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情》 第1章 我不嫁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傅明予正在厨房熬酥。 袖子挽起,青衣下露出一小截白晃晃的藕臂,粉嫩的脸被热气蒸腾得如剥了壳染了霞光的鸡蛋。 温妈妈时不时替她擦汗,心疼得直皱眉,恨不得立刻上前夺了她的杓才好。 “娘子,您坐着休息一会儿,让老奴来吧,老奴保管不坏了娘子的事。”温妈妈说道。 傅明予眼睛盯着锅里,缓慢搅动着酥油,“无事,我自己做一遍,往后再做就熟练了,况且这马上就好了。” 六月的长安热得蟪蛄都叫得蔫蔫儿的。 温妈妈前些天在坊门大榕树下听人说,北边的贵族如今流行吃一种叫‘酥山’的冰食,口感绵密,消暑解燥,一口下去,保管什么烦恼都没了。 她回来跟傅明予随意提了一嘴,谁知她便惦记上了。 傅明予想着今儿个林家来提亲,她做了给未来婆母和夫君尝尝,好叫他们知道,她这些年一直在为做林家妇做准备。 除此之外,今日厅堂中摆放的也是她亲自绣的梅雪闹春双面绣屏风。 她能洗手作羹汤,也能挽袖敲算盘,林家娶她,不亏。 傅林两家是世交,傅明予与林肃州这对青梅竹马,男俊女俏,幼时两家人便提议结成亲家,待傅明予及笄后便嫁过去。 谁料傅家老夫人没等到傅明予及笄便病逝了。 守孝三年,还没等两家重新议亲,傅老爷子冰天雪地里摔了一跤,磕到了头,又没挺过去。 接连守孝误了花期,她已双十年纪,在长安算是老姑娘了。 如今家里除服已三月有余,傅家不好自降身价去催问这门亲事,暗中却是有些着急的。 好在林家那边终于有消息了,说是今日前来商议。 傅明予向来畏热,可为了这一碗酥山,已经在厨房折腾了多日。 前几日拿牛乳抨酥,今天一早又从冰鉴里拿出那好不容易捣出来的酥,加了蜜糖细细熬着。 不多时,酥融化得差不多了。 待晾凉,傅明予取出五六个盛了碎冰的白瓷碗,杓了酥,将其层层滴在冰上,做成雪山状,然后在旁边摆上些许瓜果点缀。 接着又做了好两份小的,傅明予给了温妈妈一份,自己拿了一份慢慢品尝着。 温妈妈小心捧着不舍得下口,只赞叹道:“哎呦,我的娘子,这吃食可真好看,叫人瞧着便周身舒爽凉快了,就是太费功夫。” “想来也是做这一回,往后再做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除非肃州哥哥想吃。 酥山清甜滑爽,细腻如雪,入口即化,肃州哥哥一向嗜甜,想来会喜欢吧? 傅明予想到这,脸便热了起来,心里也多了些期待。 “温妈妈,将酥山放冰鉴里头镇着,我先回去梳洗,换身衣裳。” 温妈妈边收拾边说道:“嗳,娘子赶紧回去梳洗,歇息一会,想来林家的人也快到了。” “娘子,快,夫人喊您过去。”傅明予娘亲甘氏身边的侍女兰叶赶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何事这么急?林家,来人了?”林家两个字从舌尖绕出来,羞得傅明予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又升了上来。 “是呀,娘子,快跟奴婢来。”兰叶顾不得礼了,拉起傅明予的手便走。 “温妈妈,将酥山送到正屋。”傅明予回头吩咐道。 走到一半,傅明予又停了下来,“哎,兰叶等等,我得先回去梳洗。” “不用啦娘子,夫人命奴婢赶紧带您过去,咱们在偏厅,见不着外人。”兰叶拉着傅明予加快了步伐。 傅明予听了,心中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她和肃州哥哥已有六七年未曾见过了,幼时的记忆清晰如昨,只是不知那人如今是何面貌。 她以为今日能见上一面。 傅宅是一个不算大的四合院落,厨房在西南,沿着游廊,不用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正房。 傅明予跟着兰叶悄无声息地进了正房旁边的耳房,还未等她问为什么,正房便传来谈话声。 “予姐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是做妾,我也断不会亏待了她,且苏家三娘子最是温婉和善,苏夫人也说了,念在肃州与予姐儿定亲十五年,同意予姐儿与三娘子同一日入府。” 做妾! 定亲十五年,原来只是做妾吗? 傅明予脑中轰的一声,脸上血色尽失,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 兰叶在一旁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眼眶早已通红。 正房的谈话还在继续。 傅明予只听她娘亲问道:“肃州,你的意思呢?” “我,这,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隔壁林肃州的声音逐渐坚定,“但是,夫人请放心,除了不能给明予妹妹正妻之位,我会对她好的。” 林肃州话音刚落,林夫人又接着说道:“是啊,清瑶,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情谊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且肃州如今是二甲一四十九名,要是她娶了予姐儿,往后入朝为官,在同僚面前,他如何抬得起头来?” “男人的面子是要靠自己去挣的,不是后宅妇人给的,且予儿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不比任何人差。”傅明予的父亲傅有余忍不住说道。 他本不欲与一介妇人争长短,可她的话实在是叫他恼火。 林夫人脱口而出:“怎么不关,苏家三娘子的父亲乃是正四品吏部侍郎,只要她嫁过来,届时苏侍郎便是他的岳丈大人,有他帮着走动走动,肃州留在长安的事就稳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外派到什么犄角旮旯去做那芝麻小官,或者跟一帮不知什么来头的莽夫给什么节度使抢破头做幕僚,一年见不上一面吧?” 大锦朝国富民安,官职空缺不多,僧多粥少。是以进士及第后还得等待有职位空缺,并通过吏部组织的释褐试后,才能授予官职。 以往那些通不过吏部考试的,八九成都只能去给节度使当幕僚,得到器重后,由节度使举荐入朝。 可各个节度使的幕僚不知凡几,若没点真本事,想得到器重,岂是这么容易的? 梁氏的话还在继续,“且自古士农工商,予姐儿一介商户之女,如今年纪又大了......” 傅明予突然想起过往,脑海中林肃州的模样怎么都看不清,只是他说过的话却无比清晰。 五岁时他说:“明予妹妹,以后你就是我的卿卿了。” 六岁时,“明予妹妹,这是我用压岁钱给你买的珠花,送给全天下最漂亮的你。” 到了七岁,“明予妹妹,这是我外祖母送来的点心,你喜欢吃甜的,我偷偷拿了两块跑出来,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十三岁,“明予妹妹,我一定会努力考取功名,让你做个官家娘子,给你挣诰命,你快点及笄吧,我想成亲了。” “......” 十三岁后呢? 她想起来了,十三岁后就没有以后了。 林家经营得当,为了方便林肃州读书,从晋昌坊搬到了升平坊。 他们年纪渐长,也不能再如孩童般时时玩在一起了。 且她在守孝,他要读书。 她等他。 只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啊。 “我不嫁了。” 第2章 馊了的饭菜 屋内几人纷纷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傅明予逆光站在门口,双手交叠于腹,微微昂着头,高挑纤柔的身子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 “予儿,你怎么来了?”傅夫人率先打破屋内的沉默,站起来走到门口,“这里有你爹和我呢,你先回去。” 傅明予朝她娘亲安慰地笑笑,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在林肃州母子俩跟前站定。 然后听见她冷静而坚定地说道:“我不嫁了。” 林肃州对傅明予的记忆停留在她十三岁那年,她梳着双髻,留着齐刘海,肤如雪,眼如星,看起来乖巧又讨喜。 他喜欢她跟在他后面,叫他肃州哥哥,每次他回头,总会看见她亮晶晶带笑的眼睛。 他那时想的是,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以后会是他的妻。 他会一辈子与她相亲相爱,生儿育女。 七年未见,记忆中那个带着婴儿肥的可爱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 一身普通的半旧青衣丝毫不损她的美,反而增添了一种返璞归真的淡然高洁。 她将刘海梳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站在他面前犹如泛着柔光的仙子,美得动人心魄。 林肃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乱窜,叫他心肝胆都颤抖了。 他的明予妹妹,长大了。 这样美好的她,叫他心动不已。 “明予妹妹,好久不见。”林肃州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深情。 傅明予却是看也不看他,从她娘亲手上接过当日定亲的细帖子,一下一下撕得粉碎。 然后又将一枚玉佩放到他与林夫人中间的小几上,“这是信物,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二位请回吧。” 林肃州一脸痛心,“明予妹妹,你这是作何?傅林二家乃世交,你我青梅竹马,定亲十五年,你怎么忍心说断便断?且我如今已金榜题名,不日便可出仕,你确定要与我一刀两断?” 他如此说,心中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拿回定亲的细帖子,好给侍郎大人一个交待。 如今毁了更好,等他和三娘子的亲事定下来,他再好好哄哄她。 傅明予缓缓看向林肃州。 眼前的男子身材颀长,眉目俊朗,与记忆中对她万般维护、百依百顺的肃州哥哥却相差甚远。 也是,那个时候的林肃州没有见异思迁,更不会对她充满高高在上的傲慢和算计。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汲汲营营、背信弃义的伪男子罢了。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她看着屋内的梅雪闹春屏风,还有提着食盒站在门口进退不得的温妈妈,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她满心欢喜的等待,心心念念的过往,热切期盼的未来,都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傅明予抬头挺胸,一字一顿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你配不上我。” “且这负心的男人和馊了的饭菜一样,我不倒掉,难道还留着逢年过节吃吗?” 林夫人从初见傅明予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听到她说自己的宝贝儿子是馊饭馊菜,顿时心生不喜。 “予姐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州哥儿呢,你小时候多柔顺乖巧啊,几年不见,怎么变成这样了?姑娘家,还是温柔娴静点的好。” 傅夫人回道:“我家予儿说的又没错,那馊掉的饭菜,别人吃得下去,我们可不行,还温柔娴静呢,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赶紧走,回去娶你们的高门媳妇去,不送!” 林肃州看着傅明予,知道如今他们一家正在气头上,只怕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去。 倒不如先冷落他们一段时日,待他们看清形势,再私下约明予妹妹见面,说些她爱听的,不怕她不回心转意。 “罢了,明予妹妹,你不想见我,我走便是,只是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从未变过,我会等你。” 傅夫人气笑了,“放你娘的屁,你没变,倒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我予儿过门啊,纳妾你也敢想!你若是干脆利落退亲另娶,我还高看你一眼,如今是想怎样,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吗?” 傅夫人性格直爽坦荡,老早便看不惯这娘儿俩的虚伪做派了,只是两家好歹是世交,不好闹得太过,便一直忍着。 如今瞧这林肃州说的越发轻浮不像话,她再也忍不住了。 “甘清瑶,什么娘啊婊子啊的,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们今日还愿意上门,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林夫人如炸毛的老母鸡,站起来叉着腰就骂开了。 “你也不瞧瞧你家丫头,家道中落的商户之女,还长着一副狐媚样,年纪又大了,谁家愿意娶这样的妖艳狐狸精做当家主母?今日错过我家州哥儿,来日依旧是做填房贱妾的命!” “你们在这说不嫁不嫁,哼,长女不嫁,这小儿子也不娶妻生子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养着一个老姑姐的人家!” 林夫人梁氏原也是个市井妇人,只是近两年林家经营得当,赚了些钱,如今儿子又中了进士,她自持身份贵重了,所以脾气收敛了不少。 如今一言不合,骨子里的泼辣劲又回来了,专挑人的软肋来攻击。 “呸,梁丽琼你个扔下讨饭篮打乞丐的忘本老娘儿们,你不也是商户!我家予儿千好万好,今日我就把话撂在这,我就算养她一辈子,就算我家明初一辈子不娶,我都不会让她嫁给林肃州,更何况做妾!” “二甲总共一百五十名,他考了一百四十九,如今更是沦落到卖肉求官,也好意思到处嚷嚷!” “你们给老娘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滚!” 傅夫人气得发抖,却又不甘落后,论吵架,她也没在怕的,何况对方还欺负到她的宝贝闺女头上来了。 “对,滚!”傅有余不好意思骂人,但是不妨碍他替自己的夫人拍手叫好。 骂得好! 傅明予边安抚她娘亲,边吩咐道:“娘亲何必置气,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田妈妈,送客。” “温妈妈,将酥山拿过来,给爹爹和娘亲尝尝。” “明予妹妹,虽是为妾,可该有的体面我都会给你的,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林府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林肃州说完,便转身离去。 气得傅夫人在背后指着他大骂:“竖子可恶!” 温妈妈对着林夫人和林肃州的背影呸了一声,才进了屋,将食盒里冰着的酥山拿出来,“老爷,夫人,这是小娘子做的酥山,吃些冰食,消消气。” 温妈妈说完便退了下去,把门关了起来,将空间留给这一家三口。 第3章 嫁衣 “予儿,我可怜的儿啊!”傅夫人见此刻没了外人,忍不住抱着傅明予红了眼眶。 傅明予问道:“爹娘可会嫌弃女儿丢人?” 傅夫人赶紧说道:“怎么会,这又不是你的错,有什么好丢人的,娘说了,宁愿养你一辈子都不会让你随便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 傅有余也应和道:“可不是。” 傅明予轻拍着她娘亲的后背,“这不就是了,女儿没有错,爹娘应该庆幸女儿跳出了火坑,看清了那些人的面目,实在无须难过,女儿也不难过的。” 傅有余也安慰道:“予儿能这么想就对了,不管如何,万事都有爹娘在,况且我闺女样样出挑,福气在后头呢!” 一家三口说了好些话,傅明予才回了房。 只是傅明予才出了屋,关上门,甘清瑶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可恶的林肃州!” 傅有余重重叹了口气,“唉,说到底,还是为夫没用,让你们娘儿俩受委屈了。” 甘清瑶立刻止了哭,抬起头来,“这如何能怪夫君,咱家守孝了六年,便也低调行事了六年,眼下我们的难关已经挺过去了,是时候好好琢磨些新绣品了,这次我们势必要给他们姐弟攒些身家,不叫他们被人瞧不起。” “夫人说的是,为夫都听你的......” 这边傅明予回了房,看了眼妆奁,将往日林肃州送的珠花、木雕玩偶、簪子等全都收了,然后塞到不放心跟着她的兰叶手上,“拿去烧了。” 兰叶看着傅明予,心疼不已,“娘子......” “我没事,一个死了的男人而已,要断便断得干干净净,东西拿去烧还给他吧。” 傅明予看着床尾的一个箱笼,想了想,提笔写了个帖子,交与兰叶,说道:“你忙完再帮我带个帖子给孟五娘子,邀她过来一趟,去吧。” “哎,娘子,奴婢这就去。”娘子还肯见人,她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兰叶替她关上房门,放心地去办傅明予交待的事了。 待屋内只余她一人,傅明予打开箱笼,将里面的嫁衣拿出来,小心挂在窗边的架子上。 从十三岁起,她便开始做这套嫁衣了。 傅明予伸出手,红着眼缓缓触摸着这绿色的礼服,红色的霞帔和内搭,袖口和领口的金线刺绣和钉珠,礼服上繁复的花鸟祥云纹...... 一针一线,绣花配色,她都倾注了万般心血。 娘亲与田妈妈说她的绣工长安无人能及。 家中的绣铺,她的绣品最是热销,却是卖一样少一样,货都补不齐。 只因她要全身心绣她的嫁衣。 只因她要学掌家理事,学端庄持重,学他喜欢的诗词歌赋美食甜点。 只因他说过,他希望她少些抛头露面,要学着做一个官家娘子。 她也时常会想,她穿上嫁衣是什么样子,她的新郎官揭开她的珠帘盖头,眼里是否满是惊艳与爱慕。 可到头来,他不说娶,只说纳,没有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只一台小轿一身粉色衣裳便想抬回去的妾室! 人生最悲哀的莫过于此,你惦记着二人的过往,他筹谋着没有你的未来。 你为从前飞蛾扑火,他为日后奋不顾“身”。 你记得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为之努力,他嫌弃你不够资格与他携手并进。 所以今天才有这沉重一击。 她疼啊! 傅明予转过身,仰起头,胡乱擦去不小心掉下来的眼泪,不再看这隆重华丽的嫁衣。 他们说她是商户之女,家道中落,年纪大了,太妖艳不庄重,不堪为掌家大妇,配不上他这个进士...... 往事一幕幕,都在诉说着她的嗔她的痴。 多可笑。 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都装作若无其事,冷静克制。 可现在,她想难过这一次,哭一小会儿...... 没等傅明予开始难过,敲门声打断了傅明予的回忆和情绪。 兰叶在门外说道:“娘子,孟五娘子到了。” 傅明予不想她来得这样快,赶紧深呼吸几口气,坐在铜镜前扑了些粉,确认自己面色无异后,才走到门口,打开门,“孟娘子来啦,快进来。” 孟嘉乐一进门便嘟囔道:“傅明予,你这么急着叫我过来,是要给我绣嫁衣吗?” 说完从她身旁挤进屋内。 “哇,哇哇哇,这就是你的嫁衣吗,好漂亮,太好看了。” 看见窗边挂着的嫁衣,孟嘉乐三步并作两步,围着嫁衣两眼放光,恨不得占为己有。 孟嘉乐是定州富商孟员外的女儿,排行第五,早些年许配给了织染署的一个何姓九品典事。 何典事对孟嘉乐很是看重,年年盼着她过门,可孟府以她性子跳脱为由,婚期一推再推。 如今孟嘉乐已十八了,再推不得,只好应了年底成婚。 而大锦朝的待嫁娘,大多都是自己绣嫁衣,成衣也是有的,就是合心意难找。 可孟嘉乐你让她舞刀弄枪还行,让她拿绣花针自己绣嫁衣,怕不是要她的命,当初不愿意早早成婚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且她家境优渥,又不愿将就,打定主意要重金聘请绣娘替她做嫁衣。 作为傅家绣铺的老主顾,她深知傅明予这一手绣活是出神入化,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写信,央着傅明予帮忙。 奈何傅明予自己也要做嫁衣,哪里来得及再做一套。 如今这么一套现成的嫁衣摆在眼前,一针一线无不精致奢华,简直就是她梦中的礼服,她看着便眼馋。 “现在它是你的嫁衣了。”傅明予说道。 孟嘉乐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傅明予问道:“什么?你说这是我的嫁衣?” “你不要便算了。” “要要要,我要,哈哈哈哈,”孟嘉乐大声笑道,一下子将傅明予抱起来转了个圈,“傅明予,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孟嘉乐的好朋友了!” 傅明予被她这么一抱,吓得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哎,你干嘛,放我下来!” “好好好,放你下来,傅明予,傅姐姐,你说,这嫁衣多少钱?二百两?不不不,五百两,这么美的嫁衣,五百两,就这么说定了!”孟嘉乐激动得语无伦次,转身又围着嫁衣欣赏了起来。 傅明予被她这么一闹,心中的悲愤似乎也淡了些,“你试一下吧,看看哪里不合适,我再帮你改改。” 傅明予帮着孟嘉乐将嫁衣穿好,替她挽了发,点了红唇,又画了花钿,“很美。” 第4章 我值得更好的 “这真的是我吗,傅明予,这是我吗?”孟嘉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之间竟然看痴了。 镜中的女子唇红齿白,巧笑嫣然,华美的嫁衣衬得她艳光四射。 她从不知自己竟然还能这么好看。 “这是你,你本就好看,你会是长安最美的新娘子。” 傅明予细细量着孟嘉乐身上的嫁衣,“你我身形相差不大,只是我要胖一些,这几处再收一收也就好了。” “三日后你再来取吧。”傅明予对孟嘉乐说道。 “你那不是胖,是丰满,哎,话说,你这处怎么长的啊......”孟嘉乐盯着傅明予胸前鼓囊囊的某处,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去摸。 傅明予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乜了她一眼,“老实点。” 孟嘉乐悻悻地收了手,“小气,你有我也有,摸一把怎么了?” “你看你这脸蛋,这身子,我要是男的,就非你不娶,也不知道以后便宜了谁......”孟嘉乐还在碎碎念。 傅明予心中微沉,眼光晦涩不明,不过转瞬又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 “我傅明予确实值得更好的。”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待脱下嫁衣,换回常服,二人坐下来喝茶。 孟嘉乐这才连连发问:“你不是和升平坊林家那谁定亲了吗,那个中了进士的那谁来着?他什么时候来提亲?嫁衣给了我,你再做还来得及吗?” “他死了,所以我不用嫁了。”傅明予随口说道。 “啊,这,这这这,我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 孟嘉乐看她眼睛红红的,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拉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傅明予,傅姐姐,我不问了,你别难过啊。” 傅明予耸耸肩,“我不难过,死个无关的男人而已,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孟嘉乐个性大大咧咧的,见傅明予这么说,倒也真信了。 “那是啊,还好你没嫁,这就叫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我瞧着他也配不上你,上巳节我还见他与一女子在乐游原游玩呢,不过那时候你还未除服,我便没同你说。” 最主要的是她那时候跟傅明予不熟,还愁着怎么说服傅明予替她绣嫁衣。 她想以这事为由,寻个突破口。 可阿姐不让她瞎掺和,说交浅言深是大忌,也怕其中有什么误会。 她们原只是生意上的来往,傅家从孟家买布匹,孟家偶尔从傅家买点绣货。 小到荷包,大到屏风,孟家五娘子最爱的便是傅明予出手的东西。 是以才有孟嘉乐央着傅明予替她绣嫁衣的事。 听了孟嘉乐的话,傅明予心中冷笑。 两家越来越淡的交情,越来越少的问候往来,越来越敷衍的态度,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算了,他死都死了,咱不提这不开心的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孟嘉乐拉着傅明予的手就往外走。 傅明予将她拉回来,说道:“等等,去哪?我还没梳洗换衣服呢。” 孟嘉乐看看她,又将她往屋内推:“那你去梳洗,换最漂亮的衣服,我带你去快活,保管让你忘了这些伤心事!” “我不去。”傅明予说道。 “予儿,去吧,出去走走,你都多少年没出门了。”甘清瑶边说边走过来。 大锦朝国富民安,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也不似前朝那么严厉,男女大防也轻得多。 男女可同席,女子出游、出仕甚至出征都是有的。 “娘,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有朋友来访,便过来看看。” 孟嘉乐作为傅家绣铺的老主顾,自然也是认得傅夫人的,她大大方方行了个晚辈礼,“夫人好。” 甘清瑶对活泼开朗的孟嘉乐很有好感,“哎,五娘子好,有些日子没见,你越发水灵了。” “夫人说这大实话,我属实爱听,”孟嘉乐笑道,“不过傅姐姐更水灵,也不知夫人怎么养的,同是女子,您怎么就能把傅姐姐养得如此明艳圆润呢?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孟嘉乐对傅明予凹凸有致的身段、白得发亮的皮肤很是羡慕。 甘清瑶颇有些得意,任谁见了她的予儿不说她教养有方。 林肃州那个心瞎眼瞎的,有他后悔的时候! “要说秘方是没有的,不过倒是有个独门吃食方子,我写给你,回去隔三两天吃一回便好。” “这,独门方子,这个我还是不要了吧......”孟嘉乐有些不好意思。 甘氏却挥手说道:“这有什么,你是予儿的朋友,我便拿你当自己人,只管拿回去试试。” 自家女儿如今心情想必不好,如今难得有个机灵有趣的孟嘉乐来看她,她愿意替女儿结个善缘。 孟嘉乐这才高兴得一下子抱着甘清瑶的手,“哎,夫人您怎么那么好,快写快写,我回去就让我娘做。” 孟嘉乐是个自来熟,自家娘亲也是不逞多让。 傅明予看着聊得火热的二人,默默地去梳洗了。 待傅明予换了衣服出来,傅夫人与孟嘉乐已处得大有相见恨晚、相谈甚欢的架势。 要不是傅夫人还有事要忙,孟嘉乐能拉着她一起出去疯。 “予儿,好好跟嘉乐去逛逛,买些自己喜欢的,不用急着回来。”甘清瑶给傅明予塞了一袋银子,推她出门。 孟嘉乐挽着傅明予的手,俏皮地笑道:“夫人放心,不花完银子我能让傅姐姐回来?哈哈哈哈哈,走喽。” “你怎穿得如此素净?”孟嘉乐边走边看着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月白缠枝襦裙,“我守孝了六年,你说呢?” 孟嘉乐似是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这双巧手,能绣那么好的嫁衣,怎么不知道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备着?” 傅明予瞥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嫩肉,“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长了张厉害的嘴。” “傅明予!” 孟嘉乐佯装生气,却又扑哧一声笑出来,靠在她肩上说道:“算了,谁让我现在喜欢你呢,我的傅姐姐哎。” 傅明予脱口而出:“以前不喜欢?” 孟嘉乐想了想,“以前?以前你是深居简出的傅东家,我写了多少信求你帮我做嫁衣,你就是不松口,我对你是又爱又恨。” “不是我不想松口,那时傅家绣铺忙不过来,我又没出孝,不好与你面谈嫁衣款式,二是婚期近,怕误了你的大事。” 真实原因其实是傅家也在准备她与林肃州的婚事,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二人边走边聊,相携上了孟嘉乐的马车,便听她对车夫说道:“去平康坊。” 傅明予吃惊,“平康坊?我们去那干嘛?” 孟嘉乐一脸得色,“我带你去我家新开的酒楼,下午有胡姬表演,在这之前,我们还可以先去逛逛。” “你家都开始做酒楼生意了啊?” 孟家以经营绢布发家,是长安有名的布商,她倒是不知他们竟然还经营起了酒楼。 “我二哥心血来潮呗,想必你也听说了,他就是个纨绔,吃喝玩乐他在行,连酒楼都做得有声有色,因为这个,我爹最近老欣慰了,都不打我二哥了,这让我少了许多乐趣。” 傅明予:...... 第5章 待她富甲天下 从晋昌坊去平康坊,要往北经过五个坊市。 傅明予和孟嘉乐说说笑笑,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孟嘉乐吩咐贴身的两个丫鬟和车夫去孟家老二的贵客来酒楼等她们,便带着傅明予混入人群中,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这是傅明予第二次来平康坊。 第一次是随爹娘来考察市场的,说白了就是进城去开眼界。 平康坊中遍布达官显贵的宅邸,且坊内多娱乐场所,是风流薮泽之地,引领着长安的时尚风向标。 那时家中绣铺虽说东西质量好,价格也实惠,可生意就是不见好。 他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是一个顾客随口说了句绣样落后了,他们才幡然醒悟。 当天爹娘就带着她来平康坊了。 如今七八年过去,平康坊愈加繁华热闹。 街道宽敞,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高悬的帷幔随风舞动,临街的楼上还可见到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嬉笑怒骂,好不风流。 行人衣着鲜艳亮丽,有不少高鼻深目、奇装异服的胡人,还有胡商骑着骆驼,铃铛一路叮当作响。 傅明予看得目不暇接,心中暗叹自己为了一个男人,十多年来天天端着,憋着一股劲儿,生生熬窄了眼界。 如今站在这街道上,看着芸芸众生,多彩世界,心里盘桓的那股闷气也消散了。 从前是她狭隘了,往后,她要做自己,爱自己。 一个狗男人而已,下一个才乖。 看看这世间的繁华,这人间的富贵,成亲哪有赚钱实在。 待她富甲天下,若还嫁不出去,她便买个院子,再买几个俊美健壮又听话的小郎君,一个谈情,一个说爱,一个陪她笑,一个陪她闹...... 傅明予赶紧打断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跟上孟嘉乐。 二人走走停停,傅明予看啥都新鲜,孟嘉乐看什么都想买。 傅明予花了五两银子给她娘亲买了个翠玉蝉簪子,给她爹买了把檀香折扇,给阿弟傅明初买了文房四宝,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衣裳。 还买了好些精致新颖的荷包手帕和绢花等等,甘清瑶给的十两银子便见底了。 原来花钱是能带来快乐的,傅明予想。 这几年祖母祖父先后病逝,家中只一个因着守孝而疏于打理的绣铺,还有祖上留下来的一些薄产。 除了他们一家四口的花用,还有前院温叔和厨房的温妈妈两口子、母亲跟前的田妈妈和兰叶、阿弟的小厮田七,还有两个粗使婆子负责浆洗扫洒。 这些年虽说吃喝不愁,却也不富裕,不怪林家说他们家道中落。 林肃州一直是个会读书的,大家都说他高中只是时间问题。 商人重利,却也讲究门当户对、等价交换。 为了做个合格“官家娘子”,不让婆家看轻了去,守孝这些年,爹娘将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花了大力气教养她。 如今她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掌家大妇更看重的管家理事、女红厨艺、人情往来、俗事经营这些,她做起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爹娘还省吃俭用给他攒嫁妆,连阿弟都顾不上。 傅明予想到这些,心中愧疚愈盛。 阿弟今年十六,现下正跟着白沙书院的柳先生读书,不出意外,明年的春闱就要下场了。 若是他高中,往后官场上的人情打点,还有娶妻的聘礼,都少不了要花钱。 他们商户底子薄,不比那些累世家族根深叶茂互相提携,她总不能看着阿弟像林肃州一样,用自己的亲事来谋前程。 还有,她也不能一直在家做个老姑娘,连累阿弟。 万般诸事,皆离不得这黄白之物。 傅明予一下子又想了许多,心中也有了计较。 那头孟嘉乐更豪气,看中的头面、衣裳、胭脂水粉、摆饰,全都是一句话,“帮我送去贵客来酒楼,记在酒楼东家的账上”。 好不容易二人逛累了买够了,孟嘉乐才拉着傅明予匆匆往酒楼赶。 才到楼上的包厢坐下,就见一气冲冲年轻男子走进来,“孟嘉乐,说好今天的花销记我账上,你就不跟父亲告状,说我宿在花眠楼,你花我的钱还告我的状,你......” 年轻男子边随意看了眼她旁边的傅明予,边用折扇指着孟嘉乐继续骂,“你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咳咳,不是,这位小娘子是我家嘉乐的闺中密友吗?先前没见过,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年轻男子突然画风急转,清了清喉咙,整理了下衣衫,一手执扇在前,一手置于身后,对着傅明予俯了俯身,微笑着问道。 傅明予对他的突然变脸有些目瞪口呆,看看孟嘉乐,又看看年轻男子,正想说话,孟嘉乐开口了。 她说:“二哥,傅姐姐是我的好姐妹,今天她心情不好,我带她出来转转,我们现在饿了,你快点请我们吃饭。” 年轻男子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吃饭而已嘛,今天你们要吃什么买什么,都包在二哥身上。” 然后又对着厢房外站着的小二说道:“去,给我两位妹妹上一桌好菜,还有今天刚到的葡萄酒也来一瓶。” 吩咐完了,便坐在傅明予对面,颇有些讨好地对她说道:“傅妹妹好,我字禀书,你是我妹子的朋友,便是我孟禀书的朋友,往后你来平康坊,只管来找我。” “哦,刚才听我妹子说傅妹妹不开心,可是有什么难处?” 傅明予见他一直张罗着,突然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算是知道了,敢情孟嘉乐的自来熟跟他哥是一脉传承。 又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孟嘉乐便说道:“哎,这事不提也罢,与傅姐姐定亲的那个谁,升平坊那个林姓进士,死了,所以我带她出来散散心。” 傅明予:...... 孟禀书啪的一声收了折扇,两眼放光,“死得好啊......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人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吧,哎,可惜了。” 孟禀书对自己内心的窃喜感觉有些可耻。 人死了,他竟然觉得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他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傅明予是头一个让他一眼看到便觉得惊如天人怦然心动的人。 他不清楚自己这是见色起意,抑或是其他什么,总之,他觉得自己这妹妹交的朋友很好。 第6章 胡姬表演 “傅妹妹别难过,这世上好男儿多着呢,忘了这些不开心的,待会有胡姬表演,你一定会喜欢的。” 孟禀书说完又吩咐人去准备。 傅明予这才找到机会说话,“孟郎君好,明予今天冒昧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傅妹妹只管把这当成自己家,把我当成你兄长,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所有花销都包在我身上。” 三人在包厢说了一会话,小二便开始陆续上菜。 孟嘉乐没眼看她哥狗腿的样子,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二哥哥,我们要吃饭了,你去忙吧。” 孟禀书瞪了她一眼,“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哥我也没吃饭呢!” “明予妹妹,吃饭吧。” 孟禀书夹了块鱼腹的嫩肉放到傅明予碗中,“这是从江东运过来的鲥鱼,鲥鱼来去有定时,我花大价钱也就弄到最后这几尾,你尝尝。” 傅明予盛情难却,夹了口鱼肉细细品尝,然后放下筷子说道:“鱼肉肥美,润滑鲜甜,孟郎君破费了,您也一起吃一些吧。” “哎,还是明予妹妹贴心,不像我这妹子,完全不顾她亲哥的死活。” 孟禀书趁势又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夹了一块羊炙放她碗里,“这西域的葡萄酒鲜甜醇厚,配羊肉吃味道更佳。” 孟嘉乐早已自己倒了一大杯葡萄酒,美滋滋地酌了一口,“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嘿,还是李先生懂生活!” “傅姐姐,快尝尝,好喝极了!” 傅明予浅酌一口,口感微甜的葡萄酒溢满口腔,其中还夹带着一丝酸涩与清冽,极是爽口。 “李先生还说,‘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初读时还不解其中之意,今日喝了这酒,倒叫我也愿日日住在这糟丘台了。” 三人说说笑笑,吃到一半,楼下大堂传来一阵热烈欢快的乐声。 孟禀书说道:“明予妹妹,表演开始了。” 他们包厢的窗口下面正对着大堂中间的舞台,台上七八个胡姬,肌肤如玉鼻如锥,头戴珠帽,身着红色金线绣纹紧身短衣,下着高开叉的红裙,腰间别着二指宽的金色长带,外披轻薄的红纱,露出雪白的细腰和时隐时现的笔直长腿。 只见她们的手腕和小腿皆缠了红丝带,带上系着金色的铃铛,随着身姿舞动,叮当作响。 胡乐悠扬明快,胡舞妖娆万变,酒楼内的观众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看得如痴如醉。 末了,胡姬谢幕下台,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欢欣鼓掌叫好。 孟嘉乐也是不停地鼓掌,笑着大声说道:“美,太美了,舞得好!” 傅明予头一次观看胡姬表演,也大感震撼,“怪道说胡人能歌善舞,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孟禀书骄傲地道:“平康坊饭菜做得比我的好的,胡舞没我的好,胡舞比我的好的,饭菜没我的好,胡舞饭菜都比我这好的,胡姬又没我这的漂亮。” “嘉乐说孟二郎君将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可见郎君眼光独到,研桑心计,年少有为,明予佩服。” 孟禀书被傅明予夸得心花怒放,“傅妹妹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就凭妹妹慧眼识人,我也得敬妹妹一杯,我干了,妹妹随意。” 一时之间,包厢内把酒言欢,气氛热烈。 待酒足饭饱,傅明予再三感谢孟禀书的款待,然后适时提出告辞,“今日酒食甚是可口,让孟郎君破费了,明予多有叨扰,这便先回了。” 孟嘉乐也说道:“我们今日出来也蛮久了,未免傅夫人担心,傅姐姐,我同你回去。” “我到坊门口雇个马车回去便好,也省得妹妹多跑一趟。” “这怎么成,傅姐姐美若天仙,不亲自送你到家,我不放心,且我回去也顺路,不过是多走两个坊而已。” 尤其是她们逛了半天又喝了点酒,傅明予的脸色愈加粉白发亮,说不出的明媚娇憨。 孟家在永宁坊,刚好在平康坊和晋昌坊的中间。 “可不是,明予妹妹千万不要推辞,”孟禀书点点头,“如今我还有事走不开,不然就亲自送二位妹妹回去了。” “我让厨房打包了一些特色菜和点心,还有一瓶葡萄酒,明予妹妹带回去给令尊令堂尝尝。” 孟禀书指着提着食盒的小二说道。 傅明予摇摇头,“这如何使得,总不好连吃带拿的......” “这有什么,你是家妹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一点吃食而已,明予妹妹千万别推辞。” “好吧,那我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孟郎君。”傅明予无法,只好大大方方接了下来。 再推辞便矫情了,礼尚往来,往后她从其他地方回报他们兄妹一二便是。 傅明予以往听说孟家不仅有钱,且人缘极好。 以往她接触过的只有孟嘉乐,只知道她伶牙俐齿、俊俏爽利,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如今再看孟禀书,同样能言善辩,长袖善舞,一番招待交谈下来,让人感觉宾至如归。 他们兄妹二人具是自信爽朗,想必其他手足亦是差不多。 “舍得聚财气”,看来孟家能家族兴旺,靠的不光是经营有道,子女教养有方,还有他们骨子里的那种侠气与豪气,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傅明予对孟禀书行了个万福礼,便与孟嘉一同回去了。 待到了傅家门口,傅明予对孟嘉乐说道:“嘉乐,时间尚早,你同我进屋喝杯茶歇歇再回吧?” 孟嘉乐挥挥手,催她回去,“我倒是想的,可念在你逛了大半日,想必疲乏得紧了,今日便不打扰了。” 傅明予便与她约好三日后再见,让婆子来帮忙提着东西回去了。 到了家,她先往正房,“娘,女儿回来了。” 傅夫人:“怎么这么快回来了?累了吧,兰叶,刚镇好的酸梅汤给娘子来一碗。” “兰叶,不用忙,”傅明予又对她娘亲说道,“女儿与嘉乐用过饭了。” “娘,这是给您买的簪子,来,女儿您戴上,”傅明予将翠玉蝉簪子插到傅夫人的发髻上,“娘真好看。” 甘清瑶见自己的女儿开心,她便也开心,“我予儿有心了,怎么不给自己添置些东西?” “都有呢,女儿还给爹爹买了折扇,”傅明予将东西拿出来,“这是给阿弟的文房四宝,这是我给自己买的衣裳,这些荷包手帕和绢花是给兰叶和妈妈们的。” 田妈妈在一旁听了,笑着说道:“娘子真是个可人儿,好不容易出趟门还想着给大家带礼物。” 兰叶也笑道:“奴婢们就多谢娘子了。” “我瞧着这些荷包做得精致,绣工也不错,咱们可以借鉴借鉴。” “哦,还有一些吃食和葡萄酒,是孟二郎君让女儿带的,说是给爹娘尝尝。”傅明予指着一个食盒说道。 第7章 我没有原谅他 傅夫人甘清瑶问道:“孟二郎君?可是孟员外的二子,孟五娘子的兄长?他怎的让你捎东西回来了?” “女儿与嘉乐去了平康坊,走得累了,嘉乐便带女儿去了孟二郎君的酒楼歇息吃饭去了,那的酒食不错,还有胡姬表演,往后女儿定要带上爹娘阿弟还有妈妈们去那看看。” “孟二郎君可是对你有好感,要不为何对你这么好?”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他不过是看在嘉乐的面子上招待一二,再说,咱也不白吃白拿他的,女儿会回报他们兄妹二人的,娘不用心里有负担。” 甘清瑶心里松了一口,“那便好,你且看着给他们回份礼什么的,莫让人觉得咱们爱贪小便宜。” 傅明予说道:“我省的,娘,而且嘉乐和孟二郎君也不像是那种会恶意揣测别人的人,女儿觉得他们兄妹人很不错,相处起来也轻松愉快。” “哦,对了娘亲,我留意了平康坊的绣铺、成衣店,他们做的物件确实精致,款式也新颖,但论绣工,却是比不上咱们的,咱们往后可多琢磨一些新绣样,将咱家的绣铺盘活起来。” 甘清瑶说道:“予儿与我和你爹的想法一样。官家重孝,以往咱们守孝,不好行事太过张扬,现下既已除服,官家又推行扶商政策,咱们倒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傅明予点点头:“回头女儿便想些新绣样,做出来送到店里看看。对了娘,还有一件事,嫁衣我给嘉乐了,她先前央着女儿替她做嫁衣,如今我既已退亲,留着也是膈应。” “这......予儿你舍得?那嫁衣你绣了七年,选材、配色、图样,你都倾注了巨大心血......”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既是我花了心思做的,放着也是白白浪费,给了嘉乐,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女儿。” 傅明予继续说道:“且我想了想,嘉乐要是穿着我做的嫁衣出门,便是我傅家绣铺的活招牌了。” 甘清瑶眼含担忧,“你既已决定了,娘当然不会阻拦你,只是予儿,娘不希望你自暴自弃,我女儿这么好,定能嫁个好人家......” “娘,”傅明予打断她,“嫁人的事便顺其自然吧,我想过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家中的绣铺打理好,多攒些银钱,往后阿弟也好有些倚仗。” “你阿弟是男子,当自立自强,撑起门户,做你的倚仗才是,如今反倒让你替他筹谋。” “阿弟确实是女儿的倚仗,他好了,我也差不了,所以,我替他打算,便也是替自己打算。” “你们姐弟能相互扶持,娘和你爹就放心了。” 傅明予这才想起来问道:“是了,怎么不见我爹?” “娘这些日子描了些样,绣了点样品,让他拿去绣铺给关娘子了,想必也快回了,还有你阿弟,明日休沐,晚些也要回来,娘去厨房和温妈妈备些菜去。” 母女俩说完话,傅明予回了房,她要抓紧时间替孟嘉乐改好嫁衣,另外再给她做个团扇。 这一忙便忙到了酉正,傅明予刚收拾好,傅明初便走了进来。 “阿姐,我听说林大哥要和苏侍郎家的三娘子定亲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沙书院也在升平坊,今日傅明初一散学,出了书院,便往林家走。 这是林肃州交待的。 傅明初每旬一休,以往林肃州总会托他带些小玩意给傅明予。 虽说近几个月他已经好久没给长姐捎任何东西了,可是他还是习惯性地跑一趟。 可不曾想今日他连林家的门都没得进。 门房告诉他,林傅二府已退亲,林肃州不日便要和苏三娘子定亲,让他以后不要来了,免得苏三娘子知道了不高兴。 是以傅明初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问个清楚。 在他看来,林傅二府定亲十五年,周遭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都知道他们是铁板钉钉的姻亲,怎么会说断便断了呢。 要是真的,他长姐可如何是好。 大锦朝女子普遍十一二岁定亲,十五岁嫁人,那些定了亲的,最迟也不过十七八就要成亲,可长姐如今已二十了! “瞧你,这么着急忙慌作甚,男子应当端方雅正,处事不惊。” 傅明予看着满头大汗的傅明初,“先去洗洗,换身干爽的衣裳,然后来阿姐屋里吃酥山,去吧。” 傅明初知她这么说,自己要是不按她说的做,她是不会开口的,便匆匆去梳洗了。 不到一刻钟,傅明初便又出现在傅明予的屋内,“长姐,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你听到的便是事实,阿姐没什么可说的,坐下,尝尝阿姐亲手做的酥山。” 傅明初心里急的团团转,“不是,阿姐,林大哥为何,为何会退亲?” 傅明予一脸平静地说道:“他中了进士,苏三娘子的父亲答应替他周旋留在长安出仕。” “为了前程,竟然背信弃义,林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有什么,人都是会变的,且人的本性便是趋利避害,人往高处走,怪不得他。” “可是......” 傅明初还欲再说,傅明予便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阿弟,我很好,变心的男人不如狗,退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退亲,难道阿弟要让长姐去给林肃州做妾?” “长姐怎么能做妾!” 傅明予指了指身旁的椅子,“那不就是了,阿弟,来,坐下,吃酥山,再不吃便要融化了。” “长姐,”傅明初坐下,郑重其事地说,“长姐,我会努力的,不会再让你被人瞧不起。” “有你这句话,阿姐就放心了。” 傅明予微笑,“阿弟,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你当前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跟着柳先生念书,准备明年的春闱,其他的都不要想,更不要想着替阿姐出头。” 傅明初心中不忿,“那就这么原谅他,放过他?他误了阿姐!” “我没有原谅他,只是也不屑恨他,感情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我要自己站在高处,让他看看,他错过的是什么。” 傅明初心里对她又是心疼又是骄傲,“阿姐......” 傅明予笑道:“好了,都多大了,这点事也值得你伤神,有空不如替阿姐多出些图样字样,你阿姐我要将咱家的绣铺发扬光大,名扬长安。” 第8章 赚好多好多的钱 如此忙了三日。 这天一大早,孟嘉乐便匆匆赶到傅家,“傅姐姐,快让我看看嫁衣怎么样了?” “对了,这是我三姐姐,孟嘉欣,”孟嘉乐指着一个长相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对傅明予介绍道,“三姐姐,这便是傅家绣铺的傅姐姐,傅明予。” 孟嘉欣与傅明予互相行了个万福礼。 孟嘉欣说:“总听五妹提起傅娘子,如今总算是见到了,真真是天仙似的人儿。” “孟三娘子好,娘子谬赞了,明予看娘子才是人比花俏。” 孟嘉乐:“好了,你们俩就不要互相恭维了,傅姐姐,我三姐姐今年二十,二月生辰。” “我五月。”傅明予回道。 孟嘉欣笑着说:“我虚长三个月,便也腆着脸叫娘子一声傅妹妹了。” “孟姐姐。” 孟嘉乐又催促道:“好了好了,先别寒暄了,傅姐姐,我的嫁衣呢,快让我和三姐姐看看,几天没见,可想死我了。” 傅明予:“你们来得正好,嫁衣改好了,嘉乐再试试,另外,我做了把团扇送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傅明予将团扇递过去给她。 孟嘉乐拿过团扇看细细看着,越看越喜欢,“傅姐姐,你的手真巧,我第一次见这么精致的合欢扇,谢谢傅姐姐。” 只见合欢扇为圆月形,扇柄是油润光滑的紫檀木。 扇面是两个圆,中间的圆是红色的双面绣主扇面,正上方用金线绣着‘囍’字,囍字下面绣的是祥云和牡丹花。 大圆和小圆之间是镂空的。 大圆只一个框架,用小小一颗滚圆莹润的珠子镶嵌了一圈,周围缠着刺绣做成的立体的几片绿叶与三朵小一朵大的红牡丹。 靠近扇柄的两边分别坠下三串用小小的石榴石和金珠子做成的流苏。 整个团扇富贵又喜气,说不出的精致,一看便知是花了十二万分心思去设计制作的。 “嘉乐喜欢便好。” 傅明予又说道:“今日不知孟姐姐前来,妹妹只做了一个扇面,改天再给姐姐补上一把可好?” 孟嘉欣看着自家妹子那精美的团扇,早已心动眼热不已。 本想开口求一个日常用的,见傅明予如此说,便开心地应下,“太好了,那便麻烦傅妹妹了。” “对了,傅妹妹便先给我做十扇吧,不计什么款式,用料只管用好的,届时多少钱,算上妹妹的辛苦费,我一并支付。” 傅明予本是做个团扇回报那天孟家兄妹的款待之情,不曾想还能接到生意,心里也开心,“那成,孟姐姐只管等着,做好了我让人送你府上。” 孟嘉乐觉得自己找傅明予做嫁衣真是找对了,这手艺,长安还有谁能及她。 “傅姐姐,嫁衣与合欢扇我都非常非常喜欢,原先说五百两,可我想想,你绣了那么多年,我可占了大便宜了,给,这是六百两的银票。”孟嘉乐掏出银票塞傅明予手中。 要不说孟家是长安的富商呢,一个闺阁娘子随随便便拿出六百两银票。 要知道,傅家绣铺的绣娘,工钱一个月也就二两银子;买个丫鬟,十几两;晋昌坊一个二层二间的门面,也不过二百多两;六百两,可以在平康坊偏僻地段买个小小的铺面了。 不过六百两于她花了七年的心血来说,也不算什么。 傅明予却将银票还了回去。 “嫁衣和团扇我分文不取,送给嘉乐,便当是我这个姐姐给妹妹的添妆了,”傅明予说道,“你穿着它出嫁,也算是对我绣工的最大的肯定。” “不过,我也坦白跟孟姐姐和嘉乐妹妹说,明予是个商人,傅家绣铺还养着三十个绣娘,可以的话,我希望嘉乐在适当的时候替我传颂一下我的绣工与我家的绣品,可好?” 孟嘉乐与何主事成亲那天,来的想必都是长安的富户和染织署的同僚,她对自己的嫁衣和绣品有信心,届时必定能打出名声。 这嫁衣既然与她无缘,她也没了亲事,那她便要借它赚好多好多的钱。 孟嘉乐不依,重新将银票塞回傅明予手中,“这是两码事,你的绣品那是顶顶好的,我逢人怎么不说,就是你不做而已,银子不许推辞。” 傅明予想了想,“这是我给妹妹的添妆,要不你给我一百两意思意思便罢了。” 孟嘉乐眼睛一瞪,双手叉腰,“你瞧不起谁呢,本姑娘说六百两便六百两,少一文我都不穿它出嫁!” 傅明予哭笑不得,这钱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推来推去的,”孟嘉欣在一旁说道,“这钱傅妹妹安心收下,生意人断没有将钱财往外推的道理,且这也是你应得的,我还觉得五妹妹给少了呢。” “傅妹妹是个实在人、爽快人,不怪我二哥哥和五妹妹都喜欢你,我也喜欢得紧,傅家绣铺只怕往后还得多找些绣娘才行。” 孟嘉欣意有所指地说道。 傅明予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脸上的便笑开了,“那成,我便不推辞了,嘉乐妹妹出阁那日,我定是要去讨杯喜酒喝的。” 届时在给她封个大红封便是。 孟三娘子的夫家是长安县十大富商家族之一的陈家,有她帮衬,她傅家绣铺的生意不怕好不起来。 再说,还有孟家大娘子、二娘子与四娘子呢,这也是为什么她想将嫁衣送给孟嘉乐的原因。 孟家一整个家族连带着他们盘互交错的姻亲,只要他们不出错,将绣品做好做精致,他们确实可以考虑多聘些绣娘了。 三人说着话,傅明予替孟嘉乐重新试了嫁衣。 如今嫁衣按照孟嘉乐的尺寸改了,无一处不贴合她的身材,衬得她娇丽逼人。 再用合欢扇半遮面,露出麋鹿般灵动闪亮的双眸和额间的牡丹花钿,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富贵花。 孟嘉欣拉着自家妹子的手,赞赏道:“我五妹妹在家将嫁衣夸得天上地上、独一无二的,我还不信,如今亲眼看到了,却是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出它的美了。” “傅妹妹好手艺。” 傅明予淡然一笑,“多谢孟姐姐夸奖,你们喜欢我便开心,唐先生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你们便是我的伯乐。” “傅妹妹有真本事、大本事,只要你愿意,长安多的是你的伯乐。” “那便借孟姐姐吉言,希望我能不负祖上几辈人的付出才创造出的如今傅家独创的针法。” 第9章 酥山方子 三个娘子谈笑间,兰叶送了三碗酥山过来。 “这是我特地给你们做的酥山,嘉乐和孟姐姐尝尝。” 为了感谢那天孟二郎君的款待,又因着今日孟嘉乐要来,所以傅明予又特地做了这酥山。 她不喜欠人人情。 她原本以为只做那一次,谁知这么快便又做了第二次。 可见跳出了那个狭窄的方寸之地后,她的心境和人生都开阔了。 没日没夜忙了几日,似乎那些难堪的过往都淡了几分。 她接下来的事情不少,且桩桩件件都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 “酥山?傅妹妹从哪里听来的,我倒是没见过。”孟嘉欣说道。 傅明予解释道:“这是现下北方贵族流行的一种冰食,我研究了些时日,前些天才做了出来,二位尝尝。” “嗯,冰冰凉凉,奶香浓郁,香醇爽滑,入口即化,”孟嘉乐一口气将酥山吃完,将碗递给兰叶,“能不能再给我来一碗?” 傅明予赶紧制止,“够了,吃多了仔细闹肚子。” “好吧,”孟嘉乐抱着傅明予的手,一脸意犹未尽,“傅姐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好好吃,你给我当嫂嫂吧。” 傅明予红了脸,佯怒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似孩童般,什么话都敢说。” “这个酥山确实味道不错,如今这种天气吃再合适不过,吃完神清气爽,心情更好了。” 孟嘉欣将酥山吃完,放下碗,“傅妹妹,我五妹妹虽说唐突你了,却也说得不错,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当我嫂嫂,可惜,只怕我二哥哥配不上你。” 孟嘉欣是真这么觉得,她二哥孟禀书以往一直是个纨绔子弟,挥金如土,眠花宿柳的。 只近来开了酒楼后才正经起来,也算是浪子回头了。 况且他阅女无数,却只对见过一面的傅明予赞不绝口,只怕眼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若不是他和五妹妹一直夸傅明予,她今天也不会跟着来傅家了。 原来她只知道傅家绣铺的货不错,如今百闻不如一见,傅明予的绣工、厨艺、性子、接人待物,方方面面都绝不简单。 如今傅家虽说家世比不上孟家,却不见得他们会一直如此。 她听说傅家守孝了六年,傅明予的未婚夫又不在了,她这才开始重新接刺绣的生意。 凭着傅家的针法和巧思,她们再帮衬帮衬,想来傅家绣铺名扬长安是迟早的事。 就傅明予这样的,虽说年纪大了点,可胜在端庄持重,做个掌家大妇都绰绰有余,就看她二哥有没有这福气了。 傅明予落落大方地回道:“孟姐姐说的什么话,要说配不上,那也是明予福薄,配不上孟二郎君。” “我自知自己境况尴尬,如今我只盼着尽快帮着爹娘将家中绣铺盘活起来,暂时不会再考虑自己的事,且随缘去吧。” 孟嘉欣却是不赞同,“傅妹妹样样拔尖,不必妄自菲薄。” 傅明予摇摇头,不欲多说,拿出写好的酥山方子递给孟嘉乐。 “那日得你兄妹二人款待,明予一直想做点什么以示感谢。如今这酥山既然能入二位的眼,我便将方子赠与孟二郎君,祝他酒楼客似云来,蒸蒸日上。” 那天在贵客来酒楼吃饭,她也品尝了饭后甜点,倒是不如这酥山来得应景与消暑。 如今长安正值暑夏,胡商又多,想来酥山能招揽些生意。 所以她便生出了将方子送给孟禀书的念头,反正这酥山迟早都会传到长安的。 只是贸贸然送也不好,今天她们姐妹二人尝过了也觉得好,她便也拿得出手了。 就算酒楼不用,日常在家做了吃也是极消暑的。 孟嘉乐如烫手山芋般将方子递了回去,“这如何使得,这么珍贵的方子,我们姐妹可不敢替二哥哥应下。” 孟嘉乐附和道:“可不是,莫说赠,就算百金买下这方子都是使得的,傅妹妹倒不如亲自交给家兄。” 傅明予再次将方子递过去。 “这也是家中女使偶然听来的,我恰好闲着,便试着做了出来而已,并不是什么复杂独门的冰食,想来不久之后也会由胡商传入长安,现下只是多了个先机。” “这个先机,对普通人而言,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在明予看来,二郎君做酒楼的,应该值得斟酌一二。” “且这酥山寻常人家并不好制作,孟家与贵客来酒楼应该都有冰窖,做起来更为方便。” “这吃食方子与我而言毫无用处,嘉乐只管拿回去给二郎君,做或不做,由他或者酒楼掌柜定夺,岂不更好。” 孟家姐妹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傅明予说服了她们。 她们经商之家,对某些事情有着比普通人更加敏捷的嗅觉。 很多商机,讲究的就是一个时间差,快人一步。 何况二哥哥那日之后便对傅明予念念不忘,不若以此为他创造些机会,就看他把不把握得住了。 孟嘉乐接下方子,说道:“傅姐姐说得有理,如此,我便先替我二哥收下这方子,多谢傅姐姐。” “傅妹妹高义,为人慷慨大方,格局眼界不输男儿,日后妹妹若有任何需要或难处,只管来陈家找我。”孟嘉欣如今是从心里拿傅明予当朋友了。 “好,有了孟姐姐的话,我是不会客气的。” 屋中三个女子相视而笑,气氛倒是比之前更轻松融洽了。 送走了孟家姐妹二人,傅明予见时间尚早,便跟自家娘亲打了招呼,出去采买做团扇要用的材料。 温叔赶了驴车,将傅明予送到东市。 傅明予本想去西市的,西市较东市更热闹,商品品种更多,还有不少舶来品,更容易淘到物美价廉的好货。 可是一来西市更远,怕在宵禁前赶不回来,二来嘛,这十把团扇想必是孟嘉欣用来送人的,更宜贵重、独一无二,那么东市便更合适。 且她现在手头宽裕了,可多备些材料饰品,做了扇子放在自家绣铺中也极好的。 多年不来东市,傅明予下了驴车慢慢逛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她觉得很是真实亲切,嘴角不由得上翘了。 她喜欢这样充满生活气息和市井朝气的环境,像是将她从虚无中拽回了红尘俗世。 傅明予自顾自地逛得开心,丝毫不知自己已被人盯上了。 第10章 色欲熏心的小贼 她边走边看,路过一条专卖锦绣彩帛的巷子。 巷子狭窄,里面都是女眷,傅明予吩咐温叔在巷口歇息等她,便一个人进去了。 她在一家卖扇面和丝绢的店铺挑了不同款式的净扇面几十个,刚把钱袋拿出来要结账,突然被人从旁边一撞,手上的钱袋便不翼而飞! 她的六百两银票还在钱袋里! 傅明予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边跑边喊:“捉小偷啊,抢钱了!” 奈何巷子里都是女眷,大家就算有心想帮忙,却也自知追不上那年轻力壮的小贼。 傅明予想着温叔听到她的呼喊,会从后面跟上来,是以便先一个人追了上去,跟着小贼拐进了另外的巷子。 眼看巷子越来越深,行人都没有了,自己跑得也不快,而小贼却始终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傅明予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调头往外跑。 就在这时,从旁边的巷子又冲出另一个年轻混子,堵住了退路。 抢了她钱袋的混子这时也停了下来,走向她。 前后路都被堵住,傅明予心里一直往下沉,她大意了! 傅明予脑中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边出声稳住小贼,看他们想干嘛。 “荷包里有六百两银票,你们只管拿走就是。” “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怎么以前没见过?”其中一个混子语气轻佻地问道。 傅明予看着他们越来越近,心中害怕,却还是佯装淡定,脊背挺直。 她神态高傲地说道:“就你们,还不配知道本姑娘的大名,识相的快滚,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两个混混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确定。 他们之所以盯上她,一是看她面生,又长得少见的花容月貌。 二来,她出行骑的是驴车,而且只跟了个上了年纪的仆从。 他们一合计,便恶向胆边生,只想找机会向她讨些钱花花,再顺便调戏一把,也不枉他们盯梢了半天。 另一个混混说道:“告诉哥哥们你是哪家的小娘子,钱袋就给回你怎么样?或者,亲哥哥们一下也可以,哈哈哈!” 两个小混混色眯眯地盯着她一脸奸诈淫笑,傅明予寒毛直起恶心不已,却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佯装整理发髻,将头上的银簪子握在手里,藏在宽袖里。 若是温叔没有追上来,她又逃不过,那她宁愿一死。 傅明予想到此,心中稍定,便愈加轻蔑地道:“我若是你们,此刻拿了钱便逃得远远的,而不是杵在这,自寻死路!” “寻常人家的女儿,随随便便一出手,可没有六百两。” “一百个瞬息,你们若不逃得远远的,我定叫你们有命抢钱没命花!” 抢了荷包的小混混打开一看,见里面竟真的有六百两银票,还有不少碎银,一时间拿捏不准傅明予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们专做这些勾当,自然是有些识人眼光的,不然长安遍地权贵,他们若是谁都敢犯,怕是不知死了多少回。 眼下他们打量傅明予,见她虽衣着普通,一身气度却是不凡,且面对他们兄弟二人,半点惧意都无。 小贼二人一时有些犹豫,进退不得。 就是不知道她是乔装打扮偷跑出来的贵女,还是在故弄神虚,拖延时间。 小混混看着她美得晃眼的脸蛋和惹人的身段,到底色欲熏心,生出不甘来。 “只要小娘子告诉我们你姓什么,我们便放你离开,如何?不然,等哥哥碰了你,只怕令堂会招我做乘龙快婿也说不定。” 该死的小贼,竟然油盐不进! 傅明予心中大骂,却又焦灼无比,面上还得维持着波澜不惊与有恃无恐。 怎么办? 她可不认识哪个道出个姓便能震慑他们的贵人,可如果说不出来,他们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傅明予心中只一瞬间便转过千头万绪。 然后只见她突然朝前迈出一步,轮流指着两个小混混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有眼无珠的贼子,贪心不足,死不足惜!” “既然六百两不够,那你们便将钱和命都留下来,现在你们就是想走也要看本姑娘答不答应!” “我已与金吾卫季将军定亲,今日我要是少一根头发,他定会将你们活着千刀万剐,死后挫骨扬灰!” 傅明予如发怒的波斯猫般,强装出一脸凶悍,手中紧紧握着簪子。 大不了她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就是可惜了,她才走出阴霾,还没好好为自己、为家人活一回,她不甘心! 可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金吾卫季将军,她只听说过他是长安的冷面煞神,这些地痞流氓见到他就如老鼠见了猫,躲都躲不及。 她当年也不过是听了半嘴,但愿这冷面煞神名副其实,最好还未成亲。 两个小混混一听,顿时惊惶万状,面色大变。 其中一个小混混想了想,惊疑不定,“不,我们没听说他定亲了。” 另一个也有些心虚地附和道:“就是,他这种人,只有母大虫不怕他,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怎么会跟他定亲,你莫不是在诓我们兄弟!” 傅明予心里却缓缓舒了口气,却更加疾言厉色地道,“哼,我家季大人英明神武,卓然不群,在我面前自然温柔解意,只有见了你们这样的宵小他才不顾情面,替天行道!” “就你们这样的软蛋,他能以一顶万,你们但凡打听清楚了我与他的关系,今日便不会自寻死路!” “我今日偷偷出门,本就约好在这与他私下见一面,不然我岂会只带一个侍卫!” “一百个瞬息已过大半,那侍卫是他安排贴身保护我的,如今你们便是想走,便也走不得了的!” 抢了荷包的小混混一把将东西扔到地上便跑,“你没证据,我什么都没做!” 另一个小混混瞧见了,也不得不跟上同伴。 傅明予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真的唬住了这两个恶棍。 见他们跑了,一直支撑着傅明予的那股气便泄了下去。 她手脚发软发抖,一个趔趄就要站立不稳,只好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冒了一身冷汗。 可不曾想,眼看就要消失在巷口的小混混却是一个回头,见傅明予的样子,愣了愣,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是叫她给唬弄了! 他叫住同伴,二人面带怒气朝傅明予跑了回来。 第11章 救命之恩 傅明予心道糟糕,可眼下即便她能跑,却也是跑不过他们的,何况她现在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半点气力! 天要亡我! 傅明予悲愤地闭目叹气,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她怎么这么不顶用,沉不住气! “臭娘们,你竟然敢骗爷俩,今日便叫你知道我们的厉害!” 说完便上前,动手去扯傅明予的衣服。 傅明予自知敌不过他二人,怕惹怒他们徒增更加惨烈凌辱,心中发狠,拿起簪子对着脖子便要了结自己。 不料却被一个石子打中了手,簪子也随之掉落在地。 两个小混混也‘啊’的一声,捂住头,边骂边四处看是谁在暗算他们。 “娘的,谁砸你爷爷?!” “有种给爷爷出来!” “对,躲躲藏藏的龟孙子,有种出来!” 话还没说完,又有两颗石子以更加猛烈的力度打在两个小混混的嘴巴上,将他们的门牙都打了下来。 两个小贼疼得哇哇大叫,捂着嘴巴满手是血。 底下的三人抬头,这才看见了坐在围墙上的高大年轻男子。 只见他头戴黑纱幞头,身穿黑色圆领窄袖锦袍,腰配玉带,玉带上镶着镂空金牌,吊着铜制鱼符,脚穿乌皮六合靴。 一脚垂挂着,一手支在另一个曲起的腿的膝盖上撑着脸,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手中的石子。 面如千年冷玉,长眉入鬓,漆黑无波的凤眼似乎睥睨一切,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强烈气息。 也不见他开口,两个小混混只一看他,便已吓得跌倒在地,连连后退,口中含糊不清,“你,你......” 二人就这么在地上倒退着爬了十来尺,见围墙上的人没有下来的意思,才爬起来往前飞奔。 就在这时,男子将手上的石子全部朝两个小贼扔去,那逃跑的二人顿时倒地,如死鱼般一动不动,想来已晕死过去。 傅明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真是万分凶险。 没等傅明予缓过来,围墙上的男子轻飘飘地一跃而下,冷肃着脸站在傅明予面前,皱着眉盯着她。 他身材高大,比她高出许多,站在她面前生生遮出一大片阴影。 傅明予向他微微抬眸,却只看到他刀削般的下巴与凸起的喉咙。 她惊于此人强大的气势与周身生人勿近的寒气,见他不说话,不知怎的,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紧张。 傅明予从未与男子如此这般近距离接触,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冷竹香。 在这安静的巷子里,傅明予心跳如鼓,二人的呼吸声似乎也隐约可闻,让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她咬了咬下唇,深呼吸一口气,低着头磕磕巴巴地道:“多谢.....谢郎君,出手相救。” 良久之后,见自己面前的人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傅明予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心道不会是走了豺狼来了虎豹吧。 只是想到他毕竟救了自己一命,且看他这个打扮便是个有身份的人,傅明予又壮着胆子开口。 “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敢问郎君,如何称呼?待小女子禀明父母,来日必知恩图报。” 回去以爹娘的名义备上些礼品,让温叔送到他府上,也好聊表心意,多谢他仗义出手。 傅明予说完,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就在傅明予以为男子不会开口的时候,头顶忽的传来他毫无波澜的低沉嗓音,“金吾卫,季行之。” 傅明予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不过却来不及多想,她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好在他终于开口了,的确是个有官职的人,自己是真的安全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傅明予对季年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季大人了,小女子出来已久,家中老仆还等着,这便回去了,改日定然备上厚礼,登门致谢。” 傅明予仰起头,对着季年扯了扯嘴角,点点头,提起发软的腿转身向巷子外挪去。 这人好强的压迫感,她要回家。 季行之看着眼前这个小娘子虚情假意的笑,大大的眼里盛满了的防备,抿了抿唇,面色愈发冷了。 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刚才那狐假虎威、龇牙咧嘴、伶牙俐齿、凶悍狡猾的小悍妇竟是眼前这个装模作样假正经的小娘子。 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说,看来是把恩人当坏人防着了。 还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季行之背着手,看着傅明予玲珑挺直的背影,在她身后凉凉的抛出两个字:“定亲。” 傅明予一个顿住,差点自己绊到了自己。 季年,字行之,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傅明予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刚才她振振有词: “我已与金吾卫季将军定亲,今日我要是少一根头发,他定会将你们活着千刀万剐,死后挫骨扬灰!” “我家季大人英明神武,卓然不群,在我面前自然温柔解意......” “我今日偷偷出门,本就约好在这与他私下见一面......” 想到他刚才全程听着自己扯着他的大旗做虎皮胡诌,她就想原地消失。 傅明予脸色涨红,低着头,想着自己是应该装作没听到一走了之,还是装作没听到一走了之! 不愧是冷面煞神,他真的很冷很可怕啊。 今日真是诸事不宜,傅明予心想。 算了,这么丢人的事,装作没听到走了应该是人之常情? 大不了她接下来少出门,出门必戴帷帽,想来不用多久他就会忘了自己这茬。 傅明予下定决心,低着头无声地往前迈着小碎步。 季年没想到她竟然翻脸不认人,脸色越发冰冷。 他本也不是想挟恩图报,或者故意刁难她。 相反,换做以往,他收拾了那两个小贼后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不会让人看到他,更别说留下来,还开口说话,自报姓名了。 谁让她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与自己定亲了。 还有那些叫人误会的肉麻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季年从地上捡起荷包,看了眼上面精美雅致的刺绣,以及右下角绣着的小小不起眼的‘傅家绣铺’字样。 她为了这么点钱就敢一个人追着歹徒跑,想来必定是个爱财如命的。 真是......鲜活有趣狡猾如狐的小悍妇啊。 季年直觉地不想让自己就这么放她走,于是嘴里又缓缓跳出两个字:“荷包。” 第12章 我再添点 傅明予又顿住,有些欲哭无泪。 今天自己的小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面子也丢得干干净净,都是为了这六百两! 眼下,自己是视钱财如粪土呢,还是视面子如无物呢? 傅明予权衡利弊不到一个呼吸,心里那杆秤就倾斜得没边了。 罢了,面子哪里有银子重要,这是她发家致富的本钱! 拿回荷包,给他一点辛苦钱,也好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不用回去备礼,今日这事便也算揭过去了,省得还要告诉爹娘,徒增他们的担心。 傅明予打定主意,缓缓回头,走到季年面前,扯出个尽量自然得体的微笑抬头看着他,“小女子久仰大人威名,今日一见,季大人果真如传言般,除暴安良,侠义心肠。” 傅明予说完,便伸出手去想拿回荷包。 她果然是个爱财又虚伪的小狐狸,为了拿回荷包,都能忍着对他的害怕,笑不达眼口不对心了。 季年将荷包掂了掂,由着她伸出如白玉般的柔荑拿回她的东西,看到她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笑得眉眼弯弯。 傅明予对他行了个万福礼,巧笑嫣然,“多谢季大人。” 季年心中一窒。 好个变脸如变天的小娘子! 遇上劫匪她颇有急智,狐假虎威地糊弄人;心知逃不开她抓起簪子就想自戕,宁死不屈。 见了他虚情假意,满脸防备;为了钱又放下身段,假意奉承;如今荷包拿回来了,便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罢了,头一次见着这样的新鲜活物,看在她也是为了自保的份上,他便不与她计较了。 季年狭长的凤眼满是对傅明予的兴趣与好奇而不自知。 他转身想离去,不料傅明予却出声叫住了他,“季大人留步。” 季年不解,微微回头看向她,便见她从荷包中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来,“季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大人且拿去买酒喝。” 季年心中不快,她当他稀罕这点小钱? 没等季年有所表示,傅明予见他犹豫不接,面露不虞,脑子一抽,又拿出一张银票,颤抖着手递过去:“我,我再添点......” 季年简直要被她那心疼不舍的表情给气笑了。 他黑着脸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傅明予远远看到他举手打了个响指,便见不知从哪里跳出两个人,提着晕死在地上的小贼走了。 不知为何,她直觉他在生气,却不知是因何缘故,只低声嘟囔了句“怪人”,捡起自己的簪子,便也转身离开了。 傅明予找到温叔,见他还守在巷口等她,知他肯定没听到自己的叫喊,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遭贼并差点丧命,这样她便不用跟爹娘交待什么,不然怕是以后出门都不可以了。 悲的是,他竟不知道自己遭贼并差点丧命! 傅明予想到这,对季年的感激又多了几分,早知道就给他三百两了! 温叔看着傅明予,笑得一脸慈祥又不解,“娘子逛了这么久,怎么空着手回来?” 傅明予:“......没看到合适的。” “原来如此,娘子上车,我带你去前面的锦绣彩帛行,那里品类更多,想必有合娘子心意的。” 傅明予经过了这一遭,本来已经身心疲乏得紧,只想家去。 可想到自己都经了这么一遭,再空手回去,岂不白遭罪又浪费一日时间了! 倒不如快快备齐东西,往后一心一意在家钻研绣品,少出门为妙。 傅明予上了驴车,“温叔,走吧。” 到了锦绣彩帛行,傅明予选了家最大、品种最齐全的店,一口气挑了各种扇面、装饰品、各色绣线、金线银线等等。 还咬牙买下了一柄要价二十两银子的檀香月白缂丝折扇,想着以后绣了图样送给阿弟。 又进了东市最出名的万翠楼,挑了好些精致的金银珠宝。 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满满当当的物品回去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傅明予和自家娘亲闭门不出,亲自设计、制作了给孟嘉欣的十把团扇。 有雅致的绣春江花月的圆形团扇,有奢华的孔雀开屏芭蕉形扇,还有富贵的蝶戏牡丹的花瓣形团扇...... 每一把都采用了傅家独创的立体双面绣针法,用天丝金线银线或各种颜色的绣线细细描绘,制造出层层叠叠的渐变色彩,或巧妙地镶嵌各种应景饰品或珠宝。 栩栩如生、独具匠心的刺绣,慧心巧思、恰到好处的留白,每一把团扇清雅中透着不凡,华丽中不落俗套。 真真是巧夺天工,‘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傅明予遣人将团扇送到陈府给孟嘉欣验货,账单还未送去呢,孟嘉欣当日便让人送来了一百两银票和两匹上好的绢布。 傅明予将银票和绢布交与自家娘亲,“孟家人具是挥金如土的,十把扇子竟就送来了一百两,还有两匹绢。” 要知道,市面上的扇子,要价从几十文到一二两不等,超过五两的扇子那是少之又少的。 就算这些团扇是傅家母女俩花了大量心思、上好的材料饰品去定制,那五两也足矣。 可孟嘉欣却给了十两一把! 甘清瑶也觉得孟嘉欣给的太多了,拿着银票有些纠结,“予儿,这是你接的活,孟三娘子也算是你的朋友了,你看要不要收下这银票,或是把多出来的给她送回去?” “阿娘,孟三娘子既送来了这么多,说明认可咱们的手艺,如若退还回去,倒是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了。” 孟三娘子的夫家陈家的家底,与孟家想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家以放飞钱发家,后又经营邸店,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店面遍布大锦朝。 这点钱,想必入不了孟嘉欣的眼。 傅明予想了想,“不若这样,咱们让人将账单给三娘子送去,也好叫她知道这些团扇价值几何,顺便再给她备上一份回礼。” “予儿思虑周到,便按你说的。咱家绣铺新出了一批绣品,其中有一幅关娘子她们绣了大半年的《普遍智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娘瞧着这个便很适合。” “女儿听说,三娘子的婆母是个礼佛之人,便送这个,谢谢娘。” “傻孩子,跟娘还谢什么,”甘清瑶笑着说道,“那娘便去绣铺走一趟,带些咱们做的样品过去,顺便让你爹将账单和回礼给陈家送去。” “想起来咱们娘俩忙了这么些时日,明天便是乞巧节了,娘再去买些瓜果吃食回来,今晚你阿弟也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哎,娘只管忙去,”傅明予说道,“让温叔赶了车送娘过去,再送阿爹去陈家,你们都别暑着了。” 即使长安已是七月,傅家绣铺就在晋昌坊的北边坊市上,走路一刻钟便能到,可这日头却依然毒得很,只夜里稍稍凉了起来。 第13章 谢礼 傅明予回了屋,暂且空了些,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一个多月前那惊心动魄的事来。 说好给季大人送谢礼的...... 傅明予有些犹豫,不知晚了这么多时日,如今才送的话,是不是显得不够诚心。 且这么久过去了,说不定那人已经忘了这事也说不准。 思考再三,傅明予还是决定送,记不记得、收不收便是他的事了。 可送些什么又成了难题。 这边傅明予忙得昏天暗地,几乎转头便将那日的事忘个干净,季年这些日子却是有些烦躁。 不知怎的,回去之后,一向寡情薄意的他,心底竟隐隐盼着傅明予给他送谢礼。 他当然不图这礼,只是好奇那个爱财如命的小娘子口中所说的‘厚礼’到底有多厚。 可他等了一个多月,每日回府都忍不住让人去门房问,却是半点不见她的动静。 季年颇有些咬牙切齿,心道她果真是个忘恩负义、一财如命的小悍妇! 脑中又浮现那日她与两个小贼周旋的样子来。 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狐假虎威,巧舌如簧,机智如兔,狡猾如狐...... 傅明予自是不知自己循规蹈矩二十年,一朝给人留下了如此印象。 她此刻正在想给季年送什么谢礼才好,思来想去才想起之前去东市带回的一把檀香为扇骨、月白缂丝为扇面的折扇。 更为难得的是,这柄折扇外侧的两大骨面用模雕雕刻着松竹图样,精细的浮雕栩栩如生,整个扇骨已经打磨得光滑油润,触之温润如玉。 本来打算留着送给阿弟的,如今倒是先派上用场了,往后淘了好物再给阿弟便是。 傅明予坐下来,想着给扇面绣些什么纹样才好。 先是画了仙鹤祥云纹,想想那人的气质,觉得颇为不符。 又画了竹报平安纹,又说不上来缺了点什么。 最后描了好几个图和纹样,才决定用‘西江山月’,这充满意境的景最是符合那人的清冷疏离,又能将这昂贵的扇面物尽其用。 选定了绣样,又配好了线,傅明予便开始动手绣了起来。 下午,傅夫人甘清瑶与温妈妈在厨房忙了一个多时辰,张罗出一桌好菜,只等傅明初回来便可开饭。 可这一等便到了酉末,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傅明初还未见人。 往时最迟酉正也已到家的人,这会子眼看就要宵禁了,若有事耽搁的话,也不见遣人回来报平安,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三人越等越心焦,傅有余决定到坊门看一看,不行再托人去书院问问。 可他才站起来,便见傅明初低着头匆匆回来了,后头跟着同样低着头的小厮田七。 “明初,你们怎么才回来!”傅有余出声喝道。 甘清瑶在一旁也说道:“哎,回来便好,过来洗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可傅明初却低着头往自己的房间走,“爹娘阿姐,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这便回屋念书去了。” 甘清瑶叫住他:“过来!你都十多天没回家了,便是吃过了也应一家人坐下再用一些,娘给你熬了你最喜欢的笋干火腿老鸭汤。” 傅明予见自家弟弟遮遮掩掩,走过去拉住他一看,顿时又惊又心疼,“阿弟,你这脸怎么了?” “还有田七你也是,你们俩在外头跟人家打起来了?” 傅有余一看,顿时怒道:“混账,送你去书院是叫你好好念书,不是跟人打架的!” 甘清瑶瞪了傅有余一眼,转过头对傅明初说道:“明初,你且说说,这脸怎么回事?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傅明初知道事情败露,便也不掩饰了。 他抬起头,进屋一屁股坐下,“哼,林肃州成亲了,他家门口的喜字和灯笼都没拆下呢!我在路上看到他,问他为何要负我阿姐,他不知悔改便罢了,还说阿姐眼高于顶,不识好歹,又奚落我不好好念书,成天想这些家长里短,我看不过眼,便跟他打起来了。” 傅明初又一脸得意地补充道:“田七也帮忙揍他了,我们俩打他一个,赢了!” 傅有余和甘清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当然觉得动手打人不对,但是他家儿子打的是林肃州这小子,他们觉得浑身舒畅怎么办! 总算是浅浅先出了口恶气! 傅有余低着头,单手握拳至于唇边,佯装清喉咙,实则是掩盖自己的笑容,“咳咳,明初和田七打架,这个,是错误的,咳,念你们是初犯,这次便算了。” 甘清瑶也笑着打哈哈,“哎,是啊是啊,这俩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都坐下吃饭,田七也坐下,一起吃。” “还有,田妈妈也过来,兰叶,你去叫上温叔和温妈妈他们,今晚我们大家一起吃,庆祝一下!” “哎,奴婢这就去!”兰叶笑着脆声应了,轻快地小跑着去叫人了。 田妈妈在一旁摆碗,“郎君今日辛苦了,待会可要多吃一点。” 傅明予:.....她怎么觉得这会所有人比过年都还开心? “阿弟,你怎么能打架呢,瞧你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傅明予坐在傅明初身旁,伸出食指搓了搓他嘴角的淤肿。 “嘶......阿姐,”傅明初一手拨开她的手,“我这一点都不痛,可惜你们没看到当时我有多勇猛!” 傅明初站了起来,手脚比划着:“我见了林肃州,上去就是一拳,就这样,他眼睛就肿了!然后我又是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 田七也志骄意满,“还有我还有我,我见他反应过来要揍郎君,上去使劲抱着他的腰,他动弹不得,又被郎君打了几拳!” “就是,要不是他仗着年纪大个头高,我和田七能将他揍得满地找牙!”傅明初勾着田七的肩膀,趾高气扬地说道。 这二人皆是鼻青脸肿,却又像斗胜的公鸡般,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傅有余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想觉得不对,又收了笑,憋得满脸通红,“你们,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打得好,打得妙,若不是他不好意思跟个后辈计较,他都想亲自动手! 傅有余心里无比舒坦,看着鼻青脸肿的傅明初和田七都觉得顺眼极了,“你们坐下来,来,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一大家子的人喜气洋洋地坐下来,不停地往傅明初和田七的碗里夹菜,好似他们是得胜归来的将军一般。 傅明予看看大家,每个人都笑得真心实意,心里也觉得温暖。 这就是她的家人啊,是护着她、也是她要一辈子护着的家人! 第14章 乐游原 第二日是乞巧节。 大锦朝的七月初七这一日,各家都会将瓜果雕刻成各种形状的“花瓜”,又用糖、面粉、牛乳等制成笑靥儿这样的果食。 到了晚上,除了要焚香祭拜,妇女们还会对着新月穿针引线,谓之“乞巧”。 天家也会在宫里设下游宴,以示庆贺。 傅明予一家人在院子里摆上果子茶点,还有家中女眷做的一些精致绣品,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听傅明初作诗,看天河,找牛郎织女星。 傅明予和兰叶又捉了喜蛛放在小盒子里,待到第二日,再将盒子拿出来对比,谁的喜蛛结网多,便说明这女子‘巧多’。 若是网织得好,那些爱热闹的小娘子们还要约上三五好友,互相攀比。 傅家一家人在院子里坐到亥末,还觉得意犹未尽,甘清瑶又提议第二日去乐游原游玩。 乐游原地势高耸,四望宽敞,登上山顶,长安景观尽收眼底,这个时候去也是极好的。 “夫人这个提议不错,咱家好多年没出去游玩了,明日明初休沐,倒是可以一同出去散散心。” 傅有余第一个响应,除服之后,女儿被了退了亲,接着又忙着绣铺的事情,钱倒是赚了不少,只是娘儿俩都没好好休息过。 傅明予也应道:“便听爹娘的,明日一早我与温妈妈准备几样小食。” “不,予儿你休息,有娘亲呢,哪里用得着你出手了,”甘氏赶紧制止,“绣娘的手,还是少沾这些事,以往娘不阻止你,是因为你乐意去做,如今却是没必要。” 傅明予懂她娘的意思。 突然想到自己以往那些小女孩的心思,她仍觉得有些许不自然。 不过还好,都已经过去了,她自然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的。 “那老爷和夫人早些歇息,我去煮点酸梅汤放井水里镇着,明日喝刚好。”温妈妈说道。 甘清瑶回道:“有劳温妈妈。” 第二日,甘清瑶与温妈妈一大早起来,准备了几样点心,又拾掇了一大篮子瓜果茶水,一家人便出发了。 温妈妈和田妈妈嫌路远又不好走,且要有人留下来看家,便没有去,两个粗使婆子也不愿意走山路。 这么下来,只有傅家一家四口和田七、兰叶还有赶车的温叔一起出发了。 女眷由温叔赶着驴车一起走,傅有余带着傅明初和田七又去坊门口雇了辆驴车。 乐游原在晋昌坊的东北方向,是长安地势最高的地方,文人雅客或平民百姓都喜欢到那赏玩,登高望远,吟诗作对。 今日是乞巧节第二天,长安还有一些大家族的女眷会带着喜蛛结网的小盒子、或者自己做的一些精巧东西出门,以示这家女儿“巧多”,对以后相看婆家也是极好的。 大锦朝的小娘子们可不是前朝那些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说到亲事也都不会放不开。 甚至还有男女互相看对眼而走到一起的。 乐游原上还有个青龙寺,据说求姻缘、求子都特别灵验。 傅家一行人花了大半个时辰登上山顶,甘氏让傅有余找个地方歇息,她便拉着傅明予往青龙寺大殿去了。 傅明予自然知道她娘亲的心思。 自从林家退了亲,这一个多月来,爹和娘对她总不似以往那般轻松随意,而是多了些小心翼翼。 她想说她不难过,不在意,也不着急嫁人,可又怕她这样会让爹娘误会,以为自己没放下。 罢了,如果求神拜佛能让阿娘放心,那她便拜,让娘亲有一些希望和寄托也是好的。 青龙寺是长安香火最旺盛寺庙,傅明予娘儿俩到的时候,寺庙刚巧准备清场,说是云乐公主今日要来上香祈福。 小和尚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两位施主请留步,今日寺里要迎接贵客,是以不方便接待,二位改日再来吧。” 他们一家出门早,甘清瑶本着来都来了,不进去多可惜。 “小师傅,我们娘儿俩大老远过来,只想进去上一炷香便出来,不会耽误多久,还请小师傅通融通融。” 甘氏和他一顿好言好语,小和尚见她们心诚,去和住持说了,便许了她们进殿。 傅明予与她娘亲来到主殿,此时殿中一个香客都没有。 甘清瑶二话不说,请了香便上前跪下,嘴里念念有词。 “菩萨在上,求菩萨保佑我傅家阖家安康,傅家绣铺生意兴隆,客似云来,我儿明初十年寒窗苦种种,保佑他来日得遂凌云志......” 良久之后,“......菩萨,前面信女所说,都不是最重要最紧急的。” 甘氏更加虔诚地祷告:“最重要的是,求菩萨保佑信女的女儿明予,寻得一如意郎君......” “这郎君嘛,第一要对我予儿好,不计是良民还是商户,要是有功名或者士族更好了,但是不能有通房妾室,如若不然,信女是万万不会将女儿嫁过去的......” “其次,信女的女儿才貌双全,是以希望女婿也稳重端方,长相周正,人品才学登对,二人才会举案齐眉,情投意合,福气绵长......” “还有,希望婆母妯娌明事理、辨是非、人宽和,不会动不动磋磨儿媳妇或勾心斗角的,......” 傅明予:...... 还好现在殿中没有其他人,不然就她娘亲提的这诸多要求,知道的说她在强菩萨所难,不知道的以为她不是嫁女儿,而是在招驸马呢。 傅明予看着上面悲悯众人的菩萨,心里默念:菩萨勿怪,诸事万般,只求菩萨保佑傅家老小平安顺遂...... 季年本是领命护送公主出游,提前来青龙寺检查清场,乍看到那天的小悍妇进来,他抬了抬眉,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意外和惊喜。 他的身体比大脑更早做出了反应,只一个闪身便躲到了菩萨后面,待藏好后又觉得不对。 他堂堂金吾卫二品上将军,长安只有别人躲他的份,他何曾做过如此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季年这会儿看着殿前虔诚跪拜的母女,听着甘氏的碎碎念,眉头像是打不开的结,却又奇怪的没有转身离去。 他看着双手举香,娇唇一张一合无声祈祷的年轻女子,漂亮的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扑扇扑扇的,神情圣洁又庄重,倒像菩萨座下的童女般。 第15章 一般人配不上她 今日的她像是精心打扮过的。 头上戴着立体刺绣与蚌珠做成的青山明月发钗,合体裁剪的衣裙将她的身段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季年不得不说,她长得极美,是那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想要接近的美,不怪她闹市都能引来歹徒。 也难怪他近来都没见着她再出门,更不奇怪她会忘了回礼。 原来是忙着相看着急嫁人吗? 怪道这妇人这般能提要求,就她这看起来娇滴滴的样子,实则内心果敢彪悍无比的,想来一般人也配不上她,季年心想。 只是不知这样的小悍妇小狐狸,最后被长安哪家的儿郎娶了去。 想到这,季年眼眸晦暗不明。 傅明予与甘氏上完香回来,傅有余他们已经支好了小木桌和小马扎,惬意又闲适地吃东西、看风景、谈天说地了。 此时日头正好,清风徐来,绿云自动,乐游原上的游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傅明予和甘氏坐下,歇息了一刻钟,便远远看见公主的仪仗过来了,游人纷纷避让,一时场面竟有些热闹慌乱。 傅明予庆幸,还好她们从寺院中出来得早,不然若是迎面碰上,怕是要被当成惊扰公主的刁民驱赶了。 云乐公主坐于步辇上,由几个高大健壮的仆妇抬着,周围还跟着一众气势凛然的侍卫,浩浩荡荡的。 步辇四周设了帷幔,轻柔丝薄的帷幔随风轻轻飘荡,公主的身影若隐若现,香风溢满乐游原,沁人心脾。 公主声势浩大的仪仗不一会儿便进了青龙寺,消失于深深重重的寺院中,众人这才收回目光。 傅明予似乎在那群侍卫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衣,骑着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却是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是谁,只当自己是看花眼了。 没了贵人的打扰,乐游原上又恢复了轻松热闹。 “诸位好,这位小娘子好。” 傅明予正轻摇着团扇,遥瞰长安,忽然听听见有人说话,便转过头去。 只见离自己三五步外站着一个温婉端庄的娘子,领着两个侍女和一个婆子正看着她,不远处还跟着一个步辇和几个仆妇小厮。 这女子看年纪应该三十岁上下,梳着妇人头,身着做工精良的橘粉襦裙和孔雀蓝对襟薄衫。 见傅明予看过来,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微笑着说:“小娘子好,恕我冒昧,娘子头上戴的发钗很是别致,只不知是哪家店铺做出来的。” “娘子好,”傅明予站了起来,将发钗取下来,递过去。 “承蒙娘子青眼,此乃我自己亲手做的发钗,娘子若是喜欢,有空可到晋昌坊槐树巷的傅家绣铺选一选,里面的绣品皆是我傅家独家创作的,除了发钗,还有簪子、团扇、屏风、靠垫、服饰等等。” “若铺里没有看得上眼的,我们也可以给娘子定做您想要的式样。” 不枉她出门的时候细细挑了今日的穿着打扮。 她对自己做的东西有信心,也知自己长得不错,若是她的手艺能入得一二个贵人的眼,今日这一趟就是收获满满了。 自从见识到孟家姐妹的购买力后,她这些日子一直盘算着开个精品珠绣店,最好是开在平康坊或者东市这些达官贵人聚集之地。 前些天孟家姐妹买了七百两的东西,嫁衣是她一直准备着,是以除了采买做团扇的材料,还另外置办了好些名贵饰品和布匹。 如今她手上只剩三百多两。 家里这点钱,除却日常开支和绣铺的周转,想在平康坊或东市盘下一间稍好一些的铺面,却是远远不够的。 倒不如先接一些私人定制的活计,等攒够了钱,再做打算。 前些天她精心做了几样东西送去了绣铺,其中还有一个步摇,倒是很合眼前这个娘子的气质。 若是询问的人多,说明刺绣加上珠宝做成首饰头面或团扇,还是很有市场的。 且经她手工制作的东西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心思和时间,又都是孤品,金贵新颖且少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大娘子小娘子们不就喜欢这些么。 “小娘子心灵手巧,真真是个妙人儿,”那年轻妇人细细端详了发钗,递回去给傅明予,“改日我定会到傅家绣铺走上一趟的。” 傅有余和甘氏夫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开心与得意。 他们的女儿手艺自然是最好的,更妙的是她还有层数不穷的想法,总能将东西做得精致又独一无二。 “那明予便扫榻以待了。”傅明予笑道。 碰巧兰叶拿了小马扎过来,“娘子如果不赶时间,可稍坐片刻。” 年轻妇人朝兰叶道了谢,她身后的婆子立刻拿出手帕擦了擦马扎,才小心翼翼又恭敬地扶着她坐下。 “好,那便叨扰小娘子了。” 傅明予也坐了下来,指着稍稍移得远了些的傅家人,“此乃我爹与我阿娘,也是傅家绣铺的东家,我叫傅明予,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傅娘子,幸会,我叫唐欣然,夫家乃秘书少监崔府上大郎君。” 唐欣然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瞒你说,刚才在山脚下我与你们一前一后上来的。傅娘子长得如天仙儿般,很难不叫人多看上两眼,后来又实在喜欢你戴的这发钗,便厚着脸皮过来了。” “能入崔夫人的眼,便是这钗子的福气,非我自夸,娘子气质高雅,我正好新做了一支名为‘花想容’的全套立体珠绣缀红玉步摇,恰好送到家中绣铺去了,如今明予看来,却是最合适娘子不过。” 唐欣然听了身体倾向傅明予,“是什么样的步摇?拢共做了多少支?” 傅明予笑着说道:“我家绣铺主要经营绣品,头面这些都是老主顾来找我定制了才做,或是某天心血来潮做了出来,或赏玩或放铺里当展品,每一款皆是孤品,绝不会出现相同的款来。” “我那小姑子下个月生辰,我正愁着给她送什么礼呢,听娘子的话,我倒是坐不住了,这便绕上一段路过去看看。” “如此,若是不便,我让人送到贵府供夫人挑选也是可以的。” 唐欣然道:“不必麻烦,难得出来一趟,我还想四处逛逛,若是不合适,岂不两相折腾,今日多有叨扰诸位,我这便告辞了。” 傅明予也不勉强,站起来行了个万福礼,“如此,夫人到了傅家绣铺,万事只管吩咐那的管事关娘子,崔夫人好走。” 唐欣然也朝傅明予和甘氏俯了俯身,便带着人下山了。 第16章 分外眼红 兰叶见人走远了,才低声说道:“娘子,要不奴婢给这位崔夫人带路,看看她买不买,买什么?” “不必,她会买的,且还会回头找我。”傅明予信心十足地道。 兰叶不解,“娘子如何能确定?” “一来,她夫君乃从四品秘书少监府上的大郎君,说明她就算如今不是、以后也会是掌家之人;二来,她上山坐的是步辇,且连坐下都有婆子先给她擦座,那婢女二人更是处处周到,只怕其娘家或是夫君的地位会更高;三来,她的衣着谈吐皆是不俗,眉眼温和舒朗,看上什么便大大方方来问,说明一直以来都被娇养、富养着,一副头面而已,她不会错过。” “最重要的是,兰叶,你不觉得你家娘子我的手艺尚可吗?” 傅明予对着兰叶挑眉笑道,“是以,她会买那支步摇的。” 兰叶一脸崇拜地看着傅明予,“娘子观察入微,见微知着,兰叶佩服。” 唐欣然前脚刚走,傅明予转身便又看到林肃州,身边还带着一个样貌普通、做妇人打扮的女子。 未等傅明予说什么,一旁坐着的傅明初便冷哼一声,“晦气!” 二人昨儿个才打了一架,如今脸上都还隐约看见青肿,随着傅明初的一个冷哼,林肃州的脸就变了。 傅明予看他时黑时白的脸色和闪烁不定的漂浮眼神,心里也不由得嗤笑。 这些年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得如此心浮气躁、沉不住气? 不过这也与自己无关了。 林肃州再见到傅明予,竟觉得她丝毫不受退亲的影响,反而比一个多月前更加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如今两家闹成这样,他又匆匆成亲了,她怕是更加不待见自己。 林肃州心里苦涩不已。 突然又想到最近好些同窗上门打听他是不是出事了,心里又恼恨。 “明......傅娘子,你怎么能到处跟人说我死了呢?这不光晦气,还影响我出仕,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两家好歹是世交!” 甘氏在旁边嗤了一声,“别,世交可高攀不起,那些断绝来往、背信弃义的人,在我们眼里可不就跟死得透透的一样。” “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人往高处走,又有何不对?” 林肃州身旁的女子说道,“这便是傅娘子了?怪道永扬和婆母都说傅娘子秀色可餐,今日一见,果然好颜色。” 傅明予突然想起来,去年十月林肃州及冠,他还写信来让她给他表字,她那时思索了好久,又翻了不少书,才给他认真回了过去。 却不想,人家根本只是随口一问,她却当了真。 如今才过去九个月,他便已另娶她人了。 思及此,傅明予面色也冷了下来。 “是的,溪儿,这是傅世叔、世婶、傅娘子明予,和,傅郎君明初。”林肃州上前打了招呼,又给女子指认了人。 傅家人像是约好了般,傅有余和甘氏低声讲着话,傅明初又是一声冷哼,谁都没有理他。 林肃州脸上有些尴尬,又听到傅明初的冷哼,昨天被他打到的脸又疼了起来。 为何十几二十年的交情说变就变了! 他为了给明予妹妹一个好的前程,整天虚与委蛇,娶了苏珉溪就算了,还天天被苏侍郎耳提面命,指使他做这做那,巴结这个巴结那个,可他的前程至今还没落定。 商户出身似乎成了他抹不掉的污点,若没有士族提携,靠自己的话,只能去蜀中或岭南那些苦寒之地,从小县令熬起,往后几十年,他都要位居人下!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比任何人差,他怎么甘心! 可他的难处他们都看不见,还要跟他退亲。 做妾怎么了?都是他的人,是妻是妾又有什么关系! 苏三娘子虽说也不错,可样貌、性情跟明予妹妹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明予妹妹为何不是户部尚书或是哪个大臣家的闺女,偏偏只是个商户之女! 同科进士,一大部分都出身士族,得家族庇护。少数如他这般家世不显、族中无人的,也都傍上了高门大户,留足了后路。 等释褐试后,他的同窗留京的留京,外派到富庶之地的风光走马上任,若是他不抱紧苏家这个大树,等待他的只有苦寒之地。 男儿自当为前程拼尽全力,他何错之有? 傅家冷硬的态度,让林肃州一时之间又想了这许多。 林肃州身旁的女子往前一步,看着傅明予道:“久仰大名,倒是没想到,傅娘子比传说中更为貌美。” 傅明予摇着手中的团扇,微微颔首,淡然开口道:“苏三娘子秀外慧中,与林郎君郎才女貌,恭喜二位了。” 苏珉溪心里嫉妒她的美貌,却又不得不承认,傅明予通身气度皆在自己之上,难怪能让林肃州朝思暮想。 她自知她长相普通,且身子不好,暗中找来替她开方子调理的太医都说她婚后恐难有孕。 但好在她有个好的出身。 春闱一放榜,爹爹与阿娘便将新科进士们查了个底朝天,高门大户的子弟的不能嫁,不是长安人士不能选,穷的丑的有妻妾的都去掉,最后千挑万选替她定了林肃州作为夫婿人选。 一来他家族势薄,家中人口简单,后院也干净;二来林家重利,容易拿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林肃州有才华又长情,且长得俊朗,她一见倾心。 生不出嫡子的妻子,夫家地位高,爹娘便没办法压制;地位太低,面子上过不去。如林家这样的刚刚好,爹娘才能放心,而能嫁给丰神俊朗又颇有才华的林肃州,她也是心喜的。 阿娘说林肃州有个定亲十五年的青梅,若是逼着他为了前程彻底断了这青梅,往后他翅膀硬了难免会生出事端。 况且一个商户之女,年纪又大了,除了林肃州,她找不到更好的人,肯定会巴着林肃州不放。 与其让林肃州得不到念念不忘,与她暗通款曲,不如让他纳了她,将他二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 一来显得她们有容人之量,恩情更胜。 再就是,由妻变妾,换了谁都会心生怨怼,想不折手段上位,届时借着她闹,自己上演个苦肉计,便可将她不孕的事嫁祸给她。 等她生下孩子,再抱养在自己这个嫡母跟前,断了他们的母子情分,这一环接一环,不怕傅明予不疯狂。 人一疯狂,便面目可憎,届时她再从旁挑拨二人关系,不怕朱砂痣不变成蚊子血。 有爹娘和哥哥们看着,林肃州对她只有敬着的份。 一边是身份高贵、能处处帮到自己的正妻嫡母,一边是低贱小家子气又人老珠黄的妾室,瞎子都懂如何选择。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商户之女是个果断有主意的,十五年的竹马,她不哭不闹,说断便断了,丝毫不顾忌她已双十年纪,堪称自绝前程。 可她还是不信傅明予能如此利落干脆,说不准是自恃美貌,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偏生林肃州也是个贪恋美色的痴情种,二人行敦伦之礼情到深处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喊的是他的明予妹妹! 虽说只有一次,事后他也道歉哄回自己了,可却也深深刺痛了她。 娘说得不错,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她便替他纳个贱妾又如何,晨昏定省、夜里伺候主君与主母同房、生的孩子只能叫自己姨娘,那才叫杀人诛心。 就看这朵娇艳的花经不经得起摧残了。 第17章 上赶着给男人纳妾 “我与傅娘子一见如故,若是能如姐妹般,朝夕一处待着便好了,夫君你说是不是?”苏三娘子突然对林肃州说道。 然后又看向傅明予,“傅娘子你呢,觉得如何?” 林肃州对苏三娘子的识大体稍感安慰,“自是极好的。” 傅明予自知她话里意思,却顺着她的话道:“三娘子若是想叫我声姐姐,我想我爹爹娘亲也愿意多个女儿、我阿弟也愿意多个姐姐的,左右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爹娘,阿弟,你们说呢?” 甘清瑶说道:“认个干女儿还是可以的,三娘子你若是先把某个馊了的男人休了,咱们立刻开宗祠,拜祭祖先,在族谱上添上你的名字。” “可不是,想做我姐,断不能什么别人丢了的秽杂都捡,也不嫌膈应。”傅明初帮腔道。 “你们!”林肃州脸色涨得通红,“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不可理喻!” 甘氏又说添了把火,“三娘子你说呢,我们商户都瞧不上的东西,你不会舍不得吧?” 苏三娘子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硬气,又被他们当面讽刺她捡垃圾,眼皮子浅,顿时又羞又气! “心高命贱,十五年知根知底的竹马的妾室你不当,你便等着嫁不出去当老黄花吧!” 她不同意做妾,她还不乐意提这茬呢,回头给夫君纳个容貌普通好生养的,她一样高枕无忧! 苏三娘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你个小蹄子你说什么,有本事你给老娘再说一遍!” 若不是傅明予拉住她,说不准甘清瑶会冲上去薅秃她的头发。 林肃州看到这些女人急眼了,心生怯意,怕殃及池鱼,也怕三娘子连带着恼了他,赶紧跟上去轻声哄着。 “寸功未立的怂包软蛋,也好意思学别人三妻四妾,家里没镜子总有尿吧,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 “敢说我女儿嫁不出去,我瞧你倒是嫁出去了也拴不住男人的心,上赶着给男人纳妾,你别不是有啥大病!” 傅明予劝道:“好了好了,嘴皮子不错啊,傅大娘子,可是人都走远了,咱就别在这么美的地方与人置气了呗,不值当啊。” “就瞧不得那些人惺惺作态贱兮兮的样子,自己下作倒贴,还想拖人下水!” 甘清瑶心里对那两人是真气,他们是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的! 考上个进士便真当自己是天之骄子,人人上赶着给他做妾吗? “夫人说得对,那苏三娘子不会是有啥毛病吧,才成亲便张罗着纳妾的也是头一回见。”兰叶皱着眉喃喃地道。 不远处武力高强、耳清目明、正在随意溜达的金吾卫首领:他算是知道那小悍妇是随了谁了。 还有,原来她是被退亲了啊,难怪刚才求姻缘她拜得如此虔诚。 自己救下的小悍妇又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怎么每次遇到她没一次是好的! 不过,有家人护着的她,一定不会觉得害怕或者难过吧。 只是这旧爱都携带新欢闹到跟前了,看来她光顾着蹭蹭蹭地长脸蛋,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找的都是什么眼瞎玩意儿。 那毒妇好像是吏部侍郎家的,老匹夫教女无方,回头让人找找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把柄。 “季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叫我好找。”云乐公主被人簇拥着向季年走过来。 季年看她上完香出来了,便一个手势,对周围或明或暗的护卫下令道:“回宫。” 云乐说道:“哎,急什么,我好不容易央求父皇让你护送我出来一趟,岂能这么就回去了,我要在此游玩一日。” 季年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接话,只一个闪身上了一棵古树,寻了处粗壮的枝丫,正巧抬眼便可看到不远处的倩影,见他们一家正在收拾东西,想来也没心情闲逛,准备回去了。 季年靠着枝干,闭目养神。 他只负责公主的安全,可不陪玩。 云乐公主见状,气得直跺脚,“季行之,父皇让你跟着我!” 可树上的人动也不动,半点反应也无。 整个长安,或者整个大锦朝,敢这么对云乐的,怕是只有季年了。 云乐公主拿他无法,一个甩袖,心情郁郁地走开了。 右金吾卫郎将沈三无语地看了眼自己的上峰加好友季行之,跟上了公主。 罢罢罢,谁叫他摊上了这么个冷冰冰、对女人避之不及的头儿呢。 云乐一边走,一边生闷气。 世人都说季行之是冷面煞神,是父皇手上最锋利又顺手的剑,任谁见了他都胆战心惊,怕一个不慎落到他手中,又或是被他掌握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告到父皇那。 可她就不怕他,甚至还总是想见他,跟他在一起。 她当然知道父皇不会允许自己的剑尚了自己的公主。 好吧就算父皇允许,那把剑也是不愿的。 每每想到此,云乐公主总是禁不住想,要是自己不是这劳什子公主,或者要是他是个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纨绔,便好了。 可若她不是公主,想必自己根本无法接近他,若他真是个纨绔,自己也不会如此执着于他吧。 犹记当初年少时,他年少老成,她爱笑爱闹。 季大人是父皇的老师,据说季夫人难产而死对他打击极大,他已无心仕途,只一心想要辞官去求仙问道。 但那时季年刚出生,父皇又刚登基,离不得他的辅佐,是以生生拖了十二年,才在那年除夕宴上辞行成功,当天便将才十二岁的季年托付给父皇,一个人走了。 万家团圆,鞭炮齐鸣,那天季年站在宫门前看着自己的父亲消失在风雪中,不悲不闹。 自那以后,季年便再也不会笑了,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了。 父皇怜他,日夜带在身边教导,还让她带他去闹,可季年却谁都不理,只认父皇,固执地当起了父皇的侍卫。 这么一当,便又是十二年,季年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 她也年满十八了。 父皇说,她选谁都可以,唯独季年不行。 因为季年没选她。 父皇答应过季大人,许季年做他想做的事,去他想去的地方,爱他想爱的人。 季年要当父皇的侍卫,父皇便将金吾卫交给他。 季年说不尚公主,父皇便开始给她选驸马。 云乐公主越走越想越心烦,气嘟嘟地甩袖下令道:“回宫!” 第18章 见色起意 回去的路上,沈三凑到队伍后面漫不经心的季年身边,“头儿,刚才在乐游原有你认识的人?” 他见季年一直心不在焉地到处晃,似乎在追随什么身影。可乐游原上人多,沈三也没发现他到底是不是在找人,抑或是想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但是,季年即便不是在找人,他这个样子不对,他什么时候如此随意过? 以往他不是像根木头般杵着警示周围,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他无关的人或事,休想分得他一个眼神。 季年冷冷瞥了沈三一眼,“没有。” “额......那刚才你怎么四处看四处走?” 身为金吾卫,又是少数几个能待在季年身边的人之一,今天的季年肯定不对劲。 沈三心里默默地回想,他这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多事。”季年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一下子甩开了沈三。 季年有些被人看穿说中的恼羞成怒。 他也知道自己似乎不对劲,自那天之后,他时不时便会想起那个小悍妇扯着他的虎皮嚣张跋扈的样子。 明明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可那天她害怕得发抖却还是强装镇定与两个歹徒周旋的样子,总是时不时便出现在他脑海。 他甚至反常地出现在东市西市和平康坊这些地方,还一度去了傅家绣铺对面的茶楼坐了一个下午。 究其原因,他这是见色起意,对她有几分好奇?想再看她插着腰骂人? 应该是了,自己不过是头一回见着如此鲜活的女人,还有她还欠自己的谢礼,是以他才多了几分兴趣的。 她一点都不像宫里那些矫揉做作的女人,几次见她,她哪哪都明艳艳娇滴滴的,就连骂人都好看。 他真的只是见色起意。 罢了,往后便当没见过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悍妇吧。 季年敛了心神,又变回以前那副冷冰冰断情绝爱的样子。 这厢傅明予才回到家里,孟嘉乐已经在傅家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傅有余见有女客,对孟嘉乐点了点头,便和傅明初自行回屋回避去了。 “夫人,明予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孟嘉乐上前挽住傅明予的手,“怎么去乐游原也不说叫上我。” 甘氏上下打量孟嘉乐,“嘉乐来了啊,看来有好好喝汤,长大了。” “对吧,我阿娘和阿姐们也都这样说,还得是夫人有法子,如今我几个姐姐也都在喝呢,还让我来谢谢夫人。”孟嘉乐开心地道。 “可别见外了,”甘氏说道,“予姐儿快带嘉乐回屋,我让人给你们做些好吃的,不耽误你们姐们说话。 傅明予拉着孟嘉乐回了房,“你怎么过来了?也不说提前说一声,等久了吧?” 孟嘉乐笑道:“临时觉得无聊便来了,也没等多久,只喝了你家三大碗酸梅汤而已。” 二人到了房里坐下来,说了一会儿话,孟嘉乐掏出将一张银票塞到傅明予手里,“这是我二哥哥让我给你送过来的,拿着!” 傅明予一看,竟又一百两之多。 她将银票给回孟嘉乐,“怎么平白无故给我们送钱来了?莫不是散财童子不成。” “我二哥用了你给的酥山方子,上个月酒楼生意火红,天气又热,有一大半是冲着这酥山来的,这不,我二哥哥说这是给你的分成,让你务必收下。” “二哥哥还说让我有空带你去平康坊呢。”孟嘉乐挤眉弄眼地道,“要不,择日不如撞日?” “今天怕是不成,我刚从乐游原回来,得喘口气儿。” 傅明予说道:“那方子本就是我给你们的,赚了钱自然也都归你们,这分成便是见外了。” “现如今平康坊大半酒楼都开始做酥山了,就像你先前说的那样,这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先机,我们做得早,味道也好,客人都愿意来我哥的酒楼吃。” “所以这钱你得拿,你要是不拿,我二哥指定骂我,说不准还不给我去找他了。” 傅明予不收,“那酥山也不是我头一个做出来的,我半分力气没出,怎好白白拿孟二郎君的钱。” “不管怎样,方子是你给的,凭着你的方子,我二哥也实实在在赚到钱,所以,咱们关系好归好,该给的都是要给的,这样我们交往起来才更纯粹,你说是吧?” “明予姐姐,这银两你便收着,你要是不收,自己去还给我二哥哥。”孟嘉乐将银票又重新塞到傅明予手中。 傅明予无奈,只好暂且将银票收下,想着以其他方式再还回去。 这时甘氏拿了水果进来,“嘉乐,中午留下用饭怎么样,我给你做我拿手的黄酒蒸鸡。” “好啊夫人,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孟嘉乐笑着说道,“给夫人添麻烦了。” “快别这样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娘子,你天天来我都不嫌麻烦。”甘氏笑着说完便去忙去了。 自家女儿原先还有好些聊得来的朋友,奈何近几年都出嫁了,是以渐渐少了往来。 最近又碰上林肃州背信弃义来退亲、讥讽,予儿在他们面前要强,心里不舒服也不会跟他们说,让他们担心的。 如今有孟嘉乐这么一个活宝与予儿聊得来,她开心还来不及,便是天天招待她都乐意! “我家最近出了一批新料子,我瞧着好,便给你留了两匹,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孟嘉乐又说道。 “这敢情好,这一百两拿回去,便当我买那两匹料子了。”傅明予笑道,又想伸手去拿银票。 “傅明予,你再如此见外,我便生气了啊,”孟嘉乐佯怒,“这一码归一码,我拿你当姐妹,你跟我谈钱!” 傅明予弱弱地说道:“你不平白无故给钱,我能谈得起来吗......” “你说说,你送我的,我都爽快收下了,我送你们的,你们却要跟我算钱......” “这能一样吗,你还说,你还说,我让你说。”孟嘉乐开始挠她咯吱窝的痒痒肉,直挠得傅明予求饶。 “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傅明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孟嘉乐也笑,“哼,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能挠我呢!”傅明予笑完,脸蛋粉红,眼眸含水,看得孟嘉乐稀罕得紧。 孟嘉乐凑近傅明予,“你说你怎么长得如此好颜色。” 傅明予想到上次在东市发生的事,感叹道:“福兮祸所依,若我有几分自保能力,这相貌便是锦上添花,若我软弱人人可欺,没有半点倚仗,长成这样便是我的催命符。如今,我却是后者。” 第19章 开珠绣铺 “如今世道清明,天下大同,谁会欺你?不过出去却是得多注意一些,你这样子实在是惹人,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心痒痒,何况总有一些不长眼的。” “可不是,我想买两个会些腿脚功夫的婢女,你可有可靠的牙人推荐?”傅明予问道。 自从从东市回来,她便一直想着这个事了。 她出门总带温叔一个,有时候确实不那么方便。 且还得买辆马车,不过这个可以交给爹爹或者温叔去做便好。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家有个合作多年的牙婆,这两天我便让她带人过来给你挑,若是不合适,你也只管跟她提要求,她自会替你办妥。”孟嘉乐说道。 “你说认识你,我便一直托你的福,借你的便利,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傅明予说道。 “你看你又见外了不是,你给我做的那嫁衣团扇,给我二哥哥的酥山方子,还有给我三姐姐的那个经书绣,这一桩桩一件件,谁占谁便宜还真说不准。” 孟嘉乐接着道:“说起你给我三姐姐的那个经书绣,可算是送到她和她婆母的心坎里了,前些时候三姐姐回孟家,还与我们提起,要邀你过门叙叙呢,她婆母想见一见你。” 傅明予也开心,“这原也是三娘子对我多有关照,我和娘便想着给她回个礼,礼尚往来嘛,那经书她们喜欢,便是看地起我们傅家绣铺。” “那前提也得是明予姐姐手艺好。” 傅明予与孟嘉乐越聊越投机,直到甘氏来催吃饭了才相携着从房里出来。 孟嘉乐在傅家用过饭,才捧着肚子对甘氏和傅明予说道:“夫人厨艺比得上我二哥哥酒楼的大厨师了,黄酒蒸鸡味道尤其好!” 甘氏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其他菜都是温妈妈做的,只这黄酒蒸鸡是我亲手做的,你爱吃就好,日后想吃了便来,我给你做。” “那我可不会客气,我会常来的,”孟嘉乐又对傅明予说道:“明日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东市啊。” 孟嘉乐约了她一起去采买,说是婚期近了,需要置办一些行头。 其实就是她想出去玩了找的由头,孟家家大业大,人手众多,哪里就需要她这个千金亲自出手了。 傅明予回道:“成,明日见,你小心点啊。” 然后又交待孟嘉乐的婢女和婆子好好照顾她,才送她回去了。 孟嘉乐一走,傅明予便跟甘氏回了屋,对她和傅有余说道:“爹,娘,女儿想开间珠绣铺。” 傅有余放下账册,“予儿可是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爹和你娘给你参谋参谋。” “前些时候女儿去了平康坊,又去了东市,这两处可说是长安最繁华富贵的地方了,女儿发现,如今市面上还没有专门做珠绣的店。” “女儿想着开一家这样的店,专门定制些独一无二的精致玩意,比如团扇、头面、衣饰等等,只往精致贵重上去做,是以,店铺开在东市或平康坊最为妥帖,只是租金或楼面的价格要贵上不少。” “听起来确实不错,你自来便是个有主意又细致妥帖的,你这么说,想必已经思虑周全了,只要你想做,爹便全力支持你。” “届时可让你阿娘帮你,绣铺这边爹看着,绣品交给关娘子,你可放心去做你的珠绣,另外再多买几个小丫头培养着。” “是这个理,予儿的手艺无人能及,你想做便去做,”甘氏也说道,“你明日和嘉乐去东市,可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另外,夫君,这段时间你也去东市和平康坊走走,有合适的店铺便盘下来。” “只是平康坊或东市的铺面怕是不便宜,”傅明予心里大概算了下自己的体己和这段日子挣来的银钱,“如今女儿身上只有不到五百两现银,只怕是远远不够的。” “剩下的有你爹呢,爹来想办法,你只管准备开铺面的事。”傅有余说道。 “爹,娘,女儿想,租个铺面不如买铺面来得好。” 傅明予想了想,接着说道:“东市和平康坊离晋昌坊不算远却也不近,日中开市,日入前七刻击钲闭市,满打满算,只有3个时辰。” “若是我们买下铺面,一来,绣娘可以住在那,开市前可做绣活,闭市后可盘账、清点、理货,不然绣娘每日从其他坊赶过来,只怕耽误很多功夫,若遇上雨雪天气,更是不便。” “二来,东市和平康坊寸土寸金,租金只怕年年往上涨,若是我们买下,便是哪日生意做不下去,那铺面却是个会下金蛋的,可租可卖,不会亏了去。” “女儿想过了,这珠绣,目标主顾自有她们的圈子,咱们最大的倚仗便是口碑,只要做好了,得到了几个贵人的认可,那口碑便有了,不愁没有销路。是以铺面的位置无须多好,只要店面宽敞、明亮干净,再装潢得雅致一些便好。” “这么算下来,带院子或上下三层的铺面,想必低于三百金是盘不下来的,爹,阿娘,女儿想将嫁妆拿去买铺面。” 傅明予说完,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傅有余和甘氏。 傅有余和甘氏具都皱着眉头,默默盘算着。 良久之后,傅有余才说道:“予儿,爹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买铺面是最好的选择,可你的嫁妆却是不能动,爹娘给你攒了十多年才凑了这么点,要是挪用了,你日后嫁人......” 傅有余说不下去,甘氏接着道:“你爹说得对,动你的嫁妆风险太大,万一这两年你便要嫁人,这可如何是好,何况还有你阿弟这个不事生产、只会花钱的,不成不成。” “予儿,我们先租个铺面吧,后面赚到钱了再慢慢打算。” 傅明予也知道,要说服她爹娘动用她的嫁妆只怕不易,若她直言没有发家致富之前不嫁人,只怕又徒增爹娘的烦恼。 前面十多年,爹娘最大的目标便是给她攒嫁妆,这些年一点一滴置下的田产、铺面和首饰绢布,也不过勉强能换一间平康坊稍好的铺面,这还是耗费了爹娘十二万分的心血了。 她想变强,变有钱,让爹娘的下半辈子轻轻松松,让阿弟和她自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不受人掣肘,不被人挑三拣四...... 买铺面的事只怕还得她细细想了法子,或是先斩后奏了。 第20章 分寸 傅明予说道:“爹娘不必太忧心,女儿也只是随口提议,或租或买,都不是三两日便能做成的事,咱们便先等待时机,遇到合适的铺面再说。” 傅有余听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嗳,予儿说得对,这几日爹便去东市走走,打听打听,这事急不来。” 甘氏点点头,“是呢,咱们也可趁这段时间多做些绣品出来,也好过店铺开起来的时候手忙脚乱,想不出绣样,反而不美了。” “女儿知晓,”傅明予说道,“对了阿爹,咱家还是多买辆马车吧,这样出入也方便,另外女儿还想买两个会拳脚功夫的女使。” “我和你娘也想到这个了,以前咱们守孝,也不大出门,是以家中人口都是够用的,往后你要出门走动,若没个得力的女使,爹娘也不放心。” “要不明日我们便去西市的牙行看看,挑两个回来怎么样?顺便再买几个七八岁八九岁的小丫头养着,教她们女红针黹。”甘氏提议道。 傅明予道:“阿娘,我已让嘉乐介绍个牙婆给我们,届时她带人上门,我们看着挑便好。” 甘氏说道:“这个更好,只是又少不得欠下她的人情了。” “长久稳定的关系,少不得你来我往,你麻烦我,我麻烦你的,却也不能失了其中的分寸。爹娘放心,女儿也不会白白占人便宜,以后在其他方面找补嘉乐便是。” “人生有度,你历来便有主意有分寸,娘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嘉乐也是个好的,难得家财万贯却不骄纵顽劣。” “确实如此。” 第二天,天气晴朗,长安已立秋,凉风至,白露生,却也正是不燥不冷的时候。 傅明予一早起来便加紧绣送人的折扇,接下来她会越来越忙,这恩人的礼物还是尽快做好送过去,不然便显得心不诚意不尽了。 孟嘉乐来的时候傅明予正暂时收了针,出来休息远眺,眼睛追随着天边南飞的大雁。 “娘子,孟五娘子来了,还带了客人。”兰叶刚说完,院门口便看到孟嘉乐与一年轻女子走过来了。 孟嘉乐一身藕荷与皎月白的花间裙,腰肢纤巧,行走之间裙裾飘扬,若花海翻涌。 另一女子身着淡蓝与碧翠色的高腰交领襦裙,相隔渐变的蓝衬得她肤色如玉,婀娜多姿。 二位妙龄女子各有千秋,美得不同,相携走来,叫这初秋的天都轻快明媚了几分。 “明予姐姐,你怎的站在外面?”孟嘉乐笑着上前,“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文记粮铺的长女,文心。心儿,这便是我跟你提到的傅家绣铺的明予姐姐。” “傅娘子好。” “文娘子好。” 傅明予与文心互相行了个万福礼,然后才说道:“不知嘉乐带了贵客,有失远迎,文娘子莫怪。” 文心与孟嘉乐一样,是个性格爽利大方的,“傅娘子客气了,原是我贸贸然上门打扰,也没提前告知与你。” “我常听嘉乐提起你,她对傅娘子赞不绝口,我便厚着脸皮跟来了,今日到访,实则是想请傅娘子替我做个屏风,过两月便是我外祖母生辰了。” “如此,我们进屋坐下谈吧,”傅明予说道,“兰叶,上茶点。” “我的好姐妹们,你俩可得说快点啊,等会我们还要去东市和平康坊呢。” 进了屋,孟嘉乐自顾自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甜枣吃了起来。 文心说道:“就你成日里光顾着玩,都准备出阁了,也不说收收心,给何典事做些荷包衣裳之类的。” 孟嘉乐不甘示弱,“你不也一样,你明年便要嫁到陈州去了,给夫家做的荷包衣裳可都做好了?” 文心脸一红,“你个小蹄子,嘴巴是从未饶过谁的。” 文家是做米粮生意的,陈州是产粮大州,文心嫁的也是与家中有生意往来的富户。 傅明予笑道:“好了,都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到了你们口中便拿来互相取笑了。” 文心也笑,“傅娘子莫怪,我与她不相上下,都是拿得起棒槌拿不起绣花针的人,她倒是惯会挤兑我。” “再过两月,便是我外祖母六十大寿了,前些日子我去看她老人家,见她房里的屏风有些旧了,便想着送她一个新的。” “可让我自己绣,我却是拿不出手的。”文心有些不好意思。 大锦朝的女子又不像前朝那般的足不出户,她们平日里隔三差五叫上三五好友,或踏春采荷,或煮茶赏雪,或设宴,或出游,女红会倒是会,却是不精的。 况且官家推行扶商政策,天南地北的商人皆齐聚长安,想买什么都方便。 孟嘉乐吃着枣子,有些含糊不清地说着:“所以,你带你来找明予姐姐就对了,她傅家绣铺出的东西,保管你在长安哪都找不到更合心意的。” 傅明予赶紧说道:“别急,吃完再慢慢说,小心噎着了。” 恰巧兰叶拿了茶点进来,给她和文心倒了杯桂花茶,“两位小娘子,请喝茶,尝尝咱们府上的毕罗。” 兰叶说完做完这些,便告退出去了。 “嘉乐,文娘子,你们先坐坐,喝茶用些点心,我给文娘子描个屏风的样子,看看是否合适。” 傅明予拿出纸笔,边描边对文心说道:“放于居室内,曲屏倒是最为合适,且用处多又极为方便,八幅曲屏尤为实用。” 嘉乐的闺中密友,长安的粮商,其外祖家的家境想必也不一般。 八幅的屏风更显大气,也更实用。 “既是送给令外祖母六十大寿之贺礼,屏风上可绣万福或仙鹤不老松。” 傅明予拿笔不停地勾勒,不一会儿,纸上便出现了一个绣不老松的八扇曲屏,每一幅的不老松、仙鹤和山石皆是不同,却又生动传神,画面庄重又淡然高洁。 “我们采用月白细丝绸屏面,配以傅家擅长的双面绣,既透光,又兼顾了隐秘性,文娘子,你看看这么做如何。” 傅明予将纸递过去给文心。 文心早被她娴熟快速的勾画和慧心巧思给震惊了,“傅娘子画工娴熟,妙笔生花,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当初孟嘉乐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文心其实觉得有些不服的。 她与孟嘉乐自小便是好友,眼见她天天将傅明予挂在嘴上,她心里吃味,今日过来,除了想买屏风,也是想查探一二,看傅明予是否真的那么好。 她以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户之女,最多便是女红做得好些,怎么就让她天天念叨着了。 如今见了,才知嘉乐所说不假,不说为人能干,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便是她光坐着不动,也叫人赏心悦目。 她看着你时,眼睛似乎会笑,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想要亲近、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美。 第21章 最佳妻子人选 “我也是头一回见明予姐姐动笔作画,你说,你还会些什么?”孟嘉乐靠近傅明予问道。 傅明予笑笑说道:“具是些谋生的手段罢了,登不了大雅之堂,也就二位妹妹喜欢我,才如此欣赏我的。” 文心细细看了她描的画,“傅娘子过谦了,画得很好,设计也好看,屏风便照你的意思去做,屏风的边框和裙板可在预算内选些名贵的料子。” “这是二百两,便按这个预算去做吧。”文心将一张银票递给傅明予。 傅明予接了,“好,文娘子爽快,傅家绣铺也定然不会叫文娘子失望的,屏风大概四、五日做好,届时我命人送到文府。” “如此,便有劳傅娘子了。” “文娘子客气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客气了,准备日中了,咱们可以去东市了吧,这个时候去刚好。” 文心嗔怪道:“就你心急。” 傅明予站了起来,“二位妹妹少坐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进了里间,傅明予给自己挑了一身浅茶绿的花笼裙,外加了个亮缇色披帛,又简单画了花钿,涂了口脂,便出去了。 孟嘉乐见了,“明予姐姐,你怎么穿什么都好看,这花笼裙和缇色披帛搭配起来,倒叫人眼前一亮。” 文心接道:“可不是,瞧着便叫人心喜了,这也是傅家绣铺做的衣裳?领口袖口还有腰线的刺绣很是新颖别致。” “正是傅家绣铺最近新做的,二位妹妹若是喜欢,不若告诉我尺寸,改天我送你们一套。” 孟嘉乐哭笑不得,“我说明予姐姐,你怎么什么都往外送啊,亏你还是做生意的呢,就没见过比你更爱送东西的。” 傅明予大大方方地说道:“那也得分人,得如你们这般漂亮的小娘子我才会送,毕竟你们穿得好看,出去就是我傅家绣铺的活招牌了。” 一行三人上了孟家的马车,孟嘉乐这才想起来,说道:“对了,我阿娘说要备我成亲和年节送礼的东西了,今年计划将送布匹改成送绣品,便将这活交给傅家绣铺,你抽了空让人过来商量便好,哦,最好带上你们一些适合送礼的绣品过来。” “还有,我阿娘说做绣品的布料由我们家自己出,需要什么样的你们只管挑,明予姐姐,不知这样可行?” 孟家专营绢布,由他们自己出料子,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她们只管设计和制作,也省心不少。 傅明予欣喜不已,眉眼含笑地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行的,这太好啦,谢谢嘉乐,也替我谢谢夫人,若是方便,后日我让我娘亲自带人过去找夫人商议?” 孟嘉乐道:“方便方便,我阿娘都交待了,你们只管过来便是,你若是也来,想必我阿娘也会高兴的。” 自从她将嫁衣和团扇拿回家,三姐姐又回来赞了傅明予一番,阿娘便也对她心生好感。 这不,以往她们一直都是送的布匹,今年还特地改成了绣品。 如今离她成亲不过只剩不到三个月,离年节也不过只有四个多月,再不定绣品,只怕时间也来不及了。 傅明予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少不得要上门叨扰你们了。” 三人谈笑间到了东市,一下马车,傅明予想起那天的惊险,还觉得心有余悸。 好在孟嘉乐与文心都带了侍女,赶车的两个小厮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倒是不怕再遇见小混混了。 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傅明予今天就是单纯作陪来的,只跟在孟嘉乐与文心后面,偶尔她们询问时候出个主意。 她们二人买起东西花起钱来简直眼睛都不眨,看上什么只管豪气地买买买。 且如她们这般的娘子还不少,个个具是大包小包,收获颇丰。 这更坚定了傅明予在东市或平康坊开店的决心。 于是,孟嘉乐与文心只顾着买东西,傅明予便一心一意注意着周围的店铺,还时不时与店家或小二女郎聊起来,不动声色地打听起了店租人工客流等等。 三个小娘子在东市从南逛到北,又从北走到西,出了东市的西坊门,说说笑笑走上不到一刻钟,便又进了平康坊的东坊门,继续逛了起来。 平康坊热闹与东市的热闹又不尽相同。 东市汇集了长安形形色色的人,不少还是带着小厮婢女的富贵人家,还有不少胡商,热闹,却也多了些市井气息。 平康坊却是遍布的贵人府邸,秦楼楚馆,饭馆酒肆,各色商铺,真真的销金窟。 孟嘉乐与文心继续大肆采买的时候,傅明予依旧是两手空空,边看边聊。 有了孟嘉乐二人的出手阔绰,店家对打听消息的傅明予也热情相待,有问必答。 等她们二人逛得走不动的时候,傅明予心里也有了计较,三人具是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直奔贵客来酒楼。 孟禀书听说傅明予要来,早已在二楼临街的包厢等着,只要她们的马车一出现,他便能第一时间看见。 待傅明予到了酒楼包厢坐下,孟禀书又是一阵忙前忙后的招待。 “怎的逛了这么久,饿了渴了吧?明予妹妹,赶紧过来这里坐,先吃些甜瓜垫垫肚子。”孟禀书对着傅明予说道。 第一次见她,她不施粉黛、衣不重采,却依然美得叫他过目不忘。 今日再见,她画了花钿涂了口脂,罗裙翩跹,比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更加风姿绰约、眉目如画了。 “孟二,你的眼里便只有傅娘子么?”文心调侃道。 傅明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孟郎君拿我当客人招待,二位妹妹却是自家人,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孟禀书不以为然,孟家和文家相熟,自家妹子更不必说。眼下他真心想招待的只有傅明予一个,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他回道:“你们轻车熟路,毫不客气脸皮又厚的,哪回来了不逮着我宰,傅娘子能和你们的土匪行径比吗,我不好生招待怎么行。” “傅妹妹,别管她们,今天想吃什么只管点,”孟禀书照例坐在傅明予身旁,“对了,你得尝尝酥山,看是不是和你做的味道一样。” “说到酥山,多亏了你给我方子,你看,这个时候过了饭点,咱们这里依旧高朋满座,且大多都点了酥山。” 以往大家见了他都拉着他吃吃喝喝,道一声孟二风流倜傥,如今却是说他浪子回头,年少有为。 孟禀书尝到了积极上进带来的成就感与踏实,也打从心里希望自己能一直这般,更希望有个人能与他携手并进。 第22章 我想自己立起来 孟禀书久经情场,很快便明白,这个人就是傅明予了。 先前他以为自己看她是惊艳于她的美色,如今想来,她的聪慧、能干、漂亮,可不就是他最佳的妻子人选。 何况家中姊妹都对她赞不绝口,连母亲都说,未见其人,便已感觉到她的八面玲珑、事事周全了。 想必父亲和母亲也会同意自己娶她为妻的。 且她那竹马年纪轻轻去了,此时不正是自己趁虚而入的时候,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一时之间,孟禀书看傅明予更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文心看孟禀书这样,哪里有不明白的,只怕在场的就只有傅明予还蒙在鼓里了。 孟嘉乐在一旁看不下去,怕自家二哥这狼看羊的眼神吓跑自己的好友,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眼神示意他悠着点。 “二哥,还不快让人上菜,我们都饿了!” 三人没吃午饭便出来,又逛了大半天,也确实饥肠辘辘了。 孟禀书这才依依不舍起来,下楼吩咐去了,也给包厢留给几个小娘子。 “明予姐姐,你怎么什么都没买啊?”灌了一大杯茶水,孟嘉乐这才注意到双手空空的傅明予。 “今日本来便是陪你们的,我没有什么要买的。”傅明予回道。 何况她要开源节流,多攒些钱买铺子。 文心说道:“难怪我见你进了店什么都不看,光顾着和店家聊天了。” 孟嘉乐:“这多无聊呀,难为你还陪我们走了这么久,明予姐姐,你怎么不说呀,这样我们也好不逛那么久了。” 傅明予却是笑道:“我还得谢谢你们能逛能买呢,因为你们出手阔绰,店家连带着对我也热情相待,对我打听的事知无不言,若是我自己一个人来,只怕人家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的。” “哦,你想打听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或者问我二哥,我二哥以往是个街溜子,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 “孟嘉乐!”孟禀书刚到门口,便听到自家妹子揭他老底,“你胡说什么呢!” 喝止了嘉乐,孟禀书又温声道,“不知明予妹妹想知道什么?方便的话只管跟我说,我来帮你打听。” 傅明予:“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想在东市或买或租一个铺面,是以打听一下行情,想知道的,刚才我都问到了,多谢孟郎君仗义。” 孟禀书听她如此说,心中更是开心,若是傅明予在东市,自己岂不是近水楼台了,不然她总在晋昌坊的家里,又不出门,自己不能、也没有理由去见她,想见她还得通过五妹。 孟禀书当即拍着胸脯道:“明予妹妹想找什么样的铺面,这事包在我身上。” 傅明予坦然地道:“这怎么好意思,且我这事也不急,如今家中并不宽裕,或租或买,我还得与家人细细考量、筹到银钱才能定,便不麻烦孟郎君了。” 孟禀书有一瞬间的失落,转瞬又想,不如自己找好铺面,直接买下来送给她便是,反正他手上资产不少,买几个铺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怕就怕她不收。 按三妹和五妹说的,她们买她家的绣品,多付点钱,她都立刻回了更重的礼。 且绣了七年的重工婚服她说送就送,说明她心有沟壑,并不看重孟家的滔天财富,最多也只是想借孟家的人脉替她的绣工攒些口碑与名声罢了。 便是孟家不与她这个方便,她这颗因守孝而沉寂了多年的明珠也会发亮,让人看到她的。 眼前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却也心性坚韧,她可以坦然说出她的困境,也有自信自己能解决一切困难,所以绝不肯借她的美貌或大家对她的喜爱而走捷径。 虽然他希望她走一下他这条捷径。 孟禀书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娶她的决心。 他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浪荡不羁爱自由,娇妻美妾环绕,头一回,对只见过两面的女子,他便生出了要与之共度余生的勇气。 傅明予丝毫不知孟禀书心中所想,也忽略了他炽热的眼神,她如今满心想的都是在平康坊买个铺面。 三人说说笑笑却又心思各异地吃了饭,又照例看了胡姬表演,才提出回去。 趁傅明予与文心说话的间隙,孟禀书拉孟嘉乐到一旁,低声说道:“五妹妹,实话跟你说,二哥哥心悦明予,你往后可多得替二哥说好话,断不可如今日般揭我老底了,还有,多带明予来二哥这,哥哥的幸福就靠你了啊。” 孟嘉乐举起大拇指,“老哥,你这回眼光可以啊,不过,我感觉你这路不好走,明予姐姐似乎一门心思都在赚钱上,就没正眼瞧过你一眼。” “她要是那么容易看上一个人,哪还轮得到我,我不管,你得替哥哥好好看着她,别让别有用心的男子接近她。” 孟嘉乐白他一眼,“你才是那个别有用心的男人,而且我要嫁人了啊老兄,最多也只能帮你看三个月。” 孟禀书想了想,认真说道:“要不,你退亲吧,别嫁了,哥哥养你。” “......”孟嘉乐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傅明予身边,“明予姐姐,走,我送你回去。” 傅明予这次也不推辞,“好,那我们走吧。” 文心自家的马车已等在酒楼门口,三人各自上了车,道了别,才相继出了平康坊,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对了,上次你说要买丫鬟的事,我已让人带话给了牙婆,她说刚巧手上有几个合适的,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她带人过去。”孟嘉乐对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麻烦嘉乐替我回她,三日后让她带人过来。” “行,如今你可太忙了,想约你出去玩可不容易。”孟嘉乐感叹到。 傅明予刮了刮她的俏鼻,“我又不像你,家财万贯,夫婿得力,我得赚钱呀,我想发家致富,变成长安富商之一!” “明予姐姐,你一定会的,我相信你。不过,你也可以如我一样,嫁个夫婿,发家致富的任务就交给男人呀。反正在我家,就是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 傅明予笑笑,道:“可是嘉乐,我想自己立起来、富起来呀。” 从平康坊回来,傅明予跟自家娘亲说了后日到孟府的事,便又一头扎到绣房,赶那把要送礼的折扇的工去了。 第23章 熬过所有黯淡无光的日子 第二日,傅明予一大早与甘氏赶到傅家绣铺,交待给文心绣屏风的事情。 “关娘子,这屏风是贺寿用的,图样已画好,你看看。” 傅明予将样稿交给关娘子,又补充道:“便用库房那扇紫檀木的曲屏吧。” “哎,晓得了,这不老松小娘子画得真好,就是配线我拿捏不准,要不东家和小娘子替我把把关?”关娘子说道。 “去绣房,我们一起商量着配。”甘氏说道。 傅明予与自家娘亲、还有关娘子待在绣房,就着画稿,给屏风配好线,定好绣法,又细细交待了工期和要注意的事情。 傅明予想了想,又对甘氏和关娘子说道:“娘,关娘子,我们可以多雇一些绣娘了,不然接下来怕是忙不过来。” 关娘子回:“我也正有此意,这段时日东家和小娘子的绣样多了,样式还新颖好看,铺里不仅多了新主顾,以往断了来往的老主顾也开始重新订购了,如今我们才三十个绣娘,不少人还得身兼装裱、面料和丝线采买、盘点、招待客人。” “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雇几个手脚勤快的装裱工兼送货,再雇几个绣娘,也是使得的。” 甘氏点点头,“关娘子考虑的是,装裱和送货的人选你来定便好,只一样,他们同样须得签死契。” “另外绣娘的话,我认为可买十来个小丫头自己教养着,年纪小些也无妨,但要稳妥踏实的。” 傅家绣铺的绣娘帮工皆是千挑万选并签了死契的,这样才能确保他们的忠诚,傅家的针法也不至于外传。 且他们开出的庸钱也比其他绣铺高,事情做得好,或当月生意好,还会赏银或赏绢布。 甘氏的话说到傅明予心上了,她正想多培养几个心腹绣娘,“娘说的是,小丫头的事便交给我吧,我让嘉乐再给牙婆带话,让她三日后一并带人过来。” “那这事予儿你便多费心了。” 甘氏又对关娘子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个月的月银便每个人多发一两,关娘子你跟她们说一下,让大家再接再厉,安心做事。” 关娘子和这批绣娘都是跟了傅家多年的老人了,大多都手脚麻利、本分厚道,一两个不那么走心的,也有关娘子和她压着、敲打着,倒也无伤大雅。 平日里话说得再多再好,都比不上真金白银的犒赏来得好,是以他们从不吝惜说好话,也不抠搜着发钱发物。 关娘子开心地道:“嗳,我晓得了,那我便替各位娘子谢过东家了。” 将事情都做完、交待完,傅明予才告辞匆忙往家赶。 甘氏还要留在绣铺盘账点货,傅明予交待温叔等她娘亲,便一个人走着回去了。 七月中旬的长安,热中带着些微秋凉,天蓝高远,白云团簇。 晋昌坊远离皇城,为都城林泉形胜之地,坊内多山池院,还有占了半坊之地的大慈恩寺。天气好的时候,文人游客也是络绎不绝的。 傅家在坊内十字街之东,绣铺在北,走路回去倒也不远。 傅明予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自外出了,如今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走在路上,感受着凉风轻抚,看着云卷云舒,与过路的行人互相点头致意,顿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生活有盼的欢喜来。 傅明予远远看到前边来了个马车,便站到边上让车先过。 不料马车却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傅娘子。” 傅明予看向车窗,微微抬眉,有些意外地道:“竟是崔夫人。” 唐欣然说道:“我正想去傅家绣铺找你呢,不曾想在这遇上了,娘子上车吧。” 说完便从车内出来一个丫鬟,打开车帘,扶着傅明予进了车厢。 傅明予在唐欣然对面坐下,问道:“夫人可是需要些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唐欣然笑道:“上次那支‘花想容’步摇,我只戴了一回,便让我小姑看见,要走了,这不,我这次过来,想请傅娘子再帮我做几支别的款。” 傅明予回道:“没问题,刚巧我这两天描了新的样子,不如夫人随我到寒舍稍作片刻,用些茶点,我给您推荐推荐?” “那再好不过了。” 傅明予说了位置,车夫调了个头便往傅家去了。 唐欣然拉着傅明予的手说道:“傅娘子人长得美,手艺也顶顶好,那步摇我小姑子连戴了两天,见了的人都说好呢。” 傅明予:“娘子们喜欢便好。” “长安也有不少声名远播的珠饰店玉器店银楼,我却也是头一回见刺绣并珠宝做成的头面,若没些手艺,怕是做不到如此精致逼真。” “多谢夫人夸奖,我们自有一套祖传独创的针法,且我擅双面绣,还自创了珠绣,目前长安只怕找不到第二家绣铺会采用双面绣和珠绣的。” “此外,我们所用的绣线皆为桑蚕丝或金银丝线,做出来的绣品只有兼顾形、神、韵,才会上架出售。” “虽则我们的绣品价格比别家贵,且店铺开在晋昌坊,知道或是买得起的人并不多,但若是用过我傅家的绣品,无一不会成为回头客。” 傅明予既有些骄傲,也有些感慨。 她自五岁起,便被娘亲压着在绣房,一待便是一整日,不停的练针法,直到闭着眼睛都能下针。 更罔论绘画、构图、设计甚至装裱之类的了。 还要每日多次保护眼睛和手,因为绣娘的手和眼睛比脸都重要。 以往家中没有绣娘,每道工序都是娘亲和自己亲手完成。后来有了绣娘,可没等生意做起来,祖母开始生病,她和娘亲既要侍疾,又要兼顾做些绣活。 后来又是祖父...... 那些年,他们家经历的事情,她夜以继日的学习、操练、打磨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黯淡无光。 可也正是那个熬过了所有黯淡无光的日子的自己,才有了今日这一身可以倚仗的技艺和坚韧的心性,让她有信心,终有一天,自己可以被人看到。 唐欣然说道,“晋昌坊这确实偏僻了些,却人口也没有北边的坊市多,傅娘子可有想过将店铺开到诸如东市西市这些地方?” “不瞒您说,我已在寻找合适的铺面,打算开在东市,若是成事,届时欢迎夫人常来坐坐。” “那是再好不过的,我从宣阳坊过去也就片刻的功夫,”唐欣然说道,“开业了给我下个帖子,我带人去给你捧场。” 傅明予笑道:“那我便提前多谢夫人关照了,一言为定。” 第24章 分身乏术 到了傅家,傅明予给唐欣然挑了五个发钗、华胜的画样,“这些很符合夫人的雍容典雅的气质,您看看。” 唐欣然拿过来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这么看着确实还不错,只不知做出来效果如何。” 傅明予指着其中一个画样,“娘子看这一款‘露华浓’步摇,与您先前买回去的那支‘花想容’本是姊妹款,不过‘露华浓’更为秾丽一些,且用的是珠绣法,立体渐变牡丹中间是大颗红宝石,做出来的成品独一无二,华贵异常,却不会过于张扬。” “重大场合佩戴,或是送人,都是极为体面的。” 傅明予说完,又翻到另外一款钗子:“还有这一款,名为‘云舒’,采用傅家双面绣,以莹白圆润的南珠为主,细碎蓝宝石为辅,平时佩戴或是接人待客,都是不错的选择。” 一张一张介绍下来,唐欣然看看这款又看看那款,“傅娘子说得太好了,每一款我都喜欢,竟不知挑哪个好了。” 傅明予笑道,“崔夫人容颜昳丽,且接下来便是中秋节、春节、上元节与上巳节了,在明予看来,‘露华浓’最为合适。” 唐欣然听了不住的点头,却依然看着这些图样,思索良久才说道:“我竟舍不得放弃哪一款,倒想全部收入囊中,只不知这几款定价几何?” 傅明予说道:“我本打算采买了宝石材料,做出来再核算定价的,夫人这么问,倒是我一时没有准备,不过我们也可按照夫人的预算进行制作,成本由您来控制。” “此外,若是夫人有这些头面用到的珠宝,如红宝石、南珠之类的,我们也可用夫人的珠宝进行制作,只收设计费与手工费便好,这样您也不必一下子花费这许多。” 唐欣然顿时眉开眼笑,“要不我说傅娘子非常人可比呢,一桩一件皆为顾客考虑周全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加可亲的商家。” “说来我确实有块上好的红宝石,是我娘留给我的,也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的,倒是很适合做这个‘露华浓’的华胜,今日我回去便让人送来给傅娘子吧。” “其他这四款,便按五十两一支的预算去做,贵上一些也无妨,加上那支华胜的费用,你看看一起是多少。” 傅明予说道:“夫人方便的话先付一百两的定金,剩下的我做好送到贵府,您检查确认后再支付不迟。” 唐欣然爽快拿出一百两银票交给傅明予,“好,那便有劳傅娘子了。” 傅明予低头写了个定金的收条给唐欣然,“明予要感谢崔夫人才是,只这两日我还有其他事要忙,所以这些头面十日后,我做好命人送您府上,可好?” “没问题,你且好好做,我都等得的。”唐欣然可不希望她赶工,只希望自己拿到手的是尽善尽美的才好。 傅明予知她顾虑,“多谢夫人体谅,您且放心,届时交与娘子的必是明予尽心尽力做出来独一无二完美的绣品,若是不满意,也可重新再做,直到您满意为止。” “傅娘子实在是个妙人儿,有你这话,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唐欣然站了起来,“如此,我便不打扰傅娘子,这便家去了,今日晚些时候我会命人将红宝石送来与你。” 傅明予也站起来,同唐欣然一起往外走,“好,那便有劳夫人了。” 送走唐欣然之后,傅明予交待兰叶留意着晚些时候她府上的来人,便又一头扎进绣房去了。 如今傅明予分身乏术,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几个来用,一边要设计新的款式,将自己不经意的点子想法写画下来,一边要做绣品,一边还要采买补充一些材料。 当务之急,还是买丫头和铺面的事。 将小丫头手把手调教培养起来,自己往后设计了新款,便可交与小丫头来做,她做好质量把关便好。 且若是开了铺面在东市,缺了什么材料,也可以随时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傅明予打算这几日忙完,便再去一趟东市。 第二天,傅明予和甘氏又是一早起来,温叔开心地替她们将东西往车上搬。 没错,昨日傅有余与他去西市买了马车回来,是以得知今天夫人和娘子要出门,他着实是兴奋了一晚。 傅明予与甘氏挑了些适合送礼的刺绣壁挂、刺绣画、刺绣台屏、刺绣佛经佛像、还有被面枕套等,零零散散装了半车,最后车厢只能勉强坐下傅明予和甘氏。 由于她们带的东西多,到了永宁坊孟府,门房卸了门槛,让她们直接进去。 孟府是一个气派的大宅院,马车到了前院的垂花门,便有粗使婆子抬着步辇等着她们了。 温叔有小厮带着去喝茶休息,傅明予与甘氏分别上了步辇,又有婆子提了她们带来的物品,一并往主院去。 傅明予先前只知定州富商孟员外,家有绫机数百,赀财巨万,但到底多富,却是心里没个数的。 今日上门,见了这井然有序进退有度的仆人、五步一画十步一景的宅院,不由得暗暗咋舌。 进了内院,走了有一刻钟,才到了主母万氏、也就是孟嘉乐娘亲的主院。 傅明予还未下步辇,孟嘉乐便已疾步上前,“傅夫人,明予姐姐,你们终于来了。” “可是久等了?”傅明予下了步辇,对她说道。 “想必这位便是嘉乐娘亲了吧,”甘氏上前对廊下站着的一个珠光宝气、保养得宜的贵妇人说道,“见过万夫人,叫您久等了。” 万氏走下台阶,一把拉过甘氏,未语笑先闻,“傅东家可千万别见外,快快进来。” 然后又回头一连串吩咐道:“嘉乐,带你明予姐姐进屋,金珠,泡茶,拿阳羡茶和放冰窖的山泉水来煮,银珠,上点心果子。” 甘氏赶紧说道:“欸,万夫人快让她们别忙活了,今日前来,可不是给您添麻烦的。” 万氏轻拍两下她的手,“不麻烦,天天听我两个女儿说起你们,今日才总算见到了,怪道嘉乐说傅小娘子貌若天仙,这容色,真真少见的昳丽。” 傅明予上前对万氏行了个万福礼,“明予谢夫人夸奖,夫人才是雍容闲雅,与嘉乐站一起,跟姐妹似的。” 第25章 亏欠 “瞧瞧这孩子,嘴巴就是甜,嘉乐可得好好跟你明予姐姐学学,别成天跟个皮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万氏嘴里说着嗔怪的话,看孟嘉乐的眼神却充满了慈爱与骄傲,半点没有数落她的意思。 “娘,在傅夫人和明予姐姐面前,您就给我留两分面子吧。”孟嘉乐靠在万氏的肩膀上,撒娇道。 “好好好,娘不说你了,”万氏笑道,“坐有坐相,再这样,傅东家和小娘子该笑话了。” “才不会。”孟嘉乐这么说着,身体却是坐端正了来。 甘氏:“嘉乐活泼娇俏,惹人喜爱,夫人莫拘着她罢。” “嗳,傅东家说的是,您说我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可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上他们想过的生活,去看看我们未曾看过的风景,做人做事自在随心。我们也老啦,该放手让他们年轻人去闯啦。” “夫人通情达理,听您如此说,我也感慨颇多,只是我们不争气,至今仍让明予这孩子跟着我和她爹吃苦。” 甘氏说这话也是发自肺腑的,自打进了孟府的门,见识了他们这泼天的富贵,这满屋子的婢女仆妇和珍贵家具摆件,以及孟嘉乐与万氏眉眼传递出来的闲适自在,她便觉得亏欠自己两个孩子良多。 尤其是她的予儿,自三岁起,她便带着她掌家理事,做刺绣,什么都逼着她学。 又眼瞎心瞎给她挑了林肃州那个背信弃义的人,害她被人退亲取笑......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也有知母莫若女的,傅明予看甘氏看着她的眼神染上了悲伤,便猜到她娘亲在想什么。 傅明予赶紧转移话题,“孟夫人,今日我们带了不少绣品,要不您抽空看看,是否有合眼的?” 万氏笑道:“瞧我,见着傅东家只觉得说话投机,光顾着聊天,差点忘了正事了。” “傅东家和傅小娘子先尝尝这阳羡茶,还有茶果,看是否合口味。” 这时,便有仆妇将她们带来的物品抬进来,在屋内摆放好。 万氏挽着孟嘉乐的手上前,傅明予和甘氏也放下茶盏,拿了绣品画册跟了上去。 “娘,我说傅家绣铺的手艺无人能及吧,您看看,绣得多好。”孟嘉乐指着其中一个刺绣台屏说道。 万氏触摸着台屏上的刺绣,“可不是,我真是大开眼界了,这台屏上的梅花绣得跟真的一样,而且两面竟是一模一样的。” 甘氏在一旁解释道:“这是我们傅家独有的双面绣,傅家绣铺绝大部分绣品都是采用双面绣,所以工序更为繁复费时。” “难怪如此精致,我瞧着便爱不释手了,”万氏说道,“这些经书与佛像也很不错,这字敢问出自谁的手,我见识少,却也觉得很是不错。” 傅夫人说道:“让夫人见笑了,这是我儿明初写的字,佛像也是他画的。” 万氏心里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们经商的,竟也培养出了一个颇有才华的读书人。 “哦,小郎君师从何人?”万氏问道。 甘氏:“小儿师从白沙书院柳先生。” “竟然是柳先生!难怪我瞧着这字有些熟悉,却又怕是自己见识浅薄认错了,师从柳先生,小郎君定然是满腹经纶、才学过人了。” 一个家境普通的商户之家,竟能将一双儿女教养得如此出色,万氏对甘氏又高看了一眼。 长安谁人不知,柳先生招收弟子不看出身,但其他列出的条件堪称是大锦朝最苛刻的,不仅要六科精通,其他的才识、人品、礼仪,甚至外貌长相,皆有要求。 能被柳先生收入门下的,可以说是一只脚踏上了进士榜。 甘氏道:“承蒙柳先生不嫌弃我儿天资愚钝,愿收我儿入门,若是小儿能习得柳先生三分风骨与学识,于我傅家而言,便是天大的好事了。” “嗳,傅东家可别谦虚了,就凭令郎君是柳先生的爱徒,这些佛像与经书我便都定了,不然等傅郎君高中了,只怕他的墨宝千金难求,更别提这精美绝伦的刺绣了。” “多谢万夫人关照,也借夫人吉言,若我儿能高中,届时我亲自给夫人绣一副祥鹿嬉戏图。” 万氏笑道:“那傅东家如今便可开始准备绣了,这祥鹿嬉戏图我要定了。” 几人说说笑笑间,万氏定了三十个台屏、二十幅刺绣画、并傅明初描红的所有的经书佛像,又就着画册挑了十个曲屏、十个坐屏,还有五十把团扇。 接下来几人又详细讨论了各个物件用什么材料,大多时候都是傅明予在说,万氏只管拍板。 期间傅家母女还在孟府用了午餐,又是一番抵掌而谈不提。 这么一讨论下来,等所有大事项都定下来,时间已经接近申正了。 傅明予:“其他小细节,若是拿不定注意,届时我再与夫人商议,夫人若有其他想法,也只管差人来告知与我。” 万氏说道:“傅东家和傅小娘子若是方便,可随时到孟府来找我,便是无事,常来与我坐坐,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甘氏笑道:“有了夫人这话,少不得我们娘儿俩要厚着脸皮,多打扰几回了。” “今日打扰多时,多谢夫人和嘉乐的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今日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我便不多留傅东家。” 万氏说完,看了一眼身后贴身跟着的嬷嬷,那嬷嬷便拿出几张银票给了万氏。 “这是三千两定金,傅东家拿好,日后需要用的绢布料子,你们只管拿着这个牌子去任意一家裁云布庄去取。”万氏将银票和一个对牌递给甘清瑶。 甘清瑶接过银票和对牌,俯身行了个礼,“多谢夫人。” 几人道别之际,婆子已麻利地将甘氏带来的样品收拾好,抬了出去,步辇也等在院子门口了。 傅明予刚准备上步辇,便见孟禀书快步走了过来。 “明予妹妹留步,知道你今日要来,我恰好有事被绊住,回来晚了。你怎么那么快就要走啦,再进屋坐会儿吧。”孟禀书喘着气说道。 甘氏看着眼前这年轻男子,如有所思。 “老二,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傅东家。”万氏说道。 “傅东家莫怪,他乃我二子,平日里不拘小节惯了,因着你们慷慨,给了他一个酥山方子,他便念叨着要当面跟傅东家和小娘子道谢呢,今日倒是巧了。” 甘氏对万氏笑笑,又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无妨。 第26章 一厢情愿 孟禀书这才注意到站在傅明予身旁的妇人,赶紧行礼,道:“夫人好,是小子唐突无礼了。” 甘氏笑道:“孟二郎君好,我听嘉乐提起过你,说她二哥年少有为,玉树临风,今日见了,才知嘉乐谦虚了。” “夫人过奖了,我小妹惯来便爱开玩笑,夫人可别当真。”孟禀书难得正经,面对甘氏还有些紧张。 “可不是,夫人可别夸我二哥了,他会骄傲的。”孟嘉乐在一旁说道。 甘氏:“如此风流倜傥的男儿,便是骄傲些也无妨。” 大家站在门口,孟禀书便提议道:“夫人,明予妹妹,不如我们再进屋坐坐?我带了吃食回来,先用一些再回吧?” 傅明予说道:“孟二郎君盛情,明予本不该推辞,奈何今日已打扰贵府多时,想必夫人与嘉乐也乏了,是以便先家去了。” 孟禀书脸上隐隐有些失落,却又故作轻松地说道:“那行,改日有机会,再请夫人和明予妹妹吃饭。” “如此,便先多谢孟二郎君了,再会,”傅明予又对万氏和孟嘉乐说道:“夫人,嘉乐,再会。” 眼看傅明予已经坐上步辇走远了,孟禀书转身便想走人。 “老二,回来!”万氏叫道。 孟禀书无法,只好随万氏进了屋。 万氏让他坐自己旁边,说道:“你都多大了,咋咋呼呼,成何体统,便是再心急,也不能失了礼数和分寸才是。” “娘,儿子知道了。”孟禀书心里也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大满意,那可是明予妹妹的娘亲! 不知她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冒冒失失的。 “你喜欢傅小娘子。”万氏笃定地道。 “娘,明予妹妹很好,又能干,又聪慧,又懂礼,又漂亮......” 万氏忍不住笑道:“好了,瞧瞧你这个样子,都多大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孟禀书干脆说道:“娘,您也觉得明予妹妹很好对不对?儿子讨来给您做儿媳妇好不好啊?” “只怕你是叫花子想公主,一厢情愿呢。” 万氏也是过来人,傅明予看她儿子的眼神无波无澜,有礼却疏离,半点没有小女儿见了外男的娇羞或紧张。 孟禀书抗议道:“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儿子呢,儿子如今也算后生可畏了。” “没脸没皮的,”万氏笑道,想了想,又接着说:“那傅小娘子如今看来确实还不错,她的胞弟又是柳先生的学生,她本人更是才貌双全,就是年纪大了些,出身差了些。” “娘,儿子又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男儿,且我也二十有二了,何况以咱们家的情况,您儿媳妇家境好是锦上添花,家境一般也无关紧要。” “怎么就无关紧要了,娘本来属意万年县董县令的嫡出三女儿,董夫人也......” 孟禀书打断她,“阿娘,我不要其他人,我就想要明予妹妹,您可别捣乱。” 然后不等万氏说话,便快步离去,就怕晚了又被压着说这个好那个不行的。 万氏看着他急匆匆走远了,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这个浪子也有被人吃死的一天。 孟嘉乐劝道:“阿娘,明予姐姐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女子,当我二嫂嫂多好,您便依了二哥哥吧。” 万氏道:“你看你娘是嫌贫爱富没点眼见力的人吗,原先娘没见过傅小娘子,便想替你二哥求娶董三娘子,不过娘也就只是想想。” “如今见过傅娘子,觉得她配你二哥也使得,关键是你二哥也喜欢,娶了她,你二哥便也收心了。” “那您还气二哥干嘛。”孟嘉乐有些同情她二哥了。 万氏说道:“哼,动不动就甩门而去,我便是答应他,也得晾着他一阵子,磨磨他的性子!” 老大媳妇是靖端侯府嫡出的小女儿,高门儿媳有一个便好了,往后家业都得靠老大和老大媳妇撑起来。 其他小子嘛,只要不出格,便顺着他们的心意又何妨。 他们兄友弟恭,子孙贤孝,孟家便能绵延百年。 孟府发生的事傅明予不关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画稿、刺绣,很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拿来做事才好。 从孟府回来,傅明予与甘氏在自己门口碰到同样忙完回来的傅有余。 “夫君,你猜,今儿个孟府定了多少货?”甘氏兴奋地道。 在孟府她也没好意思表现得太激动,免得闹笑话,失了体面,可在自己家和自己夫君跟前,她的开心便藏不住了。 傅有余自知孟府那样的大富户,一出手肯定不凡,且还是拿来送礼的,数量自然不会少。 他也愿意配合自己的夫人,认真想了想,说道:“看夫人开心的样子,莫非订了有几十种不同的绣品?” 甘氏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岂止,远超百数,光定金便有三千两,且还是在不用我们出布料的情况下!这还是头一批,若是我们做得好,往后光孟府,我们都够忙的了。” “这么多?还是夫人和予儿厉害!” 傅有余也很吃惊,没想到孟府一下子订这么多货,他想了想,问道:“工期可是能赶得及?会不会太赶了?” 傅明予一家三口一边低声谈这话,一边往屋内走。 “这都是予儿的功劳,若不是她结识孟三娘子和孟五娘子,又送了酥山的方子给孟二郎君,孟万氏也不会对我傅家绣铺高看一眼。” “我和予儿算过了,恰好这段时间也铺里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前些时候又订购回来一批屏风、绣线,还有零零散散的材料都补足了,工期赶得及。” “只是佛像和经书需要明初帮忙,还有,团扇的样子,得予儿亲自设计,其他的,有我和关娘子呢。” 回到屋里,傅有余亲自给甘氏倒了杯茶,说道:“接下来要辛苦夫人和予儿了,想来在这家里,为夫倒是出力最少的那个,惭愧惭愧。” “爹爹这话女儿可不同意,铺子外头的事全靠你撑着呢,若不是你及时采买了材料回来,我和阿娘也不敢答应年前出孟府的货。”傅明予说道。 甘氏喝口茶润了嗓子,浑身舒坦,“可不是,咱们一家如今谁也没闲着,力都往一处使。有了这三千两,咱们的订货款可结清了,也可多买些人用,到后面结了货款,离予儿想要开的珠绣店便又近了一步。” 别看这三千两很多,可他们绣铺用的材料样样都是最好的,除却采买物料、工人月钱、官府抽税,再加上他们所花费的心思和时间,委实不剩下多少。 第27章 添人 “爹,娘,明日我们添了丫鬟用人,届时绣铺那边住起来便有些挤了,女儿还是想尽快在东市买个铺面。”傅明予说道。 “可是,这银钱......”甘氏也知女儿说得没错,奈何他们手头实在有些周转不开。 傅明予:“娘,我们可以先出一部分,不够的女儿想借贷。前些时候女儿跟东市和平康坊的店家了解过了,东、西两市的柜坊或京中的大寺院放贷都很方便,只要多出些利钱便好。” “这会不会风险太大了?你还记得原先在我们绣铺旁边的张家食店吗?张东家就是借了利钱没还上,不说家财铺子全都没了,连女儿都被卖给人做小妾替父还债了。” “娘,张家借的是黑市的高利贷,女儿打算跟登云寺借香积钱,每月二到五分利,三五年还讫,平康坊大多店家都这样,省下来的现银可用于周转进货,也不至于买了铺子便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傅有余与甘氏互相看了一眼,沉默良久。 “予儿,爹看行!与其等我们攒够钱,不如先用这香积钱开了铺子再说,说不准早日开早日赚回本钱,爹有预感,你的珠绣能行!” 傅有余说完,甘氏也接着道:“你爹说的对,予儿的手艺无人能及,做出来的绣品精美绝伦。且咱们做生意的,哪行哪业没有点风险,与其因为银钱错失良机,不如先借别人的钱生钱,拼它一把!” 傅明予原本还想着,若是阿爹阿娘不同意借贷,她便先斩后奏,却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便同意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便去平康坊和东市找找铺面,也找找牙人,问问他们手上有没有好的铺子。”傅有余当即便拍板道。 傅明予说道:“阿爹,女儿的珠绣价格不菲,是以东市更合适,一来达官贵人多往那走,二来那里行人女客比比皆是,还有胡商,虽说不如西市多,却也有不少。” “行,爹听你的,就东市。” 甘氏说道:“予儿,这段时间,你要抽空画好孟府那批团扇的图样,还得抓紧时间培养一批得用的小丫头,再者,咱们还是要多做些珠绣品,做出几款镇店之宝,为后面开店做准备,这么想来,你的任务可不轻松。” “绣铺的事情有娘和你爹,还有关娘子,你便专心准备新店的事情,忙不过来的话让兰叶帮你。” 甘清瑶一下子便安排了这许多。 “如此正好,那这段时日便辛苦爹娘了。” 傅明予回了房,看到放在一旁做了一半的折扇,坐下来,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扇子再做不好,她便没脸送了。 可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做好唐欣然的钗子华胜才是,答应了她十日后交,这个只有自己能做,其他人也帮不上忙。 傅明予转去绣房,专心做起唐欣然的首饰来。 第二日,孟府交待的牙婆一早便带着二三十个约莫十来岁的小丫头上门了。 这么一行人颇有些浩浩荡荡,惹得傅家周围的邻居纷纷出来看。 傅家对门的蔡家经营了一间彩帛店,但因其也是从别处进货来卖,价格要高上不少,且品种少,质量也比不得大布庄的,是以傅明予他们历来都是从孟府拿的货。 因着这个缘故,蔡家对傅家便有些怨言,这些年基本没有来往,平日两家的人碰了头也只是维护一下表面的和平,顶多点点头打个招呼罢了。 蔡家当家主母周氏是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今日见牙婆带了这么多人去往傅家,心道傅家沉寂了几年,莫不是绣铺有什么大动作了,不然买这么多丫头干啥。 只是周氏四处打听,邻里家纺都说不清楚,她略一思索,叫上自己的娘家侄儿,随意提了两匹样式老旧的布匹,便往傅家来了。 这边牙婆进了傅家,看傅家虽小,不如她往日见惯的高门大户那般富贵,却半点没有轻视之心。 她做这行将近三十年了,形形色色的人见了无数,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别说是孟府让她过来的,光见到傅明予,便觉得这个小娘子怕是有大造化的。 按老祖宗的话说,傅明予天生福相,天庭饱满,霞光满面,又美得如珠如玉,真真是少见的好颜色。 牙婆一下子更加恭敬圆融了,“傅东家好,小娘子好,我夫家姓冯,大家都叫我冯婶子。” “听说贵府想要挑些丫头,我便带她们来了,二位看看,若有合适的,我给二位一个公道的价格,若没有合适的也无妨,我回头给二位重新挑一批也是使得的。” 甘氏说道:“有劳冯婶子了,孟府既然推荐了你,我们自然也是信得过冯婶子的。” “予儿,你来看看,人是你用,便由你来挑吧。”甘氏对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好,那娘亲也替女儿掌掌眼。” 傅明予对冯婶子点点头,问道:“婶子,孟五娘子可有跟你说,我想要两个有些腿脚功夫的丫头?” “嗳,都交待了的,刚好我这有两个老乡过来投靠,年纪大了些,可人都是老实可靠的,我觉得合适,便让她们跟着过来了。” 牙婆回道,然后伸出手指了两个女孩子,“含霜含月,你们互相切磋给小娘子看一下。” 被点到的两个女孩子回了是,便摆开了架势,在院子里对打起来。 两个女孩子身手不相上下,具都敏捷矫健,身体灵活,功夫还算不错。 “婶子,她们挺好的,”傅明予对牙婆办的事很满意,然后又示意院子里的两个姑娘,“可以了。” 两个女孩子停了手,走到傅明予跟前行了礼。 “你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傅明予问道。 年龄稍微大的女子率先说道:“回娘子,我叫冯含霜,今年十四岁。” 另一个稍小的女孩子接着道:“娘子,我叫冯含月,十三岁了。” 然后叫含霜的又接着说道:“我们俩是姐妹,父亲原是陇州一户官家的护院,因护主被歹徒打死了,我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留下我们姐妹二人,又带着父亲以死换来的一大笔丧葬费,被爷奶和几个大伯觊觎,要将我们姐妹嫁给一个死了婆娘的老庄稼汉做填房。” 含月接过含霜的话:“我们姐妹二人不想嫁人,钱又都被爷奶拿走了,阿姐带着我逃了出来,一路乞讨到了京城,投靠了婶子,让婶子替我们找个差事。” 含霜含月说完,傅明予正欲开口,便听到:“嗳,甘妹子,明予丫头,你们忙着呢?” 傅明予一看,原来是对门的蔡氏,身边跟着一个看着有些木讷的高大男子。 第28章 不愿意将就 傅明予皱了皱眉,蔡家对他们颇有怨言,只怕蔡氏与那男子无故登门,另有所图。 甘氏拍了拍傅明予的手,示意她不用理会,然后走了过去,“原来是蔡嫂子,稀客啊,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 甘氏边说边半拽半拉着她往屋内走。 蔡氏边走边回头说道:“明予丫头,忙完了记得来跟婶子说会子话啊。” 傅明予面容和煦地看着院子里的小丫头,对蔡氏的话置若罔闻。 见人走了,冯婶子才接着开口说道:“这两个丫头都是老实本分的,小小年纪便跟着她们父亲学了些腿脚功夫,平日里也热心勤快,村里人都是知道的。” “是以我听说小娘子要找的人,我便觉得她俩再合适不过,若是能跟着小娘子,便是她们的造化了。” 傅明予点点头,“如此,那你们姐妹暂且到一旁休息片刻,后面我再与你们详谈。” 然后傅明予又向前一步,对院子里另外站成几排的小丫头们说道:“想必冯婶子也跟大家说过了,我傅家是商户,做的营生是刺绣,并不是那大富大贵的人家,此次挑选女使,也是要签死契的。” “但即便是主仆,讲究的也是你情我愿,是以各位想好了,若是不愿意,可自行站到后面去,我自不会勉强。” 傅明予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站出来,又开口道:“若是选中进了我傅家门的,事情做得好,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但若是发现有存了二心、坏心的,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傅明予说完,这才有三个小丫头你看我,我看你,慢慢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去。 傅明予若无其事,等了一会,见没有人再动,便又说道:“会女红针黹的,请站到这边来。” 随着傅明予话说完,便有五个小丫头站到了她指着的位置。 傅明予接着问了谁会算数管账、认字写字、泡茶待客等等,又挑了四五个合心意的。 这么下来,并刚才的含霜含月,拢共就挑了十二个丫头。 傅明予让兰叶带她们去东厢房暂且喝茶休息,便与冯婶子进了她的屋子。 进了屋子,冯婶子便说道:“小娘子好眼光,不瞒你说,这批丫头都是背景清白、做事牢靠的,婶子办事你放心,若是往后有那不安分的,小娘子可让人通知我,我给小娘子换人。” 傅明予给冯婶子倒了杯茶,“孟五娘子说冯婶子最是妥帖,明予也是如此认为的。” 冯婶子捧着茶浅浅喝了一口,“嗳,孟府对老妇多有关照,他们都是最和善不过的人。” 冯婶子做这行的,靠的就是熟人介绍熟人,她在长安浸淫了三十年,是以也积攒了些口碑。 “婶子麻烦算一下,我挑的这些丫头一共是多少钱。” 冯婶子将那十二个丫头的身契挑了出来,递给傅明予,“含霜含月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是以要价十五两,她们是我同乡,卖身钱我也不要,都留给她们姐妹俩,只求她们跟着娘子能得个照料温饱,我便算对得起她们死去的爹娘了。” 当初她想了好久,高门大户规矩多,她们二人自小在乡下自在惯了,加之年纪在这,只怕不如小丫头受欢迎。 她又打听了傅家的事,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厚道的,是以才让她们姐妹俩跟过来试试。 “其他丫头,娘子给十二两便是。”冯婶子说道。 这个时代,穷苦百姓家大多都重男轻女,女孩的命比草贱。 吃不起饭,头一个考虑的便是将女儿嫁人或是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得了聘金或赚了月银养活一大家子人,或是留给家中的儿子娶媳妇用。 傅明予拿出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交给冯婶子,“婶子放心,我傅家不是那等苛刻的人家,含霜含月跟着我,她们不负我,我也不负她们,这是一百五十两,婶子收下。” “哎,小娘子给我一百二十便是。” “我总不能叫婶子白忙活,便收下吧,若是她们不好,回头我可还是会找婶子的。” 冯婶子这才收下银票,说道:“那我便谢过小娘子了,日后若是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娘子只管让我知晓。” 傅明予将冯婶子送走,刚想去厢房交待几句,正房突然传出甘氏提高的声音。 “什么叫我予儿没着落,配你侄儿使得?我们不配!你走,我们傅家不欢迎你们!” 接着便见蔡氏与那男子走了出来。 甘清瑶将那两匹布塞到蔡氏手上,“带上你的破布,走,往后也别来了,我傅家招待不起二位。” 蔡氏气得大叫:“甘氏,你有什么好傲的,我侄儿一表人才,愿意娶明予丫头那是看得起你们,你还挑剔!” 甘氏说道:“拜托,你快别看得起我们,他一个鳏夫,也想娶我予儿,痴心妄想!” 蔡氏不甘示弱,“整个晋昌坊,街坊邻里,你且出去问问,谁不知明予丫头被林进士退亲了,如今她年纪可不小了,你以为她还能嫁什么好人家,别留来留去留成仇!” 那男子有些唯唯诺诺地拉了拉蔡氏的衣袖,“姑......姑母,咱们回去吧。” “你拉我干啥,姑母跟你说,你配他们家丫头绰绰有余,一个老姑娘,正经的填房不做,可就得给人做妾了!” 蔡氏见傅明予走了过来,又大声说道:“明予丫头,别说婶子不照顾你,我这侄儿最是老实本分,若不是婆娘没有福气,年纪轻轻去了,还轮不到你呢!” 傅明予站在离他们十步远开外,说道:“既如此,婶子何必便宜了我这外人,我记得蔡二娘子还未婚配,你不如将他们青梅竹马、表哥表妹凑成一对,也算亲上加亲了。” 傅明予这话叫那蔡氏侄儿脸一红,低下头,眼神左看右看,就是不敢抬头见人。 蔡氏也被傅明予的话给也噎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就牙尖嘴利吧,性子这么要强,还整天抛头露面,搔首弄姿,我看这辈子想喝你一杯喜酒怕是不能够了。” 然后又推了推她的侄儿,怒道,“走,家去,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被人指着鼻子骂了都不知道还嘴!” 甘氏是听不得别人说她女儿半句的,“谁搔首弄姿了,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还有,谁骂人了,我哪句话骂你们了?” 蔡氏冷哼了一声,在别人地盘上,到底没敢再回嘴。 傅明予看着蔡氏推搡着她那侄儿骂骂咧咧走远,又看到她娘亲红了眼眶,顿时头疼不已。 为什么每个人对她被退亲这事,不是饱含同情,便是极尽嘲讽呢? 人生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一定要嫁人才行呢? 若非遇到那个两情相悦、非他不可的人,她便做一个商户,一个绣娘,一个自梳女,不行吗? 傅明予自是忙得昏天暗地,季年也没闲着。 第29章 大喜 话说这一日朝会后,吏部侍郎苏奉说有事启奏,跟着天家到了御书房。 本欲出宫的季年见了,也跟了上去。 到了御书房,苏奉先是滔滔不绝说了一番今年科举的盛况,又称赞天家慧眼识人,新科状元文采斐然,其他学子也都大有可为。 季年不耐,冷着脸说道:“说正事。” 皇帝看了一眼季年,不由得心里失笑,还是这小子懂他。 苏奉突然被叫住,没说完的话似乎就这么憋在了喉咙,进出不得,他缓了缓才说道:“皇上,今有正八品下监察御史十四人,尚空缺一人,微臣举荐二甲第一百四十九名林肃州。” 站在皇帝身旁季年:“他不行。” 监察御史品级仅正八品下,但因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权限甚广,颇为百官忌惮,这老匹夫打的好算盘。 皇帝有些奇怪地又看了眼季年,不知他今天为何话这么多,平日他可是惜字如金的。 苏奉一愣,然后又皱着眉头继续说道:“皇上,林肃州此子乃出自微薄寒门,与朝中各大臣均无往来,且释褐试表现出色,为人刚正不阿,大义凛然,能言善辩,眼不着砂,又颇有才名,实乃监察御史不二人选。” 季年:“苏大人举荐自己的女婿,也不知道避嫌。” 苏奉:“季大人,举贤不避嫌,臣一心为社稷着想,为皇上推举贤能,断没有徇私的念头。” 季年:“林肃州德行有亏,若说苏大人没有徇私,我是不信的。” 苏奉:“季大人可是对林肃州有什么误解?” 苏奉心里恼恨季年多事,却也不敢得罪他,一来他掌管着金吾卫,二来更是因为皇上对他的宠信,有时候比皇子更甚。 不然季年怎敢无诏进御书房,连皇上都没说什么,他倒是句句反驳了。 季年瞥他一眼,苏奉突然便觉得背部冷汗直流,似乎心底的想法被他知晓了一般。 早知道这煞神在这,今日他就不应该来找皇上。 也不知道永扬做了什么,若是得罪了季年,今后于他于己都是极为不利的。 季年却不管苏奉在想什么,他从袖中拿出一封奏疏呈给皇上,“请皇上过目。” 皇帝头一次见季年如此情绪外露,不由得好奇这苏奉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冰块有破裂的迹象。 皇帝打开奏疏,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然后扔到苏奉脚下,“苏奉,好大的胆子,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苏奉吓得两股颤颤,啪地跪地,不管不顾先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捡起地上的奏疏,看了几眼,冷汗涔涔,趴在地上直呼:“皇上饶命。” “哼,招权纳贿,卖官鬻爵,任人唯亲,你这吏部侍郎倒是做得够称职的!” 皇帝怒道:“来人,立刻将苏奉革职查办,所有经他举荐的人一并革职,严查!” 皇帝说完,苏奉已经瘫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大口大口喘着气,任由两个带刀侍卫上前将他拖了下去。 “你今儿个怎的话多了起来了?以往你可从未掺和过这等事。”皇帝说道。 季年说道:“臣逾矩了。只是苏奉这人实在虚伪,他那女婿也唯利是图,这样的人,不适合做言官。” 季年这人,只怕世上还没有人能让他徇私,且证据摆在眼前,皇帝不做他想,只当苏奉恰巧撞到了他手上。 皇帝摆摆手道:“行了,跟朕无须如此客套,一个朝廷的蛀虫,倒是头一次见你较真。” “若是无事,便留下来陪朕用饭吧。” 季年拱手道:“臣遵旨。” 林肃州老早得了岳丈大人的消息,说是监察御史终于有了空缺,且他又通过了释褐试,所以今日他便跟皇上提,让他补了缺。 林肃州激动得想仰天大笑。 这可是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的监察御史! 若是往后能外派地方出巡盐务或漕运,这其中的好处更是无法想象。 且这职位极容易熬资历,自己又有掌管天下文官任免升降的吏部的岳丈大人提携,不出几年,便能再进一步。 他一点都不嫉妒进了翰林院的同科进士了,便是状元郎,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可他即将成为监察御史! 林肃州这些日子的郁郁不得志终于散尽,连带着看苏三娘子都觉得她魅力无限,傅明予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幸好自己退亲了,若是他娶的是傅明予,如今怕是沦落到跟其他没有门路与关系的进士一样,给人当幕僚去了。 林府今日可算是阖府喜乐,大家都知道是苏三娘子的功劳,待她更是尊敬。 梁氏更是命人准备了席面,只等亲家那边传来确切消息,她便宴请亲朋好友,好好热闹热闹。 林肃州此刻与苏三娘子在房中,自然是温声软语,“卿卿夫人与岳丈大人对永扬有再造之恩,永扬此生必不负卿卿。” “夫君可是知道我的好了?那傅娘子与我相比,如何?”苏三娘子不无得意地问道。 “自然是夫人好上千万倍,傅明予与我只是相识于儿时,我对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当初定亲也不过是家人盲目撮合,此生我只要夫人一个。” 林肃州说完,便凑了上去,将苏三娘子推倒在榻上,手急不可耐地探进衣裙。 “夫君,现在可是白天......”苏三娘子半推半就,娇羞地说道。 “为夫心悦夫人,白天黑夜都想与夫人待在一处,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 “讨厌,夫君怎的如此轻浮。” 苏三娘子咬唇,不让口中发出其他不和谐的声音,毕竟现在是白天,若是叫下人听到了,多难为情。 林肃州夫妻在房中闹得正欢的时候,苏府来人了,来的还是苏三娘子跟前得用的嬷嬷。 她匆匆赶到林府,连气都喘不过来,只惨白着脸叫着:“娘子,娘子......” 林府其他人见状,皆以为她是太高兴了,不然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梁氏笑着说道:“嬷嬷莫急,天大的好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先到正厅喝口茶吧,溪儿马上便到了。” 然后又吩咐丫鬟道:“去,请大郎君大娘子过来,就说亲家嬷嬷到了,让他们来正厅。” 谁料那嬷嬷却挣脱梁氏的手,“我亲自去见我家娘子!” 梁氏心中顿时不喜,一个仆妇,也敢如此待她这个进士的亲娘! 若不是看在她是苏府的老人,她才不会忍气吞声。 梁氏腹诽归腹诽,却还是跟上了那嬷嬷的步伐,往林肃州的院子走去。 第30章 大悲 一行人才到正房门口,便看到守在门外满脸通红的丫鬟,屋子里还隐隐传来胡闹的声音。 梁氏心中一梗,这青天白日的......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三娘子也有如此不顾礼法的时候,倒是她小瞧了她。 那嬷嬷也是,站在门口进退不得,老脸通红。 这都什么时候了,娘子竟然还纵着男人在房里胡闹! 老嬷嬷想到夫人已经哭晕死过去几次了,家里一团乱,顿时也顾不得其他,上前敲了门。 “娘子,出事啦,出大事啦!” 梁氏跟着过来,本以为老嬷嬷带了她儿入仕的好消息,谁知却不是,顿时撇了撇嘴。 老婆子口里的大事,想必是儿媳妇她哥嫂又闹开了。 要说自己这儿媳妇的嫂子也是的,男人纳个妾而已,也值当她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 嫂子是个妒妇便罢了,亲家母更是撑不起来,时不时便要叫上三娘子回去。 一个出嫁女能管得了哥嫂屋里的事吗,还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算什么事! 也就是她这样开明和善的婆母,才不会多说什么,若换了别家,儿媳妇除了晨昏定省,还得时时跟在婆母身旁,侍奉公婆,料理家事。 哪个如她这般,大白天的还扒拉着爷们不放! 到底她是个好命的。 梁氏心中看不惯儿媳妇的做派,平日里又要巴结奉承着她,就怕她一个不开心回娘家告状,连累肃州吃挂落。 等以后儿子做了大官,不用仰仗岳家鼻息,她也得摆摆婆婆的谱儿! 房里林肃州与苏珉溪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敲门声,林肃州一紧张,便缴枪投降了。 苏三娘子没尽兴,一脸幽怨、颇为不满地看了眼自顾自在收拾的林肃州,起来胡乱地擦了擦身子,心中对门外的不速之客恼恨万分。 嬷嬷最好是真有事! 待他们二人收拾妥当,苏珉溪才慢吞吞过去开门,看到除了娘亲跟前的老嬷嬷,还有婆母与几个婆子丫鬟都等在门外,苏珉溪不由得脸更红了。 “娘,你怎么也在。” 屋内的味道随着门打开往外冲,梁氏晃了晃手中的帕子,又假装清了清喉咙,“我见嬷嬷似乎很急,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珉溪这才说道:“嬷嬷,又怎么了?可是我哥哥嫂嫂又闹得阿娘头疼了?你倒是从中劝着我阿娘点,别总是火急火燎的过来让我回去!” “不是,这回不是的,娘子,是家里出大事了!” 老嬷嬷这才看着苏珉溪红了眼眶,“老爷不知怎的惹了圣怒,被下狱革职查办了!” 苏珉溪一听,顿时急了,“怎么回事?爹爹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惹了圣怒?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梁氏一拍手,拉着老嬷嬷便着急叫道,“哎哟喂,这可是真的?那我儿的官位定下来没有?亲家老爷说好了的,今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这可不兴食言啊!” 林肃州本来躲在房内,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这会也顾不得丢不丢脸了,急急跑出来问道:“你快将你们知道的细细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在场七八个人均着急地看着,老嬷嬷又说道:“今天一早老爷照常上朝,走之前还跟夫人说,今日要跟圣上举荐姑爷,填了监察御史的空缺。” “谁知刚才老爷跟前的蒙管事回来,说他在宫门口等了老爷好久都没见他出来,寻了人一问,说老爷在御书房惹怒了圣上,被打下狱,革职查办了!” 苏三娘子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爹爹就是家里的天,也是她的倚仗,若是爹爹出事,那可怎么办! 苏珉溪强打精神,白着脸问道:“那平时跟爹爹关系好的大臣和门生呢?就没有人替爹爹求情?” 老嬷嬷哽咽着说道:“当时已经散朝,老爷跟着圣上去了御书房,且听说以往老爷举荐的那些人也都被罢免了,大郎君听到消息便去周旋了,可如今能替老爷说得上话的,对我们都避之不及啊!” 苏珉溪还欲再问,却被林肃州一把推开,没站稳倒在了地上,干脆便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林肃州也不管她,只急急地问老嬷嬷:“圣上没说要查林家吧?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做,对苏家的事情也一概不知!” 梁氏本在一旁哭天抢地,听到林肃州如此说,也在一旁叫道:“就是,我们是清白的,圣上不会殃及池鱼吧?” “肃州,肃州,将苏氏休了吧,她就是个扫把星,留着她是个祸害啊,万一苏奉犯了滔天大罪,说不准我们要被他连累,你是进士,往后还要入仕的。” 苏珉溪不敢置信,连哭都忘了,“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与夫君成亲不到一个月,如今苏府暂时蒙难,两家不说一起同舟共济,你怎能怂恿夫君休妻!” 梁氏说道:“当初要不是你看上我儿肃州,强行要嫁过来,他本应和明予丫头成亲,偏生你说你有个吏部侍郎的爹,能让肃州留京出仕,我们不得已才应了的,不然你以为我们会看上你这个无盐女!” “如今你爹犯了事,不知要连累多少人,我肃州是进士,前途无量,万一因着你爹被圣上厌弃,我找谁说理去!” “州儿,休了她,你不是最喜欢明予丫头吗,娘替你去提亲!”梁氏又对林肃州说道。 “我没有犯七出之条,你们不能休我,”苏珉溪上前一把抱住林肃州的腿,“夫君,你刚才还说,心悦我,只要我一个的,你告诉娘,你不会休妻的,你告诉娘啊。” 林肃州此时怔怔的,脑子里一会是岳丈大人被革职查办了,一会是她娘让他休妻,娶明予妹妹,一会又是自己的妻子哭着求他。 他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嗡的,说好今日会传来他候补监察御史的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林肃州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又急急问那苏府的嬷嬷:“你刚说今日岳丈大人上朝前,跟岳母说今日会跟圣上举荐我?” 嬷嬷本以为姑爷不说替老爷周旋一二,起码也会帮着想想法子,谁知他们竟然闹着要休妻! 果真是无利不起早的商户,夫人当初不让三娘子嫁,奈何三娘子被猪油蒙了心,铁了心要嫁给他,没想到这才多久,他们便原形毕露了。 第31章 买铺面 听到林肃州这么问,那嬷嬷只想着替自家老爷和娘子说些好话。 “可不是,我家娘子回回到了娘家,都催着老爷替姑爷你谋个一官半职,夫人还说,老爷为了姑爷,几乎日日提了厚礼去应酬。” “姑爷,我家娘子和老爷对你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你可不能辜负他们啊!” 林肃州却似乎没听见老嬷嬷的话一般,喃喃说道:“圣上说,岳丈大人举荐的人也都被罢免了......而今早,岳丈大人举荐了我?” 转而林肃州又看着嬷嬷再次问道:“岳丈大人可是举荐了我?” 老嬷嬷没有想到这个关头,嘴巴张张合合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梁氏却是彻底崩溃了,她拍着大腿跺着脚哭喊着:“家门不幸啊!我林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啊,白花了聘礼不说,新妇进门什么好处都还没捞着,反倒是惹祸上身了!” “天可怜见的,我儿寒窗苦读十几年,都被你这个克夫的丧门星给害了啊!” 老嬷嬷看看仍然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苏珉溪,又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林肃州、破口大骂的梁氏、还有周围噤若寒蝉的丫鬟婆子,只觉得悲从中来。 苏府满门与姻亲,除了苏侍郎,竟没有一个能立得起来的! 而本该新婚燕尔的三娘子和姑爷,第一反应竟然是怕被连累,要劳燕分飞。 “好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 大家转头一看,原来是林远平回来了。 梁氏看到家里的顶梁柱,顿时哭得更凶了,“老爷,你可得替咱们儿子想想办法啊!” “肃州要被这个女人和她娘家给连累了,早知道当初娶傅家丫头就好了......” “闭嘴!”林远平喝道:“如今苏侍郎只是暂且被革职查办,事情还未盖棺定论,说不定圣上消气后,苏侍郎便官复原职也未可知。” “你们都别在这自乱阵脚,哭哭啼啼的,肃州,你且去跟你入仕了的同窗打听打听,看看如今苏侍郎是个什么情况,我也去找人问问,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府老嬷嬷不停点头附和道:“对,林老爷说得对,我家老爷只是不慎触了霉头,说不准圣上让人问完话就放他回来了。” “就是啊,我爹自来谨言慎行,他总会有官复原职的那一天的。”苏三娘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跟着说道。 林肃州这才稍微振作了一点,对林远平说道:“爹,我这就去打听。” 林府的事情,傅明予一无所知,也不关心。 她有做不完的绣活,还要调教新买来的小丫头,每日还要想不同的绣样,想开绣铺的事,想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 这一日,傅有余兴冲冲地往家赶,进了屋子,水都没喝一口,便对甘氏说道:“叫上明予,咱们立刻去东市一趟,有个好铺面,咱们一起去看看。” “那还等什么,走。”甘氏说着便往傅明予的屋子走去。 傅明予一家三口到了东市,傅有余所说的那家店铺就在东市西南面的锦绣彩帛行,门口便是一个十字路口,对街东面是平准署,北面是印刷行和市署。 前无遮挡,道路宽敞,人来客往,位置实属一等一的好。 那牙人见了傅有余,赔笑着走近,“傅东家,您可回来了,您再不来,这铺子便要卖出去啦。” 傅有余对牙人道声辛苦,“麻烦你再带我们逛逛。” 然后又转头对妻女说道:“夫人,予儿,这便是我说的那间铺面,咱们进去瞧瞧。” 那牙人也没有不耐,走在前头殷勤说道:“好嘞,各位里面请。” 傅明予跟着牙人在铺子里转了几圈,登时觉得无比满意。 临街的是三层铺面,轩敞明亮,地面都铺了青砖,很是规整。 店铺后门进去是个小院子,中间种了棵柿子树,柿子树下置了张石桌并四张石凳。 此时柿子树已结了满树的果,圆圆青青的挂在枝头,说不出的有趣又好看。 院子左右和后面各一间小厢房,左边是个厨房,右边是仓库,中间那间可住人。 从店铺后门到各个厢房都用回廊连了起来,这样不计是下雨或是下雪,都是不愁的。 只是这铺子与厢房的装修看起来却有些异域,隐隐还能闻到一丝西域特有的香。 “这铺子房主为何要卖?”傅明予边看边问牙人。 “原房主是个胡商,在长安住了十年,眼下准备回乡去了,是以才要卖掉。” 傅明予点点头,与她料想的倒是不错。 “这铺子要价倒是高了些,请问能不能再便宜点?”傅有余问道。 牙人有些难为情地道:“各位看也看过了,这位置,这房屋的状况,若不是房主是胡人,想必到谁的手里都舍不得卖出去的。” “不瞒各位说,这铺子的房主今早才说要卖了家去,到现在已有三批人看过了,若不是傅东家诚心让我留半个时辰,说不定都让有缘人买去了。” “这个铺子六千贯真不算贵,巷子里有三千贯的呢,只怕你们还瞧不上。” 傅明予越看越喜欢,且这价格也还算很公道。 只是,六千贯,算下来便是整整六千两,六百金,比当初她预算的多了三百金。 如今他们手头上的现银不多,还要留一部分周转,满打满算,能拿出来的只有一千多两。 傅明予想了良久,终是朝傅有余和甘氏点点头。 傅有余和甘氏也觉得这个铺子好,既然是女儿要开绣铺,她觉得合适,贵点也无妨,大不了他们再努力点。 于是傅有余对牙人道,“那我们便定下来吧。” 牙人听了,当即喜上眉梢,笑着说道:“各位都是有眼光的,那我便恭贺傅东家,燕贺德邻,室染秋香之气!” 道完恭喜,牙人又说道:“原房主急着回乡,路途遥远,不便携带米粮布绢,金银票子,最为妥帖。” 傅有余表示懂得,“今日便叫登云寺的典籍过来落契便是。” 牙人一听,更高兴了,新房主若是跟寺院借香积钱,他们也能从中得些跑腿茶水钱。 铺子定下来,傅明予与甘氏便先回去忙了,留下傅有余跟牙人,办好借贷和房契,那这铺子便算落定了。 买下铺子,傅明予顿觉时间更加不够用了。 第32章 士族与商户 好在含霜含月年纪大些也机灵,只稍微提点了几日,便能做一些跑腿的事,还能主动帮傅有余和甘氏干些活,倒是减轻了傅明予和甘氏的压力。 傅明予专心做起珠绣来,硬是花了七天,便将唐欣然定的五件首饰做好了。 那天答应了她,若是不满意可重做,虽说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是各花入各眼,是以傅明予想了想,还是递了帖子,然后带着含霜含月,亲自送了过去。 谁料才出了门,便又碰到了对门的蔡氏和她的小女儿香芩。 那蔡氏见了傅明予,扒拉着她的马车,将香芩往她跟前推,“明予丫头,你不是要买小丫头吗,咱们街坊邻里的,我家香芩又心灵手巧,不如你也收了她做个学徒,让她跟着你学学女红刺绣吧?” 香芩也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明予姐姐,我想跟你学刺绣。” 那天蔡氏拐弯抹角打听清楚了,这傅家竟是在东市买了铺面,准备大干一场了! 本来蔡氏想把侄子与傅明予凑成一对,这样两家的关系更进一步,这傅家总得从自家买绢布。 便是不买,有侄儿这个耳根子软的在,他也得关照关照她这个姑母。 傅明予这丫头绣工那是一等一的好,可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侄儿媳妇没了,傅明予又老姑娘愁嫁,可不正好将他们凑成一对! 可惜傅家是那等眼高于顶的,这条路走不通,蔡氏便又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她家香芩才十岁,家里人的女工拿不出手,她又舍不得花钱送香芩去学,这不,傅明予就是现成的最好的师傅。 若是香芩能学得七八成傅明予的手艺,她这辈子便不用愁了。 傅明予坐在马车里,看着蔡氏:“婶子舍得香芩卖身为奴?我这可是要签死契的......” “阿娘,我不卖身的。”香芩扯着蔡氏的袖子说道。 蔡氏哪里真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卖身,“嗳,明予丫头,我们知根知底,又不像你那些买来的野丫头,你便让香芩跟着你,替你绣绣东西便好,用不着卖身,工钱一两二两的随你看着给,这不比你花大价钱买女使来得好?” 傅明予说道:“好是好,但是我女使已经买了,契约也都签了,婶子下次早点说,如今晚了,便等以后我们有需要再说吧。” “哎,不晚不晚,多香芩一个不多,怎么算晚呢,香芩,快点上车,以后你便跟着明予姐姐,好好学刺绣!” 蔡氏说着便要将香芩扶上马车。 傅明予示意含霜含月拦人,含霜也不客气,力气也大,直接提着香芩的胳膊将她塞到蔡氏怀里,“我家娘子还有事,不方便带人。” 傅明予对含霜的直来直往很满意,“婶子,不瞒你说,刺绣并不是件轻省的活计,要学的东西也很多,若是香芩吃不了苦,我是断不会收的,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与婶子多说了。” 傅明予坐了回去,吩咐道:“温叔,我们走吧。” 温叔早对蔡氏不耐烦了,算盘打得整条街都听到了,是以傅明予一说完,他便一甩鞭子,马车堪堪擦着蔡氏的衣角跑了出去。 蔡氏只觉得傅家一家人都是那滑不溜秋、油盐不进的,看着走远了的马车,气得手帕都揪脱线了。 傅明予到了宣阳坊才知道,原来唐欣然的夫家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是真真正正的百年士族门阀。 唐欣然的夫君崔少廷,乃当朝的正议大夫,虽说这是个虚职,但因其文采斐然,在学子中名气颇盛,就连阿弟傅明初,对他也是推崇备至。 傅明予心中微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在这长安数一数二的富贵区,崔府的占地面积也极大。 傅明予由管事嬷嬷带着,路过雕刻精美的影壁,穿过屏门和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 与孟府显而易见的富贵不同,崔府一花一草皆有趣味,房屋回廊错落有致。 回廊偶见名家字画字帖,连花卉和绿植旁石雕铭牌上刻的字,都遒劲有力,可见文人风骨。 唐欣然没想到她能来,自是好一番招待不提。 唐欣然的小姑子名唤崔少雪,正是豆蔻年华的时候,一听‘花想容’的傅娘子来了,也急急地赶到了唐欣然的院子。 “这便是傅家绣铺的傅娘子?呀,竟如此漂亮,如此年轻!”崔少雪见了傅明予,满脸不可置信。 她以为,能做出‘花想容’的绣娘,怎么着也得有三十多岁了,谁知看起来竟比她嫂嫂还要小得多! 傅明予微笑道:“崔娘子好。” 崔少雪见傅明予年轻,心灵手巧不说,一笑起来又美得晃眼,心下将她当同龄人,只觉得是能说到一处的。 “傅娘子,我可喜欢你做的这支‘花想容’啦,你瞧,我戴着是不是很好看?” 士族与商户之间横亘的是难以跨越的鸿沟,更妄论崔家这样的门庭。 可不论是唐欣然,还是崔少雪,对她都礼遇有加,亲切自然,既不过分热络,也没有丝毫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 傅明予感激她们对她的善意,笑道:“崔小娘子花容月貌,‘花想容’你戴着,它的七分美也变成十分了。” 崔少雪开心,上前拉着傅明予的双手,“傅娘子人长美,说话也深得我心,如今看来,竟是无一处不好的。” 傅明予道:“那也是因为崔小娘子璞玉浑金,心好,便看什么都是好的。” 唐欣然让她们坐下,笑着说道:“你们俩就别再客套了,要我说,傅娘子很好,我家小妹自然也是很好的。” “傅娘子,今日前来,可是首饰做好了?” 崔少雪两眼发亮,“对啊对啊,我听嫂嫂说她订了几支首饰,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了。” 傅明予点点头,“崔夫人,崔小娘子,你们看看,若是不合心意,也只管告诉我,我回去再改。” 傅明予将装了首饰的锦盒递过去,唐欣然与崔少雪每一件都拿在手上细细看了,还放到发髻上比划,唐欣然才笑着说道:“嗳,好看,都好,辛苦傅娘子。” 崔少雪拿着那支‘露华浓’爱不释手,却也知道这支嵌了自己嫂子的传家宝石,自己是断不能要过来的。 “傅娘子,你手艺怎的如此好,每一支都做得很漂亮。”崔少雪将步摇还给嫂子,对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大大方方道:“明予谢过崔娘子夸赞,若是娘子往后想定制珠绣头面,可到东市的刺绣彩帛行来。” 第33章 西江山月 “好啊,我一定会去的。”崔少雪说道。 唐欣然问道:“铺子可是定下来了?” 傅明予点头:“前几天才定下来,铺子如今正在修缮。” 唐欣然道:“这敢情好,届时开业了记得给我下个帖子,说好给你捧场的。” 崔少雪赶紧说道:“还有我,嫂嫂,你可得带着我。” “明予有幸得二位娘子关照,在此便先谢过二位了。” “那也是因为你手艺精湛。” 唐欣然喜爱收集头面首饰,在她房内,有一个博古架专门用来陈列她的心头好。 油光木润的紫檀博古架上,分门别类放着各种不同的头面冠帽,每一件都不是凡品。 唐欣然将傅明予做好的首饰放到上面,笑得真心实意,“傅娘子手艺丝毫不输长安的万翠楼与碧宝银铺,甚至更胜一筹。” “夫人谬赞,明予愧不敢当,这些首饰精美绝伦,明予看着也心喜不已,我的手艺与万翠楼和碧宝银铺的老师傅相比,还太稚嫩了。” “可也正因着这一份稚嫩,傅娘子做出来的东西才少了些雕饰,多了些意趣与率真。且珠绣做出来的东西,当真是栩栩如生,精巧无比。” 傅明予不好打扰唐欣然太久,加之手头事多,聊了一会儿,又稍稍坐了一阵,便提出告辞。 “若是头面娘子不需要改,那明予便不叨扰二位,这便告辞了。” “这么快便要回了吗,”唐欣然拉着她的手,“请问我还应给傅娘子多少银两?” 傅明予说道:“这支‘露华浓’,手工费和其他配饰的成本费,夫人给明予二十两便好,其他四支,按娘子定的,五十两一支。夫人事前已经给了一百两定金,是以一百二十两便好。” 唐欣然示意身旁的丫鬟去取银票,然后对傅明予说道:“傅娘子是个实在人,手艺也好,此次辛苦你了。” “唐娘子客气,若是往后有需要,只管差人告诉我。” 傅明予接过银票,说道:“如此,我便告辞了。” 唐欣然和崔少雪站起来,送到房门外,傅明予俯了俯身,“二位娘子请留步。” 送走傅明予,唐欣然说道:“这位傅娘子真是个妙人,手艺精妙,价格还公道。” 唐欣然是资深首饰爱好者,一眼便能分辨出东西的好坏贵贱。 傅明予做的这几支首饰,除却工费,材料用的都是预算内顶顶好的,倒是个实诚的生意人。 崔少雪:“可不是,美而不妖,有才华而不傲气,谁能想到,她竟是一个商户之女,便说她是高门大族精心培养的嫡女,都是使得的。” “难得七妹如此夸赞一个人,看来这傅娘子很合你眼缘了。” 崔少雪道:“就是她年纪比我大了些,平日里又忙,难得机会一起玩了。” “我听说她被退亲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家如此有眼无珠......” 傅明予自是不知唐欣然和崔少雪对她的评价。 从崔府回来,刚刚到傅家大门外,傅明予又被香芩给拦了下来。 “傅姐姐,我是真想学刺绣,咱们又对门住着,街坊邻里的,你便教教我嘛。” 虽说蔡氏催着她赖上傅明予,可香芩自己也有她的想法。 一来傅明予确实刺绣无人能及;二来,她培养这么多小绣娘,又在东市开绣铺,只怕往后生意越做越大,说不定能接触更多达官贵人,她跟在她身旁总是好的,这样也不用成天被拘着在家里。 三来嘛,便是香芩那不可告人的少女心思。 傅家一家都长相都很出色,傅明予是晋昌坊数一数二的美人,傅明初也是俊逸非凡。 且傅明初跟着柳先生念书,想来往后也不会差到哪去。 每次傅明初休沐回家,她都提前等在门口,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他。 少年意气风发,身材挺拔,眉目俊朗又自信飞扬,那是长安最亮眼的风景。 她如今才十岁,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入得他的眼,但是若能离他近些,也是好的。 少年最是维护他的阿姐,那她便站在他阿姐身旁。 香芩满眼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傅明予,就怕她又开口拒绝自己。 傅明予想了想,应了香芩:“先说好了,学刺绣是一件很枯燥、辛苦的事情,我教学的时候也比较严厉,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香芩没想到傅明予竟然能答应,开心地说道:“我肯定可以的。” 傅明予点点头,“行,那你每日卯正到傅家绣铺,跟着新来的绣娘一起练习。” 香芩一听,讶异道:“卯正?这么早吗?我最早也是辰时才起床......” 傅明予看着她,也不说话,直看得香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咬咬牙道:“卯正便卯正!” 傅明予这才转身回了家。 “娘子,那香芩一看便不是沉稳安静能坐得住的,且又不愿意签卖身契,娘子为何还答应让她过来学刺绣?”含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傅明予说道:“自古女子活在这世道,总比男子要艰难些,若是有个手艺傍身,往后也不至于事事依赖旁人。” “且如她所说,街坊邻里的,我便给她个机会又如何,能不能学,学得怎么样,还得靠她自己。” “连你都能看出来她不适合做这行,若她真坐不住,她自己就会知难而退,这样一来,便不能说我不帮衬邻里,不近人情。” 含霜心里对傅明予更加佩服了,“娘子看得通透,活得明白,人美,心肠也好。” 若是她,不论香芩如何,光是想到她那个多事的娘亲,她都不愿意太过亲近的。 可是娘子不记恨蔡氏乱点鸳鸯谱,疏离却又不失人情味,有悲悯之心却又不会毫无原则。 她和阿妹能跟着这样的主子,也算是佛祖保佑了。 忙完这一切,傅明予这才有空重新拿起那把折扇开始绣了起来。 待折扇绣好,长安已经进入秋高气爽的八月了。 傅明予端详着这把绣着‘西江山月’的折扇,绣线选用了带有光泽的丝线,营造了波光粼粼的江面,层叠渐变的山岭,和夜空中清冷光洁的明月和几颗星子。 江中月是天上月,如仙境是人间景,月白的扇面上是大片的湛黑渐变的山景与夜空,反光的江面和熠熠生辉的明月星子又给这肃杀的山岭景色增添了一抹明朗与开阔。 像极了那个男子,明明冷硬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可偏偏长得又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行的也是磊落之道。 第34章 礼迟迟 含月端了热茶和糕点敲门进来,“娘子,夫人让我给您送些吃的,嘱咐您休息一会儿,别累着了。” 将茶点放好,含月见了折扇问道:“这折扇好看,可是要送给小郎君的?” 傅明予摇摇头,将折扇装在一个精致的丝绸袋子里,系好带子,同一个信笺一起递给含月。 “你来得正好,叫上含霜,辛苦你俩替我将这柄折扇送到金吾卫季行之季大人府上。” “嗳,娘子说什么辛苦,我们姐妹全仰仗娘子呢,”含月接过折扇,“奴婢这就去找阿姐,同她送去季大人府上。” 傅明予叫住她,“去找田妈妈拿库房钥匙,取那方端砚一起送去,装在盒子里的,另外,让温叔赶了马车送你们去吧。” 含月说道:“好的娘子,我晓得了。我和阿姐赶驴车去便好,温叔在府里听候吩咐,万一夫人或老爷要用车呢。” 傅明予点点头:“也好,那你们小心点。” “娘子放心,我们快去快回。”含月说完便出去了。 完成了这一压在心底多时的事,傅明予感觉松快了不少,转身便又重新描起新的画样、忙起其他事来。 话说季年领了皇命去秘密查探一桩陈年旧案,接连多日在外忙碌,直至今日才回了皇帝赐在兴道坊的府邸。 兴道坊紧邻皇城和朱雀大街,是长安有名的中心地带和富贵坊之一。 兴道坊内私人宅院只有不到20处,作为二品的金吾卫上将军,季年住在此处,可想而知,他有多得圣心。 季年进了府,翻身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下人,便大步往院内去了。 季府的老管事东叔手里拿着傅明予送来的折扇与端砚追了出来,见赶不上他,留在原地踟蹰。 “东叔可是有事要跟爷汇报?您这手里拿的是什么?”同样落在后头的季年的侍卫空临问道。 “可不是,不过我与你说也是一样的,”东叔说道。 “前些时候爷不是天天让你来问有没有特别的礼送到府上,喏,今日有两个小丫头送过来的,不知道爷说的是不是这个。” 东叔将礼品递给空临。 空临接过看了看,问道,“知道是谁家的丫头送来的吗?” “说是傅家绣铺送来的,我一开始以为爷自己订的东西呢,想想这么多年,爷何曾买过东西,便想问问他这东西方不方便收,不方便的话我让人退回去。” “傅家绣铺?没听说过,想必不是爷让我问的那个,劳烦您遣人退了吧。”空临将礼品重新给回东叔,抬腿便快步跟了上去。 东叔回了回事处,将礼品放到桌上,正想喊人来将东西退回去,看到信笺上面字迹娟秀的‘季大人亲启’五个字,又犹豫了。 漂亮的簪花小楷,精致讲究的丝绸袋子,还有一个雕刻精细的锦盒。 且还是小丫头送过来的,看来这份礼物十有八九是出自小娘子之手。 东叔是季府的老人了,年逾四十的他自出生起便在季府,从小厮到管事,他将季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当年老爷将小郎君交给皇上,将季府交给他管理,让他全力伺候好小郎君。 这十二年来,他眼看着小郎君一天比一天沉默,越来越冷心冷面,心里也是万分着急又无计可施。 且阖府都是小厮侍卫,连个母苍蝇都没有,小郎君已二十有四,这么下去,他何时才能成家? 他愧对老爷的嘱托啊!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极有可能是小娘子’的人送了礼过来,他贸贸然退了,坏了小郎君的事,那可了不得。 东叔喊了小厮进来,“你拿这个去书房给空临,让他务必转交给爷。” “算了,我还是自己跑一趟吧。”东叔到底不放心,拿上礼物便走了出去。 到了书房门口,空临瞥见东叔手里的礼物,“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礼......?” 空临满脸疑问,以往送到府里的东西,东叔都全权退了的,怎么今儿个这礼他还纠结上了? “这礼我得让爷看看,看他怎么处理。”温叔说道,“爷现在可方便?” “进来。”屋内传来季年的声音。 空临这才给东叔打开门,看他进去了,才又重新关了门,守在门外。 屋内季年将笔直的长腿搭在桌子上,一手拿书,一手撑着头,一身黑衣下更显冷峻。 “爷,今日有两个小丫头送来这礼,说是傅家绣铺派她们来的,您看是留下,还是退回去?” 东叔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年的脸,见他听到傅家绣铺这几个字,便轻轻抬了抬眉,转过头来看着他。 作为从小看着季年长大的老人,东叔一下便断定了,爷对这个礼物很在意! 东叔心道好险,幸好没有听空临的,将礼物退了。 不得不说,东叔真的很懂季年,只怕比季年自己还要懂。 听到‘傅家绣铺’,季年脑海中便又重新涌现出傅明予姣好鲜活的脸。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悍妇,终于想起他这个‘恩人’来了。 不过,要是她知道自己几句话便断了她那老相好的前途,不知道会不会恨他。 哼,谁教她有眼无珠,她那竹马实在是急功近利又短视,错把她这枚珍珠当鱼目。 珍珠?季年又愣了,他竟觉得她是珍珠璞玉不成...... 季年揉了揉眉心,说好不想她的事了的,怎么一听到半点关于她的,自己便想了这许多? 小悍妇有毒不成! 季年放下书,坐了起来,说道:“放下吧。” “欸,”东叔将礼物放到书桌上,“爷,这傅家绣铺是什么来历?以往都没听您提起过,往后她们再送东西来,可是都收下?这次需要回礼吗?” 季年心道,光这救命之恩的谢礼,小悍妇都能拖上两个月。 往后,怕是没有往后了。 “不用了,你自去忙吧。”季年说道。 “是。”东叔没有从季年口中套出消息,颇有些失落地出去了。 屋内,季年打开锦盒,见里面是一方砚台。 虽说这端砚品质上佳,且价值不菲,但是对于库房堆着许多御赐的砚台和宝物的季年来说,倒也只是显得中规中矩罢了。 他合上锦盒,想了想,又重新打开,拿出那方端砚摆在书桌上,将旧的那枚收到了盒子里,便搁置在一旁。 然后又拿过丝绸袋子,解开袋子,拿出里面的折扇。 指腹抚摸着两边的扇骨,季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良久之后,才“啪”的一声打开折扇。 第35章 久违的悸动和欣喜 直到此刻,看到扇面上绣线绘制的浮光跃金的夜景,季年狭长的凤眼终是忍不住溢出细细碎碎的波光,好似漫天的星子掉落在了平静的古潭里。 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鲜灵灵俏生生的小悍妇端坐在绣架前埋首刺绣的样子,就如同七月初八那日,她跪在佛前祈祷的那般,圣洁又娴雅。 又想到那日她横眉叉腰与歹徒周旋的样子。 真是每一面都该死的......好看。 季年微微有些不自然,这才注意到随着折扇和锦盒送来的信笺,信封上的‘季大人亲启’写得鸾翔凤翥。 信上的内容毫不意外,寥寥两句提了那日的事情,便落了款,充满了客套与疏离。 “她倒是知道自己这是‘谨以数字,以申寸诚,敬颂秋安’,怕是不能再简短了。”季年心里暗暗道。 都说商人重利,可自己这个皇城内人人巴结的对象,在这个小悍妇眼里,怕是不如她一袋银子重要。 季年将来信折好放入信封,夹在自己刚才看的书里。 然后背靠椅背,重新将腿搁在桌子上,轻摇折扇。 清凉的风带着丝丝茶香,吹得他通体舒泰。 季年心里突然就生出久违的悸动和欣喜,可也只当自己是心喜于这费了心机的独一份的礼物。 毕竟,信再敷衍,可这把扇子是真的,很好。 就是迟了些,若是在盛夏里送来,他也可以拿在手上招摇过市了。 不过,如他这般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这扇子还是仔细收起来的好,若是磕着碰着,或者沾染了某些浑浊之气,倒是可惜了这光风霁月又熏了香的扇面了。 想到这里季年突然又愣了,看了看桌上摆在显眼位置的砚台,还有手里的折扇。 他为何会如此珍视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女子送来的礼物? 以折扇轻轻击打着掌心,季年凤眼微闭,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晦涩不明。 傅家上下俱是忙得废寝忘食,自然无暇他顾。 这一日,傅有余从外回到家中。 “予儿,珠绣铺修葺得差不多了,请匠人打的家具也都送来了,这个月初十是个黄道吉日,刚好赶上几天后的仲秋节,就是有些紧了,下一个黄道吉日是九月初八,你看,你想选哪一个?” “这些时日辛苦爹爹了,娘和女儿目前手上准备好的绣品没有多少,下个月确实时间宽裕些,只是......” 傅明予想了想,“只是,女儿还是想这个月初十便开张,仲秋休沐三日,长安必定更为热闹,便是不卖绣品,趁着人多,宣传宣传也是好的。” 甘氏正翻看着傅明初前些时候休沐回来新画的画册,闻言也赞同初十开业。 “既然都准备妥当了,那便开门迎客,这是上回明初回来新画了绣品的画册,咱们绣品不多,有画册,也可定制,便是一开头没有什么客人,咱们营业,加上做绣品,两不误。” 傅有余喝了口茶,“那便初十,明日你们娘儿俩同我一起去店铺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或者添置的没有。” 第二日,傅明予一家来到东市。 原先的铺面经过修缮,已经拾掇得干净典雅。 门楣重新做了外檐,既好看又防雨雪。 匾额蒙了红绸布,待开业才会亮出店名。 店门两边的槛窗,中间的长方形不同于其他店铺直接镂空或做雕刻纹,而是用薄如蝉翼的丝绸封了,丝绸上绣了不同样式的梅兰竹菊,既透光,又展示了自家做的绣品,还显得与众不同,很是明亮洁雅。 进门正中靠里便是柜台,三面墙上皆是木匠亲手打造的博古架,可以想象,若是摆满了她们精心制作的绣品,该是何等的好看。 含霜含月正打开箱笼,把她们带过来的绣品摆到博古架上,姐妹俩忙得手舞足蹈,边摆边讨论哪个更好看,光看着她们忙活,便觉得日子充满了希望与奔头。 傅明予笑了笑,与甘氏上了楼。 楼上与楼下又不一样。 傅明予计划着楼下摆好看又不贵的珠绣品,比如长安小娘子都喜欢的精致的团扇、头面、衣饰等等。 楼上的绣品便主打奢华昂贵,以定制独一无二的款式为主。 是以楼上的装修也花了万分心思。 临街那面打通了,以曲屏做隔断,外围做了栏杆,摆放了两张圆桌和几把椅子,可供客人喝茶歇息,也可倚楼望见长安东市的繁华与熙熙攘攘的街道。 除了博古架,楼上还做了挂衣服的架子,一人高的大铜镜。 左右博古架和衣服架子后面,又用屏风隔了出来,左边是一间绣房和一间小休息间,右边也有一间休息室和一个茶室。 三楼无遮挡,光线好,做成了绣房,如今已摆好了绣架,四周放着各种材料与饰品的柜子与架子,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这批工匠的手艺不错,东西做出来,倒是比图纸画的好看多了。”傅明予边看边点头。 甘氏笑道:“可不是,娘也是越看越喜欢,你爹办事还真的可靠,还好他最喜揽这些事,如今又是为了予儿你的铺子,可不得处处把关着,现在看来,这些日子他没白忙活。” “那女儿得好好犒劳犒劳爹爹才行,”傅明予也笑,“有爹爹和娘亲,还有阿弟,女儿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女儿更幸福的了。” 傅明予挽着甘氏的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爹娘一直拿她如珠似玉地养着,处处以她为先,所以,她才有底气放弃一切,也有底气从头开始,更有底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甘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和明初便是爹娘的命,你们好了,爹娘便也好了。” “你们娘儿俩在上面说什么悄悄话呢?”傅有余上来,看见娘儿俩腻在一起,笑道。 傅明予直起身子,笑着说道:“女儿说这些日子辛苦爹爹了,店铺修缮得很好,爹爹功劳最大。” 傅有余打量着周围的布置,“予儿觉得好便成,要说孟二郎君介绍的这批工匠很不错,人厚道,手艺好,干活也细致勤快,下一次咱们买了新铺子,还找他们。” 甘氏抚掌大笑,“夫君这话说得好,等咱再买新铺子,还这么修葺!” 傅明予问道:“爹爹说这批匠人是孟二郎君介绍的?” 傅有余说道:“可不是,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咱们的铺子买在这里,三天两头便跑来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热心得很。” 第36章 孟二郎君先动心 傅明予:“女儿和嘉乐提过一嘴,想必是嘉乐告诉他的,只是爹爹没有给孟二郎君添麻烦吧?” 在商言商,一切都明明白白摆在桌上去谈,有来有往,互利互惠,这样的关系才轻松长久。 她不想欠下太多人情。 “可不是,夫君,孟家对咱们多有关照,若是再给他们添麻烦,往后不知如何是好了。” 傅有余大手一挥,“你们只管放心,我心里敞亮着呢,就用了这批他介绍的工匠,我还给孟二送了个好茶过去,其他的都没让他帮忙。” 傅明予这才松了口气,“爹爹英明,咱们两家都从商,互相有生意来往,若是牵扯了太多私情,终究是不好。” “这个爹爹省的,予儿只管放心便是。” 傅有余说道:“走,咱们到后院看看,厢房我让人打了大通铺,供绣娘休息睡觉,还每个人都配了一个柜子,用来收她们的私人物品。” 傅有余边说,边与自己的妻女下了楼,往后院去。 “就是可惜了,要是再多一个屋子便好了,这样予儿累了也可以歇在铺子后院里,不用两头跑。” 后院只有一个厨房,一个仓库,一间绣娘住的屋子,实在无法再隔出一间房子来。 甘氏说道:“原先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如今夫君说起来倒是提醒了我,届时予儿累了,连个安静休息的地方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傅有余回:“只能委屈予儿在楼上的隔间暂时歇息了。” “这有什么,爹爹阿娘不必烦忧这个,平时女儿自然是回家去的,若不巧碰上雨雪天儿,实在不便,楼上隔间可以歇息。” “往后咱们再买铺子,一定记得给予儿留个厢房。”甘氏说道。 一家三口说到这,又是相视而笑。 此时孟禀书正闲在酒楼里。 自从家里跟傅家订了一批绣品,傅家又在东市盘了个店面,明予妹妹就更忙了,连五妹妹约她出门她都没时间。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傅明予了。 孟禀书心里有些焦躁,头一回对一个女子动心,这女子沉迷于经商赚钱,却又偏偏对他这个富商之子视而不见。 其他女子知道他是孟家二郎君,或多或少都会主动给些眼神或暗示,更遑论风月场上别人对他的逢迎。 只是这傅家妹妹,怕是看他都没有看银两和刺绣来得欣喜。 就连他采取迂回战术,厚着脸皮跑到她爹跟前,想先讨好了‘老丈人’再说,也是无功而返。 傅家人具是真君子,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哀叹,想讨好傅明予和傅家人,都有点摸不到门路。 自己明明可以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坐享成果,让整个傅家都坐享成功,可她偏偏选择了独自打拼,从头开始。 孟禀书想了想,跟人交待一声,又往东市跑。 罢了,谁让他先动的心呢,还是继续去问问傅老爹需不需要帮忙吧。 虽然连她爹都拒绝自己,可万一今天他不拒绝呢? 孟禀书认命地往东市去。 从平康坊的东门出来,进了东市的西门往南走,孟禀书老远便看到了停在彩绣巷口槐树下傅家的马车,温叔正倚着车壁,与旁边闲着的店家聊天。 “孟二郎君,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温叔见了他,远远便笑开打招呼了。 孟禀书道:“在店里闲着无事,所以出来走走逛逛,傅东家可忙着?” 温叔道:“在里头,和夫人还有小娘子一块呢,二郎君里边请。” “明予妹妹也在?”孟禀书眼睛一亮,想了想又说道,“好久不见夫人了,我进去跟夫人问声好才是。” 孟禀书说完便往里走,正巧看到从后院出来的傅明予和甘氏。 “傅夫人,傅娘子。”孟禀书见了人,老老实实站定打招呼。 甘氏笑道:“孟二郎君,真巧,在这碰到你了。” 傅明予也朝孟禀书点头致意:“孟二郎君。” 孟禀书解释道,“欸,可不就是巧,今日刚好得闲,出来逛逛,走到东市,便想着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晚辈能帮得上忙的。” “好久不见傅夫人与小娘子,二位近来可都好?” “好,好,都好,”甘氏道,“听我家当家的说,这铺子多亏孟二郎君介绍了好工匠,手艺好,干活也勤快,这不,短短时日,一切便都修葺好了,多谢孟二郎君了。” “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自己介绍的工匠没耽误事,孟禀书心里也高兴。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夫人与傅娘子同我一起到平康坊,我请你们吃个午饭?” 孟禀书提议道,眼神忍不住看向傅明予,小心翼翼又一脸期待。 孟家对他们颇多关照,却是不大好落了他们的面子。 傅明予想了想,“孟郎君古道热肠,于我家新铺子帮助良多,应是我们请你吃饭才是......” 傅有余从后院走出来,听到他们的话,笑着说道,“可不是,我原本还想着忙完这一段,请孟小兄弟喝上两杯呢。” 孟禀书也笑,“傅东家这一顿酒晚辈想留到下次。” “酒楼研制了新菜品,还有傅娘子之前送的酥山也出了新的口味,一直想请诸位尝尝,今日大家都在,择日不如撞日吧?” 傅明予看了一眼甘氏,见她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说道,“如此,那便打扰孟郎君了。” 见他们答应了,孟禀书心喜,转头吩咐候在门外的小厮,“快去,让叶掌柜备上最好的酒菜,新的那两道菜也上,我们稍后便到。” 小厮领了命速速而去,孟禀书与傅家一家三口上了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平康坊去。 等他们到了贵客来酒楼的时候,叶掌柜已经候在门口了,只见他往前小跑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东家回来啦,欢迎诸位贵客,里面请。” 看着孟禀书他们进了包厢,叶掌柜才松了一口气,好在他赶上了。 听说东家要请客,让他准备最好的饭食,这么短的时间,后厨可是忙得火烧眉毛。 叶掌柜想到刚才不经意间看到当中的绝色小娘子,可不就是几个月前来过一回的那位,那容色,瞧过一次便让人印象深刻忘不掉的。 他每日迎来送往,阅人无数,自然知道东家对那小娘子不比旁人,想到这,叶掌柜赶紧往后厨走。 他得盯着点,万万不可坏了东家的好事。 第37章 开张 这一顿饭,孟禀书与傅家一家三口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际,孟禀书已一口一个‘傅叔’、‘明予妹妹’叫得熟络了。 季年办完事,从左羽林军大将军臧府出来,牵着马,独自一人穿过平康坊,打算回兴道坊的府邸。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圣上要携贵妃前往兴庆宫饮酒赏月,并在朝日之坛举办祭月仪式。 原本中秋节前后那几日他应伴驾随行,圣上体恤,道他这十多年来随时待命,让他通知臧将军全程护卫,并许了他三日假,嘱咐他多‘走动走动’。 圣上就差没有明说让他去玄都观了。 父亲这些年游历江淮吴蜀,中秋节前一日会到达京师,在玄都观落脚。 十二年未见,突然得知他的消息,季年这颗早已冷硬如铁的心也不能说毫无波澜。 当年父亲义无反顾弃他而去,他心里是怨过的,可也知父亲早已支撑不下去。 那些过往无数个深夜,他看着父亲独自一人待在母亲曾经的房中悲咽不已,看着父亲日渐沉迷于求仙问道探寻母亲的仙踪,看着父亲望着他又爱又恨的眼神...... 或许离开长安,不再见他这个‘杀母凶手’,父亲的心里会好受许多。 只是,如今父亲回来了。 可他会想要见到自己这个不祥之人吗? 季年走在城中,照例一身黑衣,戴了帷帽遮住了峻颜,可满身生人勿近的煞气还是让行人不自觉便远远绕开他,离他近的甚至连说话声都低了下去。 在平康坊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一人一马显得格格不入寂寂寥寥,直到季年看见从前边酒楼走出来的傅明予。 那小悍妇似乎自带光芒,她站着的地方,似乎阳光都特别黯淡一些,周围的人和景都失了色,只留她熠熠发光。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绯色高腰襦裙,挽着披帛,梳着高髻,戴了簪花,柔顺地待在她母亲的身侧,面带得体的笑容,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献殷。 男子时不时看向她,满眼的光亮,他隔着帷帽都看得清。 看来青龙寺的菩萨很灵验,她这么快便找到了如意郎君。 季年伸手摸了摸挂在腰上的袋子,那里装着一把折扇。 他颇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前面那小悍妇周围五彩斑斓又热闹,只有他待的地方,黑暗,肃杀,冷。 季年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待离傅明予近了,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听见他们说“珠绣铺开在东市,一定会生意兴隆”、“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孟二郎君届时有空一定要来”...... 眼角瞥到那小悍妇就在自己右手边的不远处,季年终是忍不住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一人一马渐渐走远。 傅明予感觉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转过头去,只看到熙熙攘攘的行人,以及人群中那高大的黑色身影。 不知为何,那黑衣男子叫她好生眼熟,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见过,傅明予皱了皱眉头,忽略心中那奇怪的感觉,与孟禀书道了别,上了马车。 孟禀书看着傅家的马车走远,心想着等他们忙过这一段,便让家人探探他们的口风,早日上门提亲。 傅孟二家如今也算知根知底,自己以往是混不吝了些,可这些日子却已收心养性,且傅家二老对自己印象也还可以,届时自己再好好表个态,绝不负明予妹妹,想来能成好事。 这样好的女子,要赶紧定下来才是。 心里决定了此事,孟禀书意气风发,转身进了酒楼。 转眼到了八月初十这日,傅家一家四口连带兰叶田妈妈等人都一大早到了东市忙开了。 随着日中开市的鼓声敲响,傅家珠绣铺门前也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和锣鼓声,门楣上的红绸拉了下来,‘傅家珠绣铺’的牌匾出现在众人眼前。 傅有余、傅明初和田七站在门口,拿着印了‘傅家珠绣’、‘开业大吉’胡饼发给周围的看众和行人。 一时之间傅家珠绣铺前人头攒动,道贺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孟禀书来了东市,也自觉地加入到傅有余和傅明初当中,帮起忙来。 甘氏忙着跟询问的娘子们介绍绣铺的业务,兰叶、关娘子等人在楼下忙着招待客人,傅明予带着含霜含月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孟嘉乐得了信,与孟嘉欣早早来了东市,此刻正在二楼闲聊,时不时还跟上楼来的顾客介绍起傅家珠绣和刺绣。 同在二楼的还有唐欣然带着她的小姑崔少雪和五六个闺中密友,见傅明予忙得脚不沾地,倒也没有打扰她。 还因着她与崔少雪分别戴了傅明予做的‘云舒’与‘花想容’的簪子,不少年轻娘子都围着她们说话,竟也替傅明予促成了几单生意。 孟嘉乐与唐欣然都猜到对方是傅明予的好友,是以不等傅明予介绍,便互相报了身份,聊了起来。 长安第一次出现‘珠绣’这一新奇事物,做的又是时下娘子们喜欢的服饰头面,大多路过的行人都会进店看个究竟。 如今店中展示的都是精心准备的绣品,价格从高到低都有,不少人进来看了便挪不动脚步。 便是没有合心意的,还有好几本画册、上百种不同的样式供选择,每种都写明了用料与价钱,直叫人看花了眼。 傅明予一直忙到申初,才稍稍有空停下来与孟嘉乐和唐欣然聊上几句。 孟嘉乐半是认真半是俏皮地笑道,“傅老板,恭喜恭喜,日进斗金啊。” “多谢多谢,承您贵言。”傅明予回,然后对着唐欣然和其他人俯身行了个礼,“今日招待不周,明予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唐欣然说道:“嗳,傅娘子这便见外了,如今你新铺开张,忙点是好事,我们过来,可不是为了给你添乱的,诸位姐妹,我说的可是?” 与唐欣然同来的几位夫人皆点头。 她们平日里都是各家的媳妇儿,难得同各位闺中密友聚在一起,又见识了这珠绣的精巧绝妙,虽说东家忙得不可开交,倒也情有可原。 “崔夫人说的是,”孟嘉欣接着提议道,“今日我做东,替明予妹妹招待各位贵客一二,我让我二兄在隔壁平康坊准备好了饭食,诸位若不嫌弃,不如我们就一同过去吧?用了饭歇息会,闭市前咱们还能回来接着玩。” 傅明予拉着孟嘉欣,“诸位今日百忙之中过来捧场,明予已是感激不尽,怎能还让嘉欣姐姐破费,我已在旁边的熙和酒楼定了席面,如今过去正好,诸位请。” 第38章 与他无关 唐欣然与她同来的几位姐妹互相看看,“这,不太好吧......” “这有何不好,难得大家能坐在一起,我求之不得,各位娘子可千万要赏脸。” 其中一个圆脸、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梨涡、看起来特别亲和的妇人说道,“既然傅东家如此说,我便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打扰一二了,正好我想订个步摇,届时傅东家给我介绍一二,可要把欣然的‘露华浓’给比下去喽。” 一人开口同意了,其他人便也纷纷松口,愿一同前往。 傅明予对那圆脸妇人颇有好感,笑道,“这位娘子......” “我夫家姓陆。”那圆脸妇人赶紧说道。 “陆夫人说的是,诸位是崔夫人的朋友,便是我傅家珠绣铺的贵客,日后若是各位定制绣品,一律给各位免了手工费。” 傅明予说完,便示意含霜将一个个红绫制成、一面用金线绣着‘东市傅家珠绣’字样、另一面绣着蝶戏牡丹图样的荷包分发下去。 “这荷包只做了五十个,各位到店时出示此荷包,即可享受最好的接待与折扣。”傅明予说道。 “呀,竟有此等好事,那我得要一个。” “给我也来一个。” “我能替我好友求一个么?” “我也想替我表姐求一个。” 孟嘉乐与孟嘉欣也拿到了荷包,心里不由得佩服傅明予的经商头脑。 刺绣与珠绣本就极费工夫又费时,与材料透明的市场价格不同,工费所含利润极高,可傅明予说让利便让利了。 在场的除了她们,其他人可都是官家夫人,她们自有其圈子,傅明予拿下这几个贵妇人,可以预料,拿下她们那个圈子,只怕是迟早的问题。 口碑极其重要,何况她的绣工与人品皆无可挑剔。 大嫂出自士族名门,掌家理事管着田产庄子她在行,经商便欠缺了点。 且她本属低嫁,有些自持身份,不大乐意沾染这些事,是以家中生意都是父亲与大哥二哥在打理,还有几个庶弟、堂兄弟从旁协助。 若是二哥哥能娶到傅明予,于她们孟家来说,也是一大助益。 好在二哥哥也对傅明予有情,如今端看傅明予有没有意了。 季年此时正在熙和酒楼二楼的包厢坐着,包厢窗口正好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傅家珠绣铺。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坐在这里,一杯接一杯喝着寡淡的酒。 那天偶然听到他们交谈,说到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他便着了魔似的,开市的鼓声才响,他便往东市来了。 他一眼便能认出人群中的小悍妇,见她进进出出,热热闹闹,便能想象她笑靥如花的样子。 季年在楼上坐着,便见小悍妇带着一群妇人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进了熙和酒楼。 没一会儿,便听到隔壁包厢言笑晏晏。 季年放下酒杯,敛眉垂目,折扇一下一下轻敲着掌心,有些羞耻又有些控制不住地捕捉着隔壁小悍妇的声音。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别人说了什么他不清楚,可他却能轻易识别小悍妇说了什么。 与面对歹徒时的凶悍机智不同,她此时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柔柔说着话,什么事都能接上两句自己的见解。 季年在想,是不是自己身处寂寥暗夜太久,又或者过往都忽略了身边的人和事,所以才会对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小悍妇生出一种向往。 是的,无法控制的向往。 向往她的热闹与鲜活,明媚与娇憨,俏丽与温柔。 每一次见她,她都是野蛮向上的,柔婉明艳的,娇俏灵动的,似潺潺流水,似徐徐春风,似点点星子,似漫漫霞光。 可他这样天生带煞的不祥之人,本就不该与如此温暖热闹的人距离太近。 罢了,他对她再向往,再好奇,过了今日,他都不会再见她。 季年站起来,抬脚往包厢外走去,却又在堪堪迈出包厢门之前,站住不动了。 “冒昧问一句,傅娘子如此貌美能干,可许了人家了?”一妇人问道。 “并无,婚嫁之事明予暂且不考虑,顺其自然便好。”季年听到小悍妇说。 “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原是我有个内侄子,年纪十八,今年春闱下场,中了进士第二十五名,准备外放到苏州做官,家里想趁着他外放前给他娶个媳妇,也好跟着上任,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承蒙陆夫人看得起明予,实话说,如此好前程的郎君,却是明予高攀了。明予如今已年满二十,不说年纪大了,又被退过亲,光是商户这一身份,便已让许多人家望而却步。” “今日得各位夫人与娘子的捧场与提携,明予感激不尽,我敬诸位一杯,请。” 傅明予坦诚又柔柔的声音传来,季年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堵。 她,不应该妄自菲薄,也不应该被人挑来挑去。 可是,这又与他何关? 季年迈出包厢,大步离去。 新店开张,傅明予一直忙到闭市的鼓声响起,才匆匆忙忙交待了人收拾盘点,然后带着账册与今日的新单子回晋昌坊了。 傅明初从前一晚休沐回来,便帮着家里忙前忙后,筹备开张的事情,连与家人说话的时间都没。 今日忙完,上了马车,傅明初这才找到时间与家人说话。 “爹,娘,长姐,你们可听说了,林家如今闹得鸡飞狗跳呢。”傅明初说道。 傅明予看着手上的账册与单子,闻言头也没抬,“哦,闹什么?” 甘氏捶着肩膀,面色有些疲惫,“八成是梁氏作妖,幸好予儿没有嫁过去,如今想来,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傅明初却是兴致勃勃,“是梁氏在闹没错,可原因你们绝对想不到。” “阿弟,别让不相关的事影响你的学业。”傅明予依旧没抬头。 “长姐,我才不会让这些小事耽误了呢,”傅明初说道,“昨日下午从书院出来,林永扬来拦我了,他还想让我给阿姐捎东西,我没理他。” “你们是没瞧见林永扬那样子,胡子拉碴,精神萎靡,据说是因为他岳丈犯了事,被革了职,连带他也受影响了。” “哎,寒窗苦读十几年,汲汲营营,本想用亲事换前途,哪知一朝愿望落空。”傅明初感叹道。 柳先生说得对,做人,当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才是。 林永扬是有些才华的,若是脚踏实地,安分守己等着圣人安排,便是去犄角旮旯熬上些年头,说不得还有出头之日。 可他错就错在太过于急功近利,想靠裙带关系往上爬,不曾想这裙带如此不牢靠。 第39章 颠倒众生 听了傅明初的话,马车里一时安静无话。 “可知苏侍郎犯了什么事?”甘氏忍不住问道。 “据说他卖官鬻爵,敛了不少不义之财,然后他安插进去的人又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犯了许多事。” 傅明初继续道:“老师说,水至清则无鱼,他作为吏部侍郎,若是安插的人品行端正,在其位谋其政,圣上最多降他的职,罚些俸禄便罢,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掳到底。” “据说那日苏侍郎正向圣上举荐林永扬,然后被季大人给参了一本,林永扬也受影响了。” “季大人?”傅明予抬起头,“哪个季大人?” “就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金吾卫上将军季行之季大人呀,满朝只有他一个姓季的。”傅明初说道。 “竟是他......”傅明予低声道。 “长姐,你说什么?你认识季大人?傅明初问道。 傅明予摇摇头,“不,不算认识,只见过一面,他,是个好人。” 傅明初道:“嗳,可不是,别看长安人称季大人‘冷面煞神’,可我听老师说,季大人是个好官呢,就是身世有些惨。” 傅明予脱口而出,“什么身世?” 甘氏看了眼傅明予,有些奇怪她怎么好奇其他人来了,以往除了林肃州,其他哪个郎君都难得她多说一句。 不过甘氏也只当姐弟二人无聊随意聊天而已。 “他的生日是他母亲的忌日啊,季夫人难产而亡,据说季太傅对他这个儿子又爱又恨,在季大人十二岁那年,季太傅把季大人托付给了皇上,便独自云游四海去了。” “是以季大人才变了性子,越来越冷峻孤绝,因着武功高强,便是再恶贯满盈的强盗匪首遇到了他,都有去无回,平日里又总是一身黑衣,冷硬如铁,是以人称‘冷面煞神’。” “不过我可是真心佩服季大人,若是我习武,当以季大人为榜样,除暴安良,维护我大锦朝安定清宁!” 傅明予笑道,“阿弟,武能定乾坤,清寰宇,文亦能治国安邦,策平天下,你只管好好念书,以后争取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其他的,有爹娘和阿姐呢。” “小弟谨遵长姐教诲。”傅明初双手抱拳,笑着说道。 “话说回来,长姐,你在哪里见过季大人?怎么样,季大人是不是个魁梧奇伟、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一拳能打死一头黑熊的那种。” 傅明初双眼发亮,万分好奇地看着傅明予。 “季大人......”傅明予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看向车窗外。 她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午后,在东市又深又窄的巷子里,那一身黑衣、挺拔俊逸的男子,救了她一命。 现在细想起来才发觉,在那样惊险的时刻,闲坐高墙的他宛若神明。 只是当时的她又怕又羞,只想逃离那条逼仄的巷子。 “阿姐,季大人怎么样?”傅明初见她久久不出声,又问道。 傅明予收回心神,说道:“季大人朗若明月,美如冠玉,品貌不凡。” 甘氏再次抬头看了看傅明予,好奇她什么时候见的季大人,而这大人又是何方神圣,竟得女儿如此高的评价。 傅明初一脸不可思议,“啊?不是魁梧强壮,力拔山兮气盖世?” 傅明予点点头又摇摇头,强不强壮不好说,但是看着便高大伟岸,且那人确确实实长得颠倒众生,“季大人,俊美无俦,无出其右。” 傅明初听此,眼睛更加亮了,“武功盖世,还异常俊美,阿姐,你是在哪里见的季大人?下次带我去,我也想看看他。” “......”傅明予重新低头看账册,“偶然遇到。” 傅明予一家四口在暮鼓声中说说笑笑家去,秋月的夜幕降临,白日里繁华喧闹的街市渐渐安静下来,各个坊内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嬉闹与大人和高喝,偶尔还夹着几声家犬的吠声。 此时升平坊林府内,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傍晚的宁静。 “煮的什么东西,这是能吃的吗!你是想毒死我们啊?” 梁氏一把将桌上一盘菜拨开,瓷碟砸到苏珉溪身上,接着掉落在地,滚烫的菜汁四处飞溅。 “嘶,痛!”苏三娘子被烫得跳了起来,不小心碰到餐桌,桌上碗碟乒乓作响,一片狼藉。 “苏氏!”梁氏见此,怒不可遏,“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一无是处的丧门星!” “自从你进了我林家的门,我们便处处不顺,家门不幸啊,我儿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克星!” 苏珉溪在一旁低着头,浑身颤抖,任由梁氏破口大骂。 若是以往,林家这一家子哪个不得围着她转,可自从她爹下狱后,夫君对她不闻不问,婆母动辄辱骂,公爹还好,偶尔会维护她几句,可过后总会换来婆母变本加厉的责罚。 “当初是你们上门求娶,也是你们信誓旦旦地跟我爹娘承诺,会拿我将亲生女儿看待的,如今我爹出了事,你们便如此待我......”苏三娘子满脸委屈,哽咽着说道。 她真的受不了了,在此之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她不仅要晨昏定省,日夜受梁氏的磋磨,还时不时便要下厨,操持家务,她和粗使婢女有什么区别! 梁氏磋磨她,府中的下人也都在看她笑话。 苏三娘子抱怨,梁氏更加生气,一拍桌子,怒道:“好啊,说你一句,你还敢顶嘴,我林家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肃州,休了她!” “不,你们不能休了我,我没有犯七出之条,再说,我娘家一出事,你们便休妻,叫外人如何看夫君、看林家!”苏三娘子哭着喊道。 苏三娘子说完,厅堂内顿时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林肃州这才抬头看向苏三娘子。 林远平一拍桌子道:“都给我住口,成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还有你,”林远平看着梁氏道,“以后给我安静点,少说几句,也莫要再提让肃州休妻的事,别败坏家风!” 梁氏乍得被骂,愣了半晌才道:“林远平,你为了一个丧门星这样跟我说话?肃州被她爹连累了,我说她几句怎么了,我还要休了她呢!” “你若是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们、骂肃州趋炎附势、落井下石,搞臭肃州的名声,你便接着闹!” “短视的妇人!”林远平冷哼一声,站起来甩袖而去。 梁氏被林远平当着众人的面驳斥了,一时之间愈发气不顺,又不知如何排解,看到站在一旁的苏三娘子,便又骂开了。 “你给老娘滚回房去,瞧着你便晦气!” “家门不幸......” 苏三娘子的贴身婢女这才小心翼翼上前,扶了失魂落魄的苏三娘子便往外走。 只不过苏三娘子才出了厅房,梁氏的话便传了出来,三娘子也随之放慢了脚步。 “若是娶的是别个官家娘子就好了,便不是官家出身,明予丫头也比苏氏好啊,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旺夫旺家的......” 第40章 傅家珠绣铺 “到底也是来往了一二十年的,不过因着亲事闹一闹,也不能真断了来往,不如明日我到晋昌坊走一趟,去探探他们的口风,看他们如今有没有改变主意?” “肃州,你也多多去找明予丫头,说不得她正等着你去哄她,给她个台阶呢。” “傅家前几年守孝,顾不上生意,如今你看,短短时日他们都在东市开店了!那丫头的刺绣功夫无人能及,是个会生金蛋的,你纳来做妾,做个平妻也使得,咱们要上下打点,银钱便不能少......” “娘,你就别掺和我的事了,明予妹妹如今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我!” 林肃州不耐烦地打断梁氏的碎碎念。 “怎么就看不上了,你可是进士!再说,定亲那十几年,她一心扑在你身上,怎么可能说断就断,若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她能至今都还未相看?咱们许她平妻之位,说不得她就点头了。” “何况,苏氏无能,她就应该主动替你张罗房中的事,肃州,你便听娘的,烈女怕缠郎,明予丫头会回头的。” 梁氏看着林肃州,自家儿子长得玉树临风,又有才华,若不是被苏府仗势捷足先登了,这会明予丫头早嫁过来了。 “娘,我入仕的事情没有着落,拿什么去给明予妹妹下聘?你和爹不如多去外祖父和几个姐夫家走动走动,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留在长安。” 苏侍郎出事后,他在圣上和吏部那都落不着好,没有得力的人提携,他八成会外放。 原来苏侍郎拖着,也是因着吏部的便利与消息的灵通,早早看中了监察御史这一肥差。 那段时间苏侍郎没少带着他应酬。 若是折腾这么一圈,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亲事,最后还是没能留在长安,那他岂不是要被同窗笑死! 这次与他一同过了释褐试的都已派官,就他这个准‘监察御史’又出了差错。 林家吵吵闹闹又过了一晚,林肃州越想越不甘心,他总不能丢了官又弄丢了明予妹妹。 早上起来穿戴齐整,林肃州便往晋昌坊去了。 傅明予想着新铺子开张,事情多,是以早早起了来,坊门一开,便往东市去了,倒是没碰到在晋昌坊门口徘徊的林肃州。 日中才能开市,她可趁着上午这段时间交待一些其他的事情。 傅明予到了珠绣铺,朱娘子已经带着那批新买的小绣娘在三楼绣房练习了。 朱娘子原是傅家绣铺的绣娘,傅明予看她手艺好,人又稳重踏实,人缘也好,恰巧新铺开张需要个管事娘子,便提了她到珠绣铺。 平日里朱娘子除了店铺的事情,朱娘子还要负责教新来的绣娘手艺。 傅明予与小绣娘们说了些话,鼓励她们练好手艺,强调了铺子的规矩和奖惩,又安排了近几日的绣铺轮值、分工明细等等事情,便开始教她们一些珠绣的基本功。 教了将近一个时辰,蔡香芩才慢吞吞上了楼,见到傅明予在,面露惊慌,喏喏地不知说什么好。 傅明予这才想起香芩来。 她来学刺绣也快有一个月了,如今见她这个懒散的样子,傅明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她仗着是自己邻里又没有签卖身契的份上,关娘子和朱娘子管不了她,她也无心练习。 傅明予让其他绣娘停下歇息,然后才面色淡淡地对香芩道:“为何这个时候才出现?” “明予姐姐......” 没等香芩说话,傅明予打断她:“在这,你该叫我傅东家。” “傅......东家,我,我阿娘早上吩咐我一些事,是以才来迟了。” 香芩不敢看傅明予,她也是此时才知道,平日里温温和和、未语三分笑的邻家姐姐,冷着脸的时候莫名让人发憷。 “为何不和其他人一样,住在店里?”傅明予又问。 香芩本想说大通铺哪有家里舒服自在,抬头看见傅明予的脸色,又低下头,小声道:“我想回家住......” 况且昨天傅明初休沐在店里帮忙,可他一眼都没瞧她,她也没能跟他说上半句话。 今天一早她便等在家门口,想跟他来个偶遇,却又没见着他。 她也看到傅明予出门了,原想着她多少都会关照自己,去迟点也没关系,可没想到她会当众叫自己难堪。 这刺绣枯燥辛苦,又整天教些无聊的基础针法,半点不教真功夫,她也有些厌倦懈怠了。 “关娘子和朱娘子已经教了大家七八种针法了,其他人都已掌握这些针法,只有你的我还没见过,你过来坐下,绣给我与朱娘子看看吧。” 香芩一时有些慌乱,见大家都在看着她,只好慢慢挪到一个空着的绣架上,坐下来开始上针。 可磨蹭了将近一刻钟,香芩连第一种针法都还在犹犹豫豫地比划,绣得不成样子。 “够了,不用绣了,”傅明予站起来说道,“香芩,我原先念你年幼,又有心学一门手艺,且大家街坊邻里处着,是以才破例收了你。” “如今看来,你一没有认真学,无心于此;二不遵守铺子的规矩,坏了风气,我便留你不得了。” “明......傅东家,我就晚了这么一回......”香芩声音越来越小。 “是只这一回被我撞见吧?行了,此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多说无益,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机会给你了,你不珍惜,留下来也只是白白蹉跎了岁月,给你结一个月的工钱,回去吧,往后也不用来了。” 傅明予示意朱娘子给香芩一贯钱,便让她回去了。 见人走了,傅明予才又对剩下的十个小绣娘说道:“你们都看见了,且也来了不少时日了,若是想继续留下来,该教的该给的,我都不会藏着掖着。若是不想留下来,趁着如今还没教到傅家独有的针法,我也给你们个机会赎身,咱们好聚好散。” “东家,我留下,绝不走。” “我也不走。” “不走不走,我一辈子都不赎身。” “我也留下,我要跟着东家和朱娘子。” “......” 十个小丫头纷纷表态,都愿意留下来。 笑话,她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三餐不继,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卖身的地步。 如今跟着主子不仅能吃饱穿暖,能学手艺,每月还有工钱贴补家用,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天大好事。 她们既然选择留在傅家绣铺,签了死契,便是打定主意一辈子待在这,跟着眼前这位主子。 第41章 心跳乱了 看着小丫头们信赖的目光,傅明予笑了笑道,“既然大家相信我,愿意跟着我,我便在这跟大家透个底。傅家珠绣铺,这是第一间,却不是最后一间,你们若是做得好,便是我傅家珠绣的第一批元老,也是未来各个分店的管事娘子。” “欸,这可太好啦。” “可不是,我一定好好学!” “以后我也要像关娘子和朱娘子一样,甚至像东家一样,做最好的刺绣,做管事,甚至做老板!” “我也要做最好的绣品,替东家打理铺子!” 小丫头们年纪小,生存问题解决了,听了傅明予的话,只觉得这是百年难遇的好主子,对未来充满了干劲与期待。 “好好做事,安守本分,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可若是谁犯了错,你们身契都在我手上,我也绝不轻饶,可都明白了?” “明白了。”小绣娘们齐声说道。 傅明予恩威并用地敲打完众人,才又继续道:“好了,接下来,我会每日这个时辰过来,教你们傅家独有的绣法和珠绣,今日是第一种,大家看好了。” 话说香芩本来有些难过又难堪,可得知竟然还有工钱,顿时觉得也没什么。学刺绣枯燥又辛苦,她性子跳脱,熬不住,也不想学了。 而且待在傅家绣铺,也见不着傅小郎君,还不如等在家里,每旬还能瞧上他一眼,偶尔甚至还能碰头打个招呼。 是以香芩揣着一吊钱,开开心心离了傅家绣铺,玩心又上来了。 其母蔡氏管账管得紧,对几个儿子还大方一点,可对香芩姐妹却是能省则省的。 香芩第一次怀揣‘巨款’,又到了东市这种地方,虽说还未开市,却也想见识见识。 于是她便蹲在彩绣巷口的槐树下,等着开市了去走走逛逛,买些东西,犒劳自己这一个月的辛苦。 “小娘子,请问你知道平康坊怎么走吗?” 香芩正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有人出声问道。 她抬头看向来人,见是一个衣着华丽、风度翩翩的小郎君,顿时羞红了脸。 “小娘子可知道平康坊怎么走?”周八见香芩愣愣地不说话,又温声问道。 “知,知道的,”香芩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出了东市西坊门继续往西走,便是平康坊了,很近的。” 周八看了看周围,装作迷了方向的样子,“抱歉,在下初来贵宝地,又不大会辨方向,这,哪边是西呀?” 香芩道:“往北走,再往西走上一刻钟,便是西坊门了。” 周八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娘子方便带我走上一段路吗?到西坊门便好,放心,我也不让小娘子你白跑一趟,我给你一两银子,你看可好?” 周八一笑,香芩脸更加红了。 她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如此好看的小郎君,一时被迷得有些头脑发昏,此刻又听他说带他到西坊门便可得一两银子,哪里有不愿意的,起了身便带着人走了。 旁边卖绣线绣针的掌柜见了,这才赶紧到傅家珠绣铺,“傅老板,刚才从铺里出来的小娘子可是你家的绣娘?她跟周拐子跑啦,你可快些让人去追回来吧!” 这周八是东市的惯犯了,手段又狡猾,将涉世未深的小娘子迷得五迷三道,骗得那些小娘子自愿跟他走,官府至今都抓不到他的把柄。 若是谁坏了他的事,这人事后还会报复,是以那掌柜的也只敢在他走后才来告诉傅明予。 “可是一个十来岁穿黄色襦裙的丫头?”傅明予急急问道。 “正是,我隐约听得他们说要去西坊门,到平康坊。” “坏了,含月,你去找坊丁或是去对面市署要个不良人,多拿些钱打点下,尽快跟上来,含霜,你和我先跟上去盯着。”傅明予一连串吩咐道。 含霜功夫好,如今又准备开市了,只要拐子不往人少的地方去,傅明予也不大害怕。 温叔送她到东市又回去了,傅明予跟隔壁掌柜借了马车和一个壮丁赶车,便往西门去。 可西门那具是排队等着查检进坊的商队,出坊的人寥寥无几,哪里见得香芩的人影。 傅明予心急,下了马车,将一块银子塞到坊门口的小吏手里,“官爷,请问您可有见到一个身着黄色襦裙、十来岁的丫头,跟着一个年轻男子从此门出去?” 那小吏见傅明予长得漂亮,又出手大方,倒也客客气气,“刚刚出去不久,瞧着是进平康坊了,你若走快些,还能跟得上。” “嗳,谢谢官爷,若是等会有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来问民女的去向,麻烦官爷告知她一声。” 小吏应了句,“成!” 傅明予道了谢,上了马车,往平康坊去。 只刚进平康坊,傅明予便瞧见香芩被一个男子拖上了马车跑了出去,她叫了一声,“香芩!” 那周八发现有人追了上来,马车赶得飞快。 傅明予在后头追,心里不由得着急。 香芩那丫头看来是晕了过去,自己不知对方深浅,贸贸然跟上去,怕是救不出香芩还让他们三个身陷险境,况且也不知道含月能不能带人追上他们。 就在此时,傅明予见前面有一队侍卫牵着马候在一个叫‘臧府’的气派大宅子前,看起来应该是某个高官的人。 傅明予想了想,让赶车的小哥将马车停在臧府前。 掏出一袋银子塞到领头的人手里,傅明予急急说道:“官爷救命,我妹子让一个叫周拐子的人拐走了,刚从这里过去的马车便是,求官爷出手相救。” 沈三从初见傅明予的惊艳中回过神来,听到她说的,恨不得立刻追上歹徒,解了这下凡仙女的忧。可又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以及自家头儿还在里面,到底理智回笼了些,不敢擅离职守。 “小娘子,我们有事走不开,这样,我点两个人跟你们去追。”沈三将荷包塞回傅明予手里,正想点两个人。 季年见到傅明予,眸光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站在五步开外,垂眸敛去了眼中外露的情绪。 “出了何事?”季年问道。 “季大人,是你,”傅明予见了季年,心中一喜,两步走到他跟前,“我妹子被拐子带走了,求季大人出手相救,明予不胜感激。” 季年低头看着她因为着急而有些泛红的脸色,微微凌乱的头发让她更具一种说不出的娇俏与风情。红唇润泽,眼光清亮,看着他的眼神急切又满是祈求。 不知怎的,季年的心跳忽而便乱了。 第42章 季大人,可好? 她还记得自己,季年心想。 见季大人只看着她不说话,傅明予怕他拒绝,或是再耽搁下去,那香芩就危险了,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对季年道:“季大人,可好?” 这一声轻轻软软的‘可好’,让季年喉咙发紧,微微红了耳尖。 他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声音喑哑地对沈三道,“都去,把人追回来。” 沈三和门口的侍卫没料到自己的头儿竟然认识这凡尘仙女,看着他和傅明予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听到季年的吩咐,又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头儿竟然一脸羞涩,还答应了仙女的请求,这是什么开天辟地的奇闻! 沈三当即如打了鸡血般,“属下领命!” 然后一招手,大家齐齐上马,只听见沈三大声道,“歹徒往那个方向跑了,两个人一队,分头进巷子包抄他们!” 沈三说完,侍卫便立即动身,转瞬便消失在街头巷尾。 傅明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对着季年俯身行礼,“多谢季大人。” “无妨,跟我来。”季年点点头,仍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这位小哥,麻烦你回去跟大家报个平安,若是见着我那丫头,也告诉她不必过来了。”傅明予对赶车的小哥说道。 金吾卫出手,那小贼无处可逃。 赶车的小哥自然认得长安‘冷面煞神’季年,心里又敬又惧,同时也放下心来,“傅老板,那我便先回去了。” 傅明予这才带着含霜,跟着季年默默往前走,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的掌柜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迎进了包厢,又上了各色茶水点心果盘,留了人在包厢外听候吩咐。 一时之间包厢内针落可闻,傅明予面对季年坐着,一向长袖善舞的她这一刻竟然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心头有些发紧。 他依然一身裁剪合体、做工精良的硬挺圆领黑袍,衬得他愈发面如美玉,俊逸出尘。长眉入鬓,凤眼微敛,端坐在那,如同一个无情无欲的佛陀,冷寂,孤高。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仪表不凡的男子,会是京师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煞神’。 没想到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是她有难的时候,阿弟说得不错,他是个好官。 今日香芩若是走丢了,按蔡氏的性子,自己和家里怕是永无宁日了。 前些时日才还上了上一次欠的谢礼,这回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报答他了。 “季大人,他们,可能追上那拐子?”傅明予没话找话,打破沉默。 看着自己对面的小悍妇,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一名女子待在一起,季年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颤动愈发嚣张了,直让他想到练武场上挥上几拳。 他只能微微垂眸,敛去一身煞气,同时暗中运气调整气息,掩饰自己内心的兵荒马乱。 听见傅明予开口,季年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发紧的喉咙,才道:“可,且放心等着。” “说来每次遇到季大人,都是民女身陷囹圄之时,日后大人若是有用得着民女的地方,只管来东市傅家珠绣铺找民女,民女必定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傅明予一脸真诚地对季年说道,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 对于身居高位的他来说,自己这样的升斗小民在他面前显然太过于人微言轻了,自己能帮得上他什么呢? 大抵这救命之恩是难以偿清的了。 “好。”季年同样认真地回道。 闻言傅明予一愣,抬头呆呆看着他,不曾想他竟若有其事,丝毫不觉得她不自量力。 傅明予顿时便笑了,“一言为定。” 然后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季年点了点头,同样举杯二人隔空碰了一下。 那边沈三带着人去追,毕竟是头儿亲自吩咐的,又与一个小娘子有关,他们积极性极高,没到一刻钟便包围了周八的马车。 马车内周八见逃不出去,于是用浸了解药的手帕放到香芩鼻上捂了捂,再将手帕收起来,扶起悠悠转醒的香芩。 “小娘子,你没事吧?我见你一下子睡过去了,没办法只能雇了个马车,想让你休息休息,再送你回家,不过却是不知贵府位于何处......” “周郎君,不好意思,我今天起太早了,不小心睡过去了,没给你添麻烦吧?”香芩红着脸道。 周八说道:“没有没有,就是我把你抱上马车的事,引起了误会,他们以为我是坏人呢,这不,咱们被围了。” “周郎君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要不是你,我说不定要闹笑话了。” 香芩年纪小,又被周八那俊俏的面容迷得五迷三道,早已失去了辨别能力。 “蔡娘子可否出去跟他们解释一下?”周八深情地看着香芩,极尽温柔地说道。 “可......可以的。” 香芩这才下了马车,见周围十几二十个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围着他们,顿时吓得手脚发软。 可她仍没忘记周八的交待,战战兢兢地道:“各......各位,官爷,我,我,周郎君,是好人。” 周八也从马车内出来,“就是,不知各位追着我们,所为何事?” 他对这种场面早已应付自如,小娘子是自己跟他走的,谁也奈何他不得。 “少废话,跟我们走一趟!”沈三说道。 “我有要事在身,且我是良民,凭什么要跟你们走?”周八说道。 金吾卫骑在马上,气势凛然,让香芩莫名发憷,“我,我要跟周郎君走。” “你个糊涂小娘子,随便跟陌生男人走,名声不要了?” 若不是看在头儿与刚才的仙女的份上,他沈三才不会与这种脑袋有坑的小娘子多说,直接敲晕带回去省事多了。 “我,我要回家......”香芩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十岁小女孩,说完便红了眼眶。 “......”沈三顿时有些头疼,想了想下令道,“直接带走!” 傅明予正与季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三便带人回来复命了,“头儿,人都带回来了。” 说完,便将绑了手脚封了口的周八与另一个赶车的男子推倒在地。 季年见此,说道,“将他们交给京兆府,让秦维泽严查。” “是!”说完走出来四个侍卫,押着地上挣扎的周八二人走了。 香芩见了傅明予,这才哭着跑过去,她被束了手,嘴里塞了个手帕,呜呜叫着说不出话,只满脸泪水,看来是吓得狠了。 第43章 欠着 傅明予拿下她嘴里的帕子,边解她手上的绳子边说道,“好了,没事了。” 香芩这才哭着说道:“明予姐姐,他们是坏人......” 傅明予乜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打断她,“住口,好赖不分的了是吧!” 沈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这位娘子,对不住了,他们不配合,所以我才让人绑了他们。” “这位官爷客气了,若不是你们,我这妹子便丢了,劳烦各位官爷,”傅明予说道,“如今也到饭点了,我请各位官爷吃饭喝酒,请各位务必赏脸。” 傅明予说完,便吩咐含霜去同掌柜的说一声,让他上酒上菜。 见季年没有反对,沈三和其他侍卫顿时说笑着到了楼下大堂,满满坐了两大桌。 反正这酒楼是头儿的私产,想来这小娘子也买不了单,头儿的饭,不吃白不吃,今日必须痛快宰他一顿! 傅明予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季年说道:“今日多谢季大人和各位英雄,我这妹子受了惊,这便先带她回去了,饭食钱我先付了,请各位务必吃好喝好。” 季年点了点头,“好。” 到了楼下,傅明予与沈三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便去结账。 “这......娘子,账已经有人结过了。”掌柜的有些为难地说道。 当然账是还没结的,可是这是破天荒头一次主子带了小娘子来,若是他让小娘子买单,估计这掌柜也做到头了。 “嗯?掌柜的方便告知是谁结的账吗?”明明才吩咐人上菜,怎么这么快便有人买单了? “小的也不认得那位郎君,不过确实有人结了。”掌柜的继续瞎编。 “回去吧。”季年站在楼梯上,冷峻挺拔,看着柜台边的傅明予说道。 “可是......”傅明予微微红了脸,说好请客,然后结不了账是怎么回事? 傅明予抬头看向季年,掠过他腰间熟悉的丝绸袋子,这才注意到季年竟然随身带着自己送的折扇。 想到自己千针万线绣好的折扇被他日日贴身带着,傅明予的呼吸都热了起来,心似乎就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欠着,下次请。”季年又道。 傅明予有些语塞,“啊,欠着?哦,哦......好。” 沈三与其他兄弟们面面相觑,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他们的季大人都会主动约下次了? 傅明予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她看看掌柜,又看看季年,再看看大堂内突然静下来看戏的侍卫们,尴尬得想原地消失。 匆匆告辞了,傅明予带着香芩出了酒楼,让含霜去雇了辆马车。 直到坐上了马车,傅明予先平复了内心的慌乱不安,然后才对一旁的香芩说道,“你可知那周八是何人?” 香芩正气着沈三,连带对傅明予也有气。 周八年轻英俊,且看穿着打扮应是个富家子弟,傅明予坏了自己的好事,还诽谤周郎君。 “我说了他是个好人,他想去平康坊,给一两银子让我带路,然后我累得睡着了,他还雇了马车给我休息,想送我回家......”香芩辩解道。 傅明予看着她,“你为何会在闹市中睡去?又为何觉得你睡着了他会送你回家而不是拐卖你?” 香芩嘟嚷着嘴,“我今早卯时不到便起了!” “所以你平日里也会随时随地睡过去?” “我......” “因为周八将你药睡过去了,他是个拐子,还是惯犯!” 傅明予有些无奈又有些气,却还是耐着性子平静说道:“蔡香芩,你年纪小,但这不是你出门不带脑子的理由。今日我管你,一是看在大家是邻居的份上,二是你从我傅家珠绣铺出去,你没平安到家,我便要负责任。可从此以后,你爱去哪去哪,爱跟谁都跟谁走,我管不着。” 此时马车也到了珠绣铺,傅明予下了马车,“含霜,你亲自将她送回去,看着她进家门。” 含霜点头应道:“娘子放心,奴婢省的。” 香芩红着眼睛到了家,蔡氏拉着她便问,“怎么了这是?哭过了?为何这个时候回来?” “阿娘,明予姐姐不让我继续学刺绣了。”香芩低着头说道。 蔡氏急了,“为何?学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让学了?是不是那丫头怕你学会了,咱家抢了她傅家的生意?” 香芩哪里敢说真话,“我也不知道,她就不让我学,让我今后不用去绣铺了!” 蔡氏恨恨说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她做生意要面子,你不会跟她闹啊!你一闹,她准妥协!” 蔡氏只当香芩哭是因为不能学刺绣的原因,想了想又忿忿不平地说道:“好你个傅明予,大家学得,我家香芩丫头便学不得了!你给我等着!” 因着珠绣是新鲜事物,铺子里的绣品又做得精致无比,是以这两日开张,一下也接了不少订单。 加上唐欣然和孟嘉乐二人以及她们友人的帮衬,单子已经排到了年底了。 傅明予在东市忙了一整日,直到闭市的鼓声响起,才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傅明予,你给我下来!” “你干什么呢,有事找我家娘子,递了拜帖再来!”含霜说道。 傅明予在车内打盹,突然听到蔡氏在外头吵,想到香芩的事,倒也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我听着呢,婶子有话就说。”傅明予拉开车门,坐在车内没动。 “你说,我家香芩学刺绣学得好好的,你为何不让她继续学了?你既然招学徒,还怕学徒超过你这个师傅,砸了师傅的饭碗?” 蔡氏声音又高又尖,不一会儿便引来了不少街坊邻里与行人驻足。 傅明予身正不怕影子斜,淡然说道,“此时事关香芩,婶子确定要在此地与我理论?” 一旁的香芩没想到她娘当众这么质问,心里也怕傅明予说出她学不会又偷懒的事,拉着蔡氏的手道:“娘,别说了,我们回家吧。” “你放开,”蔡氏甩开她的手,“我就要问问,你为何不让我家香芩继续学刺绣?还有这一个月的工钱,你给她结了没有?” 傅明予扫了一眼低头揉衣角的香芩,“香芩,是你来说,还是由我来说?” 香芩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傅明予和她娘亲,又低下头去,怯懦着不敢接话。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威胁我家香芩?香芩,你来说,别怕她,娘和在场各位乡亲给你撑腰呢!” 蔡氏故意提高嗓子,看着傅明予一脸嫉恨,既然得不到他们半点关照,那撕破脸皮又怎么样,这邻居不做也罢! “香芩,你快说!”蔡氏推搡着香芩,努努嘴,示意她将脏水泼到傅明予身上。 第44章 闹剧一场 “我,我学不会......”香芩低声说道。 蔡氏叫嚷道:“什么学不会,这眼前功夫,有手都能学会,你怎么学不会呢,是不是她逼你这么说的?你说啊,是不是她逼你了?” 傅明予不耐烦看她们母女的拉扯,下了马车,站在蔡氏面前。 “婶子也别逼香芩了,说到底她只是个你娇养着大的孩子。各位街坊邻里想必都知道,明予自三岁起便开始玩绣花针了,这十七年,寒来暑往,我的女红却是没有一日停下来过的。” “明予念在香芩是邻家妹妹的份上,既没让她签死契,也没强迫她住在店里,严格作息。” “而傅家绣铺和珠绣铺里的绣娘,卯正开始起床干活,酉初才可封针,可大部分绣娘却自觉练习到亥初。而香芩呢,每日巳时能到已算早的了,申末便又要回家,这个婶子想必也清楚。” “刺绣本就极考验耐力与心性,香芩吃不得苦,又志不在此。一起学习的绣娘,其他丫头都已学会七八种针法了,香芩连第一种都还在摸索。”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女子的光阴尤其珍贵,实在不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傅明予转头看着香芩道,“香芩,我说的可对?” 不待香芩回答,傅明予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又道:“各位婶娘都在此,今日之事闹成这样,实不好看。经此一事,明予再便说句难听的,傅家绣铺规矩重,卖身契签得也苛刻,大家街坊邻里的住着,未免伤了彼此间的情分,今日起傅家绣铺便不再招收熟人学徒了。” “哦,对了,香芩的工钱今日我已让人结给她了。” 傅明予对蔡氏说完最后一句话,朝其他街坊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家,甘氏已在门口看了有一会儿了。 听傅明予说完,周围的邻居便不依了,好不容易傅家守孝结束,又出了珠绣这么个新鲜事物,傅家的人好说话,他们本想等傅家珠绣铺走上正轨,便厚着脸皮求一求学艺的事。 如今被蔡家这么一搅和,他们竟然不再收熟人学徒了,在场的人纷纷指责蔡氏与香芩。 “你们这两日是没去东市,不知道傅家珠绣铺,开张这两日,可称得上是门庭若市。” “有钱的贵人可真多,珠绣铺的东西那么贵,她们一买就好几套,还有那些看不上现成的,指定要傅小娘子定制,老贵了。” “要不赚钱,傅家能给绣娘开二两的月钱?便是学徒,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长安哪个绣铺能比得上傅家有良心,不让你教束修都好咯......” “可不是,蔡氏,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不干人事,得罪傅小娘子干嘛?” “就是,一天天的没事找事,连累我们这些街坊,想跟她学艺都没门路了。” “本来这两日我便要带我幺女上门,求傅小娘子教她做刺绣的,全被你搅和了!” “香芩也是的,这么赚钱的手艺,师傅手把手教你了你都不学,你说你想干啥?” “蔡氏你瞧你把香芩教养成啥样了,成天拈轻怕重的,往后谁敢娶回家啊!” 蔡氏本想讨个公道,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当众讨伐,有些讪讪又嘴硬地道,“我家香芩还是小孩子嘛,她傅明予既然要教,那就要多些耐心、多多指导才是。” “自己没舍得下真功夫教,还怪我家香芩学不会!” 蔡氏边嘟嘟嚷嚷,边扯着香芩快步离去,其他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傅家绣铺的生意经。 傅明予进了家门,甘氏挽着她的手道,“这些事,往后交给你娘我来做便好,予儿不用自己出面。” 甘氏不由得心疼,自家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疼。虽说小时候自己压着她学了不少东西,可她也是被娇养着长大的,怎么她一点都不娇气,事事冲在前面的呢? “阿娘,这点小事,如何女儿就出面不得了?且阿娘出面也是一样得罪人,不如让女儿来,女儿不怕得罪人。” “你还未说亲,总归是不好......”甘氏怕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了自家女儿的好名声。 晋昌坊谁不知道,她甘清瑶的女儿绣工了得,煦柔丽质。若不是守孝,又被林肃州耽误了这么些年,她傅家的门槛不知要换多少个。 傅明予安慰道:“阿娘不用担心,这没什么不好,若是谁因着旁人几句闲话,便定义了女儿的为人,那这些亲不结也罢。” “欸,予儿说的是,”甘氏有些无奈,“你先去梳洗下,马上可以吃饭了。” 待回了房,含霜忍不住问道:“娘子当初让香芩来学刺绣,是不是就预料到今天的事了?” 傅明予赞赏地看她一眼,“你倒是个机灵的。” “娘子,您和姐姐在说什么呀?快给我说说。”含月端了一盆水进来,问道。 “你个小笨丫头,啥事都有你份!”含霜弹了弹含月的额头。 傅明予笑笑,从含月手中拿过巾帕,“你们刚到傅家那几天,除了蔡氏,还有几个街坊找来,想让他们的闺女跟着学刺绣。” “你们也知道,熟人嘛,情分在那,央着你这个那个的,且你做得好做不好,到头来都落不着好,没个尽头的时候。” 含月有些转过弯来了,“所以当初您便同意让香芩来学,娘子挑中香芩,是不是断定她学不下去,然后蔡氏必定要闹这一出?” “聪明,”傅明予刮了刮含月的鼻子,“当初含霜还说为何我不拒绝,其实我倒是想啊,可拒绝了这一个,还有其他人呢。” “若是真心实意想跟着咱们干,我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盼着你好的熟人能有几个?且他们仗着彼此间是邻居,也不愿意签卖身契。刚才你们也瞧见了,我要教香芩学艺,还得给她开工钱,还不能太讲规矩了。现在想想,我倒是做了回冤大头。” “不过这样也好,今日说清楚了不收学徒,他们怨也怨不到我们身上来了。”傅明予松了口气。 含霜说道:“却是如此,若不是前段时间大家忙得晕头转向,早出晚归,怕是个个都求到东家和娘子跟前来了。” “今日蔡氏这一出倒是闹得恰到好处了,”含月对傅明予举起大拇指,俏皮笑道,“娘子英明。”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跟他们讲规矩,他们跟你讲情分;到你跟他们讲情分了,他们反而又开始讲规矩了。 第45章 为婚事发愁 眼见傅家在寸土寸金的东市做起了珠绣,那玩意儿说真的,哪个小娘子看了都走不动路,是以前些时候这帮街坊都已经明里暗里打听起来了。 珠绣铺的生意有孟娘子和唐娘子的帮衬,昨天开张第一天,算是热热闹闹有了些名堂,往后生意应该差不了。 如今他们个个都想让自己的闺女学艺,又不舍得签卖身契,要求这要求那,还不好约束。 做生意哪里是光讲情面便可以的,无规矩不成方圆,说起来熟人确实没有陌生人好用。 含霜含月对傅明予这先见之明是心悦诚服,今日一没将人得罪狠了,二又没有十分委屈了自己,往后谁都不能拿这事说项。 傅家一家三口吃了晚饭,按惯例坐着聊天,甘氏瞧着珠绣铺已经开起来了,便又开始为傅明予的婚事发愁。 “予儿,不如娘托人打听打听,看看哪家有合适的儿郎?”甘氏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傅有余想也不想便接道:“托人打听来的,便是歹笋也能说成好苗,还是算了。” 甘氏瞪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不托人打听,难道这好郎君会自动找上门来不成!” 傅有余心想,他女儿样样出色,找上门来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他可不敢再多说,不然今晚卧室怕是没他的床位了。 傅明予无奈,“娘,这事还得顺其自然才好。” “咱家不兴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们姐弟喜欢,对方身世清白、人品可靠,便是极好的。娘也不是逼你,不过若是有看得顺眼的,你也别太抗拒啊。” 见傅明予不说话,甘氏想了想又道:“娘觉得,孟二郎君不错。” 以她三四十年练就的眼光看来,孟二郎君看她予儿的眼神十分不清白,只是也不知道他到底收没收心,就怕日后见异思迁三妻四妾的。 甘氏觉得还是再观望观望,说不得还有更合适更优秀的儿郎。 “娘,女儿拿嘉乐当姐妹,对孟二郎君也如兄长般,往后还是莫要提这事了,让人听去了,还以为女儿是那等贪慕虚荣的轻浮女子呢。” “好好好,不说不说!”甘氏应道。 过了一会儿,甘氏又道:“予儿,十五那日据说栖云先生会在玄都观传道讲经,若是有缘,还能得他解签,不如,那天我们去碰碰运气?” 傅明予问道:“娘想算什么?您跟爹爹去便好,女儿有事要忙。” 傅有余乐呵呵地道:“对啊夫人,予儿没空,为夫带你去走走,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甘氏又是一眼瞪过去,“去去去,跟你有什么好逛的,我要带予儿去!年轻娘子,就应该多出去走走,绣铺的事情是忙得完的吗?再说,还有关娘子和朱娘子她们呢,予儿放心把事情交给她们。” 傅有余被妻子嫌弃了,颇有些委屈又不解,小心翼翼地在一旁道:“那我去不去?夫人,我也去吧,我保护你们娘儿俩,替你们买东西、拎东西。” “那成,带上你,明初让他在家念书,就不让他去了。”甘氏一锤定音。 傅明予见没自己的事了,便说道:“爹,娘,那女儿回房了啊。” “好好好,你回去吧。”傅有余说道,他正好跟自家娘子好好说道说道,为何她没有以往那么在意自己了,几句话她已经瞪了他两回了。 “予儿,我跟你一起,时间还早,咱娘儿俩一块做做绣活,再聊会儿天。”甘氏说着就想跟上去。 “娘子,为夫有事跟你说......”傅有余一把抓住甘氏的衣袖,眼巴巴看着她。 “你能有啥事啊......”甘氏皱着眉看着他,她怎么觉得老傅今天有些黏乎? 傅有余看着她不说话,忙了那么久,他都没有和娘子好好亲近亲近了,她怎么变得如此不解风情了。 傅明予看着她爹娘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娘,你便留下来陪我爹吧。” 看着傅明予转身出了屋,甘氏坐下来看着傅有余,一副‘你最好真的有事要说’的样子。 傅明予羡慕她爹娘十年如一日的感情,却也知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含霜见傅明予回了房便坐在一旁,不似以往忙忙碌碌地盘账或是想新的绣样,便以为她是在愁自己的亲事。 要她说,她也是见过孟二郎君的,但是她却觉得今日见的季大人才叫无与伦比,且看他走路无声身轻如燕的样子,便知他武力高强。 况且自家娘子有事,他冷成那样的人,二话不说便命下属去解决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看自家娘子也不清白啊! 且男的俊女的俏,站在一块,金童玉女般,叫她忍不住姨母笑。 含霜想到这里,若不是季大人门第太高自己又打不过,都恨不得将他绑了送到自家娘子跟前了。 “娘子,奴婢觉得,季大人才是人中龙凤,配得上娘子。”含霜忍不住说道。 傅明予被含霜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想季大人! 不过她只是在想这次该给他送什么谢礼,而含霜说的什么胡话? 傅明予恼羞头疼不已,“莫说季大人人中龙凤,绝无可能看得上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商户之女,便是看得上,士庶之间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我如何高攀得起?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就是一个进士,林肃州都看不起她这个商妇。那季大人可是皇上跟前长大的,便是尚个公主,只怕也不在话下。 含月不知今日什么情况,在她眼中,傅明予可是长安最好最美的娘子,她脱口而出,“在奴婢看来,娘子最好了,只有娘子不想攀的,没有娘子高攀不上的。” 含霜忍不住想给自家妹子点赞,她也是这个意思啊! 何况娘子是没看到季大人看她那眼神,真是隐忍又向往,火热又克制。 她今日当了一天的旁观者,看得再清楚不过,以往阿爹看阿娘也是这种眼神。 “含霜含月,你们跟着我,须得牢记谨言慎行,刚才的话,以后莫要再说,徒惹是非,若是你们做不到,便拿了身契,自行离去吧。”傅明予严肃地道。 她也不是真想赶她们走,这姐妹俩一个稳重一个机灵,又有功夫在身,秉性也是极好的,可刚才的话说得实在是过。 季大人朗若明月,三番两次救自己于危难,她们若因此生了非分之心,倒是恩将仇报了。 含霜含月听了傅明予如此说,吓得赶紧跪地,“娘子,我们错了,求娘子别赶我们走。” 含月也红了眼眶,“娘子,以后我们不乱说话了,娘子就原谅我们一回吧。” 傅明予哪里是真想罚她们,一手拉起一个,“行了,往后切记不可乱说话,你家娘子我双十年纪遭人退亲,又沾染了一身铜臭,若是不自量力去攀高枝,只怕徒增烦恼,当人笑柄罢了。” “亲事于我而言,有最好,没有也无伤大雅,我要做的,是将傅家刺绣珠绣扬名,是发家致富,是尽量站得高一些,拥有说‘不’的自由,拥有选择的权力。” 第46章 求签 到了十五月圆这一日,甘氏交待傅明初在家念书作画写字,一家三口并含霜含月便往崇业坊去了。 栖云先生交游甚广,乃大锦有名的道士,极擅天文、地理、道家、占卜、阴阳之学,倍受时人推崇。 傅家一家三口到了玄都观,那儿已经人山人海,道观前面的大广场已经坐满了信道的人,只等栖云先生开讲。 傅有余领着甘氏和傅明予,找了个遮阴的地方坐了下来。 栖云先生身着银白道袍,手持拂尘,眉发雪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开口讲经的时候,声音低沉悠扬,抑扬顿挫,经法讲得深入浅出,便是吵闹的孩童,在这样圆融的声音下,也变得安静下来。 一场经法演说完毕,傅明予也觉得身心愉悦。 因着人多,甘氏让傅有余去马车上等她们,便拉着傅明予,带着含霜含月,跟着人群急急往道观内走去。 “予儿,咱们也去抽签。” 今日栖云先生只解三支签,大家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傅明予跟着她娘亲东挤挤西避避,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进得主殿。 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后,便有一个慈眉善目的道姑递过来一个签筒。 甘氏接过签筒,有些忐忑地问道姑:“仙姑,请问可有人抽中了?” 那三支签做了特殊记号,只有抽中带记号的,才能得栖云先生亲自解签。 道姑点点头,说道:“已有两位有缘人请了挂了,如今还剩最后一支。” 甘氏听了,将签筒塞到傅明予手中,“予儿,你来请挂。” 傅明予倒是对那支签不是很执着,抽到最好,满足了她娘亲的心愿;抽不到也无妨,她一向秉承的是事在人为,水到渠成。 是以傅明予拿着签筒,摇了几下,一支签落地,却是支没有任何签文的。 只见道姑捡起签子,先道了声恭喜,“善信是今日最后一位抽中栖云先生的签的,二位请随我来。” 甘氏开心笑道:“我予儿运气不错。” 傅明予和甘氏跟着道姑,穿越了一片桃林,到了一座安静的院子。 “二位稍等。”道姑说完,便上前敲了敲门。 待得屋内传出一声“请进”,道姑才推开门,将甘氏母女二人请了进去,然后关了门。 甘氏让含霜含月留在门外,自己带傅明予进了屋。 坐在栖云先生面前,傅明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叹,栖云先生松形鹤骨,长得极好,看着似乎还有些眼熟。 栖云先生却是光明正大地打量来人,“二位抽中了这支无字签,可有什么想问的?” “道长,我想问姻缘。”甘氏道。 “道长,我想问营生。”傅明予道。 母女俩竟是同时出声。 甘氏看了眼傅明予,快速说了一句:“道长,问姻缘便好。” 然后又说了傅明予的八字。 傅明予看了看她娘亲,突然就红了脸。 栖云先生听了,隐藏在宽袖中的手随意掐了几下,眸光便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若是细看,隐隐还能看到其中的微不可查的笑意。 只听他说道:“这位小善信天格象素,五行俱权,循环相生,圆通畅达,福祉无穷,所求必能如愿。” “大师的意思是,我女儿的姻缘也能如愿?”甘氏问道。 栖云先生微笑着点头,“正是,红鸾星已动,所求之人,近在眼前,二位可多多留意身边之人。” “放下心结,可得成百年好事。”栖云先生又对傅明予说道。 问了心中所想,得了栖云先生的话,甘氏忍不住想知道更多,栖云先生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细说了。 “嗳,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指点。” 甘氏心满意足,拉着傅明予,再三感谢了栖云先生,喜滋滋地告辞了。 待从屋内出来,含霜来到傅明予身边,低声说道:“娘子,季大人在那。” 傅明予顺着含霜的目光望去,便见季年站在院子里离门口最近的一棵高大槐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栖云先生的房门。 看到傅明予从屋内出来,季年这才看向她,远远对她点了点头。 甘氏看着自家女儿与一个陌生男子的互动,心里诧异,更多的是惊艳,实在是男子容貌太过出色。 长安竟然藏着这样好看的郎君。 傅明予低声跟甘氏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季年跟前,行了礼,说道:“没想到在此遇到季大人,您也是要请挂?” 季年看她从那屋子里逆着光款款走向他,似是一束七彩暖光挤进了他的世界,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回来。 “不是。” 季年低沉的嗓音如同从寒潭里捞起来的碎玉,透着亘久的孤寂与落寞,叫傅明予的心都颤了颤。 “那,季大人有事,明予便不打扰了,告辞。” 傅明予再次俯了俯身,才回到甘氏身边,母女俩相携着离开了。 看到傅明予转身,季年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似乎是想再留她一会儿,最后却是什么都没做。 看着傅明予一行人消失在桃林里,季年这才又缓缓转过身来,再次看着栖云先生的屋门。 栖云先生一个人坐在屋内,良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去。 季年没想到栖云先生会突然出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已经来不及,只好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 栖云先生再见季年,看着他那与妻子五六分神似的样子,便又想起二十四年前那个落雪的凌晨。 他一手抱着刚出生的他,一手抱着逐渐冰冷的妻子,听她气若游丝地交待他,要善待她的年年。 这些年,到底是他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她。 原来,栖云先生便是季年之父,当年的帝师,季承霄。 十二年未见,父子俩就这么定定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栖云先生站在廊下,看着院门口的季年,良久之后才说道。“行之吾儿。” 季年眸光终于动了动,但那一声‘爹’却如鲠在喉,如何都叫不出口。 “今日见着吾儿,吾甚感欣慰,”栖云先生继续说道,“此尘世人间,已有你的归宿与牵挂,吾儿顺从内心,放下心结,可得百年喜乐无忧,吾儿,回去吧。” 季年一撩衣摆,无声跪下磕了个头,久久才站起来,转身离去。 “吾儿,”栖云先生忍不住开口,“为父,对不起你。” 季年背对着栖云先生,听他说完,没有转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声‘吾儿’,便足以慰藉这多年的踽踽独行和漫漫长夜。 “爹,去寻找我阿娘吧,升天入地求之遍,金石为开终得见,儿子自当不负爹娘所愿......” 第47章 季大人是明月 甘氏与傅明予回到马车上,憋了一路的甘氏终是忍不住问道:“予儿,刚才那郎君是何人?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傅明予早有预料她娘亲会这么问,于是说道:“那是金吾卫季大人,前几日香芩在东市跟周拐子走了,女儿带含霜去追,后来碰到季大人和他属下,女儿不得已,去求他们帮忙,是以才与季大人有了一面之缘。” 甘氏听说竟然有这么一遭,也是有些后怕,“那他可帮了咱家大忙了,若是那日香芩从珠绣铺走丢,追不回来,不说这孩子遭罪,便是蔡家,也必定不依不饶,两家可是结成死仇,永无宁日了。” “正是如此,”傅明予颔首,“明初说季大人是个好官,确实名副其实。” 甘氏突然想到前些时候他们姐弟俩的聊天,又问道:“前几日,珠绣铺开张那一日,从东市回家,你便说你与季大人有一面之缘,今日还是一面之缘?且明初还与你说,是季大人参了苏侍郎一本......此间种种,可是有关联?” 甘氏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那日她还奇怪,为何予儿会如此关心一个陌生郎君,还说他俊美无俦,无出其右。 “予儿,你有事瞒着爹娘。”甘氏断定道。 傅有余在一旁听了半天,这才找着空隙问道:“你们娘儿俩刚才见着季大人了?如何,他真武功盖世?长得俊美无俦?” 甘氏想到季年站在树下的样子,阳光斑驳打在他的脸上,感叹道,“真真是玉树临风,世无其二。” 傅有余心直口快问道:“比之咱们明初与明予,如何?” “明初还是个半大孩子,他是美玉,季大人便是高高在上的明月,”甘氏又继续问傅明予,“予儿,你还未说,你是怎么认识季大人的。” 傅明予有些佩服她娘亲的机敏,说道:“几个月前,予儿到东市采买,刚好碰到季大人正在抓小偷,女儿听路人说才知道是他,那时不算认识,至于季大人参了苏侍郎,也是巧合罢了。” 傅明予不敢说遭小偷的人是自己,要不然爹娘的盘问可就没完没了了。 甘氏不疑有他,感叹道:“以往听说季大人是‘冷面煞神’,说他狠戾无情,暴虐无道,今日一见,才知道听途说不可信,明明清风朗月一般的人,也正直磊落,怎么就成了煞神了。” “这不是说他克父克母,孤寡之命吗,”傅有余压低声音道,“也就官家真龙护体,才不怕他。” “阿爹,这些话想必是那些宵小之徒编排季大人的,当不得真。” 不知为何,傅明予心中非常不希望别人说季年的不好,他明明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一定是因为他救了她,又帮了他,所以她才听不得诋毁他的话。 甘氏也附和道:“就是,见过季大人的,任谁都说不出他是煞神的话,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也就被他端掉的匪徒才能这么诋毁他。” 傅有余心下了然,人们对那些长得好的人总是特别宽容,尤其是异性,她们母女俩很难说不是见色起意。 不过他也就只敢心里想想,要是说出来,估计晚上卧房又没有他的床位了。 傅家一家三口在马车内说着话,含霜含月跟赶车的温叔坐在一起,心里默默想着傅明予的话。 她们姐妹俩可是替小娘子送过礼品给季大人的! 小娘子说看到季大人在捉贼,看来那个遭贼的十有八九就是她本人了。 要不然小娘子为何要买她们姐妹,就是因为遭过贼,怕了啊! 含霜心里隐隐期待季年多多出现在自家娘子跟前,他们二人皆没有婚配,又男俊女俏,男的武功高强,女的娇美柔婉,多般配啊。 马车内,甘氏说完季年,又回到栖云先生说的话上。 “夫君,栖云先生说予儿红鸾星已动,要多多留意身边的人,那不就是说,予儿的如意郎君已经出现了,且是熟人?” 傅有余问道:“若栖云先生说的是真的,那予儿身边可有合适的郎君?” “不会是......林肃州吧?”傅有余喃喃地道,一时竟觉得这名满天下的神机妙算栖云先生,也不过如此。 不可能是林肃州,绝对不可能。 虽然他这几日总是碰到林肃州在平康坊北坊门晃荡,但那缺心眼的夯货,可配不上他的宝贝闺女。 “怎么可能是那痴汉,”甘氏瞪他一眼,小声说道,“要我说,这人应该是孟二郎君。” 傅明予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爹,娘,你们能不能不要瞎猜测了,这还在外头呢,若是让人听去了,女儿不用做人了。” 甘氏说道,“哦,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回到家再说。” 傅明予:...... 可傅家马车刚到家门口,便叫梁氏拦了下来。 “清瑶,明予丫头,你们可算回来了,”梁氏笑着说道,“这是上哪去了啊?” 甘氏见了她,冷笑一声,道,“哟,竟是进士的亲娘,请问来寒舍有何贵干啊?” 梁氏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欸,清瑶,这不,今儿是中秋节,我给你们送些月团和玩月羹,我记得明予丫头喜欢吃。” “谢谢,我不喜欢,”傅明予从马车上下来,对梁氏说道,“往后不要送来了。” 以往两家来往的节礼,厚着脸皮说一句,那是她爱屋及乌,觉得有关那人的一切都是好的。 可如今,当她眼里不再有他,他便是将整个天下捧到她跟前,她也不屑一顾。 “明予丫头,以往是我猪油蒙了心,识人不清,纵着肃州辜负了你,”梁氏叫住往里走的甘氏和傅明予。 “可他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你便再给他一个机会,我让他娶你做平妻!” 傅明予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到底是有多恨嫁多廉价,才会让他们觉得,娶她做平妻是对她的莫大恩赐? “不好。”傅明予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回家了。 梁氏还想跟上傅明予,被甘氏一把拉着,往门外带,“咱们两家断交了,断交,你懂这意思吧?走吧,以后别来了,来了我们也不会见你们。” 梁氏挣扎着还要往里走,“清瑶,你忍心让明予丫头就这么耗着,她年纪可不小了,何况她心里有肃州,肃州心里也有她,便是她不喜肃州娶了苏三娘子,她闹也闹了......” “你给我闭嘴!梁丽琼你再满嘴喷粪,我便不客气了!两家亲事没成,便好聚好散,我家予儿对林肃州从未有任何私情,也绝无可能做他那劳什子平妻正妻,这辈子都不可能,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含霜含月,将她轰出去!若是她再乱说话,便给我打!”甘氏说道。 含霜姐妹俩早就看不过眼了,来傅家那么久,她们姐妹的一身力气都没机会使,现在还等什么! 含霜含月架着梁氏就将她拖了出去,对正要开口的梁氏道:“大娘,开口说话前可要想好了,我们姐妹可是练家子,你要是说了不中听,我家主母说了,随便打!” 梁氏惯会见风使舵,见傅家已经关起了门,自知在这两个丫头手里讨不着好,嘟嚷了几句,便讪讪而去了。 第48章 助他把人娶回来 仲秋之夜,明月高悬,长安城内家家户户皆设了香案,摆上了瓜果点心和桂花酒祭月,然后与家人或三五友人,对月酌饮,吟诗作对。 傅明予同样与家人坐在庭院中一同赏月,品茗聊天,忆苦思甜。 “娘亲小时候,每到这个节日,你们外祖母便早早做了月团,分给亲戚邻居,到了夜里,玩得好的伙伴们会聚在一起玩,睡觉也挤在一块,别提多热闹了。” 杜先生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甘氏突然有些想家人了。 前些年要照看生病年迈的婆母公爹,又守孝这么些年,却是好久没见着父亲母亲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虽说大兄前些时候才来信,说爹娘身子骨还硬朗,让她不要记挂,可怎么能不记挂呢。 平日里忙着,不想还好,一想,便恨不得化身飞鸟,飞到扬州,去看看七八年未见的爹娘。 傅有余自然知道甘氏心里在想什么,“不如我们抽空回扬州看看吧,说来我们也好久不回去了。” 甘氏眼睛一亮,转而又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珠绣铺才开张,新来的绣娘手艺还不熟,予儿走不开,我们还得留下来帮她,且明初明年春闱要下场了,这个时候是走不得的。” 傅有余又道:“那就等春闱后,届时珠绣铺妥帖了,明初一考完试,咱们就动身,就是可能赶不上放榜回来。” 傅明初附和:“阿爹这个主意不错,等我考完咱就去看外祖父外祖母,放榜也不耽误,儿子第一次下场,想来落榜也未可知。” “女儿也觉得可行,届时春暖花开,咱们可跟随商队,走水路,既快又安全。”傅明予说道。 “好,就这么决定了!”甘氏笑着说道。 傅家热热闹闹说着话,计划着明年三月下扬州的事,温馨又和乐。 季年这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往年他都跟着圣上到各处行宫,祭月赏月,今年倒是头一次待在府中。 季年一个人坐在院中,一手拿着折扇,一手轻晃手中的酒杯,俊脸无波无澜。 今日见到了父亲,知他身体康健,也还待见自己这个儿子,他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父亲何错之有呢,他教养自己到十二岁,又给自己找好了强大的靠山和后路,才孤身一人去追寻阿娘的仙迹。 便是这一次回到长安,他也依然不忘给自己铺路,让人送了理国之术与三个锦囊过来,让他转交给圣上。 父亲的用意,他都懂。 设身处地地想,若是自己孩子的出生,害死了他挚爱的妻子,只怕他也容不下那个孩子的。 不过,他这样的不祥之人,也不会有自己的妻儿。 想到这里,季年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傅明予的样子,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 他放下酒杯,靠着椅背,双手把玩着手中的扇骨,望着天上的明月。 似乎只要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她的一颦一笑,每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叫他上瘾似的翻来覆去地想。 东叔远远候在一旁,看着这样孤寂的季年,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天上的月今年都圆了八回了,他家郎君还是一个人,也难怪他越来越冷情冷性。 听空临说,小主子今日独自一人去见了老爷,回来便一直坐在院子里,不言不语。 若是夫人和老爷都在,就好了,再不济,有个知冷知热的小娘子陪着郎君也好啊。 东叔叹了口气,便见沈三风风火火找来了,于是又松了眉头,招呼道,“三爷,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怕头儿无聊,来陪他喝喝酒嘛。”沈三道。 也就他是金吾卫,长安城通畅无阻,要不然这么晚出门,怕是不知被巡城的逮到哪里去了。 东叔乐呵呵去找酒,又命人上了茶果。 “这折扇从哪来的,怪好看的。”沈三见了季年手中的折扇,边说边伸手想去拿。 谁知季年一下躲开了他的手,将折扇收到袋子里,重新挂回腰间,“喝你的酒。” 沈三摸了摸鼻子,“一把折扇,瞧你宝贝成啥样了。”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凑近季年,“头儿,那天那个傅小娘子是何人?你们似乎很熟啊,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东叔站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心不在焉的样子,暗地里却是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不熟。”季年说道。 虽然他觉得,跟她熟,似乎听起来还不错。 “那你为何一声不吭,便让我们去帮她?明明那天咱们还有正事来着......” 季年冷冷瞥了他一眼,“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警、盗贼、水火、考按疑事,有问题?” 沈三一时语噻,想了想才说道,“这不一样......” “这是头一次,有小娘子能站在你五步之内。” 便是云乐公主,他季行之也是避之不及的,沈三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那天的季年就是不对劲。 沈三见季年不理他,壮着胆子又说道,“头儿,那傅小娘子着实不错,若是你不喜欢,要不介绍给兄弟?” 季年啪的一声放下酒杯,冷冷地道:“别去打扰她。” 沈三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揶揄道:“看把你给急的,那天兄弟们可都瞧见了,你看那小娘子眼神都快要拉丝了,只怕只有你自己没发觉。” “别说做兄弟的没说啊,傅小娘子顾盼生辉,想必不知多少人觊觎着,头儿你要是有意,可得早做打算,不然让人捷足先登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多话。”季年留下两个字,便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慢慢喝了起来。 沈三也知道见好就收,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与季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二人直喝到深夜,东叔才命人将微醺的沈三扶回客房。 季年回了屋,躺在床上,睁开的眼睛一片清明。 沈三的话,轻飘飘地说出来,落在他心中却似有千斤重。 小悍妇可是有些恨嫁的,若是她嫁了人......他也是无所谓的吧? 回了前院的东叔同样因为沈三的话睡不着了。 若是郎君有了心仪的小娘子,他怎么说都要助他把人娶回来的! 傅家小娘子,傅家绣铺,东叔想着到这,又想起来季年房中的屏风该换了,天气凉了,很多家用也该换了。 东叔心里有了主意,这才睡了去。 第49章 给季年做屏风 第二日,东叔起了个大早,遣了几个小厮去打听傅家绣铺,叮嘱他们务必开市前来报。 没到两个时辰,那几个小厮便都回来了。 “傅家一共两个铺子,一个绣铺,在晋昌坊,专营刺绣做的衣物、床品、挂画、经书绣等等,另一家是珠绣铺,在东市,专做珠绣做的精美头面、团扇,华丽的衣物等。” “简而言之,就是绣铺的东西普通人家还买得起,珠绣铺的嘛,绣品华丽异常,价格不菲。” “东叔您打听这个作何?您想去哪一家?”一个小厮问道。 “东市离得不远,先去东市看看,不行再去晋昌坊也使得。”东叔想了想,说道。 说完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说道:“今儿个我瞧着可精神?这身衣服好不好?是不是太亮眼了,要不要换一身?” 站得近的一个小厮说道:“东叔,怪道说您今日怎么穿新衣打扮上了呢,敢情您是去看老相好的?” 东叔眼一瞪,高声道:“去去去,我这是替爷办事去,若是太邋遢,坏了爷的事就不好了。” 虽说对方是个商户之女,门第确实很低,可府上苦无主母久矣,况且只要郎君喜欢,那傅小娘子是个品性纯良的,是何门户又有什么打紧。 不过东叔想了想,转身又回去换了套普通的常服,将身上的配饰也都取下,倒是只如一个普通人家的汉子般。 东叔打定主意,若那傅娘子是个好的,他便替郎君订个屏风什么的,若是不成,他便装作随意看看,后头如何,且看郎君意思。 开市的鼓声一响,东叔带了两个小厮直奔东市。 傅明予正在三楼给小绣娘们讲授技艺,朱娘子过来跟她说道:“东家,楼下有客人指定要见您。” “可知所为何事?”傅明予问道。 “不知,问了没说,瞧着不像是咱店的顾客,却也不像来找茬的,要不我去招呼、打发了?” “不必,来者是客,我去看看。” 傅明予交待了几句,便与朱娘子下了二楼,东叔正在欣赏二楼的绣品,边看边点头。 见傅明予走下楼梯,仪态万千,落落大方,东叔心里一惊,继而又恍然大悟,接着笑道:“傅东家,倒是老朽打扰你了。” 傅明予上前,微微行了个礼,“小店开门迎客,贵客光临,小儿有失远迎,谈何打扰。” “不知小儿可有帮得上贵客的地方?” “傅东家不必客气,”东叔说道,“原是我家郎君屋内的屏风须得换个新的,老朽听说傅家刺绣手艺好,便想着来看看。” “原来如此,若是不赶时间,不如贵客稍坐片刻,我给您介绍介绍,”傅明予引了东叔入座,然后对店内一个绣娘说道,“八娘,奉茶。” “请问贵客可有想要的款式或者绣样?”傅明予问道。 “无,只我家郎君光风霁月,性情高洁,平日里喜静,”东叔想了想,转而笑道,“傅娘子且看着推荐一个。” 傅明予心下想笑,这位客人想必是个忠心护主的,买个屏风,还跟人介绍上他家主子的为人了。 不过她也没往深处想,毕竟知道顾客的为人,她也好推荐符合其风格气质的绣样。 “贵客稍事歇息,用些茶点,待小儿替您粗略描几个屏风样子,您选一选,可好?” “好好好,傅东家妥帖不过,请。”东叔笑道。 傅明予接过朱娘子送过来的纸笔,铺开,想了想,下笔开始描了起来。 趁着傅明予低头专心描画,东叔不着痕迹地打量傅明予,见她长得花容月色,说话温文尔雅,思虑周全,做事又端庄持重,心里愈发觉得好。 待她将描的画放在一旁,接着描其他的样式的时候,东叔拿了描好的画一看,心中更是满意。 谁能想到,一个商户,竟能有如此书画造诣。 待描完最后一张,傅明予说道,“刚才您说,贵府郎君光风霁月,屏风可选雕花镂空的紫檀木、黄花梨或乌木等,刺绣的话,小儿不才,推荐湖光山色、云海日出、锦鲤戏莲、月下雪梅。” “好好好,都好,老朽瞧着这几幅都很不错,不如都做了吧,屏风选上好的紫檀,雕工也不能差了。”东叔说道。 届时做好了,一个季节给郎君换上一个,正好。 “贵府郎君喜静,想必也不喜太过浓丽的色彩,绣线便选用松石绿、浅云白、晴山蓝、秋香色这等清新高雅的配色,您可看这个画册,这样的,您觉得如何?” 傅明予打开画册,指着其中一个屏风样式说道。 东叔看了,点点无比满意说道:“不错,倒是很适合我家郎君,傅东家有心了。” 傅明予问道:“敢问屏风用在何处?屋内多大?屏风有四幅、六幅、八幅,更大的也是有的。” “用十幅的曲屏便好。”季年屋内的屏风也是十幅的。 边上的朱娘子没想到这客人竟真的是来买东西的,心里对自己刚才的想法羞愧不已,往后见了谁都再没生轻视之心,此乃后话不提。 待样式确定下来,傅明予想了想,斟酌着说道:“贵客对我傅家绣铺的肯定,小儿感激不尽,只是若是做四套屏风的话,所需时日不短,且铺里还接了其他单子,您若是急着用,不若先加急做一套,其他的,后头再补给您,您看可好?” 绣铺如今正在赶孟家订的那批货,一时能抽出的人手并不多,能多多接单是好,可若是届时交不出货,得罪了人,便得不偿失了。 看来他们还得再添人。 东叔也知慢工出细活,且这刺绣最是费时,于是说道:“便依傅东家所说,先做那套湖光山色吧。” 傅明予心中舒了口气,“如此,小儿便多谢贵客了。” 东叔道了声无妨,又问道:“傅东家这一手丹青,很是不错,不知师从何人?” 傅明予道:“叫您见笑了,小儿自幼跟家母学刺绣,这画技也是家母所教,愚弟进学后,也曾指点过小儿,是以斗胆在贵客面前献丑了。” “傅东家不必过谦,女子能有这造诣,实属难得,你年纪轻轻,才能兼备却不骄不躁,老朽佩服。” 傅明予笑了笑,将朱娘子送过来的单子看了一眼确认无误,然后递给东叔:“这是屏风的单子,上面写着款式、用料、定金与价格,还有送货时间,您看一下,若是可以,还请您留个地址,届时屏风做好,我们好让人送您府上。” 第50章 犯宵禁 东叔看了看,便在单子上落了款,顺便将定金一并给了,“如此,便辛苦傅东家了。” 东叔说着便站了起来,“今日多有打扰,老朽这便告辞了。” 傅明予接过单子,只见地址那写着“兴道坊玉带街季府”,心中一愣,道:“您是金吾卫季大人府上的?” 东叔装作不解的样子,“正是,傅东家可是认得我家郎君?” 傅明予不答反问,“是季大人要做屏风?” 东叔点点头,“不错,这屏风正是为他所做,傅东家,可是有何不妥?” 傅明予这才摇了摇头,笑道:“若是给季大人做的,那这价格便不对了,您别介意,我给您的价格是傅家统一的定价,可季大人于我有恩,我正愁送他什么谢礼呢,这屏风,便当我送季大人的好了。” 东叔一听,便又来了兴致,重新坐了下来,问道:“哦,傅东家是如何竟识得我家郎君的?” 傅明予给东叔杯子里添了茶,笑着说道:“有一次,我在东市招了贼,是季大人救了我;前几日,我家一个绣娘跟拐子走了,碰巧也是季大人替我解了难,您说,季大人是不是我的恩人?” 东叔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傅家绣铺会送了礼过来,没想到自家郎君如此冷漠的一个人,也会两次出手相助。 还好自己那天没听空临的,将礼退了回去,东叔心里暗暗庆幸。 “竟是如此,倒是想不到傅东家与我家郎君颇有缘分。” 傅明予说道:“可不是,若不是季大人,只怕也没有小儿今日了,是以,这屏风的钱我不能收。” 傅明予说完,便将银票退了回去。 东叔却又将银票递了过去,“欸,傅娘子若是真心感谢我家郎君,日后再见机道谢不迟,这屏风老朽做来也是走中公的账,若是傅娘子不收,老朽却是不好交代。” 傅明予有些犹豫,“这......” 东叔说道:“傅娘子安心收下便是,莫让老朽难做呀,改日再见我家郎君,你再当面谢过也不迟。” “如此,那小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傅明予说道,看来这谢礼还得再想想。 送走了东叔,傅明予回了晋昌坊,交待了屏风的事,又和甘氏傅有余商量买绣娘的事。 到了九月,长安已彻底褪去了暑热,早晚也凉了下来,天儿也黑得早了。 这一日,傅明予听着闭市的鼓声往家赶,却在升平坊西坊门附近被林肃州拦了下来。 因着铺子里忙不过来,她临闭市前让含霜含月送货去了延寿坊,如今车上只有她和赶车的温叔。 傅明予坐在马车里,看着失了往日那意气风发劲儿的林肃州,说道:“不知林郎君贸然拦车,所为何事?” 天有些暗,车厢里又光线不足,林肃州只模模糊糊看到傅明予端坐着,看不清她脸上是何表情,只觉得这样冷淡的语调,叫他心里不舒服极了。 林肃州道:“明予妹妹,我每日等在晋昌坊坊门口,为何你都不肯见我一面?” 傅明予自然知道他每日在北坊门徘徊,所以她都改走东坊门出去了。 傅明予柳眉凝蹙,“林郎君还是叫我傅娘子的好,且我与你毫无瓜葛,实在想不到见你的理由。” 林肃州眼底有些疯狂与痛苦,“明予妹妹,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你知道的,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 “住口!”傅明予心底怒气横生,声音愈发冷硬,“死缠烂打未免有失体面,你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温叔,走。”傅明予说道,然后关了马车门,眼不见为净。 暗中一直观察着这边的梁氏见傅明予无动于衷,心里暗恨,只是想到闭市的鼓声已经停了,倒也安奈住了性子,继续等着。 林肃州张开双臂,站在马车前,“明予妹妹,你若是不下车,我便挡在马车前,你们要走,除非踏着我的身体过去!” 他看准了傅明予对他最是心软,只要自己不让开,他就能见到她。 此刻宵禁已经开始,所有坊门已关闭,在城防眼皮底下,为了不被鞭笞,明予妹妹只能跟他回升平坊,他们今夜闹出了动静,明予妹妹想不嫁给他也不行了。 想到这里,林肃州又往前了一步,更加坚定了绝不让开。 “娘子,您就真看着姑爷将傅娘子骗回林府?她长成那样,只怕......”苏三娘子身边的丫鬟说道。 “不然我能如何?爹爹没宣判,却也没出狱,如今我在林家里外不是人,夫君将傅娘子拐回来也好,到时候他们必不会再日日逮着我说项了。” 苏三娘子主仆二人远远看了一会,转身便回了升平坊。 马车上傅明予心中暗急,鼓声已经停了下来,城防想必已经从北往南开始巡城,再不回去只怕要出事。 “温叔,调头往西再往南,快。”傅明予沉声说道。 “娘子坐好了!”温叔说完,赶了马车便想调头绕开林肃州。 暗处的梁氏看了,立刻冲了出来,远远对着马车说道,“停下来!” 温叔怕伤了人,急急拉停了马车,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对着车厢问道:“娘子,怎么办?” 傅明予打开车门,已经能远远看见一支街使快速朝他们过来,她心中微沉,今晚怕是要栽了。 梁氏自然也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马蹄声,见傅明予已无法再跑,她趁着夜色便往升平坊冲。 升平坊的坊正已被她收买,答应给他们留门,届时林肃州带着傅明予回来,她便闹得邻里皆知。 林肃州跑到马车前面,对傅明予说道:“明予妹妹,城防来了,你快跟我回升平坊避一避吧。” 傅明予看着他,心里恼恨不已,却对温叔道,“温叔,今晚怕是要连累你与我受刑了。” 温叔说道:“娘子快别这么说,我没能将你安全带回家,便已是失职,罪该万死都不为过,区区受刑,何足挂齿!” “好,那咱们便受着!”傅明予说道。 “明予妹妹,你疯啦!犯宵禁,可不止受刑,闹不好要出人命的,你还是快快跟我回去吧,如今长安所有坊门都已关闭,除了升平坊,你无处可去!”林肃州急急说道。 傅明予只在马车内端坐着,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心里暗暗发狠,若是能逃过一劫活下来,今夜之辱,她必定叫林家百倍奉还! 第51章 鞭笞 律法有载:“五更三筹,顺天门击鼓,听人行。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 “犯夜,违者,笞二十。” 大锦朝使左右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巡逻,诸宿卫者,兵杖不得离身。 傅明予想着,若是她和温叔乖乖伏法,认错态度良好,笞二十便也就过去了。 可若想着逃跑躲藏,不说长安108坊的坊门皆已关闭,如今只怕他们动一下,全城的街使都会追逐而来,就地杖杀都是轻的。 看着越来越近的巡城官兵,傅明予不能说不紧张害怕。 林肃州同样心跳如鼓,双腿发软,看着马车内的傅明予,他声音发抖地说道:“明予妹妹你别怕,待会他们问起来,就说咱们是夫妻,你生病了,我们从京郊进城找大夫,耽误出城了。” “明予妹妹,你便依了我吧,我往后一定会待你好的。” 林肃州依然没有放弃要将傅明予的名声彻底败坏了,反正他会好好待她的,且她居于后宅,那些流言蜚语,过一段时间,总会消散的。 今晚他们在城外找个地方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进城,届时明予妹妹只能嫁给他。 想到这里,林肃州感觉又没有那么害怕了。 傅明予瞥了一眼林肃州,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浸了冰吸了霜的冷。 以往是多有眼无珠,才会看上这么个毫无底线的玩意儿! 转眼间,那支巡城官兵便已围住了马车。 执杖官兵身着甲衣,坐在高头大马上,怒喝一声:“你们是何人?为何犯禁?” 傅明予与温叔下了马车,跪在地上。 林肃州同样战战兢兢地跪下,声音颤抖地开口:“官爷......” 傅明予微微提高声音,打断林肃州的话:“各位官爷,民女乃东市傅家珠绣铺的东家,名叫傅明予,家住晋昌坊,今日闭市鼓声一响,民女与家仆便驱车往家赶。” “奈何途径升平坊,被此人拦截下来,纠缠不清,误了回坊的时辰。” “然,民女自知已犯了宵禁,当知罪认罚,只求官爷明察,彻查此人与升平坊坊正,他们沆瀣一气,私开坊门,图谋不轨!” 傅明予指着林肃州一口气说完,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林肃州大惊,“明予妹妹,你胡说......” 骑在马上的沈三与其他官兵互相看了一眼,沈三微微靠近,借着夜色一看,竟是那天遇到的小娘子,头儿的‘心上人’! 沈三对其中一个官兵耳语了几句,那官兵便飞奔离去,沈三这才开口说道:“来人,将他们带回衙门!” 然后便有两个官兵出列,客气地对傅明予与温叔说道:“劳烦二位,上马车,跟上来。” 说完转头便对林肃州上了枷锁,喝道:“走!” 傅明予不明所以,趁着夜色抬头看了看沈三,才发现他们竟然那日替她寻回香芩的官差,是季年的人。 不过自己于他们而言只是个路人,眼下不用上枷锁,还能坐自己的马车到衙门领罚,她便只当是沈三这些官差照顾老弱妇孺。 至于林肃州被绑着,一路跟着快马和马车往衙门,到后来直接被拖着走,她是完全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浅浅出了口气。 那领了沈三这个右金吾卫郎将吩咐的官兵肖五,一口气跑到季府,对季年说道:“头儿,傅小娘子犯了宵禁,沈三爷让我来问您一声,看您是否要......” 那官兵还未说完,季年便一甩衣摆急急从桌后走了出来,“胡闹!” 肖五看着一下子走出去老远的季年,擦了擦汗,“好险,幸好兄弟们认得傅小娘子......” 也幸好,今夜巡城的是沈三爷和他们。 肖五暗暗庆幸,跑着追上了季年。 傅明予一行人到了崇义坊金吾卫卫所,季年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看着傅明予好端端地从马车上下来,即便知道沈三不会拿她如何,季年心中却仍是松了口气。 傅明予见了季年也是一愣,继而想到他是金吾卫的头领,然后脸突然就红了。 倒是要叫他瞧见自己受罚的样子了...... 傅明予下意识地不想让季年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季年朝傅明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后头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林肃州,转身回了卫所。 沈三带着其他官兵,提了林肃州便往另一个方向走。 傅明予看了看季年,又看了看沈三,转身默默跟上了后者。 她只知道,她可以在沈三眼皮底下坦然受罚。可若是季年看着自己,她怕是得羞愤欲死。 沈三一回头,见傅明予跟着自己,又看到堂内季年一脸幽怨地瞪着他们,顿时头大如斗。 “傅娘子,你们往这边走,头儿还在等着你们。”沈三指了指季年的方向道,“我们去的地方,女子不方便进。” 傅明予不得已,只好缓步朝季年走过去。 待进了大堂内,见季年坐在上首看着她,傅明予站在堂下,便要下跪。 “坐。”季年说道。 傅明予动作一僵,不解地抬头看向季年,然后喃喃地道,“季大人,民女知罪......” 季年又道:“无妨,坐下说话。” “如此,民女谢季大人。”傅明予站直了身体,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温叔跟在傅明予身后,有些不明就里,只觉得上首的季大人面冷心热,对自家娘子客客气气的,倒也松了口气。 若是等会受罚,他便求一求季大人,让他同意自己替小娘子受了这二十鞭,也好给家里主君和主母一个交代。 来卫所的路上,肖五便已将傅明予状告林肃州与升平坊坊正勾结之事告诉了季年。 此刻季年看傅明予坐在下首,一脸忐忑不安,于是说道:“放心,我不罚你。” 傅明予愣愣地看向季年,脱口而出问道:“为何?” 说完又觉得懊恼无比,为何自己在季大人面前,总是容易乱了心神,动不动便犯傻。 便是他想对自己网开一面,可经自己这么一问,怕是他也不好再徇私枉法了。 更何况,她于他来说非亲非故,反而是他几次三番帮了自己。 傅明予这个‘为何’同样叫季年愣住了。 自从掌管金吾卫以来,他从来都是秉公执法,从未徇私,便是朝廷官员犯了禁,也是要受罚的。 可今晚他毫不犹豫地便说出了‘我不罚你’这样的话,到底是为何? 第52章 徇私枉法 傅明予与季年此刻一人尴尬,一人苦思冥想,大堂内一时之间针落可闻。 同样呆住了的还有跟在季年身旁的肖五。 他偷偷看了眼季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心里默默叫喊:天啊,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头儿真的有软肋了,他都会徇私枉法了!自己知道了这么多,不会被头儿灭口吧...... 温叔没发现在场几人的心思各异,他听到季年说不罚小娘子,顿时便喜不自胜,上前几步跪了下来,俯身在地,“草民替我家小娘子谢过季大人,草民认罚。” 只要小娘子没事,自己就放心了。 温叔的话叫傅明予与季年都收回了心神,傅明予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便想替温叔求情。 可又想到自己这么做太得寸进尺,叫他为难了,傅明予便开不了口,只能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带下去,鞭二十。”季年意味深长地看着肖五。 “啊?是......是。”肖五硬着头皮回道,然后带温叔退下去了。 待大堂内只剩下季年与傅明予,季年见她站在那呆呆的样子,俏脸因为害羞和紧张而有些微微发红,眼睛也愈发清亮,心中不知为何便松懈了下来。 “坐。”季年又道,“今晚为何晚归了?” 虽说肖五已经将情况告诉了他,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傅明予坐下来,敛了心神,理了理心绪,道:“回大人的话,闭市鼓声一响,民女便启程归家了,只是在途径升平坊时,被新科进士林肃州与其母拦截了下来,是以才误了时辰。” “他母子二人为何拦你?”季年又问,他要确认,是否她真的想惩罚她的竹马,这样他才好‘量刑’。 想到这里,季年又愣了。 他如今为了她,不光徇私枉法,还想公报私仇...... 傅明予听季年这么问,顿时羞愤得面红耳热,在眼前这个清朗如月的男子面前,自己那不堪的过往愈发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季年见她这个样子,只以为她还念着旧情,心中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不想说,便不说。” 傅明予却是迅速调整了心神,说道:“民女与林肃州自小便定了亲,只是几个月前,他见异思迁,另娶了她人。” “民女已清楚表明,与其退亲、恩断义绝,可他竟,竟妄想纳民女为妾,民女与父母自然不依,于是才有了这段时日的纠缠不休,以及今夜拦马车之事。” 傅明予说完,心中也平静了下来。 罢了,名声再坏又怎么样,反正她也没打算嫁人、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的了。 她光明磊落,清清白白,她没有错,所以她也不必背负这莫名的罪恶感与羞耻感。 只是,若不是季年,换了别个审问,她便是羞愤,也不会如此失态难受吧。 季年桌下的手暗暗握了握,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她竟然被欺至此! “他中了进士,也过了释褐试,不日便会派官,只是今夜犯了宵禁,怕是落不着好,”季年说道,“你可愿对他网开一面?” 季年这么问,私心已经昭然若揭。 可他又不得不问,若是她心软,那他便依律行事,往后也再不插手她的事。 季年看着傅明予,只希望她不要叫他失望...... 傅明予没想到季年会这么问,难不成她不追究,林肃州便能落得了好? 可不管他如何,傅明予只知道,她是再也不想瞧见林肃州与梁氏的嘴脸了,更不想他们三天两头便上门恶心她与她的家人一回。 她本不是那等睚眦必报的人,也愿意与人为善、和气生财,可前提是,别人也同样对她报以善意。 林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超过了她能容忍的底线。 “民女不愿,”傅明予坚定地重复道,“季大人,民女不愿,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季年心下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了计较,只暗暗想着,自己碰上了她,才发现有时候想秉公办案也是不能够的。 季年得了傅明予的准话,见天色已晚,想必她也饿了,于是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傅明予下意识地拒绝道:“怎好劳烦季大人......” 季年抬眉看了看她,说道:“你确定不要我送?” 此时此刻的长安,能畅通无阻的人只怕没几个了。 傅明予转过弯来,脸轰的又红了,喃喃地道,“不,不确定......” 季年见她这样,忍不住浅浅扬了扬嘴角,“走吧。” 话说肖五带着温叔到了隔壁的刑房,却是手执鞭子,迟迟下不去手。 他看看周围的兄弟,想着是不是换个人来行刑,他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啊! 不料肖五才看过去,周围那些日日念叨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弟兄便看向了别处,就是不看肖五。 肖五想到刚才头儿那眼神,隔得近,他看得可清楚了,里面有警告,有威胁,有嘱咐,有担忧,可他就是没有看出头儿让他秉公执法的意思来。 眼下这趴在长凳上的仆从,虽说是个犯了宵禁的老仆,可他是傅小娘子家的老仆啊! 算了,这老仆都这么老了,又慈眉善目,认罪态度良好,他肖五一向尊老爱幼,犯人都改过自新了,他便网开一面又如何。 这么想着,肖五挥起鞭子便往温叔背上轻飘飘地甩过去,嘴里又快又大声数着:“一,二,三......” 温叔本来紧绷了身体准备迎接酷刑,奈何几鞭子下去跟挠痒痒似的,于是怔愣着道:“不疼啊,官爷你还可以用力点!” “噗......哈哈哈哈!”周围的金吾卫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只余肖五拿着鞭子,怎么也挥不下去,嘴里却仍然在数:“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行刑完毕,犯人可回去了,”肖五有气无力地说道,“切记以后不可再犯。” 温叔站起来抖了抖衣服,乐呵呵地道:“多谢官爷,草民晓得嘞。” 傅明予与季年出到院子,便见温叔从另一个房子走了出来,于是赶紧上前问道:“温叔,你没事吧?” “娘子,我一点事都没有,”温叔看了眼季年与周围,压低了声音道,“那行刑的官爷跟没吃饭似的,一点都不疼。” 傅明予不由得失笑,却也知是季年暗中关照他们了,心里对季年感激更甚。 第53章 您笑起来很好看 “温叔,我们快些回去吧,爹娘该等急了。”傅明予说道。 温叔应了一声,便要去赶车,却让肖五叫住了。 为了不被巡城的官差查,傅明予坐上了季年的马车,温叔与肖五在外赶车,季年与傅明予坐在车内。 白天热闹非凡的长安城此时彻底肃静了下来,哒哒的马蹄声在夜里异常清晰。 街上时不时传来街使骑马巡城的声音,只是也没有人敢上前探查金吾卫上将军季年的马车。 甚至迎面碰上了,也只留下一句‘季大人好’便走远了。 从崇义坊到晋昌坊,要往南经过五个坊市,傅明予头一次觉得回家的路太过遥远。 如此近距离的与季年面对面坐着,他强大的气势与身上若有似无的冷茶香便充斥了整个车厢。 车内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空气中越安静,傅明予便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让她手脚似乎都无处安放起来。 “咕噜噜......”傅明予的胃在这寂静的夜里,毫无预兆地便唱起了空城计。 傅明予一把按住胃部,尴尬得恨不得立刻从马车里消失,她微微抬了抬眸看了眼季年,红着脸勉强扯出一个笑,“让您见笑了。” 季年看着眼前香靥凝羞、星眸浸水的傅明予,也忍不住绽出了今晚第二个一闪而逝笑容,恰好叫傅明予看见了。 傅明予看着季年,惊艳又稀奇,他竟然笑了! 笑得如同被云层遮住的太阳突然迸发出万丈光辉却又戛然而止,叫她惊叹于那一刹那的绚丽,又失落于这光芒稍纵即逝。 “您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才是。”傅明予脱口而出。 一句话说完,车厢内又安静了下来,傅明予觉得自己一个晚上状况频发、胡话乱飞,干脆扭头看向另一侧,也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季年的耳尖肉眼可见的红了,微微颤抖的手也出卖了他并不如外表平静的内心。 他看着傅明予的侧脸,昏黄的香薰灯光折射在她脸上,似乎绒毛都在发亮。 “先垫垫肚子。”季年将小几上的茶果推到傅明予面前,然后才暗中不断调息,压制自己狂跳的心。 这二十四年来,头一次有人跟他说,让他多笑笑。 可她不知道的是,从知道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亲的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了。 况且,这些年,他作为金吾卫统领,常常在黑夜中游走,为陛下做过许许多多见不得光的事,为这座皇城的安宁手刃过不计其数的破坏者,所以大家才称他‘冷面煞神’。 有时候,他连自己都厌弃这样自己,又冷又硬,充满戾气。 可此刻,如此柔和干净的她,坐在他面前,跟他说,你应该多笑。 他见过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巧笑倩兮的样子,伶牙俐齿的样子,长袖善舞的样子,每一面,都鲜活有趣。可今夜她红着脸跟他说话的样子,最叫他心驰神往。 想到这,季年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晋昌坊也到了。 肖五敲开坊门,出示了一块令牌,便被坊正点头哈腰恭敬地迎了进去。 晋昌坊傅宅内,傅有余与甘氏急的团团转。 坊门关了,宵禁已开始了一个多时辰,可他们半点没有予儿的消息。 便是像以往那样,她在珠绣铺住下,也会提前遣了人回来说一声,不让他们担心。 此刻傅家主仆皆聚在上房内,桌上的饭菜热了冷,冷了热,却是一口没动,众人一脸凝重,谁都没有说话。 甘氏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来焦躁地走来走去,眼见夜色浓了,万籁俱静,自家女儿却音信全无,他们又出不了坊门,甘氏强撑着的精神一下子便泄了下去,眼泪哗啦啦开始流了起来。 “怎么办?予儿是不是出事了?夫君,怎么办?予儿上哪了啊......”甘氏心乱如麻,边哭边说道。 含霜含月见此,啪的跪在甘氏跟前,抽泣着说道:“对不起,夫人,都怪我们,我们应该跟着娘子的......” 当初娘子买下她们,不就是看中她们姐妹二人会功夫、能保护她吗? 可如今不说保护了,她们连人都没看好!便是要送货,大可一个人去便是,偏偏她们一起走开了。 那样娇俏善良的人,若是落到歹徒手里...... 田妈妈和兰叶见此,具都在一旁默默垂泪。 如今宵禁已经开始,除非是凶疾、丧葬、产子,坊正开出文牒,他们才能出坊去找人。 可便是能出去,108坊的坊门和所有城门都已关闭,他们能去哪里找? 傅有余心中同样没底,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害怕与不安道:“夫人莫怕,予儿最是机敏妥帖,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没来得及遣人回来跟我们说,明天一开坊门,咱们就出去找,不行就找官府,让他们帮忙。” “可如此一来,小娘子的名声......”温妈妈喃喃地道,傅明予是她看着长大的啊,她和老温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可是拿傅明予当女儿疼的! “只要我儿平安回来,名声算什么,便是让我即刻死了都成啊!我的予儿......”甘氏捶胸哭道。 就在傅家所有人都聚在上房手足无措、焦灼万分的时候,傅明予到了门口。 温叔上前敲门。 “夫君,我听到有人敲门,是不是我们的予儿回来啦?”甘氏说道。 其他人皆认真听了听,这寂静的夜里,别说敲门声了,便是隔壁夜夜都要痴叫几声的驴都睡了。 傅有余拍了拍甘氏的背,担心地说道:“夫人,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 “不,予儿不回来,我怎么能休息,我不休息,我要等我的予儿......” 甘氏突然又道:“不是,我真的听见敲门声了,一定是予儿回来了!” “我要去看看。”甘氏说完,便飞快往门口跑。 其他人见了,也快速跟了上去。 外面,季年一直在街角的暗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傅明予。 大锦朝男女大防再宽松,深夜男女共乘一车,对傅明予的名声也不好。 虽说暗处有金吾卫的人看着,可季年仍然不敢冒险,于是只能将她送到傅家拐角的无人处,让她披上自己的披风,扮作男子的样子,才将她放下了马车。 第54章 平安归家 此刻温叔在门口敲了几次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人来开门,纳闷地道:“不会是都睡了吧?” 傅明予站在廊下的暗处,低声说道,“应该不会,爹娘没见着我,一定担心坏了,温叔你再敲,若再没回应,便只能爬墙进去了。” 温叔点头称是,举起手刚想再次敲门,便见甘氏从里打开了门。 甘氏看了眼温叔,才转头看向一旁一身黑色披风的傅明予,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她的女儿,于是一把将她拉回大门内,抱住傅明予,便小声哭了起来。 后头跟着的傅有余和其他女使见他们二人回来了,大家重重舒了口气,脸上都是虚惊一场的庆幸。 傅明予知她娘亲这是吓着了,拍了拍甘氏的肩膀轻声道:“阿娘,先回屋。” 不远处的季年看着傅明予被家人簇拥着回了家,默默地在马车上坐了良久,才吩咐肖五驱车回去。 晋昌坊的夜又恢复了宁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了上房,甘氏打量着傅明予身上的男子披风,心里一阵阵发冷。 但见着全须全尾好好站在自己跟前的女儿,她心里仍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其他的,她不在乎。 她长长叹了口气,将傅明予拉到一旁坐下,“予儿,你们没事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坊门都关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夫人,你先让予儿喘口气。” 傅有余又恢复了乐呵呵的性子,“还有温妈妈,劳烦你将菜重新热一热,大家都没吃饭,肯定都饿了。” 温妈妈道:“哎,好的,我这就去。” “我来帮忙。”田妈妈说道。 “还有我。”兰叶也说道。 温叔看着大家忙开了,便也跟着去了厨房,温妈妈是他老伴儿,想必也担心紧了,正好跟她们说说怎么回事。 傅明予见大家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被吓着了?” “可不是,你娘都吓哭几回了。”傅有余笑道。 甘氏瞪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你话多!” “予儿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甘氏催道。 傅明予说道:“今日闭市鼓声一响,我与温叔就往家赶了,只是在经过升平坊的时候,遇到了林肃州与梁氏,被他们拦住了,误了时辰。” “原来竟是他们,可恶!”甘氏怒道,“他们没将你怎么样吧?为何拦你?” 傅明予道:“林肃州怕是魔怔了,他应是想着拖到坊门关了,女儿无处可去,只能随他回升平坊避一避。可女儿要是真进了升平坊,凭梁氏这作妖的手段,女儿岂还有名声可言?” “他们怎敢!”甘氏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这是欺我傅家无人了!” 傅有余拍拍她的手,“夫人别气,先听予儿把话说完。” 甘氏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对,后来呢?” “女儿与温叔本打定主意,宁可犯夜,生受了那二十鞭,也绝不进升平坊。后来,金吾卫的人来了,将女儿与温叔带到了卫所,在那遇到了季大人,他问清楚了缘由,便将我与温叔送了回来。” “所以,你一点事情都没有,对不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甘氏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难怪,这么晚你们还能进坊门,若是季大人,便说得通了。”傅有余说道。 甘氏又问道:“季大人送你们回来,刚才怎么没见人?披风也是他的?” 傅明予点点头:“是,他担心旁人看见,于女儿名声有碍,是以挑了个昏暗无人的地方让我们下车了,披风也是他的。” 甘氏终是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季大人真真是顶好的。” “的确如此。”傅明予应道,若不是他,她只怕这会儿已经挨了二十鞭,这名声也完了。 傅有余想了想问道:“林肃州那厮呢?他见金吾卫过来跑了?他能跑得了?还有梁氏呢?” “没错,这两个鼠辈,我饶不了他们!”甘氏咬牙切齿地道。 傅明予说道:“林肃州也被‘拖’到了卫所,不过到了那,他便让季大人的手下带走了,女儿怀疑他与梁氏买通了升平坊坊正,所以宵禁都开始了他们还有恃无恐。这事想必季大人会命人彻查,不会轻饶了他们。” 甘氏道:“如此便好,可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他们以为我傅家还是那等人人可欺、忍气吞声的!” 傅有余也无比赞同,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们不主动找事,却也不是那等怕事的孬种。这次不将他们打怕,下次他们还敢犯上来。 便是为着予儿,他们也绝对不能再忍让。 傅家热热闹闹吃了个晚饭,这才各自去歇了。 傅有余与甘氏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仍是心有余悸。 “林肃州不能再留在长安了,还有梁氏,不然下次不知道他们还会作什么妖。”甘氏说道。 傅有余侧身看着自己的妻子,“明日我便去找青大人,务必让林肃州外派到那苦寒之地去不可。” “还有,咱们不能再拿今夜他犯宵禁这事说项,就怕他们狗急跳墙,连累了予儿,”甘氏恨恨道,“说到底,还是穿鞋的怕了光脚的!” 傅有余说道:“无妨,只要林肃州外派,梁氏这个以儿子为命的人,定然会跟着走马上任,他们离开长安,想回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就是可惜了,青大人那样一个人情,咱们要拿来对付这两只臭虫!” 甘氏叹息道:“我一直想着让青大人提携提携明初的,他明年就下场了,若是考上,凭着这人情与青大人的地位,明初说不定能进翰林院。” 八年前的上巳节,他们在曲江救了落水的年仅五岁的青小郎君一命,青大人便许了他们一个承诺。 这么多年过去了,青夫人还年年送了礼来,想必这个情他们是没忘的。 傅有余说道:“这有什么,咱们要相信明初,他若是有实力,自然会遇见伯乐,若是没点真本事,咱让青大人提携他,不是强人所难嘛。” “且咱们也不能太过挟恩图报了,青大人作为吏部尚书,林肃州这事恰好在他能力范围内,不会叫他为难,同时也抵消欠了咱们的人情,皆大欢喜不是。” “夫君说得对,咱们识相,没有狮子大开口,日后青大人便不会提携明初,起码也不会给他穿小鞋就是了。” 解决了林肃州的事,甘氏一脸兴奋地道:“夫君,仲秋那日栖云先生说了,予儿的姻缘,要留意身边之人,我思来想去,这人除了孟二郎君,说不准是季大人啊!” 傅有余:......他要怎么委婉地让爱妻知道,季大人是可以尚公主的。 被‘点名’了的季年此时同样躺在床上,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将傅明予从自己的脑中拿出去...... 第55章 季年出手整治林肃州 不过没等季年想到办法,空临便来敲门说道:“爷,沈三爷过来了。” “进来。”季年边说边坐了起来,随意披了个披风,头发也都没有挽起来,倒是让他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些慵懒与随意。 “头儿,林肃州招了,是其母梁氏出的主意,她花二百两银子买通了升平坊坊正,让坊正答应替林肃州留门一刻钟。”沈三说道。 “可有屈打成招?”季年问道。 沈三不屑地道:“没有,只将他带到刑房,看了几个刑具,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孬得很。” “不过犯夜的二十鞭可是实实在在打了的。”沈三想到林肃州那不中用的样子,脸上更加不屑了。 季年又道:“你即刻让人去将升平坊内武候铺、坊正和其他官吏都拿下拷问,还有林家那一家子,找人看住他们,不要让他们乱说话,直到他们离开长安。” “另外,让肖五带两个人,专门负责在东市巡查,尤其是宵禁后。”季年想了想又补充道。 “头儿放心,我明白,”沈三不知死活地回:“你便直说让肖五暗中保护傅小娘子不就成了。” 沈三凑近季年,一脸坏笑地道:“你如此劳心劳力,是不是对傅小娘子有意思?” 沈三与季年算是同病相怜,甚至沈三更惨一点,他出生便父母双亡了。且他二人又一起共事了好多年,是以别人怕季年,沈三可不怕。 季年理所当然地道:“除暴安良,廓清寰宇,仅此而已。” 沈三满脸不信,“男未婚女未嫁,你若是有那个心,我叫上东叔,备好礼,上门替你求亲!” 季年瞥了沈三一眼,径直走向床边,解了披风便躺了下去,背对着沈三,“多事,睡了。” 他这样的不祥之人,便是喜欢又如何? 第二天,傅有余估摸着青誉下朝了,才提了厚礼,直奔青府。 青誉见了傅有余,心知自己好几年前许下的承诺今日终于要给人家兑现了,感慨这人情债还清了也好,可又担心傅家提出的要求太高自己做不到。 不过傅有余到底救了自己的小儿子一命,且这几年傅家也都极为识趣,并不以恩人自居,且也不主动来往,都是他们年节问候送礼了,他们才中规中矩地回礼。 思及此,青誉客客气气地让傅有余坐下,并命人奉了茶,寒暄几句才问道:“傅老弟难得登门,可是有什么事需要青某出面的吗?” 傅有余道:“青大人既问到,傅某便也不拐弯抹角了,今日厚着脸皮登门,确实是想求青大人帮个忙。” “傅老弟有话不妨直说,若是青某能帮得上忙,必不推辞。”青誉回道。 傅有余道:“今年春闱,有个考生叫林肃州,中了二甲一百四十九名,且前段时间已过了吏部的释褐试,其岳丈乃大人的属下、原吏部侍郎苏奉。” “傅某斗胆,求青大人将此子外派,远离长安。” “林肃州?今日官家已下口谕,任命他为安南都护府谅州武兴县县尉,即日启程上任,这会儿想必任命诏书已经送到升平坊了。”青誉说道。 “此事当真?”傅有余吃惊万分,“六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选用,这县尉乃从九品下,为何官家会过问?” “我只听说是金吾卫季将军亲自向官家请示,连带苏奉也一并流放到谅州。至于其中缘由,我也不得而知了。”青誉说道。 “原来如此,”傅有余知晓了其中的缘由,心情也轻松了下来,“若是如此,傅某已无所求,今日情况不明,贸贸然上门,倒是白白叨扰青大人了。” 如今他傅家承了季大人诸多恩情,倒是不知如何才可回报一二了。 也不知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出手帮忙,大抵是为了整顿朝纲吧,傅有余想。 青誉:“嗳,傅老弟何必如此客套,你救了犬子,便是犬子的恩人,青某本就欠着傅老弟天大的人情。” 若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跟你说,你于他有恩,可不是让你以恩人自居的,而是提醒你不要得寸进尺、毫无边界感。 你越有分寸,把握好尺度,别人才会越承你的情。 这是傅有余的处事哲学。 他混迹坊肆,自然是世故圆滑的人精,“青大人无需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人不欠傅家什么,如今傅某心中所求已解决,这便不打扰大人了。” 傅有余说着,便站了起来,打算回去告诉甘氏这一好消息。 “傅老弟稍作一会儿,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你头一回登门,眼下饭点已到,内子吩咐青某,务必留你吃个便饭才行。”青誉说道。 傅有余面露难色,“这......” “快坐,你还未说,为何要将林肃州调离长安呢?” 傅有余无法,只得坐了回去。 “不瞒大人说,林肃州原与小女定过亲,只不过他后来退亲另娶了苏奉之女。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结亲不是结怨,可那林肃州与梁氏竟妄想纳小女为妾,并且几次三番对小女言语不端,小女一向端庄守礼,实在不堪其扰。” “也怪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虽说平日对小女约束甚严,她身边也跟着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女使,可百密也有一疏的时候,小女在东市开了个珠绣铺,为着她的名声与安全,是以傅某今日才舔着脸登门,想从源头彻底解决此事。” “今日所作所为,皆出于傅某的私心,实感无奈又羞愧。” 自家女儿被退亲以及在东市开铺子的事,熟人之间人尽皆知,是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没提昨晚予儿被林肃州拦马车的事。 青誉这才得知傅有余今日上门求助,竟是因为想给女儿讨个公道,皆出于拳拳父爱,并不打算借机讨要什么好处。 为人父者,便是出于私心,为自家儿女谋划再多,这也无可厚非。 况且傅有余并没有直接求他断了林肃州的仕途,只是想将他外放而已,且照林肃州的情况,他原本十有八九也是要外放的。 敬妻爱子,有分寸,这是今日青誉对傅有余的评价。 “傅老弟一片慈心,叫青某刮目相看。”青誉十分诚恳地说道。 青誉与傅有余又在书房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又一起用了午饭,才让他回去了。 第56章 季大人是不是看上予儿了 傅有余一走,青夫人便来了书房,“老爷,傅家此次上门,是不是有事求咱们了?可有让您为难?” 青誉将傅有余的来意说了一遍,才道:“这傅家,倒是知进退、有分寸的。” 青夫人也附和道:“确实如此, 没想到七八年过去了,他们如今会为着傅小娘子这点小事才求上门,想来这么多年他们并没有打算携恩图报。” “我想也是,刚才听他说,他家哥儿跟着白沙书院的柳先生读书,明年便要下场了,我让他改天带着他家哥儿上门,若是那哥儿是个可造之材,我照看一二也无妨。” “如此也好,咱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家,傅家救了我儿,老爷您适当提携提携其子,也是应该的,而且柳先生的弟子,想来差不了。” 傅有余和甘氏此时自然不知,他们一念之间便给傅明初留了条后路。 傅有余回到家,甘氏同样第一时间便拉着他问,“怎么样,青大人愿意帮咱们吗?” 傅有余长长舒了口气,“青大人愿不愿意我不知道,季大人倒是愿意的,且他已经帮咱们解决了。” 甘氏不解地道:“什么意思,季大人帮忙解决了?” “可不是,青大人同我说,今天一早,林肃州便已被官家任命为安南都护府谅州武兴县县尉,而且苏奉也被流放到谅州,夫人,你不觉得,这个安排很妙吗?”傅有余越想越满意。 “妙,简直太妙了!” 甘氏抚掌而笑,“西南湿热,多山林瘴气,林肃州外派到那,天长路远,梁氏必放心不下她唯一的儿子,八成会跟着他走马上任。” “若是苏奉没被流放到安南都护府,苏三娘子应该会与林肃州和离,可偏偏苏奉被流放到那了,那苏家定不同意苏三娘子和离,甚至还会要求她与林肃州一同上任,毕竟林肃州如今再怎么样也是个官,多少可以照顾苏奉一二......” 傅有余接着道:“至此,林肃州,梁氏,苏三娘子,这些伤害过予儿的人,可都不在长安了。” 林肃州是个有脑子的,不然也不会一路过关斩将考上进士,还一次便通过了释褐试。 若他从此修身养性,安安分分做事,为民请命,他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长安。 可难就难在,林肃州对梁氏算得上是言听计从,而梁氏又是个短视势利又厉害的,但至于他们在西南会闹成什么样,他们就不关心了。 “季大人这一招实在是妙极,妙极!”甘氏无比满意地笑道。 “你说,季大人这么帮我们,处处思虑周全,是不是看上咱们予儿了?”甘氏想了想,凑近傅有余,低声说道。 傅有余不假思索地回:“我觉得他只是在替官家整顿朝纲,锄强扶弱。” 毕竟苏奉是犯了事的,而且林肃州又犯了夜,与其母贿赂坊正,图谋不轨。 季年身份多特别啊,这长安能配得上他的,只怕数都数得过来。虽然自家予儿也很优秀,但到底输在了出身上。 官家是将季年当儿子教养的,官家有可能会疑心各个皇子,但却不会疑心季年。 因为季年不光能力出众,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孤臣,身后无一人不说,还不会站队,跟朝中谁都不往来。 他的亲事,说不得官家都会过问,岂是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能想的。 甘氏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甘氏自然也知道季年是他们高攀不起的,不过嘛,女人在感情方面,总是抱了些浪漫幻想的。 “话说季大人府上订的那四个屏风,我得盯着她们好好做才行,”甘氏说着便站了起来,“不,我得亲自给他做!” 待到了十月,长安的天儿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傅明予依旧忙进忙出,没一天闲下来的时候。 长安的娘子们对珠绣的热爱远超她的想象,也因着唐欣然和孟嘉乐孟嘉欣的带动,大锦朝最有权有势有钱的两个阶层对傅家新出的绣品趋之若鹜,如今珠绣铺的订单是多到做不完的地步了,连带晋昌坊绣铺的生意都好上了许多。 傅家绣铺与珠绣铺又买了一百多个绣娘,并在东市彩帛巷里租了个大院子安排这些新绣娘。 傅明予如今除了设计新的绣品,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教这批新绣娘针法,甚至吃住都在一块,连晋昌坊也不是每日都回去了。 便是当初她亲自给季年设计的第一套湖光山色的屏风做成了,她都没有见到,便直接送到了季年屋里。 这一日季年忙完,又准备在书房歇下。 长安十月的夜晚已经寒气逼人,东叔犹豫再三,才对季年道:“爷好久不回房歇息了,今日时间尚早,不如回后院,奴才命人烧了地龙,这会想必已经暖起来了。” 最主要的是,傅娘子做的屏风已经送过来了,可他总是不回房,什么时候才能看见? “不冷。”季年说道。 习武之人,阳气本就比常人足,且季年又人高马大的,便是寒冬腊月,也少有要烧地龙的时候,怎么如今才十月,东叔便婆婆妈妈起来了? “我让人给爷备了热水,您泡一泡再睡也好。”东叔不死心地道。 季年回道:“洗过了。” 东叔还是站着不走,硬着头皮道:“爷,您的卧房我让人换了新屏风,您回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季年准备躺下,想也不想便道:“合。” “......”东叔简直欲哭无泪,他干脆直接说道:“爷,回房吧,屏风是傅家绣铺做的。” “......知道了。”季年愣了愣才说道,然后便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东叔见季年无动于衷,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季年对傅小娘子并不做他想,于是只能讪讪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季年在他离开后,便悄无声息地回了后院的卧房。 屋里那幅绣了湖光山色的屏风代替了原来的旧屏风,静静地摆在床的不远处,季年躺在床上,侧着身子便能看见。 屏风上波光明净的湖、层叠巍峨的山、透过云霞折射出来的万丈光芒,竟无一不好看。 那小悍妇想必是知道自己的喜好的,不管是折扇还是屏风,都做得甚合他意。 画家一笔,绣娘千针,也不知她练了多久,才练就了这无与伦比的手艺。 第57章 林肃州离开长安 林肃州上任这一天,甘氏料到他们要从启夏门出城,便早早等在了晋昌坊东坊门口。 她必须要看着梁氏是跟着林肃州走了才安心,她那样坏心的一个人,若是还留在长安,往后还不知会折腾出什么。 甘氏在坊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林家的车马晃悠悠打北边下来。 看到林肃州的小厮、梁氏跟前得用的丫鬟都坐在马车前,甘氏便确定梁氏是真的要跟着林肃州前往谅州了。 甘氏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甘清瑶,你也是来看我们笑话的吗?”梁氏拉起了车帘子,叫住了往坊内走的甘氏。 “我若说不是,你们定然不信,那便是吧。”甘清瑶回头,无所谓地道。 “甘清瑶,你总是这样,在我面前高人一等的样子是做给谁看?你有什么得意的?你的女儿嫁不出去,你儿子也比不上我家肃州,今日我儿是县尉,明日便能调回长安做京官,你且等着瞧!”梁氏激动地道。 甘清瑶耸耸肩,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那我便等着。” “娘,你能不能别闹了?”林肃州从车窗外探出头来,回头对梁氏说道。 梁氏大声道:“肃州,这些日子我们日日上门,放低姿态求他们,可我们吃了多少闭门羹和挂落?他们半点情分不念,今日还巴巴在这等着看我们笑话!” “梁氏,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能作且愚昧?”甘氏气笑了,“背信弃义退亲的是你们,痴心妄想纳妾的是你们,不要脸面死缠烂打的也是你们。” “你们娶高门媳妇,不就是想着她能拉林肃州一把吗?我若告诉你,我们于吏部尚书青大人有恩,当初本想着两个孩子成亲后,我们便求青大人提携提携林肃州,待他在朝堂站稳脚跟,以后便能帮扶我家明初,至此,傅林两家便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你们是不是更后悔退亲了?” “可惜你们鼠目寸光,急于求成,背信弃义,才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在谅州好好反省反省吧!” 甘氏本来不打算说这些,可梁氏不知悔改,她便要往他们伤口上洒一把盐。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本可以’,梁氏如今知道自己的儿子错过了什么,想必在谅州的日日夜夜,都不会好过吧。 看着他们怔愣的样子,甘氏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启夏门,林肃州才从甘氏的话中回过神来。 他呆呆地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长安,那里有他的朋友同窗,有他日夜苦读的记忆,更有他的青梅,有他从小到大的期盼与向往。 他本可以娶了他的梦想的,他本可以的。 他本可以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他本可以的。 可他从什么时候起,便背离了初衷,变得汲汲营营起来的呢? 林肃州看了一眼旁边诚惶诚恐的苏三娘子,颤抖着声音问道:“当初你是看上我什么呢?” “我,我,我......”苏三娘子同样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能怎么说呢?说她不孕,说她贪慕他俊逸非凡,说她图他好拿捏? 她现在还能坐在他的马车里,而她的爹爹,却是被官差押着一步一步跟在后头。 她若是说了,她和爹爹今后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如今当然清楚地知道强扭的瓜真的不甜,若父亲没有流放到谅州,她本可以和离,脱离了这苦海的。 谁曾想到,当初他们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这天灾人祸。 苏珉溪现在无比羡慕傅明予,她不仅安然无恙,成了他永恒的白月光,还是横亘在他们夫妻当中的天河。 她和林肃州,怕是永远都绕不过这条天河了,苏珉溪想。 林肃州看着泪流满面的苏珉溪,他本也不指望她会说什么。 且不管她看上他什么,他那时却是实实在在贪图了她娘家的势力的,虽然这势力倒得太快太突然。 想来这都是对他背信弃义的惩罚和报应吧。 林肃州一家子在前往谅州的路上如何想,长安城里除了留下来打理家业的林远平,再无一人关心。 傅明予更加不关心,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知道,没了林家三天两头的骚扰,她又过上了清静又忙碌的日子,而她享受这忙碌又充实的每一刻。 离孟嘉乐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当初孟家订购的台屏、刺绣画、经书佛像,曲屏坐屏,还有团扇,也都准备得差不多,陆陆续续送到了孟府,投入了使用中。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孟嘉乐出嫁的日子。 十一月初八,天气晴,冷,宜嫁娶。 傅明予一大早便到了永宁坊,在孟嘉乐的闺房见到了不少熟人,且大多都是因着她的绣品而结识的。 孟嘉乐此刻已经上好了妆,换上了喜服,众人正围着她,讨论今日她的妆容和嫁衣。 “明予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孟嘉乐见傅明予走进来,说道,“你如今是大老板了,想见你一面,还得成个亲才行。” 孟嘉乐的话叫屋内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明予也跟着笑,“我看看是哪个新嫁娘话这么多的。” 傅明予边说边走到孟嘉乐跟前,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送给你的,嘉乐妹妹,贺而新婚,白首齐眉鸳鸯比翼,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谢谢明予姐姐,”孟嘉乐接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锦盒,见里面竟是一套珠绣头面,头冠、梳背、步摇、钗子、耳坠、臂钏,不一而足。 与时下的金银首饰不同,这套珠绣头面更显得华丽繁复、制作精美。 若不是已经梳好了头,今日的头冠也是搭配喜服的,孟嘉乐便要试上一试了。 “谢谢明予姐姐,我很喜欢。”孟嘉乐笑着说道,然后将锦盒交给身边的丫鬟。 众人也都瞧见了那锦盒,“嘉乐,不如给我们观赏观赏,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傅老板做的全套头面。” “就是,给我们开开眼,我订的那套,傅老板想来还没开始做呢。” “我比你早订了十多天,我的都还没做呢,你不用着急。” 第58章 孟嘉乐出嫁,傅家绣铺扬名 傅明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了各位,实在是珠绣铺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不过大家放心,这种情况很快便会好起来了,傅家的绣娘都就位了。” “好饭不怕晚,我且等得,能在年前拿到就成,到时串门我也好戴上显摆显摆。”一个爽朗的娘子说道。 傅明予说道:“没问题,在座各位在我家珠绣铺定的绣品,明予一定在年前给到各位。” 人群中有人说道:“傅老板,你可得保证品质啊。” “这是自然的,明予不会做那自砸招牌的事,且傅家珠绣铺的饰品,可终生免费维护,各位请放心。” 大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话,又一个小娘子红着脸问道:“傅老板,如嘉乐这样的嫁衣,做一套要多久?我明年的婚期。” “没看到嘉乐的嫁衣便算了,如今见着了,才发觉我自己绣的是什么玩意儿啊,不绣了不绣了,见不得人!” “嘉乐嫁衣上的各色珠子可太美了,堪比夜晚的星空,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做呢。” “咱们便是想到,也得有傅老板的巧思与手艺才行啊。” “这倒也是......” 说到衣服饰品,就没有几个女子不兴奋的。 一人说起这事,屋内其他小娘子便又七嘴八舌参与进来。 傅明予不好在孟嘉乐的婚礼上说太多自家生意的事,“今日是嘉乐的大喜之日,咱们不说这些,改日各位可到东市找我,我给你们量体设计便是。” “好,那便说定了啊。”有人应道。 “无妨啊,咱们这样漂亮的小娘子聚在一起,可不就是讨论这些美好的物事,况且我身上这件嫁衣,可算得上长安第一了吧,”孟嘉乐正说道兴奋处,“你们别瞧我嫁人了便不带我玩了啊,下次去东市,大家一起。” “只怕你家何典事不舍得让你出来呢。”大家打趣道。 “他敢!”孟嘉乐羞红了脸,惹得众人又是大笑。 大锦朝女子崇尚华丽,爱美,也热情奔放,这一屋子的佳丽说说笑笑,惹得其他宾客频频相顾,聚到一起。 孟嘉欣与她的婆母也来了,老人家拉着傅明予的手上下打量,不停点头笑道:“是个好孩子,模样好,性子也好,这一手女红更是无人能比。” 傅明予道:“陈老夫人过奖了,小儿愧不敢当。” “我说你当得便当得,我那儿媳妇是个有孝心的,上次那个经书绣,还有你做的抹额,样样都是好的,我说要当面感谢你,一直没找着机会。” “老夫人喜欢便好,”傅明予柔柔地道:“嘉欣姐姐蕙质兰心,孝顺有加,老夫人又对小辈们多有爱护提点,爱屋及乌,明予也跟着沾光受益了。” “这孩子就是嘴甜,不怪大家都说她好。”陈夫人拍着她的手,跟旁边的人笑着说道,“大家且看看,各个屋子都有傅家的绣品,也不知是怎样有福气的人家,竟教出了她这么个宝贝疙瘩。” 一时之间,大家又是一番你来我往。 傅明予只觉得今日见着的各家主母看她的眼神都太热情,竟叫有些不习惯。 好在没多久新郎官便上门迎亲了,于是大家又一窝蜂到垂花门那堵门,轮流上阵出题为难新郎官,说不出的热闹与喜庆。 待到孟嘉乐一身喜服、团扇遮面出现在众人面前,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感叹声,紧接着便是热烈讨论嘉乐今天的妆容与服饰。 待得知嫁衣和团扇出自傅家绣铺,等新娘子出了门,傅明予又被团团围住了。 与傅明予当初料想的不错,孟嘉乐穿着她亲自做的嫁衣,确实替傅家绣铺传扬了美名。 长安人喜奢华贵气,孟嘉乐本就长得高挑大气,又金屋银屋里娇养出了一身的贵气与娇俏,将傅明予做的嫁衣一穿,午后的阳光折射在她身上,便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此后,傅家绣铺真真是美名传播,在长安立足到了不败之地,傅氏嫁衣风靡了上百年,此乃后话不提。 孟禀书今日见到傅明予,见她在众人面前言笑晏晏,游刃有余,那些当家主母看她眼神热烈,顿时危机感重重。 待到宾客尽散,孟夫人万氏忙得腰腿酸痛,正准备歇下,丫鬟却道孟禀书急急来找。 “阿娘,原先你让儿子不急,等五妹妹出嫁后,便替儿子求娶明予妹妹,你都没忘吧?”孟禀书道。 “自然没忘,但这事能不能明日再说,娘今日累得很。”万氏打着哈欠道。 “阿娘,不如明日你便备礼,到傅家走一趟,探探傅家口风?”孟禀书道。 “胡闹,哪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刚嫁,就又给儿子说亲的?不说这不合礼数,便是再急,也不该这个时候提,且家里还要连摆三日流水宴,三天后又是嘉乐回门,接着是年关,一溜儿的节,你的事怎么着都得等到年后再说。” “娘,儿子这不是怕明予妹妹被其他人娶走了嘛......”孟禀书头一次对自己没信心。 以往都是女子追着他跑,他只要勾勾手指,多的是小娘子投怀送抱。 可如今傅明予眼里没有他,平日里她又忙得不见人影,十次去绣铺找她,他有九次见不着人的。 便是见着了,也只是匆匆一暼,她便又回去忙了,叫他如何不急。 不过好就好在,傅明予眼里不光没有他,也没有任何其他郎君。 “缘分的事谁也说不准,是你的便是你的,多久都在那,不是你的,你便明日就上门提亲,她也不见得就会点头,”万氏强忍着困意说道:“明予这丫头是很好,娘也很喜欢,很满意,但是老二,这事真急不来。” 万氏道,“快回去,娘真的要睡了。” 孟禀书也心知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可五妹妹都出嫁了,明予妹妹现在又倍受欢迎,知道她的人都对她交口称赞,他怕再拖下去,就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娘,那最迟年后,年后你可得马上就替儿子办了这事哦。”孟禀书再三交待道。 可孟禀书没想到的是,晚上一两个月,有可能就是晚了一辈子。 往后很多年,他都在想,若是他早早便表露心迹,死皮赖脸围着她转,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第59章 大不了招婿 自傅明予从孟家喜宴上回来,甘氏便发现,不光铺子的生意更加好了,还多了许多打听傅明予的人家,甚至是直接上门提亲的媒人。 生意好不好甘氏一点都不担心,她本就对自家的绣品及女儿的针法信心十足。 但是如今她女儿的好终于叫人看见、赏识了,可比日进斗金都让她高兴。 因着这个,近来她整日精神抖擞,兴致勃勃,与各个媒人周旋。 今日是李员外之子,明日是黄千户的侄子,后日是张工匠的表兄...... 这些郎君一听,还都挺不错,有富商、有军籍、有手艺人,叫甘氏很是满意,只恨不得即刻将这些人打听清楚,好将好事定下来。 甘氏与温妈妈田妈妈千挑万选,选了几个条件最好的郎君,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暗中打听男方的为人,只待过了她们这一关,便让予儿知晓,由她决定选哪个。 一开始,甘氏几人还兴致高昂,可跑了几天才发现,媒人吹上天的好郎君,跟她亲自去打听来的,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些郎君,有家里条件确实不错的、婆母也好相处的,可惜是个鳏夫;有些地位的又没娶妻的,却养了通房小妾;条件好后院也干净的,样貌实在太过普通;有样样都好挑不出毛病的,却是奔着傅家刺绣的针法去的...... 看来看去,甘氏的脸一天比一天黑,最后干脆直接打了退堂鼓,再不想自己气自己了。 这天,傅明予又歇在了珠绣铺,傅明初在学院也因着春闱近了,由每旬一休变成了每月一休,家里就剩甘氏与傅有余两个。 甘氏叹息道:“当初栖云先生说,予儿红鸾星已动,要多多留意身边之人,也不知这人到底是谁?” 傅有余道:“我看你最近不是都在忙活这个吗,如今看来,是不大顺利了。” 甘氏现在听不得这话,一听便满腹的牢骚。 “原先我想着,咱们识得的郎君,最好的便是孟二郎君与季大人了。可孟二郎君若是对予儿有意,只怕孟家早就派人上门提亲了;季大人倒是更好,媳妇不用事姑舅,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只可惜他身份太贵重,门不当户不对。” “这便罢了,如今咱家绣铺生意打开了,识得的人也多了起来,还有上门说亲的,我本也不急的,可这个月来,那些媒婆、还有托了关系上门来打听予儿的,背后的郎君竟没一个长进的!” 甘氏抱怨道,“好茶招待了几斤,好礼送了不少,都着了信口开河的人的道了,连个响儿都没听着!” 傅有余哑然失笑,“你不说不急嘛,如今我看你倒是急得很,且予儿都没说话,你自个忙活个啥?再说,媒婆嘴里的话,信个三分都嫌多,你还能不清楚?” 甘氏道:“我如何不懂?我一开始是真不急,可当我发现这些年纪合适的郎君,不是这不行便是那不好,要不就是贪图我傅家这点子手艺的,我还能淡定便怪了!” “那些好人家的郎君娘子,哪个不是十五六岁便定了亲的,二十多岁的,有的都当上鳏夫了!” “这话我就跟你说说,予儿跟前我是不敢提的,”甘氏叹了口气,“咱们闺女出了年便二十一了,便是长得貌美如花,技多压身,可上门求娶的,不是死了婆娘的,便是有这个那个不足之处的。” “若咱们予儿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身无长物,我倒也能妥协一二,可咱们予儿多好多水灵啊,若不是被耽误了......”甘氏说道这里,想到林肃州的为人,又道,“唉,都是命!” 傅有余道:“这是老天爷替咱们把关呢,正因为林肃州配不上予儿,所以老天爷才安排了这一切。” 甘氏道:“那老天爷有没有安排个好的郎君等着予儿啊?” “自是有的。”傅有余毫不犹豫,“夫人且放宽心,大不了咱们养她一辈子。” “如今你我尚能给她提供庇护,我也相信明初会保护予儿,可咱们百年之后呢?明初娶妻生子有了他的小家之后呢?届时予儿怎么办?”甘氏说着眼眶便红了。 “唉,夫人你的担心为夫都懂,”傅有余赶紧劝道,“我这不是说说而已嘛,再说,你这些日子不是都在打听吗,我就不信,十个百个中,就没有一个是好的,若是真没有合适的,那咱们大不了给予儿招婿,将人放咱们眼皮底下看着,谁也欺负不了她,你看好不好?” 甘氏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长安的郎君不行,还有进京赶考的书生啊!马上就过年了,届时夫君和明初还得多多留意那些驿馆客栈,若是人品好、家世清白的,穷点也没关系,咱家如今不缺钱!” “不过那人不管考不考得上,他都得留在长安,反正予儿不能离得太远了。”要不然她过得好过得不好也没个帮衬她的人。 她是个幸运的,夫君爱重她,儿女也都懂事孝顺,姑舅在世时也都宽和开明,待她如亲生女儿般。虽说娘家离得远,可除了在予儿姻缘这一事上,她这辈子便没有不如意的时候。 现在她就希望给予儿找个像她爹这样可靠的,不能再差了! 傅有余见甘氏又恢复了精神与斗志,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要说他傅有余也算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唯一害怕的就是妻子与女儿的眼泪。 女儿倒好,是个心性坚定,轻易不会眼红的小娘子,可妻子不一样啊,妻子可比女儿要娇气多了。 傅明予在东市,丝毫不知她爹娘为她的事操心。 她现在有事可忙,进项喜人,傅明予恨不得会分身之术,除了愁不能按时交货,哪里会想其他事。 “东家,铺子里有个叫文娘子的找您。” 傅明予正在财帛巷租来的院子里教小绣娘们,珠绣铺的八娘过来说道。 “好,叫她稍等一会儿,我马上来。”傅明予应道,然后转头对小绣娘们说:“天冷了,你们记得不要冷着自己,护好双手,多抹些手脂,千万别叫长冻疮了,行了,你们先歇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第60章 想娶媳妇儿了 傅明予回到珠绣铺,上了楼,文心便走过来拉住她了,“可有耽误你做事?” “没有,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傅明予见她身边还有一位打扮得体的妇人,与文心有六七分相像,“这位可是文夫人?” “正是,傅娘子,这是我娘,”文心说道,“娘,这是傅娘子,那天在嘉乐的婚礼上您也见过了。” “文夫人好,”傅明予说道,“您请坐。” 文夫人道:“哎,傅东家不必客气,我早就想来看看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心儿说要出来走走,我便与她过来了。” “傅娘子,离我成亲还有八个月,你可能为我做一套喜服?像嘉乐那样的,多多用珠绣。” 文心本来准备了自己的喜服,可那天她看到孟嘉乐的样子,与家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做一套。 这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她想要尽善尽美。 傅明予想了一下,“时间稍微紧了些,不过也不妨事,只是你为何要重新做喜服?” “傅东家,不瞒你说,是我叫她换的,”文夫人说道,“你想必也知道,心儿要嫁到陈州去,陈州远离长安,陆路水路最快也要走上大半个月。” “这女子嫁人,又是远嫁,想要在夫家站稳脚跟,除了自己立得起来,夫君爱重,还得看娘家的态度与实力。” “夫人爱女心切,思虑周全,文娘子是个有福气的,夫人大可放心。”傅明予笑道。 “若是心儿能有傅东家一半能干,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可她整天只知道傻乐,我也只能趁着她还未出嫁,多为她筹谋几分。” “娘......”文心有些不好意思,又生出一些对未来的不安。 “瞧我,跟你们两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文夫人转了话题,“今日来,除了想请傅东家替心儿做喜服,便是问问傅东家,可有意愿在陈州开一家傅家绣品店?” 傅明予心下一动,“小儿愿闻其详。” “我文家做的是米粮生意,可心儿偏偏对这个不感兴趣,只好衣饰头面这些小娘子都喜欢的物什,傅家绣铺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不到几个月便风靡长安,足见傅东家经营方面的天赋。” 文夫人喝了口茶接着道:“我想着,我文家一个月有几趟商队来往长安与陈州,若是我给心儿在陈州开个绣品铺,傅东家可有意供货?” 将自家绣品销往大江南北是她的目标,不想如今这么快便迈出了第一步,傅明予哪有不愿的。 只是她面色不显,沉着冷静地道:“不知夫人可是指独家供货?” 文夫人道:“这是自然,若是傅东家愿意,我们今日便可与你立契,陈州的绣铺,只卖傅家绣品,傅东家也得答应我们,供给我们的绣品,除了品质款式与长安一般无异之外,且在陈州,只供货给我们一家。” 傅明予思考了一会儿,“夫人今日前来,想必已经思考周全了,若是独家供货卖货,小儿自然没有不愿的,只是这其中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详谈,小儿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将这条条框框都列清楚了,也好按规矩办事,不至于伤了和气。” 文夫人道:“傅东家说的极是,若想走得长远,诚信是根本,咱们都是明事理、诚信经营的,若不是信得过傅东家的为人,今日我便不会走这一遭了。” “承蒙夫人与心儿看得起明予,明予在此便先谢过二位了,”傅明予道,“咱们的合作细节,不如先各自草拟一个契约,然后两家坐下来详谈,再结合咱们各自的意思,重新拟一份契约签订下来?” 文夫人笑道:“这样极好,傅东家考虑周祥,便按你说的办,我们拟好草契,便定于三日后再谈?” “好,一言为定。”傅明予也笑道。 文心见她们终于说完了,于是道:“娘,傅娘子,你们谈完了,刚说我的喜服的事了吧。” 文夫人道:“差点忘了你这事了,那便再耽误傅东家些许功夫吧。” 傅明予叫人拿来画册和纸笔,说道:“夫人和文娘子先看看画册,看是否有喜欢的款式,若是没有,也只管将你们的想法告诉明予,我来设计,或者我画了出来,你们看看再改进也成。” “傅娘子巧思多,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便直接替我做一套吧。”文心赶紧道,若是让她自己想,只怕磨磨蹭蹭好几天都定不下来。 “这些喜服光看画册便觉得美极了,唐先生说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们按傅东家的想法来,”文夫人合起画册,“钱不是问题,傅东家只管做得奢华繁复,届时也好让陈州那边的娘子见识见识咱们的手艺。” “二位信得过明予,那明予必尽心尽力,不会叫你们失望。” 送走了文家母女,傅明予又忙到了闭市,才回了晋昌坊,与傅有余甘氏商量文家在陈州开绣铺的事。 暗中跟了傅明予不少时日的肖五,见傅明予出了东市,跟着看她进了家门,想了想,转身才去找了沈三。 “三爷,你吩咐我们暗中保护傅娘子,可她每日都待在珠绣铺,根本就是见不到她出来的时候,只今日才回了晋昌坊,你看,咱兄弟几个还有必要跟吗?” 肖五现在可真的是太闲了,他还是觉得跟着兄弟们办事才刺激。 沈三道:“你傻啊,说不得她以后就是头儿的夫人,我让你看着你便好好看着。” “可是头儿没说让咱们看啊......”肖五有些实诚地道。 沈三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没让,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头儿的意思,不过待会儿到了头儿跟前,你得看我脸色行事,没我点头,你可不能说话啊,但是我让你说的时候,你必须照着我的话说,知道没?” “成!”肖五应道,反正在头儿面前,他们都不敢造次。 沈三带着肖五来到季府的时候,季年正在校练场上挥拳,冰天雪地又准备入夜了,他只着单衣却依然挥汗如雨,薄薄单衣下的年轻身材充满了力量。 沈三低声对肖五道:“看见没,单身爷们儿大晚上练武,这浑身力气无处可使,就是想娶媳妇儿了。” 第61章 添油加醋 肖五耿直地道:“这跟想娶媳妇儿有什么关系,头儿不是天天都这样吗,你偶尔也这样。” “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看着,不许出声,该配合我的时候必须配合我,”沈三对着场上的季年提高了声音道,“头儿,傅娘子那边有点儿事。” 季年听了,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色胚犯到了傅明予跟前,赶紧收了势,一下子从校练场上跃到沈三面前,冷然地道:“出了什么事?” 沈三见季年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快又稳,心里暗笑他也有如此急切的时候。 不过他还没忘记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兼好友,于是很是关心地道:“天儿冷,头儿你先回屋洗洗换身衣服再说也不迟。” 季年却言简意赅地道,“说。” 沈三张口就来,“今日她出了珠绣铺回晋昌坊了,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郎君跟她打招呼,一个个贼眉鼠眼的,似乎对她有意,我担心她又遇人不淑,所以来问问你,要不要安排人暗中看着她。” 季年下意识便道,“不是叫你们暗中照看一二吗?” 沈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肖五,抬了抬眉,眼里一片得色,然后对季年道:“肖五这几日都在看着,哦,最近傅家正在给傅娘子说亲呢。” “你说是吧?”沈三手肘捅了捅肖五,示意他开口。 他暗中保护的是傅娘子,又不是傅家人,所以傅家是不是在给傅小娘子说亲,他怎么知道! 肖五瞪了眼沈三,一脸控诉,跟头儿撒谎,想死也别带上他啊。 沈三用力回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肖五看了看季年的侧脸,又看旁边沈三笑里藏刀地看着自己,心里大呼:神仙过招,为何要他这个小鬼助阵,他不想! “......是,是的。”肖五没办法,硬着头皮应了一句。 谁叫现在沈三最凶,而且说不定傅家真在说亲呢是吧,头儿应该不会去求证吧? 季年浑身的气息忽然便冷冽了起来,沉默了一瞬,他抬脚便走,只冷风中传来轻如羽毛的声音:“与我何干?” 沈三与肖五面面相觑。 沈三抬抬眉,道:“头儿他急了。” 肖五:“三爷你耳朵是不是不好使,头儿他说他不在乎。” “走,跟上去,再刺激他一把。”沈三一脸兴奋。 “我不去。”肖五拔腿就想溜。 沈三一把抓住他,勾住他的脖子,“不,你想去。” 季年快步回了房,也不管冷不冷,直接冲了个凉水澡,将头泡到水里,好一会儿才起来,手里拿着巾帕,站在屏风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身体。 这屏风静静地立在昏暗的卧房里,万籁俱寂,只有季年微喘的气息与燥乱的心跳清晰可闻。 她遇人不淑被退亲,她在佛前求姻缘,嫁人本就是她最迫切的事。 可他在慌什么? 空临看着季年满脸煞人冷气地从外院回来,与出去时候的气息完全不同,见了后头急急赶来的东叔,瞠目结舌,以口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东叔也很迷茫,爷在校练场好好的,又没出门,难道是沈三和肖五惹他了? 回头见沈三乐呵呵地拖着不甘不愿的肖五进来,东叔满脸责备,“沈三爷,你又惹我家爷了?” 沈三凑近了低声道,“你想不想你家主子娶媳妇儿?” “想,当然想!”东叔斩钉截铁,“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东叔,你看你家主子这样,像是能自己娶到媳妇儿的样子吗?”沈三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有我沈三,他这个家成不了!” 东叔一脸防备,“沈三爷,你想干嘛?我跟你说,你可别乱来啊。” 沈三搓着手跃跃欲试,“东叔你只管放心,傅家娘子你知道吧?你想不想让她做季府的当家主母?你家主子喜欢而不自知,所以我要给你家这冰块添把火,让他早点融化,也好早点迎来春天。” “这,这不好吧......”东叔有点不相信沈三。 沈三却越过他,带着肖五在门口敲门,不怕死地道:“头儿,你洗好没有,我们进来了啊。” “滚。”季年冷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好的。”肖五转身便走。 沈三又是一把勾住他,“头儿,我们还有事回禀。” 屋内季年却是应也不应了。 “既然头儿不想听,肖五,我们走吧。”沈三在屋外大声地说道,脚步却是半步不动。 “肖五,我怎么听说现在傅娘子身边很多献殷勤的郎君啊,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心怀不轨,不过头儿说了,不关咱们的事,那便不管她了,随她被骗财骗色,人财两空,都与咱们无关。” 沈三说完,瞪着肖五让他接话。 肖五见东叔和空临都不出声,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反正如果头儿算账,他们谁都跑不掉,“对,不关咱的事!” “肖五,你不是说傅小娘子的母亲看上了个书生,哎,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林肃州可不就是这样的!傅小娘子这回怕是十有八九又要遇人不淑了。” “你看她,貌美如花,这一手刺绣鬼斧神工,日入斗金,人又涉世未深,单纯如兔,想骗她都不需要什么手段。” 晋昌坊的傅明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喃喃道,“谁在说我坏话?” 沈三还在继续添油加醋,胡说八道。 “这样的小娘子,若是头儿娶了多好,东叔你说是吧,咱这季府清净,没有那婆媳关系,头儿又没有妾室通房,傅小娘子嫁过来,季府还不是随她折腾,只可惜头儿不喜欢傅小娘子。” 东叔说道:“没有比我季府更好的了,又不用事姑舅,又不用应付七大姑八大姨,过来就能当家做主!” 沈三看着季年的门口,大声说道:“可不是,只可惜头儿不喜欢!” 按沈三的意思,肖五这回脑子有点灵光过头了,因为他大声接道:“头儿不喜欢,要不沈三爷你娶了吧,傅小娘子嫁给三爷也是一样的,而且三爷比头儿好处!” 沈三差点没忍住要劈了这厮,真的,不带这么坑同僚的。 他刚想辩解几句,便见季年的房门打开了。 东叔空临与肖五刚才还跟在后头看戏,现在直接当哑巴,低着头缩着脖子站得老远,看得沈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死道友不死贫道啊他们! 第62章 提亲 季年站在门口,沈三觉得他的眼神比出鞘的宝剑更让人惊悚,他充分发扬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神,一脸狗腿地挪到季年跟前。 “头儿,傅小娘子是什么人,只有头儿这样俊美无俦、洁身自好的才堪为良配啊!” “傅小娘子这样的,别个郎君不是图她样貌,便是图她手艺,要不就图她钱财,只有头儿你不一样,你娶了她,这世上谁还能伤得她半分,你说是吧?” “再说了,傅小娘子美成这样,没有点权势与恶名在外的人,只怕都护不住她,我更加不行!” 恶名在外的季年:......??? 虽然但是,好像是这么个理? 沈三见季年不说话,气势却也没有那么骇人了,于是更加有恃无恐地道:“头儿我来问你,你可会为了钱财去骗人,尤其是女人?” 季年乜他一眼,却不说话,侮辱谁呢这是! 沈三又道:“我知道头儿你不会,但是别的男子会啊!” “头儿,你可会见色起意,瞧见个貌美娘子,便想占为己有?”沈三又问。 季年依旧一脸高深莫测,但心里都要皱成屋顶的瓦片了,他可不就是见色起意! 第一次见那小悍妇,他便不对劲了,但是,对别个女子,似乎他又不这样呢...... 沈三可不知道季年心底的纠结,他接连抛出几个问题,“头儿,你成亲之后,可会纳妾?可会责打自己的妻儿?可会不爱她、不敬她、不帮她,忽略她,伤害她,呵斥她?可会......” “聒噪。”季年看了滔滔不绝的沈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不会对不对,所以,你是不是长安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最佳夫婿人选?”沈三道,“我要是女的,或者我要是有个女儿,肯定非你不可!” “傅小娘子说不定也等着你上门求亲呢!” 东叔听得两眼放光,忍不住想给沈三鼓掌! 他本就觉得他家主子是最好的,如今听了沈三所说,看季年更是洋洋自得,与有荣焉。 空临对沈三一番演说更是目瞪口呆,他怎么敢这么跟爷说话的,但是又好有道理啊! 肖五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心里高呼三爷威武,连头儿都被他忽悠上了! 季年听了沈三所说,心里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可他的命数,真的不会将灾难带给那个鲜活可爱的小悍妇吗? 东叔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季年,见他皱着眉,似有犹豫与挣扎,便知他的心结是什么,当即说道:“爷,要不我将傅小娘子的八字与您的八字悄悄找得道高僧合一合?若是合得来,老奴便上门提亲,若是合不来,也不会影响了什么。” 季年微微有些心动,不待他开口,沈三便说道:“好主意,就这么办,走走走,明天便将这事办了!” 然后院子的人一窝蜂便退了出去,连各处的侍卫与小厮都跑了,只余季年一个人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废话,不跑的话,若是爷不让合八字,那这府里什么时候才有当家主母? 他们这帮糙老爷们儿实在是无聊得紧,最好未来主母多带些小女使过来,给这枯燥的季府添些鲜活与色彩。 东叔一口气跟着跑到了前院,急急拉住沈三道:“沈三爷,这傅小娘子的八字......” “这个简单,明天一早我就去跟万年县的县令说一声。”沈三拍拍胸脯道。 东叔激动得满脸通红,“那我就在县衙门口等着,你拿到了,我直接去晋昌坊的大慈恩寺找神秀大师!” 沈三想了想,“这样,傅小娘子家便在晋昌坊,你们准备好厚礼,合了八字咱们直接上门提亲!” “啊......这,这会不会太急了?且还没跟爷说......”东叔犹豫了。 “你们没看他刚才一点没反对吗?明天便提亲,傅小娘子可是唯一一个行之不会拒绝的小娘子,晚了被人捷足先登了,你们便哭吧!” “可是,爷定亲,不和咱们老爷说就算了,难道不得先跟官家说一声?” 季年跟官家的时间比跟老爷的时间还长,按理说,他的人生大事,还是得先只会官家才是。 沈三没想到这茬,“这个,官家不会不同意吧?” 东叔想了想,“应该不会,老爷当初跟官家求过恩典,官家不会干涉我家小主子的选择,但是如果不先说一声,似乎不好。” 沈三大大咧咧的,自然不想那么多,“这不就是了,官家又不会反对,咱们婆婆妈妈的干啥,头儿今年都二十四了,若是官家管他这事,早给他赐婚了,说不定头儿定亲,官家比咱们还高兴呢!” 东叔想了想,“好像,也说得过去......” “先去提亲了再说,只要头儿点头同意了,其他事他自然会解决。”沈三说道。 “成!”东叔下定决心,“明日便去!” 沈三也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有这样的收获,他志得意满地对东叔道:“若是你家主子成亲了,你怎么感谢我啊?” “这有什么,我院子槐树下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全都给你!”东叔豪气地道。 沈三怒道:“好啊你个遭老头子,原先我就问过你,你说没有!” 东叔呵呵笑道,“老人家,记性不好,偶尔忘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大家在前院打打闹闹,好似明日季府就要办喜酒了一般,个个都兴高采烈,然后又一窝蜂催着东叔开库房,挑厚礼。 傅明予此时正在拟与文家合作的契书,只觉得鼻头频频发痒,眼皮还一直跳。 含霜见傅明予又打喷嚏又揉眼睛,担心地道:“娘子,天儿冷,要不先歇息吧,明日再忙。” “我没事,只是好像觉得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傅明予皱着眉道。 含霜两步跑到桌旁,一边敲一边说道:“呸呸呸,我家娘子童言无忌,各位神仙不要怪罪,当不得真的!” 傅明予:......? 谁见过二十岁的女娃? 第二天,傅明予难得没有早早出门,而是留在家中与傅有余甘氏继续商量这契书的事。 东叔带着人在县衙外,等着沈三从掌户籍的人手里拿到傅明予的八字,便去大慈恩寺。 今日他们一溜的新衣新鞋,意气风发,带着几大马车的贵重礼物,若是八字合适,他们便直奔傅家提亲。 只是东叔他们不知道的是,傅家今日一早便来了不速之客。 第63章 祸事 此时傅家正房内,一个穿红戴绿、走路一摇一摆的媒婆正站在堂中,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礼品的小厮。 那媒婆招摇着手中的帕子,笑着道:“今晨喜鹊叫喳喳,原是好事到你家!恭喜傅老爷,恭喜傅夫人,崇贤坊的洪安伯刘伯爷看上了贵府傅小娘子,特让我上门提亲。” 傅有余与甘氏吓得脸色发白,“你说,谁?” 媒婆以手帕捂嘴,呵呵笑道,“傅老爷傅夫人好福气,你们没听错,就是洪安伯刘伯爷,哎呦,刘伯爷祖上往上数一百年,那可是开国功臣,能与官家称兄道弟的。要我说,你们一介商户,能与皇亲国戚搭上关系,可是祖上烧了高香了。” “不,我们不嫁!”甘氏听到‘洪安伯’便如晴天听到了霹雳,他怎么敢! 什么开国功臣、皇亲国戚,便是真的,他们也不稀罕,何况还是个士族破落户,满门腌臜! 那洪安伯已经过了五十大寿,比予儿她爹还老,他的儿女有的比予儿年纪还大,且洪安伯夫人这才过世不到三个月,他便想着续弦了。 京师谁人不知,洪安伯历来喜好美色,昏聩荒唐,光是小妾通房瘦马,后院便不知道凡几。 这样的人,她便是死也不愿予儿嫁过去! 媒婆来之前便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实在是洪安伯的名声不大好,但凡真心疼女儿的,自然是不愿嫁到这等人家里来的。但也有那等贪慕虚荣、或为着一两银子便能卖儿鬻女的人家。可大锦国富民丰,风调雨顺,这种情况倒是少了。 何况她来之前便打听清楚了,傅家将这一双女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对女儿,那是百依百顺,要金子不给银子的。 不过她既然来了,自然也得了洪安伯授意,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妇。 做她这一行的,这种情况也没少遇到,媒婆见怪不怪,只好言劝道:“傅夫人也别急着拒绝,据我所知,贵府小娘子如今已双十年纪,又被退过亲,且又整日抛头露面的,能嫁入士族门阀做续弦正妻,已是大造化了,这不比她嫁个穷小子或做妾强?” 甘氏喝道,“这造化给你你要不要!我们不嫁,你请回吧!” 媒婆也不恼,只挤眉弄眼继续劝道:“我倒是想啊,可洪安伯却瞧不上我,傅夫人,傅老爷,你们爱女心切,想要矜持推辞几回,提提身价,这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也别太过了,若是洪安伯恼了,可得不偿失了。” 甘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让他尽管恼,我们便是死,也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比她爹还老、刚死了婆娘还没出热孝的老鳏夫!” 媒婆终是也冷了脸,“年纪大了会疼人,且伯府家大业大,当家主母没了,总要有人来打理家业的,傅夫人怎么就想不通呢,以令千金的年纪出身,这怕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再说了,民不与官斗,对方可不是什么四五六品官,那可是洪安伯!你们若是识相,洪安伯说不得还会叫你们一声岳父岳母,要不然,只怕一顶小轿过来抬走令千金,也不是不可能。” 说完,那媒婆又哼哼冷笑了两声,软了声音道:“傅家经营着绣铺,自然知道要打点好各处的关系,你们才能立足长安,且贵府还有一个小公子呢,据说他在升平坊念书,若是能与洪安伯府结成亲家,往后小公子便前途无量了,且结亲又不是结怨,二位好好想想我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儿子才是光宗耀祖、继承香火的人,切莫为了一时之气,断了整个傅家和小公子的前程啊!” 傅有余再冷静圆滑,此时也气得脸色通红,“我就不信他洪安伯能一手遮天,我傅家历来奉公守法,与人为善,我们就不嫁,我倒要看看他能将我们怎么样!” 媒婆说道,“你们一时没转过弯来,我不与你们计较,今日登门,我体谅你们作为父母的为女筹谋,爱女心切,便也不会叫你们的冒犯之言传到洪安伯耳中,毕竟这门亲事,十有八九都得成的。俗话说,佳偶难得,怨偶易成,若叫洪安伯知道你们今日之轻狂态度,只怕令千金在伯府的日子不好过。不如你们冷静冷静,好好想清楚了再决定也不迟。” “将东西放下吧,我今日便回禀了伯爷,只道你们需要三日时间思考,三日后,便是纳彩吉日了。” 媒婆让小厮将礼物放下,然后一步三摇地转身出了门。 甘氏气得浑身发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起地上的礼不断朝媒婆三人扔去,“将你们的垃圾拿走,别脏了我傅家的地!” “你今日便回了洪安伯,我傅家女儿绝对不嫁!” “我就不信,我们不嫁,他还敢强娶不成!若他敢做出这强抢民女的举动,我便去敲登闻鼓,大不了鱼死网破!” “一个只知靠着祖上蒙荫吃喝嫖赌烂心烂肺日渐式微的破落伯府,当我傅家好拿捏好欺负的不成!” “我告诉你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敢动我一双儿女,我跟他同归于尽!” 甘氏一边扔东西,一边骂,将东西扔完、骂完,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哭了起来。 傅有余也蹲下来,抱着妻子,久久无语。 上房的动静自然没瞒得过闺房内的傅明予,只是媒婆还在,她便不方便出这屋子。 眼见媒婆终于带着人走了,紧接着便听得甘氏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傅明予的心直往下沉。 她只想好好做自己的事,没招谁惹谁,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洪安伯府再式微,也是百年士族,以往就没少出那下三滥的招数来逼迫良家妇女委身于他,被他盯上的女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她不怕死,可她怕连累了爹娘与阿弟...... 看着铜镜中自己秾丽的容颜、丰盈惹人的身段,傅明予只恨不得一把划花了这惹事的祸根才好! 以往她年纪小没长开,又守孝不出门,所以相安无事,如今才半年不到,因着这肤浅的外貌,已经徒增了不少祸事与烦恼。 除了嫁人,她明明已经找到其他出路了! 傅明予听着上房的动静,知她爹已将甘氏安慰好,冷静下来了,不会叫她爹娘难堪,这才出了房门往上房去。 “爹,娘。”傅明予一进堂屋,看见甘氏呆呆愣愣的样子,眼睛当即便忍不住红了。 “予儿,我的予儿!”甘氏一把抱住傅明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予儿不怕,爹娘护得住你,大不了咱们回扬州去。” 傅明予哽咽着道:“爹,娘,女儿什么都不怕,只怕连累了爹娘与阿弟,都怪女儿......” 第64章 应对之策 “予儿,这如何能怪你,爹娘只恨没有保护好你!眼下我们得尽快想个办法才是。”傅有余说道。 “洪安伯府没落是没落了,但到底这一辈的封号还在,如果他真的铁了心要娶,只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甘氏冷静下来,说道。 “不如我们这两天便给予儿定亲,我就不信,他洪安伯还能夺人妻!”傅有余说道。 “可如今洪安伯这么一闹,谁还敢与我们家结亲?”甘氏心里一阵阵发冷。 和他们门当户对的,根本没有与伯府对抗的实力;可能与洪安伯府相提并论的人家,哪个会娶她的予儿呢? 傅明予平静地道:“爹,娘,除了嫁人,女儿还有一个法子,能让洪安伯打消这一念头。” 傅有余与甘氏听了,齐齐说道:“什么法子?” “予儿,你快说说,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甘氏迫不及待又问道。 “那洪安伯不就是看中女儿这一身皮肉吗,若是,女儿破相了呢?”傅明予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似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 “破相?这如何能行,不行!”容貌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不必她说,甘氏想也不想就说道。 傅有余也附和道:“是啊予儿,这个法子可谓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好不好。” “爹,娘,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女儿以往便说过,在这世道,普通人家的女子长得太好,只怕是祸不是福。” 傅有余和甘氏互相看了一眼,予儿以往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一直低调行事,不愿过多打扮自己。 可傅明予历来便生得好,及笄后甚至一天比一天容光照人。 不自夸地说,她若是上妆,那便是艳冠群芳;可即便是粗布青衣、素面朝天,也是清水芙蓉,清丽隽秀。 他们以往还总沾沾自喜,放眼整个晋昌坊,不管相貌性子,她的予儿无人能及。 可他们忘了,晋昌坊大多都是疲于奔命、安守本分的普通人。可出了这地界,长安非富即贵的人遍地皆是,这皇城根下,见色起意的人也不知凡几。 傅明予垂眸遮住眼中的悲凉,继续说道,“这一切的祸根,皆因女儿的样貌所起,若是毁了,想必不管是洪安伯或是谁,怕是都对女儿避之不及。” “可若是这样,予儿你的名声便全完了,这辈子只有自梳这一条路可走。” 她如何舍得她的女儿一辈子孤零零的啊,她的女儿本就这么好,这么好! 傅明予苦笑着道:“爹,娘,和给洪安伯做继室比起来,这自梳,是不是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且女儿自毁容貌,以后便可以一心做刺绣了,爹娘也不必费尽心思想替女儿谋个前程。” 上天给了她绝色的容貌,却没有给她自保的能力,那她毁了这容貌便是。 可若是让她去做那劳什子的洪安伯继室,囿于内宅,对那老头子虚与委蛇,与后院的莺莺燕燕争风吃醋,她宁可去死。 既然她死都不怕,这区区容貌,毁了又如何。 甘氏与傅有余看着自家女儿眼里的决绝,就知道只怕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这样了。 不得不说,若是他们想全身而退,继续留在长安,又不会影响了傅明初明年的春闱,这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除非他们这三天便能定亲,且对方不惧得罪洪安伯府。 室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傅有余满脸懊恼自责,甘氏绝望无助,只傅明予面色淡然,不悲不惧,但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也隐隐失了些以往的顾盼生辉了。 “予儿你别冲动,这几日你便留在家中,哪都不要去了,等青大人下朝,我再去求求他,看他有没有法子。”傅有余沉声说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洪安伯请了媒人正正经经上门提亲,除非他自愿,否则青大人再有法子,也不能强迫他消了这念头。 “若是不行,咱们这两天便离开长安,去扬州!”傅有余拍板道。 然后转头又吩咐道:“田妈妈,你让温叔即刻去白沙书院,将明初和田七接回来。” “绣铺和珠绣铺也得找人接手才是。”既然决定了,甘氏便也不再挣扎。 “爹,娘,我们不能走,阿弟明年就下场了,柳先生说,阿弟一定能高中的。”若是就这么离开长安,阿弟的前途便全毁了。 傅有余说道:“明初身为男儿,自当护住家中老弱妇孺,若是为了一己前途而弃手足于不顾,他便是高中状元又如何!” 傅明予道:“可是,爹,眼下我们还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非得离开长安的,想想阿弟,寒来暑往十几载,眼看宝剑马上出鞘了,这个时候走,与雄鹰断翅有何区别?” “予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于我们全家来说都最好的路,便是离开长安。等风头过去了,咱们还有回来的机会,且那洪安伯年纪大了,又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你阿弟便是熬,也能将他熬死!好饭不怕晚,明初才十六,刚好可以多备考几年,届时一举高中。” 甘氏也劝道:“是啊予儿,若是留下来的代价是任由你伤害自己,赌上自己的一辈子,你阿弟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傅明予还想继续说,傅有余大手一挥,道:“此事就这么决定了,予儿,爹娘是绝对不会明知前面是个火坑,还看着你往下跳的,且你阿弟的路可不止科考这一条。” “予儿,你爹说得对,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日子便会好起来的,你便听爹娘的。” 傅明予此刻心中又酸又涩,喉咙哽得不行,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自小得父母爱护,并不以生为女儿身便受到一点点轻视,所以即便是双十年纪被退亲,她也并没有特别难过害怕,只因她知道,不管如何,只要父母兄弟在,她便还有家。 即便是现在,父母阿弟不得不放弃一切,他们也毫不犹豫,只为护她周全。 此生得家人如此,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傅明予终于点头,哽咽着说道,“好,那我们就走,到了扬州,我们照样能拼出一个天地!” 第65章 八字不合 “这么想就对了,你外祖父外祖母年纪也大了,咱们此去,正好在他们身边尽尽孝。”傅有余见傅明予终于妥协了,松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甘氏也扯出一个笑,“说好明年三月动身的,不曾想如今还赶得及与你们外祖舅舅们过年,真好。” “对了,咱家的绣铺与珠绣铺,若是大张旗鼓地转手,只怕会惊动那个老色胚。”甘氏说道。 傅明予想了想,说道:“若是我们一走,洪安伯必定会气急败坏,只怕接手铺子的人也要受牵连,所以,这铺子不能转给普通人,他们没办法承受洪安伯的怒火,我们不能害了别人。” 傅有余说道:“予儿考虑的是,若不是珠绣铺还欠着登云寺的香积钱,我们倒是可以干脆将铺子关门大吉,再徐徐图之。” 珠绣铺借的香积钱,连本带利,还欠着将近五千两。 虽说开张这几个月来赚得不少,可一部分的钱拿来周转了;一部分是客人定制绣品的定金,这个得退回去给人家,还得赔上一笔背约金,留得口碑在,才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女儿倒是有两个法子,爹娘看看是否可行,”傅明予说道,“其一,便是将这宅子、女儿的嫁妆、祖上留下来的田产、全部给登云寺,抵了这香积钱,保住两个绣铺。” 甘氏道:“这个法子不错,反正这些财物短时间内咱们都带不走,这些产业留着我们在扬州也是鞭长莫及,不如叫登云寺直接拿去,咱们带些金银细软,轻装简从上路。” 傅有余想了想,也不住地点头,然后问道:“还有另一个法子呢?” “另外的法子,便是将铺子转出去,可以转给孟家,孟家长媳是靖端侯府嫡出的小女儿,洪安伯府不敢得罪侯府,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日后若想在长安东山再起,只怕会难上许多。” 甘氏道:“第一个法子好,刺绣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技艺,留着绣铺,日后我们回来便还能大展身手。”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不在,万一绣铺被打砸抢了要如何?万一洪安伯让人使坏怎么办?”傅有余说道。 傅明予轻轻摇了摇头,“咱们人都走了,他们拿个铺子出气也没用,便是真砸上几回,我们不当回事,他们也就不了了之了,咱们留些银钱给旁边的店铺,让他们照看一二,真有人来砸,也随他们去,事后再修缮一下便是。” “行,就这么定了,”傅有余说道,“眼下咱们时间不多,我先去找青大人,一切等我回来再做决定。” 傅家颇有些兵荒马乱之意,在万一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算暂且寻了个后路。 这边东叔在晋昌坊的大慈恩寺,正拿着朱批欲哭无泪,这么多年,他家小主子就看上这么一个小娘子,为何会这样? 朱批上只有十四个大字:飞鸟入笼不自由,乌云蔽日不光明。 沈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看看东叔,又看着后头五六辆大马车和一脸期待的季府侍卫,挠挠头问东叔,“这下,该怎么办?还去提亲吗?” 东叔沉默良久,才有气无力地道:“还能怎么办,先回府吧。” 沈三有些不甘心,“神秀大师不会是胡说八道吧,这傅娘子这长的,一看就是旺夫旺宅的。” 东叔想了想,“我们今日先回府,然后我命人将傅娘子的八字给我们老爷再批一次,他此时正在幽州,离得不算远,我也好顺便跟他说一下这事,让他知晓、放心。” “行吧,那就回吧。”沈三道,“可是回去头儿问起来,怎么说?” 东叔说道:“便说神秀大师不在,没合八字!” “我看行!”沈三应道。 他们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出来,又垂头丧气地回去。 季年此刻正在宫中当值,心中却一直想着昨夜沈三与东叔说要去合八字的事,也不知如今合了没,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他这样的人,想来是不好的吧...... 季年有些期待,又害怕结果会叫自己失望,于是一直在宫中待到落钥,才回了府中。 东叔一看季年回来了,便上前笑着道:“爷回来啦,可要备饭?” “吃过了。”季年站在院子里,只等着东叔告诉他合八字的结果。 不料东叔却又问道:“爷是去书房还是直接回房沐浴?” “......八字如何?”季年心中有些乱,终于不耐地直接出口问道。 东叔愣了愣,他家爷竟然这么关心这个事,想来是真的很在意傅小娘子了,若是老爷也说他们八字不合,也不知道这季府猴年马月才有当家主母了。 东叔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的念头,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今日不巧,神秀大师不在大慈恩寺,其他寺院的又信不过,是以没有合成。” “不过爷放心,奴才已经让人去找神秀大师了,想必这两日便会回来,届时奴才再跑一趟。” 他今日一早便已传信给老爷,想必这两日便有回音了,若是老爷也说不行,那他便实话实说。 身为奴才,欺瞒主子的事情他是头一回做,实在叫他不好受。 季年心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可没有结果便暂且是好结果,他也没注意到东叔的不对,只点点头便回了房。 空临与其他侍卫见季年关上了房门,都悄悄松了口气。 今日之事,暂且算是过关了。 现在他们只求从幽州来个好消息,不然,只怕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不好受。 这厢傅有余刚从吏部尚书青府上回来,甘氏便迎上来问道:“夫君如何,青大人怎么说?” “他赞同我们离开长安,去扬州避一避,”傅有余说道,“倒是与咱们料想的不错。” “不过青大人说,家产之类的都无须收拾变卖,只让我们带着予儿速速离去,成了亲再回来。若是成亲了洪安伯还不死心,他就可以联合御史参他。” “明初也不用跟我们走,他留在书院,明年也照计划参加科考,青大人可保明初无忧,洪安伯插手不了科考的事。” “家里的宅子铺子,青大人答应明日会跟金吾卫和京兆尹说一声,拜托他们帮忙照看一二,他也会派人盯着洪安伯府的动静。” “如此就更好了,我们安顿好绣娘,今晚简单收拾一下,明日便走,只是明初要暂时与我们分别了,不过刚好可以专心准备科考的事。”甘氏说道。 此刻傅明初已回了家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急急说道:“爹,那洪安伯无法无天,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了吗?” “都怪孩儿无用,若是念书再用功一些,早两年考取功名,如今也能护着阿姐一二,而不是被人逼得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离长安!” 傅明初气喘如牛,愤怒让他脸色通红,可又对自己如今的弱小感到羞愧,只扑通一声跪地,“孩儿不孝,护不住阿姐与爹娘,孩儿在此立誓,我一定会出人头地,届时谁都不能欺我爹娘与阿姐!” 第66章 准备离开 “阿弟,快起来,是阿姐连累了你们......”傅明予将傅明初拉起来,擦去他脸上的泪,“你便听青大人的,留在书院好好念书,等闲不要自己一个人离开书院。” “对,青大人会派人保护你,过年休沐他会接你去他府上,明初,切记,不要冲动,不要意气用事,安心念书,等我们回来。”傅有余说道。 傅明初眼睛红红地说道:“爹,娘,阿姐,你们放心去找外祖,等我考上状元,你们便可回来了。” “还有,你们要把好关,替我找一个稳妥的姐夫,要对阿姐好,还要长得好看的,我阿姐美如天仙,若是姐夫不好看,我可不叫人的。” “哦,对了,阿姐便是成了亲,以后也是要回长安的哦,姐夫若是不愿,那阿姐可不能嫁。” “......” 姐弟俩一直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傅明初才在青大人派来的人的护送下,含泪依依不舍地回了书院。 傅明初一走,甘氏便让含霜去将绣铺的关娘子与珠绣铺的朱娘子叫来,紧接着又让含月与兰叶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启程。 然后甘氏又叫齐了家中女使下人,“今日的情况想必大家也清楚了,最快明日,我和当家的便会带着小娘子离开长安,温叔,温妈妈,田妈妈,兰叶,含霜含月与我们一同走。剩下的,若是愿意留下来等我们回来的,每人二十两银子,你们可暂且回乡避一避。若是不想留下来的,你们这会子便可到田妈妈跟前拿回你们的卖身契,赎身的钱我也不用你们给,便当全了这一场主仆情分。” 傅家人口简单,主子们也都是开明厚道事情少的,开的月钱也都公道,是以几个粗使婆子和小丫头都表示愿意留下来。 “大家能与我们一起共患难,我都看在眼里,你们每人到田妈妈那领二十两银子,不计回乡还是去哪里,只求大家平平安安等我们回来,另外,傅家的事,还请大家不要出去乱说,拜托了。”甘氏上前一步,对几个婆子行了个礼。 婆子和丫头们吓得连连后退,“这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只管放心,便是您不说,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和小丫头们都不会吐露半个字,若是乱说半句,叫我们穿肠烂肚,不得好死。” “如此,我便谢过大家了,你们去田妈妈那领了钱,报备一下去向,今日就可以离开,悄悄儿的,不要扎推出去。”甘氏说道。 田妈妈犹豫了一会,说:“夫人,我留下来看宅子。” “为何,留在这里,万一洪安伯的人来闹事,伤了你怎么办?”甘氏说道,连连摇头,“你留下来也没个照应,不妥不妥,你得跟我们走。” 田妈妈道:“夫人关心老奴,老奴都知道,不过宅子总要留人下来照看的,我老了,山长水远的这这身子也熬不住,只怕累得你们还要照顾我。” 甘氏还是坚持道:“你照顾了我们大半辈子,田七还跟着明初在书院,我们如何会抛下你不顾?你只管安心跟着我们。” 一个姓蒋的婆子见此,站了出来,“若是田姐姐不走,那我老婆子也留下来,咱们互相有个照应,洪安伯的人来闹,老婆子定把夜香倒他们头上!” “夫人,蒋妈妈不走,我也留下来吧,我可以照顾田妈妈和蒋妈妈。”平时沉默寡言的如意怯生生站了出来。 蒋婆子揉揉如意的头发,笑道,“不枉费我老婆子疼你,要我说,不如我们都留在宅子等夫人回来,怕他奶奶个腿儿!” “你这老货,夫人和小娘子面前嘴巴放干净点,别啥都往外蹦!”田妈妈嗔了一句。 蒋婆子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道:“哎哎哎,晓得了,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嘛,夫人莫怪。” 甘氏被她们一闹,心里的郁气也去了不少,“没什么大不了的,蒋婶子快人快语,我听着也解气,不过留下来的事非同小可,也不知那洪安伯会不会来闹事。” “夫人不是说了吗,青大人会让人照看一二,想必那老贼就算闹,也不敢太过。”田妈妈说道。 蒋婆子也接着道:“要是他们真敢来,我们就坐到门口哭,好叫大家看看,当官的欺压老弱妇孺,还有没有天理!” “既然如此,我们都不走了。”几个婆子和小丫鬟一下子便决定了,反正她们回乡,既要给家里人钱,还讨家里人的嫌,那里早就不是她们的家了。 甘氏见大家都要留下来,便也不再坚持,只交待她们一些注意的事,便让大家散了。 交待完家里,关娘子与朱娘子也到了。 甘氏与傅明予将她们叫到屋内,便直说了傅家如今的困境。 关娘子是傅家绣铺的老人了,也算看着傅明予长大的,听此气得眼睛都红了,“简直气人太甚!” 朱娘子只比傅明予大了几年,本就对她心服口服,发誓要一辈子跟着她的,此刻听说她要赶往扬州,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眼睛便也忍不住红了,“小东家......” 傅明予安慰她们道:“二位不必生气难过,是福不是祸,到了扬州,说不得我还能在那开上几家傅家绣铺的分店,叫扬州城的百姓也知道咱们!” 朱娘子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小东家既然如此说,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的,我们便静待你的好消息了。” “绣铺都还好说,人手都是足的,只需照常运营便可,现在年底了,新样式也都交给你们了,想必能顶上一段时日。若是急需新样式,可在春闱后找小郎君,让他给你们画,我和阿娘与会给你们写信,捎带些画样。” 关娘子应道:“二位东家放心,我省的,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就是朱娘子,若是有需要,也可来找我,我们一起商量出个章程来。” 甘氏点点头,“是这个理,珠绣铺订单多、工艺更复杂费时,压力都在朱娘子这里了,关娘子若是得闲,便帮着她一点,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朱娘子说道:“珠绣铺开张以来,我们每日都有不少单子,小东家在,大家就有主心骨,做事按着小东家的规矩来,便也井然有序,我就怕小东家不在,大家的心不定,尤其是新来那一百来个绣娘,只怕我镇不住她们。” 第67章 离开长安 傅明予想了想,说道:“你只管盯好铺子的人,专心做绣品,院子里那一百多个绣娘,你每日便安排她们练习做一些简单绣活,其他的,我会写信给文夫人与文心,让她们找个严厉的管事妈妈看着,她们要在陈州开绣铺,想必会乐意卖我们一个人情。” 朱娘子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如此,那我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傅明予又交待道:“若是有人来订新的绣品,能接的,你们便接;不好接的,只管说明情况,再送上一份我们的小礼品安抚她们,一切只求稳,不出错,等我和娘亲回来。” “好,我明白了,小东家只管放心。”朱娘子说道。 “万一有人来店里闹事,立刻吩咐机灵的小丫头去找金吾卫或京兆尹,砸了货物什么都不要紧,人没事就好,倘若不幸出了伤人的大事,除了去找金吾卫、京兆府,还可以去吏部尚书青大人府上求救。” 见傅明予说得严重,朱娘子与关娘子都微微变了脸色。 傅明予知吓到她们了,于是又安慰道:“我只是说最坏的情况,叫你们有个心理准备,不过你们也不用怕,只要你们不主动惹事、挑起冲突,洪安伯的人就算过来,至多也只是砸些东西,叫骂几句,你们切记不要理他们,随他们去。” “好,记住了。”关娘子与朱娘子同时说道。 傅有余、甘氏与傅明予一直忙到深夜,才堪堪交待完事情,又收拾了几个箱笼。 第二天城门刚开,他们带着仆从和行李,从晋昌坊南门出来直奔启夏门,悄无声息便离开了长安城。 话说那媒婆回去之后,果真如她所说般,跟洪安伯道:“恭喜洪安伯,贺喜洪安伯,傅家小娘子国色天香,是我见过那么多黄花闺女里头长得最好的,只是傅家老爷夫人舍不得闺女,故而矜持了几番,只道需要三日时间来想一想,三日后,就是纳彩啦。” 一番话说得洪安伯开心不已,哈哈笑着说赏,然后又色眯眯地问媒婆:“那傅小娘子据说不光脸蛋长得好,身子也丰盈柔美,可是真的?” “那还有假,唉哟,您是没瞧见哇,”媒婆之前便偷偷见过傅明予,她先是高声附和,然后又凑近了洪安伯低低说道,“要我说,这傅小娘子,只怕不比宫里的贵妃娘娘差!”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须得尽快替我上门下聘,老夫这娶的是继室,所以有些流程能省则省,最好这两三个月就成好事,届时少不了你的好处!”洪安伯说道。 媒婆自然是连连应是,然后又是恭维一番,才出了洪安伯府。 “这两天你给我看好傅家了,若是傅小娘子跑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媒婆对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说道。 “好婶子,我省的,你且放心吧。”那人是她的侄子,听了只笑着应道,却没往心里去。 待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来到傅家宅子外,见傅家一片平静,傅家绣铺也都正常开着,便以为这傅家十有八九是要妥协的了,丝毫不知傅明予人已经出了城。 青府,寅时。 青夫人起来伺候青誉穿衣上朝,担心地问道:“老爷,您要保傅家小郎君,这事可有把握?” “你放心,我既然能答应傅家,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且那傅小郎君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柳先生对他赞誉有加,咱家里几个,只怕都不如他。”青誉说道。 “一个商户之家,竟能将一双儿女教养得如此出色,真叫人意外。”青夫人说道。 青誉道:“我们欠了他们人情,此事我们帮一把,本就理所应当,且往后傅家小郎君若是有大造化,于我们子孙,便是一大助益。” “我们只不过是多派个人护着傅小郎君而已,其他的,我会让金吾卫和京兆尹照看一二,这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会卖我一个好的。” “官家早就看不惯洪安伯府了,如若他真闹大了,我便叫上几个御史,一起弹劾他。” “官场的事妾身也不懂,老爷心里有数就行。” 青誉作为正三品大员,又做到了六部之首,掌管官员资料以及人事任免,多的是人想巴结讨好他。 下了早朝之后,他叫住了京兆尹,稍微说了几句京师的治安,又顺道提了提晋昌坊傅家宅子与绣铺还有东市珠绣铺的事,京兆尹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天便指了四个侍卫,专门在这几个地方转悠。 京兆尹这边解决了,现在只剩季年。 但季年是什么人?那可是官家的“半个儿子”,当朝最年轻的二品大员,寻常人等闲见不到他。 青誉只能按部就班,先递了帖子,等着他回信。 这边季年被官家叫去御书房,待到大中午,才从宫里出来。 沈三在宫门口等了半日,终于见到了季年,“头儿。” 季年不解他今天怎会在此,“何事?” 沈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也没啥大事,就是肖五那小子说,今日没见着傅小娘子。” “没见着是什么意思?”季年问道。 “肖五说,往常一开坊门,傅小娘子便会出发往东市的,今日不光没见到她,也没见到傅家二老呢。” “也许是天气冷,他们起不来,不打算出门了。”沈三自顾自地猜测道。 季年说道:“立刻去打听清楚,半个时辰后回禀。” “是!”沈三一看季年严肃的脸色,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领命而去。 季年才回到府中坐了一会儿,沈三与肖五便匆匆赶来。 肖五喘着粗气说道:“头儿,不好了,傅小娘子今日一早离开长安,前往扬州了!” “怎么回事?”季年问道。 沈三道:“刘营那个孙子,昨日遣了媒人去傅府提亲,说要娶傅小娘子做继室,那媒人被傅家打了出来!” 季年脸色顿时黑如锅底,“继续说。” “媒婆走后,傅老爷去找了青誉,据我们的人说,傅老爷是去求助的,但是青誉只保了傅小郎君,让傅老爷带着傅小娘子尽快离开长安,去小娘子的外祖家,扬州,成了亲,看情况再返回长安。” 东叔听了,这才赶紧拿出青誉的帖子说道:“爷,这是刚才青大人派人送来的帖子,说想见您。” 季年拍桌而起,俊脸冷如寒冰,对沈三说道:“去将刘营的把柄全都提出来,交给大理寺与刑部,今日我便要个说法。” 第68章 季年追去扬州 “属下领命!”沈三一脸兴奋地领命而去。 金吾卫掌宫中及京城治安警戒之事,而季年又深得圣心,暗地里还奉命监察百官。 可以说,金吾卫手里有所有官吏的信息,哪个官员夜里说了梦话,只怕金吾卫比他们的枕边人还清楚。 季年接过青誉的帖子看了一眼,便牵了马出了门往青府疾驰而去。 彼时青誉也才刚回到府中,门房就匆匆来报,说季年求见。 青誉不解,本以为想见到他怎么着也得明天,不想他竟然亲自登门了。 “季大人,老夫还想亲自上门求见,不曾想你竟来了。”青誉寒暄道,“季大人请上座。” 季年站在书房中间,也不坐,开门见山便问道:“傅家的事,怎么回事?” 青誉心底暗惊,一个小小的傅家,怎么劳得这位煞神大人亲自过问了? 见季年脸色不好,青誉一时不知这位煞神到底站哪边,只得斟酌着说道:“是这样,傅家昨日遇到些麻烦,要离开长安一段时日,怕家中绣铺照看不到,是以求老夫帮忙照看一二,老夫便想着让巡城官差路过的时候看一眼,也好对他们有个说法,并不是想徇私......” 季年颇为不耐地打断他:“刘营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难不成这位爷打算对付刘营?可这也没道理啊,谁不知这位爷只执行官家的命令和金吾卫的分内之事,其他事可没见他出头过。 青誉有些拿捏不准,“还请季大人明示。” 季年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把玩着折扇,平静无波地说道:“这等热孝期间强迫良家妇女、强娶强纳、道德沦丧之事,青大人这个父母官,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了?青大人对傅家这个救命恩人,似乎也就那样。” “下官不敢。”青誉让他说得冷汗涔涔,似乎心底的小算盘在他面前都一览无余了。 季年见该敲打的已经敲打了,转身便离开了青府。 青誉将季年送走,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一阵发凉,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不愧是冷面煞神,这浑身的气势与狂妄,想来自己一个将近半百的人,今日都被一个年轻人给唬住了。 “老爷,怎么脸色不大好?”青夫人见青誉回了房,上前边替他换衣服边问道。 青誉苦笑不已,“老夫一辈子谨言慎行,凡事都思虑周全,可傅家的事,却是有些瞻前顾后,过于计较了。” 青夫人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青誉道:“金吾卫季行之季大人,对傅家的维护,超乎寻常,只怕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洪安伯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 青夫人:“若是如此,那傅家为何不直接求助于季大人?” “这也正是老夫没想明白之处......” 从青府出来,季年又接着往皇城赶。 到底是他疏忽了,他以为在这皇城根下,傅家又历来安分守己,必不会有什么麻烦。 所以他就算让肖五暗中照顾他们一二,也只是照顾一二而已,并不是让他们时刻盯着。 还有便是他一直不愿意、也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是的,季年不得不承认,于感情这一事上,他自卑、害怕、不安。 他自卑自己生带恶名,天煞孤星;他害怕自己的不祥会给她带去厄运;他对自己的非分之想感到羞耻不安...... 他本打定主意一辈子孤身一人的,可是才遇见她,他便乱了心神。 而遇见她,是他最好的意外。 想来是在那个午后,她独自一人在巷子里与两个小贼斗智斗狠的时候,他便栽了。 若要问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她太美好又太真实了,她身上有他没有的鲜活、自信与安然。 可这么好的她,竟被一个卑鄙下流的老东西调戏觊觎,逼迫她不得不离开长安。 她昨天一定也会害怕的吧,她那么在意绣铺与钱财,要她抛下这一切逃之夭夭,她是气得叉腰大骂,还是哭得绝望无助呢? 他希望她叉腰大骂,因为她骂人的样子实在好看又有趣。 季年一边赶马,一边想,自己是真的完了。 父亲说,“此尘世人间,已有你的归宿与牵挂,吾儿顺从内心,放下心结,可得百年喜乐无忧”。 父亲,我真的可以吗?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季年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激动得手脚发抖,却又兴奋不已。 他的眼里满是光,坚定又决绝。 季年匆匆赶到宫门口,一把将马和马鞭扔给迎上来宫人,不等他们开口,便飞快往御书房去。 待见到官家,季年啪的跪下,高声说道:“皇上,臣特来请辞,请皇上恩准!” 官家吓了一跳,从御桌后站了起来,走到季年跟前,将他拉起来,问道:“何事急成这样?” “皇上,臣特来请辞。”季年重复说道。 他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找到了人生的期待与动力。 “朕听到了,”官家说道,“出了何事?你只管道来,朕替你做主,只是莫要再提请辞的事了,朕不准。” 皇上还是头一次见季年如此失态的样子,除了他的父母,皇上也实在想不到能有何事叫他变脸。 思及此,皇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难不成是老师有事?” 这他这个样子也不像啊,此刻的他倒像个准备揭新娘盖头的傻小子,又紧张又兴奋。 “皇上,臣看上了个小娘子,但她被您另一个臣子吓跑了,臣要去追她,若是能追回来,臣还是您的臣子,若是追不回来,臣想必也不回来了。”季年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只觉得浑身轻松又充满了力量。 是的,喜欢便喜欢了,他要去见她,守着她,保护她。 他要去她面前亲自问问她,若是一定要嫁人,那能不能嫁给他。 他一定一定会敬着她,保护她,爱惜她,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就算她最后拒绝他,那他也要亲眼看着她结婚生子才安心。 官家叫季年这一番话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什么?你说你看上了个小娘子?” “是!”季年答得毫不犹豫。 皇帝依然一脸惊疑,“谁家的小娘子?怎么突然就冒出个小娘子了?朕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快速速道来。” 第69章 倒贴也可以 季年道:“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 官家对他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的话有些不满,“嗯,有多普通?还有,重要的是性情怎么样?规矩礼仪可好?长得如何?” “都好,很好很好的小娘子。”季年认真地道。 官家隐隐觉得有些头疼,以往他最喜季年言简意赅,人狠话不多,不过此时他的话也太简洁了些,“朕命你展开说说。” “性情好,规矩好,长得也很好,”季年一本正经,一板一眼,“臣请辞,皇上恩准否?” “否否否,”官家大手一挥,揉了揉眉心,“混账,朕教养了你十几年,如今你为着一个小娘子就要请辞,你不要朕了?金吾卫不管了?” “你小子跟你爹一个德行,一个两个都是痴情种,你爹当年弃朕而去,如今你也要走,你对的得起朕对你的栽培吗?” “罢了罢了,朕下旨,替你将那小娘子叫回来,这总行了吧。” 季年摇摇头,“不行,您这样会吓到她的,臣得亲自去找她。” “......”官家如今是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朕的公主你不要,如今见着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你们这才哪到哪?你可是朕亲封的二品大员,金吾卫上将军,万事有朕给你做主呢,别整天一副上赶着的倒贴的样子,看着膈应。” 季年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答:“倒贴也可以。” 官家叫季年的话噎得缄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道:“行之,你要矜持,你是朕教养大的,怎么半点没有朕的样子?” 季年道:“臣就是学皇上,您对贵妃娘娘......” “混账,”官家一拍桌子,打断季年的话,“别跟朕提贵妃娘娘,朕可告诉你,你这破事千万不能叫贵妃知道,不然她指定哭哭啼啼闹着要成全你。” 季年又道:“那,臣求皇上成全,您不成全,臣就去求贵妃娘娘。” “滚滚滚,杵在这里看得朕眼冤!”皇上是一刻都不想看他这执拗的样子了。 “臣滚之前,还有件事要跟皇上禀报,”季年说道,“洪安伯刘营的罪证,臣让人送去大理寺和刑部了。” 官家不解,“刘营?他不是在守孝吗,怎么犯到你手上了?” 季年丝毫不惧自己有假公济私的嫌疑,有板有眼地说道:“他将臣的小娘子吓跑了,求皇上替臣做主。” “你还需要朕给你做主啊,你这不是挺能的,都闹到大理寺和刑部了,”皇帝挥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了,滚吧。” “臣告退。”季年说完便退了出去。 官家看他半点不犹豫、转身就走的样子,喃喃地道:“都说女大不中留,这男大也不中留,行之,终于也有软肋了啊。”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禄笑着说道:“皇上对季大人的好,季大人都记着呢,您在这,他跑不远。” “我管他跑得远不远,最好他别回来了,省得朕看着他心烦。”官家将手中的笔一扔,说道,“叫这小子一闹,朕头都大了,摆驾,去贵妃那。” 福禄扶着官家往宫殿外走,说道:“皇上只管放心,季大人追到那小娘子,要不了多久就回来啦。” “哼,冰块一个,话又不会说,朕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不好说,”皇帝冷哼一声,“去,派两个影卫跟着他,时时汇报,另外,再派人去查查那个小娘子。” “奴才领命。”福禄说完就要下去传话。 “你再亲自去大理寺和刑部跑一趟,刘营荒唐太久了。”官家想了想,又交待道。 可怜洪安伯此刻正在府中,搂着两个姬妾好不快活,还做着再娶一房美娇娘的美梦,不曾想不多时,大理寺的人便破门而入,直到将衣衫不整的他打入天牢,他才反应过来喊冤,只是也没人理他便是了。 话说季年从宫里出来直奔回府,叫来沈三和空临。 “金吾卫的事暂且交给你与尹尚,刘营的案子给我盯住了。”季年对沈三说道。 沈三道:“属下明白。” 季年吩咐空临:“你让咱们自己的人看好傅小郎君,还有傅家宅子和绣铺诸人,切记,是时刻盯着;除此之外,那日那个媒婆,不能叫她乱说话。” “属下领命!”空临拱手道。 “头儿,你这是要去哪里?”沈三一脸八卦。 “扬州。” 沈三眼睛一亮,搓着手满脸兴奋,“头儿,卫所的事交给尹尚便成,刘营的案子也出不了差错,属下能不能跟你去扬州?” 季年想也不想便说道:“不能。” 沈三循循善诱,“这一路到扬州,事情可多着呢,你去追傅小娘子,属下还可以给头儿你出谋划策,跑腿打杂;你和傅小娘子独处的时候,属下替你把守着,不让旁人打扰你们;还有,万一卫所有急事,属下在你身边,也好替你处理公务,不耽误你与傅小娘子花前月下。” 沈三见季年无动于衷,又接着道:“头儿你看啊,出门在外,天寒地冻,生火做饭需要人吧?夜里赶不上进城住店,露宿野外的时候,要人搭帐篷守夜吧?打猎捕鱼,改善伙食,是不是也很重要?若是遇上匪盗,打手也不能少吧?你就让属下跟着吧,属下啥事都能做......” “好。”季年说道。 沈三:......? 他怎么有种入坑了的感觉? 不过能陪同上峰千里追妻,沈三已经让兴奋冲昏了头,丝毫不觉得前路会辛苦。 东叔在廊下徘徊,一脸纠结。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小主子,他和傅小娘子八字不合的事? “飞鸟入笼不自由,乌云蔽日不光明”,这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啊,东叔眉头越皱越深。 可幽州还未有消息传来,要是老爷说他们二人八字相合,自己此刻说了,岂不是误了小主子的人生大事? 但,万一老爷也说八字不合,那小主子今日追上去,往后二人成了,这局要如何破解? 东叔思来想去,最后掏出一枚薄薄的暗器,心里默默说道:都交给天意吧,射中那棵树就说,没中就不说。 然后只听见咻的一声,暗器离手,稳稳扎到了树干上,入木三分。 “好的,不说就不说。”东叔收走暗器,头也不回地自去忙去了。 季年交待清楚卫所与府里的事情,又安排几个侍卫先行打探傅家的路向,当天城门关闭之前,便与沈三骑着快马出了城,往东南边疾驰而去。 第70章 赶路 长安到了十二月,已经天寒地冻、冰天雪地的了。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事,采买的采买,备足冬天的蔬菜瓜果、鱼肉粮面、新衣新鞋,还有走亲访友的节礼,等等。 傅家走得匆忙,也没有张扬,本想着出了城,遇见同路的商队再与他们商量着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此时来往各地的官道上行人车辆都少了,偶然遇见,也是车马匆匆,大家都赶着回去跟家人团圆过年。 商队的马都是好马,马车也做得又高又结实还轻便,虽说驮着货物,但他们行路经验丰富,跑起来还是快上许多。 傅家的马车在城里跑跑还好,赶路却是有些吃不消,何况还有辆驴车,是以碰上的商队都婉拒了他们一行人。 第一天赶路,因着靠近长安,沿途官道还算好走,可昨儿夜里刚下了雪,傅家的一辆马车一辆驴车,紧赶慢赶,连吃喝都在车上,也才走出了100多里路。 且他们一行人,只有傅有余和温叔两个男子,长时间赶车,身体也吃不消。 含霜含月练过功夫,身体还算强壮,也能轮换帮着赶一下车,其他女眷便是光坐在马车里,又冷又颠簸,依然觉得难受得紧。 “前面就是驿站了,天马上就黑了,我们先在驿站休息一晚,吃点热乎的,再添些银炭和热水。”傅有余回头对马车里的甘氏和傅明予说道。 “哎,只能如此了,咱们出来匆忙,没做全准备,叫大家吃苦头了。”甘氏说道。 傅明予说道:“爹,娘,咱们得将驴车卖了,再买一辆好点的马车,不然温叔温妈妈和含霜他们受不住,还有两千多里路呢。” “明日咱们再赶一赶,到了商州进城去换车。”傅有余道。 “请问可是傅家老爷?” 傅家一行人刚到驿站,傅有余下了马车,便见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口,对傅有余问道。 傅有余心生警惕,不着痕迹站回马车旁,准备随时上车走人,然后才道:“你认错人了。” 马车里甘氏紧紧拉着傅明予的手,含月在马车门那,随时准备着冲出去,若他们是洪安伯的人,她一定要拖住他们,让娘子们走。 “晚辈乃长安粮商文家主母文夫人的内侄子,姓陆字勤安,此行乃从长安回陈州,受姑母所托,在此等傅家老爷。”那年轻人见傅有余一脸防备,赶紧说道。 马车内三人这才放下心来,轻轻舒了口气。 今日出城前,她给文家去了信,请文夫人帮忙挑个管事妈妈去珠绣铺看着,另外还送去了草拟的契书,她本想着,自己若是在长安待不下去,把珠绣铺迁到扬州和陈州都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马车旁傅有余也松了口气,笑着道:“原来如此,倒是给贤侄添麻烦了,可是等久了?” 陆勤安笑着说道:“今日上午准备启程时刚好接到姑母的加急飞鸽传信,所以我们的货已经先行出发回去了,晚辈带着几个人在此等你们。” 傅有余道:“原来如此,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家中女眷已是疲累,怕是不能继续赶路了,若是贤侄着急,我们却是不好耽误你。” 陆勤安道:“姑母让晚辈护送你们一程,是以傅老爷无需担心,万事以便宜你们为主,晚辈已让人备好热水饭菜,各位请下车,今晚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 “如此更好,多谢勤安贤侄了。”傅有余拱手道。 傅明予与甘氏这才下了马车,又向陆勤安道了谢,才相携着进了驿站。 傅明予因着外貌才有今日这苦头,是以出门前便已将白嫩的脸色调黄,冬衣厚重,又披了大氅,所以陆勤安只见一个样貌普通的女子低眉顺眼跟着进了驿站。 待傅家一行人各自回了客房,喝了热水热汤,才终于缓了过来。 季年与沈三出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便是骑着快马一路疾驰,也没能赶到驿站,且夜里又下起了雪,他们不得不找了个背风的山洞歇息。 “头儿,见到傅小娘子,你打算说什么呀?”沈三边烤火边问道。 季年愣住了,他想说的想问的他都知道,可能他总不能直接跑到她跟前就胡说八道吧? 沈三见他不回答,又说道:“你总得让傅小娘子知道你的心思,还有你为她做的事......” “不必,”季年这回打断他,“我以前做那些事只是出于我愿意,并不是为了博她的好感,或者叫她心里有负担从而违背自己的意愿高看我一眼。” 沈三不解,“可你不让她知道,她怎么会心悦你?傅小娘子可不是那种耽于情爱的人,你看她对青梅竹马尚且说断就断,你若不说,只怕她眼里只有珠绣。” “不用多说,做就是了。”季年道。 她是个聪敏的女子,心里自有是是非非的一杆称,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虚情假意在她眼里无所遁形。她若对他有意,那是他之幸,若是无意,也不会影响他想守着她。 他知道他在她面前会紧张得说不好话,但这就是最真实的他,且练习好的话术,便是心底之言,亦是多了些刻意。 季年的话叫沈三想拍案叫绝,到底是谁觉得季年万年冰山没有小娘子喜欢啊? 万年冰山融化的时候底下明明就是一片春天,只是能叫他融化的人属实是凤毛麟角罢了,好在眼前已经有了一个。 “行,你想如何便如何,反正兄弟都支持你。”沈三道。 “睡觉。”季年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要养精蓄锐,以最好最自然的精神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大雪初霁,季年与沈三便启程了,前方打探的侍卫回报说傅明予就在三十里外的驿站,若是不耽误,半个时辰便可以追上他们。 此刻傅明予一行也已齐聚驿站大堂,准备用了早饭便继续赶路。 “勤安贤侄,我们下一站可以赶往商州?若是进城,我们想将驴车换成马车,也好赶路。”傅有余说道。 陆勤安说道:“正是过商州,不过腊月坐马车赶路实在不好受,是以晚辈提议,我们在商州坐船乘汉水淮水而下,驴车可在商州卖了,到下一站再买马车便好。” “陆郎君不是要回陈州吗?若是坐船走汉水和淮水,您只怕不顺路吧?”傅明予不解地问道。 陆勤安点点头,“傅小娘子说的不错,我们一同坐船到了颍州,届时你们可继续南下往扬州,我们则会与诸位分别,北上陈州。” “既是不顺路,便不劳烦这位郎君护送了,此行交给我们便好。”季年踏进驿站,听闻他们的路程,接话道,然后同傅有余甘氏和傅明予点头俯身致意,“傅东家,夫人,傅小娘子。” 第71章 无一处不好 傅明予寻着声音看向来人,见了季年与沈三,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地说道:“季大人,您怎么在这?” 季年见了傅明予微微发黄的脸以及普通的打扮,十分明艳的容色黯淡了五六分,眼里就溢出了淡淡的笑,如此甚好。 还未待季年回答,沈三便抢着说道:“头儿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傅明予看着季年,微微皱了眉,想了想问道:“可是傅家或是绣铺出事了?”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金吾卫上将军来找她所为何事。 傅明予的话叫甘氏、傅有余与其他傅家仆人皆变了脸色,甘氏急急问道:“季大人,是不是洪安伯发现我们离开了?” 季年斜了沈三一眼,说道:“没事,洪安伯犯了事被大理寺捉拿下狱了,你们以后可放心。” “真的?”傅明予听了,漂亮的眼睛愈发清亮,似乎脸色也都跟着亮了两分,“他为何会下狱?是何罪名?这也太巧了!” 沈三在一旁低喃道:“可不就是太巧了,头儿都告到官家那了......” 傅明予没听清沈三的嘟嚷,看着他一脸茫然又好奇,“嗯?” 沈三的低语瞒不过季年这个耳清目明的习武之人,他斜了沈三一眼,耳尖儿微微红了,“罪名不少,又罪证确凿,他已不足为患。” 甘氏听了也是惊喜不已,在一旁说道:“若是洪安伯下狱了,那我们岂不是白跑这一趟了?我们现下回长安,是不是安全了?” 季年点点头,“是,从今往后,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哪里,只要我......只要金吾卫在,谁都不能欺到你们头上。” “嗳,那可真是太好啦!”甘氏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这话从金吾卫上将军的嘴里说出来,比任何说的都更叫她安心。 “季大人,沈大人,你们过来坐,”甘氏笑着让季年跟他们一桌坐下,“二位定然还没用早饭吧,你们喜欢吃什么?” 他们这一桌只坐了四个人,除了甘氏和傅有余,便是傅明予和陆勤安了。 季年从善而流,在傅明予旁边坐下,又对甘氏点了点头,“都可。” 沈三跟着季年坐下,呵呵笑着道:“出门在外,有口热食便是极好的了,我们昨晚还宿在野外呢。” “哎哟,那可了不得,得喝点热的暖暖身子,”甘氏招呼小二,“麻烦上两大碗馎饦,加滚热的羊肉汤,切些姜丝放里头,再多多放羊肉。” 一旁桌子的温妈妈得知金吾卫替他们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对季年也是心生感激,于是站起来道:“我去后厨盯着他们做。” 沈三大咧咧地道:“有劳了,这下不愁羊肉放得不够多了。” 沈三的话叫大家都笑了起来,一扫早上要继续赶路的沉闷气氛。 “沈大人只管放心,若是放少了,我找掌柜的去!”甘氏笑着说道,然后又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问:“刚才你说,季大人特地来找我们的?” 沈三正想说是,却被季年一个眼神刀住了,季年这才说道,“我们出来办事,恰巧听说诸位因着洪安伯的事受惊了,这才前来告知一声,也好叫你们放心。” 甘氏与傅有余对了一眼,这才笑着道:“简直没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消息了,还劳得季大人跑一趟。” 陆勤安虽说只有二十岁,可也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了几年,见识自然不凡。得知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男子竟然是长安的冷面煞神,心里只道传言不可信。 且看他对傅家的态度,便知他对平民百姓的态度,很难不认为他是个心怀黎民苍生的好官。 季年自然不管别人如何想他,他只在意傅明予的看法,在她面前,他自然而然便收敛了一身气势。 “本也是顺路。”季年回道。 “刚才听季大人说,你们要护送傅东家他们前往扬州?”陆勤安问道。 季年看着陆勤安,又看了看傅明予,“这位是?” 傅明予道:“他是文记粮铺文夫人的侄子,陆郎君,字勤安,受文夫人所托,在此等我们一同前行。” “是,小生姑母交待,务必将傅东家一行平安送到颍州,若时间赶得及,送到扬州更好。”陆勤安说道。 其实他姑母的意思是,傅家小娘子明予,端庄柔婉,艳冠长安,乃掌家大妇最佳人选,若勤安有意,可趁机好好结交,切勿轻慢。 可一来他已有心系之人,二来这傅家小娘子的脸色,一看便知她是在人前扮丑,只余一双眼睛实在漂亮灵动。 难得人人争奇斗妍的大锦朝,她扮丑扮得毫无包袱,确实性子沉稳,胸有沟壑,只是观她眼神礼仪,却也知她有礼却疏离,等闲难走到她心里去的。 所以他打算听从姑母吩咐,好好将他们送到颍州,然后赶回陈州,他已计划着出了年便跟女方提亲。 “如今洪安伯已兴不起风浪,大家若是想回长安,自然妥当,若是继续前往扬州,季某也会同行。”季年对傅有余说道。 甘氏一时有些犹豫,她想回去等明初春闱后再一起出发,可又已去信告知老父老母,他们若是取消行程,不知二老该有多失望难过,只怕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予儿,你的意思呢?”甘氏习惯了遇事不决问傅明予。 傅明予略微一想,便知她娘亲在犹豫些什么,“女儿的意思,既然家里已安排好,咱们也走到这了,便去外祖家过年,陪陪二老,在阿弟春闱前赶回去替他准备一二便好。春闱后阿弟必会与同窗出游,届时再让他到扬州探望外祖父外祖母,也好全了他的孝心。” 季年光是这样坐着看着傅明予说话,都觉得心满意足,眼里的笑都快要遮不住了,只得微微敛眸,遮住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以往他便知她事事周全妥帖,可当他决定非她不可的那一刻,他看着她更是觉得无一处不好,普通的话由她说出来都动听两分,就算美貌被掩盖,也难以掩盖她由内而外的从容不迫与淡然。 “如此更好,你外祖父外祖母可高兴两回,那咱们便继续往前!”甘氏笑道。 “对,继续往扬州,没了洪安伯,还有这个伯那个侯,还不如让予儿在扬州成了亲再回去。”傅有余说道。 若是届时大舅子家的老二对他予儿有意,便再好不过了,老大留扬州侍奉父母,老二随他们回长安,完美! 傅有余心里默默地想着。 第72章 不会笑话 “那晚辈便让随从准备妥当,稍后启程。”陆勤安说完,便走出去交待事情了。 沈三听了傅有余的话,瞥了眼季年的脸色,问道:“傅东家打算将傅小娘子留在扬州?” “当然不是,”傅有余说道,“只是二位想必也清楚我们为何这么急匆匆离开长安,长安的士族权贵不知凡几,我和予儿她娘也不知能护得她几时,她一日不成亲,总难免叫有心人觊觎。” 说到这个,甘氏心里尽是无奈,“是啊,都怪我们做父母的无用,若予儿生在那等官宦人家,只怕锦衣玉食娇养着还来不及,哪成想跟着我们,事事操心便算了,还生生被耽误了,连个好人家都找不到。” 傅明予听傅有余和甘氏在季年面前说自己的事,不由得有些羞赧,“爹,娘......” 她有家人,有自己的营生,平日里并不觉得嫁不出有何不妥,可当着季年的面,她不知怎的,却觉得有些尴尬与难堪。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叫季大人和沈大人笑话了。” 甘氏故作轻松地说道,然后招呼季年和沈三,“二位快趁热吃些东西,我们这便去收拾收拾,一会儿继续赶路。” 季年看着傅明予红着脸站起来转身离去,心里酸涩得不行,“不会笑话。” “嗯?”傅明予回头,看着季年,“什么?” 已经走出去几步了的傅有余与甘氏也回头,便见季年也站了起来,只听得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傅明予说道:“不会笑话。” 傅明予笑了笑,行了个礼,便上楼回了客房。 季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才默默坐了下来,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馎饦,也不动筷子。 沈三本以为他刚才站起来是说些什么,谁知道他却白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头儿,你刚才为何不直说呀!” “不是时候。”季年说道。 若是她觉得他是同情她,若是她觉得他轻浮肤浅,若是她不喜他,若是她拒绝他,他该如何? 他还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还没叫她认识一个更加可靠、值得信赖的季年,他怎好在众人面前唐突她? “去,让人找两辆马车来。”季年对沈三说道。 沈三只好三两口吃了大半碗馎饦,便出去找人了。 甘氏与傅有余回了驿站的房间,关起门来,甘氏便忍不住小声对傅有余道:“你有没有觉得季大人有些奇怪?” 傅有余知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曾,不过季大人倒是个好官。” 怕他们担心,特地来告知他们洪安伯入狱的事。 “你没觉得他看予儿的眼神,很,很......”甘氏一时想不到什么词,咬着唇想了半晌,才接着道,“很深情却又很克制?” 傅有余认真想了想,道:“不觉得。” “嗳,我说你就是个木头,”甘氏有些无语,却又依旧一脸兴奋地道:“若是季大人对咱们女儿有意就好了,我发现,只有季大人这样的才能护得住咱们女儿!” “季大人是金吾卫,能保护的人多了去了,”傅有余略略思考了一番,道,“不过,夫人这么说,还真是。” “是吧,若不是咱们小门小户配不上他,怕惹出攀龙附凤的嫌疑,我都想厚着脸皮去探探他的口风了。” 甘氏叹了口气,“原先我还以为孟二郎君对予儿有意,没想到也是我多想了,嗳,算了算了,想来季大人这事也是我多心了。” 傅有余道:“那可不,如今这些郎君,光看咱们予儿颜色,便想接近一二,可若是说到亲事,便又想门当户对了。” 傅明予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便到隔壁傅有余与甘氏的房间想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没想到却听到傅有余这话,顿时愣在原地,不由得回想起与季年相识的过程来。 第一次,她编排说他是她的未婚夫婿,却不想叫本尊听见了,想必那时季大人心里对自己的印象便非常不好吧。 第二次,香芩被人骗走,又是季大人帮了她。 他是金吾卫,便是人人唤他冷面煞神,怕他惧他忌惮他,可除暴安良、锄强扶弱已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本能,不管她是傅明予还是甘明予,无关美丑,不论性别,他都会出手相助。 她凭什么认为,季大人会因着这肤浅的外表,而多看她一眼呢? 傅明予转身又回了房间,将原本稍稍发黄的脸色,又添了些黑粉,顺便将眉毛也画粗了。 一早因着见到季年而有些欢喜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回归平静无波。 傅明予离开长安两三日,孟禀书才发现不对劲,到珠绣铺一问,才知道傅明予去了扬州,问及其中缘由,朱娘子想着不好叫人知道东家的事,便也只说了去省亲,其他的就不肯多说了。 孟禀书越想越不对劲,据他所知,傅明初年后可是要下场的,按傅有余与甘氏护儿爱女的程度,没道理这个时候去扬州。 他怕傅家有什么事,于是又叫孟嘉乐去问。 只是季年已交代了手下,不能叫人说傅明予的事,是以孟嘉乐去打听,也没问出来什么,只知道傅明初还在长安,傅明予他们说不准只是去扬州看望外祖,毕竟他们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 可怜孟家兄妹都没想到文家竟然知道傅明予的去向,而文家也以为孟家早已知道,大家又忙着过年的事,竟然谁都没有提起这事。 孟禀书得知傅明初还在书院念书,这才稍稍放了心,想着只等年后傅明予回来,便让阿娘上门提亲,却不知道自己连这最后的机会也错过了。 话说季年让沈三找来的马车,又宽敞又结实,还铺了厚厚的皮草,内里的小炭炉正咕噜噜煮着茶水,一进去便是扑面而来的暖香。 季年无比满意,见了从驿站出来的傅明予,上前道,“上车。” 傅明予看着多出来的两辆马车,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起波澜,却又迅速被她掩盖下去,“季大人关照,民女本不该推辞,只是民女今已脱困,前路想必太平,这便不耽误季大人了,就此别过。” 傅明予说完,便要越过季年,走向傅家自己的马车。 季年盯着傅明予看,只觉得她的气息突然之间冷了起来,原来望着他眉眼含笑,如今却是一片清明疏离。 看着这样的傅明予,季年的心也微微慌了起来,感觉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雪夜,父亲离去前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季年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上车好不好?里面暖......” 第73章 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季年本就生得清冷绝尘,这样小心翼翼带着祈求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叫傅明予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恨不得立刻应了他才是。 “季大人既然好心替咱们找来了马车,予儿,上车吧,反正我们迟早也是要换车的。”甘氏从驿站走出来,见此说道。 沈三也在一旁笑呵呵说道:“是啊是啊,头儿让人好不容易从附近一个富户买来的马车,又从一个猎户那买了两块皮子,连车夫都雇好了,正好,傅东家与夫人坐一辆,小娘子坐一辆,大家舒舒坦坦赶路,不然这大冷天的,你们不习惯,只怕要吃些苦头。” 坐在车架前的季府侍卫:沈三爷说要给他们钱,这账记下了! 陆勤安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也说道:“这两辆马车不错,跑起来应该稳多了。” 他走江湖这么些年,什么情况没见过,这两位赶车的车夫,身体强壮,虎口有茧,只怕是这位冷面煞神安排的护卫。 他看看季年,又看看傅小娘子,突然就恍然大悟了,然后又开始好奇,傅明予乔装打扮下掩盖的到底是何种绝代芳华,竟叫冷面煞神都放低身段前来不动声色地讨好了。 沈三这才想起什么,然后对陆勤安道:“这位兄弟,眼下有我们护送傅东家他们前往扬州,你可自行赶路,莫要耽误回去过年了。” 虽说这位陆勤安与他的头儿没法比,且傅小娘子如今又打扮得......有些一言难尽,但是沈三觉得她身边的异性还是少些好,万一哪天她忘记‘易容’了呢。 “无妨,我既已答应姑母,便要说到做到,将傅东家他们送到颍州,我便折返。”陆勤安道。 他刚被勾起来的好奇心,若是不看着冷面煞神吃瘪,没见着傅明予的真面目,这一路跑得再快,也少了许多乐趣。 “敢问季大人前往扬州所为何事?若是着急,季大人与沈大人可先行一步,不必迁就我们。”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害怕与季年相处,这个人,他一开口,她就很难拒绝他,是以将他打发走才是最好的法子,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犯傻。 季年不曾想傅明予宁愿跟陆勤安同行,都不愿意与他一起,一时之间颇有些幽怨,却又打定主意,除非她嫁了人,不然谁都别想让他离开她身边,包括傅明予自己。 “我不着急。”季年说完,一个翻身上马,率先跑了出去。 甘氏见季年一下子走远了,赶忙急急叫住也要离开的沈三,“我们用一辆马车便够了,沈大人你和季大人也坐马车吧。” “夫人放心,我们是糙老爷们儿,坐马车闷,还是跑马舒服自在!”沈三说完便去追季年了。 傅明予无法,只好与含霜含月坐上了季年的马车,傅有余与甘氏坐了另外一辆,另一辆由温叔赶车带着温妈妈与兰叶。 沈三追上季年,看他抿着嘴,脸色冰冷,不由得有些好笑,却又强忍笑意说道:“头儿,不如属下想个法子,叫傅娘子也紧张紧张你?” “多事。”季年骑着马叫冷风一吹,终于吹散了些心头的旖旎与焦灼,又恢复了凛若冰霜的样子。 腊月的天儿,上午太阳还冒了头,不料一下子便又开始风雪交加,没一个时辰,官道便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下,马车时不时打滑,傅明予坐在车内有些担心。 “前面有个猎户的屋子,大家暂且去那里避一避,等雪停了再走。”季年骑着马跟在马车旁,对车内的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打开车窗,看着季年黑色的大氅落满了雪,乌黑浓密的头发在风雪中花飘扬,愈发显得他唇红齿白,清隽无双。 “季大人,不若您进车里坐一会儿吧,别着凉了。”傅明予担心地道,实在是季年握着缰绳的手都冻的白得近乎透明了。 季年看她眼里的担忧,心里觉得这雪下得再大些也无妨的,“我没事,前面我已让人生了火,咱们去歇歇再走。” 到了那猎户的屋子,沈三已经生了火,正在烤着两只野山鸡,“傅小娘子,你们终于来了,看,这是我们头儿猎的,他是不是很厉害!” 季年没想到沈三张嘴便胡来,乜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傅明予,颇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打量起这间山中的小木屋。 傅明予见季年微微红了的耳尖儿,只觉得这样的他似乎也带了些可爱的孩子气,于是笑着道,“季大人很厉害。” 季年听傅明予如此说,终是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她,见她眼里又带了熟悉的笑意,他的眸光似乎都亮了不少,“很简单的,要不我教你?” 只是他才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一时又说道,“其实,也不是很容易,还是算了。” 傅明予看着季年急急地自圆其说,噗嗤一声笑出来,“下次打猎,我一旁看着你。” 见傅明予笑得开心,季年冷峻的眉眼似乎也染了喜色,只轻轻点了点头,沉着嗓音应了,“嗯。” 甘氏与傅有余对了一眼,心里又开始隐隐躁动起来,怎么办,她好像又有些想歪了。 这季大人好像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啊,还有她家予儿也是...... 陆勤安看着季年与傅明予之间的小动作,心下一动,坐到沈三旁,拿起一个烤鸡便熟练地烤起来,“傅小娘子没尝过我的手艺,快来坐,我烤给你吃。” 沈三一看陆勤安这热情的架势,又看季年脸色都变了,这哪里得了,他伸手便想去抢过陆勤安手里的烤鸡,“不劳陆公子,我来烤就好。” 陆勤安躲开沈三的手,边对他挤眉弄眼,边说道:“没事,我手艺好,傅小娘子一定会喜欢的。” 沈三反应过来,“哦,行吧行吧,那就交给你了。” “傅小娘子,过来坐,这里暖和,”陆勤安拍了拍身边一个石凳,“我姑母说让我照顾你们,这一路辛苦傅小娘子了。” 傅明予满脸不解,这陆勤安一路都温文有礼,尺度把握得极好,不会冷漠又不会过于热情,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自来熟起来了? 不过她确实有些冷,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隔了个位置在他身旁坐下,伸出白嫩细长的手放在火上烤了起来,顿时舒服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来。 陆勤安这才注意到傅明予一双手长得极好,手背竟然还有四个小小的肉窝,淡粉的指甲修得圆润可爱,与她泛黄的黄色一比,陆勤安更加好奇她到底长得如何了。 季年见陆勤安盯着傅明予的手看,脸都黑了,他瞪了眼沈三,沈三却当做没看到,低下头专心烤起鸡来。 季年无法,想了想,硬是挤到陆勤安与傅明予中间坐了下来,一把抢过陆勤安手里的鸡,“我猎的。” 季年将野山鸡放到火上慢慢烤着,不动声色地用宽袖挡着傅明予的手,遮住傅陆勤安的视线。 陆勤安不由得有些好笑,心道这季年对傅明予的心思果然如他所料,长安高高在上的冷面煞神掉落凡尘,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不过突然被夺了烤鸡,陆勤安还是有些讪讪的。 第74章 乱了心神 话说栖云先生收到管事的来信,心道自己那傻小子命里根本不会犯桃花呀,怎么又出来一个小娘子,还到了合八字的地步了? 且行之的命定之人明明已经出现,他二人的八字还是他亲自算的,如今卦象还显示二人已经越走越近,怎么反而与他合八字的却是另外的人? 再看纸上的八字,若时柱改为甲戌,便是那日的小娘子了。差之一字,人与卦象便天差地别。 这二人的八字根本不合适,若是强行结合,恐怕轻则离心,重则丧命。 栖云先生想了想,提笔回信: “今之八字,实不相合,但观行之之卦象,良缘已现,汝等可静候佳音。” 栖云先生本想提醒让季年切勿远行,或恐有血光之灾,但又算到险中带祥,于是又作罢,一切自有天定。 话说季年走了四五日,东叔才收到从幽州来的消息,一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老爷说小主子不会孤独一生,信上果真也说傅小娘子与自家小主子八字不合,幸好自己没去提亲。 忧的是,小主子已追随傅小娘子去了扬州,万一这二人的孽缘成了要如何? 东叔一时惋惜傅小娘子命不好,一时又期待季年那边快快传来好消息,反正他提亲的礼都准备好了,只待季年的命定之人一出现,他立刻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季年一行此时已经过了商州,乘了船顺着汉水南下。 冬日的汉水水面白气蒸腾,两岸的浅水区已结满了浮冰,只余河心水流和缓,波平如镜。 傅明予站在甲板上,厚厚的大氅从头遮到脚,冷得鼻子红红的,却仍舍不得回船舱。 只因此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江水蜿蜒绵亘,宛如一条蓝玉带,一时分不清是天更蓝,还是水更绿。 两岸的绿植虽已凋敝,甚至还挂上了冰凌,磅礴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却反而叫傅明予心生万千豪情。 小时候第一次下扬州,记忆里已经忘了路上是何种景色,如今阴差阳错得以远行,傅明予整个人都是轻松愉悦的。 “含月,将我的画册拿来。”她想将这一路的好景统统画下来,将这万里河山绣出来! 含霜在甲板上摆了个小桌子,在桌子底下放了个炭炉,又往傅明予怀里塞了个小手炉,才允了傅明予在甲板上作画。 “你们回船舱去吧,帮着照顾一下娘亲和温妈妈,不必陪我在此吹冷风,我想一个人静静在此,别让人打扰我,有事我再唤你们。”傅明予对含霜含月说道。 甘氏和温妈妈有些晕船,一上船便待在房中,成日昏昏沉沉地躺着,吃喝都少了。 含霜姐妹二人素来知道傅明予作画的时候不喜有人在旁边打扰,是以听她这么说,便退回了船舱内,留含月一人远远看着,含霜自去忙去了。 季年的屋子恰好可以看到甲板,从傅明予站在甲板上起,她在看风景,他便在窗边静静看她。 见她独自一人在作画,他便也拿了纸笔来画她。 辽阔高远的天,烟波浩渺的江,飘然若仙的佳人,傅明予画得认真,季年也画得入迷。 良久之后,季年见傅明予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又放下笔搓了搓手,赶紧将自己屋内的炉子加了炭火,又添满了手炉,下到甲板上来。 含月见季年往甲板上走,拦也不拦便让他去了。 陆勤安对沈三道:“为何那丫头只拦我,不拦他?” 沈三瞥他一眼,边说边往屋里去,“你没我家头儿好看呗。” 傅明予正在作画,见有人来换桌下的炉子,还以为是含月,谁知一看,竟然是季年蹲着给她换炉子。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都是端方的,脊背挺直的,坐行得体儒雅的,何曾这般卑躬屈膝过。 傅明予吓得赶紧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季大人,怎么是您?” 傅明予回头,正想喊含月,却被季年止住,“无妨,这个拿着,换一下。” 季年将手炉递给傅明予。 傅明予看他白皙修长的手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铜錾竹纹圆形手炉,只觉得心突然便不受自己控制,慌乱了起来。 傅明予此刻很想问问季年,金吾卫,也管所有人的冷暖吗? 若不然,为何他会在她面前弯下他的脊梁? 季年见她怔愣着,眼里有些惊慌失措,怕是自己打扰到她,吓到她了,于是又道,“换一个,这个暖。” “额?哦。”傅明予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红着脸上前接过季年手里的炉子,“多谢季大人。” 傅明予冰凉的指尖不小触碰到季年的掌心,似乎有一阵异样的感觉直直冲进他的心底深处,叫他灵魂都想要颤抖了。 他以手握拳藏于袖中,似乎想将那抹触感留在掌心,面色却丝毫未变,“你坐,我帮你画。” 季年让人拿来一张椅子,让傅明予坐在他旁边,又将暖炉放到她脚边,命她裹好大氅,这才伸出手,开始研墨。 他拿开镇尺,细细看了傅明予作好的画,然后转头对她道:“画得很好。” 说完,才又铺开了纸,看了眼周围的景色,提笔慢慢画了起来。 傅明予见季年画得认真,这才敢抬起头来,偷偷打量着他。 他似乎很喜黑色,黑玉冠,黑扳指,宽袖黑衣,黑色的大氅,乌皮六合靴。 可他又很白,面如白玉,手如白竹。 他低头作画时,高高束在头顶的长发便垂在他背后,只有几缕随风飞扬,时不时掠过他的脸,好几次傅明予都想伸出手替他将头发拨开。 这是傅明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叫她一下子便失了神。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呢,长眉入鬓,凤目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鼻子笔直高挺,嘴唇不薄不厚,红润又有光泽。 他明明是令一众宵小贼子闻风丧胆的冷面煞神,可此刻她眼前的他,温润纯良得好似悲悯苍生的佛陀。 他握着笔的手清瘦干净,手指修长,线条流畅。他笔下的画作也如此,墨笔丹青,极致轻灵。水在他笔下流了起来,山在他的勾勒下活了起来。 傅明予灼热又专注的眼神叫季年也乱了心神,可他却不舍得多动,他想将时间留在这一刻。 他无比满足当下的时光,他写字作画,她便在一旁陪着他,整个人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漂亮的眼睛盛满了他,比天边启明星还要闪耀。 他们似乎也会一同去远方,走很长很长的路,直到宇宙洪荒的尽头...... 第75章 不同寻常的情意 含霜忙完,走到含月身边,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傅明予与季年。 “阿姐,小娘子和季大人好般配。”含月凑到含霜耳边,微不可闻地说道。 含霜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此情,此景,此中的人,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了,怎会如此美好呢? 叫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就怕打扰了他们。 甘氏看着甲板上的一男一女的背影,自家的女儿呆呆看着季年愣了神,她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傅有余,“老傅老傅,予儿她......” “难道季大人极擅笔墨丹青?予儿都看呆了,不成,我也去看看。” 傅有余说着就站了起来,却被甘氏一把拉住,“你去凑什么热闹,别去打扰他们,说不定他们俩一起能画出什么神作,且你看,他们多般配。” “勉强还算能入眼吧,”傅有余此时看谁都像是拱白菜的猪,“这季大人也太闲了些,金吾卫没事干了吗?” “我总觉得季大人对咱们女儿不简单......”甘氏喃喃地道。 傅有余点点头,“可惜季大人差就差在出身太好,人太冷,命又太硬。” 甘氏说道:“这样也有好处,你看他,没有狐朋狗友,没有莺莺燕燕,身边干干净净的,人更是清朗无双,实乃最佳夫婿人选。” 甲板上的傅明予与季年心境不同,二人之间的静谧随着季年一幅画的完毕而结束。 看到季年放下笔,傅明予这才慌忙收回自己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关注到了他的画。 傅明予拿起季年的画细细端详着,不时赞叹道,“季大人画技行云流水,画作浑然天成,敢问大人师从何人?” “早年家父教了一些,跟着皇子们的各个老师又浅学了些,官家也指导过些时日。”季年坦然地说道。 傅明予看他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我本该想到的,这些人随便一个便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季大人又天赋异禀,自然水到渠成。” “这幅画我实在喜欢得紧,可送与我么?”傅明予看着季年道,“你把画送我,我将它做成刺绣挂画送给你,可好?” “好,”季年看着傅明予,忍不住心生喜意,“只是似乎你比较吃亏。” 傅明予笑着说道:“要不,季大人给我多画几幅?” 看着傅明予笑,季年的唇角也忍不住小幅度上扬,“你若要,我便给。” 不管是什么,季年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看着季年眼中带笑说完,傅明予只觉得心中那根唤做理智的弦砰的一声便断了。 那声‘你若要,我便给’像是一把铁锤,将她用理智克制包裹起来的心敲出了一丝裂痕。 她像是整晚待在黑暗中突然看见了那道裂痕迸进来的万丈光芒,又像是她整整二十年都在等一颗种子发芽,不成想那颗种子从个裂痕里直接开出了花。 傅明予只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眼睛又热热的,她只能垂眸遮住自己难以自抑的心绪,良久之后,才装作若无其事,轻轻地应道,“民女,多谢季大人。” 她将‘民女’二字咬得缓慢又清晰,不知是在提醒她自己,还是提醒季年。 “天儿不早了,季大人还是早些回船舱,免得着凉了,民女告退。” 傅明予站了起来,低着头俯了俯身,便转身离去。 不料季年却是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她的宽袖一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回去喝些姜汤去去寒。” 傅明予偏头望向季年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的手,心里酸得不像话,只好点了点头,便回了船舱。 冬天的夜晚似乎来得又快又强势,白天的晴空万里转瞬便被凛冽北风吹黑,细细徐徐下起了雪。 傅明予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雪花悄无声息落在江中,船家与季年说着什么,渐渐走远了。 万籁俱静,傅明予不得不正视自己那喧闹又澎湃的情绪,那隐隐雀跃又酸涩的旖旎缱绻之心。 傅明予想,她确确实实对那个如玉如月般的男子生了些不同寻常的情意。 羞耻的、无处安放的情意。 便是以往对林肃州,她也只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一切安排,得之失之全部坦然接受。 可当她看着季年,坐在他身侧,与他说每一句话,甚至一句话不说,只要看见他,她的心都是雀跃的。 傅明予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心比天高,不经意便被珠玉吸引,自己这片瓦石只怕再也看不上别的瓦石了。 夜渐渐深了,雪越下越大,船也越走越快,季年、沈三还有船家在船头,看着这样的天气颇有些担忧。 “不成想这雪下得这样密,船上的炭火只怕勉强能撑过今晚,好在明日便能到颍州。”船家说道。 “炭火先给女眷。”季年说道。 “这一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沈三问道。 船家小心翼翼地回话:“这是当然的,就是如今水流急了许多,只怕天未亮就会到达江水最急、最狭窄的那段了,不过想来也无事,草民走这条道都走二十多年了。” 沈三点点头,“小心为上,多看着些。” “嗳,晓得嘞。” 最狭窄那段水路只能容两条船并排开过去,如今雪下得这样大,水路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怕经过的时候山上的积雪掉落下来。 好在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通过那段路,届时看清楚了再过去,倒也无甚大事,是以船家便也没有提。 到了下半夜,雪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江水也愈发湍急,季年起来穿衣,还未走到船头,便听船家与几个伙计大声说着:“不好,要快些过去!” 季年走出船舱一看,原来他们已经到了最狭窄的那段,因着整晚下大雪,悬崖上满是厚厚的积雪,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船家,停下来!”季年大声说道。 “船速太快,停不下来了,且停下来更危险,只能加快冲过去。”船家急急说道,又命各个船工各就各位,把好方向,以最快速度通过。 此时已接近卯正,天准备亮了,船舱内众人已半梦半醒,听得说话声,大家纷纷转醒。 傅明予走出船舱,便见季年与沈三、陆勤安都已站在船头,前方与头顶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船的速度飞快,快得让她看不清两岸的景物,只隐隐看见前方开阔了许多,傅明予心中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谁料没等她多想,便见季年对着她大声道:“予儿快回去!” 然后季年一跃而起,傅明予只看见积雪纷纷絮絮落了满船,便听得沈三大叫一声:“头儿!” 此时船已通过了那狭窄的地方,前面一片开阔,傅明予呆呆回头,只来得及看见沈三与几个人纷纷跳下了江。 傅明予腿一软,跌倒在甲板上,眼泪便流了下来,“季行之......” 第76章 季年出事 原来季年见头顶的大团积雪掉落下来,那积雪中还带了不少山石,若是直接落到船上,后果不堪设想,怕是十有八九会沉船。 季年于是一跃而起,用内力将那掉下来的积雪大部分推了出去。 只是船速过快,积雪崩塌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纷纷不断下落,砸得季年一个趔趄又无处借力,直直掉入了江水中。 那船家见出了事,顿时害怕得两股战战。 这些人一看便是身居高位的,尤其是坠江的那位,若是他出了事,只怕自己一家老小、连带船上的船工,都要赔命。 船家再三挣扎,终于觉得还是逃吧,趁那些人都下水救人去了,等他们上岸,附近很难找到其他船只,他们也追不上他。 傅明予一直紧张地看着沈三他们,却见船家不停船救人,反而又加快了船速,想到他可能是怕闹出人命担责任,一气之下拔了头上的簪子,不动声色走到船家后面。 一把抓住船家的衣领,簪子对准他的颈部,傅明予喝道:“停船,快停船!” 船家一个不察,不成想这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如此彪悍,那发簪都刺破他的皮肤了,连连说道,“小娘子,有话好说,先放下簪子。” 副船长见东家被劫持,便想上前救人,却被冲过来的含霜一脚踢倒在地,踩住了他的背,叫他动弹不得。 含月此时也跑到了傅明予身边。 傅明予心里着急季年,又担心她们这些弱质女流打不过船上的男子,于是手上更加用力,“快停下,将船开回去,若不然,我先要了你的命!” 船家脖子一痛,感受到那冰冷尖锐的簪子刺破他的脖子,吓得赶紧道:“好好好,停船,停船。” 那帮船工见船家发话,副船长也被打趴下了,赶紧将船停了下来,看着沈三他们救人。 傅明予将船家推到船边,又道:“都给我下去救人,人没救上来,你们也不许上船!” 说完用力一推,便将船家推下了水。 腊月的江水冰冷刺骨,船家一个不察被推下江,冷得他天灵盖都要掀开了,心里叫苦不迭,事已至此,却也只能赶紧潜入水中救人。 含霜赶紧也学傅明予,一把提起副船长,将他扔进了水里。 陆勤安在一旁看着傅明予彪悍的样子,用手摸了摸脖子,用力咽了口口水。 见傅明予看过来,陆勤安赶紧道:“我不会水,我真不会水。” 傅明予又看向其他船工,一帮船工退了几步,又有几个下了水,剩下的人道:“得留几个人看着船,不然会漂走......” 傅明予这才作罢,继而又吩咐道:“立刻给每个人的屋子都准备好热水,炭炉,姜汤,有酒的话,也烫一烫送去。” 一个船工道:“天气冷,热水、酒和姜汤都是现成的,就是炭火可能不够了。” “炭火怎么会不够?你们行船那么久,难道不知道要备足这些吗?”傅明予道。 “炭火这些都是沿路补给的,只是今年天气比往年冷,雪又下得多,炭消耗得也快,那位大人命我们将炭都优先给了娘子你,他那屋根本没有呢......”船工说道。 傅明予这才想起来她住的屋子自上船起便暖烘烘的,炭火也从未断过,又想到昨日季年在甲板上给她换炉子,心里恨不得跳下水去问问季年,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若是如此,那能不能别来招惹她。 傅有余在一旁看着傅明予威胁船家、推人下水,交待事情,一脸欣慰地道:“咱们女儿就是果断利落,肖父!” “那你刚才怎么不出手?”甘氏瞥他一眼,继续看着江里面,双手合十,不停地拜。 “有这么能干的女儿,都轮不到她老子出手。”傅有余反以为荣,“以后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福气,我光是想想,都羡慕了......” “当然,我的福气更好,没有夫人,就没有我如今这一切。”傅有余在甘氏开口前,又赶紧讨好地补充了一句。 “少贫嘴,也不知道季大人如何了。”甘氏满是担心。 “放心,季大人功夫好,又那么多人下水了,肯定没事。” 好家伙,他以为季年就带了沈三,谁知道船上那么多他的人,这么冷这么急的江水说跳就跳,半点不带犹豫的,这护主护成这样的侍卫,他是头一回见。 船家和船工们都是会水的好手,在水里比金吾卫和沈三他们都要灵活几分,不到半刻钟,便见船家气喘吁吁拖着季年浮出了水面,沈三带着人一起游了过来,将人带上船。 傅明予跑过去,见季年脸色苍白,已经晕了过去,心下不由得揪疼。 她强自镇定下来,想到自己屋里比较暖,热水也让人准备好了,赶紧说道:“带季大人回我这个屋,这里暖,先热水泡一泡。” 然后又对船家说,“赶紧开船,到了颍州找最好的大夫来,还有,炭火什么都给我备足了,若是再不够,小心我的簪子。” 船家正冷得哆嗦,准备回屋泡泡热水再换身衣服喝口热酒,叫她这么一说,更加苦不堪言,却又敢怒不敢言,“是是是,都听您的。” 待季年躺在床上,傅明予这才赶紧进去,见一帮侍卫都湿着衣服在屋里,又道:“热水和姜汤都准备好了,还有酒,各位先回去换身衣服,这里我先看着。” 沈三也道:“对,都先去换衣服再来。” “头儿被砸到了头,眼下血是止住了,但是人却还没醒,傅小娘子麻烦你先看着他,我们去去就来。” 沈三又对傅明予说道,然后又看了一眼季年,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快快醒来的话还能看见傅小娘子担心得都快哭了。 “放心,这里有我。”傅明予说着,便在季年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大家都先出去吧,别吵着季大人,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说不定待会就醒了。”甘氏对其他人说道。 傅有余边往外走边说:“对对对,都出去都出去,别妨碍季大人休息。” 待屋内只剩她与季年,傅明予看着季年苍白的脸,睡着的他看起来温顺又清雅,半点不见以往憷人的气势。 本来生龙活虎、无所不能的人,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傅明予心里钝痛不已,眼睛红红地低声道,“你说你下扬州是所为何事呢?真的有事要办的话,为何一直陪着我们不紧不慢地赶路?” “你几次三番出手帮我,你不说,以为我就不知道吗?” 第77章 别嫁给别人 “那夜我犯了宵禁,你护我不被鞭笞便罢了,转头又将林肃州远远打发了,半点不叫我名声受损,你说,你这个金吾卫上将军是不是管得太多太宽了?” “傅家珠绣铺开在东市,我按照惯例,让人去打点市署,武候铺,巡使,县衙,可人人都客客气气,钱物也都不收,我以往只当官家治下清正严明,现在想想,这其中真的没有你的手笔吗?” “洪安伯头一天让人上门提亲,第二日便下了狱,紧接着你就找了过来,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这一路车马食宿,无不妥帖,你说你去办事,又为何将自己弄成这样?” “船上都是你的人,若你要走,定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你又为何不走?” “你看,你做这么多,多到我不能单单以金吾卫的职责来看待你的付出,可我又不能深想你为何要这样,因为我自知不配,我不想在你面前变得无知又可笑,像个身份低微、二十了还不嫁出去沦落到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我本想着,若是非得嫁人才能过上平静的生活,那到了扬州,只要待我好的,愿意跟我回长安的,不介意我抛头露面满身铜臭的,我便嫁了,然后安安分分做个绣娘,开上十个八个绣铺,做出最好的绣品。” 傅明予一边低低说着,一边眼泪就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到季年的手背上,“季行之,你说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给我活路?你这样,我还怎么嫁人,我还怎么甘心嫁给别人......” “别哭,也别嫁给别人。”床上的季年抬起手,擦去她的眼泪,有些虚弱地说道。 季年一醒来,便听到傅明予说要嫁给别人,紧接着又被她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看她哭,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过。 傅明予看季年醒了,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趴在他旁边,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眼睛还挂着泪珠,却是满眼惊喜,继而又担心地道,“季大人,你终于醒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等等,我去叫人。” 傅明予说着就要起来去叫沈三,她不知道季年听到了多少她的碎碎念,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肯定也很丑,所以她想出去静一静。 季年刚醒来,头又晕的厉害,想叫住傅明予,却还是慢了一步,转眼便见她走出了房门,听得她与人说,“季大人醒了。” 不一会儿,便见沈三与七八个侍卫齐齐进了屋子,一下子跪在他床边:“属下们护主不力,请大人责罚。” 两个影卫也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同其他人一起跪了下来。 他们二人奉命保护季年,如今眼看着他出事,按理说直接在他面前自裁才是,可接下来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在官家没有派新的影卫过来之前,他们还不能死。 “此事不准跟官家透露半个字。”季年说道。 “这......”影卫有些犹豫。 “若是做不到,你们便不必跟着了。” “属下遵命!”两个影卫想了想,终是应了,然后便退了下去,不知藏身到哪了。 跟官家汇报这事,他们二人必死无疑,他们不怕死,可若能活着将功赎罪,那就比毫无意义的死去要强。且官家说了,在外听从季大人的吩咐,季大人不让他们说,他们便不说。 两个影卫也知道季大人这样是救了他们一命,自此对他更加尽心不提。 “行了,都下去吧。”季年又对跪着的下属说道。 沈三等其他人走了,凑到季年跟前,“头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季年嫌他碍眼,若不是他们,傅明予也不会那么快就走开。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沈三凑得更近了,小声说道,“我刚去问那些船工了,傅小娘子看见你出事,当即便吓哭了,还拿着簪子威胁船家下水去救你,见你被救上来,又是第一个过来关心你的,你这个时候,必须得不舒服啊。” 季年皱眉看着沈三,示意他继续说。 “你想啊,傅小娘子这么紧张你,那你在她面前多示弱,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她越紧张,越能看清自己对你的情意,你们还能多多相处,培养感情,何乐而不为,对吧。” “太弱。”季年颇为不屑地说道,这娘们唧唧的事,他才不会做。 沈三一噎,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便逞强吧,我看傅小娘子什么时候才看得上你!” 这下轮到季年说不出话了,他刚才还听到她说要嫁人...... “行了,你也出去吧。”季年撇过头去,让小小的积雪砸伤了头本就够他难堪的了,偏偏还在自己在意的姑娘跟前出的事,实在是够郁闷的。 沈三见他没什么大碍,终于也放下心来,有些贱兮兮地道,“那我叫傅小娘子进来照顾你哈,我们受寒了,怕过了病气给你。” 季年住在她那屋,此刻傅明予正在甘氏屋内。 “予儿,你,没事吧?”甘氏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么多年,除了她祖父祖母出事,傅明予哭得伤心之外,以往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是林肃州来退亲,她也不曾在她面前低落过,这还是甘氏第一次见自家女儿郁郁的样子,且眼睛还红红的,一看便知哭过了。 “娘,女儿也不知自己有没有事,”傅明予低着头小声说道,“季大人出事,女儿确实有些难过的。” 甘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若不是季大人,那么大的积雪砸下来,只怕咱们都葬身这汉水了,他如今为救咱们受了伤,娘这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阿娘,女儿害怕。”傅明予说着,眼睛又湿了。 “不怕不怕啊,一切有娘在呢,跟娘说说,你在怕什么,娘给你出主意。”甘氏搂着傅明予的肩膀道。 傅明予脸突然就红了,“季大人,太好,女儿怕守不住自己的心。” “这是人之常情,我的予儿能克制到如今,已经是极理智的,若换了娘在你这个年纪,只怕早一头扎了进去。” “可是娘,女儿该怎么办?” 甘氏想了想,道:“以往你总是无比冷静自持,很少大喜大悲,如今,娘很开心你终于有了能让自己悲喜的事。知好色则慕少艾,何况季大人这样出色的男子,这人生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便是难得圆满,但若能同行一段路,同看一段路的风景,往后想来,也不算太遗憾。” 傅明予靠着甘氏的肩膀,默默不说话。 “傅小娘子在吗?”沈三在门外对含霜问道。 傅明予直起身子,对甘氏道:“娘,我出去看看。” 甘氏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慈爱地道:“好,去吧。” 第78章 我们成亲吧 沈三见了傅明予,道:“傅小娘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可眼下兄弟们都有些受寒,我们头儿须得麻烦你照看一二。” “这......”傅明予有些犹豫,非是她不愿,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若是他将她的碎碎念都听去了,那她该如何面对他?他又会怎么看待她? 是觉得她轻浮无知自作多情呢,还是认为她寡不廉耻异想天开呢? 可无论哪一种,都叫她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沈大人,不如让我和含月来照顾季大人吧。”含霜说道。 “这恐怕不行,你们也知道,头儿他不给生人近他身的,”沈三有些为难地道,“也无须做什么,只要看着他没有发烧就好,傅小娘子,你看?” “好,我去看着。”傅明予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点头应道。 若是他没听到,自己此刻的纠结,弃救命恩人于不顾,到底小家子气了。反正如果他不喜她,自然会赶她出来,届时她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便是。 再说,她如今也不放心他,毕竟伤到的是头,又在冷水里泡了这么久。 “那就辛苦傅小娘子了,到了颍州,我找大夫来看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季年此刻需要人照顾是真的,沈三真心实意地致谢。 傅明予重新回了甘氏的房间,拿了帕子慢慢洗去自己脸上的遮容粉,露出本来的容颜。 “还是这样的予儿叫我看着更自在,你敷了那粉,娘看着你总像看的是别人一样。”甘氏笑道。 “娘,您觉得,女儿这容色,是不是太轻浮、不够端庄了?”傅明予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这段日子,她因着容貌身材,招来了不少祸事,又被人指着鼻子说她太妖艳风尘,原本她并不在意,也从未往心里去。 可现在当她知晓自己的心意,要面对的人是季年,她却生出了些不自信,她希望他在他面前,是淡然的、端庄的、持重的,是最好的傅明予。 甘氏看着傅明予郑重其事地道:“怎么会,我的女儿聪慧、善良、守礼、雅洁,容色昳丽,性情更是无可挑剔,便是与世家贵女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你听娘的,若是别人说了些酸话,也只是出于嫉妒,予儿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好,我听娘的。”傅明予点点头。 季年此刻正半躺在傅明予的床上有些心猿意马,被褥上还残留着她的馨香,他忽而觉得热,连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傅明予开门进来的时候,季年正看着窗外的景色,见来人是她,有些不自然地对她颔首,“不好意思,占了你的房间。” 季年这才注意到她洗去了伪装,恢复了原本细白莹润的脸色。 “季大人无须见外,”傅明予走近了,见他俊脸染了薄红,连嘴唇都是红红的,有些紧张地问道:“季大人,你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季年张口刚想说没事,想起沈三说的话,于是抿了抿嘴,看着傅明予低声道:“似乎......不太好。” 傅明予见他这个样子,心下一紧,又上前一步,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呀,有些发热了,我去拿药。” 季年却是一把拉住她的袖口,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别走,就在这。” “离开长安的时候匆匆带了些药丸,我去找来,我不走,就在这里。”傅明予见他这样,连说话都放轻柔了。 季年这才松开手,看着她打开箱笼,找出几个小瓶子,拿了其中一个,又从炉子上倒了杯水,送到他跟前。 “来,这是驱寒的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是咱们还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到颍州,你先吃了,然后休息一会儿。” 傅明予将药丸倒出来一颗,又将水递过去给他。 季年刚想动手接过,可看到她近在咫尺,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遂又红了脸,想了想才道:“手没有力气了。” “那,我喂你?”傅明予忧心愈盛,到底是多难受,才会让这么一个七尺男儿在她面前示弱。 傅明予在床边坐下,将药丸送到季年嘴边,一双清亮的大眼看着他,“来,张嘴。” 季年垂眸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颗圆润黑亮的药丸,只觉得气血直往脑门上充,心跳如鼓,让他更加头晕目眩了。 傅明予却误以为他害怕吃药,于是小声哄道:“不苦的,你吃了我给你一颗蜜饯好不好?” 季年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良久之后,才微微张开嘴巴,含住那颗药丸,嘴唇不经意触碰到了她的指尖,让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傅明予只觉得指尖触碰到了一抹柔软温热,脸轰的便红成了夏日傍晚的霞光,可还是强自镇定着将水杯递到季年的嘴边,“来,喝口水,小心烫。” 待季年吃了药,傅明予才悄悄松了口气,只是那抹触感一直停留在她指尖,叫她有些无所适从又紧张不安。 季年嘴里含着蜜饯,这是他第一次吃蜜饯,当然也是第一次吃药。 他本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又健壮如牛,便是偶尔受寒,也是睡一觉便好的事。 可如今他却觉得,似乎偶尔示弱,有人着急与照顾的感觉,也很不错。 若是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还可以理所当然地做那个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无所不能的季行之。 可当他品尝过这世间的温暖、牵挂,眼前有一个叫他魂牵梦萦的人,他便再也无法做回过去的季年了。 他突然便对独来独往的日子生出了厌倦,害怕独自回到长安那个冷冰冰的府邸。 他想长长久久看见这么一个她,在他身边。 “谢谢。”季年低沉着嗓音说道。 傅明予道:“都是应该的,若不是季大人出手,只怕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我们了。” “我不会让你出事。”季年看着傅明予,无比认真地说道。 “什......什么?”傅明予一愣,只觉得心中有流萤在扑闪,耳朵在轰鸣,空气也变得稀薄了起来,她站起来,喃喃地道,“我,我出去透透气......” 季年又是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低声又清晰无比地道:“傅明予,若是你同意的话,我们成亲吧。” 第79章 求娶 傅明予此刻是真的让季年的话给惊得无法思考了,她脸色涨红,眼睛渐渐染上了水雾,双手绞着衣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傅明予,你怎么说?”季年拉着傅明予的袖口,执着地索要一个答案。 他终于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虽说红得滴血的耳尖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可浑身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放松了下来。 他跟官家请辞,追来扬州,本就是为了跟她自荐枕席的。 与其让她还心心念念嫁给别人,不如叫她知道,他对她已蓄谋已久,心怀不轨。 只要见着她,他便一刻都舍不得她离开他的视线,他想将她据为己有,他想与她有一个家。 季年火热的眼神叫傅明予避无可避,沉默良久之后,傅明予才低声回他,“我,我是一介商户......” “我不在乎。” “我被退亲,被旁人觊觎......”说起过往,傅明予有些难以启齿。 “我都懂,我想护着你,求你让我护着你,有我在,往后谁都别想欺你,辱你。” “我抛头露面做生意,满身铜臭。” “正好我俸禄低,喜欢钱,傅老板,求你垂怜行之。” “我,我长得不正经,不够端庄。” “你长得甚合我意,我对你见色起意,一见倾心。” “我马上就二十一了,只怕不利子嗣......” “正好,全长安都知道,我不喜欢孩子的。” “可是,可是,你是金吾卫上将军,你的父亲是帝师,你的玩伴是皇子公主,你与官家情同父子......” “今后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季年。” “可是,为什么呀?”傅明予的眼泪如同下雨天从屋檐上落下的水滴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要哭,可她就是忍不住啊。 她刚刚开始肖想这个清隽俊逸的男子,然后这个男子就告诉她,他也肖想她。 他若是个寻常人家的男儿,或者她条件再好一些,亦或是等她富甲一方,她也可以自信到跋扈地告诉他,我傅明予配得上你。 可他是季年啊,那么好、好到几近完美的季年。 傅明予似乎将她的不安、惶恐、卑微、与隐隐约约的雀跃,全都融进了她的眼泪里。 “因为你是傅明予,因为半年前那个午后我多看了你一眼,你开玩笑说你已与我定亲我却当真了,傅明予,我当真了,你要负责。” 季年将她拉过来,面对着自己,擦去她的眼泪,一字一顿道:“你看着我,你说,你可愿对我负责?你可愿垂怜我?” 傅明予低头看了一眼季年,又撇过头去,面红耳赤,喃喃地道,“我,我,我要去问我阿娘......” 季年用双手捧着傅明予的脸,将她的头掰过来对着自己,眼睛深深望进她的眼里,“若你点头,夫人那自有我去求她成全,你说,你可愿意?” 傅明予看着季年,一下子眼泪又流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到季年的手上,季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手。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艰难地又苦涩地开口,“对不起,你若不愿,我不逼你,你别哭,我再不逼你了。” “我喜欢刺绣,喜欢钱,我会继续开绣铺;我不做妾,不做外室,你也不能纳妾,不能养外室;我会对你忠诚,你也必须像我对你忠诚那般忠于我;若是我们意见不合,我们要倾听对方的意见,不能不说话,不能不归家;你若能做到,那么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你永远都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你的喜好便是我的喜好;我不纳妾不养外室,此生只你一个妻子;我会对你忠诚,永远不变;若是我们意见不合,不,不会意见不合,因为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若违今日之言,便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傅明予一把捂住季年的嘴,哭着道:“别说,我愿意相信你,我愿意的。” 季年站起来,将傅明予拥入怀中,内心是不能自已的狂喜与激动,良久之后,他无比郑重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然后放开她,“你等着我。” 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甘氏与傅有余正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予儿这次只怕要吃些苦头了,唉!”甘氏有些心疼地道,“若是季大人身份不那么贵重便好了。” 傅有余说道:“我还是去找季大人说说吧,他们金吾卫怎么好像很闲的样子,这么一直跟着我们也不是办法。” 甘氏抬头看傅有余,“便是与他分道扬镳,也不能是这个时候,他还受着伤,这次要不是他,只怕我们还在水里泡着呢。” “说的也是,那到了颍州,看过大夫后,若是他无大碍,我再与他说,大不了咱们走陆路,颍州到扬州也不远了,过年前能赶到便好。” “如此也好,趁着予儿陷得还不深,早些抽身才是,季大人这样的男子,这么日日相处着,便是仙姑都得下凡。” 傅有余正欲接话,却听见季年敲门说道:“傅东家,夫人,季某有事求见。” 屋内甘氏与傅有余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甘氏才低声道:“难道,他听见了?” 傅有余想了想,“应该不会吧,不过听见了也好,正好跟他说清楚。” 这么想着,傅有余便起来去开了门,“季大人怎么过来了,里面坐。” 谁料季年一进来,便是啪的一声跪下,又是将甘氏与傅有余吓了一大跳。 傅有余赶紧过去想将他拉起来,“季大人使不得使不得,这可折煞我夫妻二人了,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甘氏也避开季年,急急说道:“季大人快快请起,你不起,我就要给你跪下了。” 季年却是摇摇头,“小儿季年,字行之,年二十四,自幼失母,后又父离,无兄弟姊妹,六亲不近,亲情淡薄,性不讨喜。小儿自知此举唐突,然小儿对令千金明予一见倾心,求傅老爷与夫人将予儿许配给小儿,来日三媒六证,风光迎娶,余生定以命相护,事事以她为先,珍之敬之重之,绝不负她,求二位成全。” 第80章 她爱得起 这是季年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他仍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让心上人的父母觉得他不够诚心诚意。 这下甘氏与傅有余是真被惊得瞠目结舌了。 甘氏心中有些激动紧张,只好在屋内走来走去,半晌之后,才停下来,不确定地道:“季大人,你说,你想娶我家予儿?” “正是,小儿季年,求娶傅家之女傅明予,求夫人成全。”季年再次说道。 傅有余将季年拉起来,“季大人,你先起来再说,你这么跪着,我们夫妇二人惶恐啊。” 季年只好顺势站了起来,傅有余一看,季年比他高出不少不说,这么站在这里,气势逼人,于是又道:“坐下来说,坐下来说。” 待傅有余与甘氏都坐下,季年也才坐了下来,顺手给他们倒了茶,然后拿起其中一杯,“傅老爷,夫人,小儿真心求娶,若是唐突了二位,小儿以茶代酒,跟二位赔不是。” 傅有余与甘氏对了个眼神,才问道,“季大人,此事突然,你可有知会家人?你的亲事,官家那边,可有说法?” 季年坦诚说道:“实不相瞒,小儿离京之日,便已和官家言明,此次乃追寻傅小娘子而来,并不为公干。” “这,季大人这一路,是为我们予儿而来?”甘氏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似乎一切都不像真的。 季年道:“是,小儿听说洪安伯的事后,便立刻出发跟过来了,行止孟浪,却也出于一片真心,绝无轻慢傅小娘子之意。” “这么说,洪安伯的事,是你有意替我们出头了?”甘氏问道。 季年大方承认:“确实如此。” 傅有余道:“季大人想必已经清楚了解了我傅家的情况,还有予儿的事,我们小门小户的,予儿若是嫁与你,于你助益甚微,恐怕难以立身、服众。” 季年道:“傅老爷不必担心,我不需任何助益,只想求得她一人而已。且季府除了我一个主子,其他皆是世代忠仆、侍卫、小厮,若小儿有幸得明予为妻,季府上下自是以她为主,听她吩咐,绝不轻慢,且我自会为予儿求一个诰命,有我在,谁都不敢慢待了她。” 甘氏其实心里早就偏得没边了,此刻看季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面上却仍得克制着,嘴上却已不由得说道:“挺好,挺好。” 傅有余从桌底下握了握甘氏的手,示意她端着点,面上却是犹豫着说道:“季大人,我家予儿心眼儿小,只怕日后容不得妾室通房什么的。” 士族大夫家大业大,关系盘根错节,讲究多子多女,以维护家族利益和姻亲关系,是以大多皆是三妻四妾,儿孙满堂。 季府如今人丁凋零,季大人又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只怕便是纳妾,也多是高门贵女想要攀附的,届时他们作为娘家不得力,帮衬不了予儿,那她该是多么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傅有余想到这,心头刚升起的对季年的火热又冷却了下来。 季年道:“如今季府中无任何一个女子,便是厨房掌勺的都是男丁。若是予儿入我季家门,也只她一个女主人,小儿绝不纳妾。” “小儿自知口说无凭,若是傅老爷与夫人不放心,我可求官家手谕,由官家作保。” 傅有余听此,终于又如释重负笑了笑,“倒是不必,季大人说的,我们夫妻二人都明白了,就是予儿的亲事,只怕也得她本人亲自点头。” “是啊,我们傅家不兴那父母之命,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往后过日子的是予儿,是以我们也不勉强她,若是予儿不反对,我们自然也尊重她的选择。”甘氏也在一旁说道,“不若季大人先回去,待我们与予儿通过气,再给你一个答复,你看可好?” 甘氏这几个月因着女儿的亲事,心底总有些挥之不去的郁气,如今季年这一番话,她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却也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叫人知道了笑话。 “傅老爷与夫人开明,得二位的话,小儿便放心了,这便不打扰了。”季年不想让未来的岳父岳母觉得自己轻浮,是以没说自己已事先征得傅明予的同意,只让他们再考虑考虑。 “季大人稍等,瞧我们,光顾着说话忘记问你了,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甘氏叫住季年,问道。 她这女婿可是伤到了头,这事可大可小,万不能掉以轻心。 “劳夫人挂心,小儿并无大碍,只是如今小儿占用了予儿的屋子,下属们又受寒......”季年面露难色,他不想再回那个冷冰冰的客舱了,予儿的房间又香又暖。 “无妨,你且安心休养,予儿可与我一个屋,让她爹去你那屋便是。”甘氏说道。 “如此,那小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季年说完,这才又回了屋。 屋内,傅明予还保持着季年离开那个站立的姿势,虽说她已调整好了情绪,但脸还是红红的,热度半点不退。 想到季年,想到刚才那个额间的吻,她只觉得如处云端,有些不真实感,又有些喜悦。 与一切不明了时的暧昧、酸涩、羞耻、向往又惶恐不同,她如今只觉得心中生出了细细绵绵的情意,有些甜,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 她想,她比她想象中更欢喜他,欢喜得连矜持与冷静都抛却了。 人生前二十年,不管什么,便是对林肃州,她都是克制的,清醒的,端着的,如今,她却生出了想要不顾一切痛痛快快喜欢一个人的念头。 傅明予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又让她发怵,她想,比起喜欢他,她应该先喜欢自己。 季年很好,可她也不该妄自菲薄;她可以喜欢他,可也不能丢失了自己;他欢喜她时,她也可以用尽全力喜欢他;若他无心,她也能随时变得无意。 傅明予想到此,心中的结似乎一下子便打开,脑中也清明了起来。 她是傅明予,她爱得起! “在想什么?”季年进来,见傅明予愣愣呆呆的,脸红红眼睛水润润的,只觉得稀罕得不得了。 想亲近她,抱一抱她,又怕吓到了她,唐突了她,季年只好站在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 傅明予被季年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见了他的人,只觉得没有降下去的热度又升高了,却还是看着他笑了笑:“没什么。” 季年眉眼微挑,眼中水光潋滟,忍不住牵了傅明予的手,“那过来坐。” 傅明予乖巧地由他牵着自己手在桌子旁坐下,柔声说道:“刚才做什么去了?受伤了,还发着热呢,怎么还乱跑。” “没乱跑,”季年对她的关心受用不已,“我去求岳父岳母大人了,求他们将你嫁给我。” 第81章 长命百岁 “啊?这......你都跟我爹娘说了?”傅明予红唇微启,看着季年有些目瞪口呆,不带这么不给人时间做心理准备的啊。 “还有,别叫岳父岳母,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傅明予喃喃地道。 季年紧张地道:“傅明予,你答应了我的,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负责到底的。” 幼时父亲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成了他午夜时时的梦魇,如今他对父亲的事终于释怀,不想又碰到这么一个拿起了便放不下的小娘子,一日没成亲,一日他便放不下心。 傅明予一看他紧张不安的神色,想到他的过往,顿时心又软了,“以后不许再提这死啊鬼啊的,你若是真在意我,不如长命百岁,好叫我负责百年。” “这么说,予儿愿意同我百年好合?”季年眼睛一亮,“那我定然活得久久的,好叫你一百年都放不下我,这辈子放不下,下辈子也要继续负责,下下辈子......” “季大人,你怎么变得这么多话了,”傅明予红着脸站了起来,打断他道:“你受伤了,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季年拉住她的手,一下一下揉捏着,“叫我行之。” 傅明予想挣脱他的手而不得,瞪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季年道:“季大人,季大人,季大人。” “乖。”季年忽而眉眼带笑地应了她一句。 “你......孟浪!”傅明予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季年看她羞得落荒而逃,倒也没有再强留她,来日方长,他可以一天一天渗透进她的生活,等她慢慢适应他,直到再也离不开他。 “空顷。”季年在房内想了想,唤道。 “爷。”一直扮作普通小厮跟在船上的空顷单膝跪地,听候吩咐。 “待会停船后,你即刻返回长安,与东叔一起,先妥善准备好到傅家提亲和纳彩的一应事宜,一切按最高规制来,等我一回来便上门提亲。还有,主院要重新修葺,晚些我会将图纸命人带回去。” “是!”空顷满脸激动,领命而去。 船走到了颍州,陆勤安一行便要离开,北上陈州,而傅明予他们则继续往东南走。 辞行之时,见着傅明予真容的陆勤安才终于认同了文夫人所说的“艳冠长安”了,甚至觉得很难找到一个词去形容她给的人感觉。 傅明予长得极其美艳浓丽,气质却又是淡然的,静静站在那里不说话,便又吸引人又带了疏离感,外表的惹人与气质的拒人千里形成了她独特的魅力,叫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她一探究竟,到底真实的她是热烈奔放的,还是沉静内敛的。 季年见陆勤安看着傅明予出了神,不悦地站到了她前面,挡住了陆勤安的视线,“陆公子,再会。” 陆勤安愣了一下,这才收回了眼神,眼里恢复了清明。姑母让他好好把握,可这样的女子,绝不是走南闯北的他能护得住的。 他已有了他的心上人,而她,也只有季年这样的才能给她遮风挡雨。 陆勤安看着季年,对他如护崽母鸡般的行为又是好笑又是欣赏,不过他可不敢真笑这位冷面煞神,于是双手抱拳,一本正经地道,“季大人,傅东家,夫人,诸位,一路平安,后会有期,陆某这便家去了。” 姑母要在陈州给文心表妹开一家珠绣铺,他往后跟傅明予的书信往来想必不会少,为了不惹季年的不快,陆勤安觉得还是与傅有余说比较好。 于是陆勤安在马车上又说道:“对了,文表妹在陈州的珠绣铺,诸多事宜还需要请教傅东家,年后我给傅东家写信。” 傅有余道:“那我便等着贤侄的信儿了,勤安贤侄好走。” “告辞。” 送走了陆勤安,沈三和船家找来的大夫也到了。 季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觉得自己啥问题没有,看着那巍巍颤颤的老郎中就想打发他回去。 不过沈三却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头儿,你不想傅小娘子照顾你?不想她紧张你?不想她寸步不离?” 于是季年很是配合地回了船舱,伸出手给老郎中把脉。 “体表寒而肺腑热,头有些淤血,属冬温重症,好在这位郎君平日里身强体健,老夫开上个防风逐淤的方剂,先吃上半个月看看。” 老郎中认真把了脉,交待道,“这段时日切忌受寒、奔波劳累、思虑过重,以免头上淤血不散,表里夹击,症状加重,落下头痛畏寒的毛病。” 季年刚想斥责郎中危言耸听,便听得傅明予道:“我们省得了,劳烦老先生开方子。” 甘氏也道:“季大人伤到了头,又在寒冬腊月里落了水,这可得好好调理,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身子,老先生,麻烦你尽管给他用最好的药。” 沈三见季年一直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本也以为他无甚大碍,没想到他竟是在强撑,一时也担心地道:“要不,我们这便折返,回长安找御......” “咳,”季年出声打断沈三,收回手,“劳烦老先生开方子。” 沈三这才又说道:“大夫,我随你去抓药,劳烦了。” 待到大家都出了去,房间只剩下傅明予与季年。 “别担心,我没事。”季年见傅明予一脸忧色,心里又是妥帖又是揪心,虽说他也想她陪着,可叫她担心,却非他所愿。 “沈三爷说得对,要不,你们今日便回长安吧,找御医再好好看看。再说,这个时候回去,还能赶得上过年......” 傅明予还未说完,季年便拉了拉她的手,狭长的凤眼满是控诉,“郎中说不能奔波劳累。” “颍州到扬州,还有一段距离,倒不如回长安,有御医看着你,我们也放心。”傅明予道。 季年眉眼染上失落,“你亲自看着我,不是更放心,还是说,你不想陪着我了?” “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明予叹了口气,低着头道:“我怕我照顾不好你,担心你出事。” “只要你在,我便不会有事,我还要长命百岁呢。”季年低声说道,“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傅明予脸一红,“那,那好吧。” “还有,刚接到长安来的消息,楚州那边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你让沈三爷去,我不许你去,”傅明予说完又觉得不妥,脸更红了,“我的意思是,你如今病着呢。” “那他们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季年觉得自己越来越坏了。 “这不还有我嘛,我陪着你,照顾你。”傅明予丝毫不知某人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好。”季年神色无比满意。 后来知道自己被支走的沈三:不是,季行之你为了让傅小娘子照顾你,你打发我们去楚州,有本事你将傅东家与傅夫人也打发了! 季年:再多话,我还能打发你去黄州惠州儋州。 沈三:......? 第82章 相见欢 季年带了两个侍卫和两个官家派来的影卫,随着傅家一行又花了四五天,在船上过了小年,才终于在腊月廿七到了扬州,船靠了岸。 “季大人,不如你随我们一同到予儿她外祖家住下吧,你如今还受伤吃着药,离不得人照顾。” 沈三一行在颍州与季年分开,带着人前往楚州办事去了,甘氏担心他身边没有周到的人,是以提议道。 在船上,季年顾着傅明予的名声,倒也没有真要她照顾,只是两人每天趁着一天中天气最暖和的时候,花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在甲板上作画,而后傅明予待在甘氏的房间,季年独自一人在傅明予原来的屋子,连一日三餐都是船工送去的,只有兰叶或温妈妈熬好了药,傅明予才会送去给季年,看着他喝下。 季年道:“夫人好意本不该辞,可我在扬州已定好了落脚处,还要去拜会几位熟人,且我一个外男,住在甘府怕是多有不便,是以不敢叨扰,改日若得机会,夫人不嫌弃,我定当上门拜访。” “那行,”甘氏点点头,转而又问道:“那你住在何处?便是不与我们一起,那年关了总要一起吃饭过节的,孤身在外多不妥啊。” 虽说他们已与季年通过气,回了长安才会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可甘氏已将他视为女婿了,便不是女婿,季年前于自家有恩,后又护送了一路,这情分在那,若不是顾忌着这位季大人不喜,甘氏恨不得拿他当儿子一样对待。 “我在城中的熙和酒楼落脚,夫人与予儿若是得空,也可带着大家到酒楼,我请大家吃饭。”季年说道。 傅明予问:“扬州的熙和酒楼,与东市的熙和酒楼,可是一家?” 季年道:“是,酒楼是季家的产业,是以你们不用担心我。” 熙和酒楼是大锦有名的酒楼,店铺遍布大江南北,却很少人知道季年是幕后东家。 当初开酒楼的目的,也是为了方便金吾卫收集情报,做官家的耳目,如今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他们早形成了一条完善的情报线。 倒是往后可将明面上的酒楼交给傅明予来管,他只抓情报便好,季年想。 “如此便好,那你记得吃药,若有不适,记得找郎中来看,再命人通知我们。”傅明予小声说完,便红了脸。 她这么说,似乎很放不下他、舍不得他一样。 “好。”季年只觉得她这害羞又强装着镇定的样子有些可人,怎么都看不够。 看着季年带着两个小厮上了来接他们的马车,傅明予竟生出了一丝愁绪,不过转瞬便消散不见,因为大舅舅与大舅母也带了车马来接他们了。 “大兄,长嫂。”甘氏见了来人,眼眶瞬间便红了,久别重逢,大家都有些激动。 傅明予的大舅是甘清严长相儒雅正派,大舅母姚氏也是温婉可亲。 甘清严与自己的小妹久别重逢,也有些激动,抬起手便想像小时候拍拍她的头,意识到不对,才收了手,笑着道:“终于见着你们了,快回家再说,爹娘接到你们的信,便一直念叨,日夜盼着你们呢。” 大舅母牵着傅明予的手,笑道:“可不是,他们还闹着要来码头接人,劝了好久才消停,外边儿冷,快上马车吧。” 众人寒暄过后,傅有余与大舅舅甘清严一车,傅明予与甘氏也坐上了大舅母姚氏的马车。 大舅母拉着明予的手道:“哎,好几年不见,予姐儿出落得如此标致,瞧着便喜人了。” 傅明予听了便佯装害羞地低下头,甘氏道:“长嫂可别夸她了,咱们老甘家的,就没一个长得孬的,说起来,咱们家长得最好的,要数兮姐儿。” 兮姐儿名叫甘亭兮,是傅明予大舅舅与大舅母的小女儿,年方二八,却也还待字闺中。 大舅母对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心里舒坦,嘴上却也谦虚着,“那丫头是个人来疯,比不得予姐儿秀雅端庄。” “兮儿可说亲了?”甘氏随口问道。 “未曾,说来她都被惯坏了,是个眼高于顶的,”说到这,大舅母姚氏是真的觉得头疼,“予姐儿呢?如今可重新定下人家了?” 若是季年没有跟他们提过求娶的事,只怕甘氏如今也要大倒苦水的,可如今就算亲事没有定下来,有了季年,她心里便有了底气,于是笑着道:“也未曾。” 听此,姚氏看着傅明予难免带了些同情,“唉,这事也急不得,毕竟嫁人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予姐儿是个好的,定然能遇着个如意郎君。” 说到如意郎君,傅明予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季年,于是又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 姚氏不知个中详情,只以为傅明予是因着自己说的话害羞,甘氏却是门儿清的,笑着回大舅母,“那便借长嫂吉言了,对了,说到这个,予儿她二表哥可定下人家了?” 大舅母姚氏一听,看着甘氏与傅明予的神色,又联想了种种情况,心思百转,只觉得自己这小姑带着女儿,是奔着自己的儿子来了。 再看傅明予,端庄娴静,长得也好,若是能嫁到扬州来,既讨好了甘氏、家中二老和夫君,也解决了儿子的婚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可不管如何,也得自己儿子看上了才行,思及此,姚氏说道:“老二这孩子主意更大,非说要自己相看,看中了才与我们说,不许我们乱点鸳鸯谱呢。” 姚氏心想,若是老二看上傅明予,她乐见其成,若是看不上,她也不勉强,毕竟儿子的幸福最重要。 甘氏笑道:“如今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也别干着急了,属于他们的际遇,不管早晚,总会到的。” 大家寒暄着家长里短,不一会儿便到了甘府。 门房远远见着车马过来,飞快往屋内跑,叫着:“姑爷、姑奶奶和表姑娘到了。” 傅有余、甘氏和傅明予才下了马车,便见甘府内哗啦啦走出来一大帮人,簇拥着走在前头的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太太一见着甘氏,便老泪纵横,抱着她哭道:“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阿娘,不孝女清瑶,回来了。”甘氏同样哭得不能自已。 傅有余与傅明予先是给老太爷行了大礼,又问候了众人,才在一旁劝着老太太和甘氏。 好一会儿,老太太情绪才算稳定下来,这才看了看傅有余,又看着傅明予,不住地点头。 傅明予与甘氏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一行人才边说边往府内走。 人群中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郎君见着傅明予,回忆起幼时的往事,脸上的笑便再也没停下来过。 第83章 二叔喜欢漂亮小娘子 甘府位于扬州城东南的锦绣巷,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正院住着傅明予的外祖父外祖母,东边是大舅甘清严一家,西边是二舅甘清平一家。 甘家做的是成衣生意,刺绣只占了一小部分,这几年傅明予的大舅与二舅经营得当,如今甘家也算小有成就了。 现下正值年关,不管是做生意外出的还是念书的,具都休沐在家,府里子孙众多,四代同堂,显得很是热闹,颇有些家大业大的感觉。 “这次为何如此匆忙?原先信上说着等哥儿春闱后再来,怎的突然便提前了?也没带哥儿。”老太太问道。 甘氏不敢说是被逼着离京的,只挑着好的说道:“七八年未回来,每日想到爹娘与兄长嫂嫂们,便恨不得立刻回来看看,是以趁着如今万事皆安,便回来跟大家过个年。” “女儿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可惜明初春闱在即,已经在书院长住了,春节也是跟夫子一起过,所以没让他跟着,等他春闱过后,再让他来看望爹与阿娘也使得。” 老太太不疑有他,嗔道,“你呀,就是改不了你这急性子,便是再多等几个月又如何,单单落下哥儿,他一个人在长安,这大过年的,也不怕他孤单。” 甘氏依着老太太,“阿娘,女儿想你了嘛,敢情我天长路远的回来,你还不乐意。” 傅明予也娇娇柔柔地道:“还有外孙女我呢,外祖母,您光念着阿弟,我就在您跟前,您都视而不见。” 老太太叫她们一哄,顿时眉开眼笑,“欸,好好好,我今日便只盯着你们娘儿俩瞧,其他人谁都不理,成了吧?” “姑爷与姑奶奶才回来,老太太和老太爷精神头更好了,这次说什么都得多住些时日。”二舅母卢氏一口吴侬软语,柔柔说道。 与大舅母姚氏的干练、长袖善舞不同,二舅母娴静斯文,浑身上下散发着江南女子的温婉。 甘氏笑着回:“二嫂嫂便是不说,我便是讨你们嫌,也要多住的。” 大舅母姚氏说道:“那便这么说定了,你们要是走早了,我可不依的啊。” “明初春闱可有把握?”老太爷在一旁问。 其他人俱都看着傅有余与甘氏,难得本朝的商户也能参加科举,若是出了个举人进士,对他们这些根基薄弱的商户来说,便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傅有余道:“书院的先生说明初资质尚可,但年纪还小,又是头一回下场,便当做历练就好,结果如何,端看天意了。” 其实柳先生说明初天资聪颖,学问扎实,文章更做得有板有眼,华丽又务实。但是傅家秉承低调行事,也不想让傅明初背负太多压力与众人的期待,是以外人问了,也只是一语带过。 况且,傅明初年纪确实也还小,明年也才十七,多少学子三十七、四十七还在考的,是此次结果,傅家确实也不是十分在意。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明初才十六七,中了最好,不中再考就是。”二舅甘清平说道。 “确实如此。”老太爷点点头。 众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便到了正院,大舅母姚氏说道;“老太爷,老太太,姑爷与小姑、表姑娘才到,儿媳先带他们下去梳洗,晚点再一起用饭。” 傅家一家三口安顿在了正院的后厢房,倒是方便了与二老叙旧。 “好,先去安顿下来,”老太太应道,又问一旁的二舅母,“老二媳妇儿,饭菜可都备好了?” 卢氏答:“按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姑奶奶梳洗好便可以开饭了。” “有劳长嫂和二嫂嫂了。”甘氏上前对她二人行了个万福礼。 二舅母赶紧上前拉着她,“一家人何须如此客套,难得你们回来一趟,快别见外了。” 待晚上阖府吃过团圆饭,老太太拉着甘氏与两个儿媳妇在一起絮絮叨叨说着话,傅有余让两个舅舅叫走了,傅明予也被几个老表和小孩子团团围住,带到了正院旁边的暖室。 “明予表姐,你可还记得我?”到了暖室,甘亭栩这才找着机会,来到傅明予跟前,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她问道。 傅明予笑着说道:“亭栩表弟,怎么不记得,你曾为了替我摘荷花掉到池子里,替我拿纸鸢从树上摔下来过,还有......” 甘亭栩打断她,有些失笑道:“好了好了,傅明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又不叫表姐啦?”傅明予也笑。 “你就比我大几个月,每次一见面,你总提这事。” “大一天也是大,快叫表姐。” 甘亭栩眉眼都是笑,“我偏不,傅明予,傅明予,傅明予。” 傅明予也学着他的样子,回击道:“好啊,表弟,表弟,表弟。” 然后二人相视而笑,甘亭栩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他们还像小时候,能毫无顾忌地说笑,唯一变了的,除了容貌身量,便是她如今已没有婚约在身了。 甘亭栩恼恨那个人不珍惜她,心里又有些庆幸。 “二叔,你为何看着一直看着漂亮娘子笑?”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仰着头,伸出双手抱着甘亭栩的腿,奶声奶气地说道。 天真烂漫的语气让满屋子的人笑得前俯后仰,甘亭栩一把抱起小团子,笑道:“二叔喜欢漂亮小娘子,所以便笑呗。” 甘亭栩说完,便又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傅明予,见她随众人笑得开心,似乎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甘亭兮佯装不悦地说道:“喜儿,你不是说姑姑才是最漂亮的吗,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啦,还有你应该叫她表姑姑,不是漂亮娘子。” 小团子看看甘亭兮,又看看傅明予,一本正经地道:“表姑姑是漂亮小娘子,姑姑也是。” 众人又是笑。 小团子从甘亭栩身上爬下来,跑到傅明予跟前,伸出双手:“漂亮表姑姑,抱抱。” 傅明予早就被她奶声奶气又天真可爱的话语叫得心都要融化了,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你可是喜儿?” “是呀,”小团子甘云喜搂着傅明予的肩膀,弯着头,“表姑姑,二叔喜欢你,喜儿更喜欢你,你长得真好看。” 小团子的话叫甘亭栩心头一紧,可看到傅明予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又觉得失落,只好跟着众人笑笑。 傅明予被甘云喜逗得满脸笑容,啵地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唉哟,还是我们的喜儿嘴甜,眼光也好,表姑姑给你带了礼物哦。” 听说有礼物,其他小辈一拥而上,“表姑姑,我也要礼物,我也要礼物。” 其他与傅明予同辈的表姊妹也纷纷说道:“表姐,听者有份,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傅明予笑道:“都有,都有。” 甘亭栩看着她言笑晏晏的样子,眼神温柔专注又炙热。 第84章 亲上加亲 到了晚上,老太太留甘氏与自己一个屋,母女俩躺在床上慢慢说着话,似乎要将七八年未来得及说的话一次性说完。 “瑶儿,你实话告诉娘,你们准备在扬州待到什么时候?”老太太拉着甘氏的手,问道。 甘氏心里酸涩,她如何不知老太太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今年已经六十八的高龄了。 “娘,我们计划过了上元节便出发。”甘清瑶搂着老太太的胳膊,侧躺着,“娘,女儿会经常回来的。” 黑暗中,老太太湿了眼眶,语气却依旧平静,“娘这辈子唯一觉得亏待的人便是你,当初若不是娘选了傅家,你后来也不至于离家千里,娘家都帮衬不了你什么,好在女婿是个靠得住的......” “娘,当初您也不知道傅家会搬到京城啊,再说,阿娘替我选的夫婿很好,那些年舅姑待我也如亲生女儿一般,女儿过得很好,我还要感谢阿娘,替我选了个这么好的夫婿,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在爹娘跟前尽孝。” “娘还有你大兄和二兄呢,你只管顾好自个儿的小家,”老太太自然也知道女婿是个会心疼人的,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倒也好受了许多,“你那舅姑也是好的,就是走得太早了,没赶上予姐儿和明初成亲,唉。” 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又问道:“如今予姐儿的亲事你们有何打算?她年纪不小了,最好这几个月便定亲,在她二十一岁前嫁出去。” “娘不必担心,不是女儿自夸,予儿是个有福气的,性子、相貌也都出挑,她的亲事,很快便有着落了。”因着没与季府确定下来,甘氏也不敢把话说太满。 “我原想着,让予姐儿嫁给亭栩,可你和女婿就这么一子一女,女儿远嫁的苦我吃过,不到万不得已,娘不想你如我这般,予儿能留在长安最好,若是实在没办法,我跟老二两口子说说,让亭栩娶予姐儿也使得。” “娘,女儿如何都是舍不得留予儿在扬州的,我想大兄和大嫂也舍不得让亭栩随我们去长安,所以这事,还是算了吧。”甘氏想了想,说道,“如今已有一个好郎君求娶予儿了,不过因着没定下来,是以女儿也不敢声张。” “跟你娘我还藏着掖着,怎么,还怕娘到处张罗啊。”老太太佯怒道。 “这倒不是,只是那郎君位高权重的,女儿这心里也有些没底,所以没敢一下子应承下来,只待两家都冷静想想,再做打算。” 甘氏和傅有余主要是想给时间让季年想清楚,怕他见着予儿的时候头脑发热,轻易做决定,往后若是后悔,对谁都不好。 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便是再急,也不能将她的亲事草草便定下来。 老太太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了,听此,顿时来了精神,两眼重新放光,“位高权重?快说与娘听。” “那郎君名唤季行之,是金吾卫上将军,本朝最年轻的二品大员,说他是官家的半个儿子都使得。” 甘氏说到季年,便又想到他独自一人在外,于是跟老太太道:“说来他如今也在扬州城,不如咱们邀他过府吃团年饭?” “再好不过,那日便邀请他过来,娘替你们掌掌眼,”老太太说道,“你得相信你娘的眼光,你看我给你挑的姑爷就不错。” “娘,先说好了啊,季大人高居庙堂不比常人,若是他不愿意,那咱们也不勉强,成吗?”甘氏说道。 因着予儿,季年对他们很是友善尊敬,可她也知道季年本就是性子冷淡孤高的,也不知道要他面对这一大家子,他会不会不习惯,甚至不喜。 “怎么,想求娶咱家闺女,连外祖家都不愿意来?”老太太不乐意了。 “季大人自小跟在官家跟前长大,他若是不想来,谁敢强迫他?”甘氏哄道,“娘,你先不与其他人说,待女儿得了季大人的准话再说不迟。” “你呀,要是你们得处处迁就着这女婿,你说,你放心将予姐儿嫁过去?不过,说来这二品官也实在太大了些,便是咱们扬州的大都督长史,也才三品,咱们都还未见过呢。” 老太太一辈子没出过扬州城,眼下听说这天子近臣竟然求娶她的外孙女,她便也觉得多慎重都不为过,毕竟时下的人讲究门当户对,这般身份相差这么大的,也不知那季大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半宿的话,东院也没闲着。 “什么?你说你要求娶予姐儿?”大舅母姚氏虽说不反对甘亭栩傅明予,可也没想到这么快他便看上了。 “这倒是好事,予姐儿多好,亲上加亲,有她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也免得她总是念着清瑶。”大舅舅甘清严说道。 “爹,娘,儿子一直都喜欢明予表姐,以往她有婚约在身,儿子不敢奢望,如今她退亲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爹娘替儿子周全此事。”甘亭栩说道。 “你若决定了,趁着小姑和姑爷他们都在,娘找个时间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就是不知他们愿不愿意将予姐儿留在扬州了。”姚氏说道。 “小妹和妹夫确实紧张孩子,”甘清严说道,“可予姐儿这个年纪了,若是长安有合适的,不至于还不定亲,先跟他们提一下便是。” “成,那我找小姑说去,”姚氏点头,又对甘亭栩说道,“若是你姑母姑父不愿意予姐儿远嫁,你也不许介怀,失了体面,可记住了?” 甘亭栩心心念念都是傅明予,“爹,娘,姑父姑母一回不同意,你们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替儿子多求几回嘛。” “行了行了,你也不害臊,回屋睡觉去。”甘清严趁妻子发火骂人前,赶紧将儿子打发走。 待甘亭栩出去了,姚氏仍在碎碎念,“你瞧瞧,这是儿子应该说的话吗,光顾着自己,爹娘的脸面都不顾了,往后讨了媳妇儿,还有你我什么事。” “予姐儿是个明理孝顺的,你便顺着他吧。”甘清严说道。 姚氏道:“你自己的外甥女,当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了。” 甘清严继续道,“予姐儿确实是个好的啊,你说是不是嘛。” “行了行了,真是怕了你们两父子了,予姐儿若是不好,我能答应老二吗!” 第85章 郎如明月 话说季年在熙和酒楼待了一日,便接到了沈三的来信,在楚州确实发现了西戎人作乱的蛛丝马迹。 “爷,可要动身前往楚州?”空明替季年烧了信,问道。 季年摇摇头,“还不是时候,待摸清他们底细再说。” “影十一。”季年轻声唤道。 “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季年跟前。 “你擅追踪与打探情报,去楚州助沈三一臂之力。”季年说,“另外,楚州的暗线估计出了内鬼,你去处理了。” “是!”影十一领命而去。 “爷,傅家人求见。”空晖进来说道。 季年站起来,边从后院往酒楼大堂走,边对空晖说道:“命人准备一桌好菜,再备上一份好礼。” 甘氏同老太太说要邀季年过府,老太太一大早便催着她去请。 明日就是除夕了,甘氏也不耽误,用了早饭再歇息了一会儿,便带着傅明予准备前往熙和酒楼。 大舅母的女儿甘亭兮与二舅母的女儿甘亭千见她们要出门,一边一个挽着傅明予的手,说要一起去逛街。 甘氏不好说她们不是去逛街,又不好拒绝两个小姑娘,便只好带着她们一起出了门,后头还跟着两个女使,届时可帮忙提东西。 几人在街上随意逛了逛,又买了些东西,这才到了熙和酒楼。 甘亭兮坐下来,问:“姑母,此时还不到饭点,我们为何来酒楼?” 甘氏也坐了,“明日便是除夕了,姑母想到有个熟人在这,他独自一人在外,是以想邀请他过府吃元日团年饭。” 甘亭千以为甘氏说的熟人是女子,于是说道:“既是独自一人,姑母何不邀请她到府中住下?” 甘氏道:“那位大人有事,不方便。” “大人?”甘亭兮有些好奇地看着甘氏,“是位郎君?” 甘亭千也道:“呀,我还以为是个小娘子呢,不过也是,小娘子这个时候可不会孤身在外。” 季年进来,一眼便看到傅明予端坐着,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与旁边的两个小娘子说着话。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季年心底突然冒出来这句诗。 “夫人,予......傅娘子,久等了。”季年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个外人,于是改口叫道。 傅明予也看向季年,见他面色微微还有些苍白,便又蹙起了好看的眉,若不是两个表妹也在,她倒是想立刻问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可眼下傅明予也只能忍下心中的话,站起来对季年行了礼,“季大人好。” 甘亭兮与甘亭千听见傅明予的话,这才从初见季年的惊艳与震撼中回过神来,匆匆忙忙站了起来,红着脸低着头说道,“郎君好。” “季大人,快过来坐,”甘氏笑道,“可有打扰你?” “并无,夫人能来,是小儿的荣幸,”季年坐下,然后又对傅明予颔了颔首,眉眼舒朗,嗓音如泉,“坐。” “季大人这两日身体如何?吃住可都习惯?”甘氏关心地问道。 季年点点头,“劳夫人挂心,小儿一切都好。” “那便好,明日就是除夕了,季大人一人在外,不如明日到甘府,一同吃个团年饭,你看可好?”甘氏将来意说了,递给季年一个帖子。 季年双手接过,朗声道:“夫人心善挂念,小儿乐意之至,可儿一个外人,除夕团圆之夜,会不会多有打扰和不便?” “怎么会,季大人愿意同我们过节,我们高兴还来不及,”甘氏笑道,“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等你来。” 季年道:“好,小儿必定上门叨扰。” “如此甚好,”甘氏站了起来,“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季大人,明天见。” 季年也站起来,“夫人与傅小娘子不若用了饭再回去,小儿命人准备了饭食,马上就好了。” 甘氏道:“快让他们别忙了,如今还未到时辰,我带她们姊妹三人去扬州城,边逛边往家去,回到正好到饭点。” “如此,那好吧,”季年示意空晖将手上提的礼盒拿过来,对甘氏道:“这是小儿的一点心意,夫人请收下。” 甘氏不想落了季年的面子,于是笑道:“季大人客气,我却是不同你客气的,那我便收下了。” 两个婆子上前接过礼盒,甘氏知自家女儿定有话要对季年说,于是牵着甘亭兮与甘亭千的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傅明予,然后便率先走在前面,出了包厢。 跟在后面的傅明予悄悄红了脸,稍微落后了几步,与季年并肩慢慢走着,“季大人,可有按时吃药?” 季年心里这才舒坦起来,眉梢都是笑意,“嗯,有的,就是想吃你的蜜饯。” 傅明予脸色更红了,却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季年,“那明日你来外祖家,我给你准备好蜜饯。” “好。”季年爽快应道。 “外祖家人多热闹,你可会不喜?”傅明予想了想,问道。 季年看着她,认真地道:“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便不会不喜。” 他愿意去了他这一身的傲骨与寒气,收敛他的脾气与好恶,只为余生能与她共度。 “那......明天见。”傅明予叫他撩拨得心跳乱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匆匆跟上了甘氏。 季年在后面看着她似是落荒而逃的样子,眼里笑意更盛。 甘亭兮呆呆愣愣跟着甘氏出了酒楼,叫外头的寒风一吹,打了个冷战,这才找回自己的心神,激动得手脚发抖,“姑母,那位郎君,那位郎君......” 甘亭兮喃喃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以往爹娘想让她相看的郎君,与这位季大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尘土与明月的距离。 见了季年,她终于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了。 甘亭兮站住,回头深深看了眼站在酒楼廊下的季年,转头对甘氏道,“姑母,你们逛吧,我先回去了。” 不等甘氏回答,甘亭兮便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 “哎,兮儿!”甘氏刚想叫住她,可一转眼她便走出许远。 见甘亭兮这个样子,甘氏的心直往下沉。 “姑母,堂姐怎么就这么回去了,还跑这么快?叫大伯娘见了,定又要说她的。”甘亭千看着甘亭兮的背影说道。 甘氏对她说道:“千儿,既然兮儿回去了,那我们也回吧。” 第86章 爱慕 甘亭兮一口气回到家,冲到姚氏的屋子,“阿娘,我要嫁给季大人!” 姚氏吓了一跳,看了眼门外,转头对屋里的两个丫头说道:“你们出去守着,别让人靠近。” 然后又拉过甘亭兮,数落道:“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大呼小叫,别慌慌张张,别乱跑乱看,你是女子,要注意仪态,你学学你明予表姐!” 甘亭兮完全不在意姚氏说了什么,俏脸红彤彤的,“阿娘,我,我见着了,我见着了,季大人,季大人就是我喜欢的样子,阿娘,我要嫁给他!” 姚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别瞎嚷嚷,慢慢说,什么季大人?你不是跟你姑母她们出去逛街去了?” “对,去逛街,姑母带我们去了熙和酒楼,然后我就见到季大人了,阿娘你不知道,女儿就没见过比季大人长得还好的郎君,比天上的明月还好看。”想到季年,甘亭兮还是心跳如鼓,眼里尽是痴迷。 姚氏不解,“你姑母去酒楼所为何事?是去酒楼吃东西,还是去见那季大人?” “姑母去邀请季大人明日来咱们府中吃团年饭,对,明日季大人会来,阿娘,明日你就知道,女儿所说不假,季大人不光长得好,还温文有礼。” “那这季大人官居何职?祖籍在哪,现家又在何处?”姚氏问。 “这,女儿不知,他们只说了几句话,姑母邀请季大人明日来吃饭便带我们走了,但是,季大人一看就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子弟。” 甘亭兮想到甘氏,又道:“阿娘去问姑母,姑母与他看起来十分相熟,你和姑母说,女儿真的想嫁给季大人。” “你连他叫什么名字、家乡何处、是否婚配都不知道,便嚷嚷着要嫁,”姚氏点了点甘亭兮的额头,“若是他已娶妻,你难道还想给她做妾!” 甘亭兮还真想了一下,“若是他真的娶妻了,那女儿,女儿做妾室也无妨!女儿长得好,季大人一定会喜欢女儿的。” “住口!”姚氏拍着桌子,她便是再溺爱女儿,这次也是真生气了,“甘家往上数五代,不说男子不纳妾,便是女子,也断没有给人做妾的,你若是不想老太爷和你爹上家法,将你踢出族谱,你便谨言慎行,将今日的话烂在肚子里!” “权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甘亭兮被姚氏一吼,眼眶便湿了,心中不忿,却又知自己确实说错话了,于是摇着姚氏的手,“娘,女儿开玩笑的,女儿也不想做妾室,女儿只想嫁给季大人。” “明日娘见了人再说,”姚氏无法,“若是那季大人没有娶妻,人品周正,家世过得去,娘自然会为你打算。” 姚氏突然灵光一闪,连连摇头,“不对,若是他尚未婚配,又与你姑父姑母相熟,那为何不撮合他与予姐儿?” 姚氏再略微一想,“明日是除夕,家家团圆,你姑母邀请他来家吃饭,只怕这季大人有心求娶你表姐,你姑母没下定决心,所以让老太太帮忙相看了。” “什么?这不可能,”甘亭兮瞪大眼睛,脸色煞白,“阿娘,是女儿先看上季大人的,你要替女儿想办法。” “你怎知不是你表姐先看上他的?季大人这个时候肯上门拜访,定也是对你表姐有意,”姚氏心里有些后悔以往太宠着她了,“若是如此,你便歇了这心思,知道没?” 甘亭兮不依,摇着头,“阿娘,我不要,你以往给我想看了那么多郎君,没有一个好的,女儿就喜欢季大人这样的!” 姚氏头疼不已,“长得好能当饭吃啊?若是他朝三暮四、居无定所、脾气暴躁,我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甘亭兮哽咽着道:“阿娘,你是没看到季大人的样子,若是见着他,你定不会说他不好的。” “行了行了,擦擦眼泪,你姑母她们想必也回来了,娘去看看。” 姚氏叫甘亭兮闹得头大,心里又好奇这季大人到底长得有多好,能叫自己这眼高于顶的女儿一眼相中。 她要去探探口风,了解清楚,免得因着这儿女间的误会,伤了亲戚之间的情分。 若是这季大人看上了予姐儿,予姐儿又对他有意,不光老二要失望,就是自己这小女儿,便能闹上一阵。 姚氏此刻隐隐希望小姑子和老太太看不上那季大人,好促成老二与予姐儿的事。 想到这,姚氏直接去外院书房找到甘清严,“夫君,不如今日便跟小姑他们提一提老二的事吧?” “不是说了过完年再提吗,怎么突然这么急?可是老二又闹你了?”甘清严问道。 “不是,我是觉得,早提晚提,都得说的,不如早点说明白了,也好给老二一个准话,不然他这年都过不好了,天天念叨着。” 姚氏没确定下来,不敢对甘清严说甘亭兮的事,自己这夫君可是说一不二的,对久不得见的外甥女又最是维护,万一真是表姊妹看上了同一人,只怕兮儿要吃挂落。 甘清严略一思考,便道:“总归要提的,若是能成,这个年也算喜上加喜了。” “确实是这个理儿。” 话说甘氏回到府里便立刻去见了傅有余,拉着他关上门,说了今日之事。 “我担心兮儿这丫头看上季大人了。”她是过来人,也经历过情窦初开,自然知道甘亭兮今日实在不对劲。 “不能吧,才见一面,不到一刻钟,怎么就能看上了。”傅有余不大相信。 “你是没见过季大人,还是不了解这些小女儿的心思?就季大人那长相,若不是在长安有‘冷面煞神’这个名头镇着,误导了众人,不知多少小娘子老娘子的爱慕他呢。” 甘氏低声道,“不如我们今日便给季大人一个准话,说我们同意了,这样也好跟大家说清楚,免得生了误会。” “咱们这样待季大人,也跟明说差不多了。”傅有余有些失笑,若是没看上,他们怎么会将人邀请过来。 “也是,”甘氏叹口气,“今日本来是打算带予儿一个人出去的,看看季大人伤好了没,再顺便逛逛,给大家置办些年礼,没成想兮儿和千儿要跟着,我也不好说不带她们。” “没事,她们这些小女儿,心思来得快变得更快,”傅有余不以为意,“便是兮姐儿真看上季大人,季大人也不会看上她的。” 甘氏哑然失笑,“你怎如此肯定季大人不会见异思迁?” 傅有余有些得意,凑近甘氏耳边小声道,“你夫君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这点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季大人连公主贵女都没看上,哪里是会轻易见异思迁的。” 第87章 门不当户不对 “话说回来,我没有立即同意季大人的求娶,主要也不是怕他见异思迁,他这个身份地位,什么好的坏的都见多了,心性自然是坚定的,只是他和予儿门不当户不对,我怕予儿受委屈。”傅有余说道。 “那如今你待如何?”甘氏说道,“反正我觉得季大人很好,可值得托付。” “且看明日如何吧,”傅有余道,“若是明日他再提此事,我便应允了,你觉得呢?” “自然是极好的。” 傅有余与甘氏二人正在屋内说着话,便听得甘清严敲门,“小妹,妹婿,你们可在里头?” 甘氏赶紧起来,开门问道:“长兄,嫂嫂,你们怎么过来了?” “正好你们都在,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甘清严进了屋,坐在傅有余对面,“亭栩与予姐儿都未说亲,我想着,不若将他们表姐表弟凑成一对儿,来个亲上加亲,你们意下如何?” 傅有余与甘氏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吃惊。 经过洪安伯的事,傅有余原本想着甘亭栩确实合适,若是没有季年求娶的事,只怕他也会考虑,前提是甘亭栩愿意同他们定居长安。 傅有余面色为难地道:“亭栩是个好孩子,只是,不瞒兄长说,一来,我与清瑶是万万舍不得将予儿一个人留在扬州的;二来,只怕予儿对亭栩,只有手足之情,并无男女之意啊。” 傅有余的考量甘清严与姚氏原也想到了,倒是没有意外。 “予儿年纪不小了,若是再挑剔下去,你们不怕耽误了她?”甘清严道,“虽说扬州到长安确实远了些,可这家里就没有不向着予儿的,你们也无须担心她在扬州受委屈。” “是啊,予儿若是嫁过来,我们定然将她当女儿看待,”姚氏也帮腔道,“且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他们小时候便要好,如今更是没差。” 甘氏说道,“长兄与嫂嫂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也深知你们对予儿的爱护,我们也丝毫不怀疑他们表姐弟的手足之情,只是,来的路上,我们已经答应将予儿许配给其他郎君了,只待回了长安,便操持他们的事。” 甘氏的话叫姚氏心里苦恼不已,果真如此,她的一双儿女皆不能如愿了。 甘清严不清楚其中的事情,虽说外甥女做不成儿媳妇有些可惜了,可她若是有更合适的郎君,他也乐见其成,毕竟换了他,他也舍不得将女儿嫁到千里之外。 他替亭栩求娶外甥女,主要也是看予儿年纪大了,担心她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最后将就、便宜了他人。 “来的路上定下的?是谁家的郎君?你们可别轻率行事啊,儿女的亲事,可得慎之又慎。”甘清严道。 甘氏道:“长兄说的是,那郎君姓季字行之,是金吾卫上将军,以往便对我们照顾颇多,这一路也是他护送我们来扬州的,他对予儿的心意是再好不过的了。” “确实如此,季大人在船上已经跟我们求娶予儿了,我们没立刻定下来,一是想回长安再细细讨论,二来也是因为季大人身份太贵重,这件事,再慎重都不为过。” 金吾卫上将军! 姚氏这回是真的相信自家女儿的眼光了,她说她眼高于顶是一点都没冤枉她。 她看上这扬州城的谁不好,偏偏一眼看中了长安来的权贵,且这权贵还心仪她的亲表姐。 姚氏此刻只想扶额哀叹,天大地大,怎么就这么巧了呢! 甘清严也有些吃惊,“确实要好好考虑,这门第差得也太多了,金吾卫上将军,得是二三品官了吧?比扬州城最大的官都还高上一级呢。” 甘氏道:“季大人官居二品,不止如此,他十二岁起便跟在官家身旁,可以说是官家教养大的,他看上予儿,我们一开始也是极为惶恐,这样的门第,往后予儿若是受了委屈,我们都帮不了她。” 姚氏此刻心里更加苦涩,这么说来,这季大人不光长得好,还是天子近臣,人中龙凤,她这外甥女竟然有这么大的造化! 可她心里也有些庆幸,男方出身这么好,还要求娶一个商户之女,只怕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且这样的人,便是娶了妻,也是要纳妾的。 她的女儿她知道,是个被惯坏了的,自小便娇气,受不得委屈不说,也没有什么心机城府,这样的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她如何都做不来的。 往后她再给她挑个殷实清白的人家,多备些嫁妆,在扬州富足地生活,也比两眼一摸黑远嫁的好。 姚氏想通了,这才开口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慎重考虑也是对的,听说这位季大人明日会来吃团年饭?” 甘清严万分紧张:“啊,季大人明日过来府中?那大都督长史,还有其他州官,可会陪同?” 甘氏见甘清严紧张的样子,顿时有些失笑,“季大人来扬州的事,除了咱们,谁都不知道,是以长兄不必担心,明天就大家一起吃个家常便饭就好。” 甘清严也笑,“这便好这便好,咱们这庙小,招待不了那么多大佛,便是季大人一个,我也觉得吃力。” “季大人是极好相处的,长兄不必担心。”甘氏说道。 “再好相处,那也是个京官,说不定是看在予姐儿的份上才好说话的,咱们得好好招待,不能失了礼数。” 甘清严说着便站了起来,“我去找爹和老二,商量一下明日接待的事,婉宜,你待会儿吩咐下去,让下人仆从里里外外再打扫一遍,该备的东西要备好,各处的摆设摆件,都换上最好的,另外,明日的菜谱要再琢磨一下。” 婉宜是姚氏的名字,甘清严一连串吩咐,本不紧张的姚氏也跟着紧张了,“行,我记下了。” 傅有余也站了起来,跟在甘清严身后,“我与长兄一起,另外季大人在扬州的事,最好别说出去,免得给季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确实不宜声张,我会吩咐下去的。”甘清严道。 “那我便与嫂嫂一起,”甘氏也说道,“后天便是元日春节了,家里该清扫的、准备的也都差不多了,其实不必再费心准备什么。” “无妨,这贵人又不是经常能接待的,”姚氏挽着甘氏的手,“说来我也挺好奇,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官呢。” 若是往后扬州的州官们知道季大人到过他们府上,且看上了他们的外甥女,以后甘府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88章 长安来信 到了夜里,姚氏将一双儿女叫到跟前,“这么晚让你们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 姚氏本不想跟他们说这么快,可明日那季大人一登门,他们也会知道的, 与其让他们被这消息打击的措手不及,还不如自己先跟他们说清楚,好叫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坏消息?”甘亭栩和甘亭兮互相看了一眼,想了想最近的事,心里隐隐有些想法,却也不确定,仍是抱着侥幸心理,只希望姚氏要说的与他们想的不是一件事。 “予姐儿要与季大人定亲了。”姚氏一言概之。 “什么!” “什么!” 兄妹二人同时屈身向前,靠近了姚氏,异口同声地道。 “谁是季大人?”甘亭栩问道。 再怎么样,他也只以为姑父姑母不舍得将明予表姐远嫁,推脱了他,却万万没想到她要定亲了。 甘亭兮紧接着:“季大人怎么会突然要与明予表姐定亲?” “阿娘,你跟姑父姑母和明予表姐说了没,儿子想娶明予表姐,若是他们知道,儿子是不是还有机会?”甘亭栩急急问道。 “阿娘,你有没有与明予表姐和姑母说,女儿也喜欢季大人,是女儿先喜欢季大人的!”甘亭兮就快要哭出来了。 甘亭栩又接着说道:“阿娘,这季大人是什么人?他难道比儿子还值得明予表姐托付终身?为何妹妹也知道他、心喜他?” 甘亭兮看了一眼兄长,眼睛红红的,“二哥,季大人可比你好太多了。” 甘亭栩:......同是天涯沦落人,此刻何必言伤人?! 姚氏看着自己的儿女,心里也不是滋味,怎么就兄妹俩一起一起遇着这事了呢? “好了,你们都冷静点,季大人早就心仪你们明予表姐了,此次来扬州,也是季大人护送他们过来的,所以,亭栩,你没有机会了,还有兮儿,你也晚了。” 甘亭兮看着甘亭栩,突然想到了,“既然二哥想娶明予表姐,那让明予表姐嫁给二哥不就行了,这样季大人就是女儿的了,明予表姐不应该跟女儿抢季大人......” 姚氏对自家女儿的天真有些哑口无言,对比了傅明予才知道,她于教养女儿这一块,实在是差了小姑子一截。 她太纵着兮儿了,万事都顺着她,才会让十六岁的她既单纯又自私。 姚氏有些无力,“兮儿,你还不明白吗,你表姐与那季大人是两情相悦,他们回了长安便会定亲。” “那他们这不是还未定亲嘛,没定亲,女儿就还有机会!”甘亭兮脱口而出道。 “什么机会?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娘不许你再想着他,才见过一面的男子,你能喜欢他什么?还有,便是季大人不娶你明予表姐,难道他就一定会娶你?” “怎么不会,女儿不比明予表姐差!”甘亭兮叫嚷道。 姚氏吓得上前捂住她的嘴,低声怒道:“你疯啦,隔墙有耳你知不知道!若这话传到你姑父姑母或者你爹和老太太耳中,你还要不要做人!” 甘亭兮哭道:“阿娘,女儿不甘心啊,女儿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只瞧一眼就喜欢,女儿不甘心!” “感情的事岂是你们不甘心就可以的?不甘心,你们就能强娶强嫁?” 姚氏索性狠下心来说道:“娘现在就跟你们兄妹俩说个明白,亭栩,便是没有季大人,你姑父姑母也不会将予姐儿嫁来咱家的,扬州离长安何止千里,将心比心,换了娘,娘也不舍得你妹妹远嫁。” “是,儿子明白了。”甘亭栩失魂落魄地应道。 他与她这一辈,总是马不停蹄地错过。幼时他喜欢她,她有婚约,长大了他还是喜欢她,她又有了心仪之人。 为何他总没能在对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还有你,兮儿,季大人与你表姐相识在前,两情相悦在后,你若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在你姑父姑母他们没离开扬州前,你便不用再出房门了,省得丢人现眼,坏了亲戚间的情分!”姚氏继续说道。 甘亭兮捶胸顿足,“娘!” 姚氏硬着心肠道:“别叫我娘,我就是太纵着你了,才会让你如此没有分寸!” 甘亭兮哭得梨花带雨,“你怎么净向着外人,不帮女儿?!” 姚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甘亭兮一脸失望,“兮儿,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从小到大,你要风,娘可给过你雨?你要往东,娘可有逼着你往西?你若有理,娘便是拼着命也向着你,可如今你要娘如何?你说,你想要娘如何?” 甘亭兮头一回见着她娘真正对她失望的样子,以往不管如何,不管她怎么闹,阿娘最后都会依着她。 可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兮儿,你怎么说话的?还不跟娘道歉。”甘亭栩情绪低落,没心思劝,也没心思再待下去,“我先回房了。” 甘亭兮见姚氏也红了眼眶,有些手足无措,“阿娘......” 见姚氏不理她,甘亭兮又道,“娘,女儿知错了,娘对兮儿最好了。” 姚氏转过身,依然狠着心不理她,若再无条件迁就着她,往后还不知道她又要闹什么,犯下什么错。 甘亭兮又哭又闹了好一会儿,见姚氏始终不理她,没被如此对待过的她心也慌了,终是哭着妥协道:“娘,女儿听娘的话,我再不想着季大人了,我再不胡说八道了,我再不任性妄为了,阿娘,你看看兮儿吧。” 姚氏这才转过身,搂着她细声细语哄了起来。 话说那日空顷下船之后,便快马加鞭回到了长安。 空顷将季年季年的吩咐一说,东叔便不淡定了,虽说他也觉得傅家娘子很好,可老爷也说了二人八字不合,谁曾想小主子就真的看上傅小娘子了。 东叔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写信告诉季年,若是他决定娶,那他便听候吩咐,早早准备好一切。 收到东叔来信,已是除夕之日,季年正准备前往甘府。 只见空明拿了信进来,交给季年,“爷,东叔来信。” 季年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呆住了。 第89章 惊艳 我果然是个不祥之人,这是季年下意识便冒出来的念头。 这些年,他将自己裹在‘煞神’的外衣之下,让自己变得冷硬又不近人情,如今才遇着他的光他的暖,让他似乎真正活在了人世间,可这骨子里的自卑便又出来作祟。 这辈子,他什么都不求,只想要这么一个人而已,季年想。 可若是他的靠近会给周围的人带去灾难,会让她变得不幸,那他还敢接近她吗? 季年将手中的信投入炭盆中,望着通红的炭火将薄薄的信笺吞噬,好似看到命运也对他张开了嘲讽的大口。 前面二十四年,他什么都不在乎,真煞神假煞神也好,认不认命都无所谓,他都在被动又坦然地接受一切好的坏的。 接受周围人说他不祥,接受别人说他命硬克父克母,接受他冷面煞神、天煞孤星的名号。 可现在,若是要让他因着这么个‘八字不合’的理由放弃那一个明媚娇俏的小女子,季年的内心便生出了浓浓的不甘。 为何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上天便让他一直在失去? 季年用力闭了闭眼睛,敛去刚冒头的戾气,睁开的眼睛一片清明,而后才坐下,问空明,“所以那日你们本打算去提亲的?” “......是。”空明低着头回道。 瞒着主子行事,让空明一直都在内疚,如今坦白了,计划却没能执行到底,又觉得让主子失望了。 “哪来的八字?”季年又问。 空明答道:“沈三爷去县衙问来的。” 季年想到东叔随信捎来的老头子的回信,他说那八字不相合,不可结合,却又他的姻缘已出现,近来便会有好消息。 还有那日在玄都观,老头子也说他的姻缘已出现,那时予儿刚从他屋内求挂出来。 季年无比确信,这辈子,除了傅明予,任何小娘子都不会再入得他的眼他的心,若真有好消息,那也只能是他与傅明予得好消息,毕竟他已求娶了。 如此想来,老头子是知道予儿的八字的,也替她和他算过。既然这样,便有可能县衙搞错了傅明予的八字,或者傅家故意将错的八字报给了县衙造册登记,季年想。 可便是八字是真的,那他也要找出一条万无一失的路来,将傅明予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一世安乐无忧。 时至今日,他季年绝不放弃傅明予,绝不。 季年眼里的黯淡消散,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清澈,他缓缓舒了口气,站起来说道:“去甘府。” “是。”空明见季年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心底也松了口气。 他想让爷娶傅家小娘子,因为只有在傅家小娘子身边,爷才终于有了那么点人的温度与情感,让他们这些自小跟着他的人看了都想热泪盈眶奔走相告。 爷在黑暗与冰雪中独自游走了许久,他值得拥有一个能温暖他下半生、陪伴着他的女子。 虽说季年是以晚辈的身份上门拜访,提前告知了不必多礼招待,可他身份在那,等他到甘府的时候,老太爷老太太带着府中主子并有头有脸的下人,已经在大门口外等着了。 季年远远看见傅明予搀着一个鹤发老太太站在人群前面,梳着高髻,头上戴着造型独特又精美的步摇和配套的簪花珠花,身披茜红滚毛边披风,姣好的脸上难得化了妆,描了花钿,面带着笑,对他的到来看起来既开心又羞涩。 十二年前长安那个雪夜,父亲离开之后,除夕一度成为他最不喜的节日。 可如今看着那个站在北风细雪中的女子,季年的心找到了久违的平静与喜悦。 他想,如果往后的除夕都有她,那他该是何等幸运。 见季年下了马车,众人刚想上前行礼,季年却是快一步,走到老太爷与老太太跟前,执晚辈礼:“小儿季行之,见过老太爷,老太太,各位好。” 老太爷见季年温和有礼,脸色终于轻松了些许,“季大人无须多礼,快快进屋吧。” 甘清严与甘清平也笑道:“季大人好,久仰了。” “大家都别客套了,快进屋吧,外头冷。”傅有余说道。 甘清瑶也道:“是啊是啊,进屋再说。” “老太爷,老太太,请。”季年伸出手,偏过身子,让二老走在前头,然后才与傅有余和两个舅舅跟了上去。 甘亭栩本想着,今日见着季年,若是他不如自己,那他定要再替自己争取一把,绝不轻易就妥协、放弃了。 可如今这人活生生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不仅功成名就,还长得比他好,比他高,比他有威仪,甘亭栩便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最多只能做她的表弟了。 再看傅明予看季年的眼神,眼里的雀跃与小心翼翼的仰慕,都是自然而然流露的真情实意。 她对自己,从来都是坦荡荡的,与其他兄弟姊妹无异;而这样的小女儿神态,才是独属某一个人的。 若是她一直在扬州,若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若是他再好一点再优秀一点,是不是也能站在她的身边? 人群中的甘亭兮同样呆呆愣愣地看着季年,今天的他,墨玉冠束发,一身裁剪精良、挺拓有型的黑色银纹宽袖大衣,领口、袖口与衣摆皆绣了大片暗金色的团窠纹与云纹,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是逼人的贵气。 与昨日比起来,今天的季年似乎更叫她移不开眼睛,他浑身的气度都叫她心生向往,想站到他身边去。 虽然她答应了她娘亲,不再痴心妄想,可因着今日他的到来,她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现在看来,他自下了马车问候了祖父祖母和几位长辈,眼神便一直在明予表姐身上,旁人再也入不得他的眼。 甘亭兮咬着下唇,心里不得不承认,明予表姐站在季年身旁,那画面竟然无比美丽和谐,比她见过所有的景色都要好看。 为何要让她遇见这样的人,又为何与他比肩而立的人不是她?甘亭兮黯然神伤,眼里尽是挣扎。 姚氏也是此刻才知道,自己女儿哭着闹着都要嫁的季大人是何等风采,难怪她才见一次,便念念不忘。 这样的郎君,光看这相貌和满身的气度风华,便能让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娘子怦然心动,脸红耳热。 这样的人,真真是凤毛麟角。 姚氏微微偏过头,见甘亭兮又红了眼睛,只好牵着她的手,眼神示意她冷静。 她终于能理解自己女儿了,心里也隐隐担心,此时此刻遇见如此惊艳的人,往后还有何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入得她的眼? 第90章 之死靡它 季年与甘府众人寒暄着进了府,府中庭院打扫得纤尘不染,廊下挂着大灯笼,绿植也挂起小灯笼和福字贴,庭院中间燃起了火光冲天的庭燎,几个三五岁的小孩正围着火堆拍手嬉笑。 孩子的脸被火光照映得红彤彤暖烘烘的,眼里具是兴奋与喜气,与目不转睛照看着他们的乳母的紧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火光也照进了季年的瞳孔,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光。 季年以往的除夕不是和官家过,高处不胜寒,便是自己在府中过,偶尔沈三他们会来讨酒喝,这还是他头一回感受到普通人家庆祝新年的热闹与喜庆。 他回头寻找傅明予的身影,见她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他的心霎时便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喜欢回头便能看到她的感觉,他想就这样与她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围着庭燎的小孩见了季年,俱都好奇地看着他。 三岁的甘云喜挣脱乳母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向季年,一把扑到他跟前,伸出双手,“漂亮仙君,抱抱,抱抱。” 季年被这么个软糯糯的小团子突袭,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内心又涌起非常奇怪的感觉,似害怕,似紧张,似激动,又似抗拒。 其他人见状,都捏了把汗,乳母更是吓得大惊失色,想上前抱走甘云喜又不敢,只好求助地看着主子们。 甘云喜的父亲甘亭森与母亲覃氏同时叫道:“喜儿,快过来!” 老太爷喝道:“覃氏,还不快将云喜抱下去!” 傅明予想到季年说他不喜小孩,见他浑身僵硬,似乎被吓着了的样子,顿时也有些尴尬又无奈,正想上前将她抱走,不料季年却转过头,绷着神色道:“无妨。” 然后就见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双手举起甘云喜,是的,举起,一大一小就这么干瞪眼了好一会儿。 甘云喜双腿悬空,蹬了蹬,双手扑腾着想靠近季年,“抱。” 季年想了想,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将甘云喜移近了些,甘云喜却是一把攀上他的脖子,然后‘啵’地一声亲到了季年的脸上,还留下了个口水印子。 自记事起,这是季年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人类,被这么个小屁孩出其不意地亲了一下,季年只觉得有个湿湿软软热热的的小嘴巴贴了贴自己的脸,然后便是浑身血液倒流,面红耳赤,无助地看着傅明予。 众人见甘云喜和季年的互动,既好笑又不敢笑,怕惹了季年不喜,大家的表情别提多别扭了。 傅明予忍着笑上前抱过甘云喜,将她交给乳母,然后才对季年道,“小喜儿喜欢你呢,季大人莫怪。” 季年看着傅明予,涨红了脸,声音喑哑,“......嗯,不怪。” 傅明予见他这个样子,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然后道:“那进屋吧,可以开饭了。” “是是,回屋,摆饭。”老太爷也笑着道。 众人便也放心跟着笑了笑,前后进了正房坐下,下人便端着屠苏椒柏酒过来,给各人的酒杯都倒上。 先是小孩喝下屠苏椒柏酒,然后大人再接着,再然后便是老太爷老太太喝,是谓之‘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 喝完了屠苏酒,下人便又上了五辛盘,盘子里分别放着芸薹、胡荽、大蒜、小蒜和韭菜,具是辛辣之物,是谓发散五脏郁气,不闹病。 尝过五辛盘,紧接着便是胶牙饧,这是一道敬给老人的用糯米制出来的甜品,祈愿老人家门牙齿永不脱落,长生不老。 这之后才是主食,汤中牢丸,鱼羊鸡豚,应有尽有。 诸人推杯换盏,一餐饭下来,气氛融和,宾主尽欢。 等吃了饭,年轻小孩子们便开始在庭院中玩炮仗,追逐打闹,大人们围坐在一块,继续回忆过往畅想未来。 季年话不多,可不论谈到什么,他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两句见解,位高权重却不自视甚高,谈吐不俗,见识不凡,甘家几个男人都对他很有好感。 待到了子时,街上便钟鼓齐鸣,爆竹声声,甘府内下人也点起了鞭炮和烟火,一时之间,钟鼓声,爆竹声,小孩的嬉笑打闹声,震耳欲聋,热闹非凡。 喧嚣静下来的时候,甘府内不论下人还是主子,俱都互相说着“福延新日,庆寿无疆”或“福庆初新,寿禄延长”的吉祥话,长辈给晚辈派压祟钱。 季年也提前准备了金瓜子,装在红色的福包里,让空明给众人发了下去。 这么闹了半夜,小孩一个个便打起了瞌睡,乳母便将人都带了下去。甘府的东、西院诸人也都回了自己的屋子,守岁的守岁,撑不住打瞌睡的也眯上一会儿。 正院只剩下老太爷、老太太、傅有余夫妻二人和季年,傅明予也被打发回了房。 “眼下没有其他人,老夫便厚着脸皮说上几句,”老太爷开口对季年道,“听我这女儿女婿说,季大人想求娶我这外孙女,不知季大人可是慎重考虑过了?” 季年神色认真庄重,“小儿确实出于真心实意,也慎重考虑清楚了,求老太爷、老太太和傅老爷、夫人成全,小儿想娶予儿为妻,此生绝不负她。” “季大人人中龙凤,你和我那外孙女的种种不合适,相信你自己也知道,老夫的女儿女婿也跟季大人说过了,老夫便不再多言,只一句,此生善待予儿。” “这是必然,若是诸位同意,小儿回到长安便正式上门提亲,余生自是将予儿视为珍宝,之死靡它。” “得季大人此言,老妇便也放心了,只希望季大人勿忘今日之言。”老太太说道。 “至死不忘。”季年郑重应道。 老太太笑道:“好了,想说的我们两个老东西都说了,你且去寻予儿,一起守个岁吧。” 季年站起来,一撩衣摆,跪下双手伏地磕了个头,“小儿谢过老太爷、老太太、傅老爷与夫人成全。” 见季年走了出去,老太太才道:“予儿有福气,我看季大人是个可靠的。” “老天保佑,予儿可算是苦尽甘来了。”甘氏说道。 老太爷道:“我们老啦,予儿的事有了着落,等明初再传来好消息,老夫和你娘此生便无憾了。” “可不是,老头子,起吧,咱们也该回房歇息了,守岁的事,便交给他们年轻人吧。”老太太站了起来,与老太爷互相搀扶着走了。 第91章 一直肖想你 季年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后厢房的客厅,傅明予正低着头拿着笔在画着什么。 见季年过来,含霜含月麻利地拿了茶水进来放炉子上热着,又上了些好克化的糕点,然后便在偏房候着,将空间留给傅明予二人。 “要画什么,不如让我来?”季年在她旁边坐下,“仔细伤了眼睛。” 傅明予抬头看着他,笑道:“你画便不伤眼睛了?” 季年道:“伤我可以,伤你不行。” “......贫嘴。”傅明予脸刷地红了,只好停下来,收了笔墨纸砚,强忍着羞意说道:“伤你也不行。” 季年明知故问,“为何?” 傅明予目光潋滟,看着季年轻声道:“因为,小女余生,还需季大人多多关照。” 季年这次是真真打从心底笑了起来,不是转瞬即逝,不是笑不达眼,而是就这么看着傅明予,咧开了嘴无声地笑着。 傅明予也看着他,笑着说道:“我就说嘛,季大人笑起来很好看。” “很高兴你喜欢。”季年道,若是这皮囊也能讨得她欢喜,能以色侍她,也是极好的,“我们回了长安便尽快成亲,你说可好?” “为......为何是我?”傅明予又红了脸,犹豫良久,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 “第一次在东市的深巷看到你,你说已与我定亲,我便当真了,此后每一日,都想与你定亲。” 傅明予听了,眼里满是惊疑不定,红唇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才啼笑皆非,“那岂不是谁说你都会当真?” 季年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只能是你,只会是你。” 傅明予与季年在屋内低低说着话,含霜含月在偏房打着络子,偶尔抬头也只是默契又无声地笑笑,她们开始期待回到长安,也好叫他们热热闹闹地办个婚礼。 这个除夕夜,甘府有人在守岁,有人睡得深沉,也有人心烦意乱,百般焦躁。 甘亭兮本和甘清严和姚氏一起守岁,奈何心里实在是乱,于是站了起来,“女儿去找二哥哥说会儿话。” 甘清严不疑有他,姚氏心知他们兄妹恐怕还有些心结,便也由她去了,只希望他们互相开导开导,开开心心地过这个年。 甘亭兮进了甘亭栩的屋子,见他独自在屋内喝酒,“二哥,你怎么一个人在喝酒,我陪你。” 甘亭栩不想招待她,“你不去跟爹娘守岁,到我这来作何?” “二哥哥,我知道你喜欢明予表姐......” 甘亭兮还未说完,甘亭栩便斜了她一眼,“住口,别胡说八道,你我二人一厢情愿的事,往后不许再提。” “二哥,你为什么这么容易便放弃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笑话,我不放弃能怎么样?那个人不用她远嫁,风流倜傥,位高权重,换做你,你选他还是选我?”甘亭栩又闷闷地喝了大半杯酒。 若是对方处处不如他,他还能替自己争取一把,如今自己处处不如人,凭什么表姐会选他? “......等下表姐选你呢。”甘亭兮弱弱说道。 “你呢?你也选我吗?”甘亭栩看着她又问道。 “我,我,我也会选你!”甘亭兮只想让她二哥相信她的话,重振信心,最好对明予表姐奋起直追,永不放弃 甘亭栩像是洞悉了她的小心思,“所以你来我屋里,是想说服我对表姐死缠烂打,你也好对季大人死缠烂打?” “我,我,哼,我不管你了!”甘亭兮说着便往外走。 甘亭栩叫住她,“站住!小妹,你别去生事,也别自取其辱。” 甘亭兮听了,也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飞快走出去了。 西院的甘亭千双手支着脸,满眼歆羡地道,“明予表姐真是幸运,遇见这么好的郎君。” 卢氏笑着道:“你明予表姐除了出身低了点,样样不差,除了运气,还有实力,当然,咱们千儿也是不差的。” “但是扬州就没有如季大人这样的郎君。”甘亭千道。 “不说扬州没有,便是整个大锦,这样的人也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卢氏说道。 “那表姐和季大人成亲,咱们能去长安吗?”甘亭千说到这,一脸兴奋。 “这个,就得问你爹爹和祖母他们了。” 到了五更天,季年见傅明予有些精神不济,平日里机灵的样子不在,还因为困而有些迷糊,季年瞧着便既心疼又稀罕。 “回房去睡一会儿吧,守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天准备亮了。”季年温声说道。 “哦,那你呢?”傅明予很少熬夜,此刻也确实有些疲乏了。 “老太爷老太太睡了,你爹娘说不定也歇下了,所以我便不去辞行了,明日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改日我再上门致歉。”季年道。 “好,你也回去睡一会儿,白天,”傅明予很想说明日要不要一起去城外的庙会,但是想想她们一帮女眷小孩,想必他会不喜,于是话到了嘴边却改了,“白天起晚些也无妨。” 季年笑着揉揉她的头,“我等会儿出发前往楚州,上元节回来与你过节,然后一起回长安。” “这个时候去楚州可是有要事?”傅明予一问,便觉得不妥,他是金吾卫上将军,若非要事,也不会过节还不安生,“你保重,早去早回。” “好,”季年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她,“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傅明予接过,“这是什么?” “送你的新岁贺礼。” 傅明予道:“来的时候不是都送了吗。” 季年初次拜访,自然有所准备,阖府上下,从两位老祖宗到下面的孙辈,俱都赠了相应的礼。那礼单傅明予匆匆看了一眼,也不得不佩服季年,前一日才通知他过府,第二日便准备了如此周全的礼。 季年道:“那些是明面上的礼,这是只给你一个人的礼。” 傅明予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金镶珍珠宝石花树头钗,惊道:“怎的送如此贵重的礼?” “在长安时便觉得,予儿若戴上此物,定然是极好的。” “在长安?” 季年点点头,“一直肖想你。” 第92章 用上一辈子也无妨 傅明予被他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我还欠你好多回礼。” “那予儿便慢慢想,慢慢还,用上一辈子也无妨。” “你腰上挂的,可是我当初送的折扇?”傅明予这才想起来,季年腰间玉带上垂挂的象征身份的金牌和鱼符都取下来了,只有一个黑色的细长袋子却是一直不离身。 “嗯,”季年将袋子解下来,拿出里面的折扇,“此扇甚得我心。” “那日落入江中,后来也未曾见你拿下来过,怎的泡过水还如新的一般?”傅明予不解。 “袋子水火不侵。” 傅明予这才发现袋子的料子确实不同凡响,原先她看袋子不同,便想着不是她做的折扇,没想到他却用比这把折扇还贵重得多的袋子来装它,叫傅明予不知说什么好。 “暴殄天物。”傅明予低声说道,他珍重她送的礼,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 季年故意曲解她的话,“确实,能用它来装予儿的心意,倒是便宜它了。” 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说了道别,又拖了两刻钟,季年才悄无声息离开了甘府。 傅明予躺在床上,细想起与季年认识的点滴,她便心跳喧闹如鼓,似乎一切都不可思议,又水到渠成。 季年从甘府出来,影卫和空明等侍卫已经等着他了,“爷,尾巴都清理干净了,甘府也安排了人看着,咱们可是立刻出发?” 季年点点头,率先上了快马,“走!” 西戎人想趁着年关,举朝放松之下,突袭楚州的铁矿和兵器库。影十一和沈三捣毁了他们的暗桩,坏了他们的大事,导致西戎人不要命的反扑。 虽说他们在楚州也有不少人马,可对方头领拼着不要性命的狠劲,又使了阴招,这才伤了沈三,是以季年不得不过去处理。 番邦狼子野心,又坏了他与予儿的花前月下,季年自出了甘府,气息便冷冽得比如今的天气还刺骨。 此时扬州和楚州还处在千家万户庆新年的欢喜团圆中,空明等人跟在季年身后,转瞬便隐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千里之外的长安,宫中的夜宴才刚刚结束,不出两个时辰便是元日大朝会了。大朝会前,文武百官和命妇还要进宫拜年,是以官家也只能趁着这点空档在偏殿稍事歇息。 “行之那头可有新消息?”官家闭着眼睛问道。 福禄立即回道:“回皇上,今日正好收到影卫传回来的消息,季大人一切都好,想来与傅家的好事也近了。” “那傅家到底是低贱了些。”官家说道。 福禄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季大人不愧是您看着长大的,赤子之心,重情重义,不重门第。” “罢了,莽莽撞撞的。”官家嗤了一声,又问道,“楚州那边如何了?” 福禄道:“季大人已经派人过去盯着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想必这几日便可收网。” “他们何时回京?” “回皇上,说是上元节过后。” 福禄说完,便见官家气息绵长,似乎已经睡了,这才安静地退到一旁,屏息敛神。 话说傅明初接到甘氏的来信,说傅明予的亲事已有着落,那郎君还是他崇拜的季大人,他这些日子便喜不自胜,却又不好张扬,只一个人偷偷开心。 可想到季大人的身份地位,又担忧长姐低门高嫁,底气不足,于是更是发奋读书,连青誉派人来接他过年都推辞了,留在了白沙书院,未曾有一日松懈。 念书之余,傅明初还每日里想着要给长姐做什么样的婚服。原先的嫁衣是傅明予一针一线绣的,花了无数的心思与时间,这次只怕得家中绣娘齐齐出手才成了。 青誉派去的人没接到傅明初,回来如实禀报说傅明初要留在书院念书,青誉无法,只好交待青夫人,“这几日,让厨房多备些好饭好菜,每日送到白沙书院给傅小郎君罢。” “妾身省得了,”青夫人应道,“这孩子是个踏实的,没有因为老爷是六部之首便巴巴赶上来。” “他们如今有季大人做靠山,想来以后也不会巴上来。”青誉道,“不过,家丁回来禀报说,这傅明初确实是个刻苦的,柳先生很是看重他。” “季大人真看上傅家小娘子了?”青夫人问道。 “想来不假,”青誉回道,“季大人什么时候管过这些闲事,可那洪安伯才提亲,第二日便被下了狱,紧接着他又追去了扬州,而傅家至今什么事都没有,连街头收保护费的都绕过了他们,若说季行之没有派人暗中保护他们,没有看上傅娘子,我是不信的。” “不过这傅家小娘子也是有些本事的,前些日子妾身去傅家珠绣铺定年礼,见那帮女使绣娘各司其职,一切照常,生意也好,她这御下的能力不错。” 青夫人想到这里,又说道:“妾身瞧着傅家一家上下俱是上进知礼的,若是傅家与季府结亲,傅小郎君高中,想来他们会成为长安新贵也说不定,不若咱们也示示好,将敏姐儿说给傅小郎君。” “敏姐儿是个庶女,只怕傅家还看不上她。”青誉说道。 青夫人道,“可老爷您是六部之首,咱们几个孩儿也都在朝中、军中任职,更别提其他连襟亲戚,便是庶女,配他们也使得的。” 青誉却是摇头,“若是傅小郎君无大才,春闱表现不出色,倒是可以说说,若是他高中,咱们还提这个事,只怕就得罪人了,此事不必再提,便是提,也该是婕儿。” “婕儿年岁还小,不必着急说亲的。”青夫人赶紧说道,婕儿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便是觉得傅明初好,也没有好到要将唯一的贴心闺女嫁过去,长安门第高人品又贵重的郎君多的是,她还想好好挑挑。 青誉自然知晓枕边人的心思,不过父母爱子,这也无可厚非,且她还算看重庶子庶女,是以没有计较她的小算盘。 傅明予头一次在扬州过年,往后估计这样的机会也不多,所以每日都跟着甘府的女眷一起,不是去逛庙会,便是去走亲戚,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了。 可傅明予却没有收到季年要回来的消息,甚至,自初一那天凌晨他走后,她便没有他的消息了。 想到这,傅明予心里有些七上八下,难以安定。 第93章 教女无方 “表姐,怎么这么多天没见季大人了?他不会是也想悔婚吧?”甘亭兮一脸娇俏天真,状若无意地问道。 “兮儿,闭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姚氏一把扯住她,低声喝道,“大家莫怪,兮儿开玩笑呢。”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她了,没想到她却是口服心不服,如今更是当着大家的面一派胡言。 屋内寂静无声,姚氏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老太爷老太太怒容已现,小姑子和姑爷满脸尴尬,予姐儿脸色发白,就连自己的夫君,也是瞪着她和兮儿,又羞又怒。 姚氏心中叫苦不迭,在众人没开口之前,赶紧拖着甘亭兮到傅明予跟前,“还不快跟你表姐道歉!” “小妹,妹夫,予姐儿,都怪我教女无方,兮儿才这般口无遮拦,”姚氏将态度放低,诚恳地道,“她心直口快,却也没恶意的,你们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一回吧。” 甘亭兮也被屋内的突然冷下来的气氛吓到了,心里发憷了一小会儿,便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她傅明予本就是被退过亲的,难道还不给人说了? “明予表姐,不好意思啊,我也是见着季大人才来那么一回,便再也不出现了,还以为他也像先前那个谁一样,想清楚之后,后悔了呢,毕竟咱们是商户,他们士族......” “兮儿,妇有长舌,唯厉之阶。你若是学不会言娴淑德,从今往后,你便待在自己屋子里,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甘清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骂完甘亭兮,又对着姚氏道:“还有你,兮儿如今这个样子,全是你宠出来的,今后若是她再口出妄言,你们母女俩都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姚氏没想到甘清严完全不顾及她的面子,竟当着众人的面呵斥她,一时怔愣在地,又羞又恼,良久说不出话来。 甘亭兮被这些日子来压抑的情绪冲昏了头,“爹,您为何要责骂我和阿娘?女儿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兮姐儿!”老太太敲着拐杖道,“你若再多说一句,老身便要请家法了!” 甘清严却是恨恨盯着她,又气又失望,“言语伤人,不敬尊长,死不悔改,来人!” “将这个孽女给我押到祠堂,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她吃的喝的,更不准离开祠堂半步!”甘清严对进来的两个粗使婆子说道。 “夫君,夫君,”姚氏这才反应过来,推开两个婆子,紧紧拉着甘亭兮,“兮儿一向天真烂漫,有口无心,您便饶过她这次吧,妾身往后一定管教好她。” 姚氏说完,又对傅有余和甘氏道,“小妹,妹夫,对不起,都是我这个做娘的错,都怪我。” 姚氏不停地跟甘亭兮使眼色,满是祈求,“兮儿,快跟你表姐道歉,快!” 甘亭兮见大家都向着傅明予,一把甩开姚氏的手,“我又没有说错,我不道歉!” 然后又冲甘清严和老太太哭道:“你们以往最是疼我,如今不过是见她傅明予高攀上京城权贵了,便全都向着一个外人,跪祠堂是吧,好,我跪,你有本事别叫我出祠堂的门!” 甘清严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巴掌狠狠甩到甘亭兮脸上,语无伦次地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甘清严下手毫不留情,一巴掌打下去,甘亭兮被打倒在地,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好久之后才捂着脸,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打我,你竟然为了个外人打我,爹,你有本事打死我算了!” 姚氏见状,一把扑过去,哭着道,“夫君,有话好好说,你怎么能动手呢!兮儿,兮儿,你没事吧?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这孩子是魔怔了不成!” 老太太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痛心疾首,“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二舅母卢氏赶紧半跪下来,一下一下揉着老太太的心口,“娘,别气,别气,身体要紧啊。” 甘氏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二兄,二嫂,劳烦你们将爹娘带下去歇息,这里有我们呢,别叫爹娘气着了。” 甘清平本就有此意,扶着老太爷站起来,“爹,娘,回房吧。” 见甘清平和卢氏将老太爷老太太带了下去,甘亭栩和甘亭千等小辈也都速速离开了正厅,甘氏才说道:“长兄,长嫂,兮姐儿确实没有说错,原先我和老傅眼盲心瞎,识人不清,所托非人,才让予儿有了这么一遭,这是我和她爹的错,不是予儿的错。” “你们也别怪孩子了,大过年的,别因着我们这些外人伤了你们一家人的和气,毕竟我们后日便离开扬州了。”甘氏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是有气的,便是甘亭兮再小,也早该明辨是非了。 如今只怕她是叫嫉妒冲昏了头了,才不管不顾,想到什么说什么。 甘清严如何听不出来甘氏话里的生分,他如今只觉得面上无光,羞愧万分,“小妹,妹婿,是我教女无方,对不住了。” “大舅舅,兮表妹也是无心的,我不怪她,你们也别生气了。”傅明予也在一旁说道。 因为季年是去执行任务,她怕泄露他的行踪会给他带去危险,坏了他的事,所以便是对傅有余和甘氏,她也没说季年去了哪里,只说是去办事了而已,对其他人更是只字没提。 如今便是季年没有消息,可她也只担心他的安危而已,从未想过他会反悔。 所以她对甘亭兮的话,一开始确实觉得有些难堪,可没多久便想明白了,那是她无法修改、掩饰的过去,若是别人说上一句,她便羞愧难当,今后她将永远活在耻辱中。 “我不要你假好心,”甘亭兮是豁出去了,“你被退亲是事实,季大人消失也是事实,他说不定根本不喜欢你!” “不好意思,季某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第94章 维护 季年刚到扬州,便听手下人来报,说傅明予在甘府受委屈了。 他本想梳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寻傅明予,听此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正好听到甘亭兮最后一句话。 原来他不在,他没说清楚,竟会叫她受这么大的委屈。 门口突然出现的声音和身影叫屋内的人吃了一惊,见是季年,顿时大家心思各异。 傅明予打量了季年一会儿,见他精神尚好,才终于放下心来,对他微微一笑,便转过头去。 傅有余和甘氏心里也松了口气,又觉得季年来得正是时候,就这么让他们出了一口气。 甘氏笑道:“行之来啦,快进来坐。” 依旧坐在地板上的甘亭兮呆呆看着门口的季年,只觉得心跳加速,又想到自己如今满身狼狈,还说出他不喜欢傅明予的话,顿时羞愤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才好。 甘清严和姚氏更加尴尬羞愧了,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季大人,请上坐。” 季年却是看也不看甘清严夫妻,只走到傅明予跟前,拉起她的手,“对不起,叫你受委屈了。” 然后又对甘氏和傅有余道,“傅老爷,夫人,今日小儿怕是要轻浮僭越了,好叫大家知道,我,季行之,心悦傅明予,此生非她不娶,一生一世,爱她敬她,唯她一人,绝无二心。” 季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完,然后才转过头去,垂眸看着甘亭兮如同看一个蝼蚁,“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对我的未婚妻子不敬。” 甘亭兮噤若寒蝉,她没想到冷着脸的季年如此让人不寒而栗,她既嫉妒季年对傅明予的维护,又害怕他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杀意。 甘清严对季年弯了腰,恭敬地道,“草民教女无方,冲撞了季大人和予姐儿,草民代替小女,给你们赔不是了。” 甘清严此刻只是将季年当成了金吾卫上将军,并不是外甥女的未婚夫婿,自己女儿对外甥女出言无状,恶语相加,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子不教父之过,他无话可说。 姚氏见自家夫君如此,也赶紧接着道,“都怪民妇将女儿宠坏了,往后民妇一定严加管教,求季大人见谅。” 甘亭兮看着她爹娘因为她,对一个晚辈弯下了腰,心里五味杂陈。 冷静下来她才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说了很尖酸刻薄的话。 她快速瞥了眼季年,又看着傅明予,嘴巴张张合合许久,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傅明予便是心中有气,如今也因着季年的话而烟消云散了。 甘氏更是欣喜不已,对甘亭兮的冒犯都觉得无伤大雅了,且若是她不闹这么一回,只怕他们也听不到季大人这一番话。 于是心情大好的甘氏打圆场,“小孩子间的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兮姐儿快起来,大嫂,快带她回去上些药吧,长兄出手也太重了些。” “嗳,那我便先带她下去了,”姚氏早就想走了,此刻听了甘氏的话,赶紧拉起女儿,“兮儿,走吧。” “予儿,你也带季大人下去用些茶点,别跟我们耗在这了。”甘氏又对傅明予说道。 傅明予带季年到了后院厢房的客厅,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事情可都办完了?” “都办完了,刚到扬州,听说你被人欺负,我就赶过来了,”季年有些讨好地看着傅明予,“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傅明予将炉子上的热茶倒了一杯放到他跟前,“还烫,先拿着暖暖手,一会儿再喝。” “你帮我暖。”季年一把握住傅明予的手,任她挣扎也不放,于是傅明予便红着脸随他去了。 “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傅明予问道。 “不饿,不要走。”季年其实还未用中午饭,可天寒地冻的,他怎舍得她下厨,她应该被娇养着才对。 季年看着掌心中柔软细腻的手,不由得想着要怎么娇养她才好,反正下厨是不可能让她下厨的。 “你不是才回到扬州,怎知我被欺负了?甘府里有你的人?”傅明予问道。 “嗯,怕我不在有人打扰你们,所以我留了人看着,”季年道,“你跟着我,可能会比之前危险,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他作为金吾卫将领,不知道捣毁了多少贼窝,坏了多少贼寇的事,是以恨他的大有人在。 以往他孤身一人,金钟罩铁布衫加身,毫无破绽和软肋,如今有了这么个小娘子,他也心甘情愿丢盔弃甲,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留给她。 “嗯,我信你,所以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傅明予道。 季年抬了抬眉,星眸明亮,“予儿是在担心我吗?” “是,”傅明予大大方方承认,“你不在扬州,我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担心你。” “楚州那帮西戎人在那盘踞良久,他们生性狡诈,诡计多端,我不写信与你,也是怕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你们,届时我顾及不到,反而让你们处在危险之中。”季年解释道。 傅明予心中又暖又甜,“这是你的职责,无须跟我多说,也无须解释,你只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都要保重身体,我在等你回来。” 头一次被一个人惦记着,季年心里说不出的悸动,他看着傅明予认真回道:“好,我会记着,绝不叫你守寡。” 傅明予脸一红,嗔道:“我不守寡,你若不爱惜自己,我便再找其他郎君嫁了。” 季年光是想想她嫁给其他人,都觉得心里酸得冒泡,“想都别想,你是我的。” 傅明予见他风尘仆仆,虽说精神不错,但是忙了这么多天,想必也疲乏了,于是说道,“你不是刚到扬州吗,想必还未梳洗歇息,不如你先回去?” 季年道,“我不想回去,我还未看够。” 傅明予呆呆地脱口而出,“看什么没看够?” “你。” “......”傅明予闹了个大红脸,“来日方长,快回去歇息。” 季年被她催促,想着自己满身灰扑扑的,于是点头道,“好,那我明日再来寻你。” 第95章 鸾瑟和鸣 在大锦,正月十五是天官赐福的重大节日,人们喜欢在这一日吃油锤、品面茧、喝肉粥,还要燃灯祈福。且上元节前后三日,除了长安,其他各地也都会解除宵禁,不论郎君仕女,老的少的,俱都出门赏灯,彻夜游玩。 季年一早来甘府,禀明了老太太和甘氏等人,才接了傅明予,带她往城外的天宁寺而去。 一路上游人颇多,傅明予看得目不暇接,“以往看游记,说到‘扬人无贵贱皆戴花,更有清帘沽酒、茶肆品茗’,难以想象是何等惬意雅事,今日身处其中,才觉其妙不可言之处。” “还有,‘游屐入城,山色湖光,带于眉宇。蒸鱼煮笋尽饮纵谈,率在于是’,想必就着这扬州的山山水水,这鱼和笋便是人间至味了。” 季年看着傅明予说道:“这个时节的天宁寺,清溪曲折,翠竹如洗,红梅万点,鸟戏枝头,别有一番风味。予儿也喜看游记?刚好我收藏了不少,等你嫁过来,便全都给你。” 傅明予红着脸小声娇嗔,“谁说要嫁你。” 然后便转过头去,打开车窗,让外边的冷风散散自己心头与脸上的火热。此时马车正路过天宁门,车窗外的热闹和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路竟是一个花市。 “呀,真美!”傅明予看着花农担上的鲜花,惊喜不已。 时已立春,天气乍暖还寒,也不知这扬州的花农使了何种法子,竟在这样的天儿巧种出来这一片万紫千红,连空气中都是甜腻的花香。 那路边卖花的娘子们头戴鲜花,不大的摊子上花朵琳琅满目,还有的用玉兰、桃花等编成了一个个精致的花环,行走在路上的女子大多头上、手里都可见花饰,一时之间,傅明予只觉得似乎身处一片花海仙宫。 路边卖花的娘子们见了马车上的傅明予和季年,纷纷招呼道:“小娘子,买朵花戴吗?” “郎君,买支花送给夫人吧。” “夫人国色天香,配朵花就更美了,郎君好福气,要不要买支花?” 傅明予羞得脸红耳赤,季年却是被一声声的‘夫人’叫得心花怒放。他伸手敲了敲马车的车门,“去,多买些来。” 空明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抱回来一大把花,有国色天香的牡丹,娇艳欲滴的芙蓉花、清贵无双的山茶,等等,还有各种可以戴头上和手腕上的花环。 傅明予看看这个,闻闻那个,喜形于色,对季年笑道:“真好看。” 季年见她眉眼之间具是娇憨明媚的喜气,比最好看的花都还要晃眼,拿起其中一朵牡丹,插到她的发髻上,看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予儿比这些花好看多了。” 傅明予脸颊飞粉,却是俏皮地回季年:“郎君好眼光。” 难得见到她小女儿的憨态和娇俏,季年只觉得心跳忽而便乱了,小小的车厢混合她的香味和花香,叫他沉迷又欢喜,“我也觉得是,想必我这一辈子最大的运气,便是遇见了予儿。” “不,往后你便会知晓,还有更多更好的运气等着你。”傅明予道。 季年眉眼含笑,“好,予儿陪我等,这必定是你我二人共同的运气。” 傅明予与季年说说笑笑间,便到了天宁寺。 天宁寺是扬州着名的寺庙,风景秀丽,香火旺盛。各个大殿宝塔八角飞檐,气势宏大,庄严肃穆,行走期间,身心愉悦,魂灵都变得清透疏放。 傅明予同样心旷神怡,笑逐颜开,“我们去上香吧。” 季年对她自是无所不应。 此时寺中香客众多,季年护着傅明予进得殿中,上完香,刚想出去,殿门旁边一个小桌子后面坐着的眉发皆白的出家人对他们说道:“二位施主,可要请一个锦囊?” 因着殿中光线较暗,门口处也有些逆光,那出家人若是不说话,傅明予还未发现他端坐在那。 傅明予见那老和尚慈眉善目,眼含智光,心中又有些好奇,遂问道:“大师好,请问这锦囊要如何请?” “锦囊中有签文,女施主挑一个便好。” 傅明予看了看季年,见他不反对,便随手取了一个来,拿出里面的签文,只见红纸黑字写着:“人家便把兰门整,好看瑟鸣有凤声,天对姻缘更有合,如今不必问前程”。 那鹤发童颜的出家人看了签文,双手合十贺道,“恭喜二位施主,要虔事心酬天地,管教夫妻两团圆。” 傅明予听此,脸刷地便红了,她偷偷看向季年,谁料季年也正含笑看着她,顿时心慌不已,转身一个人往大殿外走。 季年看她出了殿,身边跟着含霜含月,暗处还有侍卫看着,于是没有急着追上去,只从袖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投入旁边的功德箱里,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压在心里多时的话,“大师......我可会克她,给她带去灾难?若是克她,可有法子化解?” 那出家人抬头端详了季年一会,又低头道了声阿弥陀佛,才说道:“施主此命威权不可当,紫袍玉带坐明堂,六亲缘浅,好在鸾瑟和鸣,一生顺遂,善哉善哉。” 季年听此,更加断定东叔他们搞错了傅明予的八字,也终于放下心来,对着老和尚俯了俯身,便寻傅明予去了。 傅明予此时正坐在一个石凳上,双手撑脸,神情愉悦轻松,见季年来了,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季年解除了心中的疑惑,无事一身轻,又见傅明予看着他笑,树叶缝隙投下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只觉得世间最美的景色都不及她的一颦一笑,让他怎么都看不够。 季年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这里的斋饭很出名,待会儿用了斋饭,你再歇息一会儿,晚上我带你去看灯。” 傅明予像个顽皮的孩子,眨了眨眼,俏声道:“好,听咱们季大人的。” 季年忍不住道,“有没有人说过,予儿很是乖巧可人?” 傅明予噗嗤一笑,“也有泼辣骇人的时候。” “更得我心,”季年看着她,“便是第一次见你那日,你叉腰骂人、狐假虎威的样子,都叫我念念不忘。” 第96章 上元佳节 夜幕降临,季年与傅明予离开天宁寺往城内走,路上俱是出门游玩、赏月看灯的马车和行人。待进了城,更是灯明如昼,人山人海,端的是‘月色灯山满扬州,香车宝盖隘通衢’。 此时城内道路两旁俱是小摊,花灯、吃食、饰物,不一而足。 季年与傅明予下了马车,汇入人流,跟着行人慢慢往前,边走边看。 他们二人男俊女俏,一路引得行人纷纷看着他们,更有大胆的,不是陌生男子上前搭讪傅明予,便是年轻女子对季年秋波暗送。 季年忍无可忍,直接牵起傅明予手,再有人上前,便堂而皇之地宣誓主权,这么一来,心里顿觉舒坦了。 二人走到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傅明予被一个做成莲花锦鲤样的花灯吸引,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观看。 那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妇人,见了傅明予与季年,笑着道:“郎君,挑个花灯送给小娘子吧。” 傅明予见她的花灯样式新颖,除了莲花锦鲤样的,还有做成狸奴样的,鹦鹉样的,甚至还有促织样的,“大娘,这花灯都是你自己做的?” 那妇人笑道,“是老婆子做的,老婆子做花灯几十年啦,年年上元节都来凑凑热闹,不图钱,就图个乐呵。” 傅明予见她虽然年迈,但衣着讲究,举止得宜,想来家境不会差。 “大娘好手艺。”傅明予真心夸赞。 “遇见即是有缘,小娘子若是喜欢,便挑一个吧,答对一个灯谜,便可挑一盏花灯带走。”老妇人道。 手艺人遇见欣赏自己作品的人,就跟千里马遇到了伯乐,那是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快乐。 傅明予也不推辞,随意解了个灯谜,便开始对着摊位上的花灯挑挑拣拣,这盏灯舍不得,那盏灯很好看,对比半天,才挑定了一盏喜鹊花灯。 这喜鹊做得活灵活现,站在一支绽放的红梅上,像是要展翅高飞,傅明予看得爱不释手,连连称赞。 老妇人见傅明予真心欣赏她的花灯,被她逗得心花怒放,又看季年对她情意绵绵,自然也挑着好话说:“小娘子眼光好,不仅会挑灯,更会挑夫郎,老婆子便祝二位喜从天降,喜上眉梢,喜事不断。” 傅明予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再次道了谢,才辞别老妇人,拿着花灯继续往前走。 扬州城中心搭建了一个看台,看台上有一个七八尺高的巨大花灯,花灯做成了花瓶样,瓶中还用小花灯做成了花朵和枝叶,还有几个同心结,精美绝伦,照得看台周围亮如白昼。 此时四面八方的人都像看台涌来,傅明予和季年因着身高优势,又身轻灵活如燕,不多时便挤到了最前面。 台上的中年男子见游人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台,时候也差不多了,便高声说道:“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各位街坊,各位兄弟姊妹,很高兴今夜又与诸位相聚在此,今年规则依旧不变,这看台上的灯谜,谁答对的最多,谁就能拿走这盏‘天女飞月’的花灯,还有一千两银子。” 只见那花灯也不知道设置了什么巧妙的机关,竟真的是一个仙女绕着明月在飞舞,仙衣飘飘,明月高悬,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傅明予也看得两眼放光,摇了摇身旁人的手,“季大人,我也想要那盏灯。” 季年头一次听她跟他提要求,又是用这娇滴滴、无比依赖他的语气,季年已被她吸引得五迷三道,此刻只怕她要天上的月,他也得想法子摘下来送到她手上的。 只听得那看台的男子又道:“为了以示公平,灯谜揭下来的,必须得答对,答错一个便出局,是以各位看好了想好了再揭灯谜不迟,切莫争抢,现在,比赛开始!” 男子刚宣布完,众人便一拥而上,看着周围挂起来的灯谜,一个个猜一个个挑。 季年牵着傅明予上了看台,却是想也不想,看也不看,见了灯谜便揭下来塞到傅明予手中。 傅明予拉住他,说道:“季大人,慢着,答不出来可是要出局的。” 季年拉着她边往前走揭灯谜,边说道:“予儿头一次跟我要东西,我说什么都得替你赢来的。” 傅明予哭笑不得,“可是,答不出来也不行呀。” 季年回头对她挑了挑眉,神色愉悦又意味不明,“予儿给我一个奖励,我便什么灯谜都能答得上来。” “什么奖励?”傅明予脱口而出问道。 季年依旧在揭灯谜,“嗯,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如何?” “好,”傅明予跟在他身后,“若你今晚替我赢了花灯,我便也给季大人一个奖励。” “一言为定!”季年揭灯谜的手速更快了。 众人见季年和傅明予二人所过之处,灯谜全被揭走,另一边同样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粉衣女子在揭灯谜,一看便是都想赢得那盏花灯的,众人一时都停下来看着他们,好奇这两对男女谁能拔得头筹。 只是季年与傅明予长得男俊女俏,气质非凡,还未开始答灯谜,便先获得了不少好感。 对面的年轻男女见了,也同样被他们的样貌惊艳到了,心里想着扬州城什么时候出现这样貌如此出色的人。 粉衣女子见季年全程牵着傅明予,又是嫉妒又是不甘,于是也一把牵了青衣男子的手,还示威似的看着傅明予,只是傅明予没有看见便是了。 待看台上所有灯谜都被他们揭了下来,原先主持大局的中年男子便又说道:“好了,灯谜都已揭完,现在是答题时间。” 青衣男子和季年分别揭了大部分的灯谜,于是众人只能等他们先答,若是他们答错出局了,他们也好捡漏,接着答。 于是又有两名唱题者站了出来,当众宣读青衣男子和季年的灯谜,让他们各自回答。 唱题者道:“今日秋尽,打一中药名。” 季年答:“明天冬。” 唱题者道:“落花满地不惊心,打一人名。” 季年答:“谢安。” 唱题者又道:“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季年答:“日。” 唱题者每说完一个谜,季年便立即对出谜底,速度快得叫人瞠目结舌,不一会儿,季年揭下的谜语已全部答完,竟然全对。 对面的青衣男子还在磕磕巴巴答题,见自己输了,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粉衣女子,那粉衣女子却是瞪了他一眼,又冷哼一声,便一言不发地挤出人群走了,青衣男子赶紧追着她去。 季年答对了场上三分之二的题,毫无疑问赢了今晚的灯谜大赛。 傅明予对季年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季年神采奕奕自信飞扬大杀四方,眼眸亮得跟天上明月似的。 主持大局的中年男子笑着将花灯和银票交到傅明予手上,“你这夫郎厉害啊,娘子好福气。” 傅明予红着脸接过,开心地道了谢,便与季年在众人的道贺声中离去了。 很多年后,季年都对今晚的事和傅明予的奖励念念不忘,只因今夜的傅明予实在太甜太魅惑。 第97章 奖励 二人逛得差不多了,便慢慢退出了人群,回到了马车上,季年趁热打铁,“予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奖励。” 傅明予将花灯挂在马车里车门旁,正满心欢喜地研究这花灯是如何做、天女是怎么围着月亮转的,对季年这个大功臣自然有求必应,“自然记得,季大人,你想要什么?” 季年看她眼神清亮,眉眼含笑,因着花灯,马车内暖光融融,照得她俏脸粉白莹润,头发丝似乎都泛着柔光。 季年喉结上下滚动,突然便觉得口干舌燥,心头火热,脱口而出道,“亲我一下便好。” 傅明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眉心轻蹙,檀口微启,似乎忘记了呼吸,“什......什么?” 季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将这么孟浪的话说了出口,可是看着眼前的傅明予,车厢里弥漫的都是她的气息,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冷静克制和理智便都统统消失不见,心中似有万千饿兽在嘶吼,叫嚣着想要沾染一点她的香气,解了他的瘾才好。 他觉得他似乎不应如此待她,可季年此刻的身体与行动完全不受他控制,他长手一伸,轻轻扣住傅明予的头,就这么亲了上去。 轰! 傅明予呼吸一窒,只觉得贴在自己唇上的温热一瞬间便从脸上蔓延到了全身,叫她由里到外都滚烫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似乎忘记了怎么呼吸,憋得满脸通红,又浑身发软,不由得双手乱攀,一下子紧紧抓住了季年的衣袖,又控制不住地张口急需寻找一些空气。 季年却也没有比傅明予好到哪里去,只一碰上她的柔软,他便血气翻涌,头晕脑热,忘了今夕何夕,全部精神力都在唇上,那里似乎有着世上最美味的吃食。 季年生涩又迷乱,似乎觉得这样远远不够,可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感受到傅明予攀上他的衣袖,又轻轻张了张口,季年似乎回笼了一些理智,伸出一手扶着傅明予的腰不让她往下沉,另一手遮住她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温热,香软,甜,季年无师自通,又进步神速,头一次品尝到了这人间至味,于是更加无法自拔,只想要攫取更多。 马车内灯火摇晃,空气都热了起来,傅明予犹如一个乖巧温顺的小娘子,任由季年予取予求。 良久之后,季年才轻轻松开了她的唇,与傅明予额抵着额,鼻尖对着鼻尖,二人俱是脸红气促,安静的车厢里似乎能听到他俩的心跳声。 季年看着傅明予长睫轻颤,就是不敢抬眸看他,心中爱意更盛,伸出手捧着她红扑扑的脸,又轻轻吻了她的额头、眼睛和鼻尖。 “傅明予,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季年眼神深沉,声音沙哑,喉结滚动着,对她低声说道。 “嗯......哦,是,是吗......”似乎又过了许久,傅明予才声音颤抖着挤出几个字。 季年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回答,更是趋身靠近傅明予,将她抵在马车的角落里动弹不得,一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傅明予,你可心悦于我?” 傅明予长翘的睫毛扑扇着,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向季年,像个做错事情被当场逮住的小孩儿,拘谨不已,羞涩万分,眼睛都笼上了水雾。 季年看着又是怜又是爱,却还是不愿放过她,“予儿不说话,是不是还想我亲你?” 傅明予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才慌慌张张地看着他,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地开口,“那,那个......悦的。” ‘悦的’二字说得极轻,季年听得清晰无比,心头荡漾,却仍耍赖道,“予儿说什么,我没听清。” 傅明予瞪着季年,眼里满是控诉,双手用力绞着季年的衣袖,羞赧万分,咬了咬唇提高声音说道:“悦。” 季年微微转过头去,突然便抖动肩膀,轻笑出声,然后便又转过头来,眉眼俱是笑意,“悦什么?” 傅明予这下是真的又羞又恼,伸出食指抵着季年的额头将他推远了些,“孟浪。” 季年与傅明予在马车内的动静,车外的空明几个侍卫和影卫自然能猜到一些,是以本已到了甘府,马车却是绕着甘府一遍又一遍地跑,几过家门而不入。 门房自然认得季年的马车,早早便卸了门槛又打开了门,却见马车绕了好多圈都未停下来,两个门房看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想了想道,“难道是因为咱们没下去迎接季大人?” 另外一人想了想,“要不,咱哥俩下去跪着?” “成!” 门房二人一拍即合,下了台阶,见季年的马车又绕到了门口,啪地跪下高声说道:“恭迎季大人!” 空明一个紧急刹车,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厮,又回头看了眼车厢,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爷,傅小娘子,到,到了。” 小厮听此,心下了然,只觉得他们跪对了,不然再让季大人绕下去,估计他们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车内二人本就距离极近,马车突然刹车,傅明予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往前冲了一下,季年为了护住她,刚伸出双手,傅明予便扑了过来,亲到了他唇上。 季年好事被打扰的郁气一下子便消散了,抱着怀中身轻体软的小女子极是心满意足,“予儿这个大礼,真叫我惊喜万分。” 傅明予手忙脚乱,双手撑着季年的胸膛离开他的怀抱,脸色更红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季年嘴角微翘,“欢迎予儿随时故意、随意、任意如此对我,将我据为己有。” 傅明予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都没想到该如何回他,只好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下,开了车门,下了马车,便往府内走。 只剩春风中送来傅明予的道别:“季大人,再见。” 季年看着她入了府,被两个婢女迎了进去,又等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回马车,“走吧。” “季大人请留步。”马车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空明停下马车,回头一看,对车厢里的季年道,“爷,是傅小娘子的表妹。” 季年端坐在车内,声音冷淡疏离,“何事?” 甘亭兮今夜同样和一帮兄弟姊妹在街上游玩,她却是在人群中一眼便认出了季年和傅明予。 甘亭兮的眼神一晚上都在追随着他们二人,看着季年护着自己的表姐,带她猜灯谜,给她赢灯,笑着看她踏歌起舞,马车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舍得分别...... 若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该有多好,甘亭兮想。 可如今她冲动着跑出来拦住他的马车,是想干什么呢? 想到他们明天便会离开扬州,甘亭兮心头苦涩不已,怔忪了好久,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季年不耐烦,对空明道,“走。” 空明二话不说,驾车就走。 甘亭兮这才如梦初醒,小跑了几步,泪流满面地对着远去的马车说了句什么,季年不知,怕只有甘亭兮自己才清楚了。 第98章 离别苦 甘府外的事傅明予一无所知,她走在院子里,让冷风吹散心头的热意,才回到正院。 才跨进了正院的门槛,便叫老太太和甘氏叫住了。 明日他们便要返回长安,老太太这几日已经开始吃睡不安,时时刻刻都要看到甘氏才安心。 见傅明予玩回来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慈爱地问道:“今日可玩得尽兴?” 傅明予才散去的热度又有上升的趋势,她甩去脑中季年的脸,笑着对老太太道,“外祖母,予儿今日和季大人去了城外的天宁寺,还路过了一个花市,那有很多很好看的花。” 傅明予将头上戴着的花摘下来,别到老太太头上,认真地左看看右看看,摸着下巴俏皮地道:“外祖母真好看,予儿以后也要像外祖母一样好看!” 老太太被她逗得直乐,“你个小妮子,净会讨外祖母开心。” “虽然外祖母见到咱们予儿的时候不多,可外祖母知道,这么多孙辈中,予儿是最懂事的那一个,外祖母一点都不担心你过得不好。” “只是,虽说如此,外祖母还是想跟予儿说,这女子嫁人啊,最重要是图个知冷知热、体贴可靠的人,外祖母瞧着季大人挺好,可也不敢说他能一辈子不变。”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要切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家里教你的刺绣和其他谋生的本事别丢,商户的身份不丢人,咱们堂堂正正赚钱,凭本事在这世间、在婆家立足,便是万一哪天这夫君靠不住了,咱们也手有余粮心不慌,随时随地能重新开始。” “予儿,你日后成亲,外祖母没有什么好给你的,只有这一匣子的私房,是特地留给你的,你拿着,外祖母祝咱们予儿,一生平安顺遂,子孙满堂。” 老太太谆谆教导,言之殷殷,情之切切,话说得极慢,傅明予和甘氏双双看着她,认真听着,母女俩俱都鼻酸眼热,喉头发哽。明日一别,再见何时,她们谁也无法断定。 儿行千里母担忧,老太太就是那个放心不下的老母亲,恨不得将接下来几十年的话都一下子说完,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老太太说完,将手中的大匣子放到傅明予手中,傅明予打开一看,竟是密密实实的银票和珠宝。 “外祖母,这么多......”傅明予忍了大半夜的眼泪忽的便掉下来了,“外祖母,予儿很会赚钱,您不必留给我这么多的。” 老太太伸出手擦去她的眼泪,“傻孩子,体己哪有嫌多的,外祖母只恨不能给你再多,你那些表兄弟姊妹都有,这是给你的,你只管拿着。” 甘氏双手紧紧握着老太太的一只手,眼眶通红,“是啊予儿,这是你外祖母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便是。” 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傅明予将匣子收好,夜里祖孙三人挤一个床上,絮絮叨叨。 “阿娘,女儿给您和爹各做了二十身贴身的衣裳、裤袜,您二老可别舍不得穿,下回我过来可是要检查的。” “嗳,晓得嘞,穿,穿的。” “外祖母,予儿给您做的各色抹额,还有给祖父做的帽子,都放在箱笼里了,您和外祖父每日换一个,都能戴上大半个月呢。” “予儿手艺好,你外祖父又要嘚瑟咯。” “阿娘,等明初考完春闱,女儿便让他来看您,他可皮实了,届时您和爹记得替女儿管教管教他。” “胡说,我家初哥儿乖顺得很,哪是你说的这样。” “外祖母,予儿年纪小不懂事,往后遇着想不通的事,予儿可是要时时写信给外祖父外祖母的,您记得给予儿回信啊。” “回,我乖外孙女的信,老婆子我一定回。” “......” 祖孙三人直说到天光大亮,甘氏与傅明予才将老太太哄睡了。 见她睡颜安静深沉,甘氏与傅明予才悄无声息下了床,出了屋子。 此时傅有余带着其他人已将东西都收拾好放上了马车。 甘氏与傅明予匆匆吃了些东西,收拾齐整,又站在院门口深深看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房门许久,才流着眼泪,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直奔码头。 老太太根本没睡着,在甘氏和傅明予出了屋,她便睁开了眼睛,眼泪不一会儿便浸湿了枕巾。 傅家一家三口带着仆从和行李来到码头,季年已经在船上等着了。 这次傅明予的大舅和二舅两家人,除了孙辈,其他人来了大半。 一大群人站在码头,甘氏与两个大嫂拉着手,一句又一句不停地说着话,殷殷切切的嘱咐,往日不管情分如何,到了离别这一日,都生出了无限的离愁和伤感。 甘亭栩看了眼站在船头的季年,又看着傅明予,等大家都跟她说过话后,才走到她跟前,“表姐,一路风顺,往后事事如意,我们在扬州,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傅明予真心道过谢,才笑着回道,“那我也祝表弟你万事胜意,我在长安,也等着你的好消息!” “好,一言为定!”甘亭栩说道。 若有来生,愿他们早日遇上,不再相隔千里,甘亭栩默默想着。 甘亭兮在马车上坐着没下来,众人问,也只是红着眼说见不得这离别的场面,怕自己失控,失了体面。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害怕见到季年与傅明予,她自知自己不可理喻,可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甘亭兮偷偷看着船上的季年,那人长身玉立,江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一身孤冷。明明高不可攀,可看着傅明予的眼神却是专注又温柔,这么远的距离,都可以感觉到他那样的眼神必定是带着爱意和微笑的。 她只恨自己那天非要跟着甘氏出去,才会一眼万年,遇见了这一生的遗憾。 再看傅明予,甘亭兮不得不承认,这个表姐远比自己要大气、雍容、淡然自信,便是二十岁被退亲,也未曾在她眼里找到半分怯懦与卑微。 不管是小时候的她,还是如今的她,似乎都没见她失态过。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便是身份低贱,可站在那人身边,也丝毫不逊色吧。 甘亭兮泪眼朦胧,只在心里狠狠对自己道:甘亭兮,过了今天,你一定要过得比他们好! 傅家一家三口,和甘家十几二十口人,站在岸边一一话别了将近半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船,踏上了回程。 第99章 归家 甘氏站在甲板上,看着甘家的人由近到远,消失不见,又看着扬州越来越远,最终被茫茫江水阻隔了视线,才被温妈妈和兰叶扶回了船舱。 伤心加上晕船,甘氏自此二十几天都郁郁寡欢,无精打采,情绪极其低落。 直到看到长安城启夏门,甘氏才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从离别的愁绪中走了出来,“咱们回来了,让人去通知明初了没?” 傅有余和傅明予这才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已经让温叔先行一步去接他了。” 甘氏长长叹了口气,“一别两个多月,回来了,还是回来了。” “别叹气,等予儿和明初成亲了,我就陪你回扬州,在那长住。”傅有余轻声哄甘氏。 甘氏眼睛一亮,“真的?”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等予儿成了亲我们就走!”甘氏说道,离别前爹娘的样子让她心碎,她的儿女来日方长,可她的爹娘却是垂垂老矣,她想多陪陪老人家。 “也成,都听你的,”傅有余说道,“反正予儿会管家挣钱,明初会念书,他们姐弟俩在长安互相扶持,也没咱俩什么事了。” “若是予儿能尽快嫁出去就好了,这样说不定今年咱们还能去扬州一次。”甘氏盘算着道。 “爹,娘,女儿可是有些多余了?”傅明予在一旁说道,着急把她嫁出去是什么操作? “啊,呵呵,”甘氏叫傅明予的话吓了一跳,不由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予儿,我忘记你也在车上了。” 傅明予:...... 车外骑马的季年看了看天,可惜马上就日中了。 沉静了两个多月的傅宅,今日家门大开,人人脸上喜气洋洋,晚了两个多月的过年氛围可算是姗姗来迟。 田妈妈见到主家,忍不住老泪纵横,胡乱拿衣袖擦了擦眼泪,“老爷,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甘氏握着田妈妈的手拍了拍,温声道,“是啊,回来了,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主家回来是值得开心的好事,老姐姐你哭啥哟。”蒋婆子揶揄道。 “你这嘴巴不饶人的老货,净笑话我。”田妈妈道。 温妈妈看着下人将行李搬下马车,笑着说道:“我说老田,你别光顾着哭啊,快来帮忙整理行李。” “嗳,好好好,交给我与兰叶还有含霜含月,”田妈妈一拍腿,赶紧跟着往屋里走,“前些日你们来信,说这几日便到,都准备着呢,厨房也备好菜了,只怕主家的吃食,来得劳烦你。” 温妈妈笑道:“我这一踏上长安的土地,便觉得活过来了,在扬州闲了些时日,今晚的晚饭交给我,我给大家做顿好的。” 甘氏看大家笑着忙活开了,心里也踏实起来。 “爹,娘,阿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傅明初下了马车便冲了过来,“我可想死你们啦!” “慢着点,我们还能再跑了啊。”甘氏看着他笑道。 傅明予见了傅明初,拉过他上下看了看,“呀,阿弟又长高啦,就是瘦了些。” 傅明初却是眼睛一亮,憋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吐露的对象,他凑近傅明予,小声问道:“阿姐,你和季大人,嗯,如何了?” 傅明予看了他一眼嗔怪道:“如何什么如何,我也不知要如何,倒是春闱你准备得如何了?” “阿姐,你便告诉我嘛,我最迟吃了晚饭又得回书院了,柳先生不让我住家里。” 说到这个,傅明初便头大。出了年,柳先生便时时刻刻都在书院盯着他们,就连今日爹娘回来,家里又派了人来人,柳先生也只允了他回去吃晚饭,还要在宵禁前回到书院。 这个春闱,他们这些应考的学习不着急,倒是柳先生急上了。 “下个月便是春闱了,柳先生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好,”傅明予将从扬州带回来的礼物送给他,“这是诸葛笔、徽墨、宣城纸和澄泥砚,都是季大人送给你的。还有这个玉蟾,是阿姐在天宁寺给你请的,高僧开过光的,据说可灵验了。” 傅明予将玉蟾套到傅明初脖子上,“阿姐祝愿我的阿弟,蟾宫折桂,前途似锦。” “谢谢阿姐,”傅明初摸了摸玉蟾,又先后拿起桌上的笔墨纸砚,“这些可都是名贵之物,所以,也谢谢,‘姐夫’?” 傅明予脸一红,“口无遮拦,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捣乱。” 傅明初却是不依不饶,他觉得自家阿姐的亲事比他春闱重要多了,“阿姐,季大人什么时候来提亲?” “我也不知,”傅明予头大,“嗳,你还是回书院吧,阿姐还有事要忙,便不陪你了。” 傅明予被他究根追底问得无力招架,说完便起身出了正屋,往自己的房间走。 她和季年往返扬州的船上画了不少画,得抓紧时间整理一下,绣出个成品来,时人好风雅,这些画做成台屏或者屏风、挂画,都是极好的。 傅明予才回到屋子,打开装画的箱笼,里面是她和季年画的二三十幅画,她拿起其中一幅,转身便进了旁边的绣房。 两个月没有动针,她早就有些手痒了,何况,她还想给季年送个礼。 她选的是自己画的画,季年墨冠黑衣,日出时刻独自立在船头,衣袂翻飞,周围是滚滚江水,漫天早霞,照得他眉目如画,摄人心魄。 便是看着画上的季年,都叫傅明予心跳加速,微微红了脸。 傅明予心中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她要把这样的季年绣下来。 描画,扎针,扫粉,上绣架,这么一忙下来,傅明予便忘了时间,直到含霜在敲门,“娘子,准备开饭了,您忙完了吗?” 傅明予这才觉得饥肠辘辘,饿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季年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东叔,“去傅家提亲的事情,还有接下来事,都准备得如何了?” 东叔得了季年的准信,早早就打点好一切了,且库房堆满的厚礼都是现成的,别说成一次亲,便是五次十次,也不在话下。 “都准备妥当了,爷准备什么时候上门提亲?”东叔回道。 “明日一早,”季年说道,“媒人,便请礼部尚书家的老太太吧。” 第100章 皇上,您的贺礼? 吏部尚书乐家的老太太是皇城出了名的好福气,儿孙满堂且个个都是可造之材,更重要的是,乐老太太年逾六十却精神矍铄,身体健壮,在长安城风评极好,人气颇高。 小主子这是为傅小娘子铺路了。 “成,那我等会儿便去请。” “算了,我亲自去。”季年说完,椅子还没坐热,便又出了门。 大家没想到季年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上门提亲,阖府的男人顿时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都跳了出来,团团围着东叔。 “东叔,明日我们东甲帮忙赶马车。” “我们西乙帮忙提礼。” “东乙可以做跑腿小厮。” “跑腿是我们北丁的活,你们这些侍卫就不要越界了!” “那么,南甲便护卫在爷身边吧。” “什么,南甲你们要不要脸,明日是西丙轮值开始的日子!” “......” 季府用东西南北和甲乙丙丁将所有护卫和小厮分成了不同的组,几百号人伺候季年一个主子,平日里将季府围得跟个铁桶般,他们说母苍蝇能进府,那公苍蝇绝对飞不进来。 他们本以为按照主子的性子,只怕这辈子季府都只有他们这帮男人了,谁曾想主子爷说开窍便开窍,他们马上就要迎来他们的女主人了! 是以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明日便走完六礼,替主子将人娶回来。 乐尚书平日与季年来往交流不多,但因着官家的关系,是以也了解季年的为人和行事风格,私底下对他还颇为欣赏,觉得他人狠话不多,是个实干派。 季年直奔礼部尚书府,在乐老太太跟前说明来意,老太太想也没想便一口应下了。 从乐府出来,季年便又进了宫。 官家见了季年,先是一个冷哼,然后说道:“你小子,还舍得回来!” 季年丝毫不憷,“皇上撤了臣的职了?” 官家一噎,就知道他没那么好拿捏,又是一个冷哼,“谁敢撤你季大人的职啊!” “当然是皇上您啊。” 官家挥挥手,“行了行了,别明知故问,楚州的事都处理好了?还有你自己的事呢?” “楚州的西戎人已不成气候,”季年一句话将那些日子的凶险带过,“皇上,臣明日便去傅府提亲。” “为何如此着急?”官家想了想道,“那傅家女身份低贱,不堪为正妻,不如朕做主,下旨给你赐个贵女,允那傅家女做妾,如何?” “皇上当知臣的心思,”季年平静地道,“若是今生今世有女子能与臣比肩而站,那这唯一的女子便是傅明予,除了她,臣谁都不要,求皇上成全。” 官家虽然早知答案,可想到他日渐肖父的作风,依旧觉得头疼不已,只怕他日后跟他父亲一个样,“你敢抗旨!” 季年面无表情,啪的一声跪下,目不斜视,“臣不敢,请皇上成全。” 官家以手撑头,“滚,朕今日不想看到你。” 季年站了起来,又道:“皇上,臣‘明日’提亲。” “朕没聋!” “皇上,您的贺礼?”季年干脆直接说道。 皇帝哭笑不得,“你不听朕的话,非要娶那个商户之女,你还敢跟朕要贺礼?” “天子一言九鼎,臣想要那个......”季年欲言又止,却又不言而喻。 皇帝想起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过,只要季年肯成亲,不管娶谁,他都有重赏。 不过他还是嘴硬地道,“滚下去,朕没说过。” 季年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于是躬身退下。 见季年走远了,官家才对福禄道,“你去选些好东西给那个混账小子送去。” 福禄笑着领命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晋昌坊的坊门刚开,傅明予便带着含霜含月往东市而去。 朱娘子与其他绣娘知道傅明予回来了,一个个都在店铺前张望着,见了傅家马车便齐齐上前。 傅明予才打开车门,见了这阵仗,失笑说道:“怎的大家都在这?” “真的是东家。” “东家回来啦!” “太好了,东家终于回来了。” 朱娘子上前挽着她的手,“大家都盼着你呢,昨日要不是念着东家才到,需要歇息,我们只怕要去府上看你了。” “我这不是来了嘛。”傅明予与朱娘子她们边说便往楼上走,“这两个多月,你们一切可都还好?” 朱娘子道:“都好都好,过年这前后一个月,大家没怎么休息,才终于将所有的订货都做出来了,还备了一些绣品。” 傅明予道:“辛苦你们了,这两个月大家的月钱都加倍,另外还有赏钱,都不会少了大家的。” 朱娘子对身后的绣娘说道,“大家都听到了?还不快谢谢咱们财大气粗的小东家?” “太好啦,谢谢东家。” “是啊,东家太好啦!” 上了楼,傅明予又对大家说道,“大家先去忙吧,中午我请大家到熙和酒楼吃饭,补上团年饭。” 绣娘们又是一阵欢呼道谢,然后才上了绣房忙去了,只余朱娘子留下来,跟傅明予详细汇报这两个月的店铺经营情况。 “因着年节,这两个月生意比之前都还要好,新品一上便订购一空,这是账册,东家你看看。”朱娘子将账本递给傅明予。 傅明予仔细看了账册,绣铺的表现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合上账册,她道,“我想,咱们现在就先筹备着,在西市再开一家绣铺。” 朱娘子说道:“趁热打铁,我看行!” 傅明予道:“此事我再好好盘算盘算,西市胡商多,咱们要做便做把大的,将我大锦的绣品卖到回鹘、龟兹、高昌、突厥,乃至大食!” 朱娘子心里有些兴奋,她果然没看错人,东家年纪虽小,但是魄力却不可小觑。 傅明予又说道:“院子里那批绣娘如何了?算了,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文家派了个严厉的管事妈妈过来,那帮丫头如今好着呢,东家你去看了便知道了。” “文家要在陈州开珠绣铺,想必这个管事妈妈会陪嫁过去,如此也好,届时不怕陈州生意不好、管理混乱了。”傅明予道。 傅明予想了想,“还有扬州,我瞧着扬州不比长安差,那的人很是富足。朱娘子,你可得加紧培养你得力的手下,该提拔的便提拔,该敲打也要敲打,接下来,咱们的事情多着呢。” 朱娘子只觉得未来可期,热情高涨,“东家放心,我省的。” “对了,小东家你不在这段时日,孟二郎君、孟二娘子和五娘子,还有崔夫人她们,都有来找过你,你看可要回访?” “嗯,确实要的,我这几日便抽空走一趟。” 傅明予在东市忙得口干舌燥,季年与乐老太太也已经到了傅家,提亲的礼堆满了傅家的院子。 第101章 傅妹妹你可愿意 傅家门前的巷子今日一大早可比外头早市的街道热闹多了。 他们看着一溜儿五六辆崭新的大马车,穿戴整齐讲究的小厮手脚麻利地往里搬礼品,连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坊正和武候铺诸人都在傅家门前献殷勤。 “这人是谁啊?该不会是来傅家提亲的吧?” “跟谁提亲?傅小娘子?” “除了她还能有谁?总不会是傅小郎君吧。” “他们一家才从扬州回来,便有人上门提亲了,难不成是从扬州来的?” “十有八九是了,我刚才出来晚了,没见着那郎君长得如何,又是哪家的,你见着没有?” “我也没见着,这么多贵重礼物,想必那郎君是个富商,身价了不得。” “傅小娘子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嫁个富商,也是个有福气的。” “说不准那富商是个鳏夫,或者年纪也很大了呢。” “看背影倒是高高大大的,衣着也考究,倒像是个年轻后生。” “上门提亲,当然得打扮打扮啊,看背影能看出个什么,待会儿他出来,是驴是马可就清清楚楚了。” 街坊四邻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出来晚了点,只见着季年一个背影,便猜测了这许多。 人群中有人好奇,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嗤之以鼻。 这时有人注意到坊正和武候铺的人,于是大着胆子问:“哎,坊正,你们怎么也在这?刚进去的郎君你们认识?” 坊正还未说话,便又有人猜测道:“那郎君别不是个盗贼吧,所以你们追到这来了?刚搬进去的是赃物?” “那这还得了啊,拿赃物来提亲,傅小娘子可要被人笑话一辈子了。”又有人接道。 说到这,人群中就有人笑出了声,似乎认定那来提亲的就是个盗贼。 坊正见他们拿自己的顶顶顶头上司来开玩笑,怒道,“胡说八道,都给我闭嘴,小心祸从口出!” “坊正,刚才进去的郎君你们认识?”又有人问道。 坊正自知周围都有季年的耳目,老百姓们不知者无罪,可他不一样,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乱说话。 “这是你们能打听的吗!走走走,都做事去,别杵在这碍事。”坊正开始赶人。 可大家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更好奇了,愣是三三俩俩回自己屋前坐了下来,一边看着傅家大门,一边唠嗑着家长里短。 傅家见季年声势浩大地来提亲,一时之间既喜又惊,何况请的媒人还是礼部尚书家的老祖宗,傅有余与甘氏将季年和乐老太太恭恭敬敬请了进去,进了屋,各自坐了下来,便有些拘谨。 好在乐老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甘氏也不遑多让,不一会儿气氛便热络起来。 “早听说晋昌坊傅家父母慈子女孝,是个福禄双全的好人家,老身今日沾了季大人的光,倒是见识到了。”乐老太太笑着说道。 甘氏道:“老夫人过奖了,您和季大人今日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乐老太太道:“听说令千金傅小娘子温婉端庄,心灵手巧,尚未婚配,说来也是季大人看得起老身,让老身来说项,他想求娶令千金,成两姓之好,他日他们二人定然举案齐眉,成就佳话。” “季大人的父亲同我长子是同窗,二人原也是知己,老身算是看着季大人长了好几年,这孩子相貌堂堂、年轻有为不必说,性子冷静了些,却是个处处周到体贴、稳重可靠的,不知傅郎君与甘娘子意下如何?” 傅有余与甘氏早被季年拿下,心里已然将他当成自家女婿,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客套了一番,“承蒙老夫人您厚爱,不辞辛苦前来,小儿与贱内诚惶诚恐,小女是个顽主,多谢季大人和老夫人看得起了。” 乐老太太又道,“傅郎君过谦了,如今万年县谁人不知傅小娘子娴雅柔嘉,且一手刺绣鬼斧神工,匠心独运,年纪轻轻,胸有沟壑,想来他日作为季家掌家大妇,也是手到擒来,游刃有余。” “季傅二府今日结下这秦晋之好,他日便是密不可分一家人,富贵路上助一臂,青云梯下见高台,二府人丁兴旺,子嗣延绵,不在话下。” 傅有余与甘氏双双站了起来,“儿敢不从命。” 季年这才松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对着傅有余与甘氏行了礼,“小儿多谢傅老爷与夫人成全。” 乐老太太也笑道,“好好好,你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了,都别客气了,坐下,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 傅家上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片祥和喜乐,傅明予在东市丝毫不知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来了。 她去彩绣巷里的院子考核了那批小丫头,然后便又匆匆往珠绣铺走,在巷口正巧碰上想去找她的孟禀书。 孟禀书一见傅明予,眼睛便亮了,“傅妹妹,可算见到你了。” 见她气色红润,眉眼舒朗,孟禀书只觉得她与三个月前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她比之前更加耀眼,也更令他心动。 “孟二郎君,你怎么来了?”傅明予见到他也挺开心,于是说道,“若是不忙,且与我进来坐坐可好?” 孟禀书随傅明予走进珠绣铺,“不忙不忙,我听人说你从扬州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好久不见了。” 傅明予道:“承蒙孟二郎君挂念,嘉乐与嘉欣姐姐可好?万夫人可安好?” “她们都挺好,我五妹妹如今有了身子,前些时候还念叨着想见你,你便回来了。”孟禀书道。 傅明予给孟禀书倒了茶,听他之言,笑道,“嘉乐妹妹有喜了?哎,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她方便,我可要上门道喜的。” “方便方便,傅妹妹随时只管去,她一定很开心你去看她。” “行,改日我递了帖子去看她。” 孟禀书想了想,说道:“说来我五妹妹都赶在了我这个哥哥前头,叫我这身后空无一人的大哥好生羡慕。” 傅明予坦诚笑道:“孟二郎君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又年少有为,你若是也想成家,想必多的是良家女子任君挑选,只求你看她们一眼。” 孟禀书看着傅明予的笑,只觉得心头涌上火热与爱慕,他看着她,紧张又期待地道,“那么,如果我说,我想选你呢?傅妹妹你可愿意?” 第102章 不许想别的男人 傅明予不曾想孟禀书会如此说,她微微挑了挑眉,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然后只当他开玩笑,摇摇头笑道:“孟二郎君是嘉乐妹妹的兄长,便也算是明予的兄长......” “不,”孟禀书打断她,无比认真地看着傅明予,“不是的明予妹妹,我从未将你当成妹妹,更不想你只拿我当兄长,我是个男人,未曾娶妻纳妾的男人,心有所属的男人,你可知,我心悦于你?” 傅明予微微红了脸,心里五味杂陈又有些尴尬无措,她当孟嘉乐是朋友,当孟家是一个很好的生意伙伴,也从未想过与孟禀书有超越友情之外的感情。 她不愿意把关系搞僵,可刚想把话说清楚,孟禀书又道:“明予妹妹,你别急着拒绝我,先听我说。” 傅明予却是坚持说道,“不,孟二郎君,你先听我说。” 孟禀书看着傅明予的神情,心直往下沉,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她应该娇羞、无措、躲闪、甚至窃喜、开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里有坦荡,有抱歉,有尴尬,就没有他期待看到的样子。 “明予妹妹,我可以不听吗?”孟禀书低低地说道。 “你猜到了,”傅明予同样低声又清晰地说道,“孟二郎君,你问我愿不愿意,我的答案是,我不愿意。” “为何?你我彼此熟悉,年纪相近,家世相近,甚至连爱好都相近,你善经营我好交际,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能更进一步。”孟禀书道。 孟禀书不给傅明予开口的机会,又接着道:“你二十岁被退亲,我二十岁清醒上进,不再流连花丛,我们这般,不就是为了以最好的自己遇见对方吗?” “明予妹妹,我心悦你,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你在犹豫什么呢?” “都说商人最会权衡利弊,你便是眼下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也不该完全不给我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我愿意等你发现我、了解我、接纳我,再嫁给我,明予妹妹。” 傅明予看着孟禀书,认真听他说完,见他不再出声,才开口说道:“孟二郎君,明予感谢你的厚爱,可是我已有心仪之人,抱歉。” 孟禀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回想了他认识她以来的种种,确定她没有与任何男子接触过密,于是道:“谁?你远在扬州的表亲吗?你愿意远嫁,远离家,远离长安,远离你的家人与朋友,还有长安的一切?” “不,我不愿,我会留在长安,一直。” 孟禀书想了想又道:“那就是你的表亲为了你来长安了,你宁愿接受你久未谋面的表亲,都不愿意接受我吗?” “孟二郎君,不是表亲,我的心仪之人,不是我的表亲,他......”傅明予想到季年,心里便有一丝甜,又有些茫然,他未说什么时候提亲,所以,她该相信他吗?像当初相信林肃州那般。 孟禀书见傅明予这个样子,以为她还念着旧人,“明予妹妹,你该不会还想着那个变心的进士吧?他除了读书比我好,哪里比得过我?你醒醒,他已经娶妻,说不定也生子了,你难道愿意做妾?或者为他守身如玉,终身不嫁?” 傅明予没想到他竟往这头想了,有些哭笑不得,可又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要说她喜欢的人是金吾卫上将军,那人说过要娶她,可什么时候提亲,却是不知道? “我的未婚妻子,自然不会还挂念着那等无关之人。” 珠绣铺二楼的楼梯口突然传来说话声,傅明予和孟禀书纷纷转过头看去。 傅明予见到季年,眼里便不自觉有了光,她站起来道:“季大人,你怎么来了?” “准备闭市了,我来接你回家。”季年走向傅明予,顺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说道。 傅明予刷的红了脸,想挣脱他的手,却发现徒劳无功,于是只能无声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控诉,这会儿还有外人呢。 季年却是更加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不放,这人想跟他抢他的予儿,他得让人知道,予儿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孟禀书看着眼前二人的亲密无间、浓情蜜意,看着他们紧紧交握的手,脸色一下白一下红一下黑。 这个男子有些眼熟,可他又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不过光看这个他的样子打扮,便知他非富即贵,明予妹妹何时认识了这样的人? 还有,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与明予妹妹站在一起,竟该死的般配,看起来无比契合。 “明予妹妹,”孟禀书发现自己声音喑哑得厉害,“你们......” “孟二郎君,他是......” “金吾卫季行之,”傅明予还未说完便被季年打断,“予儿的未婚夫婿。” 孟禀书脑子一团乱,只喃喃地重复说道:“未婚夫婿?” “是。”季年看着孟禀书的样子,只觉得刺眼得很,于是又道,“今日已提亲,不日便会完婚。” 孟禀书听此,脸上血色尽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明予妹妹?” 傅明予见孟禀书这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心中叹息一声,却也只能硬着心肠说道:“是,季大人便是我刚才所说的心仪之人。” “什么时候的事?”孟禀书又问道。 “有些时日了。”傅明予说道,若要问什么时候,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从遇到季年起,他在自己心里便是与众不同的。 孟禀书也算久经情场,看到傅明予这样,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怕她的心早已给了眼前这个叫季行之的人了。 “抱歉,打扰了。”孟禀书再也支撑不住,他随意拱了拱手,便脚步混乱,逃似地离开了珠绣铺,跌跌撞撞跑了两条街,才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吐了起来。 胃里翻滚的情绪叫他无法思考,孟禀书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空落落的,像是遭遇了狂风暴雨、又被雷打中的鹰,只能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粗喘着气。 傅明予看着孟禀书冲出去,有些担心地看着季年,小心翼翼地道:“他没事吧?” “没事,门口有他的随从,”季年抿了抿唇,心里酸酸的,“不许想别的男人,予儿只能看着我,想着我。” 第103章 妇唱夫随 傅明予看他眼神幽怨,不由得轻声哄道:“别不开心,季大人与孟二郎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季年问。 傅明予咬咬唇,“自然是处处都不一样的。” 季年不依不饶,“哪里不一样?” 傅明予被他问得又红了脸,“你是心仪之人,他只是朋友的兄长。” 因为孟家一直对她抱有最大的善意,未曾伤害过她分毫,所以她无法做到像对待林肃州那般对待他,也因为在意朋友,所以不想让朋友的兄长太过难堪,仅此而已。 季年自然也懂她,见傅明予红着脸说着心仪他的话,他的眼里便有了笑,只想哄着她说更多,“嗯,还有呢?” “还有,”傅明予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里有了得意之色,知他在得寸进尺,于是揶揄道:“季大人是酸的。” 季年失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也甜的,予儿可要尝尝?” “孟浪......” 季年一脸讨赏的表情看着她,“昨日听岳母大人说想快点将你嫁与我,好与岳丈大人再去扬州,所以我今日一早便去提亲了,予儿难道不要赏我,给我点鼓励?” “这,这么快?”傅明予以为他是故意气孟禀书,所以才说出已经提亲的话,没成想竟是真的。 “太慢了,我倒希望今日不是提亲,而是成亲。”季年心里盘算着,待拿到傅明予真正的八字,便去请钦天监挑个最近的好日子。 “不急,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傅明予道,她还想开很多间绣铺,多培养些绣娘,多做些好的绣品。 季年急了,“成了亲也一样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我说过,予儿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在我这,是妇唱夫随。” 傅明予心中感慨万千,总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好得不真实,“季大人,你对我真好......” “那予儿以身相许便好。”季年立刻说道。 “......就是太心急,”傅明予扶额说道,“走吧,街鼓响了。” 进了晋昌坊,季年提议下马车走着回去,“怎么感觉没一会儿便要到了。” 傅明予笑道,“你是不是不想回家?” “我只想回有你的家。”如今府中都是粗糙老爷儿们,以往他不觉得有什么,可自从有了她,季年便觉得那季府不待也罢,要不是不合礼数,他恨不得打包铺盖住在傅家,时时看到她才好。 “嗳,季大人和予姐儿回来啦。”一个街坊见了,笑着打招呼道。 “季大人和傅小娘子郎才女貌,恭喜二位了。” “二位好般配,恭喜恭喜。” 一人出了声,其他邻居纷纷寻了过来,热情地跟他们说着好话。 傅明予以往早出晚归,很少与邻居们碰头,见到了也只是点头致意,这些邻居少有像今日这般热情相待的。 想来大家的热情都是冲着自己身边的季年来的,傅明予只好一边应对着,一边想着往后不能这样与他步行回家了。 这些街坊大多都是商户,他们以往见傅家安分守己,日子过得不温不火,又接连守孝,商家忌讳多,是以他们大多只与他们保持着友好却不亲近的距离。 谁曾想傅家女却是个有大造化的,二十岁又被退过亲的商户之女还能入得金吾卫上将军的眼。 他们早上还以为顶多是个富商来求亲,未曾想竟是季大人亲自带着礼部尚书家的老祖宗上门,这抬举傅家的举动,叫周围的邻居无不羡慕嫉妒得红了眼。 早上还与邻里叫嚣着季年是个鳏夫的蔡氏,此时脸色悻悻地,见傅明予和季年走近了,才换上了笑脸,说着恭维的话。 待季年与傅明予进了傅家,蔡氏才瞪了眼香芩,“早叫你跟着她学刺绣,你呢,刺绣没学到,退堂鼓打得倒好!” “若是你好好跟着她,嫁不了上将军,你嫁个中郎将都好啊,我以前真是太纵着你了,才叫你拈轻怕重,半分苦也吃不得。” “你瞧瞧她这运道,如今整个晋昌坊都要看傅家的脸色了,连坊正都对他们客气三分,你什么时候也能叫你老子娘如此威风威风?” 蔡氏一直对着香芩碎碎念,香芩气不过,脚一跺,“娘,你别总是拿我与傅娘子比,人家长成那样,都是她爹娘的功劳,我这样的,也是爹娘的功劳!” 蔡氏听了,正想破口大骂,香芩却一转眼便跑得不见了人影,只留蔡氏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都涨红了。 此刻的永宁坊孟家,只见几个小厮半扶半扛着喝得醉醺醺的孟禀书,想趁着主母孟万氏不注意,偷偷将自己主子扛回院子。 “站住,怎么喝成这样?”他们一进门便已得了消息的孟万氏等在中庭,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你们看好他,这才多少日子,怎的又这般了?” “娘,阿娘,”孟禀书见了孟万氏,大着舌头说道,“娘,我想要明予妹妹,我真的想要明予妹妹。” “好好好,”孟万氏见他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气,“不过是个小娘子,值当你喝成这样跟娘闹,不是都答应你了吗,等她们回长安,娘上门替你求娶便是。” “求不来了,娘,求不来,她不要我。”孟禀书说着打了个酒嗝,便又弯腰吐了起来,边吐还边嚎,“她不要我,呕,她要成亲了......” “什么意思?”孟万氏不解,指着孟禀书的贴身小厮问:“你来说,今日你们郎君干嘛去了?” “回夫人,今日郎君去了傅家珠绣铺,见到了傅小娘子,”小厮口齿伶俐地回道,“我们候在外面,后来郎君失魂落魄地出来,叫我们去查一个叫季行之的金吾卫上将军,这才知道,傅家小娘子要与那位季将军成亲了,郎君心里头不开心,所以才喝多了。” “什么?你说的可当真?”孟万氏吃惊地道。 小厮回道:“千真万确,小的们去查了,那位季大人确实今日一早上门提亲了,媒人请的还是礼部尚书家的老祖宗。” “坏菜了,”孟万氏看着醉死过去的孟禀书,喃喃道,“我是不是拖得太久了?” “那季大人如何认识傅家小娘子?又怎么这么快便上门提亲了?”孟万氏又问道。 “具体的小的们也没查到,只知道季大人对傅小娘子很是看重,如今晋昌坊都在传,那提亲的礼都赶得上下定的礼了。” 孟万氏心里拔凉拔凉的,她一直以为自家儿子是傅明予最好的选择,所以孟禀书让她去提亲的时候,她并不急着张罗,如今好白菜真的被别人拱走了,自家心心念念着那颗白菜的猪却扑了空。 造化弄人,有缘无分,阴差阳错......孟万氏一时间只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儿子。 第104章 春闱 第二日,傅明予才到了珠绣铺,便见到了孟嘉乐与孟嘉欣,姐妹二人正坐在二楼的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嘉乐,嘉欣姐姐,你们怎么来了?怎不派人告诉我,久等了吧?”傅明予道。 孟嘉乐见了傅明予,一下子站了起来,“明予姐姐,你终于来了。” 傅明予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小心扶着她坐下,比划着她的肚子,“你都这样了,还到处跑,嘉欣姐姐怎么不劝着她点。” 孟嘉欣摇头,“我如何不劝,可她这性子,倔的跟头牛似的,说要来看你便要来,连妹夫都拿她没办法。” 傅明予依着孟嘉乐坐下,说道:“有什么事让我过去就行,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你都回来了也不来找我,我可不就过来了。”孟嘉乐说道。 “我正打算这两日就抽空过去看你,”傅明予道,“你们今日过来,可是有急事?” “明予姐姐,我听说你定亲了?我二哥他......” 孟万氏昨日匆匆派人来说,傅明予定亲,孟禀书喝得酩酊大醉,让她们打探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定下来了。 傅明予点头说道:“嘉乐,嘉欣姐姐,我昨日确实定亲了。” “怎的如此突然,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孟嘉欣道。 “你怎么认识季大人的?我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可是真的?”孟嘉乐听到的何止是‘脾气不大好’。 听着长安百姓们对季年的评价,结合她家何典事的说法,季年可是彪形大汉,长安煞神,位高权重,手段狠辣,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季大人很好,待我也是极好的。”傅明予大大方方地回道。 “他比我二哥好?长得如何?”孟嘉乐难以置信,她二哥怎么说也算风度翩翩,又会哄女人开心,那季大人除了地位高些,难道傅明予是被逼的?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啊。 傅明予无奈道:“嘉乐,人与人哪能比得了的,各花入个眼罢了。” “明予妹妹,我二哥是不是没有机会了?”孟嘉欣直接问道。 傅明予点点头,“抱歉。” “可惜了,是我二哥没福气。”孟嘉欣一直便觉得傅明予极适合孟禀书,只是,这样的女子,注定有更好的归宿。 “感情的事勉强不得,明予姐姐,恭喜你啊,”孟嘉乐道,“不过你原来的嫁衣给了我,如今可还赶得及做?” “我已设计了新的嫁衣,刺绣部分由绣铺的绣娘一起做,珠绣由我带着人做,来得及的。” “那便好,期待看到你风光大嫁。”孟嘉乐虽说替自家兄长惋惜,可也同样替傅明予觉得开心。 “谢谢。” “今日我和三姐姐前来,也想顺便再挑些珠绣饰品,你可有做新的?莫藏着掖着,让人拿来给我们看看。” 说到女子心喜之物,孟嘉乐便眼睛放光,将其他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专心和傅明予、孟嘉欣看起绣品来。 接下来,傅明予又忙了多日,每日一大早季年便到晋昌坊接她前往东市,闭市又将她送回晋昌坊。 傅明予劝了季年几次,见他坚持要接送,便也由他去了。 傅明予每日里忙着走亲访友,做绣品,设计新的绣样,到西市选铺面,忙碌的日子便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傅明初春闱的日子。 “阿弟,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膝、护腕和夹袄,用了最好的皮毛,轻便又暖和,你穿上。”傅明予一大早起来,便与甘氏和傅有余跟在傅明初身边,围着他转。 “这是我在天宁寺替你求的文昌符,特地今日才给你,你收好,还有这个香囊,提神醒脑还防虫,也带着。” 甘氏收拾了一个篮子,“我和温妈妈做了些肉干、胡饼和好克化的糕点,你饿了就吃,竹筒都装满了水,这两罐是茶汤,另外都是开水,你省着点喝,尽量别喝贡院的生水啊。” “包里还有一些丸药,有治肚痛的,退热的,祛风的,都分门别类放好了,以防万一,还有这几片参片,你若是体力不支,便含上一片。”甘氏边收拾边碎碎念。 “明初啊,考试不必太紧张啊,平常心,平常心。”傅有余走来走去,似乎要去考试的人是他,连手都微微颤抖了。 “你爹我没读过什么书,更没考过科举,不过明初啊,你别紧张啊,不紧张。”傅有余又抖着交待了几句。 “爹,娘,阿姐,你们晃得我头都晕了,”傅明初看着紧张得不行的家人,哭笑不得,“你们怎么比我还紧张。” “我们不紧张。”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又相视而笑。 甘氏说道:“罢了罢了,我们三个也不懂,便不闹你了,明初也该出发去贡院了。” “爹,娘,阿姐,你们放心,一个小小春闱而已,田七和温叔送我去贡院就成,你们在家等着我回来啊。”傅明初说着,便与田七拿了东西,温叔已准备好马车等着了。 “明初,不然爹也送送你吧。”傅有余想了想又说道。 “不用,多大点事,你们忙去。”傅明初说完,关上马车门,便让温叔出发了。 傅家主子仆从皆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走远,傅明予才说道,“爹,娘,放心吧,相信阿弟。” “是是是,相信他,明初还不到十七呢,考不上也没啥,不紧张,不紧张。”傅有余喃喃地道,不知是说给甘氏她们听,还是安慰自己。 大锦朝的春闱分三场,每场要考三天两夜,一共九天六夜。 考试的贡院条件不好,一个考生一个狭窄逼仄的号舍,三面是墙,一面敞开着,考试几天吃喝拉撒都在那,别提多难熬了。 所以每次考试结束的时候,都有不少考生是被人扛着出来的,甚至还有吃了贡院的井水患了痢疾命都没了的。 是以春闱秋闱考的不光是学生的智力和学识,还有超乎常人的体力、耐力与精神力,那些能中榜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是全家甚至全族托举起来的栋梁。 要不然当初林肃州中榜之后,也不会一举便入了苏奉和苏三娘子的眼,还嚣张了那么久了。 季年知道傅明初赴考,老早便托主考官关照一二,只道是也无须如何,若是傅明初身体不适、笔墨纸砚缺了,行个方便就是。 此等小事,便是季年不交代,他们也不会为难考生的,既然季年说了,他们也愿意卖他个好,反正又不是帮着作弊,季年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如此,九天的时间一闪而逝,待傅明初从贡院出来的时候,也只是憔悴了些,倒也不见他有什么不适。 傅明初回了家,胡乱用了些热汤热饭便倒头就睡,睡了足足两天,又是收拾了个简单的行囊,便与田七兴冲冲地出发南下了。 他要先游历一番,顺便再到扬州去看看外祖父外祖母,这之后便等着开榜和傅明予成亲了。 第105章 放榜 到了放榜前一晚,傅明予在正屋与甘氏和傅有余用完晚饭,“爹,娘,阿弟如今到哪里了?” 这段日子,傅明予只知傅明初到了岳州和江州一带,玩得不亦乐乎,可眼下马上放榜了,若是不中,他大可随意踏遍大锦再说。 可她今日才从季年那听得消息,说傅明初有望中榜,让他尽快回长安,参加殿试。 “前几日收到他的来信,说已前往扬州去你外祖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扬州了。”甘氏说道。 甘氏想了想,又对傅明予说道:“对了,今日青大人和青夫人来了。” “青大人和青夫人?”傅明予略微一想,“他们可是生了结亲之意?” 甘氏吃惊,“听他们所说,确实有这个意思,予儿如何得知的?” 如今傅明予都是季年接去送回的,今日她和含霜含月一直待在东市,家里的谈话她怎么知道的? 傅明予道:“女儿猜的,青府欠了咱们人情,这么多年却与咱们一直无来往,明日放榜,他们这个时候来,便只会是因着阿弟的缘故了。” “青府最小的女儿青婕如今年方十四,尚未说亲,他们想来是有意将姐儿许给明初。”甘氏说道。 傅明予道:“若是如此,那青小娘子前几日我见过一回,她来珠绣铺,我本不认得她,后来留意她身边的丫鬟多说了几句,才确定她是青府的千金,满长安,姓青又出身名门的,想必只有青大人家的了。” “予儿看来,那姐儿如何?”甘氏问道。 傅明予想了想,“花容月貌,举止得宜。” “爹,娘,你们是如何回青大人他们的?”傅明予问。 “他们也没有明说要结亲,只是话里话外有这么个意思,我自然没有应承什么,只道儿女的亲事随缘,看你们自己。”傅有余道。 甘氏也道:“是啊,明初没点头,我跟你爹怎么敢替他做主。” 想到青大人夫妇的举动还有季年的话,傅明予道:“爹,娘,此次春闱,阿弟十有八九考得不错,明日放榜,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作何准备?明日一早我便去看榜,看完就去忙,我约了人看货呢。”傅有余说道。 傅明予:...... “阿弟考试前那晚你和娘紧张得都睡不着,如今放榜,倒是不紧张了?”傅明予失笑道。 傅有余:“考都考了,你弟全须全尾地出来,我还能如何,考上最好,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以往看晋昌坊哪个谁谁谁去考试,都是被人扛着出来的,也没有一人中进士榜,他家明初可是自己走出来的,没两天便活蹦乱跳去玩去了,光凭这个,傅有余都觉得自家儿子比别人强上不少。 甘氏也道:“是啊,你阿弟又不在长安,便是中榜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状元探花的才要做准备游街呢,你弟用不着。” 傅明予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是中了进士,还有后头的释褐试,实在无须高调声张,“行,爹娘你们看着办,女儿明日还有得忙,崔夫人订了一套绣品,说是要送给哪个皇亲贵胄当生辰贺礼的。” 甘氏紧张地道:“你的嫁衣做得如何了?这才是重中之重,予儿你可别光顾着做生意,耽误了自己的事啊。” 傅明予颇为云淡风轻,“成亲日子还没定下呢,不着急,且我让人做着了。” “你上点心啊,你不着急,我看季大人倒是着急得很。”甘氏笑道。 傅有余在一旁也忍不住跟着笑。 甘氏和傅有余一笑,屋内的田妈妈、兰叶和含霜含月也忍不住跟着笑,一时之间,除了傅明予,屋内人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傅明予见此便忍不住脸红,“爹,娘,田妈妈,你们,你们都不许再笑了!” “成成成,不笑,不过季大人实在心急,头一天提亲,第二天纳彩,第三天问名,乐老太太连着来了三天,她老人家那表情,别提多逗了,哈哈哈哈。” 甘氏说到这,实在又忍不住,笑眼泪都笑出来了,“若不是乐老太太阻止他,说不合礼数,他接下来几日就是纳吉、纳征、请期、拜堂成亲了,七天走完这些流程也不是不可能。” 甘氏说完,屋内几人又是笑。 傅明予只知道季年早上接晚上送,不知他白天还瞒着她做了这么多事,闹了笑话。 问他,他却是理所当然地说,再正常不过,还抱怨礼法太过冗长繁杂,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 傅明予见他们笑得热闹,想到季年,自己也是又想笑又羞得不行,只好一跺脚,自己一个人回了房。 第二日,坊门一开,晋昌坊内不少人便一涌而出,傅明予夹在其中,也不由得震惊。 待出了晋昌坊,路上俱是行人车马,大家都匆匆往承天门赶,果真是“喧喧车马欲朝天,人探东堂榜己悬”。 难怪季年昨晚跟她说,叫她在家等着,今日不要去东市了,实在是人多,她北上不难,季年却怕她被碰着了或冲撞了,他南下的路可不好走,金吾卫还得维护放榜的秩序。 傅明予却是想着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所以想着和傅有余一早出门,避开人群。 谁知整个长安的人像是都候在坊门口等着开门一般,街鼓一响,每条路都是密密麻麻的车马行人。 今日季年不在,傅有余带着傅明予,将她送到东市自己再去承天门看榜,平日里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今天马车竟然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到东市。 到了珠绣铺,傅明予一头便扎进了工作中。 甘氏料想傅有余看榜没那么快回来,是以也一大早去了绣铺帮忙。 所以当晋昌坊的坊正带着乡里们锣鼓喧天到傅家的时候,傅家只有几个老仆面面相觑。 坊正笑眯眯大声又客气地在门口说道:“傅家主子们呢?傅小郎君高中会元啦,快快请他们出来,咱们游街去!” 傅家门口本就敲锣打鼓、热闹无比,有不明就里的人看着,也以为只是傅小郎君考中了,却没想到是会元! 实在是一甲的榜首长期被士族大户的人霸占着,寒门小族,能中进士都寥寥无几,更何况是会元。 会元乃贡士第一名,会试后,这些贡士便要参加殿试,定下名次。 傅明初作为会元,若是殿试表现出色,入了皇帝的眼,那这状元便跑不掉了。 得知傅明初高中会元的事,整个晋昌坊像是像是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大浪,一下子沸腾起来,个个都往傅家走。 第106章 高中 傅明初高中的消息传来,傅家的老仆们都愣了,田妈妈算是地位最高的女使了,也被这消息炸得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见坊正再三问了,田妈妈才呆呆说道:“主君去看榜,还未回来,许是被堵在路上了也说不准。” 坊正沉默一瞬,又问道:“那主母呢?请主母出来也行。” 田妈妈仍旧没反应过来,“主母去绣铺忙去了。” “......”坊正不死心,“那叫傅小郎君出来,都中会元了,出来跟大家庆贺庆贺,一起游街,他可是咱们晋昌坊第一位会元,也有可能是状元!” “是啊是啊,叫会元出来!” “会元出来,打马游街去咯!” 坊正说完,围观的群众纷纷跟着叫道。 田妈妈咽了咽口水,“小郎君一个月前便出门游玩去了,不在长安。” 听此,热闹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连敲打锣鼓吹奏舞狮的人都停了下来,坊正也怔愣在原地。 敢情热闹是他们的,会元郎一家都置身事外了,这叫什么事啊! 此时傅有余和温叔确实被堵在了半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 傅有余见马车动弹不得,于是下了马车,“温叔,不如你在此地等着,等人群散了你到东市等我,我走路过去看榜去。” “老爷,不如您在马车上休息,让老奴去看榜吧。”温叔提议道。 “我等不及了,必须亲自去看一眼。”傅有余说着,便挤入了人海,朝承天门走去。 不料才走到永兴坊附近,便听到路人都在说贡士榜的事。 “今年会元竟是一个寒门小子,也不知道那人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傅明初是谁家的?又住哪个坊啊?怎么都没听说过。” “刚才我听谁说,傅明初好像是柳先生的学生?” “柳先生的弟子啊,那还说得过去,不过这柳先生也够低调的,有这么个厉害的学生,半点不见他声张。” “只怕柳先生自己也没想到傅明初能打败士族精心培养的后人,取得会元吧。” “这傅明初家世不显,能高中会元,想必都是凭着真才实学的了,此子不可小觑啊。” 傅有余愣了好久,才抓了一个路人问:“请问,你们说会元是谁?” “一个叫傅明初的。”路人回道。 “傅明初,会元真的是傅明初?”傅有余又问。 路人有些不耐烦,“那还有假,不信你问他们。” “对啊,第一名确实是一个叫傅明初的。”周围的人纷纷说道。 那路人见傅有余一脸不可置信,又笑得傻愣愣的,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不由得问,“你不会就是傅明初吧?” 傅有余咧着嘴,“我不是。” 路人撇撇嘴,“那你高兴个鬼啊,瞧你这个样子,跟自己中了会元似的!” “中会元的是我儿子。”傅有余傻笑着道。 那路人再看傅有余,见他笑傻了,兴奋的样子不似作假,于是高喊一声,“会元的爹在这,会元的爹在这!” “会元爹?在哪在哪?” “去看看会元爹长啥样,竟然能教出一个会元儿子!” “会元的爹也很厉害啊,有这么出息的儿子,快去看看。” 傅有余一下子被人围住,众人见他是会元的爹,将他举起来,一下一下往天上抛。 傅有余这才从儿子中会元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吓得连连叫道,“哎哎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可是这些好事热闹的群众哪里肯听他的,抓不到会元,抓到会元的爹也是一样。 傅明初高中的消息如这长安的春风一般,一下子便吹到了各坊各家,长安人人都知道,新科会元是个小门小户的子弟。 傅明予同样从季年口中得知了这一好消息,“阿弟真的中了会元?” 季年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又可爱,伸出手揉揉她的头,“真的。” 傅明予一把扑到季年怀里,抱着他笑着道,“季大人,我阿弟是会元,我阿弟是第一名啊。” 季年见她开心得都忘乎所以投怀送抱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搂着她的腰转了个圈,“嗯,咱们阿弟是会元,我沾了予儿的光了,有个会元弟弟。” 傅明予搂着季年的脖子,丝毫不知道自己是以多亲密暧昧的姿势靠着他,只笑着道,“我就知道阿弟是最厉害的,他说他要考上状元,给我撑腰,你看,他现在是会元,殿试后就有可能是状元!” “是是是,予儿也很厉害,有个会元弟弟,说不定不久后就是状元的姐姐了。”季年头一次抱到自己的心仪之人,搂着傅明予的纤腰便有些心猿意马,心跳如鼓。 傅明予开心,季年更开心,恨不得她就这么挂在自己身上才好。 若是能天天有这么个好消息告诉她,每天得她投怀送抱,就好了,季年默默想着。 傅明予想到这,挣脱季年的怀抱,“哎,我要回家看看,爹娘肯定高兴坏了。” 温香软玉突然离开,季年一下子心里便空落落的,他一把又抓过傅明予,强行将她塞入怀中,“再抱一会儿。” 傅明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羞得声音都软了,她挣扎道:“季大人,放开,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傅明予一动,季年只觉得怀中似是搂了个带香的火球,烧的他浑身血液倒流,鼻子痒痒的就要流下鼻血来。 季年伸出一手按住自己的迎香穴,“别动,再动予儿就要了我的命了。” 傅明予听着季年说话闷闷的,吓得动也不敢再动,只抬头看他,担心地道:“季大人,你怎么了?” 季年正懊恼自己定力太差,低头见傅明予一脸担忧,脑子更加不受控制,对着她轻启的红唇便吻了下去。 傅明予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何季年如此失常,只是未等她想明白,自己便也被季年吻得晕头转向,浑身发软。 这边傅有余挣脱人群,与温叔回到晋昌坊,见着围在傅宅大门前的人都心有余悸。 “快看,傅家老爷回来啦!” 大家听了,俱都齐齐看向傅有余,只见他发髻乱,衣服也乱,靴子也掉了一个,样子别提多狼狈了。 “傅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坊正问道,“你家小郎君中会元啦,说不得日后便是状元,你该开心庆贺啊,怎么这个样子?” “哦,我就是因为太开心了,被人搞成这样,”傅有余指指自己身上,一脸无奈又骄傲,“我去看榜,那些人知道第一名是我儿子,别提多热情了。” 第107章 会元 “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巨大的笑声,大家看着傅有余的样子直乐。 傅有余知他们笑的自己,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儿子会试第一名,大家笑,他也笑,且笑得更大声。 “傅小郎君不在,不如傅老爷跟我们一起游街去!”坊正提议道。 “是啊是啊,傅小郎君中会元,怎么说也要热闹热闹,好叫人知道,咱们晋昌坊也出第一名啦!” “那可不,说不得殿试也是傅小郎君第一,那咱们晋昌坊就有状元啦。” 傅有余道:“多谢坊正,多谢各位乡亲的支持和捧场,小儿不在,不若今日各位先回去,他日殿试,我儿若是取得好名次,我一定请大家喝酒,再与大家痛快玩一场!” 坊正自从得知季年看上了傅家小娘子,便明里暗里对傅家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如今听傅有余这么说,便也附和道:“傅老爷说的是,那我们便等傅小郎君殿试高中了再来,届时再讨杯酒喝,今日大家先散了吧,散了吧。” 待人群一散,傅有余回了家,甘氏也回到了,傅家上下人人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老傅,快给明初去信,让他快点回来准备殿试。”甘氏容光焕发,在屋内走来走去,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多谢菩萨保佑,我儿明予和明初都苦尽甘来了,多谢菩萨保佑。” 傅有余也笑,“我马上给明初去信,顺便也跟岳丈大人说一声,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哎,可是殿试还没考呢,”甘氏道,“是不是等殿试名次出来了再跟爹娘说比较好?” 傅有余笑道:“我们去信叫明初回来,还能瞒着岳父大人他们?不如先叫他们高兴高兴,殿试名次出来了,再高兴一回!” “也是这个理!”甘氏说道,“那快快去信,叫明初尽快赶回来,他还要去跟柳先生讨教一下殿试该如何应对才是。” “爹,娘,我回来了。”傅明予进了屋子,笑着道,“恭喜爹娘,你们的儿子考了会元。” “也恭喜傅老板,你阿弟考了第一名!”甘氏笑着接道,“季大人也来啦,快过来坐。” “夫人叫我行之就好,”季年坐下,说道,“殿试大概在三月底,你们写好信交给我,我命驿站快马加鞭送出去。” “那敢情好,我害怕明初赶不上,若是驿站帮送,那就快多了。”傅有余说完,便去写信去了。 傅家欢天喜地,青府却有些愁云惨淡。 “婕儿,你听你爹的准没错,”青夫人道,“那傅家小郎君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你看,他这次春闱取得了会元的成绩!” “会元有什么,若是殿试入不了官家的眼,照样不值一提。”青婕不满地嘟嚷,她见都没见过那傅家小郎君,爹娘就是将她许配给他。 “你懂什么,傅家小娘子的未婚夫婿是季大人,”青夫人点了点青婕的额头,“季大人是什么人?傅家出身低,你道官家会不会钦点傅家小郎君为状元,给季大人的婚礼添彩头?” “那也得那傅家子有真本事才成,官家总不会昏聩成这样。”青婕说道。 “胡说什么,你编排官家,不要命啦,”青夫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傅小郎君若没真本事,他能考会元?你爹是见过傅家小郎君的,人家不光有真本事,还俊得很!” 青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且你不相信你爹,你还不相信娘吗?傅家就一个儿子,上下齐心,家风清正,还不纳妾,便是商户出身,家底现下薄了些,往后总归越来越好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娘,女儿不管,女儿没见过那傅家小郎君,女儿就不答应!”青婕说道。 “那傅娘子你见过了,她长成那样,你认为傅小郎君,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会差到哪去?”青夫人道。 “这事由得了你吗?”青誉下朝回府,还未踏进屋子,便听到青婕母女二人的话,“你不答应,你以为傅家就一定会看上你?便是傅小娘子的未婚夫婿不是季大人,光凭着傅小郎君会元的身份,长安想与他们结亲的人便不在少数!” “若是傅小郎君在长安,今日榜下捉婿的人能为了他抢破头,你不愿意倒好,我还不想为了你去求傅家,丢我这老脸!”青誉怒道。 青婕声音带了哭腔,“爹,那傅家有什么好的,您可是吏部尚书,为何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青誉被青婕气得脸红脖子粗,正欲破口大骂,却叫青夫人抢了先,“婕儿,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还不快跟你爹道歉!” 青誉在家中历来说一不二,积威甚重,青婕说完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如今青夫人替她说话,她也顺势而下,“爹,对不起,女儿不想故意想气您的。” 青婕扯着青誉的袖子,“爹,您不是最疼婕儿了嘛,婕儿不想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青誉挥挥手,“罢了,爹说过,你不愿意,傅家也不一定会愿意,此事不必再提,你回房去。” 待青婕离开,青夫人对青誉说道,“老爷莫怪婕儿,喝口茶消消气。” “她就是叫你给宠坏了!”青誉将茶杯重重放下,“好在傅家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咱们都还有退路!” 话说青婕回了房,细细想了青誉和青夫人说的话,咬咬牙,叫来女使,“你去找个人偷偷打探下傅家小郎君什么时候回长安,我要去会会他去。” 话说傅明初在扬州接到长安的来信,知道自己考了会试第一,当日便辞了外祖一家,出发赶回长安。 甘亭兮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安,日夜都想着那惊鸿照影,见傅明初要回长安,说什么都要跟着。 甘府二老和甘清严不明就里,又想着傅家儿女双喜临门,傅明初学有所成,而傅明予马上就要成亲了,便应允了甘亭兮先行去长安,待傅明予成亲,他们再北上,届时一起回来便好。 傅明初与甘亭兮日夜兼程赶到长安的时候,距离殿试已经没两日了。 第108章 状元 傅明初一回到家,未等马车停稳便跳了下车,往屋里冲,“爹,娘,儿子回来了。” “嗳,我儿,你可算回来了,”甘氏得知今日傅明初到家,等了半日,远远听到傅明初的声音便出了屋,“玩了将近一个月,我儿晒黑了些,也长高了。” “娘,我和亭兮表姐一同回来的,”傅明初跑在前头,甘亭兮在后面,此时正步入庭院中,“表姐说要来长安看看,等阿姐成亲了再回扬州。” 甘氏见了甘亭兮,便想起上元节前一日她说的话。 当时他们只以为是年轻人之间的玩闹揶揄,可她回过头来想想,才发觉那日她说的话,每句不是戳心窝子,便是带了恶意的揣测。 可她总不能跟一个晚辈计较,甘氏心思流转也只是一瞬间,看着甘亭兮走近了,“兮儿也来了啊。” “是,姑母,兮儿接下来要叨扰姑父姑母和表姐表弟了,”甘亭兮走到廊下,对甘氏行了礼,“恭喜姑母双喜临门。” 甘氏笑着道,“不叨扰,你表弟忙,你表姐和季大人更忙,我和你姑父都不敢打扰他们,正好你来了,往后你便多陪陪姑母。” “娘,你和表姐先聊着,我回屋去收拾收拾,柳先生让我回到长安便去找他,您待会儿给我做些好吃的,离家那么久,最想念的就是娘和温妈妈做的饭菜了。”傅明初说完便往外走。 “哎,你先去收拾,洗洗,待会儿做好饭娘叫你。”甘氏说道,“兮儿,你要不休息一会儿?我先去厨房看看。” “姑母我不累,我与你一起,”甘亭看了眼屋内,“怎么不见表姐?” “她可忙着呢,季大人心急,想让你表姐早日过门,你表姐没办法,推了不少绣活,就为了赶嫁衣,她如今就差住在珠绣铺了。”甘氏道。 甘亭兮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季大人也不怕累坏表姐了。” “这你就不懂了,”甘氏一脸得色,“季大人每日只让你表姐最多动针一个时辰,绣衣大多是绣娘在做,你表姐盯着而已,为着这个,季大人还跟官家求了一件藩国进贡的嫁衣,想让你表姐成亲穿,不过予儿说了,她要穿自家做的嫁衣出嫁,好叫大家看看,傅家绣铺的嫁衣才是最好的。” “你可等着看吧,那嫁衣是季大人与你表姐一同设计的。”甘氏兴奋地道。 甘亭兮勉强笑笑,“这么说来,季大人对表姐还不错。” 甘氏愈发兴致高昂的样子,拉着甘亭兮说个不停,“那可不,季大人在我与你姑父跟前发过誓,他这辈子绝不纳妾,如今他眼里除了予儿,只怕公主站在他跟前,他都不会看上一眼。” “你不知道吧,季大人可是拒绝过公主的,要不然,官家早给他赐婚了,”甘氏长长叹了口气,“哎,你表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甘氏与甘亭兮进了厨房,温妈妈正在备菜,兰叶也在一旁打下手,几个女人说到季年,就打开了话匣子。 “夫人可算是说对了,表姑娘你可是没见着季大人看我家小娘子的样子,别提多着紧了。”说到这个,温妈妈也是又喜又骄傲。 兰叶附和:“要我说,咱们娘子属实是佳人配才子,娘子福慧双修,才貌双全,也就季大人才配得上她。” “可不是,季大人这样身份的人,却愿意处处迁就咱们娘子,老奴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季大人还贴心的,想来他们成亲后,季大人说不得是个‘惧内’的。” 温妈妈的话叫甘氏和兰叶都笑了起来。 甘亭兮看着屋内几个人对季年和傅明予都赞不绝口,心里酸涩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巴巴跑来到底为了什么。 甘氏见甘亭兮笑得勉强,话也少了,倒也没有再继续刺激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起家长里短来。 季年见卫所没什么事,直接从崇义坊往东市去,看得沈三对着肖五连连摇头,啧啧说道:“你看看你家头儿,士之耽兮,也是不可说也啊!” 傅明予在珠绣铺二楼的隔间盘账,见季年这个点便来了,失笑道,“怎的见天儿往这跑?” 季年耳尖儿红红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抿了抿嘴道:“我想你,予儿不想我吗?” 傅明予见他这个样子,若是不哄一下,他又要埋怨她只顾做事不顾他了,于是朝他伸出手,“那你过来坐,等我忙完,咱们一起回家吃饭,今日阿弟会到家。” 季年这才眉开眼笑,依着傅明予坐下,拿起她画的画册看了起来。 待傅明予忙完,二人回到晋昌坊,甘氏便吩咐人摆了饭。 甘亭兮见了季年,眼睛一亮,正想上前,便又看到季年牵着傅明予的手,心头的火热便冷了下来,只俯了俯身道,“表姐,季大人。” 傅明初总算是见到心心念念好一阵子的季年了,一下子跃到他和傅明予跟前,眼睛发亮笑着道:“阿姐,姐夫!” 季年对傅明初这个称呼心喜不已,于是从善如流地道:“阿弟。” 吃饭时,季年坐在傅明予旁边,一边和傅有余和傅明初说着话,一边还替傅明予布菜,半点没让她动手。 甘亭兮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在厨房,甘氏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半个眼神都不给无关的人,比如,她。 吃完饭,季年与傅明初在书房谈论殿试的事,又跟他细细说了当朝的情况和官家的一些政念,让他殿试的时候大胆发挥,着重说新政和官民关系,傅明初一边听一边对季年愈发佩服,这个姐夫真的怎么看怎么好。 待到了殿试那日,季年亲自带人来接了傅明初到皇城,傅明予也没有去东市,只留在家中听候消息。 殿试一结束,官家会当朝钦点状元,以及其他进士的名次,傅有余这次却端坐不动。 “老傅,你怎么还不去承天门,待会儿别又堵在路上,鞋子都挤掉了。”甘氏说道。 “不用,咱们在家坐着等便好,明初考出来,自然有人会告知咱们他的名次。”傅有余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已经紧张得手脚发软了。 不过他也没说错,殿试一结束,尚书省举行完“唱第”仪式,候在皇城外的晋昌坊坊正,叫上早已请好的乐司,后头又跟着一大群好事的人,簇拥着傅明初,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着便往傅家赶。 “新科状元是年仅十七岁的寒门子弟傅明初”这一消息,彻底让长安城甚至大锦朝沸腾起来,此后很多年都激励着其他出身不显的学子。 傅明初春闱与殿试上作的答题也被誊抄下来,在读书人中流传了许久。 第109章 天作之合 傅明予在家中边做刺绣边等消息,没多久便听到含霜敲门,才收了针,含霜便进了来,“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小郎君考了状元!” “真的?太好了!”傅明予笑逐颜开,出了屋子,便见傅有余和甘氏都往府外走,便说笑着也跟了上去。 到了门外,傅明予远远便看到傅明初一身状元红袍,幞头戴花,骑在绑了红绸的白色高头大马上,一个官差牵着马,坊正举着‘状元及第’的牌子,后头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往傅宅走来。 此时街坊邻里俱都提了礼,将傅有余和甘氏团团围住,说着恭贺的话。 不一会儿,傅明初骑马到了门前,一跃下马,到了傅有余和甘氏跟前跪下,“爹,娘,儿子不负所望!” 傅有余与甘氏齐齐上前将他拉起来,前者拍着他的肩膀,“好样的,好样的!” 甘氏擦了擦眼泪,拉着傅明初,语无伦次,“好,很好。” 傅明初看着旁边的傅明予,“阿姐,当初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傅明予心中同样激动不已,“我何其有幸,有这么厉害的阿弟。” “我说,傅老爷,傅夫人,今天是个大喜日子,你们就别掉眼泪了!”一个街坊大声笑道。 “是啊,喜极而泣也该可以了,状元郎跟我们走吧!” “对,状元郎打马游街去咯!” 围观的群众说着,便又一拥而上,将傅明初拉上马车,又吹拉弹唱着走远了。 傅有余和甘氏又重新被街坊围住,前来送礼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傅明予正想去帮忙招待客人,却叫含月低声叫住了,“娘子,季大人在屋里等你呢。” “季大人,你怎么躲在这?”傅明予回了房,见了季年问道。 季年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人多,吵,我只想见予儿。” “对了,阿弟殿试,你没帮着作弊吧?官家是不是看了你的面子,才钦点阿弟为状元郎的?” 傅明予问道,非是她不相信傅明初,可她总觉得季年说不定也跟官家求情了。 季年失笑:“你怎么不相信明初?我只提点了几句,他殿试的表现远比我预期的还要出色,官家对他满意得很。” “真的?” “那还有假,明初的卷子都誊抄下发出去了,你不信可拿来看看,做不得假,且我的面子也没有予儿想的那么大。”季年道。 “那我阿弟真厉害,”傅明予笑道,“他自小便乖,还聪慧,柳先生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上心。” “予儿若身为男子,定然也是状元之才。” 傅明予俏皮地道:“我若身为男儿,便也学季大人,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娘子!” 季年一下一下揉着傅明予的手,“予儿眼光与我一般好,那咱们什么时候成亲?八字合出来了,天作之合。” 傅明予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顿时羞红了脸,低声道,“这我又做不了主。” “这两日等岳父岳母大人忙完阿弟的事,我便请人上门商量接下来的事。”季年连称呼都改了。 季年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时柱怎么是甲戌?与官府造册登记的不一样。” 傅明予看着季年,不解,“季大人如何知道我在官府登记的八字?” 季年轻轻咳了咳,不自在地道:“早在你们去扬州前一日,东叔便去官府问了你的八字,那日他们本来是打算上门提亲的。” “所以,东叔合了八字,只是我与你合不来,所以?” “是,若是八字合得来,他们就直接去提亲了,但是他们拿到的是假的八字。” 傅明予揶揄道,“看来不仅季大人,你阖府上下都想你娶妻呢。” 季年耳尖红红的,眼睛亮如黑曜石,“如今你可知道了,我一开始就是奔着你去的,我只想娶你。” “其他人我不知道,我阿娘说为了防着别人拿我的八字使坏,所以时柱改了,阿弟的也是错的。”傅明予道。 季年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好在兜兜转转,你还是我的。” “表姐,你在里面吗?我进来咯。”甘亭兮看见含月偷偷跟傅明予说了话,傅明予便回了房未再出来,料想是季年来了,所以犹豫再三,不顾含霜含月的阻拦,咬咬牙来敲门。 突然冒出个不速之客,季年眸色转冷,甘亭兮刚踏入坊门,便听到季年说道:“有外人打扰,我先回去了。” 傅明予不疑有他,将季年送走,才转头对甘亭兮道,“表妹找我有事?” 甘亭兮见季年每次都待她如瘟疫般避之不及,惨白着脸站在屋内,眼泪欲掉不掉,见傅明予来问,只胡乱说道,“没事,我想回家了。” 傅明予惊讶万分,“这才几日,可是哪里不习惯?不是说等我成亲再回去的嘛,届时舅舅来接你。” 甘亭兮看着傅明予愈发娇艳的脸和浑身都透着被偏爱的松弛,心里更加难受,“可是,我想现在就回!” 傅明予以为她只是想家了,毕竟自己这个表妹历来娇气,以往也没有离家这么远这么久的时候,于是安慰甘亭兮道:“表妹别哭,这段时日我忙了些,忽略了你,不然,我明日带你出去走走?” “你不是要陪你的季大人!”甘亭兮哽咽着道。 “我与他来日方长,倒是咱们姐妹难得待在一处,我陪你也是应该的。” 傅明予不知自己这话更是戳到了甘亭兮的痛处,又接着说道,“我与季大人想来这几个月便会完婚,表妹不如再耐心住一段时日。” 甘亭兮眼泪终是憋不住了,跺了跺脚,“谁要看你成亲,我不要,我就不要!”说完便跑了出去。 傅明予看她小儿心性,摇摇头,便随她去了,只让含霜看着她,不叫她一个人出门便好。 长安城因着科举盛宴显得一派热火朝天,青誉回了府,对青夫人感叹道:“傅家小郎君才思敏捷,真乃文曲星下凡!” “竟真让一个商户培养出了一个状元,这傅家的祖坟怕是冒青烟了。” 青夫人接着道,“对了老爷,那婕儿同傅家的亲事该如何?婕儿似乎松口了。” 青誉抬眉,“这倒是奇了怪了,她见着傅郎君骑马游街了?” “前两日便见着了,”青夫人犹豫着道,“不过,她说傅小郎君回长安那日还带了个妙龄女子,听说那女子是他表姐,二人同年,莫不是傅家有意亲上加亲?” 青誉想了想,“傅小郎君如今水涨船高,我们此时不好凑上去,此事再说吧,你们平时也可多与傅家走动走动。” “妾身晓得了,”青夫人笑道,与世家妇打交道是她擅长的事,“改天我带婕儿去绣铺逛逛,添些头面衣饰。” 第110章 我想你了 傅明初高中之后,紧接着便是鹿鸣宴、琼林宴、探花宴,曲江游玩,大雁塔题词,一场接一场的宴会。 傅家的地位随着傅明初的高中水涨船高,傅有余和甘氏忙得不可开交,接待上门恭贺的、攀亲的、想要结交结亲的,谢师礼、同窗仪,傅家上下都忙成了一锅粥。 傅明予兼顾着绣铺和珠绣铺的事情,同样忙得分身乏术,她与季年的婚期定在了七月末,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准备。 傅家绣铺和珠绣铺在长安经营这么久,本已有了些小名气,如今因着傅明初,生意好了几倍不止,定制的单子都排到了八九个月后。 当初用傅明初的字画做成的刺绣也身价倍增,傅明予不想让胞弟的字画泛滥成灾,于是毅然决然断供。 不少文人学子来绣铺找傅明初的字画刺绣,却被告知已不再供货,于是只能悻悻而去,那些以往买到傅明初字画刺绣的,俱都庆幸万分。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傅明予将朱娘子提成了珠绣铺的总管娘子,将现有的绣娘分成了头面组、衣饰组和定制组,又从熟手绣娘中提了三个管事娘子,大家有分工也有合作,各司其职又暗暗较着劲。 为了约束和激励绣娘们,傅明予还制定了店规,除了要遵守的条条框框和罚则,傅明予还将每个月的盈余拿了二成出来作为奖励,这一举动叫绣娘们欢欣鼓舞,真正将自己当成了珠绣铺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每日卯足了劲儿,就盼铺子生意兴隆,她们拿到的钱也更多。 因为傅明予出手阔绰、管理有方,背后又靠着金吾卫这棵大树,不少想学刺绣、或家境困难的女子,都将能入珠绣铺当成自己的目标,此后,傅明予每开一家分店,都能立刻聘足绣娘,颇有些一呼百应、追随着甚众的势头。 这一日,傅明予正在珠绣铺忙着,含霜上了楼,道,“娘子,青夫人带着青六娘子来了,说想见您呢,您可要下去看看?” 傅明予正在做要送给季年的绣品,“好,你将她们带到二楼,上茶果,我一会儿就下去。” 季年怕她做久了刺绣伤眼伤身,若是不忙,他成天待在绣铺盯着她,是以傅明予总是趁他不在便加紧做刺绣,他在的时候就盘账、点货,或者描花样。 今日傅明予着了一身金粉团窠纹高腰襦裙,发髻上戴着一整套独一无二的珠绣蝶戏花头面,整个人珠光宝气,明艳娇俏。 青夫人眼前一亮,啧啧叹道:“傅娘子真真是国色天香,每一次见你,我都觉得你又变漂亮了,看着便心喜。” 青婕也被傅明予惊艳到了,“傅娘子原就漂亮了,怎的还能一日比一日光彩照人的?” 没见过傅明予和傅明初之前,她只以为他们商户定然是满身铜臭和功利的,可真见着了人,才惊觉自己有多狭隘,傅明予清丽无双,傅明初光风霁月,便是傅有余和甘氏,也都爽朗端方,亲和有加。 青婕头一次见着半分龃龉也无的人家,便是傅家的下人和绣娘,精神风貌瞧着都与别处不同。 “明予给夫人请安了,”傅明予行了万福礼,笑道,“多谢夫人与六娘子抬爱明予,二位今儿个怎的有空过来了?” “这不眼看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婕儿闹着要来你这置办些头面和衣服呢,”青夫人随傅明予坐下,“她如今指定要你们傅家的,别家的她都看不上。” “那也确实是傅娘子家的东西精美嘛,”青婕挽着青夫人的手,笑着说道:“如今长安城的娘子,哪个没有一两件傅家珠绣铺的饰品的,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六娘子过誉了,傅家的东西能入得六娘子的眼,明予深感荣幸,”傅明予道,“铺中货品分成了不同的区摆放,正好前两日出了一批新的绣品,我让人带你去看?” “最好不过,”青婕道,“娘,你和傅娘子坐着聊,我先去看看。” “去吧,好好挑,不着急,”青夫人对女儿说完,转头又对傅明予道,“婕儿小女孩心性,让傅娘子见笑了。” “怎么会,六娘子娇俏可人,大方得体,再好不过了。”傅明予道。 “若她能学到你一二分的能干与周到,我这当娘的便放心了。” “六娘子是个有福气的,自然不必如明予这般经营周旋,”傅明予笑了笑道,“夫人且放宽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六娘子必定万事顺遂,一生喜乐。” “嗳,跟你说话,我这心啊都宽泛起来了,”青夫人如今越看傅明予越喜欢,“不怪大家都说,傅娘子最是周全和善,季大人好福气。” “他不嫌弃我种种不好、商户出身,也是明予三生有幸。”傅明予从不避讳她与季年的关系,也从不隐瞒她的过去与现在的野心,她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与他共度一生。 季年进来的时候,碰巧听到傅明予说的话,心里柔软又妥帖,只觉得她万分惹他怜爱,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她。 他知她答应与他在一起,必然承受了不少压力,所以即便她已经很好了,她还在努力变得更好,好堵住悠悠众口,堵住那些商户配不上士族、攀附权贵的恶意揣测。 虽然她从未说过,可他都懂,也必然会支持她的一切努力与上进,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陪她面对风风雨雨,共度一生。 傅明予才说完,便看到季年在楼梯口定定看着她,眸光似火,专注又深情。 傅明予站起来,眉眼弯弯,“季大人,你来啦。” “嗯,”季年看着魅色逼人的傅明予,喉结上下滑动,忍住想要抱一抱她的冲动,“顺路,来看看。” “你。”季年在心中补充道。 青夫人是个有眼见力的,看到季年过来,也站了起来,笑了笑说道,“季大人想必有事与傅娘子说,我这便不打扰了,我去寻小女一起看看,二位请便。” “不好意思,慢待夫人了,”傅明予俯了俯身,对候在一旁的绣娘说道,“八娘,带夫人好好看看,伺候好了。” “是。”八娘应道,然后引着青夫人去寻了青婕。 见二楼只剩下他与傅明予,季年一把将她拉到她休息的隔间,关上门,这才紧紧抱着她,“傅明予,我想你了。” 第111章 傅家嫁女 傅明予愣了一下,微微红了脸,这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每日都见,怎的都还这么黏糊。” “不够。”远远不够,他想时时刻刻都看见她,便是在她身边坐着不说话都好。 季年此刻也终于真正理解了自己的父亲,换做是他,他怕是会疯。 “你想不想我?”季年搂着她的纤腰,埋首在她肩窝,闻着她身上的淡香,声音闷闷地问道。 傅明予大大方方承认,“想的。” “还有好久。” “什么好久?”傅明予没反应过来。 “好久才能成亲。” 傅明予失笑,“这已经是最快的日子了,不到三个月了。” 谁曾想到,在外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安冷面煞神,会是眼前这个黏人又矫情的郎君。 季年似乎极容易没有安全感,傅明予想到他的过往,不由得伸出手回抱着他,“我一直都在,季大人可以随时见到我。” “晚上见不到。”每个独自一人的夜里,他都会想,若是傅明予在会如何。 感受着温香软玉抱满怀,季年眼中暗色情绪翻涌,一瞬间又变得清冷干净。 青夫人带着青婕买了不少东西,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阿娘,季大人对傅娘子真好。”青婕一上马车,才说出憋了好久的话。 青夫人感慨道:“是啊,没想到季大人私底下竟是这样的。” 青婕幻想着,“若女儿也能遇着这样的郎君就好的了,不管他在外头风评如何,多位高权重,多冷漠无情,但是在女儿面前,他便卸下所有防备与武装,温顺得如同圈养的绵羊一般。” 青夫人噗嗤笑出声,“你啊,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性,这成亲过日子可不能光凭想象,你不能要求他在外呼风唤雨,在内又温柔似水,咱们女人家,夫家就是我们的天,我们要时时刻刻以夫为天,伺候好夫君,孝顺舅姑......” “娘,你又来了,”青婕打断她道,“如今女郎都可从军出仕了,云玑公主领军三十万,娶了两个驸马,女主外,男主内,时人都称赞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怎的到了您这里,便又是以夫为天了!” “这如何能一样,公主那样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公主可以带兵打仗,你也可以相夫教子,且你以为公主活得不累啊?” 青婕自知说服不了自己的母亲,“行行行,我没有公主的本事,我就希望我以后的夫郎如季大人一般就好。” “那傅家小郎君这样的呢?”青夫人看着青婕问道。 青婕顿时红了脸,喃喃道,“我又没有见过他如季大人看傅娘子那般情动的样子,如何会知道......” “傅小郎君的人你也见过了,身家、学识、人品、前途,都是可以放心的,以往他不显山露水时,娘想将他说给你五姐姐,可你爹提过一嘴,说你更合适,那时娘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还是你爹识人更准。” “若是那时便定下来,说不准等七月傅小娘子嫁了出去,你便也能嫁过去了。”青夫人叹息道。 当初傅家救了自己的八郎,那时他们还是破落户,谁曾想十年不到,他们竟有这般大造化。 如今十四岁的八郎念书成天还被夫子骂,十七岁的傅小郎君已经高中了状元,这人比人,真得气死。 “娘无须可惜,女儿相信天意,傅小郎君再好,现下他们家中还住着一个表姐呢,罢了,我爹乃堂堂三品吏部尚书,我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 “却是如此,婕儿放心,不管是傅家还是谁,娘一定替你挑个合心意的。” 长安城中议论傅家的人不少,可以说,在外人看来,傅家如今可是儿女得道,父母亲戚皆升天了。 外人羡慕,嫉妒,甚至或多或少会觉得是因为傅明予攀附了权贵的缘故。 他们不会想,这荣耀的背后是多少个寒来暑往的努力与坚持。 好在确实因为季年的关系,所有的议论尚算适可而止,傅家也没有过多关注那些流言蜚语、虚情假意,他们上下都在准备傅明初答谢宴请事宜与傅明予的亲事,忙得很。 傅明初忙完各种宴会,又与同科进士游玩了一番,才在七月初参加了释褐试,在傅明予与季年成亲前,正式封官为校书郎,一举踏进了清官之列。 大锦朝的校书郎虽说才九品,可非贡举高第、或书判超绝、或志行高洁的不轻授,清贵无双,前途无量,是文士起家之良选。 傅明初高就,傅家上下愈发忙得团团转,且没两日傅明予便要嫁人了。 大锦朝的风俗是,新郎新娘成亲前一个月不能见面,见则不祥。 季年前些日子习惯了每日与傅明予腻歪,如今每日见不着人,只能靠着侍卫一日几趟传信。 便是这样,都叫季年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冷,阖府上下都有些小心翼翼,怕触碰了这阴阳不调和的男人的霉头,大家都无比期待他快些迎娶傅明予回来,好找回以往风平浪静又和谐的日子。 好在,熬了一个月,他们终于见着光明了。 傅家如今在晋昌坊可是人气高涨,一呼百应。 因着傅家明日嫁女,此时流水席已经在傅宅大门外的巷子一溜摆开了,坊正带着街坊邻里亲自备做宴席,晋昌坊太半的人,不管与傅家熟不熟,俱都携了礼前来,别提多热闹喜庆了。 傅明予远在扬州的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与十几个老表,也都在前几日到了长安,二舅母却是自请留下,照顾二老,还有甘亭栩也借口说要帮忙,顺便留下来照看生意,也没有来。 原本在长安的甘亭兮闹着回扬州,还是傅明予找季年要了人,季年吩咐空顷,又从金吾卫借了两个女侍卫,将她送了回去,不想她如今却又跟着家人到了长安。 傅明予见了甘亭兮,笑笑说道:“来回折腾也不知为哪般,路上可是吃够苦头了?” 甘亭兮回到扬州又坐立不安,如今再到长安,见了傅明予,眼睛瞬间便红了,“表姐!” “怎么还哭上了?”傅明予牵着她的手,不解地问道。 “我就是舍不得你嘛,”甘亭兮一把抱住傅明予,“不如,你别嫁给季大人了,你嫁给我二哥哥,给我当嫂子吧!” “兮儿,不得胡说!”大舅母姚氏在一旁听得脸色都变了,尴尬地笑笑,对甘氏和其他人道,“兮儿和予姐儿合得来,瞧瞧她都糊涂成什么样了!” 甘氏笑道,“嗳,兮儿这话若是叫季大人听去了,怕是他急得要带金吾卫来抢人了。” “可不是,咱们家如今都在季府侍卫的眼皮底下,季大人为了以防万一,说什么都要派侍卫守着。”田妈妈在一旁帮腔道。 姚氏道了几句季大人的好话,便半劝半拉着甘亭兮回了客房。 第112章 大喜之日 “兮儿,娘道你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你为着一个连你姓甚名谁都不感兴趣的郎君,竟三番两次对亲人胡言乱语,举止无状,娘对你很失望!” 姚氏再怎么宠爱甘亭兮,现在也被她闹得恼了起来。 “娘,我已经很克制了,可我真的好喜欢季大人,我没有办法啊。” “你喜欢他什么?人家可有给过你一个眼神?季大人与你明予表姐两情相悦,相互奔赴,你呢?你算什么?卑劣的觊觎者?顾影自怜的可怜虫?你为何不自重一些,非得做这种自甘下贱的事,便是季大人不娶你明予表姐,你以为你有机会?别妄想了,醒醒吧!” 姚氏说完,便偏过头去默默擦眼泪,哪个当人母亲的忍心这样严厉地骂自己的女儿,骂她比骂自己还难受,可她真的无法再看着她闹下去。 这半年来,姚氏看着她兮魂不守舍,以为她亲眼看到季年与傅明予修成正果便会死心,恢复以往那个天真爱笑的样子。可便是到了今日,她仍迷途不知返。 甘亭兮哽咽着道:“阿娘,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有失体统,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啊,我第一眼看到他,便觉得自己完了,然后我真的完了。” 姚氏转过头来,“兮儿,回了扬州,娘给你找个好人家,你安心嫁过去,不该想的人咱别想,成吗?” 甘亭兮默默流泪,“好。” 当你年纪轻轻便遇上了让你无比惊艳的人,一眼万年,念念不忘,往后再见了谁,与谁在一起,你都会想起在某个午后,那人逆光而来,轻而易举便夺去了你的心神。 可怜她日夜煎熬,辗转反侧,不顾脸面都想要接近那个人,可千言万语皆无法诉诸于口,这注定只是她一个人的挣扎。 甘亭兮想,若是那天她不主动说要跟着,是不是就不会遇上这一劫了? 到了夜里,甘氏抱了个上了锁的小匣子摸进了傅明予的房间。 “予儿,这是娘给你准备的,”甘氏将匣子和钥匙交到傅明予手里,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明天晚上,在季大人回房前,自己一个人看看。” 傅明予以为是甘氏私下给自己的补贴,将匣子推回去,“娘,嫁妆、私房钱,您和阿爹不都跟女儿交待清楚了吗,且我能赚钱......” 甘氏打断她,“这不是财物,你如今不缺钱,娘不担心你这个,这是,哎,你明晚打开便知道了,切记,在季大人回房前打开啊,偷偷的。” 傅明接过匣子,“这里面是什么,娘怎么神神秘秘的。” 甘氏却一把拿回匣子,“算了,明日你事情多,怕是顾不上这个匣子,我先交给含霜保管,明晚再让她交给你。” 甘氏叫了含霜进来,将匣子交给她,又再三交代了,才催促傅明予上床休息,“快点睡,养足精神,明日做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娘,我这心怎么七上八下的,”傅明予和衣与甘氏躺在床上,“我有些害怕。” 甘氏搂着傅明予,“娘成亲前也是这样,可第二日,你爹来迎亲,娘短短哭了一场,便欢天喜地跟你爹走了。想到明日你也如此,我的儿,娘可真舍不得你啊。” “要不,女儿不嫁了吧......”傅明予想到明日之后,便要离了家与家人,嫁做他人妇,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些愁绪与彷徨。 甘氏噗嗤一笑,“娘倒是想应了你,就怕季大人不肯。” “娘,”傅明予如小时候一般,钻进甘氏的怀里,“我舍不得爹娘和阿弟,也舍不得季大人。” 甘氏笑道,“这有什么,兴道坊离晋昌坊又算不得远,且你又不用事舅姑,季大人又事事依着你,你想回家便回。” “阿娘,季大人说让咱们搬到平康坊去,您和爹怎么看?” 季年在平康坊有一座五进的宅子空着,提议让傅家搬进去住,这么一来,季府与傅家就隔了两道坊门,傅明予每日回娘家坐坐都不成问题,且往后傅明初上值也方便。 “季大人是个好的,可咱们也不能因着他是女婿便占他便宜,平康坊那地段,宅子比金子都贵重,我和你爹考虑了,这两年便在离皇城近一些的坊买个大些的宅子,你阿弟那时也该成亲了。” “娘,要不,珠绣铺五成的利,您还是拿着吧,家里比我更需要钱。”傅明予又道。 “铺子给你便是你的,爹娘没什么大本事,院子里那八十八抬嫁妆,大半都是季大人私下补贴你的,若还贪你那几成利,爹娘不用做人了。” 傅家原本只给傅明予准备了三十六抬嫁妆,季年却打算替傅明予凑够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甘氏和傅有余惊得不行,一个商户嫁女,嫁妆如何能与皇亲贵族相提并论,好说歹说,才让他减到了八十八抬。 便是八十八抬,都有些张扬了,且不说每一抬都是满满当当值钱的东西,半点不虚的。 “且你要在西市开铺子,这银钱周转便不能少了,你手头宽松,做起事情来底气才足,才无须处处仰仗季大人,你们二人相处起来才自在随心。咱们家还有你阿弟呢,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只要你和季大人好好的,爹娘便放心了。” 甘氏接着絮絮叨叨,“成亲了,娘不担心你管不好家和事,你自小便是稳妥周全的,季大人身居高位,你要替他打理家业,维系人情关系,这些都得费心费力,娘就担心你事事为了顾全大局,委屈了自己。” “予儿切记,爹娘便是本事小、见识短,可也会永远支持你,只要你想,这个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不管你开心还是难过,我和你爹随时都欢迎予儿回家。” “娘,”傅明予搂着甘氏,说话带了哭腔,“您和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娘。” 甘氏母女二人低低说了大半夜的话,才忍不住睡去。 只是没多久,五更鼓便响了起来,傅宅各处相继亮起了灯,渐渐便热闹了开来。 傅明予还在睡梦中,便被甘氏一把捞了起来,“予儿,快起来准备梳洗,一会全福娘子便要过来了。” 傅明予回笼精神,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她和季年的大喜之日。 第113章 婚礼 未等傅明予多想,含霜含月和田妈妈兰叶便端着不同的东西鱼贯而入,蒋婆子带着另外两个下人抬着用柚子叶、艾草等草本煮开的水进来。 新嫁娘要三沐三熏,涤荡身心,去除晦气。 傅明予在含霜和田妈妈等人的伺候下又洗又熏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裸着身体,由含霜含月细细抹上珍珠膏,确保每一寸肌肤都是柔润细腻香滑的。 待傅明予才穿好大红里衣,全福娘子便来了。 全福娘子全氏是乐老太太介绍过来的,是个子孙满堂、妯娌和气、顺遂康健的妇人。 全娘子五十岁出头,着一身喜气得体的窄袖缠枝纹青藕衫和束裙,才一进门,好话便没断过,笑起来如同弥勒佛般和气喜人。 “早听说傅家小娘子貌美如花,端庄大气,今日见着,才知大家说得还含蓄了,哎呦,瞧这可人的样儿便是个旺家有福气的。” 这一通话说得甘氏通体舒畅,“得您这番话,我这女儿便是八分的福气也添到了十分,今日要劳烦您了。” “这是老身的荣幸。”全娘子笑着应了,然后在傅明予脸上涂了粉,扯了线开始给傅明予开脸。 傅明予脸上细细的绒毛没几下便被绞了个干净,一张俏脸焕发光彩,光洁粉白,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全娘子看得啧啧称赞,“这还未上妆呢,新娘子便美成这样了,等会儿一切准备妥当,换上喜服,新郎官见了保管也挪不开眼喽。” 绞了面,修了眉,才开始上妆,孟嘉欣、唐欣然、崔娘子、文心、陆夫人等与傅明予关系要好的娘子便都到了。 孟嘉乐下个月便临盆了,为了避免犯冲,只派人送了厚礼过来,人却是没到。 孟嘉欣看着光彩照人、一脸安然幸福的傅明予,想到孟禀书如今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叹息惋惜,二人到底是错过了。 “明予妹妹,恭喜你了。”孟嘉欣道。 “谢谢嘉欣姐姐。” “我也算见过不少新娘子了,美成傅娘子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大家说我说的可对?”唐欣然笑着道。 与她一起到来的夫人俱都点头赞同,“可不是,也不知道这肌肤是如何养的,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 陆夫人围着傅明予看了一圈,“啧啧啧,可不是嘛,竟然半点瑕疵都找不到,羡煞我等。” 傅明予被夸得脸红红的,“各位姊妹便别取笑明予了。” 文心在一旁笑道,“这如何是取笑你了,我们这是羡慕嫉妒啊,这长安城又美又会赚钱的,除了你傅娘子,还有谁?我在陈州的铺子马上就开业了,届时你的绣品可得先紧着我啊。” “自然。”傅明予应了。 “我听说你在西市买了大铺子,不日便要开张了?”陆夫人问道。 傅明予道:“前些日子才定下铺面,修葺得须些时日,绣娘也要安排,这段时日忙不过来,想来开张要推迟一些了。” “你家季大人可会允你继续做这刺绣的营生?”陆夫人又道。 傅明予笑笑,“他自然是允了我的。” 孟嘉欣揶揄道:“你们未曾听说么,季大人这硬汉子如今都成绕指柔啦,傅妹妹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的。” 孟嘉欣的话叫众人笑得不行,唐欣然道:“可不是,前些日子我去蔺国公府上吃生辰席,座上的夫人谁不羡慕傅娘子,季大人如此冷漠无情的人,偏偏在傅娘子跟前乖顺又没有脾气。” 众人围着傅明予说说笑笑,全娘子带着两个妇人一刻不停地上妆、贴花钿、点面靥、盘发,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将傅明予打扮好,清丽甜美的女子此时已秾丽奢华,美得张扬夺目。 就在大家继续围着傅明予谈论她的妆容的时候,乐府老太太走了进来,笑着道:“好了,吉时快到了,大家请先出去玩一会儿,让新娘子换上喜服,待会儿新郎官就要来接亲啦。” 孟嘉欣等人这才说笑着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含霜含月与兰叶、全娘子和乐老太太几个。 含霜含月和兰叶小心翼翼替傅明予换上喜服,又由全娘子等人替她带上头冠,傅明予坐在床边,顿时艳光四射,满身的珠光宝气又极致奢华,只叫全娘子等人捂着心口,惊艳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傅明予身着深青色喜服,喜服上的花卉、鸟兽和云纹都用上了立体珠绣,不仅栩栩如生,在自然光下还会变换颜色,闪着低调又不可忽视的光。 大红色的云肩、对襟和袖口又用了大小均匀、光泽莹润的东珠点缀。一整个头冠镶嵌了青色宝石,头冠底部是一圈上好的红宝石,两侧延伸出来两个开屏青孔雀,嘴巴垂下来两根长长的金步摇,一动便像是要起飞的样子。 团扇同样重工奢华,不仅整个扇面用上了金银、珍珠、各色宝石,点缀成了大红的牡丹花,金丝镂空做成的祥云,金丝加东珠绣成的囍字,还有扇面上的开屏孔雀与头冠的孔雀类似,只是青宝石换成了立体珠绣,长长的孔雀尾巴伸出了扇面,连扇柄都缠上了祥云纹鎏金饰品,扇柄两边各垂下两根蝴蝶、囍字和中国结样的流苏。 傅明予手持团扇坐在铜镜前,含笑看着屋内几人。 全娘子捂着心口,良久之后才喃喃地道,“美,真美。” 含霜含月和兰叶眼里满是骄傲与喜气,这么盛装打扮,她们娘子的美只怕是无人能及的。 甘氏忙里偷闲摸到傅明予的房间,见了喜服头冠加身的女儿,眼眶瞬间便红了。 全娘子见状,示意大家出去,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甘氏小心翼翼抚摸着傅明予的头、脸和喜服,喜极而泣,“我的儿,真好看。” 傅明予眼睛也红了,“都是阿娘养得好。”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阿娘祝我儿与季大人永结同心,万事顺遂。” “儿承母吉言,定当审慎克己,不负爹娘教养之恩。” 傅明初作为新娘子的胞弟,又是新科状元,此时自然是带着一大帮同窗拦门。 季年一直以来都以黑衣示人,今日一身大红喜袍,黑色珠绣璞头,衬得他面如冠玉,长身玉立,骑在白马上,迷倒了沿路老的少的。 一时之间长安娘子们皆捶胸顿足,谁曾想冷面煞神竟是这般貌比潘安的好模样。 傅明初见季年带着金吾卫和和其他十六卫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威风凛凛地走近,大声道:“守门!” 只是季年到底是帝师和天子教养大的,才华与学识自然也是数一无二,又仗着自己带来的人武功高强,不一会儿便破门而入,紧接着便是满堂喝彩和大笑。 第114章 拜天地 随着一声“吉时到”,傅明予手持团扇遮脸,由乐老太太和全娘子牵着来到正厅,拜别父母。 傅有余和甘氏端坐高堂,看着堂下盛装打扮的女儿,双双红了眼,又怕在宾客面前失礼,于是只能忍着,勉强扯着嘴角,笑也笑不出来。 当初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转眼嫁为他人妇,住到别人家,怎么不让他们做父母的心碎。 傅明予同样内心无法平静。 傅明初自小背负了家族兴盛的使命,六七岁便跟着柳先生念书,她却不一样。 她自小在爹娘跟前长大,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她比阿弟更受宠爱,也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她日日跟着阿爹做生意学盘账,跟着阿娘学刺绣学厨艺学管家,可以说,她这一身本事,都是爹娘牵着她的手一点一滴教会的。 不管她是被退亲,被看轻,还是被指指点点,不管她想做何事,爹娘自始至终都与她站在一起,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她在爱中成长,被爹娘娇养,所以她一直以来都自信淡然,不管处境如何,都从未害怕过,因为她知道她身后有永远可以依靠的大山。 傅明予看着傅有余和甘氏,一双漂亮的眸子染上水雾,泪水积聚在眼眶,欲落未落。 随着全娘子的唱礼,傅明予跪下,双手手背贴地,以额贴手,深深跪拜,眼中的眼泪这才掉到了手心里,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擦去。 三跪三拜后,傅明予被人搀扶起来,甘氏终是忍不住走下堂来,紧紧拉着傅明予的手,哭成了泪人,“我的儿,我的予儿呀......” 傅明予也哭得无法自已,一句话都说出来。 全娘子赶紧劝道,“哎哟,今儿个可是大喜日子,傅夫人可别哭了唷,你一哭,新娘子也跟着哭,这妆都哭花了,赶紧都擦擦泪水。” 乐老太太和含霜含月拉着傅明予,田妈妈和兰叶也红着眼睛拉开甘氏,全娘子看了看时辰,赶紧道:“吉时到,新娘子出嫁喽!” 一旁躲在角落偷偷抹眼泪的傅明初这才磨磨蹭蹭站了出来,在傅明予跟前弯下腰,“阿姐,来吧。” 傅明予俯在傅明初背上,眼泪依然止不住,全数洒在了傅明初肩膀上。 傅明初背着傅明予缓缓往门外走,“阿姐,你和季大人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考状元,就是看不惯林肃州那样的人欺负阿姐,所以阿姐今后可要飞扬跋扈些,别叫人欺负了去。” “若是受了委屈,记得立刻回家,我给阿姐撑腰。” 听着傅明初的碎碎念,傅明予愈发哭得止不住,只能紧紧抓着傅明初的肩膀,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裳。 待傅明予上了花轿,傅明初这才对着骑在马上的季年道:“姐夫,待我阿姐好,一辈子。” 季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 随着一声“起轿”,鞭炮齐鸣,乐司开始吹拉弹唱,八个轿夫抬着花轿往兴道坊去。 沿路都是看热闹的人,季府的小厮抬着一箩筐一箩筐的铜钱洒向人群,大家捡钱的同时还不忘大声说着好话,然后便是更多的铜钱洒过来,整个长安似乎都因为这一场婚礼而沸腾了起来。 人群中不起眼的地方,孟禀书胡子拉碴,眼神无光,愣愣地看着花桥从自己面前走过。 自从那日她说她有了心上人,他便再也不敢面对她,因为每一次见她,都让他更加迷恋她,无法自拔。 他第一眼见她,便觉得人生有了光,有了奔头,可为何最后,他却错过了她呢? 大概是因为他自诩风流倜傥,家世优渥,不紧不慢,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遇上比他更好的男子吧。 反正他已经失去她了啊,永永远远,孟禀书看着远去的花轿,觉得人生在这一刻似乎变得万般无聊起来。 与孟禀书同样躲在角落难受的,还有甘亭兮。 她偷偷看着傅明予盛装打扮,眉目舒展,被众人围着恭维说笑。 她看着季年眉目如画,一身精良合体的喜袍,骑着通身雪白的宝马,接走他的新娘。 她看着盛大的接亲的队伍和绵延几里的嫁妆从她眼前走过,渐行渐远。 她看着满堂红彩,人人欢喜,连枝头的鸟都叫得比平日欢。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只可惜新娘子不是她,甘亭兮想。 她想回家了,很想很想,从今往后,再也不来长安了...... 花轿一路摇摇晃晃,绕了几个坊,才在黄昏时候到达季府。 候在季府的宾客见新娘子接回来了,沈三将一把弓箭交给季年手上,让季年对着轿门射出三箭,然后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带头起哄着让季年踢轿门。 不料季年却是看了一眼好事群众,便直接打开轿门,一把将傅明予抱在怀中,便大步往府内走,还不忘跨火盆、摸柑桔,动作行云流水,转瞬入了府。 众人愣在原地,只觉得新娘子的脸都没看清,人便进去了。 喜婆这才反应过来,边跑着跟上边心里默默吐槽,心道这季大人都急成什么样了,抱着新娘子进府,这不合规矩啊! 傅明予同样叫季年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一手搂着季年的脖子,一手拿团扇遮住自己的脸,“季,季大人,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季年忍了一个月没见到她,如今好不容易见着自己的新娘,他早就想抱她了,“在我这里,予儿便是我的规矩,我宠自己的规矩,有何不可?” 傅明予看着他完美的下颌,感受着他有力的臂膀和跳动的心,新嫁娘的忐忑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想,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怕的。 待到了正厅,季年才将傅明予放下,司礼和屋内的客人没想到新娘子是新郎官抱着进来的,一时之间纷纷笑得不行。 见了傅明予的喜服装扮,便又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真不愧是傅家绣铺,手艺无人能及,这喜服可真华贵。” “衣服美,新娘子光看眼睛也极美。” “我若能穿一次这样的嫁衣,此生无憾了。” “回头我去傅家绣铺打听一下,我也要给我女儿做这样的嫁衣,真美!” “......” 栖云先生,也就是季年的父亲季承霄,前两日回到了长安,只待今日婚礼结束,便继续游历去。 今日见着先前在玄都观解签的小娘子成了自己的儿媳妇,不由得面带微笑,不住地点头。 栖云先生又看了看季年,目光带了欣慰和赞赏,从今往后,他便再也没有红尘的牵挂了。 季年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只眼神示意一旁的司礼开始接下来的流程。 司礼这才高唱道:“新人拜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第115章 礼成 司礼声音刚落,季年又是一把抱起傅明予,便往二人的婚房走。 众人见着季年似乎急不可耐的样子,顿时哄堂大笑。 傅明予虽然团扇遮脸,却依然羞得不行,只能凑近了季年耳边轻声控诉,“季大人......” 傅明予红唇凑近了他的脸,呼出的热气就在他的耳边,身上的香气又直往他鼻子钻,季年脸色无异,耳廓却红得滴血,心也疯狂鼓动起来。 “嗯,予儿乖......”季年声音暗哑,只觉得满腔都是无法言喻的感觉,忍不住低下头对傅明予道,“傅明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我真的爱极你了。” 傅明予没想到他会突然表白,顿时脸色更红了,只好将脸紧紧贴着他的脖子,遮挡住自己羞红的脸。 季年身体僵了一瞬,便又恢复如初,继续脚步稳健地往新房走。 此时新房内全娘子已经带人铺好了床,崭新的龙凤铺上面撒满了莲子、花生、红枣、桂圆等喜果。 季年将傅明予放到婚床上,这才有时间细细端详起傅明予。 奢华的头冠,繁复合体的喜服,精美团扇的遮住了大半的脸,露出一双狡黠灵动的眸子,看着他含情带羞。 季年将她的团扇取下,露出她完美无瑕的脸,屋内看热闹的人便纷纷吸气。 “新娘子好美。” “新娘子生得如此好看,和季大人好般配。” “可不是,他俩站一块,别提多好看了。” “恭喜新人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 新房的西南面布置了席面,上面放着祭祀后的猪羊肉、黍稷、菜酱等,季年与傅明予同食三次,全娘子便端来合卺酒,二人又饮了三次,合卺礼便成了。 新房内撤下的酒席摆到了隔壁屋,跟随傅明予来的送亲人须得将季年所剩的食物吃完,而季年这边的迎亲队也要吃完傅明予剩下的食物,共牢礼也完成了。 接着全娘子又端来一把剪刀,季年剪下自己左边、傅明予右边各一缕头发,再把两缕头发绾结缠绕起来,便结发礼成,今日婚礼的流程便结束了。 然后屋内的观礼嘉宾便催着季年出去喝酒。 沈三与空顷等人开始赶人,“走走走,大家吃酒去,今夜不醉不归!” 女眷这边也有乐老太太和全娘子带着往外走,“好喽,礼成了,咱们该吃席去了。” 待到屋内只剩下含霜含月和空临空明听候吩咐,季年这才伸出手轻抚傅明予的脸,“累了吧,予儿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我去去便回。” 傅明予想到卫所那一帮大老爷们儿,抓住季年的宽袖交待道:“少喝点,早点回来。” 季年眉眼带笑,“为了不让予儿久等,我一定早早回来。” 傅明予闹了个大红脸,看着季年意气风发走了出去,含霜含月才笑着走上前,“恭喜娘子。” “替我拆了这头冠吧,太沉了。”傅明予见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这才活动了下疲累的身体。 含霜含月替傅明予拆冠,含珠含宝打了水来替傅明予擦脸卸妆。 含霜道:“娘子今天真好看,您不知道,那些宾客都看呆了,而且都在谈论您的喜服。” “那接下来绣铺又有得忙了。”傅明予本来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 “娘子今日成亲,还想着铺子的事,若叫季大人听去了,又得抱怨您不够念着他了。”含月笑道。 如今含霜含月熟悉了季年的脾性,平日里跟在傅明予身边,见多了季年私下黏人又温和的样子,所以偶尔也会打趣傅明予,含珠含宝却只是静静听着。 含霜接着道:“可不是,季大人对娘子真好,老爷和夫人可以放心了。” “今日咱们带来的人可都安置好了?”傅明予想了想问道。 傅明予成亲,甘氏给她挑了两房、拢共三十来个下人陪房,供她差遣。季年又给她安排了两个身手极好的女侍卫,便是眼前新赐名的含珠含宝。 如今傅明予贴身伺候的便有四人,外加一个管事的颜妈妈。 “东叔派了人帮忙,颜妈妈带人去安置了,顺便清点嫁妆。”含霜道。 “如此便好,我想泡澡,可方便?”傅明予看着含珠含宝问。 “回娘子,自然是方便的,”含珠回道,“里间便是澡房,有接水爿连通着主院的小厨房的热水,十二个时辰都为您和爷备着热水。” 含宝见傅明予没什么架子,也笑着说道:“是呢,爷还专门命人用上好的大理石给娘子您砌了浴缸,打磨得油光滑亮,您一定会喜欢的。” 含月听了眼睛一亮,“怪道我说这屋内处处都是崭新的,可是重新修葺了?” “可不是,还是爷亲自画的图纸呢,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爷为了娘子亲手挑的。”含宝道。 傅明予这才打量起屋内布置,除了雕刻精美的黄花梨窗牖、家具、拔步床,还处处可见傅家绣铺的屏风、台屏等绣品。 这大气又不失温馨的装饰,处处迎合了傅明予的喜好,想到含珠含宝的话,傅明予心里无比踏实。 含珠扶起傅明予:“娘子跟我们来,我们伺候您梳洗。” 进了浴室,大理石浴缸里已装满了热水,上面浮着红的粉的花瓣,浴室里放的也是傅家绣铺的屏风,浴缸旁边的博古架上放了澡豆、胰子、干花、珍珠膏等等女儿家的用品,足见布置之人的用心。 待傅明予梳洗好,含霜才将匣子拿出来,“娘子,这是夫人命奴婢交给您的,趁爷没回房,您先看看。” 含霜说完,便带着含月和含珠含宝出了去,候在门口。 傅明予身着红色丝绸里衣,一头黑亮长发披散下来,盘腿坐在床上,拿过钥匙打开小匣子,发现里面除了两个不知何用的玉质玩意儿,还有一本册子。 傅明予将册子拿出来,翻开一看,顿时低低惊呼一声,手上的册子如烫手山芋般被她丢到老远,“呀,这!” “给爷请安。” 傅明予满脑子都是册子上画的图,脸红心跳,束手无策之间便听到门外传来含霜等人的声音。 “糟糕!”傅明予又是低呼,季年回来了,若叫他看见自己看这样的书,那还得了! 傅明予急急下床,想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收好,可她才弯下腰,册子便被季年拿了起来,顺道还扶起傅明予,“这是什么?” 傅明予见季年正欲打开册子,大惊失色,一把抢过来置于身后,“没,没什么。” “季,季大人,你,你要不要先沐浴?”傅明予眼睛骨碌碌地转,就是不敢看季年,只想将他打发了,好将这册子收起来。 季年只当傅明予是羞怯,于是亲了亲傅明予,顺从地去沐浴了。 听到里间传来水声,傅明予将册子放回匣子,想了想,又红着脸抖着手翻看了几页,便锁上匣子,环顾屋内,将匣子和钥匙藏到了拔步床下的暗格里。 第116章 洞房花烛 季年沐浴出来,便看见傅明予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雪白的肌肤,大红的寝衣,宽袖下露出白嫩如玉藕的手臂,屋子里氤氲着她淡雅好闻的香气。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 ,如此良人何? 季年站在屏风旁,看着眼前龙凤烛的暖光下人比花娇的女子,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心里无比满足与安宁。 眼前人是心上人,是他的妻,从今天起,他季年也是有家的人了。 傅明予抬头便看见季年专注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垂落下来,打湿了他肩膀前胸的衣服,湿衣勾勒出他健硕结实的身体,微微敞开的睡袍露出他好看的锁骨和冷白的肌肤,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有没有发现她藏东西。 傅明予忽而便又想到册子里的画面,好不容易消散的热度又刷地升了上来,于是有些紧张地开口:“季大人,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季年拿着巾帕走到傅明予跟前,“予儿可愿意替我擦头发?” “自然是愿意的。”傅明予起身走到季年身边,接过巾帕,拉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然后跪坐着擦起他的头发来。 季年发质柔软顺滑,披散在他宽阔强壮的背上,傅明予一下一下替他擦着头发,内心同样安闲自在。 “予儿,明日我们得进宫一趟。”季年说道。 傅明予心下一惊,“进宫?” “是,官家想见见你,”季年道,“父亲,栖云先生,已经连夜离开长安了,想来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 季年的话平静无波,可傅明予却觉得他很失落,她咬了咬唇,忍不住放下巾帕,红着脸从背后环上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季大人,不怕,你还有我。” 季年伸出手覆在傅明予的手上,与她十指紧扣,“自我记事起,到十二岁前,父亲大多时候都对我很好,拉着我温声细语说母亲的事,教我读书写字画画算数骑射,有时又很冷漠,看着我时似乎在缅怀母亲,总问我为何要夺走母亲的生命。” “父亲过得很艰难,很煎熬,我想,我长得大概是像母亲的,因为我越大,父亲便越无法面对我,我是他的儿子,却也是他的杀妻凶手,若不是我,他和母亲应该会白头偕老......” 傅明予只隐隐约约听说过一些他的过往,却不是很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 如今头一次听季年说以前的事,心疼得紧紧抱着他,“季大人,别说了。” 季年却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了缓才继续道:“没事,我想跟你说说,只说这一次。” “后来,父亲的精神已经很不好了,时常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在母亲的房中一坐一整夜,又哭又笑,清醒后便愈发严厉地教导我,经史典籍,算学律法,从政之要,所有一切。我也学得很认真,父亲让我学五个时辰,我便学十个时辰,只为得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十三年前的除夕,进宫前,父亲便跟我说了,他已经无法等我长大了,他要去求仙问道,寻找母亲的仙迹。他将我交给官家,求官家庇护我,他愿将余生献祭给大锦,为大锦的国运保驾护航。” “我害怕,但也坦然接受父亲的安排。我本是天煞孤星,冷面煞神,若是那日没见到你,没听到你说与我定亲,我本打算一辈子孤身一人,待报答了官家的教养之恩,便浪迹天涯去。” “想来是上天也看不惯我如此孤傲不群,所以叫我遇到了你。如今,我终于真真正正理解了父亲,钦佩他对母亲初心不改,感激他对我煞费苦心的安排,敬重他忠君爱国,爱妻护子。因为你,我与父亲和解,也与自己和解了,予儿,这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有了你。” 季年低低的嗓音继续传来,“予儿,我很高兴,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嫁与我。” 若是谁夺去他的予儿,他只怕立即便要毁天灭地的,季年想。 “季大人,我也很高兴,高兴你娶我为妻,”傅明予靠着季年的后背,心里又疼又酸,想到刚才季年抱她回房路上说的话,心头又起涟漪,“我有没有说过,季大人,我也很喜欢你。” 季年心里涌上狂喜,转身看着傅明予,见她精致的俏脸染上羞色,杏眼清亮含情。他双手环上她纤柔的腰身,埋首在她胸前,头一次,轻轻地笑出了声。 傅明予拍着他的肩,脸上也满是笑,眼眸灿若繁星,“从今往后,我陪着季大人。” “一言为定,我不离,予儿便不弃,我只要予儿,予儿也只属于我。”季年道。 “好。” 二人静静相拥许久,直到季年心情平复下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眼前是何诱人的美景。 夏天的寝衣做得轻薄透气,柔软轻盈的大红丝绸下透着隐隐的雪白一片。 傅明予身材高挑,平日里穿衣打扮起来有一种娉婷袅娜的纤柔感,如今这样抱着她,才发觉她丰神绰约,妍姿艳质,柔若无骨。 夜深了,前院的喧闹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新房内的空气似乎稀薄暧昧起来,傅明予只觉得季年的呼吸愈发灼热,喷在她胸前烫得她浑身发软,心跳如急鼓般。 季年抬起头来看着傅明予,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细腰,眼里欲色翻涌,“予儿,我们成亲了。” 傅明予呼吸急促,口干舌燥,眼睛渐渐起了水雾,只觉得腰侧季年的手似火折子,碰到哪,哪便灼热难耐,“季大人......” 季年凑近傅明予,与她额抵着额,鼻尖触碰着鼻尖,呼吸交缠,声音低沉充满诱惑,“乖,叫夫君。” 傅明予已经无法思考,只能顺着他娇娇糯糯地开口:“夫,夫君......” 季年再也忍不住,低头含住那抹微启的娇艳红唇,先是细细品尝,然后越来越急切,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 新房内温度越来越高,红烛摇曳,低喘吟哦,红浪翻滚,鸳鸯交颈,傅明予觉得自己如同在水里游荡,又似在火中炙烤,似痛,又似带着无边的快活...... 情到深处,高潮回落,却闻得季年微不可闻暗哑轻叹:“予儿,我们不要孩子,不要孩子。” 第117章 进宫 季年看着怀中沉沉睡了过去的女子,眉染春色,脸颊红粉,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贴在她额角和侧脸,显得惹人又可怜。 季年小心翼翼抱她进了澡房,亲自替她擦洗后,才抱着她回到床上,相拥而眠。 第二日,傅明予早早便醒了,却因为头顶的目光炙热而专注,就是不敢睁开眼睛。 且浑身上下实在酸痛沉重,想起昨夜的事,傅明予忍不住刷的涨红了脸,长长的睫毛也微微扑扇起来。 “予儿还想装睡到什么时候?”季年看着脸红的傅明予,轻笑出声,然后低下头轻吻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再移到唇上。 二人初经人事,又爱得新鲜又热烈,没一会儿气息便又乱了。 傅明予双手撑着季年的胸膛,嘟嚷出声:“季,季大人,今日要进宫......” 季年却是不管不顾又亲了一阵才放过她,趴在她耳边粗粗喘着气。 “予儿,予儿,予儿......”季年一遍又一遍地叫道。 “季大人。” 季年轻咬着她的耳尖,不满地道:“叫夫君。” 季年灼热的呼吸和若有似无的啃咬让傅明予浑身瞬间软成水一样,还微微发抖了起来,“夫,夫君,别......” 二人又闹了一阵,季年才离开她,却又瞥见她凌乱的寝衣下大片雪白肌肤,和上面深深浅浅的印子,眸色又加深了。 傅明予见他盯着自己的身体,低头一看,慌乱地拉扯衣服遮盖裸露的肌肤,“不许看。” 季年也微微红了脸,却仍是看着她道:“好看。” “你,你转过头去。”傅明予道。 季年见她羞得慌,便也不再逗她,自己穿好衣服才唤了人进来伺候傅明予。 按照惯例,新人第一天要祭拜天地祖先,再给舅姑敬茶。 昨夜栖云先生已经离开了长安,季年于是带着傅明予直接进宫了。 “夫君,官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傅明予坐在马车里,有些忐忑地问。 季年牵着她的手,“天子威仪,非同凡响。贵妃娘娘却是个天真浪漫的,最是和善不过,予儿放心,且一切都有你夫君我。” 傅明予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福禄在殿门口见了季年和傅明予,笑着上前行了礼,“恭喜二位了,官家和贵妃娘娘在里头等着二位呢。” 福禄说完便高声唱了个喏,然后便带着季年与傅明予进了殿。 傅明予跨过门槛,微微抬眼快速看了一下殿内高坐的二人,然后便一直垂眉敛目,跟在季年身后。 “民妇傅明予,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傅明予跪下来,俯身大拜。 傅明予只听得一个严肃威仪的声音道:“抬起头来。” 傅明予这才直起身子,却仍是垂首敛目,然后又听得官家道:“这规矩倒是不错。” 季年见官家还未让傅明予起来,心里开始着急心疼,想到她细皮嫩肉的,只怕跪久了膝盖要遭罪,“皇上,可不可以让予儿起来回话?” 官家哼了一声,“朕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护上了!” “皇上,您不如和季大人去御书房吧,臣妾与季夫人话话家常。”一旁的贵妃娇娇柔柔地说道。 “你跟我来!”官家瞪了一眼季年,起身离开了。 季年将傅明予扶了起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才跟上官家,去了御书房。 官家一离开,殿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傅明予这才敢抬头,朝高座上的明艳貌美的贵妃笑了笑。 贵妃也笑着站了起来,弱柳扶风地走了下来,牵起傅明予的手,看着她道:“怪道行之对你心心念念,我若身为儿郎,定然也要追到天南地北的。” 傅明予适时害羞,“娘娘说笑了。” “我原以为,行之这样的性子,便是成了亲,只怕也是冷着房中人的,如今看来,他冷了谁都不会冷了你。” “今日民妇有幸面见天威和娘娘玉颜,官家与娘娘泽被天下,若能染得半分官家与娘娘的相处之道,民妇与夫君定也能相伴到老,恩爱两不疑。” 季年说过这位贵妃娘娘毫无架子,最喜浪漫的情爱故事和各种传奇轶事,于是傅明予便投其所好,将话题往这些事情上面引。 贵妃果真亮了眼睛,牵着傅明予坐下,“妹妹快过来坐,详细说说你与行之的事,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傅明予自然挑着好的有趣的说,贵妃又是个有情趣的,一时之间,二人聊得火热。 等季年来接傅明予出宫,贵妃还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予儿若是得闲,只管与行之进宫来陪我说话。” 傅明予应了,道下次给贵妃做一套洛神花钗。 贵妃更是舍不得她走,拉着她又问了些珠绣的事情,又嘱咐季年多多带她进宫,才目送着二人离开。 “这小商户倒是得你心。”官家看了一眼道。 贵妃捂嘴一笑,百媚横生,“季夫人见多识广,胸襟开阔,与她说话极为有趣,妾喜欢她。” “朕还想给行之赐两个贵女,他倒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贵妃本就是个感性之人,颇为向往浪漫的情爱。想到刚才傅明予说她与季年一见钟情,季年又对她有救命之恩,二人互为依靠,又修成了正果,贵妃被他们感动得泪眼汪汪,于是搂着官家的手臂道:“季大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看上的人,千里也要追去,若是看不上,您操心也没用,不如随他去,且臣妾看那傅娘子不错。” “商户一个,能好到哪去!”官家道。 贵妃嘟着嘴撒娇,“她却是个有能耐的,圣人您富有天下,若是稍微抬举她,她便造化大了,谁还敢说她地位低贱。” 官家最吃她这套,雍容华贵又不失小女儿的天真烂漫,倒是抛开了傅明予和季年这茬,专心与贵妃调笑起来。 傅明予回了府,用了午饭,正想处理一下庶务,便被季年催着去歇晌。 “予儿,回房休息。”季年道。 “我不累。”傅明予拿出季府人事册,翻开就想看。 季年眉毛一挑,眼睛亮亮得,“予儿真的不累?那咱们回房吧。” 季年说完,伸手抽走册子,拉着傅明予进了房间,关上门,便去撩她的裙摆。 傅明予顿时脸红无措,抓着季年的手,“夫君,现在是白天......” 季年失笑,“我想看看夫人的膝盖,你想到哪里去了?” 傅明予脸色更红,“膝盖没事......” 季年仍是撩起她的裙摆,将里裤卷起来,露出她白嫩修长的小腿,见膝盖微微红了,便拿来膏子替她按摩,手中的滑腻让他心神荡漾,“白天不行,晚上可以吗?” 第118章 回门 季年与傅明予的成婚,给长安制造了不少话题,连酒楼说书的都将冷面煞神与商户女的故事编排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 二人的大婚又奢华非常,傅家绣铺与珠绣铺里,打听嫁衣和首饰的贵女络绎不绝。 不知情的人都说,季年这样的人,狠戾冷酷,不近人情,做他的妻子只怕一辈子都要备受冷落、活得胆战心惊了,要不然为何他不娶公主贵女,而娶个名不见经传的商户之女?他不就是图地位低的女子好拿捏嘛! 傅明予听着含霜含月说着这些事,不动声色伸出手揉了揉酸乏的腰,她倒是真的希望季年如他在外头那般克制内敛着些,而不是见了她便要黏上来,少给他一个眼神,他都抗议。 主仆三人正在说着话,含珠走了进来,“夫人,东叔想见您,此刻人在回事厅。” “好,我晓得了。”傅明予站了起来,带了颜妈妈和含珠含宝往回事厅走。 傅明予前脚刚踏进厅里,东叔便迎了过来,“老奴给夫人行礼了。” “东叔快快请起,你这样可是折煞我了,”傅明予虚扶了一下,“你是府里的老人,往后我还得仰仗东叔。” 东叔看着落落大方、仪态万千的傅明予,见她丝毫没有小门小户的扭捏做派,反而有一种浑然天成、四平八稳的掌家大妇的大气,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满意,于是恭敬更加地回道:“夫人客气了,若有用到老奴的地方,夫人只管吩咐。” “好,”傅明予在主位坐下,“东叔请坐,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东叔将手中的单子交给一旁的颜妈妈,由颜妈妈交到傅明予手上,“老奴准备了一下明日回门的礼,您看看可需要加点什么?” 傅明予接过颜妈妈手里的礼单看了一眼,“挺好的,就照这样的吧,有劳东叔了。” “行,那老奴便按这个准备好,”东叔道,“另外,咱们府的宗亲人事册,夫人可抽空看看,若是有不明白的,只管派人来问老奴。” 傅明予:“说到这个,我确实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东叔。” “夫人请讲。” “我看季府的族亲也有在长安的,平日里大家往来如何?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东叔道:“季氏祖籍太原,咱们老太爷、老爷和爷,是三代单传,远房族亲中,在长安那几家,都是在京任职的,老爷在京那会儿,与族亲还有些往来,不过大多也都是年节走走礼,人却是少见的,一来是避嫌,二来,唉,老夫人撒手人寰之后,老爷便不管事了。” 老太爷当年还是族里头第一个高中进士、在长安出仕的。而后栖云先生大才,若不是老夫人生季年时难产去了,栖云先生便是如今的帝师,可即便他出道了,如今他老人家在官家眼里分量依然不一般,待遇也如帝师无异。 季家人口本来就少,到了季年这,他自小便长在宫中,又不喜人情往来,那远亲便更远了,连年节的礼都走得少了。 东叔接着又说道:“平日里族亲之中若是有人送了节礼来,我都按照老爷那会儿的惯例,回个礼而已,其他的,却是没有了。” 傅明予又问:“在京那几家你可都了解?他们为人如何?” 东叔简单说了各家的情况,“因着老爷在长安时敲打过他们,他们也都循规蹈矩,平日里没听说有不好的事传出来。” 听此,傅明予心下了然,“以往公爹与夫君忙于为朝廷尽忠,后院又没有主事的人,亲戚族人之间少了来往,想必大家也都谅解的,如今我过门,却是不好再远着族亲们,免得落人口实,说咱们拿大、忘本。” 傅明予想了想接着道:“若是以后有族亲和其他亲朋好友的帖子或来往,辛苦东叔遣人与我说一声,咱们该回礼便回礼,该见的便都见一见,却也无须太过刻意亲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 东叔笑道:“夫人考虑周全,您这么安排便对了,老奴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傅明予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才让东叔回去,自己带着人回了后院。 季年成亲,官家许了他七日的假,但也只是不用上朝而已。卫所事情多,季年只好在前院的书房待客,处理政事。 季年忙完回到后院,“听说予儿刚才开始处理家里的事了?” 傅明予问道:“刚巧东叔来问我明日回门的事,所以我便了解一下府中的人情来往,省得两眼一摸黑,夫君可会怪我太心急了?” “予儿,你是你的,我是你的,季府也是你的,不管你要做什么,都无须征得我的同意,你只要记着,别冷落了为夫便好。”季年说完就黏了上去,抱着傅明予便亲了起来。 傅明予乖乖随他闹了一阵,见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的,于是捧着他的脸抗议,“夫君,一会儿摆饭了......” 季年意犹未尽地问,“吃了饭,咱们再继续?” 傅明予叫他的话闹了个大红脸,“你,你怎的如此不知羞?” 季年一脸理所当然,“夫人甚是可口,为夫情难自禁。” 傅明予与季年二人这几日忙的时候各自忙着,不忙的时候便耳鬓厮磨,时间过得飞快。 第二天一早,晋昌坊傅家宅门大开,已经上下忙活开来了,打扫的打扫,布置的布置,备菜的备菜,就为了等会儿傅明予的回门。 傅明予与季年才进了晋昌坊,便有武侯铺的人飞奔着往傅家传话,结果便是傅明予与季年如众星拱月般,被街坊邻里簇拥着到了傅宅。 “娘,怎的今日大家都很闲的样子,女儿从未发现晋昌坊人这么多。”进了屋,傅明予才松了口气,对甘氏说道。 甘氏失笑:“这都是冲着行之来的街坊,你在兴道坊可能没听见,如今大家都说,要是早知道季大人是这么个好相貌,她们应该早早下手,也好过便宜了你。” 傅明予嘟哝道:“季大人长得好,女儿也不差啊。” “予儿自然是最美的。”季年在一旁突然出声道。 “夫君,你怎的偷听人家讲话?”傅明予回到熟悉的家,偶现娇憨,“爹,阿弟,快带季大人去书房,我与娘亲要说悄悄话。” “遵命,”傅明初笑道,“姐夫,咱们走吧,我有事想请教姐夫。” 待屋内只剩母女二人,甘氏拉着傅明予的手,“见着你和行之这个样子,娘这心里终于放心了。” 甘氏见傅明予气质越发沉稳大方,眉目间俱是明媚娇气,倒是比在家当姑娘时更松弛了,只剩眼下有些不易发现的青黑,甘氏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你和行之还年轻,来日方长,夜里,早些睡,不可闹得太过。” 傅明予血气直往脑门冲,羞得不知如何才好,“阿娘......” 甘氏也微微红了脸,可还是佯装镇定地说道:“娘是过来人,我的予儿长得如此惹人,姑爷失持也是可以理解的,娘怕你伤了身子。” 傅明予想到这,有些话想问甘氏,可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好说道:“娘,夫君待我极好,您别担心。” 只是,傅明予隐隐觉得季年似乎在害怕什么,他对她好像总是太过于小心翼翼,夜里,似乎也有些不对...... 傅明予将这些疑惑藏在心间,专心与甘氏说起话来。 第119章 心结 “娘,这几日定嫁衣的单子多了不少,朱娘子那边有些吃不消了,不如刺绣部分让关娘子带着人帮忙做?”傅明予道。 “我看行,待明日我先与关娘子通个气儿,若是她们不反对,那珠绣铺负责珠绣,刺绣那部分可以让关娘子她们做。” “我就是如此想的,”傅明予道,“就刺绣来说,关娘子她们更擅长。” “西市的珠绣铺,你爹说修葺得差不多了,待过段时日你有空了,可去看看,若是缺了什么、哪里不合意,也好补修。” “爹做这个轻车熟路,用的又是以往珠绣铺的工匠,想来都是妥帖的,这两日,我便抽空去看一眼。” “绣娘可都安排好了?”甘氏问道。 “东市那院子里还有一百来个,届时挑二三十个机灵的到西市,就是这管事娘子,带出来一个还真不容易,像朱娘子和关娘子这样的更是难,所以我想让朱娘子先到西市顶上一段时日。” “那东市珠绣铺可怎么办?” 傅明予道:“我亲自在那盯着。” 甘氏有些担心地道:“予儿,你这样,行之可会有意见?怎么说,他如今官居二品......” 傅明予却是笑道:“娘放心,夫君便说过,女儿做什么他都支持,且如今珠绣生意正好,因着崔夫人帮衬,不少贵夫人也都喜欢咱们做的绣品,我也好结识一些人,拓宽下眼界,若是囿于内宅,围着夫君一个人转,这并不是女儿的初衷。” 甘氏道:“你与女婿说清楚了便好,娘就希望你和行之好好的,早日开枝散叶,如此,娘便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说到这,傅明予又想到他与季年的敦伦之礼,一时红了脸,又犹豫着该不该问问甘氏,她实在是有些搞不懂。 知女莫若母,见傅明予这样,甘氏支走了含霜含月和兰叶,才问道:“可是有什么话想与娘说的?” 傅明予樱唇张张合合几次,实在难以启齿,甘氏无奈道:“瞧你,才嫁这么几日,便要跟娘亲生分了不成?有什么话是不能与娘说的?” “不是,娘,”傅明予赶紧道,“我就是,就是有点不知该怎么说......” 甘氏见傅明予娇脸通红,看着她低声道:“可是,那事上有啥不妥?娘让交给你的压箱底的册子,你看了没?” 傅明予羞怯地看了一眼甘氏,咬咬唇,鼓起勇气,小声说道:“阿娘,夫君,处处都是极好的,也迁就女儿,就是,就是夜里,情到深处,夫君总是离开,弄到外面,这是不是不妥......” 甘氏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愣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便红了,“苦了我这女婿了。” “娘,您这是怎么了?”傅明予紧张地问道。 甘氏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你可知你那婆母是怎么去的?” “成亲那晚夫君与我说了,是生夫君的时候难产......” 说到这,傅明予脑中火光电闪,紧接着便脸色刷白,眼泪大颗大颗流了下来,“我怎么才想到啊......” 甘氏搂着傅明予,“予儿可会怪女婿?” 傅明予摇摇头,“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心好疼,夫君他,他是怕我出事......” “这事,只怕要解开行之的心结才行。”甘氏长叹道。 “娘,夫君,三代单传,他这样,是真的将我看得比一切都重,可我,于心何安?” “予儿,不如你找个机会与女婿好好说说,虽说女人生子就跟过鬼门关似的,可若是你给他们老季家留个后,便是皆大欢喜的事,只是生与不生,都是你和女婿二人的事,别管他人怎么看,知道吗?” “女儿听娘的,我找机会问问夫君的想法,”傅明予平复心情,突然就非常非常想季年,“娘,我去看看夫君与阿弟在干什么。” “准备吃饭了,吃过饭,你带女婿回你房间休息一会儿,你房间的东西都没动过。” 待一家人吃过午饭,傅明予带着季年回了房。 季年牵着傅明予,发现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看他的眼光多了丝缠绵,但是见她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黏自己,季年心里也受用,“予儿今日甚是乖巧。” “我哪日不乖了?”傅明予抬眉,笑着问他。 季年凑近傅明予耳边,“哪日都乖,只是今日更乖,似乎我为所欲为你也都会由着我的样子。” 傅明予嗔了他一眼,见没有人跟着他们,才低低说道,“若是夫君也乖,我自然由着夫君。” “予儿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还想要我如何乖?” 傅明予佯装思考了一会儿,“自然是与我同甘共苦,同舟同济,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季年眼眸有一瞬间的讶然,“便是予儿不说,我也会如此。” 傅明予得了准话,心下安定,却也没打算在娘家便迫不及待挑明问他,反正这事也急不来,于是主动牵起季年的手,笑道:“夫君,这便是我住的房间了,快进来。” 新妇归宁,按惯例须得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夫家,是以甘氏晚饭都没留他们,便催着他们回去。 到了夜里,傅明予强忍羞涩,半趴在季年身上,一手撑头,一手抚摸着季年的脸,“夫君。” 季年伸出一手按住傅明予乱动的手,一手搂上她的腰,声音喑哑,“予儿。” 傅明予被他的灼灼目光烫得不知所措,只好埋首在他胸口,“夫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季年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背,目光坚定,“嗯,你不许离开我,永远。” 傅明予心中叹了口气,暂且将话压了下来,“明日我打算去西市一趟。” “我陪你。”季年想也不想便说道。 傅明予:“我去铺子看看,你跟着,兴师动众的,大家都放不开。” “西市离得远,又鱼龙混杂,如今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我与你一起。” 傅明予抬起头看着他,“我带着含珠含宝,你若还不放心,再遣两个侍卫跟着也行。” 季年抿着嘴巴,偏头向一边,“你不喜欢我,你嫌我碍事。” 傅明予哭笑不得,伸出双手将他的脸掰向自己,“让我看看是谁在闹。” 季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予儿若去哪里不带我,我就会闹。” 头一次见季年这孩子气的一面,傅明予笑着用力亲了亲他的脸,“我一个时辰便回。” 季年讨到了甜头,知道她向来自由自在惯了,主意又大,不能将她圈得太紧,于是见好就收,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不够,亲这里。” 第120章 白白胖胖还差胖胖 傅明予在西市的珠绣铺位于市中的衣肆,旁边就是柜坊与收宝胡商,如今还未开业,便已收获了不少胡商的关注。 傅家珠绣与刺绣如今也算小有名气,虽说刺绣的出货量不如别的绣铺大,可胜在物以稀为贵,想要独一无二的可以定制,其他通货也做得精致特别,更别提珠绣可是长安的独一份了。 傅明予才到西市,就有个胡商迎了上来,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操着不大标准的长安官话,“傅东家,您好,又见到你了。” 还未待傅明予说话,身后的空顷与空明便站了出来,面色冷肃,“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胡商未曾想到突然冒出两个侍卫,一着急,官话便更加不利索了,“我,我,买东西,买东西。” 空顷还待盘问,傅明予阻止了,“这位客官不知想买什么东西?小店是专营珠绣的,现下还未开业,暂不方便接客,若是您想买绣品,可到东市的傅家珠绣铺,或晋昌坊的傅家绣铺去。” 那胡商却是说道:“傅东家,您不记得我了,三月中旬,我在东市的珠绣铺买了一批货,带回了龟兹,我的国人很喜欢,让我多带些回去。” 傅明予这才抬起头细细端详了一会儿那胡商,然后笑道,“您是巴哈尔?” 巴哈尔也是一名收宝胡商,是龟兹人,常年在龟兹、回鹘和长安之间奔走经商。三月那会儿他确实拿了一批绣品,那时还是朱娘子接待的,她只跟他打了个招呼而已,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是,对了对了,”巴哈尔这才开心得手舞足蹈,然后举着大拇指对傅明予道:“珠绣,珠绣,非常棒。” 傅明予欠了欠身,“多谢您,以后若是您需要绣品,欢迎您随时来西市、东市和晋昌坊看看。” “这是我们在西市的铺子,还在修葺,下月初十开张。”傅明予指着旁边三层高的铺子对巴哈尔说道。 一年前的八月初十,东市珠绣铺开张,一年后,西市珠绣铺也要开张了,她也已为人妻。 原来短短一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没等傅明予深想,巴哈尔在一旁道:“恭喜傅东家,绣品,我想要多多的好绣品,现在就想要。” 傅有余在铺子里便看到了傅明予,听得巴哈尔说要订货,于是出来说道:“予儿,不如带这位客官进来坐着说?铺子还未全部修葺好,不过坐的地方还是有的。” 傅明予回过神来,笑道,“巴哈尔,您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进去坐坐?” “正好,正好,走。”巴哈尔大步流星进了店,然后便四处打量,“好,比东市的,大很多。” “傅东家,现在,你能拿出多少绣品给我?”巴哈尔在傅明予对面坐了下来,双眼发亮,“不要很贵很贵的,要精美的,特别的,有长安风格的。” “您的意思是,除了定制的绣品,其他我傅家绣铺能匀得出来的,您都要?”傅明予问道。 “正是,正是,”巴哈尔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手也不断比划着,“要很好的,不好的,不要。” “想来您是知道的,傅家绣铺,绝不卖不好的绣品,您若是不放心,可带人验货再收。” 巴哈尔道:“傅东家爽快,您铺子有的,都留给我,另外,我会在长安待到八月底,买够货品,便启程回龟兹,傅东家可趁着这段时间,多多备货。” 傅明予道:“不知您指的‘多’是多少?若是您方便,不若明日到东市,咱们就着画册与绣品详谈,订个契约?” 巴哈尔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好好好,明日一开市,我在东市等傅东家,告辞。” 傅明予将巴哈尔送走,这才有空看店铺,对傅有余道,“爹,这段日子辛苦您了。” 傅有余笑道:“你这说的啥话,跟你爹还用得着客气吗?” 傅明予上前挽着傅有余的手,“不客气,爹最好了。” 傅有余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她的手,“你都成了亲的人了,还跟个小娘子似的黏人呢。” 傅明予笑得狡黠得意,“您是我爹,我就黏您怎么了?” “行了行了,随你行了吧,”傅有余拿她没办法,“快好好看看,若是哪里不合心意,只管跟爹说,爹让人改。” 傅明予逛了一圈,满意地道:“爹,都挺好的,博古架可以让人多打几个,我有用处。还有,女儿想麻烦爹让工匠做几面大一点的铜镜,我发现,这样的镜子摆在店里,一来显得铺子更加敞亮,二来,也方便顾客随时试用、比对。” “没问题,干脆东市的珠绣铺和晋昌坊那都打上几面。”傅有余道。 “是,数量爹您看着办,多打几面也无妨,咱们都有用得上的时候。” 傅明予见差不多了,“爹,我答应了夫君早些回去。若是没什么事,您让四郎和五郎看着就好,您多歇着,别累着了。” 四郎和五郎是傅家新买的小厮,平日里跟着傅有余忙进忙出,干些跑腿打杂的活。 “放心,你爹还没老呢,你回去吧,别叫女婿等久了,哪个新嫁娘像你这般不安分的啊,也就是我女婿宠着你,”傅有余也不想听傅明予念叨,于是赶人,“回去回去,别杵在这了,含珠含宝,照顾好你家夫人。” “傅老爷放心,”含珠应道,“夫人,咱们回吧。” 不料傅明予才出了门,还未上马车,便见季年骑着马过来了。 “夫君,你怎的来了?” “我来接你,”季年下马,“岳父大人在里头,我去跟他打个招呼,你在马车上等我。” “不用啦,我就在这,”傅有余走了出来,“行之,你快带予儿回去,外头热,予儿最怕热了。” 告别了傅有余,季年坐上马车,见傅明予正在擦汗,脸色红粉红粉的,便对坐在马车门边的含珠含宝道:“下次出门多备几个冰桶。” 季年拿过团扇替她扇凉,“怎的娇气成这样。” “不过是害暑了些,怎的就娇气了?”傅明予就着季年扇出来的凉风,舒服得微微迷了眼,“若是现在能吃上一碗酥山就好了。” 说到酥山,傅明予突然想起一年前自己闷在厨房熬酥的样子,感慨时过境迁,万般庆幸自己遇上了季年,“说起来,我还从未给夫君下过厨呢。” 傅明予坐近了,依偎着季年,“回去我给夫君做酥山,再做几道我拿手的好菜,犒劳夫君今日来接我。” “不许你下厨,想吃什么让厨房的人做就是。”季年拉过傅明予的手揉捏着,“做刺绣都够伤手的了,予儿别太能干,一切有我。” 傅明予却凑近季年耳边道,“夫君不是说你俸禄低,要我垂怜吗,我要多多赚钱,好将你养得白白胖胖,每天都舒舒服服的。” 傅明予在耳边呼出的热气叫季年酥麻不已,他一把将傅明予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白白胖胖还差胖胖,傅老板现在就让行之舒服一会儿吧。” 季年说完便亲了上去。 第121章 岁月静好,万般皆宜 夏日的天亮得早,傅明予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的被窝早就凉了,这才想起来季年今日要上早朝。 她昨晚还说要起床替他更衣,没想到却是这个点才醒。 想到昨夜他闹到半夜,今天又一大早起来,也不知道他累不累,反正她是浑身疲软。 傅明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便唤了含霜含月进来,今日和巴哈尔有约,她要提前去做好准备。 珠绣铺早接到了傅明予的消息,傅明予到的时候,朱娘子已经带着绣娘们准备好了一大批各式绣品,整齐摆放在博古架上。 傅明予到的时候,又让人拿了库存的台屏与屏风换上,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巴哈尔也到了。 “傅东家,”巴哈尔一样的喜形于色,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叫他发愁的样子,“快让我看看,您都准备了什么好货。” “都准备妥当了,您请进。”傅明予带着朱娘子和八娘等人将他迎了进去,又端茶倒水一番寒暄后,才领着他到了博古架前。 “摆在这里的,都是我们珠绣铺很受欢迎的绣品,从珠花到头面,从团扇到臂钏,都是长安小娘子们追捧的,您且看看。”朱娘子指着博古架上的绣品对巴哈尔说道。 “好好好,”巴哈尔一排一排慢慢看着,时不时拿上几个细细端详,频频点头,“我们龟兹的人很崇尚大锦的文化,龟兹的姑娘也喜欢来自长安的东西,若叫他们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她们会快乐得疯掉。” 朱娘子一脸骄傲:“我们绣铺做出来的货,都是我们东家按照长安娘子们的喜好设计出来的,保证都是最新鲜、最入时的,且做珠绣的如今只我们一家,您不愁卖不出去。” “自然,自然,这些绣品都很好,”巴哈尔有着关外人的直爽豪气,却更不缺商人的精明,“只是这价格也要公道,你们知道的,龟兹可没有长安这么富贵。” 巴哈尔转身对傅明予道:“傅东家,这些我都要,您看这价钱?” “不急,价钱一定叫您满意,”傅明予笑道,“除了珠绣,您不如再看看我们其他的刺绣?这些台屏、屏风,若是到了龟兹,我敢说也会很受欢迎的。” “你们大锦人很会享受生活,做的东西很精致,”巴哈尔道,“就是这屏风太大了些,太占地方,不好走远路,台屏小,还好说,不过都不如那些珠绣好走。” 傅明予却是笑着摇摇头,“您看这些屏风和台屏的刺绣,都是立体双面绣,不管花鸟虫鱼、飞禽走兽,都如活的一般,这是其一。其二,我们的屏风做得精致大气,又兼顾了实用性,卖得起价钱,富贵人家都喜欢,这可助您打开龟兹与回鹘富贵人家的圈子,买得起咱们屏风的人家,珠绣这些更不在话下。还有就是,您可是第一位将我傅家绣铺绣品运到关外的人,却不是最后一个,但您不若将我们的产品订全了,率先占得先机,打开市场,往后谁都不能越过您去。” “至于您担忧的运输问题,您带着商队跑了那么多的路,想必会有妥善的方法运送这些货,若是您还是担心,我们也可将绣品与屏风框架分开装,您到了当地再找人装裱起来便好。” “不错不错,”巴哈尔听着傅明予的分析连连点头,“傅东家想得周全,胆大心细,眼光长远独到,您是这个。” 巴哈尔对着傅明予举起大拇指。 “您过奖了,”傅明予笑笑说道,“我们也希望您将大锦和长安更多更好的货物分享给龟兹与回鹘的人们,也欢迎您将龟兹的宝物运来大锦,您一定是龟兹最成功的商人。” “哈哈哈哈,”巴哈尔叫傅明予的话哄得心花怒放,“我喜欢跟您这样美貌又会说话的女娘做生意,好,这些,都订上一批!” “您请这边坐,看看要订多少,咱们好谈价钱。”傅明予示意八娘去拿册子与算盘。 一番你来我往的谈判与切磋,直到快闭市,傅明予才与巴哈尔商定了订货数量与提货日期,拿到了订金。 将巴哈尔送走,傅明予唤来一出门便会跟着她的空顷,将另外誊抄的一份单子交给他,“辛苦你跑一趟晋昌坊,将这个单子交与我爹,让他按照单子备货。” “是。” 空顷正准备跨出门口,又被傅明予叫住了,“若是宵禁赶不及回府,你只管在傅家歇息一晚。” 空顷拿出令牌给傅明予看了一眼,“夫人放心,我带了令牌。” 傅明予回到季府,见季年没在主院,随意问了个侍卫,“你们爷还未回来?” “回夫人,早些时候爷命人传回消息,说今日要与官家议事,会回来晚一些,叫您先用饭,不必等他。” 这时厨房的女使正巧过来,于是问道:“夫人,可要摆饭?” 傅明予下午招待巴哈尔,吃了不少茶点,眼下也不觉得饿,“先不用,等爷回来。” 傅明予想到今日订下的大单,见眼下有空,于是又拿了算盘与账本出来核算成本。 还有八月份文心便要嫁去陈州了,陈州的珠绣铺也是下个月开张,届时不少绣品都要跟着文心的嫁妆走。加上西市的铺子也定在了八月初十开张,她们如今时间紧得很。 季年到家的时候,傅明予正一手翻账册一手打算盘。 这算盘还是成亲时候他送给她的嫁妆,是纯金打造的,小巧又精致,她平日里可宝贝得很,轻易不会拿出来用。 含霜和含月随侍在一旁,替她轻轻打着蒲扇,见了季年,正想出声,却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季年不动声色坐到了不远处的贵妃榻上,静静看着傅明予。 只见她五指跳跃,金黄润亮的算珠迅速移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白皙如葱段般的玉指在纯金打的算盘上,仿若在黑暗中跳舞的光之精灵,真真是无与伦比的灵巧,赏心悦目得很。 她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叫她分心,这样的她,浑身上下都是从容不迫与自信,叫他看痴了眼,不由得嘴角上扬。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子呢,而这样好的女子,是他的妻。 这一刻,季年从傅明予身上感觉到了岁月静好,万般皆宜,也沉浸在对她无尽的喜爱与绵绵情意中。 那厚厚的一本账册不多时便核算完了,傅明予提笔在几处落了字,然后合上账册,便看到了榻上的季年。 “呀,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叫我?”傅明予走向季年,“可是等久了,饿了吧?” “含月,快让人摆饭。” “夫君,来洗把脸,马上可以吃饭了。” 季年任由傅明予牵着他的手,看着她为他张罗着,见她拧了帕子递给他,直接弯下腰凑到傅明予跟前,“予儿替我擦。” 傅明予一边替他擦脸擦手,一边学着他的语气,“怎的如此娇气?” 季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这不是娇气,这是为夫在求夫人垂怜。” 第122章 催生 傅明予早先答应了贵妃,要亲自给她做一套洛神花钗,眼看马上又到中秋了,季年说届时会带她进宫赴宴,她得赶在进宫前将钗子做好。 是以接下来这大半个月,傅明予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送季年上朝后便开始忙活,经常在绣铺一待便是一整天,看得季年恨不得变成她手中的算盘账册和绣架,反正如今她待在绣房的时间比陪他的时候多多了。 西市的珠绣铺也如期开张了,客流量竟出乎意料地比东市大了很多,更有不少胡姬和胡商光顾。 东市的珠绣铺主打定制与奢华,而西市的珠绣铺却是以精致、新颖、价格亲民的绣品为主,她希望这些胡姬和胡商带着傅家的绣品走出关外,走向大月氏、拂林、波斯...... 到了中秋这日,傅明予一早将厨房做的月团、桂花糕,连带匀了些宫里赐下的点心送回晋昌坊,给族亲回了礼,又给孟嘉乐、孟嘉欣、崔夫人和文心等好友和大主顾送了绣铺特制的珠绣秋安礼。 到了黄昏时分,季年才带着沐浴更衣、隆重打扮的傅明予进了宫。 宫宴在麟德殿举办,除了季年夫妻二人,还有不少皇亲贵族、权臣与命妇。 季年一进殿,就被官家身边的大太监叫了去,只余傅明予带着含珠含宝在指定位置坐下。 季年官居二品,又深得圣心,位置安排得很靠前,傅明予座位的左边是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右边是节度使冯大人家的家眷。 傅明予对着左右两边的夫人微笑点头致意后才坐下,冯夫人只是快速瞥了她一眼便目不斜视,倒是蔺夫人对她点头笑了笑,很是友好。 傅明予注意到蔺夫人戴的是珠绣铺出的全套头面,心下了然,蔺夫人与唐欣然的关系不一般。 只是这位蔺夫人出身将门,夫家又地位超然,她自己也是二品诰命加身,傅明予并不打算借此攀附什么交情,她一贯秉承的是发自己的光,其他的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对自己友好的,傅明予报以同样的友好却不过分热络;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她也不在意。她自知自己在外人看来,属于‘妻凭夫贵、一步登天’的商户女,可日子是她的,她如今万事胜意,别人怎么看,她真的不在乎。 傅明予坐在自己位置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的情况,季年和几个皇子坐在官家周围,贵妃娘娘在这样的场合依然是坐在官家身旁,可见圣眷。 随着晚宴开始,尚食宫女们端上各色茶点菜肴,殿中仙乐飘飘,宫女们羽衣轻盈、腰肢纤巧跳着舞。 傅明予跟着大家一起,上位者叫敬酒便敬酒,让吃东西便浅尝两口,不多看,不多说,不多进食,不经意与谁的目光碰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致意。 酒过三巡,殿中的气氛才开始轻松热络起来,周围的大臣和命妇开始互相寒暄攀谈。 傅明予仍然端坐着,外人看她只觉得她神色从容、仪态端庄,只有傅明予知道,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殿中。 她在想巴哈尔的货、文心出嫁以及她在陈州的店铺、珠绣铺要上新货了,还有待会儿要怎么将礼物送给贵妃娘娘又不引人注意...... “季夫人?季夫人?” 傅明予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完全没注意蔺夫人喊了她两声,还是含珠偷偷戳了戳她的腰她才反应过来,于是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蔺夫人,刚才我在想一些事情,一时没注意。” “没事,我可有打扰你?”蔺夫人道。 傅明予笑道:“并无,夫人可是有事?” “你看我头上戴的,季夫人可眼熟?” “这是傅家珠绣铺出的‘玉容生香’,夫人气质婉约贵气,很高兴看到您戴着它。” “欣然送给我的时候我可喜欢了,一直舍不得戴,季夫人手艺可真好。” 傅明予见她是真心称赞自己,心里也愿意与她亲近,“别不舍得,您戴它便是它的造化,若是哪天您不喜欢了,我给夫人做更好的。” “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往后若是有空,你可与欣然来找我说话,欣然说你如今忙得很,几次想约你都怕打扰你。” “傅东家忙着赚钱,自然与我等闲人不一样,蔺夫人,你说可是?”一旁的冯夫人突然出声说道。 傅明予只微微愣了一下,便看着冯夫人笑了笑道:“还真叫夫人说对了,你瞧我这手,这几日打算盘,指甲都磨短了,我家季大人还笑话我,一天天的比他还忙,应付不完的账单与主顾。” 冯夫人看着傅明予伸出的手白净如玉,细嫩得几乎不见纹路,中指的红宝石指环以几根细细的碎宝石链子连着同款的宽手镯,一白一红,异常好看,这绣娘的手长成这样,只怕光养护便费了不少心思。 冯夫人脸色有些不自然,她自然知道傅明予话里话外都是她既能赚钱又得夫君喜爱的意思,“倒是如传言般,能言善辩。” “可不是,我就喜欢季夫人这样的,聪慧、能干、稳重端庄,长得也好,”蔺夫人牵过傅明予的手,“这红宝石的戒指手镯真别致,这也是珠绣铺的?” “勉强能入眼。”冯夫人道。 傅明予笑笑,将其中一只手的链子拆下来,套到蔺夫人手上,“是,夫人您看看可喜欢?若是喜欢,改天我做一套送给您与崔夫人。” 蔺夫人抬起手看了一会儿,“喜欢喜欢,先说好了,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你若是不收,便不用给我做了。” “给我也来一套。”冯夫人看了一眼蔺夫人的手,又道。 傅明予心里有些失笑,这冯夫人倒是个耿直又别扭的。 蔺夫人拉着傅明予聊得火热,突然贵妃身旁的女官走了过来,“季夫人,贵妃娘娘要去更衣,命您陪侍左右,您请跟我来。” 傅明予见高位上的贵妃先行出了殿,见季年也在看着她,对她点了点头,于是才带了含珠跟上那女官。 “民女拜见贵妃娘娘,让娘娘久等,是民女的不是。”傅明予见了贵妃,便要行大礼。 贵妃却是直接上前牵了她手,“叫行之见着,可要说我欺负你了,莫多礼,咱们说会话。” 傅明予这才接替了其中一个宫女,扶着贵妃往一旁的偏殿去。 “娘娘,这是民女做的洛神花钗,您看可喜欢?”傅明予从含珠手里拿过一个匣子,打开递到贵妃面前。 “呀,做得可真好看,今夜戴着正应景,快替我换上。”贵妃笑道。 洛神花钗以润泽透亮的和田玉做成了圆月形状,月下是一支火珠和烧蓝金叶子做成的洛神花,整个花钗比手掌还大,并着几支小小的装饰钗,戴在贵妃的高髻上,衬得她如月下仙女般。 傅明予替她换上花钗,看着铜镜里的贵妃说道:“娘娘真好看。” “你这孩子有心了,这钗子我很喜欢,”贵妃拉傅明予坐下,“如今你也与行之成亲了,栖云先生不在,官家不方便,有些话该是我来说,季家子嗣不旺,你趁着年轻,早日替行之生几个孩子是真。” 傅明予没想到贵妃会跟她说这些,想到季年的举动,她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落在贵妃眼里只以为她是害羞,“多谢娘娘关心,明予晓得了。” 第123章 我们生个孩子吧 从宫中出来,坐上回府的马车,傅明予才放松下来,低声对季年道:“参加这样的宫宴,比做刺绣都累。” 季年伸出手替她捏着肩膀,“予儿若是不喜欢,那以后能推的我都推了便是。” “这倒是不必,该参加还是得参加的,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不敢见人呢。” “今晚可有人找你不痛快?” “并无,”傅明予道,“我的夫君可是二品金吾卫上将军,谁敢找我不痛快?” 季年:“河西节度使冯信是个惧内的,听说他那夫人不好相与,我瞧着她似乎与你说了不少话,以为她让你不痛快了。” 傅明予道:“冯夫人性子耿直,喜怒全都放在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相与的,我见过不少比她更难缠的。” “为夫疏忽了,我家夫人也是个厉害的。” 傅明予转过去,双手搂着季年的手臂,“那夫君可惧内?” “夫人太美,为夫惧不起来,但为夫愿意对予儿言听计从,指哪打哪。” 傅明予笑道:“好,夫君且记得今晚说的话,不许食言。” “自然,”季年道,“贵妃待你可好?” “好,娘娘平易近人,温柔可亲。”傅明予没打算把贵妃催生的事情告诉季年,这是她与季年二人的事,她会找个机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谈,若是他没准备好,她不会逼他。 中秋之后,傅明予又忙了十来天,待到文心出嫁、巴哈尔的货全数交齐之后,傅明予才终于得以喘口气,然后便听到了孟嘉乐产子的好消息,让她参加孩子的洗三。 到了那一日,傅明予打包好给孩子准备的柔软小衣、玩偶,给孟嘉乐备了一套时兴的头面,便带着含珠含宝前往位于永乐坊的何府。 到了何府,除了孟家姊妹,还有不少孟嘉乐的闺中密友与亲戚都来了,大家正热热闹闹围着孟嘉乐说话,孩子已经让乳母抱到房内睡觉去了。 “明予姐姐,你来啦。”孟嘉乐一见傅明予,便把手伸向她。 傅明予上前拉住她的手,见她气色红润,精神也好,笑道,“气色不错,看来孩子很乖。” 孟嘉乐笑道:“还好,一切都有乳母和孩子的祖父祖母,我这个当娘的没他受宠。” 一旁的孟嘉欣说道:“我看明予妹妹新婚燕尔,气色更好,瞧这眉眼的神态,可羡煞我们了。” “是啊是啊,每次去珠绣铺,总能不时碰到季大人来找傅东家,以往季大人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和孟家姐妹玩得好的,大多都是富商家的子弟,大家相处起来少了许多顾忌和礼节。 傅明予和大家说笑了一阵,被众人围着说她见色忘友,有了季大人便少了与大家的往来,不得已才连连讨饶,转移话题,“大家快别笑话我了,今日是嘉乐妹妹和宝宝的大日子,咱们宝宝睡醒了没,沐浴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语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小婴儿的哭声,乳母抱着孩子进来了,孩子的祖母、何老夫人还有外祖母孟万氏也跟在后头。 “嘉乐,团哥儿该不会是饿了吧?你这身子不便,要不就让乳母喂?” 小婴儿的乳名叫团团,老一辈的人疼孩子,何况这孩子还是他们何家的长孙,何老夫人听到孩子哭,跟挖她的心头肉似的。 孟嘉乐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那哭着的婴儿竟然神奇地止住了,眯着眼一直往孟嘉乐怀里钻。 “婆母,我可以的,夫君也问太医了,说是娘亲喂养的孩子长得壮。”孟嘉乐道。 何老夫人便又催道:“那你快喂,团哥儿想必饿了。” 孟嘉乐再怎么大大咧咧,此时屋内姊妹亲友看着,也羞红了脸,“婆母,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有什么,大家都是女子,都会经历这么一遭的。” 何老夫人刚说完,孟嘉乐怀中的孩子小嘴吮吸几下,像是没找到吃的一般,又大哭了起来,看得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 “哎哟,我的孙儿可真是饿着了,嘉乐,别愣着了,快喂呀。”何老夫人急得都想上前替孟嘉乐解衣服了。 孟嘉乐听到孩子哭也心疼,可在人前实在做不出那袒胸露乳的事来。 孟夫人笑着替孟嘉乐解围,“嘉乐当娘了,会害羞了,大家不如到正厅坐坐,用些茶果,等团哥儿吃饱喝足了,洗三仪式就开始。” 大家本就有意出去,听了孟夫人的话,便都往外走。 傅明予也跟着大家出去,只才走到门口,便叫孟夫人叫住了,“傅娘子。” 傅明予停下来回头,等孟夫人跟上来了,才笑着道,“夫人好,恭喜夫人,恭喜嘉乐,小家伙哭得有劲儿,瞧着便喜人了。” “多谢你了。”孟万氏看着傅明予,见她容色比当姑娘时更盛,便知她如今过得不错,心头不由得叹息,“一转眼,嘉乐都当娘了,说来你也成亲一个多月了,想来你也很快便有好消息了。” 傅明予适时红了脸,低下头低低回了句,“借夫人吉言。” 孟万氏挽着傅明予的手,“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很合眼缘,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我没看走眼,看你如今过得好,我也替你开心。” 想到孟禀书如今又回到了当初吊儿郎当、游戏人间、万事不感兴趣的样子,再看到傅明予成亲、生意两不误,孟万氏心头愈发不是滋味,若不是自己几次三番耽误了提亲的事,说不定傅明予便是自己的儿媳妇了,自家老二也不会落寞成这样。 到底是可惜了。 大家到正厅坐了没一会儿,何老夫人便笑眯眯抱着团哥儿来了。 此时正厅内已经准备好了洗礼用的槐条蒲艾水,装在铜盆里,团哥儿祖母和外祖母带头,先后往铜盆里加一小勺清水,又添了些钱币之类的吉祥物,然后宾客也各自添盆,金银锞子、喜果等等都往铜盆里投一些。 傅明予也添了一把金花生,嘴里说着“连生贵子”。 添盆之后,洗礼便开始了,收生姥姥抱着团哥儿放到盆子里,团哥儿刚睡着,如今一碰到水,便哇哇大哭起来,众人看着他又是笑,都道大吉大利,“响盆了响盆了”。 收生姥姥娴熟地替团哥儿洗着,边洗边念念有词:“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傅明予看着才三天的团哥儿小小一团,肉嘟嘟红彤彤的,别提多可爱了,心头一片柔软。 直到晚上梳洗好躺在床上,傅明予依然忘不了团哥儿的样子。 “予儿怎的了?今日不是去何家看洗三了,这是没看够的样子?”季年上了床,见傅明予有些愣愣的,问道。 傅明予抬头看着季年,伸出手摸着他的眉眼,鼻子,唇......她家季大人长得可真好看,若是生个儿子,是不是也像他这么好看呢? “夫君,我们生个孩子吧。”傅明予道。 第124章 谋划 “今日见到嘉乐与何典事的孩子,小家伙小小一团,看起来像嘉乐,细看又与何典事有些神似,实在是可爱得紧。” “你说,若是我们的孩子,是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嗯,男孩儿要像夫君,英武不凡,女孩儿当然像我更好,我长得也还行......” 昏黄的烛光下,卧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傅明予眼睛亮如星子,时不时低声说着话,憧憬着她与季年的孩子。 “若是儿子,夫君便教他武功,教他读书写字,若是女儿,我便教她刺绣和珠绣。” “女孩儿也要学着拳脚功夫才行,你想啊,她的爹娘这么好看,她肯定更好看啊,若是没有点自保的功夫,你这当爹的能放心?” 傅明予说到这,笑着看向季年,“夫君,我说的可对?” 季年侧身面对着傅明予躺着,抿着唇不语,只伸出一手轻轻抚摸着她脸颊,眼里是挣扎与痛楚。 傅明予收了脸上兴奋的表情,看着这样的季年,心里开始酸酸涩涩地疼。 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沉默良久。 傅明予终是不忍心看季年如此挣扎,扑到他怀里,蹭着他的颈窝,“夫君。” 季年回抱着傅明予,躺平在床上,让她趴在他的身上,将她的头至于他的胸口,“予儿......” 傅明予听着季年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沐浴后的雪松香,“我在。” “予儿,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我,做不到,”季年艰涩地开口道,怀抱着她的双手越收越紧,“我只爱你,我想要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夫君,我不会有事......” 傅明予还未说完,便被季年打断,“不,予儿,我输不起,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绝不会将你至于那样的危险之中,绝不。” 傅明予抬起头,双手捧着季年的脸,“夫君,你看我,夫君觉得予儿美不美?” “再没有比你更美的了,”季年道,“这么美的小娘子,就不要做生孩子这么危险的事了。” 傅明予:...... “夫君不想要一个像予儿这么美的女儿,可予儿想要一个像夫君这么好看的儿子。” 季年亲了亲她的唇,“我有予儿便足够了,予儿有我就也够了。” 傅明予咬了咬唇,回亲了一下季年,红着脸道,“夫君,我还是想生个孩子。” 季年滑动了下喉结,硬着心肠道:“予儿若真喜欢孩子,我们从旁支过继一个。” 傅明予扭动下身体,佯装失望又半撒娇道:“不,我只要和夫君生的孩子。” 季年闷哼一声,艰难撇过头去,“予儿,我爱你,不能没有你,所以原谅我,只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傅明予不曾想他软硬不吃,第一次主动和撒娇都没让他有半点松口的迹象,她知道想让他答应必不会那么容易,可也没想到这么难。 他不配合,自己总不能强上吧? 傅明予愣了一会儿,脸刷地红了,若实在没办法说服他,强上,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季年眼角偷偷瞥了一眼傅明予,见她脸红红、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以为她是被自己伤到了,顿时心疼、后悔不已。 她头一回跟自己提要求,自己便没办法答应她,他该再软和一些的。 季年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想哄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又小心翼翼,“予儿,别不理我......” 傅明予回过神来,看着秀色可餐的季年,忽而便胆大包天,“夫君,亲我。” 季年没想到都这样了这小娇气包还能投怀送抱,差点喜极而泣,哪有不应她的,只轻轻松松搂着她一个翻身,二人位置便换了过来,季年低头小心翼翼又讨好地亲着她。 傅明予打定主意要趁他不备行些手段,好‘意外’怀上个孩子,不叫他老季家断了香火。 心里想着事,傅明予便有些走神,惹得季年不满地轻轻咬了她一口,傅明予忍不住张口轻呼,季年趁机攻城掠地。 傅明予既已打定主意,便忍着羞涩与他纠缠起来,最好叫他沉迷忘情,一时不察,让她一次得逞...... 可季年身强体壮,做这事又已轻车熟路的,傅明予哪里抵得过他的折腾,到了后半夜,她便已浑身瘫软,半清醒半沉沦,不知今夕何夕了。 第二天,傅明予昏沉沉醒来,季年碰巧晨练回来,看着他神清气爽龙精虎猛的样子,傅明予便有些咬牙切齿,又气恼自己这身体太娇气,若是这样下去,自己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哪里能斗得过他。 总结经验,来日方长,再接再厉,傅明予暗暗安慰自己道,然后认命地起床。 西市的珠绣铺开张,傅明予更加忙得脚不沾地,一天恨不得有二十四个时辰。 与傅明予最初预料的没错,胡姬与胡商成了珠绣铺的常客,西市的繁华与东市不同,从平民到贵族,从大锦本土居民到波斯、粟特人,不同肤色与发色的人在这里似乎都融合得比其他坊市好。 傅明予忙忙碌碌,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腊月,很快就要过年了。 这一日,傅明予接到了巴哈尔的来信。 巴哈尔说他前两个月在回鹘,如今回到了龟兹,那批绣货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让傅明予继续给他备货。 信中巴哈尔特别提到他收了一批特别好的宝物,想拿这与傅明予交换傅家绣品在回鹘与龟兹的‘独家贩卖权’。 傅明予回了信,说等他回到长安再详谈,却是没有答应他任何事。 如今不少胡商都对傅家绣品感兴趣,若不是因着现在是深冬,沿路冰天雪地,不适合长途跋涉,说不定早有其他胡商也带着傅家绣品出关了。 巴哈尔占了天时地利,赶在了天寒前走了一批货。 傅明予想到这几个月,她拿下了不少大订单,搞定不少难缠的主顾,赚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的钱,可她却始终没有拿下季年。 赚到手的钱都不能叫她感到快乐了,傅明予想,她马上就二十二,而季年二十六了,她得想想办法才行。 到了腊八这一日,傅明予将腊八粥、腊八蒜和腊肉等等打包好,对休沐了依然在家处理公事的季年道,“夫君,我回晋昌坊一趟,给爹娘送些腊味。” 季年道:“予儿稍等我一会儿,我陪你回去。” “不用,夫君在家等我便好。”傅明予想也不想就拒绝,她想自己回去,跟娘亲说些私房话。 季年:“予儿为何不带我去见岳父岳母?” 傅明予看季年眼神颇有些幽怨,想了想道:“夫君你先忙完手头的事,然后来晋昌坊接我?” 季年没办法,碰巧手头的事又耽误不得,只好道:“好。” “我女婿呢?怎的你一个人回来了?”傅明予到了晋昌坊,刚进门,甘氏看了看傅明予身后,没见季年,便问道。 “娘,夫君有事在忙,晚点才到。” 甘氏松了口气,“那便好,头一次见你自己回家没带我女婿,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了。”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今儿个不是腊八嘛,我给您和爹送些吃的,”傅明予道,“娘,我有事,想跟您说。” 甘氏见傅明予眼神躲闪的样子,于是拉着她进了房,“怎么了?不会是真和行之吵架了吧?” “没有,就是,”傅明予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与夫君成亲也差不多半年了,我,我想给夫君生个孩子,娘有没有什么法子,叫夫君,情难自禁一些......” 第125章 季年离京 腊月的长安越发冷了,到了下旬,更是日日大雪,好在大家该置办的东西都已准备得差不多了,整个长安都笼罩在过年的气氛中。 傅家珠绣铺工钱开得高,又按劳计发赏钱,是以绣娘们从年头忙到年尾,鲜少有告假的时候。 想到傅家绣铺两百多个绣娘,当中有不少远离家乡的,傅明予想了想,按绣娘人数准备了丰厚的珠绣礼盒和红封,挑了一个下午,将东西二市珠绣铺的绣娘们都聚在熙和酒楼,热热闹闹提前吃了团年饭,发了赏,便给她们放了假。 绣娘们以往日日忙着,没有时间花钱,如今拿着一整年攒下来的工钱,又得了绣品的赏赐,人人都心满意足,拥在一起跟傅明予说了不少好话,才兴高采烈地离去。 傅明予如今从文心和巴哈尔的要货量上尝到了甜头,靠她自己开店,不仅费时费力,还不如发展那些会钻营的商户一起卖傅家的绣品。 原来她打算自己经营,现在决定守住长安的大本营,多培养绣娘,想法子提高傅家珠绣与双面绣的技艺和样式,售卖便交给其他的客商。 若是每个州都有专门卖傅家绣品的店铺,何愁她傅家绣品的销路! 她早早放了绣娘的假,看似损失了不少,实则也是考虑到年后的布局,希望这些绣娘回乡之后,多多宣传傅家的绣品,若是年后多带几个女红好、人品端正的小娘子回来便更好了。 傅家绣品在长安有了名气,不少人都在打探她们的针法,傅明予如今要花大量心思去筛选、管理绣娘,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傅明予想得长远,越想越兴奋,拉着甘氏与傅有余一商量,二老也觉得她的法子好,打算绣铺也这么干。 季年与傅明初在一旁听着他们仨的讨论,完全插不上话,只好坐远了,说起朝堂的事。 绣娘放假了,傅明予也空了下来,算了算日子,打算好好琢磨一下甘氏教的‘生子大法’。 只是甘氏教的也属实太胆大了些,傅明予脸皮薄,拖了些时日,还未放得开去做,季年那头却遇着事了。 原来朝堂接到了密信,称陇右节度使张忠易与剑南节度使王禹私下勾结,在茂州以西的深山里屯兵开矿,天子震怒不已,又不能打草惊蛇。 要知道如今朝廷全靠这帮节度使镇守在各处,颇有些外重内轻,若是叫周围虎视眈眈的藩国知道大锦这内忧,怕是要伺机而动。 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信得过的人暗中去解决这事。 而官家信得过、手段能力又高超的,最合适莫过于季年。 季年将这消息告诉傅明予的时候,傅明予惊得摔了一个琉璃杯,“明日便是除夕了......” “我明天一早便得走。”季年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夫君要去多久?” “快则一两个月,慢则四五个月。” 傅明予拉着他担心不已,“可会有危险?” 何止危险,强龙难压地头蛇,若叫张忠易和王禹得知他的行动,只怕会联合起来围剿他,可话到嘴边,变成了:“不至于,圣上调了虎卫保护我,那边有我们的暗桩,益州还有五千精兵随时供我调遣,我早去早回。” 傅明予见季年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担忧少了些,却仍是不放心,她再不懂军政,也知道两个节度使勾结,行的还是私下屯兵开矿灭九族的大事,只怕对方也有所倚仗,说不好还会狗急跳墙。 可圣命难违,如今便是龙潭虎穴,季年也得去闯的。 “予儿别担心,以往比这更危险的任务我都做过,你相信我,嗯?”季年伸手抚平傅明予轻蹙的眉头,“且我与官家说了,等我平了此事,便给你请封诰命。” 傅明予依到季年怀里,“夫君,我不要什么诰命,我只要夫君早日平安归来。” “好,我答应予儿。” 到了夜里,傅明予还在替季年整理着行行囊,一下子看衣服都妥当没有,一下又检查带的药物钱物,在房里转来转去。 季年知她担心,便也随她去,她让他带什么就带什么,她说什么都应好,到了后来,季年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傅明予拉进怀里,随即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予儿,我会尽快回来,临行前,你该好好看看我才是。” 傅明予看着季年,想到接下来要有几个月见不到他,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舍,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似下定决心一般,红着脸一个翻身,趴在季年身上,颤抖着手去解他的里衣。 季年只当她舍不得他,心里又欢喜她主动的样子,便随着她闹,很快便沉沦在无边的愉悦中。 完事之后,季年才后知后觉他竟忘了控制自己,“予儿,这,这不行的......” 傅明予埋首在他胸口,一脸得逞的样子,却装作不懂地道:“夫君说什么?” “来,我抱你去擦洗。”季年哑着声音道。 傅明予却是紧紧压着他的臂膀,搂着他的脖颈,“冷,明早再洗。” “我让人将地龙烧热一点,一会儿便好。”季年说完便要起床。 傅明予赶紧抱着他,佯装可怜,“夫君,我不想洗,我困了,你抱着我睡。” 季年惶恐地道,“予儿,这样,万一有孕......” “哪这么容易,若是夫君不放心,明日我让颜妈妈抓一副药喝?”傅明予蹙着眉看季年,似乎他要是说好,她能随时翻脸一般。 “不行,我不准你喝那些大寒之物,对你身体不好。”要喝也是我来喝,季年心里想。 傅明予听此,松了口气,扑过去蹭着季年的脸,眉目含情,“夫君,你对我真好,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我也是。” “夫君,你要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我们相依白首。” “好。” 傅明予今夜忙活了大半夜,又与季年拉扯,早已又困又累,没说几句话,便半趴在季年身上睡了过去。 季年想抽身回来抱她去洗洗,无奈傅明予紧紧压着他一手一腿,双手还搂着他的腰,他一动,她便哼哼唧唧不依,季年不忍心再闹她,借着半昏暗的烛光中看了她一夜,直到窗外传来几声鸟叫,才悄无声息起了床,出了门。 只是季年一离开,傅明予便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 第126章 有孕 季年不在长安,傅明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于是干脆对外宣称说身体不适,轻易不外出,也省得被人发现季年不在长安,给他带去麻烦。 过完年,傅明予也将珠绣铺的事交给了朱娘子和八娘,每日含霜含月分别在两个珠绣铺待着,若是遇着什么事,便让人给傅明予传话。 傅明予还将选绣娘的事交给了颜妈妈和东叔,二位都是有眼光有手腕管了大半辈子事的了,傅明予只消将要求一说,他们便办得妥妥帖帖,连傅明予都自愧弗如。 傅明予坐镇季府,抓大放小,每日只专心描起了绣样,琢磨起针法。 还未到目的地前,季年还每日一封信往长安传,等到了鄯州地界,季年最后给傅明予传回一句‘万事皆安,勿念’之后,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竟再无半点他的消息。 傅明予渐渐开始茶饭不思,夜里也无法安睡,整个人瘦了一圈。 颜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厨房每日换着口味给傅明予做吃的,想尽法子想将她养回来,可人还是眼见的瘦了下去。 这一日,傅明予正在画画,突然说想吃糖蒸酥酪,喜得颜妈妈马上吩咐人去做了来,端到傅明予跟前。 傅明予拿起调羹挖了一小勺,才放到嘴边,突然皱着眉头干呕了一声,然后远远推开酥酪,“太膻了,拿下去吧。” 颜妈妈担心地道:“夫人都不吃东西怎么行?瞧着都瘦了,若是爷回来见着,少不了要怪奴婢们伺候不周了。” “我实在没胃口,吃不下。”傅明予说道。 颜妈妈道:“要不,奴婢让府医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不用了,我没什么事,”傅明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想来这段日子是春困了,总觉得睡不够,没精神,过段日子便好了。” “那您先休息一会儿,奴婢给您煮点酸梅汤,开开胃。” “好,多放酸梅,谢谢颜妈妈。”傅明予说道。 “嗳,奴婢晓得了。”颜妈妈说完便端着酥酪退了下去。 季年此刻正带着人潜入了巴蜀的山林中,他要做的是收集张忠易和王禹的罪证,离间、破坏他们的结盟,兵不血刃地将他们制服,让官家安排的新节度使顺利上任,平和接管两地的势力,而不引起兵变。 大锦国土四周由十几个节度使镇守戍边,他们掌管着辖区内的兵力、财政、人口,独领大权,说一不二,势力根深叶茂,错综复杂,若是处理不好,恐怕后患无穷。 原本这些节度使都是官家亲自任命的心腹之人,他们之间不是不相熟,便是政见不合的冤家,以避免他们联合起来搞事情。 可千防万防,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季年心里恨不得立刻将这二人绑了,好回去日日陪着他的小娇妻,将近两个月不见,又不能给她写信传话,他想她想得心都疼了。 他答应过她,要尽快回去的...... 日子又这么不紧不慢过了十来天,傅明予依旧没有季年的任何消息,精神也一日比一日不济,甚至有时候躺在榻上看着账本便不知不觉睡上大半日。 原本闭门不出,对外的托辞是身体不适,如今倒真是不适了起来。 颜妈妈刚布好午饭,一回里间,便见傅明予又卧在贵妃榻上睡着了,顿时心慌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含珠,你快去让府医过来一趟,等夫人睡醒了好请个平安脉。”颜妈妈道。 含珠应声而去,含宝在一旁低声对颜妈妈说道:“妈妈,爷什么时候回来啊?自从爷不在府中,夫人便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的。” “我们只管伺候好主子们就成,其他的事别瞎打听,也别出去乱说,主家好了,咱们才好。”颜妈妈道,“唉,话说回来,爷走得确实够久了,也不知干嘛去了.....” “奴婢知道,就是瞧着夫人这样,奴婢心疼,夫人原来珠圆玉润的,如今都瘦了。” “可不是,什么都吃不下,带点酸味的勉强还能吃上几口......” 说到这里,颜妈妈脑海里火光电闪,抖着嘴巴磕磕绊绊半天才说道:“哎哟,哎哟,我可真是老糊涂喽!老糊涂了!快,含珠,让府医立刻过来,立刻!” 颜妈妈说完便小跑着进了主屋,傅明予此时正好醒了过来,有些迷糊地对颜妈妈道:“我怎的又睡着了。” 颜妈妈眼睛发亮,红光满面,又激动又紧张,走近了小声对傅明予道:“夫人,您莫不是有喜了!” 傅明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道:“有喜?什么有喜?” “哎呦,我的夫人哟,”颜妈妈在塌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傅明予道,“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喜酸,嗜睡,可不就是有喜的症状!” “原先奴婢只当是爷不在,您心情不好才这样,可如今看来,您八成是有了。” 傅明予伸出手轻放在腹部,看着颜妈妈,“你说,我怀了宝宝了?” 颜妈妈笑道:“是不是,把个脉便知,奴婢已经让含珠含宝去请府医了,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话刚说完,含宝就进了里间,“夫人,颜妈妈,府医来了,就在院子里候着。” 傅明予坐了起来,“请他进外间,我马上出去。” 颜妈妈上前按着她,蹲下来替她穿鞋,“您慢点,不急。” 待傅明予到了外间坐下,府医才低首敛眉进了来,行了礼后,便目不斜视地替傅明予诊起脉来。 大家屏气凝神地看着府医,傅明予也颇有些紧张,屋内针落可闻。 没一会儿,府医收了手,笑着连连道了几声恭喜,“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差不多两个月了。” 傅明予愣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这段时日没好好吃饭,一时紧张地问道:“我身体如何?” 府医道:“夫人身体除了虚了一点,并无其他不妥,是药三分毒,老朽就不开方子了,夫人只管放宽心,多吃些有营养的,熬过害喜这段日子,便好了。” 傅明予这才眉开眼笑,“颜妈妈,赏。” “有劳府医了,”颜妈妈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到府医手里,笑道:“还要麻烦你每隔三五日便来给夫人请一次脉,有哪些该注意的,待会儿你一并告诉了我,我好让人看着些。” 府医道了声应该的,便跟颜妈妈退了出去。 第127章 月光石 傅明予有孕的消息没一会儿便在府中传开了,东叔激动得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爷可算是有后了!” “祖宗保佑,夫人身体康健,吃好睡好,今年生个大胖娃娃!” 东叔念叨了好一会儿,赶紧叫来府中各处的管事,“爷不在,夫人身体不便,到了外头,都给我把嘴闭紧了,谁乱嚼舌根,我定不轻饶!” “主院的事都给我再着紧些,做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莫要惊着闹着夫人。” 敲打好众人,东叔才又急急往后院跑,找到颜妈妈,“夫人身体如何?库房里有御赐的老参、灵枝,血燕也有不少,我给送到后院来?” 颜妈妈笑道:“燕窝日日都炖着的,只是夫人近来害喜,没胃口,如今为着腹中孩儿,夫人刚强迫自己喝了小半碗碧粳粥。” “那就好那就好,夫人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你们辛苦点,将夫人好生伺候好了,夫人身边无论何时,万不可离了人。” “这还用你说,只管放心好了,”温妈妈道,“若是爷在就好了,他一定很开心。” 东叔笑道:“那是肯定的,想想,咱们府里马上就快有小娃娃了,哈哈哈,好,好啊。” 傅明予坐在窗边,双手交叠于腹,那里还平坦一片,若是不说,谁知道这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呢。 这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夫君会和她一样开心吗?会像她一样期待这个孩子的来临吗? 恐怕不会,这个孩子,还是她厚着脸皮求来的...... 他爱她,胜过一切,她都知道,并且确信。 傅明予很想很想季年,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有想她。 她甚至都不敢给他去信。 傅明予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给甘氏报个信。 才将信写好,含月便进了来,行礼笑道:“恭喜夫人。” 傅明予笑道:“怎的这个时候回来了?” 含月将手中的信交给傅明予,“今日奴婢在西市见到巴哈尔了,他说想见夫人,我跟他说您身体不便,他便写了个信,让我即刻带回来给您。” 傅明予将信拆开来,一目十行,脸上惊喜不已,然后又提笔快速写了回信,“辛苦你再跑一趟西市,将这封信交给巴哈尔。” 待含月出了门,傅明予想了想,将刚写好给甘氏的信又拆了出来,重新添了几行字,叫来空顷,交待道:“找个人替我将这封信送到晋昌坊交给我娘,再将我娘的回信捎回来。” 巴哈尔前段时间在信中提到的宝物竟是月光石,按他的提议,他供给她月光石,她给他龟兹和回鹘的傅家绣品独家经营权,除此之外,月光石做成的绣品,他要三成。 傅明予心动不已,要知道,成色好的月光石极其罕见,其状透明莹润,宝石表面闪耀着浅蓝色的光芒,温婉如月,故而叫月亮石,备受时人推崇,有市无价。 可与傅家绣品在龟兹与回鹘的独家经营权也不能随便让出去,与巴哈尔的合作方式还得详谈才是。 甘氏收到傅明予的来信也是大喜过望,连连道几声好,然后示意田妈妈打赏送信的小厮。 小厮见甘氏不打算回信的样子,于是说道:“傅夫人,您可有信让小的捎回去给我家夫人?” “哎呀,不必麻烦,”甘氏笑道,“你且回去跟你家夫人说,明日我去见她,让她好生在家等着。” “欸,好嘞,那小的便告退了。”小厮得了甘氏的话,这才离开晋昌坊,直奔季府。 “夫人,何事这么开心,可是小娘子那边有什么好消息?”田妈妈看甘氏一脸笑意,于是问道。 “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予儿有孕了。”甘氏开心地道,“不过月份还浅,不宜声张。” “哎哟,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田妈妈听了也开心不已,“夫人明日去兴道坊,我去找老温做些小娘子爱吃的,明日一并送过去。” 甘氏叫住她,“不必折腾,予儿说她害喜得不行,什么都吃不下,等她坐胎稳、胃口好起来,咱们再做不迟。” 田妈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哦,对对对,说的是,瞧我,只顾着开心,讲话做事都不过脑子了。” “予儿可算是怀上了,”甘氏长长舒了口气,“可惜行之不在,也不知道他开不开心......” “姑爷这么紧张小娘子,怎么会不开心。”田妈妈道。 甘氏摇摇头笑道,“他就是太紧张予儿了呀。” 第二日坊门一开,甘氏带着田妈妈便往兴道坊赶。 傅明予如今嗜睡得很,甘氏到的时候她还未醒来,颜妈妈与含珠含宝见了甘氏,一顿手忙脚乱,就要去叫傅明予。 甘氏笑着叫住她们:“嗳,颜妈妈,你们不必吵她,我是她娘,难不成你们还怕我会笑话她不成。” “自然不是,夫人平日都是卯正起,今日头一回起晚了。”颜妈妈笑道。 甘氏道:“她如今身子不便,由她去,怎么舒服怎么来罢,就是你们辛苦着些。” 颜妈妈:“您折煞奴婢们了,能伺候夫人,是我们的福气。” “好,你们自去忙,我进去瞧瞧予儿。”甘氏说完,便与田妈妈一起进了里间,见傅明予面朝外抱着一个抱枕侧躺着,拔步床又大,显得她很是孤零零,顿时眼睛便酸了。 甘氏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就这么看着傅明予。 好似不久前她还咿呀学语,跟在她屁股后头‘娘亲、娘亲’地叫着,被针扎到手还哭着扑到她怀里求安慰,一转眼,那个小不点就长大了,如今,也要做别人的娘了。 甘氏抹了抹眼泪,便见傅明予睁开眼睛正看着她,“娘怎么哭了?” “娘见到你,高兴呢。”甘氏拉着傅明予的手,“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娘,我没有不舒服的,”傅明予说着便想坐起来,田妈妈赶紧上前扶着,“田妈妈也来了,你们是不是等久了?怎么不让人叫我?” “我们也才刚到,见你睡着,便直接进来了,是我不让人吵你的。”甘氏道,“你如今不比以前,什么都要以身体为重,切不可再像以往,忙起来没日没夜的了。” “娘,我记着了。”傅明予乖乖应道。 傅明予与甘氏见了面便有说不完的话,用完早餐,才想起来说正事。 “巴哈尔提议的事,娘怎么看?”傅明予问道。 “昨晚我与你爹说了,他说,独家经营权可以给他,但是要订立契约,规定每个季度或每半年拿货多少,另外价格也要根据咱们定价,不能随意涨跌,坏了规矩。” 傅明予道:“爹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月光石咱们还未见过,也不知成色如何,做成绣品,巴哈尔还要其中的三成,我打算给他两成。” “西市人多马车也多,你如今不好再出门,可叫巴哈尔上门谈,或者,我跟你爹去跟他谈也成。” 傅明予抱着甘氏的手靠在她肩上,“要不,我约巴哈尔明日到东市珠绣铺来吧,爹和娘也一起,替女儿把关把关,长长威风压压价,可好?” “好好好,我和你爹随时待命,可以了吧?”甘氏笑道,“看来我女婿对你很好,不然怎的予儿越发娇气了。” “也不知道我女婿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看见你这样,会不会......”甘氏有些说不准了。 “娘,我自有法子哄夫君,您别担心,他可舍不得说我半句的。” “这就好,你们两夫妻的事,娘便不多说了,行之是个好的,你与他好好说,切莫恃宠而骄。” 第128章 季年的消息 得知傅明予要出门去东市,季年又不在,季府众人紧张得不行,除了含珠含宝颜妈妈跟着,空顷空明还带了十几个侍卫前呼后拥,连马车都垫了几层软垫,就差把车轮都裹上棉布了。 傅明予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泥人捏的,大家不必紧张,以往如何,现在和以后就如何。” 可众多女使侍卫管事,在这件事上,竟是没一个人听她的。 傅明予无法,只好由他们去了。 到了东市,巴哈尔和甘氏傅有余已经在绣铺相谈甚欢了。 巴哈尔将带来的月光石递给傅明予,“傅东家,你看看这宝石,多好,我没骗你。” 傅明予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月光石,又惊又喜,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确实好看,很好。” 巴哈尔笑道:“如此,拿它们换傅家绣品在龟兹与回鹘的独家经营权,你可不亏哦。” 傅明予将月光石放回盒子里,“我们并不清楚您在龟兹与回鹘的实力,实话说,除了您,还有其他胡商也想要傅家绣品的独家经营权。” 巴哈尔急了,“傅东家,我敢说,在龟兹与回鹘,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一来,我对长安和傅家绣品都熟悉,咱俩也合作过了;二来,我在龟兹与回鹘的铺子拢共三十多家,您不必担心我的订货量。” “傅东家,你们拿月光石做成珠绣,我敢说,长安其他绣铺和首饰铺子都不再是你的对手。” “不管多好的宝石,若没有好的、独一无二的手艺,那都是暴殄天物,巴哈尔选择我们傅家,也是相信我们傅家的珠绣手艺吧。” 傅明予心里确实很喜欢月光石,她已经想到了好几种样子,凭着傅家的手艺,若是真做出来,在长安这遍地权贵和富商的地方,只怕很快就会销售一空。 傅有余光看傅明予的神色,便知她已经动心了,不光是她,他看着那样的宝石都喜欢。 “傅东家说得对,我看中傅家独一无二的手艺,可我也并不是那等没有实力的商家,咱们合作是相互成就。” 傅有余适时说道:“巴哈尔,傅家绣品的独家经营权给谁都是给,可我与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再者,你与我们也算老熟人了,我们也都认可你。” 巴哈尔一听,眼睛都亮了,看着傅有余竖起大拇指,“傅老板说得对,咱们可以是好朋友,更可以是好合作伙伴,你说是吧。” “那当然,说到合作,咱们在商言商,若是独家经营权给到你,咱们得订立个契约,长安往来龟兹与回鹘路途遥远,出货量我提议便按半年一订,具体数量与定金支付是多少,咱们稍后再谈。另外,这批月光石,从设计款式到成品,期间种种困难便不说了,制作过程中还会有折损,若是你拿走三成,实在有些多了,不如给你留两成,你看如何?” 甘氏在一旁补充道:“除了这批,以后还有其他月光石或者宝石吗?若是有,巴哈尔你是否也只供给傅家呢?若是以后这月光石在长安随处可见,想来,我合不合作,也不影响什么。” 傅有余与甘氏历来都是夫唱妇随,默契得当的,甘氏刚说完,傅有余便道:“确实如此,傅家以往没有月光石,全靠我们实打实的手艺与创意,如今也可以说有模有样的......” 巴哈尔没想到前脚傅有余还跟你谈感情,哥俩好,一转头便又算计得清清楚楚,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巴哈尔失笑道:“不怪你们长安繁华,民富国强,你们做生意,实在是厉害。” “以后我巴哈尔从关外贩运进来的宝石,可优先给傅家选择,你们看如何?” 傅明予笑道:“巴哈尔既然如此说,那我傅家绣铺自然也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与你坐下来谈,愿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傅家一家三口与巴哈尔又坐下来,商谈了大半日,列了好几页的条条框框,直到闭市的鼓声响起,三人才匆匆结束商谈。 傅明予道:“我回去按照今日咱们谈的内容与草稿,重新拟好契约,咱们再约上一日,细细过一遍,若没有问题,便可以签字画押,跟官府备案。” 巴哈尔:“有劳傅东家了,如此,我便静等你们的消息了。” 忙了一整日,傅明予回到府中,不知是饿了还是累了,难得的没有再吐,吃了大半碗饭、一碗汤,还吃了不少菜,可把颜妈妈和含珠含宝高兴坏了。 接下来几天,傅明予与巴哈尔签了契约,拿到了他手上的月光石,便又开始忙了起来。 傅明予花了大半个月设计了一整套月光石珠绣头面,从发钗步摇,到璎珞手镯,到耳环戒指,不一而足,极致奢华。 她先是让朱娘子和八娘将傅家今夏的月光石新品‘璀璨月夜’宣扬出去,又在东西市和晋昌坊的绣铺各放了一套只看不卖的样品,吊足了那些贵夫人的胃口。 月光石本就罕见,如此大手笔做成全套的头面,更是少之又少。没等新品上架,便有不少人交了定金预定这套‘璀璨月夜’,连文心远在陈州,都写了信来要傅明予给她留足数量。 除却要给巴哈尔的二成月光石珠绣成品,剩下的大半又都被预定了,长安的商家头一回见着货还没做出来便卖空了的,一时都在传傅明予乃经商奇才。 傅明予也从这件事中得到了启发,自此每个季度上新品前,都先想好了宣传说辞与样品,还给一些大主顾提前送去新品画册,供他们先选品或定制。 傅家珠绣铺自此在长安甚至整个大锦都备受追捧,人人都以能第一时间买到傅家珠绣铺的新品而觉得倍有面子。 傅明予如此忙了两三个月,肚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可依然没有收到季年的任何消息,只在上巳节那日她给贵妃送月光石头面,贵妃偷偷给她透了个口信,说季年一切顺利。 可一切顺利的话,他为何迟迟未归?之前说最多四五个月便回,如今她有孕都快七个月了,腹中宝宝还未听过父亲的声音。 难道季年出事了,而贵妃看她有孕,所以跟她说了谎? 怀孕的女子情绪不稳,又爱胡思乱想,傅明予叫自己这想法吓得面无血色,唤来颜妈妈:“快让人速速去递个帖子,我要进宫见贵妃娘娘。” “夫人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为何突然要进宫?”颜妈妈看傅明予脸色不好,连连问道。 “我想去打听一下夫君的消息......” “夫人,东叔送来了爷的信。”傅明予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间含珠雀跃的声音。 傅明予同样惊喜万分,捧着孕肚站起来便急急走出去,吓得颜妈妈跟在后头连连说道:“夫人慢着点,慢着点。” “信呢?快快给我!”傅明予对含珠道。 从含珠手里拿过信,傅明予两三下看完了,眼泪便夺眶而出,而后又笑着道:“夫君要回来了,夫君终于要回来了......” 第129章 你要当爹了 季年此刻正押着张忠易与王禹等主犯从犯行走在进京的路上,这七个月他与此二人斗志斗勇斗狠,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们的势力连根拔除,重新安排了官家的人接管两地,算是完美解决了官家的心腹大患。 可他连年都没能陪傅明予过,原先说的最多四五个月便回,硬生生叫这两个瘪犊子拖了七个多月。 也不知那小女子会不会怪他言而无信,若是她生气,他要如何哄才好。 这七个月,季年根本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每每独处时发现她人在千里之外,他的心便如同被带着倒钩的剑刺破,抓狂得想杀人。 若他从未得到过爱和陪伴,他还能在这大千世界踽踽独行,可当他感受过那温香软玉,他便知道,这一辈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茕茕孑立的日子了。 想到这,季年突然便失了耐心,“沈郎将。” 沈三在不远处看押犯人,听得季年叫他,赶紧勒马停下,“卑职在!” “押送犯人回京的事便交与你了,”季年道,“空辉和影卫留下协助。” 沈三不解,“不是,头儿你干嘛去?” 季年瞥他一眼,“我夫人在家等着我回去。” 交待他们看好犯人,季年便狠狠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沈三看着季年的背影,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才对着空辉学着季年的腔调道:“我夫人在家等我。” “说得好像谁还没个夫人一样。”沈三假装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补充了一句。 空辉提醒他道:“沈三爷,你确实还没有夫人。” 沈三被空辉噎了一下,颇有些恼羞成怒,“去去去,废话那么多,你家那个冰块主子怎么能容你到现在的?” 空辉幽幽回了一句:“也许是因为属下爱说实话吧。” “......”沈三瞪了一眼空辉,“你小子的嘴巴跟你主子一样,小爷我懒得理你。” 季年没日没夜地往长安赶,饿了嚼几口干粮,困了随意找个大树杈眯上一两个时辰,才在半个月后回到了皇城,急急进宫见了官家一面,简单做了汇报,便回了兴道坊玉带街。 守门的侍卫见了季年,刚想进去报信,季年阻止道:“夫人眼下在何处?” “回爷的话,夫人今日未出门,应是在后院无疑。”一个守卫说道。 “别惊扰夫人,我先去沐浴更衣。” 长途跋涉这么久,他如今风尘仆仆胡子拉碴,为免那个喜净又讲究的小女子担心,季年打算先拾掇一下自己再去看她。 众人了然,爷怕是想给夫人一个惊喜,于是默契地放轻了声音,看着季年悄无声息进了前院的书房,然后不到一刻钟,便换了身玄色袍子,精神抖擞地进了后院。 此刻傅明予正在绣房描画,突然便心跳加速,有些莫名的躁动。 傅明予停下来,伸手抚摸着孕肚,问颜妈妈:“今日可有人报信,爷到哪了?” “昨儿个空临说爷过了凤州地界了,今日还未有消息传来,想来这两日爷便能到。” 颜妈妈笑道,“还好夫人将养回来了,您如今气色红润,奴婢瞧着倒是比以往还要明艳上几分,爷回来见着了,肯定很开心。” “但愿吧......” 离季年回府的日子越近,傅明予心里越发没底。他离家前,最担心的还是她会有孕,若是他回来见着她挺着个大肚子,也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不必说,爷一定会高兴,”颜妈妈道,“府医和太医都让您多动动,这样利于生产,您坐了不少时间了,奴婢扶您出去走走?” 前些时候贵妃派了个太医来看傅明予,那太医说傅明予胎像极好,倒是少见如此让人省心的孕妇,只交待她每日吃好睡好,放宽心,多走动走动就行了。 如今正值初秋,上午的太阳还不算热,傅明予在颜妈妈的搀扶下在后院的小花园慢慢走着,身后跟着含珠含宝和几个侍女,还有几个侍卫远远看着。 季年飞奔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傅明予被众星拱月般拥着,从树梢散下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熠熠发光。 几个月不见,她更美了,也丰腴了......季年看着傅明予,心头的躁动不安忽而全都消失不见,只觉得踏实又平和。 回家真好,季年在心里默默地道。 傅明予今日穿了身玄色高腰襦裙,裙上绣着大片繁复的花草纹,衬得高挑的她又白净纤细了几分,宽袖交叠于腹,遮住了大半的孕肚,是以季年并未发现傅明予有什么不一样,反而认为她着深色甚是惊艳。 恰好他身上穿的也是玄色深衣,倒是与她交相呼应,很是般配。 含珠抬头便见季年站在院门外,惊喜道:“夫人,是爷!” “嗳,爷回来了。”含宝随后跟着道。 傅明予心头一紧,抬头转看向季年,对上他的目光,眼眶便红了,“夫君......” 只一声娇娇柔柔、似委屈似高兴的‘夫君’,季年便再也无法自持,三两步冲到傅明予跟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抱着她,“予儿,我回来了。” 颜妈妈和含霜含月叫季年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拦着季年,见傅明予没事,这才放下心来,众人悄无声音又快速地离远了,让久别重逢的小俩口独处。 季年不在这七个月,傅明予独自经历了怀孕害喜、反酸烧心、开心、害怕、不安,如今抱着季年,不知怎的,万千情绪都化成了眼泪,大颗大颗砸到季年的脖颈和肩上。 “别哭,予儿别哭,我回来了。”季年捧着她的脸,一下一下亲吻着她的眼泪,一路往下,最后深深吻住她,似乎要将她揉到身体里面。 这一吻,似乎点着了季年体内的火,叫他浑身发烫,连呼吸都是滚烫的,不一会儿呼吸便急促起来,连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手也忍不住在傅明予后背游走。 季年排山倒海般的情意吓了傅明予一跳,她一下子从情迷意乱中清醒过来,她一把抓住季年的手,“夫君,别......” 季年不满傅明予的打断,他眸中欲色翻涌,体内似有一头饿兽在四处乱窜,看着眼前又香又软的小娘子,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予儿,我想你。” 傅明予看着季年,抿了抿唇,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夫君,它也想你了。” 季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覆在圆滚滚的肚皮上,突然,那肚皮似乎还长了脚似的,轻轻踢了一脚他的掌心,他的手一动,那脚也跟着动。 季年抬头,皱眉思考了一下,看着傅明予认真地道:“予儿胖了些,不过,很可爱。” 傅明予没想到季年的反应会是这个,有些哭笑不得,而后又惴惴然地道:“怀了宝宝后总觉得饿,吃得也多,予儿长胖了,夫君可会不喜?” “予儿不怕,我喜欢,”季年突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看傅明予,然后又低头看着她的肚子,手在她的肚子上游动,“这是,孩子?” “嗯,夫君,这是咱们的宝宝,你要当爹......” 傅明予还未说完,便见季年脸色刷白,额上冷汗涔涔,踉跄了两步,“不,不要......” 第130章 寻药 傅明予不想季年沉浸在过去的梦靥中,她佯装委屈抬头看着季年道:“夫君不要什么,是不要予儿了吗?” 季年呆呆盯着傅明予的肚子好半晌,才艰难开口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害了你?” 傅明予近乎执拗地看着季年,“夫君先回答我,你是不是不要予儿了?” “予儿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季年的手轻轻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我怎会不要你。” 季年低头又看向她的肚子,“只是,它......” 傅明予打断他,朝季年伸出双手,脸上染上霞光,“夫君,抱抱,我想回房了。” 季年轻抿薄唇,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来,稳步朝屋内走去。 傅明予揽着季年的脖颈,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问道:“夫君,我重不重?” “不重。” 傅明予感受着季年强有力的臂弯,怀孕以来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消失不见,似乎只要他在,她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傅明予将头靠在季年的颈窝,轻轻喊道:“夫君。” “我在。” “夫君。” “我在。” 二人一叫一答,回了房,季年轻轻将傅明予放在榻上,然后在一旁的小杌子坐下,看着傅明予隆起的腹部,唇越抿越紧,眉皱得越来越深。 傅明予拉起季年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放在自己肚子上,边游走边说道,“夫君,宝宝喜欢和你玩,你看,只要你摸摸它,它就会动来动去,时不时还会踢几下。”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我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想你了,后来府医给我把脉,说我已经有孕了。” “它每日戌正就睡,辰正才起,每日作息可规律了,一点都不闹我,太医和府医都说,就没见过这么乖的娃娃。” “庞太医说了,咱们的孩儿长得极好,只要我每日好好吃饭,多走动走动,生产时就会很顺利的。” 傅明予的手与季年的手交叠放在孕肚上,看向他眼里,温和又坚定地道:“夫君,这是我们的宝宝,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的。” 季年感受着手下时不时动一下的肚子,听着傅明予的碎碎念,眼里时而迷茫时而惶恐不安,脸色依旧苍白如冷玉,“予儿,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一个,孩子,我不想要孩子,它危险,它会让你会受苦。” “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 傅明予伸出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婆母生下夫君,我娘生下我,所以我才有了你,你也有了我,我们才有了小宝宝,夫君,能嫁给你,我很快乐,能为你生儿育女,我也很快乐。” “可是,这辈子我有你便足够了。” 傅明予心知季年没那么容易能接受,干脆耍赖道:“我喜欢孩子,更喜欢与夫君生的孩子,夫君喜欢我腹中孩儿便是喜欢我,不喜欢我腹中的孩儿,便是不喜欢我。” 季年心里头的苦涩与惴惴不安叫傅明予这么娇滴滴的一耍赖,好似淡了两分,“喜欢你。” 傅明予看着他,粉腮微鼓,“喜不喜欢我们的孩儿?” 季年抿了抿唇,伸出手揉了揉傅明予的头发,“喜欢你。” 见季年执拗的样子,傅明予心里又是柔软又是酸涩,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夫君,上榻,抱抱。” 季年小心翼翼在她身旁躺下,想抱她,又怕压到她,转眼又盯着傅明予的肚子,眸光又开始不善了起来,“碍事。” 傅明予却是不管不顾,扑到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体位,“嗳,盼了七个多月,终于又可以抱着夫君睡了。”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季年在身边觉得安心了,傅明予抱着季年,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季年这才轻轻侧过身体,挪了下手臂让她睡得更好,就这么目不转睛、近乎贪婪地看着傅明予的睡颜,眸光晦涩不明。 这一日早朝后,季年拿此次解决节度使立下的功劳,向官家替傅明予求诰命。官家虽然看不上傅明予的出身,可念在她持家有方又怀了孕的份上,倒也点头同意了,封了傅明予一个二品诰命夫人。 从皇城出来,季年转头去了太医院院正的府邸。 院正庞映未曾想过季年会屈尊前来,看他样子又不像受伤了的样子,又怕是不是傅明予有什么不妥,于是有些惶恐地道:“不知季大人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季年开门见山地道:“我听说,你前些时候替内子看过。” 庞映道:“是,那日下官按例替贵妃娘娘请平安脉,娘娘体恤季夫人,故而命下官去给季夫人看看。” 季年问道:“内子,如何?可一切都好?” 庞映小心翼翼看了眼季年,见他面露担忧,又听说他极是重视自己的妻子,想了想,说道:“季夫人身体底子不错,这一胎的怀相也挺好。接下来多注意着些,营养跟上,多走动走动,可有利于生产。” 季年俊脸微冷,“你可能保证内子生产一切顺利,万无一失?” 庞映一听,心里叫苦不迭,额头也浸出了细细的冷汗,“这,女子生产本就极不容易,下官,不敢妄言啊。” 季年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可他就是想从他嘴里得个安慰,“你作为太医院院正,这么点小事都没有把握,宫中贵人若是知道,谁还敢相信太医院?” 庞映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心道傅明予那胎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他不管如何都不能将话说绝,只好面带苦涩,回道:“下官不才。” “罢了,”他来找庞映的最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为难他,季年沉默了一瞬,“可有男子服用后会绝嗣的药?” 庞映道:“这,这药一般都是女子服用,男子很少会用。” “有没有?”季年又问。 “有,但是要把脉,根据服用者的身体情况配药,不然容易伤及身体根基,”庞映道,“敢问季大人,是何人用药?” “我,”季年道,然后伸出手,“请。” 季年的话吓得庞映面无血色,他扑通跪下,道:“季大人,万万不可,这药很是霸道,一次服用,终生不会再有子嗣,您便是杀了下官,下官也不能给您开这药啊。” “起来说话,”季年面色不虞,“我说的,你照做便是。” 庞映却是照旧战战兢兢地跪着,就差给季年磕头了。他只是个五品太医,小心翼翼熬了这么多年,眼看没两年便可以乞骸骨了,若是今日依了季年,来日官家知道了,或是季年后悔了,他九族都不够砍的。 “季大人,下官恕难从命,您请回吧。” 第131章 临盆 季年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在庞映跟前来回踱步,“我听说,庞大人很喜欢桂花糕,恰巧这段时日桂花开了,庞大人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去一趟归义坊?” 庞映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季年,而后又迅速低下头,“下官,下官不知道季大人在说什么。” “想来,庞夫人还未知道归义坊那个院子栽了几株桂花树吧?那个孩子......” 庞映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季大人,下官,下官先替你把脉。” 季年重新坐了回去,看着庞映战战兢兢颤抖着手搭上他的脉搏,想了想道:“拿了药,你便当本官今日从未来过就是。” 得了季年的话,庞映心下的忐忑轻了两分,可仍是不放心,“那归义坊的院子......?” 季年半抬凤眸,睨他一眼,“什么院子?庞大人的私事,与本官何干?” 庞映看了看季年,又大着胆子道:“这药,要是官家知道了......” “庞大人不会到处去嚼本官的舌根吧?” “自然,自然不会。”庞映这才心下稍安,季年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对自己的私事不感兴趣,只要自己不说,今天的事他也不会说出去。 那院子住的是他的青梅,当初因为种种原因,二人没能在一起。后来她家被抄,他不忍她被充为官妓,于是花钱买了她,将她安置在归义坊,一来二去,二人擦枪走火,还有了个孩子。 庞映的夫人本就属于低嫁,所以一贯强势,若叫她知道他养了外室,还有个私生子,只怕会闹得永无宁日。 庞映原本以为此事除了自己再无人知晓,谁知道金吾卫会如此清楚。 想到这里,庞映才知道为何官家会如此器重季年,他可是官家的耳目,只怕当朝官员的把柄,都在金吾卫手里抓着。 他也庆幸自己只是私德有亏,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不然今日只怕季年不是鄙视他几句,而是直接让他下大狱了。 庞映诚惶诚恐地将药配成了丸子给季年,再三交代他要慎重,不要轻易服用,却被季年一手拿了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府里,季年将这装了丸药的小瓷瓶藏在外院的书房,才回了后院。 傅明予正在屋里画画,颜妈妈和几个女使便在屋里做女红,旁边竹篮里放着做好的婴儿衣物鞋袜,见季年走了进来,颜妈妈几人收拾好东西便出去了。 季年在傅明予旁边坐下,拿走她手里的笔,“休息一会儿,仔细伤了眼睛。” “还差一点点就画完了,这是珠绣铺冬季的款式,可耽误不得。”傅明予说着就想拿回笔。 季年却将她抱起来放自己腿上,轻轻啃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控诉道:“予儿每日不是在盘账,便是画画,再不就是跟它说话,也不理我。” 傅明予叫他咬得浑身战栗,耳朵的热气似乎传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得已只好伸出双手捧着季年的脸,“人人说夫君是冷面煞神,我瞧着却是个黏人神,还是个爱吃醋的。” 傅明予说着便在季年身上闻了几下,笑道,“浑身都是酸的,也不知道是谁......” “明明是甜的,不信予儿尝尝。”季年不等傅明予反应过来便亲了上去,撬开她的牙关,吻得又急又凶,双手却小心护着她的腰和背。 傅明予靠在桌旁,叫他抱得动弹不得,只能攀着季年的脖子,被迫承受着他火热又急切的吻。 许久之后,季年才放开傅明予,趴在她的肩膀喘着粗气。 傅明予坐在季年腿上,察觉到身下的异样,吓得一动不敢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唇犹豫半天,才面色通红口齿不清地道:“夫君,要不,我,我帮你......” 季年看着傅明予娇俏的模样,眉眼尽是令人心荡神摇的妩媚,原本残存的理智此刻也荡然无存,抱着傅明予又是一顿啃。 傅明予觉得今日季年似乎有些没完没了,等他终于一脸满足放过她的时候,傅明予已经疲软得一动不想动了,尤其是手酸得发抖。 傅明予瞪着季年,眼里满是控诉。 季年抚着她的背,讪讪地道:“予儿别生气,下次我不闹这么久了。” “哪还有下次......”傅明予道,她怕他憋坏了,可他却不怕她累坏了。 季年低头看了眼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肚子,愈发觉得碍眼,“都怪它。” 想到书房的药,季年小心翼翼地跟傅明予道:“予儿,咱们以后不生了好不好?” 傅明予此刻有些昏昏欲睡,“若我再有孕,我还是要生的。” 季年微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我永远不让你有孕,你可会失落?” “我不知道,”傅明予已经困得泪眼汪汪了,“夫君,睡觉。” 不知道,便是会失落?季年还想再问,看她已趴在自己肩上迷迷糊糊的了,只好作罢,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长安的秋天,白天越来越短,傅明予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贵妃娘娘赐了两个稳婆,已经在府里住着,每日都带着傅明予做一些据说可以有利生产的动作。 季年也托人找了两个长安有名的妇科圣手回来,库房里还准备着各种珍奇药材。 每日府医和太医都轮流来给傅明予请平安脉,顺便调整傅明予的饮食,让她既能保证充足的营养,又不至于让婴儿长得太快太大。 季年肉眼可见地变得暴躁又不安,只有面对傅明予的时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每每看着傅明予越来越大的孕肚,又总是一脸苍白和惶恐。 傅明予只好佯装着作天作地,只要季年在,她便一会儿要他哄,一会儿要他抱,一会儿闹着要去散步,一会儿又央着季年替她描画盘账,对着账本上越来越多的银子,笑着说可以养季年两辈子了。 季年叫傅明予这么一闹,跑上跑下的,倒真的忙得没有时间想太多。 这一日,季年照例搀扶着傅明予在院子里散步,傅明予没走两步,便突然停了下来,对季年道:“夫君,我突然想吃修政坊安平巷子里那家葫芦鸡,你去替我买回来,可好?” 季年想也不想就叫道:“空顷。” 傅明予却拉住季年,长睫如扇,大眼睛水光悠悠地看着季年,“不,我要夫君亲自去买,夫君不愿去,是不是不在乎予儿了?” 季年道:“在乎的,我先扶你回房再去。” “不,我等不及了,夫君立刻就去,”傅明予不依,“颜妈妈和含珠含宝陪着我就好,夫君快去快回。” “......好。”季年无奈应道。 这段时间傅明予口味千奇百怪,常常突然想吃某种东西,吃不到就一直念叨,脾气也见长,说一不二,动不动就泪眼汪汪,是以季年没想太多便答应了。 自己宠坏的小女子,除了继续宠下去,还能怎么办呢? “夫君,”季年没走几步,傅明予又叫住他,“买了葫芦鸡,顺便去晋昌坊接我阿娘过来?好久不见,我想她了。” “好。” 傅明予看着季年出了院子,确定他不会回头了,才一下子泄了气,捧着肚子,皱着眉对颜妈妈道:“颜妈妈,我好像要生了。” 第132章 生产 傅明予的话叫颜妈妈如临大敌,紧张地吩咐道:“含玉,快去叫稳婆和医女,含雪,吩咐下去,给夫人煮碗红糖炖蛋,另外准备好热水、红糖水、参片。” “含珠含宝,你们跟我扶夫人回产房。” 空顷空明本就守着院子,见状空顷赶紧道:“我去叫爷回来。” 傅明予才刚发作,只觉得腰时不时被撞一下,痛一下子便过去了,倒是出奇的冷静,“空顷,站住,吩咐下去,先不让夫君知道,谁走漏了消息,我定不饶他。” “可是夫人......” 空顷还欲再说,傅明予刚好又阵痛了一下,她咬着牙看着空顷道:“本夫人的话不管用了?” 空顷叫傅明予看得心里一颤,不自觉地低下头道,“......是。” “去,让东叔看好了,爷回来了先稳住他,提前让人告诉我。”傅明予又道。 那修政坊的葫芦鸡她自小爱吃,可每日只在申初出炉,如今才堪堪午初,她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希望自己争气点,在季年回来前诞下腹中孩儿。 这些日子,季年坐立不安,守着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她自然将他的担忧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她知他的心结,也懂他的害怕,他本顶天立地神佛不惧,有了她才有了这许多的烦忧。 她不愿意自己只是他的软肋,她也可以是他的铠甲。 这个孩子,是她执意给他的回报,感谢他爱她、护她,将她看得比一切都重。 “夫人的吩咐还不照做,”颜妈妈在一旁着急上火,虽然不知道傅明予为何要这样,可主子的吩咐自然有她的考量,下人只管听话照做便是,“夫人,来,奴婢们扶您回产房。” 东叔得知傅明予要生了,第一反应也是让人叫季年,空顷将傅明予的话说了,他才喃喃地道:“夫人为了爷,用心良苦啊......” 然后啪的一声跪地,双手合十不停地拜着,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祖宗保佑,保佑夫人一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生下小主子......” 生产要用的一切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傅明予进了产房没多久,阵痛已经一次比一次来得急又来得重了,傅明予没一会儿便疼得满身是汗,可也只是咬紧牙关,哼哼唧唧几声。 两个稳婆摸着傅明予的肚子,“季夫人这胎怀得极好,想来很快能生下来。” “老奴头一回见着如此省心的产妇,都疼成这样了,也没有大哭大叫,季夫人这样是对的,这样才能保存体力,待会儿宫口全开了,便能一举将孩子生下来。” 颜妈妈端着一碗红糖炖蛋,“夫人,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傅明予边忍着巨大的疼痛,边强迫自己吃东西,心里还暗暗给自己打气。 可腰腹似乎被人拿着大铁锤重重击打着,又似被车轮来回碾压,疼得她目眦欲裂,口不能言,只粗粗喘着气,冷汗直流,浑身如泡在水里般。 此时除了在外的季年,阖府都紧张地盯着主院的动静。 稳婆和医女围着傅明予又等了二刻钟,然后一个稳婆伸手摸了摸傅明予的下身,拿了个软木让傅明予咬着,“宫口马上全开了,季夫人您忍着,老奴们叫您使劲您便使劲,没事的啊,很就能生下来了,您现在先深呼吸。” 两个稳婆都是宫里出来的,光是那稳重的气势便让傅明予觉得心安了。 傅明予终是疼得忍不住叫了出来,双手紧紧抓着床榻,如个傀儡般跟着稳婆的指挥,让她用力她便用力,叫她深呼吸便深呼吸,除了排山倒海的痛,她似已灵魂出窍了般,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思想了。 修政坊在晋昌坊的东边,如今正值日中,路上行人车马都多,季年骑着快马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 可此时店门紧闭,门前却已排起了长队,只有一个店小二站在廊下,时不时维护着排队的秩序,或向客人解释着什么。 季年看到这人挤人的样子,用力抿着薄唇,眼神冷冽,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本在排着队、高声说着话的人见了他,只觉得不知不觉谈话声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干脆谁都不再说话了,排队的人挤在一块,只季年周围空了一圈,大家偷偷打量着他,噤若寒蝉。 那店小二见状,又看季年衣着考究,腰间虽然没有表明身份的鱼符鱼带或玉佩,可这通身不显山露水的富贵和气势,只怕不是一般人。 “这位客官,咱们店的葫芦鸡申初出炉,您若是等不及,可先交了定金,晚些让人来提货便是。”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季年心里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安,看着这乌泱泱的人更是止不住的煞气外泄,他微微低头,不叫人看清他眼里的不耐。 不对,若是申初才开店,那予儿为何早早就叫他来了,而且还得他亲自来? 季年问店小二道:“你们这店开多久了?” 店小二说到这个便底气十足,“哎哟客官,咱们店都开三十多年啦,我们的葫芦鸡不说人人皆知,可临近这十几二十多个坊的街坊邻居,哪个不是咱们的老主顾。” “一直都是申初才开店吗?”季年又问。 “对啊,从开店至今,都是申初开店,不到酉时就卖完啦,所以小的刚让客官您预订......” 季年没等店小二说完,便冲出巷子,一个翻身上马,便飞速朝晋昌坊去,还不忘叫来暗中跟着的人,“去晋昌坊,请傅夫人即刻到兴道坊,就说,夫人要生了。” 想吃葫芦鸡,要他亲自去买,一刻都不能等......到底是他大意了,予儿这是支开自己,她要生了! 季年心跳如鼓,俊脸煞白,咬牙切齿地盯着前路,一边恼恨自己的大意,一边又担心傅明予的情况。 这小娘子是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了,她怎么敢,连生孩子都想瞒着自己! 傅明予此时已经疼得脑袋嗡嗡作响、眼睛看东西都是重影了,可孩子就是迟迟下不来,她已经隐隐有了筋疲力尽的感觉,连咬软木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季夫人,别放弃啊,再加把劲,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稳婆大声说道。 “夫人,来,含一片参片,”颜妈妈红着眼睛将一片参片塞到傅明予口中,替她擦着汗,“夫人,再加把劲,爷马上回来了!” 傅明予含着参片,想到季年,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了?” “夫人,未时三刻了。” 才刚说完,便听到门外传来含珠急急的声音,“夫人,爷回来了!” 傅明予心道不好,只怕季年反应过来了,所以提前回来了。 恰巧此刻门外传来季年冷冽又狂躁的声音,“让我进去!” 傅明予心里着急,刚好此刻阵痛来袭,她抓着颜妈妈的手一使劲,突然感觉身体‘嘭’的一下松懈了下来,接着便听稳婆笑着大声道:“嗳,生了生了,恭喜季夫人,贺喜季夫人,是个漂亮的千金!” 第133章 诰命夫人 傅明予长长舒了口气,有些脱力地笑了笑道,“好。” 没等她缓过来,产房的门嘭的一声打开了又关上,季年转瞬来到床前,颤抖着声音道:“予儿,你,你怎么样?” “哎哟,季大人怎么进来了,”一个稳婆叫道,“产房污秽,您先出去,等奴婢们清理干净了您再进来。” 产房内的血腥味叫季年狂躁不已,他用力拉着傅明予的手,手背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冷冷瞥了一眼稳婆道,“闭嘴!” 稳婆身子抖了抖,到底没敢再说赶人的话,只低头认真收拾起来。 傅明予轻轻晃了晃季年的手,季年这才收敛了满身的煞气,转过头来,眼眶通红,看起来乖张又克制,声音却暗含委屈,“予儿。” “孩子,颜妈妈,孩子抱过来。” 这时,颜妈妈抱着洗干净包裹好的婴儿过来,放到傅明予身旁,笑着道:“爷,夫人,你们看,这孩子多漂亮。” 傅明予看着襁褓里小婴儿,心里升起很奇怪的感觉,欢喜,满足,骄傲,踏实,心安,都不足以形容她初为人母的复杂心情,这个小小的人儿,是他与她的爱和骨血凝成的。 “夫君你看,咱们也有女儿了。”傅明予抬眸对季年道。 季年扫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见她皮肤通红、皱巴巴的,头发一绺一绺贴着头皮,眼里嫌弃不已,“丑。” 然后又紧抿着唇,瞪着傅明予,似心疼似生气似无奈似庆幸,“予儿便是这么待我的,支走我,嗯?” 傅明予看他想要算账的样子,忘了要计较他说孩子丑的事,闭上眼睛道,“夫君,我累了,先睡一会儿。” 季年哪里真的狠得下心苛责她,只是想到她独自经历了大半个孕期,又一个人面对这凶险的生产,他的心便又胀又疼。 平日里无事,她总是娇娇软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一旦遇到事情,她却又比谁都果敢冷静。 他独自一人要强冷硬了半生,如今被个小女子挂在心上,事事考虑他的感受,这些年根植于骨血的自我厌弃与厌世,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治愈了。 生孩子确实耗尽了傅明予的体力与气血,她才说完,便已沉沉昏睡了过去,以往明艳莹润的脸,此刻也变得苍白疲累,原本一直温热的手也变得冰凉,季年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你俩过来看看,她如何了?”季年对一旁候着的两个医女说道。 医女上前,轻手轻脚替傅明予检查了下身体,又把了脉,才对季年道:“季夫人一切都好,产后的虚弱和气血不足,月子里小心将养着就好了,稍后我们俩再商量着给夫人开张温补调养的方子。” 季年心下稍安,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便坐在床边守着傅明予。 傅明予生下女儿的消息不一会儿便传了出去,季年这个做父亲的有妻万事足,对女儿不闻不问也不喜不悲,可却高兴坏了府里的一众管事侍卫。 东叔和阖府的侍卫一直守着主院,听说是个千金,一下子便嘚瑟开了。 “我就说夫人是个争气的,你们瞧,是千金!”空顷说道。 空明接着道:“自打夫人嫁过来,咱们府终于不再是清一色的爷儿们了,这空气闻着都香了许多,如今再添个小主子,往后咱们也有可爱的娃娃可看了。” “你们负责守卫主院,保护夫人,当然可以看!” “空顷,要不,咱俩换换吧,你不是说一直想去外防吗......” 空顷抬头望天,一脸的神气活现,“滚滚滚,谁要跟你换。” “哎呀,真好,小主子哟,咱们府有小娃娃了,”东叔笑得满脸褶子,“从今往后,你们这些大老粗们都给我收敛着点,别动不动瞎嚷嚷,吓到夫人和小主子,别怪我不客气。” “不用说,那是必须的......” 甘氏本在忙着,季府的侍卫突然来请,说傅明予要生了,急得衣服都忘了换,拉上傅有余和傅明初,便飞快往兴道坊来。 赶到的时候得知傅明予已经生了,傅有余和甘氏还不敢置信,“这,这么快?” 刚好一个稳婆从产房内出来,于是笑着道:“季夫人这一胎怀得极好,又日日注意养着,是以没用两个时辰便生下来了,那个小女娃哟,老婆子就没见过比她还干净漂亮的,粉粉嫩嫩,半点不像刚出生的。” “好好好,”甘氏拿出一个红封塞到稳婆手里,抚掌笑道,“有劳您了。” 那稳婆也不客气,收了红封又道:“傅夫人进去看看吧。” “您忙着,我先去梳洗梳洗,一会儿就进去看看。”新生儿娇贵,甘氏和傅有余忙了大半日,也不敢贸贸然就进去,所以到隔壁厢房整理了衣服,又细细洗了手和脸。 此时傅明予已经由季年抱回了卧室,甘氏进来,见傅明予睡得安稳,脸色却苍白无比,便忍不住红了眼。 虽说想陪着妻子,可甘氏也心疼女儿,季年于是小声对她道:“岳母大人先看着予儿和......孩子,小婿去跟岳父和明初打声招呼。” 季年一时还无法适应自己多了个女儿,说到‘孩子’便有些别扭。 甘氏看了一会儿睡在一起的傅明予和孩子,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颜妈妈在一旁看着,小声劝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夫人该多笑笑才是。” 甘氏收了眼泪,这才笑道,“欸,瞧我,开心得忘形了。” 此时,襁褓中的小女娃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小小的,握着小拳头直往自己脸上和嘴里怼。 甘氏心头一软,小心翼翼将孩子抱起来,对颜妈妈笑道:“这小模样,长得跟她娘亲小时候一模一样,想必是饿了。” “夫人还未醒,让奴婢抱去给奶娘先喂着吧。” “不必,”傅明予听到婴儿哭声便睁开了眼睛,“娘,您来啦,孩子,我可以喂孩子。” 甘氏将孩子交给颜妈妈,然后坐在床边,“予儿,你醒啦,你觉得怎么样?” 傅明予将手放到甘氏手里,“娘,我很好,您别担心。” “那就好,”甘氏紧紧握着傅明予的手,问颜妈妈:“予儿可下奶了?” “前几日医女一直都按摩疏通来着,”颜妈妈将孩子放到傅明予怀里,“夫人喂喂看。” 傅明予见甘氏、颜妈妈还有一旁候着的医女和含珠含宝都看着自己,顿时脸一红,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倒是好了那么一点,“这......” “都当娘了还害羞,”甘氏笑着对含珠含宝和医女说道:“不如你们先到外间等着,有事我再唤你们。” 等傅明予解开衣服,那小人儿吸了几口便又哭了起来,憋得满脸通红,傅明予一脸不解又紧张,看着甘氏和颜妈妈,“孩子这是怎么了?” 甘氏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急性子的,想必是还未下奶,她在抗议呢。” 傅明予脸又红了起来,“颜妈妈,先抱去给奶娘吧。” “嗳,奴婢带小主子去吃饱了再来,”颜妈妈抱起孩子,到了外间又交待道,“厨房煨着老母鸡汤,去端来给夫人喝。” 傅明予产女的消息到了宫中,没多久,宫里便赐下一大堆赏赐,从吃的穿的到小孩子用的玩的,不一而足。 随着赏赐下来的还有傅明予二品诰命夫人的文书和礼服,一时间傅明予成为长安女子羡慕的对象,不仅说她长得美、会经营、刺绣无人能及,还嫁得好,毫不费力便从商户之女一跃成为二品诰命夫人。 第134章 父女关系 有了女儿乔乔后,傅明予愈发忙了,每日处理完珠绣铺的事情,便是围着小乔乔转。 出生时被季年嫌弃皱巴巴的丑小孩,如今才过去十个月,便已长得如珠如玉般,可比那菩萨座下的童子。 主院三十多个女使围着这么一个小不点,外院的侍卫和小厮见不着人,可一听到哭声就驻足,抓心挠肺的,恨不得立刻去哄。 大家都盼着小乔乔快快长大,能跑会跳,早点出了主院,满府闹腾才好。 季年却似乎比以往更忙了,女儿醒着的时候他‘恰巧’总是在书房,等女儿睡着了,他便出现在后院。 傅明予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公务繁忙,倒也没有想那么多,可眼看女儿没过多久便周岁了,季年抱女儿的次数却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傅明予开始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一日,傅明予与颜妈妈和乳母等人正在屋内逗着小乔乔玩。 时已暮春,小乔乔已经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便却保暖的春衣,头上绑着两个小丸子,活泼爱笑的她,一笑大眼睛便弯成漂亮的上弦月般,别提多可爱喜人了。 十个多月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又胆大包天,玉藕似的手脚出人意料的有劲,在铺了软垫的地板上爬的飞快,稍不注意,她便扶着东西摇摇晃晃想站起来。 “嗳,奴婢就没见过比咱们小娘子还讨喜的娃,难怪小娘子睡着后,爷还总是偷偷来看她,一看便好久。”乳母樊妈妈笑道。 傅明予惊讶万分,“什么?你说夫君在乔儿睡着后去看她?” “欸,可不是,每日都来呢,”乳母也讶然,却又带了些忐忑,怕自己说错话了,“不是夫人让爷来看的吗?” “我没叫夫君去看啊,”傅明予立刻道,“你快细细说来,怎么回事。” 樊妈妈想了想,“就是,爷每日不论多忙,都会抽空来看小娘子,有时候是歇晌时,有时候是晚上,偶尔小娘子醒来哭了,爷也不让奴婢进来,都是他自己哄小娘子的呢。” “爷说,是夫人让他来看小娘子的,我以为夫人都知道,所以就没多说,夫人,爷不会怪我多嘴吧?” 樊妈妈心里有些发憷,季年冷肃着脸的时候别提多吓人了,也就在夫人跟前才和颜悦色的。 傅明予越发吃惊又百思不得其解,“竟是如此么......” 傅明予对一旁的含珠说道,“你让空顷去外院请爷回来。” “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休息吧,乔儿暂且留在我这里。” 傅明予将屋内的女使支走,自己一个人逗女儿玩。 季年一进来便看到屋内只有母女二人,乔乔被傅明予逗得时不时哈哈大笑,还不会说话的小人儿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婴语,傅明予似是听得懂一般与女儿说着话。 女儿长得像娘,雪白粉嫩,活泼可爱又爱笑,还胆大又不怕生,见了谁都笑眯眯的。 母女俩玩得不亦乐乎,季年站在门口看着,一贯冷峻的眉眼变得柔和,嘴角是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微笑。 乔乔发现季年,笑脸立刻笑开了,手脚并用得飞快朝季年爬过去,一边爬还一边叫:“哒哒,啊,哒哒......” 季年上前两步,自然而然又熟练万分地弯腰抱起女儿,然后又自然而然地蹭蹭她的小脸,小乔乔便笑得更大声了,搂着季年的脖子糊了他一脸的口水,季年也不嫌弃,反而随她闹,眼里满是笑意。 父女俩玩了有一会儿,季年才发觉傅明予正看着他,一脸意味不明的笑。 季年顿时如做错了事被现场抓包了一样,又是心虚又是不自然,想将女儿放下,不料小小的人儿却紧紧搂着他,嘴里咿咿呀呀叫着,就是不愿意下地。 季年无法,重新直起身体,将女儿抱好,轻轻拍打着她背,无声地哄着。 傅明予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年,“夫君。” “嗯。”季年清了清喉咙应道,耳尖红得滴血。 “乔儿很喜欢爹爹,爹爹带孩子也很有经验呢。”傅明予意有所指地说道。 季年单手抱着女儿,在傅明予身旁坐了下来,摸了摸鼻子,“大约是,天性使然。” “这么说来,夫君很喜欢孩子哦。”傅明予笑道。 季年抿了抿唇,不置可否,怀里却紧紧抱着女儿舍不得松手。 到了夜里,傅明予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地擦着半湿的头发,听着里间的水声,杏眼转了几转,忽而俏脸便染上了羞意。 季年从澡房出来,傅明予便拿来巾帕替他擦头发,“夫君为何每日瞒着我去看乔儿?” “夫人今晚换澡豆了?好香......”季年将傅明予按坐在自己怀中,在她颈后轻轻闻着,灼热的呼吸喷在傅明予的皮肤上,惹得她忍不住颤栗起来。 傅明予知他在岔开话题,扭转身体看着他道:“夫君还未回答我......” 季年却直接亲了上去,将她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堵了。 他要如何说,他真的好喜欢乔儿,但更喜欢她。 想到她孕后期腰痛、失眠、抽筋、水肿......想到她生产那日被折腾得如破败的布偶,想到她堵奶时痛得死去活来,他至今都心有余悸,害怕不已。 可他看到还只是小部分,她怀孕了七个月他才回到她身边,她生下了乔儿,他才回到府中,见到她。 她所受的煎熬,他见到的不过十之一二,也无法替她分担一二。 女子生产的凶险,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也没有人比他更担心害怕。 她因着爱他,所以生受了这种种,替他季家诞下血脉,他欠她太多了,这辈子怎么爱她都是还不清了的。 产后的傅明予身段更加惹人,沐浴过后的澡豆的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的奶香和体香,只几息之间便叫季年沉溺其中,似乎连灵魂都在颤抖。 傅明予却不依,挣脱他的钳制,捧着他的脸喘着气问道:“夫君,回答我,为何瞒着我去看乔儿?” 季年浑身血液似在倒流,让他忍着眼睛都红了,声音更是哑得厉害,“喜欢乔儿,更喜欢予儿。” “所以,夫君是不想我知道你也喜欢孩子?”傅明予道。 季年看着傅明予不说话,可傅明予却读懂了他的意思,“夫君是不想我再有孕了?” “有乔儿便够了,真的够了,”季年将人紧紧抱着,“予儿,我若服了绝嗣的药......” 第135章 回娘家 “夫君,你说什么?”傅明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年,问道。 季年同样看着她,一脸认真:“我说,予儿,我服药,咱们不生了,好不好?” 他本可以拿到那药的那日便服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可他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应该瞒着她。 若是他瞒着她服了药,往后她再无法有孕,会不会觉得遗憾?是不是会将责任归咎于自己身上? 若是有一日他再无法瞒下去,她会不会很失望很难过? 她喜欢孩子,他害怕生孩子潜在的巨大危险。 他应该说服她,而不是瞒着她。 “不好,”傅明予想也不想就说道,伸出手,“药呢,交出来。” 季年将她的手握住,放到嘴边,“咱们有乔儿了。” 傅明予看着季年,“如今你我尚能给乔儿庇护,若是乔儿长大了,嫁人了,你我又老了,去了,这世上再没人给她撑腰,她独自一人要怎么办?” 季年脱口而出道:“季府家大业大,满门忠仆,都是她的底气。” 他还没说,他已经交代空辉去挑选二三十个小孩,好好训练他们,以后给女儿当玩伴当护卫当女使小厮都使得。 他季年的女儿,他便是纵着她横行霸道又如何! “......”傅明予看着季年此刻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沉默了一瞬,突然不想跟他讲理了,“我若要给乔儿生个弟弟妹妹,夫君待如何?” “要不,咱们领......” “我不要。”傅明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夫妻二人抱坐在一块,亲密无间地大眼瞪小眼,昏黄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倒映在墙上,给这寂静的夜平添几分暧昧。 傅明予坐在季年怀里久了,忍不住动了动,找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与他犟到底。 不料这一动,便让季年破了功,只听得他闷哼一声,脸便不自觉地红了,看着傅明予又是隐忍又是讨好地道:“予儿,咱们安置吧?” 察觉到身下人的反应,傅明予强忍着羞意,梗着脖子道:“夫君同意我给乔儿生弟弟妹妹,我便安置。” 季年此刻只觉得傅明予可爱极了,已经是一个孩子母亲的她,看起来依然如少女般娇俏,可又比少女多了些风情和妩媚,因为还坚持给孩子喂奶,是以身上总有淡淡的奶香。 想到这里,季年浑身愈发燥热,抱起傅明予便往床上走去,“想来夫人准备好像上次那般伺候为夫了?” 傅明予顾不得羞,“夫君同意了?” 季年不置可否,傅明予却将当他默认了,抱着他的脸便亲。 可二人闹了大半夜,到了最后关头,傅明予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却叫季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傅明予意识到季年做了什么的时候,只觉得这一晚上白忙了,忍不住咬牙切齿大声道:“季行之,你混蛋!” 季年一脸餍足搂着傅明予,“夫人,兵不厌诈,当然,为夫还是任夫人采撷的。” 傅明予叫季年摆了一道,第二日趁季年上了朝,便收拾了东西,带着乔儿和乳母女使,浩浩荡荡一群人回了晋昌坊。 傅家原本打算买个大宅子,可去年相邻的一富户回乡后,宅子便空了下来,傅有余和甘氏一商量,与其大费周折搬家,不如将隔壁的宅子买下来,打通了,再重新修葺,也省得离了这住了几十年熟悉的地儿。 前些时候傅家才终于将宅子修缮好,也给傅明予留了院子,如今她带着孩子回去,倒是刚刚好。 甘氏见了女儿,自然欢喜,“予儿,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你爹和明初在家等你。” “哎呦,我的外孙女哟,来,外祖母抱着。”甘氏从乳母手中接过乔儿,心啊肝啊地疼了起来。 乔儿也不怕生,谁抱都好脾气笑眯眯的,惹得甘氏恨不得将家中所有宝贝都拿出来给外孙女儿。 等傅有余和傅明初回来,又是抢着要抱乔儿,爷舅二人轮流抱着,就没有乔儿下地的时候。 可眼见天色将晚,闭市的鼓声也开始响了起来,甘氏再舍不得女儿和外孙女,也开始催促道:“快快快,收拾收拾回去了,马上宵禁了。” 傅明予老神在在,“娘,我想在家住两日。” 甘氏先是惊喜万分,继而又担心地道:“难怪今日你们大包小包的,可是跟行之闹别扭了?” 颜妈妈和乳母面面相觑,然后便竖起耳朵,难怪昨晚大半夜她们隐隐约约听得夫人骂了一句什么,莫不是小两口真吵架了? 傅明予脸色丝毫不变,“没有,这不是女儿带乔儿回来跟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多处处嘛,反正兴道坊也不远,夫君平日也忙,我们回来住几天,热闹热闹。” 甘氏这才喜笑颜开,“如此便好,要不将行之也叫来,咱们今晚热热闹闹吃个饭,然后你们都在家里住下,反正如今咱家宽敞得很。” 傅明予就是为了躲季年才来晋昌坊的,赶紧说道:“娘,夫君忙着呢,每日都要上朝,晋昌坊离皇城太远了,不方便。” 傅明初也说道:“可不是,在晋昌坊,姐夫寅时就得起,在兴道坊,他卯初再起也不迟。” 甘氏还是犹豫,“可是,予儿和乔儿不在,那偌大的家,不就只是他一个,怪孤单的......” 傅有余大大咧咧地笑道:“那府里到处都是小厮和护卫,哪就孤单了,说不定女婿还偷得几日闲呢。” 说完又抱着外孙女逗她玩。 傅有余想的是,若是季年也来了,说不得晚上就要接傅明予和乔儿回去,反正宵禁也禁不住他这个金吾卫上将军,倒不如不叫他来,他好和外孙女多玩两天。 傅明予也说道:“娘,还是不叫夫君了,他在这里,我看你们怪不自在的。” “我姐夫身份地位不一般,光坐在那不说话,那气势便不是常人可比,爹娘能自在才怪。”傅明初道。 “嘿,我是他岳丈,我为何要不自在?”傅有余嘴硬说道。 “好好好,爹你自在,是我不自在行了吧,”傅明初笑道,“乔儿来,舅舅抱。” “去去去,我还没抱够呢。”傅有余一个转身,躲过傅明初伸过来的手,“乔儿,外祖父的好乔儿,你怎么这么乖......” 傅家热热闹闹,可怜季年一回府,便觉得似乎气氛不对。 待回到后院,更是静悄悄一片,季年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随便问一个丫鬟道:“夫人和小娘子呢?” “回爷的话,夫人一早带着小娘子去晋昌坊了。” 季年心里咯噔一下,“可有说什么时候回?” “夫人未曾说。” 季年挥退下人,自己回了房,看着空荡荡安静得可怕的屋子,只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心里暗暗后悔昨夜玩过火了。 看来晚上得爬墙了,季年心想。 第136章 大结局 待到夜深人静,身边少了季年,傅明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不是没想过顺从季年,不叫他担惊受怕,可若是她这辈子没有为她与季年生下一儿半女,光是想想,她都觉得不甘心。 何况如今她已顺利生下乔儿,那个孩子健康又可爱,谁见了不夸她一句长得好。 再给乔儿生个手足吧,让她往后漫漫人生路有个伴,傅明予想,想办法再生一个,她往后便听季年的。 想到这个,又怕季年若是趁她不在,吃了那劳什子药,可怎么办才好? 傅明予隐隐有些心焦气躁,更加没有睡意了。 就在这时,窗户突然传来轻轻的响声,接着便是床幔飘动,傅明予心里一惊,有人闯入! 傅明予心中着急,能躲过空顷空明与含珠含宝的耳目,只怕来人不一般,也不知道对方是冲她来的还是冲她娘家来的。 她快速摸了根簪子抓在手里,趁着那人走近,用力刺过去,然后张口便想喊守在外边的侍卫,不料那人轻松卸去她的反抗,傅明予转瞬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头顶传来季年的低沉声音:“予儿,是我。” 傅明予这才放下心来,可背后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夫君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吓到我了。” “对不住,”季年贴在傅明予的耳朵旁,“我以为予儿睡了。” “这么晚了,夫君过来作甚?” 季年修长温热的指尖捏了捏傅明予的耳垂,“予儿不在,我睡不着。” 傅明予想了想,重新点了灯,将季年拉到床边坐下,“既然夫君睡不着,那咱俩说说话?” 季年坐下,黑漉漉的目光在昏暗的烛光下越发清亮,“予儿突然带着乔儿回晋昌坊,可是生我的气了?” “一开始是有些恼的,现在不了,”傅明予道,“夫君所作所为,皆是出于护我怜我之心,我不能不识好歹。” 季年钳着傅明予的下巴,与她目光交汇,“在我这,予儿可以为所欲为,撒泼任性,只求予儿别离了咱们的家就好。” 傅明予听了眼睛一亮,直接跪坐起来,伸出双手搂着季年的脖颈,“若是我做什么都可以,夫君为何不从了我?” 季年还未开口,傅明予便接着道:“咱们再给乔儿生个伴,往后我便都听夫君的,可好?” “你看,如今我想回娘家便回,爹娘和阿弟都护着我,你若真叫我受了委屈,只怕我阿弟立刻就能跑到你跟前替我讨回公道。” “所以,不管我懦弱好,坚强也好,贫穷也罢,富足也罢,娘家才是我最大的底气,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如何,都有无条件爱我的父母兄弟。” “且我顺利生了乔儿,再有孕,肯定也万事顺遂,况且阖府都护着我,夫君难道还不放心?” “夫君,”傅明予长睫微动,嗓音娇软又充满了诱惑,“我想给乔儿再生个弟弟妹妹,你便应了我,好不好?” 季年满眼都是她粉唇开合,入耳是她既像撒娇又像引诱的声音,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便是带着千军万马而来,今夜也已招架不住心上人的美人计,弃械投降。 季年声音磁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好。” 傅明予计谋得逞,心里正得意,却撞进了季年漆黑如古井般的眼睛里,顿时便乱了心神。 “夫君,你回兴道坊,还是在这住一晚?还是在这住吧,我让空辉和含珠给你收拾旁边的客房。” 傅明予说完便收回搂着季年脖颈的手,季年却又将她的手圈了回去,“予儿同我回家。” “明日我便回,”傅明予道,“如今太晚了,乔儿都睡了。” “予儿现在同我回,我明日再来接乔儿。”季年说着,拿过挂在床尾的衣服往傅明予身上套,又替她挽了发,拿披风将她捂得严严实实,便抱着她往外走。 “这么晚了,坊门都关了......” “你忘了你夫君是做什么的了?”季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予儿只管跟我走。” “可也不着急回去呀。”傅明予咬咬唇道,要是明日爹娘发现她连夜回去了,连孩子都不顾,只怕要笑话她离不得季年了。 “急的,回去生孩子,晚了我会后悔。”季年的嗓音醇厚得如同美酒陈酿,傅明予心脏狂跳,心下暗道只怕自己是招惹到他了。 待回到府中,傅明予才知道,自己何止是招惹他,简直是将香肉送到了猛虎口中! 两个月后。 “夫君,我听蔺夫人说,犬戎人在西北作乱,陛下有意让你去做监军?”傅明予问道。 “后来皇上让庄翎去了。” “哦,”傅明予想了想,又道:“那鄂尔多斯有人私采盐矿的事,之前听你说官家想让你去?” “我让沈三去了。” “......”傅明予眉头轻蹙,眼睛咕噜噜地转,“那,夫君一直留在京城,不出去公干,官家会不会觉得你不思进取?” “予儿想我去哪公干?” “不计哪里,夫君放心去便是,男儿志在四方,夫君建功立业,我与乔儿也有荣光。” 季年侧头觑着傅明予,眼眸深沉,“予儿又想支走我了?” 傅明予看着季年意味不明的眼神,突然有些心虚,“怎么会,我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季年将人往怀里带,头搁在傅明予肩膀上,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不是就好,我还以为予儿用完了为夫,怀上了孩儿,便不要我了。” 傅明予一阵心慌,也不知道是季年灼热的呼吸喷在颈侧让她颤栗,还是被他看穿了她的意图而心虚,“夫君知道啦......” “夫人这段时日不思饮食,小日子也没来,今日巳时三刻叫了府医,接着便关心起为夫的公务。” 傅明予转头看着季年,“夫君既知,不如外出挣些政绩,等我生了再回来?” 季年有些咬牙切齿,“我不要,我要陪着你。” “我怕你会晕过去......”生乔儿那会儿,她都生完了,他还被吓得好几日没胃口,又吃不下,要是这回生产他在家,指不定她还要分心照顾他。 傅明予脸上怀疑又嫌弃他的神情叫季年恼羞,却又拿她没办法,“予儿,我不会!” “那夫君挺住哦,我一定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儿!”傅明予拍了拍肚子,神气地对季年道。 傅明予没说错。 到了她发动那日,季年得知她见了红,脸色便再没正常过。 等她进了产房,实在没忍住叫了出来,一个丫鬟端着血水出去再回来的时候,看着傅明予便犹犹豫豫的。 傅明予边忍着阵痛边问那丫鬟,“有话就说!” 丫鬟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爷刚才见了奴婢手上端的血水,晕,晕过去了......” 傅明予又好笑又担心,挺过一个阵痛,又粗喘着气道:“果然不出本夫人所料,你去外头问问,夫君如何了。” 丫鬟没到三十息便又回到傅明予身边,声音都快哭了,“夫人,爷醒过来了,想进来,空顷空明按照您的吩咐,正压着爷呢,爷的脸色,不大好。” “人手够不够?不够让主院的侍卫一起上,万不能叫爷闯进来!”傅明予痛得冷汗涔涔,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 “爷腿软,如今毫无反抗之力,刚才还威胁着说要杀了空顷空明......” 突然,又一巨大的阵痛传来,傅明予边使劲边大声叫道:“季行之,你给我安分点,敢进来,我休夫!” 喊完,傅明予便觉得浑身一轻,接着便听到孩子洪亮的哭声,“嗳,出来了,恭喜夫人,是个小郎君!” 紧接着便听到院外的骚动,眨眼季年便到了傅明予跟前,“夫人,我药都吃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到底,以后再说休夫的话,我就要闹了啊。” “什......什么?”傅明予听到季年说他把那药吃了,本来晕晕沉沉的她突然挣扎着看了眼季年,“我刚还想着,乔儿有了弟弟,妹妹也要有......” 季年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听了傅明予的话,俊脸又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