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溯》 第1章 新生 坦生觉得自己是来世间行乞的,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她常自言自语:我从圣图星云来,一颗小小的种子,找寻肉体土壤,肉身父母施舍她世俗上的生命,天地施舍食粮,命运施舍平静顺遂,才使得她长成一个还算看的过去的人。 她时常这样念叨着,只念叨这些,其余的什么都不说,一开始,同伴们还好奇她说的话,还会好奇的问东问西,后来,都见怪不怪了,连管理者都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可能是被大地惊变吓到了。 圣图星云,在义贤学校里,在这罗龙舟里,根本听都没听过。 在大地纪年的历史里,三千年前曾发生过动乱,各方诸侯因天下共主之位而争斗,斗了百年没有个结果,硝烟滚滚不得熄止,满地焦土。最后,历史记载着有个青衣人他送给天下一个共主,自此,,大地安宁,安宁延续至今。那个共主的名字无人知晓,历史只记载了他一个模糊的样子,他住在高高的汇龙峰上,从未下来过,也没有人上去过。他颁布了律法沿用至今,无人违抗,因为违抗者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仿佛蒸发。阴戳戳的惩罚让所有人都尽量规律起来。 而今,天降怪火,冲破大地屏障,屏障断裂气浪如洪,再加上怪火突袭,密如暴雨,大地表面被重创,三千年积累的文明高塔轰然粉碎,无数人因此丧生,被救援队拼命救出来的幸存者填不满一个小小的罗龙舟。 汇龙峰上依旧没有人下来,也没有人上去。 罗龙舟,是一艘黑色的潜艇,悬停深海,不易被发现。其中有还算充足的物资和拼命抢救下的大地书籍,那里保存着大地完整的过去,被小心锁在档案室里,每日供幸存者阅读,以便他们牢牢记住关于大地的一切。 怪火仍在侵袭,它们无差别的坠入大地与深海,水火不融成了笑话,它竟然能在水中燃烧,把怪火周围的海水变成助纣为虐的火油。 怪火的控制者们还开诚布公了一个残忍的计划,弑神计划。他们认为,按照常理,大地该三千年前就陨落了,能苟存至今,定有反常之物,他们把无法理解的慈悲与违背常理的坚持称作神力。他们要削尽这种力量。 怪火如注,天烧地灼,没有被化成火油的海水越来越少,罗龙舟越来越窘迫。 身着灰色铠甲,穿梭在火焰与罗龙舟的救援队,终于倒下了最后一个人。 罗龙舟上的人尽数绝望。闷热窄小的环境让那些压抑恐惧无处安放的心更加躁动。只有坦生双目空洞的看着厚厚玻璃外的泛着红光的海水,那是火光照亮的海水现在的样子,因为海水里好多生命都被怪火杀死,海水已经是浓浓的血水,她空洞的目光里漫出恐惧,继而在悲悯,嘴里念叨着:我从圣图星云来,一颗小小的种子……还没等她念完,同伴一掌把她推到地上,她挣扎着站起来,同伴们怒斥道:“说个没完,烦死了!!” “各位幸存者,罗龙舟前境窘迫,深海已非安全之地,现在需要启动飞行装置,我们需要依照最后一座灯塔的指示,避去安全地。”管理员通知着幸存者们,他们早已经绝望,暴躁,如同碰一下就会爆炸的炮仗。 “啰嗦什么!赶紧走啊!!”幸存者们发着牢骚,嘴上恶狠狠,心里惨兮兮,肝胆因惧生怒,他们开始把愤怒撒在空洞的坦生身上,如阵雨一样密集的拳打脚踢向坦生踢去,她就像铁锅里被炒的菜,来来回回煎熬。 管理者无视这些,他面不改色,转身前往控制室,在转身的瞬间,他的身体化作一道刺眼的光芒,一瞬间移动到控制室,他是拟人的机器。 如今的大地人已经研究出了光与物体之间的转换临界值,他们将此大多应用人工智能军事上。科学家们做过很多实验最终证实人体无法达到这个临界值,无法实现光与物体的转化,更无法瞬移,其中原因至今没有明了。 控制室里,灯塔发射着催促的光波,罗龙舟可以瞬移到灯塔指示处,但其中有人就无法瞬移,罗龙舟转化为光时,会让其中的人被光物转化的能量破坏,营救幸存者的计划就会宣告失败。 突然,全息场景的地图中,灯塔被怪火破坏一半,海上汹涌澎湃,烈火随着一浪又一浪与地面上的烈火融合。 紧接着罗龙舟发出警报:海水密度巨变,目前载重过大,无法启动飞行装置。 管理者冷冷的注视着灾难地图,执行了此次营救的备用计划:若有意外,舍弃幸存者,将罗龙舟及大地档案带回。 他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光物转化按钮,罗龙舟变成一道刺眼的光,穿出深海,瞬间消失。 原地,只黑红海水包裹着被膨胀成颗粒的残骸。 坦生依旧目光空洞的凝视着如同血色深渊的海水,她的躯体被光物转化的能量摧毁,只剩下半个残缺的肉身覆盖着同样残缺的银色铠甲防护服,整个脸裸露在沉积着杂物和血肉的海底,混乱的晦暗处露出她空洞的眼睛。 她喃喃的机械的念着:“我从圣图星云来,一颗小小的种子……”慢慢的,她的声音被海底频繁泛起的怪声淹没,黑色的细沙爬上她的眼睛,她竟然没有感觉一样,眼睛睁着一动不动,随着她气息的流动从嘴里冒出来的气泡也越来越小越来越稀疏。 海水彻底被蒸发,海底黑沙上,漂浮的尽是火油……烈火滔天,火油如海,天地被火光照得通明,仿若宇宙在此点燃了烽火狼烟……那些怪火的控制者们如这烈火一样,吞噬让他们疯狂而痛快,不知道这狼烟又飘向哪里,哪里又同大地此刻一样,怪火丛生…… 整个大地,成了火球,宛如很久以前,人们望着的太阳。大地典籍里记载的太阳在坦生出生前就熄灭了,人们为了能沐浴阳光,自己造了太阳,那人造太阳每每启动时,地下都会颤抖,机械的蜂鸣音令人耳鸣。时间也闪动不安毫无规律的光中变得混乱…… “闭上眼睛。” 混沌中似有声,坦生的灵魂拼命的在这个机械僵硬的身体里挤出一个缝隙,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迫切的寻找一个出口。 “闭上眼睛。”声音再次响起。 她顺从的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满目星点,飘飘荡荡。 那个声音再次说道:“眼前的光点,抓住任何一颗,我引你新生。” 坦生毫不犹豫的向光点伸出手…… 那光点未动,任凭她抓,抓住光点竟然如此轻易。光点在手心的那一刻,灵魂仿佛被瞬间扯烂,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窥见,就像罗龙舟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所有的幸存者都变成了尘。她努力睁开眼睛,将握紧光点的手贴在额头,诚心祈愿:无灾无难,不舍不弃。 第2章 路天水 那个声音果真没有骗她,她又活了过来,只是之前懵懂,半生如木,这突然的清醒倒让她有些许的恐惧。 她清醒了过来……身下像是无数个石子硌着她,她清醒的感知到了疼,她想要自己坐起来,身体就真的坐了起来,呼吸顺畅的配合着脏腑,她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真的存在。 她抬起手腕凑在鼻下,细细的嗅着自己身上皮肉的味道,又摊开手心,查看着曾握过光点的地方…竟没有掌纹…… 她摊开另一只掌心,那只掌心若隐若现密密麻麻的纹路倒更像正常人… 正当她两相比对,心生奇怪时,脑袋被闷头一脚踢的发晕,两只眼睛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摔倒在地上,地上圆滚滚石子一样的东西硌着她,还有凉凉的汁液浸透了她的衣裳。 她趴在地上,脑袋嗡嗡响,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看见,但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眼前爬在地上如玉枝一样的藤蔓长着玉珠一样球形的叶子,硬硬的,有的已经自己爆开,蹦出白色的种子,它淡淡绿色的汁液如嫩芽之色渗入坦生素色衣裳的纤维里,像是迫不及待的给她染上属于这个世界的痕迹。 在这些珠玉藤蔓之上,青云之下,坦生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红衣长身如细草一样的女人,她眼神淡漠,一头短发,赤膊红衣裳随风飘荡,在坦生看来,她像个水草,单薄又飘摇。她像是流浪者,偶尔经过这。 “还有一口气呢,没死好,肉更鲜。”她盯着坦生说。 坦生无力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眩晕如云里雾里,此刻她仿佛头在下脚在上。 她虚弱的看向那个女人,眼睛里鼻子里都流下一股热血。 那个女生大步走过去,她捏了捏坦生的手臂,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坦生的皮肉,老道的说:“肉嫩,适合涮火锅。”女人又严厉的回头看向身后,两个身着土色衣裳的喽啰忙跑过来,扛起坦生熟练的把她丢到木桶里。木桶里,是满桶的琼花,刚好还可以塞进一个人,用琼花泡过的肉,就可以不必洗了。女人经常这么做,她认为除了琼花境的水与花,其他地方的水都是脏的。 厉羊马拉着水桶和两个喽啰回虺沟了,他们要提前回去给女人准备晚饭。 女人叫路天水,虺沟里最阴狠的杀手,非人肉不食,非琼花境的水不饮。 她身着红衣,披着一件人皮彩绘小披风,皮革绕着手腕和脚踝,她一直赤脚走路,也不知怎的,她要经过的路无论多脏乱在她经过时都会变得很干净。 珠玉高原,浮珠之地最高的地方,黑色贫瘠的山峦披着珠玉,高原下,是无数的泉眼,泉水像雪花从黑色如枯花一样的缝隙里涌出来,而干涸的泉眼长出了一簇簇蓝耳草,是厉羊马的食粮。 从浮珠之地到虺沟,七百里,厉羊马只需半刻便到。 晴夜,银钩照着深蓝色的虺沟,虺沟是八百里大地裂缝,其中石丘如立鳞,深蓝色的沙石铺满地面,如同洪水退去后的泥滩,在此偷生之人皆在狐主麾下,狐府依靠着断崖而建,一半石,一半木,虽不精致,倒也宽敞气派。狐府屋檐下挂着九串发光的风铃,这些发光的石头是在泥滩上捡的,它们被嵌入镂空的骨骼里,被做成风铃。 狐府大门外,有块被风剥蚀的独居风云的石头,上刻狐府之名。 冷月光照亮被突然撩起的水珠,水珠如光点,一瞬跃起一瞬落下,山峦之间,绕着一条小溪,在小溪的源头,路天水坐在一块光亮的石头上,用白而骨感的双脚撩动水流,一身放松,一脸惬意,被她撩起的水珠落在她漆黑如夜的短发上,就像簪上了若隐若现的光。 她在期待着,回到狐府就可以立刻享用人肉火锅。肉质鲜嫩如婴,用琼花境的水清涮,就算没有任何佐料都是好吃的。想着想着,她有些迫不及待了,遂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向狐府的方向走。 地上泥沙看上去很软实则很硬,留不下脚印。 狐府入门前是高高的台阶足有一百阶,全是深蓝色的石头,虺沟只有深蓝色的石头,不过虺沟人的手艺可没有这么统一,他们大多没有建造技艺,这一百阶台阶歪歪扭扭,在上面任何一个台阶站着不动,就会滑下来。所以进出狐府的人动作都很快,移形换影一般。 路天水在台阶下一跃而起一个跟头跳入府中,入门后,有三条岔路,一条通向最高处的狐主殿,一条通向断崖深处的粮仓,还有一条是狐主为路天水开辟的,通向独属于路天水的石洞。 石路崎岖通向琼花开满的洞穴,洞穴外悬挂一条白线一样的小瀑布,路天水满心欢喜的跑进洞里,一边跑一边嘱咐着洞里的喽啰:“备酒备酒!” 可洞里没有一点声音回应她,她敏锐的嗅觉也没有嗅到人肉火锅的香味,反而是和花香融合在一起的诡异的血腥。 她警觉的停下脚步,左手同时凭空出现一个碎玉赤色圆环,顿时,洞内被罩在镂空珍珠壳下的火焰亮起,照亮了洞内长在壁缝里雪白的琼花,还有从洞穴深处流下的一溪活水穿过洞穴向洞穴外流去。 路天水谨慎的向洞穴里面有,水流轻轻抚过她的脚面,往日里冰凉的水流此刻竟然有些温度,她抬眼向前望,琼花丛里若隐若现一片衣角,她指间一勾,哗啦啦一声,琼花变成冰晶散落,一团白惨惨的东西呈现眼前,顿时,她恶狠狠的咬了咬牙,那白惨惨的东西被团在一起,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属于她的爱宠。 她的爱宠一直替她守着洞穴,他被人剥了皮丢在这,想必这琼花洞早就被翻的底朝天了。她收起赤色玉环转身离开了山洞,径直飞去狐主正殿里,她随意支配了几个正殿的喽啰去给她收拾琼花洞。 “琼花洞脏了,你们尽数收拾干净!里面的东西都给我扔了,还有几年的琼花都扔了,换新的!”她无所顾忌的指派着,根本不顾及在正殿白玉屏风后正坐的狐主,虺沟的主人。白玉屏风上接石梁,下接石地,宛如一道柔白的光。 指挥完人,她慵懒的躺在正殿左边的石椅上,两腿搭在石椅前的小桌上,侧瞥了一眼屏风处。 “我的琼花洞脏了,今日,我要在正殿吃火锅。” 屏风后,白光摇曳,没有声音回应。 路天水仰头看向屏风处,等待一会儿依旧只有静默时,她便忍不住开口了:“你这狐主怎么当的?不是九目九身吗?我的爱宠在你府里被人剥了皮,你瞎了看不见?” 只听屏风后,终于有个声音缓缓道来,高贵清冷:“我再赔你一个就是。” 路天水瞥了那屏风一眼,阴阳怪气的说:“你避重就轻说这些?”她慵懒的向屏风的方向倾斜一下愤怒道:“你想赶我走就直说,至于把我养了八年的爱宠杀了吗!” 没等狐主再开口,她继续说道:“你不要找借口反驳,这虺沟处处沼泽,外人有命进没命出,毫无痕迹出入琼花洞除了你别人根本做不到!” 屏风内传来一声无辜的叹息:“你的爱宠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走的。” “他自己剥了皮自己跑了?”她一百个不相信,白了屏风那边一眼,继续大声唤那些喽啰:“火锅呢!肉呢!” 那些喽啰不约而同的提心吊胆,扑通一声跪下了,无一个人说话。这些喽啰个个高大强壮,他们跪在这里,身体并未因恐惧而颤抖,反而那些恐惧从盯着地板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路天水,一个反复无常的被狐主青睐的杀手,所有人都屈服于她身上绝对的力量,没有人敢忤逆她。她虽看上去是个人,但一颗心却像个猛兽,她从不把自己当个人,她觉得那是耻辱。青衣魔君扶持的新君颁布了新令后,人就单单指那些五体五官进化完全的最弱的生命了。 她从心里鄙视那些生命弱小,更对这次生命进化的终极充满了不解与失望。她无法理解,进化,为什么是弱小。 她睥睨一眼喽啰,转而心知肚明的看向屏风处:“一个个都心虚跪着,我的肉也没了?”她如猎豹一样的小脸,一双黑亮的眼睛洞穿了一切,毫无遮掩的问着狐主,这样的跋扈的态度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已经被大卸八块扔进沼泽了。 狐主未作声,喽啰们也未作声,她一股怒气上头,掀起石桌丢向屏风,石桌与屏风相撞,只听咚的一声如洪钟巨响,撞点处爆发一层气浪将正殿所有的人与物都掀翻了…… “你想赶我走就直说,犯不着这样恶心我!”她站立屏风前,红衣飘荡,眉宇间杀意毕现。 狐主义正辞严:“你我之间,一直坦诚相待。你的爱宠不是我杀的,你的食物没有按计划呈现在你面前,你该去问帮你把食物运回来的奴仆,我一直在这里,从未插手你的私事,正因为如此,你的爱宠借着你的名义离开虺沟我才没有令奴仆阻拦。” 路天水顿时泄了气,她皱着眉头愤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他是你的爱宠,我以为他离开是你让他离开的,我向来不管你的私事。” 路天水气急败坏白了屏风那头一眼,转身质问那些喽啰:“你们看见他往哪走了吗?” 那些喽啰把身子伏的更低:“您的爱宠拦下了运来生肉的马车,他说,您特意飞书告知,您改主意了不想吃那些生肉,让他亲自处理掉。您的事小的不敢多问,便将生肉与马车都交给他了……” 路天水气愤的踹了喽啰两脚,顾不上说什么,她跑出正殿,两手丢出赤白碎玉双环,她靠着两个圆环移形换影,匆忙离开了虺沟。厉羊马一日可千里,恐怕那两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一个宠物跑了就跑了,她不在意。只是她不明白爱宠的皮被完整的剥下来他怎么还能完整的离开呢?喽啰们见到的他一定和往常无异所以才放松警惕放他走的,怎么会呢?是他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退下一层皮还能活着?像那些蛇类一样?还是说有人杀了他乔装打扮成他的样子故意把生肉带走?可若是有外人进来,狐主怎会不为所动? 路天水养他时,他明明是人,仅仅是人,一个毫无力量生死有数的人,她还想着等他让她厌弃了她就扔了他继续养一个,谁知,他长的越发的好看,越发的听话,越发的依赖她,让路天水他再无二心了。她也开始相信,除了他,便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宠物了。 他逃跑了带着她的食物逃跑了,果然,人都是养不熟的东西。待到找到他,路天水先问剥皮之事,再杀了他喂野狗。想着想着她有些后悔,这些年,她把爱宠养的很好,细皮嫩肉,送给野狗太可惜了……如果抓到他时,他看起来不那么让人恨,路天水倒是考虑可以把他剁了烤着吃。 第3章 坦生 初秋,山野还郁郁葱葱,绿的发黑,厉羊马穿过山坳野林,毫无目的的向前,仔细看那厉羊马,它的眼睛竟然被横着划了一刀……终于在颠簸的路上,马车被掀翻,车上的两个人被甩了出去滚下山坡,山石磋磨,藤枝缠弄,两人滚向山崖深处,幸得男人一手抓住藤蔓,一手抓住坦生才使得二人有生还之机。 “还有力气吗?”男人问坦生,坦生被吓的不敢睁开眼睛。 男人一手抓紧藤蔓,另一只手用力将坦生提起放在另一条藤蔓上:“你抓住藤蔓,我想办法带你一起上去。” 坦生紧闭着眼睛,冷冷的山风往他们身上扑,连呼吸都是冷的,她声音颤抖的说:“我…我不敢……藤蔓会断的……” “不会,但如果我们两个人的重量都坠在一根藤上,这根藤可能会断,但你抓住一个,我抓住另一个,它不会断。”男人尽量保持着镇静,因为他也不知道藤蔓会不会断。他让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坚定,这样坦生的迟疑与恐惧就有处安放,她会勇敢些的。 坦生小心翼翼的抓住藤蔓,男人缓缓放开抓住她的手,完全放开的一瞬间,坦生身体的重量全部落在两手上,手腕有如断开一样疼,她两腿乱踢,好在踩在了另一条藤蔓上。 “很好,就这样,一边抓着一边踩着,向上爬。”男人鼓励道。 坦生怯生生的睁开眼睛,眼前的褐色山石苍翠藤蔓,以往远在天边的景色如今尽在眼前,很近很近,近的震撼。她嗅见石的冰冷,破损叶子的汁液,和湿润的苔藓的味道,她慢慢仰着头,头顶是一团白雾,身侧是那个带她逃跑的男人,他一身绣琼花软如云团的白衣,白衣上挂着叶片残渣和绿色的汁液,他的身上被撞的摔的片片青紫,反观坦生,除了衣裳脏些,皮肉一点都没受伤。 “等太阳出来,雾就散了,其实我们落得不远,爬两下就上岸了。”他转头笑着对坦生说,云淡风轻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落下究竟有多远。 坦生含着一口气松开一只手去抓更高的藤蔓,每一次山风吹过他们的身体都令她的心从嗓子眼跳出来。不过,男人一直等着她,一直和她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不至于她害怕的厉害。好在天公作美,再无风无雨,他们各吊着一口气上了岸。男人托着坦生先上岸,自己再爬了上去,他上岸爬了两步两臂一松倒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就像被水浇透一样。坦生坐在刚刚上岸的原地,泪水在眼眶打转,眼前近岭远峰,层峦叠嶂,苍翠满目,风却苍凉,汗水把她浑身湿透,黑发贴在头顶,鬓发贴在脸上,她本就清淡的模样更加惹人怜爱。苍翠与青云层层叠叠,拼命的让颜色更浓,仿若秋来凋落前拼尽全力的迸发,她见到了生命的热烈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知道秋天会来的,叶子也会落的,可树不知道,它不曾完整的窥见四季,它没有那么多记忆,更不会总结什么规律,只会等风来,风中冷暖燥湿,会让它生,让它藏。反观她自己,明明已经被罗龙舟放弃,却莫名其妙拥有一次新生,新生的世界是她从未见过的,也是文字与同时代文明无法描述尽的。她就像一棵草,连树都不算,茫茫宇宙,大地何不是在等风来?它太小,小到窥不见规则,只能被比它强大的生命利用它来窥见规则,正如野草一般的坦生,她无法窥见规则,那些意料之外的力量令她恐惧好奇,又在冥冥之中不得不信服,也有比她更强大的力量利用她来窥见生命的规则,大地的规则。 她默默流了泪,目光收敛盯在自己掌心。 太阳出来了,雾散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更加摄人心魂,坦生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她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她一步腿软会怎样,反观男人,他惬意的躺在一边,劫后余生般无声笑起来,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笑,眯着眼睛躲避着强烈的阳光,深邃的就像旁边的深渊,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他的帽子因被浸湿而沉重的从脑袋上滑下来,露出一头湿漉漉的红发,坦生好像见过,在另一个世界的书本残页里,一个长着红头发的怪物。不过那书并非正史列传,而是志怪集录。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个如火一样的颜色,男人不介意,任由她触摸。他好似很感激她触碰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欣赏的审视这缕颜色了。不对,按照新规,你不是人,是妖。” 坦生无奈的笑笑,撤回触摸他头发的手,顺势垫在脑后,新规人妖分界,大地初平安定,应是史书记载的三千年前,她的新生不在当代,竟在很久以前:“时代不同,规则不同,想不到我一个木头一般的人,在这个时代倒成了妖。” “新规大刀阔斧,把人与妖粗暴的划分两界,所谓的妖,连证明自己是人身份的族印都拿不回来了。青衣魔君在青鳞侯死后就掌管了所有的族印,躲在链山,装聋作哑不出来了。现在的人类,自诩高贵,有荧祝一族的火芯造的火枪,我们不是它的对手,连天宝册宝器的持有者也只能是与它势均力敌的程度。青衣魔君现在成了人类的神君,成了妖界的公敌。真是时也命也,青鳞侯本来将天下管的好好的,突然就死了,他活着,虽然暴力压制混乱,手段强硬,但好歹给各族喘息之机。新皇继位可好了,直接让我们族谱都变了。你不是从别的时代来的吗?那个时代怎么样?会变好吗?” 坦生躺在地上,望着晴朗的天空遐想:“人类很有智慧,双手空空却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灾难依旧会发生,找不到原因。” “所以,那场灾难大到让你想穿越时空去逃避?” 坦生摇摇头,她眨了一下痛涩的眼睛:“我不想,我被抛弃了。在满是火焰的大地,满是火油的海里,有个人要我闭上眼睛,抓住一颗光点,然后我就出现在这里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一瞬竟有三千年。” “三千年?一瞬?也许对于那个可以让你穿越时空的那个人来说,三千年也仅仅是一瞬吧。那你是从以前来的,还是以后来的?” “以后。” “那,妖的结局怎样?” “说来惭愧,我以前是个像木头一样的人,所知不多,所见甚少,只知道人类发现了大地的能量并加以利用,那种像法术一样的东西称作科技。至于妖……我所知甚少,只在一本志怪集录上见过一二,不过那本书是别人丢掉的书,已经被扯烂了。” 男人无声苦笑:“纸再大也有边界,何以载生命之海?文字那么无力,何以载我分毫,何以载我们分毫?罢了,那是新律人类自己的狂欢与文明,与我无干。” 坦生看他有些难受便开始自责自己说的话:“对不起…” “无妨,倒是我失态了。那个人叫你来,是不是想让你改变点什么,” 坦生赶忙转移话题:“你知道我是别的时代来的,你为何不害怕也不好奇?” 他侧过身子,骄傲的对坦生说:“你真可怜,生存在自诩高贵,刚愎自用,却两手空空,只靠着掠夺来让自己强大的人类统治世界里,你该不会认为一个只有人类的世界,一个晨钟暮鼓规则不动如山的世界,是正常的吧?当今世界,多的是惊人心魂的力量。现在的人类,一边把妖逼出人类的范畴,一边又想要我们的力量,就算力量被他们夺走,他们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总会坐吃山空。以后的人类所用的“法术”也只是享受先人的余荫,他们所知所获甚少甚空,还自信的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世界,大地给他们,总有一天,会消失殆尽。他们是进化的终极,并非智慧的终极,凭什么自诩高贵?在可见之处有他们触碰不得的力量,在不可见之处更有他们拼尽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力量,万般可能,正如一瞬千年。草木山海,他们得到又如何呢?进化令他们寿如蜉蝣,却想坐拥满地苍翠,这是不对等的,这是贪婪的…人类进化了又三千年,想必已经忘记了自己祖先,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困于皮囊,混于世事,不见天地,不见古今……” 坦生看着他血色的瞳心生畏惧,她支撑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坐起来,除了畏惧,还有惭愧,他一声声的如溪水般轻缓的控诉流入坦生心里的深渊,令她心中沉重,想到自己那么多年,犹如生存在一个蚕茧里,她便阵阵恐慌阵阵悲戚,谁让她在蚕茧里她不知道,谁在凝视她,她不知道,谁又能轻易的改变她,她依旧不知道。若如从前一直像个木头便罢了,可如今木头上发了芽,它会吞食雨露风霜顶着恐惧向上长,它会无比想知道谁是风,风从何来,为何可令四季,为何宁愚众生,若突破着蚕茧又该往何处?坦生面前仿佛没有了路,只有无数个自己在凝视她…… 男人也跟着坐起来,他从旁边找到了马车翻下前被丢在地上的水葫芦,他打开水葫芦轻轻递给坦生。 清凉的清香像一团寒气凝结冰封了坦生的疑惑,她一瞬间什么都想不起了,黯然的目光也慢慢恢复神采。 “一路劳顿惊吓,难为你了。我没有问你就按照我的方式把你带了出来。先喝口水压压惊吧。”男人满是歉意道。 坦生忙把水葫芦推了回去,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喝:“你救了我,我应该感激你的。如果不是你,我会被那个女人吃掉。” “感激归感激,和喝水有什么关系?”男人不解道。 坦生把眼睛垂下,不知作何解释。 男人定睛看她,识出她的窘迫,淡淡笑道:“你不信我?怕我害你?”说着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继续把水葫芦递过去:“看吧,没毒。” 坦生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皮垂下来,手指不安的在手心搓着:“你先喝够了再给我吧。” “为什么?” “我担心你不够喝。” 男人笑笑将水葫芦塞进坦生怀里:“你是新来的,我不是,这里我熟的很,哪里有水我知道。你放心喝就是。”他装出轻松的样子松松筋骨站了起来,巡视周围一番。 坦生的确很渴,她盯着水葫芦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喝了两口,男人无意中瞥见她喝完后小心的用袖子擦了擦她自己碰过的地方…… 顿时一股心酸从他心底升起,即便坦生也是大地生命,可她毕竟不生在这个时代,陌生感,窘迫感,不敢说尽的恐惧,还有孤独缠绕着一脸懵懂的她。他有些同情坦生,亦想起几百年前寄人篱下接受驯化的自己,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要顺了别人的意,用自己千金难赎的时间去如了别人的意……愤怒不甘仇恨在无数个安静的时间里突然侵袭,他把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敌人却步步登天…… 第4章 敦野 他收起心酸笑着走到坦生面前,夺过水葫芦喝了一口,擦擦嘴角说道:“我们现在是同类。” “妖?”坦生细心打量自己一番,并未发现自己与人有什么不同,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为什么是妖?” 男人坐在坦生对面,认真的告诉她:“因为,我们没有进化完全,用新规的话说,兽性未尽,心肝狠毒。” “进化?” “就是无视本性,将灵魂塞进规矩而无力的千千万万个躯壳里。自制围场,身陷修罗,编织黑洞,将所有生命都吞噬。” 坦生突然脱口而出:“不……生命是向前的,亦是,亦是向上的,这只是进化的一个阶段,并非终极,并非终极……” 男人的面色变的凝重:“你…你在替那些人辩解吗?” 坦生思绪混乱,她心绪涌在胸口,难受的无法正常说话:“我……我在,诉说……事实……” 她捂着胸口难受的都要哭出来,男人赶忙查看她的情况,她低着头,双手攥紧拳头挤在胸口,浑身颤抖着……此时,晴空突然飘来乌云一片,男人抬头,仔细看那片快速变换形状的乌云,哪里是云,分明是一团黑色的小虫,那是路天水驯养的小虫,时常帮她找人,打猎。 她驯养的虫子虽然不多,但,世上虫子很多,那些被驯养的虫子可以支配那些自然界的虫子,故而,世上所有的虫子都可能是路天水的眼线。 那变换的阵型,定是通知路天水赶往这里…… 周围丛林密布,小虫很多,根本无处可躲…… “敦野,你跑的可不算快!”只听愤怒一语,一抹红光穿过虫云落在敦野面前,虫云顿时被冲散。 路天水抓着敦野的衣襟,她注视着敦野的脸,赤色的瞳让她心生厌恶,还有那一头火一样的红发,让她觉得肮脏无比,她厌弃的推开了他,怀疑的看了他很多次,误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喜欢白色,像琼花一样的白色,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路天水厌弃的掸了掸刚才碰过他的手。 敦野整理一下衣裳,缓缓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路天水不死心,她总觉得是别人冒充了敦野,她一步跨到敦野面前,扯开他的衣裳,却不见他身上的彩绘,瞬间,她怒不可遏:“身上干干净净的,果然是你冒充他!”路天水抬手,冰刺一样的指甲从她指间冒出来,在她落手一瞬,路天水侧身躲避顺势抱起坦生逃走。 顶着敦野的一张脸忤逆她,更令路天水愤怒,她盯着逃跑的二人,一道冰刃从地下窜出,就像海上奔游的鲨鱼,露出了刀子一样的鳍。冰刃飞快将二人脚下的路截断,敦野为了躲避冰刃向侧边一躲,一团火球正扑在他脸上,他身子向后一仰,失衡倒在一片冰刃上…冰刃穿过他的胸口,亦穿过她怀里的坦生的胸口…… 路天水冷漠的靠近他们,赤白双环在腕间隐隐发光,长长的红色衣摆像流水一样穿过了地上草木乱石的缝隙。 她看见两人都被冰刃穿胸奄奄一息,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刺在他们身上的冰刃也随着她的笑,消失了。 “逃跑有用么?那些厉羊马被虺沟规训的很好,它们识路,你虽然刺瞎它们的眼睛,让它们疼的乱跑,但它们还是清醒的跑回了虺沟。”她伸出纤白的手将坦生提起来丢去一边,一边丢一边厌弃的说:“都弄脏了,没法吃了。” 敦野躺在地上,眼神冷漠的凝视着路天水,而路天水并未注意他的神色,而是看到他沉重喘息的胸口上触目惊心的黑色血渍…… 她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昏迷的坦生,她已经躺在一片黑色的血泊里…… 黑色的血…… 在世间,有两种血色的人是不能杀的,大地生命共同遵守着这一规则。一种是黑色的血,一种是琉璃血。黑血是德公的人,琉璃血则是大地共祖地蜥的化身。 路天水盯着敦野的伤口,见之涌出的琉璃血,气急败坏的一甩手直接荡平了一方草木。 “你们…可真走运……”她几乎咬牙切齿。 她大声愤怒的质问敦野:“我的敦野呢!!” “那皮囊你没看见吗?他死了,我杀的。”敦野虽满身狼狈,仍然得意的挑衅她。 敦野若知道自己身上淌着琉璃血,知道坦生身上流着黑色的血,必然不会遭这趟苦楚,不过……狐主没有骗他,他送给敦野一只地蜥,他咬断了地蜥的脑袋吞了下去,随着一阵噬骨灼心的剧痛,敦野的皮囊塌陷,他便从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了,地蜥给了他新生,确切的说,是狐主给了他新生的机会。 “他与你何干?你下此狠手?”路天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可他有琉璃血,她不能……路天水狂妄狠毒,但她并不知道地蜥可令人重生的方法,而此法代价巨大…常人就算知道也没有敢做的魄力。(地蜥以外的生命,已经进化的脱离地蜥一族的生命,拥有琉璃血者,随时可被征用,不得违抗。古往今来,地蜥者所扛,皆是性命攸关超越生死之大事) 敦野不同,他一路绝望,只要有出口,便不是绝路。荧祝一族被御兽族驯化失败,敦野带领着族人逃走,荧祝人的火芯威力巨大,震山逆河,所经之处,害人无数,并非他们想,而是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气息皆是破坏性的,那些被他们波及而消逝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就像经过时踩断的野草。其势不可控,人间惨烈,与此同时,御兽族丢失本族至宝,啸风笛与墨心铃,荧祝之势如烈火滔天毫无转机,最后,是御兽族族主赌了敦野还有一丝人性,他孤身前往,将其引至荒原,因敦野是荧祝一族的首领般的存在,荧祝其他人也跟随他去了荒野。就这样,御兽族与地蜥族监察史将荧祝一族引至荒原杀害,荧祝独有的威力强大的火芯也被人族掠夺藏匿,每一个族人都石化被埋入地下,他也在其中,后更有四方天祥之一的青鳞侯筑蓝昭塔,镇压荧祝怨气,可怨恨难消,被镇压,又不是消失,这缕怨气在石缝之中随着年月而愈发膨胀…… 荧祝之名也如忌讳一般,成了人们不愿提起的灾难。 在黑暗的之下,拥挤的石堆里,有个人是清醒的,他叫龙游心,此人心机深沉,敦野一直不喜欢他。在被石化的石堆里,只有他如破茧重生般活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墨心铃,那是丢失的御兽族至宝,如何会在他手里?荧祝一族被驯化时,只有他对御兽族极尽谄媚。他借着墨心铃造出两具同生象欲爬出黑暗,敦野岂能让他如愿,便借着怨气冲进龙游心的身体,他借着龙游心的身体爬出泥坑,借着他人之力欲全族报仇,奈何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无法自由操控,再到后来,青鳞侯发现了他的存在,他只能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继续逃窜,青鳞侯抓住了他,并未杀害他,把他囚落在了冰山。青鳞侯鱼照初是御兽族仅存的后人,见御兽族也是这般伶仃,他心生痛快。可敦野不知道,御兽族与万兽为伍,他们是唯一站在荧祝这边的人,御兽族的底线便是慈悲,令荧祝石化而非焚毁,就是有待一日,将其驯化,重予身份,令其重生的。荧祝一族,特别是敦野他不懂御兽族的苦心,正如日夜不相诉,水火不相解,敦野觉知自己是人而非兽,他有尊严与人格,不需要规训来教他做人,两族的冲突无法消解,是御兽族的驯化失败了,也是敦野生错了地方,他的族人几乎蒙昧,力量巨大而不自控,绝对权力者无法消解如天灾一样的荧祝人对人间的伤害,故而只能将其毁灭。在敦野看来,应当把无法承受之生命毁灭,留强去弱。幸好,青鳞侯意外被一异化成荧祝人的监察史给杀死了,地蜥一族,被奉为绝对权力的地蜥一族把护佑人间的青鳞侯杀了,人们不再相信他们,地蜥入地心,青鳞侯死,护佑大地四方的四方天祥被地蜥一族遴选的四方天祥也被人们以质疑的态度驱逐,从此,人间群龙无首,战乱不断,人人争当共主,百年之久,足够休养生息。敦野没有火芯,也没有听话的身体,他像一条虫子只能流浪荒野,这期间,他被一个叫龙游心的人搭救,敦野的族人也有一个叫龙游心的,他已经死了,面前的龙游心和他认识的龙游心一点都不像,因为敦野用的就是曾经的龙游心的身体。现在的龙游心对过去自己的容颜无半点触动。这身体的气血已经耗损几乎枯竭,并且难以进补,本属于这个身体的血肉曾被凭空抽去大半,至今敦野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这个身体也没有这么弱的。他就这样,在龙游心的照料下勉强吊着性命,直到战乱停止,天下共主被青衣魔君送到汇龙峰的皇宫。 敦野以为时机到了,他便离开了龙游心的住所,走了没多久,就被路天水捡回虺沟了。路天水对他很好,带他吃人肉喝人血,病弱的身体很快好了大半,她把他的身体浸在特殊的药水里,变成纯洁无瑕的白,每根发丝都不放过,她为他穿上白色的绣满琼花的衣裳,待到这个人偶完全符合她的想象,她便开始要敦野照料她的饮食起居,看守琼花洞。他从未出过琼花洞,直到有一天,他向洞外望了一眼,深蓝色的河川如从天上来,他嗅到了荧祝人的气息,很微弱,并且日日衰减。他不知道的是这虺沟并非是简单的大地裂开的悬崖地沟,而是曾经荧祝人被杀后,大雨如注,血亦成河,辟开荒野一条河道,水流湍急,奔流至此,恰逢地动,水击大地塌陷,才现这一层层黑石与青蓝交织,神秘又阴毒的虺沟。 这若隐若现的气味,令他思乡心切,更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无能,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从此便心神不宁。路天水察觉到他的恍惚,训斥了他,并将他吊在了洞口外,冰凉的瀑布打在他身上,满心的愧悔令他痛不欲生,肉体的折磨他几乎无法察觉。路天水听不见他的求饶,便更加狠毒的让自己驯养的虫子去啃咬他,她愤怒的说:“吃我的用我的,不听话了就都还给我!”就这样,他被吊了五天,虫子咬了他五天,路天水还是对他留了一点仁慈,否则,虫子会把他啃的只剩下骨头。 他被拽上来时,浑身僵硬冰冷,路天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确定没死就出去了。他也绝望的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死。人间新律颁发后,人分两界,人与妖。他更加难以踏足人世,更别说去寻找被他们藏起来的火芯…… 正当他无望之际,狐主送来了一小地蜥,还有,一支铜簪… 第5章 墨莲 路天水见敦野几乎快要昏迷,她拾起一节木棍抡在敦野的肩上,愤怒质问:“你为何要杀我的爱宠!!” 木棍断了,木屑溅在敦野的脸上,钝痛感再次把他唤醒。他睁眼看见了愤怒的路天水,更是满目厌恶。 “虺沟里一群杀人如麻的怪物,臭名在外,人人痛恨。我入虺沟只是杀了一只宠物,救了一只要被宰杀的食物。你这样追问不休?”他缓缓抬起自己沾满琉璃血的手,呈去路天水面前,路天水捂着鼻子后退躲开:“凭我这身血,我哪里去不得?一只宠物,不值得的,你还不快走?你若在此等我咽了气,我的命就会算到你头上,小心地剐天杀的报应……” 路天水看了看敦野,又看了看坦生,愤怒又无可奈何,只得先行离开了。 敦野艰难的看向坦生的方向,用力唤她:“姑娘,你可别睡啊…”他捂着胸口欲起身,奈何每动一下,伤口就牵扯着全身痛的无力,他尝试了很多次,最后咬牙撑着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他走向坦生,没走两步就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坦生蜷缩着身体,浑身噩梦似的颤抖着,她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一个人在向自己靠近,水气氤氲,天冷地冰,玉声琳琅。有一黑洞一样的黑色轮廓罩向她靠近……他罩白衣,脚踝戴着细金环,待到坦生要见到他的脸时,他却送来一只漆黑的未盛开的莲,莲苞和坦生的头一样大,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坦生爬起来,握着刺手的莲茎,抬头再寻那人,他已经不见了……冷冰冰的天地,只有无尽的寒气和无边无际的乌云般的灰。 耳边虫声混响,黑色的虫爬过她的手背,她本能的将手甩了一下,恍惚间,一阵目眩,她突然惊醒,原来刚才一切全是梦境。残枝乱石垫在身下,黑夜山风吹过耳旁,这才是现实。 坦生大喘了好几口,确信自己还活着,她抓住身边尽可能抓住之物努力的坐起来,虫声阵阵,万木随风而颤,飞叶簌簌,她的手心仿佛还有刚刚梦里抓住墨莲茎的刺痛感,她用那只被刺痛的手摸了摸自己被冰刃穿过的胸口,疼痛依旧在记忆里回荡,可伤口好像消失了,她把手触摸伤口处的皮肉,完好无损,证明她受过伤的只有胸口处黑色的血渍。 黑色的血,从前她只在虫的身上见过,踩碎它们,黑色会溅出来。 从前木头一样的她观察着世间,不生悲喜,只会重复那句圣图星云的话,而现在,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个一知半解的世界里,所有的感知与情志一股脑的灌进她的身体,如同千万知虫爬上身来,无法驱赶掉。她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睁开一般,看到了光怪陆离却十分合理的世界,这些力量远在她认知之外。坦生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助的沉默的流泪。梦好像与现实有了模糊的连接,她害怕的不敢睡觉,不敢做梦。 此时,昏迷已久的敦野也醒了过来,相比于坦生,他从容的多。他手臂撑地坐起身,伤口已经愈合,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与坦生不同,对于眼前的世界,他心知肚明。坦生黑色的血可愈万物,自然能治好他。说到底,黑色的血乃德公气息所化,这宇宙中,没有谁能比他更爱大地了,所以他的气息对大地永远慈悲。敦野他不想让坦生知道她的血有这个本领,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黑色的血。他私心想把黑色的血据为己有。最后一个御兽族人鱼照初已经死了,地蜥一族也遁入地心,区区百年,权力的旌旗竟然落在了最脆弱的人类手里,那些会生老病死的人,火芯成了他们的武器。 无论如何,他要把火芯夺回来。这身琉璃血是他入人境的钥匙,他要接近那座汇龙峰,听闻火芯都被放在那里。关于火芯存处,一直捕风捉影,世人也只是猜测,无人知晓真正的答案。 敦野盯着埋头哭泣的坦生看了好一会儿,如狮子盯着兔子看,怎么也不像怜悯。 “那个神秘人把你送来这,是想让你阻止坠向大地的怪火吗?”敦野开口,把坦生吓了一跳,坦生泪眼模糊的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平复惊吓,她擦了擦脸,摇摇头回应:“不是的,那个人只是让我活着。我不知道怪火是从哪来的,又谈何阻止?我离开大地时,大地并没有毁灭,毁灭的只有罗龙舟上的幸存者。” “好,你没有什么使命就好。”敦野放下心来。他开始展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们是同类,我救了你,你也该帮我吧?” 坦生慢慢警惕,她缩紧了身子,向周围扫了一眼,这了无人烟的丛林深山,还有这目的不明直勾勾盯着她的红发妖物……她不禁汗毛竖立。 此时,虫鸣尤其刺耳。 敦野向坦生凑近,坦生转身就想跑,敦野抓住她的手臂将她逃跑的动作直挺挺的拦下:“你的直觉很准。” 坦生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瘫软下来,她泪眼婆娑的看向敦野乞求道:“我不想死…” 敦野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生一丝怜悯,可狮子不会因为兔子可爱可怜就不去吃它。敦野猛的向坦生伸出一掌,掌心漩涡一样的热流吞噬着坦生的气息,突然一道金光屏障以坦生身下起,敦野被屏障弹开,那只手也血肉模糊的只剩白骨,坦生见得生机,顾不得思考与恐惧,她转身就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就像刚才她拼尽全力从山崖下爬上来一样。 敦野起身欲追,却见坦生身后别着一支墨莲…… 墨莲兵,德公在大地的部下,没想到真的存在……那道金光屏障,一定是墨莲兵在护她。 敦野的右手血流不止,他才察觉到疼痛,可此刻腹中慢慢升起的寒气才更令他痛苦。 荧祝人天生的炼火游走在血脉之中,若无火芯相应,便会很快耗尽,可荧祝人的火芯全部被夺走了,此刻他吓走了坦生,独自待在荒野求助无门,他只得站在原地被寒气吞噬,而后冰封在此。 不甘的神色,高大的身躯,掌心泄下琉璃光影。 此时,在黑暗的丛林深处,飞鸟被惊起,一点灯火摇摇晃晃自黑暗处来,一人身着蓝袍,上有波光粼粼之色,他脚步轻盈,一瞬便靠近了敦野。他一头卷曲白发侧掩着一张伤痕斑斑的脸,可那张脸的神情安和沉静。他伸出手来,将那盏灯火挂在了敦野的手上,瞬间,冰封消解。敦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睁开,龙游心就站在自己面前。 敦野看了一眼灯火,是块会发火光的石头装在琉璃半球形灯盏里。那块石头来自他的家乡赤回。 敦野注视着眼前狼狈不堪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的龙游心:“你真的是龙游心。” 龙游心似笑非笑的看着敦野,目光渐渐晦暗:“能见故人一眼甚是欣慰,但我再也看不见曾经的自己了。” “之前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在你的皮囊里?” 龙游心微微低着头说道:“那是自然。我唯一的真心只能给自己。” “你的伤怎么回事?” “自然是报应啊。青衣魔君不要我了。”他抬头微笑着,眼睛弯成一条缝,泪光闪烁:“我害死了族人,我该死。以前鱼家家主对我好,因为我听话,因为我温顺,我可以离开那个驯兽笼子,可是,我发现你们也会温顺听话,他也会对你们好…我不愿意,我只愿意我成为人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被平分的好会变得平淡,平庸,毫无分别。鱼家信我,我日夜绕在他们身边,玩弄他们的武器,他们只当逗趣,我出尽洋相逗他们开心,他们都信我是只听话的人,我偷走了他们的至宝他们都没有发现。是我打开了笼子,是我给了你机会逆反,是我引导你们走向毁灭,也是我以火芯迷惑地蜥族监察史蓬元异化杀掉鱼照初,令地蜥一族失信于百姓,令天下大乱。因为我够听话,鱼家就会对我好,唯一的好……” “你听话?你听谁的话?你不过是在听自己的话!你自私的让荧祝人与御兽族都因你的私心而亡!”敦野嘴里的寒气随着愤怒谈吐冒出来。而龙游心却平和的包容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并不自私,我把自己和两个同生象都献给了鱼家。只要蓝昭塔永远伫立,他们会永远记得我。”他弯弯的眼睛洋溢着平和的笑,仿佛已得其所,再无他念。 “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敦野一掌打在龙游心脸上,龙游心应声破碎,了无痕迹,只留下那破碎时的景象印在敦野脑海。 敦野未见过这样的终结,人竟然像个泡沫,一碰就碎了,什么都没留下。他临死前满身伤痕,最后还要他赏了龙游心一掌才安心死去。龙游心改头换面,半分没有荧祝人的影子。 荧祝人之事当真已经过去了,如今人妖分界,新仇代旧怨,荧祝人会被遗忘的。遗忘又如何呢,敦野只想拿回本族火芯。 他决绝离开原地,以赤回石火照路前行。路上他突然想起狐主给他的黄铜簪子,这个东西,狐主交代他交给坦生并带她去白雪戈壁白府中。为了敦野一定完成这个任务,狐主还拿走了他的随身之物。狐主一个虺沟杀手首领,白府,自觉守护白雪戈壁定地石的家族,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一类人。 任务完成后,会有一个穿着黑衣的虺沟引路人,将敦野随身之物交给他。 敦野将黄铜簪子捏在手心,仔细观察着,这黄铜光亮如金,但花纹已经浅了,想必是什么旧信物。可坦生告诉敦野,她是从未来时代来的,与这个时代的狐主定然没有关系,难不成,坦生在胡言乱语?或者说,狐主也发现了坦生的特别之处,想要据为己有。但为什么要往白府送? 他不断的猜想质疑,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 坦生拼命的跑,但她根本不知道方向,跑了一圈一头撞进了敦野的怀里,她不死心的起身继续跑,她以为自己只是如刚才的三次一样,撞在了一颗挡路的大树上。 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说的就是此刻,敦野一个闪身靠近坦生抓住她的手臂,坦生的脚步被硬生生的拽停。 她回头,满头大汗,发丝贴在脸上,眼睛无辜的看向敦野转而又变得恐惧。 她用力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掌心扯出来,奈何他用力抓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力量上绝对的碾压着她。 第6章 试探 坦生无奈只得乞求:“你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别要我的命。” 敦野垂目盯着她的满是汗水又覆盖泪水的脸,半分没有怜悯,他想的是现在以炼火炼化她墨莲兵必会相护,他动不了手,眼下得把墨莲兵支开。 他伸出只剩白骨红筋的手指了指坦生身后的墨莲花苞说:“我要这个。” “我给了你,你就不杀了我?” “嗯。”敦野点点头。 坦生小心的把墨莲从身后的绑带里抽出来,她双手握着缓缓递给敦野,实则她内心早已戒备,一个要杀自己的人,怎么也信不得的,她手持墨莲狠狠抽了一下敦野的眼睛,趁着他痛苦之时,转身就跑,敦野有了赤回石,这次没那么轻易让她逃走,他引灯中火,火携敦野的影窜去坦生面前,漆黑的影顿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他拦住坦生的去路:“我不杀你,你跑什么?” “这莲花是我手中唯一的武器,你要走我的武器,不是要害我是什么?我不信你!”坦生绕开他继续跑,可无论她向哪个方向,在那个方向都站立着一个敦野的影子。 坦生警惕的举着墨莲,像只炸毛的幼兽。 赤回石灯火悬在坦生头顶,悬在每一个敦野影子头顶… 坦生惊奇,他们没有工具,赤手空拳却仿佛拥有神秘的力量,这力量从何而来,又何时用尽?而她对抗这样的人到底要拥有怎样的力量?她挥动着莲花击打那些与真人别无二致的影子,那些影子鬼魅一样的移动,恰好躲开了她的攻击。 茫茫黑夜,错杂丛林,仅敦野一人就如洪水猛兽,令坦生无法招架。 “我不杀你,我不想杀你了。你素未谋面的另一个恩人要我带你去白府,此去三百里,没有厉羊马,你我又都不可飞行,一路险阻重重,最快也得三天,你一个人,不行的,我必须要陪着你。” “素未谋面的恩人?不是你把我从那个女人的手下救走的吗?”坦生举着莲花警惕的盯着敦野的影子,她根本不知道是他们其中哪个在说话。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允许,我可没那个本事把你从虺沟救出来。”只见所有影子都瞬间消失,敦野把赤回灯火放到随身的袋子里,袋子里迷蒙晃动的火光是这里唯一的照明。坦生顿时有了目标,她拿着莲花对准了敦野,边怒视他边后退。 “我承认,我是妖物,兽性未消,腹中饥饿,想吞掉你充饥。那时,我闻道你身上的血腥味的确无法保持理智,但现在,我想起自身的使命,你的另一个恩人也在牵制我,如果我不把你平安送到白府,我定然会被他杀掉,我能打得过你,可我打不过他。”敦野心平气和解释着,可坦生依旧没有放松半分。 敦野伸出那只被金光盾伤透的手,坦生见那血淋淋的样子不禁别过头去。他的血是琉璃色琉璃包裹着白骨,恐怖又荒诞。 “我欲伤害你时,你有金光盾护身,我仅仅触碰,就已废了一只手,你觉得我会记不住教训吗?”敦野可怜巴巴的看着坦生,坦生急促的呼吸慢了下来…… 就像小狗一样,如果受到伤害,就会有所忌惮吧。坦生抓了一把落叶将胸前的血渍涂了涂,叶子绿色的汁液将血腥味掩盖。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经做好接受敦野的准备了。敦野虽兽性未消,但他伤害不了坦生,坦生带着他可做防身探路之用,他属于这个时代,他什么都知道,有他在,坦生不至于慌乱无措。 敦野小心的靠近坦生,坦生迅速将墨莲抱在怀里,并警告道:“休想碰我的东西!” 敦野被她吓了一跳,他将手举起,信誓旦旦道:“我不碰。我来领路,你跟着我。”说着他就向前走去,坦生警惕的抱着墨莲,盯着敦野的动作又要警惕突然窜过来的危险。 走了还没几步,就听天上似有笛音旋转而将,坦生还在探索是哪里发出来的声音,身前的敦野反应却很大,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浑身紧绷着,不再向前。“你怎么了?”坦生绕去他身前问他,但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步半。 敦野想开口,可心如同被撕开一样,他只能痛苦的捂住耳朵一动不动。 此刻,笛音如在耳边盘旋,坦生也受不了这尖锐的声音,仿佛像无数根针把骨缝撬开一样……她捂住耳朵,蹲下身来。 此时一道红影将敦野吞噬,坦生抬眼望去,只见敦野被那个路天水踩在脚下,笛声也突然停止。 第7章 断纠缠 路天水戏谑的对敦野说:“身体变了,灵魂又没变,一身琉璃血又怎么样?” 路天水转身回头看向坦生,将手里一个红色的圆笛子丢给坦生,坦生只躲的远远的,路天水这次竟然无比有耐心的把它拾起来亲手送到了坦生的手上。 她笑着,像个得意的恶魔:“这个可是可以控制他驯化他的绝妙武器。他以前可是荧祝人,荧祝人你知道吗?就是比恶魔还恐怖的族类,他会魅惑你,欺骗你,毁灭你…若能控制他,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让他为你所用,你何乐不为啊?” 坦生缩紧身子满是疑虑的看着她:“我觉得……你现在在迷惑我……” 路天水轻哼一声起身,盘起胳膊瞥了她一眼道:“不识好歹就算了。” 之后,她又自顾自说道:“黑血,可愈万物……” 听此,敦野硬撑着心撕裂般的疼痛冲着路天水大喊:“闭嘴!!” 路天水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他越痛苦,她越是得意,故而她继续说道:“拥有黑血者,得德公庇佑,不死不伤。这对于世间任何生命都是充满诱惑力的存在,包括你吧,敦野?” “闭嘴!”敦野爆起青筋的脸,让他更像一只兽。他不愿让别人知道坦生有黑血,不愿让坦生自己知道黑血的功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顺利得到它。 路天水慵懒得意的看着敦野,笑着说:“我太了解你了,你的心,你的灵魂我都一清二楚。” 她又转头看向坦生:“看见了吧?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他跟随你只是为了得到你,炼化你,用以全益自己。你那一身黑血虽然证实你是德公的人,但世上的生命对其的觊觎大过对它的尊敬。你有一身黑血,是好事也是坏事。永远都不要相信兽,兽性就是绝对的利己,并且他们根本没有智慧,所以根本理解不了你的心意。用绝对的力量去压制去驯化才是应对它们唯一正确的做法。” 坦生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收下了那个红色的笛子。 路天水满意的笑了笑,而另一边的敦野扑向她,她竟然完全没有反抗,随着他的扑攻而倒了下来。 坦生抱紧了墨莲…… “我脱胎换骨,你为何还要步步紧逼!你一句话就毁灭了我仅有的希望!!”敦野压在路天水身上,即便他的手足够穿过她的胸口,他也迟迟没有下手… “你是我的敦野,是我的爱宠,你到死都不会忘记我的。你总以为自己是人,不是兽,那你想要希望为何不是自己创造,而是先要去掠夺呢?去卑微的等待,去乞求,去掠夺??呵…这就是你身为人的智慧吗?”路天水讽刺道,“人可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的东西身上。” 敦野面对她,痛恨又无奈,他无助的看了坦生一眼,悲愤交加,只得化作一声不甘的嘶吼,路天水冷漠的笑着看着敦野,指间轻轻一挑,一团火苗从她指间冒出来飞到坦生面前:“跟着火苗走,它会带你走出山林。出了山林,火苗会自己消失。” 坦生怔在原地,路天水吼出一句:“还不快走!等他吞了你吗!”坦生这才清醒过来,抱着墨莲,跟着火苗一路向前跑。 敦野从路天水身上跃起,他追上坦生,坦生下意识的把红笛放在嘴边,敦野失望极了,他赤色的瞳顿时暗了下去。他木然的把那支黄铜簪子交给坦生:“拿着它去白雪戈壁的白府,那里的人都是忠义之士,他们不会害你。” 坦生迟疑的盯着他…不敢接下这簪子。 敦野声音很小的对坦生说:“这簪子你若不接,那个人一定会来纠缠你,到时,你会比现在更难受。” 山风簌簌,难以听清敦野的声音,坦生判断他的话,几乎全靠唇语。 此时,远处传来路天水的声音:“我了解他,我保证,这句话他没骗你。” 坦生咬了咬牙,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拿过簪子转身继续向前跑。 敦野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她的方向…明明他已经快离开路天水了…… 红色的烟雾将他瞬间吞噬。 路天水笑着,红衣如同鬼魅的影子围绕着她飞舞。 敦野跪了下来,他木然的挤出笑容,面向路天水。 路天水冷傲的看着他,不屑的说道:“母亲说过,天下皆是我的,我所为,无不可。” “我还是你的……”敦野绝望着,声音颤抖着。 路天满意的笑着,看到他卑微乞求的样子她心里尤其的痛快:“可我…不喜欢你了…我不要你了……但我的东西可以毁掉,不可以走向别人。” 敦野无声的笑着,泪水模糊着双眼,他双手垂在地上,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趁机用草叶割破,他跪着靠近路天水,像以往一样抓住她的手去乞求饮食与宽恕一样,他抓着她的手,言不由衷道:“求你,别不要我……” 路天水得意着,可浅浅的痛痒已经从手背向全身蔓延,她甩开敦野,才发现自己手背皮肤上有一块珍珠大小的琉璃色伤痕,是被琉璃血灼伤的…… 路天水怒而扇起一条火绳将敦野的脖子缠住,隔空将他吊了起来,火瞬间将他的雪白的皮肤吞噬。 “你暗算我!你怎么敢,怎么敢!”在路天水的记忆里,敦野已经被驯化,他无条件的听她的话,他永远跪倒在她面前,她根本没想到一个习惯跪着的人竟然能再站起来…… 愤怒令琉璃血毒瞬间纠缠全身,火绳在路天水中毒力尽时消散,路天水白雪似的皮肤下似有无数的蠕虫在游动…… 敦野早有准备,落地之时险些没有摔倒,他宽厚的背膀撑着烁烁白衣,路天水一只手支撑在一颗大树上,身体止不住的摇晃,她仍支撑着,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强撑也只是为了尊严。敦野走近她,被草叶割破的拇指,轻轻抚了抚她的唇,路天水厌恶抗拒,奈何中了琉璃血毒,根本推不开他,一层琉璃血如口脂印在了路天水唇上,她慢慢瘫软在地……敦野那只给予路天水毁灭的手无力垂了下来:“我这身琉璃血,世人皆敬重,唯独你不敬,可我敬你…我会以我血肉敬你……”他笑着,泪光积在睫上,扬起的嘴角那么沉重… 路天水雪白的皮囊与躯体隔开缝隙,似有无数蛇乱舞一般…她已经失去意识如一摊断线木偶倒在树下了……她那么骄傲,此刻却那么丑陋,肮脏。 琉璃血,大地生命除了大地共祖地蜥族以外皆不可承受,世人称其为毒。受之血肉皆化地蜥入大地深处。 还在赶路的坦生眼前的火苗突然消失了,她重新陷入黑暗里,还未反应过来就失去平衡,跑了两步就栽倒在地。 此时,一声声轻缓的脚步声从她身侧靠近,没等她看清,一只手就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坦生恐惧的乱蹬乱打,渐渐的…手脚都被束缚住了…眼前有了微弱的晃动的火光…… 第8章 听心 她定睛一看,自己已经趴在敦野的背上,他戴着绣满琼花的帽子正背着坦生,一手握住她搭在肩上的两腕,一手握住她绕在腰上的两脚。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敦野一边向前一边以平和的语气安抚坦生:“我说不杀你了,就不杀了。我是人,人是有理智的。” 坦生浑身紧绷着,不敢说些什么,在这个时代,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怕话说出口惹毛了这个人,静观己身,能有的武器只有墨莲而已,那身黑血只有令人艳羡的功用,但没有任何攻击力。 他微笑着,明明是黑夜,他却仿佛见到了光,眼睛里都是期待与向往:“我叫敦野,是阿妈在赤回神殿求来的孩子,她希望我征服大地每一片土地,她希望我是最强大的人,八百里峰峦,赤林如火,我征服了所有的野兽,阿妈说,离开赤回,有更强大的野兽,后来我走出赤回,只看到了人山人海…” 少年心如烈火,而世界寒冰万丈。坦生趴在他温热的后背,听到他介绍自己,只觉无尽悲凉。书上说,每个人都是从宇宙星辰汇聚在此的,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可众星偏偏都要挤在这一片地方,不可避免的要被周围影响,各种各样的能量错综复杂的织成密网,无差别的困住所有人。到底是谁让他们汇聚于此的呢?明明不一样,还要聚在一起,相互折磨,毁灭彼此心性,让本就完整的心非要割让出一个地方,放着一团荆棘在折磨自己。这些折磨说出来,写下来,到底是谁在高兴呢?坦生委屈叹了一声,思考让她忘记了现实,脑袋不自觉的搭在了敦野的肩上。 敦野转头看了一眼她,她正目光涣散,沉入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察觉。 “答应了你另一个人恩人送你去白府的,怎么能失约呢。”他喃喃道。 坦生忽被敦野的声音拽回现实,她赶紧把脑袋支起来。沉默半晌,夜色漫长,道路崎岖,她也开始和他闲谈起来:“你们这个时代很注重约定吗?” “自然。”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那个时代约定很随意,就像说你好那么随意,反正他们几乎都不会去兑现。” “为什么?” “不知道…他们好像全都身不由己,被很多怪物缠住了手脚,被拖着去往一个又一个极不情愿的地方…好多人很痛苦,有些人却很高兴,还有极少数的人面无表情。高兴的人抓着好多痛苦的人做游戏,规则被高兴的人制定,痛苦的人只能知晓并照做,他们默认的…不管痛苦的人还是高兴的人,他们都是默认的…他们默认了枷锁,他们默认了规则,他们默认了框框,自己往里面跳,认为人生本应如此…如果有人像那时的我一样,像一个木头,只会反复念叨一句话,是被认定毫无价值的,会被认定低智。如果不是当时的律法不准随意丢弃生命,我应当早就饿死了。那时会有很多人对我张牙舞爪,又哭又笑的…我那时以为他们在给我表演,我还笑了呢…如今我才明白,那是欺负…那是他们在随意侵犯我的领域…原来那时的我脑袋空空,心也空空,善恶不辨,看什么都是一样的……其实那样也挺好的…不像现在,才短短一天,我的心被折磨了好几遍,如临大厦将倾…” “毁灭到重建并非只是两个字的改变,它自然得要脱胎换骨,痛苦并非痛苦,那是在改变。” 坦生沉沉的吁了一口气:“借你吉言。把你的手放开吧,我不跑了,跑不动了。” “我不信你说的话,你若再跑了,我就追不动了。” “我们两个跑不动可不行,那个女人呢?她会追来的吧?” 敦野轻松的笑着说:“不会了。永远不会了。她死了,被我杀了。” 坦生先是一怔,而后又是担惊受怕,敦野握着她的手脚,都能感觉到她的手脚因害怕和紧张变凉了…… “你怕?” 她咽了一口冰凉的口水说道:“在我们那个年代裁决一个人的死,需要很长的时间很多的步骤,只有律法和道德才有资格裁判一个人的生死。生命,是最重要最慎重的事。你如此轻易的杀人,你又不是律法,你怎么可以?” “当今人妖分界,律法不公,道德由人界定。此律法此道德不配成为公正准绳。再者路天水恶贯满盈,不敬天地,杀人无数,伤我欺我,我杀她不应该吗?” 此时非彼时,坦生以为的公正律法都是一条条生命用鲜血一条条修改的……她开始痛恨自己,凭什么站在自以为的高点去指责敦野…此时就是这样,时代就是如此。 坦生鼓足勇气,她告诉敦野:“敦野…我叫坦生,如果你再有心伤害我,我就是能杀掉你的坦生。” 保护自己,对自己而言,没错。此时的他们都不成气候,语言此时是武器,用来威胁着彼此,赌彼此信了这心虚情况下脱口而出的说辞。 慢慢的,坦生的手脚变得和敦野一样炽热。 “你学的很快…如果你真的如此果决,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妖。” 两个人就这样一句一句的消磨着无聊又相似的时间,他们走出了林子,黑夜白天交织之时,一片乌蓝色,空气都泛着潮湿,两个人汗津津的衣裳多了几分凉意。 又是一座山,光看着就很累了,坦生如是想。 可在敦野眼里,这又是用以征服,可壮雄心壮志的机会,他调动身上每一处肌肉,赤色在他身上喷薄着,坦生仿佛抱着一个火炉,她想要从他身上下来,提了很多次,可是他听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征服欲里,穿过沟壑,掠过山石,攀爬几乎垂直的山路,他的呼吸仿佛和这大山一起……坦生看不到他的征服,仿佛大山活了,活在了敦野身上。 第9章 妖颜 她从未在一个人背上越过了一座山,她很累的,她担心敦野会嫌弃她是个累赘,总想做点什么。可越过山后,再回头看,却无比轻松,曾以为很累的路,就这么被越过了,像做梦一样。 敦野一呼一吸,仿佛旭日照亮高山晓雾,风吹晓雾浮沉,如此刻他一呼一吸。 坦生不禁感慨的问:“你为什么说我会是强大的妖,而非强大的人?” “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 “可以掌控自己的一切,不要像个木头一样,对什么都没感觉,不想只做一件事,想做很多事…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事…” “人界,想要掌控自己的一切,只有权力能帮你,甚至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律法都可以由你定,权力是人类规则里的神通。而妖界则自己能帮自己,发觉天性苦修神通,只要够强,便可掌控自己甚至别人。”敦野云淡风轻的背着她继续向前,口中白气流如轻烟,目之所及,万顷良田,正是青黄之色。 坦生一边好奇的看着田色一边回应:“权力啊,我知道它的厉害。以我的资历,就算有幸触及权力,估计也白发苍苍了,做妖可能也是没有天赋的……有别的选择吗?” “你恰好幸运,有黑色的血,人妖两界都会羡慕你。只要你想,你可以瞬间得到权力,不死不伤凌驾于权力之上,掌权者会给你很多权力。但…这是短暂的,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需要的是黑色的血…而非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太平凡了,给不了他们什么价值。” “他们若伤了我,杀了我,还哪里去找黑色的血?” “我说了,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杀你并留住黑色的血……”他回头对坦生淡淡一笑:“我脑袋里闪过的方法就有千种之多,只是,我早已决定不杀你了…” 他的笑虽然松弛漫不经心,但看得出有些威胁的意味…坦生把把双手从他手掌中抽了出来,奈何力气悬殊,她又想到自己还有牙齿可作为武器,故果决的一口咬向敦野的脖子,直到咬下一块肉来,她沉默着,敦野咬着牙忍着疼…她说她会对每一次威胁回应,如果他还有伤人之心,她会是能杀掉他的坦生。 “你的兽性比我少不了多少,做人痴心妄想。更何况,黑血在人界律法里,也被划定为妖。” “既然世分人妖分两界,那为何你总在说人界的规则…人界的规则你们也要遵守吗?” “如果不尊一律,两界只能通过战争来将此平衡,人界是打不过妖界的,更何况我们曾经也被叫做人,现在的人界只是我们曾经弱小的同胞,他们不仁,我们不可不义,故而以人律为先。若以妖律为先,势必荼灭所有异心。他们选择重形而进化,舍弃自身的野性与神通,而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用最接近德公的样子生存,那是他们的选择。我们选择不舍弃野性不封闭神通也是我们的选择。两界如果一直互相包容的话,活下去是不难的……可是……人什么都想要,还以严正的姿态……虚伪至极…人妖分界是对他们的保护,青衣魔君握着各族大印,天下各族虽不服,但也奈何不了他,他是偏袒人界的……” 敦野的话渐渐变成了碎碎念…坦生在他背上困的仿佛脖子断了一样,她太累了,身体累,精力耗尽,此时她已经浑身无力仿若漂浮,眼皮打架,看上去在硬撑,实则已经入梦了。 敦野过了很久才发现,他尝试着去够她背后的墨莲,墨莲散出的黑色气息仿若丝刃,割伤了他的手,他赶忙将手收回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只有一只好手了…… 正因为坦生来自别的时代,别的世界,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认知,也与所有人没有利益牵扯,敦野才敢跟她说这么多…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他是不敢言心的。只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才会不在乎他说些什么,只是听着,也不在意他过去经历了什么,只是听故事,左耳进右耳出。 长长路途,只有敦野两条腿前进,他又饿又渴,此时田间小路上窜出一只灰兔,他盯着兔子眼冒红光,两手一放,坦生直直坠在地上,后背落地一震,她顿时清醒过来…天色晴明,青黄连绵,远山近水,一股清澈的气息钻入坦生的呼吸里,她茫然坐在田里,而另一边,敦野扑向灰兔,下手精准,一招既获。 坦生仔细观察着一支粮穗,穗子紧密沉重,粮食粒滚圆如鱼眼,粮食还未完全成熟,透出清甜的乳香味。她小心翼翼的摘下一颗放在嘴里品了品,又甜又香…她伸手想要拔出一穗,敦野提着灰兔赶紧跑了过来…他急切的对坦生说:“快吐出来!” 坦生初来乍到,对此地不熟,一个土生土长经验丰富的人说的话,她自然是要信的。 坦生赶紧把还未咽下的部分吐了出来,并紧张道:“我已经咽下一半了…” 敦野看着紧张的她,突然想到什么,整个人缓缓放松下来坐在田垄上。 “你有黑血,百毒不侵,我给忘了。这是妖界种的粮食,珍珠粮,没熟的时候,叫断肠米,吃了肠穿肚烂,神仙难救。” 坦生长出一口气,也放下心来:“那这个熟了是什么味道的?” 敦野盯着灰兔思考一会儿道:“像石头一样硬,得泡水七天七夜,石磨才能把它碾碎。” 坦生震惊不已,她拿着一支穗子,看着现在汁水充盈,皮薄如肠衣的粮食一脸不可置信:“这东西成熟以后那么难吃吗?可它现在又香又甜,像…像糖水一样…比我们那时喝的营养液不知要好吃多少倍!” “它香甜是因为此刻它需要生长,它引诱那些鸟啊,虫啊,兽啊…还有你这些不了解它的人吃掉它,只要吃一点你们就会被它毒死,死在它脚下,变成它的腐土,供它生长。” 坦生即刻把穗子扔回田里… “它这么毒……” “正常吧,这世间多是诡异之物,温吞的都活不下来。”他咬断了灰兔的脖子,一边饮血一边说着…坦生见之,浑身汗毛悚立,仿若有一滴冰凉的水从头顶流到脚下,她僵直的看着敦野,敦野向以前一样,扒皮吃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一只手残坏,兔头没有抓住,滚落到坦生脚下,他伸出血淋淋的手去拿,并迟疑的问了坦生一句:“你吃吗?” 坦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只听到了仿佛被大力撕扯的琴弦崩溃声… 她想逃走,爬了两步,身子又软在地上,在密密麻麻的珍珠粮根部,她看见了腐朽的动物尸体,脑袋轰的一下,仿佛看见了被罗龙舟抛弃沉在海底的自己…… 周围的气味变的诡异,腐臭黏腻……耳鸣声如针直刺她记忆深处,一条黑色的鱼突然撞进她的脑海……她捂住自己的脑袋,不想让任何东西进来……天旋地转之际,敦野察觉到她的异常,他忙跑过来,将她扶起,他血淋淋的手,还有挂着鲜血的嘴让她厌恶至极,坦生用力推开他:“别碰我!”坦生不晓得自己是否说话,她只觉得喉咙在发痒,浑身都在麻木,包括嘴唇……她不知道自己张没张口,是否发出声音…… 在敦野看来,坦生只是捂着脑袋缩在他脚下,完全不知,此时她的心仿佛经历惊涛骇浪,难以招架。 敦野学着当初母亲的样子,空手在坦生头顶画咒,虽无咒石,但有舐犊之心,咒可生效。 少时,他噩梦缠身,母亲就是用此法帮他治好的。 第10章 施恩求报 坦生身陷迷惑与恐惧里,顿有清烟生屏障,带她与那个恐惧的世界脱离。她的眼睛重新能看见眼前的事物,被她压断的珍珠粮,沾满泥土的脚,抬头看,还有担忧的敦野。他们四目相对,都不说话。敦野看她没事又回去吃他的兔子,坦生蹲在原地,安慰自己去接受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如此。老虎吃兔子不觉残忍,那一只妖,兽性未尽只是与人相似的妖吃兔子也不应该被指责,她的准绳是三千年后的准绳而非现在的,时空割裂着,是没办法共生和包容的。 她喘了几口气,鼓起勇气与敦野搭话:“你为什么不把它煮熟了吃?” “我现在很饿,果腹即可,那些复杂的工序得不饿的时候再做。”他边嚼骨头边说。 “生的,是什么味的?”她问。 敦野吃光了一个兔子,嘬了嘬手指,意犹未尽:“混着草汁味的肉,又嫩又腥,不好吃。这个世上,路天水给我的吃食最好了,就是那个红衣女人。” “她给你什么?” “婴肉。肥嫩的肉滑进喉咙里,连骨头都是酥的。”他微笑着回味继而转头看向坦生。 坦生低下头,用脚蹬了蹬垄上泥土,小声道:“我就不该问。” “妖律第一条就是生存。弱肉强食,我可以狩猎,我也可以是猎物。我真真的可怜你这双眼睛,没见过真正的天地。” “以后会看见的。”坦生将右手在衣摆上摩擦着,仿佛要擦净磨光一般。 敦野好奇的看着她。 终于她停下来,四下寻找着什么,一无所获后,她凑到敦野身边:“我找不到尖锐的东西…我想把掌心划破,把你那只残手治愈。我从前就是个长了眼睛的木头,从未有过什么感觉,而今七情六欲加身,如同无数只虫子咬的我难受,我甩不掉,就像刚刚的恐惧,如果不是你帮我,我不知道还要沉溺其中多久…那个女人说,黑血可愈万物,我可以帮你治愈你的残手。” 敦野平静的看着坦生的真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慢慢把手伸到她面前,琉璃血已干,白骨斑驳,敦野拾起一根骨头,用牙咬下一截,将带着尖锐一端的骨头递给坦生。 坦生干脆的接过,她余光看见了敦野的期待,又察觉到他的冷漠,此时她脑袋里闪过一丝更加冷漠的想法:妖就是妖,兽就是兽,他们的心脏跳动只为了生存,他们一切的出发点只是为了生存,人的道义他们不能理解,可以施恩在他们身上,但千万不要期待回报。把血给他,他会冷漠,把命给他,他依旧冷漠。人与妖本身在两个世界。 我还有另一个恩人,他与敦野互相牵制才使得我安全在此。我到底在幻想什么?我凭什么认为一只妖会有人心,人妖分界太有必要了…否则,人根本活不下去…跑也不能跑,我哪里都不认识,自己乱闯也许会被另一只妖吃掉…墨莲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保护我…可我也是妖啊…我就算到了人界又该如何生存呢…坦生默默思考着,神情恍惚,但她仍旧用那根骨头把掌心划破,粗糙的骨头划破滑嫩的手,纤细杂乱的掌纹被割断,黑色的血慢慢渗出… 敦野眼中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光…饿狼见到食物的光…坦生将流了黑血的手覆在敦野的残手上,掌心相对,黑血如鱼,伤害是水,它自己会游进水里将死水变成活水,皮肉筋骨在新生,如同蜘蛛织新网,呼吸之间,他的手已经痊愈,与此同时,坦生的掌心也已痊愈。她好奇盯着掌心,用另一只手触碰刚刚划破的地方…一点都不疼,跟没伤过一样…如此说来,仅仅不死不伤就凌驾于众人之上了。 以前,人有千万族类,他们可以通过修行在世长年,可为什么他们要进化的与德公相似?为什么要去接受用百年寿命经历生老病死?德公书上德高望重的人,神明一般的存在,不生亦不灭,这里应该有很多他的塑像庙宇,可向往神明,接近神明,不是应该有更广阔高深的神通,与天地同寿吗?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我会对你好的。”敦野的声音打断了坦生的思考,坦生回神看向他,他凑近坦生又说了一遍:“我会对你好的。” 坦生才不信,她别过头不看她:“别打黑血的主意了,这次我帮你是因为你帮我。” “所以,我会对你好。”敦野用那只痊愈的手触摸坦生的脸,被坦生一把推开了:“别碰我。” “从另一个时代来,就会被赐予一个新的身体吗?就像婴肉一样,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这样的,太适合做食物了,怪不得路天水见你一眼就决定吃掉你了。” 坦生白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他轻轻的把手伸进坦生的口袋,拿出那只红色笛子,啪的一声,笛子被捏碎了,他轻松的把掌心的碎屑一吹,胜利者一样的看向一边还在懵着的坦生…… “笛子碎了。”他笑着。 坦生看了看空空的口袋又看了看他,装着一脸无所谓,其实心里早已疯狂生长别的道道:“我又没打算用它来控制你。碎了就碎了呗。” 敦野很有自知之明的说:“你现在不打算,不代表以后不打算,我是个很令人讨厌的妖。” 坦生扭过头不看他:“把我送到白府,你就走,省的给我讨厌你的机会。” “走?好不容易到了人界我才不走,我们两个人都很像人,与那些模样丑陋的怪兽不同,我们伪装成人不难的。再说了,白府的伙食很好,比我自己在外面找吃的强太多了。我为什么要走啊?”紧接着他有模有样的教坦生,“到时候你到了白府,把簪子交给他们,然后就说,我是你的亲人,比如大哥,二舅什么的,反正关系越近越好,他们收留你自然也会收留我。” “我不干!”坦生果决的拒绝。 “你不干,那我干。” “不行,你想的挺美,人家万一只是让我们送个信,不收留我们怎么办?” “白府的人和善正义,你开口了,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他们都会答应。”敦野胸有成竹,他背起坦生,越过田垄,迫不及待,“到时候你只管点头,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人家善良,为什么一定要收留我们啊?” “你只管点头,我绝对带你混进白府。”敦野信誓旦旦。黑血可愈万物,不死不伤,仅仅和黑血人在一起,他的力气恢复了不少,黑血人的气息会引他的气息入正轨。也许大地混乱已久,人气地气皆伤,德公爱惜大地,才令黑血人来,疗愈大地与生命。坊间传闻,世间不止出现过一次黑血人,每次都在混乱之后,但他们都没能被珍惜…大地生命有好手段,能让一个不死不伤的人失去生命。 就像在野兽园里,园主丢进几只羊,温顺的羊本来就是要被野兽吃掉的。如果真如敦野所想,其实他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可愈万物的东西不是一颗石头,一汪泉水,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甚至是人,她的心敏锐的就像从胸膛里长出来,赤裸裸的看着时间的一切,却并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牺牲的,她还有很多事想做……这个想法敦野不敢告诉坦生……她还有那么多希望。 可是古往今来,分割吞没黑血人的人,都没有得到惩罚… 如此……这便是德公…默许的吧… 敦野一闪而过的善良并未改变他,他依旧想要长远的得到黑血人以益自身,就算坦生不愿意和他走在一起,他也要跟着她。待到墨莲不在,他依旧会把她炼化。 第11章 黑衣人 敦野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快如惊蛇,只可窥见一闪而过的残影。 “你的气息怎如此炽热,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炉一样。”坦生趴在他背上,不敢乱动。 敦野行至一处荒凉灰色戈壁,一条透明的小溪卧在戈壁上,缓缓而流,他停下来,趴在溪边喝水,倒影里,他的模样与人无异,而一边的坦生,一身疲惫。她瘫坐在地上,两腿软软的伸着,胳膊支撑着半坐的身体,脖子仿佛断了一样向后仰去。 那个人说赐她新生,为何不让她去个享福之处?不对不对,这是她自己选的,那么多光点在眼前,她只抓住了这一个……她抬起那个无掌纹的手放在自己眼前,无力的把她覆盖在自己脸上,自己则松懈倒了下去。 戈壁的地面是松松垮垮的石头,风剥蚀了它们,把它们被剥蚀的部分变成沙子用来打行者的眼。日将西坠,红染半边天。 “我又累又饿…走不动了,我也没力气趴在你背上了。”坦生沮丧的说,“我这一生开端便如此奔波,想必一生都如此了吧。” 敦野洗了洗脸,清澈的血瞳看着溪水源头的方向,他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这溪水源头就是白雪戈壁,到了那里就到了人界,人界衣食富足,吃饱穿暖就不会有如此悲戚的想法了。” “白府离人界近离人间远,在那里应是最自由的。那里最适合休养生息。”敦野早已满怀期待。 坦生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问敦野:“那里还有多远?” “百里。” “我不想浪费任何精力了,我怕我还没到就已经饿死了。”她闭上眼睛准备用睡觉来节省体力。敦野余光扫到了她背后的墨莲,又心生破坏之意,他凑近坦生将手悄悄伸了过去,坦生早已察觉,她睁开眼睛一手护住墨莲,冷喝道:“你干什么?” 敦野顺势提起她的肩将她甩去背上背着继续前行,她背后的墨莲随着步子摇晃,就像挑衅他没有任何办法把它和坦生分开一样。 “你还是想伤害我。”坦生恶狠狠的看着他。 敦野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我只是好奇,墨莲为什么会保护你。黑血人前有古人后也会有来者,偏偏没见过有墨莲保护的。” 坦生推开他的背从他身上跳下来,冷冷的说:“这不该你管,这是我自己的事。” 敦野的鲁莽让坦生的防备悉数架起,她很难再相信他了。 她抱着墨莲,看着溪水流来的方向,沿溪而上,敦野自觉理亏,沉默在后面跟着。 “不许跟我太近!” 他听话的停住脚步,等她走一段距离再跟上。 坦生越走心里越奇怪,这个世界她第一次来,与世上众人自然是没有关系的,敦野拿着信物让她去白府,想必那个让他带坦生去白府的人和白府有纠葛,而坦生仅仅第一次来这世上,唯一与世上相关的,不过是一身黑血与人间欲望。那个让敦野带坦生去白府的人想必也知道坦生的身份,因为坦生的陌生,所以才要用信物去让白府接纳一个陌生人…坦生将那个黄铜簪子拿出来仔细观察,简朴的祥云形状,似男子之物,很旧了…她神经似的用手指弹了弹簪子,里面传来几乎不可察觉的回响,听出它是空心的…她心骤生疑虑:果然,有鬼。 “这白府谁爱去谁去,我不去了!”她将黄铜簪子丢去一边,自己撒腿就跑。 敦野眼看坦生不受控制,他即刻飞身一个跨步拦在坦生面前:“不许跑!” 坦生手握墨莲指向他:“个个都心怀鬼胎,我凭什么听你们的话!我初来此世,清白自由,与这世间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为何要去白府?我才不去,你爱去你去!”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你怎么了?” “黑血之身非我本意,受制于人也非我本意!我若还不醒来,就只能任由你们将我分而食之!” 她拿着墨莲威胁着敦野不要靠近,自己则一直后退,待到时机成熟,转身就跑,反正有墨莲相护,管他人界妖界,能活着总比死了好。 敦野不死心的继续追她,拉扯之中,坦生将墨莲举起砍向他,只见金光自莲中泄出,仿若沉重石头砸在敦野肩头,敦野当即无法支撑跪倒在地,肩头金光碎成火星,紧接着又是一记金光袭击他的胸口,将他打倒在地推了一丈远……他小心藏起来的赤回石火在打斗中被击碎…石头碎片中寒气如同一泼水熄灭火焰的烟,慢慢缠绕上他的身体… 敦野口吐白气,紧张的拼凑着碎了的赤回石,寒霜附面,筋骨渐冷,身躯渐僵… 坦生头也不回的跑了。她没有察觉到一条黑色的鱼正跟随着她手中的墨莲。黑色的鱼如在水中一般绕着墨莲游动,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了它…… 当坦生以为自己终于摆脱敦野,真正自由时,一个身着黑裘,戴金色宽腰封,腰封上缠着一圈旧金色锁链的人拦在坦生面前,顿时,天上雷光闪动。对面的人戴着黑色幕围,五官挡的严严实实,坦生恐惧的后退,自然的把墨莲拿在身前格挡,她定睛一看,墨莲只剩半个杆了……她回头找寻,不见墨莲痕迹,那个黑色的鱼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情急之下,她拾起石子向黑衣人丢去,黑衣人身前凝聚了一团无形的气将石子悬停半空,他向前走近坦生,石子突然崩裂,坦生在过去自己栖身学校的实验室里和救援队中见过这样的事,不过他们的力量皆依靠笨重外物,不似黑衣人这般轻巧随意,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有这种力量。 没有墨莲,她仅仅是个任人宰割的弱者,就像路天水能轻而易举把她踢晕再丢进桶里一样,她毫无反抗之力…能做的只有逃跑。 一阵电光令天色乍明又暗,一眨眼,那个黑衣人从远处突然出现在坦生眼前,他很高,高到令坦生压抑,他遮掩同样严实的手将那个被坦生丢掉的黄铜簪子递了过来… 坦生一身冷汗… 她抬头小心看,只看到了黑色的轮廓… 见她已呆若木鸡,黑衣人将簪子强塞到她手里,电光再闪,雷鸣闷闷,冰冷的皮革遮盖着他原本的温度,让坦生觉得眼前的黑色如同鬼魅。她吓得腿软瘫坐在地。 坦生的手木然的张着,手心里躺着那个冷冰冰的簪子… 坦生抬起头,用尽一身的力气问出一句话:“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白府……”她声音不自主的颤抖。 “你既说你由别的时代而来,那么在这个时代,你无论怎样,都算是寄人篱下,加之,黑血为你招祸,你又无力应对,如此,白府是最好的选择了。有我在,敦野他不敢对你动手,你放心跟随他去白府就好。”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字字若石。 雷鸣电闪中,坦生惊恐壮胆成怒,她声音颤抖着质问黑衣人:“你是谁!” 黑衣人没有回应她,转身欲走。 坦生爬起来,雷声乍响,她怒视黑衣人的方向,为自己辩白:“我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我应当是自由的!你凭什么来安排我的人生!” 黑衣人背对着她微微侧头义正言辞的回应:“就凭黑色的血,你注定永世不得安宁!除了白府你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想要自由,死是唯一的途径,你敢吗!”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溪流成奔河… 雨直直的坠下,无风,雨溅在身上与地上的声音足够让坦生心烦意乱,黑衣人的身影模糊在雨瀑里。 坦生低下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迷惑,她止不住的哭,她开始后悔怎么抓住了这颗星点,如果换一颗会不会更好… 第12章 心隔肚皮 黑衣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远处有个红色的灯火颤颤巍巍向她靠近,雷雨之中,火苗艰难的摇晃。 眨眼的功夫,敦野出现在坦生面前,他怀抱着发出红色的灯火的赤回石,垂目注视着坦生:“生命是很长的路,艰难拥挤在眼前,再拥挤也只是眼前,我们活着吧,我们一起活着,哪能没有希望呢?总有一天,我们能安排自己的命运。”他小声音安抚着坦生,像是在说只说给坦生听的悄悄话。坦生握住那块发光的赤回石,抽泣着对敦野说:“你敢不敢对这块石头发誓,以后你绝不生伤我灭我之心,若违誓言…你就……”中伤之言到嘴边坦生却说不出口,她本是死而复生乱中求生的,又怎忍心荼灭别的生命… 敦野将手同样放在赤回石上,认真回应:“若违誓,我便生无所依,死无所依。我害怕孤独,害怕静止…所以这个是对我最毒的诅咒了。” 坦生将手收回来,心里想着会不会自己太毒了,可是他可是兽性未除的妖,吃个兔子都嚼碎了骨头,倘若真有一日,坦生因他而遭遇不测,这个时代自然没有人为坦生报仇的,那这个诅咒就是替她报仇的东西……这么想着,她心里平衡了些。 雨渐小了,坦生的身体已经被暴雨雨点砸的麻木。狮子受伤了,他说不会吃掉兔子只是因为他受伤了没办法吃掉,可他好起来时,一定又是另一副嘴脸,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有机会他还会吃掉兔子的,除非让狮子的伤好不了…… 敦野的话不能全信。坦生察觉到他一直抱着这发光发热的石头,所以,此物必然对他非常珍贵,如果这个东西一直在坦生手里的话…他会不会就真的信守诺言?坦生垂着眼睛不敢露出一丝思虑神色,怕他看出她心中所想。她装作平静无事的样子把手伸向赤回石,接触石头的一瞬间,手腕一勾将赤回石揽到自己怀里… 炽热瞬间填满胸口,她被雨水淋透的衣裳也瞬间被烘干,身边萦绕着一团白色的雾气,雾气抵挡着大雨。若非她有黑血护佑不死不伤,这赤回石的炽热足以让她化成灰了。 坦生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你我初相识,你并无可靠的人品给我做保让我完全相信你,不如先拿这石头作抵押,你若真的信守诺言,我再把这石头还给你。” 敦野没有料到她还有这层心思,本想着她不过路天水嘴下肉,世人口中血,任人宰割的东西。加之她对现世不熟,敦野骗骗她还是游刃有余的。谁知她根本不安分,竟然看出了这赤回石对敦野有多么重要。 敦野不得不靠近她,以此来得到赤回石的护佑。 “这石头现在是我的命,你拿着我的命脉验我的承诺,那我拿什么东西来验你的承诺?你说会把赤回石给我,那我怎么相信你呢?”敦野复制其道,等待坦生的回答。 坦生抱着赤回石,转身就向前走:“你可以不信我啊。现在就把这石头拿走!” 她这么一说,敦野反而不敢了,如果他真的把赤回石拿走,恰好说明他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不择手段不顾承诺之人,坦生不信他,他就无法安生的呆在坦生身边,她可是黑血人,难得的宝物,就算现在敦野有能力把赤回石抢过来,他也不能这么做,这黑血人虽然因其血怪异功用被划为妖,但归根结底她还是人,她应该是与德公最接近的人,是人就没那么容易被控制被驯化,为了得到她,就算是装也要装的坦诚,让她信他的的确确无心再伤她害她了。 敦野用力撇开脸上的雨水,雨水在手心结成冰凌,他表现的十分痛苦,却仍坚定的对坦生说:“我信你。” 坦生看了看赤回石又看了看敦野,敦野离开赤回石会冷,他的身体冷如寒渊,令周围的水与气都变冷了。坦生靠近他些,他的状况会有好转,确切的说,是赤回石靠近他些。 坦生抱着那块石头,疑惑的问敦野:“你这是什么病?” 敦野注视坦生,雨水令他的身体湿透了,他就像一块冰,一阵一阵的寒气扑向坦生的脸。 “我没有病,这赤回石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坦生好奇的盯着这石头观察了一会儿,石头的红色是从石心里透出来的,很热,石头表面一阵一阵燃起红色的火。坦生抬眼盯着敦野,她提着赤回石,一边盯着敦野一边后退,敦野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她,她一步一步离敦野越来越远,眼睁睁的看着敦野变成一个冰雕,而后,她又提着赤回石靠近他,看着他又慢慢的退去寒气身体渐渐柔软…她反复试了三次,敦野只站在原地,没有愤怒,没有讨好,只是平静,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一个孩子在闹。 坦生自知再继续下去有些刻意为难刻意欺负敦野了,她终于停了下来,提着赤回石举在敦野额头前,等他渐渐苏醒。 雨停了,凉风细细开始浸透两个人的外衣,坦生也开始依赖赤回石,敦野凝视着坦生,坦生的试探让他想起路天水对他的折磨,路天水戏谑的笑声又钻入他的耳朵,可他强忍着愤怒和耻辱,平静的对坦生说:“我们,走吧。” 坦生有些内疚,可为了活命,她必须得这么做,但是她又不想杀人,否则她就不必做这么多试探,从试探里找一点自己可以饶恕敦野的理由。对于生命她还是不想鲁莽对之。 凉风令戈壁更加冷肃,两人着白衣微微弓着背,相互贴近着沿溪顶风而行。 他们贴着彼此,敦野好似看清了些坦生,她的心会软。可坦生也自以为敦野有了契约精神,并为此接受了坦生的考验…坦生自以为…… “那个黑衣人是谁?他知道我所有事。”坦生问。 敦野把身子又向坦生靠近些:“那是把你从路天水手中救下的另一个恩人。” “那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没告诉你?” “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救你时才结识的。”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敢帮他做事?”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帮了你,他也在帮我。” “要不,咱们一起逃吧?” “逃?为什么?” “自由啊。” “自由?一入人界没有自由,那些律法与道德早已织成大网,只要你踏进去就得受约束。” “那妖界呢?自由吗?” “自然是自由,自由下就是没完没了的斗争,非死即伤。” 天之下又细雨如织,坦生一个劲儿的诉说着自己的好奇,而敦野心不在焉的回应,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界。 第13章 官籍 一路奔波,坦生以水充饥,肚子鼓鼓的,却依旧饿的头昏眼花,到了人界,她已经饿的几乎成了搭在敦野肩上的一块布。 人界,以一座冲天高峰作界碑,高峰下,是一道黑色的露着金色木纹的沉重大门,大门外由黑甲士兵守卫着,这座高峰,从低到高每一处凸出的高台都有黑甲士兵守卫,高峰界碑内全是互通的洞道,里面有卫兵,有武器。山石的每一处褶皱都不可信,因为那里可能藏着士兵正拿着武器对准凝视之人。 快到人界,敦野就把自己的头发包住,把眼睛用白布包好,开始装作一个长途跋涉的瞎子,而坦生她已然饿的要死,她装都不用装,就是一副虚弱神态。 他们两个蹒跚到了界碑大门前,这里风雪正盛,寒气逼人,给装虚弱的两个人更添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毫无悬念的,他们被士兵拦在了离大门二十几丈的地方… “入界,出示官籍!”士兵背后背着龙头火枪,身上披着轻薄的黑色软甲,头上戴着穿山甲式的头盔,黑色的铁网下露出两只寒光巍巍的眼睛。 敦野扑通跪在地上,他弓着腰装成有气无力的样子的辩解:“军爷我们没有官籍…天下战乱时,我姐弟二人正年幼,逃难时与亲人走散,从此便流离失所,乞讨为生,那时我们是任人驱逐的难民,无人愿为我们造官籍。听闻大地战乱止休,新皇继位颁布新法,人妖分界,我们二人所在之处突然成了妖的领地,我二人是人不是妖,怎会与妖讨要官籍?于是便日日跋山涉水,只为早日回到人界。我们一路上九死一生,到了人界实属不易,求军爷明鉴,放我二人过去,再造官籍。” 坦生趴在地上,听着他胡诌,她不是故意装可怜的,而是真的没力气站起来。她听清楚敦野的套路,便同他一样开始装可怜:“我弟弟曾在战乱时被征兵,打仗伤了眼睛,而我在战乱中也生了治不好的病,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能回到人界,落叶归根…求您打开大门,放我二人过去吧。” 敦野偷偷看了坦生一眼,没想到她这么能装…还说自己以前是个木头一样的人,这个木头心眼不少啊。 百年战乱,有的人在妖界回不来了,有的妖也在人界回不去了…一夜之间,人有了区别,千年万载华丽如星锦的人族有了分别… 战争耗尽了热血与食粮,最终所有人都没能称霸称王,反而是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模样的人做了共主,大地空城遍地,焦土遍野,再也无人思战。有的人熬了百年,最后发现别人能轻易得到他求了一生的东西。一声嗟叹,一股脑的打扫尘物一般的都归于命运。 士兵对同族是有怜悯的,他抬手向高处的同伴做了一个手势,高处,有几十丈高的地方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音,一面几乎可以容纳十人的白玉镜缓缓向下转倾,直到映出敦野与坦生的影子,两人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面镜子,士兵对二人及镜子短暂的观察后,示意大门打开,放行。 敦野和坦生对士兵感恩戴德,基于之前撒的谎,他们就算再心急,也只能步履缓慢虚弱的向前走。过了沉重的大门,里面是一个很高的通道,通道顶上画着彩色壁画,壁画上皆是神啊怪啊的,身姿怪异,表情威慑,他们的身姿神态无规则,唯一相同的是手上都托举着一枚发白光的石头,月石。这是大地西方月神山上的石头,传闻可令人百病不侵。通道被照得很亮。墙壁上画着驱妖符咒。冷冰冰的黑色石路两旁是白色的石头围栏,围栏后,是站的紧密整齐的黑甲士兵守卫。 琉璃血与黑血在月镜下是无法识别是人是妖的,敦野对此胸有成竹。律法把拥有黑血与琉璃血的人划定为妖,这是可以被无条件接纳的妖,因为他们的血对人有益。 进了门,有厉羊马拉着一辆无蓬马车在等候二人,进入人界的通道很长,厉羊马车摆渡,会快一些。二人上了马车,只一瞬便到了通道尽头,尽头的士兵带着他们在通道尽头民籍册管处,去做新官籍。 民籍册管处,灯亮如白昼,里面又亮又宽又高,黑木的书架从地上顶到房顶,里面放满了四指厚的册子,册子背上用不同颜色的光墨写着册名,便于查找,高高的书架一排一排整齐排列,大概有十几排,册管处的几十号人在其中艰难穿行。有的册子被吊在房顶,风过高处的白窗,书本被吹的哗啦哗啦响。 在屋子最深处的僻静之处,有个屏风围起来的小空间,那里摆着一张石桌,有个身着蓝青色长袍戴着眼镜的先生正在白纸上匆忙誊抄着什么,他胳膊底下压着很多的各种各样的纸,纸上文字迥异,写着寥寥几个字。那是新生,或已去的人的名字,他要把这些记录在各地方的籍册上。 他长年累月的趴在桌上写字,石桌被他两个胳膊磨出了两个坑。 “先生。”黑甲士兵小心的打断了他。 那位写字的先生不慌不忙写完最后一笔停笔,将笔放在笔山晾起,两手放在大腿上,抬头看向他们:“什么事?” 他谈吐温雅,目光清澈,短发已花白,眼角也有细细的皱纹,肤色白净,脊背有些微微的佝偻。 “这二人是流落妖界的人,当年没有来得及做官籍就因战火流离在外,今日回到人界,没有官籍,请先生为他们造新的官籍。”士兵一五一十的清晰的说。 那位先生面露怜悯之色:“又是可怜人…”他顺手从旁边石头笔筒压着的一沓花纸里抽出两张,那纸又厚又软,上面还有若隐若现的花纹,“来,告诉我你们的祖籍和名字。”先生温柔的对二人说。 一说祖籍,坦生脑袋一片空白,赶紧对一旁的敦野使眼色。 敦野则不慌不忙,还不忘凹着他虚弱瞎子的人设,他的身体虚弱的向坦生身边靠,坦生配合的扶着他。 “先生,我们曾是沧容城的,父亲曾是晴雨万生楼的下人,姓重,叫重英。” 敦野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助手捧着厚厚一本册子翻开送到先生面前,先生扶了扶眼镜,仔细查找,真的找到了这个人…… “嗯…确有其人,当年的沧容城是战火的中心,你们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如今赤真国国土未变,但分人妖两界,两皇管辖,遵两律法,实属大变革,和以前一定不一样了。这律法一出,引得两方怨气,短时间内无法平息了。你们算幸运的,还能回来,有些人永远回不来了…” 先生一阵感慨,桌子上还放着一本被黑墨划掉的册子,他指了指册子对二人说:“看,那一本,都是被销去的,不是死了,而是在妖界回不来了,只能当他们死了。” 先生扶了扶眼镜继续问敦野与坦生:“来,告诉我你们的姓名。” 他换了一支红墨笔,人界添丁是喜事,自然要用红色。 “重敦野,她是我的姐姐,叫重坦生。”敦野指了指坦生说。 先生扶了扶眼镜仔细的看:“她是你姐姐?可她看上去比你小啊。” 坦生忙解释道:“我兄弟他曾被妖兵征用,饱经风雨,又受了伤,跟着我挨饿受冻的,自然看上去苍老些。” 先生点了点头,一笔一划认真写着,最后又让二人印了红色掌印,这印泥清透的很,掌印印上去后就会隐藏在文字之下。 先生正式把官籍交给二人,二人来不及兴奋就被黑甲士兵请了出去,那位先生也收起慈祥,继续开始重复的工作。 从此后,他们就是人了。 敦野看着小小籍册上鲜红的手印,颇为感慨的对坦生说:“只要有这个,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就有我们这个人了。” 坦生将籍册举起透着阳光,她看到了籍册上复杂的纹路:“嗯…有没有这个,我们都存在啊。” “那不一样。”敦野小心翼翼的把官籍收进随身的袋子里,他渴望着自己光明正大的活着,并且夺回属于荧祝一族的火芯。以往荧祝一族被当做兽驯化的日子,是敦野的耻辱。荧祝一族的反抗,御兽族驯化的失败,让荧祝一族彻底无法摆脱猛兽的标签,敦野无比渴望自己可以正大光明的以人的身份活着。 坦生不理解敦野,短暂的相处,她认为他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凶猛的兽,时时刻刻都想把她炼化。坦生小声嘟囔一句:“怎么不一样,我看都一样。” 第14章 老师之言 过了界碑,人界比坦生想象的热闹,路上灰尘遍布,几乎都看不见石板路的纹理,道路两旁都是叮叮当当的打铁的声音,地上还时不时传来阵阵地动… 坦生观察着路两旁,高大的建筑骨架下,工人如蚁汗湿衣,黑色的大象机械的在空地来回踩跺,将土地夯实。在坦生的时代,高楼如剑,城市如剑林,路上只有状如蚂蚱的车辆来回穿梭,看不见半个人影。现在,在这里,有很多的人,他们合力将高楼建造,这屋檐如羽,身有万彩的高楼在三千年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三千年以后的大楼身披明镜,如同隐形,听说是为了防止大地之外的入侵者观察到大地的存在,每个人出入都会戴上一面镜子,有了那面镜子,大地之外的能量就检测不到大地生命的存在。大地生命依靠谨小慎微的态度和高精的科技,安全生存了很久,怪火突袭,实属预料之外,从未有过失算的窥天算珠第一次失算,从未有过失手的大地屏障第一次失手… 这一失手的代价就是毁灭… 坦生不知道大地现今如何了,舍弃幸存者的罗龙舟活下来了吗?它去了哪?她带着零星的记忆来到三千年前,那这个时代是否与三千年后在同一个时间线?如果是,怪火之灾还没发生呢,如果想阻止大地灾厄,绝对来得及。如果不是同一时间线,那么是平行时空吧,义贤学校里的老师说过,“时间是由一个个看不见的点串联起来的,每一个点都是一个小宇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经过了无数个点,在每个点里都留下了一个我。那些我在那些小宇宙里已经开启一段新的旅程了。所以,你们怀念的那些无法回首的过去,你们悔恨的无法改变的过去,都不必遗憾。在过去的某个瞬间,已经有一个你弥补了遗憾。” “老师,如果每一个点都有一个我,不会太拥挤吗?” “不会。”那位身着黑色背心,坠着彩珠长项链,穿着黑色长裤,灰色皮靴,梳着黑色低马尾的老师,站在讲台上,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他半眯着眼睛不知看没看见那位提问的同学。他胸有成竹的对在座几十个学生讲:“每个点都是一个小宇宙,你们在这个小宇宙里根本察觉不到另一个小宇宙的存在,在另一个小宇宙里的你也察觉不到这个小宇宙的存在。在大宇宙中,属于每个生命的时空如同一条光缆,光缆内有无数个光纤,它们井然有序,即是所谓平行时空,它们不会交叉,每个时空有且只有一个本我。而宇宙就是生命的光缆,宇宙中所有的生命都拥有一条光纤,而光就是生命。在仅有一个本我的诸平行时空,是很难穿行的。我认识一个人,她有个执念,认为在某个关键时刻她做了另外一个选择,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痛苦了。她选择寻找那个关键的时间点回头,那个时间点的平行时空已经有一个她,她硬闯,只会让她这个入侵者灰飞烟灭。” “老师!虽然那个人没有成功去平行时空,那可以穿越时空这件事是真的了?”一个学生兴奋的问。 “是真的,古往今来,时空穿越不是什么稀奇事。能不能找到可以穿越的机会,看个人的运气了。” “老师,生命有终结之时,那生命终结时,属于它的那一条光缆是不是就是失去光了?” “不,终结不是终结,那是进化,肉体进化到终极,灵魂便开始进化。灵魂也是生命。注意,肉体进化到终极灵魂才会进化,而肉体并未进化进化完全就强行终止,灵魂会加倍痛苦,令痛苦痛止只能从新开始进化肉体。灵魂也是生命,生命是能感受到幸福与痛苦的,所以不要因为目前的任何艰难而强行停止肉体的进化。进化没有像蝉蜕一样那么明显,你们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进化。生命比你们想的要漫长,如果没有刻意的摧毁,它是能一直活着的,只是形态不同。”他游刃有余的回应着学生,“生命并非只有肉眼所见的形态。宇宙不灭,生命亦不灭。” “那宇宙是永恒的吗?” “是。” 提问的同学听到答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灭就好。” “宇宙的永恒是规则的永恒,现在我们所处的宇宙会毁灭,当然它也会新生,到那时不知我们是否还存在,但到时一定会有生命存在。我所说的永恒,是它毁灭,新生再毁灭再新生周而复始。” 那个同学刚刚松了一口气,眉头又拧了起来:“我希望它永恒如此刻般永恒,我们不想经历什么毁灭。” 老师并没有安慰他的小情绪,而是继续说着冷酷又坚实的道理:“我们所有生命是宇宙的神经细胞,宇宙的变化我们最先察觉。这种察觉最大的意义就是,赶快自救。” “可是老师您说了,宇宙毁灭是它的规律,它既然要毁灭,一颗小星球阻止不了什么,我们也阻止不了什么,自救有什么意义?” “意义?自救不需要意义,救自己,活着,其重要性要排在所有宇宙规则之前,这应该是本能,给本能必须加之意义那是被时间奴役的表现。当宇宙新生来时,你可以是光,照亮新的生命。你活着,更多人活着,你们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都是旧宇宙的历史,它因你们而存在。否则,当新生来临,旧宇宙只会是被人们遗忘的黑暗。活着才可以看见变化,通晓宇宙规律,眼不盲,心不昧,与规律一起,随之变化,随之永生。你们要相信,宇宙对生命是溺爱的,它无限的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心想事成,因为你们是它的口耳鼻舌心,是它的思想,是它的神经,是它的过去,也是它的未来……” 懵懂的几十个脑袋都坐直了听他讲,教室里再也没有疑问,他们一知半解,甚至根本听不懂,只是听着,就像听一个古老玄妙的故事,他们听不懂,离他们太远了,只有老师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身在其中。 这个老师与别的老师不同,他穿着随意不说,还喜欢突然占课,别的老师都不太喜欢他,因为他总打乱别人的计划。他有时候,一连上好几天课,有时几个月都见不到人,这样不守规矩的人所有人都猜不透校长为何还在学校里留着他的位置,关于他的身份,也是众说纷纭,到流言蜚语的地步。 按照这位老师的说辞,平行时空之间不会有交集,并且每个时空有且仅有一个本我,那么坦生能带着原来的记忆活在这里,并且,容颜未改,那么这里一定不是平行时空。这个时代和三千年后是同一个时间线的…… 坦生心里暗暗冒出一个伟大的想法:让我穿越时空来到这么早的时间,不会是想让我背负阻止怪火侵袭的使命吧?那我得好好活着,好歹撑个三千年,阻止怪火侵袭,保护大地不灭,那可是大功,值得修碑立转,名留青史的!所有人都得感谢我!她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笑起来… 敦野察觉到她自恋的笑,猜她就在想什么美事,他使坏的将脚挡在她脚下,故意把她绊倒,还假惺惺担心的扶着她起来:“阿姊在想些什么这么入神?地上有个石头都看不见。” 坦生爬起来,拍了拍身前的土,把赤回石向口袋深处塞了塞:“别叫我阿姊,听得我心里发毛。” 敦野没听见一样,帮她拍了拍胳膊上的土:“阿姊小心些,战后萧瑟,各城都在重建家园,免不了路上碰到石头。” 坦生看着一座座只有骨架的高楼矮屋,听着工人一声声坚实有力如同山崩一样的号子,地上偶尔有鼠虫窜过。 “这里原来是什么样的?” 敦野眯着眼睛向远处望着,仿佛真的看到了这里原来的样子:“长路不送别,茶酒会小亭,花林拥高楼,小轩暗飞声。车马喧街过,繁市步步停。良田有吉时,所结皆满丰。” 坦生跟随他的目光望去,只有一条布满灰尘的石板路伸向满是扬沙的远处。 “长途跋涉不会把你累出幻觉了吧?我什么都没看见啊?”坦生用手遮挡阳光伸着脖子使劲向前看。 敦野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继续向前走着:“阿姊啊,你我之间相隔三千年,我所见过的繁华你怎么会知道?” 坦生收回手来怒气冲冲的看着他:“别再叫我阿姊!” 第15章 阿姊 “你拿着我的赤回石,我能活命得仰仗你,叫你一声阿姊你受得起。”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悲喜。一声阿姊让敦野想起从前自己借着龙游心的身体过活的时候,那时他被青鳞侯鱼照初锁在冰山上,他拼命从中逃出来,滚去冰山下,遇到了冰天雪地打猎的一男一女。那个男人叫女人阿姊,他们猎得的雪兔在男人背上摇摇晃晃的,敦野忍不住扑过去抢了一只,因饥饿虚弱他抱着雪兔没有跑远就被那两个人追上了。男人连踢带打的抢敦野怀里的雪兔,敦野闭起眼睛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雪兔上,男人没有抢回。女人阻止了男人的踢打,见敦野可怜,又扔给他一只雪兔。 “阿姊!这冰天雪地的猎物难寻!你还施舍他?!” 女人垂目看着趴在地上捂着雪兔的敦野,平静的对男人说:“冰天雪地的,出来觅食的,都是饿急了的,雪兔是,他也是。我可没有施舍他,是一个几乎快饿死的猎物抓住了一个已经死了的猎物而已。我们猎人,这些快死的猎物也许是有病的,价钱不高,再抓些别的吧。” “阿姊啊,你在说什么啊!” 女人转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我们去别处躲起来吧,快死的猎物会吸引猛兽。” 男人不甘心的跟着女人走了,他们躲在不远处的雪丘后。 敦野看着他们躲藏的方向,学着那个男人的话,轻声说了一句:“多谢阿姊。” 他撕开兔子的皮毛,趴在地上,大口吃着血淋淋的肉,他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几乎把骨头都嚼碎咽下,血腥味很快引来了猛兽。一头剑角赤尾雪狮悄悄的靠近敦野,它赤色的尾尖会发出温热的气味,令人身心俱疲,骨肉无力,敦野屏住呼吸,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继续吃着雪兔。他的虚弱和他怀里的血腥令雪狮红眼… 敦野是聪明的,那个阿姊并没有施舍他食物,而是以食物作为报酬利用他吸引剑角赤尾雪狮,雪狮体型庞大,爪子比人头还大,抓住它除了可以吃肉,也可以卖掉它的角和尾巴,甚至骨头和牙齿。 雪狮围绕着敦野急促的转圈,敦野的不为所动让它心有疑惑,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可血腥味不断的钻进它的鼻子,兽性渐渐压过理性,这时,一支淬毒剑正中雪狮侧腹,雪狮回头怒吼,一支箭又射中了它的眼睛,姐弟俩的脑袋从雪丘后探出来,雪狮见他们有武器,自己又被暗算受伤,权衡之下想回头逃跑,敦野血淋淋的手在雪地里一按,一道红光在雪狮周围围成一个圈,雪狮如同迷路一般在雪地里打转,可这个红圈只维持了片刻,幸得那对姐弟看出了敦野对雪狮的阻拦,这一箭正穿雪狮的喉咙…雪狮倒地,惊起一层雪浪,雪晶在敦野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刚好将他一身的脏盖的朦胧。敦野筋疲力尽的昏了过去。刚刚那一瞬的红光如幻觉出现在姐弟二人眼中,他们没有多想,召来一只白绒小象,阿姊从小象身上背着的包裹里翻出一方皮毛,丢在了敦野身上。姐弟俩合力把小象背上的拖板车弄下来,合力把雪狮推上了拖板车绑好,小象奔跑在雪原,轻盈的仿若贴地飞行一般。姐弟爬上小象的背,钻进它毛茸茸的白绒里。冰天雪地,雪狮流的血很少。 “阿姊…愿你我是平等的。”敦野目视前方突然自言自语一句。 坦生看着敦野一副神飞天外的样子,就没有与他搭话。也许阿姊这两个字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代号吧。随他吧,他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只是一个代号又不是真正的坦生。 一路上,几乎都是战后重建,飞沙满天,他们还在工地里蹭了一顿饭,饭很难吃,坦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每一口都吃的十分惊喜,让工地厨子都要自信上天了,可那些饱受饭菜苦楚的工人却讨厌极了她,若非敦野手疾眼快拉着她赶紧跑,她就被那些铁锨铁锤砸成人饼了。 “你拉我干什么?那饭多好吃啊!”她眼里冒着期盼的星光,回头还想去。敦野无奈又把她锁在自己背上… 敦野强调的告诉她:“那些饭不好吃,每一口都不好吃,所有人都觉得不好吃!” “很好吃啊,比千篇一律的营养液好吃。那些五颜六色的营养液没有味道…那些饭菜在嘴里能咀嚼,我能尝到它的形状它的纤维它的颗粒它的味道!酸甜苦辣咸你知道吗!那是它的味道!”她激动的难以抑制,敦野都快压不住她的手,她仿佛要跳舞,仿佛要歌颂,仿佛要像巫师一样舞动身体感谢上天…… 敦野惊异于她大惊小怪的样子:“你没吃过饭吗?” “没有!我们那个时代叫能量供给,每日凌晨会有专门的人发放营养液,有的喝进嘴里,有的打进血管里。饭这个字老师说就是指能量,可我见课本里,饭那么多种类,和营养液一点都不一样…我们喝了营养液会肚子疼一刻钟来磨合它,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遍,碰到喝一次维持七天的营养液我们都会兴奋很久。” 敦野饶有兴致的听着:“那你们的生活岂不是太乏味了。” “就是啊!”坦生如同见到知音一样激动,“你是不知道,我们生活有多无聊,墙上的吊钟就像给我们上了弦,它一响,我们就得立刻去做事,快一秒慢一秒都不行。” 敦野听到这话,所有的兴致都消失了,他神色冷漠的说了一句:“以前我们这也有和你们相似的人,不,他们不是人,他们是被人用人改造的机械,叫山兽。山兽比人尊贵,它们供给汇龙峰上的真皇,和四方天祥。” 他平静的说着这些话,他知道,那些由人改造的山兽,曾是他的同胞。荧祝一族铜皮铁骨怀炼火,又有无坚不摧的火芯,被御兽族以啸风笛控制心智困在笼中驯化,他知道,在笼子外看着他们的人早就把荧祝人的东西预定好了,就像一群人围观一只猪被宰,等待分其血肉一样。亏了龙游心因他的私心打开了笼子,才让荧祝人不至于全部被分刮干净。 火芯被真皇拿走造出保卫赤真国的火枪,骨肉被地蜥一族监察史拿走做出供给四方天祥与真皇的山兽,铜皮铁骨,绝对忠诚的山兽。 还有荧祝人的咒石术,火魅术这些无形之物,也都被有心之人学去了。唯独剩下荧祝人一副空壳被世人害怕,忌惮,如鬼如魅被躲避。 世人怕他们是因为他的力量摧枯拉朽,无差别的吞噬与毁灭,敦野并不这样认为,他们只是为了毁灭御兽族不小心波及到无辜的,倘若御兽族一开始就与他们正面交锋,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命债背在敦野一个人身上了,他的族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了,他背着他族人的怨,和族人的罪。 他始终认为,那些被他们伤害的无辜生命是被御兽族害死的,所以,听闻御兽族最后一个后代死去,他是痛快的,他也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罪。 坦生听到陌生的词汇后冷静下来,她歪着脑袋自言自语:“真皇…他在三千年后也被称作真皇……”她看向敦野问:“你们见过他的样子吗?” “以前的见过,以前的真皇与四方天祥是青鸟遴选的,会昭告天下。现在这位没见过,他是被青衣魔君带到那的。” “哦…青鸟,志怪集录上有,不过只有名字,没有图画。它能决定真皇,看来权力很大。那四方天祥是什么?” “是百年以前,守卫赤真国的四方神兵,他们很厉害。” 坦生眼里有光,无比期待向往:“无尽力量无尽慈悲,才被称作神,那四方天祥也太厉害了吧…”她的脑海里冒出古老的神秘的颜色,那些颜色勾勒了四位神一样的轮廓,她因自己的想象而激动,太美了…比枯燥乏味的三千年后美太多了…这么美好的东西可千万不能消失…… 敦野看到她大惊小怪的样子,无奈叹了一声:“你真的没见过世面。” “以前我活着就够不容易了,哪长什么眼睛去见世面。”此刻她不再后悔于自己抓住的那个光点,现在她觉得她抓住了最美的光点。 “只有赤真国这样吗?”她忍不住好奇问敦野。 “是啊。” 坦生有些失望,在她的认知里总觉得赤真国很小。 敦野看穿她,故而继续解释道:“赤真国土很大,大到和大地一样大,就算现在人妖分界,赤真还是赤真,不过是两界各自管辖。妖入人界只要佩戴人界赤令便可自由出入,人如妖界佩戴妖界赤令也能自由出入。” 坦生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那本厚厚的大地历史装不下,以前老师们口中的绚丽世界她置身其中,那个海底赐她新生的人也太好了吧……她仿佛一只蜕了透明壳的虫子,失去束缚,每走一步都是新世界。 她兴奋的从敦野背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很结实:“我要用双脚丈量大地!我太爱它了!!” 敦野看着她傻乎乎的热血,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但愿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都这样爱大地。 “在你丈量大地之前,你要先去白府…” 坦生脑海里的世界都快枝繁叶茂了,而他一盆岩浆将世界泼的荒芜…她回头白了敦野一眼:“你就不能等我做完梦再泼冷水吗?” “等你做完梦那还叫泼冷水吗?你现在脑袋发热,需要冷静。”敦野走去她身边,手盖在了坦生头顶。坦生一甩脑袋将他的手甩开:“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摔碎你的赤回石。” 敦野盯着坦生,盯的坦生心里发毛想逃避,直到盯的坦生不知所措不知看哪里时,他才缓缓开口:“看来无论多柔弱的人只要拿着别人的把柄,都狂的可怖。” 坦生不服道:“我这叫把柄吗?我这是自己的命!我要不拿着这个东西,能死八回我都信!” 敦野轻哼一声笑道:“永远自私,你也太适合作野兽了。” “少骂人,你也不高尚!” “我当然不高尚了,无论你是否有黑血,都无法阻止我吃掉你。” 坦生手指着敦野,面目扭曲道:“呐呐呐…暴露本性了吧,等一到白府,我就摔了赤回石!” 敦野看着她,嘴角扬起胜券在握的微笑:“随你啊,阿姊。” 坦生气愤到想说什么,奈何脑海里搜索片刻都没搜出有用的话来,只得词穷的转身快步向前走,敦野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她疾步行在扬沙里的背影,白衣脏如画布,两腿两步才顶敦野一步,他不禁被她逗笑:“阿姊啊,这里!我们要拐弯啦!” 坦生转过身,微微低着头,白眼看着敦野,快步走过来,怒气冲冲的架势,仿佛面前有颗大树也能她也能把它撞断。 第16章 兽心 路上叮叮当当凿器声渐渐隐去,寒风裹着几片白雪吹过二人身边,敦野背起坦生,这次仍然没问她同不同意。前面,天乌地白,阵阵风嚎交错,如墨一般黑的石地被风磋磨的又光又亮,广阔的石地上蜿蜒匍匐着雪滩,雪滩时常被卷起形成雪暴,雪暴雪龙蜿蜒入云又化作冰雹从云里下来,风太大了,压沉掌心的冰雹被吹的盘旋在空中迟迟不能落地。隐隐约约的,白雪戈壁深处还能看到红楼巍影。 敦野没有问坦生同不同意就背起了她:“这里风大雪大,你走的太慢了。”敦野给出了解释,同时也是因为此处寒冷异常,他背着坦生,他能与坦生身上的赤回石贴的近些。 敦野深吸一口气就踏入了白雪戈壁。风顶如牛,寒冷吹透了他们的衣裳,甚至将那些已经破损的衣角撕掉了。坦生没见过这么大的寒风,她睁不开眼也想不开嘴,只能藏在敦野背后。敦野的帽子早就被吹跑了,他的红发被风吹的乱作一团,眼睛因风吹痛而流泪,泪水在眼眶就凝结成了冰。 黑色的又冷又光的石地,一旁时不时卷起的雪暴,让他们每走两步就摔倒,摔倒再站起来仿佛盯着千钧重物。悬在风中的冰雹砸向他们的身体,两人都咬牙忍着不敢说话,怕一张嘴,牙就被风拍掉了。他们被风撂倒不知多少次,好几次都被吹到了白雪戈壁入口…敦野被砸的浑身青紫,脸也被雪片划破,坦生还好,她浑身无恙,只是感觉到了疼。 他们在白雪戈壁入口歇了好一会儿。 敦野疲惫的躺在地上,坦生坐在他旁边,有意无意的将赤回石靠近他些。 “风这么大,白雪戈壁里怎么会有人住呢?”坦生不解道。 敦野疲惫的开不口,身上都是麻的。 坦生又说:“你的脸破了,风那么大,像个力大无穷的爪子在身上抓,它会把你的手沿着伤口撕掉的。” 敦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可以不怕这些,你可以用你的血救我。” “不行!我一旦开口,我的命就没了。” 敦野艰难起身,他靠近坦生,坦生随着他的靠近而退挪。 敦野眯着眼睛质问坦生:“我对你好,为你冒险,就是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刻救我…怎么…白白享受我对你的好,你不用回报的吗?” 坦生虽然畏惧他的靠近,但她的嘴并不打算饶让:“你背着我带我涉险,从未征求我意见,是你为了要我回报而刻意对我好的,这是“强买强卖”!想道德绑架我,没门!你对我的好我并不需要!背我一下就要我的命了?我的命哪有这么轻贱!”说着她捧着赤回石举起来,恐吓敦野道:“现在别再靠近我了,否则我摔了这石头。” 敦野向后松下身去,一手撑地撑住他松松垮垮的坐姿,他装作无奈道:“啧啧啧,你不好骗了啊……” 坦生瞥了他一眼说道:“一开始我只是对这个世界不了解,但我不是傻!” “那我也算给了你对这个世界的启蒙,你当真对我如此冷血吗?” 坦生赶紧纠正他:“打住打住,少给我扣帽子,我这不叫冷血,我是在保护自己,我不敢完全相信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黑血的主意,这血对你们来说是工具,是灵丹妙药,但对我来说,是命,是命你懂吗?你们取了血,我丢了命!” 敦野软软的站起身来,风吹起他破烂的衣裳,他像一株枯树挂着脏白的破布:“我只要一点血,你丢不了命。” 坦生举着赤回石也站了起来:“我告诉你,你最好保持理智!我们就快到白府了,到时候我把信物给他们,若我安全,我再把赤回石给你,到时候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我对面就是猎物,你却要我放弃兽性保持理智?”敦野的目光变得幽深,坦生再难读出什么了,他一个闪身突然出现在坦生面前,如石头的肘猛然击向坦生的脖子,一条腿提起膝盖顺势向她身上一压,坦生被他重重压倒,他的速度极快,坦生还没来得及将赤回石摔掉。 敦野肘压她的脖子,膝盖压着她的肚子,她空有四肢,四肢无力的挣扎着,敦野还腾出一只手抢回了赤回石。 “在这里我终于甩掉你另一个恩人了,他跟了一路,见我们到这里才离开的…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要遇到一个黑血人需要多大的气运啊,我怎么会放弃呢。”他垂涎的盯着坦生,赤色的瞳里看到的只有汹涌澎湃的黑色的血,他长长的口水都要垂到坦生脸上,身体也逐渐变得赤色,他的指尖穿出红色的骨尖,肘外侧长出红色弯刃一样的骨头,他的脸早已经改变,额头中间长出钝刃一样的红色骨头… 那个黑衣人跟了一路,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步他就走了?坦生无助的看着敦野,敦野压着她的喉咙她无法说话…… 这黑血对于她来说什么用都没有,她根本保护不了自己! 敦野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一股滚烫落在她眉心,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烧起来了,她拼命的挣扎,敦野将那只手缓缓拉远,那滚烫竟然传入她的身体,一瞬间,浑身都被火烧一样…坦生痛苦的看着敦野手心那红色火焰的漩涡,猛然想起那三千年后袭击大地的怪火…… 还未等坦生看清,敦野突然紧握手心,坦生浑身的血液突然挤在胸口,与此同时,身下的大地变的滚烫。 “天地为炉,终归我心…”敦野收紧的拳头向后狠狠一拉,坦生的胸口突然爆裂,黑血喷薄而出…赤火围起那一团黑血,将它越压越小,直到凝聚成珍珠大小的黑丸。敦野握紧它,无比兴奋,他看了一眼坠落地上,浑身苍白,表情痛苦,已经失去知觉的坦生,为自己开脱道:“反正你的血最终都要贡献在世间的,贡献给我也一样。”他迫不及待的吞了黑血珠,可他无论如何都吞不下去…一支冰弓弦正拧在他脖子上……一支冰箭不知何时已然贯穿他的胸口…寒霜从他伤口慢慢覆盖着他的身体… 他侧目一看,竟是路天水…… 第十七章 半 路天水冷冷一笑对他说道:“我路天水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去死……”话音未落她又拧一圈手中的弓,只听弓弦一声脆响,敦野的脖子上流出一圈琉璃色的血… “啧啧…荧祝人不是铜皮铁骨吗?铜皮铁骨也会受伤?来让我看看,你是真的荧祝人吗?”路天水阴狠的抓紧他的头发,一脚踢中他的膝窝,逼迫他跪下来,寒霜的蔓延让他身体发抖,喉咙的紧锁让他说不出一个字。 路天水细长纤白的手指轻而易举的挖出了敦野的一只眼睛,她拿在手里仔细的观察那红色的瞳:“嗯…听闻荧祝人的眼睛里可以看见广阔无垠的红色星海,看来是真的…我回去就把它做成挂件,这东西也太好玩了。”她盯着敦野,装出几分天真的笑。 敦野对她只有厌恶。 路天水突然变脸,目光狠毒无比,她捏着敦野的下巴,顺便踩碎了落在他身边的赤回石:“把黑血珠吐出来吧。” 敦野突然咬紧了牙,幸亏路天水的手撤回的快,不然非要被他咬断一截手指不可。 敦野拼命的往肚子里咽黑血珠,脖子上的弓弦下琉璃血越流越多… 路天水玩腻了,她一掌拍在敦野喉咙,弓弦崩断,黑血珠也从他喉咙伤口里掉了下来……敦野倒在地上,浑身僵冷,胸口艰难的起伏着… 路天水拾起地上的黑血珠,无奈道:“哎呀…只剩半颗了……”她瞄了一眼敦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而后,走去坦生身边,弓身把半颗黑血珠融进她胸口的伤口里……慢慢的,坦生恢复了呼吸,不过伤口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愈合。 她掸了掸手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都是疯子,真当这玩意是什么好东西了。” 路天水利落的吹了一个口哨,厉羊马自远处赶来,白马蓝青蹄,跑起来像风一样快,此马难得,被驯化的寥寥无几,行程可一日千里。路天水把铜簪从坦生口袋里摸出来,将它绑在坦生的左手手腕上,而后将她抱起丢上厉羊马,而后对厉羊马说:“按照提前说好的去做吧。” 马飞奔而起,空流一阵疾风卷起路天水的红衣。厉羊马比敦野和坦生两个莽撞人厉害,它穿行大地自知风之道,闯入白雪戈壁后,它黑色的眼睛一眼便知何处风强何处风弱,在它眼中风弱之处白色的,风强之处是黑色的,它看见黑色的空间里,一条蜿蜒曲折的白色窄路,幸好它速度快反应也快,在那风道变换之前就沿着风弱之处跑出了强风肆虐的地方。 此处,白雪旋转,飘落,风止,厉羊马吐了几口气,甩了甩脑袋,雪白的皮毛上有几处细细的割伤,是风中雪与冰雹所致,不过这点小伤对于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它背着昏迷的坦生穿行在白雪皑皑的戈壁,戈壁上鳞次栉比的红色塔楼,它们高高在上,无根无着,墙壁瓦片皆是红色流苏,其内有一口气撑着,让柔软无状的流苏鼓成塔楼的样子,仿佛海底的红色珊瑚,绒毛随着海流而飘动。 在白雪戈壁最深处,风雪最小,白府藏在此处。回字形的不大不小的青石院落里,传来声声打铁声。 厉羊马抖了抖身子,将坦生丢在青石围墙下,高高的铁门前,而后它返回风雪中消失不见。 从常年风雪的白雪戈壁回到虺沟,路天水顿感初秋的外界犹如在经历盛夏一般。被青石屏障围起来的泉眼边,一处高些的青石上亮着一盏油灯,灯下,一个瘦长的影子轻轻晃动。路天水擦洗着敦野的肮脏,并用如发丝一般细的银针勾着透明的细线把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缝合。 黑血珠一人一半…谁也得不到好处,本是个可令生命不死不伤的好东西,可损毁分开后,就成了让人受罪的东西…虽不死,但会伤。伤与常人无异,会疼会流血,如果不管伤口还会化脓…痛苦会与生命纠缠。不知道敦野醒来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痛心疾首,悔恨当时不咬紧黑血珠呢。 她为他准备了新的绣着琼花的衣裳,处理完他的伤口就静静的坐在他旁边等他苏醒。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敦野,眼睛都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虺沟已经起了淡淡的雾,油灯燃尽了,天色乌蒙蒙,微微亮,周围凉嗖嗖的,这时敦野终于清醒,他猛的坐起身来,带起一弧冰凉的水珠,他大口的呼吸着,喉咙里还伴随着异物响声。路天水平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发现他。 敦野一回头,就看到了坐在青石旁直勾勾看着他的路天水,路天水提起红绳编织的挂坠在敦野面前晃了晃:“我把它编成挂坠了。” 敦野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左眼,他没有摸到空空的眼眶,眼皮塌陷,而是一簇柔软冰凉的琼花,琼花下是金色的铜片,铜片被钉在他眼睛周围的骨头上…不出意外的,路天水依旧把他当作玩物。 他用另一只眼一边警惕的盯着路天水一边站起身来,路天水慵懒的随他一起站起来,随手拿起新衣裳给他披了上去:“我知道你是荧祝人,荧祝人的名声在过去一百年都不怎么好,而且,你的红发赤瞳无法掩盖,只有在这没规矩的无人敢招惹的虺沟才能合理的存在。”她欺上敦野的耳边悄悄的说:“狐主欺骗了我,他骗我说你是自己跑出虺沟的,其实是他私心放你出去的,还顺便带走了我的生肉。这一切都是他让你做的,你很被动,我不怪你。狐主他骗我他就欠我的,我把你找回来,让你做虺沟的杀手,他只能同意了。”她说着把一个坠着赤色水晶的皮革绳吊坠挂在了敦野脖子上,“这是他要挟你用的,现在还给你了。” 一时间,敦野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坦生呢?她还活着吗?”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喉咙里似有什么东西阻隔,并非所有的字都能发出声音。 路天水站直身子,抱着胳膊,笑笑说:“当然了。狐主要保的人怎么可能保不住。” 敦野顿时慌乱:“那黑血珠…”路天水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紧接着她慢慢收回手,身体贴近他,悄悄的说:“这世上没有黑血珠,坦生已经被你安全送到白府了。”她一边说着左手的食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敦野的胸骨。敦野瞬间会意,黑血珠还在他身上,可为什么他会受伤呢……撕心裂肺的疼撕扯皮肉,让他无法静心,此物不是能愈万物,令人不死不伤吗?坦生还活着…没有血她是怎么活着的? 敦野疑惑的看着他,湿漉漉的红发缕贴在侧脸,湿润的脸好似晶莹剔透一般,他那个怪异的样子已经不见了,他又变成了一个新律规定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路天水小声温柔的说:“我是对你偏心的……狐主坚决不分给别人的东西,我能给你留下一半…但你要知道,这一半相当于你偷的…我随时可以置身事外,你若不小心说出来或者被人看出来,你可就真死了……”她轻轻的触摸敦野那只填满敦野眼眶的琼花,“从此刻起,什么都不要多说。”她整了整敦野的衣裳,将他脖子的伤口用又高又厚的领口盖住。路天水半遮掩的话敦野听的明明白白。 狐主是要保坦生去白府的,敦野炼化全部黑血会让坦生必死无疑,路天水一半保坦生的命,用另一半成全敦野的欲,这一切,狐主并不知道。 “我了解你,包括你的灵魂,我自然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听我的,好好待在虺沟做一个杀手,你想要什么样的食物没有?你想要什么没有呢?大地生命约定俗成的不能明杀黑血人,又不是不能暗杀……何必急于一时,去打狐主的眼眶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路天水恩威并施并未让敦野有归宿感,敦野清楚他现在没有火芯,也没有咒石,自然没有任何能力和她对抗,他只有装作安于现状才能避免出现更多的麻烦。宽大的衣袍用宽大的腰封系着,腰封上有很多铁钩,路天水把赤回石的碎片做成挂坠挂在他腰封上:“在这里,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展示你家乡的东西。这人妖两界都不待见的虺沟是最自由的。” 敦野的目光木然的落到路天水的双眼上,缓缓说道:“也是…最残忍的……” 路天水水不以为然的笑笑说:“你若一直是受益者,哪里还能知道残忍?你能知道残忍是因为你一直再被欺辱。没有人天生的善良会悲悯众生,除非他经过众生。可怜的你啊…从此跟着我过好日子吧…”她的手轻佻的触摸着敦野的脸。 敦野想躲,又怕惹怒了她对自己不利,只能任由她冰冷的手覆上他的脸。 “你为什么帮我?我离开了你,我背叛了你。”敦野问道。 迷蒙晓雾,青色山嶂,红与白就算被蒙上一层晓灰色,也十分刺眼。 “你离开我,背叛我,那是狐主的命令,你又不能违抗…其实你心里是依赖我的。” “我不要听你说这个,我要听你说实话!” 路天水轻哼一声,手从他脸上垂下来,冷漠转过身去,冷冷的说:“荧祝人嘛,我欣赏你的兽性。你的兽性比你的忠诚永恒的多。从你敢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护送坦生去白府每时每刻都未放弃过自己心中所想,并能克制兽性忍到白雪戈壁才动手……克制你兽性发作的不是人性,而是更强大的兽性。从始至终,你对坦生一直是虚伪的,任由她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你只是看着她做徒劳无功的努力,然后虚伪的配合着。你的兽性比你的忠诚和智慧更可靠。” 她的白色皮革彩绘披风被凉风吹的起起伏伏,她细软单薄的腰身也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你我两心澄明无欺,任何情义不要掺杂进单纯的利用里。” 路天水突然笑起来,笑声满是嘲讽:“你这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啊?我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谁能配得上我的情义?这世上所有人都配不上!”她桀骜着讥讽着,仿佛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敦野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开诚布公的问:“我能给你什么,你能给我什么?” 路天水不屑道:“你想要的我都能给。我想要你听话。我已经将夜城之毒缝进你伤口里了,如果你不听话,我会让我的虫子去令夜城毒发作,你是第一次拥有琉璃血,自然不知道夜城毒对拥有琉璃血者是多大的折磨。”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敦野知道,他早就知道,路天水为了控制他肯定不能仅仅靠说些软话,她得握着敦野的命脉,这样她才能安心,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去做。夜城的黑叶草可解琉璃血毒,但夜城已经被黑沙淹没了。夜城的黑叶草可解大地所有的毒,唯独对地蜥及拥有琉璃血的人是有剧毒的,,夜城沉没沙海,黑夜草也销声匿迹,它没有种子也没有很深的根,只生长在夜城。因其解毒功用,有人尝试在夜城以外的地方栽种它,遗憾的是,均未成功。被人们从夜城带回来的黑叶草被炮制成药,颗颗珍贵,价值连城。 敦野平静,更是麻木:“你做事稳妥,自然会让我没办法逃离你。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控制我,对我来说痛苦都是相同的。”都是路天水给的折磨,哪有什么区别,都是痛不欲生的。 路天水笑着欣赏敦野的衣裳,她爱这流光的白,上面的琼花刺绣像真的花朵一样,全然不顾敦野在说什么。欣赏乏味之时,她突然想起:“对了,在虺沟你的嘴就用来吃饭,不必说话,也不要过问狐主的事,更不要瞎打听,一切唯有他与我的命令是从。就算狐主倒在你面前快死了,他不施令你也别救。” “那你呢,你在我面前,快死了,我救还是不救?” “那就看哪个选择合你心意了。”她抬眼在敦野冷木的表情里想要看到问题的答案,她仔细看了敦野一会儿突然她不怀好意的笑起来,“想让我死?呵…我的命我可从来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我太了解你了,在我面前,你所有的遮掩都是透明的。” 路天水不守规矩,这世界是她的游乐场。她喜欢什么就去喜欢,讨厌什么就去讨厌,至于报应与后果从未在她身上应验,或者说,她足够应付这些报应与后果,举重若轻。 “一夜了,我的肉应该炖软了,近日疲乏,只逮了一只熊。我的琼花洞被你弄脏了,我不回去住了,赏你了。以后,我就在正殿。”她转身就走了。红色的身影在虺沟飘飘荡荡。 因狐主得罪路天水,因爱宠之事欺骗了她,本身自觉有愧,路天水又是个火爆决绝脾气,力量也强的出奇,如果硬要逆着她的心意,以她的性格,非要把虺沟炸了不可。所以没有触碰狐主原则的事,狐主可以妥协。她在正殿睡觉,吃饭都没什么,奴仆够多,伺候就是,打扫就是。 第18章 白府 一夜,坦生趴在白府门前一夜,她一直昏迷着,身边有一团若有若无的气。 白府在白雪戈壁深处,府中人丁稀少,鲜有人出门。 风越过不高不矮的院墙,把院墙上厚厚的积雪吹掉了一块,回形的石院子里左侧有个简易搭建的厨房,房顶上积了厚厚的雪,厨房对面院墙下有个烧铁炉子,炉子旁边放着被冻透的光溜溜的大铁锤。院子最里面,有两个石柱支撑的白色兽皮屋檐,屋檐下是一个方形的铁门,铁门上钉着稀奇古怪的铁画图腾。铁门后是个山洞,山洞里住着白家人。 此时,铁门里面门栓响了一声,一个身披白色兽皮的男人侧身挤门走了出来,他哈欠连天的,拾起铁炉旁的快要秃了的铁把扫帚,把屋檐上的积雪捅下来,积雪像一块豆腐落下摔得粉碎,紧接着他又扫了铁炉顶,打铁台,登上梯子扫了厨房屋顶,这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从铁门里跑出来,她悄悄的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向扫雪的男人探了探头,悄咪咪的抓了两把雪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雪竟然从她手心飞起来,继而整个院子的雪都飞了起来,它们如同白雪瀑布一般,飞出了院子落去了别处。 站在梯子上的男人看着干净的院子和屋顶先是一愣,后想到了什么,目光赶忙在院子里搜索,一边搜索一边从梯子上爬下来,他行动上虽然着急,但言语尽量保持着温雅:“庄庄,你停手,不要这么做。我知道你想替我分担,但这捷径是有代价的,你听话好吗?” 那个女孩穿着厚厚的兽皮裤子和棉袄,像个雪团一样,沿着边边角角伶俐跳过围墙,这一跳让她在雪地里滚了三四圈才停下来。 她跑去大门边,使劲刨雪,直到刨出一块青色石柱,她抚摸着石头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石柱竟然自己竖立起来,在大门另一边与之对称的另一幢石柱也随它一起竖立,紧接着围绕在院外的四角三墙一共十根石柱全部竖立,一盖青色巨大毡布从院里铁门屋檐上方窜了出来,四边正好挂在十根柱子上,如此,一个巨大的蓬毡就罩住了整个院子,落雪就不会再入院子把院子埋了了。庄庄无比欣赏的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惊叹拍手。虽然这里以前就是这样的,是因为她昨晚和白思岸爬上厨房屋顶玩,玩踢石柱,踢的太高兴了,没察觉有一阵寒风助力,柱子一下倒了一个,青蓬毡一下塌了一块,那一块塌下来砸了他两个的脸,庄庄没什么事,白思岸护着她,被青蓬毡砸晕了,现在还没醒呢。石柱倒了一个,蓬毡塌了一块,原本紧绷的平衡的东西一下子被一阵阴风兜倒了……青蓬毡在山洞上面有个机关,一旦松垮就会被立刻卷回山洞里。这里风大,主要是怕青蓬毡被风吹走,毕竟这是幸运偶得之物,也许再也碰不到了。 这青蓬毡不是一般布料,上面一蹦一蹦的龙鳞纹,如一层一层水波,这是一整块青龙皮做的。一只巨大的老龙,它死在瑶城外的沼泽草滩上,被那时还在镇守瑶城兵器司的白家捡到了。青龙在沼泽上不沉,龙皮不沾一粒尘。这样的青蓬毡上,风雪皆不落。 这样苦寒之处,有人在,就不那么冷了。 庄庄大功告成,她盘着胳膊一副胜利者姿态,仿佛万人敬仰的勇士一般大步跨过门槛,准备接受褒奖,可她知道,根本不会有褒奖。就在她一脚已经入门,要收回另一只脚时,脚背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嘟嘟囔囔:“大门门槛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她忍不住回头查看,这时,一个穿着翠色棉袍,袒露胸膛,赤脚,披头散发的男人从山洞里跑出来,他谁也不看直冲冲的跑到大门口,刨了两把雪,抱出一个人,是坦生。 他刚踏进门里,劲风就把门紧闭。 此时的坦生仍在昏迷,不,是昏睡,她正被困在梦里,梦里她冷的发抖,一个浑身漆黑的人抱着她,而他没有温度,坦生一边发抖一边抬头像看清他的脸,此刻一条黑鱼从他胸口穿过来,那个漆黑的人瞬间消失了……她冷的发抖,怕的发抖… “战火不止,民生艰难,他被丢在野地里,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被人吃了,我们养了他吧。”白思岸坚定的对白无与庄庄说。 白无英朗之容忽现悲戚,庄庄也一副难过的样子抓着白无的衣裳,眼睛渐渐红了。 白思岸现在说的话和他抱回白戎的时候说的话一模一样…白戎后来因妖祸之罪被瑶城城主处决,白思岸疯了……在外人看来他就是疯了,言语混乱,行为异常,不知冷暖,不知咸淡,但在白无看来,他只是一直和白戎生活在一起罢了。 白无惊异于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外人来,他赶忙上前,去查看坦生的情况,白思岸却躲开了:“你们别碰他,碰了他他就变成妖了,他变成妖,城主会杀了他的!就算他不死,新律有法,人妖分界,人变成妖,人不容,由人变成的妖,妖也不容,他无处可去的…”白思岸乞求的看着白无,突然他向白无跪了下来,他大声乞求:“求你了,别碰他,别碰他!”他低头看了一眼坦生,她昏睡着,脑袋无力的向下仰垂着…白思岸突然愤怒:“他死了!他死了!!我说了让你别碰他!”他紧紧拥抱着坦生,将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口,放声大哭。他绷紧了身子,弓身护着她,仿佛天上下起刀子…… 庄庄忍不住流泪,她担忧的抓着白无的衣裳哭着说:“怎么办啊,他又疯了…” 白思岸不忍心让他继续沉浸在失去白戎的痛苦中,只得从袖中抽出几根银针飞快的刺在白思岸头顶…白思岸痛苦的眼睛顿时变得无神,他身体一松眼睛一闭,栽倒在地上…白无将他背起先送去了避风雪的厨房里。 庄庄赶紧把坦生从白思岸身下拽出来,拉扯时,坦生手腕上绑着的铜簪掉了出来…那根铜簪就像大海退化成荒漠后突然出现了一叶扁舟……所有人都习惯了沙漠,它却突然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有海…它也曾经被需要……只是现在它很没用。 白无不禁背后一凉…… 第19章 白戎 此物乃白戎之物,是兄长白思岸亲自给他做的。十几年前,白戎因妖祸之罪在瑶城外被城主亲手处决,当时,万人在场观刑,他被快刃巨斧分体,身体被喂四头猛兽,定然不会生还。 此物又是哪个有心人送来的。 铜簪庄庄也看见了,她小心的把它捡起来,她先是一愣,而后仔细的观察那支簪子,嘴角不禁扬起,这簪子虽是旧物,还有新痕,是被常用着的。她举着簪子递给白无,忍不住喜极而泣:“二叔,小叔的东西!小叔死后,伯伯找遍刑场都没找到这个,你说是不是伯伯对小叔的思念有了回应,他要回来了?” 白无突然神色凝重,迟迟不敢接这簪子,他怕庄庄看出自己的异常,忙低下头来:“别乱说。也许只是个一模一样的东西罢了。或者,被她这个多手多脚的人捡了去用了。” “二叔,你怎么了?”庄庄不解道,“这簪子是小叔最重要的东西,这个女孩带着簪子来,一定是想告诉我们关于小叔的消息。我们赶紧把她带到屋里照顾吧。等她醒来就让她去见伯伯!”她一边说一边把簪子收到手心。 白无严肃阻止道:“不可!白雪戈壁常人根本进不来,我们能穿越白雪戈壁,全仰仗你的异能神通。这个女孩能到白府门前,定然也不简单。不能让她进山洞,万一她不怀好意……” “二叔!伯伯是因小叔的死才疯了的,现在有一点他的消息了,就算是假的,对于伯伯来说也是个念想!你刚才也看见了,我们都还没看清绊住我的是人是物,伯伯就冲出来抱起她,他有多想小叔啊!他现在疯了,连你我都记不清,你就不能让这女孩戴着簪子,装成小叔吗?”庄庄讨厌他的谨慎规矩和冷血,她蹲在地上,抱着坦生,给她取暖。 白无一把抓住坦生的胳膊,用力一提,狠狠将她甩去一边:“不许碰她,你知道她是人是妖?” 庄庄生气了,她站起来愤怒的对白无说:“这里冰天雪地,荒无人烟,只有我们,没有城主,也没有真皇!你守那些规矩给谁看?是人怎么了?是妖怎么了?十几年前,我们都是人啊!” 白无这个人太过规矩,规矩的有些冷血,平日里,她用些异能神通都被反复教训。白无也是苦心担忧她,他怕有人发现庄庄与天宝册之宝,御物扇结合,将她归类为妖。她若成了妖定会先被遣送妖界的,并且白府也会因窝藏妖物而受牵连…如果她被成功遣送到妖界,妖界那一群兽性未尽的东西,定会把她吞了骨头都不剩。(天宝册,德公在大地的遗留之物。此物中记载无数宝器,每一件宝器都有它独特的神通,与气息契合之人相结合,人会获得这神通,同时也会成为晦养宝器的容器,容器会一直饥饿,得到每个宝器特有的火种后,会缓解饥饿,如果一直得不到火种,宝器会吸干容器的气血,埋在容器化成的黄沙下,等待下一个契合之人。这种交换对人来说,是残忍无情的,但宝器的神通会让人忽略这些残忍无情。) “如果白戎还可能在利斧分身下活着,他定然知道白府的变化,也知道大哥病入膏肓失心失智,他怎么忍心十几年不来看他?他以前除了府里就是在炼器房,所作所为也只有简单的生活和复杂的图纸而已,他还认识谁呢,谁会在十几年后,来送这个东西呢?”他有些焦急… 庄庄看他此刻有些异常,失了温雅的姿态和理智,他现在焦急的样子像在钻牛角尖一样,非要论证这铜簪的来处… “二叔,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话?我说的重点不是小叔是否还活着,而是伯伯的思念好不容易有了回应,我们应该留下她,也许伯伯的病会有好转。” “疯了就是疯了!那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病!谁救得了!”他大声愤怒的对庄庄说。 庄庄很是奇怪,她注视着白无,冷静的问他:“二叔,你是不是不希望小叔回来?” 这一句话令白无乱如麻的心境顿时停转,他怔在原地,耳边的所有声音都停滞了… 关于白戎的死,他心里有一个结果,现在白戎的珍爱之物铜簪出现了,白无心里的结果开始动摇,他问的问题他发的怒,实际上是他自己在论证,眼前事物是否与心里的结果冲突,或者说,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让眼前的事物去和结果重合……他希望白戎就是死了,死的透透的,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他的身体,他的血肉,他的灵魂永远不会再回来!他永远不要和白府有牵连! 簪子确确实实出现了,而且一眼就能看出簪子是旧物,它被磨的发亮,一定是常带在身上的…白戎死而复生了不成?怎么可能呢,肉都猛兽吃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德公也不可能救得了他! “二叔……”庄庄见他思考的很痛苦,不忍心,便叫醒了他,“二叔…你没事吧?” 白无回过神来,将铜簪拿了过去,放在厚厚的兽皮外衣口袋里,他强装平静:“簪子是白戎旧物,白家应该收着。这是这个女孩,来路不明…” “二叔,她昏迷着,我们无法问,不如等她醒来问问,再决定留不留她吧。”庄庄跑去坦生身边,将她抱起来,坦生被冻的冰凉,浑身无法控制的打颤,庄庄心软道:“她已经知道冷了,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白无冷冷的看着坦生,走到她跟前,一把抓着她的脖子将她拎起来,她整个身子松垮直立,两脚虚沾着地,白无三根针刺在她头顶,如同三束电流划过坦生的身体,坦生的身体缓缓颤抖着,背后先是一阵凉后是一阵热,热由后背蔓延整个身体,很快,坦生疲惫的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冷着脸的白无…… 陌生的白无,冷峻的脸,让坦生一阵害怕,她本能的扭动自己被束缚的脖子,还未完全恢复力气的手臂软软的抓开白无紧握她脖子的手指。 白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一松,任由坦生跌落在地上,坦生的手脚无力的挣扎想要站起来,庄庄赶紧去搀扶她。坦生见庄庄,慈眉善目,身形可爱,虽然她们还陌生,但坦生的心意固执的相信她是好人。 “这是哪?”坦生一边看着陌生的院子一边问庄庄。 庄庄十分开心的说:“这是白府啊。”她觉得亲切,她觉得坦生就是小叔派来的人。 “白府…”坦生突然想起那个簪子,“我是来送簪子的。”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寻找簪子,一不小心碰到了胸口,顿时疼痛仿佛炸开一样,痛的她无力的蹲在地上蜷缩着。 庄庄焦急的问她,又不敢随便碰她,两只小手无措的伸着:“你怎么了?” 鉴于之前受伤的经验,伤口会在疼痛一阵后愈合如初,所以她不必担心,无论什么伤口都能愈合好的,于是她对庄庄说:“没事。”坦生猛然想起白雪戈壁入口处,敦野抢夺黑血对她大加伤害…伤口疼的更加剧烈,她双手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双手被冻的已然发青,掌纹一如始入此世,没有变化……她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终于确信自己还活着…… 第二十章 庄庄 敦野不可信,兽性难移,他背着那个黑衣人为了黑血伤害坦生。坦生脑海里只剩下敦野满狰狞的样子伤害她的样子…如果她没记错,当时敦野取血已经成功了,之后她就昏迷不醒,再醒来就在白府。昏迷时谁把她送到白府的?白雪戈壁的风雪就像拽着人来回推甩摔打的疯子,常人穿越,十分艰难。难道是敦野么?为了不惊动黑衣人特意把坦生丢在白府?不对啊,他取尽了血,坦生为什么还活着呢?或者说…是那个黑衣人,他及时阻止了敦野,没有让敦野要了坦生的命,是他把坦生送到白府的。敦野不守他们之间的约定,黑衣人应该很生气吧…一定会重重的惩罚他吧…如此再好不过了。坦生不住的猜想自己的来白府的途径,黑衣人送她来的,十分合理,她如此认为。 怎么疼痛还不停止……伤痛不是应该很快就会好吗?她开始疑惑,开始着急。此时,白无拿着簪子上前逼问:“谁让你来的?” 坦生看见簪子,悬着的心放下些,她找了半天没有还以为弄丢了呢,白雪戈壁那么大,丢了再寻可就大海捞针了。她勉强笑着对白无说:“就是这个簪子…你们早就拿到了啊…我还以为丢了。在你们手上就好…我的任务完成了。”她眼巴巴的看了看白无,又看了看庄庄,见二人都没发话留她的意思,她只能识趣的自己走了,她捂着伤口撑着一阵一阵无力的身体站起来:“簪子送完了,我先走了。” 这里冷,风雪不止,寒风卷着雪花躲过青蓬毡蜻蜓点水划过她的脸,她浑身都冻麻了,牙齿止不住的打颤。庄庄可怜她,把自己的兽皮袄披在她身上,坦生一边发抖一边致谢:“谢谢你…” 白无冷冷的看着她,心里的疑惑慢慢变成厌恶,他上前一把把兽皮袄从坦生身上扯下来重重丢去一边::“你在演什么?你能穿过白雪戈壁来到这,还能怕冷吗?快说,谁让你来的?”他将手中簪子向坦生面前一抵,“这个东西谁给你的!” 坦生顿时傻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恍然大悟一般:让我送簪子的黑衣人不会和白府有仇吧?这个男人这么凶…这仇定然不小…他明明让我和敦野一起送簪子的,最后怎么就我一个人在这?敦野伤害了我,难道不应该让他来此处只身涉险吗?我只是帮他送簪子…虽然我也有赖在白府蹭吃蹭喝的想法,但那个黑衣人不应该先保证我这个邮差的安全吗?啊…不对,我连邮差都不算,我又没有报酬…这白雪戈壁风狂雪怒,跑也跑不了啊…倘若被他们再发现我有黑血,私欲作祟,那我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谁让你来的!”白无失去耐心,他面目狰狞,铜簪抵着坦生的喉咙,急躁逼问她:“是谁!” 庄庄被白无这一喝吓住了,白无现在的样子,比白思岸更像个疯子。 情急之下,坦生脑子里突然浮现了疯狂又狠毒的路天水的模样,她也不想想她,可是她的模样的确像刻在脑海里一样,越想驱逐越是深刻,慌乱之下坦生脱口而出:“路天水…是路天水让我来的…”她瞪着眼睛,匆忙给出答案。 路天水…这并非白无心里预想的名字,他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可庄庄一听这个名字就恨的牙痒痒…她原本对坦生的同情与慈悲顿时烟消云散。她认为坦生帮着路天水这样的恶魔做事,她也是恶魔,恶魔不应该被同情。 坦生看着庄庄凝视着她,同一双眼睛,由慈悲变得狠毒。 白无明白庄庄的愤怒,路天水确实对做了十恶不赦的大事。 当初庄庄的父亲被封云起部将领与九河部交战,九河不过一个羸弱小部落,整个九河部算上老友妇孺出征也才不足三万人,而庄庄的父亲,早有横扫十部十五城的战功,此战绝无战败的可能。可是……战未启,父亲就等来了路天水的暗杀。庄庄还记得父亲的侍从描述的路天水的样子,她不遮面,不隐名,一身赤膊红衣,入军帐如入无人之境,她徒手生冰剑,徒手生烈火,如鬼如魅,只见其影,难捕其形,一个军营被她耍的团团转,溃不成军。她又点了一把火,将军营引燃,羸弱小国趁火攻入,与她配合的十分默契。后来,那小小的九河军如毒疮,闯入云起部后迅速扩散,直到整个云起部都被它占据…云起部首领被杀,庄庄一家投奔瑶城白家,时间不长,新皇继位,新律颁布,战争停止。庄庄一直不甘着,为什么父亲死在了战火停止之前,父亲经历的杀戮与冤屈都被归为战火所致,作为一军将领,成与败都不是注定的,一旦决定开战,生死半点不怨天不由人,只能怨他自己。后来,庄庄长大才知道,世上有个叫虺沟的地方,那里住着奇怪又狠毒的杀手,父亲当年就是被虺沟杀手之一的路天水所杀…九河部明着打不过就去买凶杀人,真真龌龊又狠毒。新皇继位,不允许再起部族纷争,庄庄的父亲的冤屈也无处可诉,她本想求助白家帮忙,奈何白家自己也因妖祸陷入泥潭,她也就不再开口求助。暗地里,她多方打听虺沟的下落,知晓它恰好地处沼泽遍布的地渊里,可它在妖界…就算庄庄有命去也不一定有命回,万一踏足妖界杀人被妖界冠以跨界闹事之名,岂不又把得来不易的和平断送?庄庄不敢涉险,后又机缘巧合碰见一个商人,见面就要送庄庄一件宝物,一个可手的扇子,像个蚌壳一样,每次扇动都有不同振声的风,轻轻触碰扇面,上面有凹凸不平的沟壑,贴着扇子仔细看,可以看见上面凸起高低不同的颜色各异的小伞,这些小伞除非贴着扇子看,否则是看不到的,这些各不相同的颜色,融合在一起,呈现出的只有黑紫色。那时这是寒冬,庄庄还说这人不会做生意,那商人软磨硬泡硬生生的让庄庄收下了扇子。庄庄待那个商人走远就把扇子扔了,她直觉告诉她,此事定有蹊跷,果然当天晚上,庄庄就生了大病,最好的大夫看了都束手无策,本以为她没救了,在第二天她竟然自己醒了,没事人一样,还多了异能神通,可御物。这个本事白无最先发现,他要她隐藏着这本事,当时人妖刚分界,两界怨念严重,这神通免得被人发现大做文章。自此后她吃的很多,却总也不饱,白无偶尔会给她吃些红色小药丸,吃了饥饿会缓解些。但她的异能神通总不进步,御物也只能操纵三步以内的非生命之物。这样的本事与路天水相差太远,不过好在老天眷顾,她有希望和路天水对抗,也有机会杀死那些胜之不武的九河部蠕虫。 庄庄幼时报不了仇,长大白府又遭驱逐来此无人之境,她正愁没有办法找路天水报仇的,正好有个现成的送上门。 “她路天水神通广大,送个簪子一样的小物哪里用得人送?派些虫啊鸟啊的不行吗?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些什么?你到底什么目的?”庄庄质问坦生,她的红着眼,拳头紧绷着,一脸的痛恨… 看着庄庄愤怒的样子,坦生心一沉,心想这次赌错了,路天水应是很好的杀手,她因杀人制造的仇家遍地,连白雪戈壁都有她的仇家。 “我没有目的,我就是来送簪子的。”坦生挣扎着,辩解在绝对力量面前被击的粉碎。白无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路天水三个字…路天水除了和庄庄的仇怨,和白府没有任何关系。是庄庄一直想找路天水报仇,她从未见过路天水,而且她的父亲只是路天水众多目标的一个,她大概已经忘了她杀的那个人。关于路天水,白无知道她入虺沟之前,就已经是人人讨厌的魔头了。她对世间所有生命都“平等”对待,她说大地上的一切都是她圈养的牲畜,她随时可以吃掉任何一个。她入虺沟之前,天下还纷争不断,各城防御体系崩坏,她趁机吃人杀人,她的父亲管不住她,母亲又是个疯魔人,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最后他父亲没办法,在她回来时给她做了一桌好菜,也在其中下了剧毒…… 那晚,雷雨大作,路天水在人世蒸发了一样,几年间杳无音信,他的父亲也因无法承受女儿的罪孽而服毒。 几年后,她又出现了,以虺沟杀手的身份游荡世间,疯狂有所收敛,任务之外的人,她不会杀,但这个原则不包括觅食。她不屑于人伦纲常与道德,甚至从不遵守律法,一切由自己心意,她又疯魔乖张,行事残忍诡异,杀的人都堆成了山。不光是庄庄想杀她,这世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想杀她。同样在世间,她可以胡作非为没有被惩罚,那律法有何用?民心何以安?她做一就有人做二做三,那律法何存?各地城安处早就派出本地最厉害的高手去围剿路天水了,各地更开出惊天高价悬赏她的人头,在百废待兴的当代,拿出大部分钱去悬赏一个罪犯,可见有多想让路天水快点死。但结果迟迟未有,高手也迟迟未归,悬赏榜更无人敢揭。 这样见仇人报仇的痛快事白无决定交由庄庄自己解决,他心里松懈一刻,幸好这个女孩说的名字是路天水,这样,她断然不可能留在白府了。自从白思岸疯后,白无就十分讨厌和白戎相关的任何事物:“这人还是交给你吧。”白无冷漠负手旁观,他又变成平日里温雅的模样。事不关己时,人人都可和善优雅,甚至还能施舍点同情心。 第21章 错位 “路天水恶名昭彰,你为她办事也好不到哪去!”庄庄愤怒的抓起地上的铁棍用尽全身力气向坦生抡过去,坦生立刻躲开,身体已经冻的麻木,她的闪躲显得十分笨拙且无效。 啪一声闷响,铁棍震的庄庄手又疼又麻,可一棍却没有打在坦生头上,打在了白思岸的背上。白思岸抬手一把拔掉了脑袋上的针,而后抛在地上,他站起身,像一块被吊起来的破布:“你又袖手旁观…” 此语一出白无的心就像被刚刚的铁棍抡了一下:“大哥…” 白无面前的疯子,他眼睛空空的,映不出白无的影子,他听到白无叫他没有任何反应,这个疯子他只活在有白戎的时光里,全然不记得别人!白无愤怒又无力。 “当年之事我是因为……” 白思岸没有理会他,更没有听他把话说完,只转身抱着坦生向兽皮屋檐下的山洞走,庄庄忙赶过去拦住他:“伯伯,你不能把她带进我们的洞屋,她是为坏人办事的,她目的不明,可能会伤害我们的!”白思岸面无表情绕开她继续向前走。 “白思岸!”白无愤怒的叫住他,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向前,他疯的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白无彻底爆发,他转身抢过坦生,白思岸紧紧抓着坦生的衣裳不松手,并顺着衣裳抓住她的手,白思岸的手很凉,但柔软可亲。现在的他脑袋里都是白戎被巨斧分身被猛兽吃掉的画面,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对人这么残忍,明明白戎什么都没做…白无也看见了白戎什么都没做,可是,他选择不说话……刑场那么多人都看着,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想看看妖和人有什么不同,待到皮肉血都摊放眼前时,他们又因无惊无喜而无聊离去。 他是人,白戎是人,就因为白戎是乱世被白思岸捡来的,他没有办法证明其真正的身份,诡辩者趁虚而入证明白戎就是妖…他疯了,明明是人,从头到脚都是人,怎么就成了妖?那么多人看着一个人被杀,为什么都情愿相信被杀的人是妖! “放手!放手!”白思岸紧绷着身体,大声喊叫,坦生的耳朵被振的嗡嗡响。抓着坦生的手硬生生把她给拽到自己身边,白思岸空空的手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他快步向坦生走过来,如同突然有座大山压过来一般,坦生因为他们的争执早就吓呆了,她只恐惧的蜷缩着,瞪着两只眼睛看着白无靠近。 “她只是一个外人,和白府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你因为一个外人和我疏离,因为一个外人而恨我!”白无注视着白思岸歇斯底里,白思岸的疯狂也被他的声音镇住,他开始安静下来… 只有白无知道,这句话他在说坦生,也在说白戎。 “因为你对他的执着,我费劲力气维持的白府清白毁于一旦,我们何其兴盛的白府只剩伶仃三人被流放这苦寒之处,你能不能醒醒啊!!你在活着吗?还是同他一同死了!!” 庄庄趁着白思岸安静,慢慢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伯伯,我们去屋里吧,去屋里编青甲铁衣。” 编青甲铁衣,是他日复一日重复做的事,只是他嘴里念叨着铁衣,他编的只是一张蓝青色鳞形碎片勾在一起的甲布,布已经很大了,盖住了他的住所。 白思岸缓缓抬起眼睛看着愤怒的白无,他面无表情…安静了不到片刻,突然又紧张的抱住了坦生的脑袋,他怕坦生被白无抢走,以自己方式留住坦生。坦生的头被挤在他胸口,根本喘不过气,他的力气还越来越大,坦生晃动僵硬的手臂求救,无人来救…… 白无忽生一声叹息,他低下头气息颤抖着,仿佛吐出无尽的委屈,而后抬起头目光温和而坚定:“好,我不抢走她。”他轻轻拍了拍白思岸紧绷的手臂,而后又把那只铜簪从随身口袋里拿出来,他微笑着交给白思岸。白思岸盯着铜簪看了很久,终于他双臂松开两手捧起那个簪子… 而后笑起来,泪眼朦胧的问白无:“他回来啦?” 白无坚定的点头。庄庄也配合的笑着,白思岸捧着簪子在脸上无比亲昵的在脸上蹭了蹭,仿佛他们团圆了。 坦生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差一点她就要被闷死了,虽然她有黑血死不了,可是差点被闷死的痛苦与恐惧是逃避不了的。坦生此刻才明白,他们一直在为一个不在此处的人而争吵。 坦生见他们都安静了,她趁机从他们中间爬了出去,可刚爬了没两下,白思岸又抓住了她的腿把她硬生生拽了回来,他的力气很大,他把坦生拽回来,坦生以为自己是飞过来的。他将坦生扶起来坐好,小心翼翼的把簪子插在她头发上… 这时,白无却不怀好意的拦住白思岸的手,转头就问坦生:“你叫什么名字?” 不明所以的坦生,看了他们一圈迟疑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坦生。” 白无冷冷一笑对白思岸说:“听见了吧大哥,她叫坦生,不是白戎,白戎还没到家呢……” 白思岸盯着坦生看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重新把簪子收在手心,这一刻坦生顿觉危险,可是已经太晚了…… 一把锋利又冰凉的匕首侧扎进了她的脖子,下手者狠毒,几乎要把整个匕首都刺进她的脖子,恨不得她快点去死。他如此坦生,也想如此对白戎。坦生一个无辜人承受了两人的怨恨,而白思岸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血溅在他脸上他都没有知觉…… 原来白思岸等的人叫白戎,那个不存在的人叫白戎,他想保护的只有白戎…坦生被杀,他可以若无其事,面无表情。 第22章 寻人 坦生以前是个木头,现在也是。她看不见人心,又怎么保护自己。窒息,疼痛,质疑…这一切都和坦生时代的学校不一样,也和坦生时代的大地不一样…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有野性,而且无法估值。他们手里的刀枪,有自己的领域,有别人不能碰的东西。不像坦生时代,他们开始第一次呼吸开始,关于这个人一切数据小到吃喝拉撒大到生老病死都被亮出来了,而且数值十分准确,方便管理者管理。那个时代,生命密码被破解,人可以被分解重组,那些救援队就是重组的人,他们有人的智慧,有高精机械的坚不可摧。 作为被管理的人,坦生是失败的。她智慧不高,只能一直呆在学校,加之父母隐藏了自己的信息,她一直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没有父母的授权和她自己的同意,她不能被分解重组…因为她智慧不高身体不好,生命因子没有保存和延误的必要,所以学校出于人道主义养着她,直到她老死。那个时代仿佛每个人都有一个看不见的安全的壳,只要自己不打开,别人就接近不了。但坦生是个例外,她像个木头,脑袋空空的,身体僵僵的,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没有壳……如果说有,那就是她低智的不分好坏,也就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而现在,三千年前,生命如烟火般绚烂,他们没有明示的数据,也没有生命密码的公示,浅浅皮囊下,千秋各异。所有的物象都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存在,它们还有被人心赋予的另外复杂的意义。一切都有了壳,不可轻易触碰。而坦生没有壳,她会被别人的壳挤压的遍体鳞伤…… 坦生现在与三千年后有什么不同呢?仅仅是有了感知,她还是没有的智慧的,还是被人欺负的…感知告诉了她,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比如现在,那匕首插进她的脖子,就很疼,她不喜欢……长生不死应该是这世上给坦生这样傻乎乎的人最大的慈悲了,可以容她们无限试错…… 坦生疼的缩在地上,用力拔出了那个匕首,冰凉的手捂着半寸长的伤口,浑身颤抖着。 而白无见这个喷溅的黑血,怔在原地……再看白思岸手中那个簪子……仿佛知道了为什么要让这个女孩来送簪子的意义…… 黑血可愈万物,白思岸被疯病折磨已久,他一定知道了白思岸的病,他想让白思岸好起来…难道白戎真的还活着?不可能的,一个人被大卸八块分而食之不可能还活着,一定还有另外的隐情! 庄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仿佛被拧了一下…这个女孩不是说路天水让她来的吗?路天水哪有这么好心让一个黑血人拿着簪子来白府?那不守规矩的东西知道黑血人存在不应该占为己有吗? “簪子是伯伯与小叔的信物…一个黑血人拿着信物来,分明就是来救我们的,小叔真的还活着吧?” 白无示意庄庄噤声,黑血人虽不可明杀,但欲暗杀者数不胜数,此人无规律的出现,可遇不可求,被他们白府遇上,是无上的运气。 白无正思索怎么处理坦生时,白府的门突然被扣响… 白无和庄庄警惕的向门口看去,门缝里出现一道浅浅的阴影。 奇了怪了,这苦寒之处素来无人问津,今日却来了两个人…… “有人在吗?”咚咚咚门继续被扣响,一个不紧不慢的温厚之声从门外传来。 庄庄想应答,白无伸手制止她。此人来蹊跷,不能贸然开门…白无拾起地上的匕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后,此刻,门突然被打开,寒风进门迷人眼,白无却睁着眼睛紧紧盯着来者,一个跨步上前,匕首抵在他喉下… 来者一身绣琼花连帽立领长袍白衣,一条绣满青山的蔽膝,九尺长身,肤色白净,五官英正,如同庙堂里的神官。可惜…他有一对赤瞳,鉴于当年荧祝人对世间的荼害,即便他什么都没做,都会让人觉得他罪无可恕。 敦野向院内扫了一眼,白思岸躲在地上盯着铜簪窃窃私语,庄庄则警惕的站在白思岸前面。坦生不知被藏去哪里了,地上的黑血被刻意用白雪盖了盖,可还是留下了些黑色痕迹。 敦野瞄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匕首,装作紧张的样子半举着手可以向后躲了躲离那把匕首远了些:“诸位勿急,我只是路过寻个人而已。怪我鲁莽,我见门没锁就自作主张推开了…我这双赤瞳是因为曾经双眼受过伤,诸位莫怕。我实在心急,我阿姊她失踪了多些时日,我巡着阿姊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这里,诸位可见过我阿姊?她长不算高,面目清秀,梳着大约到脖子的短发,走丢时穿着一件脏的不能再脏的白色衣裳。”一开始他的声音还算温厚清澈,话说的越多,声音越嘶哑,到最后有些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白无并未收回匕首:“你是何许人也,穿越白雪戈壁还能气定神闲?” “在下有幸曾在青鳞侯府做过杂兵,与一些高人请教过一二,也曾在府中博览群书,知晓些通过白雪戈壁的捷径。”他不紧不慢的回应。 百年前,在地蜥一族掌管大地的时候,护卫大地的四方天祥鼎盛之时,青麟侯作为四方天祥之首,他的权力与威信自然无人能比,连当时的真皇都不能,分配到他府中的黑甲士兵都是所有宗族中的佼佼者且都是赤真的忠义之士。侯府中的宝物与书籍是别处没有的,府中人的见识更是外面的人无法比的。他以雷霆手段压制一切反动与叛乱,令弱势百姓可安居,也令战争无数次夭折在萌芽里。当时人们都说拜善庙不如拜青麟侯,善庙德公不睁眼,青麟侯却能听见众人心声,他知晓一切,总有办法帮人们解决困境。 青麟侯之大义令天下折服。以至于他死后,天下悲恸,感天生雨,他的丧礼仪仗走到渭绵之地时,雨水冲开了地上的淤泥,也冲倒了拉着棺椁的马车,棺椁摔在地上摔得粉碎,青麟侯的尸身被冲去渭绵之地的地沟中…地沟深不见底,任凭多少双眼睛守在沟边,他一个已逝之人也爬不上了。 大雨下了很久,四面八方的雨水都汇入地沟,直到地沟被雨水填平。人们就把青麟侯安葬在这里,地沟岸上种满了焰合花,那是如火般明艳如水般轻柔的花。渭绵之地的这个宽大的水沟,从此被称为佑湖。佑湖与虺沟紧紧一壁之隔…那面分隔着虺沟与佑湖的黑色石壁,一边是伏沿的清水,一边是蓝青色的深渊。也因佑湖的缘故,虺沟除杀手行径让人痛恨外,还有打扰青麟侯的安宁。两界都有除它之心,奈何他们的关系虽表面的对立,内里已经盘根错节。虺沟若是个枯树桩,拔起来后,他的根上会爬满了虫子。 正因青麟侯万民爱戴,今日敦野提出青鳞侯之名,白无才将匕首收了起来。 敦野拿出自己的官籍给白无看:“我有官籍,是人界的,诸位莫怕。我阿姊也有。” 这时白思岸盯着铜簪,念念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眼睛溜溜乱转,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突然他站了起来,直直的伸出一直手臂指向厨房的方向,并快步跑进厨房,庄庄忙去阻拦,可是太晚了…厨房门已经被白思岸踢开,白思岸踏进门槛,蹲在门槛不远处,把几乎要昏迷的坦生拽了出来,并笑呵呵的说:“啊,找到你了…” 庄庄忙去关了厨房门,此时敦野焦急喊了一句:“阿姊!”他边说边往坦生那跑,白无赶忙拦住他:“干什么!” “她是我阿姊啊,我跑丢了很久的阿姊!”他装作焦急的样子,眼睛盯着痛苦无力的坦生。坦生抬眼看见了敦野,顿时心如死灰,他那么想炼化她的血,如今赶来,目的定是一样。这白府一家人都是疯子…个个都恨不得要她的命……背靠大树不可乘凉,背着强者也不可被庇佑,坦生没有保护壳……她身弱又笨…在三千年后靠人道慈悲活着,三千年前的今日,无人道,她又靠什么活…这一身黑血本以为是可以依附的能量,可她没有留住这个能量的能力。 坦生无力的躺在地上,欲屈服于命运。白思岸把她拖起来,她像个没有关节的棉花娃娃,坐也坐不稳。白思岸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帮她戴上那个铜簪,戴了几次,都戴不上,她的短发留不住任何东西。 白思岸一脸期许慢慢变得落寞:“戎娃…你的头发怎么剪了?” 坦生垂着的眼皮慢慢抬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油脏的脸,嘴唇苍白,一双轮廓十分好看的眼睛也变得浑浊,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坦生不自觉被触动,他在等一个人,而面前的人是水中月,镜中花,他满怀期待,但一碰到坦生就知道是假的了。 “我阿姊叫重坦生,她腰上坠着的袋子里,有官籍!”敦野急切的说道。其实他能轻松推开白无的阻拦的,他只是不想惹麻烦,所以把自己伪装成略微弱势可怜的一方。 庄庄半信半疑的按照敦野说的去坦生身上找官籍,果然找到了…… 庄庄看了看坦生与敦野,他们两个外貌差距还是挺大的,年龄上怎么也不像姐弟,可官籍是真的……庄庄拿不定主意,她看向白无。白无思索片刻问坦生道:“你的阿姊自称是替路天水办事的,路天水十恶不赦之人,也是整个天下都在通缉的罪犯。我们不可能放过她。” 敦野没想到坦生这么蠢,竟然报出路天水的名字,不过转念一想,她并非这个时代之人,对路天水所知甚少,仓皇之下从她所知的名字里报出一个最有力的也只能是路天水。 “误会了!”敦野忙解释道,“我阿姊她天生愚钝,最近在城墙上定是看过很多路天水的画像所以才记住此人。虺沟引路人遍布天下何处,他们为了招揽生意最善伪装,平日里最喜欢捉弄人,各地官府还奈何不了他们。如果我阿姊做了什么,一定是被他们蛊惑了,以我对阿姊的了解,她断然没有可能伤人。所以诸位都没有受伤吧?”敦野没等他们回答,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受害者,我能找到阿姊是万幸,我若找不到她,这比账也要去跟虺沟算。” 白无与庄庄哑口无言,黑血人若是想留,就得强留。 敦野假装关切的看向坦生:“阿姊,过来,我来接你了。” 坦生昏昏沉沉,耳朵上像被手捂着一样,所有声音穿到她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她坐着撑了很久,白思岸盯着她仔细端详,像个相面的一样,她实在撑不住了,一头向前扎去,正好抵在白思岸怀里,她昏迷过去。 敦野看坦生倒下,这次的焦急断然不是假装,他三步并两步到坦生身边,伸手要去触碰她时,一支铁棍突然出现重重打了敦野手背一下,一道淤红顿时出现,敦野看向一旁的庄庄,她又操纵地上的残雪击向敦野的眼睛…敦野抬臂以袖格挡,雪击的力量却越来越大,不打算停止…这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了。敦野用余光看了一眼坦生,她已一身黑色血污… “太可惜了…”敦野不禁惋惜,随即格挡的手臂振出一道红光,红光将攻击的白雪猛的向前一推,操纵的白雪的庄庄力量不抵敦野,只听嘭的一声,她被弹到院墙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知道我阿姊是黑血人,便想无理强留吗?她可是德公的化身,德公的人。你们在善庙里的虔诚呢?不应该同样的对她吗?”敦野质问道。 庄庄摔的很疼,她咬着牙逞强爬起来,但一条腿明显松垮晃动,应该是断了。 庄庄“德公会对所有大地生命慈悲,任何要求都会满足,甚至是路天水那样的人他都允许她活着。所以,我们无论怎么对她都没有错,她不应该包容我们吗?况且我们没有杀死她,我们只是需要她的血来救人!” 敦野看着理直气壮的庄庄,哑口无言,他不也理直气壮吗?他得到坦生不也是为了她的血吗? 这时厨房的方向穿出一个疏离冷漠的声音:“我们虔诚,我们跪在地上仰视神明,企图利用超我的力量来满足我们。我们何其专一,我们驱使神明…”白思岸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挺直的胸躺抵着坦生的脑袋,他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了坦生头顶。 众人头顶传来沙沙的响声,饱经风霜的青蓬毡被强风一点点撕开,风雪漏了进来。 风雪狂虐,众人都站不住脚。 敦野趁乱想要带走坦生,风吹起他的蔽膝,露出一排藏在蔽膝下的赤回石碎石…… 这抹鲜红像钉住白思岸的眼,好似在哪见过……烛台,火焰,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他心痛难以自抑,疼的发抖却仍盯着赤回碎石看… 敦野伸出手想要带走坦生,却被白思岸拦住了手,他瞪着眼睛,眼神复杂的盯着敦野,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这个陌生人,他脑海里的记忆不完整…敦野挣开他,抱起了坦生。 狂风怒号,所有人耳朵里都回荡着尖锐的耳鸣,院墙被吹倒,屋檐被吹毁…… 白无在风雪中拦住敦野:“我大哥病了很久,我需要黑血……” “为什么你需要我就得给?我又不是德公。”敦野冷冷的说。 “可她是,她是德公的化身!她要慈悲对待每个人!”白无大声说着,声音被风带去大半,传到敦野耳朵里就已经快要听不清了。 敦野的抱着坦生拉紧了自己的帽子:“因为你凝视德公,德公就要帮你吗?因为你凝视着她,她就应该听你的吗?她是人!受赤真律法保护的人!她若死了,你们都得偿命!” 庄庄欲再用御物神通,奈何她的身体给不了御物善足够的滋养,神通没施展出来,身体却越来越虚弱,狂风将洞屋门吹倒,顿时洞屋中一股强大的吸力与外面的狂风拉扯,敦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急忙回头向洞屋看去,洞屋里一股犹如火焰绽放的气涌出来,仿佛在求救一般。是火芯的气息,它在召唤敦野…敦野如同走在荒漠和同伴失散的快被渴死的野狗,突然嗅到了同伴的气味,他如离弦之箭冲进洞屋… 第23章 深渊 可在他冲进洞屋后,才知自己并不了解洞屋内的格局。一脚刚踏进来就被深渊吸了进去,他一手抱着坦生一手拼命的想抓住什么东西,极速下坠的敦野眼里看见的只有宛如白色星轨一样的东西,他下意识的去抓以为能抓住什么依附的东西,谁知只有空空的一手凉气。正当他以为停止下坠无望时,眼前的星轨突然变成了一串一串发光的水滴,与此同时,他背后被沉重一击,气息突然被振了一下,他猛咳了几声,发现这里的回声很小,回声穿到他耳朵里时,仿佛一个人在他耳边哈了一口气。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蓝青色仅有两人宽的小路上,小路粗糙不已,手指触摸一下就被划出血,身下很深,先能零星看到几团白光,再向下只有无尽的黑色。仰看,巨大的深渊看不见上下左右的界限,有一堵一堵宛如迷宫的冰色石墙,冰墙上,附着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坠着会发光的宛如雨滴一样的蜘蛛卵。冰墙之间有宛如松散的书简一般的蓝青色小路…小路一层一层朝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像肋骨,有的像被扯开的棉絮,小路下坠着一个个光兜一样的蜘蛛网,柔白的水滴一样的光点附着在八角蜘蛛网上,有的从网上垂下来,咬着一根蜘蛛丝,串成一串。小路的缝隙发乌白,石壁上挂着蜘蛛网的地方,柔白的光可以照见它依附的石壁,乌白色,就像被风吹日晒了很久的骨头色,上面附着着斑驳的橙红苔藓,苔藓像一团团柏枝挤在一起一样。 外面冰天雪地,这里…温暖如春。敦野知道,这完全仰仗火芯的能量。 此刻突然有个水滴自他眼前落下,直向深渊……他盯着水的轨迹一直向下看,猛然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怀里空空的…他紧张起来,坦生不见了…他手足无措,仿佛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可能是刚刚他被路板横拦时,冲击力震透他的手臂,坦生被震出他的臂弯,这小路不宽但也不窄,那么…她可能落下去了,也可能落在旁边了…他有些慌乱,但手脚还算听话的向小路两边寻找,在这无日无月的深渊里,时间仿佛不存在,让敦野每一秒都更加难熬,火芯的气息也越来越弱,这里也越来越冷…他找不到坦生…… 深渊越来越冷,而醒悟后的悔恨却越来越汹涌…他突然明白,倘若火芯一直都在深渊里,深渊是不会变冷的,有人拿走了火芯。 古往今来,白雪戈壁只有那几个定地石招摇于风雪之中,未见有活物。白家人被流放至此,和叫他们去死没区别,如果没有深渊里这颗火芯的话。火芯只有汇龙峰上的真皇可以使用及分配,白家制造国之重器,责任重大,赏一只火芯也是有可能的,一颗火芯可炼化千颗子弹,白家在炼化子弹的时候偷偷留下一些,也是可以积少成多的。 他猜测,火芯只是引他进来诱饵,坦生才是猎物…感受到火芯后,他根本没有理智可言,只想尽快抓到它…毕竟他已经找了它那么久,每个荧祝人都有自己的火芯,虽然这颗火芯明显不是属于他的那一颗,但它是火芯啊,属于荧祝人!每一个荧祝人都是无法抗拒火芯的。他也突然理解了进化成为人的意义…进化掉兽性也就那么容易被伤骗了。那些乳臭未干的孩子都知道如何用箩筐逮鸟雀,可鸟雀却不知道那箩筐下的粮食不能吃。 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他每动一下衣服摩擦的声音都会浅浅传来回响,回响来的很慢,鬼魅一样的回声令他癫狂。他疯狂的悔恨自己的愚蠢,眼盯着深渊,几乎要滴出血来。突然他奋力向前一跃,心内愤怒又决绝,他要看看,谁在骗他,又是谁在打坦生的主意。 他极速坠向深渊,可巨大的深渊中,他落的再快,看上去也只像白色的羽毛在飘落。此刻一抹红光掠过他眼前,一个刚好能套在他腰上的冰环拦住了他的下坠,他悬停空中半刻就被什么力量拉了过去。 在冰壁上附着着一块像脊骨一样的冰台,路天水站在冰台上笑眯眯的看着他:“馋嘴的兽,我就知道你不死心。”她的声音本就阴冷,在这回响诡异的深渊里,更甚。 敦野欲再次跳下,路天水用力抓住他腰上的冰环拦住了他:“你非要吃干抹净,被狐主发现吗?她的黑血已经有一半给了你,还不知足?” “如果不是你,整个黑血珠都是我的。”敦野不甘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那是狐主要给白家的人!你分了狐主的东西已经是八辈子积德了。你再这般披着人皮做野兽之事,半分理智都不存,我就将你拆骨剥皮吃了!” 此时的敦野被火芯吸引,心内焦急,又痛失猎物,又悔又怒,他就像一只准备战斗的狮子,还没施展拳脚就被绳子勒住脖子…他手足无措东看西看一会儿,又把手指咬在打颤的牙齿间,他焦急的一次又一次试图向下跳,都被路天水拦住了。 路天水看着他根本不像人,他只能是兽,能困住他的只能是他的本性。这个大麻烦,他再这样继续下去,坦生一定就被他害死了,到时候狐主调查起来,必然会发现坦生的黑血曾被偷了一半…狐主不会把路天水怎么样,但敦野一定会被他杀了。狐主的实力从未真正的展露,硬碰硬路天水不一定打不过他,她才不怕他,即便打不过她也不怕,在她心里天底下所有人只有一个区别,她偏心的,她不偏心的。目前,她偏心敦野,不想让他死,自然会说些做些对彼此有益的事,若有一天她不偏心敦野了,自然放手不管,任水东流,任起经历曲折跌宕,她再也不会放进眼里了。 狐主从未刻意施展自己的能力,可每次路天水想试探都会无形中被教训。狐主的路子不明,身份不明,虺沟里容纳着很多穷凶极恶之徒,在外面有多嚣张,在虺沟就有多听话。他还算给路天水面子的,自从她入虺沟以来,他未与她有契约牵制她,也从未跟她提过虺沟的规矩,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虺沟的其他杀手不明白,路天水到底哪里值得如此殊待,但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想,不敢互相诉说,更不能诉说,每个来虺沟的杀手都被毒哑了嗓子,他们之间不许说话,也不许和别人说话,作为安抚,狐主会给每个一颗提升武力的丹药。他们的家人会收到一封他们已经死去的无名信,和一笔恰好的财富。财富乍得太多会有人怀疑其来路,若有有心人嫉妒胡乱猜测,会给其家人带来很大的伤害。虺沟还有引路人,他们遍布天下各处,身上唯一的虺沟的标志就是随机一个指甲下会有一个黑色的蛇纹,按压那个指头时才会出现,平时与常人无异,他们能说会道,处事圆滑,身手灵敏,蛊惑人心,在世间负责寻买凶之人入虺沟,为虺沟引钱粮。他们的家人也会收到无名信和一笔恰好的财富,只是他们同虺沟杀手的神出鬼没不同,他们时常穿梭在世间,有很大的机会会遇到自己的亲人,但却不能见。 狐主下发的任务必须完成,失败的就会被丢进虺沟沼泽里,沼泽不知多深,时至今日丢下了很多人,沼泽一直没有改变,连奇怪的气味也没有。 “你知道虺沟的规矩,坦生是你护送到白府的人,也是狐主要给白府的,你好歹留条命给她。你见黑血起私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黑血私吞,坦生一死,这些都会被狐主知道!虺沟的规矩绝,到时你可没命再活了。”路天水恨铁不成钢,敦野一点心计和耐心都没有,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可从前她养着他时,她就是希望他把所有的心思都露出来,她要走马观花看一遍,再欣赏他尊严破碎的模样。 敦野浑身冒出汗来,就像有一万只蚂蚁从他身上爬过:“没命就没命啊!要不是我非要待在虺沟的!我只是想活着,以荧祝人的身份活着!这么难吗!你放开我行不行!你离我远一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还缠着我干什么!” 路天水的目光陡然变冷,瞬间,她对这只野兽很失望,他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听话了…失去控制的野兽,他的行为不再为了惹人开心,而是为了兽性本身。猛兽一旦被放归,他身上的伤痕便只能是因为战斗,不再是因为驯化和谄媚。 路天水从腰间坠着的棕色兽皮袋子里掏出一瓶药水,仔细看这药水的瓶子竟然是敦野的眼睛… 这个时候的敦野半癫狂着,他根本没注意路天水拿出了什么。路天水抓住他的头发拽过他的脑袋,将那药水硬塞进他嘴里,并狠狠堵住了他的嘴,此时,敦野腰上的冰环消失,一对凭空出现的赤白双环锁住敦野的手腕,两环相护吸引,将他手臂拽去身后。 敦野的帽子掉下来,露出一头火似的红发。 “这是狐主同意你做虺沟杀手时,赏赐你的药,你该虔诚的咽下去。顺便让你眼睛看看你的心肠,到底是人还是兽!”她小声的告诉敦野,捂住他嘴的手掌暗暗用力,几乎要把他脸皮扯下来。 敦野痛苦的跪在地上,手臂奇怪的扭曲着,仿佛两个手臂就是长在背上的一样。 路天水凌视敦野,慢悠悠的吹起了尖锐的口哨,一只虫子从冰壁里挤出来贴上敦野的脖子,一瞬间,仿佛千百蜜蜂蛰在他皮肉上,他疼的痛苦的吼叫,可嗓子里只有急促的气流,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敦野开始喘不过气,他痛恨的盯着路天水,路天水的影子在他眼中摇摇晃晃,他头晕目眩着,耳边突然听见路天水痛快的笑声……他猛的想起自己一身琉璃血,上次他用琉璃血让她受了不少的罪…… 他艰难的仰着脖子,用力让自己看清路天水所在,以至于缝合的伤口崩开半寸… “是要乞求我吗?”如鬼魅的声音在敦野耳朵里缠绕,敦野怒而咬破嘴唇喷了路天水一脸的血,露天水蹲下身来,将溅在自己手上的血在他身上蹭干净…… “还想故技重施?”路天水的手搭在敦野的肩上,像从前一样,去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头发,敦野已经被那只小虫引得黑叶毒发作,骨肉刺痛到浑身无力,神志不清了,他那一口血并没有吐在路天水脸上,而是喷在了他眼前那个像路天水的幻觉里。 路天水假惺惺的把头靠在敦野肩上,悄悄笑着对他说:“上次琉璃血毒的确让我遭受了很大痛苦,若非狐主及时营救,我一定死了。但现在…琉璃血毒对我没用,任何毒对我都没用了…黑叶之毒,黑血可解…你知道你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苦吗?”她移到敦野面前,把那一半琉璃血珠含在齿间炫耀,她根本没有把黑血珠真正的交给敦野…敦野虽看不清她,但闻到了黑血珠的味道,他探身上前去寻,像闻到了食物味道的狮子,他的鼻尖要触碰黑血珠时,却被路天水狠狠一推,推下了深渊…… 路天水站在冰台上冷冷的看着敦野下坠,自己把那一半的黑血珠放在了随身的袋子里:“你这样的心肝,我怎么会把这东西给你?”赤白双环又缓缓凝结在她手腕。荧幽双环,天宝册里记载的宝器,可随意召动冰火,借着双环可跃迁空间,神出鬼没。路天水从不缺滋养神器的火种,所以神器也被她用的炉火纯青,目前为止,还没有可以打败她的人。 路天水活的像个没心肝,却想要别人有心肝。 敦野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而无力,他已经昏迷,极速的下坠并未给他带来恐惧,只是他的本能察觉到火芯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的双手微微动了动,可他灵魂却已经拼命在抓住什么了…火芯离他越来越远,说明火芯并未长存在深渊里,可能在一个物或一个人身上,现在它已经被移走了…… 嘭的一声,敦野被吞进冰凉的水中,一瞬间,他清醒过来,而眼前只有柔和的一团又一团仿若星云的白光。水中没有浮力,他像个铁块一样下坠,他拼了命的抓着什么,除了刺痛手掌的水中冰刺,他什么都没抓到,他不小心张开了嘴,嘴里像被塞了一块冰,顿时麻木了,身体也随之麻木,水底暗流将他和悬浮水中的冰刺一起裹着向前流。他的琉璃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就被冷冷的水稀释了…任何的特权在这样疯野的时代里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第24章 清醒 久违的天晴,白云绕在熊头山上,山上的枫林还没有完全变红,山顶的鲜红倾倒,山下的翠绿上涌,在熊头山的山涧里,灌木填补所有山石的缝隙,泉水从一处绝壁上飘下来,汇进它自己开辟的一条溪流里,山涧底部浑然一块大石头,溪流从一整块石头上长年累月冲出的一道一人身的石沟。 在灌木丛里,趴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他身姿高大,青色的棉袄湿透了,沉重的压在他身上,而他身下护着坦生,坦生的白衣湿透了,不住的打着冷颤。他们脚下有个黑漆漆的山洞,山洞被挂满雾凇的枯树遮挡着,里面时不时吹来冷的刺骨的风。 坦生清醒过来,她哆哆嗦嗦的从男人怀里爬出来,那个男人手里还拿着那个铜簪…是白思岸。他们被急流冲到这里,白思岸脏呼呼的脸被冲洗干净,露出白雪肤色,干净的脸让他脸上些许岁月的痕迹不那么明显了。 坦生挪的离洞口远些,身边的气息渐渐温暖,她摸了摸山涧的溪水,冷冽的溪水此刻在她手心显得略微烫手。刚才她坠入深渊,身体极速下坠,灵魂几乎脱离肉体,白思岸这个莽夫竟然紧随其后也跳了进来,她坠入水中,准确的说,是被吞入水中。在她快要落入水中时,一卷水柱从边界模糊黑漆漆的大泽中冒出来,它吞没坦生又无声钻入水中。冰凉的水与水中的冰刺让坦生瞬间清醒,她瞪着眼睛,浑身僵硬的悬浮在水中不知所措,而此刻,白思岸入水,他迅速游向坦生,用手掌紧紧捂住坦生脖子上的伤口,并将坦生揽在怀里,自己则蜷成一个壳包裹着坦生,他们被急流卷裹一路向前,一指粗的冰针划过透着淡蓝色光的石壁,水中荡着清透叮叮响声,这响声麻痹着二人的知觉,白思岸很快昏迷,坦生在他的保护下,昏迷的晚一些,寒冷透骨的水中,白思岸像一个厚厚的热毯。 白思岸果决的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若在寻常之处一定会被拍碎。白思岸是个疯子,他被困在了白戎被杀的那一刻,而他现实的肉身已经不会思考了,只是为了维持那一刻记忆的行尸走肉,他自然是意识不到危险的。他一定把坦生当成了白戎,他跟随着白戎一同跳了下来,对于他来说,跳下深渊只是走了一段特殊的路,他追上白戎了。坦生在课本里学过,疯子是被某一刻困住而找不到出口的人,他们的灵魂被那一刻的时空与现实时空割裂,本我已然消失不见。 这个疯子,如果突然想起来坦生不是白戎,又要哭又要闹…说不定还会把坦生打一顿,问她把白戎藏哪了……坦生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白思岸一眼,他还在昏迷着,不如趁此机会赶紧跑了,以免生出更多麻烦。有了想法她便开始实施,坦生慢慢站起来,骨头缝像是塞着冰块,又冷又疼,实在是迈不出一步,筋就像紧缩的皮筋,越拉伸越痛,坦生一身的皮肤都被冰针划伤了,伤口黑紫色。以前从未出过学校的她,现在经历生死的大起大落宛如做了连环噩梦…她用力拧了拧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老师说过,梦是一个单独的空间,空间里有一个和做梦者一模一样的人,而做梦者只是旁观者,当旁观者妄图操作梦境的时候,梦就醒了。她仰头看天,心中烦闷:我如果可以操纵这噩梦,我一定让我自己避开路天水,避开敦野,避开黑衣人,避开白府,自由自在,吃饱穿暖,享受繁荣,享受生命,享受黑血的珍贵。我一定要比路天水还厉害,那样我就能抵挡所有想要伤害我觊觎我的人,我不再从一个漩涡跳入另一个漩涡。我会掀风起浪,保护自己,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吃好睡好玩好。 她想象着自己强大起来足够保护自己的样子,所有人见了她最先想到的不是她的黑血,而是她很厉害。 环视四周,这里四面皆绝壁,有水有天,符合坦生心里对安全庇护所的想象,她恐慌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她低头观察着溪流,打算沿着小溪走,或许会有出口,如若没有,就想办法沿着绝壁爬上去……如果还不行,那就在这里找个地方藏起来,让白思岸找不到她,反正他的记忆也是一段段碎片,很快她就被忘记了。 白思岸的心突然一阵紧悸,他猛然惊醒,宛如噩梦惊醒般,伴随着咚咚心跳大口的呼吸,他趴在地上触摸着光滑的石地,抬头是灌木翠色围着晴朗的天,白云飘过去了,温暖扑面而来…他们离开白雪戈壁了……白思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从地上爬起来,见手中的铜簪还在,而他却没有在白雪戈壁时那么开心了。他好清醒了,不知不觉已经被黑血拯救。 久困一段记忆让他对其他的感觉麻痹,现在他醒了,那段记忆真的成了记忆,他觉知到自己和那段记忆已经相隔很远了…他身边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壳被摧毁了,周围的一切都涌向他,把他挤得和过去越来越远。 铜簪在,白戎却不在,他若在,决然不会让别人来送这个簪子。一个黑血人拿着铜簪来白府,是策划此行者的好意,但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是白戎了。因为白戎那日在刑场被杀,白思岸看的清清楚楚,他断然没机会再活,就算有奇迹他活了,他不敢来见白思岸,他也已经不是白戎了,他有了别的身份别的责任,一个新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叫做白戎了。 白思岸轻轻晃动铜簪,里面有石子晃动的声音…那是白思岸做铜簪时,放在里面能救命的药,他叮嘱白戎,若有危险,兄长都不在他身边时,这药可以救命。白思岸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低头明媚的笑着,小心的接过铜簪戴在头顶的发髻上。 这救命的药他都没有用上… 第25章 疯源 白思岸的胸口像被堵了石头,压抑沉重,当年瑶城妖祸,开始有五名百姓被妖所害,死了有五人,那五人皆是普通百姓,他们的尸体没有任何伤口,亦没有内伤,仿佛睡着了,被杀之地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五人被杀也并非在集中时间,一开始那些死者的家人以为他们得了什么怪病。之后不久,有人声称看到白戎带着十五青壮之人去了城野,说什么需要他们帮忙挖个东西,因白府在瑶城声誉极好,他们造出很多国之重器,深得百姓信任与崇敬。他需要帮助,百姓自然就去了…他们去了就没能回来,城野荒地上躺着十五具尸体,他们都仿佛睡着了…… 之后,瑶城的黑甲士兵就入白府将白戎抓走,当时他正在重器房外研磨一个小零件,重器房里有些暗,他便出来了,站在门前的高台上,他一脚踩着高台上的巨兽石台,眼贴这零件很近,一手拿石毡一手拿零件小心翼翼的打磨着,时不时吹下那些废弃的粉末。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白衣,袖子卷到肩上,黑色的头发鬓角有点乱,鼻尖浸出几点汗珠,光照下屋檐,照着他认真严峻的轮廓,十几岁的少年,他一身的光。一群黑甲士兵披着夜一样黑的软甲将他吞噬了…… 当时白思岸冲入黑甲士兵中拦下白戎。 天上沉厚的白云遮住了阳光,白府宽大整洁的白石院落也因阳光被遮蔽而变得逼仄起来,府中的工人和仆人不知所措的围在旁边,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拥挤。 白戎垂着满是伤痕与厚茧的手,不知所措的看着一切,他的心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白思岸挡在他身前,他还是有些许安心的。 “军爷来此怕是来错了吧?这又不是敌营…”白思岸开口道。 黑甲士兵郑重道:“白戎的罪行城安处已经管不了了,只能由我们管。城主下了命令,即刻捉拿凶犯白戎。” 白戎震惊不已,他一直在白府何时成了凶犯?他一直与机械武器相伴,开口说话并不多,此刻笨拙的无言为自己辩解。 “这其中恐有天大的误会!白戎一直在白府,偶尔去兵器司,兵器司就在白府对面,我们时时能看到他,他不可能是什么凶犯的!”白思岸为白戎辩解。 黑甲士兵严正道:“白府为兵器司,为瑶城,为赤真都立下汗马之功,深得百姓敬重,我们也希望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可是有证人看见他带着十五人去了城野,之后那十五人便死了,死状与先前不久城中死去的五人一模一样,这期间无有外人进出城中,而且他已经被证人指认,鲜血画押断不会有错!二十条人命,任谁也不能逃避。”黑甲士兵的头盔上金色的铜网后,一双又冷又黑的眼睛。黑甲士兵中有诸多能人身负神通,他们都曾效忠四方天祥与真皇,人妖分界后青衣魔君仍然征用他们守护赤真。在黑甲士兵眼里只有律法与守护,并且他们绝对的忠诚。 此时,白无从重器房走出来,他穿着一件被汗水湿透的棕色短衣,仍是一身油污,他把头发挽着,汗水沿着垂下的鬓角滴到地上。他没什么特点,性格也普通,造器技艺也普通,在人堆里如同隐形。他看着院里乱哄哄的,一群黑甲士兵围着两个白点一样的白思岸和白戎。白无站在重器房门前的高台上,冷冷看着。 白思岸回头看见了白无,他忙对黑甲士兵说:“近日,兵器司打磨新武器,他们一直在一起,白戎断然没有时间去杀人的。” “这个你留着跟审判官说吧。”黑甲士兵强硬带走了白戎,白戎嘴笨的没有说出一句话。 后来,证人再次指认,那日看见的就是白戎,一定是白戎。 再后来白无与白思岸都被审讯司带走问话,但他们的表述不一致。 白思岸说,白戎一直在白府,不可能在外杀人。 而白无装聋作哑,一字不说。 白思岸奔溃:“凶手不是白戎!那个人看见了什么就一定是真的吗!若有人假扮呢!白戎是天才,他画出很多重器图纸,现在都在一一制造,如今天下未稳,狼子野心者众多,定有别有用心者想要重创白府,破坏重器制造进程。他若死了,是房断梁,剑断刃…大人可要谨慎啊!” 审判官轻轻嗤笑:“你也太看得起他了,赤真能者众多,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无差别啊。”审判官用笔敲了敲头恍然大悟般:“嗯…你倒提醒我了,眼见不一定为真,白戎不一定是白戎,那在白府里的白戎是真的白戎吗?有没有可能也是假扮的?杀人的那个才是真白戎啊?” 白思岸的心火顿时被点燃,他一怒而上,冲去审判官面前给了他重重一拳:“你在说什么!!” 白思岸被身边的黑甲守卫拖回原地,而审判官仿佛不知道疼,重重的擦了擦已经渗血的侧脸:“我不管他真的假的,这人界只有他一个白戎!他被人看见杀人了,证据确凿!二十条人命他就得认!” “信口胡言!”白思岸瞪着遍布血丝的眼睛盯着审判官,若不是有守卫押着他,他一定冲上去把他撕碎。 “证据确凿?他一直在白府,哪能杀人!” “怎么不能,妖者多有异能神通,弄个分身,轻而易举吧?”他不怀好意的看向白思岸。 白思岸疯了一样挣扎:“你手执铁笔断人罪罚,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不能明断就要把人说成妖吗!” 审判官无奈的拿出一张纸丢在白思岸面前,那是一张盖了妖皇御印的纸,上书:白戎确为妖,但未在妖界长成,与妖界无关。其在人界作祟,以人界律法处之即可。紫色发黑的印泥像滚烫的烙铁烙在白思岸心头,他疯了一样大吼:“假的!假的!!!白戎才刚被抓进来,你哪能这么快得到妖皇御书!!” “你最好不要再为妖申辩,否则,你白府都会保不住。” “你少来威胁我!我要见城主!” “城主听闻白戎之事也十分失望,白家造国之重器,令白家,令瑶城都十分荣耀,连真皇都对你们敬重,而你却养了一只妖…太令人失望了……” “白戎不是妖!” “不是?那他是什么,生身何处?父母是谁?” “我养的他,我不是妖,他也不是妖!!” 守卫快要压不住白思岸,他们将他们的手臂拧断,腿也打断了,白思岸痛苦的咬着牙,并未发出一声痛吼。 审判官装作怜悯的样子看着愤怒挣扎的白思岸,几缕乱发贴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恰好的骨皮轮廓在这晦暗密闭的空间里,独自面对,孤立无援。 他的挣扎与愤怒改变不了结果。 这个结果还是城主亲手给的…白无散尽家财弥补那些受害人的家人,极尽诚意,在外便说白戎误入歧途,是先前去寻做武器的材料误入落星山所致(落星山,一座宛若五彩石一般的山,山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蜘蛛网一样的膜,随风抖动,像一层白纱一样。那里有黑甲士兵和猛兽镇守,一般人接近不了。世间传说这山上可以让人变成妖,让妖变成人的东西。传说只是传说,目前为止,没人知道落星山上有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黑甲士兵和猛兽镇守。),白府一心想要研制出更有威力的武器,才使得白戎身心俱疲时误入歧途的。白无诉说着白府的忠心耿耿尽忠职守,也诉说着白戎是因此而不小心变成妖的…白府是无奈的,白府是忠诚的,白戎成为妖他杀人是他的自己的事,和白府无关。白无说谎是为了保护白府,而白思岸认为白戎没杀人,杀人者另有其人,凭什么要让他背负这么大的罪名!他那么好,他还有那么多底图没有实化成武器,他还是风华正茂时,为什么要接受此等栽赃,为什么要背负二十条人命,为什么要去死!他卑躬屈膝的解释去道歉,做的好像白戎真的杀人了一样。他们两兄弟因此生了间隙。白思岸一直往关押白戎的牢房跑,一次一次被扔出来,他断手断脚爬也要把白戎带出来。在白戎被确定行刑的前五天,他已上书城主百封,字字诉冤,他疲惫的眼睛已经看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了,刚被接好的胳膊腿都肿了一大圈,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完全不思己身,他已经疯了,在面对审判官口出污蔑之词时,在孤立无援时,在白无为了白府而果决舍弃白戎时,他就疯了…也许他们都没错,各司其职,为了更有价值的正义…可白思岸也没错,他只是想要一个少年干干净净的有他的未来。他养大了白戎,他希望这个少年能用一腔热血贯穿一生。 白思岸腿脚肿的爬都爬不动,他让庄庄去把书信交给城主,他则在白府等着她。每次庄庄回来都说交给城主了,可他始终等不来城主的回应。 白无拦下了他所有的信件… 为了防止白思岸又去外面的发疯,行刑当天白无把他锁在房间里。一把锁根本锁不住这个疯子,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拳震碎了门外的锁,红色的血滴像是小小的火焰,滴落在地上,府中家财散尽,已经没有仆人了,只有庄庄守在门口。 当时庄庄年幼,看见门被震碎,她吓的哭闹不止。白思岸抱起她,哄着她,像哄着小时候的白戎一样。庄庄看着白思岸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更害怕,慌乱中她才想起二叔给她的信号鱼,她掏出和她手一样大的黑色信号鱼刚要丢在地上,白思岸的手紧紧握住那信号鱼:“伯伯要去刑场,你丢下信号鱼,你二叔会来拦着伯伯的。你在家里好好守着,别放信号鱼。” 他放下庄庄,忍着断骨疼痛走去马圈牵了匹马,快马加鞭直奔刑场。 庄庄被他的样子吓的一直哭,手一滑,信号鱼掉在地上,嘭的一下爆了,一束无色的石子被炸入空中,纷纷爆炸,人耳不能察觉其响声,但在城外刑场的白无,他手里握着的白色信号鱼与爆炸的无色石子共振一同碎裂…掌心的剧痛让他知道,白思岸跑出来了。他钻出拥挤的人群,背离临时搭建的高高的刑场,骑马就向白府的方向跑。白思岸知道白无一定会拦着他,他便绕了另外一条路走。白无以为白思岸疯了傻了脑袋不会转弯,他一定会走经常走的路。可白思岸此刻非常的清醒,他避开人群绕了小路赶去刑场,行刑的正是城主…他骑马闯入人群,人还未到声音便到:“闪开!都闪开!”吓的人们赶忙避让出一条路来,他直冲刑场,最后弃马跳上行刑台,他被打断的胳膊和腿因这一跳断处再次断裂,钻心的疼不抵现在的冤屈半分。他硬撑着爬起来,满身的冷汗,筋骨止不住的抖。被押在巨斧刃下的白戎咬着牙忍着心痛不敢看他…二哥去看过他,说事已至此,再无转折之机,二哥知你无罪,但没有办法证明你无罪,你就当自己真的变成了妖,从未认识白府的人…如同失心疯一般忘了所有人吧…白无让他承认自己由人变成了妖,他作为妖做的任何事只是他自己的事,和白府无关和兵器司无关,和任何人无关…既然事情已无法转折,这天降横祸就让它只伤害一个人,保全其他人。 白戎怎么能不心痛,白思岸捡他回家把他养大,如兄亦如父,现在他莫名其妙就要被行刑杀死了,而自己的兄长就在自己旁边为自己求情!白思岸目光赤诚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城主:“白戎冤枉,他无罪!”此时赶来观看杀妖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阻止行刑,事情更有趣了。 城主穿着一身绣青鸟团纹华锦,黑发如云,眉似远山雾,唇如初阳,头戴翠玉冠,一支长玉簪更穿玉冠,玉簪两头各穿着三枚翠玉环,十分庄肃。 她站在高台上,垂目看着脏兮兮的白思岸,似睁非睁的眼,似启非启的唇:“白戎自己承认,他身化成妖,神思迷乱,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他蛊惑众人,摧毁其心智,令其一睡不起。他杀了二十人他自己认的。” “不!他不可能这么做!他一直在白府,从未去过落星山,不会化为妖!白府的人可证明,兵器司的也可证明!” “没人能证明!没人去给一个妖证明!”刑场旁边的审判官凌视着白思岸大声道。 人妖分界后,妖成了百口莫辩之词…异能神通可以被编造的空间太大,只要沾上妖字,什么罪行什么经过就任由别人编造了。 白思岸看到审判官就愤怒不已,他身着黑衣,和德公的衣裳一个颜色,可他没有慈悲,更有无公平! “一个捏造事实的小人,一个颠倒是非黑白的诡辩者,又怎可审罪判罚!”他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之声让城主皱起了眉:“白思岸,审判官的身份不可被冒犯!念你此前对兵器司贡献颇多,此时又因病疯魔,本主不治你的罪,赶紧走吧!” “我来为白戎申冤,我何罪之有?有罪的是你们!你们站的那么高有什么用!还不是一叶障目!万民将你们推到高处是让你们向下看的,让你们看的远看的清,不是让你们向上看的,只看那满天的空洞!” 观刑的万人开始躁动。 城主冷冷的看着满目血丝的白思岸吩咐刑场的黑甲士兵道:“把这疯子给我丢出去。” 白思岸转头看着白戎,他身上很脏,额头被勒着一个赤色的玉牌,玉牌与皮肤贴着的地方都勒出了血…他咬着牙向白戎爬过去,白戎忍不住看向了他,虽忍着泪,却泪流不止,对大哥的不舍,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流泪。 他用未吞稚气的哭腔对白思岸说:“我是妖,我不认识你。” 白戎的认罪令白思岸心疼又愤怒:“住口!你的单纯应留在造国之重器上,而不是这群小人的陷害里。” “你可以软弱,可以愤怒,可以自私…”他心疼的安慰白戎,“只要这是你心中所想……” 白戎再也忍不住心中所念,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巨斧,哭着对白思岸说:“我没杀人,他们不信,我不是妖,他们也不信!大哥,我不想死!!” 白思岸被黑甲士兵踢开,审判官冷冷的向行刑者示意,行刑着粗壮有力的手扳动巨斧机关,而后后撤三步,巨斧失去控制轰隆隆向下坠,两个黑甲士兵一人拉着白戎的手,一人拉着白戎的脚,控制着他顺利被腰斩…… 血溅满刑场,溅上高台,溅入白思岸的眼…白思岸怔住,喉咙像被系紧,心在用力跳动着,把停滞的悲伤拼命向外挤,他感觉到胸口突然生出一团炽热,那炽热让他鬼使神差的站起来,即便胳膊腿已断,他仍走到了白戎旁边,那些阻拦他的士兵不知被什么力量弹飞了… 白戎的上半身还有一口气,他双目暗淡,无力的对白思岸说:“天劫云箭…天劫云箭…这个武器你帮我做吧……” 白思岸的眼泪滚出眼眶砸在地上,他已经没有表情来面对当下了,仿佛一个被掏空所有力气的人,只剩一丝信念。他忽然看见白戎头上的簪子,簪子被蓬乱的头发藏住了…他欲取下簪子取药救人,白戎的身体突然被黑甲士兵拖走了,而他自己也被赶来的白无拖走了,他对着白戎大喊:“簪子…簪子!!” 众人都以为这个疯子又准备胡言乱语什么,可没等白戎回应,又一斧头落下来,他的头滚在刑场… 白无一手勒着白思岸的胸口,一手捂着他的眼,一步一步将他拖离刑场。他们经过人群,人群中传来一声声疯狂的嘶吼… 白戎死后,城主将白府三人流放,白家人毕竟为兵器司贡献颇多,为全他们的颜面,城主对外宣称,白家人因白戎之事心有愧疚,无颜再担兵器司大任,便去白雪戈壁守卫定地石,以全对国对民之忠义。 自此白思岸疯了,彻底疯了,他的手不知被东西灼伤,血淋淋的不知疼痛对着把他拖回来的白无一阵打骂,白无把他困住,每日用用药吊命,只要把他的胳膊和腿养好了才放开他。可他谁也不记得了,他在自己无能救下白戎的愧疚里迂回至今。 第26章 敦野的报应 熊头山山涧里,白思岸盯着铜簪,回忆让愧悔汹涌更甚,他仿佛看见了铜簪上映出自己不堪的脸,他低着头瞪着眼睛,颤抖的嘴唇微微张着,眼泪大颗大颗的向下掉,他慢慢的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膝盖,那曾经被打断的地方。他抬头看着沿溪流蹒跚前行的坦生,心绪又一次崩溃了… “我明知你冤屈却救不了你,你又何苦来救我?何苦来救我?” 坦生浑身疼的难受,她欲坐在地上休息,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摔进溪水里,白思岸见状,赶紧跑过去救人。他焦急跑过去才知道,水才到坦生的胸口… 他松了口气把她从水里拉了上来。 坦生害怕他的疯魔,便有意离他远些坐。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知道…”坦生小心的问他,她要是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早就躲起来了,让他连坦生的影子都见不着。 白思岸见坦生低着头,他便弯下腰抬头盯着坦生看,坦生被盯的不舒服,就转过身躲避他,他又跟着坦生转过来,继续盯着她。 “你盯着我作甚?”坦生开口的同时,白思岸也同时开口:“让你送簪子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坦生思考了一会儿才把他的声音在他们混合的声音里择出来。 坦生紧了紧衣裳,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她怕他发疯,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呼救都没人能听见。 “啊…他活的挺好的。”坦生敷衍了一句,本以为白思岸还会问她让她送簪子的人是谁,她早就提前开始发愁,路天水,虺沟,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不能说,说了说不定会替他们去死,敦野…此人是妖,但有人籍,刚从虺沟逃出来,应该不会像路天水一样被人痛恨…如果白思岸问那个人的名字,那她就回答敦野的名字…就当她把一切都准备好时,白思岸竟然没有继续再问。 他攥着铜簪,眼睛空洞的望着天,坦生紧张的防备着他,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 许久,他问坦生:“你要回家吗?” 坦生听到的并不是问题本身,而是他问了一个问题,他问了一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呢?点头还是摇头,点头他会发疯还是摇头会发疯?她迟疑的不知所措,身体又往远处挪了挪。 白思岸看透她的担忧,便认真的对她说:“我醒了。” 坦生嗯了一声,与此同时摸了摸鼻子抓了抓耳朵来掩饰一直思考逃离他的尴尬。 “我是说…我不疯了。” 疯子的话不能信啊…还不快跑…仿佛有另一个她在心里狂吼… “那个…我有事,我先走了。”她起身想要逃,筋骨的剧痛再次将她的身体拉回蜷缩状态。 白思岸久居白雪戈壁,一眼便知坦生这是寒毒附骨,他爬去坦生身边,坦生想逃,被他的温热的手掌抓住手腕,顺势一拉,将她拉到白思岸怀里,白思岸包裹着她,就像一个厚厚的毯。 坦生在学校里时,身边的同学都是按照出生时的数据分到一起的,因数据分配结构稳定,他们永远都是不近不远,安静的说话,听话,机械而有序的。 所以在这个时代,她见到人最先的反应是惊恐,继而好奇。没有数据,她仿佛失了魂不知怎么和人相处,更不知道哪些人可以离得近,哪些人要离得远。 现在,坦生被白思岸保护着,他们贴的很近,让她很不自在。 白思岸两只胳膊绕在坦生面前,坦生看着他掰断了铜簪,拿出了两粒小石子一样的东西,没等坦生看清,就把其中一颗送到坦生嘴边。 “吃了吧,吃了就不难受了。这是白家鼎盛时,汇龙峰赏赐的,用黑叶毒淬的地蜥骨,能保命。” “我性命无虞,一会儿就好了。”坦生拒绝了他的好意。 白思岸轻轻叹道:“我受你黑血而重新清醒,我送你药你却拒绝,那我岂不是白白受了你的好意?” 坦生无奈道:“黑血不是我情愿给的…是我没办法守住它,让我来的人也没告诉我我来就是要为你牺牲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若知道此行我是药来救人,我就有多远跑多远,不来了。” “黑血的确太有诱惑力,诱惑力大到可以放弃大地共同遵守的约定。” “不死不伤,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我们创造了一切,我们想永远拥有它。” 坦生回过头,看见白思岸也在盯着她,眼神平静,半点没有疯魔的样子了。 “永远?没有永远的。”她翻过身,与白思岸面面相对,“连宇宙的规则都可能因为一个偶然的偏差而改变…哪有什么是永远的呢?” “让自己活着,并且创造不止,这就是永远。” “我们老师说了,生命的长度其实是很长的,只是有不同的形态,不同形态之间有不同的频率,可能无法相互看见…如此说来,人人都是长生的,何需黑血?” 白思岸听此先是一怔,后无奈的笑笑问道:“你的老师从无人之处来吧?” “不是啊。” “那怎会说出如此冷漠的话?生命之所以不舍生命,贪生怕死,怎会因为它那呆板的长度?” “那是因为什么?”坦生追问。 白思岸收回双臂抱在胸前,垂着眼睛:“我不知道…” “那我老师说的就是对的。” “他说的对,笼统的被概括是大部分生命的宿命。他可能在天上,大地上的生命都被隐藏在云层下,隐藏在日夜与四季的颜色中。若我有机会就把你老师的眼睛挖出来,丢在地上,让他好好看看,这些冷漠的规则与概括到底是何等的生命在诠释。他哪里知道有多少遗憾随着生命的消逝都弥补不了…” 坦生坐起来,甩给他一句:“你又疯了。”她是懂护短的,她的老师就是她心里的光,她所知的外面的一切都是老师说的,他是对的,他怎么都是对的,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白思岸捏着一粒药慢吞吞起身把它塞进坦生嘴里,他捂住坦生的嘴,提着她的脸向上扬,逼迫她把药咽下去。而后他轻松的伸了伸懒腰:“我们之前,不欠了。” 坦生咳嗽了几声,那药味奇怪的让她恶心… “我千辛万苦把簪子送来,你说破坏就破坏了?” “簪子是旧人旧物,不留也罢。我在心里记着他,每天都记得,他就是新人,活生生的人。” 坦生站起来,身上的疼确实轻了些,连同皮肤上的伤口,都好了很多。 “你的确…还没完全好。黑血能愈万物只是个谣言。” “它不是谣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还是小心些吧。”白思岸叮嘱道。 “若不是谣言,你怎么还时不时疯魔?” 白思岸垂着眼睛看着坦生说:“疯魔是我的本性。我好了会更疯。” 坦生一下怂了,她赶紧站的离白思岸远一点… 白思岸离开后的白府,由深渊至洞口迅速结起厚厚的冰,冰如同游龙,由渊底窜了出来,白无见势不好赶紧拉着庄庄逃跑。 “伯伯还在里面!”风雪怒号,地动山摇,白无根本听不见庄庄的话。他们根本不知道白思岸是什么时候跳下深渊的。白府瞬间被冰封,他们前脚踏刚出大门,后脚就被冻僵了,速度之快,痛苦都没来得及跟上。 一条冰封的宛如龙头的冰雕伏在白雪戈壁上,冰雪陡然安静…只听一声轰响,一道火旋从冰封里闯了出来,冰凌四溅,恰好打在庄庄身上几颗,昏迷的她撑着最后一口气醒了过来。 只见地上突然铺了一层火路,火路蜿蜒到远处的风雪里,它匍匐在地随风而动,如同一只巨大的长的没有边际的火莽。路天水踏在火路上,身后冰封被火旋掏出一个洞。 “白雪戈壁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埋怨一句,又朝远处定地石上方的红楼幡看了看,冷冷笑道:“只有傻子才喜欢在这。” 定地石上,漂浮的红色如绒羽的流苏组成的红色小楼称红楼幡,那是曾经保护大地的四方天祥安息之处,传说他们的灵魂会住在红楼幡里,守护定地石,守护大地。传说这里有个能通向地蜥一族的入口,那里有曾威名赫赫的地皇,他住在赤铁宫里,守护着每一个人。 这种没有理智的坚定,路天水称作傻子。 只剩一口气的庄庄开始神志不清,明明很冷,她却仿佛浑身着火一般,恍惚中,又看见一个一身赤膊红衣,行于火路之上的女人,她当即判断,她是路天水,那个刺杀她父亲的人。她的视线变得无比清晰,已经冻僵的手脚好似奇迹一般热了起来,她隔空将那把匕首向路天水投了过去:“路天水,你去死吧!”她愤怒一吼,匕首飞到路天水身后,路天水懒懒的抬了一根手指,那匕首顿时变成冰雕落在地上。她冷冷回头,黑色的眼睛如刀刃一般锋利。 她看到了被冻的一身青紫的庄庄,也看见了旁边已经被冻死的白无。 她一看便知庄庄命不久矣,可她身上的东西却令她无比好奇…庄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赤环,紧接着一只雪白而美丽的手从赤环里伸出来抓紧了庄庄的胸口,路天水瞬间出现在庄庄面前,她第一次无比清晰的看清她,一个冷艳又如浮萍般的女人。 “还我父亲命来!”庄庄声嘶力竭与此同时抬起双手,手心紧紧握着刚刚凝结成的雪刺,刺向路天水的头,路天水根本不在意这毫无危险的攻击,她抓着庄庄胸口的手用力向外牵引着什么,庄庄还未碰到路天水的脑袋,她的身体就慢慢变成尘土,如同突然塌了的积木。 “这样的贫瘠的身体竟然藏着宝贝。”路天水抓着御物扇,仔仔细细端详一番,边端详边沿着火路向白雪戈壁外走,“这个东西比那个不听话的东西有用。” 月半时,星光澄澈,虺沟里,绝壁小亭上,狐主正站在其中俯视虺沟的沟壑纹理,如飞龙走蛇的路与沼泽,恰如他百转千回的心绪。 虺沟的风如巨兽的叹息,一阵静一阵猛烈,吹的小亭上的黑色裘帘来回摇曳。 “那个没良心的敦野,我保了他的命,他竟不知死活的去白府找黑血人了。”路天水踏着陡峭的木台阶,踏上凉亭,就坐在围栏边,心不在焉的玩弄这黑帘。 狐主习惯了她突然的打扰。 “你既然知道他擅自行动,为何不就地处决他?”狐主背对着路天水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就地处决他?”路天水停下玩弄裘帘的手,侧目看着狐主,“我该做的都做了,他已经跑去白府了,在我要杀他之前就跳下山洞深渊了,那么冷的地方,我可不敢追…谁知道底下有什么。”她懒洋洋的站起来,走去狐主旁边,将一般黑血珠亮在狐主面前:“敦野是荧祝人,他有炼火,早就把黑血给练成黑血珠了。你让一头狼去送一块肉,呵,亏你想得出来。” 狐主伸手去拿那半个黑血珠,却被路天水晃了一下,路天水攥紧黑血珠将它藏去身后。 “白府的人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被黑血扰的鸡犬不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不过这也算是你偷偷释放我爱宠的报应。既然黑血人对白府很重要,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送?还让敦野去送,我看你压根就不想救白家人,你想把他们推火坑里。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帮你抢回了一半黑血珠,另一半嘛,现在在谁身上,以后在谁身上,我就管不着了,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她把一半黑血珠漫不经心的塞进狐主的衣领里,转身就走了。 不久,正殿窗口飞出白色的水气,应是路天水在吃火锅了。 狐主的肩上落下一只黑色的带翅甲虫,甲虫振翅,仿佛要引领他去什么地方。 狐主跃下小亭,黑羽瞬间绽放半空,那翻飞的黑色羽毛就像在空间上划开的小口,黑的令人恐惧。一只六翅黑甲狐不知从何处出现,它背着狐主飞跃虺沟。佑湖上,水波不兴,月影清冷,焰合花被风吹起火星一样的花粉落在湖面上。 熊头山涧,那个挂满雾凇的洞口,突然伸出一只满是寒霜的手…那只手用力扒着石头,将僵硬的身体拖了出来…他指头关节皮肉都冻的开裂,身上遍布着紫青色的伤口,冷让他没有知觉…他大口的呼吸着,喉咙里发出轰轰的声音,一双赤瞳无力的看着天上月,红发散落在地,如一滩红血。 黑羽旋转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鼻尖,随即出现的是狐主,敦野立刻起身想要逃离,狐主隔空抓起他,向旁边的石壁重重摔去,石壁轰然落下一堆碎石,敦野从石壁上沉重的落到地上,浑身的筋骨都被震碎… 狐主又隔空夺过他的贴身项链,一掌粉碎了它… “你不守约定,也不守规矩。”狐主冷冷的对奄奄一息的敦野说。 敦野早已没有力气再应答,狐主的到来是他早就预料的报应,他本以为他会很轻松的得到黑血珠,有了不死不伤的能力就可以慢慢去寻火芯了…奈何废物如坦生,仍有人相护… 狐主离他很远,他不愿他的血溅在自己身上:“你也不配路天水对你的优待。你不再是我虺沟的杀手。” 狐主讨厌不听话的人,不听话的人会让人失望,他不喜欢失望。路天水是个例外,她不听话,可她从不让狐主失望。 狐主离开了,月影下,只恍惚剩下黑羽的影子。 狐主给敦野留了一口气,琉璃血的人是不能被杀的,狐主在时他没死就不算狐主杀了他。 第二十七章 熊头山一别 白思岸把坦生带出熊头山涧他们就分开了,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坦生觉得白思岸是疯子,白思岸认为坦生是人,不应该被当做一个物件留在他身边,即便是这个物件可能是思念的故人给的,但她终不是物件,她是人,她该有自己的抉择。坦生该帮的都帮了。 白思岸是戴罪之人,没有城主御书,他是不能离开白雪戈壁的,更不能回瑶城。既然此生还有机会清醒,那白戎天劫云箭的愿望便不能再搁置。 他要回兵器司。 不知现在兵器司已是何种天地,但他们曾经呕心沥血的武器图纸还在那里,若有匠人做出来还好,若没有,那便白白浪费了他们的心血。 白思岸离开山涧,穿越崎岖山路,躲过野兽的凝视,匆匆离开了熊头山。山下,他经过一个小村落,偷了两个伸出院墙的果子,不知生熟便吃了起来,他警惕的盯着前方,所食之物根本尝不出味道,只是充饥。 深夜里的动静,令村中犬吠阵阵,他加快脚步赶紧离开,突然在村口牌坊外,有个影子闪了过去,他停住脚步,小心四下查看,身子却突然一僵,动不了了…… 他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但他能感受到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他的嘴被人捏开,置入半颗珠子,强迫他咽下,又把一张官籍和一袋沉甸甸的金钱放进他的破棉袄里。 片刻后,他眼前重新出现微弱的光,他的身体重新恢复自由,他环视四周,周围静悄悄的,像没有人来过… 白思岸的心突然一阵紧缩…他突然慌张的四下查看,想寻找什么,甚至趴在地上,触摸是否有新的脚印… 皆一无所获…… 他抬头望月,因一无所获而失望着,又忍不住期待着:“上天,刚刚发生的一切你都看在眼里,他若还活着,请乌云遮月诉与我…” 他望着天上半月,泪都干了,一片云都没有。 彼处的坦生,在山上迷了路,周围黑乎乎的,她又累又饿。 “老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在哪呢?”她低着头拿着一个树枝探路,忍不住抱怨一句,未等她话音落下,一只饿狼从灌木丛窜出来给坦生扑倒在地,她浑身的汗毛直立,脑袋一片空白,本能的用一只胳膊护住自己的脖子,饿狼咬住坦生的那只胳膊狂甩,坦生只能看到两道幽绿的光线,还有蔓延在她手臂上饿狼的口水,她另一只胳膊想要抓住什么,但饿狼把她的身体悬空,她另一只手只能抓到冷冷的空气和狼毛…饿狼甩的她发晕后来又将她叼起来向树桩上碰,每一下都碰到了她的脑袋,如果她一直挣扎,狼会打到她停止挣扎为止……疼痛让她智慧猛涨,她卸下力量装死,果真狼放下了她,前爪踩着她的胸口开始嗅她的脸,坦生虽然闭气装死,可越来越紧张,跳的越来越快的心脏是骗不了狼的,饿狼突然张嘴咬向她的脸,她从身下摸了一块石头一下砸在了狼牙上,饿狼嚎叫一声继续进攻,坦生早就从它身下跑了。坦生举着石头防御起来,被打疼的狼开始盘算战局…它盯着坦生来回踱步,血盆大口,血糊糊的流着血。 坦生一边拿石头威胁着狼一边后退,狼眼中的绿光更甚,突然他后腿猛的登地向前一扑,正好把坦生扑在身下…而他们都不知道,黑乎乎的山上有悬崖… 狼扑着坦生一同掉下悬崖… 坦生的慌乱之中本能的狼推到自己身下,只听乱叶哗啦哗啦响,紧接着嘭的一声,他们落地,坦生被落地巨大的冲击力弹起又落下…一根尖刺似的的东西刺破她的后背…一股热血从她嘴里涌出来。 万幸,挣扎之后,狼垫在了她身后,又冰又硬的石地上,坦生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是狼的,不幸的是,狼的断骨穿过皮肉刺伤了坦生……幽幽深渊,群鸟惊起,血流淌在又冷又硬的石地上…… 此刻的悬崖上,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他身着白袍黑斗篷,黑发如墨,耳穿白玉环,提着一个腰粗的大铜环,环里悬浮着一盏浅金色圆灯,灯光柔和,他的脸朦朦胧胧的只能看见一个泛着白色淡光的轮廓。灯照着地上散乱的黑色血迹,他巡着血迹慢慢走,直到一只脚悬空…他猛的察觉这里是悬崖边。黑夜山中,乱木横草,山体轮廓模糊,根本看不清边界。 他一边向悬崖下探头,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哎呀…掉下去了…” 第28章 黑色石像 她痛苦的躺在狼身上,手脚想要用些力站起来,可终究是没力气挪动分毫…不知怎的,去白府送了一趟簪子,黑血仿佛失效一般,它再也没有不伤的能力,无论多重的伤她都能留着命,可伤痛从发生到痊愈的过程消磨了她的耐心,她开始有些暴躁。她怀疑,这新生是不是就是让她来受罪的… “怎么会呢?时光倒流可不是谁都有的福气,同一时间线的时光倒流,更是天大的福气,德公给你机会你都不一定能在同一时间线呢。每个时间点的时空都为你对齐,让你带着记忆穿越来此,你这么沮丧多多少少不识好歹了。”坦生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可坦生并未看见旁边有其他人… 现在重伤的她,没力气说一个字。 而那个声音却一直喋喋不休:“黑血对世间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东西,对你来说不好也不坏吧。人会渴望这些,而妖却不屑于为此而角逐…呀呀呀,若碰上诡计多端的人你可惨了…他们虽然无异能神通,但脑袋和心可通着天地呢…趁着现在你的身份没有太多人知道,就得学些本事保护自己,你哪能时时幸运遇见能救你的人呢?” “啊,三千年前的你,你成了自己的祖宗…你得自己保佑自己…” 这个声音扰的坦生心烦意乱的很,一直叨叨没完,她倒是说个方法怎么保护自己啊,现在她重伤动都动不了,还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做什么,不如搭救她一把来的实在。 那个声音识趣的消失了,坦生耳朵里只剩下水过石上,风吹林丛的声音…好像还有个什么东西沉重的拖拉着向她靠近…坦生顿时紧张起来,她奋力操控身体,也只有指尖能微微颤动…曾经被保护在学校里的她,如同一直待在玻璃罩里的花朵,现在玻璃罩碎了,营养液没了,她被丢进大千世界,任风吹雨打,虫叮鸟食…若花成泥无人见便罢了,谁知这朵花仍有颜色去扎人的眼。 她紧张的不自觉的在颤抖,突然一阵湿濡覆上她的脸,试探的舔了舔她的脸,而后慢慢移向她的唇边,冰冷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她不安的看向冰冷气息扑来的方向,此时,一盏灯从高处缓缓坠下来,一只赤瞳紧张的望了一眼灯火,便慌张逃窜了。 坦生忍不住恐惧的哭,不敢哭出声音…灯火熄灭,她被一个人缓缓抱起:“可算找到了。”那个人开心的自言自语。那个人喂了坦生一颗药丸,令她沉沉睡去,他抱着柔软无力的坦生,脚下慢慢生出一只黑色的手,那是巨人的手,如影子一样虚无缥缈的巨人托着他们,一步就从悬崖下跨上了岸。 瑟瑟缩缩躲在灌木丛中的那个东西,见他们走了才敢爬出来,他爬去刚才坦生在的地方,吃了那头狼,就像曾经在冰山下吃那两只兔子一样… 坦生迷蒙睁开眼睛,周围白雾舞动,如白墨滴入水中一般,前后路皆模糊不可见。耳边玉声琳琅,她身下不冷不热的温度让她贪恋不想醒来,虽然只短短几日,她却像被折磨了一辈子。她伏在一只黑色巨鹿的背上,它足足有三丈高,它背上铺满了彩色璎珞,一对黑色的耳朵像芭蕉叶,黑色的角像槐树的枝丫,每个枝丫上都穿着一个金色的环。环与环碰撞,叮叮当当的响,无论它走的快还是慢,响声都十分悦耳,在这个声音里,坦生又贪逸的睡去了。她睡的沉,巨鹿停下很久她都没有察觉。直到巨鹿屈膝跪下侧身,坦生从它背上滚下来,她才不情不愿的醒过来。 周围的空气不似刚才那么清逸,反倒有些沉重压抑,白雾消失了,眼前被昏黄发红的灯火之光填满。天空是黑色的,十几根爬满复杂雕塑的通天柱巍峨伫立,雕塑像是在描绘神仙界,每个人都踩着祥云,身披彩衣,仙枝神果奇珍异兽都围绕着通天柱一直向上,直到云端看不见,那些仙人的手上,怀里都抱着一团灯火,昏黄发红灯火。通天柱正中,是一座巨大用一整块黑色石头雕刻的石像,它是大地连在一起的,坦生躺在地上正好看见这石像好像在垂着眼睛看着她,她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行动自由的身体,毫无瑕疵的皮肤,还有发亮的黑绸做的棉衣…她不是在做梦吗?刚才她可是受了重伤,动都动不了。那个石像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吸引力,令坦生忍不住去观察它…它身形巨大,坦生在它脚下如同一个蚂蚁。双目如日月,发冠如星环,石像的漆黑身躯斑驳的露出陈旧的金色,彩衣飘逸,双臂撑在胸前,怀抱着魑魅魍魉一样的东西,它宽大的黑衣如融化的黑墨从他身上流了满地,衣摆褶皱处附着栩栩如生的憩鸟与鱼虫…坦生越看他越像被寄生的可怜虫,但石像却表情祥和,微笑神秘。它的宽大的手臂,摊开的手掌一直燃着红色的火苗,火苗像岩浆从它指缝流下来,相对石像而言, 它像一个细细的火柱,而对坦生而言,那如同天破了一个窟窿,下起了熊熊大火。 在这黑色石像的脚下,有一个相对矮小的柱子与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一根白玉一样的柱子,柱子根部被蓝青色羽毛缠绕着,在柱子的尽头,被青色绸缎绑着一个人,他手握在腹上,被青色绸带绑住了每一根手指,腰上坠着一个奇怪的面具,面具是碎玉拼接的,赤玉黄玉翠玉白玉黑玉无规则的被拼在一起,以黄铜丝系着,绸带绑住了他的腰系在柱子上,又绑住了他的脖子系在柱子上,他一头黑发,面色苍白,单薄的眼睛无力的闭着,精美的骨肉松弛着,一身青衣,如同站在高处俯视众生,慢慢的,蓝青色羽毛好像在从白玉柱上脱离… 坦生慢慢接近白玉柱,想知道那个高处的人是否还活着… 第29章 一见如故 她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靠近,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的她赶紧转身防御起来,只见一个身着白袄披着黑色小披风戴着飞云冠的男人从远处急匆匆的跑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盒子:“我来了我来了!等急了吧!” 坦生向旁边扫视一眼,这里只有她自己啊,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怎么表现得他们很熟一样,难不成是来找他的?坦生抬头看了看柱子上的青衣人。 抬头低头间,那个急匆匆的男人已经站在坦生面前,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像是跑了很久。他鼻梁上有条像冻疮的椭圆疤痕,疤痕凸显于五官之前,他笑着,眉毛淡而长,似他的鬓发,似云似雾细细两缕,眼睛大而清澈,唇红似有妆。 “愣着干什么?快吃啊!”他毫不生疏的拉着坦生坐在地上,把大盒子打开,里面装满了大包小包各种吃食,他随便拿了一个八宝团子塞到坦生手里,坦生木然的坐在地上,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我不认识你啊…”坦生疑惑的问他。 他继续把食物从盒子里往外拿:“这是晴雨万生楼对面的馅饼…这是永安街西头的八宝团子,这是周氏酒馆的鸡,这是王氏铺子的羊腿……”他一例一例如数家珍般拿出来,这种鲜美的气味,坦生做梦都想象不出来,五味陈在由一堆数据呈现的课本上,就算能刺激味蕾,也绝非真正的食物可比的。可这个假装熟络的陌生人,指不定有什么心思呢…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又偷偷闻了闻掌心的气味,香甜之气爬进鼻腔,仿佛她真的吃了一口似的,她挠挠耳朵掩饰自己偷偷咽口水的尴尬。 “吃啊,你怎么不吃?你跟我说你要这些,我买回来了,你怎么不吃啊?”他兴冲冲的对坦生说,好像在期待坦生的夸奖一样。坦生惊愕不已:“我没说过吧?我没见过你啊…我们不认识啊…”其实看他说的那么真实,坦生也暗里发慌,她努力回想自己到底说没说过这话,她从深渊里被人救起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就在巨鹿背上…课本上曾经有过关于巨鹿的记载,它好像…是什么青麟侯的坐骑,此鹿一生只认一主,既然是青麟侯的坐骑,怎么会让坦生骑着?而且这个时间点人妖已分界,青麟侯在百年前就死了,墓都在佑湖下…她小心的回头向白玉柱上看了一眼,那个青衣人姿容不俗,不会也是个什么身份贵重之人吧…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啊……是他救了坦生吗?此刻的坦生只能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当时怎么那么笨,不多学点知识,如果她知道她有机会新生,一定把罗龙舟上的典籍偷出来…典籍…现在的她不就在典籍之中吗?如果拿着历史的答案再走一遍历史,那新生有何意义?那些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称作历史的过去,她现在正在经历啊…而她是可以改变的啊…一加一等于二,有人定了答案,后人传颂答案,而现在坦生在一加一的问题上,她是发现问题,制造问题的人,她可以发现一加一,也可以制造一加一,至于答案什么的,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 第30章 入世 再渺小的尘埃也是厚重历史的一部分。有了这份自信,坦生把头抬了起来:“这个世界光怪陆离,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我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事我都可以不奇怪,但我真的不认识你。是你救了我吗?”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吧。”对面的男人面对矢口否认的坦生并没有生气,反而继续张罗她吃东西,随手拿起一个鸡腿送进她嘴里…坦生的口水都流下来了,强忍着想吃的欲望把男人的手推开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能听见可我听不懂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男人从怀里掏出柔软的帕子给坦生擦嘴,坦生躲开了… “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你我之间不分彼此,你躲什么?”他有些委屈道。 “我身如浮萍,这一刻在这里,下一刻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从未记得有你这么一号人。”坦生认真的告知。 “你我相识是很近的事,你与我有缘,一见如故。” “有多近啊?”坦生擦了擦口水,目光刻意避开食物。 男人身子向坦生倾近,坦生不自觉的向后退,男人把一块白色的石头放在坦生左手心。坦生低头仔细一看,是个白色的小玉人… “现在啊。”他明媚的笑着,坦生不明所以,她把小玉人递给男人:“这不是我的东西。” 男人笑着站起身,并未理会她,而坦生的左手心突然缓缓的出现了掌纹…坦生恐惧的丢掉了那个小玉人,小玉人落地的那一刻,满天飞舞着蓝青色的羽毛…坦生赶忙回头看去,那个在白玉柱上方的人身体迅速石化,很快如雷鸣般的崩裂声响彻天地,那个已经变成石头的人轰然崩碎成尘,在飞尘之中有一颗白色的水珠落了下来,悬在男人的手心。男人回头笑眯眯的走向已经被吓呆的坦生,他停在她面前,蹲下来,他身后的那个黑色石像仿佛变得更加巨大,红色的火焰汹涌的燃烧着。 “我就说我们一见如故,那个小玉人和你多像啊。” 坦生木然的看着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笑的更灿烂了:“懵懂些好。一定要一直懵懂。”他趁着坦生不备把那个水珠送进坦生嘴里,如一团空气一般,坦生没有任何感觉… 他拿起八宝团子送到坦生嘴边,坦生此刻根本没有食欲,她根本不知道这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又是身不由己被支配的感觉。 “你到底在什么?你是谁啊,你找我干什么?也是因为我有黑血吗?” 那个男人把递给坦生的八宝团子掰了一半,剩下一半硬塞到她手里:“我说了啊,我们一见如故,问那么清楚干嘛?” “你对我一见如故,可我不是啊,我不认识你…” 他向坦生举了举团子,一口将它咽了下去:“我们同吃一个食物,自然是自己人了,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这是歪理!” 男人把坦生拿着团子的手举到她嘴边:“尝尝吧,很好吃的。这个德公也吃过呢!”他指了指那个黑色石像说,“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你。全世界除了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良心,他们都惦记你的黑血。” “我有黑血这事,是不是人尽皆知了?”坦生紧张道。 “肯定会啊。不过,现在你有地位你有权力你有万民爱戴,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他胸有成竹道。 “啊?”坦生难以置信,“我是又穿越时空了吗?刚才我差点被野兽咬死呢!怎么可能,我还未见过这个大地的全貌,怎么可能会有万民爱戴我?” “哎呀,别想这么多了!快吃东西!”他推了坦生的手一把,半个饭团黏在坦生嘴上,甜甜的糖汁流进嘴唇的缝隙,坦生再也忍不住了,先吃饭,其他事吃饱再说,她一口吞了半个饭团,回头坐在盒子边开始吃其他的食物,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比那个工地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她的嘴巴塞的鼓鼓的,尽情享受吃饭的快乐,她的牙齿从她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像现在这么努力工作过。 那个男人没有破坏她的兴致,不知去哪里寻了一个比头还大的水葫芦,放在坦生旁边,坦生抱起葫芦咕咚咕咚喝着水,喝够后,再接着吃,直到把他带来的东西全部吃完,把手舔干净才算。坦生回头渴望的问男人:“还有吗…” 怪不得敦野会说她也是兽,此刻她就是兽,为了一口吃的,全然丢弃了人的谨慎。 男人笑着把那个碎玉面具戴在她脸上说道:“戴着它去人界,你想要什么都有。” 坦生被那个面具晃了一下,她没想到一个面具竟然这么沉,足有五斤重,她把面具取下来一脸认真的问男人:“真的么?想要什么都有?他们不会向我要什么报酬吗?” “怎么会,你现在是在享受他们的报恩。”男人笑着神秘兮兮的来了一句,看着像逗坦生玩的。 男人背对着石像向远处望了望:“青鸟已经去世间报信了,你快跟上啊。” 巨鹿从白雾中跑来,男人提着坦生的衣领将她丢去巨鹿背上,“披着祥瑞入世,去做青麟侯吧。”他笑眯眯的看着坦生,还未等坦生反应过来,巨鹿已经载着她跑远了。 待巨鹿终于消失了,男人笑着松了一口气,此番求仁得仁,可喜可贺。 第31章 链山一会 他即刻前往链山,与青衣魔君同贺。 链山,那乌云不散之处。链山八百里,草木不生,鸟虫不栖,无形的能量场将它包围着,逼得链山周围百里都无生命可存。它是被无数巨石堆叠在一起的,石头缝隙与裂痕里被锈铁填满。这里崎岖不平无路可走,石头被风化了几千年依然棱角锋利,人根本无法在上面行走,一不小心摔倒就会被锋利的棱角割破身体,不过好在这里除了青衣魔君与偶尔来的雨盈尊,根本没有其他人来。雨盈尊笑盈盈的拎着三葫芦好酒,轻松入了链山界,一缕黑烟自他手中生,黑烟越飞越高,也越来越膨胀,直到幻化成一个黑色的巨人影子,他站在巨人手上,巨人托着他踏入链山深处。 在一群乱石小山包围中,一个青衣人孤零零的盘腿而坐,眼睛失神的望着天,眨都不眨一下。 “想什么呢?”雨盈尊笑着从巨人影子手上下来,影子又重化回他的掌心。 青衣魔君刚要回头看,雨盈樽已经打开一葫芦酒递给他顺便坐在他旁边。青衣魔君接过酒笑着问他:“成了?” 雨盈樽打开一葫芦酒痛快的喝了两口道:“那是自然!而且这次应该很久都不用再找了。这世间出现一个黑血人,被我找到了!” “黑血人不死不伤,玉人也不死不伤,你就会安然无恙,那的确可喜可贺。” 雨盈尊又喝了几口道:“黑血是天生之物,用一点少一点,我发觉她的黑血已经失去一半了,当完全失去血就会变成红色…不过幸好还有一半,我护着她她就不会受伤,她只要不死就好。” “不打算把那一半找回来吗?” “找什么找啊,黑血人人可得,我能得一半已经很幸运了,为求完整再去争夺,免不了打打杀杀的,违背了黑血拯救的本意。这一半足够拯救我了。” 青衣魔君宽慰的笑了笑,一口酒下肚:“你的心性沉稳了些。” “你还真是一双慧眼,终于看到我的优点了。”他自嘲似的开玩笑道,“以前,灭族之仇需要激进。荧祝人疯野,御兽族担罪,哪有这样的道理?地蜥一族毕竟是兽,是兽就不可能和人共情!”他又猛喝了几口。 “地蜥一族是人之初祖,不要冒犯。” “这个我承认。但我们脱胎换骨的进化不就是为了摆脱兽形兽性吗?地蜥一族若是一直在地下,好好做他的初祖,只受敬重跪拜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插手人间事?我们进化了,已经在不同的世界了。” “好了,不气了…”青衣魔君抚了抚他的后背安慰道,“咱们不是赢了吗?百年前赤铁皇宫一战,你将地蜥一族重新打回地心,而人自己管理人间世。我让你不要冒犯,是不想让你忘了初心,我们的祖先也曾是地蜥…” “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祖先选择进化爬出地下时,他就已经不是地蜥了…地蜥一族已经和人不同了,我不否认他们是大地大部分生命的起点,我们应该敬重他们,可是不同了,不同了…地蜥的心埋在地下,而我们的心向着阳光…我们身上拥有他们的痕迹与气息,可是不同了…” “你反复解释,是不是也曾心有愧疚?” “我只是…让他们去他们应该存在的地方,他们依旧可以进化啊,再进化成人,与我在同一世界…”他咕咚咕咚又喝了几大口,看他止不住的喝,青衣魔君赶忙拦下他:“别喝了,再喝下去,这酒就成了闷酒了。咱们不是在请庆祝玉人之事吗?” “玉人…若非他地蜥一族的惩罚,我又何须玉人?那群野兽根本不懂人间!”他愤怒的捧起坛子一饮而尽,而后将葫芦用力一甩丢开,自己则无力的躺在石头上,他晕红的脸上,眼睛无力的打量链山… “这贫瘠之地,怎堪我满心繁华?大哥…何必固守此处,与我去世间吧…”他酒话连篇。 “你醉了。” “醉?”他挣扎着站起来,“我没有醉。”他抬起一只手,一只黑影窜出他的手掌,是一个女人的轮廓,她立于锐石上,映着月色翩翩起舞,而后,又有一个黑影窜出来,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在击鼓,紧接着,窜出很多奇形怪状的黑影,他们围着链山上蹿下跳的,兴云布雨,满天雷霆…青衣魔君被淋了个透,而雨盈尊却享受其中,他在银竹一样的雨中随着鼓声起舞,每一次雷电闪过链山上空,他都会无比高兴。他看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青衣魔君,他薄薄的青衣被风吹起来,就像风雨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鱼有枝!来啊!”他大声喊着青衣魔君的名字,青衣魔君见他癫狂模样就知道他醉着,他擦了擦脸上的雨起身走近他:“这里到处是刀子似的石头,一会你该摔倒了。” “这么小心干什么?这天下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区区石头它哪敢伤我?” 青衣魔君赶紧捂住他的嘴:“天地有心,你切勿狂妄。” 他笑着推开青衣魔君的手,笑他太过谨慎:“大哥,谨慎很好,但你不得不承认…这天地有心,也是人的心…我在万人之上…”他痛快的笑起来,可眉眼未见笑意。 那些上蹿下跳的黑影慢慢融合在一起,变作神一样庄严的轮廓…雷雨停了…月色又现…在崎岖的链山,站着两个崎岖的身影。 他疲惫的把脑袋搭在青衣魔君肩上,微笑着,目光坚定锐利:“大哥…心有敬畏是对的。敬畏天地,敬畏自己,敬畏生命…可我游历人间,见那鼎中香火不灭,殿上神像长存,求仁得仁者却甚少,包括我自己…荧祝人荼毒生灵,地蜥一族以驯化失败之名来惩罚我们,我未见公道。我御兽族被收去本族至宝,族人散落人间各处,他们把对荧祝人的怨恨都发泄在我们身上,以至于我族灭绝,我未见怜悯。身为御兽族首领的鱼家被赋予衣食无忧,但每一代只得有一个后人,以至于母亲生下双子,都要被迫丢弃一个…我未见慈悲…行至今日,我所得皆是我自己求索…我求我自己,我成全我自己…”他缓缓站直身子,看着青衣魔君心疼的眼神,他释然的笑了:“幸好,幸好……” 他淋了很久的雨,醉意未减,他神秘兮兮的对青衣魔君说:“大哥,告诉你个秘密…天地即我,我即天地。神明即我,我即神明…” 青衣魔君没有像以前一样教训他,而是笑着点头说:“我知道。” “你知道?”雨盈尊不可思议,“你知道的话,我就不说的那么小声了…”他无力的坐在地上,满地去寻酒葫芦那酒葫芦早就不知被雨冲到哪里去了,他爬在地上一阵乱寻,寻着寻着就趴在地上睡着了。 “如此酒量,还敢拿三壶。”青衣魔君把他扶起来拖去他的小屋。一个人住的地方十分窄小,尚能遮风挡雨。他把雨盈樽放在铁床上,自己就去了屋外,独自品起了酒。怪不得雨盈樽时常会拿酒来喝,这东西能让喜更喜,忧更忧…… 第32章 侯府 坦生趴在巨鹿背上,一路过城穿镇,天上还有一只罩着薄薄金光的蓝青色的巨鸟一直在她上空盘旋。一路上众人欢呼,投以粮与金石,吓的坦生把头埋进巨鹿背上,巨鹿几乎踩着花,金,粮在前进的…坦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他们拥挤在一起,开心到哭泣,却能恰好的让出一条通道让坦生过去。青麟侯,地蜥掌权时,守卫大地的四方天祥中威名最甚的一个,他护佑万民,受万民爱戴与信任,他轰然而逝是所有人的遗憾。如今青麟侯之位重启后继有人,万民喜不自胜,归根结底是对上一代青麟侯的怀念和对现任青麟侯的期许,可坦生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知如何护众生?万民如此好意,坦生自然受之有愧。 巨鹿与青鸟一直护送他至沧容城的青麟侯府。之后它们就各自返回了。侯府内外井然有序的站着很多黑甲士兵,他们齐刷刷的冲着大声坦生喊了一句:“恭迎青麟侯归府。”声音大的震天响,坦生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这侯府荒废许久,漆黑的宅院蒙上一层白色的灰,围墙塌了几尺,又几株紫白色牵牛从缺口里爬出来,开的正盛,里面的堂屋更是简陋至极,门板都歪了。堂屋后面还有两个像百足虫似的的高楼…… 坦生原来在学校的住处也十分简陋,一人住的窄小房间,高高的水泥围墙,屋顶有一根细线吊着一盏发着白光的球灯。但这侯府好似简单又复杂……她迟疑的走进门,高高的门槛绊了她一下,她一下滚进了院子,黑甲士兵赶忙扶她起来。黑甲士兵的手戴着黑色铁皮手套像铁钳一样冰冷沉重。 “大人,我们都是你的兵,皆听你差遣。”扶她的士兵边说边把士兵名册递给她。他们都整齐站着目光灼灼,期待着这位青麟侯也如上一代一样,引领着守护着一个盛世。 坦生接过名册,心虚的扫视众人一眼后匆匆的跑进堂屋,堂屋里空空如也,黑色的石板地,黑色的房梁,黑色的顶梁柱…简陋的找不出一丝多余的东西。这里的任何东西随便拿走一样,房子就会塌掉… “这堂屋是大人的会客处,也是大人的卧房。”一名黑甲士兵抱着一个竹席子交给她,坦生没着急接,反而翻名册找眼前这个士兵的名字。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外面的士兵一眼…他们长的都一样啊…… 眼前的黑甲士兵贴心的给她指了指:“此处记录的是属下的名字,春息。” “哦…”坦生尴尬的合上名册,接过席子。好在千年前和千年后所用的文字是一样的,她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 “大人新任,青鸟已昭告天下,不日便会有人来送贺礼。” “贺礼……不必了吧…”坦生心虚着,她谁都不认识,又不知此处习俗…只能找借口出去避一避了,“那个…我近日有事,不能在府里,别让那些送礼的来了…” “青麟侯继任,可喜可贺的大事,天下万民以后要仰仗您的,连真皇都得仰仗您,送您点礼物不是应该的吗?”这时从门外笑着走进来一个人,他笑的明媚,青春之态,是那个让她糊里糊涂做了青麟侯的男人。 众士兵都对他抱拳行礼,看来此人身份不浅,士兵都认识他…这里除了坦生,他们都互相认识… “大人,我来看你了。”他踏进堂屋,在坦生身边的黑甲士兵退了出去。 坦生凑近他小声说:“你玩的是不是太大了,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凡夫俗子,青麟侯我这辈子做不了下辈子也做不了!我就是想活着,混口饱饭,你甚至告诉我在哪里要饭能吃饱都行,为什么要给我戴上这样的身份?” 雨盈樽啧啧叹道:“还没做就说自己不行?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你能在这说明你就该在这,你可是同青鸟一样的祥瑞。” “我不行,我没长 安天下的脑袋。”坦生自暴自弃,说到底她懒,不想身上担负太多职责,她只想要从前没有过的吃喝玩乐。 “有我呢,你紧张什么?你就算是朽木,也有存在的意义。现在此刻,你应该做的是冷静面对眼前的事实,你就是青麟侯,并且,你有能力安天下。” 坦生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你这人喜欢把人丢在漩涡里,你再丢进来一根绳子,牵着别人走。” “你看,你不是挺聪明的吗?”他笑着摸了摸坦生的脑袋,而后大声说:“大人的藏宝室要添新宝,我来挑一件。能做青麟侯者,古往今来都是祥瑞之人,一身祥瑞之气,天下人都心向往之。侯府藏过的宝物更是无价,我做侯府的买卖稳赚不赔。” “你是干嘛的?” 他整了整衣裳正式的跟坦生介绍自己:“在下雨盈尊,一位商人,与侯府有诸多交易,与上一代青麟侯十分交好,我买走了侯府的很多宝物,也与侯府分享很多财富。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关系也会十分交好。”他岂止是商人,雨盈尊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巨富,他不光生意的做得好,也在江湖上颇负盛名(慷慨解囊,渡人危机,不求回报,多少人因此对他感恩戴德,可雨盈樽觉得没什么,他单纯的就是钱多……他存于世间已超过百年,没人觉得奇怪,在百年前,人妖未分界时,几乎每个人都能活过百年的,只是战乱停止人妖分界后,人界之人仿佛少了一口气一般,活过百年变成了很难的事)。 “商人…”坦生思考着,老师说过,只是旧时代存在的职业,坦生存在的时代已经没有商人了。因为资源紧缺,人们的生活与生命资源都统一匹配,管理者统一管理,不需要有商人这一环了。商人是会赚钱的,而钱也是旧时代的东西…可以换来安逸的生活…坦生时代生活算安逸吧,像被上好弦的木偶,走在一条直线上。 “你很有钱?” 雨盈尊骄傲的仰着脸说:“当然。” “我看看,钱是什么样的?”坦生向他伸过去去,一脸天真的看着他。 雨盈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织云纹钱袋放到她摊开的手心里:“你这样的要钱的方式我还第一次见。” 他这一身立领白色棉袍也同这钱袋的布料一样,柔滑如水,托在手里仿佛要从手指缝里流下去了…这白色一点都不呆板,人动或风动时,它都如同附着涟漪,它虽白,但白的像光会驱散所有的颜色。他披着的这件黑色半身小披风,也十分好看,与坦生黑袄的布料是一致的,黑的像墨,其中织的云纹却时不时能泛出淡淡的白光。 坦生把沉甸甸的钱袋抽绳松开,拿出一枚沉甸甸的金色钱币,钱币和手心一样大,实心圆形,上面浮雕着赤真二字,仔细看这两个字,是由大小高低不同的金点焊组成的,看不出来,须得用手仔细的摸,才能感受到它其中的凹凸不平。 雨盈尊从怀里掏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钱币,不过他那个是陶土做的,更重,他拿着钱币,大拇指轻轻的在赤真二字上刮动,一脸分享欲:“你不觉得这个声音很好听吗?” “有声音吗?我怎么听不到?”坦生一脸疑惑,她刮了刮自己手上的钱币,确有声音,像许多充满气的金箔陆续爆开的声音…气流声,金属声…坦生把它放在耳边,仔仔细细的听…… “这个有声音,你那个我真的没听见。” “无妨。”他收起自己的钱币,嘴里喃喃道,“听不到才正常…” 第33章 雨白再相见 侯府外等待送礼的都排了很长的队,从街头到街尾。坦生见之心生恐惧,她从未见过那么多人,如果说有,那也是见过那么多救援队的人…在坦生时代,人聚集代表的是危机…… “这么多人…我可以不去应付吗?”她求救一样看着雨盈尊问。 雨盈尊明媚一笑:“当然可以。” “好,那我躲了,辛苦你了。”坦生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她自己到后院里躲清净。 辛苦了雨盈尊和黑甲士兵,他们接待着每一位来者,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雨盈尊站了一天一夜,他实在撑不住了,也看礼物都收的差不多了,便叫黑甲士兵关门,劝那些未送礼物的回去。新的青麟侯出现,又给这个沉寂百年的城带来了繁荣。当年,上一代青麟侯恩泽天下,慷慨请天下人来侯府鉴宝,因祥瑞之名,吸引了很多富商与旅人,沧容城成为那时最繁荣的地方。 送礼的有官场走过场的,也有各地城主,更多的是来祈福的百姓…他们真的把青麟侯视作祥瑞,以为只要敬供就会被庇佑…他们还和以前一样…雨盈尊不禁暗叹:战乱初定,万民辛苦…他们心里还有神要敬,说明他们还有很多苦难是自己解决不了的。天地不可动,皇权不可动,生身者不可动,生身之处不可动,生死之时不可动,律法不可动…他们身上都系着线,线连在一起,每个人都要维持着一个方向的力量,才会使线不紧也不松,长久的维持一下去。雨盈尊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初婴入世,无着无慧,便为世所困,这算“入乡随俗”吧?可这公平吗?“ 正当他神飞天外时,在黑甲士兵关门之时,愣生生挤进来一个人,他身材高大偏瘦,穿着一件青色的破棉袄,赤脚脏呼呼的,身上满是细小的伤痕,而他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的,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他的灰白的头发几乎不剩几根黑发了,只用一根树枝挽着,雨盈尊一眼看出了他此行的艰难,便吩咐黑甲士兵:“去成衣铺里为这位兄台拿一件衣裳,记我账。” “不必了。我是来敬青麟侯的,不是来乞讨的。”他严正的说。 雨盈尊打起精神,翻出礼册,打开新的一页便问他:“姓甚名谁,所敬何物?” 他向雨盈尊伸出一直黑乎乎的拳头,拳头打开,躺在他手心的是一粒黑色的小石子,雨盈尊是个识货的,他一见此物便知道此物是无价之宝:“黑叶毒淬的地蜥骨,这个可是难得之物,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宫才有,也仅仅五颗而已。夜城消失,黑叶难得,地蜥远在地心,能浮在地面且死去的地蜥更是千年难遇,你当真要敬此物?我劝兄台还是好好想想吧。” 他将那石子放在礼册空白页上:“我此番来,是要青麟侯保佑我,能完成我兄弟的夙愿,能为他洗脱冤屈…” 雨盈尊抬眼看着他,他虽一身肮脏,但目光如光如火。 “兄台心之所想必成,何须求外物护佑?”雨盈尊微笑着把小石子递给他。 他坚定的转身走了,雨盈尊追出去,大声叫他停下,可他只顾固执的向前走,很快淹没在人群。 “这人…”雨盈尊站在人群中寻他的身影,哪里还有他的身影…他只能先收好此物。 他怎么会不知道真皇将这奇药赏赐给谁了呢。白雪戈壁苦寒难抑,去那里的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就算有奇迹,白家人侥幸离开那里,可擅自离开流放之地,也只有死路一条,一路上任何一个关卡都有他们的画像,见之,必杀。 白家人是不可能安全归来世间的,准确的说,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那人虽一身破烂,一脸油污,但单凭其轮廓,雨盈尊一眼便知是谁。当年白家镇守兵器司,造出诸多武器,蝠眼龙纹火枪,虺钩铁索短矛,渊石连弩,碎甲盾…这些武器令赤真无往不胜,天下咸归。雨盈尊久仰白家盛名,还曾亲自去拜访过,不过那时白家的家主还不是白思岸,而是白思岸的父亲,他父亲那时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候的白思岸还未出生,不过如今看来,他与他父亲长的的确很像。长的像也没什么用……自他父亲之后,白府一直在重复精进当年的武器,却没有研制出新的武器,直到白戎的出现。他是个天才,雨盈尊真的这样以为,他看似天马行空的图纸却有可行性,他不是呆板的采集材料制造武器,而是要地理与武器相结合,令武器建造在它要守卫的那片土地上,武器足够的大,操纵武器的人足够的少…减少战争参与人数,加大了武器的伤害值。他去见过白戎,一个明媚的少年,不善言辞,他们相对而立,白戎不说话,雨盈尊也不说话,安静了半晌,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白戎先走了,兵器司有急事找他。后来,雨盈尊病了,他不得不闭关在雷雨渡。待到他痊愈后出关,兵器司已经换了人,他得知了白戎冤屈,也知白家已经被流放去了白雪戈壁。雨盈尊去找了青衣魔君,白戎冤屈一事,他一眼就知道是谁干的。一模一样的人去杀人,根本就是荧祝人盗影伤人,百年前,他们深谙此法,闹得沧容城满城风雨,人人自危。荧祝人偷了别人的影子,让影子替他作恶,而后果让影子的实体去承担。雨盈尊还想去白雪戈壁救人被青衣魔君拦下了,他说白戎已死,剩下的人并无意义…那时,普天之下仅存的荧祝人就是龙游心,可龙游心虽有荧祝人的身份,但他的身体已经不知换了几个了……雨盈尊想杀他,亦被青衣魔君阻拦,他说他会处理好这些事,要雨盈尊不要管。 龙游心害惨了荧祝一族,亦害惨了御兽族,更引发了御兽族与地蜥族不可消解的矛盾,他是始作俑者…雨盈尊知道,青衣魔君留着他不过是因为他的手已经很脏了,无法再洗干净,不如让他继续去做肮脏的事,反正他们兄弟走到今日,早就不是那非黑即白之人了。 如今的兵器司已非白家掌权,白思岸贸然回去就是纯粹找死,雨盈尊赶紧寻了两个黑甲士兵以青麟侯之命,令他们寻回那个穿着青色破棉袄的人。他心想着先把他安置在侯府,先活着,其他事再议。 第34章 种子 侯府后院,那个像虫子一样的高楼下,有个空空的黑色水池。水池是用黑色石板一层一层垒起来的,边缘无规则,石板也不整齐,有的凸出,有的凹陷。池底铺了一层厚厚的灰。 坦生坐在池子边发呆,脑海里正反复回味今日之奇遇。雨盈尊穿过走廊,走近坦生,坐在她旁边。他两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的说:“你猜我两手拿着的都是什么宝贝?” 坦生看了他一眼,又把脑袋别了回去,只觉得他现在看上去比她还傻。 “哎,你猜猜嘛。”他扭过手肘碰了坦生两下。 坦生一手托着下巴,目光向着天蓝色:“嗯……宝贝啊……那应该是种子吧。我们老师说,种子是最重要的,只要它还能发芽生长,人类就还有希望。” 雨盈尊一阵惊喜:“哇,真让你猜对了。” 他向坦生伸出右手,手上挂着一个布袋子,坦生先是木然的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而后急忙把袋子打开…里面是些长的圆的扁的尖的,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拥挤在一起的种子啊…… 她把鼻子几乎埋进种子里,几乎要吸干种子的香气,这些东西是会长大的,它会长出很多粮食,这是天地的智慧,亦是人的智慧。她几乎把整个脸都埋在袋子里蹭了一遍,转头对雨盈尊说:“我们种下它吧。” 雨盈尊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不想知道我另一个手里拿的什么吗?” 坦生仿佛屏蔽掉所有的声音,低着头盯着种子自言自语:“我想种下它们,等着它们结出更多的种子,再种下去,再收获更多的种子…如此往复,我要收获很多种子,把它们藏起来,给三千年以后的人用。我出来时,我们那个地方就快没希望了……” “哦?你家乡在哪?我那里存了些粮食,我们可以把粮食送过去。” “我们不缺粮食,我们缺的种子。” “这两个不是一样的吗?” 坦生摇摇头若有所思:“不一样…我们的粮食只是充饥之物,种子不是,种子是希望…” “我那里也有很多种子,可以送去你的家乡。”雨盈尊一脸认真道。 坦生低着头苦苦笑了笑,抬头间,苦笑已变成感恩:“多谢你。我的家乡 现在很好,山河万里毓秀,众生熙熙人杰。” “不对啊…你刚才说你的家乡快没希望了…” “对啊,我是说了。如果我能阻止一场灾难,那么我的家乡就还有希望…” “哇,听起来有趣啊,我和你一起吧。”他凑近坦生,两人密谋一般。 坦生也凑近他,小声问:“你一直都是这么天真的样子吗?” 雨盈尊贴近坦生的耳朵,悄悄的告密一般:“我以前也满腹城府,手段狠毒,九死一生才能在众善众恶之上,才有机会选择以天真之目光俯瞰世间。” 坦生转头看向他,他明媚笑着,像浅浅的清水毫无杂质。他们贴的很近,坦生的鬓发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脸,他直起身子为她细心理好。 懵懵的坦生突然说出一句:“我觉得你很危险,但我也觉得你的危险不是冲我。如果你是坏人,但对我好,我还要和你走的这么近吗?” “你怀疑我的品质?”雨盈尊挑起眉毛质问她。 她摇摇头说:“不是怀疑,是确定。” “我不是坏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我有过和坏人一样的心计,但我做的可都是好事。” “你做了什么好事啊?大地战乱百年,怎么不见你出面阻止啊?” 他盘腿坐在地上,盘着胳膊扬着脸正大光明为自己辩解:“大地战乱那是必然,地蜥一族铁律如笼,枉顾人性,视人作会呼吸的木偶,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恨不得一辈子吃几粒米走步路都规定的死死的!众生之怨压抑已久。地蜥一族撒手不管世间后,众生需要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给自己寻一个出口,寻一个新制度,那是人世的变化规律,冲突和矛盾时刻都有!我去阻止规律才是做坏事呢!” 坦生越听越心虚…她扭过头背着雨盈尊,心里暗暗想怎么他说的地蜥一族的管理方式那么像她的时代的管理方式啊…她没见过地蜥,也没见过管理者的模样,他们都是穿着一层防护服的…不是吧…不会是同一批人吧…… “我可是把一颗心都和盘托出了,我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你要相信我,这个世上除了我们两个可以真心相待,其他人的心都是虚伪的…”他唠唠叨叨一通话,转头一看,坦生竟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听都不听他的话…他顿时心生不愿,他抓着坦生的胳膊,将她拽到身边来:“坦生,你听没听见我的话?” 坦生呆望他一看,见他面露急色,立刻识趣的说:“听见了听见了。”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有你官籍啊,你是青麟侯,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官籍…… “你是重英的孩子啊。”他顿时变了脸,变成一副好奇的样子。 “是…”坦生敷衍应答着。 “那你弟弟呢?重敦野,他在哪?” 官籍官籍…一入官籍八辈祖宗都能查到,早知道不入官籍了,她最多就知道敦野和重英这两个名字,再多一个她都答不上来… 坦生转过身回避着雨盈尊:“他…他在家乡。” “可是你们那是新办的官籍,我去民籍处看了,你们两个一起办的,当时你们是在一块的。” 坦生被他话多惹的毛了:“你怎么这么多话!像你这样的人数据与我一点都不契合,咱们八辈子也不应该待在一起的!” 此话一处,听的雨盈尊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我在问你敦野在哪?你回答我就好了啊…” 坦生不想理他,抱着一袋种子自己走了,她走进像百足虫一样的高楼里,本以为可以找个角落藏起来休息一下,谁知这里比堂屋更加空荡,地上有序的扑着很多席子,所有席子旁边都放着一个小油灯。 此时坦生上方传来咚咚的下楼声,心虚的她准备赶紧跑出门,谁知下楼的那人刚好看见了她,就先开了口:“大人来此有何事?”是一位黑甲士兵… 坦生有些慌张,就好像进错了家门一样… “我没事,我只是到处转转。” “那大人请便。”黑甲士兵说完就离开这了,他们背上都背着一把火枪,腰上缠着黑色铁索,铁索上挂着黑色短矛。 雨盈尊又跟了过来,坦生看见他就想跑。 “快出来,这是黑甲士兵的栖息之地,你休息的地方在前面。”他嘱咐道。 坦生不情不愿的走出来,雨盈尊又贱兮兮的凑过去:“你弟弟在哪啊?” “我不知道。”坦生抱着种子一边向堂屋走一边回答。 “不可能,你就告诉我怎么了?” “你非要知道他在哪干嘛?” “当然是认识一下啊…” “他叫敦野,长的还行,以前和我一起要饭,后来被征去战场,受了伤瞎了眼,他跑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坦生把他们办理新官籍时候说的谎话又对雨盈尊说了一遍。 雨盈尊有些失落:“好吧…” 见他停止询问,坦生疾步甩开他,进入堂屋把门关紧,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第35章 野史 她现在仿佛在游戏里,真实的世界哪有这样大起大落的……青麟侯,课本上有个板块着重介绍了这一职位。在地蜥一族掌管天下时,四方天祥镇守世间,青麟是其中权力最大,能力最强者,四方天祥和真皇的人选须得天定,所谓天定便是等瑞兽青鸟的指示,它会携信前往世间,将信交给青麟侯,请他来宣读并实施信的内容。在鱼照初之前,青麟侯之位一直悬空,其职能是一直是由地蜥一族派出的监察使代行的。一想到鱼照初,那个课本上野史的部分提到过他,坦生看过两眼他的故事,虽所知不全,但也令她唏嘘不已,那个时候,木头似的坦生根本不懂自己的情绪,她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只想一声一声的叹气。他是很好的人,时代对他并不公平,坦生有幸新生,待在他曾待的地方,拥有他曾拥有的名号,是受之有愧的。 严格讲究天定之人的四方天祥,鱼照初并非天定之人,却硬生生闯进了四方天祥的行列。他身世凄苦。他的父母本是御兽族的首领,奈何荧祝之灾,让百姓蒙难,也让驯化荧祝人失败的御兽族遭殃。地皇惩罚他们远离栖息地,没收本族神器,散入世间,地皇优待族长一家,令其在世间担任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官,若其有后代,便只能留一个。荧祝一族已经被引至荒原坑杀,百姓无法把怨恨发泄到死人身上,于是,便发泄到了御兽族人身上…御兽族无神器,死的死,散的散。族长本来是感念地皇慈悲的,他没想到有朝一日,那双生之幸运会落到他头上。他与夫人谨小慎微,艰难的生下孩子,悄悄将其养在身边,孩子安全长到了七岁,他们仍是不放心,怕哪天被发现了,地皇惩罚,百姓会愤怒…他们都准备将两个孩子送去不同地方的善庙了……意外还是发生了…有个小人无意听见了族长家孩子的哭声…他带着很多人拿着武器闯入族长家,以他们不遵守地皇之令为由,拿着那些木的铁的武器朝着两个孩子打过去……为了避免族长二人护着他们。他们还让两个四个壮汉押住二人,美其名曰,为地皇执法,惩罚这些不守地皇令之人。那两个孩子哪里扛得住棍棒敲打,拳打脚踢,他们很快就没了声音。那两个小孩根本没见过那么多人,他们恐惧的抱在一起,连被打死都抱在一起。族长夫妇撕心裂肺,可他们始终没有对愚昧的众人动手,地皇只是依律惩罚他们,是没有错的,他们也不知道该恨谁…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他们同饮毒酒,同去了。从此小院安静了,再无人到访。那夜暴雨很大,雨坠如石击,雨水拍打着两个孩子的身体,其中一个猛地吐出一口血,醒了… 他没有哭闹,很冷静,他坐在自己的亲人中间,等雨停。待到雨停后,他便点了自家的柴房,看自家烧起来,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走了。之后,他便一路乞讨,一路去明江台,那是地蜥监察使所在之处。这一路,他走了十几年,好在他终于看见那最喜与风舞的明江水,浪涛起,可吻天。在明江尽头,竟是水面如镜之地,鱼照初踏着平静的明江水,一步一个涟漪,走了百步,便踏上一个黑石岸,顿时,黑水缓缓升起,他仿佛置身一个黑色井中。 “虫子告诉了我你的来意,你想要的太过宏大。念在你是御兽族后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要别的。”此处回荡着监察使震人心魂的声音,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鱼照初摘下自己厚重的头巾,露出一张本该风华正茂却十分沧桑的脸。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兽骨镶紫玉描赤漆的令牌,令牌上深深刻着“令召万兽,万异归心”,这八个奇怪形状的字各取了一半组成了四个字刻在中间。 “那我拿着这个你也知道了吗?” 鱼照初把它拿在粗糙干裂的手上,黑色的水幕里缓缓走出一个身覆龙鳞,穿白棉纱衣的比常人高出一倍的男人,他银发,长着羚羊一样形状的白色独角,还有像两颗刚刚长过下巴的剑齿。他腕间坠着黑白相间的珠子,珠子间隙间隔着白色獠牙,一条长长的,雪白的,锋利处镶嵌着银刃的脊骨从背后搭在他的两腕上,每个手腕缠绕着三圈。他向鱼照初走来。 十几年的漂泊,路过群魔乱舞的世间,鱼照初早已麻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新伤叠旧伤,他连看见人人敬重而畏惧的监察使都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他微微仰着头,双目干涩空洞。 看到他衣衫褴褛浑身伤疤,像个被风化的快要崩裂的石头一样站在那里,监察使心生怜悯。 “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监察使说。 “大地广阔,我走了十几年才到这里,从始至终都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我要做青麟侯。”他涣散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监察使只觉得他疯了,疯的让人无法再同情:“青麟侯是四方天祥之首,多年无有天定之人,你一个罪人之后,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他盯着监察使黑色的如同毒蛇一样的眼睛,字字清晰的说:“御兽族有罪,我们出生就有罪。我们驯化荧祝人失败,我们害万民被荧祝人荼毒,所以,我须得掌握权力与兵马,才能帮万民涤除祸患,守卫赤真安宁,如此才算真的赎了罪!” “你不配!” “怎么不配!我生在荧祝风波平息之后,一个新生之人何过之有!只因身份之过,我就有罪!我族人皆为赎罪而死!我的家人…也皆为赎罪而死……我怎么不配?我未伤百姓,未违律法,谨记御兽族为国为民之大任,谨记御兽族慈悲的底线,我又怎么不配?”他负伤又苍白的脸上,猫儿一样的眼睛轮廓中,红血丝爬满他的眼球,灼灼热血,摇摇欲滴。 “地皇之令是铁律,御兽族戴罪之身,再者,青鸟无信,绝不可让随便一个人就做青麟侯的!” “我心为百姓,为赤真,但我现在这个样子,断无报国之机会,我一定要做青麟侯,待到天定之人出现,我随时可让位!我拿着御兽令来,就是为了换一个可以做青麟侯的机会!御兽令虽不是我族至宝,但有它在,那些御兽族神器才有存在的意义!”他直截了当的说。 监察使回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御兽令,思索片刻,水幕又向上升了几丈,本来还能看到一片天空的出口彻底被黑色的水封闭,这里突然变得漆黑,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白衣人从黑色水幕中缓缓浮现,他们高低错落,垂目凝视着鱼照初。 “你振振有词,觉得自己可以做青麟侯,现在,我把你能否做青麟侯的决定权交给你。这里所有的山兽,你若能将其全部征服,便可以做青麟侯。” “你说话算话?”鱼照初找寻监察使的身影,他早就不知道隐去哪里了。 只听一阵诡异的沉默后,精密的齿轮转动声此起彼伏,仿佛一个个催命符惹的鱼照初烦躁不安。鱼照初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监察使的回应,终于在越来越快的齿轮转动声中,他郑重说了一声:“我说话算话。” 第36章 野史(二) 他话音刚落,一只山兽便从水幕中跳下来,他轻盈的站在鱼照初面前,白衣白面姣容冷眼,关节嵌着漠石做的万相珠(漠石,一团可怕的沙。沙粒之间相吸相斥,构成一个结构稳定的团石,称为漠石。漠石的运用者,会用一粒沙操控整个漠石,令其聚散,产生或大或小的能量,用作武器)。他的体型比鱼照初高大一半。 鱼照初咬紧了牙,还未抬手就被山兽一掌拍在头顶,巨大的冲击让未完全准备好的鱼照初轰然跪在地上,碎裂的石地割破了他的膝盖和小腿…他的口鼻耳滴出血来… 他抬起胳膊擦了一把血的同时站了起来,若不是看见他流的血,根本看不出他受了伤。 鱼照初仔细观察着山兽,他是山兽,是机械,也是仿人之物,人无心不活,机械也定有类似心脏之处。山兽的胸口缠着两圈白色珠串,虽是好看,但作为机械,其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好看,功用定在前。他随意向山兽挥舞一拳,山兽反应的很快,是他的十倍不止,山兽的手早就提前出手将鱼照初挥来的拳头挡住了,还顺势拧住他的手腕,将他甩去半空再跃去空中踩着他的脑袋重重落地,鱼照初抓着他的脚,调用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动,而后从他脚下滚了出来,这山兽力量大,出手快,又铜皮铁骨毫无破绽…鱼照初看了周围一眼,那里还有很多山兽在凝视他…以赤手空拳与他们对抗,就算被打不死也会被累死…… 他决定兵行险招,他向空中抛出御兽令,咬破手指,以血悬空画令,笔触苍劲始而狂厉终,所书之令符,如龙如蛇,如剑如牙,鲜红的血悬在黑暗之中,所有的山兽都抬起了头望向御兽令… 鱼照初一手控制御兽令,令那些山兽都闭上了眼睛… “你干什么!”黑暗中,有个声音制止他。 鱼照初冷静回应:“我征服了所有山兽,他们都听我的话。”鱼照初控制御兽令令所有山兽都悬空起来,他们尽数扯掉自己胸口的珠串,白珠如雨一般尽落石地,它们纷纷裂开,烟雾涌出,白虫爬出来…爬了满地,好像一地月光白沙。接着,所有山兽抬起了冰冷有力的手去撕扯自己的脸皮,白韧的皮肤下,是井然有序的机械,泛着白色微光的能量流。 “住手!”监察使突然出现在鱼照初面前,他抓住了鱼照初控制御兽令的手腕,御兽令失去控制瞬间落地,那些被控制的山兽身体突然松弛,水幕中飞快的伸出钢丝分别吊住了他们,再将他们拽回了水幕中。地上的白色虫子爬满了鱼照初和监察使的脚。 “你毁了我那么多心血…”监察使低声怒道。 鱼照初冷静应对:“既然是要征服,免不了受伤的,您的山兽铜皮铁骨,我怎可以赤手空拳对之,那样岂不是太不尊重您了?难道监察使的计划是让我挨打,您的山兽安然无恙?监察使不会从未想过让我赢吧?” 监察使愤怒的放开鱼照初的手腕。 鱼照初继续说道:“大人,你也看见了,即便脆弱如我,能操纵御兽令,就如坐拥百万兵。即便御兽族被没收所有神器,我们拥有这个不起眼的东西也足够护佑全族,但我们没有那么做。我们对百姓对赤真对地皇都是绝对忠诚的……所以即便全族只剩我一人,即便我族所受之罪远远超过我族该受的罪,我们依旧遵守地皇之令。现在没有比我更合适做青麟侯的了。” 监察使沉默不言,直到一片白石鳞从上空缓缓落在监察使手上,他看向鱼照初说:“地皇有令,你可作青麟侯,但御兽令得留下。” “我本来就是要送给地皇的。” 鱼照初隔空拿回御兽令,继续冷静道:“碎玉面具,青羽披风,无昧手环,给我,我们交换。” “地皇说…”此时地下一阵晃动,黑色石地顿时爆开,一只长十几丈的地蜥突然窜了出来,它一身如油若水的黑鳞,黑的不可看清楚它的眼睛,却能在它的鳞片上看清鱼照初的倒影。它有宛如琉璃一样的背骨,它有一双手臂,和人的手臂一样,又尖又细的手指有琉璃色薄纱一样的蹼,它有一支自额头向后弯曲的黑色的长角,角上缠着犹如海草一样飘逸的鳍,毒蛇一样的嘴巴上长着两个野猪一样的獠牙。鱼照初一路上虽然见过很多兽,但这种样子的还是第一次见。 “地皇有令,命你与这地蜥决斗,必须是它死你活的结果,你才可以去做青麟侯。但做这一切的前提是,把御兽令先交给我。” 鱼照初不禁嗤笑:“大人当我傻吗?我只有御兽令了…我若给了你御兽令,那我就没命出去了。巨鹿我自己驯化就好,不必地皇赏赐。”他说完就用力将御兽令掰开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在监察使手中:“大人,这样对我们都公平,你我各执一半,御兽令便只是块无用的骨头。待我赢了,您给我青麟侯之物,我走马上任之时,便将我手中另一半奉上。” 监察使冷冷的看着鱼照初,给了身后地蜥一个手势,地蜥瞬间从监察使身后窜到鱼照初身前…鱼照初本能向后一退,明江水顿时将他吞没,地蜥咬住他一条腿,他借力起身拿着那半块御兽令作武器狠狠砸向地蜥的眼睛,可在水里,所有动作被水拥着被迫慢了下来,但地蜥却如鱼得水。地蜥看到鱼照初要刺它的眼睛时,便脑袋一甩将他甩去一边,鱼照初在水中滚了几圈,再睁开时,眼前已是那尖锐的獠牙,他抓着獠牙,翻去地蜥的头顶,地蜥便伸出手臂将他攥在手心,獠牙向前一顶直接穿过鱼照初的胸口…可他却像不知道疼一样,拿着半块御兽族就刺进地蜥的瞳孔…地蜥痛的将他甩开,地蜥尾巴一挥,江水里突然卷起一阵暗流将他推去远处,地蜥捂着眼睛挣扎,就像被压住身体的蚯蚓一样扭曲。 在水中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还未窒息… 地蜥闭着一只眼继续卷土重来,鱼照初放任自己的身体随着它冲过来的水流贴近它的胸口,它又坚硬又光滑的鳞片就像铁皮抹了油,半个御兽令在塔胸腹反复划刺都没能动那鳞片分毫。 地蜥的尾巴再次重重一甩,尾尖重鞭在鱼照初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皮肉被震烂,黑红色的血在黑色的水中飘舞,在黑与红的交织的模糊中,鱼照初冲了出来,他像个蛮牛往地蜥的獠牙上撞,地蜥一爪打向他,他虽躲开,让它一爪扑空,可水流将他卷去地蜥的头上,他抓着地蜥的独角,地蜥的尾巴敏捷的甩过来,猛烈的打在鱼照初所在之处,鱼照初向后一翻身,躲开了,地蜥尾击角,庞大的身体窝成圆,他虽未挨这一尾巴的重击,但地蜥的手却抓紧了他的腿,一瞬间,水中只余一串泡沫轨迹… 鱼照初被它吞进嘴里… 黑水中突然安静了…… 地蜥向明江台游去,突然,毫无预兆的,地蜥的身上的鳞片开始松弛消解,鳞片脱离本体,犹如风过铜风铃,叮铃叮铃…突然一阵低闷骨裂声,地蜥颌骨处,琉璃血流如注,如同黑色的水中,流着琉璃色的小瀑布。鱼照初从其中钻了出来…他悬浮在黑水中,身上的赤血与琉璃血都被黑水稀释,如同身边起了一场暗沉沉的彩色的雾。 他握紧半块御兽令向明江台游去,他脸上没有胜利的自豪与喜悦,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爬上黑色石台,黑色水幕消失了,周围是黑色的汹涌的明江水面,天暗沉沉的,连飞过的鸟都是黑色的。再远处,是薄雾青山。仿佛只有这里被黑色吃掉了所有颜色… 地皇固执,他知晓大地的运转规则,所以也要大地上的生命按部就班的去按照规则活着,人们好像除了长的不一样,其他都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固执的根源。 监察使缓缓浮现在鱼照初面前,虽不情愿,但他还是给了鱼照初青麟侯的东西。 监察使看着那件由无数蓝青色羽毛组成的披风对雨照初说:“青羽披风上每一片羽毛都是历代青麟侯的灵魂,他们会保护每一代天定的青麟侯,你并非天定之人,它不会保护你。” 鱼照初平静系上披风,仿佛早就料到这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他把令一半御兽令放到监察史手里,平静的看着监察使,回应道:“我求此位,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且为了保护百姓与赤真。” 监察使听了这些,便一个字也不想说下去了。话说的越冠冕堂皇,想要的就越多。若非地皇非要给御兽族后人一个脸面,他早就把御兽令夺过来,把鱼照初给杀了。 地皇说…鱼照初是御兽族最后一个人了,可以压制他,但不能除掉他。御兽族是个古老的民族,他们是进化的最彻底的人。一张令,百万兵,这种带着宗族信仰的神器,别人是轻易启动不了的。 后来,鱼照初真如他自己所说的,手段果决而霸道,剿匪灭寇,兴田兴贸,洗冤扬德,荡平外患,百姓尽敬之。百姓偶尔还会讨论他的身份,但恨御兽族的人已经不多了。慢慢的他把御兽族也变成了荧祝之灾的受害者。不知怎的,他可以给百姓创造,维护一个安居乐业的世界,但却无法由心底爱他们了… 监察使也在找尽机会除掉他,他入皇宫时,巫师无意弄火,令火毒侵入他的身体,在全身留下伤疤,脖子上最为严重,他不得不日日吞服寒药。监察使赠予青麟侯的山兽也非善类,每日监察他的一举一动不说,还悄悄下毒,以至于青麟侯本强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慢慢的,他每天都是病殃殃的,黑甲士兵害怕他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他每日休息,他们都轮番盯着,怕他出什么意外…而监察使却说,非天定之人做四方天祥,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事… 他做青麟侯又怎能没有别的心思呢?天下苦地皇已久,他也恨地皇已久,于是他便借着青麟侯的身份捏造青鸟密信,造出了荧祝人还存在的假象,将荧祝之灾又从人们心里翻了出来,他借着人们心里对荧祝人的恐惧,指责皇宫巫族办事不利,擅自杀了他,再者又驱逐杀害所有三千山巫族人,那是地皇最看重的宗族,他们是身在地下的地皇的眼睛。他毁了此族,又借着明江揽星祀之时,四方天祥与真皇同地蜥一族监察使一同祭祀天外,收揽晶石以补益大地,他将火芯混入了落入大地的晶石中,称火芯可能是天外来物。百姓敬他信他,他便借着百姓之口栽赃地蜥一族引天外来物来祸乱大地,揽星祀上,恰又有一位监察使发狂,他冲向鱼照初,死死咬住他的手臂,他引着监察使去往无人之处,令其咬下了自己的一只手臂,待到其他监察使与黑甲士兵来援救时,鱼照初已经躺在血泊里,他手里攥着一颗火芯,而他旁边躺着那个被挖穿胸口的监察使…众人一眼便明,监察使有火芯,他与荧祝族有关……青麟侯重伤,民愤四起,众人皆小心猜测着,是地蜥族的历次揽星祀招惹了天外来物,而他们自己没将荧祝人控制好,令其窜入世间,见其势不可控时,便栽赃御兽族驯化失败,掩人耳目,为自己脱罪。自此地蜥一族被百姓所弃,地皇名存实亡。趁此机会他深入地下与地皇在赤铁皇宫交战,他赢,顺利的将地蜥宗族赶入地心。回侯府后,他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不久,就死了。他死后,四方天祥与真皇皆被民反,地蜥一族不再出现,万民所求的自由就这么来了,他们为了自由而争斗,为了创造人类自己的律法而争斗,百年不休… 他受了那么多苦,理应享受回报,而不是让坦生借荫乘凉。坦生缩在角落,思索着这青麟侯难道没有后人吗?让他后人来做青麟侯总好过她吧?可怜他那辛苦的一生,正史未传,只有野史的只言片语。 第37章 老城主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叫嚣… “让我进去!我未能杀死青鸟,我就要杀死她!” 这声音如洪钟,杀啊杀的,听的坦生心里一阵害怕…她小心起身,趴在根本关不严的窗缝里看,只见黑甲士兵押着一个身着黑衣,满头银发的男人。男人满脸深刻的皱纹,但目光炯炯,一点不似年老之人。 “老城主,我们说了青麟侯身披祥瑞,是来保护大家的,她不是什么四方天祥重启…旧法已逝,断然不会再来。”押着他的黑甲士兵劝说道,言语中透着疲惫,想必这话黑甲士兵已经说了很多次了。这小老头挺固执,挺累人啊…坦生心想。 “我才不信!我还能活几年啊?好日子才过了几天?我必须为子孙为百姓计以深远,杀了青麟侯,再烧了侯府!”他继续叫嚣道。 坦生趴着窗缝看,不知是谁打开了堂屋后门的窗户,风穿堂而来,窗户被风从里面向外拍开了,坦生赶紧蹲下,发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被遮挡…这窗户还是落地窗……这和门有什么区别啊,门还有个门槛呢…… 坦生有些尴尬,她蹲在地上向旁边的柱子后面挪了挪… “放开我,让我杀了她!”老城主再次发疯一样的挣扎。 这时,雨盈尊走了过来,目睹了坦生挪去柱子后的全过程,他靠近坦生笑眯眯的说:“怎么扮起了螃蟹?” 坦生不想理他。 他也没有再刻意对她说什么,而是走出门扶起老城主,老城主立刻就往屋里冲,雨盈尊赶紧伸出胳膊拦着他的胸口把他拦回来:“城主为了百姓,明知侯府森严还要硬闯,心有大义,我十分敬佩。可是您杀她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四方天祥是我们亲手赶走的,世间令人窒息的旧法也是我们亲手废除的,我们战了百年,好不容易有了新法,新人,这青鸟又出现了,青麟侯又出现了,百姓疯了一样的崇敬她。四方天祥再现就是有人不死心,想继续走老路!” “哪里啊,老城主多虑了。青鸟在未有四方天祥时,就是祥瑞,它一直都是祥瑞,四方天祥依附它,但它从来未依附谁。真皇之位也一直存在,有没有地蜥旧法,它都存在。上一代青麟侯是为百姓而死,他令地蜥一族永不出世才令天下有角逐自由的权力,他虽在四方天祥之中,但他不是地皇所谓的天定之人。他是百姓的青麟侯。如今的青麟侯也是,她的出现,与四方天祥无关,她穿行人间,百姓未有怨恨,自愿敬她,这是百姓自己选择的青麟侯,倘若她不得人心,断然没有机会走到侯府的。” “你是说,现在…她和四方天祥无关,和…地蜥时代的旧法无关?” “那是自然。世事变化至如今,是百姓自己选择的,即便有些影子与过去相似,但终已隔世,再怎么变化也回不到过去了。” 老城主抬眼看了雨盈尊一眼,后眼皮耷拉下来,朝着坦生瞥了一眼,嘴唇似启非启的对雨盈尊说:“我信你。” 雨盈尊手臂搭在老城主肩上,揽着他慢慢走出门。 他虽老,须发皆白,但步履稳重,有如壮年。 “你说现在的一切是百姓自己选择的,不太对,那个真皇可不是百姓自己选的。”老城主侧目看了雨盈尊一眼。 雨盈尊笑着说:“百年战乱,一朝止休,若不先弄个真皇镇镇场面,那这战争能停止嘛,您想想,这大地斗了一百年没结果,证明大地各城各部族都是势均力敌的啊,势均力敌的同在大地的同胞,和平相处是最好的结局了。如果再战只能互相消磨。我们想让自己的宗族壮大,万人之上,可战争这个头儿只要开了,就没那么容易休止了,今日你称王,明日他做皇,重己宗族而轻他人,排除异己,光辉自身,如此变化,明争暗斗,百姓辛苦…各宗族不仅不能被保护,反而会在战斗里彻底消殒。那些称王称皇的人哪个不是百姓呢?哪个敢保证自己不被战争所荼毒呢…看似万人之上,无比壮烈,以血作的史书就那么好看吗?如今的真皇不过是那汇龙峰上的一个名分,只有不是百年战争的任何一个人做了真皇,战争才能停止,众人才能团结的看向那个和他们不同的人,崇敬也好,质疑也好,至少汇龙峰下的人都是团结的,百姓才会得以安居。您是沧容城的城主,你知道的,它以前有多么的繁华,现在它在被重建,你也知道,它有今日是多么的不易。那个真皇,无论是谁,他都会让各方城主心向万民的。青衣魔君虽不在世间常道,但他也是大地百姓中一个,他怎会不心向百姓呢?” 他们两个肩并肩慢慢走过稍稍有些繁荣迹象的街道,老城主看了一眼街上吆喝的商贩们,瞥了雨盈尊一眼,装作严肃道:“她要是不行,我还是要来杀她的。” 雨盈尊变戏法一样从窄窄的袖口里变出一包茶,他把它塞进老城主手里:“不如我们去晴雨万生楼喝口茶?” “我才不去,那歌舞不绝的玩乐之处,怨气都快冲天了。” “那您去我城南宅子?那宅子里种的都是好茶。”雨盈尊笑眯眯的邀请着。 老城主长袖一甩,负手大步前行,没有等雨盈尊的意思:“少来贿赂我,她要是身不配位,我还来杀她,没得商量!” 雨盈尊目送老城主离去,他行在众人之中,如覆雪苍松。 第38章 三千年的路 天渐渐黑了,在侯府后院的高楼上,热气盈盈,两个黑甲士兵把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按在浴盆里,另一个黑甲士兵则拿着一个黑刷子给他耍身体…这个刷子本来是白色的… 男人被捂着嘴,一次一次被热水冲洗,身上的污泥沉在盆地就像河滩的淤泥一样… 堂屋里,坦生在角落铺上席子躺在上面,怎么也睡不着……以前在学校里,到睡觉的时间时,墙里会有机械蜜蜂飞出来蛰她一下,她能立刻睡着…可是现在她清醒无比,夜静时,人该静…怎么会心乱如麻。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有个人蹑手蹑脚走进来,还带进来一股寒气。 坦生翻身,面对着墙装睡。 “睡着了吗?”那个人小声的问坦生。坦生一听就知道是雨盈尊,故而没理他。 他毫无边界感的凑过来,贴着坦生躺下,手里拿着一包肉包子在坦生鼻子边晃,很快那包肉包子就被快速抢走… 雨盈尊笑着小声说:“我来了你就装睡,这么不想见我?” 坦生不理他,默默的吃包子,雨盈尊把从晴雨万生楼带回来的一葫芦茶放在她脑袋前面,担心她躺着吃东西噎着。 “你怎么总也吃不饱?”雨盈尊好奇的问。 坦生边吃边说:“你每天喝营养液能吃饱吗?” 他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能啊。以前有段时间我身体很不好,吃不下睡不着,瘦的快要变成云飘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每天吃一粒药,我也感觉很饱。一想到自己能活着,我如同吃了山珍海味一样。” “你家乡在哪啊?” “很远,得走三千年的路,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啊,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嘛。” 坦生喝了两口茶,把包子咽了咽,用雨盈尊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她抱着那个茶葫芦面对墙壁躺着:“我家在镜城,它隐藏在天地之间。那里的建筑外面都镶着镜子,我都不敢出门,我一出门就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我的影子,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我了。” “镜城…的确没听过。”他不知何时拿出来一张地图,那是德公在大地时画的地图,这地图可见大地全貌,无一疏漏。只是地图很大,可以做盖住两人的被子了。 “有趣…还有大地上没有被记录的城。”他贴近坦生,把地图盖到坦生眼前,好奇的问:“镜城在哪啊?你给我指一指。” 坦生翻过身,把地图推开了。地图是牛皮做的,手感有些粗糙。 “三千年的路,地图上怎么会有?”坦生有些伤感,“镜城被焚毁了,大地被天降怪火烧毁了,大海里都是火油…” 坦生眼睛红红的看着他,雨盈尊有些不知所措。 “我一直饥饿,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粮食,我想留住那些粮食种子,是因为那是我们渴望却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她红着眼眶,目光里透出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大地会走到弹尽粮绝的那一步…” 她的话听的雨盈尊也云里雾里的。雨盈尊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忍不住想贴近她,虽然他还没想好怎么去安慰她。 他靠近,他的体温也像雾气一样萦绕在坦生身旁,这样的距离,让坦生很不适应。她向后挪了挪,直到背后抵着墙。 雨盈尊也向她挪了挪,像个陆地上扭动前进的鱼:“我最见不得人哭了。我想安慰你。” “我的课本上说,你们讲究男女有别,你别靠我那么近。”坦生一边推开他一边说道。 “男女身体不同,天性不同,天赋亦不同,自然有别。” “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要尊重彼此,保持合适的距离。” “哦…”雨盈尊向后推了推,他们之间隔着两个身位:“我想靠近你,但你不舒服我就远些,你觉得现在的距离合适吗?” 没等坦生说话,他又忍不住问:“你说的课本是什么东西啊?你说我们讲究男女有别,你们不讲究吗?” “课本就是用来学习的啊,它教我世界如何,我该如何,我该对世界如何,这世界该对我如何。” 雨盈尊认真听话并予以反馈:“哦…课本就是教书先生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坦生想想,他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课本就是以教育的目的出现的,它也算是先生。 “赤真的学堂因战争而没落,如今虽未到盛世,也重归和平了,也该把学堂重视起来了。大人明日就修书给各位城主,令其兴建学堂,好令赤真少年正身正念,除愚除昧。” “我又不是真皇,我有什么权力给各位城主发号施令?再者说了,人家不一定听我的。”坦生侧身,曲着右胳膊枕在头下,她十分清醒的垂下眼睛,不看雨盈尊眼里的光。 雨盈尊急切的向下挪了挪身子,好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脸:“今日真皇也传来口谕,他说,赤真有祥瑞再现,是赤真之福,也是他的福气。汇龙峰高寒,他不能常下来,让你做他的左膀右臂代他行事,任何事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坦生一听就打了退堂鼓:“不行不行,我做不了。我管不了别人,我看不得别人的眼睛…我做不了领袖。” “这里有不止你一个人,你怕什么?” “我怕的太多了…”坦生像个蔫白菜一样继续说,“我怕我做了事,惹了那些我承担不了的后果…我怕我做的事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他们怨我,恨我…” “你是人,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敢作敢当,没什么好怕的。对错只是事情的两种结果,就像…包子有荤的有素的,有人爱吃荤的有人爱吃素的,有人什么都爱吃,说到底,它都是包子嘛。” “哎呀,我德不配位,跟你也说不明白。”坦生有些烦闷,她转过身对着墙,不再理会雨盈尊。 “别生气嘛,刚才咱们不是说到男女有别了吗?你接着给我讲嘛…”他岔开话题,想安抚坦生的心绪。 谁知坦生的心绪更加沉重了,不过她仍旧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那男女其实已经没有分别了。在我们那一代,所有人都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们不能通过传统的方式生育,再也不会有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管理者会根据所有存活的人的情况,为他们安排合适的基因匹配出相对优秀的新基因组合,再将这新基因组合会被培育成新生儿,优秀的新生儿会被管理者着重培养,还会将他们的身体分解重组成更强大的身体,他们有幸也会成为管理者,而像我这样的人,属于劣质基因,出于人道,管理者会让我终身呆在学校,直到我自然凋亡,我会成为地心的燃料…” 雨盈尊的好奇慢慢被忧虑冲淡,地心…对于他来说是个令他厌恶的地方:“你到底……从哪来啊……” 坦生睁着眼睛,空洞的看着黑色的墙:“我…我从没有粮食的大地中来……我从除了人类其他生命皆灭种的大地中来,我从遍布窒息感的大地中来,我从看不见星星的大地中来,我从被怪火灾难击溃的大地中来…我从三千年后来…” “三千年后……怪火……灾难…灭种…管理者……大地发生了什么?”雨盈尊褪去之前的玩笑态,变得无比的谨慎严肃。 “怪火灾难之前,大地一直是那样的,被管理者监管着,我们被有限的资源供养着,按部就班的,活着。” “管理者是谁?为什么会有怪火灾难?”他急切的左肘撑地,半坐起来,右手搭上坦生的肩,脑袋则探过去看着坦生的脸,他的鬓发垂在坦生耳边。 坦生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后说:“管理者穿着一身银灰色防护服,人形,长得都一样。他们从未脱下过防护服,他们没有名字。至于怪火…无人知晓,它冲破从未被毁坏过的大地屏障,强势坠入大地,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们作为幸存者被抛弃了…” 雨盈尊无力的躺在地上,他怔怔的看着房梁…许久说不出话来… 对于他来说,三千年不算太长,他的目标是永远活着。而穿越时空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叹的事,就像现在的移形换影术一样,穿越时空者只是走的更快些。三千年…仅仅三千年,他听着坦生的描述,感觉大地如同僵肉,它养着它身上的虫,又引来了别的虫…这怎么行!他不能容忍也不能允许,现在大地还活着啊…他还能感受到它的能量波动…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变成僵肉的… 他想了很久,突然转头对坦生说:“我说了你是祥瑞的,你看,我们可以提前三千年布防,还能心存谨慎,除掉那些威胁大地的坏人。” 坦生叹了口气说道:“你真乐观。” 他转头看向坦生,语气有些幼稚:“现在我们是同一战线的,我们一起保护大地,它一直在,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坦生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以后的科技很发达的,你可以离开大地去另寻别的栖息地。” “我不离开。我不能离开。我是大地上的一棵树,我的根在大地上下都扎满了,你让我离开这,不是要我死吗?”他眉目含笑,涌着泪光。 坦生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他对大地的惜重仿佛唤起她心内的共鸣…人类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地为他们贡献,最后却要抛弃它…竭泽而渔,焚林而猎…那不是生在泽中与林中的人,他们只是过客…只是过客……过客不会在意泽枯林毁,他们的目标是下一个海,下一座山… 坦生生在冷漠机械的世界里,失去爱的能力。她是不被爱的,关于她活着的一切给予都是管理者的人道与责任,她没有被爱自然无法以心镜去反射爱。那个不守时的老师说过,爱很宽泛,非人独有,但只有人可以让爱纯粹和复杂。 她还不如是个木头,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这样复杂的心绪,更不会感受到别人的悲喜。现在一颗心就像滚在粗糙的地板上,会脏会痛。哪如从前,就算把她打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然不会去心烦… “我想睡,可睡不着…心里如同长了很多的触手,它们缠在一起…”她烦闷的抓着自己的耳朵。 雨盈尊轻轻的半坐起来,一只手放在她头顶说:“我帮你。” 坦生头顶被温热覆盖,她仿佛听见水流里有吐泡泡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好奇想看,两只眼皮沉的根本睁不开…她的思考慢慢平息,竟然晕晕乎乎真的睡着了… 雨盈尊慢慢收回手,他贴在她耳边小声问:“敦野在哪?” 坦生迷迷糊糊的回应:“别找他来,他会吃掉我。” “不会的。我们都会保护你,你告诉我,他在哪?” 坦生沉默一会儿,无力的回应:“他去白雪戈壁找我了,后来,跳下深渊,不知所踪。” “你去白雪戈壁干什么?” “去送簪子…” “谁让你去的?” “穿着黑衣服的人…” 看来坦生也不知道,她若知道,就会说出一个名字,而不是那个人的衣着。做青麟侯是对的,如此地位与权力就没有人敢轻易抢夺黑血了。 他拿起地图折起来放在坦生旁边,之后就出了门。 第39章 寻敦野 白雪戈壁,深渊,地图上都有记载,深渊下就是白雪戈壁的另一个出口,熊头山涧。 他离开侯府,夜深人静,残月当空,云似轻纱浮来去。四下无人,他双臂一振,一团黑雾从他两袖间迸出,黑雾随着他向上一冲化作巨大的翅膀,他冲入云霄,如鱼在水,向熊头山涧飞去。 他如一团黑色流火坠落山涧,草木石为之一颤…在山涧溪流边,敦野绣着琼花的白衣肮脏,白月光照着敦野一身的琉璃血渍,仿佛发着彩色暗光的火流。此时水上漂过一条死鱼,他沉寂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随即双手抓起了那条死鱼,他刚要将鱼放进嘴里,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他的左肩,对于此刻身体冰冷僵硬的敦野来说,这点温热如同滚烫,他咬紧了鱼,头也不回的沿着岸边向隐蔽处跑…他受伤了,不能保护自己,所以面对任何人的靠近,他都要先想到最坏的可能… “敦野…你阿姊在侯府,她让我来找你。”雨盈尊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平静道。 敦野嘴里的死鱼突然掉了下来,他狼狈的回头看向雨盈尊,雨盈尊衣着虽看上去朴素,但料子却十分稀有,是百年前名噪一时的云滔锦,因云滔丝原料难得,这布料也慢慢绝迹了。此人必然非富即贵。敦野虽然也是百年前的过客,但他不识得雨盈尊。 见敦野停下来,雨盈尊慢慢向他走过去,步子平稳,表情平静,好让他看不出任何威胁。 “坦生已经是青麟侯了。”雨盈尊笑着说。 敦野垂目而思,对于他来说,坦生做青麟侯就是天方夜谭。 “怎么,你不信啊?”雨盈尊笑着问他。 敦野的嗓子被毒哑了,他无法说话。 “她是祥瑞,也是上一代青麟侯未竟的希望。世间会越来越好的…所以…我们是不能允许有任何祸因存在的,对吧?”他笑着问敦野,敦野抬头,正见他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四目相对时,敦野额头突然一阵钝痛,紧接着,像有无数虫子从那痛点向他身体里钻,似是非要从他身体里钻出一个通道一样…再看雨盈尊的眼睛,目光已经如秋霜一样冷了。敦野触摸额头上的痛点,是一个凸起的石质圆点…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东西长什么样,但他知道这不属于他,他先是用手背擦了擦那个圆点,钝痛加剧,继而他用手指用力将它向下拔,痛连脏腑…他越生除它之心,痛苦的折磨便会加剧。 雨盈尊笑着看着他,敦野越来越紧张,他爬去溪水边,以水面为镜,一边看清石点在哪,一边用力向下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石点上,以至于身体痛的发抖他都浑然不觉… “这是紫鳞钉,天人所制,曾经困住过德公,你一只兽,何来能力对抗它?为了体恤你,怕你太痛苦,我特意从完整的紫鳞钉上裁取了十分之一给你。” 敦野根本无心听他讲话,一心一意只想把那个石点拿掉。 “紫鳞钉非死不可脱,你别白费力气了。”雨盈尊走去溪水边,扭曲的水面上,映着两个人扭曲的影子。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想要绝对的自由,你想要得到黑血,你想要得到全部的火芯,然后再去捣毁链山,得到所有妖界的族印,吞掉所有妖界的力量,再将人与妖同化,消灭掉所有的界线……”雨盈尊依旧笑着,他笑里透着嘲讽,“妖只是进化不完全的兽,兽就是兽,永远无法和人一样。” “你还借着地蜥脱壳重生了……地蜥应该在地心的…你见到了浮出地面的地蜥为什么不上报黑甲士兵呢……你有罪啊……我听见了你的心告诉我…重生之事好似还与一个人有关…这地蜥的来路…唉,你的心怎么突然缩成一团了……” 倒影里,敦野看见了一只被黑雾包裹的虫趴在他脖子上…他不禁冒了一身冷汗,随即将那虫子抓起来丢去水中。 “没关系…我有很多读心虫。”只见雨盈尊袖口又飞出一只黑色甲虫,它晃晃悠悠向敦野飞去,敦野挥动着宽袖阻止它靠近。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是狐主给他的地蜥。地蜥为世人与真皇所憎恶,地蜥任何离开地心的路都被堵死了。所以,这个时候出现地蜥是不合理的,免不了会被扣上心怀不轨的罪名。狐主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让他有幸见识到自己本来的面目,虽然狐主差点杀了他,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他们同为兽的惺惺相惜。他是不会出卖狐主的。他与虺沟的恩怨到此为止了。 敦野越是紧张,雨盈尊越觉得其中有蹊跷,他五指向前一甩,五道黑烟将敦野的手脚脖子通通束缚住,他正驱赶虫子的身体像被突然定住。读心虫终于落在了他脖子上,此时,敦野的目光突然涣散,他仰头看着残月,月影模糊,仿佛要掉进他眼里… “他的记忆已经被紫鳞钉吞了,你也如愿以偿的拥有了一具厉害的空壳。”青衣魔君不知何时站在雨盈尊身后,他束黑发于顶,蓝玉为冠,左耳穿青玉环,玉环系蓝绸垂于胸前,墨眉长眼玉面。内着蓝青色立领宽襟窄袖长袍,一颗蓝色明珠扣系在脖子上,外披广袖青色水纱,腰系蓝色兽纹腰封,水纱如水,从他宽瘦的两肩滑了下来。 敦野狼狈之态,身体笨重僵硬的犹如木偶。 雨盈尊抬眼看向如同身有光的青衣魔君,笑着说:“我以为荧祝人都绝种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一个,还是荧祝人的首领。如今他是首领,也是族民。其兽性难改,放任他只会给我们留下后患,而杀掉他,失去一个得力的武器,也实在可惜。如此,用紫鳞钉控制他,刚好两全。” “他一身琉璃血,早晚都得绝种。”青衣魔君目光冷冷的盯着敦野身上的血渍。 “琉璃血可随时被地心征用。我怎会全了地蜥的意愿?”他盯着已经快要晕厥的敦野,一手指向旁边的小溪,一道黑影瞬间从他指间冲出来冲入小溪,紧接着溪水哗的一声被掀起,黑影裹着无数条鱼从溪水中冲出来,直冲冲的穿过敦野的身体,颤抖的山涧突然安静了,流水都变得很缓慢。敦野痛苦的仰着头,刚刚黑影穿过他的身躯仿佛把他的筋骨血肉都带走了,只留下他空荡荡的痛苦不能挣扎的灵魂,月光依旧离他很远,他因痛不自觉的流泪…无人知晓他的绝望,在他面前的青衣人与曾经驯化荧祝人的族长长的十分相似…这个面容本该唤起他荧祝一族被坑杀荒原的仇怨,他应该竭尽全力去与他战斗报仇,可是他都忘了…无人知晓他的绝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敦野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鱼腥味… 他身边满地的死鱼躺在琉璃血的血泊中,雨盈尊向满地的死鱼弹出一粒火星,火星触及琉璃血,如同一块完整的丝绸慢慢烧开一个破洞…火圈越来越大,直到最大,死鱼与琉璃血都变成一股烟,散了。 “无论如何,你动了琉璃血,地心都会知道的。”青衣魔君面色些许沉重。 雨盈尊满脸的不在意:“知道就知道啊,大地也是他们的,总不能把他们的五识封闭吧。”雨盈尊边说边把敦野身上的禁锢撤下,他掌心飞出一个大鸟轮廓的黑影背着敦野先回侯府。他则一脸轻松的留下来陪着青衣魔君。 “真想把咱们之间的心锁断了,不然我做什么你都能知道。”他打趣青衣魔君道。 青衣魔君抬头望月,他们身在山涧,犹如身在井中,二人历经百年,所修炼之器物没有一点精进。 “我们出生时就被父亲赋予心锁,那本是防止小兽走丢的东西。也多亏这心锁,能让你我不必分别。” “你自己在链山,总是多愁善感,这样可不好,不如随我来世间吧…” 青衣魔君浅浅一笑:“我自己挺好的。你时常来看我就好。至于那个敦野,多加小心,如有失控,杀了便好。” “御兽族与荧祝人的恩怨,地蜥是始作俑者。地蜥一族远去,我们两族的恩怨或许可慢慢消解。” “消解不了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两族都曾兵戎相见,都曾毁杀过彼此的族人,这种恩怨只能留在史书上留给后人去原谅去消解。我们之间是永远无法消解的。” 他转头看向如身有光的青衣魔君,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变的冷漠:“你说的是对的。身在仇怨之中是没办法拥有悠然的第三者视角的。我可以保护百姓,保护赤真,把地蜥赶到地心,留住他们的根本…但我还怨他们…我不会像曾经的真皇与四方天祥一样,去爱百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 青衣魔君心疼的看着他:“责任是责任,自己是自己。” 他又变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把胳膊搭在青衣魔君肩上:“我可不是每天把仇恨挂在心上的人。世间风景美好,片刻也浪费不得。” 青衣魔君淡淡一笑,可他的担忧并未退去,他了解雨盈尊,他说不会把仇恨放心上,就是不会,他说到做到的。但是心锁骗不了人,他依然会被往日的痛苦折磨,只是他习惯了,习惯的就像每时每刻的呼吸一样,浑然不觉痛苦已经爬了满身,每当他看到曾经伤害御兽族的人,没放当他知晓地蜥一族的消息,每当他听说荧祝人的传说,他的心底不易察觉处都会难过,只是他不觉得那是难过了,这种难过从小就伴随着他,就像头发,皮肤,呼吸,让他觉得与生俱来。他从未真正的快乐。 地蜥族,荧祝人,天下人,他们都低估了御兽族的慈悲,这种慈悲像是禁锢,立于御兽族人作为人的本能之上。这种慈悲,对御兽族是痛苦,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对了,白思岸,白戎的长兄,也在侯府。我打算帮帮他,替白府洗脱冤屈,让他重回兵器司。”雨盈尊对青衣魔君说。 青衣魔君叮嘱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惹火上身伤了自己。” 他拍拍魔君的肩膀笑笑说:“你总是想得太多。” “这叫未雨绸缪。” “好好好,你对。我得走了,天快亮了,坦生该醒了。” “坦生,这位突然出现的祥瑞,令大地屏障完整,也让你无后顾之忧。在炙手可热的青麟侯位自然不能仅靠祥瑞二字,只能你以后辛苦些了。” “那个雨夜,我决定活着的时候,就注定每一刻都是辛苦的。你也很辛苦啊,不必独独心疼我…” 青衣魔君淡淡笑着微微低着头,静流的水面上,看不到二人的倒影。 “我真得走了。”他拍了拍魔君的肩转身飞走了,一团黑色的雾直向云端。 魔君也未逗留,他瘦的骨节分明的手在面前空画一道召符,只见一只赤蓝双头比翼鸟匿声从远处飞了过来,它们雀翎金目长尾,每一片尾羽规则的落着一颗晶莹的露珠。它来,翅下清风温柔抚过山涧的草木水石,两只坚韧的如人头大的褐色爪子抓着一道铁索,魔君坐在铁索上,借着比翼鸟飞行,在天地间荡起秋千。比翼鸟温柔的风麻痹了所有的事物,它们都不记得它来过,也不记得曾因它而摇动。 第40章 劝白思岸 夜,瑶城野外,空荡而贫瘠的石子地,一个身披紫衣的男人痛苦的倒在地上,他因无处依着而抓紧了身边的石子…如同冰雹的石子却灼伤了他的手… 侯府里,百节虫一样的高楼最顶层,白思岸被困在这里。他被洗的很干净,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干净过。侯府的人给他准备了柔软的像婴儿皮肤一样的白衣,宽领大袖,腰系坠翡翠青丝绦,青白玉扣绑住两边鬓发,剩余白发卷曲的披在身后。他未这样松弛过。幼时,有严父,长大,养白戎,白戎死了,他就疯了。 雨盈尊轻轻扣门后没等白思岸应答就直接走了进来,他顺便扔掉了锁住房门的锁。 他一脸得意的对白思岸说:“我知道,你是期待我来的。” “侯府抓我来,搞什么名堂?” “大人知晓白家冤屈,自然是要帮你申冤了。你现在贸然回瑶城,和自毁没区别。不如让大人帮你。” “现在的兵器司,没有白府,依旧风生水起。兵器司对赤真很重要,对瑶城也很重要,青麟侯若是会权衡利弊,就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白府去轻易改变既定的格局。” “她可是天下公认的祥瑞,借着她的力量总比你自己回去安全的多。况且,她要保你,就是全天下的黑甲士兵保你,你根本没有输的可能啊。” “全天下的黑甲士兵?不可能的,四方天祥已经被人族驱逐,区区一个青麟侯她不可能有差遣全部黑甲士兵的能力,她头上还有真皇…” “真皇有御书,让青麟侯代其行事。她虽不再有往日四方天祥的荣光,但权力可是一点都没少。”他神秘兮兮的和白思岸说,仿佛两个人密谋什么大事一样。 白思岸狐疑的盯着雨盈尊:“你一个商人,怎么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雨盈尊立刻直起身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世人眼拙天无眼,他们不惜英才,我疼惜!白戎之冤屈早晚都要昭雪!白戎所为是利国利民之事,那些愚人不知天高地厚,敢以妖之名祸害他,早晚都要被惩罚!祥瑞再现世间,为的就是涤浊求清。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就安心待在大人身边,为白戎昭雪就是大人上任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他胸口一起一伏,说的慷慨激昂 “你不许走啊!”他嘱咐白思岸道。 白思岸拧着眉头思来想去:“我怎么觉得,你们像骗子…”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们都会帮你!”雨盈尊抱着胳膊,十分义气道。 白思岸走近他,仔细端详了一圈,灰色的眼睛疑惑的盯着他:“雨盈尊……在我幼时就曾听过这个名字,正常推算你至少应该一百多岁了,人妖分界前,百岁之人屡见不鲜,像你这样驻颜有术的可不多…” “你怀疑我?” “自然是,我难以想象,一个一百多岁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雨盈尊白了他一眼,背对着他站在门边说道:“你觉得我幼稚,是因为你压根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随你信不信,反正不许走!”雨盈尊推门离开了。 白思岸一头雾水,他觉得自己在和一群小孩子玩游戏…雨盈尊全身上下写着不靠谱,那个新任的青麟侯,他更是见都没见过…三思之后,他决定离开,见门是虚掩着的,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后,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抬头见雨盈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着实被吓了一跳… 雨盈尊不怀好意的笑着说:“就知道你得跑。”话音未落,一只黑色甲虫落在白思岸头顶,他像被突然打晕一样躺在了地上。卷曲的发,纯白的衣裳,像只睡着的白狼。 雨盈尊收回瞌睡虫,把门一关,咚咚下楼去了。 第41章 空壳敦野 清晨,坦生睡眼惺忪,她很困,但是睡不着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几乎快要塌了的房屋,让她没有太多安全感,虽然她也曾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一颗铁头硬闯之,但是真遇到些什么事,真见到些什么人,她还是怂的想躲,她认为自己不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两手空空,无一技傍身,无任何能力可以保护自己。她若像雨盈尊一样是个巨富,或者像敦野一样会玩火,或者像路天水一样,恶名远扬无人敢惹…都是可以的…可她什么都没有,本有黑血可以不死不伤,现在黑血也不知怎么效果打了折扣,伤口不再自己愈合…其实她也不清楚黑血到底是打了折扣还是彻底失效,如果没有雨盈尊救她,她会不会就再也醒不来了… “大人!”一个身着暗紫色短衣,盘发簪紫花的女人从后门走了进来,坦生下意识的想躲,可堂屋除了四面墙壁与柱子,什么都没有…… 女人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小麦肤色,皮肤紧致,娥眉圆眼,面相聪慧,个子比坦生高两头,身材玲珑有致。她端着一个放满食物的黑木小桌,微笑着走了进来。 坦生因为刚醒还有些懵,一头撞在了墙角,她懵乎乎的倒在地上,正见那个女人笑着看着她。她赶紧站起来:“那个…我刚睡醒……” “没事,来吃饭。”她把小桌放在坦生的席子上。 坦生看了一眼桌上的事物,又看了一眼女人,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是侯府吗?” 女人见她憨态不禁笑了笑:“当然是了。” “可我没见过你啊。” 女人笑笑回应:“我是今天清早来的,那位巨富,给了我很多钱让我来侯府专门给你做饭。当然了,我的手艺也值那么多钱,我可是晴雨万生楼最好的厨子。” 晴雨万生楼,这两日坦生总是听说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史书上记载不多,只说它是个寻欢作乐做梦的地方。 “快来吃饭。”女人拉了坦生一把,将她拽到桌前,她随着坦生一同坐下来,女人身上很香,是那种草木晨露的香,这种香很凉。 “我不饿…”坦生说道。她明明看着一桌佳肴流口水,却睁眼说瞎话,说自己不饿。 女人一眼看穿坦生,精明一笑:“你这是不信我吧?” “没没没没有。”坦生悄悄向后挪了挪,离她远了些。 女人无奈的站起身来,一脚踢开后院的门,两手叉腰质问:“雨盈尊,你打好招呼没有啊,这位新来的青麟侯不信我,我最讨厌别人不信我了!” 外面传来雨盈尊的讨好声:“香姐姐息怒,怪我怪我。回头定然奉上珍宝,消了姐姐的委屈。” “这位神仙你自己伺候吧,我见她没眼缘!”女人出门就走了。 这个女人脾气这么大,坦生被吓的食欲全无…好像他们都认识,只有坦生是挤进来的… 她猛的想起那个黑衣人跟她说的话: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无论在哪里,都算是寄人篱下……顿时坦生心中无尽苍凉,她都没能力耍脾气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踢门就走。 后院,雨盈尊心里焦急,他赶忙进了屋。只见坦生正坐在席子上拿着包子抓着菜吃饭,筷子完好的放在旁边,她没有用,她也不会用…在学校里,饮食皆是营养液,喝进肚子,或打进血管,丝毫没有享受食物的快乐,甚至,会恐惧。 她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却笑着跟雨盈尊说:“饭好吃。我对侯府还不熟悉,误会了那位姐姐,我吃完饭就去跟她道歉。” 雨盈尊看的心酸,一只兽到了陌生的地方还要闹腾两天呢,何况是一个人。 雨盈尊笑着说:“是我没做好。”他一边说一边拦下坦生的双手,用洁白的帕子擦净她油乎乎的手,紧接着拉着她的手去了后院,雨盈尊毫无边界感,坦生到了后院后,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抬头间,他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白发的男人正坐在井边用葫芦瓢舀水喝,那个人看着陌生又熟悉……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坦生近处,他身着松绿长袍,黛绿罩衣,红发辫束头顶,一根褐色木簪固定着发髻,一只黄铜蛇头趴在他左眼,从他脑后绕去右耳上。 坦生看着这个红发人心头一震,这人是敦野,那个时时刻刻想要黑血的野兽…可他又不完全像敦野,他额间有个朱砂色的凸起圆点,这个圆点像长出来的骨头一样浑然天成。碍于对敦野的恐惧,她绷紧的身体已经准备逃跑了…就在她转身要逃离的那一刻,雨盈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他两手按在坦生肩上,将她推在自己身前:“大人,我把你弟弟找回来了。”雨盈尊这句话说的特别自豪,他仿佛在等待着坦生的夸奖。 坦生抬头看着他自豪的模样,愤怒已经如风中火,轰的一下燃起来了,她转身用力推开雨盈尊:“谁要你多此一举!” 雨盈尊没有生气,他笑着拉住坦生,将她揽入臂弯里:“我应该早点去找他的,那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傻傻的了。” “什么?”坦生急切的问雨盈尊。 雨盈尊看着敦野笑着说:“我找到他时,他不知道被谁打了,一身的血。我把他带回来,救活了,可是他不会说话,打他也不会还手,像是失了魂…” 坦生小心的靠近敦野,敦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黑色棉衣,发束于顶,稚嫩的短小的脸,微微紧张着…他慢慢向坦生探过身子,坦生犹如惊弓之鸟,身体极速后退,却一个没站稳摔坐在地上,他向她欺过去,爬在地上鼻翼张驰嗅她身上的味道,而坦生也因他的靠近而闻到了他身上的鱼腥味… “他会记住你身上的气味,他会保护你的。”雨盈尊笑着对坦生说,“抱歉,这是我唯一能唤起的他的全部本能了。” “敦野…”坦生小心的叫他的名字。 敦野抬眼看向坦生,这张脸令他心头震颤,可他没有理由理解这种冲动。 看着敦野空洞的眼睛,坦生的恐惧慢慢消解… 她劫后余生般浑身软的没有力气,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这位就是新任青麟侯?”不知什么时候,白思岸已经站在坦生旁边了,坦生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疯子白思岸,他变的这么干净,坦生都认不出来了,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这个明明又疯又野却穿的这么儒雅的人:“白思岸,你不疯了?你怎么来这了?” 白思岸从怀里掏出一张官籍,他把官籍亮在坦生眼前,一字一字指着读:“看好了,我叫雪光。” 坦生一头雾水…雪光,明明是白思岸啊? 这个官籍是那夜那个神秘人塞给白思岸的… 这时,雨盈尊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坊间传闻,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匠人,他的名字就叫雪光。唉?不对啊,你们认识啊?” “我认识他,我去给他送簪子,然后碰到了白府的三个…疯子……然后敦野去找我…我从白雪戈壁的深渊里掉下来时,是他护着我。他还帮我治伤来着…只是后来我们不顺路分开了。”坦生诚恳的告诉雨盈尊。 雨盈尊一拍手,大笑道:“如此,甚好,今夜晴雨万生楼,我请!” 白思岸严肃的对雨盈尊说:“玩乐之事先放一放,你们哪个说的帮白戎申冤来着?”他看向坦生与雨盈尊。 坦生懵懵的看向雨盈尊,雨盈尊面对二人炽热的注视,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大人,您怎么睡了一觉就忘了?您说您身负祥瑞与万民重托,心向百姓,不容有不公之事出现。得知白府冤情后,立刻叫我寻来了白思岸,您要为他申冤的啊。” 坦生刚要反驳,雨盈尊给敦野使了个眼色,敦野立刻就捂着坦生的嘴把她抱紧堂屋。 坦心用力挣扎着,脚用力向后踢着敦野的小腿,敦野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步子一点都没乱。他把坦生放在堆满食物的小桌边,指了指食物,示意让她吃。 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敦野木木的看着她,嘴吧轻轻动了动,他又拉过坦生的手,在她手心这写下:雨盈尊说,既来之则安之,回头无路,前行有光。 坦生抽回手,皱着眉头,似是生起了闷气。 “既来之则安之,说的轻巧,要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我,我哪能安?我若是我最真实的样子,谁又会喜欢?你们都会像路天水一样,把我杀了,丢去荒野喂了野兽!” 敦野看着她一股脑的发泄着自己的忧虑,他能听见每一个字,但他却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 坦生偷偷看了敦野一眼,他如同以前的她,像个木头。 坦生把自己的手指咬破,作死一样的放在他鼻子,他没有反应,再放去他的唇边,他依旧没有反应…坦生这才放下心来…她心里甚至有点感谢那个把敦野打成这样的人,他也希望他一直这样,这样她就不会再怕被敦野吃掉了…虽然她也承认诅咒别人不好是不人道的。 “敦野。”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敦野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她赶忙低下头来,她害怕注视别人的眼睛,每一次注视都仿佛看见别人的灵魂,眼睛是灵魂深渊的一个探口视窗,她仿佛能听见别人的呐喊,看见别人的悲伤和挣扎,那些从深渊视窗流露出来的东西和他们那个人本身是割裂的…… 敦野目光空洞的看着她,她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她。 坦生偷偷看了看他,他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她斗胆低着头对敦野说:“敦野…喂我吃东西…” 敦野真的拿着一个包子放在了她嘴边,她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不会只剩一个躯壳了吧…” 这时,雨盈尊拉着白思岸跑进堂屋,他兴冲冲的拉起了坦生,敦野也随之站起来。 “赶快走,今夜沧容城戏台上有大戏,我们先去晴雨万生楼喝茶,再去看戏,时间刚刚好。”雨盈尊兴奋的说。 他拖着两个人一路向前跑。真不知道雨盈尊和白思岸说了什么,他竟然这样配合着他胡闹。坦生甚至都没听清雨盈尊说了什么,就被提起来,连拖带拽出了门。 出了侯府,雨盈尊就像脱缰的野马,立刻窜入人群。 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和此刻忧心忡忡的白思岸天壤之别,敦野自顾自的背起坦生,他的身体不再炽热,他的衣裳很软。可他身上依旧有鱼腥味。 路人皆看着这三个奇怪的人,特别是敦野的红发,格外引人注目,荧祝之灾他们没有忘记。而白思岸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瑶城深居浅出,没什么人认识他,路人只觉得这是个哪家的翩翩公子,初来沧容城。 “此人中了毒,须发皆是红色,不是什么荧祝人,诸位莫怕!”雨盈尊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他怀里抱着四个苹果,他跑过来,给白思岸,敦野,坦生一人一个:“蜜园里新摘的,才三钱一个。”他边吃苹果边跑,又钻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坦生闻了闻苹果,香气浓郁,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仿佛咬了一口蜂蜜。从未吃过水果的坦生自然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她眯着眼睛一口接一口的吃,看呆了一边的白思岸。白思岸看着坦生大口吃苹果的样子,莫名觉得可怜,他把自己的苹果递给她说:“这个也给你吧。”坦生顾不上说句感谢,就把这个苹果接了过去。 敦野一手托着背上的坦生,一手拿着那个苹果,他嗅了嗅,把苹果也学着白思岸的样子给了坦生。 白思岸看着雨盈尊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兴奋的样子,时而在人群中露出脑袋,时而又消失不见…他不禁质疑:“这个人真的是活了一百多年富可敌国的巨富吗?” 一边吃的正酣的坦生跟个弱智一样,这个人怎会是护佑赤真的青麟侯?怎么看都不靠谱,他们的承诺就像破烂轮子的马车,让人没有理由相信它能动起来,更别说能到终点了。 “坦生。”白思岸突然叫了坦生一声。 “嗯?”坦生言语不清的回应着,嘴里啃着那个只剩半个的苹果核。 他边走边对坦生说:“我有一件东西忘在了城北,我得去拿,晚些和你们会和。” “嗯嗯。”坦生吃着东西,眼里只有食物,根本没听清楚白思岸说了什么。 白思岸转身就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他一开始走的稳,见无人追来,便开始走得快,走的急,正当他心跳加快,以为要脱离他们时,雨盈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坦生的那个碎玉面具…他不似刚刚的玩世不恭的样子,而是变得十分严肃。 第42章 晴雨万生楼 “现在你还不信我们吗?”雨盈尊拿着碎玉面具问白思岸。 白思岸盯着面具不语。 “如果你还心有疑惑,我们可以不和你在一起。你只需要拿着面具,借着青麟侯给你的兵马杀回瑶城。有青麟侯作依靠,你应该性命无虞,但青麟侯也只能帮你这一次,此举也会让城主难堪,你即便留在瑶城兵器司也难免会被她为难。如果青麟侯出面就不一样了,城主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后续有青麟侯给你撑腰,你在兵器司自然无人能撼动。” 表面听着像是雨盈尊在劝他,可白思岸清楚,这分明就是强迫。 白思岸不服道:“我的官籍已经改名换姓,我就算不依靠你们我也能去瑶城。” 雨盈尊装作遗憾的样子说道:“哎呀,刚才一不小心和打铁匠打起来,把你的官籍一怒之下烧了…” 白思岸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果然,官籍不知何时丢失了… “真是的,白某某你好可怜啊…”雨盈尊无辜蹙眉,装的泪眼涟涟,还想要大声说他的名字,似是在威胁白思岸。 白府中人自从离开瑶城开始,其名其画像都在各城城安处备好了底,只要他们擅自离开白雪戈壁,任何人见之,即可杀。 白思岸看着幼稚又令人气愤的雨盈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能转身原路返回… 雨盈尊开心的搭住他的肩膀:“你得头脑清醒,你是去完成白戎夙愿的,也是去为他申冤的,唯独不是去发泄自己的愤怒的。有高墙为何不靠啊?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晴雨万生楼品茶!”他再次拉起白思岸的衣袖向前疯跑,敦野看见他跑,也跟着跑,颠簸的坦生手上的半个苹果掉在了地上…她挣扎着去捡,可身体被敦野牢牢锁在背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苹果在人群脚下被踢烂… 晴雨万生楼坐落城中,是饮茶品酒斗诗之处,也是造梦之处,心中苦闷,无能为力者,皆可来楼中,温柔的雅官会为他们造一个梦,在梦里他们所行之路皆是他们愿行之路,路上皆是求了半生求不来的风景,他们愿意沉溺梦中,所以日日眷恋晴雨万生楼,直到掏空自己所有的财富。去晴雨万生楼造梦者,把魂留在了那里,走出楼中的只剩空壳。 还未到那楼前,冲天香味已钻入鼻中,坦生抬头看,一座五层高的红楼屹立在众多黑色的飞檐小楼中,像个黏黏的糖,粘在睫毛上,怎么看都是它的影子。五层飞檐皆翠玉瓦片,连同那门窗上的门环都是金丝编织的。每扇窗户是用大小相同的一整块红色的木头镂空出各不相同的吉祥图案,镂空处散出像月亮一样柔白的光。晴雨万生楼的石匾立在大门左侧,是一座一人多高的不规则深蓝色石头,上刻金字晴雨万生楼。光看外面,坦生就已经惊愕不已了,按照现在的经济情况,这算是…超级富有了吧…比那快要塌了的侯府好上不知道多少倍。这哪里像个玩乐的地方,这分明就是哪个神仙忘在人间的玩具。雨盈尊带着他们进了门,门边飞扬的彩绸香的人发晕。暗紫色的地板上有水波样的琉璃花纹,彩绘镂空的楼梯扶手,上面堆积着琉璃与夜明珠,连脚踩的阶梯都铺着锦绣花绸,雕花房梁上立着金玉美人雕塑,雕塑手臂上悬着水一般的朱红碧绿丝绸,丝绸垂在地上,很宽很长,上面提满了这赤真国里赫赫有名的诗人的诗,名贵的洁白的珍珠串成珠帘悬在丝绸之间,,屋顶还嵌着几个鱼缸一样或圆润或方正的水箱,那水箱一到晚上就会发光,不一定是什么色彩。那里面养的是会发光的鱼,叫玥。它白天会把阳光藏到鳞片里,到了日落时,鳞片就会把光流出来。 大堂里铺着二十八张绣竹席,席上摆着紫木桌案,其上摆着一个素雅白玉瓶,瓶子空的,来的客人会自持一支花木放在里面。客人离开后,花会被雅官收了,桌子擦净,等待下一位客人来。雅官常以花的多少来论成绩。一张大琉璃屏风把二十八张桌案分隔开来,琉璃屏风中间有一朵悬浮的盛开的莲,花心是个烛台,有人来烛火才会被点亮。雨盈尊带着三人,穿过诗玉彩绸,踏上柔软的锦绣阶梯,直奔二楼一间雅室。 二楼,三楼都是雅室,身份贵重的客人才有权独享雅室。里面更是繁复奢华,光看清里面的珍宝就要耗费一个时辰。坦生被敦野放下来,她如身登云彩一般飘飘欲仙,她摸了摸房间的四根柱子上浮雕彩绘,颜色上粗粝的手感,仿佛让她摸到了万里河山,玉钩钩住垂下来的淡绿色纱帘,像花瓣一样抚过她的脸,还有这地板上镶嵌着宛如天上星斗的夜明珠,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就在天上,她震撼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方寸屋顶,皆是天地颜色,蓬勃的生命在仿佛角逐一般热烈…她从未见过那么多人,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画面…在除了人类其他生命都已经绝迹的三千年后,这些美好只存在在斑驳的古画里和难以完整拼凑的文字里…它们活生生的样子,多可爱啊… 坦生震撼激动想哭,仰着头心血来潮说了一句:“我真的…好爱你们…” 刚刚泡的茶水小炉上煮,火苗舔舐着茶壶底,三人齐齐的看向她…正见她看屋顶看的十分痴迷。 她转身抱住一棵满是浮雕的柱子,闭着眼睛念叨着:“天下要我什么我都给,我可以把血肉涂在每一寸山河,黑血可愈万物,那我就把你们都治好,让我和你们在一起,让我的心与大地贴紧,我不要你们消失,也不要你们毁灭…” “她这是怎么了?”白思岸问雨盈尊。 雨盈尊笑笑离桌走到坦生面前蹲下身来,他摸摸坦生的头欲将她抱起来,谁知她一股蛮力指甲都嵌进柱子里。 雨盈尊耸耸肩无奈道:“楼里有困仙香,可令人卸下疲倦,半醉半醒。我们尚可抵挡,她有些弱,应是醉了。” “青麟侯都醉了,这茶还怎么喝?”白思岸玩弄着手里的青色茶盏说道。 这时候,雅室的门咚咚被敲响,雨盈尊慵懒问询一句:“谁啊?” 这时,一个身着淡紫字,肩披白珍珠璎珞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天姿国色眉目含情,不施粉黛也美的令人窒息。黑墨一样的头发与细细的白珍珠辫在一起,垂在胸前。她身材窈窕,穿着立领露腰短衣,着拖地长裳,白皙柔滑的腰上纹着一对紫色的相互纠缠的鱼,腰上还绑着一串细细的白珍珠带子,带子上坠着彩色的玉佩, 她步步向前,如在水中悬浮一样轻盈。 白思岸见有外人来,他不动声色的走去窗前,背对着过来的人,他戴罪之身,画像遍地,万一有人认得他岂不是招惹麻烦。 “得知青麟侯在此,楼中来奉上好茶。”她回头长眉一挑,众多宛如仙人的俊男美女纷纷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各色的大的小的茶盏陆续摆上了桌,把桌子填满后又叠了一层…这些人放下手中盏就陆续离去了。 “青麟侯乃赤真祥瑞,这些茶有楼中奉上的,也有楼中客奉上的。他们的官职头衔倒不必提,他们皆是赤真百姓,还要请青麟侯多加护佑了。”女人眼波秋水,声如蜜糖。坦生醉醺醺的看向那个女人,她的倩影在坦生眼中模糊的分出好几个。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叉着腰,义正言辞:“护,必须护,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她说着说着身体就向前倾去,幸好雨盈尊及时搂住她两肩,才使得她没有摔个嘴啃泥。 “楼中为青麟侯准备了新舞,请各位随心欣赏。”女人笑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雨盈尊,就慢悠悠的离开关紧了房门… 第43章 愁绪似海深 雨盈尊兴冲冲的打开了白思岸面前的窗,只听铜铃声一响,眼前竟是另一番世界,楼下一个悬空的舞台,寂静无声,白色的烟雾越来越浓,只见一只无形之笔以红墨勾勒出莲叶的轮廓,除顿笔处墨厚一些,其余的线条比发丝粗不了多少,这莲叶渐渐多了起来,高低错落,缓缓摇动,只见一个人面蛇身的女人在白色烟雾中婀娜出现,她身形削瘦,身着白绸灰边绣红莲肚兜,白色长尾在雾海中若隐若现,楚楚可怜的脸,眼皮垂着似睁非睁,黑发盘起灵蛇髻,发髻顶端竖插着一个柔软如新柳的发簪,发簪尾坠着圆圆的银铃铛,还有脑后脖颈发根处也坠了一排圆圆的银铃铛。她动铃声动,不知从何处奏的仙乐,正好和她身上的铃声契合,一举一动,一声一和,她自由而舞,她一举一动都是舞,她存在本身就引人注目,她好似在云海一般自由,看的人如痴如醉。坦生趴在窗框上,看着舞者,痴痴的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自由吗?真的自由吗?如果真的自由又怎么会如笼中物,甘心让她欣赏?她怜惜的看着舞者,怜惜的触摸着窗框,回头,又把头埋在雨盈尊的怀里,像个虫子一样,用力向他怀里钻,还未等雨盈尊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又如此对待白思岸,她钻在他怀里,泪眼模糊的样子,让他颇为怜悯,他不自觉的想到了白戎,他刚要伸手抱住她,她却一个转身跑去敦野怀里,那个曾经想要吃掉她的人的怀里…… 她无力的哭着说:“你们说我是祥瑞,你们快吸吸我身上的祥瑞之气,也让我好好的珍惜你们的存在…你们要一直存在,还有那个跳舞的女孩,还有楼内外的所有人,天下的所有人,你们要一直存在…” 她知道三千年后人类可怕的命运,也看见了曾经人间有多么的可爱,她无比的珍惜,恨不得把他们都装进身体,像爱自己一样爱他们,用黑血给予他们长生… “我能去改变那个结局的…我能的…”她哭的很大声…敦野低着头看着她的梳着简单发髻的头顶,他心里空空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亦不认得她是谁。 白思岸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坦生怎么了。 雨盈尊看着坦生的样子,此刻才确信,坦生那夜哭着跟他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从三千年后来,她真的失去了一切,人类也失去了一切,所以她如今才会如此夸张的,对一草一木都十分怜惜,感动。 “茶喝完了吧?我们去看戏。”雨盈尊招呼着三人。坦生被敦野背起来,她依旧哭着。 白思岸不解的对雨盈尊说:“这困仙香的威力这么大吗?” “困仙香只对愁绪似海深的人威力大。”雨盈尊笑着对白思岸说,“你与她半斤八两,你没醉只是因为你自控力比她强。” 白思岸目光躲去别处,他不再面对雨盈尊那个看穿一切的笑容。 戏台在城中间,每逢有大戏登场,戏台便会从两个类似于望楼的青石戏院里缓缓伸出来,对接在一起,高楼屋顶之间会吊起横跨街道的链桥,链桥上挤满了看客,自从有这戏台开始,每一出戏都不一样。 雨盈尊带着三人挤进人群占了一个好位置,正好能近距离看到戏台。离开了晴雨万生楼,困仙香的后劲也慢慢落下去了。雨盈尊装作遗憾的样子,他歪着脑袋看着坦生说:“早知道你这么慷慨,就多跟你要点什么了。” 坦生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人要不得,我刚才不受控制的发疯,你不阻止我就算了,还想趁火打劫!” “大人,你刚才说的都是疯话,不算数吗?你说的我们要什么你都给,你骗我们的吗?”他咄咄逼人的弯腰看着坦生的脸,坦生有些羞愧的想躲,却被身后的敦野拦住了。 “我说的话都是真话!”她低着头赌气似的说。 白思岸在一旁看的明白,这坦生不过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女孩,雨盈尊才是背后操控她的人,连同现在这个木头一样的敦野,也听他的话…说什么青麟侯要帮他报仇,其实就是雨盈尊要帮他报仇。白思岸猜想这位青麟侯的出现可能与雨盈尊有关。但这位富商就算富可敌国,也应该心有敬畏,他不可能越过真皇私自决定这么重要的职位,更何况,青鸟巨鹿引路将坦生送到侯府,这些绝非一个富商就可决定的。雨盈尊与上一代四方天祥私交甚好,他与这一代青麟侯或许只是延续上一代的青麟侯的情义,加之这一代青麟侯年岁尚小,颇有傀儡之假象…不由的会让人思考甚多。 戏要开场了,戏台上方挂着十几排花灯都亮了起来,五个彩绘花灯串了一串,五色彩绸飘浮在花灯周围,这样的灯纵横填满了戏台上空的天空。 馥郁的香气从戏台上传来,甜甜的味道令人欣喜,可这味道太满,满到极点就让人莫名的失落… 第44章 戏 一个脸化青白油彩的高大男人飞来戏台上,他身披青色羽衣,如一个鸟妖,有个身着青衣的女孩也从高处坠落下来,咚的一声,戏台上尘土飞扬,女孩落地一动不动,看戏的以为她死了,那个男人走过去,赐她一片羽毛,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的扭动身体站了起来,她崇拜的看着男人,亦步亦趋跟随他的脚步,一步一步,两人身体渐渐悬空飞了起来,他们穿过繁华的灯火,飞在沧容城上空,突然他们的身体极速下坠,坠入花灯下,眼看要落地,男人却将女孩垫在身下…女孩的身体被摔碎,滚落在舞台的各个角落,男人威严的站着,他带着青色皮革手套的手,张开手掌慢慢抬起来,抬到和肩膀一样高时,手掌突然翻转,他掌心朝下,手指有规律的颤动,地上的碎片竟然慢慢聚合,又变成了女孩的样子,女孩睁开眼睛看见男人,依旧含情脉脉,与他亦步亦趋,渐渐的,女孩跟不上男人的步伐…男人故意不等他,突然天上坠下一把刀,朝着男人极速坠落,众人悬着心,胆子小的捂上了眼,只有坦生不知是戏里戏外,她想跳下链桥去救那个男人,雨盈尊赶紧拉住她。只见刀都快坠落到男人头顶了,男人突然举起女孩,那把刀直戳戳的插在女孩心脏…那把刀见杀错了人,立刻又飞回天上,男人也松了手,女孩又坠落到地上,她艰难的爬了两下,依旧想跟上男人的脚步,可她的身体开始石化,她的皮肉变成了青砖一层一层的将她本体淹没,青砖一层一层一圈一圈越来越高变成一座高塔…这座高塔有些熟悉,坦生好似在哪见过,而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得这座塔,蓝昭塔。 铜铃声一响,塔破,轰裂,炸开…就像变戏法一样,轰隆一声,漫天青色羽毛飞舞在人群之中,人人纷纷伸手去接。坦生见大家都在接,她也抓了一片柔软的青色绒羽… “愿各位祥瑞加身,百邪不侵!”戏台上那两位表演者为大家祝福。 坦生看旁边的雨盈尊,他都快无聊的睡着了。 坦生推了推他的胳膊:“醒醒,戏结束了。” 雨盈尊打了个哈欠:“啊…回去睡觉了,昨晚一夜没睡,困死我了。” 他们随着人群一起走下链桥,戏台也从中间分开收回像望楼一样的戏楼里。他们已经在站到地上,敦野仍然流连忘返的抬着头回味着刚才的戏。 “这个戏那么像以前青麟侯与一个荧祝人发生事的啊?” “那是个假的荧祝人!” “哎,那个青麟侯手段狠毒着哪,不过为了国与民,不能太慈悲。如果不是牺牲那个女孩,青麟侯哪里抓得住地蜥一族的把柄,将其击退至地心,我们哪里还能废除旧法,创立新法呢!” “那种人只能远远的崇敬,不能接近。离得的远了能看见的只有他的光,离的近了,除了光什么都能看见…那黑暗里的东西能看吗?谁看清了不得疯啊?” 宽敞的街今日有些拥挤,此起彼伏的都是人们对这场戏的讨论声。两边的花串路灯昏黄,坦生四人的影子印在别人的身上,他们走得慢,渐渐的一波人群散去,路上没几个人了。 “这个戏,我一点都看不懂,但我觉得那个男的不义气。”坦生与另外三人讨论着。 雨盈尊昏昏欲睡:“这个戏掐头去尾演的,看个热闹就行了。” “掐头去尾?头是什么,尾是什么?”坦生好奇的问雨盈尊。 雨盈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的都流出了眼泪:“你去问那座蓝昭塔啊,它就在荒野伫立着呢。” 白思岸手里不知从哪里顺来的一根缠着红丝的黑色木棍,这应该是谁当拐杖用的…刚才看戏的人太多,也不知道怎么跑到他手里的。他百无聊赖的用木棍轻轻敲着另一个手掌,对坦生说道:“不用问蓝昭塔,古往今来成大事者,直接或者间接都害过人,被害的那些人鲜有无辜者。” “那个女孩一看就很崇拜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总是拿她当盾牌!女孩看上去很无辜啊!”坦生反驳道。 “看上去无辜?”雨盈尊顿时不困了,他把敦野拉到坦生面前问:“他现在看上去更无辜,但是他身上的血债都已经把他淹没了。” 坦生倔强的想反驳却词穷无言,只得低头沉默。 雨盈尊接着解释道:“当时,百姓还活在对荧祝人的恐惧里,那个女孩是一个荧祝祸患的重生象,一个替身,她根本不算是个完整的人,她活着会让那个祸患拥有卷土重来的希望。她必须死。既然她生来不无辜,既然她一定要去死,就一定要榨干她所有的价值,让她死得其所…” “哎…”坦生叹息道,“人如果可以自己选择为何而出生就好了。那样就没有那么多被强行禁锢的发疯的灵魂了。” 雨盈尊听这话来了兴致,他神秘兮兮贴在坦生耳边说:“人在出生之前,灵魂都是在三千命运上方闭眼走钢丝的,走到哪掉下去了,踩着哪个命运就要去承受哪个命运……” “啊…那岂不是闭着眼睛瞎选吗?那能选到合适的才怪呢!” “灵魂需要依靠肉体修行,身体枯槁就是灵魂收获之时,如果那个时候你手心捧得的空空如也,那么德公就会把你眼睛挖出来放在你手上,让你成为瞎子去选择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为何有那么多人闭着眼睛走钢丝。”白思岸应和着雨盈尊。 雨盈尊很意外,白思岸竟然能帮着他说话。 坦生有点害怕,她可不想再次选择命运时,闭着眼睛选了,她靠近白思岸抓着他宽大的衣袖渴望的问:“那么我怎样做,在我身体枯槁灵魂收获时,不是两手空空?” 白思岸看着坦生渴望的眼神,他的面容刚毅稳重,看上去比雨盈尊靠谱多了,他浓眉凤眼,眼尾眼底挂着微不可察的细纹。宽阔的额骨自然过渡到英挺鼻梁,比常人高一点点的眉骨,更让人觉得此人不苟言笑,坚毅非常。 坦生等待他的回答,谁知他与雨盈尊竟然异口同声的对坦生说:“听我的话。” 坦生懵然的看看白思岸再看看雨盈尊…有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雨盈尊与白思岸相视一笑说道:“你去做利国利民的大事,你有功绩自然不会两手空空啊?” “你们要是真的认真,就不该选我这样一个只会打退堂鼓的人。” “你会打鼓?那正好,初雪祭祀德公的时,你去击鼓吧?”雨盈尊兴奋的说。 坦生眉头紧锁,泄气道:“哎呀,你怎么不明白!我做不了利国利民的大事,我什么都不会!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啧啧啧…看给大人急的。小白,这事就交给你了!大人急心报国,耽误不得了,赶紧教大人十八般武艺!”雨盈尊吩咐白思岸道。 坦生还没说同不同意,白思岸就先同意了:“能为青麟侯助力,荣幸之至。” 雨盈尊弓身两手碰着坦生的脸:“我们的目标的相同的,我们都爱这片土地,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把自己拆出去了。我们得一同努力,不是吗?” 他没等坦生回答就对白思岸和敦野说:“带大人回去吧。我还有要事,晚些回来。” “怎么这么急?”白思岸问。 雨盈尊笑笑嘱咐道:“不要轻易离开侯府,如果你想活下去的话。” 他终是没有回答白思岸的问题就转身离开了,三人目送他离去,不知道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他的身影就那么眼睁睁的消失了。 第45章 心锁 雨盈尊突然离开,坦生像没了主心骨一样,她站在原地看着雨盈尊离去的方向不知所措。 白思岸一直安静的等着坦生,直到她终于回过神知道她身边还有两个人时,他对她说:“走吧,回府。” 坦生悻悻转身,一步一步迟疑的向侯府走去。其实她是没有方向感的,她也知道她所谓的保护大地,改变三千年后怪火灾难的命运并非口头承诺那么简单,也不是在心里念个几千几万遍能管用的,得有强大的能力去支撑,要多大呢…坦生也不知道…她思虑繁重,根本没有看脚下的路,一不小心被脚下凸起来的石头绊了一下,白思岸手疾眼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身体扶正… “谢谢你帮我。”坦生客气的说。她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白思岸会帮她,雨盈尊也会,敦野也会…她有人帮啊…她又不是一个人…她不自觉的笑起来,如拨云见日… 她开始活跃起来,她问白思岸:“你和我不是不顺路吗?怎么你也来侯府了?” “青麟侯大义,要帮我为白戎申冤,我自然片刻不会犹豫。不过我要是知道新的青麟侯是你…我或许不会来。” 坦生扬着脸,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命运嘛,谁都说不准。不过今天的命运我能说得准,我是青麟侯,我是祥瑞,我能助你。” “你打算怎么助我?” “嗯…”坦生一边向前走一边思考,“你想让我怎么助你?” “我要是有想法就不问你了。” “我要是有想法也不问你了。”坦生诚实道。 “你一点想法都没有还敢留我?” 坦生回头自信的看了白思岸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侯府:“看见了吗?那个府邸里,那么多黑甲士兵,他们都听我的,我有命,我有青麟侯头衔,我有黑甲士兵,我有你们,我有一切!这些足够助你了!”她叉腰大摇大摆的向前走,快要膨胀的飞起来了。 白思岸想不明白,刚才还怯懦的坦生,怎么一下子过分自信了… “你说的这一切有可能会离开你啊,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吗?”白思岸问 坦生扬着眉毛,笑着说:“不可能!我的存在一定很重要,不然你们这些背负使命的人干嘛要靠近我!我虽然不清楚我到底有何用,但我知道,我很重要。” 坦生这突然的清醒让白思岸有些措手不及,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多变的。 坦生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先跑回侯府睡觉了。 雨盈尊出了沧容城立刻被一团黑雾携裹向链山的方向飞去,他像一条黑色的鱼,奔于云海。 他的心痛的仿佛要裂开… 待他赶到链山青衣魔君的洞窟,搓亮火石,洞内变得亮如白昼。洞内魔君正安然打坐,他悬着的心松了几分,他上前去小声唤他:“大哥。” 魔君没有反应。 雨盈尊的心又紧张起来,他慢慢去探魔君的气息,他呼吸匀称,可身上却有一层灰…洞内其他简单的陈设也蒙了一层灰,地上除了雨盈尊的脚印没有其他的,看来他打坐后就没移动过。 “大哥…”他又唤了一声。 魔君依旧没有回应。随着心痛的剧烈,雨盈尊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轻轻晃了晃魔君的肩,他竟然无力的倒下去了,手中有一银色的小球掉落,雨盈尊随手接住,他握着小球查看魔君的情况,魔君安然无恙,只是睡着了…… 他低头查看手心里的小球,小球和指甲大小差不多,球的表面有个针孔一样的小圆洞,里面有个和芝麻差不多的小球在里面高速旋转,风从小球孔钻出来,和刀尖一样锋利。 “你为什么要摘下心锁…”他忍着心口剧痛,疼痛已经让他无力再站立,只得跪坐在魔君旁边。 这时魔君有如大梦惊醒,他猛的睁开眼睛,看见雨盈尊痛苦的趴在床边,面色苍白,眼眶血红。他赶紧起来将雨盈尊扶在床上:“我近日修炼御兽令,迟迟不得进展,我怕我心中乱绪会影响到你,所以把心锁摘下了…”魔君小心解释着,顺便松开他的胸口,隔着血肉把另一只心锁也召了出来,两个心锁吸引在一起,铁壳脱落,变成了两个灰色圆环,芝麻大小的白色光球在圆环内侧沿着圆环内侧周而复始的转动。 “我们把心锁摘下,以后都不会因担心彼此而痛苦了。”魔君松了一口气说。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要我们脱开心锁,你要我感应不到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魔君笑着看着他,目光里露出些许的慈祥:“现在的我们和从前不同了,以前怕走散,心锁可以很快让我们会和。但现在,你我都需要更广阔的天地,心锁牵制着彼此,只会是累赘…” 雨盈尊捂着伤口,胸口的痛已经差不多消失了,而心上的痛却慢慢升腾起来,魔君和他说了这样的话,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我们经历了生死磨难,如今难得和平心安,你又想搞什么名堂?”雨盈尊不可思议的质问他。 魔君见雨盈尊已经开始生气,便不再委婉:“召唤风雨,统御人心,足够让你安乐。可我所求不一样,御兽令太过单薄…浅浅修炼就已经是极限,这不是我要的…你也不应该用心锁困住我……” 雨盈尊的心被魔君的一字一句撞碎了,碎裂后的心只剩下愧疚…他以为用心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他们就再也不会失散,他以为他们颠沛流离后,魔君对亲情和相聚是渴望的,魔君是愿意的…如果他早点这么说,雨盈尊是不会执意困住他的。他愧疚是因为魔君一直在迁就他,而从未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雨盈尊拿过魔君手里化成圆环的心锁,他将它放在自己怀里,而后微笑着对魔君说:“你想去哪里?” 魔君笑笑,沉默不语。 雨盈尊继续笑着说:“好,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了洞窟,没有像往常一样遣黑影带着他快速离去,这次他是自己走出链山的,山路崎岖,他的衣裳,他的皮肉都被划破了,他只想走的慢些…下次来找魔君得要找个理由了吧… 他不明白,他们是亲兄弟,为什么会生出边界,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人会变,那变了的人还是从前的人吗?那些心里彻头彻尾改变了的人,还是原来的人吗?如果那个人已经变了,还要不要像以前一样去对待他?他若从心里彻底改变了,他已经不是他了,还有必要去见吗? 雨盈尊拖着麻木的身体离开了链山,在木石横断的坎坷小路上,他失神摔了几个跟头。月亮比前几日又满了些,可光却更冷了。 第46章 练习 侯府里,坦生躺在自己席子上,不知为何手上徒增了几个伤口,但丝毫感觉不到疼,黑色的血渗流出来,她赶紧拿帕子擦去,并把帕子藏好,免得有人察觉到黑血,轻则受伤,重则丢命。正当她做好这一切准备睡觉时,她身上突然一阵凉…这侯府破破烂烂的邪门的很,好好的手为何无端出现伤口?她越想越害怕,连翻身都要战战兢兢,怕突然有张恐怖的脸贴在她面前…她恐惧的喊了一声:“敦野!” 敦野破门而出,即刻出现在她身边,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恐惧的说:“这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我的手怎么无端受了伤?”敦野立刻检查起整个屋子来。坦生赶紧抓住他的衣摆:“别离我这么远,我害怕。”正当她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感觉脸上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留下来,她伸手一摸脸,又是黑血…额头处有个明显的破溃,吓的她大声哭了出来…敦野回头赶紧抱住了她,坦生的手颤抖着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真的没看见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坦生窝在他怀里哭着问。 敦野抱着她,不动,反而是坦生被吓的越抱越紧。 坦生的手勾在他脖子上,黑色的血的气味唤起他一丝熟悉的感觉…他歪着头,好奇的想着什么…此时,堂屋前门开了,雨盈尊内着一身黑色蚕丝薄袄走了进来,细软的风毛缝在护住脖子的领子和袖口上,头发半束在脑后,他收拾的很匆忙。黑色,更显得他唇红似血。 “你先出去吧。”雨盈尊吩咐敦野。 敦野放开抱着坦生的手,而后起身离开了。 雨盈尊先未安抚坦生的哭闹,徒手帮擦拭伤口,还不忘丢在她头顶一只瞌睡虫。坦生瞬间就睡着了。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 “黑血可愈万物,可残缺的黑血治愈不了本身。药还是少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把还温热的黑红色药丸,浓浓的红色烟气将药丸包裹。他笑着如释重负一般喂了坦生一个,然后自己吃一颗,嘴里念叨着:“你一个,我一个…”他们分享着,直到把一把药丸全吃光。 天快亮了,雨盈尊躺在坦生身边睡着了。 坦生又做了之前的梦,她梦见了那个浑身漆黑的人,他们站在平静的没有褶皱的水面上,空气清明,一眼见万里。天很高,几乎看不见星光。 漆黑的人从背后抱住她,可她却感受不到他的重量,水面的倒影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她回头看他的脸,只看到他额头上一条纵贯到鼻梁的金色的线… 坦生翻了个身,脚踢到什么重物,她懵乎乎的以为踢到了墙,直到有一只手无力的打在她脸上,她才突然清醒…刚才她踢到的是一个人…而现在打在她脸上的手也属于那个人…坦生向后撤了撤身子坐起来,她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竟是雨盈尊…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正半蜷缩睡着的雨盈尊。 雨盈尊翻了个身,无力的睁开眼。 坦生见他醒了便对他说:“我没同意你睡我旁边…你起来。” “嗯…”雨盈尊困的睁不开眼,随便应付一声翻个身又睡着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坦生贴着墙站起来,“你不是巨富吗?在这个时代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你叫人把府邸重新修一下不好吗?哪至于两个人挤在地上睡?” “侯府不能动,不能动。我快困死了,我再睡一会儿。”他迷迷糊糊的说。 坦生贴着墙绕开他从后门溜去后院了。 后院有一口井,水一直是满的,里面的水十分清澈,能看清井底的灰色石头,她学着白思岸的样子拿葫芦瓢舀着喝…秋天的水从嘴里凉到脚底…一瞬间把一身温吞浊气给冲没了,坦生觉得自己像个充满电的机器人,连步子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后院里总有换值的黑甲士兵来来往往,他们见了她都会叫一声大人,一声一声叫的坦生仿佛已经不是坦生了,她手里的瓢拿的更稳,仿佛她生来就属于这里一样。 她正暗自开心,白思岸从百足虫高楼里走了出来,他一身晨露,气息凉凉的,手里提着一包热乎乎的饼。他径直向坦生走来,把饼放到她手里,然后领着她从侯府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我都在街上走了一圈了,你才醒。”白思岸略微埋怨道。 坦生吃着手里的饼,还是肉馅的,食物的抚慰让她根本察觉不到白思岸的埋怨。 侯府后面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的小路,两侧高低错落的背墙,上面还有一层雾气的潮湿,路有点滑,坦生一手拿着饼,一手抓着白思岸的衣袖。 白思岸打了一下坦生抓住他衣袖的手:“手油乎乎的,不许碰我。” “我可是青麟侯,摔着我,我就砍你的头!”她吃着饼,面不改色。 白思岸惊讶她的改变:“你是枕着熊心豹子胆睡了一夜吗?什么话都敢说?” 坦生舔了舔嘴抬头看向白思岸:“你就说我是不是青麟侯吧!” 白思岸看着她自信过头的脸想抽她一巴掌,想归想,他最终也没那么做。 “是。”他吞了一口气回答。 坦生仰着脸,摇头晃脑的挑衅着,却因没看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饼都摔飞了。 白思岸不紧不慢的向前走,没有等她的意思:“快点啊,今天教你拉弓射箭,你慢一点,中午就晚结束一点,你就晚一点吃饭。” 晚一点吃饭这可不行,吃饭对于坦生来说可是头等大事。她来不及掸干净身上的灰尘,拾起那个摔飞的饼,弹了弹灰,一边吃一边追白思岸。 他们走进在小路左边一个无人居住的宅院里,宅院里房子已经塌了一半,但院子够大,比侯府大很多,这样他们足够施展的开。侯府院子小,来来往往都是黑甲士兵,十分拥挤。 白思岸从废墟里找了个木凳子用帕子擦干净坐下来,坦生的饼还没吃完…… “这地方我一早就探好了,没人来。” 坦生只顾着吃饼,根本不理会白思岸。 白思岸有些无奈,他对坦生说:“过来。” 坦生一边吃一边走过去,待坦生站定,他一把夺过了坦生手里的饼:“一张饼,吃了一路还没吃完,先学射箭,一会儿再吃。” “不行。这东西太好吃了,我得慢点吃细细品啊!你把饼给我!”坦生伸手过去拿,白思岸拿着饼的手向后一背,另一只手顶住她的肩阻止她再向前:“今天在这,规则我定,你得听我的。” 坦生侧身躲过他的力道,伸出胳膊去够他身后的饼,白思岸站起来,把胳膊一举,坦生彻底够不到了,除非她沿着白思岸的身体爬上去… “哎呀你给我,让我先把饼吃完!”她着急的不情愿的请求他。 “不行。”白思岸冷着一张脸,严肃道。 “我就吃个饼,我吃饱再学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你没有想学的心力,再拖多久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会找更多的理由一拖再拖!” “不会的。我没吃饱,我饿!”坦生极力解释着,不断拉扯白思岸的衣袖,求他放下胳膊把饼还给他。 “不行。”白思岸斩钉截铁的说。 坦生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脸也随之冷了下来:“行,我不吃了,也不学了。” “你所说的,什么都愿意给我们,就是用如此懈怠的态度吗?你拿什么来给我们?用你一身黑血,还是用你空空的头脑,或者你糟糕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身体?” 坦生低着头有些难为情,她勉强解释道:“我昨日神志不清……” 白思岸听到他的理由,愤怒由心底生,他一步跨到坦生跟前,一下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站好!”他几乎是在命令坦生,坦生被他突然的一声吓到,身体自然的绷紧。 “你是青麟侯,虽然我们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既是事实,我们就认了,我们护着你,对你好,百姓尊敬你,包容你,指望你,这是应该享受的权力,可保护百姓,保护赤真,维护赤真律法,维护赤真安定,也是你该承担的责任!你连我一个没有外功,没有内力,没有灵空的人都打不过,你拿什么承担责任,总不能只享受青麟侯的权力吧!” 坦生皱着眉看着他对她一顿痛批,她觉得他小题大做了…他现在就像个疯子,眼眶红红的,面相凶凶的。 迫于他的威势,坦生只能先低头:“我错了,我学。” 白思岸慢慢消了气,他指导坦生让她扎好马步,扎马步…坦生在课本见过,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练功方式,没事的,虽然躯体酸的很快,但只要她走走神,想想开心的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吃点什么呢?关于美食,这个时代就没有让她失望过…今天就吃地上跑的吧?她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美滋滋,手腕上突然出现的两个重物打破了她的幻想,她伸直的两个手臂突然被压了下去,她也失衡仰摔在地。 “手臂就这点力气?起来再练!” 坦生虽然讨厌他专横的语气,但是一想到他是为了督促她,她心里就能平衡一些…毕竟她的短板实在太多…别人都是从婴儿长到十几岁,好歹十几年也有些积累的,可坦生仿佛一下子就到了十几岁…除了身体长大了,其他的远远比不上同龄人… 她又扎好马步,白思岸再次把两个相同的石头放在她的手腕,她的胳膊再次令她失望,依旧没有撑住石头的重量,麻绳在她手腕擦出细长的擦痕,她还没来得及喊疼,伤口就愈合了…她心生欣喜:黑血的功效完全了…真好… 紧接着,她又扎马步提石头,试了第三次,依旧失败… 第四次,第五次…第十次…她的胳膊颤颤巍巍的斜伸着,没有再像坠石的绸缎一样软,她握紧拳头握着手腕,勉强让石头在她手腕挂住…她像个快要平衡的天平,扎着马步轻轻的摇摇摆摆…浑身颤抖…这个时候,她浑身的力气和注意力都用来维持这个平衡,她甚至不能走神一点,否则,她的心会焦躁不安,平衡会立刻被破坏。 就这样,她拿起,放下,坚持,放弃,再拿起,坚持…折腾了一上午,那个冷血的白思岸,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他冷冷的看坦生艰难的维持平衡,一副高高在上审视的姿态。 终于…上午的练习结束了,坦生直接脱力躺在布满灰尘和沙砾的地上,她浑身酸疼,从未感觉躺着能有这么舒服过。 “起来,带你去吃饭。”白思岸走到坦生身边俯视着她。 坦生脱力的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抬了好几次都没能抬起来,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白思岸说:“饼给我。” “我带你去吃饭,还吃饼干什么?” 她无力的解释道:“我提着石头坚持的时候,脑袋里确实想过中午的饭,可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心里想的只有没吃完的饼…” 白思岸不语,他蹲下身主动为坦生捏了捏酸痛的胳膊… “饼呢?”坦生追问。 白思岸一边捏着她的胳膊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我吃了。” 坦生着急的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坐了起来,她伸出略微红肿的手捏着白思岸的下巴:“你怎么能吃了呢…你不是说给我留着呢吗?” “饼不好吃。” “好吃!”她盯着他的柔和的唇,松开手,气愤道:“你说话不算数!你不重承诺!我不跟你学了!” 白思岸没想到一块饼竟然让坦生激动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说起了承诺… 他坐在地上,平视坦生,他认真的解释道:“刚才我饿了,我就把你的饼吃了,我再赔你一个吧。” 坦生无辜的眼神变得怜悯,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抬眼质疑道:“你真的饿了?” “当然了,我大清早爬起来走街串巷,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供我们练习,我也很辛苦啊…我饿了,真的饿了,不信你听,我的肚子现在还在叫。”白思岸怎么都没想到,如今他还要这样幼稚的因为一块饼和别人说话。 坦生这个实心木头真的把耳朵贴了过去,不过她没有贴在肚子上,而是误贴近白思岸的胸口…说来也奇怪,他的胸膛,血肉所筑,不是高厚城墙,也不是巍巍高山,更不是万分精密的铠甲,却能遮风遮阳,令人有种踏实的感觉,仿佛依靠着就能躲进他胸膛里,永远安逸了。 白思岸轻轻把她推开了,坦生不明所以,白思岸把脸别去一边不看坦生,装作严肃的说:“不要随便靠近男人。” 坦生疑惑的说:“你说的,我不信的话就可以贴在你肚子上听。再说了,我从未把你当作男人。” 白思岸扭过头,不解的看着坦生。 坦生认真的说:“我们都一样啊,我们只是能量不同罢了。我们能相识,我们能靠近,是因为能量中有一部分在同频,我们有个不守时的老师说过,如果能量足够强大的话,同频了所有的能量,那么,所有的能量都会汇入那个强大的能量里,众生即我,我即众生…”她懵懂的看着白思岸,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复述别人的话。 “你的那位不守时的老师在哪?” 坦生无奈笑笑说:“镜城,不要问我它在哪,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都会到的,一个不少,都会到的。” 白思岸看着她,本懵懂的眼神流出凄苦的神色… 坦生转移话题道:“你饿了,饼可以给你吃,我不跟你要了。反正我说了,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她艰难的站起来,扎马步的双腿抖的像筛子,白思岸蹲在地上示意她到背上来,坦生如释重负一般扑了上去。 白思岸站起来,他们一同走出废宅,沿着小路一直走,再拐到一个幽深的巷子里,坦生两手搭在白思岸的肩上,无意触碰到他的喉结,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坦生累到睡不着,她搭在白思岸肩上的手无聊的玩弄着他的鬓发,她的侧脸贴在他背上。 坦生疲惫的说:“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累?我看街上黑甲士兵背着那么重的武器都行动自如,我怎么提着两块石头就已经累成这样了?我得练习多久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别人哪?” “他们举重若轻,是因为肩上扛过更重的东西。再者,众生天赋参差不齐,时间长短自然也没有定数。” 坦生眼睛亮了一下问:“你们有没有那种吃了就可以变得很厉害的药?” 白思岸严肃的回应她:“投机取巧是有代价的。” “可是,以我的能力一蹴而是不可能的啊。”她失落的趴在白思岸的背上。 街上来往的人没有早市晚市多,但依旧拥挤,许多人都想借着青麟侯的祥瑞来此捞金。白思岸带着坦生在一家露天面摊上停下来,老板热络的搬来桌凳擦净,熟练的报着自家的面种。 坦生看着他,一身利落暗色短衣,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包着暗色的头巾,双手沾满了面粉。他笑着笑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你也是商人吗?”坦生问面摊老板。 老板赶忙笑着摆摆手,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一样:“不不,还没到商人的程度,只是糊口。” “那也是。”坦生认真的说。 白思岸赶紧跟老板说:“就要你这的招牌,先来两碗,不够再要。”白思岸拿出钱袋,拿了一个金圆给老板。 老板忙说:“我这刚开张,找不开啊。” “找不开就不找了。多煮几碗面就成了。” “多煮几碗也找不开啊…” “那我们多吃几天,你快去煮吧。” 老板不好意思的收下,就去煮面了,娴熟的添水,揉面,扯面,烧碳,下面,浇浇头,一气呵成。 “二位,不够再吩咐。”老板客气的放下面就去摊子上照顾其他客人了。 白思岸抬头看坦生,她竟然睡着了…这体力着实堪忧,也怪不得她想剑走偏锋用些特殊的药。 他轻声叫了坦生一声:“吃饭了。” 第47章 荒野 坦生迷迷糊糊醒了,看见一碗面整齐的放在面前,上面还放着一双筷子,她学着对面的白思岸,用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送,对于坦生来说,吃饭这种本能,不用教,自己就能轻易觉醒。 她胳膊酸的抬不起来,手也酸疼,拿两下筷子就得歇两下…体力的缺失让她的食欲也没那么旺盛了。她勉强吃完一碗面,抬头看对面的白思岸,他细嚼慢咽的,半碗还没吃完,这个时候跑来一个拼桌的,那人衣衫褴褛,衣服已经看不清是什么颜色了,蓬头垢面的,天气微凉,他身上刺鼻的味道仍然不减半分。 坦生本就不在意这些,她只想趁着白思岸没吃完饭的功夫睡一会儿。她刚趴在桌上,只听嘭的一声,那个刚来拼桌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跟老板说:“老板,来碗面!”说完他便把几个碎金子扔在桌上。坦生被吓醒,她神色疲倦的皱着眉头对旁边的人说:“你小点声。” 那人用破旧的帕子擦了擦脸,脸上,手上,满是冻疮…他白了坦生一眼不理她。 白思岸抬眼看了那人一眼,这一眼,就让他一口也吃不下了…这人神色与性格与白无格格不入,可他的样子就是白无啊… “白无。”白思岸低声唤了那个人一声。 那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着。 白思岸靠近那个人又唤了他一声,那个人这才察觉到白思岸在跟他说话。 他嗓门很大,疑惑的问白思岸:“有事吗?” 白思岸看着他冷漠的看着自己,全然没有半分认得他的样子。 “我见兄弟像位故人,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那人瞥了白思岸一眼,冷漠的说:“我不可能认识你,我才刚到这里。不过既然你问我姓名,告诉你也无妨,我姓叶,叫叶彦。怎么样不认识吧?” 白思岸摇摇头,可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人的容貌看。 坦生被他们吵的根本睡不着,她带着些烦绪站起来看向叶彦,只一眼,也逼退了她所有的睡意…她以为她还没有完全清醒,故而揉揉眼睛,继续看他… 两个人都这么盯着他,盯的叶彦烦的很,他拿起桌上的碎金去了别的桌坐下。 坦生记得那张脸,他凶巴巴的,从见坦生开始,就一直想要杀掉她。 白思岸怎么会忘记那张脸呢,那是他的兄弟啊… 这位和白无长的一样的叶彦,他的身上甚至还穿着白无与白思岸分别时的棉袄…虽然已经破的看不出是一件棉袄了。他不是故意装作与白思岸不认识的,他真的不认识,他与白无的性格大相庭径,白无是个温雅隐忍之人,不似这位叶彦这般粗鄙… 他们也许仅仅只是长得像而已。 白思岸拉着坦生的胳膊赶紧离开这了。 坦生疑惑的问白思岸:“那个人是不是…” 没等坦生说完,白思岸就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我们的画像在各地城安处都有存底,依靠他自己,是不可能来城中的,所以他根本不是白无。” “可是…你也来城中了啊…”坦生小心的说。 “我来城中,根本不是用的我自己的身份。他如果也和我一样,那么我更不能和他相认,也许只有等白戎的冤屈解了,我白府的冤情消了…我们的身份才可明晰。” 坦生叹息一声:“你们也怪可怜的。” “我们不可怜,我们至少还活着。”白思岸在坦生前面走着,坦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漠。 若有机会,白思岸一定不会那么相信那些掌权者,一定把公平的支点握在自己手上。 下午的练习同上午一样,扎马步,提石头,一天的时间,几乎抽干了坦生所有的力气,她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了,是白思岸把她背回侯府的。 雨盈尊不知干什么去了。敦野坐在井边,像个木头一样,等着坦生回来。 第二日依旧如此,反复七日,坦生才可以顺利的把石头提起来,再举起来。再七日,石头的重量变大了些,再七日,重量更大些,到了第四个七日,白思岸给了她一支木弓。她能轻易把弓拉开,奇怪的,她好像有些天赋,射箭很准。后来白思岸带着她去荒野学习骑马射箭,她未让白思岸失望,射箭依旧很准,只是她的箭未射准过任何生命。 荒野的地面像风干的龟壳,一望无际,地势如同涟漪般微微起伏,蒲草丛丛,野溪纵横,白马立于溪边饮水。旁边坐着正休息的白思岸与坦生。 今日天气很好,薄云,淡日,不冷也不晒。 “想不到,你还有些天赋。”白思岸叼着一片草,眯着眼睛看着太阳,手臂向后支撑半躺半坐着。 坦生盘腿坐在地上,她一手托着腮转头看向白思岸,目光落在他的白发上。 “你还不老,为何头发和眉毛都白了。” “我也不知道。”白思岸手垫在脑后躺了下来。 坦生继续问道:“是因为太伤心了吗?” 白思岸摇摇头。 “那你刚出生的时候,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坦生凑过去继续问。 白思岸依旧回答:“我也不知道。” 坦生不解:“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岂不是跟我一样,没有人跟我讲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小时候已经过去了,哪有那么重要。” “不重要吗……”坦生思索着,“我在街上看见过很多婴儿,他们都被自己的父母保护的很好,如果不重要,怎么会去保护呢?” 白思岸眯着眼睛,脑海闪过自己的零星的关于幼时的记忆,蓝灰色的世界,兵书,武器,惩罚,怯懦的白无,自己房间里时不时出现的小意外,毒蛇,相克的食物,门口绊倒他的石头,偶尔出现的匪徒,父亲离世前的不甘… “不重要的并没有被保护啊…”白思岸淡淡一笑说。 坦生凑到他身边,把他嘴里的草叶丢去一边,认真的对他说:“我会保护你们的,保护你们所有人。” 她探过头来,遮住了太阳,白思岸看见了她幼稚的表情,他微笑附和道:“好啊,我信。” “你一点都不认真,你根本不信!”坦生转身坐起来,不再理他。 正当白思岸想逗趣她的幼稚时,天上有个红点正在极速的坠向二人,白思岸察觉到危险,他立刻抱起坦生上马就跑,马蹄踏着荒原石地,如白色的风疾驰而过,他们已经很快了……可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冰色大圆环,如同一扇门一般,他们来不及改变方向,疾驰的他们瞬间被冻成冰雕… 第48章 火焰 路天水从冰色圆环里慵懒的走出来,随着她两脚踏出圆环,那圆环瞬缩成手环挂在她手腕上。 她玩味的欣赏了一下冰雕,飞奔的马上,一个冷静的男人背后挂着一个女孩,她这次的目标是杀掉女孩。黑色的小虫震动着透明的翅膀讨好一样的贴在路天水耳垂上。是它以及它的同类寻到坦生的位置的。 路天水,指间飞出五片火焰飞刃,刺破了厚厚的冰,刺穿了坦生的脑袋,脖子,胸腹,冰融化,坦生像个被扔掉的石头一样坠落在地上,空洞的眼睛睁着,没有知觉。 路天水对自己的杀人手段十分的自信,她甚至都没看一眼坦生死没死。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白思岸,指间轻轻一触冰壳,冰就融化了,她触摸白思岸的手,将他悬空在自己面前,轻轻的向他吹了一口气,火衣包裹着白思岸,只眨眼的功夫,白思岸喘上一口气,但依旧冷的发抖。路天水红唇难以自抑的上扬,她指间一勾,收回火衣,纤细柔软的手怜惜的触碰白思岸的脸… 白思岸身上独特的气息对她有一种特别的诱惑,她想拥有他,就像当初拥有敦野。 路天水的画像遍布天下,白思岸一眼就认出了她。他想过黑血人做青麟侯,会招惹很多麻烦,没想到最先招惹的,竟然是路天水这个大麻烦。白思岸想要躲避她的靠近,奈何身体不受控制… “君之气与我相合,不如与我同心,一起走吧?”路天水的虚伪的询问着,其实她心里早就决定把白思岸带走了。 白思岸无法扭动脖子,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坦生,那个还未能保护自己的坦生已经躺在地上,似是死了…她身上有五条被灼烧的血洞… “你杀了坦生?” “有人要她的命,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路天水习以为常,语气冷漠又无辜。 白思岸愤怒的质问她:“虺沟到底有没有底线,她是青麟侯啊!你们怎么敢!” 路天水捂住自己的耳朵,讨厌他对虺沟声讨,甚至觉得恶心,她收回控制白思岸的力量,白思岸瘫落在地,骨肉被震的生疼,他痛苦的咬牙爬去坦生身边,查看她的强势。 看着他关心坦生的样子,路天水冷漠的扬了扬嘴角:“无聊。”毕竟,虚伪的关心她见得太多了,而且,她完成任务后,看见的活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也太多了。 “青麟侯怎么了?一样都是人。别人杀得,凭什么她杀不得?你们自己都守不住底线,哪来的脸管虺沟?” 白思岸根本不理会她,他还在探寻坦生还活着的痕迹…他轻轻探着她的鼻息,触摸她的脉搏,听着她的心跳,触摸她手心的温度…可是令人窒息的静止折磨的他快要发疯…… 路天水厌烦的看着坦生,她指间生出一颗小火球,用嘴轻轻一吹,火球落在坦生身上,烈火瞬间升起,她隔空把白思岸从坦生身边拖到自己脚下,冷冷的凌视他说:“既然这么舍不得她死,就和她一起死吧。我真舍不得你,可你,让我不高兴。”她掌心生出一道火刺覆手向白思岸头顶盖去,一道无色的气浪荡过白思岸头顶…白思岸转头看向一边依旧一动不动的坦生,暗红色的血从头顶顺着额头流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路天水厌弃的一挥衣袖,白思岸倒在地上,血浸透白衣。 坦生的灵魂在这废物的躯体中挣扎着,火焰竟然倒流到她体内。恍惚中,她看见一座黑色石像,它胸口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石像被烧化成黑血,黑血让她的身体再次被温热濡养,她黑色的眼睛里再次投进阳光… 她感觉到那个浑身漆黑的人再次拥抱她,她拖着略微僵硬的身体站起来,黑色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路天水。 她又活过来,路天水一点都不意外,她是黑血人,杀不死的。她只负责杀她一次就好。 “杀黑血人是要受天谴的。”坦生警告路天水。 路天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天谴,只是无能者的说辞,你惩罚不了我,谁也惩罚不了我。” 坦生顶着一身被灼伤的血洞,她抬起手臂,空空的拉起了弓… 路天水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路天水,不许走!”坦生喝住路天水,只见她空拉起的弓幻化成墨莲弓身一道无色弓弦勾在她右手拇指上,弦上幻化出一道黑色的气流,如风嘶一声响,弓弦放,气流向路天水飞驰而去,路天水不以为然的抬手生出火旋屏障,周围的人气流瞬间扭曲,而那支箭不为所动,目标明确的向路天水刺去,路天水终于愿意凝出一点注意力抵抗那束黑色的气流。她丢出一只冰色圆环,圆环扩大气息鼓起将黑色气流逼返,坦生此时再次射出另一支黑色气流箭,将两箭相冲,轰的一道黑色气刃自撞点向周围瞬间扩散开,坦生以荧幽双环抵挡,冰与火如同干涸的笔墨,划出一道苍劲有力的屏障,双环不敌竟然出现三道裂缝。 对峙之中,坦生问她:“谁让你来杀我的?” 路天水阴沉笑道:“我是杀手,雇主是谁我无可奉告。不过,你可以出足够的钱,粮,如果我满意,我也可以帮你杀他。” “我不需要!告诉我他是谁!” 路天水嘲讽道:“呦,是没钱吗?” 坦生气愤再拉一弓,再射一箭,路天水舍不得荧幽双环被破坏,亦不想跟这个不知深浅的对手纠缠,她用一环抵挡,将令一环丢在身后退入其中遁逃。 第49章 相拥 黑色气刃荡过荒原消散,坦生好像听见了远处有铜铃响,她循声望去,看见远处有一座蓝黑色的高塔。白马被冻死了,荒原上的蚂蚁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它们成群结队爬到它的身下,先喝它的血,再吃它的肉。它都已经死了,蚂蚁还是不敢爬到它身上被光照到的地方。 她走去白思岸身边,咬破自己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伤口,随着她指尖划过,他的伤口愈合了。白思岸也随之醒来。 坦生坐在地上,抱着他的脑袋,见到他醒过来后,她自信心爆棚,她觉得她可以拯救全世界。 “我说我会保护你们的,我没骗你吧。”她抿嘴笑着看着白思岸。 看到她还活着,感知到自己还活着,白思岸长舒了一口气,泪光不自觉的覆上他的眼眶,他目光宛如月下静湖般温柔,他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伸出胳膊揽坦生在怀里,此刻,他们忘却了世间的任何分别,只为了活下来而相拥。 “远处有座塔,它为何在那么荒凉的地方?”坦生指着远处的塔问白思岸。 白思岸慢慢放下拥抱她的双臂,坦生也坐直了身子。 “那是蓝昭塔,一座镇压着荧祝人坟墓的塔。当年荧祝人就是在那里被杀的,他们的尸骨埋在地下很多年后,雷霆击中那片荒野,怪火突然从地下窜起,怎么都扑不灭,当时,真皇的大巫师推算,荧祝人可能会借此复苏,毕竟他们最会用火。真皇令天下人想尽办法去熄灭它。所有人都不想再经历荧祝人带来灾祸了,最后,是上一代青麟侯鱼照初铸就蓝昭塔才令怪火平息…但荧祝人还是重现世间了。” “荧祝人真的那么可怕吗?” “拥有火芯的荧祝人是可怕的,他们击溃世间的一切防御,让肉体与钢铁一同销毁,而他们本身如铜墙铁壁…” “哦…”坦生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果荧祝人作大地的防御体系多好啊,又厉害又打不破。” 白思岸笑笑说:“如果当年御兽族驯化荧祝人成功的话,应该就是你说的这番结局了。” 坦生脸上挂着愁绪:“他们真的这么难被驯化吗?” “御兽族当年可凭一己之力与地蜥一族抗衡,而且,他们完全可担真皇之位,其能其德都无与伦比,即便如此,也未驯化荧祝人。” 坦生愁绪更甚:“这么难啊……那我得变成什么样才能抗衡他们呢?毕竟他们还在,卷土重来未可知啊…” 坦生不自觉的就担起了责任,即便现在她很差,她突然想起刚才手中凭空出现弓箭一事:“对了,刚才我就这样一拉弓,我手中明明没有弓,却真的出现了一支弓,弓是黑色的莲花,箭是黑色的气流…我从未见过这种弓箭,但当时的我竟然一点都不惊讶,还能和路天水交战,我没有退缩,我的腿也没有软!”她两只胳膊比划着,回味着自己当时的英勇,眼睛里露出崇敬,仿佛刚刚看着别人做了这一切。 白思岸转头看着她,她正捧着脸沉在那段英勇的回忆里。他笑着对她说:“黑血人是德公的化身,墨莲兵是德公在人世的兵,墨莲兵会救你的。” 她惊喜的看向白思岸,眼睛里的光如同无声被点燃的烟火:“黑血人还有这等好处呢?我去往白雪戈壁的时候,遇到过路天水,她说,黑血人会被人吃掉的,如今看来,也不是嘛,也有人保护我的嘛。” 她脸上露出肆无忌惮的快乐。她根本不知道黑血人的结局,或许她知道,只是已坦然接受了。白思岸虽然见过黑血人,坦生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但以往的黑血人的结局他是知道的,没有一个是善终的…世上的道德与律法都约定俗成的不允许杀黑血人和琉璃血人,可是这种约定就像是神像前贡品,只是用来看的,妄图以此来蒙蔽神明的双眼让他看不见蒙在虔诚之下的真正意图。 人们遵循内心深处的渴望,潜入道德和律法之下,将黑血人,分食。神明好像真的被蒙蔽了双眼,他看不见黑血人遭遇。世人狡辩那是德公的慈悲,他降下黑血人,如同降下甘霖,甘霖要渗入土壤,才能恩泽万物。 白思岸心底生出一丝不舍,他不愿意如此鲜活的生命奔去那样一个结局。可是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自己都卷在命运的漩涡里,又如何去拯救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他伸出手臂搭在坦生肩上:“你知道,黑血人的命运吗?” “被渴望,被分食。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是因为我重要才会如此的。我以前呢,像个木头,被管理者恩养,安静的活着,安静的凋亡,我从未想过自己如此的重要。就算我一无所成,我也有一身黑血可以让他们感受到我的存在,我本身就值得的,我不必拥有任何的功绩…” 白思岸鼻子酸酸的,可他哭不出来,因为她是拿着铜簪作为治好他的药来到他面前的…他也是分食她的人之一。 “我想抱抱你。”白思岸脱口而出,坦生天真的笑着钻进他怀里,他的胸怀炽热如火,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就像曾经她趴在卧房地上听见的大地律动一样…那种频率穿透她的恐惧,让她紧绷的身体像水一样柔软,她就像附着在大地上的苔藓,微小,隐蔽,又顽强。 “你也觉得我重要吗?”坦生抬头问他。 白思岸思虑良久,他轻轻触摸坦生的脸,柔软的皮肤,生命的温热,他温柔笑着说:“你很重要,别人觉不觉得你重要都不重要。你本身就很重要。” 她坐直身子指了指石头:“它重要吗?”她又指了指蒲草:“它重要吗?”她又指了指溪水,指了指远处的蓝昭塔,指了指地上的虫,指了指死去的白马:“它们重要吗?” 白思岸早已泪盈眼眶,他温柔笑着,一滴泪从眼眶滚出来,坦生刚刚疑问的好奇瞬间灰飞烟灭,她凑近白思岸,眼眶红红的,他哭了,她也莫名的伤心:“你怎么了?我刚才是不是伤到你了?还是…你头上的伤口我没有帮你治好?” 白思岸突然抱紧她,他有力的臂膀包裹着她的身体,仿佛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一样…他无声的啜泣,泪水滴在坦生肩上,像一颗颗火种烫穿了她的衣服她的皮囊。 “很重要,你说的那些,都很重要。我害怕失去这一切。”他抽泣着。 坦生被他踏实的抱在怀里,目光看着蓝盈盈天,她微微皱着眉,迟疑道:“你…在怜悯我…” “不,不…”白思岸抱的更紧,哭的更伤心,他曾失去一切,他想珍惜一切:“我不配怜悯你…我不配…” 坦生看着白云游过天空,自由,美好,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许是白思岸的眼泪烫的她太疼了:“我很重要…我不应该被怜悯,我是德公的化身,我应该怜悯众生…” 白思岸抱着她一直哭,仿佛坦生只是他的一个出口,他哭出了自己多年以来在阴暗处滋长的委屈… 坦生安慰起他来:“你别哭了,在我们镜城,眼泪十分珍贵的,你流的这些眼泪可以在镜城换一个管理者的职位了。” 白思岸轻轻放开她,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平静柔软的样子:“镜城,眼泪很珍贵吗?” “是啊,所有人都不会哭了。机械怎么会有眼泪呢?眼泪很珍贵。在镜城,除了人就是镜子,镜子被组合成不同的形状,它们像山,像林,像水。” 第50章 不礼貌 “人怎么可能是机械?” 坦生托着脑袋回想起自己的时代,她娓娓道来:“我们的文明好像到了一种无法再前进的地步,管理者们很焦灼,他们没日没夜的分析人类的基因数据,以求更高的突破。管理者们陷入暗室,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疯狂的令人类与其他高精机械组合,成果虽佳,但拿现有的事物组合,所有的可能都已经被提前计算出来,他们反复的组合试探,只是在实现一个个既定的结果而已。管理者们仿佛陷入死局…其实我知道,那些被分解重组的人类的能力之所以没有达到管理者期待的高度,是因为他们也是机械,机械再强大也需要操纵者,可生来就被明示数据的人类早就被管理者管理成机械,他们失去了智慧,失去了作为人的灵魂与决策,所以,他们永远没可能是操纵者。” “这样绝对的管理者,人间真的存在吗?” “存在啊。所以,我才有幸来到这里,也许我真的能改变镜城,它会变得和现在我所见的世界一样。” “我对你的镜城很好奇。”白思岸循着坦生的只言片语猜想着她的镜城,那样单调的景色他并不稀罕,他想要知道,管理者们怎样把人类和机械分解重组,那会是很强大的武器吧… “好奇?如果你真的看见,你后悔都来不及。”坦生向后一仰,两手垫在脑后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小白,你以后还会像刚才那样哭吗?” 白思岸摇摇头。 “看来刚才你真的是伤心了。” “我只是想起过去的委屈,想起白戎的冤屈,想起我这么多年本该好好度过的大好时光…” 坦生半睁着眼睛,看见白思岸低头思索着什么,长长的眉毛在眉心拧了个疙瘩… “哎呀,还是个小孩子…”坦生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学着像长辈关怀小辈一样去关怀他。 白思岸先是一怔,后把坦生的手打了回去:“你又在哪学来的这一套?” “路上的人都是老师,教的可好了。”她自豪的看着白思岸笑着,“你刚才真的像个小孩子,受了委屈找人倾诉,抱着一个人不撒手…” 白思岸有些难为情,他转过头背对着坦生,低着头,红着脸,不自觉的生出耻辱感…家中规训,世间规训,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不能再有任何不受控制的言行与情绪了…他得长出一层壳,一层两面都长了针的壳,一面刺向别人,一面刺向自己。 “哎呀,我看见了,你脸红了,耳朵都红了。”坦生懒洋洋的坐起来,她贴去白思岸身边,伏下身子,扭过头,像条蛇一样趴在她身边仰着头看着他。 白思岸赶忙别过头去… “呀,脸这么红啊…”她打趣道,一边说着一边又爬去另一边再去盯着白思岸的脸。 脸红和眼泪一样,在坦生时代十分稀有。 “你走开…”白思岸把脸扭去另一边。坦生又爬了过去… “你为什么总盯着别人的脸看,太不礼貌了!”白思岸有些着急了,可此时坦生略微冰冷的手却轻轻覆盖在他脸上…滚烫慢慢包裹着那一点冰冷,慢慢把那点温度同化… 白思岸一时身体僵住,他想躲,却不知所措,目光不知看向何处,最终落在了坦生认真端详他的脸的脸上…她的目光斟酌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宝藏。 “你为什么会脸红呢?” 她的呼吸像是缓缓流在白思岸脸上的温热的烟,白思岸几乎屏住了呼吸,可心跳却不受控制的脱离了原本如死水一般静待枯竭的频率,死水之下,生出一个泉眼,微凉的泉水咕咚咕咚的冒出来,在死水平静的水面上冒出一个清凉干净的泡泡。 “不礼貌…”他轻轻推开了坦生,自己则爬起来,背对着坦生深呼吸了几下,他要把刚才的奇怪感觉随着呼吸吐出去。坦生也随之站了起来,她刚要靠近他,他却转过身一脸严肃的样子:“骑马射箭你极有天赋,不必多教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学剑术。”他向后看了一眼白马的尸体,继续严肃道:“白马死了,我们得走回侯府。出发吧。”他说完自顾自的向前走。 坦生奇怪于白思岸突然的转变…一个人的情绪可以变的这么快吗…坦生突然想起这几日听见路上有人说过装蒜一词,就是佯装的意思。她追上白思岸,两眼认真的问他:“你是在装蒜吗?” 白思岸如同吃了一口凉气,又噎又冷,他加快脚步埋怨坦生一句:“不礼貌!” “你别走那么快嘛,我跟不上。”她几乎小跑着,白思岸见她快要跟上,竟然也跑了起来,这一跑激发了坦生枯竭已久的斗志,她加快了脚步,像个黑豹子一样突然窜到白思岸背上,这一扑,两人都栽倒在地,滚了满身的灰,白思岸擦破了手掌,坦生摔伤了胳膊,可他们非但没有觉得疼,却还能爬起来,继续跑,荒野空旷,白思岸迂回的躲避着坦生,像黑白两只猫,在追逐打闹。到最后,白思岸最先投降,他累的实在跑不动了,他累的半弓着身子,手抵在大腿,大口的喘着气,荒野的风从他背后吹来,他白衣沾满灰尘血渍,白发也被血渍浸透粘连,汗水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好像一头穷途末路的白狼。坦生却一脸轻松的看着他:“这就跑不动了?” 白思岸回看身后路,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很远了。 白思岸摇摇头认输:“跑不动了…”他慢慢坐在地上,还在气喘吁吁的,“你跑的快,你去城中找一辆马车来,我一点都走不动了。” 坦生看向前方,看见一个恍惚白影…好像是一匹马… “好像有马车来了…”坦生指着前方说道。 第51章 逃避 白思岸本以为坦生在说谎,可他躺在地上,由远及近的马蹄与铁掌震动声传入他的耳朵,他赶忙站起来,坦生没有骗他,四匹厉羊马牵引着一顶大轿瞬至眼前,一阵冷风忽吹二人的脸,在马车后跟着一队长长的黑甲士兵,他们每人胯下都骑着一匹厉羊马。 厉羊马拉着的轿子是黑木包铁的,铁皮长年风吹雨打,遍布斑驳的红色铁锈,轿子前方有个镶铁门钉的黑木门,木门高大,快赶上一户人家的大门了。木门上的门环叮咚一响,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雨盈尊一袭黑袄外披黑裘领子大衣轻松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坦生看他穿着夸张,上前便问道:“你穿的这么厚,不热吗?” 雨盈尊弯起赤血一样的唇对坦生笑了笑,并未理会她无聊的问题,转头就走向白思岸,他手里玩弄着他那枚陶土硬币。 “小白,瑶城城主寄来诏书,要你回城重任兵器司御首呢。” “你说什么?”白思岸不可思议,他还未去瑶城申冤,怎么诏书先到了呢? 雨盈尊笑笑说道:“青麟侯早就传书城主,诉说白家的冤屈。再者,冒充白戎行凶的人已经找到了,被青衣魔君杀了。” “魔君怎会管此事?” “白戎之才,任谁都会疼惜的…” “那…那个人是荧祝人吗?” 雨盈尊满眼遗憾的说道:“是。” 这一字如一记重拳击的白思岸头晕目眩,坦生立刻扶住他。 当年他上书城主百封,猜测可能是荧祝人盗影为祸,可是…城主不为所动,依旧处决了白戎…若她真的看到他的诉书,思量哪怕一瞬,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本可以阻止悲剧的…白戎本可以不用死的…他可以不用死的…我若逃出那个房间,跑去城主面前,亲口告诉她…白戎就不会死了…”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心绪被生拉硬扯,胸口仿佛被生生扯出无数条伤口,他睁着眼,环视四周,眼前仿佛有无数个白戎在责备他,白戎披着鲜血,天上下着血雨,他哭着看着白思岸,嘴里一直在喊疼…… 雨盈尊看出了他悲痛的已经神志不清了,他抬起手来,在他额头快速画了几下,白思岸如木偶一样闭上眼睛向后倒去,坦生赶紧扶住他,一个黑甲士兵赶紧走过来,将他背去轿子上。 安置好白思岸,雨盈尊赶紧回头去看坦生,他触摸着她额头的伤痕,心疼道:“还疼不疼?” 他的体温不知何故变得冰凉,他只触摸坦生额头一下,就激的坦生打了一个冷颤。坦生推开他的手说:“早就不疼了。” “诏书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我去瑶城帮他申冤报仇吗?” 雨盈尊搓着手里的陶土硬币,笑着对坦生说:“光是骑马射箭,你就学了一个月之久,若只等你,黄花菜都凉了。你人到不到没关系,名到了就行,目的不都达到了吗?白思岸可以回瑶城继续去兵器司任职。” “啊…他要走了…那我怎么办?” “你去送他一程,在瑶城露个面震慑一下那些坏人就可以回侯府了。” “啊…”坦生面露难色,“我还要回侯府啊…” “你是青麟侯,你不回侯府回哪?”雨盈尊凑近坦生坏笑道,“你舍不得他?” 坦生正大光明的叉着腰:“当然了!他与我朝夕相处这么久,我们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他突然要离开我了,我当然舍不得!” 雨盈尊思索道:“这样啊…那你自己去问问他,问他愿意留下陪你还是愿意回瑶城,如果他愿意留下,瑶城那边我帮你们去协调。” “行!”坦生噌的一下钻进轿子里,轿子宛如一间房子那么大,地上铺着柔软的黑色地毯,两边放着舒适的床榻,白思岸失神的坐在左边床榻上。坦生跑过去,坐在他旁边,她推了推他的胳膊,问道:“我舍不得你,你要留下吗?” 白思岸一动不动,眼睛半睁着,像个雕塑。这时候雨盈尊走了过来,他只轻轻碰了白思岸脑袋一下,白思岸就清醒过来,不过他依然没有动,豆大的眼泪从他眼睛里滴下来,滴在了坦生手上…眼泪落下的瞬间像一滴水晶一样,可落在手背上就变成了一小滩水,一点都不美。 “我舍不得你,你要留下吗?”坦生又问了一遍。 白思岸摇摇头,他始终没有抬头。 坦生很是失落,她的腰塌下来,像个老人一样坐在白思岸旁边。在他们对面的雨盈尊则倚靠着床榻边缘松懈的坐在地上,他将手中的硬币抛向空中再用手接住,如此反复,他喜欢听硬币被抛起来时,与风厮磨的声音…这个声音坦生也听得见…不过坦生此刻心烦的很,那个声音反反复复让她烦上加烦,愤怒鼓动着她每一个毛孔怂恿着她的昏浑,催动着她的四肢,她起身上去一脚就把雨盈尊抛起的硬币踢开,硬币直直的插在轿子木壁上… 雨盈尊见坦生怒从心生,两眼瞪得像罗汉,满脸写着不好惹,他识趣的站起来,自己拔出那个硬币,眼睛偷偷瞟了坦生一眼后,静默的站在了墙角。 “坦生,我必须回兵器司,我还要完成白戎的夙愿。”白思岸低着头解释着,眼睛疼的如血红。 坦生回过身,双手捧起他的脸,他们四目相对,白思岸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直躲避着她的目光,坦生也是第一次这样直接的直视别人的眼睛,她仿佛看见了白思岸纠结的灵魂,那一刻,她松开了手,她很开心,她能看见他左右为难,至少他的的确确把坦生放在他的选择里了。 “我送你回去。”她开心的坐在白思岸旁边。 “让雨盈尊给你找个剑术高超的师父,身为青麟侯,不学无术难以服众。”他像个长者劝诫着坦生,坦生只张望打量着这轿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雨盈尊在角落里,缓缓说出一句:“你放心吧,教她剑术我就行。兵器司事务繁多,你以后要多辛苦了。” 三人静默,谁也不说话了,轿子摇摇晃晃,一日千里之遥,灵魂仿佛都没来得及跟上,还停在了侯府… 坦生与白思岸玩闹的荒野,有个身穿着破棉袄的男人伏在地上,他鼻翼一张一合,仔细的闻着身下石头的味道,而后,他眼神空洞的直挺挺的站起来,看向坦生他们马车离开的方向。 一只黑色的虫从他头发里飞出来,而后飞到了突然出现的路天水肩上。路天水提着一捆血淋淋的鲜肉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穿着白无的身躯冲着路天水谄媚的笑:“小姐,他有什么好,不如你要我吧?” 路天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一只偶然拥有人身的虫子,你哪有资格说这些话?我连吃掉你都觉得恶心。” 叶彦嘴角尴尬的动了动,他低着头接过鲜肉。 路天水痴迷的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她伸出手臂,手腕上的冰环瞬间扩张,她踏入其中,冰环瞬缩,她消失了… 叶彦对着她离开的地方淬了一口,就坐在地上吃起肉来。 “做人真烦!”他念叨着,用力甩开盖住脸的头发。 稳稳的轿子里,白思岸一直郁郁寡欢的,坦生也是无聊,她溜去雨盈尊身边,雨盈尊抬眼看了坦生一下,又把眼皮垂下。女人的心思比天上的云都难猜。 坦生摸了摸他大衣领子上的毛,软软的,凉凉的:“你有这么冷吗?课本上说,只有深冬才会很冷,人们才会穿上这么厚的外衣。” “冷又不是冬天专属的,冷是感觉,我现在就冷。”他把冰凉的手贴在坦生的脖子上,激的坦生猛的打了一个冷战,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推开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奇怪道:“你是掉冰窟窿里了吗?” “你简直神算子啊。我去瑶城拜访瑶城城主,遇见了一群悍匪,我吓的拔腿就跑,一不小心就跑进冰窟窿了。”他说的绘声绘色。 坦生坐在地上瞥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不信:“满嘴谎话!除了白雪戈壁那样极端的地方,哪里还有冰窟窿啊,现在要不是冬天!” “没见过世面…”雨盈尊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坦生起身跑去旁边的榻子上:“我得离你远一点,你别把一身冷气传染给我。”话音刚落,她就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吧…这么快就传染给我了?” 雨盈尊起身走去坦生旁边,他把大衣脱下来盖在坦生身上,笑眯眯的说:“以后可不要乱说话。” 冷意越来越剧烈,可她的皮肤却是温热的…她缩在大衣下,却依旧嘴硬道:“我不冷,这又不是冬天…”她冷的闭着眼睛,都没察觉到自己嘴里都哈出了白气。 雨盈尊倚靠着床榻坐在地毯上,坦生睁开眼睛,见雨盈尊脑后坠着的黑玉垂到床榻上。 她哆哆嗦嗦的问雨盈尊:“雨盈尊,我是不是生病了……” 雨盈尊微微侧头,微笑着,坦生仿佛出现幻觉一般,感觉他的身边围绕着很多无面人,他们的身躯如蛇一般柔软扭曲,他们围绕着他,像在探嗅一只猎物… “你没病,只是天冷了,你没有提前察觉罢了。”他冷静的说。 坦生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被冻的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她恍惚觉得那些无面人身体像烟一样轻,跟随着她呼吸的气息,慢慢靠近她来… “雨盈尊…”她声音颤抖的叫出他的名字,“我害怕……” 雨盈尊不为所动的坐在她旁边,对面的白思岸听见她的恐惧,他想靠近,可心底却在拒绝着…他无法一直守着坦生,这样一次两次的守护又有什么意义呢… 雨盈尊抬眼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你担心啊?”他慵懒的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走去白思岸身边坐下,腿自然的搭在床榻上,将白思岸挤出床榻:“你担心就去关心啊。” “我关心也改变不了什么…”白思岸站在一边,语气消沉的说道。 雨盈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把玩着那枚陶土硬币,笑着回应他道:“你想要改变什么啊?这和关心有什么关系?只是关心而已,又不是做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白思岸看着大衣里哆哆嗦嗦的坦生,于心不忍,刚要上前,他莫名的感觉到一阵耻辱,他觉得他每一次触碰坦生都是对她的侮辱,他不应该触碰她,更不应该对她有别的情愫,他不配,他不配…那种纯洁美好的感情到最后只剩扒光对方的底线的肮脏,他是他父亲的孩子,他的命运会不自觉的向他靠拢的…此刻,他脑海里闪过刀光剑影后面父亲狠厉的眼…他的眼睛里喷薄着血光,他的双臂拥舞着疯狂…他抗拒这样的父亲,可是这样的影子却始终跟随他…他躲避着父亲的脚印,父亲的脚印却深深印在脑海里… “她为什么会这样?”白思岸问雨盈尊。 雨盈尊他挑了挑眉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你们不是很熟吗?” “是很熟,但熟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她现在只是冷,你不管她,她自己也会好。如果你真的犹豫不决,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雨盈尊玩弄着他的陶土硬币,教导着白思岸。 白思岸走出轿子,关紧了门。 雨盈尊见他走了,失望的撇撇嘴摇摇头:“做与不做都是答案,你却选择逃避……啧啧啧……” 雨盈尊无聊的累了,他眼皮正打架,突然轿子突然间剧烈晃动了一下,他从床榻上跳下来赶紧开门查看,此时天已经黑了,马过林中官道,前面的路不知何时被挖了一个陷阱,厉羊马未察觉到掉下去摔死了,而马车被两个黑甲士兵拽住才幸免于难。黑甲士兵即刻生出一道光屏障,令周围的黑暗无所遁形。他抬腿欲下车查看情况,脚底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绊的他差点摔下马车。他谨慎踢了踢脚下的东西,凑近一看,竟然是白思岸…他昏睡在门前,毫无知觉。 “先生,这周围并没有别人。”黑甲士兵向雨盈尊禀报道。 雨盈尊环视周围,静悄悄的,连个飞虫都没有。他吩咐黑甲士兵道:“把陷阱填了,继续赶路。” “先生三思啊,官道穿林,路遇陷阱,危机已现,不如等天亮再赶路吧。” “厉羊马脚程很快就到瑶城了,还等什么?”他执意赶路,“把多余的厉羊马备好,继续赶路。” 他吩咐完,就把白思岸拖回轿子里了。 坦生已经被冻晕了,她缩在大衣下一动不动。 白思岸身上没有伤口,脉搏正常,像是睡着了。可雨盈尊却察觉不对劲,这脉搏也太过规律了…他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用指甲轻轻划破了白思岸的手腕,只一瞬间,一个人宛如融化一般,只剩一滴血在他手心… 重生象,果然…重生象不是一蹴而就之物,得需要时间与日月光,那人如此迅速的将真人与重生象调换,看来今日之事早有准备,白思岸离开白雪戈壁之事也早就不是秘密了。不想让他回去的只有曾经那个是非不明的审判官和兵器司现任御首,那么真正的白思岸已经身陷危机之中了……他得去寻他救他。 可制作这与真人别无二致的重生象之物,只有盈海盏,盈海盏在魔君那里…… 马车继续向前… 可车里没有白思岸了…这瑶城还怎么去? 盈海盏为什么会造出白思岸的重生象…魔君为何去帮那群不想让白思岸回去的人,明明他已经告诉过魔君他的目的,他是要帮白思岸的啊…还是说,盈海盏已经不在魔君手里了…一想到这,雨盈尊心里焦急万分,万般无奈之下,雨盈尊只好寄希望于坦生,让她去周旋瑶城之事。他跑去坦生榻边,轻轻唤她的名字:“坦生…” 坦生昏迷着,如同沉在冰窖,身体僵痛,连灵魂与思想都变得迟钝… 她哆哆嗦嗦呼吸,口鼻都冒出冷气,可身上却覆了一层的寒露一样的汗珠,她痛苦的哼唧两声,依旧没有被雨盈尊唤醒。 雨盈尊只得丢下一只小黑虫,转身一团黑墨将他吞没,黑墨在空中瞬化虚无不见了… 第52章 疯狂 虺沟里,泉水边,路天水在端详她的猎物。清水冲洗着白思岸的身体,他无力的半浮在水面,路天水坐在水岸石头上,微笑着细细端详他的姿容。 “你比敦野多些理智,少些兽性与偏执,会让我安心不少…”她自顾自的对昏迷的白思岸说。 暗蓝色的天,暗蓝色虺沟,仿佛这里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只有一轮月亮与外界通连。 在路天水没有察觉之下,一片黑羽坠在水面,那一圈涟漪惊起路天水的警觉… “赶紧走,不许管我的事。”路天水警告道。可四周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 突然水面一阵震动,紧接着哗的一声白思岸被从水中拖起,狐主从暗处出现,为他裹上一层白衣丢在旁边悬停的穿甲黑狐背上。黑狐三对翅膀长在腹下,落地时会变成包裹身体的铠甲。 路天水指向悬停半空的狐主愤怒道:“狐狸,我们不干涉彼此的!你不许动我的人!” “他不是你的人,他手里有关乎赤真安危的武器蓝图,你动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你,但这个人你不能动。”狐主警告她。 她狂狷一笑:“你一个杀手头目,还关心国之安危?你什么时候这么虚伪了?” “你我虽被称为妖,但早晚都是人,终究是要归于赤真的,赤真若无国之重器,迟早土崩瓦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人你不能要。”狐主语重心长的劝诫。 路天水横行霸道多年,听过谁的劝?如果她听劝,早在她阿父劝她做个好人的时候就不再任性了。 路天水不以为然:“我可是吃人的,我不可能成为人。你让我放弃白思岸,我可做不到,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与我气息相合之人,你让我放掉,我不愿意。” 狐主知她顽固,不想与她浪费时间就直接吩咐穿甲黑狐送白思岸去瑶城了。 路天水抛出荧幽双环阻拦黑狐,空中飞舞的一片黑羽突然变成一把黑色的剑串起荧幽双环,回落至路天水脚下,一道锋利的气浪荡过虺沟。 “狐狸!你敢伤我?!”路天水愤怒着,狐主一个闪身出现在路天水面前,他提起那把剑,挑起荧幽双环递到路天水的面前。 路天水拿过荧幽双环,对狐主失望透顶:“今天你惹我不开心,我不杀你,就当还了你多年情义。离开虺沟来日方长,你休再管我!我想要的你若再阻拦,我一定杀了你!”路天水干脆的转身离开。 “你不能离开虺沟。”狐主冷冷阻拦道。 路天水不羁的性情,一旦决定了想做什么,便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了。 狐主厚重的帷帽下,传来低沉的震音,如同木针划过一排石楞的声音,路天水浑身的血液突然颤抖起来,她的身体瞬间被麻痹,白皙的皮肤如涟漪般开始波动…紧接着如同有无数条小蛇在她身体里生长纠缠… 她愤怒的看向狐主:“你给我的琉璃血毒解药是假的!你胆敢对我不诚!” “我从未许诺对你诚实,我们之间只是相互利用罢了,不过,我还有点良知…我不会放你入世间胡作非为的,只有虺沟容得下你,也只能是虺沟容下你。”他冷冷的说。 路天水痛苦的站立着,几乎不能呼吸:“你有良知,凭什么要牺牲我!”她愤怒着降火环入地,一圈火墙将两人围起来。她一个闪身出现在狐主面前,手用力划过狐主的胸口,狐主随她来而后退,却被一堵冰墙挡在了身后,紧接着,一道道冰刺从地下窜出来逼近狐主脚下,狐主扯下腰间斑驳的金色铁链用力一甩,一道钝气碾压着冰刺与冰墙,轰的一声,它们碎裂成尘,连同周围的火墙都被瞬间压倒,斑驳的金色铁链卷回他的那把黑色的剑,落在狐主脚下,剑体宽阔剑刃锋利,剑柄被黑色缰绳缠了两层,粗糙的缰绳边缘松解,荡动着一圈圈黑色的发亮流苏。 路天水冷冷的看着他,仿佛他们从未认识过一样。她嘴里咀嚼着一片黑叶草,此物可解琉璃血毒:“我怎么会把我的命运交给别人呢?既然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她缓缓向狐主靠近,眼睛里的冷漠幻化出一丝柔情:“我从让你失望,可这次你让我失望透顶。” 狐主手执黑剑冷指路天水。路天水向他靠近的脚步陡然而止。 “你为了一个普通人,对我刀剑相向,我们才是同类啊,人间怎样关我们什么事?它繁华它堕落它存在它消失关我们什么事?虺沟是虺沟,人间是人间啊…” 狐主手一转,剑靠在了路天水脖子上,剑锋离皮肉很近,几乎看不到缝隙,可他还是没忍心再向前刺去一毫。 路天水挑衅似的笑笑,向前迈出一步,剑锋像刺进豆腐一样刺进了她的脖子,血沿着剑刃滴下来,狐主赶忙收回了剑。剑沉重的握在他手上,可路天水却像没有受伤一样,她嘲讽的凝视狐主,血一样的红唇勾起嘲弄的冷笑:“你都决心杀我了,还差这一毫吗?”她笑着,脖子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连她的衣裳都看不见任何血迹,只有狐主的剑还挂着她的血… 两人四目相对,路天水还是靠近了他,她目光里风情万种,身体乖乖的贴在了狐主的胸口:“好了,别闹了,你杀不了我,但我能杀了你。不过,我不想那么做,我们是同类…我舍不得…” “白思岸是白家唯一活着的人了。他手上有国之重器。你不能对他打任何主意。”狐主宽阔的胸膛微微震动浑厚低沉的声音,在路天水听来十分刺耳,他又在规劝她放弃白思岸…呵……除非他死了。叶彦嗅到白思岸身上有一半的黑血珠,还有…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狐主又在念叨这令她讨厌的大义。 不过她并没有发作自己的厌恶,反而装作乖巧的抚摸他的脸… 这时,有个仿佛念经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眼神清澈的凝视着狐主,纤细的手穿进帷帽抚摸着他的脸他的耳他披着鳞甲的脖子,还有他柔软的胸口…一道冰剑突然自路天水手心生,它穿过了狐主的胸口,那个念经一样的声音戛然而止… 路天水狂狷大笑,她一掌将狐主推开。 这突如其来的刺伤他连痛感都没反应过来。 狐主捂着赤血涌流的伤口,抬头看着她…她一脸得意的对狐主说:“我就在虺沟,我不走了,但你得走。你就捂着你那可笑的大义,还有你的良知悔悟你的杀手生涯吧。这种禁锢一样的思想除了解决你自己解决不了任何事。” 狐主有一物,名为鸿音,此物可共振世上所有事物的频率,只是学起来特别困难,它有万心万孔,一旦发出错误的震动声,会伤及自身。他自小学习此物,身体被它伤了不下千次,不过那些伤痕最后都硬化堆叠,变成了他附着皮肤上的鳞甲。他的祖辈都是杀手,鸿音只用来狩猎,或者杀人。他本来应该继承这一切,安分守己过完一生,可是…他后来遇见一个人,把这一切都改变了。鸿音万千,包罗万象,不止有杀人音… 路天水看着沉默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狐主,她心生好奇,她慢慢靠近狐主,见他不动便更加放肆起来,她扯下他的帷帽,狐主如黑缎一样的头发散落下来,微曲的发丝带淡淡的血腥味。他的脸遍布着伤疤,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完整… “高大魁梧的狐主竟是如此丑陋之人,也对也对…这虺沟杀手除了我以外都是奇形怪状的。”她嘲弄着狐主,狐主只是面无表情的,平静的看着她,这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凝视让路天水很不自在。 “你为什么不动?”路天水拧着眉心问。 狐主仍旧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她拿起狐主的剑一剑划去狐主身上,鳞甲与剑刃相摩,火光四溅。 他被沉重的剑击倒躺在地上,他依旧平静的看着路天水… 路天水心里的愤怒被这一潭死水一样的平静勾了起来。她举起那把剑,朝着他最薄弱的胸口刺了进去,一下两下三下…疯狂从她眼睛里涌出来,狐主的血溅在她的红裙上…她愤怒的丢开了剑,她膝盖抵在狐主腹上,利刃一样的手指刺向狐主的眼睛,眼看指尖就要刺入他的眼睛,狐主仍旧不为所动的平静的看着她…她伏在狐主身上,疯了一样用力捧着他的脸:“你的愤怒呢,你的反抗呢,你的恐惧呢?你的挣扎呢?去哪了?去哪了!为什么不愤怒啊!!!反抗我啊!!!” 她捂住狐主的眼睛,提起拳头砸向他的脸,把他的脸砸的血肉模糊才停手。 狐主依旧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捧着狐主的脑袋用力向地上砸,她愤怒着疯狂着:“你在蔑视我对吗?你在蔑视我!!”她捏开狐主的下巴用尖锐的指甲把他的舌头勾出来,愤怒向他大喊着:“说话啊!说话啊!!!” 狐主仍旧没有回应,他平静的眼睛像深渊,映出路天水挣扎的扭曲的表情…… 路天水咬牙怒视着狐主,用力扯断了他的舌头…… 狐主深渊一样的眼睛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路天水用尖锐的指甲划过狐主脸上的泪痕,她疯笑着:“现在终于知道疼了,终于知道怕了吗?”她的笑容渐渐在脸上消失,因为她知道那眼神根本没有变…这一滴泪不过是对她的怜悯… 她站起来,两手松懈的垂下来,疲惫的呼出一口气…火藤从地上起,它卷起狐主无力的柔软的身体抛去了沼泽里…她将他的剑一同丢进了沼泽… 她盯着狐主被蓝黑色淤泥吞没的身体,仰天疯狂的笑起来,可那个如同念经的声音又响起了,它似从四面八方来,越来越靠近她,声音却越来越小,好像钻进她的耳朵里,在她脑海里如洪钟般的响…她晃动自己的头颅,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刚刚的疯狂,全然不是一个人上人该有的模样…那疯狂的样子让人惧怕让人厌恶鄙夷… 她凌视天地,狂狷的笑着,脑海里都是狐主那平静如深渊一样的眼神,她傲慢自语:“摊开我的骄傲,摊开我的罪恶又如何呢?我俯视着你,我就是神明。” 那些藏身在高低错落石嶂后的杀手们,观摩了路天水对狐主的暴行。见狐主被丢进沼泽,那些杀手们就像一盘散沙,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多拿着财富顺利的离开。路天水冷冷的望过去,那些杀手们瞬间藏匿,都不敢与她对视。 路天水慵懒的理了一下头发,掸了掸身上的灰,她冷冷的对藏匿的杀手们笑着说:“各位,你们以后要听我的了。”她装作遗憾的皱皱眉,可嘴角诡异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住,“你们看见了,狐主被我折辱他一点都不敢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我的结果会比现在更糟。我不许诺你们财富,也不许诺你们安全,反正你们所有人的名单和你们家人的名单都在我手上,你们不听话,我就只能斩草除根让自己痛快了。” 她纤细的指尖摸了摸两手腕上挂着的荧幽双环,冷眼看着那些藏匿的杀手纷纷从石嶂后面走了出来,他们的嗓子被毒哑了,身体还好好的,纷纷跪地以表服从,路天水他们打不过,他们也知道她的确是个说到做到的疯子。虽然他们难看的脸上还挂着不情愿的表情,但身体十分识时务的向路天水跪着。 路天水两手背着身后,柔软白皙的脚尖略过那群跪着的杀手之中,她满地的俯视着它们,就像欣赏着自己的果园。 令人窒息的浊黏淤泥里,狐主没有挣扎,他并非不想活,而是他认为这是他应该接受的结局。他祖辈都是杀手,手下终结的生命不比征战的将士少,可他,是为本族利益杀人,而非为了家国大义。后来,他豢养了很多杀手,杀手不问原因的去执行任务,只为利益去终结生命,更有路天水,她任性妄为,毫无人性…这些血债都该算到他身上…他被路天水杀死是应该的,杀手杀了杀手…肮脏掩盖肮脏。 第53章 红蓝 路天水回到自己狐府的山洞里,她枕着新鲜的琼花入眠,怀里抱着她母亲的头骨。她爱她的母亲,就像爱她自己。只有她母亲觉得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 狐主的穿甲黑狐像一片乌云飞翔在夜空,赶去寻找白思岸的雨盈尊正巧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他腾身而起,黑烟托起他的身体,巨大的黑色影子从他背后窜出来,一掌拍向黑狐的脑袋,黑狐失去平衡向地上坠去,黑影巨大的手抓住白思岸缓缓落地,黑狐的翅膀挣扎着让它落地摔的轻些,黑狐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黑色影子,心知不是对手便仓惶离去了。黑狐奔跑,地上落石落叶都被它带起的风卷起,雨盈尊见黑狐便知道那是狐主的东西,他冷冷对着黑狐离开的方向说道:“等会再跟你算账。” 雨盈尊背着白思岸赶去坦生的轿子里。 坦生昏睡正沉,雨盈尊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便只好吩咐黑甲士兵尽全力保护二人,他继续离开轿子前往链山了。 夜色里,一队若隐若现的黑色队伍,轻飘飘的继续赶路,他们穿林踏荒原,掠山过崖。 雨盈尊没来得及安顿好白思岸就离开了。白思岸昏昏沉沉,穿着一层宽大白衣,袒露着胸口躺在地毯上,昏迷的他噩梦连连。梦里他被禁锢着,身体被肆意更改扭曲,他拼命的挣脱,感觉身体都快炸了,可依旧动不了分毫。他看见了自己筋骨上附着一层微小的细腻的锁链,锁链是像是无数个小蜘蛛网串联在一起的。他讨厌禁锢…锁链的每一环仿佛都像个深渊,深渊里浮现着曾经备受折磨的白思岸…父亲想要他死,可碍于父亲的责任碍于世人的口舌一直没有直接动手,他变着法的折磨他,想要他死于一场意外…… 白思岸伸出手想要去扒下自己筋骨上的锁链,可是每当他一触碰,锁链就消失了…不再触碰时,锁链又显现,如此重复很多次,他都没能拆下锁链…他的耐心也因此而耗尽,他不想再去找那些锁链,反而毁灭性的撕扯自己的筋骨…痛苦令他浑身颤抖,可锁链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紧…极端的痛苦后,他的心里挤出了一点对自己的怜悯…他无力的跪在地上,眼神痛苦而挣扎,两手空空的张着,不知想要抓住些什么。白戎死了,这世上唯一能关心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了,灵魂何错?他只是寄生在这个身体里,身体发肤何错?它只是出现在了不合适的人的肚子里。父母对他不喜不爱甚至恶意相加,那是他们对他们自己不喜不爱恶意相加,他们把幼儿当成了累心之怒的出口。身体发肤无措,灵魂更是无辜…他的灵魂是干净的…白思岸紧绷的心微微松了些… 梦里尽是折磨与绝望,梦外他绷紧了身体,鼓起的青筋仿佛要爆开,可他动不了分毫…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裳,他睫毛上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慢慢的,他感觉到那些附着在筋骨上的锁链松了些,炽热之流慢慢的从锁链缝隙里散出来,他冰冷的躯体瞬间被暖热,甚至有些太热,他慢慢睁开眼睛,本松懈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他的眼睛好像坏掉了,视线里没有事物的分别,只有一片边界模糊的红与蓝…红与蓝就像两团懒惰的气流慵懒的交汇,慵懒的变化…一时间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依旧如此…他抬起双手,见眼前两道炽热的红色气息,气息十分剧烈,它在蔓延,就像把满眼的蓝色都烧光一样…他两手拄地,想要站起来,可一阵猛烈的眩晕又把他丢回地上…他心慌的很,他观察着自己犹如一滩岩浆在慢慢散开…突然他视线里流入一团似冰一样白色的气,白色的气里包裹着一团血红的颜色…他伸手够向那团气,用力将它拽来自己身边,炽热的身体有如寒冰侵体,他的炽热在被慢慢消解,白色的气也在被慢慢同化… 第54章 真假 雨盈尊飞落在链山山洞前,山洞里又落了一层灰,魔君不见了…他急切的散出很多黑影,命令他们去寻找魔君,它们刚离开不久,就见魔君从链山最高处俯视着焦急的他。 他飞去魔君面前焦急的问:“你去哪了?” 魔君一如既往的安静微笑:“巡视一下链山。” 他目光如水。 天上星光稀,月已落,东方将亮,此时白天与黑夜胶着着。 雨盈尊低下头松了一口气:“链山有什么好巡视的。” 魔君见雨盈尊穿的厚重好奇的问:“你很冷吗?” 雨盈尊低着头,心里的警惕瞬间被提起来,他的情况魔君应该了如指掌的,怎么会这么问…他装作若无其事抬头看向别处说:“青麟侯与白思岸马上到瑶城了,那个白思岸是白家最笨的一个,真不明白瑶城城主为何要让他掌管兵器司。” “自从白家离开兵器司后,兵器司一直没有突破。白思岸自己也逃出白雪戈壁,命不该绝,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除了他,暂时也没有更合适的了。”魔君眼中没有当初的清透,反而透着睿智,睿智太过,有如奸诈。 雨盈尊装作视而不见道:“那现任御首怎么办?” “城主令其辅佐白思岸。” “辅佐?呵…的确只能是辅佐,白家离开这么多年,一点突破都没有,按我说就应该直接杀了,那没用的东西就不该留着。”雨盈尊假装看旁边的风景,用余光观察着魔君的表情。 魔君还算撑得住,他的表情没有太难看。 寒风过锐利的石头,被锋利撕破发出尖锐的吼叫,链山都是这样的石头,尖锐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合在一起变成可怕的嘶吼,如同天降巨怪,马上就要吞没这里一样。雨盈尊早已习惯,魔君却防御似的向天上看了一眼… 此刻雨盈尊十分确定,这个魔君是假的…那日他把心锁摘下就有蹊跷…可现在坏人顶着魔君的样子与他平静的交谈,定然还有什么未挖掘出的秘密。链山的每一块石头都藏着大地各族的族印,族印能量巨大,还好链山的每一块石头都有各不相同的封印,其十分难解,而解开它的方法都被魔君东一块西一块的藏起来了,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全了。 那坏人带走魔君,抢了盈海盏,造出重生象蒙蔽视听,就是不想让真正的白思岸回去,而真正的白思岸被狐主的坐骑背着,好像前往瑶城的方向…要是这么说,狐主不一定是和坏人一伙的,可他见到了真正的白思岸,没准也看见了真正的坏人…这个坏人还顶着一副魔君的模样堂而皇之的站在雨盈尊面前,可见其野心非同一般…把掌控天下的魔君带走,而不是把身为傀儡的真皇带走,可见其了解赤真局势,绝非那脑袋一热的莽夫。 坏人想要魔君的权力和力量,想要掌控赤真,所以才会直接把手伸进兵器司,那里有赤真防御细图,他们怕白思岸不听话,所以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绝对听话的白思岸去兵器司…并且想控制真正的白思岸,套出他嘴里关于兵器司所有的信息。 他们现在还在和雨盈尊装蒜,说明他们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么真正的魔君先死不了,白思岸嘛,应该轻易也死不了,谁知道他们白家在兵器司留了多少难题,让这群坏人这么费力的寻求答案…雨盈尊看了魔君一眼,淡淡笑着。魔君分别不出那是怎样的笑,自然看不见这笑容里的嘲讽。 这群坏人还在装腔作势,说明他们也没有绝对的可以突破赤真防御侵占赤真的力量。 雨盈尊想到这些,警惕稍稍松懈了些,这群小鱼小虾,不自量力,说他们不自量力,可却已经悄悄潜伏这么久没有令雨盈尊察觉…谁知道这些小鱼小虾到底埋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天色将明,白思岸就要入瑶城了。我得去看看热闹,改日再来看你。”他笑着与魔君分别,腾身而起,离开了链山。链山屏障外人根本进不来,所以,这个魔君的身体依旧是魔君的…可这个躯壳里早就被别人占用了。 刚刚派出去寻找魔君的黑影从四面八方黑压压一片汇聚到雨盈尊掌心,他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犹如菟丝子的黑影,它静悄悄的缠绕在魔君的青衣纤维里,观察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摊开手掌,黑色的烟缕从他指缝流下,流入地下,他要黑影去寻些大地异常之处,寻找真正的青衣魔君的痕迹。 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做完这一切,他不紧不慢去了虺沟。 第55章 虺沟新主 虺沟的引路人一身粗衣,一头寸发,装扮可怜的模样,见这位巨富来,眼睛不自觉的流露出贪婪:“哎呦,贵客啊……” 雨盈尊没有理会他,反而走向旁边长长的三寸宽的高高的断崖。断崖一边是佑湖,一边是虺沟。他轻抚焰合花,风合时宜的吹起,火一般的花瓣随风起舞掠过他的身旁。清澈的佑湖起了涟漪,一圈一圈的模糊着他窥向佑湖底部的视线。 他捏着一支焰合花在手中把玩着,随口向引路人说了一句:“我要见狐主。” 引路人脸上一僵,吞吞吐吐的说:“以前的狐主您是见不着了,他昨夜就死了。现在,新的狐主刚刚接管虺沟,不知…您见不见?” 旭日初升,旁边零星几株大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焰合花的影子也被拉的很长… “他要见的是狐主,分什么新的旧的。”路天水坐在赤色的挂着三条裂痕的圆环中,出现在雨盈尊面前。 她红衣飘飘,身若水软,她慢慢站起来,赤环重新挂在她手腕上。 “你是新狐主?”雨盈尊低头观察着焰合花,看都没看她。 “你要见狐主,我若不是狐主,岂不成骗子了?虺沟可不行欺骗之事。”她笑着对雨盈尊说。 可雨盈尊依旧没有抬头看她。 关于雨盈尊与魔君的身份关系无人知晓,世间甚至有人猜测青麟侯鱼照初根本没死,他幻化成青衣魔君继续守护世间。所以即便魔君自己守着大地所有种族的族印,他们虽有恨意,虽有不解,但都没有对他动手,链山的防御难攻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对鱼照初的尊崇。 雨盈尊一直在玩那朵花,一直不把路天水放在眼里,路天水厌烦的看了那朵花一眼,花心瞬起一团火焰,花朵在一瞬间被烧成了灰。雨盈尊吹着被烫疼的手掌,这才抬眼看向他。 “你找我干什么?”路天水开门见山的问。 雨盈尊蹲下身把烫疼的手掌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抬头看着她说:“白思岸从白雪戈壁重回赤真,如梦如幻啊。后来,他重任兵器司御首的消息又传开了,简直匪夷所思。我与朋友打赌了,赌他回不了瑶城,可我昨夜见狐主的黑狐背着白思岸往瑶城赶,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输了很多钱,总得知道些原因啊。” 路天水见他一副玩乐的样子,便不想再与他说话了:“虺沟是杀手汇聚之处,又不是吃茶闲聊的地方,你的这些问题还不如去问街上的乞丐。”她转身欲走,雨盈尊忙起身拦住她的手臂,湿漉漉的手触摸着她白如凝脂的手臂,让她更加厌恶,她甩开雨盈尊:“雇凶杀人,留下钱粮和被杀者的名字。除此之外,别来虺沟!” “生气了?”他自然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钱放在路天水手心,“我输了很多钱,你就告诉我你们虺沟为什么要送白思岸去瑶城啊?我用钱买你一句话,钱不够我还可以再给。” 路天水颠了颠他给的钱袋,冷冷笑着说:“黑狐的主人已经死在沼泽里了,我也不知道黑狐为什么要带白思岸去瑶城,黑狐的主人死了,它也不会回来了,要不你自己跳进沼泽里问问他?” 雨盈尊放开了路天水的手臂,他依旧松弛的笑,好像不把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虺沟还真是毒啊,一夜之间便易主。” 路天水将钱袋扔给引路人,瞥了雨盈尊一眼说道:“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把你杀了吃肉。” 雨盈尊不以为然的笑着看着路天水:“看你这么美,我就提醒你一句,吃人肉可是会生病的。” 路天水不耐烦的扔出冰环套住他的脑袋,冰环将他提起来丢远了,而后空空折返回路天水这里。 “真烦。”路天水念叨一句就回虺沟了,今日她给她手下的杀手都下派了任务,去给她找最净最嫩的肉,找不回来就把他们煮了吃。 雨盈尊被冰环丢在地上,摔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躺在落叶遍地的地上呼出一口浊气,疲惫懒散的他都不想再站起来了。 “一夜未眠,好歹我也一百多岁了…真是累啊…坦生现在什么都不会,吃饭倒是很积极,白思岸人不错,忠诚谨慎,但就是太普通了,又被心念所累,难成大事啊…若是白戎还在就好了…他为人忠诚和善又聪慧过人,护卫赤真定然没问题。这天下太大了,纵我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顾全…如今大哥又不知被谁控制着,连我族神器也落在别人手上…哎呀…愁啊……”他捂着脸自言自语,愁绪仿佛把他变成一个老头。 他从指缝里看见了湛蓝的天,还有渐渐丰盈的日光…忽然想起坦生和白思岸应该已经到瑶城了… “哎呀,不能再耽搁了!”他赶紧爬起来,黑烟裹着他向瑶城的方向飞去。 第56章 报仇 轿子里,被冻晕的坦生不知道自己怎样就入了一场好梦,她睡的沉沉的,直到马车突然一晃她才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鼻子干干的,眼睛干干的,视线模糊不已,她想抬起手来揉揉眼睛,可手却被一处温热的小窝紧紧咬着,她又用力拽了一下,手终于获得自由,她揉了揉眼睛,视线模糊片刻渐渐清晰,白思岸睡在她身边,弯曲的头发垫在她头下,他皱着眉头,好像正在做噩梦一样,嘴唇轻轻动着,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这时,轿子的门被敲响:“大人,瑶城到了。” 坦生立刻爬起来冲着门外的人大声说:“知道了。” 这些动静也让白思岸醒了过来。 他一只胳膊枕在头下都枕麻了,他只能用另一只还灵活的胳膊支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他沉重的呼吸渐渐变得正常,温热的血液在他略微僵直的身体里开始有序运转,他的身体上慢慢挂上一层薄薄的汗。 他忽见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紧张的赶紧把衣裳裹好,抬头间正好看见坦生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 他背过身去,赶紧把衣服系好。 他低着头红着脸吞吞吐吐:“我们…没…没做什么吧…” 坦生打着哈欠说道:“我睡着了,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自言自语的同时心里疑惑丛生,他环视轿子里,除了他和坦生也没有别人了。他记得昨天他出了轿子就突然睡过去了,做了一个奇怪又诡异的梦… “瑶城到了。”坦生用力伸了伸懒腰提醒他道。 他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用余光看了一眼坦生的衣裳,还好还好…是完整的…他昨天一定什么都没做,他如此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虚的不行。 他前去打开了轿子的门,坦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跟在他身后。她突然问白思岸:“你什么时候和我睡在一起的?我记得昨天我自己睡的啊?” 白思岸前进的脚步突然停下,坦生低头看,才发现他一直赤着脚。 “你的鞋子呢?”坦生问他。 可是他现在根本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在固执的回想坦生那个关于什么时候睡在一起的问题…他红着脸陷入自我怀疑… “我…”他吞吞吐吐的不知做何回答,坦生她很好,可白思岸不好,他是母亲强迫父亲以他身为父亲的责任担下的孩子,他不是因爱而生的,他不知道怎么去爱另一个人,他怎么配呢,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无法去除的旧噩梦,他拿什么去保坦生一生顺遂,他怎么去爱呢… “御首大人。”一声字正腔圆的称唤,让白思岸清醒过来,他目光落在一块翠色兽首玉印上,一个身着绣竹翠色长衫,头戴小玉冠的男人躬身毕恭毕敬的将印呈送给他。 这身行头一看就知道,他是城主身边的人。白思岸没急着拿玉印,而是先抬头向前方望了一眼,瘦高的城楼前,又搭建起了与处死白戎那次一模一样的刑场。不过这次刑场上,要被处决的是一个中年人,他头发花白,眼睛浑浊,伏在利斧下。在刑场高台上,站着的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城主。她头上的玉环声响,白思岸离她很远也能听得见。 那个穿着翠竹长衫的男人弓身弓了很久,身体有些颤抖快要撑不住了。 白思岸下了车,他没有去碰那个兵器司御印,反而赤脚向刑场走,有人要去扶着他,被他拒绝了。 粗糙的路面摩擦着他的脚底,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那个利斧与当年杀掉白思的利斧是同一把,它依旧那么锋利。他踏上了高高的刑场,才发现,只有行刑台上的人,而台下没有观众,远没有白戎被杀的那日热闹了。报仇雪恨嘛,能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一切都按照常理在进行,一点可以勾起人好奇心的地方都没有。 白思岸向着空空的行刑台下望了望,失望的笑了笑。转头他仰头看向城主,她威严肃穆的样子像是庙宇里的雕塑,不真实的像不在人间。 终于,城主开口责问他:“见本主为何不行礼?” “我在这,他不用行礼。”坦生跟了上来,身后跟着一队黑甲士兵。 “你高高在上,不察民冤,导致白戎惨死,就算他行礼,你受得起吗?”坦生负手而立,对高高在上的城主说道。 白思岸看向她,她神色有些慌张,强装镇定着。 坦生贴近白思岸小声告诉他:“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耳朵里有个虫子,它告诉我让我这么说的。”虫子在坦生耳朵里震动翅膀,宛如电流一样的声音在坦生耳朵里响着。 侍从告诉城主,这个女孩是青麟侯,她与白思岸是从同一顶轿子里出来的。 城主看着白思岸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鄙夷,自诩清高的白家人有朝一日竟也会攀附权贵。 她屈尊降贵,在仆从的守护下走到了坦生面前。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站着一排背着长枪的黑甲士兵,他们的头盔两耳挂着绿色的流苏用以区分自己的归属。 “真皇特命我做他的口舌眼耳手,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的所作所为了。你确定不向我行礼吗?”坦生笑着问城主。 她把真皇都搬出来了,城主自然不能不行礼,她弓下身,身上的绸缎像水一样随着她腰低下而流动。 “当年令白戎蒙冤的审判官本主已经绑了他放在利斧下了,全凭青麟侯处置。” “不对不对,应该让他处置。”坦生把白思岸拉到自己面前,城主见白思岸过来,便直起了身子,又是一副威严的作态:“本主刚刚让仆从赏御首御印给你,你为何不收?” “兵器司已有新主,我便不要了。”他冷冷的注视着城主,没有等城主说话,他便转身向那位审判官走去。 此时,雨盈尊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的站在行刑台下,那台下只有他一人。 他经过黑甲士兵身边时,抽出了他们腰间的一把利剑。他拿着那把剑笨拙的刺向毫无反抗之力的审判官。他根本不会杀人,拔剑刺向审判官也只是刺破了审判官的皮… 审判官恐惧的求饶:“您放过我吧,我以后给您当牛做马…” “我也如此求过你们,你们可放过了白戎?”他红着眼眶,手腕颤抖着握紧了手中剑…可当剑锋再次刺向审判官胸口时,他还是手软了…他的身体他的意志他的思想总被一些规矩所束缚着,只要他越过这些规矩,就会被毒打。以前父亲在时,就是这样的。他要杀死那个不分是非的审判官,可旁边有城主,她冷冷的看着他,好像他在做一件很错很错的事… “此人黑白不分,害得白戎惨死,赤真痛失一位重才,着实该死。”坦生走到白思岸身边,严肃的继续说,“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告诉我,污蔑白戎是妖这等说辞是你自己说的,还是有人让你说的?坑害白戎后,兵器司立刻后继有人,那些人和杀害白戎有关系吗?” 审判官先是怔怔的看着坦生,而后恐惧的扭过头去,刻意躲避着坦生:“没有,当时二十条人命弄得瑶城上下人心惶惶,是我不愿意浪费时间,想草草结案,所以才草草给白戎定了罪。” “我问过妖皇了,他说,他没有发过任何一封御书来表明白戎的身份。”坦生走到审判官面前,字字紧逼。 “对,是,是我,是我伪造的。”审判官绝望的承认。 坦生又转头看向身后的城主,她笑着问:“瑶城的审判官权力这么大吗?连人妖两界的御书也可以伪造?” 城主看着这个女孩,她矮小普通,圆圆的脸,黑色的眼睛,窄小的肩膀,一点都不像可以做青麟侯的人。可是,她是。城主不得不低头认错:“是我失察。” “你失察可是苦了别人十几年,幸亏白家还活着这么一个人,若是他们都死了,这冤案谁来提,谁来解?就算你们有一日良心发现,察觉到了白戎的冤屈,你们还会如此这般大张旗鼓的为其鸣冤吗?不会吧?反正瑶城依旧如往日一般平静,兵器司也有能人镇守,你们有什么损失呢?不过我告诉你,这瑶城是真皇的瑶城,是赤真的瑶城,兵器司也是赤真的兵器司,它只是暂居在此,给了你瑶城荣光,不代表它就属于你瑶城。你一个小小城主,可别尾巴翘上天,忘了自己的身份。” “青麟侯教训的是。”城主低着头,虽然不服,但也不敢把表情袒露出来。 “多谢大人。”白思岸握着剑,低着头看着审判官,像盯着猎物一样。 坦生走去旁边的木椅子上坐下,对白思岸说:“今日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本侯给你的特权。” 坦生话音刚落,只听扑哧一声,剑刺进审判官的胸口,白思岸冷着脸,目露寒光,一剑接一剑的刺向审判官,他恍惚觉得自己和自己那个狠毒的父亲重合了… 坦生看向他们头顶的利斧,只觉不妙,她提醒道:“白思岸,离斧头远点。” 可白思岸已陷入血腥与疯狂里,他拆解了审判官,就像他们曾经对白戎那样… 坦生的直觉是准的,利斧失控,铁链松懈,利斧哗啦啦的掉下来,控制铁链的扳手根本按不动,黑甲士兵见状赶忙将白思岸拖离,斧头坠下,哐当一声,将审判官的身体再次砍碎。 坦生怒斥城主:“你是木头吗?你的人也是木头吗?看不见那斧头快要砍到活人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想让他死!” 城主弓着赔罪:“青麟侯怪罪的是。” 坦生的愤怒从心里奔涌到四肢,她愤怒的想要去抽城主一巴掌。却被溅的浑身是血的白思岸拦住。 “大人不必因此动气,您说的,今日在此,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然。” 白思岸凌视城主道:“我要做城主。” 城主惊异的看着白思岸:“白思岸,你疯了?” “我白家遇不公,若非青麟侯大义,断然不会有今日申冤之时。我要做城主,如此我才能令白家不再蒙冤,令宵小不再混迹于重职,令兵器司净明如雪,单纯若白,令瑶城为青麟侯分忧,令兵器司为赤真铸高墙。”他的目光有一刻倾向坦生,刹那温柔无法被察觉。 “你凭什么?” “凭我白家世代铸重器,凭我能从白雪戈壁里走出来。”他的目光似寒刀,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城主看了看坦生,又看了看白思岸,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她无奈道:“好,好…” “当年,白戎在兵器司赫赫功绩,你为何也不问黑白就执意杀了他?”白思岸质问城主。 城主长长的眼睛,露出天生无情般的冷漠:“他是妖。” 白思岸无声苦笑。 坦生指责城主一句:“愚昧!” “百年征战,妖害人无数,该杀,如果他纯良,他的死就是在为祖辈还债,如果他邪恶,他的死正得其所。”城主转身,仆从们搀扶着她进入一顶华丽的坠满玉坠的轿子里。 “真真愚昧!世间人若都这么想,战争再起是早晚的事。”坦生斥责道。她回头问白思岸:“她身为一城之主都有如此偏见,那百姓岂不是都这么想?” “是啊。百姓都这么想。”他用翻起袖口,露出干净的内里擦了擦脸上的血,他走下刑场,与城主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稳稳离开刑场向城内走去。 在台下观摩许久的雨盈尊向坦生勾勾手示意她过去。坦生咚咚跑去他身边:“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这等场面,要不是…” 雨盈尊赶紧示意她收声,一只黑色小虫从他耳朵里飞出来,飞去雨盈尊手心忽然消失不见。坦生好奇的扒住他的手掌,摸了他手心好几遍,都没能找到那只虫子的影子。 “它去哪了?” 雨盈尊笑着回应:“它藏起来了。” “可你手上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啊?你的掌纹也很浅,指缝里也没有,根本藏不起来啊?是魔术吗?” “你觉得它神奇?” “当然了,我若学会了,就把种子藏在身上,若我活着,就把它们交给三千年后的人,若我死了就把它埋进墓里,让后人把它挖出来。” 雨盈尊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教你,但不是现在。白思岸要做城主了,他这个选择我倒是没想到,我以为他会发疯杀了城主。咱们得赶紧跟上他们,他们会在瑶城玉宫完成继任仪式,我们再不跟上就错过了!”雨盈尊随便找了一匹黑马,而坦生想要骑着厉羊马。 “厉羊马太快了,瑶城太小。普通的马就行了。”雨盈尊递给了她一辆黑马的缰绳,她跨上马背随他而去。 雨盈尊指间飞出一粒黑沙,黑沙落在刑场上,一场大火轰然而起… 第57章 力量隐藏 纵横如棋盘,花灯坠长安,小楼如玉环,此处便是被群山包围的瑶城,瑶城内耕地稀少,因瑶城有魔君庇护的缘故,多城与瑶城往来,财粮不缺。此地多文人墨客,酒馆棋局甚多,善丹青者数不胜数。魔君庇佑瑶城,听说是从前青麟侯因故杀了瑶城一个人,作为赔罪,便许诺瑶城会保护它,因此越来越多人相信,魔君就是鱼照初。 一路上黑木彩幡立于道路两旁,随风起舞,商贩布幌子混在其中,犹如那昂扬的旗帜,鲜明动人,引人不断好奇的向那布幌子看过去。坦生手握缰绳一边骑马一边观察着路两旁的摊子,粗糙的石板路让马三步两颠,她注意力被路边那些字画,话本,玉坠,簪子,布偶等小玩意儿吸引,马都走偏了。幸好前后左右都有黑甲士兵守护,不然她撞到人了都不知道。 路人好奇的看着她,他们质疑着,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人又怎么会是祥瑞呢,和上一代青麟侯相比,她差太远了。但百姓依旧尊敬她,纷纷奉以花环玉环与墨迹未干的福字…求她保佑他们,保佑瑶城,保佑赤真。 黑甲士兵替她收下了百姓的好意,他们的马载满了这些好意。 雨盈尊从中挑了一个金锁玉的项环,送给了坦生。 他们的马离得很近,足够两人窃窃私语。 “这玉环被两根金丝拧成的金线缠绕着,如龙攀玉柱,结实的很呐。”雨盈尊一边跟坦生夸赞着这项环的做工,一边给她戴上,坦生的无暇顾及雨盈尊,她的眼睛几乎长在了两边的摊子上。 雨盈尊轻轻提着她的鬓发把她拽了过来:“大人,正事要紧,等办完正事咱们再好好的玩。” 坦生略微生气的把他提着自己鬓发的手打了下去:“知道了。” 青麟侯的队伍向前,一直跟在城主的马车后面。瑶城不大,一条大路直通玉宫。那玉砌的宫殿里种满了高出院墙的翠竹,在内殿院子里,更是种满了怪松,大门敞开,马车直接走了进去。坦生早早下了马,竹子清香扑面而来,风吹竹叶簌簌作响,油绿色的地板犹如长满苔藓的石头,她踩在上面,整个脚掌都是清凉的,她蹲下身,触摸着长年累月行走而摩擦出的光亮和路面的微微凹陷,仿佛触碰到了岁月。 雨盈尊躬身轻轻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大人,这不是侯府,你不能太随便。” 坦生奇怪的看着她:“可我是青麟侯啊,我无论如何都是祥瑞。” 雨盈尊怔了怔笑着说:“好像也有道理。” “我无法一直端庄,就像瑶城城主那样,她很美很庄严,可我无法说服自己那样,或许我天生就无法那样庄严…那于我来说就像牢狱…” “身在何位,就该有何种样子,这是常理,也仅仅是当下赤真的常理。你可以不一样。”雨盈尊摸摸她的头说。 “你别总摸我头发,我不喜欢梳头。”她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告诉雨盈尊道。 她们踏过满是岁月痕迹的地板,跟随着白思岸与城主。如果在坦生时代,地板坏成那个样子早就不知换了多少遍了,那里一直很新,甚至不知道他们怎么换的东西。每一天没有变化,每一天都是按照数据严丝合缝的走,仿佛偏离一分,大地就要爆炸一样。 他们来到一间宫殿,宫殿的柱子合抱之粗,足有八根,这柱子的恢宏气势和宫殿外面所显露的清婉大相径庭,感觉不像是一个地方。柱子上刻着金色的比狂草还狂草的纵列一行字,坦生偷偷的问雨盈尊:“那是什么?” 雨盈尊贴在她身边说:“保平安的符。” “这里黑甲士兵这么多,还需要符?” “当然了,黑甲士兵又不是万能的,这世界上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 “那符就行了?” “符能禁锢一部分克制危险的力量,只能禁锢一部分,这一部分也足够保护城主了。” 坦生瞪大眼睛看着那符字:“这么厉害啊,几个字就能禁锢力量?” “赤真的文字可不仅仅是用来传递信息的文字,它是天地凝结的精华。”雨盈尊自豪的说。 坦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恍然大悟:“文字这么厉害啊…我会写字,那我岂不是也握着这么厉害的东西?”她开心的跺脚,雨盈尊也学着她的样子开心的跺脚,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臂几乎要跳起舞来。 “那个商人,玉宫这种地方岂是你能来的?士兵把他撵出去!”城主突然给他们的开心泼了一盆倍倍凉的冷水。 两人这才想起这里是玉宫的宫殿,不是那举止随便之处。 坦生护起犊子:“他是随我而来的,你不许赶他!” “素来听闻雨盈尊与侯府往来密切,与上一代青麟侯是如此,与这一代青麟侯亦如此。”城主冷冷一笑道,“雨盈尊,你好本事啊。” 雨盈尊谦虚笑笑:“过奖过奖。” 城主的脸顿时像寒冰一样冷:“我虽要退位,但一刻,我还是城主,继任仪式庄重,岂容闲人观?你,给我出去!”城主指写雨盈尊怒道。 雨盈尊嬉皮笑脸的转身欲离开,坦生抓住他的手跟城主说道:“不行!” “大人,何必与她争论呢。我就在殿外等着。”他轻轻拍拍坦生的手背说道,而后便闲庭信步的走出了大殿,在他离开大殿的那一刻,门被关紧了。 城主的愤怒并没有因雨盈尊的离开而消减。她缓缓坐在那个被放在七级台阶高台上的玉雕宝座上,宝座玉质清透如碧绿水色,宝座上黑绿色的玉刻成竹叶浮在翠绿通透的宝座上。 “你野心不小,敢坐在这里。”城主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白思岸,这时,坦生突然感觉到一阵不适,她看见这间屋子仿佛笼罩了一层特殊的力量,她也不敢确定,也许是自己眼花,紧接着,她的力量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似的,脖子上变得尤其的痒,她用力抓挠着。 白思岸也感觉出了异常,他冷冷的问城主:“你不想让位?” “呵…这不在我想不想,在你有没有本事。”她狡黠的笑着说。 坦生看见城主此刻狡猾的样子和庄严根本不沾边… 白思岸抬手迅速的扯下了她头上的玉冠,手一松,任它摔下台阶摔的稀巴烂。 城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起身满意的笑着注视他:“将死之人,我不与你计较。” 坦生一听这话就明了,这城主不仅不想让位,还想杀掉白思岸,甚至是坦生。 坦生只觉后背越来越沉重,她抬头看白思岸,他后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约么六尺的人,不算是人,它灰褐色的皮肤,全身没有一根毛发,一根粗壮的尾巴,脖子后面长着类似于驼峰的红褐色的鼓囊囊的囊袋,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边长着和野猪一样的獠牙,长长的如毒蛇一般扁平柔软的舌尖长了一圈尖锐的牙齿,那圈牙齿贴在白思岸的脖子上,长长的舌头卷成一根管子在吸白思岸的血…它背后的囊袋颜色愈发鲜红… 而白思岸不以为然,他冷静的问城主:“你勾结妖族?” “光靠人之力,我怎么坐稳城主的位子啊?光靠对赤真的忠诚,我怎么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呢?”她冷冷笑着看向台阶下摇摇晃晃快要站不稳的坦生,“靠她么?还是靠那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真皇?” 坦生耳朵里有个小虫振翅,她背后沉重的东西慢慢消解了…她抬头指着城主说:“你枉顾律法,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害人!” “谁知道你这个青麟侯是怎么来的?四方天祥已经被百姓驱逐,你也应该被驱逐!你现在所拥有的尊崇不过都是假象而已,早晚有一日,你会被驱逐,甚至被杀戮。”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城主跑过去,城主只一个眼色,坦生面前便出现了三个和趴在白思岸身后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妖族越界,助纣为虐,等我处理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去向妖皇讨个说法!”坦生愤怒着掌心生出一团黑气想要处置面前的妖。 白思岸冷冷的盯着城主说道:“别脏了青麟侯的手,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白思岸威然而立,他身后的那个妖物突然囊袋炽热烧出一个黑色的洞,殷红的血从洞里流到地上,它松开正吸血的舌头,从白思岸身上跳了下来,白思岸隔空控制三片碎玉,嗡的一声刺破了坦生面前三个妖物的咽喉…三个妖物应声到底。 坦生诧异的看着白思岸:“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吗?哪来的这等神通…” 白思岸没有回答坦生的疑问,他冷冷的看着城主说道:“你封闭这里,怎么就没想到,是给自己掘坟墓呢?”他抬起宽大的手,指尖血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迅速划过城主的胸口…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在封闭的大殿里显的尤其的明显,血溅在宝座上,台阶上,还有白思岸的衣服上… 那只怪异的妖,犹豫不敢上前,白思岸转头看了冷冷的看着它:“犹豫,躲避,就能掩盖你犯的错吗?”他指着那只妖抬起一根手指,一道火光自它脚下升起,如一根染着火的弦,火弦迅速向穿过那只妖的身体,它的身体像豆腐一样被轻而易举的切成两半… 血如瀑,从台阶上一层一层的流下来…坦生见那些还未散去温度的血缓缓向她流过来,她心底升起一股恐惧,下意识的向后退…紧接着,仿佛出现幻觉一般,觉得这地上四面八方都有血慢慢向她流过来,她无法躲避,局促的站在脚下这唯一干净的地方。 城主的胸口被划出三道长长的伤口,那些伤口拉扯着她浑身的皮肉,仿佛那些伤口是异世界的黑洞,要把她整个人吞进去似的。她痛的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可仍旧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你不是废物啊,但确实是个疯子。怪不得你的父亲因没能杀死你而遗憾终生。” 白思岸没有理会她的话,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的脖子顿时被震断,她的身体失衡撞在宝座上而后伏在宝座之下。她脸色苍白,血流七窍,胸口的血把地上的黑绿毯子都浸透了,她身体颤抖着,奄奄一息。 白思岸一个闪身出现在失神的坦生面前。 坦生回神见满身是血的他,神色诧异,心里掖着恐惧。 “我们约定,今天你看到的,都不许告诉任何人好吗?”白思岸半乞求的语气对坦生说。他想触碰她的脸,可是,他溅着血点的手心又怕弄脏了她。 “为什么?你有厉害的异能神通,那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吗?”浊闷的血腥味不受控制的钻进坦生的鼻子,坦生厌烦,这气味像极了她被罗龙舟放弃时,钻进鼻子里的火油的气味。她当即捂住了口鼻,白思岸自觉的站的远了一些。 “你答应我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异能神通,况且这不算神通,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我只用力量保护自己,保护赤真,绝不滥用这些力量。”他央求着。 坦生心生怜悯:“你何必这么说,今日你动手是逼不得已,是城主和这些妖怪自寻死路。你杀了他们是为了报仇,也是保护我和你。只是…我还没有适应这个世界如此果决的杀伐…这样虽然痛快,但生命本身得不到尊重和重视,都成了铸就热血,痛快,功绩的砖石…” 白思岸几乎咬着牙挤出一句话:“这些坏人是该死的…在这一刻是该死的…” 坦生不解的看着白思岸说:“是。你说的对。你此刻宣判了他们的死亡,犹如当年,审判官随意宣判白戎的死亡一样…你受了冤屈,所以报仇雪恨,痛快杀伐,很是合理。如果再有一个人他也为了心中的规则而杀人了呢?那他对么?我觉得你长得像坏人,我觉得长得像坏人的人都该被我杀死…那么我按照我心里的规则去做了,那这么做对么?若人人都可以心为法,那么,百姓努力了百年所求的新律法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思岸听着坦生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音如同细软的钢丝栓起他每一根错位的骨头,他微笑着,温柔的看着坦生:“你的想法没有错,可现在,在这个世界,这个想法太幼稚。赤真新法遍布漏洞,如果不是你和雨盈尊,我等不到公平。我用自己的方式去报仇,也是情非得已。掌权者高高在上,真皇高高在上,他是不可能脚踩尘土来到我面前,为我申冤的…” 听了他的话,坦生的心里如同堵着一块黏糊糊的面团,又闷又黏,鼻子像被湿透的纱巾盖住,每呼吸一次就要费好大的力气。 第58章 上街 突然,城主所在之处传来一阵声响,白思岸警惕回头,只见城主指间在一块碎玉上画着什么,嘴里无声的一张一合…白思岸顿感不妙,正当他要跑去城主身边时,城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碎玉丢向了白思岸,白思岸踢开碎玉,将它踢在柱子上,又把碎玉摔的更碎…坦生好奇的看向地上的落在残血上的碎片,碎片上好像有些奇怪的字… 坦生好奇的看过去,白思岸却将碎片踩在脚下踩碎。 “那是什么?”坦生问。 白思岸没有回答坦生的话,反而再次问她:“我们约好了,你什么都不会说的,对吧?” “你为自己报了仇,这应该是你的骄傲…” “不是的。”他勉强笑着,眼神复杂,有一种认命般的无奈感,他半蹲下身,两手抓着坦生的衣袖,仰望着她,他的脸上恰好的线条承接着这昏暗大殿里聊胜于无的光:“我的力量不是我的骄傲。我会控制自己,不让自己愤怒,不让自己失去理智,不再展露这样的力量…求你了…你答应我吧…今天发生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卑微的乞求,让坦生的怜悯之心疯长,她思虑良久后,点了点头。她对白思岸说“妖怪都是我杀的,城主也是我杀的。” “不,他们因杀害我们不成,起了分歧,是自己杀了自己。”白思岸起身,将地上的五具尸首焚毁… 昏暗的大殿火光通明… 这时,大殿的门开了…门外的阳光照进来,火光显得尤其的暗。坦生回头见雨盈尊左手搓弄着陶土硬币,嘴角挂着浅笑,眼睛冷静的审视着大殿里的一切。 坦生赶紧跑到他面前解释:“城主与妖物勾结,要置白思岸于死地。” 雨盈尊看着地上妖物未被烧尽的尸首,喃喃道:“是血蚁啊……” 她又跟雨盈尊说:“那妖物咬了我一口,你看!”她低下头,指了指自己脖子后面,雨盈尊看着她脖子后面有个血点连成的圆形…这是血蚁舌齿印。 雨盈尊假装关切道:“哎呀,被咬了…” “可疼了。” 雨盈尊低下头,给她吹了吹伤口。坦生回头看了看白思岸,他已经处理好了一切。 雨盈尊见他走过来提醒他道:“刚才哪个咬坦生?” 坦生自己指了指那个妖怪。她本以为雨盈尊会痛扁它一顿为她出气,谁知他却说:“那个啊…”雨盈尊提醒白思岸道:“它虽未得到全部黑血可不死不伤,但这次它肯定死不了,把那个血蚁留下关起来。城主勾结妖物,胆子够大的,好好拷问拷问它,刨根究底的问,妖物与人界权势勾结,都冒着杀身的风险,利益想必大的很呐。” “好。”白思岸立刻就要自己去处理那个血蚁,雨盈尊赶紧拦住他:“你是城主,大殿外那么多黑甲士兵呢,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啊。” 他怔了怔,用片刻的时间来适应自己的身份,而后他直起身子,对外面的黑甲士兵吩咐道:“将妖物血蚁关进最结实的牢房。” 黑甲士兵井然有序的走进大殿,干净利落的把血蚁抬走了。 雨盈尊走出大殿,深吸一口气道:“他这继任仪式可真是血腥啊。” 跟在他旁边的坦生低着头思考着白思岸为什么不让她说出他的力量,并且她心里偏向的为他寻找苦衷… “白思岸安全送回来了,大人,回府吗?”雨盈尊问坦生。 “嗯?”坦生回神懵懵的看着雨盈尊,她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听到声音就醒了过来,完全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白思岸掠过高高的门槛从大殿里走出来,他对二人说:“瑶城长街不长,晚些走吧,我带你们走走。此番一别,各承风雨,世事无常,不知何时再见…” 雨盈尊看的明白,这白思岸整这酸溜溜的一出,不过是想多留坦生一会,他也愿意成人之美,反正现在放出去的黑影一个也没回来给他答复的。那个血蚁醒来也得有一会儿呢。街上玩玩他自然也是愿意的。 雨盈尊笑笑对白思岸说:“城主盛情,不去不行。” “嗯。”坦生见雨盈尊答应的痛快,她也痛快的答应了。 “我去换身衣服,马上来!”他被黑甲士兵引导着去了更衣处。上任城主为女子,更衣房里没有男子的衣物,还是玉宫里的侍官给了他一身衣裳。他穿着一身深蓝暗金纹的衣裳,用蓝色的发带快速束起自己的头发,掩盖发丝里的血腥,而后快速前往前殿与坦生和雨盈尊会合。 太阳正照着坦生,照的她发困,雨盈尊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城主把我赶走,我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指节上趴着的一只小黑虫,“我让小虫留在你身边帮你,它带着我的力量…可现在它携带的力量一点都没减少…你个怂蛋蛋,你一点都没动手啊…” 坦生瞥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啊…当时根本不用我动手,那血蚁杀我们不成,与城主起了分歧,他们自己打起来了,两败俱死。” “是吗?”雨盈尊挑挑眉,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反正我没说谎。”她别过头不看雨盈尊,叉着胳膊,挺着腰杆,装作理直气壮的模样。 “欲盖弥彰。”雨盈尊看着坦生嘴硬的样子,感觉十分好笑,“反正有个血蚁没死,过后审问一下就全知道了。要是被我知道你一下都没动手,我就一直嘲笑你。” “真幼稚。”坦生埋怨他一句,转过身不理他。 这时,白思岸跑了过来,他着蓝衣,如同一个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见伙伴的翩翩少年。 他明媚笑着,学着当年白戎的笑容,带着坦生与雨盈尊离开玉宫,赶往街上集市。 午后,阳光正盛,晒的人发困,街上摊贩的叫卖声都变小了些,坦生盯着这些摊子盯了一路,这些摊子上的小玩意儿终于可以拿在手上触摸了… 首饰,玩具,字画…还有街上衣着儒雅的男男女女,他们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举手投足都透着文雅,仿佛他们生来就这样。坦生觉得他们就像课本里的仙鹤一样…她木头一样的站在原地,学着那些男男女女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可学了很久,坦生都学不明白。倒不是因为很难学,而是她刻意模仿别人的时候,脑袋里总有个小人儿在羞辱她,羞辱她是个没主见的憨货。如此,她便放弃学习了他们了。他们是一道只属于瑶城的风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画儿。画是用来欣赏的… 兰花指捏起的东西不会变得更好吃,隔着手帕牵别人的手也不会更温暖,鹤形缓步也不会让时光更慢…学不来别人就学不来吧。 坦生触摸着以各种方法做成的头饰,宛如艺术品一样陈列在天光之下,行人眼前,卖它们的人是普通的百姓。坦生无比珍惜的抚摸了这些艺术品,感知那些工匠的巧思与沉着…这些东西在三千年后都无比珍贵,它们是无字史书,后人通过头饰的用料做工逆推出工匠的神思,他们的思想被解剖的一清二楚… “你喜欢哪个?”雨盈尊与白思岸竟然同时问出这句话。 坦生看着这些头饰,只是爱惜的看着,许久也没拿起来它们的任何一个。 “我都喜欢。”她低着头,看着这些可爱的东西,神色悲悯。 “都喜欢可以都买。”雨盈尊不以为然的说。 “我希望它们一直存在…但不要再出现在什么博物馆,展览馆,和课本上…它要存在,就一直存在,有人卖,有人买,千万不要有意义,它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头饰,它一点都不稀奇…无论任何时候,都这样…” 白思岸不明白坦生为什么这样说。但雨盈尊知道,坦生是经过毁灭的人,而现在她重生在毁灭之前,她自然希望毁灭永远不会发生,大地的一切都好好的,这种好最好一成不变。 “你怎么还伤感起来了?”雨盈尊嬉皮笑脸的把她拉走,拦住了路上叫卖的糕点和冰饮子的小推车,小推车不大,上面整齐码着很多小竹筒罐子,有半人高,竹筒罐子上还挂着一层露珠,雨盈尊买了三个小罐子,分给他们三个一人一个,还买了三份糕点,一人一份。小推车老板身形佝偻,脖子向前探着,推着小推车,腿都伸不直,可他脸上自然的挂着笑,好像只会这一种表情,脸上的褶皱,手上的干枯与老茧,好像把故事全都藏了起来。他稳稳的推着小推车,一路向前,洪亮的叫卖着。 “人一定要变老吗?”坦生悲悯的看着离去的小贩。 雨盈尊弯着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想这么多脑袋会累的,你可是青麟侯。” “青麟侯一定得无情吗?” 雨盈尊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得保持清醒。以后你会看见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如果每一个你都怜悯,你会被你的怜悯拆解。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去保住大多数人的安乐。” “大多数…” “对。” “那人一定要变老吗?”坦生执拗的又问。 白思岸帮坦生拔出冰饮子上的木塞子,清香清甜钻入鼻腔,好像温柔的烟把她的疑惑与紧张都融化掉了。 白思岸低头一边打开自己的冰饮子一边对坦生说:“没有人会变老,只是千人千面,每个人每一刻都不一样。老幼青只是世人为每一面起的一个笼统的名字。就像大树,它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名字,它的姿态千姿百态,可它没有老,世人只是用名字来记住它们。” 冰凉清甜的竹沥加上秋桃碎,又香又甜,坦生一口气全部都喝光了。刚刚把饮子放到嘴边的白思岸把自己的那罐子递给了她。 “我可没有贪得无厌。”她笑着把白思岸递过来的手推了回去。雨盈尊早已把自己的饮子喝了大半,他早就去旁边的摊子上溜达了。 “这边的扇子不错,要不要来一把?”他招手叫坦生。 坦生叫着白思岸一起跑了过去。 一个卖字画的摊子,满满的纸墨香。干净的字画堆上,是几把展开的扇子,扇子上的水墨刚刚干透。文质彬彬的老板身着青色长衫,白面儒颜,他微笑着看着坦生他们挑选扇子。 坦生看了一堆扇子当机立断挑选了一把绘制山河图的,她指着那把扇子对雨盈说:“我要这个。” 老板笑着拿出一个团玉扇坠捧给坦生:“买扇子送扇坠。” 雨盈尊识货的拿过扇坠一阵端详:“这坠子的质地,一看就价值不菲…你确定这是送的?” 老板眯着眼睛笑着点点头。 “这么良心的老板,我也买一个。”雨盈尊低头也去挑一把,挑来挑去还是觉得坦生那把好,群青山色,朱砂飞云,瀑如飞霰,壮阔,华丽… “她这样的,还有吗?”雨盈尊找了半天没有,便问老板讨要。 老板笑着温文尔雅的说:“在下绘制的扇面向来随心随性,每个扇面只有一个。” 雨盈尊遗憾了一下,随即把坦生手里那个抢了过来:“这个给我吧。” “不行,我没同意,你怎么抢了?” “我喜欢这个。” “我也喜欢啊!”坦生上去就与雨盈尊争抢,雨盈尊一只胳膊一弯就把坦生的两只手夹在了肘间,他用力弯着胳膊,坦生的两手夹在其中动都动不了… “你无耻啊!”坦生气愤道。 他举着扇子竟然还贱兮兮的跟坦生挑衅,惹得路人不禁发笑。坦生不习惯这么多人看自己,她羞的脸红,一脚踢在雨盈尊的侧膝,不知正中弱处还是坦生力气大,竟然踢的雨盈尊松了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疼了好一会儿。 “我不要了。”坦生败兴转身,打算挑另一个扇子,却见白思岸拿着一个扇子正在吹干上面的墨迹。 他笑着把扇子递给坦生…坦生一见,它与雨盈尊手里的那个扇面一模一样。 “这位先生好文采,只看一眼就把扇面画出来了,这个我可以不收钱。”老板笑眯眯的说。雨盈尊捂着自己的膝盖纠正老板道:“什么先生啊,这位可是新一任的瑶城城主!青麟侯亲自送回来的!”雨盈尊指了指坦生。 第59章 半日欢愉 老板一直眯着的眼睛立刻睁的滚圆,他赶忙跪下来,心想着青麟侯也太不像青麟侯了,若说是那个农夫家的女儿倒还有几分可信。听见雨盈尊说话的人都跪了下来,然后看见别人跪下来的人也纷纷跪下来,如此由近到远,一排一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都跪了下来。 白思岸见众人俯首,他本想躲藏,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躲藏,这样也好,令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他们跪的是他,还是青麟侯…不过从字画摊老板惊恐的表情看,上一代城主威信不小,以至于新的城主出现,他们默认的跪下来,几乎要把头嵌进地里。 “我为新主,所为万民,上一代城主残忍跋扈,已经死了。她若给了你们什么禁锢和痛苦,今日全可解了。若有什么冤屈,皆可上书玉宫。我会设立监察司,每日在城中巡逻,若有不公,必解其冤。”他挺着胸膛,声如洪钟,面色冷峻威严…坦生不禁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 “他怎么和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小声问雨盈尊。 雨盈尊小声告诉他:“他没变,只是你只见过他的一面而已。” “人只有一张脸,不应该只有一面吗?” 雨盈尊神秘兮兮的说:“当然不是,我们和你不一样,你生来只有一种身份,就是你自己。可我们有很多种身份,担任很多种职责,怎么可能只有一面?” 坦生听着怪心酸的,也十分羞愧。 百姓一片鸦雀无声,直到有个人抬头直视城主一眼喊了一句:“城主英明!”众人才纷纷附和一起喊了起来,场面十分壮观… 坦生偷偷看向百姓,他们脸上带着阴郁的忧虑,这种忧虑像是坚不可摧的铁衣,任凭城主如何的豪言壮语都不可击破他们的忧虑… “都起来吧。以后见我不必跪,我与你们是一样的。” 众人起身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他们虽一副屈服的体态,可他们神情冷漠,压根不关心城主说了什么… 白思岸长长舒了一口气,可还在外面,他不能展露自己的胆怯,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实现自己刚刚的豪言壮语。 摊子老板大气不敢出,雨盈尊在摊子上丢下一个钱袋就招呼白思岸和坦生离开这:“走了走了!” 雨盈尊一只手拉着失神的白思岸,一手拉着东看西看的坦生,他们买了很多吃的喝的后就进了一家饺子馆,雨盈尊说自己之前来瑶城的时候吃过这家,很好吃。 在饭馆里,被竹编屏风隔开的独间里,一张竹桌,四把竹编小椅子,阳光从高窗里斜进来,透过竹编屏风的缝隙,光点照在竹桌上,桌子上三盘饺子的一盘菜的热烟随着三人的呼吸袅袅飘动,光点像柔软的金色光沙落在桌上,和三人的肩上。饺子像玉团子装在竹盘里,摆在三个人面前,只有雨盈尊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一路上他淘了些小玩意儿,几个做工精致的指环,他一边吃一边把它们戴在手上。 “你也太夸张了吧,十个手指,你戴八个指环?”坦生好奇的问他。 他边吃边回答:“那怎么了?我喜欢了就戴上,不喜欢了就摘下来扔了。” 坦生白了他一眼道:“薄情寡义!” 雨盈尊用指节敲了一下坦生的脑袋“你要不要摸着点良心?我对你们两个哪个薄情,哪个寡义?” 坦生倔强的提起一口气想要与他怼个痛快,可是…细想下来,雨盈尊对他们还是很好的……他救了坦生,让坦生身居高位,让坦生衣食无忧,他对白思岸也很好,他保护白思岸,让他安全到达瑶城并报了仇…他只是看上去有些不着调而已…瑕不掩瑜,又有什么可责备的呢… 坦生自知理亏,可不服气的气势已经起来了,她只能十分不服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雨盈尊笑着回应她道:“没!关!系!” 一旁的白思岸低头吃着饺子,他微微笑着,看着两个都不小的人幼稚的争吵。他不敢加入其中,他怕这种肆无忌惮的感情会变成一种依赖,一种毒药…他会日思夜想…更会对坦生的感情越界,一发不可收拾。那种的炽热的不顾后果的爱,现在的他还不配。 坦生看见空椅子上放着三人的三把扇子,三把扇子都坠着相同的坠子,她拿起白思岸那一把:““我看看你的扇子,行吗?”坦生问道。 白思岸笑着回应:“当然可以。你不必问我的,我的东西你想拿便拿,想看就看。” “不行不行,你现在是城主了,自然不能这么随便,有损你威信啊。”她眉眼弯弯的看着白思岸,手却诚实的打开了那个扇面…她期待的看着扇面,可扇面里没有震撼眼睛的色彩,只有白,细细笔墨勾勒的长亭连着短亭,蜿蜒曲折,由近到远,走向一望无际的白… “你这扇子怎么这么素?”坦生奇怪问白思岸。 “还好吧。”他笑着给坦生解释着,“你看,这长亭短亭路途遥远却没有尽头,多好啊。” “没有尽头,很好吗?” “长路漫漫,不好吗?”雨盈尊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说,“路无尽头,不必回头,也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时间,一切都有机会啊。” “他说的对。”白思岸笑着对坦生说。 坦生小心的合上扇子,把扇子小心的交给他:“你的扇子太干净了,快收起来,万一弄脏了就不好看了。” 此时吃饭还不忘说话的雨盈尊又开口了:“弄脏了怎么了?弄脏了也是没有尽头的路上的一种可能…” 坦生夹了一筷子菜塞他嘴里:“你快别说话了,哪都有你。” 雨盈尊才不在意坦生的斥责,他吃的香,喝的爽,他们一起买的小食他都罗列在桌上就饺子吃了,顺便提起耳朵听着屏风外熙熙攘攘人群嘈杂。 白思岸笑笑对坦生说:“没关系的,如果我的扇子上留下了什么痕迹,那是我的幸运。” “吃饱了。”雨盈尊拿着帕子摸了摸嘴,“小白,你就直接跟她说,她做什么你都喜欢不就行了吗?拐弯抹角,酸溜溜的。”雨盈尊伸了伸懒腰道。 白思岸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他微微低下头,吃着饺子,不再笑,也不再跟坦生说话了。 “这么大个人了,扭扭捏捏的。”雨盈尊又嘴贱说道。 坦生赶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你能别说话了吗?” 雨盈尊攥着坦生的手腕挪开她的手:“我在替他说话,你分清个好歹好不好?” “你把人说的低头脸红难为情,是在替他说话吗?是在挖苦他吧?” 雨盈尊指着白思岸说:“他明明很开心好吗?” 坦生回头瞅了一眼白思岸,他低着头,看不到脸,坦生就凑过去伏下身子扭头看他的脸,白思岸看到坦生艰难想看到他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他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吃东西的样子难看,可眼眶红红的,眼睛里的温柔就像涟漪背着月光涌起,一圈一圈,一层一层…不止息。 可坦生感觉不到爱,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习惯。她习惯了白思岸在她身边,如果白思岸走了她会伤心,可伤心过几天后就会有新的习惯来弥补空缺。她一直有个奇怪的想法,生命里拥有的,错过的,失去的皆是和数据一样生来就定好的,那属于既定的数据,属于命运,并不属于她本身,如此想,她才会感觉自己是自由的。她从未将一颗心长出触手去抓紧那些想要的,免得它们离开的时候,她的心会疼,她与生俱来的数据出现波动…整个人的数据被重新测算,那么多又长又尖的针会刺入她每一个骨节,每一个神经…她会像被钢铁刺猬,长了一身密密麻麻的刺,每每看到别人遭受此痛苦时,她都会恐惧…就算撑过数据的重新测算,皮肤也像被翻了一面,要痛苦的撑很久…有的,根本撑不过去… “你慢点吃。”坦生爬起来,顺了顺白思岸的后背,又拿来一杯水给他喝。 白思岸温柔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可她却一眼都没有和他对视。 雨盈尊啧啧摇头:“这家伙的心肝只是用来活着的,可别指望她能看见你的喜欢。别被她软懦的样子骗了,她一定很冷血。” “雨盈尊你的嘴巴是租来的着急还是吧?”她插着腰质问雨盈尊。 雨盈尊懒散的靠着小椅子,低头吃着小食,像只做错了事后,假装自己无辜的狗子。 “都吃饱了没?”白思岸出言缓解了坦生的剑拔弩张。 雨盈尊赶紧站起来:“吃饱了吃饱了,你们收拾一下,我去算账!”他识趣的赶紧先跑了。 白思岸笑着看着坦生道:“他喜欢说话,就说吧,没什么的,你何必动气?” 坦生低着头,烦闷道:“我没有和他生气,我心里正烦乱,他偏偏要说话,他自己往枪口上撞。” “你因何事烦乱?”雨盈尊关切的问。 坦生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脖子,仿佛浑身的汗毛都在跟她作对,她开始频繁的抓挠自己的胳膊腿,仿佛有只蚂蚁在身上爬… “怎么了?”白思岸上前关切的问,坦生突然注视他的眼睛,此刻白思岸却无法招架这种纯净认真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映着他的影子。 “小白,我们要走了,这个城主你能当的好吗?这个瑶城你都了解吗?如果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坦生突然担心道。 这些问题白思岸根本没有想好,他仍胸有成竹的笑着:“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坦生忧虑不安:“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白思岸轻松回应:“当然能了,风鸽传信,一瞬即得。厉羊马脚程,一日千里。我们相见并不难。” “哎…我要是会飞就行了,我可以乘着风飘去大地的任何地方。”她遗憾着。 “让雨盈尊给你找个好的老师,他什么都能教会你,你会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青麟侯。” “借你吉言吧。我若真的无所不能,我就让时光听我的,我让它平摊开,看得见每个人的命运,那样我就能看到三千年后的怪火究竟是谁在作祟,抑或是什么时候,那些天外来客盯上了大地并且要毁灭它…” “走了走了!”雨盈尊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喊他们。 “那我走了?”坦生问白思岸。 白思岸轻松笑着,摆摆手说:“走吧。”他走在他们身后,两腿像有两只铁手拖着,沉重无比。 坦生突然回身抓着白思岸的双臂,一脸严正的看着白思岸,把白思岸吓得怔了怔。 她一脸认真的说:“苟富贵,勿相忘。” 白思岸舒了一口气,他的双手顺势抓住坦生的双臂,温柔回应:“好。” 出了饺子馆,他们准备各奔东西了。青麟侯的轿子早就识趣的等在了外面,坦生以为他们还能磨叽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大人,敦野来信,妖皇前来拜访您,正在沧容城等候您。”黑甲士兵前来禀报坦生。 “来便来吧,我正想问他,妖物越界勾结权贵之事。他自己来,省的我去找他了。”坦生虽说的轻松,她心里早想着妖皇是什么凶神恶煞之物,若在沧容城待久了,等急了,吃人怎么办?她必须得赶紧回去。 雨盈尊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放心,妖入人界,都有佩戴赤魂令,赤魂令会压制他们的妖力,他们一点妖力都施展不出来,比小孩子还弱。” 坦生看着她奇怪的问:“你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怕他们,再说了,有你在还用得我面对他们吗?” 雨盈尊笑嘻嘻的说:“我不回去。” “什么?你不回去?为什么啊?”坦生顿时知道了害怕,他要是不回去她自己怎么应对妖皇啊…那是妖皇啊…史书里存在过的茹毛饮血毛如钢丝的野兽啊… “这边血蚁还没有审问,我想去凑凑热闹。”雨盈尊转了转手里的扇子道。 血蚁…那只妖物可是眼睁睁看见白思岸施展力量的,雨盈尊若去了岂不是就知道白思岸的力量了?“不行!”她脱口而出,两手拽着雨盈尊的胳膊使劲把他往轿子里拽。 “干什么啊,拉拉扯扯的,快放手。”雨盈尊用扇骨轻轻捶了一下坦生的手,坦生仍不放手。 白思岸知晓坦生的用意,忙对雨盈尊说:“区区妖物,又在最严密的大牢中,我自己足够应付,你便跟大人回去吧。” “大人也足够能保护自己。再说了,我又不是她的守卫,侯府那么多黑甲士兵呢,她一个汗毛都伤不了。”他抓着坦生的手腕把她的手挪开,可挪开一个,另一个又抓住…没办法他一只手被坦生拽着,只能一只手来对付她…最后他妥协了。 “好,我不去了行了吧。”他气鼓鼓的上了轿子,坦生匆忙与白思岸挥手以后也上了轿子。她就像看犯人一样把雨盈尊看的死死的。 马车开始动了,厉羊马慢慢过城后,飞快的向前奔去,白思岸骑马送马车出了城,看那飞扬的尘烟越来越浅,白思岸知道他们已经走远了。他强忍着失落回头,见一队黑甲士兵跟随着他,墨绿色的城墙,灰色的天,微如一块墙砖的白思岸,和盘蟒一样的黑甲士兵队伍… “城主,回玉宫吧。”黑甲士兵首领说道。 第60章 路遇 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坦生与雨盈尊倚靠着木榻边缘席地而坐,坦生抓着雨盈尊的手腕不让他动。 雨盈尊另一只手挠挠嘴角说道:“你这有点欲盖弥彰啊……” “没有。”坦生理直气壮道。 “没有?那你放开我啊?” “不行!”坦生一口回绝。 雨盈尊笑笑说:“我想走,你可拦不住。我跟你上轿,陪你玩到现在,可以十分确定的,你们两个有事瞒着我。” “没有!”坦生极力反对。 “这个时候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雨盈尊笑着在她脑袋上丢了一个小黑虫,坦生立刻身体一松睡了过去。雨盈尊把她抱到榻子上,用外衣给她盖好,转身化作一丝黑烟离开了这里。他们都不希望他在审问血蚁的现场,那么他就悄悄的去,藏起来,偷偷的看。 坦生她无力阻止任何人的决定,看似占尽好处,实则她只是依附在河流上的落叶,倘若有一日河流枯竭,或者波涛够大把它甩上岸,它只能干涸,枯萎,随风而去,再破碎,腐朽。如果没有了雨盈尊,她就是这样的。 马车很快,她被黑甲士兵守护着,一路向前。她只是睡着,不做梦,也不动,被动的像动物在冬眠。 突然,马车急停,坦生从木榻上被甩了下来,她咚的一声摔在地板上,突然清醒过来,她睁眼就要寻雨盈尊,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急忙爬起来,雨盈尊真是个大犟种,不会真的去瑶城看白思岸审问血蚁了吧…她想起白思岸跟她说过的风鸽传信,一瞬即可得,便打开轿子门打算问黑甲士兵要风鸽… 门一开,外面正是黑夜,马车正经过一片荒无人烟之处,官道幽长,两侧是散落着巨石和零星灌木的荒原,地上是一踩就碎的软石,踏上就咯吱咯吱响,像踩着灰色的雪一样。 每只厉羊马马鞍上都坠着一块发白光的石头用以照路,坦生向后看看,后面有长长一队黑甲士兵,坠着白石的线随夜风摇摇晃晃,而马车前,有五名黑甲士兵正威胁一个看上去像人的东西…黑甲士兵手中剑指着那个东西,剑锋上环绕着一个淡金色光环,正好能将地上的东西照亮,坦生揉揉眼睛仔细看看,都没能看清那个东西到底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在蠕动的东西。 御马站在轿子前方的黑甲士兵连忙护着坦生说:“大人小心,前方不知何物拦路。” 坦生心中焦急,忙问他:“可有风鸽?” 黑甲士兵摇摇头:“风鸽被各地密信局管辖,所有人都没资格操纵风鸽,除非十万火急之事才可上报密信局匹配风鸽。” “那密信局听谁的?” “各地城主。” “他们能听我的吗?” “大人应祥瑞而生,又得真皇信任,自然是能的。” “我对此地不熟,恐成为你们的累赘。这样,你以我的名义去密信局借风鸽,顺便要些纸笔!我有急信要送。” 黑甲士兵服从道:“好。密信局要留下借风鸽者的信物,大人打算留下什么?” 坦生看了看身上没什么可给的,摸了摸腰上还插着把扇子,便将扇子给了黑甲士兵。 黑甲士兵收了信物,说道:“我即刻去帮大人借风鸽,一刻便回。” “辛苦你了。” 坦生话音刚落,黑甲士兵早已披着厉羊马没了踪影。 坦生的目光又落在那团蠕动的黑色东西上,她跳下马车,缓缓上前,黑甲士兵拦住她:“大人,别靠近,那人来路不明,恐会伤了大人。” “我没事。”坦生没有明说自己黑血庇护,她只是以不怕死的样子向那团东西靠近,黑甲士兵的阻拦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已经确定是人了啊…”坦生询问旁边的黑甲士兵。 黑甲士兵冷静的回应:“是。赤魂令丢在他身上没反应,确定是人。他身上有很多污泥,而且,他好像被一条从低地钻出的虫子锁住了喉咙,就好像被锁在了地上一样。” “那还不赶紧救人?” 黑甲士兵解释道:“那个虫子是疫虫,状似地龙,无头无尾,若伤了它,它身体的汁液会释放疫病,令人皮肤破溃,血肉脱落…目前,并无有效根治此病的方法。但它居然光,我们正以剑光驱赶此物。” 坦生焦急的心松快下来,她看向黑甲士兵的剑,剑脊接近剑锋处,都镶嵌着一块发光的石头。夜晚,既可以防身,也可以照明。 “虫子跑了!”此时有个黑甲士兵喊了一声,坦生赶忙冲过去看那个人的情况,他无力的躺在地上,身体被污泥包裹,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坦生用手帕先把他口鼻的污泥擦去,再慢慢擦净他的一整张脸,脖子…这时,他突然捂着自己的脖子猛烈的咳嗽,肮脏的被污泥包裹的手推了坦生一下,坦生失衡倒地,黑甲士兵忙扶起她来,顺手把剑架在了那个怪人脖子上,他十分痛苦的咳,猛烈的咳,一个翻身,嘴里吐出来很多小虫子,这些小虫子落地全部渗入地下消失了… “快…走…”他含糊不清的说话…坦生根本没有听清。 黑甲士兵反应过来,他们忙把坦生送去马车上:“大人,此人来路不明,那些虫子可能是什么信号,快离开这。” 坦生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他正捂着胸口痛苦的在地上挣扎,她对黑甲士兵说:“要不,我们把他带去旁边的镇子上吧,在这荒山野岭的,他会冻死,饿死吧?” “青麟侯大义,可这人来路不明,又在官道被疫虫缠住,其心不明,我们帮他驱赶疫虫已经仁至义尽了,断不可再带他走一段路。刚刚他吐出来的虫子可能是某种信号,他会引来危险也不一定,若带他去附近村镇,我们只是路过片刻就离开,那不是置百姓于危险之中?大人我们先走吧。” 坦生点点头,上了马车。队伍很快踪影全无。 只剩下那个怪人在原地痛苦挣扎,不过,坦生他们果决的离开,他十分欣慰。确实,他太危险了。 静默的夜里,星光渐渐被薄云隐去,天光照着如鱼鳞一般陈列在天空的薄云。路天水赤着脚,迈着轻快柔软的步子走到那个怪人身边。 她手指一勾,怪人身下涌出一团水,水如清菊花盛开在怪人身上,洗净了他身上的污泥。 路天水看着他的脸,玩味的说道:“你真是命大啊…不过命大也不是好事…不在我手里死就要在别人手里死。” 路天水身后的空间突然撑开一个紫色的洞,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孩从中出现,女孩落地,洞就消失了。她梳着浅金色的麻花辫,麻花辫很长,在脖子上绕了三圈,在脖子左侧用一个银色丝绦把三圈辫子系紧,眼睛前蒙着一层紫色丝带,五官小巧,似小家碧玉之感。她身体修长,着一身紫衣雪花暗纹短袍,着紫色银底长靴,手持一对短腕刀。 “连个人都看不住,就不该相信你。”女孩用极为温柔细腻的声音开口,仿若柔婉的少女。 路天水笑着冷冷瞥了她一眼道:“我并未辜负你们…白思岸的命太好了,好到我们虺沟的前任狐主都帮他逃脱。”她看了一眼坏人示意女孩,这位怪人就是上一任的狐主。 “不过现在,白思岸不是在瑶城,做城主了么?那不正好在你们的手心里?你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路天水冷冷笑着对她说。 女孩看着路天水,认真道:“多谢你的提醒。虺沟新主旧主终归是蛇鼠一窝的。” 路天水目露寒光:“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乱说话,可是会被打死的。” “我今天来,就是想打死你。”女孩认真的对路天水说。 她越认真就越像挑衅… 路天水抬手撩起一线火光,光光似剑向女孩飞去,女孩飞身一躲,路天水又丢出一线火箭刺向女孩,又以一栋火墙挡住她前行与后退的路… 路天水飞身从火墙中浮现,她丢出赤环,赤环横悬在女孩头顶,瞬而扩大,火瀑布从环中泄下瞬间将女孩吞噬… 静默,一阵死一般的静默…火光渐渐散去,女孩不见踪影。路天水冷然收回赤环,以刚刚火瀑的威力,女孩一定会灰飞烟灭。 路天水再回头,上一任狐主已经不见了…要不是这个不速之客,她一定把狐主揪起来问问,他到底怎么活下来的…凭什么他还能活… “路天水…”那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在路天水耳边浮现,可是周围却没有她的影子。 路天水愤然道:“滚出来!” “你有怎么资格动气啊,我信任虺沟让虺沟帮我囚禁白思岸,可你们怎么做的?他竟然回了瑶城,还杀了我的人当了城主…近日,总有一种鬼鬼祟祟的气息窥探着我们…那种气息和你们相似…虺沟自称只会杀人,不问买凶人及被杀人的底细,现在你们两样都失守了,虺沟如此便没有理由再继续合作下去了。” “你真恶心…不遵守约定还要反诬虺沟一口…”路天水双腕双环震动着,只待那个女孩出来,再给她致命一击…可那个女孩迟迟没有出现… 路天水想起女孩的装束,想起一个江湖门派:“九道门是吧,做如此恶心的事,那就一个也别活着!” 她腾身而起,钻入冰环之中。 片刻,将要黎明的常垣岭上,宫宇黑白如鹤,绵延峰顶,云层环绕似仙境。路天水从冰环中飞出来,手执双环飞置九道门常垣宫中。 她飞落在地,寒冰自脚下生,迅速蔓延至整个常垣宫,冰藤自地下起,瞬间缠绕着所有门人的身体,紧接着,飞在天上的赤环扩大穿破云层,无数火流从天而降穿过了所有人的身体…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都没来得及看见是谁杀的他们,路天水如野草,她是隐藏在阴影里的深色,不易察觉,她瘦弱的模样,又如同空间缝隙的裂口,直到发现了才知道多么的触目惊心。 路天水在这些直立的被冰藤束缚的身体旁穿行,她要找出那个不遵守约定的女孩,可她看遍了每个人,都没有和女孩长的一样的。 女孩不在其中,大概是没回来吧。 她飞去最高的宫殿顶上,坐在屋脊上,等她回来。她要看见她崩溃的撕心裂肺的模样,然后再赏赐她一个痛快,让她给她的同门陪葬。 天亮了,常垣宫中的尸体都烧成了灰,女孩还是没回来。 玉宫内,一个幽深隐秘的角落有一片竹林,竹林下,被层层竹叶掩盖的有一扇向地下开的隐秘的门。 黑甲士兵将黑色的钥匙插入锁孔一拧,门缓缓开了。黑甲士兵点着灯引领白思岸走了进去。窄小的入口,十分陡峭且长的铁皮台阶,粗糙的墙壁把白思岸的衣裳都磨破了。 待到终于离开台阶,踩上潮湿粗糙的石地,抬头看上方,已是十几丈远了。 前方是一个黑漆漆的高高的山洞,零星几个发光的虫子趴在洞壁上,犹如饿狼的眼睛。黑甲士兵带领他向牢房最深处走去。他们边走边把上一代城主与其他城往来的账本交给他。 黑甲士兵恭敬道:“城主,这是瑶城与其他城的往来,事无巨细,都记录在册,您可细细查看。” 白思岸平静道:“上面记录的应只是往来贸易,或者礼节随往。还有别的账目吗?最好是掘地三尺找出来的。” 黑甲士兵惭愧道:“暂时…还没有…” “继续找吧。” “若我们一直在玉宫翻找,怕扰了您休息。” “无妨,你们尽管找。无论找到什么东西都要汇报给我。对了,宫里那些侍官们半日内遣散,以后我身边不需要侍官。” 黑甲士兵忧心忡忡道:“城主,那些侍官在宫中侍奉多年,这样突然遣散,怕是对您心生怨恨啊…” “多给他们些钱粮作安抚,兵器司那边缺少锻造工人,如果他们愿意,去那里也是可以的。” “是…”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停在了石洞尽头,前方无路,只有一堵上下堵实的石墙,黑甲士兵拍了一下墙面,只听沉重的齿轮运转声从墙体内传来,墙突然下坠至地下,尘土飞扬,白思岸偏偏后退,浑身戒备着,怕着遮眼的灰尘后有什么危险窜出来。他幼时刚到白府时,一个暮雾浓浓的傍晚,白色掺杂着浅浅夜色混成了灰,就在这样的灰里,一只野猪冲了过来,将他顶在了门口的柱子上,肚子被野猪的獠牙穿了一个洞,如果不是白无在旁边赶走了这只野猪,他一定死了。他还记得野猪身上的毛又冷又硬,穿破皮肉,很疼…… 待到灰尘散去,一个遍布蛛网的铁笼子出现在眼前,血蚁蜷缩着身体,笼子太小,它施展不开,脖子与四肢上还被锁着沉重的铁链,额头上绑着那个和白戎被处决那日一样的赤色玉牌。后来他才知道,那叫赤魂令,用来压制妖力的。 第61章 风破窗 白思岸屏退黑甲士兵,独自与他待在牢房里,他开门见山的问它:“你为什么要帮城主?” 血蚁蜷缩着身子挣扎着,艰难的抬头,细长的眼睛黑豆一样的瞳仁注视着他。 “我帮她?是她在帮我。” “帮你?” “她让我族吃饱喝足,算不算帮呢?你也可以帮我,你若帮我,我就帮你,我让远离病痛,永葆青春…”它咧开薄唇大嘴笑着,细长的舌头舞动着,白思岸只觉得恶心。 “你们就是以此为理由与她勾结的?” “说的真难听,互利互助,多伟大的觉悟啊,被你说的这样不堪。”它微微凸起的鼻孔一张一合的。 “那她给了你们什么?” 它眼珠狡猾一转:“我才不说。现在人有人皇妖有妖皇,都在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扛着和平与善良的大旗,我不立于危墙之下,我选择不说,只要不说一切就相当于没发生,只要没发生,你们也理由去究根问底,省的烦。” 白思岸愤然,他额间青麟鼓动:“妖就是妖,身体未进化,力量未进化,连脑子都未进化!” 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白思岸强忍愤怒吞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除了你们,还有谁与她有瓜葛?” “这我管不着,我只管我与她的往来就好。”它狡黠的笑笑说。 “不说…好…那你就随你的同伴一起去吧。”他隔空将铁笼子吸来跟前,手空握,一柄火色长剑赫然出现在手中,血蚁抬头看着他,火光映在他狡黠的眼睛里。他咧开嘴笑着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流露出仇恨:“世道真的在变好吗?百姓真的能安稳吗?世能容你这样的怪物,真的能变好吗?野兽,你在城主之位上又比她好多少呢?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它怪笑起来…长脸刺穿他的头顶从它口舌穿出便骤然消失,它哐当一声倒在铁笼子里,两只细长的眼睛迟迟不肯闭上。 白思岸出了牢门,吩咐等候在外的黑甲士兵:“把血蚁的尸体和城主的残尸挂在城墙上示众,血蚁已除,上一代城主与妖勾结,鬼迷心窍,畏罪自尽。百姓有知晓上一代城主其他罪过的,都可上书玉宫,或者谁知瑶城还藏有其他妖物,都可上书玉宫,或者上报监察司。城中加强巡逻,所有异常,及时控制,再上报与我。”黑甲士兵领命将血蚁的尸体抬走了。 白思岸用帕子擦了擦自己身上被溅上的血点,余光一扫见一个黑甲士兵仍留在牢门旁边。 “你不必守着了。”他吩咐道。 可是那个黑甲士兵仍然不为所动,他的铠甲左右扭动,头盔也摇摇晃晃,哐当一声,头盔掉在了地上,铠甲也随之落地,白思岸防备着看向他的脸…竟然是雨盈尊……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白思岸压抑着紧张,假装平静的问。 雨盈尊大喘了几口气,用扇子扇了扇胸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表情痛苦道:“可快闷死我了。黑甲士兵日夜都顶着这身盔甲,可太痛苦了。” “你不是走了吗?” 雨盈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你别教坦生撒谎,她撒的谎比真话还真。” “你……” “我看见你施展你的力量了。” 白思岸的心仿佛变成了沙子坠了下去,他本紧张的眼神变成了乞求:“你……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吧。” 雨盈尊漫不经心的收起扇子笑着说:“当然了。”他笑着一只胳膊搭在白思岸的肩上,犹如好友那般拍拍他的背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因为你的力量在此刻被终结了。” 白思岸转头看向雨盈尊,雨盈尊漫不经心的笑脸早已冷肃不已。 他知晓雨盈尊不简单,可没想到他会这么难缠…情急之下,他竟然心生歹意,想要在此杀了雨盈尊,可力量怎么都调动不起来… 雨盈尊把手慢慢放下来,一双黑色的眼睛洞穿了一切:“野兽就是野兽,一辈子也做不了人。若非你是白戎的兄长,身负白戎的夙愿与使命,我现在就能让你和敦野一样,变成行尸走肉。” “我不会滥用我的力量的。我是人,我不是野兽。”白思岸为自己辩解道。 可雨盈尊对荧祝人太失望了,他见识过荧祝人的凶残,也见识过人们因为荧祝人而变得更凶残。他们是一种特别的力量,失去太过可惜,以后不会再遇,得到又太过猛烈,无法将其控制,只能暂时压制,以留后用。 雨盈尊好奇道:“你是怎么压制自己的力量的?你的发色,你的眼睛,怎么和荧祝人不一样呢?可你就是荧祝人啊。”雨盈尊端详着白思岸,白思岸像个失去庇护的小孩儿只想逃。 端详之中,雨盈尊看见了白思岸左边下颌骨有颗黑色的痣…恍惚中,他想起曾经在晴雨万生楼他见过这样一个小男孩… “你…是不是曾在晴雨万生楼出现过?” 白思岸不愿回忆那段时光,他摇头否认。 “我好像知道了…”雨盈尊眯着眼睛大彻大悟的样子,“你的母亲是晴雨万生楼的雅官,她不可能是荧祝人的,那么你的父亲就是荧祝人…可是…他曾任兵器司御首,也是直接接触到火芯的人,那么多年他兢兢业业制造武器,像平常人一样,他怎么会对火芯没有渴望呢?难道你不是你父亲亲生的?” “你不要再说了!”白思岸阻止他,满目的委屈,昏暗的洞穴里,他的眼睛闪烁着泪光,“洞悉别人的秘密很有成就感吗!” 雨盈尊怜悯的看着他,喃喃道:“可怜的孩子……不管你是善是恶,你存在就是充满争议与冲突的。我必须控制你那可怕的力量。” “我这些力量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雨盈尊无奈的看着他:“我知道,可它最终都会走向失控,而我无法预测那些力量失控的时间……对不起了。” “你一个商人,赚钱就好了,管我做什么?管我这些力量做什么?你无法预测我的力量失控时间,是你自己没本事,为何要毁掉我!”白思岸控诉着,身体却在胆怯的后退,在他心里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有荧祝人血脉的事实…荧祝人被世人痛恨百余年而今不减。在雨盈尊今日揭露他前,他一直都在为自己找借口蒙蔽自己,自己只是和别人不一样,但绝非荧祝人。他的父亲疯狂痛恨他。 荧祝人会疯,想除掉荧祝人的人也会疯。 他宁愿自己的疯和父亲一样源自痛恨,而不是血脉。 “荧祝人曾荼毒世间,他们的思想和人不同,力量之霸道令人痛恨忌惮。我并不认为他们属于人或者妖,他们是他们自己。我不可能让你留存你的力量,这个力量在任何人身上都比在你身上安全,因为有朝一日,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你会觉得你所有的罪恶都理所应当。” “不会的。我生长在人间,绝不可能去伤害人!”白思岸乞求雨盈尊,而雨盈尊已经将他逼到墙角…他退无可退了。 “我看见过血淋淋的历史,你如今的空白白牙,我怎会信呢?”他伸出手来,一枚紫鳞钉打入白思岸的颈骨,刹那间,一道气浪横过逼仄的空间,厚重的石墙出现了闪电般的浅浅的裂痕。 白思岸顿觉筋骨被什么力量碾过一般,那如蛛网般的锁链被碾碎刺进筋骨里,与血脉一起,如浑然天成。雨盈尊想要从他胸口挖出火芯,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火芯的具体位置…可能他就没有火芯,那只是他融在血脉里的一种力量……他并非完全的荧祝人…他的痛苦是他的生父给的。白思岸紧握着双拳,两拳缩在腰间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失控一样,可是他没有……他控制着自己对伤害自己的雨盈尊保持理智,不要动手…… 雨盈尊看着他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痛苦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他真的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真的值得相信呢…… 雨盈尊一闪而过的怜悯被理智击败,他不能赌。以前的龙游心是,敦野是,现在的白思岸也是,他不能赌,一旦失败,所有人都要为他的失败承担后果,他不想这样……大地若无生命便不是赤真,赤真若无生命,便再无种族,种族的消逝,是人类的消亡。他那么爱自己,爱大地,怎么忍心让大地和自己身边变得冷清呢? 雨盈尊丢下一句:“改天再来看你,好好做你的城主。” “你该相信我的。”白思岸痛苦的看着雨盈尊,被汗水湿透的碎发贴在侧脸。 “我不信你的力量。”他转身离开了。 若非御兽族天生的慈悲,荧祝人一定会灭绝的。 或许是命定的,两股力量就要冲突,拉扯才能变得更好吧。 雨盈尊心里不是滋味,他多希望白思岸脸上是不服的怨恨的表情,可是他为何挂着满眼的委屈与乞求呢?不可能被驯化的种族,怎么会去乞求呢? 白思岸痛苦着,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仿佛有双手在一点一点的刷尽他血脉里关于荧祝人的一切…涨红的皮肉,凸起的青麟,不断颤抖的肌肉,让他此刻十分狼狈。 而恰好此时,有知风鸽落在他手边,那小小的黑色的如一片柳叶的风鸽,吐出一口黑气,黑气沉在地上如流沙般形成了几个字:雨盈尊可能去瑶城了,改日再审血蚁,坦生。 他挤出一抹笑,轻轻触碰那流沙般的文字,可一触碰字就散了,昏暗的牢房尽头,他蜷缩着身子,扭曲的五官也看不清是喜是悲,他本可以一声不吭的扛过这次折磨的,可面对坦生的关切,他心里的委屈还是爆发了…他痛苦的哀嚎着,声音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坦生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在路上时,她反复问了黑甲士兵好几次,信会送到吗? 黑甲士兵告诉她,没有人可以阻止风,它会越过一切阻碍,信一定会送到,而且,那个人一定会看见。 可没有白思岸的回信,她始终是不安的。 到了侯府,她去井边洗了洗脸,梳了梳头,换上了黑甲士兵为她准备的衣裳。一身沉重的绣满青鸟的青衣,戴上了沉重的玉冠,他们说,要去见妖皇,自然要正式些,这身衣裳是上一代青麟侯的衣裳改的。 腰封很重,压的腰痛,玉坠子挂在腰封上挂了一圈。 坦生穿着一身行头仿佛扛着一个成年人,都快走不动路了… 她小心翼翼的迈出门槛,仅仅是一只脚踏出房门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了,抬起艰难抬头,视线还未清晰,就被不知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将她生生拖回房间,她身体重重向地上一摔,玉坠子玉冠都摔碎了…满地玉碎,坦生惊恐的乱抓乱踢,才发现那个人并未伤害她,他只是轻轻嗅坦生身上的气味,而他的眼神涣散,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敦野…你干什么?”坦生惊魂未定的问他。 敦野歪着头看着她,像只好奇的思考的小狗。 坦生艰难的爬起来,没了那些束缚,身上轻松了很多。黑甲士兵见状,满心愤怒,他吩咐同伴:“把敦野关起来,等先生回来处置!” 时间来不及了,黑甲士兵草草为坦生整理了衣服头发,就带她上轿,赶往晴雨万生楼。 路上,坦生问驾车的黑甲士兵:“你们为什么叫雨盈尊先生?他能处置敦野,他的权力很大吗?” 黑甲士兵静默着没有说话。坦生再问一遍也是如此,她识趣的回去轿子里。 晴雨万生楼,飘逸迷人的困仙香坦生无法抵挡,有了上次的教训,坦生用手帕捂住口鼻,迈过高高的瓷花门槛,走进晴雨万生楼。 她被两名黑甲士兵护送,楼内的雅官与客人无一人敬她。他们有的如雕塑定格,有的像失魂放浪形骸。 穿着紫衣的花朝将她引去了二楼的雅室。见坦生一直捂着口鼻,她笑笑说:“大人喝口酒便好了,晴雨万生楼的酒,越喝越清醒。” “你们换种燃香不就行了?这香虽好闻,但让人发晕。”坦生一边上楼一边对花朝说。 花朝一笑回应:“这香只有大人闻不惯呢,我这的客人都喜欢。” 坦生抬头,看见晴雨万生楼高高的层层叠叠的房梁上,踩着很多琉璃香炉,香从镂空的孔奚里像一条若有似无的线留下来,而后飞溅在熙攘的人声之上。 第62章 第二个声音 “到了。”花朝叩了叩雕花玉门,只听里面传来醉醺醺一句:“进来。” 花朝笑着推开了门,将坦生引了进去,而后吩咐雅官们上了些新菜,新酒,就紧闭房门离开了。 屋子里好安静,只有圆桌对面那个醉鬼沉重的呼吸声。 那个醉鬼从桌子上站起来,他红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准确的说是摔在地上… “大人赎罪。我本想约大人在一清净之处,奈何我入人界,无人愿意容留,只能约在此处了。我在这里等了大人很久…”他醉醺醺的,一只胳膊抵着凳子,勉强维持着跪着的姿势。 他身子单薄,穿着一身金褐色长袍,胸膛袒露,两肩有围棋大小的两枚红玉,红玉边缘缠着一圈金丝,两边红玉各垂下一根细细的金色锁链,连在衣襟上,两肩的红玉跨过胸背连着两条细细的金色锁链,背上的锁链正中垂下一条同样的锁链,锁链上坠着一块相同的缠金丝红玉,红玉下依旧垂着锁链。他额头两鬓的头黑发向后梳了一个发髻,被细细的金色锁链系着,仅此而已,他如此模样,与大堂里的其他雅客并无不同。 黑甲士兵在外面守着,花朝亲自领她来,想必是不会走错房间的。可课本,野史中,描述的妖皇不应该是茹毛饮血阴狠毒辣的猛兽吗?为什么会是如今满脸愁绪的样子…让那些借酒消愁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他虽醉着,但坦生的表情在他眼里犹如缓慢的定格,被他清楚的看到了。他苦笑着艰难的站起身,身体摇摇晃晃的:“大人质疑我的身份实属正常,毕竟,身为一界首领谁会像我这般窝囊?” 他脖子修长,喉结轻轻动着,脸稍稍小些,精雕细琢的头骨画上恰好的五官,越看越沦陷。坦生怀疑他这身骨肉是找瑶城顶级画师画过,再捏成泥塑,烧成的瓷器。 他看到坦生好奇的表情,他明白坦生并不反感他,遂坐在桌边,为两人斟酒。 坦生坐在他对面,看着他递过来的酒,坦生并没有像他一样一饮而尽,而是似有若无的品了一小口…毕竟她太没安全感了,雨盈尊说给他的小虫也没有给她,若有危险她不清醒该如何应对呢? “晴雨万生楼的酒,越喝越清醒,你怎么越喝越醉呢?”坦生问道。 他笑笑说:“我喝的是我自己的酒。” 坦生心里突然后怕,幸亏幸亏,没有把他递过来的酒喝了… “大人别怕,我给你的是茶。我早就听闻大人的出现满是争议。大人能稳如泰山,可见胸怀非同一般。” 客套个什么…坦生心想:我能稳如泰山是因为我只能稳如泰山,我若有你们一半的能耐,看我还稳不稳。 “今日与大人相约,说来惭愧,妖界都是一群不听话的犟种,而我又实在窝囊,根本约束不了他们,不如,大人来掌管妖界吧。”他说着就把一个盒子放在坦生面前,“这个,是妖界大印。” 坦生如同刚睡醒又被人锤了一拳一样,特别不清醒,她懵懵的看着妖皇:“什么?” “您收下大印,我就做您庇护下的百姓,懒散随意度过一生。” “什么?” “请您收下大印。” 坦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又盯着装大印的木盒子看了很久,这盒子奇怪,像个蚌壳又太过光滑…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坦生身边,醉意退了大半,可脸依旧红红的,他身上散发着炽热的酒气,黑发垂在胸前,骨节分明的大手递过来一杯酒:“大人不说话,我就当您同意了。酒我替你喝。”他饮下这杯酒,如释重负。 “你先别喝啊!”坦生急忙阻拦,但这杯酒到底是没能拦住。 这时候门被不礼貌的推开了,雨盈尊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凉凉的风意。他坐在坦生旁边,先上手吃了几口饭,又喝了几口酒,坦生看见他脑后的头发上还沾着蜘蛛网。 “你是不是傻,给你权力你都不要?”雨盈尊说完坦生就笑眯眯的接下盒子一边往坦生怀里塞一边对妖皇说:“多谢多谢。” “这位是大人的助手吧?”妖皇问。 坦生刚要说话就被雨盈尊打断:“是,你真聪明。” 妖皇淡淡一笑说:“如此看来,大人倒是平易近人。” “那是那是。”雨盈尊附和着。 坦生懵乎乎的抱着妖界大印,看着他们两个在自己身边谈笑风生,把酒畅谈… 雨盈尊吃了一口菜,举起酒杯,两人一碰:“人妖分界是对的,妖界那帮人根本不行!” “谁说不是呢,整天就知道欺负人。”妖皇说完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可不是吗?” “妖慧根天成,修炼之路还十分艰难呢,更何况人。” “人妖分界的根本在于思想不同,就算现在不分,以后也会分,就算没有真皇,他们也会自己分界。人并非没有慧根,而是慧根太深太深,深到妖无法理解。”雨盈尊笑着眯着眼睛神秘兮兮的嘬了一口酒。 坦生在一旁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听他们声音一会大一会儿小,尽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坦生忘了捂住口鼻,困仙香起作用了……两个喝酒的人还没怎么着,坦生先醉倒在桌子上了…… 沧容城外的一处荒井边,天阴沉欲雨,一个肮脏的背影伸着脑袋向井里探去,他扒去水面上的落叶灰尘,扒开自己散落脸前面的头发,水面上映出了一张挂着泥污的憔悴的脸。他撩水把脸洗净,脸上柔滑的触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小心翼翼的探去井边,再次去窥探自己脸… 长长的墨眉眉尾如讨好的狐尾一般上翘,金色的瞳藏在柳叶一般眼皮下,眼窝因疲惫而微微凹陷,如剑刃一样利落笔直的鼻骨,还有单薄的像在下巴上割开的嘴巴…他清瘦的脸,多了几分可怜。 自从修炼鸿音之器,他已经快忘记这张脸了,一层一层的伤疤让他变成了痈痈的怪物… 在他沉入沼泽被污泥包裹时,身体里有种如烟花般散落的清凉,他感觉到有一团力量,它慢慢的长出发丝一样触手,触手拼命的抓住他身体的每一处,仿佛寄生的虫。因为这团力量他活下来了…… 狐主沉没沼泽而死,活下来的他不是狐主,是他本身,叫胡生。 一声声蹒跚的脚步声靠近,胡生回头,见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之人正摇摇晃晃走近他,他本以为他是来找水喝的,自觉的从井边让开,谁知那人突然身子一跳扑了上来,胡生躲闪不及,被他扑倒在地,那人两手如钳,死死攥着胡生的脖子几乎要掐断它。 胡生瞪大眼睛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是白无…想到白无曾是白府的人,胡生并未对他下死手,他两只手在地上乱抓,拿起一块石头就砸向他的脑袋…按照常理,白无应该失去力气的…可尖锐的石头没有令他的皮肤破溃,更没有让他失力晕倒,反而传来阵阵腐臭味…胡生太清楚这个气味了,他知道,白无这具躯体已经死去很久了… 胡生再无忌惮,他握拳砸向白无的脑袋,并翻身膝盖顶在他胸口,再空握起一把黑色的刀,锋利的刀划过,一声如琴弦断裂之响,白无的两只胳膊被砍了下来…胡生把还抓着他脖子的断臂丢在地上,眼看地上的白无仍旧蠕动着想要攻击他,他丢出手中的黑刀投向白无,黑刀穿过他的胸口将他死死钉在地上…白无瞬间失力,不再动了,这时,从他嘴里匆忙爬出一只绿色的像仙人掌叶片一样绿色的虫,它爬行速度极快,胡生拾起一块小石头用力向它偷了过去,石头落地,气浪令野草低伏,虫子被砸死了。他慢慢走过去,捏着虫子的一根触须,拾起那个被砸扁的虫子…虫体在半空旋转,汁液气味特别,胡生闻了有些头晕目眩,渐渐的仿佛身体被什么东西挖空,灵魂也被揪了出来,在他的皮囊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重建… 胡生晃了晃脑袋,赶忙清醒过来。 叶蜒…可寄生生命体内,继而操控生命为它索取食物与力量,待到被寄生者生命耗尽,它才会出来。万不得已,才会寄生于尸体用于过渡。 他扯扯下一块衣角包住虫子藏起来,此物稀有,不易抓获,世上以此物炮制的毒药与黑叶草炮制成的解药一样难得。 夜晚,坦生醒来,她跑去院子里用冷水撩了撩脸,她晃晃脑袋,两眼发懵,雨盈尊从背后靠近用手帕给她擦了擦脸。 “今天在晴雨万生楼发生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恭喜大人,又得管理妖界大权。” “原来妖皇怎么了?为何把这权力给我?我管不了!” “这么好的事先搂着,再谈管不管的了的事。原来的妖皇名为无疾,是个病秧子,也是个无拘无束随心随性之辈。人妖两界分时,他被选为妖皇,一是因为他身无长物,心无挂牵,二是因为他百病缠身,随时会死。妖界对分界之事不服,但又奈何不了青衣魔君的决定,所以选一个最没用的人做妖皇,他们就可以继续为所欲为,他们暗地里角逐最强者,只等妖皇一死,便令强者继位。” “那这妖界大印不就是烫手山芋吗?我拿着这个,他们还不都恨我?” 雨盈尊拍拍她的肩膀道:“那又如何?爱也好恨也罢,碰不到你的都是虚的。从明天开始我便教你十八般武艺,我看谁能动得了你。” 坦生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一脸不相信的说:“啧啧啧,你一个商人能行吗?你哪会那十八般武艺啊,你把你那个小虫子的伎俩教会我就行。” “那些小虫子是锦上添花,但不是救命的本领。我会的可多了,我倾囊相授,你可不要偷懒啊,你这个时候偷懒,等以后没人保护你了,你可就要吃苦头了。” 坦生不服气道:“就怕你能力不行,教不会!” “呦呦呦,口气不小啊。我一定能教会,如果你真的学不会,那我没办法了,我就像地蜥族监察使那样,把你做成无所不能,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的山兽!” 山兽…那不就是最像人的机器人吗?把她做成山兽不就是要杀了她吗?坦生气愤的舀了一瓢水,哗的一声,泼在雨盈尊脸上:“你醒醒吧!不可能的!” 泼完她就回堂屋睡觉了。 屋顶上休息的鸟儿都因为两个人幼稚的争吵觉得无趣,飞走了。 雨盈尊擦干净脸换了身干净柔软的白色衣裳贱兮兮的凑去坦生身边:“我逗你玩的。” “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理你。”坦生闭着眼睛背对着雨盈尊躺在席子上。 雨盈尊没有问坦生愿不愿意便直接把她拉起来:“走啊,带你吃宵夜。” 坦生有些生气,她甩开雨盈尊的手说:“不去,为什么你说去我就得去?” 雨盈尊疲惫的呼出一口气,最近他也的确累了。他往席子上一躺,慵懒的把手垫在脑后:“那就不去了。” 坦生看他占了自己的位置,她气乎乎的去后院坐着了。 天昏地暗时,后院里只有走廊零星燃着几盏昏黄的灯。 “我说你可真窝囊,你是狗吗?喜欢被牵着走?手上握着这么多权力却什么都不去做?妖皇都把妖界给你了,真皇要你协理人界,你坐拥天下,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叽叽歪歪犹犹豫豫,我真是讨厌你!” 坦生脑袋里又出现了那个声音…只是这次不光有声音,还看到了她的样子。她赤着脚,穿着黑色薄纱衣裳,两个垂花发髻绑着暗紫色的长而飘逸的发带,她身上没有任何配饰,简单而自由。她盘着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坦生。 “那个妖界的血蚁都入人界作乱了,还犹豫什么,杀入妖界把他们都灭了,杀鸡儆猴!看谁还敢不遵守律法!反正三千年后,除了人类其他的都得灭绝,你若仁慈,留下它们的血,等到合适时机把它们的基因重启就好了!” 坦生伸手过去触碰她,她却起身躲开了坦生的触碰。 “你是谁啊。”坦生问她。 她神秘兮兮的摇头晃脑的笑着:“想知道啊,跟我来。”她勾着手指引领着坦生,坦生呆呆的跟着她,此时天悄悄的下起了雨,雨就像泼下来的冰水,冻的坦生直哆嗦,而她却一蹦一跳的,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周围的景物都模糊成水墨,脚下是极平坦的路。坦生跟着她走了很久,她疲惫的喘着气,白气随着呼吸冒出来。 第63章 御首 她嘴里哼着歌,走的越来越快,坦生不得已得奔跑才能追上她,突然她脚下一陷,身体瞬间被冰冷包裹,皮肤顿时麻木了,刺痛感由鼻腔钻入喉咙,她可能的张开嘴,之间几个大颗的晶莹的气泡从嘴里冒了出来,窒息感勒紧了胸腔…坦生落水了…她不明白平坦的路怎么会水,她挣扎着想游上岸,却被一只白晰通透的脚踩在了头顶,那个女孩缓缓落在坦生面前,她像个娃娃一样,睁着眼睛弯着嘴唇对着坦生微笑,她触摸着坦生的脸,昏昏沉沉痛苦的坦生在昏迷之前看清了她的脸… 她竟然和坦生长的一模一样… “我不允许这世上有谁不爱我,你也一样。”她甜甜的笑着,抚摸着坦生的眼睛,“你就睡嘛,睡了以后这身体就是我的了。” 坦生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她,可她却像一条水草一般缠住了坦生的身体,坦生抓着她的手用力拉扯,可身体的力气早就耗尽了… 坦生终于不敌窒息晕厥了。 黎明将来,暴雨不减,高山下的小湖面上迸溅着毫无规律的尖锐的水花,突然一只白手扒住岸边,坦生从湖里慢慢爬出来,她拖去身上沉重的衣裳,只留下一身轻软的里衣,疲惫的躺在铺满鹅卵石的岸边,雨滴小石头一样砸着她的身躯,她却轻松的笑着,伸出两只胳膊,举起手掌,令雨滴落在手心,久违的感觉,活着的感觉。 一队黑甲士兵踏雨而来,雨点落在黑色盔甲上蹦出雪白的水花,他们赶去扶起坦生,御将她扶去轿子里,坦生推开了他们,骑上一匹厉羊马就离开了。众人赶紧追随。 她骑着马横冲直撞,大原之上,无比自由… 那群黑甲士兵一路跟随着她,就像一条大雨中疾驰的巨蟒。 狂风暴雨,几乎要把她打烂,可她还是很开心…仿佛风雨是她等了很久的伙伴… 她明明那么脆弱,像一只晶莹的白色葡萄,滚在石泥里,依旧开心的想飞。 灰蒙蒙的前方,雨雾弥漫,有个身着金褐色衣裳的男子攥着一束彩色为他拦在坦生的马前,坦生紧握缰绳勒马,他站在前方抬头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怀抱张着,他被雨淋透,湿掉的一百沉重的随风飞扬,彩色的花与他身上的红玉一样鲜艳,鲜艳的与周围不像在一个时空,如夏花盛放在秋季。 他举着他的花呈给坦生,坦生刚刚接过那些花,一支利箭从阴暗处射过来,刚好穿过坦生的手掌,花落下,被雨水淹没,坦生愤怒的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她指了指那个方向,黑甲士兵立刻冲了过去,一支利箭又从另外的方向射来,正中无疾的后胸,无疾忍着疼将箭这折断赶紧提醒坦生:“快躲起来!”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利箭又射了过来…一声声充满怨恨的叫嚣如同山谷里回荡的猿猴叫声一样,此起彼伏,令人心烦。 黑甲士兵扯下胸口的一片铠甲,铠甲顿时变作一个无形的盾,此时接近盾的风雨全部逆流,密密麻麻的利箭也都像被晃落的松针一样,落在地上。 坦生看着地上的箭,隐隐有蓝色光晕… 黑甲士兵用铁链绑着很多人走过来,他们浑身彩绘,包括眼白也有彩绘,那些彩绘晦涩难懂,他们长着蓝色的头发,肩胛骨处各有一条垂下来的松松垮垮的蓝色骨头尾巴…坦生好奇那种尾巴,她伸出手去触摸,立刻被那尾巴卷住了手,机械一样的骨头绞住坦生的手臂,黑甲士兵一剑便砍断那根骨头,随着剑归鞘,被砍断骨头的人传来一声痛嚎。 坦生吓了一跳,她看这群人就像一群画着彩绘的布偶,没想到是活的,虽看不清五官,倒是会哭会笑呢。 “坦生该死,青麟侯该死!”他们其中有个人愤怒的说。 “你们伎俩如此拙劣,连黑甲士兵都打不过,还有脸说我该死?我怎么你们了?”坦生装作委屈道。 “你帮着罪人杀害瑶城城主,还把那罪人扶持上位!你以为那瑶城他呆得住吗!” 坦生用手遮着眼睛仔细寻找到底是谁在说话。 “无疾你个窝囊废!他们可以随意欺辱我们,你只会装死!” 无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对他们说道:“人妖分界是无奈之举,你们若听话些,安生些,也不至于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大地尊一法是迟早的事。” “若要遵一法,为何不能是妖界的法!” 无疾抬眼冷冷的扫视他们:“妖界的法保护不了所有人。” “放屁!你就是个只会投降的软骨头!” 无疾苦苦一笑道:“你们不是喜欢我这样吗?你们连我个病秧子都没能熬死,哪来的勇气去对抗青麟侯呢?瑶城上一代城主贪得无厌,她死有余辜,我已经提醒过你们很多次了…如今的结果,是你们应得的…” 坦生凑近无疾,她问:“那个城主犯了什么事了?” “三千山巫族被上一代青麟侯驱逐后,就自称为妖。那位城主是三千山巫族人,通晓巫术,熟知巫术禁忌。可她为了青春永驻,不顾本族禁忌,不顾两界律法,放任血蚁在钩月之夜食人,以其食人后囊袋中血加百合沐浴,如此行为已有数十年。他们蒙蔽百姓,妖言惑众,以至于百姓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如何失踪。” 怪不得那些瑶城百姓面对城主那么麻木冷漠,她是一点好事都不干啊。 “妖这样跋扈,无视两界规则,百年争斗真以为在跟你们过家家吗?把三千山巫族和血蚁族都给我削首示众,人界逛一圈,妖界逛一圈,我看以后谁还敢越界伤人!” 无疾赶忙提醒她:“不至于都杀了吧?” “不都杀了留下祸根来伤害我吗?”坦生不再理他骑上马就离开了。 她回了沧容城从街头吃喝玩乐到结尾,以自己的身份作押,没人敢跟她要钱。 黑甲士兵带着那些三千山巫族人也离开了,只剩下无疾自己,他盯着地上一滩黑色的血迹,如木头一样待了很久。 从小便缠绵病榻的他,不见黑血倒也没什么,可见了,就对黑血突然有了向往。黑血可愈万物,自然能治愈他这个破破烂烂修修补补的身躯吧。 瑶城大牢里,白思岸昏昏沉沉的醒来,身上像挂着一件铁衣,沉重沉闷,他爬起来,走出地牢,地上光影婆娑,他昏迷一夜,无人询问他是否安好,那些黑甲士兵被他支开后就没有再回来看他。 他走出竹林,竹林外有黑甲士兵守着,他们看见白思岸满脸苍白,便赶紧上去搀扶:“城主,可否要请个大夫来?” 他摇摇头,只有微红的眼眶还有些血色。 “带我去密信局,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寄出去。” “是。”黑甲士兵备马备轿,带他赶往密信局。 密信局就在中最偏僻处,周围十里了无人烟。犹如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方形黑色魔方堆砌起来的宽大高楼,魔方里伸出一阶一阶向上的台阶,白思岸踏上台阶走了上去,他每走一步,台阶就消失一个。待到上了最高处,有座透明的宫殿屹立在此,宫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栋黑色的伸入云端的柱子,柱子上刻满了风鸽流云纹。 他轻轻触碰那根柱子,一只黑色的烟缕幻化的大手从柱子地步盘旋伸过来,他交出了身上带着的扇子,那只手带着扇子又沉了下去,将扇子缩在堆积如山的魔方里。与此同时一只如柳叶般轻盈的黑色风鸽落在了他肩头,他捧着那只风鸽,小声对他说:“告诉坦生,白思岸很好。不要牵挂他。” 风鸽从他手中风一般的消失了… 他愣在原地,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疲惫的转身,身体因虚弱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台阶再次出现,他顺台阶而下,走的无比艰难,他多想告诉坦生此刻的他很难受,他无比委屈,他为什么要被钉上紫鳞钉,他只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可是他不能这样,他不想让坦生为他担心,还有他更害怕他说了,坦生会为了权衡利弊而选择放弃他,不管他…他能理解坦生的处境,能理解她做出的所有选择,可还是会心痛……他不应该对她抱有期待的,可他还是渴望坦生可以偏心他…… 待他从密信局离开,刚踏入长安街,便有兵器司的人拦住了他的马。 兵器司的人身着鸦羽飞肩,一身黑衣,铁靴,头戴银丝小冠,一支长长的如利箭一样的银簪穿过召唤,尾部垂着一串只有两个小铁珠的坠子。这人长相精明,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兵器司御首特来拜见城主,邀城主入兵器司一观。”他低头诚挚道。 白思岸推开轿门,缓缓走了出来,风吹动他的白发,加之他苍白神色,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御首见白思岸姿容怔了怔,而后眼神缓和下来,他深知如此姿容,绝不可做什么城主,他太过美好,美好的向独秀于林的神木,只会被雨摧风折,他只能去依附更强大的人或物,才能安然活下去。 “兵器司近况你可上书于玉宫,今日,本主不便去。” “兵器司钻研十几年的武器今日有了些眉目,文字之力太过单薄,不可诉尽是威力,城主还是随我前去吧。”御首继续相邀。 “我说了,我今日不便去。”白思岸不再理会他,他退回轿中,关紧了门。马车绕过御首继续前行。御首看着他的马车,心中冷漠一言:你躲,躲得掉吗?从你决定回来的那一刻,瑶城就是你的地狱。 轿子里的白思岸觉得此刻无比的冷,寒气抚摸着他的汗毛,一层又一层…他裹紧了自己的衣裳。妖已与上一任城主勾结,兵器司易主多年,这瑶城早就已经天翻地覆了,表面越是平静风暴就越是剧烈。本来他们就知道白思岸是前兵器司御首,也知道白戎之才华,以及他被杀的原因,从昨天雨盈尊明示他就是城主时百姓的反应来看,他们对他期望不大,甚至是冷漠…如此看来,现在的瑶城只有他自己和他的黑甲士兵来与旧城主的势力对抗,旧城主死了,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坦生的青麟侯令众人不服,她又把他带回来,还送上了城主位,他们一定不会让他坐稳这个位置的。本来他还有能力与瑶城旧势力一战,可雨盈尊封住了他的力量…… 他心里开始冒出不安…… 雨盈尊只是一个商人,能让坦生听他的话,他想过他不简单,可没想到他那么不简单,连紫鳞钉这种古老的禁锢都有……他不是坏人的……他一定不是…… 此时,马车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他推开门查看,之间马儿疯跑,黑甲士兵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长街两侧的百姓吓得惊呼闪躲,他赶紧跳去马上妄图能让马停下,他抓紧缰绳,绳子都快扯断了,马不仅没停还跑的更快,它抖动身体将白思岸甩了下去,白思岸摔在地上滚了很远,好巧不巧正停在御首的脚下… “大人这是怎么了?”他赶紧装模作样的扶着白思岸起来,白思岸摔的重,即便他废了好大力气还是不能顺利的站起来。 “哎呀,伤重了,来人!快带大人去医馆!”他招来自己的人,把白思岸架起来,匆匆送去轿子里。白思岸心凉了半截,他知道,他们是不会带他去医馆的。 果然,那御首上了轿子,装都懒得装了,他直接一脚踩断了白思岸的腰,白思岸痛的浑身颤抖。 “真以为自己是城主了?”他凌视着白思岸,看着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能从白雪戈壁活着回来,你也非同常人。只是你脑子不太好,当初赶你们走是我仁慈,你们应该接受我的好意,早知道你是这样不识好歹的,我就把你们和白戎一起杀了。” 听到白戎,白思岸疯了一样扑向御首,却被他一脚踢开,白思岸咽下一口血,恶狠狠的看着御首,愤怒凌驾于理智之上,如果此刻他的力量没有被封住,他一定生啃了他。 第64章 欺骗 “是你计划了白戎的死…” “当然了,我这么有本事,这天下我触手众多,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唯独白戎,他的脑袋可真是严密,我都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你不一样…我在想你千辛万苦的从白雪戈壁走出来,就是为了我一个答案的吧…白戎残缺的天劫云箭图我看了,恢宏壮大,旷古绝今!他真的太好了,如果他不那么倔强的话…可是那武器的图纸是残缺的,我遍寻天下也未找到其残篇…真是遗憾啊…你能给我答案吧?”他期待的看向白思岸。 白思岸伸手抓向他的喉咙被他一下拧住胳膊拧断了… “怎么你也这么倔强!人类不是最怕精神与肉体的折磨了吗?不是最怕尊严被踩进泥里吗?怎么了?胳膊断了不疼吗?腿断了不疼吗?腰断了,不疼吗!白戎死了,不疼吗!!” 白思岸痛苦瞪着滴血的眼睛看着他,几乎要更崩溃… “我就算把残篇给你,我的痛苦就会消失吗?”他咬牙问。 御首蹲下身来,捧着白思岸的脸,笑意盈盈的说:“当然了,我会抹去你所有肉体的痛苦,更改你所有的记忆…你们痛苦不就是因为事实已经过去,而记忆没有消失吗?我会抹去你所有的记忆,你会是一张白纸,我会给你荣华富贵,然后安然度过一生…” 这样冷血的人真的是大地上所能存在的吗?如果是,大地真的很慈悲,她爱所有生命,无差别的爱… 白思岸笑笑:“好,我告诉你。” 御兽附耳过来,白思岸毫不犹豫的咬住了他的耳朵,一只手刺进了他的脖子,他眼神冰冷,一副同归于尽之态。可那个被伤的人却没有挣扎,他无奈的皱了皱眉用力将白思岸推开了……白思岸吐出嘴里的残肉,却见御首被伤的皮肉都长的完整… “真无聊…你们人类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皮肉是你们的寄生体,可不是我的。”他动了动脖子厌烦道,“既然你不愿意好好谈,那就……只能再委屈委屈你了。”他将手覆盖在白思岸头顶,电流顺他掌心泄下,探寻白思岸的记忆…白思岸拼命的抗拒,为了不让他寻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甚至想要了解自己的生命… “你自尽也没用,你脑袋里的信息我还是会知道的,再说了,你就算死了,我也能将你救活,让你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磨难,知道我找到天劫云箭的残篇。” “我知道在哪…”他突然开口。 御首收手拍了拍白思岸的脸说:“早点这么说不就好了吗?” “在皇陵沼泽里,银勾花根下。” “我这就去寻,若我找不到,我再来问,到时,你会比现在痛苦一百倍。”他走了,轿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御首的人,他们将毫无反抗之力的白思岸用铁索锁住,白思岸观察着那些人与常人无异,很有可能…他们只是在控制这些人,这些人并非他们的本体…紫鳞钉非死不可脱,若上天怜悯,便让他死而复生吧,他心里默念着…痛苦大吼一声,将他所有忐忑与恐惧都吼了出来,那些人以为他要反抗,纷纷抽刀相对,白思岸毅然决然的向刀锋撞去…血染刀锋,喉血横流…他倒地没了反应…众人惊慌不知所措,有一人冲过来赶紧将他伤口捂住。此时轿子突然一阵黑光劈开,御首的人被黑光震的人仰马翻,有一黑影趁乱带走了白思岸… 天昏地暗凄凉山,黑色沼泽上,开着银勾花,它如钢铁,出沼泽而一尘不染。 御首来此,却发现大片的沼泽上开满了银勾花… 哪一朵下会有天劫云箭的图纸呢…他有些愤怒,猜测白思岸骗了他,可他还是执拗的想要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图纸… 他指尖撵出一粒雪花落在沼泽上,一层厚厚的冰立刻在沼泽上凝结,它咬着所有的银勾花,将它们连根拔起,手指一抬,冰层抬起来,也把所有的银勾花抬了起来,它们的根都连在一起,银丝一样的根上缠绕着新的旧的坠入沼泽的腐朽尸身,腐臭味扑面而来,御首捂住口鼻,远离这里,冰层坠下,污泥飞溅,银勾花重回沼泽,那些腐臭的东西,又被藏起来了。 御首跑了很远才敢重新呼吸,那种刺鼻的气味仿佛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融化… 正当他要回去和白思岸算账时,他的部下急忙赶来和他禀报:“白思岸被一个黑衣人带走了。黑衣人的气息和探寻我们痕迹的气息一样…和路天水的气息也一样……” “气息相同…莫不是师出同门?” “他们之间的确有纠葛,但并非师出同门,属下再去探。那白思岸怎么办?要追回来吗?” “追回来也没用…人心的眼比故乡的寒石峭的眼还多,他想骗我就能骗我,但我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那个突然出现的青麟侯与他好似关系匪浅,放他离开也好,总不能他还对这些人撒谎吧…你看准时机,易容成青麟侯的样子,从他嘴里探探天劫云箭残篇。路天水再去派几个人易容成江湖上德高望重的门派的人的样子,借她之手,尽快灭掉江湖上可能对我们有威胁的势力,反正她也罪无可恕了,再多加几庄,好让她死得其所。” “是。” 风过,林叶萧萧,大地的秋他还是无法适应,他的皮肤会龟裂的像寒了几年的土地,翘起的皮肤会锋利的像一把刀刃。 坦生穿城而过,吃饱喝足走去走马观花一样去感受大地风景了,她来到了和白思岸一起看到的却没到达的蓝昭塔,塔身深蓝色。她围着塔转了一圈,九层飞檐上千个青鸟深蓝铜铃,这里没有门窗,也没有任何缝隙。杂草遍布的地上,摆着很多供果,世有传言,蓝昭塔可许愿,无论善恶,都可实现,看来这里许愿的人还挺多。她悄悄的藏去塔后,想等着来许愿的人,她想看看他们是如何许愿的。 就在她等的快要睡着时,一个轻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捂着口鼻,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怕惊扰了别人。只听一个男人轻轻跪下:“愿我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她悄悄探过头来,见无疾虔诚的跪在那里。 雨盈尊说,他是个病秧子,看来是真的,可这样看上去他和常人一样啊。 “你到底哪病了?”坦生忍不住问道。 无疾睁开眼睛,看着坦生站在蓝昭塔旁边,他微微笑了笑:“蓝昭塔真的很灵。” “你哪病了?有病不去医馆,求什么蓝昭塔?” 无疾慢慢起身,他笑着对坦生说“我的病,太多了,医馆治不了。” 坦生拍了拍蓝昭塔说:“它又不是大夫。” “它是。” “照你这么说,什么都不用干了,光在这许愿就行了。” “蓝昭塔所实现的愿望都有代价,代价未知,只有真的去承受那个代价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它来了。” 坦生抱着胳膊,只觉一阵冷意:“别老沾染这玄乎的东西,好好活着。” “敢问大人,可心怀天下?”无尽慢慢看今天坦生问道。 坦生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当然了。” “那么…我是您庇佑下的百姓,我有难,可否求您庇佑?” “当然了。” “我百病缠身,痛不欲生,每日只靠青参与烈酒提气止痛,这样的痛苦您可否解救…” “你有病应该看大夫。”坦生认真道。 无疾突然抓着她的双臂,急切道:“不,我的病大夫治不了……” 还没等坦生开口,他提起坦生的手腕就咬开了一个小口,坦生一拳打上他侧脸,将他打的晃了晃,坦生捂紧自己的伤口,大声斥责无疾道:“你敢冒犯我!” 无疾擦了擦嘴角的黑血,他赤诚的对坦生说:“大人心怀天下,应该救我的…你应该救我的…” “黑血是我的血!你冒犯取用,置我于何地?”坦生愤怒斥责他。 他赶忙跪地,头点地的磕头给坦生道歉:“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恕罪?”她跑去无疾跟前,抓着他的手腕,用力咬下一块肉来吐在地上,再把他的手腕狠狠一丢:“你要我宽恕,好啊,我宽恕你了!” 赤血沿着他的手心流到指尖滴在地上,他笑着仰头看着坦生,用另一个完好的手擦净她嘴上的血迹:“多谢大人宽恕。” 坦生厌嫌的推开他的手,骑马就离开这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蓝昭塔啊,许什么愿哪,明明帮着实现愿望的不是蓝昭塔!谁听见了愿望,谁就实现愿望……” 一处偏僻之地的断崖飞瀑下,灌木如绝壁上的汗毛,柔韧向上,枝叶随风摇舞。 胡生用一根细剩发丝的透明细线缝合着白思岸脖子上的伤口,白思岸突然喘上一口气醒了过来,他猛然坐起来,顾不得头晕头痛,伸手就触摸自己背后的紫鳞钉……竟然还在…… 不可能的,他刚才不是死了吗? “你体内有半个黑血珠,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死的。”胡生平静的对他说。 白思岸欲爬起来,两手抵地,却被地上黑绿色的苔藓再次滑倒。 “虽然你不会死,但是你的伤口不会那么快愈合,而且你流了很多血,需要吃药,休养。”胡生一边包扎他脖子上的伤口一边说。 “你是谁?是你把我带到这的?”此时头疼欲裂的白思岸才注意到胡生这个陌生人。 “我叫胡生,是我把你带出瑶城的。瑶城已经不是从前的瑶城了,你最好不要再回去。” 他艰难的爬起来,开始有意无意的与胡生保持距离,胡生拿出一团还在滴汁的草药递给白思岸:“骨头断开的地方都接好了,这些药可以让筋骨快点好起来。你最好好好休养,否则骨头再断了就没办法接好了,特别是你的腰,如果再断,你以后可能无法再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白思岸收下他的好意,他扶着石壁站立,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刺痛难忍。 “你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知道黑血的事?你是……白戎的朋友吗?”白思岸问胡生,心里期待着又劝自己别期待着。 胡生慢慢站起来,一身黑衣被飞瀑落下的水雾阴湿了,他背后背着一把沉重的黑脊雪刃刀。一张脸小而白,在白思岸看来,他长的有些奇怪。 “黑血珠曾被敦野以炼火炼化,又一分为二,一半还在坦生身体里,一半机缘巧合在你身体里,我只是整个事件的旁观者。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恰好路过瑶城,见到有人以强欺弱,心有不平。” “那夜,我离开熊头山,是不是你…” “不是。”胡生冷漠的否认,他无法给自己编造多么干净的身份,他无法洗脱自己曾经是杀手头目的事实。他还诚实……他不想否认自己的过去……但他不能告诉白思岸他的过去。 胡生扶着白思岸,他以刀为阶,摆着黑刀离开断崖飞上岸。 岸上阳光明媚,温暖袭人。 他把白思岸送到他在人间的一个旧宅里,塞给他一串护身符,就走了。 高门宽阶,绿石铺路,两边高松,地上的松针一踩便脆喧的响,一池荷花,水面上飘着绿藻,荷叶杆枯萎挽着,莲蓬垂在水面上…有几只雀落在莲蓬杆折断处,脑袋灵活的转,他沿路走到院子的小亭子里,小亭子六柱支撑,黑色瓦片零星掉了几个,残缺的竹帘的松松垮垮的半吊着,亭子倚背处,落满了灰,残叶,与鸟羽… 白思岸不顾灰尘缓缓坐了下来,他浑身疼的难受,不知怎么坐着才能让自己舒服些,半颗黑血珠在他体内,他死不了,自然重生也变得玄乎其玄,紫鳞钉无法离开他的身体…可半颗黑血珠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一刻让他从疯魔中清醒过来,之后便是长此以往的,日复一日的清醒的痛苦…这黑血珠是属于坦生的,她应该拥有全部…可他不知道怎么把它取出来还给她。 有半颗黑血珠在,他岂不是欠下的更多了…… 白思岸看着胡生留下的那一串护身符,五个五种颜色的护身符被叠成圆,里面藏着那些常人看不懂的符字。真没想到,有一日也会有人用这种方式保护他,他抛却心里的猜测,十分肯定的胡生就是给他黑血珠给他新身份给他金钱让他入人界的那个人,但他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让坦生拿着簪子去白雪戈壁的人,他应该是白戎的朋友吧…… 他不自觉的微微笑着,好像生命从未有终结之时,她总是兜兜转转,以应念念不忘。 第65章 侯府易主 黑血的气味吸引了很多妖怪,幸亏坦生身边有锲而不舍的黑甲士兵守护,才令她完整回到沧容城。 一回侯府,堂屋里站着一个身形曼妙,天姿国色的女人,她乌发如水,身披绣琼花的白衣,一团团,一簇簇仿佛开在她身上,清儒的香味让坦生不敢接近她。坦生看了看自己衣裳不整的样子,又看了看她…她连个指甲都比她干净… 站在她身后的雨盈尊走了过来,将青麟侯碎玉面具交给了她… 坦生一阵错乱,她反复确认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待到确认自己没错时,她问雨盈尊:“面具给她干什么?这是我的!”她走过去就要抢,雨盈尊为了阻止她,从背后抱起她走向了后院… “为什么!我的东西为什么给别人!为什么!”她像个拴不住牛,用力耍着牛脾气,挣扎,踢打。 “你听我说。”雨盈尊欲让她冷静下来。她却用力咬了他手掌一口,肉都咬了下来。 雨盈尊立刻放开了手,任由她跌落在地上,坦生爬起来依旧要去堂屋抢回自己的面具,却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拉回了雨盈尊面前… 不知怎的,她只能直挺挺的站着,嘴也不能随意张开,身体也不能自主的动了… “你是谁。”雨盈尊捂着自己的伤口,冷漠的问她。 这个样子的雨盈尊,坦生是从未见过的,他一直嬉皮笑脸,怎么还有让人不寒而栗的一面。 “我是谁?你不是已经看过我官籍了吗?你问我是谁?我也该问你是谁,为何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坦生嘴硬着,但她心底发慌,她不确定雨盈尊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给我放开!那面具是我的!你一个商人,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雨盈尊丢出一只窥魂虫在坦生头顶,他看见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坦生弱小的身体里浮现一只一魂双头的奇怪灵魂…她们令身体纠缠,令脖子纠缠,就像一只人形的软虫…… “看什么看!!”她的灵魂突然窜去雨盈尊面前,被雨盈尊反手打了回去… 怎么我身边的…全是些怪物…雨盈尊暗自思忖,双头的灵魂见所未见,现在的坦生犹如变了一个人,脾气又大又不识时务,哪天作天作地自己作死了,她做玉人岂不是不靠谱了…… “你让她做青麟侯是因为她很厉害吗?”坦生委屈着问,眼泪扑簌簌的流。 “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哭!一朝王侯,一朝土,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什么都不会是因为你胆小!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你除了哭哭哭,猜疑猜疑猜疑,就是犹豫犹豫犹豫!一点有用的都没做!不,你做了一件很有用的事,就是吃饭睡觉,让这身体还算正常…否则我真要杀了你!”坦生怒斥自己… 她在挣扎…身体不能动弹,可她的脸仿佛一半懦弱一半愤怒,她们在拉扯…仿佛要把这张脸扯成两半。 雨盈尊抓住时机给了坦生额头一掌,坦生失衡倒在地上,目之所及的天仿佛变成了紫色…又变成了黑色… 这是,那个白衣女人款款从走廊里走过来,她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的棉袄,她走过来,有如光一般站在坦生旁边,她对雨盈尊说:“她穿的单薄又赤脚,把棉袄给她穿上吧。” 雨盈尊接过了棉袄给坦生穿上。 坦生看着她,美貌无可比拟,气度不凡,从容淡然。坦生每看一眼她,就会多一分羞愧。 她自己坐起来,静默的从侯府离开了。 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这石头吸干了她所有的血,在她血肉做成的胸腔里滚动摩擦,她麻木的在路上走,周围都是静默的,连一块木片扎脚了都没发觉,一路上的墙壁上都贴着新青麟侯的告示,她鬼使神差的撕下一张,躲去偏僻的小巷子里细细看… 琼花境贵女,应天像而生契合青麟侯之位,可稳固大地气运,护佑万民。 上面盖着真皇的印章…… 若是他有新令,自然谁也无法拒绝的…坦生无奈的将告示贴好塞进怀里,深深呼吸一声。一朝王侯一朝土… 坦生好像又被抛弃了… 雨盈尊追了过来,坦生转身就跑躲避着他。她慌不择路,跑进一条死胡同不说,脚底的石板路有个浅坑都没看见,一下绊倒在地上,脸着地搓了好远… 雨盈尊赶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用手帕帮她清理脸上的擦伤:“你跑什么?”雨盈尊略微责备道。 坦生的木然着看着空空的巷子,她没有回应雨盈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大概总格格不入,大概总是学不会任何东西,若无人相助,她就是废物一个吧。 雨盈尊擦净她的脚,为她穿上一双鞋。 “真皇的下的命令突然,我没来得及跟你说,琼花境女就已经到了。”雨盈尊解释说。 坦生失神的眼睛慢慢看向雨盈尊问:“她叫什么名字?” “秦汝。” “好听。”坦生低着头低声说道。 “刚刚你说了什么话,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雨盈尊关切的问。 坦生低着头说:“记得,青麟侯面具给了新青麟侯,我小肚鸡肠的生气了,我为自己争辩,然后我输了。” “你怎么会记得?” “我怎么不记得?那都是我…”坦生笑着贴近雨盈尊看着他的眼睛悄悄说道:“我学她学的像吗?” 雨盈尊一怔,坦生却得意的笑起来。她站起来踩了踩新鞋,理了理头发:“那个废物不适合在这里生存,还得是我。” 雨盈尊慢慢起身,他收起带血的帕子,怕血迹吸引来心怀不轨的人。 “雨盈尊…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小九九,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关心我。你对我好,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你想让那个废物活着,是因为她好操控吧?哼…你有什么目的都好,我还活着,证明你的目的需要我活着,我作天作地你也会给我摆平,因为你不让我死。”她坏笑着,“”青麟侯我才不愿意当呢!妖界大印在我这…我去当妖皇了,那里可比这有意思…” 她才不管雨盈尊怎样,转身就走,正好碰见了一个铁骨铮铮的老头儿…坦生绕开他继续向前这老头不知死活的继续拦着。 “老大爷,你什么意思?”坦生抬眼微微气愤道。 “新青麟侯继位,旧青麟侯就该去坟墓里。”老头儿铿锵有力的说。 雨盈尊赶忙上前道:“老城主,如今的青麟侯只是沿用旧职之名,过去的四方天祥旧法已经作废了。” “作废?那我换个理由,我就是看这个人不顺眼!”老城主拿着短刀就要刺过来,雨盈尊赶紧拦着,顺便叫坦生快走。 坦生讨厌这个老头,她气愤的跟老城主说:“我才来这几天啊,你了解我么就说看我不顺眼?你糊涂了吧?” “你快走!”雨盈尊催促道。 坦生根本没理会雨盈尊,她上前去,夺过老城主手里的短刀,朝着自己胸腹刺了两下,疼痛坠的她几乎站不稳…她还是硬撑着对老城主说:“我这个样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很遗憾,即便我再刺几刀,我依旧进不了坟墓,但是……”她擦了擦短刀上的血迹,“你可能会…”她猛的刺了老城主腹部一刀,雨盈尊赶紧拦住她…他根本没想到坦生敢杀人…… 坦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她推开雨盈尊,持刀径直向老城主胸口刺去,刀刃都到了头,她依旧用力向里刺,直到老城主倒下… “两下,不多不少。”她丢掉了短刀。 雨盈尊从背后抱住她,将她拖到老城主身边,强压着她的手,以她手上的黑血抚过老城主的伤口… “他想杀我,你还想救他!”坦生拼命挣扎着。 “我自然要救!他记得过去,记得百年战乱前的过去!” “你神经病吧!你放开我!我的伤口疼!我的伤口疼!你记得的过去你去史书上翻不就好了吗!犯得着折磨我来成全你吗!!”坦生疼的痛斥雨盈尊。 雨盈尊放开坦生的手,坦生赶忙从他怀里爬出来…他失神的跪在老城主的尸体面前…他已经死了…坦生手上的那点血根本不能救他…半颗黑血珠的力量终究削弱了些…但是他的确不是再令坦生受伤了,否则,他两个人都要失去… “很多人记得的记忆叫历史,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记得…那只是我的一场梦…”雨盈尊喃喃说着,缓缓站起来身来。 坦生只回敬他一句:“神经病!”就自己跑开了。 还未等雨盈尊喘口气,黑甲士兵就匆忙来报:“先生!敦野扯开牢笼,跑了……黑甲士兵已经去搜索擒拿了,目前还没有找到他。” 雨盈尊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可伤了人?” “目前,没有。” “赶紧去找。”雨盈尊吩咐着,头一阵眩晕倒了下去,黑甲士兵赶紧背着他送去了医馆。 敦野像一头野兽,飞檐走壁,眼神坚定,他仿佛已经锁定了猎物的方向… 终于他在一处荒宅屋顶停住了脚,他跳入院中,身上的衣裳破损,露出被鞭笞的血淋淋的伤痕,嘴角流着新鲜的血,是被拔掉牙齿的牙床又流血了… 他在眼中只有一抹红,它藏在宅院深处的一个卧房中。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它,红色越来越大,几乎把整个视线填满。他记得他在白雪戈壁感应过它的存在,它是他本能般记忆着的火芯。 他爬过一切阻碍,终于打开了那扇门…… 此时,一道彩色光障将他弹了出来,白思岸早早便开始地方这房子里出现的异响,所以他根本没合眼,他跑到院子里,看见了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敦野…… 他走过去想要扶起他,可他身上的护身符让敦野痛苦难当。他当即丢掉了护身符… 敦野是侯府来的人,他看他满身伤痕,以为侯府出了什么事…护身符刚丢掉,敦野就爬起来直接将白思岸撞倒,他想要吸干白思岸的血,在他眼里他根本看不见白思岸是个人,他只是一个气息流动的一团火芯,他要火芯吞进身体…… 他的牙被拔光了,他便用手抓破白思岸的皮肤…这时,一道锐利的刀光闪过白思岸眼前,刀刃穿过了敦野的身体…… 敦野倒在地上,刀被收了回去,随之而落的,还有那一点石子一样的紫鳞钉。 白思岸爬起来,他捏着那个紫鳞钉对前来搭救的胡生说:“你为何不让他杀了我,杀了我,我也可以脱掉紫鳞钉……” 胡生飞落白思岸面前,他疑惑的问:“紫鳞钉怎么了?” “它禁锢了我的力量…” “嗯…是…大多数人和你差不多,他们虽然没有紫鳞钉,他一生都活在禁锢里,他们可以修炼灵空,或者…找一个和自己契合的傀儡,操控他,用他本身的力量为你所驱使,你对他好点就行了。”胡生轻松的说。 白思岸柳暗花明,他盯着敦野一直看… 胡生马上给他泼了冷水:“他你就别想了,黑甲士兵正满城找他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犯了什么错,怎么会是这般狼狈的模样?” “不知道。等会儿黑甲士兵来找他,你问他们就知道了。对了,青麟侯易主了,很突然。” 白思岸惊异不已,他的手不自觉恶心攥紧了:“怎么会呢?原来的青麟侯坦生呢?” “听说去了妖界,被三千山巫族伏击,不过侥幸逃了。她令黑甲士兵杀了伏击她的人还有与瑶城勾结的血蚁,那些人的脑袋被系在一根绳子上,用铁杆吊着,正在人妖两界悬首示众呢。” 白思岸赶忙跑出了门,他不顾一切的向侯府跑去,黑甲士兵向此处涌来,他们是去寻敦野的,他逆行于这黑色的潮水之中,白衣如刺眼的光。 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他们在一处枯井处相遇了…… 坦生靠着井沿坐在地上,两手捂着自己的伤口,她眼睛空空的看着天,她在等,等黑血让她熬过去现在的痛苦,反正不会死的。 白思岸跑过去,什么都没说,将一粒黑色石子药粒塞进她嘴里。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坦生裹上:“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他用自己的衣服遮蔽掉坦生身上的血腥,又用土把地上的血腥气盖住。 第66章 秦汝 坦生愣愣的看着他,从他身上嗅不到雨盈尊那样的利用与奸诈,反而是一片纯洁的白,袒露无遗。 “我有妖界大印,我要去妖界当妖皇了,我知道那群没有规律的妖怪不会服我,但我想去试试,你和我一起吧。”坦生盛情道。 “嗯。” “这次怎么不拒绝我了?话说你不是在瑶城当城主吗?怎么跑出来了?”坦生好奇的问。 “技不如人,被赶出来了呗,话说,你不是在沧容城做青麟侯吗?怎么会在这?” “世事易变,被赶出来了呗。” 白思岸随口一说:“你干嘛学我啊?” “你干嘛教我啊?” 两人幼稚的争执,白思岸笑了笑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上来吧,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坦生爬去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侧脸疲惫的贴在他后背上。 他慢慢的走,边走边问坦生:“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啊,我知道你没说实话。” 白思岸低声道:“我说的是实话,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你想说的和你经历的不一样。你如果真的很好,很安全,又怎么会跑到这里呢?况且,你身上有很浓的药味,你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白思岸不以为然的笑笑:“动荡时代,哪有不受伤的?” 雨盈尊醒来后就匆忙走出了医馆,大夫说他气血亏虚很严重,若再不管,很可能会染上别的病,可能随时昏倒。他还算不错的,有的人气血亏到他这一步,都直接起不来了。 黑甲士兵拗不过他,搀扶着他去最近的城安处,敦野的尸体暂时被留在那里。 城安处有一座青石砖瘦高石塔,很高,塔最高处可容纳一个黑甲士兵,并且可俯瞰全城灯光。塔最下面,伸出一圈又长又宽的屋檐,屋檐下是可供黑甲士兵休息的桌椅,屋檐下有个入口,里面黑漆漆的,是审问罪犯的地方,塔基下不远处绕着一圈又一圈迷宫似的牢房,八百个铁门,八百个空洞,八百个罪恶。 黑甲士兵扶着雨盈尊进了黑漆漆的问罪堂。 一个角落里,一张干净的席子上,敦野直挺挺的躺着,他胸口一个醒目的贯穿伤口,地上开始有蚁虫接近他…… “先生,这次,他是真的死了。”黑甲士兵遗憾道。 雨盈尊冷冷的看着那具尸体,虚弱开口道:“他不会死的,荧祝人怎么甘心去死呢,他只是找到了更好的生存方法。” “先生,荧祝之灾已然过去,荧祝人虽有星星余火,但绝无转圜之机了,您早早些放下才是。”黑甲士兵劝解道。 雨盈尊冷冷转身道:“把他挫骨扬灰。” 黑甲士兵叹息一声,便去照做了,雨盈尊离开了城安处,并且没让任何人跟着。 熙攘沧容城,他眼里的世界忽变黑白,眼前的人犹如一颗白色的星,他们周围都萦绕着一颗黑色的气围绕着他们的身体转呀转…他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晴雨万生楼的后门,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一口枯井边,井边游出一条紫色的鱼稳着他的手将他拽下枯井…他身子朝下坠了下去… 雨盈尊再醒来时,眼前被屋顶金色细锁链悬挂的金色灯光占据,四面墙上的彩色壁画若隐若现…耳边响着咚咚的小鼓声。 有个梳着双环髻,身着碧色花边的浅紫小裙的女孩,背对着他在玩一个连枝花鼓,鼓有掌心大,共有五个,被固定在形似树枝的手柄上,每个鼓面上都画着不一样的花形,她玩的正起劲,雨盈尊从碧玉床上起来,神色与身体恢复如常。 “阿姐把你释放的魂役收回来了。她说,你的身体本就是凡躯,役使魂书所需要的力量太大,你本身并不具备,除非你的玉人强大些。可是…从目前来看,你的玉人也是凡躯…你就安稳些嘛,你把魂役放出去那么久,耗费心血之巨大,就算一个神仙他也受不了。魔君的事,阿姐已经知道了,她也派人出去找了,你放心嘛,很快就有结果了。阿姐说,让你先在这休息几日。”她一边玩花鼓一边对雨盈尊说,她的声音稚嫩清脆,一个字也没有被鼓声埋没。 雨盈尊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他准备离开。 女孩起身出声拦住他:“这魂书好生将养没什么问题,你可别被它反噬,毕竟天宝册里的东西不是大地之物,你若因魂书而死,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救你。如果不幸你被反噬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我们可救不了你了!” “知道了。”雨盈尊继续向黑暗处走去。 女孩踮着脚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道:“你可别死啊,你死了谁养我们啊!” 她悻悻的转动花鼓,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花朝本来让她拦住雨盈尊的,可花夕心里明镜一样,她拦不住他,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雷雨渡里,有一尊巨大的浑天仪,有一泊湖那么大,是青石铸成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哪本书里记载,它是何时存在的,它就安然的伫立在雷雨渡,巨大的石环上零星挂着着红的,绿的,黑的…各种深色的苔藓…不知哪只鸟心血来潮丢在浑天仪上一颗石子…那颗石子即便被浑天仪的缝隙碾碎,却也偏了分毫…以至于雨盈尊做错了判断……本该是黑血人的秦汝应该在青麟侯之位,大地屏障刚好完整,可偏偏他误以为是坦生…其实在看出坦生就是凡躯且愚笨时,他就该反应过来,坦生难担此任的… 如果一开始就是正确的,或许魔君也不会遭人毒手…… 雨盈尊愧悔不已,可时光难回,就算回去了,他知否能知道有只鸟它那么欠,往浑天仪上丢石头呢…… 雨盈尊回了侯府,堂屋里已经被盘绕的琼花藤枝占据,出了堂屋,个小小的荷花池被清理干净,里面填满了干净的水,水上漂浮着一个充满清香的舟床,秦汝侧身躺在上面,她身姿曼妙。 “你还来干什么?”她虽在闭目养神,但早就察觉到了雨盈尊的到来。 雨盈尊没有与她过多解释什么,秦汝身后突然两道黑色魂锁,将她从舟床上拽起来,腾在半空。 秦汝俯视着雨盈尊,她十分冷静:“你这个商人可真奇怪,除了赚钱,好像什么都做。”她手一转,从魂锁里挣脱出来,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裳,魂锁就从她身上坠落入水中了。她轻轻落在雨盈尊面前,温柔清香的气息安抚着雨盈尊的冲动…… “你能把面具给我,绝非普通人,我也不知道我在琼花境好好的,为什么天突然降下如此肥差给我……你在背后操纵吧?若无利可图,你绝对不会这么积极的……”她的靠近让雨盈尊难受的很,心里的愧悔仿佛被无限放大,他此刻对自己无比厌恶,但是他知道,这仅仅是琼花境的伎俩。 “哎呀…你身上怎么出现了好多裂痕啊……”秦汝假装心疼道。 雨盈尊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果然有很多闪电般的裂痕,血慢慢渗出来。秦汝捂住口鼻,嫌弃的后退一步:“你快走,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雨盈尊心跳很快,他知道坦生肯定正在遭遇危险,她死了,玉人就会无处可依,那么玉人曾替他遭受的所有痛苦都会回到他身上…往日种种,刀山火海,那些痛苦涌来吞没他,他定是受不了的,他会死的… 如果此刻将玉人召出,移到秦汝身上,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啧啧啧……你的小秘密被我看到了哦……我秦汝生死皆为自己,断然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承担别人的因果。”秦汝露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嘲弄他。 血终是在他指尖滴了下来,她厌弃的愤怒黑甲士兵:“把这地上的石板铲了,换新的来。” 不听话的人,雨盈尊可不喜欢。雨盈尊释放巨人魂役,一掌拍向秦汝,秦汝神色自若,一片琼花从她指尖飞出,骤然变成一片雪白的树根,它扎根魂役掌心,树根疯长,一支琼花枝转瞬即成,枝丫继续生长,树形越来越完整,花苞颤抖,花要开了,而魂役却慢慢干涸,它的巨大的躯体开始出现斑驳的破损,有如慢慢背风化的破布…… 秦汝淡然的折下一根带着花苞的枝丫,放在鼻尖闻了闻:“你再不停手,等花开了,它就消失了呢…” 雨盈尊不肯放弃,秦汝越强大越适合做他的玉人,他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大,心跳越来越快,他能感应到坦生,她快要死了…… 可花开了… 秦汝折下盛放的琼花向雨盈尊丢去,片片花瓣犹如一个个透亮的白色镜子,光刃切破了风直接穿过了雨盈尊的身体……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被这样轻易的打败。 天地之意选择的青麟侯自然是非比寻常的,她很强大,举重若轻,将雨盈尊如此轻易的击溃… “来人,把他送去佑湖吧。”她微笑着,眼睛弯成黑色的月牙,清香的气味是她的探手,她轻易的就听见了每个人的心,雨盈尊在她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 “看在你往日为大地和众生劳苦的份儿上,我不想揭穿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多伟大。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这里,还有天下,除了汇龙峰上那个人,都得听我的了。”她笑着对着被黑甲士兵架走的雨盈尊摆了摆手。而后转身看见地上的血腥又变成一副嫌弃的样子:“真是的!这么脏让人怎么待!”转身她就去了堂屋,关上了所有的门窗,不让那血腥味跑进来。 一块被黑色的像一团野草的东西躺在妖界瘴墙中,灰色的世界,干枯的野草上,那是坦生。 她无助的睁着眼睛,眼睛里黑色的血丝慢慢涌出红色,被黑血浸透的身体也慢慢浸出红色…她胸口触目惊心的伤口就像干裂的地面拔出一棵草,地面上留下的粗钝的干裂的洞… 小小的心脏无力的跳动… 这次那个浑身漆黑的人没有来救她,墨莲也没有… 有黑血却无能力守护,这就是结局。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给她这个结局的会是白思岸…… 没有黑血的她,仿佛泯然如尘,这瘴气围绕,也不会有人来此了,人与妖都不会来此了…若无可以的保护,她这样的废物怎么能活下来呢? 冰冷的气息裹着她,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 从沧容城,到妖界瘴墙,魂役托着雨盈尊飞来,他落地,将几近破碎的坦生拖进了妖界。 妖界有一万生井,井应晴雨万生楼,有如天上日月。 井很宽,很大,站在边缘看就像一个空空的没有水的湖,青草没脚踝,青浪阵阵,冰冷的气息在井内翻江倒海。 大鱼魂役载着二人游向井深处。 井壁上挂满了凝固的黑白浆石,浆石如水滴,脆弱软质,轻轻一碰就碎掉,慢慢的会长出新的浆石,井内外的气息流动,将将士自然的雕刻,它们花纹奇特怪异,像风雨战役的一场场的记录,像一个个飘逸的仙子,又像扭曲着身体注视井上下的魔头。心里有什么,就能看清什么…那些密而不乱的纹路可以构建所有人眼中的天上人间地狱。 井底很深,仰视井口,井口犹如一轮银色圆月。 井底有落着很多黑白的沙子,沙子会随着井底偶尔掀起的风曼妙的起伏。 雨盈尊将魂役收起,用井底细腻的沙子埋住坦生的伤口。坦生闭着眼睛,微弱的心跳让雨盈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千万别死,你死了,我也会死,到时候我们以另外一种形态再遇见,你知道了与我相遇只是因为我想利用你,你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们还要争吵…还要打架…我不想那样,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至少,我得先找到鱼有枝。” 这里的沙子能助皮肉生长愈合,浓浓的冰冷气息让雨盈尊的皮肉都开始发紫,他的伤口萎缩着,他用沙子不断的覆盖自己的伤口,最后干脆钻进沙子,凑在坦生身边。 “你从三千年后来,一定不会是为了死在这的。你就醒来嘛…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自己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醒来嘛…”井底越来越冷,他的神志越来越不清醒…旋风识趣的卷起沙子盖在他们身上。 “你醒来嘛…”雨盈尊一遍一遍的喊着坦生,声音越来越小。 第67章 身中浩渺 雨盈尊口中喃喃,他疲惫痛苦的睡过去,井底的细沙失去重力一样飘起来,雨盈尊的胸口越来越压抑,可他怎么都醒不过来。旁边的坦生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黑白细沙遮住了她半张脸…在她身体里,双头灵魂游走在浩渺宇宙,漆黑一片的世界,星光偶尔闪烁,若隐若现的星环充斥空间,偶尔飞来如风般的悲鸣,她们像一条小鱼,处处碰壁,最后被一片漆黑吞噬。在那一片漆黑里,她们一同醒过来,眼前是奔腾的黑色江水,头顶是如江水一样奔腾的低垂的乌云,乌云之中还有偶尔穿过黑色的闪电…黑色的闪电映进坦生灵魂的视线,她恐惧的握紧拳头捂在胸口。江水之中,有个巨大的秋千,秋千离江水很近,有个身着黑衣,鸦羽色色发带束发的男人赤裸小腿坐在秋千上,江水从它的脚上流过。她们就站在岸边,静默的看着他。 “还纠缠着做什么?任务完成了就该走了。”秋千轻轻荡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如空谷凤鸣,一直在坦生的耳朵里回响。 “什么任务?” “黑血奉献尽了,就该走了。” “奉献?我又不是甘心的!再说了,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我若知道我的任务就是来奉献黑血,来为了别人的性命和欲望来牺牲,我才不来!” “你本就不该来。我只是给你一个存在在这个世界的理由。”那人透白的脚轻轻踢着脚下湍急的水。 “我不该来的,我能多活这些时日,本就是幸运之至了。这个世界,他们疯狂的争夺,性命犹如一片树叶,可以被轻易的摘下揉碎。就当我是甘心的吧…我是甘心的,我甘心去奉献黑血,我甘心来到这,我甘心离开这。”坦生顺应着那个男人的要求说道。 可坦生的另一个脑袋立刻愤怒起来,她用手用力掐住坦生的脖子:“你这么懦弱,干脆把这灵魂让给我!要不是你一直懦弱,退缩,那群欺负我们的人我就杀了他们了!” 这时,一个漆黑的大手轻轻抓住坦生的愤怒的手腕,另一只手抚了抚另一个坦生的头颅,愤怒顿时被消解…坦生记得他…那个漆黑的,保护过坦生的人,赠予过坦生墨莲的人…他漆黑的高大的身躯和从前不同了,他的手脚被落上了沉重的锁链…… 漆黑的脸看不清五官,只有额头至眉心的那一道金色…… 他轻轻掠过坦生的耳边:“时代变迁,向前或向后,非你可左右,时代造就的痛苦你被迫承受,但并非你该受的。且活下去吧,无论在任何一个时代,你要静默的看着他们,他们会变好的。” 墨色的鱼从他身后撞向他的脑袋,如石落水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那个漆黑的男人消失了。 “两把锁依旧困不住他,还需要再加两把。”荡秋千的男人自顾自说着。 “他是谁?”坦生问那个秋千上的男人。 男人只是百无聊赖的踢着江水上的浪花。 这时,铁钳一样的力量直接折断了坦生的脖子,另一个坦生得意的笑着:“终于把你除掉了。”她深吸一口气,她彻底拥有了自由之感,“这个灵魂属于我了。” “你们在一个灵魂里,就算有十个八个脑袋,早晚都会变成一个,她并没有被真正的除掉。”那个男人低着头看着浪花笑嘻嘻的说。 “黑血已经奉献给世间,我该属于我自己了。我不会走的!若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众生敬仰的德公吧?”坦生一副看穿了一切的样子。 那个人男人低着头,提了提自己被江水弄湿的衣摆。 “不说?你爱说不说。”坦生回头就跑,即使一片黑暗,即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前行,她都头也不回的跑,一刻也不停。 男人继续荡着秋千,黑色的闪电更加密集的穿过乌云…他左脚叠右脚,悠然的坐在秋千上,自言自语道:“都不听我的话……我也不听我的话……” 一道雷电划破天空,霹雳声将雨盈尊震醒,他猛然坐起来,见浩明的天上,划过一道黑色的闪电…他恐惧的向后退了退…光照着井中漂浮的细沙,映出百转千回的光影… 此时,雨盈尊后背突然挨了一脚,他赶忙回头,见坦生正双手叉腰看着他… 雨盈尊喜不自胜,他爬起来,紧紧抱住她,任由她对他拳打脚踢。 “真好,你又活过来了。” 坦生踢了他一脚,手里还拽着他的一缕头发:“放开我,一身血腥味!” 雨盈尊轻轻的放开怀抱,可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裳,怕她突然飞走了似的。 “我活着你挺高兴啊?你怕我死?我听见你说,我死了,你也会死?”坦生打量着雨盈尊,他穿着一身白衣上面沾满了血污还有结块的黑白细沙。 “你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咱们都别活!”她狠狠说道。 雨盈尊哄着她说:“我的实话就是你对我很重要啊,我舍不得你死。” “说实话!快点!我都死过一次了,我还怕死吗!快点!”坦生威胁雨盈尊道。 雨盈尊咬了咬牙,心想着反正她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怎么样,大不了挨顿打… “那个…天宝册你知道吧?里面有个神器叫月偶…月偶者为其主之盾,就是…我受伤生病什么的,月偶来帮我承受……”他小心翼翼的说着,时不时偷偷看坦生两眼… “怪不得你舍不得我死,我死了,那些痛苦都会回到你身上!” 雨盈尊点点头…果不其然坦生的拳头抡了过来,一拳打在他太阳穴上,这一拳打的他僵在地上许久才爬起来。他这才清醒,此刻的坦生已经和从天的坦生不同了…… 他的眼睛被打出了血,他擦去眼角的血迹,坦生的样子在他视线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为什么非要我做月偶?那个小玉人易碎,我才不要!你为什么不做月偶!!”她抓着雨盈尊的衣襟愤怒的问他,“那个青麟侯是你让我当的,如今给了别人又是为什么?我就这么微乎其微,不问,你就不说吗?你拿着我的命让我被你操控,还瞒着我不说实话,凭什么啊?我也是个人,你拿我当人了吗!”坦生冲着他的侧脸又是一拳,打掉了他一颗牙。 “你不愿意做月偶,已经晚了。”雨盈尊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皆是冷漠的诡笑,“强大的容器,不就是我想要的吗?老天真是眷顾我啊。”他手臂抬起,一条黑色巨龙卷起沙尘向坦生冲去,坦生知道,她灵魂若经之处是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即藏万千宇宙,所求何物皆信手拈来,她唤起狂风将迎面而来的巨龙沙尘吹散,身后却有出现一巨大魂役将她一脸踩进沙里。 雨盈尊站在不远处,笑着看着她:“来,让我看看,你有了什么本事。” 坦生像一条小鱼从沙底游出来向雨盈尊越去,魂役在她将要触及雨盈尊时抓住她的双脚将她甩去了井壁上,她又唤出了光,如雷电缝隙般的刺眼的光穿过魂役的身体,魂役散开躲避光线又从坦生的背后重聚,它身体里伸出无数条黑色铁索捆住坦生的四肢,将她扯到怀里,紧接着一拳打在了她的头顶,瞬间,坦生七窍流血,血色殷红…… 雨盈尊赶紧收回魂役,他赶忙接住从半空坠下的坦生…他难以置信的触摸了她脸上的血,红色的血…黑血怎这么快就耗尽了… 他赶紧放下坦生,用黑白沙埋住她的身体,让她的身体尽快恢复。 “黑血没有了…她岂不是更容易被打死了?得尽快找到别的月偶才是……”他急切的自言自语。 “雨盈尊,你能不能背着我说这些自私自利的话!”坦生无力的说道。 “你不喜欢我瞒着你,我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还不满意啊?” 刚才魂役那一拳几乎震碎了坦生的骨头,若非此刻身体不支,她要跳起来,用闪电把他打成渣。可话又说回来,他们怎么个个都那么强…都是吃的什么学的什么啊…坦生此刻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她把这么多厉害的人都变成她的忠士或者傀儡,那么…她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不可能的。你身为月偶,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只会徒增痛苦。”雨盈尊装作认真的样子规劝坦生,然后把她从沙里提起来,魂役背着他们飞出万生井。 “月偶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变态东西!凭什么一个人受的罪要让另一个人承担!若非要找一个月偶,应该去找自己的仇人!何必连累无辜的人!”坦生愤怨着。 雨盈尊嫌她烦,直接丢给她一只瞌睡虫。 之后,他带着坦生来到妖界,住进了琉璃妖宫,那是漂浮在一座平坦湖面上的宫殿,模仿的过去龙湖上的琉璃宫,听闻,龙湖上的琉璃宫曾住着褚悲王,他管理万族,坐拥天下。妖界也有此宏愿。 黑甲士兵应雨盈尊之召,来此守护坦生。 妖兵见人界的黑甲士兵都来妖界了,搬出了人妖两界互不侵犯的律法驱赶他们。 雨盈尊留给黑甲士兵一句话,就说应新妖皇之令,谁来驱赶就打谁,打死就打死了。 妖兵以及妖界的小妖们都很愤怒,黑甲士兵长驱直入,新妖皇说换就换,说什么两界自治,说到底还是让人界来管,那新妖皇也是人…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黑甲士兵也对熙熙攘攘的妖众说,新妖皇之令,不服者,或借此事入人界作乱者,灭族,在天下族谱里除名,莫因一时之怒,而祸乱全族。 愤怒被压制,变成了坊间窸窸窣窣的抱怨。他们还算有良心,知道自己的种族比一时的冲动重要。 雨盈尊自己悄悄的离开了,他继续肆无忌惮的放出魂役寻找魔君的下落,自己则回雷雨渡养伤。 白思岸匆忙回了瑶城,一路上,昨夜的血腥画面一直在脑海里重演,他不明白自己那么珍惜的坦生,为什么他会扯开她的皮肉喝她的血,还要破开她的胸膛,夺走那半颗黑血珠…他逃不过变成一只疯掉的野兽吗…他的愧疚他对自己的厌恶甚至他想了结的自己的想法都被一股炽热的热流剿灭。他回瑶城,径直回了兵器司。 御首看见了他,守卫在兵器司的他的手下们立刻将白思岸按住。 宽阔的兵器司前院,白色的粗糙的地板令摩擦鞋底的走路声特别的大。后院上空,空气因炽热而扭曲,传来阵阵铁腥味。 “都给我住手,就这样对待城主吗?”御首装模作样的靠近白思岸,屏退众人,亲手扶着白思岸起来。白思岸眼神冷漠空洞的看着御首,掏出怀里的骨匕一刀划断了御首的脑袋,众人立刻一拥而上,火旋立刻将他们包裹,紧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嚎叫加上微弱的求救声… 白思岸向兵器司后院跑过去,兵器司上方炽热扭曲的空气突然冷下来……他破坏了冰室,夺走冰室内全部的八颗火芯,离开兵器司,他心血来潮,血洗瑶城后遁逃,不知所踪… 那一片炽热的火海燃烧在众山围庇的城,如一朵赤色火莲。 很快,青麟侯秦汝前来查看,她令黑甲士兵安顿好幸存者,处理好遇难者后,自己则去兵器司寻找蛛丝马迹。 兵器司高高的锻造的设备像一副巨兽的黑色骨架立在旷野,冷却的铁如冷却的岩浆挂在黑色的骨骼上。落满黑色灰尘的看不出本色的地板上,遗落一片紫鳞钉… 幸存者说,他们看见,白思岸红着眼,杀了好多人…血汇成河映着他冷漠的木然的脸…… 秦汝当即发出天下追杀令:罪者白思岸,抢夺火芯,屠杀百姓,罪恶滔天,见之报官,信息属实者,赏金百两,见之杀之者,提头领赏,良田百亩,赏金千两。 路天水正来城中看热闹,一般这种追杀令,她也会让自己的虺沟杀手去做,杀这上面的人不会惹太多麻烦还会有钱拿。她看见了刚刚被张贴的追杀令,连浆糊都没干,她微笑着仔细欣赏,那画中的白思岸与她想要的白思岸竟然是一个人……他们两个人的追杀令排在一起…… 她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甜甜笑着,眼睛犹如黑洞看着白思岸的画像:“我们是一样的人,连画像都挨在一起,真有缘分……” 第68章 琉璃宫的礼物 路天水路过烧的黑乎乎的瑶城,踩过那些残缺的字画,灯笼,碎掉的花瓦,路上真安静啊,偶尔有房屋倒塌的声音,燃烧的余热还在,路天水嗅到了白思岸的味道。此时,秦汝骑着马迎面走来了,身后跟着长长的一队黑甲士兵…路天水立刻飞去屋顶藏起来,她看着秦汝出了城,去到刚支起的救援营帐里,里面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感恩戴德声。 路天水笑着,待到秦汝从营帐出来时,她突然出现把秦汝带去一片荒林,林叶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如同向天乞讨的干枯的手。 面对路天水的唐突,秦没有生气,她掸了掸自己的衣裳,而后冷漠的看着她。 路天水笑着,亲昵的叫了声:“小姨。” 秦汝阻止道:“别这样叫我,被别人知道了,我这青麟侯还当不当了,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路天水甜甜一笑:“我不会阻挡你的仕途的。我今日找你不过是,他乡遇故知。” “你母亲节决定离开琼花境的时候,她就不属于琼花境了,琼花境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你我怎么算的上故人?” “小姨,你也离开琼花境了,你也和琼花境没关系了吗?” “怎会。”她气定神闲对路天水说,“我是应天地之邀来侯府的,那是我的荣光,也是琼花境的荣光。” 路天水假装思索,目光却冷如霜雪:“哦,我知道了,我母亲与琼花境断绝一切,是因为她不是荣光……” “你也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可承受不起那么多责任,我养我自己就够了。看小姨这么决绝,我还是走吧,我这颗头很值钱,足够写进史书,算个丰功伟绩了。”路天水甜甜笑着,最后看了一眼秦汝,转身走了。 秦汝对她的离开视而不见,作为青麟侯,她应该为民除害的,可是她放任路天水走了,今日,她渎职了。这是她对路天水仅存的慈悲,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次见她,一定要杀了她…可是亲缘真的能到断绝吗?她的身上明明有姐姐的影子,她和姐姐一样自我一样叛逆。 赤地百里,土温热,寸草不生,石林拔地而起,如耀眼的火炬,荒废的烈火神庙建在赤回大地最高的高原上,白思岸爬上去,站在那宛如巨树树桩的神庙,神庙上下皆空,边缘参差不齐,一条空无所依的赤色台阶从地上向庙里延伸,白思岸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至最高处,头顶是天,脚下是暗蓝色的深渊,视线里只有若隐若现的一圈赤红显示出烈火神庙的界线。 他跪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一手手掌接天,一手手掌接地,他低头闭上眼睛诚心祈愿。 天佑,地慈,荧祝烈火不灭。 他祈愿后,就离开赤回了。 赤回之地荒废已久,它依旧炽烈光鲜,荧祝人存在与否,它都如此。所以,想保荧祝人,从来都只是荧祝人自己的事。 白思岸前往荒原蓝昭塔,路上却遇见了路天水。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遇见她了… 斜阳犹盛,荒草没膝,路天水款款向白思岸走过来,白思岸转身走向别处,她一个闪身就拦在了白思岸跟前。 “我会去找你的,现在我心思跟你玩。”白思岸注视着路天水,他的目光如深渊,不露悲喜。 路天水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浓烈了,她抓住白思岸的手将他的气息掠夺过一点:“你的气息仿佛更完整了。” 他甩开路天水的手,绕过她继续前行,心里早已经盘算好怎么杀了她。 可路天水总是作死,她丢出冰环,冰环扩大穿过白思岸的身体,将他冰封。路天水急不可待的想夺走他所有的气息,像他这样的人,八辈子也不可能甘心和路天水在一起的,路天水若有珍贵之物喜欢慢慢欣赏,可若珍贵之物转瞬即逝,她会选择把它的气息吸干,与汇入自身。 这次…她低估了白思岸的力量,或者说,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八颗火芯。八颗火芯在兵器司可以造十万颗子弹,全部被他夺走了。一个荧祝人,一颗火芯,就足以让一座城毁灭,这八颗,十万颗子弹的力量汇集一人身上…那该有多可怕…… 冰封如尘埃一样被风吹走,他握住了路天水的手用力一拧,筋骨寸断,路天水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那只被拧的七扭八歪的胳膊竟然自己复位,好了… “你敢伤我!” 白思岸面无表情,隔空拿起一颗石子,石子在空中破碎,变成成千上万的小针扑向路天水,路天水树起冰障抵挡,石针刺在冰障上,如同风铃在响… 白思岸不知何时已腾身空中,一脚踢上了路天水的脑袋,路天水倒地,眼睛竟然流出血来,她转头看向立在自己不远处的白思岸,视线一半被血色模糊了。 路天水见他气定神闲,知晓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对抗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决定先溜,她悬冰环在眼前,妄图钻入冰环跨空间逃走,白思岸如同风一般靠近抓住了路天水的脚,把她从冰环里拽了出来…他手用力一拧,一震,清脆的骨裂声如石头划过一排瓦片,陆续响起,路天水痛苦的咬着牙,她以赤环幻化出九把燃火利剑刺向白思岸的后背,剑竟然慢慢融进他的身体,他毫发无损…… 白思岸的手掠过路天水如烂泥的身体掐住了她的脖子,荧幽双环突然从她手腕上掉了下来…泠泠啷啷的响,这势力东西最能识别力量强弱,当它离开时,说明它所依附之物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路天水强咬的尊严终于肯松懈:“求求你,放过我。” 白思岸冷冷的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句:“我逃出虺沟时,我在白雪戈壁时,和你说过同样的话,你没有放过我。”他用力扯断了路天水的脖子拔下了她的脑袋,用她人皮做的彩绘披风把她的脑袋包住提在手上。 路天水的干净而柔嫩的身体被地上地下的虫蚕食尽,她最喜欢干净,她从没想过恶心的虫子会贴她这么近。 而后他按照原计划去了蓝昭塔。 那孤身伫立在荒原的塔被他一掌打碎,荒原上的突兀消失了,荒原又变得很平坦…可某些人心里就不能再平静了,比如青麟侯,比如雨盈尊,比如青衣魔君,比如这赤真各方城主,芸芸众生…… 镇压荧祝人尸骨的蓝昭塔碎了,荧祝人头顶再无欺压之物,他们可以站起来了,即便他们只剩灵魂了。 他们曾经杀掉了他的族众,这笔账总得算,要么,就都来赎罪,要么,就都来臣服。 他飞身前往妖界,去找那位已经成为妖皇的故人,他飞过,空气都扭曲了。众人看见了变化迅速的浮云,它们朝着一个方向旋成漩涡,像被什么东西吸引,很快又舒展,一片一片的散开。 妖界虽然没有规矩,但各族都无族印也都无主心骨,小乱不断,大乱不敢。他飞过妖界上空,看见浓墨重彩的大地上,漂浮着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蜉蝣。 琉璃宫里,透明的地板下是倒腾的浪花雪沫,他悄悄潜入宫内坦生存在的小宫殿,小宫殿是二层的六角小阁,琉璃书案上堆叠着妖界各族文书,最上面覆盖着追杀白思岸的告示,这些东西没有的翻动的痕迹,坦生在书案旁边的席子上正酣睡,白思岸一眼就看到了藏在她头顶的虫。 他悄悄走过去,抓住那只虫,在指间将它碾死了。 坦生立刻醒过来,她懵然的看着周围华丽的墙壁,又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白思岸,他穿一立领窄袖红色火图腾暗纹长袍,外披着广袖白色粗荆纱,纱硬挺,半透明,不知情者触碰能将皮肉划伤,此物也是赤回地下荆纱贝所吐之丝,往日,荧祝人用此丝作暗器,后来也做成衣裳自保。在粗荆纱外,束着一条赤雀羽织成的宽腰带,他赤着脚,红袍恰好的露出脚趾,粗荆纱拖在地上,地上的黛绿色毯子都被粗荆纱划坏了几道,他提着一个精美的木盒,踩着台阶慢慢的靠近坦生。 坦生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白思岸?你今日怎么这么隆重的来看我?”她自言自语,直到他终于靠近,炽热的呼吸一起一伏她才感知到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坦生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她后退几步躲开白思岸,召以水流围绕着自己身体,水流里藏着很多暗箭,她推掌向白思岸,水流裹着暗箭向白思岸奔流而去,白思岸无视这些小伎俩,水流暗箭连他的卫气屏障都穿不破,反而都被他的屏障碾碎成白雾漂浮在小宫殿里,坦生咳嗽了几声,眼前就被白雾遮挡,她贴着墙壁,小心防备着白思岸的靠近。 白思岸将精致的盒子放在书案上,跪坐书案边,点了一盏灯,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的高大无比。 “我没想过你会活。既然还活着,我就要弥补你。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给我黑血,我给你权势与地位。” 坦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周围有种炽热的气息包裹着她,让她厌烦,愤怒。 “滚!”坦生愤怒道。 屋顶的天窗被一束火顶开了,屋里的白雾尽数散去。 坦生视线清晰,白思岸正跪坐在她面前。 “你的伤好了吗?” “我让你滚你听不见吗?” “你火气太大了。”他从怀里掏出了荧幽双环,将冰环强戴在她手腕上,坦生挣扎着,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粗荆纱,留下了三道不规则的血口。 红色的血渗出来,白思岸面无表情的为她擦拭:“黑血本来就是要贡献给世人的,我也是世人之一,你不要怨我。” 坦生两手突然攥住他的喉咙,欺身压在他身上,膝盖顶住他的胸口,白思岸向后一仰,碰倒了书案,油灯倒下来,书案上的纸散落下来,黛绿色的地毯被慢慢灼伤一个洞,纸也被慢慢点燃… “你我相识一场,我以真心相待,你却只想利用我!你怎么这么狠毒!”她用尽力气想要掐死他,白思岸气定神闲的看着她,仿佛在看小孩子的一场闹剧。 他的体温犹如火焰由坦生掌心,窜到她的胸口,她的伤口再次灼痛,白思岸解开她已经没有力气的手,她无力的扑倒在他怀里,胸口痛的她几乎没有力气说话,白思岸慢慢起身,将她放在一边,手扇起一团气将正要燃起的地上火焰扑灭。 他踩过那些灰烬,慢慢向门外走:“我去给你找些药来。” “滚,你滚…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她有气无力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无法平息对白思岸的愤恨,他怎么可以为了黑血枉顾她的性命,是她对白思岸有太多期待了吗?期待他一定会对她好……所以他的坏才变成了坦生无法承受之重。 坦生脑海中闪过她与白思岸相处的种种,他的周全,他的温柔,他的羞怯闪躲,还有无意间露出的脆弱……他那么好,坦生甚至都把他当成是依靠…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戏,他是装的,只是为了得到黑血,可为什么他不早点动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坦生有气无力的自语。 白思岸停住脚步,天光穿过门缝投进来,一道光线纵落在他身体中间。他微微仰着头,黑色的眼睛里一抹红一闪而过,他低声开口道:“我一直这样啊,阿姊……” 坦生抬起头看向他,他打开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阿姊…… 坦生只觉得浑身麻木,她艰难的爬起来,一手压空从台阶上滚下来,被烧的纸灰烬上,还残留着半张追杀令…… 屠城,夺火芯,如此罪名都在白思岸的画像之下… 那个人他不是白思岸,他是敦野…坦生怎么没想到呢,这满是野兽般的残忍除了敦野还有谁啊…… 白思岸,他到底何时不是他的呢?坦生记得他背着坦生去妖界时,身上的气息是没有改变的。可现在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他的灵魂无处寻觅,即便他顶着白思岸的脸,他也不再是白思岸了。真正的白思岸去哪里了呢,怎么能由着这头野兽胡作非为…不,以他的心性,他不可能放任敦野利用他的身体胡作非为的,一定是他阻止过了,没有阻止住。他一定陷在危险里,或者…已经…… 坦生不敢再想,眼泪却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滚出来。 坦生捂着胸口爬起来去打开他带来的盒子,盖子一开,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一看那个彩绘披风被血水浸透就知道了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她捂着口鼻,退开一步,两耳挂着红色流苏的黑甲士兵这时走了进来。 “陛下,属下刚才看到了白思岸的身影从宫中离去,已经派人去追了。您未伤到吧?” 坦生摇摇头。 黑甲士兵看向她目光所在的方向,一个血淋淋的盒子,忙过去将它提起来查看……路天水的头赫然出现眼前… “陛下,这是……” “昭告天下,路天水死了。我杀的。”她眼也不眨的撒谎,想趁此机会在妖界与天下立威,其他的她暂时没有多想。既然在此位,就必须有威慑才可镇住那些不服气的。她已经没有黑血了,总得把妖皇之位加固再加固,才能保护自己吧。 第69章 敦野大摇大摆的出了琉璃宫,他横行妖界,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追杀令上的人,但也无人有胆量对抗他,勇于出头的人都被他打死,杀鸡给猴看了。他逢人便说,他所作所为,都是受了妖皇的意……加之妖皇杀了路天水之事很快传开了,人们对妖皇的存在,以及妖皇与白思岸的关系议论纷纷。 敦野故意拿着路天水的追杀令到秦汝面前晃,他故意让秦汝的人抓到他。 秦汝看见是他,验明正身后,手执利剑就想劈了他。 他举着路天水的追杀令,对秦汝说:“妖皇杀了路天水,为民除害,要我来领赏呢。” “赏是赏,罚是罚,你犯了罪,就要受罚!” 秦汝话音刚落,黑甲士兵便用锁链锁了白思岸,用力将铁链扯紧,他的手臂被扯直,路天水的追杀令落在地上,枯黄的落叶沾满晨雾湿润柔软,苍白的林海举着枯枝,露水贴着苍白的树皮流下来… 秦汝手生琼花向白思岸一撒,那光亮的宛如镜子的碎片刺向他铜墙铁壁的身体,划出一道道银色火花… “你的琼花连我的衣裳都刺不破。”白思岸挑衅着。 正当秦汝准备用别的方法了结他时,坦生骑着厉羊马赶来。 “他为我办事,你不能伤他!”坦生停在秦汝面前,维护白思岸道。 敦野早知道她会来,所以装模作样的被铁索捆着,实则在借着铁索悄悄荡起秋千。 秦汝认真的警告坦生:“你我有私怨,应当私下解决,你不能借着私怨在此时和我作对。” 坦生抬头看着这张美丽的脸,细长的眉,淡淡的眼,一脸的正义。 “我和你没有私怨,你去做青麟侯很合理,我在妖皇之位也很合理。白思岸已在我麾下,我不能让你处置他。” 秦汝看见坦生认真的样子,明白了她就是在要回白思岸的。 “那白思岸的追杀令你看到了吗?”秦汝问坦生。 坦生坦然道:“看到了。” “好。那我就算是你把白思岸交给我的,功绩给你,路天水的功绩也给你,再分你两座城池如何?” “侯爷,我不想要功绩,路天水之事是为民除害,我等心甘情愿。可是白思岸,我得带走。” “他屠杀瑶城百姓,夺走火芯,这等重罪发生在人界,就要在人界解决!” 坦生径直走向白思岸,问他:“她所说的,都是你干的吗?” “不是。”白思岸笑着狡辩道。 秦汝看向两人,知晓此事并不简单。她压制着怒火,冷静道:“瑶城之内,幸存者指证他,铁证如山!” “当年白戎之事,也是铁证如山,最后还不是个冤案?白家曾掌管兵器司,其手里有国之重器的图纸,保不齐有心思歹毒的人想着借刀杀人,将白家人赶尽杀绝。你有为国为民之心,不如去查查白戎死后,掌管兵器司的那群人,看看他们什么开头,又在兵器司做了什么事。”坦生一边解下白思岸身上的锁链一边对秦汝说。 坦生带着白思岸上马离开了。 黑甲士兵询问秦汝:“大人,追否?” 秦汝冷冷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冷漠道:“隐去身形,悄悄的跟,看看他们想做什么。若真的有冤屈,本侯可以帮他们正白,若单单为了挑衅人界律法而狡辩,给我杀,两个人都杀了。对了,蓝昭塔倒,荧祝再现,白思岸偷的又是火芯,你们盯紧他,若他是荧祝人,赶忙通知我和魔君。” 黑甲士兵领命离开了。 秦汝上马回了侯府。 火芯威力巨大,不是荧祝人也都垂涎于它。可不是荧祝人,得需把火芯的力量稀释万倍才可触碰,他偷走了八颗完整的火芯,如果他不是荧祝人,也没有八段极北寒骨护身,是不可能拿的走火芯的。也许…真的不是他,拿走火芯的另有其人,毕竟白思岸是瑶城人,又曾为兵器司御首,即便他仇怨再大,也不至于屠杀城中百姓吧…… 无论如何,偷走火芯的,不管是不是荧祝人,其心皆可诛。 “白思岸去哪了?”坦生问敦野。 厉羊马上,风飞驰从耳边流过,敦野坐在坦生身后,欺身松弛的贴着她的后背:“白思岸啊,他很纯粹,只可惜,命不好。这个身体给我比给他更有意义。” “他在哪!”坦生有些没有耐心… 敦野像是没长眼,明明看到她不耐烦了,还要把头搭在她脸上:“三千山巫族的人说,灵魂自然长成瓜熟蒂落后,会失去这个身体所拥有的全部世界,他会记起自己为何而来,也会知道自己该往哪去。白思岸的灵魂离开这个身体有段时日了,他没有再回来纠缠过,证明…我来掌控这个身体的时候,就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 坦生勒马,手紧握缰绳,她的胸口慢慢被寒冷填满:“你狡辩了这么多,实则就是你杀了他。” “我可没有杀他。”他懒散的把左手搭在坦生右肩上,下巴抵在自己的左手背上:“这是自然法则。” 坦生愤然手肘抵向敦野胸口,敦野向后一躲,一个转身从马上跳下来。 “我的灵魂能在此安居,说明这副身体与我的灵魂能相互将养。有我在,这个身体是活的,如果你执意要打我,伤了这个身体不说,把我打跑了,这个身体就是一副空壳,他也许是活的,也许是死的,也许会很快腐朽,也许白思岸的灵魂会回来的……无论会有那种可能,你动手打我都是不理智的。”他微笑看着强忍眼泪的坦生。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又怎么忍心伤呢。只有白思岸是纯粹的想和她待在一起,纯粹的想对她好。其他人都带着目的,像雨盈尊,他的目的连藏都不想藏了。 “你到处散播我与你有勾结的谣言干什么?你一个嫌犯,就算想保命也应该去巴结青麟侯,真皇,或者魔君啊,甚至你都可以去找雨盈尊,他见多识广,没准能把你藏起来,你怎么着都不该来找我,妖终究会变成人,人律优先于妖法,我就是个空架子,没法保你。” “我现在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只要我想,汇龙峰都是我的。” “那你在我这,想得到什么?” “阿姊,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想弥补你。妖界势微,我帮你,足以和人界抗衡。你有了自己的权势才可以不被支配啊。” 坦生看着他,这个身体与灵魂如此割裂的画面,什么弥补,他根本也是想从坦生这得到什么,什么与人界抗衡,他说的不过是他自己的愿望! 坦生没有再和他说话,骑马离开了,她骑得很快,把敦野远远甩在了身后。 坦生回到琉璃宫,正如敦野所说的,他以坦生之名将战乱不断的妖怪部落平复,逼着所有妖怪向坦生跪拜低头。坦生几乎不理会妖界的大小事物,全都交由敦野。 她偷偷的看了很多书,又偷偷摸摸学习别的妖怪的异能神通,能学的她都学,只能有一日危机时刻她能抽出一样来用。敦野的力量邪门,他就像个碰不得打不到的虚幻,可他明明那么真实,可所有的力量仿佛对他都没用,可他一根手指就能击碎别人毕生所修。每每想到这些,她都更加刻苦的钻研,生怕遗漏的东西,成为铠甲的破洞。 坦生的地位不可动摇,白思岸守在妖界,更没人或妖敢越界,他们心里成为妖皇的欲望被截断,通往人界为非作歹的欲望也被截断,妖界也无人来犯,妖界内的战争也很难被挑起,他们好像安静下来了,认命般的着手于眼前的生活。 雨盈尊从雷雨渡出关时,看见的并非是岁月静好,而是一封魔君的血书。 魔君信中所言,自己被荧祝人所害,白思岸是荧祝人,他屠了瑶城,偷了火芯,藏身妖界。 雨盈尊一见这封信,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这笔迹与血迹都是属于真魔君的,而信的落款是青衣二字。寄给他的信,魔君从不落款姓名。落风崖这个地方,也只有魔君知道。这信一定是有人威胁他写的,并且,他目前可能生命安全无恙。这信中字,每个字的重笔不同,连在一起刚好是一个星象,灰狼。灰狼星像很暗,只有在夜晚最黑的时候才能看见它,它就安静的卧在大地西北边陲 灰狼星象下,是大地断崖,大地地图上描绘的,那是一片仿佛时间静止的地方,淡金色曲线在断崖之上投下柔软的光,仿佛水底仰望铺满光的水面一样。 断崖上有是一层漂浮的石头,只要踩上这个石头,就与这个大地无关了,在大地上修炼的一切功法也会消失,没有人去过那里,目前,大地断崖还仅仅是个传说。 而且去往断崖的路很奇怪,路线像一个沙漏,沙漏中间最窄的地方叫迷山。地图上的路,几乎他都走过,唯有这段路,他从未到过尽头,路上有很多奇怪的经历,那些经历总是弯弯绕绕的又把他送回起点……他清楚记得,那段路他走了三个月,仍然在起点。 可鱼有枝就在那。他一定受了很痛苦的折磨才不得已给把信送到这里吧。这样看来,雨盈尊悄悄调查的假魔君那伙人已经发觉了他的动作了。让真正的魔君给他写血书,一来敲打,二来,引他去往大地断崖,一路上山高水长,他们一定都埋伏好了,做了周密的计划,此行,可能有去无回。 链山那边最近没有任何声响,看来鱼有枝并没有交代任何重要的事,这样什么都好说。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把信团成一团,丢去一边,嘴里念叨着:“你被害了更好,链山就是我的了,让我看看,你死透了没。”他绝情的说着,飞身前往链山。 链山上,魔君栖息的小洞落满了灰,整个链山也不见魔君的影子,他当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仅仅是个重生象而已,就算死了也只剩一滴血,散落世间之海,早就看不见了。 一路上,路天水已死的告示,还有白思岸的追杀令他都看在眼里,他猜得没错,敦野又去找了一个合适的身体,紫鳞钉都没能压制住他。 他回了晴雨万生楼,花朝为他备好了特制的酒。他愁容满面,盯着酒水一动不动。 她不急不慢的为他诉说着近来发生的事:“白思岸现在就在妖界,他蛰伏不动,目的不明。至于您一直追踪的胁迫魔君的那一伙人,他们好像有很多身份,但我们所能看到的他们并不是他们的真身。白思岸杀了兵器司所有人,那些人死了,但,我们追踪的气息还在。那些人还故意哄骗路天水,引她灭了很多江湖门派,那些江湖门派都是近来修习过星像。” “星像?” “他们既然借刀杀人,说明他们本身并没有杀人的能力。那些被白思岸杀掉的兵器司的人,他们虽然很可疑,身上的确有奇怪的气息,但万民籍册上都有他们的名字,他们个个也有官籍,他们可能是被控制的无辜者,但是他们的尸体都被大火烧没了,青麟侯那边找回来的只有一片落下的紫鳞钉。” 雨盈尊对花朝说:“我收到了魔君的血书,血书所言,魔君已经被害,其意想借我的力量杀掉白思岸。但血书也暗示了魔君所在的位置。” 花朝思索道:“血书暗示位置,就说明魔君现在在无恙。杀白思岸,看来白思岸确实给了他们沉重一击,如此我们就更不能杀他了。” “我想着,就当魔君真的死了……” “什么?”花朝不解。 “现在大地屏障完整,天外来物在大地力量会受限制,而且他们的本体在大地也根本不能生存,我猜测,他们的本体在大地断崖聚集,那里是大地力量最薄弱的地方,也是大地的出口。他们一定有什么东西与大地生命连接着用力操控生命。” 花朝惊讶:“天外来物…呵…大地志上关于天外来物的记载还是褚悲时代呢。如今的大地和以前不同,天外来物敢来,不是找死吗?” “油锅没点火之前,里面的虫子都以为是在享受天降的福气。” “所以,把他们的与大地生命的链接切断,再把他们杀掉。” 雨盈尊捏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现在的白思岸,他大概不会听我们的话。而且他有八颗火芯,应是没有对手了。” “怎么没有,他只有八颗而已,你有的比他多多了!”花夕从房梁上倒吊着,前后荡着身子说道。 “笨蛋,那是谁都承受的了的?”花朝教训她道。 “没关系!”她轻松的把手臂垂下来,随着身体摇摇晃晃:“雨盈尊总有办法的。” 花朝把新炼制的一瓶药递给雨盈尊,雨盈尊直接一瓶倒进嘴里。 “你现在怎么要吃这么多药?” “你知道荧幽双环为什么在路天水身上那么强吗?”雨盈尊问花朝。 花朝神色复杂:“拿顶好的血肉养着。” 他站起身来,将温热的一壶酒一饮而尽:“如果到万不得已,我的魂书也可以那么强。” 花夕又爬上了房梁,偷偷的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花朝神色黯然:“我知道了。但我希望,你不要那样。” 雨盈尊转身推门离开了。 “他要变成魔头吗?”花夕怯怯的问。 花朝不语。她无法预测他的选择。 第70章 雪 琉璃宫里,坦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冷。她缩去角落,把所有取暖的东西都聚集到身边可冷依旧不减半分。那寒冷好似从腹中虚空而来,像树一样生长到她的骨肉。 沧容城外,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骑马疾驰而过,他身上的味道非常奇怪。雨盈尊看着他,他又勒马回头停在雨盈尊面前,呈给他一个滴着绿血的盒子。 绿血的气味很奇怪,让他不自觉的头晕目眩。 “白思岸让我给你的。”胡生说。 雨盈尊接过盒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手指长短的绿色虫子,气味也突然变得猛烈,他赶紧盖上盒子捂住口鼻。 “这是什么东西?”雨盈尊捂着嘴问胡生。 “这是白思岸杀死的兵器司里那群人身体里爬出来的。此物叫叶蜒,可以寄生生命之中,控制其行为,心智。你可以趁着此物腐败前,将其炼化,为己所用。” “白思岸这么有诚意?” “他说,你和他的恩怨是小恩怨,而现在大地有外来者,就必须强强联手,先外后内。” “他这觉悟真高,比我都高。”雨盈尊笑着说,“要不,你带我一程,反正我也要去找他。” “你别装了,你自己可以去,比马快。虺沟余孽作乱,我得去除掉他们。” 雨盈尊拍拍手敬佩道:“厉害啊,竟然有如此魄力如此觉悟,豪杰,豪杰啊。” “你快去做你的事吧,我不想听你奉承。”他骑马离开了。 雨盈尊笑盈盈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这家伙是刚学会说话吧,说话这么直接。” 他腾身而起,落入妖界,黑甲士兵不会拦他。 这妖界和以前不同了,没有了那冲天的怨怒,一个个倒变的乐天安命。 妖界的路随意的很,任凭山海相隔,硬生生走过去,也算是路。 这里的树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身上的洞已经换了好几波过客,一串串宛如铜钱大小的叶子从高高的枝干上垂下来随着来往之人的气息漂浮。 敦野坐在树上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他俯视着雨盈尊,向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上来。 雨盈尊腾身而起,飞落在他旁边,而后懒散的倚着树干坐着。 敦野叼着一片叶子,沉默不语。雨盈尊也沉默着。 他们两个就这样从天亮坐到天黑。 最后敦野饿了,不想再和他耗着:“以我现在的力量,如果我想要什么,你们谁也阻止不了。如今天下格局已经形成,我也不好再去破坏。我现在只要荧祝人在大地有一席之地,把荧祝人所有罪恶抹去。” “现在想清白,早干嘛去了?”雨盈尊不屑道。 “如果罪恶无法消除,荧祝人在世间还如过街老鼠一般,我也就没必要跟你合作了,大不了我把所有人都杀了,把大地颠覆,让她重新生长。” 雨盈尊不在意道:“哎呦呦,吓死我了。我才不怕你这么做。” “不怕?呵,别嘴硬了,不怕你就不会来了。” 雨盈尊装作被揭穿的样子,用手拍了一下脑门:“哎呀,被发现了,怎么办呢?威胁我吧?合作吧?” 敦野转头看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摇摇头道:“你看上去真不靠谱。” 雨盈尊笑着回应:“你真是慧眼识珠啊,我这辈子就没在谱上过。” “你比我慈悲,你比我可怜。”敦野笑笑说。 “合作就合作,你跟我去大地断崖,把魔君救回来。我站在就让真皇发诏书,说荧祝人无罪。” “真皇都听你的,你鱼家好威风啊。” “我鱼家本就该是天下第一,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用得着遭那一百年的罪吗?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识破我的?” 敦野笑笑说:“在你和魔君都把我当傻子的时候。” “哦……荧祝人的心眼真多,我得防着点你,万一你是天下第一了怎么办?” “你应该向德公祈祷,让他赐我些慈悲,我就不会计较御兽族灭我荧祝人的仇恨了。” 雨盈尊伸了伸懒腰道:“切,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放下仇恨。我父辈给荧祝人的痛苦不用你放下,我修蓝昭塔镇压荧祝尸骨的痛苦也不用你放下。” “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信念让你不恨那些逼死你家人的人?” 雨盈尊坦诚道:“怎么不恨?只是我若恨了,报了仇,那我就不是御兽族人了,他们的命抵不上我的血脉。” 敦野若有所思。 “好了,现在出发。跟我去大地断崖。” 有敦野在,那段走了很多次,迷了很多次的沙漏状的路变得清晰无比。 雨盈尊才知道,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荧祝之火,竟可驱邪循正,荡尽迷雾。 坦生裹着毯子,踩着覆盖一层寒霜的地板,把门打开了,外面有阳光,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可奈何身如黑洞,阳光在她身上仿佛只有光,没有热。 一群妖界的小孩儿成群结队的跑来宫里玩。在以前,无疾在宫里时,妖众并不服他,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进入琉璃宫就像进自己家一样,这群孩子的家人应该还没告诉他们琉璃宫已经易主了,黑甲士兵没有阻拦那群孩子跑进来,半透明的地板下水流涌动,坦生如同一个老人倚靠在门框上没有半点精神。这群孩子唱着听上去很悲伤的歌谣,他们是嬉笑着唱的…好像孩子感觉不到悲喜,那些字眼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音,一个字,是静止的。 “怎么没有拦住他们?”坦生问身边的黑甲士兵。 黑甲士兵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抱着坦生,把她送去殿内的床上。 待到她再醒来时,院子里的喧嚣消失了,她身上的寒冷也消失了。 桌子上有刚刚备好的酒菜,她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从床上爬起来狼吞虎咽。 此时,坦生脚下的地板突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她好奇的往下一看,是一个女孩正在用力敲她的地板,然后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是琉璃宫外,与陆地相见的桥的方向,坦生赶紧跑去了桥上。 湖水深蓝,灰色薄雾,傍晚的天只还剩一抹贴着地平线的红。 花夕从水里钻出来跳到桥上,交给她一瓶子药。 坦生看着这个白色瓶子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你是谁?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你在水里憋气这么长时间竟然没事?” 她甩甩手喘口气跟坦生说:“我是晴雨万生楼的,这个药是雨盈尊托我给你的,止疼药哦。”她说完就跳进水里消失了。 如梦如幻,坦生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消失了,她都不确定刚刚一切到底发没发生。 可突然起来的钻心的疼让她一下子瘫软在地,手里的药瓶都拿住跌落在海里,这一刻,她好讨厌自己的无能,她将手伸进水里,召出一个漩涡,漩涡把那个瓶子卷了上来…还好,还好…… 可是……怎么只有瓶子了? 看她痛苦的伏在地上,黑甲士兵忙去扶她。她却指着湖水说道:“我的药掉里面了,帮我找找,帮我找找…” 几个黑甲士兵直接跳下去帮她寻,可是水里哪还有药?那药珠子一沾水就都化了。 黑甲士兵空手而归,坦生疼的蜷缩着身子,仿佛所有的筋骨都被团在了一起,紧接着是刺骨的冷,冷到极致,仿佛…火烤一样煎熬。 黑甲士兵赶忙将她抱进卧房,去晴雨万生楼请人。 花朝知晓此事后,她也没办法,只能让坦生苦上两日,因为药炼好最快也得两日。花朝心想,坦生这么痛苦,应是雨盈尊他们正在经历很棘手的战斗吧…… 大地断崖,雨盈尊与敦野被迷雾遮眼,一脚踩空,他们没有坠落,反而漂浮着的,宇宙里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巨变,今天还在欣赏的星星,可能下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微如尘埃一般的星都在自己的轨道,即便摆脱不了被俘获的命运,依旧划出那道完美的曲线去奔向结局,它会在更强大的星星上被覆上新壳,被同化,被新生。 在大地的边缘,每一刻都跟煎熬,煎熬的神志错乱,好像一秒就经历了春夏秋冬,依附大地恩泽而生的骨肉与脏腑,好像在离开的她的那一刻都变成了柔软的一碰就散的沙。雨盈尊他已经呼吸不了了,因为魂书并不属于大地,现在魂书还能支撑着他的身体,但魂书的能量长久以来依靠大地上的能量供给,所以,在此刻,它维持雨盈尊的身体完整就耗费了极大的能量,他很快就会撑不住的,一旦他的身体的力量不足以容留魂书,魂书就会自己跑出来,到时候他就真的变成灰了,散在宇宙里,被其他星星俘获…… 一旁的敦野就淡定的多,他把手上的赤环丢给雨盈尊:“这个东西路天水养的很好,先借你用用。” 雨盈尊接过东西,没有说话。 火芯可能真的是天外来物,敦野没有天宝册神器,在大地边缘依旧能行动自如。他的力量并没有变少。 大地断崖,像个被牙齿不齐的怪物啃了一下一样。沟壑处结满了球形的红色的茧,突然断崖上几个巨大的石块向前移动,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山洞显现,他们两个洞穴吸了进去,巨石又归于原位。 一进洞穴,两人就像蝙蝠一样被冰藤吊了起来。 地上穿山甲如同鼠妇一样,聚集在角落,零星爬在墙上,壳散发着淡淡的紫色的光,这是这山洞里唯一的光。 “魔君说你聪明,果然很聪明,直接就找过来了。”一个身着淡紫衣,戴着满身金玉璎珞的男人站在雨盈尊与敦野面前。男人梳着高髻,璎珞自他发髻垂下,围在肩上,缠腰一圈,垂在衣摆上。 这人虽长了一张人脸轮廓,但皮肤被腐蚀了很多,大都被其他动物皮毛补上的,他大概不懂人世的审美,也找不到一块合适补救的皮。他的一双眼睛很美,而脸颊一侧补了一块白虎皮,额头斜补了一条鹤羽,鼻骨上接了一段白藤,脖子两侧补上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的白色鳄皮… “你这人样长的,真够丰富的。”雨盈尊打趣道。 那人不生气,淡淡道:“的确,学人样,说人语,我的确做的不怎么样。德公圣貌,令宇宙所有生命向往。哪能哪颗星星都这么幸运,成为德公的道场呢。我能修成这个样子,已经竭尽全力了。” “听你这么说,显得我刚才那句话特别欠揍,哎呀,我真是罪大恶极呢。”他自我检讨,顺便斩断了冰藤,落在了那个人面前。他两手一碰,竟然身上起了一层微弱的电流。他不禁感叹道:“这地方好啊,你怎么找到的?” 敦野索性也不装了,从他拙劣的陷阱里逃脱,完好的站在他面前。 那个男人不急不慢的:“我族先人曾在此地留下坐标。” 雨盈尊好奇道:“哦…侵犯大地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啊……” “大地曾经濒临崩溃,是被一位前辈违背德门铁律硬保下来的。我族所在的寒星面临同样的窘境,我来此地是为了寻找不让寒星陨灭的方法,如果找不到,我就把大地占领,让我族来此。” 敦野好奇的问:“你们寒星就让你一个人来?” “当然不是。”他倔强的说。 敦野一眼看穿了他的倔强:“八成是寒星没人了吧?” “我猜就剩他一个了。”雨盈尊落井下石道。 “不是!”那个男人恼怒道。 敦野上前,魁梧的身材高出他一头还多,他攥了攥拳头,松了松筋骨说:“我现在要打你了,你的同伴呢?但凭你一个,可不行。” 面对这样轻蔑的挑衅,那个男人抬手冲着敦野的脖子一划,雨盈尊赶紧捂住眼睛,从指缝里观看,怕血溅在脸上,只见那寒光一闪,几片雪花飘落,与此同时,一只胳膊也掉在了地上。 那只胳膊落地一瞬间就变成了雪… 第71章 无疾 “呦,还是个雪人。”雨盈尊嘴贱道,“你们寒星的雪怎么和大地的雪一样?” “寒星的雪比大地的雪美好千倍万倍……”他痛苦的支撑着。 敦野丝毫未伤,而这个寒星来客掉了一只胳膊。 雨盈尊看看地上的雪再看看他:“你的身体是大地的雪,那么,你的真身在哪?不会已经化了吧?” 这个寒星人他一点都不生气,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思量那语言背后的意思,在他认知里,大地人的语言文字太过复杂,认真学习和思考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精力,所以在人间他有很多身份,同时也拥有很多向导和老师。 “我们必须把青衣魔君带走,把人带出来。”敦野命令道。 “他今天不在这。”寒星人坦诚道。 “那他在哪?”雨盈尊追问。 寒星人笑着,仿佛抱着一个别人怎么也抢不走的宝贝:“他被我的同伴带走了。因为他一直不肯交出链山的力量,也不肯告诉我打破大地屏障的方法,我们只能用不人道的方法了…” 这时,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好似有很多人同时被关在密闭的空间里,令人呼吸困难,头脑发昏。 “地心正在经历一场风暴,也许,大地又要面临崩溃了。我们不能白来一趟,我们得把大地上所有的能量带走。”寒星人娴熟的说。 “要带走也得我先带走。”敦野抓着寒星人的脑袋,塞他嘴里一只叶蜒,“来,带我们去你们的老窝瞅瞅。” 寒星人化作一堆雪,被洞中风吹的飘飘荡荡… 那只叶蜒没能钻进他的身体,被敦野踩碎了。 “你非要着急来,这下掉进人家的陷阱了。他们是外来者,你都不了解。”敦野责备雨盈尊道。 雨盈尊嘻嘻哈哈根本不当回事。 “如果在这个陷阱里,我出不去,我就把你拆了当饭吃。”他威胁道。 雨盈尊根本不当回事:“你这么厉害,还能出不去啊。” 洞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敦野散出四团火直接将洞轰开四个方向,雨盈尊用魂役把自己围成茧,阻挡落石。 石洞被炸开了一条路,那条路里蓝光微薄,两人刚要前去查看,直接冲出来一只巨大地蜥,抓着二人的身体直接钻地上游,将他们两个扔去陆地上。 两个人上岸后,都是懵的… 雨盈尊反应还算快,他赶紧去追索地蜥的去向,可地上刚刚钻出的洞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他手上因为拉扯地蜥的鳞片而被划伤的几道伤口… “雨盈尊,许我荧祝一族无罪的承诺还算数吧?”敦野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他身后问。 雨盈尊摸了摸地上的土,又用力向下钻了钻,又释放魂役让它去跟随地蜥的踪迹。 他回头对敦野说:“算,当然算。不过我有点吃亏,带着你去打架的,你都没怎么出手,这样,你如果对大地还另有所图,先别暴力嘛,都好商量,大地有今日安宁实属不易,你我都经历了颠沛流离,百姓何辜?他们不应再为我们的争夺去牺牲了。” 敦野不以为然:“行。” “来来来,签字画押,谁先开战谁先死。”雨盈尊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笔墨印泥,字都写好了,他自己先在上面按了鲜红的手印,而后,把这东西举在敦野面前。 敦野有些奇怪:“谁随身带这个啊?你怎么干什么都像开玩笑?” 雨盈尊没耐心的抓着他的手直接按了上去。 “你神经病吧你!” 雨盈尊吹吹上面的手印,掸掸晾干,小心的收起来:“你说我什么都行,反正契约已成。我先回家吃饭了。” 敦野不服气的把手上残留的印泥往旁边的树干上蹭了蹭。 妖界,琉璃宫,坦生身在冰冷与痛苦之中,她的呼吸很微弱。 恰好无疾今日来看她,询问黑甲士兵知晓她的困境时,他跑去田间寻些草药。 在田间地头,珍珠粮正收获,有个头顶磨盘发髻,头上插满鲜花与粮草,她身着花青与褐色交织的粗衣,在地头正给她昏昏欲睡的孩子哼歌。 无疾穿行田垄间,找那棵可以止疼的草。 女人看见了他,认出了无疾。 “你不做妖皇,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她说。 无疾抬头笑笑继续找药草。 “其实要论狠心,还是人狠,他们从小就是喝血长大的。人妖分界也好,反正斗来斗去还是斗不过他们。”女人继续说。 无疾终于找到那种草,它团生在一起,一棵就够了。 他经过那个女人身边说道:“人是吃奶长大的,妖也是啊。” 她笑笑说:“喝血就是喝血,换个颜色也是血,妖喝的可没有人多。” 无疾不再理会她,匆忙赶去琉璃宫。 坦生居住的小殿里,已经铺了一层霜,她浑然其中,小小一个,看上去十分可怜。 无疾将药草捏碎,放到香炉里点燃,她闻到了药香慢慢睁开眼,无疾把她身边的火盆弄的旺了些。 “我没有黑血了,你还来干什么?”坦生虚弱的问他。 无疾轻轻握着她的手,冰块一样的手一瞬间将他手臂上的筋骨麻痹。 “你为什么认为,我来就一定是来索取的呢?” “我心思狭隘,委屈你了。”坦生无力的说。 武器贴在坦生身边,他的头轻轻的蹭坦生的脸,像只小猫小狗一样。 “你别这样,我不习惯。”坦生想躲,但没力气躲开。 “你心思哪里狭隘了,你只是太弱了,拥有的都被强取豪夺,以至于都习惯了被索取,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只是你以为的,我并不这样认为。你离我远点…” 无疾化作巨蟒缠绕着坦生的身体为她取暖。 “我们缠在一起,温度就一样了。”他说。 坦生无力阻止… 一股无疾感涌上心头,她忍不住痛哭起来,好像她什么都阻止不了,非要强大到何种程度,才可以把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呢,别人才会尊重自己的意愿呢? 无疾突然想起什么,他化成人形,把带来的盒子打开,里面是小小一个茶盅底下生着火的茶盅,他把茶盅拿去床前:“药熬好了。” 没等坦生说话,他就捂住坦生的眼睛,把那一盅浓稠的红腻腻的东西喂给坦生吃。 坦生闻到那个味道觉得恶心:“我不想喝这个。” “我加了很多蜂蜜的。” “我不想喝。” “喝了就能好了。” “我不想喝!” 无疾根本不顾坦生的拒绝,他捂紧坦生的眼睛,把药全部喂给她,而后细心的为她擦去身上的污渍。 坦生愤怒极了:“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们都听不见!” 无疾抱紧坦生:“好了,不生气了。” “你滚啊!” 无疾无视她的愤怒与诉求,只是紧紧抱着她。 “我对你好,我错了吗?”他委屈道。 “错了,你错了!我不要你对我的好!”坦生愤怒道。 “为什么啊?” “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好!” “可我不这么做你会更痛苦啊…” “我不需要,不需要!你走!”坦生几乎声嘶力竭。 “不,我不走。” “好啊…不走……”她愤怒的摔碎旁边的茶盅,用碎片割破了他的手背:“走不走!” “不走。” 她又用碎片割破了他的脸。 “不走。” 坦生捏紧碎片就要割破他的脖子:“走不走!” “不走!”他坚定着。 坦生始终没下得去手,“来人,来人!把他赶走!”坦生大喊。 黑甲士兵冲了进来,带走了无疾。 不过坦生的身体的确是好了。 无疾被丢出宫外,他目光悲戚的看了一眼琉璃宫,而后慢吞吞的离开了。他走去田地里,刚刚收割完珍珠粮的地里,拾了几粒粮食吃。 他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浓浓的血。 雨盈尊冷呵呵的来琉璃血看坦生,他提着好酒好菜,一副赔罪的模样。 “陛下这几日可受了些罪?” 坦生不理她,自己坐在书案上看书,雨盈尊贱兮兮的多点了一盏油灯。把好吃的都放在她面前。 坦生依旧不理他。 雨盈尊一点边界感没有,伸手过来就给坦生号脉:“来,让我看看,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不理我。” 坦生甩了他的手,依旧没有说话。 “还在因为月偶的事生气?”雨盈尊开门见山道。 “如果你做的我的月偶,当我的盾牌,也许我就不生气了。”坦生说道。 雨盈尊把胳膊搭在书案上,拄着脑袋坏笑道:“这东西,不是有先来后到吗?等我死了我就把月偶给你,你自己再找个月偶不就行了?” “等你死,那你现在死。”坦生冷冷的说。 雨盈尊摇摇坦生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干嘛这么狠心啊。” 坦生恶心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狠狠踹了他一脚:“滚开!” 他嬉皮笑脸的说:“当我的月偶有什么不好啊,我又不让你受委屈。” “这好事你给别人吧。” “不行,已经晚了,你的身体已经和玉人融在一起啦。如果要找别人,也得等你油尽灯枯化成玉人,我才能把你给别人。” “你看看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人,不是物!”坦生气愤道。 “在以前人与物一样,人就是物,物就是人。” 坦生又踢了他一脚:“狡辩什么!” 她的愤怒让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浓烈,雨盈尊凑过去闻闻,被坦生一拳打在脸上,他捂着自己的脸好奇道:“你挺厉害啊,七星巨蟒的眼睛你都弄得来?” “什么啊?”坦生不明所以。 “你身上有雨的味道,那是七星巨蟒眼睛的气味,它的眼睛是极寒之物,你用它以毒攻毒?不对啊,我让花夕给了药啊,你怎么还会冷?还会疼?” 坦生思虑良久,吐出两个字:“笨蛋!” 雨盈尊怔了怔说道:“你这人真奇怪,怎么骂人啊?” 坦生即刻叫来黑甲士兵:“把无疾找来,安顿好。” “你为什么骂人?”雨盈尊追问。 坦生不耐烦道:“没说你。人家无疾都比你有良心,只吞了我一口血,就拿一双眼睛报答我,你呢?我给你当盾牌,你只会惹我生气!” 雨盈尊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变的谄媚起来:“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看你就来气!”坦生拿着书本背对着他,不理他。 “这么刻苦啊…来让我看看,学的怎么样啊…”他把手伸过去抓住坦生的胳膊,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无头苍蝇一样要钻进她的筋骨,坦生用力一震把他的手震开,而后指间掠过灯上一点火,丢向雨盈尊,火直接变成了一条火龙,纠缠着雨盈尊。 雨盈尊有点失望:“啧啧啧…一点力量都没有,让你学保命技,又不是变戏法。” 这一句,激怒了坦生,她手握雷团跳到雨盈尊面前冲他脑袋打了过去,雨盈尊拿起自己的扇子,侧身一躲,一扇子打在了她肚子上。 这一下子,几乎要打到她吐血。 “外招花架子,一点劲儿都没有。” 坦生随手掠风,风卷起桌上的纸,一瞬将其击碎,再裹着碎片攻向雨盈尊的眼睛,雨盈尊一扇子就给她扇了回来,反而迷了她自己的眼睛…雨盈尊赶紧过来关心道:“没事吧。” 坦生一拳打向他的肚子,幸亏他躲的快,坦生再起风卷火,手生一道环光向雨盈尊丢过去,环光像弯刃一般,雨盈尊失望至极,他扇子一扇就把她所有的攻击扇退,而且还能丢出扇子打坦生脑门一下…坦生额头瞬间红肿。 “变戏法,都是变戏法,你这些本事若真到了战斗之时,别人杀死你时,还能顺便欣赏个节目,欣赏完了还得说你演的不好。” 坦生躺在地上,如同一条咸鱼。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就等着换个新月偶吧。” “新月偶,哪那么好找。我说过我教你啊。”他笑眯眯的说。 “好啊,现在。”坦生坐起来,认真道。 “现在?”雨盈尊坐在书案边,拿起酒喝了起来,“等我先喝点吃点再教。” 坦生坐在他旁边,开始疯狂的吃食物。 “你也饿?” “不是。我要吃光它,然后让你别磨蹭了快点教。” “你…”顾不上说什么了,他赶紧吃东西,但再快也快不过坦生,他嘴里叼着个菜叶子,看着坦生把他的酒都喝光了。坦生起来,催促他道:“走!” 雨盈尊还没说什么,坦生就因喝的太多倒地睡着了…… “成事不足…”雨盈尊翻了翻白眼,继续吃剩下的东西,“欲速不达你不知道么…” 坦生倒在地上,打了一个酒嗝… “雨盈尊,你真狡猾,我要是知道你这样,我绝对从巨玄鹿上跳下来,我都不给你机会认识我…”她无力的说着胡话。 “脑子放秤上都没二两,你还能算的过我?”他一边吃鸡腿一边说。 “放屁,谁是你二娘,我是你亲娘!” 雨盈尊拿起一个包子丢到她嘴上:“闭嘴吧,再说损阴德了。” 包子堵着她的嘴,也听不清她呜呜的说了些什么。 第72章 灵空 第二天她醒后,已经置身庶谷之地了。 千亩良田的地头,雨盈尊懒散的倚靠着秸秆垛半坐着:“训练现在开始。”他用扇子遮阳,对懵然的坦生说。 “这田间地头训练,不会把别人的粮食破坏吗?”坦生挠挠头问道。 “不会。我跟他们商量了,让你一天之内把所有的粮食收割完,运回粮仓。”他轻描淡写的说。 坦生站在地头,望着茫茫金海,粮食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最令人安心的香,不过这一望无际的良田,又怎么可能靠一个人一天收割完。 坦生回头看着他说:“我做不到。” 雨盈尊耸耸肩说:“没办法,必须要做到,明天有雨,今天不收完归仓,这粮食就烂在地里了,你不是最喜欢粮食吗?现在你少收一粒,三千年后,你的同胞们就少吃一粒。” 坦生不可思议的说:“真是难为你了,能想出来这样的话…想了一夜吧,快累死了吧?” 雨盈尊用扇子挠挠头,懒洋洋的说:“可不嘛,头上都要长犄角了。” 坦生气气的走近地里,回头问雨盈尊:“有没有工具啊?” “没有。”雨盈尊懒散的说。 坦生低头开始干活,天地已经很干了,干出裂痕,走路拌脚,在裂痕里,爬出来很多柔嫩的藤,金黄的谷子从头到脚都已经黄了,在深秋的肃杀之气里,从头到尾的被杀死了,而种子是它的希望,所以它把种子举向人间,用自己的种子贿赂人,让人食用之余,再种下它的一粒种子,如此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坦生把谷子掐下来,兜在衣服里,衣服装满了她就去低头倒掉,再回头继续摘,如此往复几十次,坦生只是摘出来一条窄窄的路,路仅仅是一段并没有到尽头。 她累的倒在地上,背贴着地,谷子秸秆粗粝的支撑着她的背,目光里被低垂的谷子占据,只露出一丁点的空隙可以看见遥远的天空。 “如果,我会分身就好了,分出成百上千个我,一下就把这里收完了。”她自言自语。 可不能休息太久,她起身,头从谷子丛里探出来,看见雨盈尊在岸上喝酒吃肉好不快活!真实的,这月偶为何只能承担伤害,不能承受好处呢? 坦生气乎乎的瞅了他一眼,继续摘谷子。不知是不是这谷子的香气可以开辟人的智慧,坦生一次一次与它接触,一次一次把它抱在怀里,竟然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深处,也有像大地一样空旷的地方,那地方有很多裂痕,裂痕里会爬出藤蔓,不,不是藤蔓,是一个个的飘忽忽的,像藤蔓一样柔软而有力的人,他们没有性别,也没有区别,他们肩颈上坠着金色米粒大小的小球串成的布料,腰上挂着金色细圆环。他们从裂痕里爬出来,穿行入天地,身体摊开如一张网,所有的谷子都坠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令谷子乘风飞去粮仓,如一座金色的桥梁。 坦生痴痴的看的入神,待到低头看自己怀里的谷子,只剩下一个。 雨盈尊在岸上看的津津有味,嘴里的酒都变得格外的香甜,浑然不觉他已经喝多了,脸红红的。 那些没有区别的人将谷子运往粮仓,并没有回到大地缝隙,反而在天地间横冲直撞,吓到了不少人。坦生迷惑着,她一直站在原地,不知怎的,她一直相信那些人会回来。 慢慢的,她感觉到身上不知哪一处钝痛,无法形容在何处,就是一阵一阵的越来越痛,直到后来像她的身体撕开一样,她痛的跪在地上,直不起身… 那些人纷纷回来了,围绕着她,注视着她…姑且算注视吧,因为他们没有区别,没有脸,就像一个个变色龙,他们依靠什么颜色,他们就会变成什么颜色,就像现在日落西山,他们都变成了夜幕降临的黑蓝。 他们开始攻击坦生,不知道是哪一个先出手的,紧接着其他人跟上,一人一下,犹如戏谑。他们像没有尽头一样,坦生一直在挨打,慢慢的她的疑惑渐渐被愤怒占据…她也已经被那些人踩进土里,怀里的谷子也被踩断…坦生彻底愤怒,她伸出手去随便抓住一个人,便骑在他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抡打他,她忘记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只是像野兽一样,用自己下意识的力气去揍他,其他人被吓到了,他们纷纷静止不动…坦生感觉不到疼,但身下那个人始终不变样子,她一拳一拳下去,他的脸渐渐变成了坦生的模样……坦生的拳头迟疑了,不忍再落下去,抬头环视周围的人,此时雨下了起来,哗啦啦,无边无际,都是雨,那些人犹如身上的墨迹被冲洗掉一般,慢慢的浮现出了坦生的模样…… 他们面无表情注视着坦生。 坦生疑惑,不解,直到他们都纷纷举起右手,指缝里流出了黑色的沙子,沙子泛着淡淡的白光,和罗龙舟抛弃她时,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海底沙一样… “你是来牺牲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他们像是在祝祷,像是在哀鸣。 她站起来,愤怒的说:“我不是!不要用牺牲那么大的字眼来诉说我的命运!那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身如浮萍,又怎改变得了大河怎么流!” 那些人呜呜咽咽,扰的坦生愤怒不已,她对着他们乱抓乱打,毫无章法,毫不冷静。 这时,醉醺醺的雨盈尊从背后捂住了坦生的耳朵,紧张慌乱的坦生面对这突然的触碰,更加紧张,直到他慢吞吞说出那句:“是我。”,坦生才敢松懈半分。 他打着酒嗝,吐着酒气,他弯着腰下巴抵在坦生头顶说:“你听得见深海的声音吗?” “你是在说,我脑袋里都是水吗?”坦生愤怒的说。 “不是。你很聪明,你已经撕开了灵空,只是无法控制它。深海远非你所看到的那一汪博大的水洼,它很深藏纳很多奇特与危险,探索不尽,你是深海,深海容得下所有的鱼虾。” “可是,他们长成我的样子…他们在攻击我!”坦生愤怒难平,甚至身体都在颤抖… 雨盈尊醉醺醺说:“嗯…他们都是你,怎么会攻击你呢?是不是你在攻击自己?” “我没有!”坦生倔强道。 雨盈尊看着周围漂浮的很多人,他们都慢慢化作黑色的泛着蓝光的鱼影融进坦生的身体。他笑着对坦生说:“你的嘴硬是和谁学的?” “我没有。”她小声嘟囔着,伸手把雨盈尊的脑袋推去一边,他身体失衡烂泥一样的倒在地上,泥,草,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坦生转身看他,怀里唯一的谷子也掉在了他身上… 坦生伸手去捡,雨盈尊却把那个谷子抓在手里,醉醺醺的说:“谷子发芽了。” 他喝醉了,手软的没力气,坦生把谷子从他手里抢过来,好好的藏在自己怀里。 “其实,这里的谷子早就被收完了,这千里良田只是一场幻象而已,你啊,不知是聪明还是愚笨,你撕开了灵空,却看不破这一场幻象。”他眯着眼睛煞有其事的说。 坦生踢了他一脚,转身想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个逆子,扶为父起来……”他作死的喊。 坦生气鼓鼓的回头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砸在他脸上,赏了他两个乌眼青。 小雨一直不停,冻得二人发抖,雨盈尊最先顶不住了,他召出魂役背着他俩走了。 他回琉璃宫后,各种撒酒疯,还好坦生的小殿里空,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任他赤脚疯狂来去,也没什么。 坦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叽里呱啦像念咒。她不堪其扰,跑去门外坐着了。 屋子里灯火晃动,他的影子跑来跑去。 坦生回想起今日在庶谷的时候,身上莫名的不知道在哪里的疼痛,也许就是所谓的灵空,被撕开的地方…身体里明明都是血肉,哪里来的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她坐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上星轨,看着看着就疲惫的睡着了。 可又像没睡着…眼皮覆盖着眼睛,她还是能看清一些东西,她能看见星星,看见过往,看见自己的骨肉变成了纷繁又原始的宇宙,各种碰撞,各种挣扎,慢慢的变成一种简单而久远的秩序。在这秩序里,有许许多多的洞,在洞里会有源源不断的柔软轻盈的人形生命游出来,他们在舞蹈,像狂风里的野草一样。 那就是灵空吗?他们为什么会源源不断的存在?他们是靠什么存活的呢?为什么呢?坦生止不住的想,在这个轮廓清晰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世界,在学校里,她曾见过各种生命的解剖图,以及实物,他们那样清晰的,有秩序的,呈现在观者面前…甚至重量都很精确…为什么那时所观和今日所观不一样? 想着想着,她根本睡不着了,此刻她十分想念学校里那个奇怪的老师。 她起身走进屋里,雨盈尊的精力被自己消耗的差不多了,她跑过去留着他的黑衣的宽领子问道:“你有没有灵空?” 他无力的笑笑,胳膊往坦生身上一挂,坦生一掌给他推开了,他咚的一声仰面躺在地上… 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还在笑嘻嘻的说:“我要是有灵空,还弄什么魂书啊……” 他无力的笑着,笑着笑着就成了苦。 坦生蹲在他旁边,再次问他:“有灵空,很好吗?” 他挣扎两下坐起来,认真的注视坦生:“当然了,那是天赋,天赋你明白吗?”他举起双手比划着,“无论哪顿饭,你的碗里都比别人多一块肉,只要你活着,就是这样的…我很嫉妒…如果我也有灵空,我就不必如此沦陷了……无论我树德建功多少,都没用了…”他又躺回地上,书卷被他丢的满天飞。 坦生蹲在地上,托着两腮看着他:“你的酒品真不怎么样,以后还是别喝了,都不够丢人的。” “逆子!”他的胳膊突然向天一指。 坦生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就跟个不懂是非的憨人一样,跟他计较,意义不大。 她伸出手来,紧紧捏住他的嘴,自言自语道:“嗯,这样看上去顺眼多了。”为避免他再乱说话,她把他的腰带解下来捆住他的嘴。然后她就去二楼小阁楼上睡觉了。 晴雨万生楼,因为白思岸的存在,客人们都走了。所有雅官都眼巴巴的看着白思岸慢悠悠的品茶。 真皇颁布了新诏,荧祝人无罪,白思岸无罪,一夜之间,人尽皆知了。 众人的伤疤被揭开,还被撒了盐。 黑甲士兵的镇压,以及白思岸拥有火芯的事实,令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火芯啊,曾经灼痛大地的火芯,现在它又存在了,而且,真皇允许了。 人们猜疑,真皇不再是百姓的真皇了。其中秦汝反应最为强烈,她愤怒于真皇的决策,更愤怒于白思岸的逍遥法外。法,在真皇面前,这样的随意。她要维护法,百姓的法! 她出面反对黑甲士兵对百姓异议的镇压,她说,真皇无视百姓所受的伤害,并意图将它抹去,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也不允许有这样的道理。 她带着她的兵守在汇龙峰下,要一个说法。 同荧祝无罪的诏书一同颁发的,还有叶蜒捕杀令。叶蜒控制人的心神,被歹人利用,闯入世间伤人,得叶蜒者可去城安处领赏,赏金百两,雪狮一头。 “你在我这,把其他客人都吓跑了。”花朝柔声细语的责备白思岸道。 白思岸将茶盏缓缓放下,认真的问她:“晴雨万生楼曾经有一位雅官,名为知声,她留下了一个玉牌,我来把它拿走。” 花朝仔细端详着他,看见他下颌骨上的痣,恍然想起他的身份:“哦…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就把玉牌给我。” 花朝笑道:“好。”她命人去把东西取来。 他静默的半低着头等着。 “苦命的孩子。”花朝不禁叹道。 他闭着眼睛,低声对花朝说:“来这的客人总得留下什么。你自己拿吧。” 花朝轻轻触碰他的手:“困仙香,困不住你啊…我下手很重的……还有,别说出去,否则…” “我知道。”他闭着眼睛道。 第73章 相见 花朝的指尖轻轻触碰在白思岸的掌心,轻轻的划开一个伤口,伤口里淌出黑血…花朝意味深长的看着白思岸:“想不到啊,你还挺狠…都不顾她的死活,那个时候她还是青麟侯呢。” 白思岸沉默不语。 血凝聚成团,悬浮在花朝掌心,一个雅官拿着一个白玉瓶将血引了进去。另一个雅官过来把知声的玉牌给了他。他拿着玉牌毫不犹豫的走了。 他拿着玉牌来到了淡青雾来去的竹林,把玉牌丢了进去。 “她是我母亲。”他自言自语,“她一直希望落叶归根,她说她在这里祖辈会护佑她,让她干净的腐化。” 体内敦野的灵魂醒来:“灵魂对肉体的执念很深,肉体瓜熟蒂落,灵魂会回归本源,关于肉体的一切是不该铭记的。” 白思岸指责道:“你真冷血。” 敦野不服道:“我冷血?我说的是事实,你母亲死了,你再喊她的名字她也不会醒来,她的肉体落归大地,她的灵魂也不叫名字。” “你就不给我留一点念想吗?”白思岸无奈道。 “你想留的是关于她念想吗?你想留的,只是那段被爱的经历而已。” 白思岸沉默着。最后说出一句:“是,你是对的。我想被爱,可我是荧祝人的后代。” 敦野骄傲的说:“那怎么了?我们已经无罪了。我们被允许活在这世上。” 白思岸担忧道:“你想的太简单了,百姓不会允许的,正义之人也不会允许,纷乱会因我们而起。” 敦野不在意的说:“那又如何,我只要一个能正大光明存在在这里的理由,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怎么能不管呢?他们很多人因荧祝人而死,我们怎么能这样巧取豪夺一样,把他们的痛处顶在头上招摇过市呢?” “你怕什么?怕臭名昭着?还是怕我把他们都杀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都怕。他们不惹我,我不会杀他们的。我答应了真皇,他令我无罪且许我光明正大活在大地上,我不碰大地人一根手指头。至于身后之名,我才不管!” 白思岸责备道:“你当然不用管,你顶在我的样貌,我的名字!” 敦野不以为意:“别不知足了,如果不是我,你早被瑶城那帮人折磨死了。我见到了他们的真身,缩头乌龟一样,我猜着这些人这么弱还敢待在大地,八成是地蜥一族放了水。” 白思岸不解:“地蜥是大地生命初祖,他们怎么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人?” “谁知道呢?他们长居地下,脑子坏掉了吧。”敦野深思,浅说。 敦野突然坏笑着问白思岸一句:“哎,你在乎的声名,是不是…” “没有。”白思岸赶忙反驳。 “还不承认,我在你身体里游荡,我什么都知道。喜欢一个人嘛,正常。孔雀求偶的时候还开屏呢。” “敦野…那不一样…我无法肆无忌惮……你知道吗?那夜你突然控制我的身体去取坦生的半颗黑血珠时,我是清醒的…我也参与其中……我做过规规矩矩的人,明白人间的善恶规训,对于我来说,荧祝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疯狂行径,可我控制不了,我渴望她的血,我也渴望长生,甚至,我也渴望去征服那些异族,看着他们跪地向我求饶…” 敦野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那又如何?” “那是疯子,无视律法的疯子!” “那如果你凌驾于律法之上,大地之上,所有规则之上,你还会这么认为吗?呵……你是被驯化的人,也是从前御兽族渴望荧祝人变成的样子…” “我们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呵…道德与律法是会变化的,身在不同境界,就会有不同境界的道德与律法,而御兽族的规训,与人界的规训是一成不变的,他们把道德与律法都灌在人们脑袋里,久而久之,人们会不自觉的关上走出牢笼的门,自我规训。它是对的,因为这样可以让各种族百花齐放般生长,但也仅限于现在它是对的。” “那以后呢?以后什么是对的?”白思岸问他。 敦野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又没在以后。” “坦生……坦生是从以后来的!她知道!” “她也不知道,三千年,算什么以后呢?”敦野有些疲惫的说,“你想去找她,不必找理由,去就是了。” “我不去。” 敦野打了个哈欠说道:“我现在累了,想睡。你现在不去,等我醒了,就算我去了,你也感知不到她。还有……如果再有一个人像我们一样,想要杀掉她,她也没有遇到雨盈尊,她就真的死了,到时候,你想见都见不到,就像你今日见不到你母亲一样。” “可我不知道怎么去爱她……” “喜欢和讨厌都有时限,等你什么都知道了,也许就不喜欢她了。”敦野打着哈欠说,“我要去睡了,身体先交给你。我随时会醒的。” “你会后悔选择我的身躯,我被旧城主下了最恶毒的诅咒,这也是我不敢去爱她的原因。我知道,这种爱一旦开始,即便是恨也无法了断。” 敦野真的睡着了,他没有再说话。 白思岸站在竹林之中,犹豫不决。但他的身体还是诚实的向琉璃宫走去。一路上奇形怪状的妖们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的看着他。 那青牛面的壮汉青筋暴起,沙包大的拳头恨不得呼他脸上。 还有那吐着信子的蛇蝎女人,一口毒唾沫都能让他升天,但他们都没这么做……因为真皇让他活着。第二天,日上三竿,雨盈尊慢慢睁开眼睛,光透过琉璃窗照成彩色落在他脸上,他瞧了瞧还有余痛的脑袋,腰酸背痛的从满地狼藉里坐起来,纸张,素帛被他压的很皱,他手背上还被引上了墨迹,绑在嘴上的腰封也滑落到肩上。 他低头看着本该在腰上腰封,跑到了脖子上…他看着自己宽松的衣裳顿感不妙,他慌张的爬起来,提着自己的裤子,循着坦生的脚印就找去了阁楼。 阁楼上,空空的,只有睡的正酣的坦生。窗子半开着,坦生小小一只缩着身子。 他提着裤子跑过去,把坦生摇醒:“你起来,快起来!” 坦生厌烦的翻个身继续睡。 雨盈尊急切的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拽起来,用力晃醒:“醒醒,出事了!” 坦生迷迷糊糊的,脑袋无力的向后仰着:“什么事啊……” “我好像…被…”他羞于启齿又羞愤不已。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你不说就把我放下,我很累,我想睡觉。”坦生无力的说道。 “我昨天喝多了,和死了差不多,你殿里来没来过什么狂徒?”他急切的问道。 “没。”坦生几乎要睡着了。 “你快别睡了!”他用力把她晃醒,剧烈的摇晃,让坦生清醒过来,同时也恶心的想吐。 “你神经啊!”坦生气恼的推开他。 他则委屈巴巴的攥紧自己的衣裳说道:“妖界也太乱太不安全了,你这琉璃宫里都有那不要脸的狂徒!我就睡了一夜,醒来就衣衫不整了!”他委屈的都要哭了。 坦生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松了一口气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呢,你别委屈了,你的腰封我松的,你昨天醉了,嘴碎的不行,我嫌烦就把腰封解下来把你嘴绑住了。” “你…你不知羞耻!”他教训坦生道。 “什么羞耻不羞耻的,你再喝酒,我就把你脱光了扔湖里!”坦生威胁道。 “你……”雨盈尊捏着坦生的脸皮问:“你怎么脸皮这么厚?” “放开!”坦生推开他的手,“我又没侵犯你!” “那也不行,你得对我负责!” “我已经对你够负责了,你拿我血肉当盾牌,你还要我样!” “这不一样!”他不依不饶道。 “这怎么不一样?你想要什么?肉体的依赖,还是情感的依赖?”她直截了当的问。 雨盈尊一怔,他神色有些许慌张,片刻后,他又变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把腰封系上一边说:“开不起玩笑。” 坦生不理他,倒头接着睡。 此时,白思岸上楼来,他站在阁楼门口,目睹了雨盈尊系腰带的一系列动作,他懵然的看着两人的状态,虽然心知肚明他们不会有什么,但他心里还是像倒了一瓶醋那么酸。 他手里拎着些茶点,还没来得及给坦生,就被雨盈尊抢了先。 白思岸看见他两眼乌青,好奇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无所谓道:“犯贱,被打了呗。” “犯贱?那确实该打。”白思岸冷冷的说。 雨盈尊撇撇嘴没理他,拿着茶点准备下楼,白思岸眉头轻皱,醋意大发,抬腿冲着他后背踹了一脚,小孩子般的幼稚。雨盈尊失去平衡,叮叮咣咣滚下楼梯,门外的黑甲士兵冲进来,见此情景,赶紧把他扶起来。他摆摆手让黑甲士兵出去。自己则爬起来,拾起茶点,饿鬼一样的吃起来。 白思岸轻轻靠近坦生,坦生烦腻的说道:“走!” 白思岸并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跪坐在她身边,静默的看着她。 “别来烦我了,好吗?”她睁开眼睛,疲惫的用妥协的语气说道。 “坦生,雨盈尊把你教的好吗?”白思岸温柔的问,他极尽的温柔,不敢吝啬。 坦生听到他的声音猛的坐起来,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看见的是他挣扎的纠结的伤痕遍布的灵魂,眼眶顿时湿润。 “白思岸?”她试探的问。 “是我。”他浅浅的微笑着说。不敢笑的太开心,因为坦生不会和他一直在一起,不敢神情太苦涩,因为能以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面对坦生,这是值得开心的事。 “对不起。”他微笑着说。 他们见面他不想那么多的悲伤,也不想把见面的欣喜被愧疚冲淡,只想笑着说出所有想说的话,即便此时,他心如扭踩,泪将崩。 “是你啊,是你我就不怪你了。我知道,伤害我的那个人不是你。”她笑着说。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让敦野把身体占据了?”她问白思岸。 白思岸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说道:“我知道妖界有座玲珑城,那里有很多新奇玩意,我带你去玩玩吧。”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坦生追根究底。 他要怎么说是因为他贪心,他渴望强大的力量,渴望摆脱紫鳞钉,他宁可去死一次,与敦野共用身体。敦野,他的同类,与他惺惺相惜的同类。 “坦生,我们去玲珑城吧,就我们两个。”他微笑着,仍然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她怔了怔,最后点头:“我去换件衣服。”她咚咚跑下楼,雨盈尊随手端着一本书消遣,一边吃着茶点。坦生无视他,钻进更衣间找衣服穿。身上的衣服又是土味又是泥味的,她要找件好看的。 “妖界冷的早,快下雪了,找个暖和的穿。”雨盈尊吃着东西,嘴也不闲着。 “不用你管!”坦生急乎乎的说。 “如此心性,你还真不如你折断的那个脑袋。”雨盈尊继续说道。 “今日你不必说教了,我要带她出去。”白思岸下楼来,对雨盈尊说。 雨盈尊根本盯着书本,没有抬眼看他,便说了句:“你清醒的时间不多,尽量把天劫云箭的图纸想想,默下来或者把残余的找出来。” “知道了。”白思岸冷冷的说。 “别玩太晚。”雨盈尊补了一句。 坦生从更衣间出来,换了一身黑色的花团暗纹的棉衣,雨盈尊看了她一眼,正巧看到她白了她一眼,他举起书本挡住眼睛。 “走。”坦生笑着向白思岸招手。 白思岸看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心里有些酸有些嫉妒。 他仍笑着,自然的走过去,想要挽起坦生的手,却又触电一般悄悄的把手撤回来。 “带路。”坦生兴奋道。 他们出了琉璃宫,骑上两匹快马,赶往玲珑城。 这时,无疾摸索着墙壁闻着味道从偏远的小院走到坦生的小殿,他慢慢走进来,对着雨盈尊说了一句:“我饿。” 第74章 月痕 雨盈尊分了两块茶点给他,他空空的眼眶被褐色的丝带包裹,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药香。他并未狼吞虎咽,而是跪坐案边,慢慢品。 “你真饿?”雨盈尊疑惑道。 他的吃相不知道比雨盈尊和坦生好看多少倍。 无疾点点头。 “你饿你吃的这么慢?不怕我抢了?” 他不紧不慢的说:“你要我给你,不用抢。” 雨盈尊往后一仰,身体靠在身后堆积如山的书籍上:“你倒是大方,没挨过饿吧,也没挨过打吧?” “挨过,只是觉得顺从会让伤害更少。我唯一一次忤逆是吸了坦生的血,治好了我很多的病。” “我还以为你不会贪心呢。”雨盈尊半眯着眼,一副看穿了一切的样子。 “怎么能不贪心呢?我生存的大地这么美好…” 雨盈尊笑笑说:“你在妖界备受凌辱,还觉得美好?” “那是两回事。大地上的生命躯壳都被外来的灵魂寄生,他们归根结底会离开大地的。我不与他们计较,我怕我会毁灭那些属于大地的躯壳。我怨恨那些灵魂,和我觉得大地美好是两回事。” “怪不得,七星蟒是最接近地蜥的进化,地蜥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雨盈尊意味深长的说。 “只要和我一样,爱这寸寸山河,我们想法就都是一样的。” “我去给你多买些吃的来。你等着我。”雨盈尊起身去外面买了酒菜,风风火火的回来,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劲头,拉着无疾喝酒。 无疾想要拒绝,奈何他力量太大,直接给他灌了两盏…… “他们都出去玩了,咱们两个喝点。”雨盈尊兴奋的说。 “我昨夜在宫里的角落都听见你的酒后疯话,你要是酒量不行,就别喝了吧。”无疾提醒道。 “酒量多大才叫行?爱喝酒就不要管多大酒量。”他又给无疾斟满。 自己则用坛子喝,一种犯了酒瘾的样子。 无疾无奈,只能附和着,但他悄悄的把酒都倒了。 他是真的爱喝酒。可以不吃菜,可以不说话,就是单纯的喝。 “你是不是喜欢喝酒后晕乎乎的感觉?”无疾问雨盈尊。 雨盈尊眯着眼用力的点点头。 “我知道妖界有个药草,吃了它就有飘忽游离的感觉。” 他凑过去问无疾:“什么药草,还有我不知道的?” 无疾通过气味与温度判断他的位置,卯足劲儿给了他额头一拳,再给他用力一推,他应声倒下。 无疾揉揉暴痛的拳头,暗暗说道:“那个药草,就是我的拳头。” 无疾把酒都出去扔了,再自己摸索回来吃东西。他依旧不急不慢,慢慢品。 玲珑城,在妖界最东,那里日月不升,只有漫天星光。簇拥着玲珑城的石嶂顶部是会发光的石头,它们柔和的宛如月光的光芒铺在这座怪异而神秘的城。 它所有的建筑都是倾斜的,宛如树林的枝叶,层层叠叠又相互留下喘息的空隙让光照进来。 这里的建筑用那些彩岩堆砌,个个看上去十分危险,却又恰好平衡。每座建筑的石头缝隙里都坠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比如牙齿,比如铃铛,比如石头,比如树根,比如布幌子……风一过,叮叮当当的响。 路凹凸不平,凹处长着蓝紫色的苔藓,路两侧有叫卖的小贩,声音此起彼伏,犹如夜里的鸟叫虫鸣。 他们摊子上都是些稀世宝贝,还有新鲜的带血的食物。 “这里有些奇怪,因地形所致,你不要怕。在瑶城时,我见你喜欢一些小玩意,这里,都是。”白思岸张望着玲珑城集市说道。 坦生早已经去摊子上看了。摊子上罗列着些石头,石头逆着光看,里面是些水纹。 “这石头,叫滴水琥珀,喜欢吗?”老板穿着粉色短袍,身姿丰腴,修长的脖子上戴着不大不小的花环,灰色的头发被盘成灵蛇髻。 白思岸看到了街墙上,贴着他追杀令的上面又覆盖了一层荧祝人无罪的告示,路上的妖都对他冷眼相对。白思岸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了?”坦生问他。 他笑笑说:“没事,第一次来这,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那也可以走。”摊主老板阴阳怪气道。 坦生生气的维护白思岸:“不许这么说我朋友!” 她拉着白思岸离开这,去找下一个卖小东西的摊子。 她无意间牵着白思岸的手,让白思岸不知所措,他突然被自己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低着头喘了几口气,以此来掩饰自己慌乱的心跳。 “没事吧?”坦生关切道。 他摇摇头。 坦生看见他眼睛隐藏着什么东西快要呼之欲出…他的灵魂在刻意躲避。她环视周围的妖,他们眼睛里藏着质疑,愤怒,不解,仇恨,都是对荧祝人的…… “白思岸他不是荧祝人!”她突然对众人这样说,“我是妖皇,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是荧祝人!” “除了荧祝人,谁会想去偷火芯?陛下新任,又年岁尚新,可别被他骗了!荧祝人最会蛊惑人心!”其中一个妖说道。 “当年,我们还被称作人的时候,荧祝人荼毒大地,伤人无数,他们的咒石,他们的火魅影机,害了多少人!真当没有人会记得了吗?真皇废物,连妖皇也是有眼无珠的货色!”又有一个妖愤然道…… 坦生见众愤难平,拽着白思岸打算走。 谁知白思岸竟然没事人一样去旁边摊子上为坦生挑选了一个坠子。那坠子是鸦羽包裹的银项圈坠着一块彩玉,鸦羽在光下现出淡淡的冷蓝冷紫,与彩玉相得益彰。 他拿着这个项圈坠子,给摊主丢下一袋钱,摊主把钱丢在地上,淬了一口:“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摸过的东西我嫌脏,给了你,就当除晦气了!” 白思岸面对恶语,不以为意,他为坦生戴上这个项圈坠子,满意的看了看说道:“真好看。” “他们在骂你。”坦生担忧道。 “随他们吧。”白思岸微笑着。 这时背后不知谁丢来暗箭,白思岸赤色卫气就将那暗箭融化成泥了。 “还说不是荧祝人!”街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妖便纷纷一拥而上,如地狱恶鬼一般向白思岸冲来。 白思岸抱着坦生,腾身而起,离开玲珑城。 那群妖扑了一空。 不知谁喊了一句:“别追了,这是真皇想要放过的人。咱们以什么立场去杀他呢?更何况也杀不死,可能还赔了命。真皇那边想护他,只会给我们安上暴乱的罪名,且等依附一棵大树,咱们再出手。” “听说人界的青麟侯秦汝已经逼上汇龙峰找真皇要说法了。” “是啊。” “白思岸藏身妖界,她一定会来的。” “到时候咱们就借着她的名,讨伐白思岸。” 他们身形魁梧,骨肉粗壮,眼若圆铃,耳如山嶂,口如刀割,尖牙利齿,一口能吞掉一整只兔子。 他们骑着马,离开了玲珑城,特意绕开了村镇集中的地方去穿山过岭… 白思岸看到了坦生脸上的血点,担忧道:“刚才我只想带你走,忘记了我的衣裳太锋利了。” “没关系。”她不在意的骑着马向前走。 “我了解荧祝之灾。真皇为什么要说荧祝人无罪呢?” “天地易变,自然也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真皇与荧祝人之间达成了新的契约,总之,真皇不会害百姓的。”白思岸冷静道。 “我都没见过他,他只是书上两个冷冰冰的字,他的好坏谁真的知道呢?无论功过,历史是所有人一起承担的。” “荧祝人就像猛兽,如果不能比他强,至少先稳住他。他不去破坏,就已经算是拯救了。”白思岸说。 “这样啊……这百姓不是这么想的,荧祝二字在他们的心里太敏感了。” 白思岸见坦生心思沉重,便道歉道:“对不起,本来想带你来玩的。没想到却让你更加忧虑。” 坦生笑着说,动了动项圈坠子说道:“这个我很喜欢。我的忧虑和你没关系,只是身在其位必须要思考,我担心,战乱会再次降临。” “我躲起来就好了。”白思岸说。 “做坏事的是敦野,又不是你。” 他苦笑道:“我也不清白。” 他策马狂奔,坦生跟在他后面,他把坦生领到玲珑城附近,就挥手告别离开了。 他就像风一样从她身边掠过了。 坦生停在原地,坐在马上,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白思岸很奇怪,他刻意和坦生保持距离,又想去接近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奇怪呢? 坦生不明白。 坦生回了琉璃宫小殿,见雨盈尊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而无疾正向门口的方向张望。 “你回来了。”他温和的对坦生说。 坦生一进门就跟他说:“以后不要这样,你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怎么能随便毁伤呢?” “你是妖皇,我等应该为妖皇肝脑涂地。” “不要这样,就算是德公也不能让你毁伤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但德公阻止不了任何一场心甘情愿。”他微笑着说。 “傻子。”坦生无奈道,“没关系,你用你的眼睛帮我,我养着你。” 无疾低头笑笑说:“能得妖皇陛下的承诺,我已无憾。” “可别这么说,也别陛下陛下的叫我,我只是偶然在此的。你才属于这里。” “你是德公的化身,就算你不是妖皇,也应该被尊敬。” “我不是了,已经不是了,我没有黑血了。” “没有黑血也是,其他人就算夺走黑血,拥有黑血,也是小人之辈,和你是比不上的。”他一字一字的说。 他的话让坦生感觉到莫名的热血,这时,雨盈尊醒了过来,他摸着额头上的钝痛,痛的喊了一声。 “你怎么了?”坦生问他。 他慢慢坐起来,慢吞吞说了一句:“没事。” 他举起胳膊揉揉疼痛的脑袋,黑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条螺旋缠在小臂上白色纹痕,她好奇的走过去,摸了摸他手臂上的痕迹:“这是什么?” 她话音未落,浑身像散架一样疼,脑袋更是疼的要裂开。疼就算了,还晕,天旋地转的。 “这点疼,我本想自己承担的,没想到你这么仗义,舍不得我受一点苦。”他贱兮兮的凑在坦生身边,难掩得意。 坦生不想理他,怕一张口,会吐出来。 他一边得意,一边把一颗血红的药丸送进坦生嘴里:“你仗义,我也不能太吝啬了。” 坦生渐渐平息的疼痛,让她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我要是知道这样,我就把你的手臂剁下来,让你一辈子都休想把疼痛转移到我身上。” “没用的。我想让这个月痕在哪,它就在哪,你总不能把我剁碎吧?” “我先把你的嘴撕碎!”她捏住雨盈尊的嘴,用力撕扯… 雨盈尊则把月痕亮在她面前威胁着,坦生只得放手,一脚踹开他。 他懒散的用胳膊撑着脑袋看着她。 她不理他,转头去看无疾,无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冷冷的对雨盈尊说:“你也走。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来。” “不行。”他笑着说。 “不行,那我走。”她赌气一样的离开小殿,雨盈尊赖叽叽的扑上去拉着她的手:“好了,我走。” 坦生甩开他的手,转身跑去阁楼了。 雨盈尊笑笑出了门。 他腾身而起,飞回晴雨万生楼。 坦生躺在地板上,还在想今天与白思岸发生的事,她切实的看到了百姓对荧祝人的愤怒,白思岸他想要隐藏的力量,被敦野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了,他无法洗脱干净的,是他的身体杀了瑶城百姓,是他抢了火芯,是他毁了兵器司,也是他仗着无罪之诏招摇过市…… 可他是他的朋友,他的身体有罪,敦野有罪,白思岸的灵魂是干净的。 这时,阁楼的窗口荡着一片白荆纱,坦生抬头,看见白思岸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她。 妖界彩色的光晕从暗夜中泄下,照着他的身体,只映给坦生一个轮廓。 “你放了他的灵魂吧,给他自由。”坦生对着他的背影说。 她一眼就知道,他是敦野,那样锋利的气息又怎么会是白思岸呢。 “你知道吗?真正自由的灵魂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也没有人能给他姓名,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说明他还在意这世界与他的纠葛。” “你在狡辩!”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占据他的身体,是他默许我待在这里的。” “你狡辩!” “我没有…”敦野叹息一声说,“我来这,是因为我想来。” 坦生见他一直狡辩,已然无趣。她便躺在地上,翻过身去:“我没有黑血了,你没必要再来。” “我接近你就一定有什么目的吗?”敦野问。 “不然呢?我们因为目的相识,还能有什么?”她冷冷回应。 敦野轻轻叹息一声,安静坐在窗台,不再说话。 第75章 赎扇子 秦汝带着黑甲士兵苦等半月,要一个说法,汇龙峰上,没有任何消息。她失望至极。 她不想做什么叛逆,所以卸任青麟侯,买侯府水池里丢下一株琼花,琼花疯长,搅碎了侯府的建筑与院墙,她扬长而去。 百姓挽留她,因为她曾为他们说话。 “今日荧祝无罪,明日便也会有野心者荼毒世间,他们若强大到无法阻挡,是不是也会无罪?这分明就是软弱投降!”汇龙峰下,百姓大喊着,他们愤愤不平,希望真皇给一个说法,如此软弱,是不是过不了多久,这天下就是荧祝人的了? 汇龙峰上,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黑甲士兵驻守那里,像一座座雕塑,没有反应,但威严不已。 开始有愤愤不平,对真皇之道失望者,追随秦汝走了,秦汝离开沧容城,若渊城城主亲自相迎。他们聚集在一起,为了这不公平的诏书共商对策。 晴雨万生楼里,宾客众多,他们醉生梦死。 雨盈尊两肘抵在栏杆上,一手拿着茶盏,两眼盯着厅堂里的雅客们。 “秦汝卸任离开沧容城了,老城主也已经死了。这里没有能担大任者,怕是会有暴乱。”花朝小声跟他说。 他身子一转,身子倚着栏杆后仰,细细品着茶,一脸无所谓道:“暴乱就暴乱啊,依照新律处置他们就行了。” “现在荧祝之事正风口浪尖,此时以真皇新律处置,恐怕没人会服。” “杀了嘛,取血。”他无所谓道。 花朝嘴唇微微一颤:“你说什么?” “杀了取血。”他又说了一遍,将茶一饮而尽,然后把茶盏一丢,丢在锦绣的毯子上,自己则随便进了一间雅室睡觉去了。 “阿姐,他要做魔头啊。”花夕玩着花鼓说道。 “他初心已改,我等不必再追随了。”花朝望着那间紧闭的雅室说道。 花夕惊异不已:“阿姐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离开了他,我们也能活。” “不是的阿姐…在这里的每一个种族如果没有御兽族的护佑,都无法生存下去的,你忘了链山吗?那里还有我族大印…你一时意气离开,后果可能承受的了?离开容易,可回来就难了…”花夕褪去稚气,竟然劝慰起花朝来。 “我说了,离开他我们也能活。”花朝倔强道。 “你别冲动啊阿姐。”花夕抚了抚花朝的后背,宽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不跟他斗。他还养着咱们呢?他就是嘴上快活快活,你就让他说嘛,说了你又不会少什么。” 花朝怒气消了些:“他敢祸害众生,我就断他的药。” “是是是,阿姐说的对。”花夕附和道。 雅室里的雨盈尊鼾声已起。 沧容城里,黑甲士兵比以往更加严格的巡逻,没有城主,没有青麟侯,但,黑甲士兵永远不会离开。 他们对这座城忠诚,就如同出生就设定了一般。 坦生一觉醒来,秦汝便孤身来妖界了,她跟坦生要人。 “人妖分界是为秉性不同,本质还是一样的,荧祝人是两界之痛,白思岸与荧祝人有关,你应该把人交出来。”秦汝立在琉璃宫外,天水的云像沉甸甸的灰色海绵,地上的湖水汹涌,浪涛浅浅的漫过桥梁。 她站在那里,干净的像一丛白雪。 坦生站在琉璃宫门口,她静默的看着秦汝,自愧不如。她不想交出白思岸,又知道这个身体已经犯错了…正当她两难之时,白思岸自己从琉璃宫里走了出来。 坦生看着他,知道他是敦野,便放下心来,她知道她这么想不对,这么做不对,但还是想偏心于他。 坦生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像原来那个脑袋一样婆婆妈妈了?不行不行,如果这样,她毁掉她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能……”她刚想跟秦汝对峙,说出她不能带走白思岸,敦野就捂住了她的嘴。 “你是妖皇,怎么能说大逆不道的话呢?想被赶出去吗?”敦野说道。 “我是妖皇,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坦生自信道。 敦野淡淡一笑:“你脚下是妖众用双手举起的山,你能在山上,全靠他们,如果你今日维护我,触怒了他们,你会被赶出去妖界,人界自然也容不下你,你打算去流浪吗?” “流浪就流浪。”坦生愤怒上头,急于护短,她绕过敦野站在秦汝面前,大声道:“你不能带走白思岸,我不交人!” 秦汝冷漠的看着坦生,好像早就知道结局一样。 “你这样的人,可见过天地多大?怎么能位至青麟侯,侥幸做妖皇?如今世道,正道衰微,小人当道……” “我不放人,不放人!”坦生大声道。 “好。”秦汝冷冷应下,此刻白思岸脚下突然长出琼花树,树枝纠缠着他的脚爬上他的身,花越开,树枝越紧,树枝下长出的银针拼命的往白思岸肉里扎,如果他不是铜皮铁骨,一定被这琼花树吸干了。 白思岸身体轻轻一挣,烈火瞬间燃遍琼花树,它化成白色灰烬从白思岸身上落下来… “荧祝人是什么你不知道吗?所有人的都恨他,他是不可控的猛兽!你不急于和他撇清关系,还在这逞什么强!”敦野教训她道。 坦生上前抱住白思岸:“只要你还有可能清醒,我现在做的就有意义!” 白思岸推开坦生,坚定的告诉她:“不可能。”他转身走向秦汝,“跟我来。”他腾身而起飞去远处,秦汝跟着他离开了这里。 坦生跟着他们的方向跑,她飞不起来,只能一路奔跑追去。 雨盈尊出现拦在了她面前,她的侧脸,她的双手都被白荆纱划破了,雨盈尊丢给她一方手帕:“把血擦擦吧,都吓到我了。” 坦生丢掉了他的帕子,继续向前跑,雨盈尊使坏拉着她转了一圈,她方向感尽失,根本不知道刚才两人到底去了哪个方向了。 “你…你神经啊!”坦生痛斥雨盈尊。 “你找他干嘛?他有他的宿命。他离开了,说明他宿命里没有你。”他淡淡的说。 坦生踢了他一脚愤怒道:“他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他能在平等的世界里面对我,质疑我,相信我,对我真诚!我能感觉到自己活着,自己存在,而不是像个机械一样出生,像机械一样死亡,每一步都在设定的时间里发生,没有意外,更没有惊喜!我的心率不会变快或者变慢,它只会在固定的频率里一直跳动,直到能量耗尽,规律的像一条直线!” 雨盈尊不以为然的笑笑说:“你想要的,我也能给,你说的那些太普通了,除了他,有的是人能给。”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只是因为你先看到他,就确定了他呢?你这是偏心,偏心……”他右手食指指尖点了点坦生的心口说道。 “我偏心怎么了?”坦生理直气壮道。 雨盈尊大声笑道:“你还记得你来的目的吗?你说你要收集种子,给以后没粮食吃的人,你说你想保护他们,想阻止三千年后的怪火……白思岸他现在就是荧祝人!他身上有八颗火芯,八颗火芯,不加阻止,足以毁掉大地上所有的东西。荧祝人的天性就是毁灭,荼毒,占有,征服…你怎么就不怀疑他就是三千年后毁灭大地,令你沉入海底的怪火控制者呢?就算他不是,荧祝人也曾给了大地生命巨大的伤害,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他,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地生命,口口声声的守护保卫,就因为这一个偏心,终结了吗?” 坦生僵在原地,她木然不知所措,的确…现在的白思岸是敦野……他是历史上都记载着的坏人……曾经让大地一片火海…说句没良心的违背祖宗的话,也许他并没有错,只是鲨鱼不应该在塞满小鱼的鱼缸里…… 征服,吞噬是天性使然,那么反抗守护也是天性使然,都没有错,都没有错…… 坦生头疼欲裂,她不知道该有怎样的立场了…… 雨盈尊拿出扇子重重打了她脑袋一下,她好像感觉不到疼,抬眼纠结的看着她。 雨盈尊把扇子甩到她手里说道:“你的扇子,我帮你赎回来了。” 坦生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去过密信局,以此物做抵押,用风鸽寄过信。 他凑到坦生面前,用扇子敲敲自己的左耳,垂着眼睛看着坦生,懒散笑着:“我可是用我一只耳朵赎回来的。感动吧?” 坦生狐疑道:“真的假的?我试试。”她趴在雨盈尊的左耳朵边,大喊一句:“傻子!!” 他真的没有反应……坦生见此心咯噔了一下。 “你…不至于吧,你这么自私,为了保自己万全,都找个人做肉盾,怎么可能为了赎一把扇子,放弃自己一个耳朵的听力?”坦生不愿意相信。 雨盈尊笑着对坦生说:“因为这两把扇子是一样的啊。” 坦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认真的凝视坦生,温柔如捧在手心的温水。 坦生立刻转头不看他…… 她有那么一刻看见了雨盈尊的灵魂,那一团宛如银月的光,纯洁无瑕,可转瞬即逝,无瑕的光里穿破了很多黑色的破洞,破洞里流出了血色的脓。 雨盈尊笑笑,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说:“骗你的,我这么自私的商人,怎么会做这种血本无归的买卖呢。” 坦生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若舍不得白思岸,就相信他,无视他,就当不认识他,等着他自己解决这些事情。你仔细打磨自己的灵空,唯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随心所欲。到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白思岸一起去做荧祝人我都不会管你。” “到那时,你也管不住我。”坦生说道。 他笑着说:“我会去求德公,你千万莫忘了你自己初来时的慈悲。” “不用,我自己知道。”她回头向前走去。 雨盈尊叫住她:“走反了。” “你又不知道我去哪,怎么就知道我走反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最听我的话了。” 坦生恼羞成怒,踢了他一脚道:“起开!别挡路!” 他身子偏了偏,本来可以轻易躲开的攻击,他竟然失衡摔倒了。 坦生心底愧疚顿时升起,两个耳朵损了一个,身体的平衡自然受损,可想想他拿自己当肉盾,她就又特别怨恨自己,以德报怨,她可没那么大的心胸。她咬咬牙硬气的走开了。 雨盈尊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 坦生回到琉璃宫小殿,看着那把被赎回的扇子出神……山河壮丽,没有生命存在,如同干枯的艳丽,初见惊艳,久视乏味,如无外力,它可能永远都不会变化。唯有生命有无限的可能和惊喜。 而同为生命的坦生,亦有着作为生命最本初的对活着的渴望,作为一个经历过毁灭的人,她应该去守护所有这种渴望。 她坐在案前,看着扇子,看着看着就坐着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她不知是梦是幻,她又看到了荒芜的慢慢变得繁华的宇宙,宇宙里星石碰撞,变化,陨灭,新生。她不会在因看到变化而害怕,逃避,反而能去操纵这种变化…… 妖界有一处荒芜的地方,齐膝的野草遍地,一望无际。 敦野看着美好又干净的秦汝,就像看着一个笑话。 活了很久的敦野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幼稚的可笑,就像一只蚊子吸了一口人血就真把自己当恶魔了。 “你和真皇说了什么,他竟然可以判你无罪。” “我什么都没说。但凡记得历史的人都知道和荧祝人对抗的后果。”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是荧祝人了?白思岸……”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那,白府上下,都该有罪!” 敦野看着秦汝,就像看着一个幼稚的孩子:“白府上下都死光了,罪无处可讨了。你可太幸运了,我今日不想打架,赶快走吧。” 琼花树自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将敦野困在其中,周围暗了下来,琼花片片如银刀飘落。 敦野看的清这伎俩,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的确算得上厉害的神通,但对于敦野而言,这就是挠痒痒过家家的伎俩。 他冲出琼花树,一身的卫气就把独木成林的琼花树烧成黑炭,他伸出手来,扑向秦汝,秦汝身后突然也出现了两个白思岸,他们纷纷伸出燃着火旋的掌心冲向秦汝。 秦汝快要被火焰吞噬时,敦野突然收手。他戏谑的摸了摸秦汝的头发,被他触摸的发丝顿化为虚无。 “女孩子的头发很宝贵吧?”他笑笑问。 “走吧,我真的不想打架,如果你想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转身淡然的走了,走的很慢,像是对秦汝刻意的挑衅。 秦汝自知硬拼不是他的对手,便不甘心的先离开了。 第76章 解决动乱 “火芯的力量很恐怖。” 明亮厅堂里,盆景小松旁,秦汝坐在椅子上,满脸愁绪,为了掩盖被白思岸烧毁的头发,她将头发盘了起来。 若渊城在地下,院中间有一个水池,四面是窄窄的走廊,一不小心就会倒到水池里。外面还下着雨,屋檐上坠着金铜色的珠子串成的珠帘,四面都有,一直延长到水面上方,雨声滴答滴答个不停。 坐在秦汝对面的城主宽慰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既出现,自有相克他的事物。大人且不必过分焦急。”他名为巴月,身若松柏,面如银月。 “你想的轻巧。”秦汝揉了揉蹦跳的太阳穴说道。 雨盈尊撑着黑色的油纸伞,踏上入地下宅子的阶梯,一路奔波,衣裳湿了一半,他入地下地面,收起油纸伞,摸了摸这屋檐下的铜珠珠帘,饶有兴致的让它们碰撞,叮铃铃响。 他抖了抖黑衣上的水,沿着走廊,走进屋里。这时,秦汝与巴月正相顾愁颜。 他把伞放在门边,直接走了进来, “擅闯城主行宫,谁给你的胆子?”巴月斥责道。 秦汝摆摆手让巴月沉下怒火:“他这个人胆子大着呢。不必动气。” “一个商人,哪来的资格?”巴月依旧不依不饶。 雨盈尊好奇的看着桌上的小松,伸手去扯下一根松针来:“我听闻二位正因荧祝人之事懊恼不已,便来排忧解难。” 巴月以为他也是趁乱捞金之辈,刚要赶他走,秦汝拦住巴月,对雨盈尊说:“你有什么想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尘不染的青麟侯面具交给秦汝,笑着说:“真皇托我将此物还给大人,劝诸位放下愤恨,各归其位。” “不可能!那真皇窝囊,我们不能软弱,放下愤恨,等着烈火烧遍人间吗?”巴月义愤填膺。 “真皇为什么要你来?”秦汝冷静的问他,恐其中有诈。 雨盈尊无奈的说:“我与真皇是旧交,你们一个个都撂挑子跑了,城中群龙无首,人心惶惶,黑甲士兵夜以继日盯着城中安危,您去汇龙峰下声讨真皇,守卫皆担忧真皇的安危,半个人都不敢离开,除了我哪有闲人呢?” 他不理会巴月,直接跟秦汝说:“大人已经感受过白思岸的力量吗?您清楚吧,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 秦汝沉默,满脸的不服气。 “我已经到打探到,真皇与白思岸有一纸休战之约,真皇定荧祝人无罪,荧祝人便不对人间发动战火。其实,荧祝人有没有罪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一张白纸,几个黑字,他愿意要就给了他去,何必因此而认真呢?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若真的硬拼,吃亏的可是我们啊。人间至今也没有回归荧祝人出现前的繁盛,如果战火再燃,恐怕,人间再无喘息之机了。” “话是如此,那真皇怎么保证荧祝人真的遵守约定?”秦汝追问道。 “他自有他的方法。” “那就是没有方法咯?” 雨盈尊淡淡一笑:“真皇,高高在上,他的想法岂是我等能猜的?” 秦汝轻哼一声:“我不回去。” 雨盈尊浅浅笑着,躬身,一手放在秦汝椅子的扶手上,一边讨好似的语气跟她说:“大人,如果不是真皇宽容,单凭你带着兵和百姓去汇龙峰叫嚣,就足以安个蛊惑人心撼动天威的罪名了,你的琼花境还要不要了?” 秦汝不平道:“我出了琼花境,琼花境就和我无关了!无论怎样都不关他们的事!” “离开琼花境就和琼花境无关那是你们的习俗,不算赤真的律法…赤真的律法就是,你伤及天威,蛊惑人心,就会被诛灭全族。”他轻松的说。 秦汝看着他慵懒的模样,可目光若隐若现着不可转圜的坚定,不可触碰的威仪。 “回去吧,真皇,给你们每人一颗后悔药,好好的效忠赤真。”他笑着起身道。 他向外张望了张望:“哎呀,雨越来越大了,我得走了。对了,若渊城主的脾气得改改,太暴躁了容易被打。”他撑开自己的黑色油纸伞离开了。 茫茫情愿,黄土和水流,他踏着黄泥一步一步向前走。 雨幕朦胧,滴滴冰凉。 这时,他酒瘾犯了……他的魂役散出去继续寻找魔君的消息了。他平时也舍不得用魂役,毕竟消耗越大,对药的需求也会越大,可酒瘾他等不了…… 他腾身而起,巨大的黑色的烟凝成的翅膀飘动着空气承着雨,带着他飞往晴雨万生楼。 晴雨万生楼里,很巧的是,白思岸也在这。 他叫雅官搬来了酒,主动去找白思岸喝酒了。 “解决了,都解决了。”雨盈尊一边笑着一边斟了两盏酒。 这酒盏琉璃色,斟上酒后,更是如梦如幻,仿若深海。 “我差点忍不住把秦汝杀了。”敦野品了品酒,稀松平常的说。 雨盈尊先喝了一大口,说道:“他们琼花境的人都倔,这次我解决了,她不会真的服从的,不知道下次会怎样。总之,只要不开战,百姓还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战火不是目的,目的是吞噬,是同化,是占据。你就每天烧香拜拜德公,求他不要让我生半点想要杀人吞噬的想法。” 雨盈尊摇摇头说:“我不拜他,我拜你,你吃好喝好睡好心情好,就不会无端生事了。”他拿起酒盏碰了一下敦野的酒盏:“你得知足……”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一饮而尽。 敦野看了看他,也将酒喝尽。 雨盈尊不足为惧,但他有链山,有魔君,还有那不知深浅的真皇。他要是真掀了大地跟他硬拼,胜负绝无定数。不过如果牺牲大地作为战场,那么他存在在这的意义也就没有了。难道要跪了大地去宇宙流浪吗?离开大地他的身体也就不复存在了吧……说到底,大地才是大地生命的最后铠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跳下大地断崖他的力量没有被削减,而雨盈尊却像个废物。也许雨盈尊会认为他是天外来客。但他清楚,他根本不是……追根溯源,荧祝人只是人的一个异变种。 雨盈尊酒品很烂,不知道为什么爱喝这东西,小酌还行,像他那么往死里喝,可是会出事的。 “你别喝了,我怕你醉了,答应了我不该答应的事。”敦野夺过了他手里的酒盏,雨盈尊直接抱起酒坛喝。 酒瘾就像一直抓挠他皮肉的虫,只有喝酒,拿酒来满足它,它才会安静,不然他都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你想趁人之危我也拦不住啊。”他烂醉如泥,似笑非笑,突然身子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 他的衣裳沾满了酒气。 敦野起身,对花朝说:“这次,是他请的。如果你要留下什么东西,找他要吧。”说完,敦野便离开了。 坦生睡了一觉后,身体变得很轻,就像一团可以被控制的气,她睁开眼睛,从未觉得这个世界这么清晰…… 黑甲士兵急匆匆的赶来,手里呈上一本名册:“陛下,妖界十里村紫目族发生了动乱,黑甲士兵已经将其制服,现在关押在水牢里,这是叛民名册,请您定夺。” 坦生拿过名册,看着那长长一排名字,它们仿佛在跳动,咬牙切齿的哀嚎,因妖界妖皇软弱,他们没有依靠,他们不信公平,不信律法,他们只能如此歇斯底里,连命都不要。 她赶忙起身,跟随黑甲士兵的指引,赶去水牢。 琉璃宫后,有一个几十丈高的白石柱子,白石柱子很宽,像一堵墙。上面浮刻着连环的恐怖雕刻,像地狱一样。 坦生见之,不觉背后一凉。 黑甲士兵带着她走到一个巨大的猛兽面雕下,轻轻触碰那猛兽的眼睛,白色的门便开了,他带着坦生走进去,一股潮湿的霉味腥味扑鼻而来,坦生不可控的泛起一阵恶心, 黑甲士兵为她系上一个黑色的面罩,坦生没有拒绝。她听见了铁笼咣咣的碰撞声,亦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宛如猛兽一般的吼叫,那些低沉与尖锐交织的声音循环在耳边,她站都站不稳。 “陛下,您可还好?”黑甲士兵关切的问。 坦生捂着面罩深深喘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事。” 黑甲士兵带着她继续上前,脚下粗粝窄小的阶梯,向上,向下,都螺旋伸展着,一个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宛如手掌的石台不规则的自上到下排列着,起排列就像腐朽树干上长出的蘑菇。 石台上被巨大的锁妖铁锥钉着的小笼子里,关押着奇形怪状的妖。每一个石台都有一条粗犷的铁链伸张旋转的台阶,黑甲士兵扶着坦生一跃而起,落在了最下面的石台上,水面平静,石台半浮在水面上,水里有很多长着锯齿状背鳍的黑色鱼。 在一个黑色的大铁笼子里,拥挤着大约三十几个青面紫目獠牙的妖,他们的身体用奇怪的姿势扭着,自己被自己束缚,在铁笼子里,除了眼睛能动和心跳其他的都动不了。 黑甲士兵打开笼子,揪出来一个妖,他健硕的身体满是擦伤,紫色的眼睛像两团星云。 他一副壮烈无悔的样子站在坦生面前。 “白思岸经过十里村,我们只是自卫,何来动乱?”他理直气壮道。 “他可有伤你们?”坦生问。 “他未伤我们,但踏足我们的领地,就是错的,他的存在就是错的,你容留他,就是错的!”他愤怒斥责坦生。 黑甲士兵抬手想要惩治他,被坦生拦下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不是错的。” 他紫目忽现血光,上身向坦生一探:“杀了他,把他烧成灰,丢去断崖,散去宇宙,别让他的任何痕迹留在大地上!” “真皇有令,诏书天下知,白思岸无罪,你们借此发挥,制造动乱,我会按照妖律处置你们。”她面无表情的说。 “凭你?明眼人都知道,你身负黑血成了青麟侯,黑血没了,就被丢在这当个聊胜于无的妖皇,真皇没有把你丢掉是不想让你太难看。你真拿鸡毛当令箭……”他话没说完,坦生抬手隔空抓了一下他的脸,把他的嘴直接划开了……他痛的大叫…… 铁笼子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奇奇的看向她,紫色的眼珠,赤色的瞳环…… “这么多人,挤在一个笼子干什么?都给他们分开,妖律中,无故引发动乱者,断指。就在此地行刑吧,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的亲人看到,心疼。”坦生冷漠的说。 黑甲士兵十分迅速的将他们分开,砍了一根手指,手指落在牢狱地下的池水里,刚好能喂鱼。 坦生赏了他们干净的衣裳,分别送回家去了。 妖界因此有了忌惮。那个小小的人儿,几乎被大些的妖一脚踩死的人,竟然这么干脆点的狠。 她的狠让人心里发毛,捉摸不透… 秦汝拿着面具回侯府了,人们心里刚刚燃起的热血就这么被浇灭了,他们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希望,只剩下疲倦的躯壳日复一日的活着。皇权是他们头顶的大山,而他们只是山下的尘土,尘哪可撼山? 花夕拔下头上的一根花簪挑弄睡着的雨盈尊。 雨盈尊将那簪子夺过来扔在地上,翻个身继续睡。 “你别变成魔头,那样我会感觉耻辱的,我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若是个魔头,那我们的信仰就崩塌了,这么多年白活了!你听见没有!”花夕苦口婆心的说。 雨盈尊不耐烦的推了一下花夕的脑袋:“知道了。去别处玩,我要再睡一会儿。” 花夕从脑袋上又拔了一支花簪,攥紧直接扎在他手背上,刺痛顿时将他惊醒,他懵然坐起,见花夕已经脚底抹油跑了。 “这孩子…”他摸了摸手背上被扎的红点,长出一口气,没法再睡下去了。 每次雨盈尊不认真听她讲话,她都会让他疼一下来汇聚精神,来记住她说的话。 他无力的站起来,走出晴雨万生楼,外面,天冷的很,他紧了紧衣裳。 雨盈尊抬头看着空旷的夜空,心里却被愁绪挤满,魂役依旧没有带来鱼有枝的消息…… 他低头看到了别在腰封上的扇子,不自觉的微微笑着自言自语:“我去找你吧,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他牵走晴雨万生楼一匹厉羊马,披星戴月,绝尘而去 第77章 坦诚相见 坦生站在水牢石柱最上面,俯瞰整个妖界。 灯火零星,像被踢的七零八落的滚灯,三五一群各自聚集着。 坦生焦灼在思考,她一时兴起启动灵空飞到最高处来体会凌绝顶之豪迈…可她飞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即尽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再启动灵空,让里面的人带她下去…… 一阵疾风吹来,把坦生的身子吹的摇晃,她不禁一身冷汗,如果掉下去会被摔成泥的吧…身后是一片广阔的白色平台,平台上因长久风吹日晒,已经有了一大道裂痕,可以探进一个脑袋清楚的看清牢狱里面。 里面仿佛黑漆漆的深渊,无数像做出施舍动作的手一样的石台纷纷从黑暗里伸出来,坦生莫名的害怕,仿佛它真的要从深渊里施舍自己什么…如果没有黑血契机,或许她什么都没有,只是路天水嘴里的一块肉…… 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黑血为源头,而不是坦生本身……如果她像三千年后一样普通,是不是就活不到现在了…… 坦生心酸着,忘却自己此刻正在高处,她越来越清晰的知道,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她的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她就像被惊吓的猫,立刻向前逃躲,大腿的疼痛令她慌了神……她急于逃跑,一条腿卡在了平台裂缝里,她两手抓着粗糙的地面,想及时爬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如此的垃圾,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拖不动。她的身体向后一滑,腰和一条腿卡在裂缝里,只有上半身和一条腿努力在平台上支撑着,随时会掉下去…… 今日刚耍了威风,如果就这么掉下去也太丢人了。丢人是小,那深渊里又是笼子又是石头的,估计都到不了底,就被摔死了。 “你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了,还怕什么?”雨盈尊调侃的说。 坦生回头,见他一身暗金纹黑衣外披黑裘袄,一头黑发随风飘动。他平时都喜欢把头发束起来的,不知今日是怎么了,散着头发,像是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洗。他本来看上去就松弛懒散,若再不打理些,看上去更加懒散,像一潭死水。 “站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坦生羞愤道。 雨盈尊走过去,提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把她从裂缝里拽起来,坦生腿软的抓住他的胳膊缓了好一会儿。 “听闻你今日做了一件大事,妖界变得安静了。”雨盈尊好奇道。 坦生揉着自己被磕痛的大腿说道:“我没做什么,只是按律处罚他们。” “嗯…胆子还是很大的嘛。”雨盈尊揉揉她的头顶夸赞道。 “你又来干什么?”坦生拿开他的手问。 雨盈尊叹了口气说:“晴雨万生楼里没意思,不如你有意思。”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我更无聊的人。”坦生自嘲道。 “我不想走了。”雨盈尊突然说。 “妖界这么大,你想在哪都可以,爱走不走。” “我想在你身边,不走了。” “那不行,我知道自己是你的肉盾,我每天看见你,会很生气的,但我又不能杀了你,杀了你我也会死。我不想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认真道。 雨盈尊有点失望,不过这种情绪一闪而过,很快他又变得无所谓了。 “这样啊……哎,我真是可怜……哪里都没得去。”他装可怜道。 “你有钱啊,哪里去不得?” “金银是流动之物,我又不是一直有钱。比如现在我就很穷,一个子儿都没带。你就收留收留我呗。”他贱兮兮的用手指点了一下坦生的肩膀。 坦生赶紧把他的手推开:“不!” “你真狠心。” “是你狠心,兵器司里那么多绝世武器可防身你不用,偏偏拿我当肉盾,无视我的生命和尊严,你多狠心啊!” “不一样,那些武器终有极限,可你没有。” “那我还得谢谢您慧眼识珠了?” “啊。不用谢。我眼神一直挺好。”他笑着回应。 坦生用力推了他一下,他身子摇晃差点没摔倒。 “你我之间终有玉人隔阂。现在我没有黑血了,我也不会不死不伤,我的一切终有尽头。”坦生看着他,泪眼朦胧,令他心生怜悯。 他走过去,冰凉的手伸向坦生的脸,坦生气乎乎的躲开了。他非要靠近,非要触摸她,非要把她的脸捧在自己手里。 “你干什么!”坦生气愤道。 雨盈尊认真的看着坦生,目光里闪烁的温柔不见了,只留下坚定:“我的一切也都有尽头,我保证我死的时候不让你死行不行?” “如果没有黑血契机,我不会在这里,你不会认识我,更不会给我拿着食物,权力,和保护,更不会在这里与我四目相对!我若拥有的只是因为黑血,你现在不愿舍弃我甚至愿意在我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是因为你没有更好的选择!”坦生清醒的告诉他。 他垂目看着坦生,不由的泛起一阵心酸,他仿佛看见了一艘没有帆的小船,在没有尽头的海上飘,她躲在船里,这艘又小又破的船就是她唯一的盾。 她用倔强掩饰自己的不安,用尊严与底线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她认为自己作为玉人是一种耻辱,是一种利用,是无视了她作为人的尊严。 可雨盈尊即便知道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因为她说的是对的,他无言辩解。如果没有黑血契机,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相见。 她本就不安,雨盈尊还给了她伤害。对于雨盈尊来说稀松平常的事,对坦生来说就是伤害。他们是两个时代的人,生存的世界不一样,认知是不一样的。 想要什么就唾手可得的雨盈尊,从未在乎过所得之物的想法。 如果是从前,这个月偶废了,他会去寻下一个,总会有更好的月偶。可是现在他想修修补补。 可这种“长情”覆盖下,坦生依旧是月偶,是玉人,并非坦生本身。 “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如果你找的月偶知道月偶是什么,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的,即便你对他们在再好。” 坦生看着浓浓夜色下的妖界说道。 雨盈尊慢慢松开坦生,微微笑着说:“我只是觉得他们知道真相没有意义,因为他们知不知道我都会那样做。” 坦生“所以,我错了,我不应该问你真相,因为作为始作俑者的你不去改变,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能终止这场不平等的利用,方法只有牺牲我自己,可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辜负我的生命。” 雨盈尊看着她流泪,胸口莫名的沉重,这百年间,他见过听过对他的太多质疑,他不在乎,因为那些和流水尘风一样,稀松平常。月偶对他的任何怨恨,质疑,也都稀松平常,他在意或者不在意,它都会存在的。人之本性,也都平常。 雨盈尊用扇子敲敲自己的头,道:“嗯……我怎么觉得你好复杂……” “我也希望我是个空壳,那样你们随便一个人就可以任意摆布我,而我不会有任何的情绪。就像三千年后的我一样。”她目光空洞,眼眸里映着一闪一闪的远处的灯火。 雨盈尊沉默的笑着,不说话。 一阵疾风起,把他们都推下了白石高台,雨盈尊抱住她,像抱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七星蟒扭曲着庞大的身躯卷着他们平稳落地。 雨盈尊放开坦生伸了伸懒腰说道:“我这个人还真会自讨没趣。”他用扇子撩了一下坦生的下巴,坦生躲开,错愕的看着他。 “我走了。”他笑着转身离开了。 坦生看着他离开,茫然站在原地,直到无疾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恍然醒过来。 “陛下,高处危险,以后还是不要自己去了。”无疾提醒道。 “嗯…”坦生匆忙应了一句,就去自己的小殿了。 离开了琉璃宫的雨盈尊,匆忙钻进一片黑漆漆的竹林,一团不安分的气在他胸腔里游荡,翻滚,如一只庞大的蛇蠕动着想要挤破这胸腔。他大口的呼吸着,可却越来越窒息,他无力的跪在地上,身体越来越麻木,手臂上滑腻的皮肤慢慢干涸开裂紧缩…… 此时,竹林哗哗一响,花朝从天而降落在他旁边,将一竹筒血红的药水灌进他嘴里。 花朝愤然道:“我说了,魔君我们帮你找,你为什么不听?魂书需要药,月偶也需要药,你一直驱使魂役,一直养着月偶,药已经不够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对花朝说:“我也跟你们说过,不要离开晴雨万生楼,不要让人发现你们的真身。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当年,我杀三千山巫族大巫师,他用最后的力量对我下了毒咒,幸好当时承咒的是月偶,可后来他死了,我不得已才另寻一个月偶,如果,我失去月偶,我就得自己承咒,我现在还不能那么做……” “你永远都不会满足。”花朝失望的说,“本来,青麟侯鱼照初的死就已经让御兽族圆满了,你非要弄出个魔君,掌管着各族大印……总喜欢把矛盾引到一处……你是谁呢?你不过一个大地生命之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天宝册不属于大地,利用它不顺天地之道,就算没有那个毒咒,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我贪心,你们都知道,这是我的本性。我如果不贪心,我就应该在地蜥给御兽族无端的审判里,被折磨死。我能活到现在,不是天不绝我,是我不绝我。”他眉眼如画的笑着:“我怎么不能撑呢?只要我不想死,我就死不了。” “你现在需要很多的药,你连自己都快保护不了了,怎么保护我们?” 雨盈尊看着她无声的笑,他想要的是大地完整,晴雨万生楼的雅官们只是大地完整的一部分,如果他有别的办法能留下他们弥补大地完整,他们也可不必活着。 这个笑容依旧像往常一样轻松,慵懒,可花朝隐隐觉察他有些不对劲。 她又丢给他一瓶药,转身离开了。 雨盈尊喘了口气,抬头看着竹叶萧萧而落,天上星光像月亮一样大。 他捂着胸口,酒瘾抓挠着他的喉咙,他又窜出竹林买酒去了。 毫无意外的,他又喝多了,走两步摔两下,最后倒在了妖界野村的路边,昏昏沉沉睡去了。 坦生躺在阁楼地板上,两手垫在头下,她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心里空洞,眼睛里也空洞,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道黑影突然从窗口窜进来,坦生还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就被他一刀刺在胸口…… “这样废物的月偶,怎么配的上他。”混沌的声音在坦生耳边响起,她的眼睛被蒙上,胸口的裂伤疤痕未消,就又被撕开了……她整个人像被翻了个个,骨肉的热气腾在她的皮肤上… 她像垃圾一样被打包扔进湖水里…… 凌晨,雨盈尊从路边醒来,几只灰狼在他身边嗅来嗅去,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掸了掸身上的露水,把那几头狼踢开后,爬了起来。 他敲开了昨日卖酒的门,又买了些酒菜,兴冲冲的去见坦生。 琉璃宫里,黑甲士兵急忙向雨盈尊禀报:“先生,妖皇失踪了,正在寻找,目前没有任何结果。” 雨盈尊心慌了一下,他身体有些卸力,想走快些,却没力气。他走进小殿,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书案上,再上了阁楼…… 阁楼上干净如洗,但对血腥敏感的他一下就闻到了血腥味,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熟悉的气味…是鱼有枝…… 这时院中一阵躁动,他趴在窗台向外探看,只见七星蟒叼着一个黑色的湿漉漉的包裹从湖底游上来,它爬过宫墙,盘绕在院中,轻轻把嘴里的包裹放下,雨盈尊只觉一团凉气从头顶落到了脚底…… 黑甲士兵把黑色包裹打开,里面露出坦生小小的脑袋…… 雨盈尊只觉得一阵恶心,他身子瘫软在地,两手扒着窗台,一阵热流从胸口涌上来,是血…… 浑浊的湖水里,那个浑身漆黑,额间刻着金线的男人疯狂的向坦生靠近,可是他身体有一条黑色的荆棘一样的锁链,让他根本触碰不到坦生,他无声的挣扎着,像被攥皱被撕扯的皮毛。 人乃兽,勿入尔眼。 在坦生被刺杀的阁楼上,在雨盈尊眼前,慢慢浮现这七个字。 雨盈尊盯着那几个字,慢慢明显又慢慢消失,是风鸽传信,他发出一个魂役去寻找坦生的灵魂,再起身身化虚无赶去密信局。他要看看给他传信的人是谁! 第78章 晴雨万生 雨盈尊被魂役带去最近的密信局,密信局都是相通的,他飞到最高处的透明宫殿里。 透明书案上出现一个身披黑色羽衣的小人儿,他面目清秀,额头贴着一片黑羽。他仰头看着雨盈尊说道:“旅人来势汹汹,可有何信要寄?” “最近可有送去琉璃宫的密信?”雨盈尊问。 那个小人儿笑答:“有两封。” “两封?” “是啊。您呢?还需要寄信吗?” “不,那信是谁寄的?” 那个小人儿笑道:“密信局的规矩,不能说旅人是谁。但,你可以赎走其中一个抵押之物,那些东西足够您认出寄信旅人的。” 雨盈尊坚定道:“好。我要赎两封密信的抵押物。” 小人儿怔了怔道:“旅人您别冲动啊。赎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更别说两个了。” “快些。”他急切道。 “风鸽绕身飞…” “我知道。”他急切的有些失去理智…… 小人儿丢出一只风鸽,风鸽绕他身飞,停下两次,一次是另一只耳朵,一次是喉咙。 “旅人,还是算了吧…密信局历次赎物中记载您已经赎过一把扇子了,你是商人,如果听不见,也不能说话,怕是做不成生意了……” “世间嘈杂,我不必听,而我在意的人,并不爱听我讲话,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就是累赘,密信局若要了就要了吧。”雨盈尊说道。 “好。那我们就要了。”两缕黑色的风掠过雨盈尊的耳朵和喉咙,他的世界彻底安静了,安静到令人眩晕。 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转许久,他的心跳声很大,像一声声火枪音,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灵魂。 那个小人儿站在他脑袋边,嘴巴一张一合道:“旅人,你还好吗?” 他尾巴微微张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任何声音…… 他艰难爬起来,强迫自己适应这些东西,小人儿搬来两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上面沾着一层水珠,他拿着东西从密信局离开了。在踏下这个窄小的台阶时,身体失衡滚了下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身体浮在空中,那种本能的恐惧将他包裹…… 他摔在地上,犹如暗夜里行走,突然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他背后给了他一拳。 两个小盒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离开密信局后,那个黑色的盒子像墨水一样融化掉,露出了两个冰球里冰封的火芯… 两个都是火芯…… 还没等他来得及思考,一片花瓣镜瞬间刺在了他手腕上,秦汝掠过他身边,把两颗火芯拿走了。 “有人告诉我,看见白思岸通过密信局秘密交易火芯…果然呢。雨盈尊,你一个商人,怎么能这么贪心,动火芯呢?还有那密信局,怎么能什么东西都收呢?”秦汝看着那一片好好的黑色魔方堆砌的片,黑色的薄烟慢慢从魔方上涌下来。 雨盈尊拔下那镜片武器,驱使魂役勒住秦汝的脖子,秦汝脖子上忽的长出琼花枝将魂役抵挡,再用力向外一震,将魂役震开。 一只黑色大手在秦汝脚下出现,将她紧紧攥住,琼花穿过指缝将大手束缚…雨盈尊上前,手心空凝一把黑色长剑,他丢出这把剑,剑化万千,向秦汝刺去,秦汝飞身而死,黑色的铁索却不知何时拽住了她的双脚,又将她狠狠的拽回黑色手心里,一瞬间,琼花漫天,两颗火芯滚落到地上,雨盈尊收回魂役躬身去捡起来,一片镜光闪过,他的脖子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他捂着伤口,捡起两颗火芯,一支琼花树自他脚下生,枝丫攀附在他身上,一支尖锐的树枝穿过他的胸口,树疯长,将他悬去半空…… 血滴在地上,成为滋养琼花树的养料,琼花越开越红。 藤枝满地,花开一树。 秦汝收回身前琼花明镜,那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虚影。她欣赏的看着满树琼花,踏着粗大的藤枝走到被树枝穿胸的雨盈尊面前。 原来,刚刚雨盈尊斗的只是一个虚影… “你,魂书,火芯……其实根本就没有真皇是不是?你在骗我们。荧祝人无罪的诏书也是你伪造的吧?你拿着火芯想干什么?”秦汝质问道。 雨盈尊仿佛不知道疼痛一样,他看着秦汝嘴巴一张一合的,他能看见她说的大概,她怀疑他拿了火芯别有用心。 若非此时雨盈尊正弱,怎能让这等鸡犬站在他头上?她真的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审判的了雨盈尊吗? 可雨盈尊现在发不出声音,她高傲的样子就是对雨盈尊的羞辱…火芯仿佛真的有令人失去理智的能力,他愤怒的看着秦汝,一只魂役从他怀里冲了出来,一瞬将秦汝顶去了地上,秦汝一个翻身跳开,定睛一看,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像一只猛兽的轮廓。 它学着秦汝的样子站着,长长的尾巴横扫着地面,它在警惕着。渐渐的,那只野兽褪去黑色变成了她的样子… 它对秦汝的模仿,激怒了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羞辱。 一个野兽有什么资格模仿她。 琼花漫天飞,纷纷变成了镜刀,就在猛兽与雨盈尊缩在的空间里回旋,雨盈尊沿着藤枝走下来,那些镜刀划过他的身体,他浑然不觉,琼花树的根须从地里钻出来绊住他的脚……突然秦汝面前有一道黑光一闪而过,如同空间被撕破,紧接着,秦汝身上陆陆续续的出现了很多伤口,镜刀的划伤,藤枝的勒伤,还有脖子上的一道深深的伤口…… 秦汝倒下,她身后站着一身黑衣,静默看着雨盈尊的坦生。 雨盈尊看见她,先是笑笑,而后两步跨到她面前紧紧拥抱着她。他爱惜着她在他怀里的温度。 “我学会了灵空,我把你所受的我所承的伤害都融进一个灵空,还给她了。我不会再受伤了。”她面无表情的说。 可雨盈尊听不见,他的脖子贴着坦生的脖子,他的胸口贴着坦生的胸口,他能感觉到她喉咙轻轻的振动。 坦生整个身体都被他抱住,唯有头能动,她便用头,蹭了蹭雨盈尊的耳朵,他才慢慢放开她。 “他变成了聋子,变成了哑巴。”一旁的敦野说道。 坦生抬头看着敦野问:“为什么?” 敦野拿回了雨盈尊手里的两颗火芯。 “他去密信局赎回了这两个东西。”他看着火芯一声叹息道:“我就来晚了一步,你就把她杀了。” “她不能杀吗?”坦生问。 “路天水死了,她不能再被利用,有人刻意利用我们杀掉大地上的掌权者,这次杀了青麟侯,下次再杀真皇,他们死了,再杀城安处,再杀各城城主就容易了,然后再有人应运而生,继任他们的职位……理所应当的给管理者换了一遍,我怀疑是地蜥勾结寒星人做的。”敦野分析道。 “利用我们?我没觉得自己在被利用啊?”坦生道。 “你当然不会感觉到自己被利用,你只会觉得自己所做是理所当然…可怕就可怕在这里。他们用缜密的逻辑把我们框在里面,他们只需要点燃导火索,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坦生思考道:“那还不是因为这世间本身就存在问题?人们痛恨荧祝人,再加上世间也并未安宁…链山独揽各族大印,人们不知其心,人妖分界后,又生出一批离别,痛恨规则的人也不在少数。” “那你哭的,怎样才是好的?怎样做这些问题才会消失?” “把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再以严法约束。” 敦野冷冷笑道:“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呵…没有应该,也没有属于,除了命,所有的一切都是天生地长。我们争夺,争抢,只是为了须臾的安宁。” 坦生不解道:“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呢?既然除了命都是天生地长之物,就让它们流动在世人之间,任它随着世人的造化来去不好吗?何必把这些东西都把控在一个人手里,让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徒生怨恨。” 敦野淡淡笑着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她天真还是蠢:“阿姊啊,你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吧。你幸运的身边都是好人吧。” 坦生愣在原地,蜜罐?她生长的地方怎么会是蜜罐,那些机械的生命那样枯燥乏味的生活,怎么会蜜罐呢…她看见了满地狼藉还有秦汝的尸体,恍然大悟…对于他们来说,每时每刻都能确定的安宁,身边的人都是明示的没有一丝隐藏的人,就是蜜罐吧。 敦野对雨盈尊说:“我昨日去了地心,地心已经被冰封一层又一层,用火芯都不能融化。地蜥的气息,一点都探不到。大地要迎来寒冬了,应该会有一场刻意被制造的灾难,然后会有人把这祸源推在我们头上,把百姓的怨恨引到我们身上来。我猜测这场灾难应该来的应该不会太快,至少在真皇死前,不会发生。” 雨盈尊眨眨眼,表示他听见了。坦生不明白,雨盈尊不是已经聋了吗?为什么还能听见他说的话呢? “昨夜,有人利用火魅盗影,用我的影子踏入密信局,放下一颗火芯,在琉璃宫给你留下一封信,再用魔君的影子杀了坦生,引你前来赎回火芯。但另一颗火芯是谁留的呢?火芯不是被藏在汇龙峰吗?我都不知道具体藏在哪,除了你,谁还能拿到呢?” 雨盈尊想起什么猛的站起来,他嘴巴一张一合的,想要说什么。 “你是说,皇宫可能已经沦陷了?” 雨盈尊用力的点头。 此时,他眼前飞来一只风鸽,一团黑沙慢慢凝成几个字悬在半空…… 血河漫漫,晴雨万生… “完了,雨盈尊,你的小秘密被人知道了。”敦野冷冷的看着那几个字说道。 雨盈尊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你是说,魔君吗?嗯……他应该也沦陷了……” 雨盈尊无力的瘫坐在地,面色惨白,黑色的头发,苍白的脸,颤抖的唇边,流出暗红色的血。 敦野冷静道:“寒星人像空气一样渗入大地,再加上地蜥一族的允许,大地早就天翻地覆了。自从魔君失踪,他们都在盘算着怎样给你一个罪名,此时你正弱,除掉你正合适。魔君沦陷了……你的任何秘密都被知道了,一个毫无遮掩的人呈现在明枪暗箭面前,应该会被百发百中吧。” 雨盈尊抬头看着敦野,又看了看坦生,他竟然起身空凝一把黑色的剑砍向他们,此时恰好有一把黑色的刀自敦野身侧飞来,将剑打断。 胡生隔空拿回黑刀,护在敦野面前。在他看来,他护的不是敦野,是白思岸。 “寒星人伪装成人散布世间各处,他应是一时冲动怀疑了我们。”敦野看着无措赤目的雨盈尊说。 他盯着坦生,一脸怀疑。 敦野看破了他的疑惑,对他说:“我有黑血,我救的人。你还有什么怀疑的?” 他想起什么转头对坦生说:“对了,我救了你一次,我们之间平等了。我不欠着你,你也不欠着我。” 坦生略烦的对他说:“知道了,你说了很多次了。” “现在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这里是密信局,风中漩涡,会有很多的鸟,青麟侯秦汝死去的消息很快会传开,你们已在风口浪尖,敌人在暗,我等在明,先藏起来,看敌人行动再做决策。”胡生说道。 雨盈尊早就悄悄的离开了,坦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追了上去,刚刚悟得灵空的她,总喜欢神出鬼没。 雨盈尊不能藏,他要回晴雨万生楼。 沧容城,一整条街都寂静了。困仙香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子,他踏入高高的门槛,里面很黑,在他踏入的一瞬间,厅堂里所有的莲花烛台都亮了起来,屋顶破了好多的洞,玥鱼跌落在地上,被摔了一地的血…… 房梁上,魔君静静的坐着,俯视着满脸苍白,黑发蓬乱的雨盈尊。 他的衣裳很干净,而脸上的皮肤却凹凸不平,里面的骨头像是碎了又重新捏成头骨的样子的。雨盈尊落泪,眼泪与脚下的鱼腥混在一起,他知道魔君一定受了很多苦,他不应该那么自以为是,他应该在魔君摘下心锁的那一刻就拼命去找他的,他不应该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 为了不让寒星人知道链山与雨盈尊的秘密,他把头都撞碎了。可寒星人哪有人性呢?哪有人性呢? 房梁上泄下五颜六色的绸缎,绸缎上绣着晴雨万生楼所有雅官的样子,绸缎下吊着一个坛子,坛子里放着他们的血。 “这是他们最后为你做的事。”魔君冷冷的说,“养天宝册神器有违天道地德,藏不住的,你,该死啊。” 雨盈尊腾身而起,他坐在魔君旁边,一掌拍在他胸口,把他体内的叶蜒虫拍了出来。魔君的身体突然变得冰冷……他看着雨盈尊,静默的看着,什么都没说。 雨盈尊驱使魂役缠绕着他,咬破他的喉咙,手臂,后背…一瞬间吸干了他所有的血,他干枯如朽木,雨盈尊收回魂役,魔君从房梁上身子后仰掉了下去,像个青绿的瓷瓶,摔碎了…… 雨盈尊心碎的闻见了自己身上,鱼有枝的气息,它流动着,蒸腾着,就像还在他身边一样。 第79章 印记 鱼有枝不会跟他说该死两个字的,他们惺惺相惜,就算他做的错的不可原谅,他依旧会用尽全力去珍惜他,他们是彼此的亲人,亦是御兽族最后的火光。 寂静,晴雨万生楼里,只有寂静,雨盈尊放出魂役,让它们沉在血坛子里,大快朵颐。坦生小心的踏进晴雨万生楼,困仙香与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抬头,恰好看到坐在房梁上正俯视她的雨盈尊。 雨盈尊笑着,眼睛弯弯的。花夕爬上房梁爬去他身边,她愤怒的看着他,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的插向他的手臂,反反复复,把他手臂扎成了筛子。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她一遍一遍重复着。 雨盈尊微笑着看着她,血溅在她稚嫩的手上,她依旧刺着雨盈尊,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花夕,不要孩子意气,快下来!”花朝站在地面上呼唤她。 坦生觉得此刻的雨盈尊很可怕,他不喜不悲不怒,根本不能预测他下一步的行动,花夕再任性下去很危险… 坦生突然消失在原地,而后出现在花夕身后把她拖离雨盈尊身边,又忽然出现在花朝身边把花夕丢给了她。 没有任何神器可依附,却可以来去自如。雨盈尊看着她会心一笑,眼神里露出几分羡慕。 雨盈尊收回魂役,坦生看着许多黑色的影子突然窜进他的胸口。他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坦生面前。 他爱惜的看着她,即便此时他能说话,他也只有沉默。 许久,他静静的在坦生手心写下几个字:“我给你自由。从此别遇见我,我们两不相干。” “为什么?”坦生问他。 他没有说话,突然伸出两手将花朝花夕两人吸到他掌心。黑色的魂役贯穿了她们的身体,她们身化紫尘,唯独留下两双眼睛,四颗白壳紫心珠子。 他杀人,都不流血… 温吞的气息拂过坦生的脸,一时间她有点看不清雨盈尊。 雨盈尊宛如陌生人一样从她身边走过,一路两侧站满了黑甲士兵。 晴雨万生楼突然塌了,坦生看着掉下的房梁身子僵在原地,敦野及时出现把她拽了出去。 “不想活了?”敦野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调侃道。 她木然的摇摇头,头顶的云像砂纸一样沉重,黑甲士兵在两侧,宛如黑色的围栏,跨越不过去的围栏,这条路那么宽,宽的让远在天涯的人看着近在咫尺。雨盈尊走在前面,她好像永远都追不上。 “他说,给我自由,与我两不相干。”坦生抬头看着敦野说。 敦野看着雨盈尊离开,也没有去拦:“可能他心情不好吧。” “他杀了两个人,拿了四颗白壳紫心珠子,然后说给我自由……” 敦野有些诧异:“四颗白壳紫心珠子……大地地图上记载过这个东西,曾属于褚悲国的传国玉玺,双龙不点睛,点睛则登神。” “神?就凭着那四颗珠子?” “世间无神,只是契机不对,倘若契机在,人自可成神。这四颗珠子是德公之物,并非凡物。” “德公,他真的偏爱大地,留下了好多东西啊……雨盈尊是要去汇龙峰吗?”坦生已经看不见雨盈尊的背影了。 敦野说道:“应该是吧。他若是神,身与神自全,所以便不再需要魂书与月偶。你当然自由了。” “哦……”坦生转过身,悻然一步一步离开。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茫然。 敦野碰了碰坦生的肩膀说道:“愣着干什么?自由了,不该去庆祝吗?” “庆祝?我还活着就算是一种盛大的庆祝了。”她一边说一边低头四下寻找自己的影子。 “乌云密布,哪有影子?”敦野看着她奇怪的样子说。 “你用我的影子代替我去死,那个杀死我的,真的是魔君吗?”坦生问。 “是他,也不是他,他被叶蜒虫控制了。寒星人侵入大地,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渗透。” “好吧,我能理解雨盈尊了。你跟我说,大地屏障完整需要支点,以前地蜥和四方天祥是,现在,秦汝是……秦汝死了……” “雨盈尊就是。”敦野说道,“有他在,那个支点会支撑着大地屏障,寒星人还不至于太嚣张。” “刚才,我看见了,晴雨万生楼里,很多的血。” “寒星人没有从魔君那里得到太多,便想通过魔君捣毁晴雨万生楼来击溃雨盈尊,从雨盈尊这攫取链山。谁知道,他会直接把魔君击碎,还喝光他的血…这下,他应该没有弱点了。”敦野说。 她看向敦野,招了招手,令他弓下身,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如密谋一般:“敦野,因果与命运没关系吧?” “种什么种长什么果,这就是命运啊。” “这就是命运,那…雨盈尊杀了人,会被别人杀吗?” “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你能预测到我会被伤害,为什么不能预测到他的命运呢?” 敦野不以为然的说:“我能及时救你,不是预测,不是偶然,是我时时提防着有关你的危险。” 他顶着白思岸的脸说这样的话,让坦生有些不知所措。她恍然有些温暖。 她慢慢放开敦野,敦野也直起身来:“我送你回琉璃宫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她自信道。 “好。我要去白雪戈壁,那里有通向地心的门,那里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坦生摆摆手自己先走了:“你想去哪去哪,不用跟我说。” 敦野笑笑走了。 她不想回琉璃宫,百无聊赖的在路上磨蹭着。她在想,如果她的亲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应该怎么做。荧祝人是猛兽,半点人性没有,可他现在没有对她怎么样,是不是因为她身上所有的价值被榨干了,就像一个被啃的没有味道的骨头?她不知道,她讨厌自己变成了那个死掉的脑袋的样子…… 她想要随心所欲,可心里总有个限制在约束着她,这限制给她的惩罚就是不断的反思不断的思考,直到她去做了那个牺牲掉自己的选择。她有灵空,她可以吞噬掉所有罪恶,自承其重。冥冥之中,身不由己,想法就存在在她脑袋里,没有人逼迫,它一直转啊转,她怀疑是那天她折断那个脑袋的时候,那个在明江荡秋千的人做的,他说,她就是来牺牲的。 她拿着一根树枝,沿着路一边走一边打着路边的野草。 此时,沉重如砂纸的乌云终于挤出洁白,下起了轻软的雪。 干枯的野草被秋风所杀被初雪所埋。 坦生看见了它散落在地上的种子。 她随意的捡了一些,装在随身的袋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又走到了早已经被收割完的田地,她在荒芜的田地,又捡了很多粮食种子…… 小包鼓囊囊的一袋。 雪覆千山,白色荒原,她浑然不觉一道白色的闪电向她奔来…… 背后一个怀抱突然将她包裹,她本能的抗拒,却被越抱越紧…… 雨盈尊的侧脸贴着坦生的侧脸,不顾坦生愿不愿意,他爱惜的说:“兄长说,御兽族人是超脱了人的存在,人是兽,不可与之有过多的纠葛。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我觉得不是,人的心不可操纵,即便身体已经在禁锢里,心仍然是自由的,和我一样……”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可我说完那些话后,我的心像被捏碎一样,就像再也见不到兄长…我一想要以后再也不见你,再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就很难过,怎么都迈不开脚步。但我知道,现在我回头还能追上你。”他坚定道。 坦生静默的看着雪慢慢落,她的心咚咚的跳着,整个人被那温热的气息包裹,他变了,没有之前那么冰冷。 他仿佛有无数种选择,怎样都可以重来,他说了,他做了,就好像重新开始了。 他的黑发随着寒风飘来飘去,沉重的黑色外衣像白雪里的一滴墨,慢慢的盖过这层雪,独剩他一人惊艳。 坦生轻轻拍了拍他抱紧坦生的手,他倔强的不肯放开。 “敦野说,你会是大地屏障的一个支点,你会一直在汇龙峰吗?”坦生问。 “我会。我去了汇龙峰就不会再离开了那里了。”他难过道,“我只能这么做,我没有选择,我不能让大地屏障失守。” 坦生猜测道:“三千年后,大地经历怪火之灾时,汇龙峰上的真皇无所作为,不会就是你吧?” “真皇不会无所作为的,除非,他死了,他活着的话,大地屏障不会失守的。”雨盈尊坚定道。 “哦…那那个真皇就不是你…”坦生舒了一口气,虚惊一场一样。 “为什么不能是我?” 坦生诚恳道:“我不想你死。你与我有关,就像星星有卫星,它们在宇宙简单而严酷的规则里,浪漫着。我不是什么圣人,我被世间表象迷惑双眼,并且愿意贪恋,愿意被困于表象,我们老师说,肉体瓜熟蒂落,灵魂便会成长,他会忘记肉体曾带给他的悲喜,那些悲喜都变成了令他成长的能量…他拥有能量,却忘记了肉体那些记忆……明明曾经靠的那么近的灵魂,怎么会不记得,不认得了呢……” 雨盈尊抱着她,他的侧脸欺着坦生的侧脸,他们靠着很近,坦生可以感受到他的胸口贴在她的后背,心脏怦怦跳… 雨盈尊平和的对她说:“宇宙规则如此,它从诞生就如此。大地在其中如蜉蝣野草,只有顺从,我们也只能顺从,不如今天我们叛逆一点,我们彼此留下印记,以后脱离了这个肉体,我们都要记得彼此。”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坦生感觉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动。 “好。”坦生微微低着头,看见他黑色的外衣褶皱里落满了白雪。 他移去坦生身前,他半蹲着在地,握着坦生的左手,轻轻一吻落在她左掌心。 他鼻腔呼出的热流令她掌心微痒,她不自觉的把手往回缩了缩。 “你要留什么印记给我呢?”他真诚的询问坦生。 坦生端详着他,看了许久也不知道应该留些什么。莫名的,她想起那个一直帮自己的浑身漆黑的人,他额间有个金色的印记… 她伸出手来,在他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他笑着伸出手来,拂去她头上的雪:“好,你给的印记我收下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我走了,就不送你回妖界了。”他根本没察觉自己还牵着坦生的手,而坦生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惊弓之鸟一般抽离自己的手。 坦生不知说些什么,相比于不合时宜的话,沉默好像更好。 “常来汇龙峰看我。” “嗯。”坦生应了一句,“汇龙峰冷,正好你把这些种子都埋在山上,等三千年后,也许会有人扒出来呢?” 雨盈尊收下了满满一包种子,欣然答应了。 坦生转身就消失了,她用逃避来逃避问题。她启动灵空,从雨盈尊面前瞬间便到了琉璃宫。她失神的坐在书案边,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她竟然能对雨盈尊产生不舍的情愫,他害怕他会说出一起去汇龙峰之类的话,她怕她不好拒绝,幸好她跑的快。 雨盈尊转身踏雪向汇龙峰走去。 他不能说出带坦生一起走之类的话,坦生是妖皇,她才刚刚学会怎么去做妖皇。眼下,寒星人藏在人的躯壳下拨弄是非,他不能常在世间,但坦生可以,或许她经过毁灭,会将世间治理的更好,她比任何人的都珍惜现在的时光。 秦汝被杀了,是坦生杀的,晴雨万生楼倒了,很多人的痛苦,再也不能逃避,只能任由现实与理想撕扯,现实与梦境对立,沧容城出现了很多癫狂之人。 地心,赤铁皇宫被厚厚的冰封很多层,已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样子了。一层一层的冰封,仿佛巨大的一层包一层的花苞,白色,冷雾,让敦野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只活的地蜥。地蜥找不到,寒星人宛如昙花一现,魔君死了,叶蜒虫仍在人间。他们的计划不会停止。 地蜥到底跟寒星人有什么勾当,彼此都这么卖命……传言在褚悲时代,有一位流浪者曾到过大地,他改变了很多生命的规则,地蜥当时还反抗他们来着,怎么这次反而忘本一般的和寒星人蛇鼠一窝了…… 正当敦野思考之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靠近他,他撤步闪躲,浑然不知脚下冰封悄然而至,冰色锁链咬住他的双脚,那团强大的力量扑了上来,冷风拂面,敦野都准备好和它较量了,它却突然消失了…一点都感应不到它存在的痕迹…… 栓在他脚踝的锁链也突然断开了,敦野低头一看,坦生正蹲在地上,研究着那个锁链,嘴里嘲弄敦野道:“你有八颗火芯怎么锁链都挣不脱?” “我没想着挣脱,它又伤害不了我,我想看看哪个不自量力的来偷袭我。”他轻松道。 “你来这干什么?” 她站起身来,调侃敦野道:“你故意跟我说,白雪戈壁有通向地心的门,不就是让我来的吗?我来的及时刚好看见你出丑。” 她叉着胳膊,得意的看着敦野:“呐,我又救了你一次,怎么报答啊?” 敦野认真的思考着:“报答啊…”他思考良久,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赤回石,交给坦生。 坦生捏着赤回石反反复复的看:“这也没什么特别啊,有没有诚意啊?” 敦野向她探过身子,认真的说:“你不来我自己应付这点困难绰绰有余,你跟我要报答和敲诈没什么区别。” “小气鬼。”坦生把赤回石收在掌心,怨了他一句。 敦野故作神秘的把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嘘…别说鬼,真有鬼。” 坦生因惧生怒,不自控的给了敦野一巴掌,打的敦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自己先跑了…… 冷静片刻后,敦野忽然想到什么…… 鬼族…存于世间的奇怪族类,传闻他们的祖先是无法进化的地蜥。鬼族不可见,藏在玄石嶂中,其气息微不可察,会不会刚才突然出现攻击他的力量是鬼族… 能看见鬼族的只有三千山巫族的眼睛…他离开地心,跑去找眼睛了。 第80章 暗室心语 黑色的长着白色苔藓的汇龙峰,巍峨高耸入云,一条宽大浑浊的河在山脚周维五十里外围绕,河水奔流,它是个圆环,不知其始,不知其终。河岸上,每隔百步都会有座黑色望楼,都有黑甲士兵守在其中。望楼顶插着赤真的五色山海旗,五色旌旗分别绣五象五方,被一根琉璃绳索串在一起,吊在旗杆上,其沉重无比,摇摇晃晃,摇的旗杆吱纽吱纽响。 汇龙峰岩石间的缝隙里,黑甲士兵守在其中,银光闪闪的大钺,红光凶野的蝠眼,震慑着所有望向这里的人。 一条黑色巨龙雕塑苍老粗粝神秘,缠绕在汇龙峰上,那是去往汇龙峰唯一的通路。 峰顶寒铁搭建的皇宫,方正气派庄严,寒铁骨架的屋顶上覆盖着透明的龙鳞瓦片。连窗子都是半透明的琉璃。这里很冷,没有雪,只有霜,很冷的霜,把琉璃窗都冻裂了,宫里的白光从琉璃上透出来,唯有裂痕是黑色的。远远望去,庄严的皇宫窗子上,像结了一层黑色的蜘蛛网。 雨盈尊并未在皇宫里,他爬上了峰顶上面的一座小峰,那里供奉着德公庙。德公庙和雷雨渡的相差不大。 他从庙里拿来了酒和烧的火红的火炉。 汇龙峰上,只有和与它契合之人,才能组成支点。他仰头看天上星,星如手掌一般大,它们颜色各异,在宇宙这个宏大的空间里,拼命的把光照进他眼里。 他散落着头发,裹紧了外衣,冷冷的云来来去去,让他身旁的火炉失温,自惭形秽。 他看着天空,只是看着,目光涣散的没有刻意去看哪点星光,他随意指了指星星,又刻意去指向另一颗,如此反复,最终绝望的把手收回来,拿起了身侧的一壶酒,酒很凉,含在口中,怎么都咽不下去…酒,他很爱喝的东西,此刻,他却十分厌恶。他此刻很清醒,即便把他扔进酒池里,喝光一池的酒,他依旧清醒…… 魔君死了,鱼有枝死了,他的兄长死了,他唯一的亲人死了……他令所有魂役去寻找鱼有枝的灵魂,可是…可是啊……得到的却是他灵魂的一片碎片……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他愿意把自己的灵魂都揉碎…… 他把酒吐在一旁,擦了擦嘴,抬头间,泪已两行。 他看着天上的星,犹如看着远方的故土。 “鱼有枝,如果,你的灵魂没有碎,你会去哪一个星星呢?你来自哪颗星星呢?你为什么来,你想得到什么呢?你已经忘了我吧…”他小声碎碎念,泪滑到嘴角,渗到舌尖,又咸又涩。 碎冷云在眼前飘来飘去,令星光忽明忽暗,他看着星光苦苦笑着,眼泪在长长的眼睛里,挤成一道淡淡的光。他拿着那壶酒,一直往自己嘴里送,就像吞了一把又一把刀子。 “这是我的选择,是我让你活着的,是我让你死的…是我要御兽族,是我要大地,是我要天下,都是我!都是我!!”他悲愤的将酒壶丢在石头上,摔的粉碎…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好像鱼有枝在他身边一样,他对着空气说话:“我生杀予夺,我掌控世间,可是为什么,我还要有人的悲喜……为什么……鱼有枝,你不是说,我们在人之上吗?人之上,应是冷眼见世,无心无情的,可你死了,我会哭,离开坦生,我会难过……你是骗我的,骗我的,我们与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他太多悲伤,眼前出现幻觉,魔君一身青衣站在面前,高贵疏离:“神的眼泪是昂贵的。神的悲喜皆是慈悲。你不要为我这仅存一时之人伤心。你该奔赴永恒。” “一时也是一世,一时也是永恒,时光是虚假的…” “时光若是虚假,那么历史也是虚假,记忆也是虚假。” 雨盈尊看着严肃冷漠的鱼有枝,笑着的更加无力:“可能…我根本不了解你。” “我们不需要了解,只要成全心中所愿便好。” “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苦?” “不重要了,从此以后,关于我的一切,你千万不要记得,你要好好的做你自己的事,不要让我一个不存在的人占有你一分一毫的时光,那不再有意义了。” 他说的那么冷静,他的脸那么严肃,可雨盈尊明明记得,他的头已经被摔碎了,薄薄的皮囊扭曲着,他们明明那么惺惺相惜,他现在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的跟他说这样的话呢…… 眼泪流着,就像从未流过一样奔流,他无力的倚靠石头坐在地上,幼时七年的记忆涌上心头,父母在册,亲爱同生,拾荒者拥挤着,哪怕头顶只有窄窄一方院子,他也满足的甘心的在此过完一生。这点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可那种窝心的安全感却像一个藏在他心里的幻像,他感觉到它存在,却触摸不到了。多年的颠沛流离,阴狠算计,让他有些厌倦那七年的记忆,它越美好,就越会成为黑色里的一点白,它在被慢慢吞噬,看着它一点一点消失,他又不舍转为了厌倦,它恨不得它快点消失,可当它真的消失了,它曾经存在的地方,并未被黑色占据,而是缺了一个洞,所有的黑色都流进那个洞里…… 他不知道自己倚着石头坐了多久,脸上的眼泪都干了,身边空空的,只有来去的灰色冷雾,身后镂空玲珑的德公庙里,赤色的灯火忽闪忽闪的,被风推的来回摆动。 一名黑甲士兵快步走过来,将一张纸交给雨盈尊:“先生,这是白思岸给您的信。” 他收下信,黑甲士兵走了。 他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那张写着寥寥几字的白纸:你且修身养性,我帮你盯着寒星人。 他把纸攥皱扔去一边。 他艰难起身,心痛如一颗粗糙铁球从他胸口坠到腹腔,又沉又痛。 他透过镂空的墙,看见了德公平静祥和的脸。造雕塑的人该有多狠心,这大地是德公的道场,他在这里痛苦迂回,怎会会是这样平静祥和的表情呢…… 大地是德公的道场,那他们是什么…他苦笑着,自言自语:“我们…我们是……”他慢慢踏进繁复高高的门槛,抬头看着德公,该有他怀里的一团火… “我们……我们是妖魔鬼怪……我们是自诩为人的妖魔鬼怪……不踩在众人之上,怎可登神?怎可登神……你俯视着我们,这样的平静,是在怜悯吗?怜悯我们还有良知?”他两手覆盖在德公的膝上,急迫的想要他一个回答。可他静默的看着他,又没在看着他…… 他失神的低下头,两手慢慢垂下来:“我不需要怜悯,我的良知是御兽族给我的,如果我不是御兽族人,我宁愿是敦野…我一直以来都以御兽族的身份嫉恨他。但我羡慕,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他的心是自由的至少,比我自由……” 敦野去妖界抓了一个三千山巫族人,趁他不注意挖了他一只眼睛,他痛苦的哀嚎着,根本没看见是谁做的。 敦野故意留下玄石嶂上的石头,让他们以为是鬼族做的。 做完这一切,他就回琉璃宫,等待隔岸观火。 他琉璃桥边,将那只眼睛在水流里洗净,而后放在怀里,起身时,见坦生刚刚回来。 琉璃桥上,水流拂过桥面,漫过二人的脚。 “你去干嘛了?”敦野问她。 她疲惫的叹了一口气:“瘴墙外有一群人来讨伐我,说我杀了秦汝,要杀我为他们报仇。” 敦野上下打量着她,一身衣裳干净,神色除了疲惫还算冷静:“然后呢?他们走了?你们没打架?” “他们准备打来着,我把他们的武器用灵空指向他们的脑门。他们就跑了。” 敦野一脸失望:“秦汝这一帮信徒挺废物。” “你失望个什么?我完好无损的回来,你不愿意啊?”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习惯你已经不需要被保护了。”他笑着说。 坦生叉着胳膊,自负的扬着脸说:“习惯习惯吧,没准你以后还指望我呢。” “阿姊愿意保护我,我有多荣幸啊。”敦野装作谄媚道。 坦生不理他去自己的小殿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的眼睛里有几分真心,怕自己只是一时侥幸应付了那百余人,怕自己辜负了他的期望。 夜深人静时,银月很大,悬在天上好像要掉下来了。 胡生坐在佑湖边的断崖上,面对着虺沟,身后是佑湖。 虺沟里,传来阵阵腐臭味。 “我把那些杀手和引路人都杀了,喝光了他们的血,全是喝光了他们的罪孽吧。”胡生平静的说。他心里难过,如果那么有罪,那么他也有罪,他也曾是杀手,为了利益而杀人的人。 他侧过脸对站在一旁的敦野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也去死。”他不知道这人是敦野,只认为他是白思岸。 敦野还算好心,此时让白思岸的灵魂清醒了片刻,他冷傲又疏离的眼神慢慢变得无措,被敦野统治的身体,显得他像个外来者,他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变化了… “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替白戎保护你。”胡生坦诚的说。 “你是他的朋友吗?”白思岸问。 胡生平静道:“哪里算得上朋友呢?我只是吃了他一块肉,见过他一面而已。他是浑身都穿着光的少年,他心里的光让我自惭形秽,只要我还替他做点什么,他的光就没消失…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在石地上砸出了几个洞,哭着对洞里喊……” 白思岸恍惚想起,有一次他突然疯掉,白无把他丢进以前父亲在时用来惩罚他的地下室里,沉闷潮湿的地下突然落下几道光束。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狂奔去那个地方。 已经一片狼藉的废墟里,他凭着记忆找到那个院子,从一个尘封的地下通道里来到那个让他噩梦不止的地下室。 空荡荡的地下室里,堆积着尘土,墙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血手印,那都是白思岸一个人的……月光从头顶的破洞里落下来,只是不再是单调的一束光,而是破碎的光影……他抬头看着头顶石板被砸出几个洞,被龙鳞甲片钩成的甲布填补着破洞,甲片缝隙里露出芝麻大小的密集光点。 地上的影子好像有什么规律……他蹲在地上仔细的看……好似……天劫云箭的图纸残片…天光移动,影子会有细微的改变…他招来笔墨,坐在这里,仔仔细细观察着光影变化,画出了很多大同小异的图纸… 这些图纸相似,怎么都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蓝图。 到底还差什么呢…… 此时,外面融化的雪水从石板的缝隙里滴下来,他赶忙把图纸收起来。此时太阳光照进来,被水滴阻碍,落地由光点,变成了淡金色的光圈,他又将这朦胧的光点光圈画到纸上…看似最无用的一张,却成了把图纸拼凑完整的关键… 天上星光变化,地下影子也在变化…这就是天劫云箭残篇……白戎把它留在白思岸不愿来的地方…… 他那次发疯,伤了很多白家仆人,他清楚的记得白思惊恐的蹲在角落里…… 敦野在他身体里旁观者似的说:“你会变成疯子,他怎么敢把天劫云箭交给疯子呢?瑶城外的刑场,他快死的时候,只有你在那,他只能把天劫云箭托付给你,除了你,他还能和谁说呢?” “不,不可能的…往事历历在目,我们那么好,他如果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为什么要装着喜欢呢,如果是装,他不可能是装那么久的!”白思岸反驳敦野道。 敦野无声笑笑说:“你是疯子,他真切的见过,怎么敢惹怒你呢?毕竟你们要朝夕相处,惹怒你,离开你,区别对待你,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你被世人排挤,痛恨,所以心是冷的,你不要用你的心思来揣摩我们之间的情义!!” 敦野看着他执迷不悟,丢给他一句:“白戎是人,是人都会有人性,人性又不止正面,也有反面,虚伪虽是假面但也是真人性。” 白思岸抱着厚厚一沓图纸,胸口如被沉重打了一拳,他僵在原地,胸腔里冷热双流翻江倒海…… “我苦苦思念的人怎么可能讨厌我呢…”他反复问自己。 沉寂的地下室里,只有雪水一滴一滴的漏下来地上,啪嗒啪嗒的响。他流不出眼泪,只是浑身冰冷。 敦野平静的跟他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除了你自己,别人都可以和你无关,那独立的身体独立的灵魂为什么要和你有牵扯呢?除非想从你这得到什么,物质也好,精神也好,甚至,爱也好,都是为了补益自身。你喜欢坦生,难道不是因为她能补益你心里的喜欢吗?你扪心自问,如果你心神万全,不动如山,你会喜欢她,或者说喜欢任何人吗?会想要付出什么或者得到什么来证明自己有爱自己被爱吗?我没资格说这些的,因为我也不是完整的,我像个丑陋的,被挖空的石头,我一直寻找着,等待着,自己能够完整,甚至,这大地上,除了大地本身,没有东西是完整的,他们只要在生长,就不是完整的,生命之所以称之为生命,就是要一直生长,一直笨拙的充满希望的把自己补益完整……白戎难道不是因为想被爱才接近你,要你爱惜他,保护他吗?他也不是完整的……” 白思岸静默着,半晌他才开口说出一句:“我若什么都不要,任由天生来的缺憾继续存在,不去补益,也不去撕扯,那它是不是就是完整的,它只是长得不好看而已……大地会包容一切,也会包容我。” 这里突然安静的令人耳鸣,敦野恍惚着,不自觉的流下一滴眼泪,这滴泪流在他与白思岸共存的身体里,像一团火。 第81章 鬼族 敦野抱着一沓图纸离开了瑶城,白思岸的灵魂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过。 他按照图纸准备自己造出天劫云箭。他知道这东西一旦造出来,会让大地屏障如虎添翼。 还能怎么办呢?外来者已经找上门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刚刚离开瑶城,坦生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 “图纸给我看看。”她开门见山的说。 敦野身子往侧面一扭:“管好你的妖界吧,这和你无关。” “有关!你给我看看!” 敦野看着她的眼睛,一眼就认出了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坦生,是重生象。坦生有灵空,如果有歹徒靠近她,就算打不过,她也可以把危险收进某一个灵空里,绝不可能被操纵。所以现在在面前无比真实的坦生,只能是她的重生象。 敦野后退一步,提起一个树枝,树枝燃起烈火,飞箭一般向坦生刺去。他不动声色的攻击让坦生根本没有准备。树枝穿过坦生的胸口,她的身体骤然消失,只留下枯草上的一滴血。 盈海盏还在寒星人手里,不知道坦生怎么就被人取走一滴血。她自己没有知觉吗?“这个坦生,怎么这么粗心…”敦野责备道。 他抱着图纸去了琉璃宫。 坦生正静坐书案前,书本竹简被丢了一地,她失神的坐着。 敦野走到她身边,她身着淡青色宽领宽袍宽腰封,披散着头发,看上去舒然松弛,可她人却眉头紧锁。 她没有抬头看敦野,两手搭在书案上一手抓着笔,一手攥着纸,敦野走近一看,她脸上都是抓伤,还有脖子上深深的抓痕,书案上,歪歪扭扭两个大字:救我。 敦野放下怀里的图纸,温热的手按在坦生头顶,坦生如被吓到的猫一样,打开了他的手,还用尽全力推开他,幸好敦野提前有防备,立刻将她双手反锁。 “你怎么了?”敦野冷静的问。 坦生哭着摇头,她说不出话,开始咬自己的舌头……敦野用力击打她的额头将她打晕了。 坦生倒下后,他将图纸放好。而后开始清理坦生丢开的书籍,其中多是鬼族再进化之说,还有改变大地力量格局的说法…… “鬼族来过了…”敦野自言自语。 他用巫族的眼睛照见满地都是杂乱的鬼族脚印… “鬼族存于世万年不止,一直沉寂在玄石嶂,怎么近来如此焦急?” 坦生清醒过来,她什么都没说就冲出了屋子,敦野无奈,只能把图纸先藏起来,并叮嘱黑甲士兵看好这间屋子。 他跑出去追坦生了。 坦生冲进白石水牢,她把那十恶不赦的妖物收进自己的灵空,那些奇形怪状的凶恶的无辜的眼神,在她撕开的黑色缝隙里消失了…… 敦野赶忙跳下去拦住她:“你干什么!” 坦生直勾勾的看着敦野,撕开一道缝隙把他也收进了灵空…… 灵空里,一道钢索无头无尾横在混沌模糊的宇宙中,悬浮的黑色石头,发出各色的光,每个石头都有自己的力量,它们难以自控的散发着自己的力量,力量的激发碰撞现出颜色,同时力量也在空间中拉扯,令空间扭曲,敦野感觉到自己的头像被石头压住,一只手要被拉断,一只脚要被挤碎… “这个坦生到底在搞什么…” 他疑惑着。 眼前突然两颗石头碰撞,能量如一把旋刀横贯整个空间,他飞身想躲,可力量怎么都使不出来…慌忙之中,他只能伏在地上躲避攻击。这时,那钢索突然出现很多条,它们如乱箭,没有方向,没有规则,乱长一气,在敦野身上划出赤色的火花,敦野踩着钢索借力站起来… “这个空间,得听我的。”一个阴沉细软的声音自敦野耳边生,话音刚落,他喉咙前就出现一把银色弯刀,弯刀划过他的喉咙,只有赤色的火花,并未迸出鲜血。 空间继续扭曲着,他的胸腔像被两座大山挤压,两只胳膊像被野兽咬住一样,用力拉扯。 “铜皮铁骨,又如何呢?这个空间里,这些都可以没有意义。”混沌之中,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继续说着。 敦野知道,他是鬼族。 “你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她虽有灵空,但她根本不会控制灵空里的东西,恰好让我来控制她。可她还有一点理智,她想把那些恶贯满盈的人进来,与我对抗……可灵空那么多,她哪里知道我在哪呢?”他得意的说着,一边说,一边令时空扭曲,敦野的胳膊生生拽了下来,然后是腿…脑袋…… “也没那么强嘛,荧祝人不过如此。” 此时小殿里,真正的敦野正在透过巫族眼睛自己在房梁上静静看着,一个鬼族人去寻找他藏好的图纸…… 鬼族身形削瘦柔软犹如虫蛇,面多变,无具体形状,他们不被看见,也就随便长了,偶尔长出人脸,也是五官混乱扭曲的,乍一看,挺吓人的。 敦野突然出现在那个鬼族人身后,平静道:“找到了吗?” 那个鬼族人吓的几乎五体分离,又蜷缩到一起,他的眼睛与鼻子在一行,嘴巴没长,胸腔如虫翅般透明,声音用脆薄的皮囊震动出来。 “你…你不是在…” “灵空里?我的影子也算是我吧。你的同伴正沉浸在杀掉我的快乐里。”敦野冷冷的看着他,目光藏着杀人意。 “你们藏在空气里,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画图纸的时候你没看见吗?你不会学吗?哪至于现在绞尽脑汁调虎离山,再心惊胆战的去偷?”他打量了鬼族人一眼,见他双手只有两根白色的骨头,“哦…你没有手,也没有脑子。你根本理解不了文字与图画吧?地蜥进化的残次品…” “住口!” “自从有鬼族存在,人间总会莫名失踪一些女孩,你们把人带走,强迫她们为你们生孩子,总以为借着人形就能生出人形的孩子,后来更是疯狂的去偷婴儿,把自己的记忆强印进孩子的脑袋里,以为自己如人一般,出生,生长,就能像人一样了?呵…你们的记忆,你们的历史充斥着鬼族的真实模样,你们越想要抛弃鬼族的样子,越要时时谨记自己的样子,你们抛不掉,忘不掉……生生世世都是这幅鬼样子…” “住口!”他祭出银月弯刀架在他脖子上,敦野无视他的愤怒,继续向他靠近,刀刃与他皮肉之间现出炽热的火花。 “说吧,指使你的人在哪?允诺你什么?说来听听,也许我能给的比他多。”他似笑非笑着。 鬼族人的眼睛瞪的浑圆,他的炽热令鬼族人很不适应,他的眼睛被炙的生疼。 “没有人指使我。” “呵…你鬼族没什么可保的。你现在嘴硬并不会让你有什么好处,反而会激怒我,我可能会摧毁玄石嶂。你们鬼族,一个都跑不了…烈火焚天,我可以让它在玄石嶂再现一次。” 他的胸口炽热的气息,令鬼族人浑身无力。 “是……地蜥……”他迫于敦野的威压,说了出来。 “地蜥?地心的寒冰怎么回事?除了地心他们还在哪里?”敦野追问。 鬼族人摇摇头。一个字也不说了。 “不说,还是不知道?” 他叹息一声道:“不知道。地蜥只是允诺我们,配合寒星人,就可以给我们进化的资格。不要问我寒星人在哪,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他们混在人群里,可以任何人,可是是你,也可以是我……” “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拿不到还完好无损的回去,他们一定认为我和你是一伙的,你才放过了我。也会有人杀了我的。”他绝望道。 “我现在不想杀人,你走吧,离开这随便怎样都可以,别死在我面前。”敦野冷漠的说。 鬼族人低着头,离开了。 敦野收起悬浮在他面前的巫族眼睛,鬼族人的身影立刻隐去了,地上都看不到他的脚印。 突然,坦生从天而降,她举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向下砸了下去…地上缓缓出现一滩琉璃血…… 琉璃血者,不可杀… 鬼族,不被看见的鬼族,也是琉璃血……这件事像鬼族人本身就无形一样,在人们心里被淡忘了,包括敦野也忘记了这件事。 他赶紧冲出门,拽住坦生的胳膊把她拖离那里,琉璃血有毒,会令筋骨生虫,长成地蜥的模样,再冲破纸一般的皮囊钻入地下… 他抱着坦生,在她头顶轻轻挂着咒图,她渐渐冷静下来,倒在他怀里。 黑甲士兵立刻把琉璃血清理了,清理过的东西被深埋地下。 敦野去烈火神庙,同母亲当年一样,求来一个赤色的石片,辟诸邪,宁心神。 他回来后,把鸦羽玉环上坠着的琉璃石拆下来,把赤色石片换了上去。 坦生在小阁楼上醒来,又凉又硬的地板上被放上了柔软的黑色裘毯,她苍白的脸在其中像一滴白色的墨。 她拖着僵疼的身体坐起来,敦野正坐在窗台上,向外望着。 “有个看不见的东西,他出现在这里,被我收进灵空了。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敦野平静的跟她说:“你能开启自己的灵空是好事,但是为什么你的灵空里,别人说了算呢?” “别人?” “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在你的灵空里称王称霸,好不威风啊。”他调侃道。 “灵空不就是身体里的一个个无底洞吗?收进去不就好了?”她疑惑道。 “当然不是。”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坐在坦生身边认真的跟她说:“灵空是很多个空间,那个空间的唯一的主人,只能是你。任何人任何想法只如过眼烟云,你要像大山一样坚定。除非你的身体如地动山摇一样垮了。” “唯一的主人?” 敦野拿来纸笔,把笔放在坦生手里,他说:“在你的灵空里,你是执笔者,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你想毁掉什么,想要创造什么,想要涂改什么都可以。” “可我不会画画啊…写的字也不好看!” 敦野用力打了一下她的脑袋:“谁看你的画,谁看的字?你……在这张纸上,你是唯一的规则!我以及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更改这个规则,只能接受,只能接受顺从,明白吗?” “为什么啊?”坦生捂着疼痛的头皮继续问着。 “因为你的灵空就如同这张纸,你可以揉皱它,毁掉它,创作任何东西在上面,我们所有人都是透明的,那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的灵空只在你的宇宙里,无论是你什么样子,都只有你,都只有你,明白吗?你不要管任何人,在那里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不存在。”他认真的看着坦生,见她疑惑的眼神里,慢慢有了光。 “不存在?那我也可以让你们存在吗?” “当然可以,在你的灵空里,你是规则缔造者,所有都可以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他继续说着,期待着坦生如拨云见日般明白所有。 “嗯……”她低着头,敦野看不见她的表情。 “懂了吗?” “嗯……” “懂不懂啊?” “嗯……” 敦野有些着急,坦生抓挠着自己脸上脖子上的伤口,迟疑着,不敢再说话了。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坦生理解他,他想让她尽快懂得怎么利用控制自己的灵空。 “我脑子里很乱,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一件事。”她解释道,“我想不明白,如果我生来就是被牺牲的,那我所做的任何努力还有意义吗?我是不是就该在贡献完所有黑血的时候死去啊。我觉得我现在活着很尴尬,你们给我任何的身份,我都不配,我想要和你一样冷静,也想和雨盈尊一样,对一切都表现的无所谓,可我不能,我始终忘不了自己的来处,自己的身份,我就像这个世界多出来的那个……” “黑血贡献完后,德公的化身就消失了。现在活着的,是坦生,是我现在所保护的,所期待的,所忧心的,阿姊。”敦野坚定道。 他的神情严肃,不像在说谎,况且,坦生现在的的确确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除去利用后的任何话语,任何情义都是真的吧?”坦生问敦野。 敦野点点头。 自此,坦生灵魂里剩下的那个脑袋彻底被改变了,她不想再自私了。 第82章 小结局 坦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爱,爱好像没有那么复杂,但她总觉得总得付出什么才能让爱对等。敦野认真的看着坦生,他真的希望坦生有能力保护自己,不是因为黑血,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的希望她能保护自己。 坦生不想看他的眼睛,她怕窥见他的灵魂,灵魂里会有那么一丝的杂念,那样会辜负她所有的想要回报的念头。 “我明白你说的。”她重新躺回黑裘毯上,“我睡一觉,就完全知道了。” 敦野也不再催促:“我去尝试研究天劫云箭,可能不会常来看你,我会留下一个影子。” “不用的,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你就信我一次。”她两手垫在脑后,闭着眼睛自信的说。 敦野暂且相信她,他带着图纸走了。 坦生闭着眼睛,在想他说的灵空的事。 她能窥看自己灵空里吞噬的东西,她盯着他,到他看不到坦生,坦生打了一个喷嚏,灵空里起了狂风…她心里想着让他往南走,那就真的被推向南面…她尝试着揪掉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就真的掉了…… 规则不一定要有规则,规则缔造者就是为所欲为者,规则缔造者不一定要有很高的品质和坚定的信仰。 坦生一时兴起,揉碎了他,手不沾血…… 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单纯觉得控制一个人很好玩,他来不及抵抗,而且根本不能抵抗。 欲望与克制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纸,被扯开了一个口子,这一层纸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洪水猛兽感觉到了防御失衡就会不顾一切的钻出来。 它还会安慰坦生,欲望也是人的一部分,一个完整的人,怎么能没有欲望呢。 为了满足这种快感,她去巡视妖界了,那些坏种,她就收进灵空揉碎… 妖界一时间消失了很多妖。她带走一个妖就会给他们的家人一些补偿,就像以前狐主对杀手的家人的补偿一样。 胡生阻拦她,也被她收进了灵空,揉碎了。那把黑刀就在了灵空里。黑刀是天宝册神器,会不断吞噬力量,灵空里,是它的温床。 神器的蛊惑,加上坦生自己的欲望,她渐渐分不清善恶与好坏了,她只想着满足自己的欲望,撕扯,揉碎皮肉,鲜血迸溅带来的痛快… 妖界不能满足她,她便想踏足人界。 敦野那个影子并没有阻止他,因为在敦野的认知里,坦生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没人梦想阻止她,包括黑甲士兵,还有火枪。灵空里,好像有一个新世界,在挣扎,斗争… 坦生觉得这样很好,如果大地的人去了另一个空间,那么战争就不会存在了,那么,三千年后的怪火也不会存在了。 她站在妖界最高处,白石水牢上,在乌云之下撕开一个灵空,天空十字的裂痕露出纯洁的黑,裂痕慢慢扩大成圆,它慢慢飘在地上,慢慢变成纯洁黑色的球,球滚过大地,她目光扫过的人都被收进了进去,黑色的球越来越大,大到高过一座山,占领一片海。 黑色的球最后轻轻飘起来,围绕着坦生转,慢慢靠近,慢慢变小,最后飞进她的胸口。 一时间,大地静寂。 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 地上的风,声音很大,就像一只猛兽在耳边咆哮。 坦生站在白石水牢上,俯视着灯火阑珊的大地,渐渐起了火。 她不知道为什么,欲望被填满后,会是一阵沉重的空,她胸口空落落的,没有她第一次揉碎一个人的快乐了。 她坐在白石水牢边缘,疾风再也吹不倒她。 这么多人都被收进灵空,寒星人的计谋将失去意义,没有人,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们没有可利用的人,只能以真身相见了,还有那地蜥…由他们进化出的血肉人被收进灵空,销声匿迹,他们不会着急吗? 人消失了,一切权力争夺也都消失了。 她把腿荡在风中,松弛的坐着。第一次她感觉到彻底的轻松,所有的危险都好像消失了。 白思岸说,落星山上,藏着晶石,晶石的光会变成线连接每个零件的接口,敦野去找了,那里本有黑甲士兵镇守的,可不知为何,敦野见它时,它荒凉无比。 他好像做什么都很顺利。 白思岸说,天劫云箭白戎已经秘密带人在八座山上造了基底,为了保密,那些人一辈子被封在山上,此事只有真皇和白戎知道,真皇一直秘密派人给被封在山里的人送些物资。白戎死后,他也未中断。 八座山,七座在大地的边缘,仅有一座在大地中央,就是人人熟悉又陌生的汇龙峰。八座山的基底已经建成,敦野本想着交给他们图纸让他们继续建造,可封住他们的地方早已经不见人影…… 行至山高处,敦野才发现,世间寂静无比…… 人,好像都消失了。 他跑去世间,灯火失控已经烧毁了很多村子…地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一切发生的突然……就像突然暂停了,世间徒留人生存的痕迹。 藏匿山海的兽,嗅探到威胁消失,纷纷现身世间。 敦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连个人影都快看不到,只能就近先去汇龙峰皇宫寻雨盈尊。 宛如棋子一样的小木桩发出柔白的光散落在皇宫前面的石地上,皇宫大门两侧坠着两串白玉镂空铃铛,里面藏着很多白色的萤火虫,敦野一靠近,萤火虫受惊乱飞起来。 他没有诸多礼节,直接推开了皇宫的大门,沉重的门被推开,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雨盈尊不在这里…他找遍皇宫,也没有他的影子。 他询问此处的黑甲士兵,黑甲士兵也不知道,他们说,雨盈尊一直在皇宫里没有出来。 奇了怪了,他能去哪? 他又去找坦生,坦生正坐在白石水牢上看日出呢。 原来没有人,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一切并非因人而生。 “怎么回事?人呢?去哪了?”敦野问坦生。 坦生看着带着朝霞,冷风扑在脸上,整个天地都像被刚刚洗过一样。 “你说,朝霞是天上的火吗?如果在天上,看大地,也会有朝霞吗?那场怪火的灾难在天外生命看来,是不是也是朝霞呢?” 敦野耐心再问一次:“人去哪了?” 坦生慢慢站起身,看着他笑着说:“被我收进灵空里了,厉害吧?我揉碎了很多人,我真的可以在自己的灵空里为所欲为。” “你开什么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我把大多数人收进灵空,有点累。”她笑笑说,“如果人消失了,那么三千年后的灾难就不会发生了吧…” “有些荒唐…但也算一种办法……但现在我要造天劫云箭,人都消失了,我找谁?” “你自己就行啊,你自己分出十个八个影子,自己帮自己啊。”坦生自然的说。 敦野白了她一眼:“那人,你还能从灵空放出来吗?” “能啊。”她自信的从指尖飘出一个小黑球,球落在敦野面前,变成,一把黑刀。 “怒雪刀,哪来的?” “揉碎一个人,他有一把黑刀,这刀揉不碎,还变强了。” “你那灵空里都是被揉碎的血肉,天宝册神器就是拿血肉养的,它自然会变强。” “那我不给你了,我自己要。” “你要这把刀干什么?” “保护自己。” 坦生跳下白石水牢,她背着怒雪刀,离开了琉璃宫。 寒冬已至,暴雪封地。 敦野费了很大的心血造下天劫云箭,八座山,山上精密的晶石像星星一样闪动,就算没有大地屏障,大地也足够保护自己了。 在坦生的灵空里,她的意志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她忍住了想揉碎他们的冲动,为他们创造了目之所及的日月,宇宙,山海,食粮,每个人都是平均。 她容忍他们的一切,任由他们在灵空里升华或腐朽。 那里,没有神,没有人,没有鬼,仅仅是生命,共存的生命,没有区别的存在,无论他们怎样,都无法离开那个灵空。 他们只是做了一场梦,天黑了,又亮了,他们还如从前一样。 她拿着牛皮上画着的可以当被子盖的地图,一步一步走遍大地,无人的地方,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找到了所有的关于链山各族大印的线索。她把这些交给密信局,让他把这些东西交给雨盈尊,她把怒雪刀抵押。 沼泽里,爬出一个赤裸裸的人,流星雨划过天空,忽明忽暗如烟花一般,地蜥族中又有一条地蜥,进化成了人… 淤泥里,出现越来越多的人… 这些人中,出现了身上长着动物皮毛的寒星人。 敦野看见了他们,轻而易举的把他们杀了。坦生看见了他们,利用灵空让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很快,密信局给了坦生回信,他们把怒雪刀和那些线索还给了她,说并没有在汇龙峰找到雨盈尊,在其他地方也找了,没有找到。 坦生担忧的跑去汇龙峰,冰冷的气息几乎冻住了时间。 她一到皇宫,就被一条地蜥拉扯入地下,她手里的线索和刀都被抢走了。 寒铁皇宫,现出暗沉朱砂色,水珠像雨点一样从头顶的石头上滴落下来,滴在水面上无声的融入水面,连个波纹都没有。 琉璃血散发着潮湿的霉气,缠绕在坦生身上。她看见平静的水面上,站着一个一身冰白,白发白面的男人。 两只琉璃球自水面下游上来,镶在他的眼眶。 他睁着大大的无辜的眼睛看着坦生,两只眼睛像混着星沙的琉璃。 “地心,除了白雪戈壁,还有汇龙峰一个入口。你是客,怎么能不来拜见主人呢?”他说着话,声音像空谷水流。 他发尾漂浮着一个琉璃玉环,飘来飘去的。 “那是你的尾巴吗?”坦生问。 他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反而对坦生说:“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不要嗔怪,我杀了雨盈尊,你也不要怪我,因为他,大地上的人才退化成这样没规矩的样子。” “杀了雨盈尊?你?”坦生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个人点头。 悲凉从四肢一下子挤到了坦生心脏… 而坦生所控制的灵空一下子经历了一场海啸… “我不想杀他,他也是我的子民,我只让他屈服,但他不愿意。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了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的仇人,不惜启动魂书,让每一个魂役都手持火芯与我对抗,不是我杀的他,我只是赐予他万里琉璃海,他以火芯照路,照见的只有眼前,而他因为耗费的能量巨大且自身太弱,便形陨身消了。我看见他,变成黑色的沙…火芯被地心吞噬,大地又可以撑一段时间了。他已经登神,可上天眷佑,他只点睛了玉玺上的一条龙,他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地蜥一族对世人的禁锢,人人皆知,你们统治不得人心,为什么还要卷土重来呢!权力对你们就那么重要吗?” “不,我要的从来不是权力,你知道吗?大地快要毁了……如果任由人族自由,那毁灭会提前到来…” “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只知道你杀了我的朋友…” 地皇看着坦生眼睛里的仇恨,知道说再多也不会有意义了。所以,他令叶蜒爬上了她的身躯… 她怎么不知道叶蜒是怎样的虫子呢,她挣扎着,因为挣扎身体不断碰撞了束缚她的琉璃血,很快她便中了琉璃血毒,她不怕痛,她要时刻保持清醒。而她的意志所控制的灵空里,正在经历一场怪火之灾…… 她恶狠狠的看着地皇:“我已无大义,此刻,我只想为雨盈尊鸣不平……” 地皇怒道:“我有我的法则。大地从来都应该只有我们地蜥,我们进化怎么可能是为了再退化呢!” “今日,你便陨身此处,同你的不舍同你的叛逆,一同去吧!”地皇向坦生伸出手,一只巨大的獠牙自迷蒙白雾中出现,镂空的牙体里,藏着镂空的白铃… 铃声响,如石块之间的撞击… 坦生无法集中意念启动灵空,被那獠牙穿过脑袋,扯出脊骨,那一片血腥扑在平静的湖面上,突然血色的火燃便整个湖面,地皇惊讶的退到赤铁皇宫屋顶,血色火焰里,人在挣扎着,向生的挣扎是诡异的舞蹈,可以踩着物,也可以踩着人。 坦生的灵魂是鸦青色的,她握着黑色的刀…… 地皇掀起一团紫鳞钉丢向坦生,那一片片紫鳞钉像龙鳞一样,一片一片排列着封住了坦生的灵魂…此刻她如同在地狱中的雕塑… 地皇心有余悸。 他派出地蜥按照坦生找来的线索去探索链山,很快便得到了链山各族大印,他观察那些族印,发现它们是一个完整的地图…起点是链山,终点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沿着地图寻索,走到沧容城外,他听见了齿轮转动的机械声…… 恰好月如眉,光透过了晴雨万生楼的天窗,虽已破败,但依旧能承受月光。 地皇踏入晴雨万生楼,月光在屋子里形成反射,最后只留下一个黑色的空洞,他试探的触摸那个空洞,一下子被吸引进去…… 雷电无声,在空间内闪烁,如山一样的大的浑天仪,显得巨大的德公像像石头一样小,而地皇,如尘埃一般…… 他游荡其中,风起云涌在脚下,石林绝壁,层层叠叠,地上散落着一踩就碎的白骨,这些骨头有的属于人,有的属于兽,有的属于妖。 这里还丢着几方已经腐朽的黑色帕子,地蜥敏锐的嗅觉可以察觉到,上面还有雨盈尊的气味。 他在吃人,一直都在吃人。 所谓的入雷雨渡躲避乱世的言辞都是假的,那些人来了这里,都会变成雨盈尊的食物…确切的说,是魂书和月偶的食物…… 作为人,在世间的律法与框架里,他早已罪无可恕… 悬崖峭壁上,刻着关于大地的一切,御兽族的一切。 地皇退出了这里。他心潮汹涌,直接将晴雨万生楼毁了,毁了雷雨渡的入口。 他与寒星人约定,只要杀了敦野或雨盈尊其中一个,就会给他们三分之一的大地作为栖息地。 他们做到了,他们用坦生的样子在雨盈尊最脆弱的时候把叶蜒丢在了他身上…神又如何呢?他只要曾生存在这里就有弱点,他原来可是人啊,人怎么能没有弱点呢。 他们没有人敢动敦野,因为启动天劫云箭的关键就在他手里。 一时间,他失去了两个似友非友的人… 又是地蜥,又是地蜥…… 他杀了所有寒星人冲入地心,与地皇争斗。 地皇百年韬光养晦,已与从前不同了。 揽星祀从来没有停止…… 敦野与地皇斗的势均力敌,赤铁皇宫岌岌可危,平静的水面震颤着,水花变成长长的针丝纵横交织将敦野困在其中,再用力向水面下拽去。 坠入水中后,刺骨的凉透过皮肤钻入内脏,根本不可能这样的,敦野无力的挣扎着,按照他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这样的,他根本用不出火芯与石咒。 他被针丝拖入最深处… 可他的眼中并没有绝望,而是,一种笃定。 整个大地,他都画上了石咒,这个大地如果一直都在地蜥迂腐的禁锢里,那不如,不存在… 石咒存在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轰的烈火刺入地下,如同赤色的颜色渗入黑色的水中。 破碎的坦生还有一口气,她把所有挣扎在痛苦的人悄悄的收进灵空里,给予他们日月星辰,衣食水源,篆刻石书,让他们活下去,即便她死了,也许他们会有一个希望逃脱她即将垮塌的灵空,也比在这个纷争不止的大地上等死强。 坦生木然的出现在全部都是镜子的城市,胸前挂着鬼族的骨头,这样,她就可以隐形。 身后,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头,却被一把光刀刺穿胸口…… “找到你了,神明…” 黑色的血涌了出来,那个露着白瞳,穿着银色铠甲的人把血收集起来,走了。 鬼族的骨头让她隐形,镜子上没有她的影子。 一个身着黑衣,戴着万彩石链吊坠的男人念叨着:“他们会研究黑血,造出让人永生的药。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是一个德门御史起了私心又让你去人间牺牲了一回。” 坦生看见了他的样子,用这个肉体最后的力气,念了一句:“老师……” 最后,人类依靠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冲破了闭塞的空间,重新来到大地,历史在重演,轮回无始无终,只是怪火之灾没有上演,沉寂的天劫云箭早已腐朽,敦野现身汇龙峰上,拿走那包种子,将它散落大地,等待发芽。 德门外,黑色的鱼来来去去,她看见了那个被荆棘锁链绑住的漆黑的人,他看见坦生,用力挣扎向她。 她好奇的走过去,他额间的金线令她好奇,她轻轻的点了一下,黑色缓缓褪去,隐隐现出雨盈尊的模样。 坦生心潮澎湃的瞬间,便记不得在大地经历的所有事了,她只记得,她是一条黑色的鱼入大地,去牺牲,去给绝处之人带来希望。 德公身着绣鱼轻纱,万彩石莲坠子飘在胸前,对着雨盈尊念叨了一句:“说了让你别回头的。” “大地终究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你们再强也阻止不了它将要毁灭的事实,我降下荧祝人,降下黑血人,都仅仅暂缓它的灭亡而已。” 宇宙中很多星星都陨灭了,大批的空洞出现,很多星星都被空洞深渊吞噬撕碎,万彩石莲开了,盛开如碎石一般的清脆,它将所有生命都藏在石莲里,丢在金水桥下的深渊里,德门如一夜小舟,随波逐流于宇宙之海,他会看见宇宙再次轮回新生…… 时间只是能量消耗的一种程度,宇宙无岸,小舟无从来,无从去。 本书完结 第一章 我生在赤真国最富庶的沧容城,此城隶属于千夏王封地,他只是封地一个小小的王,上一代赤真皇帝的亲系,因为这沧容城内除了他,还有青麟侯,与他相比,千夏王也只是小小的王。这沧容城之所以富庶,全都仰仗青麟侯,他无私的请天下人来侯府鉴宝,无论身份如何,都可一睹宝物风采,若钱够,还可将其买下。众人视青麟侯为祥瑞,爱屋及乌的以为他的宝物也是祥瑞,故商人和收藏者络绎不绝赶来沧容城,城中珍贵的珠玉以往卖不出的东西,借此机会扬名,更有晴雨万生楼的字画,被抢销一空。连沧容城也被誉为祥瑞之地,酒肆茶楼,日日爆满。仰头不看路都能在地上被钱硌到。鉴宝之邀,确实让沧容城热闹非凡,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那些客人都把好东西拿走了,没人愿意给沧容城留下好东西,人心浮躁,人杰地灵之处,几乎无人再静心琢玉,为了赚钱,他们把自己珍贵的璞玉都卖了。我就是一个要饭的,为他们操心也是担心这人潮熙攘的街市有一天突然清净,我要不到一口吃的。沧容城仰仗青麟侯是好事也是坏事,万一有一天他不在这了呢?他会把依附他的东西全部带走,这城不就剩一个空壳子了吗?曾经繁荣过的城,还能经得起落寞吗…… 赤真皇帝的人选是被四方天祥推算出来的,无论此人选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的,缺的,美的,丑的,活的,死的,都会被四方天祥护送到皇宫,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用之不竭的财富。赤真皇帝每任的任职期限都是四方天祥推算的,时间长短不一,几乎每一任真皇,都会给借着自己的权力给自己的亲系封地封王,让亲系铭记自己给他们的荣耀,以便自己卸任也能继续享受万人敬仰的权利。只是他们的愿望都落了空,他们卸任后,四方天祥会把他们送去特殊的地方安养,与世隔绝。赤真皇陵里,埋着百家姓。历代真皇封了那么多诸侯王,也只是令赤真本一块华锦,变成了无数块补丁拼接在一起而已。他们个个不服,妄图累积财富和权力用此当作武器去吸纳他们的服从者,利用财富和权力去控制普通百姓的生活,夺其田与屋,榨其劳力,给其金钱幻想,令喜无所喜,贪财者众多,如同一只正在拉磨被冻僵的驴子,它头上趴着吸血虫,它为了逃离磨盘用力的转圈,它不知道磨盘底下有铁棒固定,它讨不了,反而逃跑的热情产生的最后的热血,被吸血虫吸净,更有受不了这吸血怪圈的,一头扎进江湖,有的再寻天地,有的成了飞寇草莽,麻木的抢夺同他一样可怜的同类的东西。强者不一定能被发现,但弱者都能被看见。弱者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在预备给这个世界的粮食,真可怕。我想着想着汗毛都立起来。我命好,幸好在沧容城。 幸好有四方天祥在,各诸侯王不敢轻举妄动,若非四方天祥控制着兵权,以那些诸侯王的架势,这赤真大地定会炮火连天。四方天祥才是这片大地实际的控制人,他们的人选依据青鸟密信决定的,而其中,唯一有资格打开青鸟密信的,只有四方天祥之一的青麟侯。我不知道他为何有这种资格,关于四方天祥的历史是一片空白,没人知道,也没人追问,只是默默服从着,接受着,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我依据坊间传言尝试过去追寻青鸟踪迹,可遍踏大地褶皱,游遍江河湖海,也未见青鸟踪迹。我时常怀疑,我的眼睛一定和青麟侯的眼睛不一样,他能看到的东西,我看不到,所以他看见了青鸟,我没有。那是怎样的一只鸟,可以决定赤真的命运…它来自何处?那里会有可以改变命运的秘密吗?那里一定有。如果可以改变,我一定要逃离一个中心——那个叫龙游心的坏人。 第二章 我坐在蓝昭塔中心,抬头看,视线中,塔的轮廓是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圆环摞叠,直到最高处第九层圆环变成了一个黑点,每一层塔壁都是镂空的,纯净的月光从镂空处投下来,落在地上组成一个巨大的青鸾鸟的影子,塔外,九转飞檐上坠着的深蓝色铃铛叮铃铃响着,和塔外壁的颜色一样,铃铛上刻满了繁复踪迹的青鸾鸟图腾。 他们说,此纹饰趋吉避凶。 这塔中,我所在之地,在一年前曾天降雷火,火从天上流下来,如同红色魔爪紧紧抓着地面,火像一棵树一样生根,钻入地下,用五行相克之法,根本无法灭火。后来,青麟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火灭了,还修了蓝昭塔用来镇压,此火被传为天妖火,民间术士都传天妖火不该被扑灭,它是带着自己的生命与目的来的,终结它的生命会不幸。可一年下来,赤真安然无事,青麟侯也安然无事。他们惯会利用些天相地事来唬人。更有甚者,还高价卖起了石泉水,说此水能驱邪保命,从古籍上看的,说的有理有据。 就算古籍是真的,这与井水无异的水也不一定是真的石泉水。 一年前这段奇事我并未亲眼所见,我所有的记忆都源于民间传闻和这一年的经历。我时常觉得自己的脑袋木木的,就像个机器,被建造成一个大人的样子,记忆却刚刚开始。我问过龙游心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每次都被他赶出晴雨万生楼,或者丢进后院的枯井里,我命真的很大,铜皮铁骨,坚不可摧。可我却不能为所欲为,龙游心不让我做任何反抗,这世间的规则,世故的作态,足以侵蚀我的高墙。我被欺负忍不住反抗了,他会把我骂一顿,赶出门去。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告诉我,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保护我,也不让我保护我自己。亲人不就是应该互相守护的吗? 我在世间,都快被踩扁了,我仰视所有人的鼻息,世人对我好与坏模糊的没有区别,我讨厌他们,也讨厌龙游心,可我无法摆脱他。 我回头看向黑暗里瑟瑟发抖的穿着橙色衣裙的女孩,她五官精致,身体柔弱,似刚折下的柳枝,破碎柔软,像一缕被丢弃的光。 “我一路寻来,没有找到青鸟的踪迹。你是青麟侯的义女,你一定知道,青鸟的巢穴在哪里。”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坐在黑暗里一直哭。 我从塔的缝隙来爬进来,扭曲的展示了一把缩骨功,可能把她吓到了,她一直哭。我整理了一下已经无法再补的衣裳,捋了捋脏乱的头发,小心走向她,她哭的更厉害了。 “你哭什么?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就是了。” “你吓到我了!我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待了一整年,连鸟虫都没钻进来过,突然钻进来一个这么奇怪的活人,我能不害怕吗?”她瑟瑟缩缩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哭声不停。 “我吓到你了,的确是我不对。”我靠近她,跪坐在地向她道歉:“我行为鲁莽了些,也是急于知道真相,我以为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呢,我还害怕我闯进来被你打呢,谁想到你先哭了。再说了,世间只是传言,蓝昭塔有青麟侯义女守卫,这荒野又常有野兽出没,我也没想到你真的就在这啊。” 我这一说,她哭声小了些,转而委屈的抽泣起来:“我哪里厉害了,我被蒙着脑袋丢到这的,我醒来就在这塔里……有个白衣人时常来看我,他叫我安心呆在这,很快侯爷就会接我出去,他会给我一片封地,和花不尽的财宝。这等梦我都没做过,我知道如此大的许诺定有我无法承受的责任。我来不及选择要与不要,就被丢到这里了。” 她委屈的哭着,我听出来了,她不是青麟侯义女,也许只是与青麟侯不相干的路人。 “他为何一定要把义女丢进来?”我自言自语。 那个女孩却听见了我的话,她恐惧道:“一定是因为天妖火!青麟侯熄灭天妖火,他要了它的命,就得把一个和它一样重的命放在这里,青麟侯义女的身份也很重啊,天妖火一定要来杀我了……” 我摇摇头宽慰她道:“青麟侯何许人也,若是一物换一物,如此平等,怎对得起他青麟侯的身份?如果他灭了天妖火还把你放在这,那他灭天妖火意义何在?他能一封密信定四方天祥,定天下四方,说不定那密信就是他自己写的。对,一定是他自己写的,不然我怎么会找不到青鸟的巢穴。青麟侯这个身份就是为不平等而生的。既然不平等,你的存在一定不是为了平衡天妖火…那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你的气息与塔相合?就像每个重要的位置都有特定的人选一样。”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在蓝昭塔建成时候被送来这里。” “你说,他是为了人建的塔,还是为塔囚禁的人?”我开玩笑逗她玩。她一脸懵懂,根本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我故意装作神秘的样子吓唬她:“蓝昭塔说到底是在镇压邪物,可见,天妖火并非大家看到的那样只是一团火,快如实招来,你是不是那邪物!这塔是为你修的吧?” 此言一出,吓的她打了个冷颤,竟然还认真的思考起来,我不禁取笑她,她才知道是我故意在吓唬她,她气愤的抡起拳头朝我打来,我立刻跪在地上,像个没骨头的癞皮狗,我抱着她的腿讨好道:“大小姐,我错了,我是见你的日子过的实在无聊,才跟你开个玩笑的,你笑笑再打我,也不枉我费尽心思讨好你啊……” 她并没有变得高兴,而是十分厌恶的踢开我,我才不在意。我从地上爬起来,她却盯着地上的光图腾:“他何苦居于侯位?他若要的多些,站的高些,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她自言自语后,又默默流泪,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见影伤怀,提及青麟侯,想必她与青麟侯颇有渊源……她是真的义女也说不定……我以为我够赖皮的,没想到她才是赖皮,一本正经的赖皮。 我不屑的调侃她一句:“四方天祥不都是这样,不高也不低的位分,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真的在人间一样。其实他们何曾在人间?他们眼里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相似的命运,在高处指指点点,随随便便就改变别人的一生。” 女孩突然凶起来:“我不许你说他们坏话!” 我错愕的看着她,她虽柔弱,但眼里有光,四方天祥仿佛是她的信仰。 “好好好。”我摆摆手安慰她,“不说不说,刚刚是我口无遮拦,我给你,给他们都赔罪。” 女孩擦了擦眼泪,瞥了我一眼说:“算你识趣。” 我见她情绪稳定了,也不再哭,索性凑去她身边,小声打听起来:“青麟侯到底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我都没见过他,他邀众人鉴宝,都是他的手下在操办,我把脖子都伸断了都没看见他。” 她上下打量我一眼,用力推开我说:“别自不量力了,侯爷风姿岂能是你我这等人窥见的?我也没见过他。不过我曾在侯府听见他的传闻,说他是自己拼了命才穿上那件授纹披风的,他并不是天定之人,而且,青麟侯位置空悬已久,天定之人一直没有出现,四方天祥不能缺位,迫不得已,才让他做的。” 她在刻意回避和青麟侯的关系,我听着她撒谎不揭穿,努力配合着:“你听的这个传闻……挺伤他自尊的。”女孩想把她与青麟侯的距离拉远,可有意无意的总在诉说她对青麟侯的崇敬。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青麟侯之位,很了不起,比那些天生就是的人更让人敬佩。”女孩认真的对我说。 “话是没错,但是,他能成为青麟侯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如果有人天生就是,他再努力也没用的。和那赤真皇帝一个道理。世间只是需要有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女孩冲我凶道:“你这人,光说人痛处,嘴真毒!不理你了!你赶紧走!” 我见她生气,知道她心里乱了起来,我趁着她心乱继续问她:“你说如果没有四方天祥,没有所谓的无聊的推算,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拼了命的努力是不是也能做王侯,甚至皇帝?” “天下格局不能动摇!谁也不能破坏这安稳!!你这疯子快住口!”她愤怒的冲着我喊,我理解她的愤怒,我触碰了她的信仰……在她眼里,四方天祥维护的天下足够安稳,如此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他们,她不敢想象世界里将会是怎样的。格局不可动摇,是因为所有人都甘心的存在在这算法里,算法没错,永远不变,格局自然永远不变,可人心会变,今日我这么想,明日就会有别人这么想,待到有强大的思考者出现,四方天祥的算法也就到了崩塌之时。 “你别生气了,我错了改就是。”我习惯的道歉,已经懒得再挤出卑微的表情。认错,道歉,卑躬屈膝,让我逃避了很多危险,要饭嘛,只有装的足够的卑微,凸显他们足够的高尚,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施舍些饭食。 “大小姐,你人倾国倾城,又对赤真如此忠诚,一定会有好报的。”我奉承着她。她厌倦着我,她已经不再看我,只是默默的哭。我猜她应该是忧虑自己没有给青麟侯太多东西吧。人微言轻,自身难保,还一味的为别人着想,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心绪绕住别人的影子吗?那么牵挂,那么担忧。 这个人渐渐没了意思,我也不想再跟她玩。 第三章 “大小姐,我走了。愿您所忧皆有明媚之时,其光照耀你,把你接出去。”我转身跑去墙边,扒住一个缝隙想要离开这,忽的大地一阵晃动,脑袋一阵眩晕,两手不知何时松了力,重重的摔在地上,地动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剧烈,女孩惊慌失措,她抱着脑袋软弱在光图腾青鸾鸟的怀里,塔身已经出现了好几道裂缝,坍塌只在一念之间,铁铃声响的人心烦,女孩捂着耳朵大叫起来,我爬过去拉住她的手:“快走!” “不行,我走了,蓝昭塔毁了,地下邪物出来怎么办,真皇会怪罪青麟侯的,青麟侯与四方天祥的其他人不同,他没有犯错的资格,他若错了,他就不是青麟侯了,他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都什么时候了,命重要!这个官职不要就不要了!”我用力拉着她向着塔外跑,那裂缝很大,我们爬出去是有可能的!这个倔东西像一头犯倔的牛,这么柔弱的身躯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就坠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甩开我的手,就在那已经扭曲的光图腾里缩着,光图腾已经随着蓝昭塔的坍塌变了样子,只是一团毫无意义的光影,塔中深蓝色石砖阵雨一样坠落,她缩在光图腾中,一直没有被砸到,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石砖的钝边擦身而过,我本就破烂的衣裳被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手臂也随着石砖坠落的轨迹被划出一道淤青。我不能玩再犹豫了,得赶紧离开我这,这个倔东西自求多福吧! 我抱着脑袋,窜出了蓝昭塔,从它的裂缝里钻了出来,虽然被掉落的石砖砸了几下,好在没有砸中要害,虽然手臂后背隐隐作痛,大概又是一片淤青,痛就痛嘛,反正也不会流血。 我从蓝昭塔里出来,晴夜,无月,星光似箭雨,永远在向大地射来。 荒野上剧烈的地动与天空的静谧好像时空割裂一般,风过,我见一人着若雾白衣朦朦胧胧的飘着,他手里的九面字画灯笼发着昏黄的光,五色绸带随风缠绕着灯笼,迷蒙,神秘,仿佛这光马上就要活过来,变成精灵从灯笼罩里爬出来。 他在晃动的大地上安然直立,我被晃的头晕眼花,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我贴着地面向他爬过去想看着究竟,身下大地突然传来一声霹雳,如同一只雪狮在我耳边大吼了一声,吼的我想吐,我还没适应着突然的变动,身后的蓝昭塔轰然倒塌,倒地的蓝昭塔激起一层巨大的气浪,将我推去前方,地层锐脆断裂,一座断崖猛然升起,如斜插在大地上的巨剑,大小不一的石块也在断崖耸出时迸溅,好巧不巧的砸在我身上,粉身碎骨的痛楚传遍全身,痛的无力到绝望麻木,这种被束缚无自由的感觉被凌迟还难受。此刻我能动的只有一只左手,它就像纤夫,我的身体是搁浅的船,它拉着我,一点一点向前。我艰难的睁着眼睛,地上气息浑浊剧烈,就像疾风沙尘暴,光把眼睛睁开就已经耗费很大力气了,被挤断的地层裂缝里,不断有浑浊的水冒出来,气味又热又刺鼻……窒息感,疼痛感,不知是否在前进的无力感,几乎要把我折磨死了,就在我身体突然轻快时,我都以为是身体的又一轮麻木。直到我看到那束被丢弃的光,我才肯定,我身上的确是轻了,是这个倔东西把我身上的大石头推下去了。我的筋骨老马识途,大石头消失后,自己归位,痛算什么,又不会流血。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如此特质,支撑着我在世间一次又一次的耍赖皮,不会被打死。 白衣人躬身在地上画着什么,地缝里的浊水不断涌出,越来越剧烈,女孩一瘸一拐的向他跑过去,我看着她的腿都要断了,白衣人朝着空中丢了一枚石子,石子正中从空中坠落的深蓝色铁铃,尖锐的声音在空中震动,女孩还在跑动的身体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塌在地上,我赶忙向她跑过去,可一枚石块先于我前,我伸手去拦,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到底赶不赶的上双手的速度,我拦下了石块,也扑倒在女孩的身边,手背一阵湿濡,鲜红的血从我指缝渗到手心……这个石块,我双手定能将它拦下的,可是它坠落在我手心竟然千斤重般…我的手被压在石块下,无法抽出来,我抬头看着那石块,一只惨白的皮包骨的手按在石块上,它还在用力,我手的骨头都被挤散,只有筋与皮还在连着。我艰难的抬头,想看清那个操控白手的人,无奈白衣如雾,看不清他的脸,白手用力的压着石头,女孩的头在我手背下一动不动,她的身体在用力的挣扎着,我冲着那白衣人大喊:“住手!给我住手!” 我一边喊着一边挪动双手,想要把石块移开,可我的手越动,她的头越疼,她挣扎的也越剧烈。 “此人是青麟侯义女,你有天大的胆子敢动青麟侯的人!我已经向青麟侯发了信号,他很快的带兵来此,到时候,你定不得好死!你若不想死,现在就把手拿开!我没看见你的脸,你此刻逃了,我就当没见过你!”我吓唬他,再安抚他,只想让他住手。他好似听懂了话,把手从石块上挪开了,我赶紧抬起手来把石块丢掉,然后背着女孩想要离开这,地动并未停止,头晕目眩,双腿绵软,废了很大力气以为走了很远,其实还在原地踏步,浊水已连成淀,水像柔软的手抓着我的脚踝,将我往回拽,我将女孩抱在身前,如果我走不出这里,要把她丢的远些,万一有人看到她,就把她带离这里了。 第四章 她头上的血一直流,我怀里的光渐渐暗淡。 我忽觉背后一阵阴冷,我回头看,只见一宽阔的模糊的胸口,一道白色气息在我眼前划过,女孩被抓走了,我紧紧抓着她,双手间紧余两块橙色如光的布料。 女孩被丢在地上,淹没在水里,我挣扎向她,却始终都无法靠近,她的头被白衣人狠狠锤击。月光平静的照进这场灾难里,浊水是黑色的,它吞了所有的光,我看见女孩的血像红鱼一样流向我…… 白衣人不死心的依旧在地上画着,水被他疯狂的动作激荡出白色的泡沫,他的身形愈发的瘦,像个骷髅。 大地随着他的一笔一划的晃动… 我知道,这场灾难是他造成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对女孩下狠手,明明可以一击致命,却还要折磨她。我也在场,他不杀我,可见他来的目的十分明确,破坏蓝昭塔,杀死青麟侯义女…而我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他应该连我杀了,否则我找青麟侯告发他,青麟侯定然将他碎尸万段。他是青麟侯的仇家吗?青麟侯行踪隐秘,他找不着,所以来破坏这里?能够制造灾难的人,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他有这能耐,为什么不直接把侯府荡平,何苦来欺负一个无辜的女孩?这蓝昭塔传说是镇压邪物的,莫非邪物和这白衣人有关?或者,白衣人和天妖火有关…… 青麟侯并不是他的目的…… 如果我被人打了,抢走了很重要的东西,那么我一定不会先去找打我的人报仇,而是先尝试找回我的东西……白衣人会不会是这样的人,他懦弱或者有什么无法逃避的理由,他无法去找青麟侯当面冲突,只能先绕开他,去毁掉蓝昭塔,蓝昭塔里有他重要的东西…… 女孩和蓝昭塔一起毁掉了,这就是她的死得其所吗?拿命来书写自己的愚蠢……我不该这么说她,想必她心里有些东西比她的命重要。我所见太少,人又肤浅,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命重要。 白衣人摇摇晃晃的要倒在水里,而我被水吸着双脚根本无法抽身,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把白衣人拉住,还熟练的喂了他一颗鲜红的药丸,月下之夜,灾难始安,那颗红色的药丸,和血一样刺目。 龙游心,他在晴雨万生楼表面上是卖字画的,暗地里他什么人都结交,白衣人与他相识,那白衣人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龙游心带白衣人离开时,意外看到了我,他很错愕…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臂将我从水里提出来丢在岸上。我摔在地上,粗粝的石子摩擦着我的脸颊,他们像黑色蝙蝠一样轻盈的消失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松松垮垮的坐在地上,疲惫的看向那耸起的断崖,蓝昭塔的残骸挂在断崖上一些,堆在水里一些,黑色的水面上,只有越来越慢的波纹,女孩彻底消失了,可能被打成了肉泥。此行我没有寻到关于青鸟的线索…却看见了一个倔强的傻子。 龙游心待我刻薄,还以亲人的身份纠缠不休,像个影子一样,黑暗时候消失,只要有光它就会出现,每当我开心了,他总来破坏兴致,好几次我在外生病都快死了,平时见不到人的他,那时候就会阴森森的看着我!他不仁别怪我不义,我这就去侯府告他的状! 我在荒野走了很久才看到有一盏摇晃的灯光。已至黎明,晓雾迷蒙,芦花一簇一簇错落在鱼塘里,芦苇杆青黄色,秋未盛,鱼塘里有个养鱼的坐在小船上,提着灯笼往静谧的水面上看。鱼塘旁边是个无字木牌楼,牌楼后一里,是平宵村。此时,猎户,樵夫,牛羊倌儿,耕农,早点铺子已经出动了……几乎家家没有闲人,他们行色匆匆,各有各样,低着头,吐着气,像被抽打着前进的驴子,苦不堪言却还是挤压着精力继续前行。这些行人断不能招惹,说不定他们会把挤压的愤怒都发泄在我身上,我饿的实在没有办法,就寻了个慈眉善目的摊主,腹中空虚,脊背不直,还努力伸着脖子,我感觉我此刻就像个背壳乌龟,我先给人家跪下行礼:“好心人,赏口饭食。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一般人看见我的破烂的装束,可怜的模样,都选择赏饭驱赶,他们以为看上去肮脏不堪的东西,是晦气的。 我轻车熟路的混了两个饼,这饼是粗粮所制,吃着噎嗓子,远没有沧容城的饭食精细。不过粮食就是粮食,食物就是食物,能充饥吃饱,它的使命就完美完成。 我吃着饼正想着怎么回沧容城时,一队黑甲士兵迎面冲了过来,我赶忙退去街边闪躲,清晨也在这整齐划一有力而干脆的脚步声中从容到来。太阳出来了,黑夜消失,污秽也显得十分明显。比如我的衣裳。那些士兵穿的衣服应该很坚韧吧。我盯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出神,黑色的无缝软甲,手腕上精巧的梨花弩,是精美的凶器,一旦触发,百发百中,弓弹是橄榄形的小铜珠,射入皮肤里会开花像梨花一样,咬住皮肉,释放毒药。我曾见过它的威力,沧容城里曾有个在侯府闹事的,就是被用梨花弩解决掉的。士兵穿山甲式头盔护住脖子和头,头盔两耳穿着不同颜色的流苏坠,领头人的流苏坠是银色的,其他人是黑色的。他们背后背着一管长长的火枪,大概有半人高,这东西看上去又大又重,背着它们出行的军队是隶属于真皇和四方天祥的。能让他们出动,想必这个村子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我有点好奇,想跟过去看看,可先我一步的去了很多人,人们都好奇的走过去了,本就窄小的街道水泄不通。 这么拥挤还是算了,我啃了一口继续向前,平宵村在沧容城边缘,地图上它们几乎挨在一起,可真的用脚丈量这段距离,着实有些累人……街上的人都去看热闹了,我如果一不小心牵匹马应该没人知道吧?我两眼扫视着街两侧,只有无人看管的鸡鸭鹅…它们但凡长的大点骑着跑也不是不可能……按说我走着去蓝昭塔的,怎么再走回去就这么累呢……我从街头走到街尾,一匹马没见到,索性倒地休息,既然累了就躺着,躺到不累为止,我有点和自己置气,沧容城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非要回去,反正龙游心又不拿我当回事,想知道青鸟的巢穴,不问青麟侯,向别人打听打听也未尝不可。 我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爬起来,找个有水的地方慢慢想,主要是饼太干了,需要水也需要点鱼肉来平衡一下。我继续向前,走出村子,不远处的一处竹林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时有块云彩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薄薄的清烟笼罩着在竹林地上,我溜进竹林,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水塘,水塘的水很清,底下应该有泉眼,而且水塘还有个缺口流向别的地方,翠绿色被水晕染,成了水面漂浮的青雾,猛吸一口此处的空气,就像喝了一口竹沥。地上枯叶叠叠松软,我倚着一丛竹子坐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脚,这时我才发现,脚上的鞋子早就残缺不全,像被什么东西绞掉一样…那水里不会有鳄鱼吧?幸好我这鞋子捡的,个大,不然被绞掉的可能是我的脚……我松了一口气向后一仰,竹子的弹性支撑着我,好像躺在了一个摇椅上。 真要讨饭一辈子吗?浑浑噩噩被龙游心嫌弃着,想想都窒息,算了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出花儿来,先睡一觉再说。 第五章 风奏竹声,更好眠。 水边偶尔落下几个野鸭子,不足以惊扰我。只是,野鸭子叫声的掩饰下,我听见了有人在说悄悄话。我好奇的钻进身后的竹丛,借着竹子的掩护小心的向水塘那边看。 只见一个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女人,她看上去像生了很重的病,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一个一身素雅的修行者,他身着白袍,身上一根毛发都没有,白色的珠串绕在胸前。那人人高马大的,不像是没饭吃的苦行人。人间有传言,说把苦难告诉修行者,他们会把苦难藏在手心念成经文,经文烂熟于心,待到念着念着它突然被忘了,他们会张开手掌,风过掌心,空空如也,苦难就散了。 女人把一个玉片交给修行者,她开口道:“你把我的名字放在手心,日日诵经,可赎尽我的罪过?” 修行者将手背到身后,对他说了一句:“不可。” 女人的手握着玉片悬在半空,她绝望的看着修行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艰难站起来,单薄的绿色衣裳挂在削瘦的身体上,她像花盆里枯萎的花枝。她没再说任何话了,她把玉片丢在地上,静静的一个人走开,她走的漫无目的,不知往何处去。 待她走后,有个黑甲士兵从竹林深处窜了出来,他恭敬的对修行者说:“大人,盗贼死在平宵村外的鱼塘,是服毒。鱼塘找过了,竹林找过了,刺客所经之处都找过了,均未见密信。” “昨夜地动的原因可查明?” “地动令地层断裂,但附近的村落只听见了声音,并未感觉到地动。在地动发生的地方,发现了字画彩缎灯笼,此物晴雨万生楼独有。” “刚才也有一个晴雨万生楼的雅官把我错认为修行者,要我渡她的罪厄。”白衣人的目光疏离冰冷,像个机械,“去跟侯爷要搜查令,彻查晴雨万生楼。把昨日来鉴宝的客人都找来,彻查一遍,务必找出刺客的线索。” 密信…青鸟密信吗?我心潮澎湃起来,难道昨天有青鸟送信来?我昨天怎么没向天空看看啊,我每天我会望着天空等它来的,我自责不已,一定是昨天去蓝昭塔耽误了太长时间,我错过它了,连它朝哪边飞都没看见,不过也好,至少知道了青鸟是真的存在的。我到底在兴奋什么,那个人明明说的是密信,又不是青鸟密信,青麟侯位高权重,有别的机密也不一定啊。我心绪如潮水起起落落,已然无法平静,我泄气的往地上一坐,屁股底下突然有什么东西硌着我,我一阵摸索,只见一个和手一般大的方木盒,盒子精美,木盒的每一个纹理都刻画着不同的图案,像是画本故事一样,我看不明白,只觉得精美,盒子的开口处被青色的羽毛封着,羽毛的形状像风一样流畅轻盈,摸到它却感知不到它的触感,它太轻了,轻的感觉不到它的重量,有如握着一把幻觉。 青鸟密信,一定是青鸟密信,还未被拆封过!!我激动的咬住自己的手,怕自己大喊大叫惊扰了旁边的人,可微小的动静还是被旁边的白衣人听见了,我赶紧把青鸟密信藏在衣服里,再把它推去背后。赶紧依着竹子假装睡觉。 我现在可不能把密信给他们,否则会被认为是刺客的同伙,到时候他们一定逼问我关于刺客的线索,这可是要命的罪,我可不敢乱说。我拿着密信,送去侯府,和青麟侯单独交谈,到时我把密信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有这个条件在,我要什么没有啊,我问他关于青鸟巢穴的事,他一定什么都告诉我。我做着白日梦装睡,一丝冰凉在我肩上动了动,我假装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长火枪就抵在我肩头,虽然提前设想过这个画面,但当它真的出现时,还是会害怕,我赶紧跪下来:“军爷…不知小的哪里惹了军爷…是不是不能在这睡觉,我这就赶紧走!”我站起来就要跑,火枪抵住我的肩一动不动,我也不敢动,继续跪着,我有点心虚害怕,私藏密信这种事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这一瞬间,我想到了密信被发现我被一枪打死的后果,可我还没有摆脱龙游心,我如果被打死了,他会知道吗?会像其他人的家人一样,痛哭流涕,依依不舍吗。 “你一直在这吗?”士兵问我。 我赶紧回答:“回军爷,我一直在这,我是乞丐没有住处,昨日讨饭讨到这里,来这里找水喝,就睡这了。” “你可见过一身黑衣的人经过这里?或者,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话?” 我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说:“真没见过。没能帮到军爷很遗憾。” 火枪收回,他们不再盘问我,转身走了。我也打算赶紧离开了这。我从竹丛里跳出来,跑去水塘边拾起那个玉片,玉片上刻有宿宁二字……宿宁,这不是晴雨万生楼最受欢迎的雅官了吗?晴雨万生楼除了卖字画,还是个品茶品酒斗诗斗画的好去处,偶尔还能排一出大戏雅俗共赏,雅士豪客踏破门槛进进出出,楼中同客人雅谈的称为雅官。宿宁的脾气秉性很好,很多客人也愿意找她聊天,在我所知的关于她的碎片里,她是个很好的人,楼中名声不错,客人对她的评价也很好,她有何罪过? 这个玉片她丢了就是不要了,我把玉片上,宿宁的名字磨掉,跑去街市换了一匹快马,老板很是乐意,这可是沧容城的翠玉,价值不菲,换他个马,他不亏。 我快马加鞭赶入沧容城,进城之前,把马卖了,钱丢了,我可不能让龙游心知道,我有马,还有钱,否则他肯定要责骂我,我以前几次三番想进晴雨万生楼就是想随便拿点什么,足够荣华富贵了。 朱漆楼梯,彩绘镂空扶手,上面堆积着琉璃与夜明珠,连脚踩的阶梯都铺着锦绣花绸,雕花房梁上立着金玉美人雕塑,雕塑手臂上悬着水一般的朱红碧绿丝绸,丝绸垂在地上,很宽很长,上面提满了这赤真国里赫赫有名的诗人的诗,名贵的洁白的珍珠串成珠帘悬在丝绸之间,暗紫色的地板上有水波样的琉璃花纹,屋顶还嵌着几个鱼缸一样或圆润或方正的水箱,那水箱一到晚上就会发光,不一定是什么色彩。那里面养的是会发光的鱼,叫玥。它白天会把阳光藏到鳞片里,到了日落时,鳞片就会把光流出来。 大堂里铺着二十八张绣竹席,席上摆着紫木桌案,其上摆着一个素雅白玉瓶,瓶子空的,来的客人会自持一支花木放在里面。客人离开后,花会被雅官收了,桌子擦净,等待下一位客人了来。雅官常以花的多少来论成绩。一张大琉璃屏风把二十八张桌案单独分隔开,琉璃屏风中间有一朵悬浮的盛开的莲,花心是个烛台,有人来烛火才会被点亮。二楼,三楼都是雅室,身份贵重的客人才有权独享雅室。里面更是繁复奢华,光看清里面的珍宝就要耗费一个时辰。 撼动晴雨万生楼相当于撼动半个沧容城,那是何等富贵…我从地上扫些灰尘出来都能够我生存个把月的。这小肚鸡肠龙游心,硬是一个子儿都不给我。 他爪牙很多,嘴贱的也有很多,我有点钱就会被他知道,他不让我有钱,不让我过的舒坦,我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肯说。 第六章 进了城,轻车熟路,我乞了些饭食,边吃边向侯府走。侯府丢了密信,今日不会有人登门。黑甲兵全城在寻昨日鉴宝之人,我贴着墙根躲开拥挤的人群,越靠近侯府越兴奋…我很快就要知道青鸟的秘密了……找到它的巢穴,就能改变命运,我要生在别处,和我讨厌的人再也没有联系。我反复念着自己的期许,怕真的见到它,把期许忘了。 我低头喃喃自语,有一只有力的铁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他随即抓住我的脸,上下左右的看看,是黑甲士兵,他们拦着我干什么…… “军爷,怎么了?”我赔笑问道。 “你叫什么?” 他端详我的样子,又问我的名字,想必是想找具体的某个人。城中在查鉴宝之人,昨日去的非富即贵,我一个乞丐有什么可查的?他们是在认真排查,还是在应付差事啊? “说话!!”黑甲士兵愤怒喊了一句,我吓的打了个冷颤,熟练撒谎道:“容志!” 他厌嫌的推开我,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赶路,不知是不是刚刚被他吓到的原因,走起路来腿有些软。我摸了摸衣服,盒子还在,我喘了两口气,继续向前,可却头晕眼花起来,我一手隔着衣服抱着密信,一手扶着墙面支撑着身体,迈出一步,顿觉天旋地转,身体不听使唤无力的栽倒在地,我艰难的挣扎几下,终难挡沉重的困意…… 再醒来时,我在一废弃的土房顶趴着,身边还有一堆白色的还有温度的灰,我手里抓着青鸟的羽毛……我绝不可能扯下这根羽毛的,羽毛封住装有密信的盒子,羽毛被扯下来,盒子就被打开了…我断然不会打开盒子!我还依靠它去找青麟侯,让他告诉我青鸟的巢穴呢! 我真没用,怎么关键时候睡着了!羽毛在这,密信呢,我扒了扒身旁的灰,只是灰,什么都没有,我也寻遍了周围,土房顶上干净的很…… 我攥着那羽毛,心都凉透了,功败垂成…气愤至极!我丢了那羽毛,怕黑甲兵找到我,说我是盗贼同伙。虽然我舍不得这羽毛,但我真的怕惹祸上身,无论是失去自由,还是把命搭上,都会直接让我失去寻青鸟巢穴机会。 我在土房顶上生闷气,虽然此时凉风习习,日落西山,我感受不到舒适,只是不断责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关键时候睡觉了! 丢掉的羽毛竟然好巧不巧落在那个假修行者手里,他冷漠充满威胁的目光突然锁定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转身跳下房顶撒腿就跑,这一跑不要紧,眼前废弃的被野草淹没的村落里,突然出现了好多红色的眼睛,红色眼睛后渐渐浮现一个个身着黑甲的士兵,他们举着火枪对着我…… 火枪的子弹很珍贵的,都对着我合适吗?我就一个要饭的!虽然我有自知之明但他们没有,他们就是锋利的武器,没有自己的思想,指挥他们的是用武器的人。比如青麟侯,比如真皇。现在这个局面,他们应该知道我私藏了密信,把我当做那盗贼的同谋了……密信很重要,会影响四方天祥的格局,也会影响天下的格局……这东西我一介草民怎么能碰呢,就算碰了也承受不起啊,真是猪油蒙了心……太急躁去寻青鸟巢穴了,此物到手竟然失了理智…到底又是谁发现了我藏有密信,还把信拿走了,羽毛留下,这下我根本说不清……我身处漩涡之中,除了我当局者迷,其他在岸上的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可谁在岸上呢,要不要找龙游心让他帮我作证,我绝无可能碰青鸟密信,一切都是别人栽赃陷害!! 可我没信心他会帮我啊……他要是落井下石还有可能…… 我扑通跪在地上,无论怎样,先示弱,再辩白…… “各位军爷,这是何故?小的犯了什么错?这火枪可不能朝着我用啊……我命贱,可别浪费了子弹……”我低声下气的说。 白衣人早已经站在我身后,他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提起来,我痛的感觉肩上的骨头都要断了……他的手温度冷而生硬,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容志…心虚了,跑的挺快。”他讽刺道。 我扭头看着他,雪白的脸上一片多余的肉是多余的,以我阅人的经验,他算好看的,可是他的脸光秃秃的一根汗毛都没有,加上他脸上的线条硬朗,更加让人觉得凶戾。 “大人,我不是心虚。我一个要饭的,被围追堵截的,能不害怕吗?害怕了自然要逃啊。”我委屈的为自己辩解。 他丢下我,把青鸟羽毛放在我眼前:“这个,怎么解释?” “这根羽毛,我见都没见过!大人既然问了,此物定然非同寻常!我一个要饭的,你要问我哪家穷哪家富,地痞流氓在何处,哪家空房无人住,我定知道,只是这精致的东西,我全然不知啊!我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突然就睡着了,再醒来就在这了。我也不知道惹了哪个人物,竟要如此捉弄我!您神通广大,定也能为我主持公道,求大人把那个捉弄我的人揪出来,好还我清白!” 白衣人轻哼一声,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若任你一直说下去,你是不是要唱折戏了?”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白衣人不紧不慢拿出一个小卷轴,卷轴打开,里面是一个画像,我盯着那画像,有点熟悉……这……不就是我吗…… 白衣人将画像直接丢在我面前:“是不是知道是谁?她可不是容志,她是沧容城街上的乞丐,叫龙期。这个画像是晴雨万生楼的雅官龙游心画的,他说他看见了这个毛贼偷了一个灯笼,见那毛贼乞丐模样,心生怜悯便没有深究。那个灯笼后来在蓝昭塔废墟下被发现。还有,我亲眼看到你买马进了沧容城,后来你手持青鸟羽毛出现在这里……那个偷密信的盗贼死了,你应是接应他的那个吧…” “我不是!”我急于争辩又百口莫辩,这龙游心果然够狠,竟然作证说我去过蓝昭塔……我还没有告他,他竟然先告我!恶人先告状啊!那蓝昭塔倒,青麟侯义女之死,还有那场地动之灾,岂不是全要推到我头上,加上这偷密信的罪名,八条命都不够死的! “我刚才在房顶看到了密信被烧尽的灰……只有你在这,你还想狡辩什么?” “密信,被烧了?”我瘫坐在地,如五雷轰顶。从头到脚,都冷的发抖,“怎么可能……那么重要的东西,在我身边被烧了?龙游心有这么恨我吗?非要置我于死地……大人,破坏蓝昭塔的不是我,青麟侯义女之死也不是因为我!是龙游心,是他!我看见了!!”我将龙游心的名字大声念出来,他无情,也别怪我无义。 我就算被栽赃陷害,害我之人也不必负罪担忧,因为无人替我申辩……是不是我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可以把苦难抛给我,让我替他们承受,他们什么代价也不需要付出。我到底是强还是弱?若是强,为什么他们都不怕我,若是弱,他们凭什么认为,这些苦难罪厄我能承受得住! 我浑身麻木,未到冬天,却冷的难以自持,身体不自觉的在颤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白衣人,我的眼睛又痛又涩,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大人,灯笼不是我偷的,蓝昭塔诸事与我无关,密信,与我无关!” 我必须要为自己申辩,即便无人在意。 “铁证如山,你现在说的任何话都没有意义。”他指挥士兵,“把她带走,关押,待监察使发落。” “你信别人不信我,我说的话为什么不能信呢?龙游心是骗你的,但我没有骗你!他才是凶手!我拾起河边玉片买马只是为了尽快回到沧容城,这城里寸土寸金,我来这也是为了生存啊,一路上也有别人买马进城你怎么不问,为何单单问我?我被人诬陷,我需要公道!” 白衣人冷眼看了我一眼,不再与我争辩。 士兵收回火枪,他们走过来,像黑色的虎豹,而我是个被吓僵的兔子,他们用黑麻袋罩住我全身,再用铁锁像捆粽子一样捆住我,我无法挣扎,因恐惧我已经没有力气。 他们把我丢在一辆封闭的囚车上,车很快,也很晃,恐惧又头晕目眩,我的肚子抽筋一样的疼,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被安顿下来,我在黑麻袋里,不知道时光几何,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痛苦怎么也结束不了。 我躺在地上,战战兢兢怎么也无法安静…… 龙游心…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敢说假话诬陷我!我真蠢,密信那烫手的东西都敢碰!若因此丢了命,真是不值!我白白叫了白衣人那么多声大人,他根本就想草草了解此事,根本不为追求真相!连判我的罪都如此潦草!!怎么不把龙游心抓来与我对质?就算死,我也拉上他!我痛恨的无法安静,我挣扎着坐起来,慌乱的想撞出一条道路逃出去,若逃不出去也让他们给我个痛快,好过我在这担惊受怕,好过我在这猜想连篇满腹怨恨,却什么都做不了! 第七章 我撞到了一面墙,除了自己的撞击声,听不见任何声音,这里可能是个封闭的地方。我凭着感觉调转方向,去探索另一面地方,身上捆着铁锁,我只能小碎步向前挪,漆黑的视线里,每一步都好像要踏进陷阱…… 这一次我又撞到了一堵墙…… 如此,我又探索了其他的方向,均是一堵墙… 封闭的屋子里…悄无声息,没有方向在黑暗里硬转的我更加头晕目眩,我跪在地上,泛起一阵恶心…… 我此刻像个重罪等待刑罚的囚犯,我是黑,周围都是白,我是黑的,我的心意,我的申辩,我的哭诉都是黑的,白会围在我周围,以黑色笔墨在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写下罪责,白说,他的笔墨比我更白。 黑色的,都是黑色的! 早知龙游心会如此害我,我何必对亲人情分存在幻想,我该早早把他杀了! 我顾自伤心,顾影自怜,此时,我觉得我应该是天底下最冤的人了…… 这时,突然一阵合页扭动的声音,吱纽一声……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我清楚的听到他走到我身后,头顶的黑暗突然被扯去,我睁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到光。 昏黄的灯光从眼前漫过来,一个黑甲士兵提着灯笼,他身侧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身着青色一体长袍,腰封群青玉带,背挂青羽披风,两肩挂一人长的青羽繁绣授带,璎珞满身,玉坠满裙,玉坠子与身上装饰风格不同,璎珞珠看上去粗犷珍贵,每一颗都不是规则的形状,那玉坠子不似凡品,倒像是谁赏赐的,精美是精美,不过有些繁冗,倒像是被迫挂上去的。最奇特的是他挂在脸上的面具,土黄,翠绿,朱砂三色玉碎片与黄铜拼接的面具,面具挂耳黄铜钩上被青色蚕丝缠了一层,这面具口目处蒙着黄铜网,密密麻麻的网格里分割着一双静如深潭的目光。 这身装束和青鸟成精了一样,想必他就是青麟侯了。他站在那里,看上去与我无阻隔。 我迈步走向他,脚下的景象却让我无法落脚。地上密密麻麻放着竖立的短刀,只有几个窄小的通道蜿蜒在这片危险中,而我一只脚幸运的站在通道里。头顶不断渗下拉成长丝的液体,它落地,连短刀都会被穿个洞,而我幸运的站在它没有落下的地方。一丝丝液体分割着我的视线,青麟侯的样子在我的眼里变得扭曲。 如果刚刚蒙着脑袋的我稍有不慎,一定一命呜呼了。 “说我有罪,为何不给我个痛快?这是作甚?”我问青麟侯,反正我已经有罪,已经不可饶恕,也不想卑躬屈膝说好话了,时已至此,谁的命都一样!! “通过我们调查,蓝昭塔诸事与你无关,密信也确实不是你烧的,但你的确碰过青鸟密信,既然私心已起,便不可饶恕。但侯爷慈悲,知你一介乞人无知,乱拾些东西也是可能的,特把你放在这生牢里,如果你能活下来,便除你罪责,留在侯府赏你个差事。若你实在不幸,侯府就费费力把你埋了。你很幸运。”黑甲士兵松了一口气。 我顺着通道走到青麟侯面前,忽的一片青羽从地上飞了起来,飘飘忽忽向我飞来,近在眼前,被凭空割碎,我仔细看了看眼前,才看到眼前是一面细剩发丝锋利无比的钢丝结成的墙壁,青麟侯站在墙壁之外…… 我真的幸运吗?如果不是这青羽,被割碎的,就是我…… 我自以为的,是这青羽慈悲救我,随即我局促的跪在青麟侯面前。 “多谢侯爷慈悲,我定当报答。” 青麟侯抬手,银波荡过钢丝墙,我小心翼翼的向前伸手探了探,钢丝墙消失了,我又给青麟侯行了一礼:“多谢侯爷慈悲。”刚才我无礼莽撞,他没有怪我,又将我收留在侯府,还我一身清白,从此以后,我便有了依附,就算没有青鸟源头去更改总被支配的命运,也可依附青麟侯让那龙游心不再欺负我。我既然活下来,就得忘记刚才那个绝对平等的疯狂想法,乞讨学会的卑躬屈膝说好话的本事还不能丢。这个表面看似自由和平的国度,内里是等级森严,甚至有些窒息的国度。我常在人群中乞讨,已经被踩扁,像地上的尘土石子一样,我看见过所有人,所有等级的人最丑陋的样子,尊严是最舍不得也是最容易被丢弃的东西,那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质疑,为什么我们明明都是人,却是我在跪着乞讨。我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出路,一有龙游心阻挡,他总在有意无意想让我死于一场意外,二有同行挤兑,坏人欺压,豪绅当头,我每天吃饱饭都很难,更没有积蓄来把自己装点的像个干净的人,我很难跨越这条线,好像站着的人已经很拥挤了,他们不欢迎和他们抢位子的人,而跪着的人也很拥挤,他们更不欢迎和他们抢位子的人。站着的跪着的都喜欢把人打倒,看着他窘迫卑微哀求的样子,开心了就赏他一个位置。他们喜欢赏字,不管是接受还是付出,都会显得自己好贵与众不同。 旁边的黑甲士兵不知从哪端来一盏清水,清水在半透明的白色方盏中,仿佛下一秒水就会结成冰。 “蓝昭塔与青鸟密信之事干系重大,我们太过谨慎才不得不将你抓来,所言所行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黑甲士兵单手持盏递到我面前。 我低着头有些慌乱,他向我表达歉意,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将满是冷汗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水,盏中水面抖动,是我的手在抖,此时我的手和这白盏的颜色一样冰凉。我背过身假装把水喝掉,其实我想悄悄把水倒了,我虽然在市井要饭,倒也不是什么都敢吃喝,更何况刚刚我还罪无可恕,现在黑甲士兵就给我道歉,着实让我不敢相信。 我不敢喝…… 黑甲士兵突然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他平心静气的说:“不用回避,侯爷赏你的,大大方方喝了就好。” 我捏着杯子木然扭过身体,脊骨咯吱咯吱的响,像是在抗拒我扭过来似的。 他们两个了看着我,我躲无可躲,心一横,闭着眼将水一饮而尽,再把方盏还给黑甲士兵。 见我饮尽,青麟侯转身走了,士兵提着灯走在旁边,也招呼我跟上。 我小心的跟着,心里疑惑不止。青麟侯明察秋毫,给了我清白,我当真如此幸运吗?还有龙游心他被抓到了吗?他可是真的破坏蓝昭塔的凶手,就算不是直接凶手也是共犯,我看见了他和那个破坏蓝昭塔的白衣人在一起! “真凶抓到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黑甲士兵转头回应我:“抓到了。” “那他的名字是叫龙游心吗?” “是。多亏你的揭发。” 黑甲士兵回答的瞬间,突然阳光刺眼,我们已然离开那牢房了。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盛然,可却不怎么温暖。 第八章 龙游心叫你诬陷我,这下终于知道善恶有报了吧。幸好青麟侯慧眼辨冤情,不然我就白白被你害死了。我得记得和龙游心撇清关系,免得连累我。 我眼前是个看似荒废的院子,院子里的山水景致只剩下有些风骨的石头,水已经消失了,池子里都是灰尘和落叶,里面黑干的藕证明着这里曾经盛开过荷。水池边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树早已经枯死,钻出石板生长的长草,也已经泛黄近枯萎。 院子两边立着两个五层的黑色阁楼,阁楼四面环窗,每个窗台上都盘踞着一团坚固的绳索。阁楼正前方有一座重顶黑色宫殿。宫殿后留着一个长长的走廊与院子衔接,大概是院子景致还完整的时候,用来赏景的吧? 院子荒废,地上却有踩出的两条小路通向阁楼与宫殿。想必也有人跟我一样,喜欢夜宿荒宅,不愿露宿街头。这沧容城里哪家没人住我都知道,这个宅子倒从未见过……新空出来的吗? 青麟侯踏上走廊去前面宫殿了,我下意识的要去跟着,却被旁边的士兵拦了下来:“随我换洗再去殿前吧。以后无令不要去侯爷身边,侯爷最讨厌没规矩的了。” 我点点头。随后他带着我去了两个阁楼中西边那座阁楼门口,那里站着一个松散冷漠的女士兵,她穿着黑甲,头戴盔甲,依旧可以看出她身为女人的轻盈与妩媚。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也不清她的身体,但可以感觉到这是她独有的气韵。 士兵把我送到这就走了。 她瞥了我一眼,低头拂了拂碗上的土:“跟我进来。”她的声音细媚而有力量,我听之不禁自惭形秽,她是我见过所有女人里最女人的。柔美又有力量,就像水底摇曳的水草,能养育生命,也能杀死生命。 阁楼里比阁楼外的院子还简陋,地面空旷,每扇窗子下都横放着一卷精美竹席,竹席旁放着黑铁团云纹烛台,除此之外,只剩空旷黑色地板,二层如此,三层也如此……通通如此。 她见我满脸疑惑,一边带我上楼一边解释道:“你以前是乞丐,我们这比做乞丐好一些,有的吃有的住,但吃住都没有太舒服。你也看到了,那席子就是我们的床,若有一天,执行任务不幸被打死了,那席子还得裹着我们回乡呢。”她略微自嘲的口吻,仿佛在给我念一首荒诞而浪漫的诗。 “不舒服为什么不走呢?”我一说话,才察觉自己的喉咙特别难受,像是很久没有喝水一样,又干又疼。她察觉到了,回过头看我,一巴掌拍在我喉咙上,尖锐的疼顿时席卷全身,半刻不到,疼消失了,喉咙也不难受了。她继续向前,我继续跟着。她也继续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走?当然是这里比外面更好过了啊。舒服不舒服,也是对比来的嘛。” 我点头表示认同。她带我来到阁楼最高层,这里暂时还没有人来住,屋顶漏了几个窟窿,自然没人修补,地上横木乱尘,还有鸟窝,整体看上去比院子还破,这和露天睡觉有什么区别?和我睡大街有什么区别? “你住这吧,自己独享一层,还能看见星空,还有小鸟陪你呢。”她笑着安慰我。 我刚想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刚开口,血就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笑着站在一边看着我,我突然很慌乱,我见过别人被打的七窍流血,我吐了这么多血,不会死吧……我哀求的看着女人,想要她救我,可我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怎么回事……我怕的浑身冰凉,僵硬站在原地…… “你是不是说了侯爷不爱听的话了?”她心如明镜的问我。 我没办法静心思索,我跪下来,求她救我。 她把我慌乱无措的手握住,对我说:“不会死的,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只是,很难再说话了。”她凑过来,安抚的拍拍我的肩膀,顺便在我耳边小声说:“不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有口舌之罪,侯爷也不会说话……他不是活的好好的吗?”黄铜网下,我看见了她细长的眼睛,淡红的胭脂衬着她的肤白如雪,她的眼睛黑如洞。 “在侯府要守规矩,别犯错,侯爷的惩罚可大可小,你的命…可赌不起。”她严肃的告诉我。之后,就拿来一套和她一样的衣裳,告诉我换下衣裳,一刻后去前殿,千万不要迟到。千万不要迟到。 她的话硬灌进我的耳朵,我纵使心里恐惧的很,也不敢不听,如同上了贼船,再难抽身。 我要我的命,我高估了青麟侯的慈悲。 侯府……这里是侯府……这样荒废的宅院,这样简陋破败的住处,是大名鼎鼎的青麟侯府……这哪里是府宅,分明是巢穴!之前我曾随人群来此赏宝,本以为这就是个为了鉴赏宝贝而特建的场地,没想到,是真的侯府。 我小心翼翼的脱掉自己的破烂衣裳,穿上一层完整的黑色中衣再罩上一层轻如云朵的白色锁子甲,锁子甲外一层薄薄的软甲,软甲很软很韧,被光照还会翻出一片红晕。这样轻便的铠甲是只有服役于真皇和四方天祥的兵才能穿着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轻便绵软,刀穿不破,雨淋不透,薄薄一层,却不透气,穿上格外的热。 我曾看见过黑甲士兵跟一个狂徒打架,狂徒的刀砍在他们的铠甲上,柔软的铠甲瞬间变得坚硬无比,一道红光盾护铠甲之外,那把刀都被震碎了。 我下了楼,顺着走廊,走去前殿,昏暗的空间,窗子投进来白色的散漫的光,我顺着窗口向外看了一眼,黑色高墙与高大沉重的屋檐逼仄下,只看到了一角灰白的天空,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乌云,太阳有光无热。 殿中站满了人,他们大都身着黑衣,腰缠玉带,玉带上的图案不同,说明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赤真地大物博,有奇兽厉羊马可日行千里,又有山兽通风报信,短时相聚不是难事。山兽是监察使给四方天祥和真皇的宝贝,我只闻其名,未见真面。在四方天祥护佑的地界,官员只是借着官职之名保护自己辖地的人。镇安,县安,城安,城主,诸侯王,四方天祥任职者,四方天祥是其中最高决策者。四方天祥头上有监察使,监察使是最高决策者。每位官员都是在黑甲士兵中选拔出来的人,目前为止,都对四方天祥很忠诚,也因此,赤真未有动乱,井然有序。 大殿正前方,放着一个黑色的棺椁,棺椁上下左右没有任何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整个大殿简陋无比,只有梁柱不是应付的,剩下的都在应付。门窗几乎风大些就被吹开或甩动。殿中梁柱四壁和一个棺椁,还有站着的神色悲伤的众人,证明,这是一场沉重的丧礼。 “四方天祥相通,共为赤真谋福。他们私下里也互通有无,青麟侯的义女死了,这些官员前来吊唁是应该的。”那个女人拍了拍的我的肩头,小声对我说。幸亏她的温柔没有将我吓到。她把一个白色玉佩交给我。玉佩刻枢闻二字。 “挂在胸前的铁环上,这是我们的名字。在这,不要提你以前的名字。”她说。 我按照她的指示把东西挂在胸前,顺便看了一眼她的玉佩,上刻引秋二字。 此玉质脆,放在胸口,稍微大力就容易碎断… 我观察整个大殿,没见到青麟侯,他义女的丧礼,他都不在吗……这时,敞开的门口,高高的门槛上走进一个人,他与这昏暗的气氛不同,他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可那个奇怪的面具让我一眼认出了他……是青麟侯…… “各位大人久等,侯府照顾不周,侯爷刚刚在刑场处置了杀小姐烧密信的罪犯,所以来迟,望各位见谅。”他身边的黑甲士兵替青麟侯说话,青麟侯则直接站在棺椁前,静默不语,他没有理会任何人。 众人见他回来,也只匆匆见了一面,将自己的名字记录在册,证明来过,也匆匆走了。 熙熙攘攘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为她哭的,连青麟侯都没有。那个女孩告诉我,她是被丢进塔里的,青麟侯以利益为筹码让她安守此处,其中必然没有太多情分。也许那座塔只是需要一个人待在那,而那个人只是恰好需要一个正当的身份,冠以青麟侯之名,会让塔下的人安心些,也会让众人以为青麟侯是大义之人。如果我提前知道蓝昭塔中一定有人,我就不会钻进去了。就像我一直寻些没人住的空房子,有人占领的房子,我就不会去了。青麟侯建造蓝昭塔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安排人守在塔里,再给个吓人的名号,闲杂人等就不会靠近了。如若她没有青麟侯义女这个名头,她在蓝昭塔化成灰都不会有人在意的。 众人走后不久,有个身着绿衣,头戴黑巾,颈缠白裘的男人静悄悄的走了进来,他佝偻着身子,神色肃穆:“侯爷节哀。” 黑甲士兵回礼:“请真皇莫要惦记,侯府一切妥当。” “真皇牵挂侯爷丧女之痛,特命奴才叮嘱,侯爷千万爱惜自身,莫要悲伤过度,这天下还要仰仗侯爷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呈出一件玉书,“真皇相邀,待明日,请侯爷前去一同商讨蓝昭塔事宜。” 黑甲士兵有些犹豫,见青麟侯没有指示,就接下了。 那绿衣人再行一礼就离开了。 青麟侯站在棺椁前,一动不动。 他的义女死了,今日丧礼毕,明日便相邀,真皇真是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累不累啊。 他刚刚解决了破坏蓝昭塔杀死义女烧毁密信的凶手,看来做恶的是同一个人。那个和龙游心一起的白衣人和青麟侯有什么深仇大恨,朝着他痛处下死手。青鸟密信关乎天下,它昭示四方天祥的人选,更预示天下危机,而密信向来都是由青麟侯打开宣读的,把密信毁了,无异于将青麟侯毁了。他没能守住密信,密信在他手里被偷走,毁了。青麟侯一定把凶手碎尸万段了吧……可对密信看管不利的罪名一定会落下,不知他的权力会不会被夺走,或者,青麟侯会不会换人。他的义女跟我说过,青麟侯位置悬空已久,鱼照初能披着这披风不是因为他是天生的青麟侯,而是他自己争取来的。他的义女在蓝昭塔要倒塌的时候都不肯离开那里,快死了都在担心他会失去青麟侯的位置,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很重要。她说他不能犯错。 现在他犯错了,不知道监察使的律法有没有比世间的律法严重,他会接受怎样的惩罚… 第九章 我站在柱子后,静立很久的青麟侯缓缓转头看向我,我下意识的把身体藏的更紧,在我旁边的引秋立刻站出来对青麟侯说:“侯爷勿怪,新人不懂事。” 我见她有些着急,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站了出来,想张口辩解,却无声音,只得低头跪地认错。 他走近我们,交给我一个小瓶子,待我接过,他就走了。 引秋长舒了一口气,她轻轻推了推我:“记住,千万不要回避他。你在侯府,就坦诚一些,莫要扭扭捏捏的,小心他怀疑你别有用心,直接杀了你。” 我说不出话,只得咽下这口气。给人干活受人差遣简直太难了……低声下气还讨不到好。 引秋把我扶起来,同我一起把棺椁扛到后院,棺椁很轻,很敷衍。 有命令了就去做,少思考,就会轻松很多,在现在这种身不由己的环境中,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出了大殿后门,走廊中我们一前一后抬着棺椁,我走在引秋后面,跟着她的脚步走,她走到空池边突然一松手,棺椁滚进池子摔的稀烂,她没有提前告知我,我也被带进稀烂之中……我摔在杂腐尘满的空池底,一半身子压着木板,我用力将木板推下,身体钝痛不已,我赶紧站起来怕我们坏了事,扫视一眼满地狼藉,竟然不见青麟侯义女的身影…… 我又疑惑又焦急,忽略身上的疼,赶紧去翻木板下的东西,这时哪里还顾着疼,我的皮肉就像有人在背后拽紧一样,浑身冷汗直冒,棺椁摔碎了,人也摔丢了,他要怪罪,不会要我的命吧。 “别翻了,鱼恒不在这,她的尸首和蓝昭塔废墟在一起,属于蓝昭塔的东西就要和蓝昭塔在一起。”她站在岸上若无其事的说。我停下慌乱寻找的双手,捂着腰背缓缓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她,她正盘着胳膊盯着我,她淡然的样子映衬的我如同一个傻子。 鱼恒又不是蓝昭塔的一块砖,就算是一块砖也有它另外的用途…他们这么想她,连鱼恒都那么想自己,她自己也认为死都应该留在塔里。 他们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那样心甘情愿待在一个悲剧的命运里,还是我根本不懂她对青麟侯的信仰,完全可以抛弃生命的程度。向来以生命为重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心甘情愿为了一个人去牺牲。 “侯爷给你的东西,丢在棺椁上,你就可以上来了。”她吩咐我。 我找出那个瓶子,打开盖子将瓶子丢在杂乱的烂木头上,红火忽起,转瞬成烬,地上黑色的灰尘又多了一层。 她伸出手,把我从池子里拉上岸:“今日咱们的当班夜巡。天黑了就该出发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她嘱咐我,而后就自己回阁楼了。 我暂且无法适应这种生活,我本是散淡随意之人,今日所见规矩虽不多,但足够累了。侯府的气息如同铺天盖地的巨浪,压抑又无法躲避。鱼恒她那么好看,那么有责任心,一个柔弱的女子至死都记得自己的使命,他们处理掉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一个名字,单薄的两个字,又怎能承担起她这个人的一生!我讨厌名字。名字不过是记忆的索引,牵出一个个故事。只是故事,不是那个活生生的人。 活着的,完整的,才不至于单薄的可怜的在别人家记忆里抢占位置,不再被毫无意识的忘却。 我讨厌龙游心,他也讨厌我。他把我推出来乞讨,任由我被人欺负,还时不时的出现在我身边,说我们是亲人。我呸!我看就是仇人!他就是把我丢到绝对弱势的一边,任由我在所有意外之间穿行,恨不得我死于一场意外,他就是这样想的!我好几次生病严重动都不能动,最后都是凭运气好起来的,他来看过我,只是远远的看着,恨不得我一动不动一命呜呼。他就像鹰隼,他想靠近把我吃掉,又怕我手里有刀,把他的嘴刺烂。 幸好我们之间没有太多交集,才使得他伏法没有牵连我。 天黑了,今日我可以出去巡逻,顺便看看那激动人心的凶犯伏法的告示,晴雨万生楼应该很头疼吧,他们楼里出了一个凶犯,还是罪大恶极危及天下的那种,晴雨万生楼估计也开不下去了,青麟侯一定得把他们一个个好好盘问一遍,危及四方天祥和天下,这可不是一时脑热能做出来的事,没准还是有预谋的动乱。 我随着巡逻队伍走在最后面,他们有长火枪,我没有。我甚至没有一件武器,引秋说,新人先适应两天,等到时机合适了,就会给下发武器。我看他们就是看我忠不忠心,听不听话,毕竟梨花弩,长火枪,这些武器都没长脑子,它们可不会区分好人坏人。如果我是坏人,我会把枪口对准私心想杀的人,也许仇人,无辜人,或者是青麟侯。 长街上,人迹绝。沿街的铺位都已经收好,偶尔还有几个亮灯的地方,但都是大门紧闭,唯独那五层高的晴雨万生楼还灯火通明,生意火爆。他们的诗文酒水绵绵不绝,多有悲伤难抒者在此处过夜,诗画茶酒,雅官的奉承,会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外面的世界如地狱,去过仙境的人不想再回地狱。 之前就有人从晴雨万生楼被赶出来,花的分文不剩,同我一同乞讨。他闭着眼睛装作瞎子,晴雨万生楼以外的世界,他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那些雅官们轻声细语就为他们营造出来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客人喜欢的东西,而且,雅官的存在除了营造世界,还要肯定那个世界,让客人相信,那个世界是真的。 红楼高耸,云灯奢华,玉匾金字,千金一寸的云滔纱作窗纸,万金一两的困仙香作门前香,每当门被打开,云滔纱一瞬飞出,香气充盈门前,过客都要驻足半晌才离开。青麟侯邀众人鉴宝后,更是有许多外来人流连此处,晴雨万生楼再也没有关过门。 巡兵过晴雨万生楼门前,光恍过黑色的软甲,就像火光刮过。 这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晴雨万生楼并没有因为出现凶犯而大门紧闭,反而歌舞升平更胜从前。这楼真真的够干净的,这么大的事都没能影响它,还是青麟侯有意放过它的啊?此时干系重大,监察使肯定会来,他不查,监察使也会查的。我好奇的开始在墙上寻找凶犯伏法的告示,想看看龙游心交代的什么缘由动机,正当我看到那一张姜黄色告示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我的脑袋将我的头扭去一边。 第十章 我定睛一看,是一身素衣的青麟侯,我赶忙行礼,他却拦住我,拉着我的胳膊绕去了晴雨万生楼后院,我伸着脖子想看清告示上的文字,可被他拖着,我什么都没看见。后门窄小,枯藤蒙门,他带着我钻进来,后院里堆着些木柴杂物,还有一口枯井,里面是些杂草断木腐虫尘土,我曾被龙游心丢下去过,井挺深的,呼救会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会听不到。 他走进一间矮屋,里面尘土飞扬的,也是放杂物的地方。他示意我进去。 我疑惑的看了看周围,无人。楼中正喧嚣。 我有些惧怕,又不敢摇头拒绝,于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我攥紧了拳头,若有坏人伤我,我就跟他拼命。里面黑漆漆的,我脑子里想了很多危险画面,借着矮屋破洞漏下的月光,我没有看见任何危险,反而看见了一身浅草色衣袍的姜槐书。姜槐书是赤真有名的画师,她的画千金难求,而她本人长得清冷雅静,更是被很多人追捧。她怎么会在这。 青麟侯走进屋子,关紧了门。他个子高,进了屋子一直低着头,找个了破凳子坐下才能直起腰板。 月光披在姜槐书身上,她像从月亮上坠落的仙女,我崇拜的看着她,心里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激动。她的画了了几笔,山河立现。她说,唯有自然可画自然。她的身体是随时可被自然借用的躯壳,风来了她就是风,雨来了她就是雨,把身体交给它们,所画才无可替代。 她站在我面前,摘下我的盔甲,我的脸袒露在她面前。她先是一阵惊异,秀眉微蹙,而后认命般轻轻出了一口气,她的眼睛里朦胧着泪光,月光令她脸上的绒毛都笼罩上朦胧的银色。 我定是太丑了,吓到了她。我赶紧捂住脸,站去黑暗里,从指缝中看姜槐书,她太美了。我终于明白秀色可餐的含义,我看到她本饥饿的肚子竟然感觉不到饿了,我本以为吃饱喝足就是头等大事,没想到看到他我竟然甘愿放下这头等大事,情愿多看她一眼。 “从我看到她这一刻,我就走不出这里了。对吗?”她愤怒的看着青麟侯,我看着她,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你欺瞒监察使,我怎可与你为伍!”她说着就拔出匕首刺向青麟侯。 青麟侯起身拦住了她的手。 匕首的寒光闪过我的眼睛我才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我走过去把她手上的匕首拿了下来,她恶狠狠的看着我,反手拿起匕首划过我的喉咙,一阵刺痛划过,若非我皮囊割不破,我一定被她杀了…… 我与她无交集,我只是崇敬她,她为何这么恨我。 青麟侯控制住她,在她手心写着什么,光影暗淡,我看不清楚,只见她从青麟侯手中撤回了双手,她眼神里流出恐惧,她看着青麟侯又转头看向我,一脸绝望,美好的她在绝望,我的心仿佛被揉碎,我小心的靠近她,想安慰她却说不出话,我想伸出手为她擦眼泪,她却一把推开了我。 “此事成后,再无我姜槐书,有的只是欺瞒世人的帮凶!”她厌恶的看着青麟侯。 青麟侯坐回原位,静默的看着她。 她转头看向我,目光冰冷的像一团被阴灭的灰。 她纤长的双手触碰我的脸,我不知其何意,也不敢躲避,紧接着,她直接她的手用力的搓捻我的五官,顺便也在挪动脸上的骨头,以此来支撑住变化的五官。 我一点也不觉得疼,只静默的看着她的脸。 突然之间,一把锋刃出现在眼前,温热的血撒在我脸上,姜槐书痛苦狰狞的看着我,那把匕首从她后颈贯穿了她的喉咙,她的手渐渐失去力气,扔在我脸上画着什么,匕首被抽出,连同她的生命一同被抽出,她倒在我的身上,像一片柔软的绿纱。她倒下了,拿着匕首的青麟侯出现在我面前,他白色的薄皮革手套上溅着鲜血,溅点像被火星烧破的黑色小洞,我害怕的浑身颤抖,我想喊,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我抱着姜槐书,妄图把她叫醒,可她柔软的就伏在我身上,怎么都叫不醒…她多么美好的一个人,青麟侯为什么要杀她! 她说她会变成欺瞒监察使的帮凶…那青麟侯就是欺瞒监察使的人…我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会恨我,为何会恨我!! 头痛欲裂,血腥味像是蛇疯狂的钻进我的口鼻,血腥色糊住我的眼睛,我无法看清青麟侯的模样,那个慈悲留我一命,还我清白的人,在我面前杀了人……我脑海血海翻涌,一阵恶心,我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再看到他!此时,炽热的烟冲向我的手,我睁开眼睛,青麟侯把那个装着黑色液体的瓶子丢在了姜槐书身上,我赶紧把瓶子丢掉,可还是晚了一步,一滴黑色的药水落在她身上,她的身体慢慢被黑色渲染,就像火烧过一张纸,白烟升起,眼睛刺痛,她转瞬成了灰烬,灰烬就落在我身上…… 我用力擦拭身上的血迹,就如同我杀了她一样。我恐惧的躲进黑暗里,不想再看见鱼照初,可眼睛不得不睁开防备着他随时丢过来的危险。他拾起姜槐书掉落地上的手帕,手向我伸过来,蘸取我脸上姜槐书的鲜血在手帕上书几个大字:慈柳部见:危难之时,可凭此书寻侯府庇佑。他从怀里取出一根青羽,手帕包裹青羽被他抛至空中,青羽在月下忽变一只青鸟,它携手帕消失在月光里。 青蓝发紫的羽毛,金色的细喙,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水滴一样的翎羽…… 它是青鸟?行无影去无踪,它不是应该从神秘的远处来吗,怎么会是一根羽毛…怎么会是一根羽毛! 青鸟,我追寻很久的青鸟,怎么会在他身上,怎么会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听密信的话,密信何来?是来自神秘远方的信,还是鱼照初的信?我耳边忽又响起姜槐书的话,鱼照初愚弄了监察使愚弄了世人……他杀了姜槐书…… 鱼照初,这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你啊,你拼命得到这个位置到底要做什么,我…我又为何在这里,姜槐书为什么那么恨我,是不是我也成了你众多秘密众多盘算中的一个…青鸟若来自于你,那我被人支配的命运大概不会被更改了… 月光像是头顶悬着的刀,寒光罩着我的眼睛,我缩去黑暗里,鱼照初向我缓缓走近,将一只手伸了过来…… 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气息很凉,仿佛噎在了咽喉,我绕过他,跑了出去,从后门逃走了,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街上,巡逻的队伍整齐的走过,我缩在角落里,街上一串一串彩色的路灯随夜风摆动,其上所绘图案大多出自姜槐书的手笔,我一想到她,就感觉一双僵硬的手握住我的脸,她狰狞的看着我,满脸是血,我没有救她…我没有想到鱼照初会杀她……我为什么没有救她,如果当时我没有闪躲,而是站在月光之下,我一定能看到鱼照初走过来的影子,我能看见他了,也许就能救下姜槐书了…… 待巡逻的队伍走远,我贴着墙慢慢站起来,姜黄色的纸贴在凹凸不平的墙上,凶犯伏法的告示映入眼帘…… 第十一章 龙期龙游心受三千山巫族蛊惑,杀青麟侯义女,毁蓝昭塔,烧密信,累及天下,罪祸万民,已将其诛杀沧容城刑场,悬首城门,以告天下。 这告示如晴天霹雳一般,我顿时便认不清这些字了,它们像一个个模糊的黑色字团,在我视线里颤抖,我不敢呼吸,生怕认错了一个字,我用手沿着凶犯画像的线条勾勒着凶犯的样子……我一遍一遍的勾勒,手不知是恐惧还是疲惫渐渐颤抖无力,我用力打了自己的手,又勾勒了最后一遍……那画像是我……而龙游心是与我相似的脸……我扯下告示撕的粉碎!为什么,我…我不是已经清白了吗?为什么在告示上,我是凶犯…还被三千山巫族蛊惑!鱼照初亲手杀的凶犯,我未死,他杀的是谁…为什么是和我一样的名字…三千山巫族可是皇宫里的大巫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我从未见过他们,谈何被蛊惑!!他信口雌黄,他在说谎,他在张贴在沧容城的告示上说谎!… 鱼照初他到底在做什么!我又是什么!为什么被牵扯进来,为什么……我活下来不是因为我无罪吗!所谓欺瞒,是青麟侯与监察使表明处决了龙期,而龙期还活着…… 路灯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在靠近我,我顺着影子看去,鱼照初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此时,晴雨万生楼里的歌舞正热闹。 我抓着自己的喉咙想要说出话来,张口而出的不是声音,而是血……他靠近我,我转身就跑,慌乱中,被一白衣人拦住,那是曾把我抓到侯府的人。他是青麟侯的人,他的手十分沉重,僵硬的冷。 青麟侯和他比划着只有他们能懂的话。白衣人死死抓着我,任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浑身是血,杀了人还想跑。”白衣人冷冷的盯着我。 我使劲摇头,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能捏造一个事实,为什么不能再捏造一个? “慈柳族人姜槐书被你杀了,侯爷伸手相救,遗憾未能救下,心怀愧疚飞书慈柳部,许救危解困之诺。你是凶手,就算你跑了,侯府不会放过你,慈柳部也不会放过你。不如束手就擒,死的痛快些。” 青麟侯走过来,把我从白衣人手里拽过来,白衣人撤手的瞬间,我看见了他手心的方图二字。 他与白衣人比划着,白衣人看了我一眼便说:“那就请侯爷自己处理她。在下前往皇宫,看守大巫师,免得有小人作乱放走了他。” 白衣人比着画像抓的我,怎么刚刚见我一副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刚刚真的以为我是杀了姜槐书才跑的。 我恐惧的站在鱼照初身边,他的手压住的肩膀,见我一动不动,又把手从我肩膀上落下来顺势抓住我的手,我紧握着拳头,他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摊在他的手掌上,他在我手心写字:你所见非你所知。侯府是你避身之处。别跑。 我抬眼看着他,密织的黄铜网后那双眼睛依旧静若深潭……我抽回了手,低头不再看他。他就安静的站在我旁边,同我一样一动不动。 正如那白衣人所说,我跑了也会被当作凶手追杀,这算是威胁吧?这对于惜命的我来说,就是一个禁令,不能离开侯府的禁令。 许久,我鼓起勇气小心拿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可我一触碰他,我就想到鱼恒被潦草处置,我在他谎言中背罪,姜槐书被他残忍杀害……我无法信任这个人,无法猜想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在如此重要的职位上,看待生命就有了轻重之分吗?有的生命就要牺牲,有的生命就要被保护吗……我突然有些厌恶触碰他。 我见识浅薄,乞讨一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悟到,只看见了生命很美,灿烂如大地多彩,他们本就是自由生长的,万不该被划分界限,植入思想,把生命本色抽取,注入争斗空洞与萎靡,失去颜色的生命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他突然在我手心写道:生命参差,各有命运,你只要看着你的命。 我从前是谁?龙游心还活着吗?你留我何用? 你所见眼前,我所见天下。 我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晃动一下,想要他回答我。 他收回手,不再与我交流。 我们相对静默,我看着他,他却看着远处,仿佛看着长街尽头,又仿佛盯着巡逻的士兵。 巡逻的队伍经过我们,他们向他行礼。如果他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吧,否则怎么都在归顺他?沧容城如此繁华,他应该功大于过吧…… 我是谁啊,我的标准是这天地的标准吗,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的功过,他的功过是他的事情,是他的命运,与我何干,我在意什么?我能好好活着不就行了吗!是不是身负天下,人就不再单纯的是人,鱼恒那日在塔中告诉过我,鱼照初原来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怕…… 他对我的拯救不是单纯的拯救。我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像黑洞……我不禁腿一软倒在地上,我摸了摸胸口的玉坠,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了。他抓着我的胳膊将我生生拉起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拉着我走。 我摇摇晃晃被拉回侯府,他叫我去后院洗脸。 后院里有口小井,旁边放着一桶水。这桶水恰逢其时,是提前就放好的吗?我跑过去,把头扎进水里,心像被捏紧,难受,我用力搓洗脸上的血,又把一身脏衣服丢进空池子里,鱼照初随后跟了过来,他把我扔了的旧衣服用那瓶药水如法炮制,把旧衣服化成灰。 我洗干净脸面对他指了指阁楼,转身跑去阁楼上。我窝在自己的席子上,月光很亮,照的人睡不着,麻雀把旁边的断朽木当了窝,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又冷又饿又怕又烦。感觉此刻像在渡劫一样,我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十分期盼自己没有感觉,去像个木头一样,不痛不痒。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觉得我也是黑洞,就像我看见的鱼照初的眼睛一样。 第十二章 麻雀从屋顶的破洞里飞走了,小小的羽毛从破洞泄下的光里翻滚。我起身踩着断梁爬出破洞,坐在黑色的屋脊上。 黑色的瓦片轻轻动了动,我以为是我眼花,紧接着一阵风吹过来,瓦片竟然像竹片风铃一样,一排排被吹动,再落回原位。我缩在屋脊上,不敢碰瓦片,生怕碰它一下,整个屋顶都会塌了。 城中街道路灯有序的熄了,天上的星光也清冷起来,光不似深夜那般浓郁,天色变成了深蓝色。城中高低村落的建筑,以秩序划出道路,没有人愿意占道,那是大家的道,如此,城中建筑再奇怪再不同也会显得整齐。我往日里就会在道中穿行,自由又落魄。 阁楼下,厨房在忙活着,我听见了火起架锅烧油的声音,本已经饿过劲的肚子又开始叫,像是一有希望就求救的受困之人。 我正要回到房里,这时候房门响了,我本能的躲起来,趴在破洞边,观察着来者。 是引秋,她抱着一身衣裳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她勾勾手示意我下来,被发现了就没有藏下去的必要了,我从破洞跳下来,顺手拿了一小块破瓦片,以防万一。 “你运气不好,这个屋子的前主人刚走。许是这里风水不好,留不住人。”她无奈的说着,顺便过来端详我,“穿这么薄,在这可是很冷的。”她把她带来的衣服给我穿上,是一件淡青色宽松道袍,我看见它就好像看见把姜槐书剥皮抽筋挂在我身上一样,我推开引秋的手,把衣服还给她,自己躲去一边。 引秋见我有些抗拒,便没再接近我,她把衣服放下对我说:“侯爷即刻启程去皇宫。他要你同去。你只有一刻的时间。” 引秋说完走了。 我如噩梦初醒,冷汗随着冷气往外冒。 总要活下去的吧。 我小心的挪过去穿上衣裳,披头散发来不及收拾,跑下阁楼混在黑甲士兵里抓了几个馒头大口吃着,我仿佛有一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他们都差异的看着我,我与他们目光相对时,他们还会躲开。 我听见他们小声讨论着:“这人谁啊?” “不知道,巡夜巡逻的弟兄说,是侯爷昨晚带回来的,是从晴雨万生楼带回来的。” “晴雨万生楼里都是倾国倾城温文儒雅的绝色,怎会如此粗鲁?还……这么一般…” “闭上你的臭嘴,侯爷的眼光你也敢评判,不想活了!” 他们嬉笑着,以为我听不见…… 引秋走过来,给了那些多嘴的一巴掌:“晴雨万生楼里无美丑之分,所有人的脸都只是讨好客人的道具,客人开心了自然说那是倾国倾城。这里不是晴雨万生楼,容貌只是容貌,唯一的价值就是辨别身份。” 我挪去旁边的小井,把头探去水面,水面上的倒影是一个陌生人的倒影,若非我动她也动,我万不敢相信她就是我。 我已改头换面,怪不得他们都不认得我,我猛然想起昨夜姜槐书所说的欺瞒,还有街上告示上凶犯的画像……姜槐书知我的样子是凶犯的样子,便以为鱼照初私藏凶犯,还给凶犯改头换面,便认定他欺瞒监察使,别有用心。所以,姜槐书必须死。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她看见了我,她有一腔正义……而她死后,鱼照初传书她的部族,以侯府之名救危济困…想必这是她替我改头换面的报酬。姜槐书见我之时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若拒绝,鱼照初也会拿慈柳部族威胁她强迫她为我改头换面的。鱼照初青麟侯的权力太大了。姜槐书因我而死。 鱼照初他到底要干什么…宣判我的罪名,让我负罪而死,又要我改头换面而活… 嘴里的馒头难以下咽,手里的馒头也突然凉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黑甲士兵,胸前挂着玉坠,上刻秦平。 “侯爷在等你。跟我走吧。”他吩咐我说。 我随手将馒头装进衣服里,秦平嫌弃的看了看我,转身给我带路。我才反应过来,我不该这样装食物的,衣裳的料子柔软滑腻无褶皱,应十分珍贵,我刚才把馒头装在里面是不是有些不雅…可食物也同样珍贵啊…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更合适的装食物的地方。 第十三章 鱼照初站在侯府外,他一身盛装,如我初见他时一样。我在他身边站定,与他隔着两步远,他走近我,仔仔细细端详我的脸,像是一个工匠在寻找自己作品的瑕疵。终于他寻到一处,在我左眼上,他只是用右手小指轻轻挑了挑,可我的左眼却像针扎一样疼,我本能的躲开他用手捂住左眼,我一动,装起的半个馒头掉了出来,我赶紧捡起来,鱼照初从秦平手里接过一根碧绿丝绦系在我腰上束缚宽大的衣裳,又把那半个馒头再藏进我衣服里。他没有给我片刻喘息,而是带我骑上了一只巨玄鹿。鹿儿形如飞马,角若冰雕,黑色的眼球里流转白色光阵,胸前后背披着金玉璎珞。 清晨,青色晓雾,炊烟阵阵,如同人间香火拂过这位“神仙”的脸。 我坐在他身后,巨玄鹿身姿轻盈,如同蜻蜓点水掠过沧容城,恍惚间,沧容城好似水中的倒影。耳边更安静,仿佛我们已与风一道,风听不见风的声音,只听得见拦着风的东西抵抗的声音。皇宫我从未见过,听说,在会龙峰上。会龙峰这个地方我曾在别人的画本里瞥见过一眼,高耸入云,刀削斧凿,悬崖峭壁湿滑寒冷草木不生,普通人根本爬不上去。其下气压极地,会让人喘不过气。 我现在就有一种鼻子被捏住的感觉,需靠着嘴大口呼吸。 巨玄鹿停下来,青麟侯带我跳下来,我们已置身流水涛涛的护城河边,宽阔的大河对岸,是被薄雾遮住的黑色城阙,城阙正中间是一排略比城墙高一点的旗杆,旗杆上飘着玄黑,朱红,碧海,金黄,夜蓝,五色长绸,五色长绸上分别有五种颜色的刺绣,玄黑绣朱砂,朱红绣金黄,碧海绣蓝金,金黄绣黛绿,夜蓝绣紫金,长度几乎要垂在地面,每条长绸上都穿插着金银线,让每条长绸的颜色都能一下刺入人的视线,五条长绸的顶部用五色的钩子挂在黑色洪钟下,黑色洪钟挂在粗壮的旗杆上,每根旗杆都是如此,旗帜随风飞舞,就像五彩的手指在抓动,拼命的想抓向地面一样。撞钟声此起彼伏,震碎了脑海里的遐思,令人无心思考他事,只能跟随着指引与命令机械的向前走。 城墙上隐隐约约可见一排闪着银光的大钺。 护城河很宽,我离对岸很远,我不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但粗略能判断,它们好似特殊的图腾或是文字。 眼前的护城河中突然一阵水流涌动,从河底升起一座金包木黑漆桥来,桥对岸过来一辆轿撵,由四个佩戴武器的黑甲士兵抬着,他们与侯府的士兵不同,头顶佩白色长羽。他们走到我们面前,躬身压低轿子,请青麟侯上轿后,便起身向宫门的方向走,青麟侯示意我跟上,我一路奔跑才勉强跟得上他们的脚步。待我们过了桥,那座桥又藏入水下不见踪影,水面很快恢复平静。 旗帜要比我想象中的大,几乎一条长绸一人宽,轿撵在旗杆下经过,长绸会荡过轿顶,撞钟声会更加剧烈震动,我胸口被震疼,仿佛感觉呼吸也困难起来。 轿子停了,他被士兵扶下来,面前是一扇古老巍峨红绣斑斑的厚重铁门,抬头上望,只见一直黑色鲁莽盘山而来,一片鳞片就是一座城门,它巨大,又栩栩如生,仿佛山要倒了,它要吞了我,我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青麟侯玉书递出玉书,守门的士兵收了玉书,铁门快速打开,就像巨蟒眨了一下眼睛,这时我才明白,这门的形状就是鲁莽眼睛的形状… 门后是尽是无影无声的白光,看不见转折,看不见后路,只看见自己行在一个白茫茫的空间里,我跟着青麟侯,他就是我在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参照物。我好奇的边走边向四周看,白茫茫的四周偶尔会现出半透明的墙壁,墙壁后偶尔会出现黑色的人形轮廓,我猜测应该是埋伏此地伺机而动的士兵,此处是通往皇宫的通道,若无人守卫才不正常。 我们走了很久,走的腿又酸又胀,我真是的,命里怎有此劫,改日定找个大师好好除除晦气。终于眼前出现一个方形出口,出口一开始一片黑暗,后来慢慢现出光点,我们走出通道,脚下的一束白光突然被斩断,出口的门同入口一样被紧紧封闭,再有重兵把守。这通道外如数九寒冬。地上没有冰霜,天上没有下雪,就是很冷,这种冷直接穿透了衣服皮肤冷的无法躲避,搓手,颤抖,大跳都不能缓解半分。 我抬头看,墨色压顶,低头看,石板路十分平整,路两边零星散布着会发光的矮小木桩,更远处是高低错落风姿各异的松树林,而树林里,隐藏着很多发着寒光的武器。路的正前方,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宫殿很高很宽,开了很多的窗子,窗子是用白水晶拼接做成的,冷白的光从窗子透出来,拼接的裂痕是无一相同的窗棂。宫殿像个被丢在深山的玲珑盒子,屋檐屋脊十分锐利,连屋顶的瓦片都像用鲨鱼鳍做的,任何一个东西落在屋顶都会被悄无声息的大卸八块。 这样高的山,这样低厚的云,让我更加喘不过气,星星竟一颗都看不到。 第十四章 石板路有些滑,我们走到宫殿门口,房梁上挂着很多长长的串成一串的球形小香炉,我们走近门口,小香炉里跑出很多白色萤火虫,它们像是受了惊吓,在我们旁边乱飞。 门很高很厚很重,我在它面前就像个白色的萤火虫,这样沉重的门,大概没有人能推得动吧,正当我思索着,门缓缓开了,看不见开门的人,映入眼里的是暖香的薄烟,白色短裘地毯,地毯三丈宽,地毯两边是一排怪异的烛台,烛台高低粗细不等,形状各异,其上还有斑驳红绣,每个烛台上放着的不是灯烛,而是一颗手大的夜明珠。地毯的尽头是彩玉雕琢的床榻,上面布满了祥瑞花鸟兽,可能工匠做它的时候,想把所有没有的意头都刻在上面,想要的太多,做出来的图案太过拥挤,难免落入俗套。而坐在上面的男人,头发用黑豹尾低束着,眉眼英气十足。他的棉衣一点也不臃肿,上面有着特殊的暗纹,像是一种特别的信仰。缀满银饰的宽大腰带随着他一举一动叮铃的响。这样繁复的工艺,应当把全世界美好的寓意都缝在上面了吧。 我抬头看向屋顶,彩绘画满整个屋顶与房梁,与那椅子一样,画上世间所有美好,色彩浓烈,仿佛大地古老的四季。房梁上绕着流水一般的纱帘,一直垂到地上,纱在夜明珠的光芒映照下,有油光一般的彩色,上书古文,或绘字画,看笔迹是一人所谓,更有发泄怒气一般的狂书甩墨……没有章法可言,凌乱无状,浪费了这些纱帘。纱帘后有用铁锁吊着的透明的笼子,很多这样的笼子,高低错落,一眼可以看见所有的笼子。笼子里有些珍奇鸟兽,还有些弹奏乐器翩翩起舞宛若仙人的男女,笼子是透明的,他们像在半空飞着。地上散落着奇珍异宝,它们被随意丢弃,仍旧闪闪发光,这里不会把天下所有的宝贝都搜罗来了吧。都供给那个椅子上的人享用吗… “我等了侯爷很久,后殿备好美酒,侯爷随我同去吧。”那个人对鱼照初说。 皇宫只是一个位置,真皇不代表权力,所以皇宫里的人都对青麟侯毕恭毕敬。 青麟侯跟随他,他也叫上了我。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并未说些什么。幽深的走廊,夜明珠钉在墙上,地毯是兽皮拼接的,略微暗淡而均匀的光照着地毯像是荒原上一片片的野花野草。走廊的尽头是一个被木雕爬满的出口,出口那边是碧水香泉,墨玉云台。泉水尽头是云海,墨玉台在泉水旁边,上有黄玉鼎,美酒浮沿,有一个绿衣人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黄玉汲酒器。 “翠奴,快来给青麟侯把盏。”黑衣人吩咐绿衣人,他自己先坐下,再招呼我们坐下。 云台很凉,也没有桌椅,我们皆席地而坐,酒很凉。 黄玉酒盏里,美酒满杯,未饮先醉。云海翻涌,泉声悦耳,这若睡着,大梦一场,定是到了天上,做了神仙。 我望着云海出神,一时间竟忘记了所有的疑惑和仇怨。 “我听山兽云出说,自从蓝昭塔倒塌,断崖怪像发生后,百姓人心惶惶,恐有邪物冒出来。青麟侯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青麟侯在身前空地蘸酒为墨写下重建二字。 黑衣人繁重思索:“若重建,岂不是更说明那荒原地下有东西了?天妖火不详有邪的传闻岂不是坐实了?” 美酒从汲酒器中流入盏中,柔美的水流被困在盏中转了几圈终于平静。 这时,有人抓着一个身形瘦小宛如老鼠浑身铺满彩绘的男孩踏入这里,是那个叫方图的山兽,他把男孩丢到墨玉台边的水中,男孩靛蓝的短衣被浸湿全部变成黑色。他抬头看着鱼照初,彩绘仿佛隐藏了他的表情,只有黑色的眼睛露出凶光。可他的手脚都被白绳捆的结结实实,牙齿也被磨掉。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我一阵害怕向后退了退,他突然朝我吐了一口,一口鲜红的血落在干净的衣摆上… 我与他素未谋面,这算是辱骂我吗? “蓝昭塔重建,不是为了镇邪物,而是为了镇人心,为了告诉世人真皇与侯爷都没有放弃他们,他们的心可以依附,让他们的恐惧得以安抚。”方图对那个黑衣人说。 他是真皇,只是一个名分,山兽都可以对他直言不讳。皇宫这个玲珑盒子真好看,真皇只是这个盒子里做梦的泥人,出了皇宫,他什么都不是。 方图走进水里,他冷冷的看着那个狼狈小人儿:“大巫师一直介怀青麟侯的身份,所以便蛊惑龙期龙游心反对青麟侯,毁掉蓝昭塔以催其名望,杀掉鱼恒以催其心智,毁掉密信以催其赤诚。你想毁掉青麟侯,是私心,还是其他?把你昨夜对我说的话再说给青麟侯和真皇陛下听。” 真皇神色凝重,他握着酒盏的手缓缓放下,攥成拳头放于盘坐的腿上。 而青麟侯则饶有兴致的品着美酒,注视着那个狼狈的大巫师。 我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青麟侯一步远,我妄图离他们远些,以为写完距离够远就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大巫师怨恨的盯着青麟侯,他突然呲出被磨的带血的牙床想扑过去咬青麟侯,被方图及时揪着头发拽了回去,他倒在水里,血顺着泉水流去云海。 真皇垂着眼睛,缓缓说出一句:“大巫师何苦陷害青麟侯,他可是赤真最重要的人,赤真兴亡都在青麟侯手中。你害他不就是害了赤真?”真皇微微低着头,可我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他说出这一句话,几乎绷着全身的力量来表演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们不喜欢青麟侯,可是青麟侯的位置很重要。比他们都重要。 大巫师从水中挣扎着站起来,嘴里叽里咕噜的像念着什么咒语,通过他的狰狞的表情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青麟侯听着他的话,淡然已然褪去,他捏碎了手中黄玉盏,以碎片洞穿了大巫师的脖子,大巫师倒下,他瘦小的身体像枯柴一样轻,随着水流流入云海。 青麟侯转身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真皇面前,我手足无措跪在真皇面前,他松开手,起身离开这里,方图踏上墨玉台,他冰冷沉重的手落在我头上,笑着对真皇说:“多亏此人卜算了大巫师的恶行,否则,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同为赤真兴盛的同僚,竟然想害我们。” 这人怎能满口谎话……我何曾卜算大巫师的恶行…… 我活下来,是因为有个替死鬼替我去死,如今,我可能要成为别人的替死鬼…… 我无法说话,也不敢表露真相,在座的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我,我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害怕方图给我编造个什么罪名,让我不得好死。 真皇无权,我即便告诉他方图说的是假话,青麟侯欺瞒了监察使,他也没有能力告知监察使,反而会害了我自己。唯有当面告诉监察使,他才会真正的去彻查青麟侯,到那时我或许能得自由得一线生机。 “此人精通术数,可窥天机,留下顶替大巫师再合适不过了。”方图把我推给真皇,真皇抬眼看了看我,又把眉眼低下去。 “对了,侯爷让我告知真皇,山兽云出失踪了,侯爷已经派人去寻,毕竟是真皇近侍守卫,侯爷十分挂心。” “我身边翠奴众多,少他一个没什么。可山兽不同于正常人,他若生事可不好,若侯爷寻得他,送回也好,销毁也好,随侯爷心意。我自知能来此皆因推算之数,我身只是恰好的气运之数。天地变化,推算之数变化,气运亦在变化,我并非久居此处之人。我只愿安然享受至我离开此处为止。”真皇头也不抬,字字句句把自己厘清。 方图拽着我的手臂将我拉起来,他微笑着对真皇说:“真皇的话我记下了。” 他的微笑像是特定设置好的,不多不少,看不出任何弦外之音。 真皇起身,他双眼无神却笑着对我说:“我带大巫师去天藏殿奉香。” 第十五章 他在前面带路,方图牵着我在后面跟着,我们回到那个走廊,真皇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木门后,是陡峭蜿蜒的石阶梯,阶梯是在一座山峰上凿开的,我几乎是爬上去的,在山峰顶上,是一座比皇宫小些的宫殿,宫殿像是一座小峰被掏空殿成宫殿的模样,没有门窗,梁柱上都爬满了复杂的雕塑,就像背着雕塑的蛇盘在上面一样,雕塑像是描绘的神仙界,每个人都踩着祥云,身披彩衣,仙枝神果奇珍异兽都围绕着飘逸的裙摆,殿正中,是一座巨大的墨石雕像,它是大地连在一起。双目即日月,发冠如星环,金身斑驳,彩衣飘逸,怀抱着魑魅魍魉一样的人,它宽大的爬满地的裙摆附着憩鸟与鱼虫,表情祥和,微笑神秘。它的手臂,手掌一直燃着橙色火苗,令周围的暗淡都成了陪衬。 真皇从地上拿了一支木香,交给我。他说让我拿着香去够雕像怀里的火,点燃了,奉香就完成了。我接过香,心里念了很多遍冒犯,这里连个桌凳都没有,我只能小心踩着雕像身上的字褶,爬到它身上,伸直胳膊,勉强够到了火,举香举到手都酸了,香才缓缓燃起。我又小心的从雕像身上下来,烟轻轻的随风而散,恍惚中,我竟然觉得自己成了雕像怀里的魑魅魍魉。 “待香燃尽,大巫师便可入主天藏殿了。”真皇话音刚落,有个少年提着一桶水跑了过来,他将一桶水泼在我手中的木香上,木香灭了,也碎了,水把我的衣服也泼湿了,我竟然没有觉得惊吓,而是木然的接受着这一切的发生,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也是因为自己无力反抗,所以,也就不想再调动任何情绪任何力量去挣扎了。 衣裳冷冰冰的贴在身上,就像满殿的神仙都变成了魑魅魍魉,他们喝着冷冰冰的气息越来越靠近我…我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肉可以给他们吃。 木桶被丢在地上摔碎了,那个提水跑来的少年怒气冲冲的指着我:“她不配!”他穿着白色里袍,裹着黑色棉衣,白嫩嫩的手指着我,像闪着寒光的刀锋。 “大巫师有何错!你们为什么要诬陷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已经传书监察使了,他很快就会来抓走你们这些坏人!”少年意气风发,勇敢的说着他自认为的实话,勇敢的表露着自己的正义,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吧,为自己的朋友出头喊冤。 真皇将少年护去身后,他目光慌张,赶紧给方图解释:“小儿胡言乱语,是我管教不严,二位莫要当真。 “父亲,你是真皇!你怎么对他们这样低声下气!山兽只不过一条狗!” 少年底气十足,想必平时,真皇并未与他言明真皇与四方天祥的关系。他如此自信他的父亲就是这里最厉害的人。 方图鄙夷的看着少年,轻声细语的跟他说:“你父亲是你父亲,真皇是真皇。你的父亲在真皇之位,但你不受真皇护佑。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今日你莽撞闯入天藏殿,破坏了奉香仪式,大巫师不能入主天藏殿,相当于你的父亲失去眼睛和耳朵,以后吉凶无人说,生死无人管。有人害你父亲都不会有人告诉他了。”方图的声音像是哄小孩,可我听的毛骨悚然,我好想逃走啊。 “你这老狗信口雌黄!我的父亲是真皇,这天下都是他的,他的大巫师是谁只能他自己做决定!”他挣脱开真皇,怒气冲冲对方图说。他已经是个十几岁的男孩了,身材壮硕,有的是力气,真皇根本控制不住他。 方图冷冷的嘲笑他,少年越是认真,方图笑的越是讽刺:“看来真皇陛下并没有跟你的孩子说实话。”他走近少年,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呵斥道:“别靠近我!” “孩子养到十六岁就该送出皇宫了。他如此这般不清醒,离了皇宫可怎么活啊。”方图假装怜悯道。 “多谢提醒。”真皇面露不快。 “明天就是他十六岁生辰,我会禀明侯爷,为他备一份大礼。”方图说完,笑着看了看少年,告诉他一个真相:“你的父亲什么都决定不了。”方图转身拉着我走了。 少年破坏了奉香仪式,所以,我就不算是大巫师,就不必待在这里。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是这少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孤身在天藏殿,预测吉凶,保护真皇,对我来说太难,我又不会术数测算,窥天望星,时间长了定会露馅。 离了皇宫,山顶刚刚下过大雪,雪中又掺杂着冰雹,根本出不去门。山兽方图带着我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寻了一处悬崖一跃而下,他踩着空气就像踩着陆地。 就像穿越空间一般,还未看清身旁的路,便已经飘到侯府。 夜色正酣,府中安静。 我独自缩在后院,方图去了前殿。前殿灯还亮着。后院的阁楼黑漆漆的。 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怀里还有半个馒头,我掏出馒头,大口吃起来,虽然食不甘味,但得吃下去,吃下去才不饿,吃下去才能活。 这时引秋从阁楼里走了出来,她穿着贴身的黑色衣裳,头发束成一束垂在胸前,她没有戴着盔甲,露出精致可人的脸。她随意向我走近,婀娜身姿,角色容貌,我心跳的很快,又不知不觉涌出惭愧之色,我手有些软,馒头都拿不住掉在地上。 “那群臭男人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奔波劳苦一天了,一口饭都不给吃。”她边指责着别人边走到我身边,把馒头拾起来吹干净放回我手上。我好紧张,我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她应该不是人间的吧,都说晴雨万生楼绝色云集,我看都不及她美好。 她拿过的馒头就是人间珍品……味道都变香了。 “你这样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她略微害羞低下头,我才察觉到我一直在直勾勾的盯着人家。 我赶紧道歉,张嘴发不出声音,到现在我都没接受自己已经不能说话的事实。不能说话,我就写字给她看,手指落地想要写字时,那些字在脑海突然解体……我有些慌,趁着对字的记忆还清晰,赶紧在地上这下对不起三个字……光有些暗,写出来的字模模糊糊看不清,我又写了一遍,怎么看都感觉不对,不对我就再写,引秋很奇怪的看着我,用同样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写的字,她用手指指着地上的痕迹,甚至学着轨迹的样子在空中画着,我看得出,她一脸茫然… 我从阁楼里拿了个烛台出来,引秋默契的把它点亮,我拿着灯烛,仔仔细细看自己写的字,狂乱无比,像是随意扯碎的野草……我怎么不会写字了…我脑子里关于文字的形状都一个个消解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横横竖竖。 第十六章 我瘫坐在地,把烛台放在一边,我不会说话就算了,还不能写字,若如此,我的疑惑冤屈与快乐都只能憋在心里,不能再表达出来了吗?我在皇宫时竟然还做梦,以为能碰到监察使把青麟侯的隐瞒与过错告诉他,以此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 如今再看,不可能了,全都不可能了… 我的命运如何,我的过去如何,我喜欢什么,我讨厌什么,从此刻起再不能说,无人知晓…我成了一个人形口袋,只能收不能放。 若我不能表达我,无人知晓我,我是否还存在呢?一开始我只是想改变命运摆脱龙游心啊…现在龙游心死了,我活了,命运却又跌进一个黑暗境地,我承受不了侯府的重担。 我无法说服我自己去认为那样一个满嘴谎话行为狠厉的人是我应该信服的人,他不是应该如传闻一般,心怀天下慷慨美好吗?怎么能随意沾了满身血…像个魔鬼一样…… 这时我的胳膊被突然碰了一下一下,我如触电一般惊吓着甩开那只手。引秋被吓了一跳,她疑惑问我:“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回应她。灯烛亮着,她看见了我衣摆上的血,她轻轻过来,两个胳膊抓住我的手,见我没有反抗,她继续凑过来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从未有人这样靠着我,她的体温不冷也不热,气息很是温柔。 “今天你被吓到了吧?我刚来侯府时也经常被吓到。一开始我不认命的,打打杀杀的不是我想要的命运。我喜欢花喜欢河流,喜欢追着鹿群看它们在树林里跑。我刚来侯府的时候反抗过,我不怕挨打,更不怕死,可是我不单单是我,我身后还有很多同族要养活。我族命脉在青麟侯手中,我又打不过他,我不得不拗着自己的心把自己锁在这。你肯定认为我的同族很无情吧,让我一个人待在侯府养活他们…不错,他们就是无情,他们共情能力很弱很弱,刀子不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永远不会认为刀子刺破皮肉是会流血的。我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没办法丢掉自己的责任,如果我丢掉了,我的种族可能会被灭族……一想到几十年几百年后我的种族消失了,世上再无人鱼魈我就心痛的很,没办法接受那样的结局。想想这些,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掌控命运有时并不是改变命运,我命途到此,努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讨好青麟侯,让他护佑我族,也算是对命运的一种掌控吧。你在这也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青麟侯手中吧?” 我沉默着。我没有她那样的觉悟,我只有小命在鱼照初手上。他昨夜说姜槐书是我杀的,今日又说是我卜出大巫师利用龙游心与龙期伤害青麟侯,龙期龙游心已然伏法,此事是真是假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他随时可以把我推出去。今日若非那个少年泼我一身冷水,我还要在天藏殿,盯着皇宫里的人,保不齐以后还会让我做什么我不愿意做的事。 “你觉得我美吗?”她突然看着我问我。 我点点头。 她笑着把头抵着我的肩膀:“是人鱼魈美,不是我美。若世无我族,该有多可悲。这监察使太偏爱青麟侯了,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了他,这黑甲士兵,每个人都颇有来历,他们任何一个若失去牵制都可以独霸一方。不过你别害怕,青麟侯是权力与地位,不是鱼照初,他只是流水气运中的一个,总有一天会换成别人。” 她说了很多话,我闻到了些许酒气。她喝酒了,借着酒劲吐露委屈,我很幸运能听她讲完。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我背着她进了阁楼,把她放到她的位置上。阁楼里,轻轻鼾声此起彼伏,我如同趟着蝉翼在走,脚步不敢太重,怕踩碎了蝉翼惊醒了好梦。 安置好引秋,我蹑手蹑脚的回到了后院,跑去井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水,肚子冰冰凉的,疲惫全无。 对抗青麟侯很难,对我来说,是不可能。 引秋说她是人鱼魈,我第一次听说,这世间诸事也非我眼前所见。 鱼照初在我手心写过,我所见眼前,他所见天下。 也许,天下就是这般,风云诡谲,变化莫测,生死一瞬,呼吸难舒。 日出是红色,血也是红色,我就当它们都是色彩。 肚子里的凉意渐渐也把心捂凉了。 我在井边坐了一夜,把这一年筑在心上的壳慢慢打破,我命途已到此,鱼照初留我,一定是因为我有什么东西是他可以利用的,如此我也可以借机讨好鱼照初,得知自己的来处。 我需要这个答案,那是我生来之因。就像引秋她知道自己的种族,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她也知道承受万般艰难与委屈是因为什么。 我也要知道。 从何而来,去往何处。我想要这轨迹。 天破晓,厨房搬出锅灶,我提了开水泡了茶端着就去前殿了,也不知这样合不合时宜。 到了前殿,空荡荡的,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烛台冷冷的,我端着茶左看右看,始终不见鱼照初的影子,无奈只得先把茶放在他常休息的席子边,我去前殿门外又寻了一圈,只看到了守卫的黑甲士兵,未见他。 我转回来坐在前殿门槛上,精神一松懈就开始打盹,秋意渐浓,风凉了起来,穿堂而过的风把敞开的门吹动,门板开合,正好拍上正坐在门槛上休息的我…这一拍直接把我拍去门前的空地上。虽然摔在地上,倒也没有太狼狈,我拍拍土起身时,见方图扶着鱼照初从侯府外走了进来,方图把他安置在席子上,鱼照初看上去很虚弱。 “把门关紧,打些热水。”方图吩咐我。 我听话的赶紧关紧门窗,怕风把门窗吹开,还拾了些院里的石砖在里面把门窗压缝堵上。讨好嘛,就要细致一些。然后我又马不停蹄去后院借着锅灶烧了些开水,把阁楼里不知道是谁的铜盆拿了一个,提着热水拿着盆和毛巾就跑回前殿。我太过殷勤,同僚都在诧异的看着我。 东西放好,我看了一眼鱼照初,他衣服都没脏,装束和平时一样,只是身上带着些阴腐的味道。 方图看了我一眼,叫我出去。 为了好好表现,我只能听话。我跑去后院,看见他们快要吃完饭了,我赶紧上去凑合两口,谁知道,我实在太困了,饭桌边很热,困意难挡,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阳光正盛,身体酸痛,身边锅碗瓢盆乱放着,我脑袋上不知是谁放了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着几个字,那几个字的形状好奇怪,我认不出来。 这时候有位同僚跑来后院喝水,我指着纸,示意问他这是什么字,他笑了一声回答我:“最后吃完的刷碗。” 我把那纸团成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这么多人的碗,刷完后,手都泡烂了。我把锅灶还有临时搭起来的桌板通通扛回厨房。 还没喘口气,方图就站在走廊上叫我。 他说,让我去沧容城刑场替青麟侯处决一个人…… 第十七章 我的心突然缩紧,不自觉的恐惧起来。我摇摇头不自觉的退缩。 “是你卜算出大巫师对侯爷不利对天下不利,虽然奉香仪式未成,但你仍是揪出真凶的功臣。今日,与大巫师勾结的人散布谣言,说侯爷欺瞒监察使,自私自利,枉顾人命杀害大巫师,其言论锋利,污秽至极。今日你必须要去,为侯爷正名。” 是,在他们的言论里,的确是我找出的真凶,现在与真凶勾结之人辱骂鱼照初,我必须杀了他才能证明我自己是对的。我若不去,侯府的其他人去,就是杀人灭口以全正誉。 除了我,最合适的应该是监察使了,他若杀了那人,众人便再无异议,可监察使怎么会来呢。 鱼照初那么虚弱,不会是众人受勾结之人蛊惑,把他给打了吧。 我既来之,便只能听其令了。 我点头示意,他抓着我的手臂越上房顶,又飞檐走壁跃去城中最高的石台上,那是刑场,仅仅能容纳十人,八方伸来的铁锁锁着一个奋力挣扎的少年,我定睛一看,是昨日破我一身冷水的少年。 乌云压顶,万物随风舞,暴雨欲来。 今日是他的十六岁生辰…应是离开皇宫开府立身的时候,他说过他和大巫师是最好的朋友…他为了他的朋友污蔑青麟侯……羽翼未丰,怎可登最高的山崖。 “鱼照初的鹰犬,没能成为大巫师,很失望吧!天藏殿那是我朋友的!谁都不配待在那!鱼照初欺瞒监察使,污蔑大巫师,监察使瞎了心竟然信他的鬼话!蓝昭塔和密信与大巫师无关,更与我无关!我好恨,竟然没有机会说与众人听,让众人看看他们信仰尊崇的青麟侯到底是怎样的魔鬼!!” 少年扯着嗓子喊,都要喷出血来,他绝望,痛恨,把悉数情绪都砸在了我身上。我倒希望这是他的垂死挣扎,可他要滴血的眼睛,要咬碎的牙齿,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他没有说与众人听……他应该刚刚出皇宫就被带来这里了,或者…他在皇宫里就被带来这儿了……我疑惑的看着方图,他只是冷冷的把刀递给了我…… 他又骗我…… 骗不骗的,我都会来的。他为什么说假话,还是他自认为他说的话都是真话? “侯爷所为皆为天下。一路征程,踩死几只虫无妨。” 刀刃新磨的,很快,我吐了寒气,五脏六腑都在恐惧的颤动,我没有力气举起刀子…… 少年看我犹豫不决,他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眼睛亮了起来:“我已无生机,你不一样,你还有选择,你一定要告诉监察使,鱼照初是个欺上瞒下的奸人!”他话音未落,我听见血如泉涌,骨头断裂的声音……方图站在我身后抓着我的手举刀挥向少年的头颅,我瘫坐在地,刀子随之落地,少年的血喷溅在空中,地上,滚烫如火。他的头滚在我脚边,我扭头回避,身体不自觉的打颤。 方图拖着我,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空气就像由下而上的水流一样,阻止着我们下坠,我回头一看,黑鸟已占领高台,少年的骨肉被哄抢而光。带着血渍的锁链静默的凝视着来往的黑鸟猛禽,它们肆无忌惮的跳跃在锁链上,这世间的规则和它们无关。 炽烈的少年,正义的少年,他到底哪错了……我木然的看着高台离我越来越远。 风止,雨落如注,乌云像吸满水的海绵被人狠狠揉捏着。 方图将少年的头颅悬挂城门上,与龙期龙游心的一起…… 我木然的看着自己曾经的脸,陌生不已。 我怎么也能决定别人的生死了…心中恐惧不已,纠结不已,灵魂不安,我走近人群,去了城中善庙,在拥挤的信徒中,拜了德公,雨声落地如紧密的鼓点,掩盖了人们虔诚的乞求声。 德公是世人心中的神,他创造一切,包容一切。善庙挂着束联:生来万般不足,活着填残补缺。有些孩子是带着神性来的,有些孩子是带着魔性来的,他们同坠炼狱,有的来学习善,有的来学习恶,没有一个孩子是完美的,他们生来残缺。世人喜欢什么就放大什么,比如善与顺从,这也是残缺。 德公包容这一切,自然也会包容无知的我… 德公的模样与天藏殿的巨大雕像一样,善庙的繁复雕塑比天藏殿差些,也算的上人间绝品。雕塑的人像神态平和,举止美好,就像一团完美的气,不增不减,凝视着永远像新的。 不知道这德公是否真的存在,就算他是假的也没关系,给人以希望的一直是人。四方天祥在职者是人,监察使也是人,人不是单一的,是百花齐放多姿多彩的。世间万般苦,人们造出这个善庙以全心中极乐。世间无此处,就造出此处。人心之大,天地难围。他们能思考出天地之起源,其视角就一定站在天地之外。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回侯府的,路上的人皆对我阿谀奉承,雨幕遮住他们的脸,我害怕极了。 有个算命呢一直追着我,一直追到侯府门口。 “大人,您有那神乎其神的本事,我给您算一卦,您给我指点一二,我也想成为和您一样,依靠术法为赤真效力啊!”他背着行囊,一脸期待,我没有理会他,径直回了侯府,他在那里一边掐算一边想留住我,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最后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笨,大人怎么会看得上我,岁数我算了好几次就是算不准,是一岁,还是一岁,大人的样子怎么可能一岁!” 我听之僵在原地。 一岁…… 如果是真的,我岂不是没有过去?我真是被吓傻了,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一岁,街上一岁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呢。 我径直回到这里,没有跟着我困着我,我自己回来了,潜意识里我已把这当作归属…我帮他杀了人…我无法说话,无法写字,沉默使我只能成为侯府的附庸,我已无法再与监察使言明鱼照初的罪过,我是他的罪过之一。自从鱼照初帮我改头换面开始,我们就已在同一战线,我无法说话,无法写字,被动的被他们搬来搬去,我仍安然无恙。 天气说变就变, 我轻轻推开前殿的门,守卫没有拦我,甚至对我致礼。 鱼照初还在席子上躺着,他戴着面具,不知他醒着还是睡着,我轻手轻脚跪坐在他身边,他没有闪躲,也没有任何反应,应该是睡着吧。 我轻轻拿起他的一只手摊在掌心,在他手心上写:为什么是我。 我猛的一惊,那些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横横竖竖突然又能外化成字…他突然把手缩回,好似突然惊醒一般,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立刻缩去一边,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我身后水渍轨迹,外面雨声很大,雨声持续着,成了另一种安静。殿里,我们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他抓着我湿漉漉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侯府新生,你是侯府卜师愚龙。你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我的手中。 割舍过去被支配的命运,跳入一个新的圈套,命运在循环,并没有改变… 风突然推开了门,大雨被卷进了殿内,雨点击打着我的头发和后背,雨水爬上他的席子,湿了他的披风。 我已无选择。就像引秋说的,我只能在本就悖意的命运里争取过的舒服些。可我为什么还是很难过,眼前即是归属,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青麟侯啊。 湿漉漉的脸,已看不清那个是雨,那个是泪。他放开我的手。只有我自己知道,脸上哪滴水是热的。 第十八章 这时,方图走了进来,他没有要我回避,我走到门边,帮他们关紧了门。只是这次我没有像以往一样,恨不得跑的远远的,把耳朵眼睛闭起来,生怕麻烦与我有关。这次我选择放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晴雨万生楼一个叫宿宁的雅官死了。她摔在长街上,引起不少人围观。她手中捏着控诉龙游心的长信,侯爷过目。逮捕龙游心时,侯爷就该把搜查令给我,让我彻查晴雨万生楼,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世人定指责我们办事不力。” 龙游心果然事不少,他被查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倒是鱼照初,事发时就该彻查晴雨万生楼,现在再查,该销毁的就都销毁了,查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也许他真的知道大巫师对他不利,苦于没有证据,恰逢蓝昭塔一事,他便借题发挥,以我卜算之名,除掉大巫师。一切是他自作,自然没有理由查晴雨万生楼。此事龙游心罪有应得,我……我也算自作自受吧,不碰那个盒子他们也就没理由找我了。不过鱼照初既然能说龙游心和龙期是大巫师指使做恶的,此事威胁国之安宁,龙游心曾在晴雨万生楼中,就算装装样子也该查一查啊,更何况,出事以后,晴雨万生楼照开不误…也不怨世人多想,我也会怀疑晴雨万生楼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支撑,能遇事不乱。 我记得在平宵村竹林时,听见方图说,他还要查密信被偷那天,去府里鉴宝的人,看样子,他也没查,估计也是鱼照初不让查。 方图是对的,出了这样的事应该如此缜密,鱼照初不发话他没办法查。 如果一切是鱼照初自作,那么密信真的被烧了吗?龙游心呢,他真的死了吗?龙游心什么人都结交,其中不会有鱼照初吧……我越想越乱越想越害怕,如果这只是他想除掉大巫师的手段,会不会代价太大了些,蓝昭塔可是镇压天妖火的,密信事关天下安危……我看见过鱼照初用青羽变青鸟,此时,我倒是希望那封密信是假的,那样至少是他的私心办私事,威胁不了众生。 他总说自己为了天下,权力他不缺,众人的信服他也不缺,更何况,他在职期间为国为民外挡战乱,内压内乱,辖地千夏,浮珠,庶谷,金楼墨地,安宁祥和粮满仓。他不是天生的青麟侯,而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此,相比那些天生的人,有过之无不及。掠夺侵占之谋略他不需要有,他完全可以一呼百应。 他爱臣民,更爱天下。大巫师应是威胁了他的天下。 鱼照初撕了那封长信,阻止了方图查晴雨万生楼。 宿宁曾求度化,被拒绝后黯然离去,今日攥着龙游心的罪行赴死于人群之中,龙游心一定让她痛恨他也痛恨她自己。我盯着地上被浸湿的碎片,拼凑不出其中文字,我又无法识字了。龙游心到底多坏啊,我还曾想去投奔他……如今看来,我还算幸运的,幸好没有和他在一起,否则今日从晴雨万生楼跳下来的可能是我…… “侯爷,荒原蓝昭塔废墟莫名寒气笼罩,冰封蔓延,已快威胁到十几里外的农田。黑甲士兵已经挖沟渠阻断寒气,但维持不了多久。请侯爷前去查看。”黑甲士兵气喘吁吁的站在门边,他的衣褶还挂着白霜。 鱼照初唤来巨玄鹿,他带着我疾驰向荒原,他的气息急促,面具向下滴着血。 我不知道昨日他离开皇宫后经历了什么。 落在披风青羽上的水珠纷纷飞下,他的黑绸一样的头发被吹散,被雨打湿仿佛要化掉一样。还未到荒原,巨玄鹿的鼻尖就已经染上白霜,黑甲士兵在挖沟渠极地阻止寒气外扩,秋季快要丰收,寒气会毁了大片粮食,民之生计受损。到底是谁这么狠,做这样阴损之事。 蓝昭塔废墟下,冰已坚实,青石砖与被踩扁的镂空铃铛散落些,在这些东西里,放着一块灰暗的黑色半透明石块,鱼照初捡起石块如拾起千钧重物。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于是带着我骑着巨玄鹿攀飞上断崖之顶。 黑压压的云压在头顶,只有远处云缝里投下白色雾光。断崖顶很冷,断崖下的大地如同被冰封的油彩,鱼照初站在断崖顶,风拂过他的衣裳,如一道青色旗帜。 他呼吸粗重,仿佛很疲惫,下一秒就要倒下一样,我扶着他,他焦急的寻找着什么。忽然我们眼前浮现一个人影,她越来越清晰以至于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宿宁,他着皂色紫绣长袍,冷漠的看着我们。 “有人托我问你一句:为什么要她不要我。”宿宁冷冷的盯着鱼照初说。 鱼照初闻此立刻抬手划过宿宁的脸,宿宁直冲冲移到他身前,匕首在暗处刺过来,我早早提防这个奇怪的人,匕首刺来时被我抓挡,奇怪的是,匕首上并没有力气,仿佛空空飘过来的,宿宁的身体开始暗淡,很快随风而散。 匕首是真的,她真的来过,可宿宁已经死了。来到我们面前的是鬼还是影。 我端详着躺在手心的匕首,匕首上镶嵌着华贵珠玉…我曾见龙游心身上佩戴过…… 鱼照初拿过匕首毫不犹豫丢下断崖,他抬头向远处望去,寒气继续向前,沟渠阻止不了多久…… 他像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拿着那块暗淡的黑色半透明石头躬身在地上欲画些什么……我猛的想起那夜在蓝昭塔外制造地动的白衣人…… 这时,秦平赶了过来,他满身泥污,急匆匆的跑过来夺下鱼照初手里的石头。 “你是青麟侯,敌人小计,怎能失了理智?”他整理好青麟侯的衣裳,让他看上去依旧威武高贵。 “敌人此计下手重狠,谋同归于尽。你一旦用了这个东西,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青麟侯抓住秦平握着石头的那只手腕,他想夺过石头,像是拉扯挽留着什么。秦平忽然打晕了鱼照初,定是他虚弱,秦平才得手的,也是鱼照初没有防备他,才令秦平下手如此顺利。 秦平向我走过来,盔甲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冷而疏离的气息雨冲刷不掉,他将我推到鱼照初身边大声说:“你带他走!” 我点点头,巨玄鹿已在一旁等候,我扶着鱼照初巨玄鹿把他抗起来放到背上,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山石崩裂宛如雷霆之声,我回头看时,冲天火苗燃起,它像洪流从断崖上瀑下,冲刷着满地寒冰,断崖晃动,我被乱石卷起跌落地下,冰泽成火海,我被乱石压在火海之中,身体麻木,仿佛身体不是我的,我只是旁观者一样。 我脑袋忽然一片空白,突然想不起过去也察觉不到现在,我如一抹空白躺在这大地的彩色里,没有颜色敢靠近我,没有故事描绘我,我是空白的,我无法说服自己,这样到底算不算存在。 火海之上,断崖好像变得很高,把天都切断了,远方的大地起伏,就像被定格的波涛,岩浆从身边大地缝隙里挤出来,像个火蛇慢慢爬向我……我只觉浑身被烫的难受,身体却无力反抗,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猩红,我拼命逃离这可怖的颜色,可身体随之融成一滩水,我努力不要那颜色接近我。拼命的逃避无休止的恐惧,让我成了一面镜子,我照着那猩红,我只看见了猩红,却怎么也看不见自己了…… 烈火此时像有某种律动与我心跳呼应…心如撕裂般的疼,秦平满身的火,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我从火海丢了出来…… 黑甲士兵拥了过来将我带走。 我回头,火海之上,如有万人舞蹈,风姿绰约,他们睥睨天地,不顾一切。大雨滂沱,火却越来越大,仿佛大地变成了太阳。 第十九章 回了侯府,我头晕目眩,一直窝在席子上,一动不动。听府上黑甲士兵说,寒气被那场火止住了,火与寒冰消磨,最后都一同消失了。农田没有破坏半分。 青麟侯生病了,前殿紧锁,他没有叫任何人伺候,单单一个人在前殿,不吃不喝。 我左眼烧的厉害,无奈只得跑下阁楼用冷水浇。 此时正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我遮面躲风,一团压抑的气息又自周围游过来,仿佛有无数只手挤压着我的身体,我又痛苦又恶心。 “监察使大人。”在后院休息的黑甲士兵纷纷下跪,引秋在我身边,她按着我的肩膀叫我跪下,我抬头看去,来人身形壮硕魁梧,十尺有余,尖耳荆角白发,一身顺滑白衣,白色菱形鳞片贴在手腕小腿胸口腰间,与衣服一体,也像是与皮肤一体,腰上缠着两圈白色细锁,锁上各串着一圈白色獠牙。他的眉骨突出,鼻子挺括,眼睛锋利,上唇下露出两根剑齿长到下巴。皮肤莹白,像从未晒过太阳一样。 监察使走近我,他向我伸过手,手心躺着一块黑色半透明碎石。他问我:“你看见是谁拿着它了吗?” 我摇头。他以询问的眼光看向众人,众人纷纷摇头。他们真的没看到,火海汹涌,灼烧双目,谁能看清里面是谁呢。 “荒原寒冰灾生,青麟侯前去查看,而后火海生。你们若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便认定那人就是鱼照初。” 我想说什么,可我说不出来,引秋忙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交给监察使。 “大人,愚龙是侯府卜师,也是个不识字的哑巴。她因天赋异禀测出大巫师罪行,才被侯爷破格招入府的。寒冰之灾发生后,她与侯爷一同前往荒原,侯爷身负重伤未愈,身体支撑不住早早就被巨玄鹿送了回来,是她一直在荒原想办法控制灾情。侯府军中,有一人名为秦平,他出身水身族,与禁地相邻,善模仿,会些禁族招式,这块咒石也是他从荒芜禁地捡的,他也知道此物危险且是禁物也知咒石图为禁术,他妄想将此术用到正道,做国之利器,遭众人劝阻后,默默将此法放弃。咒石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想有朝一日,报答侯爷深恩报赤真大义。今日危机时刻,定是他孤身前行施展咒石图,因学艺不精,引火烧身,故未能归来。” 监察使见帛书上全是些慷慨激昂报恩感激视死如归的话语:“你说的这些,的确十分笃定。侯府卧虎藏龙,还有多少全能之辈呢?”监察使目光扫过众人,他起身看向阁楼,阁楼忽然动了起来,两座黑色阁楼变成了和阁楼一般大的黑色百足虫,它震了震身子,灰尘木屑石块纷纷下落,黑甲士兵被这些东西砸着,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我见他们不动,我也不敢动…石块瓦片木屑像大冰雹一样砸下来,我绷紧全身,用力撑着,灰尘呛的难受。 百足虫伸出白色的舌头从我身侧经过,它卷着居住其中的黑甲士兵的东西,皆是些烛台席子,统一的很,再无他物。监察使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无聊东西,瞬间失了兴致。这时鱼照初从前殿后门扶着走廊慢慢走过来,他身材高大却很疲惫,面具与衣裳就像随时能压垮他一样。 引秋推了推我,示意让我去扶着他,我看了监察使一眼,对他行礼以表歉意,而后赶紧向鱼照初跑过去,抓着他的手臂扶着他,我扶着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几乎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我身上……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表面上看不出来,可握紧他就能感觉到。他现在一定很难受。 监察使向我们有来,两只巨大的黑色百足虫站在他身后注视着我们,他就像两座黑色大山中间随白色瀑布飞出来的白蛇。 鱼照初递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墨迹未干。 “寒冰舞火,的确是秦平所为,他欲逃出,是卜师愚龙将他再推回火海的。禁术要被禁术杀死。秦平虽用禁术,但忠烈。侯府上下仅失此一人,寒冰之灾已解。”监察使看着纸上浓墨扭曲还能判断出轮廓的字,一字一字的念出来。他念完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把纸扔进我怀里,轻轻一笑对我们说:“这次念在侯府为民消灾解难的份上,将功抵过。因秦平所用禁术,侯府及秦平之功皆不可表。再有施展禁术者,通通按禁族之人处理。” 我点点头,鱼照初僵直站在我旁边,微微低着头,什么都没做。 监察使丢掉那张纸,飞身离开了。 那张纸被地上的污水濡湿,字迹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鱼照初转身走向前殿,百足虫又化成了阁楼的模样。 那个黑色半透明石头,属于引秋口中所提的禁族。古往今来,失去名字的种族,要么被杀光,要么被侵占同化,要么闯了弥天大祸引人忌恨,一点一点被杀掉,吞没。这个禁族定是个波澜壮阔的故事。与水身族相邻的地方我不知道,得空了去翻翻地图。断崖上那块咒石,是被人提前放好的,宿宁那遮遮掩掩不提姓名的话和她拿着的特定的匕首,是故意引鱼照初想起龙游心的。 龙游心可能是禁族之人,那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亲人,那我可能也是那不配说出名字的族类?我们有相似的容貌,幸亏鱼照初帮我改头换面,否则根本说不清。大千世界,长相相似大有人在,不一定非要有血缘关系,我一定和他没关系,没关系!我如此安慰自己。 那石头威力不小,大雨之下,寒冰之上,就令烈火熊熊燃烧,那日白衣人在地上画了几下,就令地动发生,蓝昭塔倒,浊泉涌出。改天换地的本事,得可控才是好能耐,若不可控,那边是噩梦化实,头顶悬剑。青麟侯想用咒石图消灾解难,可见他会禁族的招式……难不成他也有同秦平一样的地理之便,偷偷学来的不成?如果秦平不来阻拦,他岂不祸及自身?把咒石放在那的人就是想让鱼照初用禁术平息他制造的灾祸,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禁术虽是禁术,到底是存在过的,好多双眼睛看见过,施展其术救人于水火,无伤大雅吧。施展禁术又不是禁族,也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不行了? 鱼照初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他是爱天下的。 前殿院子里的黑甲士兵应该都被支走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大敞着,他盘腿坐在屋内门槛边向外看着,怀里抱着一个手大的复杂球形罗盘,在罗盘中心,有一个豆大的火种。 鱼照初的面具放在一边,披风也解下放在一边,还有身上的解下的玉坠子通通放在披风上,他着青色的衣裳,披头散发,满面苍白。 第二十章 红色的烧伤的疤痕就像永不消逝的火苗盘在他脖子上。他疲倦不已,眼睛干干的,哀伤没有眼泪的阻挡,干巴巴附着在眼睛上,他的样子勾的我一阵心酸,泪夺眶而出。他慢慢看向我,淡淡的长眉,剑脊一样的眉骨下,单薄眼皮,狭长如柳叶的眼睛轮廓。他微微张开苍白的唇,发出沙哑的几乎听不出字音的声音:“你为何哭?” 我张了张嘴,努力了很久,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摊开手掌递给我,我写下:你看上去很可怜。 他欣慰的笑了笑。我不知他在欣慰什么。他的笑倒让我自觉自己很愚蠢。 禁族还在吗?我在他手心写道。 他摇摇头,目光变得凶戾,仿佛禁族两个字召唤出了恶魔,让他很是痛恨。 其术在君子之手可救国救民,为何绝对禁止?大家谈之色变,他们已经消失了啊,还有何威胁呢?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复杂的火针罗盘,面上现出一丝苦笑:“禁术,禁族,还有人提及,还有人施展,他们就没有消失。毁灭一个种族的最终结果,就是无人提及,尽数忘记。”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忘记就是毁灭啊。 龙游心是禁族吗?你呢?你好像也会禁族的招式。 秦平呢,他功绩不可表,他的家人怎么办? 他沉默的坐在门槛边,直到天黑也没有理我,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为他端来一杯茶后,就去后院待着了。黑甲士兵巡逻换班,黑色的颜色一批又一批轮换。 我没有聊得来的,准确的说,是我害怕没有人能和我聊得来。 阁楼顶上,我的房间被暴雨折磨的不成样子,又脏又湿,我不想去,再加上我亲眼看见了阁楼变成了黑色百足虫…我便更加厌恶恐惧。我在后院走廊里窝着,这里还干净些,空池子里下满了水,里面的灰尘弄得水十分浑浊,这侯府只要人一离开,立马荒废。鱼照初把卖宝贝的钱拿出来一丢丢修缮侯府,它都不至于如此荒凉。 天渐渐黑了,多日的紧张与噩梦让我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松懈下来,能睡着了,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我坐在走廊上抱着柱子睡着了,耳朵里偶尔传来闷闷钝钝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府里的黑甲士兵回来了。我迷迷糊糊的,眼皮沉的很,眼睛根本睁不开,浑身的劲儿就是用不到眼皮上。 似醒非醒时,有双炽热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那双手很烫,我把手往回缩,身子一仰倒在走廊地上,地上的水渍把后背阴湿了,鼻子里钻进又凉又潮霉的味道,我欲起身,身体突然笨重起来,仿佛有人踩着我的手脚一般。 突然龙游心闯入我的视线,可是我明明眼皮沉的睁不开眼睛,他的样子就印在我脑海里… “为什么呢?为什么活的是你,死的是我?”他抓住我的脸,几乎要把我整张脸扯下来……我挣扎着呼救,只觉身体陷入深渊里,越陷越深……这时身上突然一阵冰凉将我激醒,我喘着粗气猛然坐起来,身上落着几个片残瓦,走廊的屋顶坏了,屋顶上的一洼积水撒在我身上…我用衣袖抹去脑门上的冷汗,衣袖上却有血,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左眼流血不止……我爬起来去井边打水洗脸,左眼越洗越疼,我捂着左眼,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我鼓起勇气去百足虫阁楼里找些包扎的东西,有几个没有当值的黑甲士兵好心的把绷带和止血药给了我,他们帮我清理了血雾,包扎了伤口。 “你这眼睛怎么伤的这么重?像被针板扎过一样。你得罪了谁吗?”他们边帮我边问我。 我只是摇手示意没有得罪任何人,我不能提及龙游心,我得自己相信自己与他无关。 他们帮我包扎好,我谢过他们就从阁楼跑出来了。他们待在百足虫的身体里不害怕吗?难道不怕虫子醒来把他们都融化了吃掉吗?还是说,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这种生活了…… 这个世界突然开始慢慢陌生了。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房子不是房子,人也不见得是人。 我跑去前殿,前殿前门开着,茶水满着,鱼照初却不见了。 我刚刚醒来又累又渴,见茶没人动,我跑过去把茶水喝了,紧接着把茶杯向院子里丢去,听它啪的一声碎了,竟然觉得有些好听。我跑过去拾起碎片继续摔,直到它碎到不能再碎为止。听说清脆的响声能唤醒神智,我心里疑惑,担心龙游心会不会是什么恶鬼来找我索命来了,我得保持心神清醒,别被他蛊惑了。 善庙里,德公雕像上的火可辟邪压祸,我去那逛一圈。我念想一出就跑出了侯府,夜幕已深,雨停后的街上,水洼如同镜子,倒映缤纷的路灯,薄薄冷雾低低的沉着,我踩着这些颜色快步向善庙跑。天上星斗罗列,千百年未变。星光凝成线落入人眼,那是几乎恒久不变的坐标,定下了世间历法。它时刻提醒我,我在何处。 善庙在城南,离着城门不远,去往的善庙的不止有沧容城人,还有外来客。我赶去庙中,仰头看着火苗映照下那张安详的脸。 我祈求他,护佑我,百事不昧,百邪不侵。 今日前来拜德公的人尤其的多,我跪都没地方跪,想摸到他手臂上的火,就得踩着众多信徒的脑袋过去…… “如果我能站的和德公一样高,就会看见,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众人来去,都不过如此。”我身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他体态壮美,容貌英正,英挺的鼻子,鼻梁骨有道冻疮,脸也比周围的人更粗糙些,像是常年被风霜摧残,他不是沧容城人。他戴白珠白玉飞云冠,身着云滔纱飞云暗纹衣裳,外披一件黑色半身立领小袄,他的目光满是痴迷,他想和德公一样。 他的痴迷慢慢变成落寞,自言自叹一句:“我在尘世…我在尘世啊…我呼吸在这世道里,怎能和它无关?” 云滔纱价值连城,他这一身衣裳虽然一眼看上去不算太出彩,倒也真是昂贵,此人身份定然不俗,看他脸上风霜留痕,应是个走南闯北商人。他眼角有些细纹,浅浅的,也跟他偏瘦有关,骨头贴着皮,没有太多褶皱。世间传闻,说皱纹是藏着故事的夹层,故事躲在里面留在脸上一道索引。这个人故事也不多嘛。 我起身离开善庙,善庙信徒突然看见了我,他们一拥而上跑过来围住我。 “卜师!听闻您术法高超,我实在苦闷,可否提点一二!”一个年轻人满脸期待的看着我,就好像我能救他祖宗十八代的命。还有的直接报出生辰八字,要我为他卜一生时运,甚至有的直接要钱要物,笃定我会点石成金和起死回生之法。说什么侯府就是为了百姓而建,我必须帮忙…… 人声越来越杂乱,杂乱的我只听见了喧嚣,却听不懂人语,渐渐的,连喧嚣都模糊成了一种闷闷的声音,我开始忽略它……我推开人群,木然向善庙外走…突然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脑袋磕在了铁包木的门槛上。 咣当一声,皮肉磕肿,骨头被震的疼,要是我的伤口会流血,我一定讹的他们毛都不剩。 我确信刚刚是有人踢了我一脚,我站起来转身向后看,门突然紧闭,众人的都气势汹汹的看着我,这样看来,他们都有可能踢我一脚。我以为门是被风吹上的,故而继续开门想离开这,谁知那门就像焊死一样…他们一副关门打狗的架势,这里面只有刚刚那个自言自语的顾自安静的在角落里待着,看上去是个无辜被牵扯的局外人。刚刚还在乞求我,现在就打我,只因为没有回应吗?德公也没有回应他们啊,他们为什么不怪他?他们寻得到我,寻不到德公,认为我再怎么样都是人,到底和他们一样…尊重我是因为我有超出人的能力,唾弃我是因为我让他们失望…可我并没有说我要承担起他们的期望啊… “三千山巫族,那是天地与世人的媒介,我们知道他们不会说谎!你什么来路,竟然敢污蔑大巫师,令他蒙冤而死!”他们之中有个人在大声叫喊,在我眼中,他们的样子变得好像变得没有区别,都成为一个个相似的人,那么多人在一起,指着鼻子骂我,那么多人拥挤着只干这一件事,我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水,看见的他们的样子皆是模糊成一团颜色的影子。 第二十一章 我无力为自己辩解,看着他们家几乎红眼的愤怒,我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德公双臂的火照亮整个善庙,静止的人群影子跃动,我太过胆小,竟然觉得他们已然动手来打我。 我恐惧的退在门边,众人笑我无能,笑青麟侯无能,也恨大巫师所受不公,怎能让一个毫无能力的人害死呢…… 被捧上高台的人命不是简单的命,他们生,得配得上什么意义,死也得有什么悲壮的理由。 他们怎么知道我会来?真是奇怪,还是一直在这里守着等我来?还是说普天之下都是三千山巫族的信徒忠者,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被这样一群人包围… “大家莫急,这里是沧容城,青麟侯府所在,她是侯府的人,惹上青麟侯容易,摆脱他很难。大巫师之事,监察使自会查明,你我乃凡夫俗子,殚精竭虑只为生存便好。这位所谓的卜师离开侯府也只是个拜天求地的苦命人,吓唬吓唬她就算了。天色渐晚,她若再不回侯府,侯府的人找来,各位可真的要有大麻烦了。你们肉体凡胎拿什么去挡长枪火炮?”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飞云冠男子说了话。 众人不服,大声小声的控诉着,大巫师蒙冤,定是卜出什么对鱼照初不利的东西。 鱼照初祖上便有坑害百姓的重罪,他们世代背罪而生,就该做牛做马偿还罪孽,怎可触及青麟侯高位,定是给了监察使好处。 他们沆瀣一气,坑害三千山巫族,生怕巫族看穿这世道真相,坏了他们好事! 众人大声小声的猜测着,我也忍不住跟着猜测,竟然觉得他们说的有理…… 鱼恒说,鱼照初的青麟侯位来之不易,他不能犯错…其中原因,她未说明。 不能犯错,太绝对了,要么就真的如神如圣,要不就去把所有的错误掩盖。 那个男人走过来敲了敲我的脑袋,我被吓了一跳。 他失望的摇摇头看向我:“不必听的这么入神吧。你可是侯府的人,他们在说青麟侯的坏话,你不是应该站出来反对吗?” 定是我对青麟侯的怀疑太多了,他们说的话我也不是没想过,说到底,我只是在屈服于他,并没有心甘情愿的和他站在一起,不论他是对是错。我脑袋里有自己的世界,世界里有自己的规则和标准,鱼照初的所作所为无一在打破那个世界的标准,可他并没有能力让这个世界以他的标准建造起来。 那个男人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被吓傻了?” 我摇摇头。我试探的转身去推门,门恰好被外面的人推开了,我被门挤倒,冷风一下子卷了进来,我被那风推去人群,那个刚刚调侃我的男人立刻跪了下来。 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正在那群人之中,路上的灯光铺进了庙里,众人直立着身子,我只看到他们黑色的背影,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个个黑色的背影慢慢如墨被稀释消散,墨影消散后,我看到青麟侯戴着面具站在我面前…… 活生生的人,变作墨影消失了……飞云冠男子不为所动,青麟侯也不为所动,他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我狼狈的跪着,内心羞愧于拜德公这件事……我身在侯府,又身为卜师,来拜德公,实属有些丢脸。 他没有面对我,反而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男子,男子毕恭毕敬,脑袋低着,腰弯着,极尽卑微。我猜他心里想的肯定是,别看见我别看见我,我已经这么尊敬你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没见过你…… 果然,青麟侯没有理会他,他走过来把我拉走了。 第二十二章 回了侯府,前殿的灯没有比阁楼亮多少,只是变成了两个烛台而已。 我顺着前殿想要去后院,他拦下了我,主动过来查看我左眼的伤,绷带解下,他从一个黑罐子里抓出一捧雪按在我左眼处,未到冬日,哪来的雪,那一按犹如千万冰刺生根发芽,死死向眼睛里钻,我疼的推开了他的手,疼越来越剧烈,剧烈的我无法安静,只能捂着左眼打滚。 他不顾我的难受,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就这么半走半被拖着回了侯府。 他自己去了前殿,我跑去了后院,打了一桶水上来,把脑袋扎进水桶,以为这样能缓解疼痛,当我抬起头时,脑袋一阵眩晕,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阁楼里几盏灯亮着,天上乌云遮月,可这些光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的确不疼了,可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心里委屈的难受,鱼照初的确让我活了下来,可我要顶着不属于我的容貌,还要被破坏声音,眼睛,还有写字的能力……为什么啊,他怕我揭发他欺瞒监察使吗!我活下来的意义是他定的! 委屈越撑越大,变成了愤怒,我愤然起身,冲向前殿,因瞎了一只眼,在路上摔了好几次,但我还是来到了前殿。 鱼照初正坐在门边,秋风凉意,他一动不动,我冲上前去一脚把他踹倒,愤怒冲上脑袋,早就不顾死活了!今天必须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他倒在地上,没等他反应我又踹了他几脚,他依然没有反应…… 不会死了吧…我有这么大能耐? 我靠近他,像掀开着巨烫的锅盖一样掀开他的面具……他的嘴边已满是鲜血……闭着眼睛像是昏死过去。 我把他踹死了?天生神力啊…… 我今天踹死青麟侯,可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方图跃进侯府急匆匆赶来,见鱼照初这个样子,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熟练的从鱼照初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粒黑色药丸,他知会我让我去拿水,我跑去后院厨房提了一壶温水交给方图,方图治疗鱼照初轻车熟路,看来鱼照初本身就有疾病,与我踢他几脚关系不大。 鱼照初很快清醒过来,方图责备他为什么不早点吃药。一向雷厉风行的他此时却有点木讷,没有解释原因。 “水身族人已经安排去修建蓝昭塔了。侯爷可要自己去看看?”方图问他。 鱼照初转头看向了我,我心虚的看向了别处… 他向方图比划一阵,方图就走了。 唯独留下我与他。我也悄悄的想要溜走。 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只手沉重的搭在我肩上。 他艰难的发出声音问我:“若无人来,若我一直不动,你会杀了我吗?”他发出声音很是困难,仿佛每一次声音的震动都让他吞了一口血。 我赶忙转身跪地,用力摇头。我抓着他的手掌写道:我不平于你为何救我还要折磨我,我不平于为何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不平于你好像知道一切却不告诉我……我一时愤怒,怨你,但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他尝试说话,可这次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他无奈在我手心写道:世态无常,我无法对你言明诸事,待我事成,定给你个交代。 他这话镇住我胡思乱想的心,我忽然间什么都不敢想了。 他有何事?事成给我交代,事不成我就得同他一同交代……哎……我只得安慰自己是那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吉祥物,在这侯府里能助他一臂之力吧,别死就行……别死就行…… 他离开侯府,我去了后院,去厨房寻了点东西吃。 引秋正提了一壶茶在院子里喝,她眼神迷离,嘴角微扬,是在想家吧。 我凑过去讨了一杯茶,茶水微腥味,我喝不惯,但还是表现出茶水好喝的样子。 她心疼的摸了摸我瞎了的左眼:“真让人心疼,你来侯府真是命途多舛。” 这些委屈若自己知道也没觉得苦,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根本忍不住,我抽泣几下,大哭了起来,引秋一阵震惊。 我的哭声只有气息的缓急,没有声音,引秋理解我的苦楚,轻轻抚着我的头,什么都不说的安慰着我。 她很温柔。我想贴着她的怀抱抱着她,可我不敢,也不该这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不是亲人又怎么能做呢…… 我连自己怎么长这么大的都不知道…更不用提自己家归何处,亲人是谁了。 所有的表情都是模仿学来的,街上的人那么多,喜怒哀乐藏不住,如同一幅色彩纷呈的画,被雨淋了,颜色杂糅到一起,我循着这些颜色模仿着,仿佛我也同他们一样经历了他们在我眼中经过的短暂片段。 “鱼照初不像四方天祥的其他人,其他人仗着是天命之人,在其位都轻轻松松,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而鱼照初要十分努力,才能让百姓信服,害得我们也比别的黑甲士兵要辛苦些。” 她说的我能理解,可我不能理解,就因为我要理解他的辛苦,就忽略自己的一身伤痛吗?我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好到我可以无所计较的为他牺牲!可是…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有机会活到现在,我真的好矛盾啊!我又没有胆量离开这,谁都知道我长了一张侯府卜师的脸。我也没有能力反抗他,我怕死。 引秋的安慰没有奏效,我依旧哭,天都黑了,后院架起了锅,黑甲士兵开饭了,我拿了个馒头坐在井边边吃边哭,嘴干了就喝口水,继续哭。他们知道我说不出话,也都不问我了,我的委屈慢慢就在肚子里烂掉了。 我吃的正噎,有个正走过来吃饭的同僚朝我招手又指了指前殿:“侯爷找你。” 我把没吃完的馒头藏在怀里,又喝了口凉水顺了顺嘴里的馒头,擦了擦嘴和手走去前殿。 昏暗的前殿,青麟侯捧着一堆东西交给我,我定睛一看,皆是些吃的玩的,哄人开心的东西。 我接过来,一直等着他说送给谁。 第二十三章 他一直没说话,反而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见我一直一动不动,他恍然明白什么,抽出这小山中的一片糕点送到我嘴边,又把那些精致的首饰拿出一个放在我手上,我一个没拿稳,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我赶忙去地上捡,生怕弄坏了什么。 鱼照初蹲下身来陪我一起捡,他艰难开口道:“给你的,你怕什么?都是给你的。” 我心中一紧,整个人犹如触电一般,身体麻木随着心跳收缩膨胀,我低着头反复拾起一个手镯,它就像被大地吸住一样,怎么都拾不起来。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可心渐渐向他倒戈,我不能这样,明明他让我受了那么多委屈,我身不由己,可以被他利用,但绝不能向他偏心。 我把拾起的东西小心放在一边,抓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你这算打一巴掌给一个枣吗?” 他摇摇头。 除了这些东西,目前我无任何办法可表达我的歉意。 他写道。 治好我的嗓子,治好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是什么身份?我写道。 他摇摇头。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继续写道:你这歉道的也太没诚意了,这些身外之物我不稀罕! 写完我就把他送我的东西推到他面前,顾自离开了前殿,其实我心里慌的要疯,冷汗直冒,生怕他一个闪身过来直接一刀结果了我。 然而,悲剧没有发生,他压根就没跟过来。 我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挤进人群中吃饭,拿出怀里藏的馒头,特意有勇气夹了口菜。 他们问我:“侯爷叫你有什么大事吗?” 他们紧张的问,生怕今晚又要加班加点。 我摇摇头,他们顿时松懈下来,晚上不巡夜的甚至喝了几口小酒。 酒就像个打开话匣子的钥匙,他们红着脸诉说着白天遇到的事。 “巨富雨盈尊来城中了,他可是买走了侯府的很多宝贝,每次他来都带着一群商人来,城中因凶犯之事落寞许久,这回估计又要繁华一阵了。” “今日蓝昭塔重建,水身族天生的建造者,他们故乡处处悬崖绝壁,精美绝伦的建筑却如雨后春笋,令人拍案称奇。他们建成蓝昭塔仅仅半天不到就比之前建造的好上一百倍。”说此话的士兵眼睛亮亮的,全是崇拜。 说的我都心痒想见见他们了。 “可惜他们族中出现一个秦平,族中故地还挨着禁地…” 这话一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气上不来下不去,单单堵在胸口。 “水身族大义,应侯爷之邀建造蓝昭塔,就因为族中有一会禁术之人,就被监察使下令坑杀。侯爷跪在塔下向监察使求情,说禁术有罪,水身族无辜,他哪里会说话,每个字都是血,监察使离他远远的……他告诫众人若坑杀水身族之事因侯府而传开,我们也会跟着遭殃…” “其实监察使也不无道理,万物存在相生相克,有毒药的地方就有解药,水身族当初能克制一下禁族,如今能克制那天妖火也不一定,万一天妖火复燃岂不更是麻烦?” “你有没有心啊!什么相生相克,那也得在活着的时候!死了就是一团灰,谁跟谁都一样,谈什么功用!” “生不得自由,死也被落在塔里不得自由,那也太痛苦了,这件事监察使做的的确太过偏激。” “一群没进化完全的野蛮人,靠着绝对力量取胜来控制我们!凭什么?只有野蛮人才会依靠绝对力量!”一个喝多了的士兵,他喝多了,舌头僵,看着气势挺大,其实说出来的话乱糟糟的,不仔细听根本判断不出来他说的什么。 青麟侯也不是我万能的,也有他阻止不了的事。 我这饭也吃不下了。 监察使之强悍,无人敢反抗,若水身族人没有全部死光,剩下的就算心中有再多仇恨也不敢前来寻仇,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还会牵连更多的人。 真是委屈。真是狠心。 “秦平死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水身族的。他是府中元老,同侯爷一同来的。他当初来定和我们一样,只为寻个好差事,好养自己养家,若他知道,进了侯府有如此风险,他一定不来…” “有风险的是监察使…” “嘘……风中有耳,莫惹祸端!”引秋赶忙制止了他们。 饭越来越没滋味了。 鱼照初吃了亏,现在应在很不舒服吧。我离桌悄悄溜到前殿窗户边,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灯黑着,只有外面模糊的灯火穿过破旧漏风的门窗,他站在殿中,只能看到他冷冰冰的面具,仿佛这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面具悬在半空一样,忽然他手中拖着一个豆大的亮光摇摇晃晃要燃烧起来,是火针罗盘,最先是三千山巫族的器具,后来流传世间,作定时节占吉凶之用。 火针在球形的罗盘里,十分坚定的指了一个方向。 这时候,他看见了我,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人影又不见了。 前殿黑漆漆一片,我不敢进去,转身又回到人群中了。 第二十四章 过了很久,巡夜的都走了,发酒疯的也睡了,一片狼藉留给我来收拾。这次是我自己主动要收拾的,我私心想留在外面看着,看着鱼照初会不会来告诉我,他愿意治好我的嗓子,我的眼睛,告诉我的身份,我家住哪里。我还要跟他说龙游心入梦索命般的恐怖。 收拾好一切,他还是没来。算了吧,我走进阁楼,想起它是百足虫的样子,就一阵阵心里发毛,算了算了,院子里找个角落将就下吧,以前也经常露天将就的,这里好歹有个院子,没有那晚上鬼鬼祟祟的鸟兽鼠虫。 我抱着几块木板搭在墙角,缩在木板与墙角搭成的空间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日子如往常井然有序,但鱼照初没有回来,方图也没有。我不似其他士兵,按部就班,我很闲,闲的心慌。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忙,我跑了也没人知道吧,可我跑了,无非就是再去要饭,还不如在侯府待着。要饭并不是生活的下限,它比想象中,更可怕…那是一个几乎不见天日的世界,律法的灰暗之处。乞丐虽看上去可怜,因力量悬殊依旧将乞丐分了三六九等,那种最原始的恶,在人被剥夺一切时,显露无遗。我懒散,只要吃的,是因为我要了钱也会被比我厉害的乞丐抢去,那些乞丐有原则的,他们互殴不会打死人,路人当笑话看,看得开心了,还有赏钱。大鱼吃小鱼,非常明显,沧容城乞丐中的老大已经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了,每天有人给他上供,他什么都不用做。他们总爱说,老子已经要饭了,老子还怕什么!这是他们开启罪恶开端的借口,他们掉进曾经无比嫌弃的地狱,在这个地狱里折磨着努力了无数次只想上岸的人。 窒息,折磨,每天恨不得多长几个眼睛,盯着无处不在的危险。 第三日清晨,鱼照初回来了,他是从晴雨万生楼方向回来的,醉醺醺的被黑甲士兵架回来的。 别人都是去那里饮茶听曲儿,他竟然喝了个酩酊大醉,雅官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趴在墙头看着士兵把他扶进门,黑甲士兵一早就看见了我,见我一直不为所动,他终于着急了:“快来帮忙啊。我还得巡逻呢!” 我扒着沟沟坎坎的墙头爬下来,跑去他们身边,黑甲士兵小心翼翼的把鱼照初的双臂搭在我肩上,府中有守卫也来帮忙,与我一起把他放到前殿的席子上,那个送他回来的士兵赶忙回岗。 “侯爷酒醉,我去通知人煮碗醒酒汤,你先看着他。” 我点点头,坐在原地,帮鱼照初把面具摘下来放在一边。他的脸白惨惨的,但一身酒气,身上的衣裳也脏了。晴雨万生楼里光顾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之人,就算青麟侯去了,他们只会认为他不过是重压重权下监察使的走狗,半分不得自由。他们不会敬重他,甚至会看不起他。 很快,有人把醒酒汤端来了,还提来了一个桶。来者那个人拉着鱼照初的肩把他上身提起来,我钻去他身后当个靠背,他刚坐起来就开始吐,吐的都是酒味的血水,很难闻,那个人细心的为他擦拭,安抚他的情绪,待到他不吐了,清醒了一些,开始喂他醒酒汤,鱼照初虽然身上没有多少力气,端碗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自己把碗端过来将温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那个人拿着污物和空碗离开了。 鱼照初用力向后倒,他在示意让我离开这,他要躺下来。我撤身用手扶着他的肩让他慢慢躺下,见他神色安和些,我也要走。 正巧刚才照顾鱼照初的士兵也走过来,他勾勾手叫我过去。我们一同来到后院,他也终于可以放开声音说话了。 “侯爷酒量挺好的,再好也耐不住整天整天的喝。”他笑着说。我看了看他胸前佩玉,上刻如温。 我指了指前殿,又做出喝酒姿态,再疑惑的摊开手,问如温,鱼照初为什么要去喝酒。 如温很聪明他看出我比划的意思,他笑着说:“没有为什么,侯爷偶尔就回去晴雨万生楼寻酒喝,哪里的酒可是全赤真最好喝的,只是去那的人都端着自己的性子,没几个愿意喝酒的,怕自己露出真面目。” “来跟我熬点粥汤,侯爷吐完一会儿就饿了。”他温柔的叫我跟着他。 他叫我淘洗粟米,自己则去架锅劈柴。 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温柔。我都恍惚,是不是天生也配别人这么温柔的对待我。 他烧火煮粥,也没在叫我干着什么,我就呆坐在旁边,看着他煮粥。 “你是侯爷带回来的卜师,按理说,比我们和他近些,怎么看上去你和侯爷那么疏远?”如温小声问我。 我羞愧的低下头,我哪里是什么卜师,就是个滥竽充数的,但鱼照初说是,就是。我不能说自己不是,若说了不是岂不是不知好歹打人脸? 他见我一直不回应,主动岔开了话题,他打量我一番说道:“你这衣裳又脏又破的,跟我来,我送你一身。”他热心的叫我跟着他,可我一直觉得不好意思,我着急的拉住他,一直摇头。 他笑着安抚我:“即为同僚,何分你我。” 这一句话我再拦倒是我不识趣了…… 以前我虽然常乞些衣食,倒不觉得像现在这么难为情……别人送我衣裳,我不是应该开心并感谢他吗,为什么现在这样难为情呢。 我站在阁楼门口等他,他拿着一身墨青色衣裳走了出来,笑盈盈的跟我说:“这是我初来侯府时穿的,我阿姐给我做的,虽然是旧衣但我洗干净才收起来的,现在也是干净的,还有竹沥香气的,你闻。”他把衣裳凑到我面前。 的确,衣裳上的竹沥香气仿佛把我一身浊气都洗刷掉了。 他还特意从衣裳里拿出一根簪子。 这根簪子的形状就是两节细绿竹。 “我家在竹海,这簪子可是竹海里最老的竹子叶做的,竹叶离枝不会枯萎,它会一直活着保护我们,眼不盲,心不寐!” 我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我从他手里拿过簪子谢过他,把簪子在左眼上蹭了蹭…无比期待的再次睁开眼时,左眼依旧看不见。 竹海的簪子看来只护佑竹海的子孙。 他看出了我的忧虑,他安慰我说:“天地间奇迹不少,总会轮到你的,你何必忧心呢。快去换了衣裳,粥我多熬了一些,你换好就来喝。” 我拿着衣裳进了阁楼,随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衣服换了,他的衣服又软又干净。虽是男子服饰,但如温身材纤弱,他的衣裳穿我身上倒也合适。 我换好出了门,他给我盛了一碗粥放在井边,他自己则端着粥碗去了前殿。我坐在井边,借水镜自观,左眼已然白如纸,我自己都不想看见。鱼照初为什么要把我的眼睛弄瞎,我原来那张脸可能是他欺瞒监察使的罪证,难不成我的眼睛里也写着他的罪证? 我又气又屈拿起热粥喝了一口,热热的黏黏的,比我以前喝的实在太多了… 这如温真厉害,这么短时间就把粥做好了…我好奇的去看锅底柴,烧的就剩下灰了。我就换了个衣服的时间,这也太快了吧…… “饿死了饿死了!”这时有人喊着从后门走了进来,看见有粥也不管有人动没动过直接喝光。 “如温呢?做饭啊!” 刚刚巡夜回来的士兵脾气有些不好。 我识趣的躲开他们,去前殿找如温,我刚进门恰好他出来,他冲我笑了笑,赶紧赶去后院做饭去了,我回头看着他,他利索的点火,他吹了一口气,火变得特别旺,那骂骂咧咧回来的人一边烦躁一边摆桌子帮忙。 我心里冒出一点酸意,我也不知道我在羡慕什么。我没有能力协调好这么多人的关系的,以我的性格和能力,我硬入其中,只会更孤独。 我转身入前殿,看了一眼鱼照初。 他正睡着。 我悄悄的退出又把门关上,找了个走廊里安全的角落窝起来睡觉了。这身衣裳穿我身上真是浪费,我习惯了席地而坐,以地为床,穿什么衣服都护不好。 我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忽听殿内有方图说话的声音,我窝在地上翻了个身,继续睡,可殿内声音就像虫子一样生钻我的耳朵…… 第25章 “真皇在位时自戕,祸及九族。真皇的尸身已由黑甲士兵送去皇陵,其获罪的九族还请侯爷尽快处置,处置后,侯爷您要去守皇陵三月以示对赤真之赤诚。”方图像是在催促鱼照初一样。 鱼照初没有动静,可能是不想理他吧。 “监察使还说……蓝昭塔虽成,但无生命与其相应,世上怪事频频,恐有慌乱,要您派出府中卜师前往塔中长住。” 我听这话一点都不困了,我站起来,趴在门下仔细听。 这监察使那么厉害,他为什么不像个厉害的人守蓝昭塔,为什么总盯着侯府的人薅……我愤愤不平。一旦愤怒胆子就更大了些,我爬到门缝,盯着里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鱼照初缓缓起身,他头重脚轻般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蓝昭塔我所建,要不要留生命与其相应我比谁都清楚。那塔下千百冤魂横死,至今一字不能露,他们应我召而来,销声匿迹许久,我都没有给水身族一个交代。监察使恶行,罪责却在我身,那些命在塔中还不够吗?” “侯爷轻言,监察使你我皆不可议论!你我都只是被赐予权力代他监管世间的人,只需听话照做。” 鱼照初是个说不出话的人,最近,他被逼着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血。 我正看的认真,忽被一阵风卷进门,鱼照初隔空抓起我,他抓着我的胳膊问我:“你一直在听着。你愿意去蓝昭塔吗?” 我使劲摇头,鱼恒在那里死去,我怎么会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 鱼照初怒视方图:“这次你倒有了良知,不像上次先斩后奏。你是我驯服的山兽……” “我更是监察使的眼睛。您与其他四方天祥不同,所以,我也不同,我不能像其他山兽一样对主人忠心至死。”方图冷冷的看着鱼照初,嘴角出现机械的浅笑。 “您很多次将我支开,我都没完全听您的命令,你所做的事,我知道。监察使也并非天高地远凡事你不说他不知。现在监察使没动您完全是因为您当初的承诺。” 我盯着方图看,他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奸诈。 鲜血从鱼照初的下巴流到脖子,说话对他来说是很难的事。 “您杀了真皇的儿子,真皇即便再废物,也不能坐视不管。此次,他顶着拖累全族的罪自戕,是因为这是他唯一可以让监察使看见的办法,他把字写在玉书上,想为他儿子讨回公道。如果,你未依靠火针罗盘先知此事,此事应当如此发展的。可是你提前知道了……但无玉书无召见,是不能进宫的。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进去的。虽然你沾染了一身很重的酒味和困仙香,我还是能闻见你身上有皇宫的萤火气味。” 这个方图怎么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他这样和盘托出,不怕鱼照初鱼死网破吗? 我小心抬眼看着鱼照初,他已然一副目光坚定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见鱼照初一个瞬身消失,眼前的方图瞬间散落一地,如同一个被摧毁的积木,浑身的关节都落在地上,原来,他真的是机械……可皮肤真的好逼真啊。我站在这一堆零件里,恐惧过了头,竟然精神错乱直直盯着它们看,他的身体中掉出一个有赤红亮光的东西,像是火种。我发神经一样伸手去拿,却被凭空出现的鱼照初抓住手,他将我从这堆零件出拖了出来。 我仿佛被噎住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整个人软在地上,哭也哭不出,只觉得心在耳朵边跳。 鱼照初在一张纸上写下:侯府突现刺客,目标明确,方图不幸归山,刺客身手出神入化,我亦负伤,未将其擒拿,已追令天下逮捕。 他将纸与地上火种似的东西包裹起来,埋进前院土里。 他转身,我们目光相对,我赶忙闪躲…… 我捂着眼睛,解释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他走过来,拿开我的手,在我手心写道:请万分信我。 我恐惧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神对我没有算计,也不平淡,更多的是真诚。 我何德何能,能让他对我真诚。我看这不是真诚,更像是贼船邀请函。 我稳了稳自己慌乱的情绪,还有些无力的手在他手心写道:让我说话,治好我的眼睛,我就信你!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监察使行事决绝,其手段你无法承受。自从蓝昭塔倒,我所作所为你均被动参与其中。他不敢动我,还不敢动你吗?姜槐书其心不诚,在你左眼留下些东西,我若不将其洗掉,你我乃至侯府都得死。你以为我当真狠心要你残缺?你知道,我说话有多难,府中事务又紧锣密鼓,我没有时间跟你说明白… 我收回自己的手,想抽自己一巴掌,他坦诚交代,显得我特别无理,像个一直拖后腿的废物。 我给他磕头认错,在其手心书:自此不问缘由,一同生死。 他给了我一个活着的机会,虽然在生牢,我误打误撞活下来了,也是他存心给我机会让我去选择的,再加上今日,他反驳了方图让我去守蓝昭塔的命令…也算是又救我一次,命运纠缠,明知暗昧,虽不能知晓他把我留在身边的理由,至少现在是为我好的。也许当时在另一个生牢里,还有龙游心,只是他没有我那么幸运……我们长相相似,他比我聪明,还比我高贵,他死了,的确比我可惜。万幸的事,选择再一次活着的时候,那些不作为选择的条件。 我都托付生死了,也应同侯府的同僚一样,负起责任了吧。 他终于欣慰,他把我扶起来,把手心紧握,仿佛握紧了那几个字就握紧了承诺。 我的腰杆好像也能挺直了,我觉得我有了靠山。 若此人能一直是我的靠山就好了,但愿我能靠着这个山也能成为一座山。 他带给我的礼物,我和他平分了。 糕点平分吃掉,玩物只留了个琉璃匕首,剩下的都给他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选些别的好看的,我没回应,只是吃东西。 我该怎么跟他说,我很向往拿着利器在身上,如果我能有早点有利器,也不会被随便欺负了。 第二十六章 我指了指守卫背后的火枪,跟他表示,我也想要,他摇摇头,并且很严肃。 火枪很长,上面有微微抬起的龙头蝠眼,能精准打击目标。那东西光拿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我根本不需要会用,拿着就行。 我解释了,他不听。 那个琉璃匕首更偏向于工艺,不太实用,但有总比没有好,我把匕首藏在怀里。抬头时,见他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张梨花弩帮我绑在手腕上了。 我本想装着严肃,可身体却诚实的很,我忍不住笑,眼里冒着光,无比稀罕的看着自己的新武器。 他告诉我,这里面只有一支梨花小箭,让我保命用。若用了,再添,但不能多。 我问他,如果有一群人围殴我怎么办。 他回应我,只要我听他的命令行动,侯府会挡掉所有危险,真到不得已让我出手的时候,敌人最多只有一个。 我问他,那一个人,随机的,还是固定的,他也不知道。 我终于又有一个武器当靠山了…我爱不释手的摸着梨花弩,生怕它脏一点。 气氛刚刚放松下来,地上方图的残肢零件纷纷动起来,像被龙卷风卷起来一样,一个个自己组建成一个完整的人,只是他闭着眼睛,而且,机械接口非常明显。 正当我不知怎么回事时,鱼照初已经站好等待着什么…他从我们刚刚分好的那堆玩意里隔空拿过一个白玉壶,一手将它捏碎,碎片向方图丢去,碎片纷纷嵌入方图关键关节处。 我看着方图诡异的动弹着,可就是无法移动…… 方图现在就像僵尸拼成的木偶,诡异,恐怖,我用梨花弩对准了他,鱼照初赶紧将我的手按下来,他观察着周围,在寻找操纵方图之人。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寻找,可身体诚实的像他靠拢,我害怕… 周围安静许久,方图僵直的身体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他的脑袋突然向我飞过来,鱼照初横臂格挡将它击退,而方图的身体应声散开,宛如天女散花一样朝着我攻过来,忽然我面前平地起风,风将所有残肢零件都推去门外,守卫见状,赶紧冲了进来:“侯爷,发生什么事了?” 鱼照初摇摇头,示意无事发生。 守卫看了眼地上的碎片,轻车熟路道:“山兽归山,我等这就去将他掩埋。” 守卫们默契相视,退出殿外,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就在院子里挖个坑埋了他。 我眼睁睁看着地面隆起的小丘变得平坦,好像埋着的东西被大地吃了一样。 烛火被刚刚的灯吹灭了,鱼照初将它重新点亮,我的影子因光而出现,不过这次它有点特别,我面对着烛火,影子应该在我身后,怎么这次它在我身前?我还没能参透其中端倪,鱼照初就在我手心写道:我去处理封家罪人,你守在侯府,等我回来。 他交代完转身就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这些人到底修炼了什么功法,总神神秘秘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跟我交代,我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的计划,但我一定在他的计划里,即便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感谢他的计划,让我不至于湮灭在人间。 我端详了端详梨花弩,它与世俗的凶器不同,每一支箭射出都有责任所在。 从此我也对青麟侯辖地有了责任,那是不是侧面说明,我也有能力……鱼照初真是慧眼识珠,我骄傲的想。 我想去后院把梨花弩给引秋看,没走两步我就犹豫起来,我的确没有他们那样的身手和能力,他们会不会嘲笑我啊……如果他们嘲笑我,我该怎么办呢?和以前乞讨一样,装作没听见,厚着脸皮继续要饭?可现在不同了啊,别人嘲笑我,我心里不会像从前一样毫无波澜,我会脸红,会难过,甚至…会讨厌他们……这种情绪出现,大家以后还怎么相处啊…… 我纠结个没完,忽见地上的影子依旧和常理相悖,它黑漆漆的铺成我的轮廓,我盯着它看,它一动不动的……不知怎的,我觉得眼花的很,有很多黑色的丝线在眼前晃,我可能是最近没睡好眼花了吧,我抬手揉揉眼睛,却摸到了一把轻柔的凉凉的丝线……像不小心抓到的蜘蛛网的触感一样,我宛如触电赶紧甩手,余光再看地上时,影子好像变短了。我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向后退了几步,影子依旧在,我小心翼翼向前伸出手,那蛛丝的触感仍然在,离我很近……不是影子变短了,是影子变高了…… 我回头看,自己的影子还在地上趴着……那我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反应太无聊了…惊吓可不能这么平静。”那个影子缠绕着我,趴在我耳边说……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它就像个攀树的蛇,在我身上爬了个遍。 “为什么呢,他要你不要我…” 又是龙游心……自打从蓝昭塔回来,他怎么一直缠着我! 影子的力量突然收紧,它抓着我直冲冲的丢去柱子上,我被撞的七荤八素,它又游过来抓着我的脑袋一遍一遍撞向柱子,口中振振有词:“你就像条狗一样被驯化!半分不觉耻辱吗!” 他的声音那么大,怎么没有人听见呢,若有人听见,一定有人来救我了啊……他痛骂我,殴打我,像个愤愤不平的弃子。 前殿的柱子在一次一次的撞击中出现了一道裂痕…我的身体并没有出现相应的毁坏,只是疼是对等的。我的身体不自觉的挣扎着,每一次的挣扎都没能碰到龙游心,他倦了将我丢在地上,又挥起拳头朝着我胸口砸,我如在沉闷的鼓里,被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打击震的浑身颤抖,我仿佛听见了泉眼里不断冒出水流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我隔着一层血水看见了龙游心的模糊样子,他用力锤击我的胸口,我的心脏越发跳的快了,以此来回击他近乎狂兽一样的摧毁。身体已经麻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抬起手来把梨花弩对准他的,梨花小箭飞出来绽散像一根银色的雨,它穿过龙游心的身体射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柱子慢慢浮现裂痕,裂痕蔓延,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柱子之中膨胀,加快其断裂。 龙游心在柱子的断裂声中,停手了。 我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垂下无数黑色的丝线慢慢流向我,就像一层还没干透的沥青,而他离我十分近时,又变成了龙游心的样子…… “我多讨厌你啊…你为什么还活着…”他的头发散落着,一身远海色轻纱,无限的靠近我,仿佛只要他靠的够近,我的躯壳就变成他的了。 我的错位的骨头在皮肉下按部就班各归其位,随着一声霹雳似的声响,柱子倒了,前殿塌了一大半,我的视线重归黑暗…… 死一般的沉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此时,我失去了感知这个世界的知觉,但我能清醒的确定,我还存在。 第二十七章 那曾在蓝昭塔废墟下似真似幻的血红再次出现,它慢慢流向我,从脚到头,慢慢把我每一寸皮肤都同化,在它吞噬过我头顶时候,刺骨的疼席卷而来……我痛苦的喊了出来,眼前的黑暗突然裂开了一条缝,光从缝隙涌出来刺入我的双眼,我那瞎了的眼睛也能看见光了,只不过光是红色的……记忆好像被篡改,硬生生的出现我从未见过的血湖,血湖上有座孤岛,孤岛又窄又小,石头缝里嵌着被踩扁的镂空蓝色铃铛,曾属于蓝昭塔的铃铛……紧接着,无数残肢浮上血湖……我本胆小恐惧,可此时,我竟冷漠的看着这残忍的一切…… 血湖上,映着我的倒影,倒影里是和龙游心相似的脸。我伸出手来,摸着自己的五官,与倒影中的样子比对…我怎么又和他一样了… 我猛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顾自慌乱的想去找一面镜子,忽听旁边有个低沉的声音唤我。 “愚龙…” 这个声音让我很不舒服,我第一次萌生了想打人的念头。愤怒在胸口突然积聚,我的眼睛好像慢慢能看见些颜色… 我正摇晃前行,拖沓的脚步声在这个深蓝色的空间里淡淡回响。我仰头看,是一眼望去越来越深的蓝,一直到一个黑色的顶点。我的眼睛能看见了。 活灵活现如背着史诗一样的龙蛇攀附着塔骨塔梁一直到黑色的顶点,它们每一片鳞片都浮刻着景物,压抑的毫无缝隙的塔身只有龙蛇之眼散发着柔白的光芒,九层塔每一层在不同的方位都立着一位德公雕塑,其眼向塔的各个方向望去,十分诡异…就像一个和我待在一起的陌生人,他一直盯着一个空空的地方…怪瘆人的。 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新建成的蓝昭塔。 塔中很闷,明明空间很大,可的的确确闷的人难受。 “愚龙。” 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在唤我,我转身,见一个白衣人趾高气昂的站在我身后,是龙游心…… 我惊愕的看着他,身体沉重半分不敢移动。他没死,他没死……可是,那跟我索命的冤魂又是谁。他一个瞬身出现在我面前,冰凉的手抚摸我的脸…在他触碰我那一刻,我用力推开他,谁知他像堵墙立在我面前,我怎么都推不动。 “趁着我还清醒,让我好好看看你,也看看我自己。”龙游心凝视我,眉目悲怆,像是藏着很多话想跟我说。 “你怎么没死。”我脱口而出。此刻已经不惊讶自己为什么能发出声音,这并没有龙游心还活着更让我惊讶。 “我身不由己,但你属于你自己。坚持自己的本心,不问对错。”他忽视我的话,生怕没时间说话一样给我灌输这些大道理。 “你怎么没死!”我大声问他,塔内回声阵阵。 他忽视我的愤怒,抱紧我,这个除了性别之外都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他抱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再次推开他,这次我的手推空了,他在我眼前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我环视周围,找不到他来过的痕迹。可我的心里像被压着大石头一样,又压抑又烦躁。 鱼照初,龙游心,他们都藏着话,不对我说。我感觉就像我经过街上,街上的人对我指指点点,可我问他们在说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 真没想到,新修的蓝昭塔这样封闭,塔下千百冤魂填补,镇压邪祟,说的神乎其神,可塔中竟然只站着一个废物的我。 方图确传了监察使的旨意,要我来这蓝昭塔,鱼照初一离开,奇怪的影子就出现了,我与他缠斗被砸在梁柱下,醒来就在这里了……谁把我送来的?我抚摸墙壁,想要找一个出口,抬头间却见一团白雾从塔顶落下,一转眼却出现在眼前,伴随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我手臂小腿上脑袋上出现的许多透明的绳子…… 我厌烦欲将其解下,来者握住我的手阻止了我。 他是一个山兽。 “其他的荧祝人藏在哪里?是否都在鱼照初麾下?”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荧祝人,听都没听过,我推开他的手顾自解绳子,他却将手一攥,我左手腕的绳子一紧,半个手臂就掉了下来…… 钻心的疼扑来,我痛的无力。我的皮肤从未被割伤过,怎么会被他这样轻易的割断… “慈柳部姜槐书,她迫于鱼照初的威势不得不为你改头换面,但她为了不背叛监察使,给你留下一只血红色的眼睛,荧祝人洗刷不掉的标志。鱼照初为了庇护你们,擅自毁掉大巫师卜书,诬陷他,更诬陷一个无辜的十六岁少年,真皇封勇无奈以自戕冲破牢笼引起监察使的注意,才将鱼照初的罪行呈现在监察使面前。他窝藏禁族,毁灭卜书,更伪造青鸟密信,嫁祸大巫师,欺瞒监察使,其罪都被方图收藏在其身体中,最后他竟然还不知悔改,编造理由杀害方图!”山兽僵硬的脸做出愤怒的表情,看上去很标准,但我知道他是个木偶人,是个复杂信鸽,他所作所为都是监察使让他做的。 他一口一个禁族,还将我胳膊割了下来,我知道,我再怎么辩解他也不会听了,正如他刚开始问的一样,他只是想从我口中知道更多荧祝人的藏身地。 我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显得云淡风轻。刚刚能说话了,竟然说起了遗言,我不禁自嘲。我多怕死啊,可作为一个很轻的,左右不了命运的人,我好像再害怕也没人看到,倒不如越害怕越勇敢起来,像个战士,至少没那么怂。 “禁族,荧祝,我生来第一次听。监察使应该很高兴,禁族这个名字再没有人记得了。你再杀了我,又少了一个提起它的人。以后这世界都会按照监察使的愿望,清其所厌,盛其所愿。鱼照初他是青麟侯,不管有没有青鸟密信特许,是不是天生之人,他都是青麟侯。你们若让他卸任,杀了他,那千夏,浮珠,庶谷…都将堕入黑暗,除了鱼照初,无人可给世间光明!” “你这算是威胁我吗?” 我笑笑面对他,我第一次敢这样直视一个人的眼睛:“我说的是事实,只有你们这些心虚的人才会认为是威胁。卜书已毁,谁可证其词?也许卜书压根就没有,是封勇一行人哭可怜的措辞。你知道的,会哭的又不只有受害者。” 他不屑的看着我继续问:“你若交代其他荧祝人的藏身地,我会让你活。” “你能在这逼问我,说明你们掘地三尺,明里暗里的,能找到的只有我而已…既然如此你们还不明白吗?就算我是荧祝人,也是最后一个荧祝人了。我若承认我自己是荧祝人,你会让我活吗?”我挑衅的笑着看着他,血已经流湿了衣裳,我无力的跪在地上,石头硌着膝盖,疼的浑身冒汗。 “胡言乱语也歪曲不了事实,你就是荧祝人,监察使本可以直接杀了你,现在能多问你一句,是监察使慈悲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你可知鱼照初与荧祝人有世仇,你的同胞如果在他那里,一定会被他报复至死的…”他压低声音,告密一样。 我仰着脸,看着这副机械:“既然如此,我是受害者啊,监察使应该去逼问鱼照初,他把荧祝人藏哪了……” 他气急败坏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提起用力抵在石壁上:“别给脸不要脸!” 他逼问我无非就是要我承认我是禁族,我若承认了,鱼照初窝藏禁族罪名也会成立。监察使何许人也,他若有十足的证据绝对不会来这问我,早就把我和鱼照初杀了八百遍了。 “世间人谈禁族色变,唯恐避之不及,这是监察使的功劳,世间已经没有禁族了。你在这逼问我没有用,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们能查清我祖上十八代我也很高兴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我笑着看着他的愤怒,其实这些人也没那么可怕。他们还在讲理,也没有坏到黑白不分。 他看着我的倔强突然站起来,他松开手,任我如一滩烂泥落在地上。 “你在坚持什么啊,鱼照初早就把你出卖了,还把诸多罪行推到了你身上,你是侯府卜师,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他突然愤怒的指着我,仿佛我真的十恶不赦。 我撑着最后的力气跟他说:“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不是禁族,就不是。我所作所为皆为卜师的职责,为了侯府,为了天下!鱼照初就算是出卖我,也是为了天下百姓!” 他突然靠近我,捧着我的脑袋质问我:“那你这颗红色的眼睛怎么解释!” “大人,我的左眼伤了很多次,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你若再怀疑,把它挖出来好好看看便是,看看我到底哪里像一个荧祝人!”我愤怒的盯着他,他愤怒的想要捏碎我,见我瞪着眼睛始终不屈半分,又无奈放下了我……我猜这机械里应当有不能现在杀死我的程序,他只能恐吓我。 我无力靠在石壁上,身体疼的麻木,知觉也渐渐流失。 第二十八章 正当我以为他无计可施时,龙游心又出现了。这次他是以自己在晴雨万生楼的样子出现的。 他身着淡青色立领长袍,外附如水般轻滑的淡青色纱衣,腰系用赤色丝线串着的墨绿翡翠双蛇腰封,肩上挂着翠玉璎珞,背后坠着长到脚跟的翠玉背云…山兽看到他先是一阵惊愕再是隐忍的喜悦。 龙游心出现便冲到山兽身边,提起匕首划向他,山兽侧身躲避,匕首反应及时跟着山兽的轨迹冲了过去,不过两招,山兽的脸便被匕首划了一道,伤口燃起赤色的火…山兽大笑,他笑自己的猜测终于得到印证。 龙游心一脸关切向我走过来,我勉强提起精神推开他,他关心我的伤势,一脸悲痛:“我来救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他?我苦撑这么久,他的出现不就证明了鱼照初并未处决凶犯吗! “这天下本该归我荧祝,百年之前功败垂成,皆是内奸所为,今日有此良机,有青麟侯助力,便可长驱直入,豪取天下!” “你在说什么啊!”我推开他,手又推了一空…… 他只是个幻影,并不存在……他刚刚出现过,现在又出现,我已经用了我全部的力气来扞卫我与鱼照初,他一句话就将我所有的努力变成笑话! 山兽的伤口扩大了些,内里坚硬的铁肉与齿轮半露出来。 “他是假的,他是幻影,他不存在!你不能信一个不存在的人!”我疯狂的向山兽解释,山兽却笑着不语。 “他是不存在的!你刚才看见了,我根本触碰不到他!” “龙游心未死!他自曝荧祝与鱼照初的野心,你还撑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你看不见吗,他就是幻影,他不存在不存在啊!”我歇斯底里……我的灵魂仿佛从我无能的肉体里抽离出来。 任凭我怎么解释,他都置之不理,蓝昭塔的石墙轰隆隆开了,我被他拖了出去…… 天阴着,乌云垂的很低,蓝昭塔很是壮美,那因地动耸起的断崖像奔腾而来的海浪。我被山兽拖着飞入云层,他像个风筝在云层中穿梭旋转,我看见了闪电像火蛇一样钻过来,迎面又消失了。 山兽把我带到刑场,那个杀死十六岁少年的地方。高高的刑场下是一张张仰头看的脸,他们神色凝重,疑惑,愤怒。 此时,乌云终于挤出了一点雨,大颗大颗的落在人间。 旁边的山兽为监察使撑着黑色的油纸伞。 监察使走近我,蹲下身小声对我说:“鱼照初囚困了前往明江台传信的山兽云出。那是我赐予真皇的山兽。云出所携的卜书中,所示,荧火再起,赤真危矣。因为这一卜言,云出出事,大巫师出事,连真皇父子都难逃一死。鱼照初说他都是按照你的卜书做的。你倒是厉害,能让他帮你,他可是最恨荧祝人的。” “鱼照初呢?”我急切的问他。 “负罪守皇陵三月,若三月后还活着,我就不计较他的罪了。” 我听着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 “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你身上…” 听到监察使想挑拨离间,我立刻打断了他:“所有的罪责在我,没什么推卸不推卸的,他只是说了实话。我的确为荧祝人,最会蛊惑人心,我以百姓安危为要挟,要他帮我,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他就是个傻子。”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逃了很久,躲了很久,连个身份都没有。现在你就算杀了我,也有大巫师,真皇父子和我陪葬了,我不亏。”我挤出笑容学着十恶不赦的样子看着监察使。 监察使见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起身示意山兽砍了我。 山兽将伞放到监察使手里,提着早已经被雨淋透的刀靠近我,昏暗雨幕,他的白衣十分耀眼。刀子抡起来如虎啸的声音…我开始害怕了,我不知道这一刀下去我还剩什么,会不会一切都会停止,我会什么都记不得吧,鱼照初还会记得我吗,会有来生吗,今生发生的一切来生还会遇见吗?我的心缩成一个石头,紧闭双眼,什么都不敢看了…鱼照初,我想过很多次自己身陷危险的境地,今日境地我也想过,按理说我不怕的,可我还是怕了,我那么维护你,全是维护我们之间的信任吧,我也不负此生了,至少我不再是那个轻飘飘的乞丐,我有所依附,有所牺牲,有所信仰。 虎啸声在脖子上划过,我的世界变成黑暗。 极致的黑,什么都没有。 忽听一阵玉铃响,黑色的世界忽然化作黑色的海,我沉在其中,柔和的白光在黑水中荡漾,穿梭。我飘飘荡荡,胸口没有难受的窒息。模模糊糊的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小,但我知道那是他声嘶力竭后的声音了。 第二十九章 “以我之血肉,予其新生!” “以我之血肉,予其新生!” 虔诚的,像某种仪式。声音在我耳朵里回响,我听见了他诀别般的痛苦。我探索着黑色的水,以为自己能寻到这声音的源头,可千里如一寸,什么都没看到。他的声音让我想哭,可我怎么都哭不出来。之后,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了。我沉寂停滞在黑色的水中,没有睡着也没有醒着,一切都不再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黑海之中下了一场汹涌的血雨,血雨越下越大,黑海也越来越干涸,海水好像被血雨吃了一样。 耳边的寂静消失了,我好像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们的声音与我隔着一层水,闷闷的,但还听的清。 “姐,这冰壳子真管用?” “侯爷说管用就管用。” “最好是,这可是我从北境极寒之地的怪骨头上剥下来的,我差点就成冻鱼了。” “侯爷能让你去,说明你还有用。” “侯爷说,她有人性,有灵魂,没有禁族人天生的狠毒,她是一个完整的人,故而不可轻杀,而那个龙游心,只是空壳子,死了就死了。” “侯爷早就看穿她的身份,留着她也是为了东窗事发时用来顶罪。怎么又反悔想救人?” “让她顶罪是侯爷早就盘算好的,救她也是。” “侯爷是好坏都想占,他说救人就救人,救不活怎么办?这人的灵魂薄弱,跟初生的草芽一样,我差点唤不回来!再说了,这死而复生之事损的是我族灵息…” “你还抱怨?上次你把墨心铃弄丢了,侯爷还没治你罪呢!这次还不赶紧将功补过?” “行行,知道了,侯爷真是命大,这么大的事都能逃过去,我看着都害怕,你说他要是被监察使彻查,咱们干了这么多坏事,是不是都得死啊……” “呸呸呸!闭嘴!赶紧干活!!” “我还得说一句,咱们把她的尸体从刑场偷走,监察使真的不会找吗?毕竟他很喜欢这些零件…” “他要没看见是咱们偷的。” “她的身体和别人的不一样,我要是用了她身上的东西,用别的东西帮她填补恢复行吗?” 突然一阵宁静,接着是一个女孩被另一个女孩殴打的声音… “又先斩后奏!侯爷指明了要恢复她自己的身体,你又拆下什么了?东西在哪啊?” 我听见一个娇憨的女子抽泣着说:“她的皮又细又韧,比黑色软甲更好,我做了几面小花鼓……” 话音刚落,一阵拳打脚踢,还有鼓被丢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我有点想笑,笑那女孩又奇怪又诚实,其实她不说实话就没人打她了。 “姐!你别打我了!我下回不敢了!她的身体和我们真的不一样,即便我恢复的再细致也不胜她最初的模样了。” “快些让他醒过来,过后我如实禀告侯爷,他若饶了你便罢了,若罚你我绝不替你求情,看你以后还手欠!” 两个女孩不再说话了,水流游过我的身体,痒痒的,忽有一冰点触碰我的额头,温柔道:“醒来吧。” 我随之睁开眼睛,眼前是温热透明的水,水外边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女人,她见我睁开眼,小心翼翼的将手伸进水里把我扶起来,我坐起身,空气涌进身体,咳嗽了好一阵,我留心观察周围,岩彩画壁上从上到下挂着九排大大小小的刀具,另一面画壁,画着很多迥异人像,每个人像手上托着一个药瓶,颜色各异。 令一面墙上,也有诸多人像,他们托着的不是药瓶而是光芒柔和的夜明珠。 “哎,这是几啊?”那个娇俏的女人伸着五根纤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摆弄着,我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五。”我说。 可能我神情呆滞,她嗤笑一声,两个垂花髻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了一下。 她旁边站着的女人一下把她推开,拧着眉毛唠叨她一句:“一点正形都没有!” 这个女人很美,她眉目如画,长发用细珍珠串成的发绳束着垂在胸前左侧,耳上团花琉璃骨坠,身着淡紫色抹胸罗衫,外披一件赤金网纱镶白珍珠短衣,白的发光的皮肤,纤弱的两个手腕绘着两只纠缠的顶着珍珠的紫色鲤鱼。 她伸出手来把我从浅水池里提出来,强迫让我站着,我无力的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她拍打一下我的后背前胸,又擦了擦我脸上的水,我麻木的身体开始温热起来。 “知道自己叫什么吗?”女人问我。 我迟疑了,龙期有罪,愚龙也有罪,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谁。 “你不必害怕,我们都是鱼照初的人,无论你说了什么,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我怯生生的问她:“我算鱼照初的人吗?” 女人刚要开口,那个小女孩突然插嘴:“不算!你是自由的,哪像我们,非得依附他不可!” “闭嘴!”女人气愤的抬起拳头砸向女孩的脑袋,女孩当即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女人转头看向我,我向后退了退,怕她也一拳头抡我头上。 “你为何出现,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那个叫龙游心的真身是侯爷的故交,侯爷重他,也重你,我们也重你。你的确不算是侯爷的人,侯爷一直将你们作为朋友与伙伴,平等的存在,不存在谁依附谁,谁属于谁。不过,最近那个龙游心不知搞什么名堂,总在破坏侯爷的计划,监察使也是没脑子,总在被他牵着走,对我们步步紧逼,我们不得已才让你出去顶罪的。侯爷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自己荧祝人的身份,你懵懂存在,就不是来面对这种血雨腥风的…” 我听着女人为鱼照初解释,她神色有些慌张,越想解释就越着急,在她心里她一定也觉得,关键时刻推我出去顶罪是不光彩的,可是,鱼照初若死了,牵扯太多,不光她们会受牵连,还有侯府士兵,受他庇护的氏族和百姓,甚至和鱼照初有密切联系的富商,和他交好的四方天祥都会受牵连。而我,孤身一人,最复杂的也只是荧祝二字,即便荧祝人因我受牵连,也只有龙游心吧。荧祝人已经作为禁族被赶尽杀绝了啊。 我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睛热热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绕。 女人用柔软的帕子为我擦眼泪,她歉疚的说:“我一腔急脾气,不会说话。侯爷他不是坏人。” “我们也不是!”女孩从地上爬起来为她们正名,“你别哭了,我们不是救了你了吗?”她举起一面花鼓,花鼓上画着游动的彩色水草,“送你一个!” 我推开了她的好意。她的好意令我脊背发凉。 “我想见鱼照初。”此刻我心尤其的静,有一种秘密要被揭开,紧张到极端的静。 女人叹息一声,用一块黑色的布蒙住我的眼睛,我听见一声声很小很细密的齿轮转动声。直到风把我头顶的黑布吹掉,我才再次看到了外面的光。 第三十章 黑夜,天色墨蓝,残月当空,星斗如洗,寒风催尽了行人。 我身在刑场高处,见沧容城大街小巷空空亮着灯,干净落寞的石板路不见行人。 这座城市太大了,高楼遍布,高处都是纵横交织的连桥,通向城中各个高楼。连桥又窄又长又软,其上挂着圆圆的色彩纷呈的浊晶灯笼,衬的连桥像精美的宝石链子,往日里行人百职优雅走过连桥,穿行城市之中,像给城市上弦的旋钮。 “带我来这干什么?”我问那个女人。 她看了看我说:“自从你在这被处决,已过三月有余。这期间,沧容城再无外人来,晴雨万生楼都闭门了。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出门。荧祝之事,让他们现在都心有余悸。” “荧祝人是怎样的人?”我问她。 “一群没有人性的又无坚不摧的恶魔。鱼照初的先祖是释放恶魔的人,也是杀死恶魔的人。” “我也是恶魔?” “侯爷说不是。你是人。” “龙游心呢?” “他也是人,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了。”我想起龙游心的幻影曾在蓝昭塔中找过我,他那时说,趁着他清醒,他要看看我,看看他自己。如此,他应是大部分时间都不清醒。我呢,我会变的不清醒吗?变的纯粹的恶,肆意破坏别人的安宁。 “如果,变成恶魔是本性使然,天生使然,无法阻止,那你们的确应该杀了我。” 寒风吹着我们的衣裳,我们彼此都很平静。 “天下很大,与它相比,一个你,一个我,甚至是青麟侯都无比的小。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让自己心安而已…当时你被监察使送到蓝昭塔,侯爷正在皇陵,他不能赶过来,你可以是禁族,他也可以被你蒙蔽,但他不能清醒的认定自己和禁族的人多呆在一起,至少现在不能,他只能装作被动的和禁族呆在一起,如此才可有保住青麟侯之位的机会,这对他很重要,比你比我都重要,至少现在很重要。”她在耐心解释着。风吹起她的鬓发,黑色的柔软的线条陪衬着她坚定的眼神,鱼照初是她的信仰。 我想了想回应她道:“我知道。我所见眼前,他所见天下,我们的心不是一样的,我们所求也不一样。我暂时还没办法原谅他。我在此地被处决时,监察使跟我说,鱼照初把所有罪责都推在我身上,我以为他是在用计离间我们之间的信任,可我知道了,他说的是真的,即便我有心理准备,我还是会难受。我一直飘零,不敢停靠,如临火海。鱼照初的确给了我一丝可以依靠的幻想,可幻想现在破灭了。” “侯爷也是如此啊。他总在飘零,能给你一丝幻想,已是他尽的最大的努力了。”女人为他辩解着,我看着她认真维护的样子,我才知道,原来这样才叫归属。 “我现在不想见鱼照初了。你把我送去城外吧。” 她轻盈的飞身而起,带着我,像一只燕,飞过屋顶,穿过连桥,飞至城外。行动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在等着我说这句话。 城墙上曾挂着的罪证,已经消失了。 我围紧了衣裳,用头巾遮住脸,独自前行,这副身体还有僵硬,我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我撑着地起来的时候,忽然大地声声颤动,回看沧容城,高楼宝塔错落有致,它们慢慢变换位置,连高楼的楼层都在悄悄的转换,我趴在地上,还能听见地底齿轮转动的闷响…… 这是怎样的城……我惊愕的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恐惧慢慢在心底升腾。 “喂。” 一个女声吓了我一跳,我猛得起身回头看她,是刚刚那个女人。她手里拿着两个用麻布包裹的饼子,这是晴雨万生楼对面那家的饼子。 她把饼子递给我。 这人刚刚与我分别,这么快就拿着饼子赶了回来,侯府的人都这样神出鬼没吗? 她轻视我的错愕,把饼子塞到我怀里:“知道去哪里吗?” 我捂着怀里还热乎的饼子,摇摇头。 “我不知道去哪,我也不想回侯府。” “侯府荧祝风波后,监察使盯侯府更紧,也增派人手在天下搜寻荧祝人,你自己好自为之。” “我都被杀了,还救活干什么?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残酷的真相,在监察使的规则里躲躲藏藏?你能告诉我,鱼照初到底什么居心吗?” 女人别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说:“每个鱼照初身边的人都有责任维护好我们共同的计划,我们永远值得被保护,也随时可以去牺牲。” 一群人但凡有一个不发疯的都守不到现在。女人很骄傲。 “你们共同的……什么计划?”我好奇的问。 女人瞥了我一眼说道:“你都打算走了,有什么权利知道这个啊?再者说了,每个人的计划都不一样,能成为共同的计划说明最终利益是一样的。我的计划可是秘密,你有什么资格问哪?” 我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 “走吧走吧。”她冲着我甩甩手,自己大摇大摆的进城去了。 我进出城可没她那么容易。 我拿出一个饼子转身,与沧容城背道而行。我不知道去哪,但往往沧容城相反的方向走,就一定是新的天地。 第三十一章 我沿着官道一直走,路边茶铺饭馆冒着热气,车马络绎不绝,小客栈一家挨着一家,还是官道好,有钱没钱都饿不死,而且那些见不得光的强盗匪贼都不敢跑明路上来,还是安全些的。 晴雨万生楼对面的饼子坊,是我在城中一年就向往了一年的吃食,他家饼子很好吃,向来都在排队,一上午没过完就卖完了一天的货。一开门就被食客挤住门,我要饭都没得要。那个女人真够义气的,送我离开还送我饼吃。 不对啊…他家饼子上午就卖完了,现在是晚上…她怎么买到的?我想起她们姐妹吵架时的场景…不会是姐姐把老板收拾一顿,强迫老板做的吧…如果是这样,真的太义气了,以后有缘相见,我一定对她好点。这两个情真意切饼我得慢点吃。 这情义深重,倒也经不起咀嚼,两个饼我吃了一夜……依然抵不住又饥又渴。我摸遍浑身上下,一个子儿都没有。我还以为她们两个会更有义气一点,把钱装满钱袋塞我口袋里, 怎么办,好饿,天已是冬,路边的野草都干了,难不成继续做起老本行?我真是的,这个时候想什么尊严?我才站起来几天?我站起来过吗?我羞愤跺脚,把尊严踩的稀碎,当我想去跟路边的饭馆要口吃的时,我又临阵退缩了,仔细想想我应该不那么饿,以前饿了两天还生龙活虎呢。我捂着肚子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天,又困又累,随便找了个客栈后墙根就睡了。饿的心烦意乱,脑子里一个劲儿的窜出小吃酒席,我愤怒醒来抓着脑袋一阵揉搓,发泄后,硬着头皮溜进客栈,只冲柜台:“掌柜的,给口吃的,我不白吃,我能干活。” 掌柜的也痛快,见我的确一副快饿死的样子,吩咐后厨给我上了一碗炒饭。 “吃,吃完把马喂了。”掌柜说。 我听后心安理得的吃了顿饭,掌柜熟练的样子是不是说明这路上有很多我这样没饭吃的人啊。 吃饱喝足,我被引去马棚,马棚由铁栅栏隔开两端,一边是普通的红马,一边是厉羊马。他们的草料不同,草料都堆在各自马棚旁边。 厉羊马的蓝耳草芯,又嫩又新鲜,这东西一点都不便宜,和厉羊马一样贵。我听人说过,蓝耳草产于浮珠之地。厉羊马产地至今不明,不过他们都喜欢用蓝耳草去捕猎它们再加以驯化,纯纯靠运气捕猎,所以,厉羊马也十分昂贵。除了富商,也就四方天祥和皇宫用得起了。 这个马棚里,六匹厉羊马,小小客栈竟然是隐形富豪,卖出去一匹马就够花一辈子了,怪不得老板那么痛快赏饭。 我把红马喂好,再去给厉羊马倒草料。倒好后,我又把马棚外打扫了一遍。马棚里我不能打扫,我一个陌生人惊了马怎么办?它们跑了怎么办?难不成我再死一次赔罪? 我收拾好正要离开马棚时,有个跑堂穿着的男人走了过来,他找我客套几句,又监察了一下食槽,就离开了。不一会儿掌柜的和跑堂的一起走过来了,他们煞有其事的给马点了点数,疑惑略加责备的问我:“这厉羊马怎么少了一匹?” 我一时有些慌乱,仔仔细细去数了一遍:“是六匹啊,不少。” “你当我不会数数?你来之前这是七匹,怎么你喂了马就成了六匹?”掌柜的挺着胸膛,满脸横肉的质问我。 “这里一直是六匹啊!”我辩解道,“我来的时候就是六匹!” “明明就是七匹!” 看着掌柜一脸奸诈,我知道,我被讹了。此时在别人的地盘,我根本不占上风,如果继续争辩,难免皮肉之苦。 我决定撒谎,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刚才的确来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服,鬼鬼祟祟的,说是掌柜的亲戚,他把马牵走了一匹,我本来打算向您汇报,可是您上来就质问我,我一时愤怒上头才您争辩了起来,如此看来都是误会,我知道他往哪走了,我带您找,其实我家就是养马的,马场里什么马都有,您跟我去寻一匹,或者,我给家人写信,让他们送钱来。”我赔着笑脸说道。 掌柜一脸不屑:“少装蒜!弄丢了我的马,你就得赔钱!” 我心平气和陪着笑脸说道:“掌柜的,您这么说就有点蛮横不讲理了。您的亲戚牵了一匹马跑了,这本是您的事,再者说,我就是喂马,又不是看马的,马丢不丢,和我关系不大,您该问马棚外守着的人。我受您一饭之恩,思想滴水恩涌泉报,知晓您驯化马儿艰难,我才打算从自家牵马送给你的,我也能给钱的。我都这么做了,您还咄咄逼人,多少有点…不识好歹吧……” 掌柜恼羞成怒,大手一挥,身边的跑堂立刻过来按住我,他人高马大,我与他力量悬殊,挣脱不得。 “你这一身粗衣,一看就是贫民,哪里来的钱?”他不屑的说。 “掌柜的,我就是个养马的,天天风吹日晒的,再好的衣裳穿在身上也会变得不值钱。” “别狡辩了,一个要饭的,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你有几斤几两!你们这些要饭的,就算穿上锦衣华服也遮盖不住卑贱样!但凡有点本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废物东西!” 他的话让我拧巴的难受,我肮脏浊臭的心脏是一滩淤泥,我本站在一小块木板上,不愿沾染那点肮脏,可这个满脸横肉的坏人他一次一次的向我丢石头,太重了,我的脚陷进淤泥里,我的身体也在缓缓下沉。“我是人”这个想法被无数次打碎又无数次重建。我在最低处面对着承接着世间人所有的戾气,就因为我陷入他们定义的卑贱。这不是我的错,是龙游心的错,我无数次向他求救,他执意把我丢进深渊,封闭我所有的出口,我讨厌他,我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 我勉强笑着继续对掌柜说:“掌柜的,您不能只看表面。我说了,马丢了与我无关,但我给你钱。” “哼…”他自以为是的嗤笑:“你给我钱?我看你是想骗我,逃跑吧…”他迈着四方步靠近我,马棚里昏暗的灯映照他绸缎的衣裳,衣裳发出水波一样金色反光。 “实话告诉你,无论你说什么,今天这马就是你弄丢了一匹,你得赔钱。”他拿出一张白色的写满黑衣的帛书,说我弄丢了马,一百琉璃金,自愿卖身还债,还清为止。 一百琉璃金,足以买下侯府三件宝物,请二十位雅官饮酒作乐了。 “今天,你是非要讹我了?” “没权没势的,不讹你讹谁啊?今天你就当长个教训,以后别把所有人都当好人。” 怒火灼烧着胸口,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我们都是人,我笃信人与人能相互信任怎么就错了?什么叫给我教训,明明错的是这个讹诈骗子啊!他有什么脸面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我愤怒的想要破口大骂,可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到最后也只是顾自嘲笑我自己。 “教训是经历苦难后的自我检讨,不是你教的。”我抬眼看着他,他阴狠的掰过我的手,想要强迫我按下手印,认下这债。白纸黑字加手印,就算官府查他,他也有证据。 他肥嘟嘟的手抓着我的手腕,我伸过脖子咬住他的手指拒不撒口,没想到我的牙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咬断他的手指。他也没防备我,想着有个大男人押着我,我不能把他怎么样。看他嚣张又熟练的样子,他一定用此法讹诈了很多人,被讹诈的应都是些无力反抗又无人庇护的人。 他的血是臭的,我啐在他泛着金光的衣服上。他痛的满地打滚,押着我的男人一脚踹开我,去管那个掌柜了,我趁机跑了出去。 见我慌慌张张跑出来,门口守着的人察觉出意外,赶忙进马棚查看,而后,一群人立刻来追我。他们骑着厉羊马,我钻进别人家的茶馆里躲起来,谁知茶馆老板只是冷漠的将我赶走,路上的客人也都看戏一样看着这场闹剧。 我大声呼救,可此时的声音却一点用都没有,路人都听见了,可路人没有回应。 厉羊马在车流拥挤的官道上,游龙走蛇般灵活而精准的奔向我,一根绳索被抛到空中,我抱紧脑袋钻入道边的灌木丛,绳子扑空。厉羊马闯入了灌木丛对我穷追不舍。我亦奔跑向前,就算荆棘绊我衣,树枝扑我脸,我依旧不敢停,伤可以慢慢养,倘若被他们抓走了,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来。 绳索再次抛向我,我抱着脑袋躲去树后逃过一劫,他们并没有气恼,反而越来越享受这种捕猎的乐趣,甚至吹起了口哨,预判着我会往哪里跑。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我只能继续向前,我恨我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否则我就把树都踢倒,砸死他们这一群王八蛋! 追逃捕猎的游戏他们玩的腻了,我也在林中迷路……跑来跑去都只在一处,他们摆出一脸厌倦神色,骑着厉羊马向前一跃与此同时扔出绳索,将我脖子套出狠狠一拽,我顿时脑袋痛胀眼前一黑,那骑马之人粗糙的手抓着我的胳膊将我丢在马背上,胜利而归。 此刻,我很沮丧,我能逃到现在不是因为我能逃,而是他们没玩够让我逃,他们的捕猎技法之精准远远不是我能躲得了的。他们把我抓回客栈,丢到一间暗室里,几个人对我拳打脚踢,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打的很重,又刻意不将我打死。 “把她丢进暗井,以最便宜的价格卖。”掌柜的声音在暗处出来,我艰难的寻找他的影子,可什么都没看到。此时地板轰隆一响,我身体突然悬空,片刻就掉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第三十二章 我晕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头顶好多细细的长短不一铁锁坠着油灯,灯火朦胧恍惚,地上还有一滴滴的油渍。 我晃了晃脑袋,等到不晕了才慢慢站起身,看见周围角落里坐着很多身着薄衣衣衫不整的女人和男人,他们面无表情,以各自舒服的姿势坐着或者躺着,身形消瘦,头发蓬乱,像一堆被丢弃的枯萎卷边的花朵。 见我来,他们机械的涂着红唇,待看清我是女人,且无意靠近他们,便一个个放下口脂继续坐回舒服的姿势。 “你们也讹诈了,被强迫关在这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她们。 他们无一理我。 这时,我身后,有铁门被打开的声音,我回头循声而望,什么都没看见,空有声音。我朝着那个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坚实的墙壁突然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黑,蒙着脸。 头顶这时也咯噔咯噔的响起来,我抬头看,是一根铁索在上升,与此同时,一个身着藕色薄衣,头戴荷蕾发簪的女人走到了屋子正中央,朦胧的光照着她疲倦的脸,因铁索的晃动,地上掉了几滴灯油。 那个浑身黑的男人走向那个站出来的女人,他淫贱的笑了笑就抱住了女人。女人面无表情,机械的躺在他怀里,任他践踏蹂躏。而其他在角落里的人们,麻木的做着自己的事,或叹息,或抚发,或理衣…… 我猛然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地方…掌柜的骗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将她们困在这里,暗场卖身,做为他赚钱的机器…… 这是青麟侯的辖地,他明令禁止淫娼之举。这些人竟然在沧容城外做这样的事…一群表面听话暗地犯忌的小人! 我冲上去踢开男人,把女人护在身后,那男人懵了,女人却一把推开我,说我多管闲事。她的力气很小,但却很伤人,我是在帮她,她为什么推开我。 她装作妩媚的样子抱着男人的胳膊去安抚男人:“公子,别理她,她一个新来的不懂规矩。”她的神态再妩媚也掩盖不了声音里的厌倦。 女人越是安慰他,他越是张狂的想要展示自己的愤怒,他甩开女人气冲冲的站在我面前,直接甩给我一个耳光,见我站不稳又一拳抡在我头上,见我终于倒了,他才吐出一口恶气。 “什么东西!”他骂了我一句。 “青麟侯明令禁止色乱淫娼,你们在干什么啊!”我痛斥男人。 男人兴致全无,直接一脚踩在我脸上:“鱼照初的话不是法!他还能能做几年青麟侯?这里世世代代都有娼妓!他以为他是谁啊?把每个人都当圣人?!老子就要玩女人!谁也管不了!” “可他们都是人啊!你也是人,凭什么把他们当玩物!” 男人嘲笑我:“你问问他们,他们哪个把自己当人了?既然来这里,一辈子都得受苦卖命,在这里,好歹有口吃的,在外面他们连吃的都没有!他们并不觉得羞辱,反而欢迎我们的到来。哈哈哈……”男人自大的笑着。 那个女人起身,扶风弱柳的样子,她每走一步都很沉重,我看见了她的左脚被套着铁索,与上面摇摇晃晃的铁索连在一起。 “公子,别让她坏了兴致…”她主动迎上男人,男人不屑的看了我一眼,眉眼露出骄傲的笑,在我看来分外的奸诈。他与女人在我面前交易,男人行为粗暴,他殴打她,踩踏她,极尽的羞辱,仿佛女人就是一张纸,他要揉烂她,把她丢进泥里。他故意给我看的,他想告诉我,我是如何的卑贱,如何的不配做人,他要把我们踩进泥里,才能证明他有多高贵。女人紧闭眼睛,眼圈红红的,麻木的接受着折磨。 把别人踩进泥里,凸显的不是高贵,而是霸权。 “欺负弱者,不能说明你强,只能说明你更弱。”我鬼使神差念叨一句跃到男人身后抓着他的脖子用力啃咬,我没有别的武器,牙齿算一个。 男人吱哇乱叫,女人被吓的爬去别处,她恐惧的捂着胸口看着我,红红的眼睛终于流出了眼泪。 男人两只胳膊向后伸着乱抓,不巧抓住我的头发,这人倒也学会了我死死抓着不松手,我便也学着他,伸手死死抓着他的喉咙不松手,他叫的更厉害了,手松开我的头发,两手都去抓我抓着他喉咙的那只手。我就当我的手是个钳子,他越扯我的手我就抓的越紧,这时候,旁边的铁门开了,急匆匆跑进来两个壮汉,那两个壮汉抓着我的脖颈,一手敲打我双臂的筋骨,只一下,我就双臂无力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这是新到的货,怪我们没有及时驯化。您今日的损失我们赔偿。”壮汉说。 男人蛮横的抽了我一巴掌,紧接着身子压在我身上,两手用力掐着我的脖子:“赔偿?我要她死!!” 壮汉想了想没有阻止。 我本汹涌的血液在脖子那被截断,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嘴里吐着男人身上咬下的血,痛恨的说:“你的血真臭。” 我的余光看见那群被吓傻了人,他们呆若木鸡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个野兽。 我的视线里男人罪恶又恶心的脸慢慢被黑点掩盖,突然有张脸从我身侧欺过来,爬到我耳边说:“你真弱。”我艰难的看向他…是龙游心…… 只见龙游心一掌拍在男人脑门,男人的脑袋起了火,他放开我后开始用力拍打火苗,奈何火苗越来越旺。那两个壮汉奇怪的看着我,仿佛看不见龙游心,他们正要向我走来,龙游心突然略过二人身边,他们的脖子绕了一圈火焰,血和火一起流,他们扑腾着倒地,挣扎到最后一刻。那群人被吓到失声,以为闹了鬼。龙游心转身笑着向躲在角落里的他们在张开怀抱,烈火从每个人眼睛里开始焚烧…… 龙游心回头看我满意的笑着。 他特近我,捂住我眼睛,我不敢伸出手,又怕这次他只是幻影。 炽热在四周蒸腾,火焰如跃动舞者在这一片黑暗里自我陶醉。他贴近我耳边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啊。他把心给你太浪费了,你把心给我吧。” “龙游心,我们到底有什么仇…” 他轻轻一笑:“龙游心和你没仇,我和你们都有仇。好在龙游心已经死了,被我吃掉了。你命真大,脑袋掉了都没死。看来除掉鱼照初比除掉你更迫在眉睫呢。”他假装思考后温柔的告诉我。 “你……你是谁啊……” 他把耳朵贴在我胸口,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我是荧祝的王…被你们害死的,王啊……”他的另一只手突然刺入我胸口,我的眼睛却被他另一只手捂在黑暗里。疼像是以胸口为根疯狂生长至全身的大树,我知道它在生长,却无法阻止它生长…… 第三十三章 这个自称荧祝王的疯子来找我,我终于敢确信,我是荧祝人,世人口中避之不及的禁族。激烈的历史被抹成空白时是痛苦的,再回忆起,亦不会好受到哪去。 我一直以为我误上贼船的乘客,现在才知道,我就是被丢下贼船的贼,我有很多次洗心革面的机会,但我还是上了船。 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沉,胸口也越来越疼,我感觉到有一双炽热的手触摸了我的心脏,可就在触摸的一瞬间,他的手陡然变冷,我眼前的黑暗也烟消云散…视线里,只有一片汹涌的火海。 我转头看向那些被困的人,活生生的血肉被火吞噬,没有被灼烧成灰的过度,直接就消失了。屋顶的铁锁失去坠物掉下来,就像盘旋头顶的铁蛇终于发起进攻了…… 我欲起身躲避,胸口疼的根本动不了,烈火炙烤,空气窒息,难不成我要在这被烧死了……不行,不行!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地站起来,胸口的疼就像在伤口上坠着千斤重物,痛的使不上力,我欲爬向门口,门口严丝合缝的关着……这时,我的手不由自主的动起来,食指和拇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一小块暗色石头,小石头带着我的手在地上画着什么奇怪的图案,简单的线条一笔组合成一个复杂的图案,寒霜从手下忽起,横扫整个屋子的火焰,铁索从头顶稀里哗啦的掉下来,它的确砸在了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疼。火焰渐渐窒息,出口因为冰与火的轮番侵袭破裂,我被鬼使神差的推着走向出口,那个小石块完成宿命一般从我指尖滑落,落地摔得粉碎,身体像个弦力用尽的木偶突然摊在地上, 门被突然打开,发出轰响,掌柜的才知道里面出了多大的事,这时候黑甲士兵也赶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浑身雪白的山兽。我没看清他的样子,黑甲士兵见里面还有活人,赶紧将我抱出来送医。暗井离地面还有好一段距离,黑甲士兵抱着我爬阶梯爬了好一会。掌柜的哭丧哀嚎只敢说自己的仓库被烧了,说我是个看仓库的,看病治伤的钱他会出,若出了什么问题,他也会负责,在黑甲士兵面前绘声绘色把自己描绘成天下绝无仅有的好老板。 我听见黑甲士兵盘问他:“我们既然来了,山兽大人也来了,说明你这里绝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火灾,里面囚禁人的镣铐和禁族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掌柜顿时失声,紧接着是一顿驴唇不对马嘴的哭诉,他在官道上多么不容易,店里上上下下都是他一个人,又是老板又是掌柜,挣的不多,还要做慈善养好多人,说自己真倒霉,那鬼东西怎么会找上他这个苦命人…… 黑甲士兵看他一句有用的也不说,就把他抓走,店铺暂时封掉。 黑心老板,活该,我心里一阵暗爽,可抛开这现世报不谈,那些死了的人就白死了吗…禁族那些伤人的能力根本叫人无法预防,常常伪装成天灾人祸。至今我也并未见到禁族的其他人,只有龙游心而已,可刚刚那个想要挖我心的疯子,还有那个喊着“为何要他不要我”的疯子,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却都顶着龙游心的脸。禁族的疯子若不控制,对于人类来讲,生即是地狱。我虽暂无救世之大义,但我是人,我是会随三千红尘起起伏伏的渺小,疯子会破坏这红尘天地的运转规律,这些规律是世间仅有的公平了。 我被送到医馆,里面的药香抚慰人心,我被医者边安抚着边缝合伤口,她还会问我,怎么会弄成这样,我说是被禁族人伤的,她神色一阵黯然,可手依旧很稳,那如同设定好的机械般的稳。 “我祖母也医者,在一百年前,她十几岁,也救治很多被禁族伤害的人,那些伤者几乎都成了一坨血糊糊的肉,可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祖母没有放弃,到最后,她一个也没救活。当年如昨日,我们仿佛就睡了一夜好觉,今日就又见到被禁族伤害的人。虽然监察使不让再提禁族,可禁族未有一日真正消失啊。我的祖母现在还在做噩梦,她给自己算了一卦,说她快死了…可她活了这么多年,恐惧了这么多年,恐惧还在…禁族并没有消失,他一直在折磨我们……”她像话家常一样,不敢带有太多情绪,她怕我也会害怕。可她必须要说出来,她要我留心抵挡,禁族并没有消失。 她帮我缝完伤口,又上了药包扎好就去看另一位病人了。我从小床上起来,见有个黑甲士兵一直在等我。他带我走出医馆的那一刻,便开始问我:“你在那暗井里时,可看见了什么人?” “看见了很多被黑心老板囚禁的男人女人,他们被迫成娼妓,为黑心老板赚钱。” “除了这个呢?” “还有一个自称荧祝王的人。” 黑甲士兵眼里冒出了光:“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他伤了我,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消失了。” 黑甲士兵认真的记下了我的话。 “那个黑心老板怎么处置,那些被囚禁的人怎么办,公道何时给他们?”我追问。 “会有人处理的,我得先把荧祝王的事回禀侯爷。”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我跑。 我不解的问:“你都问完了,还带着我干嘛?” “你是受害者,也是幸存者,侯爷肯定有很多话要问。”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一时扯到了自己的伤口,我捂着伤口坐在路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该问的都问了,我就不去见侯爷了。我现在思绪混乱,难免说错话。” 他折返回来又拽我:“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 “那我现在改口供还来得及吗?我没看见任何人,我只是个看仓库的。” “不行!”他愣拽着我站起来,把我拖回侯府。这个黑甲士兵一身蛮力,估计年纪不大,还需要人哄的程度。 沧容城的确没那么繁华了,禁族的消息满天飞,禁族二字是濒死的感觉。我担心很多人因此而发生暴乱。以前我被乞丐老大打,打的我认为自己快死了,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给了乞丐老大两个飞踢的。 如果那些人知道自己明天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今日保不齐就会潜能大爆发,作之前不敢作的恶或者善。 黑甲士兵从后门把我带到侯府关进一间小黑屋里,他给我送了些吃喝,就出去了,门被锁了。 我又回到了这个简陋破旧的地方。之前我还有一丝丝把它当作归属,现在那一丝丝归属的感觉反转成恐惧,成为我逃离的原动力。 此时,门开了,那个把我关进来的黑甲士兵握着烛台扶着鱼照初走进来。我见鱼照初来了,赶紧缩去墙角,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只要他看不见我。 第三十四章 黑甲士兵点亮小黑屋的油灯就走出去把门紧闭,鱼照初的身影愈加清晰。 鱼照初走到我身边,他戴着那个代表威严的面具,俯视着我,我紧了紧头巾不敢看他。 “那个自称荧祝王的人,他来时,有什么预兆吗?” 鱼照初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力气了,但依旧嘶哑。相比于之前发出声音那般费力,现在好了很多。我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头。 “没有预兆。我当时快被一个嫖客打死了。那个荧祝王凭空出现的,所有人身上都燃起来火……”我低着头,捂着面前的头巾,忽然一把琉璃匕首出现在我视线里。 我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把头低下来:“侯爷这是干什么?我这次可什么都不知道。” “荧祝王是什么样子的?”他问我。 “龙游心,就是侯爷在刑场杀死的那个,一模一样。”我有些生气,还在怨他舍弃我。可我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问我何德何能鱼照初会护我,能为侯府做事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一个说鱼照初冷血无情,除了自己的权力与地位他什么都可以舍弃,他舍弃了我,于我而言就是恶人。 他蹲下身来,把琉璃匕首强行放到我手里,匕首躺在我手心里,仿佛杀死了我心里的两个小人儿。 “你怨我?” 我裹紧头巾,把头低的更低:“你是青麟侯,我等没有怨恨之理。” “罢了。”他起身,顺手想要扶起我,我本能的躲开了他。 我跪伏在地,装作恭敬问他:“侯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愚龙,事情已经发生,你怨我是应该的。只是别再负气离开侯府了,那个自称荧祝王的人还会来找你。只有我们能护你。” “侯爷认错人了,莫要与我说这些,小心我说错了话被有心之人听去,伤害了侯爷。” 他轻轻叹息一声就走了,门又被上了锁。 这破屋子,我一脚就能踹开,值当的上把锁? 我听着鱼照初脚步渐远至听不见声音,我悄悄的溜到门边,仔细听听外面无人,直接一脚踹开门准备跑,井边饮水的引秋看了我一眼,没当回事,继续喝水。我也装瞎,冲着后门就跑过去。 “你当别人是瞎子还是聋子?这么大动静谁能听不见?”她坐在井边,看着我说。 只要没人抓我,我就继续走。 “没人抓你,是侯爷的令。那个破锁,本来就没锁。无论你跑到哪里,都有黑甲士兵,抓你回来也不是难事。” “我又没犯什么事,抓我干什么?” “你真应该做个哑巴,起码别人说话能听进去,而不是在这红口白牙一一反驳。” 我扒着后门,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回来!”引秋命令我。 见我不动,她走过来把我拉进阁楼里。 “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你不愿意走。”她假装看穿一切的样子。 “我怎么不愿意了?我只是没能耐,在外寸步难行。但凡我有点本事,你们都抓不到我!”面对引秋,我还是不愿有隐瞒。她应该是和我说话最多的人了。 “所以,我拉你回来,这个台阶下的还满意吗?”她奸笑着看着我。 我扭过头不理她,脸上臊的发烫,这个女人,怎么能把别人的心里话说出来! 她笑笑继续说:“刚才你和侯爷说话的态度我可听见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上一个敢和侯爷这么说话的,已经死了。” “上一个,是谁啊?” 她故作神秘的告诉我:“秦平……” “秦平救了他,也救了很多人,他是为了大义而死。”我反驳道。 她笑话我认真的模样,笑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肚子停下来:“你没发觉,你和侯爷越来越近吗?” “没有,我觉得大家都这样啊。” “我们可不敢。那被视为祥瑞的青麟侯,他的近处是灾祸。”她突然不笑了,表情严肃,看得我不寒而栗。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只有和他亲近的人才会放下戒备跨越身份,言语才如此随意。如果是别人敢对他夹枪带棒的说话,早就被挫骨扬灰了。你可得小心点,会有灾祸呦……” “有灾祸那是因为青麟侯甘愿在危险之中啊…” “真聪明。”她摸摸我的脑袋像是赐予一种奖励。 “无所谓了,反正我的人生一直很被动,如果被推向灾祸,那就是灾祸吧。即便一切发生的如命中注定般无奈,我还是会难受,我难受他把罪责推给我。我本来就打算去承受的,他装一下不舍与心痛都好啊……” “那面具就是用来遮盖表情的,他做青麟侯十几年快二十年了,就算摘下面具他也装不出表情了。你知不知道天下多少双眼睛眼巴巴的盯着他,就等着他露出破绽推他下马。监察使更是恨不得把眼睛悬在鱼照初头顶。” “我知道,可我就是难受。” “你受刑那日,他在皇陵也在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让你受刑担罪,是兵行险招。成了,大家都相安无事,若不成,整个侯府,都陪你一起死。好在你足够忠诚。当时侯爷令霞锦族花家姐妹把你的身体从刑场偷回来,后历时三月将你复活,我们都感念你当时之忠勇…所以,侯府上下都会对你感恩戴德,如此待遇,放别人身上,都是死后殊荣,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活着感受此等殊荣的人,你没发觉自己的地位变高了吗?”她眨巴着眼问我。 “哎,不对吧?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啊?我复活的和以前一模一样吗?为什么我能复活?别人也能吗?” “别人很难,你很容易,鱼照初说的,你的身体和别人的不一样。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是谁……那是因为我们和花家姐妹商量后一致决定,把你的头发变成红色…虽然脸变了,可这火一样的红,多远都能一眼认出你呢!” 我随手拿起一把镜子,扯掉头巾仔细一看,真的是红色… “好丑啊…你们怎么想的?还不如光头呢!” “别不识好歹了,这头发我们染了很久的!染料可是从白雪戈壁偷来的,价值连城的!”她瞪大眼睛指责我不识货。 我揪着脑后的头发,质问她:“这几个卷是怎么回事?” “我帮你烫卷的,高级吧?” “这头发跟爆炸鸡窝一样啊!剃了剃了!”我叫嚣着,她却心疼的一把捂过来:“这发色多好看啊,在我人鱼魈族可是最好看的了。我帮你洗洗,洗洗就好了。”她饶有兴致的在井边打了桶水帮我洗头发,阳光正照着我的眼睛,照的我昏昏欲睡。 “你现在还怨鱼照初吗?”她一边帮我洗头发一边问我。 我缓缓点点头。 “那如果他当初做了另外一个决定,和你一起去刑场受刑,你还会怨他吗?” 我迟疑了。我想点头,但我知道,我点头就意味着我自私不顾大局。回想自己脑海里关于自己的人生轨迹,好像只有自私……自私的去乞讨,自私的享用乞讨来的食物,自私的找到无人打扰的睡眠之处,自私的想把整条街的好吃的都吃掉,一点也不想分享给别人。我明明知道,乞丐有那么多人,我明明知道,这世间经受苦难者那么多,可溜进德公庙时,我还是会拾起地上别人丢掉的香,借着庙里香烛,把自己的香点亮,一心乞求自己吃饱穿暖,只字不提别人,只字不提世间。我看到了香鼎里,拥挤的插在香灰里被挤倒的香,只是冷漠的把自己的香插在了旁边。我自私的不在意别人的生死。我曾看到,世人爱物如生命,也看到生命被弃如敝履。我的思想是混乱的,我不知道生命该被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也不知道该以何种眼光去面对世人。 第35章 我被晒的很闷,撩起袖子想要凉快凉快,没想到,我的胳膊上布满了彩绘,什么鱼,什么龙,什么水草,什么大树,什么狮子,老虎,大象,飞马,犀牛,白熊,飞鸟…… “你们把我的皮肉当画布了吗……干脆在我身上做地图吧……” 引秋一脸自豪的说:“我们的画技好吧?我们可把本族最可爱的东西都画在你身上了,喜欢吧?这独一无二的标志,是最干净的祝福,你走到哪都能找到你!”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呢?”我不解的问。 “要不是花家姐妹放你离开,我们才不用费心去找你呢。那两个自作主张的憨货已经自己去领罚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再次问她。 “侯府任何一个人丢了,我们都会去找。”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坐起身来,头发湿漉漉的把衣裳都浸湿了,头发湿透了像绸缎一样,他们在塑造我的样子时,一定很用心吧。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的骨肉本来已经没有知觉了,是他们让这身体再度以活着的姿态游荡世间。他们把我当做侯府的人,拼尽力气救我…其实他们不必非要救我的,我若死了,也就不会留下这矫情的情绪来怪罪他们,怪罪鱼照初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鱼照初曾写在我手心的承诺,还有我写在他手心的一笔一画,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来,愧疚,不甘,嗔怪在这一瞬间变成滚烫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大哭不止… 引秋抱住了我,她抱我在怀里,也不顾我身上的水弄湿她的衣裳:“你肯哭出来就好了。在人鱼魈族,受伤了一定要流泪,眼泪就是药,哭出来了,就有药治愈伤害,你肯用药,伤就快好了。” 她轻轻的拍着我的肩,温柔的说:“以后,不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样我们找不到你怎么保护你呢?这次幸亏有禁族出现在暗井里,侯爷与山兽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住的点头,心里五味杂陈都融成了悔意…… 世上有人惜我,我躲了多久,就会记下多重的悔,这些悔意会在任何一个情绪崩溃的时候汹涌爆发。 “城外官道上,那个巧立名目逼良为娼的人,已经收押城安处牢房了。侯爷让你去处置。”山兽走到我们面前,指着我说。 我盯着那山兽,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不是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样的人嘛…她站在我面前,犹如我在照镜子。 引秋看我惊愕的样子,忙对山兽说:“我让她尽快去。你先走吧。” 山兽转身离开了。 我转头看着引秋,我想说话,可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样,磕磕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当时,花家姐妹偷梁换柱,偷走你的身体,怕监察使疑心,也放在那一具差不多的,本来那具尸体已经被黑鸟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以为监察使应该不会再来查看尸体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让山兽把尸骨拿走了,做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山兽,送给侯爷……” “监察使以我为禁族的名义杀的我,他又把“我”送到鱼照初面前,这不是存心恶心他吗?” “监察使可不觉得是恶心,他只觉得自己在鞭策侯爷,告诫他,千万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我看啊,他是嫌弃侯爷坐在青麟侯的位置上时间太长了,怕到时候天下都知青麟侯,不知他监察使!他下令昭告天下,因青麟侯掌管密信不利,卸掉青麟侯察读青鸟密信的职责,他要自己掌管青鸟密信,把往年密信都从侯府拿走了。最近他总派他的山兽盯着沧容城,怕是担心青鸟老马识途再次飞到这来。” “这也太恶心了吧…这人是不是玩不起…”我们两个小声嘟囔着,如果此刻有点香茶和瓜子,定聊的更深入。 我们聊了许久,她要当值,我要去处理那些犯人,只好先分开了。我请一位黑甲士兵带着我去了城安处,一座巍峨镇人心魄的牌坊,里面是青砖筑成的厚厚的高墙,高墙上还围着一圈铁栅栏。高墙门洞有扇门,门是铁铸的,一半实体一半铁网。墙内的人可以透过铁网看见来者。 见黑甲士兵带我来,守卫开了门。 他们带着我走去关押黑心老板的牢房。 高墙后,是三圈环形的铁盒子,铁盒里关着的是罪犯,最外圈的是罪不致死的,最内圈的,是已经下了死令的,最中间的,是还未判的。 刑场上每天都有脑袋滚下来,而世上险路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 牢房里,黑心老板被镣铐锁的死死的,还有其他客栈里的人,应当称之为共犯。 他们看见我来,木然的抬了抬眼皮。那个黑心老板恶狠狠看了我一眼,又装作可怜无辜的样子对站在我旁边的黑甲士兵说:“大人明查,我与禁族没有关系啊!” 黑甲士兵冷漠对他说:“你有什么话还是跟她说吧。”说完他就出门守着了。 黑心老板难以置信,他看着我,又怀疑又憎恨,加上四肢都被镣铐紧紧捆着动弹不得,他越是难以置信就显得他越窘迫。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怀疑的看向我,旁边的共犯们垂着眼睛,对我仍是不屑。 我在他们面前席地而坐,就像一只猫挑逗一只无法挣脱枷锁的狗。 “我只是个侯府的普通人,奈何你狗眼看人低,错将我收割进你暗井仓库,这是你的报应!” 他依旧对我不屑:“呸,什么狗屁报应!这只是青麟侯扼杀人性的暴行!暗井那是人性,难以遏制的人性!” “我呸!”我抓起地上一把暗褐色的土扔在他脸上,怒斥他:“败坏道德,揉鄙人性,无视律法,残害他人以益自身,你管这叫人性!这是恶!纯纯的恶!!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怎么配说人性!” 他恶狠狠的看着我,嘴角露出邪恶的笑:“你在人间活了几日啊,你凭什么说人性呢?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有资格说人性呢!” “你少污蔑我!我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你往我身上泼脏水也掩饰不了你的罪恶!”我厌烦的应对着他,看见他的脸我就想起暗井里,那些被囚禁的人被折辱的画面。都是人,…有的人为了活不得不放弃做人,而有的人为了贪婪自愿不做人,做了兽…用身外之物虚妄之名垒起来的高台,坐在上面,逼迫着人们看向高台,欲望高台,再伸出缰绳,勒住他们的脖子…… 我越想越气,我要杀了他们,也不管什么应该不应该,对或者错了。我拿出怀里的琉璃匕首,一刀刺穿了黑心老板的脖子,紧接着又杀了他的共犯,剩下最后一个时,我却收起匕首,假装怜悯,那个人被吓的动也不动,满身的冷汗都打湿了衣裳,如果不是有镣铐支撑着他,他一定瘫在地上变成一滩泥。我也是害怕的,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如死鱼一样任我宰割,那一腔怒火我一直屏着,生怕泄气一下我会害怕和讨厌面前的血腥,我强迫自己做一刻的勇士,为民除害。 “我突然想起来了,侯爷说,如果有人愿意交代所有修暗井人的名单,就予以宽恕,免除死刑。我刚才杀红了眼,给忘了,幸好及时收手,没让祸端变大。我给你提着镣铐,你把名单写出来,我立刻跟城安处的人说放了你。”我假装无辜,又面露讨好,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凝视自己的肉体,看着自己的身体矫揉造作,灵魂却神情木然。 那个人神色木然,估计大脑一片空白。 我铺好纸,拿起笔等了他很久。 最后我拿出了一块被手帕包裹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免死玉牌,我没有骗你!就算我不杀他们,免死玉牌也只能救一个人。你多幸运啊…他们都死了,就剩下你了。”我碰了碰他的手,怂恿他快写。 他低着头,脸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滴,终于他撑不住了,手哆哆嗦嗦的写下一页名字,又跟我说:“纸…不够……” 我脱下外衣给他写字,他又写了把字写满了衣裳,到最后实在拿不住笔,才放下…… “还有吗?” 他长舒一口气,眼神绝望起来:“有……暗井在地下是相通的,怎么写得完啊……” 我不明白,我都说了要赦免他,他为何还这样绝望,面如死灰。 直到我察觉到自己在咀嚼…原来是我自己习惯的把包在手帕里的半个馒头给吃了……免死玉牌是个馒头的事被他发现了…… “暗井哪里都有,甚至有的在侯府地下……你说我们是纯粹的恶,那这崎岖世道,这如深渊一般难探人性,它不是恶吗?如果那些人他们衣食不缺,怎么会为了一口吃的就掉入陷阱?” “你少来!你恶便是恶,指责别的做垫背的,不能显得你高尚!你说什么世道崎岖,但你并未安分守己,也并未守护他人,而是选择了落井下石!你更坏!” 他不再理会我,而是向名单上吐了一口脏血,他选择了咬舌自尽。 我赶紧拿起名单,把血污弄掉,尽量让字迹清晰。我收拾好名单,准备回侯府。起身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刀刃划过黑心老板的脖子时,就像切豆腐,皮肉没有那么韧,筋骨也没有那么硬,生而为人,身体其实脆弱无比,就像风中艰难维持平衡的一摞石头,守着这样精致精密的艺术品,那些恶人却选择了作死,他们不光自己作死,还强迫别人作死,好像大家都在作死,他的作死就有了正当理由。呸,狗屁! 城安处的牢房中间是褐红色的土,像是混着泥的血,十分压抑。 城安处驻地就在高墙上建立的望楼中,又高又沉重,黑甲士兵站在其中,渺小的像一粒粒黑色芝麻。 第36章 我回了侯府,向鱼照初请示名单上的人怎么处理。 他只给出了一个简单的办法:“杀。” 黑甲士兵取走了名单,立刻去执行任务了。 接下来的两天,刑场上掉下来很多脑袋,看的人头皮发麻。看客咀嚼着他们的恶。 后来我听执行任务的同僚说,那些被囚禁的人,全部是辖地以外的偷偷跑过来的人。他们说,如果觉得自己过的不好就去辖地边界看一看,就会知道什么叫地狱。 那些被解救的人都被迫遣返回原籍,听说会被活活打死…因为监察使规定,四方天祥所辖之地百姓不得随意流动。 四方天祥能力参差不齐,天生只是契合四方天祥的位置,而偏偏不是天生的青麟侯将他的辖地管理的风生水起,世人崇敬他也并非没有原因。之前不觉得他好,但若有对比,他是绝好。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我是救了那些人还是害了那些人。 自此之后,我只每天吃饭睡觉,其他的事一概不参与。不做总不会错吧。 禁族再出现祸乱人间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确我猜的没错,有些人趁机暴乱,鱼照初令黑甲士兵前去镇压,他说,即便下一刻天会塌,这一刻律法依然在。 过了好几天,一直忙的两脚不着地的鱼照初才安静下来。我泡了一壶茶去前殿找他。他正坐在门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的。 我把端茶倒水呈在他面前,他平静的接过茶杯,握着它,手放在膝上。 “我可没这么勇敢过。”我看了他一眼,而后枕着门槛躺了下来,“我杀了人,很多人……” 他看了我一些静静品茶什么都没说。 “那些恶人死有余辜,可那些受害者……” “世有律法,绝非你一人可撼动。你所做,在我辖地内无错。”他声音低沉沙哑的回应。我扫见他腰上多坠了一个白罐子,罐子上凝结着小水珠,还有淡淡的寒气。 “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会变成冤魂来找你索命吗?”我问他。 他品了口茶,回应道:“魂没你想的那么狭隘,它不会被人间诸事牵绊。身所受皆是魂之粮,粮并无区分。你所说的冤魂不是魂,只是一种怨气凝结的能量,这种能量无处不在,可大可小。” “那我看见龙游心的冤魂时常找我索命,它也是怨气凝结的能量吗?他若再出现,我该怎么办?” 他思索片刻告诉我:“他不会再出现了。他不是怨气凝结的能量,而是,影。” “影?”我用力思索,回想以往龙游心出现的时,我与他对抗的确碰不到他,可他确实给了我伤害啊。“有光才会有影…” “是啊。”他将杯子放在地上,若有所思看向门外,“有光才会有影。” “百年前,禁族被控制后被诛杀,他们被杀的很匆忙。以至于除了咒石术和禁族残暴的名声,什么也没留下。以至于现在他们又出现意图反扑,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不不,你一定是骗我的,没有你应对不了的事。”我把头扭去一边不看他,视线里,门框陈旧的木头露出显眼的纹路,就像一个老人硬生生搬着重物,皮肉缩紧,身上的筋都爆了出来。 “禁族是残暴的,我也是。我杀了几个人,眼睛都没眨。”我自嘲似的说。 “恶人该死,杀了他们可是善举,何来残暴?” 此时一阵风来,门被风吹动将要拍在我头上,鱼照初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拽去他身后,与此同时,门咣当一声拍在门槛上。 “谢谢你啊,这么用力的救我。”我在地上边爬起来边对他说。 “应该的。”他淡淡回应。这一句应该,我的心仿佛蒙上一层纱,现实朦胧,过去也朦胧,在这朦胧里,似乎有很长的故事。 “这么着吧,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主动相邀。 他慢慢起身,转身看着我说:“你有积蓄?” “暂时没有。但我在侯府做工,还能没钱拿?我挣了钱给你花,你又是给我发钱的老板,咱们不用走这些复杂的程序了,我请你,你帮我付我的钱就好了。我这个人没什么金钱观念的,你随便花。” 他愣了愣,恰好此时天上有亮光出现,我出了门盯着那亮光看,是一团青色的光,透明的光罩笼罩着一只青鸟…… “青鸟!是青鸟!!”我兴奋着。我无比期待它赶紧落下来,我要求它带我去命运的起点,我会挑选一个好的命运,吃饱穿暖,再无纠葛,心有所期,心有所爱,会无条件的被爱。我看着它向侯府飞来,我的心几乎都要从我嘴里跳出来,我伸出双手,虔诚等它来落。它真的很大,像我一样大,侯府起了很大的风,风劲轻柔,风声细细喏喏,它离我很近,它的两只爪子都要落在我手上了!可偏偏此时,一道白影掠过我们之间,青鸟蜻蜓点水一样划过我手又远远飞走了…… 我气急败坏的看着它飞走,一腔怒火愤然而起,我找寻白影而去,那个白影早就落了地,手里捧着那个青鸟密信盒子。是那个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样的山兽。 他托着盒子,冷冷的看着我。 鱼照初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目光平和,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半点没有偏移。 “青鸟识途不识人,我需把密信呈送监察使,侯爷见谅。”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侯府的门大敞,路上的光昏昏的,侯府也暗暗的。 鱼照初将白色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嘴里,而后跟我说:“走,不是要请我吗?”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被他拖着出了门。他带我去了晴雨万生楼,坐在最繁复的雅室里,没有雅官,只有我们俩。他要了最好吃的菜和酒,一直哄我吃东西。在这样干净又华贵的地方吃饭,我不习惯,总是战战兢兢怕有人进来,就好像在偷东西一样,磨叽了好一会儿才敢放心吃。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他一直灌我酒,直到把我灌趴了才停下,我没有知觉,但还能看到他逐渐凝重的表情,我把手伸向他,想抓住点什么,抓了好几次什么都没抓到。我昏昏沉沉睡了,耳边的声音模糊不清,似有风来。我的身体睡了,我的经过了就像被困的结结实实,能感觉到出口存在,却无法找到它。 我再醒来时,破天荒的躺在那个繁复华贵又俗气的玉榻上,身上黑锦宽袍银腰封,酒气散尽,眼前屋梁清晰呈现在眼前。 这里是皇宫。 第37章 机械一样的翠奴规矩的立在白纱后。 白短绒毯子上缓缓走过来一个人,他身着白衣,胸缠白珠,是山兽。他恭敬的立在我身前,跪下,将捧着蛇珠碧玺的双掌呈现在我眼前,其手心上书,洪书二字。 门突然大开,监察使手持密信,身后跟着三位身姿挺拔,装束迥异的人。 一人着乌衣披紫衫,披头散发,脸着毒蛛面具,只露着一双似睁非睁的眼睛,和一对淡淡娥眉。 一人着立领彩色短衣,下着拖地云水长裳,臂挂金铃赤金色飞绸,肤色似金麦,梳飞天髻,发同身长。 一人身着白衣,手戴弯月银饰,胸前挂着银项圈,肤色雪白,赤脚,短发。 我从未见过那三人。 监察使持密信站在我面前,他俯视我,凌视我,眉头皱着,仿佛在做一件极不情愿的事。 “密信所指,你为真皇。” 我如听说书的说着别人的故事,情绪也被故事牵动着,可我无法相信,故事里有我。 他把密信丢给我,冷冷的说:“待到你任职期满,我会把它拿走。在职期间,你可以玉书表权发号施令,但必须由山兽看过,才可将玉书发出。这里的一切任你差遣,但你,不可出宫门一步。” 我盯着手里的密信,那是由青羽织成的布帛,上面用极黑的墨,写明侯府红发,气息可升皇峰之息,可为真皇。 这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青羽,是如何让如此沉重的字落在上面的…… 如梦似幻的现实,我无从消瘦,愣了半晌,只憋出一句:“鱼照初呢?” 监察使不屑转身,冷冷的说了一句:“他身体抱恙,送你到皇宫后就回府了。” 监察使走了,那三个奇怪的人也走了。 我愣了片刻,只觉现实虚假,连忙追出去想问个明白,却被门口的一道结界弹回殿中。 “我要见鱼照初!!”我喊着,但监察使走了,无人应答。 山兽洪书慢慢走到我身边,细声细语的说:“真皇不必恐慌,您是天生之人,皇宫因您而完整。您被四方天祥送来时,正睡着,醒来见到这阵仗难免恐慌,慢慢就好了。” “皇宫是什么东西!需以生命来完整!!我不要在这!我要见鱼照初!” 他怔了怔,机械的脸慢慢浮起微笑:“皇宫也是生命,生命需要生命才能完整。” 此语一出,不寒而栗。我想起侯府里那两只巨大百足虫……难不成这皇宫也是什么虫子?我在虫子的嘴里,还是肚子里…… “真皇…”他细声细语的叫我,我却被吓了一跳,慌不择言下,依旧重复着那句话:“我要见鱼照初!” 我不知我在皇宫中是天意,还是鱼照初的计谋,我得问清楚,我不能乱说话,我们之间约定的,要互相信任。昨日他带我吃好的喝好的,猛灌我,就为了把我送到这吗?但青鸟密信的内容并不是他能控制的,而且,他也没有接到青鸟密信,是监察使接下的,我看的出监察使不愿意要我来这里,但他恪守着对密信的遵循。这次,青鸟密信应该不是假的……上次被烧的密信可能是假的,但这次不像假的……那么大的青鸟,那么强的能量…… “真皇想见青麟侯,可下玉书召他来。”洪书说。 我急吼吼的伸手问他万一玉书:“玉书呢?” “但青麟侯托我告诉你,他是你的旧主,而你已在新位,为避嫌,无关国事,勿发召。” 我愣在原地,看着洪书这张恰到好处,机械,无情又有情的脸,失望慢慢涌上眼眶,眼泪不争气的流。 “真皇不忘旧主,重情重义,自然是好的,但,今已在新位,应安心当下才是。您会慢慢看到这赤真大地,丰盈壮美,时间被填满,就无暇顾及其他了。”他温柔的说。 我听的进他的话,把眼泪擦了擦,我跑去白纱后面,看着透明笼子的人,我的注视仿佛命令一样,他们开始唱歌,跳舞,奏乐,我坐在拥挤的珍宝之中,耳朵里渐渐吵闹……越吵闹,心却越安静。 我想起密信里称我为红发,并非愚龙……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我,倘若,他们知道我是愚龙,身有禁族之嫌,怎么还敢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我越想越不安,越来越害怕,总感觉鱼照初在做很危险的事,他说的事成之后,会把一切都告诉我,所谓的事,不会要天下吧……真皇是他的人,四方天祥也是他的人,那天下不就是他的吗?到时,监察使算什么,我众敌寡,拿下他不是没可能。若他能成,也许四方天祥的辖地也会像青麟侯辖地一样,虽不是人人幸福,好歹都能用有活下去的权力。他再把天下能人都聚集起来,就像鉴宝一样,引能者前来,他们出身百姓,自然知道百姓想要什么……用其能,尽其才,百姓与能人都能相互成就。 曲歌咿咿呀呀响了一夜,我躺在那满地的珍宝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还没睡醒就被山兽叫到了墨玉云台。 这里是鱼照初杀死大巫师的地方。我如今坐在这里,墨玉凉,泉水清,云海翻涌。 山兽洪书,拿出一张巨大的兽皮卷轴,外用蟒皮,内层牛皮,上面挂着弯弯曲曲极其精致的曲线,是赤真的地图。地图里每个地方都被画的很精细,连地上的草都能看得清。 他把地图铺在泉水上,地图里的景物竟然都漂在眼前。就像立体的皮影。 他饶有兴致的告诉我,其中最高的漆黑的山就是皇峰,极高处,极寒处。 “沧容城在哪?”我问他。 他指了指离皇峰很远的一个小城,我盯着小城看了很久才看到那个黑色的破旧宅院。我伸出手去触碰它,指尖穿过一簇虚影,什么都摸不到。 洪书继续诉说着其他地方,他手指轻轻一划,就将赤真地图分成了四份,分别据东南西北,四方天祥各居之。可在分配的满满当当的地图中,却有一个刻意的空白,地图本流畅的边缘被剪掉了一块,显得十分突兀难看。 我指着那个地方问:“那怎么回事?” “虫蛀之处,那里什么都不曾有。” “这个地图一直在皇宫?” “是。” “皇宫这么冷,真的还有虫子吗?”我质疑他。 他不再跟我纠缠于这个问题。 我看他目光盯着地图看,也不回应我,我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他只是机械,有自己设定好的程序,如果再问他,他当着我的面爆炸可不好,我赶紧换个话题说:“监察使在哪?” 他指了指西方一道枯涸的大江源头,那里剩一潭黑水,黑水上有黑色石头小山,洪书说:“监察使在明江台。” “这么远啊…赤真这么大,他管的过来吗?” “赤真再大,也逃不过监察使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吗?总有闭上的时候吧?” “真皇不要乱说话。”他警告我,机械的脸上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阴沉的严肃。 我识趣的装作害怕的样子:“是我无知,以后不再议论他了。” “对了,那个入侯府杀山兽的刺客抓到了吗?” 洪书表情凝重的摇摇头:“此人无声无息,不好找,不好抓。” “青麟侯追捕令都散出去了,整个天下都没人能找到他吗?” “监察使都无头绪,天下人又有什么能耐能找到他?” 说及监察使,他总是没有来由的自负。 “我在侯府时,见鱼照初为了百姓鞠躬尽瘁的,怎么没几个人说过他的好?还有上次因为禁族之事死了一个人,波及到了鱼照初,对他打击不小……他们到底有什么纠葛啊?”我装作迷惑的问他。 洪书面露不屑:“禁族之灾因鱼家而起,鱼家世世代代都应做牛做马赎罪。监察使能给他报国的机会,是监察使的大慈悲。”紧接着他有讲起了四方天祥辖地,卿主,水乡;白月,山林;蛛王,丛林。 他孜孜不倦的讲述着,也不给我机会再问其他的。关于禁族与鱼家,大概在他这就止步于此了。像这种野史异闻,随便问个路人都比他说的清楚。 慢慢的,他的声音在我耳朵里慢慢模糊成一种噪音,两个眼皮打架,我昏昏欲睡…… 视线里,那个地图忽明忽暗,最后彻底变暗,我的脑袋突然浸泡在冷水中,我突然惊醒,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头扎进水流中。 洪书把我从水中提起来,带着我入天藏殿跪拜。 第38章 他只让我面对神像跪在地上,他进香后就走了,也不说什么时候起来。 我才不会听他的,他走了我就坐在地上偷懒。 德公若有眼,自知我心对他有多么敬重,而不是看我的身躯有多么弯曲。 真皇,身份与权力来的突然,其他真皇也是如此这般突然之间被送进宫吗? “世道渐衰,连监察使都让你这等人入皇宫了。”尖酸刻薄的话语由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有个与大巫师穿着相似的孩子似的的人停在了我旁边。 他捋了捋自己脑后仅仅一缕的头发,又摸了摸满是彩绘的头顶。 他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就跪拜神像。 我知道来者不善,主动选择离开这,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那个小东西从背后锁住我脖子,一只手还抓住我头发,千斤坠一样将我拖倒,一枚火针罗盘坠地滚去墙角,豆大的火种分化出一簇火指向西方。 “鱼照初污蔑大巫师,我三千山巫族不会罢休!我没有想到,鱼照初竟然还胆大包天到把侯府的人送到皇宫来,既然来了,就先死吧!”他细弱的胳膊就像钢索,如果不是我一直抓着他反抗,瞬间就能将我喉咙压扁。我伸手够向他的脸,妄图抓住点什么,谁知他的脑袋突然缩小至脖子里,抓住我头发的手突然松开,与此同时指甲伸出三寸长,欲直戳戳的扎进我的脑袋,此时一道白影略过我面前,柔衣划过鼻尖,那个三千山巫族的人突然剥离我背后,像是被拔出的吸血蜱虫。 他被洪书用金绳锁住,仅凭他缩骨功多厉害,金绳总能随着他身体的大小伸缩。 他装作急切的样子监察我的伤势,见我无致命伤,便对那个巫族人说:“大巫师鲁莽,怎可公报私仇?今日便在德公面前赎罪吧。” 我指着巫族人愤愤不平:“他刚才可是差点杀了我!一句话就饶过了?” 那个小东西嘲讽的盯着我笑。 洪书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监察使有令,大巫师无死罪。至于您,只要不死就好了,我的职责就是要您活到任职期满,有下一个替代您的为止。” 巫族人放声大笑,仿佛我是个小丑,滑稽的在跳舞。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涌着心酸和不平,真皇不是会拥有权力和财富吗?为什么我这么狼狈?还是说,皇宫外看到的是美好,皇宫里看到的只有奢靡的牢笼… “你的气息与皇宫之气相和,这皇宫是个填不满的深渊,你只是食物而已,真当自己是真皇了?”巫族人嘲讽的耻笑我。 若皇宫是深渊,那雷打不动的四方天祥身下也是。他们是与其位契合之人,天生的…食物…… 怪不得他们任职期满…都不见了踪影,被送去所谓的雪戈壁和皇陵……所谓任职期满不会就是被吸干了吧…… 那鱼照初也太幸运了,他不是天生之人…… 而另外的四方天祥也太不幸了,他们原本也风华正茂,不是他们不愿意管辖地的百姓,而是根本没有精力再管。 洪书堵住了巫族人的嘴。 巫族人为了耻笑我竟然敢说真话,而真话会令真皇与四方天祥之位后继无人,也会令一直屈服于其中权势的人信仰崩塌。 人们不会信仰被端上餐桌的食物,更不会信仰被粉饰的无比崇高实则是食物的四方天祥。 我以前也在思考,大地为何一直存在,世上万事万物常循此消彼长,而大地仿佛永远不会改变,它育万物,载万心,承万欲……可永远存在……它一直在付出,这是伟大的,亦是不符合常理的。 一只白晃晃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冰凉的手指将我头发拢好,半哄半吓对我说:“你初任职就遇到了疯子,实在难为你了。但是,疯话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 我推开他的手,转身离开了,黑色小山外有一层厚厚白霜,冷的彻骨。天上无星亦无云。我欲再向前走,自己去无人之处待会儿,谁知却被一道白色结界挡住去路。结界一触碰,整座山峰恍如白昼,一瞬间又恢复原样,而触碰结界的地方就像被闪电袭过,被烧到流血。 洪书跟了过来,他说:“来了就走不了,不如在这好好消受这福气。” 我被他强制拽下山,回了宫殿那座花里胡哨的玉榻上。他点了香,香味抚慰着我苦闷与疑惑……但我不打算就此罢休:“我既然在这里就不能徒有其名,玉书呢?我要下发命令!” “你跟我说说,你想命令什么?” “废除官籍之别,只以赤真律法约束百姓,令其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做自由之人。” “你是在说暗井之案吧?” 我点点头。 “废除官籍之别,没有那么容易。反而很危险。赤真疆域广阔,民俗民心千差万别,若真的无官籍之别,随意混杂出入,必会误会丛生,徒生诸多事端。” “可我是真皇,我有权发号施令。再说了,民俗千差万别,文明各不相同,那些当官掌权的不会想办法吗?不能扼制民心以换表面安宁吧?” “是,你说的没错。但百姓没有多余的机会陪你试错。天下格局非一朝一夕形成,如今的格局是顾全所有人的选择。这件事就此作罢,还有其他的事吗?” “我想见鱼照初。” “近来,荧祝余火作乱,他正焦头烂额,还有,他身体不好,长途跋涉恐怕受不了。你想见他等他好些再召。” “又是这些话,他怎么总是病殃殃的!” “他出身不好,自小生存艰难,为了成为青麟侯,他拼了命的驯服山兽,九死一生。十年前,上代真皇之子趁其不备以火芯伤他,令其浑身火毒伤及脏腑,至今不能如常人说话。最近他又因弄丢密信被监察使惩罚,孤身斗地蜥,又是一死一活的局,他把高他几十倍的地蜥杀了剖心给监察使看,却染上了琉璃血毒。他的命像偷来的一般,不断的用以极限,半分不懂得爱惜。”机械的他说及鱼照初的往事竟然低垂着眼睛,表情悲戚,可他不会流泪,却比流泪的看上去更让人动容。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心酸,鼻子也酸,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不知道鱼照初还能活多久。生命强韧而伟大,但我不确定像他这样不要命的活,生命能挺到几时。 “我在世间许久,虽见有人还有出身之偏见,但多数人已经摒弃这个糟粕念头,他能有如此能力,怎么还能说出身不好呢……” 洪书缓缓抬眼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好似与我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我有些害怕,身子向后躲了躲… “鱼家是御兽族,号令百兽,无不服从。但他们做错了一件事,令荧祝之灾蔓延天下,即便最后他们遏止了这场灾难,但死伤百姓不计其数,即便御兽族有千秋之功,罪责也已无法避免,监察使惜御兽族之才能,不忍令其断绝,便惩罚他们鱼家所有后代只能留一个,无论延误多少后代,只能留一个,多子多孙的鱼家,艰难的抉择留下一个,剩余的都被驱赶,被驱赶的都被杀死了,监察使没有动手,杀死他们的是受难的百姓……”他仿佛亲身经历了一样…又悲伤又无奈,唯独没有恨意。 “他们不是能号令百兽吗?为什么不保护自己…” “因为,御兽令…”洪书话没说完,一记龙牙长鞭贯穿他的胸膛,长鞭带起的气浪划伤了我的脸……一只白惨惨的大手趁着洪书的身体散落之时,在一堆掉落的零件中抓住了一只火种一样的东西…… 他低声自语:“这只,坏了。” 监察使突然出现,杀了山兽…我僵在玉榻上,一时动也不敢动。 他睁开锋利的眼睛打量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赤真很大,他怎么说出现就出现…我扫视大殿一眼,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做他的眼线,这以后恐怕没有隐秘可言了…… 我缩在玉榻上,神经兮兮的盯着所有动静。 熬了一夜,也没有困意,周围静的只有我的呼吸声,那些翠奴和透明笼子里的男人女人,只要不注视他们,他们一动不动…不会他们都是木偶人吧,一腔机械,毫无温度……我的胸口也泛起一阵凉意……我不会被他们同化吧…… 没有办法,我只能去天藏殿找那个小人儿。 万幸,他还被捆着。 “你竟然还敢来,头够铁,我看你命够不够硬!”他一蹦一跳的向我冲过来,我抬脚把他踹翻在地,没想到我力气这么大,他直接滚去墙角了。 “对不起对不起,劲儿使大了。你先在墙角待会吧,我们保持一个愤怒够不到我的距离。” “奸诈小人!”他骂我,同时,他的肚子饿的叫起来,他不害臊的喊出来:“我要吃饭,也要杀你!” “你杀我有什么用!你恨鱼照初,你去杀他啊,我们就是听他命令干活的,命令在我们眼里没有对错。” 他想了想泄了点气,又觉得气势掉了些,立刻大声喊叫:“呸!歪理!” “反正你都要饿死了,你大可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反正你没机会证实它了。” “有本事你给我解开!咱们公平对打,一死一活!” 我摆摆手拒绝了他:“我可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也用不着慷慨激昂,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你都要饿死了。” 我当着他的面拿起一个供果吃了起来,顺便把其他的都藏到怀里,刻意把空盘摆到他面前。 “那是给德公的东西,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吃!” “德公心怀苍生,自然不在意我吃一口吃的。再说了,这世上多少善庙,每个善庙里多少供果,他不一定喜欢吃这里的,我替他尝尝好吃不好吃。”我说着又颇为享受的吃了几口。 小东西气急败坏踢翻了盘子,气冲冲向我冲过来,我使坏伸出腿又将他拦倒,他又像一只虫在地上蠕动着。 “如果我自己一头撞死,你开心吗?” “不行,必须我亲手杀了你!否则,怎么叫报仇!”他的侧脸在地上贴着,身体弯成拱形。 “行吧。”我把最后一口吃了,掸掸手对他说,“来,你算一卦,我就放开你。” “呸,你也配!” “我不配啊,但是给你自由的机会配。我把绳子解开,你就自由了,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会,刚才你也看见了,如果不是山兽救我,我就被你杀死了。” 他的眼睛叽里咕噜在眼眶打转,仿佛有几百个眼睛轮流展现。 “你想好了没有啊?” 转眼突然停止。 他问我:“你想给谁算?” “监察使。” 他哭笑不得:“你神经病吧!监察使的命运岂是你等可窥见的?无知小民,不知死活!” “最近禁族危机频频,他可是监察使,比四方天祥还在上的人,禁族肯定会威胁到他的,我是在关心他,万一他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种活在他庇护里的人,还不都得被禁族屠戮?” “少操心!他的命我算不了!” 我装作为难的思考了片刻,勉为其难的开口:“那…鱼照初的能算吗?” “不用算,他一定会死,被三千山巫族化成灰!” “带着个人恩怨算命不叫算命,叫偏见!能不能算吧,给句痛快的,不能算我就回去睡觉了,谁想跟你在这耗着!” “你个不知死活的,你想求死我成全你!说好了,算了命就放开我!否则我会给你下最恶毒的诅咒!” 我不耐烦的摆手催促他:“快点。” 他的眼睛突然转了一下,整个眼睛变成深蓝,继而一团白色的星点在他眼中游荡,他爬去火针罗盘旁边,盯着它一动不动,火针罗盘里那豆大的火突然在球形罗盘中爆开,瞬间火又收回只留下了一根火针指着天上的方向。 他的眼睛转了回来,严肃的表情也变成了奸笑,继而是痛快的大笑:“真好!真好!大凶!大凶!!” 一瞬间我怀里很冷,所有的思考突然被拴上了沉重的石头,怎么也走不动,像被困在了冰天雪地。此刻,德公怀里血红色的火突然滴下来一滴落在我肩上,我木然的看着它在我肩头燃烧,半晌才反应过来将它扑灭。 大巫师还在笑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爬起来的,我躲在我的身体里,看着眼前里的景色跌跌宕宕,爬出门槛时,我从山石阶梯上滚了下去,直到撞在木门上才停下来。 那个大巫师他大喊着:“说话不算数的东西!!” 木门开了,我像一滩烂泥躺在地上,翠奴把我扶起来,他微笑着,就像设定好的,不会因我的悲喜心里有任何波澜。 我被他扶到玉榻上,他为我呈上一颗透明的挂着水珠的药丸,光看着它就很冷。翠奴说这是给我吃的,还说每代真皇都吃这个,是监察使要求的。 第39章 “这个有什么用?” “强身。” “我没见过,我也不想吃。” “监察使吩咐,必须吃。” “他又不盯着,谁吃都行,你吃了吧。” 我窝在玉榻上,如此的厌烦所有人和所有声音,翠奴突然扑上来,捏着药丸要逼我吃,我愤怒的看着他,可他根本不懂我的愤怒,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我趁势死死咬住他捏着药丸的手指,用我最大的力气将他手指咬断,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精密的机械……机械一断,药丸被丢在地上,监察使出现在翠奴身后,他抓住翠奴的脖子将他拽开随手丢在一边,零件与皮肉散落一地……其他翠奴微笑着麻木的在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监察使炽热的大手几乎要捏碎我的脑袋,他捏开我的嘴,将药丸丢在我嘴里,再将我嘴紧紧捂住,我挣扎着手脚并用踢他的手臂,他一动不动,只是冷漠的盯着我,此时,整个大殿都在抖动。那药丸接触到体温就化成了一滩水流进肚子,我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流水冲掉的污浊,一下子被冲走了。 见我没有力气再反抗,监察使松开了手。 他盯着我,我亦盯着他。 “鱼照初的命不好,你怎么算都是凶。”他冷漠的说。 “…大人还有兴致来监视我?” “你从侯府来,着实让我不放心,若不是密信所示,我绝对不会让侯府的人来。不过你还是不要对鱼照初这样忠心,他不是什么好人。” 监察使长了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说出的话极没有情商,心里话都不加掩饰的说出来,他若不是这个身份,早就被人打死了。不过…这世上谁能比他更厉害?他有资本这样。 “你这样说,不怕我和鱼照初打小报告吗?侯府怎么了?他们对赤真忠心耿耿!”我为侯府辩解着。 我双臂支撑着玉榻艰难的坐起来,小小的动作需要大口呼吸才能缓解疲惫,力气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刮尽,伤的我不轻。 他注视着我,像看一只被踩扁的虫子还能不能站起来。 “侯府对赤真之忠诚无可挑剔。可鱼照初是支坏掉的火枪,我疼惜那支火枪,却不知道它还有没有用子弹…他和禁族渊源很深,如今禁族又开始慢慢侵蚀世间,我怀疑禁族这场反扑和他有关系。” “蓝昭塔下,镇压的不会是禁族吧?”我试探的问。 他点点头,若有所思,身体自然的将我挤去一边坐在玉榻上。 我错愕的缩在一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以为自己眼花了,这监察使刚才还一副威严的样子,现在竟然和我同坐一处……他是不是不把别人的情绪当回事,他是不是没有情绪啊,刚才他伤人,现在就若无其事的和被伤的人坐在一起……不怕我砍了他吗? “当时,鱼照初的祖父将禁族全部杀死埋在了荒野。我还因此封赏他一个小官。到了鱼照初这一代,他有个衣食无忧的官不做,却费尽心思的想做青麟侯…” “他有自己的抱负。” 他缓缓摇头继续思索:“他有这样的抱负,不行。” “怎么不行?” “感觉不行…” “你堂堂监察使,四方天祥都听你的,你听感觉的???” “荒野埋禁族的地方燃起天妖火,为何只有鱼照初能熄灭?熄灭后不久,为何就有禁族出现?他们一定有蹊跷。蓝昭塔的每一块石头我都看过,可是没什么问题……他自作聪明的杀大巫师,大巫师的卜书绝不仅仅是赤真危矣…一定还有别的。仅仅是赤真危矣,他不至于巧立名目杀了大巫师。我总觉得,他和禁族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手眼通天的,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隔着生死的鬼我都能看见,可隔着一层肚皮的心却看不见……”他缓缓转头看向我,“你在侯府,你一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我不得不扑灭他的期望:“大人,我虽在侯府,但我只是杂兵,杂兵您知道吗?我平时几乎都看不到青麟侯的。” “他拖着病殃殃的身体,一直踩在我的底线上……” “那你为什么不杀他?” “不是跟你说过了?他即便坏掉了,也是不可多得的赤真之盾。我还是愿意给他机会的,除非有绕不开的罪名。”他真诚的说。 我也真诚的对他说:“你应该把这话说给鱼照初听,他一感动没准儿就跟你说心里话了。你跟我说没用,我见不到他。” “我是监察使,不可对任何人偏心。”他郑重的说。 可他明明在对鱼照初偏心,上次府中窝藏禁族之事应该连坐,死的却只是我一个! 我别过头,不让他看到我的脸,然后偷偷的对他翻白眼:一点都不真诚,却要别人的真诚,不平等换不来真心,我小声嘟囔着,他却命令道:“下玉书,召他来述职。今日赤真频起荧祝之火,其如星斗,闪烁又破灭,一亮一熄之间,很多生命破灭。都三日了,青麟侯还没找到荧祝之火症结所在,罪魁祸首仍逍遥法外。” 我心情复杂:“大人您直接去找他不就行了吗?为何要我召他来?” “我从不因小事出现,我的出现可能会引起百姓恐慌。” “那你偷着见他,给他写信,约定在人少的地方见面就好了啊。让他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再说了,百姓就算知道事情已经发现的很严重了又怎么了?他们应该有知道啊,没准他们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他突然严肃道:“下玉书,召他来!”他把玉书丢在我面前。 突然严正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抬眼看向他:“你满心猜疑,实际你并不了解他。你不会觉得自己去见他有什么危险吧?你害怕他了?这皇宫里都是你的人,在这里见他,你很有安全感吧?” 他炽热的大手突然按在我脸上,我恰好能在他指缝里看到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太像一只白狮子在地上打滚了。 他把玉书强放在我手上,捏着我的另一只手写诏书,再丢给翠奴,让他们去“请”鱼照初。 说那么多理由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恐惧?我在心里碎语。 他出门消失了,不知道去哪里发泄他的情绪了。 我忍不住问一边的翠奴:“监察使几岁了?” 他却说:“哪一个?” 我惊讶回应:“不就一个吗?” “不,有很多。” “那…他们分别多少岁?”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说这么多?” “陛下问了,自然要答的。” “那…监察使为什么总盯着鱼照初?” “因为他不是完全的忠诚,他不是好人。” 说白了,还是害怕。这个鱼照初千万要抓住让监察使恐惧的东西,现在的监察使就等着鱼照初失去威胁,迫不及待的吞掉他,垂涎三尺了都。 我还未平静,那个大巫师突然踹开出入天藏殿的木门,他气冲冲的跑了过来,手里攥着一块石头向我砸来,我赶紧躲去翠奴身后,翠奴危险着替我挡下那一记石头,而大巫师并未善罢甘休,他又把石头拾起来,再次砸向我。 “鱼照初很快会来皇宫,你想杀杀他不行吗?”我故意拖延道。 “你觉得他来了,我还有机会杀他吗?我还有机会活吗?” “那你欺软怕硬还报什么仇!正主来了你不敢,只敢欺负我这种打不过你的人!你根本不想报仇,你只想泄愤!欺负弱者泄愤!懦夫!” 他恼羞成怒,已经不在乎仇恨正主应该是谁了,只在乎这话是谁说的,小东西气乎乎的提着石头跑来,像一只五颜六色奔跑的野鸡,他被翠奴轻而易举的擒住。 “你努力过了,是不是就安生了?”我对筋疲力尽的大巫师说。 他白了我一眼把头低下,许久才说话:“是监察使帮我解开绳子的,他让我凭本事杀你,如今看来,我没本事跟你硬碰硬。” 刚才我说的话惹了监察使,他竟然背后使坏,跟个小孩子似的。 “但我有本事背地里使坏。我已经给你下了最恶毒的诅咒。”他阴险的盯着我,慢慢露出奸笑,嘴里倒数:“三,二,一……” 可周围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他的表情渐渐凌乱:“不可能啊……”他被翠奴擒着,四肢不得动弹,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着什么,可周围连阵风都没有…… “你是不是巫族的?”我嘲讽他。 他低着头,急切的念着他的咒语,周围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咒念…… 我坐在地上看着他脸上冷汗大颗大颗的向下掉,眼睛渐渐晦暗,慢慢陷入自我怀疑。 “与生俱来的东西,我不可能弄错!!”他几乎疯狂的喊。 “人又不是机械,怎么能一点不犯错啊,你再好好想想。”我宽慰他,他却更着急了,脑袋上的青筋都冒出来,手脚都快挣扎着扭断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休要侮辱我!!” 他红着眼,虽然没有说脏话,但我感觉到他已经骂的很难听了。我闭嘴,跑去沉甸甸的大门后等待鱼照初,只剩大巫师自己在那里疯魔。 不久后,门缓缓开了,几粒雪花飞落进来,门的外面铺了一层白霜,我的心揪紧,缓缓抬头看去,直到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具,心才缓缓松快,心里憋着的酸楚在这一刻化成了不争气的眼泪流了出来,我见他,为何要哭…… “在这坐着干什么?”他走进来,身子挡住寒气。门缓缓关了,他扶我起来,而他的手比外面的天还冷。 我心里堵着复杂的情绪,不知先说什么,想来想去终是说了一句客套话:“一路奔波,辛苦了。” “你我不必说这些。”他低声说。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清澈了些,想必最近寻了好药。 “你我去墨玉云台。”我不等他说话就拉着他往墨玉云台走,大巫师仍旧念着他的咒语,他突然盯着盯着鱼照初念叨起来,鱼照初突然停下,缓缓向他走去,他越走近,大巫师嘴里的咒语念的越急…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白玉瓶,取出一枚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白丸,送到大巫师嘴里。他捂住大巫师的嘴,大巫师气急败坏的咬着他的手心,无论大巫师怎么做,他都不能再说话了。待到大巫师把白丸咽下,他才把手收回。 “大巫师心性急躁,本侯赐你宝物助你冷静下来。”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向我走来,他的手心被咬破了,血缓缓的流,他的血已不似往日的红,已经近乎黑色…… “发生了什么?”我问他。 他什么也不说,拉着我向云台走。 到了那个开阔不憋闷的地方,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墨玉台上,我们相对而坐。星海之光穿过云层照到云台上,仿若斑斓极光柔缓的流过。泉水潺潺,寒风拂面,冰冷始终在提醒我,这不是权力的顶峰,而是囚笼。 “玉书不是我写的。”我对他解释着。 他摘下面具,坦诚的面对我:“我知道。你的字没有那么好。” “荧祝之火现在真的很严重吗?” “如雨后春笋。” 我开始焦急不安:“还没找到荧祝人的真身所在吗?” “没有。”他没有像我一样着急,反而太过平静。 “监察使还在怀疑你,他认为你与荧祝有勾结,故意不抓他们的。” “身为青麟侯,赤真在我所有的目的之前。若我不是青麟侯,赤真将在我所有的目的之后。”他淡然的对我说,仿佛又不是对我说的。 “我听山兽和我说,荧祝之灾因御兽族而起也因御兽族而终,我也听山兽说,你会比任何人都忌恨荧祝人。你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淡淡一笑说:“是监察使让你问的吗?” “不是,我也想知道。” “此番前来,我主要想借机看看你。”他笑着转移了话题,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 我也不想为难他。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果,在泉水里洗干净递给他。 他先是一阵错愕,而后微笑着把我的手推回来:“我不吃这些东西。” “你不吃我吃。”我啃着水果,心里念叨着他的奇怪。 “大巫师给你算了一卦,他说,大凶…”我低着头边吃边说,尽量语气平和,像说闲话一样,可我的确很担心,这一句大凶,像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石头,我得让他时时小心,日日小心。 “难为你记得我。”他笑着,明明眼中流露着苦涩。 “你小心些…”我吃着水果,牙齿发酸,鼻子发酸,总是想哭。 “巫族人总说,顺心为吉,逆心为凶。对我而言,顺逆皆如常。不必为我担心。” “我不想在这……”我不争气的抽泣起来,“这里是孤岛,机械围墙…他们掐着手指算着时间,让我的生命精确的流逝…你带我走吧。” “会的。”他冷静的可怕,答应我却不说带我走的具体时间。 我一边哭一边生气的对他说:“到底什么时候啊!” “不管发生什么,请你相信我,我任何时候都不会弃你不顾。” “我问什么时候……你不回答我,说这些话做什么?这皇宫不是我待的地方!” 我哭泣不止,他悄悄的靠近我,将我的手放进他的宽袖里,小心的写下几个字:二十一,江流转塔上,揽星祀,监察使,四方天祥与真皇都会到场,到时,我带你走。 我半信半疑的凝视他,擦干了眼泪,让自己看他看的更清楚。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自以为是之举,的确伤害了你。但求,你能始终信我。”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起身准备离开,我跟在他身后,他走的不快不慢,门被推开一条缝,仅容一人通过,他没有回头,直接离开了,寒气随着他的离开而慢慢被阻挡在外。我顺着门边坐下来,期待着它再次被打开。 二十一,还有三天。度日如年…… 我靠着门,无意中发现,大巫师和擒住他的翠奴身体已经变成冰块了,我跑过去看,还未接近他们就突然风化……我强停住脚步,身体却被收住向前扑倒,满身站满了五颜六色的冰渣子,我赶忙起身避开这个地方,把自己身上的冰渣子向下掸,这个时候监察使突然出现,他看了看地上的冰渣子,又看了看我,一脸狐疑:“你和他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杂兵…” “他人都来了,你躲起来不见,现在又来挖苦我?” “我想看看,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难以置信,这个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四十章 “什么叫我们想做什么,他的青麟侯是你许的,我的真皇也是你的许的,你想让我们做什么?一切只是没有按照你的猜想在发展,事态一天不如你所愿,你就一天也不会安生!你不要再无休止的猜疑了,要么杀,要么囚,要么放,不要总盯贼一样盯着我们!” 死过一次后,我突然对世人不那么恐惧了,他们都很可怜,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所有的皮囊所有的性格所有的外物都是为了遮盖或者抵抗那点恐惧。 “监察使无求不内观,世间自有它的运转。蓬元,你屡教不改,这次绝不轻饶你!”皇宫大门缓缓开了,一个一身黑甲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姿雄壮,头生独枝,一双黑目,眉发皆白,神情严肃。虽没有那不怒自威的长相,浑身的气息太过锋利,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他抽出腰间和监察使一样的龙齿鞭,挥鞭将欲逃跑的监察使捆住拉到身边。 我才知道,监察使都是有名字的。 他拖着蓬元走了,殿门砰的一声被关闭,整个大殿摇晃一下,我没站稳被震倒。 许久,我才重归平静。 “翠奴,什么是无求不内观?”隔着一层白纱我问白纱后站着的翠奴。 他微弓着身子,平静的解释道:“大地之上皆为内,世间无求,监察使不得干涉世间事。” “那那个蓬元岂不是屡屡犯忌?” 翠奴不再说话。 大殿又安静了,我看着满是裂缝的窗子投进来微弱的白光,心里平静不下来,三天,太难熬了,我跑去白纱帘后,听那些透明笼子里的人唱曲唱戏,自己则窝在一堆珍宝中看着他们,耳朵不清净,眼睛也不清净,心里的声音也就听不见了。如此,许多杂念在逃避中被掩盖……熬过三天,我就可以离开这了……我不是天生的真皇,我确信,再怎么着,这赤真的真皇也绝不可能是我。 这三日里我又被逼着吃了三次药,力量被抽掉的感觉始终伴随着我。以至于,三日后,门如约被打开,翠奴要搀扶着我,我才走的动。黑甲士兵驾车带着我赶路,一路上,我忍不住向马车外看,看到的只有路两旁模糊的残影。 待到马车停下,我从马车上跳下来,才看见外面天地已是粉装银砌。 天还未破晓,星海澄澈,我们置身一个巨大的盆形山谷中,面前是几乎与地面齐平的奇怪高塔。塔身是一团被水流雕琢的黑色淤泥,淤泥中还有许多被暗流洞穿的不规则的洞,整个塔形自西向东被拉长,堆叠着水流的痕迹。塔身上点缀着石化的干枯莲花……无论从那个方向看,它都像一块朽木,已经被掏空了内外,只剩一点纤维和躯壳在硬撑,只要戳断其中一根纤维,它就会全盘崩塌。 这样的地方,会被称作塔?脚底柔软的黑沙被风掀起出穿过塔洞,发出类似于沉重呼吸一样的声响。 我被监察使送上塔顶,塔顶上有早已在此处等待的四方天祥,他们手里捧着黑色的像龙头一样的东西……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感觉脚底踩着棉花一样我又不能把棉花踩塌……虽然此刻我什么都没做,心却累的难受。一身黑甲的监察使把一颗龙头放在我怀里,那颗几乎干枯的龙头瞬间将我胸口凉透。 我在中间,四方天祥围绕着我,我们站在狭小而危险的塔顶,头顶是围成一圈的监察使,他们几乎长的一样。他们面向星空,风突然在我们身边停滞,它在江流转塔周围围成一个气旋,气旋向内长出图案慢慢升至我们所有人头顶。风流中沉重飞扬,就像在天地之间的一张黄黑色屏障,只有在我们头顶才有一圈清明可窥见星空。 我们怀里的五颗龙头飞入那个空洞的圈子,它们化成粉末织成一副画,一个像龙又像蛇的脑袋浑然而成……它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向天空咆哮,风也被它带去天空,整个天空突然浑浊一片…… 紧接着雷雨交加,天上落下石子一样的雨滴,仔细看看,那就是石子……它们坠落大地渗入地下消失不见…… 这时,青麟侯突然说了一句:“你们觉不觉得,这就像撒网捕鱼一样……” 我看着他,他看着天空,一动不动。其他四方天祥也看向他,眼睛里全是不解,但也没人敢说话。 “地下有只喂不饱猛兽……大地已经不能买满足它了。” 他仰着头说着疯话。 我隐隐觉得这个声音不对…… 从天而降的石子中忽然出现了十分耀眼的一颗,如流火降落,四方天祥见状忙去阻拦,卿主轻盈的身姿飞起有如蜉蝣飞起,一帘青水将流火拦住,蛛王身后飞出八枚长盾拦住流火,却被流火一一弹开,而白月将军甩出两弯新月,新月如镜借着流火的光攻击着流火,本欲令其自毁,谁知,只会令其力量更盛……他们焦头烂额,神通各显,依旧阻止不了流火下坠的必然。而这混乱中,只有青麟侯不为所动。他们被流火石子的力量击落,紧接着风从天上坠下来,如大山压顶,所有人都被击倒……江流转塔碎了,成了落在我们身上的腐朽,碎了的石莲依稀还能看清它的雏形。 青麟侯将我从地上提起来,挑衅着看着无措的监察使们。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你们所谓的青鸟密信和你们千挑万选出的真皇是什么人!”他将我用力推到监察使面前,我伏倒在地,脸和手都被粗糙的地面挫破,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它像是在呼吸,每一口呼吸都越来越炽热,渐渐的,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在灼烧…… 此时,厉厉风声传来,一层锋利的风从我身后划过,青麟侯的身体突然变成幻影消逝,鱼照初骑着巨玄鹿赶来,还有侯府的黑甲士兵,他吩咐士兵们救治其他四方天祥,自己则来到监察使面前,愧疚解释道:“禁族余祸,盗影伤人,其影真假难辨,我能查到影的真身,却查不到荧祝余祸的真身。今日那余祸以我影入府将我刺伤代我来此,是我无能,请监察使降罪。” 监察使冷冷的看着狼狈四方天祥,愤怒的拧紧了眉心:“独木难支,一个余祸就让你们如此狼狈!他用你的身份参与揽星祀,不知招惹来了什么东西!” 第41章 黑甲士兵将那块炽热的石子呈了上来,它像葡萄那么大,烧的火红,以至于它周围的空间都在扭曲,它周围扭曲的空间里,我甚至还能看见我们几个站在这里的缩影。 “此物是火芯。揽星祀召来的石子里有一颗火芯,说明火芯它并不属于大地,以火芯为心的荧祝人不是大地族类,不知这火芯源头是否强盛,若此次揽星祀被其源头窥见,会不会入侵大地呢?”鱼照初试探的看了监察使一眼,又把眼皮垂了下去。 “火芯不可能来自天外。”监察使斩钉截铁的说,“那只是一群大地上毒恶的兽!” 若火芯来自天外,它是什么时候来的?监察使在守卫大地,有外来者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知道,岂不是玩忽职守?若因此再让百姓遭难,恐怕就算他们力量再强大,百姓也容不下他们了。 他们微如尘埃,他们强韧如水,他们手无寸铁,他们自强不息,他们永不止步。不知道是谁让人的生命变得有限,可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为了族人的未来而一代又一代向前的生命啊,时间并没有限制住他们,而是让他们的付出更加悲壮宏伟,让他们的智慧更加卓绝无双,总有一天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会明白,他们是被百姓选择的,而非天生高贵。 为我所用者生,为我所厌者落。 “监察使不必过早决断,我建议尽早筑起大地屏障,有备无患。”鱼照初冷静的对监察使说。 监察使装着不以为然,可我看见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头:“青麟侯多心了。” “揽星祀本就是将大地暴露的举动。大地能量不会那么快耗尽,尽早建起屏障,好让百姓安心,否则若真有外族入侵,一切都为时已晚,就算有把握赢,也会折损不少生命。”青麟侯严肃的劝诫,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无比。 监察使并未给他肯定回答,反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他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提起来,目光落在我胸口的一瞬,他的手将我的心挖出来,我痛的浑身颤抖,可我却没有死。他手心躺着的,是一颗火芯……而我仍能感受到胸口还有另一颗心脏在跳动…… 他将我随手丢在地上,白惨惨手上握着火芯,无人在意我的生死。 监察使质问鱼照初:“为何你府上还有荧祝人?” “荧祝人最会玩弄人性,挑拨离间。以前火芯的确只有荧祝人有,可现在,这个东西并不难得……”他话里有话,“这人恐怕不是真正的真皇,荧祝余孽能盗我的影,怎么不能盗她的影?甚至您的影?”他蹲下身来,用力扯过我的脑袋,手用力划过我的脸……指甲划过金属的声音像根铁线提起我的神经,令我烦躁疼痛。 监察使神色突然紧张…… “监察使明鉴,此人是您赐予我的山兽,而真正的真皇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皇宫也不是安全之地了。每个山兽都有一颗火芯,看来,那个偷梁换柱之人想以火芯之事令百姓误以为真皇是荧祝人,借此暗讽赤真之制度监察使之威严。” 鱼照初缓缓站起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荧祝余孽盗影生事,祸及众生,现在他还把手伸向了真皇,还请监察使赏赐一件宝物,助我尽快擒拿荧祝余孽真身。” 监察使神色复杂,他好像心知肚明鱼照初要要什么,只是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此事干系重大,待我禀明地皇再给你答案。” “也好。这山兽已被荧祝余孽染指,事情未明朗之前,监察使还是不要收回她了。” 监察使已经没有心思再想这些,只想赶紧回去禀告地皇此事。而这时,那个一身黑甲的监察使走了过来,他并没有像其他监察使那样恐慌,反而镇定自若。 “青麟侯的话,我会好好思索,禀明地皇,尽早决断。只是,山兽属于明江台,历来山兽归山都要被收回的,今日更不能例外,既然青麟侯怀疑是荧祝余孽对她动了手脚,我更要把她带回去好好研究,若有眉目,也好更快抓住那余孽,好解了众人之忧。”他说着就把我提起来交给其他监察使,他们要把我带走…… “不如我与她一起吧。”鱼照初平静的说,“那余孽靠近我,一身炽热之气…”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挖出一颗火芯…他就站在那里,像个雕塑挺立,血浸透了他的衣襟,缓缓弄脏他满身珠玉。 其他人都退避了几分。 “我并非天生的青麟侯,这面具不曾护我一分,这披风不曾护我一豪,但我时刻秉承其职责,并非懈怠半分,今日荧祝余孽所害,破坏了揽星祀,心有愧疚,何况怀有火芯,我已不能再做青麟侯了。大人可知,他随随便便一口气,就能把一个人变成荧祝人,一人可使举国恐慌。灾难已来,风雨难阻,望大人早日决断。内忧也好外患也罢,须得上下齐心才是。” 监察使将鱼照初手里的火芯拿走,郑重的对鱼照初说:“蓬元多疑,你因此承受不少委屈,但我们都信你。只是山兽乃明江台之物,无论如何都要被收回的,青麟侯就算再不舍,我们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 监察使态度之强硬,不像是在维护规矩,像是在掩盖什么错误。我都听得出来,鱼照初刚才是在威胁他。青麟侯之位现在不是他的盔甲,而是他的限制。鱼照初掏出火芯,禁族火芯出现在他身上,也可以出现在千千万万其他人身上,他完全可以借着火芯“失智”造反,反正禁族善于蛊惑人心。火芯之事在世间扑朔迷离,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清楚,其中纠葛应该只有监察使和鱼照初知道,它是一个灾难世代的遗物。如果证实火芯真的是天外来物,那么它也是声称保护大地的监察使与地皇耻辱的印记,是他们尽失民心的开始。 鱼照初若想置监察使于死地,胆子真够大的,我倒是希望他活久一点,毕竟生命的时限是诸多伟人的遗憾。 监察使冷着脸,鱼照初怀疑的凝视他,连带着四方天祥的其他人也开始思考,疑惑。 这应该是监察使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威信被威胁。 第42章 黑甲监察使指挥着其他几个监察使将我带走了,他们抱着我潜入冰冷潮湿的地下,不到片刻,身体就被地下沉重的水流冲卷着,负责押送我的监察使,他们的身体到了水里就变得十分柔软,像两只白色的长尾鱼。他们拉着我的手在这黑色深水中游行,最后停在一个黑色水幕跟前用力将我推了进去。冷水冲进口鼻,心酸更甚,鱼照初说过会在今天带我走的,他没有做到。我的身体是山兽的身体,并非一个真正的人……我不禁怀疑,这会不会又是鱼照初的计谋,他嘴里是不是没一句真话。 我摔在满是裂痕的圆形黑石台上,头顶是黑色泛着白光的水流,身下是黑色的布满裂纹与浅坑的石台,石台浮在黑色的水上。呛出几口水,脑袋沉的像个铁块,我躺在地上一直起不来。水真冷,几乎呼气成霜。头顶的水幕忽闪过一个黑色齿轮,齿轮转动,白色水波荡在黑色水幕上,四周的黑也有了动静,白色的水波一层一层从上到下流着。 待到眼睛终于可以完全睁开,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无数个披着白衣的人,他们身体僵直,闭着眼睛,身体向前倾着,身体被背后的两根亮白的丝线吊着,一圈十八个规则的排列,第二圈在第一圈之上,会与第一圈错开一点身位,让我一眼能看见他们的样子,第三圈,第四圈…一直到第九圈都是如此。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么多人,像商品一样陈列在眼前,我猛的站起来,脑袋瞬间清醒了,不知不觉猛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这里太冷了…… 我抬头看着被吊的整整齐齐的山兽,虽然被做的很精致,但能看见关节处机械的链接。怪不得方图浑身冷冰冰的,他只是机械与皮肉的组合。 山兽大部分没有毛发,一定是制造者懒散,不想簪些毛发。这些山兽看上去凶凶的,长相也相似,他们闭着眼安静,我被吓的呼吸都小心翼翼,怕有微弱的气流拂过他们的脸,他们会醒过来…… 黑色水幕里缓缓渗进来一个人影,随着他走近,黑甲监察使的模样也渐渐完整。 我下意识的去躲避,身体碰到了石台边缘的水幕,雷电突然在整个空间响起,我捂着耳朵惊叫,腿软瘫坐在地,电光闪过的一瞬间,监察使闪到我面前。 他伸出掌心在我面前,两颗火芯躺在他手心,两颗火芯一个大一个小,正好能合成一个。 “你和鱼照初的关系不一般吧,这是你们的信物吗?”他冷冰冰的问我。 我把手从耳朵上垂下来,可因为刚刚的惊吓,手仍颤抖不止。 “我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只弱弱回应这一句。 他握紧手掌把火芯收了回去,不紧不慢的继续问我:“你根本不是山兽。鱼照初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他把我当傻子。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为什么让你去皇宫?” “不是他让我去皇宫的,是青鸟密信让我去的,是监察使大人让我去的,是四方天祥送我去的。”我缓缓抬起头,无力的抬起眼皮看着监察使,眼神不曾闪躲,以证我没有说谎。 他凌视我,如同看穿一切丑恶的神明:“这火芯是铁证,无论你辩解多少它也是铁证。我之所以问你,只是在给你机会。你相对于鱼照初,弱的像个虫子,只要你为自己辩解承认一切都是他逼迫你的,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不禁笑起来,知晓自己无力,定笑的特别难看吧:“大人慈悲,恩泽众生。在大人心里,众生应当一样吧?” “自然是。” “那为何,你要给鱼照初多一些猜疑呢?是您让他坐在那个位置的,你若不安,大可不必允许他坐在那里啊。” “他与众生不同,他不配拥有我的慈悲。能让他坐在那个位置的是他的才能,是他为赤真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倘若有一天,就算青鸟无信,青麟侯难有正主,这世间能有一人可以替代他,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从青麟侯的位置上赶下来。” 他的神情冰冷至极,仿佛他天生就没有心的,没有情感,没有痛觉,冷冰冰的把一个人当作工具一样说出来。 此刻,我觉得自己的头很重,脖子僵硬的支撑着脑袋,仿佛每动一下就吱呀吱呀的响:“大人识人善任是对的,虽然狠心,但大地有你,赤真有你,也不是坏事。世上虫子那么多,鱼照初只有一个,他可是猛兽…”我提心吊胆的开始学起暗井里遇到的龙游心的模样,“这颗火芯是我身上的那一颗,我一分为二才能骗你把我带到你的老巢啊……”我挤出戏谑的笑意,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你们对虫子的戒备也太低了吧,这火芯一出,目光都放在鱼照初身上,忘了荧祝人才是正主吗!今日我既来了,就是来跟你们同归于尽的!”我一手按住身下石台,石台突然一阵轰响开始断裂,水幕晃动,水如暴雨倾泻而下……我尽量控制着自己凶神恶煞的表情,掩盖心中的不可思议…怎么回事,我哪来的这种本事…… 监察使伸手向我抓来,我横臂一挡将其甩开,我清楚的看见,监察使的手臂被我的手指划开一道伤口,冰凌附着在他伤口绽开的皮肉上…… 有了傍身之技,我没有时间来惊讶,而是站起来与监察使对峙:“鱼照初是什么人你们心知肚明,他能让百姓归心,他若不敬你们,百姓还能尊敬你们吗?你们无休止的怀疑他,以勾结禁族之名捕风捉影!因为你们的猜疑将我送至这里,正好我得以报我灭族之仇!!” 我意指监察使,气凝指尖,所有的水滴变成了冰针刺向监察使,水幕的水流变成了冰藤四面八方生长而来,只要我想,它们就能变成我的武器…… 监察使身边突然升起一团琉璃光盾,冰被逐渐膨胀的盾碾碎成沫,光盾越来越大,山兽突然醒来,他们悬在光盾之外,踏着冰藤向我冲过来,我将手一扬,冰盾拔地而起,却被他们乱拳击碎,我又抓了一把水向他们一抛,水变短剑刺向他们的眼睛,他们在这里竟然像鱼一样灵魂,躲避如此密集的攻击行云流水一般,若非他们是我的敌人,我定以为这是什么舞蹈。我虽不知什么作战方法,但我知道只要我的进攻够快就足以拖延甚至击溃他们……水,冰就是我的武器,可是没有意识的山兽他们像是只会进攻战车,一味向我,前赴后继…打不尽,杀不完……即便皮肤已经被刺烂,露出机械的骨,他们也继续向前,就算被肢解,零件也可以变成武器被监察使操纵……我根本应付不完他们…… 情急之下,我想起那日在暗井,鬼使神差的画出的咒图,寒霜一片可抵烈火,这里都是水,倘若我把那咒图画出来,是不是可以直接将这里冰封…… 我没有咒石,干脆就直接画吧…我再次令冰盾拔地而起,一层一层为我拖延,我在地上随便捡了一块冰块在地上按照那日的记忆画着,记忆有些模糊,只能画个大概……线条蜿蜒如蛇飘忽轻重不辨,虚虚实实的线,点,最后构成一个类似于两只尖手握着一只兽脸的样子,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兽眼怎么画了……抬头间,冰阵已成,黑水被缓缓冰封,山兽更被冰固其中定格在刚刚的动作上。 此刻,监察使才真的担心起来…他一开始应该只是认为我为了维护鱼照初才冒充禁族的,没想到我竟然凭空得了这等本事。 “那颗火芯是真的,揽星祀中,青麟侯是假的,真皇也是假的,都是我,我素来喜欢惑心弄影,你看,即便禁族剩我一个,依旧可抵百万雄兵!”我装作张狂的样子,让他彻底信我,我就是搅的天下风雨不宁的人。 “不自量力来找死…”监察使周身的琉璃盾忽然向我冲来,冰被碾碎成沫,扑了满身,我转身冲破冰层跳入黑水中。 监察使一转眼就追上来,他像一条水蛇,几乎看不到他的行动轨迹他就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慌张的令冰盾出现在我们之间,他一拳冲破冰盾抓住了我的手腕,炽热的掌心像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 水下我无法故意,窒息压在胸口,仿佛胸腔在慢慢变成沉重的石头…… “欲盖弥彰,一点小伎俩就能骗的了我吗!”他愤怒的抓着我,将我拖去黑石台,他右膝抵在我的胸口将我重重压在地上,身下黑石断裂出一个浅坑,我再也没有当初的铜皮铁骨,随着身下石头断裂的,还有骨肉。 “荧祝人了没有你这么愚蠢,没有你这样…无私…”他嘲笑着我,“你想用荧祝人的身份包揽鱼照初身上所有的污点,想以自己的牺牲换取我对他不再猜疑,你太愚蠢了,我的目光岂和你一样只见眼前吗?你不知晓荧祝野兽在人世犯下的罪行,更无法估量鱼家的罪恶,他们本该万死不惜,若非我们给了他赎罪人世的机会,他们连做人都不配!你凭什么觉得他可怜?世间若是简单的只有眼前事便好了。再者,你一个小小狂徒,单单一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承担得了这些罪责,鱼照初的你承担不了!荧祝人的你更承担不了!!” 我的视线被血色晕染,我看着监察使的威严与无情,他踩着虫子一般的我,沉重如山的力气嘲弄着我微小到可笑的牺牲…… 第43章 “敢如此一厢情愿的牺牲,他给了你多少好处啊?”他冷冷的问我。 我的胸口艰难的起伏,痛催着血从伤口和口中流出,我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揽星祀是我破坏的,青麟侯是我冒充的,真皇是我冒充的……我只是单纯的想杀光你们。” 他冷冷一笑:“你若不自作聪明的出手,或许我不会坚定鱼照初和荧祝人勾结,但是你做了,我便坚信,你们一定有勾结!!我会杀了你,也会杀了他,若你们有一日两魂相见,你再为你今日的愚蠢向他赎罪吧!” 身下突然轰隆一响,身下的黑石断开一条缝,我的身体突然悬空坠入缝中,我本能的拼命抓住黑色石岸,可我沉重的身体却在无时无刻不在怒号的狂风下剧烈的摆动,身下黑漆漆的,风剧烈流动不止,最后变成很大的吸力将我往黑暗处吸引,石台的石缝突然闭合,轰隆一声,将我双手夹断,来不及疼,我随风坠入深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停下的,只知道自始至终都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了一只残缺的手臂,我咬在她的手臂上饮血,我抬头一看,视线灰蒙蒙的,看不见颜色,只看见了一个人的轮廓,她倒在一跟尖锐的石柱上,石柱穿过了她的肚子,血流下来,但不多…… 我看了很久,越看越害怕,我爬上柱子,去看那个人的脸……怎么会和我一模一样呢…… 我被吓的从石柱上摔下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不知为何,这次我竟然跑的很快,我从满是石柱的黑暗里一直跑,直到钻进一团淤泥里才停下来,我蜷缩着身子,颤抖不止。 “这个地方还没有别人发现呢!我们是好朋友我才告诉你的!”耳边突然听见有人悄悄说了一句。我抬头循声望去,见一只黑色的像龙又像蛇的小东西,它长着几乎与身体平行的黑色长角,黑漆漆的眼睛,鳞片细致柔滑,泥土在它身上自己就会滑下来。 “我还把她的皮啃了下来。”它说着,叼一块皮甩在我面前,我被吓退,缩在一边,它没有觉得不对而是饶有兴致的说:“几天前,我在沧容城郊外也看到一样的皮,你说他们不会是亲姐妹吧?真可怜啊真可怜,都死了。” “一样的皮…你确定吗?” “确定啊,那人死的比这个人还惨,被路过的匪徒切碎来着,匪徒把她的眼睛抢走了。” 我不由得想起那日在皇宫大巫师对我的诅咒,他说诅咒为什么不灵呢?有没有可能他诅咒的人并不是我,我的相貌,我的名字都是别人的……那个诅咒害死的是别人不是我…… 真皇另有其人,我却与他相同的样貌,鱼照初难道比青鸟还要未卜先知……他要我代替真皇来皇宫,就是为了让我的火芯在这里慢慢显现,然后再到揽星祀时,彻底被监察使发现,然后令所有人看见,密信和监察使还有四方天祥选了一个荧祝人做真皇,利用人们心中的痛恨败坏其权威。 青鸟密信到底可不可信……为何鱼照初能未卜先知…… 鱼照初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是被灌醉送入皇宫的,也是被动的来参与揽星祀的,我本以为我拼死一搏可以把监察使的目光凝聚到我身上,他们可以放过鱼照初……可我知道的太少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不是这种幼稚手段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为什么刚刚监察使说,我出手是自作聪明?在我与鱼照初相处的时间里,我明明看见过监察使对他总有戒备,他们不应该是有仇的吗?我认为鱼照初并不坏啊,那么多人甘心追随他…如果他很坏,怎会有这么多的助力?难不成他们都被鱼照初捏着命脉不成?如果真的被捏着命脉,鱼照初可以随意控制他们,岂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用这样隐忍小心吗? “哎,你没事吧?愣什么神啊?”它用头顶了顶我的头,我醒过神冲着他摇摇头,示意没事。可我依旧在担心鱼照初的事,我今日自作聪明害了他,监察使杀我干脆利落,杀他定然不会手软。 “你得千万要守神静心,老大说了,咱们容易被夺舍!告诫咱们不要去咬那些活人和刚死的人,可是只靠吃着腐肉烂在地里的种子进化太慢了!欢佑你知道吗?就是和咱们一起出生的那个最小的地蜥,它现在已经进化成人了,长的高大威猛,我可羡慕他了,他跟我说他就是靠着吃人血进化的那么快的!”它无比期待和向往。 夺舍……我盯着它的眼睛,从它黑漆漆的眼睛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样子……一条又像蛇又像龙的小长虫,我没有角,更像一条虫。我眼睁睁的看着同伴长出了黑色半透明的鳍和尾,它兴奋的告诉我:“看吧看吧,吃血进化的快吧!”它无比期待的许愿:“希望我能进化成人,颠倒众生!力量巨大,保护我们地蜥一族!!” 它激动的向黑暗深处爬去:“我再去吃几口!你去不去?” 我摇摇头。 “那你自己先回去吧!告诉老大,我已经进化出鳍尾,可以不必巳时赶回了!” 它消失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它所说的是地蜥族的习惯,那是陌生的世界。 我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必就是同伴说的那样,我的灵魂,带着我所有疑惑与不甘的灵魂钻进了这个小虫子的身体。它们有自己的语言,幸好这个身体它听得懂。 地蜥…地蜥,不就是监察使的同族吗?我这也算大难不死,竟然讽刺的成为了监察使的同族…… 没等一会儿,同伴又爬了回来,它疑惑的对我说:“奇了怪了,那人腐化的真快!刚才咱们两个在那时候还好好的,我再回去寻她,除了她被血浸透的衣裳,什么都没有了,蒸发了一样!” “有没有可能,是这里奇怪?” “谁知道呢,不管了,赶紧找下一个食物!你怎么还不回巢?” “我……我忘了回去的路了……” 它不禁嘲笑我:“每次你都迷路,你到底是不是地蜥啊!我们地蜥在这幽暗的地下如鱼得水!闭着眼睛都知道方向在哪!”他忽又骄傲着,我还没说什么,他突然向我凑过来阴狠的说:“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没有!”我脱口而出。他这转变极快的心情怪吓人的。 “没有?那你说,我们老大是谁?” 这一句话问的我脊背发凉,我哪里知道他们老大是谁啊!可继续沉默只能显得我心虚什么都不知道,更容易露馅,如果他知道地蜥被夺舍,我不是他的同伴了,他一定会去告诉他的同伴他的老大,到时候他往黑暗里一钻,我拦都拦不住他。 索性我决定和稀泥式回答:“当然是地皇了,他是我们老大,也是所有监察使的老大!” 它摇晃着身子,顶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算你聪明!” 歪打正着,老天眷顾,我身子瘫软在地,不光是劫后余生的无力,还有……肚子很疼……我抬头看向同伴,它也肚子疼的蜷缩在地…… “肚子疼死了!”它喊着。 “我肚子也好疼……怎么回事啊……”我向它寻求答案,可它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勇犊,它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一腔热血和被结果折磨的勇气。 “我不知道啊,这人血是不是有问题啊……”它疼的开始打滚…… 此刻突然有一直炽热的大手从淤泥里伸出来抓住我俩将我们拽回更深处。 黑漆漆的世界,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周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身体像悬空着,慢慢的,黑暗里开始有光,光点像星辰,我感觉自己俯冲向满是星光的夜空…… 我们穿过冰冷刺骨的寒气,坠落在一片清水上,清水无边无际,本可见底的清水却没有底。水上有一圈赤铁宫殿,宫殿墙壁有被灼烧的痕迹,斑驳的红与黑,吸附着沧桑。像柱子一样的红褐色獠牙树立在偏暗琉璃色的瓦片上,獠牙顶端飘扬着琉璃石坠着的地蜥图腾,琉璃石下坠着一串镂空的小獠牙,小獠牙里放着铜铃铛,气流划过,叮铃铃响。 头顶没有天空,是波浪形的不规则石顶,石顶上深深浅浅流线形的沟壑,如奔腾的泥流。朱砂色,土黄色,黛绿色的玉石穿插在黑色的石缝里。 监察使炽热的大手拎着我们两个,他踏过水面,随脚步只惊起一点点涟漪,我们离赤铁宫殿越来越近,那个山一样的宫殿也只有离它近的时候能感受到它倾泻而下的压迫感。 突然,监察使停了下来,眼前若有光,我蜷着身子,忍着剧烈疼痛,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一团白雾站在我们面前……我无法看清他,肚子疼的我无法再分神,监察使将我们丢在地上,地上的水面很软,我们漂浮水上,一起疼的打滚。 第44章 那团白雾靠近我们,我从水面上看见了一只白的快要透明的大手出现在我们头顶,大手手指尖而细长,更像是爪子,一团白气从手掌落下,我们的身体开始随着白气气流旋转。 “它们偷偷吃人血,先饿上七天长长教训。”那团白雾声音低沉而温柔,温柔的气息里藏着软软的刀子,像是山涧里随溪流而来的微风,让人身心俱舒,但寒气也悄然而至。 同伴沮丧着无力的喊叫:“老大我错了,我一时鬼迷心窍,你让我饿七天,我会死的!” 我在旋转的视线里捕捉那团白雾的身影,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刚才同伴叫他老大,想必他就是地皇,在监察使之上的,最厉害的人。他应该也是那一诺千金之人吧,倘若他决心不杀鱼照初,别人也就无权伤害他了。 监察使带着质疑告状:“大人,我今日杀了一个,类似于荧祝人的人,我不敢定夺她的族类,她的皮下是机械,被鱼照初当众划开来质疑监察使,可我杀她时,她的身体又变成了血肉…她竟然能操纵水…” 那团白雾不紧不慢的说:“荧祝人也是可以操纵水的,在他们的火芯被夺走后,身体残余的力量确实可以操纵水,只是力量会很快消解。” “如此,她一定是荧祝人了。我敢肯定她是与鱼照初勾结,对我们不利。” “鱼照初近来确实对监察使凝视颇多,你要不要查查你手底下的兵,是否有人招惹了他?” “监察使一直都是秉公行事,没有所谓的招惹,是鱼照初勾结荧祝人在先。荧祝人出现,他并未第一时间禀报监察使,反而将人窝藏府中,其心不正!念在其的确为国为民,我等未重伤他。可是近来,赤真各地出现暴徒,更有荧祝盗影伤人之事,暴乱因荧祝人再现而其,荧祝盗影伤人之事皆因鱼照初窝藏荧祝人给了他缓命之机!现在,鱼照初不能再留!!荧祝人之事自然不能再交由他管!!” “鱼照初戴罪之身,拼命想做青麟侯且并未危害世间,在任期间,为世间安定有汗马功劳,他突然凝视监察使,定然有无法言说的委屈,先莫定其死罪。”地皇安定监察使的冲动。 这时候,我与同伴嘴里突然飞出各飞出一滴血,血凝结在半空,缓缓盘旋在地皇手心,他微微低着头,蓬松的晶白的微曲长发轻轻飘动着,发尾卷着一个比头稍大的琉璃玉环,白如冰的皮肤没有半点褶皱,长长白眉下眼睛被不规则的短冰珠串遮挡,珠串两端挂在高于眉骨的耳朵上,冰串流苏从两耳后垂下来,落在胸前。 轻如云透如水的白衣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仿若被雨打过的白色花瓣,他腰上缠着一只雪白的地蜥玉环,栩栩如生,地蜥玉环的鳍上坠着一串串长短不一的獠牙小铃铛。 他微微侧着头,感知着两滴血,不如他唇红的血。 血吐出来后,痛苦消失了。 “这两滴血,的确是荧祝人的。可那个人……却很复杂。” 黑甲监察使目光闪过一丝慌乱,大概是怕自己杀错人。 “大地曾有奇物天宝册,天宝册中有一物盈海盏,此物可以一滴血而令肉身重塑,此身见日成男,见月成女。” “大人是说,我刚刚所杀之人,其根本只有一滴血,其身只是同生象?” “天宝册一直被地蜥族看守,盈海盏是怎么落到荧祝人手里的?” 监察使立刻会意:“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归军中立刻彻查所有监察使。” 地皇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荧祝人复活这件事已是事实,同生象出现,只是探路的石子,若无真身,其便不存。地蜥一族乃大地之门,地蜥一族内明外坚,大地之门才可永不失守。” “大人之教诲,我心已明,定不饶为祸之人。但就目前来看,荧祝人盗影为祸,表面上凶手只是人世间的普通人,但暗中都是荧祝人在操控,近来,这种事虽多,但是陆续出现的,并非多案并起,由此可见,荧祝人就算复活,其人数也不多。”监察使思索着。 地皇下令:“世间格局莫动,一切维持安稳,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在他们未露出马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大人…揽星祀被破坏,风龙召唤来的晶石里有火芯…鱼照初怀疑火芯是天外来物,暗示是我族招引,并大放厥词,说我族招揽外物以填补自身,此事若被证实,我族难辞其咎,定让民心尽失。我族护大地从未出错的……鱼照初竟然还大言不惭向我要啸风笛……” “既然从未出错,这次也不会出错。揽星祀被破坏,火芯从天外而来,可能是有心人的布局,也可能是自己人的疏忽,不能妄下结论。切勿因此慌神,你若慌了,证明你就信了。我刚刚的命令你们照做就是,鱼照初要啸风笛,就给他。” 监察使微微不解:“我们若给了他啸风,他叛了,怎么办?他越来越目中无人,更是对监察使步步紧逼!” “青麟侯的权力比啸风重的多,他若叛早就叛了。他对我们的恨意不会消失,但他知道孰轻孰重,不会因私心而伤天下。若真的因此事把青麟侯之位给他剥下,没了职责之束缚,我也不敢断定,他会不会因报仇疯心,毁了我们,毁了天下安稳。” 监察使的疑惑解开,眉头疑云散开:“我明白,青麟侯若初心不改,以天下为重,便不可能叛,也许……他那句火芯可能来自天外,并非大地族类,可能在提醒我……我军有异心之人……”他即刻转身离去,应是去军中寻那别有用心之人了。 第45章 白色气流转的我们头昏脑涨,同伴躺在水面上,晕的半死,我落在它身体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老大……我反正都是要进化成人的,我成了人命运就是自己的了,与地蜥就没关系了,你就别管我了,我早点成人,早点离开这,你也少点操心……再说了,那人都死了,她变成腐肉也会进了我的肚子,我提前吃一口怎么了?”它不停的抱怨。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世界,我无法共情他们的生活,我只觉得奇怪。 地皇弯腰提起同伴的脑袋,把它拎到眼前劝说道:“饮血的确让你进化更快,但也会让你做人的时间更短,你那么急切的想做人,总不想自己成了人立刻就死掉吧?” 同伴摇了摇尾巴。 我看见了地皇的眼睛,闭着的两条完美曲线。 “饿我七天……你是认真的吗?”同伴乞求的提出疑问,更像是撒娇。 地皇将同伴向水面一丢,它漏下水面,水底涌起一串泡泡,水面波纹一圈一圈向我涌过来,我被水波推起又落下,透过透明的水面,我看见同伴越坠越深,落向一团模糊的白色光团里。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地皇突然问我… 我借着起伏的水波抬头看他,他面向水面,并未面向我,他看不见我。他手指柔软如水,微微张着,像是一个触手感知周围的气息变化。 我有点心虚不敢说话,我怕他发现我并非地蜥,而是夺舍而来的外人,依照他们刚刚说的话,我是复制人,可我并不觉得我是投石问路的石子,我不同于那些被随意操控的影,我有灵魂,即便离开那个肉身,我依然是我,即便我是复制人,我生的目的决然不是一个工具。我现在脱离那个肉身了……我依然是我。我有些疑惑,是不是我脱离那个肉身脱离那个肉身背负的命运才敢生出对自己的重视感… 鱼照初费尽力气救回的身体,用心推去皇宫的别人的替身,拼命反抗想要抗下所有对鱼照初猜疑的身体,被那么轻易的毁掉了…仅仅是一个复制人…… 此伤,于荧祝人真身来说,不及万一,却让所有痛恨荧祝人的人都动了真格。 这就是石子的意义吧…… 地蜥捏着我的脑袋把我提起来:“这么小,怎么思虑如此的重?你内心的聒噪都快浮上头顶了。” 我垂下眼睛,不敢正视他,他却慢慢向我凑近,我扭着脑袋向后躲…… “被夺舍了。”他低沉冷语。 我僵住身体,等待着他的审判。 他将我抛在半空,柔软的五指伸向我,白色的气息在四面八方撕扯着我的身体,白色的光从鳞片下透出来,像光针一样,忽然一股冷风穿透身体,枷锁似的身体仿佛不复存在,地皇柔软的五指突然收紧,他将我拽回他的掌心…… 他静默的面向我,薄薄的眼皮下流出一滴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眼泪,眼泪滴在我身上,又从我身上掉了下去,坠入水下。 来去不定的风,吹的宫殿上的旗帜来回摆动,獠牙铃铛响,像一声声玉碎,空灵又悲恸。 他喃喃自语:“思念有终,终于你再现之时。” 我无力躺在他手心,已经感知不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他仿佛见过我的灵魂…… 他将我轻轻放在水面上说,略微心疼的说:“沉入水底,那里铺满晶石,能助你尽快进化。我知道能让你即刻进化的方法,但此处是小蜥出生之处,他们都是自己汲取能量进化的,我不能单单给你捷径,否则我无法向它们交代。” 我看着他白的快要透明的身体,生怕一眨眼他就真的透明不见了,我虽然不记得自己到底何时与他有了渊源,但我不愿放弃这点渊源,至少现在它可以是救命稻草。 我的身体在水面上开始下沉,我扭动着身体在水中挣扎,他见我挣扎生了怜悯之心伸手来救,我趁机咬住他的手指……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我知道他会心疼我…… 他的皮肉嫩的像水豆腐,他的血攻向喉咙,凛冽之气划过内脏,炽热之感渗入舌头,脑袋被这寒炽不定的气息攻的快要裂开了…… 他令一只手轻揉的抓住我的脑袋,示意我放开,我偏偏不放,我此刻若放了,他一狠心将我丢入水中怎么办?这里小蜥众多,虽然晶石遍布,我怎么与其争?我怎么争的过?我是夺舍成了地蜥,又不是天生就是,就算天生就是,我也没有信心能争的过…… 所以,地皇与我的渊源就是我的威胁我救命稻草…… 视线里,景色变换,如油墨混合后的杂乱到最后逐渐清晰的光点…… 他抓着我的后颈,仿佛时间停滞一般,一切都停止了,只有面对我的地皇,他白玉一样的面庞面对着我,太干净了,我应该离他远一点,不应让我身上世俗的颜色去弄脏他。 四周围墙高竖,脚下是薄薄的水面,水面下是黑色的深渊,铁壁上,镶嵌着墨莲,墨莲芯发出淡淡的金光,供给徒有曲折铁壁的宫殿里唯一的照明。 “我想借着你的光尽快做人。我不会让同类看到你私心于我,是我进化心切,缠你不放,你不忍伤害同族,屈就于我。我可以为我的莽撞担罪,但求你让我做人,别杀死我……其他的罪我都能承受!”我跪在地上乞求他,水面上,我已然是另一个的样子。 地皇没有说话,他面对我,窥探我的气息许久。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你所求,言不由衷。我想听你真正想求的。” “大人,我说的是真话,我想做人,心底里还有些奢侈,我想要自由。” 他淡淡一笑:“你是怎么回来的?”他顿了顿思考了一下继续说,“你怎么又选择经过这里?” 经过?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啊……回来和经过天差地别… 他见我,望眼欲穿,我见他,陌生不已,所谓轮回,究竟是什么呢?若我们有渊源,不是应该相互记得,共赴续章吗?为什么要有这样的错失感,好不容易见面,为的就是这种错失感吗? 他静静坐在我对面,冰一样的发丝轻轻绕在我面前,碎冰一样的眼帘轻轻晃动,我注视着他,感受着他身边弥漫着的亲切,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和他有何渊源:“你不记得我,我一点都不伤心。以前德公说过,人此生所经历的都是在轮回前自己决定好的,轮回前,灵魂已经坚定了一个结论,之所以还要轮回践行,是为了用一世弥补遗憾。可灵魂都有一个执拗的通病,他会执拗的忘记自己坚信的结论,这一世来会带着空空的记忆来践行去弥补那个遗憾,自此来证明自己豪不刻意。” 他伸出手来放在我头边,似触非触的:“我知道心里想的什么了。” 我低下头刻意回避。 “不必刻意躲避也不必心内恐惧,你对我只需要坦诚,我保证不伤害你。” 我悄悄瞥了一眼他举在半空的手,手疾眼快的与其击掌一下:“说话算数!食言有罚!” “当然。”他胸有成竹的说。 “好,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是那个监察使杀了的禁族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钻进地蜥的身体里了。我能混到这里,皆是被动使然。青麟侯鱼照初总被一个叫蓬元的监察使猜忌,蓬元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至鱼照初于死地,但鱼照初他不可能与禁族有勾结,他对赤真无比忠心,我是一个例外,他收留我只是因为我是人,我有人性,仅此而已。” “你刚刚也听见了,我对蓬观说,保住鱼照初,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那你可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可看着你那些手下不对他动手?” 他摇摇头:“我不能控制每一个人,但他们大部分都听我的话。” “得每一个人都听你的才好!” “他好歹是四方天祥啊,你未免也太过担忧了吧。” 正当我要反驳他时,一个监察使匆匆忙忙的出现。 第46章 我顿感不好,只见他白衣被琉璃色的血染污,白发微乱,脸上有被灼烧的痕迹,虽急色,但仍有条不紊的禀报:“大人,蓬元逃出禁闭室,与鱼照初大打出手,其他监察使阻拦他,被他重伤,以后,他将鱼照初拖去皇陵,扯断双臂,浸入铁兰沼泽,鱼照初命欲绝时,蓬观大人赶来将蓬元拦下,之后命令两名监察使将鱼照初带走治伤,然蓬元紧追不舍,我们奋力阻拦,通通被打伤,蓬观大人为了拦他护住我们,更是丢了半条命……大人,蓬元已非蓬元,他所用之法非我族之术,而是……禁族的炽炼术,他的眼睛是红色的……我们没能拦住他,他跑了,不知所踪……” 地皇眉头紧锁,他坐在地上,拳头缩紧,沉默半晌…… 许久,他冷静吩咐监察使道:“荧祝之火已起,其源头未明,不要再浪费人手追寻蓬元了,谨防其张机设井,另外青麟侯重伤,监察使反目投敌,难免有恐慌,加派人手守卫诸城安全。免得各城因此而起动乱。” 监察使领命离开了。 他又吩咐我:“你不是担心鱼照初吗?你可以去他身边照顾他了,我会让监察使带你离开,但是你得好好问问他,关于蓬元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可以看穿我的心思,自然也能看穿他的,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不能离开这里,一步也不能。” “好。荧祝人盗影作祟,那个突然对自己人大打出手的蓬元会不会也只是个被操纵的影子?”我疑问道。 “影子的出现是因为有光有物,其一举一动皆随本体,就算发狂的是影子,本体定然也不安生,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其身自然不再安宁。敌人在暗我在明……此事,棘手啊……”他一手按在水面上,微波荡起,我看见了水面亮起几个火点……这时,我被赶来的监察使扶了起来。 “送他去青麟侯身边,并…严加看管。”地皇命令道。 我被监察使捂住眼睛,水渐渐拥挤满身……说到底,地皇并不相信我。也许我只有那么一刹那像他的故人,只这一刹那救了我的命,但救不了我的命运,与禁族沾边的都免不了被猜疑,即便我已经换了一副身体…… 就像他说的,我的灵魂曾无比执拗的让我忘记前世用一生总结的结论,再经一世,倔强的认为自己可以弥补所有遗憾,现在,我没有忘记一切,也没有获得任何结论,说明此生仍在续……地皇应该活了很久了吧,他都豁然的把前世今生轮回转世称作“经过”……不知道他是看开了轮回不过如此,还是无奈的接受,只能如此。 破旧的侯府,缝缝补补修理后更加弱不禁风,每个走进侯府的人都有莫大的勇气。 “姑娘,我奉地皇之命守着您与青麟侯,我在您身边,您不必拘谨,一如往日便是。”他一边说一边将我引去殿内。 殿内,冷如三冬,寒霜铺满地,地上一个黑洞映在眼前,监察使将我带入洞内。洞内冰墙厚三尺……洞里面拥挤十个黑甲士兵,我分辨出,其中有如温,引秋……他们乱而有序的为鱼照初止血,喂药,包扎…… “这是地皇派来的医者,特来相助。”监察使将我推去前面…… 鱼照初面无血色,发被汗水打湿,厚实的肩膀此时单薄无力,触目惊心的两个不规则的血窟窿现入视线,被扯断的皮肉软塌塌的附着在骨肉模糊的伤口上……他全身布满了梭子形状的小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下一条皮肉,那些皮肉在被有序缝合……断臂伤口也是…… 鱼照初的胸口无力的缓缓起伏着,我有些害怕,一直盯着他胸口的起伏看,我好怕,这起伏突然停止…… 不知不觉,我眼泪流了满脸,没有声音,也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只是不自觉的一直流泪。 监察使递给我一包东西,我打开后里面是形形色色的药丸,有他平时应对火毒的,也有应对琉璃血毒的……以前,山兽方图一直给他拿这个月药,原来一直都是地皇给的吗…… 我还未行动,药已经被引秋拿走,一颗一颗去喂鱼照初了…… “侯爷多病,平日里药比饭多,这么多年,药医病,也种下了毒,不知道这回他能不能挺过去。”在角落里忙着递绷带的黑甲士兵泪眼涟涟,自言自语。 我两手搓搓脸,把眼泪也弄干净了,后佯装自信道:“能的。我卜了一卦,侯爷逢凶化吉,大难不死。再说了,有我在,他一定没事。” 监察使说,我是地皇派来的医者,我必须要承认他一定能好,这样府上的士兵才能相信,他能撑过去。 明明是在这冰窖一样的地方,我却出了一身的汗,救治他的黑甲士兵,汗水也顺着黑甲流到地上… 我忽然想起,我被砍头后,身在黑水里,我听见了有人呐喊,以我之血肉,予其新生……不知此时,鱼照初会不会也能听得到呐喊…会不会有人唤他醒来… 若可以,以我之血肉换他新生,他活着,会有更多人因他而过的更好,而我…我是荧祝人,我的祖先曾是荼灭这大地的坏人…… 事实一桩桩一件件不断在发生,我已经逃避不了这个身份事实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鱼照初的清醒…… “禁族盗影之事愈演愈烈,守城的人手不够,你们尽快回岗,这里,我们守着就好。”监察使对众人说。 可黑甲士兵明显不信他的话,因为鱼照初就是因为监察使而伤成这样的,一开始蓬元也只是猜疑,再到后来竟然是丢掉所有忌惮直接伤人。 “侯爷重伤,蓬元逃走,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我们不确定蓬元会不会卷土重来。” “地皇应该给侯爷一个交代的……侯爷顶住内忧外患近二十年,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引秋不平道。 监察使上前,黑甲士兵挡在鱼照初的床榻前:“侯爷需要休息,大人莫要上前。” 监察使将一支白玉短笛,呈给黑甲士兵:“这是青麟侯曾跟地皇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引秋疑惑的盯着监察使,不敢将其手下,他们知晓鱼照初的身份,此物是鱼照初为了得到成为青麟侯的机会而交给监察使的,啸风笛,御兽族利器,可令万兽归服。 此物如今交给鱼照初,起码证明地皇是真正相信鱼照初的。 “地蜥一族守护大地,守护众生,鱼照初是众生之一,我们会找到蓬元,也会给他一个交代。”监察使把啸风笛放到引秋手里,转身离开了。 第47章 我很尴尬,走,跟不上监察使的速度,留,黑甲士兵因我此时的身份对我充满戒备。 引秋冷冷的看着我说:“地皇的好意我们十分感激,只是侯爷的身体一直是府中人照料,他病情复杂,你就算医术再高明也难窥其因。您请回吧。侯爷对赤真,对地皇忠贞不二,等侯爷好起来,我们会告知他地皇的恩赏,他会亲自去地皇面前谢恩。” 引秋的话,冷而端,我无力反驳,唯有一腔真诚相应:“我……我是愚龙,机缘巧合,我未死,是地皇恩准我来侯爷身边的。我是愚龙,你们绘了满身彩绘,一头红发的愚龙…” 引秋冷冰冰回应道:“愚龙是荧祝人,已经被监察使在沧容城刑场砍杀。在此刻荧祝祸乱之时,您身为地蜥一族,说出这样的话,是万分危险的。” 她冷冷的盯着我,仿佛我是个小偷。我们之间变得十分陌生,往日交心畅谈仿若前尘往事。 “至于红发,他确实曾在侯府任职,后被选为真皇,做了真皇没几日,因荧祝之灾暴毙荒野……但红发是红发,愚龙是愚龙,他们不该被混为一谈。您兴许舟车劳顿太累了,我派人带您去晴雨万生楼歇息,在那里,您去留随意。” 说着就走过来两个黑甲士兵为我引路…… 这样陌生而冰冷的地方,我就像个走错家门的狗,一时间被熄灭了所有的热情,被驱逐,又不甘心的执拗的认为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其实根本就是不愿意相信希望已经落空,不愿意相信长途跋涉的认真是个笑话,不愿意相信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直在错…… 我被黑甲士兵扶着离开了侯府,阴云压顶,白雪纷飞,石板路湿滑,长街上,家家闭户,屋檐下,挂着两个装满水的罐子,现在,水已成冰。 去晴雨万生楼,一路无阻挡,楼门大开,门内风雪不入,困仙香已不似从前般令人向往,云滔纱也如寻常布匹,让人不再对此好奇,生死威胁下,这些身外奢想,如同泥污。 “客人,你寻哪位雅官?”花朝款款迎上来,身姿轻盈,目光清澈。 我环视楼内处处奢靡之色,脱口而出一句:“龙游心。” 花朝愣了一下,又看向我身边的黑甲士兵。 黑甲士兵跟她道明原委:“这是地皇派往侯府的贵客,好生招待。” 花朝点头会意:“贵客找的人,他很久以前就不在晴雨万生楼了。昨日,楼内新来一位雅官,其形貌都胜过龙游心,您不如见见他吧。” 我环视四周,寻到龙游心之前经常坐的位置上,径直走了过去。 龙游心一死,混乱丛生,也许只有他这个起点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低着头一直走,思绪乱成一团,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毕竟我也曾经和他长的一样,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人,也许某刻就灵光乍现,知晓根源,解决根源,事态不会发现的这么严重,鱼照初也不会…伤的这么重。 我坐在龙游心的位置上思考,突然三个古玉平安扣被随意丢在桌子上,古玉质发红,其中还有银色裂纹……玩这三片古玉的人坐在我对面,是那个我在德公庙被三千山巫族打时遇见的那个男人。 这古玉质厚,色如淡霞,价值不菲。此人有三块。再看他一身看似质朴实则昂贵的装扮,这人定然家底深厚。 “我见算命的,三子定乾坤,我怎么不会呢?”他仔仔细细看着古玉,顾自琢磨着。 我拿起其中一块古玉看了看,对他说:“人家的东西有正反,你这个没有。” 他抬头,笑着看向我:“是了是了,我说怎么一点都不灵呢。” “你想算什么?”我问他。 他思考一会笑道:“我是个商人,自然是求财了。” “世逢乱世,你若求财,还容易些。” 他摇摇头,平静的笑着对我说:“乱世之财我不稀罕,我要求盛世之财。”他神秘兮兮的凑近我,我本能向后仰了仰。 “我在赤真重城都造了雷雨渡,雷雨渡后,是响晴。”他小声告诉我。 “避难所?”我不知怎的,说话也像他一样小声起来。 他白了我一眼坐回原位:“没文化。” 我嫌弃的把手里的古玉推到他面前:“怎么没文化,能让人听懂就是文化。” “你不觉得我很伟大吗?为了那些避难所,我穷的只能住在晴雨万生楼。”他无奈道。 散尽家财为民之生计,确实很伟大,只是……我怎么觉得他贱兮兮的,他的伟大也被他后来的那句话掩盖住了。晴雨万生楼……多贵啊…… 他又把玩起他的古玉,与我闲谈:“你也经常来找龙游心啊?” 我摇摇头:“不,他不怎么爱见我。” “龙游心是难得的人,他大地穹宇无所不知,人又儒雅和善,是我难得的知己。”他微笑着,似是回忆起他们的曾经的时光。 我手托脑袋歪在木桌边:“看来,我们认识的龙游心除了名字都不一样。” “我来纪念旧知己,你来干什么?”他学着我的样子,手拖着脑袋看着我。 “我来追根溯源,一切皆因龙游心毁蓝昭塔烧密信始,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许知道了原因,就能遏止住这蠢蠢欲动的灾祸了。” “侯爷都说了,龙游心是被大巫师指使的,大巫师意在除掉鱼照初,这只是他们私怨而已。等到事情发生了再去追根溯源,太晚了。” 监察使一直怀疑青麟侯窝藏荧祝人对赤真不利,可他并未对赤真不利,反而监察使的反应太过激烈……也许大巫师当初招致杀身之祸的卜书不仅仅是萤火复燃,赤真危矣……定然还有别的,不然,鱼照初不至于杀他,而监察使也不至于如此忌惮鱼照初。知晓卜书的人,只有死去的大巫师,送卜书被残害的山兽云出,还有一直监视鱼照初被杀掉的山兽方图,还有鱼照初他自己…… 我放胆胡乱猜测,引起争执的最大不过一个天下而已。 一件被珍爱的衣裳破了个洞,有的人想缝补,有的人想买新的。 我不能对外人讲我的猜测,更不能对外人将对鱼照初不利的话。 第48章 这时,花朝为我们端来一壶淡酒,并斟满放在我们面前,她笑着不说话,做完这些就走了。 “在下雨盈尊。”他端起一盏酒来轻轻碰了一下我的酒盏,而后自己一饮而尽。 雨盈尊?那个经常在侯府买宝物的富商?我不禁上下打量他,又想起他在德公庙里几乎把自己隐形起来的怯懦……他是雨盈尊? 见我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自我怀疑的打量起自己来,他摸了摸自己身上没有异物,又闻了闻自己没有其他的味道,于是试探的问我:“我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我只是在努力的把你和传闻中的你重合起来。” “这样啊…”他如释重负,“那我和传闻中的我一样吗?” “除了名字一样,其他的都不一样。”我饮一口淡酒,如实回答。 “那哪个我好看些?”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期待我的回答。 我只是把酒饮尽,没有说话。 他等我回答等了很久,我为他斟酒一盏,推到他面前,他的脸正好倒映在酒盏中。他看着自己的样子,竟叹息起来,“老了…” “老?不可能老的。” “为何?”他认真的问我。 我浅饮一口,认真的说:“你脸皮厚,不会老的。” 他白了我一眼:“你这人真刻薄。” “说实话就刻薄了?” “我们交情不深,你说的话我可是会当真的。”他说话尾音突然变得矫揉造作,人也装的害羞起来,翘起兰花指,食指与大拇指捏起酒盏,小心翼翼的往嘴里倒,又以衣袖遮面擦嘴,眼神躲闪的看着我…… “你在干什么啊……”我有些不适。 “你不是说我脸皮厚吗?我改,我现在就脸皮薄不薄?”他夹起嗓音跟我说道,装起娇羞的模样。 我只觉像被灌了一壶糖和一壶油,腻的难受。 我捂住眼睛,妥协道:“是我口不择言,有眼无珠,您正常就好。” 他翘着兰花指向我伸过胳膊捅了我肩膀一下……并夹着嗓音说道:“不许这么说自己……” 我狠狠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掰直,又把他另一只挡着脸的胳膊按了下来。 “我们交情不深,你也不用这样报复我吧。”我直视他的眼睛说道。 他的做作的忸怩的表情突然松弛,眉目含笑问我:“那我和传闻中的我,哪个好看?” 我松开他的手,坐回原位,有些负气道:“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见我依旧闷闷不乐,他凑过来问我:“你臭着脸对的起这么满楼颜色吗?到底怎么了?” 鱼照初不知是死是活,黑甲士兵视我为仇敌,躲着我防着我,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无论怎么选择,好像一直被动,我的灵魂无助漂浮海上,我只能等待别人施舍我一条小船,我到底是谁啊,像个寄生虫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 “龙游心已死,追根溯源就像拔起一株长势怪乱的树,树根里都是腐朽,你愿意看到吗?”他顾自猜测着我的愁绪。 我捂住脑袋趴在桌子上,像一只蚌合紧了壳。他说什么我都不想听不想理。 黑甲士兵早就亮明我的身份,这里的人没人敢惹地蜥一族的,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介意,如此我才敢如此任性,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时而沉重时而失重,应当是睡着了… 我醒来时,后背僵硬的就块木头,我一边垂着后背一边直起身子,抬眼间,见雨盈尊趴在对面睡着了,他用自己的小棉披风盖住了脑袋。 我蹑手蹑脚的起身,见晴雨万生楼里都熄了灯,只有屋顶的鱼泉还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晴雨万生楼外,满是乱糟糟的声音。 我轻手轻脚想去楼外查看,花朝突然出现却拦住了我。 “想活命就别出去。”她警示我。 “怎么了?” 花朝看向外面,动乱的影子投在窗子上。 “监察使蓬元被抓到了,他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他已被荧祝人同化,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荧祝人,现在正被押着经过门外那条街呢。” “荧祝人不是很可怕吗?百姓拥挤在街上不怕他吗?” “他被灌了石泉,身体在慢慢石化……百姓畏惧荧祝人,同时也痛恨监察使欺骗他们,地皇有眼无珠,待到监察使铸成大错才发现他……” “铸成大错?”我突然有种不祥预感…… 花朝神情肃穆,双眼似有泪光:“唯一有能力对抗荧祝人的青麟侯死了,被蓬元杀死的。他杀了百姓心中的信仰,连带着葬送了百姓对地蜥一族的信任。” 我的身体顿觉麻木,一股冷气在浑身何处打转,心跳突然停滞一般,喉咙被扎劲,窒息感扑了上来,心跳再苏醒时,如同闷雷在我耳边咚咚的响…… 我难受的要死,脸却僵硬的像是冰冻住一样,怎么也做不出表情。 “你是地皇派来的,即便已经完全进化成人,百姓不知你根源,侯府的黑甲士兵也会知道的。你会被他们杀死的。”花朝缓缓靠近门边,外面的动乱越来越激烈… 监察使已失民心,地皇更是空有其名,受过鱼照初恩惠的人都会为他讨回公道的…… “不,鱼照初不会愿意你们这样做的,他会更担心百姓的安宁!动乱征战一旦燃起,无论是任何理由,都会有百姓为之牺牲的!” “百姓愿意为了自由去征战去牺牲!地蜥一族的控制只要倒台,百姓会选出真正为百姓谋福的王,而不是所谓的天生,把所有的力量都禁锢在一家,再以慈悲的作态施舍本该属于百姓的东西!”花朝有些激动的说出这些话,她抬起双手,仔仔细细观察着,就像照镜子一般,“我们本来不是这样的,这世界原本多么热烈……是地蜥一族霸权,让我们泯然一色!他夺走我们绚烂如星的力量都囚禁在那些所为天生的手里,那些瑰丽的力量被尘封着……被他们当作没用的宝物欣赏,只有我们知道,它应该是多么绚烂的存在!如果这世界容不下不同,那就为此而斗争,如果这世界原本就是要走向平衡的,那就放开它,让它自然而然的流向大同,而不是像地蜥一族,为了避免斗争而利用绝对的力量去削去我们的不同,让我们沉沦红尘,只能去接受这些相似的命运!!” 她美好的脸有些歇斯底里,身为人的样子流露出深藏的兽性。 “你们不满,为什么不去告诉地皇,反而要用这种流血牺牲代价如此大的方式去为自己争取?” “呵呵……我们也曾像你一样天真,在地皇那里得到的答案只有去异存同,止战止戈,为了大地的安稳。冠冕堂皇的答案,就像一张白纸。仅仅一夜之间,三千氏族成了相似的人群,吃着相似的粮食,听着相似的教导,做着相似的事情,有着相似的理想,住进相似的城市……” 我哑口无言……我归根结底只是重生象,来这世间不过一个年头……我那轻飘飘的话怎能承受的起别人一生甚至几代人的苦楚。 “我能再见一见鱼照初吗?”我小心的问花朝。 花朝敞开了门,屋外的白雪与纸钱飞进楼内,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纸钱踏入长街用力一撒… 她目光之坚定,仿佛这白纸纷飞落下,她的过去彻底分隔,路上,青麟侯送葬仪仗似长龙绵绵不绝,路人恐慌,失措,痛骂着蓬元,小孩木然的看着路过的仪仗,看着那些白色的飞舞的长幡。 “四方天祥陨落不能以民俗处置,应当送往白雪戈壁。沧容城这阵仗只是自我安慰,鱼照初真身早就被送去白雪戈壁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雨盈尊伸着懒腰醒过来,他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向我走过来。 “我带你去看鱼照初吧。”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对我说。 我这身体僵硬的很,面对他的示好,我也不知做何应对。 “走吧,我有厉羊马,白雪戈壁一日便到。至于这世间乱象,自有那些有能耐的人管。”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去门外,这时,那个送我去侯府的监察使出现在我面前。 第49章 “青麟侯陨落,姑娘也不必再在世间,地皇命我带您回去。”他认真的说。 我扫了长街一眼,胸口像被压迫很久终于喘了一口气:“蓬元被荧祝人同化,此事对地蜥一族影响甚大,百姓对地皇对监察使误会颇深。我须得在世间同其他监察使一同平息此事。再者,我本是地皇派来照顾青麟侯的,如今青麟侯陨落,我怎能即刻一走了之?百姓敬他,我须得更敬他,我要去他墓前跪拜敬香,敬他就是敬百姓。地皇守护大地,自然也不忍百姓不安……烦请你告诉地皇,我做完这些事,就回去。” 我说完即刻转身跟着雨盈尊走了,没有给监察使反应的时间,谁知这个监察使是个倔强的家伙,他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认真道:“不行。你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地皇下了令,必须见到你人!” 雨盈尊淡淡一笑,嘲讽的对监察使侧目而视:“你们要是一直这么认真,蓬元就不会被荧祝人同化了。” “你听见了也看见了,世人已对地蜥一族抱有偏见!”我用力扯开自己的胳膊,可无法挣脱开。 监察使紧紧抓着我不放:“看见了又如何?你留在人世又如何?你又解决不了!” “不要小看人了,你们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雨盈尊微笑着,手不经意间触碰监察使手腕,一瞬间,监察使的手腕好像被千钧重的东西压住一样,他猛的跪在地上,雨盈尊带着我即刻向前跑去,两匹厉羊马好似提前约定好一样,走街串巷向我们奔来,他先将我丢上马,而后自己上了马。 一路上,两马奔驰,越过千夏,庶谷,浮珠,墨湖,火枫林,月神山…… 直到大千世界慢慢淡去,了无人迹,大地满是破碎的灰色石子,厉羊马也再难前行。他下了马,又扶我下了马,任由厉羊马向别处奔跑,他带着我向戈壁更深处走。 石子又碎又尖锐,没走几步,鞋子就被磨穿了底,我们几乎赤脚走在这样的路上,雨盈尊却闲庭信步,我几乎无法再走路。 “这就停下了?”他几分嘲弄。 我将外衣扯下包裹住破洞的鞋子,继续艰难前行。 “我非得有铜皮铁骨,才能同你这般轻松。” 他笑笑继续带路。 前方只是灰蒙蒙的无边戈壁,像大雨将来的乌云满天。 “我没有铜皮铁骨,我有乐于助人的心。如果不是带你来看鱼照初,这样的路我半步都不会走。” “好,好。等回去了,我请你。” “请我?怎么请?”他饶有兴致的问我。 我艰难跟上他回答道:“你爱什么就请你什么。” 石子扎着脚,膝盖也跟着疼,我走着走着腿软了一下,他连忙伸出手臂稳稳扶住我。 “还有多远?”我疼的五官拧在一起,一步也不想走了。 “白雪戈壁就在前面,里面的红花有毒,能够让人痛不欲生,离它越近就越痛,痛到一个极点就麻木了。你再向前一步,跨过这个极点就不痛了。现在我如果帮你,把你扛过去,你会一直疼的。”他安慰我道。 痛一丝一丝的吞噬我,我的身体无力的摇摇晃晃,可我不想倒下。 “我可以……爬过去吗?”冷汗从额头流下来蛰痛了眼睛…… 他摇摇头似是对我很失望。 “你不想见鱼照初了?” “想…很想……可我走不动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两步绕到我身后,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向前倾倒时,不自觉迈了一步…… 顿时,寒风呼啸,抬头见,白雪如飞羽,积雪像被撕碎的锦帛落在无边无际的戈壁上,风雪交加的半空,阴郁的天空之下,飘摇着红绒流苏织成的高楼,它们高低错落,像风筝一样漂浮,其正下方,安置着一块血红色不规则的石头。 “飘摇红楼幡,就是历代四方天祥的栖身之处。”雨盈尊站在风雪中,凝视着红楼幡,他的目光悠远,看的好像是更远处。 我爬起来,身上的痛消失了。 “鱼照初在哪里?” 他淡淡笑出声音,转头看向我,他的样子很平静,在我看来,却像个居高临下的怪物。 “鱼照初是自求的青麟侯之位,并非天生之人,青麟侯之物不庇护他,地蜥一族也没有正式承认他,白雪戈壁自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那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无视我自言自语起来:“那些天生之人,只是气息与能量和四方天祥契合而已。天地人气息相和,才是和,地蜥一族深谙其理,他们循天规蹈地矩,只为撑住大地四方,以令大地和稳,却忘记了,人之所以能进化成人,是因为看见了光,拥有光,征服光的念头。他们的眼睛长在最上面,看的低处,也看的见高处,他们是看得见星星的,也许,那就是他们向往征途,可四方天祥就像一张大网压迫着所有人低下头……” “四方天祥护佑天下,他们在保护百姓的命……” 雨盈尊摇摇头:“不,这只是他们存在的借口。很久以前,蓬树参天时代,生命是自由的。自由的生,自由的改变……自由的面对每一次进化……” 雨盈尊向往的看着乌蒙蒙的天,仿佛那里是新世界的蓝图。 “蓬元之事尚未定论,青麟侯之死所有人都很惋惜,可是你这改天换地的想法不能随便说,倘若人人都是你这样想,那天下就乱了!” “我怎么没早发现你这么迂腐?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就该让龙游心活下来。”他苦笑一声,冷冷的盯着我看。 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你…你在说什么?” 他的手臂随意向上一抬,风从地下卷起,白雪如绒帘,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危险在靠近。 大雪倒卷,光秃秃的地上出现一扇漆黑赤金门钉的大石门…… 我看见一个监察使模样的人从我身边略过,雨盈尊的手按向石门,可我恍惚看见了监察使的手在按向石门…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他穿风雪而来出现在我眼前。 冰冷的气息胜过风雪。 他慢慢抓紧我的脖子,狠狠将我丢去门上,门被撞开,寒气冲天而起,瞬间冰封了白雪戈壁,所有的一切包括还在飞扬的雪花都冰封停滞,我坠入寒气中,冰藤不断向下延伸,它上面渗出血色的汗珠也一同坠向深渊。 下坠速度之快,仿佛我的骨肉与灵魂都分离,直到身体再次承受沉重一击,我才重又落地…我摔在轻盈的水面上,穹顶破了一个窟窿,窟窿向外延伸着滴着血汗的冰藤,一点一点,像触手探索着穹顶。 血汗一滴接着一滴,像小雨,将澄澈的水面污浊,随它而来的,还有越来越多的飞扬的青羽…… 监察使凭空出现,他们奋力将破洞修补,可青羽越来越多。 清如镜的水下,地皇自水底游上来,他柔软的身躯像摇曳的水草,感觉一触碰,就要远离了。 他向我游过来,脑袋浮出水面,云团一样的头发漂浮着,一滴水都未沾。 他微笑着面对我:“我真幸运,想不到我们还能相见。虽然此生你不再是小鱼,但我仍庆幸我能再看见你,触碰你。你不必害怕,也不必对此事有回应,这只是我的事,与你此生无关。看来……我要活的再久一点,也许还能再遇见你一次。” 他微笑着,满足着,我只能回应以平静,任何的情绪都可能让他此刻的安然被打破。这世界原来真的有轮回,也真的会填补所有的遗憾,只是人们忘记起因,糊涂的去往结果,也许真的要等灵魂清醒的那一刻,才知道为何而来吧。 青羽突然从检察使修补的破洞中倾泻而下,整个视线都填满了深蓝,鱼照初突然从深蓝中冲出,他扯下自己的授纹披风向地皇丢去,刹那间,无数个灵魂如同倾下而下的油彩冲向地皇,那些灵魂,那些混乱的样貌,柔软像蚯蚓向地皇纠缠而去,突然一束红光自我身边出现,其气息炽热难近,一阵气浪将我推出很远,再抬头看那战况,彩色流云一样的灵魂围绕着突然出现的红色光柱,地下清澈的水突然变得浑浊汹涌,水面再也支撑不住人的重量,我沉入水中,水涌入口鼻,呼吸像被扎紧,视线开始恍惚,水面之上汹涌的动乱里,青白纠缠,青羽飞了满天而后落在水面上,随水波而动,慌乱之中,我抓住一片青羽,它仿佛有很大的力气将我拉回水面,恍惚中,它仿佛与当初我离开生牢时的那片青羽重合,那片青羽警示了危险,这片青羽带我脱离水中。 獠牙铃铛响的揪心,杂乱的气息横冲直撞,让这地下的穹顶上满天的繁星纷纷坠落,突然那些从授纹披风里被释放的灵魂凝聚成黑色墨团,墨团在成型那一刻突然爆炸,如霓虹般的气息让这地下空间彻底崩塌,冰藤像是摆脱束缚的野狗,肆意疯长,赤铁皇宫的旗帜向不同方向倒下,划出一个澄澈的空间,不被冰藤侵扰的空间,冰藤却将这个空间包裹。 地皇静默的站着,在浑浊的水面上,静默的站着,可他身上挂着的獠牙铃铛一直在响,如云层里藏着的闷雷,也像一个困兽的呼吸声。 “定地石还在,四方天祥永远都不可能是对抗我的武器。” 鱼照初一身青衣落在他面前。 “旗帜已落,地蜥一族落败已经是事实。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你既然选择做一个瞎子,选择困守此处,就应该让你的族众也安分守己。” “荧祝一族的出现,只是偶然,我族从未有害人之心。” “偶然?若偶然说起来这样轻易,御兽族驯化荧祝人失败也是偶然,你们……认吗?” 他们之间一阵可怕的沉默。 鱼照初看着地皇,苦笑一声,满是失望,他压抑着愤怒对地皇宣判:“成为王败为寇,地蜥一族,永不出世!” 话音一落,天地都开始晃动,深蓝色的浓雾慢慢升起,地皇跃入水中,见他走了,那些监察使也纷纷入水。 地皇经过我身边时,微笑停驻片刻,他告诉我,他叫大鳌。 我来不及思考,他们都游去水的深处,水深处有淡淡的光,他们如扑光的白蛾。 鱼照初走近我,他跪坐在我身边与我平坐,他似在忍受什么拉扯,浑身紧绷着,仿佛一放松,就会被五马分尸一样。 他轻轻解开我攥紧青羽的手,把早就湿透的羽毛扔掉,再在我手心写下,别再信我…… 我奇怪他为何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我奇怪他为何会特意留下告诉我这句话,我内心汹涌着不舍,反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可他只是淡然的站起来转身离去,我的手心只残留着刚刚他字迹划过的触感…… 我刚才明明可以抓住他的手,为什么手心空空的…他…他是影?那鱼照初离世是真的,这影只是由别人操纵的……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荧祝人是好还是坏,他们盗影为祸,操纵了影子,也让我重新见到了鱼照初… “鱼照初!”我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追随他而去…可此刻地下突然轰塌,我眼前突然陷入黑暗。 我再没知觉,但我知道我睁着眼睛在注视着黑暗。 第五十章 一缕深秋一般凉的风吹向我的眼睛,眼睛酸酸的,疲惫无比。我看见了黑暗里无数无边无际的蓝青色半圆石柱,石柱内芯被挖空,它的空心向不同方向扭转着,我揉揉眼睛仔细的看,石柱里不同高度,站立着容貌各异,着锦衣华服的沉睡的人,不,他们不像是人,而像厚重的文字悬浮在石柱空心上。 奇怪的是,我在这其中见到了熟悉的脸…龙游心…他同我一样,也站在这石柱之间。 他不发一语,平静的看着我,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手向前伸,我担心他又是影。 指尖有木然的触感,没有温度,幸好他不是影。 “龙游心?”我试探的问了他一句,微冷晦暗的空间里,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回神一般定睛看着我:“没想到你本身就是人,怪不得鱼照初要你活下来。人啊,可是最接近德公的了。” 听他这样讲,我才注意到龙游心虽与人相似,但他眉骨浮于皮肤之外,关节也浮于皮肤之外…骨头上遍布着灵活的红丝,眼睛像火一样红。他与人外形相似,却没有人的气息。刚才,我听鱼照初说的驯化…难不成他们是兽? “荧祝人在人世臭名昭着的,你哪里寻得这样的地方躲清闲?你与鱼照初是什么关系,我又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说我活着是鱼照初的一种选择?对了……鱼照初还活着吗?” 龙游心在旁边的石头上坐歇,仿佛很累的样子:“你这样追根究底的盘问,是不是想脱离其中了?” 我心乱如麻,龙游心这个让我感受十分复杂的人,我讨厌他,又不得不承认源头是他。自从蓝昭塔倒后的种种,我就像个被修补了一次又一次的诱饵,完成着既定的使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自己。我是注定被鱼照初捡起的顽石,顽石就是顽石,永远成不了玉,万分不配被爱惜。 最终我也只能摇摇头回答龙游心:“我不知道。” “你一直在被推着走,又怎么来得及知道。我创造龙期时,没想到会有灵魂寄生在她身上。她只是同生象,一个带着我的血脉活下去的象。除了她,我还创造了一个龙游心,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让他带着我的半颗心活着,万一我本体遭遇意外,他就是我,而龙期只是储存着我的血脉,以备不时之需。”他坐在我旁边,平静的诉说着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的事,可对于我来说,只觉得无比冷漠。 “当年,天雷击中荒原,天妖火长燃不灭,荒原地下发生地动,岩壁垮塌,我被一块岩壁挤在了无数石化的荧祝人堆里,我的胸口被击穿,血将石头濡染,荧祝一族所有的仇怨像深海之水通通涌进我的意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仿若被割裂…是鱼照初再次救了我。”他平静的露出微笑,是满足的笑,“经此危机,荧祝的仇怨时常占据我的意识,催着我去作恶,我也知道,我区区一人是无法承受一族的仇怨的,我知道我的身体总有一天会被它占据,所以,我才利用盈海盏做同生象,做出一个龙期,做出一个自己。龙期与龙游心本质相同,作用却不同…” “所以,龙游心要养尊处优,龙期就要乞讨度日?”我打断他,疑惑,不解。 他摇摇头,叹了叹:“不是的。我一腔仇怨,烈火焚身,为了压制烈火仇怨,我几乎一直呆在极北无人之境…你们两个我无暇顾及。同一人的同生象,是有强吞弱出现的,这是它为了活下去的本性。”他疲惫的休息一下继续说,“毁灭蓝昭塔,杀害青麟侯义女之事,是我被仇怨占据时做的…就算鱼照初百般遮掩,监察使方图仍然查到了蛛丝马迹,再加上你坚定指认的功劳,龙游心被抓走。鱼照初发现你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灵魂,有人性,故生恻隐之心,他留下了你,找了一个替死鬼和龙游心一同赴死。” “你所说的仇怨……就是那个时时来找我索命的荧祝王?” 他神色凝重:“是啊,我欲金蝉脱壳,早就把自身的火芯分给两个同生象,可我的灵魂被困在本体无法逃脱,身体被荧祝王操控,那是背负着全族仇恨的王,他不再生一寸善心。龙游心被砍杀,那个火芯就被鱼照初给了龙期,荧祝王循迹而去,自然会找龙期索命。” “荧祝人百年前被鱼照初的祖父设计被石化掩埋,全军覆没,你又从何来?为何你没有被石化?” “我?因为我是人啊,御兽族鱼家正主亲口说的……荧祝人出现在大地上时,先见虎狼,故而模仿其态,茹毛饮血,后被御兽族圈养,驯化……他们真的很有天赋,是人是兽,仅靠一人一声就可改变,这是一种很奇怪又很可怕的天赋,他们能让兽成人也能让人成兽,御兽族的人是最适合做君王的。当年,鱼家正主教我如何站着活,如何像人一样饮食起居,我可以舒展的睡在床榻上,可以穿繁琐又柔软的衣裳,我可以说话,可以说喜欢和不喜欢,可以和人一样去看病,可以默默注视来往的人群,他们不会再憎恨我,恐惧我,无视我。世间万物开始有了区别,高低贵贱,轻重缓急,不再只是沉闷的山林和巢穴……我可以改造,把这沉闷的东西改造成绚丽多彩的世界,这是独属于我作为人的痕迹,那种称作文明的东西…我可以登上繁复的高楼俯视一切,拥有大地最终进化者的傲骨,人不会再驱赶我,伤害我,因为我和他们一样了……” 龙游心无力的咳了两声,他满目的向往,沉浸在他刚刚成为人的时光里。 “鱼家正主对我很好,我把我所有的防备都卸下,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他说,待到所有的荧祝人都觉醒了人性,他就去和地皇商讨将荧祝一族纳入人族族谱。我很高兴……可其他族人不高兴…他们还不明白什么是人,让他们改变种族就是让他们丢掉尊严叛族离宗,笼子里的他们愤怒的吼叫,鱼家正主愁容满面。我还记得,当时我奉鱼家正主之命看守笼子里的族人,他们都睁着血一样的眼睛仇视着我,而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和恐惧,因为我是人,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那夜,狂风暴雨,雷电如爪,穿破云层,一直觊觎着大地,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像红色萤火在黑暗里此起彼伏的亮着。一位监察使一身白衣踏雨而来,他巡视着笼子里的兽,一圈又一圈,冲天的愤怒从笼子里冒出来。他又来端详我,脱口而出一句:你可以站着活了,可你的尊严呢?成为人然后卑微讨好鱼家正主就是你的使命吗?还不如笼子里的兽。不过也好,鱼家如果成功驯化了你们,这世上又会多一批好用的奴隶。他说完就走了,他身上的高贵是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当时,我还不知道奴隶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对人施加的可怕的恶。我是人,他也是人,人为什么要对人有这么大的恶意……我不明白,进化的终极就是要自相残杀吗?人族很强大,他们不惧天地,不惧鬼神,真的没必要修大地族册,不必将生命种族如此分明,不如就写个人与非人便好,反正就算是人身也不一定能做人。” 我听着他的话有些许的怨气,不知是对人的怨还是对检察使的怨。 “监察使雨夜离开后,笼子莫名松动,其中最强壮的荧祝人跑了出来,他抓住我的脑袋将我丢在地上狠狠的打,炽热的指甲划过了我的胸口,他扑上来咬我,却忘记了自己早就被磨掉了獠牙。我很想反抗,但我绷紧了自己的本性,我不能像他一样用爪子抓,用嘴咬,我是人……可我与他力量悬殊,我开始呼救,很快御兽族的人就来了,他们救下我,可跑出来的荧祝人却怎么都赶不回去了。他不知何时学会了说话,他像野兽一样退守,像个首领一样护着自己身后笼子里的同类。他说:我既能站起来,便能站到你们头顶!驯化……哼!如此屈辱,定要你们偿还!!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扯开了所有笼子的门,而门里的族人纷纷静缩,一动不动。他气急败坏,扯出藏的最深的人拖出来把他咬死了:自由在前,为何不跑!御兽族的族人即刻去阻拦那个带头逃跑的,荧祝那一身铜皮铁骨,若非有啸风笛迷惑心智,他们不一定会被抓来关在笼子里。 而御兽族的宝物啸风笛也在那夜丢失,御兽族的族众即刻去阻拦那个带头逃跑的人,一开始御兽族以多对少,那个反叛者很快被压制,更有甚者,为了得到更多的奖励,竟然帮着御兽族去对付那个反叛者,同族人的倒戈与愚钝让他愤怒,更加坚定了逃跑的想法。他以一身铜皮铁骨反抗,以自己与御兽族对抗的壮烈来诠释他们荧祝人不是兽,不该被人驯化,不该被关在铁笼里,以驯化来把本性与尊严磨碎。渐渐的,笼子里有觉醒的同类,渐渐的…他们发现,那个能发出刺耳声音的啸风笛一直没有响起……终于啊,那胸口跳动的炽烈心脏,其跳动迸发着炽热的气息,如洪水般决堤,他们冲出了笼子,撞开了阻拦的御兽族人,如同巨轮推碾向前……御兽族的人死了一片,他们发现,驯化他们的人其实脆弱的很…于是荧祝人开始反抗,伸手去殴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血从皮肤中溅出,沉睡在荧祝人心中的尊严被就此唤醒。原来,没有啸风笛,御兽令,御兽族,什么都不是。人之所以为人,先驯物,后驯人,他们只是比荧祝人多些宝器而已。荧祝人在那个刺头的带领下逃走了,他们尊称他为荧祝王,难以压抑的愤怒烈火在世间燃烧,他们学会虐杀世间人族来弥补自己被驯化时所受的苦难与折辱。地皇派人将荧祝人逼至沙漠围困,只留下一处通路通向一处活泉。之后便令御兽族人作壁上观,此时,啸风笛阴苏苏的响起,那丢失的啸风笛竟然在监察使手中,他吹奏笛音,令那些荧祝人都如粉身碎骨般,他说,听了笛音无感者便是人,是人则不杀,若痛不欲生,饮泉水则痛消,但饮泉者便是兽,是兽伤人者,不留。笛音如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风铃,闻之仿若见万剑穿心而来,荧祝人并没有撑的太久,他们纷纷奔跑向泉水。荧祝王听的懂监察使的话,无论他们怎么样,都会被处死的,因为他们杀了很多人,可大部分的荧祝人根本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只听见了,饮泉水则痛消……即便横竖都是死,他们也没有知晓尊严为何物。最后,荧祝人纷纷趴在泉水周围不要命一样的喝水,而那泉水是石泉,喝了就会变成石头的东西……他们连化石佛模样都是跪着,趴着的,都不是站着的。荧祝王见大势已去,捧起石泉饮了下去…他站着痛恨的看着监察使,监察使却说:你站到最后,你是人,可以不死。荧祝王怒视着监察使,大声道:我若成为人,也是被这你们,被这世间驯化的人,而非我荧祝人!我荧祝人不惧生死,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驯化!!他石化后,十分被撞,暗沉沉的天,红惨惨的谷,还有被泡在石泉里,卑躬屈膝的同类。地皇说,荧祝人依旧是兽,未有一个是人。御兽族的驯化是失败的。地皇收走了御兽令,令御兽族人流放人间,当牛做马,无论如何,不可反抗。但地皇不忍御兽族陨落,故而令其当家鱼氏只留一子延续血脉。万幸的是,地皇恩赏鱼家献出石泉有功,赐了一个小官,也因此,这个小官令鱼家位置显眼,被荧祝人伤害过的人常常来此寻仇,因其不能反抗,寻仇者越来越嚣张,只能逼的鱼家人铸起铜墙铁壁。百年间,御兽族困于苦难,渐渐绝迹,只有鱼氏还存有一脉,微弱传承……其实,鱼照初的母亲生下来双胎,他们一直悄悄的养着孩子,但还是被寻仇者发现了,他们打死了两个中最强壮的孩子,打残了另一个孩子,因为地皇要留下鱼家一脉,那些人忌惮收手。那个两个孩子已经七岁了。其母再难忍受这些苦难,一把火点了屋,其父也随之同去。那个残废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一直压在头顶的仇恨压塌了父母常年念叨的鱼家对世人的愧疚,他爬出门去,第一次杀了人,他先用防身的铁锥子刺伤了那个人的脚踝,又趁着他慌乱爬上了他的身体,将锥子刺进那个人头顶…他像一条蛇,又轻又灵活。此事令众人对他更加的痛恨,可地皇保其命之令在,即便人们恨的牙痒痒,也不能对他怎么样。自此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身体长的很快,也慢慢站起来了,眼神变的又空又冷,他像躲在冰做的屏障后,偷偷窥视人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自七岁就开始修炼魂书,也是后来知道,他那个被仇人打死的双生兄弟,被他用魂书救了,后来一直在他身边,再后来,为保住他青麟侯的身份,死了。他在他身边的名字,叫秦平。” 第51章 我猛的想起秦平死去那日,鱼照初无力又可怜的样子,那是他的亲人……荧祝人就像毒疮,它毁了所有接近它的人。它令所有接近它的人溃烂。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荧祝人有事,为什么你没事!” 他略带骄傲的说:“我是被御兽族驯化的人,只要我醒着,我就时时刻刻保护他们。我知道他所有的事,我是他最近最近的人。” 听着他的话,我不知怎得,毛骨悚然。 “天妖火劈开了荒野,给了我一团火,令我石化的身体苏醒,可我还未爬出地下,一阵地动就令所有石头压在了我的胸口,那一瞬间,所有的仇恨冲进我身体的裂缝,我不再是我,而是整个荧祝人仇恨的化身,是荧祝王……我趁着自己清醒用盈海盏造重生象,一个做龙游心,一个是龙期…我没想到的是,一个重生象也会有灵魂来栖。”他戏弄的看向我,嘴里冒出一句:“你真笨,连重生象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的以为得到了重生。你哪怕栖息在一个虫子身上都比在重生象中自由。重生象只是重生象,它是为了另外一个人的重生,它本身唯一的意义就是等待和奉献。”他身体后仰松弛,仰头看着没有尽头的黑暗:“御兽族的人骨子里是爱生命的,鱼照初察觉到了你的存在,他认为灵魂既然已栖重生象,重生象就该是完整的生命,不能随意决策生死。也正因为如此,我失去了再活一次的机会。龙期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躯壳。当年天妖火起,他来镇压,是他把我们带到世间的。他对我一直有愧疚,因为我被驯化,我是人,我无比信任,把他们奉为信仰。他的祖父教我如何做人,却被人世险恶避而不谈,荧祝人陨落,我被牵连,所有族人都石化了,我是被迫石化的,被埋起来的时候我还清醒…我不明白我向鱼家当家交代了荧祝人的弱点,为什么我还要和他们一起死,他们可以优待战俘,却不肯慈悲向我,我以为我们是一道的,我以为我们是自己人。” 他失望的看着黑暗,眼神慢慢懵懂起来,仿佛置身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 此刻,我也明白,我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愚笨。我若精明怎会碰重生象……我能存在到此刻,只是因为鱼照初慈悲,地皇不杀。 “重生象,盈海盏,你被埋在荒野,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他微笑起来,似在炫耀什么似的把目光侧向我:“盈海盏……它挂在啸风笛上时,叫墨心铃。我喜欢这个东西,鱼照初的祖父就把它送我了。” “这样的东西不可能轻易相送,他怎么会那么相信你?” 龙游心笑容渐渐消失,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抓起我的脖子就要将我钉去竖立的石简上。此刻,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道金光,金光似铁水突然迸出一道符令,那道符令似有巨大吸力,将我从龙游心的手中吸走。 一阵风过,我挤在一片废墟里,残垣断壁,散落石体,头顶环绕着铜铃的似有若无的声音,如同在水底见水波涟漪轻轻浅浅环绕在头顶。 我看见了那些被石化的荧祝人的身体,怎么看都像那些被丢掉的山兽,那些山兽失去火芯后,也是这般七零八落。 这些东西很陌生,我摆着这些陌生的废墟向上爬,铜铃声越来越大,其声越来越稀,我穿过石头爬到了一个满是光点的地方。是蓝昭塔…… 我脚步虚浮,几乎是飘到塔壁边的,透过其中一个光点,我看见了被五马分尸的蓬元,他的獠牙就被丢在蓝昭塔下。一个穿着蓝青色长袍的男人骑着厉羊马就停在不远处,青袍如水,从厉羊马的马背上吹到地上,随风飘动,旁边花夕背着一盏很大很亮的鱼花灯。 青衣人吹奏一声白玉笛,我听见了一声空灵之响,笛子上挂着白玉盏,白玉盏内浮着墨珠,这应该是龙游心口中的墨心铃。墨心铃……啸风笛……鱼照初他拿回了御兽族的东西……不,不是他,鱼照初已经死了,现在,厉羊马上的人与鱼照初根本不一样! 一声破天惊鸣,青鸟破空而来,它盘旋塔上,而后口衔珠串璎珞悬浮在青衣人面前。那璎珞放开仿佛没有尽头那么长,珠子各异,仿佛把天上的星星都串了起来,青鸟把璎珞小心翼翼的落在青衣人身上。 青鸟……背负天下人命运的青鸟……怎么会被他一声唤来…… 御兽族,御兽族……青鸟也是兽啊…… 授纹披风随风而来,它青羽散开落在蓝昭塔外,再有蛛王的黑色的八方盾环绕在蓝昭塔周围,彩霞一样的绸缎坠着金铃挂在塔的飞檐上,弯月一样的飞刀嵌入深蓝色瓦片的缝隙,像白光从缝隙里透出来。 青衣人骑马经过蓝昭塔,一瞬间就远离了,花夕背着鱼花灯慢吞吞的走着,好似不堪重负,我看看灯光慢慢变成萤火,萤火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它们飞到天上,像是某种信号,又好似设定好一般,从天上的某处坠落。 我被困在塔里,轻飘飘的像一口气吹起的一根绒羽,方寸之地,无可落脚之处。 我被困着,只能从小小的光隙看着外面的变化,不过春夏秋冬,渐渐的,在我眼中也没有了变化,天时太规律,变化的曲线被拉长成了直线,变化就没有了变化。可我心里一直在期待着,也许鱼照初还会来找我。可时间过了很久,墙上刻了密密麻麻记录时光的记号,他还是没来。 …他真的死了… 第52章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