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三万里》 第1章 任劳任怨的大丫鬟 我是莫是城狐假虎威的大人,城主大人的关门弟子。 莫是城主府外,我是威风八面、备受尊敬、但没名没姓的大人。 莫是城主府内,我姓野,名丫头,字贱,号婢。 莫是城主的关门弟子,在师父面前的全称便是,贱婢野丫头。 我的师父,莫是城主,是一个法力高强的老神仙。 可师父长得并不老,头发黑黑的,皮肤白白的,嘴唇红红的,是个少年人模样的俊俏神仙。 莫是城是座奇怪的城,是全华胥国里仍在修炼悟道的城。 这个国家本没有信仰,只因无人见过神,便也无人相信那肉身飞升、修炼成仙之说。 但几千年前,莫是城的原址飞升了一个小仙。 曾经不信来生不信往世的国家,便受了小仙的赐名,唤作华胥国。 原本一片荒地的旷野,也起了楼,修了城,那位小仙亲笔题了三个字,“莫是城”。 世人便都传说,莫是城里有大机缘,莫是城里能修得正果。 攘攘的人群涌入莫是城,碌碌寻找了半生。 什么都寻不到,攘攘的人群又退出莫是城。 可这丝毫不影响更多的信徒涌入,莫是城依旧繁荣着。 应有尽有的铺子,开客栈的,开酒楼的,开茶坊的,开胭脂铺子、首饰铺子、水粉铺子、绸缎铺子、铁匠铺子、锻造铺子、兵器铺子、药材铺子… 华胥王都是天下第一城,但若论起天下第二城,莫是城当仁不让。 我拜入莫是门下,摒弃红尘,心中只剩修炼。 碧落云上三万里,藏着我的身世和宿命。 莫是城主性情乖戾,这是全华胥国都知道的事情。 可我还是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地成为了莫是城主的第七百七十个关门弟子。 师父之前收了很多个关门弟子,可这些弟子总是被师父折磨得没几天就打道回府,从此再不踏入莫是城一步。 只有我,这第七百七十个弟子,坚持到了现在。 我曾亲眼见过,他挥挥手,庭院中他不喜欢的花草便随之消逝,再挥一挥手,他喜欢的小花小草便开始茁壮生长。 师父是真神仙。 算一算时日,我在莫是城主门下,也待了有将近五年,从二八年华,待到了弱冠之年的二十一岁。 我的年龄也是师父掐指一算得来的,他命中和我有仙缘。 偌大的城主府只有我们师徒二人,心甘情愿地当了莫是城主的大丫鬟近五年,仙术一道,还是一窍不通。 身为师父唯一的弟子,唯一的丫鬟,唯一的仆人,唯一的去奉茶、倒水、研墨、拭剑、插花、扫洒、种地以及种种其他杂务的倒霉蛋,我的心智被这些跑腿的活和杂务磨炼得,格外坚韧。 为了学成仙术,我忍,我听话,我任劳任怨。 师父十分厌恶似的看着我,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伸出纤长的手指,点向了我。 “死丫头!” 我忙放下手中拎着的铁桶,停止了胡思乱想,快步跑到了师父的面前。 “师父,有什么吩咐?”我垂着双手,恭敬且谦卑地问着。 师父看着我,仿佛是厌烦极了那样的皱起了眉,苍白的面孔似乎透出了些青白的血管。他指向我的手指也是苍白的,似乎都要变得透明。 可师父的眉毛还是浓黑的,这点很令人羡慕。 他皱眉想了挺长的时间,才挥挥自己那只瘦弱的右手,像是不耐烦极了,“罢了,便叫你也去吧。” 他喘了口气,似乎是气喘不大匀。 “国主今日要来拜访此地,说是想要见见你,我不好推托,便只能替你应下。” 我心中一惊,睁大双眼看着师父。 师父的面上马上又浮现出那种极厌恶的神气来。虽然他现在看上去虚弱极了,可那种神情还是让我心中生惧。 他紧闭了双眼,不看我。 我忙又将头深深埋低,听师父训诫。 “我知道你个死丫头片子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是个顶蠢顶坏的贱丫头。可你今日是给为师争脸的,你若还是这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看我不活活打死你。” 我是早就听惯了这类的话了,也没有被吓得诚惶诚恐。正待很乖地磕了个头,说些顺从的话,便退出来。 师父突然猛地睁开双眼,看着我,像是骤然间见到猎物的猛虎。 他缓步走了过来,伸出苍白的手指,扯着我的衣领,将我扯近了些。 他温柔一笑,随后很快地换了个表情,双眼满是怨毒。 那看似无力的手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许多力气,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艰难地呼吸,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就要死了。 师父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怨恨地看着我。 师父向来是阴晴不定的。 师父发疯向来是不需要原因的。 师父恨我,我知道。 我险些闭过气去,师父才终于松手,走了回去。 自己摇着一个纱扇,苍白着脸,紧皱着眉,像是害了病。 他似乎连抬手打发我走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闷着声音。 “你今天便晚些回来,待到申时再回。啊不,还是酉时吧。” 我和顺小心地谢恩,逃也似的去了后院。 莫是城主,性情暴躁,是华胥国唯一的神仙。 可在我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师父明明比传言中的更加残暴! 挖苦讽刺人的话,每天不重样地落在我头上,折磨人的手段,更是日新月异地变换着。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挺过了这五年。 心中渐渐滋生了一个隐秘的想法,师父恨我,憎我,可不能杀我灭我。 他不得不满心厌烦地看着我每日忙里忙外。 而自从我当了这第七百七十个弟子,师父房中传出的咳嗽声,是愈发地响了。 师父总像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我不由心中生疑,师父究竟是不是真神仙,也许他是唬我的呢?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也似乎是杀机一天盛似一天了。 也许师父的越发虚弱,全是因为我的到来。 听说有的药物是相生相克的,那有的人也应当是相生相克的。 第2章 莫是城中 后院林中穿行,我装作波澜无惊的样子,拎着大铁桶,去给师父养的那只黑漆漆的神兽喂食。 这神兽只叫做神兽,和我一样没有名字。 但它和一般的兽格外不一样,它是生得凶极了的一头兽。 它长长的脖子上面有一颗巨大的兽头,长长的脖子下面好似羊的身子。 兽头不似虎豹狼蛇,却是一张小巧的人脸。另外,还有四只眼睛,生在了它的腋下。 它一张嘴,嘴里有着老虎一样的利齿,它一伸爪,那爪子却像人手一样有着五根手指似的。 我偷偷给它起了个名字,我喊它小黑。 我虽然没有记忆,但我也知道小黑生得不一般,不能轻易现世,给旁人看了去。 小黑见我来了,兴奋地咕噜了下嗓子,它的声音就像小婴儿在啼哭一般。 小黑知道是我每日去给它送吃食的,总归是和我有了感情的,每次见到我都会兴奋地叫上几声。 所以虽然它总是吓唬我,可它却从来也不攻击我。 我将大铁桶朝它面前一放,便不再看它。 小黑兴奋地连咕噜好几声,就像刚出生的小孩子在讨奶吃。 它硕大的头埋进了大铁桶里,尖牙利爪此时便派上了用场。利爪轻松一划,整块整块的生肉便化做了小块。尖牙撕咬着,那还带着血气的肉便化做了肉糜。 我看惯了它吃饭时的场景,早就没了初时的惊异。 我随便找了棵树坐下,背对着它,也不看它。小黑也不觉得它的进食受到了忽视,一定要我欣赏。 莫是城中,修仙悟道的风潮颇是风靡了一阵。可渐渐的,人们便发现,只有莫是城成功了这么一位,其他的城,没一个成仙的。 世人修炼的风气慢慢地淡去了,全天下仍在坚持的,恐怕只有我一个。 除了伺候小黑,我还要去打猎,去替师父跑腿,去不同的铺子里学手艺,去戏班子和老师傅们练拳脚,去铁匠铺子里学打铁,去药材铺子里记草药习性,去酒楼茶楼练烧菜做饭和茶道的本事。 忙碌且充实,全为我能更好地为师父服务。 好在师父还没有叫我去学纺布织衣的本事,绸缎铺子和胭脂水粉铺子等,还无需我造访。 有时听过训话,师父会舞文弄墨地写写字、画画草木花鸟和山水。 也不一定去哪里画,腾云驾雾地去,腾云驾雾地回。 我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递笔递墨递茶水递手巾帕子。 这种时候,师父的心情最好,偶尔犯一两个小错,都是不会挨骂或挨罚的。 今天可以偷个懒,去戏楼子里和师兄师弟们练练拳脚,看看师姐师妹们唱戏。 练累了,一旁的小厮还会给递茶水和擦汗水的手巾。练烦了,还可以和大师傅们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台子下面,细细地看上一会新排的戏。 排练的时候,台上的漂亮人儿们是不会整套装扮的。 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舞刀弄枪、水袖长舞,咿咿呀呀地唱着,还是直唱到我的心坎里去,舒服极了。 想到此处,我拎起小黑舔得一干二净的大铁桶,快乐地同它打了个招呼。 “再见,小黑,我走了。” 小黑哼哼两声,十分困倦似的把头埋进了臂膀里。 出了府,城中花楼的门前,却正上演着一出好戏。 “公子,你饶了我吧。”哀泣的是个美人,看穿着打扮,是个花楼的姑娘。 五大三粗的男人大声叫嚷着,看着孔武有力且野蛮。 “小娘子,你便从了我吧,这花楼有什么好的,迎来送往的都是些野男人。嫁进我们府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香喝辣的,岂不美哉。” 那男人应当是喝了酒,说起话来,满面通红,口中直喷热气。 “今日就是莫是城主府的那个大人来了我也不放过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能有什么本事,翻了天不成?” 这没头没脑的街头恶霸强抢花楼民女的戏码,居然还莫名其妙的,有了一句我的戏份。 男人和那姑娘拉拉扯扯的,衣袍有些散了,美人半露香肩,锦帕掩面,更显凄楚可怜。 可她这楚楚模样,反倒更加激发了男人的兽性,竟要当街撕扯那姑娘的衣衫。 那姑娘哭得更加厉害,挣扎的动作也更加的激烈,在地上被男人大力地拖行了几步。 我看着有些不忍,觉得是时候让我这位大人登场,教训恶霸了。 “住手!”一声厉喝,出手的却不是我。 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儒生轻轻一踹,便将那粗野男人踹出去老远。 那男人还想起来继续撒野,“谁敢伤我!” 中年儒生没再出手,他身后跟着一个光头,提着那高大男人的衣领,半空中拎起来好高。 我打量了几眼那光头,精壮细长的身材,很像有几分本事的。 “大胆,竟敢冲撞大人!” 听着那光头口中喊着“大人”,我以为是喊自己,很为自己没有及时出手相助而感到愧疚。 “什么大人?这城里的大人,我只认国师大人一位,再有,就是那个贱丫头大人。除此之外,哪来的什么大人?” 走出去的脚步已经停不下来了,到了那中年儒生、光头和男人的面前,听到自己被喊“贱丫头”,我也不生气,反倒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说谁是贱丫头?” 我语气温柔,面似寒霜,贱丫头这三个字,只有师父叫得,旁人叫了,就是自己找死。 男人看到我,吓得不行,抖似筛糠,口中不住讨饶。 “大人,你听错了,你听错了,我没说贱丫头,是他说的。” 惊慌之下,他竟然病急乱投医,伸手颤抖着指向那个光头。 中年儒生笑眯眯地补刀,“不对吧,我刚才分明听到你说了句,贱丫头大人。” 他朝我点点头,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生得比普通人好看了些,格外有精神些。但若论出尘气质什么的,他是断然不如莫是城第一谪仙——师父的。 师父,是出世的谪仙,这位,是入世的儒生,带着些俗世的气息。 男人颓软在地,光头也懒得继续吓他,准备听我发落。 我温柔地笑着,用脚踹了他几下。 “当街强抢民女,败坏民风,自去府衙领罚,鞭杖五百下,去吧。” 听到我的话,那男人抖得更加厉害,可不得不乖乖听命,屁滚尿流地去了府衙的方向。 我满意地看着他半滚半爬的姿势,白袍儒生探究地看着我,问道:“你便是莫是城主的关门弟子?” 我点了点头,“还未请教尊驾名讳,替我出手,很是感谢。” 白衣儒生笑得暧昧,笑意晦涩难明。 “大人,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很快便会再次见面的。” 第3章 戏班子 那光头看着像是白袍儒生的下人,可问起问题来,一点也不担心僭越。 “你师父就是莫是城主?你可恨他?” 我吓了一跳,师父残暴的名气之大,就连他们这种明显看着是城外之人的,都知晓了? 我心中暗暗盘算,莫是城自修成之日起,便只有师父这一个城主,从未变过。 不论华胥国的福祉怎么绵延,华胥国的国主如何继任换代,莫是城都始终只有我师父这一个城主。 虽说没人见过他出手,可他也不必出手,历任华胥国主都尊他敬他,这一任的甚至敬他为上师。 “师父品行高洁,我敬他畏他,不敢恨他。” 我语气平静,声音沉稳,心中想的却是师父可恨我恨得不得了呢。 据传闻,师父是在那个小仙飞升离开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出乎意料地突然空降至此的。 空降至此后,他颇是使了些小把戏,使大家相信了他是有大神通的。 民众便自发地奉他为城主,这一当便不知道当了多少年。 他的存在,更加证明了当初那位最早飞升的小仙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大家闲极无聊口口相传而来的痴话。 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去处,就连师父的姓氏名字,我也全然不知。 问师父,师父也不答,只说我满口胡言,不知所云,有时间不要瞎想,而是去把前院再扫一遍再擦一次。 其实我也想有个姓名,几次求师父赐名,师父都不肯。 他总是说,等你也修成神仙的时候,我便赐你个姓名。 师父说我生来便贱,前尘过往,何足道也。 后来我便不再问师父任何问题,反正问了也没有答案,不如不问。 中年儒生摆手,止住了光头意欲继续发问,向前探着的头。他微微一笑,很有风度。 “小姑娘,我们回见。” 他们的话我全不放在心上,莫是城中有蹊跷,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我见多了。 到了戏楼子,走过雕梁画栋的前厅,到了草木旺盛、郁郁葱葱的后院。 有望成为莫是城下一代名角花旦的小红,正在给赤膊的小俊擦去脸上的汗水。 小俊是戏班子的小武生,曾经和师父有过一面之缘,他总是偷偷地问我,究竟要吃些什么才能有师父那样乌黑的浓眉呢? 因为小俊生得一点也不俊,清秀极了,眉毛也是秀气的两道,他很为此发愁,经常要早起将眉毛涂黑。 可我也不知道师父的眉毛为何如此浓黑的。 小俊问不出个答案也不恼我,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见到他们,我的心里欢喜了起来。 小红和小俊亲亲热热地喊我:“大人!你来了!” 师父面前,城主府里,我是死丫头、贱丫头、野丫头,但出了城主府,我便是城中众人以礼相待的“大人”。 小红放下了手中的手巾子,随意地往旁边一甩,就跑开了去,一边跑一边喊。 “我去给大人倒杯茶!” 小俊无奈地叹口气,口中嘟囔。 “你这哪能擦到一半就撂下不管了啊,哪有这样的啊。” 他走到不远处的小桌子前,拾起了搭在椅子背上的一块手巾,草草地往脸上一抹,然后便坐定了。 我也坐了下来,太阳照不到这里来,这是由树木房屋的阴影构成的一块阴凉地儿。 中年武生的大师兄贪凉,此刻正坐在这里监工。 他已然是个角色,可以时常登台。等茶水的间隙里,大师兄客气地向我问好。 “大人最近忙不忙?城主可还太平?” 我摇着衣袖当扇子一样地在脸边扇风,也客客气气的。 “我还是老样子。师父他身体健康,吃得好也睡得香。劳烦大师兄挂心了。” 大师兄对着我笑眯眯的笑脸也回了个微笑,有几分尴尬,想是太久没笑过了。 不过也是,从来只见武生横眉怒目,却是很少见他们笑的。 小红这时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端着盘子快步走了过来。 “茶水来了,茶水来了!” 我伸手去拉小红,“小红你也坐。” 小红笑得很是开心,像是见到我十分快活似的。 “大人,你上次答应我的事情,可还记得吧。” 她说这话,是在提醒我,身为莫是城里人人尊敬,人人都喊上一句“大人”的人物,是不能够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 我却是早有准备,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那件小红日思夜想,求了我很久的东西来。 “喏,给你,我没忘。” 小红欣喜万分地接过来,嘴中又是“哇”又是“啊”,称赞称奇之声不绝。 引得大师兄和小俊也是好奇不已,探着两颗脑袋去瞧我递给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红却是一努嘴,两只手捂着,身子后倾,将东西很快地往怀里一藏,很娇俏地嗔着。 “不给你们看,还没到日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小俊噘一噘嘴,很不乐意似的大口吞着茶水,嘴中含糊不清的。 “谁稀罕看啊,不看就不看,还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不成?当我没见过,切!” 大师兄倒是稳重老成得多,他斯文地吹着茶水中浮起的沫子。 “那就到时候再看吧。” 小红欢天喜地的,对我连声道谢,嘴甜得不得了,就连“大人”这两个字都连着说了好几次。 她托我带的东西虽然没法和莫是城当年的那颗仙丹一比高下,但也真是个了不得的稀罕物。 丹丘山的丹枝花。 红得艳丽,艳得摄人心魄。 可以使人见之忘色的丹枝花。 但我和师父都不是一般人,并不会受这花蛊惑。 他先前驾云带我去莫是城东边的丹丘山,气定神闲地画了整日的这红花。画完了还随意地折了好几枝下来,扔给我,说了句“你带这丹枝花回去,插在我房中。” 我本也是得不来这花的。 毕竟这花世间罕见,旁人别说见上一见了,就连听说都未曾听说过。 师父让我把这丹丘山的丹枝花带回了莫是城,我才在它枯萎的时候,意外地得了一颗种子。 我将这颗种子种在了小黑平时吃饭打盹都靠着的那棵大树旁,今年才得了这么一朵欲放的娇花。又在小红的央求下,给了她。 其实我也理解她对这花的念想,教她唱戏的师傅说她今年年内就能登台了。 小姑娘嘛,尤其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对美的渴望是最盛的。 她是想在登台的那日艺压群芳,惊艳整个莫是城。坐实她下一代名角的身份,成为莫是城的第一花旦。 凭我和小红的这点子交情,我自然是要助她一臂之力的。 莫是城现如今的当家花旦,翠翠,实在是有些老了。 唱腔也浑了,身段也僵了。 就连眉眼间都爬上了细纹,头顶都生了些白发。 她实在是该退居幕后了,将这第一花旦的位置让给小红。 到时,小红头顶戴着摄人心魄的丹枝花。柔软的身段那么一揉一拧,缭绕的戏腔那么一唱一顿。再配上她美丽的眼睛和美丽的丹枝花,一定会衬得她甜如蜜似的人比花娇。 第4章 比试勿挂彩 大师兄不是很在乎小红这样子藏着掖着的,毕竟她也快是个大姑娘了,有小秘密是很正常的。 他只是很严肃地问着: “小红,你近来练功仿佛不是很勤力,你师父已经和我告过三次状了,说你一闲下来不是往我们练武这里跑,就是躲起来描眉毛画红嘴唇。你再这样下去,小心班主不推你上台,反倒是推小兰小花她们几个了。” 小红听到大师兄教训她,也噘起了嘴,但还是很顺从地说着。 “我知道了,大哥,我明天一定好好练。” 小红是大师兄的亲妹妹,这个行当里,亲兄妹全被送进来学唱戏的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兄妹俩都能成角儿。 如今大师兄武红已然是不能更精进自己的技艺了,他便要时时敦促着自己的小妹妹小红,让她成角儿,成为那莫是城的第一花旦。 如果可以,成为华胥国的第一名角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他的妹妹,是生得那样漂亮。 小俊听到这话,倒是很兴奋,抓住小红的袖子,嚷嚷着。 “你会描眉毛了?那你也给我描描,我这眉毛太细,上台不好看。哪有武生是我这样的眉毛呢,多难看!” 武红很是不悦地斥他。 “描什么眉毛?轮到你上台了吗?你步法都记不熟练,唱词还要我每次提醒你。看来是班主罚你罚得还不够,我也是太袒护你了,每次都怕你挨揍太疼捱不住,次次都给你说好话,求情。可你呢,你还是记不住!” 小俊也被大师兄教训了,也噘起了嘴,悻悻的,从嘴巴里吐出句话来。 “大师兄教训的是。” 可小红是会时常给小俊描眉的,我自己就撞见过好几次,当真是少年情意,十分动人。 戏楼子里小俊的功夫是最好的,大师兄不过是来得早,占上了这第一个的名分。 大师兄功夫虽不好,但却是最勤力好学的,每套戏,该背的该记的,一概在脑袋瓜子里记得纯熟。 小俊醉心武学,已经把教功夫的所有师傅们都打败了。班主的功夫不好,也不敢去和小俊比试比试。 他的功夫这么好,城里的几间花楼来请了好几次,去做护院。 大师兄不肯,说他长得俊,就该唱戏。小红也不肯,她和小俊是交情顶深厚的青梅竹马,怎么有分开的道理呢? 再说小俊,其实他心里也还是想登台唱戏的,只不过比起舞刀弄枪,没那么想而已。 可若是让他去替别人打架斗殴,那不成了看家护院的哈巴狗了吗?他可不干。他只是年纪小,他又不是傻子。 “行了,”武红一锤定音似的说:“歇好了,就都散了吧,该练什么练什么。小红你去练练最新的那套戏,赶着大人走之前给她瞧一瞧,提点意见。小俊你带着大人去练功,莫要偷懒,可不要怠慢了大人。” 大师兄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好意思再坐在那里偷懒,只好和小俊重新站在了烈日下,摆起了架势,准备开打。 小红也重新回了前厅,刚才应该是偷溜过来后院见自己哥哥和小俊的。前厅教唱戏的师傅们知道我今天要来,也不敢来后院讨人。 我摆好了起手式,对着小俊喊道:“小俊,你先出招吧,可别打输了,说我以大欺小。” 小俊却是笑嘻嘻的。 “大人,你想打过我,可还要再练上一练呢。” 我挑眉。 “今天我师父给我放了假,我想打到什么时候就打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你被我打到地上,满地找牙,可别哭着找妈妈。” 小俊的神情也严肃了不少,“大人可别说大话,闪了舌头。” 我不再说话,勾勾手,示意他放马过来。 我确实有些日子没来戏楼子练功了,小俊却是每日不停歇地练。他功夫本就好,还是好过我,按理说我应当是打不过他的。 可我毕竟是华胥国莫是城的城主大弟子,师父说我是天生灵骨的天赋异禀,没有武功还应当有些小把戏一样的仙法可以耍上一耍,没道理打不过一个孩子。 小俊的来势很猛,上来就是充满杀机的招式,虎虎生风地直朝我招呼着。 可是我的反应也不赖,都一一化解了,横着隔一下他的胳膊,竖着挡一下他的拳脚,没几下,我的后背就冒了汗。 可我不能表现出我打不过他的迹象,我毕竟是莫是城人人尊称的大人,不能这样不体面。 小俊打得越发卖力气,我开始觉得浑身哪里都酸痛,今晚回去身上必定青一块紫一块的。 小俊见我开始露出些败绩的痕迹来,大声嚷嚷。 “我说大人啊,打不动就不打了,我们没人会笑话你。” 我心中发急,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师父也没教过我打不过就认输的这个理。 我没答他,也开始更卖力气地招架他那凌厉的招式。有来有往地又交手了九九八十一招,我仍勉强招架得住。 武红在一旁看着都有些担心着急,凑近了来,冲我们喊:“比试归比试,莫要挂了彩,伤了和气!” 我和小俊都没搭理他。 可小俊看出我的疲态,还是开了口,劝解着我。 “大人,我真敬你,这声大人我们都没白叫。就凭你能在我手下撑这么久,我都是十万分的佩服。” 我心中啐他,这武痴武疯子,他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我暗暗调了调内息,前些日子凭着师父透露的只言片语,什么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的,我悟出了些吸纳天地灵力的门道来。 虽然不能像师父那样神通广大、心随所想,可我毕竟也凭着这点子三脚猫功夫,体力大增,耐力持久了不少。 我周转了一轮内息,精气神便又回来了。小俊惊奇地看着我格挡的招式再度有力起来,十分百思不得其解。 我直熬了他三轮,他才终于体力不支,他最后使了招杀招,我接下来后,我们双双跳开去。 武红惊奇地问我:“大人你是用了什么城主赏赐的灵丹妙药,竟然撑了这么久?” 我故作高深莫测。 “无它,勤学尔。” 小俊大口喘着粗气,朝我大声说着:“这次就算平手,我们下次再比!” 我笑嘻嘻的。 “好说,好说。不过比试完了,你今日得继续教我了,你知道的所有招式可都得教给我。不准藏着掖着的啊。” 小俊自然是点点头,很郑重地向我保证。 “大人这你且放宽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教你的本事,从来没有藏着掖着的。” 我自然也很放心,我知道小俊不是那样的人,他把他的九式绝招都教给了我。我的热情很高,学得又快,只练了几个时辰便有模有样起来。 小红中间来过三趟,一趟为喝茶水,一趟为解小手,另一趟则是为了吃午饭。她也喊过我们三次,叫我们多少歇一会。 可小俊不知道是为了和我较劲还是怎样,愣是一直教。我便一直练,连屁股都没沾过板凳。 练完小俊独创的九招大杀技,武红便来教我刀枪棍棒。 因小俊只痴心于钻研拳脚功夫,于刀剑一道,颇是不精通。这刀剑的本领,便只能由算不上十分精通的武红来教我。 武红倒是肯尽心教导,只是他能教的也有限。所以这教的便也勉强,学的也不尽兴。教了没多大一会,便没有继续教继续练的必要。 小俊倒是默不作声地躲在了一旁,和木人桩练了起来。我和大师兄都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很有默契地往椅子上一倒,喝起茶水,谈起了小红即将登台的新戏,《春庭晚》。 第5章 春庭晚 戏楼子的小厮们都是很识趣的,早就站在一旁候着,给续着茶水,递着手巾子了。 见我们只说了几句便相顾无言,百无聊赖,一个很会看眼色的小厮便上前来,低声问着。 “大人,可要我替您去城里那几家酒楼跑跑腿?” 我看着武红眼睛一亮,也跟着点点头,把大家伙都叫来,问要点什么。 大家便七嘴八舌的吵在一处,这个说:“我要城东头的烧鸡!”那个嚷:“我不要城东头的烧鸡,我要城西头的白斩鸡!” 紧跟着又有人嚷嚷着要吃这家的点心,那家的绿豆汤,茶楼还需再送点新茶过来,大家都尝尝鲜。 小厮是忙地手忙脚乱,使劲地在一张纸上记着,然后问一问我:“大人,那我便去了,还是照旧,说是大人点的?” 我点点头,道声辛苦。那小厮便又唤上好几个同伴一同去跑腿,毕竟要的东西太多。 这个账虽说是记在了我的名下,可我没名没姓的,只说是大人点的。但莫是城里又都知道,大人但凡要些什么东西,是一概不需要使钱的。 不来戏楼子的时候,大家便都盼着我来,好能开开荤,吃些好的。来了的时候,大家便都觉得是活神仙来了,也不同我客气,可了劲儿的点。 甚至有一次,不知道谁还要了个胭脂水粉和翡翠戒指,记在了我的名下。我也不生气,只是凭他们闹去,毕竟我点东西不要钱。 我是大人,大人是同他们不一样的。 谁叫整个莫是城都觉得我是他们的希望呢。师父总有撒手不管、拍拍屁股走人的一天,可我不会,我是全城人的指望。 谁叫他们对我没信心呢。莫是城里大概没有人相信我能真正学成些什么,或是飞升成功。 歇了不多时,奔出去的小厮们又都回来了,身后跟着鱼贯而入的伙计们。伙计们的手中,捧着各式吃食糖水。 随后,城中几间有名茶楼的茶博士们又带着整套的点茶器具走了进来。这些茶博士们我在城主府里也曾见过的,每次都很气派,带了成队的丫鬟和仆从。 我忙起身,谢过各位店家的好意。大家这样瞧得起我,我却还是个百无一用的莫是城大人。 我带着这一大圈人到了前厅,请班主一同享用。 班主为表谢意,便挨个给了些赏钱。有些人是很快活地接受了,有些则是百般推托的不肯收下。班主也不勉强他们,只是说了些好听话,将他们送了出去。 就这样吵嚷了一阵子,班主也不催大家练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可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班主终于开始赶人了。他吆喝着,叫这个去烧饭,叫那个去接着背唱词。 小俊和武红他们倒是聪明,看到班主开始赶人,早就溜到了后院去继续练功了。小红也跑到了台上,绕圈子一样地练起了台步。 班主见到大家都如同鸟兽散般地散干净了,满意地点点头,毕恭毕敬地问我:“大人,可还有兴致看看我们这出新排的戏?” 我点点头,因为我看到耳朵尖的小红在台上那副雀跃望向我的神情,“自然有兴致。” 班主便欢天喜地的,吩咐大家去试妆,试戏服,等待登台专为我表演。虽然我实在不明白,演给我看,我是什么专业意见都给不出的。 这出戏是专为小红的初次登台写的,她正式登台演这出戏的盛景,我料想我是一定见不到的。 师父对看戏是没什么兴致的,他说这些都是玩物丧志。 但他又很乐意养着唱戏的班子,他说,唱戏的都是顶尊敬神仙的,他瞧着这群唱戏的心里就喜欢。 班主将戏本子递给我看,“大人,这出戏的名字,便叫做,春庭晚。” 我手指点过封面这三个字,赞了句:“好名字,一定能轰动全城。” 听完我说的这句话,班主笑得更加地真心实意了。 我探头找武红和小俊的身影,果不其然,他们已经躲在了后台,预备偷偷看小红的戏。 此刻,他们两个正探头探脑的,冲我挤眉弄眼地笑,我轻轻回了个笑。 小红的戏装果真是极其华美的,并且她换了好几套,一套梅子红,一套胭脂红,另有一套极艳丽的大红色。 我心中知道,丹枝花是为了配这最后一套的戏服的。 真想知道那日的效果,是否会迷了所有人的眼、迷了所有人的心。 这出戏是套热闹极了的戏,后面几幕,武红和小俊也有份。武红的词要多些,小俊几乎没说什么,只是上台打。但他们都打得很好看,很热闹,十分合我的心意。 小红作为这出戏的第一花旦,唱腔婉转,唱词也极考究,韵押得十分精巧,起承转合俱是流畅。 小红的妆容也极服帖地贴在她年轻的脸上,衬得她这张脸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明艳,更加地融入到了戏里人里。 待到这出戏唱完,其实我也没听懂没看懂究竟是唱了个什么故事,只光顾着看漂亮的戏服和热闹的打戏。 但我极捧场地大声鼓着掌,叫着好,然后转头笑着对班主说:“可惜我手头上没什么可以扔上去的彩头。” 班主的双眉紧缩,勉强对我笑笑。 “大人不必如此费心。” 然后他就转头冲着小红大声的责骂。 “你犯了多少错,你知不知道?第一出戏里,词唱错了,没跟上曲儿,调子都不对,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登台的日子不远了,怎么还是如此不上心…” 我看着小红艳妆下的那张脸似乎白了几分,然后低垂着头,静静听班主教训。 班主训完她,又开始训旁人。先是说了武红心中少了感情,再是说了小俊游离于戏外,单知道打得好看。 我耐心听完班主训话,寻了个他喝水的空,和班主告辞,然后逃也似的和他说了不用送,便快步走了出去。 不知怎的,心脏突突地跳,像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6章 原来是国主 我出来的时候并不算晚,日头仍旧在热烈地斜照着,天光也依然是大亮。天上的云似乎是静止的,一丝风也没有,热得就仿佛是在下火一般。 此时的莫是城正是盛夏,天色每天都是蓝的,半点雨水都没有。 树木总是绿的,绿得青郁,似乎蕴含了极大的生机。花儿总是盛放着的,只是过于毒烈的阳光会使花儿们打蔫,到了夜间才能重新抖擞起精神来。 空气也总是闷热的,似乎一切都停滞不动了。似乎树叶和花草动上一动,便会耗费很多气力,就会脱水蔫掉,尘归尘土归土。 近来都是这样的日子,热得仿佛无法呼吸无法喘气,但又是流不出汗水的热,干燥的热,直热得人心焦。 天气太热,街上没什么人,出摊的也很少。贪玩的小童们更是不肯在街上玩了,都去河边树荫下了。 我今日在戏楼子里已经很尽兴了,就算是心里惦记师父的嘱咐,叫我晚些回去,也着实是想不出该去什么地方消磨时光。 我绕着城主府转了几圈,才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奈何我过于蹑手蹑脚了,城主府里冒出来大群大群的士兵,各个都亮出手中武器,用拳脚兵器招呼着我。 他们功夫尚可,和我一时打了个难解难分。 我没问他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何在城主府里,为何要和我打架。我只是默不作声地招架着,不敢说话,怕大声喧哗,会惹得师父不快。 打了一阵子,突然有个人喊道:“快去请高将军,我们打不过她!她生得力气太大!” 然后另一个人疑惑地也喊着:“她功夫这样好,怎么就避开了我们这么多人,悄悄地溜进来了呢?” 一个十分眼熟的光头走了过来,神情惊中带喜,“快些收手,这是莫是城主的关门弟子!” 此言一出,原本都预备向我招呼的刀枪棍棒,都一下子收了回去。 我看着光头,等他开口解释。 他笑得很是爽朗,“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我却了然,“你可是他们口中的高将军?” 光头大力点头,有些兴奋,令一众本领还算好的黑衣男们都散了。 “大人的本领这么好,真想有机会切磋一番。” 我垂眸,很是平静,“我轻易不出手的。” 像是回想起早些时候在城中花楼前的景象,高将军点头憨笑,“是是是,我知道。” 见我不但是个大人,还很得高将军赏识,最先同我动手的好声好气地和我道歉,带着几分惭愧,说自己手下过于鲁莽,不分青红皂白也不问个明白就开打,实在是可恨,然后他和我表明了他们这一众人的来历,原来是今日来访的国主带来的护卫队。 最后,他又极为愠怒地冲着四处的空气大声喊着:“你们这群吃干饭的,问都不问,就直接开打,回去都给我领罚,领罚!” 他的那一大群手下,似乎都藏在了暗处里,没有人答话,静得有几分诡异。 随后他带着一小队人镇守在了城主府的大门口,似乎是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杀手刺客之流。 我看了看他们,有几分迟疑,最后还是问高将军。 “我师父可是在和国主商谈着什么?可有召我入内?我此刻进去,会不会扰了他们?” 高将军眼中现出一种不知道答案的无措来,他有几分茫然地答了我。 “这个,我也不知道,还请大人自己前去看吧。” 我不知国主的来意,没来由的,心中有些怕,可步子还是要迈的。 走到了正厅的门口,不待我开口问师父是否需要些什么,师父那不知生在何处的眼睛便仿佛已经看到了我。 “进来吧。” 师父语气温柔,向来目空一切的谪仙,在华胥国主面前,竟多少有了几分收敛。 我心下稍安,缓步挪了进去。屋内果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师父,另一个,想来就是华胥国主了。 那人抬头,很是眼熟,原来是白日里那个英雄救美的中年儒生。 国主瞧见我,又是笑得暧昧不明。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他偏头,笑得更加开怀。 “这便是你的关门弟子?” 师父没说话,沉静地点点头。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要向国主和师父问安,忙补了句:“见过国主,见过师父。” 国主和师父都没有说话,只是都细细地端详着我,直看得我心里都发毛。 我很有些不自在,便问师父:“师父,可有什么吩咐?” 师父摇摇头,还是不肯说话。 国主倒是很赏脸地终于肯开口了,一声嗤笑,然后又对着师父说道:“你还真是狠心,就这样支使她,也不怕遭报应?” 师父面色先是一冷,然后看向我的眼神也发狠了起来。 “不怕。” 国主摇头轻笑。 “也是,你也没什么可教给她的,倒是白担了个师父的名号。” 我探询似的看向国主那双仍笑得暧昧不明的眼睛,他说师父没什么可教我的,难道师父只是寻我开心,真把我当仆人了。可他若是想,他大可以多上十个八个甚至一百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也不差我这一个。 我按下心头不满,怕无论说什么,都会招来师父的责骂。 国主倒是还在和师父说着话。 “你前些日子托我给你寻的草药,我已经都寻到了,现下是交给你,还是交给你的爱徒呢?” 莫名的,师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交给我。” 国主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纸包来,递给了师父。 国主含笑看了我一眼。 “你的爱徒,跟着你是吃了不少苦。不若过几日你们都随我进王都转转,权当散散心,这也对你的身体有些益处。” 师父再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去。我好得很。” “哈哈,你还不承认。你的卦象不是向来准得很的吗?” 我这下子觉得师父不单单只恨我,也许他和国主也有仇。 他们这副样子,就是等下打起来,也不足为奇。 第7章 一品仙 国主四下望了望,随口问着。 “这屋中连块冰也没有,实在是热得慌,你给我使个清凉决,让我也凉快凉快好不好?” 师父见他这样子好声好气,便双手结印,给国主也捏了个诀。 我仔细瞧他的双手动作,师父却冷哼一声,将衣袖一甩,把我的视线挡上,不给我看。 我只瞧见一阵白雾,感到一阵清风拂过,便知道是清凉诀使出来了。再瞧国主,他的精神似乎是又好上了好几分,看起来神清气爽极了。 国主又开始同师父讲话。 “我带来了这许多人,也不好叫你的爱徒给这么多人烧火做饭,不如我们便出去酒楼吃吃喝喝,吃完了再去了戏楼子看看戏。你知道,我是最喜欢看戏的。并且我也晓得你不讨厌唱戏的,你从来都说他们是最懂得尊敬神的,是你忠实的仆人。” 戏楼子实是城中最尊敬神仙的一拨人,每次正式登台前,角儿们都会对着师父的小像拜上一拜,求一求师父的保佑。 就连我,都看见过好几次小俊和武红对着师父的小像跪倒,嘴中念念有词地念着。 他们甚至求我偷偷带出件师父的东西出来,放在戏楼子里,好好地供奉起来。 可我没有这样的胆量偷师父的东西出来,甭管是件多么小的东西,那也是犯了禁,要被师父折磨死的。 师父听了国主的话,先是冷哼一声,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我好几眼。 “倒是便宜了她!看戏我就不去了,没什么大意思。不过我劝你也低调行事,莫是城可没有人知道你来了。” 国主挑挑眉,看向了我。 “那就麻烦你的爱徒去替我们跑跑腿了。” 我看了眼师父,师父点点头,很冷酷似的没说话。 到了城主府的门口,我开口喊那个先前和我交过手的青年。 此刻他正在城主府门口巡逻,听到我喊他,他脸上也现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想是后悔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与我交手。 我吩咐他派几个人到城中各大酒楼去传我的话。 “就说是大人的命令,今天要订下城中所有的酒楼,城主有贵客来访。” 那青年顺从地应了,带着自己的巡逻小队,出了城主府。 刚嘱咐完他,师父和城主就走了出来,师父讶异地看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责问。 “你怎么还在这里?” “回师父的话,我已叫一位巡逻的小哥去替我跑一趟了。” 师父冷哼一声。 “你倒是会偷懒。” 国主又一次地出来打圆场。 “你的爱徒聪明着呢,你可不要轻看了她。” 我来不及细想这话中带话的意思,只是急着如何使师父不要着恼。 师父却是不理我,又向国主说:“你带来的这么多护卫真是好笑,在我的城里,难道还怕出了岔子不成。我的爱徒订了城里所有的酒楼,叫他们都现身出来去吃晚饭吧。” 我心中感慨,果真我说什么做什么都逃不过师父的耳目,师父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 国主很不合身份地将手指靠近嘴巴,吹了个清脆的口哨,一时间大群大群的护卫哗啦啦地都聚在了我们周围。 国主笑眯眯地对师父说:“我是不担心在你这城里出岔子,但这来回的路,可没那么好走。” 师父眼中现出一点危险的光来,但转瞬即逝。师父什么也没说,和我一起静默无声地看着国主将自己的大队护卫都打发走了。 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我们三个。 国主笑眯眯地问我:“好了,还请姑娘带路吧,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我略一沉吟,“一品仙。” 一品仙是城里最好的酒楼,也是师父最钟意的酒楼。我的话传到那里,一品仙定是已经清空了场子,专为恭候着师父和他的贵客光临的。 只是城中这大队大队的护卫,不知道明天又要有什么流言传出来了。 国主似乎早就聊到了我的顾虑,笑眯眯地对我说:“小姑娘,你不用过于担心。今天吃完这顿饭,我就叫他们都散了去,退到城外去候着。到时候他们吃什么也不用你来操心了。” 师父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我只得快速谢过国主的好意,快步跟上师父。 国主还愣在原地,想是没料到我竟会如此惧怕师父,居然会抛下国主不顾,而只认一个城主。 一品仙空空荡荡的,店主早就清退了所有的散客,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专门候着师父和他的贵客。 没人敢问师父这位贵客姓甚名谁,可都从这位贵客不凡的气度和现时满城散开的传言中猜出,这位贵客的身份定然是不一般的。 店主领着自己手下最俊的伙计和最俏的丫鬟,恭敬地将师父和国主二人迎到了顶楼的雅厅。 师父便生硬地朝我低斥了句:“你退下吧,留在楼下。” 一品仙的店主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弯着腰低垂着头,不敢抬头询问,只从头顶滴落了几颗豆大的汗珠。 我行了个礼,低声说了句:“是,师父。” 算是安抚店主,也算是应了师父。 走到一楼,我也长吁了一口气,不在师父近前候着,于我,也是种优待。 只是楼上的店主和那一长队的伙计丫鬟们怕是要更加地不敢大喘气了,生怕自己呼吸声大了些,都会惹恼了城主大人。 我刚在楼下坐定,就有几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小厮忙着给我也端上了几样点心茶水,时新的果蔬和可口的小菜。 其中一个低声问我:“大人,可要小酌几杯?” 我摆摆手,同样低声地嘱咐他:“不了。今天都小心着些,仔细自己的脑袋。” 那小厮先是打了个冷战,随后谢过我的好意提醒,颤颤巍巍地走开了去。 我坐在楼下喝了两盏茶,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才看到面色苍白脚步踉跄的店主带着自己的那一队人马下了楼。 这些漂亮的年轻人没说什么,也不用别人嘱咐,就自己散开了去,各司其职。 插花的插花,抚琴的抚琴,唱小曲儿的唱小曲儿,燃香的燃香。另有几个去了后厨,还有几个去烹茶。 我招手唤店主过来,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垂着头站在我面前,一副很丧气的样子。 我低声且缓慢地问他:“我师父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店主像是突然来了精气神,颤着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城主说,这几日送去府上的点心不甚新鲜。” 他更加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大人,你可得明鉴啊,我是断然不会以次充好的啊。” 我见店主有几分激动,忙安抚他。 “你莫要担心,我师父也许就是那么一说,他也许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我师父不是个好杀人的城主,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店主几乎都有些泪眼婆娑了,他抬着一双泪眼望着我,压低了声音。 “大人你可一定要为我美言几句啊。” 我只好轻轻地拍他的手,连声说着:“一定,一定,不必如此担心。” 见他镇定了不少,又柔声嘱咐他将刚才师父和那位贵客点的茶水点心菜品酒水细细地写个单子收好。再抄一份给我,好日后有个准备。 店主抹了抹眼泪,只简短地说了声“好”便又忙了开去。 第8章 来王都吧 我眯着眼睛瞧这满屋的人忙前忙后,不可开交的紧张气氛里,却带了几分伶人舞姬刻意营造出的缱绻,实在是不自然极了。 心中暗叹了口气,幸亏他们不知道那是国主。若是知道了,估计又会怕得不行了。 届时是尊城主,还是尊国主,可真说不准。 好在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极了。先是送茶水点心的漂亮人儿们鱼贯着上了楼,又似鱼儿般下了楼。 玲珑剔透的大伙计专门跟着小丫鬟们上了楼,讲解菜肴。然后又有生得绝顶美丽且心思缜密的大丫鬟恭敬地捧着戏册子上了楼,请城主和贵客点一出戏。 大丫鬟再下楼时,却是吩咐了那班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女孩子们,不必唱整出的大戏,一些小曲儿足可。 我看着楼里字最漂亮的小伙计抄给我的宴席单子,没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又看着眼前的一班美丽女孩子们唱着舞着旋转着,轻薄的纱裙飞扬起很高,露出脚腕上串着的银铃,发出叮当的脆响。 来弹琴吹笛伴奏的又是一班漂亮的男孩子们,都很年轻。可他们手下的功夫却并不简单,和戏楼子的那班老练的成手们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香燃得很足,几乎有些呛,我不得不多喝几杯茶水。而水喝多了,又不得不多上几趟茅房。一片烟雾缭绕中,我出出进进好几次,不禁觉得这也许就是师父常说的仙境吧。 这个晚上太平极了,没出什么岔子。 我那颗悬着的心和一品仙的众人一样,最后都落回了肚子里。 国主喝得有些微醺,师父看起来还是同往日一样,冷酷又安静。 店主千送万送,礼数周全到了极点,又派了那个先前请他们点戏的女孩子送国主回家。我觉不出这个中意思来,但也猜到了店主这是要将那个美丽的大丫鬟送给贵客,聊表敬意。 国主倒是多少还有些理智在,摆手让那女孩子退下,不必麻烦。然后我的师父一挑眉,看向了我,用眼神示意着让我去搀住国主。 我认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一晚上都谈了些什么机密,不叫我在近前伺候着,是论国家大事呢还是谈修仙秘道呢。 好在国主并不是喝得醉醺醺的,无需我使大力气将他扛回城主府。 到了府门口,先前那个和我交手的小哥仍旧在那里踱步巡逻。国主立定在了门口,吩咐他们无需再守着他,都退到城外。 那小哥连话也不说一句,只是一抱拳,就消失在了夜色中。我感到有很多道看不见的气息随着他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只是他们都隐匿了行迹。 跨进府门口,国主对我说道:“我听闻莫是城的戏楼子正在排一出新戏,已经练的很好了。不若明日你给他们带个话,明日便登台演出这部新戏。” 他想了想,又说道:“明日我们不必大张旗鼓地包下整个戏楼子了,叫他们公开售票,只把那顶楼的离得最近的贵宾票留给我们便好。” 我一一记下他的吩咐,然后便见到师父朝国主一点头,就扬长而去走了开去。 我心知送佛要送到西,既然这个国主没带随身服侍的丫鬟,那今晚伺候他更衣洗脸漱口刷牙的必然只能是我了。还得给他盖好被子,燃上安神助眠的夜香。 若他睡不着觉,兴许还要在一旁摇着扇子陪他说会儿话,再给他揉揉腰,捶捶腿。 回客房的路上,国主几乎要瘫软在我的身上。 我使出了浑身力气去搀住他,却觉得他的身体不知怎的,居然越来越沉,简直像是使出了什么神通。 也多亏了我的天生神力,使出了大力气才没被他拖累到地上。终于将他扶到了床上,国主的样子似乎是已经昏昏沉沉的了。 我叹口气,拿出扇子给他的脸扇扇风,给他点上了安神香,又去沏了壶醒酒茶。 正当我准备给他盖被子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直视着我,眼中十分清明,透出两道精光,半分醉酒之意都没有。 他低声却清晰地问我:“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没有名字。” 沉默了一会,他却仍然盯着我。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长长叹息一声,低声呢喃,“你本是为了求仙问道而来,如今却终日活在这种惶恐之中,你不后悔吗?” 我又是一愣,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他。 他却突然用铁钳子一般的手紧紧握住了我正在为他掖被子的手,眼中又是射出精光般的光芒,“来王都吧。在王都,才有真正的修炼之道,修仙真正的法门我们已经知晓了。” 我心尖一颤,手腕一软,连挣脱他的手都忘了。 可他却很爽快地松开了我的手,偏头睡去,鼾声如雷,似乎是真的进入了黑甜梦乡。我颤着手看着他的睡颜,没掖好的被角也不管了,镇定了很久,才终于迈步离开。 假装镇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我的手又开始抖。我不知道国主刚才说的话,师父有没有听到,而师父听到后,会不会杀了我灭口。 如果他不杀我灭口,我究竟要不要逃出去,逃到王都去,去看看国主口中的真正法门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胡思乱想了好半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了好几个身,仍旧是焦躁地睡不着觉。最后天光微微亮的时候,我才终于勉强睡着,梦里却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诡异却真实。 醒来时,我却已然忘记了梦里的情形,我甩甩脑袋,快速起身,准备去伺候师父梳洗。行到师父寝房时,同往日相比,我不但没有迟到,还早了些时候。 屋内却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我心中生出狐疑,可还是大着胆子推开了房门。 屋内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我仔细看了每一个角落,没有一张师父留给我的字条。我又跑去国主昨夜歇息的房间,也是一样的空空如也,可他的桌子上却留了一张给我的字条。 “我和你师父外出,你白天到处逛逛,晚上到戏楼子等我们。” 我瘫坐在椅子上,想起了国主昨夜对我说,来王都吧。 不知他们今日会说些什么,会说我有二心,迟早除掉我为上吗? 我不得而知。 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瘫坐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打起精神来。 第9章 封山之作 到戏楼子的路上,我就算勉强打起精神来,心底还是失魂落魄的。 而戏楼子里,饶是最见多识广的老班主听到我说师父有贵客来,这贵客请他们今日就将新戏排出,登台演出,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那老迈却透出智慧的面孔流露出讶异的神色来,想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我:“大人,这既然是城主和贵客的意思,我们必定照办。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小红的春庭晚,毕竟还不算排得很完善,她的登台,是不是等等再说。其他人也有排演新戏,也可以登台的。” 我皱皱眉,这可叫我如何是好,但还是应答着老班主:“班主,不如问问小红的意思吧。” 班主点头应是,忙唤人去喊小红过来。又吩咐人去通知其他排演新戏的旦角儿生角儿们,今晚准备提前登台演出。 随后又唤来楼子里最机灵伶俐的几个大伙计,告诉他们今日将新戏登台的消息去传给老票友老戏友们,将位置好的戏票留给那几位老主顾,再去问问如一品仙这等酒楼茶楼的大掌柜们要不要给他们留位置。同时预备好散票,卖给散客。 我看着老班主身旁人来人往,各个都是领命而去,真是好不热闹。 随后老班主看向了已经静候在一旁的小红和小俊,问他们: “城主大人今日有贵客来访,说是想看几出新戏。我的意思是你们的新戏尚欠火候,不如再等等。大人的意思是,看看你们怎么想。怎么样,你们今晚可想登台?” 小俊脸上现出犹疑的神情来,没有说话。 小红却是雀跃着,迫不及待地说:“当然要登台!今晚这个贵客来临可是出风头的大好机会,今夜不登台,更待何时呢!” 小俊面露苦色,老班主更是长叹一声。他转头看看我,一对并不年轻的眼中全是悲凉的意思,“好吧,那就依你们吧。” 小红兴奋地喊了一声,随后便拉着小俊往后院跑去,估计是去和大师兄说这件事情去了。 老班主又看着我,很郑重地说道:“还请大人今日留在我这戏楼子里,看小红他们排练吧。” 我心中一动,问他:“请问班主,以前可曾有过师父的贵客来临?” 老班主叹了口气。 “曾经有一次,差点就来了。可后来城主府又传来消息,贵客已经离开了莫是城,最终还是没有来。但那晚我们的戏票已经放出去了,已经排演好的新戏等不得贵客,还是登台了,那一晚我们很成功。” 他又叹气。 “可后来这事传到了城主耳中去了,城主大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没来由地封了戏楼子一个月,不让我们登台不让我们放票不让我们唱戏。” “这又是为何呢?” “怎会有人敢问城主大人呢?是祸躲不过,旦夕祸福,谁又说得准呢?” 我的心尖又是一颤,旦夕祸福不可知。我这位看似风光无二的大人,又能风光到几时呢? 我的命运,还不是系在师父他老人家手中。 我不由得也有些落寞,对着老班主说道:“今天师父和他的贵客出城了,我便在戏楼子里待一天,看看今天的新戏都有些什么。” “好,我派个小厮跟着大人,便四处转转吧。” 老班主派来跟着我的小厮面生得紧,我见他神情似乎有些怕我,为了安抚他,只得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以显示我不过是个常人,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在我问过他的生辰年岁何方人氏,父母高堂兄弟姐妹后,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么惧怕的样子了。 我转过了主楼,到了第一处庭院,这里在排练的是一出旧戏。 那小厮在我耳边细细介绍着,登台的都有哪几位,分别登台过几次。这几次的票数如何,反响如何。这出戏曾经都由哪几个名角演过,又曾捧出过谁。 介绍的那叫一个详尽,就连我这种对戏没什么了解的人听了,都知晓了不少梨园趣事。 我笑着打趣他,“你可真是个博学的,在这里当小厮,岂不埋没了你?” 那小厮有些害怕,只是快速地说了句:“大人莫要笑话我,我不过是喜欢戏,所以了解的多些。” “了解的多,说明你有心,这世上的事情,只要有心便不难办。”说完这句话,我几乎都要觉得这句话是在为我自己打气加油。 可是有关修仙的事情,我都已在师父这里待了快五年了,还是知之甚少,这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苍天的问题呢? 我也不敢再去细想,只是和那个小厮继续走到下一个院落。 说是登台新戏,其实倒有六出戏都是旧的,新的只有最后三出,小红的春庭晚是压轴,倒数第二个登台。 那些旧戏自不用说,所有一切都是纯熟极了,几乎不需要再加练什么。所以那些演出旧戏的角儿们状态也是很松弛,说说笑笑的,不时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另两出新戏,也已排演多时,一众旦生净丑都是好整以暇,紧张的排演中却又透着淡定。 只有小红的那出春庭晚,老班主为了捧红她而求来的新戏,还是错误连连。 小红他们在主楼高高的戏台上,唱一会就听得老班主怒斥一声,这里不对那里不妥,直说得小红几乎都要哭鼻子了。 好容易小红状态对了,没有出错,小俊又开始挨骂,连带着大师兄也开始挨骂,然后是台上所有的人都开始挨骂。大家都被骂得有几分沮丧,活像一群提不起士气的蛐蛐儿,叫都叫不响亮。 我只好开言相劝:“班主,你瞧,这也练了半天了,大家嗓子都哑了,不如吃吃冰,休息休息再继续?” 老班主毕竟是老了,双眼都已浑浊,“这是我的封山之作,我真不想看到今晚它被演砸喽!” “怎么会呢,班主,要我说,今晚一定会叫好又叫座的。”我笑着劝老班主,可他的忧愁和担心似那化不开的坚冰,时时缭绕在他的眉间。 城里的茶楼出了新样式的果子冰和玫瑰冰,盛夏的季节,吃上一口凉凉的甜甜的冰,是最好的享受。 春庭晚的这班人也不练了,都围在一处谈天,等着茶楼送冰。不一会,两个茶楼的伙计就来了。他们各推着一个大木桶。一个木桶里是葡萄冰,另一个木桶里是白桃冰。 大家都欢快地一拥而上,拿碗盛冰。 茶楼的伙计和我打过招呼后,又急急忙忙地走了,没有人问我今日需不需要给城主府送些什么。 也许贵客的传言已经传得满城飞了,又也许大家都在猜这位贵客究竟是谁,排场居然这么大。 吃过冰,各自散去练戏。我有些倦了,小红便叫我去她的卧室里小憩一会。 睡过一个漫长的午觉,居然已经是寅时三刻。我睁开困倦的双眼,又回到了忙碌的主楼前厅,只见大家来来去去,不时和老班主说些什么。 我走到了他们近前,就见到老班主本是愁容密布的脸上居然也现出丝丝笑意。 见我走过来,他忙快活地和我打招呼,“大人,我们的票很快就售空了,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等补票,还问我们何时加场呢。” 我见他有几分得意,不由得也替他高兴,忙笑着说:“那敢情好啊,那我就在此预祝春庭晚大卖吧。” 老班主听到春庭晚三个字,眉头又轻皱了一下,“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顺利。” “老班主啊,你就放心吧,今晚一定顺顺利利的。” 小红在高高的戏台上看见我,遥遥地朝我摆摆手,喝了口茶水,又继续甩着袖子练了起来。 第10章 新戏登台 前厅简直就像是苍蝇开会一团糟,大家都在忙碌地张罗着。 有的忙着摆桌椅板凳,有的忙着擦桌椅板凳。端着瓜果点心的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是叫他们快着些,不要耽误时间。 还有一群插花摆花瓶的,扫地的,数钱的,擦头面的,给行头喷香水的,干什么的都有。乱哄哄地挤在一处,好不有趣。 茶楼里几个点茶十分出色的茶博士居然也都被叫了过来,等着晚间时候施展手艺。 我实在是不想再给他们添乱,又溜达回去,一路上见到其他戏的角儿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往前厅走,想来是准备在正式登台前再彩排一次。 我在小红的卧室里坐着,闲闲地翻了翻她摆在桌子上的戏本子。可是又看不进,前厅咿咿呀呀的唱腔飘进了我的耳朵里,隐隐的不安越发强烈。 捱到了辰时,我又走回去,彩排接近结束了,春庭晚也都唱了一半了,前厅的一切布置亦都安排妥当了。 我坐在老班主旁边,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没有和我说话。 我也看着台上,瞧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要一出戏的样子漂亮,我便都觉得是好的。哪里唱错了哪里走错了,我是通通瞧不出来。 坐着瞧了两刻钟,春庭晚唱完了。小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是齐齐鼓掌叫好,一时间台下那是掌声如雷。 老班主这才瞧见了我,激动地对我说:“这唱得真是好极了,一点错也没有,今晚算是可以登台了。” 我也替他们高兴,便也跟着鼓掌叫好。 最后一出戏也是新戏,不是讲才子佳人,而是讲将军远征,精忠报国的。我却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前厅的人也几乎都散开了,有出去准备接待的,但大部分都到了后台梳妆打扮了。其实今日这时间着实是安排得有些紧了,辰时六刻便可以开门迎客了,而现在居然依旧在排练。 最后一出戏演的是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快速地就结束了,我甚至不知道唱没唱全,台上的人便都飞奔到了后台,散了个干干净净。 我心中猜想,师父今日定是带国主去了哪座灵山云游,一展师父的本事。 我魂不守舍地在戏楼子里等着他们,终于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我忙冲到外面,果真是师父和国主。 我忙施礼,“见过师父,见过大人。” 说完,就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们二人的表情。 师父的声音平淡如水,“带路吧。” 为师父和国主预留的雅座在二楼,虽然是在楼上,可看戏的角度却是绝佳,就连角儿们脸上的腮红抹没抹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这个雅座又是在一个重重青幔包围住的包厢里,人坐在里面,外面瞧进来只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甚清楚。可里面瞧外面,就连旁人的表情也能分辨得清。 我走在前面引路,雅座的桌子上早就准备好了各式果子点心,清雅的熏香也早就点上了。 我偷眼瞟师父和国主,师父仍旧是面无表情,仿佛千年万年不化的坚冰。 国主像是十分满意似的不住点头,对着师父说:“你这莫是城真是好享受,这戏楼子实在是绝、妙!妙极妙极!” 师父没看着他摇头晃脑地感慨,反而是看向了我,我忙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可需要茶博士上来点茶,今次来的都是茶艺绝佳的。” 师父看向国主,“国主的意思呢?” 国主摇摇头,“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的,免了吧。随便拿来些茶水就好。” 我又看向师父,等着听他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可师父居然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不说话。我忙在心里复盘了一番近日来有哪里做错了没有,可实在是理不出个头绪。 我猜师父是准备等国主离开了莫是城之后再发作,师父淡淡地对我说:“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将两盏茶端了上来时,国主正不住地在包厢里踱步,四处看楼下的人。见到茶水来了,他这才坐了下来,吹了吹茶盏中的浮沫,喝了一口。 喝了茶,他还是没个正形的。摇头晃脑的,嘴里哼着小调。哼地荒腔走板的,有些跑了调子。 师父相比下来,就淡定得多,也不喝茶,就那么沉默地坐着,像是有心事似的。 恐惧从我的心底升腾而起,没有人说话,就像山雨欲来前的风满楼。 楼下的观众渐渐满了起来,望着下面,真是乌压压的一片。 又等了将近一刻钟,戏终于唱了起来。 前六出是旧戏,我都是看过很多遍的,我似看非看着,心思却不知游离到了哪里。国主倒是看得专心,目不转睛地瞧着,嘴里不时跟着唱两句,有时还会抚掌大笑,点评上几句。 师父不理他,我只好敷衍他几句,比如国主高见,国主好眼光,国主见解真是独到,或是国主艺术欣赏水平真是无人能敌。 每一出戏,国主都扔了彩头,分量不小,都是黄金,引得台上对我们是连连称谢。 国主的大手笔吸引来了无数目光,幸好有着青幔遮掩,没人瞧得见我们。 听闻不管是莫是城还是王都,每一座城里,公子王孙、富家子弟们都是梨园的常客。这个风尚,莫不是从王都传出来的吧。 台上已演到了第七出戏,是一出新戏,我的注意力回来了些,台下观众们的叫好声也更加热烈了些。 因为我每一出戏都看过,所以也并不是十分专心地看着。 这出戏结束,得到的彩头是最多的,国主扔上去的黄金更是比前几次都多上不少。 第七出戏结束,到压轴了。 我的心止不住地狂跳,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可究竟会出毛病呢,我又不知道。 第11章 丹枝花 春庭晚讲的故事倒不是多有新意,是说一个贫女如何在王都一展拳脚,大放光彩。 出彩的地方倒是有一处,不同于旧戏中才子总要配佳人、佳人总要衬英雄,春庭晚中的女花旦单凭自己的志气和才学一飞冲天。 可这毕竟还是梨园戏,旦生净丑一个也不落,戏剧冲突男女对白还是有很多的。 最出彩的,应当属那极讲究的唱词。平仄工整,浮生切响,八音协畅,宫羽相变,低昂互节。 唱腔更是婉转动听,春庭晚的每一个旦角儿都有着如同黄鹂鸟一般的清亮好嗓子,武生各个是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光是赏心悦目这一项,就是上了十二分的心。 自报了家门,又念了引子,定场诗和坐场白都罢,小红开始打背躬。 她的水袖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只露出了她的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眼睛极媚,只那么一扫,就扫得人心都酥麻了半边。 她像是在看着谁,又像是没在看着谁,迷离的双眼像是笼上了一层水雾。 她将水袖放下,面色似嗔似喜,一荡袖,做了个逗花的手势,她的点翠头面便整个的露了出来。 国主倒吸了一口凉气,师父怒目看向我,双眼中是似能喷射而出的火苗,他的神情气极怒极恨极。 我的心如坠冰窟,在盛夏的时节,刹那间冰冷彻骨。 小红的点翠头面上多了样东西,正是那朵娇艳欲滴的丹枝花,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艳得摄人心魄。 台下的人们仿佛都被她迷住了一般,一下子静寂无声,各个都如痴如醉,仿佛见到了什么人间极乐。 春庭晚依旧在按部就班地唱着,声音很有穿透力,我想就算是在城门口,也应当能听到。 国主用一种饱含同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用他那悲悯的眼神继续看着高台上的戏。 我的心一时仿佛停止了跳动,一时又像擂鼓,“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我知道,是那朵丹枝花,是那朵花出了问题。 台下的观众们果真是见了丹枝花而忘色,全部沉醉在春庭晚的曲调中了。 最后一曲唱罢,台下掌声如雷,各式各样的彩头似流水般抛上了戏台。翡翠扳指,金戒子,珊瑚手串,珍珠项链,金元宝,银元宝,丹红的玛瑙珠子,碧绿的和田玉,应有尽有地抛上了高高的戏台。 他们全部癫狂了,癫狂到将全部的金银珠宝都当作彩头抛了上去。 师父冷冷地盯了我一眼,我的心再次冰冷了下来。 丹枝花没有影响到我,可我的心中全是深深的惊惧。 这出戏国主没扔任何彩头,他只是忘情地盯着那朵丹枝花,或许他是在盯着小红瞧,我也不知晓。 那朵丹枝花,本不应存于这世上。那是只生于莫是城东,丹丘山上的丹枝花,世人如非机缘巧合,是断不会得到这么一朵完整盛放的丹枝花的。 师父不会怀疑小红是否有了什么天大的机缘,他只知道这朵花,定是因我,才会现于世人眼前。 那是一颗我意外得来的丹枝花种子,如果不是因为我每天定期去浇灌它,如果不是因为我恰巧将它栽于小黑的身边,这颗种子怎会生长到如此。 我几乎要哭出来,手不住地颤抖,嘴角不住地抽搐,几乎要晕倒过去。我大脑一片空白,不敢想回了城主府,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 我看着台上言笑晏晏的小红,她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庞笑颜如花,看着满地琳琅的彩头,向着台下的观众不住行万福。 她定是心中十分欢喜的,莫是城的第一花旦非她莫属了,老班主一定会加紧排班,让这出春庭晚吹吹打打至少唱三个月。 小红千娇百媚地落了台,小兰上了台。 最后一出戏也是新戏,可观众已经没有彩头可给了。大家似乎还沉醉在上一出戏里,只是呆呆地看着最后一出戏,没有叫好没有喝彩没有鼓掌。 我看着台上的小兰,她的戏冷场了,她尴尬地几乎要唱不下去了。可她还依旧勉强着,倒是个有志气的好姑娘。 新戏全部唱完,小兰一点彩头也没拿到,就连国主这种出手阔绰的,也没有扔上去一星半点。 沉默,只有可怖的沉默,沉默布满了每一个角落。 观众们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高高兴兴、吵吵嚷嚷着,互相讨论着春庭晚。 我们所在的包厢里,依旧只有沉默。 我挺直了身体,心中几乎没有了怕,是杀是剐左不过是伸出脖子一刀,我不怕。 我大义凛然地抬头看向师父和国主,他们都在沉思,我问他们:“二位大人,我们走吗?” 国主看向我,有些惊讶,又看向师父,示意他说话。师父的目光依旧冰冷,他点点头,站起身,什么也没说。 可诡异的是,直到回了城主府,依旧没有人说话,师父也没有说任何话责备我。 他们竟是直接失踪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中,春庭晚热热闹闹地加场,武红小红小俊亲自来请过我好几次,希望我能再去看一场。 可在这五日的苦苦等待中,我的大义凛然早已消失殆尽,恐惧和彷徨再次占据了我的内心。 我只得摇头拒绝他们,小红过于兴奋,没察觉出我的异样。 武红看着我的样子,皱眉对我先是说了一句话:“大人,我的内人即将生产了,届时还请大人给小儿赐个名,小人不胜感激。” 然后,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大人,还请您多保重。” 我无力地点头,应下他的请求。 送走他们三个,我这才发觉我已好几日滴水未进了,竟然不觉得饿。我拖着虚脱的脚步,先到后院喂了小黑。 小黑本在睡觉,好几天没吃上饭,见到我提着大铁桶过来,十分兴奋地伸出湿漉漉的大舌头舔我。 我失魂落魄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摸了摸它,“好好吃吧,小黑,前几天我忘记给你送饭了,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不要记恨我。” 小黑呼噜呼噜两声,埋头使劲地吃,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我说的话。 第12章 你闯祸了 到了第六日头上,我正在府中练字静心,武红失魂落魄地来找了我,他浑身是血,字字泣泪,也顾不得规矩了,拉住我就哭喊。 “大人,求你救救我们!” 我一惊,忙放下手中之笔,问他:“怎么?你夫人难产了?” 武红哽咽着摇头,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呜咽着开口。 “我内人…已顺利生产,是一对龙凤胎。是小红…是小红他们…他们出事了!” 我“噌”地站起身,想不通小红会出什么事,她这几天大红大紫,应当正是得意快活的好时节,怎么会出事呢? 我抓住武红的肩膀,焦急地问他:“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武红本就在看到我的一刹那就已然“扑通”跪倒在地,我心中有事,一开始顾不得拉他起来。现下站起身来,凭我的天生神力,竟然也拉他不起。 他只是哭,泪流满面的,声音像是被撕碎了。 “小俊快要撑不住了,大人…” 我心中咯噔一跳,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忙急声问他:“可是在戏楼子?” 武红无力地点点头,竟然就晕了过去。 我忙搭了搭他的脉,并无大碍,只是过于激动加上脱力,导致他一时间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只要静待片刻,服一味静气凝神的药丸,他就可以醒过来了。 我此时也顾不得他了,只是发力狂奔到戏楼子。然而还未到门口,我就瞧见是怎么回事了。 我心中猛地一颤,周身血液似乎都凉了下来,脚步发虚,只是凭着一点点意志而脚下没停,仍旧跑到了那高高的楼阁下方。 那高高的楼阁下方,有着吵吵闹闹的一大群人,叫着嚷着,打作一团。 血水、汗水、纷飞的发丝,在这盛夏的天气里,似乎发出了糊焦的味道。 可是这一切在我眼里,似乎都模糊不清。我的眼睛里,只有两头雪白雪白的高头大马。 一匹马上,端坐着消失了五日却仍好整以暇的国主。另一匹马上,是我那面如冰霜的师父 — 莫是城的城主。 我心中一片空白,脚下却是不停,走到了他们面前。 我呆呆地望着师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国主在旁边十分怜悯似的叹了口气,又仿佛觉得十分好笑似的,边摇头边看着我。 师父垂下了眼眸,并不看我,脸色淡漠了起来。没有愠怒,没有生气,有的只是仿佛事不关己的冷淡。 国主轻轻喊我:“喂!” 声音虽轻,我还是听到了。 我偏头去看他,这才发现双眼里全是恐惧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滚下,似那不断线的珠子。 我胡乱地擦了把脸,这才看清国主的脸,和五日前相比,他面色有些发青,可能是没休息好。 国主对我做了个口型,没有出声。 但我还是看清了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和他想对我说的话。那是四个字,我早已心知肚明的四个字。 “你闯祸了。” 我不敢再看师父,看了看四周,周遭吵闹的一切终于进入了我的眼底。 小俊满脸是血,在包围圈的最中央,事实上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打这么久。他的旁边倒了一片败兵,他没下死手,那些败兵只是受了伤,见了血,并没有性命之忧。 可他们却仿佛偷懒似的,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也没人去拉他们起来。 不大的场子里,小俊和一个骑着黑马的光头打得正酣,那个光头的脑袋光溜溜的,没有头发,没有胡子,倒是有两道不浓不淡的眉毛。 正是高将军。 小俊的脸上,鼻中,眼中全是血,恐怕看什么都是一片血色。 我不知道那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可他仍在打,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手中的长枪力道半分不减。 可我知道,他其实快要撑不住了。 高将军大声怪笑,“哈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真好!好久没打这么痛快了!再来,再来!” 小俊没有理他,只是在黑马下闪转腾挪,试图寻找高将军的破绽。 我扒开围在小俊周围的士兵,走进了包围圈里,原来这里面不止小俊一人,还有老班主和小红。 所幸那些士兵只是围住他们,并没有对他们下手。 小红瑟缩成一团,颤颤巍巍地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老班主站在小红面前,极力想稳住身子,却还是挺不直自己的老腰。 只是几天的光景,老班主居然就苍老至此。 我走到他的面前,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鼓起残存不多的勇气。 “交给我吧。” 眼角的余光,我瞥到了小红的头上,还斜插着那朵丹枝花,那朵花,依旧红得耀眼,红得妖冶。 我转身,走向了小俊。 在他刺出一枪后,我伸手拉了拉他。 果不其然,他虽然斗得勇猛,似乎发足了力,可已经快要力竭了。 我只是轻轻一拉,他就像秋风中的落叶,一个趔趄,几乎要直直跌倒在地上。 我忙扶住他,对他轻声说了句:“交给我。” 小俊勉强立住了身子,将枪立在身侧,当拐杖一样地倚在枪身上,这才没有在高将军面前失态。 高将军十分不满,手中的长枪刚格住小俊的攻势,又直直刺向我,嘴中是怪叫连连,他吼道:“我们比试比试?” 我伸出右手,猛地发力,握住了他的长枪,向上一挑。 高将军没有如我预想中的那样,被直接挑翻落马,他手上的力气也不小,用力向下压着枪头,和我抗衡着。我用力向上挑着枪身,却无济于事,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住了。 我冷哼一声,手上使力,猛地又向上一挑,旋即快速地松手。 高将军没料到我会使出这么一招,眉毛紧锁,但他也端的是好功夫,只是向后一仰头,身子微颤,就卸了力,稳住了身形。 他横枪在胸前,很是不痛快。 “你这小姑娘,倒是好大的力气,你认真同我打过!” 我从怀中掏出了莫是城的令牌,直直地举到了他的眼前,声音终于不再抖,颇有几分撑场面却又做贼心虚的铿锵有力。 “我是城主座下弟子,还请高将军收手。” 第13章 曲终人散 我没有问高将军为何动手,王都的精兵,多半是国主的授意。 高将军跳下马来,变了脸色,满脸带笑,不复先前的严肃,“我奉国主之命,前来接红姑娘,前去王都。” 怪不得小俊打得那样的惨烈,武红哭得那样的悲戚。 原来国主安的是这个心,接小红进王都,所为何事,他不言明,人心惶惶之中,莫是城愁云惨淡。 小红这时候竟然抖着身子站了起来,满脸的泪水蹭在了我的衣袖上,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我不要去王都,我不要去王都…” 高将军挑了挑眉,“这是国主的意思。” 包在我们身边的士兵们突然呼啦啦地散开了,原来是国主不知什么时候跳下了马,走到了我们面前。 他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那些士兵十分听话,果真一下子就散开了,全部飞檐走壁地消弭于无形。 高将军见到国主,忙恭敬地施礼,见到国主身后闲庭信步而来的师父,又客气地抱拳。 国主笑得爽朗,“到王都的戏楼去唱戏,难道不好吗?那是天下第一的梨园,怎的你这朋友就这么不愿意,哭得仿佛要死过去一样。” 说着,他十分嫌弃地看了眼抖似筛糠的小红,似乎是觉得她小题大做,又似乎是觉得她实在是不上进。 他又看向小俊,用手指点了点他,十分满意地说着: “不过你的这个小兄弟,可真是好本领,打散了我几十个从王都带来的精兵。后来高将军看得手痒痒,亲自上马对阵,打了这许多回合,竟然还没有打败他。年纪还这么小,假以时日多加训练,怕是我华胥国的最强武者便要易位了。” 高将军笑得也十分爽朗,“国主,我看这个小兄弟也十分投缘。若是日后我败于他的手,我倒也算是心甘情愿了。什么劳什子最强,我便让与他!” 国主笑眯眯的,问小俊:“你叫什么名字?” 小俊只是死死地盯住他,眼睛里似能喷出火来,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我只好替他作答,“他叫小俊。” 国主笑得很是满意,“好,好,好。从此你便叫高俊吧,跟着我们一起进王都。” 大喜的却是高将军,不是小俊。 被赐姓的小俊仍旧满脸怒色,像个倔强的、伺机而动的小狮子。 高将军连声地谢过国主,眼神不住地上下打量小俊,真个是喜上眉梢。 国主又看看我,“好吧,那我们这就启程吧。小姑娘,日后若是想听春庭晚,可得来王都听喽。” 小红终于不再抖了,声音坚决地喊住了国主,“国主大人,请等一下,我想见见我大哥,再见见我大嫂,还有我新出生的小侄子和小侄女。还望您能开恩!” 国主点点头,挺不在乎的样子,“也好,那我们就再待一夜,”他又看向我,“武红可是在城主府?” 我点点头,国主又替我做了决定,“那你今夜便也别回城主府了,和你的两位朋友好好道个别。”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仿佛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又仿佛是要为我指条明道。 可那晦涩难明的意味,我又怎么可能看得懂? 国主转身离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飘散在炙热的闷躁的微风里,“等下我派人把武红送回来,都散了吧。” 师父全程没有看过我一眼,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那样事不关己地站着,仿佛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话也不想说。 小红仿佛突然来了力气,身子也不抖了,走到小俊身边,牢牢地扶住他,我则扶住了老班主。 我们四个看着国主、师父和高将军远去的背影,两匹白马,一匹黑马。 夕阳映照下,挺拔的三个身姿,就像是三棵大树,又像是三座大山,坚不可摧。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小俊才将手里的长枪向地上一扔,仰头向着天,呜啊乱叫。小红没有再哭,反倒是老班主抬手抹去了脸上的几滴泪水,低声对我说:“走吧。” 戏楼子里,愁云密布,所有人都出来了,呆立台下,不时有人抹抹眼泪。 是啊,这个班子从此便算是散了。 第一花旦被国主讨走,还捎带一个全城都难寻敌手的武生。春庭晚刚打出的名号,还没有传扬出这座城,便被国主讨走,当作了他的私人物品,也不怪小红哭得那样悲切。 我晓得小红是有理想的,她想好好唱戏、名扬天下,而不是名扬宫闱。可人生总是这样无常,你想要什么,却偏只能抱憾,偏只能擦肩而过。 老班主走到众人面前,他没有站到台上去,他那布满沟壑的老脸低垂着,愁眉不展,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戏楼子里的众人,也是静默地看一会他,又静默地抹去几滴愁苦的泪。过了好半天,才听到老班主哽咽着说出话,那声音像是从喉咙口硬挤出来的。 “情形,大家便都知道了。今天我便告老还乡,从此不涉足梨园一步。” 有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旁边有人忙抚她的背,低声劝解。 老班主长长叹口气,继续说道:“班主的位置,我便传给武红。你们想走的便走,去哪里都好。想留的,便跟着武红继续练。没了春庭晚,我们还能唱别的,还能写别的。” 武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送了回来,听到这话,从后面冲到了老班主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老班主面前,只是喊了一声“师父”,便再次泣不成声起来。 我心里是可以理解他的,他唯一的妹妹,从小便没了爹没了娘的妹妹,他和他的夫人,于小红而言,便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如今小红要拜别亲人,拜别师父,拜别一众师兄弟和师姐妹,去那变幻莫测的王都,接受生死未卜的命运。 虽说国主只说去唱戏,没说要纳入后宫,可那毕竟是王都,毕竟是王宫,若是行差踏错,说错了一句话,便会丢了脑袋、没了性命。 他怎么会不泪如雨下,怎么会心里不苦? 第14章 连夜走荒山 小红将小俊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她的眼角又泛起泪光,她走到了老班主面前,也跪倒在地,“师父对小红的教导之恩,小红永生难忘。” 她抹抹脸颊上的泪,继续说道:“求师父再让我登台一次,再给大家唱一次。” 老班主点点头,小红缓步走上了高高的戏台。 没有了吹拉弹唱,没有了水袖纷飞,更没有了那精致的妆容和漂亮的头面,小红唱了最后一幕戏里的唱段。婉转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泪意。 “想人生最苦离别。三个字细细分开,凄凄凉凉了无歇。别字儿半晌痴呆,离字儿一时拆散,苦字儿两下里堆叠。他那里鞍儿马儿身子儿劣怯,我这里眉儿眼儿睑脑儿乜斜…” 戏中男女终是难逃一别,可这唱戏的人儿,竟也是终有离别。初时听戏的,怕是不识曲中意,而今再听时,却已是曲中人了。 戏楼子上下,全是一片哀哀戚戚,这悲切的歌声再一传出,场中更是呜咽声不绝,四下里看看,抹眼泪的有不少。 “想人生最苦离别。唱到阳关,休唱三叠…” 等到小红唱完,大家愣怔了一会,全去和她道别,说了些体己话,又劝慰了她几句,女孩子们又互相送了些荷包香囊手帕类的,为的是勿相忘的意思。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样的场景了,转头看看小俊,早就消失不见了。又看看武红,正在老班主面前听他吩咐,不住地点头。见我走了过去,武红对我说:“烦请大人去看看内人可好?” 我心中是想离这悲戚的离别远些的,忙不迭地点头应好,走去了武红夫人的房间里去。武氏的房间里,只有个小丫头片子,手法生疏地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见我进来,她吓了一跳,正要起身,我摆手示意她不要动。 我低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接生婆呢?” 那小丫头十分委屈,“他们听说我们这里出了事,全都一窝蜂地跑了,万幸是孩子出生后消息才传到我们这儿来的。” 我问她:“另一个孩子呢?” 小丫头朝着武氏的床努努嘴,“在夫人那里呢。” 我走到武氏的床前,只见她满头满脸俱是汗水,被濡湿的头发黏黏腻腻地贴在额头鬓角,被子遮不住的褥子上面,还有未干的斑斑血迹。 武氏双眼圆睁,空洞地盯着上方的某一处,不像是绝望的模样,但却也在极力忍着泪水。见到我来,她才回过神来,想要挣扎着起来。 我忙按住她,正不知说什么劝解的话好时,小红、小俊和武红也走了进来,一个两个快步走到了武氏的床前。 武红抱起武氏身侧的小婴儿,终于笑了出来,“这是我们的儿子还是女儿?” 武氏勉强说道:“是女儿。” 武红愣了一下,抱着小女儿来回地晃,半天才说了句:“女儿好,女儿好。”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这个女孩子,如果长大了,又重蹈覆辙了小红的命运,那可该怎么办? 本在一旁椅子上坐着的小丫头片子,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也走了过来,站在武红身边给他看。 小红的脸蛋红扑扑的,是大哭之后给憋的。她按住武氏的肩膀,用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汗水,拂开沾在脸上的碎发,“嫂子,你可别哭,千万别哭,哭了就不下奶了。” 武氏慢慢地点点头,又偏头看向我,武红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将孩子放在床上,对我说:“我内人说大人是个有福气的,想请大人给我的一双儿女赐个名,让他们也沾染一些大人的福气。” 我缓缓点头,想着他们兄妹分离,怕是永生永世不得再见,这等心酸,要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想了一会,我说道:“两个孩子出生的时机巧,正是小红要去王都大富大贵的日子,不如男孩儿叫武思,女孩儿叫武念。也希望你们一家人可以一直念着彼此,早有重聚之日。” 小红和武红听了,眼眶都是红了,武红颤声说:“好,好,好。好名字。谢谢大人。” 小红怕是听了“王都大富大贵”几个字,又戳及了伤心事,眼睛中包着汪泪水,拉了拉我,“大人我们走吧,我嫂子刚生产完,需要静养,我们别打搅他们了。” 我点点头,和武氏作了别。正要和武红也说声再见,一直保持沉默的小俊不知怎的竟也恢复了气力,对武红说了句:“大师兄,你也跟我们来一下。” 武红看了眼小俊,也跟着我们走去了小红房间。一进了自己房间,小红便忙着收拾行李,我向来是身无长物的,竟然也找不出些金豆子银叶子给他们做零用。 小俊这时才激动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扫视过众人,大声地问武红和我:“不如我们一起逃了吧,大师兄我们一起逃走吧。” 他又看向我,“大人你这次闯了祸,你也和我们一起逃吧。” 我颓然起来,说不出话,武红也是一样的默不作声。 小红停下了收拾包裹的手,红着眼睛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大人,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贪心,硬向您讨那朵花,您也不会被城主大人发现,现下也不会有这桩祸事。” 我叹口气,“和你无关,我自认倒霉。也是我手欠。” 可那花偏又被我种活了,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多的巧合,偏又叫我碰上了呢? 小俊不耐烦地开口,打断正要说些什么的小红,“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然后又看向武红,道:“大师兄,我能理解你不想一起逃走,毕竟嫂子刚生产完,需要静养,再加上两个小孩子,根本就没法跑。” 他面朝向我,十分愤慨的模样,“可是大人,你有法力你有仙术,你的功夫又好,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难道还杀不出去?” 我自嘲似的笑笑,“我们两个合力,应该是可以拿下那个高将军的。可是你别忘了,我师父是还没有出过手的。我们谁又能打得过他呢?” 小俊声嘶力竭地朝我吼道:“难道你就不试一试,就这样认命了吗?” 我苦笑,“我自会回去领罚。你们到王都去,也不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小俊却是终于哭了出来,哭喊着: “我不要当什么最强武者的手下,打架厉害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旁人的棋子,去替他们拼命去替他们杀人!小红进了宫,我这辈子也见不到她了,一辈子,一辈子!大人,大人你能明白吗?” 屋中一时间再次只剩下了哭声,小红被勾起了伤心事,和小俊哭做了一团。 武红长吁短叹了许久,才说:“国主想来也很快会下令叫我们戏楼子永久歇业吧,毕竟这里出了贵人,没有理由叫和华胥国国主有关系的东西还在这世上存在。” 我努力安慰他往好的一面想,“毕竟国主是不会要了你们的命的。” 武红又抹了抹眼睛,趔趄着走了出去,自是回去照看他夫人和刚出世的孩子了。 我看了眼抱头痛哭的小红和小俊,也跟着叹口气,走了出去。我还不想回府,便飞身上了屋顶,坐在屋脊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晚间的天气没那么闷热了,偶尔有清凉的风吹过。 下面忽然有人压低了声音吆喝着什么,我探头去看,原来是老班主扯家带口的,叫仆人往外搬着箱子。大门外,停着三顶小轿。 有人连夜奔荒山,也有人连夜举家搬。而老班主一行人,便正属于这后者。 第15章 水牢 回到城主府的时候,皎洁的月光正洒了满地,仿若落了一地银霜,又像是摇曳的水光。 不管睡不睡得着,我还是钻进了自己熟悉的被窝,闭上眼睛逼自己睡觉。第二天清晨,一切似乎如常。 师父喝了我敬的茶,吃了我烧的早饭八宝粥,小黑也是照旧地朝我龇牙咧嘴,似乎是嫌弃我送饭的动作太慢,送来的肉又太少不够吃。 再次回到师父的房间,我换了琉璃水瓶中插的花,又焚上了新的香,师父仍旧静悄悄的没说话。 可他没有按照往常的习惯出门,也没有看书画画写字,只是安静地坐在蒲团上打坐。 云烟袅袅,是一缕缕的龙井茶香。 这个香是风雅的师父亲手所调,全华胥国,都怕是只有莫是城的城主府中才有。 我拿着掸子去掸小案上的灰,师父也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双目依旧紧闭,脸上就连一丝的表情都没有,“你还知道回来,很好。”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心中琢磨说句什么好,是说“弟子自然应当回来”, “弟子不会逃走的”,或者是说“弟子知错”,“弟子自愿领罚”好呢? 我还在冥思苦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师父突然睁眼了,怒目圆睁,将茶壶茶盘茶杯和小案上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兜头向我砸了过来。 一时之间,劈头盖脸。 而师父之怒,如雷霆之威。 我低下头,一动也不敢动,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师父的怒骂,如狮吼,如虎啸,张开的血盆大口,就像即将吃人的野兽,“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死了多少人?” 两行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想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不过是一朵花,不是吗?怎么我做什么都是错呢,怎么半点不合你的心意,你就要这样地折磨我? 良久,师父恢复了平静,我偷眼瞥了下,只见他用苍白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不堪重负似的长叹一口气,极虚弱地说:“罢了,关水牢。” 我叩首,从嗓子缝里挤出了个“是”。 正当我决定抬头观察下师父的表情,师父居然又像是极度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再度怒吼。 “你怎么连反抗也不会?说关你水牢你就关?你怎么都不反抗的?” 我心中觉得委屈,觉得我罪不至此,又觉得我无知者无罪,我又不是成心犯下这样的错事。如果不是师父成日里对我横眉立目的,我肯定会事先问一句,师父能给我一朵丹枝花吗? 可是我不敢问,我又想偷偷种一株出来,偏我又运气十分好地种成了,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可那不过是一朵花,怎么就成十恶不赦的大罪过了呢? 背后突然被猛地一击,有细细的带刺的藤蔓攀上我的肩颈,束缚住我的四肢。师父继续朝我怒吼:“你倒是反抗啊!” 我心中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脸上挂着的泪珠没法去擦,已然半干。我瞧了又瞧师父的神态,复杂的表情里有恨有怒有哀其不幸有怒其不争。 我心一横,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束缚住我的藤蔓,可是无论我怎么使劲,都是无济于事。 我心中一冷,我终归是一介凡人,纵使我有再大的力气,还是逃不脱这小小的藤蔓,逃不脱这仙术。 师父瞧我使出浑身力气,却仍旧挣不脱他的仙术,有些得意地笑了。他有些轻蔑地瞧我,“哼,就凭你!” 那个表情几乎有些似曾相识,像是我曾经无数次地见过一般,又像是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中的某一处。 有一道光闪过,可那只是一道微光,我什么都没抓住。 我凝神调息,试图聚集些天地灵力将这藤蔓冲破,可一切却只是徒劳。 我颓然地依旧跪在原地,听着师父一口气地骂了我个痛快,什么贱丫头,死丫头,专破运数的黑心肝的死劫数。 师父似乎把他前些年骂我的话又一股脑一次性地骂了个够,而我也听了个够。 到了黄昏时分,师父骂得口干舌燥,觉得也是时候让我去水牢服刑了。而我也巴不得快些去受些皮肉之苦,也好过这等心灵折磨。 至于为何被关进水牢,前因后果我是一概不知,只是晓得了丹枝花是我日后万万碰不得的了。 这一关,我便陷入了昏昏沉沉中,不知天地日月为何物,不知今夕是几时了。 我只觉得是我活该,是我倒霉,是我命当如此。 师父的每一句话都是很好的,每一句话都是极有道理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应当好好奉行的。 是我不能好好听话,是我不能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去伺候师父,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因为是我,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怎么做都不能让师父他老人家满意。 是我,我合该在这暗黑不见天日的水牢被活活折磨死,师父说我是他天大的劫数,说我黑心肝,那么我就死在这里也不算是不完满。 我流干了每一滴泪,水牢里的水早就掺杂着我的泪水和血水,一遍遍周而复始地淹没我的口鼻,又退至我的腰腹。 束缚住我的藤蔓依旧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四肢,动弹不得。 有好几次我觉得差不多了快要死了,谁知从昏迷中醒来,水淹到了我的嘴唇,我又没死。 在无数次昏死过去又复苏过来中,我迷迷糊糊地想着也不知道小黑怎么样了,有没有肉吃,有没有饿着。 我的意志力根本就支撑不住我想要活下去的信念,一心求死。 可师父总是在我终于快要耗尽最后一滴精气神的时候,缓步踏水而过,左右开弓给我甩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恶狠狠地往我嘴里塞一颗碧绿色的吊命的丹药。 丹药也不是常能吃的,但我受过了刀剐之刑后,能吃一颗赤红色的。受过了火烤之刑之后,又能吃一颗碧绿色的。 总是有一口气悬着,出又出不去,进又进不来。只是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吊着我一点点残存的命。 第16章 昏睡七日 在这种反反复复又花样百出的拷打间隙,我总会陷入一望无际的昏沉。 但撑过了十五个大水刑,十个小水刑,十个小火刑,和五个小刀刑之后,我总是会陷入一种奇异的幻象中。 在那幻象之中,我有无穷的本领,比师父的本领要大得多。 我挥一挥手,整片山林都归于熊熊的烈火之中。 而我也不是没有姓名的野丫头,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只是说一说它,就让人觉得美妙,仿佛舌尖滚过一滴甘露。 在那幻象之中,我有朋友有家人,没有折辱,只有幸福。 我总盼着能在这幻象中最终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一了百了。 可师父总是要踏水而来,左右开弓地甩我两个火辣辣的大嘴巴子,然后再嫌恶地给我塞一颗或赤红或碧绿的丹药。 在梦中,我总是发着狠,恶狠狠的,仿佛有浑身的力气不知道往哪里发。 可一旦醒过来,便又是暗黑不见天日的水牢,令人绝望的水牢。 在梦里,有个人声,是个冷静的女声,平静地对我说:“我会为你报仇,这不是你的错,我会为你报仇,我会为你报仇…” 然后这句“我会为你报仇”便一遍遍地在我脑中耳边循环,直到冰冷刺骨的水将我唤醒。 这个时候,我已经经历了三十个大水刑,二十个小水刑,二十个小火刑,和十个小刀刑了。 再次出来时,我早就不晓得今夕是何年月,也不知道我究竟受了多长时间的刑,时光也早就和那冰冷黑暗的水窟一同埋葬了。 是小黑接我出来的。 在无边的昏沉中,我正听着那句“我会为你报仇”,陷入冰冷的沉睡之中,然后忽然感到鼻子尖和脸蛋处有一条带刺的什么东西正反复舔着我。 什么幻象,什么女人的声音说要给我报仇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睁开眼一瞧,竟然是小黑。 在受过了这样的折磨之后,我早就不怕什么小黑了。 虚弱地眯着眼睛,再瞧一瞧小黑的身子,正浮在水面之上,有一层薄薄的气护住了它的身子。 我苦笑一声,就连小黑都多少会些仙法,它都会踏水不弄湿自己,只有我不会。 我潜心向学了这么久,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 小黑见我醒了,挺高兴,收回舔舐我的舌头,露出尖牙,扑过去把绑住我的藤蔓都咬断,然后兴奋地围着我打转。 谁知我本就周身无力,一直以来保持住那个姿态,靠的都是那藤蔓把我吊起,现下卸了力,都不用别人使劲,我直接就瘫软在水底,动弹不得。 小黑见我沉入水底,也探头进来,想要把我拱出水面,谁知这地窖水牢里的水竟然慢慢地开始流淌出去,岩壁上也燃起一点一点的火苗,将空气中的水蒸气都尽数烤干。 不多大会功夫,这地窖里不但连半滴水都没有,甚至开始温暖如春起来。 我却仍然是没有力气,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小黑过来闻了又闻,确认我不是死翘翘了,便也安心地趴在我旁边,等着我恢复一丝气力。 可惜它睡了一觉,我睡了一觉,却依然不见我有可以翻身起来的迹象,它有些急了,绕着我来回跑了好几圈。 突然,它好像终于开窍了般,从嘴里吐出了颗被红光包裹的物什出来,它将那团红光拱到我的眼前,红光便消失了,我这才看清里面包裹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颗赤红色的果子,山楂般大小,散发出一阵清新的果香。 这个果子,难道是它刚摘下来的?可是这么小的一颗果子,我就算再吃一百颗,也不能立刻恢复如初啊。 可小黑却很急,不停地将那果子向我嘴边拱,还不时地扒拉我的肩膀,示意我快些吃。 我张开嘴,虚弱地抬手,将那果子塞进嘴里。 那红果一入我的口,竟然神奇地尽数融化,就像细细刨好的果子冰,甘甜无比。 我心中数了十下,竟然真的恢复了些许精神,我看了眼小黑,小黑十分懂事地伏到我的旁边。 我扒住它的翅膀处,死命使出全部的力气,翻身爬上了小黑的后背。 这一使力,就耗尽了我为数不多的余劲,我将头埋在小黑的皮毛里,低声说了句:“走。” 小黑一声欢快地咆哮,飞快地向洞外跑去。 那路是向上倾斜的,小黑又冲得厉害,我紧紧地抓住小黑脖颈处的皮毛,小黑不满地“嘶嘶”两声,却并没有同我计较。 洞外,青天白日的,天光亮得厉害。 而这亮,不止是日光,还有四周反射出的白光。 我勉强偏头去看,原来是落了一地皑皑的白雪,树木的枝丫处积压了不知多少天未清理的霜雪,风一吹,扑簌簌地扫过我的脸颊,冻得我打了个寒颤。 小黑满意地甩甩头,刨了刨地,又飞速地向我的房间跑去。 亏得它从来没来访过我,却十分聪明地知道我住在哪里。 它颇有些暴力地一侧身,将我甩到我的床上,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又冲了出去。 我有些迷糊,想问它师父怎么肯放我出来,也想问它师父可消气了没,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直到我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这次昏睡,我睡得格外地沉,没有梦,没有奇异的幻象,只有仿佛不过一弹指间的沉睡。 再次醒来,是被冻醒的,周边是浓得仿佛泼了墨的黑夜。 我挣扎着爬起来,摸到茶几旁,居然有一壶冰冷的茶,我不管那茶是不是已经放了很久很久的,只是一股脑地全灌进了我的喉咙。 然后,我再次摸回了床上,钻进了香软的被窝里。 第二天清晨,小黑没有来叫我,预想中的师父的新弟子也没有来,师父更是没有屈尊前来。 唯一的不同便是那本来摆茶的小案上除了本就放在那里的茶壶,多了一个小碟子,小碟子上有六颗碧绿色的丹药和一丸赤红色的丹药。 我拈起那丸子闻了闻,只有沁人心脾的清香,一个是草木之香,一个是花果之香。 琢磨了半晌,又回忆了半天先前在水牢里被师父硬塞进嘴里的丹药,这丸子也许和那时吃的是一种? 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我决定放弃思考,心一横,咕噜咕噜两声,直接吞了两颗碧丹和一颗赤丹下去。 我瞪大眼睛宛如一只斗鹅,等了许久,身体没有半分不适。 我放下心来,出了屋门,去小院的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 水顺着喉咙流下,就像一条冰冷的线蔓延而下,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数九寒冬的清晨,果真是冻人。 我又迅速地向大琉璃水瓶内舀满水,将大水瓶抱进屋内,干坐半天,屋外院外俱是静悄悄的,仿佛没有我这么个人回来似的。 但这又是极不可能的,小黑若是没有师父授意,是断不敢去孤身闯地窖救我于水牢之中的。 既然想不出个因果来,我便决定继续睡觉,补足元气,谁晓得这茬缓完,下一茬是不是又要继续受苦受难,接受新的一轮刑罚。 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突然复得返光明,大抵是不甚适应且不甚清醒的。 我就这样睡足了七日,而我之所以知道时间,是因为太阳每日按时地东升西落,而屋内小案上的丹药每天都是新送来六颗碧丹一颗赤丹。 我每日分三次服下这七颗丹丸,说来也奇怪,服下之后,不但不觉得饿,反倒是补了几分精气。 第17章 一夜空城 第八日清晨,我刚一睁开眼睛,在明亮阳光的映衬下,我见到了长发飘飘的师父静静立于床前。 我心尖一颤,身子也跟着猛地一颤。忙将眼睛闭上,不知这是不是噩梦,却听师父沉声开了口:“孽障,醒了?” 我心知无法再假装睡下去,只得心惊胆战地将眼睛微眯开一条缝,战战兢兢地去瞟师父的模样。 师父还是那样年轻英俊,飘散的长发,赤红的唇,雪白的肌肤和那轻蔑的眼神。等一下,不对,师父这头发,怎么从乌木般的漆黑变作了如今这宛如银丝般的白? 师父定是瞧见了我去偷偷看他的长发,竟然十分平和地说道: “罢了,你这孽障受了一年半的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为师也反省了一年半,想着怎么就让你走上了邪路,为师太过耗费心力,一头乌发也化作了一夜白头,委实是殚精竭虑。为师希望你能体谅我的不易,也明些事理,莫要再犯此等滔天大错。” 我难得没听到师父骂我黑心黑肺的贱丫头,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感激之情,就像是一只家养的狗突然吃到了心善的主人丢过来的大骨头,有种难言的情绪。 我忙睁大了双眼,赌天咒地般地说: “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弟子日后定不会再犯此等大错,弟子日后定听取师父的悉心教诲,定不会叫师父再劳心伤神,定不会再犯!” 师父欣慰地点了点头,但其实我到如今仍是不知我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就值得受这一年半的酷刑。 窗外的寒风冲破本是紧合的窗棂,吹乱了师父飘洒的银发,师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我这才发现师父如今竟然是长发也不束了,真是随心所欲极了。 师父的手指不经意间拂过面颊,那纤长的手指和面皮都是苍白而无半分血色。我想起国主的话,心中冷笑,怕不是他的病又加重了几分,所以现下才对我这般的和颜悦色。 师父却像是并不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和声道:“你今日准备准备,收拾好行装,我们明日清晨便启程去王都,离开这座莫是城。” 我心中悚然一惊,我向来以为师父的基业便都在这座城里的,如今要走,是要抛弃下莫是城的所有,不做城主了吗?去王都又是为什么,难道国主真的有良方可以治师父的病? 我心中有许多个为什么,可师父就只是潇洒地一拂袖,离开了。 又躺了三刻钟,我心中烦躁,再也忍不住了,匆忙爬起来洗漱,又吞下了那依旧摆在小案上的丹药,穿戴整齐,我准备去戏楼子看看武红他们近来可好。 可出了院门,不由得更是一惊,城主府中,一片萧索之意。 满地枯枝残叶,秋天枯萎的花朵到了冬天还藏在雪底,寒风飒飒如冰刀吹过我的脸、我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同钝刀割肉般,我又清醒了几分。 我不由得抖了抖,试图抖去这寒意。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闷热的盛夏,热得仿佛喘不过气来,可如今落入眼中的,却只有这冰冷的满地银霜和无边的落败景象。 我忙又跑进屋内,寻了件温暖的皮子外套裹上,心想怕是师父疏于打理,府外的光景也许仍旧是热闹的。 出了府门,本想着会见到卖豆浆油条烤地瓜的小贩,可莫是城居然诡异地空了。 满城寂寥,积了不知道化了又冻、冻了又化几次的冰雪,因为无人清理,那雪灰扑扑的,仔细看看,还有不少灰尘泥泞被冻在夹层里。 我踏过这一处又一处的脏雪脏冰,走过无数空荡荡的铺面。 那些无人的店里,放着来不及吃完的半碗粉半碗汤,没人清理,已经在无数次发霉后再度被冻成坚冰。路过绸缎庄子时,我走近看了看,满地狼藉,珠钗玉佩居然扔了满地,还有一个似乎是来不及带走的包裹。 难道莫是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居然一夜空城了吗? 走得这样匆忙,珠宝玉器都来不及带走,是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追着他们咬?难道又是国主下的令,或者是师父下的令,或者那丹枝花招来了什么上古凶兽? 我实在是想不通,但冥冥中觉得,一切的答案,都会在我踏入王都之后,被一一揭晓。 我又挨个看了我平时总去的戏楼子,茶楼和酒楼,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满地的狼狈,房梁上结了细细的蛛网,屋内不时有野生的兔子、狗、狐狸、甚至小狼出没。 茶楼里还算是好些,不知道是谁有心将那一两值千金的上等茶叶,严丝合缝地密封在了小瓦罐里,一点也没变质。满目凄凉,我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又走回了城主府。 身无长物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好收拾的,金银珠宝我是一样皆无,只有几件样式单调的旧衣裳。最厚最暖和的一件外套已经穿在我身上了,所以我很快就打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家具器皿这些我是一概不理,师父平时最中意的一些碗碟杯盏,我也不去收拾,既然折磨了我一年半都有多,就别指望我从今往后多么地和你同心齐力。 我心中颇有些恨恨的,像嚼糖豆子一样地嚼烂两颗碧丸,决定看会闲书,院子里的衰败景象就当没看见,我不用去打理,反正明天一早就走人,不管它了! 而师父真也是奇怪,一整天都没有来找我吩咐我做事,第二天一早更是早早地就在府门外等着我,半句对我的苛责都没有。 我掀开轿帘,看了眼他,没错,这人确实是我师父。 莫不是得了绝症即将驾鹤西去了,怎的突然间转了性,索性一句都不骂了。 我又扫了眼他放在脚下的行李,也是个小小的包裹,我将肩上的小包裹摘下,也放在了他脚边。 其实我还是满腹疑虑的,怎么就我们两个走,小黑呢,他平日里最稀罕的那些灵植灵花呢,难道是我们一到王都,他就施展个什么神通,将城主府连根拔起再搬过来? 第18章 将军府 我懒得问太多,又将轿帘合上,坐在了驾车车夫的位置上,一扬马鞭,都不用我勒一勒缰绳试图转换方向,那马就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并且它还能保持匀速,以这种极快的速度跑了一整天,间或还十分聪明地转了好几个弯。我坐在横杠上,根本就不管马怎么跑,往哪里跑,只是闭目养神,留神别跌下去。 到了黄昏时分,太阳还未落下,我们居然就已经到了王都的城门口。师父十二万分优雅地从轿子中出来,分外慈爱地拍拍那马的屁股,那马就绝尘而去,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我本以为师父会带着直接腾云驾雾地飞入城中,可没想到师父居然规规矩矩地掏出路引,给城门守卫的兵士看了,那小兵看了文书,恭恭敬敬地将我们引入城内。 然后,我又以为师父会带着我去华胥王宫见见国主,或者是去看看宅子,可谁知师父今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居然七拐八绕地带我去了将军府。 我真是挠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一入王都,居然要先去将军府,也许是国主在这将军府里?可将军府里居然真的只是有将军而已。 我看着眼前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觉得比上次见他时,他的那颗光头甚至更光滑了几分。 我们客气地互相寒暄,彼此都客套极了。然后高将军看着师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亲亲热热地道了句: “舅舅,你总算来了。” 师父点点头,用一种关怀小辈、激励后生的语气说道:“这一年半,你布局得很好,比我亲自来王都,都要好。” 我低了头,心知听到了什么秘密。高将军却喊我:“大人…” 我只好抬头,师父既是他的舅舅,那这声大人只能是喊我,我看着高将军那光溜溜的脑门,佯装镇定地挑眉问他:“将军…何事?” “我和舅舅有些家常要叙,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大人去厢房歇息片刻吧。” 师父却是拦住他,“无妨,就让她留在这里。” 我那颗饱经风霜、以为早已古井无波的脆弱之心狂跳,听完之后不会死在这里吧?难道师父带我入王都,就是为了让我听完他们舅舅外甥两个密谋之后,再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 可是已经没有人看我了,他们两个都施施然落座,只有我站在那里,显得十分突兀,我便忙不迭地也寻个座位坐下。 而在他们这番丝毫不避讳我的谈话中,我缺席的这一年半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逐渐被我摸清楚了些脉络。 “这一年半间,舅舅没有丝毫动作,国主也是半点疑心都无。自从华胥国不再奉莫是城为修仙之尊,王都放出的风声便奏效了,莫是城的居民都以为国主要屠城了,所以莫是城一夜空城。 “而国主以为舅舅你的想法是,丹枝花现世,那么多双凡人之眼亲眼见了丹枝花的模样,理当诛杀,所以舅舅便顺理成章地借国主之手,驱逐了莫是城的百姓。 “国主令我施展法术,莫是城中凡是见过丹枝花的人,都被我施法抹去了那段记忆,那个戏班子原有的人马也都归隐乡间,老老实实种地去了,春庭晚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师父冷哼一声,问: “所以他以为我觉得,他已经将莫是城的全体百姓都杀了?那日他问我该如何是好,杀了好还是留下他们,我的回答是,忘却便好,无需诛杀。 “他却放出谣言,是我下令诛杀了全城百姓?哼,这个小儿郎,果真是不配做华胥国国主!” 高将军不置可否,继续说道: “我依着舅舅的吩咐,在他面前献计,说莫是城早已式微,不配再做修仙圣城,真正的修仙之根本、修炼之根基其实是在王都,而我也摸清了真正的修炼法门。 “现如今世人皆以为舅舅残暴至极,一点不顺心便要屠城为快。过不了几日,那些所谓的修仙之士都会一涌而入这王都了。” 他瞟了我一眼,几乎让我以为他要动手杀我了,可他却继续说着:“真正的修炼不应当浊清两分,纳清气而吐浊气,真正的法门应当是拜鬼而非拜神。” 我心中砰砰乱跳,他们两个这是布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局,怎的这般扑朔迷离叫人捉摸不透? 师父却是满意地点头,“你做得很好,再说你也并没有说谎,我们这道的修炼法门正是拜鬼,只是他这华胥小儿不知罢了。” “我按照舅舅所言,传授了他一些术法,因有我从旁协助,他修习得很好,渐渐地便也信了我。 “可他野心很大,想要成为华胥国唯一的神,一直催促我将秘法全盘拖出,同时他也要一步步地除掉你,除掉我,成为唯一掌握修炼法门的人。” 师父笑得邪魅,“胃口倒不小嘛,可惜他终归是一介黄口小儿,怎么可能斗得过我?呵呵…” “他现在不满足于我教给他的那些小把戏了,想要真正的杀招,同时他也想要开始除掉你,扶持我,好完成他的计划。 “所以,他这次终于是忍不住了,召你入王都,封你为国师,夺去你仙师的称号,好将你牢牢地禁锢在他的眼前他的手掌心里。” 师父再度冷笑,挺好看的眉眼间全是阴鸷之气,看起来实在是骇人,他青白的手指关节有节奏地叩着桌面,问高将军:“那真正的法门他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那最终的法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说完,他们两个竟然是看向了我,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在打量猎物,让我不寒而栗地一激灵,猛地挺直了脊背。 刚说完真正的修炼法门是拜鬼,不是纳清祛浊,现下又说最终的法门国主也没骗到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然后又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般地打量我,他们两个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高将军的眼神和神情都很纯粹,只是贪婪,但师父那阴鸷的目光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是犹豫,是不定,是一种并未胜券在握的迟疑。 “舅舅此来,怕是城中的党同伐异会更加盛行了。”高将军淡淡一笑,语气很是云淡风轻。 师父却是冷笑,“呵,那便叫他们试试看。” “国主明日会召舅舅入宫,举行仪式,加封国师,入主国师府后,王都真正的好戏才会上演。” 师父点点头,言简意赅,“带我们去厢房休息吧,我有些乏了。” 高将军这个我从未曾听过的亲外甥,不知道准备使什么计策,竟然头一遭,把我和师父带到了一东一西两个偏院。 师父在东,我在西。 高将军分外光明磊落地没有在师父房中耽搁,早早地便被师父打发走了,他一路无言地又带我走到了更远的西院,惜字如金地和我客套了一句“远道而来快些歇息”,便扬长而去。 我并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被软禁,我只知道坐下不多时,便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长枪拖地而行的声音。 推开窗户,向外探头一看,果不其然,这西院已经被包围了。 我心中嗤笑,这高将军真是可笑,难不成真以为就凭这么几个虾兵蟹将,还真能拦住我? 但更可笑的是,我尚不知此行所为是何,我为什么要逃跑,又为什么给我上演这么一出? 第19章 国主有请 正冷笑间,一个面容清秀却肤色黝黑的青年士兵走了进来,他低垂着头,声音也压得极低,“大人,国主有请,请随我来。” 我听这声音耳熟,忙去仔细瞧他,可他低垂着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两道不甚浓黑十分清秀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不知怎的,我心中一跳。 这青年这时却突然抬起头来,两道灼灼的目光定定地望向我,面容坚毅,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地铿锵有力,“请大人随我来。” 这青年是小俊,居然是小俊! 他长高了很多,也变黑了,那个清秀白皙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更加健壮有力的青年! 他穿着王都的士兵专属的绛红色官服,并未着兵甲,但腰间悬剑,虽然面目依旧清秀,但那种刀口舔血的杀伐之气从他的眉宇之间透出,好不威风。 我压下心头不知是喜悦还是惊讶的心情,也不知此情此景,是他乡遇故知,还是故人相逢不相识,只是点点头,只言未发,便顺从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西院的妙便妙在,它离主院很远,离东院更是远,更妙在走出院门没几步便到了将军府的偏门。 将军府的偏门外,空空荡荡,没有兵士把守,倒是有一顶暗红色的小轿,我知道这小轿便是专等我的。 飞步入内,轿中无人。 小俊悄无声息地坐在赶车的横梁上,嘴中轻轻吐出一声“呔”,那马便飞快地跑了开去。轿子的布极为厚实,密不透光,轿前的帘子用搭扣紧紧地合严了,轿子两侧是严丝合缝的布,也没有帘子可以掀。 一路上,我便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地窟水牢,不知前路何方。 好在这黑暗只持续了不多会,我便又重见了光明。 小俊停下了轿,掀开了前面的帘子,一口大白牙在我眼前明晃晃地闪烁,一如他灿烂的笑,他不复先前将军府时那般拘谨谨慎,十分熟稔且亲热地唤我:“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我笑笑,不知此刻是何等情形,不好多说,只是淡淡笑着,道了句:“是啊,好久不见。” 小俊回头一望,忽然又十分恭敬地退到我的身后,朝我的面前遥遥拜叩,朗声道:“国主大人,我已请到贵客。” 我向前望去,长长的台阶上,立着一人,隔着太远,看不清面目,瞧身形,倒是和国主有几分相似的。那人见到我竟像是十分激动似的,直奔而下,到了我的面前,面上是喜不自胜的得色。 果真是国主,没变什么模样的国主。 “小姑娘,我们可算是又见面了。你好大的面子,竟叫我来迎接你。今番我给你的排场倒也算不小了,我叫我们的高俊小将军给你做轿夫,直直地从将军府迎到了我华胥王都诸臣上朝的大殿,待你可算不薄了。” 我瞧着他的笑,实在摸不透他的意思,只是讪笑着,回他:“多谢国主美意,只是不知此番相请,国主所为何事?” 国主笑眯眯的,引我走上台阶,“进去说,我们进去说。” 小俊跟在我身后,竟也进入了这大殿内。想来今日他们是预先筹划好的,不然,怎会让我们两人如此容易,便轻车直入华胥王宫,面见国主。 华胥王宫的正殿内,并不十分华美,倒是有着莫是城主府中如出一辙的简洁和素净。我毫不客气地落座,抬头看着依旧笑眯眯的国主,等他开口,小俊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站在了我的身后。 “小姑娘,莫是城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如果不是我这边紧着布局落子,你出水牢之日恐怕又要推迟了。” 我眉毛挑了一挑,心中一动,想到先前将军府中高将军和师父的对话,可我依旧一言不发,等着国主继续说。 “高将军,奉鬼道为正统,修行鬼道乃仙家之真缘。他已经教授我许多修炼道理,我的本领也是日渐增长。可高将军是个有决心有目标的,他希望可以成为华胥国下一任国师,下一任继承修炼正统的天师,下一任莫是城主。” 国主话锋一转,继续望着无言的我,面色也终于严肃起来了,“而他想要实现这个目标,第一步便是除去现任莫是城主,你的师父。”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国主也不再出声,倒衬得他的话有几分阴森鬼气。 “你师父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跟了他这么久,名为修炼,实则打杂,半分本事也没有学到。” 国主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眼中有摄人的光芒,一字一顿道: “真正的修仙法门在我们手里,如果你能弃暗投明,改为投靠我们,我保你不但能重获自由,还能窥得真正的天机,升仙成功。” 我默然,自从进了这个大殿,我就半句话也未曾说过。高将军、国主和师父三个人在谋划什么我是勉强知晓的。 但今日早些时候,高将军的模样,分明是和师父一个阵营的。现下听国主的话,又似乎高将军和国主才是一方的。 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相的,高将军究竟和谁是一方的,又或者,国主和师父从始至终都是一伙的,为的只是好好地杀掉我? 国主瞧着我默不作声的模样,继续说: “我知道你心中肯定奇怪,怎么今日进入我这华胥王宫如此顺畅,将军府半个拦你的人都没有,而高俊,又是为何心甘情愿地愿意帮我,帮高将军,而不是专心钻研武学、独善其身呢?” 国主有些得意,看了眼小俊,又看了眼我,“自从我将小红带入华胥王宫,她便失声了,那样美妙如黄鹂般的歌声,我竟然是再也没听过,她变成了一个哑巴。” 他阴恻恻地扫视我和小俊,“因为丹枝花的影响,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每天不是哭啊哭的,便是发呆。是你害了她,你得救她啊。你师父屠了莫是一个城的百姓,你得替那些百姓报仇雪恨。” 我一惊,忙转头去看小俊,他却是面无表情,没有半分波动,想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不对,高将军先前说,莫是城中的居民早就四散逃逸了,师父他并没有屠城。 “我这个人是很仁慈的,我早就准许高俊小将军进宫探视小红了,可谁知小红那丫头是个死心眼子,自从知道自己变成了个哑巴,就再也不肯见小俊了,谁说都不听。高俊今日肯帮我,肯帮高将军,都是看在大人你可以救小红的份上啊。”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了些讥讽,挑衅般地望着我,等着我的答复。我本是不打算立刻当场回复他的,改变阵营毕竟是件大事,可他话已至此,我实在是无法继续沉默下去。 我听到我的声音有些飘忽,“好,我答应你,我可以帮你。” “好!”国主抚掌大笑,“不愧是大人,爽朗得紧!让我们联手,做华胥真正的神!” 我听着他的狂笑,心中猜疑不定,高将军也许是自己单干呢,今天听了两场看了两场表演,这个光头将军分明和国主、师父说的话都对不上。 或许他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着国主和师父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我还是应付着他,朝他一作揖,“好,便依国主所言,开太平之盛世,继往圣之绝学。” 第20章 剖山铸剑 “明日我便会加封你师父为国师,传命于他,剖山铸剑!有了那把连通鬼神的圣剑,我们便能知晓真正的法门,成为真正的神!”国主的面上渐渐现出狂热的神色,仿佛已经得到了那把圣剑。 什么剖山铸剑,我是听也没听过,师父和高将军没提起过,书中也没记载过,国主说剖山铸剑,不会又是师父和高将军的诡计吧? 可我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敷衍:“那我便预祝国主大人马到成功,早日飞升!” 国主听到我这话,居然又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只是语焉不详地说了最后一句话:“王都要变天了,要记得时时多加衣。” 回去的路,小俊仍旧是沉默不语,面色冷峻,可到了将军府偏门的门口,他还是开口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大人,请您一定要救救小红。她受那花的影响,已经不能开口讲话了,我怕再过一阵子,连她的性命也要不保。” 我点头,说:“一定,我会尽力。” 小俊的面色仍旧急切,“大人,明日小红也会出宫到国师府,大人您明日一见便知,她现在…样子变了很多。”顿了顿,他继续道:“虽然她不肯和我见面,但我远远地偷偷看了她好几次,她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差,我实在是担心…” 我用力按了按小俊的肩膀,再次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救她的。” 小俊突然又像是欲言又止似的,“大人,你不知道…我听御水左使和御水右使说,她是被当成了丹枝花的容器,拖的时间越久就越难分离了。” 我有些不解,御水左使和御水右使又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还是高将军从哪里招来的奇人异士? 可不待我问他,小俊留下一句“只有大人你能救她”便匆匆离去了。 我只得目送他的身影快速地融入黑夜中,而走进了西院我的房间,屋内静静坐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不点灯,就在黑暗中枯坐着等我回来。 虽说早就预料到了此情此景,可心中还是不由得狂跳了几下。我压下心中的不安,强装镇定地点燃火石,点亮屋中那盏小小的油灯。 幽幽的声音这才缓慢传出,“你回来了?你还肯回来?” 我抬头,试图用我最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说话人的眼睛,“今天初到将军府之时,师父和高将军的谈话没有避开我,我就猜到了师父的意思,师父是想让我演戏给他看,对吧?” 光头的高将军眼神微微一变,可他依旧静悄悄地坐在师父身侧,没有说话。 师父却仍是没有表情,“你倒是聪明。你见过他了,他都说什么了?” “国主想让我改变阵营,做他的细作,打探师父这边的动静。”我又看了眼高将军,“他还以为高将军也是他的人。” 高将军听闻此言,微微有些变色,可还是很快地控制住了自己。 而师父的面色又冷上了几分,“他叫你去做他的细作?很好,他上钩了。饵放出去了,鱼儿开始咬钩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将鱼钓上来了。” 我默不作声,只是低头,这话可不好接,还不如不接。 “他还说什么了?” “国主说,明日会到国师府加封师父为国师,”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他还说,明日会传命于师父,剖山铸剑,得到那把连通鬼神的圣剑,成为真正的神。” 师父先是冷冷地嗤笑一声,随后和高将军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四道炽热的目光同时射向我,就好像雪原上的饿狼,看向落单的羔羊。 “你就好好地做你的双面细作吧。” 我本以为这个局里,只有双方博弈,外加一个我冷眼旁观。可现在却发现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高将军在左右摇摆。 我实在是不明白高将军做这个双面细作,为的是什么。他不管到底跟哪方合作都有不少好处可以捞,难道他的野心巨大,是想把这两方都除掉,最后自己一家独大? 可我也不打算拆穿他,我想要效仿他,也好好地做一个双面细作,救下小红和小俊,重获我的自由。 我还要置身事外,仔细地看看他们几个究竟是要怎样地对峙,要斗出一个怎样的结局出来。 这一天着实是漫长,先是从莫是城赶到王都,然后是将军府,然后是王宫,然后又是将军府的来回折腾,躺在床榻上时,我只觉头脑昏沉且格外困倦。 我做了一晚光怪陆离且回忆不起的梦,只记得梦里是古怪至极的五彩斑斓和七色霞光。清晨醒来,我恍然觉得似乎也没睡多久,便又要迎接这漫长的第二日。 第二日,行程安排先是移驾国师府,随后是王宫,随后是踏遍王都内外城。 师父好大的面子,国主的加封仪式不是在王宫内的大殿上诵读诏令,而是在国师府举办一切仪式。而这仪式,又是远在师父和我未曾进王都前,就已经排练数次的了。 加封国师的这日,王都内细雨绵绵,阴云密布,虽无惊雷,却似天公不喜,随时要降下瓢泼大雨。 是以,我突然就忆起了国主所言的“王都要变天了,要记得时时多加衣”,不但多穿了件外衫,还带了把油纸伞。 虽说我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神力的武学奇才了,可我毕竟不比师父那般术法高强,淋了雨,还是会着凉的。 师父临出门前,瞟到我手中拎着的油纸伞,冷哼一声,“哼,真是不成器的乡野丫头,落了雨,自有为师为你挡风遮雨,何苦还带把油纸伞!” 我心中颇有些感怀师父今天为何突然转性,说出这样为我着想的话,同时惊异地看着身边的秃头高将军,除他之外,空空荡荡再无旁人。 既没有外人,师父又何苦如此惺惺作态,莫非是觉得反正我也是不久将绝于人世,所以便要在下手除掉我之前再给我说几句好话听听? 第21章 赏赐 将军府和国师府离得很近,不用骑马或是乘轿,只是走了一段不算远的路便到了。 到了国师府门口,国主派来的使者早早地就候在了府门口,见到师父前来,忙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国师大人”,紧接着又说了番颇漂亮的场面话。 “国师大人,国主命我前来恭贺,奉上礼单八十八项,以庆我华胥国虚位以待三百年而无国师主持国事之日,终有完结之时。国主正在宫中整理仪表,少顷便会带着礼仪仗队前来。礼成之后,更会命宫中女子游街,以彰国师之美之威之仁义。” 说着,他便用一种婉转的调子唱了起来,原来是诵读礼单八十八项。 国主果真是出了大手笔的,就差把华胥国历代的家底都掏空了来给师父,只有传国之宝剑未曾出现在这份礼单上。 其余的什么夜明珠、鲛人泪、千年的珊瑚、万年的龙鳞、沉渊之香木、九重天之美玉、历经几代沧桑的名剑、背负传奇使命的宝刀…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那是应有尽有、层出不穷。 恐怕就连华胥国主之妻所佩戴的宝冠,都被国主抠下来了几块宝石,进献给了国师大人。 师父和高将军都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到他唱完诺,这才仿佛真的很感谢似的连说了好几句,“承蒙国主美意,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当真是受之有愧…” 那人随后又引我们进了国师府的小门,因为国主尚未驾临,大门便只能留给他走,我们为表示对国主的尊敬,就只能从小门通行。 一进了国师府的小门,便真觉得府内是别有洞天,风景之别致,竟还胜过王宫内。不过我只去过王宫的一处正殿,并未细细游览过,出此断言还是有失偏颇的。 可风光盛过将军府和莫是城的城主府倒还是真的,只见里面雕梁画栋间还错落着颇有意趣的假山怪石,而假山怪石间,又不时有珍禽异兽闲庭信步地走过,当真是好一副气派。 我心中不住咂舌,这怕不是华胥国主的别宫吧,他拿别宫出来加封国师,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绕过这些别致的亭台楼阁,到了一处偏院,引路那人神秘地朝我们笑笑,又神秘兮兮地停在了院门口,便不肯再向前。 他恭敬又轻声地说着:“这处偏院里,是国主大人为国师大人寻来的一些美人,小人手中的这本是美人册,还请国师大人过目。” 我有些惊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以为师父这般出尘的气质,会义正言辞地拒绝,谁知他却从善如流地接过那美人册子,一页一页地细翻起来。 国主派来的人见到师父这般,面上更是掩不住的笑意,“还请几位大人入内稍稍歇息片刻,国主大人不多时便到。”然后他又低声跟了句:“若是国师大人对哪位美人不满意,还可以打回宫中,国主大人自会为国师大人再寻些更好的。”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沉迷于那本画册上,并不言语。高将军见状,随意地摆了摆手,叫那人下去吧,便率先推开了那道竹制的小门。 院内,莺莺燕燕,站着起码二十来个环肥燕瘦的美人,各式风情皆有,有温婉的,有明艳的,有娇羞的,有妩媚的,有小家碧玉的,有落落大方的。 见到高将军推门,她们齐齐唤了句:“国师大人!” 那声音,那语调,那姿态,那神情,真是无一不动人,无一不叫人酥了骨头麻了身子。 师父眉毛一挑,像是十分满意似的,大步走了进去,坐在院中那石桌前,仿佛检阅士兵般,挨个见过画册上的美人。 每见一个,便像是十分满意似的点点头,待到都见全了,他又转头问站在我身侧的光头将军,“高将军可有看上哪一个吗?” 高将军听了这话,却是更加地从善如流,随意点了几个要走,还不忘加上一句,“多谢舅舅。” 剩下的美人便被师父打发走了,好像她们本来就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我越发地怀疑,这个国师府,怕不真是国主自己的别宫改建的。 院中终于无人了,师父不无讥诮地将那本大红色的礼单扔给了高将军,讥讽地笑了笑。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破烂东西,他华胥王宫里究竟是什么家底我最清楚!哼,什么千年的珊瑚,万年的龙鳞,那都是我早些时候瞎编的。哈哈,亏得他们还真信。” 高将军稳稳地接过那本礼单,细细地看着那八十八项礼物,然后问道:“这礼单中还有一样是华胥宝剑,不知可是那柄无名之剑?” 师父却突然阴沉了脸,“不是。这所谓的华胥宝剑不过是个花架子,上面多镶了些宝石罢了。那柄无名之剑,”他突然阴鸷地盯了我一眼,才继续说道:“需要找到那座山之后,才去取,不急于这一时。” 说到这时,空中突然雷雨交加,风电之声大起,而在这电闪雷鸣之中,突然又诡异地响起了一阵喧嚣的敲锣打鼓之声。 正当我疑心这是哪户人家如此不讲究良辰吉时,嫁娶都不看黄历,偏要在这么一个风吹雨打的日子,嫁女儿娶媳妇,却听到师父沉声说:“去正门,迎接国主。” 而在这一片倾盆大雨下,师父和高将军都运起灵力,为自己罩上一层空气,而在这个空气罩子里,没有半颗雨滴可以落入,也没有一丝风吹动他们二位尊客的发梢。 我,就要狼狈得多了,师父并没有如他所说,为我遮风挡雨。 而我为着以示对国主的尊敬之意,带来的油纸伞也不能撑开,就这么任凭豆子般大小的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我的脸上头上身上。 偏偏国师府正门内,一片空旷,没有半点遮蔽,只有些漂亮的石头漂亮的花,还有一汪清澈的池塘里游着几尾漂亮的鲤鱼。 而那些本就是放养的珍禽异兽,见此大雨,都四散奔开,纷纷寻了个挡雨的地方。 只有我,倒霉的国师首徒,头号大弟子,尊敬的不知所谓的大人,在这里淋着雨,心里苦。 第22章 御水使官 国主来的时候,国师府门口都铺上了长长的红毯,而在国主所乘坐的车辇后面,居然还有一顶更豪华的金辇。 我彼时被滔天的雨水迷住了眼睛,理所应当地觉得后面的那架金撵中坐着的才是国主,所以当国主下了车撵,所有人都齐齐施礼的时候,我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时地拿湿透了的帕子去抹脸上的雨水。 看到周围矮了一片,我才后知后觉地也俯身拜倒,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跟着旁人一起念着“恭迎圣驾”、“国主千秋”。 说来也奇怪,国主一踏入这国师府,以车仗为起点,以我们师徒和高将军三个为终点,长长的一条直线中居然是半点雨水都无了。我讶异地抬头看了又看,周围还是下着雨的,只有我们立着的地方是干爽的。 我不由得又探头看了看,这才看到那架金撵四周围了一圈衣着怪异的人。他们各个都全身黑衣,却戴着稀奇古怪的彩色珠宝,或戴在头顶,或编在发辫里,或挂在脖颈处,手上手指头上更是琳琅满目。 这群人里为首的两个在黑衣外又披了件半透明的彩色外衫,面上戴着纯白的面具,不但看不清容颜,还看不清双目。 他们手中各持着一条白玉法杖,跳个不停,其余的人便是跟随着他们两个的动作舞蹈,一会对着天空伸手,一会又对着那架金撵伸手。 那架金辇想来是纯金打造的,可是从车顶处却挂着红色的纱帘,层层叠叠,把里面的人护了个严实,又是半点都看不清的。 这群人跟着为首那两个一起做法,金撵四周的红纱无风自动,好不飘逸,可是在这阵阵清风中,金撵中的人依旧是看不清面目的。 国主见我细细瞧着他们,好不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对我又像是对我师父说: “算得今日是个大好的日子,这个时辰又是个大好的时辰,加封之礼必得此时此刻举行。奈何天公不作美,偏偏要落下这么大的雨,我只好叫华胥王宫内的御水左使和御水右使前来做法。虽说止不住这雨,可至少也能护住我们这些人啊。” 师父铁青了脸,什么也没说,想来是没料到宫中竟然会有两位御水使官。 我心中也是惊讶的,之前从来没听国主说起,只有小俊那语焉不详的半句话提起过他们。高将军对我又是藏着掖着的,半句话也不肯多讲,可看眼下情形,高将军竟然是对师父也没有提起过这二位的存在。 看来王都内,不止我师父一个识得操纵风雨,再算上国主和高将军,王都内懂术法的起码有四个。只有我,尽心尽力服侍师父多年,却还是半年皮毛都没学着,更别提入门了。 压下心中愤懑,跟着国主一行走进了宽敞的国师府。而他刚一进来,他带来的那些侍从便忙里忙外地布置场地,显然是比我们对这里要更熟悉些。 那架金撵依旧没有放下,那些黑衣人们仍旧抗着它,跳舞的人群舞到了场地中央,以法杖作剑,竟是开始跳起了剑舞。 而我不知道是多想还是如何,那两个领头的御水使官,总像是要向我刺剑般,惹得我不停躲闪。 就在我心中惊惧不已,不住闪转腾挪之际,其中一个御水使官竟然真的向我横劈一剑,我向后一跃,干透了的衣袖也随之滑落。 在那刹那间,我感到似乎有好几道不同的目光同时盯向了我右手腕上戴着的紫玉镯子,而又在眨眼间,他们又同时收回目光。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这群黑衣人继续舞剑。 那紫玉手镯,师父为了嘉奖我的勤劳,给我的赏赐。镯子里面封了一只紫清玉笛的玉魂,待我飞升成仙那日,这紫玉镯中的紫清玉笛便可幻化而成紫清玉剑,成为我的法宝。 镯子是我的希望。 不用我去师父近前伺候的时候,我便呆呆地看着这镯子发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怕这镯子会碎,做事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 后来师父训斥我动作太慢,说这镯子是个宝物,就算我如何莽撞送了自己性命,这硬如金刚的紫玉镯也是不会碎的。 这镯子,难道有蹊跷?戴此镯者,就是他们的暗杀目标?! 我又惊又俱地看着两位御水使官上下翻飞,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们剑剑刺向我,却又剑剑刺不中我。 国主已经端坐上首,师父和高将军一众也已经纷纷落座了,我逃也似的走到师父的后面站好。 不见小俊的身影,想来他是暗卫。 祭坛在这一小会工夫间也已设好,司天监的礼官们都各就各位,就等国主一声令下。 御水左使和御水右使的法力倒也算得高强,现下是府内无雨府外落雨了。没有人敢再看那顶一直未曾掀开的金撵,那群跳舞的人也没有了观众,但还是兀自舞着。 国主这时终于开了金口,“吉时到,行祭礼。” 司天监的礼官忙抖擞了精神,就见国主先是带着一群侍从,浩浩荡荡地走到了祭坛下,然后又昂首挺胸地点了三炷香,先拜过天,再拜过地。 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祭坛下,大礼官站在了他的面前,展开了一卷经,念起了颂词,先祭皇天,再祭后土。 求的不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不是歌颂上天的恩德、保佑华胥的国祚。 求的反倒是没头没脑的四个字 — 剖山铸剑。 彼时的我不知道,其实剖山铸剑的后面还有干系重大的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可以让整个华胥国都翻天覆地。 大礼官比比划划地做了通法,大概意思是天降于国主,国主现在可以传达圣谕了。 国主先是如约加封了师父为国师,赐国师府。然后出乎我意料的,他额外加封了高将军为神使,行沟通天地之能。 师父和高将军都一扫面上冷漠,做足了戏份,谦卑且感激地谢过上天之恩德,国主之信任。 国主又念道:“国师此来王都,实乃我华胥之福,我华胥有仙师指引,又有高将军奉神左右,定能不负皇天之托,寻访名山,剖山铸剑。” 大礼官紧跟着这句,又语调怪异地唱念道:“礼成,起金撵游街!” 我本以为那群怪异的黑衣人会将那金撵又抬出去游街,可谁知那金撵四周围住的红纱却应声而落,现出里面所立之人。 见到那人面目时,我心中一哽,不由得暗自感慨,真可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现下怕不是也在一出梨园里罢! 逃却也逃不得,如那跌入命运之深渊的飞蛾,明知是火,却还要兀自扇着翅膀飞。 第23章 赤霞仙子 金辇中立着的那人,正是小俊心心念念要我救出的人 — 小红。 小红长高了许多,身量足了,细长的身段,套着件大红色的袍子,那袍子飘逸极了,想来是用最好的料子做成的。 她的面上点着朵鹅黄色的花钿,头上戴着金冠,那金冠想来是纯金打造成的,实在是过于沉重,压得小红不得不挺直了脖子,以防那金冠滑落。 她的脸又明艳了几分,只是消瘦了不少,脸颊有些微凹,衬得两只大眼睛更加地圆。只是那眼睛中了无神色,空洞洞地仿佛两口漆黑的井。 小红双眼平视,既不看天,也不看地,更不看下面仰头望着她的一个又一个人脸,就连国主,她也不曾打眼瞧一下。 我看着这了无生气的小红,高高地立在那没了红纱遮盖的金辇上,觉得她既陌生又熟悉,好像遥不可及,又好像近在咫尺。 小俊说她失了声音,再也不能开口讲话了,以人身作丹枝花容器,便成为了哑巴。 扛着那金辇的黑衣人们突然一声怪啸,将金辇在原地打了个转儿,面向了国主。 国主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今赐赤霞仙子金辇一座,永不落辇,现出国师府绕城游街,以示天恩,扬我华胥之威,保我刨山之行,能得铸剑一枚!” 我震惊又愤怒地看着国主,他这是在逼我?永不落辇? 不帮他将师父扳倒,小红便不能从那个劳什子金车上下来,小俊也不得脱离痛苦,他这是在利用他们的痛苦和我无法直视此种痛苦的心情,帮他办事? 此刻锣鼓却是喧天,府外的雨也从瓢泼大雨变为了绵绵细雨,在神使高将军和两位御水使官的带领下,黑衣人簇拥着赤霞仙子出了国师府。 国主也得意洋洋地摆驾回了华胥王宫,大队的人马从国师府撤离,国师府又只剩下了我和师父,一如在莫是城的城主府。 加封之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小俊和小红,他们现在一个是华胥武力最强的高将军的暗卫,不得见天日,一个是华胥王宫的赤霞仙子,永不得开口说话。 那一天,自从喧嚣散去,国师府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从早到晚,师父都没有开口讲过话,只是呆坐在房内。 师父没有发话,我哪里也不敢去,便也在屋内陪他呆立了一日。到了晚间时候,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师父终于挪动了一下身子,对我说道:“拿酒来。” 我应声退了出去,可却不知这国师府里哪里有酒,城主府我熟悉得很,可这国师府我毕竟才刚来。 走出去没多远,我就见到一个小丫头打了盆水,正在向不知道哪里走去。我忙叫住了她,“姑娘,姑娘!” 那小丫头见了我,先是有些惊奇,“你是哪位?我怎么在竹院从来没见过你?” 我挠了挠头,“竹院是哪里?我是国师座下弟子。” 说到此处,我却是无法再说,毕竟我也没名没姓的。 那丫头听了这话,忙放下手里的水盆,恭敬道:“小的见过大人。回大人的话,竹院住着的就是国主赏赐给国师大人的姬妾们。” “那可有酒?哪里有酒?我师父想喝酒。” “大人请随我来,我知道哪里有好酒。” 说罢,那小丫头也不顾放在地上的那盆水,便引着我绕到了清早去过一次的竹院。此时的竹院静悄悄,其实我猜想,今天早上见过的那些美人应当和高将军一样,都是安插到师父身边的细作。 她们现下不聚集在院内,反倒是在各自的房中坐着,只剩下摇曳的烛光,在暗夜中像一点一点的萤火虫。 那小丫头进去了也不打招呼,直接就走到了柴房,推出了一辆平板车,车上摆着满满九坛子酒。 “我便不送大人回去了,大人应当记得路的。”说罢,她行了一礼,便行色匆匆地走开了去,夜色太黑,我竟也瞧不见她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我接过那辆平板车,心道什么大人应当记得路的,这莫不是在说,你我同为细作,记路这点小事情,应当不算得什么。 不过我也确实顺利摸回了正门,顺着早上走过一遍的路线,回到了师父的房中。我本是准备将酒一坛子一坛子的抱进去,可我刚抱进去一坛酒,师父就半眯着眼对我道:“你留下,陪为师一起喝酒。” 我只好点点头。 可是师父说完这话就不再看我了,说是我陪他一起喝酒,他倒是捧起坛子先咕噜咕噜倒了一满口,全数饮下后,又仿佛施舍般的给我倒了一小杯。 我端起杯子,慢慢喝了起来,我平素不喜欢喝酒,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才刚吞进去一口,便见到师父疑惑地晃晃坛子,叹道:“没了,再取来。” 我便又走出去,抱进来一坛新酒。如此反复了五次,我那一小杯酒总算是饮尽了,可我还是假装着杯中尚有余酒,不肯再倒新的。 师父也不管我,只是自己抱着坛子大口喝酒,他有没有真的喝醉我是不知,可他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喝醉。满脸通红,平日里青白的脸色现下看起来倒是十分的有血色。 他颤着手,指着我,嘴中呢喃不清的,听了好几遍我才听清 ,他在说的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师父抬手又灌下一口酒,“我恨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凭什么一丁点的努力都不需要,就有天生灵骨,修行事半功倍。我们这些挣扎了万古的,从那场战争挣扎到现在,反倒还要受你们这群世家继承的管了!” 说罢,他通红了双眼,狠狠地将坛子甩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我听不懂他的话,可我觉得今日师父的愤怒格外令人恐惧,这是真正的雷霆之怒,这是恨不能生啖吾肉的滔天恨意。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嘴巴好似黏住了那个小杯子。 第24章 华胥枝? “你知道我是怎么才得来的这一身本领?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和那个姓涂山的,姓朱襄的,还有那个什么二皇子什么上神,你们都不知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华胥枝!我叫华胥枝!哼,你们这些蠢材还以为有了昆仑玉山的奈暮,就真的破了那个案?哈哈,才没有!什么司天厉及五残,都是狗屁,都是狗屁!哈哈哈哈哈,我是华胥枝!你们这些蠢材,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实在是吓坏了,师父许是中邪了,师父说的话没有一句我是听得懂的。 可我到底还是听懂了一句,师父说,他的名字是华胥枝。 那照这么说来,师父其实和国主是一家人,只是他们一家人怎么还内讧起来了?彼此都是誓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一个是祖宗杀后人,一个是小辈杀祖宗,真是乱了套了。 “拿酒来!” 师父继续大手一挥,我一慌神间,竟是里里外外走了好几次,将剩下的四坛酒都搬来了。 师父没再看我,也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喝酒。也多亏了那个竹院的小丫头给我的酒多,不然今日可该如何应付师父。 又这样坐了不知多久,师父瘫倒在桌案上,像是已经喝晕了过去,我也不管他就这么倒着是否会有事,索性偷偷溜走了,随便找了个偏院的房间也睡下了。 第二日倒是风平浪静,师父没有找我来训话,又像是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全数忘记,修心养性了一整日,滴水未进。 到了晚间时候,小俊来了,是高将军派来的。小俊逛遍了国师府所有的房间,才终于找到了我,“神使大人有请,请大人随属下到正厅去议事。” 我跟在小俊的身后,看着他高我不少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小俊和我一样,其实也算得上是双面细作了。 小俊没有说任何有关小红的话,没有再催促我或是说些引人伤心的话,可我瞧他那憔悴的脸色,便知道,昨夜于他而言,只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过了垂花门,到了国师府的正厅,心事重重的我、心思各异的师父和高将军,全部到齐。 我低头不打算说话,毕竟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过是被叫过来垂耳倾听的。高将军同我一样,也是低垂了头不肯出声,一时之间,厅内只剩下了师父喝茶时的茶盖刮杯之声。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师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青茶盏,不重不轻地往小案上一放。那声音却仿佛响在了我和高将军的心里,我们两个身子都是不由得一抖,却仍是不敢抬头。 师父不愠不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两个御水使官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暗暗松了口气,这个问题肯定不是问我的。 高将军嗫嚅的声音从我身侧传出,可那音量就像是从门缝间挤出去的一般,“外甥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师父的声音猛地抬高,青茶盏也应声摔碎在高将军的脚边。 我和高将军同时偷眼去瞥上首处的师父,却见他真个是怒发冲冠,银白色的头发无风自飘,两道剑眉高高地挑起,原本时常半眯着的双眼此时也圆睁着,薄唇紧紧地抿着,想来真是气极。 我和高将军一瞥之下,俱是心中害怕,忙又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当缩头乌龟。 自从我在莫是城闯下丹枝花的祸事,出了水牢,师父那满头如乌木般的黑发就好似一夜白头般地化作了满头华丝。 今日见到他这样暴怒,我的心中其实是没有半分波动的。 我实在是巴不得他的脸色再青白上几分,头发也再白上几分,最好是法力散尽,直接归西才好。 从他手中学得什么修仙的门道我是已经不敢奢求了,从国主和高将军手中求得所谓的真正的修仙门道也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什么修仙修炼我已经是不敢再想了,我现在满心满念的,所求的不过是从这场风波的漩涡中脱身,归隐到随便哪个山林都好,再给自己起个名字,好过今日当一个无名无姓之人。 什么记忆不记忆的,已经无所谓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有什么,保住命才是最关键的。 而我旁边的高将军显然和我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偷偷从眼角余光瞧见他在这寒冬腊月的数九寒天,满头满脸的汗如雨下,想是正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寻找借口。 “你说啊。怎么,不敢说了?” 师父冷哼一声,可高将军仍在嗫嚅,左不过是挤出来了一句,“外甥不敢,外甥真的不敢。” 师父的声音竟然又恢复了冷静,又变回了往日那万年不化的坚冰。 “你不说也可以,难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你不要忘了,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是我施舍给你的,若你哪日生出了异心,你给我记住了,你现在拥有的,我会亲手一一收回。” 说到末尾,他那恶狠狠的尾音实在是使人发颤,而他那发狠般的猛地攥手捏拳都因为我和高将军斗起胆子抬头看他,而一一尽收眼底。 “滚吧!” 高将军毕恭毕敬地走了出去,而我没得到师父圣谕,自然是不敢离开半步的。 师父这次的话便是对我说的,“那两个御水使官有蹊跷,姓高的一定是和国主有什么龌龊。你去替我暗中打探,虽然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我还是好奇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我瞧着师父那眯起的细细的双眼,如两道弯弯的柳叶刀,直直弯进人心里最恐惧的所在。 可我只能在心中暗暗鼓起勇气直面这危险的柳叶刀,郑重点头,道:“是,弟子领命,弟子定不负师命。” 在我想方设法各方打探消息、想要见到两个御水使官的日子里,国师府和将军府的日子都不甚太平。我却是像放了长假般逍遥自在,原因无他,皆拜国主之恩。 国主赐给师父的那一院子娇美的姬妾,师父是物尽其用,每一个都各司其职,安排的那叫一个井井有条。 捶腿的捶腿,揉腰的揉腰,打扇子的打扇子,喂水果的,端茶倒水的,唱歌的,跳舞的…最过分的是师父居然还专门安排了两个去打水烹茶,另外再加四个去砍柴烧饭。 我突然就回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城主府的日子,每天忙个团团转,可师父他老人家仍旧是不满意。 也不知道这些美娇娘砍不砍得动那几人粗的木头桩子,天生神力的我干这些粗活自然是不在话下,可这些漂亮姑娘们各个都是肤如凝脂的纤纤玉指。叫她们弹琴作乐可以,若是做这些可真是生生地难为人。 也不知师父这么做打的是什么算盘,莫不是想要用此种方法赶跑这些国主安排过来的美人细作? 心念转动间,我居然突然想到了小黑,当初是它把我送出水牢,这么久没见它也不知道它想不想我。师父可有安排人去喂它吃饭?到了王都,小黑可能吃得饱吃得好? 可我就连小黑究竟是在王都的国师府还是莫是城的城主府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操心这么多。 第25章 拜鬼不拜神 我在城中奔走了十余日,四处打听御水左使和御水右使的来历和行踪,每一日都是一无所获。 但城中却还是渐渐有了不同,人是一日比一日的多了,先时还不过是人来人往,后时便人满为患地开始摩肩接踵了。 将军府的门槛几乎都快被踏平了,而国师府就相形见绌了,可谓是门可罗雀。 街上也是人声鼎沸的,几乎都是在讨论高将军和国师之争的。 “高将军是真神使者,他说他知道真神降临之日!” “拜神不拜鬼,你们这群拜鬼教的都是违背了祖宗!” “我华胥国哪来的祖宗?你莫要乱讲!华胥国是从荒芜中建起,从前没有神也没有信仰,从不拜神,以后也不应当拜神!” “国师方乃一方真神!这多少年间,只有莫是城当日飞升了那一位,从此便是国师镇守莫是城!你们轻信高将军,迟早有悔不当初的那日!” “可莫是城这些年赶走了多少修仙的弟子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国师自恃玄机,我等终无出头之日!” 旁边还有个大嗓门的帮腔:“就是就是!你们看那莫是城大弟子,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可怜呐!都说国师残暴,我们谁还敢再拜他?” “拜他也拜不出个好来!他总说自己是真神,那为何又要剖山铸剑,迎接真神?” “剖的什么山,铸的什么剑?迎接的是哪位真神?他自己既然已是真神,又为何要求真神的神通?” “待高将军求得了真玄机,我等人人可分一杯羹!” 喧嚣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振臂高呼:“拜鬼不拜神,拜鬼不拜神,拜鬼不拜神!” 那狂热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害怕。我忙退到小巷子里,远离了这群亢奋的高将军门徒。正巧口干舌燥,我便拐了个弯,走进了个茶楼,准备买三碗茶汤,解解口渴再继续奔波。 刚坐定,就听到茶楼中间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在那里说书,而那说书人的身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叫我瞧不清那说书人的样貌。 茶楼里虽然人多,可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听着说书,所以虽然我并没有仔细去听,说书先生口中的几个关键词还是飘进了我的耳中。那几个关键词便是—赤霞仙子、莫是城、国师和高将军云云。 听及此处,我赶紧打发了店小二,要了一碗茶汤,就忙着挤进人群,也听听那说书先生究竟在讲些什么。 那店小二也真是厉害,我都挤进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了,他还能挤进来,手中稳稳端着一海碗汤色清亮的茶汤,送到我的面前。 他不顾周遭拥挤的人群,坚持将那茶碗递到我面前,“客官请慢用,要添茶就找我。” 我忙不迭地点头,去看那说书先生样貌,没甚出奇,是最普通的说书先生的样子。儒生的样貌,头上戴着每一个说书先生必戴的儒巾,蓄着长长的胡须,穿着灰白的袍子。 说到兴起处,他就拍一拍手中的惊堂木或是捋捋自己的长须,真是普通极了的一个说书先生。 可他说的倒是真有趣,“话说那国师大人生得端的是不凡,怎么个不凡法呢?这奇特就奇特在他居然是满头银发,却是鹤发童颜,着实是大悲大慈之相…” 我听得入神,那说书先生从师父的不凡之相又讲到我的身上。虽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可他居然还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天生神力、力大无穷且从无败绩,就连华胥国的高将军都不能奈我何。 然后他又开始唾沫横飞地讲赤霞仙子,先讲那顶金辇有多气派,然后又讲抬辇的黑衣人有多么气派,然后又讲赤霞仙子周身的气度。 正当他神秘兮兮地开始讲那两位御水使官的时候,添茶的小二却不知何时又钻到了我的身边,我将碗一藏,意在叫他莫要再给我添茶,我好专心听说书先生讲御水左使和右使的故事。 “传闻那两位使官从茫茫群山中而来,又终将归于茫茫群山中而去。他们是神的使者,带着神的圣谕而来,而我们的高将军正是可以和神的使者进行沟通的人。” 底下有人喊道:“你乱讲,高将军明明被国主大人封为神使,高将军就是和神沟通的使者。” “此言差矣,此言大大的差矣,”说书先生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摆摆手,“神仙说的话我等凡夫俗子怎能轻易听懂?那神仙得先派个使者来,我们呢,也得派个使者去,双方这些使者要先沟通明白,我们才能明白神仙的意思。不过可谓天机不可妄测,使者所言,也不可尽信啊。” 底下又有人小声喊道:“那从莫是城来的城主,也就是国师大人,不就是华胥国传言中的神仙嘛?” 说书先生一拱手,“国师大人是神仙不假,”然后话锋一转,“可国师大人收徒无数,至今却没有一个可心的,这传承怕是早就断了的。现在国师大人门下唯有一个无名无姓的丫头,虽说是天生神力,可她毕竟也是个与国师大人无缘的。神仙也是要讲传承的,没了传承,那还能叫神仙吗?那位莫是城的大人和国师大人毕竟无缘,国师大人没了传承…” 我摇头冷笑,和师父无缘,说的倒也是对。 此时,我却感觉身旁有人正轻轻地拉我衣袖,我本打算不理,可这人却越来越来劲,拉扯得更甚几分。 我不耐烦极了,猛地转头去看,原来是方才那倒茶的小二,他头垂得低极了,看不清面貌。 但我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衣袖缓缓从他手中扯出,将茶碗递到他面前,低声说道:“烦劳添茶。” 那小二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慢慢倒了碗冰凉的冷茶,一边倒茶一边用极轻的声音说道:“饮完此茶,请随我出。” 我不敢正眼瞧他去了哪里,只敢用余光瞥着,就瞧见他钻出了人群。我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其实心脏狂跳,像是有大事要发生,又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说书先生的声音仍旧是飘进耳朵里,“传闻国师大人座下的女弟子也是从茫茫群山中而出,所以现在国主大人和国师大人都说要剖山铸剑,这茫茫七十二座群山,是华胥国之幸,亦是华胥国之殇啊。” 说书先生收声不说这殇又殇在何处,却听底下又有人大声喊着:“你又胡说,明明是七七四十九座山,怎么又说是七十二座?” “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了,自古以来都是八九七十二座,只是寻到了七七四十九座山,还余二十三座神山,从未有人涉足。高将军派出的寻山大军,寻的也是这二十三座神山。那国师座下弟子和两位御水使官都是先后从这二十三座神山中走出…” 说书先生的声音在我身后越来越小,我一边走一边将碗中那没什么味道的冰冷茶水尽数吞下,随手将那茶碗放在过道边的桌子上,就看到方才那店小二在后门处正低头扫地。 他虽然没有抬头,但还是感觉到有人正朝他走去,他将手中扫帚一放,转头就掀帘子走了出去。 我实在是无法假装出浑不在意的样子了,虽说心中知道国主的眼线遍布全城,但还是紧紧盯着那小二,跟在他身后绕了几个暗巷。 第26章 游城 终于,在一处死墙前,他停下了脚步,转头面向我,抬起了头,手在面上一拂,就又换了副面容。 原来是小俊,是他假扮的店小二! 我心中稍安了不少,既然是国主派来的人,那就不用过于害怕,师父那边也有说辞。本来只怕是高将军派来的人要和我私下商量,怎么做大做强我们这双面细作的队伍,现在是无需过于心惊了。 小俊见了我,也不言语,像是怕说出的话,也会随着城中的风飘进师父的耳朵里。 他将假扮店小二的粗布衣裳都脱了,露出里面的黑色衣服,他又脱了一层,里面还是那黑色的衣服。 我瞧着那黑色衣服有几分眼熟,小俊伸手将那件脱下的黑色衣服递给了我,示意我穿上。穿上之后,我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御水使官手下那群稀奇古怪的人穿的衣服嘛。 小俊见我穿上了那黑色衣服,又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几大串五颜六色的珠宝,我接了过来,会意地往头上手上套去,又见小俊也是一样动作。 见我差不多收拾停当,小俊又扬手将头顶束住头发的黑绳取下,瞬间,他便是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模样了。我也有样学样,将发簪发冠全数取下收进怀里,便也是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了。 小俊向我点点头,一跃而起就翻墙而过。我见状,也施展步法,跟着翻墙过去。一跃过去,我这才瞧见墙那头的风景,墙的那头,也是一个窄小的巷子。 可这巷子是不同的,不但是东西走向可进可出,里面还有大队如我和小俊一般打扮的人们。我忙紧紧跟在小俊身后,跟着混进了这群黑衣人中,似模似样地手舞足蹈起来。 队伍的正前方,是小红的金辇,她正笔直地立在那金辇上,左右两侧,是那两个御水使官,跳得最为起劲。 我不知道这一长队是去哪里的,难不成又是去游街的。可是既已经混了进来,就不好再问或是偷偷溜走。 只好企盼不要走太久,这样又是蹦又是跳的,等下体力大为损耗,要是打了起来,我怕是占不到好处了。 好在走出去不多时,我就遥遥地看见了华胥王宫那巍峨的华表和宫顶檐角上用来装饰的脊兽了。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更加卖力地跟着发疯跳舞。 跳到了正门近前,早就有大队士兵列队等待了,宫门也是大开。 此时,御水左使和右使却是伸手向天,示意我们停下,然后又率众向着王宫方向深深鞠躬,我跟着学样,生怕学得慢了半拍就露馅了。 大队的黑衣人终于不再跳了,全部低垂着头静悄悄地走进了宫门。我听见吱吱呀呀的两声,是那两道沉重的朱门在身后合上了。 我看着前面那人的脚后跟,跟着亦步亦趋,缓慢地向前移动。走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就到了一处殿门,然后走过一阶又一阶的白玉石阶,迈过一道血色的高高门槛,终于进到了室内。 “停撵!”这声悠扬的命令也不知是左使还是右使喊的,我只知道所有人都像是上了弦的弓箭瞬间松了劲,瘫做一团。 从这群黑衣人的窃窃私语中,我才知道,原来是今日国主又叫他们游城半日,从清早就出发了。 看来小俊是算准了时间,赶在他们收队回宫的时候,带我混了进来。我正准备抬头寻找小俊,却感觉有人拉住我的衣袖将我慢慢从黑衣人中拉出,我侧目瞧了瞧,正是小俊。 到了人群边缘的时候,小俊拉着我快速地跳进了大殿背后,急急走了几步,又进了一个内室。小俊将身上零零碎碎的珠宝全数扔到地上,又将头发重新束起,将那黑衣脱下。 我正准备也跟着束发取下珠宝,小俊却伸手拦住了我,开口对我说道:“别脱,你等下就穿这身去见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小俊不答,却是从梳妆镜旁的匣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面具递给了我,“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快带上!” 我接过那白色面具,竟像又是和御水使官的一模一样。我不明所以地将那白色面具戴在了脸上,将白色的丝绦系紧,藏在了状若疯子的长发下。 见我带上那面具,小俊又十分恭敬似的将我引了出去,走回了刚才的大殿。本是人满为患的大殿此刻却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御水使官和脚踏金辇的赤霞仙子还在。 御水左使和右使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小红却是紧闭双目,像是未曾睁开过双眼。我跟着小俊站在了两位御水使官身后,小俊又站在了我身后。 然而,果真是没有时间思考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刚刚站定,就见一身风尘的高将军,飘然出尘的师父,和面无表情的国主先后走了进来。 最先说话的却是小俊,“高俊不辱国主使命,已为两位御水使官寻到了合心的弟子。” 我心中咋舌,到哪里都是弟子,都是当丫头的命,难不成是双面细作还不够,现在还要当两家弟子了? 却听到其中一位御水使官开口说道:“小仙不胜感激,高俊小将军寻来的这位弟子,修的正是闭口禅,正正适合我门心法。” 这使官的声音如汩汩清泉,委实是悦耳好听,又像是有几分抚慰人心的作用,我竟也消了几分焦虑的心情。 只是师父虽然依旧一副淡然的神色,凭着多年相处的经验,我却明显地感到了他的怒意。 国主点头,“甚好,甚好。” 然后风尘仆仆的高将军也说道:“末将虽未探到那二十三座神山的踪影,却请到了贺兰家出山,不时便可迎进宫中。” 国主继续点头,问着御水使官,“甚好,甚好。贺兰宫可收拾好了?” 先前未开口的御水使官回答道:“早已收拾妥当,只待贺兰公子和二位贺兰小姐了。” 我心中猜测,只怕这位就是右使了,而先前那个说对弟子很满意的就是左使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摆驾贺兰宫吧。” 随着国主的一声令下,我们便又出了这处宫殿,走到了另一处宫殿。一路上,没见到半个宫人,国主身后竟然也是一个宫人都没跟着,只有一个小俊。 第27章 贺兰宫 贺兰宫的布置十分奇特,简直是奇特中带了几分梦幻,不同于其他宫殿中的雕梁画栋,里面的环境几乎是暗黑的。 地上铺的是玄色赤色玉色的各色怪石,不甚平整,就像是崎岖的山路。 找了几圈,贺兰宫中并没有窗户,墙面不是普通砖石砌成的,反倒是用亮闪闪的月光石、猫眼石和琉璃石一块一块拼接而成的。 日间的阳光竟然也透不过这些石头,只有间或几道光被折射进来,显得整个宫殿有几分凄凉。 我们一行人静悄悄的,站在贺兰宫的正中央等待着,这贺兰家倒也是好大的面子,竟让国主等着他们。 我盯着脚底的石头,才数了一遍有几种颜色,就听到宫殿外有人声传入,“贺兰公子,贺兰大小姐,贺兰二小姐到!” 肉眼可见的,国主几乎是喜不自胜地奔了出去。我心中更奇了,这贺兰家的公子小姐究竟是有什么神通。 殿外,是三乘小轿,没甚出奇,先行掀帘子走出来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生得不甚白皙,面上全是风吹日晒的痕迹,可这些痕迹仍旧是掩不住他的少年意气,颇有几分英武。 想必这就是贺兰公子了。 贺兰公子身后的小轿内有一位姑娘也亭亭地走了出来,这姑娘却不同于贺兰公子,有着玉色的面庞和吹弹可破的肌肤,弯弯两道柳叶眉下是一双似水般温柔流转的眼眸和小巧的嘴巴。 这温柔的姑娘的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石匣子,瞧她对那石匣子珍而重之的样子,想来是十分重要之物。 第三乘小轿里也钻出了一个姑娘,不同于她姐姐的温柔贤淑,这位贺兰二小姐显得天真活泼得多,是个明亮且热烈的小姑娘。 想来她是家中幼女,不必似她姐姐那般,一举一动都要遵循着礼仪规矩。 待到他们热情地见过礼之后,国主的嘴就几乎笑不拢了,因为贺兰公子说了一句话:“国主大人,我们将观山石带离了贺兰山,带到王都来了。” 转身再次进入贺兰宫的那片刻,我惊奇地瞧见师父的目光就似那扭股糖扯出的丝线般,黏在贺兰大小姐的身上不肯松开了。 我心中暗笑,哈哈,师父大人,到底你还是要栽了。 而师父身旁的高将军却似如临大敌,双唇紧抿,就好像突然间石化了般。 揣着静待其变的心思,我再次跟着大队伍走回了那有几分诡异的贺兰宫。 大概只有我一个觉得贺兰宫诡异,贺兰公子和二位贺兰小姐对贺兰宫是十分满意。他们不住地打量着贺兰宫的环境和摆设,然后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头是不住地点着,也不知道是什么玄虚惹得他们这么高兴。 然后数双眼睛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那个贺兰大小姐的身上了,她将那个珍而重之的黑色石匣子打开来,里面突然有一道蓝光射出,然而转瞬间,那道蓝光便被四周稀奇古怪的石头都吸收掉了。 蓝光隐去,石匣子里装着的是一颗巨大的蓝色球体,那球体状如眼球,浅蓝色包裹着深蓝色,就像是眼白和眼仁。 正当我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的时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颗巨大的蓝色球体居然真的如眼睛一样开始滴溜溜乱转,先是看了一圈四周环境,然后一一扫视过殿内站着的人。 所幸它没有开口讲话,不然我更加要寒毛倒立了。 贺兰公子指着贺兰大小姐手中高高举起的石匣子,朗声道:“这便是观山石,观天下群山,可知神仙之命脉。” 殿内没有人讲话。 我大概算是所有知情人中最不知情的一个了,什么贺兰山,神秘的贺兰家,诡异的贺兰宫和他们那更加诡异的观山石,在今天之前,我是一概不知。 贺兰大小姐缓缓收回手中的石匣子,同样朗声说道:“观山石一出,可剖山铸剑,可定神脉仙骨。” 贺兰大小姐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她并没有将那石匣子合上,反倒是在二小姐的帮助下,将那蓝色的大石头双手捧出。随后双手猛地一松,那颗滴溜溜乱转的大石头就“咻”地一声,蹿到了大殿顶。 我们都抬头望着大殿顶,原来大殿顶部雕刻得仿佛山体内部,黑色怪石的走势正如真正的山石般凹凸不平,而在这凹凸中,正中央恰好有一处凹陷,刚刚好可以放下那颗蓝色大石头。 贺兰公子、贺兰大小姐和二小姐齐齐走到了师父面前,先是贺兰公子说道:“自从四百年前,神仙大人降临我华胥国,贺兰家便接受了神仙大人的圣谕,世代固守贺兰山,非有诏,不得出。现如今神仙大人有诏,我贺兰家姐弟三人,奉命出山。” 然后,贺兰公子指了指身旁的大小姐,“传到此代,我贺兰家的掌石人,便是我的大姐。” 贺兰大小姐微微颔首,随后贺兰公子又指了指二小姐。 “我的二姐,虽不能使用观山石,但熟悉七七四十九座群山的方位走向,地形山势,曾在外游历十三年,访遍七七四十九座群山,是贺兰族长的下一任继承人。” 二小姐也是微微颔首,好奇的目光却一直打量着师父那张冷如冰霜的脸。 贺兰公子继续说道:“在下不才,排行老三,不但不能成为观山石的掌石人,无法观得那二十三座神山的半点踪迹,更是没有像二姐一样,探访七七四十九座群山。我所擅长的,唯杀人耳。” 听到这话,我再次颇受了一惊。这贺兰公子,着实也有点过于与众不同了吧。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的话却是一直问着贺兰大小姐。一会问掌石人辛不辛苦;一会问今年多大了,在王宫内会不会想贺兰山;一会又问这观山石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告诉他,他们两个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我瞧着师父这出奇的样子,全然不像往常那般飘然出尘,怪不得国主赏赐给他的一院子的美人,他全部都拿来当丫鬟使。 原来师父中意的,是贺兰大小姐这一类的。 可是,难道真正的神仙也可以动凡心的吗? 我在莫是城戏楼子看过的那些戏本子里,都说神仙不得私动凡心,摒弃七情六欲,方是真正仙风道骨的神仙。 难道师父竟不是真正的神仙吗? 第28章 左右使 贺兰公子和二小姐却被国主缠住,一直回答些有关于那七七四十九座群山的问题。 国主问道:“我曾随国师去过一座丹丘山,那丹丘山上有丹枝花,你们可知那丹丘山在哪里?” 贺兰二小姐生得十分娇俏,此时也有些少年人的心性,颇为活泼地解答着国主的问题。 “丹丘山在莫是城东,山上有丹枝花。可是我去丹丘山的时候,并未见到丹枝花,贺兰家的周山谱上记载,丹枝花只见有缘人,无缘的话是见不到的。听闻那是朵十分美丽的奇花,国主可曾见过那丹枝花的模样?” 我的心尖猛然一颤,此时此刻,我们这一大帮子人齐聚在华胥王都的王宫内,站在贺兰宫这崎岖山石的地面上,皆因那一朵不该现世的丹枝花所致。 我偷偷瞧了眼师父,师父竟像是全然听不到这边的对话,只是和贺兰大小姐畅谈,脸上挂着的,是我近十年都未曾见过的和煦笑容。 而师父这一笑,当真如春风拂面般,温暖人心。 我心中默默祈祷,贺兰大小姐便会被他这一笑而迷倒,有贺兰大小姐在,也许便不会死人了。 “我曾见过那丹枝花几次,果真是十分迷人,那花还是不见的好,那花有魔力,可摄人心智。”国主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寒。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国主身后的小俊,也是在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可他那一丝丝愤怒和悲伤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这假装的平静中溢出。 诸位似乎彼此间都互相认识的人都聚在了一团,互相寒暄着,倒显得御水使官和我十分突兀。 而这时,国主也终于适时地向贺兰家的三位公子小姐介绍了我们,“这一位,是御水左使,这一位,是御水右使。他们两个都是神的使者,从二十三座神山而来。”然后他指指我,“这位呢,也是从二十三座神山而来,是神的弟子。” 正当我琢磨这最近总是在耳边萦绕的二十三座神山是何来历时,国主又指了指高将军。 “这位将军,我华胥国战力最强的武者,是国师大人的使者,也是神的使者。” 贺兰公子着实是个大善人,问出了我心间一直疑惑不解的问题:“二十三座神山位于何方,我贺兰家世代镇守四十九座群山中心,始终不得半点消息。左使大人和右使大人又是如何从那神山而出呢?” 这御水左使和右使的来历最为蹊跷,是我反复思考也无法破解的谜题,此刻经贺兰公子之口,这个谜题终于被问了出来。 我心中激动得屏住了呼吸,和殿内所有人一样,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二位神使,等待他们的回答。 “奉命前来,乃是不可多得之机缘。神山所在,更是不可说之地,正如大道,可证而不可得。”说了一大通云里雾里的话的,是左使大人。 “天道之机缘,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虽说有万般不可说,但请诸位放心,我们两个前来,为的也是剖山铸剑,寻到那一座圣山。”说了又和没说一样的,是右使大人。 满腹狐疑的不止我一个,众人的表情皆是变幻莫测,可带着面具的二位神使,依旧是镇定自若。 第一个打破这僵局的,是国主,他颇为高深莫测地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国主笑得有几分尴尬,而更尴尬的是,殿内就再无人说话,只是纷纷用或怀疑或审视的目光看着二位神使。 而二位神使却是立得坦坦荡荡,站在我面前的肩膀未曾有半分收缩,实在是让我心中佩服得紧。 “如此,小仙就带着弟子告退了。” 客气又有礼貌的左使大人,就这样带着右使大人和我出了贺兰宫。迈着十分坚定的步伐,重回了之前小俊带我溜进去的宫殿。 我总算有机会看一眼那宫殿叫什么名字,原来是赤霞宫,赤霞仙子的金辇所居之宫。 我心中隐隐知道,今天折腾这么一大圈,他们是一定会问我些什么的。更何况,今天这个莫名其妙的情况,究竟是他们想见我,还是国主授意的,尤不可知。 果然,一进了赤霞宫,他们就忙不迭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两张白净的面孔看着我。 我瞟了眼仍旧立在金辇之上的小红,她不会是受丹枝花的影响,陷入昏迷之中了吧? 紧接着,我也从善如流地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我的本来面目,平静地看着他们。 清秀的右使见到我,却像大喜过望似的,兴奋地看看我,又兴奋地看看左使。左使相比而言,就淡定得多,可他的下一个举动却实在是令我费解。 他缓缓伸手,拉过我的右手,拂去衣袖,露出了那只紫玉镯子,然后脑袋凑近来,仔细地端详了又端详。 第一次见面就要和我打的我见过,比如高将军。 但第一次见面就要瞧我镯子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左使看罢,右使也伸手拉过我的手,凑近了双眼,仔细地瞧了又瞧我的镯子。他们两个互相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右使便仔细地打量着我的容貌,还不时地点头。 终于,他半是试探半是期待地开口问我:“我叫扶郁,你叫什么名字?” 我收回我的右手,将袖子重新拉下来,不知怎的,心里有几分恼。 “我没名没姓,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左使沉静的目光也是紧盯着我,像是想要瞧出几分端倪出来,“我叫意玄,你要记住我们的名字。” “好。”我故作逞强状,语气轻松,“说说吧,费这么大劲是为的什么啊?” 意玄和扶郁又是眼神交流一番,似是在天人交战该不该说实话。终于,右使扶郁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摇摇头。 扶郁接着问我:“自你有记忆起,你第一个记得的地方是哪里?” 我皱眉,有些疑惑,“莫是城。你问我这些做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难道你们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扶郁瞧我有些激动,向后一缩。就是方才殿内那么多人盯着他,也不见他有半分闪躲,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他竟然微微变色。 左使意玄顾左右而言他,“你是国师的弟子?” “没错,我是。” “为什么拜他为师?” 看着左使意玄清澈的目光,我有些颓然地答道: “为了修道成仙。” “为什么要修道成仙?” 我更加颓然了,“想要在万千不确定性中寻找一个定数。” “定数?”意玄若有所思,然后他像是嗤笑又像是嘲讽般地说了一句:“修道修德,修心修己。你那个所谓的师父、国师,他还差得远呢。” 此刻扶郁的脸上也是同意玄一般的嘲讽,可他没有说什么。 随后,他再次兴奋地仔细端详着我的脸,似乎我们好久之前就相识,又似乎是第一次见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第29章 二十三座神山 我有些尴尬,左使意玄也终于觉察到了我的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扯了扯扶郁的衣袖,示意他多少收敛些。 “你右手的镯子是哪来的?”意玄问我。 “是我师父给我的,他没说这个是哪来的。” 意玄和扶郁交换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可片刻后,意玄又继续发问:“你可知剖山铸剑的含义?” 我摇头,再次问出我心中的紧要问题:“你们究竟是何人?从哪里来的?费这么大周章要见我究竟是为的什么?国主授意的吗?你们和国主是一伙的?” 扶郁失笑,无可奈何似的摇摇头,随后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状。 “我们和哪一方都不是一伙的。国主也好,国师也好,高将军也好,和谁都不是一伙的。我们从二十三座神山而来,只为寻找有缘人。现在有缘人已经寻到,至于为什么要见你,你日后自然会知。” 意玄像是忍着笑似的,继续说道:“天神派我们前来,只为传达上神之谕。” 随后他面色瞬间严肃了起来,“剖山铸剑,是国主和国师打的幌子,寻找圣山为的是得到真正的仙根灵骨。而只有圣山中的那柄剑,才可以指引有缘人得到那仙根灵骨。” 他颇有些怜悯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飘忽不定,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高将军、国主、国师都想第一个寻得圣山,得到那柄剑。所以他们三方看似互相博弈,又互相倚靠,实则是在明争暗斗。” 我挑眉看他,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卷进这个烂摊子为的是什么?你们说已经寻得有缘人,这个有缘人不会就是我吧,难道你们觉得我是真正可以得到那柄剑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过于凌厉,有些吓到了左使大人。他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嗯,这个,有缘人我们确实已经寻到。不过这个有缘人到底可不可以寻得圣山,得到那柄剑。还不好说。我们还要再看看局势发展。” “可你们又说你们是神的使者,从二十三座神山而来,为何你们又会觊觎那柄剑?难道圣山不就是在二十三座神山之中吗?” “这个,不可说,不可说。” 瞧见意玄有些说不出话来,扶郁忙替他说着: “贺兰山居七七四十九座群山中央,世代守护着茫茫群山,为的也是可以有朝一日寻得圣山。他们信守了和国师许下的承诺,应诏入宫,使用观山石寻找二十三座神山的踪迹和圣山的方位。 “如今国师一派,国主一派,高将军一派。贺兰家听命于国师,高将军是个双面细作。国主和国师之前约定了寻得圣山,得到那柄剑之后,平分仙根灵骨。 “可是就目前来看,他们都想独吞。高将军心中想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至于你,国主自以为用高俊和赤霞仙子要挟你,加上你师父之前关押你在水牢里,受苦多时,你自然是会和国主他一条心的。” 我更加紧张了,“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之前被关押在水牢里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意玄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十分笃定地说道:“神山使者,无一不晓。” 扶郁也似乎渐入佳境,表情也是十分笃定地说着: “我们是真正的神使,不会骗你的。我们见你,为的就是告诉你这些。今天之所以要见你,确乎是国主授意的,不过他以为的是我们见你是传你化解丹枝花的秘密。 “晚些时候国主问起来,你就回答说,左使和右使说,寻得圣山后,那柄剑可以化解丹枝花,救出赤霞仙子。” 他顿了顿,瞧着我万分不信的神情,接着说道: “你师父和高将军在这宫中安插了不少他们的人,他们自然也知道你来见了我。高将军会以为你是为了赤霞仙子而来,至于你师父,他也会这样认为,不过他会吩咐你多多来见我们,好摸清我们的底细。” 我看着他们这不知道是演出来的还是装出来的神气,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之前我好歹还是个双面细作,现在难不成要做三面细作了? 一上来就说不会骗我,然后又说了一大通鲜有人知的秘辛,为的不就是俘获我的信任,好让他们也渔翁得利一番? 被卷进这个巨大的旋涡之中,我一直想的都是全身而退,可这退着退着,反倒还越陷越深。 每一个想要分一杯羹的莫名其妙的势力都想要拉拢我,争取我,难不成我可以帮他们先灭国主,再灭师父,最后把高将军再一杀,把小俊和小红从这深宫中救出,万事大吉地解决掉每一个人? 我敷衍着说道:“行,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意玄和扶郁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也没拦我,就任由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走出去没几步远,我突然想到,既然每一方都想利用我干掉其余所有人,每一方又都认为我是自己人,我何不再多听些墙角多知道些呢? 心念一转,我翻身跃上屋脊,偷偷移开了一块瓦片,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左使和右使。 右使仰头望天,长叹一声,也不知是瞧没瞧见我,可他口中的话还是说个不停: “莫是城是对的,我们都是从莫是城进来的,因为凡尘莫是四个字,兴许改变了一些事情也不好说。可那个国师究竟是谁?我实在是想不通。” “那个镯子你可仔细瞧过了?” 扶郁继续碎碎念个不停。 “我当然是仔细地瞧了又瞧,第一日见到她我就知道我们找到她了,可她怎么过得如此凄惨,被那个劳什子国师折磨成这样,哪有半分往日的风采?那镯子不是太子长琴送她的吗? “太子长琴的功力之深厚,送出去的礼物自然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戴,你瞧那个国师都不敢把那镯子据为己有,还不是原样还给了她?可她怎么就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自然是记不起来,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意玄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低得我都听不见,我眯着眼睛细看,原来是他们向里面走去了。 心中叹口气,我又从屋脊处翻身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起那二十三座神山是什么名堂,难不成我真的和他们一样,都是从那二十三座神山出来的? 太子长琴又是谁,这镯子不是师父送我的,其实是这个什么太子长琴送我的?难道他们真的认识我,知道我是谁,可他们就是不说,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闪身出来的小俊打断了我的思考,又带我去见了国主。 国主先是说了一番如何叫我混进来的话,然后又问我,左使和右使可教我如何破解丹枝花的办法。 我便漫不经心地依样答了一遍意玄教我的话。 国主听完后,又问我:“左使和右使可多说些怎么寻得那圣山的办法?” 我摇头,国主不语,想是也无话可说了。 然后他想了一会,像是在聚精会神地措辞,方才说道:“左使和右使说,此行是为寻有缘人,有缘人寻到后,便可寻得圣山,剖山铸剑。” 我点点头,他们确乎是这么说的。 “他们可有再多说些别的什么?”国主探询似的看着我,问道。 我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木然摇头,他们也确乎是没和我说更多别的。 第30章 三面细作 国主终于失去了耐心,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摆摆手叫我退下吧。 小俊把我送了出来。我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叫我一定救小红的话,可他像是知道我一定会帮他这个忙,反而不再催我。一出了第二道宫门,他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出宫的路我走了几次,这次已然是记下了路线,我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现下是回国师府好,还是在市井坊间再打探打探传闻好。 出宫的路在这思虑中显得格外地短,王宫守卫像是都认得我,连问也不问就放了我出去。 而高高的朱门外,一乘小轿正停在那里,站在小轿旁的人正朝我招手,似乎是已等候多时。 我走了过去,正如我所料,高将军他果然要见我。 “上轿吧,正好我也要去国师府拜访舅舅。” 因着想知道这个光头意欲何为,我便踏上了他的贼船。 不甘寂寞的高将军首先发问:“大人真是好雅兴,还冒充了一回左使和右使的弟子。” 我瞧着对面高将军光溜溜的脑袋,总觉得他笑得十分阴险狡诈。 我勉强答道:“还不是国主心肠好,格外开恩,一定要寻个法子告诉我如何破解丹枝花的法子。” “是吗?那大人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我心中苦笑,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个高将军也要来争取我了,一起当个双面细作不好吗?怎么又要来为难我。 我用一种空洞洞的眼神盯着他,“考虑什么?” “剖山铸剑之后,国师大人,我的舅舅自然是会成功的。我奉舅舅之命,不过是为了哄骗国主,重启贺兰宫,给贺兰小姐们使用。那观山石,只有在贺兰宫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更何况,想要寻得圣山,需得一一试过华胥王宫中的所有宝剑,那些宝剑是二十三座神山的化身,而只有国主才知道那些宝剑藏在了哪里。” 高将军的口中,又吐出了一个我之前不曾知晓的秘密,他继续十分阴险狡诈似的笑。 “我知道大人和我是一条心的,所盼所求不过是舅舅可以成功,而我们两个也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顺了国主的计,假装和舅舅反目,为的不过是从国主那里探听到那些宫中藏剑藏在何处。” 我只觉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席卷而来,心中空得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我死死地盯着高将军,等他继续说。 “既然大人都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就不妨和我多互通有无,我们也好齐心协力共助国师大业。” 我决定继续表演下去,“自然自然。待寻得圣山,你我自当齐心协力,除掉国主,以保师父得到仙根灵骨,莫要让好处落到旁的人手里去。” 高将军瞳孔受了惊似的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是不相信怎么我说话竟如此直白。 而我的这番话,也成功地让他闭了嘴,直到进了国师府,见了师父,他都不再和我说一个字。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我们再次齐聚国师府,我也再次鬼画魂般地和师父说了一遭我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说罢,也不管师父是信了还是不信,就双目无神地等待师父大人的指示。 师父倒是也无暇管我,只是嘱咐我盯紧国主那边的动向,随时向他汇报,同时仔细打听左使和右使的真正身份。 而说及此处,一连数日都如闷葫芦般的高将军却说道: “那左使和右使是我率队寻山时遇到的。他们说自己是从二十三座神山中而来,此次出山为的就是王都诸位可以顺利寻得圣山,得到那柄神剑。我再问他们想去助何人,他们没说,却只说想去王都宫内觐见国主,我便只好带他们去见国主。见了国主之后,又是他们提议加封赤霞仙子,打造纯金架撵,游街游城,以昭华胥国主之威。” 师父没回话,却是用一种极为沉静的表情注视着高将军。 高将军在我身侧微微抖了一抖,斟酌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他们在国主面前,显示了御水之神通,国主问他们想要何官职,他们自己讨了封,作御水左使和右使,常伴赤霞仙子左右,护金辇不坏。他们平日里少言寡语,我之前拿话去诈他们,他们却不知贺兰家奉国师诏入王都之事。孩儿也是实在不知他们究竟是何身份,兴许也是个想同师父争夺圣山的。” 师父的眼睛细细地眯起,却是不再看高将军那颗光如卤蛋的头了。 他上下打量起了我,然后悠悠地说道:“他们为的什么来的,我自是知晓的,今日之后,我算是全想明白了。罢了,你们便多留心盯着吧,但就凭你们这几下花拳绣腿,还差得远呢。”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不论师父之前和现在是信也不信我和高将军心思各异的鬼话连篇,他都是全然不在乎的。 他甚至想再多看看国主究竟还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相信,在这片土地上,他是最强大的唯一。无论多么精巧的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只有跳梁小丑的份。 可国主又相信,他可以秘密用华胥王宫内的二十三柄宝剑一一试过观山石,提早知道圣山是哪一座,再去先声夺人地夺下圣山和神剑。 想通了这些,我决定继续静观其变。 高将军却仍旧有话要说:“明日,国主会正式下诏,命华胥所有修仙者尽入王都,朝拜国主。届时,国主会令他们自择门庭,孩儿怕是一定得和舅舅分庭抗礼了。” “无妨。”师父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此事,他不屑似的笑,“呵,原来他将计就计把莫是城变作一座死城,为的就是这个。” 高将军默然,不过我也没听懂,我和他倒也算是彼此彼此。 师父凌厉的目光再次看向我,忽而又像是有些惋惜,忽而又像是有些狠毒。 我早就习惯了他这阴晴不定的秉性,只想快些结束这漫长的一天,不想去猜他究竟又在想些什么恨些什么。 “来吧,共饮了这杯水酒,祝我们大计终成!” 师父忽然举杯敬我和高将军,而从屏风后也闪出了两个美人,一手执壶,一手执杯,为我和高将军一人倒了一杯酒。 自从师父上次醉酒,我想国师府最不缺的怕就是酒了。 我和高将军也向师父举杯示意,师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和高将军对视了一眼,也喝下了那杯并不浓烈的水酒。 第31章 对不起 高将军破天荒地没有单独留下和他的好舅舅继续密谈,而是和我一样,都被赶了出来。 各回各家,他回他的将军府,我回我的小客房。 不知怎的,喝完了那杯酒,脑中的昏沉愈发地强烈,倦意止不住地上涌。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长久以来的忧思愁绪、恐惧忧怖都尽数散去,剩下的只有空洞,黑漆漆的空洞。 这黑漆漆的空洞从脑中一点散发开去,直到我眼前像是有一片浓烈的黑暗,要将我吞噬殆尽。 我顺势栽到榻上,本以为在那杯水酒的帮助下,这会是我入王都以来,睡得最安详的一夜。 可半夜我到底还是惊醒了,我望望窗外的一弯皎月,不知是不是被夜风惊醒,我挣扎着想下地关窗,却突然间从脚底凉至头顶。 手指,脚趾,双腿,脑袋,没有一个可以动弹半分,只有眼睛可以斜斜地望见窗外的弯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鬼压床,试图吹口气,将这魇住我的梦惊醒。 没有用。 猛地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心如乱麻,犹如千丝万缕的思虑都一时间冒了出来。脑中忽然涌现出各种不同的经、书、文章,我忙在心中默默诵念。 也不知是何时知道了这许多不同文章,只知道它们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像是黑暗中的一团白光,又像是从我心底最深处破浪而出,我本就知道,只是一时忘记。 念完心中所有文章,我再次试图舒展手指和脚趾。 还是没有用。 像是溺入深海的人那般无助,手边一根稻草都没有,想胡乱抓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我的心脏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一呼一吸,时间虽然随着这一呼一吸流逝,我却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如坠冰窖,如葬火海。 周身像是被针细密地全数扎了一遭,虽然疼,我却喊不出声。渐渐的,就连眼睛也闭不合了。 就在我陷入绝望之际,我听见窗边有风声掠过,有人翻窗进来了。这人俯身看我,原来是小俊。 我心中一喜,以为他是来救我的。却只见他泪水涟涟,面容痛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哭得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我脸上,我却半分知觉都无,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那些泪水落到我的脸上、眼里和发间。 他颤着手向我的脸靠近,像是想要拂去他滴落在我脸上的泪水,可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他的声音也是。 他的另一只手也是颤抖着,却有几分决绝地将手心中一丸滴溜圆、乌黑如浓墨的丹药塞入了我的口中。 那丹药入口即化,我周身动弹不得,也无法吐出,只能任由这来历不明的黑色丸子在体内消化干净。 我的心里反倒平静了。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有人等不及,决定先下手为强,将我灭了,好逐一攻破剩下的敌人。 “吱呀”一声,门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了。我却无法偏头去看,只能感觉这人越走越近,直到我的近前。 “你做得很好。她现在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很快就会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形神俱灭。”听这声音,原来是高将军。 “你走吧。”原来进来的不止高将军一个,还有一个,我那敬爱的师父。 小俊的泪虽然还在无声地落,可他离去的步伐倒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金辇可备好了?” “就在门外候着呢。”高将军一边答着,一边将我直挺挺地放在肩头,走出了房间。 我的眼睛虽然还圆睁着,可在这极度的黑夜里,却也看不清什么了,只能听着他们舅舅外甥二人的对话。 “进宫的人可打点好了?” “舅舅放心,一切就绪。” 高将军像是将我放在了一个什么底座上面,然后微风送来师父低低念诵的咒语声。 虽然头不能转动,分辨不清周遭,可我还是能看到前方的景物由朱门变作瓦路,再变作土路和高耸的朱门。 我看着这条熟悉的路,师父和高将军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无人阻拦地把我带进了宫内。 我瞧着眼前洁白如玉的石阶一级一级消失,直到映入眼帘的是日间我曾混进来的大殿,这个小俊带我溜进来的地方,师父和高将军又亲手再次送我进入这无底的深渊。 殿内没有灯光,可这殿门不知被谁四敞大开地打开了,终究还是透进了些月光。 在月光下,我看见我的面前站立一人,一个面对面立着的人,和我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一样的木然一样的失魂落魄。 是赤霞仙子小红。 原来高将军是把我也放在了一个金辇之上,要令我也口不能言,动弹不得,继而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形神俱灭。 高将军的半颗光溜溜的秃头在我眼前一晃,像是仔细贴近了去瞧赤霞仙子的容貌,随后他啧啧称奇的声音传出:“师父真是好画功,这手艺真可谓是巧夺天工。瞧这小红的样貌身段,竟和真人一般无二。” 师父的满头银发又全数阻挡住我的视线,他广袖一挥,随后侧身而立,他的脚边突然又传来了声音,是一个男人呜咽的声音和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闷响。 那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求…大人…开恩…”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小俊在师父脚边一边磕头一边哭着求师父开恩。 我心中冷笑,求师父开恩?自打我认识师父以来,就从来没见过他开恩。 可我到底还是估错了,师父竟然说:“你且宽心,你帮我做事,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 高将军和师父走了开去,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而在这令我极度震惊的夜晚,使人遍体生寒的事情却又多了一件。 本该完整呈现在我眼前的小红的脸,忽然间如被抹去了所有颜色的白纸,空无一物。 没有眼睛鼻子嘴巴,更没有眉毛和头发,尚且完好的衣裳之上顶着的,是一张煞白的白纸! 第32章 画纸人 师父扭头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容,竟还有几分温柔。 想是我终于要死了,他也终于不再厌我恶我,反倒是有些怜惜起将死之人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截树枝,又从怀中掏出一盒艳红色似胭脂的东西。以树枝作笔,在那盒胭脂般的东西里点了点,蘸了蘸,向着面前那张白纸开始画去。 师父不时地回头仔细看我,还将脸凑近了仔细看看我的眉毛眼睛,甚至还上手摸了摸我的骨头走向,才复又落笔,继续作画。 原来是在临摹我的模样。 师父就这样一笔一笔细细描画我的模样,直到对面的那张白纸开始变得栩栩如生。 我看着对面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自己的脸,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悲哀那样的无能。 想来我现下的样子便是如此了吧,我的心愈发地沉,逐渐沉到了底,直到完全绝望。 希望已然是没有了,不会再有人来救我了。 早就求遍了诸天神佛,可我的祈祷至今也没有得到半分回应的迹象,现如今这样的境地,便是再求一遍诸天神佛,又能如何。 我看着师父像捏泥人般的,一下一下为那张纸塑形,变得立体。听着小俊在脚下一下又一下地叩头,泪水潸潸,不住砸落在地上,“邦邦邦”的磕头声和“滴答滴答”的落泪声交相辉映,就像是在为我送葬。 我想闭上眼睛,不再看眼前这悲惨的一幕,可我早就失去了知觉,就连闭上眼睛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我哀莫大于心死地看着师父仔细端详对面的假人,这假人如今已然和我半分区别都无了。 师父一扬手,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这假人便化为了无数片碎纸片,纷纷洒洒地跌落在地上。 小红突然像溺水的人突然重获空气般的,从这无数碎片中脱身而出,大口地喘着气,五官痛苦地纠缠在一起,张大了嘴试图多吸入些新鲜的空气。 就当她站立不稳,跌落金辇的一刹那,小俊突然不哭了,也不叩头了,上前一步飞速将小红拦腰抱起。随后二人都迅速地消失于黑暗之中。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丹枝花为容器是这么一回事,原来说只有我能救她也是真的,竟然是用我来替她。 怪不得他今天哭得那样厉害,原来是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 原来白日间所有人都在诓我,所有人给我上演了一出大戏,为的就是让我葬身于此。 我心中发狂般地冷笑,想要发个恶毒的愿却无力再想些什么狠话。 正当我万念俱灰,觉得我定当命丧于此的时候,我企盼了无数次祈祷了近十年的神迹竟然发生了。 以我和师父之间的距离为界,突然出现了一道涟涟的水幕,我在水幕之中,师父在水幕之外。师父的动作格外缓慢,似乎是没有发觉这边的异动。 我的头突然可以动了,眼睛也可以眨了,我忙四下张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我的身后站着御水左使和右使,脸上带着白色的面具,正吃力地维持着这水幕。 一个喊道:“上神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龙珠里的这点子灵力可支持不了太久!”是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声音。 另一个人也喊道:“现在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了,如果现在不救,她就只能死!等下就算暴露了,我们也要死战到底,等上神回来!” 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却是分辨出来了,是日间我曾见过的扶郁。 我无暇去细想龙珠是什么,上神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救我,师父在那头又为什么一丝变动都没看见。 突然,师父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多做停留,仿佛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回了头,依旧忙活着用那盒胭脂似的东西去黏手里的碎纸片,来黏成一个人形。 “我回来了。”我紧张地仔细看着师父手里的动作,不察身后突然又多出了一个人。 竟然是没有带面具的御水左使,我日间也曾见过的意玄。我回头看他,他却不将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只是牢牢地盯着师父瞧,眼中似乎能喷出怒火来。 扶郁大声喊道:“上神,清净瓶!我们快撑不住了!” 打扮成御水左使,我却从没见过的那个人也喊道:“上神,东西可都借到了?” 意玄不答,左手祭出了一个白玉似的瓶子,嘴中低低念了句什么,便有源源不断的清泉从那瓶中涌出,直直没入正苦苦支撑水幕的两人体内。 意玄这才走到金辇旁,看了我一眼我,目光沉静如古井之水,又清澈如天山雪水。 然后他像是觉得我很可怜似的,轻轻笑了一声,将我也拦腰抱下金辇,然后不知吩咐哪一个,“扶住她。” 有一个带白面具的忙收了支持水幕的灵力,走到我旁边,支撑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随后他摘下脸上的白面具,朝我也十分灿烂地一笑。 原来是扶郁。 大概是有那个瓶子的缘故,没有摘白面具的那个人单独施展灵力,也足以维持这隐形的水幕。 意玄从怀中又掏出了一节节白嫩的莲藕,双手翻飞结印,那莲藕便也飞上了金辇。片刻工夫,也化成了人形。竟然又是一个我,不过是个莲藕化身的假人。 扶郁扭头冲我安慰似的笑笑,“不用怕,这是上神从太乙真人处借来的莲藕,可化世间万物,保证以假乱真。再说我们现在有清净瓶了,肯定可以打倒那个秃驴。” 我的脑袋晕忽忽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秃驴,难不成是高将军? 意玄看莲藕已经化成了我的模样,朝那个并未摘掉面具的人点点头。那人便收缩水幕,将两座金辇、师父、高将军和我们隔开。 意玄又念咒语,他的面前金光大盛,呈八卦之象,向水幕附去。 那仍带着白面具的人见状,竟然就收了灵力,跳到我面前,摘了面具,也是灿烂地一笑。 可这人我从未见过,并不认得。 第33章 莫是如梦 那人却是笑得更厉害了,对我说:“真不认得我了?我是屠缪,你可要记住了。” 我看了又看他的脸,怎么竟然和扶郁有几分相像呢? 也不知怎的,他们这几个人都叫我记住他们的名字,却不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 我又看眼前那水幕,仍然完好无缺,想来御水左使是灵力最为高强的,只是念了个咒就维持住先前需要两人方能支撑的水幕。 我又看水幕外的景象,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高将军正将手中长寸许的黑色钢钉,一颗一颗地钉入莲藕的头顶,耳中,两侧嘴角,两侧眼角,然后是印堂处。 他却仍没有罢休,又从怀中掏出一把乌黑的钢钉,向莲藕的脚面,肩膀关节处和胳膊腿的关节连接处连钉了一十二颗。 此时,金辇上的纸片已然塑形完毕,再次成了个人形。 师父对着一动不动且已经被钉了一十九颗钢钉的莲藕人施法,那个假人便凌空而起,随着师父发力,慢慢地全部没入另一个金辇上的纸片人之中。 其贴合之密,真是任何人都看不出。 我看得心惊肉跳,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为何要下此狠手,竟然狠厉至此。 随后师父又是扬扬手,那金辇便自行飘动起来,离开了这处大殿,直向外飘去。以我对师父的了解,我想那金辇应当是飘去了国师府。 师父又从怀中掏出一张雪白雪白的宣纸,展开来在地上铺平,以先前的树枝为笔,以红胭脂为墨,挥毫洒墨,又是描摹出了个人物出来。 随后又使出厉风疾疾扫过那画好人物的白宣纸,将其化为无数碎片在空中飘扬。师父挥舞着树枝,轻轻松松地就在空中将这些碎纸片移形换位,再次成了个人形。 这个纸片人却不是我,正是和之前的小红一模一样。那纸片人轻飘飘地落到那从国师府带出的金辇上,高将军忙将这立了小红的金辇移回了原位。 随后高将军满意地瞧着这个新杰作,师父也是一样,他虽然极力压抑,却还是有掩不住的狂喜从眉梢眼角溢出。 意玄支撑着水幕,回头看了看我们,说道:“行了,莫要再看了,我们走吧。” 我扯住扶郁的衣袖,问他:“我先前吃了颗乌漆嘛黑的丹药,一进了嘴就全化掉了,要不要紧?” 扶郁像是觉得颇为好笑,笑着答我:“不过是一味普普通通的毒药罢了。我这里还有些药君处讨来的补药,等下多给你吃几颗,好好补补。” 我小声嘀咕,“哪有随便吃的?” 又突然想起意玄方才说要走,忙问扶郁:“我们去哪里?” 扶郁却不答,朝着意玄嚷道:“上神可有法子令她恢复记忆?” 意玄正专心运转支撑水幕的那个八卦阵,没有理他。 屠缪倒是站到了我身侧,颇为神秘地朝我眨眨眼,说道:“别怕,上神一定有法子的。” 金光闪闪的阵法在脚底闪现,一眨眼的须臾间,眼前景物再次大变,陌生中竟还带着几分熟悉。 涟涟的水幕已经消去了,我此刻竟然身处莫是城中的城主府。 我使劲踩踩脚下土地,又勉强使力掐掐自己的大腿。 疼得很,不是做梦。 扶郁嗤笑,“哈哈,别掐了,不是做梦,我们也都是真实的。你这场大梦也该醒了。” 意玄忽然也不再打量城主府中师父先前总是用来会客的花厅,转头严肃地看着我。眉头紧皱,唇角几乎拉成了一条直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扶郁大声道: “上神一定要解开她这禁制啊,这事要是闹大了可是不妥。现下外面已然是沸反盈天了,若是叫苍梧山和南海知道,我们前来救人,还要让她继续白白遭受折磨,这出去了可不好交代。” 屠缪也跟着说道: “日间同她相认,那华胥枝怕是已经猜出我们的身份。虽说上神心中的考虑是好的,想要最后一击必胜。可就怕时日拖久了,她心灰意冷,便一心求死了。到时,就真的没法交代了。” 扶郁的神情又真诚又急切,“虽说我们知道高将军是何来历,可那华胥枝,却是和先前的口供对不上。就怕此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又不得不在明。” 意玄缓缓点点头,不答他们,却是问我:“可能行动了?” 我以一种微小的幅度摇摇头,不胜悲戚地说:“我先前吃了颗毒药,那药毒得厉害,怕是要死了,你们便叫我做个明白鬼吧。” 三人同时忍俊不禁地笑,笑过后,又面面相觑,一副为难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意玄叹了口气。 “相寻梦里路,落花飞雨中。现下你们两个一个被困在这梦里路,另一个被困在那落花飞雨中。我还尚可救一救你,另一个我却是救不得了,只能等待斩断心魔的那一日了。这是你们的机缘,只不过太折磨些罢了。这一切便恍如一场大梦,也确实到了梦该醒的时候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青色的羽毛,直直地朝我眉心扔过来。 那根羽毛如同利剑出鞘,咻地便飞出,而我也只能看着那羽毛飞过来,躲闪不得。 青羽入体,前尘过往突然如走马灯般地在眼前一一略过。 往事种种,如同海水涨潮,一下涌入脑中。 一桩桩一件件,一幕戏唱罢便换下一幕,目不暇接的人物挨个登场,你方唱罢,我方登台。 灵台逐渐是一片眩晕,眼皮似有千斤重,紧紧黏合在一起。 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昏了过去,就像是和当下做个了断,和莫是城做个了断,和这一切做个了断。 凡尘莫是。 凡此种种,皆如尘埃,莫是真实,皆如虚妄。 而这一切,都要从一万年前的苍梧山讲起。那是烟波浩渺的苍梧山,那是生我养我的苍梧山。 一场又一场阴差阳错的相遇,织出一张细密复杂的网,网住一个又一个浮沉的命运,卷入其中。 我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野丫头,我叫凰冉,有天生的仙根灵骨,是苍梧山的小凤凰。 第34章 苍梧山 三月间的苍梧山,在碧海苍天的映衬下,显得春光无限好。 云天苍苍茫茫间,原野一望无际,海上也似乎生出些淼淼的烟气。 我不由得心中生出些希望,觉得自己地处南方天界的西荒,离中天界的中央 – 有熊国轩辕丘,可是远得很。 去轩辕丘念书学规矩和云梦山拜师之事或许还会有些转圜的余地。 今日是我五千岁的生辰,我同阿爹阿娘撒撒娇耍耍赖,多求一千年的快活日子,他们说不准心一软便会应承了我。 我磨磨蹭蹭的在我的子桑殿里上蹿下跳,不肯好好梳妆打扮。 我身边天君封赐的仙官奈暮上仙急的直翻白眼。 “我说,凰冉啊,你就好好的打扮整齐,去了九嶷宫同帝君和帝后好好求个情,说不定你还可以在苍梧山再快活上个一千年。你现在拖延时间去晚了,君上君后到时更是拿你是问。” 奈暮是个年长上我两万岁的碧鸾仙,师承西王母座下青鸟 – 青叶上神,为仙沉稳得紧。 但是她最大的短处就是为仙不耐烦得很,以至于她的仙途,按照她的话来讲,就是自打碰上了我,就十分的仙途不顺。 所以她心里对天君他老人家十分的不满,自打她五千年前奉了天君旨意来凤凰族的苍梧山司职,担起了凤凰族小帝姬身边教养女官的职责,按照她的原话,就是: “我真是瞎了我的鸟眼哟,早知有今日,我宁可去昆仑墟,在沉羽神君手下司职,每天守着那无穷尽的弱水也远比现在每日守着你这只活蹦乱跳的小凤凰强。你说我同那只玄鸟争什么争啊。哎哟,现在来受这个罪,真是倒霉催的。” 奈暮又翻了个大白眼。 “我说,凰冉殿下啊,你就是再怎么磨蹭,今日去九嶷宫的这趟还是躲不掉啊,你早去不如晚去,长痛不如短痛。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我在子桑殿的大梁上翻着筋斗,正琢磨着今日早上要不要继续我的传统节目,上房揭瓦。 听到这个话,仿佛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悻悻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跳下来的过程中,我晃眼间看到门口立着西陵怀瑕,心中暗呼不妙。 果然,当我立定在子桑殿的地面上时,就看到三姐凰泠闲闲地立在门旁,抱着肩膀等着看我热闹。 她身边天君封赐的女官西陵怀瑕是青帝太昊伏羲氏治下司典仪的西陵神族之后,为人就和我三姐凰泠一样的爽朗快活,简言之,就是喜欢看我的好戏。 我们凤凰族的四兄妹分住在桐宫的各殿,大哥凤启每日起早贪黑,要去九嶷宫的楮华殿替阿爹阿娘批阅奏章,早就不是很管我了。 二哥凤里澈师从榣山祝融上神重黎君,平日里在榣山和他大师兄,重黎君之子太子长琴不是探讨乐理,就是钻研炼器。 听说西天梵境三十日后接引道人会开一场华严法会,广邀了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各位有头有脸的神仙们前去赴会。 重黎君不想失了身为昔日轩辕黄帝之臣 – 夏官后人的脸面,加之他又是玄帝高阳的火正,身兼数职。 若是这次华严法会,再被西王母和她座下的青叶上神比了下去。 他老人家实在担心这个面子上过于难看。 二哥作为重黎君的得意关门弟子,和太子长琴不得不每日通宵达旦地陪着重黎君翻阅典籍,背诵佛理。 我的心中,着实是心疼二哥。 是以,桐宫近来只剩下了我继续活蹦乱跳。我那为人十分淡漠,冷酷,无情的三姐凰泠成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可桐宫里不止凰泠淡漠,冷酷又无情,西陵怀瑕也是同她一般无二的淡漠,冷酷又无情。 我在桐宫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好过。 每日身边有奈暮和西陵怀瑕两个个上仙在我耳旁或是唠唠叨叨,或是说些风凉话,或是在子桑殿给我设计几个陷阱等着看我着了道儿的精彩好戏,或是等着看完了好戏再大声喝彩叫上几声好。 “好了好了,别瞎蹦跶了,快点拾掇好了,去见阿爹阿娘吧。”凰泠今日罕见地没有对我冷嘲热讽,反倒是对我好言相劝,怕不是我懂事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 凰泠说完,神秘地笑了笑。 “不过,我劝你啊,今日生辰呢,使劲儿的玩使劲儿的作。过了今日,你的好日子怕不是就要到头了。你也甭打那个和阿爹阿娘撒娇耍赖的心思了,他们是心意已决了,东君和羲和君那边你是必须尽早拜师的。阿爹阿娘是不可能拂了两位上神的面子的。” 凰泠看着我愁眉苦脸的样子,继续幸灾乐祸的,笑嘻嘻道: “我还听说呢,因为大哥繁于政务,二哥要继续在重黎君座下修习仙法个几千年;我又不日将去春神句芒处的汤谷,估摸着也要个至少几千年,凤凰族司神职的仙这就又少上了许多。所以你更要尽早开始上轩辕丘的学塾,学本领,学规矩。好早日拜师,飞升上仙。所以啊,以后这桐宫,就是只有大哥孤零零的,每日劳苦不堪了。” 西陵怀瑕听了简直是乐不可支。 “不过,我看奈暮的日子就要好过许多了。” 她话锋一转,继续在我的心火上浇油。 “我听说,君上为了历练我们的小帝姬,特意嘱咐下来,小殿下不用再上罗浮山的学塾了,不日便启程去中天界有熊国的轩辕丘。在那里求学的,可都是比你年长的各族的仙,你这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哟。” “你们怎么这么不知晓良善二字怎么写啊。”奈暮一副装模作样,好像很心疼我的样子。“我们的小帝姬这要是到了轩辕丘,称王称霸的日子就算是结束了。” 她面上又换了副谢天谢地的表情。 “可见上天有好生之德,总算是觉得我这个小碧鸾仙的仙涯过于坎坷,开始心疼起我了。” 我听完这一番话,简直要哭将出来。 我赌气地把外衫往地上一丢,嚷道: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阿爹阿娘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只是只五千岁的凤凰,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大的课业压力!我才五千岁,我才五千岁!我不要去轩辕丘念书,听说华胥氏的先生们一个比一个严厉!我们罗浮山自己的学塾就很好,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第35章 往事如烟 在我胡搅蛮缠,大喊大叫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道好听的男声: “阿冉,好久不见。” 我抬头一望,见是一位面容俊秀的白衣神君。这位白衣神君我不但眼熟得紧,还相熟得紧。 正是二哥凤里澈的大师兄太子长琴,他嘴角含着笑,身后跟着二哥凤里澈,一同走了进来。 而他们二位仙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从没见过的神君。这位神君,身姿挺拔,一身玄衣,左耳垂挂着的一个青铜色小蛇的耳坠子甚是有趣。 太子长琴还是如常的一身白衣,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项链,他的神器古琴化作吊坠悬在松散的衣领间露出的锁骨上。 他说这样子显得他潇洒,可以更加吸引九重天上的众位女仙。 二哥一贯说他骚包吃饱了撑的,几万年了都是这副样子,也没见哪位女仙更加喜欢他几分。 而二哥凤里澈他才是真正的潇洒不羁,不是说他有多英俊潇洒,有多招女仙们喜欢。 而是具体表现在—他头发一向乱糟糟的,赤色的外袍看起来也灰突突的失了颜色,行为做事不拘小节。 实在是既不像苍梧的二殿下,也不像礼节繁琐的九重天之仙。 但今日他脸色却是十分苍白,看起来甚是虚弱,想是近来陪重黎君翻阅典籍、谈经论道十分的辛苦。 我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 “长琴殿下,小仙这厢有礼了。我平日里没事儿就惦念着殿下您,每日就差在这子桑殿给您立个牌堂,每日为您念经祈福,西天梵境的诸位仙人一定可以为我作证,我可是每日心中都祈祷着您仙寿绵延,南山不倒,万寿无疆的。” 太子长琴气得直弹我脑瓜崩,“你少来,你没事儿就知道咒我。” 我笑着躲开他要弹我的第二个脑瓜崩。 “我这都是好话,殿下怎么说我是咒您呢。我可是每日都心中默念一遍南无那谟的。” 长琴气急败坏的。 “你呀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嘛。我若是信你的,我信你?我信你,我就不姓祝融了我。” 二哥凤里澈用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接了长琴的话。 “你本来也不姓祝融了,你又不打算接我们师父的神职祝融上神的位,黄帝早就给你赐姓太子,去了你的姓喽。” 二哥凤里澈自小同我关系最好,他没搬去北方天界榣山的时候,我们便从来是同一阵营,一致对外的。 “是呀,长琴殿下,所以我才忙不迭地每日向西天佛陀默念祝词,为您祈福的。生怕您呀,每日沉迷于声色犬马,有损仙德仙寿。” 太子长琴英俊潇洒,是九重天一等一的风流公子,引得无数女仙竞折腰。 虽然看不出英俊的长琴哪里潇洒,但这个传言,我一向是知道的,可却不是二哥凤里澈同我讲的。 凤里澈不近女色,也不在乎旁人近不近女色,他对八卦流言不感兴趣,对传八卦流言就更没兴趣了。 这个顶顶有趣的传言,是我的同窗好友防风若柠给我讲的。 凤凰族的四只小凤凰是天生的灵物,有天生的灵根,但饶是如此,我们也不是天生就是上仙上神的。 诞生之初,我们以凤凰的形态破壳而出,然后生而为人,经过几千几万年的修炼,经过心魔的锤炼、天雷的洗礼方能飞升。 似我大哥凤启那般,五万岁便飞升上仙的,已是天上少有、地下绝无的了,五方天界的各个神族都没有这等天才绝艳的后人。 按照惯例,我们凤凰族的后人,都是三千岁的时候去念学塾,真正的开始学些上古史佛理乐理的皮毛。 先念上个几千年的南方天界学塾,而这几千年间要看个人资质决定拜哪个上神为师,可以让自己的修仙之路顺遂些。 我大哥凤启是在南方天界的学塾念了两万年,又去了中方天界有熊国的轩辕丘念了两万年,待到他回来了苍梧,阿爹阿娘不想让他过早拜师,好减轻些他们每日批阅折子的负担。 大哥拜师一事便一直拖着拖着,待到他刚过了五万岁生辰没几天,居然就自己悟了,斩了心魔,历了天劫,一夕之间,便凭借自己飞升了上仙。 凤启一度成为了苍梧的招牌,五方天界的奇谈。 而阿爹阿娘见大哥已然飞升上仙,无需再拜师了,毕竟飞升上神靠的还是自己,便更加心安理得地叫大哥提前司了苍梧储君之职,没日没夜地批折子。 我二哥凤里澈却是没有那样的好运,但他的运气也不错。榣山的祝融上神重黎君提前便定了收他为榣山的关门弟子。 是以,我二哥不过在南方天界的学塾上了一万年,并未去中方天界有熊国的轩辕丘,就去了榣山,待了近三万年,并且他还要继续地待下去,直到飞升上仙。 我的三姐凰泠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且争强好胜的。 凤启是集天杰地灵的天才,而我二哥凤里澈更是天才绝艳、更胜一筹,即将突破修为瓶颈,离飞升上仙只有一线之隔,即将四万岁便要飞升上仙。 我那将近三万五千岁的三姐心中万分的愁闷、万分的着急,所以她前阵子匆匆忙忙地寻了又寻,在还可收徒的上神中拜了东方天界的青帝太昊为师。 只是太昊帝君管理东方天界已然是政务繁多,日常并未十分有时间教导她。 所以凰泠在去东方天界青帝太昊的风栖山之前,还要先去东方天界大荒之东的汤谷,在春神句芒座下念书、学规矩和道理。 我也不例外,先在南方天界的凤凰族学塾学规矩,学道理,然后和大哥一样,再去中方天界有熊国的轩辕丘,去华胥氏的学塾再念上个几万年。 待到德高望重,仙寿无疆的上古尊神东君觉得时机成熟了,我便可以拜上云梦山学艺,再修习仙法个万年千年,然后便可水到渠成地飞升上仙。 等到我们四个都飞升了上仙,便可以重返苍梧山,轮流司起凤凰族储君的职务,为凤凰族的政务每日劳心伤身,鞠躬尽瘁。 到时大哥那个凤凰族标杆儿,就可以稍微轻松些,不再是一个每日劳苦不堪的凤凰族帝子。 因为我自打出生起就十分的调皮捣蛋,每天上房揭瓦,下海抓鱼,两千岁时阿爹阿娘便提前给我安排上了凤凰族的私塾,同一些鸾族的小仙和下属封地其他仙族的一些小仙们一起念学。 到今天,已经念了三千年位于罗浮山的凤凰族私塾。 第36章 意玄上神 每日固定和我一起上房揭瓦,下海抓鱼,暗地里反抗先生的仙友们中,同我关系最好的便是防风氏的若柠公子,东方天界青帝太昊建立的防风国的继任族长的嫡长子。 因青帝太昊是纯正血统的伏羲龙脉传人,乃是伏羲正脉所在,祖辈又都是华胥伏羲的帝师,行着坐着都要端着一副庄重的神仪,肩上的重担那是十分的重。 是以,防风国的嫡长王孙也要行得正端得正,五千岁的小小年龄,防风若柠便要远走他乡,来到我们南方天界的西荒念学。 但是若柠同我心中全都是些调皮捣蛋的心思,每日不是惦念着罗浮后山的鸟儿就是记挂着萌渚水里的鱼儿。 但是防风氏是司法的水君一脉,对于礼法教条一项上,向来管得严。 是以,若柠比我要谨慎小心得多,迫不得已时,还经常把我推出来顶包。我三千年里,平白替他挨了不少的罚和责骂。 但好在我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友 – 鸾族族长青苍久安的小妹妹,鸾族长女青苍久岚,往往罚了抄写,她同她的小侄女青苍鸾女总是替我一同抄写。 是以,她们两位小鸾鸟,模仿我的笔迹是十分的逼真,寻常仙等都分辨不清。 她们先是替我抄了好几次合一经,后来又改抄了好几遍般若菠萝蜜心经,所以她们二位的功课那叫一个蒸蒸日上,颇得先生的嘉奖。 若柠生性顽劣,心性同我一样贪玩,并且他爱打听八卦传播流言的本事,我都万万比不上的。 所以我对于九重天上和各方天界的一些素未谋面的神仙们,对于他们的有限的认知,全部都来源于若柠给我讲的那些八卦。 长琴和二哥凤里澈自小交好,我从小便同二哥一起去榣山疯玩。 但是那些都是过于幼时的回忆,自打二哥去了重黎君座下修习仙法,我对长琴的印象就开始慢慢淡了,后来有关他的消息都是若柠给我讲的八卦。 长琴今日同哪个女仙走得亲近了,明日又去哪个女仙处献殷勤了。 但是我心中仍然觉得他是那个和我同二哥两只小凤凰一起疯玩的白衣神君,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品高高在上的司风乐神。 而我们对这样德高望重的上神,没大没小的大不敬,根本就觉不出有什么不妥。 同长琴也是十分熟悉的凰泠非常习惯成自然的,也笑着,跟着我们一起抢白了几句。 “也不知道长琴上神最近又看上了哪位小郡主小女仙啊,百忙之中抽空来我们苍梧,赏脸来看我们这个小妹的生辰礼,真是让我们桐宫蓬荜生辉啊。” 长琴却给凰泠抛了个媚眼,“那九重天上的其他女仙可都是俗得紧,我最惦念的可是泠帝姬你啊。” 凰泠打了个冷颤,正要想句厉害的话顶回去。 一直立在长琴和凤里澈身后的一身玄衣,身姿看着就十分不凡的神君轻轻地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凤里澈同长琴要知些礼数,把这位我们未曾见过的神君介绍给我们认识。 长琴这才收了那副轻浮的样子,面上十分严肃诚恳的,抬手将这位面容冷峻的神君介绍给我们。 “这位是意玄上神,北方天界玄帝高阳颛顼座下的冬神北海水君,是执掌北海事务的司冬之神。平日里政务繁忙,又身兼神职,轻易不出北海的。偶尔出一次北方天界,也就是去九重天上去见一见天君。这次突然来你们南方天界的西荒,这才叫蓬荜生辉呢。” 意玄上神? 我倒抽一口凉气,他怎么来了。 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万古杀神,青蓝二气,化水为冰,通天的神通,无仙不知,无仙不晓。 玄帝座下执掌北海的司冬之神,位高权重,为仙正派且老套,听闻还是个极重礼乐的神仙。 昆仑墟的东华帝君也是正派且老套的上神,为仙苛刻,见到小辈神仙礼节不周全,便直接降罚。 听闻神农氏的帝姬朱襄锦莳,有一次不小心,在东华帝君面前稍许失了礼,东华帝君便立刻罚她去天宫南天门扫了五十年的地。 看着意玄那张冰冷的脸,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愧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唯一精通以水化冰的神仙,听闻他身上杀气甚重,青蓝二气一出,便尸横遍野。 他虽是万古杀神,可生得极其俊美。 面容好似寒冰雕就,双眉似剑般锋利,又似远山般巍峨,一双沉静似水的眼睛消解了那重重山峦般的眉,两汪幽泉,像是洞察世间一切的墨玉宝石。 我看向三姐凰泠,她怕中带着些若有所思,但是我们都是分外规矩,拜见意玄上神,行了最大的礼。 意玄上神微微颔首,并没有同我们这些小仙客气。 长琴满眼期待地盯着他看,也不言语,一定要等他说出点什么来。 意玄上神被盯得微微有些尴尬,作为一个端庄讲礼数的上神,他终于还是捱不住长琴的眼神攻击,客客气气地说着。 “我同太子长琴一路,此行来是找江渊帝君有要事商讨。不知道小帝姬今日过五千岁生辰,也没有准备什么贺礼,失了礼数,还望小帝姬不要同我这个老神仙计较。” 见他还算随和,我心中的惧意稍散。 转了转眼珠,我心中暗自嘟囔,还以为长琴是专程为我而来,看来是我多想了。 我阿爹便是江渊帝君了,苍梧凤凰之君,因祖上功高,洪荒时代之后,便被天君封了个帝君的封号。 长琴必是代替他父君重黎君,和意玄上神一起来,找我父君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二哥估摸着也是寻着了个我过生辰的理由,方才得了机会,回来桐宫一趟,不然以重黎君那暴躁的脾气,不可能同时放自己两个徒弟一起离开榣山。 我看了眼凤里澈,估计他也不知道这两位上神来找阿爹是要做什么。 凰泠在外人面前,十分会扮出一副知礼的模样,和平时同我玩笑时的样子大不相同,她又恭恭敬敬地回礼。 “小妹哪有这天大的面子,得两位上神光临,已然是不胜感激了。” 我忙也跟着回礼,附和着说,得上神降临南方天界之西荒,实在是无上荣光之类的敷衍之话。 长琴站在意玄后面,挤眉弄眼地朝我使眼色。我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实在是不解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心下想着待会儿等他和意玄上神见完阿爹再问他,现下实在是急不得。 我回想起这一幕时,心中感慨良多。彼时的我们,当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 第37章 联名上书 奈暮按我坐下,为我额间点了个赤色的花黄,又为我挑了一副赤色珊瑚的耳坠子,然后又一把将我扯起,“快走吧。” 走到门外,长琴,凤里澈,意玄,凰泠四个人不言不语的,周身环绕着一种诡异的宁静。 我吓得快走了两步,心想这两位上神为何非要今日来苍梧山,给我找不自在。 长琴便罢了,自小就认识,再严肃心中也生不出畏惧来。可这位意玄上神,这样的冰冷严肃,着实是吓人。 苍梧山内,因为礼法教化,严禁使用仙法飞行,用仙兽小朱雀小玄鸟们御撵飞行也是禁止的。 是以,这一路上格外的宁静,沉默,显得上山的路格外的长。 所幸我自小便是上树抓鸟下海捕鱼的,体力甚好,这区区上山的路,不足挂齿。 苍梧山巅,九嶷宫楮华殿内却是大变样,落英缤纷中,多了一棵金丝吊蝴蝶,赤红的花瓣如同纷飞的蝴蝶,飘雪般的在殿内飞着。 阿爹阿娘身着绯色外衫,罩着素色白衣,正站在那棵金丝吊蝴蝶下抬头看那棵树的树顶,我也跟着抬头望,那树华盖如云,并没什么特殊的。 阿爹阿娘看到我们,十分开心的挥手示意我们过去。 按照凤凰族的规矩,帝姬和帝子整数千岁生辰的时候,必得于正午之时,受父君和母后执桑树枝和梧桐叶施行洗礼,意为一个新的千年的开始。 意玄和太子长琴倒是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了些客套话,“江渊帝君,采薇君后,今日不知是凰冉殿下五千岁生辰礼,未曾备贺礼,多有失礼,还望二位上神见谅。” 阿爹倒是客气,说了些好听话谢谢他们的心意。 说话间,却见到大哥凤启刚刚接了九重天的奏文,手中提着一沓子奏文进入楮华殿内。 苍梧的四兄妹倒是罕见的到齐了,阿爹做出一副即将密谈的样子,我们正待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上神们,细细商讨。 意玄却望了眼殿外,苍梧山巅种了一片梧桐树,灵气充沛。他有些犹疑的样子,像是着急怎么迟迟不肯切入正题。 阿爹适时开口,“意玄上神有什么便直说吧,我们苍梧的小辈,迟早要独自面对惊涛骇浪,提早知道,没什么不妥。” 意玄终于说出了来意: “意玄此次前来,为的是九重天龙族近来作为。我等皆是见多识广的上神,明白天君在九重天,不过是个闲职,五方天界各自事务,都是帝君们独立分管的。这一任的天君,想要扩大龙族势力,意欲往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广派子侄,司个一官半职的。我和长琴此行,就是为了劝说二位上神,代表苍梧,一起上表天君劝谏。” 长琴收了玩笑的神气,点头称是:“正是,我会代表榣山,我父君也被我们劝服,届时祝融也会参一本的。” 凤启疲惫的神色中透出了一丝凝重,自打我出生起,他就是每日劳苦不堪的凤凰族储君,并不是很同我讲什么玩笑话。 就连东君有一次前来赴宴,都摇头叹息,叹他好好的一个少年上仙,生得又这么好看,却是这样严肃庄重,每日不苟言笑的。 上神们商讨要事,还是轮不到凤启插嘴的,可苍梧四兄妹,最关心局势的也只属他了。 在阿爹阿娘拧眉沉思的气氛中,他重重叹息,声调之响,令阿爹都不得不开口询问他是否有何想法。 凤启的确有话要说。 “启觉得,联名上书事小,只怕天君野心不止于此,我们拦得住一次,可还有下一次,再下次。龙族手段在暗,我们却在明,实在是防不胜防。” 长琴很快便要说些什么,却被意玄伸手拦住,神色冰冷和语气温和这两样十分矛盾的情感,在他身上,却异常和谐。 “我自然明白你所忧虑,可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代北方玄帝颛顼前来,希望可以得到南方苍梧的支持,赤帝朱襄神农我们是不敢奢望了,但苍梧却不得不争取。” 意玄的神色突然温柔了一瞬,说出口的话却竟似威胁: “我希望苍梧二位上神记得,还欠我意玄一份情。” 阿爹眼睛一亮,“好,意玄,我们便联名上书。只是苍梧欠你的情分过重,不是一件两件这种小事便可以还清的。” 四位上神,言出必行,立刻便走到一处去,起草了一份联名奏书。 等待的空档里,我想起凰泠先前说起轩辕丘的事情,忙向凤启打听一二。 我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大哥,我听说阿爹阿娘不日便要遣我去轩辕丘,这是真是假啊?” 大哥凝重的脸挤出了一丝笑容,兴许是觉得我这个顽劣的性子实在该治治,颇有几分快活地说:“是真的,半年后便启程。” 凰泠十分高兴,一张俏脸笑成了花。 凤启的话锋却也没放过她,将头转向了她。 “阿泠你也莫要幸灾乐祸,两个月后,你也要启程去东方天界大荒之东的句芒上神处。句芒上神的汤谷里多扶桑之树,灵气最是适合你不过了。待到句芒上神忙完年初的迎春祭祀,他便亲自送你去风栖山,在青帝太昊帝君座下习司风之术,太昊帝君说同你分外投缘,准备看你造化,把从伏羲尊神处习得的雷神神通一并传给你。” 我听完这话也是十分高兴,心道我等小仙皆知太昊帝君对待自己的仙徒们有多苛刻。 近几千年来,单说龙族便被诓去了好多帝君看着投缘的小仙,就连龙族太子扶郁都被诓了去。 而他们无一不是待了三年两载,就受不得随太昊帝君修习的苦,仓皇逃回自己的封地属国。 我心中同样的幸灾乐祸,甚至忘了自己不日也将拜上轩辕丘,便不计较凰泠先时对我的嘲笑,更没有趁机抢白她几句。 我可真是大度,当真是个好妹妹。 第38章 风波欲起 二哥凤里澈加入了话题,也提起了扶郁: “听说青帝近些年来,单留了一个龙族的太子扶郁还算作是他座下弟子。但扶郁已经神隐多年了,有传言说他在九重天上,又有传言说他在下天界的东海,还有些不着调的八卦干脆说他在一处诸天幻境里历劫,众说纷纭,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来,青帝太昊之威,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凰泠的脸罕见地白了一白,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居然真被青帝吓到了。 我岔开了话题,问凤里澈:“二哥你同长琴和意玄上神一道前来苍梧,可预先知道他们来意?” 凤里澈摇头。 “我不十分清楚,但也猜到了个大概。九重天近来不甚太平,听闻扶郁和青帝太昊不日也将赴榣山,拜访我师父重黎君。说是有要事相倾,可我怀疑他们定是前来游说的。” 凤启看凤里澈怒气填胸,还颇有些怨气要一吐为快,眉头紧缩,劝阻他道: “还是莫要妄议他族的政事了,我们苍梧在西荒和南荒要忙的要紧事也不少。若是说错了话,传到了天君耳朵里,又是好一番周折。朱襄帝君前几日叫我去赴他的家宴,我还不知道他老人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我看着凤启神情,一本正经的,却不像全然不知情的。估摸着,他每天批阅那么多奏文,也早已瞧出了不太平的端倪。 凤启提起赤帝,意玄上神方才也提起赤帝,说不敢奢望赤帝支持。 委实奇怪。 赤帝朱襄帝君,执掌南方天界的司天之权,封号神农。他名朱襄神农,五方四海,八荒六合都尊他为朱襄帝君。 现下的五方天界,他是有限的几位远古上神之一,所以我们南方天界的神族们,都对他老人家敬仰得很。 不顾上首处长琴和意玄这两尊上神,正和阿爹阿娘谈论着顶顶重要的政事,凰泠转了几转眼珠,像是想到了赤帝用意。 轻声说话间,她的语气里,满是笑意。 “我听闻,君后赤水听訞最近有些为她本家的几个小辈的婚嫁问题犯愁啊,广邀南方天界青年才俊的一些神仙们去赴家宴或是小宴,大哥你此行只怕不太平啊。” 凤里澈明显地有些不满。 “我大哥是何等的才俊,赤水氏的那些女仙,我才不同意!” 我也宽慰着凤启。 “不过是家宴而已,莫要多心。再说,便是相亲家宴,也要看双方是否愿意啊,又不是赤水氏的什么女仙看上了大哥,便要强娶强嫁了。我们无需担心。” 凰泠瞪大了一双杏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像是不明白从我不学无术的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 我挑衅似的看着凰泠,等着她说几句奚落话俏皮我,可她顾及长琴和意玄在此,发挥不出来。 凤里澈跟着调侃。 “我记得赤水氏有几个小女仙真是漂亮,那可真是美,听訞君后都点名要那几个小女仙去九重天奉茶的。” 凤启的眉头是皱得更紧,长叹了一口气。 我和凰泠正待也要说些什么,长琴和意玄上神此时却宝相庄严地转了身,二位上神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不想听我们这厢的八卦趣闻。 我们忙收了玩笑模样,恭送二位上神。 待他们出了殿门,我才愁眉苦脸地叹道:“这尊大神,真是吓人,他们若是今夜赴宴,我又要小心了。” 凰泠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也不能这么想,今晚若是有不相识的上神在,阿爹阿娘还能少说你两句呢。” 凤里澈也安慰地拍了拍我肩头。 “是啊,阿冉,我在榣山见过意玄上神一面,虽然他万古杀神的名声在外,却是不拘于小节的。你也不必担心他似昆仑墟的东华帝君那样苛刻,听闻他脾气却还算温和,不甚给后辈小仙难堪。” 我心中稍微宽了些许,又听到凰泠在一旁咂舌,十分害怕似的。 “小辈神仙们最怕东华帝君,都是死命躲着他老人家,生怕被帝君抓到错处,又被罚到哪方地界去扫地奉茶。这意玄上神和东华帝君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着更加的可怕。他脸虽生得好看,但实在冷冰冰的,像是随时预备出手,使出青蓝二气,灭尽天下仇敌。” 我又打了个寒颤,心中默默期盼,意玄上神和长琴见过了阿爹阿娘,讲定了联名上书之事,当夜便会离去,并不会赴宴。 阿爹阿娘也终于收笔,停墨,将写好的奏书珍而重之地密封好,见到我们在下面闹成一团,实在不像个样子,不很客气地打断了我们的话。 “阿冉,你过来。” 我走近了些,看清了楮华殿的上首。一棵金丝吊蝴蝶华盖如云,遮住君位,送来香风阵阵。 我一为岔开话题,二为好奇,便问道:“阿爹,这棵树是什么来头啊?” 阿爹很是得意。 “这是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前几日呈上来的,他说幽都之山择良种栽培,两万年间就得了这一株品相上乘的吊蝴蝶。” 阿爹将树枝拉低了些给我看。 “你看这花,是难得一见的正红色呢。” 阿娘也答道:“我听说那未野神君正在幽都之山潜心栽培金丝吊蝴蝶,若是能再得一棵好的,就呈上九重天给天君。我早就听说这个未野神君是个最喜欢花花草草的神君,前几日见了,果真如此,文静极了。” 阿爹的话题却再次回到长琴和意玄身上: “方才我们同太子长琴和意玄上神讨论要事,你们在下面,嘻嘻哈哈的,成什么体统?凤启我便不说了,每日操劳苍梧政务,很是可嘉。凤里澈我也不说了,在榣山勤学苦练,很是为苍梧添光。凰泠我也不说了,虽未拜上风栖山,可也是丝毫不敢懈怠。我们苍梧就属你最是顽劣,不学无术,游手好闲,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我心中不平,合计着全苍梧,最有辱门楣的居然是我? 第39章 千岁之礼 我点头讷讷,“是,阿爹教训的是。我日后定改。” 虽然我的话说得很是干巴巴的,可甚合阿爹心意,他不再说我,话头又转向了凰泠。 他先是交待了凰泠两个月后启程去大荒之东的句芒上神处,不得失礼,等拜上东方天界的青帝太昊后,方可归家。 我心中惴惴,这是何等的严苛,何其的残酷。 凰泠居然欣然受命,仿佛觉得不归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凰泠如此,阿爹满意地抚须,又十分严肃地叮嘱我: “阿冉,你也莫要放松。从明年开始,你便要拜上中天界有熊国的轩辕丘,在华胥氏的学塾念学,收一收你这个顽劣的性子。待你去了轩辕丘,必要行得正、端得直,潜心研习佛理道法,上古史、礼典同乐理。阿爹阿娘也不求你学出个什么名堂,只一点要记住,定不可丢了苍梧山的脸面。” 阿娘补充道: “不过阿冉你不用这么担心,逢年过节你还是可以回苍梧的,不用听你阿爹吓唬你。阿泠你也不要过于惊惧青帝太昊,只需日常应付应付便罢,不用非得学那个什么伏羲神通。你们两个只要不给我们惹是生非,我们便心满意足了。学业的事情你们不用过于挂怀,反正阿启出息得紧。” 我和凰泠对视了一眼,听着阿娘继续火上浇油。 “你们几个有这么一个通晓古今各路神仙的大哥就够了。至于仙法神通,洪荒已过,估摸着就算再来一遭,也不用你们上阵,你们且安心。” 阿娘这一番明里宽慰暗里贬低我和三姐的话,让我们姐妹两个都是无言以对,着实说不出话来。 阿娘告诉我只需安分守己,无需过于操心学业。我理应是乐得谢恩,但我若是真说些什么谢恩的话,又显得我忒不长进。 我心中叹息,早上起床时,心中盼着去轩辕丘和云梦山之事可以暂时缓和。 现下看来,此事是暂缓不得,躲也躲不掉,只能坦然接受了。 阿爹适时地开了口: “阿澈今遭总算回了一趟家,那个重黎君每天这样折腾你,真是可气。一个法会罢了,这个出不了风头,左了还有下一个。再者说了,这风头有那么非出不可的吗?” 凤里澈想都没想便答道: “阿爹,我现时多读些典籍文献,以后自有派上用处的时候。师父他争强好胜,我就尽一尽当徒弟的孝心,遂了他的愿便罢,我也不损失什么。当神仙嘛,不就讲究一个顺势而为、胸怀宽大嘛。” 阿爹听到这番懂事的话,高兴极了,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笑完,居然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直叫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顽劣,我不学无术,又游手好闲,也不是一两天了,难不成还指望我彻夜之间改头换面? 凤启将手里的奏章递给阿爹,“阿爹这是今日九重天送下来的奏章,封了朱印,孩儿不敢胡乱批阅,还是交给阿爹的好。” 凤启之倦容,令我和凰泠一起同情地看了眼大哥,可怜他五万岁就要担起这么重的担子。 其他神族的子弟,这个年岁,怕不是还在不识愁愁滋味地快活游戏呢。 阿娘伸手接过那奏章,打开看了一眼,看得飞快,仿佛上面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哼,这个天君。龙族上九重天不过几千年,就真以为自己要掌控天下了。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重职要务,还想都交由龙族子弟一手把持。如此痴心妄想,也不怕胃口太大,消化不了!” 我们都明白,这奏折和方才长琴、意玄所言之事相关。 龙族天君倒是动作快,手居然伸得这样长! 殿外,苍梧山上的小雀鸟突然一阵叽叽喳喳地鸣叫,正午已到,正是好时辰。 阿爹手执东荒汤谷之上的桑树枝,阿娘手中握着西海之上招摇山的白梧桐之叶,阿爹阿娘口中念念有词,想是那些颂词,我听不太分明。 念毕,他们手中涌出一团赤色的火光,注入桑树枝和白梧叶中,将那两样灵物化为两团白光,注入我的体内。 受礼已毕,阿爹分外慈祥地对我说:“我们已为你洗涤筋骨,希望这两样灵物可以助你下一个千年的修行路上少些磨难。” 我谢过阿爹阿娘,兄妹四个一道回了海棠轩。 海棠轩平素没什么客人,不怎么清扫。空空荡荡的小院里只长了一棵丰茂的海棠树,地上积了一层粉红色的花瓣。 又走了几步,就看到长琴坐在海棠树下抚琴,神情专注又认真,手指轻弹间,空灵的仙乐飘出,惹得海棠树上围了一圈小雀鸟。 我们怕惊扰他练琴,都飞到海棠树一枝树杈间坐下,悠闲地听着长琴的仙乐逗弄身边的小雀鸟。 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长琴收了琴,抬头喊道:“下来吧。” 我们便都一跃而下,我抢着说道:“刚才看你在练琴,怕打扰到你,就没出声,我是不是长了一岁,便很懂事?” 长琴“哈哈”笑了两声。 “是,你现在不是混世大魔王了,是混世小魔王!我这是在钻研新曲子,父君叫我去西天梵境华严法会时给诸位上神上仙露一手,显摆显摆。我可真是头疼得紧。” 说完,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紫玉手镯,递给了我。 “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不用谢我。” 我忙接过玉镯,满心欢喜地套在了手上。 “这个手镯我封住了我先前一个法器紫清玉剑的玉魂,等你飞升上仙的时候,这玉镯便可以化为紫清玉剑。多一样法器,你便多一些打架时的气势不是吗?” 我笑嘻嘻地点头应是,“长琴你可真是为我考虑,就连我以后打架的事情都想好了。” “那是自然,我可要多照拂照拂你们这几个投缘的小凤凰。” 说话间,西陵怀瑕也来了海棠轩,快步走到凰泠面前。 “我被西陵族长急事召回,天君近日要安排宴席,需要西陵族去操持礼典。族长人手不够,我现下便要启程,特来告辞。” 凰泠不怎么在意,只说让她多加小心。 西陵怀瑕点点头,足尖发力,竟然是直接用灵力飞了出去。 长琴另一边厢,柔情似水地看着凰泠。 “阿泠你此行前去东方天界,怕是要受不少苦。” 第40章 瑶琴奏曲 凰泠毫不客气。 “怎么,长琴上神是要替我去受苦吗?多少苦不都是我的造化嘛,修行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过要是哪天天道开眼,让我一下子飞升上仙,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长琴淡淡笑了下,眉眼甚是好看,我心里想,这副好皮相,怕是从上古时期开始,便迷晕了不少女仙女神。 凰泠掏出酒瓶子,灌了一大口。 “你笑什么笑,我这等小神仙,想要飞升上仙那可是相当难的,不修炼个几万年,哪有那样的便宜事儿给我。” 凤启作为我们兄妹四个中唯一的上仙,感受到了凰泠隐隐的怨气,一言不发,只是大口饮酒。 而凤里澈身为很快便会飞升上仙的凤凰,对于修行,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缓缓开口。 “阿泠你不要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如大哥这般五万岁便飞升上仙的,已经是我们苍梧的传奇了,五方天界的各个神族都是久闻他的盛名。你总是把自己和大哥比较,修行失了自在无为之本心,可莫要生了魔心。” 凤启听到这一通没道理的夸奖,吓得酒直呛入口鼻,不住地咳嗽。 我理解二哥是为了三姐好,希望她忽略掉五方天界对她身为凤凰长女的纷扰议论,但是他说这话着实是让我那好抢人先的三姐凰泠更加地心中憋着一口恶气。 只因凤启是全五方天界绝无仅有的天才存在,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天生灵体、以人身修行得飞升上仙的,凤启是头一个五万岁便飞升的。 而这个开口劝她的二哥更是天才得过分,怕不是要四万岁就要飞升,破了大哥的记录,破了苍梧的记录,更要破了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记录。只会让我那将近三万五千岁的三姐心中更是苦闷焦急。 凤启瞥了一眼凰泠愈发僵硬的神色,吓得直在一旁干咳。 我虽然只活了五千岁,是最小的凤凰,但是凰泠那个一言不合便喊打喊杀的性格我可是清楚得紧。 凤启终于止住了咳嗽,像是想出来要说什么了: “阿泠你也是十分有灵性的,去了汤谷,那里的灵气是最适合你的,想必你稍加修炼,便可以突破壁垒,飞升上仙。届时青帝太昊都要赞上你一句。” 我心里清楚大哥是最宠三姐的,因为他从小就一直盼着有个妹妹。 长到一万余岁的时候,阿爹阿娘告诉他要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他每天和西天梵境的佛祖祈盼能得来个妹妹,可惜到了生产的正日子,是个弟弟,我的二哥凤里澈。 大哥失望极了。从此每天不是机械地替阿爹阿娘分担照顾弟弟的家务,就是潜心修习。 大约六千年后,阿爹阿娘告诉大哥他又要新添个弟妹,凤启毫无反应,也无甚期待。 但竟是个妹妹,把大哥喜得,每天候在凰泠身边,白日里是逗弄小娃娃玩笑,晚间则是无比主动的、端茶倒水地照顾着。 阿爹阿娘就是此时发现了,此子可担当重任,必成大器。 此后就无比苛刻地用培养储君的方法教养大哥,早早地便把奏文丢给他批阅,他们二位乐得去享清闲。每日游山玩水,访仙问道,优哉游哉。 四千年前,我在南海降生。阿爹阿娘把我送回苍梧,交到大哥手里,便再次云游天下。凤启政务繁忙,并不是很经常照顾我,是奈暮把我一手带大。 凰泠听到此话,神色缓和了不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长琴却抢先开口道: “只是这修行一事,不得操之过急,否则容易起反作用。顺意而为,顺的是天意,需得徐徐图之,方能悟得大道。” 凰泠神色恢复如常,收了那几分不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我咂了咂嘴,说了一句十分不成器的话: “反正我只要可以飞升上仙便好,几万岁倒是无所谓的。我的仙途便要托付云梦山东君提点。我可没什么志气的。” 凤里澈笑出了声,“是呀,你怕不是一辈子都不想用功努力。” 长琴的声音也含着笑意,“我说呢,怪不得要寻位好师父,这是背后要有帮忙撑腰的啊。” 我笑嘻嘻地浑不在意,“长琴上神,为我们弹上一曲吧。” 长琴应允,如流水般的仙曲便从他的指间流出。 凤里澈使了个追云决,便有无数的小玄鸟小雀鸟和五彩鸟追云而来,绕着院中绯红色的海棠树飞成了一片迷迷蒙蒙的彩云。 我们几个席地而坐,饮酒煮茶。 长琴弹了片刻,示意我去替他弹,他则一跃而起,从凤里澈手中夺过酒瓶子,吞下一大口酒。 我想起来我小时候去榣山做客,长琴教过我一曲大风,我慢慢回忆着指法,大风壮阔的曲调从长琴的法器瑶琴琴弦中缓缓发出,海棠树顶的小雀鸟小玄鸟和五彩鸟换了个方向,飞舞成一朵流云。 凤里澈拔出佩剑,随着音乐在树下舞剑,凤启应着节拍,以手中的折扇击着幻化而出的玉编钲,给大风本就壮阔的乐声中更带了几分雄壮。 长琴斜倚在树下,眯着一双凤目,一口一口咽着酒。凰泠的发簪半松,一头秀发随风飘扬,也半闭着一双杏目,缓缓地喝着酒。 这顿酒他们四位喝得格外尽兴,喝得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酉时。 我则是弹琴弹到手都酸了,并且所有会的曲目都已弹了个遍。 最后一曲弹罢,我累得甩手,直喊着:“我不弹了,不弹了!” 海棠树顶的鸟儿们也飞倦了,随着琴声停止散去了。 我推了推大哥,他还算清醒。又推了推二哥,早就睡了过去。 长琴这种上神,是不会轻易喝醉的,我瞥了他一眼,他正为已经睡过去的三姐披了一件外袍。 奈暮来找我们去赴楮华殿的正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家醉成一片,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情形。 我急得推了把长琴,“快使个清醒决,我阿爹阿娘最恨他们几个这样喝酒了。” 长琴飞速地给醉酒的几个人各使了个清醒决,大哥最先清醒过来,扶起凤里澈。 凤里澈嘴中含糊不清的: “我还能喝,我还能喝,我要去瑶池喝个痛快。长琴那小子哪里懂得什么叫美酒。” 长琴听到他喊自己“小子”,气得过来赏了他个脑瓜崩。 我和奈暮扶起凰泠,却看到她脸上挂着一滴泪珠,我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抹去那滴泪。 心中实在是不解,就为了个飞升上仙的年岁问题,三姐心中的苦竟然被酒给激了出来,化为了一滴泪。 我伸手问凤启要折扇,凤启从怀中掏出折扇递给我,我接过来,给凰泠扇着风。 “我的好三姐,你可快些醒过来,不然待会儿阿爹阿娘问起来,我就说是你的主意,你们才喝醉的。” 凰泠闻言,眉头微皱,一下子就醒转了过来,抬手也赏了我个脑瓜崩。 第41章 初见 楮华殿的偏厅,阿爹阿娘和我们兄妹四人是最晚到席的。 我放眼一望,下方封地来了不少这个神君那个上仙的,所有人都板板正正地坐定,听着下方封地送上来的那些司礼乐的小地仙们吹拉弹唱。 意玄上神端坐在上首,看着十分平静,我暗自祈祷他不是东华帝君那样火爆的脾气,不会随意降罚。 匆忙入席,一番互相见礼的繁文缛节下来,我已有些肚饿。快步溜到自己的座位旁,看到奈暮一早就坐好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样糕。 我忙问她:“这是什么糕?快给我也来几块。” 奈暮吃得口齿不清的,这可真是罕见,说明这糕好吃极了。 “是玄丹山的手艺,啧啧,这青玟上仙和黄敖上仙手底下的小仙们的手艺可真是好极了。” 我实在是有些饿了,也大口吃着,香甜的味道瞬间便在口腔中散开。 一会儿工夫,我们面前的两碟子糕就都吃光了。 我和奈暮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但谁也不肯开口去问小仙再帮我们拿些糕来吃。 坐在正位的阿爹阿娘,他们身侧坐着的意玄上神,他们对面坐着的太子长琴、凤启、凤里澈和凰泠都假装没见到我们俩这副丢人的贪吃模样。 正尴尬间,意玄却是适时地替我解了围。 “帝姬如果不嫌弃,可以吃我面前这碟山楂红豆糕,我不喜欢吃,还没有动过。” 我窘迫极了,却还是连声道谢,同时双手麻利地把那碟糕拿到我和奈暮面前。 我和奈暮互视了一眼,视脸面如无物,伸手拿了那糕,又吃了起来。 吃了一块,我看到桌子对面的凰泠给我递了个眼神,把她面前的糕也给我们推了过来。 长琴问她:“怎么?不喜欢吃这糕,便推给阿冉吃?” 凰泠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冷哼。 “哪有。我看阿冉和奈暮实在是太喜欢吃这糕了,便发发好心。” 长琴的目光越过桌面上许多杯碟,望着我和奈暮。 “那我这碟子也送给你们吃好了,我们榣山的手艺可比这好多了,你们若是想吃,哪日去榣山找我,我请你们吃个够。” 我不禁失笑,我和奈暮再喜欢吃这个糕,也没法一下子吃进去这许多啊。 我刚要开口婉拒,长琴却已经把他的糕推了过来,我和奈暮只好苦笑着谢过长琴上神。 意玄这时却转头看向我,再次替我们解围。 “凰冉帝姬,我又想吃这个糕了。不知道你是否介意,我将太子长琴的这碟糕拿去?” 我忙不迭点头,心中欢喜有人替我们分担,手上赶忙动作,把碟子推了过去。 “不介意不介意,上神您想吃便吃,同我客气什么呢。” 这便是我对意玄上神的第一印象,端的是个很为小辈神仙着想的上神。 席间突然乐声大噪,宴席正式开始了。 小仙们端着一道道十分补益仙体的汤汤水水走到近前,摆在每个仙面前。 前方的高台上,一个肤白如脂,美目如丝的娇滴滴的女仙立在那上面,那女仙身着鹅黄色的薄纱,打着赤脚,脚腕上套着一串串银铃。 有仙官介绍说这是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呈上来的女仙,舞上一曲,为大家助兴。 那女仙可真是貌美,眼神中似乎带着勾人魂魄的媚色,舞动间银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我小声问奈暮:“这是哪里来的女仙,怎的这般魅惑人心的美啊?” 奈暮捂住嘴,同我耳语。 “听闻是个芙蓉花仙,花了大力气才修出人形的。听说这未野神君是最怜惜那些花啊草啊的。有一日在下界见到一个白虎追着这花仙,这花仙已是奄奄一息了。未野神君可最见不得这些了,就出手相救了这个芙蓉花仙。给了她名字,唤做细商,还带到了幽都之山,做他的奉茶小仙。这个小仙当然乐得脱离下界了,满口答应地谢谢了未野神君的恩典。” 奈暮虽然为仙沉稳又不耐烦,可苍梧毕竟久无战事,她无聊得紧,所以她有机会,也会同我嚼些不知来处的八卦。 她谨慎地看了下旁人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鬼头鬼脑,又继续小声地同我咬耳朵。 “不过我还听说啊,这个小仙在那个下界是有个相好的,是个书生。” 我的兴致顿时就上来了,刚要再细问,却感到脑后有一道凌厉的眼光射过来。 我转头看去,是意玄。 这等品格高绝的上神,怕是十分不喜听这些个无趣的八卦。 奈暮吓得立刻噤声,我也怕得缩了脖子,忙收声闭嘴。 这便是我对意玄上神的第二印象,端的是个不喜欢讲八卦的一板一眼的上神。 酒喝过了三巡,该端上来的佳肴美酿都已经呈上了长长白玉石桌上。 封地的各个上仙和仙君们来给我敬酒祝我生辰快乐,我认不出那许多仙都是什么名号,以茶代酒,模模糊糊地一一应了。 芙蓉花仙早就跳完舞下去了,现在上台的都是些无甚稀奇的小地仙们,奏的音乐也是平平无奇。 长琴先前不错眼珠子地盯着芙蓉花仙,看完了花仙细商的整支舞,颇有几分意犹未尽。 待这些平常的乐曲响了起来,长琴明显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便自己走上了台,拿了瑶琴弹了一首九歌。 引得苍梧山附近的一些没有修为的凡鸟都飞上了九嶷宫,绕着正殿楮华殿的宫檐飞。 彩鸟们飞了好几圈,没用追云诀就有这么大阵仗,长琴此番显摆大有成效,他也很是得意。 以阿爹阿娘为首的一众仙家都赶忙拍他的马屁夸赞他,长琴看起来也十分的受用。 我似乎听到意玄上神在我旁边嗤笑一声,但想着他最憎论他人是非,也不十分确定。 长琴奏完那曲九歌,抱着瑶琴率先离席。意玄上神倒是十分的坐得住,还在一旁端坐,不声不响地饮着茶。 我的脑袋已经昏昏沉沉的了,就等着什么时候宴席可以结束。 天色渐晚,就连阿爹阿娘和三位兄姐都紧赶慢赶地离席而去,可木头一样的意玄上神还是端坐一旁。 我也不好离开,生怕先行离席,失了礼数。 正腹诽间,耳边突然有一把清冷的男声响起,我睡眼朦胧地转头去看,是端坐着的意玄上神。 “凰冉帝姬觉得刚刚那芙蓉花仙如何?” 我“啊”了一声,十分惊讶。 暗自揣摩他此话何意,当如何回应,却计较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 我意识到这令人尴尬的宁静实在是不妥,忙开口答道:“小仙不知,小仙不敢有想法。” 意玄的眼中慢慢有了笑意,他探究似的看着我,“你怕我?” “啊?”我千猜万猜也没猜到他会这么问我,属实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说不怕,那纯属瞎说,意玄上神看着不是个喜欢听假话的。 说怕,万一惹他不悦,我岂不是也要去南天门扫地去?一般像他们这种上神,脾气总归都不会太好。 我感觉奈暮在旁边都屏住了呼吸,提着一口气,大气也不敢出。 我想了又想,终于干巴巴地答道:“小仙不敢。上神何等品格,小仙自然是敬仰万分的。我又知上神品行高洁,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意玄眼中笑意更浓,却没再答话。酒又喝了一巡,他才拂袖离去。 一众小仙忙恭送他尊驾离开,我也是满心欢喜地恭送这尊上神离席,脚底抹油也跟着离席。 回去路上,我喋喋不休地和奈暮抱怨。 “你说这意玄上神,他不喝酒,却一直在那里坐着,那些小仙们都不敢放开了喝酒。要知道他们最喜欢来苍梧山喝好酒了,阿爹阿娘不但不怪罪他们喝得多,又从来都是提早离席,给他们喝个快活的。” 奈暮皱了皱眉。 “行了,多少年也赶不上意玄上神出北海一次。你这次碰巧赶上了,就当是你的福分吧。” 我却很毒舌。 “那我是不是等下回去还要沐浴更衣,焚香祷告?” “行了,你可少说两句。”奈暮伸手推了推我。 正好走到了子桑殿的门口,意玄上神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忙拉着奈暮躲在一棵树后,指着意玄上神的背影给她看,小声说着。 “你看看你看看,这上神就是不一样,走路都比旁的仙慢,他比我们早走了那么多,居然才走到子桑殿门口。我现在还要等他走远了,方能回去。” 我等了半天,又打了好几个大呵欠。 遥遥的,终于望不见意玄的身影了,我才从树后走出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回子桑殿。 这便是我对意玄上神的第三个印象,端的是个不怒自威、专吓唬小辈神仙的上神。 第42章 青苍久岚 一迈过子桑殿的门槛,我就赶忙把殿门合上,靠在门边,长吁了一口气,叹道: “可下清净了!” 凰泠的脸却在我眼前晃了出来。 “你可别睡。防风若柠,青苍久岚还有青苍鸾女可都是来给你贺生辰了。久岚和鸾女还为你准备了歌舞,可莫要拂了人家的心意。” 我心中感慨三姐对外人,向来是贴心又礼貌得紧。只好又叹了一口气,道了声“好”。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夜明珠那种明晃晃的光亮,所以子桑殿内都是柔和的烛光。 在这影影绰绰的烛光中,我木木呆呆、十分想睡觉地看完久岚弹琴、鸾女跳舞的节目,看完了那芙蓉花仙的舞姿后,这些倒是也难入我的眼了。 好容易等到节目结束,我们自是十分捧场的又是鼓掌叫好又是道谢她们十分有心意。 凤里澈刚才在阿爹阿娘面前,不是十分敢痛饮,此刻他倒是喝得十分尽兴。 随后若柠又说要给我弹弹他新学的一个曲子,月余后回了东方天界给他老爹祝寿便要用这首新曲子哄他老爹开心。 奈暮实在是精神恍惚,看不得这些影影绰绰的歌啊舞啊的,早就先去睡了。 我打着呵欠,喝着浓茶,“你给我弹这曲子,确定不是折了我的寿,而是哄我开心吗?” 若柠嬉皮笑脸的,“这要分给什么神仙弹了,像我们凰冉帝姬这样的听了,天生仙骨,那听完了可是要仙法大增的。” 凰泠大笑出了声,“你少来,要是听完阿冉不能仙法大增,我可要拿你是问的。” 若柠倒是全神贯注,仔细地弹着那首他新学的曲子,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甚至还听出了他几个指法的纰漏。 我失了兴致,转头看到凰泠居然在偷偷打盹儿。 一曲奏毕又一曲,大哥杯中的酒竟随时都是满的。我十分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是久岚一直为他斟酒,她还不时抬头,偷眼看向凤启,甚是娇羞。 我心中称奇,这个青苍久岚向来是胆小怕事,不敢节外生枝的主儿,怎的今日竟这般有勇气,反复劝大哥的酒? 凤里澈此时喝到兴头上,拔出佩剑,伴着若柠的琴声舞剑高歌。 凰泠被吓得一激灵,起身扶着我胳膊,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笑着拍了她肩膀一下,“没怎么的。你倒是睡得挺香啊。” 凰泠东张西望着,突然瞧见娇羞万分的久岚为凤启把酒满上。 她摇我的胳膊,压低了嗓音对我说:“你快看!你快看大哥和那个小鸾鸟。” “我早就看到了。” 凰泠十分感慨地对我说:“一向严肃的大哥这怕不是要铁树开花了吧。” 我托着腮,“说不定,大哥平时太过严肃,向来没有女仙敢同他搭讪,这还是头一遭有女仙来给他献殷勤呢。” 鸾女跪坐在久岚旁边,她一向是跟在久岚的身旁,唯唯诺诺的,比起她小姑姑,实在是胆小怕事。 我听闻她是个凡人所生,她的凡人娘亲诞下她后,气血耗尽,竟是直接一命归西。所以青苍鸾女是鸾族里顶顶不受宠的,被派到了她的小姑姑青苍久岚身边。 鸾族好说歹说也是上古传承下来的血脉,出了南荒,旁的仙山地界的仙们,都对鸾族尊敬得不得了,但是鸾女半点尊贵的样子都没有。 我有时总是很可怜她,总是鼓励她要反抗,大不了躲到我这子桑殿里,但她又一直是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 我便以为她不但身世可怜,她父王又待她不好,竟然脑子也不甚清楚,着实是可怜的紧。 所以我平日里总是分她些子桑殿的点心,或者是叫她挑挑下方封地呈上来的新鲜玩意儿,可是她只知道吃点心,不知道挑些好玩的物什带回去玩。 可后来我便明白,这个鸾女不过是装傻,为的是一个明哲保身。若是被青苍久岚发现她从我这里拿东西,怕不是要被活活给打死。 这个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轻易可怜旁人,却会在日后给苍梧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但是道法有云,有因必有果,因果轮回,一切皆凭天意。 我后来的师父东君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万般皆为法。 他罚我抄经书,万般皆为法。 他罚我清扫一整年的云梦山,万般皆为法。 他罚我在庭院中不吃不喝站三天三夜,万般皆为法。 但是阿爹阿娘对东君这种教导法子,最是赞同不过,每每还要叮嘱东君不要手软。 所以后来,在我漫长的仙途里无论发生了何种荒唐事,我都记起这一句“万般皆为法”,来宽慰自己同他人。 *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院中东倒西歪的酣然沉睡了一大片,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估计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醒过来的。 再望一望,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早就不见了踪影,这两个好学生都要赞许的模范标兵估计早就撤了,此刻怕不是已在学堂里坐下听夫子讲学了。 若柠的勤学程度虽然和久岚、鸾女差不了多少,但是他仗着自己聪明醒目,经常逃学。 我刚开始念书的时候,虽然经常捉弄同学,又不肯认真听学做功课,但是逃学还是不敢的。 第一次逃学,便是若柠撺掇的我。 可是他同我不一样,他老子防风凛管他管得严,他被吓得十分着紧学业,而我对于学业向来是称不上用心的。 我晃了晃脑袋,合上了双眼,准备接着睡。 有人走到我身旁,奈暮的声音大得很,“起来了,起来了,你们怎的还要我叫?有没有半点责任心啊?” 我捂住耳朵不听她,几时起床还和责任心扯上关系了? 凤里澈却是被吓了一跳,一跃跳了起来,头发如鸡窝一般,他慌慌张张地喊: “几时了,几时了?长琴呢?我得回榣山了。” 说着,他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也不和我们好好道个别,就直接冲出了子桑殿。 第43章 烟雨楼 我半睁着眼,看到奈暮抱着手,对着凤里澈的背影冷嘲热讽。 “长琴上神和意玄上神昨夜便走了。” 我又合上了眼睛,心想我要接着睡,谁也别想把我喊起来。 “奈暮神官,我阿爹阿娘可有寻我去九嶷宫处理批文?”大哥沉稳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过来。 奈暮和大哥说话,好歹还是带了几分尊敬。 “没有。帝君和君后今朝特意叮嘱了书因神官,说让你今日睡个够,无需去九嶷宫处理政务。”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不过书因神官还说了,帝君的原话是,反正今天不批奏文,明天可以一起批,哪天批完哪天完。” 我心中暗自好笑,这阿爹阿娘,整日就知道当甩手掌柜。 将将又要睡着的时刻,有人来推我,我不耐烦地喊:“谁啊,别推我,让我接着睡。” 若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几分哀求,“你可起来吧,我的小祖宗,我可是给你泡了上好的绿茶,包你这杯喝下去,瞌睡都不见。” 我实在是不解若柠和我一样不想上学堂,却精神这么饱满。正打算不理他,他却悄悄掐了掐我胳膊,我皱眉,叫人也不是这么个叫法吧。 一个念头突然蹿入灵台,我一下子福至心灵,明白若柠为何今天如此的精神百倍,还要叫我同他一起精神万分。 不久前休春假,鸾族姑侄、若柠和我一行四个去了罗浮前山的烟雨楼,吃最新推出的点心。 听闻那是样格外好吃的点心,多少久居不出的仙啊神啊都出了门。 那玫瑰马蹄糕确实好吃,若柠又大方极了,说他阿爹上次高兴,新给了他好些银钱,所以这顿他来请。我很开心,叫久岚和鸾女不要客气,多点些。 谁知那日的烟雨楼实在是人多,有个白衣神君一直盯着久岚看,把她看得实在是心慌,一直同我讲,快些吃完便走。 我好容易休了春假,每天该玩些什么都计划好了,被旁人扰了兴致十分不满。我用眼神示意若柠,等下机灵些,说不准又要打架了。 这个白衣神君居然就直接走了过来,问青苍久岚姓甚名谁。 久岚无助地看向我,我只好体贴地替她回答: “这位兄台,请你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她不想说便不说。” 这位白衣神君却直接在久岚旁边坐下,自报家门,“在下有莘高,今日得见各位,实在幸甚。” 我听了这名字也不知道这位是谁,是哪个宗族哪个地界的。 那天打发走有莘高后,若柠告诉我这是居于东荒方葛山的有莘族之后,而有莘高便是有莘族的大公子,是长子,也是未来的方葛之主和有莘氏族长。 我和若柠听他自报完家门,哼哼两声,我们也幸甚,却是不肯说自己的名字。 谁知这个有莘高却是知道我的名字,“凰冉帝姬两千岁生辰的贺宴上,我遥遥地看到过帝姬一眼,风姿卓绝,是以今日见到,我还记得帝姬呢。” 我苦笑,“好说好说,你不必多礼。” 有莘高看向若柠,“不知这位公子是?” 若柠不得以,慢吞吞地说:“防风若柠。” 有莘高显然是知道若柠是哪位,两人颇虚伪地客气了一番,礼数周全得很。 久岚无法,和鸾女也自报家门,彼此客套许久。 后来这顿饭,若柠没请成客,是有莘高请的。 我和若柠合计了下,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有可能只是结交世家宗族子弟,便没放在心上,就当是新近认识了个有莘公子。 但今日,却是有莘高说要再来苍梧山,同我们再见面的日子。 我一下子想起这茬儿,猛地便清醒了。 实在是摸不透这位有莘公子什么心思,我和若柠便说好了这次见面,可要好好套话。 想起这缘由,我一下便有了起床的动力。 我伸手,“若柠,茶给我。” 若柠贴心地把我扶起来,给我递了杯热茶,一杯喝完又倒了一杯。 若柠对药理十分感兴趣,平时不是看黄帝内经就是看神农本草,估摸着茶里是放了什么醒神的草药。 我清醒许多,心中合计着等下去了烟雨楼,我该如何才能成功套到有莘高的话。 奈暮见我俩一副早有预谋又心照不宣的模样,便知道我们今日定不会去学堂,但她已懒得管,反正明年年初我也要去轩辕丘受其他神仙管教,她算是管我管够了。 若柠悄悄对我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一整套说辞应付那个有莘高,连如何回复他各种不同的反应我都预备好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麻利地起身洗漱换衣服。 奈暮在一旁仿佛一个闷葫芦,连正眼都不看我,我猜她恐怕这半年是打算要每天睡个够。只要我行为不过分,她怕是准备给我半年自由,不再过分管我。 奈暮没精打采、十分不真心地发问:“出门前还吃早饭吗?” “不了不了。”我摆摆手,“若柠请我去外面吃早饭。” 奈暮更加不诚心地发问: “用我给你收拾几个趁手的法器吗?我的破风剑可以借你,我教你法决。” 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有莘高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苍梧的地界上动手啊。 “不用不用,今天可打不起来,你甭担心。” 奈暮嘟囔道:“我才不担心呢,我担心你做什么。” 若柠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看起来格外地神清气爽。我虽然喝了两杯浓茶,却还是头晕脑胀想瞌睡。 我跟在若柠身后走出子桑殿,走出桐宫,走去了罗浮前山和苍梧山的交界处,那里便是苍梧山最热闹的市集所在,最好吃的酒楼烟雨楼也在那里。 第44章 罗浮山小霸王 坐在烟雨楼上临窗的座位上时,若柠不等我说话,就向店小二又要了壶醒神的浓茶。 我自然是不惧那什么有莘高,不管他是来砸场子还是来讨教功夫,我都有把握叫他有去无回。 三千岁的时候,我被阿爹阿娘塞去念学堂,还是个更加活泼好动的小凤凰,连蒲团都坐不稳。 每天夫子讲学的时候,不是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为难夫子,就是捉弄坐我前后左右的同学,搅得旁人也没法专心听学。 后来有一次,我上课的时候偷偷从袖中放出了将近有一百只玄鸟,课堂大乱,学童们大吵大闹,夫子算是被狠狠地捉弄了一次。 不过后来我认识了涂山镜,才发现我捉弄夫子的那点小伎俩和他比起来,才叫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 在那次我偷偷放玄鸟、扰乱学堂之后,无形中,我算是成了罗浮山的混混头子,所有的学童们,都唯我是首,听我的号令,齐心诓夫子,为的便是多几天春假和少些功课。 这可严重威胁到了防风若柠的地位,若柠在罗浮山念学已经五千年了,委实是个元老了。 我来之前,罗浮山的众位小混混都听他的,因为他脑子灵活,总能想出新说辞来诓夫子。 但是我便不同了,我靠的纯粹是蛮力,总是给夫子暗地里使绊儿,不是去偷偷把夫子的茶水换成盐水,就是把夫子十分讲究每天清晨漱口要用的露水给倒掉。 所以论起顽皮捣蛋的程度,还是我天不怕地不怕,要更胜一筹。 若柠的混混头子地位严重不保,他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他本想学我,给我偷偷使使绊子,把我的茶水也换成盐水什么的,但是总是被我察觉。 察觉了,还要仗着帝姬的身份托大,装模作样地递茶给若柠,叫他喝下。 他被我捉弄了两三次,每次都要装作没事儿人般的,硬撑着喝下那苦水,盐水,酸水。 后来有一次,我下了学去罗浮山后山捉鸟儿玩,正巧撞上他,他是个能憋心事的,也不说什么其他的,就问了我一句话: “我实在气不过,不如我们打一架,你赢了我以后便全听你的。” 我那时虽然是只小凤凰,但是仗着自身带着天生神火,在后山欺负白熊精从来没输过,所以欣然应允。 若柠长了我八千岁,于术法一道上,自然是比我精通。 奈何学塾教的都是些书本典籍上的东西,从来不教打架。他老子又是个最喜欢讲究礼法体面的,家传的那些个司风力司水气的绝技一个都没教给他,若柠的那点子法术便惨败于我蛮横施展的神火。 我本以为若柠好歹要气恼一阵子,我把他打趴在地上,心虚地准备溜走。 一边害怕要是被阿爹阿娘知道我把防风公子打趴在地上,我可该如何是好。一边又后悔,为什么一时冲动就答应了他,真打了一架呢。 谁知道,若柠居然格外爽朗地笑出了声,喊住转身离去的我: “好吧,我今日算是服了你了。以后罗浮山的小霸王我就让给你当吧。” 我有些瞠目结舌,他居然不计较被我打趴在地? 我非常心虚地回身问他,“你…你没伤到哪里吧。” 然后我又慌乱地摆手,“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别和我阿爹阿娘告状。” 但是若柠想来是个尚武的,他半分都没同我计较,反倒说特别欣赏我说打就打,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所以,自从那次罗浮后山打了一架,我们便双剑合璧,捉弄夫子同学的鬼主意从此是越来越多了。 虽然听起来离谱,但我和若柠的交情,便是这打架打出来的坚固交情。 然而我本来是不逃学的,在他的带领下,反而逃学逃得越来越欢快,奈暮也是头疼得紧,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同之处便在于,若柠是真的脑子好使,功课他做得飞快,又不给我抄,说是要锻炼我参悟佛理道法,搅得我苦不堪言。 一般这种时候,我就会去问青苍鸾女,借来作业抄上一抄,她也从来不说不。 我猜原因大概是因为鸾族向来臣服于凤族,她实在是怕我。 可我又觉得没必要那样恪守这些君臣之道,总是试图叫鸾女快活些,久岚最好也不要那样又拘谨又少言寡语的。 可鸾族因为旁边的玄丹山总是试图把鸾族收服,是封地中最依赖依附于凤族的一族。 玄丹山有黄敖和青玟两位身经百战的上仙,更有一位在西王母处司职的青鸟青叶上神撑腰。 青叶上神虽然是青鸾仙,按理说该帮鸾族,但她实在是看不上青苍久安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乐得不理这些小辈,反倒去帮那好战的黄敖青玟。 师从青鸾仙青叶上神的奈暮也是鸾族,身为一个碧鸾仙,却是昆仑墟生养的鸾族,不是凤凰族治下的南荒鸾族,所以她也无法可帮。 但她十分同情南荒的鸾族,总是时时提点我,平时多照应照应久岚、鸾女两个。 她说:“这两位一个身为长女,迟迟得不到郡主的封号,另一个又身世凄凉,在鸾族里就是个挨欺负的。” 我听说青苍久安飞升上仙已然三万年,在十五万岁的高龄,才得来了鸾族族长应得的王上的封号,实在是唏嘘不已。 但是阿爹阿娘说这个可怪不到他们,这个要怪老天君好战,总是说鸾族要有些战绩方才能受封,偏生青苍久安又是个胆小怕事的,生生熬着。 八万岁接了族长之位,十二万岁飞升了上仙,就偏安一隅,不肯与其他宗族交战。到了他十五万岁时,新天君继位,才赐了他这个王的封号。 所以在奈暮的叮嘱下,我自打进了罗浮山的学塾,便主动与久岚和鸾女交好。可惜这两位实在是太一板一眼了,借功课给我抄,可以,下了学去后山胡闹,不可以。 若柠肯同我交朋友,一起胡闹,我多了这么一个狐朋狗友,实在是高兴。后来我开始逃学,久岚和鸾女便给我们两个打掩护。 我上学堂时还总是犯瞌睡,若柠倒不瞌睡,他通常作出一副认真听学的样子讨好夫子。 若是夫子专逮着我打瞌睡的时候问我问题,若柠还要在夫子面前装模作样,不肯告诉我该如何答夫子,久岚和鸾女只得偷偷告诉我答案,好应付夫子。 夫子也不会怪罪她们两人,只当她们实在是怕我。 久岚和鸾女虽然勤学苦练,念书念的格外认真,十分得夫子喜爱。可休春假时,也是我一打招呼就能叫出来的。 而与有莘高这莫名其妙的缘分,便是休春假休出来的。 第45章 有莘提亲 我喝了口茶,勉强睁开双眼,问若柠:“那个有莘还没来?” “没来。”若柠吹开茶杯中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我看凡间的戏本子,大部分发生在酒楼的故事,必是在临窗的座位发生的。” “是吗?”我大口喝着茶,若柠给我又满上,“我只希望今天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若柠继续慢条斯理地喝茶,没有对我说的这句话做出任何评价,反倒问我: “你说下下个月我阿爹过生辰,我怎样才能讨得他老人家开心呢?” “你不是练了首曲子吗?你爹防风族长最喜欢这些斯文有礼的东西了,你便放心好了。” 若柠作沉思状,“你说,若是你和我一起回趟东方天界,我阿爹肯定找不到机会责骂我。毕竟你在场的话,他肯定要顾及你的几分面子的。” “可是,我不一定能出南方天界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也是。”若柠有几分惆怅,“算了,被骂便被骂,我男子汉大丈夫,被骂几句怎么了。” 我重重将茶杯拍到桌子上,“对!被骂几句怎么了?你防风若柠是打不得还是骂不得了?” “额…你这么说也行。” 又闲聊了一会儿,有莘高终于到了。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还未坐下,先抱拳赔礼道歉: “实在是失礼了,我从东荒赶来的路上遇到点事情,耽搁了。” 若柠也抱拳回礼,“听闻方葛之主有莘族长十分的注重礼节教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有莘高拉开椅子坐下,“我便不与帝姬和防风公子客套了,开门见山,我想向鸾族族长之妹青苍久岚提亲。麻烦二位可否替我问问青苍久岚的意思?” 若柠事先叮嘱了店小二,我们的客人一到,就把早餐点心都端上来。 听闻此话,我筷子里夹的玫瑰马蹄糕直接掉在了桌子上,若柠本在慢条斯理饮茶,闻言,茶水也直接从嘴边溢出。 我们两个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我定了定神,看向若柠,等着这个八面玲珑的家伙为我解围。 谁知若柠却是拿袖掩面,慢慢啜了口茶水,“若柠乃东方天界防风氏之后,帝姬家的政务若柠可是万万不敢插手的。”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咳了两声,想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 “这苍梧政事,我年幼无知,是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理。有莘公子同我问意见,实在是选错了人。” 若柠看着我,十分揶揄地笑了笑,想是觉得我这话说得干巴巴的,不够漂亮。 有莘高想向青苍久岚提亲,但他实在是不理解我们苍梧凤凰的政务。我虽是帝姬,却没有实权,不过空有其名,是没有权力给青苍久岚赐婚的。 我心中盘算,有莘高此话的深意到底为何,他明知我不能给青苍久岚赐婚,却还是要来问我,难不成是想拉拢鸾族。 东荒方葛山的有莘氏怕是最近有什么权力纷争,要借助外力来增加些筹码。 有莘高吹去茶水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地道: “今日同帝姬提及来意,也不是想求殿下为我同青苍久岚赐婚。有莘知晓此乃逾矩之举,也万万不敢有此等无礼之请。” 他看向我的眼眸有些冰冷瘆人,“小仙听闻青苍久岚同帝姬玩在一处,最为亲近。小仙也不过是想烦请帝姬替我同青苍久岚说上一说,为有莘开个同青苍久岚相见的方便。” 听到这滴水不漏的话,我心中一颤。但是有莘高话已及此,我也没什么话好驳回去,只好颔首一笑,做足面子。 “如此是凰冉会错意了,我必会替有莘公子向青苍久岚邀约,只是,青苍久岚她是作何想法,我却是不知了。” 有莘高冲我一抱拳道谢,“那小仙先谢过殿下了。我心中钦慕青苍久岚,这邀约一事,也不过是想试试自己的姻缘,至于成效如何,也不甚在乎。” 若柠大声应道: “有莘公子如此行事,倒叫若柠心生敬佩。我也必助帝姬一臂之力,定会助你传达情意的。” 有莘高又是一抱拳道谢,“有莘在此也谢过防风公子了。” 有莘高讲完这一件事,就又行色匆匆地告辞离去,说是自己还有要事要办。我十分费解,一个从东荒来的有莘氏公子,能有什么要事在我们西荒呢。 若柠见我皱眉,抬手敲我的头,“你就别想了,他一个有莘氏的,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西荒造次的。你莫要担心了,估摸着他是要去见见其他世家子弟,结交人脉罢了。” 我托着腮苦思,早点都没心思吃了,若柠继续说道: “这东荒方葛山的有莘氏,共有两位公子,有莘高还有个弟弟,名为有莘宋。有莘的族长有莘高宋在这两位公子中反复权衡,还没定下哪位继承族长之位,所以我猜,有莘高是想要借力苍梧山凤族,继任有莘。所以,他今日前来说亲,不过是方葛之争。” 听完了若柠的分析,我想起昨夜的事情,久岚仿佛是对大哥凤启有意,估摸着是定不会答应见有莘高的。 我心中始终觉得少女情怀总是诗,实在是不忍心浇灭她心中的火苗,一纸婚约给她嫁到东荒去。 所幸我没说什么此事包在我身上的话,只是我也并未婉拒他。 我叹口气,道:“但青苍久岚似乎是对我大哥更有几分倾慕,我猜她是不会去见也更不会答应有莘高的。” 若柠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们苍梧啊,就是过于太平了,没什么权力纷争,弄得你们这些帝姬帝子啊,都不甚清楚此刻天下间有什么弯弯绕绕。那个青苍久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我说,你没有婉拒有莘高是对的,青苍久岚是一定会去见他的。” 我听到这话,简直头都要疼了,“这又是为何啊?” “你是看不清那个青苍久岚心中的计较,且不说她尚未封得郡主之位,更何况一个区区的郡主之位是满足不了她的。” 我皱眉看着桌子上的早点,实在不解此事该如何处理,也不甚明白若柠在跟我说些什么。 若柠慢悠悠地舀了勺白粥。 “你也莫要担心了,这事儿,急不得。不生变故,青苍久岚她最近几万年都不会有动作的,至于那个有莘高,他东荒的事儿,同你西荒有什么干系。你不理便是了。你一个帝姬,还怕他小小的方葛山不成?” 我又皱眉想了一会儿,深以为然,觉得有理,便也跟着抬筷继续吃我的鲜虾烧麦。 “你说得极为有理,我便不操心了。” 若柠白了我一眼,显然是觉得我十分的不成器。 那日从烟雨楼回去后,晚间便我同久岚说了有莘高邀约一见。 久岚一下子涨红了脸,说话支支吾吾,好不犹豫。 “殿下可莫要吓我,我身为鸾族长女,应当严守礼教,私下相会,万万不可。再说,我同那有莘公子,并未见过,更不相识,他怎会提出如此唐突的邀约?” 我吊儿郎当地回她: “我没吓你,这话都是他说的。你不愿,我回绝了他便是。” 久岚面有疑色,问我: “那殿下要何时何处与有莘公子再次相见呢?” 我心中一颤,心道,此话问得真好。那个有莘高并没有和我同若柠讲下次于何地何时见面,回他久岚是否应允。 这个有莘高,真是奇怪,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打了个哈哈,道: “这个我们并未讲定,但我猜,他若是真有心,一定会再来寻我询问的。” 久岚难掩眼中的犹疑,“殿下可莫要被他骗了,你可敢确定那人是有莘高公子?” “这我便不知了,不过你既不愿,此事便就此作罢。” “是,久岚不敢造次。”久岚一脸温顺地应着。 第46章 玄鸟口信 此事并未对我和若柠的生活掀起过大的波澜,只当是见了个奇奇怪怪的有莘氏公子。 一日下学,我正同防风若柠四处闲逛,一只小玄鸟慌里慌张的在我面前不住地飞。 我好奇地伸出手,那小玄鸟往我手里扔了个纸团,便“咻”地一下子再次飞走。 我念了个口诀,把玄鸟送来的口信展开。 一只幻化的火凤凰在信上转了个圈,变成了我二哥凤里澈那张俊俏却不修边幅,又带着十几分焦急无助的脸。 “小冉啊,我上次喝多了,重黎君送给我的白玉佩我大概是落在你的子桑殿了,你帮我仔细寻寻。这要是找不见了,我师父怕不是要打死我,还要关禁闭的。你可怜可怜二哥,找见了给我送到榣山去好不好?来的时候悄悄的,不要被我师父发现了。多谢小冉,见字如面。” 我转头问若柠: “我记得那个重黎君,附庸风雅得紧,那枚玉佩还有个名字呢,叫枯尘。你可敢同我一道,偷偷去一趟西天梵境的榣山?” 若柠没有我想象中的犹豫不决,难以抉择,反倒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说: “你放心好了,我防风若柠肯定是和你兄弟二人肝胆相照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包在我身上。” 我闻言,却是笑得开怀,“什么包在你身上?你是能帮我找来拉车的小玄鸟送我去榣山,还是会画传送的法阵将我悄无声息地送去榣山?” 见若柠不吭声,我颇有几分得色地继续说: “我可以去找二哥最最交好的小玄鸟,这只小玄鸟尚未化成人形,也没有名字,我们便唤他作黑黑。黑黑会去找一个最灰头土脸的飞辇,带我们快鸟加鞭地飞去榣山的。” 若柠眼睛一亮,“好!那我们几时动身呢?” 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明日下学,我们罗浮后山的小瀑布,不见不散。黑黑会在那里等我们的。” 说罢,我便和若柠分道扬镳,我自去寻那枯尘和黑黑,若柠也自去收拾几件趁手的法宝,以防万一。 回了子桑殿,我颇大有动静地东翻西找,左寻右寻也寻不到,心中直急得慌。 奈暮却是不知从哪里回来了,绕着我直转了三个圈,看完我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才得意洋洋地问我:“找什么呢?” 我摇摇头,不说话。 奈暮此时却是得意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了明晃晃的一物在我眼前炫耀。 “是不是在找这个?头前儿我见凤里澈的玄鸟慌慌张张地飞来罗浮山,我便猜到了这是他落下的。你这一筹莫展的样子可真是好笑。” 我忙作揖央求她:“我的好姐姐,你可别开我玩笑了。二哥可等着这枯尘呢,若是去赴那西天法会,重黎君见不到这玉,凤里澈又要挨罚了。” 奈暮笑笑,也没有再抢白我,却是叫我仔细将那玉收好了,又问我若柠可陪我一起偷偷去榣山,一路上可要小心,莫要露了馅。 我千恩万谢了奈暮,觉得她今日真是好得出奇。 第二日清晨,我心中有事,匆匆用茶把早点送入肚中,随便收拾了几本书和纸墨,便急急忙忙地冲到罗浮山上的学堂,早早地等着。 先生和其他小学童们见我今日如此上进,都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待到下学,我和若柠装模作样的,一个说自己染了风寒,要早些回去休息,另一个说自己要早些回去温习今日夫子所授的道法。 平时交好的几位见了我们这番情形,虽是惊讶我们平素不生病不温书,下了学一定去摸鱼打鸟,还是颇为关切了几句“保重身体,莫要忙坏了身子”的体己话。 随后,便和若柠分别抄了两条隐秘的小路,去了罗浮后山的小瀑布。 若柠到得早,黑黑正支棱着翅膀和他拌嘴,“你说谁丑,你说谁丑?” 若柠斜着眼睛,叉着腰,道:“哪个生得黑,是只鸟,又会讲人言的,哪个就丑。乌漆麻黑的,可不就是丑嘛。” 黑黑气得头顶直窜火,我忙跳上去黑黑的头顶,顺着他的毛安抚他,又顺手把火苗掐灭。 “黑黑莫气,黑黑莫气,你莫要和他一般见识,他不过就是个防风家的小子,他又知道什么,没见识得紧。” 我跳下黑黑的头顶,站在地面上,伸出手中的手帕包着的果子蜜饯儿,仰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珠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就没他防风若柠的份儿。” 黑黑见状,颇为高兴,开心地哼哼了两声,收下了我的果子蜜饯儿,藏进翅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我等下一边吃一边飞。” 若柠也终于有了些眼力价,说: “黑黑你可莫要生气,我方才那都是同你开玩笑的。你日后若是修炼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我可是帮了好些个灵兽化形了的,各个儿都是俊俏的人形呢。” 黑黑又是哼哼了两声,但显然已不再生若柠的气了。 我忙拉着若柠钻进布满灰尘的飞辇,对黑黑说:“黑黑,我们快些走吧,快去快回。” 我和若柠一路无言地看了会若柠偷带出来的话本子,又吃了会我包在帕子里的果子蜜饯儿。 就在我们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的时候,我听到黑黑低低惊呼了一声,猛地刹住了飞辇。 我带了几分狐疑地看了眼若柠,他示意我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我是防风的人,出现在你们苍梧的飞辇里算怎么回事,你不用怕,出去看看。” 我心领神会,给他一个自信且坚毅的表情,就脚步坚定,但缓慢地走了出去。 这一点我忘了是和谁学的了,但我听说大人物向来都是走得慢的,尤其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们,一步三晃、三步两摇。 掀开了垂帘,走下了飞辇,黑黑规规矩矩地收了翅膀,垂头立在半空中。 我定睛看了眼拦下了飞辇的神仙,是个男仙。腰间别了把折扇,手中拎着把玉壶,脚下一团祥云。 他的面目看不甚清,只觉得是个周正端庄的神仙。 我继续缓慢地走,走到他面前,才看清了这位男仙的容颜,一身青衫白衣,身形清隽,眉目倒没甚特别,只是十分清秀。 我恭恭敬敬地行礼,学着九重天上的神仙的样子。 “在下苍梧山四殿下手下的掌礼小仙,此番我们四殿下遣小仙去榣山的二殿下处寻一本上古礼法的古书。不知这位仙台拦住我们苍梧山的飞辇是何用意呢?” 玄鸟只得我们苍梧山一处有,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神仙肯定已然知道我们的来处,倒不如自报家门来得稳妥。 我不问这位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神仙姓甚名谁,免得又冒犯了某位帝君手下的得意弟子,只问他拦住我们是做甚。 我自认这番谎话编得天衣无缝,只需到时从二哥处借本书便圆了回来。 第47章 榣山之行 这位男仙微微一笑,却还是显得面容清冷。他一副认真模样,却丝毫不显得真心实意。 “小仙不过是榣山的一位洒扫小仙,重黎帝君嘱咐我今日在此恭候青帝太昊和扶郁殿下的飞驾,好传消息回去给掌管礼乐的仙官,好生做好准备。” 我忙装模作样地行礼作揖遥祝太昊帝君和那个龙族太子扶郁殿下的好,又说: “如此,倒是小仙险些惊动了榣山的仙僚了。凰冉殿下催这本书催得甚急,小仙也不好不给我们殿下一个交代。小仙定快些寻着凤里澈殿下,取了书回苍梧山,也免得动作慢了,惊动了太昊帝君和扶郁殿下。” 这位不知姓名的神仙又是微微一笑,看着甚是冷淡。 “如此甚好,小仙还需看一眼凰冉殿下的令牌或是信物,方可放行。” 我回忆不起来以往来榣山的时候是不是有小仙在山外拦着要看来者何仙,但是这次既然叫我撞上了,我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从怀里掏出我自己的代表身份的令牌,火灵牌,正面一个大大的凰字,背面一个大大的冉字。 这冷淡神仙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只看了一眼,便又双手递还给我。 我双手接回我自己的火灵牌,便听得他说:“如此,小仙不耽误凰冉殿下了。” 我忙又施了一礼谢过他,补充道: “凰冉殿下家教甚严,如若叫江渊帝君和采薇帝后知晓我今日替我们殿下来榣山寻书,我们殿下怕是又少不了一番惩戒的。还望仙台可以今日假装并没有见过这辆飞辇,日后也不言及此事,为我们殿下行个方便。” 冷淡神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重重点头。 “仙台便请放心,这等举手之劳,小仙还是行得的。” 我十分不缓慢地快速行回飞辇,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辇车,和若柠交换了个眼神。 黑黑也没有言语,直接一振翅,继续向榣山方向行进。我和若柠不敢言语,怕那位小仙或是榣山的仙官们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通,只是继续看了会儿话本子。 话本子看到结局,我在心中感叹凡间女子的爱情故事实为可歌可泣,为了个抛弃自己迎娶官家小姐的穷书生,居然可以连命都不顾了,只为了这穷书生可以幸福美满。 黑黑这时稳稳地刹住车,我和若柠都知晓,这便是已然到了榣山了。 榣山并没有像其他仙境一般设置了诸多禁制,反倒是众生平等地向所有仙开放,是以榣山简直堪称一个一日游的景点,名胜古迹数不胜数。 黑黑停在一汪清泉水潭旁,估摸着只认识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走,只是刨了刨爪子,示意我们快些下车。 此刻天色已然黑却,游客们也都尽数散去,显得往日里人声鼎沸的碧水潭有些许寂寥。 我有些激动地准备回忆路线找路去找二哥,却见到太子长琴刚刚好在碧水潭边抚琴,而二哥正十分没有形象地以手支头,侧卧在地上,陶醉得很。 我和若柠忙高高兴兴地快步行过去,长琴先见到了我们,眼色一喜,“今儿这是什么风,把你们从苍梧山给吹来了呀?” 二哥翻身回头见到了我和若柠,喜上眉梢。 我颇为没规没矩,没大没小的,“还不是我二哥的这股子的邪风。” 我从怀里掏出那枚白玉佩递给了凤里澈,“喏,给你带来了,你这次可收好了,不要再弄丢了折腾我跑来跑去的。” 凤里澈喜滋滋地接过玉佩,端详了好一阵子,揣入怀中,转头对长琴说: “这是你父君赠与我的玉佩,我前些日子忘在了子桑殿,可下又见着了这枚玉佩。过几日重黎君抽考道法佛理,我可是要把这枚玉端端正正地系在腰间才去见重黎君的。” 长琴听后点头,却又望向了我。 “这一路可曾遇见什么麻烦?太昊帝君和扶郁太子或于今明抵达榣山,同重黎君叙旧,可没被他们的侍从小仙拦下吧。你知道的,那个龙族太子,向来排场大。” 我点点头。 “确然有被拦下过,一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掌礼小仙要见过我的令牌方肯让我们通行,我扯了个谎,说我是四殿下手下的小仙,来找二殿下寻一本礼乐的古书。” 长琴听到后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巧了,我这里刚好有,你拿回去吧,也免得日后露馅。” 我忙高高兴兴地接过,见到册子上古意盎然的三个大字,斯礼集。 若柠沉默且规矩地垂手立在后侧,垂眉低眼,不声不响的。 凤里澈问我们:“可有用过晚膳,要不要同我和长琴在榣山用了晚膳再回去。” 黑黑明显高兴地哼哧一声,我刚想说好,若柠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这才反应过来。 “算了,万一那太昊帝君和扶郁太子来了,那掌礼小仙见了我,还不是要露馅。” 黑黑低低闷哼了一声,继续刨土。 凤里澈闻言点头,回道: “那你便辛苦些,我这里有两瓶上好的佳酿,你偷偷带回子桑殿,莫要被你三姐发现了。尤其是那个西陵怀瑕,她不日便要从九重天上回苍梧了。至于奈暮,不用管她,就说长琴叫你带回去的,她定不敢多言。” 我瘪了嘴,委委屈屈地接过两瓶小小的琉璃青瓶。 长琴却在一旁笑出了声,“我的名号就这么好用?不过巧了,我这里刚好也有两瓶酒想让阿冉带回去,你好好地藏在子桑殿,下次我们去苍梧的时候再畅饮一番。” 我再次皱了眉,觉得任务实在沉重。 我用脚轻踢了下若柠,意思我没有手去接了,若柠忙恭敬有礼地接过长琴上神的两瓶酒,酒瓶上还有梅花的样式,甚有意趣。 我生怕再多呆一刻钟,我就要把榣山的好酒都偷偷带了回去,忙轻轻地再次踢了踢若柠的长靴。 “那我们便快些回苍梧了,明日夫子还要小测,实在是令我头疼。” 长琴挥了挥手,凤里澈上前拍了拍我的肩头,笑着说:“小妹要听阿爹和阿娘的话知道吗?三姐的话也要听。” 听了这话,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若柠行礼退去,我也挥挥手同他们作别,走向飞辇。 长琴却扯着嗓子对我说:“阿冉你记住了,你受伤了不要紧,一定要记住了,酒在人在。要是扶郁那厮要同你比试比试,不要怕,揍他丫的。但是记住了,酒一定要完好无损。” 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了,长琴殿下。” 回去的路上没有什么掌礼小仙拦车,飞得十分顺遂。大家都有些困和累,肚子还有饿,我和若柠也没力气聊天,就连八卦八卦扶郁太子有什么新奇事儿的力气都没有。 就连黑黑都飞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我安抚了他几句,说回去了会给他去梧桐树上摘火灵果给他吃。虽然我没力气做这件事,但是我可以耍赖求奈暮帮忙我去摘给黑黑送去。 回了罗浮后山,我感谢玄鸟黑黑,“黑黑,今日真是多谢你了,我回去了会拜托奈暮给你送果子去的,你且放心回家去吧。” 我脑子有些沉,偷摸溜进子桑殿的时候,手里拿着四瓶酒鬼鬼祟祟的。 轻手轻脚地正准备把酒藏到我卧室的柜子里时,却见到奈暮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饭桌前,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有些惊慌,忙说: “这酒不是我要喝的,是长琴和凤里澈的。” 奈暮扑哧一声笑出声,“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去榣山的路上可还太平?” 我想了想,自然是太平的。 “十分太平。” 第48章 胆战心惊 那个晚上,我睡得格外的香,可待到清晨起身时,我还是顶着黑眼圈。在路上,还看到了同样睡眼惺忪的若柠。 我们晃晃悠悠的晃到了学堂,果不其然,就看到了勤勉用功的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正在案板前温书。 我搭着若柠的肩,对他说: “春日,阳光下,两个少女在树荫下翻着书,光影交织,少女们额前的碎发跟着微风飘啊飘,飘啊飘,何其的美好。” 说完,我摇头晃脑,啧啧作声。 若柠打了个冷战,把头晃得跟拨浪鼓一样。 “你少恶心我啊,你可真是有够恶心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是抖都抖不掉。天呐,我受不了了,我要请病假回家。你见到夫子就和他说,我被你恶心得晕倒了,这个月都不能来学堂了。” 我狠狠地捶他的肩膀,“我好好打你一顿就好了,不是大毛病,没必要告假。不要为这点小事去叨扰夫子知道吗?要懂礼法知道吗?” 若柠笑着把我的手拉下他的肩头,“快去抄作业吧,再迟些夫子可就来了。” 久岚自是习惯了作业借给我们去抄,也懒得问我们昨天又去哪里疯玩了。 我们埋头奋笔疾书,抄着满篇的之乎者也,看来夫子昨日讲的是礼法,我上学时一直在神游,还以为夫子还在讲上古史。 这一整日,我和若柠都有些胆战心惊,就连顽皮捣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担心偷偷去榣山的事情,有没有被捅到九嶷宫的楮华殿去。 捱到了晌午,也并没有人来找我们或者黑黑的麻烦。 我和若柠心下稍安,正打算比试一番谁跑得快,遥遥地就见到书因飘飘然地飘了过来。 我和若柠瞬时就心虚了,跑跑跳跳都不敢了,只是把头凑在一处,扯些有的没的。 “你昨天晚上吃的什么?是烟雨楼的新菜糖醋鱼好吃些还是醉仙居的松鼠鱼好吃些?”我飘忽着眼神问若柠。 若柠也飘忽着眼神。 “有日子没去醉仙居吃了,我都忘了松鼠鱼什么味道了。糖醋鱼的味道也不错,但是我忘了松鼠鱼什么味道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吃。不过说起来我们防风的汪芒山也有家不错的酒楼,叫醉里仙,不知道有没有松鼠鱼吃。你下次来我们防风国也试试,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松鼠鱼好吃还是糖醋鱼好吃,这是个问题。醉仙居好吃还是醉里仙好吃,这是个问题。烟雨楼的糖醋鱼好吃还是醉仙居的糖醋鱼好吃,这也是个问题。你说烟雨楼这名字哪里来的,莫非是可以看烟雨中的小楼,还是可以小楼上看烟中雨,雨中烟。” “烟中雨还是雨中烟,这是个问题。烟中雨更有意境,还是雨中烟更有意境,这也是个问题。你若是问我,我也不知道。”若柠斜着眼睛瞟到书因已经飘到我们近前来,忙收声对书因问好。 书因淡淡一笑,瞥着我们,一副了然的样子。 “江渊帝君和采薇君后请四殿下和若柠公子去九嶷宫议事,凤启殿下已经在楮华殿等殿下和公子了。” 我嗫嚅着问他: “我大哥可有说父君和母后找我们是什么事情吗?” 书因施了一礼作势要离去,“这个小仙就不知道了,怕是要等殿下到了楮华殿见了帝君和帝后才能知道了。” 我和若柠战战兢兢地看着书因离去的飘然身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次是什么事。 到了楮华殿,见到凤启已经站在了殿中,把玩着阿爹心爱的花花草草,而花草居中的,正是那株金丝吊蝴蝶。 我本想问大哥他可知晓一二阿爹阿娘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我们偷溜去榣山终于被“东窗事发”了,就见到阿爹阿娘缓缓地从帘缦后行了出来。 阿爹没做声,却是阿娘先开了口。 “启儿近来辛苦了。阿冉近来也安静了些,想来是防风公子近来言传身教了不少司法的礼仪给阿冉。” 我偷偷看了眼若柠,他竟然是惊得出了头虚汗,却还是忙不迭地作揖谢过。 正当我也心中紧张万分之时,却听到阿娘继续说着: “居烈山的锦莳帝姬要过生辰,连山宫的朱襄帝君和听訞君后下了请帖,邀你们一同前去赴宴。” 听到竟是这事,我心中稍定,忙东拉西扯地找话题问阿娘: “三姐呢,三姐去不去?二哥去不去?若是二哥去的话,长琴上神去不去?” 阿爹回我: “泠儿自然也是一同前去的,阿澈却是不能去。他和太子长琴在榣山接待前来做客的青帝太昊和龙族太子扶郁,为西天梵境接引道人的华严法会翻阅典籍古册做准备,这接引道人广邀的诸位上五方天界神上仙,此次论辩可不是好应付的。重黎君又是个好面子的,争强好胜得紧,怕是全榣山近来都没法出门了。” 凤启继续问道: “那此次华严法会,阿爹阿娘可会前去?” 阿爹点了点头。 “我们自是要去的,虽然这些法会平日里我们并不甚喜,但接引道人的面子可不好拂。届时,启儿你也要去的。” 我心中暗喜,我不用去。 虽然各路小神仙皆以可以去西天梵境旁听法会为不可多得的上好机缘,但此等无聊的法会我实在是没有兴趣,不想去。 阿娘岔开话题,提点若柠: “防风公子,过几日去连山宫为锦莳帝姬贺生辰礼,防风族长防风凛也应邀前去赴宴,防风公子可要在你父王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若柠忙谢过阿娘的提携关心,我却是觉得他心中颤了几颤,防风族长实在是家教甚严,这是全五方天界都知道的事情。恐怕若柠这个嫡长子嫡王孙,又要额外加码地接受防风凛耳提面命的谆谆教导了。 可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49章 温书 我四下打量了一圈,没见到凰泠,我轻轻拉了下凤启的衣袖,问他: “三姐呢?她怎么没来?” 凤启压低了嗓音对我说: “泠儿再过一月余便要去东方天界的大荒之东处的春神句芒上神处拜师,句芒上神最喜考查弟子典故,泠儿近日来正努力温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已经二十天没出子梧殿的大门了。” 我点头默然,可怜凰泠需得勉强抽时间去为这个并不相熟的锦莳帝姬贺生辰礼,又有几分心疼凰泠需得如此辛苦温书遍阅典籍,实在是我凤凰族中的第二劳模。 只是不知大哥这第一劳模若是去连山宫待上几日,是不是奏章便不用批了,我和若柠是不是夫子的功课也无需做了。 出了九嶷宫楮华殿的殿门,我便十分着急地问凤启: “我们去子梧殿?” 我实在是着急去看看,凰泠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温书法。 凤启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一路急急行至子梧殿,西陵怀瑕不在,倒是见到奈暮一脸慈爱的为凰泠忙前忙后。 我早就听说近来总是奈暮去子梧殿给凰泠送些新的经文史书,顺便帮她收拾收拾脏乱差的台面。 有时奈暮看她背书实在可怜,还会再帮她摘抄摘抄笔记。 可真亲眼见到凰泠,我还是吓了一跳。凰泠已经背书背到面露菜色,看起来是只严重营养不良的可怜凤凰了。 奈暮可真是忙得团团转。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磨墨挑灯,一会儿怕凰泠热了扇几下折扇,用法术变出些冰块,一会儿又怕凰泠凉了,贴心地为她围上披风。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地立在子梧殿门口的时候,奈暮一副体贴模样,问凰泠: “三殿下肚子饿不饿,需不需要我去小厨房为你弄些点心来,你待会儿想吃什么,你也告诉我,我好去同他们说。” 凰泠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干咳了一声,像是体力不支似的,倒在了案板前。 奈暮忙伸手去探了下她的额头,又忙着倒了杯茶给她。 “哎呀,真是可怜见儿的。”说着,奈暮又为凰泠围上披风,又忙用法术将冰块都融化成水,又用法术将水迹烤干,在殿内生起个火盆。 我和若柠心照不宣地掏出了今天中午在罗浮后山摘的新鲜地瓜,捡起地上的小树枝,使了个了尘术去除污渍,又将地瓜用小树枝串起来,架在火盆上烤。 奈暮见我们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等地瓜烤熟的样子,实在是一脸的痛心疾首和恨铁不成钢。 凤启却是一脸关切,“泠儿这是几日未眠了?可莫要为了温书坏了身子,温书需得有张有弛才好。” 凰泠瞪大了自己那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绝望,又悲切地吼道: “春神句芒布置下的书单上有九九八十一册书,我现如今才温到最最容易的第三十册。三十五册后,全是些晦涩难懂的上古典籍,我连它讲的是甚都不知道,我绝望啊,我不想活了我。啊!” 我和若柠抬眼望了下她那倒霉样子,有些幸灾乐祸,凤启继续鼓励凰泠: “泠儿你加油,我相信呢,这个有志者事竟成,你就这样没日没夜地温书,总有一日是可以温尽的。” 他话锋一转,又道: “但是我相信呢,就算你温不完,句芒上神也不会说你什么的。毕竟你的师父是青帝太昊,不是春神句芒。” 凰泠发狠把笔向地下一扔,我和若柠心照不宣地抬袖子保护正在烤的地瓜,听到她嘶哑着嗓子说: “我今日便不温了又怎样,又怎样?我要好好睡上一大觉,一大觉,我明天不起来了我。” 凤启继续温言相劝: “三日后朱襄帝君和听訞君后邀我们前去锦莳帝姬的生辰,这个生辰礼还是要准备的,泠儿是自己翻样物什出来还是大哥帮你带一份?” 凰泠恶狠狠地瞪了凤启一眼。 “我为什么要去那个什么劳什子锦莳帝姬的生辰?她算哪根葱?” 我和若柠将烤好的地瓜从火盆上拿了下来,站起来找了个角落欣赏凰泠发疯。 凤启还是好声好气的,“朱襄帝君和听訞君后的面子不好拂的啊,届时见了锦莳帝姬,你们这些小辈儿好生亲近亲近,岂不是件好事。” 凤启见凰泠发疯的态势并不见好,忙抢声说道: “听闻连山宫的宴席最是上等佳肴,就算你心情不好,去那里散散心也是好的,待个几日把这些古书典籍抛到一旁,就当是休个小假了。” 奈暮好巧不巧又在此时端来了凰泠最爱的几样小菜和她最爱的梅花酿,我和若柠的眼神都有些直勾勾的,有几分垂涎地望了一望,又将目光收回专心吃烤地瓜。 凰泠那近乎癫狂的神态终于回归了正常,安静地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开始动筷,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和若柠吃完最后一口烤地瓜,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那瓶酒。 汪芒山的防风凛管得太严,阿爹阿娘和各位兄姐在酒水一事上也实在是管得忒严,我和若柠实在是太想知道那瓶凰泠无比宝贝的梅花酿是什么味道了。 凰泠含含糊糊地说: “好吧,那如此是甚好。便如此吧。你们都走吧,我吃完便要去睡上它一整天。” 后来动身的那天,我们才知道凰泠那日果然睡了一整天。 结果第二日一早起来,她又懊悔不已,十分地愧疚,又是不眠不休地温了两天的书,然后顶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黑眼圈和我们会合。 我和若柠见到她一边走一边看,书不离手的样子实在是下巴都要惊到合不上了。 凤启见到她这个样子,也属实是无语凝噎了一下,奈暮一副西陵怀瑕永远都不会从九重天回来的样子跟着凰泠,亦步亦趋,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但是我从来都不是个需要别人管的仙,对此并不在意,倒还有几分开心奈暮终于不来管我了。 就这样,书因跟着凤启,奈暮跟着凰泠,若柠跟着我,上了阿爹阿娘后面的一辆飞辇。 好在这次不是偷偷溜出去,所乘的还是个像模像样的辇车,雀鸟小仙驾车,北上居烈山。 我不管凰泠在那里昏天黑地地读书,也不理一言不发的凤启和书因,只是催着若柠在我耳边悄悄地讲连山宫的八卦。 第50章 居烈山 “听说这君后赤水听訞,生得十分貌美,洪荒时代的神祗大抵生得都有几分粗犷,生得如她那般貌美的实属少见。” “那朱襄帝君岂不是很享福?神农氏的这些小辈估计也都是个顶个的美貌吧。” “没有,哪有。神农氏的这些帝姬帝子都不及君后容貌。你可知晓听訞君后为何如此貌美?” 我摇头,等着听下文。 “那是因为赤水氏是出了名的生得好看,就连青丘的涂山氏都比不得的好看。听訞君后作为老祖宗级别的上神,自然是好看中的好看。” 飞辇内安静极了,并没有人出言阻我们,仿佛我们如此妄议上神的容貌,并无半分不妥。 若柠继续表情兴奋地同我说: “听说,那君后前阵子去九重天面上,还送了几个赤水氏的无足轻重的小女仙去天君近前奉茶。那天君一看,赤水氏貌美,名不虚传,竟然比他九天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小花仙还要美得多得多。半推半就地就受下了这份礼。” 我也听得兴奋,问他: “那这天君竟然是个为色相所扰的?实在是有失体统啊。” 若柠摆手。 “哪有的事儿哟。天君收下这么几个奉茶小仙,竟然是给了他的太子扶郁,说是要什么,让太子看了赏心悦目,能多笑上几笑。” 我瞪眼。 “那这是什么道理?扶郁被东方天界的青帝太昊折磨得都不会笑了?那凰泠岂不是很危险?本来现在就性子急躁,这要是被折磨出个不言不语的毛病,岂不是要心理变态,当不成那无欲无求的仙了。” 若柠继续摆手,凰泠半眯着双眼,对我的话是充耳不闻。 “你当那天君不想多收几个貌美如花的小仙吗?是他有一侧妃,是赤水氏的女仙,还为他诞下一女,封号云珠公主。这天君平日里可疼这个赤水侧妃和云珠公主了,若是听说天君居然又收了几个赤水氏的小女仙,不得炸毛,闹上天庭去。到时该有多难看,可得颜面尽失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那看来,这个天君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呀。” “可不是嘛。听说天君还准备为这个云珠公主寻个好人家,早早把婚事定下。这太子都尚未婚娶,就要先为云珠公主将婚事定下,未免也太急了吧。” “嗨,随他们去吧,反正都与我毫无干系。”我伸了个懒腰,准备眯一觉,又满足地叹道: “若柠,你今日跟我们一起来,可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们去到宴席,什么仙也不认识,什么八卦都不知道,那简直是吃亏死了。” 若柠骄傲地一挺胸。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们带上我啊,保证对那些神啊仙的,应对自如,驾轻就熟。” 他双眼放光地对我说: “不过啊,我自然是想来的。朱襄帝君可是我的偶像,他精通药理乐理,我到时好好讨教一番,回了东方天界给我父亲祝寿,也多些话可以讲。” 书因这时倒是开了口,“是啊,你总不能讲,你每日和凰冉帝姬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坑蒙拐骗吧。” 我和若柠同时瞪眼,“哪里就坑蒙拐骗了?我们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是真,坑蒙拐骗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可从没做过。” “是吗?”书因笑了笑,“那罗浮后山那头白熊精怎么每个月都给你们上供呢?你们每个月的烤鸡是哪里来的啊?”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这可算不得坑蒙拐骗。白熊精只不过是每个月送我们烤鸡吃,是因为全罗浮山就他烤的烤鸡最好吃。” 若柠也尴尬地帮腔,“对!是因为烤鸡好吃。” 书因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凤启倒是冰着一张脸,不声不响的。 我清了清嗓子,又小声地问凤启: “大哥,你说,这个锦莳帝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叫我们去连山宫做什么。莫不是只想要她过生辰热闹热闹?” 若柠却是一副雀跃的等不及要开口的样子,就等凤启说不知道,他好开口。 凤启果不其然,什么都不晓得。 若柠忙开口,“我听说啊,是神农准备立储君了,锦莳帝姬呢,想和自己的长兄朱襄明轩争这个储君之位。她把我们喊来,大概一是为了充场面,二便是先行结交,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 我啧啧称奇。 “若柠啊,你可真不愧是罗浮山的八卦小能人。人家神农要立储君这事你都知道,你是不是养了一堆小鸟儿每天给你传消息。” “你少编排我,养小鸟的是你吧,你们凤凰是百鸟之王,那还不是一呼百应的。” 踏入南方天界的北荒,神农氏的封地居烈山异常的热闹,仙来仙往,熙熙攘攘,真是好不热闹。 赤帝朱襄帝君和君后听訞甚是好客,为朱襄锦莳过生辰,要足足摆宴三十日之久。 先摆小宴,再摆大宴,大宴连摆七日,然后又是小宴, 好在我们不必呆满这三十日,待到我们来的时候,小宴已经摆了有好几日了。 而这小宴也好,大宴也罢,我想应当是暗藏桃花的。而若柠也打算利用这次绝佳的机会,多多探听各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风流八卦。 因是居烈山的小宴, 并未过多声张,平日里宴请用的那些个花花草草也并未往出搬。 上山的路由小仙引着,并未见到什么特殊的。 但是进到连山宫的正殿拜见朱襄帝君和听訞君后时,气氛却是格外严肃。 我直觉得古怪,看着大家在排队拜见帝君和君后,瞅着没人注意时,问若柠:“怎的大家都如此严肃?” 若柠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用大小如蚊子般的声音回我: “今次来的神仙可都大有来头的,你且四处仔细看看。你看现在拜见的是谁?正是那有莘高,有莘宋,和有莘的族长有莘高宋。” 我望上首一望,果真如此,正愁何处何时可以再见这有莘高,没想到就在连山宫撞见了。 我奇怪若柠为何紧张到冷汗直流,又四处望了望,却瞧见防风氏的一族之长,防风凛也赫然在列。一下便明白了若柠的心境,开始同情起他的霉运。 第51章 连山宫 我又瞧了瞧,看见了一群宝相庄严的神仙,周身散发着祥瑞,却并不知道姓甚名谁。 我悄悄扯了扯若柠的袖子,“这都是什么神仙啊?” 若柠继续轻声对我说:“上天界云梦山的东君和羲和君来了。东方天界的青帝伏羲太昊也来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心中狠狠一颤,忙正了仪表,和若柠一样乖乖站好。 这朱襄锦莳的生辰,还真是大阵仗,我苍梧山真比不了。 可太昊帝君不是在榣山吗?怎么又来了居烈山? 队列这时轮到我们拜见,凤启、书因、凰泠、奈暮、我和若柠一一恭恭敬敬地见过诸位帝君帝后。 赤帝朱襄帝君和赤帝之后听訞神情庄严地坐于上首,左首单独坐着的便是青帝太昊,右首处坐着东君和他的妻子羲和君,俱是颇有威仪。 见过礼,我们一行几人,缓缓退到殿堂外面站着等待。 我实在无聊得紧,站着站着思绪便飞到九天之上去了,等我回过神来,若柠正使劲儿拽我的袖子。 他无奈地说:“我的小姑奶奶,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我忙疯狂摇头,对他说:“什么,怎的没人了?刚才没出什么岔子吧。” 若柠叹了口气,说:“没有倒是没有,就是我父王临走前狠狠瞪了我一眼。他老人家最重礼教,若是发现我有半分无礼之处,怕不是要关我三十天禁闭。罢了,我们也去寻位置坐下吧。” 我忙宽慰他:“你放心,我一定会在防风族长面前为你好好说上几句大好话的。” 到了小花园坐定,我不由得心中嘀咕,我们这群神仙,每天不是修行便是处理政务,无聊得紧。唯一的乐事竟然是赴这大大小小的宴席?这也太无趣了些吧。 有些神仙,倒是追求逍遥道,每天不修行也不批阅奏文,每天不是游山玩水便是读书喝茶,好像也有几分兴致。 我望向上首,赤帝正襟危坐,忽然大家哗然做声,一片喝彩之音。 我左顾右盼地寻那众仙啧啧称叹的源头,却见到一个长相明艳的少年女仙抱着一架古琴,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女仙行为举止极为活泼,面上含笑,当真是明丽至极。 我偏头悄悄问若柠:“这是谁?” 若柠嘴唇轻动,头却是不动丝毫,“这是神农帝姬,朱襄帝君同听訞君后的幺女,名唤锦莳。她怀中所抱的,正是那上古神器,神农琴。” 我也跟着众仙啧啧称叹,“不愧是那洪荒时代传下来的宝物,看着果真有几分不同。至于这不同之处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感觉可能是因为过于普通,反倒觉得奇怪。” 我又想起了一事,问若柠:“我从未见过长琴同神农比试,你说,这长琴的琴和神农琴哪个更厉害呢?” 若柠继续嗫嚅着声音,和我说道:“上古史中记载,神农定音宫商角徵羽,长琴却是作曲无数,尤以风音为胜。所以这二位上神,无法比较的。” “也就是说,他们从未比过?” 若柠有些不耐烦,“是是是,你非要问这么细做什么?” 我忙也跟着正襟危坐,“好好好,我不问了便是了。” 锦莳抱着琴,席地而坐,奏了一曲大风,是我熟悉的曲调。 她虽然指法不如长琴,倒也称得上是上品。不过这乐曲经了神农琴这等法器弹出来,音色多了几分清脆,不若长琴的古琴音色空幽。 我一下子便明白,若柠说的无法做比较是个什么意思了。 一曲奏罢,众仙自然是称赞连连,我也随着大流,颇卖力气地使劲儿鼓了鼓掌。 赤帝面上微微笑着,笑道:“众仙友如此捧场,锦莳快不谢过诸位仙友。” 锦莳大方地行了礼,道了声谢,说我等皆是谬赞。 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心道:“这可是神农琴,我们就算觉得你琴艺不佳,也该觉得这琴实在是好,有什么可谬赞的。” 可是小花园中一片寂静,我这声笑显得尤其突兀,这一笑竟是引得所有神仙的目光都望向了我。 我吓得一哆嗦,忙对朱襄帝君施了一礼,道:“凰冉是仍在回味这琴声,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朱襄帝君这等大度的上神,也丝毫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计较的神情,对我说: “凰冉帝姬同小女年岁相仿,兴趣爱好又是差不多,日后你们二位可多亲近些。” 我心中嗤笑,什么兴趣爱好差不多,我喜欢放火,她喜欢吗? 但还是赶忙谢过赤帝抬举,“如此,凰冉便谢过赤帝美意了。日后,凰冉定会多与锦莳帝姬走动走动的。” 锦莳弹过琴后,宴席方才算是正式开始,因着是小宴,所以为的是联络交际的目的。 分外欢快喜庆的气氛里,锦莳帝姬显得格外的文静且美丽,她端庄且知礼地和诸位神仙道谢回礼,一副乖巧的模样。 连山宫里面是云袖舞着,罗衫穿梭,推杯换盏,各路神仙寒暄来寒暄去,下界的小地仙们轻轻摆弄琴弦奏着乐。 一时间,小花园中香风阵阵,男仙女仙身上的各种香味不尽相同。 小仙女们穿着长长的淡粉色纱裙,鱼贯而入,鱼贯而出,为众仙端上各式好看的小点心和精致的小份吃食。 若柠身为防风氏嫡长子,在他老子防风凛面前,规规矩矩做足礼数,好不辛苦。 我看着心中生出了几分对他的同情,但也觉得这宴席着实有些无趣了。 我也正襟危坐在座位上,没有起身和众位仙家走动攀谈,只是眼巴巴地等着小仙女们送来的下一道菜。 在场的诸仙中,如此老成庄重的除了朱襄帝君,听訞君后,便是若柠的父王防风凛了。 是以,一些小仙以为我和那些品阶极高的上神们一样严肃,不敢同我搭话。 至于大哥凤启,往常这种场合,他是最庄重威严的,一言不发,同块木头没什么分别。 可惜他早早地便被锦莳帝姬拉走去品鉴琴声了,让一些想认识认识凤启的各家小仙都没机会上前。 我早就知道凤启最招这些个神女的喜欢,可是没想到今天锦莳帝姬却是先发制人,还耐得住我大哥那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要是往常,那些神女见他不言不语,以为自己是自讨没趣,早就自以为识趣地早早离去了,让我亲爱的大哥独自美丽。 可是今日锦莳帝姬却是十分地快乐,竟然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飘来,可能是觉得凤启不言不语地十分好笑? 第52章 有莘高宋 书因坐在我旁边,也没有什么女仙上来献殷勤。其他神仙们同他攀谈,也不过是一两句便完,竟然是半点波澜都没起。 我不禁想起,往常这种情形,一般是书因被些小女仙们缠得不可开交,今天竟然是反着来的。 而凰泠却是不甚耐烦地应着各路小神仙对她的敬酒,不停地“好说,好说”,便一边在“帝姬好酒量,帝姬好气魄”的称赞声中,一边饮下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最让我啧啧称奇的却是,她居然一边喝着酒应付各路小神仙,还一边看着她的书。 我正襟危坐地吃到第五道小菜时,有莘高带着另外两位男仙朝我走了过来,想来是他弟弟有莘宋和他们的父王有莘高宋。 我见四下无其他神仙,想来一定是朝着我们走来的。我推了把书因,叫他起来识礼地向这三位见礼。 因着我位阶高些,有莘高宋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朝我行礼,“小仙见过凰冉帝姬。” 我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凰冉年岁尚小,着实是当不起。见过方葛之主,有莘族长。” 有莘高宋同我寒暄了几句,我并不十分上心地敷衍应付着,不过是些场面话,并没有什么话和久岚有关。 我不时地瞥一眼有莘高和有莘宋,有莘高身为长子,只是沉默地垂头站着。 有莘宋比起他哥哥有莘高虽然阴柔了几分,并没有那么刚毅,看起来却是活泼了许多,虽然低着头,但不耽误他偷着看热闹。 有莘高宋见状,便打了个哈哈对我道:“犬子很少出方葛山,头一次见到这盛景,不免失礼了些。” 我忙微笑着应道:“少年心性,活泼好动,正是正常,方葛族长不必放在心上。” 有莘宋闻言,看向我,眼里多了分好奇,但却还是不言不语,可见家教之森严,礼法之严谨。 我不由得出于面子上,格外故作老成地赞道:“方葛族长的二子风姿卓绝,如此恪守礼法,实是有莘之幸啊。” 有莘高宋忙行礼谢过,嘴上一并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我又瞥了眼有莘高,心道,你有莘高宋再不走,有莘高也不出声,我怕不是要发声支走有莘高的老爹,好和有莘高说久岚的答复。 有莘高宋想来是个通透练达的仙,此时终于察觉到我不时瞥上一眼有莘高,便道: “小仙告退,我这二子却有些仙法上的问题想请教下帝姬,还望帝姬不吝赐教。” 我忙还礼,并道自己仙法不精,实在是方葛王抬举了。 有莘高宋离去后,我见有莘宋长出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了起来。 想来他肯定也没什么要请教我的,我也没什么好解惑的,便叫书因带着他去四下好好逛逛,顺便去找找若柠在哪里,看看是不是又在挨防风凛的骂呢。 有莘高装模作样地对我道: “小仙确实有些仙法上的问题想来向帝姬讨教一二,不知帝姬可否赐教。” 我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问了也听不懂。我就是想对你说,青苍久岚呢,她说私下相会有损礼法教化,还请有莘公子另觅良人吧。” “如此,青苍久岚便是不愿了?”有莘高并没有什么吃惊的神情,仿佛是早就料到了这么个对话,还带着抹不变的笑意。 “我猜,她是不愿的。虽然她并未直说,但是她确已讲明不愿与你单独见面。” “如此,有莘便不再奢求了。” “你便就此作罢?”我挑眉看他,问道。 有莘高缓缓叹了口气,面色平静得很,答道:“是啊,想来是没有那个缘分吧。” “不过你是何时见过青苍久岚的?她说不记得曾和你有过交集。” “不过是听闻青苍久岚才学品行,皆是上乘,心生仰慕罢了。”有莘高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平淡地回我。 后来,我和若柠说起有莘高这个答复,若柠嗤之以鼻。说他以他八卦小天才的名声起誓,他从未听谁提起过青苍久岚的名声传出过罗浮山。 有莘高此言,纯属胡扯。 但是那日发生的八卦比较多,此等无聊的对话我实是记不太清楚。 原因便在于锦莳帝姬同凤启居然可以有说有笑地坚持了足足三盏茶的工夫,而书因又喊我去看若柠的热闹,“我方才看到了防风若柠和一位小女仙在一处打得火热,你要不要快些去看热闹?”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今日不但我那万年木头大哥有些桃色新闻,就连若柠这种毛头小子都能有些红鸾星动,回去我定要寻人为他好好算上一卦。 我也一脸兴奋,问书因: “哪里哪里?快点快点,我们快些过去,可莫要去晚了,热闹便收场了。” 书因带着我曲曲绕绕走了出去,到了一处十分僻静的风景,便看到一位明快清丽的女仙身着一袭青色纱裙,正同若柠有来有往地说笑。 若柠虽然十分客气,但也明显看出他是十分地受用。 我不禁偏头对书因低声说了句十分老成的话:“若柠他便果真还是少年心性。” 书因差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还是将将忍住,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这位女仙来头也是有的,赤水氏的一位小郡主,名字便叫作赤水如阳,她这个郡主啊,是要唤听訞君后一声姑奶奶的。比若柠这个一万三千岁的小小仙啊,足足大上了三万岁。” 我心下盘算,防风族是出了名的生得高大英俊、潇洒不凡,若柠又是防风族出名的生得好看,也不怪得这位如阳郡主看上了我们的若柠小公子。 宴席进行到第二阶段,朱襄帝君和听訞君后惯例性地发表一些有益于各神族大团结的讲话时,各位神仙都正襟危坐的时候,我瞧见凤启和锦莳帝姬别别扭扭地坐在了一处。 若柠也是十分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如阳郡主的身侧,神态亲密,连他老子防风凛都不顾了。 第53章 拜谒 我记着要去拜谒太昊帝君和东君羲和君,好说歹说求着凰泠放下了手里的书,一起去寻凤启,好一同去拜见这些上神。 锦莳帝姬见了我们,倒是有十万分的假亲热,一声声“泠姐姐”和“冉妹妹”叫的,直叫得我们尴尬得流汗。 我们同锦莳假模假样地互相打过招呼,刚问凤启一同去谒见太昊帝君和东君羲和君,锦莳却是抢在凤启回答前便朗声道: “如此,何不我们一同前往,拜见各位帝君。” 我看了眼凤启,等他接话。 凤启瞥了我和凰泠一眼,声音中带了几分微微的无奈: “如此甚好,那么帝姬先请。我等紧随帝姬之后。” 我拉着面有菜色的凰泠,和凤启亦步亦趋地跟在锦莳身后,我闻到她身上传出若有若无的草木香,心中暗忖她的灵力道行到底有多深。 青帝太昊见了我们,大概是觉得我们和其他那些迫于他的威慑而不敢前来见礼的小仙们大大不同,格外懂礼,都是些有前途的仙,是以格外喜笑颜开。 青帝太昊先是受过我们的拜礼,然后便是问凰泠的近况。 凰泠抖擞精神,大声答道: “弟子凰泠近来勤读书,每日都尽力参悟道法自然的真谛。” 太昊帝君又问了几句近来在读什么书,凰泠长长地念了一串书名,哄得青帝太昊格外的满意。 他高兴地抚了抚自己长长的胡子,说: “可比扶郁那小子强多了。这小子每天病恹恹的一副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如何虐待他呢。读书也提不起精神来,练习仙法也没有力气。 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天君老子给他下了什么药,还是给我塞了个傀儡太子来。既不用功,又不努力。我要他这个徒弟有什么用啊。 还是你们凤凰家的小凤凰好,个个都争气得紧。凰泠我看着就喜欢,有慧根,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超过你这个挂名师兄!” 我腹诽,您老人家就看了一眼凰泠长什么样儿,就说她分外有慧根。可见这些老一辈的上神上仙也是不靠谱的,这些胡话都是张口便来的。 我正在心里取笑太昊帝君,却听到旁边的锦莳巧笑嫣然,直接笑了出来: “我说太昊爷爷啊,你不过就是今日见了凰泠帝姬一面,怎的就知道她格外有慧根啊。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不知道我有没有慧根呀。我想来也是极有慧根的,干脆我也拜在您门下好了。” 太昊听到这话,眼睛睁大了一圈,继续抚着长长的胡须,说: “这个凰泠我虽然只见过这一次,但是那长琴神君可是常常见她的。长琴同我讲,这个凰泠是格外的有慧根,并且她格外适合修习我的仙法。至于你啊,锦莳小丫头,你我同道法不同源,非要强求的话,只会伤己伤人。” 我又是内心暗自发笑,长琴的话还能信吗,凰泠可是向来同他不对付的,我看长琴分明就是故意的。 锦莳闻言也不再多话,乖巧地立在一旁。 太昊帝君继续道: “你们同扶郁有机会的话,便多亲近亲近,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怕他走火入魔啊。多些年龄相近的少年神仙同他游戏说话,他兴许会打起些精神来。” 太昊帝君这等半是客气话的话,我们这几个小仙自然是点头应是,百般应好。 从太昊帝君处退安出来,又到东君和羲和君处去拜见这二位上神。 我心中自然是十分好奇的,东君和羲和君我是见过的,可是彼时我是个顶小的小凤凰,早就不大记得这二位上神的尊容。 今天可要再仔细看上一看我未来的师父的模样,瞧瞧可是慈眉善目的神仙不是。 怀揣着小九九,我们规规矩矩地拜见二位上神,我更是拼命地努力不动声色地观察东君和羲和君。 东君的长相不似朱襄帝君那般威严,也不似太昊帝君那般慈祥,反倒像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仙,羲和君也是一般的年轻美貌,活似一对年轻恩爱的神仙。 我心下惴惴,不晓得这是两位严厉的角色,还是两位平和的上神。 我正低头深思,东君说道: “凰冉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还是只小凤凰,我和羲和还抱过你呢。” 我觉得好笑,我们家的每一位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只小凤凰,您这话讲得实在是好笑。 但是嘴上还是客套了好些句,最后的中心思想总结下来便是二位上神觉得我是个好苗子,叫我勤学读书,苦练道法仙法。 我听得脑袋疼,只想回去听听防风若柠和赤水如阳的八卦。 到了第二日,凰泠便闭门不出,决意要在客房中温书,再也不出来做这些表面功夫了。 居烈山侍奉的小仙听闻,脸色吓得惨白,问我: “泠帝姬这是不满小仙们礼数不周吗?小仙定专心侍奉,还望泠帝姬不要同我们这些小仙计较。” 我看着面前这水灵灵的小花仙,满脸和善的笑着说: “你不用怕,我三姐这只是不喜同各位仙家交际,她更喜读书罢了。和你们无关,莫要担心。” 小花仙战战兢兢地退下,眼神中半信半疑。 居烈山此次宴会虽大,但也没有朱襄帝君过生辰那次排场大,听闻那次生生排上了一个月,九重天上来的神仙喝吐了一个又一个。 那龙族太子都喝得召了药君三次,却是硬撑着足足待满了三十日。还好这次三十日的宴席,我们并不需要一直呆在居烈山。 但日后居烈山的宴席我可是要能躲则躲,断然不肯再轻易踏足居烈山了。 此次锦莳一个帝姬的生辰宴,居然排场这样的大,莫不真是为未来的储君造势? 虽然大家都是神仙,见多识广的,各路仙家的宴席,参加了不知道有多少。但一个帝姬的生辰,居然也这样载歌载舞的,仿佛册封大礼。 也不知道是我们苍梧实在是寒酸,还是天君他老人家带起来的风气。 凰泠第三日便跟着阿爹阿娘的车撵回了苍梧山。若柠却跟在他父王身旁,跑前跑后,做足父严子孝的礼数。 但同时,他也算得是快活极了,每日醒来便去寻赤水如阳,也不知道是讲笑话,还是一处品茶吟诗。 凤启打着个不回去就不用批阅奏章的小算盘,也留在居烈山看热闹。但我和凤启都不再去吃那流水宴席了,每日不是睡到日上三竿,便是去居烈山的市集上瞎逛。 身旁还有明眸皓齿的美人朱襄锦莳相伴,她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如丝,真如扶风弱柳般。可凤启同她讲话时,偏又总是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惦记着苍梧山的折子。 待呆到第六日,我们已然把居烈山逛了个遍,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了。打算第七日做足了表面功夫,便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 第54章 比武过招 第七日早上,防风凛却带着若柠前来和凤启见礼。 虽然辈份上凤启和我不过是个小辈,但是于位阶上,我们又是位高权重,少不得要同各路仙僚客客气气地礼尚往来。 防风凛一边谢过苍梧山对若柠的教育之恩,一边说着今日朱襄帝君打算让我们这些小辈比试比试。 若柠在他老爹身后冲我挤眉弄眼的,像是在看他老爹的热闹。 而若柠的八卦本领还真是天赋异禀,他后来仕途顺当,一举殿试便当上司命星君,也实在是顺乎道理。 连山宫里,各路仙家规规矩矩地小饮小酌,我一边支着头看眼前那些草木仙载歌载舞,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一下锦莳敬酒敬到了何处。 锦莳敬到凤启面前时,温柔极了。 “今天都未曾与殿下多寒暄几句,实在是失礼至极。” 言罢,她便仰脖饮尽一杯酒,睁着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直直看着凤启,用袖袂擦着嘴角。 凤启明显有几分尴尬,我眼角瞥到远处的若柠简直就是张圆了嘴探着脖子望向这处,不似那眉眼俊朗的朱襄明轩,只是微微侧头瞥了眼她这妹妹。 凤启忙也饮一杯酒,“帝姬若是不嫌弃,日后也可多多到苍梧做客。” 我闻言,也饮一杯酒,故作沉稳地道: “我们苍梧山定欢迎帝姬的大驾。” 锦莳眼波流转,又饮了一杯酒,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我自然是想与殿下多亲近亲近的,锦莳此次未能同殿下把酒言欢,心中也实是懊悔不已。” 凤启忙回道:“此次众位仙家皆是天杰地灵,凤启怎敢耽搁帝姬的时间。” 锦莳仿佛有几分幽怨似的,一双大大的杏眼似乎有水雾蒸出。 挥挥袖子,神态曼妙地踩着步子飘向了下一桌。 后来到了轩辕丘,我才知道她当日在居烈山上,全当是演戏。她的演技之精妙,就连防风若柠也赞了她一句,“美目盼兮,眉目传情”。可若柠未曾察觉,她竟然全是演给她哥哥和赤帝看的。 锦莳敬完了一轮酒,朱襄帝君便开口让我们这些小辈比武。 朱襄明轩自然第一个请缨,请的便是我大哥凤启。 朱襄锦莳自然也不甘落后,请的便是英勇好战的我。 最花哨的是,他们想要在演武场上同时开战,看哪方先结束比武。 后来若柠形容那日他远远地在看台上看到的我们,英气逼人,威风凛凛地立在演武场上,起手招式干脆利落,紧跟着又式式带风,直逼得朱襄家的兄妹无法应对。 神农家的兄妹皆是擅守不擅攻,前几回合占尽了下风,可是三五个回合后,朱襄锦莳便收回局面,直逼得凰冉动弹不得,只是在场上尽力闪躲腾挪,提防着朱襄锦莳的法术攻击。 朱襄锦莳更是使了招神农家最擅长的藤蔓术法,直缠住凰冉帝姬无法出招,拼力挣了一下那藤蔓,使出神火,却因着道法不深,只是撕拉一声轻响,只烧得那藤蔓生出一丝青烟,并没有太大成效。 据若柠形容,我看着可真是好不狼狈。 又几招过后,朱襄锦莳总算是玩够了,想用一招化木灵为实体攻击过来结束战斗,却不想凰冉虽被藤蔓捆住,但凤凰神火却是足以化解她的木灵攻击,轻轻松松地便挡了过去。 紧接着,只见凰冉一声长啸,发力想要挣脱藤蔓,意在现出凤凰本体。 朱襄锦莳下一招却好不厉害,更多细密的藤蔓编织成网困住凰冉,凰冉泄气又泄力地坐在地面上,神情落败至极。 朱襄锦莳好不得意地把藤蔓甩出一鞭,砸在地面上,面上现出雀跃又神气地神情,凰冉竟然是要败了。 又见那边厢的凤启和朱襄明轩,先时凤启占尽了先机,招招式式无不凌厉生风,三五招过后,朱襄明轩才猛然发力,使出神农家的木灵绝学。 凤启冲击之下踉跄了几步,他借着退后这几步化解了木灵的力道。 这时,他侧脸看了眼落于下风的凰冉,却是不急不慌,稳住下盘,手上结印使出了火灵的绝学。瞬时间,火灵以摧枯拉朽之势烧尽了木灵的灵体攻击和贴于地面上伺机而动的藤蔓。 一旁的朱襄锦莳将此景收入眼底,不免有几分着急,上身微微前倾,似是要冲上去助自己大哥一手。 朱襄明轩却并不着急,手上轻轻捏了个决,霎时间地上便生出层层的藤蔓,细细的枝蔓攀附在凤启身上,尖锐的枝头便要狠狠地刺进凤启的肌肤里。 凤启到底是功力深厚,低吼一声,周身染起熊熊神火将那藤蔓燃尽。 又极简单粗暴地将神火直接向朱襄明轩攻去,将他周身护着的木灵毁去,又停在他面门处,将攻不攻。 只见凤启极有礼节地施了一礼,对朱襄明轩说:“比试便点到为止,凤启承让了。” 朱襄明轩隐去眼中的愤怒,也极有礼地回了一礼,“明轩多谢殿下手下留情了。” 朱襄锦莳面上生出极明显的不甘和不满来,狠狠一甩手中藤蔓,正想收回困住凰冉的藤蔓网,谁料她先前分神,凰冉便又占了战机。 只听凰冉是一声清啸,周身也染起熊熊的火焰,也将朱襄锦莳的木灵全数烧尽。 朱襄锦莳有几分怔怔,呆呆地看着凰冉,凰冉却是十分有礼,承让道:“凰冉不敌,方才多谢锦莳帝姬手下留情了。” 明眼人瞧着,都知道是朱襄锦莳惜败了,不过是凰冉给朱襄锦莳留着面子。 若不是朱襄锦莳恋战,捆住凰冉,不肯松绑,凰冉也不会使出这种杀招。 朱襄锦莳先是恍惚了一阵,显然是有些懊悔。过了好一会,朱襄锦莳才回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却仍有几分不甘。 “锦莳术法实在低劣,方才叫凰冉帝姬见笑了,若不是帝姬给锦莳面子,保留了几分功法,锦莳想来定会输得难看。” 而那日真是打得热闹,有莘高和若柠也比试了一下。若柠那三脚猫的两下子,很快便十分狼狈地败下阵来。 然后是有莘宋下场,也是赢了。 再然后就是一些我并不知道名字和长相的神仙们打成了一团,更加的热闹。 若柠因为输了阵要被老爹教训,垂头丧气地坐在看台上,也不看下面动静。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方才是怎么赢的朱襄锦莳,也没仔细看下面的法术漫天。凤启倒是十分沉稳,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仔细看着下面对阵。 最后,朱襄锦莳这漫长的生辰宴席,便在各路神仙以切磋为名义的打群架中结束了。 仍在居烈山的神仙们匆忙召唤了自家灵兽和仙辇散了去,一个个的,都像是脚底抹了油,像是觉得连轴喝三十日也实在是忒夸张。 凤启待到最后一日方走,本来时因为他不想太早回去批阅奏文,谁成想他回去后第一件发现的事便是,阿爹阿娘把奏文堆满了子何殿。 他皱眉叹气,两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面前这堆积如山的奏文,无奈地对书因说:“研墨,侍笔。” 第55章 送别在即 从居烈山回来的首件要事,便是要把拖欠的功课补上。先生这次定不肯给我们网开一面,我和若柠便只好去找青苍久岚和鸾女借功课来抄上一抄。 我先是关切了一番若柠,问他:“你输了阵,你爹没有打你吧。” 若柠扬扬头,“不打紧,他就是面色铁青地教训了我几句,这板子还没落下来呢。” 到了青苍久岚和鸾女的住处,她们二人带着几分惧意,过分恭敬地把我和若柠前几日落下的功课奉了上来。鸾女也是同样的慌,忙着去准备茶水点心,叫也叫不回来。 久岚见鸾女出了门,静默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羞怯和欲言又止,问我们:“二位殿下和防风公子此行可还顺利?” 我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答她:“好得很好得很,劳烦你记挂了啊。” 若柠却是猛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青苍久岚,说: “凤启殿下的事情我不甚知道,倒是凰冉殿下不太好。” 我忙捂住他嘴,气急败坏地说: “我险些打了败仗的事情不劳烦您到处宣扬啊。” 若柠“呜呜”两声,扒拉开我的手,“好,不说便不说。” 久岚垂了眼,继续轻声地说: “如此便好。那连山宫可是十分气派?锦莳帝姬可是十分貌美?” 若柠停了笔,饶有兴致地回她: “锦莳帝姬确实生得貌美,颇有听訞君后的威仪和风韵。至于那连山宫什么模样,你也不用急,说不准哪日锦莳帝姬同凤启殿下办订婚宴,我们便都有机会再去那连山宫看看神农氏有多气派了。” 久岚听了这话,脸色煞白,失了笑容,颇有几分魂不守舍似的,低眉垂眼玩着手中的帕子,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我有些惊奇地看了若柠一眼,继续抄我的功课。想来若柠真的是不太喜欢青苍久岚了。 此时,鸾女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们最喜欢喝的碧螺春我沏好了,我可是用足了精神沏的,特意用了那旧年梅花上收集的雪水沏的。” 我和若柠忙连声道谢,说她真是有心,实在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叫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久岚的声音有几分破碎,“这些都是小仙们应做的,殿下和公子可莫要挂怀,折煞了我们姑侄。” 我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心说这是怎么了。 可我那时只关心每日吃喝玩乐同闯祸,全然不知其他的神仙竟是有心事的。 几日后,防风凛的生辰,若柠赶回了东方天界的南荒,汪芒山的防风国。 若柠是战战兢兢地回去,遍体鳞伤地回来。 我是眼见着他心不在焉,茶饭不思地走,又悲痛交加,滴水不进地回。 我差点就去问书因,防风族长是不是出了事情,还是防风政变了,他们防风氏被赶下台了? 书因赏了我一个白眼,告诉我: “若柠回去汪芒山后,防风族长把他骂了个半死,说他先前在连山宫都不甚守礼法,对凰族帝姬甚是怠慢。若柠领了罚,吃了好几顿鞭子,在汪芒山的时日里就没吃过饱饭。” 说到这儿,书因瞪大了眼睛,对我说: “不仅如此呢,凤启殿下同我说,那防风族长还上书一封到苍梧山,说若柠不守礼法,实在是愧对防风氏,叮嘱罗浮山对他严加管教,不要留情面。” 我听得是目瞪口呆,心中的石头却是终于落了下来,不是防风族出了什么大变故,是若柠又领了几顿鞭子罢了。 我放下心地去找了若柠,好生宽慰他几日,为了表达我对他的同情,我请他在烟雨楼吃了好几顿大餐,才把他给安抚好了。 唯一的坏处便是,我那个月的月俸不太够用,不得不动用了我积攒了多年的零用。 在凰泠临去汤谷的前几日,天君他老人家总算肯摆完宴,西陵怀瑕也终于回来了。 初时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有些开心,可一想到凰泠此去,不知下次相见是何时,不由得心中戚戚。 奈暮便说我真是别别扭扭的,明明心里不舍,嘴上却不肯说。 若柠也接着打趣我: “看来凰泠殿下最近不怎么来找你麻烦,你心中无趣得很嘛。你怕不是受虐狂吧哈哈哈哈哈。。。” 我有些恼怒,刚想回他们两个几句我那是姐妹情深,就算平日里打打闹闹,但我们毕竟还是兄友弟恭的典范,就见到西陵怀瑕迎面走来。 她手里拿着一封长长的清单,嘴里念念有词。 “典籍,丹药,法宝,练功服,干果蜜饯儿,这点心单子怎么这么长?” 我叫住她,“怀瑕仙官!你从九重天上回来了?” 西陵怀瑕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是的,冉殿下,我方方才从九重天上回来。现在去为泠殿下置办些临行前的行李。” “九重天上好玩吗?” 西陵怀瑕面上又闪过一丝迟疑,“九重天上不过还是那个老样子,帝姬也是去过的,不过还是那个老样子。” 我又问她:“天君召你去可是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西陵怀瑕此时面色却是如常,十分镇定。 “不过是西陵族长应召为宴席司礼,掌管些执事小仙们的调度安排罢了。我这个小辈自然是随西陵族长一同应召,为天君分些忧则已。” “那你是管花仙还是草木仙?可有那生得十分貌美的?” “花仙草木仙我都有掌管,我是专司音律的。至于那生得十分貌美的,什么花仙草木仙也比不上赤水族的美人儿们呀。” 我这才收了好奇打听的心,和西陵怀瑕道别。 一路上奈暮和若柠闷不做声,仿佛在想些什么。 我也懒得问他们,只是想着凰泠即将去汤谷,我又即将去轩辕丘,到时苍梧只剩下一个凤启每日在这里批阅奏文,大哥真的是一把辛酸泪,尽数在心里啊。 第56章 启程汤谷 行至子梧殿,却见到凰泠打着瞌睡正在应付一个仙差。 我又仔细看看,那仙差身着赤色衣衫,领口袖口处还有祝融火神的云纹,看来是榣山派来的。 那仙差看到我们几个作了一揖,道: “太子长琴听说凰泠帝姬即将启程去大荒之东,便差小仙前来送一样法宝。” 凰泠打了个呵欠,问: “那他怎么不自己来送呢?还有我二哥怎么没来送送我?” 仙差又回道: “太子长琴和二殿下在榣山闭关修炼,实在是不得行。” 凰泠叹道: “好吧。那太子长琴送的是什么啊?” “是一枚祝融神火淬炼的火灵石,是重黎君亲手所制,礼虽然轻,但也是太子长琴的一点心意。” 我心想,太子长琴真是最重礼的,我过生辰也有法宝收,三姐去拜师也有法宝收。 只求这位长辈好人做到底,不要让我们这些小辈还礼就好。 那位仙差继续道: “二殿下说他近日手头紧,没有法宝或是奇珍异宝赠予帝姬,但是他捎我带一句话,若是汤谷实在难呆,春神句芒过于严苛,帝姬大可不必硬撑,太子长琴和他都欢迎帝姬去榣山拜重黎君为师,到时他们会好好当说客的。” 凰泠强忍着瞌睡,好声对仙差道了谢,谢了礼,又恭恭敬敬地把仙差送了出去,回来后转头便一脸不情愿地问: “你们来做什么?” 我一屁股坐到凰泠那乱七八糟的书桌上,回答她道: “不过是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准备些什么。不过来时路上看到西陵怀瑕念念有词地下山采购去了,想来是不需要我们了。” 凰泠却是一副神往的样子, “谁说的,我还想要些话本子。各种各样的我都要。去了汤谷一定没有这些好玩的物什了。我想想我还想要什么。。。不如我直接去你那里挑好了。” 若柠收藏了很多话本子,他十分的积极: “殿下想要什么样子的话本子?无需去买,若柠给帝姬全都送来,灵异怪谈,奇闻异录,春花秋月,花前月下,秘闻秘录,那是应有尽有。” 若柠这话可没作假,我去他在罗浮后山的小府邸看过,他有整整两间房都是装这些话本子的,他每个月还要从各地采购新的话本子快马加鞭运来苍梧,实在是多到都没地方收藏了。 凰泠闻言,喜笑颜开。 奈暮见到西冷怀瑕,很是开心,今夜她要和西陵怀瑕秉烛夜谈,好好地叙叙旧。 凰泠和我走去了子桑殿,走到将近子何殿的时候,我看到里面透出的隐隐灯光,便拉了一把凰泠,“我记得大哥那里也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不然我们去打个转儿?” 凰泠犯瞌睡,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我拉着她转弯,拐进了子何殿近前。 我刚要大大咧咧走进去,凰泠却面色一变,伸手一拉我,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虽一头雾水,却也屏了气息,从善如流地和凰泠蹑手蹑脚地摸到墙根处听墙角。 屋子里是凤启沉稳的声音,“凰泠将将要去汤谷了,西陵怀瑕才从九重天回来。” 有人冷哼一声,是阿娘的声音。 我更加小心地收起周身气息流转,想要仔细听听。 阿爹长叹一口气,道: “想来他是谋划已久,但近来这盘棋怕是已然下到中局。我们苍梧山都要不可避免地成为棋盘上的一子。” 听到此话,屋内陷入了沉寂,过了良久,才听到阿娘说: “句芒上神前阵子也差了小仙官过来,怕是连他都已有些许知晓。就连意玄上神那等不世出的神仙前阵子都来苍梧,提醒我们提防着些。真是没想到啊,这天这么快就要变了。” 阿爹又是长叹一口气。 凤启的声音丝毫未变,依旧沉稳得很: “孩儿前些时日去居烈山,也摸不透神农氏是否同九重天有什么干系。” 阿娘回他: “那时的情景我们也是见到了的。神农如今这个墙头草,也不是洪荒时期死心塌地追随黄帝的神农了。” 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阿爹在找什么东西。 过了片刻,才有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却是压低了声音,听不分明,我只听到了似乎有人说“平分三十六天”,“同龙族结亲”,“游说”和“储君”这几个字。 听不分明,加之我的灵力快要支撑不住了。我轻轻拽了拽凰泠的衣袖,她却呆呆愣愣的。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暗含怒气。 等了好半晌,她才蹑手蹑脚地带我走开去。 走去子桑殿的路上,凰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时不时地叹口气。待到了子桑殿,她才一脸严肃又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今夜我们听到的就烂在肚子里了,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谈及此事,尤其是那个大喇叭防风若柠。” 我也满脸严肃地点点头,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凰泠才一脸心事重重地勉强挑了些要带去汤谷的东西。 我不时同她介绍,“这个是清凉玉,夏天带在身上十分清凉,不会感到炎热的。” 凰泠不声不响,只是伸手把东西收进怀里。 “这个是赤珠,捏碎了会有红色的烟雾飘出来,我和若柠出去闯祸的时候经常用的,就像障眼法一样。” 凰泠继续一言不发,伸手将一把珠子收入怀中。 “这个是鸣竹笛,别看它小小的一个,但是只要一吹,那个声音实在是刺耳得紧,痛入骨髓,没有什么飞禽走兽受得住的。我和若柠抓鸟的时候用过。” 凰泠一把将鸣竹笛别在腰间。 “这个是啸竹笛,和鸣竹笛不同,是专门震慑草木仙的。” 凰泠继续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别在了鸣竹笛旁边。 凰泠打开下一个紫琉璃盒子,里面装满了我这些年收集的小玩偶小玩具,她一口气挑走了好几个会自己行动唱戏之类的,看得我着实有些心痛。 想我这些年从两个兄长阿爹阿娘,防风若柠和太子长琴处得来的生辰礼物新年礼物,精心收藏起来的各式新奇玩意儿,就这么都要被她带去汤谷。 而我这个亲爱的三姐每年无论何种场合,送礼从来都只是夜明珠,不过是珠子大小和数量有异罢了。 真是亏得慌。 凰泠一副忧思深重的样子,并不想同我多说话,快速地收好了从我这儿搜刮的东西就回了她的子梧殿。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凰泠启程汤谷的日子。我本以为凰泠多少会在阿爹阿娘面前抹上几滴眼泪,谁知道心中百感交集的却是我。 我使劲包着眼中的一窝泪,最终却还是没忍住,啪嗒啪嗒地从脸上滑落。 凰泠见了,笑得格外温柔,她破天荒地没有嘲笑我,反而拿出手帕格外温柔地为我擦掉泪珠,温言相劝: “阿冉莫要伤心,你在苍梧山要听阿爹阿娘和大哥的话,去轩辕丘前把要温的书都看了,仔细熟读上古史洪荒史和法理典籍,若是还有富余时间,便看些兵家道法之类的。可莫要浪费了这大好的时间,我们凤凰一族,在这西荒司职,于五方四海,八荒六合都是极为重要的,你虽然年纪尚幼,但该承担起的责任还是不要逃避的,知道吗?” 我听到这些话,心中更加的悲痛交加,凰泠临走的伤心加上身上这副重担,使得我的泪珠子更加汹涌,滚落面颊。 阿爹阿娘和凤启的脸上都是平静得很,凰泠脸上也无甚表情,她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看到奈暮和若柠都站在我的身侧,却是不见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的身影。 她开口问我和若柠: “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怎么没来呢?我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怎的也不来送上我一送。” 我只顾着伤心,加上也不知道鸾族姑侄怎么没来,便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擦着眼泪。 只听到身旁的若柠答道: “她们说自己位份太低,若是前来送行,实在不合礼数,还望三殿下可以见谅。” 凰泠的脸上现出一丝讥笑,冷笑着说: “我自是见谅,我苍梧的三帝姬怎会这点肚量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我便哀哀戚戚地目送着西陵怀瑕和凰泠乘上飞辇,启程离去,心中说不上来的无尽哀伤。 第57章 幽都未野 凰泠走后的好一阵子我都昏昏沉沉,若柠使尽了手段我都无法真心开心起来。 这日奈暮却问我: “那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来苍梧帮忙打理那株金丝吊蝴蝶,还带了些甚是有趣的花花草草,你们不去看看热闹吗?帝君和君后觉得新奇,都在楮华殿呢。” 我嘟囔道: “一株破花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去看热闹吧,我可不想去。” 奈暮饱含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都去看热闹了,想来是有趣的,不若你也去看看?” 若柠在一旁,也补充道: “听闻那未野神君生得十分俊朗,苍梧山不当值的小仙官们都去看了吧。” 奈暮笑了一笑,“防风公子猜的不错,女仙们不当值的是都去看了,男仙们倒是没有几个去的。大殿下和书因神官也没有去,仍在子何殿处理公务。” 若柠哈哈大笑,“我们阿冉还不知晓春心是何物呢,你要她去看她必是不肯的。” 奈暮眼中带了几分戏谑,“看不看随你,我可是要去楮华殿和青苍久岚青苍鸾女作伴了。” 后来在百无聊赖中,我还是和若柠去了楮华殿,主要是若柠使劲儿撺掇我去,说这个未野神君是传闻中的丰神俊朗,他一定要去仔细瞧瞧,比较一番。 到了楮华殿,不见奈暮和久岚的身影,阿爹阿娘似乎也是看够了,亦是不见身影。 倒是见到书因神官在未野神君身边忙前忙后地又是帮忙递铲子,又是帮忙洒驱虫药的。 我有些惊奇,问书因: “奈暮说大哥忙于处理政务,你也在子何殿侍笔,怎的你也在这里看热闹?莫不是你也听说未野神君生得好看,特意来看的?” 我听到身旁“扑哧”两声笑,一声是若柠,另一声却是还未离去的青苍鸾女。 若柠见我瞪他,忙忍住笑意,低头不作声。 鸾女用袖口轻掩住朱唇,眼中满是笑意,她十万分温柔地说: “见过三殿下。神君,这便是我们苍梧的凰冉殿下。” 未野忙正面对着我,施了一礼。 “未野见过帝姬。先前帝姬的生辰曾遥遥地见过一面,却是一直未曾得见真切,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我直直盯着他看他的长相,在心中仔细比较我认识的所有男仙和上神,究竟哪个更好看些,并没有留神他说我不同凡响。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直直盯住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又迅速地低下头。 若柠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反应过来,忙说:“未野神君不必多礼。” 若柠却是挂着玩味的笑容问他:“你说我们帝姬不同凡响,是怎么个不同凡响法啊?” 未野神色淡然,道: “帝姬神采斐然,下官见识浅薄,只觉帝姬不同于凡仙,实在是不同凡响。” 我有点想问若柠这个未野究竟丰神俊朗在哪里,实在是有些听不进去,正想着,却见到若柠视线略过未野神君,落到了鸾女身上。 我也去看鸾女,却见她神色间有些不自在,脸上还有两团可疑的潮红,含羞带怯的。 未野和若柠介绍过彼此,未野却还是同他客气: “素来闻防风公子俊秀之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今日未野算是长见识了,见到了这许多上神上仙世家子弟和帝子帝姬,实在是不虚此行。” 我和若柠一时之间没想好怎么接这么客气的话,正思忖间,却听到鸾女在旁边颇为突兀地说: “我们苍梧山的这些小仙都是盼望神君能常来走走的,还希望神君今日过后还能多来走动,我们这些小仙可以多从神君那里知晓一分花草知识,便是我们多得了的。” 我们便都望向鸾女,只见到她双目如桃花带水,两汪含情水中又带着些许娇羞。 未野继续客气,“那自然是未野的荣幸,还请鸾女姑娘莫要如此客气。” 我觉得有趣,等着听鸾女还要说什么,她却不再说话了。 未野继续摆弄那些花草,书因却只是围着那棵金丝吊蝴蝶转悠,连这边的动静都懒得看上一眼。 我和若柠跟着未野团团转了片刻,却见鸾女端着木盘走了出来,木盘上摆了些蜜饯儿干果和一壶清茶。 她面色褪去了潮红,只剩下了些红润和粉嫩,她笑得犹如春风般温煦。 “我沏了壶碧螺春,是三殿下和防风公子最爱的,这些干果蜜饯儿也是三殿下和防风公子最中意的,只是不知道神君的口味,恐怕没能尽心准备神君喜欢的点心,招待不周之处还望神君见谅。” 若柠看了眼未野,又看了眼我,面上笑意更盛。 未野依旧客气极了,先是谢过鸾女,“鸾女姑娘有心了,这些干果蜜饯儿都是我喜欢的。” 然后,又客气地对我说:“未野喜爱茶水放入一味花草,名唤白芷,奇香无比。此味花草却是只能在幽都之山培育,不能送些白芷种子来苍梧山。下次未野送来些白芷花草茶,给帝君君后和各位殿下尝尝鲜。” 我点点头,刚想说声好,鸾女却很像是献殷勤似的对未野说着: “如此鸾女便放心了。鸾女最擅做一样点心,取白桃花蕊和桂花花瓣入料,最是清香不过,待下次神君来访,鸾女定给未野神君尝尝我亲手所制的点心。” 未野微微颔首,道了声谢,便继续忙活那些花草了,书因也终于过来帮忙。 我和若柠看着鸾女在旁边殷勤地端茶倒水,又是递帕子,又是关切地道要不要歇息片刻,实在是觉得有点无趣了。 左不过这个传言中丰神俊朗的神君也见过了,便道声神君辛苦,随即告辞了。 下山路上,若柠连道了三声“有趣”,饶有兴致的。 他问我:“想不到那青苍鸾女竟然有意于这未野神君?” “我说呢,怪得她那般用心地忙前忙后。那白桂糕,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见她动手做一次,却说未野再来,她便做给他吃。平日里也没见她对我们这么好呢,就连她亲姑姑青苍久岚都没这待遇。” 想了想,我又问他: “你说,鸾女是今日才对未野神君有意,还是一早便看中了未野呢?你说如果鸾女对未野有意,那未野可喜欢鸾女呢?” 若柠摇了摇头说: “这可不好说,这男女间的情意一事,向来是最难懂也猜不准的。” 第58章 五方天界 半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我心中再没了调皮捣蛋的快乐,因为我知道,去轩辕丘的日子就快到了。 这一年里,凰泠一次苍梧都没回来过,就连凤里澈和太子长琴也没来过。 听闻青帝太昊处这一年里走走去去不下十个世家子弟和帝子帝姬去拜师学艺,却只有那坚强的龙族太子扶郁留了下来,最近又新去了个朱襄明轩,也不知道留不留得下去。 我在苍梧为了准备华胥氏夫子们的考试,每日抓若柠给我补习功课,背书背到头疼。 同时还要一天问上十次八次,“你去不去轩辕丘?你什么时候去?” 若柠每次都紧锁眉头。 “我说帝姬啊,你要走了我确实很难过,但是你每天都这么问我,你什么时候见我知道了。这种事情是要轩辕丘和汪芒山共同决定的啊。我实在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去,会不会去。” 我可怜巴巴地看了眼若柠,继续惆怅地盯着面前的竹简。 若柠揉了揉太阳穴,振作精神,问我: “五方天界背一背。” 我叹了口气,背道: “北方天界玄帝高阳颛顼,南方天界赤帝神农朱襄,东方天界青帝伏羲太昊,西方天界白帝青阳少昊,中方天界黄帝帝鸿轩辕。自帝鸿轩辕归去之后,中方天界便失去了天地共主,暂由居于云梦山的东君帝俊掌管中方天界。” 若柠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这次背对了,接着说。九重天呢。” 我趴在案板上,气若游丝地接着背: “九重天的由来便要从鸿蒙时期说起。鸿蒙初始,父神盘古开天辟地,为古越族在下天界开辟出生活空间之后,就羽化归天了,下天界同上天界的界限从此开始成形。之后华胥上神养育了继承龙脉的伏羲和女娲,女娲是龙神后人,名风里牺,伏羲是雷神传人,名风伏羲。 “此时,下天界出现劫难,进入洪荒时期。在这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共工怒触不周山,毁了通天地人神的建木,上天界和下天界出现了巨大的震动,分裂成了五方天界,各有四海八荒。神、仙和已经开了灵识的走兽飞鸟便各自飞上了五方天界,寻了一处归处。 “但也有心怀大慈悲的神、仙和灵兽记挂凡界,留在了凡界,凡界的灵息不纯,这些留在凡界的神、仙和灵兽待了不久便羽化而去,化为了凡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江河湖海。” 说到此处,我低声嘟囔了句: “但我猜他们中也定有抛不下凡界的父母子女,妻子丈夫的,所以才选择不归于五方天界。” 若柠听我开始胡说八道,作势要给我个脑瓜崩,我忙继续背着。 “原本上天界和下天界井然有序,人神天地分明,但因为要依循天道之无常,本来聚在一处的各方仙山仙州四海八荒便四散了开去。归于五方天界的众神仙和灵兽们便寻了旧时的洞府住着,所以有些本来挨在一起的地界便分散开来。 “洪荒初始时,五方天界并不稳定,伏羲女娲避世昆仑虚,伏羲研习出了八卦,劫难之中,女娲上神用尽了所有的五色石补天,耗尽了灵力,伏羲女娲一起羽化归去。五方天界的帝君们在洪荒后期,共同治理天下,以通天绝地的大神通划出天外天,幻化出了九重天。 “彼时的九重天乃五帝治下的天外天,轮流司职,并无特定掌权的上神上仙,神仙们来来往往,十分荒凉。五方天界和凡界经过了几万年,逐渐恢复秩序,趋于稳定,五帝便飞上了天外天,统领九重天,建造了许多亭台楼榭、宫阙殿堂。 “随后五帝讲定九重天之君便为天地共主,需要五方天界的子民们一人一票选出来,自此九重天便成为天君权力更替之所。而五方天界也因灵息有限,生出了许多没有先天灵力不会术法的凡人和凡鸟凡兽。后来五帝先后归隐的归隐、羽化的羽化,现时掌权的天君便是龙族后裔。” 背到此处,我有些没了力气,甩了甩桌上的竹简,说: “不背了不背了,他们龙族那关系忒复杂,我背不下来,再说夫子也不会考。我重点背五帝时期的上古史和黄帝的族谱,通过考试一定没有问题。” 若柠也有些没了精神,“罢了。你背得已经比先前好很多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也顺势倒在了案板前,陷入了沉思,想了好久,才说: “你说那洪荒后期时的九重天并不是个司职的地方,只是个神仙们躲清闲的地方,为何这现在的五方天界都尊九重天为上。” 我勉强抬了抬眼皮,说: “也未必吧。你看那南海的毕方,向来是看不上九重天的。估摸着那些洪荒时期留下来的神仙中,也是有不把九重天放在眼里的。” 若柠好似觉得我在讲废话。 “也就那些德高望重的神仙还敢说这话吧,毕方算一个,你阿爹阿娘又算一个,我估摸着,那些帝君也并未多把九重天的龙族放在眼里吧。不过也实在是合理,洪荒时期的九重天和各天界是两不相干,互不干涉。哪里像现在,九重天就差大权独揽了。” 我懒懒地应着他: “妄议朝政,我们现在可是犯了大罪了。” 若柠“哈哈”笑了两声,“那九重天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呢,南方天界的西荒于九重天而言,实在是遥远不可及啊。” 正玩笑间,见到奈暮脚步匆匆地走进了书房。 自从凰泠去了东方天界大荒之东的春神句芒处,就没人来找我的不自在,就连奈暮每日的唠叨也少了许多。 凤启只关心我的学业和修炼,见到我便问问书读得怎么样了,术法修炼得可还顺利。 罗浮山也没什么乐子可寻了,导致我和若柠每日除了看书便无其他事可做。 是以,见到奈暮如此匆忙地走进来,我还颇为兴奋了几分。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奈暮,等她开口。 第59章 玄丹战事 奈暮见我这副没出息又没见识的样子,想是实在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不过是个小场面。玄丹之山的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说鸾族几千年前侵占了他们的领地,出兵攻打了鸾族。 “书因和我说的时候,说是玄丹之山觉得自己师出有名,而鸾族却觉得旧怨实属不作数,并没什么出师的由头。 “这不,鸾族迎战了几次都打不过,便上书苍梧,请求苍梧出兵相助。可我刚才见到书因,说是玄丹之山今日也上书来,说鸾族蛮不讲理,侵占玄丹的领地拒不归还。 “凤启殿下也总不好亲自调停,便召了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前去调停。现正在子何殿上候着呢,凤启殿下在九嶷宫,马上就回子何殿了。 “凤启殿下差了书因告诉我,他叫你也去子何殿,凑个热闹。还说若是防风公子也想凑这个热闹,也可一同前往。” 我高兴得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若柠,“走吗?” 若柠这次是真的振作了精神,也猛地弹起,“走!” 子何殿里,未野一身戎装,未带任何随从神官。 他的一旁,站着的是哀哀戚戚的鸾女和强装镇定的久岚。书因站在上首,却并不见大哥凤启。 见到我和若柠风风火火地冲进去,俱是一同抬头转身,见是我们,竟有几分惊讶。 鸾女对着我突然扑通跪倒,哭将出来,字字泣泪: “殿下,我们鸾族已然连输五阵,怕是鸾族即将族不将族,领地不保了。鸾族历来受玄丹之山压制,如今这个局面实在是苦不堪言,还望帝姬可以为我鸾族主持公道。” 久岚直直站在跪倒的鸾女旁边,好不尴尬,她不知如何开口,双唇紧抿,看起来也并不打算说什么。 场面一时有几分胶着,我和若柠对视一眼,我忙上前扶起鸾女。 “我大哥定会主持公道的。我们苍梧并不好战,但定会还鸾族一个安定和平。” 鸾女哭哭啼啼地顺势站起来,没有言语,只是止不住地抹眼泪。 正在局面实在尴尬之际,我那英明神武的大哥总算是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扫了眼一身戎装的未野,周身散发着寒意的久岚,哭哭啼啼的鸾女,和多少有几分好整以暇的我和若柠。 他不紧不慢地坐在上首主座,方才开口说: “想来事情大家都了解了。我苍梧便劳烦未野神君率幽都之军前去调停,切记多以口舌之利斡旋,不可轻易刀枪相见。” 久岚这时却扑通跪下,眼神刚毅,抢声道: “久岚请命随未野神君一同前往,此乃我鸾族家事,还望殿下成全。” 鸾女也慌忙跟着跪倒,却还是在偷偷地抹眼泪,也哽咽着跟着说道: “鸾女也请命一同前往。” 凤启却是看向了未野,“未野神君怎么看?” 未野徐徐道:“二位上仙所言有理,此乃鸾族家事,不免二位上仙多记挂些。未野自是没有异议。也定当竭尽所能,为苍梧分忧,不辱使命。” 凤启说了句客套的场面话,又看向我和若柠。 “阿冉近来背书辛苦,便也跟着一同前往,历练一番,长长见识。防风公子若肯一同前往,凤启更是感谢,凤启在此谢过诸位了。” 我们忙又客气了好一番,方才离去。 未野先回幽都之山整兵,久岚和鸾女换上了戎装,去幽都之山和未野会合。我则是和若柠清点了一下武器法宝,便驾着玄鸟直接飞去了此次交战之地,南岭。 奈暮的本体虽也是只鸾鸟,但却是师承西王母座下的青鸾,青叶上神,为着避嫌,并未前往。不过依她,她也是乐得在桐宫享清闲。 鸾族和玄丹之山的黄敖上仙青玟上仙都居于南禺之山,鸾族封地萌渚岭,玄丹之山的二位上仙则比邻居于鸾族。 而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居于东岐山和南禺之山的交界处,所以他实在是此次调停镇压的好人选。 幽都之山的位置向来重要,我知道的一层原因便是,凡界舜帝的帝陵便位于在幽都之山中,世代幽都神君镇守之。 “舜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 洪荒后期,天地秩序将定,凡界和五方天界的联系还藕断丝连。凡界的帝舜陨去,遗骨便葬于我们南方天界的苍梧之野,幽都之山。 是以,幽都神君虽然位不高,权不重,但向来是备受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尊敬的神君。 此次玄丹山出兵鸾族的萌渚岭,相交于南岭,鸾族派出族内大半精锐应战却未能击退黄敖和青玟两位上仙率领的玄丹之兵。 南岭战事胶着,玄丹之兵不得前进半步,而鸾族身后便是萌渚岭,已然退无可退。 我是实在不解,这么几个山头几处山脉,小小的地头有什么可争可抢的。 鸾族的族长见到我时却是老泪纵横,句句生恨: “下官拜见帝姬,帝姬仁心,肯亲自来南岭监军,下官心中不胜感激帝姬之仁慈。我萌渚岭不兴战事已有万年余,祝融神官凤里澈殿下又不在苍梧,它玄丹山便瞅准了时机欺负到我鸾族头上来了,实是可耻可恨啊。” 我忙道鸾族族长多礼,快快请起,此事包在我身上,平定战事不成问题。 我正襟危坐地看着下方拜倒的鸾族族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名字是叫做青苍久安。 又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祝融神官和凤里澈都是我二哥一人,凤里澈司职凤凰族的祝融神官和苍梧山的接引神官,直接管理鸾族。 怪不得他说祝融神官不在苍梧,玄丹山便趁机作乱。 不过这等小场面,实在也算不得作乱。 我又想了半天,才说: “我大哥需得坐镇苍梧,二哥在榣山重黎君处,三姐在汤谷春神句芒处,只得我这个还未成年的来主持调停之事。我年纪尚幼,此中门道并不十分清楚。 “但有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前来一并相助,我想不消几日,你们便可握手言和了。停战的一应事宜,均交由未野神君处理。士兵调度将官挂职,全听未野神君的安排。” 青苍久安听了大喜,“未野神君少年有成,单凭神君掌管幽都之山的本事,想来今次停战是有望了。” 我望向匆匆赶来的未野,果真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神君。一身银色的戎装,看起来威风极了。 我这才想起来时路上,若柠同我说,未野虽然年纪轻轻的还未飞升上仙,但凭他掌管幽都之山这一方领地的本事,便可推断他极善战事谋略。 玄丹之山的黄敖和青玟,不足为虑。 虽然我原本打算靠我和若柠一通乱打,放一波神火,便将玄丹之山的兵打回去,但既然若柠说未野极善谋略,想来是不需要我亲自上场打了。 第60章 挂印监军 我便钦点未野,“那便请未野神君挂帅,相助鸾族,使计劝退玄丹之兵。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兵戎相见。” 未野规矩接过帅印,这帅印是凤启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给我的,看起来十分老旧。 我揣了一路,现在总算是给出去了。 按例我将上座让给了未野,站到了下首处,准备听他说些对战事的理解之类。 谁知却听到未野说:“听闻防风公子最善攻心,既然你随冉帝姬一路前来,便烦请防风公子司军师之职,助未野不负君命。” 我有些惊讶,看向若柠,什么攻心之术?若柠不是苍梧山窜上窜下的包打听吗?若柠也是一头雾水,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未野的任命。 随后,青苍久安挂中军帅,他的妹妹和女儿,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同时上阵,一个管援军,一个管后勤。而我,职务最是闲散,当监军。 未野看起来实在是专业,这番吩咐下来,账外又进来一位黑衣的神官,进来对未野拜倒,说: “下官奉命前去打探玄丹山带来的兵力,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领兵八千,俱是精锐。兵分两路,一路直攻南岭,一路从后方包抄,想要直取萌渚岭。” 未野点头,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幽都之山专司战事的苏铭神官,领幽都兵八千前来。” 他又问:“那玄丹之山可是空虚无兵?” 苏铭也生了张俊脸,看起来却是杀伐果断,不似未野那般温和,他回未野道: “我派去的探子回报,玄丹之山兵力充沛,有玄丹大将镇守。” 未野点了点头。 “启殿下叮嘱我以劝和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兵。看来那玄丹之山的兵并未全出,青苍族长的兵带出多少,还请一并交由未野统筹管理。” 青苍久安忙不胜感激似的俯首道: “多谢神君慷慨相助,我军统共一万,我率八千来南岭迎战,另余两千在萌渚岭严守。” 未野点点头,问他:“萌渚岭是何人镇守?” 青苍久安有些不安,“萌渚岭空虚,只有一个副将镇守,我鸾族精锐几乎尽出南岭。” 未野点头,安抚他道: “鸾族近来诗书礼乐大兴,战事不利实属正常,青苍族长也无需过于忧心,南岭便交于我,还望青苍族长可以放宽心好生休养,莫要忧思过重,折损修为。” 说完这么大段话,他看向久岚,“青苍久岚。” 青苍久岚微微颔首。 未野继续道:“烦请久岚姑娘点兵三千,连夜赶回萌渚岭镇守后方大本营。” 青苍久安有些惊了,“我带来萌渚的八千精锐,只剩三千还未有伤残,神君您调兵三千回去,鸾族在南岭怕是无兵可用了。” 未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无妨。此处有苏铭神官所率的八千幽都兵,还有凰冉帝姬和防风公子镇守,他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多少还是忌惮的。青苍族长余下的五千伤兵便安心养病,无需再战了。” 他见青苍久安点头应好,沉吟了片刻,继续说: “我估黄敖和青玟两位上仙会先派使臣前来面见凰冉帝姬,诉诉苦谈谈条件,有帝姬在此,怕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打起来了。不过我八千幽都兵扎营南岭,足以震慑玄丹之军。” 我心中叫苦连天,这玄丹和鸾族打什么打啊,不就是一块封地嘛,有什么好打的,现在我又要在这里,管这烦心事。 到时那黄敖和青玟还会派使臣来和我和谈,我哪里知道要怎么谈,对方开出的条件该不该接受我都不知道。 我有几分气似的看了眼若柠,又转回头来看未野,心中又慌又烦,却面上强装镇定,说: “待那玄丹的使臣来了,我自会应付。” 一夜无话,就在我和若柠的废话中度过大半。 若柠从玄丹究竟为何要和鸾族开打,未野叫我监军就是不安好意;又说到大哥叫我来就不是看热闹的,就是来解决这个局面;又继续说到了青苍鸾女对未野有意,同时青苍久岚又对大哥凤启有意。 但青苍久岚只是鸾族长女,郡主尚且未封,她一定要寻个门路升为公主,方能嫁进苍梧。 虽然她自恃有几分和我们一同长大的情意在,但这情意终究抵不过九重天的铁律。按照旧例,这青苍久岚嫁过来的话,不可能是正妻,只能当妾。 听了大半夜,我直听得目瞪口呆,“若柠你怎么对苍梧的事情比我还了解呢?” 若柠却是接着说起了青苍久岚想嫁,凤启却不一定想娶。 凤启是个专情的,位份悬殊这种事,并不能使他烦心。 但他若是不喜欢,谁也不能逼他,就是天君的长公主小帝姬来了也休想逼他强婚嫁娶。若是真心喜欢,怕是连个凡人都肯的。 诸天的神仙们大多薄情,神仙中如他这般重情的实属是少。 若柠说了大半夜,我也听了大半夜。 第二日清晨的军角又吹得格外地早,我们两个,一个监军,一个军师,不得不爬起床来,整装前往中军营帐。 若柠看着并没有什么黑眼圈,也能勉强忍住困意,倒是我连喝了两大杯茶,还是呵欠连天。 青苍久安见了,关切地问: “帝姬可是昨夜休息不好?下官实在是感怀帝姬大义,日后定当涌泉相报此恩。” 青苍久安这只五彩鸾鸟,若是知道日后他那宝贝妹妹做出了何等事,再回想今日此言,一定也会觉得荒唐至极。 当时的我却并不能未卜先知,只是打着哈哈说: “我昨日回去后和防风公子若柠商讨了下军情。我这是第一次监军出征,不得不仔细应对。还望青苍族长可以多多指点我等不明的地方。” 青苍久安点头,诚恳地说: “那是自然,请问帝姬何事不明,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也十分真诚地看着青苍久安那并不年迈也并不浑浊的眼睛说: “这个玄丹之山究竟为何要出兵鸾族,和你们抢地盘啊?” 第61章 南荒领地 青苍久安有几分犹疑,想了半晌,方道: “这个具体缘由嘛,下官也不甚清楚,估计还是要等帝姬去好生盘问盘问。不过下官猜测,是那玄丹之山实在是物资贫乏,不似我们这萌渚岭和南岭,一应虫鸟鱼虾,飞禽走兽,花草木灵,俱是充盈。加之…” 青苍久安看了我一眼,问: “不知帝姬可曾听过一种说法,说是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爱有青玟,黄敖,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 我摇了摇头,说: “我是第一次听,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青苍久安诚惶诚恐地说: “确然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是凡界和五方天界未分混沌时,洪荒时期的书本记载罢了,说的是洪荒时期苍梧山附近的南地古国的覆灭。 “那记载之人便牵强附会将覆国和玄丹之山的青玟上仙和黄敖上仙联系到一起去了。偏生二位上仙的本体便是这黄鸟和青鸟,所以九重天现时掌权的上神们觉得玄丹之山实在犯了忌讳。 “按理说这二位上仙从洪荒时期为仙至今,实在是了不起的,但二位上仙屡次上本换块封地,都是被九重天驳了回来的。” 我点了点头,这话带出了我几分心生可怜的思绪。 “听着真是有几分可怜呢。是以,他们这次便攻打鸾族,想夺得鸾族的封地,再也不在那玄丹之山待了?” 青苍久安继续说: “也不尽然是。二位上仙练兵已久,鸾族又多年疲软,互为临境,侵犯鸾族之事实是有迹可循的。只是鸾族一直以来疏于练兵,实在是我鸾族咎由自取。 “不过我估二位上仙并不是想占了鸾族封地不走了,二位上仙对玄丹之山感情已深。加之五方天界未分之时,黄敖和青玟修成上仙的修行场所便是玄丹之山,我猜他们并不想就此抛弃玄丹之山再也不回。 “我观他们进攻来势汹汹,却只是或重伤或轻伤我鸾族士兵,并没有下狠手取任何鸾族小兵的性命。我猜…” 青苍久安说到这里又是有几分惴惴不安地看了我眼,“我猜玄丹的二位上仙是想拖到苍梧介入,向苍梧的殿下好生诉诉苦,在玄丹之山以北再给划块封地。” 若柠听到这里瞪大了双眼,问道:“所以他们玄丹之山打的主意竟是让苍梧把自己的直接封地分出去给他们?” 我虽然心中也十分惊讶,却还是极力掩饰,沉声道:“幻出南荒地图给我。” 鸾族的领地和玄丹之山都在南荒,而我们凤凰一族,封地不止位于西荒的苍梧山,南荒的大部分也是在我们凤凰族的治下。 幻化出的沙图上,显示着南荒的所有领地,苍梧山居于西北面,东临东岐山,南接罗浮山。 罗浮山和萌渚岭的中间及以北是大片中原土地,一直以来都有居民和商业往来,是个繁荣居所。 萌渚岭以南是南岭,南岭所接的地界便是玄丹之山,幽都之山却是在西荒最外围的地界。 鸾族封地和玄丹之山再往南,便是南海毕方的地界。这南海毕方连我阿爹阿娘都敬上几分,毕方的封地自然是谁都不敢打主意的。 难不成玄丹之山想分一杯羹的,是苍梧山下的那片富庶的中原土地? 我不由得摇了摇头,将这些我无法想明白的想法抛出脑后,问:“不若先派出和谈的使官,去问问玄丹之山是作何打算?” 未野点头,“如此甚好。不若派幽都之山的苏铭神官先行?” 我看了眼身着玄色戎装的苏铭神官,他面色如同无波的古井,沉着冷静怕就是他的仙格了。 我又看了眼若柠,眼神示意他替我说两句,我实在是不知道这苏铭神官是个什么来历。 若柠轻轻清了清嗓子: “若柠在汪芒山时便听闻苏铭神官战功赫赫,万余年前南荒的叛乱苏铭神官代苍梧出征,一战成名。智勇双全的威名都传到了东方天界的南荒,想来这区区的南岭纠纷,是难不住苏铭神官的。” 苏铭忙抱拳,“都是虚名,不值一提”。 他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倒是个仙格端正的仙。 未野却跟着若柠夸自己手下: “苏铭是我幽都之山专司战事的神官,近年来西荒南荒都甚是太平,并无什么战事。可我幽都之山并未有半分松懈,帝姬还请放心。” 我打了个哈哈,“放心放心,我自是放心。” 南荒万余年前的叛乱发生时我还未出生,我只知道毕方他老人家治下的那部分南荒常年荒芜,简直可称得上是一片荒原。 毕方上神只居于南海,南荒该他管的地方是一概不管不顾,经常要拜托苍梧山去帮忙打理为数不多的政务。 南荒叛乱一事也是如此,苍梧派了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前去解决,朱襄帝君也派了自己的大儿子朱襄明轩领兵前去镇压。 但是那次是哪个山头哪个领地哪个氏族在闹事儿叛乱,我是半点都不知。 阿爹阿娘向来觉得当神当仙,最当修的便是逍遥道,领地多少和大小都不妨事的。 为了争抢领地的这么点事,打起来伤了和气,实在是没意思且有伤仙格。 是以,苍梧山向来都太平,也不屑于搅入任何的争来抢去。 未野便点点头,我悄悄向营帐外望了一望,还没到晌午,太阳也只不过在天侧懒懒地挂着。 苏铭开口要去操练他带来的幽都兵,未野又是点头应允。 未野又安排幽都带来的医官去治疗鸾族的五千伤兵,青苍久安自是又感激了一番。 他感激了几句,又道: “未野神君为我鸾族如此尽心尽力,久安心里实在是过不去。我见未野神君不像其他神君,身边也没有个端茶倒水的侍奉仙官,实在是有损苍梧的体面。 “如若未野神君不嫌弃,小女青苍鸾女便先暂时跟在神君身边当个侍茶的,不知神君可否赏这个脸?如若唐突了神君,还望神君不要和久安计较。” 我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若柠,若柠神情复杂。 我心想,幽都山什么样子幽都山的未野神君什么样子,怎么还和我们苍梧扯上关系了呢。 就算他幽都神君每天赤身裸体地出行,也不关我们苍梧的事,青苍久安这么说真是不知所谓。 未野也是探究性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说,这又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青苍鸾女暂时性地被她老子交出去献殷勤罢了,便点了点头。 未野才开口道: “如此便多谢青苍族长的美意了。只是未野常年身边只有苏铭一位司战的神官,其实也是习惯了。一时之间多了个侍茶的仙官,我还怕我这性格粗旷,鸾女姑娘适应不了呢。” 鸾女涨红了脸颊,拜了一拜,说: “这是鸾女天大的福分,未野神君无需介怀我的想法。” 第62章 南岭议和 当日,并无其他事情发生,不过是苏铭在南岭交战处附近不吃不喝不休息地演兵了三次。我和若柠偷懒回去睡了两个时辰的午觉,晚间去了中军大帐议事。 在去中军大帐的路上,若柠十分感慨似的对我说: “今日青苍久安这手我实在是始料未及,他们鸾族的心机也实在是过重了。” 我摇了摇头,“青苍久安不过是向未野献献殷勤罢了,这又有什么?” 若柠摇头。 “他这哪是献殷勤啊?他这是准备借机把自己家的小女儿给卖了。你便等着瞧吧,待这战事休了,青苍鸾女必不会和我们同回罗浮山了,我倒是有几分期待那青苍久岚的表情会是如何。” 我有几分惊讶,一边给他递茶水,一边问他: “那青苍久安会把鸾女直接送给未野吗?” 若柠点了点头,接过茶水,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这个送字用的甚是传神。那青苍鸾女就是送给他幽都神君了。至于未野想如何,且等着瞧他反应了。青苍久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此举既拉拢了幽都山,又成功从玄丹山手里逃脱。只是他为了日后萌渚岭的自保,怕是也不敢和玄丹山结梁子,我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想怎么做了。” 我想了一下,对他说: “不过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本就不是罗浮山的仙,她们二位不过是鸾族送来听学的,我们苍梧本就无权处置她们。鸾女从父,既然他老子青苍久安要她去幽都之山,我们苍梧实在是不能说什么的。” 若柠摇了摇头,颇为无奈似的,问我: “我问你,若是今日天君给你赐婚,把你随便许给那个太子扶郁,你是从也不从?” 我心中一阵恶寒,什么太子扶郁,我可没见过这号人物,怎么就要许来许去的。 我把头摇得好似个拨浪鼓一般,回他: “我自是不愿的。不过西荒苍梧毕竟是天君治下,我怕是不得不从。不过先应下,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我阿爹阿娘又不是那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若柠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接着说: “这便是了。你心中不愿,可却不得不从。那我继续问你,若是江渊帝君今日将那青苍久岚许给未野神君,青苍鸾女许给苏铭神官,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是从也不从?” 我心下了然,但还是有几分嘴硬地顶回去: “我瞧那苏铭神官,格外刚毅,怕是不会喜欢鸾女那么娇柔的性子的。至于那未野神君,瞧着心思深沉,久岚怕是也不会喜欢的。” 若柠问我: “你甭管他们喜不喜欢,我就问你,他们是从也不从?” 我撇了撇嘴,“自然是要奉命的。苍梧的九嶷宫毕竟是掌管西荒南荒一应事务的。” 若柠手中的茶水杯子轻轻磕了磕掌心。 “这不就对了吗?你看其实你都知道这些道理的。” 我又撇了撇嘴。 “我虽不似你那般,只对八卦流言蜚语和小道消息下力气打听,但是基本的君君臣臣的道理我却还是懂的。我们这些神仙就算是修的逍遥道自在道,该自己管的事情还是一样都不能落的。你看我大哥每日通宵达旦,殚精竭虑,为的不就是这些九嶷宫该处理的西荒和南荒的政务嘛。这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若柠点了点头,“如此我便十分放心了。你他日去了轩辕丘,我也不担心你会因为过于天真愚笨被人欺侮了。” 我瞪圆了双眼,问他: “我打架这么厉害,谁会欺负我?” 若柠的脸色有几分阴沉,说: “那其他神仙的手段你是没见识过,你以为现在还是那洪荒时代,凡事都靠武力解决吗?” 末了,他又长叹一口气,“我便为你祈福,永世不必见识那些手段。” 我紧紧盯着他,心说大家都是修逍遥自在无为道的神仙,能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到若柠打了个哈哈,说: “行了,等下去了那未野的中军大帐,你可要神色自然些,不要紧紧盯着他和那青苍鸾女打量来打量去的。” 我点了点头,和若柠走了出去,缓步行至未野的大帐里。 苏铭神官一身风尘仆仆,正在与未野推演军情,我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敬佩之意。 这仗明明打不起来,他们二位却还这么尽职尽责,在我苍梧实属少见。 未野和苏铭见我们进来,好似有些犹豫似的,张不开口。 我和若柠盯着他们看了一阵子,才听到苏铭开口对我说: “殿下,我已将那派议和使臣的文书递去玄丹山的中军大帐去了,玄丹山那边并无动静。下官以为,为显我方诚意,还请帝姬明日清晨和下官一起,前去那玄丹的营帐。” 未野此刻静静地看着我,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我猜他定是打着激我一激的心思,好让我应允这事。 我心中思量,玄丹山毕竟是苍梧的属地,黄敖和青玟必是不敢动我的,再加上我的天生凤凰神火,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去倒是无所谓的,只怕去了又要谈判,我这不学无术的脑子里,能有什么墨汁儿和人家谈条件呢。 未野看我似乎有些为难,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旧时西荒有作乱之事时,都是凤里澈殿下监军统帅的,为的便是彰显苍梧的威仪。帝姬大可不必忧心,黄敖和青玟二位上仙必是不可能以下犯上的。” 听到这话,若柠却是白了他一眼,颇为我打抱不平似的,说: “未野神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冉殿下神武得很,这等小打小闹,自是不惧的。” 未野有几分尴尬,清了清嗓子,不待他说话,我抢先说道: “去便去吧,那明日便全凭苏铭神官安排了。只是这谈判一事,我不甚精通,还得请我的好友防风若柠一同前往。” 说完,我便看着若柠,等他回答。 若柠点了点头,满不在乎似的,说: “好说好说。” 苏铭紧绷的姿态终于有了几分放松,说: “如此极好,想来有帝姬和防风公子同行,定是可以劝服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的。” 我和若柠自然是十分客气地回了几句过奖,随后便告辞决定回去随便吃点什么,聊聊天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将将走远之时,耳聪目明的我和若柠便听到那未野神君对苏铭说: “那防风公子到底是少年心性,意气风发得很。” 第63章 修书一封 苏铭回了句什么我们没听到,我悄悄对若柠说: “你瞧,刚才你替我出头说话,那未野便说你是少年心性。怕是背地里嚼舌根说你为仙不沉稳,十分浮躁呢。” 若柠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伸手用折扇敲我的脑袋,“他未野不过是个幽都之山的神君,有什么胆量嚼我的舌根。他怕是专等着明日试探我的能耐呢。” 第二日一早我便和若柠赶去了玄丹之山,玄丹山的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是一双神仙眷侣,一个生了双黄金瞳,一个生了双碧眼,倒是十分登对。 一同前来的苏铭镇定自若,那叫一个沉稳。 我稳了稳心神,和这二位上仙说明了来意,黄敖和青玟倒十分客气。 客气过后,黄敖又气定神闲地说:“帝姬的来意我们知道了,只是这撤兵一事,实在是不可能。” 我有几分惊讶,实在是没料到黄敖会这么直接。 我有几分求助之意地看向若柠,若柠却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苏铭也只是直直地盯着黄敖和青玟。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黄敖上仙这又是何意?” 黄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 “这理由有很多,也不知帝姬想听哪一个,小仙便索性全说了吧。 “一来,玄丹之兵近来没有战事,单单只是操练,无聊得紧,所以便来找鸾族玩上一玩。帝姬去看看那鸾族伤员,哪里有重伤的。 “二来,玄丹之山实在是环境恶劣,我们也想去那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一住,所以这仗是非打不可的。 “三来,我们一早便料到,这等小场面苍梧是不会派祝融神官来的,而我们一早便想见识见识幽都之兵。 “四来,帝姬和防风公子会来我们是真没料到,但既然来了,我们总得给大家表演表演吧。” 听了这席话,我简直就是哑口无言。虽然一早知道玄丹和鸾族交战不过是小打小闹,黄敖和青玟两尊上仙不可能真下死手,但青苍久安可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仗委实是打得没意思。 我瞪大了眼珠,看了黄敖好一会儿,又想了好一会儿该说什么,才问他:“我相信玄丹之山手下有分寸,只是玄丹久苦于穷山恶水之困,二位上仙是打算要些什么呢?” 青玟在一旁笑出了声,“帝姬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直爽性子。我们也不要他们鸾族的萌渚岭,我们也不要这南岭的所有权,我们只求一事。” 说到这儿,所有人都看着青玟。 青玟笑呵呵的,“我们只希望玄丹之山的居民可以凭通牒自由选择居住在玄丹或是南岭。” 我问她:“这就是你们的条件?若是青苍和苍梧都答应了,你们便撤兵?” 青玟还是笑意盈盈,说: “这谈条件嘛,自然是耗时良久,幽都之兵既然都来了,我们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机会,要好好交上一手的。 “这鸾族可能是要损失些丹丸药草,可我们玄丹也没有银钱去赔他们,再说了,我们今时敲打敲打鸾族,他们便该晓得练兵的重要性。” 我无奈,“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不会立刻撤兵?” 黄敖此时接上话头,说:“玄丹之兵是极有分寸的,我们相信幽都之兵,自当亦是如此。” 苏铭眼神凌厉,盯着黄敖,回道:“既然玄丹想战,那我们幽都便奉陪到底。” 我勉强微笑,对黄敖和青玟说:“我会修书一封,询问南岭一事的。至于青苍那边,我也会去亲自调停的。” 黄敖和青玟又是十分客气地把我们送走,还说什么玄丹食物难吃,今日便不留诸位了。 大家都很有体面地做足了面子,只有苏铭看起来十分的不高兴,面容冷峻。 回去路上,我便又是好奇又是尽责地问他:“苏铭神官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苏铭冷哼了一声,说:“哼。他玄丹便把行军打仗之事当作儿戏,把我幽都之兵骗来解闷子。我幽都时时练兵,为的可不是给他们解闷子的。” 若柠打了个哈哈,打圆场道: “听闻旧时,赤帝便经常召江渊帝君合兵演练,为的便是推演兵法,警醒司战之神莫要懈怠。苏铭神官便权且当此次亦是奉命演练,心中便不会如此愤懑。” 苏铭依旧有些不平,愤愤地说: “我幽都山的神仙修的可不是逍遥道,我们修的那是专一道,最讲求做事情有始方有终。此次出兵前来,既无始,又何来终,修的是哪门子道。这实在是和我所修之道不合。防风公子宽慰我是好心,这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请恕苏铭心中实在不满。” 若柠笑了笑,说:“修道,修的便是个唯心,所以这个道不同,倒是非常常见的。若柠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苏铭冷峻的面容略有缓解,他说:“苏铭便谨遵苍梧之命,尽力调停,只是这战场之事。。。” 我心中明白他的意思,忙接道:“战场之事,自是全听苏铭神官的。我不过是来传话的,苏铭神官不必顾忌我。” 苏铭听了,客客气气地道谢。 我对若柠说: “等下回去了,你这个军师便修书一封,寄给我大哥。只是我大哥呢,公务繁忙,不知道这公文堆积,要什么时候才能批到你的这一封,所以咱们便只能等着了。” 若柠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说:“是,这自是小的职责所在。” 我好气又好笑,“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啊。” 若柠笑着打趣道:“我们的苍梧帝姬真是专攻武事,不思文事。还真是有苍梧家风,就是苦了凤启殿下了。” 我没好气的,“这南岭打仗,我又怎好插手。我修炼不精,到时凤凰神火一出,我手下可没个轻重的,别把南岭都烧干净了。到时幽都玄丹尸骨无存,我岂不是造大孽?” 苏铭听到这里,倒是罕见地笑了一下。 “帝姬便请放宽心,我手下有轻重,必不会伤玄丹之兵性命。我们幽都的兵各个皆是精兵,也必不会有伤亡。” 若柠玩味地笑,侧着头看向苏铭,问:“哦?苏铭神官倒是很有信心。” 苏铭脸上笑容大绽,十分自信地说:“那是自然。” 第64章 沙盘推演 回了南岭,我和若柠快速地把事情经过和未野讲个清楚。 未野表了表决心,言明定不会有伤亡,苏铭也又一次表了表决心。 言罢,我和若柠便匆匆忙忙地和未野告辞,准备修书一封,寄去苍梧。 若柠一路哈欠连天地回了营帐,见他这样,我忙给他倒了杯极酽的酽茶。 闻了闻那茶水苦涩的味道,我把茶递给了若柠,“你快些喝吧,喝完了便写。你文采极好,这任务我就交给你了。我是不管了。” 说完,我就双手垫头,趴倒在了餐桌上,准备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听到若柠在我耳边说:“你可真是个狠心的,你自己睡觉,让我写。你看我等下要不要吓醒你?” 我有些口齿不清的,摆了摆手,说:“我看你敢。是不是好久没被火烧,想来个神火焚身的至尊待遇了?” 若柠打了个冷战,喃喃道:“真是好狠心。” 睡了一阵子,解了早起的乏,伸了个懒腰,我走到书桌前,探头看若柠正好写到最后一个字。 若柠侧头看了看我,把纸举起来抖了抖,让墨自然风干。又将那张薄薄的纸夹在上奏书的专用夹子里,举在空中,得意地笑。 “你好好看看,我这写得,真是情深意切,如泣如诉,不知情的还以为鸾族要被灭族了,玄丹上下要被饿死了。”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一遍,真是文采斐然,不由得真心赞道: “你这写得真是不错,就是你是不是有些过分夸张了啊?” 若柠白了我一眼,说: “不然呢?写得若是过于平淡,那你大哥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封奏书?我们便在这鸟不拉屎的南岭无聊地呆上两个月?夫子的课倒是逃过了,只是回去了,你为轩辕丘准备的功课要不要补上?便写得夸张些,启殿下也能早些批阅这南岭之事,我们便呆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你说呢?” 我疯狂点头,内心深以为然。 我伸手施法,使了个奈暮教给我的青鸟一族最擅长的传信术法,奏书化身成了青鸟的模样,扑扇着翅膀朝着苍梧的方向飞了过去。 我看了眼若柠,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若柠的肩膀,说: “行了,我走了,你也歇下吧。” 若柠点头,打了个哈欠,说:“好。” 我朝他摆了摆手,便向营帐外走去。 我和若柠这一消极怠工,便是七天。这七天里,不是我去若柠的营帐里待着,便是若柠来找我在我的营帐里坐着。 至于我们在各自营帐里做些什么,不过便是看看话本子,聊聊八卦,喝喝茶吃吃小点心,到用膳时间便吃饭,到就寝时间便睡觉,连未野的中军大帐也没去过。 以至于第八日头上,我们兴头来了,去中军大帐的路上,格外耳聪目明的若柠和一般般耳聪目明的我便听到很多窃窃私语,说苍梧山的小帝姬和防风国的长公子实在是懒惰万分,每日不是睡便是吃,什么事也不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和若柠有几分挂不住面子,去中军大帐的路上,越走越快。 我们快步走进中军大帐的时候,未野和苏铭正在那里认真的推演军情,只听到苏铭说道: “玄丹的兵,兵分三路,想要强攻南岭,下官昨日已安排了兵在南岭要塞处埋伏,只等着玄丹的兵一进包围圈,我幽都兵便包抄他玄丹的后方。只怕…” 说到此处,苏铭和未野同时抬头,看到我和若柠快步进来,眼中的惊异之色真是极力掩饰都掩饰不住。 未野和苏铭客客气气地问我们来此有何贵干,我和若柠便装模作样地假装对军情十分关心,若柠更是假模假样地去看那沙盘演兵。 看了半天,我干咳一声,说:“烦请苏铭神官继续讲。” “只怕玄丹的兵分三路是个烟雾弹,派出来的只是些草木兵。待我们用精锐将他们的草木兵剿灭,我们的精锐便也在后方耗尽精力,无力支援前方。玄丹又派第四支精锐直行南岭,直捣黄龙,到时我们幽都的兵怕是又要招架不住了。” 未野听到此处,便问我:“殿下有何想法?” 我吓了一跳,干笑道:“领兵打仗,想来还是苏铭神官比较在行,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又尬笑了两声,我望着苏铭,希望他接着说下去。 他倒是给我面子,继续说着: “下官以为,不若做足精锐尽出的样子,守在后方。前方由青苍族长,青苍鸾女姑娘,未野神君和下官领三百亲信兵镇守南岭边境。剩余精锐便在暗处守株待兔,看他玄丹是使什么手段。” 未野听完,陷入了沉思,自己不发表意见,反倒又来问我: “帝姬觉得呢?” 我简直要叹气出声,装模作样地说: “全听未野神君的意思。既然我大哥点神君为将,这南岭诸事就全听神君的。” 未野这才点了点头,却又不说话。过了半天,才说道: “如此,便听苏铭的安排。明日便劳烦帝姬和防风公子前来坐镇这中军大帐,管理后方调度。” 我见若柠站在那沙盘旁边,头也不抬,只是低头盯着沙盘,一言也不发,我心中不由得火起,说: “那请问军师防风公子有何看法呢?” 若柠闻言,也吓了一跳似的,抬头责怪似的看了我一眼,对未野说: “若柠自然是和帝姬一样想法,全听未野神君的。” 未野神君又去看那沙盘,我便也凑到若柠旁边,看那沙盘。 那沙盘上画着南岭和玄丹的领地,南岭和玄丹领地的边界有几处要塞,放着代表要塞的小山形状的小黑石头,小黑石头旁边插着小红旗,想来是代表苏铭已经派兵做好了埋伏。 南岭要塞有三处,想来便是青苍久安和青苍鸾女守一处,未野守一处,苏铭守一处。南岭要塞的后方,撒了一把小白石头子,想来是代表苏铭真正的精锐。 我悄声问若柠:“你可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若柠轻声回我:“小打小闹罢了,能出什么事情?真要有什么不对劲,明日我们便亲自上阵。” 我忍住了简直想打他一巴掌的冲动,小声抢白他,“我看你就对八卦感兴趣,这种事情你倒是不动脑子了。” 若柠不说话,我便和他一起盯着那沙盘看。不知道盯了多久,我和若柠卯足了劲儿就是谁不说话。 终于是未野忍不住,问我们: “帝姬和防风公子对明日的安排可有什么高见?” 若柠轻轻用手肘撞了撞我,我清了清嗓子,说: “未野神君和苏铭神官的安排好极了。我们明日便坐守中军大帐。” 未野像是被噎了一噎,“如此,甚好。” 苏铭也不再理我们,自顾自地和未野讨论军情,估计此刻在他心中,我们两个便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会用蛮力取胜,不会智取。 “我已安排两千精锐埋伏在玄丹兵必经之路。剩余六千幽都兵,我分了三路,青苍族长和青苍鸾女姑娘领一路,未野神君领一路,我领一路。不过我心中仍有疑虑,不知道南岭是否还有小路可以进入,无法预先安排幽都兵埋伏。” 我和若柠都低头继续看那沙盘,我想我们俩是心中默默达成了共识,样子要做足,今日他们军情不讨论完,我们是坚决不走了。 未野回答他说: “此事我却未听青苍族长说过。前方探子可说过玄丹的兵力?” “几日前,玄丹的八千士兵兵分两路,一路强攻,一路想绕过南岭,直取萌渚。我幽都兵将他们击退,想来玄丹是知道此路行不通,便兵分三路想强攻南岭。三处南岭要塞我已安排妥当,后方包抄玄丹兵的埋伏我也已安排好。既然南岭并没有什么隐秘小道,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闪失了。” “如此便放宽心吧,既然青苍族长都不知道隐秘小道,想来黄敖和青玟久居玄丹山,也并不会知道什么隐秘小道。” 说完这么几句,账内又陷入了沉寂,我和若柠只是紧盯那沙盘。 未野终于一锤定音,“如此,今日便到此吧。养足精神,明日便是最后一场仗,打完了,玄丹也可以终于消停了。” 我和若柠听了此话,都如闻天籁,如释重负地匆忙告了辞,等着明天和玄丹再打一仗,此事便做个了结。 第65章 青苍谢礼 第二日一早,我和若柠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大军出发前到了中军大帐。我们屏气凝神,看着大家神色凝重地领命离开。 最后,未野看向我和若柠,“今日便拜托帝姬和防风公子了。” 我和若柠拼命点头,说了好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好歹熬到众位仙将仙兵都离开了,我和若柠一下子瘫倒在桌前,互相看了一眼,倒头便睡。 睡了不多时,帐外就传来了震天响的喧嚣,我和若柠一下子惊醒,冲到帐外,看到一大一小两只鸾鸟,在空中盘旋。 看到我和若柠出来,小一些的那只鸾鸟还清鸣一声,把我吓得一激灵。 大一些的那只鸾鸟,丹红色的首,赤色的双翼,身五彩,鸣声中有五音。小一些的那只鸾鸟,虽然并未修出五彩身来,但也是通体赤色,看着十分精神。 我四下张望,并不能看明白这是个什么局势,正惊诧不已,竟然看到了书因。我忙一把拉住他,问: “这是怎的了?怎的青苍久安和鸾女都现出真身来了,可是打不过?” 书因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我也才刚来没多久。” 他顿了顿,扬了扬下巴,对我说:“你看对面。” 我忙抬头望向对面,只见一只青色带五彩翅的青鸟和一只黄色带五彩翅的黄鸟正在对面洋洋得意地转圈圈。 我又看了半晌,才问书因:“可有我大哥的信?” 书因拂了拂袖子,说: “若柠在信里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凤启殿下也知道玄丹必要一战的决心,不好阻拦,是以,特地安排我晚些时候来,最好等打完了再来。谁想还是来早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凤启殿下看出来你在此不过是想玩闹混日子,叮嘱你回去了,功课可要点灯熬油地温习着。” 听到此处,我有几分汗颜,又听书因开口道: “启殿下说此事并不难解决,解决之法都在我带来的这文书里了。等到他们打够了,我便可以宣了。” 若柠也像是终于回过来了神,“苏铭神官的安排本万无一失,没想到现在却被玄丹打到了家门口。想来玄丹是用了什么其他的计策,算计了苏铭,使得幽都兵无法再战。” 书因应他: “所幸这玄丹和幽都都信守承诺,并不取人性命,只有伤兵,没有亡兵。” 我看了一会儿在空中盘旋的四只大鸟,问书因: “他们究竟还打不打?这是打完了,还是怎么?” 书因笑着回我: “苏铭是知道这一战败了,不打算再打了。可黄敖,青玟,青苍久安和青苍鸾女却是一定要拼个胜负,比个高下的。” 我“哦”了一声,等着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打。只见一旁的幽都兵和玄丹兵都丢兵卸甲,闲闲地立在一处,伸长了脖子望向空中。 电光火石间,鸾女终于动手,空中几道术法火焰闪过,直闪得我眼花,我微眯了眼,继续看着空中。 鸾女突然一声高吭,火焰似乎生出形状,生成密密麻麻的网状,扑向黄敖和青玟。 未野和苏铭也走了过来,未野点评道:“这招好生厉害。只怕青苍鸾女是耗尽了精力才使出了这招,这招用完她怕不是要败下阵来。” 青玟哀鸣一声,退出去好远,却并未显出要败的迹象。鸾女却是飞落在地,化回了人形。 未野感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青苍鸾女毕竟年岁尚小,打不过黄敖和青玟实属正常。” 空中只剩三只鸟成品字形对峙状,苏铭也开始点评起来: “黄敖灵力深厚,仙根甚稳,想来青苍族长是准备击败青玟,便要结束战斗了。他打不过黄敖,也必不会和黄敖争个你死我活。” 空中形势也果然如他所言,青苍久安使了个招和鸾女落地前差不多的术法,将青玟击落,自己也不再攻击黄敖,落到地上化回人形,对空中遥遥拜了一拜。 黄敖施施然在空中化回人形,按低云头,对青苍久安道了声“承让承让”。 我吁了口气,问道:“这下子算结束了吧?” 书因点点头,抖了抖怀中的竹卷,展了开来,朗声念道: “玄丹久居于玄石之山,念物资贫乏,生活不易,特许玄丹居民凭通牒居于南岭。南岭虽属鸾族所统,但向来无甚居民,便特划地一方出来,属鸾族和玄丹共治。启望此法可合鸾族和玄丹之民心意。” 青苍久安脸色平静,黄敖和青玟也是没什么表情,只有青苍鸾女面上似有些许不忿,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谢过书因。 书因点了点头,对未野和苏铭说: “启殿下感于幽都前来相助,特嘱我记得传话谢过未野神君和苏铭神官。” 未野和苏铭回了些幽都应当应分的话,苏铭又朝着黄敖说道: “黄敖上仙真是好计谋。估到我会于南岭悬崖高处设埋伏,便把玄丹兵分为上等兵,中等兵,下等兵,尽出中等兵和下等兵耗尽我那埋伏的两千精兵。剩余精锐来势汹汹,直直打到了中军大帐前。” 黄敖微微一笑,回道: “苏铭神官也是好厉害,只一交手,我这把老骨头的小心思就被你猜到了,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苏铭忙低头回道:“不敢不敢。还是我幽都之兵不如玄丹精兵,所以才败了。” 黄敖哈哈一笑,道: “我玄丹山所盛产玄石炼就的玄丹,于我玄丹居民最是滋补灵力。我玄丹虽环境恶劣,但我们的子民却是各个都灵力高强。这点实属是我玄丹占了先机,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苏铭却是落落大方,“败了便是败了,玄丹之兵厉害便是厉害。苏铭不敢给自己找那外物理由。” 黄敖道了声“谬赞”,又继续说道: “我玄丹居民也无法脱离玄丹环境过久,还是需要时常回去的。但感谢青苍族长肯划一方南岭之地与我玄丹居民方便,时常过来看看山清水秀。我玄丹居民心情顺畅了,于那修炼上也是益处甚多,黄敖在此谢过青苍族长的善意了。” 青苍久安忙回他: “鸾族居民本就不喜居于南岭,居民甚少,上仙无需再谢。” 那日青苍久安本还想留大家吃个小宴再走,但黄敖和青玟赶着回玄丹,急急忙忙地走了。 苏铭因为打了败仗,多少有些不开心,领兵先回了幽都之山。 书因赶着回去见凤启,对我和若柠说了句“早些回来”,也急匆匆地驾着云头离开了南岭。 青苍久安苦苦挽留未野,若柠和我回萌渚岭饮杯水酒再走,我们推却不得,只得应好。 到了萌渚岭,青苍久安举了杯,向未野敬酒,“此次真是多谢未野神君了,如若幽都不出手相助,青苍将士定会损失惨重。” 未野忙回他: “我幽都也是奉苍梧之意前来相助,青苍族长无需言谢,实是不足挂齿。” 青苍久安诚意满满,“受恩受惠者,当言谢,神君莫要推脱。为表谢意,小女青苍鸾女今后便跟在神君左右侍笔奉茶,还望神君给我这个薄面。” 未野想了半天,才说道: “侍笔奉茶谈不上,但若是跟在未野身边学些本事,未野还是不会推辞的。” 青苍鸾女猛地起身,扑通拜倒在未野面前,十分感激。 “青苍鸾女谢过父亲和未野神君好意,也定不会辜负二位的美意。” 说着说着,脸上竟然流着两串泪珠,看着好不惹人怜爱。 久岚本就因为吃了败仗不甚开心,此刻更是气急,狠狠地捏住酒杯,脸上尽是隐忍不甘之色。 低头忍了片刻,她忽然抬头,见到我和若柠四道灼灼的目光,忙收了那狠厉神色,举杯向未野和青苍鸾女说道: “久岚以茶代酒,谢过未野神君了。也祝鸾女日后学有所成,姑姑也好讨教一二。” 鸾女回身对着久岚拜了一拜, “我定潜心修炼,也不辜负姑姑多年栽培。” 青苍久岚笑得十分温柔,复又举起酒杯,回敬了一杯给青苍鸾女。 第66章 轩辕丘 我和若柠第二日就启程回了苍梧,果真如若柠所说,来了四个,却只回去了三个。 若柠趁久岚不在时悄悄和我嚼舌根,说那青苍久岚怕是气得牙根直痒痒,他觉得,青苍久岚望着青苍鸾女和未野回幽都之山的背影,怕不是气得想拿刀劈了他们。 我因为即将启程去中天界的轩辕丘,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回了苍梧要背哪几本书,没空多想这些八卦。只和若柠聊了几句这鸾族的八卦,就破天荒地开始念叨,这几日要如何温书。 奈暮见了,满脸的不可思议,她看着我俩讨论上古史和术法典籍,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怪物。 轩辕丘在有熊国,华胥氏的学塾自轩辕黄帝归于虚无后,便一直在这中天界。 轩辕丘的先生们都是华胥氏的,每一个看上去都是仙气飘飘,气派十足,长长的白胡子里仿佛蕴含着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所有知识。 四方天界俱是相连的,唯有去中天界的路上,需得出天门,给守天门的司阍神君看过名帖和关文,记录在案后方得算是出得。 启程去中天界的那日,我心中一时是害怕,一时是兴奋,两种念头交织中,又回忆起阿爹严肃却慈祥的脸和阿娘那有几分想哭的神情。 心中不由又生出几分悲戚来,此去轩辕丘,竟然生出这许多不舍和哀愁来。 临行惜别时,阿爹阿娘嘱咐我在轩辕丘注意安全,莫要生出什么伤及性命的事端。凤启也叮嘱了几句莫要胡闹、好生修行的话。 青苍久岚抹了几滴泪珠子,我和若柠依依不舍地说了好多次再见,便乘了飞辇,去了南方天界的天门。 到了天门,奈暮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该去给守天门的司阍神君递名帖和关文了。 我有几分悲壮地走出了飞辇,踩着云层走到一处玄色的官邸,案前端坐着的是一位全身玄衣的少年神君,看着虽年轻却十分威严。 见了我,这少年神君绕了出来,拜了一拜。 “小仙见过帝姬,帝姬此行可是去中天界?书因神官前几日的文书便送过来了,小仙已在此恭候多时。” “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我此次去中天界。。。” 说到此处,我竟然哽了一哽,“便是去轩辕丘的。” 少年神君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客客气气地说: “帝姬如此年幼便只身去那轩辕丘听学,实是我南方天界头一位。小仙当真是敬佩。” 我叹道: “哪里哪里,神君如此年少便当此大任,才是值得敬佩。” 如此寒暄了几句,那司阍神君又和奈暮客套了几句,查阅了我和奈暮的名帖和关文,便拜别了我们。 我们收好那多了枚神识刻印代表通行的关文,又坐上飞辇,飞了不多时,就到了轩辕丘。 有熊国的都城在沁阳,轩辕丘却并不在沁阳,沁阳之西方是轩辕丘。 那是一处地貌奇特的盘地,传闻曾是祝融火正重黎君之墟,所以轩辕丘的土逞暗红色,间或还有几处玄色土地,看着就有几分庄严。 我看着连绵的一片玉色宫殿,庄严又气派的华胥氏宫殿,华胥的学塾便在其中。 我继续恋恋不舍地和送我们过来的小玄鸟道别,小玄鸟蹭了蹭我的头顶,轻轻鸣了一声,便向着来时的路飞走了。 我悄悄问奈暮: “怎么办?我有几分腿软。” 奈暮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你腿软才是正理。此处的宫殿不合九重天的规格,如此大的气派你当是为什么?” 见我摇头,奈暮继续说: “轩辕丘乃轩辕黄帝旧居,这些华胥氏的先生们虽然不司职,但却是轩辕的正统,地位极高,就是九重天上的那些龙族们来了,也都是要极恭敬的。你可收了你那顽劣性子,在这里惹事胡闹只有挨罚这一条解决办法。” 说到此处,奈暮狠狠地瞪我,“你可记住了?” 我忙点了又点头。出来引路的小仙官见到我们,施了一礼,道: “见过帝姬,见过上仙。青云上师和缙云上师都在中厅等着见您呢。” 这小仙官虽然还是个孩童模样,脸上却是古井无波,一副老人家的心境似的。 中厅叫作云阳殿,其规格甚至可与九重天上的宫殿比上一比。但轩辕丘的华胥氏是这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唯一可以越制建造宫殿的氏族,任他天君来了,也是没处挑理的。 天君之位毕竟是龙族捡漏得来的。这十万年间虽是他龙族当值,但追根溯源起来,这天君之位,龙族实是不该当的。 无论天道是属轩辕天道,还是伏羲天道,当年洪荒时期,都是五方天帝和各氏族出力最多,实是与他们龙族无甚干系。 只是近年间,龙族当值,大家无论做些什么,都要带上几分讥讽地与九重天上的龙族一家子比上一比。 虽然有几次凤凰族都将将要上九重天,接任天君之位,但好在竞争对手足够强劲,好一番游说,免去了阿爹阿娘上九重天的烦恼。 东君、羲和君、南海毕方和其他世代交好的神仙们,都深知阿爹阿娘实是不愿去那规矩繁多的九重天的,无需多言,也心照不宣地上书推荐苍梧对家。 所以三万年前,龙族无甚悬念地上了九重天,大哥还好好地长出了一口气。毕竟九重天储君比起苍梧储君来,可是要不好当得多。 迈步走进那庄严肃穆和仙气飘飘和谐共存的云阳殿,我眼皮不由得狠狠挑了一跳。 只见上首处坐着两位闭目凝神,正在抚须的中年神仙。这两位中年神仙,虽是满头银丝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但面上却是光滑得很,并没有一丝皱纹。 第67章 五云上师 虽然幻化成何等模样示人示仙都是各位仙家自己的选择,但显现出的气质却各有不同。这二位神仙选择此等形象,倒是显得庄重中添了几分仙风道骨。 我趁着这二位上神并没张眼,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面貌,真是生得周正,不愧是华胥氏后人。 此时,我和奈暮已经行到了他们近前,该见礼了。 奈暮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快些收回目光,莫要多看。 我们十分规矩地施了全套的礼,我跟着奈暮一起念他们的名号,“见过青云上师,缙云上师。” 上首的两位上神这才睁眼向下首望了一望我们这两个小仙,我这时想起,来时路上奈暮曾对我叮嘱过,华胥氏的五位上师都是身着轩辕官服的,青云上师身着青衫,缙云上师则是身着玄衣。 青云上师率先开口,抚了抚须,道:“你便是那凤凰族最小的小丫头,凰冉?” 我忙点头称是。 青云上师继续道:“到了我轩辕丘,一应封号便不得再提,在苍梧,轩辕丘之外的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你是凤凰帝姬。但在这里,你只是凰冉。你知也不知?” 我忙又点头称知道。 青云上师又继续说道: “按例,各世家子弟来我轩辕丘,不得带任何侍笔侍墨侍茶等一应仙官。但念在你年幼,轩辕与凤凰一族又是从洪荒开始的交情,便为你破这轩辕丘独一份的例了。” 我忙又施礼拜谢。 缙云上师此时也终于开口,却是看向奈暮,问她:“西王母座下的青叶上神便是你师父?” 奈暮也是规规矩矩地点头应是,“正是家师。” 想来她和我一样,对这二位上师心中是又敬又畏。 缙云上师继续说道: “青叶前些日子派了小青鸟送书一封,讲明你来此亦是意欲听学,我们想着,这便也合乎规矩,便应了。苍梧的凤启也派了小玄鸟送书一封,说这凤凰族的小丫头甚是顽劣,若没了你在近前约束,怕是要闹翻了天才肯罢休。”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羞愧得一声不出。 奈暮也有几分难为情地说:“难得师父她老人家还记挂着我,我在苍梧的这些时日,也算是尽职尽责教导小帝姬了。” 缙云上师微微一笑,青云上师却有几分严肃地说:“在轩辕丘,什么殿下帝姬这些俗称,便可一应摒弃了。” 我和奈暮忙点头称“记得了”。 缙云上师继续说道: “在轩辕丘,有五位依循轩辕旧制的上师。青云上师教导宗族传承同礼教制度,是为宗伯;我,缙云上师则教导军事同战场杀伐之术,是为司马;白云上师教导刑罚法令,是为司寇;黑云上师教导工程农田,水利起航同土木兴建之制,是为司空;黄云上师教导文章学问同内政事务,是为司列。青云为春官,缙云为夏官,白云为秋官,黑云为冬官,黄云为中官。” 我听得直晕头转向,却还是猛点头。我见到旁边的奈暮一副好好学生,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稍稍放心了些。 青云上师接着缙云上师的话头继续说道: “青云殿,缙云殿,白云殿,黑云殿和黄云殿便是你每日听学之所。我们五位上师只在月头时授课,月尾时考核。平日的功课都是其他先生和仙师们讲学,但也莫要懈怠,要一般的严肃。 “月头第一日从青云殿开始,每个殿听学一个时辰。然后便是每日轮流去两殿听学两个时辰,从青云殿始起,周而复始。轩辕丘每五日便是休沐之日,每十日便是浣日旬休。 “这些规矩都是要严格遵守的,当然五日休沐不是让你每逢五日方得沐浴,保持周身洁净是轩辕丘顶顶重要的一条规矩,这五日休沐却是遵循旧制的规矩。” 青云上师见我们猛点头,又继续说道:“朔望月便是休春假的月份,春假有十日,回家也好,外出游玩也罢,轩辕丘一概不干涉。” 我心下暗喜,算起来春假也是很快了,在这里熬上个把月,便可以回罗浮山当回小霸王。 轩辕丘的春假源于上古轩辕时代的巫术仪式,虽然各方天界仍会举行相似仪式,但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便只有轩辕丘还在严格遵守饮食、祭祀、装饰、游艺等一系列禁忌。 虽然各方天界的祭祀仪式都是差不多的求一个辟邪祈吉,但那繁琐的礼仪却只有轩辕丘保留了,便是九重天也是一切从简做个样子便罢。 轩辕丘设了诸多课程,从礼乐,射御,术数,到必不可少的史学文学,周易八卦,占卜扶箕,再到更加高阶的课程,如符咒,术法,修行,炼器。 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可以做到问天的神仙屈指可数,唯独轩辕丘的五位上师各个身怀绝技,每日钻研天道,是多多少少可以窥得天道一二的上神。 是以,轩辕丘求学问道的氛围,格外浓重,诸位神仙为了可以晋阶学得更高阶的课程,各个都点灯熬油、辗转难眠,每日心头挂住学业,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轩辕丘更设有诸多书院,我被分到的那间便叫做凤池书院,有溪明文社,清风太学,和清萍太学。其中有学官司协助教学之职,学正司教育和训导之责,学成司督学之职。 书院祭酒便是这书院的院长,管理一应大小事务。祭酒称为司成,有副手称为司业,我等小仙小神便是这学院的诸生。 因我是新来的,凤池书院的祭酒怕我找不到路,便贴心地派了个生徒来接我。 我和奈暮坐在云阳殿门口的台阶上等这个小仙,那日头好生晃眼,我便用手略微遮挡住直射的阳光,等了许久,才从指缝间隐约见到一角紫色袍子。 我忙将手放下,却见到一个肤如凝脂,面如白玉的男仙。 第68章 师门不睦 这男仙向我施了一礼,却是从未见过的礼,我心道缙云上师已然说了在轩辕丘不讲究神仙宗族位阶,我在此便不是什么凤凰帝姬,自然依样回了一礼。 “小仙是青丘的涂山镜,奉岳白司成之命前来接帝姬。” 这男仙的声音倒是温柔得紧,居然是青丘涂山氏的。我又看了眼他的面容,不愧是青丘久负盛名的眉目如画。 我听到他喊我帝姬,忙道:“见过涂山公子,可莫要再唤我帝姬了,在此我们不过是仙界芸芸诸生。” 涂山镜浅浅一笑,果真是眸如剪水,“是,涂山镜自然明白。” 他又转头看向奈暮,“这位是。。。” 奈暮行的却是和涂山镜一模一样的礼,“昆仑墟西王母座下,奈暮。奉天君命为凤凰帝姬身边的教养女官。” 我有几分惊奇奈暮是怎的一下子便会行这轩辕丘与众不同的礼,但想想昆仑墟自古便和轩辕丘有着几分渊源,也就了然了。 涂山镜一路带路,却和个闷葫芦一般,也不讲话。 我本期待着他会介绍下凤池书院的司成是谁,虽然刚才听到叫什么岳白,但是个什么来头我却是不知道。 我被分到了哪间太学,是清风还是清萍也是不知道,直接管我的学正是哪一位,两间太学的学成姓甚名谁,溪明文社的学官又唤做什么,需不需得每日去溪明文社接受前辈的教导等等信息。 这些涂山镜是一概不提。 我正在心中腹诽怎的这个青丘的九尾狐这么的少言寡语,着实无趣得紧时,我抬头一看,凤池书院却是已经到达了。 我刚准备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却听到涂山镜开口道: “这凤池书院便是我等下榻之所,岳白祭酒不单单管理道德品行,学问仙格,每日清晨还要查看每个小仙的仪表是否合乎规矩,方可出门。除此之外,岳白祭酒还设了宵禁,三更天内,必得回来。” 我忙了然点头,示意明白。 涂山镜抬眼睛看我,语气悠长,“岳白祭酒定下了明规,在这凤池书院,一概称谓尽皆隐去,无论是储君王子还是帝姬,我等不过芸芸众生。” 我忙又点头称是:“方才青云上师缙云上师已特意叮嘱过,这个我们晓得,现下更明白了。” 那时刚见面的涂山镜,十分的沉稳寡言,一点也不似他后来活泼好动讲话没完的样子。 他引着我缓缓行过几处楼台几处水榭,曲曲折折行到一处小院,牌匾上单写了个“明”字。涂山镜站定,我们便也站定。 “此处便是你们的居住之所。这处房屋取了明镜台三字,分了明院,镜院,台院。岳白祭酒因我到得晚,其余院落都被师兄师姐占了,又巧在我名字里有个镜字,这后面的镜院便分给了我。明院空余至今,今次便是你们的了。以后我们可要多多往来,莫要失了亲厚。” 我和奈暮忙作揖,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心下感慨,这轩辕丘也不是那龙潭虎穴,虽说治学严格,但居住条件就好得很。一人一处小院,也亏得轩辕丘地广人稀又财力深厚,才能建了这许多书院和亭台楼阁。 想来那句“有熊国之根本在轩辕丘”也并非是没谱子的传言,却是真真的大实话。 可恨我在罗浮山当惯了小霸王,一时间要受这许多规矩束缚,还要一板一眼地守礼,真是顶难熬。 涂山镜看出我脸上的悔色,轻轻笑了声,继续道: “溪明文社,清风太学,和清萍太学便是我等晚间修习之地。我们因入学晚,是被分到了溪明文社,溪明文社的学正名为高令行,是个男仙。 “清风太学的学正名为有翰文,也是个男仙。清萍太学的学正名为林果,是个女仙。我也不怕说与你听,反正你迟早都要自己知晓。 “这林果素来与有翰文亲近,有翰文和林果却是恨极了高令行的。他们之间的过节实在是摆在桌面上明晃晃的,不怕大家瞧的。” 我和奈暮不禁咂舌,简直说不出话来,轩辕丘的神仙们不是传说素来潜心学问,不生争端的嘛。我转头和奈暮对望一眼,却见到奈暮眼中全是忧愁之色。 我的面上估计也是十分的不好看,我和奈暮面面相觑了半天,实在是无言,便只好一言不发。 涂山镜倒是体贴,“你今日便早些安歇吧,明早我来明院这里等你们一起上学。” 我和奈暮忙好好行礼,目送这位涂山家的公子离去。我和奈暮默默无言地走进明院,院子是十分的宽敞明亮,气派非常倒是说不上,却是水榭亭台错落有致,格外地别致有趣。 奈暮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走了一会儿,才道:“我住西厢房,你住主卧房,东厢房便当客房?” 我点头称好。 奈暮便道:“那我先去收拾了,等下再来找你。” 我呆呆愣愣地坐在主卧房中,行李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滚水热茶,只是发呆了好一阵子。 发呆之际,奈暮和一位男仙一前一后地又走了进来。 奈暮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忙不迭地起身,却不知道这位男仙的来头。这个男仙有着长长的白胡,却是个大光头,看着真是有趣。 这男仙见我盯着他的光头直看个不停,面色有几分不悦,轻咳了一声,我这才晃过神来。 奈暮介绍道: “这位便是溪明文社的学正高令行上仙。” 听到此处,我一边厢行着见师礼,另一边厢却听到高令说道: “罢了,免礼。入了我这溪明文社,便要守规矩,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来了便是我溪明文社的学生,望你能好自为之。” 我本是低头听这高令行训话,听他说到尾处,我抬头偷偷瞥了眼他,却见他满面居高临下的神色,甚是自傲。 我心中叫苦连天,轩辕丘的诸多辛苦诸多艰辛便罢了,求学之外居然还要应付这等学正,是个什么道理。 第69章 下马威 高令行将生服递给了我,我忙双手接过,十分的谦恭。 恭恭敬敬地送走高令行学正,奈暮看了看我的脸色,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长叹了口气,这才慢悠悠托腮转头看她,问:“这学正刚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奈暮也叹了口气,道: “他先是问我名字,然后给我衣服,最后又问我是否是师从西王母座下青叶上神,我都应了,倒也没说其他的。” 奈暮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实在是好奇得忍不住了,道: “你怎的今日如此沉得住气,那高令行说什么叫你好自为之,又没见你当面驳回去,也没见你背后骂他定要他好看之类的,这是怎么,转了性?” 我正色道: “这里是轩辕丘,我再怎么不懂事那都是在罗浮山不懂事,我还是知好歹的。只不过,这个高令行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如此、这般的,” 我一时语塞,也说不出口那个具体的词,奈暮替我补上,“倨傲?” “是了,正是这个感觉。” “轩辕丘的师长们均是华胥氏一脉相传,但这些学正司成们却是经过考试和重重选拔从各方天界选上来的。这个高令行有些特殊,他是从一处诸天幻境中而来,上了昆仑墟后,考取的轩辕丘的学正。不仅如此,轩辕丘每年着书立作为各个学塾编书,这个高令行便是手握编着大权之仙。” 我心中好奇,问她:“你认识他?” 奈暮答我: “在昆仑墟上时见过几面,没甚交集。不过我听说,他修仙修得甚是辛苦,因为凡人从诸天幻境中修行,本就比凡界还要难上十倍也不止,而他在的那个诸天幻境更是半点神祗留下的痕迹都没有,所以他的灵息甚为杂乱灵力也十分混沌。我还记得,师尊西王母曾经说过,这高令行曾经修行中遇到桎梏,想拜西王母,却被西王母给婉拒了。”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五方天界初分之时,天地都是一片混沌,而在这一片混沌中,除了凡界外还有诸天幻境。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个诸天幻境,因为这些幻境都只有一世生命,一世而亡。 诸天幻境中的生命就如那蜉蝣,朝生夕死,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所以这高令行可以修仙上到昆仑墟,倒果真是个可以自傲的资本。 可我心中还是十分不解,便继续问她:“那这轩辕丘着立作,怎的不是五位上师编着呢?” 奈暮回我: “五位上师讲究的是无为无治,一心钻研天道,轩辕丘的事情轻易是不会劳烦五位上师过问的。所以这编书的重任便落在了以高令行为首的一任学正司成们的身上,这可是个可以博得好名声的美差,那编好的新书,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学堂可都是要买的。” 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高令行竟是个手握大权且贪财的?” 奈暮摇头,“那倒也没有,高令行只负责编书,刊录与否,还是要华胥氏的师长过目审批的。听闻这高令行只是脾气大,却也清贫。再说所得钱财大都归于轩辕丘所有,想来贪财倒是不至于。” 奈暮仔细想了想,又说: “我记得我师父青叶上神说过,这高令行她也打过交道,初始是修灵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成了炼器奇才。至于涂山公子说的什么恩恩怨怨,我实是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怪不得他对你倒是和颜悦色的,” 又想了一想,“却为何对我是那般模样,难不成他和苍梧结怨,看到我就烦?” 奈暮摇了摇头,说: “和苍梧结怨,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自他离开昆仑墟,已久居轩辕丘多年都不外出,怎么可能和苍梧结怨。我也没听说过哪里还有这起子旧闻,这点你且放宽心。” 我有些困倦地点了点头,有些想睡觉,便敷衍地对她说:“我自会小心。” 可惜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证明我是十分的不够小心。 一夜无话,我和奈暮忙了成天,都睡得很香。第二日清早涂山镜来叫门,实在是把我吓得一激灵。涂山镜那嘹亮的嗓门一响,我甚至感觉到隔壁的奈暮都也是一激灵,直接弹了起来。 “凰冉,上学了!奈暮,上学了!上学了!” 我披上中衣,满脸杀气地冲出房门,却见到奈暮更加地满脸凶神恶煞,已然行到了院中。我忙加快脚步赶上她,我们两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院门处,怒气冲冲地一把拉开院门。 我插着腰,还没张口,却听见奈暮已经一连串地大声喝道: “你涂山镜是有什么毛病,是想把我们两个都吓死吗?这才什么时辰啊?天还没亮呢,你涂山镜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姑奶奶我告诉你有病你得医,有病你得吃药,你姑奶奶我在昆仑墟那是着名的混世小魔王,你敢扰我清梦,小心姑奶奶我让你三天下不了地!” 说完,她扬了扬自己的拳头,就差亮出破风剑了。 我见状,也忙加了一句: “对对对,她是昆仑墟的混世小魔王,我就是苍梧的罗浮山小霸王!” 涂山镜见到我们此等形状,却不怒反笑,唰地一声展开折扇,不慌不忙地摇了一摇,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道: “我听闻呢,这轩辕丘第一日入学,是要行正规的拜师礼的,全学塾的其他生徒便要一同观礼。这拜师礼呢,是要从寅时开始,到戌时方休。五云上师呢,体恤学生辛苦,未到寅时,便已开始备礼了,至于其他观礼生徒,辰时到场便可。我涂山镜呢,为仙最是好互帮互助,没想到啊…” 说着,他收了折扇,边慢条斯理地摇头,边将那折扇在手中一敲。 “我这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啊。” 我听到这,小声嘟囔道: “驴肝肺好像也不难吃啊。” 奈暮却瞪大了双眼,“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没人告诉我们呢?现下什么时辰了?” 涂山镜继续慢悠悠地道:“还有一炷香才到寅时,至于为什么没人告诉你,高令行学正他老人家仙道卓远,只关心着书立作之事,你们的这些俗事,他哪里会在乎呢?” 奈暮恨得咬牙切齿道:“这个王八蛋,我看他对昆仑墟还是怀恨在心。我昆仑墟混世小魔王不会放过他的,这个臭不要脸的,敢扰姑奶奶我清梦,看我怎么对付他。” 第70章 拜师之礼 我忙对涂山镜道了声谢,拉着奈暮飞速去洗漱。之前在苍梧我向来是睡到巳时才起的,听说大哥凤启因为要早起批公文,所以早早地辰时未到,便要起身。 奈暮什么时辰起身我是不知道,但她却是每天准时地巳时一到,便来揪我起床。 今天看来,她虽在苍梧、尤其是我面前时时地端着架子,却是因为没人可以惹到她,她的逆鳞原来是不得打扰她睡觉。 想她刚才那一连串地嘶吼,怕是她之前在昆仑墟比我在苍梧还更过分。 想到此处,我不禁想笑,看来奈暮也不是什么完美的昆仑墟碧鸾仙嘛。 洗漱穿戴完毕,走到院中,涂山镜正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用石头打着树上的鸟儿。 我看着身上和涂山镜的同款衣服,不禁感慨,“这轩辕丘就是规矩多,在我们苍梧哪里还要这么大的阵仗。” 说着,我又转头问涂山镜: “哎,我说涂山镜,你怎么今天也起这么早?” 涂山镜继续打鸟儿,头也没转一下,“还不是我好心吗?我就知道那学正不会这么好心眼,还得等我来告诉你们今日的拜师礼。” 我点点头,也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心上,听着奈暮房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有些担心,“我去看看奈暮,她怕不是又倒头回去睡了。” 说着,我撸起袖子,嘴角浮起一抹奸笑,“今天就轮到我凰冉揪你起床。旁的人怕你是昆仑墟西王母的仙,我凰冉的神火可不怕!” 我猛地拉开房门,却见到奈暮一脸的古井无波,哀莫大于心死,“我马上就来,你莫要再吵。” 我有几分尴尬,干笑几声,只好说: “那就好,那就好。” 没有回头,就听到涂山镜在背后抚掌大笑,实在是有几分可气。 不过我凰冉到底是个大度的仙,更是个知恩图报的仙,他涂山镜既然肯早起来叫我们起床,那我凰冉被他嘲笑几声自然是不算什么的。 可惜后来和涂山镜熟得不得了之时,我才知道,他涂山镜修的那青丘功法,就是需得每日寅时便起身修炼的,偏他那日还一副叫我占了天大的便宜的样子。 后来每每回想起,都让我想和涂山镜动个手方能释怀。 不过没过几天,涂山镜,奈暮和我便成为了轩辕丘凤池书院的铁三角。涂山镜说他不能差了我们的,也有一个诨名,唤做青丘小公子,可翻天覆地。 我和奈暮总是打趣他说,这小公子听起来可真是一点震慑的威力都没有,至于这翻天覆地,听起来更是毁师灭道。 如此多打趣了几次,涂山镜是彻底没了脾气,也威风不起来了。 原先在苍梧时,奈暮时时端着架子,搞得我和防风若柠都有几分怕她。虽然西陵怀瑕也有几分蛮横,但奈暮每每面无表情,实在是令我和防风若柠见到她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几分。 到了这轩辕丘后,她反倒是终于显露出了本性,想来她也不过是长了我两万岁,也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在苍梧端了五千年的架子也真真是累,轩辕丘既然不讲究虚礼,奈暮自然可以轻松轻松。 拜师礼又是在昨日的云阳殿,五云上师这次是来齐了,我忙和奈暮恭恭敬敬地见过五位上神。 这五位上神虽然久居轩辕丘不理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事,但任是哪个神仙来了,都得恭敬万分不得有半分怠慢。 “小仙苍梧凰冉。” “小仙昆仑墟奈暮。” 好在五云上师们虽然有着那不怒而威的气度,但是见到我们这些小仙时还是十分和蔼的。我和奈暮饶是再见多识广,也不免露了怯,连抬头看看五云上师们生的是什么模样都不敢。 不过后来一天的礼下来,我和奈暮实在是精疲力竭,倒是也遥遥地看了许多眼五位上神的风姿。 一天的繁复礼节下来,我和奈暮先是听五云上师们训诫听了两个时辰,随后是在诸位司成司业学正和生徒们的见证下,在青云殿,缙云殿,白云殿,黑云殿和黄云殿分别向青云上师,缙云上师,白云上师,黑云上师和黄云上师行了拜师礼。 轩辕丘不讲究虚礼,所以我和奈暮也只是拜师的心意到了便罢,五云上师们并没有收取分毫银帛或是灵丹妙药。 如此一番到了午间,我和奈暮已是筋疲力尽,想着总能吃些午膳,谁知竟然要开始一一见过诸位学正司成司业等,我和奈暮强撑着累意困意饿意,摆足了恭敬架势一一见过。 到了申时,我和奈暮终于见过了诸位先生,以为这礼怎么也该成了大半,各自喘了口大气,就等着用晚膳了。 我好容易见周边空旷,我悄悄地向奈暮附耳过去,轻声说: “咱们可都是未曾吃过早点的,但我见那些学生们可是偷偷地带了不少点心进来,瞧着没人看时,他们便偷偷吃上一口,他们可真是长了好记性,半点都没饿着。” 奈暮听我说完,再也不是一副苍梧的“行了,你少说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了,反倒咬牙切齿,好像本性暴露了似的。 “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这时,却见方才见过的岳白司成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奈暮忙飞速收了狰狞的表情,一副乖巧听话状。我对她的善变,简直有点叹为观止。 快步走了过去,岳白司成满脸和煦,笑容如温暖的三江水。我还以为我们终于可以歇歇了,谁知他说: “等下你们要见过诸位同门啊,先从凤池书院的开始。” 我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容易匀了回来,方才有气无力地应声答应。 一旁的奈暮也是一副僵硬的样子,真真是难以置信。 我见眼前一大片晃眼的脸和一大群晃眼的身影,这些身影呢,偏又穿着都差不多的衣衫,我实在是无力也无心记下这个姓甚名谁,那个又是哪个山哪个海来的。 我有气无力地一一打招呼,间或听到有几个少年郎是龙族的旁支,如此好大一圈下来,却见到一张熟悉面孔,正是那青丘的涂山镜。 第71章 祭天祝词 涂山镜冲我和奈暮眨了眨眼,凭借着我多年偷懒耍滑的经验很快便了然。在他弯腰的一刹那,我忙用手去扶,假情假意地说: “你我本是旧相识,今日怎的如此生疏起来了呢?” 果不其然的,涂山镜的手上使了些巧劲儿,将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弹进了我的袖中。 我忙顺势将这包东西又兜了进去,旁的人见到了只以为我虚扶了他一下。奈暮微微偏了偏头,却也没有什么动静。 涂山镜顺着我的话茬接着说道: “轩辕丘虽不讲究那些虚礼,但这同门情谊尚在,镜不得不礼数周全,方才昭显轩辕丘之礼义。” 奈暮笑得竟然有几分文质彬彬似的,回道: “轩辕丘果真是名不虚传。” 好容易熬到轩辕丘诸生都一一见过了,我忙拉着奈暮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忙不迭地拆开了那个涂山镜扔给我的小包。 打开一看,甚好甚好,竟然是好几块蜜饯儿点心。我和奈暮对视了一眼,如猛虎扑食般消灭掉那小小一包点心。 吃完,我和奈暮还互相检查检查嘴角,有没有什么点心屑留下,被上师们看到那可是大大的失礼了。 可惜我和奈暮那时候不知道,这点子小把戏,五云上师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是看我们饿得可怜,由着我们去罢了。 我瞧了瞧天色,已经渐渐要黑却了,问奈暮: “我估摸着现下已经是酉时了,涂山镜是不是说过这拜师礼到了戌时便休?” 吃过东西,奈暮恢复了几分神采,猛地点头,“对的对的,还有一个时辰这礼便也成了。” 我和奈暮悄悄从角落里溜出来,看到所有人都像是一团乱苍蝇般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我和奈暮瞅了个空子钻了进去,假装十分合群地和周围人一样点着头。 正点头间,感觉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袖,我侧头一看,原来是涂山镜,我轻声对他说: “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涂山镜狡黠一笑,也跟着大家一起点头。 我看那场中朗声说话之人,正是司成岳白,而他左侧,站着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白须之人。 那人的白发白须根根直立,仿佛是气鼓鼓的鱼爆炸了,面上神情也是十分的无精打采,好像好几天没吃上饭也没洗过澡一样,正在那有气无力地作一副认真听讲状。 岳白司成的右侧,则是一脸孤傲样子的高令行。高令行察觉到我在打量他,扫过来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屑。 我忙收回目光,悄悄问涂山镜:“岳白司成左边那个是谁?” 涂山镜也悄悄地回答我:“那个就是和高令行吵得不可开交的有翰文,可惜今天林果学正不在。” 我又打量了眼有翰文,他像是终于察觉到有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忙低头假装没看见,心中腹诽,怎的这两个学正都是怪中之怪的大怪人。 岳白又讲了一阵子,我实在是困倦不堪,究竟讲了些什么我实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感觉我几乎要打瞌睡睡过去之时,却听岳白朗声唤我和奈暮的名字,奈暮晃了晃我的胳膊,轻声对我说: “拜师礼最后一步了,我们快些去。” 这最后一步,是在轩辕丘的祭天台上,恭恭敬敬地对天地行过祭礼,祝祷过皇天后土,再在祭天台上焚香默念一遍祝词,念完,这礼方算成了。 五位上师端坐在祭天台上,当真是宝相庄严,衬得周边仙气缭绕。 那祝词我从未背过,在苍梧每次祭天我都是立在大哥二哥和三姐的下首,听着大哥颂着祝词,祭拜皇天后土。 奈暮在昆仑墟有没有背过祝词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有她师父青叶上神,应当也是轮不到她颂祝词的。 正心间惶惶然时,却看到岳白司成将厚厚的一叠丝帛分别递给我和奈暮,我赶紧接过,想打开看看这是个什么,又实在不敢做出此等无礼之举。 发愁之时,一阵微风拂过,将那丝帛掀起一角,我忙偷眼瞟里面的内容,赤金色的墨迹,写的正是那祝词。 我这才放下心来,昂首挺胸走上祭天台,和奈暮一起打开那白帛,颂了祝词。 看到几位司成司业焚了香,又赶紧展开白帛的后半部分,默念了一遍祝词,这才听到青云上师开口道: “礼毕。” 我和奈暮忙又恭敬地施礼,缙云上师又开口说道: “既入了我轩辕丘华胥氏学塾的门,便是我轩辕丘的学生,我轩辕丘第一要一心向善勿为恶事,第二要守礼守规矩,第三要心无杂念专心向学。” 紧接着,又听到白云上师,黑云上师和黄云上师接住话茬,念了一遍轩辕丘的规矩。规矩之长,实在是叫我想打呵欠,所幸我都使劲忍住了。 白云上师讲完休沐春假规矩,又听黑云上师讲听学规矩,再听黄云上师说到考核时,我心想也该讲完了吧。 谁知缙云上师又开始讲尊师重道,紧接着青云上师又开始讲天道至简,轩辕丘讲道之根本。 我和奈暮站立的位置看不到记录时间的沙漏,但看着天色愈发的黑透了,点起了照明的珠灯时,我估计也该快到戌时了。 果然,青云上师又讲了几句“非常道”之后,便听他说:“戌时已到。” 我心中大喜,但面上不敢表露出来,诸位司成司业学正和学生们施礼告退,我和奈暮也算是完成了一天的繁琐礼节。 回去的路上,我和奈暮都昏昏沉沉的,实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看了眼一旁吊儿郎当的涂山镜,问他: “轩辕丘是不是没有那酒楼?” 涂山镜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们一眼,“轩辕丘自然是没有酒楼的。不过你要是想吃饭,可以来我的镜院,我给你们开小灶。” 我又惊又喜,“行啊,涂山镜,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呢!” 第72章 故友来访 奈暮冷哼一声,转头怒目向涂山镜: “涂山镜我可告诉你啊,我还记着早上那仇呢!我奈暮平生什么都可以忍,就是这扰我清梦忍不了,平生最恨之事你可是占了个全,今天你要是不把小爷我打发满意了,我和你没完啊我告诉你!” 涂山镜忙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讨饶道: “我说小姑奶奶,我早上那可是好心好意,想着学正定不会告知你们今日需得早起,特意早早地去了喊你们起身。又趁着大家说闲话的时候,偷偷给你们送了蜜饯儿点心,我这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吧?” 奈暮狠狠地冲天翻了个白眼,“这个高令行,不要被我逮着,不然小爷有的是手段让你受苦受难。天杀的王八蛋。” 涂山镜继续扮出一副受到惊吓状,“我说,奈暮上仙,你这王八蛋可是骂得有些过了吧,你这要是叫岳白司成听到,可是要好一顿责罚的。” 奈暮继续恶狠狠的样子,“哼,岳白司成?就是我师父青叶上神来了我也不怕!” 我有几分得意地问她: “那青云上师,缙云上师这些轩辕丘的上神们你可还是要怕上一怕的吧?” 奈暮转了转眼珠,陷入沉思,默然点头。 我见状继续打趣她: “我说奈暮仙官啊,这当初在苍梧我也没见你这个样子过啊。那架子端得那叫一个正,那脸板得那是一个严肃,这现在是怎么了?演了几千年的好戏,怎的到了轩辕丘就不继续演了呢?” 奈暮笑着,作势要拧我,我忙笑嘻嘻地躲开了。 “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怎的上手了呢?” 奈暮笑着,轻打了我一下。 “那之前在苍梧,出的是公务,拿的是天君的俸禄,领的是玉山西王母的命,听的又是我师父青叶上神的教诲。怎敢出半点差错呢?我可是代表了昆仑墟在苍梧的脸面,演了五千年的戏,可真是累死我哟…” 她长叹一声: “亏我之前作出一副稳重样子,英名倒是要毁于一旦咯。” 我笑嘻嘻地,也轻轻拍了她胳膊一下。 “奈暮这个你放心,我们全苍梧都觉得你是最沉稳的碧鸾仙,从来没有谁觉得你有过不耐烦的时候的。” 涂山镜也笑着补充道: “历任天君都不会踏足轩辕丘的,你就放心地接着领天君发下的俸禄吧。不会有人揭穿你的。” 涂山镜的手艺果真无人能敌,竟然丝毫不逊色罗浮山那酒楼。 酒足饭饱后,我满意地瘫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涂山镜说: “你这手艺,真的是一绝。我从前在苍梧,和防风若柠吃遍了罗浮山的美食,竟然没有能比得过你的。” 涂山镜挑眉,“汪芒山的防风若柠?防风凛的儿子?” 我奇道:“正是。你怎的知道得如此清楚?” 涂山镜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家父管得严,这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每个氏族的继承人,我可是背得仔细呢。” 我又是一惊,“那你岂不是会和若柠很谈得来,这个防风若柠啊,和你一样,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再加上一个九重天,什么八卦,他都是门儿清,你问他什么他都知道的。” 涂山镜一脸兴致满满,“真的?那你什么时候也带我见见他?” 我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你放心你放心,我保你不日就能见到汪芒山的防风若柠。” 可惜,我这个承诺,答应得有些太满了。整整一千年间,防风若柠只存在于我,奈暮和涂山镜的对话中,而涂山镜也只存在于我,奈暮和防风若柠的对话中。 一千年间,二位是从来也没见过面,但却书信往来,见字如面。那是真叫一个英雄惺惺相惜,直看得我和奈暮是无语无语再无语。 后来涂山镜总是开玩笑似的问我,他和若柠究竟哪个才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总是没好气得回他,都是都是,别再问我了。 从五千岁到一万岁年间,我总是要在有熊国的轩辕丘待上大半年,休假时再回苍梧和若柠互通八卦的有无,享享罗浮山的清福。 至于奈暮,青叶上神的意思是就叫她好好地在轩辕丘修行,莫要像我这样跑来跑去,乱了心性,奈暮自然也是应下的。 一万岁生辰的那日,大哥凤启请示了青云上师和缙云上师,二位上师特批他可以来看望我。 我,奈暮,涂山镜便兴高采烈地一早便冲到了沁阳,眼巴巴地等着苍梧过来的玄鸟。 等了几乎有一个钟,真真是望眼欲穿春花欲谢了,才看到沁阳的司阍神君做好准备发放通关的刻印。 我忙振作了精神,摇醒奈暮,把正神游天外的涂山镜拉了回来。 片刻过后,便见到了凤启,若柠和化为了人形的小玄鸟黑黑。 我先是快乐地和大哥打过招呼,再开心地给若柠和涂山镜彼此介绍,最后我笑着打趣玄鸟黑黑: “黑黑,这多时未见,怎么你都会化作人形了?” 黑黑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却是一言未发。 凤启替他回答: “黑黑五感并未全开,还在修炼,此时却是不能人言的。” 我笑着拍了拍黑黑的肩膀,“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偏头去看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的若柠和涂山镜,问道: “若柠怎么你也来了?莫不是太想见这青丘的涂山镜,所以寻个由头便来了?” 若柠忙对着我作揖,“哪里哪里,凰冉帝姬的生辰,小仙想着来道贺,是万万不敢错过的。” 我手掌朝上,伸手向他,“那贺礼可曾带来啊?” 若柠斜眼睨我,“那是自然,怎么会忘呢?”他顿了一顿,“只不过现在就给你怕不是太急了些吧?”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着他们叮嘱道: “等下进了轩辕丘,可万万不可再称呼帝姬殿下之类的,轩辕丘的规矩,一切虚礼全数摒弃。” 若柠和凤启不禁莞尔,“我们自是知道这规矩的。” 第73章 苍梧趣闻 到了明院,刚把若柠和大哥安顿在客房,大哥凤启便去拜见五位上师。 若柠则是兴冲冲地和我,奈暮,涂山镜围坐在院中,讲八卦。 黑黑则是化回了鸟形,在院中飞来飞去。 若柠一脸神秘,“我可跟你们说,这次来有熊国,有个关键人物可没来,你们肯定猜不到。” 奈暮一脸鄙夷,“行了吧你,还能有什么关键人物,你少在这里卖关子。” 若柠十分的鬼鬼祟祟,四处瞟了圈,挑眉道: “凤家老大凤启看到了吧?” 我,奈暮,涂山镜十分懵圈,齐齐点头。 若柠又接着道: “凤启的侍笔神官书因都晓得吧。” 我们仨个面面相觑,继续懵圈点头。 若柠嘻嘻笑了声,笑得几乎神秘莫测。 “现在换了,书因改去侍剑了。现在的侍笔是个小婢女。” 我瞪圆了双眼,难不成我大哥强抢民女,看上了哪个姑娘抢来当侍笔?不是吧,我大哥他也不是这样的为人啊。那难道是天君又随口将谁的徒弟派来做侍笔? 涂山镜倒是不见外,没好气地打了若柠一下,“你可快些说,你再这么磨下去,凤启就回来了。到时候谁也听不到你的最新八卦。” 若柠终于肯停止卖关子,但还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 “那青苍久岚被她兄长,鸾族族长青苍久安好说歹说,硬塞给凤启当了侍笔的婢女。” 奈暮倒是出了口长气,“我还以为又是…天君指派呢。” 涂山镜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奈暮,叹道: “天君他老人家的心思我们谁也不要猜,我们又怎会知道天君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若柠没理这些有关天君的话,继续说道: “凤启本是极为不愿的。说他早就有了书因这么个侍笔神官,又是凤族帝君亲赐,实在没道理再加个侍笔的婢女。 奈何那青苍久岚每日准时守在九嶷宫的门口,一看到凤启早晨进去处理政务了,便跟着进去哭哭啼啼,流了那许多辛酸泪,说了那许多可怜话。最后凤启见不得她那副苦兮兮的样子,心一软就同意了。” 我有几分震惊,陷入了沉思,简直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了句: “我想。。。大哥怕是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涂山镜继续保持他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若柠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俩对视一眼,竟然心照不宣似的,笑了。 我皱眉看着他们,“怎么?难道此事有什么玄机吗?” 涂山镜又是不见外地拿手拍拍若柠,若柠这才开口道: “你想,那青苍久岚每日在九嶷宫门口哭哭啼啼,不成体统,怎的凤族帝君和帝后都没有出面阻拦呢?” 涂山镜接着说道: “那鸾族族长贸然将鸾族长女,几乎进献给了子何殿,去做个侍笔的婢女,此中的深意,凤族帝君和帝后又怎会不知晓呢?” 我皱眉想了下,这才后知后觉,“你的意思是,那青苍久岚,未来,会嫁给我大哥?” 我回想起青苍久岚之前的种种不对劲之处,再加上我、若柠和三姐凰泠的共识,青苍久岚看上了我大哥凤启。 若柠嗤笑,“你还真是后知后觉。” 涂山镜也是嗤笑,“不错不错,后知后觉极了。” 奈暮却是苦笑一声,“好在凤启身边没有天君指派来的。想我当年,其实可以不去苍梧的。只是我和掌管弱水的沉羽神君打赌输了,不得不奉了天君的旨,来你们苍梧,不然我师尊会派其他的上仙领命前往。” 我不懂奈暮此话是什么意思,若柠和涂山镜倒是适时地沉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又想起若柠曾说过青苍久岚不过是鸾族族长的妹妹,鸾族长女,连郡主都未封,是万不能嫁进苍梧的。 难道说…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难道说青苍久岚前来当侍笔的婢女竟会为她受封郡主之事带来转机吗?” 涂山镜和若柠居然颇为心有灵犀地同时击掌而笑,若柠更是笑道: “总算是有点长进了。” 我不理若柠口中的揶揄之意,继续说道: “我记得若柠你曾经说过,青苍久岚想嫁进来,就算受封成了公主也是个妾,这是九重天定下的规矩。” 涂山镜竟然抢声道: “我说,凰冉帝姬啊,你就别操心你大哥的婚事了,自有帝君和帝后来操持,也轮不到你啊。” 若柠十分赞同似的,点头点头再点头。 我和奈暮有些疑惑地对视一眼,左瞧瞧涂山镜,右看看防风若柠,又看了眼涂山镜,又瞧了眼防风若柠。 最后是我忍不住了,出声道: “怎的你们两个今日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的一见如故,这么有默契?你们真是第一次见面?” 若柠和涂山镜不禁有些尴尬,忙赌咒发誓般地说真是第一次见面。 奈暮不禁笑出了声,叫我附耳过去,悄声对我说: “我看近乎是一见倾心了。” 我也忍俊不禁,大笑出了声,又回过神来,向若柠伸手。 “我的生辰礼呢?怎的没见到?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若柠微微一笑,微风拂过,天生银发的一缕发丝,便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他的鼻梁处,当真是俊朗少年,一旁的涂山镜几乎看呆了去。 我此时虽是十分不懂,但耳濡目染若柠说与我听的八卦中,也不禁有些疑心奈暮说的一见倾心竟是真的。 第74章 回返玉山 若柠将一个小包裹从怀中掏出,递给了我。 “喏,这便是你的生辰礼。我可是精心挑选了好几天呢,小生防风若柠便在此祝凰冉帝姬千秋万代了?” 我没好气地直接伸手给若柠弹了个脑瓜崩,“什么千秋万代?你少在这里瞎用词了。拿来我看看。”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裹,竟是一本书,我直皱眉,“我说防风若柠啊,你什么意思啊,我在这轩辕丘学习的罪遭得还不够吗?你竟然送我一本书,你当真是不想叫我好过啊。” “你且仔细看看。” 我又翻了几页,这书竟然没名字的,其中还有不少插图,全是些俊男美女,好不养眼。 若柠继续道: “这是我前些时日,偷偷从下界好容易费了不少力气才寻回的最最畅销的话本,书名那页我撕了,这话本子叫什么我也忘了,不过我包你看过十万分满意。” 我这才喜不自胜,忙谢过他: “如此,那我便多谢你了。难为你有这份心意,生怕我在这里太过无聊。” 奈暮不禁斜眼白我,“刚才还说人家不想你好过呢,这变脸,也忒快了些吧。” 涂山镜却是冲着我作揖,“小生涂山镜,未曾备下贺礼,但打算为帝姬亲自下厨做顿无上美味,保你吃了还想再吃。” 我更加开心,涂山镜的手艺真是没得说,可惜他不怎么下厨,这么多年间,我反复诓他,也没骗来几顿。 “那就要多谢涂山公子的好意了,我是十分的开心。” 奈暮居然面上有些伤感,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青玉腰佩递给我。 “这是我在玉山西王母处炼制的一枚青玉腰佩,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却贴身带了许多年,我今日送与你,权当留个念想吧。” 我皱眉看她,“这是何意?” 奈暮面色忧伤,“我今日便也不瞒着你了。我师父青叶上神托小青鸟来带过话,西王母已经回禀了天君,结束苍梧的司职,令我择日回返玉山。” “你日后飞升上仙,是一定要去昆仑墟,求见玉山西王母的夫君,东华帝君的。仙者飞升上仙后,需得拜谒东华帝君,若是凡人升仙,自然还要向他讨个差事。” “但像我们这种天生的神族,只需拜谒,差事都是族内派的。你生性顽劣,东华帝君最是严苛,你若是失礼冒犯了他,小心像朱襄锦莳一样,去扫南天门的地。” 听着她念念叨叨,很为我打算的一番话,不知不觉间,我眼中竟然窝了一汪热泪。 想到往日在苍梧,奈暮对我很是苛责,可到了轩辕丘,她却是原形毕露,有着与我不相上下的顽劣。 她陪了我这么久,可天下,毕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不禁哽咽: “自从三姐凰泠去了汤谷,我便将你当成了我的亲姐姐,你如今却要抛我而去,我日后在这轩辕丘。。。” 说到此处,竟是哽咽不成声。 奈暮竟也眼圈微红,声音有些颤: “我自然也是将你当成了妹妹的,只是我师尊西王母和师父青叶上神之命,我不得不从。在玉山时,这腰佩我是时时都带着的,玉山的人都认得此物。我保你日后去昆仑墟,无人敢阻你。” 然后,又来劝慰我: “好了,今天你便满一万岁了,是大好的日子,莫要再哭了。” 当晚,在涂山镜的镜院,大家推杯换盏,却是不能十分的快活起来。 涂山镜的手艺固然是好,我和涂山镜私藏的酒也固然是美,只是美酒佳肴当前,淡淡的愁思却弥漫着。 我和涂山镜便当是为奈暮饯行,我细细地看了大哥凤启,眉宇间也有了忧愁,想是青苍久岚那事搅的。 奈暮可能是舍不得我,没命地灌着自己酒。 我不由得想起数年前,在苍梧,我的子桑殿里,防风若柠抚琴作乐,二哥凤里澈舞剑相伴,我和三姐凰泠互相依偎着睡去,奈暮也在一旁打着瞌睡,青苍久岚羞怯着给大哥凤启满了酒,青苍鸾女翩翩一舞。 那样简单又快乐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二日,涂山镜和若柠在沁阳给司阍神君递了关文名帖,回了苍梧。我和涂山镜也前往沁阳,送走了返回昆仑墟的奈暮。 我的头晕晕的,只觉得心里难受,头脑也不清醒,便同涂山镜在沁阳的酒楼坐定。叫了醒酒的好茶,点了满满一桌子的美食,准备化难受为食欲,正举筷时,听到楼下一阵喧哗。 “上仙给我测测姻缘。” “上仙给我测测,我要测财运。” “上仙给我测,我测事业。” 我和涂山镜忙冲到楼梯口望下去,却是目瞪口呆,楼下坐着的竟然是岳白司成。 他穿了身不起眼的天青色衣衫,举着“神机妙算”的幡子,肩上还搭着破破烂烂的褂子。 我觉得这副场景实在是有几分好笑,“在太学里,岳白司成就是讲授扶箕这门课,怎的还跑来沁阳来招摇过市呢?” 涂山镜估计也是觉得十分好笑,哈哈笑了几声:“怕不是打着轩辕丘的旗号吧。” 他忽地皱了皱眉,问我:“这楼下是何人,阵仗如此的大?” 我也探头去望,这一望可不打紧 ,却是吓了我一大跳,把头缩了回来,小声道: “那是神农居烈山的帝姬,朱襄锦莳。” 涂山镜见我如此,故意抬高了嗓门,“那岂不是你的旧相识,我们快些下去打个招呼,唉,你躲什么啊?” 我伸手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把他拉了回来,“你小声些,我和她又不熟。” 第75章 三朵桃花 我和涂山镜在二楼的扶手处探头探脑地向楼下看去,那锦莳帝姬带了大队的侍卫侍女,其中大多身着红色衣衫,外衫上绣着赤水的族徽,锦莳帝姬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颇为跋扈。 沁阳的居民见多识广,什么世家没见过,见她如此也没有几分动容,只是和我们一样,不发一声地看她和随从大声喧哗,间或交头接耳地低声说上几句,窃笑几声。 锦莳好歹还是知道在有熊国的沁阳是不得过于托大的,十分的客气。 “有请上仙为我算上一卦,”然后她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我想算姻缘。” 岳白眯着眼睛笑,摸着自己那不知何时长出来的长长的白胡须,“好说好说,请问小姐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啊?” 锦莳的声音又是低了几分,“小仙朱襄锦莳,来自居烈山。” 听闻此言,岳白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那便测字吧。” 锦莳低头在那白宣纸上写了个字,我和涂山镜伸长了脖子去看,但是她周遭的随从实在是过多,并不能看得真切。 岳白看完那个字,又仔细地端详锦莳的面相,又看了看锦莳的掌纹,最后一皱眉,一咂舌,一副颇为难的样子。 锦莳见状,怕是有些着急,抢声道:“还请上仙赐教。” 岳白这才开口道:“小姐的气运是上好的,未来的姻缘也是极好的,结缘的也定是个贵人,” 这时他却话锋一转,“只是,这结缘的过程嘛,定是十分坎坷,万分困难的,我算到总有和你地位相当的来阻拦你,所以小姐切记广结善缘。” 锦莳听到“上好”,“极好”,“贵人”这些字眼时,像是有几分雀跃,一边像是给岳白塞了个什么,一边问道: “还请上仙赐教,这缘该向何处去结,如何去结。” 岳白笑眯眯地收下了锦莳塞过去的东西,却听涂山镜悄悄跟我说: “岳白司成是出了名的财迷,经常到各种地方又是算气运又是算姻缘的,收费又不低,还最喜额外加收。这个帝姬看来是慕名而来,也是明白多给些金钱,便能让司成多说上几句。” 岳白又是故作高深地一闭眼,一掐指,“这缘当在九重天结,这法当顺其自然,小姐便继续自己应做之事吧,做到极致了,这缘便也自动来结了。” 锦莳看来是对九重天这三个字十分的满意,像是又塞过去了个钱袋,百般谢过后,才浩浩荡荡地带着自己的大队随从离开了酒楼。 我和涂山镜失了兴趣,坐回自己的桌前,继续吃菜,我摇了摇头,十分的不解。 “这朱襄锦莳不好好地在居烈山待着,来这轩辕丘是做什么?” 涂山镜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怕不是也来轩辕丘念书的。” 我有几分恍然,“也不知道她日后要拜哪位上神为师。”我又问涂山镜,“那你准备拜谁为师?你家里可有同你说过?” 涂山镜不禁有几分怅然若失,“我是听我父君提起过的,青云上师。我看我要千千万万年地在这轩辕丘待下去了。” 我不解他为何有些忧伤,“我从轩辕丘学成后,便要去云梦山拜东君为师。” 后来我才知道,涂山镜在青丘并不十分受重视的,拜师拜的是顶无欲无求的青云上师。 于术法一道上是没法精进的,天道的高深倒是可以窥得一二,只不过于他,这并非他所求。 茶足饭饱,悠哉游哉地下了楼,正碰见岳白司成在收摊子。 我和涂山镜以为他早就走了,本是大摇大摆地走了下去,不防岳白突然招手喊住了我们: “那边那两个!姓凰的和姓涂山的,过来,过来,快过来。” 涂山镜尴尬地拿袖子遮住了脸,我更是把头低到了几乎要鞠躬。 埋头快步走了过去,我和涂山镜垂头丧气地站在岳白面前。 “见过司成。” 岳白看上去一副兴致饱满的样子,“来来来,我给你们也算上一卦,不要钱,不要钱。” 涂山镜苦着一张脸,“司成,岳白老师,您头几天刚给我算过,说我命途多舛,我这还记着呢。您就饶了我吧,让我心头消停几天吧。” 岳白呵呵一笑,“那好那好,苍梧的那个小凤凰,你来算算吧。” 我亦是苦着一张脸,“岳白司成,这扶箕的课我都未上全呢,再说了,您把我命算薄了可怎么办?” 岳白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拉了过去,又按头让我坐下,“不妨事的,不妨事,来,算算,你想算什么啊?不收钱的。” 我苦笑一声,“那您就随便算算吧,想算什么算什么吧。” 岳白仔细看看我的面相,又仔细看看掌纹,又掐指算了一会儿,方道: “为师的高徒都是命途不顺啊。你这三朵桃花可真是大不顺啊。” 我干笑打了个哈哈,“司成,我还真是不想知道呢。” “不过不打紧,不打紧,你这头两朵桃花是烂桃花,第三朵却是个上好的良缘。到时候为师都要仰仗你的。” “那我就多谢司成吉言了。”我看着岳白好像还想接着说些什么,但我实在是不想继续听了,谁晓得他说得准不准呢。 我猛地站起来,拉着涂山镜向外走,“司成且慢慢造福众生吧,我和涂山镜要回去温习功课了。” 说罢,不等岳白说话,我便拉着涂山镜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第76章 炼器考核 回了轩辕丘学塾,又是如涂山镜所说,锦莳带着她的大阵仗正站在轩辕丘之外。 她悻悻然地看着自己的随从们被拦在了轩辕丘之外,又更加悻悻然地看着这些来自赤水的家族子弟没精打采地回了居烈山复命。 然后我和涂山镜又目送她老老实实地步行去了云阳殿,听青云上师的训。 过了好几盏茶又好几炷香的时间,天色将晚。 我和涂山镜正在院中嗑着瓜子,看着话本,琢磨着等下要不要寻个理由逃掉书院的晚课,锦莳竟不期而至地来拜访我这个新邻居。 锦莳先是敲门,看起来十分有礼貌又十分没精打采。 我将锦莳迎了进来,她先是和我打过招呼。 “连山宫一别,竟也是数千年过去了。那时你我都是幼稚,少年心性,还望凰冉妹妹不要和我计较。” 我忙作揖,“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锦莳姐姐还请放宽心。” 我又将涂山镜介绍给朱襄锦莳,二位又是好一番的“久仰久仰”。 我给涂山镜使了个眼色,涂山镜也是心领神会,只口不提有关明日拜师礼需得寅时起身的事情。 锦莳更是没问,“我便住在台院中,我们三个的院子正成明镜台之意,既然如此巧合,日后可要多多来往。” 说着,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两个小油纸包裹出来,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的胸前,这是什么衣服啊,居然有这么大的口袋。 涂山镜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盯着人家姑娘家的胸口看着,多么不妥多么失礼。 我收回视线,朱襄锦莳看上去格外温婉,和先前沁阳所见的嚣张格外不同。 “这是我从居烈山带来的上好茶叶,少许见面礼,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可以收下。” 我和涂山镜并未推托,礼数做足,收了下来。 然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有些感慨,对涂山镜说: “早些时候你也在沁阳见过她的,和现在比起来,真是大不同。我之前去居烈山赴她的生辰宴,她和我比试一番,也不是这么个温柔样子。” 涂山镜却是狡黠一笑,“听说你们两个是不对付的。我方才可没和她说明日寅时拜师礼一事,明天就等着看她出丑吧。轩辕丘此地的天精地华,非常适合修炼我的魅惑之术。如今已是大成了,我正好在她身上检验一二。” 我十分警醒地看着他,问:“你之前不会已经在我和奈暮身上试了无数次吧?” 涂山镜有些尴尬,干笑道: “那哪能啊,咱们可是兄弟,哥俩好。再说了,奈暮的功力实在是远超你我,在她身上我也没法试啊。” 我瞪着他,“那我呢?” “你啊,你也我就更加试不得了。你的凤凰神火最克我的青丘功法了,没看奈暮走后,我最近对你是百依百顺嘛。就是因为我根本就打不过你,我也不用白费那功夫试来试去的。” 我听后有几分得意,“嗯,这还差不多。” 只是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也时不时地尝试蛊惑我,只不过他功力有限,实在是在我身上没法奏效。 不过其他的女仙就十分倒霉了,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不自知,醒转过来后通常并不知晓方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好,不好。 第二日我心满意足地睡到辰时,更是有几分雀跃地问涂山镜: “你说,今日这拜师礼,不会我们去观礼的全到齐了,那朱襄锦莳都没到吧。” 涂山镜懒洋洋的,“来你这里之前,我刚刚去她那台院看了看,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还没起身,还是已经走了。不过按理说啊,学正是定不会告知她今日的拜师礼的。” 我和涂山镜一边慢慢地走去云阳殿,一边啃着我从苍梧带回来的超长保鲜期的通红果子,走到云阳殿时,却正见到锦莳神采奕奕地听训,见到我们来了,还得意地笑了笑。 我目瞪口呆,悄悄对涂山镜说:“不愧是她。” 涂山镜却没有太大反应,“日后便等着看我给她使绊子吧,我的魅惑之术现在是修的极好。” 一天的繁琐礼节下来,我和涂山镜都直打哈欠,勉强支撑,锦莳却不见丝毫疲色,神采奕奕了一整天。 而轩辕丘近来,前来拜师的又是格外的多,锦莳的拜师礼方罢,涂山镜的拜青云上师为师的拜师礼,又是劳师动众地折腾了几日。 我从自己的小宝库里精心挑出了个珊瑚手串送给了他祝贺他,涂山镜很给我面子地将那手串带在了手腕上。 但锦莳却是个记仇的,我本以为五千年前我在连山宫让她丢脸这件事,早就是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了,她却记得分外清楚,隔三差五地来找我麻烦。 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恶作剧,但我猜这也不过是因为轩辕丘禁止使用术法灵力。 在喝了几次齁咸齁咸的茶水后,我的斗志被她彻底地激发出来了,我重拾了我旧日罗浮山小霸王的威风,同她杠到底,每天清晨蹲点去台院的门口给她浇当头的一桶水。 如此折腾了将近一年,我同她也是敌我势力相当,谁都不肯让步的。 就在我乐此不疲地沉浸在恶作剧花样翻新的美好时光中时,轩辕丘一千年一次的大考却开始了,炼器考核。 全五方天界唯独轩辕丘最精于炼器,听闻就连九重天的帝子帝姬们也经常来轩辕丘讨教一二。 是以,所有前来轩辕丘听学的学子们可以在轩辕丘跟随一位督导老师炼器,是一项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公认的殊荣。 这些事情我倒是不甚了解,我来轩辕丘的目的不过是混日子,每日想的不是捣蛋,和锦莳对着干,就是溜去沁阳找好吃的店,或是望日去野外踏青爬山和当地的精怪们大打一架。 第77章 岳白督导 涂山镜却很关心我,虽然因为正式拜师了青云上师,终日奔波劳累,连见我一面也是十分的艰难。 可他还是满脸疲惫地叮嘱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挑个好的炼器督导。动作慢了,便只剩下像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那样又不负责,又不肯出力的了。 可涂山镜近来忙得不可开交,没人同我谈天,连带的我实在是心情不佳食欲不振。 我心中烦闷,全然将他的叮嘱抛诸脑后了。 期间,共有三个月时间去选自己心仪的督导老师,别的学生早早便将自己选定的督导名单交给了总司业,我却是拖到了最后两周也不肯上交这个名单。 我自己修的是火灵,轩辕丘修习火灵的司成学正也有不少,可是我实在没法像锦莳那个样子去挨个打听,哪一个最适合自己。 她这打听一番,少不了又要给别的世家子弟意思意思,送点小礼物。 在倒计时还有两周的周一清晨,我无精打采地独自去青云殿上早课,却见到岳白司成迎面走过来,他笑盈盈地问我: “哟,这不是凰冉嘛,怎么,我听说你还没选好自己的督导?”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答他: “是呀,不知道选谁好,我就想最后的时候看看谁还剩下,随便挑一个便是。” 岳白摇头笑道: “这样可不好,你看看朱襄家那个丫头,有斗志得很。早早地就联系了我,说要选我做督导。我虽然风灵火灵兼修,但其实我是火灵更盛风灵一筹的。 “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怎么想的,明明是主修木灵,兼修风灵,却要选我一个主修火灵,兼修风灵的,你说这不是胡闹嘛。”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对他说: “可能她是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木灵已经修习得非常好了,实在没必要再通过炼器这种外物提升的方式来精进了,所以便要仔细钻研辅修的风灵。” 岳白抚掌大笑,和我商量道: “你这个丫头,倒是精灵得很。我想她正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悄悄和你打个商量。你若是炼器,必定是炼火灵之器。 “若是炼火灵之器,那必定要用到你们苍梧独有的凤凰神火之灵力和玄丹山的特产玄丹,这两样都是炼器的宝贝,一般神仙是见所未见,只闻其声。 “我炼器多年,也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凤凰神火炼器过程,好奇得紧。所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到时提交名单时写我的名字。 “督导有挑选学生的权力,到时我选你,不选朱襄家的那个丫头。我保证,届时,我对你,那是能帮则帮,不用你多费一分心思。 “我是定会做到尽十分心尽百分力,就连文献查阅我都一并帮你做了。怎么样?” 我听完这番话,瞌睡走了一多半,大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我便多谢岳白司成了。” 想到他刚才提到玄丹一物,问他:“司成你方才提到玄丹,这却是个什么宝物?” 岳白一副惊讶神色,“怎么,你不知道?玄丹山出兵鸾族的萌渚岭,不是你和幽都的未野神君带兵平反的吗?” 我摇摇头,意思是我半分都不知晓。 “这玄丹山确实是物资贫乏,不过单那一样山中独有的玄丹,便是修习火之灵力和炼器的绝佳材料。可惜玄丹山的玄丹只可自用和供给你们苍梧,旁的仙是不可能接触到的。 “虽然这不是死规矩,青玟和黄敖两位上仙可以将玄丹作为礼物送给苍梧之外的仙,但这二位上仙脾气不好。 “这许多年来,也没听说哪位上仙上神格外受他们的青睐,收到了这份厚礼。不过我听闻玉山西王母和昆仑墟的青叶上神倒是常常能得来一些玄丹,想来是奈暮同他们交好?” 我想了想上次出兵玄丹山,奈暮为了避嫌,特意没有去,难不成真是和那两个上仙关系好,所以才不去的? 我摇了摇头,回他:“奈暮大概是真的同他们的交情好的,不过我想,他们二位上仙也一定十分敬仰玉山西王母和昆仑墟的青叶上神。” 岳白点点头,“可能如此。” 说罢,他像是十分着急似的,嘱咐我道:“你别忘了,定要在截止日期前写我的名字上交给总司业,可莫要忘了。” 我冲他使劲点头,“放心吧,岳白司成,我记住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回想起上次出兵玄丹山的情景。 青玟上仙和黄敖上仙是为了封地之事,后来青苍久安和他们议和,将南岭一地划了出来,和玄丹居民共享,确实是没有听到玄丹有这么宝贝的。 想来玄丹是名声在外,我们苍梧的仙倒是觉得稀松平常,不以为然了。 不过若柠那个大嘴巴怎么没和我说说这个玄丹有多宝贝呢? 我又想了想,想来若柠在炼器一事上是半分都不通,只懂修炼,不靠法宝。 不过岳白司成主动要求做我的督导老师,倒十分合我的意,心中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般的,我脚步轻快且雀跃地走到了青云殿。 往日等待上早课时青云殿外可谓是人声鼎沸,沸沸扬扬,今日却是空无一仙,静悄悄地让我害怕。 我心中嘀咕,莫不是已经开始上课了,我却迟到了吧。 正一边发愁怎么搪塞过去迟到这么大件事,又一边四处张望时,却看到涂山镜满脸急色,脚步匆匆地向我冲了过来。 见到我后,他脸色一变,十分欢喜地说道:“你可算来了,我到处寻你。” 见到涂山镜,我自然也是十分开心的,自从他拜师了青云上师,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的影子了。 “你怎么也迟到了?我还以为你是和青云上师单独上课的,我们这些大课你早就不来了。” 第78章 炼器之道 涂山镜哈哈一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没迟到,你也没迟到。今天天君老儿的太子、龙族的小儿子前来拜师炼器,合规矩我们应当前去云阳殿候着他的阵仗。 岳白司成交待了高令行,有翰文和林果他们告诉凤池书院的所有学生,却就差你不见踪影。我想着也好久没见你了,就借机来找你了。” 我嘻嘻笑道:“看来青云上师真是对你严格得很,这都多久了,总算让你从后山出来一次了。” 我边走边和他说: “说起来,这个扶郁,还是我三姐的师兄呢。听闻能在春神句芒那里坚持下来,再拜入青帝太昊门下的,也就只有我们苍梧的凰泠和他们九重天的扶郁了。想来,这个扶郁也是个厉害角色。” 涂山镜手中的折扇一敲手掌心,“想来正是如此,我们快些走吧,这下是真要迟到了。” 涂山镜一边疾步如飞,一边不忘问我:“你可选好炼器的督导了?” 我心情十分愉悦的回答他:“选好了,岳白司成。他刚才在路上看到我,我们便讲定了此事。” 涂山镜“咦”了一声,问我:“那他怎么没告诉你今日早课不必上了,是去云阳殿呢?” 我有些心虚地抓住他说: “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不想见那个劳什子龙族太子,想要趁着乱哄哄的劲儿,偷溜出去,去沁阳逛街买果子吃吧。” 涂山镜用折扇敲敲我抓住他衣袖的手。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你可是我们轩辕丘名声在外的。大家见你小,只要你不惹出什么乱子,也不耐烦多管你。” 走到半路上,我们见到了锦莳,便唤了她一声,和她并排快步走着。 锦莳今天的心情很好,没有问我们为什么也迟到了,反倒是在十分友好的气氛里,和我们叙了叙旧。 说了一会,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到了选督导的事情上来。 锦莳问涂山镜:“青丘的涂山公子,你选了谁做督导?” “自然是青云上师了。”涂山镜说完,看了看我,有些幸灾乐祸的,像是我要倒霉了似的。 锦莳果然又来问我:“你呢,凰冉?你选了谁?” 我十分心虚,声音都低了几分,“我还没想好呢,我还要再想想。” 涂山镜适时地帮我解围,“那你呢,朱襄锦莳?” 锦莳嫣然一笑,“我选的是岳白司成,我已经和他讲好了。” 涂山镜听完,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像是等着看好戏的雀跃,盯了我一盯。 我不禁有些悚然,想到锦莳的战力,若是她不顾一切,和我打一架,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锦莳也是颇为的幸灾乐祸,洋洋得意地说: “我和岳白司成一早就讲好了,我看你怕不是要倒大霉了哈哈哈。大家都把为仙正直品行和蔼的司成学正们选净了,剩下留给你的只能是那差劲透顶的。 “我听说啊,溪明文社的高令行学正,清风太学的有翰文学正,和清萍太学的林果学正次次都是被留在最后没人挑的。 “这三位学正之间的斗争那可谓是惊心动魄,勾心斗角之过真是为轩辕丘所不容,名声嘛,也自然是不太好的。” 锦莳说着说着,竟像是有些担心起我了,看着我的眼神竟像是有几分怜悯我。 我心下不禁有些惶惶然,锦莳不过是脾气暴躁了些,但她也不是坏的,她现下还在可怜我,却不知道该可怜的是她。 岳白司成又和我悄悄讲定了督导的事情,到时岂不是锦莳要倒霉催地在那三个臭名声学正中挑一个了。 我只好没话找话: “为轩辕丘所不容?那为何他们三个还能继续做学正呢?我听闻轩辕丘每一千年就会毕业一些学子,其中颇有一些世家子弟不欲回去司职,想要留在轩辕丘继续研习,可却一直没有机会,难道和他们这些学正有关?” 锦莳颇有几分讶意,诧异地说: “你倒是不笨,这都被你看穿了。你说得不错,正是因为这些学正。你别看他们暗地里斗得不可开交,明面上却是三条心拧成一股,一致对外,牢牢地把轩辕丘晋升的位置握在自己手里,只给自己相好的学子留下一条晋升之路。” 我瞠目结舌,“五云上师难道不知道此事吗?” “五云上师洞察天下事,怎么会不知晓呢?但以五云上师的为仙之道,他们岂会毛举细故? “他们三位学正真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都闻名,尤其是你们溪明文社的高令行,他每年会定夺全天下八成之着书权。你自己想想,他为何架子那么大? “为何我们清萍太学的林果学正和清风太学的有翰文学正一面明里溜须拍马,百依百顺,一面暗里使尽计谋想让他高令行不好过。” 锦莳看着甚至有几分愤愤不平。 “他平日里何曾管过学生学业,何曾答过疑解过惑,又何曾为我们传道受业过?真真是愧对学正二字,说是轩辕丘之耻也不为过。” 我心中有些羞愧,我和岳白司成私下约定督导之事,到底是不妥的,怕不是要坏了锦莳的气运,那可如何是好。 涂山镜有些好奇地问她:“怎的你这么愤慨?我瞧你也不像个…” 锦莳见他说不下去,接道: “我居烈山有多少精于炼器之士,毕生所求不过是希冀可以在轩辕丘研习炼器之道。可他高令行仗着自己每年着书超八成,说我居烈山的炼器之道非正道之理论。 “可恨他每年着书净是些炼器理论,也并没有任何实际的炼制法器或是宝器。他每日所为,不过是一遍又一遍地说要将炼器和修灵合为一道,可是他又炼出什么来了?什么都没有! “把持着全天下的着书权,说我居烈山炼制的法器宝器都是歪门邪道,我居烈山的炼器师们想将自己的炼制成果上报给轩辕丘参与着书,高令行那厮却只说不妥不予采用!” 第79章 龙族扶郁 我见锦莳愈说愈气,生怕她将腰间佩剑都拔出来,随便砍个谁来泄愤,不由得稍稍离她远了些。 只听她继续恨恨说道: “近年间,他又发明了一套新理论,说这世间的灵力和炼制资源有限,众生需节制炼器,这样灵力和资源方能延续下去。 “且不说这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有多少未曾探索之地,就是这节省灵力之说也未曾听五云上师提起过,也不知他是怎么一拍脑瓜就想出这么个点子让全天下推行。 “可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学塾大多都唯轩辕丘马首是瞻,他这套理论竟还可以大行于世,有了颇多拥趸。他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瞧他才是专搞旁门左道之辈!” 我有些犹疑,最终还是说道:“他若是如此离谱,为何五云上师们不管管他呢?还是说他竟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天大背景吗?” 刚说完这句话,却见到高令行身着破衣,从我们身侧一脸淡漠,十分淡定地走过。 我被吓了一跳,忙拉了一拉锦莳,示意她闭嘴,锦莳也变了表情,我们同涂山镜一起恭敬地向高令行的背影行了个礼。 高令行却是不理我们,好像并未见到。我似乎听到了锦莳在一旁捏拳头的声音,忙轻轻用脚踢了她一下。 等这高令行走过,才听锦莳继续愤恨地道:“瞧他那副德性!五云上师是定不会插手此事的,至于他的背景,哼,怕是只有天君知晓了!” 我奇道:“竟是九重天的天君吗?我想应该不会吧。不过我可以知道绝计不会是玉山西王母。” 锦莳偏头看了我一眼,竟是十分的平和。 “我也知道决计不会是我们神农,也不会是你们苍梧。至于是谁,谁知道呢?” 我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问涂山镜:“高令行怎么也是去云阳殿的方向?他这向来足不出户的,这又是做什么?” “自然是前去候着,等着拜见扶郁了。扶郁此行,可是指定要见他的。” 我不禁觉得奇怪,“那高令行怎的身着破衣便去了,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那也并没有,他高令行沽名钓誉之辈,自然是显示他身当表率,实是轩辕丘最清廉的。”锦莳没好气地抢白道。 我和涂山镜均是无奈一笑,我摇着头说道:“行了,到了云阳殿,可忍着点,切莫再说他坏话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个喜欢记仇的?” 那天我和锦莳之间和谐的气氛简直是有些诡异,弄得我心中好不忐忑。 想着岳白司成到时督导我,若她真那么倒霉,被迫选了高令行做督导,怕不是要恨死我。这个梁子便要结下了。 可是后来一天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可真是多想了,真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 到了云阳殿,果真见到一众司成学正们站在前面,交头接耳的,像是在等那龙族的太子殿下。 而站在这一众司成学正们的前头,正是那高令行,我察觉身旁的奈暮有些不快,忙拉着她走到后排。 此等场面,五云上师们自然是不会出现的。 涂山镜作为身在轩辕丘的唯一一个青云上师亲传弟子,抖一抖衣襟,阔步走到了高令行旁边。 在高令行营造的尴尬的沉寂中,跟着一起等。 锦莳见到这一片人山人海,好不浩荡,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怎的他扶郁来我们就要去候着?” 我心中暗笑,想起了她来的那日,赤水族的子弟都被拦在了轩辕丘之外。 嘴上却只能安慰她:“行了,也就今天一日,过了今天便算完。” 身边也传来了窃窃私语,有的说:“都说这扶郁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今天要来轩辕丘?” 另一个应着,“别乱说,那叫神隐,神隐。” 还有一个附和着,“都说他来轩辕丘是为了拜会青云上师,来学炼器的。” 第一个声音却低声说道:“好了,别说了,我刚才看那龙族的小子瞪了我们一眼。” 如此又等了会,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扶郁便到了,他的阵仗也并不大。 我本以为他会带着大队的随从,从天空中的云辇中缓缓走下,摆足阵仗。 谁知他却是静悄悄地,形单影只地独自前来,也并未从空中的云辇降下,倒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这位扶郁殿下,倒是风姿不凡,他身着极柔软的白色丝绸衣衫,那衣衫随着微风不停地向后拂动着,更显得他仙气飘飘。 待他走到近前,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虽说他当真是当得起仙姿卓绝这四个字。 但他的眉眼却无甚特别,只是格外清秀了些,和太子长琴那种闻名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绝色男仙比起来,还是差得有些远的。 只是,这扶郁看起来分外眼熟了些,我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高令行已经开始行礼作揖了,果不出锦莳所料,那扶郁开口道:“高令行当真是我等众仙之表率,身着如此破衣,果真是清廉。” 而锦莳也果不其然地在我耳边冷哼了一声。 此时听那高令行开口说话,却也并没有十分自傲,反倒是和气有礼,“小仙当不起此誉,是太子谬赞了。” 涂山镜却并未行君臣之礼,只是行了个我等学生相见之常礼,“涂山镜见过太子。” 扶郁也回了个平辈之礼,“青丘的涂山公子如此风姿,果真是名不虚传。真不愧是青云上师的亲传弟子。” 说完,他又看了看我们,那些司成学正们按理是无需行礼的,但是我们凤池书院的岳白司成走了出来,想来大家是推举他作表率了。 他虚虚一拱手,“我等今日来便是拜见太子的,太子来我轩辕丘炼器,也实是我轩辕丘众生之荣,望日后我等互帮互助,共同于炼器一道上有所进益。” 扶郁倒是客气,又回了个平辈之礼,却是对我们大家说话:“扶郁见过诸位司成学正同学,日后定不负所望,也希望在轩辕丘的日子里,大家多多走动,互帮互助。” 这下无法,我们大家也只得回了个平辈之礼,道声“自然自然”。 扶郁抬头,视线一一扫过诸位,远远地隔着重重衣衫看到我时却似乎有几分愣怔,晃了晃神,才又虚虚一拱手,道:“如此,扶郁便去凤池书院报道了,诸位珍重。” 第80章 少女情怀 我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偏头去看锦莳,想问问她刚才扶郁那是怎么了。却见到锦莳一脸痴醉,脸色微红,眼神迷离。 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锦莳,锦莳?你这是怎么了?” 锦莳好像被惊醒了一般,“嗯?” 看到是我在叫她,竟然自说自话般的,“原来他就是九重天的扶郁,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我皱了皱眉,小声地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 锦莳却十分兴奋地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这可真是惊为天人,想不到九重天还有生得这样好看的仙。” 我瞪眼看着她,将她的手从我肩膀拿走,“这哪里就算得是惊为天人了?你一定是没见过我二哥凤里澈和榣山的太子长琴,他们两个才当得上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绝色男仙呢。” 锦莳坏笑道: “嗯?怎么回事?那你怎的没继承到江渊帝君和采薇帝后的绝世美貌呢?” 我没好气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我阿爹阿娘说了,美貌于修仙一道上,并无益处。追求这美貌又有何用?再说了,我生得又不丑,你少在这里打趣我。” 锦莳却没再理我,又是一脸迷醉地紧盯着远处的扶郁。 我见那些龙族旁支的弟子们都聚在扶郁身旁行了大礼拜见,扶郁一时间被团团围住,不得走脱,而涂山镜站在扶郁后首,也是被围在中间,没法走脱。 我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精准地扔向涂山镜的后脑勺,涂山镜并未转头,抬手同样精准地接住了那个小石子。 这时,他才转头遥遥地朝着我的方向狡黠一笑,然后摆摆手,示意我们不用等他,可以先走。 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却见到扶郁居然也转头顺着涂山镜的目光,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还没等我转头问锦莳他这是何意,锦莳已经抢先一步问我: “怎么,你认识他?” 我一边拽着锦莳走开,一边细细想着,“我觉得他看起来颇有几分眼熟,可是我确实是不认识任何九重天的仙的。难不成他认识我?” 锦莳也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反倒问我: “你们认不认识不打紧,但是你觉得,日后我来做这个九重天的太子妃如何?” 我觉得锦莳这个怀春少女的样子实在好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我自然是觉得极好。那未来我还得喊你一声太子妃咯。未来的天后就是你,你可不能欺负我。” 锦莳陷入了自己的狂想中,并没有理我。 我则是继续绞尽脑汁地想究竟在哪里见过扶郁,莫不是在萌渚岭玄丹山那次?可是他一个龙族太子,没道理出现在那次战役中,那次当属南荒内战,应当我们苍梧出面,断没有他扶郁出现的道理。 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和锦莳缓步踱回了她的台院。 锦莳破天荒地给我沏了茶,茶里也没加料,是正常的茶。 不同于我在明院养了只鹤,锦莳在这台院养了只猫,那猫生性怕生,不喜我和涂山镜的。今日居然也破天荒地给我抱着,并没抗拒。和那猫玩了好一阵子,锦莳还陷在自己的狂想里,我没理她,她也没有和我说话。 我乐得这样难得的宁静,却听门外有声响,我将猫放下,起身开门去查看,却见扶郁和涂山镜正站在门外,举手欲敲门。 见到是我来开门,涂山镜笑嘻嘻地朝我笑着,扶郁居然也是朝着我颇为神秘地一笑。 我忙回头喊锦莳: “锦莳,快来呀,你有客人了。” 锦莳怕是瞟到了那一角白衫,颇为雀跃地冲了出来,行了个平辈之礼,并未行君臣之礼,“见过太子。” 扶郁却忙着推脱: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轩辕丘之外的外世虚礼便都摒弃了吧。日后可莫要唤我太子了,也切莫行那虚礼了。今日那么大的阵仗,也不知是否冲撞了五云上师们。” 涂山镜却回他道: “无妨。今日便是青云上师吩咐我的。” 扶郁面上无甚表情变化,“青云上师洞察万事万物,想是必有他的深意,我们便莫要妄测了。” 涂山镜道:“正是。” 扶郁这才看向我,问:“凰冉可是?” 我也朝他行了个平辈之礼,“正是。” 扶郁又是微微一笑,“说起来,你姐姐凰泠还是我唯一的师妹呢,不过她现在还在汤谷句芒上神处,尚未拜入风栖山。风栖山已经很久没有新的弟子拜入了。” 我只好口不应心地敷衍奉承他道: “太昊帝君之严苛,鲜有子弟能坚持下来,你能坚持下来,真真是最上乘的。” 扶郁不知是不是奉承话听多了,便习惯了,居然也没说什么“哪里哪里,谬赞了”,反倒是回了我一句: “家师确实严苛,但可谓严师出高徒,我同你姐姐也确实是十分给家师长脸。” 我腹诽,我姐姐还在汤谷哪,又没有正式拜入风栖山,这就给青帝长脸了,怕不是只想给自己脸上贴金吧,真不愧是我那个天才姐姐未来的师兄。我随便打了个哈哈,没再接话。 锦莳又欢欣地带着扶郁参观她的台院,还介绍了她的猫给扶郁认识,那猫想来今日心情实在是好,也并未抗拒扶郁的亲近。 我和涂山镜跟在他们身后,我实在是想和涂山镜叽叽喳喳地聊会儿天,奈何这尊九重天的大神就在眼前,实在是没法子。 我和涂山镜各怀心思地跟着走了好一会子,我实在是觉得有些困倦,便说: “你们先看着吧,我和涂山镜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扶郁简短地说了声“好”,我和涂山镜便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涂山镜一副终于解脱了的模样,叨叨着: “这个祖宗,可真是累死我了。奈何青云上师吩咐我,叫我代表轩辕丘陪着他四处转转。你说,那些龙族的子弟献殷勤还不够呢,哪里就轮得到我了。哎哟,真是尊大神,累刹我了。” 说完,他又朝我神秘一笑,“等下可有你好看的了。” 我实在疑惑,忙问他:“什么好看的?” 第81章 故人相逢 涂山镜笑而不语,却听到扶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在轩辕丘的日子里便会借住在涂山镜的镜院里,我们同在凤池书院,可定要多多来往啊。” 我和涂山镜转头看向镜院的门口,正是扶郁和锦莳两个走了进来。这锦莳可真够意思,还要亲自送到镜院来。 我和涂山镜端坐在院中,看着锦莳又领着扶郁参观了一番镜院。不多时,便见扶郁有歇下休息之意。 锦莳和涂山镜没那么熟,我可以和涂山镜接着聊会儿天,但她锦莳可实在是不好意思也跟着留下,她便也只好有几分落寞同扶郁道别。 扶郁客气地说:“今日辛苦你了。” 锦莳听了,也只好悻悻然走了。见她离去,我也想溜之大吉,拉着涂山镜去我的明院。 扶郁站在院中,望着锦莳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似的,没有走动的意思。 我心想正是好时机,开溜!却见他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我,“我想去参观参观你的明院,还烦请你带个路。” 我有些惊讶,转头看了眼涂山镜,他面无表情,没什么表示。我只好从善如流地同意了。 一路上我跟在扶郁身后,想着这个扶郁真是难搞,还要参观我的明院,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显得他深入我等臣民之中。 正腹诽间,已然到了明院,我开了门,我们一起走了进去。扶郁却立在门口,不再向前一步。 他语气幽幽的,开口道:“看来凰冉帝姬是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可是还记得真真儿的呢。” 我一愣,不禁脱口而出,“记得什么?我难不成见过你?” 扶郁一副沉静模样,“榣山。” 我仔细搜寻回忆,榣山,榣山,榣山。 是了,榣山。 记忆中那个拦了我的路,自称是榣山扫洒小仙的青年神仙,那个身形清隽,面目清秀,一身青衫白衣的男仙,可不正是眼前的扶郁? 我大惊,“那个男仙居然是你?你不是说你是榣山的扫洒小仙,是在那里等太昊帝君和扶郁太子的吗?” 扶郁微微一笑,这次倒是显得他格外温柔了些,“凰冉殿下倒是好记性。不过我怎么记得,那日我所见的也是个凰冉殿下派去寻书的小仙呢?” 我也笑了,笑得有些尴尬,嘟囔道:“敢情是谁也没说真话了。” “不过殿下居然丝毫不记得我,这就是殿下的不对了。我可是那茫茫群仙中一扫眼,便立即认出了殿下了呢。还期望着殿下也能认出在下好好叙叙旧,谁知殿下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要我提醒,才能想起来我。” 我赔着哈哈: “这也怪不得我,你当日也并未言明身份,不然我肯定会记得你的。你看你这一提醒,我不就想起来了嘛。” “想来也是好缘分,不然怎的殿下偷溜去榣山也能被我撞见,今日轩辕丘又再次相见呢?”扶郁这话说得简直就像那话本子里摇头晃脑的公子哥儿,我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警惕。 我警醒地看着他: “你可莫要再殿下殿下地叫了,你难道不知道这轩辕丘的规矩吗?再说了,榣山那次是凑巧,轩辕丘乃天下所有有志之士求学之所,你我在此再次相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 “哈哈,你也无需如此警醒。我实在是觉得有趣罢了。”扶郁收了那副摇头晃脑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笑了两声。 折腾了一天,我也觉得有些累,加上这个扶郁实在是叫我摸不着头脑,我领着他走马观花地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看了看我养的鸟种的花还有小池塘荷叶间游着的鱼,便盼着他能快些告辞。他也果真不负我望,应时地告了辞。我实在是呵欠连天,便没再去叫涂山镜,十分快速地泡澡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精神抖擞,准备叫上锦莳,涂山镜,再捎带着那位和涂山镜住在一起、九重天来的公子哥一起去上学。 我刚收拾好我的小书包,穿戴洗漱完毕,打开房门准备通通风,却见到这三位已经是精神饱满地站在院中等我了,真叫一个好整以暇。 我有些不悦地皱眉,问他们: “怎么现在我这地方,你们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了?” 锦莳温婉一笑,没说话,扶郁和我称不上熟,也没说什么,只有涂山镜打着哈哈道: “你别不高兴,我们来可是告诉你好消息的,今日青云上师特批,我们几个不用上学,就领着扶郁到处逛逛到处走走就好。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呢?” 我点头笑道: “这自然是好极了。那我便不计较你们这种不打招呼自来的行为了。” 锦莳笑着说: “行了,也别吃早点了,我们直奔沁阳,今天我请客。” 我和涂山镜自然是不会客气的,但没想到扶郁身为九重天的太子居然也不客气客气。 到了沁阳,还是上次的酒楼,只不过没有大清晨的在下面摆摊算卦的岳白。 四人刚坐定,还没等店小二走过来点单,却见到呼啦啦地围上来一大堆人,直把我们四人围的是水泄不通。 我被这突然间的人海吓了一跳,忙定睛去看围上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再看一看,这些人原来是冲着扶郁来的,每一个都直直地盯着他,我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是他结下的梁子,那他就自己解决,我们也没道理去帮他。 这群人为首一人却开口道:“小侄见过太子殿下。”然后又是一片的“小孙见过太子殿下”和“侄孙见过太子殿下”。 为首那人又道:“请扶郁殿下到侄儿们的包间一叙。” 我震惊于龙族的家族兴旺,扶郁却是镇定非常,他转头对我们说:“如此,我便去了。” 我呆呆地点头,涂山镜好似是轻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只听到锦莳有几分失落地说:“那太子你等下还回来吗?” 扶郁看了眼这群直勾勾盯住他的龙族子弟们,说: “我恐怕要很久,你们便先行回去吧。扶郁谢过锦莳帝姬的好意。” 大概是扶郁说了谢谢,锦莳终于不再郁郁不满,同扶郁告了别。 见扶郁终于和这群乌央乌央的龙族子弟走了,我忙问涂山镜: “这龙族怎么会有这么多子弟在沁阳?之前也没听说他们这么兴旺的呀?” 涂山镜神秘一笑: “这些不过都是旁支,和龙族沾亲带故的,算不得是什么正统。” 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些旁支子弟还真是聚集了许多在沁阳,就为了可以有朝一日拜上轩辕丘求学。” 他手中折扇一敲我的脑门,“所以啊,我说你啊,就上点心,轩辕丘有多难入你是不知道,你要珍惜啊。” 我摸摸脑门被他敲的地方,不由得噘了嘴,闷闷地拖长了声音说:“知道了。” 第82章 魅惑之术 店小二见人群散去,因担心有人来闹事而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迈着轻快的脚步来问我们要吃些什么。 我推推正在发呆的锦莳,说:“说好了你请客啊,还得你请,既然你请,就你点吧。” 锦莳回过神来,见到站在面前笑得一脸憨态可掬的店小二,挥了挥手,豪气极了。 “你们这什么出名什么有特色就上什么吧。”说完,她又补上一句:“再来壶好茶。” 店小二笑得更加的憨态可掬,应声道:“好嘞,客官,等好吧。” 等不多时,桌上就摆了满满的精致点心,南边的北边的全都如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我和涂山镜仿佛饿狼般地大快朵颐,锦莳居然是兴致平平,没动几筷子。 吃了一会儿,涂山镜算是茶足饭饱了,他放下筷子,又是神秘莫测一笑,看了眼我,说:“你看我给你表演场好戏啊。” 我不明所以,却见他对锦莳说:“给我倒杯茶。” 锦莳呆呆的,一言不发,却是十分听话地给涂山镜倒了杯茶。 我震惊地盯着锦莳,想看她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只见到她表情呆滞,像是傻了一般。 涂山镜继续说道:“给凰冉也倒一杯茶。” 锦莳果真十分听话,给我倒了杯茶。 涂山镜继续发号施令,诸如夹菜递点心,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涂山镜抹嘴之类的,她都十分听话地应了。 我也终于看出来有问题了,就算锦莳再怎么郁闷不快,也不会听话至此。 我问涂山镜:“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搞什么名堂?” 涂山镜却一脸坏笑,“你等着瞧吧,还有更好玩的呢。” 说罢,他对着锦莳说道:“你说,我不喜欢扶郁,我喜欢涂山镜。” 锦莳果真一脸呆呆的说:“我不喜欢扶郁,我喜欢涂山镜。” 涂山镜继续一脸坏笑,“接着说,我不喜欢涂山镜,我喜欢防风若柠。” 锦莳依言继续说:“我不喜欢涂山镜,我喜欢防风若柠。” “嗯…再说什么好呢,有了,说,我不喜欢防风若柠,我喜欢凤启。” “我不喜欢防风若柠,我喜欢凤启。” 如是三番地说了一圈,涂山镜这才得意洋洋地说:“看来我的魅惑之术在她身上是奏效了。” 他一叹气,说:“在你身上是使不得了,你的凤凰神火,实在是太克我的看家本领了。不过,我这也是在你身上实验了无数次的结论。” 见我狠狠瞪他,他一哆嗦,继续说道:“当然了,我这几日只要是能见到锦莳,我就也在她身上试验。刚才她见那么大一群人把扶郁劫走,一晃神,我这才得了手。” 我问他:“那你这魅惑的术法可以在她身上维持多久?” “十二个时辰。”涂山镜摇头晃脑地摇着手中折扇,端的一副得意模样。 “本来自她来了这轩辕丘,我就天天在她的身上试试我的魅惑之术奏效没有,可惜一直没有成功。谁知道她这几天自己不争气,动了春心,这才叫我寻了空子,终于成功了一次。” 我伸手在锦莳面前晃了晃,锦莳仍是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继续问他:“那我叫她做什么,她可会听我的?” “自然不会,谁使的术法,她就听谁的。” 我继续好奇,“你们这魅惑之术,可能教给外族?” “不行,只有涂山子弟可以修习。再说,你那天生纯阳的体质也没法学这个。”涂山镜继续摇着扇子,悠闲得很。 “那她明日醒来,可还会记得今日发生的事情?” “灵力低下的,就一概不记得,灵力高强的,就记得清清楚楚。我估摸着,像她这种灵力的,应该是会记得模模糊糊,仿佛做梦一般。” 于是,那一天,我和涂山镜放肆地让锦莳买了很多东西,从瓜子花生点心到赌石原材料。并且我们豪气地当场买当场开,虽然并未开出什么高阶灵石,但锦莳的钱却是全花完了。 我们灰溜溜地带着她回了轩辕丘,先是妥当地将她带回了台院,让她上床睡觉,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 然后我和涂山镜有几分心虚的到了我的明院,瓜分战利品。 “这朱襄锦莳不会灵力高强,明天想起来今天的事,来找我们算账吧?” 涂山镜继续坏笑,“那你可一定要撑住了,我明天就要和扶郁去后山闭关炼器了。这是青云上师的意思,你可别以为我是算好了日子算计你啊。” 我愤怒地锤他,边打边说:“你就是算好了日子算计我,你们俩明天都走,她在扶郁面前好歹还装装。你再一走,火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了!你说,你还不是算计我?” 涂山镜赔着笑,边躲边说:“我这也不是成心的,自从我认识她以来,我时时刻刻都在试验我的魅惑之术,谁成想就今天成功了。她又不是一定会想起来,你且放宽心。” 说着,他又和我保证。 “我保证,我们闭关出来,我第一时间来给你赔不是。我吧,心术不正,不是个好仙,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 我继续狂风暴雨般地锤他。 “你还说,你还说,你就是成心的。你在我身上,也没少试验你那破术法,涂山镜,你个王八蛋。” 涂山镜继续赔小心。 “对对对,姑奶奶,我是王八蛋,我是王八蛋。您是谁啊,您是苍梧山的小帝姬,我不过就是青丘涂山的一个王八蛋,您怎么能和我一般见识呢?” 我这时有些累了,加上涂山镜堂堂一个世家公子,连“我是王八蛋”这种话都说出来给我赔不是,我也只好暂时性的原谅他,好好想想对付锦莳的对策。 我有些疲惫地挥一挥手,赶他走。 “算了,我今天就暂时不和你计较了,等你出关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涂山镜继续讨好似的笑,“那我先走了,姑奶奶?我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呢…” 我扬一扬手,佯装要弹他一个脑瓜崩,“走吧,走吧,你可快走,眼不见心不烦。” 第83章 擅用术法 涂山镜飞也似的赶紧溜走了,只剩我一个独自惆怅,这明天可怎么办呢?托腮坐在院中想了半晌,我把那些灵石往池子里一扔,又在上面盖了些水草挡住。 然后,在院中踱步又想了半天,轩辕丘禁止术法,禁止打架,那是不是意思是禁止打架的术法,不禁防御法阵呢? 我想了半天,觉得似乎可行,忙兴冲冲地去找岳白司成。 岳白司成在他的院子中正在打拳,看到我来了,不禁有些惊奇,问我: “我今日在沁阳瞧见你和涂山镜那个小子,似乎是占了朱襄锦莳不少便宜,怎么突然有心情来找我?” 我表情一滞,“岳白司成你也看到我们了?” 岳白点了点头,表情玩味。 “先不说这个了,”我摇摇头,“我来找你,是有急事的。我就一个问题,轩辕丘禁止打架对不对?” “对。” “轩辕丘还禁止械斗肉搏和任何打架相关的术法对不对?” “也对,你想干什么?” 我接着问他:“那轩辕丘是不是所有术法都禁止了?” 岳白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和我说: “也不是所有的术法,医伤病的,炼制法器的没有被禁止。” 我喜道: “那是不是非大型破坏性术法的都可以用?只要是小规模的?” 岳白警醒地看着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干坏事,那是肯定不可以的,五云上师也不是摆设。” “这个你且放心,我不过就是设一个防御法阵,以防万一。” 岳白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玩味的笑,“怎么,涂山镜明天和扶郁一起上后山闭关,把你自己抛下对付锦莳那个丫头?” 我顿时一脸苦瓜相,“岳白司成,你猜的太对了,涂山镜那个小人,弃我于不顾,真是要气死我!” “那你就放宽心吧,防御法阵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先走了啊,岳白司成,我们改日再见,改日再见。”我喜出望外,随便行了个礼,就撒丫子开跑,只听到背后一声饱含笑意的“这个小鬼头”。 回到明院,我立刻忙活了起来。阻拦攻击的防御法阵来一个,攻击后被动保护的防御法阵再来一个。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是黑得不能再黑了,我赶紧洗漱睡觉,做好打算第二天逃学,躲避一下锦莳可能爆发的怒火。 第二天早晨,我看天才蒙蒙亮,想着反正也是要逃学,不如继续睡。睡到将近日上三竿的时候,我听到了院门外震天响的怒吼,“涂山镜,你个王八蛋在哪里呢?” 我忙将被子拉过头顶,心里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正在我忐忑不安装睡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很远很响的破门声,我心中嘀咕着,这朱襄锦莳真是生气了,连在扶郁面前装一装都不了。 砸门声过后,一切似乎安静了。正当我舒了一口气,将头探出被窝时,却听到我的院门外也响起了锦莳的叫骂声: “凰冉,你个没良心的帮凶,那个丧尽天良的涂山镜是不是躲在你这里?” 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和锦莳暴怒的吼声: “你别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躲在里面。” 然后,她忽然就不喊了,也不砸门了,我本以为是哪位司成听到动静赶来阻止她了,谁知道那天根本就没有司成敢拦她。 安静了不到片刻,院中似乎传来了树木生长、抽枝生芽的声音,我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但心中惊疑不定,同时也意识到了,锦莳居然是来真的! 我赶忙冲出房门查看院中动静,只见无数的藤蔓缠住院门和院墙,这些藤蔓还在发力,直到将院门和院墙全部毁掉。 砖块沙土横飞之际,锦莳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像是要使什么杀招。 我忙喊道: “冷静!冷静!那都是涂山镜的主意,他不在这里,他去了后山闭关了,闭关去了!” 锦莳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一发力,院子中央原本摆了石桌石凳的地方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钻出一棵参天大树。这股力量将石桌石凳四分五裂开来,顶到空中再四处飞散。 我忙用胳膊遮住脸,后退几步,躲进我卧室的双层防御法阵保护中,继续无望地喊道: “锦莳,你冷静,你冷静,你就算把我这院子全拆了也无济于事。不过你要是开心的话,你可以把这院子全拆了。但是我可事先告诉你了,在轩辕丘私自动用术法可是犯禁的!” 锦莳透过飞沙和走石,看了我一眼,又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我。 紧接着,我感到四周强烈的灵力波动,空气中的灵力似乎全数被抽空般,我忙又向后跑了几步,站在最为安全的阵眼处,嘶吼着问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泄愤也该泄够了吧。” 锦莳面上一发狠,似乎自己即将力竭,我的周围忽然钻出无数挥舞着带刺藤蔓的小树,一枝最粗的更是直冲我的面门而来。 我有些累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锦莳,她似乎是有些惊奇我怎么这么无动于衷,不予反抗。 可那带刺的藤蔓在离我面门还有一公分的地方突然居然燃烧起来,随之整个防御法阵覆盖的地方都燃起熊熊大火,将锦莳用木灵生出的树木尽数烧毁。 是我动用了凤凰神火。 锦莳随着强大的火灵波动也被弹出去几步,捂着胸口似乎十分难受。我从阵眼中走向她,正想说几句“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道貌岸然的话,却听到一声庄严平静却不带半分冷酷的男声: “够了。” 只听这两个字念罢,院中所有的灵力波动尽数散去,熊熊燃烧的凤凰神火也仿佛是被弱水浇灭,还在试图生长的树木枝丫也停止了动静。 我和锦莳同时望向来者,正是身着一身白袍,专司刑罚法令的白云上师。 白云上师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缓缓走了过来,面色古井无波,不悲不喜。 “在轩辕丘私自使用术法动武,罚你们两个小仙关两周禁闭。” 一直不肯和我说话的锦莳终于喊了出来: “白云上师,我没有用攻击性的术法,我不过是使用木灵在这里生了些树木花草,我不算犯禁!” 我听到她喊,忙也跟着喊: “白云上师,我这也不是攻击性的术法,我不过是用了两个防御法阵,以防万一!” 锦莳听完我说话,转头狠狠瞪我一眼,还想继续和白云上师说些什么,却见白云上师伸手向我们一点。 “禁口。” 我和锦莳应声失言,成了口不能言的废物仙了。 锦莳满脸焦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心里也清楚她确实是委屈,堂堂一个神农朱襄的帝姬,却被青丘的涂山镜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戏耍,委实是丢脸。 白云上师语重心长地说道: “此事因果我已知晓,你等好好反省,平时先生们的教导要牢记于心啊。” 锦莳一听白云上师已然知道此事来龙去脉,明白多说无益,木已成舟了,便也不再言语,十分认命般的和我一起走在白云上师的身后,走进了幽深的后山。 第84章 后山禁闭 后山可谓是轩辕丘的禁地,除了要关禁闭的和要闭关的,不得擅闯。 传闻这里并没有很多凶险的凶兽,但却有很多幽秘之所、重重禁制、诸多陷阱。 可怖之处也并不在于这些幽秘之所,而是一旦不小心进入了幻境,就有可能永世不得逃脱。 是以,我和锦莳几乎是手牵着手,胆战心惊地紧贴着白云上师走,好在走了许久,都是幽黑的、一望无际的空地,想来还没有到那核心禁地。 又走了一会儿,白云上师停在一片空地,回头看了眼战战兢兢的我们,伸手在地上画了个圈,便有一道金光划过,随即又隐去。 “你们便在这里反省两周,不得走动,禁地里多生变故,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没办法救你们。”白云上师淡淡地说。 我和锦莳点头如捣蒜,又几乎是带着些绝望的,看着白云上师飘然而去。不多时,白云上师的影子便消失不见了。 我和锦莳对望一眼,几乎是有些虚浮的互相依偎在对方身上,什么前仇旧恨都像是因恐惧而烟消云散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我们都像是休息够了,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锦莳先从我身边离开,绕着不大的小圈子走了几圈,像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嘴中啧啧有声。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块青色小灵石往圈外一扔,就见那小石头刚到圈子边上,金光大作,竟将那小石头全数吞没。 随后金光隐去,锦莳满地找那小石头,就已经是消失不见了。 锦莳看了我一眼,“不见了。” “你运转灵力试试,可不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锦莳刚一闭目凝神,就十分震惊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我,“我的灵力不见了,一丝也没有了。” 我听到这话,也忙运转我的灵力,竟然也是一般的情况。 我也有些慌张,“我的也是,一丁点都没有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古怪?” “我在居烈山时,听到传闻,轩辕丘的后山有很多不可知的秘境,我们该不会是在其中一个吧?” 锦莳一头瘫坐在地上,我也过去坐在她旁边,说:“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些传闻,但是涂山镜和扶郁都在后山闭关修炼过,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特别凶险的地方吧。” 锦莳叹了口气,说:“这里哪里不凶险了,一进来,连灵力都全部被吸走,半分也不剩。他们两个一定是在危险的境地里磨炼心智,固守本元,守住本我方能有大提升啊。” 我看了眼锦莳,有些怕她生气似的小声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涂山镜之前在你身上试验他那魅惑术法时,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偏偏上次闭关出来就成功了。” 我看她像是要发作,忙又补充道:“你别生气,你别生气,我可不是帮凶。他也一直在我身上试验来着,只不过我的凤凰神火专克他的涂山术法,所以他才没得逞。” 锦莳瞪了我一眼,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说:“行了,我原谅你了。我也不该那么冲动,害得我们现在被关禁闭,我也有错。” 锦莳向来是和我互相恶作剧捉弄完,谁也不跟谁讲话的。 虽然之前的都是小打小闹,什么头上浇水喝盐茶水脸上掉墨水之类的。 但是难得见她道歉,我也赶忙道歉回去。 “之前我也有不对,我不和你争谁的恶作剧更有效果了,我也不对。” 锦莳看了我一眼,“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好了,我们休战吧,以后这些事情就不提了。” 轩辕丘后山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我和锦莳折腾了半晌也有些累了,便靠在一起,互相枕着对方小憩了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做了一个混沌的梦,忽然背后一阵寒意升起,我猛地惊醒,睁开眼睛。 面前竟有一张可怖的兽脸,是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凶兽站在我们面前。 它生着长长的脖子,形状如羊身人面,四目生在腋下,虎齿人爪,真是好不吓人。 它紧盯着我们,口中垂着长长的涎水,大眼睛中透着饥饿的凶光。 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它。 那凶兽突然咕噜了下嗓子,其音如婴儿啼哭般。 我轻轻地推了推锦莳的胳膊,发现她在微微抖动,原来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敢睁开眼睛。 我继续盯着那头凶兽,试图调动我所有能调动的火之灵力,但这空荡荡的禁地,竟然一丝天地灵力都没有。 我颤着手在怀中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忽然瞥到我一直带着的紫玉手镯,这是太子长琴送我的生辰礼物,里面封着他的法器紫清玉剑的法魂。 待我飞升上仙的时候,这玉镯便会现出它本来的利剑模样,作为武器。 可现下我还只是个仗着天生凤凰神火,蛮打蛮拼的小仙,这剑我也用不得。 那凶兽见我的手乱动,不满地哼哼几声,喷出滚烫的鼻息,我的手不敢再动,闭上眼睛打算假装这是个梦。 可还没等我闭眼多久,锦莳就在旁边颤着声音轻声问我:“它…还在吗?”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锦莳也没再问什么。 我们沉默了很久,却又感到炙热的气息喷到我们脸上,我和锦莳不由得同时睁眼,那头凶兽还在。 想来它是被忽视了许久,有些生气。 我和锦莳俱是饱含恐惧地看着那头凶兽在我们面前,它有些不耐烦了,开始缓缓踱步。 我轻声问锦莳:“你身上可有什么保命法器?” 锦莳微微摇了摇头,我心下凄然,就算我有紫玉镯,也是半分用处都派不上。 那头凶兽似乎是彻底失去了耐心,开始围着我们绕圈子走,它先是缓缓地踱步,再然后竟然猛地向我们扑过来。 我和锦莳惊叫一声,齐齐向后躲,却见到我们周围亮起一圈金光,那凶兽吃痛,向后倒去。 我和锦莳十分有默契地都一骨碌爬了起来,摆出迎敌守阵的架势。 我不再憋着声音,大声说:“看来是白云上师的圈子保护了我们。” 第85章 凶兽饕餮 锦莳说话也不再有哭腔,像是缓过来了几分神。 “看这凶兽的样子,竟然是古籍中记载的饕餮。这是洪荒时期的四大凶兽之一,传闻它向来在神州极南处的钩吾山活动,没想到它现下居然在轩辕丘后山禁地!” “你说起饕餮,我好像想起来我阿爹曾跟我说过,这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是被五云上师中的缙云上师收服了,所以它才在这轩辕丘!” “难道我们的惩罚就是这个!凰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锦莳的声音中渐渐带了悔意。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就看白云上师划的圈子能护我们到什么时候吧。若是这圈子失效了,我们便分头跑!” 锦莳看了我一眼,重重地点头,“好,一定!” 说完,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的。 “不过我想,白云上师不会这么折磨我们两个尚未飞升上仙的小仙的,这一定是禁地中生了变故,才导致这凶兽到处溜达。” 我听完,也仔细想了一想。 “不过,会不会是白云上师要故意吓唬吓唬我们的,所以才特意帮我们划了圈子?” 锦莳重重地摇头。 “不可能的,白云上师此举不过是以防万一。他和我们说过,是要我们反省,反省总不会是这样担惊受怕的,反省应该是在这空旷的幽黑的禁地里念上两周心经,平心静气才是。” 我觉得她说得有理,想到这凶兽是失了禁锢才四处溜达的,不由得心下更加担心起来。 所幸白云上师灵力高强,那凶兽忌惮那个圈子,只是龇牙咧嘴地一直绕着我们打转。 过了不知道多久,天上居然慢慢地升起了一轮血月,那凶兽看了一眼那血月,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我和锦莳都已是筋疲力尽,一起虚弱地瘫倒在地上。 锦莳喘着粗气,问我:“这是晚上了?那凶兽为何跑了?难道是有更厉害的要来了?” 我叹口气,说:“不知道,这月亮也透着诡异,我之前从未见过血月。今晚我们便不要睡了。” 锦莳也叹气,“只好如此。希望那凶兽明天不要再来了。” 我和锦莳干瞪着眼睛,将面前的地面都要盯出火星来了,谁也不敢睡。 过了一夜,那血月缓缓从东方降落,我和锦莳是一点也不敢放松。 强忍着困意,我和她说:“我们便大声背背轩辕丘教给我们的心经吧。实在是太困了,但我们不能睡,一定不能睡。” 锦莳勉强地睁大了眼睛,开始像念经一样背起了心经,我也如同敲木鱼的小和尚一般,开始跟着她一起念。 心经刚念到第二章第一节,那凶兽居然又慢悠悠地溜达了回来,走到我们近前,居然好像还笑了一下。 我摇了摇锦莳,“我没看错吧,它是不是冲我们笑了一下?” 锦莳有些绝望,“是,你没看错,它确实冲我们笑了一下。” 我大声地继续念心经,锦莳靠在我身上,也跟着一起念了起来。 那凶兽看了眼念心经的我们,居然坐了下来,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团血淋淋的鲜肉,有津有味地吃了出来。 我听到我和锦莳的喉咙处都十分清晰且大声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过了一会儿,那凶兽似乎是困了,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我和锦莳又念了十遍心经,实在是越来越困,我便提议我们聊聊天。 “好啊,你先说说,你父君母后都叫什么名字,你有几个兄弟姐妹吧。”锦莳不胜疲惫地打着呵欠说。 “好,你可别睡啊。”我也带着十分困意强撑着,喃喃说着。 “我阿爹是凤凰族的帝君,叫凤江渊,我阿娘是凤凰族的君后,叫凰采薇。我大哥,叫凤启,是凤凰族未来的储君。我二哥,凤里澈,师从榣山祝融上神重黎君,是他老人家的二弟子。我三姐,凰泠,师从东方天界的青帝太昊,是他老人家的二弟子。” 锦莳喃喃地问我:“你大哥怎么是未来的储君呢?我还以为他早就被册封了。” “没有啊,只是一直司储君之职,还没正式册封。”我推推锦莳,“别睡,别睡,该你说了。” 锦莳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我父君是神农居烈山的帝君,称赤帝,名字是朱襄神农。我母后,神农居烈山的君后,称赤后,名字叫赤水听訞。我只有一位兄长,朱襄明轩,师从汤谷的句芒上神。” 我猛地想起来上次去连山宫时,若柠同我提起,朱襄锦莳有心同朱襄明轩争一争神农储君之位,想来赤帝储君是很有面子的。 想及此处,不由得回想起了上次连山宫的情形,我便想逗逗她。 “头两次去连山宫,你那叫一个端庄大方,又是给大家展示琴技,又是亲切地一口一个冉妹妹的唤我,怎么后来我和你比武我胜了,你便记恨到如今呢?” 锦莳听到我打趣她,也打起了精神来。 “我端庄大方,那是在神农氏赤水氏和各路神仙面前装的。你们苍梧若是来了很多宾客,难道你还是这副破落样子?” 我打了她一下,笑道:“你才破落样子呢。我才没有破落样子呢,你瞎说。” 锦莳笑着躲我,“好好好,我瞎说,我瞎说。” 我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问她:“我记得上次连山宫小宴,你和我大哥很是亲近,那时你们两个聚在一处,有说有笑地讲了好些话呢。怎么近来也不见你提起过我大哥呢?” 锦莳笑着白我一眼,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你大哥就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自从你们走了,我都忘了你大哥长什么样了。我啊,光记得苍梧的小帝姬让我出丑了,在居烈山连山宫比武赢了我。 “你想想,这得多丢脸。谁想到了轩辕丘你也不消停,居然又联合那个涂山镜,又又又让我丢脸,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第86章 误会冰消 我忙赔着笑,说:“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错,你现下可原谅我了?” 锦莳叹口气,道: “我早该原谅你的,是我太年轻气盛了。连山宫那次,是我学艺不精,怪不着你。沁阳那次,也是怪我灵力不够,没有固守本心,才着了他涂山镜的道。” 说到这里,她转头用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我,“可是你,你怎么也不拦拦他呢?” “这我倒是没想到。不过你想想,咱们平日里在轩辕丘都是互相打打闹闹互设陷阱的,我凰冉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罗浮山的小霸王。” “哼,”锦莳无奈地笑了一声,瞪着我,“那我们便休战吧,我也不和你争谁的恶作剧更胜一筹了。” 我十分灿烂地笑着对她说: “这才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端庄大方的锦莳帝姬嘛。好,那我们便一言为定,休战!” 说到这里,我和锦莳才发现,那头凶兽已经醒了,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头枕着前肢,眯缝着生在腋下的四只眼睛,好像正在听我们讲话。 锦莳轻声问我:“它今天倒是没那么吓人了,不过,你看它是不是醒了?” 我也压低了声音,回她: “可能是醒了,只要它不过来强行闯我们这个圈子,便当做无事发生。” 为了保持清醒,我继续问她:“你在连山宫,修的是什么法门?” 锦莳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自然是我们神农氏的术法,我们神农氏都是修木之灵的,就像你们苍梧凤凰,都是修火之灵的。” 她想了想,问我:“我记得上次你们来连山宫,你身边有一个生着银发的,赤水如阳似乎很是中意他,这个青年是谁?” 我哈哈笑了一声,说: “那是防风氏的若柠公子,青帝太昊建立的防风国的嫡长子,他传承的是伏羲华胥氏。可真奇怪,他怎么不陪我一起来这轩辕丘呢,这里可都是华胥氏的先生,和他可都是亲戚。” “我不管他和谁是亲戚。赤水如阳可是看上他了,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他。”锦莳摇着头说道。 “哈哈哈哈哈,”我不由大声笑了出来,“看上他?他可是出了名的行走的八卦百科,怎么会有人看上他呢?” 锦莳嘻嘻笑着,问我:“我倒是奇怪,你凰冉看上谁了?扶郁?防风若柠?还是涂山镜?是涂山镜吧。” 我摇摇头,笑着说: “我的心里,只有精进术法一件事,我只想早日飞升上仙,然后顺利渡过天劫,再飞升上神。” 锦莳笑着摇头,“你啊,还真是有趣。” 我也笑着打趣她:“我之前以为你看上我大哥了,可谁知道你现在是又看上了那个龙族的扶郁。” “你大哥啊,那是名声在外。谁不知道苍梧的凤启是出了名的俊秀神朗…” 锦莳说到这里,十分忧伤地叹了口气。 “那日见了面,确实是俊秀神朗,可惜是个木头疙瘩,一点都不开窍的。美人在前,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我都那么尽力讲笑话逗他开心了。” 我想了想青苍久岚对我大哥的讨好,还真是做给了瞎子看,锦莳这么说还真没错。 锦莳又继续说话,却是话锋一转: “你知道吗?那个赤水如阳,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们俩虽然年岁相当,但是她是要喊我母后姑奶奶的,我的辈分也是很高的,可我不想她喊我姑姑,她也就不喊我姑姑。” 她又捏紧了我的胳膊,“你可记住了,日后你见到了防风若柠,一定要提醒他,赤水如阳的事情。赤水氏也不是那小氏族,和他们防风氏,登对得很。你一定要记住了。” 我看着锦莳一本正经的样子,重重地点头。 为了保持清明,我和锦莳又聊了很多小时候的糗事,从打架捣蛋到受罚挨揍,我甚至还念叨了一遍防风若柠从小到大挨了他老子防风凛多少打,而锦莳也回忆了一次赤水如阳从小到大都闯过了多少祸。 那头凶兽一直懒洋洋的,似乎半梦半醒地趴在我们面前,也没什么动静。 似乎是过了一个白天,那血月又从西方升了起来,面前的凶兽抬头警醒地看了眼那血月,再次头也不回地撒丫子溜了。 锦莳也抬头仔细地观察那血月,郑重其事地说: “果真有蹊跷,月有阴晴盈亏,可是你看,这血月,竟然一丁点也没有变化。” 听完此话,我忙抬头看了看那血月,果真如她所说,这血月没有丝毫盈亏。 打了个呵欠,我对她说: “行了,你先睡会吧,这凶兽白天不会来的。你睡上半天,我睡下半天,届时那凶兽来了,你推我起来。” 锦莳也是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点头,“好,那辛苦你了。” 说完,她倒头就睡,竟然是席地而睡,丝毫也不防御了。 我死命睁着眼睛,在怀里摸了又摸,终于摸出来一本在沁阳新买的话本,讲的是一个世家小姐苦恋不得的同时,另一个世家子弟又对她苦恋不得的故事。 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血月升至了正上方。我把锦莳推醒,将话本丢给她,看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我也飞速倒下,席地而睡。 第二天又是一样,那凶兽懒洋洋地趴着,听我们聊天,然后我们夜间分头睡觉分头守夜。 后来的每一天都是如此,我和锦莳的警惕越来越低,聊天也是直聊到我们对居烈山和苍梧山都熟悉无比,我开始对赤水如阳的脾性十分了解,而她也对防风若柠的为人都非常清楚。 那本爱而不得的话本我和锦莳都看出花来了,那位世家小姐苦恋的某位将军都被我和锦莳都在地上用簪子画了好几遍。 就在我和锦莳几乎将那话本都背了下来时,第十四天的夜晚如期而至,我和锦莳放松下来,对饕餮的恐惧也减轻了很多。 锦莳刚躺在黑土地上准备睡觉,白云上师竟然飘然而至。 “你们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不念心经,一个倒头睡觉一个看话本画画。”白云上师捻着长长的白须问我们。 第87章 重获自由 我把锦莳推醒,她一骨碌爬起来,不无疑惑地问: “白天?什么白天?不是夜晚吗?这血月,据我们观察,已经十四天都未曾有过变化了,丝毫盈亏都无。” “后山禁地的时间和外面是相反的,这血月一出,代表的是白天。不过你们是初次关禁闭,不知晓此事也是正常的。念你们是初犯,我现在就接你们出去,姑且饶过你们。” 我心里嘀咕,初次关禁闭就够了,可不想再有下次了。但我的嘴巴继续说道: “回白云上师,那凶兽饕餮一见血月就逃跑,也不在我们面前流着口水盯着我们看听我们聊天。所以每日血月一出,我们便轮流睡觉休息,不然时刻保持警惕地盯着那凶兽看,实在是熬不住。” 白云上师一皱眉,沉声问:“什么?饕餮?那凶兽不是被缙云锁住了吗?” 他思索一阵,继续说: “可能是年头久远,想必那锁住饕餮的禁锢也松动了。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也是我思虑不周,没有事先检查一番。幸亏还有那血月,可以禁制凶兽饕餮。那饕餮可以在后山禁地里走动,有血月在,却是出不了后山。” 白云上师挥手将保护我们也锁住我们的圈子收去,我和锦莳手拉着手,紧紧跟着白云上师向外走去。 心中不由得激荡万分,我们终于即将重获自由,想到那诡异的血月,那可怖的饕餮,十四天来无时无刻不紧绷的神经。我长出了一口气,和锦莳对视一眼,她的眼睛里满布血丝,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又是欣慰地相视一笑,要自由了! 走了一会,锦莳问白云上师: “上师,我们关禁闭的地方,是传闻中的灵虚幻境吗?还是迷惘之境?学生只觉得黑漆漆的阴森恐怖,每日还有那凶兽饕餮拜访,真是可怖得很。” 白云上师转头,呵呵一笑。 “不是,那地方不过是禁地的最外围,灵虚幻境和迷惘之境还要往里面走。说来,你们的朋友涂山镜和扶郁最近倒是总去迷惘之境闭关修炼。迷惘之境虽然凶险万分,但对修炼却很有进益。涂山镜近来可是提升得很快啊。” 锦莳嘀咕了一声,“确实是很快。” 想到她被涂山镜摆了一道,失控犯禁,擅用术法,我们才会进来关禁闭。涂山镜这个名字我算是不敢在她面前再提了,若是她气急,再用木灵攻击我… 念及此处,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白云上师倒是什么都没有继续说,又走了一会,我们便出了后山的谷口,重见光明。 到了出口,我和锦莳刚要感叹一番重获自由和重见光明的感想,却见到岳白司成带着高令行站在谷口,似乎是在等我们。 白云上师简短地和我们一一告别,就把我们扔给了这两位,岳白司成饱含怜悯地说: “你们这次可是闯了祸,我也救不了你们。因为你们犯了轩辕丘的大忌,之前选定的督导便不作数了。” 锦莳听到了,似乎是因为死后余生,混不在乎这等小事。 岳白看了眼我,继续饱含怜悯地说: “还有你,凰冉,你根本就没上交督导名单给总司业。” 岳白指了指身边气鼓鼓的高令行,更加惋惜且怜悯地对我们说: “所以,经过我们凤池书院内部商讨,你们两个的督导便是我们的学正高令行了。高令行主修风灵,辅修火灵。凰冉主修火灵,朱襄锦莳主修木灵,辅修风灵,高令行做你们的督导再合适不过了。这次,你们两个可不要再打架了,再关禁闭,耽误了结业考核这等大事,可是要重新修习好几千年的。” 锦莳继续听罢,几乎是有些生气地冲这二位点点头,我不想多说话,也跟着敷衍地点点头。 岳白继续安慰似的对我们说,可说出嘴的话委实是刺伤了我和锦莳的心。 “全轩辕丘只有三位学正没被选走,都是我们凤池书院的学正,溪明文社的学正高令行,清风太学的学正尤瀚文,和清萍太学的学正林果。尤瀚文和林果都是修水灵的,没法做你们的督导,但是他们两个都是你们的副督导,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们的。” 岳白见我们两个听到这等不幸消息,还是一脸麻木的没有表情的样子,知道多说也无益。 “好了,剩下的事情便听高令行学正和你们讲解吧。” 然后,又十分不忍地说:“炼器途中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说。” 我和锦莳十分简单地道了句“多谢,慢走”,看着岳白远去,便盯着站在面前的高令行,他光亮的脑门在明亮的太阳光下都简直在折射着光芒。 我和锦莳一句话也不说,我倒是挺期待这个臭名昭着的学正会说些什么。 谁知他只是一拂袖,恶狠狠地说:“轩辕丘怎么会出了你们两个这样的恶徒,真是轩辕丘之耻。”说完,他便拂袖离去。 我和锦莳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没有理他,迈着缓慢的虚弱的步伐,慢慢挪回了明镜台三院附近。 走到我的明院时,锦莳拉一拉我的袖子,对我说: “你先别睡,我害怕。我要回去收拾收拾我的东西,搬到你的隔壁住。” 想来,这是禁地关禁闭的两周时间升华成了我们的革命友谊,现在我们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我点点头,“好,我等你。” 走到我的卧房,我赶紧洗了把脸,将头上簪子取下,把怀中的话本随手一扔,将外衫脱掉。 斜倚在床头不多时,锦莳便抱着被子慢慢地走了进来,她见我也是困倦不堪,说: “我便不同你客气了,我要住隔壁那间厢房,其他东西我都摆过去了。好了,睡吧,不说了。” 我虚弱地点点头,倒头就钻到被子里睡觉,一觉就睡到了明月当空,睡了整整一日。 第88章 林果挑衅 醒来时,我只觉得依旧虚弱不堪,没有力气,踩着软绵绵的步子,下地翻箱倒柜地寻了半天我从苍梧山带来的灵果补充体力。 又坐了半晌,发了会呆,将我沐浴用的大木桶拖了出来,撒了些带火之灵力的花瓣进去,舒舒服服地泡了个一个时辰之久的澡,期间我还看了本涂山镜送我的新话本。 泡了澡,吃了东西,我觉得灵力有所恢复。又使了个清净诀,将身上水分蒸干。 刚钻到被窝里准备接着睡时,就见到锦莳猛地蹿了进来。她看了看我放在屋子正中间的木桶,了然一笑,问我:“你也泡了个澡?” 我点点头,合眼就要继续睡觉。锦莳却过来轻轻拧我的脸蛋,“别睡别睡!” 我睁开眼睛看她,就听到她说:“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今晚就要启程回居烈山。” 我大惊起身,张口正要问她回去做什么,是不是不回来了,就看到锦莳笑吟吟的,说道: “瞧你怕的。我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也不打算一去不复返。我是回去休息两周,好好睡睡觉,在这里我总是睡不安心,害怕那凶兽再出现。轩辕丘没有战将镇守,都是些华胥氏的先生夫子们,他们战力太弱,制服不了那饕餮。五云上师虽然灵力高强,但是他们每日沉迷于求天问道,我总怕那饕餮杀出来时,五云上师姗姗来迟,到时候我们的小命都不保了。” 听完,我也有些怕了,想了半晌,才说: “但是我听说轩辕丘是有厉害的阵法保护的,饕餮总不至于逃出来的。” 锦莳耸耸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次回去准备拿上件厉害的大杀器,以求自保。” 我忙紧张地拉住她的手,“你这样做岂不是又犯了轩辕丘的禁制了吗?到时你再被关进后山里,那饕餮又来,万一你打不过它…” 锦莳笑笑,拍拍我的手,安慰我道: “你不用怕,我自然不会带那种容易发现的。再说了,只有第一次进轩辕丘才需要严格检查,像我们这种熟面孔,每日进进出出多少次也没关系的。” 我这才放下心来,她又继续问我: “你要不要也回家去呆两周,睡个安稳觉,或者你去我们居烈山呆两周也行,在居烈山别的我不敢保证,安全肯定是最安全的。” 听到她说这个,我不由得觉得好笑,哈哈笑了两声。 光凭神农帝君朱襄神农的战斗力,再加上居烈山周全的阵法,怕是固若金汤也不足以形容居烈山了。 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的。 “算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实在是太困,旅途劳顿,我不想折腾了。” “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若是高令行那个糟老头子问起我,你就说不知道就好了,他可算得上是我们居烈山的先生夫子们的仇家。”锦莳咬牙切齿地说。 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我说: “我这次回去,还要取些炼器专用的灵石材料,居烈山的灵石别处是寻不见的。你是不是也需要回苍梧山一趟,取些炼制你们火灵法器的材料灵石什么的?” 我摇摇头,说: “这个我是凑巧带了许多过来,本来打算打发时间自己修炼用的,这次倒是都有用处了。” “那好,那好,我约好了时间,急着走,不和你说了。” 锦莳行色匆匆地冲了出去,我只来得及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句:“帮我关好门!” 锦莳遥遥地应“好”,想是实在归心似箭。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下我是否也要回一趟苍梧见见阿爹阿娘和大哥,我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我竟然就睡了一周时间,期间我断断续续醒了几次,吃点东西泡个澡,然后我便又困意翻涌,再次睡着。 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倒是没有来找过我,我也乐得清闲多睡睡觉,毕竟在后山禁地里几乎两周未合眼,那时就算小眯一会也是神经保持高度紧张,不得休息。 第二周的时候,我好了很多,白天可以出门去沁阳溜达溜达,但是晚上还是要睡足六个时辰,不然就一点精力都没有。 第三周的时候,恰逢初三,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精力几乎都恢复了,感觉被后山禁地吸尽的灵力也修回来了。 初三的一大早,我想着锦莳要从居烈山回来,想着去轩辕丘门口迎迎她,正一边儿踢着石头子一边儿慢悠悠地走,却见到锦莳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嘴里不住地嚷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忙拉住了她,问她:“怎么了?怎么这么生气?”然后忙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她:“莫不是那守门的司阍发现你带了个什么宝贝杀器回来,上报了五云上师,你又要去关禁闭?” 锦莳恨恨的,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才不是。我刚才来的路上看到那林果了,刚开始还客气得很,问我是哪里人士,后来听说我是居烈山朱襄氏的,好一顿讽刺啊。只说他们轩辕丘高令行是炼器大家,好一番贬低我们居烈山!” 锦莳气得撸胳膊挽袖子的,想来是连打架的心都生出了几分。 我忙紧紧地拉住她,劝她冷静些: “你莫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别冲动,若是你再一冲动,打了她,我怕你又要关禁闭。到时候要是传出去,怕是你兄长父君都要亲自来轩辕丘赔礼道歉,朱襄锦莳把轩辕丘的先生给打了,这可实在是要遭谴责的。” 我见锦莳安静下来几分,又宽慰她道: “我瞧着他们三个,那高令行是个附庸风雅又惯会阿谀奉承的,尤瀚文和林果看着一个不修边幅一个唯唯诺诺,想来灵力也是低微。早就知道他们面和心不和了,想来他们出事都是迟早的事情,你我便等着就好了,何须出手。你说是不是?” 锦莳这才彻底冷静下来,“你说得对,万万不可冲动。不过,咱们得去见他们一趟了,刚那林果还问我,怎的不见我们身影,今日要开个督导小会,叫我们快去呢。” 我们急匆匆地赶去林果说好见面的溪明文社,三位学正已经到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直直冲进来。 我忙赔礼道歉:“见过三位学正,今日来晚了,实在是晚辈们的不是。”锦莳有样学样,也跟着我一起赔礼道歉。 第89章 背道而行 听到不知道是谁冷哼了一声,但我们不敢抬头,待到那高令行发话让我们落座了,这才敢偷眼看看,却见到林果和尤瀚文分别立于高令行左右后首。 林果看向高令行的眼神颇有几分畏惧,似乎对他有些忌惮又有些敬畏,尤瀚文看向高令行的神色却是一脸的鄙夷和不屑。林果和尤瀚文谁也不开口说话,想是等着高令行开口。 高令行保持着他一贯的目空一切的表情,看向我们,又似乎是没有看着我们,仿佛是见到了满座的萝卜青菜,“你们可真是勤奋好学,到了今天才肯大驾光临,亲自来见我们。” 高令行不给我和锦莳再次赔礼道歉的机会,继续说道: “你们两个犯禁关禁闭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不要狡辩了。你们要做的就是现在好好翻阅典籍,好好炼制法器,已经是轩辕丘之耻了,可别再给我们丢脸了。我们可丢不起这脸!” 说到这里,他们三个一起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我按住锦莳的手,生怕她再一冲动去打这三个看起来十分羸弱的学正。 可锦莳安静得很,反倒还开口赔不是,说自己一时冲动,欠了考虑,这才做了错事,还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心中暗暗称奇,这朱襄锦莳还真想开了,难道我刚才说的话她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她又自己憋了什么别的坏水,打算换个不易察觉的法子折磨折磨他们? 不待我细想,高令行继续说道: “我们三个没有炼器室,你们需要每日自己定凤池书院的公用炼器室,还有,这个炼器,是自己的事情,不要指望我们过多的指导。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闲事,操得了那么多闲心。” 这话我们倒是不出乎所料,我和锦莳等着的便是这句话。 林果看了眼高令行,似乎是确认自己能否开口,高令行长吁一口气,林果这才接着说道: “这个炼器呢,首先是你们重要的一项结业考试,所以你们要拿出真本事来,来代表轩辕丘一贯的高水准。其次呢,炼器确实是自己的事情,理论要扎实,否则怎么实践?朱襄锦莳,你先说说你的想法,你想要炼什么器?” 锦莳看了一眼我,似乎是强压下自己的厌恶之情。 “弟子准备验证炼器界的神农派理论,讲求将不同属性灵石进行灵力配比,来达到一个灵力最大化的目的。通过这样的灵石加持,普通的法器也可以脱胎换骨,变作上乘法器。 神农派理论不讲求法器本身的等级,反倒通过后天锻造来获得更高的灵力。弟子觉得这个理论不但有趣,可操作性还十分高,实在是一个好的结业课题。” 锦莳应付了事地讲完这一大串,敷衍地勉强抬眼看着林果,林果冷哼一声,十分的不屑。 “你就是那神农氏的朱襄锦莳吧。这套理论不过是夺人眼球的旁门左道,什么神农派理论,不过是你们居烈山闭门造车,自吹自擂罢了。早就批评过你们居烈山不思进取,每天就专研究这些喧宾夺主的东西,怎么,批评了还不知道反思进步?” 锦莳听完,攥紧了手,脸色有些发白,随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低垂了头,低声说了句: “弟子谨遵老师教诲。那弟子这些日子便先加强理论积累罢。” 林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满脸堆笑地看着高令行,等他发话似的。 高令行斜了个白眼给她,又问我:“那凰冉你呢?你又打算做些什么呢?” 我有些心慌,但还是装出一副早有准备的镇定样子,“弟子还没想好,弟子想到的课题实在是太多了。但弟子一向对法器提纯很有兴趣,想来还需要多读读相关的典籍。” 高令行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冷哼翻白眼或是开口责骂,反倒笑得格外和煦。 “我觉得这个思路就很好。法器可不止是将一些材料胡乱堆砌一番便炼制成功的,那上乘些的材料照着典籍炼制,自然是不会出错的,能将下等材料炼制成上乘法器,才是真本事。我看好你,你好好弄,到时候为师带你写一篇炼制宝典,明年的炼器经书,保有你的名字在上头。” 我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窃喜,居然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我可是随口乱说的。 因为之前听长琴说过炼器易,提纯难,什么时候法器里的杂质被消除了,这法器才算是大成了。 这次胡乱说说,居然就这么难以置信地糊弄过去了。 我感到似乎身侧有不善的目光向我扫过来,偏头一看,竟然是那尤瀚文在一旁对我怒目而视,那目光简直是巴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我打了个寒颤,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林果站在高令行的身后,却是摆出了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敢开口,高令行瞪了她一眼,不胜其烦似的说: “好了,那今日便如此吧。你们且回去多翻典籍多看书,多多理论积累,莫要负了我们的厚望。” 我一听到可以走了,自然是欢喜万分,赶紧拉着锦莳,雀跃地冲出了门外。 冲出门口很远,锦莳才慢吞吞地不肯走快,阴沉着脸,开口道: “光说让我们多看书,就是没说下次指导时间是什么时候,可真是没有师德之典范。如果不是你们有轩辕丘的庇护,又怎轮得到你们几个灵力低微的对神农指手画脚的!” 我吓得拉了一拉她的袖子,“你小声些,被他们听到怎么办?他们不管我们,我是乐得逍遥几日,你要是想努力,你就自己去努力看书翻典籍,我是准备糊弄糊弄了事的。” 锦莳面不改色,“不怕,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再说他们与我们是背道而行的。” 第90章 狭路相逢 回去路上,路过涂山镜的镜院,院门没关,四敞大开的。 走进去一看,不大的院子中可谓是人头攒动,我仔细一看,涂山镜和扶郁是忙进忙出,忙里忙外地在搬着东西。 不止他们在搬,那些龙族的旁支子弟也来了,各个手里都搬着不同的物件。 院子中放了几个大檀木箱子,涂山镜正往那箱子里装了厚厚一摞书,而扶郁正往另一个箱子里放了一套青玉的茶具。 我和锦莳看得是目瞪口呆,不是已经去后山闭关了吗,怎的还在这里? 恰好,涂山镜和扶郁也看到了我们,走了过来。 锦莳见到涂山镜,面上现出愠色,但碍于扶郁也在场,不好发作,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只是拿眼刀飞了好几下涂山镜。 涂山镜见到她,也有几分忸怩,想是臊的。 锦莳控制好情绪,面无表情,心平气和地问扶郁:“你们不是早就搬走去后山了吗?怎的又回来,搞得如此兴师动众的?” 扶郁微微一笑,也不知道锦莳今日颇有几分阴晴不定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还是好声好气地回道: “前几日,我同涂山公子去了后山的迷惘之境闭关修炼,于悟道一途上颇有进益。青云上师见我们本无心魔可破,便说悟道不贪空,有所进益便是好的,月余时间已然足够。 \"是以,我们就被打发回来收拾行李。青云上师有命,在炼器的这四个月里,不得外出,需要静心守在后山的炼器室里。所以我和涂山公子便回来收拾行李,准备去后山炼器室钻研学问呢。” 涂山镜听完,颇不自在地连连点头,一声也不敢吭。 锦莳也是明白过来,涂山镜带着扶郁匆匆上山,就是为了躲开她。 而我,也是明白过来,青云上师怕不是根本就没让他们去迷惘之境破心魔,是涂山镜这小子毛遂自荐的。 我和锦莳都笑意盈盈地看向低头不敢看向我们的涂山镜,只是这笑意,多少带着些威胁恐吓之意。 我换了和煦的笑,继续笑意盈盈地问扶郁:“那敢问扶郁公子,这后山的迷惘之境可有饕餮横行?” 扶郁面色忽的有些犹疑且古怪,不解地问:“并无,凰冉为何这样问?” 我没有回他,只是给涂山镜甩了个百转千回的眼刀。 锦莳也是笑得一脸友善,“那扶郁公子此去迷惘之境破心魔,可是青云上师授意?” 扶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不知道我们在搞些什么名堂,十分不解。 “青云上师并无授意。只是听闻于迷惘之境中闭关修炼,对固守本元甚有裨益,所以我才同涂山公子闭关一月有余。” 我和锦莳同时捏紧了拳头,怒目看向涂山镜,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你这听闻,可是听涂山镜提起?” 涂山镜几乎要哀嚎一声,速速溜走,但他抬眼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走。 扶郁更加奇怪了,问我们: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刚来轩辕丘,便听涂山镜介绍了好一番于后山迷惘之境修炼的好处。我们这些修炼的,最忌讳的就是飞升上仙上神途中,生了心魔。 “迷惘之境可斩心魔,断魔根,参逍遥道,问未来天,是个难得的闭关修炼的好场所。虽说我没有心魔,但我还颇感谢涂山公子呢。” 锦莳和我心照灵犀般地,猛地扑上去一人一边揪住涂山镜的两只耳朵。 扶郁被我们吓了一跳,险些跳将出去,他却只听到我们两个高声的、愤怒的、且嘈杂在一处听不明白的责问。 “所以你那般捉弄我让我当众出丑,都是早有预谋的?”这是锦莳的声音。 “所以你早早做好打算第二日带了那个太子躲进迷惘之境里?”这是我的声音,而我口中的那个太子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可知道我被关进后山禁地,被迫每天和饕餮面面相觑?”这又是锦莳。 “你害我不但犯了轩辕丘禁制,还被迫选了个顶顶破烂的炼器督导!”这又是我。 涂山镜疼得龇牙咧嘴,对着锦莳拱拱手,又对着我拱拱手,嘴里不住地讨饶。 “我的两个小姑奶奶,好姑奶奶们,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错不该捉弄神农帝姬,更错不该让苍梧帝姬替我担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可惜我和锦莳那叫一个有默契的充耳不闻,手上继续发狠使劲。 “对!那高令行向来蔑视我们神农居烈山,还出言不逊,大肆讽刺我们连山宫,其心可诛啊,其心可诛!”锦莳悲愤极了,听起来似乎都出离了愤怒。 “你知道那饕餮有多吓人吗?出来后我们睡了两周觉才补回精神!”我的这句话却是勾起了扶郁的兴趣,他一脸的若有所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和锦莳。 他终于开口问我们:“你们确定那是饕餮?” 我和锦莳见他这个龙族太子都开了口,想是要为涂山镜打打圆场,这才松开了揪住涂山镜的手,齐齐点头。 扶郁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饕餮不该出现的。” 我和锦莳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刚想问多几句,问出个名堂来。 却见涂山镜一脸严肃,正色对我道: “青云上师托我给你带句话,东君和羲和君特意关照过,这炼器是轩辕丘的阶段性结业考试,十分重要。如果你炼器失败,拜师之事也便休想了。 “所以,凰冉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这四个月你便同我们一样,专心钻研这炼器之术。你可万万不能随便应付过去,丢了你们苍梧的脸面事小,耽误了你拜师云梦事大。” 闻言,我是一惊。 拜师云梦之事是阿爹阿娘早就替我定下的,东君和羲和君我也是见过的,对于我飞升上仙一事他们没多说什么,想必是觉得此事不足挂耳,不值得提起。 但是阿爹阿娘却是叮嘱我过的,我飞升上仙时不论是降下天罚神雷九九八十一道,还是破心魔斩魔根,云梦泽都是绝佳的突破桎梏的道场。 若是降下神雷八十一道,东君和羲和君便会替我拦下些,若是破心魔斩魔根,东君和羲和君又会入梦助我一臂之力,固本稳元。 是以,这件事是万万不可出纰漏的。 且不说阿爹阿娘替我说情费了多少心力,再来一次他们必是不肯的。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我真的搞砸了,东君和羲和君狠下心来不理我,全五方天界的上神们都被定得差不多了,还有哪个得空来收我为徒? 第91章 漫卷典籍 扶郁见我一副悲苦思索状,竟然开口安慰我们道: “不必挂怀,四个月很快的,一下子就过去了。你们同我们一样,静心修习炼器之术,时间便也过得十分快的。” 我心中腹诽,你怎会明白我在忧些什么,你早已拜了青帝太昊为师,自是不用愁自己的师父会突然变卦,抛下自己不管。 扶郁见我依然愁色满满,竟是将话题扯远,“你三姐凰泠天才绝艳,虽不如你大哥凤启那般天纵奇才,但也是难得的悟性甚好,我师父经常夸赞苍梧是个天杰地灵的好地方。” 说到此处,他又闭口不言,但他的意有所指却是无人不晓。 我抬头怒目看他,心想这个龙族太子怎么这么大的谱子,这么喜欢说教,难道他竟是觉得自己的架子大得很,大可以托大,可以指点我们苍梧? 心中暗暗嘀咕,苍梧的脸面自有我大哥二哥三姐去挣,关我凰冉什么事呢?但想到他到底还是龙族的太子,便装出了一副真诚的样子,向他们允诺我会努力认真的。 涂山镜又看向锦莳,一副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要说的样子。 “我们走后,还请锦莳帝姬多多提点凰冉,她本就顽劣不愿学习,去文社念书写字都是我逼着她一同去的。还请锦莳帝姬在我走后,一样逼着她一同去典籍室看书学习理论,千万不要让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锦莳那双杏目白了他一眼,分明是想继续发作的,但碍于扶郁也在此,她不好说些什么驳了涂山镜面子的话,只好应是,那是自然。 而她又是个格外信守承诺的,果真在他们走后,日日拽着我早早起身和她一起去翻典籍,抢着定炼器室,每天都搞得自己灰头土脸的。 涂山镜虽有几分尴尬,却十分真诚地对我们说: “之前的事情,是镜不对,待我们出关,我定再来赔罪。” 我和锦莳知道此话一出,也不好再同他计较了,要做大度的仙,宽容的仙,广阔的仙。 接下来的几日,锦莳每天准时准点喊我去典籍室看书,她倒也是尽心尽力,生怕我不知道看什么书,甚至于把书都挑出来了给我看。 我虽然有心好好努力,也把涂山镜和扶郁那番话放在了心上,但因我平时实在是惫懒惯了的,又仗着自己天生灵力高强,实在不行我便用凤凰神火淬炼点什么总该也能过关了。 是以,我实在不想每日起大早去看书,早起真是令我头疼得紧,便求饶问锦莳可不可以把书借了回家看。 锦莳的一双杏目瞪得溜圆,中气十足的,“不行,坚决不行!我告诉你啊,凰冉,你再这一副上气不接下气,勉勉强强的样子,你等着,有你的好看!高令行那是小人啊,小人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 我心想好果子烂果子我都不吃,再怎么不济我也可以随便用苍梧山的上好材料炼一个法器,也足以入那个高令行的眼,过了这个劳什子的关了。 我并未把她的这番威胁当回事,每天照旧,只看半日书。 一大早被锦莳拉去典籍室,我就把书一立,躲在后面打瞌睡,睡它个一上午,伴随着梦里烟雨楼新出的红焖大肘子,我隐隐约约地听到锦莳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如此看了两个月书,锦莳研究了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所有炼制的法器,清楚知晓了她喜欢的炼制法门。 而就连我,再怎么懒惰,也因为无聊把什么精炼宝典,精炼原理,精炼实例解析之类的书看了个遍。 就在锦莳每日和我抱怨那几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喊我们去看看这炼器到底该怎么炼时,林果才终于带着高令行的口谕来了,说是当晚可以开个小会,讨论一下。 锦莳几乎是要谢天谢地,把手中的典籍一扔,终于肯带我去沁阳逛上半日。 锦莳虽然平时板着脸,端着架子,看起来十分的正经,但见识过她发狂的真面目后,她在市井之中那副雀跃愉快的少女模样也不足为奇了。 她当日心情好到不时地拿起街边的绢花发簪在头上比比,问我好不好看。还兴致勃勃地也给我买了个同款发簪,请我到酒馆开开心心地吃了晚饭,才回的轩辕丘。 只是那天有些回的晚了,我和锦莳一路紧赶慢赶,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堪堪准时赶到了凤池书院公用炼器室的门口。 探头一望,高令行和林果已经坐定在上首了,富有落魄气质的尤瀚文并没有来。 林果一脸怯懦地给高令行奉茶,高令行看起来心情却不甚好,见到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他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一言不发。 林果更是眼神复杂,先是颇有深意地扫了下我头上粉色花朵的发簪,再盯着我的嘴角看了半晌,吓得我慌忙从怀中掏出手帕使劲擦了擦嘴巴。 林果又死命盯了盯锦莳头上一模一样的发簪,嘴角抽了抽,像是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锦莳大概是心情好,十分殷勤地和高令行、林果问好,然后又忙不迭地道歉,说我们不是有意迟到的,实在是上山的路十分崎岖,加之十分拥挤。 高令行倒是大方得很,收了不悦的表情,大手一挥,说: “是我们到得早了,没什么的。” 我和锦莳规矩地坐于下首,等着听二位督导训话。可高令行和林果竟然只轮流问了几句都看了什么书,书中讲了什么,便作势要走。 锦莳有些慌了,忙出言问道: “请问老师,学生何时开始炼器,该炼什么器,学生实在是愚钝,还望老师赐教。” 高令行沉默地坐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林果瞟了眼高令行,只好开口问道: “你们现下理论积累得也很不错了,典籍也尽数看过了,都想炼些什么法器啊?” 第92章 无端数落 锦莳胸有成竹地开口: “学生已经看过了三位老师所有的法器炼制案例分析了,对高令行学正曾经炼制过的风音笛很感兴趣,学生打算在此理论基础上,按照高令行学正的法子,换个材料,炼制一个木音笛。” 高令行本来听到锦莳说已经把他的着作都看尽了,还有几分得意,但听到风音笛三个字时,面色却有些闪躲,古怪得很。 林果几乎是有些幸灾乐祸地偷瞄了眼高令行,高令行轻咳一声,道:“风音笛便算了。” 锦莳却是一脸的错愕,想是不解,怎么都如此巴结吹捧他了,他却还是不领情。 高令行面上浮出一抹一瞬即逝的痛苦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那风音笛成功的条件极为苛刻,需要昆仑墟玉山产出的文玉方能反应。何况那风音笛炼成了也没什么大用处,只会引得百鸟朝凤。” 说到此处,他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似乎风音笛可引得百鸟朝凤都是我的错。 锦莳聚精会神地看着高令行,似乎在等他还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连我这种平日里不怎么钻研炼器的仙,都从有限的典籍里看到了,高令行的昆仑墟风音笛一战成名,引得刚好在玉山做客、拜访西王母的阿爹阿娘被迫观赏了场百鸟朝凤的表演。 然后,他就水到渠成地被炼器界奉为上宾。 锦莳此次要用类似的方法炼制木音笛,倒是不出乎我的意外,她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这点我在连山宫赴小宴的时候就见识到了。 高令行的脸上却突然现出神秘的笑,“更何况,现下我悟到了,滥用资源乃是桩不可多为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支持为了试验法器效果就遍寻天下罕见材料,浪费灵石了。” 他话锋一转,道: “还有,朱襄锦莳你要记住,只有炼器成功了,方能命名。像你这样,还未开始,只心中有了个大概,就命好名,顺着既定的流程去炼器,实在是不妥,着相了。” 锦莳面色愈发冷峻,过了许久,声音有些干巴巴的,“是,学生明白了。” 高令行草草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我,“你呢,凰冉?你准备炼什么器?” 我虽然早就料到了迟早要问到我,但听到这话还是一愣,结结巴巴、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嗯…学生觉得,” 突然灵光一闪,说了句:“这个,研究几位督导炼器法门的典籍我也看了不少,学生甚是佩服。” 然后,不算空旷的屋子又陷入可疑的沉默。 我紧急调动腹中所有的墨水,终于想到了什么,昔日太子长琴送了我一个紫玉镯,说是将他的紫清玉剑的玉魂封在了那镯子里,待我飞升了上仙,那镯子便会化为利剑,成为一件法器。 想来,那紫清玉剑便是他炼制成功的一个上乘法器。 “嗯…学生曾经收到一件礼物,是个炼制成功的法器,是将一件杀器的器魂封印进了其他物什里,嗯…学生觉得这样也不错。” 高令行满脸的不耐烦,好容易等我支支吾吾完,迫不及待地开口: “就算你有天生灵根,是苍梧凤凰一族之后,这种等级的法器也不是你这种上仙都未飞升的可以炼制的。怎的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都这么喜欢好高骛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正准备适时闭嘴,应付过去,林果却催促我,“你快些再想个新的。” 我一脸惊愕,实在是不明白怎么就必须要想出来一个,只好在可疑的沉默里继续苦思冥想。 锦莳适时地解了围,“学生觉得既然学正觉得风音笛之法不妥,那学生便听学正的,只使用单纯的木灵之力淬炼…” 高令行不待她说完,便飞快地打断她,“不妥,再想。” 锦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想来实在是没遇见过这么不尊重她的仙。 我听到用灵力淬炼都是不妥后,便开口胡说: “学生也听学正的,既然锦莳提的学正不认可,那学生就用苍梧山独有的玄丹来炼制法器…” 高令行再次打断我,“不妥,再想。” 我和锦莳面面相觑,实在是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心底冒出来个恶趣味的主意,不如我复制那风音笛好了,届时我也好好欣赏下什么叫百鸟朝凤。 于是,我开口问道: “学生对高令行学正的成名之作风音笛十分感兴趣,不知学正可否再介绍介绍,是真的百鸟朝凤吗?像我这种灵力低微的,用了风音笛,也会引来百鸟朝凤吗?” 林果有些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高令行面色陡变,“自然可以。不过我只用过那一次,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灵力高强的,比如昆仑墟的玉山西王母座下的青叶上神也会来朝我这只灵力不如她的小凤凰吗?” 高令行觉出了我是在挑衅他,勃然大怒地一甩袖子,喝道: “都说了我不清楚了。” 林果面色丝毫不改,似乎是见惯了此等场景。 高令行似乎是终于打算发作,喋喋不休地从神农居烈山数落到凤凰苍梧山,期间指鹿为马指桑骂槐,真是好不精彩。 就连我这种向来信奉要做个大度的仙的,都是被激怒得有几分火气。锦莳却是破天荒地拉住了我的手,将尚在酝酿中的凤凰神火的火苗成功掐灭。 想想后山的幽黑,想想可怖的饕餮,我冷静了几分。 高令行却是一脸的得意,看着我们两个被成功激怒。 待到他终于说完最后一句“滥用资源实是有违天道,你们这些世家就是屡教不改,屡教屡犯”,才终于长出一口气,屋子再次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我和锦莳怒目圆睁,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看,高令行却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作默然入定之状起来。 林果见他没有再次开口的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这炼器我一早便说过,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便自己做决定好了。你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见高令行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 “我们没什么可指导的,你们便自己摸索着来吧。我们不会再给你们进行任何指导了,便在最终结业大典上好好表现吧,莫要丢了自己和为师的脸面。” 说完,他们不顾我和锦莳已然愠怒的脸色,便施施然地一前一后离去了。 第93章 敬瀚文 锦莳铁青着脸坐了半晌,没有言语,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爆发,气得把桌子都掀了,骂道: “两个老不死的,倚老卖老的老王八蛋,我定要到青云上师那里去参他们一本去,我定不要他们好过…” 我在一旁本也是满脸愠色,但见她开始爆发,反倒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了,就免不得开始愁眉苦脸起来,心里百转千回的,想了好几种解决办法。 一种办法是秘密传书给我大哥二哥三姐长琴他们,求他们直接帮我做完这个炼器,另一种办法是干脆回苍梧,求阿爹阿娘教教我。 但一想到如果直接求三位兄姐,他们定是不允的,苍梧没有这种偷奸耍滑的先例,我也不能开了这个不好的头。 长琴倒是肯帮我,但是在榣山失了脸面不说,以后他也至少会嘲笑我个千八百年的,怕是我日后飞升上神了,他还是会要讲的,“想当年,轩辕丘的炼器结业考试,凰冉帝姬愣是什么都不会,传了密信给我,叫我帮忙才勉强混了过去…” 阿爹阿娘现下又似乎不在苍梧,去了什么地方云游,想求他们教教我,又肯定是不愿的。 再一个办法是去求南海的毕方上神,虽说他定会帮我,但这样的行为不端,我还是实在做不出来。 心下种种,不由得十分烦闷,烦闷又转为了愠怒。 我便也加入了骂这两个老王八蛋的队伍中来,跟着又是掀桌子又是踹凳子的,发泄完了,我们也不理打翻的桌椅板凳,扬长而去,回了明院和台院。 谁叫第二日,这炼器室还是我们订的,一大早便要来使用的。 第二日,我破天荒地没有睡懒觉,打算开始认真用功,早早地就去找锦莳一起上学。 锦莳披头散发的,正在屋内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大堆东西,我看了看,像是炼器需要的东西,便没仔细瞧。 锦莳见我来了,只是随便打了个招呼,将自己的东西包在一起,又草草挽了个发髻,急匆匆地和我去了凤池书院的公共炼器室。 锦莳皱眉将那一大包东西放在角落里,直接抬腿一踹,把门关上,道: “日后这炼器室我们便日日订下来,日日来。” 说着,她便去将昨日打翻的桌椅扶正回来,我也跟着一起帮忙。 从那日起,锦莳更是异常的刻苦,不时去典籍室抱回一大摞书,每日云里雾里地炼器。 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却也开始着急犯愁自己的结业考试。 我先是花了三周时间又认真看了一遍法器提纯的典籍,然后也去材料室申领了一堆上等灵石下等法器,下等灵石上等法器,认认真真试验起来。 专司材料室事宜的是那看上去颇为落魄的尤瀚文,我们名义上的副督导,一次也没有指导过我们的副督导。 在我们又一次行色匆匆地去材料室申领灵石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将自己油腻腻的刘海拨到一旁,慢悠悠地问我们: “你们炼得怎么样了?” 我和锦莳累得不行,说不出话来,只能给他一个疲惫的眼神,让他自己慢慢体会。 尤瀚文慢悠悠地一笑,摸了摸自己的油亮亮的下巴,“你们领灵石法器的份额是有限的,这份额可是要用尽了。你们自己心中可有数没有啊?” 我和锦莳疲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是锦莳低声开了口: “弟子们的心中彷徨得很,可谓是半分数都没有。” 尤瀚文的脸上仍挂着那莫测的笑,“你们可是只能再领最后一次材料了。” 锦莳急声道:“所以,还望学正赐教。” “赐教倒不敢当,我是你们的副督导,指导你们是应当的。”尤瀚文的脸上突然严肃了起来。 “林果她只听高令行的,我虽和他们一起飞升上仙,同往昆仑墟,同上轩辕丘,不过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然后,他话锋一转,“所以,你们明白了吧。只要过了高令行那关,林果便不敢有其他意见了。至于如何过高令行那关,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尤瀚文看不甚清楚的脸上又是慢悠悠的一笑,锦莳也是了然地一笑,倒是我看着他们如此默契地相视神秘而笑,着实是摸不着头脑。 只见锦莳飞快地向尤瀚文手中塞了个什么,而尤瀚文的手速也极快,那东西迅速地就看不见了踪影。 我不解地看向锦莳,她脸上也是慢悠悠地一笑,旧话重提般的,她一字一顿道: “还请学正赐教。” 尤瀚文的脸上流露出一抹不耐烦的神色,很不情愿似的说: “高令行最喜沽名钓誉,说现下的炼器界,太过于浪费,不过是将高品的灵石和低阶的法器反应,反应成更低阶的法器。所以,如果你们可以用普普通通的材料,将普普通通的灵石提纯,再反应到普普通通的法器,炼制成不普通的法器,便是大功告成了。” 锦莳喜上眉梢,我也喜上眉梢。 喜不自胜地谢过尤瀚文学正,无视了他那有些奇怪的表情,脚步虚浮地走出材料室,快活地走回凤池书院,我才想起来问她: “你方才塞给他的是什么?” 锦莳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我们居烈山的特产祝馀草罢了,食之不饥。他高令行不稀罕,这个尤瀚文倒是识趣,哈哈。” 我却皱着脸,气鼓鼓的,“所以这好东西,怎么不多给我点,我也想要啊。” “哈哈,不过是祝馀草,你想要的话,我下次回连山宫多给你拿些便是。” 锦莳果真是守诺得很,抽空回了趟居烈山,拿了许多许多祝馀草回来,告诉我随便吃,不用和她客气。 而我在连吃了几日后,就开始后悔起了这个愚蠢的决定,这祝馀草实在是难吃得很,食之苦涩无比,先苦后涩,好不难受。 我和锦莳的日子也因为这祝馀草和锦莳的机灵而好过了不少,不再需要每日胡乱将一大团分不很清楚的材料一股脑扔进炼器炉里,然后心惊胆战地等着出炉的成品。 成功与否,倒是无法预知,只能听天由命。 第94章 炼器失败 就这样,到了最后的关头,锦莳因为尤瀚文的提点,将还可以使用的材料整理整理,决定用一堆稀奇古怪的木之灵石和风之灵石,提纯双灵法器青木镇山石。 在无数次的试验中,锦莳从材料室领的灵石和青木镇山石几乎都要消耗殆尽,又自己贴补了不少材料。 但天不遂人愿,她的法器炼制还是出品十分不稳定,时好时坏,各种灵石添加的量还是摸不准具体数目,她只好祈祷考试那天不要出错。 而我也因为尤瀚文的提点,决定用最简单却也最难得的材料,火灵石,凤凰羽毛和淬火瓶来提纯低等火灵法器赤火剑中的灵力。 虽然也不十分提纯,但应付个考试过去,应该还是不会出问题的。 更何况我试验多次,在十分丰富的失败经验中,总结出了一套八九不离十的方案,只是安然地等待最后的审判时刻了。 就这样,在无数次的失败中,才偶尔成功一次的我和锦莳,直到考试的前一天,都还是蓬头垢面地呆在凤池书院。 后来她看时间实在是不早了,才心怀忐忑地回去泡澡,准备迎接残酷的第二天。 然而第二天果真很残酷,我被排在扶郁的后面,这若是败了,便是在轩辕丘全体师生面前出丑。 锦莳好巧不巧地被排在了我的后面,涂山镜又在锦莳后面。 扶郁虽然闭关了这许久,看起来居然还是光彩照人的,在青云上师和蔼的眼神中,他当着轩辕丘全体师生的面,炼出了流光溢彩的两样宝器,冰心扇和琉璃壶。 充沛的水之灵力,萦绕在了云阳殿前,使得观礼的众位小仙都为之精神一振。 青云上师很是欣慰地判了及格,看向扶郁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赞许。 下一个便到我,我脚步虚浮,几乎有些三步一晃地上了炼器台,将今早刚从材料室尤瀚文那领的淬火瓶摆在了炼器台上,又将火灵石,凤凰羽毛,赤火剑一一摆在淬火瓶的旁边,声音不甚洪亮地略略讲解一下我的炼器流程。 眼神扫到台下,看到高令行正冷冷地看着我,不由得微微一抖,眼神向旁边一扫,看到涂山镜攥紧了拳头,目光坚定地正在为我打气。 我精神回来了些,按照顺序将赤火剑投入炼器炉中,又依次将火灵石和凤凰羽毛放入淬火瓶中,淬火瓶中不同于往日的赤色光芒大盛,居然诡异地白光一闪,映出橙黄色的光来。 我无暇去理,虽感到有些不妥,但也顾不上许多,只能用火之灵力为引,使火灵石和凤凰羽毛在淬火瓶中生成反应,又将淬火瓶投入炼器炉中,纳入赤火剑进行提纯。 诡异的事竟再次发生,赤火剑进入淬火瓶中,白光大盛,炽热的火焰升得丈高。 我有些慌,忙将炼器炉的盖子合上,心中默念时间,一炷香,便能提纯结束,取出新的赤火剑。 我又看向台下,只见到高令行冷冷的神色,旁边的林果面上的笑意诡异中竟有几分怨毒,又看向涂山镜,他脸上满布同情,坐在他旁边的锦莳则是一脸的疲惫愁容。 我心中咯噔一跳,心道,完了,定是什么环节出了错。 一炷香过去,炼器炉中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阵黑烟,出炉的竟是一把黑不溜秋的剑,半分火灵都没有。 我面色颓然,试图以凤凰神火催动它,那剑竟是一声脆响,裂了开来。 青云上师端坐在殿上,神色怜悯地判了我个不及格。我依礼谢过上师,低头快步走回台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锦莳一脸同情地看着我,来不及说什么,便一脸杀气地也上了炼器台。涂山镜看我神态,知道多说也无济于事,便只是给我塞了包还冒着热气、想是新做的山楂糕。 我强忍着出丑的酸楚,没有哭出来,低头静坐了好一会儿,听到台上一声巨响,我勉强抬头看去,却见锦莳的炼器炉中冒出一阵青烟,一个也是今早新领的青木镇山石飘了出来。 那青木镇山石在炼器炉上方快速旋转着,吸走了周边无数木灵,向着炼器炉的方向塌陷出一个小小的风旋。 锦莳的脸色刚要宽慰下来,却在极静中听到一声细微的开裂声,“咔嚓”,锦莳脸色大变,只见到那青色镇山石竟是应声碎成了无数碎片。 在青云上师的又一脸怜悯中,锦莳也被判了个不及格。 锦莳没有回到台下陪我继续坐着,却是一脸杀气地直接冲出了云阳殿的大门。 涂山镜在我身旁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缓步走到了台上。 后来这段丢脸的经历,在我和锦莳闹翻和好,再闹翻再和好后,回想起来,也依旧是十分惨痛的。 而当这段风波过去,下段风波未起时,锦莳自称此次经历比在神农居烈山上比武输于我还要更加的令她羞愤,我则是自醒吃了不学无术的亏,也觉得格外的丢脸。 扶郁不知何时坐到了我的旁边,他端详了我的神色许久,斟酌了一会,才开口问: “刚才我不在这里,看你脸色,想来…是没有成功?” 我抬头看着他关切的神色,苦涩地摇了摇头。 他继续问我:“锦莳也不在此,想来也是没有成功?” 我再次苦涩摇头。 扶郁便没有再多言,而是一脸神色忡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却是脑中空空,觉得没什么好想的。 看到涂山镜成功炼出了一把充沛着风之灵力的折云扇,便觉得没什么好继续待着的了。不等青云上师开口说涂山镜合格,便揣着早已凉却的山楂糕凄凄凉凉地出了云阳殿的大门。 进到了明院我的房间,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方后知后觉地开始呜呜咽咽地哭,哭累了便继续倒头睡去,醒来又继续哭,真是好不凄惨。 迷迷糊糊地哭过了第二日,第三日一早,我还未醒来,便听到院中嘈杂声一片,似乎有锦莳清脆响亮的嗓门,涂山镜更加响亮的应和,还有一片吵吵闹闹的分不出人声的争论。 我将被子一扯,将头盖上,不想理外面的嘈杂。 奈何锦莳并不给我这个机会,她兴冲冲地冲进来,一把将被子扯开,揪着我的耳朵喊道: “起来了,起来了,凰冉大懒虫,你快给我起来!” 第95章 轩辕之变 我半睁着惺忪的且红肿的双眼,只能看到锦莳半张兴奋的脸在我面前,我迷糊不清地问她: “怎么了?是轩辕丘被一把火烧毁了,你这么兴奋。” 锦莳使劲地摇着我的肩膀,“太子扶郁领了九重天的旨,前来轩辕丘查案。查的便是这尤瀚文,高令行和林果的案。” 涂山镜也跟在一旁,附和道: “这尤瀚文,高令行和林果原是犯了昆仑墟的大忌,躲在轩辕丘的!若不是此次奈暮奉命从昆仑墟赶去九重天,太子扶郁也没法领天君的旨。” 我混沌的灵台“嗡”地一下子清明了起来,飞速穿上外衫洗脸梳头,走出去一看,扶郁果真立在明院外面,他面前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我心中一惊,却见到扶郁转头向我说: “冉殿下,这些便是我从九重天带来的专审此案的判官们。” 我一怔,轩辕丘的一干事务是独立于九重天和各个天界之外的,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皆不能治。 现下龙族太子扶郁突然这么大阵仗,领了天君的旨,接了昆仑墟的意,带了这么多从九重天来的仙官,专管起轩辕丘的仙起来。 这实在是不妥。 五云上师难道什么也没说吗? 我转头不解地看了看涂山镜和锦莳,涂山镜一脸平静,立在扶郁下首,锦莳看起来表情似是愤怒又似是如释重负。 我只好低头含糊道:“如此,便谢过太子好意。凰冉不胜感激。” 我,锦莳,涂山镜三个默默无言,立在扶郁身后,看他安排众位仙官。 该去拿尤瀚文,高令行,林果的去拿他们,该去搜集证据的去搜集证据,该去审问的去审问,该去防着他们三个逃跑的去埋伏起来好将嫌犯捉拿归案。 吩咐完毕,扶郁带着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仙官们又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地走了。 我突然想起从昆仑墟赶回的奈暮,急忙问涂山镜和锦莳,“奈暮呢?她是如何去了九重天,这事又和昆仑墟有什么关系?” 涂山镜和锦莳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过了半晌,涂山镜才勉勉强强地开口道: “奈暮现下在五云上师的云阳殿内,你便去找她问个明白吧。” 我瞪眼看他们两个,心中焦急,欲言又止的,还是问道: “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涂山镜看了我一眼,低头长叹一声便不再言语。 锦莳也是长吁短叹的,过了半天,才憋了出来一句:“凰冉,这轩辕丘就要变天了…”她又叹了口气,道:“和我们两个也脱不了干系。命数啊。” 我不解地又瞪了他们一眼,飞快地跑出了门,想要快些跑到云阳殿去。 一路上,却只见到形形色色的先生夫子们来来往往,时而聚在一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部分都是些我连见都没见过的夫子们。 不时有先生看到了我,像是吃了一惊,随即是更加神秘的窃窃私语。 我心中愈发急,脚下步伐加快,终于赶到了云阳殿,看到奈暮,扶郁,五云上师都在。我止住脚步,缓匀呼吸,见礼五云上师。 久未相见的奈暮面色平静而冷淡,直直地看向青云上师,就像是不认识我一般。 扶郁眉头紧皱,周身紧绷,长身玉立,眼神坚定地看着青云上师,似乎是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我静悄悄地站在扶郁旁边,仿佛陷入了冰窖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的周边水之灵力荡漾似暴风,这压力实在恐怖,我低着头悄悄站远了些,然后又站远了些。 殿内似乎是在对峙些什么,我不敢说话,只等着随便谁开口说点什么,好让摸不着头脑的我多少了解些情况。 等了片刻,青云上师先开了口,声音温和面目慈祥,问的却是我,“凰冉你也来了,正好你也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一惊,本来是偷偷抬头瞄着青云上师,听到话头落到了我头上,猛然抬头又惊又奇地看着青云上师。 我听到我的声音带了丝颤抖,“弟子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白云上师冷冷地看着扶郁,“那就请扶郁太子为我们讲解一二吧。” 扶郁却是恭敬得很,“弟子不敢造次。” 缙云上师斜睨他,语气悠然,“该做的不该做的不是都要做了吗?索性就再给我们说一遍天君的意思吧。” “弟子奉九重天之命,前来彻查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当年在昆仑墟犯下之罪。” 白云上师听到扶郁从紧巴巴的嗓子里吐出这么几个字,面上变色似要发作,然后又转念一想,压下怒意。 “弟子奉玉山西王母之命,前来彻查昆仑墟不死果树丢失一案。”奈暮的声音也是听起来干巴巴的。 “自从五千年前,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出走昆仑墟,昆仑墟的不死果树便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昆仑墟宝库中的灵石宝贝更是丢失大半…” 奈暮的眼神突然变得炽热且坚决,“还请青云上师准许弟子彻查此案,昆仑墟等这天已经太久了。” 白云上师终于是压制不住怒色,低声喝问:“九重天究竟意欲何为?” 扶郁听到白云上师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一直紧绷的身体竟然有些放松了下来,“弟子说过,弟子所求,不过是真相二字。” 一直沉默的黑云上师轻声说了句“借力打力,也不过如此”,那声音极轻,仿佛是从殿上飘过来的。 黄云上师一直紧皱着眉头,听到这句极轻的“借力打力”,也将灼灼的目光对准了扶郁,问他:“此事于礼不合,有违轩辕传统,九重天可是想好了?” 扶郁的声音变得镇定自若,“我父君并不敢坏了轩辕规矩。” 听到这句话,青云上师似乎是觉得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话,实在是没什么好继续说的,似乎十分疲惫似的一挥手,“罢了,便依你们说的做吧。” 说罢,便率先起身离去,缙云上师临行前给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白云上师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黄云上师长叹一声,黑云上师却是似乎无事发生般的飘然离去。 第96章 有熊浑水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五云上师离去,本以为殿内气氛这么紧张,还以为是长篇大论的双方对峙。 没想到我在这里一立,他们居然是只言片语的,就依次离去了。 我快速走到奈暮面前,拉住她的手,恳切地问她:“奈暮,你怎么回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奈暮躲着我热切的目光,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想说,你去问涂山镜吧,他这人不吐不快,他一定愿意跟你讲。” 扶郁也站过来对着奈暮说:“五云上师已经离开轩辕丘了。” 奈暮此时却直面扶郁,斩钉截铁的,“我昆仑墟只为查案,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扶郁淡淡一笑。 “扶郁自然知道,扶郁也自会谢过昆仑墟的好意,至于浑水,”他轻笑一声,“扶郁并不知道有什么浑水。” 奈暮听完,嗤笑一声,反手拉过我的手。 “我们走吧,阿冉。” 我跟在奈暮身后,大步跟着她也离开了这云阳殿。 回头望了眼扶郁,他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依然是长身玉立的一个少年郎。 他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了,一副笃定的、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不解地跟着奈暮走回了明院,涂山镜和锦莳果然还在。 见到奈暮,涂山镜眼睛一亮,本吊儿郎当的身姿也一下子变得挺直。 奈暮瞧见他这副样子,有些鄙夷似的。 “你怎么这般的没个正形,都这种时候了,现在轩辕丘怕是都要靠你了。” 涂山镜听到奈暮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又有些懒洋洋的。 “我说奈暮上仙啊,你就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了。我一个青丘没什么地位的小子,又拜了个甩手不管的师父,我这师父怕是要消失于天地间了,再也不管我这个唯一的高徒了。你说我上哪寻正形啊?” 奈暮被噎了一噎,什么也没说。 涂山镜看看锦莳,又看看我,话中有话。 “这两个始作俑者可是在这里傻里傻气地站着呢。” 锦莳摆摆手,大叫道:“此事细究起来,也不怪我。如果不是奈暮上仙奉了玉山西王母的命,如果不是奈暮上仙和我们的凰冉帝姬是故交,此事也绝到不了此步田地。” 奈暮斜眼瞧她。 “这事细究起来,和昆仑墟又有什么关系,我昆仑墟为的不过是要五千年前的悬案水落石出。真要溯本求源,还要说是九重天做的好打算啊。” 她又瞧见我实在是云里雾里,下巴朝涂山镜一点。 “涂山公子便行个好,给我们的凰冉帝姬说个明白吧。” 涂山镜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谁也不肯说,左推推右推推,最后还是推回到我这里了。” 他见到我听了这么久,也听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暴走打他的边缘了,忙走到我面前,娓娓道来。 “传闻轩辕黄帝的衣钵传统留在了轩辕丘,华胥氏的后人也几乎都留在了轩辕丘,传授天道解惑心魔。 “因为轩辕正统在轩辕丘,所以世家后人大都争相前来轩辕丘求学,一为学规矩,二为学正统的规矩,三便是为了在轩辕丘悟道,这样日后飞升上仙时也可以省些气力。” 他顿了一顿,看了眼仍旧有些着急听下文的我。 “像你我,为的便都是这个,而奈暮上仙,已然飞升了上仙,便被青叶上神召回了昆仑墟。” 然后,他继续说回轩辕丘。 “因为轩辕丘是经历了洪荒时代、五界分离的特殊所在,轩辕黄帝余威尚存,轩辕天道依旧是众仙心中的正统,所以轩辕丘在中天界,独立于其他四方天界。 “中天界唯轩辕丘是尊,不尊九重天的天君,不尊东方天界的青帝,不尊南方天界的赤帝,不尊西方天界的白帝,不尊北方天界的黑帝。 “轩辕丘只有天授的神权,是独立于九重天的独特存在。 “九重天的天君神权是各方天界卖天君一个面子,可轩辕丘的轩辕天道,几乎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信仰。” 然后,涂山镜又有些嘟囔,“虽然这信仰现在已经多少有些动摇了。” 奈暮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这些捕风捉影的没用的东西,接着说重点。” 我听得入神。 当初阿爹阿娘只和我说来轩辕丘学规矩,这样东君和羲和君才会欣然收我为徒,却并没有说轩辕丘有多特殊。 东南西北四方天界均有掌管的帝君,只有中天界似乎是并没有任何一位掌权的帝君。 “轩辕丘唯一的使命便是悟道问天,有五云上师传授天意、掌管教权,九重天也好,昆仑墟也罢,谁的命也不奉,谁的令也不听。 “所以想在轩辕丘查案,是难上加难,难于登天。五千年前,昆仑墟发生了谁也不敢声张的大案,玉山不死果树被连根拔起,整棵消失,宝库中的宝物也丢失大半。 “同时,昆仑墟出走了一位上仙和两个仙童,这三个正是后来轩辕丘执教的高令行学正,尤瀚文学正,和林果学正。 “他们三个外族是如何出走昆仑墟,拜上轩辕丘一直是个未解之谜。玉山不死果树和昆仑宝库失窃一案,也一直没法调查清楚。 “只因为他们三个在轩辕丘,轩辕丘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说到此处,涂山镜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我。 “龙族太子扶郁上九重天请的命,请求在轩辕丘彻查昆仑墟之案,同时彻查他们三个拜上轩辕丘的内情。” 我像是听明白了,转头问奈暮:“你回昆仑墟,究竟是青叶上神召回的,还是天君召回的?” 奈暮沉吟了一会,良久,才回我。 “我当时在轩辕丘见到他们三个,便给我师青叶上神传了信,青叶上神又报给了西王母,西王母和东华帝君商讨过后,决定上报给九重天,讨了天君的命,青叶上神便召回了我。” 我继续若有所思,低声说:“所以扶郁来轩辕丘,也是有计划的。” 第97章 华胥出走 奈暮摇摇头。 “也不能这么说,扶郁来轩辕丘参加炼器结业考试,是一千年前就定下的,他曾经也是轩辕丘弟子之一。想来这次,是机缘巧合,风向偏向了他们。” 我又接着问: “你们之前说这是九重天的浑水,还说轩辕丘要变天了,我走在路上,见到华胥氏的夫子们似乎在悄悄商量些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奈暮看看我,却是不肯再说了。 我又看看锦莳,她一直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椅上欣赏着一瓶白色鲜花,只语不发,一副不干她事的样子。 我放弃了问她,伸手去够涂山镜的领子。 涂山镜滑似泥鳅,躲开我的手。 我作出愤怒生气状。 “你答应了我的,出关后便要向我赔礼道歉,你和我说了这个中缘由,我就不再和你计较你害我关禁闭的事情了。” 锦莳转头看了眼我,没出声。 涂山镜叹口气,终于开口:“好,我知道你是个说话算话的。那我便说了吧,反正你早晚也要知道的。” 他面上现出几分恐惧的神色,却不知道究竟在恐惧些什么。 “轩辕丘一直是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最宁静平和的地方,此次九重天将手伸了过来,虽说是为了查案,但到底是驳了五云上师的面子。 “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已经离开了轩辕丘了,而那些华胥氏的先生们,怕是也在收拾行李,打算离开轩辕丘了。轩辕丘怕是要不复存在了。” 我大惊,怪不得全轩辕丘我见过的没见过的夫子们都在外面游走,见到我后,又突然那么激动。 我一声惊呼,“他们不会觉得此事赖我吧?” 然后我的气势就软了下去。 “可是,我不是故意炼器失败的呀,可就算我成功了,奈暮也看到他们三个在轩辕丘了呀。”随后我又坚定了起来,“对,此事与我无关,他们要怪也不能怪我。” 涂山镜面色古怪,闷声说:“这便是所谓因果了。” 说着,他又长叹一声。 “我怕的不是这个,五云上师唯青云上师马首是鞍,青云上师又收了我这么一个唯一高徒,我怕后面是要有些什么因果报应,也应到我身上啊。” 锦莳走了过来,终于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说给涂山镜听的。 “凰冉不和你计较了,但你还欠着我的情,我现在不讨回来。但你要记住了,你还欠着我的情。”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抓着奈暮,紧张地问她:“你方才说,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出走昆仑墟,你又在轩辕丘见到了他们,那他们岂不是早有准备,预备跑路了?” 奈暮笑得有些苦涩,无可奈何似地说: “这点你不用担心,扶郁从九重天带来的都是精锐,高令行他们就是有再通天的本领,也逃不脱去。所以说,都是机缘巧合了。 “这件事情在昆仑墟都是不可说的秘闻,毕竟涉及到了轩辕丘,昆仑墟又不愿意去招惹轩辕丘。 “此事初始时,我也是半分内情都不知,只是知道高令行出走昆仑墟,有些猫腻,所以我便传信给了我师青叶上神。 “我一万年前已经领了天君的命,在苍梧山当你凰冉殿下的女官了。高令行他们三个刚上昆仑墟,我便启程走了,所以他们并未见过我,我也未曾见过他们三个。 “虽然他知道我是青叶上神座下徒弟,但估计他这一万年嚣张惯了,并未把见到我放在心上。” 随后她又喃喃道:“若是当时不和沉羽神君打赌,若是当时我打赌没有输…” 锦莳却是笑眯眯的,好似没听到奈暮的喃喃自语,自顾自地说给我们听。 “再说了,扶郁殿下从九重天带来的仙官们,都是最会抓人查案的,我想他们几个,可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了。” 我又吓了一跳。 “我们的手掌心?” 涂山镜脸上有几分尴尬。 “五云上师离开轩辕丘,华胥氏后人们又跟着出走轩辕丘,我想轩辕丘只剩我一个来主持大事了。” 锦莳依旧笑眯眯的,对我说道:“奈暮代表昆仑墟查案,此案说到底又是因你我而起…” 我打断她。 “为什么你们都说此案是因你我而起?” “若不是你们炼器失败,凰冉又哭哭啼啼了成日,扶郁又怎会直上五千里,回了九重天,请命天君前来查案。而一开始查的案,不过是彻查一万年来轩辕丘灵石法器的进项和用度。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因为那时青叶上神偏巧派我上九重天请命,扶郁又正好见到了我,两桩事凑到一处,便成了大事。” 奈暮说到最后,又是一声长叹。 我愣了一下,扶郁竟然是见我们太过忧伤,连夜上的九重天请命。 还不待我细想,却听到扶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尤瀚文已然落网,还请四位移步,同我一起审案。” 我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神温柔,眼中似乎有点点星光,端的是一个意气风发。 我偏头看锦莳,明丽的少女笑盈盈的,并不似往常那样雀跃地上前去,和扶郁打招呼。 她看向扶郁的眼中不带半分仰慕或情意,笑意中还带着些许疏离。 我心下一跳,锦莳这是怕了吗? 扶郁不待我们开口说声好或是推托不想去,就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像是笃定我们不会说不,一定会跟着他去帮他审案。 虽然我不明白他都从九重天带来了那么多能谋善断的仙官,怎么还需要我们几个帮忙,难不成是拉我们去垫背? 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忙大力甩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头去。 锦莳见我突然大力摇头,给我送了个狡黠的笑。 我偏头看涂山镜,他在忧心忡忡。 又看奈暮,她倒是十分镇定。 直到如今,我还是没搞明白,怎么事情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五云上师带着华胥氏的夫子们跑路了,留下来主持大事的变成了涂山镜,轩辕丘掌事的又变成了个从九重天来的龙族太子。 而这一切究其因果,竟然是因为我和神农氏的朱襄锦莳? 而这个神农的朱襄锦莳,又像是知道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一改从前稍微有些花痴的神女形象,只是高深莫测地笑,还笑得那么的满脸生花。 第98章 奈暮审案 就这样,凤池书院被临时征召,成为了九重天司判罚之职的仙官们的临时办案场所。 行至凤池书院,一个满面严肃、中年模样的仙官正在审问看起来更加憔悴的尤瀚文,仙官的声音严峻又平稳。 “尤瀚文,你招也不招?高令行和林果究竟在何处?” 我心中不禁有些默然,从九重天带来的经验丰富的、满面严肃的中年仙官,我还以为有多能谋善断,结果一开口居然是这句耳熟能详的“你招也不招”。 我寻了个座位坐下,那中年仙官居然起身一一拜过,从太子殿下,涂山公子,奈暮上仙,拜到锦莳殿下,凰冉殿下。 听他一一拜过,我几乎吓得从椅子上掉下来。 怪不得他们都说轩辕丘要变天了,之前五云上师在的时候,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被唤做殿下了。 我稳了稳身形,跟着大家回礼,然后听那中年仙官报上名号。 “小仙是专司刑罚的秋神蓐收座下弟子,名唤南金。” 随后,他着重地和奈暮拉关系。 “小仙还在蓐收上神手下时,就听闻昆仑墟西王母司天之厉及五残,九重天上的刑罚事宜都要递给西王母过目后方能下最终决定。 “可惜小仙考上九重天时,西王母已经不过多插手九重天的案件了。今日小仙得见大名鼎鼎的昆仑墟青叶上神的座下高徒,实在是幸甚至哉。 “奈暮上仙的威名我早有耳闻,从前有几桩大案得破,都是多亏了青叶上神和奈暮上仙啊。” 我愕然,奈暮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和本事呢? 奈暮却是有些赧颜。 “那时破案,我不过是跟随我师青叶上神打打下手,跑跑腿,都是徒有虚名罢了。如果没有家师的教诲,我也不会有这虚名。” 南金却极为热情,极力邀请奈暮和他一同审案。 奈暮初时不应,他再次相邀。 奈暮推托不得,只能应允。 南金又是好一番赞美昆仑墟西王母司天之厉时的盛名,青叶上神的英明决断,以及奈暮上仙的破案如有天助。 我心中失笑,这南金倒不是个趋炎附势的,在场品阶最高的扶郁他不紧着奉承,反倒是对品阶最低的奈暮盛赞不休。 不过他这般思古,想来西王母司天厉时的盛况,定是令现下九重天专司刑罚的神神仙仙们十分感怀的。 我们重新落座,等着瞧奈暮和南金一同审案。 却见另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仙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直直地冲到扶郁面前。 “太子殿下,后山禁地的出口处,我们见到林果准备出逃,是抓还是不抓?” 扶郁犹豫了一会,思忖了片刻,那小仙官虽面上焦急,却也不敢催他。 我们和满屋子的仙官便大眼瞪小眼的,等着这位太子殿下下个定夺。 阶下囚尤瀚文却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又目空一切的,终于开了他的金口:“你们不用白费心思了。他将林果抛出来,就说明他大计已成,可以将林果舍弃了。” 扶郁面色镇定,唇角勾起一抹笑,“所以你甘愿当他的牺牲品?” 尤瀚文面色阴郁,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自我洗脑般的说着:“我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他,若不是他,我还是一个浑浑噩噩不知朝露不晓晚风的幻象。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多活这么多年多见这么多风景。” 然后,他埋了头,低语道:“我还是感谢他的。” 扶郁淡淡一笑,不准备再说什么了。 他刚准备吩咐那还在等待的小仙官继续搜寻,却看到奈暮走到了尤瀚文面前,一副摩拳擦掌,露胳膊挽袖子的样子。 扶郁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而那小仙官一脸便秘状,继续着他的等待。 奈暮先是清了清嗓子,“你在昆仑墟时,可听过青叶上神的名号?” 尤瀚文混沌地点了点头。 奈暮面露狠色。 “你在昆仑墟时,我领了天君的命,去了苍梧司职,你自然是没见过我的。可我奈暮作为青叶上神座下的高徒,名号也是响当当的。当年我同家师辅助西王母娘娘司天厉及五残的时候,” 她“啧啧”两声,继续道:“折磨囚犯的手段狠得,那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那还在等待的小仙官直了直身子,饶有兴致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而尤瀚文面无表情,还是昏昏沉沉的。 奈暮见状,干脆利落的,一个手刀将尤瀚文打晕。 随后手贴在尤瀚文的脖子上,嘴中念了个咒,手随之缓缓抬起,一个半透明的,绿色的,龇牙咧嘴的尤瀚文居然被她拽了出来。 凤池书院,青萍太学,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本以为奈暮口中的好手段,是十分有技巧的拷问,格外有洞察力的审查,没想到居然是花样百出的折磨凌辱。 人有三魂七魄,一魂胎光,二魂爽灵,三魂幽精,另有一魄尸狗,二魄伏矢,三魄雀阴,四魄吞贼,五魄非毒,六魄除秽,七魄臭肺。 奈暮竟然是将尤瀚文的一个魄给抽了出来,而他的这个魄还在茫茫然不自知自己怎么就从躯干中出来了。 奈暮桀桀地阴笑,用手将尤瀚文的身躯抽醒,尤瀚文看着自己正对面一个半透明的绿色的自己龇牙咧嘴的,不由得惊呼一声。 奈暮低沉且阴森的声音又适时地响起。 “我将你的三魂七魄抽出了一魄,看你这臭肺之魄的灵力,是木灵。我想,” 她又阴恻恻地笑,语气格外的温柔,语速格外的缓慢。 “我若是召来那无数喜食木灵的虫蚁鸟兽,一点一点蚕食你这臭肺之魄,你会怎么样呢?” 她重重地拍拍尤瀚文的肩膀,笑得肆意张扬,“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第99章 酷刑伺候 尤瀚文咬紧牙关不肯吭声,奈暮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扬手一跺脚,结了个手印,以她为中心,直径小半公里内都亮起了明亮的绿光。 这绿光亮了不到几滴水落下的时间,天边乌压压地便飞来了无数形形色色的鸟儿,饶我是凤凰族帝姬,也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无数不同族类的鸟儿清脆的鸣叫交织在一起,响彻天霄,震得我耳膜刺痛,我不由皱眉紧紧捂住耳朵。 然后我便看到地面上一片五颜六色的虫儿浪潮像潮汐般涌来,这些虫儿嗡嗡作响,势头十足地冲了过来,我不由得惊叫一声,快速地蹦上了椅子上。 锦莳面色苍白,紧紧地抓住了我,涂山镜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余的小仙官们更是颤颤发抖。 只有扶郁镇定如斯,冷静地站在虫子堆里,看着鸟群俯冲而下,唯一的变化便是面上闪过些许诧异神色。 在虫儿鸟儿的鸣叫声中,尤瀚文声嘶力竭且凄厉地尖叫,“轩辕丘不得动用术法,你怎可如此!” 奈暮勾起尤瀚文有几分油腻的下巴,十分温柔地说: “五云上师走了,华胥氏的后人们也走了,高令行不管你,林果也在逃亡,你说,还有谁会管你呢?” 尤瀚文无法回答,因为他疼得面目扭曲,手腕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死命抓挠自己的皮肤。 奈暮见他被抽出的那臭肺之魄被啃食得差不多了,挥挥手,那些虫儿鸟儿十分奇异地竟然听了她的,又如潮水般的退去。 我和锦莳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椅子上,多少有几分滑稽。涂山镜故作轻松地从椅子上跳下,嘴唇微抖,他忙紧紧抿唇,一言不发。满屋子的小仙官们几乎抖如筛糠,只有面无血色的扶郁看起来最为镇定。 奈暮一巴掌打向尤瀚文的脸,已经昏倒的尤瀚文一声闷哼,从嘴角流下了一行乌黑的血。奈暮又朝他后脑勺猛地抽了一巴掌,尤瀚文更加剧烈地咳嗽一声,从嘴里喷出几颗雪白的牙。 奈暮揪住他的头发,语气依旧是十分的温软,“我刚才对你已经很是仁慈了,这不过是个开始。我刚才抽出你这臭肺,还好心好意地将你打晕了过去,我这次可是不会了,我要你看好了,我是怎么抽出你这第二魄的。” 奈暮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头,不让他再次晕死过去,另一只手直接了当地抽出他的除秽之魄,半分也不拖泥带水。 尤瀚文的除秽之魄依旧是半透明的绿色的,只不过那绿色似乎没有那么苍郁了。 奈暮笑得阴柔,“你以为你这除秽之魄,我还是会叫来些虫鸟来啃噬干净吗?”旋即,她朗声大笑,“我怎么会同样的招数用两次呢?你这除秽之魄…” 说着,她伸出手指,十分的悠然自得。她的手指绕了尤瀚文的除秽之魄几绕,一条近乎透明的乳白色的绳索将那除秽之魄缠住,尤瀚文不由疼得“嘶”了几声。 “你这除秽之魄,我就让你这残存的臭肺之魄去和他自相残杀,看看究竟哪个能活下来。”奈暮笑得得意。 我正看得目瞪口呆,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原来是那个一直等待着听回令的小仙官承受不住,颤抖着跪倒在了地上。 他顾不得脸红害羞,满面是泪,朝着扶郁哭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扶郁的额头掉了一颗豆大的汗水,“好了,你快回去通报,林果暂时不抓,继续搜寻高令行的踪影。”然后,他回顾四望了下满屋子的仙官们,他们的表现也并不比这个被他打发走的仙官好多少。 他摆摆手,补充道:“你们都去吧,帮帮忙。” 扶郁从九重天带来的专司刑罚的精锐仙官们,如蒙大赦一样,轰地一下作鸟兽散,仿佛一群文弱且没见过大世面的书生们。 奈暮的手指加重了几分力道,尤瀚文疼得嗷嗷大叫,奈暮的声音十分的柔和,“怎么?你是招也不招?” 南金骨碌一下子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满脸狂热激动之色,声音是兴奋恐惧参半,“奈暮上仙果真是好手段,不愧是昆仑墟出来的。” 他全然不顾躲在桌子底下这个举动有多不妥,有多失他师父,也就是现下九重天专司刑罚的蓐收上神的脸面,居然是开始万分崇拜起了奈暮。 扶郁看到南金也加入了拷问,脸终于是不可控制地一阵青白,他回头看向我,锦莳,涂山镜,说:“那我们也走吧?” 锦莳急不可耐地应声,“如此甚好。”然后,就拉着还在后怕的我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涂山镜一声不吭地匆忙向外走去,我和锦莳紧随其后,扶郁是最有体面的,慢慢地走在最后。 此时的我和涂山镜,脑中都不由得浮现出了那句“昆仑墟混世小魔王”,原来她的这个昆仑墟混世小魔王和我的罗浮山小霸王是有大不同的,就更别提涂山镜那个劳什子的涂山小公子了。 刚走出去没多远,尤瀚文的两魄互相蚕食的惨叫声还萦绕在耳畔,锦莳却是不顾扶郁还在附近,十分不顾形象的,弓着身子,“哇”地一声干呕了起来。 我忙伸手去抚她的后背,涂山镜似是报复般的,“咣咣”地锤着她的后脖颈子,锦莳摆摆手,恶狠狠地冲涂山镜喊:“你不要借机报复,不要锤我!” 涂山镜讪讪地收回了手,而我看着锦莳那样干呕,胃中一阵升腾,恶心的感觉翻涌上来,也跟着弓着身子干呕了起来。涂山镜忙轻轻地左拍拍我的背,右拍拍锦莳的背,好一番忙活。 本来站得远远的扶郁,见我们几近全军覆灭,也走了过来,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 我有些不自在,心底升出一股莫名的感受,我和他又不熟,算上今天,不过大概是第四次见他,他这般自来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九重天的龙族都这样? 锦莳干呕了半天便好了,然后她便看着我干呕。没有了锦莳的干呕声在旁边陪着我,我很快便也好了。 而我好了之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对谁说的,更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一句宣告,“那个蓐收上神教出来的南金,日后定会在九重天有所作为的。” 第100章 禁地入口 围绕在我周围的其余三位均是汗颜。我和锦莳干呕得有些虚脱,互相搀扶着,涂山镜适时地开口,“太子殿下,我看她们有些脱力,不知可否…” 扶郁挑眉看了我们一眼,我和锦莳是实打实的力竭了,这副虚弱状倒不是假装的。 但他却是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了我们,“无妨,我这里有恢复体力的灵丹,你们服下便好。” 我和锦莳愁眉苦脸,有苦不能言地一人一颗吞下那所谓灵丹,又将那小瓷瓶递还给他。 扶郁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吃药,想是等着药效发作。那灵丹倒确实是上等的妙药,须臾工夫,我和锦莳便恢复了体力。 扶郁客客气气地问我们,“既然体力恢复了,那我们便去后山一次如何?” 我看着他那副发号施令的样子,心底不知道生出股什么感觉。 锦莳开口拒绝,“我们都不知道后山禁地如何进入,之前进入都是白云上师开启的禁制。” 扶郁又是云淡风轻的,“无妨。涂山公子作为青云上师的弟子,又在迷惘之境闭关多次,上次更是无需青云上师开启禁制,便直接带我去了迷惘之境修炼,我的修为才得以精进不少。” 我飞了涂山镜一个眼刀,继续试图拒绝,“可是五云上师出走轩辕丘,青云上师在临走前也定修改了后山禁制,我们想来还是进不去的,九重天来了这么多有本事的仙官,我们想来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扶郁看向我,眼中竟然是带了笑,“是修改了还是没修改,我们去行上一遭不就见分晓了吗?” 我长叹一声,认命地跟在他身后,涂山镜的脚步看起来也有些沉重,而锦莳居然还需要我拖着拽着才肯往前走。 轩辕丘后山,一众仙官面面相觑。 我探头一望,后山禁地的入口,在各路神仙法器术法的攻击下,厚厚的一层仙障显现了出来。 这些仙官并不十分积极的,你上前喷一道火,我上前浇一股水,轮着班上前,懒洋洋的。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扶郁,喊了一声“太子殿下”,然后就是震天响的一片“太子殿下”。 有一个仙官见了扶郁,十分积极状地自告奋勇,“看小仙的神雷!”然后这些仙官便都一窝蜂地涌上前,这个喊“看小仙的神火”,那个叫“看小仙的神光”。 扶郁肉眼可见地无语了一瞬,抬起修长的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和锦莳站在一处,对视一眼,兴高采烈的。扶郁开口唤涂山镜,“涂山公子,不若你去试一试?” 涂山镜点点头,走上前去。 那些全数聚在后山禁地入口处的仙官们一见他来,又一窝蜂地退了下来。涂山镜摆足架势,手中捏诀,口中念咒,神色紧张又专注,双手随之上下纷飞,结出手印。 我们都认真地盯着他看,却见他这一番折腾,禁地的入口却是毫无动静。 那些伸长脖子去看他的仙官们不由得有些泄气,扶郁皱了皱眉,问他:“怎么回事?青云上师真的改了禁制?” 涂山镜转头,无辜地眨了眨自己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我也不晓得。青云上师传我的咒语术法,有千变万化之神通,我要一个一个试过才知道哪一个是解开今日禁制的口诀。若是一一试过都没法开启这禁地入口,就说明青云上师不是改了禁制,就是并没有传授我这新禁制的解开之法。” 扶郁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初始时,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随着他上下纷飞的双手移动着眼睛,但在他已经试过了九九八十一种变化之后,那禁地入口还是毫无变化时,一众仙官们不由得有些泄气,开始自顾自地聊起天来。 我打了个呵欠,坐在了地上,锦莳也跟着打了个呵欠,也坐在了地上,靠在了我身上。 不待我们闲聊上几句诸如“涂山镜究竟在干什么”,“涂山镜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解开禁制”,或者“涂山镜究竟还要多久”之类的,我便头一低,歪在锦莳身上睡了过去。 我被冻醒的时候,不知道涂山镜已经试到了第几个九九八十一。 入目处,只见到了一大片歪歪斜斜的仙官们,涂山镜也并不在那禁制入口处继续他的念咒结印捏诀。 他站在我们旁边,一边遥望着禁地入口, 一边贴心地给我和锦莳设了个灵罩。 锦莳此时也悠悠醒转,迷迷糊糊地问我: “怎么这么冷,什么时辰了,已经四更天了吗?” 我先爬了起来,然后又一把将她也拉起,先是四处张望了下,那些仙官们都聚在我们三个的周围,想来这冰冻之气不是他们弄的。 我又拉着锦莳和涂山镜往前走了走,就看见扶郁站在禁地入口处,正在大展神通,好不威风。 他左手举着琉璃壶,右手持着冰心扇,先是高举下琉璃壶,壶中水浪便翻涌而出。那本可滔天的水浪却并没有倾泄在地上,而是随着扶郁运功化为氤氲的水汽,就算离得这样远,我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然后扶郁右手将那合拢的冰心扇向前一点,嘴中念咒,那冰心扇猛地展开,一扇,周遭的水汽便化作万千细小的冰刀向前刺去。 然而,未果。 那后山禁地的入口依旧是纹丝未动。 聚在扶郁后方的仙官们和我们却是随着那水汽化冰而抖了三抖,然后,扶郁十分有耐性地又催动了一遍法器、运行了一次功法,我们又周而复始地精神一振,然后浑身抖三抖。 涂山镜见我和锦莳抻长了脖子,探头向前看热闹看得十分起劲,收手将灵罩收回,嘟囔道: “你们既然醒了,我便不用为你们设这灵罩了。我现下没有半点灵力了,该你们设灵罩了护我了。” 锦莳刚要乖乖催动灵力,设一个灵罩出来,我就按下了她的手,“我来,既然现在不用守着轩辕丘不得动用术法的规矩,我的凤凰神火正好克他。” 第101章 抓获林果 说着,我的周身便腾起熊熊的凤凰神火,好不暖和。 锦莳和涂山镜一左一右站在我旁边,锦莳叹道:“我合理地怀疑,他只不过是想耍耍威风,外加试验试验他新近炼制出来的法器的威力。” 我随着扶郁的节奏,一时收火,一时起火,不多时前后左右便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仙官。 我还听到不知道是谁为我喝好,“凰冉帝姬,你这凤凰神火暖和极了,可千万不要停啊。” 我无言。 敢情这火还不能停了,等下我累了,想休息一会,怕是都不行了。 如此五次三番,虽然我的灵力还够支撑,我却是不耐烦极了。 扶郁也适时地收了手,他左右手并拢,将琉璃壶和冰心扇都收了回去。 他又转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仙官们,浑身冒着火光的我,拢着双手、好整以暇的锦莳和涂山镜,开口喊道:“涂山公子,烦请过来一下。” 涂山镜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我催动灵力,偷听他们谈话。 只听到扶郁先是啰哩吧嗦地谢过涂山镜相助之情,又感激他方才试口诀的辛苦,随后又提议道:“我观涂山公子方才试到坤字诀时,那禁地入口似有动静,不若我们同时念咒捏诀,试试这入口是否需要两人合力方能开启。” 涂山镜装模作样的,像是说扶郁英明神武,怎么就想出了这么聪明的办法,然后他们便合力念咒捏诀。 四只手开始上下纷飞起来,看得我是眼花缭乱。 同时念坤字诀也没有什么效果,扶郁便再次提议排列组合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依次试过,看看哪个有效。 就这样又试了不知道多少次,直试到锦莳四处溜达打算找棵大树靠在树下再歇息一阵子时,坤字诀配合兑字诀,竟将那厚厚的仙障冲出了一个口子。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那仙障应声散去。 涂山镜大喜道:“成功了,禁制打开了!” 然后,从那厚厚的仙障中,就冲出了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扶郁反应迅速,飞快出手,先化水汽为牢笼困住那抹月白色身影,然后一翻手,使出了冰封之术,将那身影定住。 后面的小仙官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抹月白色身影便是林果,一拥而上,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拉着锦莳也匆忙凑到近前,刚要细细端量端量冰冻的林果是个什么模样时。 后山禁地靠近入口的平地上突然尘土飞扬,灰黑色的烟尘弥漫开来,呛得我们口鼻生烟。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猛兽踏地声,我心中惊疑,大喊:“大家快些散开!” 一头凶兽便应声奔了出来,我匆忙一瞥,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那饕餮。 我用手紧紧地拉着逃到我身边的涂山镜,急声问他:“青云上师教了你解开禁制之法,可曾教过你关闭之法?” 涂山镜惊惧不定地重重摇头,目光却望向了仍然站在禁地入口正中间的扶郁,似是双手结印要使个什么术法。 一时间,众仙官七嘴八舌地喊:“太子殿下不可!” 我和锦莳也惊慌地喊他:“万万不可!这是上古凶兽饕餮,不要白费力气!” 饕餮本是从扶郁身旁擦身而过,狂奔而出,根本就没把我们这浩浩荡荡拦在禁地入口处的一行小仙放在眼里,再经我们话语阻拦扶郁,那饕餮早就一骑绝尘,扬长而去,见不到踪影了。 扶郁闷闷地收手,他面门前一把硕大的由水汽凝聚而成的剑影也随之消散。 我心下惊叹,这扶郁果真是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饕餮究竟有多厉害他难道不知道,还非要一较高低才肯罢休吗? 不过,他到底今年是几万几千岁呢? 那灰黑色的烟尘慢慢散去,众位仙官们都忙着掸落自己身上的灰,只有扶郁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和锦莳飞身上前,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林果呢?” 涂山镜却应声在一片咳嗽声和人海中钻出,手里抓着被捆的死死的、已经化开了的林果。扶郁道声辛苦,挥手让这些忙活了不知道有多久的仙官们退下歇息。 我正暗自腹诽,怎的不叫我们几个也退下休息休息时,一个兴奋的声音却冲到了我们面前,这声音,人未到,声先到,定睛一看,却是南金。 “回禀太子殿下,那尤瀚文招了!禁地入口的禁制使用坤字决和兑字决便可解开!” 随后,他疑惑地看着灰头土脸的我们,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来晚了,禁制已经解开了吗?” 涂山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白了下来,扶郁没怎么出力气,脸色倒是毫无变化。 扶郁点点头,“禁制已解,林果已被我们抓拿。你审案也辛苦了,便带上林果先回去歇息吧。” 奈暮却飘然而至,声音清脆,“不可。” 我和锦莳挨得近,见到她,都感受到彼此抖了一抖。 奈暮却看也不看我们一眼,急切地问扶郁,“饕餮可是已经出来了?” 扶郁再度沉重点头。 奈暮从涂山镜手中接过林果,又交给南金,才叹着气说道: “那尤瀚文招了。说今日轩辕丘后山禁地的入口需得两仙合力念咒捏决方可打开,打开之后,若是这开禁制之仙进入后山禁地,那仙障便会再次合拢,将这两个打开禁制的仙困在里面。 “高令行却是进去躲难了,这饕餮极听高令行的话,留下林果和那饕餮守在禁地入口处看着。现在高令行怕是已经知道禁制已除,禁地入口已开了。” 林果此时虚弱地抬头,低低地对奈暮说:“你身上有他的气味,你不用折磨我,我全都招。” 奈暮冷然,“那尤瀚文全都招了,你还能招出些什么来?” 林果却是阴郁地低声笑,“那尤瀚文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表象,哪有我多?高令行是更信任我,还是更信任他,你应该不会不知吧?” 第102章 我要他死 奈暮目光如炬,盯着她,并不作声,林果额间流下了一行乳白色的汗水,然后眼角又流下了一行乳白色的泪水。 我身边的锦莳低声轻呼,“这是什么禁术?” 扶郁斜睨着林果,“你自散了灵力?怕是时日无多了吧。” 林果抬着头,满脸都是那一行行的交织在一起的乳白色汗水和泪水,奈暮也终于开了口: “说吧,你想要什么?” 林果面色凶狠,仰头大笑,声音也是冰冷,“我要他死!” 奈暮脸色依旧镇定,只是冷冷地问她一句,“你可是什么都肯招?” 林果依旧恶狠狠的,但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奈暮转头吩咐南金,“带她回去,审案。” 扶郁走到涂山镜面前,吩咐道: “我现在回九重天,请父君派一个法力高强的上神前来抓拿饕餮。今夜你们和所有九重天的仙官天兵都待到一处,设好法阵以防饕餮来进攻,每个时辰都要换班防守。” 随后他看了看我和锦莳,“你们今夜便多加小心了,辛苦了。” 然后,不待我们说句什么,他便“嗖”地一声,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锦莳仰头望天,问我:“你说,他是化为原形回去,还是以人身回去?” 我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回去睡吧。” 涂山镜却紧紧地抓住了我,面目多少有些狰狞。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青丘公子和未来的轩辕丘之主的形象,嘶吼道: “凰冉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奈暮回去审林果了,我刚才忙活了半天,就为了解开这个禁制。你们还坐地上眯了一会,你们不能把这么多事都留给我做!”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懒地说: “只要不是饕餮出现,我就精神不起来。” 我迈开步子,慢慢地走了开去,“我们走吧,我们一起把今晚防守的事情安排了,再睡觉,这下我有良心了吧,涂山镜?” 涂山镜不理我那带着些许威胁的尾声,快步走了起来。 我和锦莳拖拖拽拽的,终于走回了云阳殿,云阳殿却是空空荡荡的,张望了半天,才见到一个小仙官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见到我们便大喊: “涂山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然后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却也连珠炮似的说: “涂山公子,太子殿下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 我和锦莳下巴几乎都要惊掉了,这才去了多久,就回来了,怕不是穿梭了时空,若是只凭龙身飞上九重天,多少也要半日。 那小仙官脚都未站稳,便又跑着走了,边跑边喊: “二位殿下,涂山公子,咱们快些,快些,殿下和上神可都在等着呢。” 我和锦莳颇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一个御风而走,一个踏烟而行。 涂山镜却带着强大的风声呼啸而过,“咻”地一声越过我们,快速地冲了出去。经过我们时,我十分清晰地听到他低声说:“上神?哪个上神?” 我和锦莳缓慢地在后面追着他,那小仙官却是被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那小仙官大声喊着:“涂山公子,等等我啊!二位殿下,你们慢点,我跑不了那么快啊!” 一路从云阳殿冲到明镜台附近,我和锦莳比涂山镜要慢些。 等到我们跑到时,涂山镜已经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和一个身着玄衣的人说着话,那人背对着我们,背影十分高大挺拔,倒是不知道是哪位。 不过看扶郁在一旁也是一副十分恭敬,垂耳倾听的模样,想来这人便是九重天派来的上神了。 明镜台三院本就是环抱之势,而如今这三个院子被围得如铁桶般水泄不通,像是所有九重天来的兵将都聚集在此处。 不时还有嗓门嘹亮的仙官大声安排着防御法阵,“你,你带领一个小队去南边。你,你再领两个小队去东边。”然后又是他更加嘹亮的声音,“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饕餮可还在这轩辕丘呢。” 我和锦莳走到涂山镜和扶郁后面,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吭声,也不敢抬头看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究竟是谁,我只匆匆瞥到这人的左耳处似乎有个青铜色小蛇的耳坠子,古色古香,随风飘动。 我本站在涂山镜和扶郁后面,等着听这位法力高强的上神安排我们去做些什么,一个含笑的声音却越过了涂山镜、扶郁和锦莳,在我的耳边响起: “凰冉帝姬,我们又见面了。” 我猛地抬头,看那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上神的正脸,那是一张十分坚毅的脸,棱骨分明,高挺的鼻梁,含笑的唇角,还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我有些愣怔,“上神可是认识我?” 这英俊的上神脸上笑意更盛,似乎是在循循善诱般,缓缓地说着: “一万年前…苍梧山…我曾经同太子长琴一同赴你五千岁的生辰之宴,我记得那日,你吃了很多碟的山楂红豆糕。” 他的头微微低着,左耳处的那个青铜色小蛇坠子发生清脆的一声“叮当”。 我仔细回想那日和太子长琴一同来的究竟是谁,突然福至心灵,低声轻呼,“你是意玄上神,司冬之神,北海水君!” 其实我还有四个字没说出口,万古杀神。 万古杀神,青蓝二气,就连扶郁身上那以水化冰的本事,都是意玄赏脸教给他的。 这位上神,本事最厉害,轻易不肯收弟子,唯一肯教的便是扶郁,但也只教了些皮毛。其实,扶郁连万分之一也没学到。 他依旧微笑着,点点头,“正是。一别万年,凰冉殿下还是这么活泼。” 我有些不好意思,“哪有,我已经学了很多规矩念了很多书了。” 他却摇摇头,看向了扶郁。 “还是活泼些更好,九重天那样的地方,生出来的都是些少年老成,严肃古板的仙。我们这些老骨头,见过鸿蒙,见过洪荒,见过的多了,便喜欢你们这种活泼的小仙,有趣得紧。” 扶郁被他一盯,有些紧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垂下了眼睑,不发一言。 而我,自幼经常被各路神仙夸奖,什么聪明伶俐,端庄懂礼,灵心慧性,敏而好学的,倒是头一次被夸活泼有趣。 莫不是他在讽刺我平时调皮捣蛋,此次酿成大祸,全是因为我过于活泼了? 第103章 上古神器 我忙道: “九重天教礼森严,听闻也是洪荒时代五帝以大神通划出来的圣地。此次是凰冉闯祸了,凰冉日后定会小心行事的。” 意玄微微一笑, “小心些,是好事。” 扶郁这时才见缝插针地介绍了朱襄锦莳给意玄,意玄见到我们两个始作俑者,没有发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十分温柔地安慰了我们几句,说: “此案迟早有破的一日,你们不过是倒霉了些,赶上了这个由头。轩辕丘五云上师率华胥氏出走也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时机所致。”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算是好受了些,然后我们便看着他掐算饕餮现下躲在哪里,感受饕餮的灵力波动。 这时,那给我们传话的小仙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我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围在意玄周围,不敢出声,又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意玄算了不多时,便张开双眼,一副笃定的样子,“饕餮的灵力波动倒是很强劲,它就在轩辕丘,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命令它,不得出轩辕丘。” 然后,他想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这是不是缙云上师留下的禁制我就不知道了。轩辕丘同我们北海也没有太多交集,轩辕丘的事情我也不十分清楚。” 随后,他在明镜台周围转了转,看了看之前那嗓门嘹亮的仙官布下的防御法阵,纠正了几处错误的排列。 然后,又安排了几个看起来是将领的仙官带领了天兵,去轩辕丘的几处出口布下诱捕饕餮的陷阱。 然后,他又掐算了片刻,回头看了看一直跟着他团团转的涂山镜,扶郁,锦莳,还有我,对着扶郁说: “那饕餮没有动作,似乎还在我先前感受到的那个位置。扶郁殿下,你此次从九重天点来的天兵天将都很是厉害,还请劳烦你去再看看这几个阵可还布得妥当。” 然后,他又看着涂山镜,说道: “涂山公子,便请你镇守明镜台,若是那饕餮寻着灵息气味,寻来此处,想要大开杀戒,还需要你带领留守的兵将们击退他。” 然后,他又看着我和锦莳,欲言又止的,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锦莳抢声说道:“上神无需顾虑我们两个女仙,我们也是能征善战的,我们也可以防守。” 我心中叫苦,谁要去看守法阵啊,我想回去睡觉啊! 意玄似乎到底是顾虑我们是两个女仙,不好意思给我们指派任务。 虽说他此举似乎有歧视女仙的嫌疑,但是凭他的那句“你们看起来似乎劳苦不堪,便先去休息吧,需要你们时我自会来寻你们”,我就觉得意玄上神是个格外体恤晚辈的上神,是个值得我尊敬的上神。 我看着意玄的身影飘忽而去,似闪电,似春雷,倏忽一下便不见了踪影,感慨了一句“好身法”。 扶郁看了眼涂山镜,没有说什么,也倏忽一下,追随着意玄的身影消失了。 我拉住涂山镜,问他:“那扶郁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是用的什么仙术?” 涂山镜摇摇头,“他回来的时候只说,刚巧在九重天见到意玄上神在和天君说,北海近来有些异动,便被扶郁拉来了轩辕丘。” 他叹息一声,又继续说道: “不过,也多亏了扶郁在灵霄宝殿上见到的是他,意玄上神法力高强,我现在也没那么担心饕餮来攻了。九重天其他的上神,对战经验可不如他。” 锦莳却是追问他,“北海有什么异动?” 涂山镜继续摇头,“我也没听清,我总不好凑到他们嘴巴旁边去听吧。只听到他们说什么近来北海龙族出现的十分多,并且还多出来了好些蛟啊蛇啊的,意玄问扶郁是怎么回事。” 锦莳继续追问,“那是怎么回事?” “扶郁说什么我更是没听清,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我只听到他说,近来龙族兴旺,四海水君说,东南西北四海近来龙族都甚是多,叫他不必担心。” 锦莳先是皱了皱眉,然后面上悚然一惊,嘴巴里却说着“那一族兴旺也是常有的事,兴许是他们龙族各个都夫妻和睦、人丁兴旺也未可知啊。” 我听了,却是不解,“那也不会一夕之间就多出来那么多龙族的吧,难道他们龙族生出来的小孩,一下子就可以长大?” 涂山镜哑然失笑,“你想什么呢?”然后又四下张望了下,“我不和你们讲玩笑话了,我得去看看这明镜台周围的防御法阵布得怎么样?你们有兴趣跟我一起来看看吗?” 我和锦莳同时摇头,“没兴趣。” 涂山镜瞪大了眼睛,“这可关系到你们今晚的安危啊,你们还想不想睡个安稳觉了?朱襄锦莳,我瞧你方才在意玄上神面前,可是积极得很呢。” 锦莳嗤笑一声,“检查法阵这种事情,就交给涂山公子吧。若是那饕餮来了,你倒是可以边哭边叫,来找我帮忙击退它。”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锦莳,拉了拉她的衣袖,有些恐惧地低声问她: “你该不会是真从居烈山带回来个什么厉害杀器吧?” 锦莳挑挑眉,“你说呢?” 我更是惊疑不定,看了眼涂山镜远去的背影,想了想上次在连山宫的情形,更加压低了声音,不确定地问她: “神农琴?” 锦莳得意地点头,“正是。” 我大惊失色,瞪大了双眼,眉毛夸张地飞上了天,“朱襄锦莳,你疯了吗?那可是你们神农的上古宝物!” 锦莳却是得意洋洋地怼了我一句我无法反驳的话,“那饕餮难道不是上古凶兽吗?” 我哑然,这话倒是极有道理的,上古宝物对上古凶兽,似乎一点毛病都没有。 然后她戏谑地问我: “怎么样?今夜就和我睡在一个房间吧,现在是不是觉得,和我一起睡,格外的有安全感?” 我以一记温柔白眼回答了她,“拜托,明镜台来了这么多人,自然是要我们挤一挤的,不管你有没有那琴,我都是要和你一起睡的。”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宝贝琴,等下我可以偷偷给你看看。” “拜托,谁要看那个啊,你可别吓我了。” 第104章 真的好惨 过于劳累的我和锦莳,第二天清晨是被一脸灰白,但神采奕奕的奈暮用手揪着耳朵,给揪醒的。 我被吓得不轻,这待遇,我已经好几千年都没经历过了,嘴中只是模糊不清地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锦莳的应激反应就比较严重了,她居然是在双眼半睁半合间,嗖的一下子,手中灵气化剑,用那青绿色的剑尖直指着我的胸膛。 我没好气地用手将那剑弹开,瞌睡醒了大半,“拜托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拿剑指着我干什么?” 锦莳这时也揉着朦胧的双眼,醒转了过来,见到她旁边的是我,头顶的是奈暮,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收了剑,低声嘟囔了句: “不好意思啊,我也是没睡醒,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奈暮拉了张板凳,坐在了床边,双手撑在膝盖上,精神饱满地说: “我和南金审了那林果一夜,现在几乎是真相大白了,就差将那高令行抓拿归案了。原来他们当年能上昆仑墟都是靠高令行啊。” 我和锦莳同时坐直了身子,凝神听她继续说: “不过这个案子有些地方我还需要亲自审问那高令行才能知道,毕竟林果和尤瀚文都是从犯,不是主谋,他们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高令行。意玄上神说了,想要去后山禁地抓他,还需要你们两个帮忙。所以,你们快些起来吧。” 我和锦莳忙一骨碌掀开被子,边手忙脚乱地踩进鞋子,边草草地将头发挽了个髻。然后我们便似赛跑似的,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找那意玄上神的踪影。 意玄上神就立在院中,背手而立,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棵苍劲的松树,我和锦莳忙慢了脚步,快步走到了他近前。 他见到我们,点了点头,“咱们走吧。扶郁,涂山镜和南金都在后山禁地等着你们了。” 听到他说“等”,我不由得羞了一羞,但他拂风而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我和锦莳双腿倒腾得如同风火轮一般,也不过是遥遥跟在他后面。 虽然我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看现下情景,恐怕是不能问了。 不多时,便到了后山禁地的入口,这里今日不如往日,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天兵在轮回巡逻。 为首的那个小头目看到意玄上神,刚想恭敬问好,便只觉得一阵风吹过,意玄上神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转头向禁地深处望望,低声嘟囔,“怎么这样快的。” 然后,我和锦莳带着一阵缓慢了许多的劲风吹过,吹得他往前踉跄了几步,他便又只看到两个女仙的背影跟着冲了过去。 我们跟着意玄冲到禁地的深处,比上次我们被白云上师关禁闭时还要更加深入。 涂山镜、扶郁和南金俱是闭目而立,意玄刚到,扶郁便先睁开了眼睛,然后他便望到了我和锦莳狂奔过来,伸手进衣襟里掏出来个小瓶子。 待到我们终于冲了过来,他便将那小瓶子递给了我,“你们多吃些这个,补充下灵力,等下怕是要不好办。” 意玄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不住地踱步,我一边吞着扶郁递过来的那丹药,一边好奇地看着意玄四下观察。 我看这后山禁地,明明一路奔过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幽黑寂静,并无半分不同。但意玄四处走走停停,似乎是能看出来不同来。 我吞着那丹药,突然后知后觉地发觉,这禁地确实有了不同,灵力竟然可以使用了,吃了那丹药,澎湃的灵力竟然涌入了丹田。 我推了推又紧闭起双眼的涂山镜,小声问他:“什么情况?” 涂山镜十分疲惫似的,并没有睁眼睛,只是用着十分虚弱的声音缓慢地低声说: “奈暮和南金昨夜审了林果一夜,案情几乎已是大白了,只是今日需要设下这五行阵逼出那高令行。那高令行藏入了一处后山禁地的幻境中,意玄上神昨夜派我和太子殿下在后山禁地守了一夜,半分发现都无。” 我偏头看了眼愈行愈远的意玄,锦莳将那装满灵药的小瓶子递给了扶郁,扶郁又递给了涂山镜。 涂山镜眼睛都不睁开,就将那小瓶子接了过来,然后似倒炒豆子般的将那瓶中剩下的丹药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扶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进怀里又掏出了一瓶丹药,递给了也在紧闭双目的南金。 脸色青白的南金睁眼看了扶郁一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得如铜铃般,木木地接过那瓶子,口中却呜咽着说了一句牛马风不相及的话: “那林果被折磨得好惨啊,好惨啊。” 扶郁见他这样,又掏出一瓶不同颜色的丹药瓶子递给他,南金也不管那药是管什么的,只是接了过来,双管齐下,将两瓶丹药全数倒进嘴中,嚼得直嘎嘣嘎嘣响。 然后他将那两个瓶子居然是递给了我,我一头雾水地将那两个瓶子接了过来,然后就看他呆呆怔怔地对我说了一句: “真的好惨啊,手段惨过折磨尤瀚文啊,你知不知道。” 我咽了咽口水,想起来奈暮折磨尤瀚文时脸上那狰狞的神情,那时南金脸上全是神往,自告奋勇地要和奈暮一同审案。 奈暮昨夜是做了什么,竟然让南金都怕成这样,而她却那么神采奕奕?! 扶郁伸手向我要回他那一青一白两个小瓶子,然后搭了只手在南金肩头,“我给你渡些灵息吧。” 灵息乃生命本源,灵力可以通过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吐纳得来,而灵息却是通过日积月累的修为铸就,是一个人修成上仙上神的基础所在。 我正感慨于扶郁的大方,简直有九重天储君的风范,就见南金甩开他搭在肩上的那只手,猛地转头看向他,颤抖着双手扶住扶郁的胳膊,颤声说道: “可真是好惨啊。” 扶郁伸手将南金的手拉下,一只手盖住南金圆睁的双眼,用一种有些蛊惑的声音,十分柔和地缓声说:“好了,好了,好了。” 第105章 五行破阵 待到南金不住颤抖的身躯终于稳定下来时,双手发力,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南金的身子剧烈地一抖。 扶郁食指中指并拢,抵到南金的太阳穴,然后我便看到水之灵息从扶郁的指尖流出,从太阳穴流入了南金的脑中。 意玄不知何时走了回来,静悄悄地站在我的旁边,以一种十分赞许的眼神看着这一幕。 待到扶郁收了手,南金的气息也终于平缓了下来,状若癫狂的模样也是恢复如常。意玄对着扶郁说: “水之灵息可以安神,殿下此举,甚好。” 扶郁忙恭敬谢过这句夸赞,“上神谬赞了。” 南金看起来还有些呆愣,但却是不抖了,也不说“好惨”了。 意玄忙开口吩咐我们。 “我刚才已经在附近探查过了,轩辕丘禁地里每一处的波动都是如常,只有这里的禁制被打开了,我可以感受到那高令行的灵力就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幻境中。他用五行阵法开了此处的禁制,我们便借力打力,再用那五行阵法关了此处禁制,逼他出来。” 他看了眼已经镇定很多的南金,“南金守金,”然后目光依次略过在场的锦莳,扶郁,我和涂山镜,“朱襄守木,扶郁守水,凰冉守火,涂山守土。” 我们几个忙按阵型分别站好,摆好起手式,准备运行功法,启动这五行阵。 却见意玄站在五边形的正中间,充当了坚不可摧的阵眼,然后源源不断的灵力便从阵眼依次传送到了金木水火土。 我们精神俱是一振,在意玄的灵力引导下,金木水火土之灵便依次涌出。 我闭眼仔细感受意玄的灵力引导,召唤我的生命本源,凤凰本体,不多时,我的身后便浮现出了一只半透明的火红火红的凤凰,这火凤凰便是我的灵体,我的生命本源。 我睁开眼睛,看我那火凤凰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声清啸,带起熊熊的火光,赤红色的光芒一闪,那火便没入阵眼意玄的体内,意玄的身体却是动也没有动一下,依旧立得挺拔。 我看向对面,南金的身后现出一只巨大的龟蛇,那龟蛇蛟头蛟尾,长长的尾巴一摇一晃,尾巴尖处似是一柄锐利的匕首。 那龟身,覆盖着的是金灿灿的坚不可摧的龟壳,那龟壳极细密地一块块嵌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铠甲。 再看扶郁,他的身后也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白龙,那龙青鳞白身,生有两个小小的翼,腾云驾雾般的在迷蒙的水汽中咆哮。 扶郁旁边的锦莳也召唤出了她的灵体,她的身后是一株苍翠的古树,那树生得极高,几乎通天,又生得似人,悠然自得地甩着自己的藤蔓枝叶,似乎是在起舞。 再看我旁边的涂山镜,他的身后是一只九尾白狐,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好不魅惑,那狐狸的一双眼,是极美的一双狐狸眼,摄人心魄,我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五行灵力都汇入意玄体内,他的双眼依旧紧闭,在一片凤啸龙鸣,灵力交织中,我们体内的灵力越耗越多,而召唤出的生命本源也越来越强大。 就在几乎力竭之时,五个灵体呼啸着,冲进了意玄的体内,我们的眼中都是精光大盛,熠熠生辉,但马上的,随着灵体进入意玄身体中,我们的双目都是一刹那间黯淡了下去。 意玄依旧没有动静,一身玄衣,无风自动,左耳上垂着的青铜色小蛇发出极有规律的金玉叮当之声。 扶郁从怀中掏出四瓶丹药,给守金守木守火守土的我们一人扔了一瓶,我们伸手接过这丹药,没有多问,囫囵吞下。 扶郁也吞了一瓶,闭目静思,调整了下气息,我突然想到他刚刚给南金渡了些灵息,也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下去。 当灵力补充完毕,第二次召唤生命本源的灵体时,扶郁背后那依旧张牙舞爪,精神甚好的白龙打消了我的顾虑。 待到第三次召唤,所有的灵体没入意玄体内后,意玄的背后升腾起一个黑色的旋涡,那旋涡似乎实体一般,以顺时针缓慢旋转着,竟像是要将我们全部吞入。 那旋涡中还不时有彩色的光溢出,却又被旁边的幽黑噬尽。我心中一惊,扶郁双眉一紧,遥遥地冲我喊了一句,“固守本心!” 我忙收回心神,不敢再看那黑色的旋涡。 接过扶郁扔过来的丹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率了天兵天将把药师府都给洗劫一空了,药君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不待我分心多想别的,第四轮召唤便开始了。 我本以为召唤出那个黑色旋涡,这阵法便要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没有结束,还要继续。待到第五轮召唤结束,意玄的脚下也浮现出一个同样的黑色旋涡,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旋涡是以逆时针在缓慢旋转着。 意玄的脸在这两个旋涡映衬下,看不太清了,似乎是笼罩在了黑色的朦朦雾气中,他的脚也似乎是陷入了那个黑色的旋涡中,却并没有越陷越深,依旧站得笔直。 却见意玄就在此时,突然睁开了双目,他的双目中,是比先前我们任何人眼中都要强烈的精光,那光似是金色,似是赤色,又似是青色,竟似糅合了五行灵力。 然后他的周身,都散发出了那种光,在一片几乎要闪瞎眼的耀目光芒中,没有人看清意玄手上动作,没有人知道他怎么结的印,他脚下踩着的和背后贴着的两个黑色旋涡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说话,只有扶郁不声不响地继续给我们扔丹药。 我们都有些狼吞虎咽地咽下那整瓶丹药,体内却并没有灵力恢复的感觉,只有疲惫消除了的感觉,我心中正惊慌失措,却听到意玄淡淡开口。 “禁制已关。” 我这才心安,原来是被高令行开启的禁制终于关上了,可是这高令行怎么还不从幻境中现身? 第106章 严刑拷打 一声丝帛撕裂的脆响突然在扶郁的面前响起,一个小小的黑色旋涡慢慢变大,然后从那旋涡中心先是迈出了一只脚,然后是一只手,然后便是一个狂奔而出的人形。 这人形正要逃窜,却被扶郁一把反扣住双手,向着那人膝间一踹,那人便无力跪倒。先是南金跑了过去看,然后我们便都跑过去看这人可是高令行。 南金揪着那人的衣领,让那人的脸高高地扬起,我们便都看清了,正是那高令行,只不过他破衣褴褛,鼻青脸肿,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 南金突然惊呼了一声,是颤着声的,“奈暮上仙…” 我们都回头去看,果真是奈暮,她虽面色苍白,眼窝深陷,但却神采飞扬,正快步走了过来。 她走到近前,一把钳住高令行的下巴,先是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喜上眉梢地大声说道:“果真是你。真不愧是意玄上神,一出手就破了那筹划了近一万年的幻境禁制。” 南金见了她,已然是开始微微哆嗦,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揪住高令行衣领的手,溜到了最后面。 奈暮继续冷笑,“你可知道小爷我是谁,我,奈暮上仙,昆仑墟青叶上神座下,昆仑墟混世小魔王是也。在我手里折磨过的罪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今日终于栽到我手里了,哈哈。” 高令行却像是没力气害怕一样,只抖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奈暮东张西望了几下,寻找南金,终于见到他时,挑了挑眉,从腰后扯下一个绳子,朝南金扔了过去。 “你,把他捆好,现在就押回去审案。” 南金接过那绳子,手剧烈地抖了两下,险些没接稳。 扶郁安抚性地按了按他的肩头,问奈暮: “奈暮上仙,看你的样子,像是也没休息,南金也很累了,不如你们先休息休息,审案不急于一时。我派人严加看管高令行,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我这才注意到奈暮的脸上一直泛着奇异的潮红,是熬夜过度劳累过度的表现。 “不打紧,审案要一鼓作气,趁热打铁,万不能休息,一旦休息了,灵感就没了。我昨夜一夜没睡,熬夜把林果和尤瀚文的卷宗都赶了出来。我写完卷宗,又整理完,算算时间,知道高令行也该差不多落网了,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好在是没错过这货落网的精彩瞬间啊。” 她一副喜滋滋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等下你们挨个传阅一遍,看看可有遗漏之处。” 扶郁见她这个形状,知道劝是肯定劝不住的了,愣了一瞬,便从怀中再次掏出那好像是从药君处批发来的丹药丸子,扔了一瓶给奈暮。 奈暮飞快地接过那瓶子,扬了扬手,“谢了,太子殿下。” 然后,我们便看着强压恐惧、强装镇定的南金,押着虚弱无力、一步三晃的高令行,远远地跟在走得飞快的奈暮身后,心中都充满了对可怜的南金的同情。 我们都看着意玄,等他发话。 他倒是不悲不喜,面上半分表情都无。不愧是上神,也不愧是经历过鸿蒙和洪荒的冬神,这等场景,似是司空见惯了的。 他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却说了句十分合我们心意的话: “这个五行阵法,甚是耗费灵力,就算有太子殿下从药君处讨来的丹药支撑,也是劳苦不堪。我们便都散了,回去休息吧。等休息完了,奈暮那边审案也该结束了。” 听完此话,一时间,我们四个均是作鸟兽散。 意玄缓慢地走在最后,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苍梧山见他时,他似乎就是这样慢慢走着,走得我心焦。 一觉睡到了晚上,可十分出乎我们的意料,待到我们齐聚审案的临时公堂处时,奈暮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居然是一脸疲惫的表情,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喃喃自语着“怎么回事?哪里有纰漏?” 南金脸色赤红,已经昏睡了过去。扶郁叫进来一个小天兵,叫他轻手轻脚地带着南金仙官下去休息。不过,我看南金的样子,又想到他几日未睡,怕是想叫醒他都难。 扶郁看着双眉紧锁的奈暮,欲言又止的,怕是想劝奈暮也去休息休息,毕竟看她样子,像是遇到了难题,睡上一觉也许会对脑子好上很多。 可没人敢开这个口,一想到奈暮那癫狂的样子和审案时变态的手段,我们没有人敢说话,只是在一片大眼瞪小眼中望天望地,看墙看桌子。 怎么都没人敢看公堂正中央,奈暮的下首处,那颗滴溜溜乱转的脑袋。 那颗脑袋是高令行的,已经分辨不出颜色,地上散落一地的是他的四肢和躯干。 看来奈暮已经把他肢解得差不多了,高令行是上仙,四肢散落还是可以再自行组装的,可奈暮封了他这部分的灵力,只留下了可以维持他那颗不知道颜色的脑袋乱转的部分灵力。 高令行的脑袋上方,漂浮着的是他那纠缠在一起的三魂七魄,这三魂七魄不时发出痛苦的吱吱叫声,而每叫一声,奈暮便要打去一道神火去烤他一下。 可他的三魂七魄又耐不住这疼痛,总是要叫上一叫,真是好不凄惨。 我心中泛着层层冷意,告诫自己,日后千万不要得罪昆仑墟,也再也不要对奈暮出言不逊,或是想着怎么恶作剧捉弄她,要对她言听计从,要对她恭敬如同天君。 毕竟,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中,我知道的、认识的神仙中,头等狠厉、一等一雷厉风行的上仙便属她了。 真是吓死个乖乖了。 正在我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之际,意玄走了进来,见到我们,他也愣了一愣。 他先是看到房间正中央的那颗滴溜溜乱转的头,然后看到了一屋子噤若寒蝉的我们。 龙族太子殿下扶郁、神农氏帝姬锦莳、青丘公子涂山镜和苍梧凰冉我全都像那深秋的蝉,鸣不出来,不敢说话。 他又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正在苦思冥想的奈暮,终于是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07章 青玉开锁 可他竟然也沉吟了片刻,沉思了片刻,方才试探着开口道: “真是辛苦奈暮上仙了。今日一见,奈暮上仙风采依旧,仍然有着昔日西王母司天厉及五残时的风姿,那时我见过一次奈暮上仙办案,当真是有手段极了。” 奈暮放下抱着头的双手,看了眼意玄,有些烦躁,但还是苦笑着开口,“意玄上神谬赞了,哪里哪里。” 龙族太子殿下,神农氏帝姬,青丘公子和苍梧小帝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意玄上神,眼神热切且期盼。 意玄就在这一片热切期盼中,继续说道: “我也是见过鸿蒙和洪荒的,如果奈暮上仙信得过我,我便在此寸步不离地看守着他,保他无法逃脱。奈暮上仙辛劳了好几日,也该休息休息了。” 我斗起胆子看了眼那颗不知颜色的头,他现在怕是想逃都逃不掉了,还寸步不离呢,就是无人看守,也不怕他逃啊。 奈暮再次苦笑,“意玄上神折煞我了,我自然是信得过冬神大人的。” 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那悬浮在空中的纠缠在一起的三魂七魄,“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一下,等下再过来接着审案,真是多谢上神了。” 意玄微笑点头,微笑着目送她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去,然后便几乎一跃而起般,飘到了奈暮本来坐着的位置上。 一向只有微笑和平静两个神色的意玄上神,此刻竟然是有些着急慌张,“我们快些接着审,再继续交给她,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他开口唤我:“凰冉,快去把林果和尤瀚文的卷宗拿来。” 我一愣,“可是,南金也已经回去休息了,那卷宗放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 “你便四处找找四处寻寻,总该能找到的。”然后,他又指挥着涂山镜和扶郁,“你们快过来帮我整理下她审高令行的手记。” 锦莳睁大了双眼,“上神,那我做什么?” 意玄的嘴里吐出了一句几乎让她晕厥的话来,“你便施法给高令行治治伤,止止痛,但你要记住了,千万不要破坏奈暮之前留下的样子,不然她回来了怕是要生气。” 锦莳皱着眉头,眼睛半睁半闭,勉强寻着方向,施法给高令行的三魂七魄治疗,他的三魂七魄发出舒服的叹息声,还有低沉嘶哑的道谢声。 锦莳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是不敢再看,干脆紧闭了双眼。 我一头雾水地走出门去,想着奈暮会把卷宗放在哪里呢,放在屋子里吗? 可是她现下在休息,如果我进去动静大了,把她吵醒了,她回来发现公堂的变化,怕不是会大发雷霆。 意玄上神也真是的,我虽然和奈暮算是相熟,可毕竟那时她时时端着架子,她残暴的这一面我可是一直都没发现也不知晓的。 心中忐忑不安之时,我决定拉住一个在公堂外巡逻的小天兵问一问,可曾见到奈暮把卷宗放在何处。 那小天兵见到我,先是吓了一跳,想是近来在这里巡逻心理受了不少刺激,见是我,方才定了定神。 “凰冉帝姬,这个我是不知的,我胆子小,一天只过来巡逻两个时辰。你等我一等,我去问问我大哥见没见过,他胆子大,每天都过来巡逻半天的。” 我十分感激地道了声谢,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到了束锦莳前几天送我的祝馀草。 待到那小天兵跑着回来时,我便将那祝馀草递给他,聊表谢意。那小天兵脸上终于现出了丝丝笑意,我心甚慰,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那小天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刚才去把我大哥摇醒了,他刚开始还有些不乐意,后来一听是帝姬想知道,马上就不闹情绪了。他说他确实是看到了奈暮上仙派了南金仙官捧着卷宗走到了后院去,好像还拿了个什么锁把卷宗给锁在了后院。” 我又心中甚是宽慰地谢过这帮了我大忙的小天兵,跑到了公堂的后院。 这公堂原本是书院的一间教室,平时我们就在这里学些礼乐诗歌,是以,这里有几间屋我十分清楚。 后院唯一能锁东西的屋子便是平时学生们晚间用来写功课的小教室,而这间小教室的门我也恰好可以打开。 怀着激动颤抖的心,我奔到了那间屋子的门口,从头上拔下我平时用来束发的发簪,满头青丝便散了开来。 在苍梧的时候,有奈暮帮我束发,她一般至少用三根簪子,可到了轩辕丘,一切都要靠自己,我便偷懒只用一根簪子。 我将那簪子的尾部对准那门锁,试着开锁,可连试了好几种锁头,都打不开。我不由得有些急,俯身去看那锁头到底是什么样式的。 那锁头却并没有什么样式,锁头的外表覆着薄薄的一层仙障,我心中更加肯定这就是奈暮叫南金用来藏卷宗的房间。 可是这锁到底要怎么开呢,南金不会是用了什么九重天的法阵来保护这锁头吧。 我翻手结了个印,使了个最简单的破诀向那锁头攻去,一道白光闪过,那锁头半分动静都没有。 我叹了口气,调动体内的火之灵力,用凤凰神火攻向那锁头,那锁头却只是轻微晃了一下,轻轻地响了一声,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我又低头去看那锁头,却感到衣袍下角有些发烫,我心中一惊,不会用火烧了自己的衣服吧?忙低头去看,却见到我一直佩在腰间的青玉腰佩亮出白色的强光,伸手一摸那玉佩,滚烫滚烫的。 我把它从腰间卸了下来举到面前一看,只见那青色玉佩的中间有一根碧色的羽毛正在散发着青白色的光亮。 我这才想起来,这是奈暮临走时送给我的青玉佩,她说只要有了这个玉佩,就可自由出入昆仑墟,想来这是代表她的信物。 我又眯眼细细瞧了瞧那玉中央的羽毛,细细的火之灵力从我的指尖流出,探入那玉,感受了一下,果真是鸾鸟的羽毛。 我大喜,心中有了主意,将那玉往那锁头处一碰,咔嚓一声轻响,那锁头果真应声而开。 第108章 前尘往事 我忙推开门,快步跑了进去,翻了几个柜子,那卷宗果真被随便地放在了一个柜子里。 我翻开看了眼,上面写着“林果,无神之地生人…”,我心中明白这就是我要找的卷宗,忙抱紧了那两卷竹简,又快步跑回了公堂。 公堂里没人说话,涂山镜和扶郁两个凑在一处,正和意玄一起仔细研究一块块布满了墨迹的丝帕子。 锦莳正双眼朝天,随意地朝着高令行的方向发射着她的木系修复法术。 屋子里没人说话,一片宁静中,我将那两卷竹简往意玄面前一放,跑得太急,有些气喘。我喘着气,有些得意地对他说: “我找到了,这卷宗恐怕只有我能拿得到。” 意玄点点头,将那卷宗翻开,“我就猜奈暮设下的禁制只有你能解开,”他快速地扫了两眼那竹简,抬头又看了看我满头披散的青丝,像是被吓了一吓。 我这才醒悟过来,披头散发的,真是失礼。 我忙从怀里掏出簪子把头发重新束起,却因束得太急,发髻有些松散。 意玄见我如此上道,只是看我一眼,我就知道立刻将头发重新束起,他赞赏似的冲我点点头,开口唤其他人过来: “你们都过来一起看看这卷宗吧。” 我们五个就都挤在了一处,在奈暮平时用来审案的那桌案前,我们先是一起看了尤瀚文的卷宗,又一起看了林果的卷宗,又听涂山镜和扶郁和我们讲了一遍从那些丝帕子上拼凑出来的高令行的部分卷宗。 这个轩辕丘大案的全貌终于即将被一点点的拼凑起来。 而案件的开始,是五千年前的昆仑墟失窃案引起的。 一万年前,昆仑墟拜上了一个仙,是一个从无神之地修成仙的人,这人名叫高令行。 而他拜上昆仑墟,竟然还带着两个气息奄奄的人,一个是尤瀚文,一个是林果。 青叶上神看了他们,大感兴趣,又报给了西王母和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对无神之地没什么兴趣,便并未去看那个灵力微弱的仙和他带着的两个人。 西王母却是很感兴趣,跟着青叶上神去看了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仙的高令行。 无神之地,顾名思义,是一个没有神祗没有仙法没有信仰的地方,这是一个飘忽不定的诸天幻境,没有人知道它到底在哪里,它在向何处运行。 诸天幻境中的人大多只有一世尘缘,一世过后,便再无来世,若是他们有造化,也许会在别的诸天幻境结下新的尘缘,但他们不可能在一处诸天幻境结下两次尘缘。 大多诸天幻境只能维持一世的时间,里面的生命便如朝生夕死的蜉蝣。 有的诸天幻境是上天界和下天界初分时形成的,有的是凡界和五方天界初分时形成的,有的是某些远古神祗的一念一思,而更有一些诸天幻境是某些上仙飞升上神时应劫而生。 而诸天幻境也因为过于缥缈短暂,捉摸不定和繁如牛毛,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不管其变化生死,各五方天界的史官们也不管,诸天幻境便逐渐成为自生自灭、无人踏足的存在。 而无神之地便是诸天幻境中的一处,但这处却有些不同。 它居然飘飘荡荡,已经有了数万年的历史了,没人知道为何无神之地可以维持这么久,也没有人知道无神之地在这几万年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在这数万年间,不时有人从这里走出,声称从一个没有神没有仙没有信仰的世界走出,这些人依据记忆描绘了那个世界的山海川泽,草木鸟兽,后人将这些回忆绘画拼在一起,发现他们描述的是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便有了名字,无神之地。 可这前后几万年间,往前的鸿蒙之时,从无神之地走出的人只走到了下天界,往后的洪荒之后,有的走到了凡界,有的走到了五方天界。 这些从无神之地走出的人,多了一百年寿命,更是获得了轮回转世的三魂七魄,可他们依旧是没有灵根没有法力的凡人,像高令行这种从无神之地以仙身走出,还带出了两个三魂七魄俱全的凡人,实在是头一遭见。 是以,昆仑墟的西王母对高令行很感兴趣,亲切地接待了他们,细细问了他们的由来。 听完故事之后,西王母给高令行安排了一个昆仑墟的差事,又破例在昆仑墟留了两个凡人,尤瀚文和林果,作为高令行的仆从。 高令行是个仙不假,可他体内的灵息甚为混沌,虽也有些混沌的灵力,可是半点仙法也使不出来。 西王母问他是如何修炼成仙的,他却说这是个大机缘,他有天大的运气,得到了一颗从九重天来的灵丹,他吃了这颗灵丹后便修成了上仙。 西王母听到此处,眉头皱了一皱,还从未听说有人可以光凭一颗灵丹就修成上仙的,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五方天界那天生灵根的子民们又何苦拜师轩辕丘学规矩,再寻一位有眼缘的上神拜师,以保自己的修仙之路顺遂呢。 所以,西王母又是和蔼地问他这灵丹是从何处来的。 高令行便答,说他自小是在山林草野间长大,他有一日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见到一颗硕大的灵丹从天而降,等到落到他面前时却又变成了正常大小。 那灵丹不往地上落,只是在他面前打转,他只好伸手去接,等到接到手里时,那灵丹散发出的彩光也跟着消失不见,可那灵丹散发出的诱人的清香却是激发了他的本能。 凭着他多年山林打猎、采食野果而形成的本能,高令行一口吞掉了那灵丹。然后他就地睡了一觉,便修成了上仙。 第二天他在原地醒来时,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只是好像很有精神身体也轻松了很多。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睁开双眼,就看到自己面前站了一位仙气飘飘的老神仙,正看着他等他醒来。 第109章 前仇旧恨 西王母又是十分惊讶地问他,可知道这老神仙的名讳,高令行却说,相处了几百年,也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并且他时常变幻自己的身高长相,竟是记都记不住这神仙的模样。 西王母讶异地让高令行继续说,他便说这老神仙来是告诉他,他已修成了上仙,现在是神仙了,需要跟着这老神仙修炼。 高令行并不知道什么是神仙,只是问他,什么是神仙,什么是修炼?这老神仙便答他,神仙便是不老不死,不嗔不喜,不会肚饿,也不会口渴。 高令行听完高兴极了,便问他既已成仙,为什么还要修炼?那老神仙却说给他吃的丹药还没有大成,他还需要修炼才能成为真的神仙。 然后那老神仙说他初来乍到,需要仆人,又给了他两颗丹药,叫他去找人吃了。 高令行想了想,离自己住的小茅屋不远处有一男一女,曾经给过他半只烧鸡吃,他今日就给他们吃了这两颗丹药,便可以还了这烧鸡之恩了。 他便把那两颗丹药给了尤瀚文和林果一人一颗,他没说那是什么,尤瀚文和林果也没问,只是他们吃完了,没有成仙,都成了拥有完整三魂七魄的人。 从此,他们一仙二人便成为了那个老神仙的言听计从的仆从,他们不知道他来无神之地是来做什么的,只知道他说自己是从九重天而来,还听他偶尔地提起过一句什么大谋略大计划的。 他们从来也不问,只是跟在那不断变化着模样的老神仙屁股后面,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那老神仙说时候到了,自己该走了,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句上昆仑墟,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西王母的脸色有些难看,问他们,他们可知为何要上昆仑墟吗? 他们说不知,他们对那个老神仙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不问也不质疑的。 西王母又问那他们可学到了修炼的法门? 高令行茫然地说没有,他以为跟着那老神仙便是修行了。 尤瀚文和林果更是茫然,直问什么是修炼的法门? 西王母哑然,让他们继续说来时的经历。 高令行却说,他带着尤瀚文和林果,一直走啊走,走到了天涯海角,天际的尽头,便看到无形之中的登天之梯,可是只有他能看到。 他便把尤瀚文和林果两个人一起背在自己的身后,一步一步,踩着那看不见的无形阶梯,出了无神之地。 而一出无神之地,居然就到了昆仑墟的门口,弱水之畔。 守弱水的沉羽神君听了高令行的这番经历,吃了一大惊,先是上报给了青叶上神,青叶上神又请示了西王母和东华帝君,西王母放行,他们这才走进了昆仑墟。 西王母感怀于高令行背尤瀚文和林果上昆仑墟之心,便特准了他们都可以留在昆仑墟。 随后,她又多方打听了那个从九重天去无神之地的老神仙是谁,可无神之地过于缥缈,又没听说哪个神仙擅离职守,出走九重天,探查多时,没有结果。 为了延续尤瀚文和林果逐渐老去的生命,为了有朝一日他们走出无神之地的秘密可以水落石出,西王母特赐不死果给他们吃,可谁曾想,这竟激起了高令行的贼心。 据尤瀚文和林果所说,那老神仙对他们不好极了,非打即骂,一个不顺心便要责罚。 他们还在无神之地时,对这些习以为常,可后来到了昆仑墟,才发现不妥之处。 高令行在昆仑墟的差事是给青叶上神送瓜果枝叶,这些瓜果枝叶是青叶上神用来喂自己养的那些小鸟的。 而高令行只负责跑腿送这一趟,寻找这些新鲜果子鲜嫩叶子的差使,便落到了尤瀚文和林果身上。 高令行在西王母的特许下,可以每日进藏书阁看书,尤瀚文和林果每天疲于奔命般的寻找新鲜果子和鲜嫩叶子,只有等待高令行一来一回请叶上神处的时间是清闲的,别的时间还要伺候高令行。 高令行把在无神之地时那老神仙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又要伺候笔墨茶水点心,还要伺候沐浴更衣出行,更过分的,居然出行时还要抬着轿子,而轿子里坐着的,就是高令行。 一个不顺心,尤瀚文和林果也是要受责罚的,轻则打骂,重则好几天不给吃东西。 想他们都是肉体凡胎,靠着不死果吊着性命,不给吃东西,饿得直迷糊,饿晕了也不给吃,一鞭子抽醒了继续为高令行服务。 最过分的是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高令行居然扒光了他们的衣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百大板,若不是经年累月吃的不死果在体内发挥了功效,他们两个怕不是要一命呜呼地归去了。 到了昆仑墟,一众子弟执事中,最低也是个上仙,只有尤瀚文和林果是两个靠着不死果吊着的凡人,不免心中多了许多高低比较。 然后,尤瀚文和林果的心中便生了愤懑和恨意。 旁的仙身边也有跟着两个扫撒丫鬟或是弟子的,可都是被十分和善十分客气地对待的,只有高令行身边跟着的尤瀚文和林果,境遇如此不堪。 有一次,他们觉得可以抖着胆子问问高令行每日在藏书阁看书,是否已经知晓了些修炼的门道,可以传授他们一二,没想到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 骂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修炼,竟然就痴心妄想要骑到主子的头上去了。 他们三魂七魄都是他高令行给的,本就是凡人身都不全的怪物,半分灵根都无,居然还想修仙,真是笑掉大牙。 是他高令行背着他们上的昆仑墟,又向西王母讨的不死果,如果他们再问,干脆不死果也不要吃了,死了便一了百了,清净了。 不过尤瀚文和林果心里清楚,高令行不过是心里不痛快,借题发挥罢了。他每日往藏书阁里钻,妄图看到些什么修炼的法门,好成为那可以吸收天地灵力,运用五行之灵的真正的仙。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是不死不灭的仙,可却仅止步于此,不能更向前一步。 第110章 昆仑失窃 那次问完,免不了又是十天半个月的不给饭吃,尤瀚文和林果饿得眼珠子都凸起了,最后挨了顿打,这事才总算是过去了。 从此之后,尤瀚文和林果对他更是又恨又怕,半句修仙的话都不敢提了。 他们心中虽然对高令行是有很深的感激之情的,得了三魂七魄是托他的福分得来的不假,得以走出无神之地上了昆仑墟是靠的他也是不假,可以有天大的福分一直吃着不断顿的不死果更是不假,可他这样折辱打骂他们,就是昆仑墟的一条狗都比他们强,他们心中的感激之情也就逐渐淡了。 西王母,东华帝君和青叶上神不是不知道他这样对他们,可他们三位上神不好说什么也不好管什么,毕竟归根结底,他们三个并不是昆仑墟的弟子也不是昆仑墟的人。 高令行就这样被放任着,领着西王母的俸禄,差遣着自己的两个仆人,念着藏书阁中的书,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高令行也看过修炼方面的书,也去求过青叶上神传授一二修仙之道,可是他的体质奇怪得很,半分灵力都吸收不进,更别提铸灵息,飞升上神了。 高令行在看了几百年修炼方面的书也没有结果后,终于放弃了,想着自己反正也是不死不灭之躯,没有那个机缘也莫要强求了。 随后,他又开始看有关于炼器方面的书,有关于灵植栽培方面的书,有关于神兽习性方面的书。 就这样看了几千年,他也造出来不少稀奇的玩意儿,其中最稀奇的就是那个风音笛,他把这项成果写成了文章,寄给了轩辕丘的先生们看。 轩辕丘的先生们看完,觉得确实是稀奇,又瞧他居然是昆仑墟的上仙,心中也有几分敬意,便将这文章公之于众,天下共赏。 他引起炼器界的注意,便是由这个风音笛来的。 高令行本是想将那笛子作为稀罕物献给西王母,再求西王母赐教,教他些修炼之道。 西王母先是谢绝了他的好意,说这么稀罕的法器不忍夺人之美,又说修仙讲究师门传承,他若是真想继续修炼,还是要寻那位无神之地的老神仙。 高令行却觉得西王母这是故意推脱,心中陡生恨意,随后便开始了他周密的计划。 从风音笛开始,他本就与华胥氏的先生们保持着书信往来,轩辕丘的几位学正已经邀请他去轩辕丘一叙,他这一叙就变成了小住。 小住期间他摸清了轩辕丘的构造地形,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还去后山禁地看了又看。如此往来昆仑墟、轩辕丘几次,高令行又在轩辕丘写了不少文章,名声大盛。 轩辕丘的先生们便又邀请他一同着书立作,高令行便又可以进入后山禁地探查。 奈暮正在审的,便是这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高令行究竟是为何可以在后山禁地畅通无阻的,他又是如何操纵饕餮的。 看到这个地方,我们又继续往后看,没有着急提审尤瀚文和林果。 我本以为不死果树失窃会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凄风苦雨的夜晚,谁想竟是个风和日丽、春和景明的大晴天。 那天我也是知道的,西天梵境的接引道人在那天开了一场华严法会,广邀了诸天神佛,请帖也递到了我们苍梧。阿爹阿娘本来打算去的,可是阿爹阿娘嫌远,又嫌去的神神仙仙太多太过拥挤,便没有去。 我二哥凤里澈的师父祝融火正重黎君,倒是带着二哥和他的师兄太子长琴赴了这场盛会。 那可真是场盛会,重黎君争强好胜,为了在华严法会上露露脸,带着凤里澈和太子长琴通宵达旦地翻阅典籍,为了辩道,是又看书又背书的。 而那一天的法会,几乎所有的上神和有头有脸的上仙都接到了帖子,就连向来不出南海的毕方上神也收了帖子去看热闹,昆仑墟的西王母,东华帝君和青叶上神自然也是收了请帖,欣然赴会。 那是五千年前,那个时候我刚刚过了五千岁生辰没几天,青叶上神座下大弟子奈暮上仙在苍梧山也已经当了五千年辛苦的帝姬女官,对昆仑墟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就在这么一个普天同庆的欢喜日子,高令行带着尤瀚文和林果,盗走了不死果树,出走昆仑墟,拜上轩辕丘。 这是一个谋划已久的良辰吉时,西王母,东华帝君和青叶上神先行去了西天梵境,昆仑墟其他的上神上仙们也都陆续出发了,待到昆仑墟只剩下些防卫时,沉羽神君看到高令行他们一行三个,还以为他们也是去西天梵境听学论道,大手一挥,就放行了。 高令行不知使了什么袖中乾坤的神通,顺利地偷走了不死果树,带上了轩辕丘,现在又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藏下了这颗神树。 尤瀚文和林果按时服用这不死果,却不知道这树在何处,他们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也直说不知道不死果树在哪里,想来是只有高令行知道了。 这是疑点之二,我们没有停歇,继续往后看卷宗。 后面的部分,高令行不肯说了,那帕子上什么也没有写,只能从尤瀚文和林果的卷宗中拼凑出来。 西王母率昆仑墟众仙在西天梵境做客,待了七七四十九天,待到他们回去,才发现昆仑墟的不死果树居然不见了。 问沉羽神君近来可有异样,沉羽神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什么。 后来清点人数,发现高令行,尤瀚文,林果三个没有从西天梵境回来,大家便又问可曾在西天梵境见过他们三个,又是发现他们出了昆仑墟,并未上西天梵境赴会。 西王母心下便知道不死果树是被他们三个盗走了,可西王母却按下了此事,没有当即上报给九重天,只是暗中派出了几个上仙去查探此事。 然而,无需查探,高令行不久便署名在轩辕丘,发表了几篇炼器的文章。 西王母这下更加不敢细查,轩辕丘是五不管,东南西北四方天界不管,九重天不管,轩辕丘的五云上师更是五位德高望重的上神,任是谁也不敢得罪他们,来轩辕丘摆架子。 第111章 哀嚎不绝 高令行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在轩辕丘待了五千多年,连带着尤瀚文和林果的境遇也是大大变好了。 从前在昆仑墟,他们是任高令行打骂的奴隶,现下到了轩辕丘,他们是有名声有地位的学正,不但不用被打骂,还有一群学生们对他们毕恭毕敬。 高令行想来是惧怕五云上师,在轩辕丘大有收敛,只是偶尔言语上责骂几句尤瀚文和林果,却是再也不打他们羞辱他们了。 林果被审到这个地方时,居然还陶醉地说了一句: “这真是我生命里最好的光景了,真像做梦一样的好。” 随后的部分居然就没什么了,尤瀚文和林果形容高令行躲进后山禁地幻境为东窗事发,而他们是被推出来顶罪拖延时间的。 但奈暮居然还细细地审了审我和锦莳的炼器失败是什么原因,我心中真是感激她,五千年不见,知道我受了委屈还是会替我问问缘由,是不是白受了这委屈。 待到锦莳看完了,气呼呼的,腮帮子鼓鼓的,双手摔摔打打的,像是想要把桌面上的砚台笔墨都摔碎了泄愤。 她又偷偷看了眼双眉紧皱的意玄上神,有些怕似的,收了大半怒气。 她还是有些气鼓鼓的,转头对我说: “你也去看看吧,看看他们这些挨千刀的,都干了什么好事。” 我有些好奇她怎么这么生气,挤到了意玄旁边,探着脑袋去看。 原来尤瀚文和林果招供最痛快的部分便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了,高令行果真是个沽名钓誉的,其实他在昆仑墟自学了那几百一千年的炼器,不过都是花架式。 但是他攀上了轩辕丘这个高枝,什么东西一旦署上轩辕丘的名,就变得权威起来。 他又仗着这权威,开始号召全天下都要节约起来,节约灵石的用度,节约灵植的使用,为的是献给轩辕丘,由轩辕丘保管。而轩辕丘保管,居然是中饱了他的私囊。 不知道高令行怎么打通的关系,居然就把看守材料室的美差分给了尤瀚文,而另一个同样美的差事分给了林果,林果掌管了典籍室书籍的采买。 高令行一边借轩辕丘之名,大肆发文章批评其他四方天界浪费资源浪费灵石材料,林果另一边大肆采购高令行编写的和大量引用高令行的书籍,尤瀚文则在背地里收取大量进贡的上好灵石材料储存在材料室。 在这个几乎天衣无缝的过程里,高令行收了大头,尤瀚文和林果溜缝儿,也拿了些油水。 高令行允诺,待到他有朝一日可以成功修成上神,也定会助他们两个修炼,脱凡身,升仙身。尤瀚文和林果猜测,高令行定是想要借助那些上好灵石材料,助他修炼。 不知道他寻到了什么法门,不过他这么做,也定有他的道理。虽然这只是尤瀚文和林果的猜测,但也有些道理。 他们几个被迫塞给我和锦莳当督导,心里是有气的,本来都是肥差闲职,突然多出来个劳什子的破差事,当然是不愿意做的。 而这心中有气的,更以高令行为甚,尤其听到锦莳是神农氏的,就更是生气了,神农以炼器着称,小辈中又以朱襄明轩最负盛名,我都是听二哥凤里澈提起过的。 高令行怕是从居烈山没捞到太多油水,看到锦莳就生闷气,所以连带着对我也没有好脸色。锦莳聪明又机灵地送了尤瀚文一些祝馀草,以为他能给我们些好材料,来应付考试。 谁想到他居然是收了祝馀草,精挑细选了许久,挑了几样最压箱底、品质最低的材料给我们,叫我们去考试。 怪不得锦莳看完了气得不行,我什么都没送也都是有些生气。 据尤瀚文和林果所招,高令行本不打算近期放饕餮出来的,他本是有一个周密详细的计划,可以助他修成上神,而那饕餮应该是在那时护法,保他平安。 可饕餮现在就被放了出来,高令行也被我们用五行阵从禁地幻境里逼了出来,怕是要么计划提前了,要么就是备用计划,以防东窗事发。 怪不得他被折磨成那样,也不肯痛痛快快地招了,若是没有我和锦莳这档子事,他也不用东窗事发了。 锦莳走到阶下,冲着高令行滴溜溜乱转的脑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亏我刚才还好心替你治疗,你这种败类就活该被疼死。” 意玄没有阻止她,依旧是捧着卷宗沉思。沉思了好一会,他才张口说道: “此案疑点有三。其一是高令行还在昆仑墟时,是如何和轩辕丘搭上了关系,可以在后山禁地畅通无阻,又任意摆布上古凶兽饕餮。 “其二是高令行出走昆仑墟时,是用了什么神通将不死果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又藏在了何处。 “其三是高令行搜刮天下灵石,究竟意欲何为。” 随后,他目光如炬,灼灼地看向了阶下的高令行,话却是对锦莳说的,“朱襄帝姬,你使神农术法,给他重铸一个肉身。” 锦莳跺跺脚,不愿意极了,但意玄的下一句话却叫她撸胳膊挽袖子,迫不及待了。 意玄说的是,“待他重获了肉身,我们再好好折磨他一番,叫他好好体验体验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 锦莳施法,扶郁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施法,等她有些力竭时,手中的丹药丸子便适时地递过去,好叫她及时补充体力。 不多时,锦莳的额头上就挂着层细密的汗珠,我忙走到她旁边,给她递了张白帕子。 我的眼睛不敢瞟那在地上蠕动抽搐的高令行,我望着屋顶,听着高令行不时发出几声极痛苦的哀嚎,锦莳只是静悄悄地施法,扶郁也静悄悄地只管递丹药瓶子。 屋内安静极了,涂山镜和意玄低头看着卷宗,一声不发。 只有高令行的哀嚎,简直如绕梁三日,声不绝耳。 第112章 琪花玉树 过了一会,高令行嘶哑的呻吟叫疼声开始响起,我眯着眼睛偷偷瞧他,他的身体终于回来了,残破的三魂七魄却依旧盘旋在头顶,没有归位。 锦莳伸手朝扶郁要丹药,扶郁把他那从药君处讨来的丹药丸子大方地递给了锦莳,锦莳快速地吞下那丸子,嘴中低喝一声,直视着高令行头顶,双手的食指中指并拢,右手拂过左手,左手的食指中指便成剑,锦莳的左手剑朝高令行头顶一点,爆喝一声: “琪、花、玉、树,归位!” 高令行的头顶立时盛开七色繁花,花团锦簇间,锦莳的生命本源,那棵郁郁葱葱的巨大古树在她的背后显现,高令行的周围也散发出一阵清香,在这阵四溢的清香中,高令行的三魂七魄终于随着七色繁花的散去而归位。 锦莳剧烈地颤抖着,跌坐在地,想是灵力已使尽,实在是无力继续支撑了。 扶郁伸手拉起她,向她嘴里喂了颗赤红色的丹药丸子,那丹药和我们之前吃的都不一样,像是更大些,其中蕴含的灵力也更深厚些。 锦莳就着扶郁的力量站了起来,吞下那丹药后抖得也轻了许多,扶郁单手搀扶着她,没问她感觉怎么样,但也没有松开手。 我心中一转,这可是个绝佳的好机会,锦莳可以和扶郁多交流交流,我若是现在上前,破坏了这个好时机,锦莳日后怕不是要怪我。 可锦莳竟然在灵力足以支撑她站立时,一甩手,将扶郁搀着她的手甩开,转头向我说: “扶我去那边坐下。” 我没空细想她对扶郁的态度怎么转变如此之大,忙走到她旁边,搀住她的一侧臂膀,扶着她走到了意玄左首的小案几前。 锦莳重重地坐下,又低声对我说:“阿冉,给我倒杯水可好?” 我忙又东张西望地找杯子给她倒水,涂山镜瞧我这样慌乱,便从意玄的身侧走了过来。 “我去吧。” 我点点头,坐到了锦莳的旁边,看看那瘫倒在地的高令行,又看看在上首托腮沉思的意玄。 扶郁用缚灵索将高令行绑住,也静静地瞧着上首的意玄,等他发落高令行。 可意玄仍在沉思,直到涂山镜捧着六杯水回来,意玄才开口,却是对着刚刚回来的涂山镜说的,“给他也喝杯水吧。” 我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高令行怨毒地瞪了一眼意玄,然后张着嘴,仰着脖子,十分口渴似的吞下了那杯水。 涂山镜松开揪住高令行头发的手,也看向意玄,五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意玄,包括高令行的。可意玄似乎仍是神游天外,我们都等着他说点什么,或者高令行说点什么也行。 高令行先打破了沉默,“你是谁?” 意玄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声音沉稳,似冰凉的泉水,“我是北海水君,司冬之神,意玄。” “没听说过。”高令行偏头,恶狠狠地吐了口带着血的唾沫。 “没听说过也是正常。你毕竟是从无神之地走出的生命,这世间的很多事情恐怕你都不知道。” 就当我们以为意玄会问不死果树在哪里,或是他在轩辕丘的内应是谁时,意玄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在九重天认识谁?” 高令行眼神闪躲了下,但还是色厉内荏,“不认识谁。” 意玄却是高深莫测一笑,“我知道是因为九重天的谁,你才有了今天,但我不说,我等你自己说。” 高令行在奈暮的严刑拷打下,堪称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但听了意玄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是开始慌乱了起来,嘴唇也微微抖了起来。 云里雾里的有我,锦莳和涂山镜,可面色也十分难看的是扶郁。 我心中稍加思索,是了,扶郁是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一说他们九重天有内应,谋划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毁掉轩辕丘;二说他们九重天看不顺眼轩辕丘,顺水推舟毁掉轩辕丘两全其美;三说他们九重天疏于管理,有内应都不晓得,还在这里尽心尽力地演戏审案。 我看了眼越来越难以捉摸的意玄,这些不过都是我的猜测,意玄上神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高令行居然痛痛快快的就招了,“好,我可以告诉你,你也可以验证你的猜想究竟对不对。但我是有条件的。” 扶郁的脸色继续铁青,然后意玄的话令他脸色更加铁青,“太子殿下,你看这样可行?” 扶郁勉强点了点头。 高令行大大咧咧,仿佛浑不在乎的样子。 “不死果树被我放在了后山的禁地的一个幻境里,你们若是有本事将那不死果树完整地带出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们。” 意玄点点头,“好,但你不怕我们动作太慢,昆仑墟的奈暮上仙继续折磨你欲死不能吗?” 高令行听到奈暮的名字,果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但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继而又十分坚定似的,“这是赌约,我不会反悔的。” 意玄没有理他,转头看向扶郁,扶郁向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十分有九重天的派头,可此刻他的面色实在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 他看看旁边的高令行,手上青筋暴起,像是想对高令行用刑却不好用刑。 意玄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似乎成竹在胸,“太子殿下不必忧心,这九重天上的事情,和龙族无关。此位事主,怕是和轩辕丘颇有渊源。” 扶郁的脸色好转了不少,由青转白,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他紧握成拳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来。 见到他明显放松了很多的神态,我心中也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若是扶郁此刻要和意玄上神撕破脸皮,我们谁也拦不住。 不过扶郁也是个有城府的,我就算担心,也心知他无法发作。 虽然意玄上神是轩辕旧部,和所有的轩辕旧部一样,都不是十分服九重天龙族的管,但面子上双方都算过得去,一个是装腔作势,另一个是虚与委蛇。 第113章 滔天大祸 扶郁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向着意玄一施礼,“上神,我得回一趟九重天,向天君禀报一下进展。” 意玄点头,“太子殿下请便。” 扶郁再次施展了自己那惊人的窜天术,“咻”地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涂山镜十分懂事地走到了高令行的旁边,接替了扶郁,提防着高令行突然暴起或者使个什么毁天灭地的杀器。 意玄来审案,一开头并不用酷刑,还叫锦莳将高令行受的伤都修补回来,但他像是知道些什么,用着十分笃定的语气问高令行: “你撒谎了对不对?你当年之所以可以和轩辕丘暗通款曲,之所以可以顺利地盗走不死果树、出走昆仑墟,之所以可以在轩辕丘畅通无阻地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并且暗中倾轧其他的华胥氏夫子,都是因为他对不对? “那个你说你不知道是谁的老神仙,其实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不对?是他教会了你如何摆布饕餮,也是他教会了你如何保住不死果树在幻境中生长,又是他指使你搜刮天下灵石,我说的可对不对?” 高令行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只是又低了头,不再说话。 意玄继续问他: “只是你是如何瞒得这么好,又捱过了昆仑墟奈暮的十八般严刑拷打,他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 高令行猛地抬头,直视着意玄,意玄皱着眉,目光灼灼,也紧盯着他。 高令行却是喊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按照他的安排在做事。” 他又低下头,喃喃低语了一句,“不过你猜对了,他是许了我好处,他答应我,此次成事,一定会助我成为真正的上仙。” 意玄幽幽地看着高令行,等他继续说,可高令行却什么也不说,意玄也不问究竟是要成什么事。 奈暮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不说就继续用刑吧。” 原来她已经听了多时了,她闲闲地抱着肩膀,站在一个没有光的角落里,见我们都看到了她,这才从那个角落走了出来,光线半明半暗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是阴郁的恨。 她在恨些什么呢?难道是高令行他们败坏了昆仑墟的名声? 还是此案久审不下,让她觉得自己的威名也被坏了? 又或者是,这种我们没人知晓的暗中勾结算计到了昆仑墟头上,她实在是气不过? 我不敢问她,因为她下一刻已经开始继续折磨高令行了。 我猛地站起来,不知道是对着谁说:“我去外面走走,走走,我去看看饕餮在哪里。” 锦莳也虚弱地攀着我的胳膊站了起来,“你一个人去不太好,不太好,我与你同去。” 意玄竟然也站起来,将上首审案的位置让了出来,“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小辈去呢?我身为上神,寻找饕餮,责无旁贷。” 涂山镜苦着脸,想走又不敢走,因为奈暮凌厉的眼风一扫他,冷声说了句: “涂山公子,你是轩辕丘青云上师的弟子,你该不会也想走吧?你难道不该留下来听听吗?” 涂山镜忙点头,连连称是,绝望地看着我们跟在意玄上神的身后,逃也似的溜出了公堂。 走出去没多远,锦莳就抱拳告辞,“锦莳也想走一趟居烈山,和家里商量商量。” 我看着一脸认真准备要走的锦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轩辕丘出的真的是大事。 扶郁听到意玄话里话外地说九重天窝藏罪犯,急匆匆地冲回了九重天,锦莳听到这一大遭的前阵过往,怕不是觉得自己闯了大祸,也要急匆匆地冲回居烈山。 那我呢,我要不要也急匆匆地冲回苍梧山,找阿爹阿娘和大哥拿个主意,问一问我究竟是不是闯了大祸,东君还究竟会不会收我为徒呢? 意玄点头叮嘱锦莳路上注意安全,又转头看了看我,问我:“你呢?帝姬走不走?可要同锦莳帝姬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我怔怔地想着,没想明白究竟要不要也溜之大吉。 意玄见我不吭声,却是替我拿了主意,“也好,你不走也好,这可是万年难遇之大变局,你留在这里长长见识也好。” 我叹了口气,认命般的,低垂了头,跟在他身后,晚风似乎送来一声他的轻笑。 我抬头望了望天,晚霞愈来愈艳,慢慢地从天际爬上了高空,我仍跟在意玄身后,仿佛巡逻一般走遍了轩辕丘的每个角落。 仍是没有饕餮的踪迹。我不由得又重重叹了口气,意玄转头,关切地问:“你可是累了?” 我摇摇头,眼睛绝望地四下打量,别说是饕餮的影子了,就连一只小鸟小兽的影子都瞧不见。 “你既是百鸟之首,何不招来几只小玄鸟去为你打探打探呢?” “意玄上神,我连上仙都未飞升,哪来这样的本事?我只不是可以…”我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只不过是打架厉害罢了,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意玄的声音含着笑,“那你今年多大了?” “一万五千岁。” 意玄的声音中,笑意更盛。 “一万岁五千啊,确实还是只小凤凰,不过一万五千岁的年龄,居然就可以亲眼目睹这大变故,这是你的机缘啊。” 我惊惧地抬头看他,却见到他幽黑的眸子,在星光的折射下,映着盈盈的光,仿佛上好的宝石,可以堪破人心。 我心中又是一惊,就连“是什么大变故”也忘了问。 再次低了头,心中垂头丧气的,念叨着饕餮究竟在何处,我又不敢开口催意玄用周易八卦算上一算。耳边却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可有拜师?” 我犹豫了一下,说:“家父家母已经同东君说好了,可是正式的拜师礼还未成。东君和羲和君也是见过我了,他们也并没有说什么。” 意玄却是淡淡一笑,想来是觉得我的犹疑害怕实在是没有道理。 “世家子弟提前定下拜师之事,实在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你们的先辈在鸿蒙和洪荒时期曾拼死与天地斗争,与敌人斗争,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都是你们的造化。” 第114章 莫名晕倒 我不由得疑惑地偏头看他,拼死与天地斗争我还可以理解,彼时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形成了天界和凡界,继而又五方天界分离,形成了如今这看似稳定的局面。 可拼死与敌人斗争又是什么? 意玄见我疑惑不解,也不打算解释,转身就继续走,袖袍纷飞间,他的声音再次经过晚风,传了过来。 “到时候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拜东君为师很适合你,他的修炼法门,正好可以克制你的…”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停步不前、闭口不说了,转头看着我,十分自然地问了个让我更加莫名其妙的问题,“近来可有感觉身体有不适?” 我摇摇头,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我最近吃得香,睡得好,没什么身体不适的感觉啊。” 意玄见我这样,反倒是笑了,笑意还停留在嘴角,又转身开始走,继续寻找饕餮。 我像一个最合格的小跟班一样,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连眼睛也不四处乱瞟找那上古凶兽的踪影,只是想着自己的疑问。 敌人是谁? 我还在罗浮山的学塾时,先生们说过的,就连和炎黄二帝为敌,先后大战于冀州之野,阪泉之野,青丘之野,后决战于逐鹿之野的蚩尤,也不是我们这些所谓传承了伏羲轩辕正统的后辈们敌人。 又或者是意玄口中的敌人另有其人? 东方九黎不是敌人,那谁是敌人,难道是怒触不周山的共工?可这也说不通。不过是毁了建木,怎么就成敌人了。 又或者,是意玄身为轩辕旧部,对这些旧人,还是心中有怨? 我摇摇头,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要去想,还不如问问这尊上神眼前的事情。 “意玄上神,这饕餮有可吞万物的胃口,可怎么也不见它出来觅食呢?这轩辕丘我们也绕了有好几圈了,它该不会是在后山禁地里吧?” 意玄停了下来,等我走到他的旁边,赞赏地点点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你们亲眼看见饕餮从后山禁地的禁制里冲出来,可它趁着人少又溜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站在他的身边,离他极近,他又像是怕我听不清似的,俯身同我说话,从他耳侧那个青铜小蛇上,散发出一阵异香。 那异香不是之前锦莳施法时的那种清香,不是罗浮山间花草树木的草木之香,不是沁阳街间酒楼里的那种食物浓香,更不是戏楼里才有的艳香,或是俗香凡香。 那是一种悠远的香,仿佛能带人回到更加悠远的过去,耳边似乎响起了鸿蒙时期的肃杀之声,洪荒时期的金石之声,五方天界初立时的铮铮之声。 我偏头看他,手不听使唤般的探向那青铜小蛇,他似乎是愣了一愣,但没有动作,我喃喃着,“上神,这香…”随后,便头一歪,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天光大亮。 听到涂山镜和我说我只晕倒了几个时辰,并没有晕倒七天七夜,轩辕丘的这场大变故我是注定躲不掉时,我心中哀嚎一声,十分不情愿地坐起身来。 还不待我细想我究竟是为何会晕倒,是那香有古怪,还是我太过疲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涂山镜却正色对我说:“今日这局势又有新变化了,天君派了龙族的二王子,屠缪殿下前来宣旨,此案交由九重天审理,我等要全部上九重天听命。” 然后他把我卧室的窗户打开,让新鲜空气透进来,一边扇着空气中的浮尘,一边念念叨叨。 “你等下出去就知道了,现在的轩辕丘就是个空壳子,扶郁殿下带来的天兵天将全部撤出轩辕丘,撤到了沁阳周围,保护居民免受饕餮危害。 “锦莳直接从居烈山上九重天,意玄上神一大早就走了,屠缪就在外面等着你接旨,我嘛,放心不下你,也在这里等你。” 然后他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这个屠缪,什么也不肯说,就说让我们上九重天听命,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听到意玄上神一大早就走了,心中一紧,一边匆忙爬起来整理妆容仪表,一边问他:“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意玄上神可有说我是为何晕倒的?” 涂山镜也在镜子面前整理自己的冠发衣襟,听到我问这话,一撇嘴,十分不屑似的。 “你别搞得那么兴师动众的,不过是晕倒了。意玄上神都说了,是你劳累过度,所以才晕倒的。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就是缺乏这种大敌临前的锻炼,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然后他漂亮的狐狸眼一转,斜斜地瞟向我。 “至于说你怎么回来的,你当然是有好福气了,意玄上神大慈大悲,关怀小辈,抗着你回来的。我说你啊,你可真是有好福气啊。说不定被他这么一抗,就连日后的修炼都能更上一层楼呢。” 我虚弱地冷笑一声,一边喝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才更上一层楼呢。” 涂山镜却不等我说别的话,不由分说将我也拉到镜子前,十分上心地给我束了发,净了面,挑选好了首饰外袍。 嘴里还唠唠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这是见天君,不要殿前失仪”,还有什么“别叫那九重天上的女仙瞧低了你”,又说了句什么“苍梧山的凤凰,必须得盘靓条顺。” 他是说得不无得意,我却是因为昨夜的晕厥,听得那叫一个迷迷糊糊。 出了门,就见到一个身着玄衣的青年立在门外,那是一个和扶郁相似的身影,我知道这一定是屠缪了。 我心中嘀咕怎么这些九重天来的神仙都只给人一个背影看,还都钟爱穿玄色的衣衫。 我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屠缪的身后,他也不转头看我,只是冷嘲热讽般的呛我: “帝姬还真是能睡啊,奈暮上仙,太子殿下,意玄上神,锦莳帝姬全都一早就上了九重天候着了。只有凰冉帝姬,好大的架子,专叫我们候着,就连我这从九重天下来宣旨的,都只能候着。” 我的脸一下子就如同火烧云般,嗫嚅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那殿下来轩辕丘是宣什么旨呢?” 第115章 华胥岳白 屠缪转了头,我这才匆匆一瞥,瞥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和扶郁极相似的脸,但这种相似只是眼睛鼻子相似,他们的神态大不相同。 扶郁通常都是意气风发的,可能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龙族太子。 虽然九重天没有天君连任的规矩,他这个龙族太子和九重天太子可不是一回事,但如果下一届选举龙族得票最高,那扶郁便可以是九重天的储君了。 屠缪的神情像是老成了不少,不似扶郁那般少年意气,虽是生了副相似的明亮眸子,屠缪的眼中是韬光养晦的暗光,扶郁的眼中却是心怀雄图伟业的流光溢彩。 屠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冷冷的,他的脸是刚毅的,不似扶郁那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脸。 扶郁像是个风流的书生公子,可屠缪却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一张脸似是饱经了风霜,不自觉微微皱起的眉头也似是见惯了鲜血汗水和生离死别。 此刻他的眉头便是微不可察地轻皱了起来,他像是想冷哼一声,但又强自忍住,“我代天君来宣旨。” 我忙摆足了接天君旨意的架势。 “宣苍梧凰冉帝姬上九重天,观高令行、尤瀚文、林果受刑。” 我一惊,脱口而出:“这就判了?不死果树不是还没找到吗?那这又是要受什么刑啊?” 屠缪那忍不住的冷哼终于哼出了口,“当然是判了。奈暮上仙将此案移交给九重天审理,就在冉帝姬睡懒觉的时候,蓐收上神已经点头结案了。” 我见他没说判什么刑,想是他也不知道,或是他不想说错了,到了九重天我见刑罚不同,便要瞧低了他。 我点点头,见他准备拂袖离去,忙拉了涂山镜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跟上。这屠缪也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次战场,走路大步流星,竟然要旁人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轻声问涂山镜:“怎么是他来宣旨?” 涂山镜回答我的声音同样的轻。 “扶郁抽不开身,蓐收上神接了此案,扶郁便在九重天忙前忙后的。这不,一上午,就结案了。我估摸着,他此刻还在陪同蓐收上神复盘此案,整理卷宗呢。所以,天君便派了屠缪将军来轩辕丘宣旨。” “那你怎么没一早就走?” “他一早上来了就在轩辕丘团团乱转,我陪他犄角旮旯都逛遍了,就差亲身进入禁地幻境了。然后他才宣我的旨,天君封我为轩辕丘的唯一掌事。我猜五云上师是不打算再回了。”说到此处,涂山镜不无惆怅地长叹一声,想是心中充满了怅惘。 “那青丘怎么办?” “青丘自然有其他涂山氏在。”涂山镜似乎是被触了什么逆鳞,冷哼了一声。 屠缪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我和涂山镜一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他似乎实在是不耐烦了我们的窃窃私语,也冷哼了一声,随后我们便看到他紧皱着眉头,斥了一句:“你们快些,跟上来。” 我和涂山镜忙收了声,再也不敢议论了。 轩辕丘已经是空空荡荡了,先是华胥氏们都离开了,然后扶郁带来的天兵天将也退守沁阳了,现下轩辕丘真是鸦雀无声,就连鸟儿雀儿也见不到一只。 上九重天的路顺畅非常,和二殿下屠缪同乘一顶飞辇,我和涂山镜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 九重天确实没什么变化,和我童年记忆里的九重天重合,还是那么的庄严肃穆、仙气缭绕。 九重天的南天门向来是空空荡荡的,没什么防卫,司阍神君见到我们,急忙将我们引入。 一路上踏云而过重重的玲珑楼阁和金碧宫殿,到了灵霄宝殿,反倒能觉出灵霄宝殿的古朴之意。 进入了大罗天弥罗宫的灵霄宝殿,端坐上首的是天君,他的面孔从我对九重天的模糊记忆中走了出来,鲜活了起来。 可现如今,这鲜活的天君不怒自威,严肃的神情中又透出几分怒来,好不吓人。 立在下首的都是熟面孔,有奈暮、扶郁、锦莳和意玄,还有跪在地上衣衫不整、浑身血污的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 我不敢细看那跪在地上的三个昆仑墟重罪犯是不是四肢还健全,三魂七魄还完整,不过想想是来面见天君,奈暮怎么说都会给他们补一补的。 屠缪昂首阔步,带着涂山镜和我走进了大殿,拜过那面色微微带些愠怒的天君,就听到扶郁说:“父君,华胥岳白求见。” 天君点点头,“宣。” “父君,华胥岳白是通过水境给我传的信,他并不肯上九重天。” 天君不耐烦似的挥挥手,“开水境。” 屠缪便上前一步,走到扶郁身旁,两人合力,一黑一白两道灵光纠缠在一处,成阴阳太极之象,随后,这灵光便融汇到一处,成了一汪水光潋滟的小湖。 只是这小湖并不是立于地面上的,而是悬空而立,悬在半空中,一面朝着天君,一面朝着我们。 屠缪和扶郁二人同时捏了个决,结了个印,小湖的中央亮起一点碧光,然后,那点碧光蔓延开去,布满了整个小湖。 这时,那小湖便如同一面明镜一般,我心想,这便是水境了吧。 待那面如碧玉般的明镜华光褪去,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神君从水境中跨了出来,我细看那白衣神君的背影和飘扬的长发,有几分熟悉。 他回头,眼神冷冷的,正是岳白司成。 他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过涂山镜,锦莳和我,我心中咯噔一声,有些害怕。 轩辕丘之事到底还是因我和锦莳而起,岳白司成这是怪我们,因为我们丢了差事,还丢了那气派的轩辕丘? 他又面向天君,略略施了一礼,身形影影绰绰的,声音也是飘忽不定。原来这是他的灵体,他的真身并没有真的上了九重天。 “见过天君。” 第116章 青萍之末 天君脸色僵硬,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不耐烦地挥手。 “天君这是心意已决了?” 天君继续脸色僵硬。 “五云上师托我来带句话,既然天君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们华胥氏自然是欣然接受,从此再不上轩辕丘。这轩辕丘便送给你们龙族了。”说到最后,岳白司成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天君本来听到“欣然接受”这句,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待听到“送给你们”这句,脸色复又变得十分僵硬。 他似乎是想了一想,才语气缓慢,又不失和善地对岳白司成说: “华胥岳白,你此言可真是闹脾气了。轩辕丘不是送给哪一族哪一个世家了,是收归了九重天。你且告诉五云上师,他们可放宽心,轩辕丘的学塾九重天会派夫子们继续经营下去的,云阳殿不会有新主,定会一直空置,静待五云上师大驾再临。” 岳白司成冷哼一声,在大且空的灵霄宝殿里,这冷气从鼻腔中窜出的声音很响。 天君继续和善地说: “青丘公子涂山镜是青云上师的关门弟子,我已封他为轩辕丘的唯一掌事,也算是传承了青云上师的衣钵了,希望五云上师的思想可以一直在轩辕丘流传。不知你对此可还算满意?” 岳白司成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涂山镜,涂山镜也斗起胆子看着他。 天君似乎是在忍着愠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想涂山镜是不敢说话的,青云上师是他师父不假,可青云上师出走,以后怕是都不会再见了。并且涂山镜既已拜了师,是再无可能再拜其他的师父了,可见不到师父,他又该如何修炼成上仙上神。 一边是轩辕丘的师生之情,一边是九重天的天君威严,涂山镜夹在中间,他又能说什么呢? 我心中不由得为涂山镜难过起来,同时暗暗地希冀着他未来能有什么不凡的际遇,好助他修仙之路顺遂些。 岳白司成依旧和涂山镜长久地对视着,良久,岳白司成的声音才重又冷静沉稳,褪去了嘲讽和讥笑。 “那就劳烦涂山公子继承青云之志,不堕青云之志,将轩辕丘的心法长久地传承下去。” 涂山镜一惊,骇然地看着岳白司成那平淡没表情近乎冷酷的脸,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待到终于说出话来,双眼中居然已经窝着两汪热泪了,“镜不敢担此大任,还望司成可以劝劝上师,转圜一二。” 我心中更是十分地可怜起他了,应下天君之命和青云上师之言,他就算是此生都与青丘君位无缘了。 堂堂一个青丘公子,又拜了轩辕丘五云上师之首为师,出身好,师门好,却因这么大场变故,就要将自己本来可以拥有的大好前程都葬送了吗? 我心中可怜他的同时,又为自己难过,若不是我和锦莳打架,岳白司成叫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做我们的督导,我和锦莳也不会得罪高令行他们三个。 不得罪他们,便不会扯出这么大一桩由细末微节互相牵扯的事。 我突然很响地长叹了一声,在这大且空的灵霄宝殿里,又是响亮的一声叹息,还显得突兀。 这声突兀的叹息,引得天君,岳白司成,扶郁,屠缪和意玄都看向我。只有涂山镜、锦莳和奈暮因为在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知道我这么做实在是有些不懂规矩,只好向岳白司成点点头,憋了半天,才有些委屈地说了句:“都是我不学无术的错。” 岳白司成居然是苦笑了下,“不关你的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涂山镜依旧在可怜巴巴地忍着眼泪,岳白司成唤他:“涂山镜,万不可堕青云之志。” 涂山镜没有抬头,只是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地点点头。 然后,岳白司成又回转身子,朝着天君十分嘲讽地冷笑一声,“天君,好自为之。” 随后,身形便又没入水境中,消弭于无形,那水境也因为失去了碧光支撑,由中心一点开始消失,然后向四周弥漫开去,全部归于虚无。 天君因岳白司成那十分嘲讽的态度,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可他脸上这一点过不去只过了一瞬便消失了,他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威严肃穆,不怒自威。 他没再说涂山镜接旨,因为涂山镜早就在轩辕丘接了屠缪传的旨了,只不过那时他还快活地幻想着五云上师一定不会放任天君独大轩辕丘的,什么一言九鼎,五云上师会来斡旋的。 他没想到五云上师直接派华胥岳白来传话,直接认下了此事,连半句话都不说。 涂山镜的内心想法都是他后来同我说的,而那时他已然是轩辕丘的唯一掌事了,全轩辕丘都唯他是尊,虽然没人再称他为涂山公子,可看起来也是风光得紧。 天君从短暂的不愉快中调整了出来,继续他的下一项重要事宜。 这便是由奈暮上仙代已经离开的蓐收上神宣读案情卷宗,而她又需要代表昆仑墟的司法,所以她不但要陈述自己和蓐收合力审出的案情经过,还要以昆仑墟司法的身份审度这卷宗是否周密、是否有纰漏。 南金此时也被扶郁召上大殿来,他恭敬地坐在奈暮后方的小案几旁,既要当记录的书吏,还要代替他师父蓐收上神来代表九重天的司法。 我大概知道九重天审案需要多道手续,什么放告、挂号、发差、销差,然后是过堂、复审、再审、终审。蓐收上神作为九重天最中央的司法,他一般是进行终审的。 昆仑墟是如何审案的我不知道,但瞧奈暮那传承自青叶上神的架势,怕是免不了用重典用重刑。 虽说五方天界破鸿蒙而立后,都是尊九重天为上的,可向来是没有昆仑墟先审九重天后审的规矩。 不过这些年来,也没有这样的大案,今次算是第一次。 第117章 兵主之神 也不知道蓐收上神是不是怕他留在这里,惹得奈暮不自在,所以审完了就急匆匆地走了。 奈暮用一种挺缓慢的语气徐徐念着卷宗,南金的手虚扶着手中之笔,那笔自行记载着条陈,而南金全神贯注地盯着笔下字,检查是否有错误。 奈暮念的都是些我们早前就知道了的,我们最好奇的部分还是高令行和意玄的赌约,那个九重天的神秘神仙,补齐了他们三个的魂魄,还帮助了高令行修成上仙。 “高令行之所以可以号令饕餮,是因为他发现,饕餮吞食了不死果后,对他言听计从。高令行此招便屡试不爽,因为饕餮和轩辕丘同在,所以高令行可以自由进出轩辕丘。他还在昆仑墟时,便是仗着有饕餮相助,秘密出入轩辕丘。 “华胥氏上一任掌管典籍文章的上仙也对他颇为赏识,每次高令行潜入轩辕丘,都和他秘密相见,因为听高令行讲了许多玉山西王母的坏话,心中十分同情,更是许了下一任掌管典籍文章的神官之位。 “这位华胥氏上仙的名字没有书册记载,不知道姓名,但已知的是,他已归于虚无,湮灭于天地无形中。这位华胥氏归于虚无之时,高令行便算好了日子,出走昆仑墟,拜上轩辕丘之时。” 奈暮面无表情地念着这段,我和锦莳对视一眼,双方眼中尽是惊异之色。 我看向奈暮,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我看向天君,他的表情似乎是沉郁了几分,但依旧平静。意玄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奈暮,又重新低了头。 扶郁和屠缪却是半分表情变化都没有,仿佛事先已经知情了。 涂山镜自从知道了他将以一种十分卑劣的方式继任轩辕丘之主,传承轩辕之意志后,便一直低垂着头,看起来丧气极了。 听到奈暮念到这段,他的头也没抬起来一下,想是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悲伤中。 我听到扶郁轻咳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我脑袋四处乱转,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在天君面前,实是十分的失礼。 我忙也低了头,不再打量大家的神色,听奈暮继续念。奈暮的语气强行坚定了不少,似乎是在给自己一种信念支撑。 “高令行之所以吞了药丸就可以修成上仙,是因为当初降临无神之地的,是昔日的兵主之神,九黎的蚩尤上神。” 奈暮此句一出,殿内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我皱紧眉头,不敢再抬头看天君了,心中只剩下了无法理解奈暮所说之话的骇异。 昔日的兵主之神,何等的风光,不谈他兵法卓绝、能征善战,就单凭他作为昔日鸿蒙上神的仙格,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我猜是没人信奈暮的话的,可这个案子不得不结,天君想要轩辕丘,整个九重天便陪他演戏。 “蚩尤上神造出了无神之地,还给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修补了魂魄,选中他们作为神的仆人。但是蚩尤上神并没有助高令行成为真正的上仙,只是赐予了他不死不灭之身。 “所以高令行心中一直有着不满,便从蚩尤上神处讨来了不死果树的法门,然后勾结了上一任掌管轩辕丘的典籍文章的华胥氏。 “他之所以要控制天下的灵石灵植开采进度,就是为的中饱私囊,便于自己搜刮资源,好借助这些灵物蕴含的天生灵力修成真正的可以使用术法的上仙。” 奈暮清了清嗓子,继续念着: “饕餮和不死果树都在无神之地,饕餮守在不死果树旁,其中法门便是只有传承了蚩尤意志的神仙才可以毫发无伤地将不死果树带出。而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传承了蚩尤意志的神仙了。” 念到最后一段,奈暮平静的目光如水,望着似乎远远端坐在云中的天君。 然后她微一颔首,“天君,这便是卷宗的全部内容了。还望天君定夺。” 天君双眼放空,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想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是蚩尤创造了那个幻境,无神之地吗?怪不得那个幻境可以存在这么久。” 然后他看向跪在堂下的高令行三个,“高令行,你这么神气做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唯一的蚩尤意志传承,我会放你一命,让你进入那无神之地将饕餮和不死果树带出来吗?”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地都盯向高令行,他果真是面上带了几分得意的。 而这时,我才惊异地发现,尤瀚文和林果的周身,只有死气沉沉的一点生命气息,三魂七魄早就不翼而飞了。 我打了个寒颤,奈暮可真是狠绝,看来是蓐收上神也拦她不住。 天君看着他,冷哼一声,“你不用妄想了,我这就判你们三个都跳诛仙台,立决。” 随着天君手中的令箭掷出,高令行也痛苦地紧闭了双眼。 “且不论五方天界有多少好神通的上神上仙,我们九重天便又有这么多好儿郎,昆仑墟的奈暮上仙更是在此看着本君,难道我们还无法进入无神之地,将不死果树带出来吗?”天君说着,挥了挥手,“那饕餮就留在无神之地吧,出来也无益。” 高令行这时却是睁开了双眼,用一种十分仇恨十分嫉妒的眼神看着我和锦莳,声音桀桀。 “朱襄家的小丫头和凤凰的小丫头,哈哈哈,我当初就是不要你们好过,怎么了?你们是世家出身,功法、传承、师门、家世、天生灵力、珍奇宝物,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那努力的样子,怎么样,我让你们努力都白费,这滋味可怎么样? “现在轩辕丘也道不将道,不再是那个天下归心的轩辕正统师门了,你们没有得到五云上师的认可,永远都是无法传承轩辕意志的杂种!哈哈哈哈哈…” 天君一声暴喝,“够了,闭嘴!” 高令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奈暮一道神光封住了嘴,只能呜呜几声,再也说不了话了。 第118章 堕天之刑 天君和蔼地看着我和锦莳,说了句:“二位帝姬,还不要将这个疯子的话放在心上。” 我和锦莳忙恭敬地回着“自是没有,多谢天君费心”之类的,却见到天君又问意玄上神,“意玄上神,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我心中咯噔一声,意玄之前话里的意思是,九重天窝藏罪犯,所以扶郁才匆忙地又回了九重天,此案便移交九重天的蓐收上神审理。 此时天君问意玄上神满意不满意,不就是在借机敲打他吗? 正当我心中为意玄捏了把冷汗的时候,意玄却是岔开了话题,“天君对高令行所招供的蚩尤上神的说法,怎么看?” 我心中其实也是有些不信高令行的话的,但他在遇到那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之前,却是个三魂七魄都不全,连人也称不上的人。 现在他这么说,似乎我们也只能选择相信。 但鸿蒙时代,和轩辕神农二帝齐名的兵主之神,怎么会创造出一个叫做无神之地的幻境,又从里面挑选了神的仆人。 且不说蚩尤上神所处的鸿蒙时代距今已有数万年,就是无神之地可以存在这么久,都很不可思议。 奈暮审出来的这些,我心里也是不信的,我不知道奈暮心中是信也不信,可瞧她那面不改色的模样,或许是信了? 天君也终于皱紧了眉。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也许是因为这些幻境和我们不是平行的,蚩尤上神实际上是有可以折叠空间时间的神通? “时间对于花草树木和凡人来讲,是一个衡量的单位,可时间对于我们而言,我们是拥有天生灵根的不死不灭之身,时间对于我们而言,难道只是虚无?” 天君的声音,越说越低,随后他又回过神来,问意玄:“本君是生于洪荒时代的,那蚩尤上神,本君都未曾见过。意玄上神走过了鸿蒙洪荒,可曾听过蚩尤上神是否有这等神通啊?” “意玄未曾听过蚩尤上神有如此神通。彼时涿鹿大战,轩辕黄帝并没有点我参战,因为我的功法并不能克制兵主之神。再加上那时我正在北海之渊疗伤,逐鹿大战的精彩场面我是一点也没见到。” 天君仍旧像是在细细思索,“蚩尤上神是赫赫有名的兵主之神,记于典籍的是他出神入化的锻造之功,确实并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 意玄面色依旧沉静。 “他不肯说再多,这便是我们现在能审出的最终结果了。天君,我只能满意这个结果。其余的不解之处,便交给时间来解密吧,我相信,总有水落石出之日的。” 天君收去思索的神情,点点头,算是也认同意玄的话。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奈暮,我,锦莳,涂山镜,扶郁,屠缪,最后又落回在意玄那张沉静的脸上。 “不若意玄上神就带着这些小辈历练历练,去那无神之地,将饕餮和不死果树带出。饕餮死伤或是安然无恙带出倒是可以不管,但是本君希望意玄上神还可以将不死果树完完整整地带出,归还给昆仑墟西王母娘娘。” 意玄像是早就料到了天君会如此,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 “意玄定不负天君之命。” 奈暮却是彬彬有礼地回绝了天君:“奈暮观完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受刑,需得回昆仑墟复命,找回不死果树一事便拜托九重天的诸位了。” 我已经有些麻木了,经过这么许多的惊吓和波澜,无论是生擒饕餮,还是带回连根拔起的不死果树,我的心中都是半分惊异也没有了。 左不过有九重天的两位龙族皇子跟着,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定夺,更何况还有北海水君意玄上神一道去无神之地,再厉害的妖物邪祟都有他在前方顶着。 我就跟在后边,随便使几个火灵诀、放几道凤凰神火就算完了。 我现在只想将此事尽快了结,好快些回苍梧见阿爹阿娘和大哥凤启,同他们细细地讲讲轩辕丘发生的事情,问问他们这一切究竟暗藏了什么玄机。 在去诛仙台的路上,我便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着,心思半分也没放在那即将赴死的三个无神之地的人身上。 待我抬眼看看他们,不由得再次被吓了一跳,奈暮和南金押着他们,不是用捆仙锁押着,也不是用囚车押着。 他们已经如一滩烂泥般,没有骨头般地瘫倒在奈暮和南金身上,奈暮和南金也不嫌弃他们身上的恶臭,像是捧着又像是拽着一路将他们带到了诛仙台。 天君也许是嫌弃他们气味难闻,保持了很大一段距离,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天君的后面是扶郁和屠缪,然后是意玄和涂山镜,我和锦莳便走在最后,闻到的恶臭腥气也最淡。 饶是如此,也需要极力忍耐,小心不要在天君面前失了仪。 站定在诛仙台前,天君皱着眉拿绢帕捂住口鼻,极不耐烦似的,巴不得将高令行他们三个赶紧扔下去了事。 高令行已经是瘫软在奈暮手里,不成人形,生命气息也是极微弱,想来是刚才他那一通怒吼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尤瀚文和林果似乎是早已断了气,软绵绵地在南金手里瘫做分辨不清的一团。我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真是惨极。 虽说我和锦莳恨他们故意给我们找麻烦,可他们终究是因为先前所犯的大罪才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我四处望了望诛仙台的周围,这是我第一次来,我大哥凤启都没有来过,更别提凤里澈和凰泠了。 阿爹阿娘像是来过的,可他们也并不会闲得无聊同特意讲讲诛仙台的模样是如何的。 诛仙台的样子并不十分可怖,四周弥漫着缭绕的仙气,那仙气一时呈现雾气般的乳白色,一时呈现祥瑞的五彩色,一时又变作青色,一时又变作晚霞的颜色。 其实诛仙台还是挺好看的,简直称得上是一处九重天的参观景点。不过就是没有多少仙者有那个胆量,上九重天来此处参观罢了。 第119章 罚落诛仙 越是走近诛仙台,沿路的哨兵便越多,可这些奉命镇守诛仙台的天兵天将生得也不是青面獠牙或是严肃冷酷,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待到真正进入了诛仙台的范围内,灵力大半都被压制住了,因为毕竟身处在一个压制神仙的阵法中,这阵法又将吞噬掉掉落神仙的身体灵力、三魂七魄,直至半分游荡的灵息都没有。 可这阵法所处的环境又没有一派冷峻肃杀之气,倒是看起来十分的山清水秀。 青草碧连天,云生结海楼,苍茫的青天和潺潺的流水互相映衬着,风淡云轻中唯一少的便是花香和鸟语。 若是不知情的,乍一看,还会觉得此地多么的天明水清,是个灵力充沛的宝地。 可再仔细一看,便会觉出这里暗暗隐藏的冷意,这冷意使得这里没有半分飞禽走兽的生命迹象,只有潺潺流水和青青芳草。 奈暮站在那云气萦绕的悬崖边,朗声念了一遍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都触犯了哪几条律法,按律应当受哪几项刑罚,然后她便转头请示站在离她很远处的天君。 天君很不耐烦地挥挥手,意思是快些行刑,快些将他们三个推下去,好叫他鼻子好受些。 奈暮便一手一个将手中一直捧着的囚犯丢了下去,南金也将自己手中的林果扔了下去,一直飘散的恶臭似乎消失了大半。 悬崖前一道玄光闪现,滚滚黑云涌动,三道天雷向下劈去,轰隆三声巨响,我想那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应该已经是被炸成粉末了吧。 站在我右边的锦莳低声嘟囔了句“活该”,而刚巧站在我左边的意玄却是轻轻“咦”了一声,我偏头看他,却见他眉头紧锁了一瞬。 我心中一跳,这案子审得蹊跷,而我们之中可能知道内情最多的便是他了,如今他皱眉,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又望向那悬崖,悬崖前的深渊中又升腾起一道赤红色的光,随后一切异象便消失了,诛仙台重新恢复了宁静。 我瞧着那变幻的云气怔怔出着神。 扶郁初到轩辕丘,涂山镜便领命率领轩辕丘众师生去候着他拜访他,随后又是大批的龙族子弟前前后后地围着这个龙族太子转。 此种行径已然是坏了轩辕丘规矩,只是不知道那时青云上师是否已经预料到了轩辕丘后日之变故,所以便授意涂山镜。 可青云上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难道他竟然甘心轩辕丘便这样拱手相让于九重天吗? 后来扶郁更是近乎于在轩辕丘设立公堂,彻底坏了五云上师立下的规矩。 待到五云上师出走,华胥氏弃轩辕丘,轩辕丘的规矩,轩辕丘的名望、继承、传统、学问和典籍,便就此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的发生,便是因我和锦莳而起,难道这便是天意,不可捉摸的天道之意? 锦莳拉了拉我的衣袖,我见天君已经挪步要离开了,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地低了头。 待到天君,二位龙族皇子,意玄上神和新任轩辕丘之主的涂山镜都转身走了,我和锦莳才也跟着离开了诛仙台。 守着诛仙台的天兵天将们依旧是一派喜气洋洋的,若不是亲临此地,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天兵天将们居然是守诛仙台的。 出了诛仙台,天君草草地打发了我们,我们便又回了轩辕丘。 一天之内,轩辕丘便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轩辕丘已经是空荡荡的了,没有人来责问我们,也没有人来问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退守沁阳的天兵们也散了大半,想来是听说饕餮正守在无神之地的不死果树旁,他们的将领便觉得守着也是无益,不若回九重天去。 意玄在前面走着,随后的是涂山镜、扶郁和屠缪,我和锦莳在最后跟着,再一次走遍了轩辕丘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鸦雀无声的云阳殿,我是唏嘘不已。 本来坐着五云上师的五个上座积了一层灰,也不知道涂山镜日后会不会也在云阳殿办公,不过我估计他是不会的。 意玄带着心事重重的大家细细地逛了遍空无一人的轩辕丘,就说大家辛苦多日,不如休整几日,再进后山的禁地。 涂山镜、我和锦莳自然是回了我们的明镜台,意玄、扶郁和屠缪各找了处干净的住所也准备歇息了。 涂山镜和锦莳一路上都是默默不语,不过细想想,这一路上,大家唯一说过的话,竟然就是意玄的那句“休整几日”而已。 我们各自进了自己的小院,什么也没说,想来是耗费精力过多又见了诛仙台的行刑,已经没力气说什么了。 我们整整休整了七日。 这七日中,没有人出来串门,也没有人出来找吃的。我自己静悄悄地待在我的明院,白日里不是发呆就是泡澡,晚间则是昏昏大睡,周而复始。 过了七日,大家都很心有灵犀地从自己的住处走了出来,溜达到了云阳殿,然后便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其他人也心有灵犀地溜达到了空空的云阳殿。 意玄问:“都休息好了吗?” 屠缪先答话:“屠缪已将所有记载后山禁地的古书典籍都看了个遍,心中已稍稍有了把握。” 然后是扶郁回答:“扶郁也日夜操练琉璃壶和冰心扇,若是打起来,我也可以帮上神的忙。” 涂山镜也跟着打包票,“镜也日夜修炼心法,届时定能扰乱那饕餮的心神。” 精神焕发一新的锦莳一抱拳,“锦莳也每日苦练琴技,在我手中,定不会辱没了神农琴的威名。” 我是看得目瞪口呆,我还以为大家都和我一样,不是发呆泡澡就是睡觉养精神,谁想到原来说是休整竟然都回去苦练功法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心里很快有了主意,不能说自己每天睡觉发呆,也不能撒谎说自己每天苦练凤凰神火。 我也目光坚定地看着意玄,脸不红,心不跳。 “我一切安排听指挥,我的凤凰神火一定不会给上神和诸位仙僚拖后腿。” 意玄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出的话却是语出惊人。 “我睡了七日。” 第120章 迷惘之境 而意玄不待大家表情尴尬地准备说些什么,便接着问屠缪:“那就烦请二皇子和涂山公子给我们讲讲这后山禁地的进入之法吧。” 先回答的是涂山镜,“青云上师并未将这禁地的所有禁制都传授于我,我只知道如何进入禁地,如何到达迷惘之境,多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然后是屠缪回答: “屠缪翻阅了不少典籍,说这无神之地是在禁地深处,但到底有多深书上并未记载。弟子只知道想要进入无神之地,需要先经过迷惘之境,抵抗住心魔攻击,捱过漫漫寂寞长路。 “再然后,需得先后走过灵虚幻境,空空之境,了了之境,千千之境,然后才能到达无神之地。 “这其中在黑暗中走过漫漫长路是一个难处,抵挡迷惘之境的心魔是一个难处,最难的却是如何走过这许多幻境,而不进入,只是路过。” 意玄点了点头。 “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如此,迷惘之境的心魔对太子和涂山公子想必已构不成威胁,但要经过如此多的幻境,我担心我们还未走到无神之地,就已出现了幻觉。 “所以我们预先定下一个口令,只有知道凡尘莫是四个字的才是我等真身,其余的皆为幻觉。” 大家忙默念凡尘莫是这四个字,牢牢记下。 意玄又向锦莳说道:“还劳烦朱襄帝姬化木灵为索,将我们几个锁到一根绳索上,以免走失。” 锦莳点头,“这个不成问题。” 意玄又问扶郁:“太子殿下的灵丹妙药可已备齐?” 得到了扶郁的肯定回答后,意玄又问我:“凰冉帝姬的凤凰神火可已休整好?” 我想到我无所事事了七日,有些赧颜,忙大力点头,不叫别人看到我这因后悔而生的羞愧。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便看着涂山镜破除后山禁地禁制,等待进入。 这次禁制的解除格外顺利,不似上次,先是涂山镜使出浑身本领,挨个试了又试,最后还要扶郁来帮他才解开禁制。 意玄看着解开的禁制,回头对我们说了句:“进去之后,凡事小心,莫要逞能。” 然后,意玄往前走了步,他的身影便没入了一片光晕之中,那光晕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看不清我前面的人形。 我只得跟着前面的衣袍一角也迈入了那片光晕中,待到穿过那团光晕,我只觉得压力迎面而来,似有千钧的重量压在了我身上。 我站定,调整了一会,才适应了禁地内的环境。这里和外界相比,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黑暗、压抑、幽深又静谧。 我调了调体内灵息,试图调动一丝灵力点个小火苗,照亮前方的路,却只是徒劳。 这里依旧是那个可以吞噬灵力的地方,只是与上次来时相比,似乎又更压抑、黑暗了些。 扶郁和屠缪从怀里掏出几颗十分明亮的夜明珠,分发给了我们。 锦莳将事先准备好的木灵索在我们的腰间缠了几缠,头是意玄,尾是她。我这才心下稍定,隐隐的心悸也近乎消失。 有了六颗夜明珠照亮,周围的环境是可以看清了许多。 可是看清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们就像是在一个硕大的黑暗梦境中,只有黑暗,永恒不变的黑暗在周围。 左右前后都是暗黑色的土地,坚实极了,寸草不生,仿佛一个幽深的梦境,吞尽了所有生命。 “好了,我们便慢慢地往前走吧。稳住心神,固守本心。走到迷惘之境时,切忌心神动摇,若是着了心魔的道,便会进入迷惘之境,只有破境之日,方能再出。” 意玄的声音也像是被这黑暗吞噬了几分,传到我这里时,已有几分缥缈。 走了许久,却还似在那巨大的黑暗梦境里,分辨不清方向,脚下的路就算看清了也是一团漆黑,无济于事。 突然我面前一道红光一闪,锦莳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身后响起:“这是玄土,我们终将被它埋葬。” 我心中悚然一惊,意玄的声音似隐似现般的从前方飘过来,是一声喝令:“固守本心!我们已到了迷惘之境!” 然而也不知是他喊得太晚还是如何,我只觉腰间一松,缠住我的木灵索竟然被一片火光烧尽。 我回头一望,锦莳的身影不见了,再向前极目远眺,哪里还有涂山镜的踪影。 我心中慌极,莫非我是着了迷惘之境的道。 在这一片火红火红的光中,我似乎看见两只巨大的火凤凰在空中飞舞。 我心中一跳,阿爹阿娘?我摇摇头,忙对自己说稳住心神,这里远在中天界,阿爹阿娘怎会在此?这一定是幻象。 可那火光如海的景象竟像是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吸引我去看,两只左右盘旋的凤凰下,有一只洁白的蛋。 随着左侧凤凰的一声清鸣,那只蛋应声裂开,然后右侧凤凰悲切地急鸣,那只蛋愈裂愈开。 紧跟着,那只蛋的顶部似乎探出了一只小爪子,然后是另一只,然后它挣扎了许久,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我正心中为这只小凤凰暗暗叫好,却见这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凤凰似乎十分不耐受外部那漫天的火光,凄厉地惨叫着。 两只凤凰在空中愈发急的左右盘旋,却见远处一道寒光闪过,直直劈向那只新孵化出的小凤凰。 寒光中似乎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似龙似蛟又似蛇,我实在是看不清。 我本担心那寒光会对小凤凰不利,却见那小凤凰在这道寒光闪过后,反倒安静了下来,似乎舒服了许多,卧在地上竟甜甜睡去了。 天空中的两只大凤凰见状,也疾冲下来,围在小凤凰周围低头看着它。他们似乎是见小凤凰无恙,又似乎是劳累过度,用大翅膀覆住那地上的小凤凰,也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我的心中竟然安心了许多,动荡的心神也安稳了不少。 我闭上眼睛,念了一遍心经,又念了一遍轩辕丘的门规,再一睁眼,什么火光凤凰白蛋全都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心中更加确定刚刚那一切是迷惘之境的幻象,抬头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全是一片漆黑。 第121章 灵虚幻境 我伸手向怀里摸摸,还好夜明珠还在。因为意玄说过要固守本心,我不敢高声呼喊,乱了正经历迷惘之境幻象的旁人心神。 只是快步走了几步,然后又小跑了几步,还是未见到人影。 正当心中有几分害怕,我被留在这黑漆漆的破禁地时,我却撞上了一个人。 我举着夜明珠照照那人背影,分辨不出是哪一个。我拉着那人的衣服,像是拉住了我的希望,随后又想到这不会又是幻象吧。 但觉得幻象哪里会有形体,便放心大胆地问这人:“你是谁?我们可是走散了?” 那人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拉住他,也是一僵,听到我问话,也是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我是涂山镜。你是谁?” 我大松了口气,“我是凰冉。其他人呢?” 他听到我的声音也是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用夜明珠照着我的脸,嘴里喃喃着,“脸确实是凰冉那丫头没错。”然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对我说:“对暗号!” 听到这话,我也一下子想起来暗号这码事,忙对他说:“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说。” 涂山镜在惨白的夜明珠光下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数数了。 “一,二,三。”我数了三个数,然后深吸一口气。 “凡、尘、莫、是。” “凡、尘、莫、是。” 我们以同样缓慢地速度念出这四个字,同时又松了一口气,确定了面前之人不是幻象,是真人。然后,我们很快又急切地向对方发问。 “你可是刚从那迷惘之境出来?” “我们可是走散了?那木灵索怎么就突然断了呢?” 我先回答了他的问题,“好像是,我看到了一片火光,还有两只大凤凰,一只小凤凰。然后我我背了遍心经,又背了遍轩辕丘的门规,我就出来了。我可进去了很久?” 涂山镜微微蹙眉,一脸疑惑的神情,“听你这描述,应该是迷惘之境生出的幻象没错,可是我没听说过光背心经和门规就能出来的。” 他想了想。 “我猜应该是你心魔未生,根基稳固,所以才能这么快就出来的。你并未耽误很久,只一炷香的时间吧。意玄上神见木灵索断了,就叫大家停止前进,站在原地等后面的人跟上。我们向前走吧。” 我睁大了眼睛,问他:“那锦莳怎么办?她还在后面呢,我没见到她。” 涂山镜已经大踏步向前走了,听到我问这话,摇了摇头,“走吧。她已被困在了迷惘之境里,意玄上神说无需等她,何时出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你和扶郁早就在迷惘之境历练过,出来自不成问题,那意玄上神和那个二皇子呢?他们怎么样?” “我和扶郁因为熟悉了迷惘之境,并未进去,直接躲开了迷惘之境的旋涡。意玄上神法力高强,也是如此。至于那二皇子屠缪,他先前已飞升了上仙,只被卷进去了一瞬便也出来了。” 我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只有未飞升上仙,根基不稳的才容易被卷进去迷惘之境了?” “没错,不过你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也很厉害了。平时那么贪玩不肯用功,根基尚算稳固也是难得。” 我刚想反驳他几句,却见到前方影影绰绰的三个人影,还有三点荧光,想是走到了意玄、扶郁和屠缪等我们的地方,便悻悻地闭了嘴。 待走到了近前,果真是他们三个。意玄看了眼我和涂山镜,淡淡开口,“暗号。” 然后是五个异口同声的声音齐声念道:“凡尘莫是。” 意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想是确定了我们都是来时的真身,不是那幻境中的幻象灵体。他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迷惘之境和灵虚幻境的交界处,是结束与开始的一点。朱襄帝姬已被卷入那迷惘之境内,等下的路更加难走,一定要屏住心神,记住抱元守一四个字。” 我们四个围在他周围,都齐齐点了点头。 “好了,继续走吧。走过灵虚幻境,还有空空之境,了了之境,千千之境。各个幻境所生的幻象不同,莫要迷了眼乱了心。” 意玄看了眼众人,继续问道:“可都有法宝?有的话,随时准备着,那饕餮可以在幻境中穿梭,以防它出来攻击。” 屠缪、扶郁、涂山镜和锦莳都分别“唰”的一声祭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琉璃壶和冰心扇、折云扇和神农琴。 我有几分尴尬地立在原地,呐呐开口:“那个,上神,我是没有法宝的,这里又用不了凤凰神火。” 意玄走到我面前,“右手抬起来给我看看。” 我听话地抬起右手给他看,衣袖随着抬手也滑落了些许,露出了里面的紫玉镯。意玄伸手点了点那手镯,问我: “这里面封印的可是紫清玉剑?” 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道:“虽然在禁地里,可以封印神仙大部分灵力,但化这玉魂为剑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说着,他食指中指并拢,放在嘴唇前方,口中念念有词地使了个诀,随后双指一指我的紫玉镯。那紫玉琢在我手腕上剧烈地晃了两晃,便脱离了开来,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柄紫色的剑。 我伸手取过那剑,细细端详了一下,剑柄上果真有紫清两个字。 意玄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看了下其他人,他们已将自己的法宝都收了回去,又听意玄对我说道:“这剑,既然化了出来,便不能收回去。你需得一直握着它,直到我们走到无神之地。” 我们继续走时,我颇有几分滑稽地右手拖着剑,左手紧紧拉住涂山镜的衣袖,跟着前面那三点荧光继续走。 走了没几步,便进入了另一处洞天。不同于之前的漆黑静谧,这里的天空是五彩斑斓的,地面也是五光十色的,这些光、这些色还会不停地变幻。 我想这便是灵虚幻境了,果真是梦幻极了。 第122章 无神之地 我拉紧了涂山镜的衣袖,他已经将夜明珠收回去了,正四下打量着。 在幻境中行走经过的一大忌便是开口讲话,我们便都像是修闭口禅的清修弟子们,只是埋头跟着前人走路,不敢开口讲话。 这灵虚幻境中的路,就像是在梦中般斑斓多彩,只是走久了,心中就会生厌。 我盼着什么时候可以快些走完,到下一个空空之境,但想到意玄抱元守一的告诫,又忙收了厌烦的心思,继续静心行路。 灵虚幻境中行了不多时,突然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我心中害怕,险些叫出声来。左手想去拉涂山镜,却扑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什么夜明珠,什么意玄、扶郁、屠缪、涂山镜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再次降临的一片漆黑。 我心中骇极,顾不得那许多,想要开口唤他们,嘴巴张开,竟然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我想迈步向前走或是跑,也像是被定在了当地,行动不得。 我嘴里开始涌出一股铁锈味,仿佛是血。我的手还可以动,伸手抹了抹嘴,闻了闻,竟真是血。 这时,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却在不远处出现,仿佛在注视着我。 我吃力地将剑在手中举起,凶兽饕餮一声咆哮,在我面前出现! 我忙挥剑向它斩去,却因我从未习得剑术,挥剑也只是凭着本能,甚是不得章法。 饕餮却十分善于躲闪,我密不透风地斩出去二十几剑,终于有一剑斩到了它的身上。饕餮一声怒吼,眼中射出凶光,我吃力地把剑从那异兽身上拔下。 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上古凶兽却是着了恼,向我挥着凌厉的爪子,伤得我伤痕累累。 也许是因为我受了重伤,我的手愈来愈沉,剑也几近握不稳,最终,我的剑光芒一闪后便消失不见。我的剑没了,凤凰神火也施展不开,我彻底没了进攻能力。 我绝望地看着那凶兽,心想我一定是从那灵虚幻境中出来了,其他人有没有发现我消失了,他们会不会出来救我? 我逐渐失去了意识,眼睛也仿佛困得睁不开,在我一丝清明尚存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有呼喊声。 是饕餮,是饕餮!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半闭着眼放弃时,好像看到一张充满焦急的脸,他喊着,别睡别睡! 一个黑影闪现到了我的头顶,他伸手一点我的脑门,脑门处的那一点仿佛被塞进了一样十分清凉的物什。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那是什么? 随后我像是被推了一把,便彻底陷入了混沌中。 * 从这恍如隔世的一大长梦中醒来,正是三七二十一日之后。 在我熟睡期间,王都总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小俊带着脱困的小红逃了,也许逃上了哪个荒山,也许和武红一样到哪个乡间田头隐姓埋名去了。个中细节我是不知的,我只知道现在立于金辇之上的是个空壳子里裹着的莲藕。 第二件是那晚曾有人见到过赤霞仙子乘金辇,无风自飘,飘忽不定。见此景象之人皆以为见到了大神通,纷纷跪拜。 第三件是国师和高将军彻底决裂,国主正式下诏,号令天下修仙之士尽入王都,莫是城的昔日荣光在王都重现。王都一时之间人满为患,来人自择门庭,有的选了国师派有的选了将军派。国师府和将军府日日都是门庭若市,门槛子都快叫人给踏平了。 而我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大喜过望甚至于喜极而泣的涂山镜。 哑着嗓子,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世人皆说黄粱一梦,可是一瞧见你,我就知道不是梦。” 涂山镜没有回答我,反而是冲出了屋外,大喊了一句:“她醒了,她醒了,她醒了!” 随后奔进来的先是扶郁,然后是涂山镜,最后是脚步依然坚定、丝毫不见慌乱的屠缪和意玄。 我挣扎着起身,涂山镜殷勤地向我后背塞了个软垫,他又不知从谁手里接过一碗浓黑的草药,一边用勺子舀着一边轻轻吹气。 吹了半晌,他将那勺子递到我嘴边,我偏了头,目光呆滞,谁也不看,只是愣愣地看着床帏。 涂山镜有些尴尬,扶郁接过他手里的碗,自己端着,却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涂山镜方才嗫嚅着开口:“凰冉,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怪我的,其实追根溯源,这事到底还是因我而起,都怪我玩心太重,朱襄锦莳才会对你出手,你们又被关了禁闭…” 他顿了顿,似乎是回想起了那时发生的一切纠缠如乱麻的事情,“你们本不用和那个高令行有牵扯的,若是没有牵扯,后续这么多的事情便也不用发生。” 我本在愣怔出神,睡了这么久,又一下子见到他们,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却并没有想这么多。 听他这样讲,才缓缓转回头,轻声说:“我并没有怪你,我只是不想喝那药罢了。” 我又看了眼坐在他身侧的扶郁,站在他们两个背后的屠缪和意玄,才继续说道: “人生大抵如此,一环扣一环,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谈不上谁的过错,不过是命罢了。更何况,为仙先为人,天、地、人都需应了道法自然这四个字。明白了人,便离明白天、地、道、法更近一步。” 屠缪听完我这番高论,反倒是第一个笑的,他笑着说:“凰冉殿下能想明白这点,便说明这趟没白来。” 随后他又笑着打趣道:“我这个弟弟扶郁自打进了这无神之地,最关心的就是你的下落。总算打听到你的下落之后,又急着求了意玄上神好几次,求他老人家早些帮你解开禁制,怕晚了你的性命便不保了。” 我朝扶郁微微一点头,以示谢意,两行泪珠却不受控制般的从眼角流下。 意玄看我这样,摇头叹息,“帝姬可真是受苦了。” 第123章 大梦初醒 屠缪却不甚客气,皱眉嚷道:“哎,你怎么还哭上了呢,我最讨厌看见女人的眼泪了。”说着,他推了把扶郁,塞了块白帕子,“你快给人家小帝姬擦擦,快点。” 可涂山镜却是快他一步,早将他自己的帕子塞给了我,“凰冉,我这帕子是新买的,干净的,你放心用。” 扶郁尴尬地将他二哥递给他的帕子收进自己的怀里,想是也不明白屠缪发的这是哪门子的疯。 意玄微微皱起双眉,说道: “那药你最好还是喝了,先前小俊给你塞的那颗毒药可是剧毒无比。这无神之地缺医少药的,你身子又弱了许多,不喝怕你撑不住。那汤药虽苦,却是良药。 “你咽下的那毒药丸是华胥国主遍寻世间医药铺子寻来的剧毒草药,又交由华胥枝炼制而成的,他们一早便候着这天,准备好了的。” 涂山镜忙着帮腔: “是啊,是啊,这解药的草药也是我和二殿下踏遍群山才寻来的,你一定要喝,你要是撑不住了,我们出去都得完蛋。 “现在你这事已经传遍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了。榣山的太子长琴,南海的毕方上神,还有苍梧的凤启殿下都摩拳擦掌等着给你报仇呢。” 不待涂山镜说完,屠缪也紧跟着补充。 “我这弟弟也是个实心眼的,求了意玄上神好几次,说解你禁制的事情拖不得,再拖就拖出人命来了。我们是从迷惘之境、灵虚幻境、空空之境、了了之境和千千之境一路走过来才进入无神之地的。 “我们进入之后记忆不会缺失,尚知来历去处。可你就不同了,你是被那个华胥枝一巴掌推进来的,进入之后记忆全失,连自己姓甚名谁、何处来、该往何处去是一概不知。” 我仔细回忆了一番,回答道:“我记得我当时已走到了空空之境,我好像见到了饕餮,然后我没打过它,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是,那是饕餮。还是我这傻弟弟第一个发现饕餮在攻击你的,可惜还是太晚了,我们再赶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被那个华胥枝一把推进来了。你比我们早来,我们走完了剩下的了了之境和千千之境的路方才进来,我们来时,莫是城早就成了座死城了。 “千般打听万番周折,这才知道莫是城之前也来过一个丫头。意玄上神,扶郁和我轮番扮演那个劳什子御水左使和右使,为的就是引华胥枝出来,好叫我们看看那丫头是不是你。那日国师府上,见到你右手腕带的紫玉镯子,我们就知道找对人了。” 我点头,看着屠缪,若有所思,“是,这镯子是太子长琴赠与我的,是我五千岁生辰的时候,在苍梧山。”然后又看了眼自我醒来就一直沉静如水的意玄,“意玄上神那时也在的。” 屠缪也回头看了眼意玄上神,意玄微微颔首,未发一言。 屠缪继续说道: “找到你之后,我这傻弟弟哟,就天天和意玄上神吵来吵去,争论到底什么时候解你禁制。意玄上神的意思是徐徐图之,急不得,扶郁的意思呢,又是见不得你吃苦,越早越好。你若想脱困,还得亲手斩杀了那个华胥枝,了断这前尘,方能圆满。 “意玄上神的意思是等到华胥枝拿你祭山那日,再给你解禁,反正我们都在旁边,量也出不了什么大事。那时给你解禁,你心中恨意最浓,定能一招劈了那厮。可扶郁呢却说,等到那时,你的意志怕是都要消磨殆尽了,怕不是要一心求死,等到时候出去了,还怎么和苍梧交代。” 屠缪歇了口气,继续不停歇地说着: “不过这贺兰山出来的几个人到底还是出了变数,我们之前不知道这几个人竟然还有观山石,可以依照星辰变化,以定圣山。再加上扶郁心急,见你一次后又确认了一次我们是否找对了人,那个华胥枝的疑心便消不去了,打算当晚就灭了你的神识,只留一个空架子,方便他日后祭山。 “扶郁这才是真坐不住了。意玄上神怕出事,特登去了乾元山的金光洞,求了太乙真人的莲藕,又去了西天梵境求了清净瓶,这才把你给换了出来。太乙真人那莲藕上的障眼法尚能支撑,你大可放心吧。” 其实我还是云里雾里的,听不太明白,可我瞧屠缪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叫旁人插嘴的意思,便由着他说,我听。 屠缪忽的又朝我神秘地一笑,问道:“凰冉帝姬,今年多大了?” 我有些愕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正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涂山镜倒是替我回答了,“一万五千岁吧。” 说罢,他从扶郁手中取过那碗黑漆漆的药,殷勤地往我手里塞。 “你喝吧,你喝吧,喝完了我给你吃糖。殿下,我可是真知错了,从今天开始,我好好服侍您老人家,您指哪打哪,您说往西我绝不往东。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烧,我坚决将功补过,但求你能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 我接过了那碗苦涩的药汤,正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紧皱眉头心里十分不爽的时候,听到涂山镜这样耍宝,不由也觉得好笑。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几时说过要怪你。” “你是不知,外面现下真正是闹得沸反盈天了。你的大名传遍了大江南北,九天上下,就连罗浮山年纪最小的小童子都在争论到底是谁的错。以防风若柠为首的一派都觉得是我的错,以榣山太子长琴为首的一派都觉得是朱襄锦莳的错。 “先前朱襄明轩备好厚礼去了苍梧好几次了,不过你大哥凤启殿下闭门谢客,一概不见。现下朱襄明轩正守在轩辕丘后山等他妹妹出来呢,大殿下凤启也在,他慌得紧,大有要直接攻进无神之地的态度。” 我仰头将药一饮而尽,接过涂山镜递给我的一小块晶莹剔透的冰糖,看着涂山镜,正色对他说道: “你把事情原委仔仔细细地讲与我听,不要这样没头没尾的,我大梦初醒,一句都听不懂。” 第124章 恍如隔世 涂山镜像是有些心虚似的不再叽叽喳喳,倒是扶郁开口解释道: “当日在九重天,我父君判了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三个跳下诛仙台,诛灭形神和三魂七魄。 “他们三个跳是跳了,可那个高令行还留了一手,他将林果和尤瀚文的三魂七魄都融进了自己的魂魄中,功力一时之间大增,进入了无神之地。 “他又从无神之地里放出了饕餮,饕餮一直在我们进入无神之地的必经之路上徘徊。我们那时正走到空空之境,饕餮就突然出现,将你打伤。 “华胥枝,也就是莫是城的城主,你在此地认下的那个师父…” 扶郁说到此处,也是有些心虚似的看看我。 “他将你一巴掌打落,直接穿过空空之境、了了之境和千千之境,进入了无神之地,所以你记忆全失,连自己姓名都不知晓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如何进入的这无神之地,也明白了我为何之前竟会认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作师父,又这样尽心尽力地服侍了好几年。 虽然无神之地的时间一定和外界有所不同,可到底在我看来,已然是过去了很多年了。 说到此处,意玄突然又不咸不淡地补上了一句: “你真正该拜的师父,云梦山的东君和他夫人羲和君此刻也已在轩辕丘后山禁地里候着了,若不是有这二位上神拦着凤启,他怕不是要调幽都之兵直接打进来了。” 我咋舌,怪不得刚才涂山镜和扶郁那个表情。我心中感怀于大哥对我的关照,轩辕丘这等庄严神圣的地方都不管不顾地要调兵打进来。 也多亏东君和羲和君在外面拦着,不然又要酿成大祸。 毕竟事态发展到如今,轩辕丘诸位上师和先生的出走,责任应当是在扶郁和天君身上的。 “我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在你们两个即将没入幻境通道时,我在你脑门处点了一点水纹。这水纹虽没什么用处,但我们修习水系法术的却可以感应到这水纹的存在。 “那华胥枝倒也是厉害,虽然他和你一起进入无神之地,也失去了记忆,可他算到了你的出现会帮助他恢复全部记忆。 “你前去莫是城主府拜师,他须臾即窥得所有,一下子就记起了全部。邪门的便是无神之地竟然只有他可以使用法术,他封住了你的水纹。 “幸好你身上还有太子长琴的紫玉镯子,不然我们都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寻到了你。虽然你们掉落无神之地时,华胥枝肯定是将这镯子从你手腕下扒了下来。 “可这镯子不听他的使唤,一发力便自行攻击他,他实在也是无计可施,带在身边宛如烫手山芋,他便又将镯子归还于你。” 扶郁说完这段便起身去倒水喝,想是要润润嗓子。 他的二哥屠缪便替他继续说道: “本来这个华胥枝是打算一起对付你和朱襄锦莳的,可朱襄帝姬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现下仍然困在迷惘之境没有出来。他便全力对付你,可他的身份究竟为何,你问我,我也不知。” 瞧着屠缪摇头,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曾说起过,他叫华胥枝。” 意玄摇了摇头,十分感叹似的,“果真是他。估不到这桩事竟然将你们这许多小辈都搅了进来。” 我、涂山镜、扶郁和屠缪四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意玄,想要听他说出些内幕来。回想起当日轩辕丘和九重天之上,就似乎是只有他方才知晓些内情。 不过当时事情发生地太快,加之以意玄上神的位份,天君都未曾开口,我们更是无人敢问他究竟。 我本被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脑瓜子疼,现在宛如鹦鹉化身的诸位公子哥终于肯闭了嘴,将话语权交与地位尊贵的意玄上神,由他来将事情全貌讲给我们,听个明白。 “昔日五方天界未化时,有上天界和下天界。神人共居,不分天地,神仙想从上天界来下天界或是凡人想从下天界去往上天界都很容易。 “那时有都广建木,其形如山,其状若石,凡人和神仙都可以沿此通道来去自如。那个时候的凤凰和鸾鸟都是栖息在都广建木周围的,因建木位于都广,都广又位于昆仑之中央,灵气充沛,百兽爱之。 “都广建木周围环绕九丘,有陶唐之丘、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和神即之丘。 “大神共工因不满帝颛顼,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建木天柱,绝上下天界之维,天地倾倒,日月星辰异位,天地共主帝鸿氏轩辕以大神通打通五方天界,鸟兽奔逃,神人皆如丧家之犬四散隐去。 在此洪荒初始的危难之际,避世昆仑虚的伏羲耗尽精血,研习出了救世之八卦,而同样归隐于昆仑墟的女娲上神为了稳定五方天界,更是耗尽灵力,使用五色石补天。 “伏羲女娲一同羽化归去后,以黄帝轩辕为首的五方天界的帝君们,更以通天绝地的大神通划出天外天,幻化出了九重天。 “至此洪荒完结,帝鸿轩辕亦是羽化归去。可大神共工当日所撞的不周山并未全部毁去,尚留残体在世间,黄帝旧部五云上师归隐轩辕丘,合力将不周山移山于轩辕丘,藏于后山禁地之中。 “我们所在这无神之地,正是那不周山的残体,无神之地不过是个诨名,后山禁地之所以危险,也正因为不周山残体藏于此地。 “而此地无法使用法术感应不到灵力,正是因为这是失去都广建木灵力的不周山残体,通天不得。” 我们四个听得是目瞪口呆,不愧是黄帝时期的大神,做起事情来真可谓是毁天灭地四个字。 就连我的脑瓜子也不疼了,瞪大了双眼,急切地等着听下文。 第125章 拆骨化一 意玄继续说道: “共工怒折不周山之后,五云上师将昔日黄帝的旧敌、兵主之神蚩尤的残存意志也存放此地,以期蚩尤的残存意志可以和不周山残体一同长眠。 “五云上师没料到蚩尤的意志之顽强,即使是在这无信仰、无神祗、无灵力的荒芜之地,都可以孕育出魂魄残缺的生命,繁衍生息。 “这无神之地的子民,实为九黎之神蚩尤的子民,可叹他们遭人哄骗,竟以华胥为自己国号。那华胥枝便是看到这个机巧,从九重天上来了这里,以己身魂魄为引,渡得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三个,为他们补全了三魂七魄,并带出了轩辕丘,送进了昆仑墟。 “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三个又看准时机,从昆仑墟偷得不死果树,再带回了轩辕丘。可惜他们三个中只有高令行的魂魄是最为完整的。 “他们三个跳下诛仙台时,华胥枝便借机用尤瀚文和林果的魂魄补全了高令行的魂魄,送入了无神之地,成为了所谓的华胥国高将军。而在他将凰冉推入无神之地后,也成功归位此地,成为了所谓的莫是城城主和国师。” 听到此处,我们四个神态各异,但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震惊和不解。 涂山镜是第一个发问的: “那这个华胥枝究竟是自九重天而来,还是自不周山残体而出,他和蚩尤究竟有什么关系?所以高令行在九重天招的供,其实是假供!他说是昔日的兵主之神蚩尤助的他,但其实这事和蚩尤上神根本就无关!” 意玄摇了摇头。 “想要知道这华胥枝的真正身份,尚且需要时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和华胥定无关系,他不过是假借华胥之名,来行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自认是唯一继承了蚩尤遗志的神仙,他究竟如何继承了这蚩尤遗志,又是为何可以在此地自由进出,随意施展仙法,此中内情,我全然不知。九重天上究竟和他对得上的号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继续问着。 “你们进入无神之地时,正是我遭受水刑之后,启程去华胥王都之时,你们又想到了假扮什么御水左使去诈高将军,可你们是为何有水之灵力,又为何可以在此地施展呢?” 意玄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透出些危险的凶光出来。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却是屠缪答的我: “这还真是巧,无巧不成书的巧。我和扶郁的真身都是真龙,真龙之睛,称龙目,又称龙珠。同你们凤凰的青羽一样,都是天生的神器、天然的法宝。 “就是仗着我们这两对招子,意玄上神,扶郁和我可以从龙目中借出些微弱的水之灵力,糊弄过那个国主和高将军。 “不过那个什么华胥枝,倒像是认识我们每一个,见到我们施展水之灵力,登时便大惊失色,知道是我们几个追来了。” 涂山镜接上了话茬: “我没法借用龙珠内的水之灵力,意玄上神便派我去寻山了,在找到你之前,我都是每天灰头土脸地在那个什么茫茫七十二座群山中观山,定位,寻山,周而复始,反反复复。 “不过我还没找到那座神山,他们就找到你了,我便也匆忙从那个什么群山中退出来,照着二殿下给我的方位找来了王都。” 见我露出不解的神色,涂山镜突然又开始支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话不好说。 重逢以来一直都有些碎嘴子的屠缪也低下了头,不肯为我解答。扶郁更是仿若入定,陷入了忘我的沉思之中。 只有意玄上神眉头皱了又皱,才终于讥讽似的笑了一声,说道: “华胥枝自称是唯一继承蚩尤遗志的神祗,而想要继承蚩尤作为兵主之神的全部残留灵力,需要从不周山的残体里获得一柄神剑。这便是剖山铸剑四个字的由来。” 说到这里,意玄的嘴角勾了勾,又像是有几分同情似的看看我,方才继续道: “而这四个字的后面,其实还跟着四个字,便是拆骨化一。观山定位后寻得的圣山,可以铸成一柄可斩此地日月的神剑,而这柄神剑还可以拆灵骨、断灵筋、剥神皮、饮神血。” 我听到这里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可还是仔细地听着意玄的话,意玄却定定地望着我,面无表情地说:“而那个神,便是你。” 我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瞬间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在极度的震惊之中,手指都动弹不得。 意玄却并不打算给我太多时间让我消化这个消息,他只停顿了一瞬,便继续为我讲解: “华胥枝没有天生的灵骨神脉,他究竟是怎么在九重天位列仙班的,我们尚且不知道。但可以明确的是,他一定是通过野路子成仙的。 “但他的野心极大,想要借助一个天生灵根的神仙来洗髓伐骨,再吞噬掉这整个不周山残体。届时,他不但有了后天的灵根神骨,还可以得到兵主之神蚩尤的所有遗产。” 在这一刹那,拨开重重迷雾,云遮雾绕的疑团终于现出它的本身。 原来真正的法门不是拜神或是拜鬼,不在国主手中,不在高将军手中,甚至不在那个来历成谜的华胥枝手中。 真正的法门,是我。 剖山铸剑,拆骨化一。 这前四个字对应了观山石,对应了贺兰家,对应了他们三方的博弈。 而这后四个字,却只是对应我。 华胥枝和高将军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手中已经牢牢把握住了最后的筹码、最后的棋子和最后的法门。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手中的是金光洞太乙真人的作品,一个莲藕人。 我心中泛起层层苦意,枉我一片赤诚地还一心侍奉了这个假师父数年,他们打的主意却是要生剥我的皮,活吞我的肉,再痛饮我的血。 观山石和贺兰家的到来,竟然也是为了寻找我的埋骨之地,王都的风却是为我而起的。 可笑,真是可笑! 念及此处,我不由得半是冷笑半是痛哭地喊了几声,几滴滚烫的泪珠也从我的脸颊扑簌簌落下,落到涂山镜给我的帕子上。 第126章 静观其变 涂山镜见我此种情形,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也不假装魂游天外了,凑近了看我一眼,又求助地看向意玄。 意玄倒是出手如闪电,右手飞快地把上我的脉门,号了号脉,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无妨,只是情绪激动,一时受不住惊罢了。多饮几服养魂汤便好了。” 此时,失魂落魄的扶郁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了般,悠悠开口道: “我们几个因为是按照轩辕丘禁地的路线一路寻来的,我们可以随时重回轩辕丘,脱离此处。 “可你不同,你因为是被那个华胥枝一掌推落进来的,所以你必须来处来,去处去,只有斩杀了带你进入无神之地的华胥枝方得解脱,回到轩辕丘。” 本该抽丝剥茧的真相就这样几乎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我眼前,我听着耳边意玄和扶郁的讲话声,却觉得事情也许本不该如此。 那个华胥枝也许本想将我和朱襄锦莳的命一并拿下,可锦莳却半是不幸半是走运地被困在了那迷惘之境。 我抬头看了眼扶郁,扶郁像是被吓了一跳,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意玄倒是体贴,替他说道: “扶郁殿下确实算得上尽心尽力了,本来依我的想法,先找到山再想法救你,让你心中的恨意积攒到一定境界,再将华胥枝一击即溃。 “可事情却有变化,他居然想用邪术锁魂钉骨,我不得已,只得去西天梵境求了清净瓶回来救你。这也多亏了扶郁殿下在我耳边一直念念叨叨,说你受的苦他多少也有些责任。 “如若不是他上九重天求了天君的旨意来彻查轩辕丘,也不会将你和朱襄家的丫头卷进来。” 我苦笑一声,接过涂山镜给我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送着。 “我谁也不怪,要怪就怪我自己,命不好。” 屋中四人更是默然,想是觉得我说的话在赌气,在埋怨凭什么是我倒霉。 为了打破这沉默,我只得再次开口问道:“有了那清净瓶,上神和二位殿下是不是就可以随意使用水之灵力和法术了?” 意玄点点头,扶郁和屠缪没有说话。 我继续问:“不死果树还没有消息?” 意玄再次紧皱双眉。 “没有。 “我猜想华胥枝之所以要派高令行三个去昆仑偷不死果树,是为了延长寿命,再上轩辕丘为的是不周山残体。 “但不死果树被他们藏在了哪里,我们遍寻了无神之地也未发现丁点踪迹。那个高将军现在还不知道他是高令行,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华胥枝的一缕残魂补全。” “所以他们都在陪着华胥枝演戏而不自知?”我挑眉问道,心中有些诡异的感觉升起。 意玄点了点头。 “他应当已经猜出了我们的身份,所以才那么快动手。不过我想他已是早有准备,当日国主前往莫是城为的便是给他送药,而这药却是为对付你而备的。 “他虽然有本事算到你的出现会帮他忆起前尘往事,他却没算到,随着你在无神之地待的时日增加,他也会越发衰弱。” 我觉得无神之地的一切都仿若一场大梦,一切都稀里糊涂的,毫无逻辑可言。 也不知岳白司成的扶箕占卜之术在此地是否行得通,我是无法预判王都的风究竟会怎么吹了。 涂山镜在旁边殷勤地给我递着樱桃,又举着一个小瓷碗方便我吐樱桃核。 我勉强吃了几颗,就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又想到涂山镜再怎么说也算是新的轩辕丘之主了,青云上师的正统弟子。他这样给我做小伏低的,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我推开涂山镜举着的手,涂山镜却再次碎嘴子上身。 “殿下你就莫要再惦记不死果树的事情了,现在就连天君也不好再说这个事,只要你能顺利离开这个鬼地方,此事就算圆满完成了。那不死果树日后天君定会加派人马来寻的,你此番历练已经很可以了。” 我怔怔的,没理涂山镜,反倒冒出来一句“那现在该怎么办”,成功令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意玄身上。 在这殷切的目光中,意玄气定神闲,只淡淡吐出了一句话,“静观其变。” 屋中不知道是谁喉咙滚动,发出了清晰可辨的吞咽口水声音。 意玄却是潇洒起身,落下了轻飘飘的一句,“好了,帝姬你且好好歇息吧,我们走吧。” 然后跟着率先离场的意玄,是屠缪和扶郁,最后是仍很不自然的涂山镜,好像是一直害怕我会怪他。 涂山镜小心翼翼地把门掩上。我木然地看着大家离去,长叹一口气,再次倒头大睡。 这次我睡得很沉,没有梦魇,没有光怪陆离的色彩构成的梦境,也没有奇怪的声音告诉我会替我报仇。 虽然此刻我已很清楚,那是奈暮的声音,奈暮势要将华胥枝和高令行挫骨扬灰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有些时候,奈暮反倒更像是我的长姐,而凰泠,总是太过专注于她自己的事,关心她到底何时才能飞升上仙,常常忽略了我。 不过我谁也不怪,今日是我倒霉,被华胥枝拉进这摊浑水。 若是被迷惘之境困住的不是锦莳而是我,那今日在此地受苦的,便是她。 就算不是她,也会是随便一个。 不管是九重天的云珠公主或是赤水家的如阳郡主,或是防风若柠,或是涂山镜,其实过程都是一样的。 这一觉,我再次睡到日上三竿方起,一起来就嚷嚷肚子饿。 而涂山镜识相得很,果真给我烧了一大桌子菜。我昏睡了多日,肚子实在饿得紧。 虽然早上吃有些油腻,但我毕竟此时此刻和凡胎肉体也没什么区别。 中了那个华胥国主和华胥枝给我精心调制的毒药,在这无神之地,实在是大损修为。虽说有药君的丹丸解毒,可谁知是不是对症下药,会不会有余毒残留。 可得好好吃上一顿,安慰安慰自己。 第127章 纵火烧城 我坐定在晨风朝阳中的小院石桌旁,一边啃着鸡爪子望日头,一边听着旁边的涂山镜喋喋不休。 “这鸡爪子以形补形,是我专门为帝姬烧了三七二十一个时辰的,希望吃了这个凤爪,殿下可以早日重获神功,一刀杀死那个华胥枝。” 见我吃完了鸡爪子,涂山镜又殷勤地递过来一盘红彤彤的狮子头,讪笑着。 “这狮子头也是我烧了整日的,滋味都进去了,配料的草药可都是从药君那里得来的,希望殿下吃了这狮子头,可以重振神威,精神抖擞,杀了那个华胥枝!” 我叹口气,转头问他: “涂山镜,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药君?人家可是在九重天之上的,像我们这种小辈,一年到头都不会上去一次,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也引荐给我认识认识,我好向他老人家讨几服汤药。” 涂山镜尴尬地摸鼻子,低头说:“这是扶郁殿下给我的,他说是药君给他的,那自然就是药君处得来的。” 我摇摇头,问他:“其他人呢?” “他们都回王都了,去探听探听情况。求了西天梵境的清净瓶之后,他们三个可以有使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之灵力,自然可以去施展拳脚。不像我,” 说到此处,他长叹口气,“青丘式微,没有法宝,土之灵力也没处用。就连可以好好发挥发挥作用的魅惑之术,也没处使。上神叫我留守此处,好好帮你调理身子,好杀回王都。” 我也跟着叹口气,“涂山镜你不要一口一个杀字,打打杀杀的,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戾气太重是不好,我们要平静要冷静。拒绝暴力,从我做起。”涂山镜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着实是叫我不好意思。 “上神可说有什么计划?” “没有。但是若是有消息了,会派人回来告诉我们的。” 我发现就是从这日起,涂山镜养成了一个小毛病,他一旦感到很尴尬便会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鼻子。 实在是令我心中惭愧,罪过罪过。 所谓的休养不过持续了一个白天,弯弯的月亮刚朦朦胧胧地移到中天,风尘仆仆的屠缪就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看了眼好整以暇的我和涂山镜,皱起了眉头。 我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月亮,而涂山镜正摸出了本香艳的话本子来看。 “走吧,我们再入王都。”屠缪的话掷地有声。 我施施然起身,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反倒是轻飘飘地说了句,“那就一把火将这城主府烧了吧。” 然后,我不顾身后目瞪口呆的涂山镜和屠缪,便走到房中去找火石。 晚风乍起,吹乱了我的发丝。 涂山镜却是后知后觉地跟了过来,亦步亦趋地看着我在房中翻找。 翻了几个柜子,终于凭借着残存的印象将那块小小的火石找了出来。 还没等我仔细端详端详,旁边的涂山镜忙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了过来。 他一边讪笑,一边忙着献殷勤。 “我帮你放火,我帮你,我帮你啊。” 说罢,他摸了又摸自己的鼻子。 我冷冷地看了眼他,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许。 城主府内早就是一片残花枯叶的景象了,我再次走到库房,将那上好的烈酒全都搬了出来,浇满了府内的每一寸土地。 翻出墙头,望着这高高的朱门,门边那棵肆意生长的古树伸出自己的枝丫,似乎是要够一够天边那弯弯的月亮。 我朗声对门内的涂山镜喊道:“开始吧!” 屠缪和我一样,也没什么表情,也站在那朱门外,看着门内的火光一点一点蔓延开,直至烧毁高高的屋檐和耸立的朱门。 涂山镜放完火便凭着矫健的身手翻了出来,和我们站在一处,听着火苗吞卷树木房屋的声音。 正门中央那棵参天的古树也不能幸免,火光吞没了它伸得最高的枝丫。 看着这一切,我突然快速上前几步,将右手伸进了滚滚的火焰之中。 钻心的疼痛从右手处传来,我硬是抗下了,连哼都没哼一声,又镇定自若地将已烧成枯炭的右手从火焰中拿了出来。 恢复了记忆,可没恢复灵力,就连这等普通的凡火竟然都可以烧毁我的右手了。 因为右手已经烧成枯骨了,本来卡在手腕处的紫玉镯子也带不住了,“咣当”一声滚落在地。 我未来得及去捡,就听到涂山镜一边大呼小叫地冲将过来,一边替我将那紫玉镯子捡了起来。 他苦着脸,看着我那已经不能用黑炭鸡爪子形容的右手,又看看我紧咬的下唇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唉唉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屠缪倒是镇定得多,他面不改色地拉过我的胳膊,右手以上未曾沾染上火焰的部分,也在快速地坏死变黑。 他手下发力,刹时间,温润的水之灵力充盈了右半侧的身体,钻心的疼痛也在一寸一寸消减。右手以上止住了颓势,开始慢慢恢复如初。 涂山镜见屠缪有法子帮我,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碎嘴子不停地开始数落我。 “我说凰冉殿下啊,我的好殿下啊,你这是何苦呢?你说你试什么试呢?这下可倒好,受了伤不说,到时候还要连累我挨批。没有就是没有,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这火都是凡火,比不得你的天生凤凰神火…” 屠缪一言不发,想是心中对我的血性也颇为赞许,想我以肉体凡胎毅然试火,连哼都不哼一声,当真是没给阿爹阿娘丢脸。 谁料屠缪却闷哼一声,双手收回,我那本笼罩在水之灵力的右手也登时失去了屏障,再次暴露在滚烫的空气中。 疼痛也再次袭来,不过已经减轻了许多。表皮只是火辣辣的疼,内里的疼也只如蚂蚁噬咬,比起先时的钻心疼痛,已是好上许多了。 我看着右手表面的皮肤黑气再次上涌,而屠缪也紧闭了双眼,就知道他灵力不支,无法再为我疗伤了。 第128章 留水宫 见我伤势渐愈,涂山镜的碎嘴子也随之停了下来。 屠缪手中结印,从口中却吐出了一颗湛蓝色的珠子来。 那珠子晶莹剔透,周身笼着一层盈盈水光,水汽充沛,想来是个宝物。 屠缪睁开眼睛,十分严肃地对我说道:“用你的右手抓住它。” 我忙依言听了,右手刚一触碰到那珠子,右手浮现的黑气再次褪去,清凉之感从右手指尖蔓延开来,疼痛再次消失。 涂山镜睁大了双眼,颤声问道:“二殿下,这…这可是你的内丹?” 屠缪点点头,面沉如水。 我故作潇洒地笑笑,对他说:“多谢二殿下出手相救之恩,我还以为我今日要断臂自救呢。” 屠缪挑了挑眉,却是不笑,“没有不救的道理。” 他抬头又看了看那轮弯月,“我们走吧。我的内丹只能借你一会,否则我们没法在天亮前赶回去了。” 我拱拱手,“多谢多谢。” 上了屠缪不知从哪弄来的马,一路纵马飞奔,终于赶在金鸡报晓前到了王都的城下。 守城的士兵睡眼惺忪,一时之间也没发现城下多出了三匹马,三匹马上又坐着风尘仆仆的二男一女。 不等屠缪伸手,我便将他的内丹递还给了他,他接过内丹的同时,迅速使出所剩无几的法力,将我们罩在隐身术的透明水雾中,穿墙而过,直奔王宫而去。 路我是似熟非熟的,跟着屠缪一路风驰电掣,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房屋和宫墙,才终于赶在法术失灵前冲了进去。 这次虽然也是匆忙,可我却在一瞥之间,瞧见了这座宫殿门口的匾额,名字真是诡异,竟是叫留水宫。 屠缪刚冲进殿门,便瘫软在地。 意玄和扶郁立在大殿正中,颇有些翘首以盼的意思。 我的右手再次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我将手缩进宽大的袍袖里,希望屠缪和涂山镜最好什么都不要提起。 权当今夜在莫是城主府门口的小小插曲,是个登不上台面的闹剧罢。 扶郁却有些惊讶地看着屠缪,快步过来扶起他。 “二哥怎么累成这样?这一路可是有什么差池?” 屠缪摇摇头。 意玄倒是颇有深意地先盯了一眼我,再盯一眼涂山镜,然后从怀中掏出清净瓶,隔空抛给了扶郁。 “你用这清净瓶先去给他疗伤。” 打发走了扶郁和屠缪,意玄招招手,示意我和涂山镜上前。 意玄抖一抖他身着的宽袍广袖,那衣袖便无风自动地飘了一飘。 “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不敢看他,低头踢了一脚涂山镜,涂山镜只好认命地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末了,他还补上了一句,“都怪我,是我不好,若是我看住了殿下,殿下也不会以身试火。” 我嗫嚅着补了一句,“我也只是想试试,又不是存心自残。” 我和涂山镜同时抬头,只见意玄很无奈似的摇头,说声“知道了”,就挥手打发走了涂山镜。 我正心中惴惴,以为单留下我,这顿责罚定是逃不脱的。 却见意玄叹口气,对我伸出左手来,“我瞧瞧。” 我只得伸出我那再度宛如鸡爪般的右手出来,他轻轻托住我的手腕,问我:“太子长琴的镯子呢?丢了?丢了他可是要发大脾气的。” 我忙答道:“没丢,涂山镜帮我收着呢。” 意玄没再说话,却拿食指一一拂过我右手所伤之处,乌黑的眼眸盯住我,“疼吗?” 我不敢说疼,拼命摇头。 他的右手此时覆住我的,清凉的水之灵力再次从指尖一线蔓延开来,右半边身体仿佛突然解脱了般,自从踏入留水宫中便仿佛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压力,瞬时不翼而飞。 意玄不愧是上神,尊贵的司冬之神。 可比屠缪那个半吊子强多了。听说,他司的好像还是四海水君的职,可真是丢天君的脸! 右手没有那么疼了,可意玄仍然握住我的右手,我心中多少有些尴尬。 可意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头盯着交错握在一处的两只手。 过了半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疗伤已毕,只听他沉声在我头顶问道:“可还疼吗?” 我抬头问他:“不疼了,你还在用法术吗?” 意玄摇摇头。 可他的手仍然是冰凉的,修水灵的还真是冷,不像我们修火灵的,从来也不怕冷。 意玄仍握着我的右手不松,我心中胡思乱想,他也像是在发呆。 我抬头,想看他究竟在发什么呆,额边的碎发拂过他的鼻尖。 他也盯着我们交错握在一处的两只手。 我心中腹诽,既然没在用法术了,还握着我的手不放,这岂不是在占小姑奶奶我的便宜? 我有些急迫地将右手从他的双手中抽出来,举到眼前细细看了一番,黑气全无,也不泛红,没有半点火烧的痕迹,疼痛也是半分都没有。 我心中高兴之余,自然也是无暇计较他是不是占我便宜,雀跃地朝他笑,“多谢上神疗伤之恩,一点也不疼了,也看不出来被烧过,上神果真是厉害。” 意玄却像是有些微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才似乎终于回过神般,微微一笑,“不谢。” “上神召我们回来,可是已经有了计划?王都现下是什么情况?” 意玄终于恢复了常态。 “华胥国主下令,命天下修道之人尽入王都,朝拜国主。一日不得道,一日不得出王都。莫是城数月前一夜空城,七日前王都又一夜间人满为患。 “本在莫是城修炼的人,都来了王都修炼。不仅如此,现下王都内因拜师修道一事,已是闹得沸反盈天。 “以华胥枝为首的主张拜神,以高令行为首的主张拜鬼,拜穷凶极恶、罪孽深重之恶鬼,方得圆满之道。现在的王都里,分两个派别,国师派和将军派。 “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渊源,更没人知道国主才是此刻明争暗斗的局面的主使者,他支持高令行和华胥枝反目,为的也是他自己可以得到圣山之中的神剑。 “更何况,华胥国主数代间,一直受华胥枝所制,他暗地里支持高令行,自己也可以摆脱掉华胥枝的控制,成为华胥真正的掌权者。” 第129章 梁上君子 我半是沉思半是在消化这新讯息,点点头,又听到意玄继续说道: “今日我和扶郁隐身前去国师府和将军府,又去了华胥宫,虽说没偷听到多少有用的,但是这个潜伏的总要有人去当。 “我、扶郁和屠缪需要轮流扮演御水左使和右使,国主和高将军想起我们了,总是要见我们的。所以从明天起,这个偷听墙角的活计便交由你和涂山镜去做了。” 我猛地抬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语气都有些不善。 “上神,我和涂山镜没有清净瓶那样的法宝,又没有龙目那样的天生宝物,一丝法力都无,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怕是不好吧? “加之我离开了国师府,离他越远,华胥枝的法力便恢复得越好,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被他抓了去,还要劳烦上神来救我们。” 我和意玄是丝毫不顾体面地在这里讨论偷听墙角和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等着实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倒被我们说得轻巧极了,仿佛说的不过是明天去哪里吃杯酒。 所谓礼数教化,当真是荡然无存。 “无妨。有了清净瓶在身上,我的法术几乎都可以使用。我等下给你施个易容咒,管报其他人见了你都认不出。” 我愁眉苦脸。 “上神,再加个屏息静气的咒吧。实在不行的话,隐身咒也可以。” 意玄瞧我龇牙咧嘴实在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只得温声劝慰。 “蛰伏是很重要且有效的。想当年最善铸剑的干将莫邪之子眉间尺,便是懂得蛰伏的道理…” “上神!”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他道:“上神别和我讲眉间尺的典故,我怵得慌。” 意玄双唇忙紧紧地抿住,想是也想起来了眉间尺的典故着实也不算是个什么吉利话。 我满脸期待,睁大双眼盯住意玄,试探性地问他:“上神,那隐身咒的事,再商量商量?” 意玄却是丝毫也不为所动,语气坚定极了。 “我是相信帝姬的本领的,罗浮山的小霸王,连山宫又赢了朱襄锦莳,便是在这无神之地,帝姬也罕有敌手,我看隐身咒还是免了吧。清净瓶就是有再大的神通,也抵不住我们这么瞎胡闹。” 听到他说“瞎胡闹”这三个字,我心下便明了,他这是在暗暗责怪我先前纵火烧自己的事情。 为了给我疗伤先是耗尽了屠缪的灵力,然后又让意玄出手相助,隐身咒的事情是真的没得商量了。 我很是垂头丧气。 “是,意玄上神,凰冉领命。” 说罢,我下定决心只能靠自己腿脚上的功夫了,只要离华胥枝和高将军远一些便没有问题。 像那个国主和贺兰家大小姐二小姐的,危险就要小很多。 当晚,涂山镜先是把紫玉镯子还了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休。 “这镯子兴许关键时刻能保命呢”,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气。 本来我为了公平起见,决定抓阄决定谁去华胥宫,谁去贺兰宫。 可涂山镜竟然是因为心中有愧,以一种大无畏不惧牺牲的态度自己选择了华胥宫。 “贺兰宫的那几个看起来都比较好对付,华胥枝和高将军也不会时常去,华胥宫这种比较危险的地方就交给我吧。” 我叹口气,伸手拍了拍涂山镜的肩膀。 “涂山公子,你放心,我日后都会记得你今日舍生忘死的行为的。咱们俩之间的事,一笔勾销,你且放宽心。” 涂山镜猛地打了个寒颤,嚷嚷着:“怎么就舍身忘死了?我虽然腿脚功夫差点,但还不至于一出手就死掉,再说了,意玄上神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去赴死吗?” 我一想到意玄说我瞎胡闹,不由得冷笑一声。 到时候涂山镜若是真暴露了,指不定是谁冲去救他呢。 保不齐又得是我,谁叫我的硬功夫确实是打遍此地无敌手呢。 “那种他们假扮左使和右使的面具呢?你给我找一个黑色的,以防万一。” 涂山镜一边给我找一边说:“我说凰冉,你要对上神有信心,上神都给你用了易容咒了,你还要这面具干什么?” “清净瓶到底还是神通有限,更何况那个华胥枝,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玄虚。” 涂山镜听到我提华胥枝,更加忧心忡忡起来,将沉甸甸的黑色面具递给我,就愁眉不展地去找房间睡觉去了。 我将面具收好,心中同样地忐忑不安,也找了个留水宫的空房间,睡了三个时辰。 第二天晨光尚且未亮,我和涂山镜就已经分别各就各位了。 当细作可是不好当的,要彻底融入环境,要在旁人尚未发觉之时就已经和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我只得强忍着睡意,赶在贺兰家的小姐们起身之前,先溜进贺兰宫,然后飞身跃上贺兰宫的怪石之上。 这怪石是遍布整个宫殿内部的,绵延起伏,顺着爬就可以爬到顶端原本该立房梁的地方。 我四处看了又看,找了个颇为隐蔽的地方,就藏于山石之后,静待贺兰家的大小姐前来使用她的观山石。 那颗在半空中悬空静置的奇怪石头像是没有醒来,现在只是一颗通体蓝色的球形石头,半分端倪都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时间,又没有学会岳白司成那样能掐会算的好本领,只得百无聊赖地等待时间流逝。 一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睡着,一边又如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 没了灵力在身上,加之周遭又实在是过于静谧,我竟是忍不住滔天的睡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度醒转,是被殿中交谈的人声惊醒。 这宫殿过于空旷,又有许多怪石,竟可以将声音衬得都更响几分。 我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殿中究竟站着什么人,而是在我的旁边,那颗蓝色的怪石竟然圆睁着怪目盯着我瞧,滴溜溜地乱转。 我吓得一个激灵,一丝凉意噌地蹿上天灵盖,出了一身冷汗。 我强自镇定,偷偷探头向下望了一望,又是不由得倒吸了好一口冷气。 殿中站着的竟然是鬼鬼祟祟的华胥枝和高将军二人,鬼头鬼脑地正四处打量这贺兰宫到底奇在何处。 高将军没什么变化,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依旧光滑可鉴。而华胥枝头上的白发褪去了一半,现下是一半乌发一半银丝。 看来离我远一点,他的功力确实是恢复了不少。 第130章 机事不密 想到他功力渐进,我心中恨恨。 涂山镜啊涂山镜,难不成你学了岳白司成的三成本事,竟是算到了今日其实这个鬼见愁的华胥枝竟然会来这贺兰殿,所以你才主动要求去华胥殿?! 想到华胥枝离我越近功力便越弱,再者有清净瓶在此地,意玄、扶郁和屠缪三个应当都是极有本事的,我索性心一横,也顾不得害怕了,定睛细看下面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高将军绕了一圈,只看到那些怪石黑漆漆的,可也只是怪,石中半分蹊跷的灵力都无。 他有些丧气,打算直接飞身上来,也看看那滴溜溜乱转的观山石究竟是何物。 华胥枝却伸手拦住了他。 “且慢!” 观山石本来只是乱转,并没有仔细去瞧谁,可它似是感觉到底下立着的两位来者不善,湛蓝的眼珠子也不转了,定定地盯着华胥枝和高将军。 “这观山石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舅舅可知道?” 华胥枝沉吟不语,想是像我一样也在思考观山石和兵主之神蚩尤之间的关系。 他回答不上来高将军的问题,反倒是皱眉说了句:“我觉得这殿内似乎有些不对,像是有旁的人也在。” 高将军倒是浑不在乎,“有旁人在?那就杀了好了。” 华胥枝冷哼一声,“杀了?” 他像是觉得高将军十分不成器似的。 “那御水左使和右使的神通你也是瞧见了,他们此行所为的,便是我那孽徒,若不是我抢先一步,定住那死丫头的神魂,便叫他们得了手去。” “舅舅的意思是,这殿内有那御水使官?” 听到高将军这毕恭毕敬的发问,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脏也“砰砰”乱跳。 等下华胥枝上来,若是认出了我,他便该知道现下在他国师府金辇上的,是个空壳子的莲藕人而不是我了! 都说让意玄上神给我用个隐身咒了,他却爱惜清净瓶里的灵力,只肯给我用个易容咒。 不过说来,这也是我自找的,若不是我自残,他也不必如此爱惜清净瓶里的水之灵力了。 心中长叹一声,我看了眼那观山石,做好准备,等下华胥枝一上来,我就拔腿开溜,直接溜到城外去。 他自恃身份,一定不肯一路追着我跑。 华胥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也看了眼那观山石,说:“无妨,就算他们也在又如何?” 说罢,他飘然而上,竟是一点力都不曾借,就直直地飞了上来。 他悬浮在那观山石旁边,仔细端详。 我大气都不敢喘,身子缓缓挪动,隐蔽身形。 却见华胥枝伸手,想要将那观山石带离,可观山石像是笼罩在了一层蓝色的水雾之中,半分都不曾移动,反倒蓝光大盛,直接将华胥枝打落在地。 高将军忙奔走了几步,扶起了自己那跌落在地的舅舅,低声问华胥枝:“舅舅,这可如何是好?” 华胥枝抹了抹嘴角,擦去被观山石震出的一丝血,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华胥小儿下诏号令天下修仙之士尽入王都,拜入你门下的有几多?” 高将军刚要回答,殿外突然再次传来人声,华胥枝和高将军对视了一眼,只是片刻工夫,身影便仿佛碎纸片般随风而去,全数消失。 我眨了眨眼睛,使劲睁大去看殿内是否还有他们二人的人影,可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妖法? “国主大人,今日怎的这样出奇,有这等雅致前来我这贺兰宫。” 是贺兰大小姐的声音。 我紧盯着殿门入口,随着贺兰大小姐和国主的身形移动,也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尽量别被他们发现。 国主走进来,不答他的话,却是抬头仔细看那观山石。 观山石此刻正无甚章法地滴溜溜乱转,像是在寻找华胥枝和高将军的身影。 贺兰大小姐轻笑道:“看来我这观山石惦记的人还不少。” 我心中一紧,她莫不是已经知道华胥枝和高将军来过了? 国主没有笑,他十分严肃地看着贺兰大小姐,说了句令她花容失色的话。 “我用无名之剑已经挨个试过二十三座神山了,那最终的圣山,便是长乐之山。” 国主定圣山的法子不是用二十三座神山的化身之剑一一试过观山石吗? 怎么是拿无名之剑一一试过二十三座神山? 他这障眼法也忒多些了吧。 贺兰大小姐很有出息,只变色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平常。 “既然国主用无名之剑,已定圣山,我贺兰山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想来我也应当不日辞别国主和国师,回返贺兰山。” 正当我看得出神之际,却听到贺兰大小姐一声极清脆极有力的断喝穿破重重怪石,直入我的耳中。 “这位大人,还请出来吧,如此遮遮掩掩实属无趣。” 我看到贺兰大小姐炯炯有神的目光越过怪石,锁定在我的身上,便知她已发现我了。 可我丝毫不为所动,愣是不肯下去。 国主没有那个本事,他好奇的眼神一直在贺兰宫内的重重怪石中搜寻,可还是没看到半个人影。 贺兰大小姐三催四请,再次朗声道:“大人,还请现身吧。” 贺兰大小姐这一把清亮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喊了一遍又一遍,吓得我几乎一个跟头跌了下去。 待我强自稳住心神,掸掸衣襟跳将下去时,盯住我的是贺兰大小姐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眸子。 我不由得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心里气得直骂涂山镜。 国主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贺兰大小姐,最终还是按捺住心头的疑问,没出声。 贺兰大小姐倒是淡定得紧,眼眸微抬,一副了然的样子。 “这位大人,二十日前在留水宫中发生的事情,我都是一清二楚的。大人还戴着这黑色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有什么意思呢?纵使你使了易容咒,骗得了旁人,可还骗不过观山石的眼睛。” 我尬笑一声,将那黑色面具摘下。 国主继续狐疑地看着我,像是听明白了,又像是没听明白。 第131章 观山亦观海 “大人此行所为何事?” 被贺兰大小姐那清亮的眸子盯着,我心虚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好在她也并不期待我说出些什么来,继续说道:“你师父那样待你,你有叛逃的心,我也是理解的。只是我实在看不清,和你一起的那些人的身份。” 听到“师父”二字,国主终于反应过来,再次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言的狂热。 话说到此处,我不得不开口了。 “大小姐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便也不必深究身份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你只需告诉我贺兰家此次入王都所为何事便够了。” 大小姐不再说话,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用一种复杂难明的表情看着我。 她忽而愤怒,忽而不解,又忽而神伤。 再次开口,她却答非所问。 “大人可知,高将军和国师分庭抗礼之事?” 我点点头。 大小姐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这些蝇营狗苟,我本不想理的,可他却开始拜鬼,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我实在是理不清。” 我默然不语,我除了知道此地是兵主之神蚩尤的遗物,想来也不比有观山石的贺兰大小姐更多。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我马上抓住那抹灵光,开口问她。 “贺兰家这观山石是自有八九七十二座群山起,便传承至今的神物了吧。” 大小姐点点头,我继续问道:“那你们同那茫茫群山的渊源又是从何而起的?” 大小姐向来清明的眼睛中现出些迷茫来,不禁喃喃自语。 “渊源…大人此话又是何意?” “观山石在,则贺兰在,观山石灭,则贺兰亡。” 我心中缓缓地重复着这句话,不由开始怀疑贺兰和蚩尤之间的关系。 “贺兰山中有什么?” 大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低声重复着我的问题。 “贺兰山中有什么?” 却是国主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一片蔚蓝蔚蓝的海子,世人都不知道其实茫茫七十二座群山之中是有水的。”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贺兰山中多少会有些蚩尤的痕迹,谁知竟是有片海子。 山中有水,这有什么稀奇的呢? 贺兰大小姐老神在在。 “不错,山中有水,观山石不单单只可观山之方位晓世间之是非,还可镇山镇水,那水离了观山石便波涛不定,我弟弟正是赶回贺兰山治水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观山石,对这块稀奇古怪又蓝汪汪的怪石更加好奇了。 贺兰大小姐岔开了话题。 “大人可知你昔日之师要遣散光国师府所有的美人,可是半分面子都不给国主留了。” 我微微一笑。 “他意欲何为,大小姐怕是比我还清楚。” 国主听到这话,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继续拿他那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的眼神盯着我,像是盯着他的掌中猎物。 笃定极了。 贺兰大小姐也是微微一笑。 “国主也一直想见见大人呢,二十余日前发生之事,国主可全是知道的。” 我心中突然闪过一道激流,不由得又是一惊,抬头看了看那颗顶古怪的石头。 那石头不滴溜溜乱转了,只是定定地望着下方,那颗怪异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试探性地问:“观山石和国主?” 大小姐却是无限慈悲地一笑,点点头。 “不错,贺兰山真正侍奉的是国主,观山石真正侍奉的也是国主。只有华胥宫真正的尊者才可以授予贺兰这无上的荣耀,侍奉观山石的荣耀。” 我皱紧了眉,她告诉我这件事,却不知道华胥枝是否知道。 可我明明又记得,贺兰山是奉华胥枝的诏令才出山的,现下贺兰大小姐又说她执掌观山石,却是拜华胥国主所赐。 我抬眼继续瞧她,斟酌着想说些什么,她却微微一笑。 “这王都之中发生的事情,我每一件都知道,你不必担心我究竟是国师那一派的,还是高将军那一派的,还是国主那一派的。我贺兰山不会依附于任何一派,我贺兰山只是观山石忠诚的仆人罢了。” 我心知这对话到此便可以结束了,刚想和她道别,国主却是十分善解我意地说了见到我之后的第二句话:“想不到你这丫头倒是好造化。” 他说这话时,狂热的目光已然不见,表情似笑非笑,眉目似喜非怒,实在是叫我琢磨不透。 我以一个不变应万变,并不敢搭腔回话。 “想来大人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为示诚意,不如我就来帮大人梳理梳理。”国主的表情依旧是诡异的似笑非笑,可他的话却让我不由得竖起耳朵,“当日我从莫是城带走红姑娘,旁的人以为我是见色起意,可这其中的秘辛,却是因为,我带她走是为了救她。” 国主瞧着我的神情越发认真,不由得有些得意。 “你那朵丹枝花给了她,为的是好心。那花起的是魅惑人心的作用,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花一旦戴上,便摘不下来了。 “红姑娘自从戴上了那花,便成为了丹枝花的宿主,丹枝花为了生存,会一点一点吸食殆尽她的血肉,直到她最后成为一个空壳子。 “我以金克之,为她多争取的这些时间,等的便是你来救她。” 我冷笑。 “你所谓的救,就是用我去换她,让我去做这个容器?” “自然不是。丹枝花可以吸食她的血肉,可你的血肉却正好可以克制此花。至于你师父最后怎么那么想不开,要用锁魂钉使你形神俱灭,可不关我的事。”他收起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换上了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虽然从观山石处得知你成功脱逃,可那日你究竟是怎么逃脱的?我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再次冷笑。 “不关你的事,你们只需要知道,我还活着,就够了。” 第132章 邪灵之花 “大人还有所不知的便是这丹枝花的来历。”国主突然正色,表情严肃至极,“这花是用人的鲜血浇灌而成,它赖以生存的土壤是用重重堆积的尸体滋养的,这是一朵邪灵之花。它和你师父养的那头畜生是共生关系,没了那头畜生,便是再多的尸体再多的鲜血,这花也活不了。” 我心中突然明白为何当日只有我能将此花种得。 除了华胥枝,便只有我才能接近小黑,所以也只有我,才能种出来那朵花。 想到小黑,我突然心中一动,表情也怪异极了。 什么小黑? 那是饕餮! 那是那只我和朱襄锦莳在轩辕丘后山关禁闭时曾经见过的饕餮,那是那只将意玄上神从九重天请来的饕餮,那也是轩辕丘被重重天兵天将围住的原因! “红姑娘虽然还活着,可宝剑出鞘,是需要见血的。而我的那柄无名之剑,需要见的正是和丹枝花融为一体的血。除了红姑娘,便没有人的血更合适了。” 我看着国主,等着他解释,他之前说,已用无名之剑定了圣山,可无名之剑又是什么剑? 和剖山铸剑又有什么关系? 国主神色却是黯然了下来。 “剖山铸剑,难道要以人力剖山吗?观山石虽然可以定圣山的方位,但想剖山,除却我的无名之剑可以削去那山的山头,除却以红姑娘的血为引冶炼铸剑,这世间别无他法。” 我心中突然了然,所有种种,前尘过往,竟是皆有因果。 从丹枝花现世,从小红入王都,从小俊求我救人,再从贺兰家出山,竟是严丝合缝的一环扣一环,环环不可拆。 国主此刻却突然正色。 “无名之剑就在我寝宫的房梁之上,你需要的时候,直接来取便好。待到贺兰家定得圣山,你我联手,取得那柄神剑,再杀了你师父和高将军,平分神山遗产,岂不快哉?” 我冷漠地看着他,他明明打着和高将军联手除掉华胥枝、再平分我的神仙根骨血肉的小算盘,此刻却是一副诚意满满要同我联手的模样。 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国主却依旧是一副坦诚样子。 终于,我答非所问,回了他。 “为何贺兰家明明是奉国师之诏入王都,却说贺兰家能执掌观山石,都是华胥国主的赏赐?” 国主也是一愣,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 “这观山石确乎是国师寻得,也确乎是国师赠与贺兰家,可也确乎是他定下的规矩,掌石人必须得到华胥国主的认可,方能见得观山石所见之一切。” 他似乎是想了一想,才继续说道:“而观山石所观之一切,我作为华胥国主,和贺兰大小姐见到的都是一样的。” 我皱紧了眉头不说话,心中却实在是不解极了。 这观山石既然是华胥枝寻得的,他自己收下便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生生又弄出来一个贺兰山和贺兰家? 莫不是这山需要人镇守,他自己不便也不愿,便交由了贺兰家的人? 还是说,难道这观山石和蚩尤有关系,而只有贺兰家的人才能执掌? 可这又关华胥国主什么事情? 见我不悦地看着他,国主也有些愠怒的样子。 “观山石只观到是那两个御水左使和右使救下了你,至于是怎么救的,个中细节观山石并未观到。我知道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你。我只希望你信守诺言,杀了你师父。” 我更是不解了起来,索性破罐子破摔。 “既然你知道我得了高人相助,杀了我师父自然是不成问题。只是杀了他之后呢?你同高将军又意欲何为?” 国主闻言果然抖了抖。 “自然是我等平分圣山遗产。” 我挑眉,明知故问:“那柄神剑呢?” 国主又抖了抖,“自然也是我等平分。” “怎么分?” 国主狐疑地看着我,似乎是疑心我已经知道他的小算盘是我将华胥枝灭掉之后,他再同高将军灭掉我。 只是他打算怎么灭掉我,难不成是借用贺兰家和观山石之手吗? 国主一声冷哼,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这个你到时自然会知道。” 我则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正当我打算冷笑着叱他一句“你究竟在和我卖什么关子”之时,贺兰大小姐却一副悲天悯人状,似是对我十分之同情又十分之可怜。 “你便走了罢。” 我和国主闻言,都是十分惊讶地同时看向了她,她却恍若未闻,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你便离开这王都,躲到那茫茫七十二座群山之中,我贺兰山定会护你周全。与其在这王都之中争个你死我活,不若隐姓埋名躲起来,从此与这王都之中的纷扰彻底决裂。” 我开始觉得贺兰大小姐着实是天真,却又天真得可怜可爱。 我嗤笑一声,嘴角含笑,问她:“你觉得我还逃得掉吗?逃到哪里去,不还是在师父的手掌心里?” 贺兰大小姐怔怔地瞪着她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只得劝慰她几句,继而再长叹一声。 “说起来,也不是我不想走,我实在是有不得不留下的苦衷。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啊。” 这苦衷他们自然是不知的。 可我必须亲手杀了那华胥枝,让他形神俱灭,我方能得解脱,脱离这无神之地,重回轩辕丘。 国主一拂衣袖,作势要走。 走之前,他阴恻恻地看着贺兰大小姐,只抛下了一句,“你要知道,我要的,不止是长生不老。” 我看了眼贺兰大小姐,也正大光明地从贺兰宫的大门口走了出去。 没成想今日我又当了一遭梁上君子,去偷听墙角,居然不是一无所获的,从国主的嘴里竟然吐出了丹枝花的来历。 这花和华胥枝同名,想来也该是有点什么渊源,只是意玄总像是知道些什么又不肯说的样子。 我心中叹口气,也许这便是我的劫数罢。 而我活了这一万五千岁,从来也没听说过,应劫还可以借助他人之手。 想来这个劫数只能我自己去破。 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里摸到那根隐隐的明线,将这混沌的面纱扯掉,见到云遮雾绕的真正全貌所在。 第133章 蚩尤怨气 回到御水使暂居的宫殿,意玄、扶郁和屠缪全不见踪迹,只有一个涂山镜在,而他竟然在闭目养神。 听见我回来,涂山镜立刻睁开双眼,颇有些兴奋地问我:“怎么样?怎么样?” 我恶狠狠的,想着怎么把今日之事说得惊险万分,说完之后该怎么支使他,方能解我心头之气。 他却神秘兮兮的。 “今日那三位贵胄不在,我正好和你悄悄说说我心中所想。我和他们可不一样,他们心中猜到了什么自然是不肯说的,可我不一样,我猜到了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说着,他又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压低了声音示意我附耳过来。 “我猜那华胥枝便是这整个华胥国的缔造者,无神之地本无生息,此地的所有人所有生命都不过是华胥枝的傀儡。我们在这里,不过是陪他演戏。而这演戏的目的,你我他其实心中都清楚。” 华胥枝修仙的路数不正,我是知道的。 可他剖山铸剑,意欲取我血肉根骨,竟是这样大的一盘棋,从我入轩辕丘便开始下了吗? 他折腾这么一大圈,难道他真真算到了我和锦莳总归有一个会上钩,会以身殉剑来成全他? 涂山镜又眨了眨眼睛。 “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你且等着瞧我猜得准不准吧。” 随后他又感慨似地说:“你这大梦一场,脑子都快坏掉了,我怕你净是瞎跑,恐怕根本就没猜到这一层,我这才好心赶紧提点你啊。” 我咽下心中一口恶气,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你少来,你欠我的还多着呢,现下你不过是赊着呢!” 涂山镜却是对这句话相当地不屑一顾,反倒是吊儿郎当的,拉着我朝留水宫外走。 “来,我带你去瞧瞧王都现下的光景,真真是精彩极了呢。” 我和涂山镜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直接出了华胥宫,甚至还给宫门口的守卫亮了我国师府的令牌,那护卫还恭恭敬敬地唤了我一声“大人”。 我和涂山镜神色得意极了,丝毫不顾我脱困之事会传到华胥枝和高将军等人的耳朵中去,一副不给意玄闯出点什么祸事来誓不罢休的模样。 涂山镜带我去看的第一桩热闹便是去国师府听墙角,只见一屋子莺莺燕燕,全都俯倒在华胥枝那张冷漠的脸下,哭哭啼啼地求国师不要赶走自己。 面对这一屋子的美色,华胥枝巍然不动,面色丝毫不变。 这屋中最为绝色的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直接俯在华胥枝的双腿上,仰着一张犹带泪痕的小脸同华胥枝哭诉。 那我见犹怜的一副好模样,实在是叫人动容,可华胥枝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冷酷无情地挥手。 “现在你们自己走,还能留下性命,若是执意不肯走,激怒了我,怕是要连性命都交代在这里了。”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本来还在低声啜泣,听到这句话,反倒顾不上哭了,一窝蜂地散了。 我和涂山镜对视一眼,涂山镜低低传音给我:“我同你打赌,她们定是去华胥宫了。” 随后,那屋中突然涌入了一群器宇轩昂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个鱼贯而入,涂山镜低声给我介绍:“这是执礼之官,这是执印之官,这是掌乐之官,这是修史之官,这是…”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实在是不知道华胥枝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却听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头愤慨激昂地大声说道:“那高将军实在是瞎胡闹,有史以来,我们华胥国向来是拜神不拜鬼的,现下他竟然是不顾国师之盛名,搞出了那一套拜鬼不拜神的名堂来。” 旁边另一个比较年轻的青年却是平静许多,沉声说道:“全天下的修仙之士都尽入王都了,这是名册,还请国师过目。” 华胥枝接过那青年双手奉上的名册,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阅着,语调也是一样的漫不经心。 “可还有没来王都的?” 那青年恭恭敬敬地答道:“记入国师大人门下的共有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记入高将军门下的共有两万零三千二百个,现下已入王都的共有六万余名。多等些时日,想必还会再来千余。” 华胥枝随手将那名册放在一旁,淡淡说了句:“六万足矣。” 紧跟着,他们又说了些不甚紧要的事情。 例如谁同谁究竟是一派的,谁同谁上朝之后多说了几句话,谁又退了谁家的婚,谁家的公子去拜了谁为师… 不等我觉得不耐烦,倒是华胥枝先觉得他们讲话没甚章法,再次好不气派地全都打发走了。 我本以为下一桩热闹一定是高将军府,他的府内一定也有这等情景,一群将军粗着嗓子吼谁同谁多说了三句话,谁又同谁结了亲。 谁知涂山镜却依旧俯在屋脊之上,丝毫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我便也学他静观其变,谁知下一个进来拜谒华胥枝大人的却正是高将军。 他们白日见过了还不够,现下竟还在一处密谋。 “舅舅,这几日朝堂之上可是吵得紧,每日唇枪舌剑的。” 听闻高令行此言,华胥枝冷笑一声。 “拜入你门下的那些人怎么样?” 高将军皱了皱眉。 “根骨都差得紧,聊胜于无。” 华胥枝挑眉,高将军继续说道:“不过怨气倒是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差舅舅出手了。” 华胥枝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很好。过几日,你便上书那华胥小儿,开始拜鬼生祭。到时我门下这些弟子以身为鼎,一定可以将全部怨气收入囊中。”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涂山镜,涂山镜只是默然点头。 我心中划过一道微弱的流光,原来拜鬼为的是这个名堂,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蚩尤的怨气。 他是要先剖山铸剑,再用那剑将我剥皮抽骨,待他洗髓伐骨之后,再用这些人献祭蚩尤怨气,继承蚩尤的遗志。 届时,他便是再生的兵主之神。 然后呢? 他的野心莫不是大到要打到九重天上去,把扶郁和屠缪的老子扯下天君的位子? 我心中不由得嗤笑,五方天界四海八荒还有那么多的隐士高手,别说很久不出手的重黎君和毕方上神他们了,就单单一个意玄上神,怕是就可以将他灭了。 “舅舅,你同国主今晚还去看那出戏吗?” 华胥枝冷哼一声,“不去了!你便自己去看吧。” 第134章 旧戏再唱 说到戏,涂山镜随后便带我去了王都最出名的戏楼子看这第二桩热闹。 然而,虽然意玄给我施的易容咒早已失效,我的脸还并未好用到可以直直闯进去,守着戏楼子的小厮定要看到戏票才肯放我们进去。 涂山镜嚣张极了,狐假虎威地吼道:“你可知道她是谁?莫是城来的大人!当今国师的座下大弟子,国君跟前的大红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胆敢拦她?” 小厮迟疑地看了我一眼。 “不是小的不懂事,实在是今天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小的怕犯错受罚…” 我很有气度地摆摆手。 “无妨。” 随后,我从怀里掏出国师府的令牌,递给了他。 小厮接过之后仔细研究了一番,然后又诚惶诚恐地递还给了我,嘴里不住地念。 “不知是大人,不知是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 我和涂山镜再次十分有气度地摆摆手,直直地闯了进去,挑了个视角最好的包间坐定。 这戏楼子的班主似乎是听到了我这位久负盛名的大人今日来听戏,竟是亲自将茶水点心端了上来,还说了好一通漂亮话。 什么“今日新戏初初登台,实在是忙得转不开身,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大人多多海涵”之类的。 我和涂山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仔细盯着楼下瞧,待到他说完就再次十分有气度地摆摆手打发这班主走了。 眼角余光突然察觉到了一道焦灼吃惊的目光,我偏头去看站在走廊转角处的人,那是一颗十分熟悉的光头,正是高将军。 见到我完好无损地坐在最好的包间听戏,他脸上吃惊的神色实在是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 我十分有气度地朝他微笑,像是在挑衅又像是炫耀。 他身后跟着个身着罗裙的年轻小姑娘,那小姑娘从他身后上前一步,立在他旁边低声问他:“怎么了?” 说着,那小姑娘也抬头看我,四目相对,她却并不知道我是谁。 可我认得她,那小姑娘正是贺兰二小姐,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和高将军一起来看戏。 高将军眼神复杂地转头看了眼贺兰二小姐,闷声说了句:“没什么,我们走吧。” 人声嘈杂中,我听到贺兰二小姐那活泼的声音。 “高将军,你再同我说说国师大人吧,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同国师大人并不相熟,贺兰二小姐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可我听闻,高将军同国师大人是最相熟的,我姐姐说的,她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我脸上笑意更浓,高将军还想瞒过贺兰二小姐,可他不知道观山石观华胥一切,贺兰家的几个怕是早就知道他和华胥枝的关系匪浅了。 我得意的笑容一直追随着他的光头而去,直到消失了我的视野之中。 可我这笑容很快就无法维持了。 我终于知道今夜这爆满的戏楼子为何而来,那初上的新戏,正是春庭晚,我万分熟悉的春庭晚。 我看着台上那群熟悉的人,听着那熟悉的曲调。 小红,小俊,武红… 全部是莫是城的班底,真真是一出好戏。 涂山镜一言不发,我定定地看着台上那曼妙的人影成双成对又分开,耳中充斥着小红那依旧婉转如黄莺的唱腔,似乎还比上次精进了不少。 小俊的唱词一个错都没有犯,一切都完美到似乎回光返照般,一切都似乎和一年前莫是城的那场戏一模一样… 台上的人儿,台下的狂热,和空气中弥漫着的焦灼。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此次没了那朵摄人心魄的丹枝花。 整出戏唱完,我都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变换过姿势,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生气愤怒还是感叹神伤。 直到最后班主带领整班人马出来谢幕,我才突然失笑出声,站在台上的,正是当日夜奔的老班主。 在一片燥热的叫好声中,我突然狂笑。 这狂笑声被疯狂的观众淹没,被漫天抛掷到台上的彩头淹没,也被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淹没。 我偏头去看右侧包间的高将军,他正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而我,只能报以愤怒的冷笑。 涂山镜面不改色,声音平稳。 “不去见见他们?” 我摇头,起身离去,声音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不了。回留水宫。” 涂山镜将手中的折扇朝桌子上一磕,也跟着我起身。 我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涂山镜摸了摸自己那高挺的鼻子。 “就在你昏迷的这二十来天里。” 我无奈苦笑。 “我还以为用我去替小红,华胥枝能放他们一马…” 涂山镜有些担心似的。 “阿冉,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的错。我成功脱困一事,贺兰大小姐知道,国主知道,刚才高将军也知道了,华胥枝很快也会知道。可他竟然是从头到尾,从来都没想过要放过他们。” 当夜,回了留水宫,和意玄等人复盘贺兰宫中之对话,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我们几个的身份,观山石是全不知道的。 同样的,国主高将军贺兰大小姐二小姐也通通是不知道的。 可是我的身份华胥枝应当是不但是知道,还门儿清。 至于意玄几个的身份,华胥枝怕是也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我的心中突然升腾出一种紧迫感,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想是紧张还没到破局之日,我就着了华胥枝的道,中了他的计。 可接下来的几日,王都风平浪静,可谓是半分变化都无。 戏楼子的春庭晚继续歌继续舞,将军府和国师府继续争继续斗。 华胥枝越来越多地借故夜宿在华胥王宫中,而我也是去摸了好几次国主寝宫的无名之剑。 我心知华胥枝夜宿华胥宫中,一是为了那把无名之剑,二是为了贺兰宫的贺兰大小姐。 而国主寝宫之中不但有无名之剑,再往里走,还有那缩小版的二十三座神山的立体沙图。 那位于他寝宫中的沙图不但详尽地标出了各个神山的方位,还会自动变幻位置,想是根据真正的神山变化而变幻。 我曾有一次,取下了藏于房梁上的无名之剑,一一点过那神山的山峰,点到长乐之山时,无名之剑嗡嗡作响,剑身涌出红光、剧烈抖动,几乎要握不住。 国主果真没骗贺兰大小姐,长乐之山果真是圣山。 第135章 拜鬼生祭 此后我在留水宫无所事事了好几日,近来王都内实在是没什么值得我偷听的墙角。 是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后,再和涂山镜溜到城外的老树上接着看日头落下,每日过得是平淡无奇且索然无味。 意玄不管我们,但他总会突然地消失,我和涂山镜猜他是去了九重天。扶郁和屠缪也每日风尘仆仆的,似乎是在那二十三座神山和留水宫中往来。 留水宫中便很少有人。 所以当贺兰大小姐突然来访时,见到的便是空空荡荡的留水宫和正要出门的两个人,涂山镜和我。 她蹙眉,看了看我们。 “大人真是好兴致,这位也是神山来人吧?” 涂山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正是,我也是自茫茫群山而来,和两位御水使官一样,都是神的使者。” 贺兰大小姐对这话不疑有它,问我们:“二位大人这是去哪里?” 不待涂山镜回答,我抢先答道:“自然是去莫是城东的丹丘之山,去看看那丹枝花还剩几株。” 我怕贺兰大小姐察觉到我和涂山镜并不十分把华胥枝等人放在眼里,在此大难临头之际,居然还每日浑不在意,十分不肯上心,忙扯了个谎,想要搪塞过去。 “大人真是说笑了,当日在莫是城,丹枝花现世,你道国主和国师一连消失五日是去做什么了?” 看着贺兰大小姐循循善诱的眼神,我却是茫然不知。 “自然是去丹丘山,将丹枝花斩草除根,片叶不留了。” 我愕然,正不知是说“那我们不去了”好,还是说“贺兰大小姐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好时,贺兰大小姐却开言相邀。 “今夜国师大人门人尽出,将在国师大人的率领下,共赴茫茫群山。我贺兰山打算和国师大人秘密前往,还请留水宫的大人也一道前往。” 我疑惑不解,正待发问,贺兰大小姐却直接将我的话头掐灭。 “我掌观山石,观得国师今夜前去茫茫群山,所为之事,二位大人一同前往,便可得知。特邀大人一道,欣赏这出好戏。舍妹和我,今夜恭候二位大人。” 说罢,贺兰大小姐就如一阵清风,飘然而去。 我和涂山镜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一个去了国主寝宫当那梁上君子,一个去了华胥宫主殿隔墙有耳。 好巧不巧,华胥枝偷偷摸进的,正是我藏身的国主寝宫。 华胥王后 — 国主之妻本在午憩,华胥枝却是一股迷烟,直接让其昏睡过去。 随后,他去仔细研究那二十三座神山的沙图,那沙图又变幻位置了。 华胥枝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用一根极细的朱砂笔照着沙图的样子,在丝帕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二十三座神山的方位。 我想他并不知道无名之剑就藏在他不足三丈的头顶,他迟迟不动手,也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圣山究竟是哪座。 他今夜启程前往茫茫群山,难道为的是定圣山,好方便日后的剖山铸剑吗? 趁着更深露重,我和涂山镜去了贺兰宫,同两位贺兰小姐会合,一同踏着夜色出发。 先是翻出了华胥王宫的宫门,牵了四匹贺兰大小姐事先准备好的黑马,然后见缝插针地混入华胥枝出城的浩荡队伍,去往那不知何方的茫茫群山。 华胥枝倒是使了个神通,拍马行路,只走了两个时辰不到,居然就到了雾气缭绕的山口。 七十二座群山,隐在丛生的树木之间,又藏在迷蒙的水气之中。 我心中明白华胥枝定是用了个缩地成寸的法门,混在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国师门徒之中,耳边传来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国师大人今夜一定是带我们来神山中,取真经的!” “国师大人是带我们来拜真神的!茫茫群山之中一定有比国师大人更厉害的真神!” “嘘,你小声些,莫要让国师大人听见了…” “国师大人是何等的神威,国师大人就是真神!” 我心中有隐隐的不安传来,华胥枝设套,让国主下诏,号令天下修仙之士尽入王都,为的不是好心好意助他人修仙,为的却是收集蚩尤怨气。 他怕不是要让自己门下弟子死于高将军门下弟子之手,可怜这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门徒,此刻还是一无所知,兴高采烈。 贺兰大小姐轻轻拉了我一把,我见她已站在地面上,忙也翻身下马,顺手还把涂山镜拉了下来。 贺兰大小姐紧紧地拉着自己的妹妹,竟然是趁着这乱哄哄的当儿,从人群中逃了出去,往那密林中走去。 我和涂山镜见状,也是如法炮制,紧跟着她们两姐妹,也钻进了身后的深山老林。 周遭的人群顾不上我们这四个逃兵,仍在讨论今夜的华胥枝。 夜风乍起,凄凉的晚风送来了他们的狂热。 “我等得到了那真正的法门,一定要让高将军的拜鬼教知道我们的厉害!” “对,灭了他们拜鬼教!” 他们的话戛然而止,朦胧的雾气散去,现出了与华胥枝并肩而立的高将军。 国师的门徒们一时都愣住了,豪情壮语也忘了说,呆呆地望着他们敌视的高将军十万分熟稔地和他们信任的国师交谈。 还相谈甚欢。 “舅舅,我门下弟子两万零三千二百个,可是迫不及待了呢。” 我们一行四个,也不知在爬哪座山,越爬越高,视线也越来越好,下面的情形看得分明。 高将军的身后,站着他的两万零三千二百个门徒。 国师的面前,站着他的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门徒。 人群中不知道谁终于觉出了不对,突然喊了一句:“快逃啊!” 高将军却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高声颂道:“拜鬼生祭,怨气可得,拜鬼生祭,怨气可得,拜鬼生祭,怨气可得…” 转瞬之间,高将军动手了。 肉眼可见的,他身后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青色巨兽。 那巨兽嗷呜几声,在国师门徒中肆虐而动,疾风迅雷般地扫过,竟是将国师门徒全数笼罩在一片黑气之中。 涂山镜低声对我说:“他们全死了。” 我心想,全死了,是不是就是鬼了。那高将军现下要开始拜鬼了? 这死而化就的黑气难道就是蚩尤的怨气了? 国师门徒来时所乘的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匹黑马四散奔逃,马蹄纷飞,真个是好一番地动山摇的动静。 第136章 夜探捉鬼 高将军居然真的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我自茫茫七十二座群山之中而来,我求真神庇佑,得此怨气,继承真神遗志,成就新神。” “哗啦”一声,高将军背后的门徒,也是全数跪倒,跟着高将军一齐念念有词,念的还是一套同样的词。 自始至终,华胥枝都表情淡漠地看着高将军进行这一切,不曾出过手。 这一幕,看着骇人又可怖。 贺兰大小姐强自镇定,紧紧地捂住了贺兰二小姐的嘴,以防她惊叫出声。 而我,饶是比无神之地的这些人都要见多识广得多,却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贺兰二小姐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从贺兰大小姐的指缝间流下。 她不敢哭出声,只是无声地落泪,像是骇极了。 跪在高将军身后的两万零三千二百个门徒突然齐刷刷抬头,将国师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门徒亡魂所化的黑气全数吸入体内。 黑气转瞬间消弭了。 高将军的门徒向着国师门徒的方向,整整齐齐地磕了三个响头。 其声响之大,堪称拔地摇山。 在这震天动地的磕头声中,国师的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门徒散作乌黑的烟尘,散入了空气之中。 仿佛是烧焦了的粉末,融入茫茫七十二座群山之中。 华胥枝像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并不向谁交待,足尖一点地,竟是直冲云霄,腾云驾雾而去了。 他去的方向,正是王都的方向。 而王都之中,少了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人。 是国师的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门徒,也是高将军门徒吸纳的怨气。 磕完了头,吸纳完了怨气,高将军带领着自己那群在此地伏击的门徒,起身上马。 那是两万零三千二百头油亮健壮的黑马,万马奔腾,踢踢踏踏,也是向着王都的方向去了。 群山山口,一时间寂静无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只有飘飘洒洒的黑色尘埃仍在空中飞扬,似乎是提醒我们这桩惨案并不是虚无,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贺兰二小姐终于“哇”地一声哭出了声,“那是什么?” 贺兰大小姐无奈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贺兰二小姐实在是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趁着夜色下山了,一定要等到天光亮了方肯下山。 我和涂山镜心疼她年岁小,又受了惊吓,好一番劝解安慰。 贺兰大小姐却陷入了神游的状态,她仰面朝天,翻起了白眼,双眼眼白全部暴露在外,整个人似是陷入了空洞的沉寂之中。 我和涂山镜都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正想问她在故弄什么玄虚。 贺兰二小姐却是止住了哭泣,蹲在地上,用手拉了拉我的衣摆。 “嘘,别出声,姐姐在用观山石。我们别打扰她。” 我和涂山镜这才明白过来,使用观山石,居然会是这么个吓人的模样,整个人仿佛是死了过去一样。 原来贺兰大小姐也诓了华胥枝他们,离开贺兰宫也是可以隔空使用观山石的。 良久,贺兰大小姐才恢复了常态。 “我们需要加紧动作,国师三日后要夜访贺兰宫。我想他所为的,定是那观山石。我必须要尽快回去,护观山石周全。这是我贺兰山的使命。” 贺兰二小姐止住了哭泣,一双美丽的眼中蒙上了层层水汽,看起来茫然又无助。 贺兰大小姐当即带领我们下山,我和涂山镜不明方向,跟着她走。 她真不愧是贺兰山的人,下了山,走了不多时,便寻到了几匹没跑远的黑马。 那些黑马同贺兰二小姐一样,吓得动弹不得,在原地战栗着,瑟缩发抖。 贺兰大小姐安抚了那黑马几下,随即翻身上马,纵马向着王都的方向而去。 我们跟在她的身后,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路,连着在驿站换过好几次马,才终于赶在三日后的夜晚之前进了王都的城门。 进了王都城门,我望了望晚霞,赤红一片,红得瘆人。 不待休息片刻,我和涂山镜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贺兰宫,静悄悄地提前隐匿在了贺兰宫中的怪石林立中。 可出乎我的意料,当夜华胥枝竟然是踩着暮霭,半分遮掩都无,大张旗鼓地前来。 他“砰砰砰”地猛砸贺兰宫的殿门,口中不住地唤着:“贺兰大小姐,贺兰大小姐,贺兰大小姐…” 贺兰大小姐和二小姐本和我们一样,藏在暗处,打算捉个华胥枝偷拿观山石正着,没成想他居然要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 贺兰大小姐没奈何,刻意拖了一阵子,才装作刚从床上惊醒、慌张穿戴整齐的样子,前去应门。 门开,华胥枝一副慌里慌张,十分关切的样子。 贺兰大小姐看着倒是云淡风轻,想是早就知道华胥枝今夜定会前来,贺兰二小姐站在贺兰大小姐身侧,一双眸子好奇地看着华胥枝那张慌张却不失俊美的脸。 “我夜宿宫中,见到有一恶鬼偷溜入贺兰宫,想着虽是深夜,不宜唐突两位贺兰小姐。但怕恶鬼会对二位小姐不利,所以还是斗胆前来。” 我见华胥枝丝毫没有即将捉鬼的表现,什么写了符咒的黄纸、沾了圣水的桃木剑、可以定住妖魔鬼怪身形的镜子是一概皆无。 不过这鬼既然是因他而起,他想必也无需做什么准备,带那些东西反倒累赘。 我心中甚至怀疑,这所谓恶鬼,正是三日前他同高将军拜鬼生祭擒来的。 贺兰二小姐怯生生地看着华胥枝表演,贺兰大小姐却是丝毫没被“恶鬼”二字吓到,守住殿门,不肯给华胥枝进来。 气氛就这样尴尬地胶着着,直到一个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华胥枝宽大的衣袖中溜了出来。 那鬼魅很快便进入了状态,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吓唬贺兰大小姐。 怪异的景象很快便出现:地上一串串的血迹、墙上的血手印、呜呜狂响的怪风、诡异的似笑非哭的声音… 华胥枝一声惊呼,也顺势闯入了殿中。 观山石似是在假寐,那颗湛蓝色的眼珠子恍若未闻,并没有睁开看看殿中的热闹。 “两位小姐,我恐这恶鬼伤人,若是伤到你们,我可是万死不能辞其咎了。还请贺兰大小姐携二小姐出去躲一躲…” 可贺兰大小姐还是淡定得紧,淡然地扫视着黑漆漆的贺兰宫殿,仿佛对贺兰宫中闯入了恶鬼不甚在乎。 娇俏的贺兰二小姐躲在贺兰大小姐身后,听了此话,语气中带着惊惧。 “国师大人可是说那恶鬼是在我们贺兰殿中?” 第137章 国主赐婚 华胥枝傲然看着悬在半空的观山石,长发飘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颇为道貌岸然地回答。 “正是,这厉鬼恶贯满盈,竟是盘踞在贺兰殿中不肯离去了。还望二位小姐方便则个,今夜暂离贺兰殿,好叫在下为二位小姐排忧解难,抓拿这恶鬼。” 贺兰大小姐像是生出了几分怒气,但她的语气仍是非凡的淡然。 “恶鬼罢了,有甚可怕。再说观山石在则我在,观山石灭则我灭,观山石既出,则断无再收回匣中的道理。我若是离开了贺兰殿,这观山石被有心之人偷盗了去,那我们贺兰家可该如何是好,叫国主可该如何是好呢。” 贺兰大小姐这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叫华胥枝的一张俊脸都有些挂不住,他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颇为圆滑地回着话。 “大小姐所言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既然大小姐不怕这恶鬼,那在下斗胆邀约,大小姐不妨今夜同我一起抓拿这恶鬼,我们互相照应,也可保观山石平安。” 他偏头看了眼二小姐,二小姐的脸上分明有些无可奈何的恐惧,想是心中极为惧怕华胥枝口中的恶鬼。 回想起三日之前的恐怖场景,怕是贺兰二小姐再如何爱慕华胥枝,此刻也该有所畏了。 华胥枝向着二小姐微微一笑,二小姐竟然是看呆了去。 “二小姐跟紧在我们身后,我定不会叫二小姐负伤,让你姐姐挂怀的。” 二小姐有些怔怔的,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神色似喜似忧的,想是一方面觉得华胥枝心中有她,一方面又觉得华胥枝之所以心中有她,却是因为贺兰大小姐。 大小姐的眼神微冷,面色也开始有几分不善。 “那依国师之见,这鬼应当如何抓啊?” 那恶鬼呼啸从我和涂山镜的身旁穿过,还留了些斑驳的血迹。 华胥枝的目光追着那恶鬼跑,并不看贺兰大小姐,反问着:“依大小姐之见呢?” 贺兰大小姐却是神秘地微笑。 “我自然是不知的。我今夜只为护观山石妥帖,至于如何抓鬼,还要看国师大人施展神通了。” 贺兰二小姐听着那鬼怨声怨气地呜咽哭声,怕极了,双手紧紧地抓住贺兰大小姐的袖子。 听到此话,她不由得有些焦急地喊着贺兰大小姐,“姐姐!这…” 华胥枝这才像是终于演够了,好一番装模作样,在空中闪转腾挪地追着那恶鬼的踪迹,然后像是极艰难地将那鬼抓住。 那鬼在华胥枝手中嘶嘶怪叫,也幻化出一副极恐怖的形态出来。 可不知贺兰大小姐是不是因为有观山石之故,竟是仔细地瞧着那鬼的模样,丝毫不变神色。 华胥枝从自己的指尖燃起惨白色的火焰,将那鬼一点一点烧尽,那鬼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听着倒是十分瘆人。 可贺兰大小姐却是头都不曾偏过一分,一直十分仔细地瞧着。 最后,华胥枝耐不住尴尬,出声打破了沉默。 “贺兰大小姐不愧是女中豪杰,如此异相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贺兰大小姐轻声一笑,淡然极了。 “国师大人,也是彼此彼此啊。” 待到那鬼影彻底消失,贺兰大小姐马上就开始关门赶人。 “今夜真是多谢了国师大人,想来国师大人也是十分劳累了,他日我贺兰山必会登门拜谢的。” 华胥枝却不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贺兰大小姐。 半晌,他才意味深长地一笑。 “大小姐此话可当真? ” 贺兰大小姐眼神坚定。 “我贺兰山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断无收回的道理。” 华胥枝玩味地笑。 “好,想必我们很快便会见证贺兰大小姐的一诺千金。” 殿门关闭,贺兰二小姐的话却是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别瞧他凶神恶煞的,可长得是真好看啊,全华胥国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了吧。” 贺兰大小姐瞪了她一眼,就连我都觉得二小姐有些太过不成器了。两位贺兰山的姑娘也不招呼我和涂山镜,径自离开,回了内殿。 我和涂山镜折腾了许多天,也是疲倦到了极点,勉强撑到了留水宫。 我们不顾正在密谋些什么的意玄、扶郁和屠缪三个,招呼也不打 一个,便各自回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本想睡到日头西下才肯起,可响彻王都的吹吹打打声使我实在无法再睡下去。 我愤怒地冲出了房门,冲到了留水宫的大殿内,见到了懒洋洋的屠缪,不待我问他,他先替我解答:“今日这王都城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吹锣打鼓的声音可都传到了城外。” “是那个劳什子的华胥国主要娶老婆?”我怒目看向屠缪,全然忘了这滔天的动静其实也和他没关系。 涂山镜也钻了出来,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以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语调,懒懒地答我:“倒不是他娶,是国主赐婚。” 我震惊且不解。 “赐婚?赐谁的婚?” “华胥枝和贺兰二丫头的。” 我再次震惊且不解,一为他消息竟如此灵通,二为国主这是唱的哪出戏? 涂山镜倒是很大方地解答了我的困惑。 “还能有什么原因?昨夜华胥枝在贺兰宫没能得手,今日便另寻个机会继续偷。至于国主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为了给华胥枝那边安插一个自己的细作。那个国主不是觉得贺兰山其实是他的人,而不是国师的人吗? 可是说不通的点就在这里了,贺兰二丫头明显是对你师父那个渣滓有情的。 且不说贺兰家是不是真的和他华胥国主一条心,就是派这么个丫头去当细作,能不能成事也是不好说的。” 我一把拎起涂山镜的领子,忙不迭地连声说:“一,你别张嘴闭嘴你师父你师父的,小心出去之后我真正的师父东君找你的麻烦。二,快些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和涂山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路潜行,又访贺兰宫。 再次蹲守在贺兰宫那重重怪石之中,观山石那蓝汪汪的眼球似乎是早就习惯了我的造访,只是转过来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便再没了动静。 第138章 贺兰围城 而和观山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贺兰宫中正大吼大叫的贺兰大小姐。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见到自己往日温柔贤淑的姐姐彻底失去了风度,仿佛一个泼妇骂街般大声喊叫,贺兰二小姐却是哭得宛若一个泪人儿。 “我们是真心的,姐姐,你就同意了罢。贺兰山少了我也没什么的。” “我说过了,我不同意,我是贺兰山的掌石人,贺兰家的事情我说了算。你和长乐山的人早就有婚约了,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做出来?” 我听得有些昏昏欲睡,都是些没新意的骂词。 虽说这两位也算不得上郎情妾意、蜜里调油,可这桩婚事到底还是贺兰二小姐一厢情愿的。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怎的贺兰大小姐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不对。 她刚才说长乐山,贺兰二小姐和长乐山的人已经有婚约了。 长乐山不是那座圣山吗? 我偏头去看涂山镜,他却听得格外认真,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姐姐明明是知道的,长乐山只有死路一条。姐姐你明明知道那里就是火坑,却还要硬生生让我往里跳。”贺兰二小姐如泣如诉。 我是越发听不明白了,涂山镜的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长乐山的人活不过三十岁,年岁一到,便要祭山,姐姐你是想眼睁睁看我死掉吗?那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要死在长乐山。若是不能为长乐山诞下传人,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国师能救我,姐姐你为什么不肯成全我?” 贺兰大小姐升腾的怒火蓦地全部烟消云散,她却是也瞧着贺兰二小姐抹泪。 良久,她才说了一句,“好,我依你。可是我还要试他一试。” 我顿时又不解了,什么叫试他一试? 我偏头看向涂山镜,却瞧他脸色难看得厉害。 贺兰大小姐立刻领着贺兰二小姐便消失了,又等了一阵子,涂山镜才示意我可以扯呼。 回到留水宫,他才慎之又慎地嘱咐我,“这个长乐山,虽说是已定圣山,可我从未踏足过它。寻山探山,我分明已经踏遍那茫茫群山了。这个长乐山肯定不简单。我就怕,”他斟酌了一会,才继续说:“就怕这长乐山和你有关系。” 我皱皱眉。 “先不管这长乐山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同我仔细分析分析国主赐婚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涂山镜耸耸肩。 “自然是要扰乱贺兰山了,贺兰公子不是回去镇山了?他这么一搅,贺兰公子势必要再次杀回王都,到时贺兰山的山水无人镇守,大乱之际他好渔翁得利。” 我不语,涂山镜便继续说道:“我不单单只寻遍了那七七四十九座平常山,还探了那传闻中的二十三座秘密神山。就连贺兰山我都登顶了,可这长乐山却只存在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我并未真正见过。” 我敷衍着他,觉得他的如临大敌有些夸张。 “兴许是你太累了,看错了也未可知。也许你曾经探过这长乐山,只是你记不起来罢了。” 涂山镜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是在仔细思索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这长乐山。 意玄、扶郁和屠缪三个只有昨夜出现了一下,现下又是没了身影。 偌大的一个留水宫,又是只有我和涂山镜两个大活人出没。 好在自打和国主撕破了脸皮,他也十分识相地没有要求见御水左使和右使,不然就凭我和涂山镜两个,实在是搪塞不过去。 我也不理涂山镜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怀疑贺兰大小姐说要试他一试的试,是要去给华胥枝投怀送抱。 所以便又忙不迭地冲到了国师府,继续做那梁上君子。 而国师府发生的一切,果真又验证了我的猜想。 只见冰清玉洁宛若圣女的贺兰大小姐正给国师抛着媚眼,妖艳得仿佛丹枝花一般。 华胥枝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看着贺兰大小姐的表演,而他的语气也是嘲讽至极。 “贺兰大小姐这是做什么?明明知道我已被赐婚你妹妹,你还来同我玩这出,你是觉得我虚长了你这许多岁,看不出你玩的小把戏吗?” 贺兰大小姐一怔,表情也恢复如初,再次成为了那个庄重的圣女。 “大小姐也不必如此心急,我大可以先娶二小姐,再娶大小姐,效仿娥皇女英,岂不美哉?” 听到华胥枝戏谑地说出这种话,贺兰大小姐的脸也终于是变了表情,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贺兰家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给你们本事执掌观山石,不过是因为我喜欢看你们这副自作聪明的嘴脸。你还真以为就凭你们那两下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最好识相点…”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华胥枝的那张脸云淡风轻的,吐出嘴的话却是狠厉无比。 我以最快的速度隐入夜色,晚风阵阵,更大的杀机即将浮出水面。 国主放出风声赐婚贺兰二小姐和国师后的第三日,盛大的婚礼便在杀回王都的贺兰山精兵的包围下草草举行。 声势之浩大,真是连狗见了都要跟着吠上几吠。 莲藕捏就的空壳子赤霞仙子高立在金撵之上,在形容古怪的御水左使和右使的开路下,先是绕城三周,游街三次,然后又一路游回了宫墙之内。 国师同贺兰二小姐的婚礼,竟然是在华胥宫内举行。 意玄再次神隐,左使和右使分别由扶郁和屠缪扮演。 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贺兰山精兵是由年轻的贺兰公子带领,将王都团团围住,站在高高的墙头上喊话的却是国主和高将军。 王都的百姓们像是没有丝毫畏惧般的,竟是都聚在城门口看热闹,而我和涂山镜,便混在这人群之中,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 贺兰公子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可依旧是英姿飒爽,他中气十足地朝着城墙上的国主和高将军喊话。 “我说过了,我贺兰最擅长的,就是杀人。放了我妹妹,我就饶了尔等狗命!” 第139章 国师大婚 国主笑眯眯的。 “不是我逼的婚,是贺兰二小姐同国师你情我愿,这旁人可逼不得呀。” 他顿了一顿,也朝城门外的贺兰公子喊道:“听闻就连贺兰大小姐也要不日嫁给国师了,你这当弟弟的怎的对自己的姐夫如此不敬呢?” 贺兰公子气得目眦欲裂,而此时他身旁的一个文弱少年却是也高声叫门。 “我带了长乐山的地底之火,此火不是凡火,见风则动,见土则燃。只需稍稍煽风点火,便可将你这整个王都都燃烧殆尽,国主不若试试看?” 我和涂山镜听到这话,对视了一眼,都尽力扒拉开堵在我们眼前的人群,想要再凑近些,看清楚些。 国主和高将军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倒颇有几分与民同乐的意思。 那文弱少年身着青衫,生得白净,面白无须,细细的一双眼睛,倒是颇有神。 那少年像是心有所感似的,忽地偏头来看我。 我心中登时一跳,想起先时在轩辕丘时,扶郁也是这样子在人群中望了我一眼,随后我的命运便莫名其妙地和他的威名纠缠在了一起。 好在那少年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再次灼灼有神地盯向国主,等他的答复。 国主也扬声朝他喊道:“长乐山的长乐公子?真是有趣。渡人先渡己这个道理长乐公子难道不懂吗?” 我恶狠狠地和涂山镜低声说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群打哑谜的人,你身为轩辕丘青云上师唯一的大弟子,你来同我解释解释,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谁知涂山镜也是十分忧愁地摇摇头,示意他也是一无所知。 人群突然爆出声声惊呼,我也跟着探头去望,原来是高将军跳将下城,边跳边喊。 “我便同你比试比试?看看没了贺兰山做倚靠,你贺兰公子的本事还剩下几分?” 我再次低声问涂山镜:“难道离了贺兰山,贺兰公子的功夫便要弱上几分?” 涂山镜也压低了声音,回我:“我也不知道,但想来观山石就在城内,就算真的变弱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突然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从天灵盖灌顶而入,我也心有所感似的看向长乐公子,只见他正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球。 那球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但我很肯定,那球中的东西,正是所谓的长乐山地底之火。 他将那东西取出来之后,本来打得正酣的高将军和贺兰公子同时收了手,谨慎地看着文文弱弱的长乐公子。 长乐公子微微一笑。 “我既然被悔婚了,便不会想着再挽回了,不过这婚礼现场,可得让我和贺兰公子去。毕竟长乐山同贺兰山是世交,没有大婚却不给观礼的道理。” 高将军像是十分长乐公子手里那个小黑球,只是抬头去看国主。 国主也有些紧张,想了半晌,还是开口应允了。 国主却也不开城门,单单只贺兰公子和长乐公子两个一跃而起,纵上墙头,入了王都的城门。 而城下的贺兰山精兵,依旧是半分都不曾松懈地紧紧围住华胥王都。 我和涂山镜本打算混入人群,却被国主抓了个正着。 在他洪亮的声音中,我和涂山镜的身子都有些微微僵住。 “这二位大人不一同前往观礼吗?毕竟是你师父的婚礼。” 我和涂山镜默默地、缓慢地转过身来。 迎着国主平静的脸,勉强挤出个笑脸。 “自然自然。” “那便一道前往吧。” 高将军突然也跟着喊了一声,“来人呐,备马!” 高将军的小兵很快地牵来了六匹黑马。 我和涂山镜恭敬不如从命地翻身上马,跟着一起纵马驰入华胥王宫。 在这样的大喜日子,沿路的百姓自然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他们知道的乡野怪谈,以为知情。 我无暇多想,只是盼着可以快些,再快些到华胥王宫,以观此桩怪事的下一步发展。 华胥宫中的丹墀,原本该是行祭天大礼或是新任国主继位的神圣之所,此刻却是站着华胥枝和盛装华服的贺兰二小姐。 而他们的身后,突兀地站着那个空壳子赤霞仙子和服饰怪异的御水左右使。 我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这才瞧见赤霞仙子所立的金辇之侧,华盖之下,还隐秘地站着贺兰大小姐。 不知道她和华胥枝是否达成了某种协议,此刻如此安静地站在这里观礼。 我又有些疑心华胥枝会不会也给她使了什么锁魂的招式,下了马,正待往那丹墀上冲时,却瞧见御水左使朝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忙又止住了步伐,乖乖地立在了台阶之下。 我身旁的贺兰公子和长乐公子倒是淡定得紧,不慌也不忙地下了马,还能沉着冷静地看着国主走上台阶主持婚礼大典。 婚礼的流程可谓是平平无奇,我期待的长乐公子冲冠一怒、怒劫贺兰二小姐没有发生,贺兰公子一气之下、怒斩国主项上人头也没有发生。 倒还真似个安宁和谐的婚礼,一对璧人在众人的祝福中喜结连理。 正午的阳光直直射向地面,全场中竟然只有那个空壳子的莲藕人头上有遮。 我在莫是城时从不流汗,而此刻,汗水竟然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滴落。 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有莫名的感觉升腾而起。 长乐之山可用无穷无尽之火,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我的凤凰神火? 然而在我多番尝试未果后,我终于接受了我被无神之地压制得死死的现实。 想要破局,关键还得在于我亲手诛杀华胥枝上。 当日晷的晷针投影渐渐消失,日头也渐渐移向天空正中之时,这荒诞不经的婚礼结束得甚是仓促。 华胥枝和贺兰二小姐便在国主的见证之下,一拜了天地,二拜了他这位狐假虎威的高堂,三互相对了拜,礼成而为夫妻了。 御水左使和右使跳着怪异的舞,护送着赤霞仙子离去。 随后,贺兰公子和长乐公子不待华胥枝和贺兰二小姐走动,竟也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和涂山镜对视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瞧见国主引着这对新婚夫妇竟是往王宫内部走去了。 刹那间,华胥宫主殿前,又是只剩下了我和涂山镜。 第140章 皆有法则 我悄声问他:“我们是去找扶郁和屠缪,还是也做个离开的样子?” 涂山镜想了半天,最后才艰难地告诉我。 “我们便也走吧。” 到了王宫大门处,竟然一个守门的都没有。 没人给开门,我和涂山镜只得再次翻墙而出。 而出了华胥王宫,城内的沸反盈天还没有停止。 人人口中说的都是一件怪事,那贺兰公子和长乐公子竟是撤兵走了! 我和涂山镜更加地摸不透头脑了。 在外面闲逛了很久,再去戏楼里看了一出莫是城原班人马登台的春庭晚,又在城里绕了几绕,实在是绕不出个头绪来,决定再偷偷溜回留水宫。 可回到那个空旷的偏殿中,又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无,扶郁和屠缪又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我实在是挫败得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涂山镜却安慰我道:“不若好眠一场,看看明日他们还要玩什么花样。” 我觉得涂山镜这个提议很好,加之天色已晚,去偷听新婚夫妇墙角这种事情我和涂山镜还实在做不出来,便互道晚安,安然入睡。 然而事态的发展,终究还是太快了些。 国师新婚的第二日清晨,沸反盈天的就不是王都城内了,而在华胥宫内。 因着已经和国主撕破脸皮的缘由,我和涂山镜现下已经是大摇大摆地出入华胥王宫了。 往日还象征性地飞檐走壁,如今却是一路不管不顾地走到了这热闹的所在 — 国主寝宫。 我和涂山镜最近几日颇有些受到刺激,然而今日所受的刺激,却是最刺激的。 因为从国主寝宫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华胥可敬可爱的国师大人。 他那满头长发半黑半白,随风飘逸,而他身后追出来的是个衣冠不整的中年美妇。 那女子发也未挽,外衫也未着,却是跌跌撞撞地喊着华胥枝。 “大人莫走,大人莫走…” 我转头问涂山镜:“难道贺兰二小姐和华胥枝一夜春宵之后,竟然变老了这么多?华胥枝究竟修行的是个什么邪门的法门啊?” 涂山镜却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那不是贺兰二小姐,那是国主之妻,名唤昌谷。” 我大惊,回头却看见国主也站在寝宫门外,正冷冷地注视着华胥枝和昌谷二位。 他周身寒气逼人,似乎真是要将这二位挫骨扬灰了。 我也压低了声音,问涂山镜:“那贺兰二小姐呢?” 涂山镜震惊地扬眉,十分不可思议地问我:“你难道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我有些汗颜,真个是无言以对。 正当我和涂山镜很不合时宜地观看着华胥枝和昌谷这两位在寝宫门前拉拉扯扯时,国主却走到了我和涂山镜的旁边,阴恻恻的。 “贺兰二小姐听闻国师大人新婚当夜,和国主之妻有染,已经愤然出走王都。贺兰大小姐知晓此事后,也携观山石远走贺兰山。” 随后,他一字一顿。 “贺兰家的人,全走了。” 这最后一句,他说得极为刻意,似有深意。 却不似有恨,又不似有恶。 仿佛是什么好戏即将上场,而今日这出,只不过是抛砖引玉。 为的是那盛大的终场。 我和涂山镜听着他浑然不在乎地说着国主之妻同国师有染,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竟然是都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其实天气已然不算寒冷,算得是春和景明、万物复苏的日子,树木开始抽出嫩芽,冬日的寒冰也开始融化。 可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开始认真地思考,高将军和国主比起来,究竟谁知道得多,谁知道得少。 然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发觉,华胥枝见色起意,国主顺水推舟,给他赐婚贺兰二小姐,为的都是今日! 贺兰家的人尽数离开王都,带走了观山石,也就斩断了观山石和华胥枝的关系,想要定圣山,就只能远赴茫茫群山,一座一座地去寻找。 原来这出好戏的终场,是真的开始了。 国主突然走到我的面前,站定,将手中一直藏于身后的长剑递给了我。 “圣山已定,大人还请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茫然地接过他手中之剑,还不待我问什么,就听他继续说道:“无名之剑和赤霞仙子,我一并奉上。圣山遗产,唾手可得矣。” 我心中突然如一片乱麻,理不清出个头尾来。 只见华胥枝眯起自己的眼睛,看向国主的眼神中,只有无限的杀意。 他缓步走到国主的面前,倒还是风度翩翩。 “所以高将军带回来的莫是城的戏班子,是为国主带回来的?” 国主不禁有些得意。 “那是自然。国师大人,你的亲亲好外甥,反水了。” 随后,国主又恶狠狠地瞪了依旧如失心疯般了的昌谷。 华胥枝瞧他如此表现,依旧是风淡云轻,还轻笑出了声。 “国主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吧。引蛇出洞,我比你在行。就算没了观山石,笑到最后的,也只会是我。” 就当我思考,高将军把小红小俊等人带回王都,明面上是华胥枝授意,实际上是国主暗中截胡,可华胥枝故意让我知道小红小俊没能躲得过去此劫,究竟是何用意时。 华胥枝却是好心地为我答疑解惑。 “死丫头,我就是让你知道。这个地方是我说了算,你帮得了他们一时,帮不了他们一世。既然华胥国主说圣山已定,剖山铸剑一事也终于可以开始了。无名之剑在你手中,到时我要你亲手染上小红的血,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命不可违。” 我怒道:“如若我就是不去呢?” 华胥枝反倒笑得十分温柔,他柔声道:“救了你一次的人,你觉得还能救你第二次吗?” 我一惊,愕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诸天幻境,皆有法则。” “你既然知道此地不一般,就该晓得这个道理。这里是九黎族遗民的诸天幻境,无神之地的法则,就是,你只能被救一次。同理,你救了小红一次,你也没办法再救她第二次。无名之剑,终归要染上她的血,来成全我。” 第141章 武思武念 华胥枝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沿着我的血管,一寸一寸划开。 我遍体生寒,大脑一片空白。 电光石火之间,我却突然明白了,为何意玄、扶郁和屠缪他们三个最近都见不到人影,他们在为我想办法。 可是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以无神之地的诡异,纵有万般主意,也是无计可施。 涂山镜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我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这初春的时节,呆了片刻,倒不怒反笑。 “那我们便看看,究竟是成全了谁。” 国主听到这话,十分满意。 华胥枝听到这话,反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是笃定了最终的赢家一定会是他。 彻底撕破了脸皮,华胥王宫几乎是一夜之间便空了。 国主和高将军拔寨,出发前往茫茫群山。 新婚燕尔的国师也是匆匆离开王都,去往那云深不知处的深山老林了。 第二日,名噪王都的春庭晚也罢演,从莫是城而来的戏班子再次消失,无人知道去向。 华胥国主竟然没有任何嫔妃,偌大的一个华胥宫,除了疯疯癫癫的昌谷还在固守,就只剩下一个没头脑的涂山镜和一个没了主意的我。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华胥枝也好,国主也好,还有高将军,贺兰家的三位公子小姐,甚至就连那个长乐公子,都在茫茫群山之中,静待我的到来。 而这是华胥枝亲手为我写下的剧本,躲也躲不掉。 他们等的,不过是要看我究竟要躲到几时,才肯痛痛快快地接受我这命运,和我的命运殊死一搏,拼个你死我活。 而我,为了多些时间思考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赶在华胥枝动手之前,将他一击毙命。 意玄、扶郁和屠缪三个终日是见不到的,也许他们也在茫茫群山之中,想要提前将那所谓的圣山遗产、蚩尤遗志收入囊中,也许他们又在全五方天界四海八荒寻求各路神祗的指点帮忙。 可我只想多贪图几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退缩不前。 而打破这种奇怪的僵局的,居然又是武红,华胥王宫现下也如同一个空壳子,任是谁想来,都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他便是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寻到了我和涂山镜一直待着的偏殿。 见到我,他又是一脸悲戚绝望地倒头便拜,头磕得砰砰直响,直磕到额角渗出一行一行血水。 “求求大人,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孩子吧!” 我去看他的脸,短短几日未见,他便苍老得仿佛一个花甲老人,脸上沟壑纵连,老泪纵横。 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拿衣袖去擦额头的血滴。 “我知道大人不是一般人,是那天上来的神仙。大人你一定可以救我们的,求求大人救我们…” 我只是愣怔出神,想着当年在莫是城,似乎也是这般场景。 武红来求我救小俊,小俊因为国主要带走小红,和高将军打了个几乎要豁出性命来,那日也是我出手救了他们。 其实我已经救了小红和小俊一次,按照华胥枝所言的无神之地的法则,我已然是无法再救他们第二次了。 正当我呆呆想得出神,武红磕得满脸鲜血之时,涂山镜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拉起了武红,长叹了口气。 “你们大人现在自保都难了,不过我也是可以帮忙的,究竟是什么事,你且同我说说吧。” 武红的双眼血红,在满脸的鲜血中竟然透着一点决绝的光,仿佛是今日势必要不死不休。 “他们抓走了小红和小俊,这还不算,他们把我的两个娃娃,武思和武念一起抓走了。他们放话了,若是大人再不肯启程,就先杀了我的两个小娃娃,给小红和小俊陪葬。” 我的思绪再次飘回了那一夜,老班主连夜走荒山的那一夜,新出生的两个小娃娃,还是我给起的名字。 武思和武念,为的是勿忘勿念的意思。 华胥枝拿定了主意,知道我定是会为了这两个小娃娃出发的。 “我知道小俊做错过一次,也知道大人一定是不会原谅他们两个孩子了。可是我的两个小娃娃和这件事无关,他们不该被卷进来。他们的日子还长,不该就这样早早地死在那茫茫深山之中。” 眼前,恍惚闪过那朵妖艳的丹枝花,座无虚席的夜晚,喧嚣吵闹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燥热和迷离的夜晚。 丹枝花现世,我被关水牢,说起来还是因我而起。 我唰地将一直放在手边的无名之剑一把抽出,仔细端详寒光倒映中的我,像是又苍白了几分,又像是更有神采了几分。 我的眼神忽然变得坚毅。 “好,我们走。我便再救一次。” 武红喜不自胜,又“砰砰砰”地在寒冷坚硬的地面上磕了起来。 涂山镜忙把他搀起,对他说:“你们大人一诺千金,你大可放心了,你便不用跟着一同前往了,就在这宫里静养吧。十日后,你的两个孩子必然安然无恙地送还给你。” 纵马驰离王都的路上,涂山镜不无担心地问我:“你究竟是何打算?不等意玄上神他们帮你想出个办法来吗?” 我紧盯着前方的路,路边飞速倒退的树木和飞扬的尘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凰冉不是个轻易言退的人。”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逞能了,你连最普通的凡火都挡不了了,除了还有点腿脚功夫,你还剩下什么了?不若我去替你救下那两个孩子,你就老老实实等着意玄上神来救你。再不济,轩辕丘的后山,你大哥还有太子长琴都在那里候着呢。这么多上神上仙一起来救你,难道那个华胥枝还能翻了天了不成?” 我不理他的碎碎念,只是反问他。 “你觉得如果不是我去救,华胥枝会放过武思武念吗?” 涂山镜马上闭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142章 得见圣山 去往茫茫群山的路涂山镜是认得的,毕竟意玄上神曾派他踏遍群山。 只是这路确乎是远,一路上不眠不休,换了三次马,才走了一半。 而日头已经东升西落了三日了。 我的心中像是有一条不敢松懈的紧绷的弦,我紧盯着面前的土路,侧头问累得几乎要开始翻白眼的涂山镜。 “还有多远?”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良久,才回我。 “再走,两天,就到了。” 我扬手又是一鞭子,催动马儿再快些。 “好,我们再快些。” “我说,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样不眠不休的,你就算是到了,你拿什么和他们斗?难不成,你指望他们内斗到全部死光光?” 我不理涂山镜的喊话,只是想快些,再快些。 两天之后,我本以为大队人马会在山中等着我,没想到居然是在山口等我。 看到赤霞仙子那顶金辇,我也不减缓马速,直接翻身下马,稳稳落地,马儿凭着惯性一溜烟地跑远了。 金辇的一边,国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顶巨大的红盖伞下面,一边悠然自得地倒着茶水,一边波澜不惊地看着我。 我举起手中无名之剑,冷声道:“放了那两个孩子,我来了。” 国主还是慢条斯理地喝茶,不理我,反倒是挑挑眉,示意我向一边去看。 我这才看到在这顶红罗伞旁边,还有一顶更大更华丽的白罗伞,上面嵌满了乳白色的晶莹剔透的宝石。 而这伞的下面,坐着更加气定神闲的华胥枝,华胥枝的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早就反水了的高将军。 高将军的手里,牵着一条乌黑的绳子,绳子五花大绑的,正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 这两个小娃娃看起来不过两岁,站都站不稳,脸憋得通红。 我走到华胥枝面前,再次举起手中的无名之剑亮给他看。 “我来了,放了他们。” 华胥枝懒洋洋地挥挥手,高将军马上就给那两个小娃娃松了绑。 那两个小娃娃马上一边抹眼泪一边一头冲到我的脚边,一左一右,紧紧地抱住了我的两条腿。 高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没亏待他们,按时喂水,按时喂饭。活得还好好的呢。” 我转头对一直在我身后大喘气的涂山镜说:“你把他们送回武红那里去。” 涂山镜想来本是在那里偷偷琢磨怎么带着我溜之大吉,听到这话,马上跳脚,冲到我的面前。 “我说,我的小姑奶奶,你莫不是疯了吧?我就这么走了,你说哪一个能放过我?” 我皱眉。 “你是即将镇守轩辕丘的唯一传人,谁敢为难你?” 涂山镜却是转头冲向了国主坐着的小桌子前,伸手将茶壶抢过,一口将壶中之水全数吞入口中。 随后又冲到华胥枝身前的小桌子,再次把他手里的茶壶夺过,又饮了一壶茶水。 把国主和华胥枝两个都吓得不轻。 最后才冲到我的面前,语气却是带着些哀求。 “算我求你了,你别让我走啊,你得替我考虑考虑啊。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们都该说是我涂山镜不讲义气,关键时刻,抛下你不管。 “你别看我在青丘涂山混得不行,虚长到几万岁了,被打发来了轩辕丘。虽然机缘巧合,成为了青云上师的弟子,还莫名其妙地继承了轩辕丘,可我还是要名声的。 “我还尚未婚娶呢,这我要是不顾你死活地走了,我日后在全五方天界还怎么混,我到时候连开府都开不成了。你得替我考虑考虑啊,我说凰冉帝姬,你最是体谅我的了…” 我被他吵得有些心烦,压下一口怒气,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行行行,你留下便是了。你记得十日之内,将这两个小娃娃送回王都武红那里。” 说着,我将脚边的两个小娃娃一手一个,送到了涂山镜手里。 涂山镜一手牵着一个小娃娃,像是很受强迫似的。 我扫视了一圈周围,果不其然,五花大绑的还有两个,一个是小红,一个是小俊。 我走到他们面前,细细端详了一番他们的憔悴模样,又是叹了口气。 小俊带着哭腔,像是在哀求我。 “大人,之前是我不应该,我不该听了他们的鬼话,夜里给你下药。害得你今日如此…” 一旁的小红也哭得好似一个泪人。 “是我太虚荣,是我太过贪恋名气…如若我当初不去求那朵丹枝花…”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们放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办到。” 说完,我也不待他们反应,又直直走回了涂山镜面前。 “涂山镜,既然你不肯走。那你就得帮我这个忙,把这对苦命鸳鸯救了。” 涂山镜惊愕地看着我,想是也没明白怎么个救法。 我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 “我前几日听到一句话,说得很好,渡人不如渡己。” 涂山镜嗫嚅着问我:“无名之剑得见血,这血又得是小红的血,你打算叫我怎么救?” 我微微一笑。 “也许我活了,他们便跟我一起活吧。” 华胥枝在我身后抚掌大笑,我回头看他,他已然是站了起来,衣袂依旧无风自动。 “不愧是苍梧山最小的丫头,就连想事情都想得这么简单,哈哈哈…” 高将军的光头有些闪亮,他也是微笑着。 “请君入瓮。” 瞧我不动,他伸手、挑眉,一副静待多时的模样。 “请吧。” 涂山镜在我后面急得直跺脚,最后他一手捞起一个小娃娃,也不顾稚童的放声哭泣,毅然决然地跟在我身后也入了山口。 我本以为这圣山隐于茫茫七十二座群山中,需得长途跋涉,一路穿行过毒瘴迷林,搏杀凶禽猛兽后,方得有缘相见这圣山。 可一进了山口,还没走出几步,就见面前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一副移天换日的景象。 面前的数座黑幽幽的山都移开了去,似乎是在给什么让地方,而远处竟然真的有一座火红火红的赤色山峦飞速移来。 而与此同时,从山上飞跃而下数道人影,为首的正是长乐公子。 第143章 无间之火 长乐公子礼貌客气地朝我一鞠躬,一行礼。 “见过凰冉帝姬。” 我一惊,说不出话来。此地除却华胥枝,他怕是第二个知道我真实来历的。 不待我说话,他继续说道:“所谓我不就山,山便就我。小的将这长乐山奉与帝姬,还望帝姬可以剖山铸剑,助我等脱离苦海。” 我挑眉。 “何谓苦海?” 答我的却是他身后的贺兰大小姐,她手中抱着那颗蔚蓝的观山石,石上的那只怪眼此刻没有睁开,看起来也不那么诡异了。 “还请帝姬随我等入山,便可知晓了。” 贺兰二小姐一直在贺兰大小姐身侧垂眉敛目,未曾抬头看过我这边的国主、高将军和华胥枝一眼。 虽然不知道她是否对华胥枝动了真心,此刻这情形,实在是和谐得可怕。 贺兰公子就没那么淡定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华胥枝,似乎是打算一定要让他形神俱灭,方能解心头之恨。 我转头看了涂山镜一眼,他也拦我不得,此刻已是面无表情了。 我朝他点了点头,便紧随长乐公子一行,从山脚开始向山顶行进。 这山果真是座火山,极为炎热,上山的路甚至还有小山洞向外吐着岩浆,但都像是被什么力量阻隔住了。 山身虽然火热,但沿途竟然还有些火红火红的花草树木,我不禁开始怀疑这长乐山不会是通往酆都罗山吧。 这一路上死气沉沉、生气隔绝的,说不准等一下我直接从长乐山去了五气玄天洞也未可知。 走了多时,终于到了山顶,原来这山顶处有一个黑漆漆的洞,仅容一人许。 我探头望了望,心道这便是去往长乐山山心的通道吧。 长乐公子依旧恭敬极了。 “帝姬随我们下去一探究竟?” 贺兰大小姐却出言喝止了他。 “且慢!” 在场众人都看向她,只见她双手在那观山石上不知结了个什么法印,那观山石便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再次瞪圆自己那蓝汪汪的眼睛,四处扫视场内诸人。 贺兰大小姐又低头对那观山石不知说了句什么,那观山石居然抖抖身子,散发出一阵冰蓝色的光,将在场的每个人都笼罩在内。 长乐公子微微一笑,再次伸手做请的姿势。 “请吧,凰冉帝姬。无间之火,无边无际。” 我没奈何,只好身先士卒地头先带路,一头扎进那幽黑的洞中。 那山洞仿佛深不见底似的,有着观山石那冰蓝色的水光笼罩,那所谓的长乐之山无间之火究竟有多厉害也是感受不到。 过了片刻,我才终于着底。 原来长乐山的地底山心并不是实地,居然是一片无底的火海,而这火,正是那张牙舞爪吞吐着火舌的无间之火。 有着观山石的加持,我并不感受到这火究竟有多厉害,只是见周遭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心中多少有些怕。 按理说,我是火生火养的体质根骨,见到火本该应当像回到娘胎鸟蛋里一样自在。 可这无间之火委实有些邪性,看到狭小空间中只充斥着这一种赤红,我居然是遍体生寒,徒生了几分惧意。 不多时,长乐公子和贺兰家三姐弟也下来了。 长乐公子倒是特殊,他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观山石水蓝色光芒笼罩的。 见我好奇地瞧他,他开口解释。 “长乐山传人是不惧怕这无间之火的。只不过我们也并不能徒手接触这火,都是要靠着一种特殊的玄铁方能得到一点火种,镇守长乐山。” 贺兰大小姐接过他的话头。 “而这玄铁正是贺兰山所产。所以,贺兰山和长乐山是世代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虽说长乐山和贺兰山为近亲,但贺兰山和长乐山的意愿不可违背,我和贺兰大小姐均是两座山选定的传人。一个执掌贺兰山观山石,一个可用玄铁行使无间之火。” 我问长乐公子:“这无间之火的来历是?” 长乐公子面上表情无限悲戚。 “传闻无间之火是天神之怒火,我等皆无法可避。我虽然是长乐山选定的传人,可我的结局也不过是以肉身葬火海,成为长乐山底的一点养分。” 我皱眉看他,他继续好心为我讲解。 “这火无法可躲,但是帝姬是天生地养的凤凰,身带凤凰神火,只有你可以救我族人,免受无间之火的煎熬。虽说我现下可以在长乐山的意愿下免遭火刑,可我的时日无多了。帝姬,只有你能救我们!” 我无奈极了,怎么各个都说要我救,却到底该是怎么个救法,却又是讳莫如深。 正当我打算问他要我如何救之时,却见他和贺兰大小姐对视一眼。 随后贺兰大小姐右手发力,紧紧攥住观山石,观山石上蓝光猛缩,而我身上的水蓝色光芒也毫无预兆地开始收紧、收紧、再收紧,直到消失殆尽。 无间之火的火苗也迅速地从脚底蔓延而上,似藤蔓,又似绳索,紧紧地捆住我。 火舌肆虐地舔着我的每一寸肌肤,疼痛也从骨头深处连绵不断地滋生,我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挣扎着问出了声:“为…什…么…” “对不住了,帝姬,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活命。”长乐公子的眼底却并没有半分歉意,只有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快意。 再次答话的却是贺兰二小姐,她眼中含泪,似乎是真的很抱歉似的。 “对不起,大人,我们都对不起你。我贺兰山受制于他华胥枝也不知有多少年,执掌观山石看着气派,着实却是个苦差事。 “从刚能走路开始,就要遍访群山,编撰山志,日日都在凄风苦雨中吃土饮尘。还要担惊受怕,若是被诏入王都该当如何。 “他们都说王都是个吃人的可怖地方,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国主也不过是觊觎长生,妄想成仙,我们不想被搅入这风波。 “我贺兰今日所求,不过是事情有个了结,保全性命,从此和王都、国师、还有国主一刀两断,再无联系!” 我几乎快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艰难地从嘴中一个一个字地吐出句完整的话,再没了对他们残酷身世的怜惜,很是恶狠狠的。 “我死了,你们如何活?我若真死了,华胥枝也必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小心你们全部人都为我陪葬。” 第144章 困局 贺兰公子看起来倒是冷静多了。 “我自知大人肯来赴约,心中肯定是有了主意的。只不过现时发生之事,和大人心中盘算的有出入罢了。” 何止是有出入?简直是大相径庭! 我本打算在华胥枝让我用无名之剑取小红之血时,说我也曾接触过丹枝花,无名之剑见了我的血,依旧可以削掉圣山山头,剖山铸剑。 届时,华胥枝为了出一口心中恶气,肯定会让我来剖这个山铸这个剑,到时我一定会是第一个碰到所谓神剑的人。 我一碰到神剑,就先杀华胥枝,再杀高将军。 虽说这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计划,甚至可以说,是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可我终究还是可以个机会搏一搏的。 可现下,这群长乐山和贺兰山的家伙把我的计划搅得大乱,真是让我一分可施展的空间都无了! 贺兰大小姐的表情就更是古井无波了。 “长乐之山,无间之火,见风则动,见土则燃。这火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长乐山和贺兰山的后人。能躲得过的只有执掌观山石的一个贺兰山传人,就连长乐山传人都无法可躲。” 她突然又无限怜悯地看了一眼我。 “你以为剖山铸剑,最终会得到一把所向披靡的神剑吗?其实什么无名之剑,什么丹枝花见血,什么观山定位,都是幌子罢了。 “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他们不过是在做戏。他们要的是要永远囚禁你在这长乐山,他们是想剥你皮饮你血。可华胥枝为了他自己,他不会那样做的。” 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往日在王都贺兰宫,她总是劝我逃,可我无法可逃。而她望向我的眼神,又总是那样的不忍和悲怜。 她突然低下头,不再看我。 “他要做的,比那残忍无数倍。他要灭你神魂,取你神魄,令你形神俱灭,空留你的天生灵骨仙根在此,镇守长乐山。 “也许日后他会拿你的神骨炼剑,可现在他图的,是用你代替长乐山,永生永世镇守无边无际的无间之火。只要你的凤凰神火和天生神骨,可以做到这一点。” 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哽咽了一下,像是说不下去了似的,贺兰公子便替她继续。 “华胥枝的修行之法是歪门邪道,他靠的是食人魂魄方才有的今天。可不知怎的,近来他这法子不好用了。 “他给自己算了一卦,算准了某年某月某日,会有一个叫凰冉的姑娘前来莫是城拜师。而拜的师又正是他,这是他天大的机缘。 “得以遇见你,他便会有机会继续修炼邪术。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天大的机缘竟会是禁锢你,来成全他。” 我嘴中甜腥上涌,竟然是吐出了一大口血,手脚均被无间之火缚住,也没法擦去嘴角的血迹。 我恶狠狠地啐道:“没想到,你们都是为虎作伥!” 说出去真是笑死人,天生的凤凰神火,居然敌不过这个邪门的无间之火,居然还被它压制得死死的。 心中正恨恨的,我的小手指头居然稍稍动了动。 吐了那口血后,我竟然感觉好了些,那刺骨的疼痛似乎是冷却了一些,缚住我的藤蔓火舌也稍稍松动了些。 我心中一喜,面上却还是滔天的恨意。 长乐公子反倒一脸真诚。 “我们自然知道华胥枝下一个动手的就会是我们,不过我们会在那时放手一搏的,至于能不能搏成功,便听天由命了。” 他停顿了一下,维持着他那满脸的真诚和热忱,望向我。 “大人,我们的宝还是押在你身上的。你且慢慢想,还有什么办法,我们自然是知道你可以压住国师一头的。” 我简直都要翻白眼了,慢慢想? 再慢我怕不是要命丧于此了。 正想着,喉咙甜腥上涌,竟然是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心疼无比,也不知这血究竟是不是我的凤凰精血,这要是全吐干净了,那便是真的要栽在此地了! 可莫名的事再次发生了,吐了这第二口血,我的五感竟然变得格外灵敏,不靠双眼,仅靠感官,便可知道山外发生之事。 涂山镜一手牵住一个武红的小娃娃,正万分焦急地盯着长乐山,盯得双眼通红,想是恨不能也冲进来,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华胥枝满脸笑容,正得意洋洋地望着长乐山,双眼又含情脉脉地犹如看着自己心爱的情人。 高将军和国主不时对望一眼,心怀鬼胎地左右踱步。 这几个人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大军,看起来也不像是平常的士兵,竟像是有几分灵气的。 我再次看回华胥枝,想将他那丑恶的模样牢牢地记于心底,却瞧他身后趴着一猛兽,正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打着呵欠。 那猛兽,人面羊身,尖牙利齿,其音如婴儿啼哭,其爪有五指,其腋下生四目。 正是饕餮小黑! 是那只我和锦莳在轩辕丘后山关禁闭之时见过的饕餮,也是那只将轩辕丘几乎搅得天翻地覆的饕餮,更是那只在莫是城我曾朝夕相处的饕餮! “大人的那三位朋友想来也是有大神通的,现下他们正在贺兰山,想是心中早已有了主意。我们便退守贺兰山了,大人,您保重。” 贺兰公子意味深长地说完这番话,便领着众人攀山而上,想是要离开这个无底地洞了。 有着观山石那诡异的水蓝色光芒相护,他们居然是毫发无伤,很迅速地就消失在我的眼帘里了。 我忙用心去看山外的情形,一众人等依旧是先前的样子,等了半晌,也不见贺兰三姐弟和长乐公子的身影。 高将军终于是等不住了,一抱拳去问华胥枝。 “舅舅,这贺兰山的和长乐山的怎的还不上来?也不知道那死丫头怎么样了?” 华胥枝却是做戏做全套,微微一笑。 “且再耐心等等,我们还需要她用那把无名之剑,削去山头,剖山铸剑呢。” 五花大绑的小红和小俊都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决绝又悲壮,却根本就不知道我又变相地救了他们一次。 涂山镜见我迟迟不出来,就连贺兰三姐弟和长乐公子也不出来,面色越发焦急,而凭他的聪明才智,他也终于猜出了情况不对。 他自言自语,“不若我也进去看看这长乐山底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暗骂,蠢材,你来干什么? 到时你也被困山底,我不单要救自己,还要多救一个你! 第145章 反水 却见涂山镜从怀中掏出一对水波氤氲的水蓝色宝珠,我一惊,那是一对龙目。 这对龙珠一出,华胥枝首先变了脸色,高将军慢了半拍,也开始神色犹疑起来,国主倒是一如既往地魂游天外,根本没发现这对宝珠有何稀奇。 说罢,涂山镜就也要上长乐之山,入无底之洞。 可他一边一个小娃娃,正涨红了脸抱紧了他的腿,他左右张望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了似的,竟然拖着这两个小娃娃,走到了国主面前。 “你给我看好这两个小娃娃,我是定不会出事的,若是我从那长乐山中出来,看到这两个小娃娃有什么闪失,到时我不单单只要你的命!” 国主见他说话语气果断,不似讲笑,也不疑他是吹牛讲大话,只是木然地一手一个,接过了武思和武念。 涂山镜将那对龙目含于口中,真个是有如神助,一溜烟地就上到了山顶,他看了眼幽黑洞口的景象,竟然是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决然地跳了进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别出事。 但愿那对龙目灵力深厚,可以抵挡得住这诡异的无间之火。 不多时,涂山镜就在水蓝色光芒的包裹下,下到了洞底。 他先是啧啧称奇地看了又看这满眼的赤红色无间之火,然后又绕着我走了三圈,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 随后,他发出了对我的第一句质问:“你不是有天生的凤凰神火吗?怎么还会被这区区凡火缚住?” 我气血上涌,没好气地吐出了这第三口血,这血本是朝着涂山镜的面门而去的,可却在龙珠的宝光笼罩下,硬生生地悬浮在我和涂山镜的面前。 我看了眼那宝光包裹住的一团鲜血,咬牙切齿地道:“给我也来颗龙目。” 涂山镜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很是大惊小怪的。 “我说小姑奶奶啊,这对龙目也是扶郁殿下他忍痛割爱,借给我的。他也就这一对龙目,上哪里再给你找第二对啊?” 紧接着,他又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瞧他这样尽心尽力地救你,肯定是有所图的,他们九重天的龙族一家子,可精着呢。” 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且等我脱了今日之难,这些都是后话。” 然后我便含着殷殷期盼地望向他,指望从他的嘴中道出什么能救我的灵丹妙药来。 谁知,他竟是抽走了我腰间所悬的无名之剑,拔剑出鞘,一刀斩向那水蓝色宝光包裹住的一团鲜血,鲜血刹那间便消弭于无形,全数隐入无名之剑的剑气之中。 然后,他朝我摆摆手,头也不回的。 “好了,我走了,你多保重。你且瞧我是怎么翻盘救你的吧。” 我心中猜到他要做什么,还来不及和他说华胥枝的剖山铸剑全数是假的,华胥枝的打算是要将我永生永世禁锢于此,涂山镜的身影便有如劲风过境,眨眼间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心中叹了口气。 也罢,就削去这山头,且瞧瞧究竟会发生什么也好。 毕竟,长乐公子他们所言也不敢尽信。 却见涂山镜又是一溜烟地出了山洞,下了山峰,提着剑来到华胥枝的近前,扬声道:“无名之剑已见血,可以开始剖山了。” 华胥枝笑而不语,问话的却是他的好外甥,高将军。 “见的是什么血?” “自然是丹枝花之血,全华胥国除了小红,唯一接触过丹枝花而未亡的便是莫是城主的座下弟子了,不是吗?” 涂山镜微眯起自己的丹凤眼,威压般的语气使高将军都诺诺应是。 他瞧华胥枝并不阻拦,他这个当外甥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而国主也终于是在此等变幻莫测的情形之下,没了言语,只是一手牵着武思,另一只手牵着武念,呆呆地望着涂山镜。 高将军犹疑地看了眼华胥枝,又看了眼国主,最后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万千士兵,像是下定了什么狠心。 华胥枝笑意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涂山镜挥剑斩向长乐山的山头,我在山底地洞只觉得一阵山崩地裂,竟真被他削去了一个角。 他挥剑斩出第二剑,这第二剑带着凛凛的剑意和劲道的剑气寒光,再次劈向长乐山的山头。 没来由的,我只感觉长乐山从内向外地抖了一抖,随后这山竟然见了光。 见了光后的无间之火倒灌入山底,我紧咬牙关,这才没有吐出第四口血。 我也不知道涂山镜究竟打的是个什么主意,我和他都不知道剖山铸剑究竟是个什么剖法什么个铸法。 甚至就连这四个字,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涂山镜收剑的手抖了一个剑花,这才将力卸掉,在他手中之剑第三次劈向长乐山之际,在这么个宛若电光朝露的一刹那,高将军终于动手了。 我用感官去看他身后的大队人马,惊诧地发现那些人果真不是普通人,却是各个都面似白纸,周身缭绕着浓重的黑气。 高将军的灵力突然暴涨,身后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青色巨兽,那巨兽张开大口,嗷呜一声,竟是将所有人的黑气全数吸入。 涂山镜也察觉到了不对,手中之剑生生折了个弯,剑气砍掉大片树木。 而在这尘土飞扬,轰隆作响的一瞬间,高将军带来的所有人马都应声倒地,迅速干瘪,随后竟然是灰飞烟灭,半点痕迹都无。 在浓密的黑色飞尘中,国主害怕得抱紧了武思和武念,随后他们三个居然一起尿了裤子,瘫坐在地上。 我突然醒悟,那不是普通的将士,是前几日拜鬼生祭,得了国师门下三万零八千五百六十一个门徒体内黑气的两万零三千二百个高将军拜鬼教门徒。 虽说这黑气不可能是蚩尤的怨气,可高将军得了这黑气,竟然真的是如有神助。 说时迟那时快,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空中也扬起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的手,那只手似是实体凝聚而成,带着万千恨意,狠狠地掐住了华胥枝的脖子。 涂山镜满意地将无名之剑归鞘。 “狗咬狗?有意思。” 第146章 相戕 高将军的左手也高高扬起,也是一只巨大的黑手,也狠狠地掐住了华胥枝的脖子。 华胥枝的面容隐在重重黑雾之中,看不真切。 可就在高将军发狠使力想将华胥枝掐死的瞬间,红光爆闪,华胥枝居然是面无表情地抬手将高将军钳制住自己脖子的两只手给一起挪开。 随即,一道红光缠上了高将军,竟是又反将他给紧紧地制住。 高将军满眼的不可置信,诧异地看向华胥枝。 华胥枝周身都笼罩在那夺目的红光之中,怒发冲冠,双目赤红。 他伸出双手将高将军的脖子紧紧掐住,高将军很快便无法呼吸,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华胥枝冷笑,突然又收去了那刺目的红光,掐住高将军的脖子,提离地面寸许。 “高令行,你还真以为你是令行禁止的那个令行吗?”华胥枝又发力,更加猛烈地掐紧高将军的脖子,直掐得高将军光亮的脑门都泛着红光。 “稍微对你假以辞色些罢了,演了这么久的戏,你该不会入戏太深,真把我当成你亲舅舅了吧?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明白吗?” 高将军说不出话来,只是奄奄一息的。 “我告诉你,剖山铸剑不过是我骗你们的。”华胥枝突然放声怪笑,“谁想到你们这两个蠢材这么好骗?” 华胥枝又将高将军放下,却单手提着他的衣领子,防止他跌倒在地上。 而高将军看向华胥枝的眼神中,除了怨毒便什么都没有了。 “恨我啊?”华胥枝轻笑着,另一只手轻拍高将军的脸。 “你不过是我用一缕游魂和一丝灵识造出来的生命,你有什么资格恨我?当初赐你仙丹,给了你仙力,助你成了上仙,为的就是今日。” “你、尤瀚文还有林果,你们不过是我的养分罢了。时候到了,自然就该收割了。” 这句话使高将军彻底颓然,眼底只余一心求死的悲凉。 “蚩尤遗产是真的,不过所谓的怨气,不过是扰人视听。你活了这么久,又见识到了这么多,便到今日为止吧。” 华胥枝说这句话的时候,淡然得出奇。 说罢,他就发力逼出了高将军的三魂七魄,那三魂七魄没甚精神,失魂落魄的。 我仔细看他那三魂七魄,果不其然,看到了有几分熟悉的高令行、尤瀚文和林果三个。 高令行在跳落诛仙台的时候,果然是吞噬掉了尤瀚文和林果,保全了他自己的魂魄。进入了这无神之地,又披着高将军的身份苟活至今。 可惜,他今日也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华胥枝张开嘴,那嘴犹如血盆大口般,放出刺目的红光。只是一弹指间,高将军的三魂七魄便尽数被华胥枝吞食掉。 国主见状,直接怕得晕死了过去。涂山镜紧紧地把武思和武念抱在自己怀里,不让他们看这骇人的一幕。 随后,我还来不及为此情此景有些什么感触,他便似是心有所感地穿过长乐山体,直直地看向我。 在极端的疼痛之中,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华胥枝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涂山镜,从他腰间抽出无名之剑,猛地砍向长乐山残余的山体。我心如死灰,心中有一种难逃此劫、奔赴刑场的悲壮。 涂山镜却是十分镇定地看着华胥枝挥剑斩长乐山,丝毫动作都无。 不过他也确乎是无法有动作,杀掉华胥枝的那个人只能是我,也必须是我。 旁人无法救我。 渡人先渡己。 可我救下的人已然是不少了,作为苍梧山最小的凤凰,我已尽到了我的责任。 虽未救苍生,可我到底还是未曾有半分推托,尽到了大义的。 一道赤红色的剑光劈过,无间之火再次倒灌入洞底,我只觉得那种钻心刺骨的痛又深入骨髓了几分。 我咬牙硬撑,生生将涌上的血吞了回去,不肯再吐血。 第一剑。 第二剑。 第三剑。 劈到第三剑时,这长乐山终于是见了底,连少许残余的山体都无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石头壳子,作为围栏,围住了我。 而倒灌的无间之火似乎都在开始燃烧我的魂魄,我痛极,甚至开始出现了幻觉。 一时是奈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杀了他!杀了他!” 一时是眼前出现了一条青铜色的灵动小蛇不停地在我面前游动。 一时又是片片青光在我眼前闪动,仿佛吉光踏着片羽,寒山上掉落的片石。 华胥枝微笑着走向我,用无名之剑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向他,“怎么?苍梧山的帝姬殿下,对这里的环境不满意?” 华胥枝见大功告成,也终于是开始有了一种懒洋洋的得意。 “我是靠着饕餮才有的今天的。说起来,这个地方和我颇有渊源。我本就是靠饕餮之力修行的,我所修得的上神之位,是吞食了无数死在了轩辕丘的英灵,属于邪路子飞升的。” “可这邪路子飞升的,就是有一点不好。灵力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总有用完的那一天。我和你一样,没有走完那条后山的路,直接进入的无神之地,记忆全失。本来功力日渐消退,我都以为我撑不过了。还好,还好你按照那卦象出现了。” “你的出现,我的记忆,我作为邪灵之花,用人鲜血浇灌而成的丹枝花,在那用轩辕丘层层堆积的重重尸体滋养的土壤中生出的丹枝花的记忆也全部记起来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紧紧地盯着我轻笑,“没错,我的本体就是那丹枝花,是那生于饕餮脚边的丹枝花。而得了这机缘的丹枝花,也只我一朵!”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毒,声音也越发冰冷狠厉,“我本是想徐徐图之,慢慢折磨够你的,可惜我等不起了。用你作为源源不断的养分,浇灌我这朵丹枝花,这无神之地残留的蚩尤遗产,终归都是我的!” 他忽地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掐住我的那只手也泛起了红光,我只觉得灵魂深处都在扭曲都在尖叫。 “若说谁最有资格继承九黎族蚩尤的遗产,那还是我。毕竟,昔日兵主之神的遗体就葬在了这无神之地。而能吞食掉他的,只能是我。”他桀桀怪笑,手上越发用力,“你便安心在这里待着,永生永世也休想挣脱!” 思绪忽然飘回了莫是城那黑漆漆的水牢,那似乎永无休止的水淹火烧,那冰冷刺骨的水中埋葬着我的血水和泪水。 想及此处,体内忽然似有熊熊火焰燃烧,像是我心中无边的怒火,又像是我心底滔天的恨意。 莫名其妙被搅入这阴谋之中,又莫名其妙地被作为最重要的棋子最后落子。难道我命就该如此吗? 不!绝不! 第147章 破局 我的情绪激荡,心潮澎湃,心中有一团热火左右冲撞,似乎是要从体内爆发而出。 我不甘极了,所有的恨意和愤怒都似乎在对我吼叫,挣脱那无间之火,挣脱那无间之火,挣脱那无间之火! 灵台处似乎有一点青光,凝聚了我所有的杀机,那点青光顷刻便扩散开来,化作一团,从我的心口处蔓延而开,燃尽了无间之火缚住我的半赤半玄的藤蔓。 在这无尽的杀机驱使下,我心随意动,右手随着青光扬起,太子长琴赠与我的紫玉镯竟然是第一次化作了紫清玉剑,带着我的怒火,带着我的恨意,猛地劈向了华胥枝的脖颈。 华胥枝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暴起,躲闪不及,待到他反应过来时,那剑已然入了他的血肉。 我见他闪躲,将剑微微向上倾斜,削去他大半的头颅。 浓黑恶臭的鲜血瞬时从他头颅脖颈处的断口喷涌而出。 华胥枝怪叫一声,忙用手去捂住自己的伤口,可为时已晚。 我眼角余光瞥到小黑飞奔跳起,挥舞着利爪向我而来,我将所有的意志力,那纯粹的杀意都凝聚在紫清玉剑的剑尖,打算和这上古凶兽拼上一拼。 在我即将挥剑而出的那一刹那,一团蓝光忽然包裹住小黑,将它狠狠地向后摔去,而我也借着这一剑之势,狠狠地刺向了华胥枝的心口。 突然,泼天的大水从地底涌出,竟然熄灭了长乐山底的无间之火。 而我站在这齐腰的大水之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华胥枝的尸体漂浮在这水面之上,久久不肯从他的身上拔出我手中之剑。 良久,我回头,却见到三百尺开外,一座并不巍峨的小山突兀地出现在那里,那山上还站着几个人。 我注视着那几个人走到我近前,原来是贺兰三姐弟、长乐公子、意玄上神、扶郁和屠缪他们。 贺兰公子朝我一抱拳,“帝姬受苦了。您的大恩大德我贺兰山永世都不敢忘。” 贺兰大小姐也极英姿飒爽地朝我一抱拳,“观山石,不止观山还观海,不止定山还定海。这贺兰山中正是有这无穷无尽之水,可以浇灭这无边无际之火。” 贺兰二小姐哭哭啼啼的,朝我作了个揖,边哭边说: “帝姬的大功德我永生永世都会牢记的,多谢殿下救了贺兰山和长乐山的所有子民,从此免受无间火刑。” 我突然明白了一切,贺兰三姐弟无法御使无穷无尽之水,而长乐公子也是无法御使无边无际之火,他们就算知道无穷无尽之水可以浇灭无边无际之火,可也无计可施。 而他们的计,便是让意玄他们来用无穷无尽之水救被无边无际之火困住的我。就算此计不成,我也可以代替长乐山镇守无间之火,长乐山传人也可以从此免受被烈火活活烧死的酷刑。 他们左右都亏不着。 按理说我应该生气愤怒的,可我半分怒火都生不出。救苍生,救哪个不是救,怎么救不是救,神不应当同诸天幻境三世而亡的苍生计较。 可到底还是心有悸悸,这次是有人救我,我又救他人,下次呢?下次若没有人来救我,我又该怎么办? 被意玄用水之灵力缚住的饕餮小黑,像是极为难受似的,满地打滚,扑腾了半天,竟然是从口中吐出了一棵小树。 那小树立在水中,片刻功夫便长成了参天大树,那树亭亭如盖,华华其实,树上结满了一颗一颗如同宝石般的璀璨果实。 那果实通红通红的,山楂般大小,发出阵阵清新的果香。正是我当日水牢脱困之时,小黑给我吃的那红果! 我虚弱地将紫清玉剑从华胥枝的心口拔出,血水顿时涌出,可不多时,那血的颜色便在贺兰山无穷无尽之水的冲刷下,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我无力地倚着紫清玉剑,勉强站住,半晌,才说出了这欢欣鼓舞的胜利之后的第一句话,“原来…那不死果树…在小黑的肚子里。” 涂山镜忙了冲过来,将怀里高高举起的武思和武念塞进贺兰大小姐的怀里,然后又搀住我,满脸焦急,“我说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可少说两句吧,你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完,他又想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低声嘟囔了一句,“不过你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叫小黑,也不怕苍梧的那只小黑玄鸟生气。” 我轻声笑了出来,侧头问他:“你怎么知道在苍梧,也有个黑黑?” 涂山镜像是有些后悔怎么把腹诽之言说了出来,可此刻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十分不好意思地答我:“还不是防风若柠告诉我的,他什么都说。” 意玄口中念诀,手上结印,将那不死果树再次缩小,直到缩小到无限小的一个点,收入了怀中。 然后又以水之灵力为索,又紧紧地给饕餮小黑上了一道五花大绑。他用右手牵着小黑,小黑此刻安静极了,倒像是意玄的宠物。 华胥枝已去,此刻我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股从未有过的舒畅之气从脚底涌上天灵盖,一直以来的那种莫名的禁锢之感也全然消失。 竟像是已悟大道,已得天机。 贺兰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武思武念交给了贺兰二小姐和贺兰公子抱着,观山石在她的手中,冒出一阵蓝光,收了那无穷无尽之水。 土地刹时干燥,仿佛方才的大水从未发生过。 我问意玄,“我已杀死那华胥枝,意玄上神可知如何出这无神之地?” 意玄十分赞许地看着我,“沿着那贺兰山一直向上走,走到天际的尽头,便可出这贺兰山,重回轩辕丘后山。” 此刻,本一直倒地昏迷的国主悠悠醒转。长乐公子也为小红小俊松了绑,这对苦命鸳鸯,正瘫坐在地上,紧紧相拥,依靠在一处。 听到我要走,他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都一骨碌爬起来,一齐奔到我面前,三张嘴说的却是一桩事。 “多谢大人!”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大人莫要走得这样急,让我在王都为您设宴饯行,方好上路。” 我看了眼那没出息的国主,笑出了声,“设宴饯行就不必了,我只盼着你日后安分些,莫要再搞出来这些个幺蛾子。” 国主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谨遵帝姬圣谕,我必不敢忘,必不敢忘。” 小俊十分怅悔似的看了我好几眼,最终还是红着眼眶对我说: “当日在王都,给大人下药,我实在是不应该。” 说着,他“邦邦邦”地在跪在地上,磕起了响头,又是鲜血顺着额头淌下。 “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是我不该,是我不该…” 第148章 通天之路 我摇头叹息,又没力气扶他起来,只好慢慢说道:“罢了,我知你当日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是苍梧山的神仙,理应救尔等苍生。” 小俊血红了双眼,定定地望着我,又重重地磕了最后一个头,便拉着小红对我们道了声“告辞”,从此不知所踪。 涂山镜没好气地踹了脚国主,“你赶紧给我回王都去,把武红的那两个孩子给我完完整整地还给人家。以后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若是敢再用…” 不待涂山镜说完,国主忙殷勤地从贺兰二小姐和贺兰公子的怀中接过那两个小娃娃,紧紧地搂在了自己怀里。 他嘴上说了几句“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后,便一溜烟似的跑远了。待他到了最近的驿站,寻了最快的骏马,便星夜兼程地赶回了王都。从此奉武红和老班主为座上宾,再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扶郁走到我的跟前,从怀里掏出那药君的小玉瓶,递给我,“你先补补吧,不然等下,这出去的路可不好走。” 我一股脑地将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吞入口中,感觉气力恢复了些许。 又一一看过贺兰大小姐,贺兰二小姐,贺兰公子和长乐公子,我微微一笑,“我凰冉便预祝贺兰二小姐和长乐公子新婚快乐了。” 贺兰二小姐抹去了眼泪,有几分羞怯似的脸红了。长乐公子也低下了头,不敢去瞧贺兰二小姐。 我瞧他们这样,再次微微一笑,“各位,就此别过。各自安好。” 贺兰三姐弟和长乐公子俱是很豪气地朝我抱拳道别,随后立在原地瞧着涂山镜搀着我,跟在意玄、扶郁和屠缪的身后,缓缓行上了贺兰山。 而在那从贺兰山而出无神之地的路上,我问意玄:“意玄上神,典籍中可真有记载剖山铸剑之事吗?” 意玄本来稳健的步伐明显一愣,他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到了我的旁边。 陪我走了半天,方才开口道: “剖山铸剑一事,确实是曾经有过的。古时之山皆有经脉骨骼,而剖山说的便是沿着那经脉骨骼剖开山体,取得那至精至灵至真至诚的山精,铸得一把绝世的好剑。” 他又沉默了一瞬,才继续说道:“不过剖山志这本奇书已然寻不到了,剖山铸剑的这件奇事便也失传了。” 我无言,没想到还真的有剖山铸剑,想来华胥枝也是活了很久很久的了,他也是经历过蚩尤时期的战乱和后来的混沌的。 只不过,他走了歪路,那便只能下场凄惨了。 “那观山石究竟是何来历?为何生了个眼球的形状?” 意玄看着我,发了半天呆,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对我说道: “那观山石真是个宝物,恐怕是兵主之神蚩尤的双眼精气所化,代替兵主之神观无神之地发生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那个丹枝无法使用观山石,而要让贺兰山传人代劳。华胥国主准许之后,贺兰山传人才可以真正使用观山石观得无神之地的一切,也有可能是因为华胥国主才是真正的继承了蚩尤遗志的九黎遗民。” 那丹枝果真死得不冤,装神弄鬼这个词,说的就是他。 到了贺兰山的山顶,并未见到有什么天梯可以直达天听,让我等出了这无神之地。 我倚着剑,勉强地立在那里,满怀期待地看着意玄上神。听闻他进进出出这无神之地已有很多次了,这天梯在何处他定是知晓的。 只见意玄负手而立,右手指尖对准他的从畀,口中念念有词地使了个诀,几阶半透明的白玉色的天梯才在云层中浮现了出来。 意玄率先走了上去,随后是扶郁和屠缪,涂山镜本想来扶我。我却摇摇头,不肯让他来帮我,硬是以紫清玉剑为拐,一步一挪地缓慢向上爬去。 想来今日能救我的竟也只有意玄、扶郁或是屠缪,只有贺兰山的无穷无尽之水可以灭长乐山的无边无际之火,而能驱动观山海之海的,又只有他们三个。 我不由得感慨,虽然说扶郁奉了九重天的命,给我搅了这么大一出祸事出来,可最后救了我的,又还是他从九重天带来的救兵。 那天梯很漫长,走了很久才到尽头,尽头处,是一个黑色的旋涡。那旋涡中似乎悬有星辰,又似乎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又是意玄率先迈步走进那黑色旋涡,眨眼间他的身影便和那黑色融为一体,再也瞧不见。 扶郁和屠缪也很快地走了进去,随后是欢喜雀跃的涂山镜。 我站定在那黑色旋涡之前,回头望了望脚下那似乎没有尽头的天梯,又看了看头顶那浓稠的密云,最终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地也走进了那黑暗之中。 旋涡的那一头是坚实的土地,只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我心知应是又回到了轩辕丘后山,这一次的路走得格外的快,先是千千之境,然后是了了之境,再是空空之境和灵虚幻境,最后便是那迷惘之境。 不同于上一次进入幻境之时,扶郁和屠缪还给了我们几颗夜明珠照明,这一次出境,异常地顺利。 入幻境之时,意玄还特登和我们约定接头的暗号,这一次却是直接带着我们往外闯。 上一次入境之时,尚还有些虚幻迷离的幻象来迷我们的眼和心,这次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穿行。 而我之所以知道到了迷惘之境,还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正是朱襄锦莳! 她静坐在那里,静默如万古不化的雕像。 周身覆盖着厚厚的指甲盖大小的白花,甚至不知道这花生长了多久,只能勉强分辨出这白花中裹着的是个人形。 意玄带着我们在她面前站定,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她的心魔为何如此厉害,我都经历了万般艰险千般阻挠,从无神之地脱困了,她却还被心魔困在此处。 忽的,鼻间传来阵阵沁人的清香,正是从锦莳身上所覆的白花传来的。意玄的神色明显一松,我也心中一喜,猜想锦莳怕是即将脱困了。 第149章 步步生花 只见那花却是从她的脚底而起,蔓延而上,直直向黑暗的虚空中生去。 而这团花团锦簇的白花也开始慢慢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丈许空间。那些白花迅速地抽枝生芽,生出新花,而后向上拼命地顶着,直至互相纠缠着,生出了一棵参天大树的形象。 我惊奇极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奇特的一幕。 涂山镜却是在我身旁低声喃喃着:“那是莳萝花,纯白色的莳萝花。” 那棵白莳萝纠缠而成的大树突然华光暴涨,直直照亮了每个人的脸。那股沁人的清香也愈发地浓,直到变成了一股难以忍受的浓烈的异香。 我却是在这异香中,奇异般地恢复了些许体力,我站直了些许,贪婪地使劲吸着来自锦莳散发而出的异香。 又是一阵亮如白昼,几如金光的爆闪,但这光亮又迅速地渐渐消退,耳边也传来了树木开裂的声音。先时是窸窸窣窣的,而后是剧烈的脆响。 只见那白色莳萝花片片飘落,朵朵凋零,迅速地隐入黑暗之中,直到全部散去,露出了里面的朱襄锦莳。 她不再是坐在那里,而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依旧似一尊雕像。 我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可心里数了不过三下,她就猛然睁开了双眼。我心中大喜,她终于突破了心魔,走出了迷惘之境! 锦莳双眼精光暴射,周身气质竟然都是更加不凡。她睁开双眼一一看过意玄、扶郁、屠缪、涂山镜和我,没有说话。 扶郁开口,语气无甚出奇,“恭喜朱襄帝姬,成功飞升上仙。” 我一惊,锦莳竟然是在这轩辕丘后山得了这种大机缘,在迷惘之境中参透玄机,突破心魔,飞升了上仙。 而我,在无神之地白白遭受了那许多磨难,居然是半分长进都无。 锦莳竟是连笑也不笑,面容十分平静,她并不理扶郁,也不礼节性地回一句“多谢”。 她像是魂游天外般地立在原地,似乎还在想是如何突破那心魔的,半晌,她才说了一句:“真是好一番磨难啊。” 随后,她问我:“阿冉你这是怎么了?” 我叹口气,“我方才真是好一番磨难啊。你被这迷惘之境困住,倒逃过一劫。” 锦莳有些惊讶,问我:“怎么?发生了什么?” 涂山镜不待我答话,倒是抢先替我答道:“待我们出去了再说吧,阿冉的命都险些搭在了这里了。” 锦莳依言转身开始向外走,她初初飞升上仙,每踏出一步,脚底便生出一朵小小的白花。而我们跟在她的身后,随着那白花的指引,不多时就出了迷惘之境。 又向外走了些路,就出了轩辕丘后山。 后山口吵吵闹闹的聚了许多人,先是一个身着青衫、脸色苍白的青年冲了过来,一把将锦莳揽入怀中,嘴中不住嚷着。 “我的好妹妹,你可没事吧?你受罪了,你受罪了…” 我被朱襄明轩吵得有些头疼,而这一头疼之下,竟然是再也走不动了,倚着紫清玉剑立在了原地,忍受着朱襄明轩的大声嚷嚷。 锦莳倒是淡然得紧。 “此番虽受了些磨难,但却也是个机缘,我已突破那飞升上仙的桎梏…” 就在我忍受着他们兄妹相认欢喜的吵闹时,却见一位端庄的女仙也向我走了过来,见到我,也是流了几滴清泪,将我揽入怀中。 “好孩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右手一松,手中的紫清玉剑就掷到了地上。 随后我身旁便又围过来很多神仙,可我的头埋在了羲和君的怀里,究竟哪个上神上仙过来了却是根本就瞧不见。 一个有些浑厚的男音响起。 “好了,你快些松开这小丫头吧,仔细她刚刚脱困,就被你勒死了。” 羲和君抹了下脸上的几滴清泪,忙又将我松开,可她怕我摔倒,依然是拿手拉着我。 我看了看立在羲和君身后说话的男神仙,正是我真正的师父,东君。 我勉强勾出一个笑不如哭的笑容,“见过师父,见过师娘。” 羲和君却是笑得欢欣,“这孩子,快省些气力,莫要再说话了。” 丰神俊秀的太子长琴站在我身侧,弯腰捡起那地上的紫清玉剑,紫清玉剑在他的手上便又重新化作了紫玉镯。他拉过我的右手,替我将那紫玉镯戴上。 他见我安然无恙地出来,也是十分的欢欣,笑着揶揄我: “你这孩子,快些将这镯子仔细戴好,看来最后还是我这镯子救了你一命。你可要好好谢我。” 我转头看着他轻笑,“是啊,多谢长琴殿下。殿下这柄剑是如何救的我,我一定会好好地同我二哥和三姐讲的。” 长琴闻言脸色一紧,想是想起平日在榣山,凤里澈是如何同他无休止地互相捉弄,而凰泠又是如何见他一次就没好气地抢白他一次的。 最镇定的反倒是我的大哥凤启,他走到意玄身前,十分客气地施礼,“多谢意玄上神搭救舍妹之恩,苍梧山无以为报,唯有日后相报,上神若是有何吩咐,我苍梧定当全力以赴。” 意玄说了句什么我没听到,他像是也很虚弱似的,声音很小。 凤启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这便带舍妹回苍梧山,好好休养一番,上九重天复命一事,还望上神同天君说过。” 扶郁却是斩钉截铁的,“帝姬自是需要好好休养一番的,只是这上九重天复命一事,还望凤启殿下谅解,实在是无法推托啊。” 凤启像是生生咽下一口恶气,抱了抱拳,没说什么,走回到了我身后,小心地扶着我。 我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偏头问他:“大哥,你可是把你的青羽借给了意玄上神来救我?” 凤启点了点头,没说话,但他想了一下,还是说道:“这青羽你不必急着还我,待我们回了苍梧再说。” 我心中咂舌,凤凰最珍贵的便是这尾羽,修炼了这么多年,我大哥也不过就炼出了这么三支凤凰青羽。 可为了救我,他竟是直接借出了他最珍贵的那只青羽。 第150章 各奔前程 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伸长了脖子喊:“意玄上神,观山石可需要带出来?” 此问一出,吵闹戛然而止,并未进无神之地的几个上神上仙都是竖起了耳朵,等着听意玄上神回答。 意玄上神犹豫了半天,才说道:“那观山石是蚩尤上神遗物,我也做不得主。” 听到他这回答,就属朱襄明轩和朱襄锦莳倒吸凉气的声音最响。 想来兵主之神蚩尤上神的埋骨之地过于隐秘,任是谁也想不到,昔日兵主之神的灵根神骨和饕餮之力,居然还助了一朵丹枝花修出了灵识,以邪路子飞升了上仙。 涂山镜问意玄:“上神,可要开水境,告知五云上师此事?” 意玄点了点头。 扶郁和屠缪合力,再次开了那水境。可这次水境开启却是静悄悄的,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出现了岳白司成的灵体。 涂山镜嘴里念念有词,禀告五云上师,弟子求见。 念了一阵子,五云上师的灵体居然齐聚水境,青云上师、缙云上师、白云上师、黑云上师和黄云上师的灵识先是打量了一圈,才从水境中迈步而出。 涂山镜说了一遭无神之地的经历,最后,躬身问道:“这无神之地和观山石,依上师之见,该当如何?” 五云上师听了,并不很惊讶,青云上师甩甩袖子,很是云淡风轻的,“既然都是远古不可考之事,便无需再管,由得无神之地自行发展吧,也算是留下了些九黎遗民。” 五云上师刚要走,扶郁却抢了一步,站在了涂山镜的前面,也躬身问着。 “高令行乃华胥枝取自己一缕灵识造就的生命,他先后祸乱昆仑墟和轩辕丘,五云上师洞察五方天界,此事是不知还是如何?” 缙云上师和黄云上师听了这话,都有些愠怒,白云上师和黑云上师却是看向了青云上师,等他发话。 青云上师半分思考都无,竟是直接回答。 “轩辕丘是搞学问的地方,我中天界不理政事,也不管他是如何搅乱的昆仑墟。既然他有学问,我轩辕丘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他那套用灵力洗髓炼骨来巩固仙根灵骨的理论甚是有趣,所以便由得他在轩辕丘教了这么多年的书。” 锦莳像是刚刚飞升了上仙,精力虽然不济,精神竟然饱满。 她听了这话,不顾朱襄明轩的拉扯,竟然也是学扶郁,抢步上前,同样躬身问道: “既然五云上师觉得高令行的学问是真学问,那为何我神农炼器一道始终无法入他高令行的眼呢?五云上师便任由他高令行打压诽谤我神农居烈这么多年,我神农的公道又该当如何?” 锦莳的态度虽然恭谨,可语气实在是来者不善。 青云上师面上现出了倦意,像是实在是看够了,他甩甩袖子欲离去。 “他高令行自是有你们这样的后来者绳之以法,无需我轩辕丘出手。至于你们,你们神农居烈和九重天的龙族是一条心的,无非是想多炼出几个神兵利器,图的是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他竟然是仅凭灵体之力,就将水境关闭。 五云上师的身影消失,只有涂山镜还在躬身恭送轩辕丘上师。 我猜,在很久一段时间里,五云上师是断不会再踏足中天界了,哪怕是灵体也不肯再来了。 东君和羲和君看了眼我和凤启。 “凰冉无事,我们便也先回云梦了。待你休养段时日,回九重天复命,再来拜上我云梦山吧。在无神之地的所作所为,你已够格做我东君的弟子,无需加码再试了。” 我谢过东君和羲和君,他们不愧是大神,倏忽眨眼间,便已同样离开了轩辕丘。 意玄朝我点了点头,跟在东君和羲和君脚后,也倏忽眨眼间,离开了轩辕丘。 扶郁和屠缪有些气似的,只给我抛下了一句“别忘了九重天复命”,便也离去了。 朱襄明轩带着锦莳,也紧赶慢赶地跟着离开。不过想来,锦莳今次算是给神农长脸了。 我大哥凤启以五万岁的年龄飞升上仙已然是一段佳话了,我二哥四万岁时也在榣山飞升了上仙,近几千年来,一直是五方天界和各四海八荒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朱襄锦莳这次在轩辕丘后山迷惘之境的奇遇,竟是也助得她年纪轻轻的,四万岁便飞升了上仙。 她日后和我二哥凤里澈齐名,也要被津津乐道了一段时日了,就连她的姓名,怕不是也要成为轩辕丘的传说和绝唱了。 我和凤启看着涂山镜,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后山马上就要只剩下他了。 他看起来有几分落寞,我迟迟不动身,就是要和他说几句振奋精神的体己话。 可不等我开口,他就抢先说道:“凰冉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很好,无非就是独守这空空荡荡的轩辕丘千千万万年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然是带了几分哭腔,“这是我的福分,反正在青丘,我也不受重视。在这轩辕丘,我好歹还是独掌轩辕丘的青云上师关门弟子呢。这说出去,气派得紧。” “你不用替我难过,凰冉…” 凤启和我见他这个样子,心知他定是难过极了,凤启开言劝慰:“我苍梧山的大门永远为涂山公子敞开,你何时想来便来就可。” 我点头,尽力笑给他看,“是,涂山镜,我苍梧山永远欢迎你。防风若柠可是吵着要见你呢。” 凤启看了看我,“防风若柠再过几日,便要回东方天界的汪芒山了,等他走了,你再想见他,就只能去汪芒山的风渚了。” 此话一出,我不由得和涂山镜一样的悲从心头起了,我抬头看了看轩辕丘雾蒙蒙的天,我算是和涂山镜共享一轮弯月和一段愁思了。 告别涂山镜,苍梧的飞辇已经在沁阳等着了,在天门的司阍神君处换过关牒,我不由得也有些感慨,“也不知道下次再来这中天界的轩辕丘会是何时了?” 凤启听我叹气,说话又如此故作老成,不由得笑了一笑,劝道:“有缘自会再相会。” 我点点头,在飞辇上靠着大哥凤启沉沉睡去。 第151章 番外:榣山的琴 榣山。 太子长琴,琴艺高超。瑶琴奏曲,五方一绝。 世人只知长琴善于操琴谱曲,却不知他的瑶琴其实也是一件杀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唯有神农琴可以与之一敌。 琴声汩汩似泉水,叮咚如珠玉脆响,其中又蕴含着万千自洪荒而来的肃杀之气。 琴弦的每一次拨动都带着震慑之威,魂魄战栗,心灵颤抖。 奏着奏着,长琴换了个指法,藏了杀气,奏起了欢乐祥和的曲子。 榣山的琴,是杀器,苦练一日不得中断。 长琴的师弟凤里澈没有学瑶琴的本事,神农的朱襄锦莳尚可一试。 只是锦莳那个小丫头,年岁太轻,心浮气躁,若是叫她沉下心来,练琴千万载,定是不肯的。 旁的如凰泠和凰冉这样的,就更不肯学了,一个一心修炼风雷之术,一个一心偷懒耍滑。 长琴的琴声戛然而止,想到凰泠,他头疼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汤谷礼教森严,风栖山难上,也不知阿泠她近来如何… 长琴的琴声停得恰如其分,一只小雀鸟前来报信,叽叽喳喳的。 “太子长琴,太子长琴,山下来了个漂亮姑娘,说仰慕榣山琴艺,前来拜师学艺。” 见长琴没什么反应,那小雀鸟歪了歪脑袋,俏皮得像个人类孩童。 “太子长琴,太子长琴,你要不要见一见她?” 长琴嘴角轻抿,“是谁?” “是个姓赤水的漂亮姑娘,叫如阳。赤水如阳,赤水如阳。” “带她上山吧。” 漂亮姑娘带到,长琴不等她说一番求告的话,便直接截断了话头,问道:“为何要学榣山琴艺?” 赤水如阳有些女儿家情态,怪不好意思的,说出的话也是口不达心。 “如阳仰慕榣山琴艺,想师从太子长琴。” “你的小姑姑朱襄锦莳掌南方神农琴,琴艺也是五方一绝,现下在九重天司音,也是个中好手,怎不求她学琴?” 赤水如阳磕了个头,长琴巍然不动地受了。 “九重天已有神农的琴艺,尚缺榣山的琴艺。若是我能学成,必能为九天添彩。” 长琴沉吟。 赤水听訞往九重天送去了好几个美貌的赤水族小女仙,听闻其中一个叫赤水月的最合扶郁的心意。 赤水氏拉拢九重天太子,天君拉拢南方,不日将赐婚太子扶郁的传言甚嚣尘上。 只是究竟会赐婚给神农的朱襄锦莳,还是苍梧的凰冉,天君尚左右摇摆,太子扶郁也拿不定个主意。 凰冉还是傻兮兮的,就算华胥岳白用测字卜命之说提点过她一次,还是全然不觉此事。 新近司职司命星君的防风若柠和轩辕丘新晋之主涂山镜,也拿话问过凰冉好几次,为的是提醒她若是心中不愿,便早做打算。 可凰冉就是傻兮兮的,一句都听不明白。 长琴又拿眼向赤水如阳扫去,赤水如阳低垂了头,不敢看这位以俊美着称五方的尊贵上神。 难道赤水如阳的心中也存了攀附太子的心思? 长琴倒是乐得看赤水氏内部乱斗,只是若真收她为徒,一怕她没有这个资质,二怕阿泠会闹。 “榣山的琴艺难学,同神农的琴艺大不相同,光是指法便要练上几百年,方能真正拨动琴弦,奏响乐曲。此等苦楚,你可能忍受?” “如阳不怕苦,只要能学得榣山琴艺,弟子什么样的苦都能受。” “我不收徒,你可以在榣山待些时日,且看看榣山的琴肯不肯接纳你的十指,再做打算。” 赤水如阳重重磕了三个头,心里想的却是,防风若柠不好女色,狠言相拒之仇她记了多时。 待她学得榣山琴艺,定要用此琴功,上九重天好好折辱他们二人一番。 第152章 复命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好几日后,我连如何回的子桑殿都不记得。 听书因说,在我昏睡的几日里,若柠来探过我好几次,可是无神之地毕竟是一场于我而言的大战,我久睡不醒,他也不好叫醒我。 苍梧也越发空空荡荡了,奈暮回了昆仑墟,凤里澈在榣山,凰泠和西陵怀瑕也在青帝太昊的风栖山。这苍梧竟然只剩下一个防风若柠还可以和我嬉笑玩闹。 我问书因:“若柠呢?我现在醒了,他可以来见我了。” 书因像是有些不忍告诉我似的,“防风公子一日前已经启程,回返汪芒山了。” 我愣住,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汪芒族长防风凛定下的日子,若柠公子不好违抗,他来看了你好几次,可你迟迟不醒。” 书因见我像是竟真要哭出来,只得好声好气地说:“不过,此次一别,又不是永别。帝姬无需如此伤怀,千里搭长棚,宴席没有不散的。” 我很伤感地点点头,偷偷擦了滴眼泪。 “自是有再相见的日子,帝姬还请移步九嶷宫吧,帝君和君后都在楮华殿等着呢。” 我一惊,“阿爹阿娘从南海毕方上神那里回来了?” 书因笑了笑,“帝君和君后自打听说小殿下被困在了那无神之地,一早就回了苍梧,专等着帝姬的好消息。” 我有些得意,“自然是好消息,我以一己之力杀掉那朵红花华胥枝,半分意玄上神的力也没借呢。” 书因像是觉得我这话实在太好笑,也不搭茬,“小殿下还是去和帝君君后自夸神勇吧。” 出了桐宫,再上苍梧山,进了九嶷宫的楮华殿,我本以为阿爹阿娘一定会好一番夸奖我的英勇,可谁想阿娘竟是冷嘲热讽的。 “是,你厉害,你厉害得不得了。人家太子长琴的紫清玉剑和你大哥的青羽你是半分都没用到,全靠自己的一腔孤勇,冲破了那不中用的无间之火,再一手刀手刃了那华胥枝。” 听着阿娘那委婉的尾音,我便知阿娘觉得不中用的,不是那无间之火,反倒是我。 阿爹看起来倒是严肃极了,“你这次是好运,有意玄上神和扶郁他们救你,下次呢?你还能指望你次次有难,人家次次去救你吗?朋友也不是这么用的!” 他十分的恨铁不成钢,“如若不是你自己不学无术,炼器没能成功,又怎么会被那个扶郁小子当棋子儿使,引出了这么大一桩事?” 阿娘忙抚阿爹的胸口,怕他实在气急了。 “龙族那几个传信来,叫你这几日上九重天复命。复命后,你即刻就启程去云梦山,可少在我眼前晃悠,惹我心烦。” 我小声嘟囔,很不服气,“您老人家平时也很少在苍梧待的。” 阿爹瞪圆了眼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我慌乱摆手,聊胜于无地解释。 “你这次可要长记性了,去了云梦山,也不用学那些东君的本事,你先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云梦山的思过崖,最适合收拾你这种顽劣的性子了。让你去轩辕丘,为的就是收收你这脾气,谁想到脾气没收住,还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了?!” 我见阿爹再次气急瞪眼,低垂了头,不敢说话。 “罢了”,阿娘去扯阿爹的袖子,“已经都这样了,华胥出走,五云上师归隐,也不都是阿冉的错。扶郁已经在苍梧等了好几天了,就等着阿冉什么时候醒了,好上九重天复命呢。我瞧着心烦得慌,赶紧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我们好去南海找毕方。” 能止住阿爹的暴脾气的,便只有我那阴阳怪气的娘亲。凰泠倒是没领悟到我们阿娘的真谛,阴阳怪气的真本事还差得远呢。 阿爹挥手,“快些走吧,去海棠轩找扶郁,然后赶紧去九重天。” 因为挨了骂,多少带了些气,心想在无神之地难道我受的磨难还不够多吗?我可是亲手杀了那华胥枝,一点都没有惊动阿爹和阿娘。 扶郁见到我的时候,多少有点被吓到,他干笑着问:“怎么?从无神之地出来不开心?” 我勉强笑了下,“怎么会?出来了我开心得不行,就是不日要去云梦山思过崖继续关禁闭了。也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一个什么无鬼之地给我闯荡呢。” 扶郁闻言神情一动,然后竟是算起了时间,“你今年一万五千岁,就算你天资不错,像你大哥凤启那样,五万岁就飞升上仙,也还有三万五千年。那你在云梦山思过崖可有得呆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劳你关心这个,快些去九重天吧。” 到了九重天,意玄当着天君的面,把不死果树送还给了奈暮。然后又当着天君的面,把饕餮小黑交给了十八天的药君,为他看守炼丹炉。 回禀天君的主要是意玄上神,天君间或问了我几句:“凰冉,此话可属实?” 我便点头称:“属实,半分虚言都无。” 这复命的过程无甚稀奇,唯一不同的便是,屠缪的身后紧跟着一个面容阴柔的男子,我说一句话,他便笑一句。 我看得实在是生气,待到大家都散了,便去问屠缪:“二殿下,几日不见,这位是?” 屠缪反倒是笑眯眯的,“这位便是从轩辕丘出走的华胥先生,觉得中天界求不到什么造化,自愿投到我的门下。” 然后,他开口唤那人,“补卓,还不过来见过凰冉帝姬?” 我仔细端详那人的脸,确定是没有见过的一张脸,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叫补卓?我们是否曾经见过?怎的问我瞧你竟这般眼熟呢。” 补卓微微一笑,更显得那张脸多了几分女气,“想来是我同帝姬有缘,帝姬才会觉得似曾相识罢了。” 见我双眉紧皱,显然是对这个回答十分的不满意,他才继续说道:“当年在轩辕丘,来来往往的先生弟子们多得很,帝姬也许那时不经意间见过在下吧。” 我陷入沉思,这倒也很有可能,可我总觉得我似乎是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补卓。 第153章 同辇 意玄打断了我的沉思,“听闻帝姬不日便将启程云梦山了?” 我叹气,“是,扶郁告诉你的?” 不待他回答,我又叹口气。 “没想到,才出龙潭,又要入虎穴。那中天界,可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不可磨灭的,恐怖的回忆。如果以后有可能,我便是再不要踏入中天界一步了。” 意玄听着我这痛心疾首的语气,十分好笑地回道:“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那中天界真是什么龙潭虎穴呢。” 然后他又十分认真地问我:“早日飞升上仙不好吗?早日飞升,就有能力自保了。也不用像在无神之地那样狼狈了。” 我突然想起来意玄上神前来无神之地搭救我,我竟然是还未曾好好谢过他,可感谢的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很快地截断了我的话头,“免了,无需言谢。” 他深似潭水的眼睛里,映着我多少带些讨好的脸。 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又不像是看着我,竟像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回忆,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我刚要说句什么打破这尴尬,却是扶郁打断了他的沉思,“凰冉,可要我送你回去?” 我这才一下子想起来,来九重天,乘的是扶郁的飞辇,驾车的是两头小蛟。我尚未飞升上仙,凭我的功力从九重天回苍梧,实在是太过于勉强了。 可没有飞辇,我又该怎么回去? 唉,要是我也像朱襄锦莳一样,做了场梦,就飞升了上仙多好。 怎么我也在无神之地历练了一番,功力大增的反倒是她。 还是意玄上神说得对,我是该好好修炼,早日飞升上仙了。 再回头,意玄上神的影子却是也不见了。 我也有些心不在焉的,“好吧,那就多谢你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扶郁更是没话找话,“太昊帝君那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我也很久没回东方天界的风栖山了。不过听闻,大荒之东的春神句芒那里,倒是鸡飞狗跳的。” 我马上来了兴致,缠着他多讲些,是不是凰泠闯祸了。 “你们苍梧的三殿下,凰泠帝姬,因为一直帮春神句芒准备五千年一次的大祭,心情总是不好。我想,她应该是着急上风栖山,拜见师父。” “那为什么她还没有上风栖山?春祭不过五千年一次,从我去轩辕丘都一万年了,春祭也已有两次了。她和我当年,不过是前后脚离开的苍梧。” 我说为什么凰泠,这一万年来,竟然如此狠心,一次苍梧都不肯回。原来是怕丢脸! 扶郁忍俊不禁,“拜师啊,可不是说拜就能拜的。你在轩辕丘,有考验,你的考验是炼器。虽说你失败了,可你后来在无神之地的表现可圈可点,东君便同意你拜入云梦山了。你三姐凰泠自然也是一样的,需要在春神句芒处先通过考核,才能拜上风栖山。” 他瞧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补了句,“不过榣山的太子长琴可是经常来寻她的。” 我继续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回他:“他们两个关系好,我晓得的。” 终于像是抓住了什么破绽,我问他: “那怎么青帝太昊之前不说要在汤谷通过考验方能拜上风栖山呢?我记得他之前可是说,去春神句芒那里帮忙,帮完忙就可以上风栖山了啊。” 扶郁看着我不解的神情,“扑哧”笑出了声,“你以为青帝太昊之前为什么劝退了那么多想拜入他门下的弟子?” 看着我疑惑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说: “就是因为汤谷春神那里实在是不好待,不然为什么你三姐只有我一个师兄?” 我“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有些不信似的问他: “难道就像我先前在莫是城里那样吗?这可都一万年了啊。我当初不过呆了十年不到!” “也不能说完全一样,不过终归也是差不多的。毕竟我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我当初,可是也在句芒上神那里忙完了两个春祭,才给上的风栖山。再说,春祭要准备的事项十分繁琐,还要小心各个神仙的脾性癖好,稍有差错,句芒上神的责罚就…” 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打了个冷战,说: “反正,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苦就是了。” 我有些同情凰泠,没想到她在汤谷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那她的脾气现在是不是更差了?” “那倒是也没有,她的脾气越来越好了,毕竟是被句芒上神磨的。不过,榣山的太子长琴倒是总来哄她开心,所以她多少还能好过些。” 我感叹道: “你说你当初是忙完了两个春祭,就上了风栖山。凰泠的第二个春祭也快要来了,看来她的苦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又想起倒霉催的自己,我的脸又苦了起来,“不过我的苦日子也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神伤了一下,我试探性地问他: “你可知道现下的五方天界和四海八荒,对我,可有什么传言流出吗?” 扶郁失笑,“帝姬你且放心吧,现在外面无不说你,神勇无比,有勇有谋。” 我有些不信,“真的假的?我阿爹可是说,如果不是意玄上神带你们前去救我,我光靠我自己,怕不是要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听到这话,扶郁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也不答我,却说起了旁的。 “等你到了云梦山,我还会再去见你的。想来,东君不至于让你在思过崖待个千八百年的,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他这话又勾起了我的伤心事,我实在是愁得讲不出话来了。 回了苍梧,我的第一件要事就是将青羽还给了凤启。本来我的第二件要事应当是和防风若柠好好叙叙旧,可没想到他临别之日,我竟是在昏睡,也没见到这久别重逢的一面。 这日子,自从我去了轩辕丘,就格外地难过。 我不由得再次长叹一声,扶郁离去的背影听到我的长叹,还以为我是叹他离开苍梧,我自己待着没趣,竟然停住了离去的步伐,又走了回来。 “凰冉,你放心,我肯定会去云梦山探你的。” 我无限忧伤,“探什么?探我的监吗?” 扶郁听到这话,又是想笑,可我劝他快些走,“不用担心我,我毕竟是斩杀了华胥枝的,想那云梦山也不会有什么大劫难等着我了。” 扶郁含笑点了点头,转身下山,我这才终于把他这尊大神给好好地送走了。 第154章 思过崖,关禁闭 启程去云梦山的那天,苍梧山冷冷清清的,因为在无神之地好一番翻腾,阿爹阿娘没什么好气,并不肯送我,一早就去了南海。 送凰泠启程汤谷的那次,青苍鸾女来了,青苍久岚没有来。而我这次启程云梦山,青苍久岚来了,青苍鸾女却没有来。 凤启身后站着书因和久岚,我还文绉绉地拽文,“此去一别,路漫漫,水迢迢。” 久岚直接捂嘴偷笑,凤启倒是没有笑。 书因很无奈似的说:“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思过崖又不是要呆一辈子的。” 我忧心忡忡,“最好是不用呆一辈子,最好是呆个几天就放我出来。” 南方天界的司阍神君已然和我很熟悉了,这次见我又是去中天界,连半句寒暄都没有就放行了。 到了中天界的云梦山,我连东君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直接打发去了思过崖。 前来接我的师兄十分奋力地在云梦大泽中划着小船的船桨,可惜他这功力忒差了些,划了半天才划出去一点。 我的心情沮丧极了,只是望着云梦大泽那一望无际的水面,其实云梦山的风光很好,可惜这风光再好也抵不过我的黯然神伤。 那师兄擦了擦脸上的汗,开口安慰道:“小师妹,你不用太过伤心,师父他老人家人很好的,顶多关个三五百年便会出来的。” 我听了几乎要投湖自尽了,只关三五百年就可以放出来了? 我也伸手擦了擦脸上那并不存在的冷汗,“师兄,我谢谢你,你的安慰对我而言真是十分宽慰。听了你的话,我现在心情特别好,一点也不难过了。” 可惜这位师兄并没有听懂我的反话,划桨的动作反倒更加起劲儿了,划了一会才补上了一句:“师父他最近不在云梦山,羲和君也不在,你在思过崖多自由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话几乎使我想再次投湖自尽,我强忍住我那想出言讽刺的心情,掏出了包裹,开始清点里面的零食话本子小玩具是否够数。 想靠这点子东西撑过三五百年是肯定不能了,只好心里盼着凤启他们时常来探我的监,给我多讲些外面的新奇事情。 我在这思过崖一待,便是整整待了一百年。 初时我还会盼着有人来看看我,可惜不知道是不是阿爹这次铁了心要给我个教训吃吃,除了送我上思过崖的师兄时常来给我送功法心法册子外,竟是再无旁人上过这思过崖。 好消息是,我每天没有事情做,只好看东君差师兄给我送来的典籍,功力突飞猛进,我甚至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火之灵力越发纯粹,有几次都凝聚成一道凌厉的剑气,飞向了天际。 坏消息是,我带上思过崖的话本子早都看过千八百次了,就连里面的人物我都描摹过成千上百次了。 没有人和我说话,这思过崖又没有个已经开悟灵智的飞禽走兽同我说话,我连开口讲话都有些不太会了。 师兄倒是司空见惯,一次他照例送心法典籍上来,很是不当回事地说了句:“我们被关在思过崖的时候,都是这样,等你出来了,适应适应,自然就又会讲话了。” 我简直想跳崖自尽,可惜师兄不等看我表演跳崖自尽,就急匆匆地下了山。 这日,我照例上树远眺崖底的大猩猩打架,他们打了一会,树下来了一只老虎。 我猛地跳下树,骑在了老虎头上,照例要给那老虎几巴掌泄泄愤的,就见到多时不见的、亲爱的师父、东君他老人家居然上了思过崖来看我。 我慌地跳下了虎背,大力拍了那老虎屁股好几下,示意它快些跑走。 东君见到我此等不成器的样子,皱紧了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因为太久不和人说话,已然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索性装出一副痴呆状,“呜呜啊啊”了半天,也不吐出句人言。 “罢了,”东君无奈扶额,“今天为师是来接你下山的,你可莫要在此现眼了。” 我听了一喜,想要问东君是不是真的可以出思过崖,不用再来,谁知只是“呜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东君看出了我的心思,“你的禁闭关到今天就结束了,我想关了你一百年,江渊那个小子也该消气了。” 敢叫我阿爹为“江渊那个小子”的,东君是我短暂仙涯里的独一份。 “不过,你这么快能出来,也是有原因的。意玄上神来见我,还没在我这里坐多久,便问苍梧的小凤凰近来可好,有没有调皮捣蛋。我想着,让外人知道你来了我这云梦山,什么事情都没做,单在思过崖关禁闭,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我这才赶着来接你下山的。” 我心中十分感谢意玄上神,机缘巧合的好几次,都是他来救我于水火之中,真是全五方天界头一号的好神仙。 东君催促我快些收拾东西,可他催得越急,我动作越慢。谁叫我孤苦伶仃地在思过崖呆了整整一百年呢,就连这山上的石头子儿我都要多带几颗下山去! 东君很是无奈地看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你第一次见意玄上神,是在苍梧山吧。那次是你五千岁生辰的时候,太子长琴还送了你一柄剑。这把剑在轩辕丘,可是派上了大用场的。” 我回头看了眼东君,怎的我的事情他老人家知道得这么清楚? 东君很了然似的继续说着:“自然是意玄那小子和我说的。” 在我并不漫长的仙涯之中,第一个叫意玄“那小子”的,还是师父他老人家头一份。 “说起来,你同意玄上神还算有缘,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很少有小仙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动他这尊万古杀神。可你却总能和他碰上面,你一个苍梧山毛都没长齐的小凤凰面子可还真大!” 听着师父意有所指似的将我的名字同万古杀神联系到一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意玄为神很好,仙格高绝,可他万古杀神的青蓝二气也不是摆设。若我哪日真得罪了他,恐怕就不是像锦莳被东华帝君罚去扫南天门那么简单了。 第155章 心弦拨动 我侧着耳朵听东君继续讲:“意玄和长琴那次去苍梧,为的是联名上书九重天,阻止龙族扩张。” 我捡石头子儿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此事我一直没等听到下文,十分好奇。 “那一次是阻止了。可是天君呢,还是成功地把自己的几个旁支子弟派到东南西北海当统领,还给自己的二儿子屠缪封了个四海水君。啧啧,真是好大的官威。你看那个扶郁,前次去轩辕丘宣旨,也是天大的威风没处摆了。怎么着,人家华胥出走,轩辕丘现在就是个空架子。” 我心里有些明白东君和我讲这桩往事是何用意了,果不其然,东君接着提点道: “你别看你在轩辕丘炼器考核没通过,哭一哭,就哭来个九重天的扶郁替你主持公道,就以为他扶郁是个好人。要我说,扶郁这个人你不得不防。他不过是借题发挥,你看,他那好一通发挥,还能卖你个乖,讨你个好。让你心里记着他,有他的位置,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我心想,屠缪居然受封了四海水君,那岂不是意玄都要受他的管? 可是屠缪瞧着,对意玄可是恭敬得紧,估计也不敢怎么支使万古杀神的意玄的。 我心里突然一紧,都说意玄是轻易不出北海的,上次去苍梧,是为了联名上书。 再上次去九重天,被扶郁揪去轩辕丘帮忙,是因为北海有异动,多出来好些蛟和蛇,他上九重天禀告天君。 那他这次来云梦找师父东君,一定又是有要事相商,该不会又是扶郁的老爹想搞出什么幺蛾子吧? 我说不出话来,干脆闭嘴,一句也不说。 东君也是一副重重心事的样子,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在云梦大泽上泛舟,倒是比先前送我上思过崖的师兄要轻松得多了。 其实我不知道不回云梦山,去云梦山外围的云梦大泽是做什么,难道是送我出云梦,再回轩辕丘? 我口不能言,自然也无法问师父东君。 待划到大泽的入口,我才明白东君为何要把入云梦的小船划出来。芳草萋萋的岸边,站着一位面熟的黑衣神君,他双眉紧锁,像是有几分焦急。 他的双眼似归墟之水,深不见底,又几欲将我整个人都吸进那无底的深渊。 一百年不见,他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地全数绾入玄色的发冠中,反倒是披散了一些在额间,更添了一分潇洒俊逸。 见到东君的小舟靠岸,他的目光如鹰般锐利地扫视过来,见到我时,神色竟然缓和了不少,虽然未笑,但看着也不再那么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东君和那那人笑着打了个哈哈。 “你可真是不给我面子,到了我这云梦,还不肯进来和我喝杯酒,就算不喝酒,下盘棋都好啊。羲和近来生我的气,都不怎么理我。我这日子过得,可是苦闷得很呢。” 黑衣神君也笑了一下,却不看着他,对着我说道:“看到帝姬这禁闭终于结束,可以出关了,我也便放心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得比比划划地给他鞠了一躬,以示我的谢意。 他伸手拦我,手掌扶住我的胳膊。 他的掌心冰凉,透过轻薄的烟罗纱,温度直达我的肌肤,我却是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臂,站直了身体。动作之大,引得东君都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可这位黑衣神君却没有被我吓到,嘴角的笑意渐渐抵达了眼底,他这次的话是看着东君说的:“我得赶时间上九重天了,北海近来的动静是越来越大了。”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 “先前只是蛟龙蛇虫格外多了些,我便权当是他们龙族家族兴旺,多生了很多崽儿,可近来竟然开始有龙同蛟通婚,蛇同蛟交配,产下了那自带灵骨的后代。长相也甚是怪异,我不得不上报九重天的那位天君。虽说他定不会管,可我不能不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再多言。 他最后看了一眼我,我再一次发现他的眉眼好看极了,就连素来以美貌名震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大哥凤启和太子长琴也没有他生得好看。 凤启的英俊过于刚毅,像是刚正不阿的千年古柏,而长琴又过于俊美,显得他生性多情。 可意玄的神采,却是俊逸中带着洒脱,英气中带着不羁。 “东君,告辞。凰冉,保重。” 我呆呆地站在小舟上,望着他修长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消失,他这次没有以肉身直冲九重天,也没有什么灵兽飞骑,他这次是御剑而走的。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是有一根弦轻轻地抖动,就像是我用长琴的瑶琴奏响大风,在那最激烈澎湃的地方戛然而止。 东君含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说意玄这个小子,见你关了一次禁闭,关出了事儿。这次又关了一次禁闭,心里怕会出比上次无神之地更大的事端出来,就借故来我这云梦山,特意看看你这小丫头究竟有没有出事。” 心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声清脆的响,那根弦又应声而断。 “偏生这云梦山和轩辕丘隔得还近,他怕再有个什么饕餮出来作乱,其实不光是他,我也怕。倒不是我怕那畜生,你师父我的仙术对付这些上古凶兽还是够的,就是为师不喜欢搞得那么狼狈,你得理解我们…” 听着东君在我旁边一边念着一边划桨,桨划过水面,发出一下又一下的拍水声,就像是拍打在我的心弦上,一根又一根地绷断。 “阿冉,我得再交代你一件事,等下见了你师母羲和君,不管你能不能说得出来话,一定得替师父多美言几句。因为我关了你禁闭,你师母气得不行,最近几十年来,对我爱搭不理的。可是关禁闭又不是我要关的,是你爹凤江渊那个小子叫我关的,我只不过是照办罢了。你不要怪为师狠心,你也不要怪你爹不心疼你,我们不过是希望你长个教训,明白什么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我听着师父的念叨,不由得有几分庆幸,幸亏我现在说不出话来。 第156章 美玉蒙尘 在云梦大泽上一个来回,我对云梦山的地形渐渐熟悉了起来。 云梦山居于大泽之中,四周环水,东山西山呈相抱之状,山中有水,分上中下三层和站在山巅处头顶圆天的天外天。 下层有悬瀑下壶天,中层有飞瀑中壶天,上层上壶天有活水倾倒,遮住一处水帘洞。 这便是天下驰名的壶天仙境了,有千洞万洞之多,易守难攻。 银水白练从上壶天分流东西而下,一路激流勇荡,形成九瀑十八潭。 乃天下奇观也。 顺着碧波而上,就到了讲经洞。东君和羲和君不喜铺张,千千万万年间,这讲经洞都是一样的朴素。通壁以青石白石铺就,壁上有几点不甚明亮的灯烛,洞中唯一明亮的便是正中摆放的那一水晶案几。 羲和君正闭眼托腮,伏在案前假寐,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休息。 东君走进讲经洞,很是欣喜地喊了一声:“羲和,你瞧谁来了?” 羲和君睁开眼睛,见到是我,本有几分幽怨的脸色这才平复下来,她站起身来,抱住俯身便拜的我,语气中尽是欢喜。 “好孩子,你那坏师父终于肯放你出来了。瞧瞧你…” 见我半晌也不说话,羲和君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转头很是不忿地瞪了一眼东君,抱怨道:“你瞧瞧,多好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讲了。别人家的孩子上云梦山,是来学本事的,你可倒好,让阿冉来云梦光遭罪。” 东君忙作揖赔礼,“娘子息怒,娘子息怒,你要气便去气那凤江渊。是他把阿冉交到我们云梦的,又说磨磨她的心性,别的不管,先关个千八百年的禁闭,瞧她下次还长不长记性…” 羲和君很是不屑似的打断了他的话,“他凤江渊带着凰采薇又去了南海毕方那里去闭关了,他们两个每次闭关不要个几百年。偏你就如此老实,真就关了阿冉整整一百年禁闭,多好的孩子,到你手里也讨不到半分好。这一百年就算什么都不学,陪我说说话也是好的。你招进来的都是些男弟子,又一个一个地被你赶下山,弄得我在这云梦好生无聊,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东君陪着笑,“娘子教训的是,娘子教训的极是。我以后一定多多的收女弟子给娘子解闷…” 羲和君又是很愤愤地看着东君,“你说那无神之地搅出来的事端,究其根源,和凰冉可有半分关系?不过是机缘巧合叫她赶上了,真正该怪的人,你们这群坏家伙不去管,反倒专拿好孩子出气。” 羲和君不顾东君要说什么,反倒直接拉着我,“走,我们这就去轩辕丘找涂山镜!现在是涂山家那个小子话事,我们过去好好待段时日,我看你这坏师父急不急。” 说完,不待东君有所反应,直接抱紧了我,带着我出了讲经洞,直冲云霄,御风而动,飞了不多时,果然到了轩辕丘。 我印象中的轩辕丘向来都是气派非凡的,这次来虽然不至于断壁残垣那般惨淡,可先前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玉色连绵宫殿,尽数变得灰突突的。 我看了云阳殿那牌匾,不但歪歪扭扭的,还结满了蛛网,真是好不凄凉。 羲和君无限慈爱地拉着我的手,和我一样,正四处打量。看到此情此景,她低声喃喃了一句:“美玉蒙尘…” 我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莫要再说,小心传到九重天那位的耳朵里去。 羲和君松开拉住我的手,反倒安抚一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放宽心。 “我猜涂山镜不在云阳殿,我们去镜院看看。” 我点点头,走过无数残枝败叶和无情落花,在无尽的衰败景象中,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是深秋,胜似晚秋。 出乎我意料的是,镜院不但没有半分破败之象,反倒还莺歌燕舞的,一片欢声笑语。 我瞪圆了我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院中的裙袂纷飞,闻着香风扑鼻,听着银铃一样的笑声响不绝耳。 “诶?你们是哪家的神仙?怎么敢擅闯轩辕丘,不要命了?”说话的是个活泼的小女仙,双眼明亮,笑容如花。 羲和君不怒自威,“云梦山羲和君。”然后,又指了指我,“苍梧凰冉。”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进了耳中,“快些退下,这是我的老相识,你这个小仙可莫要唐突了上神和帝姬。” 那小女仙掩口惊呼,慌忙作揖,“是小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上神和小殿下莫要同我计较。” 我看向那道奔向我的丽影,心里想,她怎么在这里? 耳边羲和君颇有几分严厉地问:“你是何方司职的小仙,怎会在轩辕丘?” 那小女仙有些惶恐,“小仙赤水香兰,是天君侧妃赤水殿下的奉花仙官。” 听了这话,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腹诽着这九重天的规矩就是有趣。听说过奉茶的仙官,侍笔的仙官,还有侍剑的仙官,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奉花的。怪不得这个小女仙叫赤水香兰,倒是十分相称她的官职。 耳边传来了十分熟悉的女声,“天君的侧妃就是赤水如晴,辈分上算还是我的大侄女呢。之前在连山宫你曾见过的赤水如阳,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赤水如晴就是赤水如阳的长姐。” 我转头看着朱襄锦莳那对狡黠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我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示意她我说不出话来。 羲和君挥手叫那赤水香兰快些退下,最好是叫个她家大人出来见面,赤水香兰慌慌张张地奔向了里间。 这边厢锦莳死死地抓住我的双肩,声音凄厉地大喊大叫:“凰冉,你怎么了?你又中什么毒了?你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怎么一关禁闭就出事呢?上次在无神之地听说也被人下了毒,还险些锁住了神魂,怎么又中招了?是谁干的?” 那边厢走出来的却不是个生面孔,曾见过的赤水如阳拿着帕子掩住自己的樱桃小嘴,平添了几分风情。 第157章 司音神君 锦莳扒住我的肩膀,继续鬼吼鬼叫: “你和我说,谁下的手?谁干的?我朱襄锦莳倾尽神农之力,一定给你复仇!凰冉你放心,我朱襄锦莳不会放过他的!我这就回居烈山管我阿爹借上古杀器神农琴,给你复仇!你等着…” 我瞧她风风火火的就要往外跑,赶紧紧紧地拉住她的胳膊,嘴巴却是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奋力了半天,也只吐出了几个不成句子的音节。 “呜呜呜,啊啊啊,唉唉唉…” 我挫败极了,回头求助地看了一眼羲和君,羲和君见锦莳这副模样,不生气,反倒是觉得十分好笑似的看着锦莳发疯。 “不妨事,不过是关禁闭时间太长了,没有人和她讲话,她忘了怎么讲话,一时之间说不出句子罢了。待她最近多和人接触接触,也就好了。” 锦莳这才发现她还未曾见过羲和君,慌忙拜了一礼,“朱襄锦莳见过羲和君。” 赤水如阳也跟着锦莳拜倒,“赤水如阳见过羲和君。” 朱襄锦莳和赤水如阳解释了一番,我们这才明白,这镜院里怎的一片群芳如云。 朱襄锦莳自从在轩辕丘后山的迷惘之境斩破心魔,堪破忧愁畏怖,飞升了上仙,好是风光了一番。 回了居烈山,先是赤水听訞直接奖励了一条河流姜水,然后是朱襄神农奖励了一座山峰厉山。然后是朱襄明轩大宴南方天界四海八荒,又是流水的宴席,大宴连着小宴,至少要连轴喝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听锦莳讲到这里,其实我是很想问一句,那你可有见到我那闷葫芦的大哥凤启? 可是锦莳没有细讲连山宫大宴的事情,反倒是讲起了下一桩事,天君瞧她勤勉又有天分,实是个可造之材。 一旨诏令,召她上九重天司职,封官司音神君,司的是个乐职。 这次她正是从九重天下来,休一休探亲的大假。刚巧她的小侄女赤水如阳在九重天的大侄女赤水如晴处做客,赤水如阳带去的几个赤水族小仙一直对轩辕丘心向往之,奈何没有机会进来内殿。 这次听锦莳说完轩辕丘的一遭故事,就缠着自己那区区四万岁但辈分极高的小姑姑带着,来轩辕丘见识见识。 朱襄锦莳一纸飞书寄给涂山镜,涂山镜没有不允的道理,自然是迎来了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其实我心里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可是我说不出话来,急得脸都涨得通红,只是咿咿呀呀的,活像个天生智力残缺的傻子。 羲和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打发我们走,“好了,你们姐妹俩各自去叙叙旧吧。” 赤水如阳忙恭恭敬敬地回禀羲和君,“涂山公子现下在轩辕丘后山的迷惘之境闭关修炼,算算时日,很快便会出来了,羲和君少等片刻,涂山公子便会来见礼了。” 锦莳不理她的小侄女如何,拉着我直往台院冲,“凰冉,我同你讲,我们的明镜台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涂山镜这家伙倒还算靠谱。”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笑得眼中有流光闪过。 “其实涂山镜哪是去后山闭关了,他不过是瞧着这一大院子莺莺燕燕的心里生烦,寻了个借口去躲清净了。等下他出来了,我们再去见他,我们先去我的台院,今晚我们一定要一醉方休!” 我心中欢喜她这样开怀,自然也同她高高兴兴地奔到了台院。我其实有好几个问题想问她,但是手头没纸笔,也问不出来。 到了台院,我先熟门熟路地冲进她的卧房,取了笔墨纸砚出来,然后没有动用仙法,依旧规规矩矩地用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写着。 “你们居烈山又大宴四海八荒,我大哥凤启那块木头可去了?” 锦莳瞧我第一个问的竟是这样八卦她小儿女情长的问题,不由得没好气地笑。 “他自然是去了,还带着一个青苍家叫什么岚的女官一起去的。” 我忙用笔在纸上写青苍久岚的名字,告诉她那是鸾族族长青苍久安的妹妹,尚未封郡主。 “对,就是那个青苍久岚。那个脸阴得呀,我们赤水氏有几个女仙想上前去搭几句话,那个青苍久岚马上就拦着,说什么我们苍梧的大殿下身子弱,喝不了酒,她代替了。真是好笑,哪有她替酒的道理。” 锦莳居然不喜欢久岚,她不会是看久岚同凤启亲近,心中不喜吧? “你且放宽心吧,我对做你的嫂子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你不知道…”锦莳的面色突然黯然神伤起来,像是十分犹豫要不要告诉我,过了半天,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我说道:“其实我一早便知道,我阿爹赤帝和九重天的天君暗中早就讲好了,要把我许给那个龙族太子扶郁。” 锦莳的话虽打消了我的疑问,可却是令我更加闻言一惊。 还有这等事呢? 怪不得她上次要找岳白司成算姻缘,岳白司成算出来的卦象,也确实是说她同九重天的贵人可结缘。 看来他算得是真准,没讹锦莳。 “不过我心中不甘。我知道氏族联姻是很正常的,可是我就是不想连他扶郁的面儿都没见过,就这样一纸婚约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连在一起。所以我那次特意邀约你们来连山宫赴宴,为的就是在阿爹和哥哥面前演戏,装作我钟情于苍梧凤启,不要那么轻易地将我许给扶郁。” 我回想起锦莳初次见扶郁的情形,她倒像是不讨厌扶郁的。 “可惜你那大哥是块木头,我对木头也没什么兴趣,自从那次连山宫一见,然后又大打出手,我早就对你大哥没兴趣了。他长的是个什么俊朗模样,我也一早就忘记了。” 锦莳的目光不知道飘到了何处,继续说道: “后来在这轩辕丘,我第一次见到扶郁。刚开始觉得这样一个人物,和他绑到一起也没什么的。可后来,我又觉得他心机深重,光九重天上属意于他的女仙就不知道有多少。如若我真嫁给了他,日后就要像我那大侄女赤水如晴一样,挖空心思想要独占他的宠爱。” “那样的日子太累也太苦了,我可不想要过那样的日子。你瞧我们居烈,再看你们苍梧,这些帝君无一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贵为神农帝姬,又何必去九重天受那苦呢。” 第158章 涂山言 我在纸上唰唰几笔,飞快地写下了一个问题:“所以你要去争那神农储君之位?这样就可以免于联姻之苦?” 锦莳点了点头。 “正是。刚开始我想着只要我能赢过我大哥,当上了神农储君,就一定要在居烈司职,就不必上九重天了,自然也就不会有联姻之事了。可是后来我发现…” 锦莳的声音突然有些苦涩,“可是现在我算是知道了,神农的储君一直都是我大哥朱襄明轩的,也确实应该是他的。我不配和他抢,我心里的算计太多了,心思不纯,不配做那神农储君。我大哥他心怀天下,心里装的是南方天界全四海八荒,他是治世之明君。我不配和他争…” 听到她难过,我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拍了拍她的手。 她毫不客气地弹了我一个脑瓜崩,但一点力气都没使,一点也不疼。 “傻凰冉,我自然是明白事理的。我不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现在是司音神君,日子也不难过,你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先为你自己发愁呢。” 我这才笑出了声,放下心来。 我又在纸上写了下一个问题:“你可是在太子长琴的治下司职?” 锦莳摇头,“不是,我们各管各的。我是在九重天司职,他是在榣山司职。互不干涉。” 她又神秘兮兮地一笑,“不过我听说呢,我那个小侄女赤水如阳,是想去太子长琴座下学琴艺的,这才上了九重天先锤炼一番琴艺。天下琴艺能和太子长琴比拼一下的,除了我,便也没有旁人了。” “我这个小侄女,怕不是对那个名满天下的太子长琴动心了。那个榣山的上神,还真是一双桃花眼,任是看谁,都是含情脉脉的。他怕是不知道,自己是究竟如何到处留情的。可还真是造孽啊…”锦莳又悠悠叹道。 我又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下一个问题:“赤水如阳不是中意防风若柠吗?” 锦莳更是讳莫如深了,嘴巴凑到我耳朵那里,用极低的声音,悄悄地说了一句:“现在都传言,防风若柠是个不好女色的。防风族长防风凛送去他房间里的暖床丫鬟,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眼。” 我撇撇嘴,在纸上继续写着:“就不兴他是个洁身自好的吗?什么规矩,还往房间里送暖床丫鬟。也不怪防风若柠不乐意。他老爹忒老土。” 锦莳笑着锤了我一下,“就你懂得多,行了吧?” 我不知道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但还是得意地晃了晃头,很是自我陶醉。 她突然又像是忧愁起了家国大事,看着我的双目精光外溢,“我现在常驻九重天,九重天待得多了,还见到了你们苍梧的人。” 我有些好奇,换了张新纸,草草地在纸上写了句:“凤里澈还是凰泠?” 锦莳摇头,“都不是,是西陵家的,西陵怀瑕。” 我心想,西陵怀瑕倒也勉强可以算作是我们苍梧出去的人,毕竟她常伴凰泠左右,对苍梧山怕是比我更熟悉呢。 “一万年以前,天君欲广封龙族子弟官爵,被太子长琴、意玄还有苍梧帝君联名上书否了。可天君还是想方设法,不但封了自己的二儿子为四海水君,还派了些旁支子弟去五方天界的东南西北四海做小头目。一万年前,西陵怀瑕应召上九重天,为的就是这分封的仪式。” “所以这次,她再上九重天,传递了一个信号。” 我不解,什么信号?九重天都是他龙族的了,难不成他们想要全部的五方天界? 突然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怪不得之前听到什么“平分三十六天”,“北海多有异动”,“龙族子弟兴旺”… 原来他老人家的野心果真不止于一个天君的君位,他想要的是全五方天界都唯他马首是瞻。 他这是要趁着他还在位,尽可能多地安插自己的势力,扩大自己的地盘,待到下一任选票,就算选出来的不是他,他的势力也依旧分布在全五方天界。 我看向锦莳,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从院外走进来,又是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我说今天怎么这个风向刮得不对啊,原来是风送客至。听说你还说不出话来了,哈哈哈,真是好笑,快给我瞧瞧。” 涂山镜穿了身青衣,是青云上师弟子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个姑娘。一身恣意的红衣,柳眉斜飞,眼眸上挑,倒是好锐气的一对眸子。 只是穿红衣服,他们这是,红配绿? 那红衣姑娘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涂山镜看了看她,“介绍一下,我涂山家的小妹,涂山言。” “小妹在青丘任小司寇,司的是掌管刑罚的职,最是得罪人的。她休了假也不敢在青丘多呆,来轩辕丘一为避避风头,二为看看我这个没用的大哥。” 听涂山镜如此贬低自己,涂山言蹙眉,嗔怪似的看了一眼他。而锦莳却替我说出了我心里想的话,“怎么不把涂山小妹介绍给昆仑墟的奈暮认识认识呢,她们俩,一定合得来!” 涂山言的性格十分爽朗,闻言也是朗声大笑:“是啊,西王母的司天厉及五残,和昆仑奈暮的手段,我可是很有耳闻的。” 涂山言又走过来,对我说道:“殿下这是很久没和人打交道,说不出话来了?我从前见过一个人,也是这样,不过没什么紧要,过一阵子便好了。” 涂山镜的一双桃花眼,忽然向我射出几道精光,我一阵恍惚。涂山言却猛力捶了她哥哥一下,“做什么?” 锦莳也过去狠命捶他,一边捶一边嚷:“做什么?还嫌乱子没惹够?上次是怎么出的事你忘了?” 我法力最为低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涂山镜好容易躲开了两人的夹击,摸摸鼻子,讪讪地说: “我是想趁着她说不出来话的当儿,看看我的魅惑之术有没有精进嘛,这么多日子的后山难道是白呆的?你们别打我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第159章 封禁后山 我在纸上写着:“你们现下都有司职,一个是九重天的司音神君,一个镇守轩辕丘,一个又是青丘司寇。只有我,被关了禁闭,连话都讲不出来。” 写完,我颇有几分幽怨地看了看锦莳,心想怎么她就如此好运,出了后山,飞升上仙。而我,只有关不完的禁闭。 涂山言倒真是会说话,“话也不能这么说,小殿下你的神火如此厉害,若是换作旁人,谁能从那无神之地毫发无伤地出来?” 我点点头,很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正待问涂山镜无神之地的情况,他却已然开始回答我: “无神之地的事情是闹开了,赤水氏的那几个来了,都想进去看看。别说她们了,就连我小妹和锦莳也都想进去瞧瞧究竟有什么厉害的。我还算把持得住,自从我们出来,没有再进去过。” 我飞速摇头,意思是千万不要轻易进去,那里真的很蹊跷。 涂山言神色严肃起来,“是,我明白,这五方天界,有太多我们不得知的东西。还是保持敬畏的好。” 锦莳若有所思,“我只是想着,迷惘之境都助我飞升上仙了。那无神之地会不会进去一遭,也对我的修行大有裨益。” 听了这话,我的脸白了一白。 “不过既然你们都这么怕那个地方,不去就是了。我说有什么好怕的,那地方唯一会仙术的华胥枝都被你一剑毙命,剩下的都是些只会拳脚功夫的…”锦莳笑眯眯地扒住我肩头,大有一去无神之地探险的意思。 涂山镜急急打断她道:“那个地方有蚩尤之力镇守,我们进去了,都是一丁点法力也使不出来。若是在那里被那些遗民乱棍打死,很有可能就真的羽化归去了,连半点神识都留不下。” 锦莳扁扁嘴,像是有些不服气似的答应了。 赤水香兰这时却走了进来,福了一福,“如阳郡主特为凰冉殿下和羲和君备下了小宴,还请诸位移步镜院。” 其实我一听到小宴这两个字就头疼,但还是举步随着众人又走了回去。索性我也说不出话,干脆就不用多言。 小宴自然是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来一个人敬酒,我就笑笑,一饮而尽。也不管来的是谁,一直喝,直喝得视线都开始模糊。 正喝得尽兴,却听到一声龙吟,我心中一惊,竟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是欺轩辕丘无人,来进攻轩辕丘了? 涂山镜快速地跑过来,拉了我一把,对我耳语道:“天君又降旨了,你快些清醒过来。” 我瞪圆了双眼,他怎的一天到晚的到处降旨啊。 说罢,涂山镜就俯倒在地,在九重天司职的锦莳带着自己的小侄女赤水如阳和赤水氏众人也跪倒在地,静候天君旨意。 涂山镜的小妹涂山言长叹一口气,像是憋了一口恶气,随后也很不甘似的要跪倒在地。 羲和君位份高,自然不用对这天使客气,可我不同,我毕竟是刚出禁闭,闯出了轩辕丘大祸的。 我心中暗叹,正要认命地也学着跪倒,羲和君却拉了我一把,朝我摇了摇头。 不待我多有动作,一身华衣的屠缪就信步闲庭地走了进来。他面上带着微笑,可那微笑冰冷瘆人,笑不到心底去。 “这是做什么?诸位快快请起!” 他装模作样地怪罪大家过于多礼,随后才见过羲和君,最后像是才发现我似的,很惊讶地说了一句:“呀,凰冉,怎的你也在这里?禁闭关完了?” 我无言地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他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回头示意自己带来的那个天使宣读天君旨意。 “青丘涂山公子镜,镇守轩辕丘有功。然后山禁地过于凶险,今特下令永久封禁,不得再启。” 那天使宣读完毕,涂山镜周身忽然有劲风卷起,他的面色也是难看至极。 “镜接旨,谨遵天君圣意。” 我看了眼那宣旨的天使,此刻他正微微笑着,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一双狭长的眼睛更显阴柔,正是当日在九重天见过的补卓。 当时他不过是屠缪的侍笔,如今竟然就升至天使了。 羲和君的语调冰冷,神色却是如常,“屠缪小子,你回去告诉你老子,昔日九重天君位空悬,五方天界皆不知有天君。他能有今日,也不过是大家卖他个面子,都不愿意去劳这个心、伤这个神。莫要做得太过,寒了大家的心。” 我和锦莳均是脸色大变,震惊地看向羲和君。 我本以为屠缪会说什么羲和君怕不是会错了意之类的废话,谁知他却服帖地回道:“羲和君教训得是,我自会回禀天君的。” 说完,他竟然就在轩辕丘的土地上平地召唤飞辇,登辇离去。 那驾车的不是什么凡物,却是四条英武非凡的黑龙,真正的黑龙。不是什么尚未化形的蛟龙虫蛇,而是天生有灵智的真龙。 我倒吸了口凉气,上次见他也不是如此,明明我们一百年前才从无神之地脱困,那时他还是友好的二王子。虽说谦逊是谈不上的,可也不至于如此锋芒毕露。 羲和君回头看了眼赤水如阳,身上突然也光芒大盛,不多时,她的身后有十只金乌衔尾而飞,围成一圈,在她脑后盘旋。 羲和君又低低念了句咒语,随后一辆纯金打造的、耀目非凡的车辇便也在半空中浮现。 那十只金乌见了这金色车辇,像是见到了十分熟悉的旧物,都是十分欣喜地飞了过去,将车辇围作一团。 锦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像是十分的难以置信。 “这驭日之金辇,有多少年没现世了。他隆居倒是好本事!”说着,羲和君回头看了一眼我,“凰冉,我们回云梦。” 我不敢有半分耽误,快步走到羲和君身后,跟着她上了驭日金辇,连招呼都不敢和涂山镜、锦莳他们打一个。 我其实心里是知道羲和君为何生天君隆居的气,天君之意,五方天界四海八荒都知,只是大家都得过且过。 仙途漫漫,春光难得。 想要在有限的春光里要度过无限的仙途,就得学会无视这些勾心斗角。只不过走过洪荒的诸位上神,并不畏战。 第160章 初到云梦 金光闪闪的车辇一到云梦,就见东君急急地迎了出来,嘴里还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夫人这是和谁斗气呢?” 见到羲和君面上并无怒意,他这才讨好似的笑,“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回了,也不在轩辕丘多呆呆。” 我心想,还多呆呆呢,也不怕惹一肚子的气。 “待不痛快,便早些回来。明日让凰冉见过她的大师兄,便开始好好修行吧。” 羲和君镇定依旧,平静地收了驭日金辇的神通。金乌散去,讲经洞中又是只有豆子般大小的飘摇烛光。 东君其实有几分惊讶于羲和君突然就变了态度,不再溺爱我这个小辈,可还是猜到了几分。 我其实已经想退下了,可惜我今日才算是初到云梦,并不知晓哪个洞才是我的。 东君看出我的心情来,挥了挥手,一道金光闪现。 “凰冉,你便跟着这金光走吧,金光散去的地方,便是你居住的洞。明日过了鸡鸣丑时,便来讲经洞做功课。” 我心中感叹云梦不愧是修行圣地,不比苍梧有宫殿住,也不比轩辕丘那般好的条件,有现成的院子住。竟是要开始我那风餐露宿,格外勤力的修仙生涯了。 只不过这次不同于莫是城,那次是假的,这次是真的。 只不过这艰辛都是一样的。 我先是跟着那道金光连着翻过了三个山头,才到了一个悬在半山腰的山洞。 那山洞藏在无数的悬藤之下,我好容易才扒拉开那些杂乱的草木,钻了进去。 心中恨不得自己修的是木灵,好能号令这些草木快些给我让道。 洞中是黑漆漆的一片,入鼻处,都是经年不散的水气。金光散去,我便知道,这就是我即将待个最少两万年的地方了,真是比坐监也不如。 不过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而我,就是那个斯人。 我慌忙在掌中聚起一小团火照明,洞壁上突然看到灯座,我心中一喜,忙操纵火灵去点燃那些经年未燃的古灯。 洞中勉强有了些光亮,我又从包袱皮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了三姐凰泠送给我的夜明珠。用力向洞顶一掷,那几颗夜明珠便牢固地嵌在了洞顶。 可惜光亮还是不够,但总算能看清洞中情形了。洞中到处都是杂草,潮湿阴冷,真是好不凄惨。 我操纵火灵,用凤凰神火将那些杂草都烧了个一干二净,想着今夜怕是只能在这阴冷的地面,和衣而卧了。 想了一想,用火灵写了封信给苍梧的大哥凤启,告诉他再多给我送些夜明珠,再加一张床,再加一套桌椅板凳。 写完,指尖用力,在空中画了个符,那火之灵力写就的信就化作了一只小小青鸟,飘飘荡荡地飞向了苍梧。 我愁眉苦脸的,心想,中天界和南方天界隔着好远,也不知道我这信几时能到。 其实说睡也没睡多久,不等鸡鸣拂晓,我就披挂整齐,直奔主峰讲经洞。连翻三座山头,关了许久禁闭,实在是没什么气力。 到了讲经洞,我本以为我多少会等一阵子,却见到一百年前送我划过云梦大泽的师兄已经站在那里了。这师兄不但送我入了云梦,还送我上了思过崖,还在关禁闭的日子里,时常来给我送抄写的经文和吃食。 我其实想打个招呼,奈何嘴巴不争气,还是发不出声音。我都有些疑心思过崖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法阵,进去的人都会失声,改修闭口禅。 师兄却是笑容灿烂,“我是你的大师兄,云中君。我知道你说不出话来,你就甭白费那劲儿了。” 云中君,我是晓得的。 云梦大泽的水神和云神,司雾气水汽,虽不是布雨的神,却也是掌管一方大泽的神君。 多亏我现在还是口不能言的状态,一位上神大师兄,长相如此少年风发,我还对他言语间颇为随便,没有半分尊重大师兄和远古上神的意思。 我实在是汗颜。 “留在云梦的师兄只剩我一个咯,其他的要么去了别的地方司职,要么就被师父赶走,下山历练。我之所以留在这里,还是因为我的职责所在。” 云中君继续提点我,“等一下呢,师父师娘都会来,你的拜师礼就在这里。” 他瞧我有些惊讶,忙又解释:“今时不同往日,虚礼都免了。大家都怕像轩辕丘一样,阵仗搞大了,便要出事。” 我心里不服,轩辕丘的事和这些虚礼半分关系都没有。 “你阿爹阿娘也不来,那几个哥哥姐姐也不来,你的师兄师姐更是不来。反正该来的是一个也不来。到时就只有师父师母和你大师兄我,一切从简,反正是一切从简。” 我点点头,心想一切从简也是好的,省去我好多力气,也好过一万年前在轩辕丘折腾了整整一天,又要见过那许多同门,还不给饭吃。 不多时,东君和羲和君飘然而至,燃上香祷告过皇天后土,念上一段祝词,便算是礼成了。 我想,怕不是以后的许多年里,大家拜师都是如此简单,再也不肯讲究了。 正式拜入云梦师门的第一天,是辛酸的。东君和羲和君见我磕完了头,上完了香,嘱咐云中君看着我背太上感应篇,随后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太上感应篇其实我已经在思过崖读过无数遍了,有一句话说得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我想,师父一定是要读千遍万遍,这样才能领悟道的真谛。 读太上感应篇便是我的功课了,读完还要抄经,抄的是金刚经。端的是个佛道双修,文武奇才。 我以为做完这些,总算早课该结束了。谁知等待我的是无尽的苦活累活,还是花样繁多的苦活累活。 云中君种了一片菜园子,水需要我去浇。东君养了一院子仙鹤,准备鸟食也是我去。羲和君的大群金乌轮流每日早晨飞到汤谷去,傍晚飞到虞渊,迎来送往的也是我。 其余早已不在云梦的师兄师姐们,总有些东西也要我照料。不是曾经证道的树需要定期浇灌,就是曾经豢养的灵力低微的小灵兽需要看管。 我甚至感觉大师兄云中君把这些活计交到我手上时,颇有几分如释重负。 “小师妹,要知道,大师兄我可是等了你好多好多年了。现在终于把你盼来了,师兄手里的这些事情终于可以交出去了。我也可以潜心向道,研究云气走向和云梦大泽中的水流动向。” 我心中呐喊,什么潜心向道,大师兄你最大的爱好就是钓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可惜,我没有喊出来,我也没法喊出来。从此,我在云梦山有个雅号,“云梦第一大管家”。 第161章 锦心暗递 我也开始像大师兄一样盼着,盼着再来个小师妹或者小师弟,好把我手里接下的杂事交出去。 想来,上面的诸位师兄师姐一定也是一样的心情,可惜都是后来者体会前人的心情,而前人不知后来者。 如此过去了一个月,我几乎要疑心是不是全天下给人当徒弟当师妹的,都是要如此地事必躬亲,任劳任怨。 我再次成为了云梦第一大丫鬟,就好像在无神之地的莫是城一样。只不过这次有个真师父,不是假师父。 一个月以来,我几乎没怎么睡,因为云梦上上下下的杂事实在是过多。 我心里明白,这是报应。 这是我在轩辕丘过于惫懒的报应,也是我把华胥一锅端的报应,更是我在罗浮山欺负夫子的报应。 也许之前把该在云梦睡的觉都睡光了,所以现下除了操劳就是操劳。 寄去给大哥的信迟迟未见回信,我没力气责怪他,只当是自己的青鸟传信,技艺不精。 也许信根本就没到苍梧呢? 毕竟此去南方天界,还要隔着个天门和司阍。 这一日,我黑着眼圈,正没精打采地替大师兄喂鱼,遥遥地就见有两个身影,一黑一白,正往云梦大泽的方向而来。 我颇有几分激动地摇了摇云中君的胳膊,示意他去看,心中却呐喊着:“大师兄,你快看!远处有两个人!一定是拜上云梦山来学艺的!我解脱了!” 云中君正在打瞌睡,被我这么剧烈摇晃,一个激灵坐直了起来。手搭凉蓬,运用灵力,极目远眺。 “那不是什么前来拜师的,都是旧相识。”云中君像是猜透我心中所想,回头看着我笑,笑得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我哗啦啦地往水里倒鸟食,没了兴致,连问究竟是谁都懒得问。 云中君见我没精打采的,决定还是给我一记猛药,“是华胥的岳白和你们幽都山的未野。” 我敷衍地点点头。 云中君见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有些急了,“是你送出去的信啊。你寄去苍梧给凤启的信,他没空来管你,这不派了个幽都未野来了嘛。” 我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把手里剩下的鱼食,不管不顾,全部倒进水里。 正说话间,就见到岳白和未野站在岸边,遥遥拜着,嘴里唱诵,“华胥岳白携小徒未野,前来云梦,还望云中君行个方便。” 云中君一跃而起,跳入了他那载人的小舟,我不等他说话,也跳了进去。 云中君这次划得极快,还挺有力气的,和上次接我进云梦大不相同。 “凰冉,又见面了。”接到他们两个上船,岳白笑眯眯的,丝毫不见出走轩辕丘之事对他的影响。 想起几乎是我把华胥轩辕给一锅端了,我有些羞愧,点了点头,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索性也说不出话来,倒是方便了我。 岳白看起来不知道我失声忘言,还好心安慰道:“你可别觉得过意不去,出走轩辕丘是我们华胥氏共同的决定。无论你那事发生不发生,我们都迟早要有这一天的。” 云中君划桨的手滞了一滞,转头很真诚地说了句:“她不是不好意思说话,她是关禁闭关到脑子都傻了,一句话也吐不出来了。” 我几乎要被我这大师兄气得说出话来,这要是往日,我定是要同他唇枪舌剑地说上好一番的。可惜现下我没那个条件。 “帝姬,上次玄丹一别,已经有一万余年了。帝姬斩杀那丹枝的壮举,早就传遍了五方天界的四海八荒,我们苍梧都以帝姬为傲。” 未野的这番话着实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我笑眯眯地看了看他。他说话时没有低头,反倒是眼光温柔似水地看着我,说话时的语气也平白带了几分缱绻意味。 而我,在若柠和涂山镜的八卦熏陶下,在源源不断的话本子教育中,居然不争气地脸红了一红。 所幸大师兄专心划桨,并没有看向这边。反倒是岳白笑得意味深长的,一副老夫老谋深算的模样。 我心头一跳,他当日在沁阳给我算过卦,说我命中当有三朵桃花。我那时听完并没有当回事,只觉得他是唬人。 他不会是担心自己一世精于卜算的名声毁于我手,特意派自己的徒弟前来勾引我吧? 我眨了眨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岳白。 岳白却是会错了意,解释道: “我收幽都未野为徒也是你从轩辕丘出来之后的事情了。你被困在后山无神之地的时候,我就去苍梧见了你阿爹阿娘和你大哥,和他们说了放宽心,有意玄和扶郁他们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那时我见未野投缘,正好他也未曾拜师,就草草收他为徒。这还是我第一个正式徒弟呢,日后我再有徒弟,你们苍梧的未野就是大师兄了。” 云中君头也不回,大声喊了句:“大师兄可没那么好当的!” 我心中嘀咕,我看你当得可是挺逍遥的! 岳白又心照不宣似的朝我神秘一笑,“不过我当日下此决定的时候,也是算了一卦,大吉。” 听他又提起算卦,我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未野的仙术法力均是上乘,脑子又灵光,一点即透。我提点了他几句道法自然,万物有道,便参透了,到了该飞升上仙的时候了。可他修的是水灵和木灵,在苍梧那种火灵充沛的地方飞升,我实在担心会有差池。 这才请奏东君,求借云梦一用。在此飞升,不但可以挡住一十二道天雷,三十六道飞雷,还有法阵护体,到时肯定可以顺利飞升上仙了。” 听岳白不无得意地说了这许多,我有些好奇,刚要使用灵力在空中写下,就听未野已然答了我: “再过十五日,便是个好日子,到时我会在云梦渡劫,希望可以捱过天雷之刑,顺利名列上仙之位。” 我这才重又看回未野,他今日穿了身黑色常服,未着战甲,可腰间还是悬着朱红色的令牌。 金色的腰封看起来有些紧,更显得他的腰细,可我知道他不过是看起来文弱,实际上还是个战场叱咤的少年将军。 这时,云中君将小舟靠岸,“好了,我们都上山,拜见师父他老人家吧。” 第162章 我罩着你 翻了几座山头,到了讲经洞,岳白急吼吼地和东君说明了来意,然后又点名要大师兄和我十五日后为未野护法飞升。 我正当写句什么抗议,却见东君养的仙鹤不知何时居然也飞越了几座山头,找到了讲经洞。 见到我,那仙鹤人模人样地抬脚就踹我,口吐人言,“大爷我饿着肚子呢,你怎么还不来?” 我跳着躲过鹤爷的攻击,知道今天是冷落了这位爷,忙挤出个笑脸,点了点头。 仙鹤转头看了看洞中的客人,鹤鸣一声,又振翅飞出了洞外。 我也跟着跑出洞外,足尖点地,运用灵力跟着飞去了仙鹤峰。仙鹤峰上仙气缭绕,一群鹤大爷正昂首阔步地巡视山头,见到我来,都扯着嗓子朝我喊。 我忙去峰顶的山洞中取来了鸟食,陪好似的赶紧给这群爷供上。 先前去主峰讲经洞寻我的那只鹤中头头,用嘴叼我的衣摆,使劲把我往外扯。 不是吧?鹤大爷!又要干嘛? 我没好气地回头,却看到原来是未野也跟来了,站在不远处,正看着我伺候鹤大爷们用膳。 他朝着我微微一笑,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虽然离得不远,可山上的雾气还是遮掩住了他那如远山般的眉眼,平添了几分迷离。 鹤大爷使劲把我往他那边拽,我只好走了过去。待走到未野面前,鹤大爷又慢悠悠地不肯走,定要听我们说什么。 未野倒是不管这位鹤爷,“我师父在和东君商讨十五日之后的事情,到时还要多多麻烦帝姬为我护法了。” 我点点头,示意他不妨事,这是我身为苍梧帝姬应该做的。 “我这次来,还是应启殿下所托,给帝姬带来了夜明珠和其他一些其他的玩意儿。不过桌椅板凳还有床那些,我们得到沁阳去买,这些过于沉重,实在是没法从苍梧带来。” 我以灵力为笔,在空中写字问他:“我大哥怎么自己不来?” “大殿下近来实在是太忙,正好听说我要来云梦,就托我给小殿下带来。” 我又问他:“那他怎么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呢?他最近究竟在忙些什么?” “启殿下可能实在是没时间回信吧。至于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也和我们幽都山有关系。” 我探询似的看他。 “幽都之山在西荒,向来是归苍梧管的。可酆都大帝最近想连接酆都和南方天界,而这个连接点便是幽都之山。凤启殿下最近在斡旋的,就是这件事。” 我有些惊讶,问他:“他想来南方天界,自己从司阍神君那里走不就行了吗?” “酆都大帝渡亡灵,酆都罗山的生气几乎断绝。酆都大帝没法从司阍神君那里通行,司阍神君不肯接死气太重的仙。” 说这话时,未野凑近了些,像是要仔细看我的表情。双眸紧紧盯着我,就像是要将我拉进他的世界,在他深情似水的双眼里溺亡。 我收回了目光,看着他向来没什么血色却形似花瓣的嘴唇,心中感叹不愧是喜欢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的仙,就连嘴巴长得也像朵花似的。 “司阍神君这是搞歧视啊?” 未野又是微微一笑,像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上扬,“我们去沁阳吧,边走边说。” 一听这话,我却是有些急,“可我还要去照顾其他师兄师姐的灵植灵宠什么的,云梦上下又不是只有喂白鹤吃饭这一件事。” 一直在旁边光明正大偷听谈话的鹤大爷听到这话,很是不满地鸣了一声,以示仙鹤峰主权。 “无妨,我们走吧,我师父答应了我,今天你做不完的事情他都会帮你做。” 我心中大喜,真不愧是轩辕丘过命的交情,岳白竟肯如此帮我。 “司阍神君不肯给酆都大帝入内,倒也不尽然是区别对待,实在是那天门修得过于脆弱,承受不住那么强的死气。你可以顺利从天门出入,全是因为你天生的灵气。像我们这种修炼多时,得来了足够的后天灵气,便也可以顺利出入天门。”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点点头,在空中写下一行字:“那看来灵力太低微的也无法在司阍神君那里通行了。” “不错,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总有几个灵力低微的小仙也是要在各天界穿行的,所以各天界总是或多或少地有几个缺口,可以暗地里通行的。我们南方天界的便是幽都之山,这次酆都大帝去苍梧谈的就是此事,他虽久居酆都罗山,可也不是不出山的。” 我眨眨眼睛,问他:“那你的想法呢?” 未野脸上的温柔笑意转瞬消融,就像迅速枯萎的花儿,“如果只是酆都大帝出入幽都之山,倒还罢了。大帝的想法是,所有酆都居民都可以自由进出幽都。我实在是没法接受。” “我哥哥呢?他怎么说?” “凤启殿下的意思和我是一样的。苍梧帝君和君后都在神州极北闭关,现在苍梧话事的就只有大殿下了,可惜大殿下到底还是人微言轻。” 我有些疑惑,在这种严峻时刻,未野身为幽都之主,怎么还轻易出了南方天界,来了中天界忙飞升上仙的事情呢? 未野又是很勉强地朝我一笑,看起来竟还有几分楚楚的可怜,“我师父就是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就带了我来云梦。一为躲一躲风头,我不在幽都之山,酆都大帝再急也没办法。二为我顺利飞升上仙,待我飞升后,说出来的话也能多几个人听。” 见他说得如此辛酸,我心中生出了同情他的意思。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十分豪气冲天地在天中写下了一行字,“放心,我会罩着你的!” 出云梦泽,只有一条路,便是大师兄云中君的小舟。我散发豪情之时,他正专心划桨,对我们之间的谈话不甚在意。看到我写下了这行字,直接被自己口水给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第163章 簪中花 上次来沁阳大概是一百多年前,虽说随着轩辕丘的华胥氏出走,沁阳聚集的世家子弟跟着离去,可曾经的有熊都城还是繁华照旧。 我许久没逛过市集,也很久没有接触过尘世烟火气。看到市井中的繁华景象和各式各样的叫卖,不免有些兴奋。 我兴高采烈地指给未野看,指尖浮动着一行字:“岳白还在轩辕丘当司成的时候,那家酒楼他就经常去的,给这个姑娘算算命,再给那个小姐看看面相,给书生算算功名,再给轩辕丘弟子算一算炼器能不能成功,你师父的业务范围可广了!” 未野温声回道:“可惜师父的这手绝技我却是没有学到。” “这家胭脂铺子,我从前和朱襄锦莳经常来逛的。” “这家话本铺子,我从前和涂山镜也经常来的。” “这家赌石的摊子,我们上次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钱,把摊子上的石头全开了,可惜一个也没中。” “还有这家首饰铺子,我和锦莳最喜欢来的,她上次还给我买了一个和她一样的绢花簪子。” 未野侧头看我,眼睛中有道流光闪过,“你喜欢簪子?” 还不待我回答,就被门口揽客的大娘拽了进去,“瞧公子这话说的,哪有大姑娘小娘子不喜欢买首饰的?” 然后她又满脸堆笑地去拉未野进来,“公子还不快进来,给自己的心上人挑个漂亮的,讨人家姑娘喜欢。” 听到这话,我涨红了脸,可惜又说不出话来,无法反驳。 未野听了这话,也只是看着我笑,并不否认。眼中的温柔似水,似乎是真的要把我溺死了。 那大娘见我羞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只当我是害羞,仍旧热情地招呼着:“还是个腼腆的小姐,瞧瞧这模样,这人品,公子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未野挑了挑眉,然后颔首,“那是自然。” 他微微俯低了身子,轻声在我耳旁问道:“阿冉,你喜欢哪样?” 他的呼吸清浅,拂在我的耳边,带着白芷花的浓郁幽香。 我一时僵住了身子,说不出话来,当然我本来也说不出话来。现在他是连帝姬和殿下也不叫了,直接喊我的小名,这可真是用意昭然若揭啊! 那大娘也不管我是不是说不出话来,是不是挪不动步子,直接搬出来琳琅满目的簪子,从豪华的步摇到素雅的白玉簪子,应有尽有。 “来,姑娘,你别不好意思,大娘这里,什么样式的都有,你随便挑随便试。” 我任人摆布地站在那里,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感受着未野在一旁挨个在我发髻上试过那些簪子。 而我,羞得不敢看镜子,也不敢看热情似火的大娘。 大娘忙不迭地问我这个喜欢吗、那个喜欢吗,可我只是连连摆手,示意我全都不喜欢。 大娘瞧出了端倪,十分感慨又十分同情地说了句: “原来还是个说不出话来的可怜孩子,我说这位公子,你可一定不能辜负了人家姑娘,一定得一生一世对人家姑娘好。” 然后又劝我,“我说姑娘啊,我一看你们就不是我们中天界的。大娘我这双眼睛,看过多少公子小姐,像这位公子这样出色的,就是在我们沁阳也难寻。姑娘你可千万得惜福,知道吗?” 我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未野的声音饱含了笑意,“大娘你放心,我们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我心中叹气,天,这都什么虎狼之词啊! 怎么一万年前,在苍梧你不这样。一万两千年前,在玄丹之山你也不这。多年未见,一上来就给我来了个猛的。 最后,未野挑了个素银的簪子,可那簪子顶部有机巧,可以打开,放下一丸丹药。未野从怀中的香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香丸,放进了那簪子的机关里,又仔细地将簪子给我戴上。 “这香丸,是白芷所制,是我们幽都独有的,我最喜欢白芷的香气和模样,最衬你了,阿冉。” 那大娘听了,却是双眼放光,“如此说来,公子竟然是南方天界来的,那你们南方天界苍梧的小帝姬,你可曾见过?” 听了这话,我的脸也不红,脸色刹时煞白。 不待我偷偷扯扯未野的袖子,他就很醒悟地答道:“未曾见过,我不过是个幽都小仙,怎么可能见过我们风姿卓绝的帝姬呢?” 他的神情真诚又镇定,不似作伪。大娘不疑有他,嘴中嘟囔道:“真是可惜,你是不知道,那个苍梧小帝姬,可真是个人物呢。就差把轩辕丘一锅端喽。” 我的脸色更加地白,未野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快速付了银钱,抓着我的手腕,走了出去。 未野瞧我心事重重,只好一路好言宽慰,又在沁阳最好的家具铺子挑了桌椅板凳和一张床。 他不待店里的伙计多热情介绍几句自己店里的家具都是用的南方天界的神农之木,蕴含灵力,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品,就开口定了店里最贵的一套。 随后,他又嘱咐那店里的伙计立刻马上就要送到云梦去。 那伙计像是见到了财神爷,喜得跟什么似的,忙着收钱,使唤小伙计驾车,将家具送到云梦去。 从首饰铺子出来的路上我都无精打采的,未野也很识趣地不再多言。搭了家具铺子的飞辇,脚程甚快,没多大工夫便回了云梦。 未野用水之灵力,在云梦大泽激起道道涟漪,将云中君唤了出来。随后又用木之灵力化出道道藤蔓,将那些家具托起,放在了大师兄的小舟上。 一叶扁舟上,载重颇丰,远远瞧着,多少有几分滑稽。 云中君好奇得问我:“小师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又这样失魂落魄的?” 然后,他瞪眼问未野,“是不是你不肯付钱,让小师妹自己掏钱买的这些东西?” 未野也像是有几分愁绪似的,“并不是,是那沁阳的人,闲言碎语,多说了几句。小殿下听了伤心。” 云中君沉默了一瞬,随后也开口安慰我道:“小师妹,我们都知道轩辕丘和华胥氏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真不必如此自责。” 我木然点头。 第164章 等我好吗 翻过三座山头,将家具送上山中我所居住的山洞的路上,未野坚持要自己把东西送上山去。 我眼瞧着他因为上山的路过于崎岖,有些灵力不济,却还是勉力支撑。还不时地将路上的草木拨开,生怕那些肆意生长的树木枝丫将我的脸划伤。 其实我活到现在,对我如此细心的仙我还真是头一遭见。 待到了半山腰,未野小心地用木之灵力先将家具送进了洞里,然后又举着夜明珠跳进了洞里。 我怕洞中光线不够,忙手中燃起火焰,照亮洞中的昏暗。 他看着洞中的狼狈,皱眉问我:“这就是你在云梦住的地方?” 他像是很心疼似的,又像是很不可置信,“怎么连个洞门都没有?” 我在空中写字,“也不常住,平日里太忙了,几乎连回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这怎么能行?你找个地方先坐着,我帮你收拾收拾。” 随后,他不由分说将我按在了一块石头上,便忙里忙外地打扫了起来。 他先是用水之灵力将洞中洗涤一新,还不忘罩住我,当真是细心极了。随后将洞中新生出的杂草斩草除根,在洞中的各个角落用木之灵力生出了些各色的鲜花。 一时之间,洞中不复那种陈腐的气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花草芳香。 最后,他又上了山顶,挑了两块合适的黑色巨石,用藤蔓一路带了回来。趴在半山腰的山壁上,在洞口比了一番大小,用水之灵力削去多余的部分,生生给我造了个洞门出来。 我站在洞口,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体力不支,跌下山去。好在他最后气喘吁吁地进了洞,虽然狼狈,人却是没跌下去。 他又从怀中掏出数颗夜明珠,一时之间,洞中白光大盛,和我的温暖火光交相辉映,这个狼狈的洞,居然有了几分温馨的感觉。 他忙完了这一切,回头看着我笑。他忙得满脸通红,汗水连连从额角滴落,可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心中一动,走到了他面前,掏出帕子,伸出右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他却眼睛一亮,紧紧握住了我的右手,不肯放松。 我咬紧下唇,他虽然忙了这么大一圈,可身上没有半分汗味,入鼻处全是白芷的幽香。 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摩挲我的手腕内侧,动作轻柔。他的手有些粗糙,生满了常年练武的老茧。 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盛放,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芷花。 他低声唤我:“阿冉…” 心底深处的白芷花一下子爆了开来,纷飞的白色花瓣化作了飞舞的蝴蝶,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低头凑近了过来,下巴抵在了我头顶,气息灼热。 “阿冉…” 这下,他呼出的呼吸让我的脸也痒痒的了,脸也再次不争气地涨得通红。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这样站了半天,他才低低说了句:“等我好吗?” 白芷花的香气缠绕在鼻尖,夜明珠的清冷白光,照亮了洞中一地的鲜花。 未野最后松开了我的手离去,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躺倒在他新买的床上,拿刚才给他擦汗的帕子蒙在脸上,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那帕子上残存的白芷香气,实在是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刚把那帕子抛出去,又觉得不妥,那帕子便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我将那帕子叠了几叠,放在了未野顺手给我买的小木匣里。 又把那素银簪子从头上摘下,仔细端详了片刻,还凑在鼻子近前闻了闻。我终于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轻轻笑出了声。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未野不知道和岳白去忙些什么,没有再来找我。 其实我心里是欣慰的,若是他来找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动心动得太快,我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身份的转换。 更何况,他也没亲口对我说什么。 大师兄云中君照旧给我每日派活,我在我那修葺一新的豪华山洞也待不了多久。 未野飞升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那一日,云梦的上方乌云密布,黑云铺天,仿佛是要把山头都推倒,气势压人。 岳白给我传信,催我速速下山,去内山的山门集合。 我其实不太明白未野飞升我去护法是怎么个护法,毕竟我灵力低微,实在没法派上太大用处。 到了内山的山门,见到东君、羲和君和岳白全部都是严阵以待的架势,我也跟着紧张了几分。 我本以为这次又会像上次意玄带我们在后山破那个丹枝和高令行设下的阵一样,启五行法阵,破迷障,现原形。 可我看了看,未野在阵法中心,师父东君坐在了左侧,右边只有一个空位。 岳白并未入阵,师母羲和君也不入阵,只是在一旁揣手看着。 见到我来,羲和君迎了上来,“我和华胥岳白并不入阵,等到九九八十一道雷罚降下,我们会用灵力帮未野神君抵挡一二。但这渡过天劫的中心还是在未野身上,他若是自己能抗下来,才算飞升成功。他若是抗不过来,那就算我和东君一起出手也帮不到太多。” 我无声发问:“那师父为何在阵中?” “你师父左护法,你等下也要入阵,为右护法。” 我大奇,继续用金黄色的灵力在空中写字,“我一个上仙都未飞升的小仙,灵力又低微,为何让我入阵当右护法?” 岳白微微眯起眼睛,显得有几分拿捏不定的样子,“此阵名为风雷阵,为的是吸收天雷之力,导入阵眼,为阵眼中人洗髓伐骨。这个阵其实若是青帝太昊来护法,效力更好,毕竟青帝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继承伏羲雷根的神。可惜我同青帝实在谈不上有交情,只好来求你师父东君,求他用纯阳之力护法。” “纯阳之力?” 第165章 天雷滚滚 “没错,东君继承的是太阳神的纯阳之力,可纵火之灵力,风之灵力。纯阳之力是和你们苍梧凤凰神火天下齐名的神火之灵。所以才会要求你也入阵,守住右护法的位置,用凤凰神火抵抗雷罚。虽然不一定能抵挡住太多,但天雷会顺着神火运行的方向,流入阵眼。而天雷经过你们两种同根不同源的神火之灵淬炼过后,危险性会小很多。” 说到此处,岳白向我十分郑重地鞠了一躬,“小徒未野的性命便托付给帝姬了。还望帝姬不吝搭救。” 我吓了一跳,刚想去扶他,羲和君却用眼神制止了我,眼睁睁地瞧着昔日的轩辕司成华胥岳白行了一个大礼。 岳白抬起头来,眼神中看不到半分怨愤,全是满满的诚意。 我一拱手,头顶浮现一行字:“凰冉自当竭尽全力。” 羲和君有些不悦,皱眉道: “守住右护法之位便好了,这天劫是他的天劫,又不是你的天劫。你们顶多也就是在引导天雷流向的过程中,淬炼一下雷罚之力。什么竭尽全力?该固守道心的是阵眼,和你们有什么干系?” 岳白听了这话,有些尴尬,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则是也十分郑重地朝羲和君点了点头,“凰冉一定小心。” 说罢,我飞身跃入阵中,坐在了右护法的位置。 这法阵呈太极之状,左白右黑,左半圆中心有一个黑色圆点,而右半圆中心又有一个白色圆点。 我看了眼坐在黑色圆点上的师父东君,示意他我准备好了。东君看了眼坐在右边白色圆点上的我,点了点头。 再看阵眼中心,未野坐在我和东君的正中心,也正是黑白的交界处,此刻他紧闭双眼,双眉紧皱,像是这天雷之罚已然开始,在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嘭!” 未野的身上突然一阵爆响,周身竟像是笼罩在火光中,我不禁又惊又奇,他明明是主修水灵、兼修木灵的,身上怎么会爆出火光呢?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位于阵眼中心的未野全身皮肤通红,细密的血丝一寸寸爬满了肌肤,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水涔涔,浑像一个刚出水的血人。 东君一声厉喝:“来了!” 我抬头望天,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黑漆漆的天幕被一道闪电划开,随后是惊雷声起,沉闷的找不到方向的惊雷,不知道劈向了何处。 我开始担心了起来,看了眼未野,脸部和双手都血管暴起,慢慢的,有血丝开始往外渗出。 羲和君也一声厉喝:“守住法阵!” 随着这一声厉喝,漫天神雷噼里啪啦地降下,而雷击的中心全是云梦内的这个天雷阵。 羲和君运起一层金光,护住她和岳白,“金乌之力,去!” 那金光如电,迎面和天雷对头顶过去,可毕竟是抵不过天雷,只能堪堪抵消几道没有落到天雷阵内的雷罚。 岳白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嘴中念念有词,指尖出现了一个小型的风旋,那风旋也试图去迎面攻击天雷。 可岳白并没有那个功力,只能将天雷的运行轨迹给吹偏些。 天雷阵是雷罚的主要攻击对象,羲和君和岳白只是负责吸引落在阵外的天雷。 东君的眉心处亮得耀眼,仿佛他的眉心处有一个小太阳,那小太阳闪烁,万丈光芒暴起,包裹住阵内的三人。 “凰冉,运用火灵之力,神火跟随我!” 我忙催动凤凰神火,将自己的火之灵力融入那万丈如太阳闪耀的光芒之中。火之灵力刚入那闪耀光芒,我便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暖洋洋的阳光之中,什么天雷劈头的恐惧都消失了。 “纯阳之力,起!” 随着东君的一声暴喝,那万丈的光芒从他的眉心处爆闪而出,直冲天际,将天雷几乎全数引入天雷阵中。 可纯阳之力只可以挡住天雷一时,很快的,雷罚带着火光,全数没入了阵眼中心未野的体内。 我知道,雷罚这是真正的开始了。 滚滚的天雷,一波接一波,几乎没有停歇,而我在纯阳之力的引导下,也竭尽全力地运行着凤凰神火,希望多少可以抵挡些天雷。 大概劈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撕天裂地的天雷之声忽然变小,我心下一松,这算是过关了吧。 羲和君收了手中的金光,平静地说了一句:“第一波结束了,等下还有八波。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全数劈完,才算结束。” 我心中几乎要泄了劲,怪不得师母先前劝我不要使尽全力,原来是一共有九波天雷,这才第一波过去。 天雷散去,我看了眼阵眼中心的未野,他全身血红,被他自己的鲜血泡透了。衣衫原本的颜色也看不出了,只有一身血色。 也不知道他还撑不撑得住,我真后悔我上次见到扶郁的时候,多向他要些药君的大力补益丸。 不然不等到最后一波天雷,我自己的灵力也撑不住了。 东君看起来倒是好多了,不像我和未野如此狼狈,他扫了一眼未野和我。 “凰冉,之前你在思过崖关禁闭,我曾叫你每日抄写纯阳无极经,现在运行这心法,吸取这方天地被天雷劈过后产生的火之灵力,可以助你撑过去。” 那纯阳无极经,我每日都抄写,抄了整整一百年,那功法的内容简直就是死死地刻印在我的脑中。 识海深处,一套心经浮现,我跟随那功法运行周身灵力。 不多时,果真感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天空中的源源不断的火之灵力流淌过十二经脉、十五络脉和奇经八脉,最后在阴脉之海和阳脉之海中周转循环。 这未野的天雷之罚不但可以助他飞升上仙,其中蕴含的火之灵力,竟然还可以助我功力再上一层楼! 我心中大喜,若是我能增进功法,日后再见凰泠和锦莳他们,也不必再被他们嘲笑得那么狠了。 只快速调息了一个小周天,空中的天雷轰鸣之声再次响起,第二波雷罚来了! 这第二波倒是比第一波好过很多,可能是纯阳无极经的功劳,就是未野看起来不大好,他的鲜血直流,从他坐的位置缓缓流出。 第166章 飞升成功 很快的,便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一波更比一波密集,中间留给我们休息调整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也越发地开始体力不支。 到了第七波和第八波中间的短暂间隙,我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吸取空气中残存的火之灵力。 看了眼未野,他的七窍流血,鲜血顺着眼角、鼻孔、嘴角和耳朵汩汩流淌。 这下,他真成了个血人了。 我有些害怕,他不会渡劫失败,命丧于此吧。 他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全是极致的痛苦,顺着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那两行清泪冲刷去了脸上的血污,看着就像是戴了个血色的面具。 他无声地看着我,只是痛苦地流泪,嘴角痛苦地抽搐,像是说不出话来。 像是有什么人用手揪住了我的心脏,一抽一抽的,不停收缩的疼。 不待我多想,第九波天雷呼啸而至,带着无上的威力,就连雷鸣之声都响上了几分。 未野闭上了双眼,虽然脸被掩盖在了血污之下,可是他的神情竟带了几分无助,像是听天由命的意思。 在阵中的我们早就是坐在了未野的鲜血之中了,我不知道他流了多少鲜血,体内是否还有血。 这最后一波天雷,不止他一个人在痛苦,我和东君这两个左右护法也是同样的痛苦。 天雷不由分说地劈了下来,羲和君的金乌之力、岳白的风灵之力、东君的纯阳之力和我的凤凰神火都全力挡向那天雷。 一时之间,电光雷闪,空中炸出绚烂的各色光芒,那是法术对抗的光芒,当下的形势当真是命悬一线! 东君一声闷哼,从他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而未野的周身也开始喷溅血液。我不止是坐在未野的鲜血之中了,我的身上还染了东君和未野喷出的血液。 喉咙一甜,我也吐了一小口血。不过那血量和未野身上喷射出的血液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就连师父东君刚才都喷出的那一大口血,都比我更加的惨烈。 他们一定是比我承受了更大的痛苦! 我看向阵眼中心,正在极力抵抗拼命支撑的未野,他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死了。再看东君,他看起来也是不太好,他正尽量将天雷都引向他那侧,而不是攻向我这侧。 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悔恨,都是我不学无术,向来都是惫懒极了。 在罗浮山的时候,就不肯好好上学念书,每天只和若柠琢磨怎么欺负夫子和逃学。在轩辕丘的时候,更是过分,遇到事情,不管不顾先睡大觉。 读书修炼从来都是不肯下苦功夫,仗着自己有天生的凤凰神火,在同辈中罕见敌手,半分半毫的努力都不肯付出。 几次脱困不是有人来救我,就是有别人的神器来救我。 这股觉得自己可耻的羞辱感占据了我的心头,我脑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而这股悔恨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仰天一声长啸,一股至精至纯的凤凰神火冲向天际,短暂地照亮了一瞬漆黑的天空。 未野在我的这声长啸过后,突然也是一声悲喊,“啊…” 随后,他的身上现出青蓝色的光芒,青色和蓝色交织,那光带着摧枯拉朽的不可挡之势,向空中的天雷攻去,直抵天的尽头。 随着未野发力,雷声渐小,这最后一波雷罚,虽然势头最猛,可也是最短暂的。看来只要抗住这最后一波天雷最猛烈的攻击,便算是成了。 我欣喜地看向未野,他身上那青蓝交织的光芒横扫向天,很快就将还在空中没来得及劈下来的天雷都吸收殆尽。 乌云这次是真的被撕开了,太阳火红色的光芒从黑色幕布中透了进来,不多时,就驱散尽了阴霾。 在漫天霞光中,天空中忽然开始下起了小雨,下着下着,这雨便很急,开始转为瓢盆大雨。 我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欣喜莫名地看向未野,他身上的血水很快就被这大雨冲洗干净。可他看起来虚弱极了,像是一阵风也可以将他吹倒。 岳白冲上来扶住了他,先是向我和师父道谢,然后再问未野:“感觉怎么样?” 未野缓慢摇头,像是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很累,很累,像是所有力气都被抽干那样的累。” 羲和君冲上去扶住了东君,语气焦急地给他把了把脉,见并无大碍,才算放下心来。 “还好抵挡住了,老头子你这几天也要静养,用不用从山外叫回来几个徒弟?” 东君也是缓慢地摇头,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不用了,我还扛得住。” 这时,未野却像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拼命睁开了眼睛,他努力地看向我的方向,从嘴中轻轻吐出了一句,“凰冉,谢谢你…” 那句话顺着风飘过来,我的心中却只有莫名的羞耻。 在场中受伤最轻的便属我了,虽说我灵力低微,可凭我的天生灵根,若是当初肯好好修炼,今天我一定能派上更多用处的。 云中君此时却是走了进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开口问道:“飞升成功了?那便恭喜未野神君了!” 可惜未野并未听到大师兄的恭喜,在他说完那句谢谢我之后,他便昏了过去。 云中君走过来,把我也扶了起来,“怎么样?小师妹第一次给人护法,感觉如何?” 我有些羞愧,可是经过天雷的洗礼,失语症竟然是彻底好了。张嘴嗫嚅半天,居然从嘴中艰难地吐出一句:“学艺不精,羞愧难当…” 听到我说这话,云中君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很好,小师妹能说这话,说明你是真的开悟了!” 岳白很快便未野回去休息养伤了,羲和君也召了金乌出来,带了东君回去静养。 云中君则是架着伤亡并不惨重的我,硬生生地走下了山,又翻越了四五座山头,才把我送回了我自己的洞。 可我心中有愧,也没有抗议。 第167章 嗯,我等你 若是换作了平时,我肯定要大呼小叫地表示,我也要灵兽代步,不要自己走。 可今天,我是下定了决心,日后要好好修炼,不肯再偷懒。 所以,这该吃的苦,一滴也不能剩,要全部吃进肚子里去。 送到洞口,云中君推了推那石门,问我:“幽都未野那小子鞍前马后的,对你很是殷勤啊?” 我更加的羞愧难当,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些悔,又有些怯。 “那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云中君将我扶到床上休息,拍了拍手,“好了,你今天真算是辛苦了,你便好好休息几天,过几天你的活儿不用干了,大师兄我全部代劳!” 说完这话,他便要走,我有些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大师兄!” 云中君纳闷地回头看我。 “我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这次伤养好了,我以后干活再也不哼哼唧唧地说累了。我一定好好为云梦服务,专心修炼,争取早日飞升上仙,不给师父师娘大师兄丢脸,也不给苍梧丢脸。之前是我太贪玩,轩辕丘那事…” 云中君匆忙打断了我气若游丝却十分坚定的发誓,“小师妹,你快别提轩辕丘那事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句话你懂的吧?那就是命数,换成是谁都得是那一个结局。轩辕丘一事以后莫要再提,也别在放在心上了。” 我虚弱地点点头,继续问: “可是云梦上下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每天根本就没有时间修炼,还不比从前在思过崖的时候,每天大把的时间抄写心经功法。现在却全部是被繁琐杂事绊住手脚,这还如何修炼?” 云中君微微一笑。 “小师妹能有此等想法,说明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改了。不过这凡俗事务也是修行,在杂事中修心,在凡尘中悟道。修行修行,修和行要合二为一,既要有修,还要有行。你每天操劳的那些杂事便是行,在行中你可以领悟到该如何修,该怎样修。这是你自己的开悟,我帮不得你。” 听了他这话,我突然有所悟。三姐凰泠在汤谷也是如此,每日操劳,帮春神句芒准备春祭的一应大小事务,想来她也是半刻都轻松不得的。 可正是在这每日平常的杂事中,稳固道心,在一点一滴中去感悟道的真谛,这也是修行。 瞧我若有所思,真似有所悟的样子,云中君“哈哈”笑了两声。 “我们每个云梦弟子在拜入师门之后都是这样过来的,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不过等你适应了之后,就可以做得很快了,做得快了,自然就有时间修炼了。” 说完,他又低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师父也在养伤,我倒还真怕我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 瞧我奋力起身,又要说话,云中君把我使劲一按,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你放心,我还用不着你这么一个病号来帮我的忙。实在忙不过来,我就随便召一个你师兄或者师姐回来,帮我的忙。一日为云梦弟子,一日就休想逃脱这些云梦杂活!” 说完这句信誓旦旦的话,云中君便迈着信心十足的步子,走了出去。 我的劲儿算是彻底散了,脑袋重重地往后面一陷,半点想法都没有的就睡沉了过去。 可惜重誓立得快,身体素质却跟不上。东君那等灵力深厚的早早地便恢复了,未野紧随其后,也恢复得很快。 他完全恢复了的时候,云中君来看了我一次。一为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二为安慰我不用着急。 他眨巴着眼睛,语气有些异样的兴奋,“幽都之山有个鸾族的小丫头,叫青苍鸾女的。听说未野飞升上仙吃了不少苦头,早早的就来了云梦大泽,求入云梦山,照顾她主子。”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等着看我的反应。可我的脸只是紧张了一瞬,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瞧我反应平淡,云中君有些失望,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未野就是不见,我也就没放她进来。那个青苍鸾女就在云梦大泽旁扎营待下了,每天都来遥望云梦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可怜见儿的哟。不过她这几天回去了,估计是今天早上听我说未野已经大好了,便放心离去了吧。” 我默然不语。 瞧我不说话,云中君又换了个话题: “华胥岳白倒是一早就走了,连徒弟也不照顾了。谁也不晓得他去哪儿了,不过他临走之前,倒是给师父留下了一句话,五方天界即将大乱。你也晓得他的扶箕之术,全五方天界他说第二,没有旁人敢说第一的。这手好手艺未野倒是无缘继承,也不知道未来谁又会有这个缘分。” 五方天界即将大乱。 过往的一些零零散散的细节在我脑中一幕幕闪过,可究竟会是怎么个乱法,我实在是不知道。 云中君前脚刚走,未野后脚就来了。他看起来倒是十分的有精神,显然飞升了上仙,便人逢喜事精神爽。 未野伸手,先是探探我额头温度,我笑着去打他的手,“又不是发烧了,试温度做什么?” 未野也笑着,反手握住我的手,眸色深沉,“幽都来信,玄丹之山的两位上仙最近又开始闹了,我得快些赶回幽都之山了。” 他看起来很是不舍,“我本想着在云梦山多陪陪你的,我今天才大好,却突然就要回去…” 听他说要返程幽都的事情,我也有些不自在,想把手抽出来。他却紧紧地握着,探询似的看向我。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酸,“怎么鸾女一来找你,你就急着赶回去?” 未野像是觉得十分好笑,忍俊不禁,“你这是醋了?” 我伸手用被子将头蒙上,不再去理他。他将被子拉下来,想仔细看我的表情,我却紧闭双眼,不肯瞧他。 他温声哄道:“你知道我的心,我很想多在云梦陪陪你的,可惜这次你大哥叫我回去叫得急,我实在是不得不快些赶回去。” 他低头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了脸上,“你睁开眼瞧瞧我。” 我耳侧实在是痒得厉害,躲远了些,才睁眼看他,可嘴角还是不经意地带了丝笑。 “阿冉,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的。等我,好吗?” 他的语气温柔极了,使人情不自禁地就想在这温柔海中沉底,贪恋这一瞬的全情全意。 看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我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第168章 芳心寸笺 自从养好了伤,我便全心全力地忙云梦上下的所有活计,行动之坚决,就连大师兄云中君都惊呆了。 我还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就连不知道几千年没有人踏足过的藏经洞,我都进去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遍,彻底抢了大师兄的所有活。 大师兄惊呆之余,给我那十余个未曾见过面的师兄师姐都寄去了信,诉说了一遍我的壮举。 末了,还要加上一句,小师妹真乃神人也,居然把云梦山积压了几千年的事情都做完了。 我想我如此尽心尽力地将事情全部做完,师父东君一定很赏识我的决心,一定会尽快传我个厉害的心经功法。 谁知他却叫我去讲经洞训话,一副大不悦的样子,“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 我茫然,半晌,才说道:“云梦上下,可忙的事情,挺多的。” 东君对我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眉头皱得更紧,岔开了话题。 “不说别的,就说一个多月前,那个幽都未野飞升上仙,你那么上心做什么?犯得上使出全力吗?有师父师娘在,难道还需要你那么拼命?” 他一副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叫你去,不过是因为右护法需要个使火灵的,甚至是不是使凤凰神火的都不是很重要。我理解你体恤幽都下属的心情,多使几分力也是应该的。可是,你可倒好,真是叫为师说什么好呢?” 瞧着师父如此失望,我心中一阵紧张,不会又要关禁闭,上思过崖吧? 可不要啊,我宁可这样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也不想再去那无聊透顶的思过崖了。 “说说吧,那个未野最近和你书信往来频繁,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们有那么多话可说吗?” 我更加的心虚,不知道说什么好。 未野刚回幽都的第一件事,便给我寄来了第一封信,说玄丹之山的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又吵着说苍梧不厚道,他和凤启好容易才安抚住了他们。 所幸,一兵一卒都未用。 这第一封信,写得中规中矩,我只当是他给我上报幽都的政事。 从第二封信开始,他便开始写今年的白芷开得很好,幽都之山的所有花今年都开得很好。 繁花似锦,漫山春色。 “幽都之山,白芷开了漫天遍野,此等盛景,惟愿与你共赏。见到那白芷花,我就想到了你,阿冉…” 第三封信又寄来了白芷花草茶。 “此茶气味幽香,今年得的不多,特分了一半。希望这白芷花草茶可以捎上我的心意,我们也可以早日再会。” 随后,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 他没有奈暮那样的本事可以用青鸟之术将信送上山来,通常替我收信的都是大师兄云中君,他在云梦大泽收了信,再传给我。 随信寄来的往往还有各式各样的鲜花,刚开始云中君稀奇极了,还要用法术给我也带几句挖苦的话嘲笑我。 可后来未野的信像雪花一样寄来,鲜花也是越寄越多,就连我自己住的洞都渐渐被这些花填满了。每日回去,都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 这些花沾染了灵力,不枯不萎。 而我的心也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其实我关了很久的禁闭,第一次禁闭关完,日子就没安生过。随后就被丹枝操纵的饕餮一巴掌推进轩辕丘后山的禁地无神之地去了。 在无神之地,我又颇吃了些苦头,虽然意玄上神他们及时搭救,可我也险些命丧禁地。 第二次禁闭关完,我连话都讲不出来。在思过崖每天都见不到鸟儿兽儿样的活物,就连小虫子都见不到几只,实在是过于寂寞了。 关了这两次禁闭,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其实我是喜欢热闹的,之前在轩辕丘,我就是和涂山镜锦莳两个每日吵吵闹闹的。再之前在罗浮山,我也是和若柠到处寻热闹的。 我期期艾艾地看了眼东君,“凰冉不敢欺瞒师父,不过是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罢了。” 东君苦闷极了,掩面长叹,“这个岳白,他怕不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我的宝贝小徒弟就快要被拐走了,江渊那小子怕不是要找我拼命了…” “凰冉,你且只记住一条。我不管你同哪个儿女情长的,这些我管不着。你且只记住一条,利用你的,想牺牲你的,不是真心待你的,你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我看着师父东君突然郑重且严肃的表情,心中一酸。 到底还是师父为我着想啊! 我也郑重点头。 “不管是什么样的神仙,位高权重、地位尊崇的上古尊神也好,世家继承的王公贵族也好,还是一介凡人,只有挖出一颗真心待你的,才能过师父这关。旁的,若是谁敢逼你,师父一定会护着你,当你坚强的护盾的!” 师父东君突然神色凝重地说了一番我并不十分明白的话,我却实在是不明白他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借题发挥般的对我进行劝诫。 “师父放心,凰冉一定用心识人。” 东君还是一副不十分相信我的样子,很不放心似的,可他还是无力地让我继续忙去了。 回到我那鲜花洞中,未野最新的一封信又寄到了。 “陌上花开,天气越来越好了,幽都山的花开得越来越盛了,我想你是喜欢这样的热闹的。今天苍梧山的玄鸟黑黑来幽都了,他说你从来都是最喜欢热闹的。 “我前几日去罗浮山的烟雨楼,坐的你平时最喜欢坐的那个临窗的位子。今天在烟雨楼还看到了你从前的夫子和同学,我缠着他们多说说你的事情,可他们却说你最是喜欢闯祸的。 “阿冉,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不会闯祸,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美好最可爱的神女。 “阿冉,我想你了。 “阿冉,我好想你…” 我忍不住偷笑,仔仔细细将那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凑到鼻尖闻了闻,那信果真带着股白芷的幽香味。 我决定回一封信。 前些日子,我太忙了,大师兄的草药铺子需要锄草松土种上一批新种子,我每天累得脚不着地,只能匆忙看完信便放下,根本就来不及回信。 可今天得了空,提笔想了半天,也迟迟未能落笔。肚子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最后,只慢慢写了一行字。 写得虽慢,却写得很郑重。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淡淡的情愫就似那缠绕不休的紫藤花,缓缓向上生长,在心底开成了一片花海。 第169章 飞升圣地 我自觉最近的表现实在是上进极了,我就等哪天看着东君心情好,借机回一趟苍梧。 奈何天不遂人愿,云中君给我传信,速来内山,讲经洞见,又有故友来访。 我心中直念叨,这又是哪个故友,我凰冉的故友倒还真可以说是遍布全五方天界的。 到了讲经洞一看,这哪里是故友,分明是贵客。 青帝太昊看到我急急进来,一脸的慈祥,这慈祥又不掩他执掌东方天界万年余的威仪。 我慌忙见礼,又看到青帝太昊身旁跟着九重天的龙族太子扶郁,他的表情欣喜中又带着几分幽怨。 我心中暗暗叹气,好像每次一见到他就没什么好事。 “扶郁殿下,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我早些日子听说你从思过崖下来,得了失语症,我那时忙着准备飞升上仙的事,没能早些来看你。我这备下的治你失语症的药,也是白费了。” “多谢殿下的好意,我先前这说不出来的毛病,不过是心病,你那好药用在我身上,可别白费了。好在前些日子护法幽都未野神君飞升上仙,我这失语症经天雷一激,也是彻底好了。” 听到我说未野飞升之事,扶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只是僵了一瞬,便很快再次笑得春风和煦。 我不打算再和他就这个话题纠缠,便去问青帝太昊:“太昊帝君,我姐姐近来可好?” 青帝太昊和善地点了点头,“她在汤谷帮忙也有快一万年了,春祭刚过,句芒给她放了个小假。听闻她去榣山见凤里澈和太子长琴了,等她这次从榣山回来,就可以拜上我风栖山了。” 我心中一阵酸醋之意涌上,她得了空,不来看我这个刚出禁闭的妹妹,却反倒去看逍遥自在的二哥和太子长琴了。 真是! 我其实不知道青帝太昊和扶郁来云梦山是来做什么的,师父和师娘可能在更衣,尚未出来。 也不知道云中君是偷懒还是怎么的,居然把两位贵客送上了讲经洞,就单把我一个叫过来应付他们。 我看着青帝太昊实在是有些打怵,继承了伏羲正统的东方天界帝君,实在是再和善还是透着些杀伐果断的杀气。 正当我不自在的时候,东君羲和君和云中君齐齐都走了进来。 东君见到青帝太昊,面色明显一喜,“哈哈,你这老家伙,怎么想起来今天带着你那心爱的高徒来见我了?” 说着,东君面色一滞,“不对,以你的性格,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想来我云梦占什么便宜啊?” 青帝太昊微微一笑,“什么占便宜,可莫要胡说。听闻你之前帮你这个小徒弟的属臣飞升了上仙,我这里也有个徒弟,修的也是水灵,在云梦这种水灵充沛的地方飞升是再好不过了。” 东君思考了一下,才回道: “我帮那个未野,不过是看在他师父华胥岳白的面子上。我帮了这个又帮那个,难道我云梦成了专门飞升上仙的道场了不成?” 青帝太昊听了这话,也不恼,慢悠悠地说: “那我同你的交情难道还不敌你和华胥岳白的交情吗?我收了扶郁和凰泠以后,也不打算再收徒弟了。这次飞升,也不用你那小徒弟护法,我亲自护法,你看如何?” 东君有些警醒地看着青帝太昊,等他的下文。 “这次还是用天雷阵,我以伏羲神雷之力做左护法,你以太阳之力做右护法。我多出力,你少出力,你觉得如何?” 东君不答。 不止他不说话,就连师娘羲和君和大师兄云中君都不说话。 就这样静了半天,好像斗法一般,我终于是沉不住气了,斟酌着开口说道: “先前未野飞升,我师父身为天雷阵左护法已经是受过伤了,现下这伤刚养好,就要再来一个天雷阵右护法,我实在是怕师父受不住。” 说到这里,我小心翼翼地看了圈洞内众人的脸色,除了扶郁看起来有些难过,其他人都神色如常。 我便继续说道:“不如我替师父当右护法,太昊帝君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师父东君和青帝太昊依旧没有言语,只有扶郁突然欢喜起来。 大师兄云中君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觉得不妥。小师妹灵力低微,上次天雷阵中右护法也是受了颇重的伤。上次未野飞升我没有入阵,不如我当右护法好了。” 青帝太昊此时才笑眯眯开口,一副欣慰的样子,“东君可真是教出了几个好徒弟啊,当真是师慈徒孝啊。” 云中君却是笑得有些挑衅的意味,“师徒便如父子,我云梦的教化,向来如此。” 扶郁只是有些哀伤地盯着我,并没有被这话激怒半分。 东君也开口应允,“云中君代我入阵护法也好,既然帝君有伏羲神雷之力,又有云梦的水之上古灵力,想来云中君也不用出太多力。”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更何况,龙族太子扶郁的名声,早已响彻五方天界,他的修行灵力俱是上乘,就连那有些飞升上仙的,都比他不如。想来,区区一个飞升上仙,对扶郁殿下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扶郁不答,却是他师父替他回道:“那便借东君吉言了。” 其实我心中还是有些埋怨的,不同于往日在轩辕丘,我对云梦多少还是有师门情感的。 这帮家伙,把云梦当什么地方了,仗着和师父有几分交情,一个两个都来这里飞升上仙。 长此以往,榣山是五方天界第一旅游胜地,云梦就是五方天界第一飞升圣地。 我满腹牢骚地去了内山的药园子,不止要给大师兄云中君的地浇水,还有六师兄七师兄八师姐的… 这些师兄师姐虽然素昧平生,但是信倒是寄得很快,这个要我照顾灵植,那个要我喂养灵宠。 给药园子浇完水,我还得去给九师姐养的一山洞蛇喂食。 九师姐的喜好真是独特,旁的人养灵宠专喜那种长毛圆宠,看着可爱,心情也好。她可倒好,养了一山洞蛇。 也就是我,艺高人胆大,不怕那满满一山洞首尾纠缠的黑红粗蛇,若是换了旁的师弟师妹,怕不是要活活吓死过去。 正一边给药园子浇水,一边出神,就听到身后有人唤我,声音低沉,音色倒是清冷,“凰冉…” 第170章 我不开心 我手中的水壶险些跌落在地,却有稳稳的一股水之灵力托住那水壶。我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扶郁。 我回过神来,问他:“你怎么来了?你飞升的日子是几日后?” 他不言语,却是走过来,帮我浇水。 我收回手中的水壶,感叹道:“你这水之灵力就是好用啊…” 他转头,有些幽怨似的,“你的凤凰神火也不错…” 扶郁也不知道抽的是哪门子风,整整一天,就跟在我的身后,帮忙给药园子浇水,给云梦大泽的鱼儿洒鱼食,给师父的仙鹤喂食,又去给九师姐的一山洞蛇喂血琳琳的鲜肉。 那一山洞的蛇,本正打得厉害,“嘶嘶”作响的,见到了扶郁这位真龙太子,反倒安静了下来,全都鞠了一躬。 我惊奇极了,问扶郁:“他们这么怕你?我每日来的时候,打得那叫一个热闹,我还要担心这个没吃到,那个吃多了的。” 扶郁却是不回答我,像是在生不知道谁的气。他今天真是奇怪极了,帮我的忙,却一句话也不肯说。除了那句我的火也不错,就再也不肯开他那尊贵的金口了。 喂完蛇,还要继续去藏经洞整理典籍,云梦的藏书,可谓是浩如烟海,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工的。 扶郁默不作声的帮我给典籍分门别类,我看他不说话,实在是有些心头火起。 “我说,扶郁啊,我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这是在生谁的气?我和你说话,你也不理我。” 扶郁忧伤地看了一眼我,终于说了今天见到我之后的第三句话,“你为什么帮未野护法,却不肯帮我护法?” 我觉得好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生的就是这气啊?” 扶郁却不觉得好笑,看着更难过了,往日明亮的眼睛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就像一摊不小心散落开去的浓墨。 我只好安慰他道: “你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好师父,你师父可以亲自给你护法,未野可是没有的。我不是说岳白司成仙术不行,只不过他精于扶箕卜算,术法一行上,比不过你师父。未野又算是我苍梧的人,我当然要帮他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九重天龙族的太子,你们龙族又是分外和谐,子孙众多,我不帮你,自有旁人帮你。” 扶郁听了我这话,忧伤居然一点也得不到缓解,嘴角难看地下垂,往日上扬的眼梢也耷拉了下来。 “再说了,我大师兄功力也不差,有我大师兄护法,你肯定可以的。你是修水灵的,云梦的法阵是最适合你们修水灵的仙飞升的。加上你师父的伏羲神雷之力,你怕什么呢?” 扶郁眨了眨眼睛,嘴唇紧抿,片刻,才问道:“未野也是修水灵的?” 我点点头,心想,不就是一个飞升上仙吗?扶郁紧张成这个样子。 藏经洞中的光线昏暗,洞口有限的阳光照了进来,映出洞中飞扬的灰尘。 夕阳西下,晚霞无限好。 忽然有一只白色的小蝴蝶飞了进来,我知道这是云中君将山外寄给我的信传给了我。 我欢喜地伸手,那白蝴蝶停在了我手上,变幻成了一封信。 手中的信传出白芷的香气,我忍不住偷笑,不好意思当着扶郁的面拆信看,我将那信小心地收进怀里,想着等下回我的鲜花洞里再看。 扶郁见到那信,表情却像是要哭了出来,他眼中的那两滩浓墨都渐渐失了色彩,变得空洞而浅淡。 他幽幽开口,“凰冉,我不开心。” 我停下整理典籍的手,不解地看他。 这是担心飞升担心成这个样子了?好像也不至于吧。 “我不开心,你给他护法,不给我护法。我不开心…” 我看着他,愣住了,彻头彻尾,愣住了。心里想了几句安慰他的话,可都觉得不妥,最后干脆也不回他,继续整理典籍。 洞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我的身后早就没了动静,我回头一看,扶郁已经不知去向。我手中聚起一团火焰,照亮些许幽暗,回我自己的山头。 未野的信还是照旧,说幽都山的小花仙们都发生了什么趣事,他今天又新种了几棵树几株花。我吁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写信追问我,究竟何时回苍梧。 未野当日在云梦准备了十五日方才接受天雷之罚,扶郁却只准备了三天,自从他和我说了不开心,就未再现身过。 他飞升那日,我没有去内山看他是如何神勇地对抗那天雷的,在漫天神雷之中,我得把大师兄云中君的事情都接手过来。 我还以为他每天也就是在云梦大泽支着小船渡人渡仙,没想到他居然还要每天清点草药余量灵石余量丹丸余量… 扶郁飞升上仙那日,我在电闪雷鸣之中马不停蹄,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一夜未眠,才算堪堪结束。 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微光,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鲜花洞,准备多少睡上一炷香,聊胜于无。 步子刚一踏进洞中,就看到满洞如皎洁月光般的白芷花都被鲜血染尽,不甚明亮的夜明珠光中,坐着一个血人。 见到我回来,那血人抬起落寞的眼睛,双眼迷离而哀伤。 “凰冉,你今日没去看我飞升上仙…” 我再次愣住,跑了进去,想要扶他起来,“你刚飞升,还负着伤,就这么坐在地上,你也不怕落下病根。” 他转头看向我,眼光似水,“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扶他的动作一下就缓了半瞬,这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未野看我的眼神,柔情似水,似乎能将人活生生溺亡的温柔眼神。 心尖一颤,我慌了神。 “你先起来再说,”我没话找话,“你怎么就如此争强好胜,我今日太忙了,大师兄去帮你护法,他的事情都得我来做,我实在是腾不出空来去看你飞升上仙。” 扶郁听话极了,任我摆布,老老实实地被我扶到了床上。我倒吸凉气,有些心疼地看着我干净的床褥被单都沾染上了他的血。 “不过虽然我没去,不过我想呢,你堂堂名满九天的扶郁殿下,今日对抗天雷的时候,一定是威风得不得了。区区天雷之刑,对你扶郁殿下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强忍着心痛,给他盖上了被白芷香气熏过的被子,“我去山上的给你打点泉水,好歹把脸擦干净了吧。” 扶郁虽然身受重伤,手劲依然大得很,他紧紧攥住我为他掖被角的手,一双眼睛倒映着头顶夜明珠折射而出的血色。 亮晶晶的,就像星子。 第171章 陪陪我,好吗 “怎么?” 他温柔地笑,“凰冉,别走,陪陪我,好吗?我飞升一结束,就想着来找你,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我吓了一跳,“那你自己在洞里坐了多久?” “不知道…”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直看得我几乎有些心里难受。 当晚,率先昏睡过去的是我,而不是身负重伤的扶郁。睁开眼睛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我从床边抬起头,才发现我居然就这样守着病号扶郁,一头趴在我自己的床上,睡到了正午。 我看了眼睡梦中的扶郁,他此刻不再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忙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蹑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了他。 洞中金光一闪,我以为是大师兄给我传信,打开那信,却是九师姐。 “醒了,就来我的亲亲巨蛇洞来见我 – 九师姐。” 居然是九师姐回来了,也不知道这钟意养蛇的九师姐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 我揉了揉生硬的脖子,看了眼扶郁的睡颜。此刻他双目紧闭,睡得安详极了,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倒颇有几分虚弱谪仙的样子。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飞身跳下山头,又纵身跃上了另一个山头,连翻三座山,冲入了九师姐的蛇洞。 洞中一个红衣女子正一脸陶醉地埋在蛇群中间,看起来有几分诡异的妖艳。她柳眉斜飞,眼眸上挑,生了一对好锐气的眸子。 见到我,她有些惊,翻身从蛇群中弹跳而起,有些不相信似的,“小师妹?” 我也有些惊,失声喊她:“九师姐?你是九师姐?” 她挑挑眉,有些得意,“对,我涂山言就是你九师姐!” “不对,你现在又说得出话了?” 我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怎么涂山镜不告诉我,你就是我九师姐呢?他好歹该告诉我,你曾拜入云梦门下吧?” 涂山言有点紧张,明丽张扬的眸子染上了点紧张,“你别说出去我就是涂山言,我是用百里相这个名字,拜上云梦的。师父师娘大师兄还有我大哥,从来都没人知道的。” 我刚想问她这又是为何,却听到门口又有动静传来。 “相儿回来了?你这丫头,回来了,不先去看你师父看你大师兄,反倒先来看你养的这窝蛇。师娘可真伤心啊…” 涂山言叫了一声,扑到了羲和君的怀里,羲和君笑着揉她的脑袋,我一时晃神,竟觉得涂山言该是羲和君的孩子。 “你这孩子,还知道回来呢,当年一声不吭的,留封信就走了,我和你师父还担心了好久呢。” 涂山言朝我眨了眨眼睛,撒娇道:“师娘,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家里有急事嘛。” 听到这里,羲和君的神色黯然了一瞬,我心里想,家里有急事,什么急事,是青丘还是百里? “大师兄可还好?师父把我叫回来,我就猜是大师兄和小师妹搞不定云梦这么多的事情了。要我说,我就是云梦第一天才,当年有我在的时候,我一个人把所有活儿都包揽了,所有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乐得逍遥。” 羲和君笑着点头,语气十分的慈爱,“是,我们相儿最有能耐了。” 羲和君又转头看我,“阿冉你下山一趟吧,九重天来了两个仙官,你去云梦大泽将他们接进来,再带去见扶郁。你大师兄最近卧床养病,云梦大泽这摆渡的生计,只能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又给涂山言使了个眼色,想叫她晚上单独来找我,也不知道她看没看懂,我们就匆匆告了别。 云梦大泽,水畔果真站着两个身着九重天服饰的仙官,见到他们时,我又吃了一惊,竟然是有莘高和有莘宋兄弟两个。 明明拒绝有莘高的是青苍久岚,可心里觉得尴尬的却是我。一想到,青苍久安好说歹说,青苍久岚哭哭闹闹的,硬是要去凤启那里当侍笔的婢女。 我有些不自在,一边泛舟,一边尽量笑得端庄,“两位有莘公子,又见面了。” 有莘宋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倒是有莘高答的我,“是啊,五方天界可真是小,帝姬近来可好?” 我点点头,好得很,一天到头的照顾病号,能不好吗? 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是从九重天来的,不由好奇,“你们怎么去九重天司职了?是考取了功名吗?” 有莘宋看起来更加的落寞,有莘高倒是不觉有他,“功名可还差得远,不过是在太子殿下近前,一个侍笔,一个奉茶。” 我咂咂舌,有些想问方葛山出了什么事,可又问不出口。 倒是有莘高淡然一笑,很大方地说道: “帝姬是不是想问方葛山可出了什么事?帝姬猜对了,我们东荒的有莘氏方葛山,近年来愈发式微,我们两个去天君太子的手下司职,就算是去当个顶小的神官,也能让有莘的日子多少好过些。” 见有莘高如此坦然,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有莘公子如此坦荡,倒显得是我过于别扭了。” 有莘高更加坦然,“我知道凰冉殿下心里惦记,青苍久岚曾经拒绝过我的事情,还请帝姬莫要挂怀。男婚女嫁,本就该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既然青苍久岚不愿,我也不好死缠烂打不是?” 看着有莘高笑得十分磊落,我更加地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有莘宋听到青苍久岚的名字,瞳孔猛地收缩,神色明显一震,随后便继续落寞。 自古以来当弟弟妹妹的,便是要更加的活泼些,有莘宋一定是在九重天被拘束得狠了,规矩一多自然就显得失落。 我将他们带上了我的山头,刚想领他们进去见扶郁,转念一想,又对他们说道:“你们且在洞门口等我一等,我进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进了洞,扶郁果真是醒了,此刻正探长了脖子,看进来的是谁。见到是我,那眼底的浓墨都像是被火信子给点燃了。 我不敢去看他眼中那两团炽热的火焰,低头对他说:“有莘高和有莘宋从九重天来见你,你现下可有力气见他们?” 扶郁说的话像是赌气似的,“我不见,让他们走!” 然后,他又紧紧握住我放在床沿上的右手,“你让他们走,你留下来陪陪我。” 第172章 即将继任的祝融少君 百里相,也就是涂山言,被师父东君紧急召回,是来收拾云中君和我的烂摊子的。 可我现在一想起她来,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一身红衣的明艳少女被一群巨蛇缠绕、淹没,或者就是一只雪白的九尾白狐安然地踩着一群蛇甩着尾巴。 扶郁不见有莘高和有莘宋,他们兄弟两个全当来云梦休假。 扶郁养病,却需要我寸步不离地喂药。 看在他曾尽心尽力地去无神之地救我,我忍,忍一时海阔天空。 他也收敛了很多,不再用那种热烈又深情的眼神望着我,看来是知道自己这招也没用。 有莘宋却总是借故来找我说上几句,而说到最后,话题总会绕回苍梧山,大殿下凤启身边的侍笔青苍久岚。 “久岚姑娘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急着给扶郁那厮采药,随便应道:“她?读读书写写字吧,不然就是修炼。青苍族长是个最喜欢偏安一隅的,他们青苍家的都不擅战。” 有莘宋却一定要问个所以然出来,“那她都看些什么书?” 我本蹲在地上仔细分辨那草药,莫要采错了,再毒倒了扶郁,到时就是我的罪过了。 听到这话,我实在是疑心有莘宋莫不是也看上了久岚。 “有莘公子,你就是问我,我最近读了些什么书,我都说不明白。更何况你问我,一万多年前,青苍久岚都看些什么书。我实在说不出来。” 有莘宋看起来有些戚戚,小声说道:“是吗?都一万年多年了呀。” 我不解,“什么一万多年?你是说你哥哥一万多年前想娶青苍久岚的事情吗?” 我看他落寞伤心的样子,安慰他道:“久岚应该是当不成你嫂子了,我们苍梧没有逼婚娶的道理。她愿意嫁谁就嫁谁,你放心好了。” 有莘宋还是怔怔的,像是在回忆青苍久岚的模样,眼神中全是掩不住的思念和温柔。 见到他这副模样,我心中一动,想起了未野,也小心问他:“有莘公子,你是不是也对青苍久岚有意?” 有莘宋却像是对我的这句话十分嫌恶似的,“什么也,我大哥才不…”他突然闭嘴,不敢再说下去,转而说起了自己,“我确实是心悦久岚姑娘的。” 我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好奇极了,“真是奇了,有莘高从来没见过青苍久岚,无端端却说要娶她。现在又多了个你,可你们方葛山和青苍的峻祁山应该没什么交集的啊。” 有莘宋却是文绉绉的,端的是一个痴情公子样子,“帝姬有所不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莘宋像是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才好,“就是一种感觉,只想对她一个人好,满心满眼都是她,希望她也这样想,希望可以得到回应。” 他又像是嫌弃自己说的话,“算了,帝姬你也听不懂的。” 我却是低声重复他的话,“一种感觉,只对他一个人好,满心满眼都是他…” 有莘宋不理我,又陷入了他自己的世界里,他自己呆了好一会,才又走到我面前,也蹲了下来,对我说: “帝姬可知,天君的旨意不日就要下达苍梧,封青苍久岚为鸾族郡主。” 我有些为她高兴,也有些为有莘宋高兴,“那她可真是得偿所愿了,我听说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当郡主的。” 有莘宋眼神有些空,看着我,又像是在看着别人。 “帝姬这种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自然是不会明白我们这种要靠自己去争去抢的,郡主之位也好,储君之位也好,族长继任也好,都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我又有些同情起他来,“你也想当有莘族长吗?” 有莘宋的眼神很坚定,丝毫不遮掩,“是。只有族长之位才配得上她的郡主之位,才配得上她想要的。” 我扯了扯嘴角,“她究竟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们这些天生仙根灵骨的,求的难道不是天道真谛吗?” 有莘宋不再看我,也不肯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扶郁在我的鲜花洞待了整整十日,未野的花送来了他也不要看,全都要我扔出去,不然就要用水灵生生把花都冻死。 我没办法,只好把花给九师姐送去。 涂山言笑得像是偷了腥的小猫,仿佛知道了什么小秘密,“小师妹这是动了春心?告诉九师姐,这是谁送来的?” 我忍不住偷笑,“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涂山言挑挑眉,“不告诉就不告诉,以后自然会知道。” 送别扶郁那日,我简直是欢天喜地的,大师兄云中君可能是不想见他,仍然装病躺在床上。 涂山言也跟着要走,我生怕我说错了话,在扶郁面前露了馅。 扶郁却是心事重重的,几次想开口对我说些什么,最后又握拳不肯再说。直到我把小船划到了云梦大泽的边缘,他才说了一句: “凰冉,保重。” 九师姐还是笑得欢快,“小师妹,就此别过,日后自有再相见之日。” 送别他们后,西天梵境的榣山的请帖却是比天君降临苍梧的旨意来得要快,是长琴和凤里澈寄来的。 榣山的使者走得太急,我没有见到。 云中君给我念那请帖上的内容:“你二哥凤里澈要承袭祝融火正的少君之位,榣山广邀五方天界众仙,前去观礼,见证这一时刻。” 他又问我:“凤里澈本就是你们南方天界西荒的祝融神官吧?” 我点点头,“这下,他要掌管全天下的祝融神官了。” 云中君很是欣赏凤里澈,“你瞧瞧你二哥,真是惊才绝艳,区区四万岁就飞升了上仙,现在方才五万岁出头,便又要继承祝融火正之位了。你可真得加油了。” 我耷拉了眼睛,“是,大师兄,我知道。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吗?奈何我天资有限,没法当那种四万岁就飞升上仙的凤凰。” “重黎君这是打算撒手不管了?太子长琴不肯继承祝融火正之位,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到时凤里澈继承祝融衡山,太子长琴在榣山,他们两个倒是好照应。” 祝融衡山有七十二峰,其中最高的便是主峰,祝融峰。重黎君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找到合意的传人,便将祝融峰空置了,一直和太子长琴久居榣山。 可以上祝融峰的便是那可以继承祝融火正的仙了。 如果凤里澈真的继承了衡山,重黎君便会像阿爹阿娘一样四处云游,南海的毕方上神就会是他第一个造访的地点。 到时太子长琴的榣山就只剩瑶琴为伴,真要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第173章 阿冉,我欢喜极了 跟着榣山的请帖,寄来云梦的便是苍梧的请帖了。 来送信的是玄鸟黑黑。 他在云梦大泽旁见了我,开心极了,笑得像个小孩子,已然修出了可以口吐人言的神通: “帝姬,大殿下托我来送请帖,请云梦的所有神仙都去苍梧做客!” 我边划桨,边打趣他,“黑黑,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化形成一个半大孩子的模样?” 黑黑扁扁嘴,“书因神官说了,我们小玄鸟化成人形,本就是很耗费灵力的,所以化成了人形之后,修炼会很缓慢的,所以我要慢慢来的。” 书因神官的原形也是一只玄鸟,可却是一只灵力非常高强的玄鸟上仙,甘心在大哥身边做了许多年的神官,倒也是耐得住寂寞。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讨厌的防风若柠说我丑,所以我特意多耗费了些时间,为的就是好看些…” 看到黑黑居然因为若柠的一句话,就记恨这么久,还耗费不少心力和时间,特意修成了个格外俊美的黑皮少年模样,实在是好笑。 “天君前阵子来派了个二皇子来宣旨,好大的排场,二皇子身边那个神官我也不喜欢。” 我面色一紧,“二皇子身边那个,可是叫补卓的?” “没错!”黑黑的声音仍是有几分稚嫩的少年音,“二皇子叫屠缪,派头可大了,我不喜欢。他们来苍梧宣旨,封青苍久岚为鸾族郡主。可青苍久岚还是不愿意回峻祁之山,一定要在大殿下身边待着。” “你去见过东君和羲和君了吗?” 黑黑摇头,“还没有,我不敢去,要等着帝姬带我去,我胆子小。”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好,那我就带你去讲经洞,见我师父师娘。” 云中君的金光恰好此时传了过来,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和我想的不谋而合,“来讲经洞。” 讲经洞中,东君应该是早就知道天君赐封之事,仔细询问黑黑,屠缪和补卓那日去苍梧时的情形。 “天君可曾说了在哪里举行赐封之礼?苍梧山还是峻祁之山?” 黑黑显然是有些怕东君的,声音细如蚊呐,“峻祁之山。” “这请帖是凤启下的?都请了谁?” “东君、羲和君、云中君还有小殿下。” “这是天君的意思还是凤启的意思?” “回东君,这是天君的意思,大殿下不过是照办。” 东君不说话了,反倒是羲和君冷哼一声,“他好大的面子,不过是峻祁山的郡主,就要我们也去!” 云中君劝解道:“师娘莫气,便给他这个面子又如何,天君也不是一直都是隆居的。他趁着还在位,耍耍威风,也可以理解。” 羲和君铁青了脸,东君还是不说话,可脸色瞧不出异常来。 云中君继续说道:“小师妹也很久没回苍梧看看了,正好这次我们一道前往苍梧,权当陪小师妹散心了。” 东君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只怕她的心思不在苍梧,而在他处呢。” 而东君说的没错,回了苍梧见了大哥凤启和书因神官,又跟青苍久岚道了几句恭喜,我便寻了个由头去了幽都之山。 虽然幽都之山的兵将我几乎全都见过了,从幽都神君未野和幽都神官苏铭到数千幽都精兵,在一万多年前,那场小打小闹的玄丹之战中,每一个参战的都认得我苍梧凰冉。 可今日在幽都的山门前,我却还是需要通报一声,方能进去。 幽都作为西荒的入口,守备可真是森严,就连苍梧都不用如此严密的法阵以防外敌。 等了片刻,进去通报的小仙带出来了个熟悉面孔,是青苍鸾女。 青苍鸾女和万余年前在苍梧罗浮山比起来,变了。 变得更娇媚了。 万余年前,青苍久岚、青苍鸾女、防风若柠和我都还算是孩童仙,虽然长得比较似少年仙,可毕竟心性是不成熟的。 青苍鸾女看着我,怔怔地双眼落泪,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从脸颊滑落。那双不自觉带了万种风情的眼睛,不知怎的,现出无限哀愁出来。 我有些慌了,“怎么?你是在幽都之山受欺负了?” 鸾女不答,一低眼,又抬眼,擦去眼泪,转身迈步向内走去,身姿婀娜,袅袅婷婷。 我追上去,追问她:“究竟是怎么了?你同我说,我替你撑腰。” 鸾女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的怨意,随后便千娇百媚地一笑。 “我只是太想帝姬了,一看到帝姬便百感交集,不由落泪。” 去神君府邸的路上,不时有些扫洒小仙,看到我们,都是一惊,然后和鸾女客气见礼,“鸾女姑娘。” 我感叹,“还是这幽都之山好啊,你看没有你小姑姑在旁边,对你都客气极了。” 鸾女笑得眼儿弯弯,如天上弯月,“帝姬殿下,面子都是自己挣的。” 我一愣,又听到她继续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小殿下来做什么?” 我有些扭扭捏捏的,“我来见幽都神君。” 鸾女听了,也不再问了,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娇媚之色也减了几分。 走过几转山路石阶,便到了神君府邸。 幽都府建在了内山山巅,向阳的一侧居然种满了白芷花。 “幽都花开,白芷盛放…” 未野写给我的信,我居然还记得。 晚风送幽香,漫山遍野的白芷,仿佛一只只随风起舞的白蝴蝶,曼妙多姿。 “我便送殿下到此吧,鸾女告退。” 临到门前,我反倒有些紧张,不是很注意她说些什么,整了整花钿,又正了正上次在沁阳时未野送我的银簪。 风乍起,吹皱一地白色花瓣,漫天花舞中,未野身着宽松飘逸的深色衣衫,慢步走了过来。 见到我,他先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很快,笑意便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眉眼依旧俊朗,眉如利剑,剑指青天,眼如流星,星光中燃着两小簇火焰。火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火焰很快就吞噬了眼中星光。 他抬手,外袍袖口处用银丝绣成的流云滚边便映出几道流光。 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掌心温暖。 长年习武之人,手心处生了四五个老茧。 我却不觉得反感,似乎有一道暖流流过,缠绕住我的心。 耳畔处,他的声音穿过随风飞舞的白芷花瓣,“阿冉,我欢喜极了。” 第174章 白虎细商 他牵着我的手,向府门处走去,“这山上的白芷花,我都是为你而种的,专等着你来,给你看的。” 我心里暖洋洋的,“谢谢。” “我知道你怕羞,府中闲杂人等都被我派到了外面。我刚正在审案,是个棘手的案子,审的小花仙你是见过的。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千岁生辰的时候,我携幽都花仙细商赴宴。席间,细商舞了一曲,艳惊四座。” 芙蓉花仙细商,我还是记得的,就连太子长琴都被她迷去了一瞬。 当时奈暮正给我细细地讲有白虎追赶细商,未野刚巧见到,便救下了细商,带来了幽都之山,做了奉茶小仙。 正当奈暮想和我八卦八卦细商在下界的相好,意玄上神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来,阻止了我们的话头。 “那芙蓉花仙是陷入了情劫之中了,为救情郎,坏了规矩。我不好判,但是殿下如此英明,肯定能给小仙一个明示。” 未野忽然凑了过来,低声调笑,全不似他往日的样子。 我笑着推开他,“我记得那芙蓉花仙艳丽无双,美得魅惑人心,也不知道未野神君是不是存了私心呢。” 未野被我推开,又凑过来,声音温和,有如暗夜中的一眼温泉,“在我心里,只有凰冉帝姬一人是全五方天界最美的,只有凰冉帝姬一人能魅惑我的心。” 我心里甜滋滋的,他附到我耳边,说出的话带着呼吸的热气,“等下审完案,这神君府可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他这话,使我有些不自在的暗喜,觉得他有些逾矩,又觉得这种逾矩,我反倒是从未尝试过。 走到了神君府的正厅,厅内正跪着三人,一个是那芙蓉花仙细商,一个是个文弱的青年书生,另外一个是个满头白发的壮汉。 细商浑身都是细密的血痕,那是被劲风扫过,灵体不敌而受的伤。 灵识探出去,那青年书生居然是个凡人,没有半点灵力。那满头白发的壮汉,生得英武,并不是垂垂老矣的老者,是个白虎修成的人。 那壮汉粗声粗气地开口: “未野神君,我知道你这幽都山通着冥界的酆都,我白虎光明磊落,不怕你们问。若是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干脆就去求一求酆都大帝,去冥界看一看这人类和我们的前尘过往,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未野皱了眉,“我幽都的职责便是守着这处南方天界和冥界的交界,责任之重,半分差错都不能出。若是我前脚去求了酆都大帝,后脚幽都便出了事,我便是犯了大罪了。” 受了重伤的细商悠悠说道:“不如我开识海,你们连接我的识海,就什么都看得到了,无需去那冥界酆都。” 白虎大惊,“细商你真是不要命了,就为了那个凡人,为了那个粉面书生!你不过是个刚修成人的芙蓉小花仙,乱开识海,稍有不慎,便会灵力尽散,失去全身仙力!” 细商却是无声落泪,“我来幽都之山,为的就是求未野神君,救救我的江晚生。” 白虎吼她:“细商,你少做梦了!你问问江晚生,他可认你!” 细商明显是生了心魔,魔魔怔怔地只是重复说着一句话,“我的江晚生,我的江晚生,我的江晚生…” 还不待我和未野说什么,细商已经走到江晚生旁边,手中精巧的小匕首,直直刺向江晚生的心口处,随后一小团心口血便笼罩在粉红色的芙蓉花雾中。 未野叹口气,“心口血既已出,那便进细商识海吧。” 白虎站起身,恨的直跺脚,“同开我的识海,只开她的,我怕她会魂飞魄散。” 未野点点头,催动灵力,空中便展开了一片水帘。那水帘快速折叠,一叠二,二叠三,三叠万物,很快便凝成小小的一个点。 细商松手,芙蓉花雾包裹住的江晚生心口血便冲入了那个小点,白虎猛地拉住细商的手,同时运功,开启了识海。 九重天上是有这项刑罚的,犯了重罪的神仙,想要溯其本源,便要开启识海。 但开启识海,需要大量灵力作为支撑。若是一时灵力不支,轻则打回原形、仙力尽失,重则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白虎和细商的眉心处,射出乳白色的两道灵光,那是从百会之下,印堂之后的识海而出的。 未野捏了捏我的手,“阿冉,别怕。” 随后他就拉着我,飞身跃入了那个小点。一进去,我便觉得天旋地转,里面仿佛一片大海般辽阔,又仿佛一滴水般微小。 未野拉紧我的手,定定地站在原处,周遭一切仿佛呼啸如风,飞快闪过了细商、白虎和江晚生的好几生好几世。 闪回了很久,识海所幻的环境才终于定了下来,是一处深山密林。 未野沉声对我说:“抓紧我的手,千万不要被这里的风浪吹散开。” 然后,他看着我,说得十分认真,“阿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细商和白虎的回忆,你千万不要看得冲动,想要插手。一定要稳住心神,不要被识海给挤出去。” 密林深处,一块光滑的巨石之上,坐着一个妙龄佳人,这佳人并未穿凡人的布衣裳,周身覆盖厚厚一层芙蓉花瓣化成的衣裙,正是细商。 远处,一只威武雄壮的白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口吐人言: “细商,你不让我再吃人,我没有再吃了。不过那边有个柔弱人类,一看到我,就吓得晕了过去。你让我积攒功德,好早日飞升上界,我不知道该如何救他,你已有人身,不如你去救他。” 细商娇笑一声,如芙蓉花般细腻光滑的脸,憨态十足,却不失妩媚。 她跃上白色巨虎的后背,催动白虎,“白虎,我们走!” 白虎一声低吼,迈步跑了开去,扬起一阵飞尘。 跑到另一处样子差不多的密林里,地上躺着一人,正是那书生模样的江晚生。 细商将面朝下的江晚生翻了过来,见到江晚生的面孔时,她眼睛一亮,双颊绯红,显然是一见钟情了。 江晚生确实是长得俊,虽然闭着眼睛,仍能看出那宛如画成的眉目,姿色定不会差了去。 细商张开她那花瓣般的嘴唇,娇声命令白虎:“白虎,你去给我打点水来。” 白虎刨着地,野兽粗重的呼吸声中,一双凶狠的兽眼死死地盯着江晚生,“细商,你可不要对这人类动了心,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长相守的。” 细商仍然是细细地看着江晚生的眉眼,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白虎,你快去吧。” 等到白虎跑远了,细商伸手,以手为笔,一一描摹过江晚生的眉梢、眼角、鼻梁和薄唇,最后深深地吻了上去。 第175章 妾有情 我大概知道这会是一个三角恋、人花虎互相纠缠的故事了,但看到细商行事如此大胆,倒也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细商吻了好一阵子,不断地以口渡灵息给江晚生,江晚生也终于悠悠醒转,醒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张绯红的俏脸。 江晚生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惦记着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娇俏的姑娘。 细商想将江晚生拉起,江晚生羞得不敢看她,垂眼一瞥间,却看到这姑娘竟然没穿粗布衣衫,只是穿着花瓣化成的衣裙。 那衣裙又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江晚生更羞了,脸红得仿佛能滴血。 细商笑得花枝乱颤,声音清脆如银铃,“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江晚生这才反应过来,在这深山老林,这样美丽的姑娘,行为举止又如此古怪,一定是个花仙! 他心下定了定,这才嗫嚅着开口,“多谢仙女姐姐搭救之恩,不过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这时白虎从灌木丛中钻了进来,嘴里叼着个牛角水壶,他没好气地把那水壶往细商脚下一丢,就不再理细商,接着生闷气去了。 江晚生躺在茂密的草丛中,细商的身上不时有芙蓉花瓣掉落,有的还掉在江晚生脸上。 江晚生觉得脸痒痒的,很想去挠挠,可他不敢睁眼,也不知道自己身侧还有那只刚把自己吓晕过去的白虎。 江晚生想了很久,最后闭着眼睛坐直了身子,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向空中一举,想要递给细商。 “姑娘,请穿我的衣衫吧。” 白虎一声闷哼,不满到了极点。 江晚生不肯睁眼,衣服递到了细商对面的位置,细商玉足轻点,从江晚生身上轻飘飘地飘了过去。 江晚生只觉一阵花香扑鼻,沁人心脾。 细商“咯咯”娇笑着,从江晚生手中接过那件半旧不新的袍子,披在了自己身上,松松地打了个结。 “好了,公子还请睁眼吧。” 江晚生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细商胸口处那细腻白皙的皮肤,细商不肯好好将衣服系紧,走动间衣服滑落,香肩半露。 江晚生不由更加紧张,猛地将头偏了过去,结果就看到了一旁正对着他怒目而视的白虎。 江晚生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再次光荣地吓晕了过去。 白虎见他如此不经吓,实在是不屑,“真是胆小,哼,人类!” 细商的力气奇大,直接一把将江晚生拦腰抱起,放在了白虎身上,“我的亲亲好白虎,你就行个好,我们将这人类带回去好好照料几天吧。” 白虎甩了一甩,想将江晚生甩飞,可细商纵身飞起一脚,生生踩住了白虎扭动的腰身。 白虎最怕细商同他发脾气,只得停下动作,哼哼几声,说道:“带回去照料可以,你可不许生歪心思。” 细商娇声笑道:“好说好说,我的心里,可是只有我的亲亲好白虎一个呢。” 说着,她俯身抱住了白虎的脖颈,白虎心头激荡,只可惜自己尚未修得人身。 他现在如此听细商的话,经常救助进山迷路的人类,为的就是多多积攒功德,好早日修成小仙,和芙蓉花仙细商结为夫妻。 白虎背上驮着江晚生,细商骑着白虎,白嫩的小脚丫不时轻轻踢几下白虎,催他快些。 “白虎,你看我修成了人身,又得了仙力,成为了一个小地仙,就有了名字。不如我给你也起个名字,这样你就可以快些修成人身,像我一样,成为一个地仙。” 白虎一边跑,一边说:“好,细商,我都听你的。” “你这样神勇威武,不如就叫白文如何?” “为什么要叫白文,听起来像是书生的名字,太文弱了。我不喜欢,换一个!” 白虎龇牙咧嘴的,看起来十分凶狠。 “不嘛,不嘛,我就喜欢这个名字,叫白文多可爱啊。文文,文文,你就答应了我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求求你了,白文,我的亲亲好文文…” 听着细商娇滴滴的声音,白虎受用极了,一时之间,也不和她计较名字的问题,“好吧,就先叫这个名字,等我修成人身,成为地仙,我再给自己改名。” 细商抱着白文的脖颈,“吧唧”亲了一大口,“我最喜欢我们文文了。” 白文摇了摇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细商接下来说的话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文文,这个人类怕你,你这几天就不要过来看我了。他一见你就晕倒,一见你就晕倒,他一晕倒,我可受累了。” 白文刚应承下来,忽又想起什么,问细商:“那我的内丹你这几天还需要吗?不吸取我的灵力,你怎么修炼?” 我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从进入识海之时,我就察觉出,细商的灵力低微,尚未结丹,可却已经修得人身,成为地仙。 而那白虎明明灵力深厚,早就该修成人身了,却还是个虎身。竟是因为,白虎每日将自己修炼得来的灵力都分给了细商。 怪不得细商可以维持住人身不灭,还灵力进步飞速。 细商娇嗔道:“就这几日而已,又不妨事的。” 白文将细商和江晚生送进一个干燥的山洞中,洞中看起来很是温暖,地上铺着虎皮,山壁上爬满鲜花,洞中居然还有一汪清泉。 我不禁感慨,这个细商和白虎还真是会享受,挑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 白文毫不客气地将江晚生往地上一甩,细商却紧赶着将江晚生接在怀里,没让他受半点苦。 白文警告细商,“说好了,就几天。三五日之后,你就把他送出去。” 细商很严肃地点头,以示自己绝对是说话算话的。 白文刚转身跑了出去,细商就俯身趴在了仍在昏迷的江晚生的身上,笑眯眯地去摸江晚生的脸,“公子啊公子,我就要你在三天内,把心交给我。” 第176章 郎无意 江晚生的手指忽然动了几下,缓慢又艰难地抬起了上眼皮,等勉强看到自己身上趴着个美丽姑娘的时候,吓得像是见了鬼。 拼命将细商从自己身上推走,细商暗骂了一句“不解风情”,这才不情不愿地跪坐在江晚生身侧。 江晚生坐直了身子,偏头不去看细商,听细商发问:“公子是哪里人士,怎么会到我们这深山老林里来?” 细商知道这林子里经常往来的都是些粗人,挖野人参的,寻灵芝的,采草药的,就是从来没见过这等书生模样的。 该不会是不想活了,来寻死的吧? 而江晚生说出口的话,直接令细商花容失色。 “小生幽州人士,姓江,名晚生。家中是做生意的,专门来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抓了修成人形能口吐人言的花仙草仙动物仙,进京卖个好价钱。” 细商慌了一慌,才又娇声道:“那鼎鼎有名的幽州江氏,可就是公子的本家?” 听到细商的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怯意,江晚生点了点头,合上双眼,猛地偏头向着细商的方向说道: “姑娘莫怕,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应当是芙蓉花仙。你虽已修得人身,但我们人类行走在外,都是穿的严严实实的,不会像姑娘这样的。 “我是我们江家出了名的胆子小,我不想再从事幽州江家这个行当了,只想好好读书,进京考取功名,可父亲不许。我是江家的嫡子,这次父亲强行赶我入这深山,为的就是激起我身为江家传人的血性,带回一个花仙草仙动物仙。 “多亏了姑娘相救,不然我早就命丧那白虎口中了。江晚生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还请姑娘张口,晚生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细商听他口气,应该是不喜欢自己那样衣着那样孟浪的,将江晚生给自己的外袍紧紧地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又将那衣带打了好几个死结,才伸手推了推江晚生的胸膛。 “江公子,还请你睁眼看看我,我可是学着你们人类的样子,好好地穿着衣服了。” 江晚生将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瞧见细商没骗他,这才放心地睁开了双眼,看向细商笑吟吟的眼睛。 “江公子说要报答我,可是真的?” 江晚生郑重点头,“我江晚生发誓,所言一定不虚!” “那江公子现在就能报答我,”细商学着人类女子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学着,“小女子不求别的,就求公子能娶了我,做一对人类夫妻。” 江晚生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我偏头看着未野,十分惊奇,“怎么你们幽都下界的子民,民情如此奔放?” 未野微微一笑,更紧地拉住我的手,将我往他那个方向拉近了些许,“我们幽都,向来都是喜欢就要讲出口的。如果不讲出口,那还谈什么喜欢?” 我的心里甜丝丝的,继续看着这处识海中的好戏。 江晚生内心挣扎许久,方才开口: “多谢姑娘的美意了,不过我家规甚严,以姑娘的灵力,我族中人一定看得出姑娘并非人类,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的。更重要的是,晚生已有婚约了,等我进了京考取了功名,就会同金家小姐成亲。” 细商的娇媚神色全数散去,十分不甘地看着江晚生,江晚生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 “不过还是要多谢姑娘今日的相救之恩了,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姑娘。” “那个什么金家小姐,她是人类?” 江晚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十分美好的事物,满脸都是幸福神态,这是他方才见到美丽不可方物的细商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样子。 “对,金家小姐是京城人士,她闺名唤做璋儿,是这世间我见过最美好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 江晚生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话可能会激怒自己面前这位花仙姑娘,毕竟非我族类,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细商像是第一次知道了愁滋味,问江晚生:“那位金璋儿姑娘,可是生得很美?” 江晚生见细商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斗起胆子去看她,“璋儿生得没有姑娘美丽。姑娘之美,天下罕见,就连京师那富贵人家里,都见不到能同姑娘比肩的。” 细商没了言语,看起来落寞极了。 江晚生见状,又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可有名字?若是没有,何不起一个,既然已成了人,人人都需要一个名字的。” 细商低头,闷声道:“我有名字的,我叫细商。” “细商姑娘,好名字。” 细商又抬头看着江晚生,眼中升起一丝希冀,“江公子说人人都需要一个名字,那我已有名字,我现在算得是真正的人吗?” 江晚生说得很笃定,“自然是。人者,心存善念。细商姑娘肯出手相救,就说明心中是有善意的,当然算得上是人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细商使尽浑身解数勾引江晚生,奈何江晚生当真是坐怀不乱真君子,丝毫不为所动。 其民风之奔放、姿态之热情大胆真是令人十分害羞,不敢去看。未野好几次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山洞中的细商究竟在忙些什么。 五天很快就过去了,细商的灵力越发低微了。 白文也在洞外徘徊了好几次,细商知道自己不得不放江晚生走了。 江晚生说了一通“日后定当报答细商姑娘”的话后,就头也不回,十分决绝地向外走去。 细商和白文秘密跟在他身后,跟了好几日,发现这个江晚生虽然不肯学道法,去俘获他们这些地仙,可身上还是有本事的。 观星辨位,寻找下山的路,见到猛兽还会闪转腾挪,躲得十分巧妙。 原来这个江晚生不是没本事,实在是胆子太小了,一见到白虎就吓晕过去。若是叫他真刀实枪地和白虎这种猛兽面对面对打一番,最后是谁胜出,还真不好说。 最后一天,细商站在山林边缘,恋恋不舍地注视着江晚生离去的背影,嗟叹连连。 白文的虎口中传出冷笑,“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没有我给你渡的灵力,你哪能有这么漂亮的人形?” 细商却转头,怒目看着白文,嘴中大声地喊着:“不,还不够美,还不够美!” 第177章 京城花魁和新科状元郎 接下来的几日,着实是无趣得紧。不过是看白文如何修炼,如何将灵力渡给细商。 而细商迷恋上了人类女子的胭脂花钿和画眉,每天都去河边对着倒影,细细地描摹自己那张本就姿色双绝的脸。 我实在是看得无聊,问未野可不可以加快些,这些没什么意思的干脆就跳过不看。 未野应允,催动灵力,将时间调快了几日,终于到了细商和白文爆发激烈争吵的一日。 白文在细商面前来回踱步,不时发出几声威胁性的低吼,“不行,我不同意!” 细商平静地看着他,再也没有平时娇蛮的模样,一副无情的样子。 “我做什么决定,不用你同意。” “你的灵力都是我的,是我助你修成人身的!没有我,你就不是芙蓉花仙!” “人类的世界我还从来没去过,我要去看看。前几天,那几个上山采药的不是说了嘛,京城现在在选花魁。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白文一声咆哮,吓得林中的小鸟四散纷飞,“你知道什么是花魁吗?我不许你去!” “花魁嘛,自然就是花中魁首了,”细商漫不经心的,“还有什么比芙蓉花仙更合适的了?花中魁首不是我芙蓉花,还能是什么别的花?” 白文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知道再劝也是无益,反正有自己的灵力吊着她,她最终还是会回来他白虎的身边的。 细商走得很决绝,甚至没有和白文道别,一个月不到,京城便多了个名满京师的花魁细商。 细商刻意用自己原本的名字,因为她知道江晚生一定会进京赶考的,而进京赶考的酸臭书生们,又最喜欢去和花魁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她的名字迟早有一天会传到江晚生的耳朵里,她要江晚生自己来见她。她是最美丽的芙蓉花仙,她有她的骄傲。 细商很快便如愿了,不过不是江晚生去见她,也不是她去见江晚生。 他们在金家璋儿的金家,一个在席上,一个在台上,四目相对。 细商那日穿的很是严实,金家是京城世家,规矩很大。细商应邀前去唱小曲儿和跳舞,花楼的妈妈特意叮嘱她要收了性子,莫要孟浪过头。 新科状元郎江晚生来拜见未来的岳父家,并不知道岳父竟然还请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花魁芙蓉细商。 金家老丈,金佑嘉看到江晚生呆呆的样子,眼珠子都黏在了芙蓉细商的脸上,颇为不悦,开始琢磨收回婚约的可能性。 金佑嘉请芙蓉细商一同赴宴,为的就是测测自己这未来女婿的心性,没成想果真是个见色起意的,见到花魁,便没了规矩。 江晚生则是吃惊,这个细商和他曾见过的那个长相没什么分别,不同的是花魁细商规矩多了,盛夏的天气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虽都是薄纱烟罗,但还是稍嫌笨重。 细商不料会在这种场合见到江晚生,有些后悔自己没再仔细打扮打扮。 自打她当上了京城的花魁,这种达官贵人相邀的小宴大宴,她没少去。今天这个,她并没当回事,只当是寻常的宴,随随便便地点了个胭脂便去了。 她也没心情仔细打扮,她太想去看看那个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金璋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当真是个世间最美好、最善良、最可爱的姑娘。 可她不知道,就算只点了个胭脂,她依然是色艺双绝的花魁,在场大半男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身上,不肯移动。 她看着江晚生那痴痴的样子,心里很是满意,终于有她细商迷住江晚生的那一天了。 可惜江晚生的样子是意乱多过情迷的,他吃惊了一会,便看到未来岳父那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 他心中暗暗叫苦,赶忙将目光收回,不再看细商的烟视媚行。 细商曼声低唱,席间客人的窃窃私语传入了他的耳中。 “听闻这个新科状元郎同金家小姐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幽州江家是道法世家,江家曾经救过金大人的命,金大人便指腹为婚,将金小姐许给了新科状元郎。” “是啊,那时江晚生还不是新科状元郎呢。” “这下可真是喜上加喜了,金榜题名时,紧跟着个洞房花烛夜。” 细商有些变了脸色,自己同他还是“他乡逢故知”呢,这些人类,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在背后偷偷嚼人舌根子。 “幽州江家不是以抓花仙草仙动物仙闻名吗?江晚生怎么没继承他老子的衣钵,江家的产业他不要了?” “听说他最是个没道心的,一心读书,想要进京求取功名。” “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为了金家小姐。毕竟金大人是当朝宰相,家大业大,不是他小小一个幽州江家可以比的。” 细商听到这里,唱乱了一个拍子,心脏也紧了一下。自她化身为人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难道这就是做人的感觉? 一曲唱罢,细商退去了后院,金家宴席,规矩大,女眷不得上席。只有她这样的舞姬歌女,才可以出现在席间。 人类觉得她低贱,可以随意轻贱。 细商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方才有几个男人那露骨又炽热的眼神,实在是令她不舒服极了。 她在心中狠狠地啐了他们一口,想轻贱她,怎么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她定定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花楼一同前来的姑娘还以为她睡着了。细商的样子仿佛白虎平日里吸取天地灵力、认真修行一样,她才没有睡着,她的心早就乱了。 她在等江晚生来见她,她不信,江晚生会不好奇。只是等下真见了他,说些什么好呢? 他会不会劝她离开京城,回自己的幽州去,京城修道之人众多,她迟早有露馅的那天。 终于,叫她听到了江晚生的声音,她近来努力靠自己修行,尚存灵力,耳朵极尖。 可江晚生唤的名字却不是她的,“璋儿,我好想你,我们躲着些,别叫宰相他们发现了。” 少女温婉的声音响起,“不怕,这个院子是花楼姑娘们暂时休息的地方,我爹他们不会进来的。” 第178章 浓情蜜意,和她无关 江晚生的神情一下子就害怕了起来,金璋儿不疑有他,只当他是头一遭密会佳人,太紧张了。 江晚生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细商就坐在一墙之隔的屋内,如果她真是他曾见过的那位芙蓉花仙。 那以芙蓉花仙的灵力,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一清二楚地传入她的耳中。 金璋儿身为宰相府的千金,性子不甚拘谨,倒是也十分活泼,“江公子,哪日殿试?” 江晚生回了回神,“大概十日后吧。” 金璋儿捂嘴笑道:“我相信江公子,你一定能令圣上青眼相待,博得一个好功名的。” 金璋儿的笑颜如花,江晚生一时间有些晃了神,“一定!等圣上给我定了官位,我定前来宰相府提亲,不负你我的约定。” 金璋儿毕竟是世家小姐,听到婚嫁之事,不免羞红了脸。两人就这样相视无言,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过了一会,金璋儿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锦囊,递给了江晚生,“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你。” 江晚生接过锦囊的时候,顺势握住了金璋儿的手,金璋儿想挣脱,却挣不脱,只好低头任由他握着。 江晚生只觉得金璋儿的手滑腻如脂,洁白如玉,一时之间有些心猿意马。 金璋儿由他握了一阵,低声说了句:“好了,我得快些回去,晚了就叫人发现了。” 她刚提步转身要走,江晚生却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往金璋儿手里塞,鼓足了勇气,将情意说出了口。 “这是我祖传的翡翠,我娘说了,若是日后看中了哪个女子,就将这玉佩赠予佳人。我们幽州江家的媳妇都有这样一块翡翠。还望金小姐收下!” 金璋儿转了身,不敢看江晚生,只是将手向后一递,将那玉佩收了下来。 金璋儿走出去好远,江晚生还在痴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怀念金璋儿的倩影。再看那锦囊,是金璋儿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女红了得,绣得委实灵动,是一双鸳鸯。 这样直白的心意,他江晚生懂,金璋儿也懂。 可是总有人不懂,那个不懂的就是芙蓉细商。 江晚生忽然听到身后有女子的声音,那女子的声音不复娇媚,音色显得冷淡了几分,“哼,人都走远了,还看着呢。有什么好看的?” 江晚生惊愕回头,看着那张熟悉又不熟悉的脸。 熟悉的是,和他那日被家中长辈赶进密林捉花仙所见的俏脸,一模一样。 不熟悉的是,这张脸上点了如血般红艳的胭脂,而那张从来都娇笑连连的脸上,多了愠怒的神情。 江晚生不敢贸然相认,只是低头不敢看细商表情。 细商愣了一瞬,“她就那么好?” 江晚生不敢回答。 “你就抬头看看我吧,”细商脸上重又现出似嗔非喜的娇媚,“我可是这名满京师的芙蓉花魁,不比那金璋儿漂亮。” 江晚生还是低着头,“晚生不敢,晚生心中只有金小姐一人。”说着,竟是壮起胆子,直视细商那双已然破碎的眸子,“一人,足矣。” 细商说不出话来了。 江晚生仔细斟酌究竟该如何说,细商才能离开京城,回到她属于的地方。 “姑娘来京城所为何事?” 细商自嘲似的笑笑,“我来京城,为的便是见你。现在你人也见到了,我又改了主意,我不想走了,这京城人来人往的,各色人等,有趣的故事,什么都有。我不走了。” 江晚生眸子收缩,“还望姑娘莫要伤害普通人!京城之中,修道之士,并不少见。” 细商头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哀愁,眼睛中头一次涌出了泪水,“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江晚生,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我芙蓉花仙,从未伤过旁人性命,我修得人身,修成地仙,全是正路子来的!” 江晚生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不敢再去细商忧伤的眼睛。 “姑娘现在会哭了,已经是真正的人了。京城凶险,还望细商姑娘早日回幽州。” “我不回!”细商突然大声喊着,“我要食尽这人间冷暖,悲欢离合,我要看尽这京城繁华,世间喧嚣!” 江晚生知道多说也无益,只得在心里祝福她得偿所愿,“如此,细商姑娘,你多保重。” 这时,一个在前厅宴席上侍奉酒水的小丫头跑了进来,看到自家的未来姑爷江晚生也在这后院之中,先是一惊,然后一怒。 但她没有发作,只是向着细商福了一礼,“细商姑娘,我们老爷请你去前厅再给大家弹上一曲呢。” 江晚生的心中一沉,本来说完那句“保重”,他便要转身离开的,偏偏时机不巧,叫金家人瞧见了。 这小丫头定会把话传到金大人的耳中,到时,金大人会觉得他和花魁姑娘纠缠不清,他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那小丫头又朝他福了一福,“前厅又开席了,还请江公子也上座吧。” 前厅的宴席重开了第二轮,细商弹了一首颇为悲切的曲子,金佑嘉不喜,觉得大宴新科状元郎的日子,这样的曲子实在晦气。 这花魁细商如此不懂规矩,以后休想再踏入他金府的门。 金佑嘉早早地将细商打发下去,换了几个看着喜庆的伶人上来。 可宴席结束,小丫头还是把在后院撞见江晚生私会花魁细商的事情,告诉了金佑嘉。 金佑嘉想着尚未殿试,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地去问罪。可转念一想,自己家那个丫头,早就对江公子情根深种了,还是早些问清楚的好。 江晚生看着当朝宰相,未来岳父那种严峻的脸,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细商曾救过他,他断然做不出那出卖恩人的事情,他是不会将细商的真实身份告诉金大人的。 “晚辈是幽州人士,这细商姑娘也是幽州人士。晚辈有一次遇险,这细商姑娘碰巧路过,曾救过晚辈一命。晚辈今日在席间见到救命恩人,不曾想她竟沦落到此等境地,所以想问细商姑娘几句话,是否有晚辈能帮上忙的地方。” 金佑嘉看着江晚生说得坦坦荡荡,也不辩驳自己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京城花魁,心中已经信了几分。 “哦?那细商姑娘是在何处救的江公子?” 第179章 红颜薄命 江晚生知道幽州江家的名气很盛,若是直言在幽州密林中被搭救,肯定会暴露细商的身份。 “晚辈不识水性,那日游江,不小心掉入江水中。可巧那日晚辈独自外出,江边又无人,只有细商姑娘在江边浣衣,救了晚辈。” 金佑嘉皱了皱眉,已经全数相信江晚生的话,心道幽州不愧是民风奔放,这芙蓉细商也太不知进退了些。 虽说是为了救人,可就这样随便和男子肌肤相触。 罢了,谁叫自家女儿中意呢。也没有太出格,便到此为止吧。 他还是又问了句:“没想到那细商姑娘还是个有胆识的。她可有说出自己的苦衷,若是有能帮衬的地方,我也可以出些银钱。” 江晚生摇头,“没有。细商姑娘说贪恋这京城繁华,不舍得离去。晚辈就没再多言。” 金佑嘉心中冷哼,不愧是花楼里的姑娘,果真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自己这未来女婿可是新科状元郎,可莫要叫她盯上了。 “虽说她曾救过你一命,可你今日主动提出帮忙,也算报了此恩情了,日后还是莫要再见了。” 江晚生很是赞同,“是,晚辈也是如此想的。” 江晚生也是说到做到,从那晚之后,果真再没见过细商。他殿试一鸣惊人,颇得圣上赏识,从此官运亨通,仕途平顺,两年不到连升三品,可谓是平步青云。 金佑嘉对他很是满意,江晚生准备正式将金璋儿过门的时候,时任礼部侍郎。可金璋儿却病倒了,病得气若游丝,病得命悬一线,遍寻名医,却药石无效。 江晚生哭得心碎,我在这识海中,头一次见他如此痛哭。 金佑嘉可怜这一对小儿女,眼瞅着金璋儿要不成了,便允许江晚生守在病榻前,夜宿宰相府。 金璋儿虚弱地伸手,想为江晚生擦去眼泪,勉强说道:“晚生莫哭,我这一世认识了你,很满足。我们今生无缘,下一世再聚。晚生,我先下去等你,你可不要忘了我…” 说着,金璋儿也无声落泪。 江晚生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璋儿!” 然后,他捂住了金璋儿的嘴,“别说这些,璋儿…” “你的病很快会好的,我不要下一世和你在一起,我要我们这一世就得偿所愿。我要我们生生世世…” 一对苦命的鸳鸯,在金家小姐的闺房里,哭成了一双泪人。 金宰相怀疑过金璋儿的病是邪祟作怪,自打金璋儿病了,宰相府便常住几个修行之士,看家护院。 闺房外,突然传来了那几个修行之士的打斗之声。 “邪祟,哪里逃?” “吃我一剑!” 随后是一个娇俏的女声,“我是来救人的!你们真是不识好人心!都给我让开!” 江晚生听那女声有些熟悉,可他顾不上那么多,他仍是抱着金璋儿,泣不成声。 门外传来一道愤怒的女声,“江晚生!我是来救金璋儿的!” 江晚生只听到了“救”这个字,顾不上礼节,拦腰抱着金璋儿就冲到了门外,看到了院中正奋力招架的细商。 细商看到江晚生,心下稍安,语气也有些慵懒了起来,“江晚生,两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了?” 江晚生在黑夜中,声音被悲苦扯碎,“你说你能救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细商用花瓣将一道符纸弹飞,“在这种事情上,我细商不打诳语。” 江晚生冷声对那几个修道之士喝了句:“都住手!” 江晚生是金宰相的女婿,虽说还没娶进江家的门,但是也跟已经成亲没什么差别。更何况,这礼部侍郎还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们不想得罪,得罪了会很麻烦。 细商冷哼一声,走进了金璋儿的闺房,示意江晚生将金璋儿平放在床上。随后打量了一圈金璋儿的房间,语带不屑,“原来这宰相小姐的闺房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江晚生哭红了双眼,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定定地看着细商,“怎么救?” 细商却反问他:“我救了她,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江晚生不答,他知道,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细商轻笑着,笑得有几分悲凉,“我救过你,你可以不还这份情。可我救了她,她打算怎么还?” 金佑嘉和张氏夫人此时被这边的动静引了过来,在门外听到这话,老夫妻俩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张氏说不出话,哭得不能自已,险些哭晕过去。 金佑嘉老泪纵横,哀求细商:“细商姑娘,小女年少,实不该如此年轻就殒,如若细商姑娘肯救小女,无论细商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泼天富贵,我都一定会为细商姑娘寻来!” 细商喟叹,“这人间的富贵都如天上浮云,没有我想要的。” 金佑嘉没听明白,不住作揖,“求细商姑娘救救小女吧,求细商姑娘…” 细商柳眉倒立,“我若是想要那天上的月亮呢?金大人也会为我寻来吗?” 金佑嘉一时间愣住了,哭得厉害,有些痴傻,“细商姑娘要那天上的月亮做什么?” 细商姑娘伸出如葱般细白的手指,指向江晚生,“我想要的,只有他能给!” 金佑嘉不明,江晚生挣扎。 犹豫良久,江晚生才吐出一个艰难的音节,“我…” 细商如芙蓉花般的笑眼中此刻全是嘲讽之意,“瞧你怕成什么样了?” 金佑嘉跪下之时,江晚生也跪倒在地,求细商真的肯救他的心上人,他心中唯一的太阳,唯一的月亮,唯一的星星。 细商走到江晚生的面前,勾起他的下巴,笑得有几分蛊惑,像是又变回了那个魅惑众生的芙蓉细商。 “你放心,你这一世我不求。我要的是你的下一世,下一世你可愿与我长相守?” 江晚生说不出话,他想要金璋儿这一世不假,可他很贪心,他想要的不止于此。 他想要金璋儿的生生世世。 金佑嘉见江晚生犹疑不决,直接替他喊了出来,“他同意!江晚生同意!” 江晚生有些气急,看向金佑嘉,“金大人,你…” 金佑嘉使劲朝他使眼色,他盘算的很清楚,只要能救他女儿的命,怎么都行。 他语出真心,“女婿,你便应下吧。能救璋儿的法子,我们都试尽了…” 江晚生握紧的双拳骤然松开,颓然地看着细商点了点头。 第180章 心有猛虎,细嗅芙蓉 细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床上的金璋儿,她经不起折腾,双眼紧闭,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细商将自己的食指咬破,决绝地将自己的灵息全数向金璋儿的印堂灌去。 江晚生没料到细商说的救是这么个救法,他有些呆愣地看着细商。 细商笑得温柔,一颗清泪落下。 “多看看我吧,以后就看不到了。想救她,就要将我的修为散去,把我的灵息都渡给她。救活了她,我便要入轮回了。” “到了酆都罗山,我会向酆都大帝求我们来世的姻缘的。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酆都大帝是个明君,他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你不要食言,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江晚生有些害怕,既害怕细商说的是真的,又害怕细商说的不是真的。他害怕到说不出话来,无法应承细商一个字。 细商的气息越发微弱,而金璋儿的气息越发强健,想是就快被救活了。 细商见江晚生的神色有些惊惧,以为是自己的灵力快要全数散尽,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吓到了他。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一定很难看,不过晚生你不要怕,来世我一定还会和芙蓉细商一样美丽的,你要记住我的样子,来世莫要寻不到我…” 细商临终的样子像是有魔力,吸引得江晚生一眼都无法分给金璋儿,只是傻傻地看着细商为了救他的心上人,自绝于他面前。 细商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就像是那断了线的风筝。 “晚生,我要你心里有我,不要忘了我…” 就在细商的灵息弱得宛如一点即将灭去的烛光之时,金璋儿的闺房外忽然狂风大作,黑云席卷而来,遮住了天上的一弯皎月。 阴森的鬼哭之声随着劲风而来,掀翻了金璋儿闺房的屋顶,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闯入了房中。 那男子的腰间围着一件斑斓的虎皮裙,却是白虎的虎皮所制。 “是白虎,他这时刚修成人身。” 未野在我耳边轻叹道:“都是一个情字啊…” 细商只觉得自己很累,就要累死过去了,却突然间刮起了狂风。她还以为这狂风是要带她走的,要带她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幽州的密林。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却熟悉无比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男子。不过她就快死了,她懒得理那么多。 男人扯住她的胳膊,想要拉她走,大声骂她:“细商,跟我走!跟我回幽州!” 细商心想,原来是白文。 不对,他现在已经有人身了,他该给自己起个新名字了。 她起的名字他不喜欢,他想要自己起个可心的。 她手中的灵息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往金璋儿的印堂里倾注,她头倚在自己的胳膊上,低声喃喃道:“白虎,你也修得人身了,恭喜你…” 白文急吼:“细商,你不要命了!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救那个该死的人类!” 说着,他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恶狠狠地望向江晚生。可江晚生没看到,他此刻正急切又期待地看着金璋儿,就等着他的璋儿重返生天。 白文看穿了他的心思,也看穿了细商的心思,更看穿了金佑嘉和张氏的心思。可他是刚刚修成人身的白虎,他不是人类,他不想理解人类脑子里的想法。 他祭出自己的金丹,金丹金光闪闪,蕴含着澎湃如江海的力量。 白文看了眼自己的金丹,有几分留恋,随后心一横,扯过细商的衣领。捏住她的下巴,单手迫她张嘴,不由分说便将自己的金丹塞进了她的口中。 其实细商经常借他的内丹用,不过那时内丹和白文还有联系。那时的内丹,有借有还,好借好还。 今天他却是主动切断了自己和金丹之间的联系,狠心不要那可以成地仙的修为,只为保全细商的命。 细商不防白文居然还有这一手,错愕地张大了双眼,想要将白文的金丹还回去。 可那金丹只是在她体内乱窜,金丹有自己的灵识,回不去白文体内,细商体内又是常来的熟悉环境。索性要扎根在细商体内,再也不回白文体内了。 金丹入体,细商的灵力一时之间大涨,不及收手,白虎的灵息顺着她滴血的食指,冲入金璋儿的体内。 金璋儿肉体凡胎,承受细商那救命的芙蓉花仙炼化的救人灵息已是困难,此时更是无法经受得住两股灵力在体内乱窜,两腿一蹬,竟是彻底归了西。 金佑嘉和金璋儿父女连心,一声悲吼,扑到了金璋儿的病榻前,看着女儿那张了无生息的脸,便开始大声痛哭。张氏也冲了过来,泪水淹没了金璋儿那张苍白的脸。 可怜天下父母心,最苦不过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晚生难以置信似的,呆站在原地,看着金璋儿的生息迅速消退,不敢相信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白文失了金丹,灵力消减得厉害,渐渐维持不住人身了。他只觉得眼皮很沉,像是要睡过去了。 思绪飘回了初次见到细商的时候,一朵娇嫩的芙蓉花,生在了他平时喝水的溪涧旁。 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夏过去,美丽的芙蓉花即将凋零,白虎很喜欢那朵花,总是轻嗅她的香气。 他那时已开了灵智,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喜欢就是想天天见着,不喜欢就是一年不见也不会想念。 他用自己的灵力呵护那朵花,吸取天地灵气炼化的灵力,总是先分给了芙蓉花,再分给自己。 芙蓉花在他灵力的浇灌下,很快就识得人言,每天和他聊天,问他外界的情况。 高兴了,芙蓉花会用自己的花冠蹭蹭白虎的脸,告诉他,她想修得人身,见见这个森林里都有什么。 第181章 最是深情留不住 芙蓉花很快便如愿了,白虎将自己每天炼化的灵力都分给了芙蓉花。化成了人身的芙蓉花很是美丽,嘴唇如花儿一样娇嫩,眼睛如火焰一样明亮,皮肤如象牙一般白皙。 白虎最喜欢芙蓉花了。 后来芙蓉花和人类有了接触,学会了读书写字,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细商。又给他也起了个名字,白文。 细商,白文。白文,细商。多么般配的两个名字,都是他的芙蓉花起的。 那是他的芙蓉花,他的。 他的芙蓉花不肯费心思修炼,只想去人类世界看看,白文为了细商,虽然早就修成金了丹,却放弃了自己每日辛苦炼化的灵力,将灵力全数给了细商。而他,因为缺少天地灵力,也迟迟未能修成人身。 可这朵芙蓉花却对旁人动了心,不再是他的芙蓉花了。 他明白,真的喜欢,就要学会放手。 他放手了,可他的芙蓉花却要把自己的命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女子。 他不许! 她的命是他给的,她不能随便给出去,还和旁人许下下一世的诺言。 白文知道,时间不多了。一声咆哮,他变回了原身,又变成了那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虎。 细商知道金璋儿的性命铁定是救不回了,今夜她和白文在京城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京中多修仙人士,怕是很快就要赶来宰相府抓拿他们了。 她吸纳了白文的金丹,不再犹豫,跳上了变回原形的白文后背,催动白虎,往幽州方向赶去。 回了幽州,细商不理白文,每天都去山的最高点去眺望山下。白文刚失金丹,一时之间口吐人言的神通都丢了,他每天只是上山看看痴痴望向进山方向的细商,并不说什么。 过了几天,白文又修炼回了人言,他决定,他要劝一劝细商。可是他话还没说几句,细商就打断了他: “文文,我要去幽都山。只有去幽都之山求未野神君,才能进入酆都罗山,到时我就可以求酆都大帝许给我和晚生一世姻缘。” 她的眼中全是执着,白文知道这是执念化作了怨气。 “金璋儿已死,他却连这一世都不给我。好,这一世他不给我,那我便要他的下一世。” 从白文的虎口传出人声叹气,他知道,再说什么,细商也不会回头了。 那他便再帮细商最后一次,只此一次,再无下次。 “听闻幽都的未野神君最是怜惜花仙木仙,你若想脱离此地界,就要赶在未野来下界视察的时候,做戏给他看。未野心一软,你便求他带你脱离这里。” 他后来学着江晚生的样子读了很多诗文,其中有一句,他觉得很合他的心境——最是深情留不住。 既然他留不住他的芙蓉花儿,那不如放手,放她自由。 细商全然未细想为何白文会帮她出主意,明明先前拦得那样厉害,现在却转了主意,肯帮她。 “细商,我还要最后再劝你一句,你能有今日,靠的全是我的金丹。等你真上了南方天界,去了西荒的幽都之山,到时修行可就要靠自己了。若是不能吸纳天地灵气,好好修行,你的这番心思便全白费了。” 细商点点头,“你且放心。等我了却我这个心愿,我便回幽州,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细商的打算是,待上了幽都之山,她潜心修炼,再去找到那个书生的魂魄转生之处,逼着书生和她长相厮守。 白虎靠着和幽州地界内深山中地仙的一丁点交情,问出了未野来视察幽州之日。细商打算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时间,再去一次京城,看看江晚生。 谁知刚出深山,就看到了幽州江家送灵的队伍,穿白戴孝,哭天抢地,好不悲怆。 细商看到个过路的行人,忙问他知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那行人叹气摇头,“是江家的大公子,江晚生。前些日子和他订亲的宰相小姐过身了,江家大公子悲伤过度,竟是随着金家小姐一起去了。 “江家本就只有这么一支独苗,还是个不肯修行道术的,非要学那些读书人,搞什么进京赶考,求取功名。 “江家看他倒是也混出了个名堂,官居礼部侍郎,也就不强迫他接手家业了。谁想,这江家大公子竟是如此的想不开…” 细商知道,人一旦离世,便会魂归酆都,不管江晚生的魂魄是否会立刻被阴差带走,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从路边揪下一片树叶,顺着风劲,向江晚生的灵柩探去。 没有他的魂魄,他的魂魄会在哪里呢? 细商不顾坏了规矩,动用灵力,半日不到,就赶到了京城金大人的府邸。金璋儿已出了头七,张氏伤心过度,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了,金佑嘉虽然也是悲痛,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每日上朝。 她用术法隐身,到了金璋儿的闺房,自金璋儿因病离世,金佑嘉便令下人封锁了女儿的房间,任何人不得再出入。 而不出她所料,江晚生的魂魄果真还在此处徘徊,迟迟不肯离去。 细商气极反笑,在金璋儿的房中没动地方,足足看了三日,江晚生的魂魄一直游荡,直到酆都的阴差将他带走。 细商再也没了留恋,立刻启程回了幽州,等待未野前来下界视察,好给他上演一出专为他准备的好戏。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有白虎的卖力表演,未野一点疑心都没生,当日就带着细商上了西荒的幽都之山。 识海中的未野看着细商不住颤抖的模样,还当她是真害怕,对她又是安慰又是问询。 “不用怕,我是执掌幽都之山的未野神君,我带你去我们南方天界,去了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这白虎可是时常在山中作祟,若是实在作恶多端,不若哪日我便派人抓了它。” 细商到底还是存了些好心的,“不必了,这白虎只是今日不知发的哪门子疯,他平时不这样的。我只是吓到了,多谢神君救命之恩。” 未野不再多言,低头像是想着心事。很快便开启了禁制,带细商离开了幽州地界。细商回头看了眼那幽州密林,眼神中全是决绝。 有人又叹了口气,幽幽的,不知是谁。也许是未野,也许是白虎。 第182章 缘未尽,情未了 到了幽都之山,未野很快就给细商安排了司职,幽都奉茶小仙。随后,未野将幽都事务安排给苏铭,很快便又去了下界视察。 细商瞅准了苏铭不甚管理幽都山中杂事,每天只关心他的幽都之兵练得如何,私开了幽都通往酆都的通道,赶着江晚生转生前见了他。 去投胎的路上,江晚生不停地和押送他的阴差说着好话,“大哥行行好吧,可否告诉我这是去干嘛啊?” 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阴差语气冷森,“去投胎。” “大哥,我这世曾有个恋人的,叫金璋儿,我们有婚约,她却先走一步。大哥,你能不能让我临走之前再见她一面?” “不行,坏了规矩。” 细商此时却闪现出来,抬手拦住了他们,“且慢,我是幽都神君派来的使者,这个人交给我吧。” 阴差的神态被掩在了面具里,看不分明,可还是语带怀疑,“幽都神君派来的使者?可有信物?” 细商早有准备,笑吟吟的亮出了自己可自由进出幽都之山的令牌。那两个阴差不疑有他,告诉了细商江晚生转生何处,便将江晚生的魂魄交给了细商。 幽都和酆都交往很密,幽都时常来酆都讨人,都是很寻常的。 江晚生已经认不出细商了,嘴里只是不住地道谢,“多谢仙使大人,多谢仙使大人…” 细商不恼他不记得自己,一双桃花眼笑意满满,“江公子,可是想去见金小姐的亡魂?” 江晚生大喜,被冲昏了头脑,也不问细商为何要帮他,也不想细商为何如此清楚他心中所想。只当真是哪座仙山来的神仙,乐善好施,最是乐于助人的。 细商带着江晚生的魂魄,一路装模作样地拿幽都使者当做借口,问了好几个路过的阴差,终于寻到了金璋儿的魂魄。 江晚生喜不自胜,一路念着:“仙使大人,我们素昧平生,你却这么帮助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金璋儿早我一步先走,她的魂魄现在何处,我们下一世还有无可能再续前缘…” 细商听得心烦,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索性不理他。 江晚生只当仙山里的仙人都是如此这般,冷面冷心。 细商心中酸涩,面上却还要装出前来酆都有要事的样子。 见到了金璋儿的魂魄之时,也正巧是阴差押解,前往投胎。一双苦命的人相拥在一起,双手穿过彼此半透明的魂魄,半分实感都无。 魂魄流出的泪水不是水,而是点点光斑。 细商冷着脸,看着他们互诉衷肠,然后问押送金璋儿的阴差,可知金璋儿此行投胎去何处。 “还是你们幽都的下界,幽州,那个幽州江家你可知道。” 细商点点头,“我们幽都的地界,我自然知晓。” 她捏了捏拳,又问:“差人大哥,可知我手里这个魂魄,可是也去往幽州江家?刚才交接之时,说得匆忙,没讲清楚。” 那阴差的青面獠牙面具都像是有了表情,不无唏嘘: “好像也是去幽州江家的吧,我看看,哦,不是去幽州江家,不过也是去幽州。是幽州江家的表亲,幽州张家,这一世,他们是表兄妹,还会再续前缘,很是圆满。” 然后,他不管幽都使者还在眼前,就和身旁一路押解的阴差聊起了八卦,看着性子很是活泛。 “说起来,这两个人,上一世还是对苦命人呢,没能成。这一世,帝君算是成全了他们,给了段好姻缘…” 另一个阴差,看着很是严肃,不肯再听他絮絮叨叨,打断了他,“好了,公务无关的事情,莫要多说。” 细商看着面前的阴差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又看着相拥的两个魂魄听到下一世互为表亲,再续前缘,很是圆满,喜极而泣。 光斑漫漫洋洋,洒了一地,往生的路,也看着浪漫了几分。 细商冷哼一声,“好了,时间到了,我也得押送他去往生了。” 那两名阴差很不客气地将江晚生和金璋儿分开,又看着他们的魂魄很是依依惜别了一阵子,才各自去往指定地点,押送往生海。 江晚生和金璋儿,一个在海这边,一个在海那边。 喝过了孟婆汤,细商却看着他,笑得很是恣意,“江晚生,你要记住我们之间的诺言。” 说完,不待江晚生细想,就一脚把他的魂魄踢下了奈何桥。海的那边,金璋儿的魂魄也纵身一跃,跳下了桥。 可细商却在跳海的地点,使了微小的一点手段。正是这一点点偏差,使江晚生没能投胎进幽州江家的表亲张家,反倒是投到了京城金家。 金璋儿转世成了幽州江家道法门主的幺女,天资聪颖,扛起了江晚生没能扛起的幽州江家大旗。江晚生转世成了京城金家宰相的幺子,非常有读书的天分,入仕为官,为人清廉。 到了二人说亲的年纪,金府和江家心有芥蒂,不肯再次结亲。二人的转世遗憾错过,江晚生的转世只问政事,一生未婚。金璋儿的转世醉心道法,一生未嫁,遗憾错过。 细商仗着未野管得不严,苏铭又时常不在幽都之山,自然是常常寻机会前去下界京城。又是入梦,又是引诱,搞了几十年,可惜江晚生的转世就是不为所动。 折腾了很多次,白虎终于再次修出了金丹,修成了人形,从下界掳走了江晚生的转世,赶上幽都之山,为的就是未野能主持公道。 虽然识海中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可看了他们的几生几世,实在是耗费气力,大有损害。未野低声对我说了句,“阿冉,别怕,抓紧我了…” 随后,他将我紧紧地揽进怀里,使出法印,关闭了识海。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的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又回了幽都之山。 天光微亮,金日缓慢东升,映衬着漫天的朝云。 未野看着堂下的三人,细商、白文和不知道转了多少世的江晚生。 “细商,我问你,江晚生可曾有一世成功和金璋儿续上前缘?” 第183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细商狠狠摇头,“他一日不履行和我的诺言,我就一日不让他们成功!” 未野叹气,“你这又是何苦?自古深情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他看着细商,像是在仔细思考刑罚,“更何况,当年那诺言,并不是江晚生许下的,是金璋儿的父亲金佑嘉救女心切,替江晚生许下的,又怎么能作数呢?” 白文看着未野,目光中全是哀伤,“神君,当日在下界欺骗你,是白文不对。但今日,白文愿替细商受过。” 细商怒目看向白文,失声喊出了口,“文文,你…” 白文却是看着她,缓慢摇头,惨淡地微笑。 未野也摇头叹息,“罢了。待我忙完这几天,亲自去一趟酆都,看看这一世的江晚生和金璋儿的命运,若是有任何没法续缘的偏差,我就亲手将这偏差掰回。” 江晚生此时也从昏迷中醒来,不解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些对他来讲,稀奇古怪的人,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未野向院中射了一道令,令散开,光芒四射,苏铭随着光走进来。 看到我,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压下惊讶,向未野一抱拳,“神君,有何吩咐?” “苏铭,你将这个凡人带回下界,将他不该记起的全部抹掉,将他该记起的,多少让他记起一点儿。” 我看着未野,笑了一笑。还真是个知道同情人的神君,和我凰冉一样。昔日在无神之地,我为了救那几个素无交情的凡人,险些将命都搭上。 他倒是颇有我的风范。 苏铭领命离去,未野刚毅的眼神望向细商和白文。 “至于你们,白文,你无甚大过,我会放过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我这幽都之山司职,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小仙。” 未野看着白文那张没什么反应的脸,又缓声说出了第二个选择,“第二个,便是下界投胎,我会给你一次机会,和心爱之人共度一世。” 白文不待未野说完,脸色就转忧为喜,大声打断未野的话,“我选第二个!我选第二个!” 细商怔怔地看着未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未野抬手,缓缓道: “你且听我说完,这第二个选择也是有代价的。芙蓉花仙细商,坏我幽都规矩,还扰乱了酆都的公务,罪不容恕。我会将她逐出幽都之山,收去全身修为,此生此世不得再入幽都之山,令她投胎转世为人。下一世,我会让你们团圆,可只此一世,再无下例。至于你,白文,这一世过后,要重回幽都司职,代价便是从此再也不得与细商相见。等她在凡界轮回,你也不得偷下凡界,与她相见,你可同意?” 白文犹豫了,未野见他犹豫,补充道: “你可以好好考虑清楚,若是犯了幽都禁令,我定不会轻饶。这几日我有事外出,你们还有几天时间可以好好思考。等我回了幽都山,你们要给我一个答复。” 白文沉重点头,细商的桃花眼瞪得很大,不再有那种娇媚的笑意,像是彻底失了神。 未野态度很是冷峻,“我幽都作为连通酆都罗山的交界,从来都马虎不得!” 苏铭早已领命离去未归,鸾女这时走了进来,恭敬问道:“神君,可要和帝姬用过早膳再动身前往苍梧?” 未野看看天光,眼神冷峻,语气很是疏离。 “不必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即刻动身。” 说着,他吩咐鸾女:“将这两个收押,等我回来再发落。另外,再备一驾飞辇。” 鸾女有些惊讶,“可是幽都的飞辇已经好几千年都未拿出来用了,我怕会过于陈旧,让其他仙山来者笑话。” “无妨。”未野拉住因为刚出识海,消耗巨大,过于困倦而歪歪斜斜的我,“帝姬太累了,备辇,帝姬多少可以歇一会。” “好,我这便去准备。” 我半眯着双眼,看到鸾女干脆利落地把细商和白文拖走收监,又听到未野在耳侧对我低低耳语:“闭上眼睛歇一会吧,很快就到苍梧了。” 我依言,头抵在了未野胸前,很快便睡了过去。等被他摇醒,睁眼一看,已经在一驾半旧不新的飞辇里了。 他低笑,递来一块点心,“饿不饿?” 我摇头,“太困了,没有胃口。” 未野低头将那点心又收回食匣里,“我们就快到了。” 我使劲摇头,努力将困意摇走,将自己摇醒,“这么快?我是怎么上的飞辇,全不记得了。” 未野笑得更加暧昧,“自然是我把你抱上来的。” 我刚要笑着回句什么,突然想到等下回了苍梧,若是我同未野一同下辇,态度又亲密,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了吗? 想及此处,我的脸白了一白,倒不是觉得和未野在一处丢脸,而是害怕大家对我的指责,心思不放在云梦修炼上,反倒跑来幽都谈情说爱。 我伸手推了推他,神情有些慌张,“等下出了飞辇,我们分头上山,不要被他们发现我们一起来的。” 未野怔住,眸中闪过受伤的神色,但还是点点头,低声道:“好。” 我慌忙解释,“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我怕挨骂!之前轩辕丘的事情,已经挨过一次骂,关过一次思过崖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见我摇头后怕的样子,未野终于回过神来,笑得温柔,“是,我自然明白。” 未野先下了辇,又催鸾女先去找个地方停好飞辇,不用等我们,自己先行上山。 他笑意盈盈,笑着牵我下辇,我正要和他告别,却见到太子长琴正在山下来回踱步,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见到我们,长琴眸光微寒,眼神冷厉。 长琴直接飞身过来,拦住了正要慌张分开的未野和我,语音森然。 “幽都未野,你好大的胆子!阿冉是阿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的主意都打到我们的妹妹头上了?” 未野却没有被罕见发火的长琴吓到,目光平视,不卑不亢: “长琴上神应当听过一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184章 典礼将成 长琴不答,却是看着我,一副恨我不争气的样子,“阿冉,你啊你,你糊涂啊…” 我忙拉了拉未野的衣袖,催他快些走,见未野走远,我才不住地朝着长琴作揖,求他: “长琴上神,我求求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和我二哥三姐还有大哥,总之就是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这件事。长琴上神,我求你,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长琴像是气极,挥挥袖子,“算了,我帮你还帮的少吗?你们苍梧一个两个,没有一个叫我省心的。” 我好奇,“还有谁,不叫你省心?你在这里等谁?” 长琴冷笑,“还不是你三姐凰泠。” “她怎么了?她也闯祸了?” 听出我语气不自觉带上的几分幸灾乐祸,长琴伸手给了我一个暴栗,很没有好气的: “她倒是没闯祸!但也跟闯祸差不多了。她和她那个好师兄扶郁拌嘴,一下子没忍住,在汤谷动了手。春神句芒有禁令,汤谷不许擅用术法,她呀,和你一样,也被关了禁闭。” 我撇撇嘴,“我可不是擅用术法,我那是被逼的,朱襄锦莳都打到眼前了,再不反击,就等着被她搞死了。” 长琴不客气地再次赏了我一个暴栗,很是魂不守舍: “给朱襄锦莳几个胆子,她也不敢搞死你!我前几日亲自去东方天界求过句芒上神,想让他行个方便,放你三姐出来几日,回来苍梧参加那个青苍久岚的郡主册封典礼,权当散心了。句芒说得含含糊糊的,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今天凰泠能不能出来。” 我看着长琴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决定干脆陪他一起等,和他说说话。 “我二哥凤里澈呢?他怎么没来?” “我父君把他扣在榣山了,再过一段日子,凤里澈就要承袭祝融少君,执掌衡山七十二峰。凤里澈最近很愁,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没心情东跑西跑的。我父君也很愁,说现在最是马虎不得的时候,他出不来!” 他有些焦躁,话头再次说回了凰泠: “你说,那个扶郁飞升了上仙便飞升了上仙,她怎么就这么经受不住刺激,再说了,这算什么刺激?几句话就被人家激得动了手,如此不沉稳庄重,春神句芒怎能不气?别说他了,连我都跟着一起生气。” 长琴像是有些气够了,“说说吧,你和未野那小混蛋是怎么回事?” 我嗔他,“长琴上神,你不要张口闭口就说人家是小混蛋好不好?你又不了解他…” 长琴双眼微眯,“难道你就了解他了?” 说话间,一架饰有防风族徽的飞辇也停在了苍梧山下,出来的是一张我无比熟悉又无比想念的脸。 我惊喜地喊他:“防风若柠!” 若柠见到我,也很是欣喜,但他还是走过来,先恭敬地同长琴见礼,“见过长琴上神。” 长琴没好气的,不是很想理他。 若柠悄悄问我:“你们不上山,在这里做什么?典礼快要开始了。” 我也悄悄回他:“我们在等我三姐凰泠,听说她也被关禁闭了。” 若柠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看样子是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可碍于长琴这尊大神在场,不好说什么。 长琴终于是不耐烦极了,挥手赶我们走,“你们走吧,走吧,你们先上山去。都聚在这里等,算怎么一回事?” 防风若柠听了这话,挺高兴的,不待我说句什么,就匆匆告别,拉了我的衣袖上山。 上山的路上,防风若柠先是和我高兴地寒暄了一阵什么“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之类的,随后便雀跃地同我报喜。 “前些日子,我父君想让我继承族长之位,立我为储君。可族中长老都是些老顽固,说我未有战功,也未见我文采如何名扬天下,不宜过早立储。我一气之下,去了九重天殿试,一朝得魁,考上了司命星君。现在的我,可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别人都喊我防风君呢!我爹是防风族长,我却是防风君,传出去可真是好听,好听极了呢!” 我很是为他开心,防风凛家风委实是太严苛了,若柠也有在防风凛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推了推他,“防风君听起来,确实是比防风族长威风多了,你爹怎么说?” 若柠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的样子,“我爹?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既不生气,也不高兴,谁知道他想些什么呢?” “既然他没有怪你上九重天擅自参加考试,就说明他心里还是赞你的。更何况你如此争气,给你们防风汪芒山长脸了不是?” “不过我司职不久,司命星君究竟是做什么的,我还不甚清楚。这次若不是想着回苍梧一趟,她青苍久岚的请帖我还不想应下呢。” “听说司命星君就是给人写命簿子的,这个差事实在是太适合你不过了…” “这倒也是,全五方天界的八卦没有我不知道的,今天张家长,明天李家短,我全都知道!” 说说笑笑间,我和若柠就走到了九嶷宫的宫口,我悄悄和若柠说:“听说我阿爹阿娘还在南海毕方上神那里闭关,今天他们都没来,是我大哥主持大典。” 若柠也压低了声音,一如从前我们悄悄咬耳朵: “你们苍梧的,可真是各个都勤学苦练的,江渊帝君和采薇君后明明早就飞升了上神,还这样闲了就去闭关修炼,可真是你们苍梧表率啊。” 他更加压低了声音,打趣我:“不过你就是你们苍梧头一号的不争气的,最是惫懒!” 我本想锤他一下,可此时已经走进了九嶷宫的正门,大殿中央站着盛装的青苍久岚,大殿上首,坐着我那不苟言笑的大哥凤启。 大殿两侧,站着各路前来贺喜的神仙,有些我认识,有些我不认识。我第一个瞧见的,却是未野,他俏皮地朝我眨眨眼睛。 若柠眼尖,不顾旁边人多,直接把头凑过来,审视地看着我,比着嘴型,无声问我: “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扯了下他袖子,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目视前方,压低声音: “仪式快开始了。” 第185章 册封郡主 吉时将到,各路神仙都带着贺礼前来,可还是不见长琴和凰泠的身影。 我正暗暗着急,在第一声雄壮的晨钟声中,凰泠面带沮丧,和长琴并肩赶来,匆匆站好。 我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按时赶来。 看到前来宣旨的我却是一口气刚下去,就又急急提起,宣旨的正是扶郁——凰泠的师兄,刚闹完别扭且动过手的师兄。 “青苍久岚,贤良淑德,苍梧司职,未曾懈怠,峻祁之幸,门楣有光,特封郡主,以昭天威…” 凤启从凤凰一族的帝位上站起身,遥遥地向九重天拜了一拜,就算站得离久岚很有一段距离,可还是感受得到她身上的喜气洋洋。 这次册封了郡主,也算是和大哥门当户对了,不会再过一阵子,天君就派人来降一道婚书,将久岚许给凤启吧。 虽说久岚肯定愿意,可凤启不一定愿意,到时他肯定会说政事繁忙,无心婚娶。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扶郁高声唱喏:“礼成…” 众仙都手捧一杯水酒,预备共饮此杯贺酒,我刚才走了神,手中没捧起酒,显得很是失礼。 若柠微不可查地轻哼一声,朝我手里塞了个酒盅,我忙顺势接过,跟着一起遥遥举杯,祝贺峻祁之山的青苍久岚。 典礼结束,我悄悄问若柠:“你先前和我说过,久岚想要嫁给我大哥,你这个信究竟准不准?她现在可是被天君册封郡主了。” “她现在野心更大了,我现在算是九重天的人了,有的话我不好说,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扶郁朝我们走过来,只好迅速闭嘴,不敢再言。 一想到扶郁先前在云梦频频失态,我的心中比若柠更紧张,生怕他当着若柠的面,说出些叫我难堪的话来。 幸好,他要找的人不是我,是若柠。 “司命星君,近来下界投胎转世的很多,积压了很多命簿子,还请防风君莫要在苍梧逗留,早些回去。” 扶郁的目光冷然,说话时自带一股天君太子的威仪,若柠在他面前,都不自主地矮了一头。 九重天还真是滋养啊。 见若柠被扶郁叫走,准备一道离去,我有些伤心,昔日同窗好友,防风若柠开始司职了,涂山镜也在轩辕丘独挡一面了。 也不知道我的逍遥日子,还能过多久。 若柠回头,偷偷比了个“再会”的口型,我勉强挤出个笑容,朝他也摆了摆手。 久岚册封的阵仗虽然看起来很大,可来的多是苍梧封臣。 鸾女被青苍久安叫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青苍久安一脸的慈爱,像是在叮嘱些什么,鸾女笑着点头,倒是一副罕见的景象。 凤启典礼一结束便走了,长琴拉住凰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气氛有点激烈,可能是吵架了。 未野走了过来,面带笑意,“幽都还有点杂事等着处理,未野便同帝姬辞行了。” 他笑得有几分只有我们才能懂的秘密意味,我也跟着笑,“好,那我们再会。” 突然想到凤里澈的册封日子也近了,忙又补上了一句:“过一阵子,便会在衡山册封凤里澈,承袭祝融少君,我们到时在榣山再见。” 虽然周遭没有人偷听我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我还是乐于打谜语。 未野眨眨眼睛,“一言为定!” 楮华殿中的人很快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可青苍久岚看不出有半分的失落,反倒真是很欢喜。不过想来也是,天君的赐封,没道理还要难过的。 远处,长琴像是被凰泠气走了,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凰泠突然一脸怒色地朝我走了过来,我吓得一缩脖子,刚想装作没看见,转身溜走,她却喊住了我。 “凰冉!” 我只好讪笑着回头,“三姐,什么事?” “在云梦你有没有好好用功?我是不争气,被罚关了禁闭。听说你也是刚关完禁闭出来的,我不求你多有出息,像大哥二哥那样可以早早飞升上仙,可你多少也要用功的…” 看着凰泠只是说话闷闷的,并不十分怒火中烧,我心下稍安,看来长琴没把我的小秘密托出去。 我不敢提她关禁闭的原因,其实她关禁闭的原因和我是一样的,倒还真是苍梧的亲姐妹。 “好了,三姐,”我撒娇似的抱着她的胳膊摇,“我现在特别用功,大师兄都知道的。不信你可以问云梦的云中君的,东君也觉得我上进,现在绝口不提要关我禁闭。” “我们去看看大哥好不好?” 所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凰泠见我嬉皮笑脸的,也没了气,虽说这气是长琴惹出来的。 “好,走吧,去子何殿。” 书因瞧见我们来了,反倒是叹了口气,“最近苍梧的事情又多又乱,帝君和君后还在南海闭关,大殿下已经是累得要不行了。” 我和凰泠都有几分急,慌着问他:“怎么了?” “你们自己进去问吧。”书因将子何殿的殿门打开,很无力似的。 凤启倒是浑不把最近的政事繁忙当回事。 “倒也没什么我解决不了的大事。不过是玄丹之山的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最近又去找青苍族长闹,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是苍梧就快要收回成命,不会再给玄丹居民自由出入鸾族的领地南岭。我倒是派了书因和久岚去好一通劝,可惜二位上仙是个暴脾气的,还是去了峻祁之山,一通打砸,把青苍久安吓得闭门不出,不肯再见黄敖青玟。” 我愕然,怎么都过去好几千年了,玄丹之山和峻祁之山的事情,还是不肯罢休。 凰泠则是又急又气,伸手按住了凤启的脉门。 “不对,大哥,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们。你的灵息怎么如此之弱?你的青羽呢?” 我更加愕然,恐惧像星星之火,一节一节攀爬出了深渊,熊熊燃烧,死死凝视着我这只飞蛾。 第186章 昆山玉碎 “一时的事情。好几件事情凑在了一处,不止这一件,酆都大帝想要幽都将生门开启,从此连通幽都之山和酆都罗山。我不同意,让未野先周旋着,若是幽都山门一开,那不止是让出了幽都,玄丹之山和峻祁之山也会任由酆都畅通无阻,到时这三座山就只剩死气了。阿爹阿娘还没出关,我怕出了差池,我就拿我的三根青羽去定住这三座山,保幽都、玄丹和峻祁平安。” 凰泠有些急,“大哥你这是何必,三根青羽全出,你就无法动用法力了。” “无妨,我身为苍梧帝君长子,我心怀苍梧子民,护他们周全。” 凤启淡然笑着,低头在折子上批改,已经有了几分少年帝君的样子了。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我脱口而出: “苍梧现下只有法阵相护了,二哥离不开榣山,三姐离不开汤谷,苍梧只剩下一个不能动用法力的大哥,若是生变…” 凰泠的双眼愕然睁大,凤启却还是气定神闲的,心底的不安死死地攥住我。 “我不回云梦了,我就在苍梧呆着,阿爹阿娘什么时候出关,我就什么时候回云梦!” 凤启凝神看着手中的折子,听到我的话,像是觉得我在闹小孩子脾气。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苍梧的法阵厉害,什么人想不开会打苍梧的主意?苍梧一有事端生出,幽都之兵立刻杀到,能有什么要紧事。” 凤启看着十分的笃定,我却没来由地开始心悸。 “阿泠,我听说你和扶郁动手的事情了,被句芒上神罚了吧。以后莫要再冲动了,总不能一直都这么急脾气。” 凤启云淡风轻地说着,并没有责备凰泠的意思,倒像是在告诉她天凉了,火炉记得烧旺些。 凰泠低头。 “是,大哥,我知道了。” 我执意想在苍梧多呆些日子,凤启却很坚决,一定要我早些回云梦。我坚持呆了三日,凰泠被句芒上神一封信召回。 云梦没有寄信催我,未野倒是给我来了信。 他在信中说,他给白虎白文提供的两个选择,白文都不接受。白文选了第三条路,他想自散修为,舍弃仙身,陪细商生生世世在凡间轮回。细商没有反对,她也再没了可以反对的资本。 未野还在信中告诉我,他允了。 他没在信里告诉我白文和细商是否能相守团聚,我便提笔写了封信去问此事,叫来了玄鸟黑黑帮我送信。 黑黑一听是去幽都之山,很不乐意,好说歹说哄了好久才肯启程。 未野的这封回信我等了很久,他一直未覆,我便一直未再写新信询问。 直到又过了五日,我在苍梧赖无可赖,凤启一定要赶我下山回云梦,都再未收到未野的回信。 出苍梧的那天,天朗气清,我对着送我下山的书因再三叮嘱,“苍梧一旦有事,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苍梧。” 书因虽然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连连应好。 刚出苍梧,便回云梦,云梦多水,泽生水,水引雷。 大师兄云中君顶着大暴雨出来接我,我运起灵力撑起一片火灵网,抵挡雨水。云中君专心致志地划着他那云梦大泽上的一叶扁舟,划了良久,才问了一句: “青苍久岚的册封典礼,热闹吗?” “挺热闹的。”我回过神来,不知道大师兄是在没话找话,还是又知道了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岳白司成曾算出五方天界即将大乱,他可曾告知大师兄这具体大乱的时间?” “华胥岳白,算无遗漏,可他窥得天机,都会保留一二。具体的时间,他不可能告诉我,我也不可能问得出来。” 云中君疑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句华胥岳白曾经说过的话。 我看着从云层中凌空劈下的一道雷,“没什么,就是心慌意乱,觉得害怕。” 云中君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心慌意乱,还回来做什么?若是道心乱了,还硬要修炼,根基不稳,容易滋生心魔。” 我叹气,“我倒是也想在苍梧呆着,可惜我大哥非要赶我回云梦。” 云中君猛力划桨,那叶看起来很不坚固的扁舟竟然在狂风骤雨中原地打了个转儿,“那就不回云梦了。既然你心乱,我就陪你一起回苍梧,凤启总不会说什么的。” “多谢大师兄!” 穿过中天界的天门,见过司阍神君,便可以回到南方天界了。 就在我穿过中天界天门的一刹那,我腰间所悬之玉,奈暮赠我、助我在昆仑墟畅通无阻的青玉腰佩,突然毫无征兆地碎了。 一声轻微地“咔嚓”声过后,随后那青玉竟是从中间齐齐断开,裂成了两半,像是有人拿剑将它横劈开来。 云中君手疾眼快,弯腰伸手,抢在玉跌落之前,将它接住。 “不好!”云中君神色焦灼,像是心有所感。 我顾不上别的,伸手从云中君手中夺过碎成两半的青玉,心中的怕已然登到顶峰。 比任何一次都要怕。 怕到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肺都移了位,三魂七魄都出了窍。比我在无神之地,令丹枝花现世,关水牢那次还要怕得多。 站在南方天界的土地上,遥望苍梧的方向,漫天寒光,寒意逼人。冷然的肃杀之气中,空中流云凝滞,江边野花泣泪。 苍梧山巅,红光冲天。 冷冽的寒光和刺目的红光交织,一时之间,天地变色,鸟雀无声。 凄厉的啼叫之声从那光中射出,直冲云霄,直叫得我心胆欲裂。 昆仑玉碎,凤凰三啼。 我用力地攥住云中君的衣摆,因过于用力,指节泛白。 泪水糊住了我的眼,心中郁结,险些跌倒。 我从嗓子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大哥,出事了…” 钟声自缥缈九天传来,沉重、古老、悠远的钟声,不多不少,足足响了九下。 “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不远处,竟是传来了放荡不羁的笑声夹杂着高声阔论。 第187章 我要你们全族陪葬 我愤怒回头,原来是屠缪身边的那个侍笔。 他笑得很是得意,施施然拜过,“在下华胥补卓,见过凰冉殿下。” 心中悲愤化作剑意,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紫清玉剑凭空出现,紧紧握在我的手中。我横剑在手,直逼补卓脖颈脆弱之处。 “说!是怎么回事!” 补卓不躲也不闪,仍是得意地笑,“不若上苍梧山看看再说,帝姬殿下。” 云中君过来拉我执剑的手,他默然摇头。 手无力地垂下,我却不肯收剑。 钟声过后,瑶琴送曲,一曲清音,音色铮铮。 我心里明白这是长琴所奏,瑶琴一出,亡魂归路。长琴以风音引魂返乡,而只要保住魂魄,就不会有事。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苍梧山上,子何殿外,大片大片的桃花晕染开来,晕出了一团团绚烂的鲜红。 不待我迈步进去,我就知道,凤启的元神,已然脱离了本体没了形态。只剩一点小小的微弱的火苗,他的灵力已几近全无。 无人敢入殿,若柠急匆匆地从九重天赶来,手里拿着个命盘,见到我,他踯躅半天。 “四殿下,这命盘是我向东华帝君软磨硬泡借来的,这命盘可以推演出诸天幻境的万千变化,我却只算出了个魂魄近失。” 我只是盯着子何殿的殿门看,不敢入内。 已然出离了愤怒,麻木到没了知觉。 阿爹阿娘在神州极北的至寒之地休养生息,为疗涅盘火之毒,已经很久不曾出关了。 他们怕是全然不知情的。 血一样的夕阳余晖中,青苍久岚被屠缪用缚仙索捆住,此刻正满眼怨毒地看着屠缪,见我的目光终于扫过来,她笑得有些歇斯底里。 “凰冉,你别进去看了,里面实在是惨。凤启精血逆流,经脉自爆。现在里面只有一只现出原形的残疾凤凰,好像一只野鸡,你进去不是徒增伤心吗?” 屠缪不满地紧了紧缚仙索,喝道:“你少说两句!” “屠缪,你少给我耍威风!我今日所为,为的是谁你心里清楚!你背信弃义,不守诺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屠缪眸中精光骤现,他一道水灵神光出手,直接将青苍久岚打回原形,抛给了站在他们身后不住颤抖的青苍久安。 青苍久安畏畏缩缩地接过自家妹妹的原形,心疼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便十分干脆利落地使了个法术,将青苍久岚的元神锁住,紧紧攥在手中。 桃花依旧飘飘洒洒,仿佛在笑春风不解风情。扶郁在桃花中显了身形,不言不语,眉头紧锁地盯着子何殿内,凤启那一点元神的方向。 若柠司职司命星君不久,才不过半年多,就摊上了这数十万年间顶顶灾难的一桩事,早已慌了手脚。 他颤巍巍地上前对扶郁行叩拜大礼赔罪,“小神愚笨无能,实在是未能推演出启殿下的命格,是福是祸,恕小神无能,实在是未知。” 扶郁没有看他,“万象境之推演极为复杂,你莫要乱来,扰乱了天命。” 随后,他缓步向前,第一个推开子何殿大门的竟是他。 “吱呀”一声,仿佛打开了一个掩饰太平的结界。 殿内哪有什么凤启,只有倒在血泊之中的一只凤凰,一只断了尾,失了尾羽的凤凰。 我飞步入内,不敢去碰凤启的原身,生怕碰一下,大哥便会脆弱地永远离去。 三根青羽尽出,只消有心人算计一小下,便会生出变故。 扶郁蹲在我身旁,从袖中拿出一物,方方正正无甚特别,却是炎帝为贺天君寿辰的贺礼,焱境石。 扶郁缓缓施法,从凤凰原身上收集到了些微弱的元神,是一点摇曳的红光,几近熄灭。 扶郁举起手中火红一片的焱境石,将那点微弱的红光收入。瞬息之间,那石头又变得通体晶莹,没了颜色。 他侧头看我,语气轻柔,生怕刺激到我似的。 “阿冉,我已将凤启的元神温养入炎帝赠予的焱境石中了,这块石头乃自然所生,里面的火境最是纯粹不过,纯阳之火虽是比不上你们的凤凰之火,却是暂时能找到,最适合凤启休养生息的地方了。凤启看起来伤得重,可他的魂魄并无大碍,元神也并没有大损。修为虽然几乎丧尽,却还是有转好的余地的。你莫要太过担心。” 我呆愣愣地跪在地上,看着凤启断尾的凤凰原身,身体好似失去了感觉,一动也不能动。听到扶郁的话,心中如同刀割一般。 扶郁的话语仿佛带着些哄骗的魔力,温声道:“我先将焱境石带回九重天,帮你想想办法,能不能救回凤启,就算没法,蓐收审案,也需要这块焱境石。” 见我仍是愣怔,不说也不动,全然不拦他,像是完全傻了一般,他便将那焱境石收入怀中。 青苍久安双手奉着青苍久岚的魂魄凑上前,说起话来声音也跟着抖。 “罪神罪该万死,对小女疏于管教,酿下这滔天大祸,小女是生是死,全凭两位殿下做主。” 扶郁没应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殿内又跑入一人,是书因。见到凤启此刻情形,平素冷静持重的苍梧神官,竟是直接俯倒在地,大哭不止。 “殿下,是我轻信了小人的谎话,我不该离开苍梧的,都是我的错…” 殿外跟着传来两声撕心裂肺的“大哥!” 我用尽全力回头,原来是凤里澈和凰泠。再次齐聚苍梧,居然是这样的景象。 凤里澈依旧是一身灰扑扑看不出颜色的袍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仿佛刚被炸过。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和不敢相信,像是不敢举步入内。 凰泠脸色苍白,轻轻颤抖,手中之剑都险些拿不稳。长琴在一旁扶着她,一脸阴郁地看向殿内。 扶郁看向青苍久安,“将青苍久岚收监九重天。” 又看着不知何时入殿的补卓,“调昆仑墟的奈暮上九重天,协助蓐收和南金审案。” 我看着青苍久安,目眦欲裂,双眼中似乎燃着最猛烈的红焰,我一时想哭,一时又想笑。 我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紫清玉剑,横在青苍颈间,他的脖子瞬时便现出一道血痕,滴滴答答地落下几滴血。 青苍久安怕得不行,颤个不休,手中的青苍久岚元神都几乎丢了出去。 我一字一顿: “青苍久安,我要你们全族都给我大哥陪葬!” 第188章 直杀幽都 扶郁皱眉看我,语气却是越发的温柔: “阿冉,不要说气话。交给九重天,一定还苍梧一个公道。” 青苍久安像是也反应了过来,嘴中不住地讨饶: “请四殿下饶命,请四殿下饶命,这都是青苍久岚一人所为,和我无关,和鸾族无关。还请四殿下放过峻祁之山,请四殿下开恩!” 我恍若未闻,紫清玉剑更深了几分。 扶郁却伸手握住了我举剑的右手,往下偏了几分,剑气瞬时便弱了,再次化成紫玉镯,好好地戴在我手腕上。 他用眼神示意青苍久安快些起身逃走,鸾族族长会意,马不停蹄地跑出子何殿,躲在了九重天的屠缪和补卓身后。 凤里澈走了进来,捧起了凤启的原身。 凤里澈即将执掌天下众火,从他的掌心涌出一团团的火焰,那火焰将凤启的原身包裹住。 我以剑为拐,支撑起身,看着目无表情的凤里澈,“过几天,我亲自跑一趟南海,将大哥的原身交给毕方上神保管。” 他又看向扶郁,“除此之外,还望太子殿下可以将焱境石也交给苍梧保管。” 扶郁却是丝毫不给未来的祝融神君面子,“这个还需天君定夺,恕难从二殿下之命。” 凤里澈不答,走向殿外,飞身去了,看方向是去南边的南海。 扶郁向殿外走去,凰泠伸出颤抖的手,死死地抓住他,“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是吗?从你激我和你动手,被关禁闭,到算好时机,诓我大哥三根青羽尽出,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是不是?” 凰泠仿佛心力竭尽,扶郁却是置若罔闻,伸手将被凰泠扯住的衣袖抽出,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冷漠至极。 长琴环住她,看着扶郁离去,不动声色。 他又心疼地看着凰泠,眸光沉沉,“泠儿,我们回汤谷吧。你的禁闭尚未结束…” 凰泠“呜哇”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看着我,惨淡极了,“我拼着这一身修为都不要,擅闯出关…” 我哭不出来,像是将泪水都留在了无神之地。 我缓慢点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峻祁之山的。交给我,你且安心回汤谷吧。” 凰泠和长琴并肩离去,我却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 云中君也走了过来,欲言又止地长叹一口气,“小师妹,你且撑住,我回云梦给师父和师娘报个信。” 我点点头,没多言语。 扶郁、屠缪和补卓又押着青苍久安和被锁住元神的青苍久岚上了九重天,一时之间,苍梧又落了个空空荡荡真干净。 若柠和书因没走,书因守着血泊,抹干了泪。若柠手中抓着东华帝君处借来的命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夜,凤里澈就给我传来了信,我伸手接过那只火灵所化的小玄鸟。 信笺展开,是封口信: “大哥的原身我已交由毕方上神,南海甚是稳妥。我需先回榣山,准备接任祝融衡山的七十二峰。讨还焱境石,或许要等阿爹阿娘出关。” 随着凤里澈的语音散去,那信也如同焰火中的烟尘,消失得一干二净。 凤里澈的语气很是平静,仿佛大哥并没有出什么事,苍梧还是那个苍梧,我们三个散落各处,各有各的事情忙。 可我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变了。 若柠不肯回九重天,就差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了,他也不说话,只是研究手里的命盘究竟有何玄妙。 长琴也给我寄来了信,劝我不要太着急,总归是还有补救的办法,焱境石的事情他会帮我想办法。 可我晓得,凰泠被句芒上神关押汤谷,一切只能靠我了。 毕方上神没有来信,东君和羲和君也没有来信,可我顾不上去数谁来了信,谁没有来信。 我忙着处理苍梧政务,担起凤启的责任。 自打苍梧出事,我就从子桑殿搬出,搬进了九嶷宫的楮华殿。 封地的奏折如雪般呈上,有关怀帝子的,有唯恐天下不乱的,还有隔岸观火的。 我不知该如何批改,书因强忍着心中悲痛,耐着性子教我。 若柠新任司命星君,要经他的手的事务并不多。他每日伴我和书因左右,身为五方天界的八卦百科全书,他看了折子,便尽职尽责地给我们讲解各家的渊源和恩仇。 而青苍久岚的案子审得很快,天君的使者很快就带来了他的旨意。 罚落忘川水,受堕天之刑,入下界轮回。 青苍久安看管不力,封山峻祁。 屠缪和青苍久岚私通书信,暗中来往,坏了规矩,革去四海水君之职,回返九重天,闭门思过。 来传旨的不是扶郁,是屠缪身边的侍笔,补卓。 此案审理之快,他颇有些得意。 案情又是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个中细节,一概不提。 我心知这是天君有意为之,我怕是又要像上次只身处于无神之地时一样,凭借一己之力,抽丝剥茧,得见真相。 “那鸾族的惩罚便只落到了青苍久岚一人头上?” “正是,帝姬明鉴。” “封山峻祁?除了天君派来的使者,便无旁人可以入峻祁之山了?” “正是,天君唯恐鸾族合族被有心报复,天君乃仁君也。” 我看着面带嘲讽的补卓,他手中执着金灿灿的圣谕,而九嶷宫楮华殿外,停着八头黑目金爪的真龙所驭的飞辇。 排场很大。 自打天君的野心开始图穷匕见,九重天使者的排场就一日大过一日。 我尽力压下语气中所有可能显现出的愤懑,尽可能听起来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属地臣子: “天君要力保鸾族?” 补卓仍是得意,“天君不过秉公行事,并无半分偏袒之心。” 若柠走了过来,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冷静。 我看了眼若柠,语气冷淡,“天君自是问心无愧,天使便请回吧。” 凤启出事那日,我任由扶郁带走焱境石,一是慌乱之中,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二是尚不知晓此事和九重天的屠缪有关联,还以为他带走焱境石于审案也有助力。 现下看来,九重天和此事有关,那焱境石放在他们那里已是十分之不妥了,我定要寻个时机,将焱境石从九重天夺回。 补卓的飞辇浩浩荡荡地驶离苍梧,我却是也跟着离去。 若柠本想拦住我,可玄鸟黑黑的身影飞快,一闪而过的黑影略过,我已脚踏玄鸟黑黑宽阔的鸟背之上,直杀幽都。 峻祁之山被保下了,但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有一个落单了的鸾族中人,青苍鸾女。 第189章 她怀孕了,是我的 幽都之兵都是认得我的,见我气势汹汹,不等通传,便直闯山门,到了未野的神君府邸前叫阵。 “青苍鸾女,你给我滚出来!” 半山白芷静悄悄,一如寂静的幽都神君府。 “青苍鸾女,你若再不出,休怪我纵火烧山!” 喊到第二句时,兴许是太怕我真做得出纵火烧山这样的荒唐事来,青苍鸾女苍白的小脸从紧闭的府门后亮了出来。 她虚掩了府门,袅袅走了出来,又对着我盈盈一拜,“不知帝姬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我冷笑,手中蓄力,“我凰冉说到做到,我说了要你们合族陪葬,便真要合族陪葬。” 青苍鸾女听到这话,却是眼中带笑,笑得和青苍久岚如出一辙的温柔,“帝姬悲痛之心,鸾女深明。可大殿下尚未魂飞魄散,又何来我鸾族合族陪葬之说呢?” 我被她彻底激怒,手中聚起凤凰神火,一团火球不由分说便要劈头盖脸向青苍鸾女砸去。 一道波光潋滟的蓝光斜刺里冲出,死命拦下了我的神火。 我怒目回头,见到那出手之人,竟是未野。 他诚惶诚恐,“帝姬饶命!还望殿下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她。” 我不解。 那日苍梧的情形,我看得分明,青苍久岚联合屠缪做了个局:她声讨,他推脱,天君包庇,欺我苍梧无力。 可未野居然枉顾我同他的情意,对我说,莫要伤了她。 我不理她,手中再次攒起一团神火,正待再度向她砸去。 青苍鸾女竟然是仰头看我,不惊不惧,还带着些挑衅。 未野却死死地拉住我的手,不让我手中火团掷出。 他声嘶力竭:“帝姬求你放过她,她怀孕了!” 我不解,回头看他,她怀孕了关我什么事? 未野垂眼,不敢看我,语气中带着酸楚,“她怀孕了,是我的。” 我大惊失色,手中火球应声而去,不知砸去了何方。 未野这时鼓足了勇气看我,眼中晦涩难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涌动。 我稳了稳心神,问他:“未野,此话当真?” 未野没再说话,只是依然看着我,像是极痛苦极悔恨。 可他不说话,便是默认的态度。 我周身燃起熊熊烈火,伸出火焰笼罩中的手,用尽全力,砸向未野面门。 未野心灰意冷了似的,并未运用水灵抵挡,却是青苍鸾女扑身过来,使出全力,接下了我这一拳。 她的五色神光差了凤凰神火很多,接下我这一拳,已是气喘吁吁。 她软绵绵地倒在了未野的怀里,我看着未野紧紧地揽住力竭的青苍鸾女,不由冷笑出声。 原来前几日未野给我看细商、江晚生和白虎的纠缠为的就是这个意思。 浓情蜜意的是旁人,和我没有干系。 他们如此惺惺相护的作态,倒像是我在棒打鸳鸯,强权压人。 心中一时没了好勇斗狠的心思,累了,真的累了。 我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朵已经风干了的白芷花,花瓣上光华流转,散发出不合时宜的清香。 那是我前几日离开幽都山时,未野亲手摘下的一朵白芷花,他将那花别在了我的鬓角,和我说了好几句,不要忘了他。 我是不会忘了他,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了他。 手中烈焰燃起,那花即使有灵力相护,也很快便化为了枯炭。 我手一扬,炭粉四散,眼中含着泪水,看不分明未野的脸。 头上的银簪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长发被风吹散,什么也看不见。 他伸手想拉住我,却收了手,只是低低喊了句:“阿冉…” 我向空中喊道:“黑黑!” 玄鸟黑黑应声而起,黑影在我脚边略过,我适时地飞身上去。 呜咽的风,吹个不休。 “阿冉,不要恨我…” 幽都山下,若柠抱手而立,不待他问我,我便先问他:“你可知情?” 若柠一愣,“什么知情?” 我不答他,正想让黑黑带我回苍梧,他却也跃上了黑黑的鸟背。 “轩辕丘出事了,涂山镜的信刚寄到我这里,我们需快些过去帮他。” 我又是冷笑,却笑得不甚冷,带着些凄楚: “找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苍梧一个没用的帝姬,他应该去上奏九重天,九重天能征善战的,我怎么帮他?” 若柠却是不理我话中的冷嘲热讽,看着十分紧张,“你让黑黑再快些。是饕餮,轩辕丘这次被一群饕餮围攻,涂山镜独守云阳殿,就快撑不住了。” 我顾不上伤心,只是心里琢磨,怎么又是饕餮? 若柠是真急了,“你的事等我们回来再说,你先帮帮我,我急着去轩辕丘。” 话到末尾,他竟是带了些哭腔。 我口中嘬了一声,催促黑黑再飞快些。 司阍神君早已习惯我这种不打招呼,就来去匆匆的行事风格了,也不拦我,只遥遥地对着我的背影说了句:“凰冉帝姬…” 我便驾着黑黑,带着若柠,一骑绝尘而去。 将将飞至沁阳时,若柠终于放下些心来,凝视着下方向城外四散奔逃的人群,他有些唏嘘,“说起来,这次又是只有你能救他。” 我不解地挑眉看他,等他的下文。 “只有吃过饕餮肚中不死果树所结之果的神仙或人,方可操纵饕餮。现在吃过那果子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你了。轩辕丘的饕餮群,只有你能驱使。” 先前被困在无神之地的水牢之中,确实是丹枝豢养的那头饕餮给我喂了个不死果。可我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就一件事连着另一件,应接不暇。 轩辕丘的禁制对我这个前弟子是无效的,不待我用灵力冲击,我便顺利进入了那绵延巍峨的宫殿群中。 待到落地,看到成群结队的凶兽们,足有上千头之多的饕餮,平生见所未见。 我这才明白,轩辕丘的法阵现下是只能进,不能出了。 涂山镜稳坐云阳殿之上,土之灵力筑起一道高高的屏障,饕餮们见了我和若柠,并不攻击,反倒是给我让出条前进的道路。 涂山镜见了若柠,简直是泫然欲泣,“我还以为你赶不来的…” 若柠款款深情,“我就是拼尽了性命,也要赶来见你的…” 涂山镜忘情地注视着若柠,“我给所有可能的人都传了信,却只有你赶来了。” 我实在见不得涂山镜和若柠这副生死与共的痴情劲儿,更何况我今日心情实在是不佳,明明是去幽都寻仇的,却反被将了一军。 第190章 又见 我毫不客气,语带嘲讽,“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涂山镜你是真瞧不见啊。” 涂山镜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我,不无真诚,“帝姬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尚来不及去慰问一二,却要劳烦帝姬为我奔波辛劳。” 若柠和涂山镜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又是只有他们两个才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气极,没好气地叫他闭嘴,“你少来这种语气,我大哥不会有事的。” 云阳殿外,尘土飞扬,穿云破雾,涂山镜费了好大力气筑起的屏障突然碎裂。 我心中一紧,这就要和饕餮开战了。我手忙脚乱地给大师兄传信,请他速来支援。 殿外,闯入眼帘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他破天荒着了一身紫衣,显得清隽了几分,不似往日那般严肃。 眉如山,眼如水。 左耳处的青铜小蛇发出清脆一声响,他身后的屏障又被反手加高了一层。 涂山镜收了自己那副矫情姿态,恭敬道:“意玄上神。” 意玄却不看他,只是看着我,眼眸似沉水,又似倒映着一轮弯月的古井。我看着他眼中倒映着小小的自己,看着有几分勉强的倔强,又有些脆弱的坚持。 他有些迟疑,看了半晌,还是犹疑着发问:“帝姬,可好?” 我笑容惨淡,“尚好,来不及伤心。” 我很怕他和我说些什么凤启一定无事之类的废话,我现下最不想听的就是这些虚伪的假话。 所幸,他没有提这件事。 “上神,轩辕丘的法阵现下只进不出,这许多饕餮,可该如何是好?是全部赶进后山禁地,还是想法生擒了,送上九重天?” 听到涂山镜发问,意玄紧皱双眉,“不妥。这么多饕餮出现在轩辕丘一定有蹊跷,我先帮你把轩辕丘法阵加固些,再想办法对付饕餮。” 意玄很是雷厉风行,再次破开仙障,去轩辕丘的外围加固法阵了。 若柠由衷地赞叹,“不愧是历经鸿蒙和洪荒的上神,仙格高绝。意玄精通法阵,闻名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有他加固法阵,我们是不用怕了。” 意玄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击退无数进攻的饕餮,紫色衣袂上下纷飞,银丝绣成的祥云纹滚边随着剑气挥舞闪动。 他今日没着腰封,越发显得袍袖宽大。剑似闪电,笼在一片紫雾中。他也未用惯常戴的玄色玉冠挽发,却是用了一支簪子将头发全数束起,发间紫色的锦绦随风飘扬,和黑色的饕餮群混在一处。 若柠又是低声由衷赞叹,“居然半分灵力都没用,单用一柄剑就击退了这么多饕餮!” 涂山镜接茬,“不愧是曾在万军丛中取敌人首级的意玄上神,术法、阵法、剑术,无一不精。” 临近云阳殿的仙障,意玄飘逸地挽了个剑花,凌空刺出好几剑,凌厉的剑气随着意玄在空中旋转的身影,又生生击退了好几头不死心的饕餮。 我看着他的身形好似一朵盛放的紫花,又借着一冲之势,将仙障破开了个口子,冲回了云阳殿。 若柠好不殷勤,紧着冲上前去问候。 意玄随意应付几句,看了眼我,又是欲言又止的,话却是对涂山镜说的: “涂山公子,我已将轩辕丘法阵加固,现下这里不能出不能进,我们一则坚持到九重天的援兵来,二则自己想办法,将饕餮击退。” 若柠的脸色白了一白,吓得不轻。 涂山镜却还是镇定自若,看来独掌轩辕丘还是历练了不少,“九重天派兵怕是有一番好等,这些饕餮踪影诡异,我们便自己想办法吧。” 意玄问我:“帝姬,你曾吃过不死果,可感觉能操纵饕餮?” 我摇了摇头,终于十分坦然地说起了苍梧的变故: “苍梧刚一出事,九重天便立刻保下峻祁之山,青苍久岚的判罚又如此不轻不重。怕不是他们知道我必会杀上天庭,问罪天君,所以便放出这些饕餮拖住我。等灭掉饕餮,鸾族之事便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余地。” 若柠身为九重天的神官,反倒十分赞同,跟着也说了几句: “我想应当是如此。凤里澈在榣山准备继任大典,而在大典之前,需得熟练操纵天下众火方能承袭祝融少君之位。凰泠在汤谷,被句芒上神关禁闭,碍于青帝之威,她也不敢随意冲开禁制。凤启的三根青羽全出,定住幽都、玄丹、峻祁三座山,以防这三座山生变。凰冉又是个尚未飞升上仙的,空有凤凰神火,但…” 我表情平静地接上若柠不敢接着说下去的话,“我知道我法力低微,他们有心要害大哥,我就算知道了,也拦不住。” 意玄拧眉,眸光似一池破碎的春水,碎裂又复原,认真回想往日经过的我,倒映在他的眼中。 我幽幽开口,仿佛未野之事于我,已毫无影响: “幽都近来闹事,酆都罗山吵着要连通南方天界,幽都不愿,和酆都罗山商讨了很久此事。玄丹之山又时常去闹,和青苍久安闹完,又去幽都闹,说峻祁之山背信弃义,先前答应好的事情又变卦。单凭青苍久岚一人,是断不可能做到这么多的。” 我看着意玄,希望从他不变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 “我想,若不是天君授意,或是九重天的几位殿下出手,她青苍久岚是不会如此轻松就说动幽都、酆都、玄丹和峻祁的。” 听了我的话,若柠和涂山镜皆是觉得我有长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许多。 意玄却还是古井无波,似万年不化的寒冰,自从我试图缕清事情经过,他就是这副姿态,再未变过,“帝姬放心,我定会助你,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听了他的保证,我反倒有些失望。 在无神之地时也是这样,丹枝和高令行的来历,只有他知晓,可他什么都不肯说。这次又是如此,帷幕掩住的真相,半分都不肯吐露。 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无法抵挡的疲倦,我看向涂山镜,“我实在是倦了,我要歇息了。你这云阳殿总该有地方睡一觉吧。” 涂山镜应该是挺感激我前来救他,单凭他自己,这么多饕餮,迟早有将他撕裂吞噬的一天。 他将我引到殿后小院,指了一间小屋给我看,“你快去休息休息,我还要请教意玄一些法阵的问题,就不帮你铺床打水了。” 我摆摆手,“无妨。” 第191章 孤注一掷 翌日。 云阳殿后的小院可能是经五云上师法力加持过,睡得格外神清气爽。 我本想去看看云阳殿外围住的饕餮有没有少一些,却听到若柠正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我的八卦,声音还不小: “凰冉帝姬呢,和那个幽都的未野绝对还是有点什么的,册封青苍久岚的时候,我也在苍梧。我瞧得真真儿的,他们抛媚眼来着呢。” 而问问题的居然是自持稳重的意玄,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几分紧张: “然后呢?” “她昨日去幽都神君府的时候,动作太快,我没跟上。可我马上就也赶着去幽都之山了,涂山镜的信就是半路上传给我的。我到幽都的时候,听到守山门的闲聊,说青苍鸾女是未过门的幽都夫人,都怀了未野的骨肉。也不知道未野神君是怎么想的,前些日子,巴巴地将苍梧小帝姬领到幽都,给人家看那半山腰的白芷花。” 我心中冷然,为的是什么,不过是给我看看,细商是如何对江晚生爱而不得,而白虎又是如何对细商倾尽所有罢了。 “未野怎么说?凰冉可还好?” 我听不下去了,迈步走到了殿前,看到了意玄和若柠正在给那仙障修修补补。而此刻若柠张大了嘴看着我,好不尴尬。 可在我背后谈论我的意玄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说了几句我的碎话,全然不算什么。 我没好气的,又想到不能显出我好像多在意那未野似的,便又学着意玄淡定的样子,“未野说,叫我不要恨他。” 意玄很认真地看着我,眸光似水,又映出我的倒影,“那你恨他吗?” 意玄问得认真,我也答得认真,“不知道,我还没时间细想。” 若柠打了个圆场,“确然确然,当务之急是尽早解决这些饕餮,然后再想办法探清青苍久岚究竟做了些什么。” 若柠又问我,“你可有问昆仑墟的奈暮上仙?” 意玄不再看我们,回身继续修补仙障,“不必问了,这次九重天审案,绕过了玉山西王母,直接交由了南金。” 我有些惊讶,急急走到意玄旁边,问他:“蓐收上神呢?南金自己审?” 他侧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蓐收也未曾插手,全部交由南金,三天结案,十分神速。” 我没了言语,低头陷入沉思。 正当我想理出个头绪,却听一声凄厉的婴儿哭叫声,保护住云阳殿的仙障被生生撞出个口子。 成百头黑色饕餮穿过由意玄加持过的厚厚的仙障,向殿内闯入。 一时之间,凤凰神火、万仞狂风裹挟住涂山土灵和防风木灵齐齐向饕餮斩去。意玄手中丈余寒光一闪,他手中之剑化作万千坚冰利刃,向饕餮射去。 看似坚不可摧的藤蔓和厚土却并不能抵挡住饕餮,恍若可席卷万物的凤凰神火也只是阻了饕餮群一瞬,它们很快地低吼一声,便又群群攻入。 意玄的滴水化冰虽然厉害,却也只给饕餮造成些皮肉伤害。 若柠见藤蔓阻挡不住饕餮,便也学着意玄的样子,甩出利可削泥的片花飞叶,饕餮们甩了甩头,若柠的木灵对他们没有半分作用。 饕餮越攻越急,我越退越后,很快就退到了云阳殿的最深处,五云上师的宝座。 涂山镜和若柠对视一眼,仿佛心意相通似的,齐齐发力,云阳殿正中树立起一道高耸的土墙和一片茂密的树林。然后他们就拔足狂奔,向着殿后跑去。 见他们如此消极怠战,还不待我大声问他们是何用意,意玄却以极快的身法一把将我揽进怀中,跟着涂山镜和若柠的身影向殿后跑去。 意玄向后朝饕餮群甩出万千坚冰,居然还有空闲把我的头往他怀里深深埋了埋。 他的嗓音清澈又低沉,仿佛从未化冻过的清澈寒冰,“别看,涂山的土灵和防风的风灵实在是太迷眼睛了。” 被他按在怀中,鼻尖再次传入之前害我昏迷的那股异香,不全是乌木沉香的味道,又似檀香,又似松柏。 我很怕自己这次又会昏迷,到时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他们徒增累赘。 我伸手,紧紧地环住意玄的腰,一会紧咬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一会又试图咬出几滴舌尖血,千万不要晕倒。 我用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腰,意玄先是一怔,揽住我的右手松了一下,然后又蓦地收紧。 不过想来他身为万古杀神,仙格高绝,怕是从来也没见过如此怕死的女仙。 等下逃脱,我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我是个很懂规矩的女仙,只不过是情势所逼。 他看着冷冰冰的,平时又总是十分严肃,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个大冰块,可他的身上滚烫,像是我胡乱丢甩的凤凰神火,将他失手灼伤。 我探头向后望了一眼,果真是烟尘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我不管不顾地又向后丢了几个火球。 意玄估计是累坏了,说话的声音很是无奈,也有些哑,“别乱用灵力。” 意玄带着我这个大累赘,被涂山镜和若柠甩开了有一段距离,等到他终于慢下了脚步,踩落云端风头,降落在坚实的土地上,我不由心中生惧。 又是轩辕后山! 这个地方我实在是不想多回忆,和锦莳关过一次禁闭,又被困在上古幻境 — 无神之地里,这次居然又要在这里扎营。 见我沮丧,意玄还很好心,出言安慰: “我们今次便孤注一掷,在这无法动用法术的后山禁地,引饕餮入阵,将他们困于阵中。” 我听着这话实在不像是安慰,倒像是交待后事。 涂山镜和若柠跑出去很远,见我们落后不少,又折返回来。涂山镜说得轻松: “之前天君下令,封禁后山。可后山的禁制依然是只有我知道,青云上师会定期将禁制打开关闭的口诀用水境传给我,我们只要将饕餮引进来,自己溜出去,再关闭禁制就算大功告成了。” 听了这席话,我简直要绝倒。 将饕餮引进来? 能不能溜出去都不好说好吗?! 若柠看起来也很是不满涂山镜这种轻松的态度,跟着补刀,“可我瞧着那外面的饕餮,好像是又多了不少。” 意玄看起来很是不悦,闷着声音也补上了一句:“没错,我粗粗估算了一下,不止百头,起码有千头。” 第192章 他生气了? 我心中觉得我一定是刚才把意玄上神吓到了。 我之前不过是在他面前披头散发了一下,就惹得他不太高兴,刚才和他搂搂抱抱的,肯定是更加不悦的。 我忙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条我前些日子用来包番薯的帕子出来,虽然有些脏,但有总比没有强。 我一边将帕子递过去,一边低声向他解释:“上神,我刚才不是有意抱住你的,只不过我太怕掉下去了。” 我有意不说我是担心他身上的异香再次把我弄得昏迷不醒,因为此事我尚且不十分肯定。但如若果真半路昏迷,那便要直接掉在云下那成百上千的饕餮群中,被凶兽分食,岂不惨乎! 偷眼瞧他,意玄正在用我那显然有些破旧的帕子擦去脸上的灰尘。拂去灰尘,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山水相逢的夜空中点起的两颗星。 听到我这话,他语气更加不悦,简直就是隐含怒气。我不敢再看,慌忙盯着鞋尖。 “你说,你怕掉下去?” 我面露难色,不敢回答。 他却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一惊之下,不得不抬头看他带了几分怒气的脸。依然俊逸的一张脸,就算带了些薄怒,还是那样的山峰如聚,眉眼如画。 他咬牙切齿的,真是难得一见,“你觉得我会把你扔下去不管?” 我顿时明白过来,我这话说得属实是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了。以他高绝的仙格,是定然不会将我抛下不管的。 他扔开我的手,背影看着都多了几分怒意。 我本想追上前拍几句马屁,说什么上神如此高尚,是定然不会将我这样灵力不高的小仙扔给饕餮不管的。可他走得极快,很快就走到了后山禁地的深处。 涂山镜和若柠正凑在一处咬耳朵,根本就没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可还是看出来向来平静如水的意玄上神,居然是怒了? 若柠走过来,嘴中啧啧: “我说凰冉啊,你可真厉害,连意玄上神这样的都能被你气到,你还真是五方天界的独一份呢。” 我不理他的明褒暗贬,心里想起一事,更加的急,“我还没给云梦报个信,说我们被饕餮围困轩辕后山。信没送出去,谁来救我们?” 涂山镜却是觉得我这担心实在多余,实在好笑: “沁阳出现饕餮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天飞了,不说其他四方天界,起码中天界现在人人避轩辕丘,唯恐不及。难道这么大个事儿,还传不到云梦了吗?” 意玄的背后像是生了眼睛,竟是回手,隔空朝我的方向精准地抛来了一物。我忙伸手接过,是一封尚未拆封的信,上面封着云中君的朱印。 我急急将那信拆开,正是大师兄传来的: “听闻轩辕丘出事,你被困在那里,九师妹很着急,她已经赶过去了。我现下不在云梦,去神州极北处寻你父君和母后了,你多坚持些时日,九师妹应该不日便到了。” 看着那信,我却有些为难。 九师姐便是涂山言了,可在云梦,她的名字叫作百里相。她说无人知晓这个秘密,还请我保守。 可如果我说九师姐即将前来助阵,到时涂山兄妹相见,岂不是将百里相就是涂山言这个秘密抖了出去。 看着涂山镜和若柠两双眼巴巴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只得简短说道:“是大师兄传信,叫我坚持住,他在神州极北处寻我阿爹阿娘,抽不出身。” 涂山镜和若柠多少都有几分颓然,估计是觉得云梦彻底指望不上了。 我却是心中打定了主意,到时涂山言来了,我就只说是她记挂她大哥,星夜兼程,前来帮忙。她和云梦,并没有什么干系。 意玄此时走了回来,语气冷然,“还愣着做什么?” 这话不是对旁人说的,却是对我说的。 若柠将我推了出去,压低了声音:“你可真行,把意玄上神气成这个样子…” 我不情不愿地走到意玄近前,几乎有些汗毛倒竖。 意玄朗声吩咐涂山镜和若柠:“劳烦二位四处走走,看看有无需要修补的法阵。” 然后又看着我,伸出了手,语气很是坦然,“抓紧我的手,我可不想像上次一样。” 我心中明白,他这是在讽刺我上次和他们一起走过幻境,却只有我一个着了饕餮的道儿,被一巴掌拍落,掉进无神之地。 我伸出左手,牵着他的右手。他生得高大,走在他的右侧,几乎要将我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 不过后山禁地向来是昏暗无光的,我只是仰慕杀神意玄的气派,自觉渺小。 空中挂着轮血月,是黑天白日。 走了许久,越走越深入,血月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低,仿佛是要压到身上来,周遭倒是光亮了许多。 在一片赤色光芒中,我抬头偷偷看他,他好看的侧脸笼在那血色光芒之中,挺直的鼻梁,抿起的薄唇,像是还在生气。 他的鼻尖挂了滴水,将落未落。 他似乎是察觉到我在盯着他看,转头低声问我,声音罩在头顶,闷闷的,“怎么?” 我有些尴尬,本想看看他是否还在生气,可现下看起来他倒是像气全消了。 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被这么好看的上神盯着看,我也是会知羞的。我慌忙别过头,搜肠刮肚说句什么好。 随后又抬头看着他,伸着衣袖,竟是抬手帮他抹去了那滴鼻尖上的水滴,“你脸脏了。” 他眼神一震,停了脚步,举步不前。右手却还是紧紧地牵着我,手心泛起丝丝凉意。 我心中暗暗叫苦,被他吓了一跳,就这样唐突地直接拿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汗。 人家毕竟是执掌北海的水君,我还是个尚未飞升上仙且尚未司职的小仙。就这样拿自己的衣袖在人家上神脸上胡乱蹭来蹭去,还说人家脸脏了。 真是该死! 他似乎是看出来我的懊恼,竟然丝毫不怪我,笑意慢慢攀上眼角。他轻轻一笑,仿佛春华烂漫,榣山最出名的长天秋色都要逊色几分。 在后山禁地这轮血月欺身过来的威压之下,我心中竟然生出了春光摇曳的错觉。意玄一笑,果然迷人。 他凑近了几分,语气很是轻,低得仿佛是在呢喃耳语: “我历经鸿蒙和洪荒,并不讲那么多规矩。你无需如此害怕,我又不吃人,凤凰也不吃。” 最后一句仿佛魔咒,带着百转千绕的温柔,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连眼都怔怔地忘了眨。 第193章 被气笑了 “难道鸿蒙和洪荒时代,上神还曾吃过人和凤凰?”我这一句诘问不经大脑,就这样带着些愚蠢,被脆生生地问了出来。 意玄的脸挪开,我心中暗松了口气,凑得那样近,是想吓死我吗? 他的嘴角勉强抽动,像是被气笑了,又像是觉得我这个问题十分荒谬,不愿再理我。 双手紧紧交握,继续向前。我的心中却仍是在胡思乱想,上次在留水宫,他就握着我的手,检查伤势看了半天。 难道在他心里,我就如此的不中用吗? 又向禁地深处行了一阵,我突然想起,这次进禁地和上次原来是大不相同的。 心中有疑,不由直接开口问道:“怎么这次不用走那迷惘之境、千千之境、了了之境、灵虚幻境的?” 他闷笑一声,“你倒是记性好。” 他侧头,双眼再次透出如星似月般璀璨的光芒。 不是血月的光倒映在他的眼里,而是他本就如星似月般璀璨。他本就是北方天界的玄帝 — 高阳颛顼座下的司冬之神,地位尊贵。 是我一直以来,不甚懂规矩。 “这次不同。上次是高令行带着那头同你有缘的饕餮和玉山不死果树打开了禁地禁制,躲进了无神之地,又趁着你在不同幻境中分心,令饕餮一掌将你打落无神之地。那次我们不是用五行法阵才打开的禁制吗?这次只是加固禁地的法阵,确保引饕餮入阵之时,万无一失。” 我回想了一阵,果真如此。可是难道这次又要进幻境吗? 我心中十分惧怕,再次无甚规矩地大声问他: “我可不要再进什么幻境了!上次无神之地的莫是城和华胥国真的是将我折磨得好惨,我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我现在恨透了关禁闭。刚出无神之地,师父又要把我关上思过崖,弄得我连话都讲不出。我真是受够了!” 听完我的抱怨,他不气,嘴角反倒挂上了真心的笑,“你放宽心,今次有我在。保你不必再进那上古幻境。” 我好奇: “将饕餮引入阵,究竟要怎样再溜出去,留一个缺口吗?若是留一个缺口,万一我们动作不够快,被饕餮也溜出来可该怎么办?” 他变了神情,再次变回那个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北海水君。 他耐心解释: “饕餮们的神识共通,你只要可以操纵一头饕餮,便可以试一试操纵饕餮群。在无神之地时,你同那头叫小黑的有缘,每日喂养,总该是有些情分在的。小黑若是和这些饕餮共通神识,总归会有几头饕餮,会听你号令,替我们抵挡一阵。我们便趁着这一阵,抓紧时间出阵。” 我更加好奇,“可万一我一头都无法操纵呢?我只吃过那一颗不死果,不像高令行他们,每天都吃,效用自然是不同的。” 他语气淡然,可态度坚定: “不怕。若是你无法办到,我自会留下,助你们出阵。” 这次换成是我紧张了,我站定,左手使劲拉着意玄,想将仍稳步向前的意玄扯回我的位置。 心中急,语气自然也是急的: “只留你一个对付饕餮?万一出错可该怎么办?我心中不安,你不能这样!我会受良心谴责,寝食难安的!” 他的脸上再次浮出那种似笑非笑来,这表情我也是曾见过的。 初见时,在苍梧,他就是用这样的表情问我,你怕我? 他不答我,只是挂着抹琢磨不透的笑容,仿佛我的这句关心很是无用。 血月几乎低到我的脸上,我伸手想摸下那血月,是否真实可触。 耳边传来意玄急急低呼,“不可!” 我忙收手。 “这便是后山禁地的禁制,法阵的关键便是这血月。血月出,白日现。血月落,黑夜始。” 意玄松开了一路牵住我的右手,双手结印,使出了个探灵决,检查那血月禁制是否有缺漏。 我一下重获可以四处溜达的自由,正打算看看此地的玄机。 意玄目不斜视,双目紧盯那血月,却还是知道我的心思,“别乱走,小心再走散了。” 闻言,我乖乖立定,再次站在意玄的右侧,看他施法。 看了一会,血月的那侧却是传来了若柠和涂山镜的谈话。原来他们在血月的另一侧,也正施法检查法阵缺漏。 我本想出声问他们可有发现,意玄却突然转了头,朝着我摇了摇头。我最是听话的,便闭了嘴,等着听那边的动静。 若柠的声音传来,想是怕涂山镜听不清他的大嗓门,声调还格外拔高了几分: “凰冉怎么会看上那个幽都未野呢?我先前一直在罗浮山,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我知道她的脑子没那么灵光。可居然会看上那个未野,我真是不理解。难道就因为江渊帝君和采薇君后多夸了几句未野花草伺候得好,凰冉就觉得未野真还不错?” 涂山镜也颇为不解: “自打她出了苍梧,来了轩辕丘,那便就是我同她待的时间最长。我也是真没瞧出,她怎么会对那个未野动心?莫不是被关禁闭时间久了,脑子就更加的不好使?” 若柠很是赞同: “我觉得你说得还真有理。先是被关后山禁地,放出来了就有点傻,那么简单的炼器考核也给搞砸了。然后又被困无神之地,这一放出来就更傻了。好容易叫人家意玄上神带着扶郁和屠缪给救出来了,又是直接关思过崖。这一关可好,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她凰冉可真行,我真敬她,五方天界头一号!” 涂山镜倒是很够意思,颇为我辩驳了几句: “她在无神之地时你没瞧见,你是不知道。她在无神之地,虽然凄惨,倒还是真动了脑子的。那个高令行被耍得团团转,也有她的功劳。我倒觉得,无神之地一遭,她好像还机警了不少。” 听着若柠这个天下第一大八卦,和涂山镜这个最中意使魅惑之术的主儿,大声谈论着我的脑子究竟是好不好使,我实在是气极。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怕是开染料铺子都够用了。 意玄挑眉,朝我比了个口型,示意我过去。 我凑了过去,他却还嫌不够近,身负以水化冰秘技的北海水君,呼吸却是罕见的温热。 他的鼻息喷到脸上,我的脸更红了。 直到我的耳朵附在他唇边,他的唇几乎要触到我时,他才开口轻声发问:“你真是因为脑子不好使,才对幽都未野动心的?” 此言一出,换成我被气笑了。 第194章 入阵,放饕餮 血月那侧,涂山镜还在和若柠喋喋不休。 说的全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若柠一会说我在罗浮山是如何捉弄夫子,涂山镜一会说我在轩辕丘是如何被他捉弄,朱襄锦莳又是如何的和我不对付。 若柠真是个千里眼顺风耳,马上就反驳:“不对,据我的线报,凰冉早就和朱襄锦莳和好了,不但没了芥蒂,还关系颇密。” “这倒是真的,虽说我闲着没事,在轩辕丘的人身上,挨个儿试我的魅惑之术,偏偏又叫她朱襄锦莳着了道,可她们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若柠感叹:“正是,朱襄锦莳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对那扶郁动了春心,这才叫你钻了空子,使出了魅惑之术。” “少女情怀总是诗嘛,也怪不得她,不过现下她也在九重天司职,却早就对扶郁半点心思都无了。” 若柠身为同在九重天司职的司命星君,很有发言权:“不错不错,反正神农储君也轮不到她,她干脆就休了靠联姻上位的心。再说,那九重天糟乱得很,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若柠刚说完九重天的坏话,涂山镜就没了言语。 一时之间,血月两侧,鸦雀无声。 而血月这侧,意玄修补阵法已毕,正用眼神示意我可以走了。 意玄习惯成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自然是理解他的一片好心,位份尊贵、仙格高绝的上神照顾我这个小仙,我理应感激。 漫步而去,血月东落。 禁地外面,是白天,禁地里面,是黑夜。幽黑一片的后山禁地,显得越发阴森。我虽说来过这后山禁地数次,可没有哪一次是完全不怕的。 握紧意玄的手,逐渐汗津津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他那边靠近。 黑暗中,听到意玄仿佛嗤笑一声,“就这么怕?” 我心里盘算着还要走多久才能到禁地出口的边缘处,嘴上却是卖乖讨好,“自然是怕的,不过有上神在此,想来一定会我这个没用的小仙周全。” 意玄的声音中笑意更盛,“你不是没用的小仙,你很好。” 前方,遥遥望见几点亮光,微如萤火,却是我的希望所在。 没想到若柠和涂山镜走得比我们晚,却到得比我们早。 走到涂山镜和若柠面前,他们手中举着几乎快要失去光泽的夜明珠,惨淡的白光下,他们二人的眼睛,却齐刷刷地盯着意玄和我紧握的手。 一时无言,我甚至觉得惨淡白光的映衬下,他们甚至哽了一哽。 我左手用力想挣出来,意玄的手劲之大还是一如既往,我无法挣脱。 若柠倒是很机灵,“回禀上神,我和涂山公子已将血月东侧的阵法补齐,就待引饕餮入阵了。” 意玄点头,“很好。我和凰冉也已经将西侧的阵法补全,我们休整一夜,明日全力一战。” 慌了神的却是我,“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操纵饕餮,难道明天真的要孤注一掷?” 意玄语气坚定,“如果你无法操纵饕餮,那明日我便留在阵中,助你们出阵。” 若柠倒是会说话,“上神不愧是鸿蒙洪荒时代,有名的战将,想来彼时战场之残酷血腥,今日这点小场面,上神全不在话下。” 意玄没接话,只是打发我们自去歇着,养足精力。 一夜无话,我却睡得不是很踏实,后山禁地的硬土,简直硌得我腰疼。心里想的全是明日如何操纵至少一头饕餮,再命令它和它的饕餮兄弟们反目。 简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也不知道九师姐何时来,她来了也是没办法,不过多一柄剑,总归是好事。 血月如期西升,禁地里面,白天来临,禁地外面,黑夜开始。 意玄杀伐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单掌附在阵法结界之上,开了个颇大的口子。 眼瞅着饕餮就要冲进来,意玄却回头对我们喊道:“速速出阵!” 我们不敢耽误,迅速从那个缺口处出阵,单留下意玄一个人在阵中诱敌深入。 刚一出阵,我们三个便迅速飞入半空中,却见到黑夜之中,饕餮群并不急于入阵,而是团团围攻住一个红衣少女。 那少女红裙恣意,长剑似蛇,和饕餮群斗得颇得章法。 一句“九师姐”几乎要脱口而出,被我生生压下了。 涂山镜倒是大声唤她:“小妹,不要缠斗,快将这些饕餮都赶入那后山禁地中!” 涂山言应声而起,手中之剑横扫一片,那些饕餮吃痛,全部抢着往禁制缺口里跑。 我们手上动作也不敢慢了,手中扬起各式各样的法术,空中各色光球灵力闪过,饕餮群狂奔而过,扬起漫天飞尘。 待尘土落下,地上却还有一只饕餮不肯进去,涂山言刚要向那饕餮斩去一剑,我却认出了那饕餮正是小黑! “且慢!” 涂山言虽然总给我写信给我找些麻烦差事做,可还是很听我这个小师妹的话的。她应声停手,我试探开口,“小黑!” 果真是小黑,它“嗷呜”一声朝我跑来,我也降落云头,朝阵法内部看了一眼。阵法内外均是一片漆黑,可法阵内,仍是有血月微光,照亮缺口内的情形。 缺口已经收缩得很小了。 从那点缝隙中可以看到意玄被团团围攻,一片密不透风的寒光剑影中,意玄似是心有所感,于百忙之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怎么半分要出阵的意思都没有? 我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他哪里是要将饕餮围困阵法之中,再做打算,他是要将全部饕餮都引入阵中,再自己一一歼灭。现在这个小小的口子,就是他留给这最后一只饕餮的! 我心中生急,头昏脑热之际,又喊了一声小黑。小黑应声跑来,我一跃而上它的背脊,骑着小黑,跟着一起冲入了法阵。 禁制缺口于电光火石之间关闭,合得严丝合缝。 隐约听到阵外,传来三声语调不同却同样焦急的“凰冉”,可我刚才头脑一热,已然冲入这绝杀阵中,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不过我身为苍梧帝姬,有上古凶兽,理应杀之而护万千居民平安。 这本就该是义不容辞的,藏在别人背后算怎么回事。 第195章 破阵,杀饕餮 因为小黑是同类,那些饕餮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就由着小黑驮着我冲入了饕餮群的中心,意玄的身侧。 意玄看了我一眼,有些生气,“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倒是挺大义凛然的,“杀饕餮,我也有份!” 意玄看着很是无奈,将手中之剑抛给了我,“接着!” 我接过那剑,寒光闪闪,上题以古篆书写的寒光两个字。 寒光入手,果然是好剑,上面凝聚的万千杀气散发出最凌厉的杀意,令饕餮们都不敢上前。 想来这应当是陪意玄上神走过万古千秋,经历过无数次战场杀伐的古剑,虽不是名家锻造,可却是最佳的杀器。 我翻身从小黑背上跳下,小黑龇牙咧嘴的,看着好不凶狠,却是对着圈子外围的那群饕餮。 意玄沉声对我说道:“过来!” 我忙过去,和他背靠背而立,预备多杀几只饕餮,为民除害。 饕餮们不明白怎么突然多了个敌人,可它们只是愣了一瞬,野兽的本能就驱使它们向前冲锋。 小黑很是勇猛,和自己的好几头同类绞在了一处。我仗着寒光剑的威力,也伤了好几头饕餮,令它们无法近身。 意玄手握另一柄剑,杀了一阵,面前就堆积了几头饕餮的尸体。 我这边虽无战绩,可把寒光剑耍得密不透风,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剑气结界,也颇为拖住了很多头饕餮。 意玄突然在我背后叹了口气,“帝姬,其实以我的实力,独自斩杀这千余头饕餮不成问题。” 我愣住,剑气外溢了几道,那结界就空了一块,好在小黑一直在我脚边帮我抵抗,饕餮们没法钻这个空子。 我稳住剑诀,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嫌弃我是累赘,给他添麻烦了。 我有些不服气,大声反驳:“可是我也不是没用的,我剑法还可以的,也帮你挡下不少饕餮攻击呢!” 意玄的声音闷闷的,“帝姬,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脚边又堆积起很多饕餮尸体,他挪动步法,和我换了个位置,换我在他那侧防御,他在我那侧进攻。 “你能来帮我,我很开心。”意玄的声音幽幽的,透过无数饕餮飞溅的浓黑血液,遍地堆积的饕餮尸体,和漆黑浓雾的遮蔽,传入我的耳中。 他还是感谢我来帮忙的,这我便放心了,他帮我,我帮他,这才公平。 血月逐渐东落,又是禁地内的黑夜,禁地外的白日。饕餮见到血月,忽而有所感,本来负隅抵抗的数百头饕餮四散奔逃,全数逃尽。 就连小黑也不例外,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曾,就毫不留恋地向着禁地深处跑去。 我停下手中的寒光剑,连着挥舞一夜,也实在是累极。 我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和锦莳被关禁闭,小黑是血月出才跑走的。今天这些怎么是血月落才跑走?” 意玄皱眉凝思,也很是不解,“不清楚,我想我们需要再待一夜,看看血月升的时候,这些饕餮会不会回来。” 我瘫坐在地上,头靠在寒光剑的剑柄上,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 意玄也坐了下来,伸手将我的的头扶到了他的肩上,“靠着我睡吧,天亮了,我喊你。”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心里丝毫该为他关心着想,问他奋力杀饕餮累不累的想法都没有。 实在累得脱力,我靠在他肩上睡得昏沉。朦胧中,感到他似乎在帮我理头发,又感觉这应当是不清明的梦,上神应该比我还乏力才对。 血月西升,禁地白日又至。饕餮群果真卷土重来,飞扬的尘土中,我横剑在手,瞪着饕餮们的一举一动。 意玄望着饕餮的来势,眼中精光闪现,绕到了我的背后站定。 我和他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可饕餮却不再进攻,只是围住我们,不肯动作。 我试探性地刺出几剑,饕餮躲闪得很快,又不肯近前。我们本想围困饕餮,这次却变成饕餮围困我们了。 意玄的站姿如松柏般挺立,仿佛巍然不动的高山,靠背而立,我很安心。 “小黑没有来?”他沉声问我。 我仔细看了看,这群饕餮中果真没有小黑。虽说它们都长得差不多,可小黑的眼睛是纯黑色的,而其余饕餮的双目充了血般的血红。 就这样站了一整夜,饕餮们和我们都没有再进攻,反倒是互相怒目而视。 血月落下,凶兽们再次向四面八方奔逃,一哄而散。 我很笃定,“它们先前怕这血月,现在却是血月出现才敢出来,你说会不会这禁地里还有玄妙?无神之地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也许这里还有更奇怪的上古幻境。” 意玄却是不同意我的说法,“我倒是觉得,无神之地发生的事尚未了结,也许那里还残留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作祟。” 我心中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终于有机会问出了口: “上神,我总觉得那丹枝的身份,你多少是了解些的,不然为何当日在轩辕丘协助奈暮审案的时候,你和高令行说,你知道他位列仙班的原因,还说那老神仙是自九重天而来。当日你和高令行打赌,我们若是能从无神之地带出不死果树,他便全盘托出。可他被丹枝所灭,没机会再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上神其实你是知道些什么的。” 因为饕餮群早已散去,我又绕回到了他的面前,问他:“还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耗上多久,还请上神行个好,把知道的告诉我吧。” 说到最后,尾声带了些哀求,意玄没有犹豫很久,便慷慨解答我的疑问。 “那丹枝的来历我确实是知道的,他也确实是和蚩尤上神有些关联。” 我兴致勃勃地望向他,很是期待。 他终于肯说了。 第196章 出阵,天君有命 “昔日兵主之神有一心悦女子,正是轩辕氏后人,具体姓名已不可考,但他们之间,注定是悲剧。九黎族有赠与心上人世间最美之花的传统,以示自己的爱意,全天下独一份。” 意玄说着说着,有些不忍: “蚩尤为显示自己所赠之花最为美丽,用自己的灵血浇灌了一朵红花,那花娇艳无比,是世人从未见过的赤红之色。可惜,当时逐鹿大战在即,这朵花最后并没有送到那位轩辕氏女子的手上。” “兵主之神和那位轩辕氏女子的爱恋,从此便成绝唱。可那朵花被蚩尤一直带在身上,和蚩尤的埋骨之地葬在一处。它本就得了蚩尤灵血,再加上那上万名逐鹿之战中牺牲的各神族将士的鲜血和尸体滋养,终于修出了灵识,一朝得道,飞升上神。” 我半分睡意都无,很是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先前为何不肯说,“他飞升之后,可是去了九重天?” 意玄像是有读心术,很快便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不是我先前不说,而是此乃蚩尤上神的私事,知道的并不多,我不愿多嘴。”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对,不愧是仙格高绝的上神。 他语气中含着犹豫,“他飞升上神之后,并未去九重天,而是在各界游荡。他的真身确实是那朵红花,丹枝花。他选华胥为姓,化名华胥枝,我猜,他是提醒自己和轩辕之间的血海深仇。” “可为什么高令行他们说他自九重天而来?” 意玄又像是很不愿意说出来的样子,拧眉思虑良久,“他对轩辕氏心存怨念,直到这任天君上任,才肯上九重天谋个一官半职。当的也是个闲散神官,专管书籍刊印。” “这又是为何?” 意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很是愁眉不展,“因为这任天君,尊的是伏羲龙脉,敬的是女娲神通。在他们心中,轩辕才是邪门歪道,祖神伏羲女娲方为正道。他们所求的,是复兴旧龙,抛却新龙。” 我是真的惊呆了,觉得此话对我的冲击过大,甚至会一夜无眠。 我喃喃自语,追忆往昔,“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扶郁拜了青帝为师,现在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只有青帝太昊还是正统的伏羲龙脉传人,那雷神神通,也只有他们那一脉才会。” 听到我十分醒悟的自言自语,意玄倒看不出来欣慰,反倒很是担忧。 正当我还在苦思冥想伏羲女娲和华胥轩辕之争的端倪时,不远处的法阵却破开了个口子,是从外破开的。 我以为是救兵到了,很是欢喜。 阵开,进来的是涂山言,见到我,她很是亲热。 虽然旁人在的时候,她是涂山言,不是九师姐,可我们到底还是名正言顺的师姐妹。 我和涂山言还在酝酿说些什么好,意玄已先发问。 “涂山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我大哥助我开启此阵,让我进来给你们带个话,天君降旨,将饕餮困于轩辕丘后山即可,不必全部斩杀。” 我其实很想问问怎么是涂山言入阵,而不是现如今的挂名轩辕丘之主——涂山镜前来,可我总怕演技不过关,被旁边这尊大神发现我和涂山言关系匪浅。 涂山言倒是随口一提,“我大哥镇守云阳殿,防风若柠被天君叫回去了,你师父东君和你师娘羲和君都去了月宫,你大师兄应该是还在神州极北,等你阿爹阿娘尚未出关。” 我听着她如数家珍地报着云梦的宗门家事,觉得也无需过分谨慎,“我师父和师娘怎么去了月宫?” 涂山言倒是大大咧咧的,丝毫不怕身份被揭穿,“过一阵子,东君和羲和君来了,你自己问他们便知。我是不能久待了,青丘还有一堆案子等着我判呢,我接你们出来,便要走了。” 说着,她看向意玄,很是恭敬,“还请上神出阵。” 意玄依言破开阵法,打开禁制,外面仍旧是黑夜。 晚风蝉鸣,树影稀疏。 一步跨出,意玄又很快关上禁制,运用术法,将那法阵加固了一些。 “天君命东君和羲和君前来,和意玄上神一同加固轩辕后山的禁制法阵,将饕餮永远困在其中。涂山言话已带到,便就此告辞了。”涂山言的一身红衣染了血,更加的鲜红。 望着她脚踏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御剑而去,我却不觉得有什么。 等到意玄也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我才反应过来,金光闪闪之剑,御剑飞行,这不正是我云梦大师兄云中君的本领嘛? 我心中觉得九师姐有些冒失,只得站到意玄面前,随口胡诌: “意玄上神劳累过度,实在是仙家表率。不如上神快些去歇息,等我师父师娘来了,再做打算,月宫到此,还很有一段距离呢。” 我刻意脑袋随着意玄的视线晃动,希望他别看出来涂山言其实是云梦的弟子。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有心隐瞒,可我身为小师妹,总该有替她遮掩一二的义务。 意玄不像是察觉出什么的样子,看着反倒很是高兴。想来我终于开始关心这位大救星,也很是让他受用。 他笑意很浅,眼睛却是弯弯的,朝我点了点头,自去寻地方歇下了。 我见他走远,松了口气,熟门熟路地回了明院。 第二天清晨我却是睡过了头,师父师娘来了都不知道。他们三位上神是如何加固法阵的,我更是一概不知。 在我四仰八叉的睡姿之中,后山禁地的禁制被再一次加固,任是什么厉害神仙来了,也无法轻易破开。 涂山镜来喊醒我的时候,三位上神全部离去,一个回了北海,一双返了云梦。他却递给我一封金光闪闪的信,我认出那是大师兄云中君的来信。 许是从神州极北寄出,金光都有些冻僵了,字句也有些模糊: “小师妹,江渊帝君和采薇君后已出关,决意要上九重天。我不日返回云梦,还请小师妹尽早出发,和帝君君后汇合。” 我心里明白云中君去神州极北候着阿爹阿娘,为的便是通风报信。 阿爹阿娘出关要做些什么,我也猜到些许。可甫一出关,便要直冲九重天,我还真没料到。 手中金光缓缓散去,我焦急地看向涂山镜,“这信什么时候送到的?” “一大早。” 来不及解释,我抛下一句“我要快些走”,便不顾涂山镜诧异的目光,冲出了轩辕丘。 第197章 九天碧落 中天界的司阍神君已经很习惯我这样子风风火火地冲进冲出了,半句都未多言,直接放行。 直上九天,碧落云上,碧色霞光,漫天如飞瀑,倾流而下。 刚堪堪立在南天门前,便瞧见面如冰霜的一双男仙女仙也急急冲到了。 我忙伸手去拦,开口唤他们:“阿爹,阿娘!” 阿爹面色憔悴,眼窝深陷,看起来实在是没什么精气神。 看到我,他先是有些惊讶,再然后是了然,“阿冉?云中君给你传的信?” 我点点头。 再看阿娘,阿娘看着更是虚弱不堪,苍白的面孔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许是已经哭过了。 我却是没了眼泪,我的泪都流尽了,没什么值得我再哭了。 阿娘的声音有些颤意,“阿冉,我们此去,是打算和天君撕破脸皮的。也许会动手,你便走吧,回苍梧也好,回云梦也好,别留在这里。” 我摇头,很是坚定,“我不走,若是真打起来了,我多少也可以出出力。” 阿爹虽然状态不佳,可还是硬气得很。他冷哼一声,颇有些威风八面的样子,“怕什么?他还敢和我动手?” 阿娘却是有些担心,“若是往日,我定是不担心的,我们现在的状态,比强弩之末也强不了许多。强行出关,体内尚存寒毒未解,我们恐怕连天君都打不过。” 阿爹默然不语,我却是没什么想法的,心中只有一腔孤勇。 凤启的元神魂魄是一定要抢回来的,不管是今日动手,还是明日动手,我都会一路奉陪。 阿娘继续劝阻: “毕方在南海,日夜不眠,毕方之火源源不断而出,却还是保不住启儿的原身。东君和羲和君去了趟月宫,无法,又回了云梦。澈儿继位在即,却仍无法执掌天下众火,重黎君和太子长琴不好丢了祝融衡山的脸面,在榣山助他,无法脱身。青帝授意句芒,将泠儿关在汤谷。我们两个强行出关,功力尚未恢复,阿冉又没什么大本事,不如我们今日先回苍梧,徐徐图之。” 我心中一紧,也恨自己没什么大本事。 凤启天才绝艳,五万岁便飞升上神。 凤里澈更胜一筹,四万岁便飞升上仙,很快便会承袭祝融少君,执掌天下众火。 凰泠虽然尚未飞升上仙,可她根基扎实,上仙该会的法术没有她不会的。 只有我,除了一身凤凰神火和不甚精湛的法术,便别无长处。 阿爹用力甩袖,风云起,冲散了碧色霞光,只剩下了肉眼可见的杀气萦绕在他周身,“我意已决!” 说罢,便举步进了南天门,南天门把守的从来都是些老弱病残,并不敢拦。 我们杀气腾腾,踩着脚下的浮云,越过无数亭台楼阁和金碧辉煌,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灵霄宝殿。 只是不知道这杀气,有几分是我在逞强。 不待通传,我们直闯宝殿。看守的天兵不敢阻拦,看了一眼阿爹,只颤声喊了句“江渊帝君”,便不敢再言。 阿爹这周身的杀气,着实是吓人。 天君拈须而笑,一副静待多时的模样,“江渊帝君,采薇君后,别来无恙?” 阿爹阿娘冷脸看着天君表演,并未动作。 天君继续拈须而笑: “看来二位是对我九重天蓐收上神的判罚不甚满意了。其实我也有意请玉山西王母出山,协理此案。只是自西王母将判罚之权交给九重天之后,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不肯再轻易涉足五方天界的任何案件。 “上次轩辕丘之案,之所以可以请到青叶上神的座下高徒奈暮上仙,还是因为那桩案子和昆仑墟不死果树一案有牵连。 “今次审的其实是你们苍梧的家事,虽说那久岚郡主和我的二儿子屠缪暗通款曲,和我们九重天也算有些关联。可我也算公正不阿,革去了他四海水君之职,命他在九重天闭门思过了。” 阿爹冷声道:“还望天君心中记得五方天界的规矩,天君之位,并非一言堂,也不是哪一家单独把持的。” 天君微微一笑,绵绵笑意里藏着刀,“也请江渊帝君记得,五方天界以九重天为尊,便是现下的规矩。” 如此直白的舌枪唇剑,阿爹愣了一愣。 天君接下来说的话却是令我们更愣: “想来苍梧上九重天,便是来讨还苍梧大殿下的魂魄元神的吧。我早就令小儿扶郁好好地将凤启的魂魄元神存放进那焱境石中了,细心看管,不得有误。一直候着帝君前来,方好原物奉还。” 本来都做好了今日在灵霄宝殿大打出手的打算了,谁知天君竟是出我们之不意,于非常之不可能的意料之外,直接开口,说要把焱境石还给我们。 阿爹也愣住,身上萦绕着的凌厉杀气也顿时弱了几分。 阿娘却是皱紧双眉,十分不相信似的望着上首的天君,双手戒备,似欲捏决,随时会使出一击必杀的杀招。 我也心中生疑,天君竟能如此好心,说不定还有什么新的招数等着我们。 扶郁却自殿外行入,十分恭谦地低头行至阿爹面前,双手奉上一个赤色盒子,说话语气也是陪着小心: “江渊帝君,物归原主,还请收下。” 阿娘扯了扯阿爹的袖子,示意他小心。 那赤色盒子凝聚着充沛的火之灵息,竟是用最为珍贵的龙血树所制。木盒入手,阿爹的手沉了一沉,他运起周身灵力,护住要害。 我回望了眼天君,他笑而不语,笑得有些老奸巨猾。 我和阿娘也同时运起灵力,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道保护的灵障。 扶郁开口,面色半分都未变,“还请帝君开盒检视。” 阿爹十分小心地将那龙血木盒子打开了一条缝,开缝处,是熟悉的灵息。正是大哥凤启的火之灵息! 阿爹面色一喜,没再多想,将盒盖全部启开,盒中是氤氲的赤色浓雾,浓郁的火灵气息正护着盒内那点微弱的魂魄元神。 天君很是得意,“怎么样?这龙血树还是我小儿扶郁连夜赶制的,跑遍了东方天界才寻到了这么一株适合凤启的,苍梧可莫要辜负太子的心意啊。” 第198章 小师妹,别怪我们 扶郁没说话,却看了眼我。我没空理他,正仔细看那盒子中的焱境石。 阿爹阿娘同时以火灵为束,探出一丝灵力去检查石中的魂魄元神是否真是凤启的,若是被天君再诓了,便真是追悔莫及了。 探查完毕,阿爹阿娘满意地对视一眼,将龙血木盒妥帖地收进怀里,看着天君,等他还有什么新花样。 天君却是讲起了另一桩事: “近日来,还真是祸不单行。中天界的轩辕丘,饕餮再次作乱。还多亏了你们苍梧的小帝姬,不然怕是华胥轩辕的心血,都要毁于一旦了。你们苍梧后辈,天才绝艳,不愧是个天杰地灵的宝地。” 阿爹冷哼一声,不耐烦听他废话,甩甩袖子,随口说了句“告辞”,便带着我和阿娘又出了灵霄宝殿。 一路飞得很快,低低略过那些宫殿的屋脊,不多时便到了南天门。 阿爹却是止步,对阿娘说:“你先回苍梧,我要去一趟南海找毕方。” 阿爹看着我,不无担忧,“我怕天君过几日反悔,你先回云梦找东君和羲和君,等天君果真没什么小动作时,再回苍梧。” 我刚想出声反驳,阿娘却是推了推我: “听话,去中天界吧。你爹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先回云梦,不要多心。东君和羲和君执掌纯阳之火和金乌之火,云梦环境最是适合你修炼,你若是一时之间悟了,习得纯阳之火和金乌之火,再回来也不迟。要知道修行修炼,悟道都是一瞬。你抓紧机会,莫要耽搁了。” 阿娘见我不答,又伸手推我,用了些力道,竟是将我推出去些距离。 阿爹不听我们这边的对话,已然踏火而飞,向着通往南方天界的司天门而去,速度很快。 阿娘不再理我,运起火灵,追上阿爹的身影,也是向着连接南方天界的司天门而去。 我不再犹豫,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先回中天界,再作打算。 中天界的司阍神君见又是我,看都不看我,连手都懒得抬,只是懒懒道了句:“通行!” 云梦泽畔,云中君的身影看着有几分萧索,像是已经等了我很久。 见到我,他很是焦急,“怎么样?焱境石可抢回来了?” 我摇摇头,他更着急,“那你就这么回来了?可是来搬救兵的?我这就去叫师父师娘杀上九重天,再通传云梦宗门速上碧落九天!” 我看着大师兄急得几乎不待渡我过大泽,就要直接冲回云梦内山,心中真是万分的感激。 我忙开口拦住他,“焱境石已经要回来了,只是有些蹊跷,不待我们开口朝天君讨要,他便主动归还。还说那焱境石不过是在扶郁手中保管一阵,今日便物归原主。” 云中君刹时便冷静了下来,额头落下一滴冷汗,陷入了沉思,“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我知道他这句话不是在问我,伸手想去够不远处的划浆,将小舟划过来些,我好上船。 云中君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来通风报信的,是要回云梦内山的。 他很是恍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船,一边思索着天君所为,究竟为何。 我的心中却是没在想这些,只想问问他师父和师娘现在何处:“大师兄,师父和师娘可在云梦内山?” 云中君回过神来,像是怕我怪罪似的。“对,师父和师娘先去了趟月宫,然后又去了轩辕丘,才回的云梦。你在轩辕丘应当是见过你九师姐和他们了吧?” 我心知要为涂山言保守秘密,便开口否认,“九师姐兴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她并未前来。” 云中君皱紧了眉头,“这丫头,小师妹有难,就她一个抽得出身来,说好了去又不去。下次见到她,大师兄替你主持公道!” 我看着他忿忿不平的,有心替涂山言美言几句: “九师姐很关心我,和我关系也很好。我想若不是被万分火急的事情绊住了,九师姐是断然不会答应了又食言的。” 云中君转而又开始担心起了涂山言: “能是什么事情呢?可别是什么她招架不住的凶险之事,她的性子最是倔强,从不肯开口求人的。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肯来求求我这个大师兄,去帮忙的。” 我只得继续扯谎,还真是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我从轩辕丘的后山禁地出来时,接到了九师姐的密信,说她那边已无大碍,只是不能前来帮我,很是过意不去。” 云中君这才放下心来,很是松了口气,“这便好了。你们这些师弟师妹啊,真是我哪个都操心,哪个都生怕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不由轻笑了一声,这还是自我从轩辕丘赶往九重天之后,笑的第一次: “所以云中君才是我们的大师兄啊,不愧是品性高洁的云中君,我还在苍梧,就已听闻不少了。” 云中君有些不好意思,不肯再提: “小师妹,你可别怪我和师父师娘。我当日没留下给你撑腰,是我要先回云梦,禀告过了师父和师娘,才好下定夺。可师父和师娘很快便派我去了神州极北守着江渊帝君和采薇君后,想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给他们。 “师父和师娘也不好直接替你出面,毕竟一个是中天界,一个是南方天界,南方天界尚有赤帝朱襄神农,朱襄帝君都未出面,云梦也不好直接做什么。师父和师娘很快便去月宫寻法子了,可中天界很快便又出事,天君下诏,令师父和师娘去轩辕丘再度封印后山。” 说到最后,云中君叹息,“我们中天界实在是太特殊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我重重点头,“大师兄,这些我都懂的。” 云中君见我关了两次禁闭,果真懂事许多,也很欣慰。不再就此话题多言,反倒是转而讲起了神农的居烈山。 第199章 天君赏赐 “说起来,赤帝一家子,向来态度暧昧,我一直摸不清,他们究竟是属意天君那家子,还是打算联合你们南方天界的苍梧和南海。我想,就是当个哪边都不得罪的中间派,也是不好说的。” 因为之前在轩辕丘后山,意玄已经提点过我:现在天君一家子的所图,复兴旧龙,抛却新龙。 龙族不尊轩辕,是想要恢复昔日伏羲龙脉的荣光。 这是轩辕龙和伏羲龙之争,和我们这些非龙族传承,没有半分龙脉的其实也没什么干系。 南方天界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当中间派的天界,我们天界没有那么多和龙族盘根错节的联姻关系。 到时这场争斗,也许还真能幸免参战。 不过我已拜入了中天界的云梦门下,中天界又是向来尊轩辕的。二哥凤里澈拜入的祝融门下,也是轩辕一脉。 可三姐凰泠拜入了东方天界的青帝太昊门下,东方向来是伏羲一脉,苍梧这个中间派,怕是也当不长久。 我叹口气,其实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关系复杂,各有交错。又怎能笃定哪方一定是轩辕,哪方一定是伏羲呢? 玄帝高阳颛顼的北方天界和白帝青阳少昊的西方天界,我向来未曾涉足,他们究竟是哪一方的,还真不知晓。 意玄是北方的,可他行踪成谜,似乎和哪一方都有来往,北方究竟是什么态度,也不好说。 也不知道,我若是直接问他,他会不会和我讲实话? 高阳颛顼曾辅佐伏羲太昊,可遵从的却是轩辕之法。朱襄神农亦曾辅佐帝鸿轩辕,可这辅佐也不知是不是实心实意,心悦诚服的。 我实在是想得头疼也想不明白,索性放下这件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旧事。 到了云梦内山,东君和羲和君已经在讲经洞等着我和云中君了。 我先粗略讲完九重天之事,羲和君有些不信,反复问了我很多遍,“你可确定那焱境石中果真是凤启的魂魄元神吗?” 我再三点头,直至被问得自己心里都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羲和君问得的次数有些多,东君便实在有些不耐: “好了,你信不过凰冉,还信不过江渊和采薇吗?就算他们强行冲破出关,也不至于落魄到自家大儿子的魂魄元神都认不出,被天君那老小子诓了去。” 羲和君这才悻悻停下,可看神色,还是有些不信。 我其实心中也是有些未能信服的怀疑的,“我觉得师娘担心得对,不知道天君在玩什么花样,就算他真肯将焱境石和大哥魂魄元神完好无损地归还,也一定留了后手,等着继续算计我们。” 东君很是不屑,“任他什么手段,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云梦何曾惧过他们龙族?” 好在讲经洞中都是我们云梦的自己人,也不怕什么。东君越说越离谱: “不过是无人愿意去那荒凉无聊的九重天司职,各个推托,将票给了他们龙族,当了一阵子九重天的天君,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觉得自己有能耐,可以管理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五帝尚余其四,他倒是想将四帝势力,全数收入囊中。也未免太贪心了些,胃口这样大,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消化。” 正说着天君一家子的荒唐事,云中君却突然面色一变,有些惊异地看向东君,“师父,九重天来人了。” 东君和羲和君面上却并无半分讶意,很是神态自若,“出云梦大泽看看,任他们有什么小手段,我云梦都不怕!” 看着师父这般的豪情,我心中也是十分的解气。 自打他们龙族去了九重天司职,天君便不再是个闲职了,左一道旨,右一道旨的,专给我们五方天界耍威风瞧。 云梦泽畔,又是熟悉的补卓、熟悉的金辇、和那八头熟悉的黑目金爪的真龙。 “云梦之徒,苍梧凰冉,救轩辕丘有功,东君教化,云布雨润,功高应赏。特赐夜明珠一石,以彰天威。” 在东君面前,补卓没那么得意。 东君和羲和君听了这番堪称挑衅的话,竟然是半分怒气都无。 补卓这个华胥后人,明明是轩辕丘出来的,却肯帮天君,也不知道天君许了他什么天大的好处。 羲和君上次在轩辕丘是见过补卓的,那次天君降旨,封禁后山。可惜封得不够好,又让饕餮趁机作乱。 东君扫了眼云中君,没甚表情,很是轻描淡写。 身为云梦大弟子,云中君很明白师父的意思,立刻大声训斥补卓: “何方来的破落户,装腔作势的,假借九天之名,真是好不要脸!你破落了,当那一石夜明珠是宝贝,我们云梦可看不上!带着你那破烂儿,给我滚出云梦,日后若是再敢踏足云梦,小心我手中之剑可不答应!” 听着云中君几乎有些泼妇骂街的意味,我忙低头忍笑,忍得有些辛苦。 大师兄怕是从来也没干过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和人骂街的本事,估计也是从人间的话本子上学来的,骂出来的话是十分的不歹毒。 东君和羲和君不等听补卓说些什么恶毒的话来脏他们的耳朵,转身便走。 本来以为天君要有所动作,谁想专干这等恶心人的手段,便也无需再听。 我和云中君站在一处,代表着云梦骂街的门面。 补卓见东君和羲和君离去,倒不动怒,就连说的话也是十分的客气:“小仙不过是个跑腿送物件的,二位上神不肯收,小仙也无法交差。” 我很是讽刺,“你次次宣旨,哪次不是耀武扬威的,还会怕不好交差?九重天头等的红人怕就是你华胥补卓了吧?” 补卓看起来越发的真诚: “帝姬莫要折煞小仙了,不过是破落了的华胥后人,去二殿下手底下讨口饭吃罢了。天君有命,我只得听令,可不像帝姬和云中君这般位份尊贵,众仙之上。” 他这话虽是褒扬,我却还是从中听出些暗讽我们仗势欺人的意思来。 云中君脑子转得比我快,“夜明珠和云梦相克,这等赏赐,无福消受,天使还请回吧。” 补卓却是耗在了原地,不肯走,“今日这礼送不出去,小仙还真不能走了,小仙便在此扎营,等云中君何时回心转意了,才肯罢休。” 云中君冷哼一声,“小师妹,我们走!” 第200章 代司君职 回了讲经洞,不见东君羲和君。 云中君倒是眼尖,看到了师父师娘留给我们的信,“天君欺云梦太甚,我们气不过,去广寒宫躲几天清净,顺便替凰冉想想救回凤启的办法。凰冉若是想回苍梧,云中君不可阻拦。” 过了几日,补卓并没有败兴而归,反倒借道去了苍梧。半句话都没多说,就将那一石夜明珠往苍梧山门一丢。 守山的小兵不明所以,只得将那一石夜明珠抬上了苍梧山,送到了九嶷宫,只等江渊帝君和采薇君后定夺。 阿娘独守苍梧,每天批折子,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石夜明珠是个什么来历。 反倒是给我传信,说九重天看着很是安分,我可择日归家。 我心里明白阿娘这是无力独自承担这许多苍梧政事,叫我回去帮手的。我还未曾向东君和羲和君讨教纯阳之火和金乌之火,便要立刻再次启程,回返南方天界。 到了苍梧,却不见阿爹阿娘的身影,迎出来的书因解释道:“君后去了南海寻帝君,大殿下的原身,在毕方之火和凤凰之火的温养下,好像保住了。” 我一时顾不上阿娘走得太急、不和我多说几句话的委屈,很是欣喜。 这么多日以来,我终于发自肺腑的,诚心诚意地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太好了,保住原身,在焱境石中养着大哥的魂魄和元神,元神不灭,便总有重归苍梧的一日。” 书因也笑着抹泪,十分感叹,“是啊,是啊,我只希望大殿下今遭可以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看着书因和大哥情谊颇深的样子,我心下稍解。 大哥身边的神官,并不各个都是青苍久岚那般工于心计,阴险可恶。 身居桐宫,代兄司职,不是件轻巧的事情。稍有差错,便会惹来许多抱怨。 偏生我上古史学得不好,谁是谁的旧部,哪家同哪家交好全然不知。 虽说有书因从旁协助,可先前这些折子都是凤启一手经办,他再怎么有心想帮我,也没法帮太多。 我开始在心里念叨防风若柠的好了,这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秘辛八卦,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比如说现下令我头疼的这一件:西方天界的白帝——青阳少昊有一旧部,名唤鸿挚,早已改换门庭,不做西方天界的子民,归顺了苍梧。 自他归顺,尚未谋得一官半职,一直被晾着。他听闻苍梧出了此等大事,上书欲为君分忧,自请镇守鸾族封地。 尴尬便尴尬在他先前归顺,已是绕过了赤帝朱襄神农,直接上书给了苍梧,他分明是不把居烈山放在眼里。 现在此举,更是只尊苍梧,不尊神农。 幽都、玄丹和峻祁我都不敢再信了,苍梧确乎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有一员鸿挚这样的猛将,确实是解了苍梧的燃眉之急。 我心中计较,若鸿挚是真心的,干脆就把鸾族除峻祁以外的封地都封给鸿挚算了。 我实在是恨青苍一族,青苍久岚从前那么多小动作,鸾族内部怕是也不太平地斗了许久。 她在权力的金字塔上爬了又爬,我以为她不过是想嫁给凤启,没想到她野心更大,图的是一步登天,嫁到九重天去,当九天的皇子妃。 可将鸾族封地分封出去,又不宜操之过急。 玄丹和幽都一时都不能动,一个是颇有名望的上仙领地,一个是连通酆都罗山的神山,能动的只有鸾族封地。 可若是分封得太迅疾,就怕鸿挚也是个不老实的,鸾族已然是天君的细作了,万一鸿挚也是天君安插来的细作呢? 真不知道凤启先前是如何做到的,保持属臣间的权力平衡,令封地属臣互相牵制,是苍梧每一个帝子帝姬的必修课。 我自是清楚其中利害。 若是真将鸾族封地分封给鸿挚,确实是显示出了我苍梧的气度。 常年作对的白帝旧部都能不顾旧怨,信任放权,凤凰一族当真是知行合一,既能明天道大同的含义,还能践行此中真意。 昔日,白帝同凤凰族的气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苍梧的鸿挚看似是白帝洪荒时期的旧部,其实也并非白帝昔日臣子,只是鸿挚的后人罢了。 只因这名号传了一代又一代,传到了上下天界同凡天界的联系都消失不见,这位西方天界穷桑之北的蜀山封臣还是叫鸿挚,掌管着蜀山的大小事宜。 蜀山不司战事,只是个司礼乐的小小封地,但白帝少昊的旧部,余威尚存。 此番他出走西方蜀山,远赴南方苍梧,又请命镇守峻祁之侧,应当是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而鸿挚请命的消息传得很快,很快便传到了远在广寒宫的东君和羲和君耳朵里。 东君和羲和君觉得我很有长进,居然这样快地就接起了凤启的职责,替苍梧尽力。 东君兴致颇高,赏了我几坛子甘渊的甘泉酒。羲和君也派了个仙使来,赏了我一枝扶桑木,说是有助于我的神火修行。 我初初司职,很是懵懂,收下了这许多嘉奖,但心里清如明镜。 其实鸿挚归顺,全是凤启的功劳,他今日自愿请命,也许是求功名,只要不是想害苍梧,便和我无关。 高居九重天的若柠也听说了此事,特意来信,嘱咐我防仙之心不可无: “鸿挚自归顺以来,确然是老实本分的。可从前,蜀山是西方青阳少昊的封地,但洪荒之后,鸿挚却心在蜀山心在北方高阳颛顼。北方天界的玄帝颛顼同九重天的龙族,一心一意交好。你此刻身担女君之位,实在是不能放松,需得小心提防。” 若柠这是在点明鸿挚不可信,可苍梧手中又实在是无将可用。 我还在罗浮山时,曾问过若柠白帝和苍梧的渊源。念学塾的时候,我上古史从来都是不合格的,至多也就分得清五方天帝。 但是若柠不但上古史考满分,还经常问题多到把先生都问倒。 他不但清楚上天界下天界凡天界每一场大战小战,初开鸿蒙、洪荒之战和封神之战的细节他更是背的滚瓜烂熟。 他知晓诸多秘辛,任何小道消息都逃不过司命星君若柠的耳朵。 第201章 幽都喜帖 当时,若柠听了我的问题,对我的疑惑十分的嗤之以鼻: “你可真是不学无术。天宫虽说秉持天道,可是这天道究竟是古越盘古的天道,还是华胥轩辕的天道,哪个神仙能弄的明白。不然你觉得为什么西天梵境每年要办那么多场道会论道呢?” 经意玄提点,我已明白轩辕和伏羲的龙脉之争。 可那时的我很是不解,茫然地看着若柠。 若柠十分的恨铁不成钢,气得用折扇打了下我的头,“你怎的还是听不懂?天君为了牵制各方势力平衡,又不可使得一方独大,所以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才搞出这么多的由头来啊。” 听到此处,我方才晓得若柠话中的深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罗浮山之时,我心中只惦念着什么时候可以去北荒的石湖里去钓那种赤目长身的横公鱼。 此鱼,肉质鲜美,烹煮时,加入两枚乌梅,鱼肉更加的鲜嫩多汁。 好些时日没吃,我实在是嘴馋得紧。 因着我每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每天不是琢磨去北荒钓鱼,就是去南荒摘果子吃,若柠对我是越发的没好脸色看了。 我停下回忆的思绪,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该在阿娘走之前,求她将我的七情六欲和五感都封上符印才好,现在每日诸多烦心事,一件也躲不掉。 偏偏最近苍梧堆积的奏文出奇的多,政务繁忙,对镜一照,我都憔悴了几分。 我不如将鸾族封地直接分给南海的毕方上神算了,这便可以解决掉这个烫手山芋。 但若是真这么做了,其他的神族定要嘲笑我这个小帝姬实在是政务不精,稍有棘手的事情便丢给毕方上神去解决。 等阿爹阿娘从南海回来,怕是又要被他们教训,丢了苍梧的脸面。 虽然我向来都超脱,也不甚在乎这所谓的脸面,可苍梧出了这样的大事,只剩我一个帝姬可用。 阿爹阿娘铁了心的要我担起苍梧帝君的职责,也不理我平日是否超脱,是否不理繁文缛节,封地的奏文是一车一车的往桐宫运。 我现在只要一见到奏书,就条件反射的要头痛脑热。 其实我心中还有其他打算,南荒的不庭之山,久无神仙镇守。 若是两者相权,取第二个选择,将不庭之山封给鸿挚,也不失一个好主意。 届时,不庭之山有了将领,而鸾族封地可择日再派神仙驻守。只消我这诏书写得婉转,鸿挚不至于失了面子,而我也不怕苍梧附近被细作混入。 未野和青苍鸾女的喜帖递到桐宫的那天,我正像模像样的批阅领地的奏文,而心中盘算的,便是这件鸾族封地和鸿挚的事情。 递喜帖的幽都小仙觐见时,我一副因政务繁忙而憔悴不已的样子,听完这在他心中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后,我却很是镇定。 但我自己知道,我的灵识都飘离了身体,悠悠的飘到九天之上,和天君一同漠视着五方四海,八荒六合。 我有些木然,看着案边的书因递来幽都小仙恭恭敬敬送上的喜帖,也不知道去接。 书因察觉出了我的不对,轻轻咳了一咳,我的灵识才重回桐宫,呆滞地接过喜帖,置于案上,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愣了半晌,幽都小仙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我才应付他:“甚好,我桐宫必会备好大礼前去观礼。凰冉今日先为神君和神女道贺了。” 幽都小仙诺诺应是,说了些好听的场面话。我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只觉得神识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据书因说,我那日在桐宫的子桑殿呆坐了一整日,没人敢同我讲话。 他送走了幽都之山的仙使,广寒宫又派来了仙使来递请帖。但广寒宫的请帖只递到了书因那里,便算递到了。 书因觉得我近来格外憔悴,是该出去转转了。他便自作主张,同广寒宫的仙使应允,凰冉帝姬定会前去赴宴。 我只记得,那日我呆坐在子桑殿里,突然想起来幽都之山漫天的白芷花。 阳光甚好,白芷芳香的气味里隐隐透着几分微辛微苦,未野微微笑着,对我说:“阿冉,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他爱上了苍梧带来的庇佑,却辜负了我的心。 原来他中意的是手中半分权力都无的青苍鸾女,鸾族的弃子。他死命保下幽都,不与酆都罗山牵扯,也许他想要的是平淡悠闲,与世无争。 我身为苍梧的小帝姬,苍梧帝君的任期是我们兄妹四个轮流司职,迟早有一日会轮到我。 直到今日,我才能分出些心情去想他和青苍鸾女。 我心中暗暗嘲笑自己。 青苍鸾女很好,很适合他,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三日后,我便提了贺礼去了广寒宫赴宴。 广寒宫赴宴的一班神仙过于正经,我肯来月宫为的又是东君和羲和君口中可救凤启的法子。 席间打了一转,见不到师父师娘,我就溜了出去,寻到师傅师娘客居的小院。 院中有棵桂树,我便倚在树旁喝酒。 喝了一阵,便见到青苍鸾女哭哭啼啼地拜倒在我面前。她身上一股酒气,看来是醉酒了。 她哭哭啼啼地说了很多话,说她从小就仰慕着幽都神君,而她又运气那样的好,有幸进入幽都之山,侍奉神君。 又说他们在一起万年有余,平淡且满足。 她是那样的喜欢他,她多么希望天君或者我父君可以下旨为他们二人赐婚,让她得偿所愿。 她说到最后,竟是哭了起来,说她本觉得她定然与神君无缘了,她仙途的气运都用尽在幽都之山提亲这件事上了。 若是苍梧不允,她宁愿去酆都罗山受那冰寒之气,镇守酆都罗山和幽都往来的通道,反正她从小便是鸾族内爹不疼娘不爱的。 末了,还说希望帝姬成全他们二位,这份恩德她定永生难忘。 我默默无言,只当她是喝多了讲胡话。 我冷冰冰地看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抱着宴席上顺走的酒坛子,良久才猛然吞下一口。 巫山神女酿的瑶草酒怎生如此的苦? 第202章 巫山神女 未野这时却慌慌张张地不知从何处赶来,上前拉住青苍鸾女,俯身拜倒: “鸾女不知轻重,贪杯饮酒,冲撞了殿下,我这就带她回去领罚。万望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同鸾女计较,饶过她这一回,回了幽都,我定会对她严加管教。” 看着未野为了青苍鸾女百般求饶,委曲求全的样子,想着他不过是对我稍稍上了些心,便值得我青眼相待。 对他动心,也许真的是关禁闭关得脑子都彻底傻了,才会上他的当。 未野一直低着头,拉着抽泣的青苍鸾女。他不敢看我,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幽都之山,需要求娶一位神君夫人。青苍鸾女很喜欢我,我想早日将婚事定下,青苍鸾女配当佳偶。我想帝姬同我,是没有缘分的。还望帝姬成全幽都,我愿万万年镇守幽都不出,以免酆都罗山侵扰。” 后面未野又说了什么,我早就记不清了。 仔细回想,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同我,从来都不大亲近。我听了奈暮的话,有心对她们好些,她们却总是对我有所防备,唯唯诺诺的。 眼前这对苦情人的情景,倒像是我棒打鸳鸯,真是个恶人。 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挥一挥手,让他们快些退下,莫要烦我。 青苍鸾女眼中闪过一抹惊慌,战战兢兢地领了命退下。 我也不管他们是回了幽都,还是干脆去下界幽州找快活。什么镇守幽都不出,说说得了,我是眼不见,心不烦。 我在广寒宫的桂花树下静静地喝着瑶草酒,心中其实半分想法都无。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头上有人喊我。 “凰冉…” 我抬头,看到巫山神女瑶姬坐姿十分不羁地坐于桂树之上,虽是洒脱不羁,却是自带着上古神祗的庄严不可侵犯之意。 我忙爬起身,对她作揖,“神女殿下。” 瑶姬殿下飘飘然从桂树下落下,身姿超然。 “你这个小丫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看过你,那时你还不在苍梧。你和我那小侄女锦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奋力杀出上古幻境,小小年纪,已经很有建树了。刚刚那幽都神君,可不是什么良人。你年纪尚轻,心性未定,应以修炼为主,不必枉费心思。” 瑶姬静了一瞬,看我反应,见我不言不语的,继续劝慰: “凰冉,你又是何苦来的,你是苍梧帝姬,何须为了一个区区幽都神君而黯然神伤。你要牢记自己的责任,这重担不是你能轻易摆脱的。” 瑶姬看我还是神智不很清明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凰冉,我是这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出了名的痴情神仙。你今时所想,我都能理解,我也不求今日我的这席话能让你大彻大悟。想我当年,同楚王的那桩过往,我也是你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缘分这种东西,不能强求的。我当日去求过专司姻缘的符元仙翁,他老人家说,缘尽便是缘尽。无缘的话,任你是什么上古神仙也没奈何的。” 瑶姬叹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想来看在她侄女朱襄锦莳的份上,对我这个小辈很是关怀: “凰冉,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经脉中留的,是与天齐寿的上古神祗的血脉,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抹平的。你是苍梧帝姬,从来都不需要为了谁,做出任何改变的。那幽都神君想得到你的庇护,同他居安幽都一隅,怕不是太痴心妄想了些。” 二哥凤里澈向来都是个闲云野鹤的神仙,他曾说我凡心过重,玩心太盛。 可如他这般通达,自是不会理解我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 身份使然,我从小到大,甚少听过这样的话。苍梧的兄姐爹娘,云游各方,寻求天之大道。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缺少管教。 我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声音哽咽:“瑶姬殿下,可我心里还是苦…” 瑶姬看着我的眼神微微带了些怜悯,我继续呜呜咽咽: “我同他没有缘分,我便认了。他对我说,幽都之山需要早日将婚事定下,他同青苍鸾女交好,她便是最佳人选,可是他又将我置于何处。他说青苍鸾女很喜欢他,可是他说这话时,又将我置于何处。” 瑶姬将我揽住,轻轻地拍着我的头,十分之慈爱,“哭吧小凤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苍梧出事以来,我尽我全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憋了许久的泪水,竟然是在广寒宫全数流尽。 “他不在乎我怎么想,他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越说越委屈。 哭到最后,我竟是毫无章法地开始怪罪起了符元仙翁: “是我命犯红鸾星,还是得罪了符元仙翁他老人家,关禁闭也就罢了,情路也如此坎坷。瑶姬殿下,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苦这么难,为什么旁人唾手可得,可我就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更难。” 瑶姬殿下听得直摇头忍笑: “你呀,还是个小凤凰呢。这五方四海,八荒六合,还有诸多苦难。你若是日后继承君位,怕不是要体验更多。今日所历,不过是你悠长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我索性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也不理瑶姬还说了些什么大道理。 哭着哭着,竟是哭得十分劳累,直接栽到瑶姬怀里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广寒宫中已是一片明晃晃的光亮。 广寒宫常年阴寒,并无半点日光,今日如此光亮,应是因着东君和羲和君。 东君向来不喜广寒宫这月光阴冷的惨白,是以很少踏足广寒宫,次次月宫邀他前来广寒宫赴宴,他都要寻着万般理由推脱不去。 因他对夜明珠的白光,也是最憎恶的。 若不是要帮凤启想办法,他也不会几次三番地造访月宫。 东君在临院将他的宝物太昊弓置于院中,将广寒宫中那惨白的月光驱散几分,照得那小院十分的温暖光亮。 广寒宫的诸位神仙喜阴,怕是对我们这边要退避三舍,不肯踏入半步的。 我哭了半夜,突见光明,对这光亮不是很适应,抬手遮了一遮。 见到瑶姬还在院中桂树之下,坐在我身侧,正托腮笑盈盈地望住我:“醒啦?” 我头脑不十分清醒,迷迷糊糊地应她:“瑶姬殿下?殿下怎么还在这里,我昨夜在殿下面前失了体统,望殿下莫要责怪。” “哈哈”,瑶姬笑出了声,“你可莫要在我面前装出这副乖巧样子,你的脾气秉性,我还不知道?” 第203章 一同买醉 我自觉丢脸,牢记礼数,“多谢殿下昨日指点。凰冉已经醍醐灌顶,心中不胜感激了。” 瑶姬笑着摇头: “你呀你,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凤凰一家子,就属你颇有几分假正经。我要去拜访东君,听听云梦的扶桑宫内可有什么新鲜事。” 内山讲学,都在讲经洞。扶桑宫是师父和师娘的寝宫,我和大师兄都甚少造访。 我不愿意和巫山神女同去,听师父师娘的家长里短。心中正想找理由推脱,瑶姬却不由分说拉我起来,大有一副今日不去,昨日情分全数作废的架势。 坊间传闻,自从瑶姬的心上人,楚君羽化后,她便终日无所事事。 而传这流言的一众小仙,又不敢造次瑶姬郁郁寡欢的谣言。 但瑶姬还是被扣上了个痴情的名头,说她是一个顶顶痴情的神仙。 我不是刚正不阿的仙,也不是喜听八卦的仙,只算得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小仙。但瑶姬催促,我只得听命地陪她一同寻热闹。 厢房中,却扑了个空。 下界羲和国有仙使觐见,东君和羲和君临时回了云梦,处理政务。 瑶姬殿下大失所望,竟连连叹了三口气。 我走进太昊弓的光芒里,感受了下充沛的纯阳之力,暖洋洋的,“我师父师娘应当还是会回来的,太昊弓都没带走,估摸着也就是去去便回了。” 瑶姬神情悻悻的,“走吧,小凤凰,我们喝酒去。” 我对喝酒自是没什么意见,身为苍梧第一个情路坎坷的凤凰,我怕不是要把这一万五千年的酒都喝回来才肯罢休。 广寒宫的领地,喝酒的选择实在是有限,除却清阙便是穹阁。 瑶姬已然在清阙买醉过太多次,是以这次换成了穹阁。 穹阁的酿酒技艺,也是同广寒宫的风格一脉相承,清淡的酒气伴着桂花的香气,使人不知不觉便飘飘然了起来。 先时我还灵台清明,记得自己该端着几分苍梧小帝姬的庄严,只是闷头喝酒。 喝了几轮,却是再次喝得晕晕然,没了半分记忆。 到了第二日,瑶姬将我摇醒,说我喝得,动静相当之大,不但吵吵嚷嚷,还嚎啕大哭,吓得她赶紧在穹阁设了结界,不敢让消息走漏半分。 瑶姬看着我木然瘫坐在床上,连连摆手: “我下次可不敢再带你去喝酒了,不然毕方那只老鸟怕不是要杀了我。你父君母后没那么大脾气,可毕方却是最护着你们这辈小凤凰的。” 我喝着瑶姬递给我的酒,全然没半分印,迟疑着问她:“我都胡说了些什么呀?” 瑶姬不胜怜悯地看着我,“你说,你命苦,当帝姬好苦,还嚷嚷,未野因为你是帝姬才不要你。” 瑶姬又叹了口气,身为一个早已得偿所愿的女仙,她最近叹气的频率着实是十分的高。 “然后你就吵着要喝酒,喝了便继续哭,哭得便如同那凡人的弃妇一般,哭哭啼啼地抱怨那个负心汉。说什么为什么当初那么那么亲近的两个人,一下子便生分了,一下子就天各一方了。” 瑶姬打了个冷颤,满眼的嫌弃。“我现在想起来都浑身鸡皮疙瘩,更别提还要回忆你讲的话了。” 我默默无言,觉得这些不像是我能说出来的话。 难道真的是酒后乱性,便胡言乱语了起来? 我喝完了手里的茶,把茶杯递给瑶姬,“殿下,我还要喝茶。” 瑶姬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门: “你呀你,快点给我爬起来,今天接着喝酒去。喝酒,实乃仙途一大乐事也,我就不信,你喝酒,还不能喝得振作起来。才一万五千岁,仙途还长着呢,这才算什么呀。接着喝,接着喝,你瑶姬姐姐不把你喝得忘了他,我就不是巫山神女。” 我接过第二杯醒酒茶,呆呆地点头,“好,今日继续不醉不休。” 后来,我在桂宫的穹阁又连喝了三天,除了头一日还稍微哭了哭,后两日,据瑶姬所言,我居然可以喝得陶陶然,喝到最后放声大笑起来。 然而,纵使瑶姬的结界设得再好,月宫还是离九重天太近了。 九天上的神仙们无聊又寂寞,八卦的心是任何事情都阻拦不了的。 凤凰族的小帝姬凰冉,日日在桂宫同瑶姬一同买醉的消息,还是传遍了九重天。 第四天日头高照的时候,我颇为愣了一愣,广寒宫这等阴寒,怎会有这样的纯阳之力。 瑶姬懒洋洋地掩口打呵欠,“快些洗漱,东君他老人家和羲和君回来了,听闻你这几日喝得太猛,他们二位怕是要怪罪了。” 我一下子想起来,瑶姬本来兴致勃勃的,是要去探听扶桑宫的八卦的。谁知道这八卦,竟兜兜转转地回到了我的头上。 扶桑宫的八卦,一分都没听到,倒是我这个倒霉徒弟的事情,要先传到师父师娘的耳中。 我磨磨蹭蹭地换洗完毕,喝了三杯每天早上瑶姬必然备好的醒酒茶,才不情不愿地走出厢房,和瑶姬到小院里对着东君和羲和君拜了一大礼。 数日未见,东君仍是英伟中带着严肃,羲和君也是飘逸总带着清丽。 有外人在,羲和君多少给我留了几分面子,没说我的事,笑盈盈地对瑶姬道:“瑶儿还是这样的讨人喜欢,可真是便宜了那个楚王,也不知道多少九重天上的男仙,都伤碎了心。” 瑶姬打了个寒颤,“羲和君可莫要开我的玩笑了。当日符元仙翁和诸位星君推演过我的命数,说是我命中该有这一劫,此劫过后,万事顺遂。我有楚王便够了,可不敢乱开玩笑。” 瑶姬说着,又推了我一把,“但这位小凤凰可不一样,风华正茂着呢。” 羲和君已经听说了我和未野的事情,劝慰着我: “你也莫要伤怀了,男仙可不止是你们桐宫封地下属的那么几个。东君和我都听说,五方四海,八荒六合,苍梧凰冉,仰慕者众,都求着引荐呢。你若是什么时候有心思了,云梦山便可给你安排小宴。” 瑶姬戏谑地看着我,等着我反应。 我却是打了个寒颤,岔开话题,说了些东君最爱听的话: “凰冉身居高位,责任重大,不敢想这些琐碎之事。心中倒是记挂,何时可以习得纯阳之火和金乌之火。修炼不敢有懈怠,需勤学不辍。” 第204章 二师姐的妙计 随后,瑶姬便非常顺理成章地提议大家小酌几杯。 初时我还拘谨得很,喝到后来,我居然又喝到昏沉,被瑶姬扛了回去。 瑶姬见我这副鬼样子,索性连理由都不给我找了。每日话也懒得同我多讲,起身了便是递我一杯又一杯的醒酒茶,随后便拽我出去继续喝。 又喝了几日,我已然喝得是灵台一片清明,超然物外。 像我这种天生仙根灵骨,生来便可位列仙班的小仙,经此一难,反倒通透了几分。 阿爹阿娘一直讲我资质愚钝,不够两个哥哥一个姐姐生得灵光,我算是十分赞同这一点。 等我终于知晓未野不过是想借力苍梧,保他幽都不受酆都罗山号令,我竟是十分的不惊奇。 未野想要安稳现世,居安幽都一隅。他若是真和青苍鸾女联姻,九嶷宫治下的峻祁之山几乎尽数归他统领。 虽是娶了个不成器的鸾族弃子,但他这一仗打得着实漂亮,将鸾族内部大洗牌一次不说,苍梧的势力都被削减了大半。 虽然我已想好分封鸿挚,掣肘峻祁和幽都,可未野心机之深重,我还真是识人不清。 这几日,瑶姬一直教导我所谓情爱一事,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 羲和君却宽慰我,需捡个我中意的,有她和东君在背后撑腰,看谁敢欺负我。 经过这一遭,我被骗得稀里糊涂,算是尝到了教训。从此以后,专心修炼,代司君职,便是不负苍梧了。 瑶姬说,符元仙翁最喜讲一句话,缘分是强求不来的。 我决心不再这样借酒浇愁,实在是借酒浇愁,愁更愁。 东君和羲和君终于见到了清醒状态下的我和瑶姬,让我再次见过瑶姬。 “凰冉,快拜见你二师姐。” 我一惊,一起喝了这么多日酒,瑶姬竟连我们师出同门都没有告诉我。 我有些生闷气似的,很是不情愿地说着:“见过瑶姬殿下,二师姐。” 瑶姬却是摇头晃脑的,一定要问云梦扶桑宫中的新鲜事。 东君不答,反问她:“二徒弟躲了我们这么多日,还想知道扶桑宫里的新鲜事,如此枉顾师徒情谊,想要为师说,怕是不能了。” 羲和君看着没东君那么严肃,但问的也是同一件事: “二徒弟领着小徒弟,在月宫终日买醉,知道的说是同门师姐妹感情好,不知道的,只说我们云梦教化不佳。” 瑶姬很是俏皮地转了转眼珠,走到羲和君旁边,抱着她的胳膊,朝着羲和君撒娇。 “哎呀,师娘,我之所以在月宫闹这么大动静,不就是想把那个龙族的云珠公主勾搭出来嘛。我们在这里喝喝酒,也无伤大雅的。听闻云珠公主在九重天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前一阵子却颠颠地去了云梦。传言都说她是全五方天界追着意玄的影子跑,师娘就告诉我,这传闻到底真也不真?” 东君很有当师父的威仪,态度却还是松动了几分: “那云珠公主确实来扶桑宫问了几句意玄从云梦走了之后又去了哪里,说意玄不在北海,也不在北方天界。意玄向来行踪不定,她来问我,我哪里知道。倒是你,在月宫终日灌醉小十九,不给她开口问你的机会,还不是你存心想瞒着她?” 我疑惑,瑶姬居然是存心灌醉我的,她有什么瞒着我不肯告诉我的? 瑶姬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那意玄从云梦走了,又去了哪里?北海水君不在北方,能去哪里呢?” 东君这次是真气了,手中隐隐聚起纯阳之火,“再不说,云梦家法伺候!” 瑶姬缩了缩脑袋,朝羲和君身后躲了躲。羲和君却并没有要护着她的意思,反倒还朝旁边站了站,把空档让给了东君。 瑶姬心虚地看了眼纯阳之火,估计实在是怕得厉害,很是不乐意地低声说了句,“我说我说,师父可莫要动武啊。” 东君收了手中之火,静静地看着她。瑶姬知道避无可避,方肯娓娓道来: “昔日我同楚怀王一见倾心,人神相恋,触怒了玉山西王母,不准我再下凡界见他,还收回了我执掌巫山十二峰之权。我早已飞升上仙,又去昆仑墟求东华帝君和西王母,再给我派个差事。东华帝君和西王母开恩,让我留在了昆仑墟,司朝云暮雨之职,朝布流云,暮行秋雨。” “凡人性命,不过百年,熊槐活了六十年便要转世投胎。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都以为我是寻来了他转世魂魄,助他来生修仙,飞升上仙,方才位列仙班,与我团聚。” “可其实,那时的我根本就等不了那么久,我找到了他已死之魂魄,用玉虚琉璃盏强行助他登仙,又叮嘱他凡飞升上仙者,都要去昆仑墟拜见东华帝君和西王母,讨个差事,也就名正言顺了。西王母没察觉出异样,很快便给熊槐派了差事,留他在昆仑墟专司草木。” 我很快便听出来了不对劲,一步登仙的我见过两个,丹枝算一个,他是因为得到了蚩尤血脉和饕餮功法;高令行也算一个,他是因为得了丹枝赏赐的仙丹。 可今天,还要加上一个昔日凡界的楚怀王熊槐,靠玉虚琉璃盏便能得到这样足可飞升上仙的仙法,怪不得二师姐遮遮掩掩的不肯说。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惊诧不已地看着师父东君,终于明白他来广寒宫所为何事,他是要见瑶姬,问出玉虚琉璃盏的下落。玉虚琉璃盏可助凡魂登仙,自然也可以救回我大哥凤启! “师父,我不是故意要躲着你和师娘不见的,就是你们也知道,西王母本来就气我和一个凡人相恋,瞧熊槐不顺眼。熊槐登仙,又源于我的私相授受,若是你们寻到昆仑墟,问我这件事,青叶上神养了那么多小青鸟,消息一准就传到了西王母耳中。到时,我和熊槐又得倒霉。” 东君看着二师姐瑶姬狡辩,知道她肯说出来实属不易,可还是有些气似的: “不在昆仑墟见面是对的,可你还是躲着我们不见,到了广寒宫,每一天都喝得几乎昏迷,让我寻你都寻不到。若不是我将你小师妹也叫了上来,你看你小师妹倒霉,心软了,还不知道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瑶姬讪笑着,躲到了羲和君背后,师娘这次倒是没有闪避。 第205章 玉虚琉璃盏 听到瑶姬是因为觉得我倒霉,才心软肯松口的,我顿时便不再生我这个二师姐的气了。 我很是焦急地问她: “二师姐,我求求你告诉我那玉虚琉璃盏的下落。我大哥遭青苍久岚暗算,三根青羽全出,法力尽失,变回原形,堪堪保住元神和魂魄,苍梧遭此大劫,储君之位空置,幽都、玄丹、峻祁三山,里通外族,苍梧需要我大哥快些苏醒。” 我说得很是真诚,可瑶姬仍是为难: “小师妹,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道它的下落。那灯我用过一次,就再不见了踪影,我实在是有心想帮,也无能为力啊。” 东君却抓住了漏洞,问得很仔细:“若是叫我们寻到了那灯,可有什么使用之法和禁忌?” 瑶姬看了眼师父,更加的心虚: “师父,这个我说了你们可别生气,想用玉虚琉璃盏,确实有个很难的条件。若要燃灯,需用龙珠为引。我那时运气好,各界天天打仗,我在战场随便逛逛,便找到了一头快要死的黑龙,把他的一颗眼珠子挖了出来,这才点燃了玉虚琉璃盏。现下是龙族当道,霸占九重天,天君若是知道,小师妹拿龙珠当火引子,点燃玉虚琉璃盏,怕不是要出兵灭了苍梧。” 我默然不语,心中不是很怕瑶姬口中说的天君出兵灭苍梧。苍梧之兵,久未应敌,可若是真打来了,我也不惧。 东君和羲和君的面容都变得很是严峻,想来都在默默思索杀龙夺龙珠的可能性。 我笑了笑,说得很是轻松: “先得了灯,再想龙珠的事情吧,二师姐你说的龙珠,是新鲜的能用,还是不新鲜的也能用?” 瑶姬很是犹疑: “这个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就试了那一次。那时候古战场多,随便找一个,都能找到龙珠,甚至还能挑挑品相。哪像现在…” 屋中没人再理她的嘟囔,都在各自心里盘算。 我很是感激她,“多谢二师姐指点迷津,瑶姬殿下肯说,我便有了法子。” 瑶姬终于恢复了神采,其实他们神农的女仙,也是各个貌美,并不比赤水氏那名闻天下的美貌差。 “小师妹同我客气什么?我们一来师出同门,二来,你和我那小侄女又很交好,我哪里有刻意瞒你的道理?我前些日子,不过是太怕师父怪罪了…”说到最后,她还是有些心虚,话音又低了下去。 东君见她害怕,很是平静,出口的话,威胁意味却很浓: “我看你还是纯阳之火受得少了,平时你们大师兄骄纵你们,赏罚也不分明,一个两个的,都很有胆子瞒着我们。” 听到这话,心虚的不止瑶姬一个,还有我。我也是联合九师姐,帮她瞒着云梦上下,其实她姓涂山,不姓百里。 瑶姬见好就收,决定告辞: “我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昆仑墟了,虽说我那朝云暮雨的,是个闲职,可也是事务繁杂。西王母和东华帝君本就看我不顺眼,东华帝君规矩又多,我这次告了这么久的假,回去了,一定还要挨罚。师父师娘小师妹,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东君倒是很欣慰,“东华是该替我好好出口恶气,我管不住你,可还有能管得住你的。” 瑶姬朝羲和君笑笑,又冲着东君做了个鬼脸,最后朝我眨眨眼睛,很快就消失不见。 太昊弓的一片暖光之中,只传来了她一句话:“小师妹,有空一定要去昆仑墟看看我,奈暮挺挂念你的。” 待我飞升上仙之日,是一定要去昆仑墟拜见西王母和东华帝君的,只是我这飞升上仙之日,总还是远得很。 奈暮比凰泠还像姐姐,她挂念我,我又何尝不挂念她。 东君和羲和君收起太昊弓,预备去月宫说几句客套话,便回云梦。 临走,东君叮嘱了我几句,遇事莫要逞强,真有难了,一定要派人传信到云梦。 我很是感激地点头。 羲和君又劝我,寻灯不急于一时,有了方向,总有办法的。 我又是很感激地点头,其实心里急得不行。 书因也传信给了我,我在月宫买醉的八卦,早就传回了苍梧。他的信,措辞有些激烈,催我快些回桐宫,同时也很后悔放我出了子桑殿,到月宫给苍梧丢脸。 在他心中,我此刻应当和一个失心疯也差不了多少。 “子桑殿内,积压奏文甚多,万望帝姬速归!” 我看着信的末尾那大大的感叹号,几乎感受到了书因很想呐喊的心情。 我自嘲似的一笑,觉得自己这趟广寒宫实在是没白来。既然酒醒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桐宫主持大局了。 我猜书因一定是很后悔他只传了信到月宫来,却没有亲自来接我回子桑殿。 因为那日,虽然我滴酒未沾,灵台也很清明,可居然根本没回苍梧,半路转了主意,叫驾着飞辇的小雀鸟换了方向,直接飞到了幽都之山。 虽然我得了一条可救大哥凤启的妙计,可这计策,实在是为难人,又是早已不知踪迹的玉虚琉璃盏,又是不知道何处可得的龙珠。 若是单单一个龙珠便也罢了,以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之广,总该有几个生有怪癖的神仙,府中藏着几颗陈年龙珠,当菩提子一样盘着欣赏。 可二师姐瑶姬却说,不知道龙珠该不该挖颗新鲜的,因为她燃灯之时,龙珠实在太好找,甚至还有的挑。 我心中实在烦闷,郁气凝结。 心烦,自然脸色就不好看。 驭辇的雀鸟形容,我当时的脸色实在是不善,杀气腾腾,便杀到了幽都之山的神君府邸。 因我很少这样胡乱发脾气,发起脾气来,实在骇人,驭辇的雀鸟没一个敢拦我的。都觉得我肯定是有要事去幽都,二话不说,就依了我。 第206章 火烧幽都府 到了未野的幽都神君府,那半山的白芷花仍开得惹人侧目。 我看着那漫山盛放的花海,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立于半空,手中燃起凤凰神火,将那花海烧了个一干二净。 苍梧的飞辇闯了幽都山门,看门的小兵小将不敢阻拦,也不知道消息传没传到神君府。未野和青苍鸾女两个,倒是没一个敢出来见我的。 我想着他们在广寒宫说得那样凄楚,好像我真的会手刃有情人一般。天君护着峻祁鸾族,未野又护着青苍鸾女。我想找个出气的,都没处寻。 不如就恶人当到底,把这看着碍眼的幽都神君府也烧了算了。 幽都山顶,神君府邸,凤凰神火,一点即燃。 神君府被神火烧了一半时,苏铭第一个跑出来,见到是我纵火,一言不发,只是用灵力阻挡火势,不敢灭火。 未野扶着青苍鸾女,小心翼翼地将她护了出来,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我看了眼她的肚子,居然这就显怀了,也不知道月份多大了。 青苍鸾女掩面低泣,不敢抬头。未野倒是抬头看了眼我,双目通红。他朝苏铭摆了摆手,示意他将灵力收回,不必再挡火。 就这样,幽都神君府,在沉默之中,被凤凰神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动静搞得如此之大,所幸没有伤亡。 二位事主,半句怨言都无,任由我大摇大摆地放火烧山。 烧得尽了兴,才肯启程回桐宫。 刚到子桑殿,就见到书因铁青着脸,看着我一言不发,想来他快要气疯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我心中暗笑,消息传得还挺快,刚烧完,幽都就上书告我的状。 “你呀你,小殿下,你也太随心所欲了些。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我也生气,可毕竟他们现在有天君护着。虽说五方天界,真肯听天君的也没几个。可你毕竟还是要给天君面子的呀…” 我听着书因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训导,心里只恨自己刚才没想明白,怎的如此明目张胆,不把事情做得隐蔽些。 可现下火也放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看着书因那有怒不敢发的样子,还是有些嘴硬: “书因神官,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他们活该。一个破烂府邸罢了,烧了便烧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书因很是无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帝姬,你还是快些走吧。我帮你隐瞒一阵子,天君见你这样拂他的面子,恐怕又要降旨怪罪你。你在云梦躲一阵子也好,我先替你想想办法。” 我本来还嘴硬,想坚持留在苍梧,看看天君要如何处罚我。转念一想,中天界轩辕丘,藏书甚广,既然有上古幻境这样玄妙的地方,说不定也能找到记载玉虚琉璃盏蛛丝马迹的典籍。 不如我真的立刻启程去轩辕丘,一能躲灾,二能探探消息。 就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书因有些悔恨的目光中,我在桐宫待了没半柱香,就又轻装潜行地离开了。 叫我去幽都之山赔礼道歉是万万不可能的,烧了便烧了,自此我与幽都未野,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涂山镜定会对我嘲讽嗤笑,可相比下来,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到了轩辕丘,涂山镜见了我,上来就是一通大道理,还很是拽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我们这些为仙为神的,没必要被九重天那装腔作势的一套束缚。做神仙嘛,要的就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你先前和未野一起,度过些快乐的时日,便足够了。彼时开心,现在不开心,都很无所谓的。毕竟做神仙,要的是随心所欲。” 我实在是不耐烦再听这些话,东也说,西也讲的,实在是听厌了。 见我很是不耐烦,涂山镜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拎起了酒壶,“今朝有酒今朝醉啊,哪管它今夕是何年啊。” 他居然把酒直接摆在了沁阳殿中,真当五云上师不回来了。 我伸手捞起案几上的另一只酒壶,闻了闻,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清甜甘冽。 青丘涂山,最善酿酒,这声名远扬,还真是名不虚传。 我去看他上首座位旁的一整坛酒,很是感慨: “你倒是会享受,酒缸直接摆在云阳殿,这要是被青云上师知道了,关禁闭是肯定跑不掉的。” 涂山镜懒洋洋地摇了摇自己的折扇,赶走了饕餮,他倒是放松,“反正师父不在。再说了,他肯不肯回,都不好说。” 我心知他的颓废,事出有因,便问他了句别的:“这是什么酒?” “我们青丘的花酿。不知道哪里觐奉上来的,我小妹来看我,给我送了不少酒。” “啧,你们青丘倒真是会享受。”我摇了摇头。 涂山镜很不成形地斜倚在青云上师端坐的宝座上,并不肯多言青丘的事情。 想来在空旷的轩辕丘,鸟兽绝迹,没有半点人声,终日无所事事,便只能这样懒洋洋地消磨时光。 饮了酒,涂山镜的狐狸眼更加地勾人。但他的魅惑之术对我是没用的,我随口问他:“防风若柠最近可和你书信往来?” 涂山镜眼睛蓦地一缩,妩媚的狐狸眼盯着我的身后,我转身一望,还真是奇了,居然是若柠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见到我,若柠的表情和书因简直是如出一辙。可他忍了忍,把大道理强行咽下: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火烧人家幽都神君府的事情,又传到天君耳朵里了。本来最近九重天就在笑话你和瑶姬在月宫大醉,现在又多了这么个八卦,你都快成最近九重天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若柠虽然把大道理咽了下去,可还是不依不饶地讲了几句碎话。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轩辕丘?” 若柠却同样好奇,“我虽然消息灵通,但你偷溜来轩辕丘的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你要么在苍梧等天君降罚,要么就躲在云梦,等东君帮你掩护。我来轩辕丘是有别的要事。” 涂山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我一样殷切地看着他,等着听他的要事。 “我来,一为寻灯,调些典籍,二为…”若柠有些不好意思,“我来看看涂山镜,他孤苦伶仃的,独守轩辕丘,怪没意思的。” 涂山镜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头朝后仰,半眯着眼睛,微醺的样子。 若柠又将话头扯回了我: “不过正巧见到你,我可给你通个风,报个信,天君听说你火烧幽都神君府,很是震怒,不日降罚。” 我却只听到了他那一句“寻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很是热切。 “你说寻灯,寻的什么灯?” 第207章 燃灯溯回 若柠不明白我的期盼,语气很是平静: “我现在是司命星君,在九重天,可以翻阅很多记录秘辛的典籍。前几日,真叫我翻到了一种灯的炼制之法,此灯名为溯回,炼成之后,可以知过去,晓往昔。若是想要知道当日在苍梧九嶷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来轩辕丘炼成这盏灯是最快的方法。” 我的目光很快便冷了下去,不是玉虚琉璃盏。 不过是一盏可以溯回过去的灯罢了。 估计和观山石的功效也差不了太多,上次白文和细商开识海,我已经见识过一次这样的法门了。 见我兴趣缺缺,态度很快便冷淡了下去,若柠没什么反应。 涂山镜倒真是只过分聪明的狐狸,他眼中半分醉意都无,反而正色问我:“若柠来轩辕丘为炼灯,我可以理解。那你呢?你来我这里不会也是为炼灯吧?” 被他说中心中事,我有些心虚,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知道玉虚琉璃盏的并不多。 藏在袖中的手颤了一颤,我抬头,扯了个谎,却自觉面色不甚自然,“我自然是前来避难的,天君降罚,你这里比较安全。” 涂山镜一眼便看穿了我的伪装,嘴巴微微张开,旋即又闭嘴。 我正庆幸他没有拆穿我,他却再次张嘴,决意追问到底: “全五方天界都知道你同轩辕丘交好,连带云梦的羲和君最近都来过我这里好几次。天君在苍梧和云梦抓不到你,一准会来轩辕丘拿人。你说,我这轩辕丘究竟安全在哪里?” 我低头,无言以对,拙劣的谎言,是肯定骗不到他这只青丘的狡猾狐狸的。 “凰冉,你别想骗我,细究起来我也算是你师兄。天君责罚的旨意很快便会到南方天界,你若是想来我这里找些什么,时间不会很多的。我劝你不如说出来,我和若柠都可以帮你。就算一时帮不到,心里也会记着的。” 若柠不傻,很快便转过弯儿来,他也跟着嚷嚷了两句: “对,凰冉,你若是还看在我们同你都是一处长大的份上,就不该瞒着我们。你要寻什么,告诉我,我是全五方天界最消息灵通的仙,我一定会帮你留意的。” 话到此处,我知道已然是瞒不得了。可我无法全盘托出,二师姐瑶姬那里交代不过去。 就连师父东君和师娘羲和君都是围追堵截了很久,又派我去月宫,使出了苦肉计,才算从她嘴中撬出了玉虚琉璃盏这个秘辛。 涂山镜和若柠不会坑我,可这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沉吟许久,我斟酌着语句,开了口:“若柠,你来轩辕丘为寻灯,我来轩辕丘,也为寻灯。” 若柠恍然大悟似的,总算是明白,我方才听到寻灯二字时,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涂山镜很明白我要寻的灯不是什么普通的灯,面色越发的严肃。 我继续道:“我要寻的这盏灯,不是普通的灯,并不能炼得。是上古神灯,也许轩辕丘会有一些残卷典籍记载此灯。” 涂山镜了然,明白我有不得说出的苦衷,很快便向我保证:“好,轩辕丘的所有藏书,我都可以查阅。我会尽快帮你寻出这里可有记录此灯的典籍。” 若柠的问话问到一半便收了回去,也很是聪明,不过没有涂山镜聪明:“此灯可有名字?什么特征?你不说出来…” 其实我猜到他的后半句应当是,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帮你寻? 可他看出来我没法多言,将话截断,也打着保票: “凰冉,你放心,我也是和你一处长大的。我不会像青苍姑侄两个那样对你的,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帮你寻灯的。” 赶在天君尚未降旨之前,我们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典籍室和炼器室中来回穿梭。 先前的轩辕丘,生徒众多,可谓是轩辕丘内,十步芳草,轩辕丘外,桃李天下。 想要用上典籍室和炼器室,需要排队,需要预定,需要起早贪黑地抢位置。 还经常有学子为了多挑几本典籍,多用上一阵子炼器室,以唇为枪,以舌作剑,针锋相对,大打出手。 可现在,世道大变。 轩辕丘于我,便是无人之境,随便我想调哪本典籍,用哪个天字号的炼器室,都没人同我抢。 反正现在是涂山镜一个说了算。 想起不久之前,我和锦莳还每天灰头土脸地抢最低等级的玄黄字号的公用炼器室,生怕动作慢了,连最差的炼器室都轮不到我们。 可近日,而典籍室的厚厚竹简和书卷,也全抱出来翻阅,试图寻找任何一点点,有关于上古神灯的只言片语。 溯回灯的炼制法门很快便寻到了,若柠连开数个炼器室,火光冲天,没有半分歇息地同时炼好几盏灯,就看哪一盏能成功。 可玉虚琉璃盏的记载,却是半分都寻不到。 我急得好几次失控,几乎要用火烧房,涂山镜吓得脸色煞白,生怕我把他师父的基业就真该烧了。 若柠连着忙了好几日,看着还是神采奕奕的,看我几乎疯癫的样子,若有所思: “凰冉,从你上次一把神火烧了幽都神君府,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最近你这火像是越来越不受你控制了吧?” 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出口否认: “上次纵火烧山,是因为心里烦闷,讨厌他们。这几天,想要放火烧屋,也是因为心里烦闷,着急寻到那盏灯。全都是事出有因,并没有什么不受控制的迹象。” 涂山镜惦记着他师父的轩辕丘,不要真被我一激动给烧了,到时,我们谁都赔不起。 他随口应付着若柠: “是啊,若柠,你别小题大做的,我也见过一次凰冉放火烧城,那次是在无神之地的莫是城。她被骗了,心里难受,想放火烧东西,发泄发泄也是正常,你别杞人忧天,大做文章。” 说罢,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补救: “可是,凰冉,你不要以为我就支持你的这种行为。你若真敢在轩辕丘火烧连天,我涂山镜就拼了!” 我斜眼瞧他,兀自冷静了几分: “你们俩都忒大惊小怪了,我还是知轻重的。火烧轩辕丘,我还怕五云上师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呢。” 涂山镜这才放下心来,不再言语。天边突然红光涌现,是炼器室的方向。 若柠喜道:“成了!” 第208章 天君降罚,又关禁闭 不待我们去炼器室查看这次的灯是否大成,山门处传来缥缈乐声,因炼器而升腾半空的红光,隐入了如血般的霞光中。 缥缈乐声愈奏愈响,像是越发近了。琴瑟和鸣中,刚柔清浊并济,恰当的留白,除了婉转,还透出些渺渺的仙气。 涂山镜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脸色一变,低低地对我说了句:“来了。” 我和若柠先后反应过来,我迅速吩咐若柠,“快躲起来,莫要叫他们知道你也在此。我直接去山门处领罚,他们还不敢来搜轩辕丘。” 这乐声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在九重天听过,在轩辕丘听过,在云梦听过,在苍梧也听过。 天君几次降旨,不论是赏还是诏令,前来传意的天使,都是伴着这缥缈曲调登场的。 我心中浮现出补卓那张得意的脸来,实在是心烦意乱。 若柠的溯回灯是否大成还未可知,玉虚琉璃盏也没下落,未野是不敢奈我何的,天君却一刻也等不得,准时宣旨降罚。 我挤了挤嘴巴和鼻子,尽量看起来不要太愁眉苦脸的。 “苍梧凰冉,造次幽都,触石决木,去甚去泰,不可不罚。天君有令,暂罚闭门苍梧思过,进出不得。君令如山,闻令而止。”补卓脸上的得意之色少了很多,不知他是否仙法精进,看着倒越来越有仙气了。 我看着他刻意仿照天君那漠视众生的神气,觉得实在是可笑。 表情挣扎了一下,我和涂山镜同时施礼接旨。天君倒是没治他藏匿我的罪,可涂山镜还是要把礼数做得周全,叫补卓挑不出毛病来。 见涂山镜头一次给他这位天使施礼,他态度一反常态的谦卑,忙伸手拦住涂山镜,“涂山公子现下便是轩辕丘之主,我乃华胥后裔,始终不忘根源所在,涂山公子莫要折煞了我。” 补卓笑得温和,涂山镜看着却冷厉了几分。 补卓看着我,示意我即刻同他一起上路,押送回南方苍梧。 我回头看了眼涂山镜,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我心中还有几分感谢天君,顺理成章地就逃脱掉了幽都之山的婚宴。再见到未野和青苍鸾女,我实在是受不住。 接下天君的惩罚,我深知我已成了苍梧凤凰一族近来最大的笑话。 甚至最近几年,九重天和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八卦头条和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定全都会是我。 桐宫的奏章一定已经垒得和子桑殿高高的藻井一样高了,这次回去,我正好可以闭门谢客,通宵达旦,醉心政务,批阅奏文。 是定然不会无聊的。 乘坐在八爪金龙所驭的飞辇中,我没有理补卓。虽然即将再次关禁闭,却觉得自己已然是最飘然超脱的仙了,灵识浮于诸天之上。 世间种种,一切都与我无关。不过是菩提明镜的微尘,似是而非的幻象。 还在罗浮念学塾的时候,我就经常被先生骂,礼乐从来没及格过。我会大失颜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什么大闹幽都之山、失了礼节,早就抛诸脑后,只等着这次禁闭关完,快些去寻玉虚琉璃盏的下落。 书因见我只出去躲了没几天,便灰头土脸地又被押回来,无奈叹气,“小殿下,江渊帝君和采薇帝后从南海传信,你要不要看一看?” 补卓还算给面子,天君下令,让我在苍梧禁足,不能出不能进,可也没留什么禁制,全凭自觉。 我接过书因递给我的信,在子桑殿高高堆起的折子中打了个转儿,转头安慰他:“虽说现在还没什么眉目,可总归知道方法了,我总会把大哥救回来的。” 阿爹阿娘的信很简短: “幸得毕方之火相助,凤启原身已无大碍。然凤启魂魄有缺,有一魂一魄,了无踪迹。不日归山,以存元神。” 阿爹阿娘的脚力很快,我通宵批了一夜折子,连累书因也累得快要灵魂出窍。山门守将很快通传,阿爹阿娘归来苍梧,见到我和书因眼眶青黑,走路都颤巍巍的样子,很是欣慰。 阿爹从怀中掏出存放焱境石的龙血木盒,有些神伤,“我本打算这次从神州极北出关,解清余毒,便册封启儿苍梧储君,东岐山的宫殿早就建好了,谁想…” 书因红了眼眶,不知说什么好。 阿爹收了伤愁,复又振作:“我便将焱境石存放在东岐山,用五道神火设下禁制,封印东岐,护启儿元神周全。待他归位之日,册封储君。” 书因听了,郑重其事地叩首,“书因自愿请命守山,大殿下出事之时,我被诓去了玄丹之山,书因愿守住东岐,静候大殿下归位。” 阿爹点点头,没有拦他。阿娘心善,开口劝他: “书因,我知你同启儿感情深厚,可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可归。独自守山,又不知出山之日,未免太寂寞了些。” 书因很是执着,并不把守山的苦当回事,“书因心意已决,望帝君和帝后成全。山中无事,书因可专心修炼,不算寂寞。” 书因的心中有愧,其实全无道理,不过既然他执意要去,阿爹阿娘也无法再拦。 龙血木盒被神力送入东岐山山心,一道凤凰神火绕住山体,封上了第一重禁制。 随后是第二道纯阳之火,第三道金乌之火,第四道毕方之火,和最后一道涅盘之火。 五道神火团团包裹住东岐之山,直至整个山体都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 阿爹施展法术,手中结印,“收!” 火光凝集,向山巅拢去,从山巅向下俯冲,没入了山体。东岐山恢复了原状,可我们都知道这里从此便真成了苍梧禁地。 书因很是坚决地走入东岐山中,拜别我们,不待我感慨上几句,就感觉阿爹气息有些不稳。 我忙伸手扶住阿爹,“怎么了?” 阿娘叹口气,“余毒未解,强行出关,又动用五道神火,封印东岐之山,你阿爹已是强弩之末了。我们必须现在立刻赶回神州极北,再次闭关。希望我们出关之日时,启儿也已归位。” 阿娘急匆匆地几欲吐血的阿爹,再次离去,只留下了一句很随意的叮嘱,“你自己多加小心,遇事莫慌,东君、羲和君、南海毕方都可以帮忙的。” 就这样,我十分习惯成自然地开始了我的第三次禁闭,只不过这次的环境好些,是在我最熟悉的苍梧山。 第209章 一纸婚书,软禁苍梧 好景不长,苦海无涯。 我方苦中作乐,觉得关禁闭很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君便又降下一道喜气洋洋的旨意。 这次的仙乐同往常降旨时所奏的大有不同,天君派来的天使,也是龙族尊贵的太子殿下,扶郁。 风音中暗含凤鸣凰啼,一路从九重天奏至南方苍梧,黄钟大吕,庄严清妙。不止琴瑟和鸣,还有绵绵丝竹,以为和声。 我站在山门处,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朝我走来。 笑得格外温柔的扶郁,行至面前,熠熠生辉的眸子里,仿佛盛着漫天星光。 “苍梧凰冉,德行可嘉,恪恭持重,仙格上品,秀外慧中,特赐太子妃,择日完婚。” 天君的这一纸婚书,甚是简短,其中内容却是如晴天霹雳。 我的脑中炸着不亚于飞升上仙的滚滚天雷,简直就不明白,怎么关禁闭,关着关着还能关出桩婚事呢? 可扶郁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消了我的疑问,龙族野心,昭然若揭:“父君想我们提前培养培养感情,便派我先来苍梧,陪陪你,想你独自关禁闭,应该很不痛快。” 他身后立着的是司音神君,朱襄锦莳,她脸色冷漠,正指挥着这浩大的声势。朱襄锦莳的身后,还有位礼官,西陵怀瑕,我不知她居然也上九重天领命司职了。 见到朱襄锦莳,我有些心虚,虽说知道她早就对扶郁无意了,可我还是心虚得慌。 见我不答,扶郁继续介绍,“朱襄帝姬和西陵郡主,都是你的旧识,此次一同前来,是为你日后嫁到九重天做准备的。朱襄帝姬教乐,西陵郡主教礼。” 原来西陵怀瑕也被封了郡主,看来只要是同他们龙族走得近的,都可以得到位阶更上一级的册封。 扶郁一副很是隆重的样子,好像对天君的赐婚是多么的满意,可他的目的,不过是想将我软禁在苍梧,他还要带着他们龙族自己的兵将,安插进苍梧。 我不过是个质子罢了! 还是个相当之不成器,在自家门口被软禁起来的质子! 扶郁的话说得含情脉脉的,“阿冉,我活了几万年,只有今天是最快活的。” 可我看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只觉得愤怒。我转身便走,装装样子接个旨也不肯。 扶郁却不怪罪我,西陵怀瑕,来自最重礼教的西陵族,她还在苍梧子梧殿的时候,每天教训我的话,从不重样。可今日,她看出我心中的滔天怒火,什么也没说。 我把子桑殿的大门一关,闭门谢客,隔绝外界,谁也不见。 期间只有朱襄锦莳和我说上了几句话,看着她那张怒气横生的俏脸,我甚至觉得她心中之气不比我少。 我痛快道歉,“锦莳,我也没想过天君会这么无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办法退婚的!” 锦莳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仿佛架在烈火上炙烤的鱼儿突然又被置于刺骨冰窖之中,“你爱他吗,可曾对他动过真情?” 听着她的这句质问,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人间话本子里那专抢人家心上人的恶人,不但拆散人家婚事,还要仗势欺人。 我沉默不语,仔细思索怎样回答才能平息她的怒气。 “你不爱他,还要嫁给他?你可曾考虑过我,心里可曾有半分替我考虑过?”看着锦莳突然爆发,再次像烈火中爆裂的木头,发出“嘶嘶”的燃烧声音。 她突然像是很无力似的,“我父君已经定下储君了,不日册封,折子已经递到九重天那里去了。虽说九重天也不能干涉我神农家事,可到底还是敷衍天君一二的。朱襄明轩,神农储君,哼…” 看着她自嘲地笑,我突然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 如若今日被赐婚的是她,那神农储君她尚且可以一争。可上次轩辕丘一见,她分明说的是她早已无意神农储君之争,她争储君,为的是不同扶郁联姻。 今天她却说,她同意联姻,方能争那储君之位。朱襄锦莳脸上盛怒越发浓烈,我很清楚,她又像上次我和涂山镜捉弄她时一样,再次记恨上我了。 想到上次翻脸,我们一同被关了后山禁闭,然后就是饕餮和无神之地。这次我已经被关禁闭了,难道又要有事发生? 锦莳没有多言,很失望地走了,这失望却是对我的失望。见了她一面后,我更是谁都不肯见了。 苍梧封地的奏折,自从扶郁来了,都要他先审阅一遍,才能递到我的手上,我心中敢怒不敢言。他带了太多九重天的精兵良将,围困苍梧,我形单影只的,实在是打他不过。 在我将自己锁在子桑殿的日子里,扶郁已经在九嶷宫楮华殿内,把苍梧最近的奏折全看了个遍。 看完这些他并不满足,又派了西陵怀瑕,朝我讨要苍梧旧年折子的记录。 我双手一摊,很没个正形地往床上一歪,“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西陵怀瑕也不恼,仍好声好气地问我: “太子殿下很快便是你们苍梧的女婿了,他想看看苍梧旧年的折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殿下莫要闹脾气了,行个方便,我也好回去交差。” 我把手中碎成两半的青玉朝空中一抛,又伸手接回,“各个都求我行个方便,那我求你给我也行个方便,让我去趟云梦可好?” “这…”西陵怀瑕面露难色,瞧我实在是混不吝的态度,又看了眼我不停抛玉、接回,仿佛耍杂技一般,无奈离开。 我看着手中碎成两半的青玉,也不知凭这玉,可还能自由出入昆仑墟。 我很明白,我的希望在云梦。 南海没法救我,毕方上神需要护住凤启原身,神州极北阿爹阿娘已经强行出关一次了,万不能再来第二遭。 万幸的是,扶郁也没能得意太久,苍梧很快便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了。 先前我关禁闭,天君下了个不许进、不许出的令,可扶郁很快又带来了婚书,按理说婚约嫁娶,全是喜事,和苍梧投缘的神仙们,理应来贺贺喜的。 第210章 追本溯源 先来的是师父东君师娘羲和君和大师兄云中君。 东君威仪,扶郁也不敢拒,“我既然是凰冉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渊和采薇在闭关,自然就要辛苦辛苦我们扶桑宫和羲和宫。这上奏苍梧的折子,也莫要往楮华殿送了,全送到云梦去吧。” 扶郁不敢说不是,云中君朝我眨了眨眼睛,示意我安心。 我放下心来,扶郁不过插手了几日苍梧政事,想来能左右的事情并不多。 云梦来客,行色匆匆,只交待了这一件事,便又匆匆回了云梦。 又来的是太子长琴和凰泠,凰泠看来是出了禁闭,张牙舞爪的,“扶郁我告诉你,你今日逼婚,我明日便打得你满地找牙!” 长琴拼命拦住凰泠,可凰泠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我隔得远,没听到,可却分明瞧见长琴脸色白了一白。 跟着他们两个回苍梧的,是二哥凤里澈,他破天荒地穿戴整齐,往日最爱的乌漆墨黑的袍子也不穿了,向来如鸡窝一般的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了起来。 他根本就没去见扶郁,直奔子桑殿,问了我一件事: “上次你偷偷溜去榣山,给我送枯尘,我和我师兄不是叫你偷带回来两壶酒吗?为庆祝你即将大婚,我们今晚就喝了那酒!” 我气得几乎要和他动手,可一想到,我灵力没他高强,实在是打不过。收了手,悻悻的,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来: “是啊,太子仗势欺人,二哥不肯帮我,反倒还火上浇油,真可谓,呜呼哀哉!” 凤里澈早就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那几瓶梅花酿,正开怀痛饮。他绝口不提凤启,绝口不提祝融衡山,更绝口不提龙族扶郁。 门外传来了凰泠挖苦的声音: “你巴巴地跟着我来苍梧做什么?人家赤水如阳多么的聪颖,学什么曲子,都是一点即通,一教即会。她会讨你欢心,你找她去,你巴不得每天同她腻在一处呢,你去找她啊。来苍梧算怎么回事?” 长琴很是好脾气地哄凰泠: “三殿下才是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最为天资聪慧的女仙,我就喜欢教三殿下弹琴,我那瑶琴可是就叫你一个弹过。” 凰泠像是消了气,不再抢白他,迈步走了进来,就看到豪饮的凤里澈和愁眉苦脸的我。 我和她打招呼,“姐姐,可是关完禁闭了?” 凰泠感叹,“是啊,谁想到我才一出禁闭,你就被我那个坏心眼的师兄给软禁了。” 自从凤启出事,苍梧还是头一次如此齐整,凤里澈、凰泠和我齐聚子桑殿。 凤里澈见到长琴,很是壮志凌云,“师兄!天下之火,我已掌握了个七七八八,三月之后,承袭祝融少君的祭祀大典,我已是胜券在握!” 长琴听他说话,心思却不在他身上,只应付了一句,视线便又有几分心虚地飘回了凰泠。 凰泠拉着我的手,像是被我冰冷的手吓了一跳,安慰着我: “阿冉你不用怕,天君不过是赐了婚,又没有说是哪日完婚。我们便拖到此事黄了为止,怕他作甚?等我回了风栖山,肯定要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给他使绊子的。” 我苦笑,“姐姐,你觉得,你的这个师兄可还会再回风栖山吗?” 凰泠一时愣住,但她心里,一定是深以为然。 凤里澈将酒一饮而尽,长琴这才发现我藏在子桑殿中的梅花酿,被他师弟全数饮尽,揪着凤里澈的耳朵,嘴中却说不出话来。 我叹气,说出来的话却不知道是对着谁而说: “我说,之前若柠总是用话提点我,我现在一想,天君赐婚这事,早有端倪,他那是叫我提早做好准备。就连涂山镜也问过我,若是天君赐婚,我该怎么办?谁想到就一语成谶,成真了?” 长琴收回揪着凤里澈耳朵的手,恢复了些上神威严: “青丘的狐狸,各个绝顶聪明,防风若柠又是行走的八卦传闻百科全书,他们两个会猜到,倒也不出奇。只是我之前向来听闻,明明天君有意赐婚的,是神农家的朱襄锦莳,可不是你。” “不知怎的…”长琴突然顿住。而我听他提起锦莳,更加头疼。 长琴自顾自地继续: “据我之前线报内容,朱襄神农本同天君讲定,龙族居烈结亲,天君赐婚扶郁和锦莳,神农居烈助天君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广布棋子,而在九重天之上,他们平分三十六天。” “当时我就觉得不可信。神农是同轩辕交好的神族,怎么可能会帮天君推翻轩辕,更何况天君打着的是伏羲的幌子,谁知道究竟是不是伏羲后人呢?” 我一怔,看来长琴也知晓此事。再看凰泠和凤里澈的脸色,也不觉惊异,想来此事都早有耳闻。 我心中深觉我的愚笨,当真是苍梧第一。 长琴见我神态,有些惊讶,却不是大惊失色,便明白我也对此传闻略知一二:“阿冉,瞧你的样子,你竟是不知何时动了脑,也知道了此事?” 我点头回忆: “上次在轩辕丘后山,围剿饕餮,意玄上神曾说过此事,如此看来,天君的打算,几乎是人尽皆知啊。我本以为他不过是要天君连任,没想到,他的野心不止于此,他竟然是想要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全部臣服于他。” 长琴的面色,闻言一动,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又像是揪到了谁的错处,想求些好处。 “衡山榣山,和你们苍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知苍梧的想法,不过我们祝融的想法是置身事外,不想迈进这浑水。” 凤里澈凝思,收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置身事外,也不是想办就能办到的,神农倒是想做根墙头草,可天君怎会轻饶他?朱襄锦莳在九重天司职,居烈山便多了颗被龙族拿捏的棋子。” 第211章 杀神意玄,神通广大 很快,子桑殿又来了一位稀客,身着玄色外衫和紫色袍子。 意玄上神今天所着衣袍没有半点纹饰,头发仍是半散的,似乎自在轩辕丘再次相见后,他便一直是这副差不多的打扮。 长琴见到他,笑得有些暧昧,“意玄!你怎么变了副样子似的?” 意玄有些责怪似的看了他一眼,长琴马上收声,万古杀神,名声在外,一青一蓝的两道可于万里之外取人性命的水冰二气,着实吓人。 我本仍是半歪在榻上,想着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可意玄来了,便有了外人。 我忙不迭地翻身下来,整整衣襟,还在四处找簪子将一头凌乱的发丝束束好,便听到意玄话中带笑,“不必多礼。” 我心想,是了,我是九重天的笑柄,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大笑话,也不怪他看到我就觉得好笑。 “你师父东君请我前来,帮你补玉。听云中君说,苍梧大殿下凤启出事之时,昆仑墟奈暮上仙赠与你的青玉碎开了。” 我很是满意大师兄云中君还记着我的事情,凰泠对我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师门对我倒还是不错。 我将方才便一直握在手中的两瓣碎玉递给了意玄,那碎玉在手中握久了,尚带着体温。 意玄接过玉,摩挲半天,又观摩半天,最后,下了定论:“尚能补上,这补玉的本事也就只有我还会了。” 长琴不知怎的,今天对意玄怪殷勤的: “那是那是,意玄上神,才情最为高绝,修补法阵了,修补玉石了,什么都不在话下。我们先出去了,你们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讲,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说着,长琴便一手一个,拉着凰泠和凤里澈出去,还十分贴心地又将子桑殿的殿门掩上。 我只觉长琴今日实在是反常,让我和意玄叙旧,难不成他觉得我和意玄几次共同杀敌,便很有些旧要叙? 心思转动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猜想。意玄上神,万古杀神,他的青蓝二气,无仙可敌。长琴这是让我讨好意玄上神,好叫他替我出头啊。 想到长琴此层意思,我双眼一亮,刚要开口,却听意玄端详着那玉,低声问我:“你为何要烧未野的府邸?” 我很是不好意思,我不愧是个声名远扬的大笑柄。听不到我的回答,意玄将玉收进怀中,抬头看我,眸中是静谧的一潭清泉。 见我仍在纠结答案,他的嘴角扯了扯,勾出一抹难看的笑,可这笑丝毫不减他的俊美,双眉如远山,眸光悠远沉如水。 “你在无神之地时,一心修仙求机缘。我本以为你是个不着相的性子,心似明镜,很是个可造之材。谁知你竟烧了人家幽都神君的府邸,惹得天君震怒,又关你禁闭。” 他话中的惋惜之意,令我实在是窘迫,我小声嘟囔,“谁叫我关禁闭,关得脑子都傻掉了?” 意玄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好看的薄唇微张,像是没料到我的回应竟会是这个。 我很满意于他的惊讶,再接再厉,争取再让他惊一惊: “谁家的弟子动不动就关禁闭啊,我仙途也不算长,可到现在,上仙还未飞升,满打满算,都关到第四次了。总关禁闭,就是会脑子关傻掉的。” 意玄却不再惊讶,垂眸轻笑,却没笑出声,只是嘴角带着些清浅的笑意。“你很讨厌关禁闭?” 我重重点头,又很是懊恼: “关禁闭也就算了,还要被赐婚,不过我猜他们九重天也不敢过分逼婚,等我出了禁闭,东躲西藏捱上段日子,总有把这桩婚事拖黄的时候。” 意玄的嘴角又上挑了一些,像是在强忍笑意。 得不到他对我这聪明打算的鼓励和肯定,我继续说个不休: “不过我也不后悔烧幽都府,谁叫他未野惹到我了?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没有我烧幽都府这码事,天君也会借着由头给我赐婚。锦莳算是躲过去了,我可没躲过去。” 然后,我又很是感激他: “不过,还是多谢上神,上次在轩辕丘围剿饕餮时,上神肯提点我一二,我才算是明白了些天君他们在捣什么鬼。” 不知为什么,在我提到围剿饕餮时,意玄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可浮光一现,他的薄唇很快又恢复成了一条直线,“你的青玉,我拿回去修补,修好了我再来寻你。” 我却不想他那么快走,能替我出头的也要走,那岂不是真的要关禁闭,“你要去哪里?不在苍梧多待些日子吗?海棠轩是空着的。” 意玄抿嘴,却是个好看的笑,“我先回北海,得空了再来看你。你也可以出了禁闭,去北海找我。” 无精打采,送别意玄,我推开子桑殿的大门,缓慢地朝着子梧殿和子青殿的方向走去,试图找二哥三姐他们细说未来打算。 走到子青殿附近,却看到西陵怀瑕匆匆而过,去的是九嶷宫的方向。 我忙叫住她,“西陵郡主,你去哪里?” 西陵怀瑕见到我,短暂停留一步,便继续匆匆赶路,“司命星君来苍梧见太子殿下,若柠是你旧识,你若想去楮华殿看看他,太子殿下不会拦着你的。” 听到“若柠”二字,我心中一喜,可我生怕我一喜,便喜形于色,叫西陵怀瑕看出不对来。我低着头,跟上她的脚步。 楮华殿内,若柠不敢看我,对着扶郁很是恭敬: “等殿下和苍梧帝姬感情好了,殿下便要下凡历劫了,天君的意思是,寻个好日子,再挑本好的命簿子。我这次来苍梧,便是带了些命簿子给殿下挑,殿下挑好了,我便回九重天上奏南极长生大帝。天君拳拳爱子之心,我等小仙真是敬佩。”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就算若柠说的很不在点子上,坐在苍梧君位上的扶郁也很是受用。 扶郁初具君威,我看着心头冷笑。 凤江渊和凰采薇在神州极北闭关,凤启尚在生死一线中徘徊,凤里澈很快便要继承祝融衡山,风闻太子长琴痴迷凰泠。 想同苍梧结亲,还真的只剩下我这么一个选择。 做了苍梧的女婿,还真就和得到苍梧没什么两样。 第212章 燃灯溯回,逆流而上 我看着扶郁,扶郁也看到了我,他朝我挥手,语气很是缱绻温柔,目光却是冰冷瘆人,“阿冉,你帮我挑一个可心的吧。” 我走到平日大哥所坐的君位,这个位子我也曾坐过,代司君职,是个美差。 我没什么心情帮他挑个好的,倒是很仔细地看了半天,想要挑出一个命运最凄惨身世最凄凉的出来,好出一口我心头恶气。 看了半天,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本朱红书封的,“就这个吧。” 扶郁伸手想拉我,却被我抢先一步躲开。他的语气仍然温柔,柔得腻死人,“好,阿冉帮我挑的,一定是最好的。”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胃里泛着酸水。 尽量不露声色地看了眼下首处静立的若柠,我开口,很是诚恳地求他: “太子殿下,防风若柠是我的童年玩伴,交情甚深,还望殿下可以让我们到子桑殿一聚,叙叙旧。海棠轩空着也是空着,若柠舟车劳顿,不如歇息一晚再回九重天也不迟。” 若柠的脚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扶郁瞥了一眼他,又笑吟吟地望回我,抓住了我的手。 这次我刻意没躲,让他抓了个正着,摸摸手罢了,没什么。 扶郁的手没有茧子,光润如玉,温热的掌心,很干燥,没有汗。 “阿冉,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何必同我这么客气。” 我松了口气,向下一拜,顺势将手抽出,“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若柠像只蜗牛一样跟在我身后,慢吞吞地到了子桑殿。我刚准备将殿门紧闭,再使几个法术封住,就看见殿内站着凤里澈,长琴和凰泠。 我长话短说,和他们解释了几句溯回灯的事情,却没有说玉虚琉璃盏半个字,“溯回灯可好了?” 我上次被补卓带着天兵天将押送回苍梧,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溯回灯是否大成。 若柠很是理解我的焦急,从袖中掏出一盏平平无奇的小油灯,尚未点燃,“成了,你被抓走的那天就成了。多亏我那天躲得快,不然这灯我也保不下。” 燃灯溯回,知过去,晓往昔。 “可这灯不能贸然点燃,需一位灵力高强的仙掌灯,灯不能落,方可点燃。” 凤里澈自告奋勇,“我是即将登位的万火之王,我来掌灯。” 若柠点了点头,“有了掌灯之仙还不够,还需要凤启大殿下的一件旧物,常年沾染大殿下的气息,点燃此物,方能燃灯溯回。” 子桑殿内,一时静默无声,水钟刻漏的水滴落下之声,清晰可闻。 凤启常年在楮华殿办公,子何殿中不会有沾染他气息的旧物,楮华殿现在被扶郁占了,却是没法拿出一样凤启经常用的笔墨纸砚出来。 有了主意的是凰泠,“大哥的寝殿中,一定有些什么被褥枕头之类的可以点燃。实在不行,带出一件旧衣服也好。” 见凰泠举步要走,长琴按下了她的肩头,“我去吧,我取一样凤启的旧物回来,然后我便替你们守灯。这是你们苍梧家事,我就不看溯回了。” 长琴的身影快如鬼魅,“唰”地一下子便不见了。等了不多时,他便手捧一件大红色的东西回来了,是件袍子。 我有些奇怪,凤启平时不穿红色,怎么长琴拿回来的,却是件红色的袍子呢? 凰泠见了那袍子,却眼角泛红,眼中闪着泪光。 她接过袍子,闷声道:“这是大哥册封储君,受领东岐山的礼服,我们兄妹三个用了好些夜明珠,求了又求九重天的织女,才做出来的这件袍子。” 我也接过那华美异常的袍子,细细端详,轻如浮云,入手绵软。可绣工之精致,前所未见。 从下至上,袍子尾端绣着朵朵赤红色的祥云,祥云之上,是一只翱翔九天的灵动凤凰。 袖口的金丝随着轻微的动作,闪烁着熠熠的光辉,明如朝阳,亮如火光。 回想起三千岁时,凰泠找我要夜明珠,说是大家凑数,给大哥准备一份生辰礼物。我那时以为她是诓我的私房钱,争吵了好几天,才将我的小宝库全数奉上。 没想到,这成品如此精美,最终却是这个用途。 长琴安抚似的拍了拍凰泠的后背,“我去了凤启的寝殿,这大红礼袍便挂在寝殿之中,用灵力探查,确实有凤启的气息。” 那时大哥很快便要被立储君,想来是怕袍子有不合适,多试了几次。 凰泠收了哀戚神态,将那大红之袍,珍而重之地递到了若柠手上。 若柠接过,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凤里澈手中掌灯,万火萦绕,色彩缤纷,有我认识的火,也有我不认识的火。 若柠将那红色礼袍的一角用凤里澈手中灯身上的万火引燃,熊熊烈焰很快便吞没了那美丽的红色,化为灰烬。 若柠使出风诀,将灰烬收进一个小风旋,引入溯回灯芯。 衣袍燃尽,屋中静得可怕,也黑得可怕,只有凤里澈所掌的溯回灯还闪烁着莹莹微光。 万籁俱寂之中,若柠的低语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请三位殿下入溯回灯河。” 话音刚落,一条斑斓的灯河,闪着无数或明或暗的光斑,从溯回灯芯中流出。我站在凤里澈身后,单手搭着他的肩,整个身子没入了溯回灯河之中。凰泠也是一样动作,光斑流过她的脸,一滴泪落入了灯河之中。 我站在灯河中,做好了准备,只等溯回灯生效。 有了上次进入识海的经验,我知道进入溯回灯中,肯定会有一番天翻地覆的难受之感。 灯芯发烫,像是要烫至灵魂深处去,一股巨大的吸力席卷而来,转瞬之间,我们三个便全进入了溯回灯中。 灯中,是一条冰冷漆黑的长河。 河水很静,波涛不卷。河水幽深,黑不见底。 凤里澈很有些祝融少君的样子了,语声很是沉稳,“我们逆流而上。” 第213章 东荒方葛,有莘争储 溯回而上,是沿着灯中长河逆流行进。虽然燃的是凤启的礼袍,可溯回灯却可以看见完整的往事历程。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是青苍久岚落寞地立在忘川河畔,她心中所思所想,沿着灯河行走的我们竟也可以感知。和开识海时的感受,确实是差不多的。 我们往前跑了几步,看到的几乎全部是青苍久岚的视角,感受的也几乎全是青苍久岚的内心。 凰泠虽恨青苍久岚,但也有些奇,“怎么会是她的视角,我们点燃的分明是大哥的衣物。” 凤里澈加紧脚步,朝着河水的源头行去,“祸根由她而起,以她为主,也不出奇。” 河水终于停歇,我们到了灯河源头,原来是一个黑色的深井。 凤里澈二话不说,直接就跳了进去。凰泠看出我有些怕,拉着我的手,“别怕,我们一起跳。” 进入深井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大力积压到了一处,一阵几乎灵魂出窍的失神之后,下落的感觉终于停下,我们的脚立在一块坚实的土地上。 竟然是在西方天界的东荒,有莘方葛山。 大殿之上,一片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 一群穿着差不多的老者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坐于上首的有莘高宋,不住劝谏。 “望族长三思,自来储君之位,便是立嫡不立庶。便是嫡子,族长便有两位。如何要坏了祖训,立二位王子的王叔?” 那激动的老者看了一眼笑得嚣张的有莘高宋的弟弟,有莘狄。 “更何况,有莘狄是先王的庶子,并非同族长一脉相传的嫡亲弟弟。有莘狄的生母又上不得台面,不过是个小小地仙,怎敌两位王子和族长身份尊贵?” 有莘狄听惯了这些话,平日里这些老头子上书劝谏的折子,他没少看。 他的亲大哥有莘高宋信任他,这些弹劾他行为不端的折子,一眼也不看,直接送到了他的府上。 这群长老,半分兄弟间的情深也不知道,以为自己多弹劾两句,就能用唾沫星子将他拉下马。 真是可笑! 有莘高双拳紧握,低头看着地面,正卖力隐忍着心中的滔天怒火。 有莘宋性子软弱,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从来不理。偏他又性子温柔,每天流连于姑娘丛中,摆弄起胭脂水粉来,倒是十分沉迷。 有莘宋看着这群声嘶力竭的老古董,嘴角勾起了一个嘲弄似的笑。 有莘狄听不得自己生母遭人编排,音调拔高,怒气横生。 “有莘魄,我敬你是族中长老,说我,可以。说我母妃,不行!” 有莘魄伸直了脖子,还打算接着再骂。见到有莘狄露胳膊挽袖子的,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不由也有些怯了,不动声色地朝长老群中躲了躲。 有莘狄见状,很是得意,“怕了?很好,你们还有谁不怕死,再多说一句,我有莘狄的拳头可认理不认人!” 说着,他扬了扬自己的拳头,长老们一想起他素有怪癖,最喜在斗角场中和死囚犯搏命。搏命便算了,从无败绩,打死人不认命的样子,真是不得不认怂。 一时之间,殿内众长老支支吾吾的,不敢再发声。 有莘高宋看了出闹剧,很不耐烦这群长老们隔三差五地给他找不痛快。 “虽说狄儿不是我一母同胞的胞弟,可也是我的亲弟弟。我疼惜他,你们身为有莘族人,自然也要敬他爱他。怎可如此胡闹,整日耍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阿高和阿宋都年纪尚幼,立储一事,不宜操之过急,此事便就此作罢,休要再提。” 有莘狄又扬了扬自己的拳头,满头赤发随着甩动,笑得分外得意,仿佛一只狡黠的红狐。 有莘高很快便启程去了南方天界的苍梧,蹲守了好几日,终于见到了苍梧的凰冉,带着防风若柠、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嘻嘻哈哈地上了烟雨楼。 有莘高心中暗喜,罗浮山,果真不虚此行。 隔不多久,有莘高便又在南方天界朱襄帝君的小宴上,见到了苍梧的凰冉。青苍久岚没有来,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南方天界的峻祁之山,虽然族长是个软骨头,可他也正是看上了青苍久安是个软骨头,才上赶着求娶族长之妹,青苍久岚,那个尚未册封郡主的女人。 青苍久岚会拒绝,也在他的预想之中,此路不通,自然还有第二条路。 他挖空了心思,考上了九重天,见到了太子扶郁,成为了扶郁的神官。可扶郁总是若即若离的,叫他摸不透这位太子的心思。 他那软弱的弟弟,有莘宋,还没等他谋划些什么,便一心想着要退缩,想寻个机会回东荒方葛山。 他很是不耐,“我当日求娶青苍久岚,为的就是借助南方势力,让我们兄弟二人在东荒方葛立威。可那青苍久岚可曾正眼见过我?她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就是嫌弃我们方葛式微,看不上我们!” 有莘宋也有些替自己的哥哥抱打不平,“是,哥哥英武,很讨女仙们的欢心。是她青苍久岚不识抬举。” 有莘宋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有莘高更气。 “我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守住家业,父亲不疼我们,我们要为自己做打算,你明白吗?在九重天讨好了太子,他一句话顶别人十句,他若是开恩,我们立刻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回西方,继任方葛!” 有莘宋明白大哥不易,从此收了思家的心思,一心一意地在九重天上,侍奉扶郁。 可兄弟二人,谁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在九重天上见到了青苍久岚,她不是在苍梧凤启跟前,拼命献着殷勤,意图苍梧的储君之妃吗? 可青苍久岚装出一副和有莘高从无瓜葛的样子,柔弱无骨似的倒在二殿下屠缪的怀中,张开了自己那张樱桃小口,含下了屠缪喂给她的一颗晶莹剔透的青葡萄。 第214章 私通款曲 青苍久岚看着有莘高那副强行压下怒火的样子,很是受用。眼睛朝他旁边一瞟,一个和有莘高面目相似,却要格外阴柔几分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那少年面如冠玉,白皙的脸庞,此刻却染上一片绯红,看着竟还有几分可爱。 见她那双朦胧的杏目扫了过来,少年的脸更红,赶紧低了下来。 她口中轻笑,吻上了屠缪凑过来的嘴,吻得很是痴缠,几乎要当着有莘兄弟的面,上演一副活春宫。 有莘高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声音沉稳,“在下西方天界,东荒方葛,有莘高。” 有莘宋的声音仍似少年,却透着怯懦,“在下西方天界,东荒方葛,有莘宋。” 屠缪出了这他这九重天的宫殿,正派又严肃,亏我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私下里,手都伸到我们苍梧治下的峻祁之山去了。 屠缪不看有莘高和有莘宋,肆意抢夺着青苍久岚口中的空气,吻得她娇喘连连,方肯罢休。 他双眼迷离,嘴中的话也是问向怀中娇躯,“心里还惦记着苍梧的凤启吗?” 青苍久岚脸上闪过一丝惧怕,很快便媚眼如丝,娇笑着回答:“我心里可是只有一位殿下,屠缪殿下。” 屠缪满意地笑了笑,很不客气地一把将青苍久岚丢在榻上,长腿一迈,走了下来,到了有莘兄弟的面前。 有莘高年纪大些,性格沉稳,对此场景,见怪不怪。 有莘宋毕竟年纪轻轻,低着头,忍着心中悸动,看到青苍久岚被如此粗鲁地对待,心中蠢动,想为她强出头。 可当屠缪带着满是压迫的气势,走到近前,他心脏猛然收缩,还是怕了。 脑子一瞬间便清明了过来,他不敢多想,静待二皇子殿下发问。 “那美人便是鸾族的青苍久岚,你们可喜欢?” 有莘高本以为他同青苍久岚亲热够了,终于要开始讲正事了,没想到他问的问题竟如此的不堪。 有莘高一惊之下,错愕地望着屠缪,不敢回答。 有莘宋更是惊惧,疑心自己的小心思被二皇子殿下看穿了,紧攥双拳,低头不语。 屠缪一副风流样子,笑得很是放浪,“喜欢的话,我玩够了,就送给你们兄弟俩。我听说有莘大公子曾去找过那苍梧的小凰冉,求娶鸾族青苍的久岚。我何不成人之美呢?” 青苍久岚本娇娇弱弱地卧倒在地上,听到屠缪这毫无情意的话,面露不甘。她爬不上凤启的床,可成功爬上了屠缪的榻。她本以为自己再不济,也可以分封个九重天二皇子的侧妃,谁想到,屠缪竟如此无情。 有莘高明白自己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可求见二皇子殿下很多次了,殿下只有今天在九重天。他回来便罢了,偏又招来了个娇美的女仙,这女仙还和他有些不痛不痒的瓜葛。 心思百转千回,有莘高却是不知,自己身侧的弟弟,已是心痛到无以复加。 怀揣满腹思虑,有莘高方开口道:“小仙不敢觊觎殿下之物。美人爱豪杰,对我无意,我贫贱如草根,从不敢妄想。” 屠缪的下一句话却是令他欣喜若狂,几乎失态,“你我即将共商大事,区区一个美娇娘,送给你,你便收着,何苦推托?” 有莘高喜的不是屠缪竟真准备将青苍久岚送给他,而是“共商大事”四个字。 有莘宋眼神复杂地偷眼去瞧青苍久岚,而他这小动作自然是没逃过屠缪的眼睛。可屠缪丝毫放在心上,依他的性子,女仙当共享,权势当共谋。 日后若是成事,就将这个青苍久岚赏给有莘宋好了。 而屠缪居然还有几分良心,因为心里想着有莘宋对青苍久岚有意,居然从那天起,再没碰过青苍久岚一根小手指头。 屠缪勾着有莘高的肩,搭着有莘高的背,很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简直怀疑,他和扶郁都从未如此亲密过。 三个氏族王子,站在一起大大咧咧地说着青苍久岚的去处,丝毫不顾她的感受。 枉她也是望族之后,可峻祁式微,都怪她大哥青苍久安那畏畏缩缩的性子,害得她不得不四处使些小手段,为自己奔走。 她仔细打量那个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有莘高,耳中听着他们的谈话。 “小仙所图,不过是有莘储君之位,家父实在是糊涂,竟要将君位传给我那不成器的叔叔。” “这可真是荒唐,你便是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是一定要帮你的。” “小仙,谢过殿下。” “无需多礼,帮你也是帮自己,我只希望日后方葛有莘,只忠于我们九天龙族。” 有莘高喜形于色,“殿下此言甚是,小仙早就看那青阳少昊不顺眼了。九天龙族,天下归心。” 青苍久岚认真打量起了有莘高,他面容刚毅,生得也算周正。 若他真能成事,以后峻祁和方葛联姻,那方葛族长夫人,便非她莫属。到时,她借着方葛和二皇子的势力,反哺峻祁,总算也可以让她哥哥扬眉吐气一次。 想及此处,她不禁面色含春,给有莘高抛去了个千娇百媚的秋水如波。 有莘宋见青苍久岚如此,心痛如绞,连二皇子和他哥哥在密谈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当时的屠缪,不愧是四海水君,九天龙族的二皇子,很快便先后替青苍久岚和有莘高都讨了封。 一个如愿当上了储君,一个如愿当上了郡主。 青苍久岚受了封,就等着嫁去西方的东荒方葛,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可就在大喜之日即将降临的前一刻,黎明前的黑暗中,屠缪又来找了她。 “明天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帮了我这次,我从此都放过你。还会如你的愿,赐婚你和有莘高,让你当上那个族长夫人。有莘高宋也挺不了太久了。” 屠缪考虑得很详尽,该如何诓骗玄丹之山的黄敖青玟,如何收幽都之山的网,如何将峻祁之山收入囊中,全都想得很明白。 第215章 阴谋诡计 青苍久岚回望自己的一生,心中最恨的不是将她推出去的屠缪,也不是莫名纠葛的有莘高,反倒是那个一起长大的凰冉。 凰冉这个小丫头,向来蠢笨,什么坏心思到了她那里,她都全然不觉。 青苍久岚很明白奈暮曾提点凰冉,多多关照自己同鸾女。 她自是十分感谢奈暮对自己的照拂,可她心思深重,野心颇大,需得时时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她也知道凰冉若是知道了她想努力往上爬,也不会嘲笑她是痴心妄想,只会当是仙途有别,大家所求,各不相同罢了。 可她就是恨凰冉。 凰冉怎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赢取许多。天生的仙根灵骨,霸道的凤凰神火,应有尽有的修炼灵宝,她却全不在乎,心里只惦念着怎么同那个天资聪颖的防风若柠一起玩闹。 诚然,她努力,她用功,她讨先生夫子欢心。 可她要的不止于此,她要凤启风风光光地娶她,她要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都羡慕她嫁进了苍梧,是未来的苍梧帝后。 凤鸾相配,本就是相得益彰。 可惜天不遂人愿,凤启从来都是个木头性子,任她如何撩拨,那个一丝不苟又俊美异常的年轻殿下,始终不拿正眼瞧她。 后来她搭上了九天龙族的二殿下,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屠缪羞她辱她,只拿她当泄欲的花楼姑娘。 可她甘之如饴,她心里只有两个字,侧妃。 凤启每日忙于政事,就连在她那喜庆的被册封郡主的大好日子,都不肯将眼分给她半分。 凤启,这是你自找的! 趁着凤启不注意,她很是大方从容地偷拿了他的令牌,变成了书因的样子,偷上玄丹之山。 黄敖上仙一双金黄瞳孔和青玟上仙的一对碧绿眼眸死死地盯着她看,她强自镇定,仍在装样。 屠缪给她的这个法宝,不会出错,他们认不出她是假扮书因的。 “我们殿下有令,苍梧已对玄丹格外仁慈,准许玄丹居民自由出入鸾族南岭,可这仁慈也是有限度的,今日往后,这优待便没有了。”青苍久岚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己也很明白,书因平时说话,从不肯如此嚣张。 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甚少踏足苍梧,不清楚书因的脾气秉性,也属常事。 黄敖的性子更火爆些,气得当即就要再次出兵南岭,真杀他个鸾族片甲不留,就连那个青苍久安都掳来玄丹当人质。 青玟毕竟比黄敖更见多识广些,按住了青玟气得直发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 “他虽有凤启令牌,可凤启尚未正式下诏,尚不可知此话是否属实,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上了他们的套。” 黄敖和青玟的反应也在青苍久岚的预想之内,可她胆子大得很,不惜触碰苍梧律法。其实她的所作所为,不管是哪里的律法,都尽数触碰了个遍。 黄敖和青玟来时,她晨间给凤启奉茶,直接下了味症状厉害的药,虽不损伤身体,可看着就像是要死了一样。 青苍久岚嘴角含着的笑,过分紧张的书因看不见,躺在床上,皱紧双眉昏迷的凤启也瞧不到。 她去了楮华殿,屏退了所有可能看到她的仙官,又变成了凤启的模样,冷眼看着下面的黄敖和青玟。 黄敖和青玟心中并不十分服这个苍梧的毛头小子,可语气还是恭恭敬敬的: “前些日子,收到殿下口谕,先前讲定,玄丹居民可自由出入鸾族南岭。怎的殿下现下又变卦了?” 青苍久岚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口气诚恳: “其中内情,凤启也不全部知道。我父君母后在外云游,甚少寄家书回来,可前几日,却突然传书,讲的便是此事。” 青苍久岚缓了一口气,暗暗观察下面的黄敖青玟的表情。 “凤启自来最是个孝顺的,父君和母后有令,不得不从。虽说只是家书,但毕竟帝君和君后金口难开,一言九鼎。” 青苍久岚心中暗暗生出了一种痛快的感觉,坐在这权力的高位,俯看下方那曾经瞧不起峻祁之山的两位上仙,真是舒爽! 黄敖和青玟有些信了,可还是斟酌着不肯领命离去。 青苍久岚就自己一早便准备好的书信,小心地使用含有凤启气息的灵力送至黄敖和青玟面前。 火焰金黄色中掺杂着赤红色,这灵力她只能用一次,青苍久岚也不禁暗暗捏了把汗。 黄敖和青玟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接过那信,仔细端详。 青苍久岚想着那信,有些得意。借着服侍凤启左右的便宜,她可以进入很多房间,看很多东西,拿到很多东西。 她偷了很多江渊和采薇的家书出来,偷偷临摹,又偷偷送还原位。从来没被察觉,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顺利到她几乎想要尖叫。 黄敖和青玟曾见过江渊和采薇的笔迹,看着青苍久岚伪造的那巧夺天工的书信,就是再不信也信了。 权当是江渊和采薇被南海毕方那个老家伙哄骗着,多喝了几盅酒,大醉之中,下了这荒唐的决定。 黄敖和青玟不怨江渊和采薇,他们之间,还是很有些旧时情谊的。 二位上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闹上了峻祁之山。 他们从峻祁山门一路烧到了山巅的青苍宫殿,在青苍久安的寝殿,黄敖青玟一通打砸,把青苍久安吓得躲在了案几之下,瑟瑟发抖,口中只会讨饶,半点本事都使不出。 其实青苍久安若是肯出手,倒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可他就是怕,就是胆子小,青苍久岚总责怪他这个大哥是个软骨头,他知道,他就是个硬不起来的软骨头。 黄敖青玟在峻祁之山,只打砸,不伤人。黄敖青玟前脚刚走,青苍久安后脚便闭门不出,再也不肯开山门见任何神仙。 青苍久岚对自己这个哥哥的表现,很是满意。虽然他向来软弱,可这次,他的软弱,软得恰如其分,弱得恰到好处。 开口的环扣逐渐收紧,碰合,青苍久岚只觉自己胜券在握,三枚开口之环,即将首尾相连,紧紧黏合。 第216章 环环相扣 青苍鸾女哀哀戚戚地去求未野出手,这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灯河溯回中的青苍鸾女,一双大眼格外美丽,透着迷蒙的水雾,“求神君救救我的母族,我父亲虽是峻祁族长,可他生性软弱,玄丹之山兵强马壮,又有灵力高强的两位上仙。峻祁之山抵挡不住玄丹的,求神君…” 青苍鸾女跪在未野的脚边,上身前倾,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未哭,可脸上挂着道泪痕,平添了几分凄楚的娇媚。 未野心头一动,毕竟她还怀着他的孩子。虽然他并未以礼娶妻,可他毕竟算是峻祁的女婿。如果不太过分,帮一帮峻祁之山,也算不得什么。 他抬手将青苍鸾女扶起,拉到自己怀里坐定,看着鸾女那一双雾蒙蒙的大眼,沉声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帮?” “姑姑想见你。” 青苍鸾女的声音细若蚊呐,可这细声细气的话语钻到了他心里,将内心翻云覆海。 苍梧不怎么过问手下神官的去向,可他撞见了好几次九重天的二殿下屠缪送青苍久岚回南方天界。 见面是在幽都,不出未野所料,青苍久岚果真带来了屠缪。 屠缪有着一副远在万里,运筹帷幄的神气,“听闻未野神君,不日便将飞升上仙?” 未野点了点头,等着听他要弄什么玄虚。 “这飞升的道场可选好了?天雷重重,可不是好抗的。” 未野摇头,惜字如金。 “我给神君推荐一个地方,中天云梦,你师父华胥岳白同东君有交情,你可以到那里去捱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未野不明白,九重天的二殿下费这么大周章来见自己一个小小的幽都神君,为的就是一句好心提点? “我听闻未野神君乃苍梧的司战神君,曾为了峻祁与玄丹一战。那一战虽草率,但神君曾见过那位苍梧小帝姬,凰冉?” 未野松了口气,总算切入正题了,点了点头,继续沉静地看着屠缪。 屠缪被这双沉静的眸子盯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未野,觉得他这计应当可行。 凰冉不喜欢他弟弟那种冷冰冰的男仙,未野这种温润如玉,喜欢花草的男仙说不定能成事。 “凰冉现下也算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了,小姑娘嘛,寡见少闻,稍一撩拨,便会上钩。” 未野总算明白屠缪的意思,可他实在不明白此举何意。屠缪的话,只肯说一半。 “过几日,神君便会明白,为保幽都,此举不可不为之。” 青苍鸾女也没能提前预知姑姑想见未野,来者却是九天的二殿下屠缪,说的话也是无法可解。 她的心里很不好受,就算她是凡人娘亲所生的灵力低微的小鸾鸟,也总该有不同旁人分享夫君的权力。若是凰冉真看上了未野,到时未野选了帝姬,不选自己可怎么办?她现下没名没分的,其实地位很是岌岌可危。 未野送走了屠缪和久岚,也不同鸾女分辨什么,他向来不是个话多的神君。执掌幽都数万年,他其实一直都很孤独。那日玄丹战毕,青苍久安有些忐忑地提出将鸾女送给他,他内心其实是很欢喜的。 苍梧的大殿下凤启摒情绝爱,自是体会不到封地属臣竟还会有男欢女爱之心。 鸾女来了幽都,果真总是顶着她那一双含情脉脉、似有水光的大眼睛望着她,一次次秋波暗送后,未野便欣然接受了她的自荐枕席。 鸾女从来都是娇娇弱弱的,不同他要求什么。 很快的,未野和青苍鸾女就都明白了屠缪的深意。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法子,说动了酆都罗山,酆都大帝几乎每隔一天便要来幽都一次,弄得幽都之山鬼气森森,连盛放的白芷都凋零了不少。 未野等不及了,决定去求华胥岳白。 华胥岳白能掐会算,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最精于扶箕的仙。他笑眯眯地看着未野,而后者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求师父开恩,带我去云梦渡劫。” “哦?云梦?青帝的风栖山,句芒的汤谷,都很合适,为何一定要是云梦?” 华胥岳白其实很清楚为什么是云梦,只是他无法阻拦,他算出来的一切都是天意,无人可拦。 “弟子修水灵和木灵,觉得云梦最是合适。加之,”未野有点难堪地顿了一顿,“东君的小徒弟,苍梧帝姬凰冉,曾同我有过数面之缘,弟子觉得身为苍梧子民,帝姬定会助我。” 华胥岳白没料到未野会如此直白地说出心中所想,坦坦荡荡,却是用错了地方。 怀有身孕的青苍鸾女,留在幽都和酆都大帝斡旋,“大帝有所不知,未野神君同苍梧帝姬凰冉,私交甚密,若是大帝逼得急了,苍梧可能也不愿意。” 酆都大帝是个黑面的帝君,听出了青苍鸾女的话外之意,有些惊讶,“未野尚未娶亲,难道你们幽都这珠胎暗结,是个见不得光的?” 青苍鸾女也听出了酆都大帝的弦外之音,可她顾不得面子难看,只想尽力而为。 酆都大帝果真安静了好一阵子,未野在云梦的一切,都进行得很是顺利。 进行之顺遂,令诸位知情的当事仙们,心中都有了同一个疑惑,传言莫不是真的?苍梧凰冉果真因关禁闭过多,脑子都关得傻掉了? 看到这里,我已很明白我真是脑子不清楚,轻轻松松地便上了未野的圈套。凰泠很可怜我似的看了我一眼,凤里澈倒是气得攥紧了拳头。 当未野成功飞升,回返幽都之后,头一件要事便是安抚黄敖青玟。他未曾多想,上书苍梧凤启。 凤启很是奇怪,从未说过玄丹居民不得出玄丹的话,怎的突然间玄丹,幽都,和峻祁都搅到了一处。 未野再次上书,酆都大帝不单想要幽都直连酆都罗山,幽都附近的玄丹之山和峻祁之山,酆都大帝也想要自由出入。 幽都已经多是死气,少有生气了,若是再搭上玄丹和峻祁,苍梧的三座神山怕是要失守于酆都了。 连环计之下,凤启三根青羽全出,定住三座神山。与此同时,灵力封锁,无法再动用半点法力。 第217章 愁云惨雾 屠缪见青苍久岚的最后一次,便是凤启出事的前夜,屠缪对她说:“再帮我最后一次。” 青苍久岚接过了屠缪递给她的一包草药,耳边还萦绕着屠缪深情款款的承诺: “久岚,你应当晓得,我心中其实有你的。九天之上,只有我的寝殿内一个侍寝的仙侍都没有。扶郁看着正经,可就连他的寝殿中,都有好几个赤水氏的小妖精。这次成事后,我们便天各一方,你做峻祁之山的公主,和方葛之山的有莘储君联姻,你忘了我,就当我们从不认识。” 忘了他? 青苍久岚很想笑。 怎么可能忘呢? 恐怕在峻祁和方葛的大婚之日,有莘高都会像嚼甘草丸一样,将这件旧事提了又提。 翌日清晨,她便奉上了那杯不知功效的药茶。 凤启正皱眉看奏折,是鸿挚递上来的,说的不外乎是不想司闲职的事情。 鸿挚的事情难办,我经手了一次,也很明白。 凤启目不斜视地接过那药茶,眼睛仍然黏在那奏书上。 药茶的味道有些怪,他刚要问,青苍久岚就看了眼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的凤启,怨毒地开口:“久岚看殿下近日劳累,这药茶是幽都未野神君托我侄女鸾女送来的,可帮殿下恢复些精神。” 凤启不疑有它,一饮而尽,药效发挥得很慢,到了晌午,他方觉得气血上涌,经血逆流,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向外流血,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被虫蚁啃噬,心脏烧得难受,好像在向外喷血。 在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之中,凤启的灵力飞速流逝,最终不支,化为原身,魂飘魄散。 随后的情形我便都知道了,扶郁带来的焱境石将凤启的魂魄收集到了一起。押了青苍久岚上九重天审案,青苍久岚的骨头很硬,任蓐收上神如何严刑拷打,她都不曾松口半分。 屠缪曾承诺过她,此事一成,便向天君讨封,封久岚公主,赐婚方葛的有莘高。 可屠缪为了自保,竟然食言而肥。 一心一意将她推出去,做了替罪羊,害她下界受苦。 青苍久岚心里不服,她不过是一念之差,做错了事,怎么便惹得凰冉彻底记恨上了鸾族合族? 她有时会有些嫉妒凰冉为何那么同情青苍鸾女,明明峻祁之山不招天君喜欢,大家都一样的苦。她也该被多同情几分,为何要厚此薄彼。 现在好了,鸾女抢了她的未野,她也该恨鸾女了。 灯河之中,青苍久岚的所思所想,我们全都可以感知到。 可我的恨,和未野骗我全然无关。 我恨的是,为何会上了圈套,害了凤启。 判罚之日,青苍久岚孤苦伶仃地站在忘川河旁,回顾一生。 她从没有爱过,只有恨,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她向来瞧不起的妹妹青苍鸾女,虽然也满肚子心机,却是比她幸福这么多,可以在幽都之山坐稳她的位子。未野神君虽然谈不上爱她,也不甚管她,但好歹只有她一个。 青苍久岚悲伤于自己的命运,在忘川河畔站了半天,也没见她的血亲——青苍鸾女来见她最后一面。 神差催她快些喝下孟婆汤,好进入轮回,莫要让他为难。 她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后,有莘宋遥遥地望在远处,送了她最后一程。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中,从未有过爱,但有莘宋对她的爱与怜惜,她从来都不知道。 天君判青苍久岚界受尽离恨痴苦,所有的不甘、后悔、和对天意不公的愤恨都烟消云散,唯独剩下了她自觉仙途不顺的悲惨回忆。 灯河到此,便停止流转,燃烧凤启受封东岐山的礼袍,只能得到这么多回忆。 凰泠皱眉叹气,“她总觉得自己仙途不顺,可她若是肯规规矩矩地修炼,她钟意哪个男仙,我们苍梧也定要备一份厚礼,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也跟着皱眉,却叹不出来,“她自己走上了邪路,也怨不得天意。” 凤里澈没有沉浸在灯河中青苍久岚悲苦情绪带来的影响,“屠缪不可信,以后对九重天,更需要多加提防。” “屠缪便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了吧?” 凤里澈否定了凰泠的猜想,“不,我猜,他敢如此大胆行事,也是受了天君指使。” 我很是自嘲地补了一句:“现在我还和苍梧仇家订了婚呢。” 凤里澈和凰泠异口同声:“可以悔婚!” 我冷笑,说得很是无奈,“好,那我便尽力试试。” 出了灯河,子桑殿内仍是更深露重的黑夜,若柠和长琴打着呵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你是防风氏的后人,虽然现在你族里的长老反对你接任储君,可汪芒山迟早都是你的。司命星君看着是个不偏不倚的职位,可你最终还是要选阵营的。你可会更换门庭,不如趁早想个明白。” 长琴看着懒洋洋的,和若柠说的话却是大有深意,防风氏乃伏羲旧部,若柠虽同苍梧有些旧日情分,可也不知这情分抵不抵得过他父族的传承。 “太子长琴应当明白,我为何执意要上九重天司职,而不是留在汪芒山,为的就是躲开这些父辈的纷扰。防风氏作何选择是他们的事情,我防风若柠是防风若柠,我定不会做出对不起苍梧的事情。” 若柠的话语很是坚决,可声调也是懒懒的,拖着长长的尾音,两人都好像累极困极,眨下眼睛,便会昏睡过去。 “置身事外这种话,说说便也罢了,我们榣山衡山也想置身事外,可若是苍梧真的有事,身为凤里澈的师兄,我又将一定尽心竭力。你防风若柠可有此等觉悟?” “有在明面的势力,便自然也要有在暗里的力量,司命星君其实是个好差使,可以窥得诸多各族秘辛。扶郁下凡历劫的本子都是经由我手,再呈上给他,委实不算个闲职。再说了,若柠法力可不比太子长琴这般。” 见到我们的身影从黑暗中浮出,就像从一条看不见的河水中上浮到了河面,长琴和若柠适时闭嘴,揉了揉自己困倦的眼睛。 第218章 下凡历劫 苍梧仙客来来往往,天君的第二道旨意很快又降临苍梧。 许是不甘心轻易得手的苍梧政权,很快便又交由东君,他以培养增进太子和帝姬间的感情为由,令我随扶郁一同下凡历劫。 我苦着脸接过了补卓手中那黄澄澄的织金云锦,圣谕的背后,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青龙。 屠缪失了势,削去四海水君之职,可补卓这天使的位子还牢固得很,怕不是天君跟前的红人。 补卓轻声提醒我:“帝姬,快谢恩呀。” 我很是不情不愿,随口说了几句虚情假意的谢君隆恩。 惨了,扶郁那下凡历劫的命簿,还是我亲自挑选的,最是坎坷的一个。难道这次他坎坷,我也要跟着坎坷,一起倒这个霉不成? 好在,若柠又送来了新的命簿子供扶郁挑选。 我很有些期待地看着扶郁,期望他再次让我挑一个。这次,我不挑那最艰辛的,反倒要挑个最容易的。 他下凡历劫是他的劫数,我才不要陪他一起倒霉。 扶郁却收了那厚厚一摞的命簿子,也批起了奏折,不是苍梧的奏书,而是九重天太子东宫的奏折。 我心中憋着一口气叹不出来,看了眼若柠,他的小拇指在宽大袍袖下轻轻朝我勾了勾,我会意,从扶郁强占的九嶷宫楮华殿退了出来。 子桑殿内,密会司命星君,若柠有三分激动。 “凰冉,你这次真是因祸得福了!这次的命簿,都是我亲自去选的地方,其中一处,你或许可以得到你上次提起的那盏灯的踪迹。” 我有了七分激动,拉住他的袖子,急切问他:“仔细说说。” “此处地界,名为兰氏王朝。幽州九郡,北接云壤,西汇玖江。鼎水十府,东连兆都,南入芜山。这处地界,妙便妙在其中有灵力,你偷偷留些仙法下去,也不会被发现。” 我皱了皱眉,“幽州?” 若柠神色有些不自在,“正是,幽都之山的下界幽州。” 我很是大度地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无妨,无妨,那幽州江氏和什么京城金氏间的故事,我也算略知一二。” 若柠有些奇,“你怎知扶郁会投入京城金氏的娘胎里?我这可是新本子。” 看来就算若柠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之中,消息最灵通的司命星君,也还是不知道我曾在幽都和未野一同入了白文和细商的识海。 “我的名字你可有个好的?” 若柠听我问起了其他,也不纠结,拿了个单子给我看。 “都是些平常名字,珊瑚、翡翠、朱红、柳绿、珍珠、碧啊红啊莲啊花啊的,还有春夏秋冬…” 我拿眼瞪他,“这都什么俗气的名字?你存心整我?” 若柠被我一瞪,登时服软,“今日白露,不如叫白露算了。” 我点点头,总算不是那些花红柳绿了,“也好,你倒是会偷懒。” “天君心疼儿子,给扶郁下凡历劫的本子全都是太子,兰氏王朝尚武不尚文,修仙问道的风气也很盛。我给你的身份是清心寡欲的道长,小有道法,很适合你行走江湖寻灯。你一定要说服他选这个。” “灯的传闻可有依据?” 若柠看我有些半信半疑了,也不太确定似的。 “只有一句谶语,清明点灯,燃犀照幽,白露收灯,魂魄可归。” 我更加没什么兴致了,这十六个字,对应的应当不是凡灯,可这灯大概并不是玉虚琉璃盏。玉虚琉璃盏可以强行提高凡人修为,助其直接登仙,这灯却是收拢魂魄,死里返生。 若柠看我神色便知道这灯不是我要找的灯了,他也有些默然,“凰冉,每一个机会你都要试一试,不试怎知可不可行?” 我心念他很顾及我们之间的童年情谊,虽然这寻灯比凡人登天还要难得多,可他到底还是不遗余力地帮我打探消息。 既然这下凡历劫是不得不去一遭的,如果能顺路得些玉虚琉璃盏的踪迹,也算好事。 我郑重点头,深以为然地感谢他:“若柠,多谢你!” 若柠笑笑,“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若柠又唠唠叨叨地同我叮嘱了很多,又让我将那命簿牢记于心,最后给我一小罐茶叶。 “这个是我府中的碧螺春,若是你有急事找我帮忙,用你的凤凰神火点燃这茶叶,我自会下界助你。” 楮华殿中,扶郁一副九嶷为家的神态,正泰然自若地看着手中的竹简。 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那竹简,微微一笑。少年老成的模样,清冷的面容上,眸子锋利如刃,嘴唇却很红,很像颗红樱桃。 “阿冉,你可有事要找我?” 一眼被他看穿心思,我只得假装一二。 我笑得分外虚伪,话里却藏刀,“我只是来看看你,毕竟这九嶷宫可是我家。” 扶郁眸中寒光似冰,自从他飞升了上仙,他便一日冷过一日,原先笑意还可染上眼底,现在他笑,那笑也只是浮光掠影,浅浅地浮在表面。 似乎是从苍梧再见时,我在万分悲痛中,便见到他这双寒光如刃的眸子,再未消融。 寒光中,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九嶷是我们的家。” 我压下心头不悦,有求于他,我不计较,“你在读什么?” 他却不答,反而问我:“见过防风若柠了?” 我眼神并不闪躲,很坚定地看着他,“是,不过是叙了叙旧。” 他垂眼,将毛笔放在笔架上,“都说了些什么?” 我绞尽脑汁,试图将话题引到下凡历劫的命簿上,我要挑幽州的那一本,“不过是些罗浮山的趣事罢了,殿下未必有兴趣听呢。” 他再次抬眼,寒光隐隐,“我很有兴趣听。” 我心中一喜,是个好时机,正合适我一转话锋,“下凡历劫数十年,有的是时间说呢,何必急于一时,都听个遍呢?” 扶郁再次垂眼,将那支笔架上的毛笔拎起,提笔在竹简上勾勾抹抹,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又随即合拢那竹简。 他沉默了一瞬,而我疑心他是否有所察觉。 “那我们便讲定了。我已挑好了命簿,兰氏王朝,兆都太子。上次在无神之地的莫是城,你用不了仙法,很是受了些苦,我舍不得。” 第219章 芜山冒出来个不按剧本走的师兄 我压下心头雀跃,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觉得我应该言谢。 “不用说谢谢,你同夫君,客气什么?”他的语气森寒,我居然哽到无言。 也罢,不用言谢,我便到下界好好折磨折磨你。 他招手,一个未曾见过的美人儿走了进来。 这女仙很美丽,虽穿着九重天的官服,可衣袍上仍是绣着赤水氏的族徽。 姿容是他们赤水氏的骄傲,和神农及天君的沾亲带故,也是他们赤水氏的本金。任他天君轮轮转转,赤水氏始终可出天君之妃。 “殿下,当真不需要月儿随行?” 扶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必,有太子妃陪我。” 赤水月目不斜视,仍旧盯着扶郁,并不看他口中所谓的“太子妃”——我一眼。 “你将这竹简带回伏锏宫,我交代的事情,都记在上面了。我和太子妃动身下凡后,东宫诸事,便劳烦你照管。” 赤水月有些怨似的看着他,可还是怪倔强的眼神,“月儿领命。” 从忘川河畔往下跳的时候,我心中有些惴惴。 若柠虽说给我行了方便,不但让我保留了记忆,还让我在那白露道长二十好几岁的时候方才投胎过去,无需在那处灵气稀薄的地界自行修炼,吸纳灵气。 可谁知他办事牢不牢靠,可别像涂山镜似的,专坑我。 * 降落在荒凉的芜山上时,我在一间小茅草屋中悠悠醒转。打量下陈设,十分简朴,符合我出尘道长的身份。 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映入眼帘的便是摆了整整一面墙的缠绵悱恻的戏本子。 我很是无语,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随手拿起一本,文雅点的叫《佳期待君归》,直白点的叫《娘子别跑了,为夫追不动了》。 翻开看了两页,其想象力之丰富,辞藻之华丽,真让我怀疑这是若柠的手笔。 啼笑皆非地看了很多本,扉页上的题名,无一不是同样的三个字:楚一萧。 楚一萧的笔下,有帝王将相,有才子佳人,还有人仙相恋。文字灵动,洋洋洒洒,想来是个颇有慧根的后生。 可这些书在我屋中高高垒起,堆满了三个架子是何用意? 我不记得若柠提及我还要陪扶郁历什么爱恨痴嗔的情劫,难道这位原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超脱物外的道长,实际上对这个什么楚一萧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收集了满满一屋子她心上人的作品,白日里没什么,但其实夜夜对着这三架子的话本子哀叹? 摆在架子最上面的,是一本龙凤和鸣的戏文,最是醒目。 我看着心中生厌,将那本薄卷直接丢到窗外。龙族和苍梧不和,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早就仙尽皆知了。 窗外“哎呦”一声,想是砸到了人,门口闪进来一个年青男子,手中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汤。 “师妹,你醒了?快趁热把药服了吧。” 我愕然,看着面前这短衣襟,小打扮的青年,眸如点漆,眉似重山,鼻梁挺直,薄唇微微勾起,却没什么血色。 我试探开口,“师兄?” 听了“师兄”二字,他苍白面孔上墨色的眼眸似点入了一点清亮的水,水波粼粼,泛起涟漪。 “师妹,你恢复记忆了?” 若柠让我反复看了又看的命簿中,根本就没这一节。 兆都兰氏,太子病危,性命垂危之际,白露道长,进京揭皇榜救太子。太子本就对道法颇有兴趣,还魂之后,便认白露为师,醉心道法,一生未娶,同白露以师徒相伴一生。 这恶俗的命簿使我胸闷气短,一想到要每天面对着扶郁那张脸,当一个称职的神棍,回答些我根本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我就心火上涌。 这罪,还要受个至少七八十年,太子兰桑瑜寿数很长,我得陪他走完。 按理说,一跳下忘川河,就该在京城兆都的客栈,等着揭皇榜,怎么会在芜山的小茅屋里呢? 我决定就坡下驴,扶住额头,装出一副痛苦莫名状,但实际上我也确实很痛苦。 “你方才喊我师妹,那你定然就是我师兄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哎哟,头好痛…” 这“师兄”把汤碗放下,很殷勤地往我身后垫了个软枕,又将汤碗拿过,轻轻吹了口气,想要喂我喝药。 我有点难为情,我凰冉曾有假师父,现在假师兄也有了,以后是不是还会有个假师门? 我又看了眼他,穿着粗布衣裳,青衣白衫,乌黑长发用布条系紧,眉眼是俊俏,可这俊俏实在陌生,陌生中又像是带了些过目就忘的熟悉。 我看得认真,假师兄有些脸红,两团绯红晕在苍白的脸上,委实是个美人。 “师妹看我做什么?可是看上我了?” 好吧,这肯定不是我大师兄云中君来作弄我了,不会是涂山镜那个狐狸吧?这假师兄的说话方式倒是和那狐狸有几分相似。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假师兄有几分茫然无措,又有些受伤,“我是你的师兄江莫川啊。” 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姓名,我却更加狐疑,“哪个江?幽州江家的江?” 江莫川看着更加神伤了,吹药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师妹记得幽州江家,却不记得我。” 他哀求似的把汤匙往我嘴里送,“我正是逃出了幽州江家的江莫川,不是说好了不再谈幽州江家的事情了吗?” 乱了,全乱了。 我顾不得他为何往我嘴里送药,别过头去不肯再喝,伸手从怀中掏出若柠那一小罐碧螺春。 还好这个白露道长有我一成的灵力,可以勾出凤凰神火,点燃茶叶,把若柠揪下来问个究竟。 手中火苗刚从指尖燃起一小团,江莫川便惶恐地在手中包起了个水团,将火苗熄灭,“师妹飞升上仙渡劫失败,现下不能再动用灵力了!” 我再度愕然,白露的灵力远不及我,都开始飞升上仙渡劫了? 我惊愕出声,问他:“这里到底是哪里?” 江莫川的墨色眸仁很凉,像滩浓黑的墨汁,此刻却像是从墨汁中游了尾一闪而过的鱼,“我们在芜山啊,白露师妹。” 我口中喃喃自语,“幽州九郡,北接云壤,西汇玖江。鼎水十府,东连兆都,南入芜山。” 江莫川再次装出幽怨的样子,我之所以很是确定他在假装,全是因为他眼中那狡黠的笑意。 “师妹记得的可真是太多了,唯独不记得我。” 第220章 没有一处对得上 我一阵恶寒,兄台你究竟是哪位啊? 想了想,我还是试探性地问他:“这位师兄,大师兄和九师姐,同我还是关系很好的。你这样捉弄我,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心中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江莫川一定是云梦的哪个师兄,特地来捉弄我这个总是闯祸的云梦小师妹的。 江莫川眨了眨自己那无辜的大眼睛,眸光空洞,表情不解,“师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大师兄和九师姐,芜山师门只有我和你啊。” 随后,他又作出一副愁苦的样子,“师妹一定是觉得,我的本事都不是在芜山学成的,是在幽州江家学的,师妹嫌弃我,要赶我走。” 他扯着我的袖子,眼中是促狭的笑意,语气宛如孩童讨糖吃,“师父不是说了,入了芜山师门,就当幽州江家的事情不存在了嘛。” 我从床头小几上夺过那碗黑漆漆的药汤,一饮而尽,拿袖子擦去嘴角溢出的药汁,转头逼问他:“你师父是谁?” 江莫川作势想干嚎几声,却根本就挤不出眼泪,自觉有些丢脸,便正色说道:“是我们的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早就魂归西天了,芜山现在只有你和我。”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我一阵恍惚,这神态竟有些眼熟。 “芜山只能修火灵,你的水灵是怎么回事?” “水灵自然是在别处修的,可我被幽州江家赶出来了,师妹你不要赶我走。” 江莫川又开始卖力表演,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只想着快些去京城揭皇榜,见到扶郁,完成天君老儿分配的使命。 顺便打探那盏灯。 清明点灯,燃犀照幽,白露收灯,魂魄可归。 我看着他,有些不耐烦,这不耐烦很快使他收了装模作样的做作神情,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一本正经使我感到有些熟悉,“京城兆都可有什么新鲜事?” “没什么,”江莫川从怀里掏出我方才扔出窗外的戏文,巴巴地递给我,“师妹,这本你最喜欢的书掉出去了。” 我看了眼那讲劳什子龙凤和鸣的戏文,恨恨道:“烧了。” 江莫川神色一喜,可他像是在偷笑,很快又一本正经的,“师妹身体有恙,不得动用火灵,这烧书之事就由我代劳了。” 只要那书不要在我眼前晃,我就很满意了,“这满屋子的话本是怎么回事?” “都是师兄我最喜欢看的,师妹你有时也会看看。师兄我的小木屋放不下了,便全放在师妹这里。师妹你不会嫌师兄的宝贝书占地方,要全拿去烧了吧?” 我没好气的,“放着吧,放着吧,反正我也要走了。” 江莫川先是喜滋滋的,然后听到我要走,又一忧,“师妹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心中惦记着揭皇榜,“自然是进京,兆都里,那太子兰桑瑜身上,最近可有什么新奇事没有?” 江莫川奇道:“我们进京做什么?还有,你说的什么太子?现在宫中只有几位皇子,圣上尚未立储。” 若柠欺我,这和他给我看的命簿没有一处是对得上的。 “不过师妹问起兰桑瑜,他前阵子倒是大病了一场,来了个貌若天仙的姑娘,说是来自鼎水十府,又把他给救活了。现在那姑娘正在皇宫中,同兰桑瑜每日耳鬓厮磨,颠鸾倒凤呢。” 我再次一阵恶寒,转头瞪他,“不许你再用什么鸾啊凤啊的这个词!” 江莫川缩了缩脖子,一副被我吓到了的样子,可他的点漆眸子里,丝毫不见畏惧。 “那京城最近可有揭皇榜的新鲜事?” 江莫川更加奇怪,“没听说呀,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竟像是变了个人呢?” 说着说着,他还有些委屈,“不记得我,不记得师父,反倒记得那个京城的皇子,兰桑瑜。师妹,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我受不了他这副样子,颓然朝后一倒,“涂山镜,你不要玩我了,等我完成这次任务,你看我不放火烧了你们轩辕丘?” 一道有些熟悉的清冷声音突然响起:“然后再关禁闭吗?” 我大惊起身,紧紧地抓住江莫川的衣襟,“你说什么?” 江莫川可怜巴巴的,“什么声音?师妹你这是幻听吗?你渡劫失败,耗费很多灵力,需要静养。” 手更加紧地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江莫川却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有些疑心,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师妹,这个涂山镜是谁?是师妹的心上人吗?我怎么不知道师妹何时有了相好的了。” 江莫川装出一副扭捏的样子,我更加肯定这个衰人肯定就是涂山镜那只死狐狸。 我狠狠白他一眼,“涂山镜是我仇人!” 我决定陪他一起演戏,“我们进京吧,我去兆都有事要办。” 江莫川的话意有所指,“师妹,你的火灵已经是不太成了,我的水灵离了幽州,也不太成,兆都能人多,比我们厉害的,多得多。你若是去寻仇家报仇,师兄也打不过的。” 他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涂山镜是修土灵和风灵的,这个假师兄是修水灵的,难不成他真是云梦师门哪个未曾谋面的师兄? “不是去寻仇,我们是去帮那个废物皇子兰桑瑜当上太子。” 江莫川很是不解,“可是兰桑瑜每天沉迷酒色,和鼎水十府的月姑娘腻在一起,很是开心,他又不想当太子,我们为什么要去帮他呢?” “沉迷酒色?” 若柠给我看的命簿上写,兰桑瑜勤于政事,学而不厌,手不释卷,还醉心道法,对女人一丁点的兴趣也没有。 我继续问江莫川:“那他是不是对道法也没什么兴趣?” 江莫川点头,“师妹,我们进京怎么帮他?” 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先把命簿拉回来再说,等晚上赶走这个假师兄,再把若柠喊来。 “自然是让他先拜我为师,一切从学习道法开始。至于当太子的事情,我高兴了,把其他皇子都解决了,自然就轮到他了。” 江莫川惊呼,“师妹万万不可,杀人不但犯禁,还有损功德!” 我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我不杀人,我自然是用计,让他们都知难而退。” 第221章 师父早就把你许配给我了 江莫川消停了一阵子,出门去烧书。我刚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那罐碧螺春,就见到江莫川大惊失色地冲了过来,一把将茶叶夺下,然后开始鬼哭狼嚎。 “师妹,你别想不开服毒自尽啊!渡劫失败了,还有下次呢,下次不成,还有下下次,你可别喝了毒药,两腿一蹬,抛下我不管!” 我真的很想甩掉他,自己偷偷溜进京城,我使劲压下心头怒火,“那是茶叶,我拿出来,想泡点茶水喝。” 江莫川松了口气,动作很快地把那茶往怀里一藏,“茶水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师妹了,师兄这就去煮水烹茶。” 我的双眼几欲喷出怒火,“你把我的茶叶收起来做什么?” 江莫川却很委屈,“师妹之前因为飞升上仙不太顺利,哭天喊地的,闹着要上吊自杀闹了好几次,这茶叶还是放我这里比较稳妥。师兄我也是防患于未然,师妹可别怪我。” 白露明明是个淡然性子,怎么可能要闹着上吊自杀? 我眯起眼睛,作出一副杀机澎湃的样子,“师兄,自从我醒来,都是听你说,口说无凭的,我怎知你是不是在瞎掰?” 其实江莫川的眸光很冰,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可他脸稍显稚嫩,消解了那利剑寒光。 他很得意地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铜镜,拨弄了两下,递给了我。 “师父走之前,特意留下了这面可录过往的狌狌镜,说若是你不信,就可以看这个镜子。” 我接过那镜子,有些不信,“师父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江莫川很是怅然,“师妹,已经魂归西天的人,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狌狌镜入手,沉甸甸的,上面正像走马灯一样地旋转着画面。 白露和江莫川向师父施礼,白露求师父收下江莫川,白露看着江莫川给师父敬茶,白露催江莫川给师父送上拜师之礼的束修,白露和江莫川一起练剑… 我心中是信了江莫川的话了,可是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镜中那被称作师父的人看,气得几乎能把狌狌镜捏碎了。 什么狗屁师父! 顶着一张熟悉的脸,满头银发,不是防风若柠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很肯定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希望我的面沉似水,可以从他嘴里逼出一句实话来,可还是徒劳。 “师妹,你是不是生气了,师父临走前将我托付给你,你得负责!” 我挥手轰他出去,“我要睡觉了,你别烦我。” 江莫川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想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可有些四不像,看着有些滑稽。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坐着,看师妹睡觉,谁知道师妹会不会再寻短见。” “随便你!” 我将被子蒙过头顶,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先揍若柠一顿,再打他一顿,然后放火烧他的命簿,让他白忙活。 在美好的幻想中,我沉沉睡去。醒来,江莫川还是神采奕奕的,丝毫不见倦色。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几碟子菜,狠狠瞪他一眼,我提筷开动,决心日后再同他们秋后算账。 去京城的路上,江莫川说芜山师门穷得很,自从“师父”走了,更是一个多余的铜板都找不到。 客栈是别想了,荒郊野岭的山洞倒还是住得起的。酒楼也别想了,只能打点野味,就着溪水,咽下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粮。 还好这便宜师兄的厨艺不赖,从他的手艺中,我再次很是肯定,这厮一定不是涂山镜。 向东北方向赶路,夜宿山洞的第一夜,我就趁着江莫川熟睡之际,将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可还是找不到那罐碧螺春。 动作已经很轻了,江莫川还是醒了过来,眨巴着刻意用空洞填满的眼睛,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师妹这是做什么?师父早就把你许配给我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我跌坐在地,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他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妹若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就变个别的样子哄师妹开心。” 心里突然浮现出总是挂着冷冽笑容,眸光沉如深水的一张脸,我摇摇头,匆忙把这念头甩开。 江莫川再次忸怩作态,举着一张画像给我看: “师妹去兆都找兰桑瑜,莫不是看上他了吧。师妹可不能对别的男人动心,师妹你是我的,但是为了哄师妹开心,我可以照着兰桑瑜的脸,变成他的样子。不过时间可不能长了,顶多三天。” 我看了眼他手中那画纸,上面画着一张和扶郁六七分相似的一张脸,这次我脸上的厌恶是如何掩饰都掩不住了。 江莫川也看出来了,讷讷将画纸对叠,委屈兮兮的,“师妹,怎么了?” “我只求你,不要再假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你的演技很差,我总有一天要揪出你的真实身份来。” 我神色凝重,江莫川也收了那蹩脚的演技,他的脸上不再有那种割裂般的一半冷然,一半做作的神态,终于恢复成了一个正常的少年样子。 “师妹,可别乱讲,我就是你师兄啊。” 可他已不再伪装。 原来他不演戏的时候,也是个清冷的少年,剑眉星目,虽着旧衣衫,可透出英俊的少年侠气,可以看出此子定非池中物。 他说若柠把白露许配给他,难道是天君的新花样,这个江莫川才是扶郁?可不对,那画像明明和扶郁有六七分相似。 “那画像哪来的?” “我从市集上买的,我们到了兆都,就按图索骥,去找兰桑瑜。” 他虽然不再矫揉造作,可还是凶巴巴地补上了一句,眸中的寒光剑气也不再遮掩。 “找他归找他,说好了,可不能对他动心的,你是我的。”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就凭兰桑瑜那张和扶郁六七分相似的脸,就休想叫我动心,不恨死他才怪。 “集市上怎么会卖皇子的画像?” “兰桑瑜最是风流,又是京城里最英俊的公子王孙,他乐得见自己的画像传遍幽州九郡和鼎水十府呢。” 幽州九郡居中,鼎水环绕,西边有一条奔流的大江玖江,南边有火灵尚算充沛的芜山。 天下宗门,共分三家。幽州江家和芜山散道我都有所见识了。但玖江和鼎水合为的一家,那个天下第一强盛的水灵宗门——玖鼎,未曾碰过面。 第222章 京城揭皇榜 荒郊野岭中,我的睡眠质量反倒很好,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句有些熟悉的声音:“只要能哄你开心,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变给你看。” 睡梦中,我很是无语地翻了个身,江莫川你给我等着,等我发现你面具下的真实身份,看我怎么折磨你。 赶路数日,终于到了皇城,正是上次白文和细商来过的兆都。可茫茫然中,一时也寻不到那个兰桑瑜。 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心里琢磨进宫的机会,江莫川平静地问我:“盘缠是一点都没有的,到了兆都,我可找不到山洞住。不如我们街上卖艺挣点铜板住店吧。” 我很是清楚来兆都为的是什么,按照命簿上的,此刻他该拜我为师了,拜我为师后,我再去找那盏传言中的灯。 “我们来兆都不是为了看看这京城长什么样,我早就在宰相府里逛了又逛的,当务之急是揭皇榜,找不到山洞就睡树上。” 江莫川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一声,他已饥肠辘辘了,干粮已经吃完很久了,也有三天没打到野味了。 他看了我一眼,演戏很是上瘾,期期艾艾地低声说:“师妹,我饿。” 我无奈地看着他,说好不继续演的。 正巧旁边有间茶楼,凭借我在无神之地的经验,茶楼一般都有说书先生。 “走吧,师兄,我去给你挣碗饭吃。” 进了茶楼,朝小二要了碗茶,随后便很不管不顾地就地支摊,中气十足地讲起了遥远的天边,曾有个国家,叫华胥国,华胥国中,有个修仙问道的城,叫莫是城。 城主有个倒霉的女弟子,是第七百七十个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兆都内修仙问道的风气也很盛,说了一阵,凭借我不要脸的唾沫横飞,收到了几个可怜的铜板,只够付茶钱。 我心中叹气,不比莫是城时风光啊,那时我出门从来都不要钱。 因我讲得精彩,掌柜的也不赶我们走,讲完了这个,我决定讲个更耸人听闻的。直接开始讲起了白文、细商和江晚生的故事,茶碗喝空了,便当惊堂木,一惊一乍的,很有样子。 江莫川很是上道,我讲到精彩处,他便在茶楼中摊开双手游荡,嘴中念念有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诸位客官,行行好,我们已经十天没吃饭了。” 江莫川饿了这许多日,仍是很有神采,虽然嘴里说着可怜话,可姿态还像个行侠仗义的大侠。 没办法,大侠也要吃饭,神仙也有虎落平阳的那一日。 不少小媳妇看他生得俊俏,又听到十天没吃饭了,格外多给了几个铜板。 幽州江家的名气挺大,很多汉子听到我讲的是幽州江家的秘闻,又讲得头头是道,甚是有条理,不由得也掏出了钱袋子,乐善好施。 等我讲完,来来回回、走来走去的江莫川已经收了很多铜板了,茶楼掌柜也很满意,给我换成了三吊钱。 “两位侠士看着是外乡人吧,讲的真是精彩,还请你们下次再来。有你们这样的说书先生,我不愁生意不好。” 我抽出一吊钱,给了掌柜的,很是客气,“还是多亏了掌柜的赏脸,让我们兄妹俩挣这口饭,若是掌柜的赶我们走,就是有精彩的故事,也没处说去。” 掌柜的笑眯眯地收下那吊钱,还想再问什么,江莫川捂着肚子,苦着脸,“掌柜的,酒楼在哪里?两吊钱能吃饱吗?” 江莫川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掌柜的也有些怕他说的十天没吃饭是真的,“出门左转,两吊钱肯定够吃了。” 顾不上看那酒楼叫什么名字,江莫川就进去喊店小二了,我将那两吊钱放在桌子上,“你看着上菜吧,我就这两吊钱,多了没有。” 店小二喜笑颜开的,像是看到了两个饿死鬼投胎,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道:“好嘞,客官。” 一桌子的丰盛佳肴端上来,我像一个慈祥的老母亲看着江莫川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觉得他这副吃相,实在是和我记忆里的任何人都对不上号。 吃着吃着,桌边又多坐了一个人,江莫川很是警觉地看着他,那人笑笑,让他放宽心。 “小兄弟,你放心,我不是来吃你们的酒菜的,我是来问这位姑娘几句话的。”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挑眉看他,这人的打扮,雍容华贵,有几分富贵气象。 “姑娘,你可知兆都王宫内的皇后,姓什么吗?” 我摇头,又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姓金,正是姑娘方才茶楼说的故事里,那金宰相家的后人。” 见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茶,半分惊惧的神色都没有,他也有些惊讶,“怎么姑娘竟一点也不怕?” 我冷笑,莫是城里时我怕,我没有神火灵力,现在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直接亮身份,“我从芜山来,你说我为什么不怕?” 那人却很激动,有些狂热地抓住我的手臂,江莫川见了,很是不满,停止狼吞虎咽的动作,用自己那油亮亮的手去拉这陌生人的手。 “她是我娘子,你不要胡来!” 江莫川手劲很大,这陌生人听到我居然还是个已婚嫁的修仙散道,慌忙松手,压低了声音,向我耳语。 “我方才听到姑娘妄议皇后家事,还有些惊异,现在知道姑娘从芜山来,我就明白了。道长,我想请道长进一趟皇宫可好。” 我眼睛一亮,抬手在江莫川眼前晃了晃,示意正美滋滋风卷残云的他快别吃了。 “请问公子是何人?” 那人笑了笑: “我是宫里陪皇子们念书的侍郎,赐姓兰,名尤颂。宫里的皇子们很喜欢坐而论道,早就想去芜山访仙问道了。可惜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不喜修仙问道之事,皇子们苦于求仙无门。” 我又悄声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带我们进皇宫?” 兰尤颂的声音更低,“我等下就带两位道长去揭皇榜,皇后娘娘近来心中很是烦闷,遍访能人异士哄她开心。” 江莫川拿袖子抹抹嘴,恢复了他本来该有的沉静神色,声音也压得很低: “兰公子,你带我们去揭皇榜,我们本就是皇后不喜的道侣,到时哄不了她开心,还要杀出皇宫去,岂不麻烦?” 兰尤颂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了什么罕见的猎物: “这也不怕,我在兆都内闲逛,为的就是给皇子们寻访仙师。今日有缘,得见两位得道高人,实是幸事。我心中自有妙计。” 第223章 兆都兰氏 兰尤颂不肯我们自己结账,很是大方。随后又大摇大摆地带我们去揭了皇榜,我将那皇榜放在怀里,果真顺利进了皇宫内部。 我东张西望了一番,决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皇宫,看着也没有多气派,我上次去的皇宫,才叫一个有趣呢。” 兰尤颂很兴奋,“仙长还去过别的皇宫?” 我很会装高深莫测,“正是,华胥国的华胥宫,比这里气派多了,不过这皇宫看着也有几分眼熟,兴许天下皇宫大抵都是相同的吧。” 江莫川拧眉,正经的神气看着十分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他究竟像谁。 “兰公子,等下我们如何取悦金皇后,我娘子病体抱恙,不能动用法术。”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纠正他。 等兰桑瑜历完劫,回去当他的扶郁太子殿下,我便同江莫川天各一方,路朝一边,各走一边。 管你是哪个! “这倒没什么难的,等下只需两位道长烹饪几道可口的小菜即可,我们皇后别的都不喜欢,最喜欢品鉴佳肴。” 我再次翻白眼,是对着兰尤颂的,“你怎么不早说,现在皇榜也揭了,反悔也不能够了。我可没那本事,你另请高明吧。” 我本打算走慢几步,趁他们不注意,直接跳出宫墙,溜之大吉。 江莫川却轻轻拉住了我,朝我轻轻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让我莫名熟悉的笑容。 “我来吧,我厨艺还算不错。” 凡间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在我看来,这句话是懒仙远庖厨。我虽然愿意吃,可我也不愿意看着旁人在油烟中煎炒烹炸。 江莫川围着围裙,左手是一只砧板上的鸡,右手是一把闪亮亮的菜刀,喊住了我。 我停住朝外走的身影,回身看他,举着菜刀,他眸光暗沉,“没有我在,万事小心。” 我转身离去,走得很是痛快,只给他留下个我挥手离去的背影。 没有他在,万事小心。 开玩笑? 这么个丁点大的皇宫,我这么大的本事,用得着小心吗? 我绕出了御膳房,一路潜行,按照华胥宫的构造,在重重宫墙之中寻找皇子们的寝宫。 找了许久都是些妃嫔的宫殿,不见皇子寝宫。 我用了些灵力,实在有些累,白露的身体确实不太行。我决定当起码夜修炼几个时辰,不然恐怕会耽误我日后的计划恐。 坐在凉亭里歇了歇脚,就看到一众美丽如仙女的漂亮女孩们飘过,仿佛一团团的红云,莺声燕语,巧笑倩兮。 不愧是皇宫,美丽的女孩子还真是不罕见。 心念一动,我闪身到她们面前,客气发问:“几位姑娘,我从御膳房一路闲逛过来,不想迷了路,请问我如何才能回去?” 为首的几位姑娘看到我闪现到她们面前,掩口轻呼,“哎呀,这位姑娘,你可是大皇子二皇子他们请来的道长?可别叫我们娘娘见到了,她最讨厌幽州江家的那群牛鼻子老道了。” 几个年轻活泼的小丫头也用快活的语气补充道:“是呀,我看姑娘生得不俗,倒不像个道士,这么漂亮,倒像是个唱戏的呢。” 我诧异,我凰冉行走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修仙问道至今,还从没有人夸过我漂亮呢。 被一群漂亮小姑娘夸好看,我自然心情很好,被兰尤颂神神秘秘的一套把戏搅散的好心情,突然便恢复了。 我自觉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亲和,“我自是明白,不得在皇后娘娘面前造次。” 为首的那个大丫头最是美丽,听到我的话,此刻却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满。 “谁说是皇后娘娘了。不过你头次进宫,不知者无罪,我们娘娘是五皇子宫中的妃子。” 我一愣,我还不知道这宫里有几个皇子,就想着快些找到兰桑瑜,逼他认下我这个师父,我好去寻灯。 “请问五皇子是?” 面前的漂亮姑娘面露不忍。 “瞧你初次进宫,什么都不知道,怪可怜见儿的,我便同你说了,你可得记着我这份好心。五皇子就是兰桑瑜,我们殿下最不喜道士,最为讨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欢心。” “那五皇子之妃,闺名可是月字?” 那大丫头有些恼,绷紧了一张俏脸,“大胆!我们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这种人可以喊的!” 我心知我猜得不错,月姑娘便是兰桑瑜的正妻,听到扶郁投胎的皇子已经娶亲,我大大松了口气。 本来还担心若柠真会听天君的,增进我和扶郁之间的感情,给我和他安排个历情劫的命簿。 原本的那册,写的是破心中魔障,历的劫也是心怀天下苍生,常念仙师教化之恩。 仙师自然就是我了,让他在凡间记一辈子我有多称职,我很是可以接受。 可自从发现芜山多出来个江莫川,兰桑瑜身边又多出来个鼎水十府的月姑娘,我就一直心惊这劫数不会变了吧。 还好还好,不是情劫。 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的劫,可我装神弄鬼一番,应该不会差了当年莫是城中丹枝的演技。 那个很是活泼的小丫头有点可怜我被这样吼,朝一个方向指了一指。 “姑娘你去那边吧,虽然我们殿下对求仙问道没什么兴趣,可其他四位皇子格外推崇老道,你若是给他们瞧见了,他们不一定欢喜成什么样子呢。” 为首的大丫头有些生气,拉拉扯扯地将那小丫头带走。我本想跟在她们身后,记记路线,可惜我没什么耐性,直接去了另一个方向,另四位皇子讲经论道的道观。 在皇宫里建道观的,我还真是头一遭见,不过想着华胥宫中还有随时变幻的二十三山沙图,道观便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道观门口,烟气渺渺,倒颇有几分云遮雾绕的意思。我闪身进去,一身的仙风道骨,惊了那四位皇亲贵胄一大跳,最年长老成的纳头便拜,“弟子见过仙师。” 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一片“弟子见过仙师”,我实在惊异。 最先拜我的那个便解释道:“尤颂一早就偷偷传信,说他寻来个芜山仙师,自会来见我们的。此刻一见,仙师果真气宇不凡。” “弟子行一,姓兰名桑升。” “弟子行二,姓兰名桑平。” “弟子行三,姓兰名桑清。” “弟子行四,姓兰名桑晏。” 我看着面前齐刷刷俯身的四位皇子,陷入了恍惚。 第224章 金氏皇后 我决定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可我此行入宫,想见的是你们的五弟,兰桑瑜,我是来助他成为太子储君,继承你们兰氏王朝的。” 四位皇子对视,很是兴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还有些幸福的喜悦。 对视片刻,首先开口的又是兰桑升,“如此,弟子便先重重谢过仙师。我们兄弟四个都无意于皇位。我们此生所求,只是窥得天道一二,还求仙师不吝赐教。” 我咋舌,还真是和谐的兰氏一家子。 兰桑瑜上面的四个哥哥无意皇位,甚至看神色,还有些鄙夷,只剩下一个沉迷酒色的兰桑瑜,可承大统。 这兰氏王朝的皇帝老儿还真有些难当。 他们这股子求仙问道的诚心,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给他们去,就是被我和锦莳阴差阳错之下,搅得一团糟的轩辕丘。可惜涂山镜不能收凡人,好歹也得是个地仙,方能入轩辕丘之门。 身为一个他们渴求见到的真正的神仙,我便给他们一个甜枣吃: “这天下求仙问道的真正好去处,正是我十万分之熟悉的。你们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定然不会亏待你们,举荐尔等去那道门圣地修习。” 四位皇子再次齐刷刷拜倒,“多谢仙师。” 兰桑平雀跃开口,“仙师无需多虑,父皇很是讨厌我们,虽然也不见得多喜五弟,可这皇位一定是桑瑜的。我们心中,全无皇位,毕生所求,唯有登人间极乐之仙境。” 听着兰桑平的豪言壮语,我有点开心,怎的如此顺利,四位皇子无心争储,那太子之位一定是兰桑瑜的。余下的只剩一件拜我为师,就可以把偏离的命簿拉回正轨。 正沾沾自喜,兰尤颂快步过来,很是焦急,“道长怎么还在这里,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很,快要开席了,你师兄正着急呢。” 便宜师兄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开我! 兰尤颂半是护送,半是监视地将我送回了御膳房,一列宫娥手捧描金刻银的餐具走了出去,飘飘然像踩着祥云。 兰氏王宫还很讲究,不比华胥宫中随便。 我和江莫川在最后,低着头走到了皇后寝宫——和坤宫。 刚一迈步进去,我就四处打量殿内陈设,花瓶中盛放的各色鲜花、屏风上恢弘的山水、红木桌椅透出的厚重、紫檀把件上隐隐可见的螭龙纹… 是个有高人指点的布局,可聚气,可凝神。 我知道凡间的规矩其实和天界的也大差不差,可我实在不想再守规矩,我抬起头,直视上首的金氏皇后,她双眸紧闭,一副凝神坐定的样子,神色平和,很有些一国之母的风范。 她手中缓缓把玩着一串菩提子,看长度,是一百零八颗的佛珠手串。皇后的手葱样的嫩白,手指慢慢地捻过每一颗浑圆的星月菩提,像是捏碎一点一滴的烦恼。 怪不得要张贴榜文,招引能人异士为她排忧解难呢,看这架势,她心中的烦恼恐怕不止一百零八样。 皇后身边站着的小太监尖声呵斥:“大胆,哪里来的乡野村姑,竟敢直视皇后!拖下去,仗责…” 小太监没喊完的话被皇后轻柔的摆手拦下了,皇后睁眼,上首的脸和幽都开的识海中的金璋儿完美重合,一模一样的长相,截然不同的性格。 皇后缓慢开口,说话很是轻柔,却带着些久居高位的威压,可惜她这威压吓不到我,我抬头直视她,依旧云淡风轻,很像个世外高人。 “二位高人是哪里人士?” “芜山白露。” “芜山江莫川。” “很好,你们可知若是不能真的讨我欢心,可是死罪?” 我心中很是不屑,死罪?这种把戏吓吓旁人可以,想吓倒我,还嫩了点。 我有了在无神之地的历练,扯起云里雾里的话来,很是驾轻就熟。 “我观皇后心中郁结,却不是一两道佳肴可以消除的,若想医心病,还得找到症结所在,方好为娘娘排忧解难。” 皇后点头,很是赞许,抬了抬手,她身边的小太监就知道可以请皇后品鉴菜色了。 这小太监生得阴柔,倒是很有眼力见儿,天生的逢迎样子。不过我还是头一遭在凡间皇宫里见到小太监,先前在华胥宫中并未见过类似人物,想来这是最近风行的新鲜事物。 皇后提起白腻的象牙筷子每样搛起一小口,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姿态很是优雅,和很多世前,那娇俏可爱的宰相府大小姐很是不同。 尝了一阵,便有宫女端来了漱口的茶水,皇后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看起来食欲有些不振。 我本打算她若是不满意,真定个什么死罪,我就带着便宜师兄江莫川直接杀出去,凤凰神火一出,烧烂她的宫殿。 可皇后却点头微笑,“赏!” 江莫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太监拿出来的匣子,匣子里装着沉甸甸的黄白之物,这下是有金银了,再也不愁饿肚子了。 皇后一个眼色扫了过去,她身边的大太监领着宫娥们收了宴席,退了出去。殿内一时只剩下了三个人,皇后、江莫川和我。 江莫川的右手虚搭在左手上,蓄势待发,我知道他是准备情形一旦不对,便随时动用掐诀灵力。我没做太多戒备,倒要看看这个金璋儿的转世预备做何玄虚。 皇后悠悠叹了口气,“你们今日在城中茶楼说书,说的故事都传进宫里来了。那华胥国的故事甚是有趣,我从未听过,可那幽州江家的故事我听了,不知怎的竟有些相信。” 我微微一笑,“自是因为那就是真的,所以当然可信。” “我闺名一个婉字,圣上对我很是宠爱,唤我婉儿。” 我有点不解,你同姓兰的皇帝闺阁之间的事情,同我们讲做什么。 金婉却继续说着:“圣上姓兰,名江樟,取长命富贵、高情远致之意。” 她有点冷然地先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江莫川一眼,“你却说那前朝金宰相家的小姐,姓金名璋儿,幽州江家的公子姓江名晚生。我如何敢信,二位不是借古讽今、含沙射影?” 我觉得很是无聊,这套把戏我见多了。天君数次围困轩辕丘,为的不是查案,也不是给我和锦莳出气,更不是卖昆仑墟一个情,为的是正伏羲,弱轩辕。 怎么凡间也兴起了这一套,指桑骂槐的,委实无趣。 第225章 被幽州江家的高手围攻 “皇后愿意相信便相信,不愿相信也可以不信,只是这故事确实是真的,做不得伪。” 金婉又说起了其他,“其实我知道兰尤颂在搞些什么名堂,他名为皇子伴读,可实际上却投诸位皇子所好,日日清谈。坐而论道不够,还要外出寻访仙道,带入这宫中拜师。生在帝王家,却一心只想出世。” 我和江莫川一直看着皇后,没说话,可我心里知道,兰尤颂其实找对了,他们四个皇子想修仙,可站在金婉面前的,正是个真神仙——我。 “四位皇子均是侧妃所出,我膝下只有桑瑜一个,桑瑜虽然不争气,每日流连花柳,沉迷酒色。可他到底没有登仙的心思,尚能继承大统。圣上和我都有意立他为储,可他确实也太不争气了,这立太子一事便一拖再拖。” 我有些默然,江晚生赌咒发誓的模样尚在眼前,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看来这一世,他们二人虽得相守,却不能守诺。 “圣上和我纵容兰尤颂带着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他们胡闹,可还是希望他们能醒悟,多理理朝政,为桑瑜分忧。” 原来兰尤颂为四位皇子寻访仙师,金婉就坡下驴,为的是让我这位仙师打消他们修仙求道的心思。可我为的是让五皇子兰桑瑜对修仙问道感兴趣,再当上太子,我便可以功成身退。 “皇后娘娘想的很好。可娘娘有所不知,我此番进宫,为的确实是当皇子仙师,可当的必得是五皇子的仙师。助他登上太子之位一事,看来我无需出力。可是这仙师一事,没得转圜。” 金婉冷哼一声,少女的脸庞很有些庄重的样子,“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条心,既然如此,无需多言,赐尔等死罪,罪无可恕。” 她的话音刚落,我便很不客气地将凤凰神火直接甩了出去,一道火舌刚要舔上金婉纤细的脖颈,数十道木灵索便缠绕而出,消弭了火势。 我心中暗骂,这个白露,功力太低了些,随便一点点木灵,就克住了我的天生神火。 江莫川猛地将我拉到身后,倒像个亲师兄,不像个便宜师兄,他低吼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全不该有的紧张。 “师妹,你大病初愈,身体承受不住,在我身后躲好。” 言罢,他一直有所准备的双手掐诀,是水之灵力。 漫天水汽,一点一点侵蚀了木灵的攻势,束成了一张网,将我和他网在了一处,将金婉一闪而过的小脸拦在了网外,也将操使藤蔓攻击的木之灵力击退。 和坤宫中,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这些人的衣袍上,都绣着三片飞叶,开识海之时,我曾见过几次。 那是幽州江家的纹饰。 重重人影之中,帝后互相依偎,身影巍然如山。我将灵力聚了一点到双目,看清了那身着朱红衣衫的男人长相,果真同江晚生一模一样,这个命簿子真是古怪极了。 江莫川拉了下我的左手,像是在检查我是否还在他身边,他的手很凉,微抖。 “师妹别怕,有师兄在。” 江莫川生得很高大,躲在他的背影里,没人看得见我翻了个白眼。 等下谁保护谁还未可知,他吓得都抖了,还说要保护我。我拼着这次陪扶郁历劫不成功,以白露的躯体为引,燃烧凤凰神火,一定可以将这个大殿内我想烧死的人全部烧死。 “他们是幽州江家的高手,可能是冲着我来的,等下我若是打不过他们,你自己先逃走,不用管我。” 江莫川的声音也有些怕,可他这话又激起了我心中的义气。 无神之地时,我答应了小俊要救小红,我便是拼着险些将自己搭进去,也践行诺言,将小红完好无损地救了下来。 丹枝贪心,想要以无神之地的居民鲜血为引,吸纳蚩尤残留的遗产,我不也是以己为诱饵,只身入长乐之山,绝地反杀了他。 我闪身出来,站在了他身旁,打算共同迎敌,我朗声喝了句:“有什么家伙事,都来招呼吧,我若是眉毛皱一下,便不配站在这里!” 江莫川很急,想将我再次塞到他的身后,我伸手拦他欲拉我的胳膊,也有点急。 “我是你师妹,我们师出芜山同门,理当共进退,你拦我做什么?” “不行,我要好好保护你,不能再让你吃一点苦!” 看着江莫川眼中近乎哀求的神色,我心中很是惊奇,斟酌着语句,吐出来一句足以让他让步的话:“你不是说师父将我许配给你了嘛,那我们便是夫妻,我们生便一起生,死便一起死。” 这话果真哄得他动了容,他一时失神,有些不信,又有些不敢相信。 趁着他晃神,我徒手拦住了一道斜射过来的藤蔓,那藤蔓锋利如剑,顶端还带着尖刺,可就是再厉害,也在我手中的凤凰神火中被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好!我们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我一阵恶寒,我帮他,不过是道义,随口胡诌,为的也是让他听话。 这个江莫川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对白露的一句话,如此言听计从? 火球乱飞,飞叶漫天,藤蔓顺着各种刁钻的角度斜里刺穿砖石,以柔克刚的水汽隐在殿内万事万物之中,不时消弭着幽州江家众位高手的攻势。 打了一阵,难解难分。江璋和金婉一直不曾闪躲,没有躲入后室,反倒在前殿观战。 幽州江家为首的一人厉声喝道: “江莫川,你好个叛徒!你身世来历不明,修的不是我们江家的木灵,根本就不配姓江。我们江家非但没有赶你走,还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你,你反倒叛出幽州,上了芜山!” 另一个面上生有一道长长刀疤的江家人哈哈笑着,附和道: “芜山老道挑拨两句,就受不住了,真去当那芜山女婿了,哈哈。芜山的小妮子姿色俱佳,稍一勾引,你江莫川便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226章 割袍断义,不再姓江 “今日我便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真叫你牡丹花下死!” 另一个涎着脸,讨好似的笑,“芜山的那个还是留下吧,杀了江莫川,芜山的姑娘细皮嫩肉的…” 我正目瞪口呆地听着,这等污言秽语,我从未听过。天界无需说了,神仙们都分外守礼。 之前在莫是城和华胥王都,虽然丹枝和国主对我虎视眈眈,觊觎我的仙根灵骨,可也是面上好看,心中恶毒。 身侧一声暴喝,“住口!” 江莫川像是气急要杀人,强大的杀气迸发而出,绞着水汽化为利剑将那出言不逊之人拦腰截断。 我再次惊诧不已,偏头去看他。俊俏的少年,乌发飞扬,两道斜飞的眉像两柄利剑斜刺而出,眸光似万年不化的寒冰,薄唇紧抿,气到青筋暴起,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兰樟沉声下令,“够了,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幽州江家的来人全部收手,表情静穆。 江莫川还没有消气,水汽凝为坚冰,坚冰化为一柄利剑,他利落挥剑,布帛碎裂之声响起,他手中举着那旧衣衫的碎裂一角,声音冷冽。 “我今日割袍断义,从此不再姓江,便叫莫川。日后若有人敢再提幽州江家,此布当如汝之头颅。” 其实就连我这种见惯大场面的都有些怕了,更别提被喊话的几位幽州江家当事人。他拦腰斩断的尸体一分为二,散落在地,却没有血流出来,全被冻僵了。 金婉柳眉倒竖,低喝了句:“都退下。” 身着飞叶服的乌压压一片人应声而去,兰樟恶声恶气的,侧目看着金婉,有些无名火起,“瞧瞧你干的好事,还折进去一个。”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不理金婉,金婉并没有被皇帝训斥过的不悦,反而还有些欣慰。 “我方才试过你们的功夫,果真是不错,我可以放心把四位皇子交给你们了。至于是否能说动桑瑜,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我心下了然,帝王家儿女,最中意互相试探,探个有无。 只是不知道我这便宜师兄是否会被气到,我刚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收了那满溢的杀气,又是一副扭股糖似的黏人样子。 他攀住我的胳膊,扭扭捏捏的,锣鼓一敲,好戏开演。 “这皇宫怪大的,看着怪可怕的,我可要同我娘子在一处的。我娘子可是一刻都离不开我的,你们若是拆开我们,我就找你们拼命!” 我没力气挣脱他缠上来的胳膊,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是你离不开我,不是我离不开你,你不要胡乱造谣。” “是是是,娘子说得对,我都听娘子的。” “也折腾了许久,你们便去太一观歇下吧。” 太一观便是兰桑升、兰桑平、兰桑清、兰桑晏四兄弟搞出来的名堂,再回去时,夜已深,皇子们已回去安歇,我却不得安宁。 我只想着点燃碧螺春,问问若柠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川对着我摊开的手,不明所以,想了半天,笑嘻嘻地把他的手覆了上来。 体谅他刚同本家决裂,我稳住表情,只是把手抽了出来,好声好气地问他:“我的那罐茶叶呢?” “娘子不是同我说好了,交由我保管。” 深吸一口气,罢了,寻机会再夺回来。 “你同幽州江家到底怎么回事?” 莫川挑眉笑笑,表情有些熟悉,“不过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幽州江家小气,师妹总不会那么小气吧?” 我摇头,什么江家、芜山、玖鼎,和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金婉的命令很快就到了,传话的还是兰尤颂,可这命令实在有点令我费解。 “你们皇后娘娘真这么说的,让我带他们去青楼逛逛?” 兰尤颂郑重点头,表情很严肃,不像假传懿旨的样子。 我犹自不信,兰家四兄弟就兴奋地快步进来,拜了又拜。 大皇子兰桑升很是期待,“弟子们赶早来的,求仙师传道受业解惑。”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兰尤颂又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我求助似的望了眼莫川,他很快便会意,开始“之乎者也”地讲了起来。 “阴阳虚实…”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肚中真的有乾坤,讲经论道并不比华胥氏的夫子们差。 兰尤颂没料到莫川能巧舌如簧地讲上足足一个时辰,瞧着兰氏四位皇子越听越投入,越听越沉迷,运笔如飞,给我使了个眼色。 出了太一观的讲经室,不等他发问,我先质问他: “兰尤颂,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京城酒楼中,你说你是替四位皇子寻访仙师的。昨夜皇后又说她希望我将计就计,将这四位拉回红尘。我最讨厌别人同我打哑谜,你若是不如实回答我…” 兰尤颂急着做了一揖,陪着好: “我说实话,我定然不会欺瞒白露道长。我头先是哪边出价高我就听哪边的,但现在,皇后娘娘实在是给得太多了。皇子们的话我基本全不听,但皇后的话我也是听不全。” 我微笑,手里凝了个火球,笑得有几分威胁意味,“那我的话呢?你敢不敢不听?” 兰尤颂悄悄向后退了一步,“道长的话,我不但全听,还要听全。” 说完这句,他又恍然想起他方才叫我出来所为何事,“不过道长,贵师兄讲得实在太高深了,以前寻来的,可没有他这般能讲。” “并且莫川道长讲得实在是也有点太多了,若是真叫四位殿下学到了什么真谛,你我在皇后娘娘那里都不好交差。” 我斜眼看他,“是你不好交差。” “是是是,道长说得是,那道长可怜可怜我?” 看着他讨好的笑,我又开始于心不忍,不忍的同时还记着兰桑瑜,“可你也得帮我,让五皇子拜我为师,求仙问道,才是我入宫的真正目的。” “是是是,小的谨记道长所言…” 第227章 断袖的道长,在天香楼争风吃醋 讲得正起劲的莫川被我突然打断,有些不悦,可看在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的份上,很快便笑眯眯地原谅了我。 假师父若柠一言,驷马难追。 可当听到我要带他们去京城最大的花楼逛逛时,反应最大的还是莫川。 兰桑升还在惶恐地絮絮叨叨,“修道之人,应当远离红尘,我们兄弟四个不近女色,天香楼那等地方,恐有辱仙师名节…” 我大袖一挥,很是豪气,“我已经是得道高人了,为师带你们去,不过是想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得道高人。再一个原因,便是考察考察你们的心性,所谓,不入红尘,焉能出世…”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莫川像是真有点生气了。 我听到这句大声的“不去”,着实吓了一跳,嘴巴张合了几次却不出声,好像一只吐泡泡的金鱼。 兰尤颂满脸堆笑,很会打圆场: “莫川道长,白露道长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四位殿下久离俗世,已不知民间疾苦。这天香楼里净是些落魄的俊俏小姐,倒霉丫鬟,四位殿下眼见了那等苦难之事,定能心性更佳,对修行大有裨益。” 这套歪理邪说竟还真让兰氏四兄弟陷入了沉思,让我不禁有点怀疑兰桑升的脑子是不是也有点不太好使。 兰氏四兄弟很是尊师重道,兰尤颂率先带路,便引着我们出了宫。莫川见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没人听他的,握了握拳,也跟了上来。 我嫣然一笑,尾调拖得很长,“师兄,怎么你这等高洁之士,也跟了过来?” 他的声音闷闷的,不肯抬头看我,“你还是变个男子模样吧。” 我明白他的担心,莫是城时,我还是人人敬畏的大人。可在兆都,青天白日的,一个道长打扮的姑娘家去逛花楼,旁人只会当我疯癫。 我很快就变成个俊俏小公子的模样,不过是个身着道士服的小公子,唇红齿白的,和他倒像是初次下山的师兄弟。 天香楼的妈妈见到兰尤颂,就像是见到了财神爷,涂着厚厚脂粉的脸蛋,扑簌簌地往下掉粉。她挺翘的睫毛,刷得像是苍蝇腿一样,两团红扑扑的胭脂,随着她的涎笑,全挤到眼底。 “哎哟,我的爷,可真是有日子没见了,我们依依都想死您嘞!那是吃饭也没滋味,喝水也咽不下,瘦得那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形销骨立,对,形销骨立!” 有几个腿脚快的进去通知天香楼妈妈口中的依依,等看到这位漂亮姑娘出来时,我只觉心中恨恨。 若柠,你是个王八蛋!还是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最坏的大王八蛋! 不等兰尤颂上前去与他的老相好叙旧,好好诉说多日未见的思念,我抢先一步,抓住那姑娘的手,不住地摩挲。 兰尤颂带来的公子,非富即贵,那姑娘不敢挣扎,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兰尤颂,很有些媚态。 她这样的神情,我也是曾见过的,不过不是亲眼所见,是在溯回灯河中,九重天屠缪的殿中。 一丝灵息从指尖流出,探入她的经脉。一入她的识海,我便感到熟悉,虽然不是同族,可灵息却是同根同源,俱出苍梧。 虽说她现下半分灵力都无,可仙根灵骨尚在,天君这是怜惜她和自己的二儿子有些苟且,不肯让她跳诛仙台,反而跳的忘川河。 青苍久岚不知已转了几世,凭她的根骨,甚至可以再修炼成仙,重登天界。 我将她的手摸了许久,兰尤颂望着自己的心肝儿,想上前却没得兰桑升发话。 兰桑升只是惊异地看着我,面色古怪,像是觉得我身为得道高人,还有个吵着要娶我的师兄,是断不会对花楼里的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可是我又分明摸了人家漂亮姑娘的手那么久。 莫川冷着一张脸,将我从漂亮姑娘的身侧扯了过来。有些赌气,又有些像是宣誓主权,紧紧抓着我的手,不甘示弱地从指尖摸到手腕,还摸得很细致,直到那层薄茧摸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他也不停。 花楼里是一声又一声的吸冷气声音,不过是那些姑娘们发出的。皇子们和伴读兰尤颂自然明白我其实是个女郎,不是什么俊俏的公子哥儿。 可花楼姑娘们今日算是开眼了,原来道士里还有断袖。 我突然有些后悔今日为何要穿道士衣袍,实在给祖师爷丢脸。一想到给祖师爷丢脸,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莫川见我的脸红了,很是满意,手刚一松懈,便叫我跑掉了。 而我跑的方向不是旁人,正是兰尤颂。方才莫川同我的那一出,实在是太过惊人,惹得花楼姑娘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瞧。皇子们和兰尤颂是羞耻多过惊异的,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只敢偷眼瞧。 可这花楼里最奇怪的就属依依姑娘,不错眼地望着兰尤颂,柔情似水的温情,像是要将兰尤颂溺死在自己的那一对水雾迷蒙的大眼中。 兰尤颂的身份若是没古怪,回去我认若柠当我亲哥! 我出手如闪电地抓住兰尤颂的手,不等他回过神来,便将灵息从指尖探入他的识海。 入海处,是一座荒芜的山,半点草木皆无,环山的澧水向东流,流入余泽。余泽中,是一尾又一尾的活蹦乱跳的鱼儿,鱼儿的眼睛有四只,腿也长了六条,嘴巴一吐,便是一颗璀璨夺目的珍珠。 正是东方天界的东荒方葛山,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内饰伴读,正是有莘宋! 在心里又骂了若柠很多次,我的脸色铁青,回头一看,有人的脸色比我更难看。 是莫川,他一时没抓住我,正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抓着兰尤颂的手不放松。 莫川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条向下的直线,眼中全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可以使人相信,他很快便要拔刀斩向兰尤颂。 可我方才心急,顾不上那么多虚礼。 得到一个答案比什么都重要。 花楼的姑娘们更加惊诧了,想来今天她们也算大开眼界了,亲眼见到断袖在眼前争风吃醋哦。 第228章 春色满楼 天香楼的妈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夸张地笑着劝开了视线黏在一处的诸位,可她说出口的话,让莫川更气。 “哎哟,原来这位爷喜欢小倌啊,我们天香楼的姑娘们花容月貌,小倌儿们也是沉鱼落雁。快请上楼,我这便多叫几个年轻漂亮的,上去伺候几位爷!” 我慢条斯理地把兰尤颂的手松开,不去看他不解又震惊的神色,“那倒不必,我不喜欢那些庸脂俗粉,叫几个各有姿色的姑娘上楼便算了。” 我的话很是使人误解,我不喜欢天香楼里的小倌儿,反倒最是中意宫里的皇子伴读,兰尤颂兰大人。 可我打的算盘却是,多叫些性格模样不同的漂亮姑娘,勾引这四位一心向道的皇子们动春心的几率,也会大些。 谄笑的妈妈慌着给依依打眼色,示意她先行上楼。依依眼中隐有泪光,她不舍地望了眼兰尤颂,真叫我奇。 在天界,她最是无情,有莘高求娶,她拒绝,有莘宋对她有情,她全然不知。最后跳忘川河时,她心中全是不甘和恨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一双情意绵绵的眼睛望着她。 下界转世,她居然也对有莘宋动了情,倒是成全了这对男女,难道是若柠可怜他们? 兰尤颂的话很快解答了我的疑问,“仙师这是何意?仙师若是真的中意小的,小的也可以委屈一下,柳依依同我,不过是露水情缘。我天香楼有相好的,其他的花楼也有相好的。不过若是仙师瞧上我了,我委屈一下自己,同莫川道长,共同侍奉仙师也不是不行,就是求白露大人能赐我…” 莫川早就走了过来,一只如钢铁般的手钳住了兰尤颂的臂膀,咬牙切齿地问他:“你说什么?” 兰尤颂脖子一缩,登时住嘴,不敢再提,“我什么也没说,白露道长自然同莫川道长是神仙眷侣。” 我心中想着,原来这一世,是青苍久岚有意,有莘宋无情。倒不是若柠特意成全他们。 这个地界倒还真是有趣,扶郁,我,青苍久岚,有莘宋都聚齐了,身边的这个莫川还不知身份,怕不是要凑齐几桌叶子戏了。 我轻笑出声,兰尤颂还以为我是在笑他没胆气。 “你方才喊我大人,倒是有趣,你知不知道已经很久没人喊我大人了。之前那些喊我大人的,不是死了,便是得了我的好处,不知你想当哪种人呢?” 兰尤颂真是被我的笑里藏刀吓到了,“小的不敢得罪白露大人。” 这声大人实在是叫我回想起了华胥国时,风光无量的大人,被觊觎的神骨定山。 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好记忆。 我继续笑,笑中却带了些寒意,“以后不许叫我大人,总叫我想起,杀人有多么痛快。” 兰尤颂讷讷点头,不敢再说。 莫川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透过回忆看着他心中的一个人。 实在是让人害怕的眼神,有些忧伤,又有些滚烫。 天香楼的上房中,姑娘们已一切准备就绪,可一进去,我还是吓了一跳。皇子们还好,他们心性单纯,一心向道。兰尤颂急着用目光寻找他的老相好柳依依,莫川不去看屋中的旖旎春色,自行寻了个座位坐下。 目瞪口呆看着屋中衣着清凉的姑娘们,反倒是真神仙我,还真是万分的不应该。 莫是城时,我也曾去过花楼,华胥国的花楼,和兆都天香楼一比,实在是规矩。不过是姑娘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唱几首小曲,跳几支小舞,清雅极了。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姑娘们用那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给客官奉上一杯酒到唇边,喝过了便也算完了。 可天香楼,确实花样繁多。 屋子很大,屋中正中央有一个透明水晶的大水缸,水缸中有些水草,有些小鱼,缸底有些五彩斑斓的石头。 波光潋滟,宝石和水晶交相辉映的水光之中,浮着一个肤如凝脂的漂亮姑娘。那姑娘长发披散,湿着批在上半身,精致的小脸上只有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最是惹眼,正充满情欲地一一扫视过屋中的男客们。 她上身只着了件宽袖舞衣,露出白皙纤细的腰身,有些像跳胡旋舞的舞娘。下半身却是穿了条珠光粼粼的鱼尾,正拍打着水面,泅在水中,懒懒得仿佛海妖。 我低声喃喃,“鲛人?” 没人应我,只有莫川唤我的声音,是沉稳的声调,“白露,还不过来?” 我坐到了他旁边,低声问他,很是想要得到他的回答,“这可是鲛人?” 莫川的声音同样低,嘴巴几乎要贴到我的耳朵,更是显得我同他有点什么断袖之情。 “我看不是,只是扮成了鲛人的样子。” 鲛人性淫,又生得极美,歌声好似天籁。在这种地方,实在不能不使人生出邪念。 就是在民风比较奔放的天界,也不会有神仙想出,让鲛人起舞供自己作乐的点子。 兆都的凡人,居然花样比神仙们还要多? 我又去看兰桑升、兰桑平、兰桑清和兰桑晏,仍旧是坐怀不乱真君子的模样,只不过脸涨得通红,根本就不敢抬头看那美丽的“女鲛人”。 金婉还真是下了血本! 悠扬曲调响起,柳依依横举长笛在嘴边,轻吹慢吟,曼步而出。笛声清越,让人生不出一丝狎心。 以柳依依为首的姑娘们,旋转而舞,长长的裙袂飞扬,腰间所配的叮当环佩也跟着旋舞,笛声中又多了珠玉相撞之音。 只是这群姑娘们穿得实在可以称之为衣不蔽体,扭动的腰,纤细的长腿,白腻的臂膀上挂着金臂钏,真是白得晃眼。 一刹那间,我觉得我自己已然是天君了,能有此等销魂待遇,不是天君还是什么? 飞旋的舞蹈中, “女鲛人”也在水晶缸中上下泅水,姿态曼妙,口中吟着空灵的调子,还真有些像真正的鲛人。 我看得满意,兰尤颂也很是满意,四位皇子面色通红,仿佛要爆血而亡,只有莫川脸色如常。 我又看了眼自己那四个高徒,笑得不怀好意,我可真是个不称职的神棍。 “好徒儿们,怎么不看呢?” 第229章 五皇子兰桑瑜的美人儿 兰桑升舔了舔自己的唇,像是有些口渴,“弟子不敢。” 我循循善诱,完成金婉交给我的任务倒还真有些有趣,总算轮到我做别人师父了,原来做别人师父这么有意思。 “不看为师又怎知尔等心性如何?你们不要埋头不理,且抬头仔细地看,看完了还要给师父好好说一番心中所悟。” 正在我威逼利诱、不配为人师之际,撞进来了一个喝得醺醺然的醉汉,兰桑平惊叫出声:“五弟!” 我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看向闯进来的颀长男子,虽然喝得面色飞红,嘴角上扬,那双眼微眯的样子,和扶郁有六七分相似。 他张开手中的折扇,将身上的酒气吹开了去。而那折扇上面,题着三个大字:楚一萧。 我很有些想笑,而我也确实笑了。 扶郁还真是恶趣味,堂堂皇子,未来的太子,居然是市井间专门写些浪词艳调话本子的大作家。 我一字一顿,笑得格外神秘,像是终于见到猎物的猎人,“兰、桑、瑜。” 莫川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冲动,我这才意识到我语气中的恨意有多盛,几乎可以使人怀疑我要抽刀断他咽喉。 兰桑瑜不理自己的四位哥哥,脚步踉跄,奔向那水晶缸,抱着平滑的水晶,隔着一层水望着那水中的“鲛人”。 “我的美人儿,我的美人儿,我的美人儿…” 一直低头不语的兰桑平这时抬起头,红着脸看了眼那水晶缸中的美人儿,低呼出声:“月娘!” 月娘? 有趣! 水花上涌,“女鲛人”踩着水花,踏水而出,又是一个修水灵的。这处地界大家赶着来转世投胎应劫,看来就是看中了此处的修仙风气浓厚,天地灵力也不算很枯竭。 兰桑瑜红着一双醉眼,张开双臂欲接“女鲛人”入怀,可说时迟那时快,“女鲛人”初一出水,我便横在了二人中间。 左手拉着兰桑瑜的手,右手拉着月娘的手。一左一右两股灵息同时快速探入他们的识海, 左手的是扶郁不假,看到他识海深处那头沉睡的青龙我就恨得牙痒痒。而右手的,让我吃惊却也很在情理之中,没有猜错,竟然真是赤水氏的赤水月。 神农之后赤水听訞为拉拢九重天太子扶郁殿下,特选了几个姿容上佳的赤水氏小女仙送上了九天东宫。赤水月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我临行前在苍梧见过的。 那时,我身为“太子妃”,没有多看她几眼。可现在见了,倒真是天资国色。 赤帝之后还真是大手笔,这等美人儿,真想联姻,足以去东方的东荒方葛,和有莘那样的部族通婚,笼络人心。 月娘见我拦在中间,朝后退了一步,滑腻腻的手很快便挣脱了,多亏我当机立断,探出的灵息动作很快。 兰桑瑜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没看清他手里牵着的是个公子,而非女郎,还要往怀里带。 我目的也达到,自然不愿意再叫他占我便宜。还没等我像月娘一样往外挣,右胳膊一股大力传来,将我带离兰桑瑜身边。 我转头看莫川,因为见到很多熟悉面孔,觉得可笑,面上自然笑得很是灿烂,“多谢师兄。” 莫川不答,很有坐实道长断袖传言的样子。 月娘灵巧地转了个弯儿,钻到了兰桑瑜的怀里,咯咯笑着,谁也不看,口中却挨个唤道:“见过大殿下,见过二殿下,见过三殿下,见过四殿下。见过两位道长。” 兰桑升脸色气得铁青,他虽然立志远离红尘,不理红尘之事,可亲弟弟这样荒唐,他还是看不过眼。 竟然叫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妃去花楼跳这等艳俗的舞! “兆都还真是有趣!太子和皇位没人惦记,美人如云也没人念着,反倒都一心向道。” 我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我的话其实是对着莫川说的,“师兄,你说,这里和华胥王都比起来,是不是更加的有趣?” 莫川又用他那幽深的眸光看我,因他的那双眼生得太好看,使我几乎忘了我问了他一句什么。 良久,他才回我:“莫川不知道师妹讲的是什么。” 是,你不知道! 迟早有一天,我叫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叫我知道你到底是哪个。 兰尤颂不愧是花楼常客,捞过柳依依,豪迈大笑,只是他这豪气实在是用错了地方。 “来人,上酒!接着奏乐接着舞,我们接着喝!” 我和莫川滴酒未沾,既然是清心寡欲的道长,已经有了个芜山老道的婚约了,就不要再喝酒破戒了。 柳依依和兰尤颂就坐在隔壁,说些什么听得一清二楚的。 柳依依俯倒在兰尤颂的怀里,仰着头,将一颗碧绿碧绿的青葡萄送进了兰尤颂的嘴里,有些幽怨地说道:“听闻,公主殿下近来有意招你当驸马?可是真的?” 兰尤颂身躯一震,“哪有的事儿?你莫要听些坊间风言风语就当了真。” “是吗?我可听说不但她有意,你也甚是积极呢。” 真是有趣有趣。 天界时,青苍久岚攀附权势,有莘宋偏安一隅,现在倒是有莘宋攀附权势,青苍久岚但求一心人了。 “我的好依依啊,别人你信不过,你还不信我吗?我对芸娘没有半分心思,我心里可全是你呢。” 这话不但我不信,柳依依也不信,她冷哼一声,从兰尤颂怀里挣了出来。 “没有心思,还喊芸娘,私下里都不知道亲密成什么样子了?”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依依你信我…” 看着兰尤颂伸出三根手指,向天赌咒,可他那浪荡子的模样实在是不能令人信服。 兰尤颂伸手去拉柳依依,柳依依不肯,将金臂钏从胳膊上褪下,朝兰尤颂砸去。 “还给你,都还你!不要以为我就多稀罕!” 他们两个正拉拉扯扯间,屋内又闯进来一人,本来宽敞的房间显得越发拥挤。 兰尤颂好生尴尬,看向来人,兰桑平颤着声,像是觉得今日之行太过荒唐。 “姐姐?” 兰尤颂也看到了来者,同样的颤着声,“芸娘?” 我身侧的莫川一直很安静,巍然不动如泰山,此刻却身子一僵,像是见到了什么旧相识。 我心中断定这来的一定便是那兰芸儿,长公主了。今日果真有趣,兰氏王朝的五位皇子、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妃齐聚兆都天香楼,这戏本是越来越离谱了。 第230章 兆都公主看上了个面首 都说三个人的感情太过拥挤,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柳依依和兰芸儿中间夹了个兰尤颂,真是好不尴尬。 “妹妹!” 兰桑升是唯一够胆训斥她的,兰芸儿是兆都飞扬跋扈的长公主,只肯卖兰桑升一个面子。 “平时在宫里闹还不够,闹到宫外来,身为公主,来逛花楼,是很光彩吗?” 兰芸儿很是不服气,“光彩得很!你未来的妹夫,兆都未来的驸马,不是也正在大大方方地逛花楼吗?” 她这话我很是赞同,身为苍梧小帝姬,我此刻也在正大光明地逛花楼。 发作的却是柳依依,她扯着兰尤颂的袖子,头上的金步摇和簪子没头没脑地朝他砸去。 “你当真要做那驸马!当日的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全是假的!你骗我,你又骗我!” 这一幕,乱作一团,饶有趣味。 兰尤颂将柳依依搂在怀里,哄了这个,那个又过来打。 “兰尤颂你好大的胆子,马上就要嫁到我公主府里的人,还在这里同外面的美娇娘不清不楚的!” 兰芸朝着兰尤颂拳打脚踢,又掐又拧,兰尤颂不得不闪转腾挪,护着怀里的柳依依。 我看得起劲儿,摇头晃脑的,“真是孽缘,孽缘啊!” 莫川低着头,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我们走吧。” “急什么?正看到精彩处呢。更何况好容易撞见了那个兰桑瑜,我不威逼利诱他,我就白来了。” 我嗑着手里的瓜子,安坐如山,却是没注意到兰桑瑜早就同他的娇妻月娘没了踪影。 “那我先回去了。” 我嗑瓜子看热闹正起劲,漫不经心地回他:“好,你认路就行。” 逛完青楼,又去听戏,其实说起听戏,我总归是有心理阴影的,便躲在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和一位伴读的身后。 而和我一起鬼鬼祟祟的,是柳依依。 天香楼的妈妈看长公主来势汹汹,躲了起来,就叫柳依依钻了个空子,一起出来。 戏台上唱得热闹,我却不敢去看,只能听到兰芸儿大声地朝着兰桑升说话:“那个唱小生的不错,我很喜欢。” “妹妹你不要胡闹,父皇很快便会赐婚,你如此放纵,可莫要伤了驸马的心啊!” 他们口中的驸马却不觉得伤心,正和柳依依你一句我一句地调笑。 兰芸儿叫来了个小厮,“那个唱小生的叫什么名字?” “回贵人的话,姓高名深。干我们这个行当的,都是贱命,这名字还是班主给取的。” “你去帮我问问他,唱完今天这出,可肯在后台等等我。” 那小厮吓了一跳,可看这位女客一身的气派,也不敢得罪,诺诺离去。 兰桑升皱眉,“妹妹,你这是何意?今天真是不该出来,哎呀!” 他虽然嘴上埋怨,却不敢怪罪我这个带他们出来逛花楼听梨园戏的仙师。 “还能有何意?”兰芸儿不客气地揪着兰尤颂的衣服领子,拧着他的耳朵。 “还不是未来的驸马爷惹我不开心吗?”兰芸儿挑着兰尤颂的下巴,很是轻佻,“我告诉你,兰尤颂,你越是躲我,我越是要逼得你就范!” 柳依依见她过来,早就躲了起来。她还很会躲,躲在了我身后。 我却是被他们勾起了好奇,决定也上前去看一眼那高深长什么样子。 台上正唱着,是一出正戏,高深扮的是个书生,双目极其有神,剑眉斜挑,鼻子却生得很是秀气。俊中有秀,秀中有俊,倒还真是个适合唱小生的。 唱完戏,散了场,我劝着兰尤颂快些送四位皇子回宫去,长公主和高深要做什么,自有我拦着。 劝完,我又叮嘱兰尤颂:“送完他们,你在皇宫的偏门口等我回去,我需要你帮我认认路。” 兰桑升有些焦急,“仙师,一定要帮我劝住我那妹妹啊,平日里就放纵惯了的,今日又如此,真是,唉!” 我保证一番,叫他放心,匆忙赶去了后台。后台的人散了个一干二净,给长公主殿下行了个好大的方便。 高深冰着一张俊脸,卸了戏中浓重的妆之后,更显得俊逸。 “你说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呢。”兰芸儿笑得仿佛调戏民女的恶霸,芊芊手指捏着高深细削的下巴。 “从了我,做公主府的面首,不比在这里唱戏强。每日唱戏给人看,也不是个什么轻巧的活计。”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莫是城中,我曾见过一个恶霸也这样当街调戏民女,只是那时我是莫是城中说一不二的大人,说仗责便仗责。 现在可是不能够了,只能智取。 兰芸儿挑眉一笑,嘴角微扬,俯身便去高深嘴巴上凑去,双手还很不老实地去扒他的衣服。 我捂住嘴,这才没惊呼出声。 我没法等了,这要是再不出手,眼睁睁看着长公主仗势,欺负良家妇男,实在是和我师门云梦的道义不符。 可还没等我动手,高深便反手钳制住了兰芸儿,右脚膝盖顶住兰芸儿的喉咙,表情阴森,很是不快。 先前还是女上男下,高深一动手,便倒了个位置。 兰芸儿笑意不减,反倒越发兴奋,“哟,还会反抗。本公主就喜欢你这样的,这才有趣。” 兰芸儿身躯似泥鳅般滑溜,没等我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便“哧溜”一下子从高深脚下滑出,右手一掌,劈向高深的心口处。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二位有来有往地打了起来,兰芸儿的功夫不弱,高深的本事也很是不错。 一个戏楼里的小生功夫好,很可以理解。可一个王朝里唯一的公主,欺女霸男、横行街坊的长公主殿下,功夫竟也如此高强,我实在不是很理解。 二人缠斗了一阵子,觉得彼此功夫差不多,竟然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来。 兰芸儿笑得舒爽,停下了攻势,“罢了,今日我便放过你。不过我兰芸儿看上的人,没人能拦得了我。” 高深的表情缓和了几分,也收了手,“那公主便可试试,究竟这一次,公主是否还能够得偿所愿。” 第231章 司命给扶郁也行了个方便 到了宫门口,和兰尤颂碰头,见了我,他便唠叨开来,“道长您救我,公主逼婚,我不得不依。可我心里有依依,道长给我指条明道吧。求道长…” 我觉得有些好笑,先是让他带我去认认兰桑升寝宫的位置,然后才回他: “你是心里只有柳依依,还是…”顿了顿,接着问他,“只是心里有柳依依?” 我的话使他愕然不语,思考良久,才回我:“我心里确乎有她,可真不能说只有她。” 然后,他又哀求我:“但求道长助我拨云见雾。” “你有没有觉得心里很喜欢柳依依,同她有种前世缘分未尽的感觉?” 兰尤颂迷茫摇头,不解我为何如此问他。 “那你有没有心里中意柳依依到,敢于为她抗旨的地步?” 兰尤颂吓了一大跳,矢口否认,“那是万万不敢的,道长你莫要坑我。” “你便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吧。她爱你,你不爱她,她不爱你,你爱她。你管是谁爱谁呢,人生不过一世,你难道不想过得顺遂安稳?” 兰尤颂更加愕然,“仙师的意思是叫我领旨听命,不要违抗圣意。” “正是,这圣旨还没下来呢。等到下来时,你问一问自己的心,你的心告诉你接旨便接旨,你的心告诉你抗旨便抗旨。” 兰尤颂瞪大了双眼,开始细细思索起他的心究竟是何想法。 说话间,便来到了兰桑升的寝宫,随后是兰桑平的、兰桑清的和兰桑晏的。来时的路线,我一一暗中记下。 最后一个寝宫,便是兰桑瑜的,也是我唯一最在乎的。 耳边是兰尤颂的追忆往事。 “我同依依确实也算得上是交情深厚,皇后娘娘逼得急,四位殿下也逼得急。我怎么就能够一时之间找到让五位贵人都满意的仙师?” 我心中暗道,你们便是急也没用,我陪扶郁下凡的时间可无法提前。 兰尤颂丝毫不觉我的腹诽,“他们急,我也急,这一急就急到了天香楼去了。天香楼,软语温存,多么惬意,不比满大街寻访仙师来得痛快?” 我皱了皱眉,听他继续。 “可我也明白,我到底是皇子伴读,圣上亲赐的兰姓。若真是娶了个天香楼的漂亮姑娘进门做正妻,这不是给陛下和娘娘难看吗?我兰尤颂虽然流连烟花之地,可也不是个傻的。” 我听他的意思,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心里定也觉得长公主才是良配,柳依依做小便够了。 我按了按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做人做事,既然下了决定,不要后悔就好。” 兰尤颂又是一惊,“求仙师点拨,我并没有十分肯定,若是长公主变了主意,并不去向陛下求旨呢?” 我再次语重心长,“兰尤颂,这都是你们的孽缘啊。前世的债,今生偿。都是定数,你无需如此不安。” 说完,我不看兰尤颂是否再次变了脸色,只感觉到他似乎若有所思,我便飞身上了兰桑瑜寝宫的屋檐。 高高的屋檐,脊兽就在我旁边,是一只金色的麒麟,麒麟为百兽之长,是个很好的祥瑞,很适合出现在皇子宫殿的屋脊之上。 偷听墙角本已是我的强项,可兰氏兆都内的皇宫和华胥国中的皇宫大不相同。华胥的皇宫,屋顶建造粗糙,随手一掀,便可以掂起一块砖瓦,空出来个缝去看下面情形。 兰氏兆都的皇宫建造格外严丝合缝,我撬了半天也没掀起一块砖瓦。我有些气馁,准备直接使用灵力,用个透视术算了,正催动灵力,就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音色有些熟悉,可这说话的人语气可是和我十分的不熟悉,“你这是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险些跌落下去,兰桑瑜伸手将我拉了回来,又收回了手。 他挑眉看我,神情很是高傲,眸中因饮酒染上的桃色尽数褪去,一片清明。离得近了,反倒能看出他这张同扶郁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尽显清俊,当真是五位皇子中最为好看的一位。 我快速地扯了个谎,“我关心殿下,殿下不肯拜我为师,我心里觉得亏待了殿下。其他四位殿下师从于我,好处那是很大很大的,不但可以延年益寿,还可以修心养性。” 兰桑瑜忽地一笑,神色突然变得很是熟悉,仿佛又是那个从九重天请旨,去轩辕丘查案的太子扶郁。 “凰冉,你和我还装什么啊?” 我又吓了一跳,再次险些跌落。 兰桑瑜再次适时伸手将我拉回,收回手,拖着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眼中全是不信,试探性地问他:“你是…扶郁?” “正是,”兰桑瑜的脸上现出几分得意来,“许你叫司命给行个方便,不许我也叫司命给我行个方便吗?” 我愕然,惊讶之甚,比兰尤颂可多得多,“若柠给你也开了个后门?” “正是,若柠给我看的命簿子和现在大不相同,我猜他给你看的也是一样。” 我点头,确实基本没一处对得上的,“不过既然你也保留了记忆,那我们就便宜行事,你赶明儿赶紧拜我为师,然后当上太子,我好去忙我的事情。” 我吊儿郎当的话语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我居然当着他的面,说漏了嘴,我捂嘴不敢看他。 他却很是平淡,“我自然明白,你肯来陪我历劫,自然不会是因为同我情谊深厚,说说吧,你来这个地界,所图为何物?” 我的脑子快速运转,再次扯谎: “若柠告诉我,这个地界,好好找一找,可以找得到一颗上好的龙珠。我找龙珠有大用途,可以提升修为,之前就是因为灵力不高,着了丹枝的道儿,我现在可是很有仙途目标的,早日飞升上仙,才是正事。” 兰桑瑜的脸色骤变,本是悠闲自在的富贵公子哥儿,突然变得凌厉无比,“是吗?若柠可不是这么同我说的,他告诉我,这处地界有盏灯,是个宝物。” 我尽量保持脸色如常,低头玩着衣服上的袍带,语气尽量轻松: “他是这么说的?可他先前也和我说,你来这里历的劫,是破心中的魔障,心中应常怀天下苍生,也当常念仙师教化之恩。可我一来这里,就不对劲,你这劫数怕是早就变了吧?劫数变了,宝物变了,也是常事。” 不知兰桑瑜真信还是假信,表情倒是正常了许多,又变回了那个清闲公子哥儿的神态,“爱妃说得有理,若柠给我看的命簿,上面写的劫数是情劫,爱而不得。可这爱而不得的月娘已经在五皇子宫中当上了正妃,倒是委屈了我的阿冉了。” 我慌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历劫如戏,历劫如戏,当不得真。” 他的脸突然凑近了,看着我窃喜的表情,语气有些不悦,“你这是在高兴?你是高兴你陪我历劫,却不用同我历情劫,还是高兴我觉得你受委屈了,我的心里有你?” 我头疼,手中把弄的衣袍带子也快要被我玩烂了,瞥眼向下面一望,兰尤颂早就溜之大吉不见踪影了。 可下面却有另外一个冷着张脸,宛如冰块的美男子,师兄莫川。 我匆忙向后一跳,翻了个很漂亮的筋斗,后跳下高高的宫脊,敷衍的话语飘散在空中,“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等你回了九重天再说。” 跳到莫川的身边,他的面色稍有缓和,我不解他为何如此,刚想解释,却听他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自己来?” 我嘟囔,“他兰桑瑜的寝宫,能有什么危险事情是我摆不平的。” 莫川有些气,将我的左手从袍中扯了出来,握在手中。我有些别扭,主要却是怕扶郁见了,再来找我不痛快。 莫川的手却牵得很紧,挣了几下也挣不开,“说好了,我们要同进退的。” 我继续敷衍这位便宜师兄,“是是是,师兄说得不错。” 兰桑瑜突然扬声冲我喊话,我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他站在高高的宫脊之上,直如松柏,仿佛一棵古树,本就生在此处。 “阿冉,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双手奉上。” 我僵在原地,我说我想要龙珠,他便会给我一颗龙珠吗?万一此地没有龙珠,他难道要回天界找一颗给我?他给我龙珠,不会还要再加个条件,逼我一定履行婚约嫁给他吧。 莫川握住我的手微微一颤,他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兰桑瑜闪身跳下,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 “师妹,他口中的阿冉是谁,你吗?” 我决定继续胡诌,反正他也不过是个便宜师兄,真身不一定是哪个一心想捉弄我的神仙。 “是是是,一点不错,阿冉就是我的小字。” 莫川的眸子更黑了,仿佛凝聚了万古所有黑夜的石头,黑得惊人。 第232章 皇上赐婚,几人欢喜几人愁 兰江樟也是个动作快的,赐婚兰芸儿和兰尤颂的旨意很快便下了。 听闻天香楼的柳依依闹了几回绝食,而梨春园的功夫小生高深却喜得去天香楼吃了好几回花酒。 而高深点的姑娘,正是柳依依。 皇上赐婚,几人欢喜几人愁。这欢喜的自然也有兰芸儿一个,她缠着我和莫川,一定要陪她去一同逛天香楼,看看柳依依是如何哀哀戚戚的。 我有些不忍,“殿下大可不必如此狠心,不如早日成婚,你和兰尤颂,彼此都收收玩心,才是正理。” 兰芸儿停下摇晃我胳膊的手,很是不满,“这哪成呢?我立志要将兆都美男子都收入公主府,你真当我去天香楼看柳依依哭的?我是要去将那个高深抓个现行。” 说完,她又暧昧地上下打量莫川,“仙师的师兄也不错,若是不修道了,也来我公主府做个入幕之宾。我兰芸儿,从来不亏待美男子的。” 莫川吓得一抖,往后又躲了躲,想了一会,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师妹,我陪你一起去。” 天香楼里,柳依依含着汪眼泪,果真在又唱又跳。梨春园的高深饮着小酒,虽然双眼微眯,可人看上去却很是清醒。 柳依依穿得周整,从头到脚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绫罗绸缎,跳的也不是艳俗的舞,跳得反倒是身姿舒展,曼妙多姿。 高深看着看着,突然就无限哀伤,而我的耳朵尖,听到他喃喃说了一句:“娘亲…” 我悟了,柳依依竟然和高深的娘亲长得很像。 我把手搭在高深肩头上,灵息快速探入,又是东方来的,东荒方葛,有莘高。 我气得直咬牙,若柠啊若柠,这么恶俗的命簿亏你也写得出来。 给扶郁写了一个,又给我写了一个,最后拿出来用的反倒是个谁都没看过的。亏他算是个才华横溢的包打听,不然这司命星君都没法当了。 兰芸儿见到高深盯着柳依依,很是不满,怎么她看上的男人全都如此。她叫来了天香楼的妈妈,“他出多少钱,叫柳依依在这里唱啊跳的,我就出双倍价格,叫她走人!” 天香楼妈妈一喜,刚要应好,谁知门外探进来了个脑袋,比她更喜。 “如此,我便谢过长姐了。我这就叫柳依依去我那儿。” 我回头一看,是兰桑平,他不复初来天香楼时的羞涩拘谨,此刻却是笑嘻嘻的,很有些浪荡公子哥儿的气质。 为师很是欣慰,四个皇子,总算叫我拉回红尘一个了,懂得欣赏美女了。虽然不怕皇后找我麻烦,可有得给她交差,我也总算少了一个烦心事。 兰桑平这才瞧见我,头一缩,刚想躲,却又反应过来我早就看到他了,这才又重新走了出来,站定在我面前。 “弟子见过仙师。” 我笑眯眯的,“去吧,懂得在这红尘中浮沉,才是为师的好弟子。你不要只顾着自己体会尘世,也叫你那三个兄弟跟你一道。” 兰桑平见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有些窃喜,“弟子明白。” 兰芸儿有些恨恨地看着柳依依跟在自己的二弟身后,款款而出。又扑到了高深的腿边,去瞧高深的表情。 柳依依被打发走,他并不急,也不气,只像是在追忆些什么,神伤至极。 兰芸儿盯着他看了许久,高深也不说话,兰芸儿觉得怪没意思的,自讨了个没趣。正拿他桌上的李子吃,却听到高深在旁长叹口气,说的却是劝她放弃的话。 “长公主,还请殿下忘了在下吧。在下不过一介草民,虽说在梨春园唱出了些名头,却也是个没用的名头。如何便值得殿下青眼相待呢?” 兰芸儿右手使力,新鲜的李子在她手里被捏得汁水四溅,凤仙花染的指甲也沾上了些许果汁。 兰芸儿右手一松,将那捏碎的李子往地上一扔,扯过高深的袍袖去擦自己的右手,慢条斯理的。 高深并不阻拦他,身子一动也不动,左手仍在往嘴里送着苦酒。 “殿下可知,我来这天香楼看柳依依,并不是因为她如何美丽动人,而是因为她长得和我那过世的娘亲有几分相像。” 兰芸儿手中的动作慢了些许,可她仍在细细地擦拭自己的右手,并不抬头看他。 “殿下可以试试,一个绝情之人,能否被公主府的权势打动。” 兰芸儿猛地将高深的袍袖一放,瞪着高深,“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去,我也要将我想要的东西,收入囊中。” 高深喉结滚动,咽下一口酒,声音有些苦涩,“在下不是东西,公主的滔天权势也不会维持永生永世。” 第233章 公主大婚,刺客行刺 公主大婚那日,我和莫川作为皇子仙师,也能出席。 兰尤颂掏空了家底,给长公主下了聘,六礼中的问名和请期全被减省了。其余四礼更是能简则简,也不知急的是兰芸儿,还是皇上和皇后。 反正驸马爷肯定是不急。 兰尤颂胸前带着朵大红色的绢花,苦着一张脸骑着匹高头大马,说是去迎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派去了和亲。 我和莫川也骑着马跟在他身后,公主跋扈,皇子伴读多情,这对即将完婚的新人名声实在不算太好。我作为皇子仙师,自然也是荒唐的。 一路上,氛围堪称是万民唾骂。百姓们揣着手,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兰尤颂。顺带着,再用眼刀剜上几眼我和莫川。 我可真是坐立不安,巴不得快些到公主府接了兰芸儿进宫。 公主府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气象,长公主平日宠幸的面首们今日不许出现在前厅,乍一看,倒像是个正常大家闺秀的府邸。 兰芸儿顶着红盖头,在婆子丫鬟的指引下,上了喜轿,出了府门,向皇宫行去。 一路上,吹手们吹着震天响的喇叭,欢天喜地的,脚夫们扛着沉重的嫁妆跟在最后。小厮们提着篮子,沿街散了些糖果点心和利是,以示皇家福泽。 百姓们很有气节,小厮们递出去的东西,没一个肯接的。 有小孩子眼馋,闻着点心香甜,想伸手接那红纸包,却很快被大人伸手拦下: “宝儿乖,我们不吃。” 在尴尬的虚假气氛中,终于到了宫门,兰尤颂看到宫门,也有些急了,胯下一蹬,快马到了宫门前,规矩也不顾了。 仓皇下马,递了牌子,就逃也似的快步迈入宫门。 我和莫川也没好到哪去,一见到兆都皇宫,就像是回家般的亲切。 长公主大婚,文武群臣也受邀赴宴,宴席摆在了外朝殿。满目朱红色的官袍和黑色的官帽,来的人还不少。 赴宴的皇子们中,就属二皇子兰桑平最为惹眼,他破天荒的,身边带了个侍妾。 侍妾不是旁人,正是娇滴滴的美人儿柳依依。 皇上和皇后看到时,同时向我投来了赞许的一眼。 我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功劳不是我的,而是柳依依的,或者是若柠的。我们都不过是被若柠的命簿推着向前走的可怜人儿,只等着历劫结束,重返天界。 皇上和皇后见到二儿子肯有七情六欲,动了春心,已是欣慰至极,才不管这姑娘是天香楼出来的,还是梨春园出来的。 文官们只觉得兆都朝堂风气秽乱,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不荒唐的。等今日宴席结束,得好好地参上一本。 柳依依一双美目有些怨毒地望着自己的旧相好,兰尤颂今日打扮得格外出众。就算他算是半逼半就地“嫁”入公主府,可也算得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纁色礼服,衣衫以玄色滚边,脚蹬红色祥云纹官靴,浓眉大眼的驸马爷,看着就像是在一片珊瑚红色海洋中的一尾红鱼。 我心中叹气,红色,在我这里,委实不算是什么吉利的颜色。 但愿今日不要出差错。 礼官高声唱喏,“礼成!” 兰芸儿罕见地有了些羞怯,和面色有些严肃的兰尤颂夫妻对拜。上首的皇上皇后皆是笑得慈祥,一片父慈子孝的祥和气氛。 一片澌澌的鱼儿出水的声音,水灵交织成网,铺天盖地而来,其动作之快,只可能是预先埋伏而后动。 我双手催动灵力,将火灵顶出,想将水灵网向外推出,可也只能护住自己不被水灵网兜头罩住。 长公主婚宴几乎群邀了满朝文武,兰氏王朝的朝堂之上,修仙者众多。灵力高强的先是一拥而上,将皇上和皇后护住。 五种灵力,金木水火土,五彩缤纷,却都敌不过那几近凝成实体的水灵网。 水灵网逐渐收束,慢慢网住兰氏皇族和赴宴群臣。 千钧一发之际,我身后的兰桑瑜终于不再藏拙,浑身灵力暴涨,万千水气化冰的水之灵力如万仞飞刀,划破丝网,刺向水灵网上的每一个连接点。 以水化冰之术,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只有两个仙可以使用,一个是万古杀神意玄,另一个便是龙族寄予厚望的太子——扶郁。 扶郁的灵力高强,若柠给他开了个后门,带着十成十的灵力下凡历劫。 冰刀将水灵网划散,其中蕴含的水汽如倾盘大雨般下了个透彻。 就当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以为五殿下出手,将刺客击退时,突然一股更强的灵力席卷而来,向他攻去。 而这股劲道的灵力,比他使出的水气化冰之术还要强得多。 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都以为刺客布下这等计谋,在长公主婚宴上伺机而动,必然是直奔皇上皇后而去。 朝中使各色灵力的群臣、兰氏王朝的精锐,齐聚上首,将兰江樟和金婉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兰桑瑜的旁边,防守空虚,正是一招拿下的好时机。 那股劲道的水之灵力,丝毫不停歇,高速旋转刺出,刺出的位置正是兰桑瑜的心口。 没来由的,我脑中响起了他的承诺:“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双手奉上。” 想要点燃玉虚琉璃盏,没有龙珠是万万不能的。 这里没有天君和那么多规矩,拿到龙珠的可能性也比在天界高。 心念及此,我猛地将正专心施法而无法移动的兰桑瑜一把推开,反手将自己最后凝聚的火之灵力全数攻出,向那不断逼近的水灵漩涡打去。 入耳处,是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 入目处,是莫川不可置信的眼神。于最后一刻,他终于决定动手,手中的水之灵力化为杀气,挥刀斩向那水灵漩涡。 他叫得撕心裂肺,“师妹!” 我有些不解,何苦如此悲戚,我想朝他笑笑安慰他。 可却笑不出来,脸疼得仿佛僵住了。伸手摸摸左耳,不由龇牙咧嘴。 钻心的痛,深入骨髓疼到了骨头缝里的痛,我的左耳和脑袋连接处,几乎被削去了一多半! 第234章 左耳受伤 兰桑瑜的表情一半是疼惜,一半是惊喜。我有些气,被救了就这么高兴,可真是疼得不是你。 意识逐渐涣散,实在是太疼了,白露这具肉体凡胎,虽说有灵力洗伐,已算是根骨强健,可还是经不住这样深可见骨的刀伤。 在我最终倒在不知是谁的怀里之前,我气若游丝地朝着兰桑瑜慢慢吐出了一句话:“别忘了…你的承诺…” 虽说利息不能立刻收回,可我得叫他知道,我凰冉帮他,是有利息的。 兰桑瑜眼中的炽热被立刻浇灭,转而化作一滩死水,黑得像墨。 我双眼一闭,晕倒在一个沉香郁郁的怀抱里。那香有几分熟悉,似松柏,带着朝早林间的露水气息,是谁呢? 再次醒来,是在太一观的卧房里,脸肿得好似猪头,左耳处也包上了厚厚的绷带。 我努力侧头去看坐在床边的是不是莫川,莫川见我醒转,低垂的头猛然抬起,看着我,有点气,也有点心疼似的。 “为什么要救他?”声音听着有点咬牙切齿似的。 我努力将音节咬得准一些,可左耳连着头,实在疼得厉害,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他答应了我,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给我。” “你究竟想要什么?” 莫川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突然靠近,我心头一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自嘲似的笑笑,“你就这么怕我?” 我镇定了下心神,“你又不肯告诉我你究竟是哪位,我怎么敢胡乱说话。” 他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到了日子,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心知自己猜对了,莫川果真也是下凡来的,“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莫川听着我有几分兴奋的问话,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我。 他那一笑,仿若坚冰融化,冬日暖阳初上,满室生春。 “东方?” “南方?” “西方?” “中天?” “九重天?” 莫川连连摇头,我犹豫着问出了心底深处那两个最不敢问出的字。 “北方?” 莫川不再摇头,反倒答非所问,声音有些闷:“别问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采些药,晚上再来看你。” 莫川的脚步莫名轻快了许多,我却像是上岸的鱼,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会真的是那位上神吧? 他的名字,是我心底最深处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我甚至从不敢奢想,以他地位之尊,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于水火之中… 虽说我自认为我从来不需要被救,哪一次不是靠我自己解决的问题。 也许我是有点喜欢他的吧,可这种喜欢和对未野的动心全然不同。 刚从思过崖下来时,我脑子也许真的不太好使。 被关傻了,未野稍微示好,我便觉得也许这就是喜欢。 可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我身边最懂喜欢的两个人是防风若柠和涂山镜,可他们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锦莳怕是比我还不懂,她满脑子都是储君之位和联姻。 迷迷糊糊地想着,居然就再次睡了过去。 被左耳处的凉意激醒时,我正梦到我大展神威,神火横扫一片,满地晶莹的龙珠,任我采撷。 左耳冰冰凉凉的有点痒,我抬手想将那个冰凉的东西拨走,好继续我的美梦。 “梦到什么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想起莫川说晚上还要再来看我,可我侧躺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纤长的手指上涂着厚厚的一层膏药,正不住地给我的左耳受伤处上药。 见我不答,他语中笑意更胜,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嘴角弯弯的模样。 “我可是听到了。” 我心中一紧,龙珠牵扯玉虚琉璃盏,而玉虚琉璃盏又是二师姐瑶姬殿下的秘密。 若是这秘密被昆仑墟的那几位尊神知晓了,我们怕是全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察觉到我猛然一抖,他涂药的动作越发轻柔,慢条斯理的轻柔。 “疼?” 我侧躺着,也无法摇头,“没有,多谢你给我上药。” 然后嗫嚅着开口,“我刚才说梦话了?” “是啊,说了许多呢。” 我心脏再次猛然收缩,惴惴不安。 “说了烤鸡、香酥鱼、桂花酿、芙蓉糕…” 悬起的心骤然回落,我放下心来,还好没有说漏嘴。 他冰凉手指上的膏药很有抚慰的作用,左耳居然没那么疼了,只是有些麻痒,像是在生出新的血肉。 “你究竟想要什么?” 听他老生常谈般的又纠结于这个问题,我心一横,打算装晕。 双眼紧闭,两手一摊,却觉到他的呼吸拂在面上,有点痒。 “凰冉,你想要的东西,扶郁能给,我也能给。” 我无法再装睡,挣扎着翻身平躺,努力想去看他。 他的脸仍贴得很近,并不因我的突然睁眼而退后半分。 我轻声开口,说话带出的热息喷到他的面上,“你究竟是谁?” 他弯弯嘴角,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我怕得闭上眼睛,“我不敢猜。” 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梦呓,“你就猜猜,又何妨?” 我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向来如黑曜石般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肿如猪头的我。 我不禁觉得这场景有点好笑。 “你笑什么?”他有些莫名其妙。 我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想将他推开些,不要靠得这样近。他的力气却很大,右手狠狠制住了我伸出欲推的左手。袍袖拂动间,一股奇异的香再次飘入鼻间。 乌木沉香。 头一歪,直接晕倒。 闻到异香便晕倒的情形是有过一次的。 不过上次是在轩辕丘,那次我以为自己是劳累过度,灵力消耗过多。这一次我是不是该以为我是失血过多,凡胎肉体受不住又晕倒了? 第235章 刺客是兰桑平派来的 我心中有了个计划,必须要让莫川亲口承认,他到底是谁。 伤势渐好,趁着夜色,我偷摸翻出来件兆都集市买的黑衣,权当夜行衣使,继续我在华胥宫里的老本行,飞檐走壁,听人墙角。 兰桑升的宫殿里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是听他敲木鱼念经,实在是听得我昏昏欲睡。 兰桑平的宫殿里,倒是很有看头:柳依依跳着舞,兰桑平饮着酒。 我本以为兰桑平终于开窍,准备在弱水三千中取一瓢水饮,谁知柳依依再开口,又是让我大吃一惊: “二殿下,我在苍梧就被你推出来顶过一次罪了。天君宽宏,并未毁我神魂。这处地界灵息尚可,我若是勤加修炼,以峻祁鸾族的神骨,修成个小小地仙,不成问题。” 柳依依舞罢一曲,丝毫不喘,往日天香楼见惯了的媚眼,此刻却盛满了冷然。 她的眼中,有精明,有狐疑,还有不信,“若是这次再从了二殿下,帮二殿下干这些幕后勾当,二殿下再把我推出去顶罪。就算天君想饶我,凰冉也不会饶我。鸾女得罪了她,她烧了幽都神君府。” 兰桑平缓缓喝着杯中酒,目光向上一扫,我突然有些紧张。 屠缪也来了,不知道他带了几成灵力。 一个扶郁,一个屠缪,再加上一个青苍久岚,空有一成灵力的我,居然需要以一敌三。 “我答应了你,这次一定带你回九重天。” “可二殿下的话我可不敢尽信。”柳依依继续旋转舞步,宛如灵活的杨柳枝。 她掩嘴轻笑,像是在撒娇,“吃过一次亏,我怎么能信第二次?” “凰冉答应陪扶郁下凡历劫,为的是那宝物。此处地界有句谶语:清明点灯,燃犀照幽,白露收灯,魂魄可归。” 柳依依看着兰桑平冷静的双眸,装出一副吃惊状,“哎呀,那她岂不是为了凤启而来?怎么,那灯凰冉有用处,二殿下也要抢不成?” “我抢她灯做什么。”兰桑平的唇角微微勾起,“这盏灯,不但可以召魂,还可以提升修为。九重天传来的消息,这宝物出自瑶姬殿下之手。” 兰桑平沉静的眸中,隐隐有杀机浮现,“瑶姬殿下的功力是如何日涨千里,你不会不知道吧?” 柳依依继续勾手舞动,“可我要那么多修为做什么呢?我不过想当个小小地仙,一点点的修为便足够了。” “九重天二殿下的正妃,我一直为你留着呢。” 兰桑平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的话却终于让柳依依放弃了伪装,摇曳的舞姿骤然停止,不可置信似的看着兰桑平,美丽的大眼中除了惊诧,便是愤怒。 兰桑平继续饮酒,不再看她,像是在等她做出决定。 “这便是你将鼎水十府的刺客搅进其中的用意?”柳依依挑着眉问道。 “燃犀照幽,照亮的是幽州,燃烧的是鼎水十府的犀角。我许了他们天下宗门之主,他们自然同意派出些不那么能干的刺客出来。” “你想让扶郁和你斗?就为了那盏灯,那个宝物?”柳依依愈发狐疑。 我看得有些失神,柳依依认真起来,倒也是英姿飒爽,若非她当初行差踏错,苍梧一定可以给她留个官职。 可惜… “我不止为了那盏灯,我还要让扶郁知道,我也来了。” “你刻意派出不能一击必杀的杀手,就是为了让扶郁知道,你也来了?” “不错,”兰桑平看着有些老谋深算的样子,“我还要让他知道,若要成事,儿女私情需抛去一边,凰冉不中意他,就是他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也没用。” 柳依依越发震惊不解,我也同样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不喜欢扶郁,可我也不需要他挖眼珠子给我。 屠缪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我现在只要你的一句承诺,只要你答应我,肯帮我,我必会帮你重回九重天。” 柳依依仍在权衡利弊,可兰桑平的下一句话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这一世你若是仍不能寻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下一世开始,你的命运便会比娼妓还不如,还要悲惨上十倍。” 柳依依的表情出现了道裂痕。 “有莘宋为了你能在这一世得偿所愿,特地下凡,投胎成了兰尤颂。可惜他人算不如天算,命簿子里写了他和兰芸儿相爱一世,你这辈子,可没机会了。” 兰桑平又看了眼柳依依,温柔又不无残忍地补充道: “有莘高投成了高深,可惜他也不是为你来的。他这一世下凡,是为了看住他的弟弟不要对你动心。高深去天香楼看你,不过是因为你和他的凡人娘亲长得相像。” 柳依依看似坚固的面具终于碎裂,眼眶通红,“好,我答应你。但你若是再欺我负我,我拼着神魂尽失,也要拉你一起,和我在这黑暗中共同沉沦。” 兰桑平向柳依依举了举手中玲珑剔透的水晶杯,笑得玩味。 “难道我们现在就不是在黑暗中共沉沦吗?我的爱妾…” 我看着柳依依和兰桑平又如在九重天的宫殿中一般,缠在了一处,觉得没必要继续欣赏,想了一想,决定去公主府看看热闹。 华胥王都里我练出了一套梁上君子的好本事,公主府里吵吵嚷嚷,兰芸儿正在发脾气。 “兰尤颂,你说,是不是你派来的刺客,就想搅黄我们的婚事?” 兰尤颂躲了一躲,但没躲过兰芸儿漫天扔过的碗碟。 “那个天香楼的柳依依,已经入了我二弟宫中,你还想着她?她拿那双眼睛勾你一勾,你便像丢了魂一样,我是堂堂的兆都长公主,你竟敢!” 兰尤颂接过兰芸儿的飞刀,成功地将她更加激怒了几分。 我觉得,他们这么闹,兴许是长公主同驸马爷间的闺阁乐事。 我在此观瞻,委实不妥。 拔足回了太一观,天色已经将近微亮。房内黄豆大小的烛光里,莫川坐在了桌边,像是在等着谁。 见我从窗外翻进,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直心里发毛。 “你去哪里了?” 第236章 太子妃 我摇摇头,说得轻松,“看看热闹。” 他背着手离去,一副很是气恼,不想再理我的样子。 我本觉得可以暗自松口气,以兰江樟和金婉的本事,查来查去,一定要很费番功夫,才能查到兰桑平的头上去。 可消息传得太快,传到太一观里的时候,五皇子妃早就被废了。 我不解地问兰尤颂:“月娘怎会和这事有牵扯?” “月娘是鼎水十府出来的人,此次查出刺客是鼎水十府派出,自然要废了她。不过皇上皇后仁德,只是贬月娘为庶民,并未降罪。” 见我仍在思索,兰尤颂又补充道:“仙师有所不知,鼎水十府和幽州江家都是修水灵的,数百年间斗法不止。此次鼎水十府落难,幽州江家还好是落井下石了一番。” “那可查出鼎水十府为何要派出刺客?” 兰尤颂有些为难,不太想说,“你能知道的,我知道的不比你少。” 兰尤颂这才放心,神秘兮兮地说着:“我想应当是皇子间的斗法,鼎水十府不知同哪位殿下暗相勾结,想要除去五皇子。毕竟皇上皇后心中,太子之位,还是属意五皇子。” 我再次不解,屠缪在九重天一副什么都不管,并不在意太子之位的样子,怎么到了凡界,反倒还要上演这么一出? 兰尤颂感慨,“他们特意派出鼎水十府的刺客,为的就是以月娘为幌子,好掩人耳目。觉得此事同月娘有关,也好收场。” “皇上和皇后可有追查下去,究竟是哪位殿下?” “并未,皇上和皇后只觉得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罢了,掀不起大风浪。” 话虽如此,可我们都清楚,这不过是说辞,二殿下最终还是会同五殿下真正闹开。二殿下和鼎水十府勾结,那兰桑瑜呢,难不成是和幽州江家勾结? 兰桑平许了鼎水十府天下宗门,那兰桑瑜是否也许了幽州江家天下宗门? 不待我多打探几日,皇上的圣旨便颁发了:册立五皇子兰桑瑜为太子,执掌东宫,入主东方永寿殿。 莫川近来很是修心养性,不再扮作那个嬉皮笑脸的师兄,实在是顺眼不少。 驸马爷向来是个闲职,兰尤颂那皇子伴读的差使早就不用再做,可还是殷勤地替皇后跑腿传话。 “仙师请前往和坤宫,皇后娘娘有请。” 莫川听了,睁开双眼,不再打坐,站起身来,欲一同前往。 兰尤颂却拦住他,“皇后娘娘只请了白露道长一人,并未请莫川道长,还请仙师不要为难小的。” 莫川一副了然的样子,只是朝我说了句:“师妹,难办的事,就交给我来做。” 我明白他的意思,去和坤宫,皇后一定又要给我找不痛快,指不定要给我找一个更加难办的事情来做。 和坤宫中,兰尤颂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金婉居然看着慈祥了不少,新晋太子兰桑瑜也在,和我一同呆立宫中。 “白露,我托你将我的四位皇子拉回红尘,你办的委实不错。二皇子兰桑平已经动了凡心,纳了小妾。自从五皇子见了你,更是远离烟柳花巷,一心研究道学,堪当太子重任。我同陛下都十分满意。” 我暗喜,看来下一句便应当是太子殿下可拜白露道长为师,多学些仙家本领,方能继承兰氏王朝的大统。 我心里喜滋滋地瞧着金婉,盼着她嘴里快些说出我想听的话。 兰桑瑜却扑通跪倒,抢了话头,“儿臣一见白露道长,倾心相许,现在太子妃之位空置,儿臣求娶白露道长,还望求母后成全。” 金婉的瞳孔猛地收缩,颇受了一惊,我也是吓得不轻。 我顾不得在金婉面前演戏,冲到兰桑瑜的旁边,扯着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耳语:“扶郁,你是疯了吗?怎么不按剧本走?” 兰桑瑜置若罔闻,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继续磕头,“若是母后不肯成全,那儿臣这个太子也不做了,没了白露,太子也没意思。” 我气急,干脆扯着他的耳朵,低声怒喝:“太子殿下,你疯了是不是?” 兰桑瑜抬头,看着我,平静得吓人,“对,我就是疯了。” “你疯就疯,拉上我一起做什么?” “到时父皇怪罪下来,我和你一同担着。” “你明明知道我到底为什么来的!” “我也说过,你想要的东西,我定会双手奉上。” 金婉听不懂我们两个有来有往地打谜语,只觉得一句又一句,她已是要活活气死,晕倒在和坤宫中。 她虚弱无力地扶着自己的额角,挥挥手,气若游丝,“这嫁娶之事,还要看白露自己的意思,芜山没了道长,便断了传承。我和陛下可担不起这骂名。” 兰桑瑜活像个真正的疯子,“母后,我担得起。” 我实在是不想再在兆都呆了,只想快些逃出去,既然扶郁不配合,那我也不必在这里和他耗着了。 还是快些去鼎水十府,寻找犀角,探听消息,早日找到那盏灯才好。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完,我也顾不上什么君臣尊卑,脚底生烟,直接冲出了和坤宫。走在路上,我也顾不上什么内宫之中、皇家礼仪,干脆飞檐走壁,出了宫门,混入了京城的集市之中。 找了间成衣铺子,我买了套黑衣黑衫,换下了身上的道袍,打算低调行事,当夜便溜出兆都。 低着头,遮遮掩掩地和掌柜的说了句:“掌柜的,结账。” 耳边却传来了句:“我来吧。” 我低头龇牙咧嘴,是熟悉的声音,他怎么也跟来了? 我干笑着,拉他出去,探头探脑地走到一个角落,“师兄,我还有些要事要办,先回趟芜山。你在兆都等我,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接你。” 莫川挑眉,似笑非笑的,“你的事情不就是去找灯吗?你接下来去哪里?鼎水十府?寻找犀角?” 看我哑口无言,他有些得意,“就连我都猜到了你要去哪里,你说宫里头的那几位猜不到吗?” 第237章 花朝灯会,讲个故事 他继续火上浇油,伤口上撒盐,“你想知道照幽灯的事情,还离不开我,这整个天下,不会有人比我更熟悉那盏照幽灯。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叛出幽州江家,又被他们追杀?”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兰尤颂初次带我们进宫觐见皇后,当夜出手的便是幽州江家的高手,莫川说的也许是真的! 他笑眯眯的,我却觉得我是在心甘情愿地上他的钩。 “师妹,听闻太子殿下动作很快,今日已经上书求娶芜山白露了。坊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言官们听闻了,也都摩拳擦掌,准备明日一早上朝,就大骂特骂兰桑瑜和芜山白露。堂堂一个皇子,却要娶一个道长为太子妃,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直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兰桑瑜大卸八块,他到哪里都要给我使绊子。 “师妹,我还听说,太子殿下急调幽州江家入京,抓拿盗贼。抓贼是假,拿你是真。现下兆都内,可到处都是幽州江家的高手。你若不信,可以去城门处四处逛逛,看看我有没有诓你。” 我压下心头怒火,“师兄,我信你。可师兄总得给我指个明道吧?” 莫川挑眉,眼中终于有了波澜,“再过几日,便是花朝灯会,到时兆都宵禁取消,万民空巷。也许我们能躲过江家的耳目,溜出城去。” 我重重点头,“好。” 花朝灯会,是为了庆祝花神娘娘的诞辰,而举国欢庆的日子。 花朝灯会的当夜,满城繁花盛放,浮灯借助水灵之力,悬于半空之中,天上繁星,天下群灯,交相辉映。 我望着屋檐上屋檐下缠绕的五色花朵,飘飘荡荡的游灯,急得好像一个热锅上的蚂蚁。 莫川怕人多走散,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莫急,急也出不去城。” 听着他沉稳的声音,我反倒安心不少,“我们何时才能出城?” “静待时机。”莫川倒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悠闲得很。 兆都城内亮如白昼,香兰金菊牡丹月季等各色花朵,笼罩在灯海之中。 不同的香气交织在一处,散发的浓香并不呛鼻,前调清幽,中调浓郁,后调悠远。 “这香倒是有趣,想来定是高人手笔。” 莫川听着我意有所指的话,并不变色,很是坦然,“幽州江家很善调香,这满城正值花期的鲜花,也是借助水灵之力盛放的。” 他指着桥边攀着石墩生长的水月花,示意我拿手去碰。 手指刚一触到那鲜艳的花瓣,那花便如水波般散开,收回手指,那花瓣又回复如初,再次舒展开重重花瓣。 “这花是依托水灵之力而生,这灯也是借着水灵之力浮在半空之中,幽州江家究竟出了多少人手,你可知道?” 莫川摇了摇头,“我被幽州江家追杀多年,杀手常变,并不十分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精锐。不过今夜的花朝灯会,为庆祝兰桑瑜回心转意,封为太子,会办得格外隆重些。幽州江家一定出了不少高手维持这盛景,可他们也定料到我们会趁着今夜子时偷溜出城。” “为什么是子时?” “子时时分,皇上皇后太子会在金天楼上接受万民朝拜,与民同乐。到时金天楼的防守一定会密不透风,可他们料到我们准备出城,城门处也一定会加强防守。” “那我们岂不是在赌?” 莫川看了看我,缓慢地摇了摇头,拉着我跳上了一艘无人看守的小船,解开了船锚,终于松开了一直牵着我的手,划开了船去。 “凰冉,我不会带你去赌,我们走的是水路,不是陆路。” 兆都城四面环水,水上有小舟来往贸易,卖花的,卖茶的,卖瓜果点心的船家们正在水面上叫卖,很是热闹。 来往的船儿穿梭如织,富贵公子哥儿带着漂亮的姑娘,东买一朵鲜花,西买一个佛手,借花献佛般地讨姑娘欢心。 兆都礼教虽不十分森严,可平日里,男女有别,并不能像今日这样,肆意欢笑。 河面上男男女女的脸,一时隐在浮灯阴影中,一时现在浮游的花海中,少年男女们娇嫩的脸蛋,鲜活如花。 游着游着,莫川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认真地看着我:“师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希望他讲的这个故事,可以让他松口,承认自己身份,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微笑着催他快讲。 他又再慢慢地划船,是向着郊外划去,“从前,有个大将军,大将军师从一位高人,师父很有本事,这位大将军也很有本事。” 我听着不对,这分明是个没头没脑的故事,可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听。 “这大将军有个小师妹,约定好了,大将军打了胜仗,便会回去娶她。” 我打了个呵欠,话本子里十本有八本都在讲,将军负心,姑娘伤情,真是俗套。 “然后,这个大将军就负了心。打了胜仗,被圣上看中,将天家公主许配给了他。小师妹终身未嫁,郁郁寡欢而亡。故事都是这么讲的,我知道!” 莫川停下划桨的动作,回头看了我一眼,啼笑皆非,“大将军找小师妹找了一辈子,并没有负心。大将军确实被赐婚公主,可他抗旨不娶,归隐山林。” 这故事和我平日里听得不大一样,我提了几分兴趣,问他:“然后呢?这个大将军可找到他的小师妹了?” “没有,”莫川摇了摇头,有些哀伤似的,“可小师妹五年后找到了他。” “这不是一个圆满的好故事吗?” “可小师妹和大将军生了嫌隙,以为大将军真的娶了公主,还生了一大堆孩子。” “这又是为何?” “痴情的不止大将军一个,那位赐婚不得的公主也很痴情,甘愿为贫民之妻,相伴大将军左右。小师妹见到的那群孩子,正是大将军收养的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大将军心善,想给他们一个家,却叫小师妹误会了。” “我最讨厌故事里有误会了,这不是一个好故事。” 见我故作老练地摇头,莫川再次觉得好笑,似笑非笑的,“大将军知道小师妹被气走,十分愧疚,发现小师妹也一直在找他,更加悲痛欲绝。可小师妹的心被伤透了,绝情而去,再也没让大将军寻见。” “这便结束了?这算什么结尾?”我听得很是不满。 第238章 鼎水十府要杀莫川 “五年后,他们再次见面,是在京城。那时,小师妹为了气大将军,嫁给了一直苦苦追求她的皇子。” 我咂舌,小师妹好狠的心。 “那时有乡野传闻,大将军性子冷淡,不重名利,不想当将军,也不想当驸马,只钟情于田野。公主虽未嫁给他,可却早有夫妻之实。小师妹实在是伤透了心,就嫁给了皇子,可在大婚之夜,暴毙身亡。” 我一惊,“小师妹便这样死了?” 莫川点了点头,像是觉得这个故事不错,“皇子恨大将军伤透了自己心上人的心,不许大将军前来吊唁,不久后,大将军也郁郁而终。又过了几年,皇子和公主这对兄妹也跟着相继离世。” 我嘟囔,侧着头看他,“这是什么烂俗故事?也就是若柠喜欢,给他一根笔,他能一口气给你写十个。” 莫川终于将船划到了空无一人的水面上,不再划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道: “师妹,这个故事,便是白露和莫川的前世。” 我看着他,很是不满,“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答,继续看着我。 我更加不满,“你究竟要装到几时?” 他伸手进怀里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莫川,是此处唯一见过照幽灯的人。” 我改了主意,决定从此再不生出抛弃莫川,自己逃跑的心思。 他解释起了局势:“二殿下也想要照幽灯。鼎水十府答应他,会拿到那盏灯,奉与兰桑平。条件便是,无论兰桑平能不能得这天下,鼎水十府都会让幽州江家销声匿迹,成为天下第一宗门。” 他不再遮遮掩掩地打马虎眼,说出的话很是开门见山: “屠缪从来不想和扶郁争,可隆居觉得扶郁的太子之位,来得太过轻巧,没有争过斗过,总归是少了些什么。他便交代防风若柠,特别写一个兄弟相争的命簿子,让扶郁下凡历劫。” 我有种预感,莫川很快便要揭开自己的身份,我心中是既紧张又兴奋。 “防风若柠写了很多个命簿子,给你看的是一本,给扶郁看的是一本,给隆居看的是一本,给我看的又是另一本。” “他不怕天君了?” “待扶郁历完劫回九重天,五方大战便会开始。在此紧要关头上,防风若柠若是还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也太丢东方的脸面了吧?” 我心里一惊,五方大战,那会是可以和当年洪荒之战匹敌的战争吗?那是否要代表苍梧出战,可苍梧内部的事情我还没处理干净。 他从怀里掏出个物什抛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只觉得入手温润,似乎是块玉。 耳边,莫川的话娓娓道来,却宛如炸雷: “防风若柠已经从九重天逃走了,回了东方的汪芒山。你就是点燃他送你的碧螺春,也叫他不来。防风凛看他看得严,半步不得出汪芒山。现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不从天君者众。只等大战开始,同龙族斗上一斗,重新划分领地。” “那这个命簿子,究竟我们看的哪个才是真的?” 莫川苦笑摇头,“哪个都不是真的,拼拼凑凑,防风若柠用了所有的命簿子,一定要让扶郁历劫失败。你做好回去领罚的准备吧,恐怕又要关禁闭。” 我恨得捏紧了手中的物什,“他历劫失败同我有什么关系,要关也该是关他禁闭。天君真是欺我苍梧太甚,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逼婚,然后又是逼我陪他下凡历劫。若不是为了照幽灯,我怎么会答应?” 莫川一直紧绷的神态终于放松,很是如释重负似的,“你当真不想嫁扶郁?”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觉得他问了一句废话,低头去看手中的东西,又是一惊。浑身的血似乎都倒涌上头顶,脸色却刹时变得煞白,心中惊惧交加。 手中的,是先前大师兄云中君托杀神意玄帮我修补的昆山青玉。 而此刻,原本碎裂两半的青玉,却完好无损的安置在我的手中。 玉的中间有一道淡淡的痕迹,不甚明显,却在提醒着我,这是奈暮送给我的那块玉。 眼前之人,正是意玄上神。 我抬头飞速扫了他一眼,讷讷开口,有些不信,“意玄上神?” 莫川挑眉,笑得很是大方,“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吗?怎么知道是我,却好像很失望。” 心里想着青蓝二气的厉害,而不争气的我,累他三番两次地前来搭救。我不敢抬头,将昆山青玉收回怀里。 “凰冉不敢失望,我只是不敢相信。” 莫川猛地伸手,将我拉到身后,一只飞箭,箭头淬着幽蓝的光,呼啸着钉入船顶。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是淡定从容,“凰冉,我执掌北海十几万年。做神仙,有个原则。不管救谁,只要救了,就救到底。你一日无力自保,我便一日不会停下救你。” 水气在空中凝集,渐渐凝成网状,向漫天浸了剧毒的飞箭网去。 “对了,凰冉,还有一件事你得知道。”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支又一支利箭拨开,似乎毫不费力,可那些箭破风之势极劲,来者并不简单。 “我下凡,半分神力都没带下来。你带了一成灵力,扶郁带了三成,屠缪带了五成。剩下的几个,也是没带灵力下来。” 我真的急了,攀住他的肩头,侧脸朝他鬼吼鬼叫: “你没带神力下来?那青蓝二气使不出来,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我还要去拿照幽灯,那灯对我很重要。” 意玄伸手将我的脸移开,他抬头凝视漫天箭光,语气有些不屑,“我选的,灵力自然不俗。照幽灯,也一定是你的。” 岸上,火光绵延一线,影影绰绰的人马弯弓搭箭,喊得很有气魄:“莫川,跟我们回鼎水十府,我们一定放过白露!” 杀手居然来自鼎水十府,而不是幽州江家。 意玄上神选的这个莫川,究竟有多少仇家?厉害的宗门就两家,可这两家都想要他的命! 他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跳入水中。 我浮水的本事不是很好,在水下憋着气,像是一尾拼命扑腾的绝望的鱼,跟在灵巧的意玄之后,向着更深的更加不可知的水底游去。 第239章 金天楼的烟火 游着游着,我实在是游不动了,只是被意玄上神拉着向前。 他这副身体修的也是水灵,如鱼得水,游得灵动。 河水冰冷,禁锢住我的火灵,不得施展。 我憋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拼命向上,想浮出水面。意玄却不肯让我向上,死死地向下按着。 我拼命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他我要憋死了。 意玄游了过来,松开了手。 我趁着他松手的空儿,向上使劲,双脚刚扑腾了几下,却被他双手捧住了脸,再也动弹不得。 他眼睫微颤,像是水里的蝴蝶,半闭了眼,冰凉的嘴唇附了上来。 我瞪圆了双眼,看着他微闭的双眼,水里不甚光亮,实在是看不清他的神情,而我也实在是想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他就这样无声地呆了半瞬,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刹,也许是我在梦中,也许又是一个幻境。 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在水里晕倒了,这才恍然大悟,他这是给我渡气呢! 我微微张开嘴巴,灵息从嘴进入体内,我这才喘过气,回过神来。 我其实是有些想把他推走的,可他的灵息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我不敢动作,生怕自己太过激动,显得我心中其实对他有所觊觎。 意玄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移开了嘴,比了个口型,“好了吗?” 我拼命点头,幅度之大,简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诚心几分。 他低垂了眼,长长的眼睫在水里有些湿润,仿佛蝴蝶飞过山林,飞入了海底。 我跟在他身后,继续向前游去。 这口气很长,而这条水路也很长,游了很久,也没有尽头。 意玄最后停下时,是一个幽黑的地洞,他伸手划开水底地洞上的水帘幕,走进了温暖干燥的洞中。 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只顾着看他的鞋底,几乎要撞到他后背。 原来这个洞很小,只能容纳两个人。 十分狭小的洞里,意玄转过身来,面对着面,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狡黠的星星在笑。 “我很冷。”带着笑意,他说出了进洞后的第一句话。 我一愣,伸手要将外衫脱掉给他,他却拦住了我。 “鼎水十府和幽州江家现在都在到处追杀我们,我想我们不如在这里躲一躲,等下重回兆都地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一定料不到我们还敢再回去。” 我点点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早就已经湿透了。 他突然伸出双手将我圈在他怀里,一时之间,我浮想联翩。 从无神之地,想到了轩辕丘后山的饕餮大军,又想到了云梦大泽湖畔,他说,听说我又关了禁闭,便来云梦看看我。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刚才在水下,我把宝贵的水之灵息,分了你一半。你是天生火的灵之体,现在也给我点温暖,让我抱一会。” 我的头埋在了他怀里,又闻到了那股乌木沉香,提醒自己千万不能一闻到这香就晕倒,也千万不能脸红。听了他的话,讷讷附和: “是,我们互相帮助。” 在水下不知呆了多久,我们终于上浮,隔着浅浅的一层水,听到鼎水十府的人正在四处搜查。 搜得很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很不卖力。 “要我说,莫川是天下第一水灵高手,就算带着个芜山的火灵白露,从水道偷溜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上面的叫我们仔细搜查,我们便只能仔细搜查。就算他二殿下觉得我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我们给出去的是一个交待,又不是真的一定要找到莫川和白露。” “听闻二殿下要用神鸟魂魄祭灯,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本事,能寻来只鸾鸟。” “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这鸾鸟向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他可倒好,居然要用鸾鸟魂魄祭灯,真是好笑。” “我看怕不是念经念坏了脑袋。这才从那遥遥云端回来,入了红尘,就开始放这样的大话,也还真是不嫌丢人。” 鼎水十府的杀手们的声音愈来愈远,逐渐远得微不可察。他们无心搜查,并不注意看水底下是否藏着人影。反倒是专心八卦,一门心思地讲着兰桑平的笑话。 可我心里很清楚,那不是兰桑平在放大话。 他又一次骗了青苍久岚,他要拿青苍久岚的魂魄祭灯。 我心中五味杂陈,她害了凤启,苍梧未来的储君魂魄几乎全数散尽。可这仇,居然不是我亲手所报,居然要龙族的屠缪替我复仇。 而屠缪,也是这险些害死凤启,出谋划策的头一号人物。 不待我再多想,意玄扯了扯我的手,示意我可以泅出水面了。我有些心不在焉的,意玄如鱼出水,我却如旱鸭子般挣开束缚。 我催动火之灵力,眨眼间便将衣服上的水烤干。 “走吧,我们再回兆都。” 避开水道,走了陆路,在黑暗的密林中跌跌拌拌走了许久,才终于重回兆都城中那密集的人群之中。 一片欢声笑语,少年男女们互换了信物,挑明了心意。空中的灯火一片明亮,地面上的人儿言笑晏晏。 意玄低头,对我轻轻说道:“我们去金天楼,幽州江家的高手都在那里,鼎水十府不敢靠近。” 金天楼上,帝后同立,浮在半空中的灯火照亮了他们熠熠生辉的金冠,亮得有些刺眼。 兰桑瑜也在,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暗红色的衣袍用金丝掐了条张牙舞爪的龙,闪着一片金光。 空中一片轰鸣,万千烟花绽放,以金天楼为中心,天空为画布,勾勒出一副盛景画卷。 我侧头看意玄,他也正巧在侧头看我。他的眼中,映着漫天灯火和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烟火,星海在眼底,花海也在眼底。 我一时看呆了,杀神意玄,美貌在双眼,在风骨。 他轻轻一笑,我的心脏跳如擂鼓,他低了头,轻声问我:“好看吗?” 第240章 青苍久岚再伤有莘宋的心 我尽量装作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实在是不想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头彻尾地成为一个痴情怨女。 “金天楼的烟火,果然好看。”我的声音很是平稳,我也很是满意我装出的平淡。 烟火逐渐散去,灯海仍在流动。 意玄带着我挤出了人群,“我们去天香楼附近躲一躲。” 天香楼附近出租的院子,多是租给了兆都内富贵人家养的外室。 柳依依在这里也有一间院子,是兰尤颂先前给她租的。定金交了三年的,三年期未满,东家没收回院子,柳依依不来住,兰尤颂也当没这回事。 我和意玄便租在了柳依依那间院子的旁边。 蛰伏。 意玄上神最中意的一个词,便是蛰伏。 择机而动,可惜合适的时机始终不来。 兆都内除了满天飞的流言,便是百姓和言官们的唾沫星子。传言中,白露已经是个妖女了,不但迷得兰桑瑜魂不守舍,还惹得鼎水十府和幽州江家公然为敌。 我听得几乎要气绝过去,每天起了床,就在院子里来回走,走来走去,走了半日,一定会问意玄一句话:“究竟何时出手?” 自从莫川认了他便是意玄,再也不耍宝搞怪,十分沉得住气,总是一句话就打发了我。 “等。” 我等得就快沉不住气,恨不得立刻飞檐走壁溜去和坤宫听听墙角。 等了几乎有十日,兰尤颂上了门,我开始还以为他是走错了门,想找柳依依却寻错了院子。 兰尤颂却满腹愁绪,看着也十分不同,我鬼头鬼脑地将他拉进院子里,问道:“你可是自己来的?” 兰尤颂才真叫一个失魂落魄,“小殿下放心吧,我不会将你供出去的。二殿下那边忙得不可开交,没心情理帝姬呢。”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滞在了胸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有莘宋?你这是怎么了?” 兰尤颂跪倒在地,我想扶他起来,他却力气大得出奇,简直像生在了土里。 我心脏突突地跳,只要有人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跪在我面前,我便知道,又有人要求我去救人了。 而每次一救,就得要去我半条命。 兰尤颂眼眶红得仿佛充血,没有哭,没有喊,也没有哀求。 “有莘宋不敢求殿下旁的,只求殿下去宫里看上一眼。” 我僵在原地,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说我不能救,我大仇未报,这是借屠缪之手替我报仇的机会。可未料到,他居然只是求我进宫看一看。 我回头看了眼端坐在树下石几旁的意玄,小步跑了过去,“上神?” 意玄的性子沉稳,莫川这副年轻活泼的面容,实在是有些不相衬。 “低头。” 我依言低头,他伸手在我额头点了一点,很是清凉。 “我已在你额头点了水纹,若是有事,我定及时赶到。” 有莘宋已经站了起来,焦急地等着我,我想起了什么,讨好似的看着意玄,试探性地问道: “上神,施个易容咒吧,上次在华胥宫…” 还不等我说完,意玄连看都不看我,就打断了我的话,“怕什么?” 我一窘,确实不用怕。 无神之地特殊,无法动用法力,但兆都之内,想如何用火灵,便如何用。 等下若是真需要突围出去,除了宫内的那些水灵高手,是一点阻力都不会有的。 我一抱拳,自以为很是英气勃发,“告辞。” 凡间的皇宫,不过都是一回事,我偷溜的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兰尤颂和我一起在屋檐间隐蔽行进,闪转腾挪间,我还不忘插空问他一句: “有莘宋,你的灵力可带下来了?” 兰尤颂摇头,很是抑郁的样子。 “你可知道高深便是你大哥,有莘高?” 兰尤颂再次摇头,更加抑郁,“别叫我大哥知道,这事我不想牵扯他进来。” 我有些可怜他,青苍久岚有错,可有莘宋爱上了一个坏心肠的公主,也不是他的错。 借着风势,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兰桑平的寝宫。 柳依依伏在兰桑平的怀里,泣不成声,我几乎从未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在罗浮山时,有些不懂事的小仙童拿话激她,说她是窝囊废青苍久安的妹妹,是峻祁之山最没用的仙。 那时,我们都是垂髫的年纪,她也未曾哭过,不过是扬眉立目地狠声骂了几句。 还骂得颇有条理。 闹事的小仙童见了我和若柠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打,都灰溜溜地逃走,不敢再言。 兰桑平像是在给猫顺毛,以手为梳,一下又一下的,打理着柳依依飘散的秀发。 “别哭了,我说祭灯需要鸾族魂魄,可我也没说一定要你的。你不是还有个侄女吗?幽都未野那刚过门的夫人,难道就不能用了?” 柳依依仍旧只是哭,并不理他。 兰桑平的声音有些无奈,继续好声劝慰:“我既应了你共沉沦,又怎会舍得让你独自下那幽冥黑暗?你怎的就是不信我呢?” 柳依依哭得几乎要断气,话也说不完整,“你已经…骗了我一次,还想…再骗我一次…” “你想不想回九重天?”兰桑平停了自己梳发的手,很是认真地问道。 柳依依怔住,不再哭泣,泪珠挂在脸上。 良久,她才怔怔点头,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好,”兰桑平替柳依依擦去脸上晶莹的泪珠,说话的语气很是蛊惑人心,“那你便择日回一趟南方,我护着你去…” 后面的话我很想听个仔细,可却被兰尤颂扯着胳膊,跳到了又一处宫殿的顶上。 我刚要喝他,这是做什么?却见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生生将话又咽回了肚子。 他哽着嗓子,嗓音很是难听,“小殿下还要多谢二殿下呢,峻祁两位姑侄,叛了苍梧。屠缪这是在替你报仇,你该谢谢他才是。” 我心中很想啐他,可看他失魂落魄的,实是不忍。 照幽灯,鸾鸟魂魄,祭灯… 我该抢在屠缪前面夺灯! 第241章 青苍祭灯 回去的路上,兰尤颂几乎要跌下云端,我用火灵将云团聚在周围,御剑飞行。 刚到天香楼旁的小院,他便一头栽下剑首,大头朝地,人事不省。 意玄看了眼他,一动不动。 我也看了眼他,迈步走到了意玄身边,坐定,开始嗑瓜子。 瓜子皮儿满天乱飞,天女散花中,我寻了个间隙,一吐为快,“屠缪真是好狠的心,叫青苍久岚去幽都找鸾女,代替自己祭灯。” 意玄就连嗑瓜子都很有些贵气,漫不经心地应道:“哦?是嘛。那不正好,替你报仇了。听闻幽都前一阵子刚添了丁,是个男孩。” 我也很是漫不经心,幽都的事情和我早就再不相关,“很好,幽都添丁,好事。” 兰尤颂躺倒在地上,呼吸很是平稳,没人理他,他也不觉得没趣。 门吱呀一声响,门外闯进来个佳人,正是柳依依。 她哭着扑到兰尤颂身上,哭得悲戚,哭得比在兰桑平面前还要更加伤心。 我和意玄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可仍在嗑瓜子,并不出声。 “有莘宋,你怎么就死了?我们在天界无缘,在这凡间也无缘,你怎么就死了,临死前也没能睁眼看看我。” 兰尤颂终于躺够了,在美人儿柳依依的哀嚎哭丧之中,艰难地举起了一根手指,示意她自己没死。 柳依依掩嘴轻呼,“哎呀”一声,慌忙从兰尤颂身上起来,跌坐在旁,犹带泪痕,看着兰尤颂原地翻了个身。 柳依依有些期期艾艾,试探着开口:“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兰尤颂摇头,就平躺在砖地上,看着柳依依,很是惆怅,“久岚,回头是岸。你招来的恨已经够多了。” 柳依依抹着眼泪,拼命点头,“是,是,我知道,回头是岸。我不要再害人,求你救我。” “你不想献祭?”兰尤颂终于肯看她一眼,却带着些恨意。 柳依依很委屈地摇头,如玉的牙齿轻咬朱唇。 “我带你回方葛山,东荒,也许九重天的手还伸不到东荒去…” 回南方? 也好,神农主南方,难题抛给居烈山的朱襄帝君和君后赤水听訞。 赤水氏和龙族交好,那是好几对姻缘的交情。 看好戏的气氛,在我和意玄这边,更加浓重了几分。 而愁云惨雾的惨淡氛围,紧固地包围住兰尤颂和柳依依。 “久岚,我不求你回心转意,只求你不要再做错事害人,我虽出自方葛,可我和有莘高不一样。” 柳依依抱着兰尤颂痛哭流涕,兰尤颂的双眼失了焦,无神地望着天。 我和意玄继续嗑着瓜子,注视着二人互相搀扶,用所剩无多的灵力开启了上南方天界的道路。 他们这两具凡胎肉体恐怕承受不住这么剧烈的灵力波动,等到了东荒,便要抛弃凡胎,回归本体。 我悠悠感慨,“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她哭得这样厉害。” 意玄也悠悠感慨,“屠缪是那么好骗的吗?且等着吧。” 我将石几上的瓜子皮拢了拢,很想从他嘴里讨个说法出来,“他要鸾族魂魄,究竟意欲何为?” 意玄望了望天,像是看了眼谁,方才开口:“兰桑平得来份线报,说是若想寻灯,需要鸾族魂魄献祭。” 我凝视着他,他继续叹道:“可这处地界,只有莫川见过照幽灯。清明时节,燃犀点灯,照亮幽州水域,水底定位捞灯,白露时节,方能下潜收灯,点燃引子,方能召回死人魂魄。” 我皱眉深思,屠缪要召谁的魂魄? “兰桑平的线报里,引子是鸾族的魂魄,而他要救的,便是五皇子兰桑瑜。” 我惊叫出声,“他要先杀兰桑瑜,再救他回来?这算哪门子的历劫?” “这是天君以为的历劫,屠缪不过谨遵君命。经此一难,扶郁只会更加心硬心狠,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会再信。便合了隆居的意了。” 门外传来哀乐,我侧着耳朵听外面行人谈话。 “自从我们天香楼的姑娘得了天大的福分,进了二殿下的宫里,梨春园的小生便悲痛欲绝,直接去了。” “高深倒还真是个痴情人儿。” “可我听说,长公主兰芸儿可是很中意他的。” “痴情的人儿,心有所属,又怎会轻易当公主府的入幕之宾?” 送葬的人嘴也不干净,碎嘴子不停歇,说着已过身了的高深的生前事。 我听不下去了,给意玄又递了把瓜子,“你说莫川是唯一见过照幽灯的人,你可知怎么找到那灯?” 意玄接过瓜子,却不往嘴里送,反手又放在了桌子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我,又或者,是白露。 “因为,莫川用照幽灯救回来的人,正是白露。” 我深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想明白下一句话该怎么问,他便继续道:“幽州之渊,深不见底,只有天下第一水灵高手莫川才能潜行至底,拿到照幽灯。” 我略一沉吟,追问他:“那以屠缪和扶郁的本事,可能办到?” 投身成莫川的意玄缓缓摇头,“他们带的灵力不够,只有莫川才能办到。” 南方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回来,居然是奈暮传回来的。 我兴高采烈地将青鸟信笺举给意玄看,“苍梧有了奈暮镇守,我便没那么怕了。” “有中天云梦和南海毕方,苍梧不会吃亏的。” 展开青鸟信笺,奈暮共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有莘高和有莘宋兄弟两个归位东荒,一同前往的柳依依归了西。有莘宋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青苍久岚的鸾鸟本体,青苍久岚一同归位,藏在了东荒。 第二件事:有莘高很是生气,不准有莘宋再出东荒。同样生气的还有屠缪,他放了狠话,不是青苍久岚,便是青苍鸾女。他有天君隆居的旨意在手,陪同扶郁历劫,若真想要青苍鸾女的魂魄,幽都未野也不能阻拦。 第242章 双双殒命,不要复仇 我很想立刻出发去鼎水十府取犀角,意玄却不允:“兰桑平他不知道犀角现世的时间,我却知道。何时取犀燃犀,何时点灯收灯,都需依着时令,你急是急不得的。” 我安心在天香楼旁的小院等消息,也不知道在等谁的消息。 可很快,我就见到了我最不想见的人——幽都之山的未野。 我很不自在,翘着二郎腿,一会看天,一会转头看树。意玄见到未野,溜得比我都快,溜之前还狠狠按了按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原地,错过了唯一溜走的时机。 “二殿下放了狠话,青苍久岚让他很失望,他要拿青苍鸾女献祭。”未野的神情不似青苍久岚那般哀戚,只带着些心如死灰的平静。 “鸾女骗过小殿下,未野惶恐。可未野之子尚且年幼,小殿下仁爱,未野不想孩子那么小便没了母亲。” 我不再躲闪目光,反倒看向他那如一潭死水的目光,“你要我救她?” 不待未野犹疑点头,我便斩钉截铁继续说道:“我救过很多人,但是只有她不能救。” 未野闷哼一声,从嘴角溢出点血,我平静地看着他,等着看他气血上涌,从嘴里喷出一口血。 可未野却是喉结滚动,硬生生将血泪咽下。 我继续平静地看着他,等他再说些什么。可他脸色灰暗,只是转身离去,什么也没做。 我坐在小院中那棵高大的杏树之下,盯着枝丫上随风乱颤的嫩绿树叶,有些呆怔。 原来又是初春时节了。 意玄喊我动身前往鼎水十府的时候,我仍在发呆,不知他喊到第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走吧。”意玄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平淡得过分。 我很感激他没有追问我未野来求我什么,也没有问我未野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托了兰桑平发疯的福,兰桑瑜发的疯已经不算什么。 鼎水十府的人马全力以赴,忙于寻找犀角。幽州江家也没闲着,将幽州水域全线封锁,不得出入,严防死守鼎水十府的人马来犯。 出城出得很顺利,兆都已经没有多少水灵高手把守,随意乔装打扮一下,便用随口胡诌的化名和假的符节印信出了兆都城。 回眼望了下兆都城,我正想诗兴大发地感慨句什么,意玄便开口掐断了我的雅兴:“兰桑平已经动身去了鼎水十府,听闻是去祭灯。” “祭灯?他已经拿到了鸾女魂魄?” “是,龙族大军压境,长驱直入南方幽都山,如入无人之境,抢了青苍鸾女出来。” “幽都之军并不懦弱,怎会半点抵抗都无?” 我情绪激愤,意玄仍是平静,平静得过分:“幽都早就和龙族勾结,放屠缪入山也不是什么奇事。若不是大战一触即发,隆居怎会任由屠缪胡来?” “他真会拿鸾族魂魄祭灯?”我有些不忍,魂魄散尽,便再无归位之日。 “当日在无神之地,丹枝曾想拿你魂魄祭山,以得蚩尤怨气。怎么不见你可怜丹枝?” 我默然不语,意玄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不满的迹象。 “龙族同五方部族混战之时,所用的手段会比现在更加残酷无情,战场也会比现在更加残忍百倍万倍。你若是可怜这个,可怜那个,到时龙族大军打到苍梧山下,你还没做好应战的准备,到时可如何是好?” 我静默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 “我二哥凤里澈即将执掌天下众火,可我仍是只有凤凰神火。云梦的金乌之火和纯阳之火,也只得了些眉目。不知上神可否赐教,我该如何才能得到更多火种?” 意玄罕见的沉默,想了很久,才回道:“凤凰涅盘,涅盘之火比你所说的这些火都要更加厉害一些。” 我很是泄气,阿爹阿娘都是飞升上神之时,方才涅盘。我若想得到涅盘之火,要等多少年才可以? 鼎水十府乃是一片汪洋大海上的十座孤岛,互有联通,水域辽阔。越是靠近鼎水,莫川的灵力便越发高强,隐匿我们的行迹,很是小菜一碟。 意玄催动灵力,我和意玄都化为了鼎水中的一滴水,一叶浮萍。 鼎水之上,浮着一片船海,其中最豪华的一座船屋建成了亭台楼阁的样子,屠缪站在上面,身后押着青苍鸾女。 青苍久岚和有莘宋相拥而泣,有莘宋哭得厉害,青苍久岚却不怎么落泪。 融入鼎水之中,水灵之力,可以为我借用。稍一凝聚心神,便可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累了,我再也不想理了,如果有来世,我一定报答你。” 豆大的泪珠从有莘宋的双眼中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复仇,你也不要替我复仇。我这一生过于漫长,过于悲惨,我累了,我现在永远离开,是放手,是给你自由…” 有莘宋突然停下了流泪,看起来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心死也不过如此。 “我不复仇,我会忘记所有事,我会去西天梵境,在尊者座下,每日给白莲花浇水…” 屠缪动手,将青苍鸾女的魂魄抽出,然后又将青苍久岚的魂魄抽出。 他神色有些温柔,却是带毒的温柔,嘴里不知喃喃了句什么,便从身旁补卓手里的石匣子里取出火种,点燃了她们的魂魄。 用的火正是鸾鸟之火,鸾鸟之火,点燃鸾鸟魂魄。 鸾鸟的魂魄抽搐着,收缩成一个小球,落到浮在屠缪面前一只雪白的犀角之上。 火很厉害,犀角很快便化为灰烬,被包裹在一个小水球之中。 船沿边,站了一排鼎水十府善于潜水的水灵高手,小心地用灵力护住那小水球,挨个跳入水中。 犀角燃为粉末,在犀角的指引下,可以得到照幽灯的方位。将犀角粉末置于灯芯之中,记下位置,收灯时便可得到一盏完整的照幽灯,再次点燃,便可召亡魂生死骨。 鼎水十府的高手几乎跳了个干净,却都是无功而返,带着犀角粉末重回水上。我这才明白,莫川说他是第一高手,只有他才能见灯,并非虚言。 屠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夺过那水灵包裹的犀角粉末,含在口中,潜入水中。初一入水,他便化为原身,一头青龙。 青龙入水,水流激退,很快便寻到了照幽灯的方位。 犀角入灯,微光隐现,不是清明时节,屠缪居然成功地点燃了灯。 第243章 番外:探渊索珠 意玄上神上九重天的时候,防风若柠正奋笔疾书,给太子扶郁的下凡历劫写着本子。 灵感迸发之际,有小仙童来报信:“司命星君,意玄上神求见。” 小仙童见了万万年不出北海的杀神意玄,吓得直发抖,怎么止都止不住。 防风若柠虽然面上不怕,心里也不怕,可还是不由得猜测,意玄上神上九重天找他做什么。 意玄仍是一派冰冷的模样,也许北海就是这样的冰冷吧。 防风若柠心里腹诽着,听着意玄问他:“司命星君,听闻扶郁太子要下凡历劫?” 若柠点头,同时很懂事地把手里没写完的本子给意玄看。 “上神,这都是我准备的命簿子,不过扶郁太子会挑哪一本,这可不好说。” 意玄的手指节分明,纤长有力,翻看了几本,又问防风若柠:“凰冉跟着一起下凡历劫,你可为她挑了个好去处?” 防风若柠来了兴致,把自己想好的历劫命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讲了个清楚。 意玄似听非听的,语气虽然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给我也写一个,我跟着一起下凡。” 防风若柠心里一动,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万万年不出北海的杀神,此次出北方天界,几乎都和凰冉有牵连。 若是涂山镜也能如此待他,真是夫复何求。 防风若柠将离经叛道的想法抛诸脑后,斟酌着开口:“那此事,上神可想凰冉殿下知道?” 意玄的眼中射出寒光,带着点嗤笑,“你说呢?” 防风若柠慌忙低头应着:“是是是,小仙明白。” 万余年前曾在苍梧见过杀神意玄的防风若柠,突然有些怕了,“小仙先写着,待写好了,给上神送去北海?” 意玄却摇了摇头,“我们苍梧见便是。” 防风若柠低着头,心中波涛起伏,只有一句话在回荡:天,我要见证历史了! * 扶郁猜到了防风若柠会事先让凰冉挑一个命簿子,可他没想到,防风若柠竟然是一个命簿子,写了个三种不同历劫的命数,又给了三个不同的仙去看。 他是九重天上最心冷的仙,父君想让他历情劫,知晓些情爱之事。 凰冉以为他要历的劫,是个很普通的劫数,不过在凡间学些治下的本领。 可九重天上真正的疯子是他的二哥屠缪,屠缪想让他历的劫,是兄弟相戕,彼此杀戮,让他的心更冷,杀伐更果断。 扶郁看了很多戏文,学了很多哄姑娘欢心的话,他是不懂爱,可他会睁着眼说瞎话。 他本以为凰冉很好骗,毕竟幽都山的未野随便说了几句好话,便把凰冉骗得仿佛喝了迷魂汤。 可凰冉经此一骗,警觉了不少,任是扶郁装来装去,凰冉只当他是疯了。 再骗不到手,他就要去骗朱襄锦莳了,也不知朱襄锦莳是不是个好骗的… 扶郁偏头躲过金天楼四周散下的火星,看到了楼下的万民之中,立在一处的白露和莫川。 是杀神意玄和凰冉,意玄上神竟然陪着她来一同下凡了。 传言竟是真的… 一万多年前意玄救过凰冉一命,他们便从此纠缠在一处了吗? 扶郁很是不解,救了一命,知恩图报便是了,何必这样纠纠缠缠的。 意玄微笑着,偏头不知和凰冉说了句什么。凰冉看着仍是有些傻,可脸上也挂着笑,像是从不知愁滋味的天真少女。 两张笑意盈盈的脸,被火光照亮,很像是一双璧人,正在说着绵绵的情话。 虽然只有一瞬,可扶郁还是感到自己的心被隐隐刺痛了一下。 金婉笑得端庄,接受着万民敬仰,强忍心痛,转头问他:“你还是要去幽州吗?” 扶郁无声点头,少年的脸上,全是饱经风霜的倔强。 兰江樟没有回头,僵着脸,绷着笑,“幽州之渊,有去无回,你可想好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儿子让他有些怕。 不止五皇子,二皇子也很让他心惊。 这两个儿子虽然从不忤逆他,可他们稍一瞪眼,兰江樟便没来由地心悸,吓得心肝直颤。 金婉带上了些哭腔,“罢了,母后不拦你。从小到大,你决定的事情,我都拦不了。” 扶郁有些动容,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可还会对他这么好? “儿臣定当小心,平安归来。还望父皇母后保重圣体,不要忧虑过度,坏了身体。” 兰江樟心中长叹了口气,金天楼下,是太平盛世,金天楼上,是肝肠寸断的一对平常父母。 幽州的江水很冷,江家人沿水而居,出了很多擅长水灵的高手,其中最为高超的便是叛出江家的江莫川,也是意玄上神投胎之人。 扶郁探入深深的渊水之中,只带了三成灵力下来,他很冷。 就算是修水灵的青龙,他也冷得发抖。 其实,他也曾是个怕冷怕热,怕疼怕苦的孩子啊… 他和兰江樟、金婉说,他此次深入幽州之渊,是为了杀死渊水之下的骊龙,得到它的宝珠。 探渊索珠,扶郁心里很清楚,此处根本就没什么骊龙,真正的龙只有他自己。 他忍住剧痛,右手如爪,弯成钩子,伸向了自己的右眼,生生地将自己的右眼挖了出来。 他曾借出去自己的龙珠两次,可这次,却是要将自己的右眼直接送出去。 他不想让凰冉知道,自己答应送出的龙珠,送出的是自己的右眼。 可他也不想让凰冉知道,自己毫发无伤便取到了龙珠。 演了这么久的戏,他还是入戏不深… 他在水中呆了整整九日,才蓄足力气,冲出水面。他用灵力止住伤势,撕下自己雪白的里衣,覆住右眼。 幽州九郡之北,是云壤,辽阔的土地之上,是最富饶的游牧之民。 幽州九郡之西,是连绵不绝的玖江。玖江东流,汇入鼎水,两水同源,一西一东,其实是同宗同源的宗门功法,却百年斗法,不停不休。 扶郁去了云壤,他猜得不错,凰冉没回芜山。 他看着凰冉雀跃的神情和假装关心他伤势的样子,不该波动的内心,却有些泛酸。 “五皇子,多谢你,果然是个守诺的。连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真是过意不去。不过没关系,你是太子殿下,尊贵得很,药君会帮你疗伤的。”凰冉突然又有些狐疑,“你深入幽州之渊,为我取来龙珠,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扶郁存心不想让凰冉过分开心,虽然他这么做,为的不过是多少打动些凰冉的心,心甘情愿地帮他夺得南方。 “你我本就是夫妻,何必言谢。只要我们重返九天之时,尽快完婚,我便心满意足了。” 看着凰冉吃瘪,像是吞下了只死苍蝇,有气不能出的样子,扶郁很是满足。 她在他的心上划了一刀,那他也要在她的心上再补回一刀,“凰冉,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寻来。” 凰冉浮着的笑意之下,是隐忍不发的怒气,“多谢殿下,殿下请回吧。” 出去的路上,意玄拦下了他,罕见的发怒,是和凰冉如出一辙的怒气:“你的右眼怎么受伤了?” 扶郁低头不答。 意玄的怒气更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怒意,他极力平复心情,许了个诺。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你的好意,我替凰冉谢过了。” 扶郁抬头,勾唇一笑,笑得很是讽刺,“凰冉同我有婚约,怎么都该是我谢过上神,而不是上神谢我。” 说完,他拂袖而去,尽量走得很有气势,却没有看到,杀神意玄的眼中,生出的浓烈杀机。 第244章 清明点灯 云壤之土,绵绵如云。起不了高楼,种不了庄稼。 云壤倒是有土生土长的游牧民族,放牧的却是天上飞的鸟儿。 鸟儿四处飞翔,寻找唯一可以在云壤上生长的水草,乳羊随水草而生。 云壤居民便是以水草和乳羊为生,云族人修的是罕见的风灵。也只有修风灵的,才可以在条件这样恶劣的地方生存。 云族人御风而行,好不威风。看得我十分羡慕,只恨自己不能肋生双翅,跟着一同飞翔。 可惜此地鸟儿不听我号令,凤凰本体也无法施展,我只能每天踩在软绵绵的云壤上,看着云族人自由翱翔。 过了没几日,扶郁就依约送来了龙珠,他受了很重的伤,可我没放在心上。 这是他应得的,他活该。 意玄送走了扶郁,不知为何,意玄很是生气。 我以为他是气我向扶郁讨要龙珠,却没有知会他,“上神,这龙珠我有大用处的,他欠我的,给我颗龙珠怎么了?” 意玄像是还在生气,冰冷的眼眸中似有怒火,“等回了天界,你打算怎么办?” 我陷入了沉思,我还真没想过怎么办。 我的计划是先去南海找毕方上神,再偷偷给在昆仑墟的二师姐传信,叫她来帮我,以龙珠为引,点燃玉虚琉璃盏,聚齐凤启的魂魄。 凤启归了位,苍梧便有了主。 然后,我便回云梦,好好求求师父和师娘,求他们助我得到纯阳之火和金乌之火的火种。 届时执掌三火,肯定也算是能独当一面了。 我正沉思,意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有些不悦,“我说,你同他的婚约,打算怎么办?” 我随口应着:“自然是能拖则拖,拖不住了,就想办法悔婚逃婚,总该有办法的。” 想了一阵,我转头问他,却见此刻陷入沉思的换成了他。 “上神,清明点灯,是清明时节方才燃犀点灯。怎么屠缪偏偏要提前点灯?” “那是因为,用鸾鸟魂魄,确实可以提前点灯。照幽灯每年只能点燃一次,他点上了,旁人便无法点了。” 我有些急,又有些气,可我很明白,我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不能朝他发脾气。 “那你为何还让他提前点灯?” “我不过是想借屠缪之手,替你出一口恶气。” 意玄看着竟然有几分无辜,可我不想出恶气,我只想点灯的那个人是我。 我缓缓勾出一个无奈的笑,“上神啊,那灯叫他点了,我岂不是要多等一年?” “多等一年又能何妨?” 我大惊失色,几乎失了言语。 “扶郁为帮你拿到龙珠,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屠缪在鼎水点燃犀角,幽州定位,到了白露时节,便可下潜幽州之渊,取回照幽灯。此时再次点燃照幽灯,便可召回扶郁魂魄,他便能在此处地界安然无虞地度过一生。” 我目瞪口呆,“屠缪救他?屠缪不是要和他兄弟反目吗?” “确实是要和他兄弟相伤,不过是要先救他一次,再狠狠伤他。令他知道,就算是亲兄弟,救过他性命的亲兄弟,也不能相信。” 我有些明白屠缪的意思了,却还是惊诧于他竟然有这么百转千回的思绪,考虑得倒是周全。 我有些期待地看向他,“上神,那岂不是说,扶郁历劫,今后便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意玄微笑,点了点头,“所以,今年这个点灯的机会,我便让给屠缪。明年我们点灯,点完灯便回天界,不在这凡间看他们争来斗去了。” 见他怒气终于消散,我也放下心来,可点灯一事,我还是疑虑重重。 “可是,如果屠缪把那照幽灯扣下,那我们明年便无法点灯了?” “那灯点完,自然便算用完了。用完了,灯重回水中,第二年再用便是。” 我本欢欣鼓舞的心情,刹时便如被凉水兜头浇了个透彻,凉得彻底。 意玄探询似的问我:“你想点灯,为的是救凤启的魂魄吧?” 我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心想这下算是救不回了。 我抓住意玄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上神,你可有法子将那灯完整带回天界,不让它沉入水中?” 意玄答得飞快,没有半分犹豫,“我自会帮你想办法。” 我郑重一礼,“多谢上神。” 意玄叹了口气,“以后不要上神上神地叫了,听着生分。” 心脏漏跳了一拍,可我心里惦记着要事,没有闲心去想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数月之后,幽州水域,在江家高手的帮助下,二皇子兰桑平入水捞回照幽灯,点燃灯芯,救回了远在兆都命悬一线的太子兰桑瑜。 消息被兆都封锁,我能知道还全是因为意玄潜水幽州,亲眼所见。 兰江樟和金婉以为自己的儿子之中,最为争气的兰桑平和兰桑瑜兄弟和睦,互帮互助。 可他们很快便几乎被气死。 兰桑平带领鼎水十府的水灵高手,率先在幽州点燃战火,从幽州水域开始,一路烧至玖江和鼎水。 水路相通,沿江的渔民苦不堪言,天下民不聊生。 兆都的其他三位皇子无心战事,大皇子兰桑升逃入了芜山,三皇子兰桑清逃入了云壤,四皇子兰桑晏则是被战火追着逃命。鼎水十府和幽州江家交战的灵力烧到哪处,兰桑晏便马不停蹄地逃离哪处。 莫川的水灵之力,来自幽州之水、玖江之水和鼎水之水,所以天下发生的事情,他几乎全部知晓。 战火连绵,烧了几乎大半年,我和意玄半是游历天下,半是躲避战火,将云壤走了个遍。随后又深入敌军,顺着玖江,将幽州九郡和鼎水十府都看了个遍。 最后,我们回到了芜山,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节气,正是清明,芜山春雨纷纷,向来清净的芜山挤满了欲断肠的流民。 意玄幽深的眸子,像是两个漆黑的漩涡,“清明点灯,燃犀照幽。时候到了,我不拦你。” 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起了长乐之山上的黑色漩涡,想起了轩辕后山禁地的黑色漩涡,又莫名想起了春天的水,融化的冰。 “我们启程兆都,兆都有天下最白的白犀角。” 第245章 燃犀照幽 白犀角藏在了中宫和坤宫中,我身着夜行衣,很是轻巧地便拿到了皇后视若珍宝的白犀角。 意玄觉得此事过于简单,连兆都皇宫都不肯进,等在宫外接应我。 我将白犀角收入怀中,还没等我顺着柱子向上爬,便听一道清脆的口哨声响,和坤宫顿时灯火通明,涌进了一群幽州江家的人。 我看着为首的兰桑瑜,回魂之后,倒是颇有精神。 兰桑平闪身进来,身后也跟着一群人。 鼎水十府,幽州江家,齐聚和坤宫。 我从柱子上滑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很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这和坤宫便这么好进?江家人进得,鼎水人也进得,二皇子来得,太子也来得。” 兰桑平笑得阴鸷,“白露道长,这天下最珍贵的白犀角放在兆都中宫,为的就是诱你上钩。你这么轻易就中计,我都不禁怀疑,你是不是还有后手?” 兰桑瑜的话却提醒了他:“莫川没有来。” “是啊,莫川没有来,天下第一的水灵高手,自然是不把我们鼎水和他们江家放在眼里。”兰桑平真的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个屠缪了,有些疯魔。 兰桑瑜身后站着的幽州江家人摩拳擦掌,就等着看莫川以一敌百,然后不敌,束手就擒。 我挑眉看着兰桑平,“兆都之外,二皇子的兵马和五皇子的兵马,打得不可开交,令生灵涂炭。怎么中宫之内,二皇子和五皇子亲亲密密,兄友弟恭。真是令百姓寒心,令鼎水和江家都寒心!” 兰桑平不理我的挑衅,“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事也不是这么做的。兆都之外,我们斗我们的。可兆都之内,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兰桑瑜却飞速拔刀,出手如电,手中匕首由下向上,斜刺向兰桑平的脖颈。兰桑平飞身躲闪,一个翻身,便立在了高高的横梁之上。 他俯视着兰桑瑜,没有半分愤怒,笑得舒心舒肺,很是畅快。 鼎水十府的人看他如此,面面相觑。他们心里想的,怕是和我一样:兰桑平真的疯了吧? 兰桑瑜从身后江家人身侧拔出更长的剑,剑指二皇子,“二哥,我不能让你带她走。她想要什么,给她便是,父君会替你出气的。” 他这话,除了我能听懂,便也就是兰桑平能听懂了。他突然正色道: “弟弟啊弟弟,父君特意为你选的劫数,谁想到,你不满足,竟然想历情劫。你的打算倒是不错,你若是真同她情投意合,父君一定满意。可是,你别忘了,宫外还等着一个呢。” 兰桑瑜冷着脸,紧紧盯着他,“放她走!” 兰桑平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圈起,放在嘴边,又吹出了个清脆的口哨。 鼎水十府的人听他号令,全数向我攻来。不止鼎水的人,幽州江家的人,居然也听他号令,张开水灵织就的天罗地网,向我张开。 我休养生息一年,等的就是动手的一日。 我手中火灵暴涨,凤凰神火一出,将鼎水和江家的人全部激荡出去寸余。 他们稳住脚步,看了眼兰桑平,兰桑平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继续攻势,她坚持不了太久!” 兰桑瑜挥剑杀来,杀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亲信和他二哥的亲信。 他口中暴喝:“住手!” 可没人听他的,一时之间,一半的人手攻向我,一半的人手攻向他。 兰桑平此时也出了手,兰桑瑜口中一声清啸,居然使出了青帝太昊的风雷之术。 黑夜似被撕开,数道天雷横空劈下。 电闪雷鸣之中,兰桑瑜手中的水气化冰,杀气之盛,居然不比意玄的青蓝二气弱。 兰桑瑜再次暴喝,是朝着我的方向:“凰冉,快逃!” 所有人手几乎都被他一击必胜的风雷引住,灵力高超的兰桑平也被他牵制住,此时不逃,就真无机会再跑了。 我不再多想,一不做二不休,脚蹬和坤宫中的金柱,几步便攀到了屋顶。右脚发力,荡向头顶那块早已被我动过手脚的砖石,顺着这一荡之势,我整个身体便冲了出去。 甫一冲出,脚不停歇,我犹如离弦之箭,以最快的速度,飞速掠过兆都的重重宫殿,冲到了宫外。 意玄正在一个小巷内百无聊赖地等我,揣着手,左右踱步。见我冲来的声势之大,皱了皱眉,“怎么?” 没有时间多做解释,我拉起他的手,使出十成十的灵力,再次飞身踏上兆都不知哪位大人的府邸屋檐之上,“快逃!” 意玄见我发力,跟着催动灵力,不待兆都守城兵士鸣金示警,就一溜烟地冲出了兆都城。 冲了出去,我的脚步才放缓了些,意玄也终于得了空,问道:“白犀角可得手了?” 我单手从怀里掏出白犀角的一角,很舍不得似的给他看了一眼,又飞速将白犀角藏回怀里。 他又皱眉,“那你急着逃什么?” “我刚得手,幽州江家和鼎水十府的人就全冲了进来,拿了我个现形!兰桑平疯了,所有人都听他的,全都来打我。” 意玄脸色一骇,罕见的一白,很是后悔,“凰冉,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他们会来,一定不会让你自己进宫偷白犀角的。” 我摆摆手,再次加劲在树林中飞跃,树浪翻涌,被我和意玄全都抛在身后。 “我不怪你。不知道扶郁抽的哪门子疯,用了风栖山的天雷之术,为我拖延了一阵子,我这才逃了出来。” 意玄神色一凝,像是更加后悔了几分,“他们布下了阵法,我并未听到有雷声,我若是听到了,一定会去救你。” “意玄,”我脚步不停,接着问他:“以水化冰的杀气,只有你才会。为何扶郁使出的水灵,竟然和你的青蓝二气有些相似?” 意玄沉默,我以为这是他和扶郁之间的秘密,他并不想答我。 可他沉默了一会,还是答了我: “他曾诚心求我,答应我定不会将这秘术用在邪门外道之上,我才教了他些皮毛。谁想他天资过人,悟性极高,就那么一点皮毛,便通了以水化冰之术,成了第二个可以使用水灵杀气的仙。” 跑着跑着,我才发现,逃跑的方向,全是意玄在引路。灵力加持之下,我们已经穿过了玖江,到了鼎水的水域。 一望无际的水面之上,他停下了脚步,张开了一张水灵网,将我们都包裹在内。 “凰冉,燃犀照幽!” 第246章 白露收灯 我学着屠缪燃灯的样子,指尖火起,点燃犀角,犀角化为纯白色的粉末。白得仿佛天上的月亮,又像脚底海水中倒映着的惨白月影。 火灵包裹住犀角粉末,我举着手中的火苗给不远处的意玄看,到了鼎水之上,意玄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自在。 他催动水灵,我和手中的火苗都被水气笼罩住,我呼吸一滞,生怕自己会被憋死。可意玄的水灵之力就像是温暖的水光,并不可怕,还有些熟悉。 意玄飞身过来,身姿飘摇得仿佛月宫上的仙人。他拉起我的手,一头扎入水底。犀角粉末在深水之中放出微光,指引着方向。 一丝憋气的感觉都没有,我仿佛归水之鱼,海底畅游。 海底本有些奇形怪状的海兽,可一见到意玄,全都绕着游。我猜上次屠缪深潜,扶郁探渊,这些怪模怪样的海中之兽,一定也是快快避开的。 没有海兽阻拦,很快便到了底,我脚踏在坚实的海底土地上。月光照不到这么深的海底,只有意玄身上散出些幽蓝的光。 拨开层层海草,一盏青铜色的灯突然浮了出来,手中一直指引方向的犀角粉末突然消失,没入了那灯的灯芯之中。 我大喜,燃犀照幽,算是完成了一半。 意玄拉着我的手,在海底巡游,鼎水像是他的领地,哪里有大鱼,哪里有漂亮的珊瑚丛,他全部都知道。 巨鼋,鲸鲲,海蛇…从身边无声无息地游过。 五色小鱼游来游去,仿佛海底生出的美丽花朵,往来如织。 我几乎看呆了。 等回了岸上,我不无兴奋地拉着意玄的袖子,“原来在海底踏波,这样有趣。海底也像森林,有树有草有花,和地面上一样好看。” 意玄笑了笑,“照幽灯收了白犀粉末,等到了白露时节,你便可去幽州之渊收灯。只要是在水面之下,我都可以保你周全。” 我听出些不对来,催动火灵烤干衣物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幽州收灯,比鼎水燃灯,还要惊险一些?” 意玄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很是笃定,“再惊再险,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我呆呆地看着他,更加担心,“你可想出怎么将灯带出的法子?”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头,动作却很轻,我几乎没什么感觉。 “凰冉,一切有我。” 白露收灯,指的不只是白露时节去收灯,而是用白露之躯,深潜收灯。白露是白露时节出生的,天生便有灵力傍身。 意玄看的那本命簿子和我们看的不同,很清楚白露的来历。他说,莫川点燃照幽灯,将白露从死地带回。白露往生,全天下也只有白露才能在幽州之水下,最轻易地捞出燃犀定位后的照幽灯。 意玄始终不肯告诉我,他究竟打算用何种法门将照幽灯完整带出。 我虽然担心他的安危,可他毕竟是万古杀神,尊贵的北海水君。我若是过分担心,岂不是我看低了他。 惴惴不安中,等来了秋霜寒气。暑热已散,朝露寒生,白露期至,可以收灯。 自从那日在和坤宫大打出手,兰桑瑜再次大病不起,苦病缠身。幽州江家打着皇后的旗号,遍发檄文,清君侧。 幽州江家和二皇子兰桑平的鼎水十府,打得比一年前还要激烈。各地战乱之中,全是闹哄哄的官兵和叛军,各地水域早就无人把守。 我总觉得,屠缪是趁机发疯,他无愤可泄,便成了个药石难医的疯子。 幽州的江水很冷,寒意刺入骨髓,几乎要让我挣脱意玄握着我的手。可他握得很用力,紧紧地拉着我,向水底下潜。 鼎水的海底有惊人的海兽游行,有漂亮的珊瑚丛供我参观,可幽州的江底,只有万籁俱寂的寒冷。 暖意从意玄的指尖传了过来,我终于好受了些,压在心头上的巨石也像是被一双手高高抬起。 水底太黑了,看不清距离。我们不断下潜,可却像是永远也到达不了水的最底端。 我心里不安极了,只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收灯的路上。 意玄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惊恐,他的声音竟然从我的心底响起,我吓了一跳,摆动的双脚停了一瞬。 “我们现在心意相通,我以心声传意,你就可以听到我和你说话。” 我胡乱转头,想看清他的表情。 “不要乱动,消耗灵力。我们还有很久才能到底,不如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渐渐安静下来,听个故事,便可以到底了吗? “从前的幽州江家,以抓拿花仙草木仙为生。他们抓到那些初初化形的小仙,便卖给达官显贵,最为貌美和能歌善舞的,便卖到京城兆都去。渐渐的,幽州江家打出了名声,有了自己的商号,想下订的,便会提前到幽州九郡的江家商号去看画册。” 我听得有趣,这段故事是我不曾知晓的。先前看了江晚生和金璋儿的过往,可幽州江家以何为生,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交了定金,江家人便会派人将买家选定的小仙送到府上。一百年间,江家的名气越来越大,京城兆都也有了几间最为繁华的江家商号,定期向官家教坊司输送乐工和舞姬。又过了几十年,突然有一代江家的家主,从幽州江水之中得来了水灵之力。” 我规律摆动的双脚再次停了一瞬,很快又跟上了他,继续下潜。 “那代江家家主,勤加修炼,还练出了一套功法,世代传承。江家商号渐渐关闭,可江家的势力没有没落。江家全族都开始修炼水灵之力,逐渐和鼎水十府齐名,成为分庭抗礼的两大门派。” 我听得有些奇怪,怎么突然就会悟得一套修炼水灵的功法呢?如果修炼是这样轻巧的事情,昆仑墟不得被这些飞升上仙的地仙给塞满了? “有传言说,江家之所以可以发展壮大,全是因为和幽州深山之中的神灵做了个交易。江家修习水灵,从此再也不犯幽州深山中的小仙,那些缚灵决和捆仙锁之类的法门,也从此再也不用。” 第247章 魂魄可归 我听出了些眉目,估出他很快便要讲到江莫川叛出幽州江家的缘故了。 “这一代的江家,有个翘楚,叫江莫川。他有个心上人,叫白露。可白露是芜山散道的徒弟,修的是火灵。幽州江家为保血统纯正,从来都不与幽州之外的人通婚。江莫川逃出了幽州,到了芜山,也拜了芜山散道为师,成了白露的师兄。其实白露觉得江莫川是自己的师弟,可耐不过江莫川死皮赖脸,成日师妹师妹的叫着。” 我心里暗叹,没想到江莫川还是个痴情种子。他和白露的上一世未能圆满,也许是盼着这一世能够相知相守。 “一百多年以来,都不曾有人点燃照幽灯,因为没有那样厉害的水灵高手,可以深潜水底,点燃犀角,寻得明灯。现在江家有了江莫川,自然动了点燃照幽灯的心思,可江莫川叛出了江家,自然便不能再点灯了。江家一气之下,派出精锐,到芜山杀了白露。” 虽然在水底,我还是惊叹不已。 “江家杀白露,一为报复江莫川,二则是因为,一百多年间无人能够点燃照幽灯,是在等一个白露时节降生的娃娃。这个娃娃有天生灵力,修炼一道上,进步神速,会是江家和鼎水争夺的好苗子。也只有她,带着天生灵力,才能拿起那盏照幽灯。可惜,白露被芜山散道抢了先。” 我料到了结局,心中喟叹莫川和白露的前世今生真是坎坷。 “鼎水本以为江家派出江莫川,是想使出美男计,正从鼎水选秀,预备选出几个谁都没见过的美男子,派去芜山,同江莫川斗美。谁知,江家便派出了精锐,干脆把白露杀了。还广布江湖令,江莫川和幽州江家为敌,人人得而诛之。江莫川是天下第一的水灵高手,并不怕江家的追杀。” 我有些赞叹若柠心思的精巧,这几乎是他写得最好的一个命簿了。 “他在三年前,深潜鼎水海底,燃犀照幽,又在白露时节,下行幽州之渊。用了半身灵力,才从渊底收灯,成功点燃,召回了心上人白露的魂魄。白露从死地归来,全天下都信了照幽灯的存在,从此更加忌惮江莫川,不敢动他。” 怪道莫川的灵力有些低微,并不配那天下第一水灵高手的名号,原来是为了救回白露,耗费了半身灵力。 故事讲完,也到了深渊之底。幽州之渊,没有海草,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黑地。 意玄抬手,将四周之水顶了出去,没了水压,我终于可以呼吸。 我大口喘气,四处打量,根本就不见灯的影子,“意玄,灯在哪里?”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将右手递了过来,“抓紧,闭眼。” 双手交握,我像是沉入了水底静谧的洞中。 洞中,有两条小蛇,一左一右,首尾相衔。这两条小蛇快速旋转,交融在四射的金光之中。金光渐渐黯淡,首尾相连的小蛇现出本来的青铜颜色,没入了洞底。 洞底一阵晃动,我几乎要以为,就算深在水底,山体也会崩塌,我也会被乱石砸死。 “凰冉,睁眼!” 我应声睁眼,死寂一片的地上,虽仍无生机,但却多出来盏灯。正是那照幽灯! 我刚要伸手去拿,意玄却喝止了我:“且慢!” 他咬破右手中指,精血悬而不落,血滴如线,流入了照幽灯之中。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问他:“先前莫川收灯,就已经耗尽了半身灵力,你这是要用剩下的半身灵力,替我收灯?” 意玄不答,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一线血滴,流入灯中。 我有些急,想去扯他手臂,他却仿佛有了读心术,开口阻拦住我:“凰冉,不用担心,我会留下送我们出水的灵力。” 我更急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明明知道,我担心的是你!” 意玄勾唇,笑得幽黑水底都灿然生光,“我,你也不用担心。我耗费的灵力,是莫川的,不是我的。” 我这才放下心来,静静地看着他将几乎所有灵力都投入照幽灯中。最后一滴血没入仍是灰扑扑、没甚颜色的灯中,意玄猛地一抖,几乎要跌倒。 我很是懂事地冲上去,扶住了他,关切地问他:“意玄,你怎么样?” 意玄无力地摇摇头,低声催促我:“不用管我,快去收灯。” 我仍很担心他,他却无声地用眼神催我,快些行动。 我松了手,向照幽灯探去,一边伸手,一边回头看他,见他虽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可仍有气力支撑住躯体。 心下稍安,探手将照幽灯捞入怀中,死死地抱在怀里,突然很想哭,又很想笑。 就是这盏灯,可以将大哥凤启的魂魄救回。就是这盏灯,可以让大哥凤启以原身再次登仙。 我会走上这条二师姐给我指的明路,点燃玉虚琉璃盏,把扶郁、屠缪和隆居欠凤启的,全部补偿给他。 意玄静静地看着我半哭半笑,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思索些什么。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可他虽已气血两空似的,苍白如纸的面上,眉眼仍是惊人的好看。 他朝我勾了勾手,轻轻道了句:“凰冉,过来。” 我将照幽灯往怀里更深地藏了藏,左手牵住他的右手,右手死死按住怀里的灯,半分不肯松开。 意玄轻飘飘地带我上浮,他几乎已经力竭,我不由担心,一旦出水,他是不是就要归西。 他若是归了西,我还不知道怎么走,他回了天界,是否会再来接我? 胡思乱想了很久,从意玄是否会抛下我,独自回返天界,到出了这处地界,我该如何悄悄溜到南海,找毕方上神。 水压越来越大,我几乎就要顶不住这兜头罩下的压力,就在我觉得自己即将咳血的一瞬,江水终于变得清澈。 意玄破水而出,我紧跟其后,一同在水面上飞跃而起。 我顾不得动用火灵,会引来幽州江家的人。我催动周身的火灵,召来云团,扶着意玄,飞速向南方芜山而去。 刚一降临芜山,意玄便瘫倒在我的怀里,我感觉怀里的他渐渐冰凉。我不知这是他灵力快速流失的缘故,还是他生机将无的缘故。 只知道,我很怕,怕得都哭出来了。 意玄无力地笑笑,想抬起手,擦去我脸上的泪,却无力抬手。 他又是笑,丝毫没有即将归西的悲痛,“凰冉,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为我而哭。” 我哭得更厉害了,“意玄,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天界呢。” 意玄仍尽力在笑,笑得有几分无奈,“凰冉,你直接一抹脖子,便可以回南方天界了。你在苍梧一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一定是我。” 第248章 半盏灯 莫川逐渐在我怀里冷去,我拼命摇他,可他半分鼻息都没了。 我很犹豫要不要听他的,直接一抹脖子,白露死,凰冉归位。 我把怀里的照幽灯掏出来,看了又看。那日屠缪在鼎水之上点燃的,也是这一盏。 山下突然人声嘈杂,似乎来了很多人。前脚拿了照幽灯,后脚便有铺天盖地的水灵高手乘着水练直冲上芜山。 “芜山妖女,你拿了我鼎水十府的宝物,拿命来!” “什么你们鼎水的宝物,灯从幽州之渊收,明明是我们江家的宝灯!” 很快便有和事佬出来打圆场:“你们先别争,等杀了芜山妖女,你们再争个痛快。” 我看了眼高空之中的兰桑平,他稳坐数道水练交织而成的水莲花宝座之上,很威风,很像个西天梵境的尊者。 我不再犹豫,手中火灵化刀,当机立断,抹了脖子。 醒来时,果真是在苍梧的子桑殿,我慌忙在怀里摸了又摸,空空如也。 我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床边端坐着的意玄,扯着他的领子,语带哭腔,“灯不见了!” 意玄觉得好笑,扬了扬手中青铜色的物件,“我带回来了,莫川的半身灵力不是白费的。你我一同归位,灯自然会随着我一起回来。” 我想伸手去取灯,他却把手高高扬起,“你准备把灯带去哪里?” 我心知瞒着他也没用,干脆坦白一些,“去南海,找毕方上神。” “凤启的原身在南海?” 我点点头。 “点燃照幽灯,难道可以把凤启的魂魄召回?”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有些心虚,“应该是的,屠缪点灯之时,扶郁的魂魄可是归来了。” “可屠缪那次点灯,扶郁是凡人之躯,魂魄并未散尽。” 我心一凉,意玄说得有理。凤启的魂魄几乎散尽,照幽灯是不是玉虚琉璃盏尚不可知,如果照幽灯只能召凡人魂魄,不能召神仙魂魄,那照幽灯就是废灯一盏。 转念一想,我仍要去南海,“可是,兰桑瑜当时是凡人之躯不假,魂魄可仍是扶郁的。不管照幽灯能不能用,我都要去南海一试。” “扶郁尚未归位,你现在立刻去南海还来得及。只是以你的灵力,想躲过苍梧的防守重兵,有些困难。” 我很是明白又得求他,刚要拜个大礼,却被他伸手拦住。求他的话还未出口,他就醒得我的意思。 “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眨眨眼睛,好处?我是孑然一身的倒霉帝姬,子桑殿内一样宝物都没有,如何应承他这么大份人情,真是个大问题。 意玄将照幽灯塞到我手里,“想不出来可以慢慢想,等你想出来了,再告诉我。” 杀神意玄的灵力确实高,苍梧已经被围得像个铁桶一般,他居然直接在子桑殿内用阵法,带我们直达南海。 南海毕方是个红头发红胡子的上神,天下执掌毕方之火的神仙只剩下他这一位。我决心在南海待上一段时日,死皮赖脸地求他传我毕方之火。 毕方上神和意玄似乎很熟,“意玄?上次来南海,还是一万多年前的事情吧?真是好久不见!” 意玄笑了笑,“因果罢了。” 毕方也和他打着哑谜,打量着我,嘴里只是啧啧个不停,啧了半天,也说不出来句什么。反倒拉着意玄,勾肩搭背,“走走走,喝酒去。” 毕方上神很是能喝,喝上个十坛八坛酒的,不成问题。 我用青鸟之法,给昆仑墟的二师姐传信,信上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南海”。 瑶姬来得不慢,我在南海边的岩石等到了子夜时分,她便拂开浪花,从水底钻出。 “小师妹?” 二师姐笑盈盈的,“我就猜到是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灯了?” 我从怀里掏出珍而重之的照幽灯,瑶姬脸色一变,“居然真找到了?有意玄帮你…” 照幽灯入手,她却脸色又是一变。她半个身子浸在南海之水中,怀里抱着灯,一跃而起,神色凝重。 “小师妹,这灯不对啊。” 我也随着神情一滞,听她说出口的话,有如雷劈。 “这灯确实是玉虚琉璃盏不错,可这灯残缺得也太厉害了吧。你同我仔细说说,这拿灯的过程,究竟如何。” 我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经过讲给了她听,就连意玄是如何假扮莫川骗我的,都讲得很详细。 二师姐听到这段,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不停地偷笑。 “二师姐,你听便听,可莫要传出去。若是叫意玄知道,他的糗事,就这么被旁人知道了,那青蓝二气,我可挡不住。” 瑶姬见我说得认真,又是觉得好笑,“你放心好了,这对他来说,一定不是糗事。就算是我明天叫全南方的人都知晓了这件事,他不但不会怪我,还会夸我懂事。” 我有些不信,继续讲后面的经过,待我讲到鸾鸟祭灯、屠缪点灯的那段,瑶姬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是了,就是这里出了错。玉虚琉璃盏可以提升功力的消息,到底还是叫他们知道了。你以为屠缪为何要用鸾鸟魂魄祭灯,还要用两只鸾鸟魂魄,他想的和你一样,都是要取灯出来。我猜,照幽灯是半盏灯,这上面的气息和玉虚琉璃盏一模一样。可你和屠缪各得一半,也就是你和他各得了四分之一的玉虚琉璃盏。” 我颓然地朝后一倒,不顾潮湿的泥土寒气逼人,“这可如何是好,千辛万苦得来的灯,只有四分之一盏不说,居然还叫屠缪得了另外四分之一。我难道要率军打上九重天夺灯不成?” 瑶姬也倒在地上,躺在我的旁边,“你好好求求杀神意玄,他会帮你的。” 我无语不答,他凭什么帮我。 “二师姐,另外半盏灯你可知去向?” “我自然不知,当初我用完玉虚琉璃盏,那灯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了。我还以为这灯只能用一次,宝灯重新现世,这是你救凤启的机会。” 我闭眼沉思,不看满天星光。二师姐说得轻巧,四分之一盏就如此辛苦,遑论剩余的半盏灯和屠缪手里的四分之一了。 “小师妹,你既然已经来了南海,不如将毕方上神的毕方之火诓到了手再走。如今这个世道,只有提升自己的法力,才是正道。” 第249章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惆怅了一夜,连二师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我深深怀疑,我和她的这番折腾,早就叫西王母和东华帝君知道了。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都知道我在四处找玉虚琉璃盏。 罢了,叫他们知道也没什么,我加紧速度找便是了。 南海宫殿里,毕方上神喝得烂醉,是个张口讨要火种的好机会。他红红的胡须根根直立,真是有趣极了。他鼻孔里喷出些火花来,一张嘴,烈火烹酒,道道火苗四面八方地喷。 “你说什么?你想要毕方之火?给你倒是不成问题,只怕你拿不到手。” 既然毕方说了会给我火种,我就无论如何都要讨到。我开始巧言令色地哄骗: “都说上神的毕方之火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神火,我这凤凰神火是真的不中用啊。上神想想我是有多倒霉,每次一遇困,半分法子都没有。都是我命苦,灵根里就这么一种火,若是有了毕方上神的毕方火种,我好歹也该有个全力一搏的机会。哪像先前被困的时候,一筹莫展,好不凄惨…” 我正唾沫星子横飞地忽悠毕方,却看见意玄怀中也抱着一坛酒,挑帘进来。见到他,我忙把嘴闭上。 这些话诓一诓毕方还行,意玄却是很清楚我究竟是如何不肯修炼,每日想的都是如何讨巧。 毕方招手,一张嘴,又弹出一些火花,“意玄,你来得正好。小凤凰想要我的毕方之火,我不是不肯给,只怕给了她,要出事。你最清楚当初的事,你来跟她解释。” 意玄弹指,将四散的火花弹开。他看着我,眸中向来冰凉的幽深潭水,竟然像春日温暖的泉水。 他不说毕方之火为何不能给我,也不说为何毕方之火给了我,我却拿不到手,他说的是没头没脑的另一件事: “凰冉,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 他双眼微红,是喝了酒的缘故。 我知道今天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会耐心解释,不由好奇追问:“什么?” “冉,取熊熊燃烧之意,烈火冉冉,我希望你能得到这天下最厉害的神火。不管是毕方之火还是纯阳之火,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要的火种,我都找给你。” 他的眸子有些迷蒙,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继续追问:“我的名字怎么会是你起的?” 他偏了头,不再看我,只是举起怀中的酒坛,又吞下一大口酒。 毕方上神却很好心,为我解释:“这个嘛,他不愿意说,我说。一万多年前,采薇怀你的时候,身中寒毒,便在我这南海用毕方之火养伤。可谁知寒毒火毒一齐攻心,就快保不住胎了。那时,一十八天的药君给她诊了脉,说孩子大概是保不住了,江渊和采薇便一起求我。” 毕方看了眼闷头吞酒的意玄,继续道: “意玄上神刚好从北海探我,听闻此事,取了自己右耳之蛇,封入采薇体内。他右耳的青铜小蛇,入了采薇之体,又被封入你的左耳,封了你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毒,救了你的性命。只可怜采薇,为了生你,又身中南海的火毒,寒毒加上火毒,身子早就不大济了。你道为什么,你阿爹阿娘几乎不在苍梧常待,不是在南海闭关,就是在神州极北之地闭关?只是可怜了凤启那个好孩子,为你们苍梧可谓是鞠躬尽瘁,谁知道现在居然…” 我恍然大悟,好几桩事一时涌进脑中,怪不得第一次在苍梧见到他,他说,苍梧欠他一份情。怪不得我在轩辕丘后山的迷惘之境,看到了一只小凤凰和一条青铜小蛇。怪不得意玄上神,只有左耳一条小蛇,却没有右耳的那一条。怪不得取照幽灯的时候,需要我们两个合力… 原来在长乐山底,救我的不止凤启的青羽,还有他的小蛇。 原来不是阿爹阿娘太狠心,将苍梧政事全数扔给凤启,而是他们身中剧毒,不得不去闭关。 “阿冉,全天下,你最该谢的,就是意玄。一万多年前,他救了你一命,一万多年后,他又救了你一次又一次。” 我看着意玄,他倒在藤椅中,像是已经喝得昏迷了。我一阵恍惚,怪不得,下凡历劫的时候,他说,他做事有始有终,救了第一次,就要一直救到底。 “你在无神之地遇难,是谁第一时间冲去救你?你在云梦被关禁闭,你师父东君又是因为谁的一句话,便提前把你放了出来。轩辕丘后山,饕餮群作乱,又是谁去救的你?” 意玄有些烦躁似的,将头偏了偏,藏进了宽大的袖子后面。 “阿冉呀阿冉,你仔细想想,名震五方的杀神意玄,向来不怎么轻易出北海的。他肯一次又一次的去救你,你可想好怎么报答他了吗?” 我还在恍惚,没想明白怎么回答。 意玄像是终于沉不住气,从藤椅中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朝着毕方的方向,怒喝一声:“毕方!” “阿冉,你就听我这只老鸟一句劝,你干脆以身相许,嫁到北海去算了。扶郁那小子,找机会趁早退婚得了。” 意玄的双眼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喝多了的缘故。毕方那话一说出来,他便像是怒极,拂袖而去。 我觉得毕方一定是激怒了他,毕方见他愤然离去,也乖觉地闭口不言。 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愣在原地。 毕方见我如此,扔了坛酒过来,“陪我一起喝!” 我接过酒,辛辣的烈酒顺着喉咙滚入肚中。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干脆我也喝个烂醉,第二日醒来,权当一场梦。 第250章 三关禁闭 天君又又又下旨降罚,还降得颇为准确,全天界那么多山头,那么多仙岛灵海,偏偏就知道我在南海。 听闻毕方上神连宣旨都没听,不等补卓的“天君有旨”说完两个字,就被毕方上神一道神火,轰了出去。 临走,他还不忘很是聪明地把金光闪闪的诏书往地上一扔,就算交差。 我本以为毕方上神这样向着我,肯定是不会依着天君旨意中所说,真让我在南海关禁闭的。 可惜,我的娄子捅得有点大。太子扶郁不但没有历劫成功,还顶着病体和伤眼回了九重天。二殿下屠缪却成功地发了疯,用了峻祁之山两位女仙的魂魄祭灯。 他们二位殿下犯下的错和失败的劫,全都赖我苍梧凰冉,没能尽到教导之职。 一万多岁的小仙,连上仙都没飞升,就要担起教导两位九天皇子的职责。 我很感激天君隆居,竟然这样看得起我。 毕方把那金光灿灿的旨意扔给了我,“接住了!扶郁现下在一十八天养病,听说右眼伤得不轻,看什么都不甚分明。见不得光,就在右眼上蒙一块黑布,简直和那下界海上的水贼没什么两样。” 听到毕方这个描述,我想象了一下扶郁在海上卖力劫船越货的情景,不由得笑出了声。 毕方一瞪眼,“你笑什么?这禁闭我还是得关的。不是我多听他隆居的话,而是你正好趁此机会,在我这南海静心修炼。外面一片闹哄哄,你呢,就安心地在此炼化毕方火种。” 我一喜,天君的旨意看都不看,直接甩手一扔,不知扔到了何处,“多谢毕方上神!” 毕方却有些忧心忡忡的,“只是,这毕方之火,没那么好炼化的。全五方天界,只有你二哥凤里澈真正得到了火种,以你的资质,恐怕真的不容易。” 我却没想那么多,先拿到珍贵的火种再说,何时炼化那是以后的事情。 天下神火众多,想要收集齐全,不知需要历经多少劫难。此刻毕方答应了我,我就要把毕方火种融入灵根之中,慢慢炼化。 毕方悠悠补了句话,简直令我关禁闭的心情,都好上几分,“你也算不得寂寞,屠缪这次是也是真的被关禁闭了。不是先前的什么闭门思过,而是在漆黑无底的归墟关禁闭。” 归墟,无底之渊,群水汇集之处。 天君隆居让屠缪去归墟关禁闭,为了平息峻祁怒火,封住天下的悠悠众口,还真是下了血本。 只是就算关上屠缪个千八百年,也无法抚平青苍久安之心。 就像此时此刻,苍梧痛失凤启之怒,也不是燃烧两只峻祁鸾鸟的魂魄可以平息的。 屠缪的四海水君不是白封的,他若是在归墟中悟得水道至精,怕不是出禁闭之日,功力还要更加增进一层。 到时,他发起疯来,也更是随心所欲了。 想到屠缪的厉害,令我心碎。我很是迫不及待地入了南明离火阵,只等闭关修炼个九九八十一日。 这个阵,也是阿爹阿娘在南海闭关时的护法法阵。 南明离火其实是朱雀神火,只是朱雀早已失踪,这火便留在了南海毕方上神处。 南明离火,纯白如玉,磅礴如虹,既温和,又猛烈。此火暗含天地自然之精妙,几乎算是无往而不利的厉害。 法阵即将开启的最后一刻,意玄来看了我。 在他的脸上,我头一次见到了稍显尴尬的神色,看来昨夜之事,还真不能当做是一场梦。 “毕方火种,已置于南明离火阵内的红玉盏之中。我这里还有给你事先预备好的祝融火种、金乌火种和纯阳火种。” 我一盏盏接过,放入了南明离火阵中。青玉盏中,是祝融之火,赤金盏中,是金乌之火,而白玉盏中,是纯阳之火。 我看着意玄,其实是很期待他说些什么的,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很漠然地交代着: “祝融之火是我向太子长琴讨来的,金乌之火是你师娘羲和君送来的,纯阳之火也是你师父东君送来的。一次炼化四种不同的神火,对你而言,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他突然抬眼看着我,南明离火阵尚未开启,厉害的火也没有点燃,他突然握住了我的右手,细细叮嘱: “凰冉,莫要逞强。这四个神火火种,如果不能尽数炼化,便融入灵根之中,日后有了机缘,自然能全数炼化。” 我脑海中只能想到他正握着我的手,叮嘱着什么,叫我别逞强。 也许他是看在他同榣山长琴是至交好友的面子上,多多照拂我一些。既然他曾应南海毕方上神之托,救过我一次,那依他最信守承诺的性子,便会一次又一次地助我遇难呈祥。 我不懂什么是喜欢,同未野的那桩无聊的往事,不过是我脑子太过不好使了些。 扶郁同我订婚,不过是想利用苍梧和南方,我也是不甘示弱,千方百计地想向他也讨些好处。 可是意玄呢? 在我心底的最深处,是不是或多或少,我都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看着他的鞋尖,是一双黑缎白底翻云靴,鞋底的云纹很是精巧,踩着些飘忽的水汽凝云,像是踏在了真的云彩之上。 我突然抬头,目光撞进他沉默的眼眸之中,问了一句很是突兀的话:“上神这靴子是哪里买的?” 而我也真真是头一次,在意玄的脸上,看到了躲闪,“九重天的云珠公主,为报答我授她丹青画艺,送了这双鞋给我。” 云珠公主是赤水如晴和天君隆居之女,既然是赤水氏的血脉,想必一定有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艳惊四座的美貌。 杀神意玄的丹青也很有名,只是并未有名到可以让人忘记他青蓝二气的厉害。 他肯出北海,上九重天,教授云珠公主丹青画技,也许心里是对她另眼相待的。 我再次低头凝视那靴子,“怪不得如此生动,竟像是真的云朵一般。想来云珠公主她,是个才艺双绝的公主。” 意玄像是不想同我讨论他心上人的绣工如何了得,匆匆放开了我的手,只是在我头顶不温不热,很是冷淡地说了一句: “我要去趟九重天,你好好闭关。等你出关那日,我再来接你。” 第251章 番外:还珠 意玄抹了抹嘴角的血,想起了凰冉,又想起了毕方。 他一定是吓到了他的小凤凰。 可是毕方也委实太过分了些。 那些话,明明应该是他和凰冉一句一句亲口说出来,却假借毕方之口说出,显得忒像玩笑话,也忒不真诚。 凰冉抬头问他:“上神这靴子是哪里买的?” 他心里一惊,也一悔。 凰冉果然是和他生分了,下凡历劫之时,他曾对她说了一句,以后就不要上神上神地叫了。 凰冉听了,果然不再喊他上神,而是意玄。 全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敢喊他大名,而不是尊位的神仙有很多,可敢喊他意玄的小女仙只有她一个。 他看着她那刻意避嫌的目光,又悔得很想立刻跳南海。 苍梧凤启出事之前,天君隆居召了他上九重天,给龙族的诸多子弟画人像,好集结成册,清点人数。 他不单是从洪荒至今的万古杀神,也是闻名五方的丹青画手,虽说天君召他前来,有些莫名。可他为了摸清龙族底细,还是欣然前往。 到了九重天,他就晓得了,这项差事为何会落到他的头上。 云珠公主抬着一双小鹿般扑闪迷离的大眼,抬头仰望着他,柔声低语:“意玄上神,父君差我前来磨墨侍笔,上神丹青盛名,云珠好生敬仰…” 云珠后来说了些什么,他记不太清了。无非就是求他不吝赐教,多在九重天待些时日的话罢了。 意玄活了很多年,久到他自己几乎都快忘了,几乎同年出生的长琴,却总是把万后面的那个零几岁,记得很清楚。长琴不单自己记得清楚,他甚至给意玄也是年年记录。 意玄不耐烦去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北方天界上报北海事务的神官总是那几个,来北海见他的神仙,也总是经年不变的那几位。 他不怎么出北海,可以比肩长琴的美貌自然也就藏在深海人不识。后来苍梧出了个凤启,因总是在南方天界内,各处走动,最善八卦的防风若柠很快便把凤启的美貌传扬了出去。 其实意玄也是知道自己生得好看的,只是这好看于他杀神这一名号上,并无裨益。他的美貌不得传扬,很合他心意。 万万年间,他也曾见过许多不相识的小女仙初一见了他,便被他惊艳得羞红了脸,说不出话。然后听到他自报家门,再吓得花容失色,继续说不出话。 凰冉不同。 她不怕他。 云珠也不同,云珠也不怕他,还格外地想多同他待些时日。 意玄挑灯夜画,九重天的星星很亮,天空很清澈,紫得像是饱满的葡萄。身边的人软语温存,红袖添香,他却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此刻陪在他身边的,是凰冉该多好。 可凰冉不同。 她不会像云珠这样安静地挑落红烛灯泪,沉默地给他磨墨递笔。她一定会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一会问他这个,一会问他那个。 云珠的身上很香,香气总是自己寻着路径,钻进他的鼻子里。凰冉似乎很久不用香了,自从她烧了幽都府,她的身上就再也闻不到任何熏香的味道。 意玄紧赶慢赶,原本三个月的工期,他一个月便画完了。 他已经很想回趟北海了。 云珠为挽留他,也为答谢他,送了他一双精心绣制的黑缎白底的靴子。 他本推托不要,云珠红着泪眼,样子很是痴怨: “云珠知道自己才疏学浅,绣工也粗劣,绣出来的靴子定是配不上意玄上神这等高洁的人物。可云珠心中感激上神,只是想聊表谢意…” 云珠本想接着多说几句,屠缪和扶郁却过来了,看见自己妹妹这副样子,心中都明白了七八分。 屠缪一脸兴味地看着云珠同意玄,扶郁只得开口相邀:“意玄上神,父君感怀于上神画功之精妙,特设宴答谢。父君请上神今日留下,用过晚宴再走。” 意玄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恭恭敬敬的太子扶郁,没来由的心头一堵,有点烦闷。 可天君隆居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当夜晚宴上的酒,不知道是哪方仙山献上的,凭的太易醉了些。第二天一早,他宿醉未消,又急于躲开云珠的眼线,快些离开。 情急之中,居然就穿错了鞋。 他虽未接受云珠送给他的靴子,云珠却把那鞋摆在了他的床边,叫他一睁眼就匆匆地穿了进去。 回北方天界的路上,他听闻苍梧出了事。他东奔西走了很多个地方,一直未来得及更换。 凰冉问他,这双靴子是在哪里买的,他一心虚,竟是连扯个谎都不会。 凰冉白皙的面庞,因南明离火阵即将启动而散发出的热浪,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他看着她,她却低垂了眼,咬了咬唇,又继续看他脚上的那双靴子。 他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凰冉闭关,他要去九重之渊取骊珠。 他们都需要心神合一,固守本元。 意玄很想再解释些什么,可凰冉已经转身踏入了南明离火阵。他知道自己没法再说了,闭关者最忌心神激荡。 意玄又开始悔,打定了主意,来接凰冉时,一定要赤着脚来。 骊珠皎皎如明月,藏于骊龙之颌,九重之渊。 九重之渊,不是个比归墟轻松几分的地方,一重渊是一重险,一重更比一重艰。 他下到最后一重时,几乎要力竭晕死过去,可骊龙之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最快寻到的龙珠。 近万年来,五方太平,战事少起。若是一个地界一个地界地寻过去,找到龙珠,不知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凰冉没有看天君降罚的旨意,可他看了,闪闪发光的圣旨上面,写着禁闭结束,即刻同扶郁成婚。 凰冉欠扶郁一颗龙珠,他不想凰冉欠扶郁的。他冒险来九重之渊,为的是一击必杀,还珠于九天。 若是他的动作慢了,那便是扶郁的动作快了。 以凰冉不太好用的脑子,一定想不出什么聪明的逃婚伎俩,她至多也就是躲到不知何处去。 可五方大战在即,她就是再怎么逃,最后也还是得回来的。 意玄看着最后一重渊中那漆黑的骊龙,龙目如深渊,凝视着他渺小的身影。 意玄以一击必杀的决心,祭出万万年征战的杀气,水气化冰,青蓝二气交缠住那头巨龙。巨龙痛苦地挣扎,意玄也因使用了过多灵力,周身笼罩在稀薄的血雾之中。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加大了攻势。 他真的很期待,当扶郁看到这颗龙珠时,那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第252章 毕方之火,祝融之火 意玄的心上人是云珠公主这件事,我只在脑中简短地过了一遭,便无法再想。我一门心思念着的,是四盏火种,究竟应当先炼化哪一个。 毕方之火性烈,南明离火阵中的火是不温不烈,起的是调和的作用。若是先炼化毕方之火,想来很是合适。 阵外,朱雀神火已经开始发挥效用,道道火光冲天,又被南海之水尽数吸收。 此刻,就算是最擅长水灵的神仙来了,也无法令此阵暂停。九九八十一天的烈火烹制,而我就是那条案板上的鱼。 如果不能坚持到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就算毕方上神强行逆转阵法禁制,救我出来,只怕到时,我也是废仙一个,凤凰神火的灵根也会受到损害。 此招其实很是孤注一掷,可自古以来,飞升上仙者,哪个不是孤注一掷地冒险而为。 我将毕方火种从红玉盏中捧出,不很烫手,有些温暖的感觉。 可那火种刚一被我吸收入体,就在我的身体内引发了惊涛骇浪。赤火的浪潮,像是在洗刷贝壳内的珍珠,痛苦不停歇地向我袭来。 我勉力以凤凰神火为引,冲刷经脉,运行了大周天,又运行了小周天。大小周天之后,毕方之火仍然强劲,疼痛仍然不减。 似乎我的周身血脉已经爆裂开来,空气中浮着细小的血珠,血珠很快隐入南明离火之中,令朱雀神火都更加霸道了几分。 南海苍茫,是火灵之海。北海辽阔,是水灵之海。 一南一北的两片海,一个温暖如春,一个冷如冰山。 忍受了一波又一波的火灵冲击,我的五感突然之间便通达了起来。虽然紧闭双眼,我却可以看到面前的火海之中,浮动着点点金光。 运行了一遍云梦功法,那些金光竟然慢慢地被我吸纳入体,而毕方火种带来的疼痛也减轻不少,经脉运行,竟然开始有了些酥麻的感觉。 我心中一喜,知道毕方火种已然开始认主,渐渐被炼化了。 修炼的过程漫长又痛苦,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运行云梦功法,吸收空中的金光,足足七日之后,方才喘了口长气。 七日之中,我未曾睁眼,只是靠着突然间通达的五感观察着法阵,此刻睁眼一看,南明离火却有些失了颜色。 饶是我素来修炼不勤,耍赖偷懒,却也知道,此番景象,是阵内之火越发强盛,而阵外之火,越发衰弱。 我休息了一日,和衣而卧,就地睡去。南明离火阵的厉害之处,又在于,阵中之人,似梦非梦,半睡半醒。 这一日过得我是煎熬无比,好像睡了过去,又好像突然惊醒,好不难受。 一直睡到阵外高高挂起了一轮明月,倒映在南海苍茫的海面上之时,我才终于翻身而起,不肯再睡。 云梦的功法,对于我炼化金乌之火和纯阳之火,大有助力,此刻炼化毕方之火,实在是已到了极限。 我换了吐纳之道,改为运行当年轩辕丘所习的功法,冲刷着经脉,体内疼痛之感骤然加剧。我却是一喜,越是疼痛难忍,便说明这功法效力越强。 五感观得阵内不再是金光闪闪,而是一浪又一浪浓密的红光,仿佛置身汪洋之中。 如此,又过了七日。 当轩辕功法也无法对体内经脉造成任何影响之时,阵内的红浪也衰弱到近乎无色,我便知,炼化毕方火种,就在此一时! 祭出灵根内天生带着的凤凰神火,向着丹田内炽热无比的毕方火种席卷而去,带着些青色之光的凤凰神火包裹住毕方神火。 在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与温暖交融的感觉之中,毕方神火泥牛入海般消解殆尽。 我终于泄了力,大口喘着粗气,居然叫我炼化了毕方火种! 苍梧的灵根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厉害,就算我向来怠于修炼,真到用时,也并不比哥哥姐姐们差。 我不禁开始幻想起来,若是我在这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将四个神火火种全部炼化,我苍梧天才的名号岂不是要响彻五方四海,八荒六合。 凤启的美名早就传扬了出去,凤里澈的威名,又更胜一筹,凰泠慧根上佳,飞升上仙,指日可待。 苍梧凰冉的名号,自从我把轩辕丘给一锅端,又脑子不甚清醒地将幽都府烧了个一干二净之后,我便晓得,怕是不太好的。 若是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我真能炼化四种神火,我定能让天界所有的多嘴神仙们,都闭上那张好嚼舌根的嘴。 算算时日,已过去了一十五日,南明离火阵尚有六十六日的开启时间。南明离火阵,起的是中庸之作用,既不要让阵中之人太好过,又不要让阵中之人太难过。 我乘胜追击,直接将祝融之火从青玉盏中捞起,泛着青光的凤凰神火和燃着赤炎的毕方神火将祝融之火团团包裹,直接纳入了我的丹田之中。 预想之中的剧烈疼痛却没有袭来,丹田处一片平静,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浩瀚的海,静得出奇。 我还在疑惑不解,却突然晕了过去,又像是一头睡了过去。 这次,我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 梦中,一尾青铜色小蛇,正奋力在火焰中穿梭,蛇尾摆动,试图搏杀一道灵活的赤色火焰。火焰的势头很高,小蛇几次发出哀鸣,几乎被火焰绞杀,却又再度醒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涨冲势,冲击着火焰,最终一蛇一火,交缠在了一处,也融合到了一处。 醒来之时,我已不知今夕是何时。究竟睡了几日,实在是说不清。 可我看着指尖处冒出如汩汩清泉的第三道神火,便知道,梦中之景象,定是真实。 意玄右耳的蛇,助我不费吹灰之力,在睡梦之中便炼化了祝融之火。 我,苍梧凰冉,身负三道神火,凤凰、毕方、祝融! 第253章 金乌之火,纯阳之火 狂喜只维持了一阵,思绪就不知飘到了何处。 意玄的左右两耳之蛇,是他的天生法宝,当日,他为封住我身中的寒毒,将右耳之蛇赠与了我。 此等乐于助人、品性高洁的上神,他临走之时,我却是一句谢谢也没有讲。 现在他在何处? 也许他正在九重天之上,和云珠公主执手笑看春风。云珠公主的身上,定穿着九天之上最漂亮的轻罗烟纱,和意玄把酒言欢。 怪不得意玄走得那样急,他几次三番地救我,一定是惹得云珠公主误会了。 惹恼了心上人,一定很不好受。 待我出关,我一定要好好地和意玄上神道谢,多谢他相救之恩,多谢他的小蛇护法之恩,再远远地远离他。 如果他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他在云珠公主处解释一二,说上几句他不过是念在毕方的面子上,多多照拂了我一番。 他既是如此大公无私的一个上神,那我便自然要盼着他好,在苍梧也好,在云梦也好,遥祝他幸福。 想来,天君隆居定然也是个容貌不俗的仙。 这一点,并非一母所生的屠缪和扶郁很能证明。凭他们二位皇子那周正的相貌,不凡的气质,便可推断得出,云珠公主一定要更加貌美十分。 赤水氏的女仙我已见过几位了。 尊如赤后赤水听訞、天妃赤水如晴和流着赤水血脉的神农帝姬朱襄锦莳,各个都是花容月貌之姿。扶郁身边的赤水月、曾见过两次的赤水如阳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赤水小仙,又无一不是沉鱼落雁之貌。 云珠公主,究竟会有多美呢? 意玄是从洪荒至今的万古杀神,万万年来,貌美的女仙一定已经见过无数位了。可凭他的见多识广,却仍然是对云珠公主动了心,动了情,穿了她亲手绣的靴子,去见另外一个女仙。 我还真是罪过、罪过。 此种情伤心态,我无暇沉溺过久。我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挡我修炼的步伐。 我伸手拾起赤金盏中的金乌之火,既然现在身上还有意玄的右耳之蛇,趁着云珠公主还没发脾气,能多用小蛇一时便是一时。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祭出三道神火,凤凰、毕方、祝融,三种色彩热烈的火光,只是一眨眼间,便将金灿灿的金乌之火淹没。 丹田处,又多了一种火,融入灵根中的过程,早就没有半分痛苦了。 痛苦的是接下来炼化的过程。 虽然已身负三种神火,可羲和君执掌十只金乌,这火种是最为纯粹的金乌之火提炼而成,实在是过于猛烈,一时应付不得。 丹田之中,金乌之火暴涨数十数百倍,像一个不可攀登的巨人,横亘在我体内已然炼化的凤凰、毕方和祝融神火之前。 泛着青光的凤凰神火向着金乌之火的中心处攻去,金光一闪,将凤凰神火阻拦在外。 翻涌着红浪的毕方神火不断向前,试图将金乌之火淹没,金光上涨,像是潮起,而红浪下降,像是潮落。 祝融神火透着红光,赤色的火焰似乎想将金光缠死,就像是蛇发动攻击那样。 一切都是徒劳。 金乌之火太过厉害,金光只是稍一变化,祝融神火便躲避不及,被灼得气焰都小了几分。 四道神火就这样僵持了数天,期间,青铜色的小蛇也发起攻击,试图寻找金乌之火的薄弱之处,可金光简直像是无懈可击的太阳,根本寻不到半点弱势。 体内如翻江倒海,南明离火阵中,再次泛起源自我的血光。 一时无法将金乌之火如何,我心一横,将白玉盏中的纯阳之火也纳入了丹田之中。无法炼化,就先融入灵根之中,如果不能在朱雀神火加持下炼化,那便日后寻机再行炼化。 纯阳之火入体,却带来了转机。 我体内炼化的三道神火齐心合力,向纯阳之火攻去。金乌之火为救纯阳之火,金光向着交战之处流去,情急之下,门户大开,真将最薄弱的火灵之心给暴露了出来。 一直伺机而动的青铜小蛇,如离弦之箭,飞速冲出,向着金乌之火最脆弱的心脏处攻去。 金乌之火和纯阳之火在另一边厢,和三道神火缠斗,无暇救回火灵之心。一阵又痛又麻的苦海翻涌之中,第四道神火,金乌之火,又被我收入囊中。 金乌之火虽被夺了火灵之心,可仍在负隅抵抗,想要炼化它,也需要多日的苦熬。 接下来的十几日,我仿佛熬鹰一般,虽然看似在闭眼打坐,其实丹田之内,识海深处,斗得不可开交。连斗了十数日,金乌之火终于缴枪投降,臣服于我的三道神火,成为了我的第四道神火。 虎视眈眈,四道神火,齐齐攻向了纯阳之火。 纯阳之火,本就不剩多少抵抗之力,见到四道神火齐齐攻来,更是瑟缩地躲了起来。可我的识海之内,岂容它四处躲藏。 又过了几日,纯阳之火,也被成功炼化。我居然执掌了五道神火,成为了凤里澈之下,唯一身负凤凰、毕方、祝融、金乌和纯阳神火的凤凰。 我心里美滋滋的,觉得此番出关,我注定要成为了一个传奇。 关禁闭,关出来一个天才。 凤里澈是即将继任的祝融少君,执掌天下群火,可也不过是比我多了那么七、八、九、十道神火。 我身负五道神火,就算还没有飞升上仙,去他手下,做个掌管神火的祝融神官,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狂喜了。我喜气洋洋地抬眼看天,想要豪言壮语地吼上几句类似“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类的话,却瞧见了满天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漫天神雷积聚在黑云之中,只待时机,一举劈下九九八十一道雷罚。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只有两个场景会出现,一个是上九重天,继任君位,显然这个是很不可能了。 而另一个,便是飞升上仙。 飞升上神时的天雷远不止九九八十一道,而南海之中,毕方早已是上神。 唯一能受下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除了我,不会再有旁人。 第254章 飞升上仙,归墟夺灯 我有些慌了神,看了又看那南明离火阵,在五道神火的互相争斗中,早就失了光泽。想要靠朱雀神火抵挡天雷,怕不是肖想。 一时之间,我觉得自己有些悲哀,未野飞升上仙,我和师父东君帮了忙,扶郁飞升上仙,青帝和大师兄云中君又帮了他的忙。 怎么我帮来帮去,到我自己飞升时,竟然要自己一个,孤零零地独自面对这先后九重、九九八十一道的天雷呢。 我欲哭无泪,可既来之,则安之。 运起五道神火,护住周身,又仔细回想起上次护法时,师父教我的灵力运行路线,依法炮制。做好了一切能做好的周全准备,我看着空中的天雷,颇为豪迈地吼了一声:“来吧!” 天雷很给我面子。 绵绵不绝的天雷很快就滚滚而来,威力和上次未野飞升时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了五道神火和青铜小蛇护体,天雷并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当雷罚结束,黑云散去之时,南海异样的寂静无波,我闭关的小岛异样的庄严肃穆。 紫光流转,一片祥瑞,南明离火阵早已失效,小岛上坐着黑漆漆的我。 宛如一只烤焦了的烧鸡。 鸡毛乱飞,衣衫褴褛,我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焦如黑炭。 毕方踏浪而来,也是十分豪迈地笑着,给我扔过来件火红火红的袍子,“凰冉啊凰冉,我毕方果真没看错你。居然在一万五千岁的小小年纪,便破格飞升了上仙。果真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无人能敌的天才!” 我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运转了一下灵力,果真充沛。同我先前那低微的灵力,无可比拟。 我披上那火红袍子,悬在南海孤岛上空,灵力快速地愈合了身上被天雷劈开的万千细微伤口。 黑如焦炭的爪子很快便恢复了洁白如玉,我右手一甩,心随意动。长琴送我的紫玉镯,迅速地化为了紫清玉剑,好不威风。 我仰天长笑,只觉得自己此刻仙法无边,灵力高强,浑身的力气不知去哪里使才好。 毕方也很是为我高兴,笑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我扬眉一笑,扯了个谎,“先回苍梧。” 毕方觉得回苍梧,很没有必要送我,但笑眼依旧,“那我就不送了,此等乐事,是该先回苍梧报喜。” 出了南海,我直冲天门,司阍神君以为我是去九重天,昏然之中,便放行了。 我想他是忘了,也许此刻,我是该在南海关那个所谓的禁闭。而方才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降下,动静之大,全南方皆有目共睹。 飞升了上仙,就要出天门,总该是去寻仇的。 可不待他多想,天门一开,我立刻飞身而出,直冲北方天界。 北方之北,有归墟。 屠缪现下,正是在归墟关禁闭,他没出禁闭,我可是出了禁闭的。趁他此刻虚弱,我不前去夺那四分之一盏灯,更待何时? 趁他病,要他命。 这个道理我很是懂得。 归墟水眼,在大裂谷之中,紧邻北海,却还有段距离。想到北海,我有几分心虚,可一想到意玄此刻定在九重天之上,和云珠公主说着情话。 那么,在他的地盘上造次,便也没什么的了。 火红的袍子没入归墟黑漆漆的水眼这中,我不停下坠,仿佛没有尽头一样的向下落。归墟之渊的水没有幽州之渊那样冷,不过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我刚刚飞升了上仙,灵力充沛。 在五道神火的加持之下,我没甚痛苦地到达了归墟的终极,群水的归处。 屠缪紧皱着眉,表情却像是很祥和地在笑。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在水底呆了许久,竟没有太多痛苦神色。 我一道神火劈了过去,成功地将他惊醒,见到是我,他先是揉了揉眼睛,随后问我:“凰冉?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得意冷笑,“你当然不是在做梦,我也不可能会入你的梦中。我亲下归墟水眼,为的就是拿那半盏照幽灯。” 屠缪“噌”地从水中立起,怒气不像是假的,“你休想!” 他又很快淡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唇边是很散漫的笑意,“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想拿我的东西。凰冉,你怕不是真的在做梦吧?” 五道颜色不同的神光打出,却在他面前形成的水幕之下停下。我又一用力,神火从不同的角度包抄过去,将他的灵障击了个粉碎。 神光散尽,露出了他诧异的脸,“这是…你竟然炼化了其他神火?” 随后,他压下自己的惊诧,可神情中还是有些不安涌动了出来,“有纯阳之火,金乌之火,还有…还有毕方之火,那最后一个是什么?” 我得意地看着他,不打算告诉他我究竟炼化了哪几样神火。 “是祝融之火,对吧?”屠缪的神色认真了起来,像是准备好了,要和我好好比试一番。 祭出五彩神光,神火向着他的身影席卷而去。 屠缪在归墟中呆的时间不久,归墟之水虽可压制他,他的灵力却并未散去。他的周身升起滔滔水浪,形成坚固的水墙,将神火抵挡在外。 我有些不解了,很是诚心地发问:“我说二殿下,这灯我是有用的。我究竟为何寻灯夺灯,其中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更何况,我为何要这么卖力气地夺灯,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那灯你留着又无用,你这么拼命地护住那半盏照幽灯,何苦来的?” 我偃旗息鼓,同他一时休战,屠缪也卸下水墙, 很是落寞地答我:“你为救人,我自然也为救人。” “你要救谁?” “青苍久岚,我要救她。我能感觉得到,她的魂魄尚未散尽。” 我不怒反笑,诘问他道:“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你既然要救她,当日又何苦在鼎水用她的魂魄祭灯。祭了灯,便是魂飞魄散了。你还想救回她,你当点灯是儿戏?” 我看着他落寞不语的样子,怒气再次从心头升腾而起,“你难道真把照幽灯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想怎么点就怎么点?” 屠缪还是不答,像是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我实在是看得生气,也觉得无法再同他多交涉三句话。祭出了浑身的灵力,以上仙之力,加以五道神火,我向他死命攻去。 我的奋力一击之下,他只抵挡了一时半刻,水灵之力便全数溃散,被我的神火死死地压制在了下面。 我飞快地分开水波,游到他的身前,伸手进他的怀里掏了一下,便摸到了照幽灯。我快速将灯捞出,只看了一眼,和我手中之灯,分毫不差,果真是他暗地藏下的半盏灯不假。 我将灯死死地抓在手中,正待远离屠缪,功成身退,屠缪却突然暴起,化出了原形。 一只苍劲的青龙,龙蟠虬结地缠住了我欲向后退的身影,尖锐的尾刺,狠狠地刺进了我的胸前。 我再也动弹不得,血液在飞速地流逝。 我只觉得自己倒霉。 是真倒霉。 还从来没听说哪家的仙,刚飞升上仙的下一刻,便身受重伤,几乎要葬身龙腹。 第255章 同病相怜的太子和太子妃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十八天的药君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的归墟,可我手中紧紧抓着从屠缪那里夺来的半盏照幽灯。另外半盏一直在我怀里安好地藏着,以强大的意志力,我将照幽灯合二为一。 正待继续闭眼昏睡,对面的病榻上,居然躺着紧闭双眼的扶郁。 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仿佛已病了很久。 我张嘴想问他句什么,可声音嘶哑,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门外,有句很是抱怨的话传了进来: “这群帝子帝姬,没有一个爱惜自己身体的。我刚把这扶郁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就又来了个苍梧的凰冉。我是药君不假,可我也不是每天闲得没事干,专等着给你们疗伤的。” 另一道很凉的声线跟着响起,应当是和药君一同行进之人在讲话:“若是需要我的心头血去救她,药君只管开口。” 随后是药君钦佩的声音: “我说意玄上神啊,最近我的这一十八天,你跑得也太勤快了些。刚把扶郁的救命灵药送了过来,折身又去了北方天界。我还以为你是心里记挂着北海,谁想你竟然又带回来一个病恹恹的。我可真是难办!” 药君继续絮叨: “不是我贪图你那心头血,就算剜了你那心头血,也救不了她。你们一个火灵,一个水灵,你要我怎么拿心头血救?心头血倒是可以救一救扶郁,可扶郁得了你夺来的龙珠,他这病,眼看着也是要大好了。” 我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听着,所幸,我耳聪目明,听得倒是记清楚。 脸上突然有温热的呼吸拂来,像是在瞧我醒了没有。可我不敢睁眼,生怕见到是意玄。 我,苍梧凰冉还是很没用,飞升了上仙,得了四样神火,可还是要他来救。 这可如何是好,他在云珠公主那里,更是有理讲不清了。 一双微凉的手拂上了我的面孔,随后是很长的一声叹气和语气冰冷的问询:“她怎么样了?” 药君很是无奈,“这位也是要大好了。有您这位上神,拼着命都不要,刚出了九重之渊,又去归墟水底救回来的,谁敢不拿上好的灵丹救治呀。” 我侧了侧头,躲开了那只微凉的手,心里却听不太明白,什么九重之渊,归墟水底的。 过了一会,屋中很是安静,絮絮叨叨的药君似乎是走了。意玄也一定是跟着走了,他心里惦记着云珠公主,一定是去好言相劝了。 我和扶郁倒还真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 他对我没有什么情分可言,可还是被他父君逼着娶我。神农不易得,他便将我当成了一举拿下南方天界的棋子。 而当我真真第一次知道了情为何物的时候,我喜欢的那位上神,心里装着的却是云珠公主。 我又把身子翻了回来,觉得自己同扶郁真的是一双可怜仙了。 若是我真接了天君的旨,那我们日后,便是貌合神离的太子和太子妃,还是同病相怜的太子和太子妃。 一个心里想着五方天界,究竟何时能尽归我手。另一个心里会想着,意玄最近可好,云珠最近可好,他们两个在一起,最近可好。 我睁开了眼睛,原本想朝着对面病榻上的扶郁叹口气。 却见到了黑色的一角袍袖,正落在我的手指旁边,袍袖的主人,手中举着一个白玉碗,正看着碗中汤药。 黑漆漆的药色透过玉璧,映射了出来。 一定是碗很难喝的药。 我吓了一跳,合上眼睛,决定继续装睡。 意玄在这里做什么,不去陪着云珠公主,难道是怕我一命呜呼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醒了?醒了便喝药吧。” 我知道这下是无法再假装睡着了,索性再次睁开眼睛,就势翻到另一边去,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我不喝,太苦了。” 头顶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微凉,“不要任性。” 我心里有些气,不要任性,想来云珠公主肯定是不任性极了的,你去找她好了! 心里虽然气,可还是坐直了身子,刚要像模像样地说上几句答谢的话,却被意玄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从未见过他脸色苍白成这个样子,他坐在床沿,上半身几乎与我齐平。我的眼睛正好可以望见他的,像是易碎的宝石。 我乖乖地吞下了他喂过来的药,满满的一汤匙。 真是苦。 比黄连还苦,比我的命还苦。 我皱着眉向后躲的间隙,却见到对面的床榻上,空无一人。我有些好奇,话也就顺嘴问了出来:“扶郁呢?” 薄怒这次是真的侵入了他的眼底,他拧眉注视着我,很恼火的样子,“你提他做什么?”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自从知道了我心里有他,我便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他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若是看多了,记住了他的样子,我又痴心地肖想,那可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又凉上了几分,“你是想让他来喂你药吗?难道他喂的药就不苦,我喂的就难以下咽了吗?” 第256章 番外:黑暗中,共沉沦 归墟的水,很冰很冷。屠缪沉入水底,无人问津。 他自嘲地想,这次自己是真成了落魄的公子哥了。 他摸着怀中那盏照幽灯,不对,其实是半盏才对。 半盏照幽灯,在归墟幽深的水底,灰扑扑的,没什么颜色。屠缪却很深情地看着那半盏灯,像是情郎在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 屠缪很爱惜地将灯藏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那灯,就像是抱紧了自己的心上人。 都说榣山的太子长琴生性风流,天生多情,可只要有心人稍一打听,便会知道,长琴不过是格外喜欢同女仙们打交道罢了。 长琴的多情,不过是喜欢和女仙们谈笑。而他又天生一对多情的桃花眼,眼风一扫,便不知有多少小女仙对他着了迷,心悦诚服地对榣山长琴动了心。 可他屠缪是真真正正的浪荡公子哥儿。 九重天之上,扶郁的宫殿里,天妃们想方设法地往他的宫殿里塞女仙。都是些天妃母族的小仙,借着上九重天东宫侍奉的由头,博个侧妃之位。 虽说九重天上的众仙都心知肚明,太子正妃,早已定下。还是太子扶郁金口亲定,南方天界的苍梧凰冉。 可这并不妨碍以赤水月为首的几位女仙,挖空了心思,格外多地在太子扶郁身边多逗留一番。 和扶郁相反的,是屠缪的寝宫。 各位天妃都生怕自家的小辈被他看上,然后再被他掳去,春风一度。 扶郁的宫殿,白日里,女仙如织。屠缪的宫殿,黑夜里,女仙如织。 屠缪是四海水君,总有机会同那些其他天界的小女仙接触,再者他又确实生得很有几分风流倜傥之意。 天界的女仙尚且知道他的恶名,刻意躲着他些。可下界的小地仙,简直是看到屠缪勾一勾小手指头,便会乖乖地跟着上了九天。 屠缪本是个心冷的。 他又最讨厌女仙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讨个说法,求个名分。许多同他春风一度的女仙里面,只有青苍久岚是例外。 还是非常之例外。 青苍久岚上他的龙榻,为的还是嫁入有莘高的山门,成为未来方葛山的族长夫人。 有莘高那个软脾气的,倒是和她的哥哥青苍久安如出一辙,看到未来的夫人在屠缪怀里百转千柔,非但没什么表示,还就差赞一句好了。 陪弟弟扶郁下凡历劫,屠缪说的什么死而复生的浑话,都不过是为的那盏照幽灯。 他确实需要这灯,去召一个仙者的魂魄。 可是他低估了鼎水和幽州,也低估了一个凭空冒出来的江莫川,以他五成的灵力,竟然敌不过一个下界土生土长的江莫川。 后来,他也知道了,那个江莫川,不是江莫川,而是上神意玄。 其实归墟的水不如幽州渊底的凉。 那时,他尚知归期,身上也只有五成灵力。 可这次,他虽然带着十成的灵力,可这里毕竟是天下众水之源的归墟。父君很是生气,他也知道自己为了得到半盏照幽灯,祭了鸾女和久岚的魂魄,委实是闯了大祸。 罚他在归墟关禁闭,其实不算过分。 凰冉和意玄都以为他将鸾女和久岚的魂魄全数燃尽,可他们不知道,他在鼎水的海底,还各留下了一魂一魄。 留人魂魄这种事情,他做得最是得心应手了。 但凡留下了一点残魂,喜好钻研的九重天龙族二殿下,都要翻阅本本艰涩难懂的典籍,找到聚齐亡魂、召返天界的法子。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抚摸着怀里那半盏照幽灯的轮廓,灯上积了些陈年的铜锈,摸上去有些粗糙。 他喃喃低语,“青苍久岚,我答应过你的,要和你在黑暗中,共沉沦。” “你瞧,我没有食言,我屠缪,是很信守承诺的一个仙。” “我知道,你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仙,所以,等我救你回了天界,不管你是想嫁与有莘高当族长夫人,还是嫁与怯懦的有莘宋,当一个闲散公子的夫人。” 屠缪的目光突然又有些眷恋,“又或者,还是你想嫁给我,当二殿下的正妃,我都许你…” 他嘴里喃喃地对着那半盏灯说着话,像是满心满意的绵绵情话,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神思恍惚之间,他竟是全然未见,有人身着一袭火红的袍子,提着紫清玉剑,闯入了归墟。 凰冉很少穿红色,今次穿了大红的衣袍,在水中,美得惊人,像是一朵肆意绽放的花。 她飘然落在渊底,脚尖点着冰冷又嶙峋的礁石,笑得很是得意。 屠缪看了一眼凰冉,心想,她也确实该得意。小小的年纪,就炼化了四道神火,身负凤凰、毕方、祝融、金乌和纯阳之火。 屠缪看着凰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的声音穿过深水,有些缥缈。 她说,她下归墟,为的是夺灯。 屠缪早已飞升上仙多年,根本就不怕这等初出茅庐小小仙的狂言。可抵挡了几下,他便发现,凰冉不止身负五火,她居然还飞升了上仙! 凰冉的灵力暴涨,根本就不是在归墟水眼中煎熬多时的屠缪可以匹敌的。 可屠缪知道,自己是个虚长她好几万岁的上仙,打不过了,还会使诈。 他屠缪本来就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仙。 一十八天的药君处,意玄身负重伤,在九重之渊的渊底夺了骊龙颌下之珠,正欲还珠于扶郁。 右耳处钻心的疼痛袭来,心头泛起一阵酸涩的绝望之感。 左右两耳之蛇,本就是心意相通的。不然,凰冉也不会在闻到他身上的乌木沉香时,便立刻晕倒。 右耳之蛇出事,便是凰冉出事。意玄匆匆地将龙珠交给扶郁,不待欣赏他面上精彩的表情,就急急奔回了北海。 顺着他天生的法宝指引,归墟渊底,意玄终于见到了凰冉。 她穿着一袭红衣,双眼早已无力地合上,她的胸口,是一柄尖利的刺。屠缪半人半龙,若不仔细去瞧,一晃眼间,定会以为,那是在一头龙的怀抱里,沉睡的少女。 意玄觉得自己万万年来,头一次抖得厉害,比他千万次艰辛对敌,都要更加地抖。 他看着他心尖上的小凤凰,倒在血泊之中。红衣胜血,竟像是用她的血染成。 屠缪见到意玄,手上动作半分都不曾松懈,从凰冉的伤口处汲取出源源不断的凤凰精血,在袍袖的遮掩下,全数涌入那半盏照幽灯中。 凤凰,百鸟之长。 想要救回鸾鸟,没有什么比刚刚飞升上仙,又身负五火的凤凰精血更合适的了。 归墟深不见底,意玄下来还有段距离。 屠缪的嘴角终于是微不可察的得意一笑,从袖口流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犀粉末,混合着凤凰精血,淌入了半盏照幽灯的灯芯之中。 水灵之力,无法点燃灯芯,可凰冉得了这半盏灯,总有点燃它的时候。 到时,她救回苍梧凤启。而他,救回峻祁久岚。 屠缪勾唇,多么公平。 即使是在水底,屠缪也从未见过意玄脸上有那么惊惶的神色。万古杀神意玄,万万年来征战沙场,血海拼杀,从来没有什么,可以令他脸上现出那样古怪的凄楚。 屠缪有些惊讶,难道传闻是真的? 不待他再惊上几分,他便感到剧痛从尾刺处传来。是意玄的青蓝二气,将他整个缠住,彻骨的寒冷。 意玄怒极,全力一击之下,是足以令屠缪登时归西的。可意玄刚下过九重之渊,只是将屠缪打回了原形。 意玄接过了凰冉,双眼通红,像是落了泪。 他颤着手,无限惶惶地覆上了她胸前的伤处,灵息仿佛不要命似的向她的伤口处涌入。 “凰冉,凰冉…” 水太深了,没人听得清他究竟说了句什么,只看得到凰冉苍白着脸,勉强睁开了眼睛。 第257章 番外:风栖山的雷 东方天界,风栖山。 凰泠在师兄扶郁的挑唆之下,在汤谷动了手,被关了禁闭。当她终于从汤谷中被放了出来,见到风栖山的艳阳,简直要泪洒当场。 什么大师兄扶郁! 什么汤谷春神! 全都给我消失! 凰泠笑看风栖山,觉得自己就像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异乡客,终于回到了令她魂牵梦绕的故乡。而她看着故乡的山门,有些踌躇。 风栖山自然是有法阵的。 而这法阵,青帝太昊既没有教她如何开启,也没有教她如何破解。 青帝的小徒弟凰泠,就这样在风栖山枯坐了许久,不但没看到半个可以帮你开启山门的人影,嗓子还因为喊得过于用力而失了声音。 扶郁从云梦赶回的时候,见到了自己那唯一的师妹。而争强好胜的师妹,此刻失魂落魄地坐在风栖山前,不知已等了多久。 凰泠看见了扶郁,冷哼一声,“回来了?” 扶郁点了点头,不是很敢招惹她。虽说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妹,可一旦和凰冉完了婚,师妹又会变成姐姐。 各方部族间的联姻,就是这么复杂。 凰冉交好的神农帝姬,位份更是高,是天妃赤水如晴的小姑姑。若以父君那边的辈分论起来,自己还应当叫锦莳一声姑奶奶。 凰泠不着痕迹地去看扶郁是如何开启山门的,居然是用了个什么信物! 扶郁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句:“师父执掌天雷,近来天界各处飞升上仙的又格外多,师父在山上日日引天雷降神罚,实在不得空下山接你。” 凰泠听完,更加地没好气,“那你怎的如此慢?” 扶郁示好似的说着:“我刚从九重天赶回来。我自下凡历劫回来,就病得很厉害。你一直在关禁闭,实在是不知道,我右眼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一十八天养伤。” 他犹疑了一下,继续说道:“阿冉也受了重伤,也在一十八天养伤。” 凰泠先是有些担心,可看到扶郁都不急,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伤病。 扶郁几次张口,还是咽下了那句“阿冉刚刚飞升了上仙”。 “阿冉是怎么受伤的?” 扶郁想起了意玄看着凰冉的眼神,觉得自己的婚事恐怕要不保了。一不留神,实话就溜出了嘴边,“屠缪伤的。” 凰泠的手中登时祭出了神火,怒目看向扶郁。扶郁却是不怕,他知道师妹刚出禁闭,一定不想再回汤谷。 “二哥在归墟水眼关禁闭,阿冉前去取二哥性命,没取成,反倒被二哥几乎伤了个半死。幸亏归墟临近北海,北海水君又去救了阿冉。” 扶郁从天君那里听到的,就是这么多。虽然他不是很清楚,凰冉怎么会在飞升上仙的第一刻,想着取屠缪的性命。 说不通。 害凤启的事情,天君、屠缪和扶郁人人有份。难道凰冉的心终于狠了起来,想要趁着屠缪关禁闭而实力大减,取了他的命。剩余的几个,再徐徐图之? 扶郁又觉得,这个亲,也不是非结不可。床榻之侧,躺着个时时刻刻琢磨如何取自己性命的美人,他实在是无福消受。 南方天界,一定有其他的办法逐一瓦解。 青帝见凰泠之前,累得神思恍惚,见到凰泠,还以为是凰冉。 太昊气若游丝地问:“你不是刚飞升了上仙,来我这风栖山做什么?我可没力气再降什么天雷神罚了。你要是嫌雷罚不够猛烈,想要再来一次,可是不能够的。” 凰泠那饱含感情,一声激动的“师父”,将太昊的神思终于给拉了回来。 “是你啊,为师这就传授你风栖山的心法。勤加修炼,不日便能飞升上仙了。” 太昊庆幸自己刚才没说漏嘴,自己这个徒弟脾气不太好。若是叫她知道,凰冉早她一步,一万多岁便飞升了上仙,怕不是要气得当场吐血。 凰泠最喜欢的,便是一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她虽然在修炼一途上,心中有了些桎梏。可毕竟天资聪慧,得了适合自己的功法,一日千里。 其实关禁闭也不全是坏事,关了一次禁闭,她竟然悟了。 太昊没休息几日,就再次筋疲力尽地为自己这位小徒弟引天雷,降神罚。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过后,凰泠也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风栖山巅,仰天长笑。如出一辙地觉得自己此刻仙法无边,灵力充沛,不杀个仇人不罢休。 她心中突然生出了滑稽的感觉,不如她也下个归墟水眼,试试能不能取了屠缪的命吧? 她正待飞身下山,却见到了遥遥一袭白衣,正向山巅的她走来。 人未到,声先至,“阿泠…” 正是榣山长琴。 第258章 剖白心迹 他这个样子,我知道他是真生气了。 其实意玄几乎从不对我动怒,他这个样子,一定是嫌弃我喝药喝得太慢,耽误他去会佳人了。 我猛然抬头,将那玉碗从他手里夺过,一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随后讨好似的给他看空空的碗底,示意他,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意玄的脸色却很难看。 我有些委屈,我已经很懂事了。如此懂事地将这么苦的汤药一饮而尽,难道还算是任性,比不过他心里的那位从不任性的云珠公主吗? 等了半天,他却还呆坐在原地,并不肯走。我有些好奇,终于又抬眼看他,这才发现他已敛去了怒色,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我在去归墟之前,去了趟九重之渊。” 我一愣,怎么是我从未听过的九重之渊,而不是九重天? “凰冉,我为了救你,把我的左耳之蛇也给了你。” 我昏沉的脑子本就有些愣怔,听到这句话,终于一惊,抬头看向了他的左耳,果真没了那条青铜小蛇。 一万多年前,初次相见,我便一直记得他左耳处的那条青铜小蛇。后来在轩辕丘和云梦又见过几次,他的左耳,始终都有那条小蛇。 此刻,左耳处,右耳处,皆是空空荡荡。 两条蛇都不见了。 忍不住心中的悸动,我看向了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全是神伤。 我真是千古罪人! 不但得了杀神意玄一半的天生法宝,居然还把他另一半的天生法宝也骗走了。 情不自禁地伸向他的左耳,伸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复又收回自己的右手,嗫嚅着开口:“我日后法力精进了,定然会想个办法还给上神的。” “不必,”意玄开口更快,不容我置疑,“我既送了你,那便是你的了。” 我更加地过意不去,决心以后要把两条小蛇都还给他,“上神这样想,怕是会惹得那位佳人不快,凰冉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我已然不敢再看他的神色了,是不悦,是嗤笑,还是不以为然? 以他的法力,其实没了这两条小蛇,也无损于他杀神的名声吧。我若是这样不自量力地念着物归原主,恐怕他会笑我,灵力低微,倒是敢想。 “哪位佳人?”他的声音果然饱含着笑意,像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话,又像是得来了什么天大的笑柄。 我简直不敢再说了,他心悦于云珠公主,一定该是个秘密。若是叫我这样唐突地说了出来,他定然很是不悦。 “凰冉…”他突然叫我的名字,音色真是好听。不知道他喊云珠的时候,是不是一样的好听。 “我同云珠公主她,”他像是有些难以启口似的,“真的没什么的。” 我心里很是理解他,欲盖弥彰罢了。越是喜欢,便越是如此。 我抬眼看他,他终于不再怒了,眼中全是明亮的笑意。原来提到了他的心上人,他便会笑得如此开怀。 “上神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到处宣扬的…” 不待我拍着胸脯保证完,他却伸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很是认真地继续说道: “那双靴子,是她亲手所绣不假。我穿了她赠与我的靴子,去找你,也是不假。我本拒绝了她,可她却把我的靴子藏了起来,我一时情急,便错穿了她送我的靴子。” 我有些不解,有情人之间,送些小礼物,不是很正常吗?若柠给我看的话本子上,就是这样画的。他也暗地里,经常和涂山镜送来送去的。这竟不是情意的表达吗? “天君命我在九重天上,给龙族子弟画像集册,云珠前来磨墨侍笔。我同她之间,便只有这点子交集。” 我有些惊讶,有莘宋上次和我说了一句话,叫作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原来这句话说的竟是真的?意玄不过是同云珠共处了这么几天,便生出了情分。 意玄的眼神突然有些幽深,他又欺近了几分,像是在研究我的表情。 看了良久,直到我几次抬眼看他,觉得他眼中的幽深都化为了经年的美酒,他才再次开口: “帝姬次次遇难,我都前来搭救,原来你竟没有心,次次都未觉我的心意。” 我的脑中轰然炸开,像是上次在金天楼的朝阙屋檐之下,见到的漫天烟火。 我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来回几次,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 他明明是钟情云珠的,他明明穿了云珠亲手绣的黑缎白底翻云靴。 终于,我结结巴巴的,吐出了一句话:“上神,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他的手指仍是微凉,划开我鼻尖的一缕碎发,语气一如往昔的淡漠,“你不是说过,打算寻个时机,或者逃婚,或者退婚的吗?” 我低头看着他黑色的袍袖,袍袖的一角,也是绣了繁复的云纹。他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可我就是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被我更加深地压抑了几分。 他像是觉得十分好笑似的,松开了握住我的手,“别看了,这件衣服是我自己在市集上买的。我们北海的市集,比你们罗浮山的还要热闹几分。” 他终于松开了手,我不知是在暗暗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正心下狂跳,他却伸出右手,覆在了我的脸颊上。 “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一定会报答我的吗?我等你想好了再说,等了许久,实在是等不及了,不如干脆不等,直接问你。” 不待我反应过来,他便一鼓作气地继续说着:“北海苦寒,不比南方苍梧温暖,也不比九重天气派。但你若是喜欢热闹和繁华,我们北方的景致,不比任何一方差。” 然后,他右手微微勾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的眼睛,十分真诚地发问:“凰冉,不知我以北海为聘,你是否会觉得委屈?” 第一次,我在他的眼底看到燃烧着的火焰,其实我在未野和扶郁的眼底,都见过伪装得极好的火苗。 被骗了太多次,导致今日身临其境,我却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 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流水中悠然自得飘荡的落花,本是优哉游哉,却突然被人拾起。而拾起的那人,不但细细端详那落花,还放在鼻端嗅了嗅,最后视若珍宝地藏进了怀里。 就当是做梦吧。 如果是梦,那我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这样想着,我突然扑身抱住意玄,他身子一僵,手也像是僵在半空中。他的身量太高,我的头顶抵着他的下巴,感受着他的气息,乌木沉香。 这次我没有再晕倒,应当是两条蛇都给了我的缘故。 他的身子不再冰冷,微微的,有些发烫。 第259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我还沉浸在这一定是梦的想法中无法自拔,意玄却身子一歪,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 我往里爬了爬,给他让了些位置,伸手探了他额头的温度,失声问道:“上神也会发烧的吗?” 意玄的脸色潮红,双眼支撑不住地即将合上,他却紧了紧拉住我的左手,声音嘶哑地发着狠,“如果等下我睡醒了,见不到你,我会很气。” 我急切地想出去喊药君,可他却已经昏睡了过去。我静了下来,细细瞧着他的面容。 其实各处天界的神仙们没有不好看的,不过是大家好看得各有千秋,各不相同。 意玄的好看是不同的。 冷光涔涔,广寒如霜,他是渺渺沧海中,一轮孤月映照下的明珠。 我的手指一一拂过他的眉、眼、鼻,最后停留在他苍白的唇。原来法力高强的上神也会生病,他的脸是滚烫的,唇却是冰凉的。 也许我真的在梦里。 只有在梦里,身负万古杀气的意玄,才会生病,才会如我所愿地问我,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床边突然有声尴尬的咳嗽,我忙坐直身子,直得仿佛标枪一样,看向来者。 药君又是尴尬地咳嗽,“小殿下,意玄上神为了救你,在归墟水底时,几乎把全部灵息都给了你。” 然后,他看看天,望望地,措了半天的词,才终于很是难为情地说道:“你们终于定情,这是好事。但是,不要情难自禁,把好事又变成坏事。” 我的脸一下子涨红,想要张嘴解释,可又觉得若是解释了,有些屈打成招的意思。 “意玄救你不易,先下了九重之渊取龙珠,又去了归墟水底,把奄奄一息的小殿下带上一十八天。小殿下,可千万要体谅他啊。” 我光顾着脸红,却忘了问药君,意玄下九重之渊取龙珠做什么?等到我想问的时候,他已经把汤药往床边的小几上一放,脚底抹油地出去了。 他临走时,我甚至见到他老脸一红。 药君果真是个九重天才能教出来的老神仙,古板得很。要知道现在的各方天界,行事大胆的女仙男仙,一百个里面能有七八个之多。 我想松开意玄的手,可他拉得很紧,实在无法松开。我没办法,只得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迈过去,左手被他拉着,而右手,动作滑稽地去够那碗药。 突然,我身后又有女声响起,清亮的一把声音,仿佛珠玉相撞。可这悦耳声音的主人,实在是有些恼怒: “你这是做什么?如此不知廉耻地抓住意玄上神的手,难道是想勾引他吗?快些放开!” 我的右手终于够到了那碗药君送来的药,放得那样远,我简直怀疑药君是故意的。 我平举着碗,用了点灵力,又动作灵巧地飘回了病床之上,蹲在意玄的后边,注视着来人。 原来是位怪漂亮的女仙。 我看着她眉间点着的赤色梅花钿,后知后觉地觉得眼前这位,有些眼熟。 见我只是盯着她瞧,却半分都不肯动作,她有些急,低声训斥道:“我在同你说话呢,你怎的不听?我可是这九重天上顶顶尊贵的云珠公主,你再不听,我就叫我哥哥来!” 我不由得乐出了声,双手都被占上,连捂嘴遮掩笑意,都做不成。我缓声向她解释:“你的两个厉害哥哥,一个呢,在归墟水底关禁闭,另一个呢,又刚刚大病初愈,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珠的眉开始慢慢皱起,见她这样一个被骄纵着养大的公主,在我这里吃瘪,我居然很是得意。 “至于我呢,如果我不退婚,那我就是你未来的嫂子。你们九重天向来自诩礼教森严,你这样对未来的嫂嫂大吼大叫的,成何体统。” 云珠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张小脸青一阵、白一阵,“你…你…你是苍梧的凰冉!” 我摇头晃脑,得意极了,“不错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如假包换的苍梧凰冉。小仙不才,刚刚飞升了上仙,还炼化了四道神火,也就只比祝融少君差那么一点点吧。” “你…你既然是未来的太子妃,为何又缠着意玄上神不放?你才是于礼不合!你根本就不配上九重天!”云珠气得小脸通红,倒像是个小苹果,有几分可爱。 “我可不是自愿来的,是在归墟水底,你亲爱的二哥险些害死了我,意玄上神才带我来了一十八天救命的。你不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啊。”我瞪大眼睛,装出一副无知状。 “你说什么?” 见她气得张牙舞爪的,我实在是得意: “再说了,我方才说的是,如果我不退婚的话,我才是你未来的嫂嫂。可是,这个婚我是一定要退的。你说,既然我肯定不是未来的太子妃,那我和意玄上神亲近了些,又是哪门子的于礼不合呢?” “你不要瞎说!意玄上神根本就没有心仪的女仙!我派出去的密探,说意玄每日不是在北海修炼,就是上九重天见父君。平时往来最密的不过是榣山的长琴,他怎么可能喜欢你?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啧啧了两声,很是感慨似的回她:“云珠公主,你们九重天的密探实在是不行。怎么连他去轩辕丘后山镇压饕餮,去无神之地救我出来的事情,都没打探出来呢。自从华胥出走,我苍梧凰冉的名声,那可是响彻五方四海,八荒六合啊。” 云珠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像是拙劣的谎言被拆穿后的无措。 我再接再厉,继续在她的心口补着刀子: “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我很是认得。你哥哥扶郁下凡历劫的时候,你不是也占了兰芸儿的身子吗?可惜你关系没疏通到位,半分记忆灵力都没带下去。你二哥屠缪和太子哥哥扶郁,那都是带着灵力和记忆下凡的,就连意玄上神和我,也是带着一成灵力和记忆下凡的。” 云珠的脸色越发苍白,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也突然福至心灵,又问了她句注定没有答案的话: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次下凡的,除了你没带记忆灵力,有莘高和有莘宋也没带。你和他们两个纠缠不清的,我还以为你是看得通透,想要游戏人间,自己逍遥呢。” “你…你…我叫父君治你的罪!”云珠指着我,颤着如葱般的手指,像是被大孩子欺负了,要回家找爹爹哭一样。 我心情大好,回了她一个笑眼弯弯,当真算得一个十分豁达的上仙。 云珠抹着泪花,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第260章 我的心药,是你 我正笑逐颜开地欣赏云珠远去的背影,突然听到一声闷笑,从脚边传来。 我的脸色也跟着一变,趁着意玄在偷笑,猛地甩开了被他握住的左手,端着药碗,就要飞出门外。 可意玄的动作也是很快,虽然还在病榻之上,却出手如电地拽住了我刚飘出去的脚腕,将我拉了回去。 而在我跌落他怀中的危险时刻,我居然还高高地举着右手,护住了手里的药碗。 半滴药都没洒出来。 我很滑稽地趴在他的胸口处,右手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看着他晶亮的眸子,不敢动作。 突然想起了药君的话,我的脸又是一红,忙爬了起来,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右手的药碗放在了膝上,左手拿过小几上的汤匙,舀了一勺,递给了他。 他坐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喝着药,只是眼里仍带着笑,待到一碗药都喝完了,他才问我:“你方才,是同云珠公主宣示主权?” 我这下是真的不想继续在药君的一十八天呆了,可意玄又笑得那样好看,令我刚抬脚就再次按下步伐。 我点了点头,接过药碗。 我要淡定。 我可是五方天界的天才,一万五千余岁便飞升上仙,我可是天界众仙里的头一个。 他突然认真了起来,“你打算如何退婚?” 我发起了愁,羞涩被这句话带来的惆怅消灭。我看着他,知道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小声回道:“不如躲到哪里去吧,他找不见我,总不能自己同自己完婚。” 意玄有些无奈,“天君当时降旨,毕方和你都没有看,我却是仔细看了。当日那道圣旨,责令你关完禁闭,即刻同太子扶郁完婚。” 我的脸色顿时煞白,看来这次是真的该躲起来了,“这可躲到哪里去好?云梦、苍梧、轩辕丘,没有一个是好去处。天君知道我喜欢躲在这些地方,一定会带兵来拿。” 想了又想,我突然蹦出一句:“不如躲在昆仑墟好了。我有自由出入昆山的青玉,躲一阵子,天君烦了,自然不会到处找我。” 意玄陷入了沉思,我却思维发散,又想出了好几种办法: “或者躲在北海。或者干脆我们抢先一步,直接去找符元仙翁,在三生石上登记情缘。已经嫁给了别人,扶郁难道还好意思抢不成?” 意玄缓缓摇头,罕见的认真: “凰冉,不是我不敢得罪天君,而是北方玄帝颛顼,一直尊的是伏羲龙脉。若是我真的这个节骨眼带你回了北海,也不能护你周全。找符元仙翁也是行不通,我们可以在三生石上刻印姓名,他自然可以再用灵力抹去姓名,当作全没发生过。” 我皱眉,很是苦恼,“那可如何是好?” “你是该去趟昆仑墟,东华帝君掌管仙籍和仙家位阶,你已飞升了上仙,该去拜拜他。” 我看着意玄,他的双眸再次如刀般锋利,苍白的唇依旧没有血色,可重伤之中,居然散发出了凌厉的气势。 我又有点疑惑,“你的意思是,叫我赖在昆仑墟不走吗?” 他凌厉的气势突然散去,有些失笑,“自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莫让东华帝君挑出你的毛病。至于你和扶郁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 我瞧他胸有成竹,便知道他肯定是已经有了主意,笑嘻嘻地托着腮问他:“你打算如何?” “全天界都知道,扶郁当初在你和朱襄锦莳之间摇摆不定,他犹豫了又犹豫,最后决定选你不选她。现在,只需要让他重新选一次便罢。” 其实我已经很明白当初的一些蛛丝马迹指向了何处了,扶郁的联姻,为的是南方天界。可是… “可是,锦莳会答应吗?” 意玄很笃定地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整个神农都会同意的。他们当年有约定,神农举事,和龙族平分三十六天。朱襄屡屡反悔,扶郁这才选了你。” 他突然轻嘶一声,皱紧了眉,像是陷入了极端的痛苦之中 他身上还有伤。 我有些慌了神,“你的伤…你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轻轻笑了笑,“阿冉,我不想你欠扶郁的。” 他又笑得很是满足,“所以我去了九重之渊,斩杀了骊龙,夺了它的龙珠,还给了扶郁。刚到九重天,我便感应到你出了事,我又带伤去了归墟水底,从屠缪手里把你救了回来。” 他的眼中涌出点杀机,“阿冉,你放心,屠缪让你受的苦,我会让他百倍相还。” 我突然有点凄惶,他是杀神意玄,他闻名五方,身上有万古征战的杀气。 可我险些连累了他… 他看着我,面容又有些苍白,犹豫着开口,“你…是怕我吗?” 我摇了摇头,笑得有点惨淡,“我只是很后怕,若是你没能回来,若是你被我连累,永远留在了那归墟…” 他豁达一笑,斩钉截铁,“我不会再令你身陷险境,也不会再令我身陷险境。” “你的伤,要不要紧?” 他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脖子,向他拉近了几分,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 我像是突然陷入了乌木沉香的一团云雾之中,又像是在口中含入了一颗甜蜜的糖。这个长长的吻结束了很久,我还在微微发怔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双眼湿漉漉的。 我突然想起,林间的野兽向母兽求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对湿漉漉的眼睛。 他的声音低如梦呓,“阿冉,我的伤是心病,需要心药医。” 他将我又拉近了几分,“我的心药,是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抽泣和一声干咳,我顿时觉得无地遁形,干脆化回原身,躲在了意玄的身后。 “凰冉,你这只坏鸟,你为什么要和我抢意玄啊…啊啊啊啊啊…”云珠竟然是张着大嘴,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哭天抹泪。 药君好不尴尬,抹了抹自己脑门上那并不存在的虚汗,然后架着云珠欲捉我的双手,十分认真地叮嘱意玄: “意玄,我还是那句话,要克制,要克制。你现在受的这伤,得禁欲。你们再这副样子,我就把你们分开医治。” 云珠听了这话,攻击的对象变成了药君,又哭着捶打药君那老骨头,“我不许你胡说,我不许你胡说…” 意玄笑得像是个富贵公子哥儿 ,“意玄自有分寸。” 药君架着云珠向外走,“好,那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云珠抽抽搭搭的,嘴里还在喊着:“凰冉,你是只坏鸟,你是全天下最坏的鸟,我讨厌鸟,我讨厌鸟…” 意玄笑笑,锦被兜头罩住我的原身,他的声音很是不以为意,“我喜欢就够了。” 第261章 谜语人,弱水之上的沉羽 在一十八天休整了几日,意玄就送我去了玉山昆仑墟。途中,他很是细心叮咛: “东华帝君这人,规矩多。喝茶他要喝头茬的嫩叶,下棋他要玉山最好的玉做棋子儿。小仙们去拜见他,他从不收礼,可若是哪个礼数怠慢了,他一定要狠狠降罚。” 我想起来锦莳在南天门扫地的那桩旧事,有点忧心忡忡。 他安慰着我:“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现在有别的烦心事,见你也就是一晃眼的事情。” 他突然又老生常谈地问了一个他近来经常问的问题: “阿冉,你究竟是喜欢未野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天界都传,你爱未野爱得死去活来的。不但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了青苍鸾女的性命,对他,也只是轻轻带过,烧了他的神君府便罢休了。” 我也不知第多少次板起一张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脸,一板一眼地回答: “首先,我觉得我肯定是喝了迷魂汤药,才会着了未野的道儿。其次,我还是觉得,我要么是喝了迷魂汤药,要么就真的是如传闻中所说,关禁闭关多了脑子不太灵光。然后,我要和你再次郑重声明,我的心里,除了北海水君之外,就谁都没有了。” 他把头抵在我的肩颈处,闷声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总是咒自己脑子不灵光了。” 我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在一场什么比赛中,比输了。 活了十三万年之久的意玄上神,漫漫仙途之中,竟然一个往昔相好的女仙都没有。 我继续解释,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思: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饶青苍鸾女一命,不过是觉得,我若真同他们计较,就真显得我似乎很是在乎。我烧幽都神君府,也是因为未野欺瞒苍梧,我实在是气不过。” 我越是认真解释,意玄就笑得越发厉害。我说到最后,他简直是大笑出声,笑得我脖子都有些痒。 我伸手推了推他。 他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阿冉,我不过是逗逗你,你真是讲得一次比一次认真。” 我气鼓鼓的,“北海水君,我说的可全是真心话。” “是是是,”他忽然收了笑,也很认真地回我:“我说的也全是真心话。” 有奈暮赠我的青玉做路引,我果真是在昆仑墟之内一路畅通无阻。弱水之上的小舟中,一位紫衣神君,正在凝神打坐。 我把拜见东华帝君的礼仪都预先拿了出来,重重一礼,“苍梧凰冉,拜见沉羽神君。” 紫衣神君睁开了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我身侧的意玄笑了笑:“意玄上神,沉羽要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意玄也是笑笑,“神君同岳白合力卜算,算出来的,果然一一应验。” 紫衣神君飞身而起,足尖轻点,姿态飘逸地落在岸边,“这逍遥日子没有多少了,上神还是先回北海吧,早些做个决断,别留下什么未竟之事。” 意玄拱拱手,然后又轻轻地抱住我,在我的额头处留下轻轻一个吻。 轻得仿佛鹅毛拂过。 “阿冉,拜完玉山西王母和东华帝君,我们便回北海。” 我点点头,很有些舍不得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羽神君在身后喊我:“凰冉,上船了。” 弱水,绵延三千里不休,环绕着昆仑墟,也守护着昆仑墟中的玉山。守护弱水的沉羽神君,是一只玄鸟,是奈暮的师兄,也是西王母座下青叶上神的大弟子。 我看着一片羽毛也飘不过去的弱水,清澈见底,青得仿佛蓝色的水晶。头顶骄阳落入弱水,映出些五彩光芒。 光彩夺目,真不像是会消解肉身的弱水。 沉羽神君瞧出我的想法,很是散发善意地提醒我:“你可离那弱水远些,别瞧它漂亮,可越是漂亮的东西,就越是伤人。” 他话题一带,滔滔不绝了起来:“就好比说,幽都的未野,我曾经见过,是生得挺漂亮的一个后生。可他漂亮,却不安什么好心。你再看北海的意玄,虽然不像未野女人似的漂亮,可他实在满心满眼都是你。凰冉,你一定要…”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又成了五方四海,八荒六合的谈资了,不然怎么就连远在昆仑墟弱水的沉羽神君,都知道我和意玄确定心意的事情呢? 我截住了他的话头,“神君,你的师妹,奈暮上仙可在玉山?我可真是怪想她的。” 沉羽闻言,很是忿忿,“她?她抛下我去你们苍梧了!” 我见奈暮两个字,果真是可以成功转化话题的法宝,便不停地说着奈暮:“我记得,奈暮曾和我说过,她是同你打赌输了,才应了天君的诏,去的苍梧。” 沉羽追忆往事,有些不屑,附和着:“正是如此。当日我们赌你究竟几万岁前能飞升上仙,我赌的两万岁,她赌的十万岁。她输了,我赢了。那她自然要去苍梧,而我就可以快活地守着弱水。” 我十分汗颜,奈暮还当真是对我相当地没有信心。 居然赌我十万岁方能飞升上仙? 可沉羽怎会如此有信心,赌我两万岁前飞升,还居然赌赢了? 沉羽见我疑惑不解,高深莫测地解答:“我早就看见了今日,你会两万岁前飞升。很多以后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过一次了。” “神君此话何意?” “你日后自然就会知道了,这一天也不远了。” 我看着船下穿行的弱水,暗自腹诽,我平生最恨打谜语的了! 沉羽却没有读心术,又补充了一句谜语:“所有从昆仑墟走出的神仙,最终,还是要回到昆仑墟。” 说完,他不待我去琢磨这句话的深意,便跳到了弱水旁坚硬的土地上,“我们到了,下船吧。” 第262章 昆仑墟玉山 西王母端坐在雪白的皮裘之中,毛茸茸的雪白皮毛之中,有一只豹尾,豹尾很突兀地垂落在地,轻轻拍打着地面。 西王母的容貌千变万化,一嗔一喜、转头拧眉间,已经转换了很多张面孔。她每说一句话,便会变幻一个容貌绝世的面容。 二师姐瑶姬走了进来,她一直低头行进,不敢看同样站在殿中等待发落的我。一直走到西王母的面前,她才抬起头来,恭敬启奏: “王母,瑶姬今日按照云气走向,已将领地内三千座大山山头的朝云布置妥当。近来天气清爽,雨水尚不需落下。” 西王母点头的动作很是矜贵,说话间连变了三张脸,“很好。你的小师妹前几日,破格飞升了上仙,你觉得应当封个什么官职好呢?” 瑶姬又低下头,不敢看西王母变幻的面容,“瑶姬觉得,此事还是交由东华帝君定夺较为适宜。” “好,那你便领她去见东华吧。” 拜别西王母,瑶姬引路,我和她半句碎话都不敢说。一路走过无数山山水水,看过无数珍禽异兽和稀有的花草树木,又开启关闭了无数隐蔽的法阵,终于到了东华帝君的府邸。 瑶姬低声叮嘱我:“规矩点,帝君他老人家规矩多。” 我点头,心下了然,意玄已经很是提点我一番了。 东华帝君生着满头银发,脸是一张固定的俊美面容,面前尊神的容貌终于不再眼花缭乱地变幻,我头昏得也轻了些。 “凰冉见过东华帝君。”我行了个比见天君还要认真十倍的礼。 东华帝君本垂眸看着手中的经卷,几朵木槿花瓣落到了他手中之书上,他漫不经心地拂开花瓣,更加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然后一奇: “意玄真把他那两条蛇都给你了?” 我做梦也想不到东华帝君见我的第一面居然会是说这个,我本来准备好了满腹的讲经论道之说,预备多说几句,讨他老人家欢心。可现下,我除了小心应是,也没别的可说了: “帝君,确实如此。” “哦?”东华帝君挑眉,望着宫殿上方华美的藻井。那藻井中浮着几朵白玉雕成的莲花,像是正在随殿内紫光的流转而飘动着。 “这么说来,你肯定是要抗天君的旨了。”东华帝君看了半天,才重又低头看着我,问道。 我不敢欺瞒,干巴巴地回了句和先前一模一样的话:“帝君,确实如此。” “意玄的两条蛇,是他的本命法宝,出生起便带在身上的。遇见你之前,从不离身。一万多年前,他离开北海,去了南方天界,回来时便少了一条蛇。因他平时与诸位仙家甚少来往,大家都只当是自己从前记错了,他本就只有一条蛇。” 东华帝君说话的语调很是不疾不徐,莫名地让人心安: “一万多年前的那事,当时只有毕方、江渊和采薇知道。前几日他为救你性命,把剩下的那条蛇又送给了你,我猜九重天上,应该已经无人不晓。像这等趣闻,在天界众仙之间,向来是传得最快的。天君尚且还是天君,你们这样拂他的面子,隆居那个小心眼的,肯定要借机报复。” 帝君不愧是明察秋毫的上神,我更加无话可说了: “帝君,确实如此。” 他沉吟少许,最终下了定论:“不若我派你去九天司职,在隆居的眼皮子底下,也能多加提防。” 我又是一个比见天君还要严肃二十倍的大礼行过,“凰冉多谢帝君之恩。” 东华帝君并不觉得我过分地重礼,反倒十分受用: “九重天的夜间也需点燃灯烛,这九天之上的火一直无人掌管。你便上九天司祝融神官一职,等凤里澈继任了衡山,他便是你的上司。此职,不受九重天的管,却可以在隆居眼前,将九天情势摸个清楚。” 我这次是诚心诚意地磕头了,“帝君之恩,凰冉永不敢忘。” 东华帝君挥了挥手,“我本想多留你段时日,看看昆仑墟的风景,和你那亲爱的二师姐瑶姬叙叙旧。” 我眼皮一跳,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东华帝君的眼睛。 “不过,”他话锋一转,“以后你们还有重回昆仑墟之日,不过是大家的宿命罢了。那时,想怎么观赏昆仑墟的风光,便怎么欣赏。你和瑶姬,也终有重聚之日。” 东华帝君的隐语,和沉羽神君的一模一样,众仙都有重回昆仑墟之日。我猜了又猜,觉得他们的意思或许是,等到天君和龙族折腾够了,昆仑墟便可设下大宴,好生款待诸仙。 第263章 九天司职 九重天上向来没有祝融神官这个职位,自然也就不会有属于我的官家府邸。从前九天空悬的时候,从不点灯,任是谁来了空空荡荡的九重天,都只能自己用灵力得些光亮。 但自打隆居当了天君,九天上便灯火通明了起来,点灯之油用的是东海鲛人的尸体。 鲛人一族,有着惊天动地的美貌,也有着最为排外的族规。 隆居没当天君之前,鲛人归西,尸体便藏于东海海底,慢慢地与海水融为一体。可隆居当了天君,向来俯首帖耳的鲛人族长,只得一批一批地交出族中新近病死或是老死的族人尸体。 龙族,似乎是掌握了什么可以将鲛人尸体炼为灯油的秘术,九重天之上的灯,便这样点亮了几万年。 前来接应我的仙者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他佝偻着腰,垂着头,走上几步便会咳嗽一声。 许是他年岁老了,说上一会话,便会抚着自己长长的白须,细细思索一阵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见到我,这位老者实在是喜出望外,笑得长眉跟着一起抖动,“小殿下来得正好,我在九重天上当更夫,已经当了够久的了。灯油也已经快用光了,东海最近死的鲛人又太少。” 这老者浑不在乎地说人家东海最近,鲛人尸体太少,倒是丝毫不怕话传到鲛人族长的耳朵里去。 虽然鲛人一族,向来深居简出,可传言还是有的。鲛人极为善战好斗,只被水里的王者龙之一族制服过。 “九重天很快便要断灯节油了。近来,都只是可着陛下和几位殿下的宫殿点灯,其余的神君府邸,到了夜间,只能点一盏小小的灯。看着真是可怜哟。” 他捶了捶胸口,像是在顺气,“从我上九重天以来,都换了几代天君了,还从未见过九重天上这么寒酸过。小殿下来了,我便可以彻底歇手。我已在东方寻了个山清水秀的洞府,是个养老的好地方。明天我就走,从此再不上这九重天喽。” 我有些担心这老者能不能自己到东方,怕不是路走到一半,便要就地晕倒。一边搀扶着他,一边问他:“那上仙可要在去东方之前,先去一十八天的药君处,讨几服汤药,将养将养身子。” 藏在浓密白眉下的细小眼睛猛地一睁,极力瞪我,“我说你这小娃娃,怎么说话的。老仙我身子骨可硬着呢,我同你说,就是隆居死了,我也还得活着。” “是是是,老上仙说得极是。”我忙赔礼道歉,“可这任天君之前,九天上是如何点灯的?” 老上仙咳了咳,“先前呐,先前都是各家神仙用点灵力,照照亮便罢了。还有自己带灯上来的,还有自己带火上来的。九重天上风大,只有鲛人做成的长明灯油才能不被这风吹散。” 他又低声嘟囔: “再说了,先前的九重天,哪有这么多来往仙家,偶尔来一个半个便顶天了。我之所以接下这更夫的差事,不过是看在它清闲,谁想到隆居来了,一天到晚地折腾我。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拆散了。” 他拿拐杖杵了杵脚下松软的云团,“我说,小丫头,你是来接任我的。你可一定要长久一些地司职,不然我可便又要被召回九重天,没法过我那逍遥日子了。” 我陪着笑,重重点头,“是是是,老上仙您放心,我一定把隆居熬走!” 此番雄心壮志兼大逆不道的话,并没有引起这位前任神官的不满,反倒眉开眼笑的,咧嘴笑开了去,“好好好,小丫头说得很好。” 老上仙不用我送,随意交代了几句,便留下了一个令牌,自去了东方天界。按理,上一任的神官应当带我四处逛逛,见见诸位同僚,再指点指点我这份差事究竟该如何做。 可他那样的老态龙钟,我真担心走得多了,我便又要带他去一十八天见药君。 老上仙留给了我一个小木屋,这在九重天上连绵的宫殿中,显得格外突出。 突出的丑。 隆居喜好奢华,宫殿无一不是极尽气派,繁复的浮雕,华美的纹饰,叮当的宝石,描金画银的壁画… 听闻他上任的那一年,大兴土木,各方龙族被抽调了四分之三,都上了九重天兴修宫殿。那时,大家便暗地里猜测,隆居这是打算在九重天定居,再不离开了。 先前的天君们,因为知道自己不过是代司君职,都极尽简单,连灯都不肯多带一盏。至多,便是多带些夜明珠,卸任了还要带回自家的府邸。 曾经还有一位西方的天君,连九重天都不肯上来,一年来一次,平时都呆在自家府邸。众仙有什么事情,都去那位上神的仙府寻他。 最终,这位已经退任的天君惹得白帝青阳少昊大为不满,责令他要么痛痛快快地上九重天去,要么就另寻府邸,搬出西方天界。 那位上神很是不想离开西方,又很是不想上九重天,最终写了篇情深义重的退位诏书,昭告天下。 诏书的大意可以用十六个字总结:我不干了,求求大家,另寻贤明,替我司职。 我很是闲散地将三十六天都溜达了个遍,各位殿下的宫殿和各位神君的府邸我都拜访了个遍。 我甚至还私底下,拟了个单子,将诸位殿下和神君的审美排了个名。 司命星君的府邸,府门紧闭。看门的小童子和我说,星君回了东方的汪芒山,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司音神君的府邸,同样的府门紧闭。看门的小童子也和我说,神君回了南方的居烈山,也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我在九重天上的这两个旧相识都不在,我只好独自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巡视各处。 云珠公主的手下仙官,很会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听到云珠说:“你这只坏鸟,来我这里做什么?”便很有眼色地吼我:“我们家殿下不欢迎神官!” 我吃了个闭门羹,也无所谓,继续巡视其他几位殿下的宫殿。 原来扶郁,真的是隆居行五的皇子,他上面有四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二殿下屠缪在归墟,五殿下在风栖山,大殿下三殿下四殿下也都不在,全在各处凡间历劫。 我在自己那张清单上划掉这六位殿下的名字,五位皇子都不在,宫殿中自然无需点灯。六殿下云珠不喜欢点灯,那就等灯油燃尽了,叫她自己夜里摸黑。 掌礼仙官西陵怀瑕,竟然是在天妃赤水如晴的宫里当差,见到我,客气又生分,“小殿下真是尽心竭力,小小年纪飞升了上仙,又即刻上九重天司职,真是苍梧之表率。” 我也客气地敷衍她,可她竟不肯让我进天妃宫殿内细细查看,究竟要点几盏灯,才能最大限度地照明寝宫。 我很是为难: “怀瑕仙官,你不肯让我入内,我真是不好交代了。这灯油即将燃尽,灯到时全都得熄灭。就算我身负众多神火,可神火也是有限,需节俭着使用。所以我需要仔细勘察,认真验算,究竟该点几盏灯,在什么方位点,究竟要预备多少火,这都是马虎不得了。” 西陵怀瑕依旧没有半分放我进去的意思,我只好从善如流:“既然如此,那天妃的宫殿,便也是不用点灯了。” 我又从怀里掏出那份草拟的单子,将赤水如晴的名字从上面划掉。西陵怀瑕面不改色地送我出去,一星半点气恼的样子都无,真不愧是西陵家的翘楚。 第264章 回绝天君 隆居很是讲究。 荒芜的九重天不但被他修建起了连绵的宫殿,在宫殿的西侧,居然还有个偌大的花园,上题三个大字——御花园。 我每日奔波劳碌,早就累了,坐在御花园之中歇歇脚,看起了最近收到的家书。 第一封是苍梧寄来的,虽是奈暮新寄来的,可还是先前的内容:有她镇守苍梧,我无需担心。 第二封是从风栖山寄来的,凰泠给我报了个喜,她终于如愿飞升了上仙。其实五万余岁飞升上仙,也很是个谈资了。 苍梧果真是个出俊秀人才的好地方,从凤启、凤里澈、凰泠、到我,没有一个不是早早飞升上仙的。 第三封信是从榣山寄来的,长琴也给我报了个喜,说阿泠终于如愿飞升上仙,后面则是他对阿泠的赞美和对我的激励。如此区别对待,我倒也不好说什么。 第四封信还是从榣山寄来的,凤里澈简单地恭喜了我,提了几嘴凰泠的事情,然后便是连篇累牍地叙说,他为继任祝融少君,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辛苦。 他像报菜名一样地给我说了他是如何获得的各种神火,又是如何收服的各种神火,他现下还缺何种神火,他现下正在炼化何种神火… 我看不下去了,把他自传一样的家书又叠好,放回了怀里。 第五封信是北海寄来的,意玄的信真是言简意赅,上面只写了七个字:“阿冉,我很快便来。” 我看着信发呆,信纸上有他独有的乌木沉香。 真是好闻。 全天下最好闻的香便是乌木沉香。下次见了他,我也要讨些乌木沉香的熏香,给我的衣物箱笼都熏上一熏。 我看了看四周的繁花似锦,又想起了我那位于宫殿群东侧的小木屋。一西一东的御花园和更夫屋,对比鲜明。 我其实知道,祝融神官这名字叫得好听,其实不过是个更夫。职责所在,不过管管灯烛之事,再加上个夜间留心,莫叫宫殿走了水。 可是各处宫殿里住着的都是些上仙上神,很有些法力。 走水? 怎么可能! 更夫怎么了?对我来说,这可是得了个大便宜的官职。不但可以顺理成章地从正门进入各处宫殿府邸,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要走这些宫殿和府邸的图纸。 御花园里,华盖如云,天上的是红云,脚下的是白云。浓密的红雾之中,流淌着白色的花海,而红白两色之中,还夹杂着细碎的青绿碧色。 点缀的甚是好看。 忙碌了多日,我正陶醉,却听到身后一声娇声呵斥:“凰冉,你这只坏鸟!你怎么还不走,我不要看到你,你快点离开九重天!” 我心中叹气,怎么云珠连一时半刻的宁静也不肯给我,我回头假笑,可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云珠耀武扬威的身影背后,站着一抹黎色的身影。他往常喜欢穿玄色的衣衫,也曾经穿过雪青色的华袍,可今日他穿了赭色的长衣,外面罩着黎色的长袍。 颜色出奇的统一,又很合节气。 我突然心中有点恼,方才还在看他的信,说很快便来,谁成想是这么个来法? 他来便来了,居然还是和云珠一同来。 云珠还在说个不休,可说来说去,都围绕着“坏鸟”这两个字。意玄也并不阻止她,只是站在后面静静地听着,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 我心里醋意更盛。 苍天呐,不是吧。同未野的时候,中间隔了个青苍鸾女,现在也要叫我和意玄的中间,隔上一个云珠吗? 终于,另一条花径上,天君和天妃的尊驾来临。隆居和赤水如晴带着浩浩荡荡的仙童仙女仙官,有些急地走了过来。 赤水如晴开口训斥,有些疾言厉色的,“云珠,住嘴!你竟敢对苍梧的四殿下如此无礼,帝姬是你未来的嫂嫂,是九重天未来的太子妃,你如此不敬,是想讨打吗?” 云珠往隆居的身后躲,都说隆居最宠这个小女儿,可隆居看在我的面子上,居然是无奈地皱了皱眉,金口轻启,吐出来四个字:“关禁闭吧。” 天君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给我面子。 云珠面色苍白,扯着隆居的袖子胡搅蛮缠,“父君不可,父君不可,意玄才刚奉了你的诏上九重天,你就关我的禁闭,这怎么能成?要是关了禁闭,我连意玄都见不到。” 她口中的意玄继续淡漠地看着脚底的云,云气流转,色彩变幻。可意玄始终是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赤水如晴柳眉倒竖,加重了几分音量,“姑娘家家,说这些话,你可真是不害臊!” 云珠不甘示弱,梗着脖子,“我为什么要害臊?凰冉都不害臊,她勾引我的意玄,她不喜欢太子哥哥,若是真成了亲,凰冉便会秽乱九天!” 天君这次也是真怒了,“来人呐,押下去!关禁闭,关禁闭!” 而我也是真的有点怒了,不止恼意玄,还气云珠。 什么就她的意玄了?还秽乱九天? 我才不嫁你那太子哥哥呢。 赤水如晴略带歉意地向我赔礼:“云珠年幼,性子顽劣,还望帝姬莫要同她计较。日后我们两家结亲,还望帝姬多多担待些云珠。” 我勾勾唇,“云珠今年多大了?” 赤水如晴的面上闪过一丝赧然,“一万四千五百余岁。” 我笑得嘲讽: “我也不过一万五千余岁。虚长了云珠公主五百岁,就能独闯无神之地,身负五火,飞升上仙,九天司职。怎么天妃不说我年幼无知,性子顽劣呢?日后,我可该如何担待这位小姑?” 意玄一直低垂着的头突然抬起,有些凌厉的眼风扫过赤水如晴,像刀,冷如寒冰。随后,他又瞪了一眼我,似乎是责怪我的意思。 哼! 天君又是陪着笑,笑容中全是藏着的野心,与苍梧联姻,拿下南方,多么好的算盘。 他的野心毫不费力的,就说了出来:“帝姬不愧是苍梧最为惊才绝艳的,关完了禁闭,就飞升了上仙。想来,与小儿扶郁完婚之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我白眼一翻,回绝得果断,“这么急作甚?我大哥凤启被奸人算计,和魂飞魄散也只差了一线。此仇不报,我誓不完婚!” 天君有些为难,“可帝姬当日可是接下了那道旨,真的在南海关禁闭了呀!” 第265章 总是不信任多过了信任 我实在不想再和天君唠叨来唠叨去地讲这件事了: “禁闭是关了,可我从来也没说接下那道旨。补卓前去宣旨时,都未曾见过我的人影。毕方上神不是把他赶走了吗?赶走了,就是不接旨的意思。” 天君有些憔悴,像是凡间见到儿女闹脾气的老父亲那般慈爱,“可帝姬同扶郁的婚事,一早便定下了啊。” 我更是瞪眼,“谁说定下了?我阿爹阿娘都没答应的!” 赤水如晴却是抹了泪,只是不知这泪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可怜扶郁那孩子了。下凡历劫的时候,因为帝姬戏言,喜欢龙珠。他二话不说,便把右眼都送给了帝姬。回来的时候,他右眼瞎了,身上也带着重伤,病得那样厉害,可帝姬…” 天君瞪了一眼她,她才把几乎要溜出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我却不依不饶地追问:“天妃说,他送我的那颗龙珠是他的右眼所化。这事,可是真的?” 赤水如晴继续抹泪,哭得像是开了闸的水库,“可不是真的!我若有半句戏言,便叫我立刻天打五雷轰!” 我见她指天发誓,却觉得有点好笑,风栖山的神雷可劈不到九重天上来。 天君跟着说好话:“扶郁那孩子,确实是钟情于帝姬的。自打他知道了要同帝姬结亲,东宫之内,连只母猫都不见。我这孩子心冷,我们都是头一次见他掏心掏肺地对帝姬好。” 赤水如晴帮腔道:“屠缪的寝宫之中,女仙们换得勤快。可扶郁的寝宫之中,可是从来只有有莘高和有莘宋的。” 天君对自己家太子寝宫内的情况很是了如指掌: “现在只有个有莘高了,有莘宋去了西天梵境的尊者座下,每天给白莲花浇水。仅剩个有莘高,也因为听说帝姬很快便要嫁过来,收拾收拾预备回方葛山呢。” 我听得稀奇,果真是有了几分兴趣,“太子殿下,果真不是不近女色吗?” 天君的脸快速地垮掉,赤水如晴也忘了继续抹泪,愣愣地看向我。 “他送龙珠给我,果真不是因为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有龙阳之好,很是对不起我吗?” 赤水如晴比天君反应得快,断流的泪珠子很快便续上了: “天可怜见的,帝姬被困无神之地时,他没去救你吗?帝姬在云梦之时,他本能在风栖山接下雷罚,却一定要去云梦,为的就是借机看看你。下凡历劫之时,右眼轻轻易易的,便给了出去。帝姬还觉得扶郁无情,我看,应当是帝姬没有心才对!” 意玄和我同时震惊地看向赤水如晴,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而意玄的样子,我简直怀疑下一刻,他便要祭出青蓝二气了。 赤水如晴继续扯谎:“扶郁从来不笑,可一见到帝姬就笑。” 我终于又反应了过来,反驳她道:“他笑,真的不是因为,我很快便要落入他的魔掌,他觉得十分好笑吗?” 赤水如晴被噎了一噎,眼泪也有些续不上,可她脸不红心不跳,像是决心要说服我。 趁着她埋头思考忘记了流眼泪的空儿,我反唇相讥: “我记得扶郁在下界的时候,身边可是莺莺燕燕的,从来没断过。那些凡人就不说了,赤水月可是把殿下照顾得服服帖帖的。天妃何苦骗我,骗了自己又骗旁人,谎话说多了还当真了不成?” 天君终于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被丢尽了,拉着赤水如晴就要走,“近来灯油之事,辛苦帝姬了。我们觉得此处的风有些凉,身子受不住,先走了。” 御花园里和风阵阵,简直就是温暖如春,何来的凉风? 我转头看看意玄,这才明白,所谓的凉风,是青蓝二气在作怪。他的手上还缠着青色和蓝色的杀气,刚从天君和赤水如晴方才站立的地方收回。 见我的目光扫了过去,他开口唤我:“阿冉,过来。” 我本心中有气,可他一喊我,双腿很是听话,十分不争气地走了过去。 “阿冉,天君的旨意,是云珠来宣的。我不想闹得太过,正跟她去画堂宫,谁想半路就遇上了你。我本是想出了御花园,就甩掉她的。” 他说得十分真诚,不似作伪,可我终究是有些冷淡了,“意玄,真也好,假也罢,我不在乎。” 我看着他,也说得认真:“意玄,我被骗过一次。你若是再骗我一次,我不烧北海神君府,可我会终生不再见你。” “阿冉,我不会骗你,永远不会骗你…” 意玄用双手捧着我的脸,迫使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就像清澈的夜空,他眨一眨眼,夜空便像是碎了又复原。 他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你说你早忘了未野,可扶郁呢?”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扶郁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可曾对他动过心?我想问很久了,可我一直不敢问,我怕你说出口的答案会让我心碎。阿冉,你的心意,我始终不敢确定…” 说着,他终于垂下了手,像是不堪重负似的晃了一下,我伸手扶住他,轻声说道:“就像你不曾对云珠动过心那样,我也不曾对扶郁动过心。” 我们之间,总是不信任多过了信任。 他反复确认我的心意,用最拙劣的问话,一遍又一遍地试探。而我,亦是如此。 他终于睁开了眼,拉起了我的手,“阿冉,信我。” 原来此次天君召他上来,又是画像集册一事。上次给龙族合族子弟画像,隆居甚是满意。这次,天君又想搞个大阵仗,给九重天所有的神官画像集册。 不在九重天的神官们被再次召集回来,包括防风若柠和朱襄锦莳。 司命星君的府邸里,若柠的样子,很有些爱情滋润的意思。他容光焕发,句句带笑,“凰冉,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在九重天重聚。” 我坏笑着问他:“司命星君这是才从轩辕丘回来的?” 若柠一惊,“你怎的知道?难道涂山镜给你传了信?” 我扒拉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最近是没少收信。我想想…” 若柠的神色越发紧张,我只好不再逗他,“不过就是没有从轩辕丘寄出来的信!” 若柠很是松了一口气。 锦莳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很是不忿,“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在榣山和长琴比拼琴艺,正比到关键之处,天君那老不死的就派人下旨。他多等上一时半刻的,是会死吗?” 原来她在骂天君。 锦莳仰天长叹,“我就差那么一丁点点,就打败了长琴了啊!天君怎么还不去死!” 第266章 有些替锦莳不值 我和若柠都听锦莳骂了个痛快,她骂完了,才走过来,挑眉问我:“你知道当日,我为何那样生你的气吗?” 我摇头,有些忐忑,可还是问她:“那你现在可还生我的气?” 锦莳笑得很是恣意,“我当日生气,气得是,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可你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当日也是不知情的。” 她又有些歉疚,“凤启出了事,我还未曾帮过你什么,听闻你下凡历劫,又吃了不少苦。” 她这话,可算是让我想起来若柠坑我的那一茬了。我揪着若柠的衣领,凶巴巴地逼问他:“你且同我细说说,为何当时下凡历劫的命簿子,会改那么多?” 若柠吞吞吐吐的,并不肯说,直到锦莳也走了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朝他鬼吼鬼叫地威胁,他才好声求饶:“我说我说,两位小姑奶奶,我说还不行吗?” 我和锦莳同时松手,若柠有些不情愿,总算说了句实话:“一位上神找我,说要改命簿子,我若是不从,性命都不保。” 能威胁若柠性命不保的上神只能是意玄,锦莳却沉思起来,她的表情之机警,令我几乎怀疑她会想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凰冉,你又得罪谁了?”她疑惑地问我。 我叹口气,“我最近得罪的,可太多了。你们回来的前一天,我就得罪了不少人。” 又看了眼锦莳,我念起了名单,“赤水如晴,天君隆居,太子扶郁,二殿下屠缪,云珠公主,西陵怀瑕…” 锦莳越听越奇,若柠却是聪明醒悟地紧紧闭上了嘴。 看着锦莳合不拢的嘴,我又说出了一句令她花容失色的话:“锦莳,我决心退婚。” 她忽然抱住了我的胳膊,作出一副苦苦哀求的样子,“我求求你放过我,不是你就是我,你若退了婚,下一个就轮到我。” 若柠冷哼一声,“怕是由不得你。现在的凰冉可厉害了,不但身负五火,飞升上仙,还得了北海杀神的两条蛇。” 锦莳盯着我,目光中很有些拷问的意思,说话的尾调拉得很长很慢,带着些婉转的温柔杀气:“凰冉,你又有事瞒我?” 若柠很是好心,并不用我开这个口,就飞快地替我招供:“她已经心有所属了,原来她一直都怪喜欢人家意玄上神的。” 锦莳惊讶得愣在原地,仿佛五雷轰顶般的难以置信。 而我也终于寻着了个由头问若柠:“若柠,你是这九重天消息最灵通的上仙,你且同我说说,云珠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柠笑得很是瞧不起我似的,“我说凰冉啊,你还真是关心则乱,我可以拍着胸脯和你打包票,以我五方天界包打听的名头起誓,云珠公主绝对是单相思。” 我心下稍安,锦莳回过神来,扒着我的肩膀,继续鬼吼鬼叫:“我的天,凰冉,那你岂不是说退婚便退婚!你置我于何地?我要完蛋了!” 我很是淡定地将她的手拉下我的肩头,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这婚我可以退得,你自然也可以退得。” 锦莳突然收了故作疯癫的姿态,有些神伤地问我:“阿冉,我且问你,如果有一天,神农和苍梧开战,我们站在了对立面,你是否会记得我们曾经笑过、闹过?” 她这话问得仿佛我是个负心汉,我不由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可就算再怎么拿玩笑话掩饰,我也知道,她话里的场景,其实就快要发生了。 “锦莳,我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如果真的到来,那我希望,我们都可以为南方而战。” 我说到“为南方而战”这最后五个字时,锦莳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若柠扯了扯她的袖子,又向我道别:“我想到了我该回汪芒山的时候了,我去画堂宫画过像,便再也不回来了。” 他又看了眼锦莳,“就此别过,希望我们都能各自安好。” 锦莳勉强笑了笑,“我也去画堂宫画像,画过像,希望我也不要再回这冰冷的九重天。” 锦莳离去的背影突然像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她美丽,她聪慧,她是朱襄帝姬,她是司音神君。 可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输,输给了朱襄明轩,又输给了朱襄神农。储君之位旁落,她又像个牵线木偶般的被推出来,随时准备联姻。 我有些为她感到不值。 可我再明白不过,神农若真打算同隆居平分三十六天,锦莳是必要的牺牲,锦莳是被联合的部族姻亲。 第267章 画堂春 九重天上只有一样东西传扬得最快,那便是八卦流言。诸如斩杀了多少凶兽饕餮这样的美名,向来是没什么人感兴趣的。 而自打意玄也来了九天,我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没有一处宫殿拦着不给我进,也没有一位神君不肯乖乖给我构造图纸。 几日下来,若是问我哪座府邸有几进几出,有几间厢房几间客房,书房摆设如何,我如数家珍。 但若是问我这些府邸和宫殿究竟需要几盏宫灯,灯油剩得多不多,我定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完整的照幽灯也已经到手,我每天在各个天门处来回晃悠,试图记下防守松懈的时候,偷溜回南海。 专给意玄画像的画堂宫,本是云珠公主带着一众小仙童,亲自布置了几天几夜的温柔乡。其中风光,藏着些小女儿家的情思,云珠希望意玄能有所察觉。 只可惜,云珠被天君干脆利落地关了禁闭,画堂宫的春光再无限好,她也瞧不见了。 去画像的都是些严肃且疲惫的九天神官们,带着自家的小仙童,一边吩咐些琐事,差仙童们回去办,一边拿着意玄上神从画堂宫发出的号牌,敢怒不敢言地排着大长队。 我其实很明白天君的意思,这是清点清点九重天之上的人数,若是真打起来了,对于区分阵营,可是大有用处的。 上次给龙族合族画像,工期是三个月,意玄缩减到了一个月。这一次他却刻意慢慢地画,每天从第一缕朝阳画到第一束明月洒落九天。 此举惹得九天之上怨声载道,神官们不但觉得我每日前来叨扰官府很是烦人,就连画像的意玄也看着不甚顺眼。 轮到我去画像的时候,正是深夜。 我觉得自己有些像脱掉厚重鞋靴,蹑手蹑脚去偷会情郎的官家小姐。 可到了画堂宫,意玄又是笑得那样好看,好看得他勾一勾手,我便会不顾自己的脚下是否是金汤火海,直接行差踏错。 “阿冉,坐定。” 画堂宫被布置得春意盎然,仿佛御花园的所有花团锦簇都被平移到了这里。他不时垂眸低眼,睫毛像是黑翅的蝴蝶,总是让我想起花朝灯会那一夜的水下。 那一夜,金天楼的烟花盛放。 他的眼睛里,也有千万朵烟花盛放。 意玄已画了整日,此刻似乎是有些劳苦不堪,衣襟有些松散,提着画笔的手也有些歪斜。而这一歪斜,衣袍便有些滑落,露出了他的锁骨。 他的肌肤,苍白而没有血色。锁骨的颜色,雪色中带着些青色,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突然收了笔,停笔不画,“今天便画到这吧,明日再画。” 我其实也坐得烦了,走了过去,想看看他笔下的我,究竟被画成了何种模样。可他却灵巧地将画纸一卷,收进了袖中。 我伸手去抢,脚下却被一绊,跌进了他的怀里。而我的嘴唇,正巧贴在我方才看了许久的蝴蝶锁骨之上。 我笑笑,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看什么都觉得好。 意玄伸手将我的身子扳正了些,正斜坐在他结实有力的大腿上。粉色的桃花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锁骨上,又落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今日看起来也有些不同,竟然有了些血色。 我伸手将花瓣拂开,强装镇定,可心里有着隐隐的期盼。他的锁骨冰凉,脸也是冰凉的。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浓墨重彩的一双眼,征战沙场时,里面是杀气。今夜的皎皎月光下,却有些潋滟。 “阿冉,”他又唤我,还是那么好听,“我想,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天君逼你完婚,那我就杀上九重天,把你抢回来。” 他勾出一个有点苍白的笑意,“所幸,天界还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说辞。倒是有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的流言。” 我抱住他的脖子,突然为自己先前的酸意感到有点可笑。 他的眉毛又突然像是层峦叠嶂的远山,“我只求你,不要再折磨我。” 我看着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小声嘟囔:“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正当我的唇挨上了他的唇之际,我刚尝到了点凉意,他却突然侧了头,手中的青蓝二气直直劈向外间。 我回头,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珠向着扶郁告状,“太子哥哥,你瞧瞧他们,简直要在九重天上演活春宫了!” 云珠不是在关禁闭吗? 天君还真是心疼她,关了没几日便放出来了。 扶郁铁青着脸,看着紧紧抱住意玄不曾放松的我,就像是捉奸捉了个现形的正室。 很好,我就是要你扶郁难堪。 不然苍梧怎么退婚? 意玄的青蓝二气没有停歇,更加强劲的杀气直取云珠面门,语气森然,“云珠公主,你次次都坏我好事,是不是真的活腻歪了,想提前去酆都罗山点卯了?” 扶郁伸手,也使出了水气化冰的招数,和意玄抗衡。可很快他就不敌,透明的冰碎成了粉末,散入了云团之中。 云珠脸色苍白,像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只是呆呆地看着扶郁和意玄斗法。 意玄冷哼一声,意欲再攻。 扶郁却收了手,胸前心口处半分防御都无,他看起来有些悲切。我却想起了昆山玉碎的那一日,苍梧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很悲切。 扶郁的目光恢复了平静,“凰冉,你真的想好了?” 我勾着意玄的脖子,偏头看着扶郁,“当然。” 云珠忽然来了力气,把赤水如晴在御花园说过的话,又鹦鹉学舌般的说了一遍,最后总结中心思想:“太子哥哥是很喜欢你的,四殿下,我求求你,不要退婚。” 我觉得好笑,云珠却说得很认真,看我的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哀求。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想九重天果真是个滋养的好地方,能养出这样天真烂漫的公主。 在我们南方,神农帝姬自小就精于算计,虽然她的算计次次落空,可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帝姬。而另两位苍梧的帝姬,虽然脑子大概是不如旁的帝姬的,可战力还是数一数二的高强。 云珠突然又暴起,恶狠狠地挥舞着小拳头,“凰冉,你这只坏鸟,你不过是个更夫!你就是个更夫!” 我跳了下来,拦住了意玄杀机四溢的青蓝二气,走到云珠面前,很认真地问她:“是个更夫又如何?” 云珠小脸憋得通红,扁了扁嘴,又呜呜地开始哭,“你是个更夫,你丢了苍梧的脸。” “我们苍梧的脸面?”我眯起眼睛看着扶郁,“我们苍梧,自从储君出事,就再也没有所谓的脸面了。太子殿下,你说呢?” 扶郁只是用很悲哀似的目光看着我,根本不理我的问话。 云珠却是很会异想天开,扯着我的袖子又喊:“那我便去求父君,他能给你和太子哥哥赐婚,也能给我和意玄上神赐婚。” 我失笑地看她: “你觉得你父君的话,五方四海,八荒六合有多少人肯听?他坐在君位上的这些年,又有多少人阳奉阴违?你仔细算算,他这些年下了几道旨意,又有几道旨意被真正接下?” 云珠一时愣住,也忘了哭。 扶郁却是没了表情,我的话终于是激起了他的讶意,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那样地看着我。 自从我烧了幽都神君府,九重天上都盛传,我脑子不太灵光,每天只知道闯祸。 我看着这惊讶的兄妹两个,一字一顿: “我曾在峻祁之山放下狠话,要峻祁合族陪葬,这句话,依然作数。我凰冉,为仙的准则,一直都是秉持着说到做到的。你们今日若是逼我,不如我再放些什么狠话出来,大家都好心安。” 第268章 退婚后的姑奶奶 扶郁同样的一字一顿,语气决绝:“凰冉,我决定退婚,我不逼你。” 我先是心头一喜,随后又是一恼,这句气势十足的“我决定退婚”明明应该是我先说出来,而不是他先说出来。 扶郁说完,不顾云珠还在跺脚想说辞,拉着她便走了。 第二日,锦莳便从神农再次奉诏上了九重天,来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是骂天君就是骂扶郁,还夹带着几句骂我没良心的。 九重天再次盛传,扶郁害怕打不过意玄,主动退了婚。天君不死心,又把扶郁赐婚给了锦莳。 流言蜚语传得很畅快的时候,我正打着瞌睡,坐在画堂宫里,被意玄画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画像。 意玄刚一落笔,锦莳便杀了过来,揪住我的胳膊便开始赌天咒地,从天君不得好死骂到了扶郁早死早超生。 她骂了个痛快,才委屈巴巴地问我:“凰冉,你算是逃脱了,可我又要落入他们的圈套了。我可该怎么办?” 意玄觉得锦莳骂得有几分聒噪,早就拍拍袖子去了偏殿,连画笔宣纸和水彩都收拾得很是利落。 我见她说得委屈,正在耐心想对策,昨日被扫地出门的云珠却又颠颠儿地小步跑了进来,身后一个仙童都没带。 她手里端着琼浆玉露,看着比锦莳还要委屈上几分,“姑奶奶,您尝尝味道。若是不合您心意,我再去叫他们重新酿造。” 锦莳顿时收了委屈,威风十足地侧卧在一张榻上,一边喝着那琼浆玉露,一边拿眼睛斜着云珠。 云珠伸出小手,一会给锦莳捏捏肩膀,一会又给她捶捶背,还不时小心地问询:“姑奶奶,我这个力道可合适?” 锦莳闭上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从嘴里哼哼了两声:“满意,姑奶奶我很满意。” 我看不下去了,将她推醒,“什么姑奶奶?这小丫头我都摆不平。怎么她才见到你,就这么服帖?” “自然是姑奶奶,”锦莳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她母妃要喊我姑姑,那她岂不是要喊我姑奶奶。不止是她,九重天的诸位殿下都该喊我姑奶奶。” 说话间,扶郁从厚重的朱红色殿门外走了进来,走过一重院落,迈步进了玉色的门槛。他看着锦莳,十分恭敬地发问: “姑奶奶,父君要见我们,商量大婚事宜。还请姑奶奶移驾,随我前去弥罗宫。” 锦莳很不耐烦,“姑奶奶不想见,你去回绝了他。” 我本以为扶郁要说一番大道理,劝锦莳不要闹脾气,以大局为重,他却仍然很恭敬:“是,姑奶奶教训得是。” 扶郁稳步走了出去,我却是站立不稳,寻了把椅子坐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珠和锦莳。 锦莳张了张嘴,还不待出声,云珠便懂事地回道:“姑奶奶可是口渴了,云珠这就去。” 锦莳满意地点头,看着云珠走远了,才对我说: “我想着呢,既然你可以一个推一个的,把太子妃推到我头上。那我便有样学样,也击鼓传花,传给下一位。我已经派人去白帝那边去问了,西方的几位公主帝姬我也都去问了。” 云珠又颠颠儿地跑了回来,不但带了整坛的琼浆玉露,还带了尚挂着露水的新鲜瓜果。 锦莳看了一眼她,云珠便吓得跑快了几步。 锦莳很是得意,又看向我,“现在,我便静待消息。” 好消息没等来,坏消息倒是来得挺快。 天君急得比热锅上的蚂蚁也好不了多少,他一着急,织女的梭子就织坏了几只,大婚的礼服就备好了。天君又一着急,掌礼的西陵怀瑕几乎跑断了腿,典礼上的一应事宜便已就绪。 锦莳没等来其他几位帝姬的答复。 锦莳等来了一个良辰吉日,一个南方与龙族结亲的大好日子。 天君怕锦莳也逃了,干脆就让她住在东宫。东宫外,有各方调上来的龙族子弟,严加防守。 锦莳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习俗,完婚前两位新人不得相见。她不见扶郁,倒是整日地要见我。 扶郁的东宫里,本该有个侧妃赤水月,可赤水月见了她,不喊姑奶奶,直接喊祖奶奶。 锦莳的左边是殷勤伺候的云珠,右边是嗑着瓜子的我,听赤水月喊她祖奶奶,满意得几乎要翘尾巴: “很好,你很懂事。等到我和扶郁真的成亲了,我就封你个侧妃当当。到时不许喊我娘娘,也不许喊我姐姐,就喊祖奶奶,我爱听。” 赤水月看着几乎快哭了,锦莳和她年岁相当,锦莳甚至比她还要小上几岁。不过大家都是活得山长水远的神仙,究竟谁比谁大几岁这种事情,没必要计较太多。 “祖奶奶,织女派人来东宫,送了大典时的礼服。太子殿下的意思,以后天宫中的内务,,便都交由祖奶奶打理吧。” 锦莳一瞪眼,很是不平: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的神农帝姬,平日在居烈,掌管的是司战之务。虽然到了九重天,当了个司音的神官,可这些女儿家家的事情,我半分都不懂。怎么我那大侄女赤水如晴不管?” 赤水月红了眼睛,衣袖拂动间,她胳膊上的青紫伤痕便被暴露在我和云珠的眼中。云珠叹口气,低了颈去给锦莳揉肩。 她今日穿了件轻纱罗裙,模模糊糊的,能看到肌肤,而云珠白皙的后背,竟然也是一片乌青之色。 难道是锦莳干的? 赤水家的这几个,如此乖觉,竟是因为被她下了黑手? 云珠低声啜泣,但还是接下了话头:“姑奶奶,我母妃自觉德行有亏,也去关了禁闭。” 锦莳示意云珠换个方位敲腿,嘴里啃着一个红艳艳的果子,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的,“关禁闭?你们除了关禁闭还会什么?” 我觉得我有必要捧锦莳的哏,适时地加上了一句俏皮话,“还会给人赐婚啊。” 锦莳正哈哈乐着,却突然规矩万分地不再顽笑,手中的果子直接吞进腹中,险些被噎得背过气去。 云珠见自己的姑奶奶吃个果子都能被噎,用小手乖顺地给锦莳顺气,并没见到东宫的来客。 我却看得很是清楚,喜上眉梢,“意玄!” 第269章 太子大婚,锦莳逃婚 意玄今天穿的是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袍子,而我今天穿的,是织女为贺祝我九天司职,特登送来的新衣服,一件月白色的衫子。 天青色和月白色交叠在一处,是海天一色的淡青碧色,袍袖下面,是无视东宫内诡异唇枪舌剑,交握的两只手。 “我来接你回去。”意玄最近笑得多了些,他一笑,东宫偏殿内的几位女仙都看着他。 赤水月抖了起来,锦莳则是扮乖,泪水涟涟的是云珠。 我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赤水月,“你抖什么?意玄的青蓝二气又不会随意取人性命?” 赤水月本来对我这位前准太子妃,是有些怨言的,可她现在因为惧怕意玄,捎带着也十分怕我。 她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帝姬教训得是。” 意玄看了一眼锦莳,锦莳便聪明伶俐地叫云珠和赤水月退了出去。而她们两个临走,还不忘让锦莳再过过耳瘾。 “祖奶奶还有什么吩咐的,只管知会小的一声。” “姑奶奶我等下再进来伺候您。” 意玄有些惊讶,挑眉看着锦莳。 锦莳自上了九重天,就嚣张跋扈得恨不得去弥罗宫拔光天君的胡子,可此刻,却乖觉万分地替自己找补:“不过是赤水家的小辈们,分外懂礼。” 意玄了然,问了个旁的:“朱襄帝姬,有何打算?” 锦莳却是笑着看了眼我,眼神中藏着杀机,只是这杀机是若有所思的杀机,而不是冲着我来的:“不能退婚便逃婚。我没有阿冉的好运气,逃婚的本事总还是有的。” 意玄颔首,“一早便听闻朱襄帝姬的琴艺了得。想来前段日子在榣山向太子长琴讨教,已把那琴音中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 “我已预备好,大婚当日,操琴一曲。以神农琴奏乐,给自己博得一线生机。”锦莳笑得淡然。 自从她前几日奉诏上了九重天,脸上的笑,竟也是一日多过一日。 意玄还待说句什么,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却开了,原来是扶郁。 “姑奶奶,”九天太子给未来的太子妃行了一礼,态度谦恭,十分客气。 “还请姑奶奶移驾。织女送来的大婚礼服,不知尺寸是否合适,还请姑奶奶试穿一次,方好定夺。” 锦莳对着扶郁,气焰嚣张,“扶郁,我不是说大婚之前都不要见我吗?” 扶郁低着头,不去对视锦莳那盛气凌人的眼,“姑奶奶,小的不过是您移驾,至于您口中说的大婚,是和太子。可现在姑奶奶的心中,我可不是太子。” 锦莳一定要和他吵个明白,“扶郁,你可真是好样的。先前哄骗凰冉,百般的讨好。现在又想逼我,难道在你心里,南方是这么唾手可得的吗?” 扶郁抬头,漠然地看着她: “你我之间的婚约,本是神农和九天一早便说好的。神农临时变卦,太子要婚配,苍梧的凰冉曾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苍梧不愿,这桩婚事又回到你的头上。难道不正说明,你我之间兜兜转转的缘分吗?” 而他口中那个曾经不错的选择,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拌嘴,竟然觉得,他们此刻有些寻常夫妻的意思。 锦莳气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站起身,像是要和扶郁打一架。我扯了扯意玄,飞也似的逃离了东宫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东宫,意玄从怀里掏出画纸给我看,“今日已经画好了,只是还没来得装裱。我想先给你看看,若是哪里不满意,我再修改几分。” 画纸上的姑娘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英姿飒爽,透着灵动。 原来在意玄的笔下,我长这个样子。 “这样就很好。” 太子大婚的日子定得很近,不消几日便到了正日子。五方请帖送出去不少,肯赏脸来的也很多。 扶郁和锦莳都穿了纯白色的礼服,九天龙族尚白,神农尚红,可因为是神农嫁女,规矩只好跟着九天龙族的来。 礼服是织女用三十六天的云气织成,用星光金线绣着二十八星宿。扶郁的袍裾上,绣着青龙,锦莳的袍裾上,绣着赤龙。一青一赤的两条龙,都似活物,其中以龙目最为传神,金光四射。龙生八爪,追逐着礼袍上的云气和星光。 西陵怀瑕率着诸位礼官,从接应诸位仙家、奏起仙乐到宴席插花,忙得团团转。 而近来的九天神官们,被我和意玄折腾得不轻,经常被耽误办公。不是要开府门看灯,就是要去画堂宫排大长队画像。 紧跟着,九重天上的一桩大喜事更是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神官们各个都盯着乌青的黑眼圈,麻木地迎来送往。 等到一应繁琐的礼节和唱喏过后,锦莳提议:“榣山的太子长琴没有来,这司音神官们所奏的曲子也实在是忒单调无趣了些。不如锦莳用神农琴奏响一曲追风,为今日的大典助兴。” 天君皱眉,很是不愿的样子。扶郁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锦莳,可什么也没说。 朱襄明轩看着倒是乐意之至,手指在腰间一拂,红光一闪,腰间随身携带的神农琴便化为了原形。 他双手捧琴,走到锦莳身侧,颇给天君面子,一同跪倒,“为庆神农同九天永结姻亲,明轩奉上神农琴,以作贺礼。” 天君点头准奏,锦莳镇定地接过琴,和朱襄明轩交换了一个凌厉的眼风。随后芊芊十指,拨动琴弦。 可她拨动的不止是琴弦,还有心弦。 她奏响的也不是追风,是追命。 她奏响的是杀人的曲。 在场的诸仙纷纷捂上双耳,运起灵力抵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我因为躲在意玄以青蓝二气搭起的结界之中,看得分明,锦莳竟是用了金蝉脱壳的法术。 随着乐曲越发激昂,越发摄人心魄,锦莳的身影也越发地淡,姣好的面容也越发透明。弹到最后,神农琴前,只剩衣冠,而无人影。 一曲奏罢,锦莳逃婚了。 第270章 舆论满天飞后的躺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珠和赤水月,两位昨日还在恭恭敬敬喊着“姑奶奶”和“祖奶奶”的女仙,突然丝毫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妃不见了!” “太子妃失踪了!” 云珠有些像是在假哭,干嚎了几声,也不见眼泪。赤水月就显得情真意切得多,她不但嚎还真哭。 “我那苦命的太子妃啊,我那苦命的祖奶奶啊。祖奶奶不见了,九天之恨啊!” 而祖奶奶这三个字一出,天君和朱襄明轩便铁青了脸,赤水如晴则是晕了过去。 扶郁倒是不言不语,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我很有些佩服锦莳,居然让赤水月和云珠听话至此,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意玄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是涂山家的术法。想来先前轩辕丘时,涂山镜欠朱襄锦莳的,今日便还清了。” 原来是青丘涂山的魅惑之术。 涂山秘法对灵力低微的仙很有效用,被施法之人如丧失了心智一般,对施法之人言听计从。 大婚最后在一片闹哄哄的气氛中结束了。 扶郁领兵去追太子妃,神农帝君和帝后气冲冲地离席。虽然那气看着没几分是真心,可毕竟做足了面子。 天君则是忙着掐赤水如晴的人中,下诏到一十八天请药君。西陵怀瑕倒是老成,率着众仙官将赴宴的诸位神仙送出了南天门。 太子大婚,最后成了桩可笑的闹剧。 我拉着意玄,混入群仙之中,也趁乱出了南天门。 意玄觉得好笑,“我们若是想走,大可正大光明地走,何必如此。” 我却很是兴奋,“这种闹哄哄的气氛,不参与一下,我觉得可惜。” 扶郁退了我的婚之后,九重天上本来对我有些可怜,觉得我当真是自从烧了幽都神君府后,脑子不灵光得很。可后来我飞升了上仙,流言又觉得我是脑子不灵光,却十分天才的仙。 等到我和意玄的流言满天飞时,九重天上的流言便对我佩服得紧。可等到天君病急乱投医似的赐婚扶郁和锦莳后,九重天上的诸仙又觉得此事甚为不妥,对他们的太子名节有损。 天君这样赐来赐去的,不知情的倒以为扶郁其实是个没人要的。一则不好女色乃是因为有龙阳之好,一则去过无神之地便也把脑子搅坏了。 等到锦莳退婚,舆论更是一边倒地讨论扶郁究竟有什么毛病,竟让两位南方天界的帝姬都唯恐避之不及。 去通天门处给司阍神君递关碟的路上,我听了一路的窃窃私语。 “苍梧帝姬退婚倒还情有可原,毕竟那位殿下竟是让万万年不肯出北海的杀神意玄动了心。可也没听说朱襄帝姬竟也心有所属啊?” “这你便不知了,听闻扶郁脑子比凰冉还坏呢。” “他们三个可是在轩辕丘时的同窗,都是互相熟识的,若是脑子不灵光,定是一早就发现了。” “这么说来,苍梧帝姬其实脑子也不坏,一早便发现了太子殿下脑子不灵光,使计让太子殿下退婚。” “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太子殿下脑子不灵光,若是让苍梧先退了婚,天君的面子也不好看。” 众仙之中,倒是有扶郁的拥趸,替他抱打不平: “若是太子殿下的脑子真不好,青帝怎会收他为徒,教会了他风栖山的引雷之术?太子殿下也是年纪轻轻便飞升上仙的,以水化冰之术,除了那位冰冷瘆人的杀神,便只有太子殿下会了!” 冰冷瘆人的杀神在旁边听了这话,反倒是微微一笑。 反对扶郁的仙倒也是有的: “青帝若真是对扶郁满意,怎会今日这大婚的庆典都不肯来?不止青帝不肯来,他的师妹,苍梧的三殿下可也没来呢。” 八卦此时却转了个弯: “苍梧三殿下没来,榣山的太子长琴也没来,不然朱襄帝姬哪能得到机会操琴,奏响那支诡异的曲子?” “话说,苍梧三殿下和榣山的太子长琴是不是也好事将近了?” “司命是这样说的,他消息最为灵通,肯定是准的。” “长琴倒是和意玄交好,可长琴那样温和的人品,怎会和意玄那样冰冷的上神交好?” “意玄是征战万古沙场的杀神,身上杀气重了些,自然平常。你怎可对意玄上神不敬?” 原来前来赴宴的群仙之中,还有意玄的拥趸。 话题从我和扶郁,转到了扶郁和锦莳,转到了凰泠和长琴,最后又转到了长琴和意玄。各方拥趸,辩论不休。 说到最后,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起涂山镜和防风若柠定然关系不一般的。还有离谱一点的,说起了没影子的八卦,说我和锦莳曾为了涂山镜争风吃醋。立刻,便又有小仙反驳,说我和锦莳明明是为了扶郁争风吃醋。 马上又有好事的小仙接上了话头:“可意玄上神当真是对苍梧的凰冉好啊,无论凰冉怎么闯祸,意玄定是第一时间杀到的那位。” 小仙们啧啧了起来:“意玄上神的真心,可不易得。凰冉搅出了多少烂摊子,哪次不是意玄上神收拾的残局?” “听闻洪荒时期,不少女仙向意玄上神自荐枕席呢,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便宜了苍梧的小白痴。”说这话的,是个嗓音清亮的女仙。 我转头,剜了意玄一个眼刀。 话题很快又回转到了我的身上,“她可当真是个白痴。幽都的未野迷魂汤药一端出来,她就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净。最可笑的是,最后竟然是二殿下屠缪替她手刃了鸾女。” 很快便有仙压低了声音问道:“二殿下还在归墟呢吧?” 有仙者附和: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实在是蠢笨呢,听说他为了救自己的二哥,下了归墟水底,受了重伤。你说他这又是何苦来呢?都是一家的亲骨肉,天君怎么也不会要了二殿下的性命啊。” 很快,诸位仙家又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讨论起了扶郁的脑子究竟有多不灵光。从他的儿时讲到了现时,从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当中,找寻到了扶郁蠢笨的佐证。 最终,在太子退婚、神农帝姬逃婚的这一风波之中,名誉最为受损的,反倒是太子扶郁。 天界舆论对我和锦莳,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多有嫌弃,都变为了多有同情。 第271章 世间再无百里相 意玄本打算带我去北海,可毕方却从南海来了信,催我们快些去见他。 信里,他又不说究竟有什么紧要事,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外加一个大大的感叹号:“速来!” 那个感叹号红艳艳的,竟然还有点像毕方神火。 南海的宫殿里,毕方先是带着喜色地急声说道:“前几日,有个叫百里相的丫头,抱着一盏灯来了南海。” 然后,他狐疑地打量了一眼我和意玄,方才继续:“那丫头浑身是血,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看着就要不行了。她说自己是云梦的九徒弟。这灯让她二师姐和小师妹看了,便知来龙去脉。” 说着,他皱眉,“我有心留她在南海养伤,她却不肯,带着伤体,跳了南海。我也没拦住。” 灯一入手,我便知道没错。 和照幽灯异曲同工的古意盎然,而古朴的青铜罩子中,华光暗自流转,隐有乾坤之象。 我像是在苍茫雾海中漂泊的渔人,突见一点明光,心中被盛大的喜悦填满了。 我从怀里掏出照幽灯,和毕方递给我的灯比了又比。虽然形状制式不同,可确乎各是一半玉虚琉璃盏。 毕方悠然叹了口气,“你这九师姐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 我却几乎喜极而泣,心中酸涩又雀跃的感觉好容易才忍住。 意玄看出我心神激荡,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阿冉,莫急。” 毕方更加狐疑,很想问句什么,却没问出口。 是了,南海相比于九重天,几乎就是个消息闭塞的山寨。九重天上的八卦都满天飞地热闹极了,南海却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我小心地将两盏灯都交到了意玄手上,“我传信给二师姐。” 青鸟飞出,意玄陪我站在南海岸边等了整整一日。直到入夜时分,二师姐才鬼头鬼脑地从南海水面之下探头出来。 她一边分开浪花,一边后怕地吐舌头,“可吓死我了,差点就被沉羽发现了,我好容易才溜出来的。” “瑶姬殿下。”意玄点点头,就算见过了巫山神女。 看见了意玄,二师姐却是朝我戏谑地笑,“小师妹,你的风光伟绩我在昆仑墟可是全听去了。” 我不理她的调笑,抓着意玄的两只手,朝瑶姬的面前递。意玄也很是配合,一手一灯,高举着给她看。 瑶姬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先拿过了九师姐寻来的那盏灯,嘴里嘟囔:“九师妹真的把这灯找来了?” 我急切问她:“九师姐寻来的这灯…” 说到一半,我竟然是说不下去,生怕希望会再度落空。 瑶姬却是点了点头,“这灯是我叫相儿去寻的。” 她仔细端量那灯许久,“明心灯,没错,和照幽灯合二为一,便可以得到玉虚琉璃盏了。” 意玄却是挑眉,偏头问我:“你向扶郁讨龙珠,为的就是玉虚琉璃盏?” 瑶姬惊奇发问:“意玄上神竟也知道玉虚琉璃盏吗?” 我却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那龙珠虽是扶郁赠我的,可意玄最后还是为了我下了九重之渊,从骊龙之颌夺了颗龙珠还给了扶郁。 我不欠扶郁的,却是永生永世欠着意玄的。 唉,也真不怪毕方上神说出那样的话。幸好,我自己也十分乐意。 意玄将照幽灯也交给了瑶姬,倒是十分放心。他轻轻拉起我的手,“阿冉,你何苦瞒我,我还以为你陪扶郁下凡历劫…” 他顿住不言,另起了话头:“你陪他下凡历劫,原来是为了寻照幽灯。防风若柠的嘴巴倒严,半句都不曾透露。” 他轻轻地摩挲我的右侧脸颊,很是心酸似的,“我还以为你不过是玩心重,去了那处地界,方才发现的照幽灯踪迹。” 瑶姬正比对着照幽灯和明心灯,听到这话,随口接道:“我们云梦小师妹,是个最有心事的。不过,九师妹倒是比小师妹的心事还要多。” 瑶姬面色平静地将两盏灯都收进怀里,“相儿说她受族人欺压,为保自身周全,便拜师云梦。寻此灯回来,为的是报答云梦。可我瞧着,总觉得还有内情。她怎会知道将灯送到南海,而不是云梦呢?” 我心想,也许,世间不会再有百里相了。 意玄的手还停留在我脸上,听到二师姐这样问,我有些心虚,顺势躲进意玄宽大的袍袖后面,含含糊糊地说着:“兴许百里是个我们不知道的部族呢。” 瑶姬却摇头,“我去探询过了,百里族中并无百里相其人。” 我拉着意玄就要回身,“兴许是二师姐探询的凡间地界并不对,凡尘幻世,难以计数,二师姐在寻访途中出了纰漏也是难免。” 瑶姬跟在身后,说了个尾调颇高的“是吗”,听着不像是相信的样子。 到了南海最秘密也是最稳妥的宫殿密室中,瑶姬坐定。我和意玄不坐,只是拿眼瞧着她。 毕方上神在这处宫殿外,横七竖八地加了足有十几个法阵,意玄又补上了几个,务求万无一失。 瑶姬仍在研究照幽灯和明心灯,不时地向我解释: “小师妹莫急,我上次用这玉虚琉璃盏的时候,是完整的一盏灯。这一下子分成了两半,我实在也是无从下手。须得我仔细琢磨琢磨。” 意玄薄唇微启,说出的话竟是带着些威胁意味:“那就请巫山神女在此仔细琢磨吧,若是一时琢磨不出,这法阵也不好关闭。” 说完,他不顾二师姐垂头丧气地偷眼瞪他,就拉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我小声问他:“二师姐可是瑶姬殿下,你这样子,不怕她记恨你吗?” 意玄却是失笑摇头,“你知道万万年之前,洪荒之战时,心里记恨我的有多少吗?” 我茫然摇头。 他微笑着自问自答:“数不胜数。”随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那些人都死了。” 南海的夜,明月似乎带着点肃杀之气,透着红色的光,照得他的双眼有些像沸腾的海子。却是双带着点生机的鲜活眸子,不像初见时那透着冰冷寒霜的样子。 我在心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第272章 凤启归位 执手看遍了南海明月下的景致,宫殿密室的方向,终于透出了点不寻常的迹象。可白光尚未冲天,便又被宫殿外的法阵压了下去。 看来,是玉虚琉璃盏,合二为一了。 还不待我来得及动作,倏忽一声,毕方上神便在南海无数孤岛中,精准地找到了正漫步林间的我和意玄。 毕方有些不知所措,“怎的无人同我说这玉虚琉璃盏合二为一的动静这样大,意玄你快些随我去守阵,晚了,九重天又要派人来抢。” 我眨眨眼睛,那白光不是被法阵给拦住了吗? 意玄又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为我解释:“那道神光虽然被拦住了,可其中蕴含的灵力太过强盛,不是我同毕方设下的法阵可以拦截的。” 毕方拉着意玄,飞也似的奔去了宫殿密室的方向。意玄本还想反手拉住我同去,可毕方动作太快,我只是眨了眨眼睛,他们两个的身影便化作了天边的一颗流星。 眨过眼,我也跟着发足狂奔。 密室之中,瑶姬笼罩在白色神光之中,显得格外庄严神圣,竟是所有我见过的上神上仙中,最具神性的一位。 瑶姬无限慈悲地看着我,半晌,白光散去,神性褪去,总是坏笑的二师姐又回来了。 瑶姬将通体剔透、华光璀璨的琉璃盏递给了我,“九师妹和苍梧凤启有缘,这灯里有凤启的一魂一魄。今夜,凤启便可归位。” 我紧紧地将那灿如星光的琉璃盏抱进了怀里。 毕方曾说,焱境石中尚缺一魂一魄,此刻琉璃盏中却有那缺失的一魂一魄。 苍梧的储君,终将归位。 琉璃盏没有花纹,也没什么雕凿的痕迹,只是中间有个小小的凹槽。 自从出了兰氏王朝的芜山,我的身上总是常带两样东西,一个是照幽灯,另一个便是扶郁的龙珠。 我听到我的声音带了些颤意,“我们去东岐山。” 龙族兵将一早便将苍梧山给团团围住了,可东岐山外,还是短暂的宁静。 位于西荒的东岐山,前不久才用五道神火封了山,分别是凤凰神火、毕方神火、纯阳神火、金乌神火和涅盘神火。 当日封山之时,书因曾以玄鸟本体入山,并立誓凤启一日不归位,他便一日不出山。 凤凰神火和毕方神火的封印,我和毕方上神很快便解开了。 等到纯阳神火和金乌神火的时候,便只能由我费力解除。好在有意玄在旁边给我支撑,源源不断的灵息帮我补足灵力,施展灵根内的两道云梦神火。 天光微亮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道封印——涅盘神火了。 可毕方上神不是凤凰,本就没有涅盘神火。我又只是上仙,更没有飞升上神时方能获得的神火。 意玄在一旁看着我干着急,可也无计可施,他的青蓝二气一出,怕不是会更加激起涅盘神火的威力。 阿爹阿娘为治涅盘火毒,在神州极北处闭关。为上九重天夺回焱境石,已经惊动过他们一次。 若是此次再去请,一怕来不及,会惹来九重天的仙者;二怕阿爹阿娘再次强行出关,修为尽损。 一筹莫展之际,意玄开口建议:“不如用祝融神火试试,若是你灵根内的祝融神火可以同涅盘神火抗衡,说不定也可以解开最后一道封印。” 我实在是没法再等了。 为了得到半盏照幽灯,我便险些命丧归墟,更是连累意玄将左耳之蛇都送与了我。今天若是打不开封印,明日东岐山便会被龙族派重兵把守。 我心一横,索性姑且一试。 如艳阳般通红的祝融神火没入山体,没有感受到半分阻挠之意,反倒是顺着山体从上至下一线流转。待祝融神火绕山三周,又从山顶处由外至内进入山心,依旧是顺畅无比。 等到进了山心,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凤启的原身包裹在一团夺目的火焰之中,火焰如海,溢满了整个东岐山心。 凤启竟然在涅盘! 祝融神火进入东岐山心没受拦阻,竟然是因为凤启本体的涅盘之火在帮助我同封印抗争。 可凤启的本体看着很是凄惨,羽毛几乎都落尽了,尾巴也断掉了。尾羽一根不胜,只有凤冠处还余下几根色彩艳丽的羽毛。 我心中着急,正担心凤启这一涅盘,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之际。 东岐山中突然一声凄厉的清鸣,涅盘之火从山腹处、山巅处喷涌而出,火浪将整个东岐山团团包裹住,随后又是清脆的三声凤凰啼叫。 凤凰断尾,东岐三啼。 三啼过后,涅盘之火突然又被收紧,全数回到了东岐山心去。 一声非常细微的“咔嚓”,像是东岐山破了个口子。 而这轻微一响过后,铺天盖地的热气席卷而出,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封印打开了! 我趁着封印打开的这一刹那,飞快将祝融神火从东岐山中收回,又将怀里的龙珠快速地丢入玉虚琉璃盏中。 五道神火同出,点燃龙珠,点燃了那一盏可以救回凤启魂魄的枯灯。 玉虚琉璃盏一被点燃,就爆发出了无比绚丽的华光。而这绮丽的华光连上云端,将头顶之天全染成了夺目的色彩。 毕方将焱境石也伸进了琉璃盏的火焰之中,三魂七魄齐聚,在玉虚琉璃盏的火焰中渐渐升华。 玉虚琉璃盏突然像一个幻梦那样碎裂了,随后化为了粉末,消失在了一丁点的晨光之中。 玉虚琉璃盏用过一次,便会消失不见。下次再用,需要再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寻。 既然琉璃盏已经和光同尘,那便证明琉璃盏的功用已经奏效了。 我怀着难明的期待,屏住呼吸,在山脚下的黑暗里静静等待。 等了不多时,沉重肃穆的钟声再次从缥缈九天响起,不多不少,正正是九下。 凤启魂飞魄散的那日,便是在凝滞的晨光中,从九天传来了九下钟声。而凤启归位的这日,也是在绚丽的朝阳之中,响起了同样的九下钟声。 其实东岐山脚几乎都被凤启的涅盘之火淹没,我和毕方都是火灵之体,不觉什么。可瑶姬同意玄都是水灵之体,此刻已快要支撑不住。 瑶姬痛苦难耐似的唤我:“小师妹…” 我回头,意玄的青蓝二气在他们的面前撑起一张青碧色的帷幕,只是这帷幕渐渐变得稀薄,就快消失不见了。 我飞身过去,在他们面前撑起另一道五色神火的火灵帷幕。 意玄勉强挤出了个笑,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会虚弱至此? 第273章 神农扯旗 凤启归位,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事。而他经此一难,居然六万余岁便涅盘飞升,成为与天齐寿的上神,又是美谈一件。 天界再次流言纷纷,说苍梧山易出天才,怪不得天君觊觎了苍梧许久,围住苍梧的天兵天将仍不肯撤。 就当天界流言以为凤启可能会直接继君位,而不是储君时,他却再次出乎大家所料。 凤出东岐,玄鸟紧随其后,凤启归了位,书因也出了山。 瑶姬不待看这激动的场景,匆忙离去,只抛下一句:“我得快些走了,再不走怕是要被逐出昆仑墟了。” 凤启在东岐山上盘旋了一阵,方才落地,化回人身。和出事前相比,他看着更加沉静了几分,书因看着也是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凤启的面容看着仍然年轻,只是说起话来老态龙钟的,“回苍梧吧。” 东岐山的林间,影影绰绰的,露出一角白色的袍袖。我疑心是我眼花,再次仔细去看,那抹白色又消失不见。 苍梧山本被重重兵将包得铁桶一般,可凤启涅盘归位的动静闹得太大,此刻正在为首几个将领的指挥之下,迅速撤兵。 那几个将领看到扑面而来三位上神和一位上仙,面色惊惧不已,拱着手拖延时间:“两位上神好,两位殿下好,我们正撤兵呢,很快了,很快了。” 凤启依旧沉默,只是正鱼贯而出的兵将自动分开,给我们让了一条路。本窃窃私语的兵将也闭了嘴,一时鸦雀无声。 凤启沉默地上了苍梧山巅,九嶷宫中镇守的是奈暮。听闻自从她前来助阵,每日的脾气就坏得紧,早上起身要先骂上一番天君,然后再骂东海,方能抬步前往楮华殿。 凤启沉默得吓人,可他归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处理奈暮也无法处理的奏折。那些陈年积压的卷宗,经他一手,都被四两拨千斤地,处理得利落。 苍梧看似恢复了从前的日子,政事有大哥凤启处理,阿爹阿娘常年闭关,二哥凤里澈在榣山炼化群火,三姐凰泠在风栖山炼化神雷,而我每天和意玄四处闲逛。 可惊人的战火还是先从南方天界点燃了。 神农昭告天下,广发了一篇征讨龙族的檄文。那檄文文绉绉的,大意便是隆居无德,德不配位,扶郁仗势,强娶强嫁,欺侮南方,欺侮神农,欺侮苍梧。无德之君,应当天下共讨, 后面的话大概就是罗列罪名,其中细节倒是真实可考。 都是哪个龙族子弟在哪处地界,买了瓜果没付钱,哪个龙族子弟在哪方天界,不合规矩地养了好几房外室,或者是哪个龙族子弟,四海之内,繁衍不止,海水几乎都要沸腾了。 神农率先扯了旗,居烈山防守森严,遍山插满了赤色的旗帜。而威风凛凛的征伐大元帅,正是神农司战的帝姬,朱襄锦莳。神农储君朱襄明轩坐镇居烈,运筹帷幄。 神农派了人来问苍梧的意思,凤启好声好气地劝走了那使节,所说的话不过是苍梧欲静观其变,不想早有动作。 可神农毕竟是养兵多时的南方之主,檄文还未发时,天门便被控制住了。守天门的司阍神君根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便加入了神农大军。 幽都、峻祁和玄丹三座仙山因为有勾结九天的前科,神农也派了兵围困。玄丹之山的黄敖上仙和青玟上仙久经战事,很是沉得住气,在山中一切如常。可峻祁之山的青苍久安再次被吓得一病不起,躺在病榻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 至于幽都之山,自从鸾女被屠缪卸磨杀驴,未野便像是忘了幽都神君的幼子尚有个娘亲,神君幼子的娘亲魂飞魄散,早就归了西,可神君浑然未觉,从未生过复仇之心。 苍梧和南海尚算安稳,可神农大军围困幽都、峻祁和玄丹三山不过数日,便递了和书给神农,将那三座山拱手让了出去。 青苍久安怕得更加厉害,几乎连水都咽不下了。黄敖和青玟倒是终于坐不住了,气得率兵出了山,和神农打在了一处。不过双方都打得甚有分寸,切磋而已,不伤根骨。 幽都依旧宁静,神君未野每日陪着自己的幼子读书写字,不问世事。 预想之中定会杀来的九天兵将并没有立即杀来,自从凤启涅盘归位后,南方便再无九天的一兵一卒。 我和意玄待在子桑殿,已经好几日没出去了,每天只是在殿外坐着发呆,看云卷云舒,看红叶飘散。 小玄鸟们每日来往各个山间,通风报信,累得不行,总是要在我这里讨口凤凰灵息吃方肯再飞。 意玄很是见怪不怪,他经历的沙场怕是比我吃过的饭还要多。 我无限怅惘地问他:“洪荒之时,也是这样的肃杀吗?” 他抿了口杯中的碧螺春,茶叶很香,还是上次若柠给我的。 他轻描淡写:“洪荒之时,枕戈待旦,大战小战向来都是一言不合,便双方交战。几千年打下来,死伤无数。” 我更加怅然,原来他万古杀神的名号是这么来的。从洪荒之战中全身而退的神仙很多,可其中不少,都是仗着自己法力高强并不参与战事,找个仙山洞府避世,等待战争结束。 但意玄是真真切切地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杀神,杀气缠绕着青蓝二气,寒光剑中沾染了无数的杀机和鲜血。 他放下茶杯,握住了我的手,“别怕,我一定会护苍梧周全。” 我仍是怔忡,从山间的清风明月一直想到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 殿门开启,书因走了进来,“榣山来消息了,二殿下的继任典礼,如期举行。神农邀苍梧,一道前去观礼。” 我转头微笑着看向意玄,“看来,我们可以一起回北方了。” 第274章 榣山遥,北海远 祝融少君,执掌衡山七十二峰,号令天下的祝融神官。在此风声鹤唳之际,衡山仍要举行继任典礼,拿了请帖的神仙不但自己要来,还要扯家带口地来。 为的都是五方之内互通有无,打探消息,顺便揣度揣度九天上那位曲高和寡的天君的想法。 神农带着苍梧到得早,锦莳穿了身戎装,威风凛凛地在衡山下扎了营。她还命人将营帐的帘子高高地掀起,看着帐外各家仙山来的辇驾,点评各位神君的驾辇究竟气不气派。 朱襄明轩则是带着小兵,将神农的旗子在营帐外插了个显眼夺目。 第一位来营帐拜访的是榣山的太子长琴,凰泠和凤启先上了山,同凤里澈商讨苍梧究竟该当如何。 天君那边苍梧是定然不服的,可若是替神农冲锋陷阵,也委实太过了些。 长琴看着朱襄明轩,眸光暗沉,带着点威胁意味,“殿下这样做,实在是不给我榣山面子,也不给我父君面子。” 朱襄明轩再也不韬光养晦,自打神农扯了旗,他便张扬肆意了许多,“重黎君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若是不给,今日来北方的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丁点兵马。” 长琴有些恼怒,“玄帝颛顼的座下杀神可也在现场,难道神农如此托大,觉得自己竟可以同玄帝一战吗?” 朱襄明轩扫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意玄,“北海究竟听不听玄帝号令,尚未可知。” 长琴也默然了。 朱襄明轩继续冷嘲热讽,“现下五方天界都在观望,观望完了,轩辕旧部便会投奔中天,伏羲旧部便会投奔九天。玄帝和青帝都是伏羲一脉的,你难道觉得北方会独善其身,不被卷入这场五方大战中去?” 长琴更加默然,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望神农给祝融点面子,让今日的大典顺利进行。” 朱襄明轩却更是语带嘲讽:“不如请长琴上神去问问重黎君,当日的祝融是否是和神农一条心,为何今日只想着明哲保身,当缩头乌龟了呢?” 我惊愕地看向朱襄明轩,一向保持着温润公子形象的神农储君,刚刚居然口不择言地骂起了长琴上神? 长琴冷哼一声离去,络绎不绝的驾辇像流水般前来,看到神农在衡山脚下扎营都有些惊慌,忙不迭地向半山腰奔去。 凤凰是百鸟之王,今日盛况,百鸟临席,比翼鸟一族、玄鸟一族、青鸟一族、甚至鸾女一族的青苍久安都颤颤巍巍地来了。 可是百鸟之中,也有两位是不应召的,早已销声匿迹、不见踪影的朱雀和玉山西王母座下的青叶。 可青叶还是带着沉羽神君来了,还带着昆仑墟的口风见了朱襄明轩,“西王母托我来给朱襄帝姬带句话。” 朱襄明轩对长琴出言不逊,可对青叶上神是半分都不敢造次,“请讲。” “三龙相争,必有伤亡,只望神农收着力气打,不要屠害苍生。”青叶的意思很明白,昆仑墟哪方都不偏帮,甚至隐隐有着盼望这仗快些打完的意思。 朱襄明轩却是有些不悦,“西王母这话是只对神农讲,还是也对中天轩辕和九天伏羲讲?” 青叶上神目光平静,“自然是挨家传话。” 青叶带着沉羽离去了很久,朱襄明轩还在抚着胸口顺气,想是有些气急。可其实天界传言对他多有赞赏,都说神农是个有骨气的,受了龙族欺压,便奋起抵抗。 只是这五方战火,究竟是因为苍梧执意退婚后神农逃婚所引发的,还是神农忍无可忍,决心与龙族决裂引起的,并无定论。 最后来衡山的是龙族的扶郁和屠缪,二皇子出了归墟禁闭,看着很有气势。我很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可意玄突然表情痛苦地拉住了我的胳膊。 意玄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左手无力地揪住衣襟,如远山般的眉皱成了一团,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还未待说出什么话,嘴角竟然是溢出了丝丝血痕。 我慌了神,伸手扶住他趔趄将倾的身子,耳朵凑到他嘴边,方才听清他努力吐出的话:“回…北海。” 艰难无比地吐出这三个字后,他又“哇呜”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他的衣衫前襟同我的左袖口都被鲜血染红,那样的触目惊心。 我无心再上衡山观礼,拉着意玄匆匆向北飞去。 北海宫殿中空空荡荡,连一个扫洒的小仙童都没有,可我还是心有所感地寻到偏殿后那口灵气氤氲的汤泉。 水汽蒸腾,我刚将意玄放入汤泉之中,便感到他的灵息回来了一些。 我不眠不休地在他身边守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间,天地变化很大,可谓是天翻地覆。 在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我请不到一十八天的药君,毕方来北海看过意玄一次,也是无计可施。 意玄像是在月光下沉睡了过去,气息平稳,呼吸绵长,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守在他的旁边,我做了几个混沌的梦,总是梦见首尾相衔的两尾小蛇,在四海八荒间游荡。 听说衡山那日的大典进行得很是顺利,凤里澈成功以凡身登了顶,点燃了那口大鼎内的火种。 鼎内火种是重黎君多年寻访得来,几乎集齐了天下众火。只要凤里澈可以用自身灵根内的神火点燃火种,便证明,天下众火,十之七八,已入他手。由他继任衡山,便名正也言顺。 可我料想得不错,屠缪果真是来砸场子的。 他扬言凤里澈并未得到天下群火,早已不见踪迹的南明离火和失传的红莲业火,他尚未得到。再加上他尚未涅盘,涅盘之火也不在他手中。他未下幽冥,幽冥鬼火也并未得手。 屠缪发问:凤里澈有何颜面登君位? 在场众仙默然,他们本就是来看热闹顺便交换情报的,并不想掺和此事。最后,是重黎君和太子长琴力排众议,力保了凤里澈,让他顺利登了君位。 此事了结后,东方和北方出兵,拿下了天门连通之处,严防其他三方出入。可若是九重天和龙族来人,却给通行。 轩辕旧部全部涌向了中天,轩辕丘一时之间人满为患,涂山镜怕惹上麻烦,抢先一步回了青丘。 而九天之上的诸位仙官,也不管是否还在司职,全部抛下功名不要,瞒天过海,回了自家的仙山。 凰泠早知东方会生变故,衡山大典之后,就随神农回了南方。可刚刚飞升上神的凤启却说要外出游历,从此神隐,不肯再理政事。 第275章 拜过月亮,就算成亲 我已在北海守着意玄等了很久,久到我连外面战况如何都不知道。北海的龙族也不少,只是都慑于意玄余威,并不敢轻易来犯。 可自从几日前,便有几只愚蠢的蛟龙,零星地来犯北海宫殿。 北海有阵法高手意玄事先设下的法阵,护住宫殿不成问题。我又额外加了几道神火,封印住了偏殿的那口灵泉,寸步不离。 可最近来的蛟龙法力越发高强了,甚至有几次闯入了法阵中,需要我到大殿外亲自迎敌。 五道神火祭出,火光映得琉璃瓦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 蛟龙吃痛,似蛇非蛇的头左右摆动,恶狠狠的诅咒我:“我看你也撑不了多久了,我这就去请四海水君二殿下来治你,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蛟龙们率着蛇虫和半龙之躯的行蛟进攻了这里多日,他们的叫阵也持续了多日,可我始终一言不发。 可此刻,我终究还是讶然发问:“屠缪居然官复原职了吗?” 那蛟龙虽然负了伤,可还是骄傲地一扬头: “那是自然。二殿下从归墟出来,颇有志得意满的气象。我们遵从伏羲,是龙脉正统,东方、北方、九天,尽收手底。天君是真正的天地共主,不日便可令轩辕和神农彻底臣服。” 是了,屠缪虽被我夺去了半盏照幽灯,可他险些害我命丧归墟,又重创了杀神意玄。 他是该志得意满,好给龙族长脸。 “小丫头,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将这北海宫殿让于明主,哎呀…” 突然,那黑漆漆的蛟龙腹部向外喷血,样子显得更加丑陋了。 “聒噪!”我手中的毕方神火成功地让他闭了嘴。 这低阶蛟龙带来的小弟全数倒在了满地血泊之中,而他已无力再行进攻,此时不退便无法可退。 我转身便走,不再多言。之所以放他走,不过是让他回去通风报信,叫他们北海龙族知道,宫殿这里守着的,是个身负五火的厉害角色。 我就是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来一次杀一次! 七拐八绕地回了偏殿的灵泉旁,意玄还浸在水里,赤着精干的上半身,露出了好看的肌肉线条和伤痕累累的后背。 其实神仙多少都是在乎容貌的,身上长个小疤,多会运用术法将其消掉。可意玄此举,也许是在提醒自己,他是威名赫赫的杀神,不是那些空有容貌的花架子神仙。 北海外忽然一阵骚动,我杀气腾腾地走出了宫殿,却没看到被我赶走的那头蛟龙或是二殿下屠缪率领天兵天将前来的身影,看到的反倒是海水翻腾之下的道道仓皇逃窜的条条游鳞蛟龙。 这是怎么了? 我不解地看向天空,原来是月亮生了变化。 在轩辕丘后山的禁地时,我便知道,血月出,饕餮散。 可北海上的月亮却是透出些蓝汪汪的清光来,夜空低垂,像是清澈见底的另一片深海。今夜的星星们格外地亮,二十八星宿都各循其轨,缓慢地在晚空中划动。 云雾渐渐缭绕,一时像遥远的青山,一时像蔼蔼的雪峰。月光渐渐像是有了形状,空中洒下了月白色的花瓣,飘飘扬扬似在北海上空舞蹈。 此等盛景,我在哪方天界都不曾看过,眼睛有些湿润,像是包了窝眼泪。 强忍住泪意,我回了偏殿后的那汪灵泉。灵泉虽是一口,可却是以水引之,水道中有湍湍的流水,连接着外面辽阔的北海。 我抱起意玄,脱掉鞋袜,蹚着水向外走。初时那水不过是没过脚腕,可走得远了,水便深了起来,逐渐没过膝盖、腰腹,到了心口。 我用灵力使意玄浮在北海之上,自己却浸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呆呆地望着他。 他仍是昏迷。 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发丝有些凌乱,飘扬的月白色花瓣落在他的发间,倒有几分像个美人。 他清隽的面容像是浸润在皎皎月光中的无暇白玉,是带着点冷冽月光的美玉。 我向来觉得他明如东海之月。 可此刻他还是昏迷不醒,也许我就要护不住他了。 心里突然有点委屈,天空中飘洒的花瓣越来越多,不知从何处飘来,也许是九天,也许是桂宫。 看着那似银盘般的圆月,此刻褪去了点清光,更显得柔和。我将头埋入水底,暗暗许愿,只求天道开恩,意玄能快些苏醒。 他救了我那么多次,我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救他一次。 我又将头从水里抬起,水迷住了眼睛,一时睁不开,可耳边竟然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好听声音:“是婆娑花。” 我匆忙用袍袖擦着脸,好容易才将眼睛睁开,果真是意玄。 他醒了! 他眼中盛满了海上的明月光,紧闭了一个多月的双眸终于再次睁开。他朝我伸手,重复道:“是婆娑花。” 我扑到了他的怀里,语带哭腔:“你终于醒了,我今天打跑了很多蛟龙。” 他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发,“是,你现在很厉害。” 婆娑花越落越多,渐渐堆了满身满衣,我抖了抖衣袖,抬头问他:“你的伤可好了?” 他点点头,像是在想些什么,“我赶回北海,就是为这场婆娑花舞,婆娑花开,生生灭灭,万物轮转,会带来生机。” 他又定定看着空中的圆月,“婆娑花开的时间不定,我就是抓住了这点生机,才能这么快恢复。” 他又叹了口气,“我不会那么轻易归西的,我可是杀神意玄。就算我灵力耗尽,我也总会找到回来的路。” 我点点头,终于不再想哭,可还是闷声问他:“那你以后还会这样昏迷吗?” “暂时不会。”他忽然像是很想笑又硬生生憋住,“你方才可是在拜月亮,求月神保佑?” 我暗恼,怎么什么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微微点了点头,我却没抬头看他神情,他话中笑意更盛,“你可知在从前的洪荒时期,拜过月亮,就算成亲了?” 我愕然抬头,正撞向他幽深的眼中,像是被清光照亮的蓝宝石。 他轻声叹息: “洪荒之时,战事颇多,今天不打,明天也会打。所以神仙同凡人都不讲究什么繁琐的礼节,更不像现时,成亲需要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我们那时,只需要拜过月亮,同月神在心里讲明心意,便算成亲了。” 我愣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声音如汩汩清泉,涌入耳中,似乎带着魔力,“你方才拜过了月亮,我也拜过了月亮,那我们便已算是成亲了。” 第276章 三龙鼎立 意玄苏醒的那夜,说我们同拜了月亮,便已算是夫妻。他既然是洪荒时期的神仙,那我们便可依着洪荒时期的规矩。 月色正浓的时候,他轻声说道:“等战事平稳了,我们便去找符元仙翁,在三生石上刻下我们的名字。然后再去玉山找西王母,将我们的婚事登记在册。” 我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在洪荒时期,你可曾像今日这样,同别的女仙拜过月亮?” 他摇摇头,微微叹息,“自然是没有的,阿冉,我从不骗你。” 没成想,我居然成了苍梧第一个出嫁的。可在这各方混战,几家神族都被拖下水的节骨眼,这也委实不算什么值得铺张庆祝的大喜事。 神农果真和九重天决裂了,锦莳抢在扶郁前面写好了和离书,独自昭告天下,以示其决心。 而过了没几日,扶郁又写了篇告天下文,诉说了一番当日礼未成的情形。他与锦莳不算完婚,如何便要和离。 神农的前线,战事有些吃紧。 天君高居九天,龙族掌控北方大部和东方大部,中天的轩辕暂时并未向外扩张,只是应收尽收一切愿意归附的部族。 南方几乎尽在神农之手,西方白帝是态度明确的中立派,不肯参与三家相争的局面。天下不愿参与战斗的部族和神仙,都一窝蜂地涌入西方,导致原本地广人稀的西方有些人满为患。 北方和东方虽然看似受天君和龙族的掌控,可总有几座仙山的神君不愿归降,也不愿离家万里。他们在自己的洞天府邸,设下百密无一疏的严实结界,既不出战迎敌,也不肯逃难西方。 北方中以祝融衡山和北海意玄为代表,东方中以防风汪芒山为代表。 若柠悄悄给我传了信商量对策,说其实他老子防风凛是有心在此混乱局面中捞上一笔,多占几座仙山的,奈何防风嫡长子,巧舌如簧,劝服了自己的老爹。 可轩辕黄龙、伏羲青龙、神农赤龙为争龙脉正统,已是打得难解难分。天下三龙鼎立的局面已然形成,五方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这场在众仙口中口口相传了数千年要打的仗,一场两龙相斗必有一伤的斗争,最终却是由第三条龙挑起了战火。 朱襄神农乃赤龙后裔,自认赤龙方是龙脉正统。 奈暮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仙,见到凰泠足以独力支持苍梧局面,一早便回中天昆仑墟避世了。凰泠几次催我,问我何时归家,我都未曾给她回过信。 她最新的信中,语气急迫,几乎像要活吃了我: “凰冉,你快回来看看,说是生灵涂炭也不为过。最初还是小打小闹,现在已经动真格的了。三方交战,南方已有多位仙者归西,妻子儿女痛哭,无力自保,好不凄惨。” 我沉默着把信给意玄看,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却看穿了我的心思,“你是怕我抛弃北海后,会暗自叹惋?” 他神色又十分郑重,像是觉得我的担心十分多余,“自洪荒以来,我舍下了多少虚名。可你却只有一个,舍下北海,我愿意。” 我虽为战事惶惶,可得了安慰,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离开北海之时,我回望辽阔海面,心中多有不舍。意玄却是头也不回地飞远了去,甚至还催促我快些赶路。 因为忌惮意玄,龙族一直未向北海派出精锐,派了便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可北海中的蛟龙一类十分眼馋,一直伺机而动,意在北海之宫。见我和意玄真有一去不复返的意思,全都一拥而上,将北海宫殿瓜分了个干净。 为了几处漂亮宫殿,蛟龙们甚至大打出手,还打了几天几夜。 出北方天界时,意玄还未曾动手,刚一亮出自己那柄寒光剑,守住天门的龙族之兵就自动退避三舍,连动手都不敢。 北方的庇佑只剩下了祝融衡山,南方的庇佑也只剩下了苍梧凤凰。不愿参战和无力参战的老弱病残,齐聚苍梧山中。其中有仙法比较高明的,便负责防卫和巡逻。 凰泠坐镇内圈,书因上下奔波。月余未见,他们两个看起来都累得几乎虚脱,下眼乌青,想是许久未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见到我,书因无力地瘫倒,像是支撑他的一口气散了。 凰泠倒是精神焕发了一瞬,连珠炮似的说了一气: “神农虽并未过多为难苍梧,可总有些散兵游勇在前骚扰。龙族知道苍梧没有上神镇守,又从后方突袭。前后夹击,现下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苍梧实在是无法支撑太久了。” 她喘了口气: “不过你总算做了件好事,鸿挚镇守的不庭之山,倒是帮我分担了不少逃难民众。各方天界都有像我们苍梧这样的中立神山,可龙族却是誓要占领中立之山,再吞并神农。再这么下去,苍梧也要覆灭。我们现在别无他法了,只有去青阳少昊的西方躲灾了。” 我皱眉问她:“南海的毕方上神没来帮你吗?” 凰泠叹了口气,罕见地没有抱怨:“他将南海上了厉害的封印,有南明离火阵在,龙族和神农都不敢进犯。” 我继续问她:“榣山的长琴上神呢?” 提起长琴,凰泠又是古怪地有些羞恼,“他和重黎君将榣山封禁后,去了西方帮白帝布防。白帝那里正是用人之际,又有仁心,我想他不会拒绝我们的。” 意玄已然接受了现实,“那依三殿下之见,应当如何将苍梧山上的人转移到白帝的西方呢?” 凰泠皱紧了眉,“鸿挚对回西方有些抵触,更何况,白帝同阿爹阿娘有些旧怨未消,只怕我们此行不能太平。” 意玄却是笑了: “青阳少昊同你们爹娘间的旧怨,不过无稽之谈。我听说,当年不过是下棋,你们的阿爹多赢了几盘,白帝便闹了脾气。后来换你们阿娘上阵,让了先手给青阳,谁知青阳又是惨败。采薇的棋艺比江渊还要更胜一筹,青阳觉得失了面子,隔三差五地便要同苍梧闹别扭。” 他话锋一转:“不过此等危急关头,他是不会还记挂着这些无聊旧事的。至于鸿挚,他是个心中有大义的,更不会如此小气。” 第277章 神族混战 休整了几日,凰泠已然做好了决定,睡了几夜好觉,她便显得容光焕发了。 意玄打先锋,引开龙族守在南方天门外的兵将,鸿挚押后阵,守住后方安危。西方天门外的龙族兵将,有长琴瞅准时机,替我们引开。 到时,凰泠和书因带着苍梧百姓,一举冲入西方天界,便能暂且稳妥。 至于我,念着锦莳同我的旧日交情,我单独去同神农缠斗,将他们的耳目尽量引开,便能成事。 盘算了数日,鸿挚派出了一小队不庭之山之兵,我本以为他是个文官,谁知练兵也是很有一套。这队威武有气势的不庭之兵,便交由我带领,意在搅乱神农视线。 可刚到了不庭之山,接下那队不庭之兵,山门外就有人叫阵。 守山门的小兵匆忙通传:“殿…殿下,是神农帝姬来叫的阵。” 我有些无奈,我都飞升上仙好几个月了,身负五火,也算得上是苍梧绝无仅有的天才了。可人家朱襄锦莳名声在外,我的名声又是从来的偷懒甩滑,可真叫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慌什么?我自出去迎敌便是了。”我拧眉斥了句那小兵。 那小兵却更慌了,“神农帝姬说,她不为打架而来,只想见见殿下,谈谈旧情。” 我奇了,这锦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没作多想,我还是拍拍玄鸟黑黑,飞身出了不庭之山。 锦莳骑着高头大马,正百无聊赖地来回奔跃。她身着银甲,头戴亮银盔,红色的缨子随着马儿奔跑来回飘动。银甲里面罩着粉色百花战袍,颜色虽娇嫩,可她威风之气不减丝毫。 玄鸟黑黑飞到她面前便停了下来,我跳下鸟背,黑黑缩小到正常大小,停在我的肩头。 锦莳的气势很足,我以为多年前在连山宫没打完的那架,今日在不庭之山前,又要继续。谁知她仍是亲亲热热地喊着我的名字: “阿冉,虽然我也挺想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一架的,可我今日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我挑眉看她。 她笑了两声,像是很乐于见到我的惊讶,“我今日是来和你谈条件的。苍梧今日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可我不打算拦你们。我还会在苍梧空山后,帮你们封山。不过条件就是,今日你得帮我打一架。” 我想起了九重天上时,她曾问我,若是有朝一日站在了对立面,可否会念及旧情。 那时我的回答是,希望我们都会为了南方而战。可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南方神农居然会率先扯旗。 锦莳见我沉默不语,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神农今日本是打算进攻幽都和峻祁的,玄丹已然被我们策反,只待时机成熟,背刺峻祁。但你可知道,峻祁那带兵迎敌的,是哪两位老熟人?” 我心中一惊,猜到了什么,却只是错愕地看着她。 她勾唇一笑,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正是那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不知怎的,她们两个,居然又返生,回了天界。” 她盯着我,一字一顿:“你不是曾豪言壮语,要让峻祁灭族吗?今日便是你的机会,这个机会我让给你。你瞧瞧我,是多么的顾及旧情啊。” 听到她尾音中带着的叹息语调,我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还真是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呢。 只是我替神农出了战,便意味着就算苍梧躲去了西方,苍梧也是同神农一条心的。可今日这大好的机会,我实在不想错过。 只要能让苍梧中躲藏的百姓顺利得到白帝的庇护,苍梧在这相争的三股势力之中,究竟是何立场,其实也不甚重要。 “好,我去!”我给不庭之山送去了只青鸟信笺,让鸿挚快些行动,便随神农大军一同赶赴峻祁。 峻祁山外,鸾鸟独有的五色神光漫天漫地,一大一小的两只鸾鸟已现了原身,在空中盘旋,不时从鸟口中喷出道道神光。 可曾见过她们本体的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不假。 锦莳笑眯眯的,“阿冉,请吧,报仇这种事,我知道你不想假借他手。” 鸾鸟有五色神光,可我有五道神火。 玄鸟黑黑振翅一飞,将我送到半空中,与两只宽大的鸾鸟冷冷对视。黑黑嘶哑着喉咙,仍悬在半空中和鸾鸟对峙,不肯离去。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快些下去,等下打起来,别误伤到你。” 黑黑依言回了地面,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也显出人形,踏在一片神光流转的五色羽毛之上,同我怒目相对。 “我已死过一次,你还要杀到何时?”青苍久岚低吼着问我。 我右手一荡,紫清玉剑挽了个剑花,直指青苍久岚,“你回一次天界,我便杀你一次。” 青苍鸾女双眼微红,竟然是连连作揖,向我求饶:“帝姬,求你看在我幼子年幼的份上,暂不杀我,待他长大,再杀我不迟。” 我冷哼一声,“你们杀凤启的时候,可曾想过暂且不杀?做过的恶,我必让你今日血债血偿!” 说着,我提剑便俯冲而去,冷冽的两道剑光过后,姑侄二人招架不住,齐齐后退。 青苍久岚嘴中还不住地喊:“凤启早已归位,你也飞升上仙,你现在更是不把未野放在眼里,你便放过我们,又能如何?” 我冷笑,手中放出五道神火,狠狠缚住她们的身体,阻住了她们向后退的身形,“还能如何?自然是心里不快,总有个疙瘩,一日不杀了你们,便一日心中不能舒坦。” 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刚返天界,灵力尚未恢复,其实一两道神火便可要她们的性命。不过我心中存了折磨她们的意思,只是拿五道神火慢慢炙烤她们同她们的魂魄。 待烧得差不多了,我又举起紫清玉剑,一寸一寸削去她们的灵骨。灵骨不存,便再无可能重返天界,即使有那份天资,也断不可能通过修仙重登仙界。 神火只会让她们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却不会让她们魂飞魄散。既然凤启已经归位,我便不想将事情做绝,只是削去灵骨,永世在下界轮回。 待削到最后一寸灵骨时,我心中一抖,生出了点不忍出来,正犹豫着下手。身后突然闪出一人,纤长的五指握住我的右手,狠狠地向前一送。 我愕然回头,看着锦莳。 她却仍是笑盈盈的,笑得有几分残忍,“既然下了这个决心,何不做得更绝一点。” 说着,她使出神农木灵,向神火上一缠,半空风起,木灵助火,竟然直接将两只鸾鸟的魂魄烧了个残缺不全。 她看着已然被烧成灰烬的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眼神冷厉,“既然削去了灵骨,便将魂魄也弄残,生生世世是个傻子,还怕她们来寻仇不成?” 我却是真的有点被锦莳的狠绝吓到了,神农帝姬心狠至此,不愧是个要做大事的。 她又冲我嫣然一笑,“你不用那样看着我,她们若是在下界积德行善,魂魄也可补回。但若再行作恶,任是什么神仙也救不回了。” 她回身飞去,眼神淡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不要太天真了…” 我愣了一下,还不待回她句什么,就看到天边遥遥地飞来了九重天二殿下的身影,那样的伤悲,那样的凄惶,那样的痛不欲生。 仿佛失去了爱人。 “久岚!”屠缪红着眼伸手,却只捞到一点灰尘。 未野的身影紧随其后,翩然而至,云淡风轻地接过天边一根羽毛。那样的淡漠,那样的熟视无睹,仿佛刚才死的不是他的夫人,也不是幽都神君幼子的母亲。 只是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姑娘。 第278章 妖鬼出,魔怪现 自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归西之后,屠缪就有些一蹶不振,他不上九重天讨兵攻打神农,也不去找扶郁商量对策。反倒是住进了峻祁之山中,青苍久岚曾经的闺房,惹得鸾族小仙们都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 我帮了锦莳一个大忙,那日灭了青苍姑侄俩后,又神火一片乱扫,替她除了峻祁之山的大半精锐。从道义上来讲,苍梧灭峻祁,十分之名正言顺。 甚至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我很想去西方白帝处看看苍梧之民、三姐凰泠、长琴和重黎君,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见一见意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从前不曾觉得这么难受,可如今实在是心里想得发慌。 可锦莳不肯我走,先是假情假意:“你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我不好生款待你一番,怎说得过去?在我们神农住上一段时间,又不会委屈了你。” 后是好言央求:“现在天界都传,我朱襄锦莳好算计,拿你当刀使。不但令神农兵不血刃地就解决掉了峻祁,还半分没令自己的名节受损。” 我斜眼看她,有些无言以对:“你还在乎名节这等虚物?” 锦莳笑吟吟地不答,只是看着我狡黠地笑,像是在打什么算盘。 我扶额叹息,单刀直入地问她:“直说吧,是不是需要我帮你再解决个幽都之山?未野曾经负我,虽然我已气消,都是些年轻时的糊涂事,但拿此当作借口,灭掉幽都还是不错的。” 锦莳一副惊讶状,“年轻时的糊涂事?”她扒拉着手指头,“我算算啊,也就大概大半年以前吧,怎么就算年轻时的糊涂事了?” 最后,她打趣道:“我看是自你同意玄定了心意,你便开始故作老气横秋了起来。明明是两万岁不到的年轻漂亮小女仙,总是要装出一副老气沉沉的样子。” 我同意玄早已完婚这句话,在我嘴边险些溜出,我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她,只是不答。 她奇道:“怎么?我提起他你竟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难道…” 她忽而又义愤填膺起来,“难道,他竟也是个负心的?” 瞧着她那副真是十分为我着想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是真心希望我好,谁料她的下一句话几乎使我惊掉下巴。 “若是意玄那厮也负你,不如你考虑考虑我大哥如何?朱襄明轩,神农储君,为仙宽厚老实得紧,长得又不赖,不会委屈了你。更何况,有我做担保,他绝不会负你!他若是负你,我先替你将他大卸八块!” 我干咳了两声,不敢看锦莳因为盘算什么开心事而亮晶晶的眼睛,“不劳帝姬挂心,我同意玄…”我刻意顿了一顿,“我们挺好的。” 锦莳见算盘落空,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便将话题又绕回了幽都: “那幽都神君未野,死了夫人,半点伤心样子都没有。听闻府里连块牌位都未给鸾女立,此等狠心绝情之人,确实是不如深情的意玄上神的。” 我再次默然许久,“现在外面的传言,都开始传他深情了吗?” 锦莳笑着拍了拍我的手,“你且在我这里多住些时日,你我才当真算是姐妹情深,当年轩辕丘一同关禁闭,苦海里蹚过来的交情。” 连山宫最华丽的一处宫殿,被临时征召,作为我的行宫。听闻里面本来住着个客居居烈的赤水氏姑娘,听到要搬出去,还好是哭哭啼啼了一番。 奈何帝姬的威仪大,她不听也得乖乖听话。 而这半是客居半是软禁在连山宫的日子里,锦莳又变着法儿的让我与朱襄明轩偶遇。 我去练武场练剑,朱襄明轩刚巧在打拳。我去后院池塘喂鱼,朱襄明轩刚巧在读兵书。我去小厨房讨碗鸡蛋羹当夜点心吃,朱襄明轩刚巧在赏花。甚至我夜半时分借着起夜的由头想翻出宫墙,朱襄明轩又刚巧路过。 真是天可怜见儿的! 谁家储君吃饱了撑的在小厨房门前赏花啊!谁家储君在见朝臣的时候打拳啊!谁家储君在视察军情的时候读兵书啊!又是谁家储君大半夜的去那最僻静的宫道上溜达啊! 如此数日,我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又去见了锦莳。刚一见到她那双比涂山镜的狐狸眼还要狡黠些的笑眼,我便心头一堵,直接开门见山: “你究竟想何时打幽都?” 锦莳笑得从容不迫,“帝姬想何时打便何时打。” 听她的口气,我不由又是心头一哽,“全听帝姬吩咐,不敢擅定。” “帝姬的意思是,今日便去幽都山口扎营吗?”锦莳的眼尾向上一挑,笑不见齿。 我实在是想早日做完她手中的刀,可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勉强地点了点头,却听锦莳在耳边又是笑着: “帝姬看着不太愿意啊,罢了,那便让那些黎民百姓受苦吧。反正帝姬灵力高,法力强,就是见了何等邪祟,也丝毫不惧。” 我皱眉问她:“这是何意?” 可锦莳一直在笑,直笑得我心烦,“这五方天界,从前是向来没有妖魔鬼怪的。可有人弄了个邪门的法子,天下便不太平了,甚至祸及人间。” 我这次是真的急了,“怎么回事?” 锦莳终于敛了笑意,一本正经了起来,“幽都也不用去了,幽都掌管的地界是幽州。我们直接去下界幽州看看,你便什么都晓得了。” 幽州,又是幽州。 那片我曾在细商和白虎识海中见过的密林,无数花仙草木仙和无数尚未修得人形却开了灵智的虎豹狼豺,正跪倒在一位悬于半空的人前。 那人穿着一尘不染的飘飘白衣,倒还真有几分像无欲无求的谪仙。 “我乃华胥开国功臣,华胥枝,今赐尔等饕餮功法,还人间一片妖鬼出、魔怪现的盛世。修习我门功法,便是旁门左道,不可再入仙籍。通过吞食人肉和仙体,以增功力。想退出的,现在还来得及,我华胥枝从不畏天,也从不惧仙!” 他这话一出,有几个胆小的便撒腿跑开,却也不见被拦,便越发跑得欢快。剩余的花草树木和百兽,则是从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目光都聚焦在场中的那人。 补卓! 他的那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从九重天宣了那么多道旨,摆了那么多次谱,我怎会忘记。 锦莳轻声在我耳边说道:“他便是当初害你被困无神之地的丹枝,天界惶惶,都因他而起。你说,这人是不是该除?” 第279章 邪门的花,外道的法 怪不得屠缪可以召回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的魂魄,还将她们带回天界。 原来当初,一出了无神之地,他便又将害我不轻的丹枝也带了出来。鼎鼎威名的二殿下,甚至还带他上了九重天。 原来补卓就是丹枝! 意玄后来终于和我吐了实情,说他的本体是一朵本欲蚩尤上神心上人的红花,得了蚩尤之血,得了蚩尤之尸,又得了无数神体遗骨的滋养,方才有了今日的修为。 他是以邪路子飞升的,可天界众仙并未将他放在眼里,怎知一时之过,竟会酿成今日的大祸? 补卓挥手一洒,无数红花飞落地面,地面上他的那群狂热门徒,争先抢食。不多时,它们身上便溢出了道道黑气,直冲天际。 那花锦莳不认得,可我认得,那是祸患人心的丹枝花。 迷人心魄,摄人心智的丹枝花。 丹枝花一入口,原本长相娇美的小花仙顿时变得妖娆,原本看着还顺眼的花斑老虎也变得丑陋不堪,原本只是开了灵智尚不能人言的草木仙顿时张嘴便骂。 原来这便是妖鬼出,魔怪现。 补卓振臂一呼:“入我华胥…” 底下的妖魔鬼怪很是捧场,全都嘶吼着嗓子嚎道:“师门永昌!妖鬼出,魔怪现!” “妖鬼出,魔怪现!” “妖鬼出,魔怪现!” 震天响的吼声中,补卓浮在原地未动,可那群失心疯了一样的百种妖怪,全都向山下冲去。 锦莳拉住我便跟着向山下冲,急声道:“不好,它们要去吃人了!” 山下,是幽州江家的地盘。 而江家看着有些人才凋零,为首奋力搏杀的居然是两个垂垂老矣的老者。水灵出体,那老人家看着居然有些眼熟。 再仔细一看他的眉眼,这哪里是眼熟,这分明是老去的江莫川!再看他身边并肩作战的,也是个熟悉的面孔,是老去的白露! 当日下凡,白露和江莫川,被意玄和我占了身子。可我们抹了脖子之后,他们居然没死,还活着? 我低声喃喃:“我本以为这是若柠为我们写的空壳子人身,没想到…” 突然有人从背后扶住我的腰身,冰凉的右手引着我的右手,挥出一道剑光。 是乌木沉香,是寒光剑。 我回头看他,意玄的眉目似是清风朗月,夺目生辉。 他笑了笑,“他们没死。我们走后,他们只是昏迷了数日,留下了些凌乱的记忆。不过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成全了他们的姻缘。他们这一世,子孙满堂,儿女双全,过得很幸福。” 我愣了片刻,却是问了个和眼下局面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幽州等你,你杀了青苍姑侄后的第二天,补卓便带着丹枝花来为害人间。我下凡护一方平安,”他突然拧眉,揽着我的腰,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斩杀了一头长相可怖的鸟怪,“朱襄帝姬一直不肯放你走,可我知道依她的性子,她见不得凡间生灵涂炭,定会带你前来斩妖除魔。” 最后,他顿了顿,“我便一直在人间等你。” 锦莳似乎朝我们飞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可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又继续诛杀妖怪。 下面本无力御敌的江莫川突见高人相助,刚松了口气,可又悲从心来似的,老泪纵横地叹道:“妖怪祸乱人间,妖怪祸乱人间啊…” 白露却是老当益壮,丝毫不见疲态,越杀越勇,嘴里喊着:“这是什么邪门的法术?之前从未见过这么多异变的百兽!” 锦莳却怪好心的,朝她喊了一句:“这是妖怪和魔鬼,它们都吞食了一种邪门的花,叫丹枝花。吃了那花,便会如此!” 白露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继续在战场中旋转搅动。远远看着,像是一株摇曳的荷花。 意玄带着我,在空中横扫出一片片寒光,寒光过处,妖鬼伏法,魔怪无形。 此番下凡,我们都是全身的灵力来的,杀了没一阵,那些刚被补卓造出的生物,便都化为了一团团了无生气的血肉。 意玄在半空中,朝江莫川喊了句:“劳烦江家家主,此后诛杀此等邪祟之后,便用火烧尽尸体。莫要给余孽留下可趁之机,再来吞食妖怪血肉。” 我看着江莫川,江家居然不计前嫌,奉他为家主了吗? 我刚要出手扬出神火,意玄却按下了我的手,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也该让他们学着自己处理,如果凡事都靠我们解决,以后他们便不知该如何处理。” 锦莳也飘了过来,同我们站在一处,先是皱紧了眉,嫌弃地看了我们一眼,“腻歪死了!”随后,舒展了眉,平静了眼,和我们一样,也看着下方的江家人仔细处理尸体。 见了意玄,我便像是有了主心骨,“屠缪是如何将丹枝、青苍久岚和青苍鸾女带回天界的?我明明亲眼见着他们死了。” 意玄像是觉得有点抱歉: “把你救出无神之地后,我只一心顾着天君会如何处置轩辕,竟忘了确认丹枝被你斩杀后,是否真的魂飞魄散了。想来,屠缪便是那时将丹枝的残魂带出的。” 锦莳像是生怕我们忽略了她,赶忙插话:“当时意玄上神的眼里心里,可只有他的宝贝凰冉,有没有受伤受惊这一桩要紧事。其余的,哪有闲心去管啊?” 意玄赞赏地看着她,似乎是很认同她的话,我却是恨不得她立刻闭嘴。 她继续啧啧: “那眼睛都黏我们凰冉身上了,旁人,尤其是男仙,和我们小殿下多说一句话,都恨不得拔寒光剑了。我看着,上神当日最恨的,便属扶郁了。不过这没什么的,我也怪讨厌扶郁的。” 她的下一句话却是令意玄也心烦了:“谁知道凰冉竟是个脑子不中用的,马上就一滴不剩地喝了未野的迷魂汤,真是丢死个脸呐。” 第280章 伏妖除魔 下方的江莫川不知道上面的情形,大声喊话: “几位仙人,兰氏境内,不止幽州有难。江家势单力薄,让不少妖怪都逃出幽州了。近来鼎水十府的高手也是去了不少,只怕其余地方,百姓也遭了殃。还望几位仙人发发慈悲!” 锦莳取下腰间佩戴的神农琴,原本只有拇指大小的神农琴迎风而长,化作三尺六寸五的大小。锦莳双手捧琴,轻轻拨弄了两下,神农琴发出铮铮的清音。 她朗声道:“你们放心,此处妖魔鬼怪一日不除,我们便一日不走。” 说完,她朝我点了点头,踩着青色神光,向百兽逃窜的方向飞去。我扬了扬手中紫清玉剑,也踏云跟上了她,意玄倒是将寒光剑归了鞘,闷不做声地跟上我们。 百兽逃窜得虽快,可也不及我们三个带神力下凡除妖的。杀了一阵,又烧了一阵,我觉得有点无趣,问同样兴致缺缺的意玄:“这么杀下去,何时是个头呢?一朵丹枝花便可令它们变形,我们得去杀了补卓才行。” 意玄皱眉,“你们方才见到的那个也不是补卓,他用丹枝花做傀儡,造了无数个假人出来。想要杀他,也非易事。” 锦莳冷哼,“狡兔十三窟!” 百兽本向西奔逃,突然之间又往东折返,向西张望,原来鼎水十府带人杀到了。 锦莳很好心地给他们示范了一下如何杀妖,我又示范了一下如何处理妖尸,需要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只留下一点黑末,再挖深坑掩埋。 凡间逗留数日,几乎将补卓此次用丹枝花化形的妖怪都诛杀了个干净。同时又从江家和鼎水挑了几个根骨上乘的,传授了点心法,助他们修行。幽州江家迅速创建了伏妖司,鼎水十府也分出了人手,创建了除魔司,安排了青年高手统领伏妖司和除魔司。 斩妖除魔,虽然打得轻松,可却有些没劲。锦莳的琴音扫过去,震死一大片,我的神火扫出去,又烧死一大群。意玄只是意思意思,随意挥几下寒光剑,便看着我们打。 就当我们三个打算功成身退,回返天界的时候,江家家主却突然求见。 幽州江家负责南边的妖怪,鼎水十府负责北边的妖怪,为了着重培养这两家的本事,我们三个近来都不甚出手,只是跟着他们追寻妖怪们的踪迹。 对于江莫川,我和意玄都是颇有好感,他也算是这处地界最为出众的天才了。 “三位仙人,我镇守幽州山,发现近来妖祸起始,似乎都是源自幽州山。但我不敢定夺,还请三位仙人随我同去,看看那幽州山究竟有何蹊跷。” 幽州山便是连接南方天界的入口,若是凡人有了仙缘,便可从幽州山登天,直达天界幽都之山。 锦莳叹了口气,“祸患根源不在幽州山,便是如何杀也杀不尽的。” 江莫川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只是他现在老了,说起话来也不隐瞒心思,“仙人的意思是,祸患根源在天界,需得仙人们处理好天界之事,我们下界方得太平。” 锦莳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用眼神询问我跟不跟她一起。我每天不是坐在树上看人妖相斗的战况,就是站在树上看人妖相斗的战况,实在是没趣,巴不得立刻去看热闹。 意玄倒是好心,将寒光剑借给江莫川,让他踏着剑飞了一段,很快便到了幽州山。 到了幽州山,我便明白为何最近的妖怪们有些越杀越多、越杀越难的感觉了。 原来是新近丧妻的幽都神君未野,开了个人间和天界的口子,将天界沾染了丹枝花的子民,一股脑地往下界扔。 我看得忿忿,正想冲上去,找他问个究竟。锦莳却眼疾手快,一把拉回了我,“别去!” 我不解地看着锦莳,正想问她拦我做什么,却见意玄已经提着寒光剑,杀气腾腾地杀了过去。 锦莳右手拎着江莫川的衣领子,给他脚下放了块青色神光,助他同我们一样,浮在半空中看这场好戏。 锦莳有些兴奋,“天界都传,杀神一早便对幽都神君动怒了。” 她凑到我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都传闻,意玄最想解决的,不是龙族扶郁,而是幽都未野。谁叫他给你灌了迷魂汤呢?” 我汗颜,这件事情,几乎成了我仙涯中的污点。不就是头脑失了智,烧了人家的神君府吗? 怎么天界众仙不赞我一句: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呢?反倒是都笑话我,脑袋不灵光,为仙不稳重,做事太轻率。 天界众仙,落井下石的多,看人热闹的多。 一朝踏错,便会惹来无穷无尽的嘲笑。 我叹了口气,看回空中意玄同未野的对峙,未野连手都不曾动一下,毕竟全天界打得过意玄的也屈指可数。 锦莳用神农木灵绑住那几个被未野放下界的妖兽,然后就不理它们的挣扎,津津有味地看着。 意玄冷声问未野:“这些妖兽是何来历?” 未野很是恭敬: “这些原本是各方天界得了道的百兽,可以化成人形、口吐人言,却受了二殿下屠缪蛊惑,吃了补卓给的丹枝花。吞下那花,原本温和的小仙都性情大变,变得好战斗狠,还喜吞人性命。受二殿下之命,放他们下界,为害人间。” 未野最后“为害人间”那四个字,说得光明磊落,丝毫不心虚,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杀神怒火也是毫不畏惧。 意玄身上的杀气登时变得肉眼可见,“你做出这等有损仙格的事情,是自愿伏诛还是想被我用杀气折磨七七四十九天后再丧命?” 未野自知理亏,仍是恭敬,“小仙自愿伏诛。” 对于这个痛快的回答,意玄看着不甚满意,甚至有些恼怒。杀气缠上未野,很快便将其绞杀。未野连挣扎也不曾挣扎一下,很快便归了西。 意玄又用青蓝二气毁去了他的仙根,魂魄飘出之际,意玄却放了他一马,并未赶尽杀绝。毕竟没了仙根,再想重登天界便难了,在人间老老实实做人,是掀不起太大风浪的。 锦莳初时看得高兴,还在我耳边嘟囔:“我瞧着,他怎的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呢。”看到后来,却是在我耳边轻呼:“杀神真是昏了头,怎的不严刑逼供,问出龙族更多阴谋呢?” 锦莳说话声音虽轻,意玄却还是听到了,他怒目瞪着锦莳,“若是问得出来,难道我会不逼问他?” 锦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第281章 五方塌陷,时空错乱 妖祸横行,各方天界都乱成了一团。 补卓虽是在屠缪的示意下,亲手造就了这祸患,可北方和东方竟然也自食了恶果。补卓无法控制他亲手创造的恶魔,任由天界同人间一同遭殃。 中天轩辕一直按兵不动,此刻却也是坐不住了,派出中天各族的高手,去往各方天界同各处凡间,平定妖祸。 几处天门和下凡间的入口,几乎都被不同势力把控,可现下的情形,只消说一句是去平定妖祸,守天门的神君们便会直接放行。 这本是件好事。 可屠缪的军师补卓实在是个老谋深算的,他提议龙族派出高手,用平定妖祸当由头,借机混入各方天界,安插细作。 各方天界又好是乱了一番,不但要提防妖怪,还要提防前来助阵的神仙是否是想来取自己性命的细作。 好在能被派出来平定妖祸的,多是族中顶尖的高手,并没有几位真的着了龙族的道儿。 可各方天界统一了战线,势要将共同的敌人,万年前的丹枝花化身华胥枝,现在的龙族军师补卓,用最严酷的刑罚折磨上三百六十五天,再挫骨扬灰。然后提出他的魂魄,再折磨上三百六十五天,再用足以令其神魂俱灭的法子,永绝后患。 听闻这类神仙,以防风若柠的声音最为激烈,他和涂山镜不但身体力行地带了兵,去四处搜查补卓的傀儡和洞穴。扎营休息的时候,他还挑灯夜战,草拟了一份“杀补卓书”。其中提了详细的几百条建议,讲的都是如何才能让补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五方天界更大的祸患还在隐而不发。 那是个晴空万里、天朗气清的日子,我和意玄正在南方带兵,搜寻妖怪的踪迹。 补卓最开始造出来的妖怪们,都有些蠢笨,并不知道如何躲藏,只是呆愣愣地拼命奔跑,三两下便可以解决掉。 可很快的,妖怪们便学聪明了。 它们学会了如何布下陷阱、如何在高处放暗箭和如何借助有利地形躲藏起来,想来是血脉里的兽性终于觉醒了,便和丹枝花那种妖邪的法门完美结合。 我和意玄一边搜山,一边闲聊。近来天界的情况,我都是通过涂山镜给我寄的信,方能得知。他身边有若柠,行军途中便有与时俱进的线报。 看完他最新的一封信,我不无担忧: “涂山镜这个挂名的轩辕丘之主,说昆仑墟的青叶上神带着沉羽和奈暮,把当初封禁在后山的饕餮全部绞杀了。他还说,近来有些妖怪愈发聪机智,是因为它们修行了饕餮功法,学会了吃仙童。吃凡人并不能得到多少补益,可天生仙根灵骨的仙童,法力低微,滋补效果却是最好。” 意玄叹了口气,“从前的战争,是神族之间为了争夺地盘而战。现在却是世道变了,不但神族之间要打,之间也要打。若是给妖怪们时间,它们成了气候,天界必然还有一劫。” “如果青叶上神真的带着徒弟们将轩辕后山的饕餮群都消灭了,那天地间岂不是仅存一十八天帮药君看丹炉的小黑了。” “小黑倒像是个开了灵智的。”意玄沉吟片刻,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虽说你曾吃过它肚中的不死果,同它产生了些许联系。可现在想来,补卓控制饕餮群的方法,不是不死果,而是丹枝花。” 我恍然大悟,“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种成了一朵丹枝花,他会那样勃然大怒,扬言要屠城。” “所幸,贺兰家将无神之地的丹枝花都铲除了。” 我叹口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当初我机警些,早些看出补卓同丹枝的关系,趁他未成气候,便将他彻底诛杀。现下也无需既要提防龙族,还要提防妖怪。” 意玄却是停下了脚步,十分认真地看着我,眸光沉沉,“阿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突然之间,天崩地裂,天空同地面都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周围景象快速流转变幻,仿佛陷入了虚空之中。 意玄红着眼睛朝我伸手,嘴张得很大,像是在喊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清。看他口型,他似乎是在喊“阿冉”,可他离我,像是极近,又像是极远。 我脚下的土地,开始慢慢崩塌,逐渐变得只有一小块,只能立足。意玄那边的情形也是同样,他不停地使出青蓝二气,可这青蓝二气像是失了准头,没头苍蝇一样乱飞。 举目四望,周围都是和我们差不多情形的神仙们,都在各展神通,试图将土地天空重新黏合在一处。 四周黑漆漆的,像是陷入了浓重的夜,闪烁的星星一时在天上,一时在脚下,一时擦着脸飞过。 我看到锦莳带着的神农之兵和有莘高带着的青帝之兵打在一处,突然之间都停了手,错愕地抱作一团。 我看到长琴和屠缪打得有来有往,长琴渐渐地占据了上风,可天地突然崩塌,屠缪被甩出去老远。 我还看到若柠和涂山镜正在前后夹击一头狼王修成的妖怪,就在一击必胜的时刻,却突然都被撕裂天地之力甩了出去。 这是五方天界都碎裂了。 众仙惶惶。 庄严肃穆的钟声突然从遥遥不知来处的天边传来,钟声送梵音,天地塌陷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众仙突然又重拾了手中兵器和灵力的掌控权。可都停了手,不肯再打。 原本敌对着的神族,突然伸出援手,拉了一把方才还打红了眼的对家。 众仙都望向了这混沌之中的最中央。 沉羽曾对我说过,那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昆仑墟。 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试探着向中央方向迈进,虽说没走一步,便会踏碎一点虚空,可当他最终成功没入昆仑墟的山门后,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众仙突然一窝蜂地朝着昆仑墟跑去。 意玄此时已到了我的身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速度奇快地也冲入了昆仑墟。 一进山门,仍是沉羽神君同他的小舟,浮在弱水之上。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五方塌陷,时空错乱,若要补天,众神需得协力。” 第282章 万万年前,同他最初的渊源 后来我才知道,沉羽守着他那小舟,在弱水之上,同所有冲进来的神仙,都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在不同的时空里,渡了无数不同的神仙驶过弱水,进入内山。 这便是他能赢得与奈暮的赌约的缘由。 原来,在从前的几万年里,他已经完完整整地看过一次今日之事。 时空错乱从五方塌陷而始,五方塌陷之后的事情,他不得而知。 在昆仑墟避世的这几万年里,他同青叶上神、玉山西王母和东华帝君讨论了很久,最后只想出了一条对策,若想度过此天界大劫,唯有效仿当年的女娲娘娘,以五色石补天。 最为蹊跷的是,五方天界遭了殃,九重天还是好好的。昆仑墟清点了一下神仙数目,唯独没有发现高居九天的太子扶郁、天君和龙族的那群心腹。 大家来昆仑墟是避难的,自然都放下了芥蒂,反倒一致对外地骂起了龙族。 “让他当天君是给他丫面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等补完了天,我他丫的势要率青帝之兵,攻上九重天!”说话的好像是个青帝太昊座下的大将军。 大将军身边马上就有殷勤的副将献计:“听闻北海水君意玄手里有九重天众位仙官的画像册子,他那相好的苍梧帝姬凰冉手里,还有九重天详细的布防图。” 而他口中的北海水君和苍梧帝姬,正站在他们的背后。 我忍不住了,轻轻碰了碰那男仙的肩膀,为自己辩白: “嗯,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的。意玄手里九天神官的画像册子,画完了便被天君收走了。至于我手里的,也不是布防图,是我偷偷画的宫殿布局图和神官府邸布局图。所谓的九天布防图,我手里实是没有的。” 那男仙转过头来,先是有点不好意思,然后甚是豪迈地一抱拳,“在下青帝座下兵马大元帅,龙族使出这样的计策,我们也实是预先料想不到。待渡完此劫,在下一定率青帝之兵杀上九天,到时还望帝姬同杀神多多帮忙。” 他的嗓门怪大的,这话一说出口,旁边的仙者都住口不言,只是拿眼瞧着我们。我微微颔首,还在思考说些什么好。意玄却是皱紧了眉,也像是没什么话可说的样子。 我们周围突然围过来了一群戎装将军,每一个都在抱拳问我们的好。 “在下玄帝座下兵马大元帅,北海水君曾见过我的,在下也打算改邪归正,待此劫圆满渡过,同率玄帝之兵杀上九天,届时…” “在下章尾山守山神君…” “在下长留山守山神君…” “在下招摇山…” “在下丑涂水镇江水君…” “在下浊浴水镇江水君…” “在下端水…” 见过的,没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各种样貌的男仙女仙,全聚在了我们周围,热情四溢。 我和意玄几乎有些招架不住了,只是不住地还礼。 最后到我们面前的是个明丽的女仙,“在下神农司战之主,朱襄锦莳,愿尽出神农之兵,攻下九重天,还天下一片清宁!” 锦莳的话,掷地有声,我也是打心眼里信她。她虽是个精于算计的帝姬,可她心中所求,也不过是天下海清河晏,万民歌舞升平。 我只恨此刻手中没抱着一坛子酒,不能豪迈地砸开酒封,捧着坛子喝上一大口,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 层层包围的人群,突然又挤进来个面熟的,是有莘宋。他现在改了装扮,不再是个翩翩公子哥儿似的少年神君,反倒身着粗布衣裳,腰间挂着西天梵境尊者的信物。 他拱手,“还请诸位仙家前往玉山,见西王母和东华帝君。” 西王母和东华帝君给躲进昆仑墟的诸仙出了个主意,以金木水火土灵为补天之用,尽全力补齐各个天界间的缝隙,将从前的五方天界拼成一块。至于还是不是从前的方位,南海会不会变作东海,那可没法子保证。 众仙领命,轮班齐出,可还没补了几日,便陆续发现有人补着补着便不知去向。沉羽匆忙叫停了众仙的行动,说这全是时空错乱的缘故。 这可真是无计可施,众仙一时之间都忧心忡忡,生怕明日醒来,自己会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 沉羽却说:“大家无需担心,就算因时空错乱的缘故,被送往了其他地界,也一定是去与自己羁绊最深的场景。” 意玄很担心我会无故消失,每天和我同进同出,十二个时辰,无时不刻地黏在一起。 若是换了旁的仙,我一定觉得烦透了。 可因为是意玄,倒也十分习惯。 可意玄的担忧不错,我果真被错乱的时空送到了一片海上。 是北海。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北海上那琉璃瓦顶的水晶宫已经初见形状,而海上的场景,正是婆娑花在月下盛放时的样子。 这盛景我已见过一次,所以并未过多惊叹,只是急着去寻意玄。虽说很有可能他并不认得我,可沉羽说,错乱的时空会将仙者送往羁绊最深的场景。 正向北海宫殿飞去,却见到一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男童从正殿门口走了出来。那冷漠的眼,浓黑的眉,微微抿起的薄唇,熟悉的模样,却像是在思索什么要紧事。 居然是幼年的意玄! 我飞了过去,存心想逗逗他。我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好软,好香,淡淡的乌木沉香,是他没错了! “你是谁?你做什么?”幼年版意玄瞪眼瞧我,伸手将我的手推走。 啧,灵力没我高嘛。 “我是仙女姐姐,今天来看看你修炼有没有进步。”笑眯眯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幼年意玄狐疑地瞟着我,不像是信的样子。 “你阿爹阿娘呢?” “我没有阿爹阿娘,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刚刚修成人形。”小仙童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惆怅,然后又迅速隐去。 也许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亲情的吧? 突然,他面上又现出狂喜来,抓着我的手问道:“漂亮姐姐,你是不是我的娘亲?他们都有娘亲,就我没有,连水底下的小蛇小蛟都有娘亲。” 话到末了,他抱着我的胳膊,带着些委屈,“娘亲,我没有娘亲,他们都笑话我…” 我几乎要昏厥了,捏着他香香软软的小脸蛋,咬牙切齿的,“你记住了,我不是你娘亲,我是你娘子。” “娘子是什么?娘亲的一种吗?”俊美的小仙童一副天真模样,偏着头,好奇地问。 我简直无话可说了,想了半晌,才道:“娘子就是你长大以后,和你朝夕相处的人。” “那你会像我娘亲一样对我好吗?”幼年意玄仍在执着娘亲的问题。 我无奈望天,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第283章 众神补天 沉羽曾说过,“若是真被错乱的时空送到万万年前的场景,无需心慌,也无需做什么,只需要保全性命,静待时空归正即可。” 是以,我安心地在还略显简陋的北海宫殿住下了。 幼年意玄很是勤奋,几乎从不睡觉,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他虽然嘴上说着很想要个娘亲,可杀起妖怪来,从不手软。那凶悍的表情,配上小少年朗俊逸的脸,实在是令人看了心惊。 “漂亮姐姐,我身上杀气重,你会不会怕我?”幼年意玄的脸上尤带着血,表情却十分认真地问我。 我摇摇头,心中却在疑惑,万万年前不该有妖的,妖祸之始,是丹枝花引起。难道因为时空错乱的原因,万万年前的北海,便开始有海底水兽化妖了? 我心不在焉的表情还是让小少年误解了。 他低下头,怪落寞的,一边往回走,一边低声说:“姐姐还是怕我了。” 我站在岸边,望着他踩水回去的背影,不过十一二岁少年郎的模样,居然就有了茕茕孑立的意味。 我匆忙追他,可他到底是北海生养的,我运起十足的灵力也没能赶上他。 到了北海宫殿,意玄的身影早已不见。我去他平时练功的地方寻他,没有人影。去他平时吐纳灵气的水底寻他,还是没有人影。 我将北海宫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居然在那口灵泉的旁边,看见他平躺在水晶砖石铺就的地面上,望着琉璃瓦顶发呆。 北海宫殿尚未完工,想来都是他一人所为,所以进度缓慢。那口后来救了他一命的灵泉周围,还是简陋的样子,只有意玄躺着的地方铺了薄薄一层水晶石。 我蹲了下来,好声问他:“今天怎么没去修炼?你往常杀了妖物后,不都会去炼化杀气吗?” 意玄没吭声,盯着琉璃瓦顶的眼睛,竟然微微泛红。 他闭上眼睛,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只得把耳朵凑近了,央求他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颤意和委屈,“我都把妖血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姐姐不要嫌弃我。” 我实在是有些想笑,怎么幼年意玄的性子这么拧巴,我怎么从来都没发现,他居然还有这一面? 我刮了刮他的鼻子,觉得他真是有趣,“我没嫌弃你,我是在思考那些妖兽的来历。” 意玄骨碌一下爬起,不相信似的,“真的?” 我伸出小手指头,尾指朝着他的嘴巴,“真的,谁骗你谁就是小狗。” 意玄也伸出小小的尾指,犹豫着和我勾了勾,半晌,又补充道:“我杀的妖兽都是侵扰岸上凡人的,我做的是好事,我没有滥杀无辜。” 我继续笑眯眯的,哄着这个别扭的小少年,“是,我知道。我杀起妖兽来,比你还吓人呢。” 意玄这才开心起来,和我炫耀起他的功绩:“姐姐,我和你说,我已经杀了很多很多妖兽了,炼化了好多好多杀气,功力也是涨得很快。我觉得我很快便可以杀出北海,上战场了。” “你说你已经杀了很多很多妖兽了,这妖兽祸害百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意玄皱眉,“姐姐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正待胡乱搪塞个借口,透明的琉璃瓦顶上,突然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式妖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几个奇形怪状,又像是会飞又像是会水的。 “不好!”意玄突然拧眉,严肃的眉眼中,颇有几分他万万年后的风采。 妖兽们很聪明,很快便寻到了那琉璃瓦顶薄弱之处,齐心一攻之下,万千妖兽突然漫山遍野般的朝我们涌来。 瞧着意玄的神色,他是不怕的,甚至有点兴奋。我自然也是不怕的,身负五火的我,现在也算得上是灵力高超。 可我刚甩出去一道毕方神火,却瞧见自己的指尖慢慢虚化,变得透明直至消失。我一惊,看来是时候将至,时空归正,我该回去了。 意玄眼尖,也瞧到了,他想向我的方向扑过来。可一时不防,后背被一只虎妖狠狠地抓了一下,鲜血淋漓。 “姐姐!”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拼尽全力地朝他喊:“意玄,你长大以后,万万年以后,会有一个来自南海的毕方上神,求你去救一个来自苍梧的小凤凰,你一定要救她,你知道吗?” 意玄拼命点头,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竟然是哭了。 我看着被凶兽环伺的意玄,拼命向我的方向杀过来,可妖兽太多了,他怎么杀也杀不尽。突然有点担心他能否过得此关,可想到他万万年后万古杀神的名号,便又觉得担心多余。 时空归正,我又重归昆仑墟。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却不是意玄,而是奈暮。 我疑惑地问她:“奈暮?意玄呢?” 奈暮笑得有点勉强,“法力高强的上神们都去补天了,西王母和东华帝君也去了。现在昆仑墟是我和沉羽主事,意玄知道你被错乱的时空带去了不知道哪里,就让我一直在你消失的地方等着你回来。” “沉羽不是让我们暂停补天了吗?” “你是最后一批时空归正的,在如今一个点,时空不会再度错乱,但各个天界的缝隙又再度开始崩塌。现在,是最适合神力全出,尽力补天的时刻。” 我突然有点心慌,“神力全出?” “是,神力全出。但西天尊者在诸位上神身上,都施了保命的法咒,以保众神性命无虞。只是…”奈暮突然有点愧疚地低下了头,不肯再说。 我抓着她的胳膊,声音竟是不自觉地颤,“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的灵力可能会散尽,想修回来,怕是要很久。” 我稍稍心安,只要他还能回来就好,不过是神力散尽罢了。我把他的本命法宝还给他就是了,无论他要修炼多久,我陪着他。 匆匆地从昆仑墟最小的客房朝外跑,沿途的仙者精神焕然一新,都像是准备出昆仑墟的样子。 可见到我,他们都是匆匆低了头,不敢对视,也不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着眼神,看着心虚极了。 心突然沉进了冰窖。 眼睛酸涩,心慌的感觉再次如山洪海啸般席卷而来。 第284章 他是真的去了,只留下了寒光剑 奈暮拉住了我,很有些不忍似的,“凰冉,你慢点,我陪你一起去。” 我只是凭着本能朝外跑去,到了弱水河畔,便见到沉羽的小舟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渡江出去。 可我呼啸而过的风声太大,排队的众仙都看到了我,默默无言的,为我让出了道路。我跑到最前面,足尖一点,踏上了沉羽的小舟。 出昆仑墟的路上,沉羽和奈暮一路无言,沉羽只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补天成功,出了昆仑墟,外面便是修补缝隙后的天界,只是各家方位都变了。不过南海还在南,北海也还在北…” 说到最后,奈暮瞪了他一眼,沉羽应声闭嘴,不敢再言。 昆仑墟外,天界果真恢复了平静。各家的上仙领着族人,东奔西走地寻找补天之后自家的府邸究竟被移到了何处。 奈暮拉着我,直接御风朝着东边飞去,原来是归墟。 归墟的旁边,静静坐着一具枯骨,那枯骨已经黑如火炭,仿佛碰一下便会碎掉。枯骨的旁边,是熟悉的寒光剑,寒光剑下,压着一张画像。 是那张在画堂宫,他为我画下的画像,天君本说要记录在册,清点九天神官数目。原来这幅画他一直留在身上,并未交给天君。 奈暮嗫嚅着开口,“补天之时,突然天界再次崩塌,意玄上神为救其他上神性命,以青蓝二气强行将天界缝隙黏合。救回了他们的命,可他自己…” 我跪在意玄的枯骨旁边,泪如雨下。 自从凤启出事后,我再未哭过,我对自己说从此不要再哭,可我从未想过,威名赫赫的杀神意玄竟然也有归西的一天吗? 他答应过我的,他明明答应过我… 我轻轻碰了碰意玄的枯骨,那骨架竟然随着指尖这一轻点,便化为了黑色的灰烬,随风而去。任是我全力去追,也未曾追回半点。 我哭得更加厉害,想捡起那张我的画像。那画像竟然像是知道主人已去,也慢慢淡了颜色,最后消失不见。 我将寒光剑紧紧地抱在怀里,哭得几乎断了气。 奈暮沉重地按着我的肩膀,叹息着说道:“凰冉,节哀。” 天地间再无青蓝二气的踪迹,也感受不到丝毫意玄的气息。 他是真的去了,只给我留下了寒光剑。 我在归墟水边守了整整一个月,期间很多人来劝过我,可我始终觉得,意玄那样的本领,没道理就这样归了西。 我睡不着,可却也像是每天都处在呆愣之中,眼前总是晃着一双眸子,一双在北海皎皎明月下,映着星光的眸子。 婆娑花像是又开在我的四周,我总像是能听到他喊我:“阿冉…”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分别前的最后一幕,他暗沉着眸子,低声劝我放心。谁曾想,那竟然就是最后一面了… 众神补天,我被错乱的时空送回到了我和他的起点,可是起点之后,竟是终结。 本四处云游不理世事的大哥凤启来见过我,叹息着劝我两句,又无奈地走了。阿爹阿娘终于出了关,也许没有出关,也许是五方塌陷便自动醒来的,我不甚晓得。 他们陪我枯坐了几日,见无人能劝服我,便也离去了。 二哥凤里澈、三姐凰泠和长琴替我下了趟归墟,又一无所获地上来。 锦莳、奈暮、沉羽、若柠、涂山镜、涂山言… 所有同我有交情的神仙都来劝我,可我只是枯坐着发呆,谁也不理。 云珠也从那稳妥的九重天下来了,边用力拍着我的头,边哭喊着骂道:“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在我枯坐的一月中,近来天界发生的事情我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自补天后,天界群仙对九重天的恨意与日俱增,龙族经不住这样的怒火,全数躲去了九重天。 而在五方塌陷这场浩劫中,在天界的神仙多有悲愤,听闻天君等高居九天,毫发未伤,群情激奋,一举攻上了九重天。 九重天上的龙族余党负隅抵抗,攻上九天的诸仙却在锦莳的带领下,拿着我画的布局图,按图索骥,几乎将龙族灭了个七七八八。 虽然我不记得我何时将那图册给了锦莳,可她前几日还是满面春风地同我报喜:“天君和扶郁他们都躲在了弥罗宫中的大罗金殿,我想不日便会投降了。” 我没理她,只是抱着寒光剑。 不知云珠是如何逃出来的,可她毕竟是天君最宠爱的小女儿。她的拳头似雨点般砸了下来,有些疼,我却没有躲。 我抬头看着她,拔出了寒光剑,语气平静:“你若是想死,我成全你。” 云珠面色一凛,只是红着眼睛瞪着我,最后一跺脚,又逃向了不知何处。 第285章 天地暂定 我看着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逐渐模糊,最后天地似乎又重归了混沌,口里腥甜,似乎是吐了点血。 后来,我便昏迷不醒了。 再次醒来,又是在苍梧熟悉的子桑殿。往常从昏迷中苏醒,身旁坐着的,一定是意玄。可这次,守在我旁边的,却是二哥凤里澈。 我看了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床幔。 白色的,像是在为谁服丧。 “小妹,你总算醒来了。你昏迷之时,全身都浸在鲜血里,我们都以为要救不活你了。”从来不哭的凤里澈说起话来,竟然带着哭腔。 “后来是毕方上神想了个主意,阿爹阿娘和大哥合力用涅盘之火,将你心中的悲痛勾了出来。”凤里澈往我手里塞了样什么东西,熟悉的触感,是寒光剑那凹凸不平的剑鞘。 “小妹,你已经涅了盘,虽然没有飞升上神,可你是天界中,唯一以上仙之躯掌握了涅盘之火的凤凰。”凤里澈像是有些为我激动,可我实在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激动的。 我抱着寒光剑,闭上了眼睛,不肯再听他说话。 体内,早已感受不到意玄那两条小蛇的点滴灵力。 都说凡人修仙,需摒弃七情六欲,灭人欲,存天理。可我竟然也断情绝爱,心如死灰了。 凤里澈为我掖了掖被角,知道我不想再听,低声说了句什么,也许是节哀,也许是一切会过去的。 我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我再次昏睡过去,也许在梦里可以见到他。可梦里总是一片灰暗的混沌,一如他离去的那天。 恍恍惚惚的,似乎阿爹阿娘、凤启、凰泠、长琴等等神仙又都来看望了我一轮,我只是昏睡,不想讲话,不想见人。 后来是锦莳成功让我张了口。 锦莳不是单独来的,她还带了二师姐瑶姬殿下。 “扶郁想见你一面,条件是他会亲手杀了补卓。”锦莳慢条斯理地理着床边帐子上缀着的穗子。 我翻了个身,盯着她看。 “这次是真的。”锦莳补充道:“补卓在天界和凡间留下了三十三个傀儡和洞窟,我们派出了搜查大军,一寸一寸,细致地将天界和凡间都翻了个底朝天。这次不会错。” “扶郁想见你,和你谈条件。他杀了补卓,便求天界各神族都放龙族一马。许他们戴罪立功,下凡历劫。”锦莳依旧漫不经心的,似乎这期待已久的一天,并不算什么。 我终于坐起身来,艰难吐字:“他凭什么觉得,我会放龙族一马?” 瑶姬用她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眼神注视着我,“因为我又拿到了玉虚琉璃盏,扶郁答应了我,会给你至少十颗龙珠。并且以举族之力,助意玄归位。” 锦莳带着各方神族打了九重天一个月都有多,九天之上的宫殿群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了。龙族的子弟们往常看着都是耀武扬威的,威风极了,可今日却没精打采的,活像下了霜的茄子。 扶郁的样子好一些,可也是憔悴了几分。不过他再憔悴,看到我也是有点害怕的。 补卓就这样被推了出来,还不待他说句什么,涅盘之火便从头到脚地席卷了他。 我又将另外五道神火挨个儿放了出来,将他烧了个透彻,直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直到魂魄的最后一点晶光都被烧灭。 瑶姬接过扶郁的十颗龙珠,装在华丽的锦盒之中,只是那锦盒上的点点血迹,新旧层叠,看着好不凄惨。 锦莳率着神农精壮,将九重天上剩余的龙族病残一一押解回了天界。届时,各方神族会将收监的龙族余党升堂问审,再一一决定刑罚。 啪嗒一声,像是灯烛爆裂的声音,我望向昔日繁华气派的九天宫殿。 瑶姬低声叹了句:“最后一盏鲛人灯也灭了。” 九天恢复了黑暗,像是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审案用了多久,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自龙族纷纷下界赎罪之后,九天便一直空悬。 经过神族们的商讨,一致认为,九天非有德之仙不能上。日后,若是再有神仙想上九天,为防有神仙借机为非作歹,上九天之仙都需要积攒功德。 积攒功德,便要人间的香火供奉。 有些仍是惦念九重天的神仙们,纷纷下凡显灵,锄恶扬善,都是为了能有民众修庙供奉香火。 世间平静了许多。 瑶姬替我点燃了龙珠,又点燃了我的头发,她说:“他若是有一日归来,定是你们彼此的执念最深,点燃你的头发,也许可以帮助引返他的魂魄。” 我看着火苗吞噬掉龙珠和头发,心中的希冀也渐渐冷却,玉虚琉璃盏竟然丝毫未变。 我失魂落魄的,就待找药君讨服沉睡的方子,最好干脆一睡不醒算了。 瑶姬却神色慌张地拦住了我,像是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小师妹,你莫慌,也许又是时空错乱了呢?也许五方塌陷之后,他很难寻到回返天界的路呢。” “小师妹,总该有办法的…”她慌乱地想扯住我的袍袖,却抓了个空。 我知道她的弦外之音,玉虚琉璃盏之所以可以引亡魂归来,是因为归西的神仙魂魄并未散尽。 玉虚琉璃盏成功过两次,一次是熊槐,一次是凤启。 一次熊槐的魂魄有瑶姬保全,一次凤启的魂魄有焱境石保全。 可这一次,他的魂魄应当是直接散了的。 不然,以玉虚琉璃盏天大的神通,就算是修为都可以补回。 他是真的去了,只给我留下了寒光剑。 这样想着,泪水便扑簌簌地滴落在那冰冷的寒光剑上,泪水像是带着点热气,却熨不平任何伤痕。 从此,我在天界的名声应当是更坏了。 因为伤怀,我每日都喝个烂醉。不是醉醺醺地出门寻酒,就是醉气熏天地拉着昔日旧友痛饮七天。 后来我也不喝了。 我真的向药君讨了服可以使人昏睡百年的方子,每次醒来,都是百年之后。 可一百年又一百年,意玄始终没有归来。也许大家猜得都不错,他为了保住当日在场的其他上神,真的是牺牲了自己。 后来,有一次醒来,涂山言竟然端坐在子桑殿中,等着我睁眼。 我平静万分地扫了她一眼,准备再用滚水煎一服那昏睡百年的药。 涂山言竟然红着眼睛,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劲很大,想来我昏睡的这些年里,她的功力又长进了。 “小师妹,你也下凡吧。”她说得认真,我却是不解我下凡去做什么。 “凡间的时间过得更快些,若是挑对了地界,地上的一天,可以顶天上的十年百年。”涂山言更加急切地劝我,我却只是拿眼冷冷地瞧她。 正当她以为,我肯定会出言拒绝时,我却点了点头,轻声对她说:“好,我听你的。” 第286章 金风玉露 其实我之所以会听她的劝,也不过是因为我沉睡的这几百年里,睡得也并不安稳。耳朵边总是有人念念叨叨的,一会劝我要振作,一会劝我不要放弃希望。 这次醒来看见的是锦莳,上次醒来看见的是瑶姬,再上次是凤里澈,再再上次是凰泠和长琴。 我估摸着,下次便要换成涂山镜和防风若柠来劝我了。 既然他们觉得让我下界,可以少些忧伤,那便听他们的。我在下界找个地方,直接沉睡几百年,到时天界说不定都选出新的天君了。 下凡的路上,我尽力笑着,让锦莳以为,我对下凡这件事果真是支持极了。 她一路上同我说着这些年来,哪个地方修了什么庙,哪个地方的香火旺盛,哪个神仙的信徒最多,怕是不日就要上九重天了。 我一一听着,适时地给出回应和评价。 一切都平常极了。 好像之前昏睡几百年不理世事的,并不是我。好像曾经的那位上神,也并不存在。 我本想找个深山里的小破庙,可人世间早已大变了模样。人、妖、精、怪并存,补卓引起的妖祸并没有在人间停止,反倒愈演愈烈。 男女之别也越发明显了。 从前我在莫是城,是个女大人,城中百姓并不觉得什么,反倒各个恭恭敬敬地喊我大人。 就连在兰氏王朝时,女道长行走江湖,做皇子们的仙师,皇上皇后和文武百官都觉得稀松平常。 可这次下来,一切都变了。 登徒子们见到独自行走的小娘子,不是要劫财就是要劫色,而动手劫财和劫色之前,还要先拿污言秽语调戏上几句。 我怒极,动手教训了好几个占山称王的恶霸。 后来,为了省些麻烦,干脆变成了少年侠客的模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可我行侠仗义的名头还是传扬了出去,都说什么山里出来了个少年郎,每天抱着一把古剑,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我偶尔回天界一趟,看看天界的情况。可天界总归是没什么变化的,没了一个总是狐假虎威,胡乱发号施令的天君,果真一切都太平多了。 我决定去京城转转,看看京城的妖怪是不是也这样多。下凡没几日,光妖怪我就杀了十个八个了。 如果有可能,我还要冲到皇宫内院去,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怎么偌大的一个国家,连伏妖司和除魔司都没有。修道的都去哪儿了,做皇帝的便这样任由妖怪横行吗? 我抱着剑行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声喊我:“姑娘?姑娘?” 我没回头,也没理他,我现在是个男子打扮,喊的定然不是我。 可这人越发执着,紧跟了两步,追了上来。清晰可闻的声音就在耳旁,像是拿着个铜号在我耳边响:“姑娘!姑娘!” 我心知再不回头,这人可能就会扯着我的耳朵吼了,我不耐烦地转头,“你喊哪个”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心头。 一口气悬在了喉咙,不上也不下,眼眶突然就红了。 我本以为面前这人会语气温柔地劝上一句:“怎么又哭了?” 可他只是狐疑地看着我,小声嘟囔道:“怎么是个男子?” 他朝我拱了拱手,“兄台,你手中之剑乃是我族遗物。不知兄台是怎么得到的这柄剑,可这剑确实是我家中长辈遗失的。现在看到此剑下落,想着兄台发发善心,送还于我。” 眼中的泪终于是窝不住了,突然就落在了他手背上,他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甩手,然后又怪不自在地重新施礼。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抬眼,像是奇怪我为何会问他姓名,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江意玄。” “意玄?”我几乎失笑出声。 熟悉的眉如远山、点漆眸子,分外清冷疏离的面孔,生了个薄凉的唇,没什么血色。 他一时有些恼怒,“我又不认得兄台,兄台何必如此套近乎。这剑你不想还,我便用武力夺回来。不过我们江家从不恃强凌弱,兄台最好还是主动还给我,不要等下闹得不好看。” 不认得? 我提步便走,“既然不认得,这剑更不能还了。你想抢我的剑,尽管来试,你若是能抢到手,我凰冉两个字倒着写。” 他却是悚然一惊,“兄台姓黄?兄台同京中的小侯爷有何关系?” 我停步,挑眉问他:“什么小侯爷?” 他突然有点怕似的,嗫嚅着说: “就是那个同我有仇的小侯爷,他的心上人,青梅竹马的林小姐,非吵嚷着要嫁给我,从此我和黄小侯爷的怨便结下了。听闻他学人家风流,也像兄台似的,仗剑走天涯。” “那黄小侯爷叫什么名字?” “叫黄妙妙。兄台该不会就是黄妙妙吧?”江意玄有些呆愣愣地问我,还不着痕迹地向后躲闪了几分,像是很怕自己口中的这个黄小侯爷。 我心中喜忧交加,百感交集,一点渺茫的光亮中又担心希望再次落空。 我不敢看他,继续向前走,“我不认识他,和他也没关系。我要去京城,你够胆就跟着我,看看这一路上抢不抢得到我的剑。” 谁知江意玄不抢我的剑,只是默默地一路跟着我。刚开始,路上有妖魔鬼怪一类的,我都颇为豪气地挥剑斩杀。 江意玄倒像个不作声的闷葫芦,只知道躲在我的背后。 等安全无虞后,他才悠然自得地从古树或是巨石后绕出来,掏出个火折子点燃妖尸。然后,再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夸奖。 我其实有点怀疑,江意玄究竟是不是意玄,也许只是长得相同罢了。不过,下凡历劫那次,意玄也曾使出浑身精湛的演技,让我以为江莫川不过是若柠捉弄我的小把戏。 既然妖怪出现时,他次次躲在我身后,那我便换个思路:等下次妖怪现世,我假装身负重伤,无力再降妖除魔,且看他待如何。 “啊,我受了重伤,这妖怪我没办法对付了,交给你了。”我用毕生最浮夸的演技喊出这句话,然后便倒地不起,假装晕倒。 妖怪们兴奋极了,都要扑上来吃人肉。可它们每次下爪,都有层看不见的气罩,挡住了它们的攻击。 我等了半天,也不见江意玄动作,用神识探出去一看,这厮早就逃了个老远。还脚程甚快,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出去了三里地。 第287章 一相逢 妖怪们因为吃不到人肉,急得直挠地。我因为等不到江意玄动手,气得直放火。 妖怪们还不待眨眨眼睛,便被六道神火烧了个尸骨无存。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知道我这表情是不是能吓死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妖。 我更加恨这个地界了,皇帝无能,治妖无功,我干脆让他去酆都罗山点卯,另立新王。 江意玄却讪讪地又跑回来了,好一通歌功颂德,最后,讪讪地问: “兄台此番进京,可是去讨功名的?兄台本领如此了得,我们也终于可以像邻国一样,有个统领伏妖司和除魔司的大将军了。” 我简直不想理他,可还是闷声回他:“是,我去见见皇帝小儿。” 江意玄越发嘴碎了,说了一道邻国伏妖除魔的大将军如何威武,如何厉害。又说我是如何威武如何厉害,如何不差了邻国的大将军。 皇帝若是见了我,肯定会赏我个比大将军更大的官职做。 我几乎不再理他,可说也奇怪,又走了十余日,一个妖怪都未见到。离京城越近,妖怪便越发不敢出没。 “江意玄,你仔细说说,为何京城周边,半点妖迹都无?” 江意玄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今圣上是有大福泽的,他一降世,妖怪便退避三舍。所以皇上也很忙的,哪边的妖祸难以平定,皇上就要单枪匹马地去哪里。只要他一到,妖怪们自然都散去。” 我心里对皇帝的恨意稍稍减轻,倒还真对这个无能却有用的皇帝有点感兴趣了,“那我更是要见他一见了。” 不知是不是我眼中冷冰冰的恨意稍稍消解,江意玄竟然也面色一变,可却不是心里喜欢的样子。 他双眼微黯,低头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着:“那我给兄台引荐便是了,我姐姐是中宫皇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还是皇帝的小舅子呢。” “那你为何会偷偷溜出来?” 江意玄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兄台怎知我是偷溜出来的?” “哼,”我不在意地冷笑,“连除妖的本事都没有,就敢跑这么远,一路上没被妖怪吃掉,算你本事大。” 江意玄又有点得意,“我逃跑的功夫,自认天下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一闻到妖怪的味儿,我就撒丫子开跑,从来没有妖怪可以捉到我。” 然后他又有点哀伤,“不过我出京为的是寻寒光剑,现下寻是寻着了,可兄台却不愿意还给我。回去了,一定又要挨老夫人的骂。” 随后他又自己安慰自己,振奋了起来,“不过,我这次寻到了像兄台这样本领高强的顶尖高手,皇帝一定会嘉奖我的。老夫人骂我几句也不算什么。” “你们的皇帝,究竟为何不像邻国一样,设立伏妖司和除魔司?他任由妖祸横行,是想百姓死绝吗?” 江意玄一愣,显是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会,才道: “当今圣上天赋异禀,若是何地起了妖祸,只需快马加鞭赶到即可,何需养着伏妖司和除魔司呢。听闻邻国的那位大将军虽是战功卓着,可却颇受世人和百官的诟病,说这两司是搜刮民脂民膏的销金窟,丝毫不为百姓着想。” 销金窟? 想来斩妖除魔,确实所费颇多。 现下凡间多国积弱,都是因为补卓当年的丹枝花之祸,将心魔的种子给了百兽,生就了万千妖魔鬼怪。 我更加好奇,这个皇帝,该不会是当日未被除尽的补卓傀儡吧。 进京的路越发顺畅,我着急进宫看看这个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江意玄越发的拖拉,走几步就说难受,要歇息。 我看着他抱着肚子咿咿呀呀地喊疼,清隽的眉眼都挤成了一团,可还是那样好看。只是这好看,不知道是不是谁仿着他的样子,一笔一画造出来的。 林间突然路过一个带着斗笠的清瘦小少年,威风八面地骑着高头大马呼啸而过,我刚想喊住他,和他打个商量把马卖给我。 这小少年却停下了勒住缰绳,又回返到了坐在树下耍赖皮的江意玄面前。 这小少年摘了斗笠,跳下马来,扑到江意玄身上,张口是少女的娇呼:“意玄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可真叫我一通好找!” 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衣服和身姿都勉强过关,可惜声音却不对。 那少女回头看着我,“喂,你是意玄哥哥的下人还是跟班?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不给他请郎中?” 一看之下,我便明白过来了,居然是云珠。 我更加不敢信眼前之人是意玄了,也许是龙族那几个老家伙,为了满足云珠的私欲,特意帮她捏出来的一个假人。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云珠瞪着眼睛问,颇有点娇蛮小姐的样子。 江意玄居然麻利地起身,也不顾自己应当抱着肚子喊疼,给我介绍:“这位便是黄小侯爷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姓林,名云珠。” 然后又给林云珠介绍:“这位是我从很远的地方,请到京城来的世外高手,降妖除魔的本事不比邻国那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差。” 林云珠狐疑地打量着我,似乎是在猜想,我究竟哪里有本事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既然病好了,那就继续上路,你们共乘一马,我要快些进京见皇帝。” 江意玄首先抗议: “我不和她乘一匹马,男女授受不亲!再说,她是黄小侯爷的意中人,我这样做岂不是讨打。我肚子不疼了,我和兄台一道进京。” 林云珠也跟着抗议,却是朝着江意玄抗议: “我和黄妙妙根本就没有婚约,江意玄你到处散播什么谣言,是想讨打吗?” 我终于笑了,原来林云珠也是个脾气不好的。江意玄和林云珠打打闹闹,在我身后,扒着我的肩膀,躲着林云珠的拳头。 我举起寒光剑稍稍格了一格林云珠的胳膊,“别闹了,我赶时间。” 林云珠瞪大了眼珠,惊愕地看着寒光剑,“意玄哥哥,这剑…” 我不用看,却知道江意玄在我身后点了点头。不管他们闹什么玄虚,寒光剑是我的,谁抢也抢不走。 林云珠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古怪,然后朝江意玄啧啧了好几声,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奇景。 随后的几日路程,林云珠居然安静得像个布娃娃,一点也不缠着她的意玄哥哥,反倒是缠着我问东问西,誓要从我的口中问出点我的来历。 我三缄其口,谁也不理。 林云珠日日讨了个没趣,终于老实了下来,在诡异的安静之中,我随着皇帝的小舅子,黄小侯爷的未婚妻,没受盘查,顺利地进了京。 第288章 便胜却 进京之后,江意玄像是有点反悔的意思,迟迟拖着不肯引荐我进宫见那个皇帝小儿。他倒是十分的有闲情雅致,每天不是请我去听戏,就是请我去逛花楼。 我扮作了无可挑剔的男子模样,自然是不会推托的。 而林云珠进了京,便如泥牛入海,再无音信。听说是她家中给她下了死令,不得再外出抛头露面。 是了,听说这个地方,择一个好的夫婿,对姑娘家来说,是天大的要事。 而扮作男子模样,逛梨园、上花楼,也对姑娘家的名节有损。 江意玄每日和我厮混在一处,同进也同出,就差同枕同眠了。我听闻,在凡间,这样的举动叫养死士。 我全当成是看好戏。 就等着什么时候看腻了,自己挑个时候进宫,仔细瞧瞧那皇帝究竟是不是傀儡。 可与皇帝小儿的相遇,倒是在一个出乎意料的不寻常地方。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都整日游手好闲,每个散出迷醉香气的楼子里,都有这群人的身影。 江意玄不愧是皇帝的小舅子,无论去哪一个,都有认识的公子哥儿。他和诸位公子见过,再好一番吹嘘地把一旁冷漠的我介绍给众人认识。我不耐烦打招呼,只拿眼一瞟,却很令人信服,这么大的脾气,果真是个顶尖高手。 可有一个人,江意玄是一直避着的。 那便是黄小侯爷。 黄妙妙是个妙人儿,名字起得委婉,人生得五大三粗,威武雄壮。我看着眼前这仿佛一堵墙般的壮汉,正开口劳驾他让一让:“这位兄台,麻烦…” “让一让”尚未出口,壮汉就伸手,像拎小鸡崽儿一样地将江意玄提离地面,“江意玄,你这小子,听说你又是同云珠妹妹一起回来的?” “黄小侯爷,那都是讹传,讹传啊!”江意玄伸着手扑腾,东抓西抓中,抓住了我的肩膀。 他顺势将我向前一推,嘴里嚷着:“黄小侯爷,这是我从京外请回来的高人,预备带进宫给皇上过目的。他是你的本家,也姓黄,叫黄苒!” 黄妙妙放下了江意玄,饶有兴致地绕着我转了三个圈儿,手不住地摩挲着下巴,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物件儿。 “黄苒?” 我点点头,不想过分多言。 “江意玄,皇上什么时候换口味了?我记得皇上以前喜欢的,那都是俊朗雄壮又高大的类型。这个小哥儿嘛,长得太过清秀,看着又有点女里女气的。身高也不足,五尺一的个头,咱们皇上能喜欢吗?” 我觉得我眸中的愤愤已经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了,我恶狠狠地瞪着江意玄躲闪的眼神,觉得不如真的从眼中喷出点火苗来,吓唬吓唬这几个没见识的凡人算了。 江意玄却突然一拍胸脯,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点子: “我迟迟不带你进宫面圣,为的就是兄台啊。兄台若是被皇上看上了,那便要在宫中呆一辈子也不能脱身,我全是为兄台着想的,兄台怎的不领我的情呢。” 黄妙妙却笑眯眯的,闪身让出了一个人影,那人本站在黄妙妙如山般的身躯后面,站在黄妙妙的前面,实在是看不到后面还有个人。 这人生着双锋利的眸子,扫了一眼我,像是有点震惊,但还是兀自说着:“晚了,朕已经看到他了,你想把人藏起来已经不能了。” 江意玄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皇帝小儿却用折扇一拦他欲拜倒的双臂,“免了,我是微服私访,不想被太多人撞见。” 微服私访?访的哪门子民情? 我鄙视地瞪了一眼皇帝小儿,京城外面,妖怪霸道人间。你倒好,满宫的莺莺燕燕还不够,还要出来逛楼子。 许是我瞪得太过明显,皇帝小儿暧昧一笑,伸手欲拉我的手,“黄公子这样的正好,我就喜欢黄公子这样潇洒的。” 我嫌恶地躲闪开去,皇帝小儿却更兴奋了,“黄爱卿,这黄公子实在是对我胃口,明日你帮他上了你家的宗牒,今晚就送进我的宫中。” 我有点起了杀心。 这小皇帝不但游手好闲,不理朝政,居然还敢当街强抢民男? 被吓得几乎要瘫软过去的江意玄此时却来了力气,死死地抓着小皇帝的手臂,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皇上万万不可!” 小皇帝不耐烦极了,想挣开江意玄的手,却怎么用手去掰都掰不开,正四处找他的黄爱卿,可黄爱卿早就不知去哪喝花酒了。 “我说小舅子啊,你松手,你松手。我早就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姐姐稳坐中宫后位,就是朕明天再从京中挑一百个妃嫔送进宫,你姐姐还是皇后,你那大外甥也还是太子。” 江意玄看着颇有几分无奈的小皇帝,眼神却出奇的坚定,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拉扯,觉得此时的江意玄倒有几分像北海水君了。 “皇上,哪家的公子哥儿都可以,只有黄公子不行。” “这又是为何啊?我说你看不上林云珠那个丫头,原来和我一样,都好男风啊。”小皇帝继续好言相劝:“小舅子,你看上谁了,朕帮你下手,但是这个黄公子让给我好不好啊。” 江意玄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像是也觉得这低声下气的小皇帝有点太不成体统。 江意玄的声音有点低,可还是同样的一句话:“他不行。” 我心里却有了个主意,我笑了一笑,缓缓将江意玄和小皇帝分开,“进宫有什么的?小皇帝你放心,我今晚就进宫,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个惊喜自然就是施展些法术,好好吓一吓他。让他痛改前非,不要沉迷男色,也该学学邻国,从国库里拨钱,设立伏妖司和除魔司。 国中没有可堪大用的,便想方设法去邻国挖。伏妖除魔,为的都是天下大义。只消派个口齿伶俐的,拼命渲染百姓苦、天下苦,不怕他们不肯来施援手。 江意玄却是真的怒了,他看着有我几分得意、正暗自盘算的样子,冰冷的眸子像苍山上的雪,“你敢!” 我扑哧一笑,转身便走,挥了挥手中的寒光剑,以示作别,“我有什么不敢的?” 小皇帝在身后喊得急切:“黄公子,黄公子!别走啊!” 第289章 人间无数 二月二十五的那天,春和景明,暖气袭人,是个适合郊外踏青的好日子。可京城里的诸位公子哥儿没心思去郊外踏青,都聚在了城中最高的花楼里,开盘押注。 只因京中又出了件奇事。 素来与黄小侯爷不对付的江小侯爷,从京外带回位世外高人,还未等引荐给皇上,这位高人便又被皇上看上了。 高人扬言要夜半入宫,给皇上一个大大的惊喜。 “听说江小侯爷现在更喜龙阳,还打算和皇上抢人嘞。” “后位安稳,怪不得他敢这样折腾呢。” 走在街上,耳中不时飘入好些公子哥儿的谈话,都是赶着去花楼下注的。 不愧是我,每次下凡都要搅得京城里不得安生。 富贵公子们赌的名头也是多种多样:有赌我能坚持多久不自杀的,有赌我能不能闯出皇宫的,有赌皇上多久会厌弃我的,有赌皇后多久会派人暗杀我的,还有赌江意玄会不会私闯宫闱救人的。 我很是哭笑不得,他们这赌盘开得也忒没新意,忒无趣了些。怎么就没人赌我会在几炷香之内,将小皇帝诛杀呢? 随意挑了间客栈,守着算盘的掌柜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我瞧着可怜,直接在柜台上放了锭金子,“老人家,给我你们这里最好的上房。” 老婆婆看了金子,白眼一翻,简直要欢喜得晕过去,颤着声音朝楼上喊:“上房一间!” 随后,她又颤颤巍巍地朝柜台外走,略带些歉意,“姑娘,我这腿脚也不方便…” 我摆摆手,“我自己上去就是了。” 走出去没几步,我又回头问她,“老婆婆,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不是公子?” 老婆婆笑笑,“姑娘,老婆子我老了,见过多少扮作俊俏小郎君的年轻姑娘,眼睛毒着呢。” 我也笑笑,继续抬步向楼上走,柜台突然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在他隔壁,给我也来间上房。” 语气带着薄怒,柜台上面放着的,也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他偏头看我,倒真有了几分意玄的样子了,剑眉斜飞,像是出鞘的刀在空中划过的刀影,深眸似潭水,又被半阖的长睫掩住。 我笑着停步,“江小侯爷,江府不好住,跑到客栈来住,是为了体恤民情吗?” 江意玄像是有点赌气,转回了头不看我,“不用你管。” 也好,既然不是他,那我便懒得多费心思。 是夜,我飞檐走壁,去了皇宫。其实京城的构造基本是殊途同归,而我每次夜半时分去皇宫,基本都是为了杀人。 今夜,也不例外。 小皇帝果真点着灯,在御书房等我。 见到我,他猴急猴急地就要拉我的手,御书房的灯光有些昏暗,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可他举着灯凑近了些看,反倒把手甩开了,一副很是晦气的样子。 “怎么是个女的?” 我笑得得意,“怎么?皇上不中意美人,反倒专喜清俊的小倌儿?” 小皇帝冷冷地瞧着我,有了点上位者杀伐果断的样子,他刚要张口喊人,却惊慌地发现自己竟然喊不出来了。 他掐着自己的喉咙,被一点一点地提离地面,悬在半空。我欣赏了一会他的惊慌失措,又觉得没意思,将他放了下来,问他:“我问,你答,听懂了就眨眨眼睛。”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随后表情惊奇地发现自己又重回了地面。我把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撤去,终于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国中的妖祸,你为何不管?” 许是我表情森冷,他终于知道怕了,老老实实地答道: “回仙人的话,小的觉得自己根骨特殊,妖怪们见了我都四散逃窜,所以无需设立伏妖司和除魔司。我定期周游四方,将妖怪们都从边界处赶了出去。这便节约了国库银两,可以多中饱私囊。” 一点火光从我的指尖溢出,直点入他的灵台,小皇帝有点惧怕,直接扑通跪倒,哀嚎着:“仙人饶命,仙人饶命!我明日就从国库拨钱,招纳能人异士捉妖啊!” 我冷哼,“别躲,死不了。” 小皇帝依言老实了下来,我的那点灵力也终于探入了他的灵台。 原来是头小青龙。 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位,想来龙族近来也开枝散叶,多生了不少崽儿。原来此地的妖怪不敢在京城造次,是因为群妖怕龙,也可能因为他的爹是个厉害角色。 得罪了小皇帝,便是得罪了他在天界的真爹。 “你可能真心悔改?如若不能,我便真杀了你。妖怪怕你,我可不怕你,像你这样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小皇帝没甚体面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的样子,真真是丢脸极了。 “以后还强抢民男吗?” 小皇帝抬起一张哭成花猫的脸,“不了,不了。我以后勒令,各家世子,也都不许去逛花楼听梨园了。” “你可知城中最高的花楼上,还开了关于我的赌盘,大家踊跃下注,可都在赌我能坚持多久不自杀呢?” 小皇帝再次磕头如捣蒜,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小的错了,小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啊!” 他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出来个绝妙的点子,“都是那些小倌儿无福消受,无力承恩,从京外送进来的,从来也没有闹着要自杀的!” 我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那是他们知廉耻,才闹着要自杀!” 我在小皇帝磕头如敲鼓的声音中,拍了拍手,很是解气,却还补充了一句:“不强抢民男了,强抢民女也不行!” “是是是,我知错了,呜呜呜…” 小皇帝的双眼哭得通红,早就肿成了一条缝儿,根本就没看到我早已离去,仍在磕头。 我不耐烦飞檐走壁了,次次入宫都是飞檐走壁,真是辛苦。我大大方方地走在甬道坚实的地面上,从宫门穿墙而出,却看到了江意玄。 他没哭,却也通红了双眼,这副神情我曾经见过无数次,可惜江意玄不是他。 他颤着声音唤我,像是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感。我的眼睛蓦地失去了焦点,再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阿冉…” 第290章 又是一年花朝灯会 二月二十五,不但是个春和景明、暖气袭人的好日子,还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灯会。此地的规矩又不同,青年男女互赠花灯定下心意,第二日男方便会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花朝灯会,是个喜结良缘的好日子。 可惜,我的良缘把我当猴耍。 回头抹了抹泪,我继续向前走。江意玄紧追几步,追了上来。我回头怒目看他,真的是生气到了极点,一字一顿中都带着恨意:“你到底是谁?”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既然不说,那随便你。”我继续抬步向外走,市集上在空中飘浮的花灯渐渐飘到了内宫之中。 江意玄抬头,望着空中飘来荡去的花灯,明暗的灯光照着他的眸子,像是星星跌落了天河,搅碎了一池潭水。 他伸手摘了一顶,递给了我。 我心中有气,狠狠地将他的手打飞,可还是落了滴热泪,他手中的花灯灯芯“嘶”地暗了一瞬,才又明亮。 江意玄什么也没说,只是提着灯跟在我身后。我其实也不认得回客栈的路,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走。 走着走着,便到了最繁华热闹的地段。 姑娘们年轻的脸庞被手里的灯映着,红艳艳的,像是饱满的苹果。 矜持一些的青年们努力忍着喜悦,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出格。也有些心花怒放的少年郎,围着收灯的姑娘讲笑话,惹得小姑娘咯咯直笑,一男一女,笑作了一团。也颇有些失意落寞的青年才俊,手里举着灯,灯上落满了花瓣。 有人见到江意玄,笑着调侃他:“江小侯爷,送灯没送出去?白天不还追着人家皇上的人,满京城地乱跑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 江意玄恍若未闻,只是留心脚下步伐,不要跟丢了。 脚步像是长了眼睛,居然就走到了花朝灯会圣上与民同乐的高楼,牌匾上面有三个金漆写就的大字:朝天楼。 那一年,是金天楼,这一年,是朝天楼。 朝天楼下聚着的人越来越多了,被人群挤着,我和江意玄也被越挤越前。 耳边,是欢快的人声:“等一下皇上就会抛洒铜钱给我们了!” “听闻今年不止是铜钱,皇上开心,今天还有银币呢。” “皇上开心?” “是啊,听说江小侯爷又给他找了个中意的。” 有人看到了江小侯爷提着灯,凄惨地站在一位姑娘身后,拉了拉那人,告诉他收声。又有人看到这位姑娘不是京中大名鼎鼎的林云珠小姐,反倒是个没见过的,不由又窃窃私语了开来。 “不是林小姐!” “是个没见过的,听说今天江小侯爷还追着人家皇帝的人到了客栈呢。” “他追去客栈做什么?怕人跑了,他不好交差?” “这江家姐弟,一个稳坐中宫,一个搜罗小倌儿,倒真是好计较。” 我回头看了看江意玄,突然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他有些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像是想拉我,又不敢。 小皇帝被我吓破了胆,没有出宫,朝天楼上立着的是太上皇孤苦伶仃的一个身影。这位还显年轻的太上皇在万千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了我的方位,像是有几分哀愁地盯着我。 竟然是扶郁! 怪不得群妖都给小皇帝一个面子,他老子竟然是扶郁。原来扶郁也娶亲生子了,似乎当年的许多人里,只有我还留在原地,昏昏沉沉地等着一个人回来。 可这个人究竟回来了吗? 他像是站在了我的身旁,又像是站在遥不可及的天边。 他曾对我说:“阿冉,我从不骗你。” 可他就是骗了我,若他真的归位,为何不肯相认? 朝天楼上洒下了如雨般的铜币和银币,飘荡的红绸从匾额两侧垂下,与空中的灯河交相辉映。 原来朝天楼的花朝灯会没有盛放的烟火。 与民同乐的太上皇走了很久,我和江意玄还立在原地,周遭的人群早就散尽了。有几个认得江意玄的,上前打招呼问他怎的还不走,他一个也不理。 晚风飒飒,我觉得是时候走了,也许去邻国看看,也许回天界看看。 身形刚刚微动,脚步尚未抬起,江意玄却一把拉住了我,使劲朝我的手里塞那花灯。 他手劲真大。 我不肯看他,偏了头,语气淡漠,“意玄,你不肯说,那我们一别两宽算了。你的剑,我也还给你。” 他动作滞了一滞,不敢再动,僵在了原地。我本以为他会解释他为何不肯说,可他竟然讷讷地道:“阿冉,你今天穿了白色,花朝灯会穿白色的姑娘很多,可没有一个比你美的。” 我语气更加淡漠,“我在服丧。” 他却眼神一亮,伸出双臂,将我搂紧。我一动不动,没有挣扎,只想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清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终于是带了点欣喜,少了些凄惶:“阿冉,我还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他的。” 他?他是谁? “扶郁成婚了,我还以为你是对他旧情难忘。他在宫里藏了你的画,我见过好几次。我还以为…” 我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使劲推了推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害怕,”他摇头,是痛苦极了的神色,“我害怕你嘴里说出的话,会让我生不如死。我在方山见到你时,你扮作了男装,你又说你想进宫见皇帝。我自然便想多了…” 我有些想笑,可还是正色对他说:“下凡是九师姐劝我的,她说,凡间的日子比天界过得快一些。” 突然我也有点凄惶,“自从你补天之后,二师姐替我点了几次玉虚琉璃盏,都不见你踪迹。我在归墟旁边,等了你一个月,后来便晕倒,回了苍梧。二哥说我昏迷之中,涅了盘,可我并未飞升上神,就多了涅盘之火。” “我醒来之后,你的两条蛇便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去了…”说到此处,眼中又滚出几滴热泪。 意玄看着我的样子很是专注,终于不再是江意玄那副吊儿郎当的脾性。他伸出冰凉的手指,为我擦去了眼泪,低声问道:“然后呢?” 我凄惨一笑,“然后我便终日饮酒昏睡,后来还向药君讨了服方子,每煎一服就可以昏睡百年。我睡了很多个百年,也没能等到想等的人。” 意玄蜻蜓点水般的在我的额头一吻,闭着眼睛,“阿冉,以后都不用再等了。回来的路我找了很久,现在终于找到了,真好。” 第291章 云上三万里 花朝灯会后,京城的江小侯爷便彻底失踪了,江家皇后对此事,不闻不问,甚是冷淡。 小皇帝也是性情大变,不但改了在京城中偷鸡摸狗强抢民男的性子,居然对朝事上了心。而国中朝事,基本便只有一件,那便是妖祸。 小皇帝单枪匹马去了很多妖祸横行的地方,邻国境内妖怪四散,伏妖司和除魔司终日奔波劳累,终于觉出了不对。 邻国派来了使节,想和小皇帝当面对峙。 没想到小皇帝却是叫苦连连: “你们把天下道人都招揽走了,你们伏妖司和除魔司日渐发展壮大,妖怪们怕道人,就都躲到我们国家来。我们举国上下,只有我能驱妖,我到处跑来跑去的驱妖,又不敢带下人,这日子哪是人过的!” 邻国派来的使节很是聪明:“陛下的意思是,贵国没有培养道人的师门?” 小皇帝听出了他的意思,很是兴奋地点头。 后来,两国达成了共识,互通有无。伏妖司和除魔司负责帮小皇帝培养有潜力的道人,而伏妖司和除魔司都处理不了的大妖怪,便由小皇帝出面解决。 天下清平,海清河晏,太上皇也放心地走了。 可江小侯爷的名字在京中,仍是个无人能提的禁忌。和他素来为敌的黄小侯爷像是知道些内情,却又不敢说。京中的公子哥儿纷纷猜测,江小侯爷也许是和那位京外高人双宿双飞了。 而此刻,双宿双飞的世外高人和江小侯爷正隐了身,炯炯有神地盯着扶郁脱离凡胎肉体,上天归位。 太上皇的眼睛像是能看见我们似的,总是朝我们的方向瞟。 我拉了拉意玄,用神识给他传话:“我们凑近些看看。” 太上皇气若游丝地喊身边的大太监:“把那幅画拿来。” 大太监几欲泪下,是知道太上皇时日无多的样子,而他双手捧上的画,我看了个分明。 是那幅随着意玄枯骨化为粉末的画像,也许扶郁是临摹了一幅。这幅画显然已经被他把玩多时,纸张泛黄,薄脆得几乎要碎掉。 太上皇颤着手去摸索那画中女子的脸,我皱着眉偏头,意玄却是冷厉了眉眼,右手悄然搭上了寒光剑的剑柄。 太上皇继续颤声吩咐:“待我去了,这幅画陪葬。” 大太监哭天抢地,说了些太上皇福泽深厚,不会轻易归天的话。 太上皇却没有理他。 我扭头问意玄:“他这是陪自己儿子下凡历劫?” 意玄点了点头: “隆居又给他安排了婚事,是个族内女子。婚后那女子便生育了,可生出来的崽儿,实在顽劣,那孩子又天天和屠缪混在一处,造了不少孽。扶郁一狠心,干脆陪自己的好大儿一起下凡历劫了。” 我和意玄在太上皇行将归西的病榻前,百无禁忌地讨论他的身后事,“如此说来,我教训了一通他的好大儿,他还得谢谢我呢。” “他这好大儿也是荒唐,俊男美女,一个也不放过。屠缪都追着青苍久岚的魂魄去了凡尘,也算幡然醒悟了,可这小皇帝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 扶郁终于不打算继续装作看不到我们的样子了,恨恨地看着我们,说了最令身边忠心耿耿的大太监百思不得其解的最后一句话:“我祝你们幸福。” 他这句话,其实我和意玄也不太懂,究竟是真的祝我们幸福,还是反讽我们,祝我们不幸福。 大太监不顾规矩地摇着太上皇,哭喊着:“陛下祝谁们幸福,陛下你有什么未竟的心愿,陛下你说话啊,陛下要谁们幸福…” 而在大太监看不到的地方,一条青龙的魂魄飘飘荡荡地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寝殿,归了天。 我拉过意玄一直按着剑鞘的手,笑着问他:“我们也回去吧。” 意玄却是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抱歉,“阿冉,我回不去。” 我试探性地问他:“你一直未归位,原来是因为你一直未能修成仙身?” 意玄像是觉得有点难堪,点了点头,“对,我在凡间兜兜转转几百年,始终未能修回仙身。不是我不去找你,是我实在不能。” 心中仅存的一点芥蒂终于被全数解开了,我笑笑,“那我在这里陪你便是了。” 意玄凑了过来,亲了亲我的鬓角,“不用那么久,我之所以一直在凡间等待时机,是因为扶郁那小子把我的本命法宝藏进了他的陵寝里。单凭我自己取回来是有点难,不过阿冉现在有涅盘神火了,破掉他设下的禁制,轻而易举。” 太上皇是个倒霉的。 走的时候眼睛都是身边亲近的大太监合上的,入了陵墓,还要被我和意玄掘地三尺。 意玄的两条蛇藏得并不隐蔽,首尾相衔浮在棺椁上方。 也许是扶郁没想到,他在陵墓外设下的那样厉害的法阵,居然被我一道涅盘之火便摧毁掉。 意玄朝我点了点头,飞身跃了过去,手甫一碰触那青铜小蛇,蛇便飞速钻入了意玄体内。 青蓝二气磅礴而出,北海水君归位。 从西天梵境,传来了九九八十一下钟声,意玄归位时的钟声,比凤启归位时多响了七十二下。钟声,虽是和凤启归位时一样的肃穆庄严,可我听着,总觉得更加欢喜一些。 天界不分东南西北了,司阍神君们也都下岗失业了,再就业的氛围近来在天界兴起。各路失了仙山洞府和官位的神君们都各展神通,希冀着寻到个司职之所。 可九天空悬,天界合并,毕竟是僧多粥少,神君们过五关闯六将,通过重重选拔方能得到一个小小的职级。 昆仑墟仍居天界正中,往来神仙众多,穿梭如织,大都是去求东华帝君,谋个差事的。还有三分之一,便是去告知东华帝君,自己的职级又被降了,从一方神君变为了守山门的将领。 在此种氛围的熏陶下,便有黑了心肝的仙君觉得,既然大家为了一份差事争得头破血流的,那不如将现有的仙官全员解散,再搞个竞争上岗。 锦莳因为战功卓着,仍是神农的司战大将军。可近来天界太平,她也有了些危机感,每日变着花样地练兵。神农之兵不敢抱怨,毕竟在神农当差,福利尚算不错。 防风若柠的司命星君也是保住了,不过全亏得他悬梁刺股,将古往今来所有的历史典籍、奇闻怪谈都背了下来。 参加同一场考试的有来自其他仙山的小仙,见到若柠如此拼命,放下了狠话,下次再考,他定要比若柠背得多才是。 涂山镜依然被青丘放逐,全当青丘没有他这个嫡长子。就当大家打起了他轩辕丘的主意、涂山镜官位不保之际,五云上师却现了世,敲打了一番那些觊觎涂山镜之位的神仙们。 长琴乐得逍遥自在,可他的榣山无人敢惦记。凤里澈算是真的开始忙了,重黎君打算再也不理世事,祝融衡山七十二峰全数交给了凤里澈掌管。 苍梧是天界唯一硕果仅存,不搞末位淘汰制的仙山。 凤启和凰泠偶尔才肯回来一次,只是苦了书因和奈暮,一个掌管政务,一个掌管刑罚。 其实人手从来也不够。 只是我常年昏睡,凤启和凰泠常年不归,书因和奈暮也不敢贸然提拔仙使。 这次,意玄归位,他们两个都准备从此甩手不干。在苍梧山脚下喜气洋洋地拉了俗气的欢迎横幅,预备我一现身,就将我劫上山头,再不许下山。 可他们等了半日,仍不见我的踪迹,全因我直接拐道,去了苍梧旁的北海。五方塌陷之后,各方神山仙海都乱了方位,北海,刚巧被移到了苍梧的旁边。 长琴担心意玄不在的日子,有人会去北海造次,一早便将北海封印了。 意玄的青蓝二气很轻松地破了长琴设下的禁制,封禁千年的北海终于重见天日。 意玄侧头,朝我伸出了手,眉目依旧,却笑得眉眼弯弯似上弦月,声音仿佛陈年佳酿,带着点迷人的音调:“走,我们回家。” 云上三万里,太平的盛世终于来临。 (全文完) 第292章 番外:扶郁的画 扶郁觉得自己和神农的锦莳帝姬是一个性子,都是争强好胜,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可神农起义不过是随便那么一扯旗,究其根本,还是朱襄锦莳不想嫁给他做太子妃。 等到龙族失败,被赶出了九天,天界之中,各管各的,再没有人敢说天地共主这四个字了。 实在是诡异的和平气氛。 就在这一派太平的诡异之中,天界众仙不搞修炼也不陶冶情操,反倒把有个地方司职看成了天大的事情。 所幸,五方大战中,龙族凋零众多,族内子弟,只要你是个能说话会走路的,都不用愁司职这等小事。 隆居经此一败,彻底没了心气,再也不提重回九天的事情。 扶郁深觉,自己的父君是个失败的天君,还是在历任天君中名声最差的那一个。 屠缪不知开了哪门子的窍,定要陪着青苍久岚在下界轮回,龙族的二殿下也不做了,还挺不耐烦地对隆居说:“什么二殿下?都是些虚名,我不要!” 随后,隆居和扶郁便眼睁睁地瞧着屠缪跳了忘川河。 隆居虽然不再提九天半个字,可龙族毕竟还是天界中的大族,族中事务总该有人掌管。而龙族的太子,也总该有个继承人。隆居做主,将一位扶郁从来没见过的族内女子许配给了他。 婚礼办得仓促又快速,其实大家都有点担心扶郁是倒霉惯了的。第一次,被苍梧帝姬退了婚,第二次,被神农帝姬逃了婚。 好在婚后没多久,龙族的太子便有了嫡子。大家悬着的心都放回了肚子里,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载歌载舞地不理民间疾苦。 可扶郁总觉得心里像是少了点什么,直到那天自己的妹妹云珠找到了他,他才明白心里缺了一块的口子,究竟是什么。 “哥哥,我想我找到了点他的踪迹,在下界。这一次,我一定要抢在凰冉前头下手,你一定要帮我下凡,促成我和意玄的姻缘。”云珠说得信誓旦旦,扶郁仍是不信。 扶郁有点无奈,“你怎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虽然不再是九天的公主,云珠却仍是娇蛮的性子,“她不也是一样?听闻每天不是在苍梧喝个烂醉,就是昏睡不醒,等着时间快些过去。” 扶郁心头一跳,却连他自己也不知这一跳是喜是悲,“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云珠很是忿忿地瞪了他一眼,“我是你的亲妹妹,虽不是一母所生,到底还是亲妹妹。帮我,你还需要好处?” 可她话虽是这么说,仍是从怀里掏出个薄卷,展了开来,快速地在扶郁面前一闪,“看仔细了,你帮我,这个画卷我就送给你。” 扶郁心头一动,虽然云珠动作很快,可他还是看清了那画像中女子的容貌。 是凰冉。 扶郁向来觉得自己冷心冷情,是个心中只有生意没有情意的太子,就算失了势,也不是个会心头一热的仙。 可看到那张画像,很多尘封的记忆都被唤醒了,从她说的每一句话,到她的喜怒哀乐,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原来,他以为自己入戏不深,却早就入戏太深。 他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学了那么多讨姑娘欢心的道理,可最终动心的,是他,不是她。 “好,我帮你。” 扶郁存了私心,帮云珠下凡,安排命格,又带了很多龙族子弟下凡,想要好好看看意玄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意玄迟迟不归位,莫不是早就忘了凰冉?若真如此,那这一次,扶郁打算为自己争取一回。 可下了凡,见到还是个婴儿的意玄,扶郁便明白了。灵力稀薄,在这种地界,就算以意玄的根骨也无法飞升。可他还是为了万无一失,将意玄的本命法宝藏进了皇家的陵寝之中。 扶郁当了皇帝,可是凡间的皇帝有什么好当的。 人间妖祸横行,他从来不管。京城内有好几条真龙镇守,只要妖怪们不入京,就不关他的事。 他每天只是看着那张画像发呆,他的太子妃是个淡漠的性子,从来不多问。他的蠢儿子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不但趴在他的膝头和他一起看,还要问他:“父皇,这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扶郁不理他,继续看着那画,追忆往昔。 “父皇若是喜欢,孩儿带兵直接抢来便是,何苦这样睹物思人,徒增伤感?”童声稚嫩,倒有几分他爷爷隆居的口气。 扶郁叹了口气,“晚了。” 他的蠢儿子不知是随了谁,语不惊人死不休:“父皇真是可怜,不像我,我喜欢哪个便一定要派兵抢来。就是邻国的皇帝,我若是看上了,也要用些手段迫他同意。” 扶郁很想破口大骂,把自己的蠢儿子骂醒,可还是心软了。他的儿子,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太子妃不肯管教,他也不甚理睬他们两个。 罢了,一处凡尘而已。 只要有他在,就让他这蠢儿子逍遥自在地过一世吧。 第293章 番外:锦莳的意难平 神农的储君朱襄明轩在还没有成为储君之前,是个有些怯懦的性子。朱襄帝君常常觉得,与其把君位传给儿子,还不如传给女儿。 可朱襄锦莳的心机,又实在是比他的儿子更胜好几筹。 朱襄帝君本着老父亲操劳的心,又真心觉得若是真叫帝姬做了储君,自己的儿子怕是要被算计到下界轮回,不得回返天界了。 可朱襄帝君实在是想错了,一切的开始,都是由朱襄明轩开始。 明轩看着自己的妹妹,年纪尚轻,行动间颇带着些少女不自知的明媚,也许这样的锦莳是最能打动各家世子的。 明轩循循善诱:“我虽无意储君之位,可也知道,父君是想要我继位多过你的。你若不能继任,他日同其他神族联姻,你必是被推出去的那一个。” 锦莳的面上果真闪过一丝惧意,可还在嘴硬:“储君也不一定是你的。” 明轩有些得意,可嘴上还是假惺惺的:“我是你的长兄,自然是为你考虑的,妹妹若是被父君逼婚,我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哥哥还是希望你能寻个好归宿,不要被送去联姻。” 说到末了,明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锦莳倒是机警,心中暗骂,什么好归宿,我的好归宿便是登上君位,做神农帝君。 可锦莳的反应,正中明轩下怀,神农小宴上,锦莳果真如明轩所料,去拉拢苍梧的凤启。锦莳的小算盘,明轩很清楚,不过是同凤启订婚,再用这桩婚事作为她竞争储君的筹码。 锦莳满心以为自己很是聪明,很是懂得为自己打算,殊不知,在明轩的心里,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有一个同苍梧联姻的妹妹,便是他储君之路上的最大助力。 可惜凤启是块不开窍的木头。 明轩并不灰心,继续劝慰自己的妹妹:“我一早便听闻父君有意将你许配给龙族的太子扶郁,他倒是个长相出众的,比凤启也不差。” 锦莳懒得辩解自己对凤启其实也是无意的,可多少也看出了明轩的不安好心。 她改了主意,她这次要利用明轩。当哥哥的利用妹妹加固储君之位,那她这个当妹妹的就利用哥哥谋一个九天太子妃之位。 当一个神农的储君多没趣啊,不如上九重天,先做太子妃,再做推翻太子和天君的前任太子妃。 天君的打算神农是最清楚的,神农和龙族暗地里谋划的平分三十六天,锦莳简直听到耳中生了茧子。 她决定再次利用自己的美貌。 可惜这向来所向披靡的美貌,传承自赤水氏的无双美貌,居然又在扶郁身上失了效。 可扶郁满心满眼里也全是打算。 锦莳看着他对苍梧的凰冉殷勤,凰冉又颇有几分厌烦地瞧着扶郁,不禁为扶郁感到好笑。神族之间,便要靠联姻和订亲来维系那可怜的权势吗? 锦莳悟了。 她不要靠男人和那些不牢靠的婚姻关系,她要靠自己。执念化作了心魔,将她困在了迷惘之境,可她也因祸得福,成功飞升了上仙。 后来,兜兜转转,她真上了九重天司职。可她心里无时不刻不在盘算,若真有朝一日打了上来,她该如何一一击破龙族的防御。 扶郁的婚事最后是自己定下的。 他选了苍梧的凰冉,可五方四海,八荒六合之中,都在盛传北海的水君——杀神意玄早就对苍梧的凰冉情根深种。 虽然这个情根深种,锦莳是半点也没看出来,可大家都如此说,就连防风若柠都这样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锦莳突然又有点生气。 明明不中意扶郁,凰冉还接下这桩婚事。那她,朱襄锦莳的大计该怎么办? “凰冉,你可曾对他动过真心?” 凰冉看着锦莳愤怒的神色,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若说没有,岂不是显得锦莳的心头宝在旁人那里,分外没分量?可若说有,又显得她分外喜欢同锦莳抢东抢西。 凰冉一时怔住,是或不是,没法出口。 锦莳愤然离去,凰冉有点怅怅,可最终还是没有喊住锦莳。 这个不该结下的梁子,便留到很久以后,再解开吧。 第294章 番外:榣山的大婚 苍梧的三殿下凰泠,是个素来争强好胜的。就连自己的大婚之日,比四殿下凰冉的稍微晚上了几千年,都值得她生一会子气。 长琴一个不察,凰泠便去了风栖山散心。至于如何散心,便是三殿下自愿步入天雷阵中,被滚滚神雷劈上个十天半个月,方才能消气。 天雷阵轰炸了一十五日,凰泠从从容容地摆驾回了苍梧,苍梧上候着的正是从榣山赶过来的长琴。 凤里澈正对着长琴作揖,“下聘罢了,师兄怎的还亲自来了?和我说一声,我替师兄跑一趟便是了。” 凰泠翻了个白眼,好险没气得再回风栖山。 长琴却对着她温柔一笑,“阿泠功力果真大有长进,青帝的风栖山果真名不虚传。” 凰泠冷哼一声,提起了旧事:“不如你的大徒弟赤水如阳有天赋,人家何等的天资,我什么样的天资,人家修炼一日,胜过我修炼十日,如何比得?” 凤里澈很哀愁似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每次师兄和三妹闹别扭,都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不是赤水如阳,就是赤水如阳,仿佛先前在长琴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那些女仙,都不算数。 长琴又好生劝慰了一阵,那些劝解的话,凤里澈闭着眼睛都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 他有点庆幸,自己早早承继了祝融衡山,日后不用在榣山受这种折磨。 榣山大婚那日,办得很是风光。自五方塌陷后,天界重合后,这是全天界的第一桩大喜事。 苍梧的四殿下和北海水君虽已完婚,可一直未曾举办大婚的礼典。而据全天界第一八卦的司命星君所言,四殿下和杀神都嫌麻烦,如今既已在一处了,他们便别无他求了。 榣山的大婚,有名有姓的神仙几乎都来了。他们不止自己来,还带着大队的仙童仙官来,一副要把榣山踩穿的架势。 一片祥云飘飘的和睦气氛中,在场诸仙的目光却都凝聚在了传闻中的苍梧四殿下和北海水君身上。 诸仙用眼神暗暗交流,互相询问的都是一个问题:“四殿下有身孕了?” 而传闻中那位冰冷不理世事的杀神意玄,眼神看着居然十分之温柔,十分之和缓,生怕风吹得大了,周遭的人多了,再把四殿下惊到了。 意玄抬眼,扫了一圈周围暗戳戳观察他们的诸仙,又成了万年坚冰的北海水君。 大家很是懂事地把目光收回,不敢多看,只等着看太子长琴有多风流倜傥,苍梧三殿下有多美丽动人。 旁人怕意玄,可有一个人是不怕的。 那便是汪芒山的防风若柠。 他的周围站了一圈喜听八卦的小仙,正津津有味地催他快讲。 “话说意玄第一次来苍梧,大概是一万多年前,那次是四殿下的五千岁生辰…” “这段我们都听过很多次了,你能不能讲点我们不知道的!”有脾气火爆的小仙不甚客气地催促司命星君防风若柠。 “你们不知道我又知道的,我可没法讲!”若柠也怒了。 “意玄上神这次归位,可是四殿下带回来的?” 若柠思考半晌,最后点头,“没错,严格意义上,也可以这样说。是四殿下去凡间,从龙爪中勇夺杀神的本命法宝,青蓝二气才得以归位。” 不远处,传来一声笑,若柠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凰冉,继续为自己的旧年至交扯谎: “四殿下到了那妖祸横行的凡间,左一剑,右一剑,斩杀无数妖兽。她本想进京敲打一番那小皇帝,责令他立刻治理凡间妖祸,没想到正巧就到了意玄上神魂魄栖身之地。” 有小仙很是好学,立刻发问:“意玄上神的寒光剑,四殿下也可以用的吗?” “那是自然,四殿下一出生,意玄上神的本命法宝就赠给了四殿下保命,他们两个,是相生的天命。” 若柠的周围,顿时传来了“哇”声一片,小仙们一副磕到了的情景。 “如此说来,四殿下昏睡百年,都是在为此次意玄上神的归位蓄力。” “就是就是,苍梧四殿下可是全天界最天才的一个。” 凰冉笑着和意玄对视一眼,觉得今日这大婚,还是再低调些的好。 他们转身出了宴席,再回来时,变作了两个又普通又没什么特点的小仙,也聚在了司命星君身旁,听他扯八卦。 自知官位岌岌可危的司命星君,抓住一切可以显摆自己渊博学识的机会,震住了一片好学的小仙。 “星君,星君,莫要再讲四殿下了,讲讲你自己和涂山公子吧。”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年轻女仙,突然十分热诚地发问。 若柠的脸色白了一白,擦了擦脸上的虚汗,想了半天,推托道:“我口渴了,先去润润嗓子。” 不消片刻,若柠离席,又进来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小男仙,站在了凰冉和意玄变幻形象的男女仙旁边,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是有靠山了,你们可别捉弄我了。” 凰冉微微一笑,语气悠长:“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