心咯噔一下,还真是九岁了。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的生日吗?”四春更加急迫的问道。 “不知道!”长乐摇头,小声说:“我没有生日!” 四春蹲下身接着问:“你娘不给你过生日吗?” 长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开始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小声说:“弟妹过生日,我不过,我娘说,我没有生日,我是贱种,是大姑娘养活的!” 泪水模糊了四春的双眼,不用再问了,什么都不用说了,长乐肯定就是自己遗弃的女儿。 都是自己的错,当初要不是自己狠心遗弃她,她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的苦。 可是那时候,四春实在是太恨拴根了,凡是和他有关的东西,她都不想多看一眼,包括他的孩子。 如今,四春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心中的母性早就被唤醒了。对于长乐,没有恨意,只有深深的愧疚。 孩子是无辜的! 四春伸出双手,把长乐搂在怀里,久久不肯放手。 栓柱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看见栓柱回来了,四春松开长乐,孩子的小脸上难得的出现笑容,她扑过去,抱住拴柱的大腿:“爹,你咋这么晚才回来,我都想你了,咱们是不是应该写大字了?” “不急,你先玩一会吧!”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四春靠近拴柱,低声问,她有意不让长乐听见。 栓柱看着长乐瘦弱的身影, 满眼都是怜惜:“是张嫂告诉我的!那家对她不好,我就把她带在身边了!” 拴柱轻描淡写的对四春说:“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四春的心漏跳了两拍,他真能舍得把长乐还给她吗? 其实,栓柱不忍心告诉四春长乐的遭遇。他永远忘不了他第一次看见长乐的情景。 身形瘦弱不堪,两只小手满是冻疮。 流脓淌血的,小脸蛋像秋天地里挖出来的麻土豆子,绽开一个个小口子。 前两年,拴柱才打听到四春曾经在小钢炮的地窝棚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找到了那里。 老张两口子依然住在那里。 张嫂天生嘴大舌长,藏不住话。无意间说出四春生下了一个女孩,就在离窝棚十几里路的地方,送给老张的一个远房亲戚了。 拴柱忍不住想去看看,毕竟那是四春的孩子。而且那个孩子的身上还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 可当他看到长乐的第一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几岁的孩子,瘦弱的只剩下皮包骨头!她胆怯的眼神,怯生生的望着他。 “我一定要带走她!”那一刻,栓柱的心里立刻冒出了这个念头! 第141章 原来是和他抢媳妇来了 邻居告诉栓柱,这个小丫头可遭老罪了。这家人家坏良心。 两口子成亲有些年了,也没个孩子,最后决定领养一个。 正巧,四春生下这个小丫头,老张两口子就把孩子送给他家了。 给她起名叫带弟,两口子头几年对她还挺好的。 过了三四年,这家的女人还真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转年又生了一个闺女。 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两口子就开始嫌弃小带弟,那个女人手狠,经常把带弟打的满身伤痕。 不给饭吃,关小黑屋,都是家常便饭。 冬天,用冷水洗弟妹的衣服,蹲在锅台上做饭,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拿着当大人使唤。 七岁的孩子瘦弱的看着像五岁大。 栓柱提出,要把孩子领走,女人要了一百块钱,作为这七年抚养孩子的费用。 栓柱没犹豫,拿出了他大半的积蓄,把小带弟赎了出来。 那时候,这个小姑娘都不会笑,胆小,怕人,尤其是年轻的妇女。 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让栓柱心痛不已。于是他给小带弟改了名字,叫长乐。是希望她永远快乐! 这些事情,拴柱没有对四春说,担心她知道了,伤心难过。 四春看见栓柱回来了,转身往外走。刚到房门口,听见栓柱在后面喊她:“四春!” 她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对着栓柱凄然一笑:“拴柱哥,刘大个是不是好不了了?” 栓柱点头:“很难!” “那就别在他身上耽误功夫了!”四春看着拴柱,眼里有泪光:“你走吧!” 栓柱一步步靠近她:“你赶我走?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能告诉我吗?” 四春低下头:“时间太久了,我都忘记了!我过的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你走吧,找个好女人过日子!” 栓柱怔怔的看着四春,不再说话,他忽然张开双臂,把四春紧紧的抱住。 四春吃了一惊,使劲挣扎,但栓柱抱的太紧,她怎么也挣不开。 四春挣扎了一会,才发现栓柱早已经泪流满面。于是,四春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个满腮。 “别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栓柱抱着她,喃喃细语。 四春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栓柱,两个人抱头痛哭。 直到长乐被吓哭,两个人才迅速松开了手。栓柱忙着哄长乐。四春借机窜出房门,逃也似的跑了。 回到家,四春远远的听见光宗的哭叫声。她紧跑几步,推开房门。光宗看见娘回来了,张开双手,哭着让娘抱抱。 四春把光宗抱在怀里。轻轻的摇晃着。 心里想着栓柱的事,一时之间,呆愣愣的,连刘大个他娘说话都没听见。 刘大个他娘叹了一口气,心里更加肯定了,这个李先生和四春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 四春更倾心于李先生。这一点,刘大个他娘绝不怀疑。 四春看李先生的眼神,从来不曾在刘大个的身上出现过。 不管你是谁,都不能抢走我儿媳妇,不能抢走我孙子的娘。 没了四春,这个家就彻底散了! 刘大个他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和李先生好好谈谈! 绝不能让他把四春带走! ………… 拴柱依旧每天给刘大个针灸,按摩,很是尽心尽力,他是一个大夫,在对待病人上,绝不会掺杂个人情绪。 每次针灸完了,刘大个都会很兴奋:“我觉得今儿个比昨个强,我感觉腿好了不少。” 刘大个还是愿意自欺欺人。 一晃,就到了春节了!栓柱来了三个多月,刘大个也治疗了百十来天了。 刘家今年这个年过的萧条,大线黄瓜过世不足三年,过年家里也不能贴挂钱,福字,对联什么的,这年的气氛就大打折扣。 再加上刘大个瘫痪在床,也没有过年的心情。 刘家请拴柱到他家过年,被栓柱拒绝了。曹家也来了人,栓柱也没去。 他一个人在长顺的房子里,陪着长乐,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年。 长乐很怕过年,听不得外面的鞭炮声,她断断续续的告诉拴柱,她弟弟最喜欢把点燃的鞭炮扔进她的衣领子里…… 过了年,很快开春了,忙过春种,转眼青苗就露头了。也到了开锄的时候了。 大线黄瓜去世以后,哥几个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鱼上了,毕竟打鱼来钱快,土地要从年头到年尾才能看到收成。 刘家的大人孩子也都忙碌了起来。大淘也跟着四春和姑姑去地里干活,家里只剩下二淘看着来喜和光宗。 光祖和来福已经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长乐现在也经常和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性情也开朗了不少。 栓柱只有那一次忘情的和四春相拥,这半年多,再也没有过亲密的接触。 两个人的心情都平复了不少!每天都能看到彼此,这已经是最大的欣慰了。 栓柱颠沛流离了十年,能够安稳下来,已经别无所求了。 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提起临江的李先生,在十里八乡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虽然给刘大个治疗了这么长时间,栓柱从来没提过钱的问题。家里没人的时候,他还要照顾刘大个,帮着端屎端尿。 没事的时候,还是孩子们的免费先生,教孩子们念书识字。 刘家都念着拴柱的好,逢人就夸李先生真是个好人。 只有刘大个他娘知道,栓柱为什么留在他家。不过这样也好。 刘大个有了一个专职大夫,孩子们有了一个识字先生,而且都是免费的! 刘大个他娘偷偷留意,一直也没发现栓柱和四春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但老太太坚信,栓柱就是四春先前的老爷们,之所以没带四春走,是因为四春舍不得孩子们! 果然, 只有孩子才能拴住当娘的心啊! 刘大个他娘对四春和栓柱的事情,只字未提。一家人都被蒙在鼓里! 刘大个最近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治疗这么长时间,一点没起色,他的心在一点点变得绝望。 他开始摔东西,破碎的碗碴子划破了四春的手指。看着拴柱关切的目光,刘大个忽然明白了。 这个李先生来者不善啊!原来是和他抢媳妇来了! 第142章 维权才是当务之急 刘大个一直以来,都沉浸在站起来的幻想当中,从来都没去真正想过栓柱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为什么会毫无怨言的照顾他。 只要留意观察,不难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情谊,那种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真情,是骗不了人的! 刘大个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问题。尤其是那个小丫头长乐,很可能就是他们俩的孩子。 刘大个立刻联想到四春的初夜, 更加肯定栓柱就是四春的相好的。 他只能给拴柱这样的身份,因为他觉得只有他才是四春正儿八经的老爷们,当家掌柜的。 维权才是当务之急! 晚上, 四春铲地回来,做好饭菜,一家人吃过饭,四春回屋洗洗上炕,刚准备躺下,刘大个问她:“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四春拿枕头的手顿了一下:“谁说的?你不要一天没事瞎寻思,专心看病,总有一天能站起来!” 刘大个嘿嘿笑了,那一声笑比哭都难听,四春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总躺着啊?”这是刘大个自从瘫痪以后,头一次对四春说出这样的话。 四春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把头重重的砸在枕头上,慢慢闭上眼睛。 干了一天农活,回来还要洗衣做饭,给刘大个擦身子,伺候他拉尿,她已经很疲惫了。 刘大个伸手猛的抽掉四春的枕头:“你咋不说话呢?你早都伺候够我了,巴不得我死呢?” 四春被抽掉枕头,头磕在炕上,她睁开眼睛看了刘大个一眼,心里叹息一声。 刘大个瘦了,一米八的身量,只剩下一把骨架子了。 他不是个傻子,瘫在炕上一年多了。为了少给人添麻烦,他不敢喝水,不敢多吃东西,要不是心里存着站起来的希望。这种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他早就崩溃了。 让他发泄发泄也好,四春知道心里有苦说不出来的滋味,女人还可以大哭一场,男人却要忍着,流不得一滴眼泪。 四春拉住刘大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刘大个还想说的恶毒话,立刻憋在了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四春才二十七岁,下半辈子就这样毁到自己手里吗? 刘大个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一点点撕开,血流不止,心痛不已! 看着四春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他忍不住流下悔恨的泪水:“我这是在干啥呢?非得往她心上捅刀子吗?” 刘大个把身体靠在墙上,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熟睡中的老婆孩子,这是一个多好的家呀! 漂亮贤淑的老婆,可爱的儿女,他本该是他们的依靠,可现在却成了她们的累赘。 刘大个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如果让他再选一回,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冰窟窿里。 老天爷给了他最美丽的东西,却不给他守护的能力。 北炕传来弟媳妇金玉毫不掩饰的喘息声,刘大个知道,那是欢愉过后的轻吟。 每次北炕传来这种声音,他的心也会躁动,但身体毫无反应。 四春才二十七岁,就这样在煎熬中度过下半辈子吗? 想起栓柱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泪水再一次划过刘大个的脸颊。 那个男人,就算自己不瘫痪的时候,怕是也比不上吧! 栓柱天生就是一个亲和力很强的人,他脸上的微笑,让人无法拒绝。 也许,四春跟他走,才是最好的归宿。 想到这里,刘大个觉得他的心更疼了,他还是舍不得啊! 刘大个整整坐了一宿,后半夜,外面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天快亮的时候,他感觉四春快醒了,他用手拄着炕,慢慢的挪过来,躺在四春身边。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直到四春翻了个身,他才急忙闭上眼睛,装作睡熟的样子。 四春睁开眼睛,穿衣起来了 ,即便外面下雨,下不了地,家里的活计也不少,孩子们的鞋都穿破了,还要做一批新的。棉衣服已经拆过了,也要趁着下雨天做好。 刘大个他娘年龄越来越大了,眼神也跟不上去了,还好有四丫帮忙,要不这一大家人家,四春就算长八只手,也忙不过来。 而且四春想给长乐做一双鞋,绣花鞋,很漂亮的那种,九年了,她没有为女儿做过任何事,心里亏欠,她想弥补她一点。 吃过早饭,七丫忙着拾掇桌子碗筷,打扫房间。农户人家过日子,即便家徒四壁,也要收拾的干净利落。 四丫坐在炕上纳鞋底,四春在给鞋面绣花,再有两天的功夫,长乐就能穿上新鞋了。 刘大个他娘坐在外屋门槛子上,看着外面雨蒙蒙的天,小声嘀咕:“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好年头啊!” 正念叨着呢,栓柱背着长乐跑进了大门,长乐的身上披着栓柱的衣裳。雨不大,路也不远,但栓柱的头发还是被淋湿了。 刘大个他娘看了爷俩一眼,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都是苦命人啊!”站起身来,把路让开了。 栓柱进了屋,把长乐从后背上放下来。正准备进屋。刚巧金玉从西屋出来,俩人擦身而过,栓柱明显的感觉到,金玉的小手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 栓柱皱了一下眉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西屋。 刘大个也已经起来了,正满脸笑意的看着他的四个儿女在炕上打闹,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让他的心里踏实。 什么都可能变,但四春给他生了四个儿女,他(她)们管他叫爹,这个绝不会变。 看见栓柱进了屋,刘大个的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 四春看见栓柱来了,赶紧过来帮忙,刘大个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个人把自己的长裤脱掉。只留下一条短裤。 光祖跑过来,搂着刘大个的肩膀:“爹,又要扎针了!你疼不疼啊?” 刘大个扳过儿子的小脑瓜,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还是我儿子疼我,别人都白扯!” 四春拿针盒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自从她和栓柱抱过一次,她总觉得自己做了对不住刘大个的事。 每一次刘大个说话,她都会觉得,他意有所指。 第143章 你真舍得让我走吗 刘大个冷眼看着四春把银针一根根递给栓柱。栓柱又一根根把它扎进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 那一盒子银针密密麻麻的躺在盒子里,长短粗细都有,栓柱的手到哪,四春把盒子里的针准确的拿出来递给他。连一次出错的机会都没有! 刘大个头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和四春在一起八年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默契。 这个人是谁,他早该猜到了! 刘大个抬起手,一把打翻了四春手里的盒子,亮晶晶的银针撒的满炕都是。 四春吃惊的抬起头问:“你这是干啥呀!” “干啥!”刘大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子不治了!行不行?啊!行不行?”他陡然拔高了音调:“老三,你过来!” 刘老三和他娘急忙跑过来,他娘一看撒满炕的银针,知道是儿子发了脾气。 她爬上炕,把银针一根根捡起来放进盒子里,一边对栓柱说:“李先生,别和他一样的,有病人心焦!” 栓柱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刘大个把腿上的银针也拔下来,扔回盒子里。 他颓然一声长叹:“老三,给李先生算账,把他送回桦树屯吧!” 刘老三脸色一红,大哥可真能给他出难题,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哪有钱! 偏偏他娘也跟着凑热闹:“我看就按你大哥说的办吧,好坏他自己心里有数!” 刘老三见娘和大哥都这么说了,只好点头:“行,住雨我就送他回去!” 转过身对拴柱说:“李先生,多少钱,你说个数,我现在手头没有,你容我掂对掂对!你放心,差不了事!” “算了,病没看好,钱就不要了!”栓柱说完,抱起长乐,顶着小雨走了。 听见这边有动静,金玉赶紧凑过来看热闹。 “这事办的不地道啊,忙乎了好几个月,一个大子没捞着,这让人说出去,好像咱讹人家似的!”金玉还给栓柱打上抱不平了。 刘老三瞪了金玉一眼:“你听谁说不给了,俺老刘家压根就不是赖账的人家!”说完,出门掂对钱去了。 老太太心里明白,大儿子这是发现端倪了,要不好好的,怎么说不治就撵人呢! 看着儿子一脸沮丧的样,他娘的心里又升起一层悲凉:“傻儿子,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 刘大个他娘有预感,这两个人可不是那么好拆散的! 四春至始至终一声没吭,她把银针盒子盖上。又仔细的检查了两遍,避免落下扎了孩子的脚。 四春拿起盒子,毫不顾忌众人的眼光,出门去了,大家都知道,她这是给拴柱送针去了。 金玉撇撇嘴,心里想:“怪不得大伯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原来是王八翻盖子了!” 也难怪,人家李先生就是招人稀罕,不像她家这几个糙爷们,一天死犟的,说话跟比谁嗓门大似的! 李先生就不是这样,脸上总挂着笑,就连和孩子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碰上这样的爷们,还守着一个瘫子,傻子才不动心。 人前再怎么人五人六的,也是个男人,哪有见到女人不动心的! 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 ……… 四春迈进门槛的时候,拴柱正盯着墙上某一处发呆呢! 见四春进来,二话不说,就把她抱住了:“四春,我可怎么办!” 四春缓缓伸出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她紧紧的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两个人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拥抱着。 刘大个他娘,见四春走了,借口出门尿尿,悄悄的跟来了,她隐藏在窗户底下,用手把窗户纸捅个小窟窿,往里一看,两个人正紧紧的抱在一起。 旁边长乐正抬着脸,看着两个人。 老太太把后背靠在墙上,一点点顺着房山头溜走了:“孩子在旁边,最多也就是搂搂抱抱,在干不出别的出格的事!” 刘大个他娘这下完全可以肯定,栓柱就是四春先前的老爷们。 一定是四春疯疯癫癫的跑出来,糊里糊涂的和大儿子生了四个孩子,现在人家老爷们找来了! 四春是舍不得四个孩子才不肯和他走啊! 但那个小李先生能这样轻易放手吗? 屯子里有过这样的先例,外地闹饥荒,有女人跑到这里,找了人家,也生了几个孩子,后来,先前的男人找来了,把女人领走了。 刘大个他娘实在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她边走边想,不知不觉的错过了家门,走到屯子外面才回过味来,又转过身往家走。 ………… 四春轻轻的推开栓柱,向长乐伸出手,长乐看看栓柱,见他点头,一步步走向四春,投进她怀里。 四春抱着长乐,坐到椅子上,把长乐放在膝盖上。向栓柱说了这十年自己的遭遇,唯独避过受栓根欺负的细节。 那对栓柱太残忍了,毕生的幸福竟然毁在自己亲哥哥的手上。 四春说这些的时候,竟然很平静,就像讲一个平常的故事,以前,每次想起来,她都止不住泪流满面。 果然,时间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药! 栓柱默默的听着,心里无比难过,却忍着泪水,不能让自己哭出来。 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是他不想让四春因他伤心而伤心。 知道自己住的地方, 就是四春住过的地方,也知道这家老太太对四春的恩德。 栓柱听完许久,对四春说:“等天晴了,去给奶奶烧点纸钱吧!我应该给她老人家磕个头!” 四春微微点头:“好,磕完头,你就走吧!舍不得长乐,你就带走她,等你有了媳妇,要是容不下她,你再把她给我送回来!” 栓柱望着四春:“你真舍得让我走吗?” 四春低下头,眼泪又不听话的流了下来,她轻轻摇头:“舍不得!可舍不得又能怎样啊!刘大个要不是为了我,也不能落下残疾,我要是丢下他,我还是人吗?” 四春把长乐从膝盖上抱下来,让她的脸面对自己,她多想让她喊自己一声娘啊! 可是她不配呀!她刚刚找到她,又要再一次把她遗弃了,因为她实在不忍心让栓柱一个人孤孤单单。 就让长乐陪着他吧! 第144章 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 四春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声不吭,把四个孩子挨个亲了一遍,倒头就睡。 刘大个心里没底,看四春这个样子 ,不是在和孩子们告别吧!他吓的一夜没敢合眼。偷偷的盯着她,怕她半夜忽然走掉了。 把他们爷五个统统撇下了! 刘大个他娘也一宿没睡,她的想法和她大儿子一样,也是怕四春半夜偷偷跑了! 她支愣着耳朵,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刘老三发现他娘瞪着眼睛,没有一点睡觉的意思,他把两只胳膊放在下巴底下,趴着身子和他娘说话。 老太太告诉儿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先顾自己,媳妇没了,可以再娶,自己要是费了,老婆孩子都成了别人的!” 刘老三有点纳闷,这不是他娘的观点啊,以前他娘说过,男人是女人的依靠,现在怎么又不顾了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大哥就是现成的例子,四春要是和李先生走了,你大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刘老三笑了:“娘啊,你想啥呢?我大嫂和李先生都不认识。” 刘大个他娘吐了儿子一口:“你那两只眼睛就是俩瞎窟窿,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李先生是你大嫂以前的老爷们,你看那小丫头还看不出来吗?” 刘老三后知后觉:“娘,你这一说还真像,那这事儿就麻烦了,人家先,咱后啊!” 老太太点头,麻烦就麻烦在这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天居然晴了。 四春买了两刀烧纸,让刘老三拿着,送去给栓柱 ,然后领着他去给长顺的奶奶上坟去。 刘老三拿着两刀烧纸,到了长顺家,拴柱把长乐领到了刘大个的家门口,让她去找四春了。 这孩子体质弱,去坟地这种地方,回来就生病,再者栓柱也想让他们母女在一起多待两天。 刘老三领着栓柱上坟回来,栓柱也没去接孩子。一个人回家了,把东西收拾好,决定忍痛割爱,远走他乡了。 四春没办法离开刘大个和孩子们,栓柱不想让她为难,知道她好好活着,已经够了。 爷两个也没多少东西,很快收拾完了。心里烦躁,天气又闷热,长乐又不在家 。栓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抬起头,看见金玉倚在门框上,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想起今天早上掐自己的那一把,栓柱警惕起来,赶紧把衣服穿上。 金玉不用让,自己一步三摇,风情万种的走了进来。两只眼睛像二齿钩一样搭在栓柱身上:“李先生,我身子不舒服,你帮我看看嘛?” 声音拿腔作调,起了栓柱一身鸡皮疙瘩。 栓柱站起身,往外走:“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去接长乐,你要是不舒服,我到你家给你看!” 金玉挡在拴柱前面,左右摇摆不定,堵着他的去路,后来干脆斜倚在门框上,抬起一只胳膊,把门堵死了。 拴柱撂下了脸,看见栓柱不高兴了,金玉噗呲一声笑了。栓柱越是这样,越是能勾起她的征服欲。 她往前凑了一步,脸几乎贴在栓柱脸上,脂粉的香气一连让栓柱打了两个喷嚏。 金玉笑的更夸张了,把胸脯紧贴在栓柱身上,两只胳膊迅速的缠上了栓柱的脖子。 娇滴滴的淫声浪语:“你老躲着我干啥?我还能吃了你?” 栓柱抓住她的两只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自重啊!” 金玉变了脸色,佯装发怒:“我哪点不如我大嫂?为啥你对她那么好,都让我眼红了呢?” 怒中带嗔,轻嗔薄怒,还真不是一般的人能招架得了的,拴柱都觉得自己浑身发热了。 他把金玉毫不留情的扯开,急忙往外走,金玉往前一扑,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你要是走了,我就喊,说我来看病,你看没人欺负我,你说,会不会有人相信呢!” 栓柱一愣,她要真喊起来,自己真就满身是嘴也说不明白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拴柱不得已的笑笑:“那你这么扯着我,能干啥呢?” 金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得意:“拴柱再清高,也是个男人,不信自己死缠烂打 ,拿不下他。” 她把两手收紧 ,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栓柱的后背上。 栓柱一看 ,自己弄巧成拙了,本想着让金玉放开手,没想到,她倒搂的更紧了。 栓柱不再给她留面子,抓住她的手使劲掰开,扯着手腕子把金玉荡开:“你一个女人,咋这么不要脸嗯!” 说完怒气冲冲的走出去了。 金玉的脸色由红变白,最后青了,嘴唇都气的发抖,心里暗暗咬牙:“不识抬举的东西,早晚让你栽到我手里” 栓柱出了大门 ,直接奔刘大个家去了。本来还犹豫到底走还是不走,这回金玉的举动让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走,下午就走。自己的半世清名决不能毁在这里。 到了刘大个家,栓柱抱起长乐,和四春对视一眼,急匆匆的离开了,他不敢多看四春一眼,他害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轻易瓦解了。 回去了路上,碰到金玉若无其事的走过来,走过栓柱身边,还抬手在长乐的脸蛋上轻掐了一把,一语双关的说:“小样, 也忒招人稀罕了!” 说完咯咯笑着和栓柱擦肩而过。 栓柱到了家,把箱子拿上 ,领着长乐,出了房门。他把两道门用绳子系好,然后 ,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长乐拉着栓柱的手问:“爹,咱们去哪啊?” “今天去你曹大爷家,好不好?”栓柱打定主意,今天天晚了,只能先去曹玉发家住一个晚上 ,明天再打算去哪! 栓柱漂泊了十年,都是有目标的,找到四春,现在知道四春在哪了。好像一下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了。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拴柱强忍着眼里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可心里的悲哀不断的蔓延, 浓的像满天的大雾一样,化都化不开。 第145章 真是一个情种 栓柱回到了曹家,曹玉发挺高兴。 曹玉发这个人为人厚道,知恩图报,本来打算把大闺女许给拴柱。见他没那个意思,也就不再提了。 拴柱去了大半年,曹玉发还真挺想他的,见他回来了,忙着给张罗住的地方。 “这次回来你就别走了,就在这扎根得了,反正你老哥一个,有相当的,说房媳妇,在哪不是过日子呢!” 曹玉发也没藏着掖着:“你不走,我还放点心,你要走了,我要是犯了病,都没地方找你去,说实在的,我可不想死,上有老下有小,死了闭不上眼啊!” 说完,曹玉发自己哈哈笑了! 拴柱也陪着他笑了,但曹玉发还是发现栓柱今天的笑有点假,而且栓柱明显瘦了。 曹玉发拍拍栓柱的肩膀:“可别在去临江屯了,那个地方水土不养人啊,你看你都瘦了!” 栓柱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算是回答了! 曹玉发见栓柱没有交谈的欲望,也就知趣的闭了嘴。吃过晚饭,拴柱就早早的睡了。 说是睡了,只不过是躺在被窝里烙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起了和四春相处七年的点点滴滴,又忍不住泪湿枕巾。 栓柱恨自己,为啥跟个娘们似的!总喜欢掉眼泪。 栓柱砍掉大哥的四个手指,抱着他娘李寡妇大哭了一场,离家出走,踏上了寻找四春的路,整整十年,都没哭过。 他满以为,找到四春,两个人就能在一起了,所以心中充满了希望。 可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春一个人在痛苦的沼泽里越陷越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怎么能够不伤心呢! 拴柱本来打算第二天就走,但曹玉发挽留他再住几天,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每次想走,栓柱都会给自己找到留下来的理由。 一晃拖拖拉拉的十几天过去了,栓柱才看明白自己的内心,他根本就不想走,走了,离四春就会越来越远了。 每一次想走,他的心都会很疼,他一次一次说服自己,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又一次一次自己否定了! 曹玉发也发现了拴柱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话少了,除了给人看病的时候说话,其余的时间都沉默,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 而且没事就喜欢坐在大门口望着临江的方向,一个人傻呆呆的发愣! 曹玉发肯定栓柱的心里藏着事! 吃过晚饭,拴柱又坐在门口,开始向临江的方向眺望! 曹玉发走过来,挨着栓柱坐下了。“兄弟,你从临江回来以后,差样了!你心里有心事,你要不拿老哥当外人,和我说说,没准我能给你拿拿主意呢!” 拴柱回头看了一眼曹玉发,沉默了一会,声音嘶哑的说道:“我找到她了!” 曹玉发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找到谁了?十年前走丢的媳妇?” “她就在临江屯!”拴柱说完,一滴眼泪滴落下来,他用双手捂着脸 ,深深的埋下了头! 曹玉发把手搭在栓柱的肩膀头上:“那你是咋打算的呢?” 拴柱用手抓着头发:“我不知道!就是我去看的那个病人……” 栓柱把事情的经过对曹玉发说了一遍。就连自己的哥哥当年,做下的兽行都一股脑的道了出来,十年了,它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曹玉发听后,叹息一声说道:“造化弄人啊,老哥在咋说也比你多吃了几年咸盐,你都快三十了,人生还有几个三十年!追随自己的内心吧!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你放心吧兄弟,今天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就烂到我肚子里了。” 栓柱感激的看了曹玉发一眼,:“曹大哥,我找了她十年,我不想离开她,她一个人撑不起那个家呀!可是又没办法,她不忍心丢下她的瘫爷们,也舍不得孩子,没有两全法啊!” 曹玉发沉思了良久:“两全法倒是有,只是太委屈你了” 拴柱的眼睛,当时亮了:“我不怕委屈,有什么办法,你就说吧!” 曹玉发一字一顿的说:“拉—帮—套!” 栓柱沉默了,他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屋子。 曹玉发看着栓柱的背影摇了摇头:“哎,这事闹的” 栓柱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栓柱早早的起来,把东西收拾好了,把曹玉发拉到没人的地方:“大哥,我想明白了,我要一走了之,下半辈子都不会心安,我放不下她!” 栓柱抬起头,下了决心:“大哥,就按你说的办了!” 曹玉发拦住栓柱:“兄弟,拉帮套不是那么简单啊,规矩你懂吗?” 曹玉发拉着栓柱坐在房山头的阴凉处,一五一十的和他说起了拉帮套的规矩。 两个人生下的孩子都不能随你姓,给人家拉帮套,祖宗都卖了! 栓柱冷笑一声,心里想:“要不是他爹当年使出卑鄙的手段,也不能造就一对怨偶,他大哥从小受爷爷奶奶和他爹的挑唆,才变成了一个无耻的禽兽!” 他家的祖宗,卖就卖了! 曹玉发接着说:“兄弟,你还不明白吗,那就是招夫养崽子,崽子大了,打拐子!你要死到女人前面还好,要是死到后面,很大程度会被扫地出门,落得个孤苦无依啊!” 曹玉发盯着栓柱看了半天,见他不为所动,又接着说:“那都是说不上媳妇的跑腿,光棍子才去给人家拉帮套呢!你这嘎嘎三叫的人去给人拉帮套,让人笑话呀!” 拴柱笑了:“大哥,你不是让我遵循自己的内心吗?” 曹玉发象征性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自扇嘴巴了!不管你做啥决定,大哥都支持你,你要不嫌弃,就拿我当你亲大哥!” 说完,曹玉发立刻反应过来了:“他大哥猪狗不如,自己这个比喻不恰当!”一时之间,他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打开心结,栓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了。已经离开四春半个月了,他要赶紧回临江屯找她。 栓柱对曹玉发说:“大哥,我不会因为怕别人笑话我一时,就自己毁了下半辈子的幸福!我要找她去!” 曹玉发摇头叹息:“真是一个情种!” 第146章 你们三个在一起过吧 栓柱已经走了十六天了,每天晚上躺在炕上,四春都要数一下,每过一天,她都会觉得,她的栓柱哥又离她远了一点。 以前,看不见他的时候,四春没觉得有这么难过,可失而复得以后,他却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四春每天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整天蔫头耷脑的,人很快消瘦下去! 刘大个有点后悔了 ,那个姓李的确实走了,他把四春的心也带走了! 万一四春思念成疾,犯了病,那这个家就彻底完蛋了! 四春每天早晚两遍,在大门口眺望。眼神空洞迷茫,久久不肯回来。那痴痴呆呆的样子,让刘家所有人都很担心。 这一天早晨,四春照例向远方眺望,远远走过来一个身影。她使劲揉揉眼睛。咋看咋像栓柱。 她往前走了两步,远处的人也加快了脚步,大人身前小小的身影,更是飞奔而来。 四春喜极而泣:“真的是拴柱哥,他还是回来了!” 她张开双臂,迎着来人跑过去,两个人不管不顾的奔向彼此,此时此刻,世界好像都静止了,他(她)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两个人跑到一起,紧紧相拥,从此刻开始,再也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 刘家的几个人,排成一排,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金玉生气的撅起嘴,悻悻的走回屋里了。 刘老三攥紧拳头,就想上前去教训栓柱一顿:“太欺负人了,明目张胆的给他大哥头上种草!” 老太太紧紧拉住三儿子的手,摇了摇头。她的心里居然有一丝激动,如释重负! 只有栓柱回来,她大儿子的家才不会散! 姜还是老的辣,这其中的缘由,只有她才想的明白! 拴柱在四春的耳边说:“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四春流着泪猛点头。 栓柱还是先回长顺家安顿下来。刚收拾妥当。刘家老太太来了。进屋巡视一番,心里难过,自己的儿女都过的不如意。 大儿子这样,四丫已经二十几岁了,长顺还没回来,八成是死到外头了!也不知道这个丫头啥时候能回头,一个个的都是死心眼啊! 栓柱见老太太满屋子东看看,西看看,心里忐忑,以为刘大个他娘是为刚才的事,来兴师问罪的。 虽然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还要看刘家同不同意啊! 栓柱跟在老太太后面,双手紧攥成拳,内心十分紧张。 刘大个他娘转了几圈,猛的转过身,居然噗通一声给栓柱跪下了! 栓柱一惊,弯下腰,伸出手,欲把刘大个他娘搀扶起来。老太太摇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起来!” 栓柱的心咯噔一下子:“这老太太不是又赶我走吧,自己好不容易不管不顾的回来了,可怎能轻易再走呢!” 栓柱很为难,手停在半空,竟然一时没了主意。 刘大个他娘望着栓柱,叹息一声,流下来两滴眼泪:“李先生,我求你别走了,你们三个在一起过吧!你可怜可怜那四个孩子,他们还小,不能没有娘啊!我知道,这么做委屈了你,可世上没有两全法啊!” 原来,两个人竟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自从栓柱走了以后,老太太很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把李先生留下来。 瞎子都能看明白,那个人虽然走了,却把四春的魂带走了。她整天痴痴傻傻的样子,让刘大个他娘忧心如焚。 这回栓柱回来了,老太太打定主意,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把栓柱留住。 至于栓柱愿不愿意 ,只有问过才知道啊! 刘大个他娘觉得,栓柱这次回来,肯定是带四春走的,人家一个嘎嘎三叫的人物,怎么可能连祖宗都不要了,给他家拉帮套呢! 栓柱心中狂喜,自己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呢,刘家竟主动自己提出来了。 于是,栓柱假装为难的说:“我倒是没什么,不知道刘大哥能愿意不?” 老太太见栓柱答应了,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他你不用担心,有我呢!你要愿意,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和老大合计合计,啥时候接你过去!” (我个人以为这拉帮套和纳个妾应该是一个意思。) 老太太回到家,见三儿子一脸愤愤不平的躺在炕上生闷气,看来还得先说服三儿子。 老太太上了炕,盘腿坐在刘老三旁边,对三儿子说:“我已经和李先生说好了,他留下来和你大哥一起过,帮着把孩子们养大!” 刘老三很吃惊的看着他娘:“他答应了?” “是!”老太太苦笑一声:“你娘我豁出老脸,下跪磕头了!” “娘……”刘老三埋怨他娘:“你这是干啥呀,俺们哥好几个,你招人拉帮套?你这不是往自己脸上抹灰吗!再说我大哥他能心甘情愿吗?” 是呀,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啊!是个男人谁会愿意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别人被窝里? 可人总得活着吧!活着就得向前看! 老太太看着三儿子:“哎,我还没和你说呢!前两天媒人来过了,你老丈人提要求了,听说你二哥分家另过了!提出闺女过门也要另立门户!这是怕你大哥拖累你啊!” 刘老三着急的问:“娘,你不是答应了吧?” 刘大个他娘点头:“答应了,不答应人家就要退婚了!” “退就退,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想让我大哥受这憋屈!”刘老三气呼呼的说。 “可你大嫂咋办呢!”刘大个他娘摇头:“她心里要是没有那个李先生,你倒是可以把婚事退了,和你大嫂将就过!可她心里有别人,她容不下你啊!” 刘老三面红耳赤:“娘,你想啥呢!我能干这不是人的事吗?” 老太太摇头:“三呀,你大嫂才二十多岁,这活寡不好守啊!招个拉帮套的不丢人。再说那个姓李的,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你大嫂能留下来不走,咱就算烧高香了!” 刘老三低下头,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哎,我真没用!” 他娘拍拍他肩膀头:“娘现在也为难,不知道咋向你大哥开口呢!” 第147章 这是搭错了哪跟筋 刘大个他娘到了西屋,见大儿子靠墙坐着,看着来喜和光宗玩耍。 金玉没在屋,不知道又上哪串门子去了。就她那张嘴,估计用不了两天,四春和栓柱搂在一起的事就会被她宣扬的人尽皆知。 四春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 “春啊,四丫让你去给她扒鞋样子呢!”老太太一进屋,先把四春支走了。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才四十三岁,两鬓却已经斑白了。 自从栓柱走了以后,四春一天天垂头丧气的,刘大个着急上火,起了满嘴黄亮亮的大泡。 “知道上火就好办!”老太太打定主意,以守为攻。 她上了炕,把光宗抱在怀里:“可怜的孙啊!你娘要是疯疯癫癫的,你可咋整啊!” 老太太冷眼旁观 ,刘大个的脸色果然变了一下。 “老大,我和你商量点事!”刘大个他娘对着大儿子说。 “有事您就直说吧!” “三儿他老丈人让媒人带话了,说成了亲要分家另过!要不就退亲!娘没主意,和你商量商量,你说咋整吧?” 刘大个苦笑一声:“这是怕我拖累老三啊!人家为自己亲闺女考虑,也没毛病,老三也老大不小了,婚不能退,这年头定门婚事不容易,就让他分家另过吧!” 刘大个他娘抬起衣袖擦眼泪:“你看四春一天痴痴呆呆的,怕不是要犯病吧,我这心里没底呀!”说完老太太又哭上了。 “她要是犯了病,这几个孩子可咋整啊!老三娶了媳妇就另立门户了,老五一天吃粮不管事,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指他是指不上了。老大,娘一天不如一天了!就是死,娘都闭不上眼啊!” 刘大个在自己亲娘面前 ,用不着装,自己再大,在娘的眼里也是孩子。 “都是我拖累了大伙!”刘大个说完,趴在他娘的腿上,失声痛哭。 老太太轻抚儿子的后背,也不劝,也不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哭了半天,刘大个止住哭声,但肩头依然耸动,还是不停的抽搭! 刘大个他娘一看机会差不多了:“李先生在这的时候,我本打算让他留下来,帮四春把孩子拉扯大,还没来得及和你商量,人就被你发脾气撵走了。” “娘,李先生是能给人拉帮套的人吗?人家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啥年头都饿不死!他要想说媳妇,那大姑娘还不得拿鞭子赶啊!” 刘大个他娘笑了:“看样你也不糊涂,可这回你是看走眼了。李先生这人有情有义,他是不想让他亲闺女没娘啊!” “老大,你这个家需要有个好男人支撑啊,四春才二十多岁,也需要有个好男人疼她啊!年纪轻轻,你忍心让她守一辈子活寡吗?” 刘大个低着头,黯然神伤:“娘,现在说这还有啥用!李先生毕竟已经走了!” 老太太一听,刘大个的话里有悔意,赶紧趁热打铁:“我听人说曹家没让他走,现在还在桦树屯呢!老大,你要是想开了,娘托人去说和,傻儿子,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这个店了!” 刘大个无奈点头:“娘想咋办就咋办吧!”但他心里还是希望这事没有希望。 老太太赶紧穿鞋下地,心里想着:“赶紧趁他松口,把事定下来,以免他晚上睡一觉,明早上起来反悔。” 好在刘大个并不知道,早上栓柱就已经回来的事。他不能走动,大伙回来,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谁也没提这个茬! 刘大个他娘一路小跑,到了长顺家,一进屋就急忙拉住栓柱:“老大同意了,这事趁早,你看你有没有亲近的人找一个,这事不能上下嘴皮一搭就完事呀,一头得有一个证人啊!” “那我再回趟桦树屯吧,把曹大哥找来给我做证人。”栓柱看着长乐:“一会我把孩子给四春送去,我再回桦树屯,估计今天不一定赶的回来了!” 老太太摆手:“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打发老五去请吧!” 第二天,曹玉发早早就来了,打听到栓柱住的地方,一进屋,把栓柱一把拽住了:“大兄弟,你不再考虑考虑了,一会街坊四邻一到,这顿酒喝完,你下半辈子可就撂到这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啊!” “大哥,我不后悔,孽是我家欠下的,就应该我来还!最主要的我是喜欢四春 。舍不得她一个人受苦!” 曹玉发点头:“你也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决定了就这么办吧!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有啥事,找大哥都好使!” 其实,这事办起来倒简单,刘家简单的准备了一桌酒菜,找来街坊四邻给刘大个做证人,曹玉发给栓柱作证。 栓柱自己提笔写下的文书:滋有李拴柱自愿帮助刘俊扶养儿女,但有所出,皆属刘姓,有生之年,绝不反悔。空口无凭,立据为证。 立据人:刘俊,李拴柱 刘俊证人xxx,xxx 李拴柱证人曹玉发 几个人按了手印,这份文书就算生效了。从现在开始,李栓柱就成了刘大个家的一份子了。 晚上,栓柱依然回长顺家住,虽然他现在就已经有资格名正言顺的睡在刘大个的炕头上,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来日方长,他不急在这一时,这是对刘大个最起码的尊重! 临江和桦树两个屯子,认识栓柱的不在少数,很多人都找栓柱看过病。 栓柱给人看病,收的钱不多,太穷的,有时候索性就不要了,所谓医者父母心。更何况他的医术也还是挺高明的。 附近的几个村屯,凡是和栓柱打过交道的人, 没有几个不夸奖他的! 可突然就给人家拉帮套去了,事前竟连一点预兆也没有。 人们听说这件事,都炸锅了,最近最热的话题。谁都想不到,怎么好好的一个男人,竟这么想不开?要是说不上媳妇还能理解。 可李先生……这是搭错了哪根筋!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栓柱并不去理会,甚至有人当面问他,他也一笑置之。时间久了 , 也就没人再关心此事了。毕竟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别人家的事,无非作为饭后的一点谈资,就像水里投进一块大石头,激起的浪花再大,也有平静的时候。 第148章 娘跑西屋干啥去了 在这一年秋收过后,刚入冬的时候,临江屯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临江最大的地主许三坏破产了,家里房林地产全部折腾。据说是他家三少爷许言在外面闯了祸 ,家里变卖田产给他堵窟窿! 看来儿子真不用多养,败家一个就够你倾家荡产了。 长顺的小屋里,看病的人都没走,聚在一起议论这事。 栓柱却听到了机会。长顺家不能长住,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刘大个和刘成住一个屋,就刘成媳妇金玉都让他头痛。 长乐还是和他住在一起,身边带着个孩子, 两头都不方便。这么长时间,他和四春在一起的时候屈指可数。每一次还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拴柱今年三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以前没经过人事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却每天想四春,想的抓心挠肝的,恨不得每天晚上都能把她搂在自己被窝里。 当务之急,是要有一个自己的窝,家里人口多,自己又要有独立的地方看病,买就得买三间房子。 等人都走光了,他把家底全部拿出来数了一遍,三间房子几百块,还差一百多。 栓柱决定找曹玉发想想办法。 看见栓柱来了,曹玉发挺高兴,赶紧让媳妇炒菜喝酒:“你好久没来了!这男人呢就得有女人滋养,看你这气色好多了!哈哈,你们中医管这叫阴阳调和吧?” 栓柱不好意思:“曹大哥说笑了!” 曹玉发笑着说:“不说不笑不热闹!今天咱哥俩好好整两盅!” 饭桌上,栓柱和曹玉发说明了来意:“我想买三间房子,手头最少差一百块钱。想找大哥想想办法!” 曹玉发点点头,应下来了:“你容我三天,三天后我把钱给你送去。” 栓柱走了以后,曹玉发媳妇不高兴了,数落他:“你可真能装大屁眼子,那么大的数,你也敢答应?家里攒了半辈子也才几十块钱。我看你拿啥当? 喝点尿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曹玉发烦了:“别磨叽了,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没有李先生,你现在守寡了都,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家里有多少,都拿出来 ,不够我在掂对。” 他媳妇从柜盖上面把自己的枕头拿下来,拆开一条线,从里面把钱掏出来,纸包纸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 拿出来数了三遍,七十二块,还差二十八。 “我在出去找亲戚朋友借点,给他凑够一百块吧!” “人家买房子,你满张罗,自己家事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曹玉发见媳妇一肚子怨气,拉过她的手,声音柔和了不少:“李先生在这举目无亲的,拿咱当亲人,咱不帮他,谁帮他?这说媳妇,买房子,置地,都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一回。” 他媳妇抽回手,对着曹玉发说:“脚上的泡都是他自己走的!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他不要 ,非给人拉帮套去,你说他怨谁?” 曹玉发摇头叹息:“你老娘们家家的知道啥!那是个真爷们啊!”一边说一边走出家门,去掂对那二十八块钱去了。 两天后, 曹玉发把一百块钱送到栓柱手里:“七十二是我的,你啥时候有 ,啥时候给,二十八是借的,有钱的时候,先把这窟窿堵上!” ………… 栓柱顺利的在许家大院买了三间房子,是厢房,原先许家大儿子一家住的。 整个临江屯子都羡慕刘大个,找个拉帮套的,不光白干活,还搭钱买房子,还一买三间,那可不是个小数啊! 那时候,不错的人家也是买一铺炕的居多! 房子拾掇利索了,找个黄道吉日,举家搬过来了,东屋两铺大炕,刘大个,四春领着光祖和光宗住南炕。 大淘,二淘和来福,来喜住北炕。孩子一多,长乐也来凑热闹。北炕睡五个丫头,一点也不拥挤! 这回可宽敞了。 西屋一铺大炕,朝阳,北边放一张八仙桌,看病,开方子用。 刚搬到新房子里,孩子们都挺兴奋, 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 刘大个刚睡的迷迷糊糊的,听见房门咣当响了一下,伸手一划拉,身边空了,赶紧睁开眼睛一看,哪还有四春的影子啊! 刘大个知道,四春是上西屋去了。本来这事再正常不过了,但刘大个的心里还是极其的不舒服。 以前的时候,栓柱和四春亲热,都是趁长乐和孩子们在外面玩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像现在这样,还是头一次。 刘大个怎么都睡不着了,他甚至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个画面:“栓柱抱着四春……” 他越想越烦躁,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不停的上蹿下跳,他张着嘴,大口的喘息着,把头重重的一下一下磕在炕沿上。 光祖被吵醒了,隐隐约约的看见刘大个正用头不停的撞炕沿,他赶紧爬过来, 把刘大个抱住了:“爹, 你咋的了!” 看见儿子醒了,刘大个装作若无其事的躺下了:“没事,就是有点脑袋疼!” 光祖笑了,用小手摸摸他爹的头:“疼还撞?不是越撞越疼!” 笑着往回爬 ,才发现他娘四春没在炕上。 “我娘呢?”光祖问刘大个。 刘大个闭上眼睛,有一滴眼泪无声无息的划过脸颊,滴落在枕头上。 “出去尿尿去了!”刘大个这个人, 不是啥老实人,平时撒个谎是常有的事,但今天这个谎撒的太沉重,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心尖上一样。 “哦”光祖翻个身,趴着往刘大个这边挪了挪:“爹,这个房子可比咱家好多了,院子好大,那边还有好多孩子,我们明天能在一起玩吧!” “能,好好玩,别打仗就行!”刘大个心不在焉。 等了半天,光祖见四春还没回来:“我娘怎么还没回来,外屋不是有尿盆吗?我娘怎么还上外面去,不冷吗?” 刘大个闭上眼睛装睡,儿子的话他不知道咋回答! 光祖见他爹睡着了,偷偷的下了地,披上棉袄,穿上鞋,跑到外屋撒了一泡尿,隐隐听见他娘的声音从西屋传出来! 西屋是李叔住的地方,他娘跑那屋干啥去了?光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屋里声音很小,听不清。 他推开外屋门,一股冷风吹过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忍着冷,猫着小腰,跑到西屋窗跟底下,仔细一听,还真是他娘的声音。 第149章 又要老哥一个独守空房了 光祖听见他娘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窗户贴的窗户纸,不隔音,他娘小声的和李叔说话,说的啥,听不清楚。 但光祖听见两个人不时的传来笑声,声音不大 。但他觉得非常刺耳,有点生他娘的气。 他爹头痛,他娘却跑到西屋和李叔说笑。有啥好说的,又有啥好笑的呢! 光祖纳闷,用手指蘸点唾沫,轻轻一捅,窗户纸立刻无声无息的破了一个洞。 他闭上一只眼,把另一只眼睛凑到窟窿跟前,往里一看,屋里光线很暗,他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紧紧抱在一起。 光祖八岁,虽说不太懂事,多少通点路。知道他娘不应该和他李叔抱在一起。 “怪不得他爹刚才咣咣撞炕沿呢!”原来是生他娘的气! 光祖四处一踅摸,窗户下面有一块小石头,他抱起来,使劲一扔,咣当一声,把窗户砸了个大窟窿,那块石头,滚了两滚,又落回地上! “谁?”屋里拴柱喊了一声,四春赶紧点亮油灯,俩人下了地。 栓柱在外屋抄起烧火棍,把四春护在身后,然后一脚踹开房门,跳了出去,举目四望,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四春眼尖,发现窗户跟底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很像大儿子光祖。 “光祖?”四春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没回音。 拴柱这时候也看见了,凑过去仔细一看,还真是光祖。他伸出两只胳膊,掐着光祖的胳肢窝想把他拉起来。 光祖抱住栓柱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要你管!” 四春赶紧过来,把光祖抱起来,孩子浑身冰冷,冻的瑟瑟发抖,身上就披了一件棉袄,下面还光着屁股呢! 四春赶紧抱着孩子往屋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你出来干啥呀,屋里不是有尿盆吗?亏得现在刚入冬,这要是三九天 ,把你冻死了!” “冻死活该!”光祖呜呜哭:“不要你管,一边说不要你管,一边抱紧四春的脖子,好像他一松手,他娘就又跑回西屋去了。” 四春抱着光祖回了东屋。拴柱在外屋站了一会,觉得自己跟着进东屋不好。 虽然他现在也是大家承认的四春爷们,但对刘大个来说,无疑是喉里的骨鲠,后背的芒刺! 其实,有些事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拴柱悻悻的回了西屋。 看来今天晚上了, 又要老哥一个独守空房了。他满以为有了自己的房子,他和四春就方便多了。 没想到,挺好点事 ,又被光祖搅和了。 听到声音,刘大个赶紧把油灯点亮,见四春抱着冻得哆哆嗦嗦的大儿子回来,急忙把被窝掀起来,让光祖钻进去。 哪知光祖说啥也不肯,抱住四春的脖子不松手。四春没办法,只能脱鞋上炕,钻进被窝里。 光祖搂着她娘的脖子,赖在这不走。四春笑了:“你都八岁了,还和娘搂,你丢不丢人啊!你看光宗都一个人睡呢!” 光祖不言语,抱住四春一只胳膊,一会的功夫居然睡着了。 四春慢慢的把光祖的手从胳膊上抽出来。刘大个的一只胳膊又伸了进来,把四春揽过来,搂到自己被窝里。 四春后背靠在刘大个的胸膛上,居然有点拘谨,还有点抗拒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刘大个把下巴抵在四春的头顶上,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禁不住又流下了眼泪,泪水划过四春的脸颊,落在枕头上。 四春感觉到刘大个无声的哭泣,心里也十分难过, 再也没有了上西屋找栓柱的心情。 拴柱躺在炕上,感觉屋里越来越冷,风吹的头皮凉飕飕的,这才想起来,窗户上还有一个大洞呢! 他赶紧爬起来,这黑灯瞎火的,也没法找纸糊上了,抓起自己的棉裤,把一条腿伸进破洞里,堵上了。屋里立刻没风了。 栓柱重新躺回来,眼睛望着房顶,陷入了沉思,刚才光祖的眼神竟然充满了怨恨。 栓柱苦笑一声,把刚才四春枕过的枕头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再难入睡。 第二天早上,四春起来做早饭,栓柱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确实像光祖说的那样,院子很大。 刘大个家把边,虽说是栓柱的钱买的房子,但名义上依然是刘大个家。这也是拉帮套的悲哀,自己已经成了刘大个家的附属,已经没了自我了。 这三间房子靠南面,一共是六间连脊。另外三间房子的窗户根底下蹲着一个男人,看不准年龄,脑门上三道抬头纹,而脸上又光滑的很。左眼大眼睛 ,双眼皮 ,右眼一个黑窟窿。 原来是个独眼! 这个人正手里端着个大碗,唏哩呼噜的喝粥呢!看见栓柱站起来:“李先生!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这是当年东北大地上最流行的一句问候语,基本两人见面头一句都问这句。充分表现了民以食为天的精髓! “还没吃呢!刚起来,出来转转!”栓柱不认识这个独眼龙,不敢乱搭话,回了几句,准备走了。 独眼龙又说话了:“李先生,我叫孙大山,人都叫我孙干巴!我住这屋北炕!” 孙干巴用手一指北屋说:“以后咱都是邻居了!” “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孙干巴说完又稀溜溜的喝了一口粥,嘿嘿笑了! 拴柱见孙干巴挺热情,也不好不搭话:“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来找我!” 孙干巴点头哈腰的:“免不了打扰,免不了打扰啊!” 栓柱皱了眉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孙干巴让他觉得很讨厌。 可能是自己不太喜欢这种过于热情的人吧! 过了两天,栓柱终于摸清了自己家的邻居都是些什么人了。 孙干巴是一个光棍汉,没有父母兄弟,老哥一个,住靠最北边那间的北炕。 南炕是姓佟的老两口子,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傻儿子。 靠着刘大个那屋的是家安徽人,姓马,一帮丫崽子,栓柱来了两天,愣是没数过来,一出来一帮 ,感觉大小胖瘦差不多。 女人小脚,一张嘴说话,第一句准是:“奶奶的!扯(她念ze三声)蛋了!” 第150章 这小丫崽儿咋的了? “奶奶的,扯蛋了!”女人推开房门,泼出一盆脏水,正巧栓柱从门前走过,都溅到裤腿上了。 女人叫韩平,长的瘦弱矮小,真不知道她这么小的身体是怎么孕育出这么多的孩子的。 “李先生,把你裤子弄潮的了!”见栓柱裤腿弄湿了,韩平赶紧出声道歉。 拴柱满面笑容:“没事,大嫂!”说完走了。 栓柱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公众人物,大伙都认识他,也不奇怪。 他转了一圈回家了,四春饭也做的差不多了,二淘张罗着放桌子吃饭,大淘给弟妹们洗脸穿衣服, 这两个丫头现在都是四春的帮手了。 饭桌上 ,栓柱笑着对四春说:“那家姓马的到底有多少孩子,感觉数都数不过来了!” 二淘笑了:“李叔,你都会写字,不会查数啊,他家九个闺女,老大十九岁,老九刚会爬,她娘肚子里还怀着老十呢!” 四春笑了:“你才来两天,别人家的事都让你整明白了!” “她就是个欠登!”大淘瞪二淘一眼。 “你才是欠登呢!”二淘不让人:“他家老四亲口对我说的!” “对了!那屋还有一个大傻子呢!”光祖嘴里叼着筷头子,含糊不清的说:“走道跟头把式的,他还想跑,颠哒的,一跑摔个大跟头,波棱盖的棉花都卡出来了!” 大淘打了光祖一巴掌:“把筷子放下, 戳嗓子!” 大淘最喜欢光祖,从小就哄着他玩。光祖也和大姐最亲。 拴柱看着这几个孩子,心里竟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儿女绕膝,多好啊,可惜自己这辈子都没这福气了! 就算自己和四春生下孩子,也不能管自己叫爹了。 对于自己这个决定,栓柱不后悔,毕竟现在四春面色红润,脸上也总带着笑意,过往的心酸往事,正在一点点遗忘。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栓柱高兴的事呢! 吃过饭 ,大淘,二淘帮四春做鞋,纳鞋底,用拨楞锤纺线。长乐和光祖也跑出去玩了。 一会院子里就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栓柱和刘大个例行公事一样说了两句话,就回西屋去了。 俩人表面客客气气,但中间总是隔着四春,在一起多待一会,那种尴尬的氛围就会显露无疑。 所以栓柱每次吃过饭,说两句话就回他自己屋里了。 刘大个对自己的腿也死心了,但栓柱还是会坚持每天给他做按摩! ………… 那时候的孩子们也没有玩具,聚在一起除了打闹就是藏猫猫! 大孩子们都得帮大人干活,出来玩的,都是六七八岁的孩子。 长乐十岁,按理说也要帮大人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但四春心疼她从小孤单,吃了很多苦,舍不得让她多做事,她长的又瘦小,十岁和别的孩子八岁差不多! 光祖长的快,足足比长乐高出半个头! 光祖拉着长乐,两个人钻钻这里,钻钻那里,感觉都不保险,都有被人找到的危险。 最后两个人跑到许家那边去了。 许家的正房没卖,毕竟一家老小得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正房的旁边有个小偏厦子,是许家堆放杂物的地方。 怕孩子们进去瞎翻 ,用绳子挂着! 光祖把绳子解开,拉着长乐进去。光祖呵呵笑了,这个地方好, 保证他们找不着! 两人蹲在杂物的后面。静静聆听外面的动静。 躲了半天,外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光祖藏不住了。藏猫猫的感觉要的是那种,人总在你身边跑来跑去,但就是发现不了你,心里始终紧张着,一次次在几乎被发现的危险中,能够安全逃脱,那样才有成就感! 藏的地方没人来,藏的在隐秘,也有挫败感! 光祖见这么半天没来人,从杂物后面抬起头,走了出来,长乐也跟着站起来。 光祖把长乐换个地方重新藏好:“姐,你先在这藏着,我出去看看,不是她们耍赖皮,不来找咱了吧!” 说完也不管长乐同意不同意 ,一个人跑出去了。出了门,怕被人发现,随手把门用绳子系好了。 光祖退后一步,感觉挺满意,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藏着一个人。 然后,他放心的跑出去找人去了。 长乐待在小偏厦子里。四周黑乎乎的,偶尔有老鼠嗖的一下跑过去。 那时候,东北堆放杂物的下屋没有窗户,只是在离地较高的地方有一个天窗,也就能钻进一个人大小,用于通风换气,避免里面的东西发霉返潮! 长乐待了一会,心里感觉非常害怕,她站起来,跑到门口,使劲一推 ,门从外面拴死了。 长乐的脸色刷一下白了,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她哇的一声哭起来。使劲推门,但就她那点力气,下屋门一动不动,稳如山岳。 这个小偏厦子离住人正房十几米远,墙体是用黄泥垒起来的,也比较隔音。外面又冷,没事没人到这边来。 所以长乐哭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发现。 她抱着肩膀 , 慢慢的蹲下身子,脑海中不断的出现小时候,她娘打她的情景。 把她扔进下屋里,屋里黑咕隆咚,长乐害怕急了,她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天也不给一顿饭吃! 她又怕又饿,不停的哭泣。 长乐想着想着,感觉浑身发冷,脸上却满脸潮红,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时候,下屋的天窗整个被堵死了。屋里漆黑一片 ,长乐一声尖叫,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天窗上掉下来一个小胖墩 ,八九岁的样子,胖乎乎的。这小子从地上爬起来,揉揉摔疼的屁股蛋子,一边踅摸,一边自言自语:“啥玩意叫唤呢!” 他从门旁的破袋子后面把长乐拽出来:“谁家的臭丫头,跑俺家下屋来了!” 小胖墩把脑袋凑到长乐面前:“你是不是来偷粘豆包的?” 长乐说不出话,小胖墩拍拍她的脸蛋,感觉热乎乎的,又看她呼吸急促。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小胖墩后退一步:“娘哎!你这是咋的了,你可千万别死这啊!” 小胖墩把窗户旁边的破烂东西摞在一起,踩着爬上去,顺着天窗跳出去了 。一会,下屋门被打开,一片亮光洒进来。 小胖墩把长乐抱起来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娘哎,你快来看看,这小丫崽儿咋的了?” 第151章 四春犯众怒了 t 第152章 长乐被孤立了 四春没进屋,偷偷走了,心里挺不是滋味。 回到家,她先去了东屋,气氛挺沉闷,刘大个和大淘不说话,剩下的就都不敢吭声了! 四春在屋里坐了一会,也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磨蹭着又倒了一碗水喝,依旧没人搭理她! 四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老刘家的祖宗,还真碰不得。”心里还惦记长乐,又到西屋去了。 爷俩看见四春来了,脸上都落出了笑模样。长乐伸出手,四春走过去,把长乐紧紧抱住。 “今天就在这屋睡吧!”栓柱看着四春,满眼都是是期待! 四春没说话,直接脱鞋上炕了!以前,她顾及那屋爷几个的情绪,每次来西屋,都是等他们睡着了。 以后,也应该让他们知道,栓柱是名正言顺的在他家拉帮套的,他也有自己的权利。 长乐躺在四春的怀里,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栓柱见长乐睡着了,埋怨四春:“今天你太冲动了,不该打光祖,他还是一个孩子!哪里能想那么多啊!” “你今天打他一顿,他要怨恨我们爷俩,这一个锅里搅马勺,以后关系就更难相处了! 四春心里想,这事还真让你猜对了,但嘴上却说:“你想多了,小孩子挨打不正常嘛!哪就说得上怨恨了。” 栓柱苦笑一声 ,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块大石头, 和光祖怨恨的眼神。 吃过饭,光祖依然没回来,四春坐不住炕了,拴柱摇了摇头:“不放心就去把他接回来吧!” 四春嘴上说,别管他,脚下却不自觉的往外走。 到了刘大个他娘家,光祖正满炕爬着玩一个煮熟的鸡蛋,他用手一转,鸡蛋就滴溜溜的在炕上转起了圈。 见四春来了,刘大个他娘不动声色的笑着和她打招呼:“四春来了,吃饭了吗?” “吃了,光祖,跟娘回家吧!”四春喊光祖。 光祖生气的撅起嘴,不搭理他娘! “让他在这待两天吧,反正大伙都想他了!”老太太依旧笑呵呵的:“屁股都打紫了!” 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埋怨! 听奶奶让自己在这待两天,光祖不乐意了:“我要和我娘回家,娘,这个鸡蛋是我给你留的!还有一个是奶奶给姐姐留的!” 老太太呵呵笑了:“臭小子,想不拿出来都不行了,让你给我出卖了!” 光祖笑着扑进四春的怀里,把手里的鸡蛋扒了皮,硬往他娘嘴里塞。 四春假装咬了一口:“光祖再咬一口。” 光祖小口咬了一口,又塞回他娘嘴里,四春砰了下嘴唇又送回光祖嘴里…… 一个鸡蛋,娘俩吃了半天。 刘大个他娘一直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见娘俩吃完了说:“孩子还得是自己生的,咋打不记仇!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呀!” 四春心里明白,老太太这是拿话敲打她呢!佯装听不明白,给光祖穿上鞋, 娘两个大手拉小手,一路说笑着走了! 老太太摇头,自言自语:“我这真是多余!”想起长乐的模样,又叹息一声,心里琢磨,啥家鸡,野鸡的,十成十都是四春亲生自养的! “哎,扔了这么些年,心里有亏欠啊!偏疼点也应该!”老太太虽然心里能想明白,但想起光祖青一块紫一块的屁股蛋子,还是有些气难平! 光祖回到家,先跑到西屋,从兜里掏出两个鸡蛋来,塞给长乐:“奶奶给你煮的,你偷着吃,别让他们看见!” 看的四春眼泪直在眼圈转,心里再一次对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后悔。孩子真是啥也不懂,好好的孩子,和他讲明白就行了,以后可不能再打他了。 正想着,大淘冷着脸进来了 ,一把抓住光祖,拽着往外走:“又跑来干啥 ?挨打没够啊!跟谁稀罕你似的!没脸没皮的!以后离人家远点!” 大淘平时不爱说话,说话就满嘴火药味! 四春心里有点担忧,都这么教唆孩子,以后光祖恐怕要疏远长乐了! 光祖回到东屋,刘大个赶紧招呼儿子过来:“光祖,来让爹看看,打啥样!” 光祖跳上炕,解开棉裤的扣子,直接把屁股扒出来,给他爹看。 那时候东北的孩子穿的棉裤都是前面带兜兜的,腰的两侧开叉,在后面开叉处缝两根带子,上面有纽扣,上厕所只要解开扣子,棉裤可以直接扒下来,穿脱都方便。 刘大个看着儿子屁股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里心疼 ,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告诫光祖:“以后离长乐远点!” 四春回来, 正赶上刘大个说这句,她的脸色变了,冷冷的看了刘大个一眼。 这一眼,让刘大个心里打了个哆嗦! 以后,四春发现,光祖明显在疏远长乐,就连大淘二淘和来福也都不愿意和长乐在一起玩了。 在这个家里,十岁的长乐被孤立起来! 好在长乐以前,孤零零的一个人,早就习惯了孤独寂寞,就算一个人也不会太难过。 天一天比一天冷了,长乐体质不好,冬天怕冷,不爱出屋了,但手上的冻疮又复发了,手上红红的一片,开始流脓淌血了。 栓柱给她配了药膏,每天抹几次,慢慢的变好了.! 她每天在屋里写大字,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了。 栓柱见长乐能静下心专心做一件事,有心让她和自己学医,每天让长乐背诵药名和用处。 拴柱每天也会腾出时间教光祖和来福识字,来喜和光宗还小。 来福一写字就打瞌睡 ,而光祖则非常聪明,教什么很快学会,学的快,忘的也快,学东西不扎实。 长乐就不一样,虽说学的慢,但反复练习,学过的东西准会牢牢记住。 还有三个多月就过年了。栓柱惦记还曹玉发的一百块钱,最起码年前要先把那二十八块还上。 栓柱和四春商量 ,自己要出去几个月,挣点钱回来过年还账,被饥荒压着 ,日子不好过。 四春没办法,只能同意! 拴柱把长乐留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门挣钱去了! ……… 腊月二十八,栓柱才回来,明显的黑了瘦了。二十八块钱也不是小数,栓柱出去两个多月,也没挣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连挣的,带借的,凑够二十八块,在腊月二十九的早上,把钱还给了曹玉发,避免他做蜡! 第153章 咋把他给忘了呢 春去秋来,一晃栓柱在刘大个家已经两年了。 光祖一晃十岁了,从打那次看见他娘和李叔搂在一起,生气把窗户砸了一个大窟窿,改天又因为长乐的事被四春打了一顿以后,这两年来,他再也没有管栓柱叫过一次叔! 来福比光祖小三岁,也已经七岁了,来喜六岁,就连光宗都四岁了。 四春自从那次掉进冰窟窿以后,身体明显落下了病根,每次月事一来,腹痛如绞。 经过拴柱的不断调理,稍有好转,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和栓柱在一起两年多,也没怀上。 这一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秋雨连绵。道上高的地方是稀泥,低的地方就是一个个水洼子。 孩子们屋里圈不住,住雨就往外跑,尤其是来喜,属鸭子的,雨天乐,一到下雨天,顶雨也往外跑,身上浇的湿漉漉的,也不肯回来。 四春打了她两回,她也不长记性。不过这小丫头就一样好,不爱生病,头疼发烧都绕着她走。 时间长了,四春也懒的管她了,任由她跑来跑去。 但秋雨凉了,来喜也知道好歹,下雨天不往外跑了,雨一停,立刻跑出去了。 而且专挑水洼子的地方走,故意跺脚,把水花溅起来挺高。 那时候的东北农村,几乎家家都挖菜窖,在大道边上或者小园子里。两米来深,四四方方的,上面横着放几根木头,铺些苞米杆子,在用土压实。 把秋天收获的大白菜,和土豆子,大萝卜储存起来,留着过冬吃。 有的菜窖年头多了,就会塌陷,四周的土落下去,基本就填上一半了。有的人家怕孩子掉进去,也会用土填平。 但经过一夏天的雨水浸泡,原本松软的沙土变实了。中间再次塌陷下去,形成一个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锅底坑! 水往低处流,道上的雨水流进废弃的菜窖里,水多了 。基本和道上的水洼子连成一片了。 来喜在水里趟水玩,迎面一群孩子跑过来,激起的水花溅了来喜一身。 来喜躲到道边上,嘴里咬着手指头,看着孩子们跑过去,满眼羡慕,她太小,大孩子嫌她跑的慢,不带她玩! 孙干巴从这走过,挽着半截裤腿子。看见来喜站在道边上,孙干巴逗她:“水鸭子,又出来玩水来了!衣服弄湿了,回家你娘又该打你了!” 来喜不说话,嘿嘿傻笑着往后退。 孙干巴再一回头,道边没了来喜的影子,他使劲揉了揉那只好眼睛,还是没有。 水坑里翻起一个浪花,来喜的头露了出来,一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孙干巴立刻回过味来了,道边上是个废菜窖,来喜这是掉坑里了。 他想都没想,噗通一声跳进去。憋足一口气,钻进水里一摸,很快就把来喜摸上来了。毕竟一个填过的菜窖也没多大的地方。 孙大山外号叫干巴,可想而知,是长的又瘦又小。 但菜窖也没多深,没过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是绰绰有余,但是一个大人就是再干巴也不过刚到胸口窝。 来喜被孙干巴捞起来,张嘴吐了几口水,哇哇哭了。 孙干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还能哭呢! 肯定是没啥事了! 他把来喜使劲推到道边上。来喜也不知道跑了,坐在道上张着大嘴哇哇哭! 孙干巴把来喜推上去了,自己开始往上爬,他使劲往上爬了几步,出溜一下又掉下去了,摔进水里,猝不及防,喝了一口汤。 他站起来,在爬,噗通一声又掉回去了!爬了几次,孙干巴想明白了,这是锅底坑,跳下来容易,上去难啊! 同时,他也为来喜感到庆幸,这要不是他刚巧路过,挺好的孩子可就交代在这了! “来喜!”孙干巴喊她:“回院子里叫人去,来人拉我一把,就说孙叔上不去了。” 来喜光顾哭了,坐在地上也不动弹。 孙干巴想想:“这孩子吓的,八成是腿软了,起不来了吧!看来,还得往上爬!” 他又往上爬了两次,无一例外的又滑下去了。 孙干巴泄气了,干脆别白费力气了,等着吧,啥时候来人,啥时候把自己拉上去得了! 他正想着呢,道上真就来了四五个人。走在头里的看见来喜浑身湿漉漉的,坐在道边上哭,那人上前,蹲下身子问来喜:“小姑娘,哭啥呢!是不是找不着家了?” 来喜不说话,伸手一指,来人这才看见,水里还有一个人呢! 几个人手拉着手 ,把孙干巴拽上来。 孙干巴一屁股坐在泥里,浑身突突成一个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心里想着:“刚才爬的时候没觉得咋样啊,爬上来倒完犊子了,真是越有人越现眼啊!” 刚才问来喜话的人又问了孙干巴一句:“咋回事啊!老乡?” 孙干巴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这小丫头掉坑里了!我把她捞上来了,自己爬不上来了!” 孙干巴边说边打量这几个人,眼生!好像都不认识,只有一个人有点面晃的,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本来眼神就不济,刚才让水又泡了一回,眼前模模糊糊的,啥也看不清了! “英雄啊!”刚才说话的男人接着说:“这是舍己救人啊!看样子,这个屯子的人觉悟挺高啊!” “这人是谁?你认识不?”一直说话的那个人问旁边那个,也就是孙干巴看着面熟的那个! 那个人摇摇头:“没啥印象,我不大的时候就在许家大院扛活,早出晚归的,屯子里好多人我都不太熟悉! “老乡,你家在哪啊!我们把你背回去?” 孙干巴赶紧摆手:“不用 ,不用,你们把来喜送回去吧!她家就住许家大院,进去一打听李先生,没有人不知道!” “是吗?巧了,我们也去许家大院。”那个人好像是这些人的头,都是他一个人说话! 孙干巴看着他面熟的那个人弯下腰,把来喜抱起来,往许家大院去了。 孙干巴仔细琢磨了半天,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忽然一拍大腿,是他呀,我咋把他给忘了呢! 第154章 长顺回来了 t 第155章 你受委屈了 长顺和几个人在许家大院商量完事情,天已经有点擦黑了。 许家的住房现在也不宽敞,几个儿子住在一起,四间房子五铺炕。 许家老两口一辈子清净惯了,不喜欢和儿女住在一起。老两口住在东屋。 西屋南北炕,住着许家老大和老二。另外还有一间,住着许家没成亲的闺女,儿子。 许家把别的房产都卖了,只留下这几间自己住。 其实,这几年许家大部分的收入,都被许言换成了物资支援游击队了。 今年更是把所有的田产全部变卖了。 许三坏表面看着一肚子坏心眼,其实是个非常睿智的人,儿子每次回来都会和他说起外面的形势,他隐约觉得,要变天了! 大势所趋,誓死不当亡国奴! 自从三儿子许言参加抗日以后,他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长顺一回到临江屯,先去了许家大院,一是替许言回家看看父母。二是有些事情也想征求一下许三坏的意见,毕竟他对临江屯的情况比谁都了解。 工作队先来了六个人,其余的都在县城呢!这几个人由唐明宇领导,就是特别喜欢说话的那个人!他是大组长。 唐明宇和许三坏唠了一会家常,把话转入正题,要在临江屯进行土改,斗地主,分田地。打倒剥削,穷苦人翻身做主人。 许三坏脸上的肌肉颤了几颤,去年他还是临江屯最大的地主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家的地主是怎么来的,那是几辈人辛苦劳作 ,口挪肚攒的。 说是靠剥削人得来的,好像有点不太实际。 许三坏有点庆幸,自己支援抗日还是做对了。 但让他说出怎么打倒地主,他还是不肯说的:“既然是政府的政策,我没啥好说的!你们怎么办怎么好呗!” 再问多了,许三坏干脆闭上眼睛,装睡了。 唐明宇有点奇怪,偌大的家产他都豁出去了,让他出个主意,他倒吝啬的很! 长顺看天色越来越晚了 ,决定先把几个人带到自己家里住一晚上,工作的事只能明天再想办法了。 几个人走在去往长顺家的路上,见长顺家炊烟袅袅。 长顺有点纳闷,谁呢? 到了家门口,长顺看见房门开着,从门里往外咕咚咕咚冒烟,长顺一看就知道,炕长时间不烧反烟了! 走进房门,往屋里一看,四丫正手拿着盖帘子,一只腿跪在灶坑门口,使劲扇风呢! 长顺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另外几个人知道长顺是一个人,没娶媳妇,可家里居然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大闺女。 小王和小魏都是十八九岁,正是调皮的年龄。看见四丫 ,不住的冲长顺挤眉弄眼。 四丫正手里拿着盖帘子,扇的起劲呢,一抬头,看见进屋五六个人,其中还有她朝思暮想的长顺。 当时有点慌了,赶紧站起身,刚才烧炕冒烟咕咚的,四丫怕脸上有脏东西,赶紧用衣袖一抹,不擦还好点,这一擦,衣袖上的黑灰全蹭到脸上了。 几个人哈哈笑了,长顺走过去,想都没想,伸出手给四丫擦去脸上的黑灰。 四丫臊的脸像蒙了一块红布,转过身跑了。 转过墙角,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长顺没跟出来,四丫的脸上立刻现出失望的神情。 唐明宇看见四丫跑了,用胳膊肘捅咕傻呆呆的长顺:“傻楞着干啥呀?快去呀!” 长顺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借着唐明宇的一推之势,跑出去撵四丫去了。 四丫正垂头丧气的往家走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长顺的喊叫声:“四丫!” 四丫停住脚步,慢慢的转过身,不远处站着笑吟吟的长顺。 八年不见,长顺黑了,瘦了,看着却更结实了,眼睛因为脸变瘦而显得大了,眼神也变得锐利了。 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给四丫一种陌生的感觉。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还是长顺先打破沉默:“四丫,你受委屈了!” 一句你受委屈了,把四丫的眼泪说下来了,她用双手捂着脸,过分的压抑使得她双肩不停的耸动。 八年来的思念折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无声的哭泣。 长顺往前走了两步,把四丫轻轻的揽在怀里。 四丫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的伸出双手,把长顺紧紧抱住。 这一刻,长顺的心里没有四春,有的只是对四丫的深深怜惜! 长顺把四丫送到家门口,对四丫说:“今天没有准备,明天我在看望丈人,丈母娘!” 四丫低下头,有点神伤:“我爹已经过世了!” 看来八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长顺回到家以后,唐明宇正坐在椅子上抽烟呢,小王和小魏在一边打闹,汪玉林和潘涛躺在炕上睡着了。 屋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鼾声! 唐明宇看见长顺回来了,笑着说:“你小子,保密工作做的蛮好的!有这么好的媳妇,好福气啊!” 长顺见唐明宇问了,就把四丫苦等自己八年的事情说了。 听的小王和小魏把嘴张的老大。 唐明宇不住的点头:“这要放在以前,都够立牌坊的了!” 他沉思了一会说:“人家等了你这么多年,年龄也大了,干脆趁你在家工作的这段时间,把婚事办了得了,也了却了人家姑娘的一桩心事!” 长顺听完连连摇头:“那可不行,现在正是土改的关键时期,个人的事是小事,还是往后放一放吧!八年都等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 唐明宇依旧在坚持:“这不冲突,工作就不睡觉了?工作就不吃饭了?” 唐明宇说完,又想起今天刚进屯子,碰见来喜的事:“那小丫头她娘和你什么关系啊?好像比你这个未婚妻还亲近呢?” 长顺笑笑:“那当然了,那是我妹妹!” 唐明宇点点头:“怪不得呢!今天那个一只眼的男人,明天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啥情况 ,一个能舍己救人的人,觉悟肯定低不哪去!争取发展成积极分子!” 唐明宇把烟袋放在桌子上,打了一个哈欠说:“只有发动群众,咱们才能更好的开展工作。睡觉,娘的!困死了!” 第156章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第二天,长顺买了两包卢果,两包白糖,去刘家看望丈母娘。 刘大个他娘早就下了狠心,等长顺回来,一定要骂他个狗血喷头,但见长顺来了。满肚子的委屈,居然一句也骂不出来了。 姑爷上门,小鸡没魂。老太太看家里实在没有待客的东西。狠狠心杀了一只下蛋鸡。 她手持菜刀,嘴里还一个劲的念叨:“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阳间的一道菜 。今年走 , 明年再回来!” 鸡肉还没等下锅呢,刘成家的几个孩子早就把锅台围上了,一年也捞不着一顿肉吃,看见炖小鸡,孩子们的眼睛都冒蓝光了。 一个小鸡,放了半锅土豆子,等鸡肉熟了,老太太拿个二大碗,挑了一个大腿放在里面,又随便盛了两勺子,喊七丫:“快溜的,给我大孙子送点去!” 金玉偷偷的撇嘴,心里暗骂:“死老太太,忒偏心眼,就稀罕她大孙子,吃个蚊子都得给他掰下去一个大腿!” 七丫比大淘大一岁,十七了,也该找得过婆家了,最近也有媒人上门提亲。 但刘大个他娘觉得,上面还有四丫没出门子,反正也不算太大,不妨再等等! 吃饭的期间,老太太还是忍不住说话了:“长顺 ,你回来了,给个准话,啥时候迎娶四丫过门啊!人家和她一般大的闺女,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等过了这一阵子,这段时间我有点忙!”长顺搓着双手,赶紧回答。 老太太见长顺回答的含糊其辞的,长叹了一口气:“四丫都多大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 四丫见她娘数落长顺,一个劲的给她娘使眼色。 老太太摇头:“算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你也回来了,随你们自己吧!” 老太太不逼问了,长顺这才趁机打听关于孙干巴孙大山的事。 没等老太太说话,刘老三抢过话头说:“他呀,爹娘都死了,老哥一个人,家里啥都没有,穷的腚眼毛光。去年把他爹留下来的两间房子折腾了,买了许家一铺炕!” 刘老三媳妇接着说:“过日子不太着调,快三十了,也没娶上媳妇!”刘老三是去年年底娶的媳妇,此时正大着肚子,身怀六甲。 刘老三听媳妇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好人打光棍子的都不在少数,别说他还瞎了一只眼。这辈子是够呛了!” 吃过饭,刘老三和刘成又陪着长顺喝了一会茶水。 长顺着急回去有事,就告辞走了。四丫把她送到大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拐过街口,消失不见了。才一步三回头的回来。 金玉斜倚着门框, 手里拿着半拉毛嗑头,一边嗑一边说:“娘,你看四丫,也太拿长顺当回事了,这老爷们不中惯,头三脚你要踢不开,下半辈子他都拿你当牛做马!” 老太太“呸”的往地上吐口唾沫:“你倒真不惯着老爷们,里外就耍拉刘成一个人,等老了,他一身毛病,我看哪个王八犊子伺候他!” 金玉见自己没事竟惹火烧身了,也不再多话了,扭头回自己屋里了! 刘老三媳妇看见金玉进了西屋,对老婆婆说:“以后再吃点啥差样的,不叫我二哥一家,啥玩意,吃完嘴巴一摩撒,抬屁股就走,白吃饭不说,还得给她多刷好几个碗!” 刘老太太在心里骂了一句:“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嘴上却不敢说,毕竟老三媳妇挺着个大肚子,桌上桌下的伺候,抱怨几句也无可厚非。 ………… 长顺回到家里,把孙干巴的情况一说,唐明宇觉得,他这个条件正符合。 老哥一个人,斗争起来没有后顾之忧。家贫如洗,肯定想迫切的过上好日子。 最近几天,几个人决定,偷偷的走访屯子里赤贫,雇农,宣扬党的政策,打倒地主,分田地。 唐明宇一直认为,土改工作一定很好开展,因为毕竟谁不盼着好日子?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谁不愿意去干呢! 可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的。说起分田地,大伙热情挺高,但让说出来具体打倒哪个人,大家伙又沉默了。 毕竟,在庄户人的心里,人家一锹一镐刨出来的土地,咋能说分就给人分了呢! 再说了,一个屯子住久了,难免沾亲带故,扯着耳朵连着腮。 东北当时的情况和内地不太一样。东北地广人稀,农户手里多少都有点小开荒,再加上靠近松花江,还能打鱼。搞点副业。 赶上好年景,填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几个人忙乎了好几天,居然没啥起色。唐明宇让长顺把孙干巴找来。 孙干巴这几天也发现这几个人不简单,估计有点来头,长顺失踪了七八年,有的人早猜到他干啥去了。 现在传说鬼子打跑了,解放了!要分地主的田地了,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笔? 人们的心里都有数。 孙干巴到了长顺家,唐明宇客气的给他让座倒水 。孙干巴把屁股坐在椅子边上,半躬着腰,很是拘谨。 唐明宇拍拍孙干巴的肩膀头:“你是个好同志啊!能够舍己救人, 这觉悟还是蛮高的吗!” 唐明宇打着官腔:“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临江屯有没有欺压百姓的恶霸地主。” 孙干巴从椅子上蹿起来:“有啊!薛宝山家啊!欺压百姓,放狗咬人,我的这只眼睛就是他家弄瞎的呀!” 唐明宇一听这话,当时来了精神,把孙干巴重新按回椅子上:“快说说咋回事!” 孙干巴来劲了:“那时候我爹给老薛家扛活,有一回去找我爹,刚走到大门口,他家的三少爷薛有放狗咬我。” 孙干巴抬起头,眯起那只好眼睛,好像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小啊,那狗给我扯倒在地,为了保护我的脸不被狗咬到,我把脸紧紧趴在地上,眼睛被地上的一个大冰溜子戳了一下,后来就瞎了!” 唐明宇听完:“这不是欺压百姓是啥,孙大山,要是让你领头批斗薛宝山你敢不敢?” 孙干巴一个高蹦起来:“敢呢!有你们给我撑腰,我怕他个屌毛啊!” 第157章 你弄瞎了我一只眼,我要你一条命 长顺听完孙干巴的话,也没说什么! 唐明宇又给孙干巴贯彻了一遍土改政策,并让他多多发动群众。毕竟几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孙干巴乐颠颠的走了! 唐明宇激动的直搓双手:“我早就想到了,这个人肯定觉悟高啊,看看,缺口还是从他这打开了!” “可是!”长顺有点迟疑:“孙干巴说的有点言过其实了吧!薛家并不是大地主,家里四个儿子,也就三十几亩地,好像也没他说的那么坏!” 长顺想了想:“只要把土地,财产主动上交,这种小地主,不至于打倒,批判吧!” 唐明宇摆摆手:“这个不重要,是地主就存在剥削,孙干巴刚才也说了,他爹就给他家扛过活!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让工作顺利进展下去!有必要敲山震虎啊!” 长顺一听明白了,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孙干巴从长顺家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个弯走薛宝山家的大门口了。 他躲在远处,冷冷的看着那几间茅草房,薛家不是临江屯的大地主,除了许家,还有两家都比他家田产多! 像薛家这样的,临江还有两三家呢! 薛家只不过才三四十亩地,三四匹大牲口,平时都是自己家干活的时候多,只有在农忙的时候才会雇点短工! 想当年,孙干巴他爹就是秋收的时候,给薛家打的短工,每天打完场以后,他爹总是想方设法的把粮食放鞋壳里,要不就放裤兜子里,私带回家,时间长了,被薛宝山发现了。 但薛宝山知道孙干巴他娘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就没追究,只是把他辞退了。 孙干巴小时候常年住姥姥家,怕他娘传染。那几天,他娘想他了,被他爹接回来小住两天。 那时候孙干巴七八岁,在大道上跑着玩,他家离薛家很近,只中间隔了一家。 薛家的小儿子薛谊,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在大门口边吃边玩。 孙干巴家穷,没吃过糖葫芦,看见薛谊吃,馋的哈喇子淌挺长! 他跑过来哄薛谊玩,实际上是惦记人家手里的糖葫芦,毕竟他比薛谊大两岁,心眼比较多,一会哄着吃一颗,一会又哄着吃一颗,没一会功夫,吃完了。 手上光剩个杆了,薛谊才回过味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听见哭声,他三哥薛有跑出来,听见他弟一说,把孙干巴一顿胖揍。 那时候,薛家有一条看家狗,长的威猛,也通人气,看见薛有打架,汪汪叫着冲过来,把孙干巴扯倒在地,眼睛正戳在一根突起的冰溜子上。 后来这只眼睛由于家里没钱治,瞎了! 孙干巴默默的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本来就算他记着,也没啥用 ,毕竟薛家薅根寒毛都比他腰粗。 可山不转水转,机会终于来了。 孙干巴冷笑一声:“到我报仇的时候了!薛老三,欠我的,我让你加倍还回来!” 当天晚上,长顺躺在炕上,琢磨了大半宿,薛家一个省吃俭用的小地主,真不该拿着当典型批斗。 别的地方有过这样的例子,批斗大会一开,群情激愤,场面很难控制,整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长顺毕竟在临江生活了二十几年,还是很了解这些地主的,也都是省吃俭用的本分人家,要说剥削,压榨,未免有点夸大其词了! 长顺一早上起来,让小魏做饭,自己借口去看四丫,出了门,偷偷跑薛家去了。 如果自己能说服薛宝山带头把田地和家里的财产上交,说不定可以躲过这一劫。 长顺到了薛家,薛宝山虽然心里疑惑,还是假装热情的接待了他! 等到他把来的目的一说,薛宝山的脸色,当时冷了下来,他把手里的烟袋重重往桌子上一拍:“俺薛宝山啥都能让,唯有女人和土地不能让!你就算说出天花来,俺也不会把房林地产拱手让人!” 话不出三句,谈崩了! 长顺只能无功而返,心里也为薛家感到不值:“真是宁舍命,不舍财啊!” 秦桧都有三个好朋友,那孙干巴也不例外,撺掇几天,还真让他发动了几个人。 唐明宇接到上级的指示,要在屯子里成立农会,真正让农民自己当家做主。 农会成立以后,唐明宇几个人就退居幕后了,帮着参谋,出谋划策! 县里又派了二十几个人武装下乡,以确保土改能够顺利进行。 农会成立以后,任命孙干巴为农会主席! 孙干巴也正式启用他的大名孙大山! 孙大山倒背着双手,回到许家大院,以前看见许三坏都是点头哈腰,现在是仰脸朝天,目空一切! 许三坏摇摇头:“哼,典型的小人得志!” 看见来喜,孙大山落出难得的笑容,他摸着长喜的小脑瓜:“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你说你要是不掉坑里,这农会主席的职务,就是下上三天瓢泼大雨,它也淋不到我头上啊!” 农会成立以后,征用了一个农家小院做办公室。 把旁边的一个偏厦子,围上栅栏,充当临时的巴篱子(临时监狱)用以关押那些不愿意把土地财产上交的地主。 孙大山带着人以农会的名义把薛宝山和薛有关压在临时的巴篱子里。 可怜薛宝山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批斗的高台已经搭好了,薛宝山被压上高台的时候才知道,这回玩真格的了! 孙大山首先上台控诉薛宝山对他爹的罪行,卸磨杀驴,活干完了,就被撵回家了,这是不是赤裸裸的剥削? 台下有人跟着高喊:“打倒剥削人的地主阶级!” 薛宝山这个气呀!这不是大白天说瞎话吗?可刚要反驳,就被孙大山一巴掌狠狠的掴在脸上! 群情激愤,下面喊声一片,又有人轮番上台 ,纷纷指证薛宝山的罪行。 薛家被彻底的斗倒了! 孙大山站在人群中 ,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得意的笑容。 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但孙大山不是君子,他要报复薛有,绝不会到此为止! 你弄瞎了我一只眼,我要你一条命! 第158章 你真不要脸 当天晚上,外面下着雨。孙大山趁着天黑,披了一个麻袋片。摸进薛家,薛有的老婆是他姥姥那屯子的闺女。和他姥姥家住东西屋。 长的不说国色天香,也差不多,相当标致的一个女人。 两个人小时候没少在一起玩。孙大山当年就相中她了,可惜人家却看不上他这个瞎了一只眼的穷人。 但是你嫁给谁不好,却偏偏嫁给了他最憎恨的薛有,这让孙大山的心里着实懊恼了好一阵子。 孙大山抓薛宝山和薛有的时候,就动了歪心思,为了不让人起疑,他把薛家的人都分别关押在几间房子里。薛有老婆被单独关押在薛家磨坊里。 磨坊的门上了锁。 晚上,孙大山偷偷摸摸的潜入薛家,薛家没有许家的高门大院,和普通人家的房子差不多,只不过是多了几间厢房。 儿子们一家住一间,没有厨房,都是去正房开火做饭。 孙大山潜入薛家,悄悄的打开磨坊的门,摸了进去。 薛家不雇长工,推碾子拉磨都是自己干,几个儿子媳妇轮班,轮到谁,就在磨坊里住上一宿。 因为做豆腐要起大早,凌晨两三点钟。所以事先就住这了,省得一大早上的起来打扰到别人。 农忙的时候,雇的外地短工,没地方住,也会在磨坊落脚。 薛有媳妇正坐在磨坊的小炕上担心薛有呢!被抓走了,也不知道被咋样对待了。 这波整治地主也不知道波及了多少人! 薛有老婆正胡思乱想呢,听见房门嘎吱嘎吱的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刺耳。 有人在外面开锁! 她的心一惊,赶紧摸起旁边的烧火棍,躲到门后边。 房门开了,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钻了进来,瘦小枯干的。 屋里太黑,看不清是谁,但绝不是自家人。薛有老婆的心剧烈的跳动着 ,她颤抖的举起手里的烧火棍,照着黑影的脑袋砸了下去。 孙大山刚一进房门,就听见耳边呼呼风响,一根木棍带着风声向自己砸下来,他往旁边一躲,烧火棍落空了! “小青,是我!”孙大山赶紧出声。 薛有老婆小名叫小青。 小青听出了孙干巴的声音,手里的烧火棍攥的更紧了。 孙干巴是个啥货色 ,小青心里太清楚了,这小子脑瓜顶上长疮,脚底下冒脓,都坏透腔了。 他深更半夜的顶雨前来,肯定没安啥好心思。 小青后退一步,冷冷的问他:“你把有哥咋样了?” 孙大山听见小青头一句竟然关心薛有,冷哼一声:“咋样了?没好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就等着当寡妇吧!” 说完,随手拴上房门。 小青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颗心沉到谷底,看来今天孙干巴是没安好心。自己怕是难逃他的魔爪了。 小青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自己绝不做对不起有哥的事! 打定主意,小青倒镇静了不少。 “黑灯瞎火的,你来干啥?”小青冷冷的问孙干巴。 孙干巴嘿嘿淫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小青棍子一指:“站住,在往前一步,别说俺对你不客气!” 孙干巴站住了,想了想,回身走到炕边坐下了。 “小青,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吗?从小我就稀罕你,这么多年没娶,都是为了你呀!” 小青在心里冷笑:真会说漂亮话,谁不知道你是说不上媳妇,还为了我! 心里想,嘴上可不能说。 “我已经有男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俩从小就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赶紧走吧,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让人看见好说不好听!” 小青这一通话说得够明白了。可孙大山依旧装糊涂。 “小青 ,薛家算是废了,田地,财产都得分没了,以后他家狗鸡巴不是了,我现在是农会的主席,以后整个临江屯都是我说了算,跟我不比跟他强?” 孙干巴威逼加利诱了! 可小青依旧不买他的账:“你就别费心思了,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孙干巴的脸沉了下来,露出他无耻的嘴脸:“今天我也不能白来,你要是从了我,我能保证薛有不死!” “你就别做梦了,我死都不会跟着你,你就是个小人!” 孙干巴一只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心里想:“这么多年,她还是一根筋,遇事也不知道变通!” 但是孙干巴还是不会死心:“你跟我一回,又不会少块肉,还能把薛有捞出来,你何必这么死心眼呢!” 孙干巴知道小青从小气性大,生气的时候浑身发抖,和筛糠没两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小青的脾气依然没改,她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她用手里的烧火棍指着孙干巴:“你……你真不要脸!” 孙干巴上前一步,伸手抓住烧火棍一头,往怀里拽,小青立刻抓紧那一头,两个人拉锯一样,开始拉扯! 孙干巴是个男人,再干巴也比小青力气大,但小青胜在拼命,所以一时半会,谁都没落下风,依然僵持着。 孙干巴也乐的猫戏老鼠,逗她玩一会,反正大长的夜,总得有事消遣吧! 时间长了,小青气力不支了。孙干巴瞅准时机。故意加了把劲,小青也使足了力气猛拽。 孙干巴一松手,小青立刻噔噔噔的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孙干巴趁机扑了上去,小青就地一滚,抓起旁边的铜盆,向孙干巴砸了过去。 孙干巴往旁边一躲,铜盆砸在磨盘上,发出巨大的咣当声。屋外雷声炸响,正好把声音掩盖了。 孙干巴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老天都帮我。毕竟是在薛家的地盘上,薛家人虽说被囚禁起来,但也只是门上了锁,人都能自由活动。 听见声音,完全可以破窗而出,家里还有十几口人呢,一人一把,也完全可以把孙干巴撕成碎片。 孙干巴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天气,也是不想冒这个险。 小青这一砸,彻底把孙干巴激怒了,他不再躲闪 ,而是像饿狼一样,向小青扑了过来。 第159章 这个女人,还是那么烈性 小青见孙干巴扑到身前,抬起一脚,照着他的胸口窝踹了下去,孙干巴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小青趁机爬了起来,她把后背抵在墙上。不停的喘息着!眼睛随着孙干巴的脚步移动着,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孙干巴只要靠前一点,小青就伸出手拼命抓挠。他不敢靠前了,如果脸上挂了彩,这事就很容易暴露了! 孙干巴四处踅摸一圈,发现了一个装柴禾的篓子。他想了想,把柴禾篓子拿了起来。 小青正疑惑不解,孙干巴举起柴禾篓子兜头扣了下来。 小青往旁边一闪,柴禾篓子扣在地上,由于用力过猛,孙干巴整个身子扑在柴禾篓子上面。 他爬起来,挽了挽袖子,往手心里唾口唾沫:“我就不信我还整不了你了!” 小青凄惨的笑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伸手抄起旁边的油灯,奋力向孙干巴投掷过去,油灯倒在柴禾篓子里,火苗子呼的一声窜起来。 小青回过头轻蔑的看了孙干巴一眼,一头向石磨盘撞去……… 鲜血从她的头上流了下来,像一条蜿蜒的小蛇缓缓爬行。 孙干巴大张着嘴 ,呆住了,愣了一会,他回过神来,拉开房门,转身消失在无边的风雨中。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小青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屋里浓烟滚滚。外面雷声阵阵,雨下得更大了! 第二天早上,工作队的人给薛家送饭,发现磨坊里关着的三少奶奶,倒在石磨盘前,地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 屋里的柴禾全部烧着了,房门一开,纸灰慢慢飞舞。 消息传到孙干巴那里,他假装惊慌失措,赶紧向唐明宇汇报:“薛家的地主婆,畏罪自杀了!” 心里却在想:“这个女人,还是那么烈性,既然她这么对得起她老爷们,干脆 ,一不做,二不休,把薛有也想法子送下去陪她吧!” 孙干巴打定主意,想要薛有的命,必须要让他反抗,只有让他做出过激的事,他才有被枪毙的可能。 孙干巴背着双手,溜溜哒哒的走到巴篱子里,挥手让人把薛宝山带走了,只留下薛有一个人。 看了薛有半天,孙干巴在心里想,也难怪小青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家伙人样子确实不错,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孙干巴嗤笑一声,开门见山的说:“你老婆畏罪自杀了!” 薛有撩起眼皮看了孙干巴一眼:“别他娘的搁这放罗圈屁,她有什么罪?” 看见薛有那个样子,孙干巴就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老婆死了。 他出去叫了几个人回来,吩咐道:“押他回家看看!” 几个人押着薛有回了家,没等进院子,就听见自己的儿女哭天喊地的声音。 薛有脑瓜子嗡的一声,险些摔倒,他堪堪稳住身形。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院子。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更不敢让男人们出来了,院子里都是女人和孩子。 看见薛有回来了,孩子们扑过来:“爹,我娘死了!” 薛有眼珠子都红了,两眼好像要喷出火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小青了,她是个相当坚强的人,有时候,就连薛有都比不上她!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自杀?一定是发生了了什么事情,才让她含恨而死! 薛有一个眼泪没掉,这时候,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了!他看了媳妇一眼,又被几个人压回去了。 看见薛有回来了,孙干巴踱着步子走进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小青这么些年都没变,还是那么火辣!死了真是可惜了!”果然,这句话一出,薛有的脸色当时变了。 脸色赤红,好像要滴出血来,小青是怎么死的,薛有已经猜出大概了! 他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孙干巴,要不是被绑在柱子上,他恨不得把孙干巴撕成碎片。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和你有啥深仇大恨,你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不知道?”孙干巴用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它是怎么瞎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一根糖葫芦,你弄瞎了我一只眼,难道这仇我不该报吗?” 孙干巴越说越气愤:“小青是我的!你是个什么东西,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了!” 薛有不说话了,默默垂下头:“那就是一只疯狗,没必要理会他了,找机会弄死他,我下去陪小青!” 薛有暗暗盘算,等一会还要批斗,到时候,自己只有双手被绑,腿脚还是能活动的…… 等到了批斗大会开始的时候,爷两个又被压上了高台,今天薛有丝毫没有反抗,一直老老实实的低头认罪。 孙干巴上了台,又拿出老一套,声泪俱下的控诉薛家的罪行,说到激愤处,竟走过去,狠狠的打了薛宝山一个耳刮子。 谁都没想到,老老实实接受批判的薛有忽然暴起,飞起一脚,把孙干巴直接踹飞了,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 ,还没等大伙反应过来,薛有已经纵身一跃,跳下高台,他迅速的从地上一跃而起,狠狠的一脚踩在孙干巴的胸口上……… 鲜血顺着孙干巴的嘴角流了下来。 枪响了,薛有的胸前绽放出一朵血花,他回头不舍的看了他爹一眼,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台上的薛宝山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三儿呀”,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出了人命,批斗大会草草结束了。 孙干巴受伤不轻,被抬下去治疗了。 薛有俩夫妻的死,对别的地主起到了相当大的震慑作用。都纷纷主动的把土地,财产,房屋统统上交了。 临江屯的土改运动取到了进一步的成效。 等庄稼上了场,工作队开始带着人丈量土地,对土地的质量进行评估,按人头平均分配土地。 那些地主家也和老百姓一样,分到了土地。大牲口几家分一头。 人们兴高采烈的,好像过年一样,高唱凯歌,终于当家做主了。 临江屯的土地改革历时四个月,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尘埃落定! ………… 第160章 两个人相视一笑 长顺又要往别处工作去了。刘老太太听说了,直接找到长顺,拽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准他走了:“你这一走,说不定又得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俺们家不能给你养一辈子媳妇!” 唐明宇一听乐了:“这好办啊!娶了媳妇在走呗!” 老太太这才松开了手。 两床新被子,一套新衣服,刘大个他娘早就给四丫预备好了。她一边收拾,一边抱怨:“哪辈子欠他的,他娶媳妇,可倒好,就出一个人!” 说的四丫脸腾的红了,她抓住她娘的一只胳膊,不停的摇晃:“娘,我知道你对长顺好,等你老了,我们俩伺候你!” 老太太抿嘴笑了:“别拿话填活我,我是心疼我闺女,没有你,我认识他长顺是谁呀!” 金玉站在旁边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人家聘闺女,都要点彩礼,这可倒好,等了他一春带八夏,还得倒贴? 心里生气,嘴上也没好话了:“娘真会哭穷,我要给丫头们做棉袄,管你要点棉花你都说没有,这两双被子得絮多少?” 刘老三媳妇头一次和她二嫂统一了战线:“就是,对闺女比对儿子都好,以后就指你闺女养老吧!” 刘老太太一声嗤笑:“谁也别拿这话吓唬俺,就算是个绝户,也有街坊四邻帮着捞出去埋了,等俺死那天, 有能耐你让俺臭到屋,看看到时候笑话哪个王八犊子! 两个儿媳妇相互看了一眼,各自走了。嘴上不说了,心里还是不服气。 晚上的时候,四春来了,偷着往四丫兜里塞了十块钱:“相中啥你就买点啥,没有多,就这点意思吧,你别嫌少!” 四丫把钱掏出来,又塞回四春兜里:“你家啥样我不是不知道,帮不上你忙,舔啥脸还要你钱!” 刘老三媳妇在旁边看着说风凉话:“还是大嫂有钱啊,家里多个挣钱的,就是不一样呀!” 好话孬话,傻子都能听出来,四春心里生气,脸上却挂着笑:“她三婶要是眼气,你也找一个呀!” 刘老三苦笑一声:“大嫂,你这是咒我呢!”随后,抬起脚,照着媳妇的屁股踹了一脚:“会说话你说,不会说话你学驴叫唤!” 刘老三媳妇见婆婆不说话,有点生气:“娘,你儿子踢我,你看不见啊!” 老太太拍拍手:“打的轻!” 四春看婆婆,小叔子都向着自己说话,也就算了,毕竟这么多年了,她都习惯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啥谁说啥,日子过得舒心不舒心,只有自己知道。 这几年,要是没有栓柱,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挺到现在。 四春走了以后,刘大个他娘把脸撂了下来,吩咐老三,把刘成两口子都叫了过来。 老太太当着几个人的面说:“我最后说一遍,以后谁要再提你大嫂找拉帮套的事,谁就把你大哥接回来伺候!” 两儿媳妇低着头,谁都不说话了。 老太太接着说:“你大嫂够不容易的了,你们谁有能力谁拉巴她一把,没能耐就别说三七疙瘩娄子话!” 刘老三媳妇有点后悔,一句话惹来一顿骂,看来以后不能嘴欠了。 金玉见婆婆教育完了,赶紧问:“明天送亲去多少人啊!” 刘大个他娘看了金玉一眼:“想去多少去多少,到那典完礼就回来,不用长顺招待饭!他回来这么几个月,家里啥都没有,咱们去吃一顿,他拉下饥荒不得四丫跟着受苦啊!” 金玉看了刘老三媳妇一眼:“那让她三婶去吧,我是不去,这娘家客(qie)当的,掉价!” “我也不去!”刘老三媳妇扭着屁股,转身走了。 “没人去,我自己夹包去!”四丫说完,跑到一边掉眼泪去了! 刘老三看四妹妹哭了,赶紧说:“明儿个三哥送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四春领着六个孩子都来了,办事不怕人多,图的就是个热闹! 金玉一看大哥家孩子都来了,自己也不能落后,给孩子们梳洗干净,也都跟着去了。 刘家别的没有,就是孩子多,十来个! 长顺的婚礼操办的很简单,是临江屯的头一个新式婚礼,没有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 连酒席都没办,一切从简。唐明宇做的证婚人。 两个人胸前佩戴了写着新郎,新娘的大红花 ,在毛主席像前三鞠躬,这婚姻就算正式生效了。 看热闹的人不少,人们私底下议论,老刘家竟整些狗长犄角出洋相的事! 刘大个当年迎娶四春的时候,三匹马套的大车,风风光光接的亲。 短短几年,附近村屯的姑娘争相效仿,人们刚刚习惯接亲,刘家又变招了! 这种新式婚礼倒是挺好的,最关键的是不用管饭,既简单,又省钱! 晚上,人们走了以后,长顺拉着四丫的手:“委屈你了!过两天我还得走!” 四丫看着他,眼圈红了:“你走了啥时候回来, 不会一走又八年吧!” 长顺呵呵笑了:“那不会,再走八年,回来我儿子怕是都不认识我了!” 四丫脸红了,抬起小拳头,轻轻的擂了长顺几下。 长顺趁机抓住四丫的手,把她拽到自己的怀里。 窗外的月亮都不好意思的偷偷躲到云层里去了……… 长顺在家里待了三天就走了,又调到别的地方工作去了。 四丫躲在屋里,让长顺一个人走了,她没敢出去送,她怕她的眼泪会不争气的往下流。 长顺虽然走了,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四丫的心里是踏实的。她是长顺实实在在的媳妇了。 长顺出去了不到一个月,回来了,住了一宿,又匆匆走了! 家里有媳妇,就是不一样,心里总惦记的啥似的。 这一回长顺走的时间长点,一月底走了,五月半才回来,地里的小苗都露头了。 他回来的时候,四丫正蹲着在园子里薅草,看见长顺回来,她用手拄着后腰慢慢站起来。 长顺看见,四丫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然有了身孕! 长顺鼻子一酸,眼中有泪光闪烁。两个人相视一笑。多少心酸往事,都在这一笑当中烟消云散了! 第161章 冬天念书,夏天放猪 t 第162章 娘家人头回登门 现在是新社会了,找对象能自己相看了。 七丫的对象是别人介绍的,桦树屯的,两个人一看,还挺对眼的,就是不知道人家啥样,得好好打听打听。 栓柱听说了:“这事好办,桦树屯我有个朋友,我去问问他,准能说实话!” 栓柱去了桦树屯,曹玉发高兴坏了:“兄弟,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我正想找你打听个人呢!有人给你大侄子保个媒,打听打听人家啥样!” “我也正想找你打听个事呢!”栓柱说。 曹玉发忙着让媳妇炒菜喝酒,酒桌上,两人一说,打听的竟是同一件事。 原来,七丫找的对象就是曹玉发的大儿子满囤。 曹玉发哈哈大笑:“这回,你可是降了一个辈分啊,这事成了,你得管我叫大叔了!” 栓柱也笑了:“大叔就大叔,实在亲戚,哪近从哪论!” 曹玉发收起笑容:“我和你闹着玩呢,咱俩这辈子都是好哥们,多个脑袋差个姓,这个永远不会变!这门亲事咱就这么定了!我就等着媳妇过门抱孙子了!” “我听说她家的四姑娘办了一个新式婚礼,挺好,咱要不也这么办?” 栓柱摆手:“这个我可不敢乱答应,这你得和人家媒人商量,刘家老太太开明,好办事!” 俩人这一顿酒喝了半下午,喝完酒,栓柱才想起来:“大哥,你这么喝酒不行啊!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少喝酒吗?” 曹玉发笑了:“这不是你来,我高兴嘛!平时我滴酒不沾!” 拴柱告辞曹玉发,回到家,进屋见到四春就笑:“这事整出笑话来了,直接打听正主去了,那个小伙就是曹大哥的大儿子,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大名啊!” 四春听完也笑了,为七丫感到高兴:“七妹找了个好婆家,曹大哥家可是正经过日子人家!” 大淘别人给介绍的人家不尽人意,对方家庭成分不好,土改的时候,刚划分的小地主。离家三十里,东板子房的。 东板子房刘家没有熟人 ,拴柱托曹玉发帮忙打听,两天的时间,曹玉发传回来信了。 那小子在家排行老五,身上四个哥哥,从小娇生惯养,活计不应人不说,脾气还犟性,不是门好亲戚。 四春一说,刘大个就皱起了眉头:“那这事我看还是算了,姑娘找婆家可是大事,绝不能剜筐就是菜呀!” 可大淘相中了常五了,小伙长的白白净净,一说一笑的,咋看都不像脾气犟性的人。 十里地没准信,何况三十里? 刘大个看闺女不开窍,又接着劝说:“那家成分也不好,是地主。我看还是找个身家清白的,那贫下中农有的是!” 大淘笑了:“光嫌弃人家,不看自己呀,地主名声不好,自己啥名声心里没点数吗?家里还有个拉帮套的,好说不好听,就这人家,好人家还不要呢!” 大淘几句话,把四春的脸说的红一阵,白一阵的,这些个白眼狼,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栓柱的! 事关自己,又不是自己亲闺女,四春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 刘大个听完大淘的话,眼圈红了:“大闺女,你娘死的早,爹对你有亏欠,找婆家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是我亲闺女,我还能给你窟窿桥走?” “爹,婆家是我自己愿意的,就算挨打受骂我也不回来找你,这个破家,我待的够够的了!” “还破家?”二淘不乐意听了:“愿意,你夹包去,没有这破家,你喝西北风长大的啊?没人管你,以后你挨打受骂别回来哭!” 大淘瞪妹妹一眼,转身出去了。刘大个叹息一声:“她自己愿意,就由着她去吧,以后享福遭罪就看她自己造化了!” 婚事很快定了下来,老刘家的闺女都不要彩礼。 刘大个他娘当年嫁给大线黄瓜的时候,要了五十块钱的彩礼,两个人过日子,每次拌嘴吵架,大线黄瓜第一句话总是说,你是我花五十块钱买来的。 老太太那时候就下了决心,以后闺女出门子,一分钱彩礼都不要,免得落下话柄,让人家拿一辈子。 年前,七丫先办的婚礼,年后,大淘出的门子,姑侄两个人,得有长幼次序。 桦树屯离临江屯十多里地 ,吃完饭消化食的工夫,就回来了。 七丫成亲以后,隔三差五就回来,那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每次回娘家,满囤都陪着,没让她自己一个人单独回来过。 就连老刘太太都忍不住感叹:“七丫可比她两姐姐享福啊!” 四丫自打成亲以后,长顺就没怎么着家,家里活计,孩子都是她一个人管,受累呀! 大淘自从成亲以后,三天回门回来一次,那是四春头一次看见常五,长相不出奇,白白净净的,看着确实不招人讨厌。 二淘撇撇嘴:“小白脸,没好心眼!看那手和脸,就不是干活人!” 四春呵斥二淘:“别瞎说,这才成亲三天,你能看出啥来!” 三天回门以后,一晃大半年,大淘没回来过。四春又想又惦记,也不知道她过的咋样,虽说不是自己亲生自养的,也在身边生活了十一年了。 早就和自己亲闺女没啥两样了。 二淘也想姐姐了,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去看看大淘。 大冷的天,俩人一哧一滑的到了大淘家,天都快中午了。 大淘看见两个人来了,明显愣了一下。 常五穿着鞋蹲在炕沿上,正和一个男人下棋,看见两个人,呲牙一乐,就算打过招呼了。 大淘的婆婆,两条腿扭着,坐在炕头上,嘴里叼着一个一尺多长的大烟袋,烟袋杆上挂着一个绣花的烟荷包。随着她脑袋晃动,不停的左右摇晃。 地主婆的身份没有了,但派头还在。 看见四春和二淘进了屋,皮笑肉不笑的吩咐大淘:“你娘家人头回登门,整点菜留下来吃顿饭吧!” 大淘愣了一下神,低下头出去做饭去了。 二淘看见姐姐,灶上灶下的一个人忙活,也没个人来帮忙,心里不是滋味:“娘家来人还这样呢!姐姐平时得过啥样的日子啊!” 第163章 说打就捞啊 大淘里外屋转了两圈,咬咬牙,舀了半盆苞米面,用开水烫的面,又拿屋两棵冻白菜。 锅里烧水,等到水响边了,大淘用两只手,把苞米面来回倒腾,直至光滑了,成一个了,啪的一声贴到锅边上。 饼子往下出溜一点,粘住了。贴了一锅圈大饼子。大淘把锅盖上。二淘帮着烧火。 大淘又把冻白菜,用刀剁掉菜根,把黄叶子削干净,剁成段。 等到苞米面大饼子熟了,用锅铲铲下来,下面是一层焦黄的嘎巴! 就着锅里的水,把冻白菜放锅里用开水焯烂了,捞出来过了几遍水,攥成团,放在盘子里。 大淘打开碗架子门,里面靠旮旯有几个鸡蛋,是她老公公天天早上喝鸡蛋水的。 她拿起一个,想了想,又放回去了。 从外面拿几个冻辣椒,切碎了,和大酱一起下锅炸熟了,盛在小碗里。 做好饭,大淘到婆婆屋里,小声说:“饭做好了。” 她婆婆大眼皮塔拉着:“你们娘三个就在你那屋吃吧,也省的她们娘俩个认生, 抹不开!” “哎!”大淘小声答应着出来。她何尝不知道,婆婆是瞧不起她娘家人,她仗着胆子做了一顿大饼子,等一会四春和二淘走了。 她婆婆说不定得骂几天呢! 大淘拿了一个小盆,从大盆里捡出来六个饼子,想了想,又拿出去一个,留了五个,端着进了她自己的屋。 常五还在炕上下棋呢,大淘走过去和他说:“吃饭了!” “嗯!”常五用鼻子哼了一声,还接着下他的棋。 大淘等了一会,又说了一遍,常五依旧没动坑。 东北吃饭放的都是炕桌,他不动地方, 就没办法放桌子吃饭。 大淘没办法,站在炕沿边上,又说了一遍。 长五站起来,看了大淘一眼,一脚踹在她的胸脯上:“你他娘的真磨叽!” 二淘最先反应过来,抄起炕上的笤帚旮瘩,照着常五抡过去,也不管脑袋屁股。 常五没想到,二淘敢打他,没来得及躲闪,这一笤帚旮瘩结结实实打在干腿棒子上。 常五被打疼了,开始骂骂咧咧:“哎呀,你个小逼崽子,你敢打我?”伸脚就踹! 二淘往旁边一躲,伸出双手,抓着常五的脚脖子往后使劲一拽,常五一只脚站在炕沿上,下盘不稳,一个腚墩滑倒了,后腰正磕在炕沿上。 这回常五真急眼了 ,家里的老旮瘩,从小娇惯,哪受过这个屈呀! 他伸手抓过二淘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子。 大淘见妹妹挨打了,伸手抓住常五的手腕子使劲掰,常五攥的紧,大淘掰不开,低下头,照着他的手腕子使劲咬了一口。 常五“哎吆”一声,松开了扯二淘头发的手。回过身,照着大淘又踹了一脚。二淘再次冲了上来,三个人扭打成一团。 但常五毕竟是个大男人,一个打俩,也占上风。 四春一看姐俩吃亏了,捡起刚才二淘扔掉的笤帚旮瘩,照着常五的后脑勺,抡圆了,一下削了下去! 打的常五两只耳朵嗡嗡直响,他怎么也没想到,四春能背地里下黑手。 这屋里打的霹雳扑隆的,那屋常五他娘叫唤着,倒腾着小脚,走过来:“干啥玩意啊这是,熊人熊到家了!俺家五从小到大,我一指头都没捅咕过,你们算老几啊,敢打我儿子?老常家没人了!” 早有人跑出去找那哥四个去了。 四春一看这事情要闹大,在人家的地盘上,整不好要吃亏。趁着现在人少,她跑到外屋地,把刚才大淘削白菜的菜刀,偷偷的藏在衣襟下面。 她打定了主意,一会常家不打人,这事就这么算了,二淘挨了一巴掌,常五也没占到便宜,常家要是没完没了。她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能让大淘和二淘吃亏! 果然,常家哥四个都来了,看见四春和二淘,常二笑了:“婶子,你这是打罗圈仗来了!三个打一个,欺负俺家没人啊!” 二淘抢过话茬:“他打我姐你怎么不管,看我姐前胸脯上的大脚印子! 常二看了大淘一眼,果然,大淘的前胸上一个脚印,十分清晰。 常二在心里骂五弟弟:“打老婆也不能当着人娘家人的面呀!” 常四脾气不小,:“二哥,磨叽啥,人都熊家门口了,还有啥说的!走上前就要伸手!” 四春从怀里掏出菜刀,照着常四的手一刀砍下去,一点没犹豫。 常四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才要不是自己撤的快,现在成秃爪子了。这老娘们不是唬人,是真砍呢! 四春这一刀的威慑力不小,哥几个都往后退了两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四春倒放下了心,人多眼杂,常家不好当着屯子里的人,对三个女人下死手。 她一只手拿着菜刀,一只手拉着二淘,二淘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大淘,三个人连成一串,挤出人群。 四春和二淘要回家,大淘自己也不敢在家待了,常五肯定不能罢休。这顿打她挨定了。 大淘害怕,只能拉着两个人不松手。二淘见姐姐的可怜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姐,回家吧,咱不和他过啦,啥玩意啊这是?说打就捞的,总得拥护点啥吧!” 大淘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噼啦啪啦的往下掉。 四春叹口气:“别哭了,大风小嚎的,脸蛋该闪了!先回家待两天,避避风头,过不过的,回家咱从长计议!” 四春不说还好点,越说大淘哭的越厉害。 到了家,娘三个一进屋,刘大个就察觉不对劲了,三个人无精打采的,二淘的脸上还有五个手指印子。 常五打二淘的这一巴掌,是真舍得下力气! 大淘都回娘家了,这事瞒不住,刘大个一问,二淘嘴快,把事情一五一十学了一遍。 刘大个的心里刀搅一样难受,自己要是不瘫痪,谁敢这么欺负他闺女!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刘大个咬牙切齿的说:“大闺女,你就住下吧,常家想让你回去,让常五波棱盖当脚使唤,(下跪)大不了,打八刀,(离婚)不和常五过了!”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满天下都是! 大淘听她爹说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164章 郎中可治病,也可害命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刚来的时候,大淘还有点乐模样,一晃这些天了,常五依然没来接。 大淘心里有点打鼓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反而不好收场了! 看见大淘失魂落魄的样子,栓柱偷偷对四春说:“大淘是想家了,要不我把她送回去?” “不行!”四春坚决不同意:“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以后她的日子更没法混了!你说因为啥挨打也行!就……” 拴柱赶紧笑着摆手:“行了,说了一百八十遍了!” 临近年关了,大淘已经在娘家待了一个多月了。 腊月二十二的下午,常五来了,进屋把大棉袄往椅子上一扔:“我娘让我来接大淘回去,快过年了,老在娘家待着算怎么回事,日子还过不过了?” “爱过不过!”二淘看见常五就来气,两个人算是结下仇了:“要过年了,你家活是没人干了吧!” 大淘也不说话,默默的收拾东西,四春一看,这意思很明显啊!这是准备和常五回去了。 栓柱见四春老想阻拦,偷偷给四春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人来到西屋,拴柱对四春说:“别太干涉孩子们的私事,大淘早就想回去了,既然常五来接,给个台阶就赶紧下吧!” 四春不言语 了,只是连连叹气! 大淘收拾好了,和刘大个告别:“爹,我回去了!” 刘大个无奈,只能说:“好,回去吧,眼看来到年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别老打仗!两口子有啥事商量着来!” 说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声叹息 ,大淘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她用手抹了一把,急匆匆的出了房门。 刘大个挪到窗户前往外瞅,其实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窗户纸 ,能看见啥呀?只能听见大淘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见大淘走了,常五穿上大棉袄,抿紧怀,和谁也没打招呼,转身走了! 刘大个气的用手指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最后无奈的放下胳膊,躺在炕上自己生闷气去了。 四春看着二淘说:“以后二淘找婆家,可得长住眼神!” 二淘用手指指门外:“我像她?宁可打黄了,也不能让人熊黄了!” “二淘说的对!” 看见四春和二淘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拴柱笑了:“看你们两个人!” 说完,拴柱穿上大棉袄出门了。四春问他上哪去,他也没说话,急匆匆的走了! 拴柱出了家门,紧撵,前面恍恍惚惚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前面娇小单薄的是大淘,后面跟着常五,俩人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这几天正是冷的时候,出门一会,衣服就被冷风打透了,手冻的猫咬似的。 好在顺风,栓柱一路小跑,越过常五,撵上大淘了。 大淘那天在家只穿了一个小棉袄,就跑出来了,就今天这个冷天,根本就扛不住。 果然,拴柱见大淘浑身哆嗦,抖的和筛糠一样,嘴唇都紫了。看见拴柱明显愣了一下,想说点啥,但张了半天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栓柱脱下大棉袄,给大淘穿上。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拴柱看见他眼里的泪光! 三十里的路,可是不近啊! 到了常家,栓柱感觉自己就快被冻僵了,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大淘进了屋,先把棉袄脱下来,东北人冬天进屋都是先脱棉袄,因为棉袄上都是凉气,凉气往里走,进了屋,不脱棉袄,会越来越冷。 大淘脱了棉袄,磨磨蹭蹭的去了东屋,站在地中间,小声的对她婆婆说:“娘,我回来了!” 她婆婆扭着脸,装作没听见,头都没回。北炕上坐着常五的四个哥哥。 大淘的心揪成一个了,手心里全是汗水。这阵仗她见过。那一次打常三媳妇摆过。 老太太坐在炕上,颠着屁股叫骂,常三和常四两个人轮番上阵,把常三媳妇打的半死,足足在炕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 大淘越想越害怕,浑身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栓柱在外屋跺了一会脚,搓了一会手,感觉手脚又归位了,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都没看坐在北炕的哥几个,直接找把椅子坐下了。 常五她娘看见栓柱,明显吃了一惊:“李先生,你咋还来了!” 拴柱脸上总带着他招牌式的笑容,但说出的话明显带着凌厉:“我咋不能来?你家房门挂杀人刀了?” 常五他娘尴尬的笑了:“李先生说笑了!小五媳妇,你还傻站着干啥,还不赶紧给李先生烧水泡茶!” 刘家谁都能得罪,唯有李先生不能得罪。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好大夫,得罪了他,无疑是自断生路啊! 大淘趁机出了东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没想到李栓柱这么大的面子,看样子今天这顿打应该是躲过去了! 常五他娘坐在炕上,频频给几个儿子使眼色,几个儿子会意,先后点头哈腰的和栓柱打了招呼,纷纷走了! 常五回来,正碰见几个哥哥往外走,心里纳闷:“哎,咋还都走了呢!” 栓柱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了一杯茶水,站起身,对炕上坐着的女人说:“大淘从小没娘,大嫂子就多费点心,该教育就教育,但还是别给打了。谁家也不能关门过一辈子,谁求不着谁呢!” 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老太太讪笑着,一个劲的点头:“是,是,对着嘞!” 拴柱又嘱咐了大淘几句,穿上大棉袄,准备出门,大淘她婆婆下了炕,倒腾着小脚,要送他出门,被栓柱制止了:“大嫂,留步,不敢当!” 大淘送拴柱到了大门口,见栓柱头也没回的走了,忍不住喊了一声:“李叔!” 拴柱的脚步顿了一下,记忆中,这是大淘第一次喊他叔!他转过身冲着大淘笑了笑:“大淘,记住,现在是新社会了,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家里不少你一口吃的!” 大淘看着拴柱越走越远,泪水模糊了双眼。 栓柱走了以后,常五问他娘:“这个拉帮套的文质彬彬的,怕他干啥呀!” 他娘骂了他一句:“你个虎犊子,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好郎中,你要得罪他,有朝一日落他手里,咋死的都不知道!” “从古至今,郎中可治病,也可害命!” 第165章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自从栓柱去了一趟以后,常家稍稍收敛了一点。大淘自己也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一晃三年过去了,大淘生了头一个孩子,是个丫头,转年又生了一个丫头,真是越怕毛毛虫,越拿谷莠子出溜! 一连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大淘在常家越发的没有地位了! 这一年的冬季, 二十一岁的二淘也成亲了。这在当时已经算是晚婚了。 女婿是临江本屯子的,长相真是一言难尽。黑的掉在地上都找不着!眼睛倒是不小,往里凹(wa)着,挺大个锛儿楼头(额头),大长脸。 从小没有爹,一个寡妇妈,身下有两个妹妹,家里又穷!二十四五了! 四春一听就摇头了:“长的太磕碜了,家里又穷,实在是配不上咱家二淘!” 二淘比大淘长的要好看,杏核眼,柳叶眉,樱桃小嘴,按当时的审美标准,绝对是个漂亮姑娘,要是找这么个女婿,确实有点白瞎二淘这个人了! 两家地挨地,上地里干活的时候,两个人经常见面,久了, 那小子相中二淘了,托了媒人上刘家提亲。 四春一听就不乐意了,只问了媒人一句话:“这一手托两家的事,你觉得这两个孩子般配吗?” 把媒人造了一个大红脸,讪笑着说:“我看也不般配,朱学文托俺了,也不得不来问问,这事就算了,我给老朱家回话,就说二淘还小,她爹舍不得,先不找!” 那时候,不同意都不直说,要给人家留点面子,一家女,百家求,谁家问都不犯毛病! 二淘听完直接笑了:“我都二十一了,还小呢,再过两年我都老了!唐三婶,你先别忙着回话,我和爹娘在商量商量!” 老唐婆子一听这话有门,乐癫癫的走了。 四春挺惊讶:“咋的?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二淘要找女婿,闭着眼睛上大道摸一个,也比朱学文强吧?” 二淘咯咯的笑弯了腰,把大辫子甩到身后去:“娘啊,看你把人贬低的,尿泥钱都不值了!我觉得这门亲事行,我乐意!” “啥玩意?”四春惊讶的问了一句,伸手摸摸二淘的脑门:“你不是烧的说胡话吧!” 二淘趁机抓住四春的手,拉着她坐到炕沿上:“娘,你说,朱学文仁义不?能干不?” 四春想了想,点头:“仁义,看见人不笑不说话,不叫点啥不说话,嘴甜!也能干,你看人家那地伺候的!干活起早贪黑的,不惜力!” “是吧!”二淘得意的扬起小脸:“过日子不就得这样的吗?” 四春还是摇头,:“那也太黑了!那大长脸一宿都摸不到头!” 二淘又咯咯笑了:“摸不到头就不摸呗!黑点怕啥?那是风吹日晒的,劳动人民的本色,常五倒是白净,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的,整个就是一个秧子货,也就是打人行!” 一提起常五,二淘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摸摸脸蛋:“一耳光差点没给我打懵了!” 四春憋不住的笑:“这一撇子你算是记住了!” 二淘撇撇嘴:“那是,我记他一辈子!” 二淘接着说朱学文:“你看见没有,每次干完活回家,铁锹,尖镐,锄头,全是他扛着,薅的曲麻菜也是他背着,他身上都挂满了,都舍不得让她俩妹妹扛点!妹妹都心疼,媳妇他能不心疼?” 四春仔细想想,还真像二淘说的那样,看来这丫头早就上心了! “长的磕碜更好,省的别人惦记!再说了,过日子,又不吃模样,不嚼模样的,好看孬看的都不重要,主要人好!穷也不怕,穷又不扎根,两个人齐心协力好好干,我就不信,挣不出个好日子!” 说的四春连连点头。栓柱在旁边也听笑了:“二淘这小嘴,叭叭的,跟蹦豆似的!不过句句话在理!有远见,不浮夸!” 长乐在旁边笑:“我二姐都二十一了,着急了,那个姓朱的也太磕碜了,我看是配不上我二姐!” 二淘用手指在长乐的脑门上戳了一下:“你二姐哪应人啊,大字不识一箩筐,哪像我们家长乐,都能当老师了!” 四春看着两个闺女斗嘴,也笑了:“长乐这性子太绵软,比你大姐都老实,找个啥样的女婿能不受气呢?” “胖墩那样的呀!”来福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长乐的脸腾的红了,满屋子追打来福。 四春和栓柱相视一笑,眼睛久久的凝视着彼此,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看着家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气氛,两个人都觉得,以往所遭受的所有苦,都得到了回报。 晚上,栓柱躺在被窝里和四春说:“二淘这孩子可比大淘有主见,说的头头是道,人家孩子一辈子的大事,自己愿意就行,你就别纠结丑俊了!” 四春抱着栓柱的一只胳膊:“我就是怕她不随心,找个自己不喜欢的,心里憋屈一辈子!二淘从小就和我亲,我舍不得她遭罪!” 栓柱抚摸着她的头发:“放心吧,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 ,刘家给朱学文回了话。 这事成了,二淘同意了! 朱学文乐的一蹦八丈高,他是真没想到二淘能同意,自从和二淘打过几次照面以后,他就夜不能寐,心里想的抓心挠肝的。 但朱学文知道,自己配不上二淘,托人问吧,怕吃闭门羹,以后两人再见面,都不好意思了,不问吧,心里又放不下! 确实纠结了好一阵子,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托了唐婶,问问也就死心了,也免得自己老觉得还有希望! 唐婶还真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奈何朱学文他娘一天跑八趟,没办法,只能答应走这一遭! 开始,四春呲哒她的那两句 ,她倒觉得正常,没承想,二淘居然同意了。 唐婶在心里暗暗后悔,要知道二淘眼界这么低,还不如早点给自己家的儿子问了。 这件事很快在临江屯传开了,人们一致认为,二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第166章 上担架,用人抬 但事实证明,二淘是有眼光的,成亲以后,朱学文拿她当眼珠子一样。 二淘也争气,转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朱家就差整块板,给二淘供起来了。 朱学文勤快 ,自己家里的活干完了,没事就割些柳条子,洋草。编些筐篓和鸡窝,也能换几个钱补贴家用。 而且二淘发现,朱学文给她的惊喜远远不止这些,织鱼网,木匠活,泥瓦匠,好像没有他不会的。 二淘也勤快,外面有搂钱的耙子,家里有装钱的匣子,日子是越过越好! 朱学文他娘逢人就说:“俺老朱家祖坟冒青烟了,娶了这么好的媳妇,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二淘自打成亲以后,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两个人商量着来,成亲几年都没红过脸。 就连栓柱都夸二淘有眼光,看朱学文也没那么丑了,而且越看越顺眼。 刘家的两个姑爷高下立判! 大淘一年也不回趟娘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每次总是说,自己过的挺好的,常五再没打过她。 有时候四春会对栓柱说:“怪不得都说,娶媳妇满堂红,聘闺女,满堂空!这才两个闺女出门子,就感觉家里人少了好多,这要剩下的这三个再走了,家里得有多冷清!” 拴柱笑着说:“都走了,光祖和光宗也该娶媳妇了,生一帮孙子,人丁就兴旺了!” 说起生一帮孙子,四春不说话了,和栓柱在一起八九年了,怎么就一直怀不上呢! 四春心里着急,不给栓柱留个后,心里总觉得实在太对不起他!自己扔了三十奔四十了! 还能有几年好时光了,家里守着最好的大夫,汤药也吃了不少,咋就调理不过来呢! 栓柱每天还是专心行他的医,对于这件事从来没表现过着急迫切,就好像和他没关系一样。 他还时常安慰四春,家里不是已经有几个孩子了,你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没啥区别! ………… 这一年的七八月,土豆秧正是开花的时候,白的紫的,煞是好看。 平时四春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但今年一打开窗户,闻到土豆秧的味道,心里就闹心。 算算日子,两个多月身上没来了,四春心里一阵狂喜,把栓柱拉到屋里,伸出胳膊:“你快给我看看,是不是有了?” 栓柱心里跑马一样,但脸上波澜不惊,他伸手搭上四春的脉门,脸色竟然越来越凝重,号了右手号左手,然后又换回右手。 他站起身,拉起四春的手,两个人出了院子,奔大道走。 四春着急的问:“你看出啥来了,这是要上哪去啊?你松开我的手,让人看见笑话!” 栓柱不但没松开,握的更紧了:“咱俩上县城好好给你看看,我怕我看不准!” “我到底咋的了?不是得了啥绝症吧?”四春不放心,一直追问:“你要看不准,别人还不如你呢!” “别瞎说,咋会是绝症呢!看看就知道了”拴柱一边安慰四春,一边往前走。 大道两边的庄稼长势喜人,路边零零星星的野花随风摇曳着。 两个人无心观赏景色,二十里的路程,走了一个时辰。到了县城里,拴柱没去医院,而是找了一个有名的医馆。 老中医坐在桌子后面,花白的头发。戴着一副老花镜。拴柱扶着四春坐到他对面。 “咋的了?哪不得劲儿啊”老头问。 拴柱笑着回答:“没咋的,就想让您看看!” 老头从镜片上面看了栓柱一眼,嘴里嘟囔:“没咋的,看啥呢,闲的!”说归说,老中医还是伸手给四春号了一下脉。 “啥毛病没有,就是有喜了!”老头没抬头,说完把手拿回去了。 那年代的妇女从十八岁生到四十八岁,正常,所以没有高龄产妇这一说! 栓柱给老头鞠了一躬:“谢谢您!”拉起四春,出了药房的门口。 栓柱蹲在大道边上,抬着脸看着四春傻笑:“我头一回不相信我的医术了!我真怕我号错脉了!” 四春看着拴柱笑,笑着笑着,眼泪夺出眼眶,再难控制,转眼泣不成声! 栓柱站起来,不顾南来北往的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把四春搂在怀里,眼泪沾湿了她的发丝! 多少年没流过眼泪了,但今天,要不是在大街上,栓柱真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他多想让四春给他生个孩子啊!即便他生下来姓刘,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啊! 等到他和四春百年以后,这世上还有他的传承,还有能证明俩人爱情的见证啊!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直没说话,但十指紧扣的一双手,却没有一刻分开。 就想这样一直走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到了第二年的五月,春雷乍响,一连下了十几天的涝套雨,等到雨停了,路上一片泥泞。 四春开始腹痛 ,她这是要生产了。 栓柱请来了接生婆,自己又亲自配了一副催生药,熬好了 ,坐在外屋的小板凳上,等着屋里的孩子呱呱坠地! 一天一夜过去了,孩子还是没生下来。栓柱知道他的催生药都没起效,那事情肯定麻烦了! 四春很坚强,她知道栓柱就在外面。她不想让他担心害怕,就算再腹痛如绞,她也咬牙停住,没发出过一声呻吟! 拴柱的呼吸变得急促,手也开始发抖,他告诫自己要冷静,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家里肯定不行了,一定要送去医院。不能再等了! 拴柱走出房门,心里凉了半截,路太难走了,去县里的医院二十里路,稀泥揣到腿肚子深,可咋走呢! 栓柱去了任大爷家,这老头在屯子里挺有威望,主要他家有一辆牛车,那头大牤牛是屯子里最壮的一头! “任大爷,四春难产,我想送她上医院,借您的牛车用用,道太泥泞了,全屯子也就你家的牛能拉出去!” 任老头叹口气:“关己则乱啊!李先生,我不是不借给你,稀泥没腿肚子,啥牛也拉不出去啊!那要误到半道上,不耽误事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那您说咋办,给我出个主意!”栓柱头一回乱了方寸。 任老头穿上鞋下地:“你回去准备准备,我出去多找点人,上担架,用人抬!” 第167章 男孩,母子平安 栓柱连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了,赶紧回去准备去了。 老任头走出院子,踩着没腿肚子的稀泥,挨家挨户去叫门,天刚蒙蒙亮,有的人家还没起来呢! 听老任头说是李先生的事,人们二话没说,都匆匆垫吧一口饭,不吃饭没力气抬人。 喊了一趟街(gai),人来了有二十几个,老头看了一眼:“差不多了,够了,四个人一组,五组还多两个,就替补,谁累了就换谁一把!” 人是够了,担架现做来不及。老头指指下屋门:“把门板卸下来,赶紧抬上接人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四春家,刘大个急的把窗户捅个大窟窿,伸着脑袋往外看。 栓柱在外面 ,不时的张望,心急如焚,其实老任头已经够快了,但栓柱觉得过去了好长时间! 看见人都来了,来福抹着眼泪,抱来了两双棉被,铺在门板上,用手按按,够厚了,回过头问拴柱:“李叔,我娘没事吧?” 几个孩子围上来,都眼巴眼望的看着栓柱。 “没事,一定没事!”栓柱说的肯定,但心里也没底! 几个人把四春放在褥子上,抬着四个角,放在担架上。 老任头走到栓柱面前:“我就不去了,去了还添累赘!”说完抓起栓柱的手,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他手里:“你先拿着救救急!” 栓柱也不客气了,把钱揣好,走到担架旁边,弯下腰,抓住四春的手:“没事,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四个人抬着担架的四个角,上路了。 人们都光着脚丫子,光脚从泥里往出拔利索,要是穿着鞋,鞋就会陷进泥里,拔都拔不出来。 早春的天气还不算暖和,泥地里冰冷,人们光脚踩在泥里,凉气从脚底下往上蹿,一会的功夫,跟在后面走的人都感觉冷了。 抬担架的四个人却浑身是汗,每走一步都费劲,但人们一句牢骚抱怨的话都没说。 十年了,临江屯有几家没受过栓柱的恩惠?!谁的心里都有一本小九九。 做人哪能用着人家朝前,用不着就朝后呢! 栓柱一直握着四春的手。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站着走都累,何况撅着走呢! 抬累了就换下一班,也没人数一共换了多少班,抬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医院。 拴柱感觉腰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直都直不起来了。 人们把四春送进去,在走廊里把泥脚使劲在地上来回蹭蹭,又在裤腿上抹两下,从怀里把鞋掏出来穿上,在走廊里蹲了一排。 有护士从病房里伸出脑袋喊了一声:“不准抽烟啊!” 栓柱随四春进了病房 ,四春拉着他的手,十分虚弱的说:“不行的时候你要保孩子,我半辈子的心愿就是想给你生个孩子!” “说啥傻话呢!”栓柱坐在她身边,低下头,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要是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啊?你一定要坚强!” 大夫呼啦啦进来了几个,栓柱站起身,给大夫让出了一条路。 两个女大夫,给四春检查了一遍。 “产妇太虚弱了,情况不太好!”一个女大夫冲着旁边另一个女大夫说:“是不是和院长汇报一下啊!” 旁边的几个小护士窃窃私语:“你看她长的,是不是太像了!” 旁边女大夫点点头,一个小护士飞快的跑了出去,一会的功夫,房门开了,走进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栓柱的目光定在了男人的脸上,那张脸竟然和四春有七分相像。如果栓柱不是知道四春的大小哥已经死了,他一定会认为,他就是四春的哥哥。 屋里的几个人看见男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花院长,你来看看吧!” 花秋走到四春面前,心里一阵难过,这个女人他记忆深刻,十几年了,这张脸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总觉得自己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长顺的妹妹,那次许言求他给这个姑娘看过病,那时候她疯疯癫癫的,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好了。 花秋是个中医,接生不是他的强项。他和旁边的大夫说:“再给她检查一遍,把结果告诉我,务必保证她们母子平安!” 说完,他往外就走,到了病房门口,回头问了一句:“培训的柳大夫走了吗?” 旁边的一个小护士回答:“县委来人叫走了!” 花秋回到办公室 ,拨通了一个号码,嘟嘟嘟的回音响了几下,电话接通了,他急忙抓起电话:“老许,柳大夫走了吗,那太好了,你马上把她送回来,我这有一个很重要的病人!” 挂完电话,他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叹息了一声,又站起来,急匆匆的走了。 半小时以后,花秋出现在病房里,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催生药。 柳大夫还没到。 “先把这个喝了!”花秋把碗递给栓柱。 栓柱闻了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没有太大的效果,我已经给他喝过了!” 花秋好奇的看了拴柱一眼,闻了一下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了?这水平和自己有一拼啊! “你说说,都是些什么药?”花秋问栓柱。 拴柱回答以后,花秋点了头:“大差不差吧!” 柳大夫这时候也进了病房,她一边换上白大褂,一边给四春做了一遍检查:“胎位不是很正啊!” 柳大夫挽了袖子,把手伸进产道里,使劲一扳,四春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栓柱的手不自觉的手握成拳。 纠正胎位,产科医生有专业的手法,但看在外人的眼里未免有些触目惊心! 花秋拉了栓柱一把:“去外面抽支烟吧!这里你帮不上忙!” 俩人来到外面,花秋看见走廊里蹲着的一排人问:“这些人都是和你一起来的!” 栓柱点头:“是,抬担架来的。”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 花秋的心里也和长草一样,但表面看着镇静,他安慰栓柱:“放心吧,柳大夫是省城来培训的医生,是妇产科的权威!” 果然,过了半小时,产房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一个小护士跑出来:“花院长,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花秋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太悬了,要是晚到十分钟,柳大夫就上车了走了!” 第168章 不不不,是个丫头 花秋回到家,傻呆呆的坐着,一支接一支的抽闷烟。 他爱人刘彩云走过来,把他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一连抽了几支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花秋一边回答一边穿衣服:“上大哥家去一趟!” “吃了饭再去吧!” 花秋没理会彩云,推开门走了。 花春正在吃饭,见弟弟来了,问了一句:“你吃了没有!” 花秋也不客气,拿个酒杯 ,坐在大哥对面,把花春杯子里的酒倒了一点过来。 他大嫂黄明歌哈哈笑了:“老三今天咋想喝酒了,从你大哥杯里倒酒,那可赶上要你大哥命了,一会他要心疼的晕过去,你还得抢救他。” 花春兄弟俩都笑了。 花春看着他媳妇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花春的俩儿子跑过来,老二抓起酒瓶子:“老叔,我给你满上。” 花春的大儿子十岁,小的七岁。 花春一把抢过来:“你别给我得瑟撒了!” 明歌拿来碗筷,花秋喝了一口酒对花春说:“大哥,明天你来医院一趟,我带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啊?我局里事挺忙的,不一定有时间啊!” 花秋看着大哥:“再忙,抽空你也来一趟!那个人我怀疑和咱们有关系。” 明歌从饭碗上抬起头:“你们家里不就剩下你们兄弟俩吗?” 花秋对他大哥说,也间接的回答了他大嫂的疑问:“那个女人,我怀疑她是姐姐留下的孩子!” 花春愣了一下说:“不可能吧!姐姐当年生下的男孩不是当时就死了吗?” “当时情况特殊,赵四哥受赵家的威胁,也许没敢说实话!”花秋看着花春:“大哥,你知道,我的第六感非常敏锐,每次看见她,我都会心痛难过!失去亲人的那种痛惜。” 花春笑了:“老三,你也太迷信你的感觉了!” 黄明歌在旁边插话:“抽空你们哥俩回趟老家,找赵四问问,不就知道了!顺便也把爹娘和姐姐的坟迁过来,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大嫂说的对!”花秋又喝了一口酒:“大小现在咋样了,到了新单位, 还习惯吗?” 花春笑了:“他那个人坐不住板凳,天天磨老许,让给他整几亩地种种呢!” “明天问问他,要不要和咱们一起回去!反正他也闲的五脊六兽的!”花秋征求大哥意见! 第二天, 花春来到医院,看见四春的第一眼,他就相信了弟弟的判断,家里姐姐和弟弟长的最像,这女人的脸活脱脱从姐姐的脸上扒下来的! 俩人急急忙忙定了行程,问了大小儿要不要一起回七星砬子。 大小儿年前刚回去过。这些年接了娘几趟了。他娘怕二傻给大小添麻烦,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我才回去没多久,你们俩再去帮我看看我娘!” ……… 花家两兄弟回了七星砬子。先去四马架给爹娘和姐姐上了坟,然后马不停蹄的去了赵家岗。 两个人到了赵家大院,现在成了赵家岗的学校了。 昔日的高墙还在,只是有些残破了,花秋站在墙下,想起当年自己在墙头上装神弄鬼,一个跟头栽下来,要不是一撮毛出手迅速,伸手把他接住了,估计一定会把他摔个七荤八素的。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土匪头子早就在战场上英年早逝,只留下难忘的回忆了! 兄弟俩围着赵家大院转了一圈,找人打听了一下赵四,好在他还活着。 赵四家还在原来的地方 ,只是把马架子推倒了,重新盖了两间茅草房。 赵四孤苦一辈子,到现在七十多了,还是一个人。 哥俩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台底下晒太阳。 几十年没见面,彼此都认不出来了。 花春打量了半天,终于确认了:“赵四哥,你还好啊!” 赵四抬着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老了,眼神不中用了,看了半天 ,没认出你是谁呀!哈哈” 赵四自嘲的笑笑,扶着窗台站起来:“进屋,整点茶水喝!” 几个人进了屋,赵四忙着要烧水泡茶。 花秋把赵四按坐在椅子上:“四哥,你在看看,我是谁!” 赵四的眼睛在两人的脸上巡视了几个来回,忽然一拍大腿:“哎呀,不是花家的两兄弟吧,也都老了,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了呀!” 赵四挺兴奋:“都活着呢!挺好啊,挺好,好人有好报,看赵家,一个人都没了,烟消云散了!” 见赵四主动提起赵家,花秋迫不及待的说:“四哥,我问你个事,我姐当年生下的孩子真的死了吗?” 赵四眼含着泪花,陷入了回忆:“我也不知道死活呀!” “你当时不是说,我姐生下个男孩,出生就死了吗?”花春着急的问。 赵四叹了口气:“那是我糊弄你的!赵金花让我把孩子弄死,扔到野狼谷去!我不忍心,活着把她扔进去了!” “你不记得,咱俩从你家回来,我跳下马背上沟里尿泡尿 ,其实我是看那孩子还在不在了!”赵四对花春说:“孩子被人捡走了,我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伸出颤抖双手:“我这双手,干了很多坏事,我有罪呀!” 花春握住赵四的手说:“这不能怪你,你也是受压迫的,身不由己啊!那是个男孩吗?” 赵四连连摆手:“不不不,是个丫头!”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右侧嘴角下方:“这有颗美人痣,记不清哪只胳膊了,有几个牙印,我当时咬的!” 哥俩个对视了一眼,心里有底了,基本不会错了,临江屯的那个女人,就是自己失散了三十七年的亲外甥女。 只要在确认一下,她的手臂上如果再有赵四所说的牙印 ,就更加确信无疑了。 哥俩告别了赵四,准备去四马架迁爹娘和姐姐的坟,顺便看望大小他娘。 哥俩到了四马架,离老远就听见二傻的哭声,两个人到了郑家的院子。 二傻坐在地上,哇哇哭!他娘用一个大盆洗他尿湿的裤子。 哥俩个凑过去,问大小娘:“婶子,认识我不?” 大小娘眯起眼睛,打量了半天,之后摇摇头,花秋离开四马架的时候,才十岁,现在已经四十七了,整整三十七年,哪里还有当年的模样啊! 第169章 这里是郑四春的家吗 大小娘已经六十多岁了,两鬓苍苍,尽显老态。 “我是花秋,这个是我大哥花春,原先住在村子后边的那家!我爹是打猎的!”花秋向大小娘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大小娘点头:“有点印象,只是时间太长了,都忘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花秋笑着说:“大小来接你几次了,你都不肯去,留你一个人在这,他也不放心啊!” 大小娘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二傻说:“二傻这个样子,只能拖累大小,还是我照顾他吧,再说了,我也要留在这儿等四儿呀,如果她回来,家里没有人,她上哪找我去? “我这身体还行,我还能照顾二傻几年,郑宝现在也不像从前了,你回去告诉大小,叫他不要惦记我!” 大小娘说完,又去洗她的衣服了。 花家兄弟两个又坐了一会,就告辞走了。 看见兄弟两个人出了院门,大小娘站起身,眼泪顺着眼角嘀嗒嘀嗒的往下掉。 哪个当娘的不希望和自己的儿子生活在一起,只是二傻屎尿都不能自理,带着他不是给大小添累赘吗? 郑宝一辈子就那样了,狗改不了吃屎,依然见酒没命,过了半辈子,虽然大小娘多少次都恨不得他死了。 但真要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她又觉得于心不忍。毕竟他还是二傻的亲爹呀! 再苦再累,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大小娘擦擦眼泪,心里说:“只要大小过的好,比什么都强,只是儿子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自己还没有听她们叫一声奶奶!” 心里多少有点遗憾! 第二天,花家两兄弟找了几个人,把爹娘和姐姐的坟打开,用白布口袋分别把尸骨装殓了起来,用一个大旅行包装着。 两个人离开四马架,风尘仆仆的回到家。找了一个墓地,把父母和姐姐重新安葬了。 ………… 四春在医院观察了一天,大人孩子都没什么问题,就出院回家了。 还是屯子里来的人,还是用担架抬着回去的。只是来的时候一个人,回去的时候成了两个! 四春回到家里,几个孩子围上来,长乐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新生儿,她伸出手,想抱抱弟弟,但一接触到孩子软绵绵的身体,吓的赶紧缩回手。 来福笑话姐姐:“孩子都不会抱,你看我的!”伸手从孩子后背穿过去,用手托着脖子和腰就把孩子抱起来了。 吓得长乐在旁边伸手接着,生怕来福把孩子掉在地上。 长乐都十九岁了,长的娇小,巴掌大的小脸,小腰细的没有狗脖子粗,一把都能掐得过来。 十五岁的来福,十四岁的来喜,都要比她高些,壮实一些。 十八岁的光祖自从四春回来,一直没有过来看过孩子,只是远远的看着他的母亲。 眼里有关切,也有厌恶。对于母亲,他还是关心的,只是他娘生的孩子,他不喜欢,他知道,那个孩子和他不是一个父亲,他是西屋那个姓李的孩子。 因为那个男人,他爹刘大个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光祖就躺在他爹身边,感受他的煎熬,却只能闭着眼睛装睡,而不能出声安慰! 他永远忘不了,他的娘在西屋的炕上和姓李的紧紧相拥! 他觉得那是他爹的耻辱,也是他的耻辱! 拉帮套的,多可笑! 刘光祖身材高挑,长的帅气,本来父母都长的好,他又好像把两个人的优点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了。 他写的一手好字,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面容冷峻,眼神忧郁,很少落出笑容,看在那些怀春少女的眼里,简直帅呆了。 虽然他只有十八岁,却早早成了少女们心中的偶像了。 刘大个是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孩子的名字还是应该由他来取。 刘大个给孩子取名叫余生!刘余生! 他大儿子叫刘光祖,二儿子叫刘光宗。看来刘家光宗耀祖的事和这个孩子没有一点关系。 他就是一个多余生下来的人! 四春对这个名字很不满意:“啥意思?咋就成了多余了呢!” 拴柱笑了:“不是你这样解释的,往后余生,安康喜乐!” 拴柱是一个十分谦和的人,名字无非是一个代号,等他长大了,不喜欢,他可以自己改。 但刘大个给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字,也着实让栓柱心里不高兴:“到底是什么意思?” 家里只有刘大个和光祖不喜欢孩子,别人都喜欢,栓柱来的时候,来福才五岁,来喜四岁,光宗还在怀里抱着。 这么些年一起生活,已经把栓柱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几个孩子除了光祖,没有人在意,小孩子他爹是谁! 家里的笑声不断。四春也就不在意孩子叫啥名字了。 余生,余生的叫了几次,叫顺嘴了,也觉得没有那么难听了。 这个孩子磨人,黑白颠倒,晚上不睡,白天不醒,为了让四春好好睡觉,栓柱整宿整宿的抱着他。 四春起来给孩子喂奶 ,栓柱怕她坐着腰疼,总是会坐在她后面,让她靠着自己。 栓柱的细心和体贴,让四春觉得幸福,当时自己这一步没走错。也不枉自己豁出命来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二淘住的近,四春没下来奶的时候,一天跑来几趟,晚上很晚了,朱学文来接,才一起回去。 看见二淘过的这么幸福,四春也很开心。 孩子生下来的第七天,二淘两口子早早的来了,朱学文左手拎着一块肉,右手拎着小半口袋荞麦面。 今天是七天,按东北坐月子的风俗,七天捏骨缝,该吃饺子! 二淘进了屋,和四春打了招呼,又抱了一会孩子,就上园子割韭菜去了。 这个时节,也没有别的蔬菜! 二淘割回来半筐韭菜, 几个孩子帮忙把韭菜摘洗干净。 朱学文挽了袖子和了半盆子面。 四春看着笑了:“她二姐夫,你就不要伸手了,和面来福就行!” 来福赶紧摆手:“还是让我二姐夫干吧,我没他和的好!” 栓柱看着四春,两个人都笑了:“真是老实人好欺负,你们也就熊你二姐夫的章程!” 屋里正笑闹着,一个声音忽然从窗户外面传来:“这里是郑四春的家吗?” 第170章 孩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这里是郑四春的家吗?” 以前都是男人当家做主,女人是附属。很多女人没有名字,官方称呼都是男人的姓氏在前,女人的姓在后,称某某氏,比如四春,该叫刘郑氏。平时该称呼刘大个家的。 所以,如果找谁家,都会问这是不是刘大个家,而不会问是不是郑四春家! 这样问,只能说明,来人就是单纯找四春的 ,和刘大个没有关系。 四春挺纳闷,自己没亲没故的,啥人能专门来找自己呢! 她看了栓柱一眼,拴柱会意,准备出去看看,刚拉开房门,四春听见拴柱一声惊呼:“花院长?你咋来了呢!” 栓柱拉开房门,花院长往旁边让了一下,另外一个比他年长的男人当先走了进来。花秋随后进来。 看花秋的恭敬的样子,拴柱心里疑惑,这个人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 他是谁呢!他到自己家里来干什么呢! 两个人进了屋,也没用让,竟自坐在了四春对面,对于花秋,四春也是认识的。没有他,恐怕自己和孩子都性命难保了! “二淘, 烧水泡茶!”四春吩咐二淘! 花春摆手制止了。 他的眼睛久久的落在四春身上,那双犀利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最后竟然蒙上一层水汽,他的眼里竟蓄满了泪水。 四春被看的发毛,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那人看了四春良久,终于挪开眼神,看向花秋。两个人相视点头。好像确定了什么一样。 弄得屋里的人都跟着紧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七星砬子的赵家岗吗?”花秋开门见山的问四春。 四春点头。 两个人又对视一眼,花秋接着问:“你能让我们看看你的手臂吗?” 四春迟疑了一下,回过头看了栓柱一眼。 栓柱走过来,抓起四春的左臂,把衣服撸到胳膊肘的位置,露出半截小臂来。 花秋看了一眼,小臂很光滑。他又问了一句:“能看看右臂吗?” 栓柱又撸起了四春的右胳膊。上面赫然有几个小小的疤痕。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花秋伸出手,轻轻的抚摸那几个细小的疤痕,眼里竟然也浮起一层雾气! 两个人相视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姐姐,我们终于找到你的女儿了。” 两个人再次坐下来,分别拉着四春的双手, 不肯松开。 当时那个年代 ,还是很封建的,两个陌生男人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不松开,是很冒犯的行为。 但屋里的所有人,却都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两个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亲情,就像一个父亲在凝视他珍爱的女儿。 四春没有抽回双手,任由两个人握着,在两个人慈爱的目光下,竟然不由自主的流下了泪水。 她的心里没来由的非常难过! 花秋轻轻的问:“孩子,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四春摇头。 “我们是你的舅舅啊!”花春急切的说:“亲舅舅!” 四春彻底懵了,她求助似的看向栓柱。 栓柱给两个人倒了茶水:“花院长,您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从来没听四春说过,她还有两个舅舅啊!” 花秋说:“我们也是才知道啊!” 又转向四春问:“赵家岗有个赵家大院,他家的大少爷叫赵启发,你知道吗?” “赵家大院我不清楚。”四春老老实实回答:“但赵家大少爷我知道,是个疯子!” “疯子?”花春看了花秋一眼:“他竟然疯了?” “是疯了,那时候他总是跑到四马架,我有一回掉到河里,就是他把我救上来的!”四春低下头:“可他淹死了,我的命是他用命换来的,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花秋叹息一声:“果然,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啊!孩子,那个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四春惊愕的张大了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世竟然这么复杂! 花秋把过往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最后一声叹息:“如果没有赵家的迫害,我们也不会上七星砬子当土匪,后来参加革命啊!没准现在还在四马架打猎呢!” “四马架?”四春问了一句:“是七星峰下的四马架吗?我九岁以前就生活在那里!” “是吗?”花春来了兴趣:“说说,是谁家,人家对你有救命和养育之恩啊,等有时间,一定要登门拜谢!” “我爹是个酒鬼,叫郑宝!”四春低声说。 郑宝在屯子里名声不好,没有人瞧得起他,说起他,四春都不好意思大声说了。 “郑宝,郑宝……”花春若有所思的重复了几遍,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事情,问四春:“那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大小?” “是”四春低下头,一滴眼泪夺出眼眶:“只是他已经死了!” “死了?”花春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谁说他死了,他命硬的很,他活的比牛还壮实呢!原来你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妹妹呀!” 花春激动的在地上直转圈圈:“不行,那家伙要是不请我喝顿酒,我都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吗?”四春激动的声音都打了颤! 花秋肯定的点点头:“就在县里,他离你就二十里!” “呜呜,呜呜呜!”四春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二十里的距离几乎隔断生死啊! 对于花家两兄弟是她舅舅的事,四春已经十成十的相信了 ,但她还想要见到哥哥以后,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捡来的! 事情一下又有了别的转机,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四春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从打花家两兄弟进门以后,她的眼泪就没干过。 栓柱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别激动, 别哭了,你还在月子里呢!” 花春也笑了:“都高兴忘了,你还坐着月子呢!”扫视了屋里的几个孩子一眼说:“这些都是你的孩子吗?给我介绍介绍,让我这个舅姥爷也认识认识他们!” “光祖,来福,来喜,光宗!”四春把几个孩子都叫了一遍名字:“都过来,让舅姥爷看看!” 第171章 我姓刘,让您见笑了 t 第172章 人生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花秋拉过光宗的手说:“以后没有知识可不行了,创业难 ,守业更难,建设新中国需要知识性的人才,小子,你们赶上好时候喽!” 刘大个心里暗暗骂了光宗一句,本来他还有好多话要说,让光宗一个岔给打别的地方去了。现在也不好再提了。 只能说:“四春,开饭吧!” 一共十多口人,坐了两桌子,二淘把几块盘子盛的饺子放在南炕上,北炕干脆直接倒在桌子上了! 一年也吃不上一顿饺子,孩子们哪知道客气,一会的功夫就造光了。 南炕上几个男人,花春,花秋,刘大个,栓柱,朱学文加上光祖。 四春被两个舅舅拉着,也坐在了这张桌子上,这一顿饭,花春一直在琢磨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他实在有点不相信,栓柱会充当这样一个角色。 那么出色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放下尊严,去做个拉帮套的呢!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花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刘大个无论人品还是胸怀,都不及栓柱,如果让他选女婿,他肯定会选栓柱。 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这种情况已经不应该存在了! 花春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栓柱好好谈谈。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现在四春不再是个孤女了,她有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舅舅! 尽管两个人的心里都怀疑,但四春不说,他们也不会问。 吃过饭,花春和花秋准备回去了。四春送到房门口, 被花秋拦住了:“你就别送了,赶紧回屋,别受了风寒!” 栓柱知道两个人一肚子疑问,他对四春说:“你回屋吧,我送送舅舅。”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屯子里的人看见栓柱都笑着打招呼:“李先生,又来病人了?” 拴柱总是笑着回答:“不是病人,送送亲戚!”出了屯子,人越来越稀少了。 栓柱才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两个舅舅心里疑惑,我就把四春这些年的经历说一说吧!” “我是在她九岁的那年,遇到她的………” 回忆像潮水一般漫过栓柱的脑海。说完四春这些年的遭遇,三个人不知不觉的走了将近十里的路程。 看见栓柱泪流满面,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铮铮铁汉,也忍不住泪湿眼角。 拴柱看着两兄弟说:“对不起舅舅,这些年是我没照顾好她,我对不起她!” 花秋拍拍栓柱的肩膀说:“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 其实,四春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花春和花秋就见过她,那时候她病得奄奄一息,大小抱着她上七星峰找邱老道。 邱老道凭借精湛的医术,起死回生,把四春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时候,四春的母亲刚刚去世,赵四告诉花春,他姐姐生下的男婴落草就死了,孩子又小,根本看不出长的像谁,就这样错过了。 花秋上一次看见她, 是四春疯疯癫癫的时候,虽然那时候她意识不清,看见花秋还是本能的觉得亲近。 花秋虽然心里产生过疑惑,但那时候 正是抗战的关键时期,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深究这件事的始末。 后来,长顺也参加了革命,花秋几次问他,他都肯定的说,四春没有舅舅,而且她的娘还好好的活着! 问过几次以后,花秋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也许两个人只是单纯的长的像而已! 直到这次 ,再次见到四春,他以往的疑惑再一次涌上他的心头,哥俩一商量,这件事情才历经三十七年,终于浮出水面,甥舅得以相认! 花秋拉着栓柱的手说:“这些年真是太委屈你了!” 拴柱摇摇头:“我倒没觉得委屈,老天爷待我不薄了!能守着心爱的人,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能帮助很多的人!人生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最后,栓柱很为难的说:“小舅舅,长乐也是四春的女儿,从小吃了很多苦,她立志要当一个医生,您有办法帮帮她吗?” 花秋很为难:“医生不同于别的职业,治病救人的大事,搞不得虚假呀,那是要出人命的!” 栓柱笑了:“这个不用担心,她从七岁开始跟着我,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了!” “那行,”花秋笑着答应:“哪天你把她送去,考试合格了就可以正式聘用,医院会送她出去学习深造的!” 几个人依依惜别,栓柱回到家,把花秋答应帮助长乐去当医生的事,和四春和长乐说了。 长乐高兴的几乎蹦起来:“太好了,我也能像爹一样治病救人了!”说完,赶紧跑出去,和胖墩分享她的喜悦去了。 四春给余生喂完奶,哄着他睡了。才和栓柱说起话来。 对于今天两个舅舅的出现,四春十分高兴,不但有了两个舅舅,还得知她的大小哥没死,她知道,大小哥马上就会来找她,他们兄妹两个人就可以见面了。 找到哥哥,就找到家了!等孩子大一点,她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回家看娘和二傻了! 听说哥哥也成了家,还生了三个女孩,也不知道嫂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晚上,四春翻来覆去,那些经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她瞪大眼睛,全无睡意,而且还有越来越精神的趋势。 栓柱见四春睡不着,也不埋怨,干脆点亮油灯,陪着她坐着。 四春见拴柱不睡了,高兴的和他讲述小时候和大小哥的诸多趣事。虽然这些事,栓柱都耳熟能详,但还是津津有味的听着,一句都舍不得去打断她。 因为在四春的回忆里,苦难太多,和哥哥在一起的那一段无忧岁月,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小哥,四春比见到俩舅舅更兴奋。 看着四春高兴的孩子一样的笑脸,栓柱感到深深的自责,四春如果一直跟在哥哥身边,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坎坷。 所有的风雨有人替她挡,所有的困难有人替她扛! 对于这个四春嘴里神话一般存在的大小哥,拴柱也十分期待和他的见面。 四春依偎在拴柱的怀里,两个人秉烛夜谈,一夜没睡。竟然都没有一点困意。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阵洪亮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两个人的耳朵里:“四的呀,真的是你吗?花秋那小子没糊弄我吧!” 第173章 一个转身,就是十几年 听到外面的喊叫声,四春激动的三下五下穿好衣服,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跳下地,蹿出房门。 拴柱提着鞋,紧随着四春也出了房门。 外面站着的正是昔日的郑大小,今天的耿胜利。 大小看见四春激动的张开双臂,把她拦腰抱起,使劲的抡了两圈。就像四春小时候每次看见他的样子。 看见门口站着的栓柱,大小有点不好意思,把四春隔空抛给拴柱。 拴柱猝不及防,慌忙伸手来接,被四春直接压倒在地,鞋飞出去好远。 大小哈哈大笑:“文化人都不行啊,一个女人就给你压趴下了!” 大小从小力气就大,再加上那些年的磨练,怎么是栓柱比得了的呢? 拴住站起来,把四春拦腰抱起,进了屋放回到炕上。心里埋怨大小:“真是个愣头青,万一自己接不住,不是把四春实实在在的摔个大跟头!” “而且四春还坐着月子,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真是和昨天来的两个舅舅天渊之别。 对于这个头次见面的大舅哥,栓柱对他的印象远远不如花家的两兄弟。 大小进了房门,直接去了刘大个那屋,外边的喊叫声,早把屋里的人都惊醒了,南北炕齐刷刷的竖起一排小脑瓜。 大小挨个看了一遍,按照花秋的描述对号入座。 几个闺女差不多大,难免张冠李戴,惹的大家哈哈直笑。 光宗敢说话,问大小:“你又是我几舅姥爷!” 大小笑了:“我不是舅姥爷,我是你大舅!” 上南炕看见刘大个,大小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来回巡视了几遍,最后叹了口气:“你也是个爷们,能为四儿做到这样,也不枉她跟了你一回,可眼下……”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了半截话,转身上北屋去了。 刘大个让光祖帮忙穿上衣服,来福给他擦了脸。 收拾完的刘大个,靠坐在墙上,心里颇不是滋味。四春说没亲人,就一个都没有,几十年了,说有 ,竟然一来就是三个! 而且,刘大个敏锐的感觉到,这几个人都更倾向于拴柱! 毕竟自己现在是个残废,肯定比不上健康又有专长的栓柱。 现在是新社会了,据说不想过,就可以离婚了,刘大个头一次感觉到了危机! ………… 原来昨晚上大小听到花春的消息,激动的半宿没睡,半夜敲开花秋家的房门,两个人一边喝茶水,一边又唠了半宿!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急急忙忙的以行军的速度往临江赶! 他心里没底,找了多少年了,一次次满怀希望的去了,满心失望的回来了,这次他又害怕自己空欢喜一场! 可他看到四春的第一眼,他就确定了,这个就是他的妹妹,虽然相隔这么多年,四春也由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妇女。 但大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郑大小高兴的唱唱咧咧的从东屋到了西屋。 看见炕上躺着啃自己拳头的小余生,把脑袋凑了过去,伸手在小脸蛋上左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的,心疼的栓柱直皱眉头。 “看看,这大胖小子多好!”大小一边扒拉一边说:“你嫂子哪样都好,就是生一个丫头片子,又生一个还是丫头片子,一气生了三个了!” 四春呵呵的笑了:“丫头不挺好!闺女好,闺女好 ,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 “闺女早晚都是人家的人,白忙乎十几年,到时候,大车小辆的给人家送去了,不划算啊!” 栓柱心里暗暗发笑:“看大小的行事风格,应该也是个豁达的人,没想到竟是个重男轻女的小心眼!” 大小绝口不问这些年四春过得咋样 ,因为昨晚上花秋已经把四春这些年的遭遇说给他听了! 他伤心难过了一道,但看见四春的一刹那,他又觉得生活的美好了! 她毕竟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儿女绕膝,有疼爱她的栓柱。美中不足的是瘫痪在炕上的刘大个,让四春操了不少心! “对了,”大小忽然想起来了:“谁给你改的名?我记得清楚,你以前就叫郑四,啥时候成四春了呢!” 大小怕四春勾起以往的伤心事,所以啥都没提,但一个名字又让四春想起了那段终身难忘的岁月。 “是栓柱他娘给我起的名字,我觉得比我以前叫郑四强多了!” “强啥强!”大小笑了:“郑四还是我想了一下午才想出来的呢!” 大小看着四春:“我是真没想到 ,你能跑到这来,你刚丢的时候,我就以为你在山里迷路了,在山里找了你好长时间,差点没让黑瞎子给我造了!” 想起那个一人高的大家伙,大小到现在都不寒而栗。 解放以后,大小每次去看他娘,都会去周边找四春, 十几年下来,七星砬子下方圆百里,都快让大小找遍了。 临江这个地方,那些年大小真是没少来,把许言筹到的物资想办法运回游击队去。 “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在我眼皮底下!”郑大小很感慨! “有一次,在火车站 ,我明明听见就是你喊我,结果我下车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你。” 听哥哥这么一说,四春才知道,当时不是自己一时眼花,那个人真就是大小,只是机缘不巧,一个上了车,一个却下了车,这一个转身,就是十几年! “娘现在咋样?这么多年没见,我都想她了!”四春含泪问大小! “娘的身体还行,只是二傻怕是活不了几年了,最近这几年,他老是抽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花秋这次对我说,他很难活过四十岁!” 四春又是一阵唏嘘感叹:“哥,等余生再大点,你带我回趟家吧,我都找不到家了!”四春说完,又掉了眼泪。 栓柱在一旁听着,看兄妹两个哭一阵,笑一阵的谈论往事。心里居然也升起一阵哀思,四春想娘了,他又何尝不想啊! 拴柱这几年发现,对哥哥的恨,竟然变淡了,几度午夜梦回,更多的是想念,想念母亲,想念妹妹,想念师父师娘,想念属于他和四春的过往的一切! 也许,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会喜欢回忆! 第174章 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把我外甥都吓哭了 “哥,你现在干啥工作呢!我嫂子又是干啥的?她长的好看吗?”四春问大小。 “你哥我现在可享福了,坐办公室,每天除了看报纸就是喝茶水!屁股都坐出茧子来了!” “你嫂子是个文化人,就喜欢教书,当老师呗!长的照我们家四儿可是差远了!” 大小很耐心的回答完四春的问话,又去逗小余生去了。 四春很纳闷,:“哥,你现在都能看报纸了?你认识字吗?” 大小嘿嘿笑了:“我不认识它,它认识我呀!” 原来抗战胜利以后,花秋执意秉承师父的遗愿,治病救人,去了医院。 花春和大小被分到公安局,只是大小脾气火爆,总是喜欢伸手打人,屡屡犯纪律,后来不得已,给他调到教育局,管后勤,每天基本没啥事。 就大小的性格,根本不适合这种清闲的工作,每天恨不得找许言八次,要求在给他调换工作,闹得老许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事大小不说,怕四春笑话他! 哥俩从打见面,就没闲着,一直说个不停,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没说的话都找补回来。 栓柱靠在椅背上,感觉眼皮有点打架,昨晚上一宿没睡,两个人说话,他也插不上嘴。 栓柱站起来,准备上外面吹吹凉风,精神精神。天乌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飘起了小雨。 小园子里的蔬菜,瓜果,被细雨洗涤的更加青翠。他仰起脸,让清凉的雨丝落在脸上,精神不觉一振。 拴柱正享受细雨带给他清凉的爽意,大门口竟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个女人。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大淘! 大淘看见拴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时的回头看:“李叔,他们要打死我!”说完痛哭流涕。 大淘蓬头垢面的,光着脚丫子,身上的裤子被雨水和露水都打湿了,裤子上沾满老苍子和粘不沾。脚上被草叶子划出一道道的细小的口子。 一看就是从田间小道跑来的! 这狼狈样,让栓柱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长乐时的情景。 大淘刚生完一对龙凤胎,按理说,生了几个女孩以后,才见小子面,大淘应该能找回点尊严了! 这一大早上的,光着脚丫子,顶着小雨,跑了三十里,跑回娘家来了,一定是出了啥大事。 平时大淘挨打受骂回来都不肯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栓柱没问。 让大淘赶紧进西屋,吩咐来喜烧点热水,给姐姐洗洗,又吩咐来福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一套,给大淘换上。 栓柱没让大淘直接上东屋,避免刘大个看见着急上火。 给大淘洗完,换上干爽的衣服,拴柱倒了一碗热水,递给大淘:“大淘,到底出了啥事?” 大淘没接栓柱递过来的水,号啕大哭:“我儿子死了!” 四春一惊,伸出双臂,赶紧把大淘抱在怀里。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大淘瑟瑟发抖。 拴柱和四春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女人 ,死了儿子, 可想而知,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 四春抱紧大淘,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的宣泄悲伤痛苦。 大淘哭了一阵,说了事情的始末。她的这个儿子从出生就不省事,总是哭闹,他一哭,女儿也跟着哭。 常五不但不帮忙,还骂她没用,哄不好孩子耽误他睡觉了,一连两个来月了,大淘没睡过一个好觉。 昨晚上孩子闹到后半夜,大淘实在是困的不行了,喂着孩子竟然睡着了。 结果,奶子捂住了孩子的口鼻,活活把孩子闷死了! 常五打了他一顿,大淘知道,这事不算完,等到天亮以后,老太太和常五的四个哥哥 ,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打不死她,也会脱层皮! 巨大的恐惧战胜了失去儿子的悲痛,她顾不上依然躺在炕上的儿子,和嗷嗷待哺的女儿,趁着常五不注意,偷着跑了。 跑到屯子边上,听见常四和常五一路吆喝着追过来,大淘赶紧躲到沟边的草棵子里。 看见那两个人从身边过去了,她才偷偷的爬出来,顺着小道跑回来了。 一路上她玩命的跑,再加上小道抄近路,所以她早到了一会。 大淘恐惧的发抖:“他们会把我打死的!” 拴柱安慰他:“别怕,没事啊!” 大小听了半天,也没闹明白这个女人是谁!只知道她是捂死了自己的儿子,婆家人要打死她,跑妹妹这来了! 他伸手轻轻拍拍四春的胳膊,冲大淘努努嘴,四春知道哥哥的意思,小声告诉他:“这是刘大个的大闺女!” 大小小声嘀咕一句:“孩子都能捂死,也该打死你!” 四春使劲瞪了哥哥一眼,大小不吱声了。 院子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大淘吓的爬到墙角旮旯,抱紧双肩,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说:“来了,来了!” 小余生也被吓的浑身一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大小皱了眉头:“谁他妈这么不长眼,敢把我外甥吓哭了!”几步出了房门。 院子里站着两个男人,正是常五和他四哥。 常四端着一管猎枪,刚放完一枪,枪管还冒烟呢! 看见大小出来了,常四把枪对准了他:“赶紧把刘大淘交出来,我要让她给我大侄子偿命!” 栓柱急忙跑出来,挡在大小前面,连连摆手:“别冲动,有话好好说,一家人,犯不上动刀动枪的!” 常四用手一指栓柱:“你给我滚一边去,你个拉帮套的,装啥大尾巴狼?我把你儿子摔死,我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大小笑了,伸手把栓柱扒拉一边去了,一步步向着常四走过来,常四往后退了两步:“你在往前我就开枪了!” 大小理都没理他,走过去,抓着常四的手腕子往上一抬, 接着胳膊肘往下一压,只听见常四“哎吆”一声,枪就到了大小的手里。 大小随手把猎枪扔了出去:“拿个破烧火棍你吓唬个鸟啊!把我外甥都吓哭了!” 常四被轻易下了枪,正愣神呢!就见大小扬起手,常四知道,这是要打他,本能的往旁边一躲,没想到,大小的手就像在那等着他一样,这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常四的脸上。 常四只感觉半边脸火辣辣的,转眼之间,就肿了起来。 第175章 新社会了,不兴拉帮套了 常四捂着半边脸,话都说不出来了。明明刚才自己躲开了,这一巴掌是咋扇到自己脸上的? 常四被大小一个嘴巴打懵了! 常五一看四哥吃亏了,怪叫着冲过来,大小左脚退后一步,抬起右脚,照着常五的胸口窝踹了下去。 常五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常家哥五个,在板子房是一霸啊!没人敢惹。哥俩对视一眼, 知道今天碰到硬茬了。 再打下去,也占不到便宜了,常四捡起猎枪,和常五灰溜溜的跑了! “看看!”大小指着门外说:“咋跑了呢?我还没打过瘾呢!” 光宗趴着门缝看了半天了,看见那两个人跑了,推开房门跑出来,拽住大小的手:“大舅,你这一脚太带劲了,你教教我,咋能踢那么高的!” 大小哈哈笑了:“这可不是一天练出来的,要勤练,出脚要快,别像你娘似的,每次踢出去的脚都被人抓着脚脖子拽个跟头!” 四春一听也笑了:“我就是打不过你,别人我一踹一个准!那时候我小,你就欺负我!” “打仗是你死我活,谁还跟你分大小啊!”大小说完又赶紧进屋逗小余生去了。 看得出来,大小是真喜欢男孩啊! 躲在炕旮旯的大淘见几个人说着话回来了,心里吃了一惊,常家哥五个不好惹!谁要是惹了他们,准没好果子吃! 自己挨打受骂回家从来不说 ,就是怕给家里惹麻烦! 大淘后悔当初不听劝说,执意要嫁给常五,现在后悔也晚了!常家五房媳妇挨打都不回娘家,大淘这次要不是怕急了,也不能跑回来。 娘家的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常家的对手。 但这个人是谁呢?竟然一会的功夫就把两个人打跑了! 大淘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在大小的身上停留了几秒。 知道常四和常五被打跑了,大淘恐惧的心情稍微褪去,失子之痛又涌上心头。眼泪又像开闸的洪水泛滥了! 四春只是抱着她,并不去劝说她,因为有些伤痛,是痛入骨髓的,只能让时间来慢慢的抚平伤口。 大淘哭了一阵儿子,又想起女儿来:“小丫头饿了一早上了,昨晚上半宿也没吃奶,要饿坏的!” 四春安慰她:“你别担心,常五对你再不好,也是孩子的亲爹,饿不着她,板子房那么大的地方,咋还不找人喂口奶给她吃!” “常五不喜欢丫头,平时连看都不看一眼!大淘说完又哭了!” 哭了一阵,大淘光着脚下了地:“我要回去,我不回去,丫头会饿死的!” “你不怕他们把你打死了?”光宗问他大姐。 大淘的脸刷一下白了,浑身又止不住的哆嗦。过了一阵,她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打死就打死吧,让我们娘三个死在一起吧!” 说完, 又要往外走,四春拽着她的手:“大淘,别急,咱在想想办法!” 大小一边逗余生,一边说:“有啥想的?把孩子抱来不就完了吗!” 说的轻巧,从常家往外抱孩子,无异于虎口拔牙。 大淘再一次流下了失望的泪水:“抱不来的,他家就算把孩子饿死,也不会让人抱出来的!” “孩子我肯定能给你抱回来,你就别哭了,你看你把余生都吓哭了!”大小埋怨大淘:“孩子我能抢出来,但我可不会抱啊,这么小的孩子,跟没长骨头似的,软乎乎的!再跟我去个能抱孩子的!” “我去吧!”来福抢着说:“我能抱孩子!” “还是我去吧!”二淘推开房门进来了。四春问她:“一大早上的,你咋来了!” “屯子里一哄声的,说咱家打圈仗了,我能不来看看吗?走到外面,正听见屋里说,谁去抱孩子呢!” 二淘说:“还是我去吧,来福太小了!” “都别争了,我去,我又不是不会抱孩子!”拴柱抢着说:“都在家待着,我和哥去!” 栓柱明知道,这次去肯定要打架,大小虽然能打,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毕竟是到人家的地盘上,那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他们两个去,咋也比带个丫头强,要真打起来,自己也许能帮上点忙。 拴柱对自己是真没信心,从小到大,他还真没打过架! 大小根本就不在乎:“那就咱俩去吧!”说完当先走了出去。 栓柱紧走几步,撵上大小,两个人并肩往前走。 “栓柱,现在可是新社会了,不兴拉帮套这事了!我看那个刘大个彻底是废了,干脆让四春跟他离婚,你俩在一起就名正言顺了!” 栓柱摇摇头:“你自己的妹妹,你还不知道四春啥性格吗?刘大个不是为了她,也不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根本不可能把刘大个扔了!” “没说扔啊!养着他不就完了吗?”大小冲着栓柱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看余生多好啊,你愿意让他姓刘啊!” “余生必须是姓刘的!”栓柱叹口气接着说:“这是拉帮套的规矩!” “规矩不是人定的?”大小反驳栓柱:“就烦乎你们知识分子那一套。认死理!” 拴柱叹了一口气:“我比谁都想和四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可刘大个是不会同意的!” “这事好办!”大小说:“现在主张婚姻自主, 只要让四春说父母包办 ,一离一个准!” “你觉得四春会说吗?”拴柱笑了!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结果,最后,大小说:“就当是我提的一个建议,这么过,你们三个心里都不好过!” 这句话倒是说到栓柱心里去了!刘大个这些年心里都有个坎 ,每次四春在西屋过夜,刘大个的心里都非常痛苦。 栓柱和四春这对苦命鸳鸯,自从在一起,也饱受非议和白眼,只是这些年大伙受栓柱的恩惠,才慢慢改变了看法! 现在社会变了,拉帮套不该存在了,昨天花秋和花春也说了,让栓柱早做打算! “可怎么和刘大个说呢!”拴柱觉得很是为难! 大小看着栓柱犹豫不决的样子说:“这么简单的事,活拉让你们整复杂了,咋说,直说呗,你要是说不了,我说!” 第176章 想把人弄残废,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呀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三十里的路程不知不觉就到了。 栓柱来过常家,轻车熟路,拐过街角,看见常家的门前站了不少人。 栓柱的心里咯噔一下:“坏菜了,常家这是找人了,看来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他心里犯嘀咕,但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大小也看见了,用手指着问拴柱:“你看那、咋那么多人呢!指定有热闹,咱俩先过去看看呀!” 拴柱心里寻思,这心得有窝瓜大,一会整不好都得爬着回去,还有闲心看热闹呢! “大哥,咱不过去,还真没热闹看,那就是大淘家,纠集这么多人,肯定是对付咱们的!” “我操!”大小摸摸后脑勺:“看来今天真能过过手瘾了!” “大哥,”栓柱着实心里没底:“咱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硬往前冲,整不好要吃亏呀!” 大小一直看着前面的一群人,听栓柱说话头都没回:“打架比的不是人多,这些人都白费,谁没事往前冲啊!主要是常家哥五个,打倒一个,剩下四个也哆嗦!” 大小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栓柱后面紧跟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共进退了! 到了大门口,大小对栓柱说:“一会你找地方眯好,我怕是照顾不到你呀!” 两个人正说话间,忽然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嚎啕声:“这刘大淘是成心让常五绝户啊!俩孩子,她咋单单就把小子给捂死了!我的孙啊………!” 大道上的人小声议论:“这说的是人话?,哪个当娘的能成心把自己的孩子往死里整!” 众人小声议论,大小听了个大概,这家人家人缘不太好,刚才以为这么多人是帮忙的,整了半天都是看热闹的。 院子里老太太哭天喊地的,她五个儿子站在旁边,其中的一个弯下腰,把老太太扶起来:“娘,您屋里等着,您孙子不会白死,四和五也不会白挨打!” 老太太咬牙切齿的说:“去吧!把人留口气就行,可别打死了,把打四和五的那个人弄残废了!让老刘家知道知道常家不是好惹的!” 老太太说的声音挺大,估计是故意让别人听见,毕竟丢了面子,多少得找回来点! 旁边有人叹气:“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常家五虎一起出动了,刘家要遭殃了!” 大小分开众人,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还一边走一边鼓掌:“脸真大,以为天下都是你家的呢?想把人弄残废,你也得有那个本事呀!” 大小在前面走,栓柱在后面紧跟着,双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水。 这阵势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遇上啊! 常四和常五看见大小,眼睛都红了:“你还敢到这来,正愁没地方找你呢!” 常老四一指大小,对刚才搀扶老太太的那个人说:“二哥,就是这小子打的俺俩,正怕他跑了呢!不知死的玩意,自己送上门来了!” 常老二眯起眼睛,轻蔑的看了大小一眼,说两个弟弟:“你俩也忒熊点,就这么个玩意,能有多大尿?你们四个往后稍,看我咋收拾他!” 老太太刚要进屋,听说打两个儿子的人自己送上门来了,又坐下了:“真是作死不看地方,二呀,不用打太狠,打折一条腿就行!” 说完看见大小后面的栓柱,老太太皱了一下眉头:“李先生?没你啥事,你靠边,等会要是崩你一身血,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还挺给栓柱面子!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都为大小捏了一把汗!更有甚者,眼圈里都含了眼泪了,为大小惋惜,好好的人,一会怕是要爬回去了! 常家这些年也着实打断过别人的腿! 常五他爷爷那辈,是板子房头号的大地主。常五他爹败家,连抽带赌,活拉把家业败的没啥了! 祸福无常,他败家还败出理来了 ,土改的时候,勉强划分个小地主。 别看常家哥几个作恶 ,但手上确实也没有人命 ,人们也确实照他家打怵,也没人敢带头斗他家,怕以后招报复! 所以常家依然横行乡里。 大小可不管这些,走到常老二面前,站住了,也不说话,就那么笑呵呵的看着他。 常老二长的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的,大小虽说个头也不矮,但和常二相比较,未免显得瘦小单薄! 常老二目露凶光,把上衣脱下来,扔给常五,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确实很健硕。 他看了大小一眼,忽然一拳捣出,带着呼呼的风声 ,直奔大小的胸口窝。 果然,有把好力气! 大小站着没动 ,等到拳头近身了,才退后一步,紧接着一个转身,躲过去了! 常二的这一拳贴着大小的衣服打过去了。他急忙收住脚步,稳住身形,化拳为掌,向大小的脸上掴去! 大小身形一矮,又躲过去了! 接连两击不中,常老二暴跳如雷,抓起旁边的老猎枪,哗啦一下拔动了枪栓,对准了大小! 大小的眼神依然很轻蔑,但手上的青筋蹦起,蓄力待发! 两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对视良久,常老二端枪的手已经开始微微的发抖! 大小看准时机,欺身而上,手肘下沉,点在常二拿枪的肘弯处。 常老二胳膊肘下沉,一个趔趄,手里枪口朝上,他慌忙拉动枪拴“砰”的一声,朝天放了一枪。 人群一阵骚动,常家老太太一声尖叫,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被常老大一把抱住了。 常老二感觉手肘处痛楚难当,手里的枪再难拿住 ,转眼就到了大小的手里。 大小抬起一脚,把常老二踹个跟头,手里枪掉了个,他握住枪管,用枪托照着常二的腰狠狠的砸了几下。 随后一伸手,抓住常二的一只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照着屁股又使劲踹了一脚:“滚犊子吧!”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常家那哥四个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使眼色 ,四个人一起扑了上来。 大小也不再客气,猛下死手,没多大功夫 ,四个人都趴下了。 大小的功夫那是一撮毛和花春亲自传授的,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出手自然带着杀气。 第177章 是儿不死,是财不散 看着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几个人。大小把两只手上下互拍了几下,踢了一下常五:“就你们哥几个从女人身上练的拳脚,也敢拿出来现眼!” 两个人绕过地上的几个人,进了屋,果然炕上有一个小丫头 ,哭的嗓子都沙哑了。 栓柱找了一个薄被子,把孩子包好,抱了起来,那个捂死的男孩已经不在了, 估计是被常五扔掉了! 两个人从屋里出来,常家的哥五个从地上爬起来,也没敢阻拦。 常老二还抱着他受伤的胳膊,大小知道,没啥问题,就是脱臼了。 两个人抱着孩子, 走到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其中还有人偷偷的冲大小竖起大拇指。 大小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出了屯子,栓柱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大小歪着头看了栓柱一眼:“你害怕了?我咋没看出来呢?” 拴柱笑了:“大哥,这阵仗我真是头回见,我是真不知道大哥有这么大本事,常家那哥几个全无还手之力啊!” 大小嘿嘿笑着,脸上也有了一丝得意之色。 两个人走了一会,大小发现远远的,迎面来了一群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朱学文带着屯子里的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见两个人平安的回来了,朱学文跑过来,从栓柱手里接过孩子:“我娘都担心死了,怕你们两个吃亏,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乡亲们听说了,都自动拿着家伙来帮忙了!” 拴柱心里一热,赶紧对大家伙表示感谢。听说大小一个人就把常家哥五个打的爬不起来了,都是赞叹不已。 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把大小和栓柱围在中间,回到了临江屯。 四春和大淘都在大门口站着,自从两个人走后,四春也不顾自己月子不月子了,一直在大门口守着,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心爱的人,哪个出了事情,都能要了她半条命啊! 两个人看见人群远远的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大淘从朱学文的怀里抱过孩子,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四春叹口气,看见大小和栓柱都无恙,也放下了心。 栓柱一个劲的埋怨四春,不该出门来。 大小看着两个人知疼知热的劲,心里更加坚定了让四春和刘大个离婚 ,和栓柱名正言顺在一起的决心。 众人都各自散去了,栓柱拉着四春,大淘抱着孩子,大小在前面,几个人进了屋,拴柱急忙把四春扶到炕上躺下。 大淘忙着给孩子喂奶,怀里抱着女儿,心里又想起儿子,从早上进门,眼泪就没干过。 四春见大淘心里难过,有心开导开导她,见大淘把喂饱的孩子哄睡了放下,又一个人傻呆呆的开始流眼泪。 她拉起大淘的手说:“我给你讲个白话吧?” 大淘点点头,见大淘同意了,四春坐起来,拴柱把枕头放在四春的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一点。 四春冲着栓柱笑笑,开始给大淘讲故事。 从前有户人家,生了几个孩子都先后夭折了,这一年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转眼就一岁多了,孩子都会走了! 那时候东北的房子,里屋和外屋隔断的墙上都会开一个小窗户,点着的油灯放在窗户台上,里外屋都能借亮。 这一天早上,男人出门赶集去了,到了中午做饭的时候,忽然变天了,外面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来到了。 妇人着急出门抱柴禾,忽略了敞开的饭锅和趴在小窗户台上的儿子……… 男人赶集回来,走到半路上,遇见大雨倾盆,正巧旁边有个破庙,他急急忙忙跑进去避雨。 破庙年久失修,庙里一样哗哗漏雨,他看见有一张破供桌,就钻了进去。 不一会,外面传来说话声,两股小旋风刮进庙里,庙门开过,又自动关好了。 男人心里一惊,莫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果然庙里凭空多出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老一少。老的问小的:“小诓人鬼,你咋又回来了?” 那个小鬼抖抖身上的雨水说:“老王八去赶集,老婊子去抱柴,我在饭锅里打了一个滚就回来了!” 老鬼又问他:“那你还去不去了?” 小鬼说:“我过年还去,这回我可不这么快回来了,我要让他给我娶了媳妇在回来,不过你得帮我,等我新婚之夜,你变个毒蝎子,藏到我鞋壳里,我一穿鞋,你就把我带回来了!” 老鬼点头答应:“好吧,就这么办吧!” 外面雨过天晴, 这雨来得快,住的也快。 男人感觉一阵凉风吹起,两个小鬼倏忽不见了。 他从供桌底下爬出来,往家走,一路琢磨两个小鬼说的话,越琢磨越心慌。 果然,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自己老婆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看见自己男人回来了,妇人跪爬几步,一把抱住男人的大腿:“我就出去抱点柴禾的工夫,儿子就掉到锅里烫死了!” 男人也不说话,拿捆谷草,把死孩子捆巴捆巴,扔到乱葬岗去了。 女人心里吃惊,本来以为男人会把她打个半死,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果然, 第二年又生了一个男孩,这孩子没病没灾,一蹿就长大了! 男人给儿子娶了媳妇。新婚之夜,儿子好像很不高兴,闷闷不乐,一直在炕上趴着。 他爹竟然不顾老伴的劝阻,抱了一抱劈柴绊子,在新房的屋地上点起一堆篝火,顷刻之间,屋里狼烟地洞的! 他儿子呼的一下,从炕上坐起来,就准备穿鞋,老头眼疾手快,把儿子的两只鞋往一起一扣,随手扔进火堆里,只见一溜火光,那个来接应的老鬼被烧跑了。 他儿子这时候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傻呆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头把火扑灭了,和老伴说了二十年前,破庙里听到的事,老太太才恍然大悟。 他儿子也因为没了接应,活了七十多岁。 四春讲完以后 ,抚摸着大淘的后背说:“是儿不死,是财不散!那不是你儿子,那就是诓你的鬼呀!” 第178章 我是不是贪心不足啊 四春讲完,回过头,见栓柱正一脸深情的看着她,屋里竟然没了大小的身影。 郑大小能是一个安心坐下来听故事的主? 在四春刚开始给大淘讲故事的时候,他就跑到那屋找刘大个去了。 大小走进屋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刘大个身边,他摆摆手 ,让孩子们都出去了:“该干啥干啥去,我有话跟你们爹说!” 刘大个心里打鼓,他有预感,这个大舅哥说的事肯定对他不利。 孩子们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大小和刘大个两个人。 大小把椅子又往前挪了挪:“现在的社会 ,不比从前了,主张一夫一妻制,你家这种情况,政策都不允许,我看你……” 刘大个抢过话头:“我也听说过,只是这么做不太地道啊!毕竟李先生也在咱家待了十几年了,说句良心话 ,没有他,咱家说不定过成啥样呢!” 大小听的有点云山雾罩的,刘大个把他的话理解成这样了吗? 他刚要张嘴,就见刘大个闭上眼睛,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的说:“既然政策都不允许,那也只能让李栓柱离开这个家了!” 大小睁大眼睛,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是这个意思吗?李栓柱要是走了,四春怎么过?” 刘大个很凄惨的一笑:“孩子们都大了,有啥不能过的!” “我去你妈的!”大小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这可真是招夫养崽子啊!崽子大了,打拐子啊!你就是个废人了,我是说让你离婚,让四春和栓柱过!” 刘大个再次闭上眼睛:“除非我死!”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他知道自己是个废人,但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无异于在他的心上扎了一刀! 自从昨天开始,四春的三个亲戚接连来到 ,刘大个的心里就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幸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果然…… 大小在地上走来走去:“四春就算和你离了婚,也不会离开你,她们还是会照顾你的,不是和现在一样吗?” 刘大个“哼”了一声:“既然一样,那就这样吧!还离啥婚啊!” 大小说不过刘大个, 站在地上一个人生闷气 ,这要是换作别人,早把他拽起来,一脚踹到门外去了。 但是这个人不能,他是妹妹孩子们的亲爹! 栓柱听见这屋的吵闹声,过来看了一眼,就猜到了大致情况。这位大哥也太心急了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反倒有点被动了! 栓柱拉着大小的胳膊,把他拽回了自己的屋里,看见哥哥气呼呼的样子,四春有点纳闷:“哥,谁又惹你了?” 大小张张嘴,想说又没敢说,这事没经过四春同意,是他一个人自作主张,他不敢说,怕妹妹埋怨他。 “哎 ,走了!”大小说完,转身推开房门,当真说走就走了。 栓柱撵出去,看见大小已经走远了。 他摇头苦笑,这个大舅哥跟火燎腚一样,来去都是一阵风! 他心里烦闷,顺着大道溜溜哒哒往前走,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去几里路了,前面桦树屯已经遥遥在望了! “干脆,找曹大哥喝酒去!”栓柱打定主意,脚下加劲,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曹家的大门口了。 正赶上七丫和满囤急急忙忙的出门来,看见栓柱, 七丫愣了一下:“李哥来了,你先进屋和我爹说话,我和满囤要回趟临江,我娘捎来信了,说是身子不大好,我着急回去看看。” 栓柱点点头,心里有点纳闷,刘家老太太身体不好 ,应该找他呀,没准是哪个孩子和奶奶说了, 四春和刘大个离婚的事,这是召集儿女们回去议事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往院子里走。 曹玉发在屋里听见七丫和栓柱说话的声音,赶紧迎出来:“兄弟,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拴柱进了屋,和曹玉发的老伴打招呼:“嫂子,整个咸鸭蛋,我想和大哥喝两盅!” 曹玉发老伴笑了:“兄弟来了,哪能整个咸鸭蛋呢!你们哥俩等着,我这就掂对菜去。” 曹玉发看了栓柱一眼,摆手制止了老伴:“别费事了,兄弟不是外人,你就煮两个咸鸭蛋吧!” 曹玉发知道拴柱不是好酒的人,主动找自己喝酒,肯定是心里有事,想找自己唠唠,喝酒倒是次要的! 煮两个咸鸭蛋是转眼之时的事,放好桌子,两个人脱鞋上炕,栓柱没用让,拿起酒葫芦,先给曹玉发倒了一盅,接着给自己倒了一盅,一仰脖,当先干了! 曹玉发没动面前的酒杯,见栓柱把酒盅放下了,才问了他一句:“兄弟,出啥事了!” 栓柱再次拿起酒葫芦,酒杯却被曹玉发用手盖住了:“你这么个喝法,一会可就醉了!” 栓柱叹了口气,把酒葫芦放下:“四春的舅舅和哥哥找来了!” “这是好事啊!”曹玉发不解:“你是为这事犯愁?” 栓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学给曹玉发听,听得曹玉发的心跟着一会提到嗓子眼,一会又落下去的。 听到最后,曹玉发一拍大腿,:“这么说,四春的舅舅和哥哥都是人物啊!” 栓柱点头:“确实都是人物,她大舅是公安局长,她小舅是医院院长,就她哥不当官,但那功夫把常家五虎都打的爬不起来。我看那架势,十个八个人近不了他身!据说四春的大舅比她哥更厉害!” 曹玉发沉思了一会说:“我明白了,她娘家人有背景,瞧不起你这个身份!也难怪你心里郁闷啊!” 栓柱见曹玉发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是他们都有意让四春和刘大个离婚,名正言顺的和我在一起,现在新社会了,主张一夫一妻!” “这事对你有好处啊!”曹玉发想了想,明白了:“刘大个不同意?” 栓柱点头:“以前,没有人提这茬,我也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想守着她过一辈子,别的我都不在乎!可现在我连儿子都有了,我又想和她生同衾,死同穴了!大哥,我是不是贪心不足啊!” 第179章 等到来年这时候 曹玉发喝了一口酒,笑着说:“这就对了,人要是不贪心就不是人了!今天你就是找哥哥喝酒的,咱俩一醉方休!等你酒醒了,也许你就想明白了!” “好!”栓柱笑笑:“咱哥俩一醉方休!” 两个人推杯换盏,一葫芦酒很快见底了,那一盘子咸鸭蛋倒成了摆设,根本没动筷子! 拴柱不善饮酒,几盅酒下了肚,话就多了起来。把这些年和四春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的说个没完。 说的泪流满面,到后来直接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通絮叨,把曹玉发老伴的眼泪都说下来了。 她不停的埋怨曹玉发:“你知道他不能喝酒,你还让他喝这么多,李先生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居然哭成了这样!” 曹玉发叹口气:“女人委屈了就能哭,男人有泪却只能往肚子里流,栓柱心里苦啊!我是怕他总憋在肚子里,憋坏了,让他发泄发泄吧!” 也只有喝醉了, 他才能真情流露啊! 拴柱又哭又笑,折腾了一大阵子,最后拉住曹玉发老伴的手说:“娘,我都想你了,要不是我大哥,我不能撇下你远走他乡啊!我想你呀!” 曹玉发赶紧把栓柱的手掰开,把老伴推到一边去:“这不用你管了!你该干啥干啥去吧!” 栓柱曾经和曹玉发说过,拴根对四春造下的罪孽,这么些年,曹玉发守口如瓶,对老伴都没说过。 他见拴柱提到他大哥,怕他酒后说出四春当年的事,所以把老伴赶紧支走了。 拴柱哭闹了一阵,又忍不住呕吐了一阵,曹玉发怕他摔倒,一直在旁边搀扶他,弄得身上全是污秽,他也不嫌弃。 拴柱的身上也弄得脏兮兮的。 闹够了,拴柱头一低,趴在炕沿上睡着了。 曹玉发把他弄到炕上,把衣服脱下来,擦干净手和脸,给他盖上了被子。 栓柱就像个死人一样,咋摆愣咋是了! 曹玉发把拴柱收拾干净了,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连连叹气:“一个情子毁了多少人啊!” 栓柱睡熟了,眼角还噙着泪水。 曹玉发叹口气 ,只感觉鼻子发酸,眼睛发涩,也几欲落下泪来。 他把栓柱的衣服拿到外面洗干净,晾上了。又回过头,坐在栓柱身边,一直看到半夜,看见他睡的越来越安稳了,才打着哈欠躺下。 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栓柱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嗓子眼冒烟,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浑身每个骨节都疼 ,仿佛大病了一场! 只是感觉心里痛快了不少,看看身上穿着曹玉发的衣服,拴柱有点不好意思:“大哥,我是不是喝多了?我咋啥都记不起来了?” “大哥!”拴柱有点不好意思的问曹玉发:“我没失态吧!” “没有!”曹玉发说“就是睡,你看看都啥时辰了!” 栓柱看看外面已经中午了,心里一惊:“我一个晚上都没回去,四春要担心的!小余生不省事,昨晚上她指定没睡好!” 栓柱着急穿鞋下地,看看身上还穿着曹玉发的衣服,他指指身上:“这?” 曹玉发笑了:“你的衣服被我洗了,还没干呢!你就先穿着这套回家吧,等你的干了 ,我打发孩子给你送去!” 拴柱往外走,感觉脚底下发飘,走路还是有点拜道,东一下,西一下的! 曹玉发伸出手,想扶他一把,想想又偷偷的撤回来了! 看着拴柱摇摇晃晃的走远了。曹玉发的老伴感觉脸上冰凉,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又落泪了。 她用手擦了一下,对曹玉发说:“你对我要有李先生对四春一半好,我都不枉这半辈子给你们曹家当牛做马!” 曹玉发哈哈笑了,拉起老伴的手:“你就知足吧,咱这样多好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他老伴点头:“你说的也对,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真的比啥都强!” 栓柱脚步踉跄的走回家,用了一个多小时,进了家门,四春看见他脸色苍白 ,忍不住关心的问他:“你平时从不喝酒的,咋一下子喝这么多呢?” 拴柱吃了一惊:“你咋知道我是喝醉了?” 四春笑着说:“看样子,你是真没少喝呀,昨天晚上曹大哥打发孩子来告诉我的!害得我担心一晚上!” 拴柱看看四春的黑眼圈,有点愧疚,自己真不该在四春坐月子的时候,出去喝酒。 又对曹玉发办事的细心劲很感激。这一道上走回来,拴柱感觉自己用尽了力气,都快虚脱了。 他装作没事人一样,爬上炕,还是感觉头昏昏沉沉的,眼皮有点打架,他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拴柱感觉口渴难耐,他不停的翕动嘴巴,一股清凉顺着嘴里进了喉咙。 他睁开眼睛,看见四春正一只手擎着煤油灯,一只手用小勺把水喂进他嘴里。 拴柱伸出手,把煤油灯接过来,放在一边 ,伸手把四春搂过来。 四春安静的伏在栓柱的胸口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咚咚心跳声,感觉是那么踏实。 二人静静的拥抱着,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良久,拴柱问四春:“你昨天给大淘讲的故事,我咋听着那么耳熟呢!” 四春抬起头,用手抚摸着栓柱的胸口:“那是栓生死的那年,老瞎子讲给娘听的!” 提到李寡妇,两个人又都不做声了。 余生的哭闹打破了两个人的沉默,四春给孩子喂饱了奶,栓柱接过去,抱在怀里。 四春看着爷俩,眼睛湿润了,仇恨可以让人疯狂,但亲情却也能让疯狂低头。 “等到来年这时候,余生就长大了,咱们带着他回趟下洼子吧,我也想娘了,不知道她好不好?” 拴柱伸出手,把娘俩个都揽在怀里。 “等到来年这个时候,咱们就回去看看娘,看看巧珍!”拴柱的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把那个人的名字狠狠咽了下去。 四春知道,只要回到下洼子,那个人就不可避免的会遇见,时隔这么多年,自己还会像当年那样,一刀在手,就想杀了他吗? 第180章 此生别无所求了 t 第181章 她早就烦乎我了 刘家老太太拉着栓柱的手不肯松开:“老大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临江这么大个屯子,没有一家离婚的,他要是领这个头,脸往哪搁呀!” 老太太说多了话,剧烈的咳嗽一阵,栓柱轻轻的敲打她的后背。 过了良久,她喘息着说:“李先生,你是个好人啊!孩子们不愁吃穿的长大了,都是你的功劳!就是亲兄弟也做不到你这样啊!” 刘成和刘老三听他娘这样说,都红着脸低下头。金玉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回自己屋里去了! 刘家老太太最后说:“俺们刘家都念着你的好 ,你好人做到底,等老大没了以后,你想和四春咋过就咋过!行吗?” 刘老太太声音哽咽,老泪纵横。 栓柱的心里也挺难过,刘老太太一辈子刚强,轻易不开口求人,为了儿子放下脸面,这么低三下四的向一个晚辈苦苦哀求。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好!”拴柱点头:“我答应你,只要大哥健在,我就不和四春登记!” 栓柱说完,强忍着心中了悲痛,告别刘老太太,回家了。 光宗和他大哥光祖要留在奶奶家在玩一会 ,没和栓柱一起回去。 栓柱知道,光祖是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到了家门口,刘大个的屋里已经掌灯了,窗户上映着的人影,忽大忽小的。而自己的屋里竟黑咕隆咚的。 栓柱猜想,肯定是余生睡着了,他要醒着,没有亮光准会哭闹。 栓柱摸黑进了屋,小声喊了一声:“四春!”居然没有回音,他挺纳闷,这个时辰,她也不会睡着了! 他擦亮了一根火柴,借着微弱的亮光一看,屋里空空如也,炕上没有娘俩的人影。 四春正在月子里,不可能出门,刘大个的屋里亮着灯,她一定是在那屋呢! 刘大个不喜欢余生,四春和栓柱都不傻,心里自然明白,所以四春基本不把孩子抱到那屋去。 莫不是大淘又出事了? 拴柱心里着了急,几步进了南屋。大淘抱着孩子在地上走来走去 。 四春坐在刘大个的旁边,刘大个拉着她的手。 小余生来福抱着。 拴柱看了一眼刘大个紧紧拉着四春的手,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妒忌。自从拴柱进了这个家门,四春这十几年和刘大个都没有太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四春看见栓柱进来,慌忙的想把自己的手,从刘大个的手心里拉出来,但刘大个握的紧,她拽了两拽,居然没拽动,只能叹口气,由着他了! 来喜看见拴柱进来了,赶紧说:“李叔,我爹不肯吃饭了,他要饿死自己!” 拴柱心里一惊:“刘大个要绝食了?” 他探寻的看了四春一眼,四春点点头“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拴柱今天刚从医院回来 ,就急忙去给刘家老太太看病去了,至于刘大个绝食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一定是光祖和奶奶说了, 刘家老太太才会和栓柱说了那些话! 拴柱坐在刘大个身边说:“大哥,你这是何苦呢!我和四春答应你,不管现在是啥社会,只要你好好活着,咱三个永远都这么过了,以前说过的话,一句都不会变!你该吃饭还是得吃饭啊!” 刘大个闭着眼:“谁都不用劝我,我活着也是给你们添累赘。死了大伙都省心了!” 刘大个说完,紧紧闭着眼睛,他松开四春的手:“走吧,都走吧!” 屋地上走来走去的大淘忽然哭了:“爹,你这样,让我咋待呀!你要是烦我,你就直说呀!整这出干啥呀!” 四春赶紧安抚大淘:“他不是冲你,你别多心!” 大淘不劝还好点,越劝哭的越厉害。刘大个任凭大淘怎么哭闹,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四春无奈,抱起余生,和栓柱回自己屋里去了。 回到屋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都各自想着心事,他(她)知道,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彻底破灭了! 看样子,这辈子只能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生活在一起了! 二人的心底涌起同样的悲哀。 第二天,二淘吃过早饭,早早的来了,她想把姐姐接去她家住几天。顺便散散心! 大淘还是在二淘成亲的时候去过一次朱家,这几年,都没去过妹妹家! 二淘进了屋,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弟弟妹妹们都直勾勾的盯着她,还一个劲的冲她使眼色。 姐姐眼泡浮肿,一看就是昨晚上又哭了! 二淘心里也替姐姐难过,但这事劝皮劝不了瓤 ,只能让她自己慢慢的度过这段悲伤的岁月。 来喜一看二淘没反应过来,又冲着她努嘴,用手指指炕上的刘大个! 二淘满腹狐疑的走到炕边上,看了刘大个一眼,发现她爹气色不太好 ,脸色蜡黄 ,嘴唇直哆嗦,起来一层薄薄的皮。 “爹!你咋的了?哪儿不得劲啊!”二淘抓住刘大个的手着急的问! 刘大个依然没睁眼睛:“你要是再不来,就看不见你爹活气了!”说完从眼角挤出两滴泪水。 二淘有点懵,回头看看弟弟妹妹,来喜对她说:“二姐,咱爹两天没吃饭了!” “拥护啥呀?”二淘不解! “我大舅让咱爹和娘离婚,和李叔过!”来喜嘴快,光祖瞪了妹妹一眼:“欠登!” 来喜不服气:“本来就是!” 二淘心眼多,知道她爹这么闹,肯定有原因,她把弟弟妹妹们都撵了出去:“该干啥干啥去,不用下地干活呀!” 等到屋里就剩下自己和刘大个两个人了。二淘拉起他的手:“爹 ,现在屋里就咱爷俩了,你心里咋想的,你和我说说!” 刘大个未曾开言,泪先流了:“闺女,这么大个屯子,你听过谁家离婚了?我要是开这个头,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刘大个说出了自己的决心:“我就算死,也绝不会离婚!” 二淘想了一会问刘大个:“爹,这事是谁的主意啊!” 刘大个沉思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我寻思还是你娘想和我离婚,闺女,爹也不怕你笑话,她已经有好久不在我这炕睡了,她早就烦乎我了!” 第182章 刘大个绝食,就是吓唬人 二淘笑笑:“爹,你想多了,李叔来了十年了,他有哪一天忘了给你做按摩吗?” 刘大个抿着嘴不做声! 二淘接着说:“没有?是吧?我是你亲闺女,就算是我,我也做不到啊!” “再说我娘,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你的?你的衣服最多两天一换,你瘫在炕上十多年,你都是干干净净的!你还不知足吗?没有李叔,我们能这么无忧无虑的长大吗?” 二淘越说越激动:“爹,你就放过他们吧,新社会了,不兴拉帮套了,你就让他们好好的在一起吧!” 刘大个动了怒,拿起身边的笤帚旮瘩,打了二淘一下子:“你到底是不是我闺女?你咋还胳膊肘往外拐呢?” 二淘深呼吸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爹,我是你闺女不假,但向情向不了理呀!李叔和我娘太不容易了!” 刘大个闭上眼睛,骂了二淘一句:“你滚犊子吧,你这是劝我还是气我呢!” 二淘拉起刘大个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爹,我们都长大了 ,都能照顾你了,再说两个人就算成了真正的夫妻,也还是会照顾你的,一切都和现在一样,啥都没变呢!你咋就想不开呢!” 刘大个用手捂着脸,哭了:“傻闺女,咋会不变呢!我一家之主的身份没了!四春也不再是我老婆了,等我们都死了,她也不能和我并骨了!” 二淘一听刘大个居然说出这种话,心里生气,嘴上也不留情面了:“爹,你还想着和她并骨?那我娘咋办,她孤零零的这么些年了,你死了 ,不应该和我娘并骨吗?” “你小孩子懂啥呀!你娘没给我留下后,四春给我生了光祖和光宗!” 二淘明白,她娘虽说是原配,但没给刘家留下男丁,四春虽然是添房,但生了光祖和光宗,两个人就能平起平坐了。 刘大个如果死后,他的两房媳妇 ,就都有资格和他并骨。 这都是老规矩。但现在社会不同了,女人可以离婚,也可以再嫁人了。 二淘见刘大个钻牛角尖,一时半会出不来了,自己嘴皮子都磨薄了,也劝不了他,干脆也不管他了。 二淘知道,刘大个绝食,就是抗议,吓唬人,听他说话的意思,他就没想真死。 二淘站起身:“你真想死,我也不拦你,你死了,省事了,你老婆孩子都成了别人的了,余生也可以姓李了!挺好,挺好!” 二淘走出门,又回来了,把门开条缝,把脑袋伸进来说:“爹 ,你再忍几天,我听人说最少七天不吃饭 ,才能活活饿死!” “啪”的一声,刘大个把笤帚旮瘩打过来了。 二淘关上房门,不动声色的去了栓柱的屋里 ,逗了一会孩子,和四春说明来意:“我想让我姐去我家待几天!” 刚说完,那屋传来刘大个的喊叫声:“来福,来喜,死哪去了,老子快饿死了!” 四春看看二淘,伸了一下大拇指:“还是你有能耐!” 栓柱赶紧小跑着去给刘大个拿饭了! 四春帮着二淘把大淘的东西收拾收拾,看着姐俩出了门走远了。四春叹息一声:“一个娘生的俩孩子,性格咋完全不一样呢?” ……… 大淘一晃在娘家住了小半年了,来的时候种子刚下地,这会都快收秋了,她怀里的小丫头都会爬了,余生靠着东西都能坐住了。 每天吃过晚饭,大淘都会抱着孩子在道上溜达一会,来了半年,常五一次也没来过。 家里还有三个闺女,无时无刻不牵着她的心,几度梦里梦见三个女儿,大淘都在梦中哭醒,然后蒙着被子,偷偷掉眼泪,一直到天亮,在难入睡。 这天下午傍黑的时候,大淘给孩子喂饱奶,总感觉心里长草一样,坐立不安,她在屋里转了几圈,推开房门,她当时愣住了。 院子里站着三个孩子,正是她的三个女儿,老大背着三儿,牵着老二。姐三个站在院子里,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 三个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脚上的鞋都露出了脚趾头。二闺女的衣扣子系错了,下衣襟一个长,一个短。 三闺女光着脚丫子,趴在大姐的后背上,透过姐姐的肩膀头偷偷打量大淘。 看见大淘,大闺女胆怯的叫了一声娘,这一声娘叫的大淘心都碎了。眼泪夺出眼眶,顺腮而下。 她紧跑几步,蹲下身,把三个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 三个孩子看见娘哭了,也跟着嚎啕大哭,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四春听见哭声,赶紧跑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幕,鼻子一酸,眼泪也落了下来。 都是当娘的,她咋可能不理解大淘的心情呢! 娘四个抱在一起,哭了好一阵子,二闺女最先止住哭声,抽抽搭搭的用小手给她娘擦眼泪,结果越擦越黑,把大淘的脸弄得魂画的! 大闺女看见娘的滑稽样,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哈哈笑了,她一笑,二闺女也跟着笑了,两孩子一笑,本来大淘已经忍住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她向小女儿伸出手,小丫头搂紧大姐的脖子,胆怯的看着她,不肯过来。 大淘心又一酸,半年了,孩子都快不认识她了! 四春看见娘几个不哭了,赶紧过来,牵起孩子的手,领进了家门。 大淘把三儿放在炕上,蹲下身拉起大闺女的手问:“你们咋来的,你一直背着妹妹吗?” 大闺女点头:“我们早上吃过饭就来了。” 大淘把大闺女搂在怀里,心疼的无以复加,她才七岁,背着三岁的妹妹,三十里的路程,她整整走了一天啊! 听孩子一说,四春这才想起来,三个孩子一天都没吃饭了。肯定是饿坏了,她去了外屋厨房。 家里还有点荞麦面,是留着逢年过节包饺子的!四春狠狠心,舀了一大碗。做了大半盆疙瘩汤。 三个孩子看见吃的,眼睛瞪溜圆,一个劲的吞咽口水,却一个都没上前。 四春盛了三碗放在桌子上,把三个孩子抱到炕上,把筷子递到孩子们手里。 大闺女看了大淘一眼,小声说:“娘,这白面汤真让我们喝吗?”看见娘点头,老三最先忍不住,跪在桌子旁边,筷子都没用,直接端起碗喝了起来。 第183章 这人派头好大 屋里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几个孩子喝汤的呼噜呼噜声。 大半盆疙瘩汤,三个孩子一会的功夫就喝完了。 大淘烧了半锅热水,给三个孩子分别洗了澡,安置在被窝里,又把衣服洗了,烧干锅烤干了,用针线把破的地方缝补好了。 做完这些,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躺在四个孩子的身边,久久难以入眠,大小五口人,在谁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呀!,浮来暂去的可以,时间长了,谁家也负担不起这五张嘴啊! 孩子没爹,娘遭罪 ,没有娘 ,孩子就遭罪了,要是让大淘再把三个孩子扔下,她死都不肯了。 她打定主意,死活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领着四个孩子,就算不和常五过了,都没人敢要。大淘苦笑一声,内心的酸楚不禁再次涌上心头。 一步走错,再难回头了!为了四个孩子,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重回常家,常五再不济,毕竟是孩子的亲爹。 为了孩子,大淘明知道前面就是一个火坑,她也必须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有她这个娘,孩子们才有一面遮风挡雨的墙啊! “熬吧,孩子们总有长大的那一天!”大淘叹息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在天快亮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淘和刘大个说:“爹,我也在这待了小半年了,也不能老住娘家,我该回去了。” 刘大个虽然心疼闺女,但也不好留她长住,自己都是个累赘,有啥资格说大话呢! “想回去,爹也不拦你,可你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了,爹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呀!” 刘大个说完,也忍不住流下两滴伤心的泪水。 四春看了栓柱一眼,也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办了,常家肯把四个孩子都给大淘吗?大淘回去,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些事情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都清楚 ,都无奈! 拴柱见四春看他,笑一笑说:“大淘, 别想那么多,这儿到啥时候都是你的家,有我们一口吃的 ,就饿不着你!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以前都没饿死,现在怕啥呢!大不了 ,把孩子们都带来,和常五离婚!” 大淘走到四春身边 ,张开双臂,把四春紧紧拥进怀里,小声的在她耳边说:“谢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 四春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欣慰的泪水,人心都是肉长的,大淘这块坚冰,终于被捂化了。 大淘松开四春,回头对拴柱说:“李叔,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这么大的人了,不能老溜着娘家的房檐过日子,我也是个娘,我得保护我的孩子!” 她前面抱着四,背后背着三,老二拽着她的后衣角。 四春苦笑着说:“你看你,拖娘带崽的咋走,三十里路,道不近啊!” 拴柱想了想说:“大淘,你再住两天,我一会找你小舅姥爷去,常家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主,得让他家知道知道,惹了咱家是什么下场!” 大淘赶紧答应了,其实这么回去,她心里也害怕,只是不敢说而已。要是能有人给自己撑腰,那是再好不过了。 ………… 栓柱走了二十里,到了医院,找到花秋 ,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花秋沉思了一会说,送她回去这事倒好办,但不解决长远问题呀!离婚不才是最好的办法吗? “舍不得孩子!”栓柱叹口气说:“任何新事物,都有一个接受的过程,离婚这事还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想起刘大个为这事,都不惜以绝食威胁四春,不禁哑然失笑。 花秋点点头:“也是,就算离婚,也不能把孩子都给她。”孩子牵制了多少母亲奔赴幸福的脚步啊!” 花秋让栓柱先回家等着:“这事就交给我吧!” 第二天下午,花春着装配枪,坐着吉普车和大小一起来了,屯子里很少看见汽车,后面一群孩子跟着跑看热闹。 花春今天的打扮 ,和那次可大不一样,显得特别威武霸气。 大淘抱着孩子,钻进车里,娘几个头回坐汽车,大淘坐着一动不敢动,仨孩子这摸摸,那摸摸,看哪都稀奇。 吉普车到了板子房,直接开进了常家的院子里。 常家一家人都跑出来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小先从车里下来了,岔着腿,抱着肩膀往院子里一站。 常老二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又来找茬了?别以为我真怕你!” 大小呵呵笑了,活动活动手腕:“要不咱俩在支巴支巴?” 常老二听后,退后一步,赶紧把门旁的一把铁锹抄在手里。 哥五个一排站着,如临大敌! 大小看气势也造的差不多了,才大大咧咧的走到车旁,打开车门,把三个孩子挨个抱下来,三个孩子围着车打转,不愿意离开,车还没坐够呢! 大淘抱着孩子,也从车里钻了出来,这娘四个一下车,常家哥几个的脸色,明显变了! 花春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威严的扫了几个人一眼,一句话没说,迈步向屋里走去。 常家哥五个,不由自主的让开一条路。 花春大摇大摆的进了东屋,常家老太太正撅着屁股,趴着窗户往外瞅呢! 花春咳嗽一声,老太太一激灵,赶紧回过头一看,心里猛吃一惊:“这人派头好大,不知道是大淘的啥人 !一副惹不起的模样。” “您是?”常家老太太小心翼翼的试探。 花春也不搭理她,径自坐到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大小指指花春对常家老太太说:“我记得你不是说,让刘大淘给你孙子偿命吗?这回她舅姥爷把人给你送回来了,你就说怎么个偿法吧!” 常老太太尴尬的笑了,装腔作势的打了自己一巴掌:“你看看我老糊涂了不是?孙子冷不丁没了,心疼的不知道说啥好了!这两天正打算去接大淘呢,没曾想,劳您驾, 竟然给送回来了!” 花春依然没说话 ,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 ,抽出一根,在桌子上墩了墩,大小赶紧拿出洋火,刺啦一声,点着了! 第184章 啥爱情不爱情的 花春把点着的香烟叼在嘴里。慢条斯理的抽着,大淘抱着小女儿,常五抱着三 ,跟在她后面。 大淘进了屋,见到老太太,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小声的叫了一声娘。 长年在淫威的震慑下,大淘的胆子明显变小了。 花春咳嗽一声,大淘赶紧挺直脊背,冷冷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老太太强挤出点笑容:“哎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伸出手,意思想抱抱她的小孙女, 大淘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孩子到了奶奶怀里,眼含着泪,委屈的瘪着小嘴,没一会的工夫,就哇哇大哭起来。 孩子两个月大离开,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早不认识她奶奶了。 大淘趁机把孩子抱了回来。 花春站起身,轻蔑的扫了老太太一眼,转身往外走。大小对大淘说:“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直接找你大舅姥爷,小小的板子房,你就横着走,我看谁能把你咋样!” 大淘连连点头,嘴里一个劲的说:“舅姥爷您慢走。” 常家老太太跟在后面,一直陪着笑脸。 但花春连一眼都没看她。 自从到了常家,花春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光这目空一切的派头,就把常家老少都震慑住了。 两个人上了车,驶出了板子房,花春松了松领口 ,喘了一口粗气说:“我就不明白了,为啥世人都愿意装犊子,这装犊子可是真累挺呀!”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 就连开车的小司机都忍不住笑了。 过后常家派老四在公安局的门口,蹲了两天,才打听明白花春的身份 ,公安局的局长! 常家哥几个彻底老实了 ,真不知道大淘啥时候,在哪认这么个大舅姥爷! ………… 花春和大小没直接回县里,而是又去了一趟四春家。 花春工作太忙,自上次来过一次,半年也没来过呢! 花春看见四春的这个现状,也只能默默叹气,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就算手里权力再大,也管不了人家的家事。 大小高兴的告诉四春,也许用不了几天,他就要搬来常住了,落户临江屯了! 四春挺吃惊:“挺好的铁饭碗你不要了,上乡下你能干啥呢?” 大小扳着手指头和四春说:“你看看,土改以后,成立的互助组,56年建立的初级社,57年建立高级社,现在又要并入人民公社了!” 昔日的许家三少爷 ,今天的县委书记许言有意让大小担任临江的书记。 花春笑着说:“还不是你把人磨急了,老许没办法,才让你下乡的,你不是自己要求要整几亩地种种吗?” 大小挠挠头说:“我是真不适合坐办公室,天天不是学习就是开会,好人都能整疯了,屯子多好,没人管没人问的,又自在又自由的!” 四春看着他说:“哥,人都脑瓜子削个尖往城里钻 ,托人弄呛的要整个铁饭碗,你可倒好,到手的铁饭碗就这么砸了?” 大小哈哈大笑:“啥饭碗能咋的,最后的作用不就是吃饱饭吗?四儿呀!现在和咱小时候比,不强百套啊,再过几十年,谁知道会啥样啊!没准饺子都吃腻了!” 四春也忍不住笑了:“哥,你可真敢想,饺子都吃腻了,大地主也不敢这么吹呀!”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这屋笑声一片,那屋刘大个心里不免起了哀怨之心! 本来自己才是一家之主,现在看来自己到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现在都这样了,这要是离了婚,手里可就一点抓头都没有了! 到那时候,恐怕自己说话都没人听了。 刘大个故意咳嗽一声,大声喊:“我要尿尿!”片刻工夫,栓柱就来了! 刘大个长长松了一口气,现在说话还好使…… 果然,没过几天,大小拖家带口的来到临江屯,正式在这安家落户了。 县里戴帽下来的大队书记!屯子里给安排好了房子。离四春家没多远,拐过街角就是! 四春不是头一次看见大小媳妇,但每次看见她 ,都觉得特别亲切。 大小的媳妇徐慧长相绝对不出奇,但是就是能让你一眼记住她,细了高挑大个,细眉细眼的,不管什么时候你看她,都是笑意盈盈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 和大小完全是两个极端,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家里三个丫头 ,长的都像她妈,一水水的小眼睛。 这次看见徐慧,肚子有点微微隆起,四春用手轻轻摸了一下。 徐慧恬静的笑着说:“快四个月了!你哥重男轻女,他就喜欢小子,可我偏偏给他生丫头!” 说完,她咯咯的笑出了声! 其实,快乐是能传染的,每次看见徐慧,四春总觉得心里高兴:“我哥真幸福!” “拴柱对你那么好,你不觉得很幸福吗?” 徐慧扳过四春的肩膀:“你哥脾气太暴躁,不像栓柱那么温和。” 四春一边帮着徐慧收拾东西,俩人一边唠着家常。 “春,你是咋打算的,你不觉得这样对栓柱不公平吗!” “嫂子,刘大个死活不肯离婚,他当初也是为了我才落到这步田地的!他不同意!就这样吧!”四春无奈的叹口气。 “我觉得你的思维从开始就是错误的,刘大个把你从冰窟窿里救出来,是他作为男人的担当!这不能作为他不同意离婚的筹码?你应该勇敢的去追求属于你的爱情!” 四春有点听不懂:“啥爱情不爱情的!我和栓柱已经共同经历了很多事,只要能在一起,别的都无所谓了!” “怎么能无所谓呢?”徐慧真是不能理解! 四春有意岔开话题,她调侃徐慧:“嫂子,你和我哥谈爱情,他能听懂吗?” 徐慧又咯咯笑了:“他才不谈论爱情呢!他说那就是知识分子的矫情!” “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说爱我的!”徐慧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但我知道,我们娘几个,就是他的命,他会用生命守护我们!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踏实!” 第185章 吃饭不花钱,努力搞生产 四春回到家,晚上躺在炕上,拉着栓柱的手问:“你爱我吗?” “啥玩意?”栓柱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问了一遍。 “你爱我吗?”四春一本正经的又重复一句。 栓柱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攥住四春的手指尖,开玩笑的说:“冲着啥了咋的?整出这么一句!” 四春摇晃栓柱的胳膊:“你说呀!你倒是说话呀!” 栓柱转过身,还忍不住偷偷笑。 不光大小哥不说,拴柱也不说。四春拍着他的后背,埋怨他:“说一句就这么难吗?” 栓柱闭上眼睛,打着轻微的鼾声,四春知道他在装睡。 他不是不想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挺大个老爷们,张嘴闭嘴爱不爱的,让人难为情。 那个年代的男人,可以为爱牺牲一切,但一辈子都不会轻易把它说出口! 四春等了半宿,看着栓柱真的睡着了,也没等到她想要听的那句话。 ………… 第二天,临江屯召开了群众大会。新上任的大队书记耿胜利在会上讲了话:“从今天起,临江屯正式改名叫临江大队了!” “说别的都没用,以后大伙就拧成一股绳,好好干,争取填饱肚子,穿上裤子,都能娶上媳妇,争取全大队没有一个光棍!” “好……”下面人群一片叫好声。 会上,大小又说了大队的规矩:“今年秋天收上来的粮食,一律归大队所有,大伙也不用做饭了,大队成立食堂。吃饭不花钱!努力搞生产!” 屯子里的大牲口,明天用专人统计数字,都交到生产大队了。 鸡鸭鹅,猪牛羊,也都归公了! 人们都笑呵呵的听着,私底下议论:“真不用烧火做饭了?吃大锅饭了,这就是共产主义了?” 对于把东西充公,倒没人觉得特别舍不得,反正当年那些东西也是分地主的,就当是给人还回去了! 这回多好,大伙都吃一样饭菜了,连孩子都不用眼气别人家吃的好了! 人们最关心的还是吃大锅饭的问题!一时之间,台下议论纷纷。 第二天,大小派了几个人,下去统计大牲口数据,牛,马,猪,都登记在册,现在有多少是多少 ,绝对不允许转卖或者宰杀了。 昨天开会的时候,大伙还感觉像听故事一样。今天一登记造册,好像是玩真格的了。 那时候,差不多家家都养几只鸡鸭鹅的,鸡蛋能卖钱,家家买盐的钱基本都是鸡蛋换来的。 鸭子和鹅省粮食,不用怎么喂,半大孩子赶出去,一会就吃饱了。 入冬杀两个,自己舍不得吃,家里来个客人了,也是一道硬菜。 这些小家禽没登记,人们的心里不免都活泛了。动了大吃一顿的心思。 平时杀一只吃谁家都舍不得,要是真抓走了,未免有点可惜。 四春家养了五只大母鸡,听说要归公了,光宗第一个不同意:“咱家的东西凭啥归大队呀?” 栓柱笑着解释:“别人家的也一样,以后就共产主义了,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了!现在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归公了!” “那不合理!”光宗又提出了不同意见:“有人家没养鸡呢!他吃咱的,咱就吃不着他的,咱不吃亏了?” 拴柱和四春对视一眼:“那你说,你想咋的?” “杀了,咱自己炖一锅呗!”光宗提议,几个孩子的眼睛当时就亮了! “那不行啊!”四春连忙摆手反对:“明天人家都把鸡送去了,就你家没有,别人有意见,你大舅该为难了!” 几个孩子顿时泄了气。一个个蔫头耷脑的睡觉去了。 四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孩子们一年也捞不着一顿肉吃,就这么把鸡都抓走了,她也有点舍不得。 “栓柱!”四春轻轻摇晃已经睡熟的拴柱。 栓柱睡的迷迷糊糊的,被四春喊醒了。 四春用手拄着下巴说:“就杀一只咋样?别人也不知道咱家有几只鸡呀!” 栓柱一听这倒是个主意,想想孩子们失望的眼神,他赶紧穿上衣服起来了:“那还等啥,行动吧!” 两个人点亮油灯,放到墙上的小窗户上,余生睡的正香,栓柱给他掖掖被子。两个人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鸡窝一般都在窗户底下,哪屯子都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没事喜欢偷鸡摸狗的。 四春家的鸡窝在刘大个的窗户下面,刘大个自从瘫痪以后,晚上警醒,外面有点风吹草动的,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拴柱打开鸡架门,把手伸进去掏鸡,鸡窝里一阵骚动,传来母鸡惊恐的咯咯声。 屋里传来刘大个一声断喝:“谁?”油灯马上点亮了。 孩子们也都醒了,一起跟着瞎喊,丫头们胆小,不敢出去。光祖喊光宗:“起来,来偷鸡的了!” 光宗扑楞一下坐起来,又躺回去了“明天都抓走了,谁爱偷谁偷。” 光宗一说,几个人也都泄了气。这屋一通喊叫,把那屋的余生惊醒了,小家伙刚会爬,几下爬到炕边上,扳着炕沿大哭起来。 四春听见余生哭了,赶紧往屋里跑,拉开房门,余生看见娘来了,张开双臂往前一扑,四春慌忙伸手去接,总是晚了一步,小家伙结结实实的掉到地上,哭的更厉害了。 来福和来喜都跑了过来,看见她娘正从地上把余生抱了起来。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见余生的脸蛋都卡破皮了。来喜埋怨她娘:“睡的这么死,孩子爬到炕边了都不知道?” 栓柱听见余生哭的厉害,也跑回来了,来喜一看栓柱穿戴的整整齐齐的,有点纳闷:“李叔,大半夜不睡觉,你和我娘干啥呢!” “别吵吵!”四春制止来喜:“恐怕别人不知道!” 栓柱笑笑:“我和你娘抓鸡呢!杀一只,别人也不知道,我一伸手,它就往里跑,够不着!” 来喜一听乐了:“这事光宗拿手啊!”一路小跑,找光宗去了! 光宗听来喜一说,麻利的套上衣服,穿上鞋,跑到鸡窝门口,伸手够不着,干脆一猫腰,钻了进去,一会的功夫,啪啪啪,扔出来四个母鸡,都扭断了脖子,还在不停的蹬腿呢! 第186章 都炖上,猛造一顿,就当提前过年了 来喜傻眼了“死光宗,娘说杀一只,你咋弄死四只呀?” 光宗从鸡窝里钻出来,顶着一头的鸡毛:“啊呸,臭死了,我都不敢喘气!” 又把鞋底在地上使劲的来回蹭了几遍:“也不知道,踩了多少鸡屎!” 来喜直拍大腿:“别整没用的,让你杀一只呀!” “是吗?”光宗哈哈笑:“你不说杀四只,留一只吗?谁让你挺大个舌头了,我都没听清!” “你才是大舌头,一会娘该生气了!”来喜追着光宗打。 光宗抱着脑袋跑回屋里,喊来福:“大姐,赶紧的,烧水秃噜鸡毛!”又回头和来喜说:“别咋呼了,都死透了,还能活过来呀,明天就送一只,我去送,怕啥呀!” 四春抱着余生出来一看,死了整整四只,伸手要打光宗,被拴柱拦住了:“你打他一顿,鸡能活过来呀!” 看见孩子们兴高采烈的样,四春也忍不住高兴:“都炖上,猛造一顿,就当提前过年了。” 来福和来喜秃噜鸡毛,一会的功夫就弄好了,但这一堆鸡毛咋处理呢?肯定不能扔到外面去。 光宗在旁边说:“直接怼灶坑里,烧了不就完了吗!” 来喜听话的把鸡毛都塞到灶坑里,才发现,鸡毛太湿,光冒烟,不起火。在灶坑里滋啦滋啦直响,屋里全是燎鸡毛的味道。 四春叫光宗:“赶紧的,把门关紧,别把味道放出去,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 光宗去关门,把脑袋伸到外面,使劲吸溜吸溜鼻子:“娘啊,你过来闻闻!” 四春满脸疑惑的推开门一看,半夜三更的,屯子里烟气罡罡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燎鸡毛的味道。 四春笑了,对栓柱说:“干这事的不止咱一家啊!” 光宗跟个欠登似的:“不行,我得上那几个小子家看看去,是不是都在家偷吃鸡肉呢!”说完推开门跑了出去。 四春追着喊他回来,那小子也不听, 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过了能有半个小时的功夫,光宗呼哧带喘的跑回来,一进屋就急着说:“谁家都进不去大门,那门上都绑了好几道,估计都在家吃鸡呢!” 来福给鸡开了膛,收拾干净了。拴柱抄起菜刀咣当咣当一顿剁,四个鸡整整一大盆,炖到锅里也有半锅。 烧开锅,香味就出来了,孩子们都不肯睡觉,围着锅台一圈,等着吃鸡肉。 等到肉熟了,四春先盛出一碗来,对光宗说:“一会给你大舅家送一碗去!” 光祖看看,也盛出一碗来,四春知道,这是惦记他奶奶,看来这孙子也不白疼。 半锅肉盛出两碗来,就下去一半了,剩下两碗,端到屋里,也没放桌子,就着炕沿开啃了。 孩子们吃的满嘴流油,几个大人意思性的啃了几块,就不吃了! 自己少吃几块,孩子们就能多吃几块。 光祖没等吃饭,就拿起碗趁热给他奶奶送去了。 光宗不肯,非要等吃完了,才肯给他大舅送去。 看孩子们吃的欢,四春一个劲出言提醒:“给你大哥留点啊,他还没吃着呢!” 光祖端着一碗鸡肉,走路很小心,怕摔倒了把鸡肉撒了。 他小心翼翼的到了奶奶家大门口,推了几下大门,都没推开,就像光宗说的那样,绑了好几道。 光祖心里暗笑,看这样子,可能二婶和三婶也偷摸的杀鸡吃了。 他回过身想回家,想了想,万一两个婶子家没杀鸡,那他奶奶就吃不着了! 前面的院墙高,翻不进去,他绕到后面,后园子墙头矮, 他扒开篱笆杖子。跳到园子里,顺着地垄沟摸到奶奶家的后窗户底下。 屋里亮着灯,影影绰绰的人影。 “炖了一锅肉,也吃不了,一会让老三给我大孙子送点去!”奶奶的声音清晰的传进光祖的耳朵里。 光祖心里一热,从小到大奶奶还是最疼他! “送啥送,你这半辈子就知道偏向你大孙子,也没见他整快板给你供起来!老了,还不是我伺候你,还不是你看不上眼的孙女给你洗涮?” 三婶的声音,这是三婶不愿意,出言顶撞老太太。 “啪!”这是奶奶生气摔筷子的声音! “得瑟啥呀!是不是欠削,赶紧刷碗去!”这是三叔训斥三婶的声音。 屋里安静了一会 ,三叔的声音传来:“娘,不是不去送,这鸡都是偷摸杀的 ,要是半道碰到人就坏菜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传来奶奶的叹息声:“老了,不中用了!说话不好使了!”声音凄凉,带着日暮西山的消沉! 光祖感到心酸,奶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迟早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 想到奶奶一直最疼他,他却像三婶说的那样,没对奶奶尽过一天孝心。 爹落炕十几年了,他家还有个拉帮套的,奶奶一年也不去他家里几趟。 奶奶偷偷的和他说过,不是不想去,是看见他爹心酸,好好的人说瘫痪就瘫痪了,那么大的个子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光祖清晰的记得奶奶眼睛里亮闪闪的泪花。 光祖靠在墙上,心里很难过,他爹好好的时候,也最稀罕他,总把他骑在脖子上。 从小他和爹的感情就比和娘要好。 他每天晚上都挨着他爹睡,只有他最知道,他爹经常整夜不睡,睁着一只空洞的大眼睛久久的注视房门的方向。 那些年光祖小 ,不知道他爹想啥,有时候还会问问他爹。 他爹总是不说话,默默的把自己搂进他的被窝里。 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他爹是盼着他娘能重新回到他的怀抱,虽然他是个废人,但他依然渴望女人的温柔。 但他娘自从他砸了李叔的窗户以后,再也没回过这屋。 光祖有时候恨自己,有时候也恨他娘,更恨栓柱。 但他也明明知道,没有栓柱就没有他们如今的生活。 他经常在矛盾的旋涡里挣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爱还是该恨! 他在墙上靠了一会,稳定了一下情绪,顺着地垄沟走到墙边,翻过篱笆杖子,垂头丧气的回家了。 第187章 再不出来 ,我就让人把草垛掀开了 第二天早上 ,大小把装肉的碗送回来。顺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公社成立供销社,正在招人,全公社符合条件的都可以报名。 光祖一扫昨天的颓废,高兴的报名去了……… 没过几天,通知下来了,光祖考试通过,正式上供销社上班去了。 走之前,光祖去看了奶奶,老太太拉着孙子的手,舍不得松开:“你是住在那,还是来回跑啊?” “估计得住那!来回三十多里呢!来回跑不方便。不忙的时候,我就回来看您!” 光祖已经打定主意,要住宿了 ,一是来回跑确实不方便,二是他确实想早点离开这个家! 家里太压抑,每天晚上看见他爹那双大睁的眼睛,他心里就伤心难过。 光祖这些年,很少有笑脸,小丫头们都以为他是高冷范,其实他是真笑不出来。 不像那几个没心没肺的玩意。 光祖的两个婶子,也不停的夸赞他:“还是俺家光祖能耐,那么多人,都能考第一。以后婶子买东西可方便了,能借光了!” “享哪样的福,就得先吃哪样的苦!”老太太不忘提醒大孙子:“这都是你李叔的功劳啊!” 刘家老太太最了解自己的孙子,这孩子心思重,啥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光祖岔开话题,和叔叔婶子说了一会话,准备告辞回家了。 走到门口,奶奶又叫住了他,光祖回过头,奶奶笑笑,摆摆手,示意让他走。 刘家老太太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没几天熬头了,孙子这一走,怕是再也见不到了。看一眼少一眼了。 她眼中发涩,鼻子发酸,却再也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了。 光祖返回来,抱住奶奶,难得的有了笑脸。祖孙两个把脸紧紧贴在一起,老太太搂着孙子的脖子,久久不愿松开。 金玉倚在门框上说:“出去上个班,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老太太这才松开手,让光祖走了。 光祖走了以后,妯娌两个人开始议论,有门好亲戚的重要性:“大嫂这回可抖起来了,长乐被她小舅姥爷安排医院上班了,光祖这次能上供销社上班,敢说不是耿胜利的门路?听说老鼻子人报名了,光他能耐!” 老太太不高兴,把喝水的饭碗重重的墩在炕沿上:“整点水喝 ,不吹牛嘴都干巴!”随后又忍不住说了一句“给你门好亲戚, 你是能看病还是能卖货呀?打铁还需自身硬!说那些苞米瓤子嗑有啥用呢!” 妯娌两个见老太太不高兴了,撇撇嘴各自散了。 成立食堂 ,就得有做饭的,屯子里的高老四平时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是他掌大勺,大伙一致推选他掌勺了。 还需要两个打下手的,金玉第一个报名,还有一个名字叫丛玉兰的女人。 朱学文也经过大伙的选举,成了临江大队的大队长。 这一年是一九五八年! ………… 转一年的春季征兵,临江大队有三个青年人光荣入伍了。 其中就有一个是小胖墩许家承。家承入伍的那天,常乐还在省城里学习,没来得及赶回来送他。两个孩子这些年的情谊,两家人心里都清楚 ,也都乐见其成! 几个孩子临走的头天晚上 ,队上杀了一头猪 ,为他们壮行。大伙也跟着开顿荤。 大小从小吃饭快,吃过饭,赶紧又打了一份回家去了。徐慧这几天要生了。不敢离人。 今天高兴,允许喝点酒,这顿饭就吃的慢了些。 丛玉兰刷了一会碗,感觉尿急,慌忙擦干了手,急急忙忙往外跑。食堂的后面是大队的场院,收获后的庄稼秸秆都堆放在这里,便于食堂烧火做饭。 场院的东北角是个厕所。 丛玉兰急忙往厕所跑,一边跑一边解裤带。跑到厕所附近,里面传来男人大声的咳嗽声。 这是警告她,里面有人! 丛玉兰内急,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草垛,夹紧两条腿,搓着脚往西北角的谷草堆去了。 那离厕所这边远点,很少有人去,免得碰见人尴尬。 拐过一垛苞米杆子,丛玉兰实在憋不住了,蹲下尿了一大泡尿。整个人都舒畅了。 她提着裤子站起身,发现不远处的谷草堆忽闪忽闪的动弹。 丛玉兰生气,队上有一头大花猪,没事就喜欢跳圈。 跑场院里祸害柴禾,挺好的谷草让它祸害稀碎,湿漉漉的,点火都不爱着。 她抄起旁边平时撵猪的手腕粗细的木棍子,蹑手蹑脚的走到旁边,举起木棍子,卯足劲照着动弹的地方就是一棍子…… “啊”的一声惨叫从谷草堆里传了出来。丛玉兰吓的捂住嘴巴,这声音她熟悉。 高老四…… 那另一个人是谁,不用猜她也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共事有半年了,好活都让她干了,下三滥的活都是自己的。一想起这茬,丛玉兰就生气。 逮住这么好的机会,她才不想放过呢…… 于是,丛玉兰捏紧鼻子,故意把嗓音弄得又尖又细:“啥玩意在草堆里叫唤呢!” 刚从厕所里出来的男人,一边系裤子,一边往这边跑过来了。 丛玉兰躲到草堆后面,看见刚从厕所出来的万老六,捡起刚才她扔下的木棍子,照着谷草堆一顿敲打。 谷草堆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奇怪,”万老六自言自语了一句:“刚才是谁在这喊的!”左右踅摸一圈,也没看见人。 丛玉兰溜着墙根迅速跑回食堂,站在大门口大声喊:“后面有人喊,草堆里不知道啥玩意叫唤,可吓人了!”她把自己摘的倒干净。 食堂里十几个人也不喝了,一起站起来往外跑。 朱学文被几个人拉着喝酒,没好意思走呢。还有他二叔丈人刘成,愿意听人吹牛皮,每次吃完饭都不走,等他媳妇金玉拾掇完,一起回去。 一群人呼啦啦往场院跑,到了谷草堆旁边,见万老六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草堆。 看见来人了,他才回过头说:“是有东西,刚才还动了一下呢,就是咋喊不出来!” 朱学文琢磨了一下,基本明白了。 他冷下脸,出了这样的事,他这个大队长都觉得脸上无光。 “出来吧”朱学文冷冷的说:“再不出来,我就让人把草堆掀开了!” 第188章 满堂的儿女, 竟没有一个人送终 刘成站在人群中间,感觉心里咕咚咕咚的跳的厉害,金玉半天都没在食堂了。刚才他光顾听人吹牛皮了,没在意这事,以为她只是上厕所了。 现在出了这种情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今天从草堆里钻出来的要是金玉,他这脸就算丢到家了! 草堆里顾涌半天,当先爬出来的是高老四,这半年食堂大师傅当的,他长胖了不少。一张猪肚子脸红成了猪肝色。 后面磨磨蹭蹭爬出来的女人,披头散发的 ,不是金玉是谁? 朱学文看见二婶从草堆里爬出来,脸都白了,后悔的就差一巴掌把自己呼死了! 要知道是她,说啥也不能让他们当着人面出来呀!本来自己是想杀鸡儆猴,整顿整顿队里的风气。没想到人前丢磕碜了。 他的脸由白转红 ,最后黑了。 朱学文黑着脸,一声没吭,转过身,急匆匆的走了。 大伙把目光投到刘成身上。刘成感觉眼前金星乱冒,两个人影在眼前模模糊糊的 看不真切是谁了! 这是一股急火攻到眼睛上了。 他使劲揉揉眼睛,二话没说,上去一脚,把高老四踹个趔趄。紧接着揪着他的衣领子,左右开弓,一连扇了他几个大嘴巴。 高老四的脸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挨了刘成一顿拳打脚踢,也没敢还手。 毕竟是自己理亏,睡了谁的老婆,估计让人逮住,都免不了这顿胖揍。 金玉一看事不好,想跑,被刘成扯着头发拽了回来。 刘成把金玉的头发用脚踩住,让她动弹不得,然后用胳膊肘使劲的在她后背上捣了几下子。 “咳,咳!”金玉咳嗽几声,嘴里腥甜,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大伙一看 ,都打吐血了,再打下去 ,要出人命,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把刘成拉开。 金玉趁机踉跄着脚步跑了。刘成坐在地上 ,脸色铁青, 嘴唇一个劲的哆嗦。两条腿打颤 ,连气带羞,路都不会走了。 场院里闹成这样,队里早一哄声的,刘老三媳妇跑出来看热闹,听说是她二大伯嫂,撇撇嘴回家了。 进了屋,赶紧和坐在地上扎笤帚的刘老三说:“还有闲心扎笤帚呢!你还不去看看你二哥,让人架回来了!” 刘老三头都没抬:“别扯王八犊子, 我二哥,我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功夫 ,咋就架回来了!” 刘老三媳妇鄙视的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二嫂能耐,养汉让人堵草堆里了!” 刘老三站起来,一脚把高粱杆子踢到一边去:“你要瞎白话,回来我扒你皮!”急匆匆跑出去了。 刘家老太太躺在炕上,听见刘老三媳妇说话,感觉眼前一黑,心口仿佛有千斤大石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的张大嘴,大口的喘息,感觉嗓子眼里有一口痰,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的手脚微微抖动,全身的热乎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四肢一点点变得冰冷。 她大睁着眼睛,张着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老太太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却活活气死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 刘成被架回来,躺在炕上,还一个劲的发抖 ,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金玉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到这时候也没回家,家里五个闺女,一个儿子。 大闺女领弟都二十岁了,前两个月刚说妥的婆家,外面闹哄哄的,她早听说了。 带弟和招弟也都十五六了,都懂事了。一个个低着头,都感觉臊的慌。 刘成在炕上躺着,丫头们在地下站着,都不说话 ,刘老三蹲在门槛子上抽烟。 刘老三媳妇趴着门往屋里看了一眼说:“二嫂到现在没回来,可别出点啥事呀,领弟,你领着妹妹出去找找啊?” 刘老三摔掉烟头:“找啥找 ,死了少个祸害 ,老刘家脸都让她丢尽了!” “领弟,出来!”刘老三媳妇喊了一嗓子:“走,咱俩找找去!” 领弟磨磨蹭蹭的从屋里出来,低着头,抹着眼泪,跟在刘老三媳妇的后面。刘老三媳妇把自己爷们往旁边一推:“起开 ,别挡着门口!” 娘俩个出了院门,刘老三媳妇直接奔屯子外面去了。领弟见三婶走的这条路不对劲, 这是通往江边去的路。 领弟紧跑了几步,撵上刘老三媳妇,带着哭腔问:“三婶,咱上哪找去呀?上江边干啥呀?我娘真能跳……”不等说完,领弟泣不成声了。 再不好也是亲娘,领弟虽然痛恨她对不起她爹,也让自己抬不起头来。但心里还是不希望看见她死。 刘老三媳妇也不说话,急匆匆的往江边走 ,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江边了,江水白亮亮的,里面漂浮着碎冰块,江水刚化通,还跑冰排呢! 两个人四处张望,一个人影都没有。领弟哭着问她三婶:“我娘不会真跳下去了吧?” “哎!”刘老三媳妇叹口气,心里想:“我哪知道啊!”嘴上却说:“不能,咱在回屯子里找找!” 两个人又急匆匆的往回赶 ,离家门还有二百米,就听见嚎啕声。刘老三媳妇停住脚步,侧耳细听,好像刘成的声音。 刘老三媳妇心里一颤,脚底下加劲,玩命往家跑,听刘成哭的这个动静,金玉八成是没了。 领弟也听见他爹哭了,腿当时软了,想跑也跑不动了,只能哆哆嗦嗦的一点点往家的方向蹭了。 刘老三媳妇跑到家门口,才发现,哭的不止刘成,还有刘老三和孩子们,原来是老太太过世了! 刘老三媳妇和领弟走了以后,刘老三的儿子进屋,发现他奶奶直挺挺的躺着,睁着眼睛,咋喊不吱声。 孩子还小,也不知道他奶奶这是咋的了。跑到外面叫刘老三。 刘老三进屋一看,老娘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世了! 他悲从中来,不禁放声痛哭!老太太满堂的儿女,竟没有一个人送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走了! 听见哭声,刘成和孩子们都跑过来,一时之间,刘家哭声一片! 第189章 老太太的事最大 刘家的哭叫声,把左邻右舍都引来了。没用人吩咐,分别跑到刘大个和二淘家报信去了。 栓柱和四春商量,这事该不该瞒着刘大个? 栓柱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作为刘家的长子,他必须亲自送老太太一程!否则,他的心里将一辈子都留有遗憾。 刘大个看着家里的人都不在,十分平静的问栓柱:“是不是我娘快不行了?你不用瞒着我!这么晚了,四春和孩子们都已经过去了?” 拴柱点点头:“老人家已经走了!” 刘大个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用双手捂住脸,眼泪顺着手指的缝隙嘀嗒嘀嗒的落下来。 栓柱站在他旁边,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刘大个哭了一会,用手擦了一把脸,缓缓的说:“走吧!” 他张开双臂, 搂紧栓柱的脖子 ,让他把自己背到已经准备好的板车上。 栓柱进屋又拿了一床被子,把刘大个的腿盖严实了。 早春的夜里还是寒气逼人。刘大个不禁打了个寒颤,悲伤像无边的夜色一样,慢慢的把他包围了。 拴柱推着板车,很快就到了。院门口正碰见急匆匆赶来的曹家父子。 曹玉发和栓柱对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满囤急忙过来帮忙,七丫领着孩子们哭天喊地的进屋去了。 老太太停在外屋地的门板上,满囤把刘大个背进来,早有人在地上放好了麻袋片。 刘大个伸出颤抖的手,把老娘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昔日那只温暖,柔软的手已经变得冰冷 ,僵硬!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娘 !儿子不孝啊!你没能享过我一天福,就这么走了!儿子想给您磕个头,都办不到啊!” 刘大个自从瘫痪以后,两条腿就直挺挺的,波棱盖不能回弯,想要下跪磕头,的确做不到。 身为人子,想给已逝的母亲磕个头的心愿都达不到,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了! 二淘心疼她爹,跑过来,紧紧抱住刘大个,哭着劝他:“爹,你别这样!我奶奶看见你这样,走都不安心!” 七丫也过来,伸手抱住大哥。刘成,刘老三和刘老五都在旁边陪着默默垂泪。 长顺分到镇上派出所上班了,一家人早搬镇上去住了。 朱学文已经打发人去镇上和板子房分别通知四丫,光祖还有大淘了,估计都在赶来的路上。 刘大个哭了一阵,被哥几个强行拉开,背到屋里炕上,他依旧匍匐在炕上,痛哭不止。 没过一会,长顺,四丫领着孩子们,和光祖一起回来了。 四丫一头扑在娘的身上,嚎啕大哭。有人赶紧过来,把她拉了起来。 光祖缓缓走到奶奶身边 ,慢慢蹲下身,直勾勾的盯着布单下面,一动不动的身体,他不相信,那是一直疼爱他的慈祥奶奶! 直到他四姑走过来,抱住他肩膀说:“光祖,看看奶奶吧!” 七丫慢慢掀开盖尸布的一角,露出了老太太那张灰败的脸,光祖瞪大了眼睛,头脑里一片空白,两耳嗡嗡直响,他就那样傻呆呆的看着,全然忘了哭泣。 二淘慌忙跑过来 ,照着光祖的脸使劲打了一巴掌:“光祖,你哭出来吧!” 光祖看看二姐,又看看奶奶,恍如大梦初醒一般,一头扑进四姑的怀里。失声痛哭! 四丫不断拍打光祖的后背,一个劲的劝说大侄子,可自己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又过了一会,大淘和常五,六丫夫妻俩领着孩子,也都到了。 ………… 外面搭灵棚的人急匆匆跑进来喊刘老三:“下屋的墙旮旯不知道啥玩意,毛的乎的,可太吓人了,你快去看看吧!” 刘老三和弟弟刘老五一起,赶紧跑出去,打开下屋门,往里窥探,里面黑咕隆咚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轻微的喘息声。 哥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恐惧,不敢往里进了。 长顺走过来,推开两个人,摸黑走进下屋,循着喘息声走过去,划亮火柴,借着亮光一看,居然是一个抱着双肩,瑟瑟发抖的女人,头埋在膝盖上,一头乱发遮住了整张脸! 长顺后退了一步,大声问了一句:“你是谁?” 女人不说话,把头埋的更低了! 听说是个人,刘老三一下明白了。不用看都知道,准是他二嫂金玉。 怪不得满屯子找不到她,原来是躲进自己家的下屋里了! 刘老三气呼呼的走过来,扯着金玉的手臂,把她拽起来:“你在这躲着呢!我还以为你跳北大江了呢!” 刘老五拽住他三哥的手,使劲把二嫂从三哥的手里解救出来,一声不吭的把刘老三推出去了。 刘老五性格比较绵软,不爱说话,老实巴交的,尤其是看见姑娘,话都不会说,一张嘴就结巴,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个人呢! 长顺愣在当地,摸不准怎么个情况,他刚来,也没有人和他提起金玉的事。 金玉又重新抱着脑袋缩回墙旮旯了! 长顺满腹狐疑的走出去,偷偷的捅咕拴柱一下,使了个眼色。栓柱正和曹玉发说话呢,见长顺叫他,拉起曹大哥,三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去了。 长顺问栓柱:“家里出了啥事,二嫂为啥事躲到下屋里不出来呀?” 栓柱看了曹玉发一眼说:“曹大哥也不是外人,儿女亲家,实在亲戚,也不怕你笑话,今天金玉丢磕碜了………” 听拴柱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长顺蹲下身抽了一根烟,没发表任何意见,大舅嫂的事,他做为一个妹夫,不好参言。 曹玉发这个人直性:“这图啥呢,扔下三十奔四十的人了,孩子们以后都跟着抬不起头!” 说完,曹玉发摇摇头,推了栓柱一把说:“把你二哥,三哥叫来,事得有轻重缓急啊!” 长顺见刘成和刘老三随着栓柱奔这边来了,偷偷的从旁边绕道跑了! 曹玉发看见哥俩来了,迟疑了一下说:“不管咋说,我也算个长辈,我舔脸说一句,事情有个轻重缓急,眼下,老太太的事最大 ,别的事先放一放再说吧!” 他看向刘成接着说:“先让你媳妇出来吧!” 第190章 得到的不珍惜, 失去才宝贵 刘成仰天一声长叹,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他来到下屋,走到墙旮瘩,蹲下身子 ,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女人,心里五味杂陈,痛心不已! “金玉!我对你不好吗?”刘成抓住金玉的双肩,用力摇晃:“你为啥要这样对我?” 金玉扑过去,紧紧抱住刘成:“我错了,你原谅我,我以后一定和你好好过日子!我一时糊涂,刘成,看在咱俩二十年的夫妻,和几个孩子的份上,你原谅我!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刘成冷笑一声,掰开金玉的手,反问她:“你觉得还能回去吗?你还知道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还知道你有几个孩子?金玉,咱俩的情分到此为止了,等老太太发丧以后,你就走吧!现在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也不用在这蹲着,回屋吧!这挺冷的!” 刘成说完,感觉脸上冰凉,原来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失去至亲和背叛的双重打击 ,简直要把他击垮了。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金玉扑过去 ,紧紧抱住他的腿,一个劲的哀求:“刘成,你别赶我走,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你别赶我走啊!” 刘成用力挣开金玉,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金玉一个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外面的人听见下屋里的哭声,都知道是金玉了,也没有人进来劝慰,都装作没听见! 一时的欢愉,留下的是终身的痛苦。 到了后半夜,下屋里冷的实在待不住了!金玉哆哆嗦嗦的走出来,低着头,回她自己屋里了。守灵的人见她进来,就跟见了鬼一样,赶紧躲开了。 金玉回到屋里,爬上炕,拿过一床被子,捂住脑袋,蜷缩在里面。 老太太停丧三日。 发丧完以后,四丫,六丫,七丫,大淘和光祖都分别回去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反正离的都不远,有事现来也来得及! 金玉在炕上躺了三天,领弟每天把饭放在她枕头边上,也不说话,默默的走开。 三天的时间,金玉一口饭没吃。等到人都走干净了。刘成把孩子打发出去,他掀开被子,把金玉拉起来。 把一碗小米饭,和几根咸菜条放在她面前:“吃吧,吃饱了你就走吧!” 金玉抬起脸看着刘成,任凭泪水冲刷脸颊。仅仅三天的时间,金玉好像憔悴,衰老了十岁,她精神萎靡,再也找不到一点跋扈的样子! 刘成的心紧缩成一团,痛的难以呼吸,他转身艰难的走了出去,走到烟囱根底下,蹲下身,用双手抱着头,黯然垂泪。 他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吗?”一想起金玉从谷草堆里钻出的样子,刘成又一次下定决心,此生绝不会原谅她! 金玉见刘成真的狠下心走了,知道难以挽回了。她擦干眼泪,把小米饭端起来,一口一口艰难的咽下去,眼泪再一次流下来,流进碗里。 金玉哭着把一碗饭吃完了。她走出房门,看见她五个孩子站在门外,默默的看着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痕。见她出来,孩子们默默的让开一条路。 金玉走到大门口,听见她的小儿子,哭着大声喊:“娘,你上哪儿去呀?” 金玉用手捂着脸,快步走了!她拐过两道街角,不由的站住了。前面竟然是高老四的家。 金玉知道,这个时候,高老四马上要去食堂做饭了。她躲在街角处等着。 果然,一会的工夫 ,传来高老四的脚步声,金玉从街角处钻出来,把高老四吓了一跳,见是金玉,高老四很尴尬,一个劲的挠头。 “刘成不要我了!”金玉望着高老四:“你带我走吧!咱俩离开这儿,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这……恐怕不行!”高老四支支吾吾的说:“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一走,我家就散了!” 金玉冷哼一声,抬起手,狠狠的扇了高老四一个嘴巴:“你不说为我死你都愿意吗?你个王八犊子!” 金玉说完,又打了高老四一个嘴巴,然后气呼呼的走了。 高老四用手捂着脸,看着金玉走远的背影,小声嘟囔:“男人的话你也信!” 金玉走了十几里路,回娘家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准是父母。 金玉到了家门口,心里忐忑不安,在院子外面转来转去,不敢进去了。 毕竟只有十多里路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的这点事,估计她爹娘早就知道了。 她在外面转了半天 ,最后一咬牙,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爹愣住了,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然后拿起身边的笤帚旮瘩使劲撇过来。 老头子跺脚大骂:“你还舔脸回来呀,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一泡尿沁死得了!” 她娘用颤抖的手指着她:“哎!你呀!你呀!你咋能干出这事呢!” 金玉撇了几下嘴,一把抱住她娘,大哭起来:“刘成不要我了!” 老头子一跺脚:“能怪刘成吗?脚上的泡是你自己走的,是个男人都不能要你呀!我这也不留你,你给我滚,就当我没养过你这个闺女!” 老太太抱紧金玉,回过头数落老头:“你要逼死她呀,她再不好,也是咱亲闺女,你都不收留她,她还有活路吗?” 老头重重的叹口气,蹲到外屋门槛子上抽闷烟去了! 老太太把金玉扶坐在炕沿上,替她擦干眼泪:“闺女,你别着急,刘成现在气头上,等过几天,他消气了,娘再把你送回去!” “刘成还能要我吗?”金玉眼巴眼望的看着她娘,好像只要她娘说要,刘成就真能要她似的。 金玉觉得人有时候真挺奇怪的,原本她就看不上刘成 ,嫌他老实,不会说那些让她高兴的甜言蜜语。简直一无是处! 现在刘成不要她了,她又觉得心里无比的难过,再想起刘成,又感觉他浑身都是好处了! 得到的不珍惜,失去了才觉得宝贵! 金玉他爹听见老伴劝闺女的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冲着屋里说:“刘成不原谅你也正常,这个世上,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始终能原谅你的,只有你爹娘!” 第191章 自作孽,不可活 等到四春知道金玉被赶走了,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情了。 四春和栓柱商量,要不要劝劝刘成, 把金玉接回来,毕竟好好的一家人,不能说散就散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 ,大小从外面乐癫癫的进来了。嘴笑的都咧到耳朵丫子了:“四儿,你快去看看,这回你嫂子真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是吗?”四春也顾不上和栓柱讨论劝不劝刘成了,急急忙忙的和大小看徐慧去了。 徐慧是昨天晚上生产的,生了一个男孩! 这回是称了大小的心愿了! 大小对抱着孩子的四春说:“过些天,回趟四马架吧,这回我有儿子了,娘有孙子了,耿家有后了!这么大的事得让娘高兴高兴啊!” 听说要回四马架,四春也挺兴奋。大小看看徐慧,对四春说:“咋也得等你侄子过了百天,要不你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四春笑着点头:“成,三十年都等了,不差三个月了!” 徐慧看着四春,忍不住问金玉的事,四春和嫂子说:“我哥去的时候,我正和栓柱商量,要不要劝劝刘成呢!” 大小一摆手:“人家的事别跟着瞎掺和,养汉老婆就没脸,有一回就有二回!刘成不要她,就对了!” 徐慧反驳他:“你这话就不对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毛主席都说过,改了就是好同志嘛!” 大小笑了:“你可拉倒吧,草堆里钻出的要是我,你还这么说吗?” 徐慧看看四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四春对徐慧说:“我哥说得对,事没砸到谁身上,谁不知道疼!刘成的事还是让他自己解决吧!” 几个人唠了一会家常,四春就回去了,走到半道,想了想,拐去了刘成家,一个老爷们领着一帮孩子,毕竟让人心里牵绊。 四春进了院门,就看见刘成坐在外屋门槛子上抽烟,看见四春也没打招呼,只是侧侧身子,让她过去了。 进了屋,就听见领弟的哭声。四春去了西屋,见领弟正趴在炕上呜呜哭呢! 刘老三媳妇在旁边不停的劝慰:“咱领弟这么带劲的大姑娘,还愁找不到好婆家,他不要,是他眼瞎,有他后悔的那一天!” 四春有点纳闷:“难道领弟被退婚了?” 看见四春进屋了,刘老三媳妇站起来,给四春让了一块地方:“大嫂,领弟的婆家黄了!” 刘老三媳妇越说越生气:“你说多气人! 不乐意就拉倒呗 ,还说抓猪看圈,说媳妇看家,就怕闺女随妈!” 领弟听她三婶一说,哭的更厉害了! 刘老三媳妇摇摇头说:“这败家娘们, 把孩子都耽搁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听见道上有人大声喊:“刘成,你老丈母娘让我捎信,说她想你了,想让你去看看她!信我捎到了!” 刘成站起身,回到屋里,看了一眼趴在炕上哭泣的大女儿,一句话没说 ,转身走了。 刘老三媳妇指着刘成远去的背影说:“从二嫂出事, 他就成哑巴了!” 刘成离开家,直奔老丈人家去了。领弟今天被婆家退了婚 ,那几句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 丈母娘的意思刘成明白 ,无非是想让金玉认个错,这事就算翻篇了! 刘成一边走,一边天马行空的想着这半辈子两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越想越寒心,二十年,竟想不出来她有多少好处! 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辛勤付出! 他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中泪湿两腮。十几里路,刘成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到了丈母家家门口,他的脚步迟疑了,在门口转了两圈,还是决定进去了,长痛不如短痛! 丈母娘看见刘成来了,急着让老头子烧水泡茶。刘成拉住老丈人说:“爹,别忙乎了,看看你们二老,说几句话我就走!” 老丈人红了脸,想说几句又说不出口,只能长叹一口气抽烟去了。 金玉眼泪汪汪的看着刘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 老太太一手拉着刘成,一手拉着金玉,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金玉趁机握住刘成的手。 “你俩好好唠唠吧!金玉再不济,也给你生了五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事是她的错,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打过骂过,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老太太给自己闺女使个眼色,也转身出去了。 老太太一走,金玉立刻拉起刘成的手,那眼泪成双成对的落下来,以前不管她犯了啥错,只要拿出这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刘成都会原谅她! “刘成,我想儿子!”金玉把刘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咱们回家吧!” “离婚吧!”刘成说了三个字,用力把手从金玉的手里抽了出来。 金玉瞪大眼睛,不相信刘成玩真的,她擦干眼泪,又恢复平时的蛮横样:“刘成,你不用吓唬我,有剩男的,没剩女的,就算我名声再不好,也臭不到家!你领五个孩子,谁会跟你?和我离婚,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金玉这话说的不假,刘成真要离婚,大概率是要打光棍的! 刘成冷笑了一声:“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当王八!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让我儿女有个养汉老婆的娘!” 刘成说完,痛心的看了金玉一眼:“明天,咱俩就把手续办了吧!” 老两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心焦磨烂的,见刘成气呼呼的出来了。紧接着传出金玉歇斯底里的吼叫:“刘成,你个王八犊子!”接着传来饭碗摔在地上的破裂声。 老两口互望一眼,知道这是谈崩了! 老太太伸手想拦住刘成,被老头一把拽住了:“别看刘成平时闷声不响的,那就是头犟驴,他要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太太抹起了眼泪:“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 老头注视着屋里,难过的说:“能怪谁呢?都是她自己作的 ,她这是福享过于了,以后有她遭罪的时候!” 自作孽,不可活呀! 第192章 娘老了,已近古稀 刘成离婚的消息再一次成了临江大队茶余饭后的谈资。 食堂换了新掌勺,高老四被朱学文刷掉了。吃过饭 ,人们都不愿意立刻回家,几个人聚在一起,扯会闲淡。 朱学文可是长记性了,那天他要像大小一样,早早走了,没准就没这事了。 因为他的冒失,二淘到现在还和他生气呢!两人成亲这么久了,头回闹别扭。 刘成这回更是上升到离婚的地步了,没准二淘会咋样收拾他呢! 食堂里的人见朱学文走了,谈论的更肆无忌惮了! 这种事在哪个屯子都有,其实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为这事离婚的 ,十里八村的,刘成是第一人。 以往,碰到这种事,老爷们要是厉害的,把女人吊起来,打的皮开肉绽的都有,从此女人的下半生都要为她下半身所犯的错误买单!而且还没有人同情,被折磨致死的不在少数。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有一个远房舅妈就是因为出轨,被我舅舅活活折磨死了!) 但老爷们要是窝囊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就过去了!就算孩子是别人的,也管自己叫爹。谁嘴再欠,也不敢当人面揭短。 但刘成平时就是一个怕老婆的主,金玉在临江大队的老娘们中就算享福的,从来不下地干活,孩子婆婆还给看一半。 就刘成这个性格,人们一致认为金玉要是把别的爷们领家去,他都能把自己的炕头让出去。 没想到,平时看着最窝囊的一个人,居然干出了一件最有血性的事。 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也有人认为,刘成就是装犊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用不上两个月,磕头跪庐的也得把金玉接回来。 但两个月很快过去了,刘成并没有把金玉接回来的迹象,对于这件事的热度也慢慢过去了。 作为临江大队的书记和大队长,大小和朱学文这两个月挺上火。今年春天太旱了,挖一锹深都看不见湿乎土。 春天播种的土豆,窝瓜,那是坐水种的,总算是出齐苗了。剩下的谷子,高粱,苞米,屁崩的几棵苗,春起抓不住苗,收成就少了五成了! 大小听着江水哗哗的流淌,对朱学文说:“守着这么一条大江,旱这王八犊子样,看样子还是不能光靠天吃饭啊!以后,一定要把江水引过来,” “那可不是个小工程!”朱学文笑着说。 大小点点头:“工程肯定不小,一年修不成,就两年,两年修不成就三年,修成了,那就是百年大计,利国利民了!” 和徐慧在一起待久了,大小也能时不时的冒出两句成语了! 今年临江大队还有两件大事要办!学校太小了,要翻盖新学校,成立卫生所。 刘家的两个孩子,常乐去了县医院,光祖去了镇供销社,让人们看清了有文化的重要性,现在比以前上学的孩子多了。 成立卫生所,保送赤脚医生出去学习,这事自然落在栓柱身上。学期一年。 四春是即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栓柱终于有了学习西医的机会,这是他一直向往的。 难过的是大小的儿子马上百天了,和哥哥一起回四马架的计划又泡汤了! 栓柱出去学习是大事,刘大个和余生需要四春的照顾。 大小出发的那天,四春抱着孩子送出去好远,直到大小加快了脚步把她拉下好远,四春才悻悻的抱着余生回家了! 大小到四马架的时候已近傍晚,他走进熟悉的小院,喊了两声:“娘,我回来了!” 居然没有回音,他赶紧跑进屋里,也没有,屋里屋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娘的身影。 天都快黑了,她能去哪呢? 大小走到大门口,坐在矮墙上,耷拉着一条腿,眺望七星砬子的方向。 有时间,应该上趟山,也不知道昔日的山寨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是否还屹立不倒。 大小正神游山上,村口蹒跚走来一位老人,落日的余晖把老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看着一点点靠近的身影,大小的眼睛湿润了。娘老了,已近古稀! 他紧跑几步,扶住娘的胳膊:“娘,你去哪了?” “我去找大小了!”老太太抬头看看大小,眼泪下来了:“大小和四都不见了,俩孩子都丢了!” 大小心里咯噔一下,娘这是咋的了,糊涂了?去年回来还好好的,一年的工夫咋就糊涂成这样了呢? “我是谁?”大小指着自己的脸问他娘:“你认识我不?” 老太太眯起眼睛细看了半天,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耿和,家都让你败光了!我们娘俩可咋活呀!” 大小站起身,眼泪湿了眼眶,娘真的糊涂了。大小知道耿和是谁,那是他亲爹! 大小扶着娘进了屋里,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娘回来了,二傻哪去了? “娘,二傻呢?”他娘用手指指屋里:“睡觉呢!这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可省事了!” 大小的心里异常难过:“娘糊涂成这样了,二傻哪去了,是被郑宝领出去了,还是已经去世了呢?” 大小满肚子疑问,他打算一会郑宝要是不回来,就去邻居家问问。一定要把二傻的去向弄明白。 娘这个样子,决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了,大小在心里已经下了决定,这一次,一定要把母亲和二傻带走。 看见母亲傻呆呆的坐着,大小蹲下身问:“娘,你吃饭了吗?” 他娘摸摸脑袋,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小站起身,四处找了一圈,发现啥吃的也没有,这才想起来,四马架和临江一样,也吃大锅饭。 大小正准备出门问问,四马架的食堂在哪,郑宝一手拎着个装饭的盆子,唱唱咧咧的回来了! 看见大小,郑宝明显吃了一惊。把饭放在桌子上,背对着大小说:“你回来正好,把你娘接走吧!这一天疯疯癫癫的,摇哪乱跑,我可看不住她,哪天她要跑丢了 ,你又喊打喊杀的!” 大小以前确实恨郑宝,但现在看他,也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再没了以前的恨意! “二傻呢?”大小问郑宝。 郑宝坐在板凳上,抬头看了一眼大小,低下头,用手搓了一把脸说:“享福去了,不用吃不用喝了!” 大小很难过,毕竟是一个娘的兄弟:“啥时候的事?” 郑宝哽咽了,眼泪掉在手心里:“死了有半年了!” 第193章 你说谁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小拜托邻居帮忙看一下他娘,跟着郑宝上山了。 二傻就埋在半山坡子上,大小烧了纸钱,又随着郑宝下山了。 一路上郑宝磨磨叨叨的:“他比我都强,逢年过节他还有人给送点钱呢,我要死了,屌毛都没有!在这边受穷, 到那边还是得受穷!” 大小张张嘴,感觉应该管郑宝叫点啥,叫叔?大小喉咙滚动了半天,那声叔还是卡在嗓子眼里,怎么都出不来! 算了,大小自我解脱了,这么多年都没叫过,早都叫不出口了。 “你和我娘跟我一起走吧!管咋说你也养我小了,我养你老!” “嘿嘿,嘿嘿嘿!”郑宝笑了:“我可不去,我照你打怵,说不定哪天我让你一刀砍死我犯不上,现在我可跑不过你!” 砍他一回,他记了一辈子! 晚上,三个人躺在炕上,大小又商量了郑宝一晚上,郑宝坚决不肯和大小一起走! 告别了郑宝,大小领着他娘走了。郑宝躺在炕上摆摆手:“快走吧!都走了,我可省心了!” 听见娘俩的脚步声走远了,郑宝爬起来,扳着窗户框,伸长脖子往外瞅,看见大小娘俩个远远的拐过山脚,消失不见了。 郑宝回到屋里,穿上鞋下了地,里外屋转了几圈,嘴里不停的絮叨:“都走了,都走了,走了清净!”说完,蹲下身子,用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大小娘走一会,就抬头问问大小:“咱上哪去呀?” “找大小去。”大小搀扶着他娘,一边走,一边回答:“找四儿去呀!” 过了一会,大小娘又问:“咱这是上哪去呀?” 到了镇上,大小雇了一个赶脚的驴车,娘俩个坐上驴车,晃晃悠悠的,大小娘睁不开眼睛了,大小让他娘靠在他怀里,一会的工夫,睡着了! 驴车一天走了六十里,晚上,大小找了一个大车店,吃过晚饭,把他娘安顿睡下了,他一个人坐在娘身边,想起了很多陈年旧事,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第二天,驴车继续赶路,还有二十里,早早到了火车站。 看见这个庞大的钢铁怪物,大小娘这个从来没走出过大山的女人,表现出孩子一样的新奇。 上了火车,大小紧紧拉着娘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火车一声长鸣,开动了。 老太太趴着窗户往外看,车窗外面的房屋树木,迅速的向后退去。她开心的笑了。 大小看着母亲,从来没有过的开心笑颜,这几天所有的郁闷,都在这一笑之中,全部释然了! 娘的一生,苦难太多,如果她都忘记了,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又在大车店住了一个晚上,又坐了四十里的驴车,娘俩个终于到家了! 看着站在面前,大大小小的五个人,大小娘害怕了,躲在大小身后不敢出来,大小蹲下身,拉着娘的双手,笑着告诉她:“这都是你的亲人!” 大小招手,让大女儿先过来,他把老太太的手放在女儿的脸上:“这是你大孙女,耿疏影!她十一岁,你摸摸!” 老太太粗糙的手掌在孩子的脸上抚摸,疏影咯咯笑了,抱住老太太,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也笑了,抬起头看着大小,喃喃细语:“奶奶,奶奶!” 大小又叫二女儿和三女儿过来,告诉他娘:“这是你二孙女耿清浅,三孙女耿暗香。” 老太太伸出手又摸摸两个孙女,脸上的皱纹笑的更深了。 徐慧抱着儿子最后走过来,她蹲下身。把孩子抱到身前,让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婆婆看看:“我是你儿媳妇,我是徐慧,这是你孙子!” 老太太的眼睛在徐慧脸上扫了一眼,看向她怀里的孩子,孩子还不到四个月,但已经可以看出长的像大小。 摸摸孩子的小脸蛋,老太太笑呵呵的说了一句:“小铁蛋!” 大小挠挠头:“行,就叫铁蛋!”徐慧看了大小一眼,小声说:“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吧!” “小名!”大小拍了徐慧一下:“大名还是你起,没人剥夺你的特权!” 孩子出生四个月了,徐慧给自己的宝贝儿子起了好几个名字了,总觉得不满意,老太太这一句铁蛋到提醒她了:“金戈,就叫耿金戈!”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徐慧和大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一起走过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儿子的这个名字,徐慧挺满意。 大小笑着摆手:“你说了算,啥金哥银哥的,你看看咱家孩子的名,出去谁能听出来是一家的?” 徐慧笑着反驳:“你懂啥?这都是有出处的!” 那边,三个丫头围着奶奶,老太太的脸上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虽然是头一次见面,可那种割舍不断的亲情,早把几个人紧紧的连在一起了。 毕竟血浓于水! 大小忽然想起来,赶紧叫大闺女:“疏影,快去叫你姑姑来,就说你奶奶来了!” “哎!”疏影答应一声,穿上鞋下地,一溜烟跑了。 两家住的没多远,疏影一会就跑到了,一进屋,她喘着粗气说:“姑姑,我奶奶来了!” 四春的手一抖,手上的针尖扎在手指肚上,一点鲜红的血珠沁出来。 四春全然没感觉到,她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疏影,你说谁来了!” 疏影笑着说:“姑,我爹从四马架回来了,把我奶奶接来了!” 四春撂下手里的活计,一边往外跑一边提鞋。疏影跟在后面喊:“姑,你等等我!” 四春一口气跑到大小家房门口,她停住了脚步,慢慢的拉开房门,一步步走进去。推开里屋门,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笑呵呵的看着清浅和暗香。 记忆中娘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见了,那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坚强的女人,如今已经老了。那双混浊的眼睛已然没了往日的忧伤 ,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 四春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抓起娘的双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 老太太的眼里充满疑惑,她审视的看着四春,双手慢慢的在她脸上游走,手指尖碰到她嘴角的痣上,老人的手停顿了一下,忽然一把推开四春,大声喊:“快跑啊!快跑,杀人了!” 第194章 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四春一把抱住娘,泪如雨下,这个老人什么都忘了,唯独还记得生死攸关的时刻,让她的儿女逃命。 大小走过来,把母亲和妹妹揽在怀里,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徐慧站在几个人的身后,也不由的泪湿眼眶,认识大小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他掉过眼泪,而今天,他竟然哭的像个孩子。 哭了一会,老人替四春擦干眼泪说:“四儿,别哭了,以后离河边远点,免得在掉下去!”老太太说完,慢慢闭上眼睛,头低垂下去,竟然睡着了! 徐慧铺上褥子,放好枕头,把老太太安置躺下,盖上被子,大小看见老娘睡熟了说:“娘坐车累了,这一路颠簸,我真怕她挺不住!” “哥,娘这是咋的了?”四春问:“咋糊涂这样了?” 大小叹口气:“我去年回去,她还好好的,也许是二傻去世受了刺激吧!” 听说二傻去世了,四春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四春坐在娘的身边,一直守着她,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一转眼娘都已经老成这样子了。 老太太足足睡了三个小时,才醒过来,她看看身边的四春,问大小:“小兄弟,这是谁家的闺女啊,看着不太乐呵呀!” “没有!”四春拉着她的手:“我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又坐了一会,四春松开娘的手:“娘,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看你!”老人低下头,也没理会,自顾自的抠手指甲里的泥去了。 徐慧这才发现,老太太指甲很长,里面都是乌黑的泥垢。她找出剪刀,细心的为老人剪完指甲,想再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才发现, 除了身上这一套,老人再没有第二套衣服了。 吃过晚饭,四春早早来了,她烧了半锅热水,和徐慧两个人给老人洗了澡,换上了徐慧的干净衣服。 回到家,四春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深蓝色的斜纹布,本来打算给拴柱做套新衣服的,出去学习穿。但栓柱不肯,留给两个闺女做裤子了,丫头们一天天长大了 ,穿的囫囵点也是他的脸面。 至于他自己倒无所谓,只要穿的干净,整洁就行了。 四春连夜给娘做衣服,这么多年,她没尽过一点孝心,心里十分愧疚!早一点让娘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从那天起,临江大队的人们,经常看见老太太在四春或徐慧,还有孩子们的陪伴下,在道上溜达,老太太溜达够了,也能自己找回家去。 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她虽然总是絮絮叨叨的说些以前的事,但却再也不提找大小和四春了! 对于大小和四春,老太太有时候认识,有时候又感觉不认识,但对他们都非常亲近。 一晃老太太来了几个月了,临江大队也到了秋收的季节了。 今年粮食大大减产, 去除交公粮的,所剩无几。这两年正是大跃进时期,粮食产量各地虚报,谎报。 大小顶着上面的压力,留了一些粮食在库房里。 粮食虽然没啥产量,但土豆和窝瓜收了不少,这也让大小有了进一步的打算。多留一些土豆和窝瓜种子,来年靠江边多种点,关键时刻,也能度命。 大小给食堂下了命令,冬闲的时节没有太出力的活计,一天两顿饭,不准动用粮食,烀窝瓜吃,按人头定量。 大伙怨声载道,本来就不抗饿,还整个半饱!一天掐个瘪肚子,以前给地主扛活也没这样啊! 朱学文不理解,找到大小,反应了大伙的意见。 大小长叹一声说:“来年的日子估计更艰难,粮食都交空了,我估计哪个屯子都没有余粮了,过年年头要是再不好,就要挨饿了,粮食和土豆能存住,窝瓜容易烂,先吃它,囤底不省囤尖省,就来不及了!这叫不打无准备之战!” 朱学文半信半疑:“有那么严重吗?” 大小拍拍朱学文的肩膀说:“不好说啊!” ………… 临过年的时候,有人给刘老五介绍个对象,是桦树大队的,和曹玉发一个屯子。 七丫为这事专门回了一趟娘家,说了这姑娘的情况 ,这姑娘叫小琴,是个老姑娘。 据说她爹矫情,有人提媒,他总是挑这挑那的,结果把闺女耽误了,二十好几了,没媒人上门提亲了。 夏天的时候,桦树来了个小木匠,山东人,小琴的哥哥准备说媳妇,请木匠打对箱子,俩人眉来眼去的,暗生了情愫。 结果被小琴爹发现了,把小木匠赶走了。着急忙慌的要给闺女寻婆家。 一是年龄大些,二是和小木匠勾搭连环的,名声不好,这才想起老实巴交的刘老五。 刘老五心里很为难,自己三十好几了,看见别人说媳妇,他也着急,再想起二嫂丢的磕碜,又泄气了。 自己连二哥都不如了,媳妇还没进门呢,脑袋上就戴了一顶绿帽子! 最后刘老三给老五出了一个主意,去看看,就算给媒人个面子,以后有求着人家的时候也好说话。 刘老五硬着头皮,上桦树相媳妇去了。 哪知道一见面,刘老五就被小琴吸引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白净净的,安静的坐在那,两只手不安的绞来绞去。 怎么看都不像个水性杨花的浪荡女人。 刘老五沉寂了三十多年的心湖,像被人投进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荡起圈圈涟漪,再难平静了! 七丫知道五哥来了,早早准备了午饭,吃饭期间,问了五哥相看的咋样了。 刘老五吭哧瘪肚的说了半天,最后脸红了。 曹玉发那就是个人精,一看刘老五这个样,十有八九是看中小琴了。只是迫于小琴的名声,有点为难,举棋不定。 曹玉发看出了门道,烧了一把火:“老五,你咋想的我不知道!但小琴这孩子从小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是个好姑娘,要不是她爹事多,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姑娘大了,自己处个对象,这不犯病!现在不是讲究自由恋爱吗?” 曹玉发接着说:“我要是小琴她爹,就让她和小木匠走了,绝对不会干这棒打鸳鸯的事,便宜了你小子!女人呢!你别管人家以前咋回事,只要到了你手里,不扯三拽俩的,就没毛病,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谁还没有点过去呢!” 第195章 几年笆篱子就给你吓退了 曹玉发的话,打消了刘老五的疑虑,可谓一语定乾坤。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相完门户以后,就等着成亲了。刘家老太太今年新丧,结婚的事只能等着年后操办了。 过了年,日子定在二月初六。刘老五想着马上就能和小琴长相厮守了,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 大小去了一趟镇上的民政局,结婚证就到手了。不得不说,那时候的大队书记,那是真有办事能力,结婚的两个人都不用到场 ,照样能领结婚证。 到了二月初六,队上出了两辆马车,十几个人赶着大车,热热闹闹的接亲去了。 结果,一到地方 ,才发现小琴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新媳妇小琴不见了!接亲的队伍都到了,事瞒不住了,小琴爹只得说了实话。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 ,小琴还在呢。早上叫她起来梳洗,才发现人没了。 刘老三的脸刷一下白了!这要是接不回去媳妇,人客(qie)百众的,这磕碜就丢大了。 刘老五这个人遇事没主意,赶紧坐着马车又回来了。急需和家里人商量。 刘老五急急忙忙跑进家门的时候,大小正坐在刘家喝茶呢!谁家有事,村官都得到场,这是那时候的规矩。 听刘老五说完,大小变了脸色,他用手敲敲桌子上的结婚证说:“谁这么大胆子,敢上我地盘抢人。这是拐带良家妇女!” 说完,大小掐着手指头一算,已经走了六七个小时了,估计早坐上火车走了。 现在也只能去碰碰运气了,他把手一挥:“来几个人,赶车上火车站,看看能不能堵上,要是上山东的车是下午发,就还有机会。” 一听说要去抢媳妇,好事的小伙子们呼啦一下上车七八个,车的两边就坐满人了。 大小一个高,蹿到车辕子上坐好,大马车一路颠簸着奔火车站去了。 车老板快马加鞭,四十里的路程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把马车拉进附近的胡同里,用两个人看车,其余的人跟着大小和刘老五进火车站找人。 几个人在火车站里四处踅摸,最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低着头的小琴。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长的倒是蛮精神的,一双大眼睛不时的左右扫视,一副警惕的样子。 大小蹲在地上,眯起眼睛打量了两个人一会,挥了一下手,示意过去两个人把男人弄到外面去。 他领着刘老五和另外几个人,先回胡同里的马车上去了。 大小斜坐在马车上,一条腿弓起,踩在车板子上, 另一条腿耷拉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没过一会,小山东被两个人架着,一脸惊慌的过来了,后面跟着抱着包袱的小琴。 到了马车前,大小从车上跳下来,从兜里掏出结婚证,举到小山东面前:“看看,小琴是刘老五媳妇,你这是拐带良家妇女,是犯法的!你知道不?” 小山东脸色当时白了,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知道啊!知道我说啥也不敢啊!” 大小回身又坐到马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山东说:“你要是真对小琴有意,我也不干棒打鸳鸯的事,你跟我回去,让小琴和刘老五把婚离了,你在蹲几年笆篱子,等你出来,就能和小琴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不……不……不!”小山东一连说了几个不字:“我是真不知道!小琴你们领回去吧!” 大小从车上跳下来,照着小山东的肚子踹了一脚,小山东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小蹲下身,蔑视的看着小山东:“知道我为啥打你吗?” 小山东低下头,小声说:“知道,我不应该领小琴跑!” 大小看看自己的手说:“我是真想再给你一耳光子,就怕脏了我的手!人家闺女丢了名声, 撇了爹娘,啥都不顾了,跟着你。你要是个爷们,拼了命也得护住她,你看你这怂包样,几年笆篱子就给你吓退了!” 大小站起来,走到小琴面前,用手指着小山东说:“就这么个玩意,你还跟他走吗?” 小琴满眼失望的望着小山东,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她用手捂住嘴,转过身默默的哭泣。 那种所托非人的绝望,让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大小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伸手拽着小琴的胳膊,拽到刘老五跟前,刘老五的脸当时涨红了。 “你这媳妇你还要不要?”大小看着刘老五说:“这黑灯瞎火的和人跑了,指定也不是啥黄花大闺女了!” “你要是要,就不能拿着当话把,敲打人一辈子,要娶你就得认,以后也得好好对人家!要是不要简单,我在把结婚证给你换成离婚证!” 刘老五看见小琴哭的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心早就软了。 见大小问他,赶紧回话:“要,结婚证都领了 ,咋能不要呢!她以后要是实心实意跟着我,不扯三拽俩的,我指定对她好,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我都认了,就当娶个寡妇了!” 刘老五这通表白,前面这几句让人心里挺舒服,后面一句直接让人哭笑不得了。 小山东听见了,赶紧摆手:“没……没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大小审视了小山东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小声说:“你可真不是一般的怂,你是怂到家了!这么水灵的大闺女都能忍住?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啊?” 小山东哭丧着脸:“我真没咋的她!你要是不信我也没招啊!” 大小哈哈笑着站起来:“小琴,你自己选,你要跟小山东,你就和他走,要是跟老五,你就上车。” 小琴最后看了小山东一眼,见他吓的不敢抬头,狠狠心,转过身,上了马车,刘老五立刻凑过去,握住小琴的手。 大小走过去,把小山东从地上拉起来,大声对他说:“今天的事是你自己选的,以后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要是没事再跑这闲撩骚,我肯定把你腿打折了!” 大小之所以说这么大声,也是说给小琴听的。 大马车一路颠簸的又回去了,好在没误了吉时。临江大队火车站抢媳妇的事一传出去,大小在十里八村算是彻底出了名! 第196章 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攒钱坐火车 刘老五结婚以后,临江大队正式进入备耕阶段。 现在地都没有开化,只能先往地里送粪。一年的农家肥就那么多,要想哪块地都上粪,也不现实。只能是地块轮流上肥。 大小琢磨了一下,决定把粪都拉到江边的一块岗地上,种土豆和窝瓜。在旁边种苞米。 这几样, 不用等到秋天,青棒子都能吃。 他总觉得心里没底,仓库里去除种子,基本没啥余粮了,这一年刚搭个头,口粮怕是接不上了! 大窝瓜一冬天早吃完了。土豆子都所剩无几,这么大个屯子,几百口人。一旦闹粮荒,后果是很严重的! 今年春天和去年一样,还是旱,土豆子,窝瓜还有苞米,都是坐水种的,但没过两天就被风抽干了。 只能不停的浇水,地表面都出现裂缝了。出苗不齐,至多六成苗。 别的大田庄稼就更别提了,苗出的稀稀拉拉的。一看春天的苗情,大伙心里都清楚,今年怕是又废了。 到了六七月份,库房里的粮食和土豆子都吃完了。 县里给拨了返销粮,玉米,黄豆,高粱。但粮食有限,肯定不够吃,地里的苞米棒子还没结粒,土豆也刚接,是不能吃的。 大小让人在场院里支起两口大锅,把大豆和苞米秸秆放进锅里洗一遍,滤去上面的泥灰,放在石头碾子上压碎,一遍遍的碾压之后。就成了稀碎的粉末。 把碾碎的粉末放进大缸里沉淀,把沉淀好的黑乎乎的秸秆渣子捞出来,拌上少量的苞米,或者黄豆,高粱面子,上锅里蒸熟。 主要男劳力,一个人两个,妇女儿童每人一个。 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吃淀粉。 这东西入口苦涩,极难下咽,而且不易消化,排便困难。但在那个挨饿的年头。这种所谓的淀粉 ,和青苞米棒子,土豆窝瓜却成了大伙最主要的裹腹之物! 在三年困难时期,东北并没有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尤其是临江大队,由于大小早早做了预防,更是连一个人都没饿死。 ………… 栓柱出去学习的一年,正是临江大队最艰难的一年。刘家除了女人就是孩子,上食堂领饭只能一个人领一个淀粉饽饽,社员戏称牛粪迫(pai三声)子! 但刘家有两个人是吃定量粮食的,常乐和光祖。 俩孩子都自己吃个小半饱,把粮食省下来,送回家里来了。 四春手里捧着俩孩子送回来的粮食,心里很欣慰,这些年的辛苦没白费,孩子们都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顾家了。 栓柱是八月份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学校和卫生所都盖好了。虽然这两年困难,挨饿,但该办的事一样也没落下。 谢众山已经老了,新小学校长由徐慧担任。谢众山的大孙女十九岁,从小跟着爷爷,识文断字的。上学校当了民办教师。 拴柱出去一年,明显白了,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他这半生没出过大力,看着比同龄人年轻。 栓柱回来,听四春说娘来了,便急忙去大小家看望老太太,见老太太糊涂成这样,栓柱也表示无能为力。 晚上,栓柱躺在炕上,久久难以入睡。大小只是一年没回家,他娘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自己,已经三十年没回过家了,不知道自己的娘变成了什么样子。 其实栓柱的娘李寡妇虽然比大小的娘年轻,却也有六十多岁了。 栓柱辗转反侧,四春早猜出了栓柱的心思。余生小的时候,俩人就商量好的,等他大一点,三个人就回去,看看娘和巧珍。 这两年,总是这事那事的,一直也没倒出时间去,余生已经三岁了,是时候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四春去看望娘的时候,顺便和大小提了一嘴,大小想了一会说:“十月份,队里基本没啥活了,但天也确实冷了,就等九月份吧,也不差一个月,下个月,你们该走走你们的,大个我去照顾!” 四春点头答应:“也行,也不差一个月,光宗平时也能照顾他爹,你闲的时候去看看就行了!” 回到家,四春把大小的话向栓柱学了一遍,两个人一商量,决定九月份回下洼子看望他娘李寡妇! 一个月的时间,在两个人的期盼中很快过去了。 四春和栓柱抱着余生走出家门的时候,刘大个一句话也没说。他躺在炕上,紧闭着眼睛,听到孩子们都跑出去送两个人去了,才睁开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拴柱又学了一年西医,本事比以前更大了,自己还拿啥和他比?刘大个有一种感觉,两个人探亲回来,肯定又要和自己离婚。 栓柱的亲人,怎么能忍受他抱着的亲儿子姓刘呢! 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刘大个问:“你娘咋走的?” 光宗回答说:“我大舅让人赶着马车送的!” 刘大个闭上眼睛,说了一句:“穷折腾,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攒钱坐火车,这一趟下来,家底都折腾光了!” 光宗不爱听:“爹,你操那心干啥?钱又不是你挣的,你管人家咋花呢!” 刘大个没做声,心里自怨自艾,自己真是个废人,连亲生儿子都不向着自己说话了,这个家,也就大儿子光祖还算和自己一条心。 可惜,光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回来了,自从去了镇上(后来改叫公社了)供销社上班,他就很少回家了。 “光宗!”刘大个对小儿子说:“你大哥有多长时间没回来了?你有空去趟公社,让你哥有空回来一趟,就说我想他了!” 光宗笑啼啼的凑近刘大个:“爹,我要是不在家,你拉尿咋整,明天我让我大舅来照顾你一会,我去公社找我哥去,行不?” 刘大个连忙摆手:“你去一两个小时,我不用人管,你可别叫你大舅来。我可照他打怵。” 刘大个话音刚落,房门外传来大小和邻居的对话声:“哎呀,耿书记,上老刘家串门呀!” “嗯哪!”大小大声回答:“我妹妹出门了,我来看看妹夫有啥要帮忙的!” 刘大个叹息了一声,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第197章 娘,我们回来了 栓柱和四春辗转了两天,终于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家乡——下洼子! 虽然相隔了二十年,下洼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两个人沿着记忆中的道路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些曾经淹没在岁月长河了往事,又重新翻腾着进入四春的脑海里,她不由的微微发抖 ,攥紧了拳头! 拴柱伸出手,把四春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从栓柱手上传递过来的温热,让她的心里重新鼓起了面对过去的勇气! 两个人站在昔日的家门口,心里不约而同的升起一阵恐慌。 两间茅草房已经摇摇欲坠了,墙上裂开的缝隙能伸进一个拳头去。房顶上长满青苔。几只麻雀从房檐底下钻出来,叽叽喳喳的叫着飞走了。 曾经干净的连一根草棍儿都没有的院子里,荒草没膝,荒凉的好像很久都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不由的一紧,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自己真的回来晚了吗?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从两个人身边走过, 一边走一边回头打量,见两个人傻呆呆的站着,忍不住又走了回来! “你俩找谁呀!”年轻人很好奇,大老远就看见这两个人抱着孩子站在这,一直傻望着。 看这个人的年纪,拴柱当年离家的时候,不是没出生就是还小。所以他压根不认识栓柱和四春。 拴柱听见问话,赶紧搭腔:“这家里没有人吗?” “有啊!”年轻人一脸惊讶:“看你俩面生,外地的吧?要是口渴了,累了想歇歇脚 跟我走吧 ,我家离这也不远!” 年轻人用手指了一下:“过去三家就到我家了!”然后又好心提醒他:“这家人就是泡臭狗屎,人都绕着他走,除了不干人事,啥事都干!从打我记事起,他有一只手就没手指头!后来半夜敲寡妇门,又让人打折一条腿,这两年是吃大锅饭把他救了,要不早饿死了!” 年轻人见栓柱听的认真,又接着说:“这李拴根有个本事,他能一连多少天不出门!没准这阵正在屋里挺尸呢!” 拴柱听年轻人说了半天,也没提到他娘,心里更着急了,拉着小伙子赶紧问:“他娘呢!他不是还有个娘吗?” “你说李寡妇啊!”年轻人一拍大腿:“可怜!” 两个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栓柱不自觉的手上加了劲,声音都打了颤:“她还活着吧?” 年轻人咧了一下嘴,低头看看栓柱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说:“活着呀,让她闺女接走好几年了,前两天我还看见她在这门口转悠呢!” 栓柱松开抓着那人胳膊的手,长舒了一口气,巧珍家离下洼子只有三里地。现在走,用不到天黑就能赶到! 四春把孩子放在栓柱的后背上,三个人急忙离开下洼子,奔巧珍家去了。 四春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面对栓根了 ,三十年了,他不但没变好,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 栓柱的心情和四春一样,虽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对大哥的怨恨,也慢慢的淡了,但打心眼里,他还是不想看见这个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只是苦了他娘了,再混账的儿子,娘都忍不住牵挂他,要不她也不会时不时的在门口转悠。 孙家还在原来的地方住,那时候,好像一个地方就能住一辈子,房子要是倒了,宁愿原地再起,也不愿意另外换个地方住。 所以时隔三十年,拴柱还是很容易找到巧珍家。 正房三间,西厢房一排,墙皮用黄泥抹的溜光,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就连院墙上的篱笆杖子都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家。 大门敞开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门口跑着玩,两个人自顾往院子里走去,被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拦住了:“你俩找谁?” 四春蹲下身问:“这是李巧珍的家吗?” 小男孩上下打量了四春几眼,冲着西厢房大声喊:“娘,有人找你!” “谁呀!”随着一声问话,巧珍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天已经有点擦黑了。她满脸疑惑的走到两个人面前,嘴里还一直叨咕:“这么晚了,谁找我!” 二十多年了,巧珍也变样了,比以前瘦了,也难怪,这几年挨饿,吃不饱,哪里都看不见一个胖人了,都瘦,一脸菜色。 巧珍虽然变了样,黑瘦,眼角也有了皱纹。但栓柱和四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栓柱把背上的余生抱下来,放在地上,让他挨着自己和四春的腿边站着。三个人静静的看着满脸疑惑走过来的巧珍。 巧珍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审视的看着两个人,她脸上的表情慢慢的由疑惑变成了惊喜。她转过身,冲着屋里大声喊:“娘,我二哥和四春回来了!” 随着这句喊声,巧珍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流了满脸。 房门又一次打开了,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身板挺拔,头上的白发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洗得泛白。但还是平平展展。 李寡妇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忍受自己邋遢,到什么时候都一样的清爽干净。 巧珍的男人搀着她一只胳膊,老太太轻轻用手拨掉了。她一个人静静的,一步步稳健的走过来。 栓柱和四春同时叫了一声娘,飞身迎了上去,老太太一个趔趄,被后面紧跟着的巧珍男人扶住了。 两个人扑到娘的身前,一人抓住她一只手,双双跪倒在地:“娘,我们回来了!” 李寡妇弯下腰,伸出颤抖的手,在两个人的脸上轻轻的抚摸着,她咬紧嘴唇,努力装出坚强的样子,但眼泪还是不听话的一滴滴落下来,滴落在两个人的脸上。 李寡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回来了,回来了!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老太太伸出手,把两个人扶起来,三个人抱在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哭做一团。 孙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都出来了,个个含着眼泪注视着这场二十年的骨肉重逢。 第198章 你咋能姓刘呢,你姓李 巧珍抱着余生,一边抹眼泪,一边劝说:“娘,别哭了,二哥和四春回来是喜事啊!应该高兴才对呀!” 李寡妇连连点头:“高兴,高兴!”但脸上的泪擦干了又流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一辈子刚强,却抵挡不住重见儿女的激动心情。 巧珍的男人孙有把几个人让进屋里,才问了一句最关键的问题:“你们三个人还没吃饭吧?” 他这一问,两个人才感觉饥肠辘辘,早上吃了点从家里带来的干粮饼子,中午,归心似箭,都忘了饿了,只给余生吃了点。到现在早都饿了。 孙有走出屋去,四春看见他的腿瘸的比以前厉害了。以前不细看,看不出来,现在明显走路一瘸一拐的! 孙有出去没一会,拦住四春的小男孩跑了回来,支起墙角的梯子,蹭蹭几下爬了上去,把挂在房梁上的两个布口袋扔了下来。 看见房梁挂东西,四春不由得想起了巧珍当年偷吃油滋拉,旮瘩揪挂铁钩子上的事,几个人都笑了,才算把这股悲伤的气氛缓和过来。 俩个布口袋里分别装着豆饼面和苞米面。 巧珍小声的说:“自从归了大集体,孙有因为腿脚不好,就去生产队喂牲口去了,队上有个木匠活也是他干。” “队上喂牲口的豆饼和玉米面,他就偷摸的放在贴身的衣兜里揣回来点,给孩子们熬点粥喝。 说起偷东西,四春又想起和李寡妇一起偷青的事,忍不住又发了一阵感慨。 巧珍用苞米面和豆饼熬了几碗粘呼呼的粥端上来:“今晚上对付吃点,明天就能上食堂打饭了!” 孙有笑了:“食堂的伙食还不如这个呢!” 栓柱点点头:“哪都一样,这年头,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李寡妇和巧珍都知道,栓柱寻找四春不容易,两个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遭了多少罪,这些年在哪安的家。 心里有好多话想问,又怕翻出那些陈年旧事,那好不容易愈合起来的伤疤 ,再一次被血淋淋的揭开。 所以娘俩心里有再多的疑问,都忍着,不去问,接过四春怀里的孩子,李寡妇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在问了,都过去了,只要现在他们两个人过的幸福,还有啥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怀里的孩子三分像四春,却有七分像栓柱,不用问,都知道,两个人现在是在一起了。这是自己的亲孙子。 四春问了一下巧珍的婆婆,印象中她可是和蔼可亲,对巧珍很好的! 巧珍叹了一口气:“过世有几年了,老人一直把我当亲闺女一样!” 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叫过来,分别介绍给栓柱和四春。 巧珍和孙有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找了婆家出门子了。家里这四个,老三,老四,老五是儿子,老六是个闺女! 老三十六,老四十二,老五八岁,小闺女六岁。 老三和老四别看是男孩,很腼腆,叫了声舅和姨以后,就笑着站到一边去了。 八岁的老五一直挠头,最后忍不住问巧珍:“不是应该叫二舅妈(二妗闷)吗?咋叫姨呢!” 他这一问,把巧珍都整不会了,不知道咋向孩子解释了,干脆使劲照着屁股拍了一巴掌:“让你叫啥就叫啥得了!哪那么多废话。” 小老五一个高蹿到炕上,用手托着腮帮子听大人说话,再也没出言打岔! 李寡妇把余生放坐在膝盖上,让他叫奶奶。余生回头看看栓柱,又看看四春,见两个人都笑着点头,他就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奶奶。 这一声奶奶把李寡妇的心彻底融化了,一辈子吃过的苦都被这句奶声奶气的童声化作了蜜糖,一直甜到了心窝里。 她把孙子搂在怀里,脸贴着脸,都不知道咋稀罕好了。 巧珍拉着余生的小手说:“叫姑姑!” 余生把自己的小手从巧珍的手里抽出来,摆愣着手指头数着:“四姑,六姑,七姑!”他把拇指,中指和食指紧紧攥住,然后歪着小脑瓜问:“你是几姑?” 巧珍咯咯笑了:“这小玩意可真聪明,像个小大人似的,我是你亲姑姑!” 于是小余生就咯咯笑着叫亲姑姑。巧珍又逗他:“你几岁了?” “三岁!” “你姓啥呀!” 听巧珍这么逗孩子,四春看看栓柱,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果然,余生说:“我姓刘!” “不对!”巧珍刚开始并没有在意,只认为是小孩子说错了,她忙给余生纠正:“你咋能姓刘呢?你姓李!” “我不姓李,我就是姓刘!”四春一看余生犯了犟劲,赶紧把他抱过来:“余生,有尿吧!娘领你尿尿去!” 看四春把孩子抱走了,栓柱连忙转移了话题。 巧珍和她娘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都产生了疑惑。本来小孩子记错了自己姓啥,这很平常,但四春和栓柱的表现就有点不对劲了! 明明就是栓柱的亲儿子,为啥会姓刘呢? 四春把余生领回来以后,和栓柱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充满了无力感 ,两个人早都商量好了,回来不提拉帮套的事,也省的让老人伤心难过。 没想到千算万算,却漏了一算,三岁的孩子最是说实话。 第二天中午,巧珍领着栓柱和四春上食堂领饭。那时候经常有逃荒的上东北投亲奔友,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凡是谁家来了亲戚,都可以上食堂多领一份,谁出门也不能背着锅不是? 但得让人看见,你家确实来了客人,避免冒领。 李寡妇看见四春和栓柱跟着巧珍走了,赶紧把余生抱过来问:“余生,告诉奶奶,你娘叫啥名呢?” “四春!” “那你爹叫啥名呢?” “刘俊!” 余生记性出奇的好,啥事教过几遍就能牢牢记住。自从他会说话开始,来喜和光宗就教他,家里的几口人姓啥叫啥,所以他都知道。 听刘俊这个名字从余生的嘴里说出来,李寡妇彻底蒙圈了。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余生:“那刚才抱你的人是谁呀?” 小余生又咯咯笑了:“他是李叔啊!” 第199章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这一夜,李寡妇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孩子管亲爹叫叔叔,也是有的。而且不在少数。一般都是孩子命格太硬,克父克母。所以不管父母叫爹娘,而是叫叔叔,婶子! 但余生就很奇怪,管四春正常叫娘,管栓柱却叫叔叔。这就让人不能理解了。 最让人费解的还是那个刘俊,他到底是谁呢?为啥余生会说那是他爹呢! 百思不得其解,李寡妇想的头都疼,干脆不想了,明天直接问栓柱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二天早饭后,李寡妇拿出几沓烧纸放进一个柳条编制的小腰筐里,对栓柱说:“栓柱,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给你爹烧两张纸吧,也尽尽你为人子的孝心!” 四春抱着余生把两个人送到大门外,自动停住了脚步,李寡妇也没叫她,自顾和栓柱走了。 按理说,余生是李家唯一的孙子,也是应该去给爷爷磕个头的。四春知道,李寡妇之所以没让自己和余生一道去。是她有话想单独和栓柱谈谈。 娘俩个一边走,一边唠些无关紧要的闲嗑。李寡妇几次想问刘俊的事,又强行忍住了。她心里有预感,那绝对是儿子心中最难解决的死疙瘩! 走了三四里地,才到了坟茔地。 李寡妇坐在道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对儿子摆摆手:“栓柱,你自己能找到吧?你一个人上去吧,就算是一捧黄土,我都不想看见他!” 栓柱看着自己的老娘,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对于他爹的恨意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烟消云散。 对于父母的恩怨,作为儿子的栓柱没资格评判。看着母亲日渐苍老的容颜,栓柱的心里不由的生出一丝愧疚。 栓柱一个人独自向坟地走去,这些年,虽然下洼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这块坟茔地的规模确实明显的变大了。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搜索,终于找到了 ,要不是坟前有块写着“先考李福贵”的木头牌子,栓柱真的很难发现他爹的坟头了。 看样子,平时也没人来上坟,坟包都快和地面一平了,上面长满了荒草,旁边他爷爷奶奶的坟头也是一个样子。 栓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的蹲下身,把坟前的乱草用手薅了,整理出一块平整的地方,把小腰筐里的烧纸拿出来,分别在两个坟头旁边烧了。 栓柱对着他爹的坟磕了三个头,就站起身往回走了。 李寡妇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在道边的大石头上,看见栓柱回来,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 拴柱知道他娘心里有很多疑问想问自己,于是他把腰筐放在地上,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孩子,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李寡妇抬起手,抚摸着栓柱眼角的皱纹:“你看,你多显老啊!” 其实,栓柱和同龄人比起来,已经算年轻了,只是他离家的时候 ,正直少年。现在人到中年才回来。 中间跳跃太大,一时之间,李寡妇没转过这个弯来,感觉儿子一下子就老了! 拴柱把娘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笑着说:“巧珍都当姥姥了,我还是她哥哥呢,咋能不老呢!” 李寡妇低下头,强迫自己把眼泪憋了回去。“我有时候总觉得你们都还没长大,每次梦见你,都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栓柱搂着李寡妇的肩膀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娘,儿子不孝,让你操心了!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我,你想知道啥,就说吧!” “刘俊到底是谁?”李寡妇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四春名正言顺的爷们!”栓柱说完,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由惊诧慢慢的变成了痛苦! “你是把四春从别人家领跑了,还是给人家………”拉帮套三个字被李寡妇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四春的男人把她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以后,就瘫痪了,四春一个人领着几个孩子,太艰难了!娘,你知道,我不能看着她遭罪……” 拴柱看着自己的母亲,把四春从离开李家,这些年的遭遇一股脑的说给他娘听! 李寡妇摆摆手制止儿子:“别说了!我比谁都清楚,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过日子的艰难!儿子,你信命不!” 李寡妇轻轻掸掉眼角的泪滴:“昨晚上炕热了,上火,眼睛长痴迷乎(眼屎)了!” 栓柱也不拆穿她,望着天边的云朵,轻轻的说:“信,谁都挣不过命去!娘,我对不起你,让你孙子姓刘了!” 李寡妇呵呵笑了:“姓啥都比姓李强!他们家一窝子玩意没一个好东西,你是上辈子做了啥孽呀,才托生到他家呀!你就是来替他们还债的!要不是拴根做孽,你和四春能这么苦吗!” 从昨天到现在,一家人说话都特意避免提到栓根,今天李寡妇还是提到了他的大儿子。 栓柱没接话茬,李寡妇自顾说着话:“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有时候我更恨我自己,我既然这么恨他,为啥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李寡妇回过头,拉起栓柱的手说:“只要你过的幸福,别的都不重要,不管余生姓啥,都是我孙子,不管余生姓啥,他的身上流的都是和你一样的血!” “别抱怨,也别恨了,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都浪费在恨别人身上了,不值得!我这半辈子恨你姥爷,恨你爹,恨宋连生,恨拴根,更恨我自己!到现在我才想明白,我恨他们,痛苦的确是我自己!” 李寡妇憋在心里一辈子的话,今天终于有机会向人倾诉了。 拴柱也不打断她,默默的听着她一个人叙说自己的生平。 经过这么多世事的栓柱,也终于理解了母亲半世的悲苦!如果放在二十年前,栓柱听母亲的这番话,和现在肯定不是一个心情! 李寡妇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大一阵子,最后问栓柱:“今后你是咋打算的,还离婚不?” 栓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是因为离婚逼死了刘大个,四春的孩子们会恨她的!” 栓柱也没避讳:“就像当年我们恨你一样!” 李寡妇拍拍儿子的手背说:“别着急,等四春的孩子都长大了 ,自己做了父母,就知道你们的不易了!” 李寡妇望着远处荒草丛生的坟茔,感慨的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呢!” 第200章 原来是你们俩 李寡妇对儿子给人拉帮套的态度,出乎了拴柱的意料之外。 他一直以为,以他娘的性格,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宽容,并尊重栓柱自己的选择。 毕竟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女的幸福更重要。 栓柱心里升起对母亲的愧疚,自己半生都不了解娘心里的苦楚。 栓柱把娘从石头上扶起来,郑重的对她说:“你还有一个大孙女,她叫常乐,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带来见你。” 常乐的身世,栓柱也毫无保留的和娘说了一遍。 李寡妇沉吟半晌说:“栓根不死,还是不要让她来了,万一让他看出苗头,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娘俩个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家走。栓柱又向娘问起了小钢炮的近况。 “娘,没有小钢炮的帮助,四春都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当时的难关,有时间,我和四春要好好去谢谢他当年的仗义相助!” 李寡妇摇摇头:“土改的时候,他家被斗的挺狠的,房林地产都分没了,他一家老小现在就住在他家原来的磨坊里!” “没想到,一个地主家的少爷,平时看着挺跋扈的,倒是一个好人。” 娘俩个一路说着话,倒没觉得这几里路程漫长,不知不觉的家门在望了。 一进屋里,才发现,今天热闹了,原来一早上,娘俩走了以后,巧珍就打发老三和老四分别去通知两个姐姐了。 这时辰人都到了,见娘俩个从外面回来,孩子围上来 ,纷纷和栓柱打招呼。 人一下子来多了,晚上肯定没地方睡觉,闹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俩外甥女又都回家了。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四春才走到栓柱身边,扯起他的衣袖,把他悄悄的拉到外面问:“娘都问你啥了?没问余生为啥姓刘吧!” 栓柱轻轻拍着四春的手说:“没事,娘表示都理解,是要咱俩过的开心,别的都不重要!” 感动的四春眼泪直流,到底是母亲,只有为孩子考虑的份! 四春比谁都在意余生姓刘的事,只是没有办法,拉帮套的规矩在那摆着,当初栓柱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那张契约还被刘大个好好的存放着。 余生越长越像栓柱了,等到他长大了,就算刘大个想瞒都瞒不住。 一切自有定数,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转天,两个人把孩子放在家里,让奶奶陪着他玩。李寡妇对余生特别喜爱,栓柱也想让儿子多陪陪他娘,毕竟这一次走了,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能来。 巧珍让老五给两个人带路 ,去小钢炮的家里,几个人拐过两个街角,一路向东走,走到屯子的尽头,是一个大院。 和许家大院一样,这个院子住了好多人家,把两个人送到地方,小五一个人跑着玩去了。 两个人一边打听,一边往后走,小钢炮住在正房的后面,靠西边的厢房里。 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正在院子里拾掇东西,看见两个人进来,眯起眼睛问:“找谁呀!” 四春一看就知道,这是小钢炮的儿子,以前听张嫂说过,这孩子从小就是白头发,眼睛也畏光,皮肤特别怕晒,胎里带来的毛病。 听他一问,两个人不好回答了,小钢炮是外号,不是大名,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叫人家外号,肯定是不礼貌的事。 四春干脆说:“我们找你爹!”男人又打量了两个人几眼,用手指指屋里。 拉开房门,听见屋里传来沉闷的咳嗽声,听声音,栓柱就知道,这人的病由来已久了。 屋里很黑,炕头上蜷缩着一个女人,咳嗽过后 ,正大口的喘息,小钢炮正轻轻的给女人捶打后背。 听见门响,小钢炮没抬头:“老大,抱点柴禾,把炕烧烧,你娘这几天可能受凉了,一直咳嗽!” 听见没回音,小钢炮直起身子,回头一望,站在身后的两个人有点陌生。 毕竟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屋里又暗,小钢炮打开房门,仔细一看,哈哈笑了:“原来是你们两个!” 栓柱之所以能找到四春,当年也是顺着小钢炮指点的方向,一路找下去的! 小钢炮看着四春笑着说:“岁月催人老啊,一晃咱们都老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安,毕竟是我把你弄丢的!好在栓柱把你找到了,要不,到死我都闭不上眼啊!” 小钢炮的媳妇把后背靠在墙上,喘息了一会,也听出了话音:“是四春吗?” 四春连忙走过去,伸出手,两个人双手紧握,彼此不停的打量对方,就像当年两个人初次见面的那样。 看着看着,两个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当年作为大夫人的吴吕氏,是想让四春给小钢炮做小的! 吴吕氏笑过之后,又咳嗽了几声,四春忙着帮她捋后背,她摆摆手对四春说:“亏得你当初没答应给他做小,新中国一成立,不让娶两老婆了,那时候你要同意了,真不知道咋安置你了!” 说得屋里的几个人都笑了。笑的吴吕氏又咳嗽起来。 “嫂子咳嗽的挺厉害的,我能不能给嫂子请个脉呀!”栓柱有心给吴吕氏看看病,但没有小钢炮同意,也不好贸然伸手。 “哎呀!”小钢炮一声惊呼:“我咋忘了你是大夫了呢!”赶紧把枕头拿过来,回手把老婆的胳膊放在枕头上。 栓柱坐在炕沿边上, 伸手搭上吴吕氏的脉门,过了一会,他把手轻轻的拿开,说了一句:“没事,一会你跟我去,我给嫂子开两副药,吃完就没事了!” 小钢炮冲着吴吕氏笑哈哈的说:“我就说你没事吧,不要老是一个人疑神疑鬼的!” 拴柱看了四春一眼,四春会意,两个人站起身来,恭敬的给小钢炮深施一礼。吓得小钢炮连连摆手。 栓柱拉住小钢炮的手说:“如果没有你当年对四春的照顾,我们也许就没有昔日的相逢了,我和四春是真心的感激你!” 小钢炮用力拍拍栓柱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堂堂的五尺男儿,眼里竟也有了泪光! 第201章 我不是和你吹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临走的时候,栓柱给小钢炮使了一个眼色,小钢炮会意,几个人走出院子,又走了一会,感觉这个距离说话,屋里的人完全听不见。 栓柱沉吟了一会,对小钢炮说:“嫂子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你有个心理准备,她很难熬过去这个冬天了!” 小钢炮用手使劲抓了一下头发说:“她的身体从年轻的时候就不太好,我一直担心她随时都会离开我,但这么多年,她每次都能挺过来,这几年她陪我吃了不少苦。我觉得这次她还能挺过去!” 小钢炮拍拍栓柱的肩膀,看了四春一眼,意味深长的说:“啥叫患难夫妻,再苦再难的日子,都能相扶相携,不离不弃!她没事的,不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扔下!” 语调苍凉, 小钢炮那么豁达的一个人,居然也有伤情的时候。 栓柱点点头,拉起四春的手,向对小钢炮也向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四春又向小钢炮问了张嫂两口子的近况。 小钢炮很感慨:“还在原来的地方住,只不过也都老了,张嫂每次看见我都念叨你,有空去看看她吧,毕竟看一回少一回了!” 四春想起当年夫妻俩对自己的照顾,瞬间有了立马见到两人的急迫感。 栓柱和四春回到家,陪了李寡妇一下午。第二天又去了西川镇看望师父黄旭。 黄旭对四春也算有救命之恩。当年栓柱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对黄旭说具体的情况,但他多少也是能猜到一点的。 时隔二十年,当两个人忽然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很吃惊的,一边喊着:“老陶,你快来看看,是谁来了!”一边把两个人往里屋让。 陶琪急忙从前面赶过来一看,很快认出了栓柱,但对四春,却迟迟想不起来是谁了! 也难怪,当时四春还小,在黄旭家住的时间又短,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两个人把师父和师娘扶坐在椅子上,磕了头。黄旭把两个人扶起来。陶琪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两孩子这些年的情况。 几个人诉说着家常,但栓柱和四春绝口没提四春这些年的遭遇和拴柱拉帮套的事。 黄旭更多的是关心栓柱行医的问题,当知道栓柱又学了一年西医,忍不住的为徒弟高兴。 几个人越说越高兴,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谢绝了师父和师娘的挽留,两个人坚决不肯留在黄家吃晚饭,老夫妻两个把徒弟送出去好远,还是忍不住频频挥手。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一晃回来三四天了,但却没有一天是完完整整的陪在娘的身边的,拴柱心里觉得很愧疚,俩人决定 ,再去看看张大哥两口子以后,就哪都不去了,就在家好好的陪老娘几天了。 张家住的吴家窝棚离下洼子三十多里。两个人吃过早饭就上路了,走到地方也将近晌午了。 张嫂手里拎着个木棍子正把院子里的鸭子往外赶。远远的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 吴家窝棚很偏僻,只有在农忙的季节才能看见人,像现在这个时节。属于挂锄以后,秋收以前的空档时期,基本是没有人来这的。 何况今年地里的庄稼早旱死了,地里干的一把火都能点着! 这时候,谁能来了?张嫂蹲下身子,手搭凉棚仔细观望。等到两人走到面前,张嫂忽然妈呀一声,不但没迎接,反而转身向屋里跑去。 转眼之时,房门咣当一声,被张嫂一脚踢开了,她手里拽着张大哥的衣袖子,往外使劲拉扯。 张大哥一边往回挣,一边开口骂:“抽啥邪风啊你,哎呀!你拽我干啥呀,你他妈再不松开,我大耳刮子伺候你!” “你快点看看,这俩人是谁?”张嫂一边咋乎一边笑:“我要不告诉你,累死你都猜不出来是谁!”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虽然两个人都老了,但这性格竟然一点没变。 四春和栓柱也乐得看热闹。夫妻俩拉拉扯扯的到了跟前,张嫂松开手,看笑话一样的看着张大哥慢慢走到四春面前。 张大哥仔细的端详了四春一会,然后一拍大腿说:“这不是那谁吗?哎呀!哎呀!”他又连拍了两下大腿 ,人是想起来了,但叫啥名他是真忘了。 张嫂站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就说你服不服吧!” 张大哥用手一指拴柱:“他我知道,那年来找她的那个小伙!” 张嫂使劲拍了张大哥一巴掌说:“啥这个,那个的,这个是四春,在咱家住了一年多呢 ,你咋能忘呢!那个叫栓柱,找四春找到咱这的 ,看样子你是找着她了!” 张大哥骂他老伴:“你这不废话吗?找不着,俩人能在一起吗?” 张嫂又哈哈笑了。 几个人一边笑,一边往屋里走。张嫂看见三个人进了屋子,随手把门关上,又跑出去了。 她把刚才赶走的三只鸭子又赶了回来,抄起刚才的棍子,满院子抓鸭子,最后用木棍按住一只鸭子的脖子,才算抓住了一只。 张嫂用手探探鸭子的屁股门,摇摇头:“可惜了,还有蛋呢!”然后拎着鸭子的两个膀子根,进屋抄起菜刀又走了出来。 四春听见鸭子呱呱叫,出来一看,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张嫂手起刀落,一刀就把鸭头剁了下来。 没头的鸭子扑楞了几下子,就不动了! 看见四春在旁边站着,张嫂把她拉过来,小声问:“那个丫头长多大了?我是真不知道老张的那个亲戚那么不是人揍儿!孩子遭了不少罪,都怨我,没给找个好人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嫂还对常乐当年的遭遇耿耿于怀呢。 四春拉着张嫂的手说:“这事也不能怨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脑瓜门也不贴坏人标签。你咋能知道他是啥人呢!” 随后又笑着说:“那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也出息了,在医院里当大夫了!” “是吗?”张嫂一听乐了:“这我就不用惦记是回事了,你赶紧进屋歇着,我把鸭子秃噜了,一会炖鸭肉,我不是和你吹,整个西川镇,也就在我这,能吃顿鸭肉!” 第202章 你先走吧 ,我看着你走 张嫂这话还真不是吹牛,自从归了大集体,都去大食堂吃饭了,谁家都不养鸡鸭了。一是家里不开火,养家禽也没必要了,最主要的是地也归集体了,没饲料喂它是真的! 但张嫂这不一样,天高皇帝远,旁边还是个大草甸子,塔头娄子之间都是浅浅的水坑,春天里面有蛤蟆骨朵(蝌蚪),夏天蚂蚱的,蛤蟆,昆虫,都是鸭子的食物。 秋天地头地脑的草籽都够吃了,也就冬天艰难点,老张把秋天用滚子压完的碎豆皮再用筛子筛一遍,用锅烀熟了,再拌上点秋天捋回来的草籽,一个冬天就糊弄过去了。 但就这样,也不敢多养,每年也就养个两三只,现在还正是下秋蛋的时候,张嫂能毫不心疼的剁了一只,那是相当不容易了。 就算她亲爹来了,她都未必舍得! 当年那个可怜的姑娘,这些年还一直在张嫂的心里,见到四春,她心里的母性又泛滥了。 张嫂烧了一盆子开水 ,把鸭子按进水里一会,拎出来,轻轻一薅,毛就掉了,一会的功夫就收拾好了。 然后,张嫂又从小园子里抠了几个土豆子,洗干净了。放一边备用。 从炕梢拿过来一个布口袋,里面是高粱米。把小半锅水烧开了,把高粱米下锅煮烂了,用笊篱搭出来,放在盆子里。 把锅重新刷干净,把鸭肉块往锅里一倒,立刻滋啦滋啦的响起来,等把水分炒干了,开始往外渗油了。 张嫂笑着说:“还挺肥,肥的流油啊!” 把鸭肉炒的干巴的,锅里也渗出不少油了,把土豆锛成块下到锅里,张嫂想了想,又从墙角的坛子里捞出几个咸鸭蛋,溜着锅边放里面,拿锅叉把饭盆坐在上面,开始烧火。 饭菜一锅端了! 这顿饭放在当时说,那是相当丰盛,挨饿这两年,过年都没这伙食。 总共就四个人,也别讲究规矩了,四个人都上炕了,一起吃。 端起饭碗,张嫂就来话了:“别看这两年年头不好,我这饿不着!四面都是庄稼,能吃的时候就开始往家划拉,拿回来,放到棚顶上晾着,一年到头也划拉不少。但你得会偷,家门口不能偷,你门口要是少了,人不赖你赖谁呀………” 张嫂说起话,就刹不住闸。老张指着老伴说:“亏得他俩个不是外人,就这点馊巴事自己都抖拉出来了!” 张嫂不服气:“咱这离屯子里远,吃大锅饭够不上,队上一年给咱那点东西,不擎等饿死,你不说,别人心里也明镜似的!只不过抓不到咱把柄!” “我跟你说,你要是偷高粱吧……”张嫂凑近四春:“你不能可一个高粱穗子薅,一个穗上薅点,别人还以为是鸟弹的呢!” 老张摇头:“我咋摊上你这么个虎娘们!” 这一顿饭边吃边唠,足足吃了两个小时。吃完饭又喝了一会水。四春几次下地要走,都被张嫂推回炕上了。 最后还是老张发话了:“你俩晚上能住下不?要是不住,趁天亮赶紧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别整的贪黑巴火的,道上不好走!” 四春和栓柱一再表示,家里还有孩子呢!不能住。 张嫂又忙着埋怨:“咋不把孩子抱来呢,抱来也能住两天了!” 老张打断她:“别废话了,让他俩赶紧走吧,天说黑一会就黑了!” 老张两口子把栓柱和四春送到门口。张嫂拉着四春的手,舍不得松开。四春看着张嫂,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 谁知张嫂毫无预兆的“嗷”的一嗓子嚎上了,几个人没防备,冷不丁吓了一跳! 老张开玩笑:“哎呀我操,差点没让你给我吓死!”说完不着痕迹的把张嫂拉开了。 四春也借着笑声,把眼泪偷偷擦干了。 张嫂这一嗓子,把本来浓郁的离愁别绪也冲淡了。 老张按着老伴的肩膀,挺豪迈的说:“哭啥哭,山不转水转,早晚还有见面的一天,走吧!” 四春和栓柱也故作轻松的摆手告别,走出很远,回头,还看见两个人站在大门口。 见两个人回头,老张挥挥手,拉着老伴回院子里了。 一路上,四春不断的说着两口子对她的好来,说着说着,又不由的湿了眼眶。 果然,老张说的没错,俩人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走到门口,就听见余生大声的哭叫声。 四春慌忙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余生,娘回来了!” 余生看见娘,哭着扑进她怀里。 老太太埋怨:“一出去一天,孩子都想娘了,再不回来,都哄不好了!” 栓柱看着娘,不好意思的笑:“明天开始,就哪都不去了,就在家里好好的陪娘几天!” 相聚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栓柱和四春已经来了将近二十天了。天一天比一天冷了。 大雁都南飞了,两个人也该回家了。 临走的头两天,李寡妇就把几个人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的,抱着余生这跑一趟那跑一趟的,栓柱知道他娘的毛病,心里难过的时候,手脚都不会闲着! 巧珍把家里仅有的那点豆饼面用水泡好了,混着苞米面蒸的喧腾腾的大发糕,给几个人留着路上吃,路远,回来一趟不容易,这趟一走,下一次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定了。 两天的时间眨个眼睛的功夫就到了,这一天,李寡妇早早的起来,坐在余生的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孙子,弄得栓柱的心里也十分难过。 走的时候,李寡妇坚持要送一程,而且坚决要自己抱着余生,几个人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了。 巧珍和栓柱四春在娘的身后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着送别的话,李寡妇走在前面,秋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栓柱忽然间发现,他曾经腰板拔溜直的母亲竟微微的有些驼背了。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栓柱回头嘱咐四春和巧珍,一会谁都不准哭,免得勾得娘伤心难过。 李寡妇实在抱不动余生了,她喘着粗气站住了,把孙子放进儿子的怀里,摸摸孩子的小脸蛋:“孙子,回家了会想奶奶不?” “想!”余生脆生生的说,探出半截小身子,在李寡妇的脸上亲了一口! 李寡妇咯咯笑了,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几转,硬是忍住没让它掉下来。对着三个人摆摆手“走吧,走吧!” 栓柱强忍着离别的忧伤笑着对他娘说:“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 “好,我先走!”李寡妇答应着转过身,由巧珍搀扶着,慢慢往回走,栓柱看着他娘的肩膀越来越颤抖的厉害! 他知道,他那无比坚强的娘最后还是没忍住眼泪,她哭了! 第203章 栓柱还真是个二傻子 四春和栓柱到达村口的时候,也已经接近傍晚了。大道上影影绰绰的有几条身影,两个人又走近一点,几条身影竟然飞奔而来。 原来是来福 ,来喜和光宗,来福赶紧从栓柱怀里接过余生 ,在他的小脸蛋上鸡啄米一样,一个劲的亲吻,弄得余生咯咯的笑个不停。 四春高兴的摸摸这个,拍拍那个,短短二十几天,好像多少年没见一样。 “你们咋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呀?”四春好奇的问孩子们。 “我们也不知道!”光宗抢着说:“我们都来等了十多天了!” 四春心里很高兴,毕竟自己的孩子,走了这么几天就想成这样了。 栓柱拿着东西,跟在娘几个的后面,一直微笑着, 看见四春幸福的样子,他觉得这些年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进了家门,听见孩子们笑闹的刘大个,大声问:“光宗,今天接着没呀?” 光宗淘气:“没接着,又白等一天!” 屋里传来刘大个长长的叹息声,孩子们笑闹的着把四春和栓柱推进屋里。 “爹,你看看,谁回来了?” 刘大个看见两个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你们三个不在家,这家好像少了多少人似的,这一回来,一下子就热闹了!” “吃饭吧!”来喜把从食堂打来的稀菜粥端上来。一边往碗里盛一边笑:“食堂打饭的都烦了,说每天都打,每天也不见你回来,要是今天再不回来,明天就不让打饭了!” “嘿嘿!”刘大个靠在墙上,接过来喜的话茬:“要不是有你大舅和你二姐夫在那,一顿也打不出来呀!这帮人,都是看人下菜碟!” 光宗不服气:“他们不敢惹我大舅和我二姐夫,就敢惹我李叔了,等他们再有病,不给他们看,一个个就都老实了!” 栓柱一边吃饭一边对孩子们说:“队上也有难处,咱家多领两口人的饭,时间长了,别人有意见也正常,毕竟都吃不饱,有多的,就有少的!” “哦!”光宗拍了一下脑袋,就想往外跑:“对了,我大舅说等你们回来让我告诉他一声!” 四春拦住光宗:“你别去了,一会我和你李叔吃完饭就去看姥姥!” 吃过饭,四春抱起余生,要和栓柱一起去看她娘,被刘大个拦住了。 “你俩去吧,别抱孩子了!黑灯瞎火的别再把孩子摔了!” 四春看了栓柱一眼,把余生放在炕上,余生又欢笑着扑进来喜怀里。 二十几天,没见哥哥,姐姐,小家伙疯起来没完了。 四春走到外面,小声对栓柱说:“刘大个平时看着不喜欢余生,时间长了,倒也想了。” 栓柱没说话,他心里可不这么想 ,刘大个心眼多,没准想问余生啥话呢! 只有小孩子才不会撒谎呢! 果然,刘大个等两个人走后,叫来喜把余生抱过来了,刘大个平时并不喜欢余生,基本不和他玩耍。所以余生在他怀里,不停的扭来扭去,试图跑出去。 刘大个抱紧他问:“余生,告诉爹,娘和李叔领你上谁家串门去了?” “奶奶家呀”余生一边扭动,一边回答。刘大个沉了脸,接着问:“奶奶家还有谁呀?” “姑姑呀,哥哥,姐姐呀!”使劲挣脱了刘大个的怀抱,余生又向来喜扑过去了。 刘大个靠在墙上,心里不舒服了。栓柱居然让余生管他娘叫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他认祖归宗? 四春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对他只剩下亲情了,刘大个绝不怀疑,四春和栓柱能伺候他一辈子。但身份肯定不一样了。 刘大个在四春的心里已经不是她丈夫了。也不再倚仗他了。 这一点却是让刘大个最介意的!他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枕头上。 栓柱和四春到了大小家,几个人正在逗铁蛋玩,老太太坐在一边看着,不时的发出呵呵的笑声。 四春走过去,拉住娘的手说:“这些天娘挺好的吧?” 四春其实是问大小两口子,没想到,老太太居然接口说:“挺好的!四呀!这些天你上哪去了,我都想你了!” 四春睁大眼睛,回头看了大小一眼,大小也一脸惊奇的看着她:“哎呀,娘一看见你,居然不糊涂了!” 大小凑过来,拉住老太太一只手:“娘,她是谁呀?你认识她不?” 老太太笑了:“你当我傻呀!这不是你妹子嘛!” “哎呀!”大小惊呼一声:“还真不糊涂!”随手拉过栓柱:“娘,你再看看,他是谁呀!” 老太太又笑了:“你是不是傻呀!连你兄弟二傻都不认识了!” “完,又回去了!”大小摊开双手说:“其实咱娘还真不糊涂,栓柱还真是个二傻子!” 徐慧瞪了大小一眼,意思是不让他胡说。 “你瞪我也没用!”大小接着说:“刘大个这个家伙挺记仇啊!你们走的这二十多天,都是朱学文和光宗伺候他!不是我不管他,他不用我啊!” 四春笑了一下说:“那是他儿子,女婿,他觉得使唤仗义,你是他大舅哥,他不好意思使唤你呗!” 大小摆摆手:“不是这回事!他就是因为我不让你俩过了,他记我仇了!” “大小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太太一手拉着四春,一手拉着栓柱说:“你看人家俩人过的好好的,你咋就不让人过了呢!” 几个人都笑了:“这会又明白了!”笑过以后,大小对栓柱说:“这次回家,咋和你娘说的,撒谎了吧?” 四春笑着说:“倒是想撒谎了,让余生都给捅漏了!” 大小叹口气:“余生那小子太聪明,以后一天比一天大了,不用谁说,照照镜子,他都知道他是谁的种!现在不像以前了,一个家里有两个爹,孩子能承受了冷言冷语吗?” “为了我大外甥,你俩这婚还是得离,我就不信,他刘大个真能撞南墙! 拴柱低下头说:“大哥,如果刘大个真因为这事死了,孩子们会怨恨四春一辈子的!” 栓柱越说声音越小:“我不敢冒这个险,我不怕刘大个撞南墙,我是怕四春下半辈子都不开心!” 第204章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爷们 没有人比栓柱对这事更有体会。他爹李福贵当年因为他娘的风流事,掉到大井里淹死。不光他大哥栓根恨他娘,栓柱也好多年没管李寡妇叫过娘! 就连拴生,其实对他娘也是恨的! 那时候,每天夜里,栓柱总看见他娘半夜不睡觉,倚在柜子上半宿半宿的抽烟。 这些年的感情经历,让栓柱明白和理解了李寡妇当年的苦楚! 栓柱也为他当年的所做之事感到后悔,但时间不能倒流,一切无从弥补!所以就算他再委屈,他也绝不会让四春走他娘的老路! 世上来自于子女的伤害是最痛击人心的! 大小听栓柱说完,无奈的叹口气说:“刘大个就是抓住你前怕狼,后怕虎的心劲,才敢以死威胁你!” 大小还想说什么,被徐慧出言打断了:“老耿,你就是个急脾气,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不要急在一时!” 徐慧摇摇头,本来几个人说说笑笑挺热闹的,让大小横擦一杠子,弄得都郁郁寡欢了。 几个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于是栓柱和四春也告辞回家了。 四春跟在栓柱后面,看着他落寂的身影,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紧走几步,伸出手,拉起栓柱的手,和他并肩而行! 到了家,老远听见孩子们的笑闹声,俩人原本沉闷的心情又变得轻松了! 进了屋,四春叫出光宗问:“给你爹洗澡了吗?” 光宗摇摇头:“我和我二姐夫要给他洗,他不肯谁有啥招!” 四春打了他一巴掌:“你爹是舍不得支使你,不知好歹的玩意,抱柴禾去!” 四春烧了半锅热水,准备给刘大个洗个澡,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再过个月期程的屋里都能冻冰碴了,就没法洗了。 光宗从外屋搬来一个大木盆,这是朱学文专门给他老丈人量身定做的。 四春把水兑好了,感觉冷热适中了,让孩子们都到自己屋里去了。她才和栓柱给刘大个脱了衣服,抱到水盆子里。 虽然以前是夫妻,但现在四春一看见赤身裸体的刘大个,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帮栓柱把刘大个安置好了,她转身出去了。 刚开门出去,外屋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半打小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看见四春着急的问:“刘婶,我李叔嗯!我弟弟虎巴的(突然的)抽了,我爹让我喊李叔去给看看!” 这是谁家的孩子,四春看着眼熟,越着急越想不起来是谁家的了! “你等会啊!”四春不敢耽搁,把房门开了一条缝:“栓柱,有人得急病了!” 两个人在外面说话,栓柱已经听见了,这会正忙着擦手呢! 栓柱回屋拿起药箱子,急急忙忙的随着那孩子走了。 四春站在外屋,有心喊光宗去给他爹洗澡,想想还是算了,那小子毛毛愣愣的,怕他洗不好。还是自己来吧! 四春走进屋,刘大个正闭着眼睛泡在水盆里。 四春蹲下身,把手巾放进水里蘸湿了,一点点给刘大个擦身子。 擦了一会,四春感觉比开始的时候自然多了,毕竟这些年这活都是栓柱干的,四春劲小,真折腾不动他! 刘大个的身体瘦骨嶙峋,肋骨一根根的清晰可见,想当年那么魁梧的一个人,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了。 四春的鼻子有点发酸,动作变得更轻柔。 刘大个忽然一把抓住四春的手,紧紧的握住,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四春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春,”刘大个闭上眼睛,喘息着说:“今晚上在这屋睡吧,让我搂搂你。”他低下头,凑近四春,低声呢喃:“我好想你啊!” 四春的身体僵硬了,她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任凭刘大个握着她的手。 过了一会,四春缓缓的抽出手,小声说:“一会水凉了!”她拿起手巾,继续给刘大个洗澡。 刘大个伸手抢过四春手里的手巾,使劲摔到水盆里,激起的水花把四春的衣襟都弄湿了。 “你都这么嫌弃我了吗?”刘大个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爷们,我稀罕稀罕你都不行了!” “你要不洗了,我喊光宗把你抱出来!”四春说完,准备站起身。不料刘大个伸出胳膊,把她拦腰搂住,使劲往怀里一带,四春扑通一下跌坐在刘大个的怀里。 她身上的衣服立刻湿了。 刘大个低下头,不顾四春的反抗,强行在她的脸上不分鼻子嘴的啃起来。 四春奋力推开他,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光宗!”四春大声喊:“过来,帮我把你爹抱炕上去!” 听见儿子大声的答应声,刘大个长叹一声,无奈的松开手。 四春立刻爬了起来。 光宗跑过来,看见浑身湿漉漉的四春哈哈笑了:“娘,这是谁洗澡呢!你咋弄的一身水呀!” “地滑,摔到水盆里了!”四春轻描淡写的说。 光宗立刻紧张起来:“娘,有没有摔坏哪啊!”又转过身问刘大个:“爹,没碰到你吧!” 刘大个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光宗弯下腰,把他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另一只手搂着大腿,使劲想把他爹抱起来。 地上撒了不少水,光宗又没怎么抱过他爹 ,脚底下一滑,四春想帮忙, 已经来不及了,爷两个一起摔倒在地上了。 刘大个伸出手,使劲一掀,大半盆子水立刻撒了半屋地,光宗的屁股和后背立刻湿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一声没吭,这小子也不傻,他隐隐约约的猜测他爹娘肯定是闹矛盾了。 娘俩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湿漉漉 ,滑溜溜的刘大个整到炕上去。 光宗忙着换衣服,四春重新打了一小盆水,给刘大个擦拭干净,盖上了被子。 四春回到自己的屋里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又回到刘大个这屋。对儿子说:“光宗,你上那屋吧,和你俩姐姐在待会,娘有话和你爹说!” 第205章 他就是我另外一个爹 光宗边走边回头 ,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娘,你别和我爹一样的!” 四春在心里叹息一声,孩子们都长大了,自己真的要和刘大个离婚,也不知道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从心里讲,她还是希望得到孩子们的支持! 见光宗出去了,四春坐在炕沿边上,默默的看着一直不肯睁开眼睛的刘大个。 良久,一滴眼泪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流了下来。四春的心像忽然被马蜂蛰了一下,那些责备的话语堵在嗓子眼里 ,竟连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 四春终于狠下了心,轻轻的说“咱们离婚吧!” 刘大个的眼皮剧烈的抖动了几下,依然没有开口讲话。四春知道他没睡,于是接着说:“这样下去,咱们三个人都痛苦。就算离了婚,我也不会抛下你,我和栓柱会一直照顾你的!” 刘大个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四春一眼,冷冷的说:“你就算说出天花来,我也不会同意离婚,你走吧!我也不用你伺候 ,你们两个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永远别在踏入临江半步了!” 四春苦笑一声说:“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是孩子们的娘,你没有权利把我们分开。” “孩子?”刘大个嘴角咧了一下,落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心里除了那个李栓柱,已经没有别人了!” 说完,重新闭上眼睛,两个人又长久的陷入了死一般沉默。 四春无奈的站起身说:“婚我是铁心要离的,你想好了告诉我,手续我哥会帮着办的!”说完,她站起身,准备走了。 刘大个拿起身边的饭碗,使劲投掷出去,饭碗砸在房门上,啪啦一声碎成了几片。 “别提你哥,没有他咱家过得好好的 ,他一来就撺掇你离婚!”刘大个恶狠狠的说:“四春你记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谁都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刘大个仰天长叹:“我傻呀,当初我要不管你,现在躺在炕上的就是你,你还能闹着和我离婚吗!” 四春猛地回过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刘大个,算我欠你的行不行?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我求你放过我们俩行不行?” 刘大个哈哈大笑:“四春,说了半天,还是为了那个李栓柱,咱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那李栓柱不是会用药吗,你让他整点药弄死我,就没人碍你的眼了!” 说完 ,刘大个用被子蒙住脸,号啕大哭,那种男人低沉,悲怆的哀嚎立刻回荡在整个房间。 四春再也站不住脚,推开门走出去,门外站着四个一脸不知所措的孩子。 余生憋着小嘴,向四春伸出小手:“娘,抱抱,害怕!”看着幼小无辜的小儿子,四春再一次下了决心,一定要和刘大个离婚。 四春把余生哄睡以后,栓柱也回来了。四春问了一句:“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呀?” 栓柱显得很疲惫,毕竟折腾了两天,到家也没闲着,又折腾了半宿,他一边洗脚,一边回答四春的问话:“七岁的孩子,羊癫疯!” “能治好吗?”看见四春一脸忧愁的样子,栓柱温柔的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治不好!我是没有那个本事,其实有很多事,就算咱们尽力了,也是无能为力,你也不用太事事挂心,毕竟咱们能力有限!” 栓柱见四春一脸疲惫,满腹的忧伤,以为她又为人家孩子担心呢,连忙出言安慰她。 其不知,四春是为和刘大个离婚的事犯愁呢! 两个人睡到后半夜,光宗过来咣咣的敲着房门:“娘,娘,我爹发烧了!” 栓柱披上衣服,去了刘大个的屋里,见他脸色通红,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还真是发烧了。 四春随后赶过来,把手巾用冷水洗了一遍,拧干了放在刘大个的额头上,被刘大个一把扯掉扔到一边去了:“不用你管,让我死了干净!” 栓柱看了四春一眼,不知道刘大个的火是从哪里来的。 四春知道,毕竟九月的天气也有些凉了,昨天刘大个的澡洗的时间也长了点,他这是感冒了! 拿来点烧酒,四春不顾刘大个的反对,强行把他的前胸后背擦了一遍,感觉真就没有那么烫了! 到了天亮的时候,刘大个退烧了。白天一天还好,到了晚上,他又重新发起烧来。 栓柱配了退烧药,熬好了,端给刘大个喝,谁知刘大个竟然冷言冷语的说:“不用你猫哭耗子,我死了,不就趁了你的心吗?” 刘大个这两天一直阴阳怪气的,就连好脾气的栓柱也有点发火了:“大哥,我有啥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明说啊!这么阴阳怪气的你到底为了啥呢?” “为了啥?”刘大个嘿嘿笑了:“你可别装了,走了二十几天,回来四春就闹着要和我离婚,你背后装枪,让四春放炮,好人都让你当了!” 栓柱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回头看了四春一眼,心里想着:“四春要离婚,这事我咋不知道呢?” 四春知道栓柱有话问她,当先走出去,回到自己屋里,栓柱随后就到了。 四春也没隐瞒,把那天栓柱走以后发生的事和栓柱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不想让你委屈一辈子,余生以后也会遭人耻笑的!最主要的……” 四春把头搭在栓柱的肩膀上,流着泪说:“栓柱,有了你,我再也忍受不了刘大个近我的身了,可我不离婚,我永远都是他的老婆呀!” 栓柱无声的把四春拥进怀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紧紧相拥…… 来喜见栓柱走了,端起桌子上的药碗走到刘大个的身边说:“爹,你别作了,我李叔来的时候我们才多大?这些年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们都看着呢!他是怎么对我们的,你也清楚!你这么作妖,你不昧良心吗?” 刘大个长叹一声:“你还是我亲闺女吗?连你也帮着外人说话了?” 来喜把刘大个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来福赶紧过来拿起药碗,喂刘大个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刚喝下药去的刘大个,被来喜的一句话气得差点又吐出来。 来喜说:“他不是外人,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另外一个爹!” 第206章 你就别逼他了 来福接过妹妹的话茬说:“爹,你忘了,光宗小时候得的那场病,要不是我李叔黑白的看着他,也许你早就没这个儿子了!你要再这么作下去,我们也不搭理你了!” 刘大个低下头说:“你娘只要不提和我离婚的事,我能作吗?就我这身子骨,我还能活几天,她连我死都等不及了吗?” 姐俩个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接不住她爹的话茬了! 来喜等着栓柱上卫生所上班以后,溜进四春的屋里,抱住她娘耍了一会贱儿,把四春逗笑了:“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该找的过婆家了,还耍贱呢!” “多大我也是你闺女!”来喜嘻嘻笑着,抓住了四春的手:“娘 ,别在提和我爹离婚的事了,就他那身子骨,还能活几年?等他没了,你想怎么和我李叔过,我们都支持你!我爹也挺可怜的,你就别逼他了!” 四春叹了口气,拍拍来喜:“你李叔是白疼你们了,关键时候,你还是向着你爹!” 来喜看着她娘,眼里有了泪花:“娘,你闺女不是没良心的狼崽子,我爹他真挺可怜的,你就别逼他了,他心里就那一样执念,他想和你白头到老!” 四春拍拍来喜的脸蛋,无奈的说:“去吧,就这样吧,只是委屈了你李叔了!” 来喜点点头说:“其实谁都不怨,就怨这个社会变了, 要是放在以前,就不觉得我李叔委屈了!” “哎呀,我是赶上好时候了!”来喜一边说一边往外走:“要是现在这个社会,不兴拉帮套了,我早就饿死喽!” 来喜说的声音挺大,四春知道,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丫头心眼多,这是间接告诉她娘,李叔的好她都记得呢! 但也告诉她,李叔当时也是自愿的 ,只是社会变了,大伙才会觉得他委屈,其实他爹也是很无辜的! 四春擦擦眼角的眼泪,自我安慰了一下:“就这样吧,刘大个的身子骨,也真的不太好,再说他还大自己十几岁呢!也许来喜说的对,他真的活不了几年呢!” 四春忽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怎么可以盼着他死呢!”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的沉下心来。 其实 ,她真的没盼过他死,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和刘大个没了夫妻情分,但那种亲情却也是割舍不断的! ………… 光祖听说娘串门回来了,请了半天假,急忙赶回来看望她。 出去二十几天,感觉时间过去了好久。他已经有好多天都没见过他娘了! 十几里路,一个大小伙子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进村了。 临江大队新盖的学校在村子的东头,而卫生所就在村中间。 学校需要安静的环境,卫生所却要让群众都方便。 光祖进了村,下意识的溜着屯子东边的大道往家走。走这条道,碰到栓柱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也许是从他很小的时候,看见他娘和李叔紧紧的抱在一起开始,还是从他爹刘大个,半宿半宿的哀声叹气中开始,他已经记不清了。 光祖开始有意躲避栓柱了,其实光祖知道,他心里并不恨拴柱,只是不愿意喊那一声“叔”了。 光祖走路有个习惯,总喜欢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心事。 农村有句老话说,抬头老婆低头汉,这样的人心思都重,这句话放在光祖身上,确实贴切。 他一直低着头向前走,在街角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光祖抬起头一看是个姑娘,两条麻花大辫,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的,正是谢众山的孙女谢莹,在临江大队学校当民办教师呢! 俩人从小都是谢众山的学生,说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 光祖抬起头一看是谢莹,微微笑了一下说:“是小莹啊!你这是上班去吗?” 谢莹点点头,脸腾的一下红了,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就急匆匆的走了。 光祖也没在意,接着往家里走去。 谢莹紧走几步,偷偷的回头一看,光祖已经转过街角,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了。 她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两个人一起长大,但平时真没说过几句话,光祖心高气傲,一般的女孩入不了他的眼。 光祖刚去供销社上班的时候,谢莹失落了好久,觉得两个人又拉开了一段距离,直到自己当上了老师,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每到星期天,她都步行十多里,去供销社买点纸笔,每次只买一样,为的就是多看光祖几眼。 其实光祖只和她打个招呼,就忙别的去啦。但谢莹依旧很高兴。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光祖的! 想起光祖刚才的微微一笑,谢莹的心狠狠跳了几下,都说光祖高冷的样子很帅,但谢莹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才好看呢! 一下午 ,谢莹上着课也会跑出去一趟 ,往街角的方向望几眼,直到放学,也没见光祖的身影。 回到家,谢莹觉得坐立不安的,心里总惦记着光祖到底走没走,不知不觉的沿着那条道走到四春的家门口了。 往里望了几眼,也没见光祖的影子,谢莹失落的回家了,看来光祖早就回去了,只是自己错过去罢了! 光祖可不知道谢莹的心思,他到家的时候,四春没在家,上大小哥家看她娘去了。 刘大个看见大儿子回来了,忙拉着儿子的手问这问那,他的这几个孩子,只有这个大儿子和他最贴心。 也难怪,刘大个瘫痪之前,疼光祖的也最多。刘大个想把四春要和他离婚的事说给儿子听,想了又想,还是算了,儿子孤身一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就别让他跟着操心了。 光祖和他爹唠了一会家常,见刘大个的精神状态有点萎靡,很担心的问了一句:“爹,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前两天感冒了,发了两天烧!”刘大个忙用感冒搪塞过去了。 光祖坐了一会,四春回来了,看见大儿子,非常高兴,娘俩说了半天话。 光祖就急着回公社了,临走的时候,他拉着四春的手说:“娘,我爹比我上次回来瘦多了!” 送走光祖,四春溜着门缝看了一眼刘大个,他睡着了,呼吸平稳,颧骨很高,以前的国字脸也变成了长脸,两鬓的头发都已经斑白了。 他不但瘦了,而且老了!四春的心一酸,下了很久的决心又开始动摇了! 第207章 有一分光就得发一分热 冬去春来,转眼又一年。 东北有句俗话,立春别欢喜,还有四十天冷天气。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耿胜利和朱学文去县里开了两次会,会议的精神那是相当振奋人心的。 朱学文以前说过像修万里长城一样的宏伟工程,马上就要实现了。 兴修水利,用松花江水灌溉农田,北方也可以像南方一样种植水稻了。 大小和朱学文每天忙着和上面下来的人一起,搞测量,搞预算。一条主干线,几条支线。预计全部完工,最少三年。 等到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以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东北和南方不一样,动土一定要等到开化以后,这样春种和修水利就相互冲突了。 春种打垄播种主要用男劳力,妇女也只能打打辅助。挖渠叠坝第一层是最好干的,不用往高处运土,基本都是平挖平铺。 大小和朱学文一商量,种地和修水利哪样都不能耽误,双管齐下。人员要合理分配。一线男劳力抓紧时间春种,二线妇女先上工地。 村里的小孩子多,四春又要照顾刘大个,就成立了托儿所,把孩子都送到四春家里。 这样四春既能出工干活,又能照顾刘大个,队里除了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七岁以下的孩子。男女老少齐上阵。 工地上,一群的娘子军。大姑娘,小媳妇,中年妇女,还有半打小子。叽叽喳喳,闹吵吵一片。 主干线宽十五米,深三米。靠边的用铁锹挖土,直接叠到坝上面。中间的就用土篮子和簸箕装土,端着送到坝子上面去。 女人毕竟力量小,效率低,一天到晚,也没多大进展。 没办法,大小决定,人不下工地,一天三顿送饭,晚上,种地的男劳力也要上工地挖渠,上半夜有月亮,就上半夜干,下半夜睡觉,下半夜有月亮,就下半夜干活,上半夜睡觉。 刚开始,人们觉得新奇,体力也还没透支,一天天的情绪饱满,可过了些日子,就有点吃不消了。 六十年代生产队种地,用牛马,效率低,这边还播种呢,那边苗都出来了。等到全部种完以后 ,紧接着就铲地了。 所以那时候生产大队一年都没有闲的时候。 等到地全部播种完以后,铲地就相对轻松一些了。大小又及时调整了一下,二线妇女白天铲地,晚上挖渠,把一线男劳力换到了工地上。 车马也上了工地,进度一下快了不少。 来福这一年正好二十岁,来喜都十九了。 姐俩一连在工地上待了十来天了。累还是次要的,年轻人,睡一觉就缓过乏来了,主要是困,一天只睡几个小时的觉,连干活都打瞌睡。 来喜刚送上去一车土,推着轱辘马子车顺着斜坡往下走,耳边还响着几个男人打夯的喊号声。 铺上一层土,就要用石碾子夯实,四个人拽着绑在石碾子上的绳子,抬起来, 落下去,随着一声声呼通呼通的响声,宣软的黄土就被夯实了。 来喜耳边清晰的传来打夯的喊号声和石碾子落地的呼通声,脑袋里却糊里糊涂的,眼睛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手里的车把不受控制的脱了手 ,极速向底下滑去。 只听见“哎吆“”一声,一个半打孩子躲闪不及,被轱辘马子的车辕子布拉了个跟头。 手里一松,来喜猛然惊醒,手里的独轮车已经滑下去了,孩子也被撞倒了。 学校放学以后,大孩子也上工地挖渠叠坝,有一分光就得发一分热。 来喜跑下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马小辫。 自从那次她把马小辫的小辫剪了以后,四春打了她一顿笤帚旮瘩以后,她算是长了记性了,以后看见马家的这个活祖宗,基本都是绕道走。 今天给人撞个跟头,来喜自知理亏,赶紧跑下去,到了马小辫跟前,那小子还在地上坐着呢! 看见来喜过来,马小辫伸出手 ,示意来喜拉他起来。来喜也没犹豫,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还不能叫男人呢! 来喜把马小辫拉起来问:“撞坏哪没?” 马小辫嘶哈一声,把右腿踩在轱辘马子车上,撸开裤腿一看,小腿肚子有一块戳秃噜皮了。倒没啥大事! 马小辫看着来喜,笑嘻嘻的说:“来喜姐,我受伤了!” 来喜打了他一巴掌:“马小辫,你也太能讹人了吧?秃噜块皮也叫受伤了?挺大个小子,矫情劲!”说完,推起小车又去装土去了。 马小辫在后面紧跟着:“来喜姐,我叫马家宝,不叫马小辫,你可别给我起外号啊!咱俩一副驾呗,我拉,你推呀?” “去!一边去!”来喜不耐烦,撵他:“我才不和你一伙呢,你个小孩牙子,能有多大劲,再说你要磕着碰着,你娘破马张飞的又找我了!” 来喜站住了,回过头说:“那次你是没死,你要死了,你娘都得让我给你偿命!” 马家宝嘿嘿笑着,也不反驳,径自走到车前面,拉起绳子,套到肩膀上:“走喽!” 来喜无奈,只得推车往前走。看见来福,马家宝又笑了:“来福姐,我和来喜姐一伙,你再搭个伙呗!” 来福也没反对,自己拿个簸箕端土去了。 等到上坡的时候,来喜才发现,和马小辫推车上坡,比和姐姐来福还要轻松呢! 真是小子不吃十年闲饭!怪不得人们都哭着喊着的要小子呢,这出力的时候就是比丫头抗硬! 下坡的时候,马家宝撒欢似的往下跑,来喜也只能跟着快跑,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喜欢热闹。 这边笑闹的声音大了点,那边家宝的娘把脸就沉下来了。 家宝他娘的脚说大吧,比大脚还小,说是小脚吧,比小脚还大,站着挖土行,要是上下坡走路肯定是不行。 看见宝贝儿子拉着车从坡上冲下来,他娘的心都跟着跳的扑嘚扑嘚的,她扔掉手里的铁锹,扭哒扭哒的走过来,冲着坡上巡查的朱学文大声喊:“奶奶的,朱学文,俺十三岁的孩子你当是大人使唤嘞!” 第208章 这闺女熊人呢 朱学文被这一嗓子喊的有点懵逼,马家宝早拉着轱辘马子车冲进人群里了。 水渠是一段一段修的,人都聚集在一起。马家宝和来喜一下去,立刻消失在人群里了。 朱学文看了半天也没整明白咋回事,刚要转身走,家宝他娘又喊了他一句。 朱学文站住了,皱了眉头,对着家宝娘喊:“马大娘,你说啥呀,我没听明白咋回事呀?” 这时候,来喜和马家宝又拉了一车回来。家宝在前面, 躬着腰,两脚蹬着地,使劲往上拉,来喜在后面往上推。 家宝娘赶紧上前帮忙,左转一下,右转一下,没地方下手,就跟着车后面,也爬到上面了。 来喜使劲一掀,一车的土就下去大半了, 旁边拿着铁锹的人上来,咵咵几下子就挫干净了。 家宝坐在车旁边的挡板上,问他娘:“娘,你吵吵巴火的说啥呢!” 马大娘看着汗巴流水的儿子,心疼的够呛,一把拉过朱学文说:“你别看俺儿长的壮实,那才十三岁,你这么拿他当大人使唤,累伤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光知道心疼你小姨子了,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朱学文赶紧摆手纠正:“马大娘 ,我可没给你儿安排活, 小学生能干啥就干点啥, 从来没人指着他们出大力啊!” 这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但马大娘依旧不依不饶:“你没安排,他傻呀 ,他要自己拉车,谁不知道拉车累挺啊!” 来喜咯咯笑:“你儿子就是傻,你问问他自己,谁让他拉车了?” 听来喜说她儿子傻,马大娘当时就不乐意了:“奶奶的!你这闺女咋说话呢!他傻,你可不傻,你就在后面擎着,使劲的全是他,你拿俺儿当驴使呢!” 四春的这两个闺女,长相和性格都是完全不一样。来福怎么形容呢?冷艳!自带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长相更是挑不出半点毛病,说起临江大队的刘来福,十里八村都报头子。 来喜就不一样了,四春的几个孩子之中,她长相最平常,刘大个和四春的大眼睛,在她的脸上都缩了水,长脸,嘴角还总是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 脾气也厉害,说话不让人。干活麻利,真是手一份嘴一份的! 听马大娘这么说,来喜牵动嘴角,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就更明显了:“咋说话?我说的就是实话呀!马小辫 ,告诉你娘,谁让你拉车了?谁拿你当驴使了!又不是给我家干活,你和我说的着吗?” “奶奶的,你这闺女,咋还给人起外号呢!”听来喜管自己儿子叫马小辫,他娘更恼了。 来喜听马大娘一口一个奶奶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干脆一句都不让:“我可没给他起外号呀,他那个小辫要不是我手欠给他剪掉了,他现在还梳小辫呢!不就是马小辫嘛!” “马小辫,马小辫!”来喜故意又喊了几声。 来喜也够记仇的,旧事重提,故意气马大娘。这丫头笑呵呵的气死人不偿命! 马家宝看他娘和来喜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完了,赶紧把绳子又套到肩膀上说:“娘,没人让我拉车,是我自己要和来喜姐拉车的,你别磨叽了,我还得干活呢!” 回过头 ,喊来喜:“来喜姐,赶紧走吧,耽误这么半天,少拉一车!” “好嘞!”来喜故意大声答应一声,装模作样的说:“马大娘,俺俩干活去了!” 马大娘气的直跺脚,骂自己儿子:“贱呲呲的样 ,家里那么多姐姐,也没见你叫得这么亲热!”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闹起来:“这闺女熊人呢!不就仗着她舅舅当书记,她姐夫当大队长吗,仗势欺人呢!” 这话一出口,朱学文先挂不住脸了,但又不能和她吵,先把大队长放在一边,就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又是一个小辈,和她吵就掉价。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凑近来喜,小声说:“你给她说两句好话,让她起来,管咋的她也比你大几十岁呢,不低气!” 来喜斜愣朱学文一眼:“你给我滚犊子,我凭啥给她说好话,我遭她惹她了,岁数大她就有理了,愿意说你自己说去!” 有人哈哈笑了:“你这小姨子厉害呀!” 朱学文不敢吱声了,他这个小姨子确实厉害,她要不给你留面子,才不管你有多少人呢! 来喜走过来,弯着腰 ,用两只手压着车把,往后拽了一下,准备掉转车头,从别处下去干活去了。 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能整出啥里表来,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那知,来喜刚掉过头,裤脚子被马大娘一把拽住了,她冲着前面依然拿着绳子的家宝喊:“你给我回来,你还想给她拉车啊!” 来喜回头看了看,使劲一拽自己的腿,那马大娘身体随着她的一拽之力,往前倾了一下,又往后仰一下,顺着斜坡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旁边的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想把马大娘扶起来,发现她闭着眼,怎么叫都没声了。 有人冲着上面大声喊:“朱队长,完犊子了,老马婆子好像摔背气了!” 朱学文一边往下跑,一边让人去找栓柱。栓柱每天都在工地上,随身带着治病的家伙。万一有个人磕着碰着,有个疾病,得有人及时处理。 朱学文到了下面,把马大娘扶起来,她的头向下耷拉着,好像脖子都支不动脑袋了。 朱学文吓了一大跳,心里一个劲的打鼓:“可千万别出啥大事呀!” 马家宝和来喜早就跑过来了,家宝蹲在他娘身边,眼圈通红,眼泪就差没掉下来了。 来喜也老实了,小脸煞白,盯着一动不动的马大娘。 栓柱很快赶到了,他伸手搭了一下马大娘的脉,又摸摸她的脖子,大声说:“摔得挺严重,休克了,把我最大的那盒针拿过来,不扎个几十针 ,我看醒不过来!” 马大娘立刻睁开眼睛 ,从地上爬起来,拉住儿子的手,被马家宝使劲甩掉了。 人群一阵哄笑声。 来喜眼圈一红,扑进栓柱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李叔,吓死我了!” 第209章 她符合美女的所有标准 马大娘在临江大队是出了名的不讲理,等到她一走,大伙就开始议论了,摔了一跤居然装死吓唬孩子,就有点为老不尊了。 栓柱拍着来喜的肩膀安慰她。到底是个孩子,平时嘴再厉害,遇到事也慌了手脚。 朱学文见大伙都围着栓柱,喊了一嗓子:“起啥哄,都赶紧干活去吧!” 人们一哄而散,来喜抹抹眼泪,扶起地上的轱辘马子车,又去装土去了。 马家宝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吭,来喜走一步,他就在后面跟一步。 “滚一边去!”来喜站住了,冲着他压低声音说:“我就知道和你干点活都不够惹气的!” 马家宝也不吭声,蔫头耷脑的继续跟着。来喜回过头问:“你到底想干啥?” “你要不生气了,我就不跟着你!”说完,家宝又低下头! 看着他的可怜样,来喜忍不住笑了:“你这么熊,你娘这么厉害,以后你娶了媳妇 ,还不让你娘欺负死!” 马家宝笑了,挠了挠头:“嘿嘿,那不能,我就娶一个像你一样厉害的媳妇,就不怕我娘了!” 来喜的脸刷一下红了,打了马家宝一巴掌:“你别跟着我了,我不生气了,小孩牙子知道啥是娶媳妇呀!” 家宝见来喜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他凑到来喜旁边,笑着说:“我早知道,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要媳妇干啥,点灯说话 ,吹灯拔蜡,一年生个胖娃娃!”说完转身跑了。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来喜摇摇头,这小子嘴甜,倒不像他娘那么讨厌。 ………… 等到春种结束以后,工地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各大队支援的队伍到了。来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几岁的棒小伙子。 支援临江大队,小伙子们都抢着要来,临江大队的姑娘出了名的漂亮。尤其是刘来福,那真是坐在窗台上吹喇叭,名声在外呀!谁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大小在工地转了两圈,看着这些光棍一个个冒着蓝光的眼睛,做了一个决定。他对朱学文说:“明天把大闺女都换下去铲地,让二线妇女来修堤。” 朱学文不解:“二线妇女拖娘带崽的,晚上还得回去带孩子,早晚耽误事呀!大闺女利手利脚的,不比那些妇女强吗?” “你算算,咱们大队有多少光棍?有多少个大姑娘,狼多肉少,内部消化都不够呢!想上我这踅摸媳妇,我让他面都见不着!” 朱学文这才恍然大悟,大小这是怕活没干完,再把队上的闺女拐走了。 头一批人,一连干了十天,垂头丧气的撤回去了,别说漂亮的大姑娘了,就连难看的也没看见! 这一波撤走以后,下一波来的,小伙子明显少了。 大小笑着对朱学文说:“和我耍奸心眼,咋样,这回来的岁数都大点吧?” 朱学文老老实实回答:“是,三四十岁的多点,年轻的确实少了!” 大小大手一挥:“明天再换回来!都是自己队上的年轻人,要给他们多创造点条件,能促成一对是一对!” 第二天,这些外来人员,眼睛盯着早上来上工的女人们,谁说临江大队的姑娘少?没有三十,足有二十多。 来福不用人介绍,裹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六七十年代的女人,一般都长的矮小 ,要是能长到一米六,就算高个了。 来福足有一米六五,站在姑娘群里,高挑出众,身体圆润,不胖不瘦。鹅蛋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清冷的光。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不停的悠来荡去。 别说外地的小伙子,就是临江本队的,也不敢靠近她,站在她旁边,立刻会生出一丝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其实那时候和现在审美不一样,现在的骨感美人,放在那个年代不叫美。 同样的道理,来福要是放在现代,也不一定符合大众的审美。但在那个年代,她符合人们对美女认知的所有标准。 这次来打支援的有桦树大队的人,大约三十人,还外带两辆马车。 赶车的肯定都是桦树本大队的人,因为哑巴畜牲和人一样,它也有脾气。所以一般的大车都不换车老板,因为对自己常年使唤的牲口,他知道脾气。 大坝已经修了两米多高了,虽是缓坡,上下也挺费劲。 在坝底装一车土,顺着斜坡拉上去,车老板在前面拽着马缰绳,小鞭子画着圈的摇晃 ,嘴里一个劲的吆喝,却一鞭子都舍不得抽到马身上。 对于和自己常年合作的伙伴,都有感情,爱惜,省不得真打。 那马蹬开四踢,低着头,脖子不停的左右摆动,尾巴都高高翘起,后面几个人推车,这一车土才能拉到坝顶上去。 到了上面,车老板都会安抚的抚摸马头,以示鼓励。卸完一车,在下去拉下一车。 能干这活的,都是听话的好马。但凡有点假(干活不出力)的马,都干不了,只要一吃力,它就站住了,咋打都不肯拉车了。 这上坡下坡,马车一旦停下,上不去,就得往下出溜,那是很危险的。 空车下坡的时候,车老板得拽紧缰绳,身体靠着车辕子,使劲往后坐,马通人气,知道主人的意思,也会放慢脚步,向后使劲。只有经常使唤的好马,才会懂得坐坡! 一匹马听不听使唤,车老板是关键,所以那时候的车把式,技术含量肯定高于现在的司机。 因为,车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是活的,马也是活的,它也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不可触碰的底线。 头两天,活干的很顺利,没出啥差头,第三天的时候,那匹枣红马的车老板家里有急事,急匆匆的走了。 新换了一个老板,也是个赶车的老手,但是对这匹马的毛病他不熟悉。 但天天在一起干活,没吃过肥猪肉,也见过肥猪走,每拉上一车土,他也有样学样的摸摸马脑袋,于是那匹枣红马就低着头,打着响鼻,蹭蹭他。 于是这个叫候坤的中年人不禁感叹:“这匹马真不愧是咱队上最好的马呀,比我那匹可是强太多了!” 说完,他的手又伸到马脑袋上不停的抚摸,结果他这一摸,却差点闯下大祸。 第210章 咱俩比一场咋样 候坤的手不停的在马脑袋上抚摸,不小心碰到马的耳朵根上,枣红马立刻警觉的摆了一下头。 候坤没注意到,一边和后面卸车的人搭话,一边竟然顺着马的耳根直接摸上马耳朵。 枣红马一声嘶鸣,猛的一摆头,撒开四蹄跑了。 候坤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马缰绳,拼命拽紧,试图拉住它。后面卸车的人反应都够快的,都及时的跳开了。 枣红马拉着一车土,跑了起来,修坝一段一段的修,都得留茬口,现在正是在第二阶段上,所以枣红马一蹿就上了最高一层了。一到平地上,速度陡然加快了。 后面的人跟在车后面,一边撵一边大声喊:“拽住,别松手。” 候坤双手紧紧抓住马缰绳,身体紧贴着车辕子,被一路拖行着,如果他体力不支,只要他一松手,就会被疾驰的马车碾压过去。 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坝上的人见马车疾驰而来,都一路惊叫着往坝下跑去。 来福端着一簸箕土,刚到坝顶上,倒完土转身想走,马车就到了跟前了,来福一惊,手里的簸箕掉在地上,腿立刻打了哆嗦,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啊!”她捂住脸,发出一声惊叫。 两条身影从两个方向迅速跑上来,一条直奔来福,一条直奔马车。 来福觉得眼前一黑,一条有力的臂膀搂住她的腰,迅速往旁边一纵,又搂着她就地一滚,双双滚到坝下去了,滚出去几米距离,来福只觉得腰上一松,那个人双手向上一推,来福停住了。 她看见那个人又向下滚了几米,也停住了。那个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奋力跑过来,到了来福身边 ,停了一下,伸手把她拉起来,一句话没说,又向坝上跑去。 看着那个奋力向上奔跑的矫健的身影,来福那颗沉寂了二十年之久的心,居然加快了跳动。 不知不觉中,她的脸上竟然飞起了两朵红霞。 等到她爬到坝顶的时候,马车已经被拦下来了,毕竟拉着满满一车土,马跑起来也很吃力。 又被刚才的年轻人死死拉住马缰绳。 和候坤两个人合力让马车减了速度,旁边又有人把一块石头准确的投到车轱辘底下。 马车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停住了,满满一车的土都被一路颠哒没了。 候坤坐在地上,脸白得像纸一样,后怕,多悬啊,差一点就见不到老婆孩子了。 两只血肉模糊的双手不停的颤抖着。见来福爬了上来,刚才的那个人忙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来福摇摇头,小声说了一句:“没事!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人,中等,偏上身材,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是个型男。 来福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发起了烧。连声谢谢也忘了说了。 这个年轻人,她似曾相识,但让她说出是谁,一时之间,她又想不起来了。 那个男人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平头,方脸,浓眉大眼,皮肤很黑。比刚才的那个人要高一点,也魁梧一点。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来福。 此时的来福,俏脸上两朵红霞,真是清冷中还带着妩媚,别说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就是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你没事吧?”听见有人问话,黑脸男人回头一笑 ,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远处的来福。 来福捡起被马车压碎的簸箕,一脸可惜的下坝下干活去了。 看见来福走了,人又都散了。黑脸男走到候坤身边说:“你也算老车把式了,你不知道这匹马不让摸耳朵吗?多悬没出人命!” 候坤低下头:“我是真忘了,我也不赶车了,我消停干点活得了。”然后举起双手,嘴里不停的抽气。 黑脸男看见候坤的手,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了,站起身刚要走,栓柱来了。 栓柱一边给候坤上药,一边问黑脸男:“你的手没事吧!” 黑脸男一笑:“没事!”转身走了,到没人注意的地方,他摊开双手,两只手心上分别有一道被马缰绳磨破的伤口,正一点点往外渗着血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来福总是有意无意的对上那双眼睛。 每每和型男四目相对,来福的心都会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她也总会红了脸,微微一笑。 来福自己都弄不明白 ,一向都很少笑的自己,为什么一对上那个人的眼神,就忍不住想笑,甚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发笑。 弄得来喜都说她:“让一匹马给你吓傻了吧,一个人傻笑啥,怪瘆人的!” 如果看不见那双眼睛,来福一整天都会觉得很失落。她会不停的寻找,直到人群中发现那个矫健的身影,她的心才会落回原处。 虽然,两个人自那天开始,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爱情的种子,已经在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悄悄的开始萌芽了。 恋爱中的人,眼睛中只有彼此,来福一直没发现,还有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黑脸男! 自从看见来福的第一眼,他就暗自下了决心,此生一定要娶她为妻,用自己的一生去爱她 。 美女总是能轻而易举的俘获男人的心!不管是哪个年代。 但黑脸男知道,他有一个对手,而且来福更倾向于他,毕竟表演英雄救美的是他。 美人总是对英雄情有独钟! 黑脸男看看自己的双手,那两道伤痕已经结痂了。 黑脸男知道,想要打败对手很不容易,但他不会退缩,他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挑战的机会终于来了! 工地上这么多姑娘,小伙子肯定都想表现自己,于是一场场无伤大雅的比赛总是隔三差五的上演! 尤其是两个屯子之间,那是一定要分出胜负的 ,比的最多的就是挑土篮子,比谁的力量持久。 规则是,两个人挑同样的趟数,谁先支持不住算谁输,一般都是从下往上挑,越高越能表现出实力。 这一天,临江和桦树几场比赛下来,桦树明显的输了,正当人们准备散去的时候,黑脸男走到型男的面前说:“咱俩比一场咋样?” 第211章 那小子伤的不轻啊 “比一场就比一场!”型男痛快的答应了。既然有人挑战,那只能接受。没事不找事,有事绝不怕事。 为了公平起见,有人找来了两副差不多大的土篮子,装了满满的两土篮子土。 人们也不干活了,都围过来看热闹。 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就连大小和朱学文也不会干涉,乐得看热闹。基本用不上一会,就有人认输了,大伙笑过,闹过以后,又接着干活去了。 两个人分别挑起扁担,都同时看了来福一眼 ,来福的眼睛全在型男的身上,对于黑脸男的脉脉含情,视而不见。 黑脸男一脸沮丧,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对手一个好看,非得赢来福一个刮目相看。 上坡挑担不能直上直下,要斜着向上。一开始,两个人居然步调一致 ,基本差不多时间到了坝顶。 大小点点头,今天这个比赛看来有点看头,这两个人好像有点实力。 一般的比赛也就二三十挑,就有人认输了,两土篮子装满了,没有二百斤,也有一百八,步步上坡,二三十挑,基本就挑不动了。 下面有人跟着报数,四十挑过去了,两个人都没有落败的迹象。下面干活的,也都不干了,围过来呐喊助威。 大小和朱学文还有栓柱一起,也蹲在坝顶上看热闹,一会的功夫,两人就超过五十担了。 朱学文站起来说:“别闹了,五十担我看极限了,平时也就挑这一半多,别一会累坏谁都不好!” 大小伸手把朱学文拦住了:“年轻人都气盛,你今天不让他们见个输赢,明天挡不住还比。你先别急,用不一会,估计就有认输的了!” 再说这不单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间接也是两个大队之间的对决,你轻易喊停,谁心里都不服气,比赛嘛,就得分个输赢胜负! 听大小这么说,朱学文又接着看热闹,但脸上明显有了担忧。 六十挑过去了,但这十挑的时间已经明显的比刚才的十挑慢了好多。 这回连大小都站起来了:“这咋还玩上命了呢!在这么干下去,指定有人要受伤啊!” 栓柱在旁边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你外甥女惹的祸呀!” 大小回过头不解的看了一眼栓柱说:“这和我外甥女有啥关系?” 栓柱笑着说大小:“你这个舅舅也太粗心了,这两个年轻人都对来福有意思,你稍稍留意点就会发现,这俩小子,那眼神就跟二齿钩似的,搭在来福身上下不来!” “是吗?”大小嘿嘿笑了:“别说他俩了,你看哪个小伙子眼神不往来福身上瞟!这闺女长的太漂亮,也不是啥好事!不过这俩小伙子还真都不错。” 大小用手一指型男:“这小子姓王,叫王玉龙,咱本屯的,退伍兵, 刚转业回来没两天。” 大小又用手一指黑脸男说:“那个黑掺掺的,是桦树大队书记的儿子,叫周武林。这孩子我还真熟悉,性格耿直,人品也不错。二选一有点难,不过咱不是有俩外甥女吗?干脆来福一个 ,来喜一个!” 把栓柱说笑了:“大哥,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这俩人的心思都在来福身上,是你说给来喜一个就行了!” 大小没接栓柱的话茬,自顾自的说:“胜负要分出来了!你看周武林腿都打摽了,脸色煞白!明显体力透支了!在比下去,要出事了!” 朱学文急忙说:“我去叫停吧!” 大小摇摇头:“你愿意在你喜欢的姑娘面前报熊吗?今天这个局,谁都干涉不了了!” “七十八!”喊数的喊过以后,王玉龙扔掉扁担,一屁股坐在地上喊了一句:“不比了,我输了!”说完,满眼愧疚的看了来福一眼,低下了头! 桦树大队的二十多人一下子欢呼起来:“赢了,我们赢了!” 周武林此时只觉得胸腔里火烧一样,嗓子眼干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一阵腥甜。他努力的把这股腥甜压了下去。 弯下腰 ,捡起地上的上衣,搭在肩膀上,声音嘶哑的喊了一句:“别喊了!是我输了!”说完,脚下打了一个踉跄,他赶紧止住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又步履蹒跚的走了! “这咋搞的呀,这咋还两个人都喊输了呢?”人们议论纷纷,十分不解。 大小点点头,和栓柱说:“你看我说啥了,这俩年轻人真都不错,王玉龙也看出周武龙支持不住了,宁可自己认输了,也不忍心让对手受伤。这小子挺善良啊!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认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周武林也不错,输了就是输了,坦荡!”大小说完又问栓柱:“你觉得来福看上哪个了?” “姓白的!”栓柱说。 “你可整准称的!”大小看着栓柱说:“来福要是真得意这小子,我找周武林去,把来喜说给他。”说完,转身走了。 栓柱紧跑几步,一把拉住大小:“你可别莽撞,你这边要是问妥了,转头来喜不愿意,你可就做蜡了!” 大小想想倒也是,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这小伙子挑不出毛病,来喜咋能不乐意呢? 栓柱有一句话没敢直说,周武林一门心思都在来福身上,怎么可能同意来喜呢? 贸然问这事,不成两家都尴尬。 大小下去转了两圈,不动声色的和周武林聊了几句话,回来找到朱学文对他说:“今天坚持到天黑,一会你就说,这两天大伙太累了,今晚上不打夜班了。桦树的也来了有几天了,也让他们回家看看!” 大小摇摇头:“那小子伤的不轻啊!” 一直干到天看不见为止,朱学文按照大小的话说了一遍,人群一阵欢呼,能回家好好睡一觉,搂搂老婆孩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朱学文看见大伙起哄,也跟着喊了一嗓子:“回去都悠着点,别明天回来干活腿软,坡都上不去!” 大伙又哈哈一阵大笑。 桦树大队的人赶着马车走了,朱学文看见周武林坐在马车后面,脸色依然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第212章 我领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来福走在人群里,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知道那是谁。 小伙子比赛就跟逞疯似的,本质上是娱乐大于比赛本身,但来福还是希望他能赢,对于他输了这件事,多少有一点不开心。 到家门口的时候,来福忍不住停住脚步,回过头。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的那点不愉快当时就烟消云散了。 来福站着没动,白玉龙走过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摆了一下手,转身跑了。 一句话没说,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来福的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样,甜丝丝的。 到了晚上,来福实在忍不住问拴柱:“李叔,今天的比赛,为啥他俩都说自己输了呢?到底是谁输了?” 栓柱看看来福问:“你觉得是谁输了呢?” 来福低下头,小声说:“是咱大队的输了?” 栓柱忍不住笑了,打趣来福:“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就喜欢人家呀!” 来福的脸腾一下红了,急忙狡辩:“谁喜欢他了,李叔你竟瞎说!” “哎呀,还瞎说!”来喜接过话茬:“就你们俩眉来眼去的,傻子都能看出来!” 来福的脸更红了,但不敢辩驳了,就来喜那张嘴,不一定一会说出啥来呢! 栓柱见姐俩闹够了,才语重心长的说:“今天这场比赛,没有输家,那两个年轻人都赢了。白玉龙赢在善良,周武林赢在坦荡!年轻人都该这样啊!” 发完一番感慨,拴柱开始调侃来喜:“今天要不是我拉住你大舅,来喜的婆家都找好了!” 来喜来了兴趣,扳着栓柱的肩膀摇晃:“李叔,你快说说,我大舅想给我说给谁?” 栓柱一想起大小急三火四的样,就忍不住笑:“你大舅说了,这俩小伙子都不错,既然你姐喜欢白玉龙,周武林也不能让他跑了,就说给来喜吧!” 来喜盘腿坐在炕上,用两只手压着膝盖,想了想说:“其实周武林也真不错,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也喜欢我姐,我看那个人拧的很,轻易都不会改变主意,我姐只要不结婚,他都不会死心的!” 来喜说完,看向栓柱:“李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跟我大舅说,可别瞎整了,说完了,人家又不要我,多寒颤人!” 栓柱点点头:“咱爷俩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第二天早上,来福早早的等在门外,远远的看见白玉龙来了,返身回到院子里。约莫他要到院门口了,才从院子里出来,装成偶遇的样子。 “你昨天失望了吧!”看见来福,白玉龙没躲,而是站住等着她。 “我昨天输了,没给你长脸!”白玉龙看着来福,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真有意思!”来福紧走几步,把白玉龙落在身后:“你输赢和我有啥关系!何况你又没输”说完,脸不自觉的红了。 白玉龙来了兴趣,几步撵上来福问:“你咋知道我没输呢?” “你当我大舅和我李叔是瞎子啊?”一说起舅舅和李叔,来福语气里充满骄傲:“你那点小把戏也就能骗骗我,连周武林都骗不了!” “是,周武林倒真是一个坦荡的人。”对于自己的这个对手,白玉龙也是真心佩服。 “嗯哼!”听见身后有动静,白玉龙赶紧回头一看,是来喜,正挤眉弄眼的对自己笑呢! 弄得他很不好意思,脚步居然慢了下来。 来喜撇撇嘴:“你磨叽不,再不撵我姐,走远了!” 白玉龙像得到鼓励似的,几步撵上来福,和她并肩同行,两个人都偷偷的笑的合不拢嘴,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却都不好意思讲话了。 出了屯子,上工的人多起来,两个人又不好意思一起走了,汇入人流,又各走各的去了。 到了工地上一看,桦树的马车已经到了,但周武林没来,来的人说他有事,换下一班了。 几个月过去了,队里又忙着收割,三春赶不上一秋忙,割完地又要打场,修坝今年也只能结束了。 来福和白玉龙的感情也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就差找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生产大队一个冬天也不闲着,秋收以后就得打场,把黄豆铺在场院上,用牛马拉着石滚子一遍一遍的压,压几遍翻个,再继续压,直到豆秸上看不见豆粒了。 把压好的豆秸用长齿的木叉子挑到一边去,把底下裹着碎豆皮和细土块的黄豆粒攒成大堆,就等着有风天扬场了。 黄豆打场和扬场的活基本都是男劳力干,体力活重。 扒苞米就是妇女干了,六条垄放一趟子。女人们就坐在地上扒,快黑天的时候,队上来大车拉回去。 基本一个秋天和冬天,男劳力和妇女都不干一样的活了。 所以来福和白玉龙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两个人只是上工,下工时的匆匆一瞥。 四春知道自己闺女的心思,但白家一直没找媒人上门提亲。 在那个年代,允许闺女自由恋爱,四春已经是少有的开明母亲了。 生产队过年会放几天假,所以每年这个时节都是相亲的旺季,可年都过了,眼瞅着队上又要开工了,白家依然没动静。 就连来福,心里也开始不舒服了。 春种过后,天下起了雨,一连几天没开晴,好不容易晴了天 ,地里太泥泞,既下不了地,也挖不了渠。只能雨休了。 来福心里郁闷,一个人溜达到江边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来福大吃一惊,回头一看,竟是白玉龙。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了,话都没说过几句,拉手就更是头一回了。 感受到手心里的温暖,来福心里的怨气一扫而空了。 “你咋也来这了?”来福知道白玉龙肯定是偷偷跟着她来的,但还是想让他亲口说出来。 白玉龙拉着她的手:“其实我每天睡觉前,都会去你家,隔着窗子偷偷看你两眼,你映在窗子上的身影都好看!” 看着来福绯红的脸蛋,白玉龙说:“走,来福,我领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第213章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干啥都愉快 王玉龙拉着来福的手,两个人来到江边一个隐秘的灌木丛里。 王玉龙挽起裤腿,下到水里,从灌木丛里推出一条小船来,他上了船,向来福伸出手。 来福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住他的手,上了小船,见她坐稳了,王玉龙划着小船向江心小岛划去。 “以前,没归大集体的时候,我爹就在江通里打鱼,这几年,闲的时候,我爹还是会去打鱼的,队上食堂有时候炖鱼,就是我爹打的。” 王玉龙头一次和来福单独在一起,一肚子的话说也说不完。 “我爹的网具都在岛上呢,岛上青草一尺多高了,野鸭子都抱窝了,我领你去捡野鸭蛋!” 看来福没反应,王玉龙回过头问了一句:“你咋不说话呢?” 来福笑了:“我听你说呢!”其实,单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的心里是既兴奋又忐忑。 到了小岛上,远远的看见一个小窝棚,在岛上最高的地方伫立着,来福跑过去,窝棚的前面开满金黄色的蒲公英,整个窝棚前面,金灿灿的一片。 后面不远处,是一条长满柳蒿芽的浅沟。只是柳蒿芽太高了,这时候吃有点老了,远处都是没膝的青草,时有野鸭子起落。 来福张开双臂,呼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由衷的赞叹了一句:“这好漂亮啊!” “还不是最漂亮的时候,夏天野花开放的时候,才美呢!”王玉龙走过来,拉起来福的手,两个人对视着,来福的脸上飞起红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你等我一会,我进窝棚拿绳子去。”来福看着王玉龙弯腰钻进窝棚,从里面拿出一根长绳子和一个小腰筐。 “走,捡野鸭蛋去!”他把绳子放进筐里,腾出一只手拉着来福。 “捡野鸭蛋拿绳子干啥呢?”来福挺纳闷。王玉龙嘿嘿笑着,不搭话。 到了草塘里,他把绳子的一头放在来福手里,自己拿着另一头,飞快的向远处跑去。 绳子足有二十几米长,来福感觉绳子拉紧了,远处的王玉龙向她招手,示意她向前走,走了十几米,一只野鸭子从草丛里飞了起来。 来福见王玉龙顺着绳子的方向,低着头,一直向前寻找,走到刚才野鸭子飞起来的地方,向她招手。 来福兴奋的向着王玉龙跑了过去,到了那,她看见,草丛里用干草絮了一个窝,里面满满的一窝野鸭蛋。 她蹲下身,数了数,整整十一个。 来福捡了五个,放在小筐里:“咱拿一半,给它留一半吧!” “行,你想留一半就留一半,都听你的!”王玉龙对来福说:“这回你知道为啥用绳子了吧!野鸭子抱恋窝的时候,你不走到它跟前,它都不飞,绳子碰到它身上,它才会飞起来。你捋着绳子找,肯定有一窝!” 王玉龙有一样没说,拿了它一半的蛋,它也很可能弃窝。飞禽这东西特别敏感,如果它的窝被人碰了,大概率会选择弃窝。 见来福的兴奋劲,他没舍得扫她的兴。 两个人又跑了一会,又找到一窝,这窝里只有四个野鸭蛋,王玉龙让来福都拿上:“这是刚下蛋的,拿走它还会再下蛋的!” 碰上多的,王玉龙就一个不让来福碰了:“不要了,里面有崽了,不好吃了!” 来福一惊:“我头一次拿了五个呢!你咋没说?” 王玉龙嘿嘿笑了:“我怕捡不着扫你兴,现在不是捡着了嘛!” 一共捡了小半筐野鸭蛋,两个人回到窝棚。把鸭蛋放下, 王玉龙又从窝棚里拿出旋网,搭在肩膀上,拉着来福:“走,上那边大泡子里打鱼去!” 如果下江里,来福不会撑船,反正江通里水泡子也不少,打点鲫瓜子和老头鱼还是很容易的! 来福看看天:“这天没晴利索呀,这会好像又阴了!要不,咱回去吧,别一会下雨了回不去了!” 王玉龙抬头看看:“没事,脑瓜顶上一块云彩,有雨也下不大,我一会给你炖鱼,吃完咱就回去!保证黑不了天!” 见他说的把握,来福也放下了心,毕竟,和自己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等到天晴以后,又是铲地,又是修渠,恐怕一直到年底,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来福跟着王玉龙,两个人趟过草塘,又走了一会,在靠近江水的地方,有一簇簇的柳树毛子,清水泡子一个连着一个。一共四五个。 王玉龙把肩上的旋网放下来,把网绳缠到左手脖子上,右手拇指在上,另四个手指在下面,一点点往上撵,离上边剩半米的距离。 他把网提起来,用力向水里抛去,旋网被扔成一个圆圈,网下面的铅坠子迅速的落下去,整张网落入水里。 王玉龙缓缓的把渔网往上拉,手腕上传来振动的感觉,这是有鱼落网了。 拉上来一看,果然,里面除了青苔,还有两条手掌长的鲫鱼,两三条两寸多长的老头鱼。 来福很兴奋,头一次看人家打鱼,原来比吃鱼还有兴趣。 来福小时候她爷爷就去世了,再后来她爹刘大个也瘫痪了,她家就没有人打鱼了。 何况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干啥都是愉快的。 两个人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小盆子里已经有半盆鱼了,王玉龙看看差不多了。收了网,一起回了窝棚。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但就像王玉龙说的,这雨看着就不像下大的样。 王玉龙蹲在窝棚前面,把鱼收拾干净了,拿到窝棚里,来福跟了进去,才发现里面空间不小,一铺小炕和一个小锅台紧连着,地下靠墙的位置摞着干柴禾。 炕上卷着一床行李。还有一张小饭桌子,桌子上放着几个二大饭碗。一个小坛子。 窝棚没有窗子,关上门,屋里暗的和黑夜一样。 王玉龙把煤油灯点亮,锅刷干净,架上火,从江里舀了水,放在锅里,烧开了,从小坛子里舀点大酱,放进去。 再把从窝棚后面采摘来的把蒿(一种植物,有特殊味道,东北人喜欢用它炖鱼)洗净了放进锅里。 这可是他爹专门从家里移栽过来的,就是专门炖鱼的。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坐在小炕边上,手拉着手,静静的看着锅里的鱼。咕嘟了一会,汤越来越少了。 整个窝棚里都弥漫起诱人的鱼香味! 第214章 你这胆也忒大了 r 第215章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王玉龙 来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没说。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和一个男人在外面过了一夜,放在哪个当娘的身上,也是要骂几句的。 来福知道他娘的脾气,骂几句也就算了,所以她低着头,默默的听着,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她越不说话,四春心里越没底。来福本以为,只要自己不说话,她娘骂几句也就算了。 没想到,她娘今天的脾气特别大,见来福没反应,干脆直接抄起身边的笤帚疙瘩。 拴柱看见四春要打来福,立刻伸手拦住:“事情都没问清楚,干啥伸手就打孩子?闺女大了,别伤了她自尊心!” 四春把笤帚疙瘩狠狠的扔在地上,坐在炕沿边上抹起了眼泪:“还有啥好问的,一宿没回来,还能有什么好事?这要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四春抓住来福的手,着急的问:“傻丫头,那小子有没有占你便宜啊?” 来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昨天晚上,俺俩都没脱衣服,中间还隔着一张桌子呢?” 听来福这么说,四春松了一口气,转身对栓柱说“你还没看出门道啊?两个孩子中意,满屯子都知道,就单单他王家不知道吗?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个音讯,到现在也不肯托媒人上门提亲!” 四春用手指着来福,恨铁不成钢的说:“你不傻不苶的,你看不出来人家不愿意吗?” 听四春这么说,来福也红了眼圈。她也知道王家这么长时间,没有上门提亲,肯定是有事。但一见到王玉龙,她就不好意思问了,好像自己挺大个闺女,找不到婆家似的,非要上赶着硬贴。 “你既然说和他没事儿,你能不能给娘长点脸,咱就和他一刀两断行不行? 来福委屈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她转过身跑到自己的屋里,趴在炕上呜呜的哭起来。 刘大个用手拍打着炕沿骂道:“你还有脸哭?我们老刘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刘大个仰天一声长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双腿说:“这就是欺负我不能动啊!我要是能走能撂的,狗日的王玉龙,我非宰了他不可! 刘大个的这一通闹,把来福整懵了,她坐起身,傻呆呆的看着她爹捶胸顿足的喊打喊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哭着说:“爹!我咋就给你丢脸了,我做了啥呀?” 刘大个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做了啥?你一个没出阁的大闺女和人家在外面住了一宿,我都跟你臊的慌,要不是我不能动,我非打死你不可!” 来福的眼泪流了满脸,委屈的说:“你还是我亲爹吗?别人都没这么埋汰我,你非要往你亲闺女的脑袋上扣屎盆子吗?” 上外屋拿起烧火棍,塞到刘大个的手里,来福把脑袋伸过去:“你要不信我清清白白的,你就打死我吧!” “嘿嘿!”刘大哥冷笑一声,你的话也就能糊弄你娘,你爹我不是三岁的小孩!他……” 刘大个生生的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有些话不是一个当爹的,能和闺女说出口的。 来福说昨天晚上两个人隔着桌子,合衣而卧,这话打死刘大个他都不相信。男人哪有不好色的,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王玉龙,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费尽心机,把来福带到一个没有人烟的江心岛上,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他能不动心?他能把控得住? 自己家的这一捧生米,早让那小子做成熟饭了! 刘大个真是欲哭无泪呀!他扔掉烧火棍,用双手抱住脑袋。 听见这屋闹的厉害,拴住和四春赶紧跑过来。看见刘大个沮丧的样,拴柱出言安慰:“大哥,你也不要着急,事情还没到你想象的那步,我相信来福,她不会做糊涂事!”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不是你亲闺女,你不着急上火了!”刘大个真是气急了,直接冲栓柱发起了火:出了这种事儿,就算王家肯娶,咱自己也低了一级了!” 来福委屈坏了,扑进四春怀里 , 哭的就差背过气去了。 四春是既生气又心疼,来福这孩子从小听话,咋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栓柱见刘大个情绪有点失控了,干脆也不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刘大个渐渐的平复下来,他低下头,满脸的落寞忧伤。 看见他平静了,拴住对他说:“大哥,事既然已经出了,咱就得想解决的办法,不能一味的骂孩子,就算像你说的那样,这热恋中的小儿女,做了出格的事,也是情有可原,谁还没年轻过呢?现在主要是看王家,能拿出什么样的态度!” 刘大个摇摇头,泪水盈眶,他沮丧的说:“我就是个废人,孩子们早已经不拿我当爹了!” 想起昨天晚上,王玉龙他娘阴阳怪气的样子,拴柱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来福的这门亲事,怕是不如意呀! 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来福好好谈谈! 拴柱走过去,拍拍来福的肩膀,慈爱的说:“来福,李叔有话要和你说!” 来福看了四春一眼,发现她娘居然一脸的疑惑。 来福默默的跟在栓柱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那屋。 “来福!告诉李叔,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王玉龙那小子?” 来福红了脸,但还是很坚定的点了下头。 拴住来刘家这么些年,来福早拿他当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喜欢就是喜欢,没啥好隐瞒的! 拴柱见来福点头,接着又问:“是不是只要你和王玉龙在一起,你宁愿受委屈?” 来福看了栓柱一眼,摇了摇头:“不,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拴住走到来福的面前,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孩子,如果是别人,他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但如果是他娘呢?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自己的亲娘,是没有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王家这么长时间没来提亲,就足以证明他当不了他娘的家,以后但凡有冲突,我怕他不会向着你说话,你要受委屈的!” 来福低下头:“我让着她点不就行了!” 栓柱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有的人,你越让着她,她越会变本加厉,而王玉龙的娘,恰恰就是这种人!” 第216章 主要人家要本分 原来,昨天晚上,来福没回来,四春着急,恨不得立刻满屯子找去。 来喜看见四春急成这个样子,不敢和她娘说实话,眼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姐姐估计今天晚上够呛能回来了。 早上,来喜看见来福上江边溜达去了 ,而且姐姐走了没一会,王玉龙就跟过去了。 想到两个人很可能是约会去了,来喜来了顽皮劲,她偷偷的在后面跟着,看见两个人上了小船,居然向江心岛划去了。 来喜替姐姐高兴,毕竟来福眼高,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两个人手拉着手,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姐姐就要嫁人了。 没想到 ,两个人走了小半天,原本晴朗天气又转阴了,而且雨越下越大。来喜着急了,一会趴着房门看看,担心姐姐被隔到岛上回不来。 来喜心性纯洁,毕竟没成亲的小丫头,想不到那上面去 ,只是担心姐姐晚上不回来,她娘担心。 结果到吃晚饭的时候,来福依然没回来。四春着急的冒雨出去,把来福平时爱去的几个地方都找了,仍然没有。 来喜才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她不敢和四春说,偷偷的告诉了栓柱。 栓柱出门看了看天,雨没有停的意思,何况天也太黑,又不能兴师动众的上岛上去找。 情投意合的两个孩子,要是想干点啥,这一天的时间,就算找回来 ,也木已成舟了。 栓柱相信来福,不会做糊涂的事,王玉龙那孩子看着也稳重,也是真心喜欢来福,也不至于做强迫她的事。 两个孩子如果还在岛上,一切只能等到明天了!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去王家探探虚实,如果王玉龙不在家,就不用太过担心。 就算真有了肌肤之亲,最多是让王家早早的把婚事办了。 栓柱没和四春说,顶着雨,去了王玉龙家,拉开门进屋,就看见王玉龙的父亲王希和,蹲在灶坑门口抽烟,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从外面回来。 王玉龙他娘冯太花冷着脸靠在门框上 ,两个人正激烈的争论什么! 看见栓柱进了屋,冯太花的脸上明显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正常了:“哎吆,他李叔,今天咋有闲工夫上俺家串门来了?真是请都请不到的稀客呀!” 栓柱也没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我找王玉龙有点事!” “这孩子一早上出去玩了,到现在没回来,看着像个大小伙子,其实还是个小孩心性,贪玩!” 冯太花说完,眼珠轱辘一转,接着说:“不过,也玩不了几天了,这不,也转业半年多了,他二大爷在县里给找的工作也差不多了,没准待几天就走了。” 栓柱皱了眉头,这娘们话里有话呀! 果然,冯太花夸起了来福:“你家的大闺女可是越长越漂亮了,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王希和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栓柱明白,这是不让冯太花继续说下去了。 冯太花跟没听见一样,接着说:“我就王玉龙这么一个儿子,说媳妇真是没啥太多的要求,丑俊倒是其次,主要人家要本分。” 栓柱完全听明白了,这是拿话敲打他呢!看来自己的猜想完全正确,王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呀! 冯太花见栓柱不言语,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间接表达的意思。 于是话说的更直白了:“姑娘家家的,要是逮着谁跟谁走,那过日子得多操心啊,你说是不是,他李叔!” 这话说的,简直是挑衅一样 ,栓柱看见王希和拉了冯太花的衣襟一下,被她一巴掌打开了。 栓柱不动声色的搬过椅子坐下了,他用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半天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为啥找你吧!” 冯太花猜不透栓柱的意思了,只能尴尬的一笑说:“这我哪知道啊!” 栓柱冷哼了一声,脸上冷的能刮下一层霜来:“我们家来福一天没回家了。早上有人看见,被你家王玉龙拉上了船!这事你怎么解释!” 冯太花的脸上渐渐的有了得意之色,都说李栓柱平时轻易不说话,但说出话来滴水不漏,看来,这传言有假啊,自己说了半天,正愁没法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呢,他倒先提了。 于是冯太花一脸为难的样子说:“这事我真不知道,这孩子太贪玩了,这不欠考虑吗?,咱个小伙子倒无所谓,这姑娘不坏了名声吗?” 言下之意,你家姑娘不怕坏名声,你就说去,反正我家小伙子, 我是不在意。 拴柱站起身,看了冯太花一眼说:“你说对了,坏我闺女名声,我肯定不会让他好过,我就是先给你打个招呼,让你有个准备,明天我闺女,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他王玉龙就是流氓罪,你就等着让你的宝贝儿子蹲笆篱子吧!” 说完,栓柱推开房门,大步流星的走了。后面传来冯太花鄙视的声音:“还闺女,叫的倒挺亲!” 栓柱装作没听见,急急忙忙的回家了。 当四春从栓柱的嘴里得知,来福很可能和王玉龙在岛上的时候,她的嘴惊的合不上了:“这个傻丫头,可别做傻事呀,栓柱,找哥去,整条船,去把孩子找回来呀!” 栓柱拍拍四春的肩膀,安慰她:“你要相信自己的孩子,这黑灯瞎火的,又下着雨,下江是不安全的!” 四春又一把抓住栓柱:“她们两个不能顶雨过江吧?”本来刚才还担心闺女不回来会吃亏呢,听说过江有危险,四春又开始担心来福回来了! 这一晚上,四春睁着眼睛,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栓柱就陪着她,顶着雨在江边眺望,等到雨停了,天上挂起两道靓丽的彩虹,江心远远的飘来一条小船。 四春悬着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和栓柱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着小船一点点的靠近了, 甚至听见来福的说话声了。 栓柱才拉起四春的手,小声说:“你有火也等着孩子到家再发吧!现在咱不能露面 ,免得大伙都尴尬!” 四春叹了口气,听话的和栓柱回家了。 这些事,拴柱没和来福细说,但有一点毫不隐瞒的告诉了她,王玉龙他娘不同意这门亲事,如果你非要和王玉龙成亲,是要受委屈的! 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来福,还能听进去李叔的话吗? 第217章 她要是满屯子埋汰我妹妹,嘴我给她撕烂了 王玉龙回到家的时候, 远远的看见他娘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看见他的身影,气呼呼的转身回去了。 等到他进了屋,才发现,他家今天可是真够热闹,五个姐姐居然都回来了。 他把搭在肩膀上的衣服扔在椅背上,和几个姐姐打声招呼,就一头扎在炕上准备睡一觉。 其实昨天晚上,他也没睡好,心里跟揣个小兔子似的,噗通噗通一个劲的跳。还要硬装出睡着的样子,过程实在是很折磨。 哪知道他刚躺下 ,就被他娘捞着一条腿拽了起来。 “你得多大的心,还能睡着啊!”冯太花拍打着儿子的大腿,咬着牙说:“人家李栓柱都找上门来了!” 王玉龙没说话,心里却在揣摩李栓柱会和他娘说啥,没等他想出结果呢,就听他娘直接说:“人家要送你蹲笆篱子呢?!” “走,你跟娘去,好好和老刘家说道说道,我儿子就不会干那么没出息的事,她想讹到你头上,没门!” “娘,你先别发火,让小龙把事说完在去也来得及!”王玉龙他大姐王玉枝拦住冯太花。 然后,拉着王玉龙的手问:“昨晚上,到底是咋回事呢?你说明白点,姐姐们也好帮你拿个主意!” 王玉龙摆手:“你们谁都不用帮我拿主意,我就是喜欢来福,我要娶她当老婆!你们要是心疼你弟弟,就劝劝咱娘,要说别的,免谈吧!” “你看看,我说啥了!”冯太花用手指着儿子,一脸痛苦的表情:“这就让人家如花似玉的小脸蛋给迷的魂都没了,这会谁说啥都不好使了!” 王玉龙他二姐王玉琴接过话茬说:“说媳妇也不能光看模样,过日子还得看人品,小龙,不是二姐说你,你看看那老刘家是个啥人家啊!” “可不是嘛!”他三姐王玉平接着说:“刘大个家里还招个拉帮套的,这都啥社会了,还整这事呢,按理,早就应该把那个姓李的撵走了!” 说完王玉平自己笑了:“那个李栓柱够不嫌磕碜的,还来找咱娘了 ,也不自己掂量掂量,他算哪棵葱啊!” 王玉琴截住王玉平的话头:“老三,说正事 。扯李栓柱干啥呢,说老刘家呢!” 于是王玉平接着说:“刘成媳妇和人家钻柴禾垛,刘老五媳妇还是抢来的,就这人家能教育出啥好孩子。刘光祖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为啥二十好几说不上媳妇?你也不想想!” “说了这么多,没一句在点子上!”他四姐王玉红说:“关键是你这工作都安排好了,你娶一个农村媳妇,以后孩子得落他娘户口上,这不耽误事吗?” 他五姐王玉芬拦住大伙说:“都别说了,现在说啥都没用,主要看小龙,你到底睡没睡人家闺女,要是睡了,那就完了,抖搂不下去了!” 姐几个停止了七嘴八舌的讨论,一齐把目光落在这个唯一的亲弟弟身上。 王玉龙看见几个姐姐看着自己,摊开双手:“不想让我蹲笆篱子,就赶紧找媒人!” 这话无疑是承认了。几个姐姐愣了一会,又去纷纷指责王玉龙了。 家里闹哄哄的场面,王玉龙一个头足有两个大,干脆被子蒙住脑袋。随她们去了。 最后,只有一句话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他三姐王玉平说的:“明天我让他三姐夫二姨去老刘家提亲吧!” ………… 第二天 ,吃过晚饭,媒人登门了。 来福看见朱凤杰进了家门,就知道这肯定是王玉龙家托的媒人。 她的脸一红,赶紧不好意思的躲到自己屋里去了,可两只耳朵还是支楞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个朱凤杰是王玉龙三姐夫的亲二姨,也是朱学文的远房姑姑。和二淘家是邻居。 看见朱凤杰进了大门,四春赶紧迎接出去:“大姐,有日子没见了,今天咋有功夫来串门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朱凤杰这个人是个直爽的性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说:“这要不下几天雨,哪有功夫串门呢!今天我来也是有正事!” 四春心里知道啥事,嘴上却得装作不知道的样,拉开房门:“大姐,赶紧进屋,有啥事咱姐俩好好唠唠!” 进了屋,朱凤杰没见到来福,忙问四春:“来福呢,今天这事没她点头还真不行啊!” 于是四春隔着房门喊来福,其实来福早就听见两个人说的话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嘴角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朱凤杰看见来福 ,不禁赞叹了一句:“这闺女赶上仙女下凡了,怪不得老王家那小子不顾一家人反对,非要和她搞对象呢!” 这话一出,四春和来福娘俩个的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仙女下凡一样的闺女,人家居然一家人都反对。 要不说,保媒这事也是个技术活,讲究两头瞒,最忌讳两头传。但朱凤杰这人太直性,说话一点没拐弯抹角。开头几句话,就让人心里不愉快了。 “昨天,我那个外甥媳妇找我,让我给她兄弟保媒。”朱凤杰哈哈笑着:“我哪保过媒呀!王玉平说了,这事就是走个过场 ,俩孩子早就处的谁也离不开谁了。” 四春连忙摆手:“这可是没有的事,就修渠的时候见过几次面,哪就谈得上离不开谁了!” “是吗?”朱凤杰听四春这么说,挠头了:“那你家有啥要求,都提提,反正孩子愿意,两家商量着来呗!” 说完,转头问来福:“闺女没意见吧?” 来福羞红了脸,转身跑出去了。 朱凤杰乐了:“不好意思了,这就是愿意了!其实王玉龙那小孩是真不错,也就是他娘艹蛋点!” 看见来福出去了,朱凤杰一脸为难的凑近四春,小声说:“别看王玉平是我亲外甥媳妇 ,没有我和二淘对脾气,俺娘俩处的就像亲姑姑和亲侄媳妇,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四春的心咯噔一下,听话音,朱凤杰要说的肯定不是啥好话。 正要开口询问呢,房门猛地被推开了,二淘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一进门看见朱凤杰,一把拉住:“姑,正好你也在这,你和俺娘俩说说,王玉平是咋说的!她要真是满屯子埋汰我妹妹,嘴我给她撕烂了!” 第218章 你的亲人,你的家 四春见二淘破马张飞的样 ,就知道她这是气的不轻。 二淘拽住朱凤杰的胳膊不松手:“姑,李二媳妇和一帮老娘们在那议论,说来福给王玉龙了!” 四春满脸疑惑,拉住二淘说:“闺女大了找婆家 ,不是正常吗?就算给王玉龙,你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二淘气急败坏的说:“李二媳妇说王玉平说的,他兄弟就要上县里上班了,说个农村媳妇纯属无奈,说两人在岛上一宿没回来,生米做成熟饭了,不愿意也认了,他王家不干丧良心的事!” “姑,王玉平找你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吗?”二淘现在急需朱凤杰给予她肯定的答复。 “是这个意思,”朱凤杰一看事要闹大,说话也支支吾吾了:“没说的这么露骨露腔的!” “这就是说了,”二淘越说越生气:“那几个老娘们还说来福有手段,使个美人计,以后就能吃上供应粮了!” 四春的手当时就抖了起来:“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哪有这么埋汰人的。我找她去!” 三个人拥挤着推开门,看见来福就在房门口站着,小脸煞白煞白的,全无一点血色。嘴唇哆嗦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刘大个咆哮的声音传了出来:“没脸了,这是让人把唾沫直接吐我脸上了!” 听见刘大个的话,来福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红 ,眼泪噼啦啪啦的掉下来,她转过身,哭着跑了。 来喜追出来,见姐姐跑了,一推四春:“娘,你快去,别让我姐出事!” 听来喜一说, 四春当时慌了,撒腿向来福撵下去了。她年轻的时候跑的就快,现在全力跑起来,速度依然很惊人。 来喜跟在二淘身后,两个人气势汹汹的到了王玉平家 ,不容分说,二淘上去一把抓住王玉平的头发,直接从炕上扯了下来。 来喜更不含糊,两把就让王玉平的脸上见了血。 王玉平杀猪般的嚎叫,两只手张牙舞爪的瞎抓挠,就是够不着二淘的脸。 王玉平的三个孩子吓的哇哇大哭,她的爷们跟在三个女人的身后,扎煞着两只手,看见自己老婆挨打,干着急,也没法上手。 老娘们打架,要是老爷们上,那就太掉价了,以后在屯子里都直不起腰杆了。 王玉平被二淘拖着,拽出了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站了一片。 这王玉平平时就好扯个老婆舌,大家伙都挺讨厌她,不过一个屯子住着 ,也懒的和她一般见识,今天,看见她挨打,大伙还是觉得挺解恨的! 二淘扯着王玉平的头发,冲着人群中的李二媳妇喊:“你给我出来 ,你不说王玉平说的吗?现在你和她对质,她要没说,我就把你嘴撕烂了!” 李二媳妇缩在人群里不敢出来,小声说:“真是她说的,王玉龙和你家来福在江通的小岛上住了一夜!” 一听说因为这茬挨打,王玉平来劲了,使劲拱了几拱,终于挣脱了二淘的束缚。 “啊呸!真不要脸,自己妹子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 ,舔啥脸出来叫唤啊!要是我一泡尿我都沁死了!” “我让你埋汰人!”来喜牙一咬,抬起脚就踹,王玉平往后一躲,嘴上依然叫嚣着:“不信,回家问你姐呀,我兄弟亲口说的!” 二淘和来喜同时停住手 ,对视了一眼。二淘转身进了王玉平的家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一个男人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没睡,出来说睡了,该杀!睡了,出来说,更该杀! 姐两个一路气势汹汹的直奔王玉龙家,临江一共多大个地方,这边打的这么激烈,那边早就传到王家了。 王玉龙的脸当时就白了,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两个手心都是汗水。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含糊其辞的一句话,惹了这么大的祸,都怪自己急于求成,这还没乐一半呢!哭都找不着调了。 耳听着二淘吵吵嚷嚷的杀进来,干脆跑吧!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来福,满屯子嚷嚷成这样,她能承受得了吗? 二淘进屋的时候,看见王玉龙跳上炕,腰一弯,顺着窗户跑了。 二淘和来喜跑出去追的时候,正碰上迎面而来的栓柱。 “回家!”栓柱冲二淘和来喜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都回去!” 然后,栓柱小声对二淘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闹的越大,对来福影响越坏,回去看看她吧!这事咋解决,要尊重来福的意见!” 二淘一听栓柱的话,才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冒失了,撒手扔掉菜刀,跟在栓柱身后,几个人匆匆的回家了。 来福趴在四春的炕上,也没哭也没闹,就这个样子,更让四春担心。 整个屋里安静的可怕,只有刘大个的骂声时不时的传来。 栓柱皱了眉头,推开门,直接进了刘大个的屋里:“够了!你的脸比孩子的命都重要吗?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她需要家人的安慰和鼓励,你这样做,是想把她推上绝路吗?” 栓柱一向温和,尤其对刘大个,这么多年,像今天这样大声喊叫,是头一次。 刘大个也被栓柱气势镇住了,他抱着头,蜷缩起身子,无声的哭泣。心里无尽的悲哀,他刘大个这一辈子,难道都要活在别人的蔑视中吗? 见刘大个不骂了,栓柱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屋里把二淘叫了出来:“你先回去吧,咱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是默默的陪着她。” 二淘把门打开一条缝,心疼的看了来福一眼,默默的走了。本来是想给妹妹出气,没想到,倒把事情弄糟了! 四春几次想开口,都被栓柱用眼神制止了。他走到来福的身边,轻轻的说:“你要不想说话,我和你娘就一直陪着你,你什么时候想说话了,咱们就好好谈谈,孩子,到啥时候,记住一点,我们是你的亲人,这里是你的家呀!” 第219章 从哪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来福在炕上躺了两天,一句话也没说,四春默默的陪了她两天,寸步不离,就连上厕所也和她一起去。 到了第三天傍晚,来福爬了起来,拉着四春的手说:“娘,我给你丢脸了!” 听见来福说话了,四春悬着三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把来福紧紧的搂在怀里说:“傻丫头,啥都没有我闺女重要,娘是心疼啊!要是能替换,娘都愿意把你们的苦都受一遍,只要你们都能快快乐乐的!” 来福开口讲话了,就说明她有交谈的欲望了,她满腹的委屈,想找人倾诉了! 栓柱拍拍四春的肩膀说:“你也好好睡一觉吧 ,这两天你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别孩子起来了,你又倒下了!” 栓柱这么一说,四春立刻感觉头昏脑胀,眼睛也酸涩的难受了。她松开抱住来福的手:“有啥话和你李叔好好唠唠吧!” 说完,转身上那屋去了。 栓柱脾气好,轻易不发火,孩子们从小都和他亲近,有啥心里话也愿意和他倾诉。 拴柱知道四春是想让自己开导开导来福,于是他伸出手,拉住来福的手说:“你想和李叔谈谈吗?” 来福把脸埋在栓柱的手心里:“李叔,我没法活了!没有人相信我的!连我爹都不信我了!” 栓柱叹了一口气说:“来福,为啥别人都不相信你,而我和你娘却相信你呢?因为我们爱你!为了不爱你的人去伤害爱你的人,你做的对吗?” “你还年轻,只是走了一小段弯路, 再走回来就没事了!这么一点挫折,就不能活了,你都不配做四春的女儿!” 栓柱伸出手,替来福擦去眼角的泪水说:“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到你家的吗?” “我六岁的时候!”来福抽泣着说:“那时候我都记事了!” 栓柱笑了:“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找了十年了,找了整整十年,我才找到你娘。” 来福睁大了眼睛:“你和我娘……” 拴柱点点头,脸上泛起了笑意:“是的,我和你娘老早就认识!那一年,我十二岁,你娘九岁……” 那些尘封的往事又一幕幕的涌上了栓柱的心头,他把和四春的悲欢离合,向来福娓娓道来,来福抱住栓柱,痛哭失声:“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我娘受了那么多的苦!李叔,谢谢你!” 栓柱慈爱的抚摸着来福的头发说:“你的这点磨难,和你娘比起来,真的不算啥,我相信,你也能像你娘一样坚强。其实,我也应该谢谢你们,一直拿我当亲爹一样看待,这些年,我受尽白眼,一直被世俗的眼光鄙视,可我依然守在你娘身边。” “守着她,护着她 ,默默陪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这就是我今生最大的快乐。” “我不否认王玉龙爱你,但一个男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急于求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到风口浪尖上,这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该做的事吗?事后,他又为你做了什么,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凭李叔半辈子的经验告诉你,这个男人他不能给你遮风挡雨!这次的事,它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让我们认清了一个人!” 栓柱说完了,静静的看着来福,等着她自己拿主意。 来福再一次扑进拴柱怀里,哭着说:“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放不下他,我好难过,我的心好痛啊!” 拴柱轻轻的拍着来福的后背,也不出言安慰,任由她失声痛哭。 一个女孩,经历她人生的第一次恋爱,结果,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她能不伤心吗? 爱上一个人也许就是擦肩回眸的一瞬间,可要忘记他,又谈何容易啊! 听见来福哭的伤心,四春又不安的跑回来,她轻抚着女儿的后背说:“忘了他吧!那个家不适合你,小姑子多,舌头多,大姑子多,婆婆多,七股当家,八股主事,有点事乱掺和,王玉龙他已经习惯了,不当回事了,嫁到他家,不擎等着受委屈吗?” 来福哭够了,才抬起头,声音嘶哑的说:“娘,我听你的!” 栓柱望望窗外说:“既然你决定了,就去和他说清楚吧!那小子都在门外转悠两天了!” 来福沉吟了良久,慢慢的站起身,回头看了栓柱一眼,见他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迟疑了一下,迈步向门外走去。 四春伸着脖子见闺女出了大门,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叹了一口气对栓柱说:“我是真不放心这个傻丫头,不会让王玉龙三句好话又给忽悠回心转意了吧?” 也不怪四春担心,来福这丫头特别感性,重情重义,何况王玉龙又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让她立刻割舍掉,确实有点难度。 栓柱安慰四春:“你要相信她,给她一点时间,相信她能处理好!” ………… 来福出了院门 ,就看见王玉龙在不远处垂头丧气的徘徊,猛一看见她,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表情。 来福从他身边走过,默默的向江边走去,从哪开始 ,就从哪里结束吧! 王玉龙跟在来福后面,两个人到了江边, 正对着江心小岛的地方站住了。 来福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片金黄色的蒲公英花,摇晃的小船,起落的野鸭,鲜美的炖鱼。幸福总是太短暂,是谁把这一切失手打碎了。 王玉龙见来福不说话 ,默默的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说:“来福,我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给我一点时间,你相信我能处理好的!” 来福苦笑了一声说:“你怎么处理,挨家去解释我没和你睡过?连我爹都不信,你爹信吗 ,你娘信吗?你姐姐信吗?” 来福越说声越大,越说语速越快,话说完了, 脸上又流满了泪水:“王玉龙 ,你把我毁了。” “不,这不是重要的!”王玉龙抓住来福的手,急切的说:“我娶你,我马上娶你,只要咱俩结了婚,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来福!咱俩成了夫妻,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第220章 一切顺其自然吧 来福吃惊的睁大眼睛,奋力甩开王玉龙的手,激动的说:“无所谓了?我在你家人眼里,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她们永远看不起我,鄙视我,这都无所谓了?” 王玉龙叹口气说:“来福,咱们能在一起,还不够吗?只要我爱你,别纠结那些没用的了!你放心,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让她们接受你的!” 来福眼里的失望和忧伤一点点变浓,她摇摇头,对王玉龙说:“咱们不合适,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希望你幸福!” 来福和王玉龙擦肩而过,脚步匆匆的走了。王玉龙紧跑几步赶上她,从后面把来福一把抱住了:“来福,别离开我!” 他把头顶在来福的颈窝上,轻声呢喃着:“别走,我不能失去你!” 来福的眼泪再一次不听话的流了下来,她任由王玉龙抱了一会,然后使劲掰开他的手,快速的飞奔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哭,身后传来王玉龙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来福!” 到了家门口,来福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进了家门。但看见四春的一瞬间,又忍不住紧紧抱住她,崩溃的大哭。 四春轻轻的安慰着她:“没事了,都过去了,孩子,没事了!” 来喜倚在门框上 ,看着悲痛欲绝的姐姐,摇了摇头:“这恋爱这么折磨人吗?我可不敢碰了,干脆让人介绍一个,没见两次面,结婚生孩子挺好,干嘛要活活受这个罪呢!” 四春瞪她一眼:“说嘴打嘴,吃花椒麻嘴,轮到你说不定啥样呢!” 来喜唉声叹气的把头缩回去了。 来福哭了一阵,擦干了眼泪,用清水洗了一把脸说:“娘,我饿了!” 来福已经整整三天没吃饭了。来喜每天都把饭给姐姐打回来,听说她要吃饭,赶紧把粥热了一下。 来福勉强吃了半碗, 感觉胃里不断的翻腾,她强忍着,把一碗粥吃干净了。 今天来喜已经修了一天渠了。 第二天一早,来福早早的起来了,收拾利索以后,等着和来喜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来喜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但凡有人看过来, 立刻狠狠的瞪回去。到后来,基本没人敢看姐俩一眼了。 议论更别说了,大声说话都不敢,一旦惹怒刘家的这个小煞星,说不定她拿什么招呼你呢! 看来,人有时候就不能太软弱,从来都是软的怕硬的。 来福低着头 ,闷声不响的吃饭,总感觉四周的眼睛都看着她,浑身不自在,听见别人说话,总感觉是在议论她。 来喜把手伸过去 ,攥紧姐姐的手,无声的给予她鼓励,来福鼓足勇气,抬起头, 正对上王玉龙苍白的脸和忧伤的眼。 她站起身,脚步匆匆的走了,来喜放下筷子,也急忙撵了出去,路过王玉龙的身边,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干了一天活下来,来福总结了一条经验,你要不看别人 ,就没有人看你。你要捂住耳朵,就没有人议论你。 王玉龙一整天 ,都在拼命的干活,好像只有身体上的劳累,才能稍微减轻心里的痛苦。 回到家,他把衣服一扔,倒头就睡。 冯太花站在他脚边问:“小龙,你二大爷问你啥时候去上班?” “不去,谁爱去谁去!”王玉龙用被子蒙住头,无论他娘怎么磨叽 ,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三天以后,当来福再看见王玉龙的时候,心里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他明显的瘦了,精神萎靡,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那个身手矫健,把她从奔马蹄下拉走的王玉龙不见了。 那个生龙活虎,和人比赛挑土篮子的王玉龙也不见了。 来福忽然觉得心揪了一下,眼泪就在眼圈打了转转,毕竟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来福的心又软了。 一整天,她的眼睛追随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晚上收工的时候,王玉龙不顾众人的目光,拦住来福,把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来喜连掰再打 ,不惜把王玉龙的手抓伤了几道血痕,才算把来福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来喜拉着姐姐就走,来福忍不住一个劲的回头,人都走没了,王玉龙还一个人傻呆呆的站着。 回到家,来福又跟傻了一样,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来喜把门扒开一条缝,看见栓柱一个人在屋,顺着门缝钻进去说:“完了,李叔,白费劲了,我看她俩又开始眉来眼去的了,今天晚上收工,王玉龙大庭广众之下,就拉着我姐的手,我姐就那么一脸忧伤的看着他!” 来喜横趴在炕沿上,用双手拄着下巴:“李叔,我姐心又软了,这可咋整呢!王玉龙是真心喜欢我姐吗?” 栓柱叹息了一声:“感情的事是最不讲道理的,有时候,明知道是火坑,都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情到深处难自禁,如果理智都能战胜感情的话,就没有那么多不幸的婚姻了!” 来喜换一只手托腮:“那我姐咋办!” “能咋办!”拴柱皱着眉头说:“一切顺其自然吧!”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 就怕没好人。正当王玉龙觉得来福回心转意的时候,一场毫无预兆的战争彻底把这桩婚事搅黄了! 起因是星期天学校放假,由于大人都在工地干活,小孩子不上学也都跑来了,大一点的帮忙干活,小一点的就自己跑着玩,那时候都是人力,就没有施工重地,闲人免进这一说。 因为托儿所就在四春家,但孩子都小,余生时间长了也不愿意和他们玩了 ,非缠着栓柱也要上工地玩去。 四春也没反对,于是余生就跟着栓柱上工地了。 到了地方,余生和一群孩子跑来跑去。玩着玩着,他总能听见他们隔一会就喊一声狐狸精,狐狸精! 余生好奇,一把扯住喊狐狸精的孩子问:“啥是狐狸精,哪有狐狸精啊!” 那孩子擦了一把鼻涕说:“会勾引人的就是狐狸精,我姥姥说了,刘来福就是狐狸精,把我小舅的魂都勾走了!” 余生六岁,自然不知道这话是好话还是坏话,他直接跑到来福的跟前,拉起她的手说“福姐,狗剩他姥姥说你是狐狸精,把他小舅的魂都给勾走了!” 余生学话,从来都不会差一个字的。 来福的脸刷一下白了,狗剩的姥姥就是冯太花! 第221章 恶人还得恶人磨 余生说话自然不知道什么是避讳,当着大家的面,而且声音也不小。 狗剩他娘就是王玉龙的三姐王玉平,看样子挨了一顿打 ,还是没长记性。只不过把当面说人改成背后说了。 余生说完 ,来福附近的王玉平明显听见了,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扭着屁股找狗剩算账去了。 王玉平把狗剩拽到没人的地方,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 挨打的狗剩坐在地上寻思了半天, 这事归根到底得算到余生身上,要不是他欠登似的找刘来福说 ,他也不至于挨这顿打。 于是,他把自己的弟弟,和叔叔大爷家的几个叔伯兄弟都召集到一起,决定给刘余生一个教训。 他让他弟弟,六岁的二胖把余生诓过来。 余生听说有好玩的,乐颠颠的和二胖去了,刚到地方,就被狗剩一个腿拌撂倒了。随后,狗剩骑到余生身上,挥起拳头一顿打。 狗剩比余生大两岁,长的又壮实。余生被他坐在身下,使出吃奶的劲也爬不起来。眼看着拳头一下下打在身上 ,他也顾不得疼了,抓住狗剩的手指头塞到嘴里,咬住不松嘴。 疼的狗剩哇哇直叫唤,他的那几个兄弟一起上来,有拽狗剩胳膊的,有抠余生嘴的 ,还有一个劲踹他屁股的。 狗剩把手从余生的嘴里拽出来一看 ,血淋淋的,有的地方都露骨了,十指连心,疼的他光顾哭,不顾打了。 余生趁机爬起来,不等站稳,直接一头把狗剩的叔伯兄弟大毛子撞个跟头,骑上去,就用小手扇他嘴巴子。 刚才就是这小子,把手伸进自己嘴里乱抠,把他的嘴都弄出血了,现在还火烧火燎的疼呢! 几个孩子一看大毛子吃亏了,呼拉一下全上来了,扯着余生的头发把他拽下来,一顿拳打脚踢。 大小在坝上巡查呢,听见这边唔嗷喊叫的,赶过来一看,余生的模样 ,是十分的狼狈不堪。裤子带都拽折了,脸上几条抓痕,嘴角也出血了。一条衣袖被扯掉了,露着半拉肩膀子。 看见大小,余生用一只手提溜着裤子,一只手抹着嘴角的血渍说:“大舅,败了,我没干过他们!”说完忍着眼泪又补充一句:“我没哭!” “好小子!”大小一看,一比六,还打哭三个,把余生一把抱起来说:“没败,一个打六个,有点你娘小时候的风范!” 那边干活的,看见这边打群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家的孩子,都纷纷跑过来,没孩子的也乐得看热闹。 来喜一看余生吃亏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六个打一个,欺负谁家没人呢!” 被栓柱一把拦住了:“小孩子打架,你都多大了!” 但看见儿子脸上的伤,他还是打心眼里心疼。伸手把余生从大小的怀里接过来。余生回头又问了一句:“我爹不是刘俊吗,为啥他们说我是拉帮套的崽子?” 这话可不止一个人尴尬了。 栓柱来了十几年了,为临江大队的人做了不少好事,人们早就不在意他拉帮套的身份了,私底下,都快把他当做刘家的一家之主了。 余生的这句话,让来福认清了一个事实,王家是从根上瞧不起自己家,就算她嫁过去, 也不会得到相对的尊重! 她回过头 ,看了王玉龙一眼,她眼里的绝望让王玉龙的心陡然坠入谷底,他知道,刚刚缓和起来的情感,又被无情的打碎了。 此生怕都与来福无缘了!他扔掉手里的扁担,生无可恋的看了来福一眼,从人群中挤出去,奔着家的方向飞跑下去。 第二天,王玉龙没来上工,他去县里上班去了。走的时候,他站在江边上眺望小岛的方向,回忆和来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禁不住泪流满面。 王玉龙走了以后,来福消沉了一段时间。表面就恢复正常了,但心里却依然惆怅,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和王玉龙在一起的点滴。 几个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年底,过年的时候,王玉龙回来了,领着他新婚不久的媳妇。 俩人回来的很高调, 是坐着吉普车回来的,据说王玉龙的老丈人是县里的干部。新媳妇一来,王家的姐几个都跟众星捧月似的围着新媳妇转。 尤其是王玉平,还特意领着她兄弟媳妇在刘家的大门口走了几个来回,显摆的意思实在是不要太明显。 来喜总想冲出去,她就不信,王玉龙的新媳妇还能比姐姐好看! 拴柱制止了来喜的冲动:“王玉龙现在和咱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个什么样的媳妇,是人家自己的事,咱没必要跟着掺和!” 于是,来喜气呼呼的说:“和她比, 都掉价!就是看不了她那嚣张的样!” 来福窝在家里,几天都没出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王玉龙就结婚了,这让来福的心里也很失落。 如果他真心喜欢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快 就把自己忘掉了呢! 来喜有栓柱的压制,没敢出去挑事,可二淘没收没管的 ,指定是不能惯着她。 吃过晚饭,二淘早早的等在王玉平家门口,远远的看见王玉平乐癫癫的回来了。 二淘一个健步把王玉平拦住了:“这两天你是不是得瑟大劲了?我可告诉你,来福和你们家王玉龙早就没关系了,别老拿着我妹妹和你兄弟媳妇比,有可比性吗?” 二淘凑过去,一只胳膊肘压在王玉平的肩膀头上:“颧骨高,杀人不用刀,要不是她爹当官,就那面相都没人敢要!” “腿跟麻杆似的,脸凹抠的放点水都能养鱼,那头发是咋磋磨的,跟泡过水的萝卜樱子似的,十里八村你看看,有捯饬成她那样的吗?” “你还知道不知道啥叫磕碜好看啊!” 王玉平脸都气白了,把二淘的胳膊一把打掉了说:“你懂个屁,那叫时髦!” 二淘咯咯笑了:“我不管你啥毛,你再刮拉我妹妹一点,信不信?我还削你!” 说完,二淘径自去了娘家。她把对付王玉平的话学说了一遍,就连一向沉稳的栓柱都忍不住笑了。 真是恶人还得恶人磨! 第222章 请允许我尊敬的叫你一声爸爸 转年的春季征兵,光宗如愿以偿的入伍了。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 临走的前几天,四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儿子的身上,晚上也睡不着了,偷偷的抹眼泪。 栓柱劝慰她:“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得让他们自己出去飞,你不能总和抱窝的老母鸡似的,把他们护在翅膀底下,保家卫国是光荣事,你哭啥,应该为孩子高兴啊!” 四春止住眼泪说:“道理都懂,就是心里舍不得,这一走,最少一年看不见了!这些孩子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转眼,光宗入伍的时间到了,几个大队的新兵都到县里报到,一起走。 等到一家人到了县里的时候,各个大队的人也到了不少了,长乐也早早的来了,看见家里人,赶紧挤过来。 看见长乐,来福和来喜跑过去,,姐几个手拉着手。到了四春的身边。 二淘摸摸长乐的小脸说:“你咋就长不胖呢!是不是想家承想的呀?” 四春拉着长乐的一只手,接过二淘的话茬着急的问:“家承今年是不是转业了,你都二十五了,该成亲了!” 长乐咯咯笑:“不着急,家承转业就结了,光宗呢?” 二淘用手指指:“那呢!汽车边上呢,集合了!” 长乐个子小,伸长脖子,踮起脚尖,还是看不见,二淘咯咯笑:“长的小有啥好处呢!”把长乐拦腰一抱, 举起来,长乐当时就比别人高了半头。 她一眼就看见了光宗,穿着绿军装,戴着大红花,比平时更加英俊帅气了。她拼命的摆手,光宗也看见长乐了,也冲她摆手。 时间差不多 了,新兵们纷纷上车了,家人们开始往前挤,在那些陌生的面孔里 寻找自己的亲人。 场面一度闹哄哄的! “刘来福!”忽然一声洪亮的喊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来福四处观望,搞不清是谁在喊自己,抬起头,却看见周武林站在汽车上,正冲着她笑。 “刘来福!”他又喊了一声,这回大伙都听清了,人们都抬头看着他。人群安静下来了。 见人群安静下来了,周武林清清嗓子,大声喊:“刘来福,你等着我,我不回来,你不准嫁给别人!” “哈哈哈!”人群一阵哄笑,来福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一头扎进四春怀里。躲开人们好奇的目光,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光宗在周武林的身后,使劲拽了一下他胳膊:“喊啥玩意! 你疯了?” 周武林嘿嘿一笑:“我不说,她不知道,等我回来,她要是嫁人了,我不白忙乎了吗?” 大小站在人群里,看着周武林,对身边周武林他爹说:“这小子,对我脾气,要是给我当外甥女婿,我是没意见!” 老周挠挠头说:“怪不得呢,去年我让他当兵去,他死活不去,今年又死活要去,整了半天,都是你外甥女的事啊!” 周武林他娘正偎在他爹的身边小声哭呢,闻言也破泣为笑了:“啥玩意都随根,这不要脸劲还真随你!没差了你的种!” 老周也忍不住笑了,回忆着:“哎呀,那时候,我要不是天天晚上蹲在你家后门学猫叫,我一个穷长工,咋能把你搞到手呢!” 几个人说笑间,汽车缓缓的开动了,有人哭出了声,有人追着汽车奔跑。 来喜紧紧的抱着四春,任由她娘的眼泪把她的衣袖哭湿了! ………… 光宗走了两个多月,家里头一次收到两封从部队寄回来的信,一封写着李栓柱收,一封却写着刘来福收。 栓柱把自己的那封信拆开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听李栓柱念信。 “亲爱的爹,娘,你们好,我在部队挺好的,勿念。部队的训练挺紧张的,所以这么长时间,我才给你们写信。” “李叔,请允许我尊敬的叫你一声……” 拴柱停住了,拿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的眼睛湿润了。 “这么几句就没了吗?”刘大个在炕上着急的问。光宗这小子在家的时候,刘大个并不怎么得意他,走了,却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没了么?”四春也着急的问:“盼了两个月,就说了这么两句话,你咋的拴柱,手咋还抖了呢!” 来喜疑惑的从栓柱手里接过信,接着念:“请允许我尊敬的叫你一声爸爸(战友们管爹都叫爸爸)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这些年,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照顾我瘫痪的父亲,我的母亲,有多少次,我多想叫你一声爹,只是不好意思,我叫不出口,感谢你对这个家的付出。爸爸,最后祝家里一切都好,身体健康!此致敬礼!你的儿子光宗!” 来喜念完,愣愣的看着栓柱,屋里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 来喜傻傻的站了半天,把信纸轻轻的放在栓柱的手上,跑过去一把抱住来福,呜呜哭起来。 她太感动了! 拴柱默默的站起来,手里捏紧那张信纸,此时,那薄薄的一张纸,却像金子一样宝贵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它,步履蹒跚的回到自己屋里。 他把信纸铺到膝盖上,从头看了一遍,又从头看了一遍,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慢慢的晕染开来,爸爸两个字越来越大 ,塞满了他整个脑海。 从他签下那张拉帮套的文书开始,他就知道,今生与爹这个字无缘了,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只能叫他叔叔。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怯生生,抬着脸看着他的小男孩,居然管他叫爸爸。 李栓柱知道,光宗没有糊弄他,确实有人管爹叫爸爸,这样挺好,把他和刘大个分别开了。 四春站在门外,听着屋里小声的啜泣声,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真为栓柱感到高兴,也为光宗的懂事感到欣慰。 生之深不如养之厚!栓柱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晚上,熟睡中的四春被栓柱摇醒。 “你陪我说会话吧,我睡不着!”栓柱的眼睛亮亮的,充满对未来的幻想,他笑着说:“四春,你说,过几年,等余生长大了,他会不会也叫我爸爸!” 第223章 没有人能替代你 四春宠溺的看着身边熟睡的余生,轻轻的为他掖了掖被角,笑着对栓柱说:“你是不是最希望余生叫你爹呢!” 拴柱摸摸余生的脸蛋说:“他是我的亲儿子,我当然希望他能叫我,但不叫也没关系,毕竟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是割舍不断的!我只是没想到,光宗平时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却这么知道感恩,我真是太感动了!” 栓柱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今天失态了!四春,已经很晚了,你睡吧,我现在还是睡意全无,怕是一宿也难入眠了!” “那我就陪着你说话吧!”四春的心里酸溜溜的难受。栓柱为了她和她的儿女,付出了半生,一句爸爸就能让他激动的彻夜难眠! 他和天下所有普普通通的父亲一样,从来不计较自己付出多少,哪怕一点回报,都能给予他无尽的温暖! 这注定就是一个不眠之夜! 刘大个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心里的失落感就像无边的夜色一样,把他紧紧的包围了。 他一直在努力的回忆着光宗信里的每一句话,亲爱的爹,娘你们好。好像整篇内容只有这一句提到了他这个亲爹。 还有一句感谢栓柱对他瘫痪的爹的照顾! 刘大个苦笑一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脸,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爸爸,这个新词像一根毒刺一样 ,狠狠的扎进他的心里。这个本应该独属于他的称呼,却被他的亲儿子毫不吝啬的扣在了别人的头上。 “呜呜呜!”他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哭出声音。他是个瘫痪,是个残废,是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累赘! 这么多年,刘大个头一次感觉到生命对于他已经毫无意义。活着都成了一种负担了。 他不再是一家之主,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叫别人爸爸了,外面的人还能有谁记得他刘大个? 他忽然有了一种完全被忽视,遗忘的悲凉。 时代真的变了!拉帮套真的不存在了! 刘大个摸索着找到洋火,划亮了一根,点亮了身边的小油灯,豆粒一样的火苗忽闪忽闪的,照亮了他身前两尺远的距离。 自从光宗走了以后,这铺炕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光祖走了,光宗走了,大淘,二淘和长乐都走了,以前热闹的一屋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 来福和来喜也已经长大了,随时都会找婆家,出门子,到那时候,整间屋里就剩下他自己了。 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等着死亡的降临。 刘大个想起了他爹,想起了他娘,想起了他爹常说的那句话——家有长子,国有大臣! 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当年他迎娶四春的鞭炮声,响起了光祖落地的第一声啼哭声!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爹娘已经去世了,不用他尽孝了,四春自从有了李栓柱,他就是陌生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都飞走了。 他不再是儿子,不再是丈夫,不再是父亲,他只是一个废人 ,仅仅只是一个废人! 他感觉浑身冰冷,就像他当年从冰窟窿里爬出来一样,冷入骨髓,痛彻心肺! 刘大个静静的躺着 ,默默的感受着那一点萤火之光带给他的温暖。 “爹!你是要喝水还是要尿尿啊?”来福抬起头,问了刘大个一句,其实这半宿,她也睡不着! 来福说话的功夫,来喜也醒了,听姐姐问完,她爹也没回音。于是她披上衣服,塔拉着鞋,走过去一看,她爹正睁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着房顶。 眼角泪痕未干! 来喜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到深深的自责,自己就不该当着爹的面念那封信,她爹这是有了被抛弃的感觉了? 来喜脱了鞋上炕,把脚插进刘大个的褥子底下,伸手拉起她爹的手,刘大个的手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爹,你的手好凉啊!”来喜把刘大个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两只手心里。 刘大个慢慢的从女儿手里 ,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抬起头,把枕头抽出来,推给来喜:“拆开!” “爹!五更半夜的,拆枕头干啥呢?” 刘大个叹口气说:“让你拆你就拆吧!” 来喜一脸疑惑,看向对面炕上的姐姐 。来福赶紧穿上衣服,从柜子里掏出剪刀,到了刘大个的炕上。 两个人把父亲扶起来,靠在炕墙上,把被子搭在他身上。 来福把枕头拿过来,用剪刀把缝的密实的针脚挑开,把拆开的枕头,递给刘大个。 刘大个把手伸进枕头里,摸了一会,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纸包,打开,拿出一张发黄纸来,借着油灯的光亮,那两个朱红的手印依然那么清晰可见。 这上面的内容 ,刘大个闭着眼睛都能一字不差的念下来,那是栓柱当年来他家拉帮套时写下的文书! 他把那张文书 ,凑到油灯上面,火苗一点点把那张纸烧着了,变成一片片的黑灰,像一群扑火的小飞蛾一样,在他的手上慢慢的飞落下去了。 刘大个的眼前一片模糊,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用双手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当着两个闺女的面,呜呜的哭起来。 来喜弯下腰,抱住刘大个瘦骨嶙峋的双肩,把脸紧紧的贴在她爹的额头上说:“我们都爱你,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们的亲爹,没有人能替代你!” 来福拉着刘大个两只冰冷的,如干柴一样的手,头一次觉得她爹是那么可怜,原来,他没事发脾气,死要面子,就是怕别人忽略他呀! 她们一直以为,他爹被照顾的很好,却从来没想过,他也寂寞,他也空虚,他也需要陪伴! “爹,对不起!”来福把刘大个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原谅我们这些年没有好好的陪过你!” 刘大个的手在来福的脸上轻轻的抚摸着:“闺女, 你恨爹吗?以后爹再也不骂你了!” 来福抱着刘大个的一只手痛哭,到现在她才明白,她爹这半辈子一直活的有多自卑,所以他才会那么在意他的脸面啊! 第224章 四春,咱俩离婚吧 栓柱和四春被半夜的哭声惊着了,两个人穿上鞋 ,到了房门口,屋里传出爷三个的对话声。 四春伸出去开门的手,被栓柱拦住了。 两个人默默的回到屋里 ,各自想着心事,更睡不着了。 来福把刘大个安抚睡下以后,一直听着身边的动静,屋里安静的很,只有小油灯偶尔发出爆花的啪啪声。 来喜已经睡着了。睡梦中还不时传出抽泣声。 刘大个很安静,但来福知道,他没睡。 来福把手伸进自己的枕头底下,那封写着刘来福收的信,就安静的躺在那。她隐隐约约能猜到,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她也认识字,但她从来没想到,文字有这么大的魄力,薄薄的一页信纸,就能让一向沉稳的李叔泪湿衣襟,让一向羞于低头的亲爹刘大个痛哭失声。 她枕头下面的这一封信, 又能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呢? 来福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把那封信拿出来 ,转过身看看来喜,确定她是真睡着了。 然后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地,把小油灯轻轻的拿过来,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 她把信封小心的撕开,把信纸抽了出来。强忍着心中的悸动,凑到油灯跟前,慢慢的看了起来。 “来福,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你的眼睛长在王玉龙的身上, 我很难受!祝福你!后来,你们俩黄了,一宿都没睡,高兴的!” “我知道你喜欢当兵的,我就去当兵了,我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你可能不知道,我不会写字!这封信是我每天向战友问几个字,一点点弄够的,弄了两个多月,我写给你的信,我可不想让别人帮着我写。为了给你写信,我在学文化!” “给我几年时间,看看我能不能变成你喜欢的样!等着我,等我回去,我肯定不一样了!” 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颠三倒四的一封信,却让来福的鼻子泛了酸。 周武林那张黑黝黝的笑脸又浮现在来福的眼前,那一声“刘来福”好像又响在耳边。 来福把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用两只手拿着两边,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眼皮一点点的打架,没过一会,来福睡着了。 好久没有动静的刘大个又发出一声叹息声! 早晨起来,来福偷偷的把那封信放在了柜子里。就和来喜一同去上工了。 栓柱抽空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信封和信纸,临走的时候,对光祖说:“抽空回家看看你爹吧!” “我爹咋的了?”光祖一脸着急的样:“我上次回去,他不挺好的吗?” “没事!”栓柱赶紧解释:“他就是想你了!”光祖没在言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爹最疼他,他却很少回家看他了。 光祖有时候也恨自己,其实心里并不那么怨恨栓柱,但每次看见他,又不舒服,只想远远的躲开。 看见栓柱离开供销社走了,光祖的那句李叔还在嗓子眼含着, 终究没有说出口。 ………… 栓柱回到家,给光宗写了回信,无非就是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惦记,好好干之类的。 写完之后,栓柱把信纸和信封放在刘大个屋里最显眼的地方,以便让来福回来就能看见。 对于刘大个昨晚上的事,栓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刘大个自尊心很强,要是知道拴柱听见他哭,心里一定会很难堪! 做完这一切,拴柱去工地找了朱学文:“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做一个轮椅啊!”朱学文笑了:“就我这两把刷子,怕是不中啊!李叔,咋想起做轮椅了?” 栓柱叹了一口气,把昨天的事全部对朱学文说了一遍:“这么些年,我们都忽略了一点,对你爹的陪伴太少了,其实他的心里太苦了!每天躺在炕上, 都忘了蓝天白云啥样了!我们为他做的太少了!” 栓柱说完,摇着头走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朱学文不禁感叹岁月催人老,那个曾经腰板挺拔,温文尔雅的李叔,如今已两鬓斑白了。 晚上睡觉前 ,刘大个把栓柱和四春叫了过来。他靠在炕墙上,努力坐直腰板。声音平静的说:“四春,咱俩离婚吧!我同意了 ,让你哥把手续办齐全了吧!” 刘大个说完自嘲的笑了:“我这腿也不能走 ,要不我真想去看看,离婚是咋办的!” 声音苍凉 ,大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悲怆感! 来福和来喜不止一次的劝过刘大个和四春离婚,但当这句话从刘大个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姐妹两个都感觉无比的心酸。 “耽误你们俩个太久了,抓紧办吧!咱俩离利索了, 你和栓柱也好早点结婚!”刘大个说完,像放下千斤重担一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让来福扶着他躺下,闭上眼睛,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四春清楚的看见,一滴眼泪顺着刘大个的眼角迅速的滚落下来,滴落在枕头上。 回到自己屋里,四春抱住栓柱,也忍不住痛哭失声,她自己都说不清为啥哭,只觉得胸口有一团闷气,只有哭出来才舒服。 曾经那么渴望和栓柱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曾经那么怨怼刘大个的固执己见。到现在,如愿以偿了,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欢喜,却感觉满心悲凉。 此生必定要负刘大个了! 拴柱任由四春抱住,任由她肆无忌惮的大声哭,心里有悲也有喜,喜的事,半辈子无名无份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叫余生一声儿子了。这可是他做梦都能乐醒的好事。 悲的是自己的幸福却是建立在刘大个的悲哀之上。看着刘大个形如枯槁的样子,栓柱忽然涌起一股内疚感! 虽然,刘大个已经同意离婚了,但四春并没有立刻找大小去办,一是现在正是又忙着铲地,又忙着修渠的关键时期。 大支线已经修好了,现在正在修二支线,预计今年年底全部完工。 四春和栓柱,私下里商量,等到冬闲的时候,刘大个的情绪也稳定了,那时候再去离婚,也许对他的触动会小一点。 反正,几十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个月了。 第225章 为什么单单就不认我呢 这一年的秋天,整个公社都结束了为期三年的大锅饭时期,临江大队自然也不例外。 秋收过后,新打的粮食去除种子和公粮以后,按人口分配,发放到各家各户。 临江大队也分成两个小队,一队和二队。 冬天农闲的时候,是农村姑娘小伙相亲的旺季,有人给来喜介绍了一个对象,男方家离临江二十多里。 是村里的小队会计。 相亲的那天,是二淘陪来喜去的。小伙子是家里的独子,长的白白净净 ,斯斯文文。穿着一件蓝色的悠兜上衣(中山装),上面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 两只手一直绞在一起,鼻尖上都是汗珠。 看起来比来喜还要紧张呢! 媒人把几个人都叫到别的屋里去,给两人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见屋里就剩下两个人,小伙子表现的更紧张了。 看见小伙子的窘迫样,来喜忍不住咯咯笑了。 “你笑起来怪好看的!”小伙子说了第一句话,说完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是来喜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不问,两个人就沉默着。 有几次小伙子都欲言又止 ,最后轻轻的叹息一声。 临走的时候,媒人撵出去挺远,问来喜啥意思,来喜答的也挺干脆:“回家和老人商量商量,听信吧!” 媒人笑呵呵的说:“那我们就等信了,小伙子憨厚老实 ,识文断字的,在队上还当着会计呢!家里还没个兄弟姐妹,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啊!栾明是没意见,成不成的就看你了!” 来喜现在才知道,那小子叫栾明,一想起他忐忑不安的样,来喜就忍不住发笑。 到了家里,四春忍不住打听:“来喜,对象看得咋样,能不能成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来喜咯咯笑着问二淘:“二姐,你发现没有,他长的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呢!你说他家怪不怪, 他娘咋就生他一个呢!” 来喜也笑了:“你没看他才二十出点头,他爹娘都五十多了,我听人说,他爹娘三十多了没生养,后来他爹领着他娘出了一趟门,回来就有他了!这小子十有八九是他娘放风来的!” 来喜挺好奇:“啥叫放风来的?” 四春和二淘都笑了,却谁也没回答来喜的问话。 其实,二淘说的放风,相当于借种! “别管他咋来了!反正也没人认犊子!你就说相中没有吧!”二淘问来喜。 来喜想了半天说:“我也说不好,我觉得过日子还能行,安安稳稳,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呗,我可不想像我姐那样瞎折腾,跟王玉龙处的时候就要死要活的,现在和周武林,每天跟丢魂似的,天天等着,盼着,从部队来的信,太累!” “那你这是同意了?”二淘见来喜点头,又追问了一句:“不再想想了?来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那小子看人,眼睛有点发直呢!” 来喜咯咯笑了:“那是我好看呗,他就是这么说的,看直勾眼了呗!” 最后,来喜郑重的征求四春的意见:“娘,你说呢!” “只要你自己愿意就行,娘尊重你的选择!”四春说完,来喜直接就拍板了:“就这样吧,他老实巴交的,能让着我,要都像我这样,都得打着过了!” 那时候,找对象虽说是一辈子的大事 但过程确实草率,两个人看一眼,说几句话,这事就差不多了,然后就是托人打听打听人家啥样,要是再没啥毛病,基本就能定下来了。 反正也是,你说工作能力,挣钱能力,养家糊口能力,社交能力,这些都不用考虑,所有人都一样,生产队挣公分,分口粮,饿不着我,也撑不着你,大家都差不多。 只要人看着顺眼,不傻。脾气好是关键,不挨打受气,日子都一样过。 托人打听了,也没啥毛病,一致认为小伙子不错,除了话语迟钝点,别的没毛病! 过几天,相了门户(定亲)两家亲戚见了面,也感觉都挺般配。于是来喜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一段时间,大小也基本没啥大事了,他领着四春去了一趟公社,把离婚证拿了回来。 交给刘大个的时候,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就让来喜放到柜子里面去了。 到了晚上,来喜明显感觉他爹一晚上没睡。心里还是放不下啊! 过了两个多月,栾明的父母领着他和媒人登门,商量结婚的日期,那时候没有闪婚的说法,只要定了婚,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啥时候结婚 ,两家一商量,就定下来了,很少有反对的。 来喜当时二十二岁,已经算岁数大的。正巧,家承也转业回来了。长乐毕竟比来喜大,几家人一商量,只能长乐年前,来喜年后了。 日子越是数着过,越是过得快,转眼就到了长乐成亲的日期了,成亲的头天晚上,栓柱和四春一宿没睡,心里十分矛盾。长乐的身世,不知道是该告诉她,还是不该告诉她。 两个人商量了半宿,还是决定一直瞒着吧!长乐现在过得挺快乐,工作顺利,又嫁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就别给她添堵了。 只是四春这辈子怕是听不到她叫自己一声娘了,多少有点遗憾,但和长乐的快乐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长乐成亲的当天,四春强颜欢笑,在长乐的面前没流一滴眼泪,她笑着看着长乐上了车,绝尘而去,四春的眼泪就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自己的女儿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这种痛苦可想而知了。 三天回门,长乐送给四春一面小镜子,弄得四春有点莫名其妙。 长乐把小镜子拿起来,把四春搂过来,镜子里出现了两张相似的脸。 长乐看着四春说:“这样相似的的两张脸, 你要说没关系,你觉的我能相信吗?我现在都结婚了, 长大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娘!你和我爹相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单单就不肯认我呢?!” 第226章 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女儿 四春手里的小镜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长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我以为我结婚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我的身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长乐抓住四春的手:“你到底是不是我娘?” 长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四春:“我小时候,我的养母总骂我是大姑娘养活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和我爹这么相爱,就算年少轻狂做下的事,我也能接受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认我呢?” “不,别说了!”四春两手抱住头,耳边似乎又响起栓根的奸声淫笑:“你爹就是个恶魔,他不是人!他是个禽兽!长乐,我不想让你有这样的爹呀!” 长乐愣住了,这和她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啊 。她觉得她的爹娘肯定有一段浪漫的故事,彼此相爱 ,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可能是个穷小子和大家闺秀的故事。 但听四春的话,和她想象的完全不搭边啊!长乐的声音微微打了颤:“我爹是谁!李拴柱他不是我爹吗?” 长乐知道,如果李栓柱是她爹,四春绝不会骂他是恶魔,禽兽。难道她爹竟然另有其人? 自从长乐单独把四春叫走,栓柱的心里就觉得隐隐不安,长乐又不傻,这么多年,早就应该知道四春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么多年,她一直忍着不说,是想让他们主动告诉她呀! 栓柱站起身,不顾许家承诧异的目光,急步回到自己的屋里。 果然,娘两个都一脸泪水的注视着对方。 栓柱把四春扶着坐在椅子上。拉过长乐的手:“孩子,你想知道的事,我来告诉你!” “你爹是我一奶同胞的哥哥,我是你的亲叔叔啊!” 长乐听完栓柱对往事的陈述,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大哭大闹,难以接受,她只是默默的垂泪。 她走到四春身边,抱住她,轻轻的叫了一声:“娘! 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女儿,我爹是谁,我不能选!但我可以选择不认他!” “长乐!”四春把长乐抱在怀里:“我多想听你叫我一声娘啊!可我不想让你难过!” 长乐擦干眼泪,又替四春把眼泪擦干了:“没娘的孩子才难过呢!” 说完又走到栓柱面前说:“你就是我爹,你别不想要我,我这辈子都是你闺女!”两个人互相对视着,笑着笑着,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送走长乐两口子,四春还久久不能平静,想起当娘的不容易,才想起这几天光顾忙长乐出嫁的事了,已经几天没去看望她娘了! 栓柱陪着四春,领着余生,去了大小家。 听着几个人出了门,刘大个把身边的饭碗狠狠的摔在地上。饭碗的破碎声把一旁想着心事的来福吓了一跳。 刘大个的心里着实很憋屈,四春自从和他离了婚,已经不再避讳以前的事了 。那个长乐他早就知道是李栓柱和四春的女儿。 以前 ,顾及他的面子,做的还不是太明显,现在三个人躲在那屋,肯定是骨肉团聚了。 刘大个有时候还是会后悔,自己就该拖死他们,到死都不离婚! 看着屋里的两个女儿,来喜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过了年,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来福现在也和周武林打的火热,也就三两年,等到周武林回来,也将离开自己了。 刘大个这些天总感觉心口很闷,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石一样。喘不过气来。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眼皮白天也打架,总喜欢昏昏欲睡。一想起有朝一日自己要是死了,是不是这一家人都不会记得他是谁了,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女,也都会去叫别人爸爸了! 刘大个想着想着,就觉得右侧肋下疼痛难忍 ,他弯下腰,慢慢的蜷缩起身子。 来福把地下的碎碗碴子捡起来,扔到外面去, 回来看见她爹蜷着身子躺着。 她倒了一碗热水,放在刘大个的枕头边上:“爹,你喝水吧?” 刘大个摆摆手,于是来福又坐在炕沿上发呆去了。 原来昨天,她去县里给周武林寄信。她刚把信扔到邮箱里 ,回过头,竟然发现,王玉龙不声不响的站在她身后。 他已经完全不像在村里的样子了,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脚上穿着锃亮的皮鞋。只是明显的瘦了。 看见来福,还是满眼的忧伤:“来福,你恨我吗?” 来福笑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已经结婚了!而且是那么快!” 对于王玉龙分手 ,就立刻结婚的事,来福说不在意是假的,说话间,带口自然的有了抱怨的意思。 “我是不得已,我二大爷帮我选好的!既然不能和我心爱的女孩在一起,和谁结婚我都无所谓了!” 王玉龙苦笑一声:“来福,在我心里,永远没有人能代替你。” “别说了!”来福打断王玉龙的话,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来福,你别恨我!” 从王玉龙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来福生气的说:“王玉龙,咱俩已经过去了,你已经结婚了,我也有了新的男朋友,以后,谁也不要打扰谁了!” “你的男朋友是谁?”王玉龙着急的问:“是周武林?” “是谁和你没关系!那是我自己的事!” 来福转过身,差点撞到一个烫着头发的女人身上 ,是个孕妇,大着肚子,身怀六甲的样子。 来福虽然没见过王玉龙的媳妇,但听二淘形容过,她确定眼前的这个女人无疑就是王玉龙的媳妇。 “玉龙 ,这是谁呀,长的这么漂亮 ,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王玉龙的脸上立刻现出尴尬的表情:“我们一个大队的,刚碰上,说两句话!” “哦!”那个女人意味深长的拉了一个长音说:“是吗?不让上家里坐坐吗?” “不不!她忙着回去呢!”看见王玉龙唯唯诺诺的样子,来福觉得真是可笑,看样子权利真是可以让人弯腰。 来福从两个人身边走过去,身后传来女人恶狠狠的声音:“王玉龙,你要敢背叛我,看我爸爸怎么收拾你!” 听见这句话,来福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解恨的感觉,王家碰到这样的媳妇,也是活该倒霉了。 正想着,来福听见她爹刘大个喊了一声:“来福,我要喝水!” 第227章 要死我也死家里 来福赶紧跑过来,用力把刘大个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把枕头边上的水碗拿起来,喂她爹喝了几口水。 把刘大个放倒的时候,来福才发现, 她爹脸色蜡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爹,你咋的了?来福吃了一惊,急忙问:“你哪里难受吗?” 刘大个无力的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福跑到四春的屋里看了看,几个人还没有回来。 她又跑了回来,看看刘大个,依然一脸痛苦的表情。来福不再犹豫,推开房门 ,向舅舅家跑去。 跑到舅舅家,来福发现几个人正在说话唠嗑,余生站在大小旁边,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他大舅给他用子弹壳做的一把洋火枪。 来福来不及和大伙打招呼,直接冲到栓柱跟前:“李叔,我爹好像来病了,疼的头上都是汗水!” 栓柱和四春对视一眼,赶紧站起身,和大伙打声招呼,就急忙往外走。余生在后面喊:“等我一会呀!我大舅一会就做好了!” 大小训斥外甥:“你急啥!自己找不着家呀!” 几个人急匆匆的回到家,一进房门,就听见刘大个痛苦的呻吟声,听到房门响, 几个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刘大个咬紧牙关。 屋里的呻吟声竟然戛然而止。 栓柱进了屋,一看刘大个的脸色,就知道他疼的不轻,伸手去搭他的手腕,却被刘大个一把甩开了。 “我没病!别听来福邪乎!”刘大个把胳膊放在被子里,不肯让栓柱号脉! 栓柱坐在炕边上说:“有病就得看啊,我看不明白,还有医院呢!你这么干挺着,大发了,还不是你自己多遭罪吗?” 刘大个沉吟了半晌,也许是疼的厉害,也许还是怕死,他慢慢的把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伸到栓柱身边。 栓柱给刘大个诊了脉,又看了舌苔,又给他喂了点水说:“没事,就是有点肝气郁结,脾气不和,我开几副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说完, 拴柱站起身,给四春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和自己回去。 到了自己屋里,栓柱关紧房门说:“他的病挺严重,我感觉一点把握都没有,我看还是送去医院看看吧!” “咋可能一下子就病的这么严重了?”四春着急的问:“你的意思是你都治不了了!” 栓柱叹了口气,没回答四春的问题,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刘大个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期的肝气郁结,他的病已经拖的很严重了。 栓柱低下头,心里是深深的自责,自己太大意了,整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没发现刘大个身体上的端倪。 他这是长期心情郁闷导致的,这么多年,刘大个只是在理智上承认栓柱,在感情上却从来没有认可过。他的心里应该一直很痛苦。 这一切,栓柱并没有对四春说,说了也不解决问题,只能让她徒增烦恼罢了。 第二天,栓柱去了县医院,找到了花秋,把刘大个的病情说了一遍,花秋的意思和栓柱一样,先来医院检查一下,再做决定吧! 回到家,拴柱和刘大个商量:“你的这个病,也许西医看得可能更好点,我已经和小舅商量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刘大个摇摇头:“你就明说,我还能活几天,别瞎折腾了,要死我也死家里!” 栓柱笑了,安慰刘大个:“没那么严重,只是好好检查一遍,也好放心,医院大夫的水平,肯定比我高啊!” 刘大个最后表示,自己坚决不去医院以后,就闭上双眼,任凭几个人轮番劝慰 ,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没办法,拴柱找到大小和朱学文商量,大小说:“跟他废啥话呀!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哪有不怕死的?直接生产队套挂车,整车上拉走就完了!” 大小亲自去了生产队 ,挑了一匹会拉车的好马,赶着上了刘大个家。 几个人也不征求刘大个的意见,把被子铺在车上,把刘大个硬抬到车上。 大小坐在车辕子上,对刘大个说:“你虽然和我妹妹离了婚,也还是我外甥的亲爹,你要想死,也没人拦你,你直接从车上轱辘下去就完事了,要不想死,就老实躺着,上医院看看,没啥事咱就回来!” 刘大个在心里把大小骂了一百个来回,但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动都不能动,有啥能耐轱辘车底下去呀! 刘大个长叹一声,任由四春把被子搭在身上,拴柱上车坐好,把刘大个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大小鞭子一扬,马车便缓缓前行了。 一道上,大小也不扬鞭催马,由着马的性子慢悠悠的走,反正车上拉着刘大个,也不宜太颠簸,车马走的慢,躺着毕竟会舒服一点。 到了医院,都快到中午了。花秋给刘大个号了脉,得出的结论和栓柱差不多。 大小找了个僻静地方,把马车拴好,非拉着花秋找地方喝酒去了。 西医看完,对刘大个的病情也无能为力,他的肝脏受损严重,有很大面积已经硬化了。 只能中医调理,延缓时日罢了! 刘大个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严重到没有住院治疗的必要了! 这次回家,只能是等死了。躺了快二十年了,死刘大个不怕,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一阵悲凉! 遗憾啊!这辈子连孙子还没见到呢,还没听见有人叫一声爷爷呢! 栓柱和花秋研究了小半天,给刘大个开了一个中药方子,尽人力,听天命吧!如果刘大个能把心态放平,活个三年两年也是有可能的! 没办法,只能把刘大个又折腾了回来。 回到家,刘大个倒是没再矫情,四春熬好的药,他端起来,两口闷下去了。 来喜的婚期还有三个多月,如果在这之前自己要是死了,估计婚期最少要延后一年,自己这些年,都是别人照顾,关键时刻,也照顾一下大伙的心情吧! 一碗药喝下去以后,刘大个忽然觉得,身上竟然好像轻松了不少。难道,自己还有救? 第228章 回家,咱可不嫁了 过了年,来喜的婚期就近了,二月初六。 初五这天晚上,大伙都忙到很晚,等到人都走了以后,来喜也感觉身体特别乏累 ,她准备去趟厕所,回来就睡觉了。 推开门,走到房山拐角处,来喜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大跳:“谁呀!” “是我,来喜姐!”马家宝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你吓我一跳!”来喜一边埋怨,一边问:“这么晚不睡觉,你蹲在这干啥呀!” “来喜姐,我在这等你呢!”马家宝小声说:“我都等你一晚上了!” 来喜笑了,疑惑的问:“大晚上不睡觉,你等我干啥?” 马家宝看了来喜一眼,低下头,从兜里摸出一个银镯子来:“来喜姐,你明天就要结婚了,这个送给你!” 来喜伸手接过来,借着月色一看,镯子很宽,打磨的很光亮 ,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特别漂亮。来喜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重新放回马家宝的手里。 “一看,就年头不少了!”来喜笑嘻嘻的问:“不会是你家的传家宝吧!” 马家宝挠挠头:“啥传家宝!来喜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说实话,来喜还真是特别喜欢这个银镯子,花纹古朴,质地感很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但是和马家只是邻居 ,平时也不太走动,马家宝突然要送给她,她还真不能要。 “不是不喜欢,是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来喜拍了家宝一巴掌:“几年长大了,比我高了这么多!”来喜抬起脸看着马家宝:“姐谢谢你!回家吧!” 说完,来喜往前走,奔厕所去了。走了两步,发现马家宝依然在她身后跟着。 “你跟着我干啥呀!”来喜不得已,又站住了。家宝不由分说,拉起来喜的手,把镯子硬带到她手脖上:“你要不要,我就一直跟着你!” “我上厕所你也跟着?”来喜逗他。哪知道马家宝竟然郑重其事的点了一下头。 来喜咯咯笑了:“好,我要了,你快回家睡觉吧!” 马家宝忽然张开双臂,快速的拥抱了来喜一下,然后转过身,飞快的跑了。 看见马家宝跑远的身影,来喜摇了摇头:“这孩子倒挺有意思!”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镯子,来喜笑了:“没想到,还欠了一小孩人情,等到他娶媳妇的时候,再想着送他点啥礼物吧!” 来喜并不知道,这个镯子还真是马家祖传的,本是一对 ,是专门送给儿媳妇的! 第二天,来喜早早的起来了,收拾打扮了一番,其实那时候结婚是最简单的,也不用化妆,只是换上一套新衣服,在胸前别上一朵纸叠的大红花,下面写着新娘两个字。 等到这边都收拾好了,栾家迎亲的马车也就到了。 栾明崭新的蓝色中山装,衣服前面也戴着写着新郎的大红花,依旧腼腆,给刘大个和四春点了烟,一声爹娘叫完,脸就红了。 看着栾明的模样,来喜私底下和几个姐夫做了一下比较,感觉真不比他们谁差到哪去,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来喜也该上车了。她走到栓柱面前,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爸爸,我也早拿你当自己的亲爹了!但我不能大声叫你,让我亲爹听见闹起来,我这婚就结不成了!” 说完,来喜咯咯笑了,笑出了泪花。 栓柱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来喜的肩膀:“走吧,栾明还等着你呢?好好过日子!” 来喜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到了外面,看热闹的人很多,她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马家宝,他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来喜冲她笑了一下,马家宝竟然转过身走了。 栾明先跳到车上,然后伸出手,把来喜拉上来,栾明的手心湿凉粘腻。 听着马车走远了,四春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孩子一走,满屋子都空了。 来福抱着娘的肩膀不停的安慰她。光祖和余生送亲去了。来福不能去。 那时候,送亲有说法,爹娘不送闺女。爹送闺女老混蛋,妈送闺女老养汉!那是相当让人笑话的! 没出嫁的姐姐不送妹妹!姐送妹,穷半辈! 二十里路,马车跑起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也就一个多小时。 现在成亲,也不拜天地了,毛主席像前行个礼,就算完事了。 喜宴正式开始,按规矩,新婚的小两口要挨桌子敬酒,从娘家这几桌开始,娘亲舅大,爹亲叔大,大小和来喜的三个叔叔是必饮三杯。 过了这桌 ,剩下的多是平辈了,连桥(连襟)小舅子,讲不了要开玩笑,栾明也讲不了要喝几杯了。 从栾明喝下第一杯酒开始,他娘担忧的眼神就一直尾随着他! 等到他们本屯子的桌子上,基本都可以开玩笑了,又是闹着让两人喝交杯酒,又是闹着让两个人亲个嘴。弄得俩人面红耳赤。 娘家人吃完,又喝了一会茶水,就该走了。众人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来喜哭了,竟然有了一种被亲人抛弃的感觉,栾明拉着她的手,准备出去送她的亲人。 来喜刚走到门口,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叫声,栾明握着她的手猛然收紧,来喜抬起头,看见栾明两眼上翻,脖子僵硬,向着一个方向慢慢的扭过去……然后,他咣的一声倒在地上。 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四肢不停的抽搐。 栾明他娘哭着跑过来,又是忙着解儿子的衣扣,又是忙着往嘴里塞手巾,又是忙着掐人中,老太太一边忙乎,一边说:“明啊,你这是咋的了?你可别吓唬娘啊!” 来喜苦笑一声,心里想:“这老太太装的一点都不像,看这熟练的样子,也不会是头一次看见儿子这样!” 栾明抽搐了一会,慢慢的停止了。他的头又慢慢的抽动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众人的鼻端传来一股尿臊味,来喜低头一看,一股焦黄的液体慢慢的顺着栾明的裤腿流了下来。 “我操!”来喜听见余生大喊了一声,顺着栾明的身上跳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四姐,这啥玩意啊!回家,咱可不嫁了!” 来喜愣了一会,摘下衣服上的大红花,扔在地上,狠狠的一脚踩了上去。 第229章 来喜姐回来了 来喜踩过大红花,用力撞开房门,一路小跑着奔家的方向去了。 余生后面紧跟着。 来喜一走,大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小走过来,伸手把坐在地上,正抹眼泪的栾明他娘拽起来说:“老栾婆子, 你家这事做的不地道啊!今天就各自收拾乱摊子吧 ,但咱丑话说在前头 ,我外甥女要是有点啥闪失,都是你家负责!” 老栾婆子只顾低头哭泣,对于大小的质问,一句也不敢还嘴! 谁让自己理亏了呢! 瞒了十几年,大庭广众之下露馅了,从打栾明七岁第一次发病开始。他娘就刻意隐瞒,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不惜把儿子送出十几年,一直放在娘家兄弟那里。 这种病不但治不好,还留根。栾明他姥姥就是这个病,好在他娘没遗传,却隔辈传到他身上了! 有了这种病,基本就别想说媳妇了!一想起当年自己忍辱负重,借种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栾明他娘就决定一定要隐瞒到底。 哪怕说的媳妇以后知道了,就算离婚,只要给栾家留下一儿半女的,栾家也能后继有人,不至于绝户! 而且栾明犯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晚上,睡梦中发病,抽过以后,接着睡, 早上起来只是感觉浑身疼痛,四肢乏力,头疼欲裂,跟长了一场大病一样。 像这样白天发病的时候基本没有 ,所以他回队上两三年 ,还在大队上谋了一个会计的差事,都没人知道! 自从和来喜订婚以后 ,栾家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就怕儿子的病被女方知道,亲事在黄了。瞒过这一时,等到洞房过后,怀了宝宝,那两口子处出感情来,也就将就过了。 有多少有病不说的 ,结了婚也儿女成群了。偏偏就他家倒霉,客人还没散呢!就出了这事! 这新媳妇也真够有主意的,直接跑回娘家去了! 老栾婆子坐在昏昏沉睡的儿子身边,真是欲哭无泪!看样子是要白忙乎一场了。 人要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送亲的时候,来了两马车,二十多人。来的时候大车小辆接来了,回去没人送了。 来喜在前面跑,后面人群紧跟着,年纪有大有小,走的速度快慢不一,队伍哩哩啦啦的足有半里多远! ………… 马家宝坐在自己家的房门口,把他爹新扎的一把笤帚都快薅光了。他就是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手里要是没啥占着手,眼泪就得掉下来。 自从那一道俏丽的红色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以后,马家宝的心就像忽然被掏空了一样。空落落的难受! 到现在马家宝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情窦初开呀!从打他记事开始,他好像就特别喜欢跟在这个隔壁姐姐的身后。 两个人一起干了多少坏事,他都记不清了!自从那年来喜绞了他的小辫,被他娘骂了一顿以后,来喜就不咋搭理他了。 上次又因为修渠拉土的事 ,两家又闹了一个半红脸,马家宝以为,来喜这辈子都不会再搭理自己了。 听说来喜要结婚那天起,马家宝就觉得自己整天昏昏沉沉的,做啥事都提不起精神。 心里总想着要送个礼物给来喜,直到看见他娘藏着的银镯子。 马家宝觉得这么漂亮的镯子,戴在来喜的手腕上一定好看。他偷偷的把他娘的镯子拿出来,等了半宿,才如愿以偿的把它戴在了来喜的手腕上。 看见来喜笑嘻嘻的样,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可是今天早上,来喜上车前笑着看了他一眼 ,马家宝就彻底绝望了,从今往后,想看来喜姐就不容易了,以前两家一个院子住着,每天都能见面,以后,怕是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了。 想到那,家宝鼻子一酸 ,转身躲开,进了屋里,顺着门缝看见拉着来喜的大马车慢慢的消失在视线里…… 马家宝抽抽鼻子 ,抬头居然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进了院子,正风风火火的冲这边来了。 他扔掉手里的笤帚,迅速的站了起来 ,使劲的揉揉眼睛,定睛一看,不禁嘿嘿笑了,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呀! 大门口一路小跑过来的身影,不是来喜是谁呀!? 马家宝双手使劲一拍,一个高蹿起来,用尽他生平最大的力气,大喊了一声:“来喜姐回来了!” 四春正坐在屋里黯然神伤呢,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喊 ,吓的浑身一哆嗦,塔拉着鞋跑到门外一看,迎面跑来的正是来喜! “这是怎么个情况啊!”四春当时懵了。 马家宝跟在来喜身后,一个劲的问:“来喜姐,你咋回来了呢?是不是不去了!” 走过四春身边,来喜连招呼也没打,竟自进了屋,使劲把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啊啊啊啊啊!”屋里传出来喜崩溃的哭叫声!四春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被身边的拴柱一下抱住了! “余生,这是出了啥事呀!”四春看了一眼,到家门口的只有余生一个人,大门口,才有别人露出头。 语言不如行动,为了更形象的说明问题,余生一句话没说 ,直接躺在地上,歪着脖子咧着嘴,把唾沫喷的满脸都是。四肢不停的抽搐。 余生这小子,学啥像啥,他这一番操作,栓柱当时就明白了,这是羊颠疯啊! 别的病,没准他还能治,这种病,治不了啊!看来来喜的这段姻缘是彻底泡汤了! 栓柱实在是庆幸,这要是时间长了,有了孩子,这婚就难离了,来喜就要操一辈子心了。 大队人马已经回来了,乌泱泱的站了半院子。偶尔有噼啦啪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也不知道来喜这丫头是把啥东西摔碎了! 栓柱让亲戚朋友都先回家了,这事人再多也帮不上忙,就让来喜一个人发泄发泄吧! 等到她情绪稳定以后,再决定咋办吧!反正这婚肯定是不能做数了! 听着屋里闺女的哭声,四春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哪有这么糊弄人的!把我闺女弄得闺女不闺女 ,媳妇不媳妇的!栾明,我和你没完!” 四春说完,就要找栾家算账去,被栓柱一把拦住了:“不用你找他,明天他就来找你了!” 四春气哼哼的说:“这事非得好好说道说道,麻子不叫麻子,这不活坑人嘛!” 第230章 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 果然,第二天,就像栓柱预料之中的那样,栾家三口人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登门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陪着笑脸的一家人,四春倒没好意思发作,只能静观其变,看栾家人自己怎么说。 事情已经出了,能妥善解决才是最好的办法。 看见三个人进了屋,来喜赌气上那屋去了。 老栾婆子赶紧给儿子使眼色,栾明低着头,搓着两只手,回头看了四春和栓柱一眼,跟着来喜过去了。 四春并没有阻挡,她相信自己闺女,这事来喜能处理。 看见两孩子出去了,老栾婆子陪着笑脸说:“亲家,我们一家来接媳妇回家!” 四春赶紧摆手说:“这亲家先别着急叫了,你先看看你家出的这叫啥事吧?关系孩子一辈子的幸福,你也忍心这样欺骗?” 老栾婆子一个劲的道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看着两个孩子已经结婚的份上,你就成全了他们吧!” “成全谁呀?”四春见栾明他娘含糊其辞的说法,当时生气了:“拿我闺女一辈子的幸福去成全别人,我还真没那么高尚!事到如今,俺家也认倒霉了!” 刘大个拍着炕沿喊:“还有啥好说的,这种人就是道德有问题,我家闺女就算老死到家里,也不会嫁给你们这样的人家!” 算计到自己闺女头上,刘大个觉得人家可恶了,他忘了,当年为了得到四春,他也是没少使用手段的! 栾明他爹是个老实人,一句话不说,光顾着低头擦汗了!想起自家娘们安排的后手, 他就觉得脊背发凉,要是真到了那步,人脑袋还不打出狗脑袋,亲家立刻变仇家!! 栾明他娘依然陪着笑脸说:“咱先别把话说死了,看俩孩子啥意思,咱在说咋办行不行?” 老栾婆子对自己儿子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去除这点毛病 ,基本上没别的毛病。这闺女要是愿意,自己就算磕头跪庐也要把媳妇接回去! 结婚证都领了,没有谁愿意头天结婚,第二天就去离婚吧! “其实,孩子这病也不长犯,也不耽误啥事,一样挣公分,一样也能养活一家人家!一样……”栾明他娘还想为儿子争辩几句,被刘大个打断了:“你儿子再好,俺不稀罕,这事就这么的了!正好你们今天来了,直接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吧!” 刘大个重重的砸了自己的腿一拳:“我要是他娘的不残废,我早把你扯腿扔出去了,还让你在这叭叭的!” 刘大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情绪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老栾婆子的脸上红一阵 ,白一阵的,但为了儿子能把媳妇接回家,再大的委屈也得受着! ………… 来喜看见栾明进了屋,两只手使劲攥紧了拳头:“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这个骗子!” 一想起自己清清白白的一个大闺女,转眼就变成二婚头了,来喜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你可把我坑苦了,这以后闺女不闺女,媳妇不媳妇的,你叫我还怎么嫁人了?” 栾明低下头,小声说:“其实有两次,我都是想和你坦白的,但一想到我说了以后,就会失去你,就没有勇气说了!我一直幻想着,没准我结婚以后,我的病就好了呢!” “都怨我,因为我的自私,让你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栾明的心里是非常自卑和痛苦的,因为这个病的缘故,从小到大,他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也很少和小朋友在一起玩,所以他的性格十分孤僻,不喜和人交流。凡事都是别人做主。 以前,小时候是听舅舅的,这两年是听他娘的。见到来喜的第一眼,就被她甜美灿烂的笑容迷住了。 一个人生命中最缺少什么,他就会特别想拥有什么! 他也一直想和来喜说实话,但被他娘压制着,没敢说。 “我说啥都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伤害了,咱俩把婚离了,再找一个你喜欢的吧,如果你心里的气难平,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 大多数人都是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像来喜这种表面看起来厉害的人。其实心里特别的柔软,看不得别人痛苦,想起栾明发病时的样子,来喜还是心软了。 想了一宿骂栾明的话,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一句都骂不出来了。 “栾明,就当我原谅你了,但我真没法和你生活在一起,婚咱俩还是离了吧!” 栾明苦笑了一声说:“行,你说啥时候办,咱就啥时候办吧!” 栾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可下做回主了,来的时候,他娘再三叮嘱 ,看见来喜一定要痛哭流涕,磕头认错,万一来喜心软了,媳妇十有八九是能接回去的! 栾明嘴上答应他娘,但实际他是不会那么做的,一想到要耽误来喜的一生,他都为自己家人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 见来喜情绪稳定了,栾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以后咱们能做朋友吗?” “不能!”来喜回答的很干脆,我不想和你有瓜葛!啥时候去办离婚?” “随你吧!”栾明说完,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来喜一眼,然后 ,深深的舒了口气,出去了。 看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样,老栾婆子就知道,自己交代儿子的事没办妥。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完犊子玩意! 来喜又坐了一会,听见她娘叫自己。来喜不情愿的来到这屋。靠在门槛子上,脚不停的在地上搓来搓去。 栾明他娘硬着头皮凑过来说:“喜呀!栾明也和你认错了,要不你和娘回去?只要你跟娘回去 ,以后家里都你说了算成不?” 栾明打断他娘说:“娘,你别说了,俺俩都说好了 ,把婚离了,以后各不相干了!” 栾明他娘皱皱眉头说:“实在没有缓和的余地,那就赶早不赶晚,天还大早的呢!今天就把事了了吧!” 听她这么说,栾明他爹变了脸色,磕磕巴巴的说:“这么着急干啥呢?我看还是改天吧!” 第231章 动抢啊 栓柱看了来喜一眼说:“来喜,你的意思呢?” “我看还是早办早利索!”来喜说完,转向栾明:“结婚证带来了吗?” 栾明看了看他娘,老太太从背着的布袋里拿出了两个红本,晃了一下又放回去了。 看来栾家确实做了两手准备。 栓柱把四春拉到外面说:“把哥也叫上,公社他熟人多,好办事,俺俩陪来喜去,你就放心吧!” 四春点头答应,叫回余生让他去把大小叫来。没过一会,大小来了。 几个人出门走了,四春在屋里转了几圈,总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不安! 自从栾明一家三口进了院子,马家宝就注意到了,昨天看见来喜回来的兴奋劲当时就没有了。 栾明来了,肯定是来接来喜的。马家宝坐在自己家门口,支楞着耳朵听着刘家这屋的动静。 屋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始终也没听清到底谈的咋样。 看见余生跑出来,马家宝一把拉住他:“嘎哈去?” 余生挣脱他,一边跑一边说:“找我大舅有事!” 没过一会,马家宝看见耿胜利来了,然后几个人一起出门了! 看见来喜,马家宝撵上去问:“来喜姐,你咋又走了?啥时候回来呀?” 来喜正心烦呢!随手把马家宝扒拉一边去:“上一边去,烦不烦人啊!” 看见几个人从身边过去了,马家宝默默的跟在后面,出了大门口,他蹲下身子,看着来喜越走越远,最后在村头拐个弯,彻底消失不见了。 马家宝感觉鼻子酸溜溜的,脸上冰凉一片 ,伸手一摸,湿漉漉的,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哭了。 他站起身,猛然向村外跑去。 来喜一行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跑了一会,距离来喜大约五百米的距离,他停住了,放慢脚步,远远的跟在后面。 此刻的马家宝只想跟在来喜的身后,默默的送上她一程! 走到大约六七里的地方,是一个岔路口,就是通往公社去的方向了。 马家宝远远的看见,几个人站住了,然后从路边的树林里出来了一群人,他的眼里顿时失去了来喜的身影,看样子是被人围住了! “来喜有麻烦了!”这个念头一闪,马家宝转身拼命往回跑,就算自己冲上去,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回大队找人。 ………… 一行人走到岔路口,刚想拐弯,从旁边的小树林里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刚才离远的时候,大小就看见树林边上有一挂马车,旁边还有不少人,他也没在意,以为就是谁家拉土的。 现在人一上道,立刻把几个人围在中间了。大小立刻反应过来了:“我艹你祖宗的,还想玩硬的呀?动抢啊?” 老栾婆子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依然挂着谄媚的笑:“她大舅,你也要替俺们考虑考虑,昨天大车小辆接的媳妇,当天就跑了,在屯子上还不等着让人笑话死!” “你自己干的不要脸的事你不说!”大小打断她的话:“你就说你想咋地吧?” “俺就想消停的把媳妇接回家,好里好面的,以后咱还是门好亲戚,你要实在不同意……” 栾明他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俺老栾家也不是好惹的!” 这是公开叫板啊! 大小掂量了一下形势,对方得有二十多人,拴柱的战斗力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己对付十个八个的基本没问题,要是一对二十,几乎是扯淡。 他回过头,小声对栓柱说:“一会打起来,你领来喜往家跑!不用管我!” 栓柱回头一看,都让人围上了,后路都断了。跑的可能性太小了,这些人主要是奔来喜来的,怎么可能让人轻易跑了啊! 拴柱看见大小干过一次常家五虎,知道他的本事,但是对方人太多,还不能往死打, 时间长了,终究是要吃亏! 再说关键还要护住来喜。拴柱拉着来喜的手,小丫头别看平时厉害,一看这架势,脸都吓白了。 栓柱上前一步说:“你们不知道,这么干是犯法的吗?” 栾明他娘冷笑一声:“犯啥法?俺们明媒正娶的媳妇,跑了抓回来有啥犯法的?”她拍拍随身挎着的布袋子说:“你不用吓唬俺,俺有打人的家伙事,这结婚证是政府给发的吧?” 栾明过来拉住他娘的一只胳膊:“娘,你这是要干啥呀?我实话和你说吧,就算你把她抓回去,我也不会碰她的!咱错过一回了,别在错第二回了!” “啪”的一声脆响,老栾婆子抬手打了儿子一个耳光:“我咋养了你这么个废材!” 站在老栾婆子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伸手拎着栾明的衣领子,把他扯到一边去:“完犊子玩意,政府都承认这老婆是你的,你说你怕啥?整回去睡一觉,服服帖帖的,老娘们这玩意跟谁睡跟谁亲,一觉起来,打她都不走!” 中年人又指挥两个人拽着栾明:“别让他跟着捣乱,不吃馒头争口气,伸手吧,还等啥呀?” “二舅!”栾明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你们这是犯法呀!” 老栾婆子用手一指大小说:“他给人抢媳妇咋不犯法,轮到咱就犯法了?” 大小知道她说的是给刘老五抢小琴的事。 中年男人大手一挥,几个毛头小伙子就冲过来了,直接奔来喜去了。 大小把栓柱和来喜护在身后,抬腿一脚,照着最先冲过来的年轻人的胸口踹了下去。这一脚, 大小用了全力,那个年轻人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憋的通红,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大小知道,自己这一脚,肯定够让他在炕上躺半个月了。寡不敌众的时候,出手就得伤人,一招致胜,没准能起到绝对的震慑作用,只要其余人不敢上了,就有胜算了。 但大小漏了一算,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挨踹这小子正是栾明二舅的小儿子。 来的这些人,大部分是栾明的姑舅兄弟,光他二舅家就来了三个儿子,一看有人吃亏了,人群一拥而上,当时就把几个人围在中间了。 第232章 出人命了 打群架还要啥章法啊,基本是脚能够到谁就踹谁,手能划拉着谁就打谁。别看人多,大小自保是没问题,但想突围就难了! 大小越打心越焦,他是不知道,这回是碰上对手了,大小是土匪出身,栾明他二舅也是土匪出身。 不光他二舅,连栾明他姥爷都是土匪出身,栾明他姥姥和他大舅母都是解放前,他姥爷当土匪的时候抢的。 所以 ,他二舅才会说,女人只要睡一觉就服了。 大小这边被十几个人围着。耳边不时传来来喜的尖叫声,栓柱的手紧紧拉着来喜的手,来喜是拼命的又抓又挠又咬,但奈何力气太小,被几个男人拖拽着一点点往马车那边去了。 也有那不要脸的,不时的在来喜身上摸一把。拴柱心里着急,两只手紧拉着来喜,只能用脚踹,但他踹出去的脚不是落空了,就是被人踹回来了。 武扎了半天,别人没打着,自己倒弄得鼻青脸肿的。 几个人把来喜拖到马车边上,一个男人张开双臂,抱起来喜就往车上放,来喜蹬着两条腿拼命反抗。 栓柱咬了咬牙,使足劲冲着抱来喜那个男人,叉开的双腿中间一脚踹了下去。 栓柱是个绝对的正人君子,这要是平时,打死他都不会向这个地方下脚。 男人一声惨叫,俩手紧紧的捂着裆部,慢慢的蹲下了身。栓柱趁机把来喜拉回身边。 栾明他二舅一看,眼瞅着就把来喜弄到车上去了,被这老小子一脚功亏一篑了,急了,骂了一句:“妈了个b的,三个人都整不老实了!”随手抄起马车上的绞锥棒子,举起来,冲着拴柱就扫过去了。 旁边的栾明往前一扑,把栓柱推到了一边去,他二舅的棒子当头就下来了,等到他二舅反应过来,已经收不住手了,这一棒子结结实实的打在栾明的后脑海上…… 栾明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把早上吃的饭都喷出来了!栓柱死死捂住来喜的眼睛。 栾明他二舅傻呆呆的站着,手里的绞锥棒子掉到地上也不自知。 栾明他娘大喊一声:“明啊,你可别吓唬娘啊!”扑过来,把儿子抱在怀里,不停的摇晃,栾明就跟面条一样软塌塌的躺在他娘的怀里,一动不动了! “咋会这样呢?咋会这样呢?我没想打死谁呀!咋就这样了呢?”他二舅喃喃自语,不敢低头去看自己的亲外甥。 他怕呀!他怕看见这个从小自己带大的外甥死到自己的手里。 所有人都停了手,往这边聚拢过来。栓柱趁机拉着来喜和大小汇合在一处。 栾明他二舅慢慢蹲下身,看了看栾明灰败的脸和嘴角慢慢渗出的血沫,猛地抬起头,目露凶光,站起身,捡起身边的绞锥棒子,恶狠狠的说:“我外甥不能白死,我得给你找个陪葬的!” 手里拎着绞锥棒子一步步冲三个人走了过来,大小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这人是要玩命啊! 出了人命,别人都不敢伸手了,怕连累到自己身上。一下子都撤后了几米。 场地当时就宽敞了。大小眼睛盯着栾明他二舅,脚下也随着他的身影转动。 栓柱抱紧瑟瑟发抖的来喜,不断的在她耳边安慰:“不怕,有你大舅呢!”他都不说有你李叔了,关键时刻,还是她大舅不掉链子! 栾明他二舅瞅准时机,一棒子砸下去,大小往旁边一躲,绞锥棒子重重的砸在地上。 大小回身出腿,一脚踹在他的左肋上,栾明他二舅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那边栾明他爹一声惊呼:“动了,动弹了,明没死啊!没死啊,快呀 ,快送医院啊!” 果然栾明张着嘴,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又安静了。 不远处,车马粼粼,一辆拉满人的大马车正在向这边快速跑来。 到了跟前,不等马车停稳,朱学文和来喜的三个叔叔,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原来,马家宝跑回去,立刻去了队里,朱学文正领着人刨粪呢,听家宝一说事情的经过,不敢怠慢,立刻带人,拿着家伙,坐着拉粪的马车赶来了。 看见自己家来人了,栓柱松开来喜,往前走了几步说:“抓紧送医院 ,没准还有救,在晚可就真来不及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小心的把栾明抬到车上,才发现他二舅脸色苍白,头上冷汗直冒,依然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小知道,他这一脚,最少肋骨折两根。 马车上去了几个栾明家的实在亲戚,别的人怕担责任,跑的比兔子都快,一会的功夫人都撤没了。 栓柱摇摇头,叹息一声,心里想:“可惜了,挺善良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惨死在自己亲娘舅的手里了!” 栓柱知道,就那一棒子打到后脑上,栾明是没有活命的希望了。他真是十分的庆幸,当时要是自己一个人陪着来喜,后果不堪设想了。 大小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人,也有二十多人,来的也算及时,那边人要是狗急跳墙,自己还真是难应付。 大小看看朱学文说:“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这么蔫退了,你把来喜送回家去,我和你李叔直接去趟公社,找你四姑夫备个案!” 马家宝趁着大小和朱学文说话的功夫,悄悄的到了来喜的身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的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来喜是真害怕了,有人拉着她的手,她都不看是谁了,直接紧紧攥住。 一路上,来喜都一个劲的哆嗦,显然是吓坏了。 到了家门口,朱学文把来喜抱下车,扶着她的肩膀进了屋。 一看见自己的亲娘,来喜扑过去,一把抱住,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二淘从朱学文走后,一直坐立不安的,看见他回来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四春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见大小和栓柱进屋,着急的问:“你大舅和你李叔咋没回来呢?” “上公社报案去了,出人命了!” 第233章 马家宝他娘兴师问罪来了 傍晚的时候,大小和栓柱回来了,带回一个让人十分痛心的消息,栾明死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了。 栓柱叹息了一声:“挺好的孩子,可惜了!” 来喜安静的坐着,心里是深深的自责。栾明的死,自己要不要负责任呢?如果不是自己闹着要离婚,是不是两人也可以白头到老呢? 可一想到栾明犯病时的样子,来喜就觉得脊背发凉,自己还是可以原谅的,毕竟要一辈子和一个病人生活在一起,心里压力还是难以承受的! 要是再生一个这样的孩子,那自己半生的幸福就毁了,千不该万不该,是他不该欺骗自己。 如今他死了,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人,晚上就没了,人生真是祸福无常啊! 看见闺女傻呆呆的,四春的心里也不好受,一直埋怨自己草率了,当时打听的不够仔细。 大小说的话却是极有道理,他说:“栾家的功夫做的够足的,事先都是通了风的,咱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再说栾家在本地也是本分人家,谁能想到去挖他姥姥家三代呢?” “总之一句话,谁都不怨,个人自安天命吧!人的一辈子,有错生的,没有错死的,他命该如此,阎王让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天明!” 大小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了这么多,实际上是说给来喜听呢!毕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他是怕来喜的心里有阴影。 几个人说了一会栾明的问题。大小接着又和朱学文商量:“队上光指着种地不行,得搞点副业,听说养绵羊挺挣钱,一年剪一茬羊毛,还能繁殖。” 让朱学文也打听打听,哪里有卖绵羊的,这倒是个来钱道! 几个人说了一会话, 就各自回家了。四春这才想起来,自己都忘了做晚饭了。 来喜晚饭也没吃,就早早的躺下了,但是翻来覆去的,一闭上眼,栾明的样子就在眼前乱晃,整整一夜,来喜愣是没敢闭上眼睛。 刚开春,队上的活不是太忙,妇女也没啥太主要的活,四春也不舍得让来喜上队上干活去。少挣点工分就少挣点吧! 到什么时候,钱也没有自己闺女重要。 从这件事情以后,那个活泼开朗,笑声不断的小姑娘不见了,来喜变得忧郁,快速的瘦了下来。 心里真是窝囊透了,洞房都还没入呢!直接成寡妇了! 没事的时候,她就喜欢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个人发愣。 刘家和马家紧挨着,马家宝他娘想要出门,总会先把房门打开一条缝,要是看见来喜不在,她才会出门去。 要是看见她,也尽量绕着来喜走。 不光她自己这样做,她还告诫她的孩子们,包括马家宝。 “奶奶的!离那个来喜远点,整个就是一丧命星,头天结的婚,第二天老爷们就死了, 这妨性得多大!那个姓栾的,要是不娶她,压根死不了!” 马家宝的九个姐姐,已经出嫁七个了,家里只剩下两个闺女和这一个宝贝儿子了。 而且他八姐也已经说妥了婆家,估计收完秋,也就成亲了。 想当年多大的一个家庭,现在就剩下五口人了。怪不得马家宝爹娘没事总是念叨:“丫头有啥用,这十个要都是小子,现在得多大一家人家了,这可倒好,孩子们养大了,屋子倒空了。” 老两口子一直盼着儿子早点长大,把媳妇娶回来,早点生个大孙子,马家也算后继有人。 儿子已经十七了,再等一年,十八就把媳妇娶回家。 没过几天,马家宝他娘发现,她说的话没好使,她那个宝贝儿子一有空就往来喜身边凑,没事陪着她望天也不回自己家。 马家宝他娘倒没往男欢女爱上面去想,毕竟两个人差着六岁呢!这小子从小就喜欢跟在来喜后面跑。 来喜一个丫头,小时候比小子都淘。她出招,马家宝去干,两个人没少祸害人。 那时候,马家宝经常被人找家门来,没把他娘恨死,好在这些年来喜长大了,有个闺女样了,也渐渐的和马家宝疏远了。 这怎么出了这么一码事以后,儿子又凑上去了呢? 而且最让马家宝他娘生气的是,来喜手腕上的银镯子,怎么和自己家的那对那么像呢? 这一天,马家宝他娘溜着门缝,看见来喜又开始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望天了。 她强装出笑脸,慢慢的凑过去,蹲下身,没话找话的说:“来喜!你 看啥呢?”嘴上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往来喜的手腕上瞟。 来喜牵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没看啥,瞎看呗!”她依然看着远处出神,却没注意,马家宝他娘的脸色已经变了。 因为,来喜手腕上的镯子确实和她家的一模一样。 她急忙站起身,几步蹿回家,鞋都来不及脱,爬到炕上,在柜里翻出那个包着镯子的小布包,打开一看,真的少了一只! “奶奶的,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这丫头手脚还不老实!”马家宝他娘把镯子用布一裹,揣在了怀里。 四春看着这个从来不上自己家串门的邻居,居然气势汹汹的坐在了自己的板凳上,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呢,马家宝他娘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你这是啥意思啊?”四春疑惑的打开布包,一看是只古朴的银镯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啥意思?”马家宝他娘冷笑一声,把两条腿交叠起来,翘起了二郎腿:“看看你家来喜的手腕子就知道了!” 四春去了那屋,从炕上把来喜拉起来,撸开袖子一看,手腕上竟然有一个和老马婆子一模一样的镯子。 马家宝是在来喜结婚的头一天晚上,送给她的,结婚那天闹哄哄的,然后又出了人命,这些天四春也是焦头烂额的,还真没注意过,来喜的手腕上啥时候多了一个镯子。 “哪来的?”想起马家宝他娘满脸鄙夷的样,四春的心里咯噔一下子。 “马家宝送我的!”来喜没精打采的说完,又想躺下去。四春一把扶住她:“我的姑奶奶,马家宝他娘兴师问罪来了,这镯子咋来了,你快去和她说清楚吧!” 第234章 我给了,有毛病吗? “都说了是马家宝送我的,还有啥好说的!”看着来喜蔫蔫的样,四春是着实的心疼,舍不得生拉硬拽。也只能由着她又躺下了。 四春正准备去和老马婆子说清楚呢,没想到她倒自己过来了。 原来,家宝他娘等了一会,没见四春回来,心里更加断定,镯子肯定是来喜偷来的。心里的火腾的一下上来了,她拉开房门,直接撵到刘大个的屋里来了。 “他马大娘,来喜说了,是你家宝儿送给她的!”一看老马婆子撵过来了,四春赶紧解释。 “是吗?”这两字简直就是从老马婆子的鼻孔里哼出来的,那疑惑的音调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四春变了脸色:“大嫂,你这是啥意思呢?难不成你怀疑是来喜偷你的!” “这我可没说。”老马婆子得意的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这镯子别看不济,好歹也是马家祖传的,家宝不是不知道啊!” 言下之意,家宝咋可能拿着祖传的东西送人呢! 来喜生气的把镯子从手腕上褪下来:“拿走,好像谁稀罕你家的东西似的!” 老马婆子沉下脸说:“来喜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不稀罕,咋还戴在手脖上呢?远亲不如近邻,住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心里都知道咋回事就得了,来喜都这样了,有些事我就不较真了!” “你要这么说,这事还真得较个真,你把家宝叫来,问问他不就清楚了吗?”四春对自己的孩子还是了解的,要说来喜偷了马家的镯子,打死她也不相信。 老马婆子慢条斯理的把两只手镯戴到手腕上,又抬起来仔细看了看说:“本来来喜这名声……还是算了……” 刘大个在炕上都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你放的啥屁呀?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俺家来喜啥名声啊!你给我说清楚!” 四春伸手拦住刘大个,转过身对马家宝他娘说:“咱今天就叫个真,把家宝叫来,来喜要是偷拿了你的东西,不用你动手,我直接打死她!要真是家宝送她的,你咋办呢?” “别要死要活的!”马家宝他娘非常肯定的说:“这要是家宝给她的,我就当着全院子的人给你磕三个响头!” 等到马家宝从队上干活回来,刚进大门,就被他娘扯着膀子捞到了四春门口。 “你小子好好说说,你送给来喜啥东西了?” “没送啥啊?”马家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娘这回可得意了,故意抬高声调,不止是让四春听见,同时也想让院子里其他人家都听见:“听见了吧!家宝啥也不知道。” 四春和来喜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来喜皱紧眉头:“马家宝,你敢说那只镯子不是你送给我的?” 马家宝这才看见他娘的手腕上居然戴着两只一模一样的手镯。 “娘,这一只我送给来喜了,咋在你这呢?”马家宝他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说啥?” 马家宝笑嘻嘻的从他娘的手腕上撸下来一只,转身给来喜递过去:“送人的东西咋能要回来呢!” 四春拦住他:“宝啊!你家的东西可不敢要,你娘都打上门来了,非说是来喜偷的!” “余生啊!”四春回头叫自己的小儿子:“去,挨家敲门,把人都叫到院子里,就说你娘叫大伙有事!” 马家宝他娘的脸刷一下白了,四春这是要让她当着大伙的面磕头啊! 看见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家宝他娘服软了:“他刘婶啊,我错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就别让我在大伙面前丢磕碜了,要真是你家来喜偷的,我还能让你真打死她呀!” 四春不为所动,今天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红口白牙的竟敢诬陷来喜偷东西。 余生腿快,一会的功夫,整个院子里的人差不多都聚齐了。 人们小声议论:“这刘家一出事接着一出事的,也不知道犯了啥说道。今天这又是为了哪出呢?” 四春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清清嗓子说:“我今天和老马大嫂打了个赌,她输了,就当着大伙的面给我磕三个响头。” 大伙一听明白了,这是老马婆子输了啊,干脆也不问为啥赌的,反正是让大伙看热闹,于是,有人开始起哄:“那就快磕吧,老娘们还等着回家睡觉呢!” 于是大伙哈哈大笑。 四春也跟着大伙笑了,心里当时就舒畅了,这些天和来喜上火,好像都忘了高兴是啥滋味了。 老马婆子铁青着脸,手底下使劲,把马家宝掐的直咧嘴。听了这么半天,他才明白了,自己送给来喜的镯子,被他娘诬陷是偷的。 刘婶这回是真动怒了,看来他娘这个头是非磕不可了。 于是,马家宝挠挠头,清清嗓子说:“老少爷们,是这么回事,前几天我来喜姐结婚,我送给她一个镯子当礼物,我娘不知道,误会是我来喜姐偷的,这事都怨我,没说清,今天,我娘的这三个头,应该由我磕,刘婶,你没意见吧!” 四春想了想说:“没意见!”本来一个院子住着,也不想让谁太难堪,但诬陷来喜偷东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马家宝这一通话,无疑是给两家人一个台阶下。于是四春摆摆手:“都免了吧,大伙知道咋回事就行了!” 哪知道马家宝忽然噗通一声,真跪地上了,恭恭敬敬的给四春磕了三个响头。 院子里一下安静了,接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马家宝他娘红了脸皮,伸手扯着儿子的耳朵,把他拽回自己家,用脚踢上房门,拿起门后面的笤帚旮瘩,举起来照着马家宝就打。 马家宝跑到九姐的身后,一边躲一边喊:“八姐,快把娘的笤帚旮瘩抢下来呀!” 马家宝他爹咳嗽一声,大骂了一句:“丢磕碜的玩意,还舔脸打儿子呢?今天他要不替你磕那几个头,我老马家的脸就被你丢尽了!” 马家宝他娘把笤帚旮瘩往旁边一扔,委屈的说:“你就知道惯着他,你咋不说他拿着家里的东西送人呢?” 马家宝斜靠在椅子上,说了一句话,差点没把他爹娘当时气的背过气去。 他说:“你说那镯子是给你儿媳妇的,我给了,有毛病吗?” 第235章 就算北大江的水干了,也不能让她进马家的门 马家宝话音刚落,他娘的笤帚旮瘩就飞过来了:“你说有没有毛病?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要那样的啊!你说是闺女还是寡妇?” “你凭啥说人不是大姑娘啊!结婚当天就跑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的,又没入洞房,怎么就不是姑娘了?”马家宝死乞白赖的和他娘争辩。 家宝他八姐把笤帚旮瘩捡起来,笑着说:“你俩争辩那些没用的干啥呢?都是些没影的事,再说家宝才多大呀,议论说媳妇的事是不是早了点啊!” “我都十七了!”马家宝躺在炕上不服气的说:“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大姐都一岁了,我咋就小了。” 马家宝他爹嘿嘿笑了:“那倒是真的,我娶你娘的时候才十五,你娘比我大三岁。” “来喜也比我大!”马家宝喜滋滋的说:“咱家祖传的娶大媳妇!” 老头摆手打断儿子的话:“那可不一样啊,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五岁都太大了,就别说六岁了!” 马家宝他娘一边扫炕捂被,一边听着爷俩说话,忍不住擦嘴说:“没事就躺下困觉,别点灯熬油的!说那些没用的,就算北大江的水干了,我也不能让她进老马家的门!” “你不让进门,我就领她上别的地方过去!我就不信邪,谁能挡住我!”马家宝也是从小被惯坏了,居然一句不让。 他娘后来撂了一句狠话:“你要真娶她做媳妇,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马家宝赶紧回了一句:“你要不让我娶她,你就先给我收尸吧!” 听着娘俩个斗嘴,马家宝他八姐和九姐笑的合不拢嘴:“娘 ,这孩子让你惯的没样了!赶紧睡觉吧,明天还干活呢!” 马家宝脱了鞋上炕 ,钻进被窝里,没一会的功夫,睡着了。 他娘盯着熟睡的儿子看了一会,对家宝他爹说:“老头子,这憋犊子不是说真的吧?” 老头没搭茬,竟自抽了一袋烟,脱吧脱吧也躺下了。心里琢磨:“这儿子是老疙瘩,总拿他当小孩,其实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想起自己十五岁娶媳妇,十六岁就有大丫了,这男女之事也没用谁教,自然而然的就懂了,看来这小子是真长大了,想媳妇是正常事。 得上点心了,看看这小子是不是真对来喜有那个意思。 老头子叹口气,心里骂了老伴一句:“一天就知道瞎磨叨,正经事还得我操心。” 连续观察了马家宝几天,老头心里有底了。这小子真是长大了,动了男女的心思了。 他看来喜那贼亮的小眼神,就说明一切了,看样真得张罗给他说媳妇了,要不容易给老子惹事。 早上马家宝他爹看见闺女,儿子都上工走了,屋里就剩下老两口了,才对老伴说:“你看看谁家的闺女好,找个媒人去问问,有相当的抓紧给家宝定门亲!” 马家宝他娘看了他爹半天:“你着啥急呢?现在不是要登记结婚?这有岁数限制吧!不到岁数能登记?” “登个屁记!”老头不耐烦打断老伴的话:“我就不信,不登记咋的?说回来的媳妇不让睡觉?养活孩子还能给摔死?听蝲蝲蛄叫唤,还不敢种地了!犯法,我去蹲笆篱子,你就只管给他张罗媳妇吧!” 说完,老头倒背着双手,下地干活去了。 马家宝他娘掰着手指头,把队上十七八岁到二十岁的大闺女从东头数到西头,又从西头数到东头,竟然神奇的发现,这临江大队的闺女多少都有点毛病,不是眼睛小,就是皮肤黑,要不就是罗圈腿,没有哪家的闺女配得上家宝。 老马婆子摇摇头,看样子得给他外屯子的姐姐们捎信去了,看看哪个大队有相当的。 晚上,老两口躺在炕上,老头问:“我交代你的事咋样了!” 家宝他娘摇头:“你说这么大个屯子,咋就没个相当的呢?我正准备给丫头们捎信去呢,看看哪屯子有合适的!” 老头叹口气:“你这是给儿子说媳妇?我看是给皇上选妃呢!东头老王家的二闺女就不错,干活沙楞利索,是把过日子的好手,明天就找人去问。” 马家宝他爹这一辈子说一不二,他定了的事,他娘不敢反驳。 老头看着睡梦中的儿子心里想:“这小子从小就和来喜打连连,就没和别的闺女有过多的接触,说了媳妇往被窝里一搂,女人还不是都一样!” 来喜那闺女……老头摇头,还是他娘说的对,就算北大江的水干了,也不能让她进马家的门。 第二天,家宝他娘托了媒人上王家一问,王家还真就同意了。 等到家宝收工回来,一家人坐在炕上吃饭。他娘就喜滋滋的逗他:“臭小子,是不是想媳妇了?着急了?” 家宝挠挠头:“倒不是我着急,我是怕不等我长到二十岁,她又让人娶走了!” 他娘也没听出话音,笑眯眯的告诉他:“老王家同意了,你爹说了,下个礼拜就相门户,姑娘就是眼睛小了点,别的地方都应人,比你也大三岁,随门风!” 马家宝这回听出不对劲了,着急的问:“娘,你说你给我说的谁?” “东头老王家的二闺女,王凤啊!” 马家宝一拍大腿:“这么大的事,你就给我做主了?” 他娘赶紧摆手:“这是你爹给你选的,你可别怨我!” “我不要!”马家宝把手里的饭碗重重的墩在桌子上:“除了来喜,我谁都不要!” “反天了你!”他爹把筷子也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婚姻大事,哪轮到你做主了?你八个姐姐找婆家,哪个不是我说了算?你想咋的就咋的?” 老头放缓了语气:“爹娘还能给你窟窿桥走?刘来喜那就是个克夫的玩意,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敢让她进门?” 老马头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只要他真急眼了,老婆孩子都不敢反驳,但这次马家宝是诚心和他杠到底了。 他站起身,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我就要来喜,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马家宝他爹抄起饭碗,兜头向儿子的脑袋砸了下来,怒吼一声:“我宁可打死你,断子绝孙,也不准你娶那个刘来喜!” 饭碗砸在马家宝的头上,裂成两半,把他的额头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立刻染红了他半张脸。 他娘一看儿子脑袋出血了,赶紧扑上去用手去捂,被家宝赌气躲开了。 老头子一把扯开老伴:“别管他,死了就当没养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刘来喜就别想进这个门!” “谁想进你家这个破门?”随着一声怒喊,房门被咣的一脚踢开了。 几个人回头一看,四春正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前。 第236章 淘小子出好的 俩家中间就隔堵墙,这屋这么肆无忌惮的大喊大叫,四春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生气,本来因为镯子的事就闹得不愉快。 但四春也没往别的上面想,毕竟在她眼里,家宝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压根也不会想到他喜欢来喜。 但听着听着,四春变了脸色,他们家吵架,竟然把来喜牵扯进去,而且还说的这么难听。 四春忍无可忍,一脚踢开马家的房门。 马家的几个人当时不做声了,毕竟是自己儿子单恋来喜,确实和刘家没关系。 哪知道,马家宝这小子,让他爹一饭碗砸傻了,看见四春站在门口,直接走过去说:“刘婶,我喜欢来喜姐,你把她嫁给我吧! 这简直就是公然向他老子叫板,老马头的脸都憋青了。家宝他娘赶紧凑到四春面前,讪笑着说:“别听这孩子胡说,小孩子还没定性呢!” 四春冷笑一声,对着家宝说:“这事不可能,套用你爹的一句话说,就算北大江的水干了,来喜也不会嫁给你!”说完嘭的一声摔上房门,气呼呼的回家了。 拉开刘大个的房门,四春对来喜说:“来喜,你给我记住,离马家宝远点,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进他家的门,他老马家的锅好刷呀!” 看见四春气呼呼的样 ,来福和来喜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着来喜的笑脸,四春真是心酸,这么多天都忘了来喜笑起来啥样了,今天的这顿气倒惹的值了。 四春回到自己屋里,发现到现在余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这孩子跑哪野去了。 栓柱看见四春回来了,劝慰了几句,四春就把马家宝说的话学了一遍,弄得栓柱也笑了:“这小子倒是比他爹娘都强,没准是真心喜欢来喜也说不定!” “得了吧!”累了一天了,四春一边脱鞋一边说:“就那种老人,孩子再好也不能嫁,我还惹不起那气呢!” “孩子有孩子的姻缘,咱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孩子跑进来,趴着门缝喊:“李叔,你家余生惹祸了,他把纸卷打到大生子的腮帮子上了,拿不下来了!” 四春赶紧把鞋又穿上了,栓柱也扑楞一下从炕上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问:“大生子在哪呢!” “他爹背着他正往这边来呢!” 说话间,院子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呜呜的哭声,栓柱赶紧打开房门,大生子被他爹背着进了屋,小心的放在椅子上。 “李大哥,你快看看腮帮子是不是削透了”大生子他爹着急的说。 那时候的农村人都纯朴,知道轻重缓急,大生子他爹没提余生,而是直接让栓柱看看情况。 拴柱低下头,仔细一看,一个花纸卷订在大生子的腮帮子上,他用手试探着拽了一下,纹丝不动,就跟镶嵌在上面似的。 大生子疼的哇哇直叫唤。 栓柱的头上冒汗了,他一个中医,真不敢贸然扯下来,也不知道腮帮子有没有打透! 栓柱不用问都知道,这肯定是余生用他大舅给做的那把小手枪打的。 “叫来福去找大哥,上队上套辆车吧!”栓柱吩咐四春:“上医院保险点。” 大生子他爹一听要上医院,说话都结巴了:“这—这咋的,打透了吗?” “我也不确定!”栓柱实事求是的说:“不敢直接拽出来,不知道啥情况!” 来福刚走到大门口,大小迎面跑来了。 “大舅!我李叔让你套车上医院!”没等来福说完,大小早跑远了,栓柱要说上医院,应该是伤的不轻啊! 听说大小套车去了,几个人也不能干等着,背起大生子就往马圈跑,刚到门口,大小赶着马车出来了。 几个人上了车,快马加鞭,到了县城,四春跳下马车去找小舅舅了。 等到几个人到了医院没多久,花秋,四春和长乐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又等了一会,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就到了。 原来,四春到了花秋家一说情况,花秋立刻打电话,叫了医院最好的外科大夫。 医生给大生子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腮帮子肯定没打透。 但这个花纸卷却紧紧镶嵌在脸上,用手一碰,大生子就滋哇叫唤。 “这是个啥东西呢?”医生也有点搞不清:“这怎么镶上去的呢?” 大小围着大生子转了两圈:“这就是一个纸卷,应该有头啊!这是洋火枪打的!” 大小蹲下身,也不管大生子叫唤不叫唤,用手轻轻的碾动纸卷,果然纸卷慢慢的变长了,头找到了。 大小顺着头一扯,咕噜噜拽出二尺多长,他低头一看,是剪成条的纸币,不禁哈哈笑了:“真能研究!” 这时候,谁也没有闲心关心他这话是啥意思,纷纷看向大生子。只见拔掉纸卷,是一个圆圆的伤口,正一点点的往外渗血。 医生又检查了一遍说:“还好,就是点外伤!没啥大事,包扎一下伤口就好了,过几天再来检查一下,用不着住院!” 消毒,包扎伤口,长乐就可以了。花秋免不了要对外科医生客气一番。 长乐给大生子包扎好以后,又去了医院对面的水果店,买了满满两兜子水果。给大生子带上。 拴柱到现在才有时间向大生子他爹道歉。 “说句实话,余生这把枪真不是啥好玩意!今天是打腮帮子上了,这要打眼睛上,肯定废了!”大生子他爹憨厚,没提赔偿之类的话,平时也没少麻烦栓柱,说别的自然不好意思。 但成破厉害还是要说清楚。 “是!”拴柱点头称是:“回去我就给他没收了!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让孩子遭罪了!” “来个人造大酒坑!”大小哈哈笑了,逗大生子:“没准比以前更帅了!” 大小一个人偷着乐,余生这小子还真聪明,自己的洋火枪到了他手上,一改进,这威力竟然这么大了,:“他是咋琢磨的呢?淘小子出好的!这小子长大一定错不了。” 第237章 臭小子,比你老子强 大小急急忙忙的回到家,都快半夜了,余生还在,估计是惹了祸不敢回家了。 徐慧看见大小回来了,急忙打听大生子伤的咋样,余生表面不在乎,其实支楞着耳朵在听,听见大生子伤的不重,明显松了一口气。 原来惹了祸,这小子心里也害怕。 “回家怕挨揍吧!”大小问余生:“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顿揍肯定是躲不过去!说说,你拥护啥打人吧?” 余生低着头不说话。 大小扯着他耳朵:“你小子跟我死杠是不是?” 徐慧赶紧打圆场:“太晚了,先让孩子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听了徐慧的话,余生像得到圣旨一样,赶紧跳上炕,钻到被窝睡觉去了。 这小子也是真困了,没一会就睡着了。 看见余生睡着了,徐慧埋怨大小:“都是你没事惹事,明知道洋火枪那么大威力,你还给他做,不是让他出去惹祸吗,今天要是把大生子眼睛打瞎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大小嘿嘿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玩意能伤人啊!” 徐慧笑着摇头:“这小子也该好好管管了,调皮捣蛋,在学校里也把谢老师气的够呛,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让他气哭好几回了!” “这话你以前也没说过呀?”大小嘻嘻笑着说徐慧:“你是校长,还是他大舅母,直接打他一顿不就完了嘛!” “得!我可不当那恶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宠着惯着,让我打,我也不打!” 徐慧说的倒是真的,栓柱那个脾气从来都不打孩子,犯了错也是说服教育,栓柱人过中年,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只能管他叫叔叔,一念至此,四春想打他的时候,也是手高高的举起,轻轻的落下。 兄弟姐妹相差又悬殊,就连光宗也要比他大十多岁,也都宠着他。 所以,这小子长这么大,还真没结结实实的挨过一顿打。 第二天吃过早饭,余生直接上学去了,晚上放了学,又跑来了。 大小扯着他的手,把他拽回家:“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得认,我这可不是你的避难所,你赶紧回家和你娘认错去!” 余生回到家,把书包往炕上一扔 ,跑到刘大个面前,一声不吭,一双小眼睛不停的在刘大个的脸上扫来扫去。 弄得刘大个莫名其妙。 看完了,又跑回自己屋里,端详了栓柱一会,搬了一把椅子,站在上面,照了一会镜子。跳下地。 跑到外屋,抄起一个小板凳,照着镜子使劲砸下去,啪啦一声,一面镜子竟然砸了个粉碎。 四春正在外屋做饭,听到声音跑到屋里一看,镜子的碎片撒了满地,栓柱和余生正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都是一脸的气愤。 “我还没倒出手收拾你呢!你又给作妖!”四春气呼呼的拉起余生,拽到外屋,抄起门后的笤帚旮瘩,照着他的屁股啪啪就是几下子。 这几下,四春使足了力气,打的余生眼泪在眼圈里转悠,可就是忍住了不哭。 来福和来喜跑出来,把余生拉到身后,没想到一松手,这小子又站到四春面前了。 四春真是气急了,上去两脚,直接把余生踹倒在地。 栓柱赶紧跑出来,一边把余生抱起来,一边劝四春:“有话好好说,别把他打坏了!” 哪知道余生一点不领情,他恶狠狠的推开栓柱,几步跑回屋,跳上炕,抱着栓柱的被褥冲开房门,直接丢到院子里。 然后冲着栓柱大声喊:“我不要你,你给我走!你走!”余生哇哇大哭:“我不是拉帮套揍的!” 几个人全都愣在了当地。 来福和来喜都知道,余生和自己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但也从来没想过这有什么不对,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早就把栓柱当成一家人了。 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反应竟这么强烈。 姐俩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场面略显尴尬。 四春更是气得发抖,手里拎着烧火棍还一个劲的寻找打人的家伙:“我看你是皮子紧了,看我一烧火棍打死你!” “打死就打死!”余生还在扯着脖子喊! 四春抬起手,才看见手里的家伙,举起来,照着余生就抡了下去,被栓柱一把抱住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开枪打的大生子?”栓柱蹲下身,意图拉起余生的手,被余生一把甩开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大声喊:“不用你管!我要一枪毙了他!” 栓柱叹了口气,回过头对四春说:“别打他!”然后缓缓的走到院子里,抱起被褥,默默的走出了大门。 “栓柱,栓柱你上哪去啊?”四春紧跑几步撵上他。 “那是你儿子!你还和他真生气!”四春拦住栓柱,委屈的说:“你要把我扔下?” 栓柱摇摇头:“啥时候,我也不会把你们娘俩个扔下,其实,咱们一直认为,只要你和刘大个离了婚,我就不是拉帮套的了!现在看来,只要我不离开刘家,我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称号了!” “你别打他了,他还小,等他长大了,有些事他才能想明白!”拴柱拍拍四春的肩膀,慢慢的从她身边走过去,拐个弯,不见了。 四春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难过,受别人的委屈也就算了,没想到被自己的儿子扫地出门了。 栓柱坐在卫生所的单人床上,陷入了沉思,他想起小时候,那些孩子骂他是养汉老婆养的,他的心里是多么的愤怒,无奈又自卑。 那时候,他对他娘也是恨和讨厌的。他甚至不愿意叫她一声娘! 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痛苦啊!现在的余生是不是和自己当年的心情一样呢? 栓柱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缩一缩的不断收紧,心疼啊!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哑然失笑,儿子比自己强多了,他小的时候,就算再生气,也没有勇气冲上去,和别人打架,在恨他娘,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分毫。 余生可比他强多了,敢去打,敢去争! 栓柱欣慰的笑了,自言自语了一句:“臭小子,比你老子强!”说完又默默的叹了口气,心下黯然,也不知道这一句爹得等到哪年! 拴柱躺在床上,两只手枕在脑袋底下,他久久的望着房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余生的那一声呼唤。 第238章 刘余生,你在干什么 栓柱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四春一个人默默的站了很久,才垂头丧气的回到家。 来福和来喜已经把桌子放好了,碗筷都摆放好了,就等着两个人回来吃饭了。 见四春一个人回来,姐俩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心里都挺难过,李叔不是个好生气的人,这回怕是真的伤心了。 四春回到家,也没吃饭,回到自己的屋里,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吃饭吧!都啥时候了!”刘大个张罗吃饭。 来福给刘大个和余生盛好饭,出了屋,到了她娘那,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抱紧她。弄得四春反倒不好意思了:“娘没事,只是有点累了,走,吃饭去!” 娘俩到了饭桌上,来喜赶紧给娘盛好饭,还在桌子底下偷偷的向余生挥挥拳头。 刘大个今天心情不错,眼底是掩盖不住的笑意,难得的给余生夹了两筷子菜,心里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又有点悲凉的感觉,自己一直做不到的事情 ,竟然被余生轻易做到了。 自己活了几十年,到不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了。 这一顿饭吃的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只能听见咀嚼饭菜的细微声音。 吃过饭,余生一声不吭的跟在四春后面回了屋。四春关上房门,吓的余生后退了两步,一度以为他娘又要揍他。 四春把余生抱坐在炕沿上,一句话不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余生渐渐的感觉到不安,身体不停的扭来扭去。 “错没错?”见余生害怕了,四春到底心软了。余生低下头,不说话。 四春叹口气,知道这个犟种玩意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认错,于是上炕捂上被子,躺在被窝里,拿后背对着余生。 过了一会,四春听见余生脱了衣服,躺下了。不久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这是睡着了。 她转过身,借着油灯的光亮,打量自己的儿子,长的越来越像栓柱了。他照了镜子,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才把镜子砸碎了。 这个孩子聪明的很,他知道他的亲爹是谁! 四春叹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 等到半夜时分,她悄悄的穿上衣服起来,夹了一床薄被子推开门,往卫生所去了。 房门关闭时,那一声轻微的吱嘎声,还是让刘大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四春深夜出门,肯定是看栓柱去了。 栓柱正躺在床上看书,身边没了老婆孩子,热乎的炕头也变成了冰凉的板床,搁谁也是睡不着。 听见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拴柱坐起身,这脚步声太熟悉了,是四春来了。他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连带呼吸也变的急促了。 四春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就被栓柱拦腰抱住了。 他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慢慢的俯下身去………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肆意缠绵过……… 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彼此互相依偎着,真想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 就这么四目相对,一直到地老天荒。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四春真想在这里待到天亮,可余生一个人在家里,她还是不放心。 “我还是回去吧,余生一会醒来看不见我,会以为我不要他了!” 栓柱其实也担心,那小子晚上总是蹬被子,没有人在身边,别在感冒了。 只得不舍的松开手:“我送你!”拴柱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你送我干啥,我又不是找不到家!”四春笑着说! 栓柱拉着她的手说:“我就想送送你!”两个人不再说话,拉着手出了房门,外面朦朦胧胧的月色。 轻微的脚步声还是惊起了几声犬吠。 这让四春忽然想起和李寡妇一起偷窝瓜的日子。又有几年没去看娘了。 “拴柱,等到秋收以后,再去看看娘吧!” “好!”栓柱轻轻答应着,拉着四春的手也更紧了。 到了家门口,栓柱松开手:“回去吧!” 四春反手抓住他:“你也回来吧!和自己儿子还能真生气?” 拴柱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了,他要彻底离开刘家,风风光光的把四春娶回家,不让他的儿子再被人嘲笑。 ………… “渴了,喝水!”一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喝几口李叔递到嘴边的温开水。这是余生这么多年的习惯。 他睁开眼,才想起来李叔被他赶走了。余生低着头,心里竟然有了一丝难过。 吃过早饭,他背起书包上学去,一路上踢着一个石子,到了学校,他没着急着进教室,而是在大门口不停的溜达。 远远的看见谢老师来了,余生赶紧跑过去:“老师,把我的小手枪还我吧!” “还给你让你去打人?”谢老师一边走,一边说。 余生一直跟在后面不停的央求,谢老师始终不理他。 看着走进办公室的老师,余生皱紧了眉头:“哼!” 余生的座位靠在窗户旁边,老师在前面讲的啥,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还在不断的想着怎么要回他的小手枪。 暖暖的阳光照在孩子们的头上,余生发现前排的小姑娘两根麻花小辫上,有两个小东西在爬来爬去——虱子! 余生来了兴趣,他趴在桌子上,拿着铅笔扎它一下,它就爬的快一点,十分有趣。他正玩的高兴,一个粉笔头飞过来,正打在他脑门上。 “刘余生!你在干什么?”谢老师怒气冲冲的问。 余生摸摸脑袋,伸手指了一下前排的小姑娘:“老师,我在做好事,帮她抓虱子呢!” 小姑娘回手打了他一巴掌,余生一缩脖子躲开了。 谢老师一指门外:“给我出去站着!” 放学的时候,余生跟在老师的后面,发现她居然进了厕所里。 那时候农村的公共厕所,十分简陋,就是里面放几块木板,后面是一个粪坑,下过几场雨以后,里面稀溜溜的。 余生搬来一块石头,使劲的扔进粪坑里,一时间,屎花四溅,臭气熏天,只听见厕所里“啊!”的一声,传来谢老师的惊叫! 第239章 这事百分百不能成 惊叫声响起,余生一个起跳,越过矮墙,蹲下身藏在了墙下面的草丛里。 谢莹从厕所里跑出来,气急败坏的大喊了一声:“是谁干的,你给我出来!” 隔着墙,余生都闻到臭味了,他捂住口鼻,笑的肩头耸动:“太解气了,我让你不还我小手枪!” 谢莹喊了一声,又四处巡视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再难忍受自己身上的味道,干呕了几声,委屈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她使劲跺了一下脚,哭着跑开了。 听见脚步声远去了,余生慢慢的伸出脑袋,观察了一下,谢老师真走了,他松开手,再也忍不住一个人哈哈大笑。 “笑够了没有?”一句恶狠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余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他大舅母徐校长。手里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柳条子。 余生心知不好,自己干的坏事肯定是被他大舅母发现了,这小子一句话没说,跳过墙撒腿就跑。 徐慧手里拎着柳条子在身后猛撵:“臭小子,今天我要不打服你,我都不姓徐!” 俩娘个一前一后,一会的功夫就跑过两条街去,余生跑的气喘吁吁,徐慧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余生不敢往家跑,只敢在屯子里兜圈子,这要回家,他娘会伙同他大舅母一起打他。在屯子里兜几圈,一会跑累了,没准她就回家了。 两个人兜了几圈,村口走来一群人,队上干活的都收工了!余生眯起眼睛一看,前面走的正是他大舅。 几步跑过去,躲在大小身后:“大舅,我大舅母要打死我!” 这时候徐慧也呼哧带喘的跑到了:“耿胜利,你给我躲开,我今天要打不着他,我就得气死!” 大小一看,徐慧是真生气,说话声音都打着颤音,这要不是人多,估计都哭了。 徐慧这个人外柔内刚,能把她气这样,委实不容易! 余生趁着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借着人群的遮掩,慢慢的顺着墙根溜到附近院子里。 院子下屋的房檐下面搭着一架梯子,他顺着梯子就爬到了房顶上。 等到大小和徐慧反应过来的时候,余生正在房脊上面站着呢! 余生在房子上面四处一看 ,心里咯噔一下,这可真是慌不择路啊,兜了几个圈子就兜懵了? 这家不是别人家,正是他老师谢莹家啊!他想爬下来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徐慧和谢莹都在房子底下站着呢! 谢莹出了屋,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咋回事了,心里再生气,也不敢发作了,房顶上太危险,万一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余生,你下来!”谢莹冲着他喊:“不管你犯啥错,老师都不批评你!” “糊弄谁呀!”余生在心里想:“你们都等着打我呢!”他往旁边挪挪,蹲下身,开始提条件:“你们都走开,我就下去!” 刚下过一场小雨,房顶的草滑溜溜的,余生刚蹲下身,脚下一滑,一屁股坐下了,顺着房子的坡度出溜下来。 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大小刚想跑过去,就见一条人影飞奔过去,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了从房上下来的余生。 心惊胆战的余生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抬头一看,咧嘴笑了:“大哥,你咋回来了?” 接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刘光祖! 光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余生长这么大,他抱他的次数都有限,但看见他有危险,他还是连想都没想,就立刻冲了上去。 谢莹看见刘光祖,脸不知不觉的又红了。 徐慧也顾不得打余生了,跑过来,拎着他一只胳膊,转着圈检查:“摔坏哪没有?” “哎呀,腿疼!”余生故意龇牙咧嘴的喊疼,趁着徐慧松手的功夫,撒开腿跑了。 几个人忍不住摇头笑了,七岁八岁讨狗嫌,这话一点不假。 光祖跟大小和徐慧打了招呼,刚要往外走,被谢莹她娘叫住了:“光祖啊,你啥时候回来的?” 光祖只能客气的点头:“我刚回来,进屯子就看见我弟弟在房上站着,赶紧跑过来看看!” “嗨!”谢莹他娘笑笑:“这小子才淘气呢,把小莹气哭几回了,这不刚哭完!” “娘!”谢莹不好意思了,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娘,她娘呵呵笑了:“光祖啊,进屋坐会,老爷子总念叨你呢!” 听说老师念叨自己,光祖只能客气的进了屋。 谢老爷子看见光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老爷子八十多了,不糊涂,也是难得了:“光祖啊,工作咋样,还没娶媳妇吗?” 光祖微微有点窘迫:“还没呢!” 老爷子呵呵笑了,眼睛转向自己的孙女,意味深长的说:“怪不得,怪不得啊!” 谢莹二十四了,介绍了多少个对象都看不中,刚才她娘一看闺女看光祖的眼神,就知道了,原来,闺女这是心有所属啊! 所以,她才借口老爷子想看看他,把光祖让进了屋里。 光祖坐了一会,就告辞回家了。 到了家,四春也免不了为他的婚姻大事询问一番。 光祖吃饭的时候,没发现栓柱,几次想开口询问,又都忍下了。 吃完饭,他偷偷问来喜:“那谁呢!” 来喜早就习惯了大哥的腔调,也不觉得别扭:“上卫生所住去了!” 光祖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从屯子中间穿过去,远远的看见卫生所的门开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 看了良久,还是转过身向村外走去了。 ………… 谢莹她娘等了几天,也没等到刘家上门提亲,那天她故意把光祖让进家门,就是想看看他对谢莹有没有意思。 这么多天,音讯全无,看来光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谢莹的身上啊! 她叹了口气,趁着星期天,去了大小家找徐慧去了。 谢莹她娘也没兜圈子, 开门见山的说:“那天我看见光祖了,和谢莹还真是挺般配,就是不知道光祖有没有对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徐慧知道,这是谢莹喜欢光祖啊! “谢莹真是个好姑娘,明天就让俺家老耿上公社问问光祖!这么好的姑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徐慧是真心高兴,和谢莹共事几年了,她也挺喜欢这个姑娘的。 晚上,大小回来听徐慧一说,居然皱了眉头:“你别高兴的太早,我明天去一趟公社,但我感觉这事百分百不能成!” 第240章 你确定咱俩能爬上去吗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小就上公社了。外甥的婚姻大事肯定是头等大事。 到了供销社,大小站在门外抽了一根烟,看见光祖从里面出来,前面走着一位姑娘。 不像队上的姑娘都梳辫子,是齐耳的短发,眼睛不大,笑眯眯的,小鼻子,小嘴,白白净净的,脖子修长,腰下面全是腿。 一向不喜欢说话的光祖跟在后面,俩人一边从车上往下卸货,一边有说有笑的! 大小不禁摇头:“光祖不是不爱说话,是没碰到想说话的人啊!”他溜着房檐蹲下身,直到把这根烟抽完 ,光祖也没发现他。 他这心思都在那姑娘身上呢! 光祖从小就和谢莹在一起上学,一个屯子这么多年,要是对谢莹有意思,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大小站起身,溜溜哒哒的走过去,光祖看见大小笑着问:“大舅,你啥时候来的?” 大小用手一指:“我都蹲那抽了一根烟了,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 光祖看了姑娘一眼,笑着说:“岳梅,你歇歇,我和我大舅说两句话!” 大小在心里无奈的笑了,他这个外甥平时极难看见笑脸,今天是借别人光了,他也能看见外甥春风满面了。 大小也没背着那姑娘,故意大声说:“你大舅母相中她学校的谢老师了,想让她做大外甥媳妇,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你要愿意,你舅母回头上谢家提亲去!” 光祖当时红了脸,居然回头非常紧张的看了岳梅一眼,见岳梅手里拿着个手绢正扇风呢,好像根本没注意这边,他才松了一口气。 “大舅,你小点声!”光祖凑近大小:“大舅,别叫我大舅母费心了,我哪配得上谢莹啊!” 大小靠在柜台上,用下巴指了一下岳梅:“这姑娘哪的呀,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刚来的知青,北京的!”一提起岳梅,光祖的声音明显充满兴奋。 大小摇摇头:“大外甥,不是我说你,踏踏实实说个媳妇过日子,别整那些风花雪月的,这丫头,你看长的薄皮拉肉的,没福的样!你再看谢莹,浓眉大眼,四方大脸的,一看就厚成!” 光祖一听大小这么说话,又往姑娘那边瞟了几眼,拉住大小的胳膊,两个人出了供销社。 到了外面,光祖长舒了一口气 :“大舅,你想啥呢?人家是大城市的姑娘,能相中咱这小地方的人吗?” “看样你还不糊涂!那你给个痛快话,谢莹行不行?”大小办事,向来讲究速战速决。 光祖低下头,虽然不说话,但大小也明白,他是不愿意。 大小叹口气,转身走了。身后传来姑娘轻轻软软的声音:“光祖,这个多少钱……” …………… 来喜已经在家里待了三个多月了,越待越感觉没意思,整个手脚都好像锈住了,话也不爱说了,小脸瘦了一圈。 她不在屋里的时候,刘大个和四春商量:“还是让她上队里干活去吧,现在开始铲地了,大姑娘小媳妇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没准用不了几天,她就放下了!现在一天一个人在家,竟寻思那点事了,反而困在里面,走不出来了。” 四春觉得刘大个说的有道理。其实这种事,刘大个最有发言权,他被困在炕头上二十来年,深深的体会了那种孤独带给人的绝望。 四春转头和来喜一商量,来喜立刻同意了:“娘,我也想明白了,我越不敢面对大伙,我越胆怯。别人越议论我!我自己要是不在乎,她们说几天就没意思了。” 果然,来喜刚下地的时候,有的女人背后偷偷议论,刚开始来喜感觉尴尬,远远的躲开了。 后来干脆,哪里人一扎堆,她就主动凑过去:“说啥呢!说个我听听,没准你们不知道的,我还能告诉你呢!” 妇女们就讪笑着散开了。时间长了,真就有人问栾明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虽然,来喜的心里还是难受,极其不舒服,她还是实事求是的回答了别人的提问。 原来,这件事,已经被传出了几种版本了,听了来喜的解释,大家才算真正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对来喜,也没了那么多的三七旮瘩娄子话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临江大队再也没人议论来喜的事情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掖着藏着,大伙越好奇,越是议论不休,说开了,反而没有人去关注了。 马家宝不满十八岁 ,不算一线男劳力,算个半拉子,他还愿意往女人堆里凑,尤其是有来喜的地方。 其实,女人都是挺敏感的,但马家宝对来喜的那点意思,还真没人看得出来,都拿他当没长大的小孩呢! 由于四春和马家宝他娘闹得很不愉快,来喜也是尽量躲着他,但是人越多的地方,马家宝越往来喜身边凑,实在躲不开,来喜也就懒的搭理他了。 每天收工,只要他和来喜一起干活,他就是喜欢跟在来喜的身后。 中午收工的时候,大伙走到地头上,都自觉的一个跟在一个后面往外走,因为地头上是一个两米多深的大沟。 沟边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歪脖子老柳树,上面被砍掉了半截,枝杈横生立在大沟边上。 来喜扛着锄头走在最后面,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走了几步,感觉锄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拽了一下没拽动,回头看了一眼,锄头勾搭在树杈上了。 她使劲拽了一下,树杈子忽悠一下落下去,随后又弹了回去,锄头是拽下来了,但由于用力过猛,来喜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松,叽里咕噜的滚到沟下去了。 听到来喜的尖叫声,走在她前面的马家宝赶紧回头,来不及伸手,来喜已经滚下去了。 离的近的几个人赶紧回过头,一起呼唤:“来喜,你咋样啊!摔没摔坏呀!” 来喜从沟底下爬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都还正常,只是胳膊肘划了几道血痕。 她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立陡的,往上爬有点难度,上面伸下来的手根本够不着。 有人出主意:“要不你等一会,回家找条绳子,再来拉你?” “还用那么麻烦.!看我的!”马家宝把锄头往旁边一扔,伸手扯着旁边的树枝,往下滑了一小段距离,松开手,纵身一跃,直接跳到沟底下。 拿起来喜的锄头说:“刨出几个落脚点,我爬上去就能把她拽上去了!” 上面的几个人一看,这招数可行,站在上面也帮不上忙,又都着急回家做饭。一会的工夫人都走完了。 来喜看看空无一人的地头,有点沮丧,对正在刨土的马家宝说:“你确定咱俩能爬上去吗?你让她们都走了。” 马家宝头都没抬,一边刨土一边说:“不确定啊!她们不走,我哪有机会单独和你说会话呀!” 第241章 该死的马家宝 来喜忍不住笑了:“就为了和我说话你跳下来,一会上不去,连中午饭你都吃不成了!” “吃不成就不吃,有你陪着我,三天不吃也没事!” “嘴欠能当饱啊!”来喜说不过马家宝,干脆不再搭理他,默默的在旁边看着。 来喜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马家宝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了。从他穿着开裆裤满地跑到时候,来喜就认识他,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认真看过他。 马家宝其实长的还算挺英俊的,鼻梁高挺,剑眉朗目,左嘴角微微向上挑,笑起来看着嘴就有点歪了!还会露出一个尖尖的小虎牙。 小时候胖乎乎,软绵绵的小手也变得修长有力,此时正拿着锄头认真的刨土。 他真的长大了。来喜没来由的心跳加速。 马家宝刨了一会,就弄好了几个落脚点,自己往上爬了一段,感觉脚下还算稳当,于是他跳下来,扶着来喜让她先爬上去。 而他跟在来喜的后面,扶着她,两个人一点点往上爬。 沟帮子虽然陡峭,但也长满了蒿草,来喜一步步蹬着马家宝刨出来的落脚点,一只手抓着旁边的蒿子,一点点向上爬,眼看着能够着沟边垂下来的树枝了,居然脚下一松,落脚点塌下去了。 来喜使劲抓住旁边的茅草,感觉手上一疼,手居然被划了一个口子,她一松手,整个人就 下去了。 跟在后面的家宝急忙伸手去接,结果两个人搂抱着一路滚了下去。 滚到了沟底,两个人还紧紧的抱在一起 ,都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喘息声,来喜脸一红,准备站起身,没想到腰间的手却抱的更紧了。 低下头,就看见马家宝迷离的眼神和微微颤动的嘴唇。 来喜心一下慌了,愣神之间,马家宝的手把她的头轻轻往下一按,两张火热的唇竟然碰到一起了。 来喜的脸当时羞红了,她抬起手,向着马家宝的脸上打去,却被他抬手轻轻的攥住了。 然后,马家宝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竟然在一点点放大,大到她连鼻子和嘴都分不清了……… 来喜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使劲推开马家宝,赶紧爬起来,顺着刚才上去的地方,再次向上爬去,爬到刚才塌陷的地方,忽然感觉脚下一硬,低头一看,家宝正笑嘻嘻的把锄头放在了自己脚下。 来喜伸手抓住柳树枝,几下爬了上去。头也没回,直接跑了! “来喜姐,你不管我了?”沟底传来马家宝的呼唤声。 来喜不但没停,脚下却跑的更快了。她用手摸摸脸,火烧火燎的,肯定红的一塌糊涂了。 这该死的马家宝! 来喜放慢脚步,想起刚才的事,心还是咚咚的跳个不停。 她一边往家走,一边回头看,走了没一会,发现后面不远处,扛着锄头,唱着歌的马家宝正一脸坏笑的看着她。 于是来喜加快脚步,向家的方向跑去。 走到家门口,正碰到四春拿着绳子出来,看见来喜回来了,又转身回去了。 来喜进了屋,听见他娘问:“我听说你掉大壕沟了,正准备拿绳拽你去呢?你咋上来了?” “爬呗!”来喜低着头,好像做了坏事被抓到一样。 四春看看她,伸出手摸摸来喜的脸蛋:“脸咋这么红啊?是不是发烧了!” 来喜赶紧躲开她娘的手说:“没有,刚才跑的,吃饭吧,别下午上工在晚了。” 吃饭的时候,来喜才发现,只有自己和父母:“我姐呢?” 四春笑了:“那个周武林回来探亲,把你姐领走了!” “领走了!”来喜小声嘀咕了一声说:“啥意思?要定亲了?” “就是这么个意思!周武林说了,先把亲事定下来,等到他转业就可以结婚了。不定下来,他怕来福再找别人!” 不知道咋回事,娘俩说着来福和周武林,来喜的脑海里竟不断的冒出马家宝。 四春看了来喜半天说:“你还是上卫生所让你李叔看看吧!我看你十有八九是发烧了,这脸比刚才回来还红了!” 下午上工的时候,来喜一出门就看见自己的锄头立在门后了。 铲地的时候,还有人问“来喜,你俩多半天爬上来的?” 没等来喜回答,马家宝抢着说:“一会就上来了,刨几个搭脚的,拽着蒿草就上来了,还把来喜姐的手划了一个口子呢!” 于是大伙又去议论别的事情去了。 来喜总是不自觉的就想起中午的事,眼睛不由自主的会看向马家宝,当两个人四目相对时,来喜又赶紧看向别处。 来喜的心里有点烦躁,马家宝这么轻浮的小无赖,不是应该讨厌他吗,怎么倒看他越来越顺眼了! “难道真是我不要脸了!”来喜吃了一惊,手心里当时就汗津津的了。 一个下午,再也不敢看马家宝一眼了。 晚上,来喜彻夜难眠,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难道我是真的喜欢马家宝吗?他可是比自己小了整整六岁啊! 第二天下地铲地,来喜发现马家宝居然没来,中午和晚上收工的时候,她故意在院子里多待了一会,也没看见马家宝的影子。 来喜的心里难过极了,看样子马家宝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只是占她点便宜罢了! 她攥紧拳头,心里既懊恼又生气,还有一丝隐隐的不甘:“也许,他有什么事,出门了呢!等几天他回来 ,自己一定和他说清楚!” 来喜数着指头过日子,居然过了七天,马家宝依然没回来,来喜不敢向马家人打听家宝的去向,只能一个人默默的猜测。 晚上,刘大个和来福都睡着了,来喜依然睡意全无,胸口闷的简直喘不过气来,她无奈的穿上衣服,推开门,想出去透透气。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来喜惊奇的发现,她日思夜想的马家宝正双手抱着膝盖蹲在自己家的门前。 月光下,来喜的眼泪晶莹剔透,珍珠一样一滴滴滚落下来。 家宝拉起她的手,跑到房山头上,把来喜紧紧抱住。 “家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咱俩在一起吧!你别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永远不离开!谁说也不好使!” 原来,马家宝这几天去帮他五姐盖房子去了,短暂的离别,却让两个人都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家宝和来喜都是敢爱敢恨的人,自从决定在一起的这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第242章 真是找了一个好婆家 来福和周武林走在无人的大坝上。中间隔着两尺的距离。 想起几年前,这还是一马平川的庄稼地,现在却成了一条灌溉渠,有了它,附近的几个大队今年都改了一部分水田。 两个人也是因为修渠才有机会认识,周武林不禁感叹一声:“时间过得真快,四年了,还好像昨天一样!” 经过一年多的部队生活,周武林的身姿更挺拔了:“家里都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先把咱俩的亲事定下来,来福,你没有意见吧!” 来福低着头,用手指不停的绞着自己的辫梢,半天也没有回答。 周武林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着急的说:“来福,你不会拒绝我吧!” 来福把手从周武林的手里抽出来,默默的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鼓足勇气说:“周武林,你没听说过我和王玉龙的事吗!” “听过!”周武林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那你不在乎吗?你没过门的媳妇和别的男人在外面过了一夜!”来福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在周武林的脸上扫了一眼,立刻看向别处了! “我当然在乎,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乎!”周武林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来福的脸色当时变了! “你既然在乎,那就没有必要定亲了,毕竟那也是我改变不了的事实了!”来福很难过,低着头,从周武林身边过去,准备一个人回家了。 周武林抓住她的胳膊说:“我是在乎,但我更在乎你!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有哪个姑娘比你好,为了你,我愿意改变我自己,就是怕我配不上你!” 来福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热,心里也不由得一热:“那你爹娘也不在乎吗?他们会不会看不起我?” 周武林笑笑:“不会,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娘当年就是和我爹私奔来的,我姥爷和姥姥并不同意,对外面说我娘死了。这么多年,我娘没回过家,她心里很痛苦,所以,我们只要自己喜欢,爹娘是绝不干涉的!” “来福,虽然我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但只要你以后和我一心一意,我也可以不在乎你的第一次给了谁!”周武林一口气说完,脸都红了,他注视着来福,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你说啥?”来福瞪大了双眼,一脸无辜的看着周武林,随即抡起拳头不停的敲打在他的身上。 “你烦不烦人啊!谁把第一次给别人了,我们就是在那个岛上住了一夜,真的什么都没干,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来福红着的脸,好像一片灿烂的云霞,落在周武林的心上。 他激动的抱起来福,用力的抡了几圈:“我相信,我相信你,来福,快答应我吧!” 来福红着脸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周武林高兴的直接蹦了起来:“来福,我太幸福了,王玉龙现在已经当科长了,也许我穷尽一生的努力,也撵不上他,但我还是愿意付出努力,我会让你幸福的!” 两个人拉起手,高兴的往回走。 “我要求的没有那么高,只要你能对我好,不看轻我家就好!”来福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就放心吧,明天我来接你去见见我的父母亲好吗?”周武林想让爹娘见见来福。 “好!”来福答应的挺痛快,毕竟两个人已经通过一年的信了,彼此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能把关系确定下来,也是两个人共同的心愿。 第二天是星期天,来福早早的起来了,把乌黑的头发梳了两条大辫子,身上的衣服虽然半新不旧,但是没有补丁,把蓝色的斜纹布裤子用水喷了几下,用手捋平,拿到外面晒了一会,穿到身上就平展多了。 九点多的时候,周武林来了,他竟然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来的,车铃叮铃铃铃的一路响着,后面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 余生围着车前车后不停的转悠,周武林知道他是来福的弟弟,把他抱在车后座上,骑着在屯子里转了两圈,真是把余生美坏了。 来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周武林带着余生远远的过来,赶紧躲到一边。 周武林把余生抱下来,来福也很好奇,伸手摸摸铃铛,立刻叮铃铃的响起来。 “来福,为了接你去我家,我爹特意向公社书记借的自行车,以后总有一天,我也会买一辆给你的!” 那时候,能借到一辆自行车,比现在借一辆宝马都难! 六十年代的自行车可是稀罕玩意,农村一辆都没有,连见都不常见。 周武林能用自行车来接来福,可见对她的重视程度。 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支上车梯子,两个人进了屋,见过刘大个和四春,说明了来意,父母也都同意让来福去一趟。 周武林两条腿把自行车支好,让来福坐在后座上,然后慢慢的蹬起来,自行车就稳稳当当的出了院门。 骑出了屯子以后,路上的行人就越来越少了,周武林故意把车子骑得左右不停的摇晃,吓得来福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骑着自行车,十几里的路半个小时就到了,到了周家,来福立刻拘谨起来。 老周见儿子回来了,赶紧跑出来,来福羞涩的叫了一声叔叔,老周一摆手:“闺女,快进屋吧!我得先把车子给人送回去,为了借它,都豁出去老脸了!” 老周不会骑车,推着走了。 周武林他娘急忙迎出来,拉起来福的手,仔细打量:“闺女长的可是真俊呢!快进屋吧!”来福有点不好意思,偷偷打量他娘,虽然满脸皱纹,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俏丽模样。 来喜忐忑不安的坐在炕沿上,也不敢坐实,两只手不停的绞来绞去,门口不时伸进来一个小脑瓜,看一眼就缩回去跑了。 “那都是我的弟弟妹妹,周武林兄弟姐妹六个,他是老大!” 过了两个小时,老周才气喘吁吁的回来:“这玩意骑着倒悠悠快,推着走沉着呢!累我一身汗!” 看着热情,纯朴的一家人,来福打心眼里高兴。心里也暗自庆幸,虽然条件比王玉龙家差多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这次是真的找了一个好婆家! 第243章 大夏天的,也不是猫叫春的时候啊 自从来喜和马家宝晚上在房山头把心里话说透了以后,两个人就经常偷偷摸摸的约会。 几天不见,就跟丢了魂一样。 但生产队的活不一样,有时候几天两个人也不能分到一起干活。 再说有了上一次的亲密接触,那两颗年轻躁动的心,又怎能满足只是在人群中偷偷对视一眼呢? 刘大个这几天晚上睡不好觉,大夏天的,也不是猫叫春的时候啊,但总是隔三差五就有猫在窗户底下叫唤。 每次猫叫以后,用不了多久,来喜就会穿上衣服出去。刚开始的时候,刘大个以为她可能是去上厕所了,也没在意,但时间长了,心里也不免产生了怀疑。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来福和来喜都睡着了,这两天是在水田里面薅草,撅腰挖腚的一天,俩孩子都累了,早早的睡下了。 刘大个睡不着,半夜的时候,他刚有点迷迷糊糊的,就听见后窗户底下猫又开始叫了,就那么轻轻的叫了两声,奇怪的是睡的那么熟的来喜居然扑楞一下坐起来了。 刘大个装着熟睡的样子,支楞着耳朵听着动静,果然,来喜轻轻的穿上衣服,蹑手蹑脚的下了地,试探着推开房门,偷偷的溜出屋去。 刘大个猛的睁开眼睛,扭头看了一眼那炕上,来喜果然不见了,只有来福一个人还在熟睡。 “来福,来福!”刘大个小声喊了两声,来福翻了一个身,又接着睡了。 “我这该死的腿呀!”刘大个在心里痛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只能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来福!” 来福这回听见了,赶紧穿鞋下地,给她爹倒了一杯水。刘大个瘫痪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习惯,晚上睡觉前,撒一泡尿,一宿都不会上厕所。 有时候口渴难耐,就会叫孩子们起来给他倒碗水,也只是小抿两口,润润喉咙。 来福给刘大个倒完水, 转身想走,却被她爹伸手拽住了。 “来福,你披上衣服,出去看看,你妹妹是不是上厕所去了!”刘大个又特意嘱托了一句:“脚步放轻,别弄出声音来!” 来福心里有点怪她爹多事,这半夜三更的,来喜不去厕所能去干啥? 但爹说了 ,也不得不去,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披上衣服,轻轻的推开房门,出去了。 外面银色的月光撒了一地,午夜的乡村安静的很,估计连狗都睡熟了! 那时候农村人晚上起夜,冬天屋里放个尿盆,夏天就是房山头一蹲,解决了事! 来福平时走路脚步就轻,她往房山头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了。耳边居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来福的心咚咚的跳了起来,有三分害怕,三分好奇,还有四分担忧。 毕竟来喜很可能就在那边! 来福屏住呼吸,轻轻的走到墙拐角处,慢慢的伸出脑袋一看,惊得她直接张大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她把后背紧紧贴在墙上,用手使劲压着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这个死丫头,叫我咋和爹说呀!” 原来来福看见,房山头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正亲嘴呢!忘乎所以的劲头,完全没想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呢! 来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脸不禁红了! 她蹑手蹑脚的打开外屋门,平息了一下纷乱的情绪,才回到屋里。 “看见来喜了吗?”刘大个见来福回来,赶紧问。 “看见了!”来福微一迟疑,赶紧回答:“她闹肚子,一会就回来了!” “唉!”刘大个长长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姑娘大了,啥心都得操啊!” 来福躺在炕上,脑海里不断的翻涌着刚才看到的情景,心跳又不自觉的加快了。 没过一会,来喜回来了,鸟悄的钻进被窝里,一会的功夫睡着了。 来福却翻来覆去的,一会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一会又想起周武林,折腾了半宿,直到天亮也没睡着。 每天吃过早饭,来福出门的时候,来喜总找借口磨蹭一会,不和姐姐一起出门。 今天来福直接拉起来喜:“走,今天咱俩一起走!” “唉呀,我还没收拾完呢!”来福不顾来喜的挣扎,拉着她出了房门。 门外,马家宝正哼着歌,倚在自家的门框上,看见姐俩出来,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尖尖的小虎牙! 来福也是处过对象的人,一看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样,就断定昨天晚上的那个人,一定是马家宝! “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是他吧!”来福跨着来喜的胳膊,小声在她耳边说。 来喜的心咯噔一下:“难道昨晚上的事被姐姐发现了?不能吧!”她嘿嘿一笑:“姐,你说啥呢,我听不明白呢!” “你少给我装糊涂,我都看见了,你个不要脸的丫头!”来福在来喜的腰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来喜“嗷”的一声跳开了,回头见姐姐满脸通红的样,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你和周武林就没亲过嘴?” 来福抓过来喜,在她的后背上捶了几拳。来喜用胳膊肘护着脑袋,一边笑一边告饶:“三姐呀!你可千万别和娘说啊!爹娘要是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我不说有什么用!爹已经怀疑了,昨天就是他让我出去看的,你明知道咱俩家都不会同意你俩的事,就别在往前趟了!”来福规劝妹妹。 “晚了,你也看见了!”来喜拉着来福的手:“俺俩现在谁也离不开谁了!三姐,你先替我瞒着,家宝会想办法的,咱娘我一哭,她就心软了!家宝他爹娘老顽固了!” 来喜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样子:“俺俩铁心在一起,谁都别想把俺们分开!” 来福叹了口气说:“你告诉马家宝,让他半夜别来找你了,院子里这么多家呢!要是让别人看见,谣言一起,爹娘都跟着你丢脸,两家在闹起来,你可就真没希望和他在一起了啊!” 当天晚上,刘大个听见半夜的时候,猫又开始叫了,来喜却一反常态,从地上拿起一只鞋,打开了后窗户。 “再叫,就打死你!”来喜一边叫一边把鞋扔了出去,窗外当时安静了。 一连十几天,窗外再也没有猫叫了,但刘大个的心却越来越不安了,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心里真是烦闷! 第244章 可能怀了小马小辫了 心里烦闷的还有马家宝,自从那天晚上被来喜扔了一鞋底子以后,马家宝就再也没机会和来喜约会了。 而且,每天早上出门,来福就像个保镖似的,紧紧跟着来喜,寸步不离。 急得马家宝是抓耳挠腮的,但机会肯定是留给那些时刻做好准备的人。 今天,队长分完活以后,马家宝发现,自己和来喜干活的地方,只隔了一条大壕棱子。 临江大队今年的水稻和大田面积基本是一比一。 来喜在水田这边干活,马家宝在旱田那边干活,还有一个令人高兴的事,来福今天被分到别的地块去了。 走过地头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马家宝往壕棱子上抬了一下下巴,来喜立刻心神领会了。 中午收工的时候,来喜跑到壕棱子上挖曲麻菜去了,自从不吃大锅饭以后,家家又开始养点鸡鸭了。 所以上地干活的时候,妇女们都会挎个小筐,歇气和收工的时候,随手划拉两把,回家就够鸡鸭吃两顿的了。 来喜说挖菜的时候,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二线妇女家里一般有孩子,还要回家做饭,收工的时候都会急急忙忙往家赶。 没有人留意你去干啥了。 壕棱子上的曲麻菜还真不少,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挖了大半筐了。 来喜抬头四望,没见到马家宝的身影,心里不免有点失望。也许自己是会错意了,他就不是让她中午到壕棱子上来的意思! 大田里种的是苞米,已经有一人高了。 正当来喜沮丧的想回头往家走的时候,苞米地里一阵晃动,马家宝顺着地笼沟,猫着腰跑过来了,来喜四处一望,只有风吹庄稼的沙沙声,别人早都到家了。 扔掉手里的小筐,来喜张开双臂,扑进马家宝的怀里。俩人又不可避免的卿卿我我一番。 推开马家宝,来喜叹了口气说:“完了,以后不能老约会了,让我爹知道了!” 马家宝挠挠头:“怪不得你会拿鞋扔我呢!” “要不,咱们就公开了吧!大不了一起求他们成全咱俩!” 马家宝栽歪在地垄沟里,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秆。听了来喜的话赶紧摆手:“行不通,我爹娘老顽固,就算咱俩跪上三天三夜,他们也未必答应,再说我可舍不得你受那委屈!” 来喜把头枕在家宝腿上,悠悠的说:“那你说怎么办?” “我就想这么办!”马家宝低下头,抱住来喜,亲热一会,手就开始不老实了。 年轻人嘛!总是喜欢向未知的领域进发! 来喜推脱挣扎了一会,终将被马家宝的热情似火引诱了,一点点沉沦下去……… 正午的清风暖阳见证了这一切……… 当来喜满面通红,一脸娇羞回到家的时候,四春还以为是她大中午挖曲麻菜晒的呢:“以后,可别大中午挖曲麻菜了,看把你晒的,红头胀脸的!” 只有来福知道,她妹妹肯定是约会去了。但打死她也想不到,来喜不仅是约会这么简单,而是完完全全把自己送人了! 有了这一次以后,两个人便一发不可收拾。 ……………… 三个多月以后,来喜的小脸明显的圆润了,红扑扑的,就连饭量都见长了。 四春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这孩子终于从栾明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此刻,正是硕果累累的秋天! 一天晚饭的时候,四春对来福说:“你身上来了不得劲。明天就别去干活了,在家歇两天吧!”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差点没把来喜的筷子吓掉了!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两个月没来了。 趁着她娘没发现,必须尽快解决这事! “娘,吃完饭,我想看看李叔去,今天的饭我去送吧!” 自从栓柱去卫生所住以后,基本不怎么回家吃饭了,但卫生所不能开火,都是从家里送饭。 “行!那你去吧!” 来喜把饭送到卫生所,看着栓柱吃得津津有味的,几次想让他给自己把个脉,但又强行忍住了。 如果自己真怀了孩子,栓柱知道了,用不到明天,她娘也知道了。 考虑再三,还是不能说,那能解决这件事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长乐! 来喜趁着栓柱出去刷碗的功夫,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偷偷的写了几个字,“明天上县里!”然后把纸团成团,紧紧攥在手心里。 来喜把头枕在栓柱的肩膀上说:“爸,如果我做了错事,你能原谅我吗?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娘不同意,你能帮我吗?”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来喜就偷偷的叫栓柱爸!栓柱真的很享受这个称呼。 “傻孩子,儿女做了再大的错事,爹娘都会原谅她!再说喜欢一个人也不是错,现在的问题,不在你娘那,是家宝他爹娘不肯接受你啊!” 来喜吃惊的瞪大眼睛:“你知道?” 栓柱笑着说:“就你们俩那点小心思能瞒了谁呀!闺女,记住了,可千万别做不该做的事呀!” 栓柱作为一个长辈,也只能给孩子这样一个忠告了。 来喜点点头,小声说:“我知道了!”心里却在说:“我的亲爹呀,现在说这个,怕是晚嘞!” 看着来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栓柱的心里略过一丝疑惑:“这孩子今天好像有事瞒着我呢!” 回到家,来喜不动声色的把纸团扔在院子里,哼着小调的马家宝脚下,看见他拾了起来,才放心的进了屋里。 “娘!长乐姐有好久没回来了吧?”来喜把四春往长乐的身上引导。 “她身子重,六七个月了,不方便来了!”四春一边剁着猪食菜一边回答! “那我想她了,我明天能不能去看看她!”来喜给自己找理由。 “行,你明天去吧!”四春手上的活没停,倒是答应了。 来喜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老天爷,可别让我再丢丑了! 第二天,四春又给来喜带上半篮子鸡蛋。 来喜挎着鸡蛋,顺着大路走出去二里多路,从道边的小树林里闪出马家宝! “着急上县里干啥呢?”听了马家宝的问话,来喜哇的一声哭了:“马家宝,我可能怀了小马小辫了!” 第245章 这是多好的事啊 看到来喜哭的伤心,马家宝居然一拍大腿笑了:“还好没让我爹给我落下,我十七也快当爹了!这是多好的事呀!” 马家宝给来喜擦干眼泪,接过装鸡蛋的篮子说:“现在还没确定呢!你先别忙着哭啊,说说你咋打算的!” 来喜一边哭一边说:“我要有主意还叫你呀,想找长乐姐看看情况……” 到了医院门口,来喜踌躇了良久,还是没敢进去,医院人多,万一碰上熟人就麻烦了。 两个人蹲在大门口,等了一上午,看见长乐下班出来了,来喜赶紧站起来迎上去。 看见来喜,长乐很惊喜:“来喜,你咋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呀!”来喜说话都不敢大声,心里没底气。 “快,上家吧!”长乐家离医院很近,走着五分钟就到家了,马家宝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进了家门,家承已经回来了,正忙着做饭呢。看见来喜也挺高兴:“你姐这两天就念叨你们呢!没事在这玩两天吧!” 来喜含含糊糊的答应着,和长乐进了里屋。 坐下后,来喜往长乐身边靠靠,撸起袖子,把胳膊搭在长乐的腿上:“乐姐,你给我号个脉呗!” “你家现成的老郎中不比我强啊!”长乐把来喜的胳膊扒拉下去:“咱姐俩唠会嗑呗,娘咋样了,身体还行吧!” 来喜不答 ,倔强的又把胳膊放在长乐腿上。长乐无奈的摇摇头,把手指搭在来喜的手腕上。 长乐的脸色一会就变了,搭在来喜手腕上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了,放下这只胳膊,又立刻抓起另外一只…… 松开手,长乐站起身,把房门关紧了,走回来,照着来喜的肩膀狠狠打了两巴掌:“你个死丫头,这胆也太大了!娘知不知道啊?” 来喜捂着脸哭了:“我哪敢让她知道啊!” 长乐用手指了来喜半天,然后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还知道怕啊?告诉姐,这孩子是谁的?” 来喜站起来往外走,长乐赶紧后面跟着:“来喜,你要干啥去?” 到了大门口,来喜打开大门:“姐,孩子是他的!” 正蹲在大门旁晒太阳的马家宝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站起身:“长乐姐!” 长乐有点懵,这小子看着面熟,想了半天,心里吃了一惊:“这不是那个马小辫吗?记忆中还是那个扎小辫,穿花袄的小孩呀!不是比来喜小几岁!” 长乐没搭话,只是侧过身子,让二人进来,看见长乐一脸不高兴的样,马家宝居然一把抓住来喜的手。 几个人进了屋,长乐又把房门关上了。弄得家承很纳闷:“啥机密事呢,还背着我呢!” 长乐坐下以后,直接问:“你俩想咋办呢?” “这不是找你出主意吗!”别看来喜平时主意正,这会也懵了! 长乐叹口气:“两个办法,你俩要诚心在一起,赶紧结婚呗!不结婚,那就只能做流产了!” “但做流产,挺麻烦,要结婚证,还要大队开介绍信!而且对身体伤害挺大的!” 一听说对身体有伤害,没等来喜回答,马家宝直接就否定了:“那不能做!” “那就抓紧结婚吧!”就剩这一条道了。 哪知道长乐话音刚落,马家宝又否决了:“我爹娘都不愿意,这婚结不了!” 而且来喜现在怀孕了,落在马家老两口的眼里,就更加瞧不起了。所以这婚肯定是结不了。 两个办法,都被马家宝立刻否决了,长乐生了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一点责任都不想负吧!” 马家宝挠挠头,嘿嘿笑了:“哪能呢!这一道我都想好了,就我爹娘的脾气,我是太了解了,就算来喜现在能进俺家门,也得被我娘拿这事说一辈子,我才不让来喜受这个委屈呢!” 上厨房舀了半瓢凉水,马家宝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用手抹了一下嘴巴说:“我有两只手,还有一身的力气,到哪我都能养活她们娘俩,我要领着来喜走,我爹娘就我一个儿子,用不上三年,就得哭着求来喜进我家门,到那时候,还不是啥都来喜说了算?” 长乐想想,好像有点道理,急忙跑到外面找家承商量去了。 其实家承已经做好饭了,正在厨房抽烟呢,看见媳妇姐两个神神叨叨的,没好意思进屋打扰。 听长乐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家承也忍不住乐了:“这小子,人不大,还真能干点大事!”伸手摸摸长乐的肚子,开玩笑的说:“你要有你妹妹这两下子,咱儿子早满地跑了!” 长乐打了他一巴掌:“和你说正事呢!” 家承把饭菜端到桌子上说:“天大的事,也得吃饭啊!边吃边说吧!” 家承对马家宝的想法也挺赞同:“我有个战友,生死之交。在h市,他爸是煤矿的官,我给他写封信,你俩带着,要不你俩先去那,把孩子先生下来再说?” 几个人一顿饭吃完,事情就拍板了。 毕竟来喜的肚子不等人,时间拖长了,容易露馅,要是那时候再想走,怕是不容易了。 这事暂时不能和家里说,怕节外生枝,等两个人坐上火车,再告诉家里人。 最后几个人决定,三天以后,家承负责用车把两个人送到j市,然后两个人坐火车到h市。 事情有了最终的结果,来喜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马家宝和来喜在离屯子二里地的地方分了手,一起回家,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来喜一个人走到村口,忽然感觉心里特别难受,平时真没感觉这个穷苦的小村庄有什么好,但一说离开,却是打心眼里舍不得。 回到家,来喜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看哪都能想起不少从小到大的回忆。 四春一直在打听长乐的事,对来喜的异样也没在意。 吃过晚饭,来喜说想姥姥了,领着余生去了大舅家,又去了二淘家,时间太紧了,又怕她娘看出端倪,要不来喜真想把她的亲人都看望一遍。 毕竟,自己这一走,还真说不好,几年才能回来。 第246章 走吧,没啥难过的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过了今晚,来喜就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了。 吃过晚饭,来喜又主动去给栓柱送了饭。看着栓柱吃完饭,来喜把他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出去洗了碗,就要离别了,她想为这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再做一点事。 洗过碗,来喜并没有着急回去。她从身后抱住栓柱,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 栓柱的心里涌起一股难过,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闺女,却总是遇到感情上的挫折。世上感情是最折磨人的,自己一个男人都跳不开这个圈子,何况一个小丫头呢! 伸出手,拍拍来喜的肩膀,栓柱安慰她:“别难过,闺女,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要不我找马家宝爹娘谈谈?” 来喜摇摇头说:“不用,已经解决了!” 栓柱感觉后背越来越潮了,不知不觉的,来喜的眼泪把他的后背打湿了。 栓柱错误的以为,来喜这是想开了,和马家宝一刀两断了,所以自己才会这么伤心。 “爸,天一天比一天凉了,你还是回家住吧 ,余生还不懂事,你就别和他生气了!”来喜默默的流着泪,劝说栓柱回家去。 “我咋能生余生的气呢!”拴柱无声的笑了,其实我在这挺方便的,就算有人半夜喊我,也不会打扰到别人了!” 来喜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准备回家了。 栓柱站在门口,看着来喜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这孩子今天咋的了,有点反常啊!” 四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感觉被子被掀开了,一个人钻了进来,她心里一惊,伸出手去划拉旁边的火柴,整个人却被抱住了。 “娘,我想让你搂着我睡一宿!”是来喜的声音。 四春笑了,把被子又往来喜那边扯了扯,来喜紧贴过来,搂住了她的脖子。 “都多大了,还耍贱儿呢!”四春用手轻轻的拍着来喜的后背。来喜把头靠在母亲的胸口上,紧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一夜,来喜彻夜未眠! 第二天,来喜和马家宝在地里干活,都以上厕所的借口偷偷的跑了。 长乐的家门口,停着许家承从县委借来的吉普车。家承不停的伸头张望,样子很是焦急。 看见两个人来了,他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长乐今天也没去上班,看见来喜,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屋里,从柜子里拿出五百块钱,塞到来喜的手里。 这可是这个小家庭全部的积蓄呀! “乐姐 ,你就要生孩子了,我不能要你的钱!”来喜把钱又塞给长乐。 长乐又把钱塞到马家宝的口袋里:“拿好,别丢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啊!这五百块钱,能让你在外面安个小家了。你要有一点对不住来喜,我饶不了你!” “姐,你放心,我不会对来喜不好的!” 马家宝伸手把眼泪汪汪的来喜拉到自己身边:“走吧,姐夫还在外面等着呢!” 长乐摆摆手:“走吧!没啥难过的,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不敢出去相送,怕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上了车,来喜趴着车窗,看见长乐挺着大肚子,倚着大门张望 ,眼泪还是忍不住无声的滴落。 家承的车开得很慢,毕竟道路崎岖不平的,甚是颠簸,来喜怀着孕呢!不敢开快。 到了j市火车站,家承找地方停了车,几个人从车上下来,到了火车站大门口,家承四处踅摸了一圈,然后招招手,一个男人就奔着几个人跑了过来。 男人把两张火车票给了家承,就转身走了。原来两天前来喜和马家宝走了以后,家承就托人买好了火车票。 火车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了! 家承重重的拍了家宝两巴掌:“照顾好来喜,但凡你有一点对不住来喜,你都瞎了她这份不管不顾的心了!” 马家宝再次保证:“放心吧!我不干那丧良心的事!” 依依惜别,许家承出了火车站,开着车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咋和丈母娘交代呢!” ……… 晚上,生产队干活的人都回来了,来喜也没回来,来福今天没和来喜在一起干活。 心想着自己这个妹妹没准又偷偷的和马家宝约会去了,她走到院子里,不停的往马家偷看。发现马家宝真的也没回来。 来福心安的回到屋里:“等会吧,一会来喜就回来了。” 四春也没在意,摆好了碗筷,又等了一会,直到日落西山,鸟雀归巢,天都黑了,来喜依然没回来。 四春的心开始不安起来。她跑到卫生所,把来喜没回来的事说给栓柱听了。 栓柱想起昨晚上来喜的反常举动,心一下沉下去了,拉起四春的手,赶紧跑回家。 马家宝他娘正坐在院子里放声大哭呢,原来她刚才去找了小队长,才知道,马家宝今天干了一会活就没影了。一起没影的还有刘来喜。 她的儿子是被刘来喜拐跑了! 四春站在大门口,听着老马婆子在院子里又哭又骂,又想起来喜昨晚上非要在自己被窝里睡一宿的事,知道两个孩子私奔的事肯定是真的了! 要不是这两个老东西死活不同意,能把自己闺女逼的和人私奔吗?一想起从来没出过门的闺女背井离乡,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不定怎么犯难呢!四春的心就忍不住愤怒。 她几步走到马家宝他娘面前,不由分说,抓起她的头发,直接两个耳光扇在她脸上:“我没管你要闺女呢,你倒找我要儿子?明天我就去告马家宝,拐带良家妇女的罪!你就等着你儿子蹲大狱吧!” 马家宝他娘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儿拐你闺女了,你闺女说不定和谁跑了呢!” 四春拉开马家的房门,直接一脚把老马婆子踹到屋里,随手使劲关上了房门。 屋里传出马家宝他娘嚎啕的声音,还有他爹的咒骂声:“嚎你奶奶个b呀!这个孽种 就当没养他,就当他死了!” 四春的眼睛扫过院里的每一个看热闹的人,人们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呼啦一下都散了。 “哗啦!”一声,屋里传来碗盘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原来是刘大个把桌子掀翻了。 四春正想开门进屋,院门口又传来汽车的喇叭声。 原来是许家承到了! 第247章 我要回家,我不想死在这 许家承下了车,看见四春,栓柱,来福和余生齐刷刷的站在门口。就连马家宝他娘也把脖子伸出了门外。 家承不敢停留,紧走几步,进了屋,四春一把抓住他的手,着急的问:“你知道来喜去哪了,是不是?” 家承刚要开口回答,又被四春连忙摆手制止了。她松开家承的手,轻轻的走到门口,猛的一脚踹开房门。 只听见“哎吆!”一声,偷听门缝的家宝娘被门撞个跟头,正用手捂住鼻子哼哼呢,看见四春站在门口,爬起来,灰溜溜的钻进屋里去了。 为了避免她再偷听,四春让余生去门外看着,才让家承讲话。 “我把来喜送鹤岗去了!”家承有点紧张:“没跟您商量,就怕走漏风声他们走不成!” 四春把家承拉到屋里,让他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说了一遍。 四春一下惊呆了,她是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做出来这种事! 这是一点也没给自己留后路啊! 刘大个又把自己身边仅剩的一个饭碗摔在了地上,然后双手捂着脸,低声哀嚎:“我老刘家的脸这是被她丢尽了,她还有啥脸活在世上啊,我就当没养过这个闺女,从此以后,不准她踏进我的门槛!” 四春的心里既难过,又气愤,又担忧,有心埋怨家承几句,转念一想,怕是自己当时也得这么解决。 只要来喜平安,能够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情反倒不那么主要了。 至于别人的看法,四春倒不像刘大个那么在意,毕竟从小到大,她也没少受别人的白眼 ,只要自己开心,没必要管别人怎么看。 拴柱送走家承,安慰了四春几句,就回卫生所去了。 四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别看嘴上恨来喜不争气,心里还是非常惦记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到了后半夜,四春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梦见一辆火车从自己的身边飞驰而过,车窗上的那张脸,分明就是来喜的,她听见来喜大声喊娘,她想答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火车越跑越远,四周一片黑暗,仿佛置身在无人的旷野上! “娘,娘!”她再一次听见了呼唤声! 四春猛的睁开眼睛,心咚咚的跳个不停,伸手一摸枕头,都被泪水打湿了。 她长叹了一声,真实的听见叩门声,是来福小声的喊她:“娘,我爹发烧了!” 四春赶紧披上衣服,到了那屋,用手一摸刘大个的额头,滚烫,昏暗的灯光下,刘大个的脸色蜡黄,紧咬牙关,四春叫了他几声,他也没答应。 也不知道是不想答应还是不会答应了! 忽然一阵寒意从四春的心底升起:“怕是不行了吧!”来福紧紧挨着她,脸色苍白,眼泪就在眼圈直转,明显很恐惧:“娘,我爹没事吧?” “没事!”四春安慰来福,自己心里也没底。想让来福去叫栓柱,又怕深更半夜的,吓着她,自己去吧,又怕刘大个万一突然离世,来福还是会害怕。 左思右想,两个人都不能离开。 四春回到屋里,把正在熟睡的余生叫醒了:“余生,你敢不敢去卫生所?外面黑着呢!” 睡得迷迷糊糊的余生坐起来问:“上卫生所干啥去?” “叫你李叔赶紧回来,就说你爹发烧了!”一听说爹发烧了,余生麻利的穿上衣服,一边提鞋一边往外跑。推开门,外面是无边的黑夜,余生竟然毫不犹豫就冲了出去。 “有事还得是小子借力!”四春感叹一声,赶紧守护刘大个去了。 余生一点也不怕黑,就是脚下看不见道,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头把式的蹽到卫生所门口,倒不知道咋开口了,自从那次照过镜子以后,他就清楚的知道,栓柱就是他亲爹。 以前,一口一个李叔,叫的还挺顺嘴,自从知道自己是栓柱的儿子,他也不想喊爹了,也不想喊叔了。 他打心眼里恨栓柱,把自己的亲儿子给了别人,那就是不稀罕他,你都不稀罕我了,我为啥要理你呢! 余生站在门口,想了想,干脆一句话不说,直接用脚咣咣踹门。 栓柱从睡梦中惊醒,打开房门,看是余生,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我爹发烧了,我娘让你快点回去!”余生说完,转身跑进茫茫的夜色中。 他这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回家啊! 拴柱苦笑一声,穿好衣服,赶紧往家奔。 到了家里,余生居然没回来,栓柱和四春对视一眼,心里都感觉不安了,黑灯瞎火的,这孩子是跑哪去了! 听见栓柱来了,刘大个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了。拴柱给他把了脉,脉像不好。肚子明显的大了,两条腿也浮肿了。 刘大个的病更严重了,又受了来喜私奔的刺激,这次怕是真的挺不了几天了。 栓柱把刘大个安置好了,正准备出去找余生,房门开了,大小牵着余生的手,爷俩走了进来。 原来,这小子怕刘大个有事,又自作主张的把他大舅叫来了。 在他心里,大小要比栓柱有本事,只要有他大舅在,啥都不是事。 几个人一商量,还是决定明天早上送刘大个去医院。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小去队上套了一辆牛车 ,牛车比马车要稳当,刘大个现在的身体不宜太过颠簸了。 刘大个竟然破天荒的没反对上医院这事,其实人啊,平时都说自己不怕死,真要到了要死的份上,哪有不怕的! 毕竟能从容赴死的人不多。 到了医院以后,刘大个的身体急转直下,仅仅两天的功夫,饭都吃不下了,只能勉强喝点水了。 他拉着四春的手,虚弱的说:“我要——回家,我—我不想—死在这!” 花秋同意刘大个出院回家:“熬不了两天了,他的病已经是晚期了!早做安排吧!” 四春泪如雨下,不管两个人之间有没有爱情,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是彼此割舍不了的亲人了。 回到家两天以后,刘大个水米不打牙了,时而陷入昏迷之中,嘴里不时的呼唤:“光宗,光宗!光祖!” 第248章 享年五十八岁 刘大个病重的时候,大淘和光祖都已经回来了,二淘更是伺候床前,几天也没回过家了。 光祖一直守在他爹的身边,寸步不离。一听见刘大个的呼唤,赶紧上前抓住他爹的手说:“爹,我在呢!” 刘大个的眼神扫过光祖的脸,重新闭上了眼睛,隔了没一会,又开始呼唤:“光祖,光宗!” 四春知道,他这是惦记小儿子啊! “赶紧给光宗发电报吧!”栓柱对四春说:“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你在家吧!我去!” 大小拦住要出门的栓柱,因为他知道,栓柱是四春的主心骨,栓柱不在家,要是刘大个有事,四春就没了主意。 再说,拴柱的两条腿也没有马快。 大小骑着马,快马加鞭,一口气跑到县里,到了邮局,给光宗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一共六个字:“父病危,儿速归!” 三天以后,风尘仆仆的光宗终于赶回来了。进了屋,看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刘大个,安静的躺在那,面如死灰。 想起父亲的过往种种,光宗的眼泪顿时就流了满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骨肉至亲,生死离别! 他两步蹿到炕边上,双膝跪地,拉起刘大个的手,声泪俱下:“爹,是我!光宗!儿子回来了!” 刘大个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光宗一眼,伸出颤抖的手,手指尖在儿子的脸上轻轻的摩挲,虚弱的说:“光宗,你回来了!我以为死前看不见你了!” 又扫了大淘,二淘,光祖和来福一眼,慢慢的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浊泪顺腮而下。脸上却是满脸的欣慰。 死之前,几个孩子都在身边,这已经比他老娘强多了! “大淘,二淘!”刘大个向两个闺女伸出手,姐俩个赶紧扑过来,拉住她爹的两只手! 你娘来接我了!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还那么年轻,我都这么老了,她还能认出我!”刘大个落了泪:“你爷爷奶奶都来了,我要走了!” 刘大个说完,又迷迷糊糊的陷入昏迷之中。 大淘和二淘抱头痛哭,临了,她爹还是想通了!想起她娘来了! 光宗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刘大个居然来了精神,病重一个星期以来,头一次吃了半碗鸡蛋羹。 让光祖给自己洗了脸和脚,刮了胡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三个孩子都挺高兴,其实不止栓柱和四春,就是刘大个自己也知道,这怕是回光返照了。 收拾完以后,刘大个歇了好长一段时间,眼睛却一直在几个孩子的脸上流连! 然后摆手,让别人都出去了,只留下栓柱和余生。 刘大个让栓柱把自己扶起来,靠墙坐着,身前身后都用被子围住,这样会舒服一点。 他看了余生一眼,问道:“余生,你自己说,俺俩谁是你爹!” 余生不回答,眼泪却掉了下来,这小子平时皮得很,很少哭,看见刘大个的样子,心里居然来了难过劲,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你是要死了吗?你死了,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其实,别看刘大个平时不喜欢余生,但两个人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更何况余生自从懂事,就一直叫刘大个爹,看见他要死了,余生也很难过。 刘大个凄然一笑:“人生一回,死一回,我也不例外!”他伸手拉过余生的小手,放进栓柱的手掌心里:“小子,你不姓刘,你姓李!” 然后他看着栓柱的眼睛,悠悠的说:“李栓柱,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了,我也不欠你了,两不相欠,下辈子别在相见了!” “你以为我想看见你?”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凝视良久,同时笑了!笑的怆然泪下! 本来两个毫无关系的男人,却因为同一个女人,在一个屋檐下牵扯了这么多年,情感纠结,是非恩怨,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两个人悄然擦去腮边的泪滴 ,刘大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过些日子,我就去鹤岗看看来喜,你不用惦记她!”拴柱知道,虽然刘大个从病重开始,就绝口没提过来喜,但心里还是惦记她的。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就算心里在恨她不争气,也不会弃她不顾! “你看她应该的!她背后管你叫爸,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大个说完,让栓柱扶自己躺下。 坐了这么一会,已经抽干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刘大个像一摊泥一样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喘息了半晌说:“我想跟四春说几句话!” 四春进来的时候,刘大个依旧闭着眼睛。 她走到炕边上,看着这个曾经自己的丈夫,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拉起刘大个瘦骨嶙峋的手说:“你还有啥未了的心愿,说吧!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刘大个歪着头,看着四春,眼里流露出不舍和无奈,他用手往外指了一下说:“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吗?你这辈子,是不是一天都没有喜欢过我?” 四春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放下这个心结呀!到了这时候,我也不想骗你,就给你讲讲我们俩的故事吧!” 屋里很安静,四春的声音就像小河的流水,潺潺流淌着,流过四季,流过她多灾多难的童年,流过她颠沛流离的少女时代,流过她满含希望的中年,最后化作一滴清泪,滴落在刘大个的眼角上,两滴眼泪汇合成一大滴,顺着刘大个的眼角流下去。 刘大个的手在四春的掌心里慢慢的变得冰冷,一直冷到了四春的心里。 “光祖,光宗!”她喊完了两个儿子的名字,就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顺着炕沿一点点出溜到地上,她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等到几个人进来的时候,刘大个早已停止了呼吸,但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珠。 屋里顿时哀嚎一片! 刘大个一生育有六个儿女,享年五十八岁! 这一年是一九六五年。 第249章 掉到哪边,都必定人仰马翻 同年的十一月中下旬,临江大队的水稻已经有一半脱完粒了。 那时候水稻脱粒用的是串车子,车身是木板条做成的圆筒,木板条之间有空隙,上面布满铁丝葳成的弯勾,下面也有一块长板,连着皮带,旁边用齿轮传动。 生产队这种脱粒的机器,一般都是大一点的,要用四个人合力操作,用脚踩动下面的木板,带动旁边的皮带,滚筒转动,把水稻穗放在滚筒上,一个传一个。稻穗不断的抽打在铁丝的弯勾上,把粒就脱下来了。 现在觉得,那得多么笨重,但在当时还是挺先进了。只是效率很低。 打完的水稻在有风的天气,扬好了,挑选上半头,籽粒饱满的,送公粮! 余生头一天晚上,听说大小要去县里送公粮,央求他大舅:“明天我不上学,我也想跟你去!” “去啥去,死冷寒天的!”大小知道这小子没事就爱坐车玩,但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天比较冷,所以不肯带着他。 第二天早上,余生吃过早饭,偷偷的钻进场院里,躲在草垛空里,看着大小装好车,赶着马车出了场院。 他从草垛空里钻出来,跟在车后面,跑着出了屯子,蹬着车厢板,拽着缆绳几下爬到车上,趴在车上面,尽量低着头。避免大小发现他。 马车赶出五六里了,大小才发现车上的余生,既然都到这了,也不能撵他回去了。 只能带着他了! 上午七八点就到粮库了,排号排到下午,等到临江大队的六辆大车都卸完以后,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余生爬到车上,坐在车辕子旁边,挨着他大舅 ,准备回家了! 正巧碰到大小的一个战友,非要拉着他喝两杯,一天的光景了,大小也早就饿了,也没推脱,让另外的五辆车先回去了,自己领着余生喝酒去了。 大小的战友要了两个菜,还给余生买了五根大麻花:“你儿子?和你长的一点不像啊!” 大小哈哈笑了:“等有机会让你看看我儿子,和我长的像不像!这是我外甥,妹家的孩子。” 两个人喝了一个多小时,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在一起打鬼子的时光,不知不觉, 两个人都有了醉意。 余生吃饱了,就一个人在旁边玩耍。 等到大小喝完酒,告别了战友,拉着余生,赶着马车回家了。 都说老马识途,大小赶着拉车的这匹马,就是一匹老马,不用大小咋管,自己不紧不慢的拉着车,慢悠悠的往家走。 大小从饭馆出来还没觉得怎么样,风一吹,就有点迷迷糊糊了。 马车出了县城四五里地,忽然前面一片人嚷马嘶声,大小拉住马缰绳,下了车,往前走了一会。 一辆马车横放在路边,三四个人正死命拉着一匹马,想把它套到车辕子里。 那匹马四蹄不停的来回走动,发出低声嘶鸣,怎么也不肯进车辕子里面去。 大小看见那匹马,眼睛当时就放光了。那种垂涎的程度,绝不亚于一只饥饿的黄鼠狼看见一只大母鸡。 那是一匹鞑子马,菊花青,长鬃长尾,溜光水滑的! 大小把马拴在路边的大树上,凑过去,用手摸着马脖子说:“这是蒙古马呀!这马也不是拉车的玩意啊!” 拉马的人气急败坏的说:“队上新买的马,就套不上,刚才那车的马腿坏了,把这车的辕马卸下去了,寻思挺好,拿它驾辕,结果根本套不进去。” 大小围着它转了好几圈,爱不释手:“要不,咱俩换换咋样?” 蹲在地上的男人站起身:“你哪个大队的,换马可不是小事,你说了能算不?” 旁边的人扯了一下这人的衣角,小声说:“这人我认识,临江大队的一把手,他说了肯定算啊!” “是吗?”那人伸出手,和大小握了一下手:“我是沿河二队的队长,换了可不能反悔了!” 大小哈哈大笑:“老爷们说话,唾口唾沫都是钉,哪有反悔的道理呀!” 说换就换,几个人把大小的马卸下来,套在他们自己的车上。 这匹马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刚才怎么都套不上,却被大小轻易塞到车辕子里去了。 大小车上的这匹马,老是老点,但样子不错,又受使唤,几个人倒没觉得吃亏。 换都换了,也不能打赖了。 反正那匹马放在自己手里也没人摆愣得了。横踢马槽。于是几个人乐颠颠赶着马车先走了。 大小蹦到马车上,还不忘招呼余生上车。马车一动,可比刚才快多了。 大小酒劲上来了,感觉头也有点晕了,腿也不太好使了。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车颠簸的厉害,睁眼一看,不知道啥时候,车下道了,正在横垄地里跑呢! 马车这是毛了! 车越颠簸越厉害,余生把不住车板,从旁边跳了下去,紧跟着车后面跑!大小紧拉着马缰绳,车还是停不下来。 菊花青一声嘶鸣,四蹄蹬开,大小感觉车身倾斜的厉害,都快竖起来了,后面余生的喊叫声都听不见了。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大彪的月亮地,等到马车停稳,大小吓出了一身冷汗,酒当时就醒了! 马车站在两米多高的大坝上,一边是两米多深的沟渠,一边是二支线。掉到哪边,都必是人仰马翻! 大小惊恐之时,菊花青又是一声嘶鸣,奔着二支线直接冲下去了。大小酒喝多了,腿脚就没那么灵便了,没等跳下车呢,连人带马翻到二支线的坝里去了…… 余生刚看见马车冲上了大坝,转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他爬到大坝上面,往下一看,什么都没有,直接奔二支线跑下去了。 跑下去不到五十米,看见马车翻到二支的坝里去了。 余生坐在坝边上,手脚并用,转眼出溜到坝底下。 眼前的情景让余生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瘪了几下嘴,还是忍住,没哭出来。 马车两个轱辘朝上,翻个底朝天,那匹菊花青马窝在车辕子里,不停的顾涌,试图爬起来,但被套子束缚着,怎么都爬不起来。 大小躺在马旁边,两条腿压在车辕子下面,一动也不动了! 第250章 腿可能是压折了 余生跑过去,拍拍大小的脸,着急的喊:“大舅,大舅!”喊了两声,也不见大小回应,余生学着栓柱的样 ,把手指贴到他大舅的脖子上,还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这是还没死! 余生看了一下,大小只是两条腿压到车辕子下面了,别的地方都没压住。他蹲下身,看了一眼,就用两只手刨了起来。 坝底下都是沙子,只是上面一层硬壳,下面就松软多了。 但沙子里还掺有小石子,戳着手指火辣辣的疼,余生都顾不得了,两只手使劲挖土。 一会的功夫 ,就给大小的腿下边挖出一个坑,大小的腿和车辕子之间有了距离。 他抱住大小的腿,使劲往外拽,但总因为力气太小,拽不出来。 余生急了,大冷的天,头上竟然冒汗了。 身边大小哼哼了两声,睁开了眼睛,醒过来了,他揉揉太阳穴,头痛欲裂,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摔的。 看见余生在车辕子下面扒了一个大坑,大小微微活动了一下腿,一股剧痛传来:“妈的!”大小低声咒骂了一句,心里想:“腿可能是压折了!” 忍着痛,又活动了一下,发现余生挖的坑还是不够大,他勉强坐起身,爷俩开始一起挖。 等到大小把两条腿,从车辕子底下全抽出来以后。他就断定左腿小腿肯定是折了,疼痛难忍。 余生也看出门道了:“大舅,你是不是不能走道了?” 大小咬着牙说:“腿八成是折了,不敢使劲了!” 余生快速的爬到大坝上一看,这地方离家还挺远。 他又出溜下来:“大舅,你等着,我跑回家找人去,让他们把你抬回去吧!” 大小看了一眼车辕子里的马, 还窝着脖子呢 ,这地方离家最少二里多路程,一个来回就是五里路,等到余生把人找来,马估计就窝死了。 大小不想冒这个险,多好的一匹菊花青啊!要是窝死就太可惜了。这也是队里的家底。公共财产! 大小拖着一条腿,强忍着疼痛,走到马的旁边,和余生一起,使劲把马身上的搭扣解开。 菊花青失了束缚,前蹄使劲在地上刨了几下,竟然一跃而起! 它低下头,用脖子蹭着大小,恢恢叫着,并不跑开。 草原马虽然不会拉车,但大部分都是骑马,大小在当土匪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鞑子马,跑起来又快又稳。 还特别通人气! 大小抱住马脖子,菊花青竟然跪下了前腿,大小忍着疼痛爬到马背上,把余生抱到身前搂住。 马慢慢的站起身,顺着斜坡一点点爬上去。 站在二支线的坝上,大小看见远处的点点灯火,那就是家的方向啊! 他用脚后跟轻轻的磕打一下马肚子,菊花青就撒开四蹄跑了起来,又平又稳,速度不快也不慢。 到了家门口,余生搂着马脖子从前面出溜下来,一路小跑着回屋里,叫出他娘和来福,把大小从马身上搀扶下来。 余生没用吩咐,赶紧跑着上卫生所叫栓柱去了。 等到栓柱回来,检查了一下,小腿确实骨折了。 栓柱把大小的腿正好,上了夹板,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小的身上,等把他弄完了,才发现余生扎撒着两只手,十个手指尖血肉模糊,都烂了。 四春心疼的一把抱住儿子,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人不该死总有救啊!”大小感叹一声:“今天要是没有我小外甥跟着我,没准我就冻死在外面了!这小子,关键时候聪明,有胆量!” 栓柱细心的给余生把两只手洗净,包扎好了 ,余生竟然一脸懊恼的样子:“白瞎我五根大麻花了,都跑丢了,一根都没剩!” 大小呵呵笑:“别心疼你那几根大麻花了,等大舅再上县里,给你买十根!” 四春烧了开水,栓柱把马给队上牵着送回去了。说明了情况,喂马的把菊花青专门拴到了一个槽头上。 栓柱折返回来,又去了大小家,把情况跟徐慧说了。 慌的徐慧赶紧跑去四春那看大小去了。 几个人在屋里说着话,栓柱的意思是让大小今晚上住这,万一有啥突发情况,他也好第一时间解决。 徐慧和大小都同意了。 徐慧回去以后,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就躺下睡觉了。 栓柱,大小睡原来刘大个睡的那屋。自从刘大个去世,来福一个人就不敢在这屋里睡了。 四春领着来福和余生睡那屋。 大小腿疼,睡不着,半夜的时候,他感觉窗户外面有点光亮,刚开始没太注意,但火光越来越亮。大小爬起来,凑到窗户前一看,外面浓烟滚滚,柴草垛竟然着了! “拴柱!”大小大喊一声:“着火了!” 拴柱听到声音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跑出去一看,火光冲天,今天队里刚分的一车稻草全着了。 “着火了,救火呀!”拴柱一出门就大声喊,毕竟水火无情,一车柴草着了不要紧,要是火烧连营就坏了。 栓柱话音刚落,旁边的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孙干巴第一时间冲了出来:“哎呀我艹!咋还着了呢!” 紧接着,马家和院子里的其他人家也都纷纷起来了,这边人一闹腾,那边狗就咬了起来,一会的功夫,满屯子狗咬吵吵的! 火是救不了,都烧圆盆了,栓柱指挥大伙把火路都断了,这一车稻草烧完了,只要不连着别的东西就没大事。 大伙眼看着火渐渐的小了下去,最后熄灭了,大伙也都回家睡觉去了。 栓柱不敢睡,怕死灰复燃,得看半宿,他和大小合计:“这火着的有点奇怪,你说这半夜三更了 ,还能自己着了?” 栓柱寻思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哥,咱队上出坏人了,这场火是有人放的,这是报复我来了!” 原来,前两天,屯子西头的老薛头突发疾病,拴柱给他看完就接近半夜了, 正赶上队上半夜下班。 老薛头的二孙女走到离家没多远的地方被人截了,要不是我路过,听见喊声,把人吓跑了,那闺女就让人祸害了! 这人是恨我多管闲事呀,所以把新分的一车稻草都给烧了。 大小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一巴掌拍在炕沿上:“这人要不揪出来,早晚不是祸害吗?” 第251章 刚才的那个人,就是他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又是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大小虽然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也只能在家养伤。 朱学文这几天经常往大小家跑,一是看望他,二是把队上的事及时汇报。 大小就和朱学文商量起栓柱说的事情:“能不能不让妇女上夜班,半夜下班太危险了!可别真出点啥事!” “不上夜班肯定不行!”朱学文也挺为难:“上夜班头年儿都不一定能打完场!让大伙都注意点吧,最好晚上能结伴回家!” 两个人研究了半天,也没有啥行之有效的办法,说多了又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栓柱自从那天着火,就搬回家里住了,住在刘大个原来住的屋子里。 每天半夜,接来福下夜班,避免发生意外。 朱学文给社员开了一个小会,,让女人们都提高点警惕,最好晚上结伴回家。 女人们有点害怕了,晚上下夜班都是几个人搭伴一起回家,住的偏远一点,家里也尽量来人接送了。 过去一个多月,平安无事,于是女人们开始放松警惕了。 白羽平三十多岁,长的瘦小,其貌不扬,她家住在屯子的西南角。 今晚月色朦胧,白羽平到了家门口,刚要打开大门,后腰就被一个冰冷的东西顶住了:“别动,动,我就一刀捅死你。”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恐惧使她不敢喊叫!身后的人把胳膊勒在她的脖子上,胁迫到大门边的柴草垛和院墙的夹空里…… 当男人浑身一哆嗦的时候, 蒙在脸上的黑布掉下来半截,白羽平模模糊糊的看见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等到白羽平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院墙外面的柴草垛竟然冒起了火光,着了! 她慌忙跑出屋去,忙着喊人救火,她那个长年病歪歪的爷们趴在窗台上,伸长脖子往外观望。 柴草垛着起来很快,一会的功夫,就烧起来了,今天晚上有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柴草烧的噼噼啪啪直响。 柴草垛着火基本救不了。 白羽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本来刚才发生的事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但祸不单行,柴草垛又着了!她家爷们常年有病,孩子们还不顶硬,一年的烧柴只有生产队分的两车稻草。 一下子全烧完了! 火光一起来,救火的人到了不少,白羽平不好意思坐在地上哭了,站起身来。 来的人大部分是东西邻居,前后两院的,毕竟着火的时间短,住的远的不可能短时间赶到。 白羽平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身材矮小,火光照亮了他狰狞的脸,一只眼黑洞洞的,而且气息感觉非常熟悉,就好像刚才的那个人…… 她的脸刷一下白了,后退了两步,恐惧的看着那个男人,男人回过头,露出一个淫荡的笑。 孙干巴家在东北角,跑到这,要穿过整个屯子,他不可能是从家里赶过来的。 刚才的那个人,就是他! 孙干巴见白羽平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知道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于是倒背着双手,哼着小调往家走:“以前,自己总把眼神盯在年轻漂亮的大闺女,小媳妇身上,很难得手,却从来没想过,像白羽平这样的中年妇女才最好得手!” 一是警惕性低,认为自己年龄大,长相不出奇,没人惦记。 二是出了事,不敢声张,要面子,怕磕碜。 三是孩子还小,老爷们完犊子,怕报复。毕竟强奸也不是死罪,总有出来的那一天! 自己一个光脚的,还怕那些穿破鞋的老娘们? 孙干巴美滋滋的躺在炕头上,把刚才的事仔细的回忆了一遍,一想起白羽平死灰一样的脸,他就觉得痛快。 这样的女人,临江大队可不止她一个呦! 过了大约十天左右,临江大队又着了一把火…… 等到还有八天就要过年的时候,孙干巴翻车了,有了上两次的轻易的得手,孙干巴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晚上十点不到,就下手了。 而且还离生产队的大场院很近。 魏玉华这几天感冒,头昏昏沉沉的,干到九点多,感觉头重脚轻,眼睛直冒金星,于是就向组长请了假,提前下班了。 孙干巴感觉机会到了,假装上厕所,偷偷的溜出场院,在魏玉华的必经之地等着。 等着她过去了,偷偷的在后面尾随着。 魏玉华的家离场院不是太远。拐过两个弯就到了,刚到门口,孙干巴故技重施,抽出腰里那把生锈的匕首,抵在她的后腰上。 一只胳膊勒住了魏玉华的脖子。以前的那两个女人到这一步基本就老实了,由着他为所欲为了。 可他小估了魏玉华了,别看这个女人平时一声不吭,倒是一个不怕死的。低下头 照着孙干巴的手腕子就咬了一口,孙干巴吃痛,松开了手。 魏玉华回过头,一边大叫:“快来人啊!”一边扯住孙干巴的袖子,在他的脸上狠狠挠了一把。 孙干巴初次犯罪的时候,还知道用黑布蒙点脸,但当他看见,受侮辱的女人即便认出了他,也不敢声张,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 他甚至觉得,这样明目张胆的更刺激。 被魏玉华扯住了袖子,孙干巴急了, 照着她的肚子捅了一刀。 他那把匕首,就是拿出来吓唬人的,锈迹斑斑,一点也不锋利,魏玉华在外面干活,里面穿了一个小棉袄,外面还套了一件破旧的二棉袄,他这一刀,也就是割开了她腰间的系棉袄的麻绳。 魏玉华的这一通喊叫,屋里的灯亮了,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一,一个十三,拎着烧火棍,和掏灰耙跑了出来。 孙干巴一看大事不好,返身往回跑,直接奔场院跑下去了。只要进了场院的大门,那么多人,谁还能认出他来啊! 今天是个月黑头子,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孙干巴有把握,魏玉华认不出来他。 跑到场院门口,溜着墙根,把匕首扔在稻垛上,然后转了一圈,装作刚上完厕所的样子,混进人群里,接着干活去了! 第252章 你活着,就会有无辜的人死去 魏玉华娘三个,手里拎着家伙事,撵到场院门口,发现人没了踪迹。 肯定是钻进场院里去了。 她让两个儿子看住大门口,自己进去找当官的去了。 今天朱学文还真在,听了魏玉华的话真是大吃一惊,连忙问她看清楚是谁没有? 魏玉华摇头:“天黑,紧张,没看清是谁。是个小个!” 朱学文让魏玉华先别声张,找了十几个年轻人,把场院围住,避免坏人跑了。然后又差了三个人,连夜上公社派出所报案去了。 做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孙干巴混在人群里干活,并不知道。 朱学文对大伙说:“今天半夜不下班了,干一宿。明天过小年,放一天假!” 大伙一阵欢呼,都没在意。因为就算一会派出所来人,天太黑了,也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先把人稳住,等到天亮再做决断。 一个小时以后 ,长顺带着两个民警到了,也觉得朱学文安排的合理,没有嫌疑人,只能等到天亮大排查了。 好容易熬到天亮,朱学文让队上记工的,拿来记工薄点名,一个不缺,都在。 长顺单独对魏玉华进行了询问,得知犯罪人被她挠了一把,而且在她的手指甲里,还残留着一点皮肉。 长顺把昨晚上打夜班的人,逐一识别,发现孙干巴的脸上有一道划痕。而且还是个小个子。 带到派出所,没费多大事,几个大嘴巴子就全招了。 强奸,纵火罪,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第三年,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期间,死到监狱里了,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 文化大革命期间,临江大队倒没有太大的运动, 只是队上也有了派系斗争。两个派系经常派出代表进行辩论。 不管什么年代,人吃五谷杂粮,都是会生病的,所以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把医生斗倒。 拴柱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 这一年的十月,天气已经有了凉意,地里的庄稼也要收了。 最近两天,栓柱感到隐隐的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经常半夜无故惊醒,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 一直到早上 ,再难入睡! 于是,拴柱决定,他要回老家看看他娘。 自从上次栓柱,四春领着余生回去一次,已经又有六年没有回过家了。 四春看着栓柱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样子,当时同意了,把来福和余生送到大小家暂住几天,两个人就匆忙的踏上了旅途。 等到了巧珍家,虽然已近黄昏,两个人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院子里的那口大红的棺材…… 拴柱一下愣住了,他呆呆的站在大门口,两腿发软,再也不敢迈进院门一步了。 巧珍看见栓柱和四春的第一眼,先是震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然后不顾一切的哭着扑过来:“哥,你可回来了!” 原来巧珍正准备找人给栓柱送信去,没想到他却奇迹般地回来了。 棺材是空的,此时李寡妇正安静的躺在巧珍家的外屋地的一块门板上,身上用一块白布盖着。 栓柱轻轻的跪在李寡妇的身边,掀起白布的一角,露出李寡妇一张扭曲的脸,眼球凸出,面色紫红,肿胀,一条绞索的印记深深的刻在颈部…… 不要说栓柱还是个大夫,就是个平常人也知道,李寡妇不是正常死亡,她是吊死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栓柱双手抱住巧珍,痛不欲生,为什么他的娘困苦一生,临了,还不得善终啊! 巧珍擦干泪水,咬牙切齿的说:“都是李拴根那个恶魔!” 原来,文化大革命一开始 ,李拴根这个人渣又活跃起来了,加入了造反派,今天斗这个,明天斗那个,最后竟把罪恶的双手伸向了自己的母亲。 昨天早上,他带着人把自己的亲娘拉走了,拉到批斗的高台上,亲手把一串破鞋挂在了李寡妇的脖子上! 李寡妇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纵声狂笑,最后狠狠的一记耳光打在了李拴根的脸上。 她一生无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磨难,从来没丧失过生活的信心。 亲生儿子的这一串破鞋,彻底让她绝望了。再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昨天半夜,她吊死在门前的那棵老榆树上。 栓柱久久的坐在娘的身边,心里懊悔万分,当年的那一刀就该刺穿他的心脏,而不是他的手指。 自己这一生最亲爱的两个女人,都毁在了他一个人的手上。 李栓柱这一辈子,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他自己的亲娘! 李寡妇停丧三天,李拴根始终没有露过面。 拴柱没有把母亲葬在李家的祖坟里,而是单独葬在了一边,他知道他娘肯定不愿意和李家再有任何瓜葛了。 三天后拴柱和四春离开了巧珍家,回了临江大队。 在李寡妇去世的一个月以后,李拴根睡到半夜,感觉有亮光晃着眼睛,他抬起胳膊肘挡住眼睛,定睛一看,炕沿边上竟然站着一个人。 来人手里擎着蜡烛,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李拴根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咋会是你?你从哪来呀?你要干什么?” 来人凄然一笑:“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不想再给你第二次了!连自己的亲娘都不放过,你是丧尽天良了!让你活在世上,天理不容!” 李拴根拖着一条腿,爬下地,却被来人紧紧拉住,来人抓起炕上的破衣服,塞进他的嘴里。 李拴根只见银光一闪,头顶一阵疼痛,接着又一阵疼痛。整个脑袋仿佛炸裂一般,疼痛难忍。 来人拽出他嘴里的破衣服,李拴根绝望的发现,他只能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来人坐在他面前,心痛的说:“我一生治病救人,连只鸡都没杀过,你却逼着我非杀了你不可,你这么丧心病狂,你活着,就会有无辜的人死去!” “没有人会从你身上验出伤来,你就等死吧!来人说完,推开门,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天后,李栓根赤身裸体死在自己家里,他一生做恶,并没有人查看他怎么死的,草草下葬了事。 四天后,四春看见风尘仆仆归来的栓柱,心疼的问:“省里学习不是七天吗?你咋提前回来了?” “学习提前结束了!”栓柱躺在炕上,连说话都透着无尽的疲惫! 第253章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自从栓柱学习回来,四春发现他经常在睡梦中哭泣,有时会半夜惊醒,然后一坐就是半宿。 而且从来不抽烟的他居然开始抽烟了。 有时候四春半夜醒来,会发现栓柱手里拿着银针呆呆的看着,眼里竟然有泪光闪烁。 李栓柱的精神从来没有过的颓废。他快速的消瘦了下去。 四春以为是由于亲娘的离世,他一直深陷其中, 难以自拔。 却不知道栓柱还有别的心事。就算亲近如四春,也是不能说的。那就是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上。成了他心理上最大的负担。 坏人可以视生命如草芥,而一个善良的人,手上一旦沾染上人命,这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安宁了! 四春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只能默默的陪伴他。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九六七年夏天,光宗转业回来,才稍有好转。栓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光宗和周武林是一起当的兵,现在也先后转业回来了。 四春的心里按耐不住的高兴。来福已经等了周武林三年了,他回来,来福结了婚,也能了却她的一桩心事了。 婚礼定在元旦! 周家虽然条件不是很好,但人脉不错,周武林他爹当书记多年,也认识一些手里掌握实权的人,托人弄了一张自行车票,买了一辆嘎嘎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这在当时也是相当不错的!因为那时候自行车是比较稀缺的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元旦的头两天,来喜特意从鹤岗赶了回来,马家宝的单位还没有放假,所以就让来喜一个人先回来了。 当然,这种安排,马家宝也是别有用心的。 来喜先到了县里,然后由许家承用车把长乐和来喜送回来的。 因为毕竟来喜的儿子才十七个月大,而长乐的女儿也仅仅比他大四个月。 当长喜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马家宝他爹的眼睛都直了,紧紧的盯着她怀里的孩子,那张小脸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小马家宝啊! 来喜当没看见他,从容的和长乐说笑着进了屋。 马家宝他爹娘死冷寒天的蹲在外面门口,一直蹲到天黑,也没见孩子出来。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舍得进屋去,直到老九喊他们进屋吃饭,才恋恋不舍的回去。 第二天,女方的日子,从来喜和马家宝离家以后,两家人就没说过话。 马家宝他爹娘舔着脸,咬着牙,随了二块钱的礼,吃了一顿席,就是想找机会再看看孩子,主要还是想弄清楚那孩子是丫是小儿! 这对于马家宝他爹娘来说,可是太重要了。可惜,这顿饭都吃完了,也没见来喜娘俩的身影。 原来,来喜和长乐嫌家里人多,进进出出的孩子冷,抱着孩子躲到二淘家去了。 老两口没看见孩子,回到家好一顿懊悔,又心疼自己的两块钱去了。 元旦当天,周家来了两挂大马车来接亲,来福自己兄弟姊妹六个,再加上姑姑叔叔,舅舅家的,人员精简了又精简,送亲的队伍也有二三十人。 马家宝他爹眼睁睁的看着来喜抱着孩子上了马车,把被子往下一撂,孩子那张小脸就看不见了。 孩子不在被子里面待,挣扎着要把脑袋露出来,哭闹起来。 哭的家宝他爹这心里乱糟糟的,跟长草一样。有心上前把孩子要下来 ,一看来喜凌厉的眼神,就一句话不敢提了。 只能眼巴眼望的看马车叮铃铃的响着铃铛越走越远了。 “唉!”马家宝他爹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奶奶的,我自己的孙子还连看都不能看了!”老头一着急,把老太太的口头禅都用上了。 马家宝他爹倒背着双手,气呼呼的回到屋里对马家宝他娘说:“等来喜送亲回来,我就去老刘家把孩子抱回来,我就不信了,我抱我自己的孙子,我还犯法了!” “你就知道是个孙子啊?就不能是个丫头啊!”老太太心里没底,对老头子说! “不管闺女小子!”马家宝他爹往四春家一指,扯着嗓门子说:“他老刘家也得承认,那是老马家的后吧!” 马家宝他爹说这么大声,就是有意让四春听见。 就这一嗓子,都把四春从闺女出门子的悲伤中解脱出来了。 四春忍不住笑了:“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就这么个小不点,就能治住那么个犟老头子!” ……… 来福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美人,今天再稍一打扮,更加光彩照人了。 来周家吃席的人都挤进新房来看新媳妇,小伙子看,那是一饱眼福,大姑娘来看,就是心里不服气,想和她比比,都说长的漂亮,怎么也得眼见为实吧! 新房里也放了一桌,光祖和光宗都在这一桌上,光祖对大闺女没兴趣,毕竟自己有喜欢的人,而光宗就不一样了。 刚开始,他看的饶有兴趣,心里还把看见的闺女不断的做着比较,看到后来,直接泄气了,只感觉这些闺女无一例外,都长的歪瓜裂枣的,实难让自己动心。 光宗懒洋洋的站起来,去外面透透气。院子里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放完鞭炮的纸屑被风吹着打着穴的乱飞。 他站了一会,感觉没意思,屋里喊开席了,他就准备进屋了。 到门口,手刚抓到把手,门从里面“嘭”的一声打开了,结结实实的撞在光宗的脑门上:“你眼睛长……” 光宗刚想发火,一句你眼睛长裤兜子里了,说了半句,就憋回去了。 眼前一个大姑娘,正捂着嘴笑呢! 这姑娘穿着打扮和那些姑娘都不一样,就连今天出嫁的姐姐来福都没这么时髦。 那时候的女人都穿布鞋,就连今天出嫁的来福穿的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布鞋,而这个姑娘却穿着一双皮鞋。灰色的裤子,灰色的翻领双排扣上衣。 光宗知道 ,这种样式的衣服叫列宁服。 而且光宗觉得,这姑娘不仅穿的时髦,长的也漂亮,水汪汪的大杏核眼,柳叶眉,就连一笑露出的有点发紫的牙花子,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光宗用手挠着脑袋,嘿嘿傻笑,一时之间,话都不会说了。 第254章 总算是补上了这一课 看着光宗傻乎乎的样 ,姑娘“噗嗤”一声笑了。 “哎!”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声:“你是哪个大队的呀?我咋不认识你呢?” 新媳妇有个和新郎一起当兵的兄弟,这很多人都知道,光宗身上那件没有领章的军装,已经说明他的身份了。 “嘿嘿!”光宗挠挠头:“我是周武林的小舅子!” “哦!”姑娘拉了一个长声,用手拍了光宗的膝盖一下说:“你们当兵的走道,是不是波棱盖都不会回弯啊!” 光宗感觉膝盖上一阵酥麻,一直传到心坎里去了。 “也不是,在部队里走正步,回来了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吧!”光宗赶紧解释。 姑娘又笑了:“走两步?” “行啊!”光宗满口答应,却因为太紧张,只顾迈左腿,右腿居然不会了,顺拐了! 姑娘咯咯的笑弯了腰,转身走了! 留给光宗一个窈窕的背影。这列宁服可比小棉袄好看,略微收一下腰,更显得她纤腰不盈一握。两条大辫子正搭在屁股尖上,随着婀娜的步伐不停的左右摆动。 光宗不由的看傻眼了! 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光宗回过头一看,是他姐夫周武林。 “看啥呢你?”周武林用手搭着光宗的肩膀,眼睛追随着他的目光,正看见姑娘出了院门,拐过墙角,不见了! 光宗还意犹未尽呢! “真想不到,你们大队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呢!”光宗发自内心的感叹。 “漂亮吗?”周武林摇摇头:“我看比你姐差远了!” “你可拉倒吧!”光宗急忙说:“不是一个风格,没有可比性!” 周武林一看光宗的这个架势,知道自己这个小舅子是动心了。赶紧收起开玩笑的心,一本正经的说:“这可是有名的小辣椒啊!你可别对她起啥心思,这个姑娘,咱这样的人家未必能养得住啊!” 武凤琴是有名的小辣椒,人美,心气也高,从打十八九,就开始相对象,一直到现在二十四五了,十里八村都快让她挑遍了。 没有一个她能看上眼的! 而且条件也高, 别人家结婚有的,她结婚也得有,那别人家没有的,她也得有。 “武凤琴她娘死的早,家里一个老爹,两个哥哥,拿她当眼珠子,那脾气针扎火燎的,不是谁都能摆愣得了的!” 听了周武林的话,光宗居然更有兴趣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个小辣椒,我还非搞到手不可了!” 这一顿饭吃的,光宗愣没吃出啥滋味,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个风摆杨柳一样的小身段。 吃完饭,又喝了一会茶水,娘家且就该回家了。 等到人一上车,来福的眼泪就下来了,扒着房门往外看。 那时候,有说道,刚结婚的新媳妇不能出大门。周武林把人送走以后,见来福难过,赶紧拉住她的手。 等到客人都走光了,来福看见周武林的三弟周武山从下屋里推进来一台自行车。 崭新的自行车,车把上还绑了一朵大红花。 放在下屋里不安全,怕丢,一台自行车一百五十块,家里一年也剩不下这些钱。 几个弟妹围着车前车后转悠:“大嫂,借我骑骑行不行?” 这一句大嫂,把来福的脸叫红了,没等来福开口,她婆婆先说了:“谁都不准动你大嫂的车子,给弄坏了,你大嫂娘家远,回家不方便!” “你就是偏心!”老三撇撇嘴:“我上学不也走十里,也没见你说远,我一天跑一个来回呢!” “那以后就给你上学骑!”来福说完,周武山乐的直接蹦起来:“不用,你让我学会了就行!” 周武林他爹磕打磕打烟袋,忍不住老脸都乐开了花:“这个儿媳妇还真不赖,不知道分心眼就好,以后一家人齐心协力,还怕日子过不好!” 晚上夜深人静,周武林回到房里,看着来福嘿嘿直笑,笑得来福的心噗通噗通一个劲的跳。 她的眼前立刻浮现出房山头看见来喜和马家宝亲嘴的一幕。 她和周武林处了三年的对象,他每次回来探家,来福的心里都非常渴望,能像马家宝和来喜那样…… 可是每次在一起,周武林最多是拉住她的手,就没有了近一步的举动,弄得来福干着急。 今天婚都结了,来福心里想着 ,这回周武林也该把落下的一课补上了吧! 两个人上了炕,大眼瞪小眼,坐了一会,周武林有点急了:“来福,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这就—睡了?”来福挺吃惊,心里着急,嘴上也不好意思明说。 “那就再唠一会?” 看见周武林傻呆呆的样,来福忍不住生气,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木头!”用被子蒙住头,衣服也没脱,生气的躺下了。 周武林有点纳闷,都说女人的心,海底针,就是难以琢磨,刚才还好好的,咋说生气就生气了呢! 来福半闭着眼睛,用心听着身边的动静,她听见周武林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从后面把她抱住了。 心又开始咚咚的跳起来,来福慢慢的转过身,两个人脸对着脸,四目相对,只要周武林在往前那么一点点…… 来福想着,幸福的闭上眼睛,等待…… 她听见周武林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把手伸进来福的怀里,紧张的解扣子。 他这是要越过那一步,直入主题啊! 打掉他的手,来福把周武林直接推出去,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 周武林光着膀子躺在炕上,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到底拥护啥! 只能拽过旁边的被子,钻进被窝里。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后半夜,来福觉得眼皮打架了,毕竟这几天太操劳,也没怎么睡好觉,身上穿着衣服,睡着也不舒服。 于是来福脱了衣服,准备睡了。 周武林一把抱住她,这回没给她任何想入非非的机会,就直接把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媳妇…… 看着周武林一脸幸福的样,来福也学着他的样,二话没说,直接按住,一张红扑扑如花的俊脸就慢慢的凑了上去…… 总算是补上了这一课! 第255章 走喽,回家喽 三天回门,周武林骑着自行车,带着来福,拿着四合礼,车铃铛叮铃铃响了一路 ,漂亮的媳妇,崭新的自行车,遭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 两个人一进院子,四春和栓柱就迎了出来,周武林响亮的叫了一声娘,又轻轻的叫了一声爸,栓柱激动的连连点头。算是答应了。 来喜抱着孩子,在门口站着迎接姐姐回来。 来福放下东西,把孩子抱在怀里逗了一会,塞进四春怀里,就和来喜一起做饭去了。 刚才来福和周武林进院子的时候,马家宝他爹就偷偷的伸着脖子往外望,果然来喜抱着孩子站在门口。 老马头故意咳嗽一声,吸引小孩的注意,哪知道来喜竟把门关上了。 老头子这个生气。看来来喜这是记仇了, 纯心和他对着干。 四春抱着外孙子,看几个人忙乎着做饭,这样的日子,总是少不了二淘,早早的就来干活了。 四春隔着门看见老马头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就故意把孩子抱出来,站在门口和邻居说话。 小孩子不愿意让抱着,总是往地下挣,四春就势把孩子放在地上。小家伙于是撒开小腿蹬蹬的跑着玩。 老马头躲在屋里,隔着门缝偷看。 四春故意把孩子丢到院子里,大声的回屋里取东西去了。 老马头看见四春进了屋 ,赶紧跑出来,几步窜到孩子的身边,一把抱起来,长满老茧的大手直接摸进孩子的裆里。 入手热乎乎,肉嘚噜的,这一嘟噜肉没把老马头乐死:“老马家后继有人了!我有孙子了!” 马家生了九个闺女才有了马家宝一个儿子,老马头已经年近古稀了,是多么盼望有个孙子接户口本啊! 他看四春没出来,抱起孩子,赶紧钻回自己屋里。 马家宝他娘正在炕上做针线活呢,一看,吓一跳:“你咋把这个活祖宗弄来的?” 老头得意忘形了,把孩子两腿一掰:“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是孙子吧!” 这血缘关系就是奇妙,孩子和陌生人在一起,不但不哭,还咯咯笑。 他这一笑,老太太抹起了眼泪:“这个丧良心的犊子,死出去几年不回来,看个孙子都跟做贼似的!” 老马头拿出特意去供销社买的大饼干给孩子吃:“告诉爷爷,你姓啥?” “姓马!”奶声奶气的! 这声音听起来咋就这么好听! “你爹叫啥名呢?”老头接着问。 孩子嘴里嚼着饼干,不张嘴,摇摇头。 “不知道?咋还不知道爹叫啥嘞!马家宝!马家宝!”老马头教孙子。 “爸爸,爸爸!”孩子叫了两声,老两口明白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让孩子叫爹了,改叫爸爸,狗长犄角,竟出洋相! 四春溜着门缝看见老马头把孩子抱走了,忍不住呵呵笑了,回头和来喜说:“孩子他爷爷跟狗颠肚似的,抱屋去了!” “让他先稀罕一会,我就去要回来,这么轻易就让他当上爷爷了?我美的他!” 四春走到院子里,故意大声喊:“孙啊!跑到哪去了,快回来,姥姥有好吃的!” 孩子听见喊声,往外跑,马家宝他娘撇撇嘴,嘟囔一句:“不嫌磕碜,还成了她孙子了!” 孩子推开房门,跑了出来,直接咯咯笑着,扑进四春怀里。 “哎吆!姥姥的乖孙!”四春故意把孙字叫的洪亮,眼看着老马头的脸都憋红了! 吃过晚饭 ,来福和周武林准备回去了,四春把结婚那天带来的四根离娘肉,用刀割下两根,绑上两根大葱,让周武林带回去。 小两口把肉挂在车把上,骑上车,顶着太阳回家了。 看见来福走了,四春的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可怜的来喜,连个婚礼都没办,马家更是一分钱都没花,就想白捡个孙子,门都没有! 不吃馒头,四春非要争这口气! 晚上娘俩个躺在炕上唠嗑:“来喜,看看你姐,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再看看你,啥都没有!心里憋屈不?” 来喜咯咯笑了:“娘,你啥时候也这么市侩了,我咋啥都没有了,我有家宝,还有儿子, 还要啥呀!” 往四春身边凑凑,来喜搂着她娘说:“我要是委屈,那我爸得有多委屈,他这一辈子,本来可以过的很好,却为了你,活的这么辛苦,还没有尊严,你说他觉得委屈吗?” 四春摸着来喜的头发,无奈的叹口气说:“都说女生外向,这话一点不错,我说一句 ,你说一筐,娘是怕你委屈,你想咋办就咋办吧!都是你做主!” 娘俩个相视一笑,心里都充满了感激,感激上苍,赐给自己一个能守护终身的人! 过了几天,老马头终于憋不住了,气势汹汹的闯进四春家里,大声叫嚷着:“你们老刘家也太熊人了,凭啥我孙子不让我往家抱?” “你孙子?”四春“噗嗤”一声笑了:“你儿子啥时候娶媳妇了?是谁说的,北大江的水不干, 不让来喜进门的?” 老马头连脖子都憋红了,悻悻的摔门而去。一会的功夫又回来了,问来喜:“那个瘪犊子呢!他咋不回来,回来腿我给他打折了!”说完, 又气哼哼的走了! 四春和来喜都忍不住哈哈笑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临近过年的时候,马家宝终于回来了,他进大门的时候,他的爹娘就站在家门口,定定的看着他。 马家宝几步走过来, 双膝跪地:“爹娘,还认我这个儿子不?” 家宝他娘扑过来,一把抱住儿子,一边捶打他后背,一边哭诉:“你咋那么狠心,丢下我和你爹就不管了?” 老马头则一把抓住家宝的衣襟说:“你把我孙子麻溜要回来!” “爹,娘!”马家宝笑了:“没有儿媳妇,哪来的孙子,来喜这个儿媳妇你认不认?” “没说不认啊!认啊!”老两口看儿子给台阶了,赶紧就坡下驴! 马家宝向来喜伸出手,来喜过来,挨着马家宝跪下了:“爹,娘,媳妇给您二老磕头!” 老马太太赶紧过来,把来喜扶起来。 四春抄着手,站在旁边说:“整个临江大队 ,谁也没有老马头牛x啊!一分钱没花,媳妇, 孙子都有了!” “杀猪,明天就杀!”老马头赶紧把孙子抱起来:“给我孙子吃肉肉!来福有啥,我就给来喜买啥,我老马家的媳妇,啥都不能比别人差了!” 把孩子举过头顶,骑到脖颈上:“走喽,回家喽!” 第256章 谁能达到我说的条件,我就嫁给谁 过了小年,生产队也放年假了,大队也请的放映队,晚上放几场电影。 那时候,一个电影都是几个大队轮流放映。光宗不在自己家门口看,非得撵着上周武林那屯子去看。 白天更是恨不得一天跑一趟来福家。时间长了,来福发现门道了。弟弟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别有用心啊! 忙着向公婆打听武凤琴的情况,周武林他爹磕打磕打烟袋说:“说实话,那个闺女我是相不中,浮化,感觉不稳当!我看你那个兄弟一天颠哒的还挺心盛!” 看着来福失望的脸,周武林他娘用胳膊肘捅咕他爹一下,意思是让他说的含蓄点。 老头当时不乐意了:“自己媳妇问,还能说假话?我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看看她家,一天狗起秧子似的,那小伙子哪天没几个?咋能就相中她呢!” 看老头越说越不像话,周武林他娘尴尬的笑了:“你爹说的有点严重了,姑娘长的好看点,那追求者可不就多嘛?一家女百家求,也不犯毛病,这人也不能光看表面,当街走的是风流女,柜里锁着养汉精!疯张也不一定不好!” 婆婆的话,来福也没听出来多少好话。 第二天,光宗再来,来福就把老两口的话适当筛选的说了一遍,哪知光宗根本不以为然。 “都是老脑筋!”说完又跑了。 光宗当然着急了,一连来了几趟了,一点进展也没有,队上放假就那么有数的几天,等到拿活了,就没有时间了。 到了放电影的地方,光宗左右一踅摸,心里高兴,今天总算没白来,大屏幕下面,显眼的地方,就站着武凤琴! 小脸蛋冻的红扑扑的,就更显得妩媚动人。光宗把军用大棉袄使劲往身上一裹,凑了过去,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现在过去不好搭讪,电影没开演,她的身前身后都是人。 光宗一边跺脚,一边不停的瞄着武凤琴的方向。 等到电影开演了,光宗挤过去,站到了武凤琴的身后,今天演的电影是“苦菜花!” 光宗的心思一点没在电影上,只看见武凤琴不停的擦眼泪,下边的妇女有的都哭出了声,应该是一部悲剧。 看武凤琴的肩膀不停的耸动,光宗知道,那一半是哭的伤心,一半是冻的哆嗦。 光宗脱下自己身上的军大衣,披在了武凤琴的身上,两只手故意在她的肩膀上停顿了一会。 武凤琴扭过头,一看是光宗,抿着嘴破涕为笑了。 又看了一会,武凤琴回过头,小声说:“你把大衣给我穿,你不冷吗?” “冷!都冻筛糠了!” “那把大衣还给你,反正我也不想看了,我要回家了!”等的就是武凤琴的这句话。送她回家不是顺理成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中间相隔几米的距离,太近容易被人发现。 出了电影放映场,两个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几百米。 光宗一看四周没人了,紧走几步,撵上武凤琴。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唠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到了她的家门口,武凤琴站住了,脱下身上的大衣还给光宗,道了谢,迈步往家门走去。 光宗急忙叫住她:“武凤琴,你看不出来我对你有意思?” 武凤琴咯咯笑了:“对我有意思的又不光你自己!”说的颇为得意。 光宗挠挠头:“我不管你有谁,你对我有没有意思,你给我个准信!” 武凤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噗嗤”一声笑了:“没意思,我会披你的大衣?没意思,会让你送我回来?” “那你是有意思?”光宗乐得差点没一个高蹦起来! 武凤琴收起笑容:“我条件可高,就看你能不能达到了!” “你说说,我听听!”提条件正常。 “我要一台缝纫机,一辆自行车,还要一块手表!缝纫机我要蝴蝶牌的,自行车我要凤凰的,手表就要上海牌的,再说你家那条件,咱俩要是成了,我可不想和他们一锅搅马勺,最少还得给我买一间半房!” “就这条件,你要能办到,你就托媒人来提亲,办不到就免谈吧!”说完,仰着头,径自进了院子。 独留光宗一个人在寒风中凌乱,眼看武凤琴就要开房门了,光宗喊了一声:“不是,就你这条件,你还不得臭到家啊!” 武凤琴转过头,翻了一个白眼:“那就不用你操心了!”转身进了屋,房门咣的一声关死了。 光宗使劲跺了一下脚,悻悻的走了。 光宗走后,从阴影中走出一个老头,看着他走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推开门,老头进了屋问:“刚才那个小伙是谁呀,我咋感觉面生呢?” “爹,那是临江大队的,他家可出名,就是招拉帮套的那个刘家!” 老头“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别管人家拉不拉帮套,我看这个小伙子不错,你跟雷春风是怎么回事?闺女,咱可不能一只脚踩两只船呐!” “爹,两个人都不错,谁能达到我说的条件,我就嫁给谁呗!”武凤琴振振有词! 老头叹息一声:“你娘死的早,都是我把你惯坏了!就你那么要,谁家能娶起?差一不二得了!你都二十四了,再过两年 ,就剩下别人挑你的份了!” 武凤琴咯咯笑了:“爹,咱这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他可以讲啊,要少了,你涨一点他都不高兴,要多了,你拿掉两样,他还乐够呛呢!” 老头不声不响的脱了衣服上炕,躺在被窝里,心里默默想着:“就怕把人都吓跑了,连个讨价还价的都剩不下!” 老头的担心一点不多余,光宗回家一宿没睡,咋琢磨咋绝望,就这条件,没有两千块媳妇到不了家。 两千块钱,就算把他骨头渣子砸碎了卖眼药,也凑不够啊! 光宗在家沮丧了两天,忽然就想明白了,他娶不起,别人也娶不起呀! 她总不能出家当姑子吧!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光宗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找武凤琴好好谈谈,自己二十多年,就看上这么一个女人,拿不下她,委实不甘心啊! 第257章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今天,光宗决定白天去。 在武凤琴家的院门外转了半天,也没见她出门, 却碰见他爹挎个土篮子,捡了一筐牛粪。 看见在门口转悠的光宗,老头放下粪筐,对他招招手:“小伙子,你总在这转悠,也不是个事,我告诉你一招,找一个嘴码子厉害的媒人来,这事没准有希望!” 看见老头进了武凤琴的家门,光宗才恍然大悟,既然老头都来指点迷津了。 看来这事有门! 光宗乐癫癫的回到家,一进门就喊:“娘,你给我找一个能说的媒人呗!” 四春装作没听见,没理他的茬。来福早就把武凤琴的情况和他娘说了。 四春又怎么能愿意呢! 光宗见他娘不理他,又去央求栓柱:“爸……” 晚上,栓柱劝四春:“既然光宗这么死心塌地的喜欢人家,就找一个媒人去试试吧,不成,他也就死心了!” “哎!”四春长长叹了口气:“都养儿女,咱的孩子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呢!” 拴柱笑了:“你没听过好事多磨吗,你看来喜,当时谁能看好她和马家宝,你看现在,人家多幸福,马家宝还在城里有了正式工作了,这不因祸得福了!” 自从马家宝回来以后,老马头就把一家三口接回家住了,孙子更是一天不离脖梗子,天天驮着满屯子显摆去。 多幸福的一家人! “武凤琴其实也没什么,不就多看了几个对象吗,你看光宗一天着了魔似的,你忍心?咱们现在能帮就帮一把,以后好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四春无奈的点了头:“这嘴厉害的媒人可找谁呢!” 栓柱笑了:“自家就有,你愁啥,明天就让二淘去!” “二淘?”四春吃了一惊:“她哪保过媒呀!” “谁也不是天生的媒婆!” 四春苦笑一声说:“我是怕她那张嘴,好事都能让她办砸了!” “砸了,光宗也死心了!” 四春一想,是这么个理,办好了,光宗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办砸了,正好 ,皆大欢喜! 二淘一听让她去给光宗说媒,惊的嘴张的能塞进去一个鸡蛋,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脑门说:“我?娘啊,你可真看得起我?” 四春把二淘拉到光宗看不见的地方说:“没事,你去吧,说不成更好! 二淘明白自己啥身份了,这是让自己去充当一根搅屎棍! 这个她在行啊! 二淘去了武凤琴家,直接说明来意:“我是给刘光宗保媒的,我是他二姐,老刘家的家我能当一大半,有啥条件你都提出来!” 武凤琴有点纳闷,这刘家办事还真是别出心裁啊!不过也好,省得媒人两头跑了,她既然能当家,她就狮子大开口! 把向光宗提出的条件,又向二淘重复了一遍。 二淘良久没说话,然后拔腿就走! 武凤琴她爹拦住她:“她要她的,你好歹还个价呀!” 二淘噗嗤一声笑了:“俺家是说媳妇,又不是上集上抓猪羔子,还啥价呀!俺光宗也不是说不上媳妇,要给的闺女排成排呢!” 二淘这话也不全是吹,本来光宗长的就英俊,这几年部队锻炼的,更显得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那喜欢他的小姑娘真不少,但人都有这个毛病,轻易能到手的东西都没兴趣,没有挑战性,越是有人争,越是难到手的,越显得珍贵。 武凤琴明显的不高兴,自从十八九岁开始,就被追着,宠着,自己就有了优越感了。 可是二淘一张嘴,直接把她比喻成猪了。 二淘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看着武凤琴啧啧了两声,又煞有介事的叹口气说:“妹呀,就你提的这个条件,最少得县长家儿子 ,县长侄都不行!” 许家承就是县长的侄,当时长乐嫁给他的时候,什么自行车,手表 ,缝纫机的啥也没有。 现在孩子都三岁了,不照样每天走着去上班! 二淘这话也是给武凤琴提个醒,别拿刘家啥都不是,县长还是亲家呢! 二淘最后说了一句:“人家骑马咱骑驴,后面还有赶脚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合理,谁家有胭粉不往脸上擦?说媳妇谁不要面子。” “好儿不争分家产,好女不争嫁妆衣!人要强,得自己挣!大雨天打把伞,大风一吹剩个秆!” 二淘这是敲打武凤琴呢!本来一桩好事,你非得让我呲哒你,你这不纯属挨浇的命吗? 二淘这通风一阵 ,雨一阵的糊涂逻辑,把自己都扇呼懵了。最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二淘心里想着,这回总算完成了老娘交给的任务。成功的把事搅黄了。 看见武凤琴的第一眼,二淘就没啥好印象。 武凤琴就是表面精神,其实就是个奸中傻!但光宗就喜欢这一款,谁又有啥招呢! 见二淘头也不回的走了,老头“哎!”的一声蹲下身,生气的说:“这样的好小伙,十里八村都难找,你就得瑟吧!三十年前你挑人,三十年后人挑你了!” 武凤琴也头一次觉得挫败,几天了,雷春风也没信了。本来她以为刘光宗托了媒人上门,是认可了她的条件,谁知道来了这么一个货,把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直接贬到尘埃里去了。 其实,武凤琴一直没有意识到,想要满足她的条件 ,社会还得进步二十年。 二淘回家,啥都没说 ,只是向光宗摊开了双手,光宗当时就蔫了。 四春又张罗着给光宗介绍了几个姑娘,可他全然没了兴趣,越得不到越觉得好,那个武凤琴已经在他的心里扎根了。 这边光宗大张旗鼓的相对象,那边武凤琴也有点着急了,其实她对光宗也不是全没感觉。那么英俊帅气的男人,谁看了不喜欢,如果能够戴着手表,骑着自行车,不是更风光吗? 既然达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光宗从打二淘来过以后,再也没露过面,眼看着要到初十了,过了初十,队上就开始干活了。 武凤琴觉得,自己得主动出击了,人啊有时候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第258章 别因为钱的事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 武凤琴没有亲自去,而是让他二哥给光宗送了个信,大概意思就是想和他再谈谈。 光宗原本失望的心,又活泛起来,晚饭都没吃,就急忙跑去见了武凤琴。 武凤琴说话倒是从来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条件可以再谈,一间半的房子可以不买,但最少得有一辆自行车和一块手表,缝纫机也可以不买!” 毕竟骑着自行车,戴着手表的俊男靓女,一出门就能招来艳羡的目光,缝纫机再好,放在家里,也没有几个人看得见。 光宗摇摇头:“就你这条件,我也说不起,我没挣来说媳妇的钱,我李叔为我们付出的够多了,我可不好意思因为说媳妇,再让他出去拉饥荒!” 刘家的几个孩子在家里管栓柱叫爸,出去和别人说话,还是叫叔,怕别人咋一听糊涂。 光宗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异常决绝,但心里实在舍不得,可叹自家的经济实力,着实负担不起。 虽然光宗自认为自己离开的还算潇洒,但精明的武凤琴还是从他脸上的表情,读懂了他的内心。 武凤琴很闹心,就凭自己的身段,长相,也值男人为自己付出啊!为什么那么多的追求者,竟没有一个肯答应自己的要求呢? 就连家境比较好的雷春风也没了音讯。如果两人条件相差不大,她当然还是愿意选择刘光宗。 雷春风的那两条罗圈腿,即便一个人扛着锄头带草帽,也能轻松通过。 自己和他同框,那画风,就有点尴尬了! 武凤琴一夜没合眼,最后还是让她找出了问题的关键,听光宗的话音,那个拉帮套的李栓柱,至关重要,如果能说服他,自己的自行车和手表,没准就有着落了。 武凤琴也算下了本钱,步行十里,到了栓柱的卫生所。坐到了他的面前。伸出胳膊,请李大夫看病。 栓柱问她哪里不舒服,她用手指指心脏的位置。 摸完左胳膊,摸右胳膊,栓柱也没看出她有啥毛病:“你这心脏挺好,我感觉也没啥毛病,你要是信不着,可以去大医院看看!” 武凤琴莞尔一笑:“李叔,我是心里不舒服!” 这个称呼让栓柱打了一个愣神,这个姑娘自己肯定没见过,但这一声李叔又叫的那么熟稔。 “姑娘是……”栓柱狐疑的询问。 “我叫武凤琴!”栓柱一听这个名字熟悉,前两天刚和四春讨论完,光宗心心念念的姑娘。 武凤琴接着说:“李叔,我和刘光宗两厢情愿,只差一个自行车和一块手表,我就这点喜好,孩子翻一回身,我想李叔能理解,你能因为钱的事,就让光宗遗憾一辈子?” 她倒先给栓柱扣了一个不愿意花钱的帽子 “两厢情愿?”拴柱笑了,心里想着:“这个闺女心眼可真多,把话说的这么漂亮,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多要彩礼。” “这事我说了不算,”拴柱看着武凤琴:“你既然管我叫叔,就该知道他不是我亲儿子,我当不了家,回家还得和他娘商量。” “那我等你信!”武凤琴大大方方说完,和栓柱道了别,出门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拴柱摇头叹气:“心眼多是好事,就怕用不到正地方啊!” 吃过晚饭,栓柱问光宗:“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那个武凤琴啊?” 一脸愁容的光宗抬起头,看了拴柱一会,苦笑一声说:“没有,就是还行吧!” 嘴上说没有,脸上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痛苦绝望外加心有不甘! 栓柱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自己屋里,晚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凭良心说话,对于武凤琴栓柱也不喜欢,心眼太多,他还是喜欢那种稳妥忠厚的! 奈何光宗喜欢,如果得不到武凤琴,这将是光宗心里一辈子过不去的坎,无论以后他和谁结婚,他都会觉得没有武凤琴好。 破不开这个执念,他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钱没了可以再挣,幸福没了,人生都没了意义。 栓柱心里有了打算,安心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栓柱早早起来,和大小请了假,走着去了县城。 那自行车和手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那要票,弄到一张票比借钱还难!而且只有县里的大百货有,还得能排到号,才能买到。 栓柱去医院找了长乐:“能不能让家承找找他三叔,光宗相中一个姑娘,但人家有条件,非要一辆自行车和一块手表!” 长乐面露难色:“他三叔从来不让我们打着他的旗号出去办事,他自己更不会因为这种事找人,他自己儿子结婚,还一切从简呢!” 拴柱叹口气:“那就别难为家承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爹!啥样的姑娘这么要彩礼呀?就算能有票,也要几百块啊,说个媳妇还不得千八百块?” 长乐从小管栓柱叫爹,已然习惯了,虽然后来知道他不过是自己的亲叔叔,也没改口,从小养大,就是自己的亲爹。 “钱我能想办法,只是这票是真难弄!”拴柱从县城回来,又去找了大小:“大哥!能不能托你战友想想办法,弄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张手表票?” “干啥玩意,无缘无故的要这些紧俏的东西做啥?”大小很奇怪。 “光宗也二十多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中意的姑娘,给他成了家,四春也少操一份心了!”栓柱和大小说话,从来把他当自己的哥哥,不会刻意隐瞒。 “这是谁家的闺女啊?找对象不看人家条件啊,娶个媳妇,拉一屁眼子饥荒,她结了婚,领饥荒不?要领,就给她想想办法,不领,就让她远点闪着!”大小挺激动! 拴柱也只能摇头苦笑了:“光宗也相看了不少,就对这个姑娘上心,一辈子的大事,别因为钱的事毁了孩子一生的幸福!” 大小不以为然,依旧气愤的说:“说不上媳妇,他就打光棍,不能因为他说个媳妇,就把老人扒一层皮!再者说了, 就这样的姑娘娶回来,你能保证光宗就幸福?” 第259章 娘,你猜猜 徐慧拦住大小话头:“老耿,难得光宗中意,别的事都可以想办法,人一辈子 ,谁也不能保证谁一辈子幸福!你要不管,我管!” 徐慧和大小就是战友,所以大小的战友也是徐慧的战友。 听见徐慧发话了,大小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徐慧,咱俩当初结婚,一床被子,不也轱辘的儿女成群?要是一块手表和一辆自行车就能保证一辈子幸福,那还要感情干啥?反正这样的姑娘我是不喜欢!” “你外甥喜欢就行,不用你喜欢!”徐慧说完,大小娘笑着重复:“喜欢,喜欢!” “看,娘都说喜欢!”徐慧一句话,把几个人都逗笑了。 大小抽空去找了他的几个战友,都愿意帮忙,让他听信就好了。 几天以后,大小告诉栓柱:“票是肯定能弄到,但要等,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月,但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栓柱松了一口气:“别说三个月,就算六个月也行,就算娶媳妇,也得等到秋后,不下来钱,就算借,也借不来!” 事情有了眉目,栓柱找到二淘说:“去和那个武凤琴说吧,她提的条件都应了,她要没别的要求,就先把亲事定下来吧!” 二淘瞪大眼睛:“哎吆我的亲爹呀,你这么有实力吗,那是找对象吗?那是抄家!” “光宗喜欢,有啥办法呢!房子和缝纫机不要了!票你大舅能整来,钱到时候再想办法呗,大伙凑凑,就把光宗成全了!” 毕竟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是一件何其有幸的事啊! 武凤琴听了二淘的话,心里又开始后悔了,要了两件这么快就答应了,真是宁可要跑了也不能要少了,当时自己要是再要一台缝纫机没准也能答应。 转念一想,不会是空手套白狼吧?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先把她稳住,婚先定了,以后什么都不给了,黄了还有损名声! 武凤琴那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听闻二淘的话,满脸笑容的说:“二姐,婚咱就不定了,门户也不相了,还能省一顿酒菜钱,等到秋后直接结婚就成!” 武凤琴都想好了,自己家是外来户 ,在这也没啥亲戚,家里一共四口人,相门户哪家不去二三十人,白吃一顿,便宜了别人,自己还捞不到好处, 实在犯不上! 二淘也是个人精 ,知道武凤琴是怕刘家玩空手道,也不点破 ,两个聪明人相视一笑,这事就这么定了。 光宗和武凤琴先处着,等到秋后彩礼一到位,立刻登记结婚。 二淘和武凤琴这两次交锋以后,两人都不喜欢彼此 ,心里一直有隔阂,在以后的日子里,关系也处得不冷不热。 从此以后,光宗一有空闲,就乐癫癫的去找武凤琴,别看他二十多了,没有十七岁的马家宝有心眼。 该出手时不出手! 直到他三十多岁,他才真正知道啥叫男人不坏 ,女人不爱! ………… 光宗的事情有了眉目,来喜和马家宝也该回家了,就连马家宝一晃都待了十几天了。 马家宝的工作都转正了,不回农村了,可他九姐已经有了婆家,就等着她结婚以后,老两口就奔儿子去了。 临走的头天晚上,马家宝他娘从柜子里拿出来他家的传家宝,那一对银手镯,交到来喜的手里, 看着这个银手镯又回到自己手里,来喜的心里也不禁百感交集。 他爹又拿出这些年口挪肚攒的五百块钱,给了来喜:“回家也买辆自行车,省得家宝上班一天走那么老远,剩下的想买点啥就买点啥!” 来喜把钱拿在手里,给手指上蘸点唾沫,数了两遍,从里面拿出三百来,把剩下的二百又还给了老马头。 “爹!不瞒您说。我和家宝走的时候,是我长乐姐给拿了五百块钱,这两年刚成的家 ,花销也大点,再加上生你孙子,也只攒了二百块钱,这三百我拿着,先把我姐的钱还上,剩下的您留着吧!” 看来喜说的诚恳,老太太含泪把钱收起来:“我和你爹也不花钱,就先存着,留着给我孙说媳妇!” 走的那天,天气格外暖和,大小从队上套的马车,送三口人去j市火车站。 马家宝他娘倚着门框不停的吧嗒吧嗒掉眼泪,他爹抱着孩子不撒手,一个劲的问:“大孙子, 回家想爷爷不,想不想爷爷呀?” 小家伙也搂着爷爷的脖子不撒手。老马头倔了一辈子,就被这么一个十几个月大的娃娃几个“想”字弄的红了眼圈。 来喜强行把孩子抱过来,上了马车,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张着两只手,嘴里喊着:“要爷爷,要爷爷抱!” 大小鞭子一扬,马车跑起来。老马头跟在马车的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大孙子,等到过年回来,爷爷还给你杀猪啊!” 马车跑远了,马家宝看着越落越远的老父亲,也忍不住声音哽咽了,他频频挥手,大声喊着:“爹!回吧,回吧!” 四春,栓柱却和马家正相反,两个人一直面带笑容,看着闺女一家三口,四春也没和老马头抢着抱孩子,只是时不时的在外孙的小脸蛋上亲一口。 来喜临上车的时候,抱了自己的亲娘一下,小声说:“娘,照顾好自己,我回去就给你写信。” 四春摆摆手:“上车吧,别让你大舅等着急了!” 等到马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四春才猛的转过身,几步跑回屋里,关上房门,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来福结婚走了,有来喜一家在眼前晃悠,尤其还有一个小活宝,一天多说了不少话,把四春那份闺女出嫁的不舍冲淡了不少。 眼下来喜一家三口又走了 ,屋里立马冷清了,毫无人气了,那种骨肉离别的愁绪终于让四春流下了伤心的泪滴。 栓柱在一边好言相劝,也止不住四春的哭声。 她正在屋里哭得起劲呢,外面一阵车铃铛的叮当声,房门打开,周武林一头汗水闯了进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来喜和家宝这是走了?” 拴柱点点头:“刚走没一会!” “紧着蹬,还是没赶趟!”周武林遗憾的说:“要不是来福吐了一早上,俺俩早就到了!” 听说来福不舒服,四春当时不哭了,眼泪都来不及擦,着急的问:“来福咋的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周武林一个劲的傻笑:“娘 !你猜猜!” 第260章 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 看周武林傻笑的劲头,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高兴和得意,四春愣了只有一秒钟,也忍不住随着周武林笑起来。 脸上泪痕还没干呢! 拴柱看两个人脸对脸笑个不停,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冲周武林的高兴劲,还用猜吗?来福这是怀孕了,正闹着小病呢!这丫头也是真争气,才结婚多长时间啊,就来个开门红! “娘,来福想你了!我来一是送送来喜两口子,二来是想接你去!”周武林把来意说明了,搓着手,等四春回答。 “去,不去看看,我也不放心。”四春扎上头巾说:“走吧,赶早不赶晚!” 周武林把自行车扶正,让四春慢慢的坐到后座上,然后腿从前面大梁上迈过去。用脚在地上往前蹬了两下,稳当的骑走了。 四春头一回坐自行车,总害怕自己掉下去,用手紧紧握着后座儿,身体绷的溜直,咧咧勾勾的。周武林带着她,比带两个人都费劲。 时间一长,四春也慢慢习惯点,别看今天感觉天暖和,时间长了,也冻手。 四春慢慢的松开手,时不时的把手抄在袖子里,暖和一下。 前面是个下坡,周武林舍不得把闸刹到底,担心把车带磨平了,只是微微的捏着手刹,自行车的速度陡然快了起来。 四春心里一惊,慌忙想把抄在袖子里的手拔出来,哪知道袖口窄小,越着急越拿不出来,她在后面左右摇晃,骑车的周武林把不住车把了,越过一小块拦路的石头以后,自行车摇晃了两下,“咵”的一下摔倒了。 四春结结实实的造了一个大腚蹲,手还在袖子里抄着呢! 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还在车后座上搭着呢!她使劲往起拱了几拱,也没站起来。 周武林赶忙爬起来,伸手把丈母娘拉起来。这回脚踏实地了,四春终于能使上力气了,把手从袖子里拽了出来! 看见来福出嫁时,自己新做的一条新裤子,后屁股刮开了一个三角口,四春是心疼不已。 “都愿意骑这玩意,哪有走路稳当,以后来福要是回娘家,可别让她坐车了,这要摔一下,可了不得!”四春一边拍打裤子上的灰土,一边说:“要不你骑车先走,我走着去?” 给丈母娘摔个大跟头,周武林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娘,要不你别这样坐着了,你骑着坐?” 四春想了想,还有好几里路呢,坐自行车虽然难受,但确实快多了。于是咬咬牙,按照周武林说的,骑在后座上。试探性的颠了一下,感觉确实稳当多了。 等到车子走起来,四春才知道,动不了,只能这一个姿势,走了没多远,脚脖子传来一阵刺痛,被车浮条刮破了…… 四春上刑一样坐到地方,从车上下来,腰也酸了,脚也麻了,连路都不会走了。 周武林他娘早就迎出来,搀扶着四春往屋子里走去。 来福侧躺在炕上,听见脚步声,爬起来,见四春进了屋门,立刻哽咽的喊了一声“娘!”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周武林他娘一直抿着嘴笑:“来,亲家母,快上炕,今早上多烧了不少柴禾,滋啦滋啦热!” 一边说,一边把四春的鞋脱掉了,抬着她的两条腿把四春推到炕上去。 随后一路小跑,去给四春泡茶去了。 来福往前挪挪,把头枕在四春的大腿上。多大的姑娘一看见娘,都会忍不住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四春爱怜的摸着来福的头发,小声的解劝她:“别担心,这是闹小病呢,闹过这一阵子,就没事了,你以为娘那么好当呢!” 来福抬脸看着四春:“怪不得人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呢!” 端着茶水过来的婆婆忍不住笑了:“这才哪到哪啊,万里征程,你才迈出第一步!那唐僧取个经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何况是养个娃娃呢!” 四春也笑着接过话茬说:“知道当娘不易了,以后就得好好孝敬公婆啊!” 周武林他娘满眼宠溺的看着来福说:“俺来福可是个好媳妇,整个大队谁不夸好啊!说老周家祖坟冒青烟了,说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好媳妇!” “天天早上,我起来她就起来,帮着我做早饭,这昨天还在队上干活呢!他爹说了,以后就不让她干活了,家里这么多人,不差她挣的那点工分!” 老婆婆一激动,满嘴都是夸儿媳妇的好。四春心里高兴,本来还怕周家拿来福以前的传言拿捏她呢!这下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亲家母,来福结婚以后,你可是头回登门,你坐着,我去包饺子,猪肉酸菜馅的!” 四春一把抓住说完话就要出门的亲家母:“你就别忙乎了,我看一眼就放心了,坐一会我就回去了!” “那不成 !”周武林他娘不由分说,把四春推回炕上。急急忙忙的出去和面剁馅儿去了。 等到她都拾掇妥当了,四春也穿鞋下了地,和周武林他娘一起包饺子。 两个人一边包饺子一边唠家常。说了一会来福, 话题自然而然的又转到光宗和武凤琴身上了。 周武林他娘摇摇头说:“亲家母,你呀可没有我命好,那武凤琴可不如来福,来福那个傻丫头不知道和我分心眼,就说这辆自行车吧!东院的媳妇碰都不让别人碰,你看俺家的傻来福,兄弟姐妹轮流学,现在俺家除了我,都会骑自行车了,我那傻儿媳妇说了 ,要是家里有点啥急事, 谁骑上都能走,省得干着急!” 四春听周武林他娘一个人磨磨叨叨的,虽然嘴里一口一个傻来福,但傻子都能听出来,话音里的宠爱和满意。 自己的两个闺女,在婆家都得脸,这让四春这个当娘的,也跟着骄傲。 对于武凤琴,四春不担心,一个从小没娘的孩子,自己拿她当亲闺女好好对待,就算她不拿自己当亲娘,也不至于就差到哪去。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 第261章 还能出啥事呢 转眼到了年底,栓柱和光宗扣完口粮以后,剩下二百一十块钱。 再加上这两年攒点,一共是三百七十二块。 栓柱怀揣着全部家当,上县里排了一天半号,总算是把自行车和手表买了回来。兜里还剩下十二块钱。 虽然这两件东西比较扛钱,但剩下的被褥,衣服鞋袜,箱子柜的,酒席,杂七杂八的算下来,竟然比两大件的钱还多。 别小瞧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叠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要不说破家值万贯呢! 长乐手里攥着来喜还的五百块钱,让家承给栓柱送来,栓柱没留:“这个钱我先不能用,估计用不了多久,我还能用到它,先放你那存着,等我用的时候,再来拿!” 二淘,大小和长顺三个人给凑了五百,说了一个媳妇花了七八百块,那在临江大队绝对是报头子。 结婚的那天,两辆扎着大红花的马车,晃着铃铛去接亲。 光宗乐的嘴都快合不拢了,终于可以如愿抱得美人归了。 马车到了以后,接亲婆抱着被子进了屋,铺好了,武凤琴盘腿大坐在新被子上。 二淘拎着离娘肉四根排骨,上面绑着大葱。武凤琴家里也没啥实在亲戚,红包倒省了几个。 按理说迎亲的马车都到了,武凤琴也应该打扮的差不多了。 谁知她竟然头没梳,脸没洗,就连装新的缎子棉袄,都整齐的摆在一边。 小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冷落的,一句话不说,就在被子上干坐着。 光宗的脸色也顿时冷了下来。 接亲婆子一看这情况,心里约莫八成有啥事没达到新媳妇满意,于是她陪着小心问武凤琴:“时候不早了,该打扮打扮上车了。可别误了时辰!” 武凤琴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瞟了她爹一眼。 他爹一声没吭,走出房门 ,用手捂着脑袋蹲在灶坑门脸前! 老头刚走出房门,武凤琴的眼泪就下来了,居然越哭声越大 ,最后竟嚎啕了。 闺女出门子,多少都得哭两声,一是表明自己舍不得爹娘,再说也有那个妖道令,给娘家留两个金豆子。 但像武凤琴这种哭法,知道的是办喜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喜丧呢! 哭声一起,蹲在外屋的老头站了起来,嘴里唉声叹气的徘徊了一阵,又蹲下了,还不断的用手拉扯自己的头发。 看武凤琴哭这样,二淘冷笑一声说:“别哭了,大喜的日子,你有啥不满意的你就提出来,一辈子的大事,谁家都讲究个一顺百顺!” 二淘也不敢太说难听的,啥事都准备妥当了,就差临门一脚了,眼下心火再盛,也得忍气吞声。 听见二淘说话了,武凤琴擦干眼泪:“我娘死的早,我爹拉扯我不容易,我两个哥哥还没娶媳妇……” 外屋的老头使劲的跺了一下脚,深深的垂下头,恨不得把脑袋插到裤裆里。 “你就说你还有啥条件吧!”二淘打断她的话。 “我爹说了,要二百块奶金钱!”武凤琴说的理直气壮。 “你们家要这么干,这婚也别结了,二姐 ,咱回家!”光宗的火气也上来了:“”哪有这么办事的,二百块钱不是小事,这不是诚心难为人吗?” 二淘心知肚明,武凤琴他爹一直蹲在外屋灶坑门口, 一张老脸臊通红,这钱明显就是武凤琴打着她爹的名号要的。 今天要是差二百块钱,媳妇接不回去,不是擎等让人看笑话吗? 二淘伸手拦住光宗说:“说的什么混账话,九十九下都拜了,还差最后一哆嗦了,不就二百块钱吗?给她就完了。” 转过身二淘对武凤琴说:“行,二百我应了,钱身上没有,但三天之内肯定给你。该上车你就上车!” 武凤琴依然没说话,也没动坑,二淘知道,她这是信不过。 二淘冷笑一声说:“俺们老刘家说话算数,不像有些人办事秃噜反正的!你要信不过,我给你找一个担保人!你就说你信得过谁吧!” 武凤琴明知道二淘敲打她,咬了一下嘴唇说:“那就让周书记担保吧!” 周书记就是周武林他爹! “行!”二淘说完,转身出了房门,一路小跑,到了周武林家,可惜,周武林用自行车带着他爹喝酒去了。 家里只有没满月的来福和她婆婆。 “婶子,我求你帮个忙!”来福的公公不在,也只能求她婆婆了。 二淘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向来福和她婆婆说了一遍,两个人都挺气愤,但现在也没办法,谁让刀把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二淘和周武林他娘急急忙忙的回到武家,看见来的是书记老婆,武凤琴脸色明显透着失望。 周武林他娘无奈的笑了:“你可别瞧不起我,周书记他还得听我的呢!这个钱我担保,刘家不给我给。” 那时候的人讲究诚信,说出去的话板上钉钉,绝不反悔,丢脸比丢命重要。 听周武林他娘都这么说了,武凤琴终于破涕为笑了。一会的工夫,就收拾妥当了。 接亲婆拿了一把抓福钱,武凤琴上去抓了一大把,放进自己的棉袄兜里,有人打趣说:“这闺女,你倒是少抓点呀,这一把都快让你抓没了!” 武凤琴非让光宗背着上车,光宗心里不舒服,磨磨蹭蹭的不肯上前,被二淘一个凌厉的眼神,他只得乖乖的把媳妇背上了马车。 迎亲的马车终于可以回去了。 四春,栓柱和朱学文不停的在大门口眺望,这都快中午了,接亲的马车还没回来。不会是出啥差头了吧! 对于武凤琴的人品,几个人多少都有点信不过。 远远的看见马车回来了,四春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把鞭炮搭在大门两边的土墙上,就等着新媳妇下车点炮了。 车上的人都下来,在大门口稍作停留,等车老板把马车赶走,才赶燃放鞭炮 ,害怕把马惊到。 一时间,迎亲的喜炮噼里啪啦的爆响……有人用棉袄蒙住了武凤琴的脑袋,年轻人手里抓着五谷粮,就向新娘子一顿打…… 人群里不时的传来欢笑声,可四春却发现,二淘和光宗始终板着脸,脸上连一点笑容都没有。 四春的心里咯噔一下,这新媳妇都到家了,还能出啥事呢? 第262章 我就问你服不服 四春正满心疑惑,就见二淘给她使了一个眼色以后,又把拴柱拉走了。 四春紧跟着两个人到了没人的地方,二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满怀歉意的对栓柱说:“我又给家里多拉出二百块钱饥荒!” 栓柱拍拍二淘的肩膀说:“你做得对,多都花了,也不差二百,明天我想办法吧!” 事已至此,也不能因为二百块钱就不娶媳妇了!武凤琴也是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敢这么节外生枝。 二淘叹口气说:“这样的媳妇,我就是怕光宗以后难过!” 拴柱微微叹息一声说:“各人有各人的命!” 四春更是咬牙切齿的说:“他活该,你说这个武凤琴有谁同意啊?恨不得都和他掰饽饽说馅,可是他鬼迷心窍了,老人要是硬给搅黄了,以后他埋怨你一辈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三个人无奈的回了屋里,吩咐开席了。 到了晚上,人且都走的差不多了,二淘带上头巾,对武凤琴说:“答应你的事差不了,时候也不早了,新媳妇上床,媒人靠墙,也没我什么事了,我也回家了!” 武凤琴笑呵呵的说:“连我二姐都信不着,我还能信着谁呀,二姐,你慢走!” 二淘走了以后,四春和栓柱也回自己屋里了。闹洞房的又闹腾了一会,就都散了。 人走光了,武凤琴脸上的笑模样也随之消失了。坐在椅子上,一点没有上炕的意思。 光宗看着她,压着内心的火,语调轻柔的说:“时候不早了,上炕睡觉吧,也累了一天了。” “我不上炕,我今天就在椅子上眯一宿,你啥时候把二百块钱交到我手上,啥时候咱俩再洞房,你别以为我今天来了,那二百就能省下!” 光宗笑着摇摇头,把棉袄脱了,戏谑的看着武凤琴,吹了一个口哨,随手把房门插死了:“知道这是啥地方吗?” 光宗并没有想让武凤琴回答,接着说:“这是我刘光宗的洞房!入洞房是两个人的事,还能让你一个人说了算?今天我要让你在椅子上睡一宿,你都得以为我姓刘的小子是泥捏的,浑身没有一块小子骨头!” 白天的事,光宗一直忍着火,人且百众的,不便发作,现在人都走光了,武凤琴居然还想用这招拿捏他。 光宗的火压不住了。 他走上前,把武凤琴拦腰抱起。 武凤琴立刻意识到光宗要干啥了,尖叫一声,伸手就向光宗的脸上挠了下去。 光宗适时松开手,武凤琴扑通一声直接落在地上,从一米高的位置落下去,摔的她哎吆一声,连疼带委屈,一嗓子哭起来。 光宗蹲下身子,笑嘻嘻的看着她,武凤琴伸出腿,使劲踹了他一脚。光宗也没躲,顺手抓住她的脚脖子,往怀里一带,顺势把她扔在肩膀上扛了起来。 “啪”的一声,扔在炕上。然后用一只手抓住她两个手腕,一只腿打横压住她的双腿。 武凤琴拼命挣扎,又喊又叫,无奈在光宗的手底下,就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半点动弹不得。 光宗慢慢的解着她的纽扣,解的轻柔又仔细。 “刘光宗,你个畜牲!你不要脸,你流氓!”武凤琴一边骂一边挣扎,直到身上麻酥酥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着寸缕了…… “打服你都不算我本事……” 武凤琴听着光宗在她耳边呢喃细语,下一秒,身上却猛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双手乱抓,“啊”的一声尖叫着哭起来…… 从武凤琴的第一声喊叫,四春就听见了,刚开始以为是新结婚的小两口做游戏呢!心里还骂了儿子一句不知怜香惜玉! 可武凤琴的叫骂声不停的传来,四春有点坐不住了,不是新婚之夜,光宗就犯浑,因为二百块钱,打媳妇了吧? 赶紧要穿鞋下地,被拴柱伸手拦住了。 “你老糊涂了?儿子洞房花烛夜,你去凑啥热闹?” “我听着动静不对呢!好像打起来了!”四春不放心。 拴柱笑了:“你要想让你儿子受一辈子气,你就去!啥人啥对待,头三脚要踢不开, 以后就别想翻身了!” 武凤琴这样的人,真就得给她来个下马威!栓柱知道,光宗有分寸,连吓唬带稀罕,没准真能把武凤琴治服了。 拴柱躺在被窝里,想着二百块钱的事,明天去找曹玉发,指定能拿来! 答应人家的事就不能反悔,媳妇都睡在儿子被窝里了,再难自己也得扛下来。 想好了,栓柱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睡觉去了。 四春这一宿却没有睡好,心里一直担心。等到实在困的不行了,刚要睡着,新房里又传来一阵哭声…… 但这次的哭声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低吟婉转,更像是撒娇一样。 四春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但另一个担忧又升了起来:“这要天天晚上这么叫唤 ,真要人老命了!” 天光大亮,光宗睁开眼睛,就看见武凤琴正痴痴的看着他。 “我就问你服不服?”光宗凑近武凤琴,小声说:“你要是不服,哥保证天天换着法的收拾你!” 武凤琴红了脸,伸出拳头,在光宗的肩膀上轻捶了几下,光宗捉住她的手,凑到嘴边“吧唧”来了一口。 光宗穿好衣服,抱着武凤琴的肩膀把她扶起来说:“起来吧,估计娘把饭都做好了!” 等到武凤琴穿好衣服,洗完脸,磨磨蹭蹭的进了四春的屋里,果然饭菜都摆好了。余生吃完饭都上学去了。 这一顿饭,四春惊奇的发现,武凤琴一直低头吃饭,时不时的瞄一眼光宗,满脸娇羞 ,活脱脱就是一个害羞的小媳妇。 哪里还有半点飞扬跋扈的影子。 四春不禁在心里佩服起了栓柱,他算是摸准光宗的脉了 ,就知道能收拾得了她。 但心里不免更担心了,这是刚结婚,等到新鲜劲一过,这两个人要还是都这么强势,这一辈子还不得打着过呀! 四春忽然间想起张嫂常说的一句话来:“两口子过日子,就像是刮风一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第263章 咱俩就一家一半吧 栓柱吃过早饭,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把桌椅板凳,盘子饭碗 ,该送的送 ,该还的还。忙完这些,已经过去大半个上午了。 然后,他就急忙去了桦树大队找曹玉发借钱去了。 曹玉发看见拴柱还是那句老话:“兄弟,你可有日子没来了,老蒯,炒两菜,俺哥俩整两盅!” 曹玉发也六十多岁了,两鬓斑白,连背都有些微微的驼了。 栓柱也没客气,于是哥俩进屋唠嗑,曹大嫂忙着炒菜做饭去了。 栓柱见屋里没别人 ,就把来意和曹玉发说明了:“我找大哥借二百块钱救急。但一时半会我还不上你!”然后就把昨天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回事!”曹玉发昨天也在拴柱那喝喜酒,知道接亲的马车回来的迟了,差一点错过了良辰。却不知道起因是武凤琴坐地起价了。 “哎!”曹玉发叹口气:“一时半会还不上倒无所谓,那是给三小子娶媳妇用的,眼下媳妇还没谱呢,不着急,但听你的话音,饥荒还不少咋的?” 栓柱点点头:“算上这二百,有将近八百!” 曹玉发点点头说:“你们家新说个媳妇,家里就余生一个吃闲饭的,四个劳力,临江大队也算是富裕大队,到秋一个人就算剩一百五十块,刨去吃喝拉撒的,一年还四百不错了,这饥荒够还两年了!” 栓柱苦笑一声说:“这得是好年头,再说当年媳妇当年孩,又是怀孕,又是生产的,你能拿她当一个劳力使唤?” “我还把这茬忘了!”曹玉发皱紧眉头说:“你这是瘦驴拉硬屎啊!说媳妇也得量力而行啊!” “光宗就喜欢武凤琴,武凤琴就喜欢自行车手表,你说有什么办法?”栓柱摊开双手,叹息一声。 “看着光宗也挺精明的一个小孩,怎么能在一辈子的大事上犯糊涂,太不理智了!”曹玉发说完,看着栓柱哈哈笑了。 这些话,想当年也对栓柱说过。如果栓柱当年理智的话 ,就没有现在的称兄道弟了,没准早成了自己的女婿了。 繁衍生息,靠的就是最原始的冲动。不管多理智的人,碰上感情的事都容易犯糊涂。 两口子都是上辈子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 “大哥,我都想好了,过年大队要去罗北的建设兵团买绵羊,要搞副业。听说那玩意挺挣钱,一年能剪一次羊毛,还能产一只羊羔子!几年就发展起来了。” 拴柱都想好了,光宗结婚就拉了八百饥荒,光祖还要结婚,余生还要上学,还要说媳妇,就自己在卫生所挣的工分,根本不够用 。 余生还小,要趁自己能干动的时候,抓紧给他攒点钱,要不等以后老了,余生遇到困难,哥哥们未必肯帮忙! 忙乎一辈子,到自己儿子用钱的时候,两手攥空拳! 这些话,拴柱是不会对曹玉发说的,就算两个人关系再好,有些话也不能说出口。 中午的时候,干活的人都回来了,曹家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娶了两房媳妇,还能在一起这么团结,也说明曹玉发管家的能力还是相当强的。 吃过饭,曹玉发小声和老伴说了栓柱要借二百块钱的事,曹大嫂连连摆手:“别着急,你们哥俩再喝点茶水!” 要不是几十年的交情,拴柱对曹玉发两口子了解至深,还真以为她这是不想借呢! 等到孩子们都上工走了,曹大嫂穿上鞋,撅着屁股,把门灶子(屋里炕墙下面,靠近炕头那边扒开的灶坑,烧火取暖,它是不走锅台的)上面堵着的碎稻草扒开,伸进胳膊,费力的掏出一个小泥坛子来。 从里面掏出一沓票子来,查出二百,交给了栓柱。 “可不敢让这帮小崽子看见我藏钱的地方!”曹大嫂藏钱的地方背着自己的儿女,都不背着栓柱,可见对他是多么的信任。 当栓柱把二百块钱交到武凤琴手里的时候,她吃惊的睁大眼睛。 昨天白天她想的还挺好呢,只要自己晚上不脱衣服,不上炕,刘光宗就没办法。 只要他心急火燎的,这钱就能到手。 她还是太天真了,光宗要是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这几年兵岂不白当了。 今天一天,武凤琴都非常沮丧,怕自己的心机白费了,这钱泡汤了。 没想到拴柱竟然真的把钱给她了,而且还笑呵呵的说:“答应你的,肯定少不了!” 第二天,武凤琴高高兴兴的和光宗回了娘家。 回门的当天晚上,栓柱把光宗两口子叫到了自己屋里。 “你们两口子是想分家令过,还是在一起过?”栓柱开门见山! “分啥家,在一起不挺好吗!”光宗想都没想,直接说。 “让你媳妇说,”四春白了儿子一眼,看向武凤琴:“你和他一个意思?” “我想分家令过!”武凤琴心里不高兴,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就提过这个条件,现在光宗不说,只能自己说。 “分啥家呀?”光宗刚要出言反对,被四春制止了:“光宗,分家大伙都方便,都不受拘束。挺好!” 光宗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看见光宗也默认了,拴柱站起身 ,从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推到光宗面前。 上面是光宗结婚的物品清单,大到自行车手表,小到松紧带纽扣,记得清清楚楚。 一共花销一千一百六十七块八毛二。 去除家里的三百七十块,有将近百八是借款。 看见这个数目,光宗挺吃惊,他只是看见大东西,小的他都没在意。他的脸不禁红了,后知后觉的,才知道栓柱为了他的婚事操了多少心。 武凤琴用眼瞄了一眼,小声嘟囔:“哪有这么多!” 四春笑了:“你要不信,拿你屋里去对对。” 武凤琴低下头,嘴上不说,心里犯嘀咕:“把这记账本子拿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不会是让我还饥荒吧!”武凤琴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里暗暗恨自己,百密一疏了,当时咋就忘了讲,不领饥荒的事了呢! 真是越怕啥,越来啥!正当武凤琴心神不宁的时候,耳边想起栓柱的声音:“八百的饥荒,咱俩就一家一半吧!” 第264章 我给你买辆新的 “干啥让你还一半啊!”光宗脸红脖子粗的说:“你和我娘都老了,临江大队谁家不是拉饥荒自己领,我们这你要领一半,我哥结婚你还领一半啊!” 武凤琴心里生气:“光宗是不是傻,饥荒还争着抢着的!”一时生气,转过身一甩袖子走了。 “你刚成个小家,不容易,我和你娘还没老到干不动的份上,给你领四百,也是没办法!”拴柱拍拍光宗的肩膀说:“这武凤琴都不高兴了!” “管她干啥,这个家到啥时候都姓刘,还轮不到她说了算呢!”让老人替自己背饥荒,光宗总是有点过意不去。 这件事武凤琴一直心里不舒服,结婚两个月以后,余生又把她惹生气了。 武凤琴每次不管她和光宗谁骑完自行车以后,都会锁好,这一天武凤琴骑着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二斤食盐,回来就拿着食盐进了屋,自行车忘了上锁了。 正巧余生放学回来,围着车子转了两圈,才惊奇的发现,今天竟然没上锁。 他把书包急忙扔到炕上,扒着门缝看了一眼武凤琴,正在屋里给光宗纳鞋底呢! 余生跑出去,推起自行车就跑了,平时总锁着,他娘还一再告诫他不要动二嫂的东西。免得她生气。 但骑自行车的欲望太大了,余生把自行车推出去的一瞬间,把他娘的告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推着车子在大道上一跑,后面早就跟上了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自行车是稀罕物,骑起来嗖嗖快,哪有半大小子不稀罕! 余生把车子推到学校操场上,这地方宽敞。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把着车后座,余生把腿跨过大梁,往前走了两步,不行 ,腿太短,左右嘎油,脚够不到脚蹬板。 没办法,只能从大梁下面把腿伸过去,脚蹬子转半圈,掏裆骑。 余生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二哥教二嫂骑车时,说的要领,往前看,别往下看, 把住车把,掌握好平衡,脚底下使劲,蹬! 聪明的小孩学啥都快,一会的工夫,余生就骑的有模有样了。 后面的两个小孩偷偷的松开手,一直跟在车后面跑,准备在余生要摔倒的时候,能及时的扶一把。 余生眼睛看着前面,紧张的手心都有了汗水,他使劲攥着车把,屁股一撅一撅的,努力向前骑。 拐弯的时候,他才发现,后面把车座子的早就松了手,心里一紧张,车把左右摇晃了几下,“咵”的一声摔倒了。 手腕子火烧火燎的,但余生顾不上,赶紧把自行车推起来,仔细查看,前面的瓦圈瓢楞了,车把也歪了。 余生用两腿夹住前轱辘,使劲一拧,车把过来了。但瓦圈就有点麻烦了,他捡起一块石头,贴着前面一个劲的磕打,瓦圈是正了,上面却磕掉了一块漆。 余生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坏菜了,回家二嫂一眼就能发现。”想了想,撒腿往家跑。拿起家里墨汁和毛笔又赶紧跑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的用毛笔蘸点墨汁,轻轻的涂抹,等到这层冻住了,慢慢在抹一层。 余生左右瞧瞧,虽然不是太明显,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看看天还挺早,舍不得送回去,自己虽然能骑走了,但是还不熟练,咬咬牙,又骑上跑了。 又骑了一会,余生感觉自己熟练了,停下车,冲着后面喊:“谁坐车?” 呼的一下,几个孩子都跑了过来。 “轮班!”余生喊了几句,把腿伸进大梁下面,嘎油嘎油的又骑走了。 武凤琴纳完一只鞋底,出去上了一趟厕所,出去的时候 ,没在意,回来了时候,才想起来,车子停在这里,不见了。 她急忙进屋一看,书包扔在炕上,余生却没在在家,武凤琴不用想,都知道,准是让他骑跑了。 武凤琴慌慌张张的跑到大道上,左右一踅摸,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小崽子跑哪去了呢?” 武凤琴顺着大道往下找,碰见孩子就问:“看见刘余生没有?”有知道的小孩就用手指给她了:“在学校的操场上练车子呢!” 跑到操场上一看,余生骑着车子,大梁上坐一个,后座上还坐一个。 武凤琴连生气,再心疼,她大喊一声:“刘余生!” 看见武凤琴来了,孩子们立刻四下散了,有多快跑多快。 操场上立刻空旷下来,只剩下孤零零推着车子的余生。看见武凤琴呲牙一笑:“二嫂,嘿嘿!” 武凤琴也不看他,过来推起她的自行车,左脚蹬着脚蹬子,右腿一抬腿,骑上回家了。 余生撇撇嘴,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的,一定买一辆比你这个还好的,我也不让你骑。” 他使劲踢了地上的积雪几脚,把毛笔和墨汁揣到怀里,飞快的跑回家。 二嫂正在院子里用干抹布仔细擦拭她的宝贝自行车呢! 余生偷偷的从她后面绕着进了屋里,心脏擂鼓一样的砰砰跳动:“她要这么擦下去,马上就能发现掉了一块漆!” 四春已经做好了饭,看见余生回来了,把桌子放上,几个人就开始吃饭了。 余生用嘴叼着筷头子,眼珠咕噜噜的转,支楞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过了一会,房门咣当一声响,传来武凤琴急促的脚步声,余生把筷子一扔,一个高蹿到炕上去了。 武凤琴气势汹汹的进了屋,看见跑到炕里面的余生,招呼也没和四春和栓柱打,直接蹦到炕上,扯着余生的耳朵就把他拽下来了:“看看你干的好事!” 余生一边:“哎吆!”一边叫“二哥!” 光宗像有反应似的从门外进来,他这是刚收工回来,四春不知道余生惹了啥祸,也跟着从屋里跑出来。 “你看看,嘎嘎新的车,硬是摔掉这么大一块漆!”看见光宗,武凤琴先告状。 光宗低头一看,也挺心疼,抬手在余生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臭小子,也不知道加小心。”顺手把他从武凤琴的手里解救出来。 余生立刻钻到屋里去了。 四春也听明白,武凤琴为啥薅余生耳朵了,生气的抄起外屋门后的笤帚旮瘩,气呼呼的进屋里打余生去了。 哪知道,举起来的笤帚旮瘩被栓柱伸手抓住了:“余生,以后别动你二嫂的车子,你好好学,还有两年,你要能考上中学,我给你买一辆新的!” 第265章 真不愧是北大荒啊 “你说话算数不?”余生把椅子挡在身前,避免四春抽冷子打到他身上。 “啥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拴柱对余生保证。 余生从椅子后面伸出手来:“拉勾!” 栓柱笑着伸出小指,和儿子的小手指紧紧勾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栓柱抓住儿子的手,把他从椅子后面拉出来:“来,吃饭吧,” 四春手里提着笤帚旮瘩,倒没法下手了,每次她收拾余生,拴柱从来没管过,今天这是咋的了呢? 四春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爷俩,也只能扔掉笤帚旮瘩,默默的吃饭去了。 余生是真有脸 ,从那以后再也没碰过武凤琴的那辆自行车。 三个月以后,武凤琴有了身孕,就像栓柱说的那样,下不了地,干不了活了。 ………… 临江大队已经有了两年想法的事也要付诸行动了,买绵羊,搞副业。 大小亲自去找的县长,求爷爷告奶奶的总算是贷了四千块钱的款。那可是一笔相当大的巨款。 大小让徐慧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缝了一个大口袋,拿出五百,剩下的三千五放在口袋里,把口袋缝死,就大小的警觉性,心口那么敏感的地方,碰一下都能感觉得到。 萝北那个地方,是边防地区,出入得开边防证。大小,栓柱和两个小队长,一共四个人去公安局办理边防证。 三个人是公费,栓柱是自费。大小是去给生产队买羊,栓柱是借光自己买十几只。 栓柱的五百块钱是找长乐借的,养几只羊的打算是早就有的。 大小为了避嫌,栓柱的钱和开支都是和三个人分开的。 栓柱也学着大小的样,把钱缝在贴身的衣服上。 几个人坐火车到鹤岗,然后拦截过往的汽车到了共青。 从车上下来一看,几个人傻眼了,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七十里山路,没有车,全靠脚走。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三点多了,天黑之前走不到地方,这荒山野岭的,肯定有野兽出没。 大小权衡利弊,决定今天不走了,就近在共青兵团住一晚上。 几个人走出四五里路,才看见连部,这地方的房子都是成排的砖瓦房,连脊的。 大小敲开了靠边一家的大门,说明了来意,想进山,今天太晚了,想找个地方住一宿。 这家人告诉他,连队里连长说了算,有事你得找他。并且给几个人指了路:“从这往西,第八家就是!” 几个人一边走 一边数,数到第八家,站住了,还是大小敲的门,走出一个穿着跨栏背心,外面披着外衣的人,看了几人一眼,满脸防备的问:“找谁?” 大小把来意说明了,但绝口没提买羊的事,财不外露,人生地不熟的,一切小心为妙。 队长一听是路过的,准备借住一宿,非常热情的把几个人让进了屋。 吩咐媳妇给几个人整点饭吃。 女人正发了一盆白面,把一盆叫山白菜的野菜倒进锅里,用水焯了一遍,放到菜板上咣当咣当一顿剁。 没用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厨房就传出浓郁的麦香味。 晚饭是一盆白面大包子。女主人的手艺不错,大包子宣腾腾的。 这要是在家里,两个人就能造一盆。 但在外面,几个人都拿着身琛,看见大小吃了两个就撂筷了,另外三个人也一个人吃了两个。 吃完饭 ,连长把几个人带到连部:“在这将就一宿吧,这也有几张单人床,都是一色的军用棉被。” 连长也是个热心人,安置好几个人,没急着走,而是和大家唠起了家常。 大小趁机向他打听卖羊的事。 “这边还真没有养羊的,好像是延军农场那边有!不过这阵羊马上出钱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卖呀!” 几个人唠了一会,队长就打着哈欠离开了。 他走了以后,几个人又说了一会话:“这农场是真富啊,家家住砖瓦房,有拖拉机,有白面包子,咱啥时候能过上这种日子呢!” 大小豪情万丈的说:“不急,用不了几年,就能吃上白面大包子,以前你敢想像过年能吃上白米饭,现在不也吃上了!” 几个人上了床,但大小多了一个心眼,几个人轮班睡觉,留一个人打更,毕竟身上带着巨款呢!小心无大错。 一宿黑平安过去了。天亮以后,连长居然又把几个人带到家里,吃了一顿玉米面发糕,菠菜汤,才让几个人上路了。 大小从兜里拿出十元钱,算是给他的食宿费。队长哈哈笑了:“大哥,你未免小瞧人了,这么大个连队,一两顿饭,吃不穷!”百般不要,大小也不再坚持。 七十里山路就一条道,可不怕迷路。 起个大早,等到了尖山子也已经日落西山了,七十里路整整走了将近十个小时。 除了大小,剩下的三个人,十个脚趾丫中间都是水灵灵的大泡。 大小打听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战友林大山的家。 林大山看见大小 ,上去一个熊抱。多年没见的战友,依旧还是那么亲热。 林大山烧了热水,让几个人泡脚,自己则帮着老伴做饭去了。 捞的高粱米饭,野鸡肉炖猴头! “你们也算有口福,我今天白天刚打了一只野鸡,你们就到了。” 早上吃的大发糕,走了一天的路,早就消化殆尽了,大小几个人风卷残云,把饭菜都造个溜光。 林大山和大小唠了半宿,实在困的睁不开眼睛了,话音一落,鼾声立起。 第二天早饭以后,林大山挎上单管猎枪,陪几个人去延军十八连。 十几里路,都是杂草丛生的小道,到处是榛柴棵子和白桦树。 时有野鸡起落。走了五里多路,趟过一条小河,河水异常清冽,成群的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旁边的树林里时有傻狍子露头…… 真不愧是北大荒啊—棒大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又走了一会,几个人听见了咩咩的羊叫声,和羊倌赶羊的吆喝声。 登上高坡一看,一群绵羊绕着河流低头吃草,就像白云落在草原上。 几个人欢呼一声,冲着羊群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266章 一裹拦 看见几个人跑过来,羊倌非但没有紧张,反而主动迎了过来,一个人天天在野外放羊,真的挺寂寞。 “你这羊卖不卖?多少钱一只啊?”大小看见羊群就着急问。 羊倌蹲下身,从兜里掏出烟口袋,卷了一支旱烟,又把烟口袋举起来,让了一圈,见几个人都摆手拒绝,重新揣回兜里。 点着抽了几口,羊倌才慢条斯理的说:“那我可不知道,那是当官的操的心!” “这绵羊好养活吗?一年下几窝羔啊!”栓柱蹲在羊倌身边问。 “绵羊一年就下一窝羔子,这玩意也算挺皮实,倒轻易不得啥病!” 羊倌正说着呢 ,附近的一只羊咩咩叫了两声,原地转了两圈,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四条腿不停的蹬扯,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了。 “我操!”羊倌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蹲下身,扒着羊眼睛,从兜里拿出一把小剪刀,把羊眼睛上的一层白膜剪出了血。 没一会的工夫,那只羊竟然神奇的爬起来,肚子也明显的变小了。摇摇晃晃的吃草去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是啥毛病啊?咋还有这种治法呢?”拴柱能给人看病,但羊他还真不懂,虚心求教。 “羊在野外最快的就两种病,像刚才这种就是箍眼胀,把眼睛里的白膜挑出血就好了。” “再一种就是羊吃了毒草,喂点解毒的药,别的病没这么快,连里有兽医,也不用我管。” 几个人无意间还学了一手绝活。 按照羊倌的指点,几个人抄小路,很快到了十八连,连长姓佟,是个非常热心的人。 几个人说明来意,佟连长说:“我们连羊少,不卖,好像十五连要卖吧,现在马上打羊毛了,估计要贵点。” 大小又向佟连长打听去十五连的路线。 佟连长想了一会说:“农村的干部也真不容易,我现在也不太忙,我带你们去吧!十五连的连长我认识。” 十几里路,几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有了佟连长,事情好办多了,连队里的事他都门清,直接找到连长和指导员。 十五连确实羊多,也确实卖。 佟连长问:“你们想买多少只啊?” 大小笑了:“那得看他卖多少钱一只啊?” 连长和指导员商量了一阵子,告诉大小,大小均勾,一裹拦,三十一只。那时候也没有讨价还价这一说,基本都是一口价。 从家里来的时候,大小拿出五百块,是几个人的车马盘缠,和回去的雇车钱,剩下三千五,几个人算了一下,一百一十六只。 拴柱私底下算了一下,他的五百元也能买十六只。 几个人把情况一说,连长点点头:“行,一共一百三十二只!你们咋弄走呢?” 一听说这么远的路,两个连长一商量,给联系了一辆大汽车。 又给几个人找了一把斧子,灌木遍地都是,砍了几十根,用钉子钉了几个栅栏,把车厢要拦成几片,要不车一晃悠,羊都往一起挤,小的和瘦弱的就会挤死。 今天要把羊分好,明天装车直接就走了。 分羊的时候 ,栓柱才知道,啥叫一裹拦,三百多的大羊群,用人直接冲出一群来,大小不论,就看你运气了。 先冲出一群,圈到羊圈里,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把羊一只一只的放出来。外面一个个点数。 这一群九十八只。 第二次,冲出四十一只,多出七只。 连长大手一挥:“那么地吧!”真是家大业大,七只绵羊就那么一挥手,白送了。 汽车停到一个矮坡下面,往车上搭几块木板,把羊群赶到土坡上,顺着木板直接上车了。 大小对佟连长一再表示感谢。几个人挤进车里。出发了。 回到临江大队,已经是九个小时以后了。 羊圈早就搭好了,今天晚上圈在一起,明天两个小队和栓柱再来分羊。 栓柱回家有点犯愁了,这羊回来了,没地方圈啊! 大小笑了,十多个羊还占一个人放啊?现搭圈也来不及啊,把你十六只羊做上记号,就放队里放吧! “那别人不会有意见吗?”栓柱不放心的问。 “意见肯定有!”大小说:“别人家有也可以放队里统一放,从你的工分里扣点放牧钱,谁家都一样。” 第二天,两个小队长和会计都到场了,就像在连队一样,一裹拦。 栓柱这十六只冲出来正好。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栓柱拿着墨汁,正准备做记号呢,一只羊羔子忽然冲过来,咋撵都不走了。原来是母羊在这个群里,小羊跑到大群里去了。 这只小羊咋撵都不肯出去了,最后两个队长对视一眼说:“算了,这只小羊就给栓柱得了,本来连队多给了七只,给栓柱一只也是应该的。” 剩下六只,一队,二队各三只,还好算账了。 栓柱用墨汁给十七只羊做了记号,撵到一边去,等到两个小队分完以后,把羊放到二队的羊群里。 栓柱回到家,才发现四春一脸疲惫,满嘴的大泡。 “我几天没在家,你就上这么大的火?” 拴柱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关心。 “哎!别提了。”四春叹了一口气,又摆摆手。“岳梅的父母打成右派了!” 四春一提岳梅,栓柱就知道一定和光祖有关系。 果然四春接着说:“光祖这几年就对岳梅有意思。我还真没当回事,人家那么大城市来的姑娘,也看不上咱农村的,他也就剃头挑子一头热!” 栓柱给四春倒了一杯水:“别着急,你慢慢说!” “据说她父母都是领导干部,这回被打成右派,斗的不轻,关牛棚,好像下放到哪去劳改了,岳梅现在成了孤苦零丁,无依无靠的姑娘了。光祖和我说,他要娶她!” “那你的意思呢?”栓柱看四春满脸的愁容,就知道她肯定是不同意。 果然,四春抓住他的手说:“拴柱,武凤琴心眼小,总想往自己手里划拉,但她能和光宗过到老,岳梅不一样,她不会甘心在这过一辈的,再说国家一年一个变化,她爹娘现在是落魄了,如果将来好了,她还能和光祖过到老吗?”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光祖和岳梅结婚的!” 第267章 回家,才是人一生奔赴的方向 四春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大早吃过饭,就去供销社找光祖去了。 供销社里只有光祖一个人在忙,四春偷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岳梅的身影。 “难道她是回家了?”四春满心疑惑,东张西望的进了供销社里面。 光祖看见他娘,只是笑着打声招呼:“娘,你这么早,买啥来了!”嘴上说着话,手里却没停,一边给别人拿货,一边扒拉算盘子算账。 四春用胳膊肘倚在柜台上看着光祖,真是岁月催人老,一晃大儿子都三十了。 光祖忙了一大阵,供销社没人了,他才倒出时间和四春说话:“娘,你站了这么半天,也没买啥呀?” “非得买啥呀!”四春笑了:“我看看我儿子不行啊?” 娘两个都笑了,但光祖的笑容很快冷却下来,他知道他娘为啥来的。 “娘,岳梅病了!早饭还没吃呢!我关一会门,去给她弄点吃的,你要没事,就先回去吧!” 四春叹口气说:“光祖,我实话和你说吧,岳梅的事我死活不同意,来福,来喜和光宗三个人的婚事,我都依着她(他)们的性,但你和她(他)们不一样,你和岳梅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娘,咱先不说这个,岳梅在这,一个亲人都没有,她现在病了,你忍心不管她吗?” 光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刚把锁头搭在门鼻子上,又来了一个买东西的。 光祖微微叹口气,又回去卖货去了。 四春趁着光祖忙着卖货的空隙,偷偷的走了。 知青点四春知道,就在公社办公室旁边,四间茅草房。 四春走到门前,侧耳倾听了一阵,屋里静悄悄的,没有说话的声音,这个时候,下地干活的干活,上课的上课,都忙工作去了。 四春小声的问了一句:“有人没?”没人回答。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东屋门,屋里乱糟糟的,一股臭脚丫子味,被褥胡乱的卷成一个卷,堆在炕里边,吃过饭的饭碗胡乱堆在盆子里。 这屋里乱成这样,肯定不是女知青的屋子。 那岳梅一定是在西边的那间屋子。 四春走到西屋窗前,果然,屋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四春推开门,站在门口往里望,这屋就整洁多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码在炕梢上,上面用布单蒙着。 岳梅躺在炕头上,身上盖着被子,只落出一头乱发的小脑袋。 四春站在门口半晌,岳梅也感觉出了异样,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往门外望,看见四春,问了一句:“你找谁呀!” 四春抬脚进了屋,这回岳梅看清楚了,这几年,已经不止一次见过刘光祖的娘了。 她微微一笑,叫了一声:“阿姨! 声音细若蚊蝇,脸色潮红,呼吸还有点急促。 四春一直对这个称呼有点奇怪,姨就是姨,为啥非要加个阿呢? 四春扶着岳梅躺下,伸手一摸她的额头,都烫手,这姑娘是发烧了。嘴唇干的起了一层皮。 四春叹口气,对岳梅的怨怼当时烟消云散了,想起自己年轻时孤身在外的不易,心里又暗暗可怜她:“这孩子也够可怜的,身边连个端口水的人都没有。” 拿起她旁边的搪瓷缸子,倒了点开水,不停的左右晃动,以便让它快点凉。 四春把岳梅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才看清她脑门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这孩子竟这么虚弱。 给岳梅喂了一点温水,四春问:“你早上吃饭了吗?” “我吃不下!”这意思就是没吃。 “米在哪呢?”四春见岳梅指指地下的小柜,打开柜门子,里面是两个面袋子,一个里面装着点小米,另一个是苞米碴子。 把小米放在搪瓷缸子里,四春走出屋,用水淘了两遍,抱点柴火,打开锅盖一看,锅里还留了一个苞米面大饼子。 这一定是早上别的知青留给岳梅的。 把锅刷好,四春重新烧了点水,等水开了,把小米放进去。锅盖敞开一条缝,听见里面咕嘟咕嘟直响,就住了火。 又闷了一会,把粥盛在搪瓷缸子里,四春用手端着,打开门,蹲在外屋门槛子上,风吹着,粥凉的快一些。 凉了一会,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四春端着搪瓷缸子进了屋,把岳梅扶起来,让她靠墙坐着,把勺子和粥递到她手上。 岳梅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用小勺舀着搪瓷缸子里的小米粥。 四春坐在不远处,看着岳梅抬起的手都微微颤抖。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孩子这么虚弱,这是病了多少天了!” 岳梅勉强吃了半缸子小米粥,又躺下了。 四春又烧了半盆子热水,把手巾泡在里面,然后拿出来用手拧干了,细心的给岳梅擦洗脸和脖子。 擦到手的时候,被岳梅反手抓住了。 岳梅用两只手抱着四春的一只手,不停的抽泣:“阿姨,我找不到我爸爸,妈妈了,没有人告诉我,他们去哪了!” “我找不到他们了!我没有家了!”岳梅越哭越伤心,最后竟抱住四春痛哭失声。 四春的两只手停在半空,迟疑了一下,慢慢的收紧,把岳梅紧紧的搂在怀里。 那个意气风发的姑娘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四春想起自己孤苦无依的时候,也是这么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慢慢的低下头,把自己的头紧紧的靠在她的头顶上。 岳梅哭了一阵子,慢慢平息下来,她推开四春,擦干脸上的泪水 ,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自己见过几次刘光祖的娘,但也不至于熟悉到能趴到人家的怀里痛哭。 “阿姨,对不起!”四春张了几次嘴,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安置岳梅重新躺下,她默默的离开了青年点,走了一会,停住脚步 ,回头望了一眼。不禁苦笑一声:“你是来干啥来了?” 本来是来谈判的,却充当了一回做饭的! 这孩子烧得好厉害呀,一定要让栓柱明天来看看,一个官家大小姐,一下成了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了。 这世上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一定要让她好起来,四春暗想:“等她好起来,我一定告诉她,我不同意她和光祖在一起!” “我没有家了!”四春想起岳梅的哭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回家!才是人一生奔赴的方向! 第268章 不热了,烧退了 到了家里,屋里竟然空无一人,栓柱去了卫生所,余生上学去了,光宗和武凤琴也上生产队干活去了。 虽然家里没人,但四春还是觉得踏实,只是可惜耽误了一上午的工夫,竟然啥事也没办成。 到了嘴边的话,几次都咽了回去。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四春有点不忍心了! 她叹口气,出门奔卫生所去了。 栓柱刚看完一个病人,打发他走了,远远的看见四春奔这边来了,就站在门口没动。 四春走过来,二话没说,居然把栓柱一把抱住了。 不远处有人不停的向这边张望,拴柱急忙把四春推开,把她拉进屋里,随手关上了门。 “你这是咋的了?”拴柱把四春按坐在床上,着急的问。 “没咋的,抱你一下都不行了!”四春站起身,用手拢了一下头发:“是不是嫌弃我老了!” 其实她心里是想说:“谢谢你,是你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可话到嘴边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你老了,我不也老了!”栓柱笑着给四春倒了一杯水说:“你不是棒打鸳鸯去了吗?看你这个失落劲,谈判失败了?” “别提了!”四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说:“我都没忍心提,那孩子病的挺厉害,你有时间去给她看看,孤苦伶仃的!” 栓柱出去看了一下太阳说:“现在就去吧!老发烧容易烧成肺炎,回手拿起针盒和两支安痛定!”走出门去。 四春依然坐在床上发呆。 “走啊”拴柱站在门口,催促了她一句。四春回过神,问了一句:“你还用我和你一起去吗?” 栓柱笑了:“光祖的事你不用太担心,你看你是不是都傻了,我一个男人,一个人去人家小姑娘的宿舍,合适吗?” 四春倒忽略了这些,自古女人有三不避讳,不避讳母亲,不避讳丈夫,不避讳医生。 但一个年轻的姑娘,独自一人,人家又没请你,避讳点还是应该的。 栓柱别看是个男人,有时候比四春还要细心。 两个人出了门,直奔公社知青点。 岳梅吃了一点粥,感觉身上多少有了点力气,想要爬起来上班去,一起身 ,就感觉头重脚轻,而且浑身冷的厉害,外面暖呼呼的太阳,正是初夏季节,可她却浑身发冷,宛若处身寒冷的冬天。 无奈,只能重新躺下,盖上被子,还是感觉忍不住瑟瑟发抖。 没过一会,她感觉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刘光祖他娘竟然去而复返了。 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人。 岳梅之所以把栓柱看成老人,是因为他虽然只有五十出头,但头发已经花白了。 坐在岳梅身边,四春摸摸她的额头,依旧滚烫,栓柱从针盒里拿出体温计,甩了一下递给四春,让她放在岳梅的腋下。 五分钟以后,栓柱一看温度表显示三十八度五。岳梅确实发了高烧。 “我给你打一针吧!退烧快!”拴柱把药水抽到针管里,四春帮忙把岳梅的裤子褪掉一点,打了一针肌肉针。 岳梅是大城市来的姑娘,肯定打过肌肉针,全程都很放松,不像村里有些人,看见针就开始妈呀!妈呀的叫唤,肌肉绷紧的能把针头干弯。 打完针,拴柱又给岳梅把了一下脉,他本身是中医,虽然学了一年的西医,现在也时不时的还会去进修,但他还是认为有些病还是中医调理的好。 把完脉,栓柱什么都没说。 四春给岳梅盖好被子,两个人一直在旁边看着,半个小时以后,岳梅开始冒汗,直到头发都像水洗的一样。 把头发捋到头顶上,四春对栓柱说:“不热了,烧退了!” 栓柱站起身,和四春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嘱咐岳梅:“有什么事让光祖找我!” 又给她扔下几片安乃近:“再发烧,就吃一片。” 出了门,走了一会,拴柱对四春说:“我要去一趟县里,抓几副汤药,这姑娘肝火旺盛,脾胃虚弱,要好好调一调。” 到了家里,四春给栓柱拿了钱,看见自行车停在外屋,就对栓柱说:“你骑车子去吧!不是快点!” 光宗把钥匙给了他娘一把,就是为了避免家里有啥急事,开不开车锁,干着急。 “不用了!我骑不太习惯!”一想起武凤琴提溜余生耳朵的那一幕,拴柱心里就不舒服。 所以他宁可走着挨点累,也不想看武凤琴的脸色。 十里路,拴柱两个小时以后就回来了。 下午四春上生产队干活去了,还能挣半天的工分。 拴柱把药放在家里,急忙去卫生所了,今天耽误了几个小时,他怕有病人等急了。 晚上回来,栓柱在院子里,找到一个没有底的破铁皮水桶,里面放上碎木块,用一个白铝盆熬药。 熬好了,装进大搪瓷缸子里:“明天一早,你就给那个姑娘送去吧!顺便看看她还发烧不?” 四春答应一声,放桌子吃饭,余生趴在炕上写作业。 自从栓柱答应,如果他能考上中学,就给他买一辆自行车以后,这小子明显用功了。 有时候,物质刺激一下,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二天吃过早饭,四春拾掇利索以后,又急急忙忙的去公社知青点了。 岳梅看见四春来了,爬起来,说声:“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四春把茶缸子里汤药倒出三分之一,放在岳梅自己的小搪瓷缸子里,在锅里烧了点水,把搪瓷缸子放进水里,把药温热了,端给岳梅:“你李叔说你脾胃虚弱,喝几副汤药试试吧!” 岳梅眼里噙着泪花,一口气把汤药喝光了。四春赶紧递上温水:“来,簌簌口!”又把泔水桶拿进来,接着岳梅吐出的漱口水。 她忙碌的身影,让岳梅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妈妈,眼泪在眼圈里转,心里竟觉得异常的温暖和感动。 岳梅的脸色已经没了昨天的潮红,而变得苍白,四春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入手凉哇哇的,已经退烧了。 第269章 阿姨,又给你添麻烦了 第二天,岳梅把四春带来的汤药都喝了,又吃了一点粥,感觉身上有了力气,她勉强爬起来,虽然脚步有点虚浮,但还能勉强走到供销社门口。 隔着门,岳梅看见光祖一个人跑来跑去。一边忙着拿货,一边忙着算账收款。 她扶着门框站了一会,然后一步步慢慢走到柜台里。一连病了几天,岳梅不光腿发抖,头也疼的厉害。 光祖自己忙了一大阵,连趟厕所都来不及去,看见岳梅来了,他点了一下头,匆忙跑出去上厕所去了。 公共厕所离供销社最少二百多米。 光祖走了以后,进来一位老大娘,买了四斤红糖,让岳梅用两个纸包分别包好:“拿着下奶的,给我包得结实点,别弄得稀松吧唧的,没到地方就散花了。” 岳梅把红糖放在盘称上,把称砣往边上撸了一下,她的眼前模糊一片,称秆上的星不停的跳动,往日得心应手的活计,今天却干的这么吃力。 “你快点,我着急去下奶呢!”老太太一个劲的催促。 岳梅总算把红糖称好了,双手哆哆嗦嗦的包好,递给老太太。 “好了,四斤,您拿好!”岳梅把红糖递给老太太,把后背靠在柜台上,身体止不住发抖。 看样子,今天的班还是难上,头昏脑胀,双眼直冒金星。 过了一会,光祖回来了。看见岳梅虚弱的样子忍不住问:“刚才是不是忙啊!看你一头的汗水!” 岳梅苦笑着摇摇头:“浑身没有力气,眼神都不好使了,看东西模模糊糊一层,我今天还是上不了班的,还得和主任再请一天假吧!” 光祖点点头:“那你回去吧!你还是太虚弱!” 岳梅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门外进来的一个人一把抓住衣襟。她仔细一看,竟是刚才买糖的老太太!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 “你是不是欺负我老眼昏花,卖东西你拿称秆子撅人,你年纪轻轻的,你损不损?” 老太太声音超大,抓着岳梅的衣襟使劲一抡 ,差点把她抡个跟头。 岳梅靠在柜台上喘息,老太太把红糖包扔在柜台上:“俺四斤红糖,整整差了三两。” 光祖赶紧跑过来 ,把红糖放在称盘上一称,连皮三斤七两,老太太这是没醒过腔呢,差的不止三两。 “大娘,你别生气,确实称错了,我马上给你补上!” “哪有你们这样卖货的,缺斤少两,以后谁还能信得过你们,你们主任呢?今天这是非得好好说道说道,俺要不细心,回家称一称,就当四斤给人送去了!知道的是你缺斤少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俺是故意的呢!” 老太太不依不饶,一直叫骂个不停。她身后的中年妇女,双手叉着腰,污言秽语顺着嘴里不断的冲出来。 岳梅的脑袋里像浆糊一样, 混混僵僵的,眼前那个中年妇女一张一合的嘴,越来越模糊,她只感觉天旋地转,终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中年妇女看见岳梅倒在地上 ,后退一步 ,用手指着躺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岳梅说:“都看见了,我可没碰你,你别想讹人啊!” 光祖赶紧跑过来,蹲下身,把岳梅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掐人中,一边不停的呼唤她的名字。 岳梅嘤咛一声,苏醒过来,但浑身滚烫,估计是又发烧了。 老太太和中年妇女见岳梅这个样子,怕惹祸上身,拿起红糖,赶紧走了。 光祖咬咬牙,把岳梅背起来,开始往公社卫生所跑,他知道,岳梅病得很厉害。 卫生所的门锁着,铁将军把门,大夫家里有事,今天没来上班。 岳梅趴在光祖的后背上,轻轻的用手拍打他:“光祖,把我放下来,我没事的!” 光祖听见岳梅说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把岳梅放下来,让她坐在道边的石头上歇息一会。 自己也喘口气。 看见光祖满头大汗,岳梅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细心的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光祖一把抓住岳梅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两个人四目相对,凝视良久,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吁,喔!”临江大队的车老板赶着大马车过来了,看见光祖站住了:“光祖,回家呀?” “是,张叔!”光祖一边答应,一边把岳梅搀扶着坐到马车上。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了马车,光祖就可以带着岳梅去找栓柱了。 岳梅感觉浑身发冷 ,知道自己这是又发烧了,眼皮上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睁也睁不开。 她努力的摸索着,直到她的手指碰到光祖的手指,就像碰到一根救命的稻草,被那只温暖的手握住。 她的心才感觉到平安,于是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传来铁勺子抨击锅底的声音。浑身骨节酸疼,脑袋却没有那么迷糊了。 她努力的坐起身,感觉下腹胀痛 ,原来一个下午都没去过厕所了。 爬到炕沿边上,岳梅扶着炕沿下了炕,摸索着穿上鞋。 正在做饭的四春,听见屋里的动静,赶紧打开门一看,岳梅下了地,四春连忙搀扶她:“你是不是要上厕所啊?” 岳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阿姨,又给你添麻烦了!” 四春搀扶着岳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有啥麻烦的,人一辈子哪有顺顺当当的,谁都有为难招灾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 岳梅眼里含着泪水,使劲的点点头。 从厕所回来,四春打了温水,让岳梅洗了手,放上桌子吃饭。 这个城里姑娘太虚弱了!四春狠狠心,杀了一只母鸡,熬了老母鸡汤 ,给她补补身体。 那屋还有一个带孩子老婆,四春把鸡汤一分为二,给武凤琴端去一半,给岳梅留下一半,都是一大碗汤。 看见这碗热气腾腾的老母鸡汤,岳梅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眼前的四春和她母亲的脸终于重合在一起。 岳梅抱住四春,哽咽的唤了一声:“阿姨”,泣不成声! 那屋的武凤琴用勺子把碗里的鸡汤嚯咙一遍,然后把手里吃饭的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