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入心》 第1页 《情毒入心》作者:木一了【完结+番外】 文案 直到解了情毒那一刻,容华才知道,辛沐从未真的爱过他。 不过是一场误会。 * 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知珍惜,等我反应过来不爱你了你哭成傻逼。 渣攻变忠犬的狗血酸,包子比较后面才出来,保证he。 不要脸的渣攻x冰山美人受 内容标籤: 生子 江湖恩怨 情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软轿行至昭山脚下,前行便有些受阻,往前不远便是茂密的山林和蜿蜒的上山小路,人马都难行,更别提这十六人抬的奢华软轿。 「侯爷,怕是您得下轿了。」软轿外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轻轻敲了敲了雕着鸳鸯纹饰的轿壁,提醒里边的人。 但里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倒是传来一阵阵轻嬉笑声,少年故意软着嗓子撒娇道:「侯爷,别闹了,叫您下轿呢。」 又一男子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便听你的,下去就是。」 话是这样说着,继而又是一阵放肆的嬉闹声,少年像是被弄到了痒处,笑个不停,那声音听着得让读书人得大喊三声「有辱斯文」。不过这随从软轿的一百来人卫兵侍从是见惯不怪,一直面色如常,只苦了那些跟随的文官读书人们,个个捂着耳朵纷纷摇头。 平安候这荒淫的「美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越州,小侯爷祖上积德,三代忠良镇守越州,其长兄袭了越国公的爵位,将越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连同昭月将西夷挡在昭山之外不敢进犯。容华沾了兄长的光,未曾有过任何功绩,便封了候,官拜诸卫上将军。 爵位是平白得来的,官位也是个闲职,平安候只负责那风月云雨之事,活到了二十有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居住,享受人间繁华,何曾如其长兄一般驻守边陲?就连这昭月,他这也是第一次来。 若不是越国公容征抱恙,容华怕是捨不得从那京城温柔乡中回来,也怕是根本不会代替容征走这一趟昭月,参加昭月王的花甲寿宴。 越国公手下的人心中都凉了,想着容征膝下无子嗣,若是有个好歹,日后这爵位怕是要袭给这公子哥儿了,那可如何是好?怕是越州要乱,昭月不保,西夷也挡不住。 容华可不管这帮人怎么想的,自顾自带了一群美人,一同赴这场宴来。 就这样闹腾着又走了一小会儿,绕过一个弯,这就瞧见了一座被绿藤缠绕的石质山门,门上刻着的不是汉人的文字,笔画比汉字简单许多。 此时门下已有百来人身着繁杂艷丽的长袍相迎,来者无论男女皆是肤白如雪,面目秀美,模样与中原人相去甚远。那众人一见轿子便开始齐声唱歌,词儿是昭月语听不懂,嗓子的确动人。 侍卫只得再敲轿壁,有些着急地道:「侯爷,真的得下轿了,今日是昭月王的三王子辛沐来迎您,辛沐虽说只是养子,但也封了右上将军的衔,按理说,您和辛沐算是平级,他人都到了,您也得下轿。」 里头的人依旧是笑,而后,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侯爷」,终于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撩开软轿的门帘,施施然在小厮的搀扶中下了轿。 众人口中的「侯爷」长得很高,身姿也挺拔,该是一副持刀拿剑的好身段,却长了一副风流的模样,剑眉入鬓,桃花眼顾盼生情,嘴角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轻佻笑意,一看便是自小纨绔惯了的世家公子。 随后,那娇笑着的少年也跟着下来,款款走在其后。 领队的侍卫翻身下马,小跑几步到了迎候的人之中行军礼,朗声通报导:「越国公府上,越国公容征之弟平安候容华到!」 对方停止了吟唱,便也出了一军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同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昭月王三王子辛沐、西夷王王孙尔及阿托在此迎候。」 这西夷国的孙子,怎么也到这里来迎接了?难不成真把这越国公的弟弟平安候看得如此重要,亦或者是这些年大昇朝国力昌盛,西夷的蛮子们摄于国威,不敢造次? 容华心中只是短暂地闪过了这些念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他的全部思绪,都被迎候中的一人给吸引了。 那人穿了身淡青色长衫,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同样青色髮带随意地系好。这是一身极简的装束,在一众花花绿绿的人当中几乎会被淹没,但那人自身却如此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皮肤如白玉般剔透,眉眼间颜色极淡,瞳孔和长发透着些的琥珀色,他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唯有唇瓣透着嫣红,如同落在雪上的一朵红梅。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未曾开口便已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美得纤尘不染,让人莫名心惊。 因此不仅是容华,越国公府上来的所有人都如同入定一般盯着他,心中皆想着:都说昭月国中多美人,可这真正见了,才只世上竟有此等绝色。 「侯爷。」跟着容华身后的少年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您这就过分了,一直盯着人做什么?您不许见一个爱一个,咱们是来参加昭月王的寿宴,您想胡来,把这昭月的美人收入帐中,可是不行的。」 容华回神,回头对他一笑,却并未再理他,再瞄了美人几眼,又暗自打量美人身边那人,虽和昭月人穿着一样的服饰,但高鼻深目肤色泛红,一看便是西夷人。 第2页 那么这美人,便是昭月的三王子了。 他就是辛沐。容华心想,他就是那个辛沐,竟不知他是这模样。 容华觉得自己定力不错,即使惊艷也很能控制住自己,倒是那个蛮人尔及阿托已经彻底被辛沐给迷昏了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辛沐,辛沐则宛如看不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地朝着容华走来。 三人都算是平级,互相行了平礼。 辛沐拱手,对容华到:「平安候远道而来,君上特命我再次恭候。西夷王孙殿下亦仰慕侯爷威名,便与我一同在此相迎。侯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这便随我上山。」 尔及阿托满脸痴笑,连连称是。 容华想,这辛沐的汉话说得可真好,声音也如此悦耳,就是性子太冷了,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同你说着话时看也不看你一眼,像是隔着远山重洋。 不过容华也不甚在意,他一双笑眼看着辛沐,缓缓开口道:「曾听说三王子美名,却未想到三王子竟是如此仙人般的人物。像是从前见过的诸多美人美景加起来,也不如三王子半分。竟不知本侯是何运气,在今日得以一见三王子风姿。」 辛沐对那眼里的秋波视若无睹,目光也不知落在哪里,依然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侯爷客气。」 容华轻笑:「可不是客气。三王子可知我们汉人个词叫做倾城倾国,三王子便担得起这词。」 这言语已有些轻浮,也就平安候这样远近闻名的声色犬马之徒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一旁随从的几名小吏都看不下去了,向来为人正直的薛侍郎轻一声,打圆场道:「侯爷爱说笑,三王子宁可别介意。」 辛沐未开口,容华又道:「可不是说笑,三王子这样,自然是倾城佳人。」 薛侍郎气得吹鬍子瞪眼,却被容华给一巴掌推到人群之后。 辛沐面色如常,无怒无喜地说:「这词太深,我不太懂,倒是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皮相皆虚幻,美色即白骨,我汉话不太好,不知有没有记错。。」 「三王子说的是对的。」容华应了,便有些不知应说什么,只在心中想,这么好看的一双眼,可惜就是个瞎子,本侯这般人物,也不值得多看几眼吗?容华的秋波白送了,但心中也不失望,仍旧是笑,又往山上看去,那郁郁葱葱的山林隐约能瞧见几座碉楼掩映其中,但那山真是高得不见顶。 容华的抱怨声还未说出口,辛沐又开口:「侯爷不必困扰,我已备下数匹山马,侯爷可骑马上山。只是您这软轿,和您带来的良驹怕是得留在山下,您的马走不了这山路。我已命人将就近收拾了一处寨子,侯爷不便带上山的东西,都可暂时寄存在这寨子之中。」 容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也是去人家的王寨,带着这许多士兵不行。 容华道:「好,烦请三王子和王孙殿下稍候,我安排一些僕人在这山下伺候马匹。」 容华的话刚说完,方才那黏着他的少年又凑了上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拉住容华的袖子,小声对着道:「侯爷可不能丢下至真,没有至真在身边,谁来伺候侯爷呢。」 「自然,谁不带都行,可不能不带至真。」容华旁若无人地在至真脸上摸了一把,而后开始在随从的文官侍卫中挑挑拣拣,文官只带了刘侍郎,武将一个没带,还有长得可人的僕从们,总共十来人,其余人等便留下看马,尤其是方才那个和他作对的薛侍郎,便被容华许以「亲自照料本侯的汗血宝马」的如此重任。 而后,容华终于心满意足地上了辛沐准备的山马。 昭月的僕从们便又开始唱歌,欢迎这远来的贵客。 容华、辛沐、尔及阿托并排而行,容华在最中间,一直想朝着辛沐靠拢,可那辛沐始终目视前方,并不看他一眼。 行进一小段路之后,尔及阿托便靠近对容华表示亲近,眼中写着「同道中人」几字,那蛮人长得太过油腻,容华并不想与他亲近,只得冷淡地应了。谁知尔及阿托并不能体会容华的疏离,依旧十分热切,咬着耳朵对他说:「侯爷,我们小时候见过,你阿爹同你大哥打仗,我们输了,我和阿爹被你大哥抓住做俘虏来着。那时候我们就见过了,你还记得吗?」 容华本就觉得他眼熟,一说倒是想起来,原来是他。 「是你?」容华一惊,面色微变。 尔及阿托兴奋道,笑着露出了一口大牙:「你想起我来了!」 容华也跟着笑起来,心道,这做俘虏的事,值得如此骄傲地说出来吗?这可真是个脑子有缺的活宝。 第2章 容华笑道:「原来是你,你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名字变了,我一时想不起来。你小时候,是叫阿狗吧?」 「不错,阿狗是小名。」尔及阿托依然一脸骄傲,「我记得那时候我和阿爹被关着,许多人欺负我们,倒是你没有,所以后来我被放回去,也一直记得你,你是个好人。」 容华的娘亲那时候还在,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便教导容华一心向善,不要欺负尔及阿托。那时越国公府上没有其他可以玩的同龄人,也就这小胖子能说上几句话,容华便不欺负他,算起来,这人也是个童年玩伴,俩人一块儿玩了大半年。 只不过不久之后,容华去了京城,他的娘亲去世,他从此便如同无人约束的景观树,长歪了,成了如今这幅样子。 第3页 「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就算是童年玩伴,如今也是不同阵营的人,当不得朋友。容华摇着头说完这话又不理尔及阿託了,继续朝着辛沐靠近,直直地盯着人的脸看。 要是寻常人,被这么灼热的目光看着,多少会觉得有些难为情,但这辛沐果然不是个寻常人,他似乎是对任何人都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从始至终都能保持毫无表情,宛如千年不融的冰山。 不过他越是这样,容华倒是越觉得这个人有趣。他想要清净,容华偏不给他清净,又开口叫住了他:「三王子。」 辛沐稍稍侧头,道:「侯爷请讲。」 「我在越州的时候,往这边看,只见昭山是笼罩在云雾中的一座乱石林立的荒山,看上去死气沉沉。我还以为你们昭月是极其贫乏之地,可进了昭山却发现并不是这样,这里不见任何云雾,山林分明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这倒是有趣。」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我是第一次来昭月,只听你们这里有许多奇异之处,便一直对昭月特别好奇。」 「我嘴笨说不清。侯爷身边这位刘侍郎曾与越国公多次来过昭月,对这里很是熟悉,让刘侍郎给侯爷介绍吧。」 辛沐说着就让开了路,让刘侍郎上前,刘侍郎给容华行了个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昭山月水是上古之神曾隐居过的地方,有神灵庇佑,除了在山下看不见山上的景象,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昭山中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生有许多珍贵的药草和异兽。月水流经昭山脚下那一段,水都是甜的。昭月的人也与外面的人有所不同,个个都长如仙人般俊美。最神奇的便是昭月的男子,生下来便在右手手臂上长有胎记,若是小山形状的胎记,此男子便称为『昭』,是寻常男子,若是月牙形的胎记嘛……嘿嘿……」 刘侍郎故意卖了个关子没说下去。 「若是月牙胎记,那又如何?」至真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至真本是京城人,别说是昭月,连越州这都是第一次来,对刘侍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刘侍郎道:「月牙胎记的男子称为『月』,男子亦可生育,因此昭月国中,婚嫁都不限男女之间,男男亦可。」 至真「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道:「我在京城,听说书的说过有男子可生育,却不想,这是真的啊!」 容华的随从中不少都是从京城来的,有些人第一次听到如此奇妙之事,纷纷低声私语,面露惊奇之色,引得昭月人不住窃笑,皆是理所当然的模样。男子可生育,这本是很寻常的事,也不知这些山外的人在惊奇什么。接着便有几个活泼的昭月男子,挽起袖子给大昇人瞧他们雪白胳膊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小山便是月牙。 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不断传来惊奇之声。 至真也瞧了一小少年胳膊上的月牙,惊奇极了,忍不住夹了夹马肚,跑到容华身边小声对他说:「侯爷,这也太有趣了,要不咱们也像昭月王讨一个小美人回去吧?看看是不是男子真的可以生育,他们可真是神奇。」 容华笑而不语,拍了两下至真的头,让他自己退回去。 昭月神奇的地方还多得是,比如这胎记吧,只有处子才有,一旦破身,胎记也会消失。这话刘侍郎当然不便说出来,但容华其实全部知道。 关于昭月的事情,他了解很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这惜字如金的美人儿多说几句话。谁知赶走了个讨嫌的薛侍郎,又来个刘侍郎,刘侍郎太过积极,更为讨嫌。 讨人嫌的刘侍郎还没有察觉自己话多,仍旧滔滔不绝:「昭月国建于月水之上昭山之中,共有九十九座山寨,王寨建于昭山第二高峰云顶,而第一高峰上神顶则昭月神庙。昭月族据记载已有千年的歷史,但一直是分散族群。直到七十年前,我大昇朝太-祖皇帝建国之后,协助第一世昭月王统一昭月,建立昭月国。昭月为我大昇属国,约为父子之邦,世代友好。」 说完这话刘侍郎便率先叫好鼓掌,众人一起配合,一高兴,这昭月的人又开始唱了起来。 尔及阿托勒了几下缰绳,让胯-下的马儿靠近了容华,压低了声音说:「就知道捡好听的说,怎么不说我们西夷的事儿?」 容华斜眼看着尔及阿托说:「说你们什么?说你们想攻占昭月,打到我大昇来的事儿吗?」 昭月的位置非常微妙,北面是绵延千里的昭山山系,南面是奔腾磅礴的月水,西面是虎视眈眈的西夷国,而东面,则是大昇王朝。 西夷对大昇来说也不值一提,但却是大陆西侧一个相对较大的国家,想要吞併昭月也是许多年的事情。原本大昇是可以不管这些小国之间的争斗,但西夷人蛮横,若是让他们得了昭月,少不得通过昭月进入大昇边界掠夺,因此大昇才在越州设立了非常重要的军事据点,保护昭月,也就能把西夷堵在昭月之外。 昭月建国在如此神山之上,本就易守难攻,就算没有越国公的军队,西夷也很难得逞。倒是二十年前,当时的昭月王贞祁突然有了称帝的野心,不愿臣属于大昇,联合西夷反叛,趁着老越国公过世便准备攻打越州,当时容徵才十八岁,一举平叛名扬天下,斩杀贞祁,生擒西夷主帅,也就是尔及阿托他爹。 此时尔及阿托也与容华想到了一处,笑着说:「哈哈,自从二十年前被你大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我们可就老实多了。说真的,我阿爹被你们大昇皇帝砍了头,等我阿爷死了,也只有我来继位。而你呢,你大哥没有子嗣,听说这两年身体也累垮了,以后这越国公的爵位会袭给你。这可不就好了!以后呢,你就帮帮我,给你们大昇皇帝说,我愿意当你们的属国啊,我愿意称臣纳贡啊,我可不像我阿爹和阿爷那么蠢,我们不打仗,好好活着。」 第4页 容华含笑点头道:「王孙殿下真是十分有志气。」 「哎呀,不敢不敢。」尔及阿托笑得十分开怀,搓着手说,目光落在了辛沐身上,继续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爱,只爱美人。咱们是兄弟,你可得帮帮我。反正你身边已有了一位美人,不许与我抢。」 容华觉得十分有趣,说:「我们何时成了兄弟了?」 尔及阿托道:「现在开始的。总之,我很喜欢辛沐,他可真是好看,我要问昭月王讨了他回去做媳妇儿,反正他们男的也能生……」 容华看着这活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尔及阿托也跟着笑,胖脸上的肉抖动着十足有趣。 尔及阿托还想继续和容华扯一下关系,继续说着小时候的事儿,那大半年在容华的记忆中并不十分重要,因此许多事儿都不记得了,尔及阿托说了许多,容华都只当做笑料来听。 说了一阵,尔及阿托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一拍脑门说:「当时我阿爷为了把我给换回去,不是把贞祁的王妃和王子换给你们了吗?我听说,那废王子还活着,说是长得也极美,可是真的?」 原本容华都在笑,直到听到此言,脸色骤然变化,眼中仿若有暴风聚集,那张原本风流俊逸的脸,竟突然变得相当阴沉可怖,他用目光狠狠剜了一眼尔及阿托,尔及阿托就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少了肥肉。 容华没多说话,一夹马肚,独自往前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尔及阿托不敢多言,他恍然觉得自己或许看错了,容华不是他的「自己人」。 「让你这个不长眼的胖子多说。」至真小声骂了两句,夹着马肚跟上容华。 而这全程,辛沐都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们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 第3章 *** 人马走走停停,磨蹭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到了云顶。 昭月说是国,但其实很小,地界还没有越州宽,这昭月王的王宫,也不过就是个大些的寨子,吊脚楼修得倒是精巧美观,但比起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大气磅礴的府邸可是差得老远。而且整个王寨,都没有筑墙围城,只以天险做屏障,加以武士日夜在山中巡视。 昭月人十分热情,山下欢迎了不够,在山上也继续欢迎,老远便听见载歌载舞的欢腾声,昭月人杀牛宰羊备好美酒,在露天架起了篝火摆上桌椅,给容华接风洗尘。 尔及阿托手下几个侍卫并不知道他跟着辛沐的屁股跑到山下去了,刚才还在到处找他,急得要命,一直站在王寨门口等着,这会儿终于看到了这不成器的小祖宗,赶紧把他给迎回了西夷人的队伍之中。原本尔及阿托是想多和容华套套近乎的,可现在对之前容华那一瞪还心有余悸,稍稍拉开了和容华的距离,没敢多说。 容华像是已忘了之前的不愉快,眼中盈满了笑意,跟在辛沐身边对他说:「三王子不必弄得这么隆重,太客气了。」 辛沐微微躬身道:「这是君上交代的。侯爷第一次来,怕是有所不知,君上在每年寿辰之前,会到神庙祈福,因此不能亲自迎接侯爷。只能由我代为招待,我略微准备了薄酒,还请侯爷别介意。我不太懂你们汉人的礼仪,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您多担待。」 「无妨,我已听人说了此事,君上祈福最为重要,我等自当是入乡随俗。再说了,有三王子这般佳人陪伴,已是极大的荣幸。」 辛沐面色不改,淡淡开口道:「候爷请上座。」 容华落了座,辛沐便又对尔及阿托客气地说:「王孙殿下先来了几日,之前也迎候了您,今日侯爷便是主客,王孙殿下请勿怪罪。」 尔及阿托一笑,脸上的肉把眼睛都快给挤没了:「怎会,我可不想做那上座,我想挨着你。」 辛沐就跟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依旧维持着请他入座的姿势。尔及阿托满脸痴笑坐了,辛沐便坐到了他对面。 落座好之后,身着艷丽服饰的昭月美人便开始了歌舞表演。昭月不像是大昇那般礼仪繁多,算是个十分质朴好客,不拘小节的民族,这欢迎宴没什么规矩,倒像是普通富商的家宴,王室贵族们也十分热情,举着酒杯便开始与容华交谈。 如此辛沐总算是得以,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始终没有表情,但面部的肌肉看上去不那么紧绷了,想来他并不善于与人交际,让他招待容华与尔及阿托,维持这样的客气已是极为勉强。昭月王与王储二王子都去了神庙,不知为何大王子很不受昭月王的喜爱,在九十九寨中只领了五寨,如今在自己的寨子中待着,要等昭月王从神庙回来,他才被允许上王寨。 如此算下来,与容华和尔及阿托平级的,也只有辛沐。在昭月王上神庙的这几日,辛沐就算多么不情愿,也得与这二位作陪。 他的不情愿并没有写在脸上,因为这人实在是如同冰雕玉琢的美人一般,丝毫没有人气。这也是一种别样的气质,也许就是他这般冷,这般没有烟火气息,才把尔及阿托这个大俗人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容华一面与人喝酒,一面在心里想着辛沐的事情。他倒是向来长袖善舞,推杯换盏之间,已和几位昭月王族称兄道弟,不一会儿便把西夷人也拉了进来,一群人喝着酒吃着肉,直闹到了二更天,那群人之中,已没有一个清醒的。 第5页 如此总算可以回去歇息了,辛沐安排了下人们把各位喝醉的大人一一送回寝殿。一众人正乱着,辛沐被闹得心烦,安排好就想离开,可脚步还没迈开,突然,那醉酒的尔及阿托便冲出了人群,一把拽住了辛沐的胳膊。 辛沐微微一皱眉,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透出丝惊慌来,许是那点惊慌让那张脸更为动人,尔及阿托简直快被迷晕了,死死拽着人的胳膊,旁人怎么拉他都不肯撒手,大着舌头喊道:「三王子……辛、辛沐,我想……想说……」 辛沐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冷声道:「王孙殿下有话,等明日酒醒再说。」 尔及阿托不肯,还抓着辛沐的胳膊,正要继续说下去,只见他打了一个嗝,而后便持续着做出干呕的动作,辛沐脸色一白,更加用力地抽自己的胳膊,可这已经是来不及了,下一刻,尔及阿托便用力地呕了一下。 尔及阿托也不知是喝傻了还是如何,这状况也不肯松手,辛沐只怕是会被吐一身,他来不及躲开,只得举起一只袖子挡住脸,围观的人还在奋力拉着。 就在此刻,一双手伸了出来,一手抓住尔及阿托的手腕拧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死活拉不开的尔及阿托就松开了手,而后,他另一手抓住辛沐的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拉,接着便是一个转身,辛沐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相当宽厚的怀抱之中。 与此同时,尔及阿托那一口秽物总算是呕了出来,「哇」的一声,吐了容华一背。 容华穿得本就不厚,于是能特别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东西的温度,伴着恶臭味,噁心得容华直翻白眼。 「哎呀我的殿下!」 「快拿锦帕来给侯爷擦擦!」 「把殿下给送回去快快快!」 一时间场面十分精彩,所有人都在喊着闹着,给二人道了歉,便把那醉鬼尔及阿托给拽走。 容华被噁心得习惯了之后也就镇定了下来,轻柔地问怀中的人:「没事吧?没被吓到吧?」 此时容华还抓着辛沐的手,在拉扯之间辛沐的袖子被扯开不少,容华清楚地看到了辛沐小臂内侧那淡红色的月牙胎记。因为皮肤太白,那红色的胎记便分外明显,也不知是怎么了,容华看到这一截白胳膊,竟觉得心中一动,像是被谁挠了一下,有些痒。 辛沐一抬头便瞧见了容华盈满笑意的双眼,他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心中的感觉十分怪异,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呆了一会儿才回神。 这般亲密相拥让辛沐不太自在,他挣开容华的怀抱大退了一步,面色微微有些潮红,眉头皱得更深。 容华实在是要被这冰山美人给打败了,他不是应该有些娇羞才对吗?怎么这般表情?就像是被容华抱住和被尔及阿托吐一身秽物没什么区别。 「你没事就好。」容华就是这般多情,哪怕美人如此冷淡也不会让他有什么郁闷,倒是依旧眼含笑意,说着便自己把外衣给褪了下来丢在一边。 辛沐此时才终于觉得对帮了自己的人这般冷眼相对实在有些失礼,勾了勾嘴角挤出了一个勉强可以堪称微笑的表情,再拱手道:「多谢侯爷,您的衣服弄脏了,我这便命人给您准备热水,请侯爷沐浴。」 总算是瞧见这冰山美人对自己笑了,容华只觉得那笑意让人心情舒畅,立刻便回以一个风流的笑意,柔声说:「无妨,三王子没事便好。」 辛沐又客气了几句,很快便差人把容华往寝殿送,不再出现。 *** 这昭月的王寨还没越国公府大,没什么稀奇的,容华连逛一逛参观的兴趣都没有。 最豪华的两座自然是属于昭月王和二王子的,紧挨着的便是辛沐的小楼,给容华和尔及阿托安排的小楼,便紧挨着辛沐。这地界太小了,带着许多僕从前唿后拥倒显得麻烦,容华便打发了那些僕从,让他们和刘侍郎一块儿去了最边缘的楼中下榻,只留至真在身边。 奴婢把容华与至真带入为他准备的小楼,容华进了楼才发现,他的寝殿窗户正对着辛沐那边,还能瞧见他在油灯下看书。 他本想遥遥地沖辛沐打个招唿,谁知辛沐根本没瞧见他,直接便关了窗户。 「侯爷,人家根本没看您。」至真有些酸地说着,「我看着您,可却被冷落了许久,侯爷可真是过分。」 容华回头对他笑,揉着他的头髮说,「怎会冷落你,只是方才怕那些蛮子灌你酒,才让你迴避的。」 至真正想说话,外面便传来几声敲门声,一名少年人的声音在外响起:「侯爷,奴婢昉岚,是三王子派来伺候您的。侯爷的热水已准备妥当,请问侯爷是否要此时沐浴更衣。」 容华揽着至真说:「这嗓子不错,听着可真甜,想必人也应当如此甜。」 至真摇摇头,嗔怪道:「快去快去,左右您是被这昭月的美色迷了眼,我可拦不住您。这小楼里有那么多间房呢,随您今晚在哪处下榻,我可不管。」 「胡说,我只去沐浴而已,一会儿便回来。」容华说着话,很快人就走出了房间。 第4章 门口是五个肤白貌美的小少年候着,容华挨个调戏了一遍,逗得那群少年们笑开了花,而后容华把其他四人打发走,就留那嗓子特别甜的昉岚伺候自己沐浴。 容华坐在大木桶里,昉岚便乖巧地在他身后给他擦背。容华闭眼享受着伺候,缓缓开口问道:「你们三王子的性格一直是那么冷淡吗?他连笑都不笑一下。」 第6页 昉岚道:「三王子向来如此,侯爷可能不知道,三王子是君上的『药人』,须得清心寡欲。三王子从八岁起就做了『药人』,如今已有十年的光景,三王子早已修得是神仙般的人物,必是不会为了凡人俗世太过悲喜。」 关于那「药人」的事,容华也知道。据说昭月有一种名为神谕术的武功,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修此神谕术便可有以一当百的神力,但却有个副作用,练这神谕术,血液中便会慢慢积攒起剧毒,练的境界越高,那毒性就越强,中毒者会如同烈火焚身一般痛苦不堪,还会神志不清,伤害自己或身边的人,直至最后,会被自己的血给毒死。 解毒唯一的办法就是养一个「药人」。让药人把解毒的药吃下去,以人身为药盅,再以药人的血作为解药给修炼者喝,便可压制毒性。修炼者的毒性会不定时发作,因此药人不能离开修炼者太远,时不时便要放血给修炼者解毒。 神谕术并不是十分要紧的机密,反正那玩意儿练了会死人,不怕死大可以去练,真正珍贵而且需要保密的是解药的方子。那解药方子一直都是药人一代代传下来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 如今的昭月王元朵便是废王贞祁曾经的药人,也是因为二十年前那场叛变,元朵在贞祁死后自立为王稳定了昭月的局势,其后又降于大昇,大昇便承认了元朵的王位。 元朵做了王,自己也开始练起了神谕术,抱了个养子做药人。 看着昉岚的表情,容华大概能猜到,在昭月人看来,能给最尊贵的王做药人是十分难得的荣幸,容华却想,自己的命哪怕再贱也是自己的,以命换命,还得压着七情六慾,毫无做人的乐趣,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会觉得荣幸。况且是辛沐那般的美人,受此折磨真是暴殄天物。 或许昭月王换一个丑些的人做药人,容华也不会觉得这么可惜。 容华想得出了神,也不知脸上是露出了什么下流神情,便被昉岚那机灵小子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昉岚轻笑两声,问道:「侯爷可是瞧上了我们三王子?」 容华有些尴尬,旋即又恢復了从容,伸手舀起水花往昉岚身上弹,而后说:「你个小奴婢,胡说八道什么,就不怕本侯治你的罪?」 昉岚赶紧行礼告罪,又娇笑着说:「侯爷莫怪,昭月不似天-朝那般规矩多,向来是有话直说,若是奴婢惹恼了侯爷,侯爷可别怪罪。」 「与你说笑,你看本侯可是个遵守那些迂腐礼教的古板人?」容华拉了拉昉岚的手,让他继续为自己擦背,安安静静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那要是我真的瞧上了你们三王子,又如何?」 昉岚道:「若是真的,按我们昭月的传统,您瞧上了谁,便上他家寨子去,找他的父母或当家要人。当家的若是同意你们,便会把大家叫到一块儿来,让您自个儿问他去,他同意跟您走,你们从此便可在一块儿,他不同意,那可就没法子喽。」 「你是说,让我直接问你们君上要三王子?」 「是啊,我瞧着那西夷的王孙殿下,已经做好了这般打算,侯爷,若是您也想要三王子,可要抓紧啊,三王子可是这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美人。只不过嘛……我方才也同您说了,三王子是君上的药人,会麻烦一些,君上可能不会同意。」 「哦,是吗?」容华挑挑眉,脑子里想了许多事。 昉岚怕他失望,赶紧又补上几句说:「您可千万别泄气,您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三王子,也该去试一试的。君上一直对三王子十分珍爱,视如己出,若是他真的想跟您走,君上一定还是不捨得他为难。」 容华想,若真的视如己出,怎么不用他的亲生儿子做药人呢?到底还是在喝辛沐的血。 容华闭上眼睛,脑中便浮现出了辛沐的模样,不再多言。 *** 次日,一早容华便被楼下嬉闹的声音给吵醒了,他向来喜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一大早晨被吵醒便有些火大,起身去窗前看,只见下头许多男男女女混在一块儿追逐打闹,看上去很愉快。 这昭月可真是不拘小节,王寨之中也可以这般喧譁,若是在京城的宫殿里之中,这些情况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容华正要发作,却见对面窗户推开了,辛沐出现在了窗边。他也是刚起,还未把头髮完成髮髻,披散着的长髮发尾被微风轻轻撩起,实在是赏心悦目,容华的脾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冲着那边挥手喊道:「三王子,早啊。」 辛沐抬头看见容华,点点头致意,而后很快又离开了窗边,进屋梳洗去。 反正一会儿还得见面,这几日,尽管辛沐再不自在,他也得陪着。 果然,一会儿用早膳的时候,辛沐又出现了,陪着容华和尔及阿托用膳。容华只带着至真,尔及阿托也只带了两个侍卫,而辛沐向来不喜欢人伺候,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几人到了用膳的小厅,各自落座。 昨晚喝酒之后,尔及阿托又觉得自个儿和容华兄弟情深了起来,特别热情地挨着容华,趁着辛沐没在意的时候,尔及阿托便悄悄地在容华耳边说:「侯爷,昨晚真是多谢你。我都听他们说了,要不是你帮忙,我可就出大丑了!」 容华又被这个活宝给逗笑了,问道:「你昨晚那样,还不算出大丑啊?」 第7页 「好说好说,幸好没有吐在辛沐身上,若是他因为这样讨厌了我,那可真是冤枉。」 「王孙殿下真是有趣。」容华觉得此人蠢得有点好玩,于是便不再开口,让他一个劲儿说,特别下饭。昭月这里虽然是景美人美,但确实是有些无聊,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尔及阿托的存在,实在是极大的缓解了容华的无趣。 尔及阿托的笑话看完,这早膳也用完了,到天黑还早着,总是要找点事情来做。 容华辛沐昭月可有什么好玩的消遣,得到的答案是比武。 两人光着膀子互相摔来摔去,这有什么好玩的?容华完全没有兴趣。 辛沐谨记昭月王的交代,要把这二位客人招待好,细想了一会儿便说:「侯爷可喜欢下棋?我一点儿你们汉人的围棋,虽玩的不好,但可以陪侯爷解闷。」 容华摇头道:「那是风雅之人的爱好,我不喜欢这些,不好玩。」 「那侯爷喜欢玩什么?」 容华顿时来劲儿了,翘起一只腿放在凳子上,道:「在我们大昇有许多好玩的,围猎、看戏、听书、听小曲儿、斗鸡、斗狗、斗蛐蛐,什么好玩的都有,可比你们这儿要繁华多了,有趣多了。」 辛沐没有见过他说的这些东西,但都在汉人的书里看到过,知道只有那些浪荡子才爱玩这些。辛沐沉默不言,没有任何表示,反正容华想要的这些东西,这里是绝对找不出来的。 尔及阿托听了倒是一脸嚮往,仰着头回忆往事道:「我记得啊,小时候在越州瞧见过,天-朝果然是这天底下最为繁华,也最为有趣的地方。仅仅是越州都是如此,可不知京城该是什么迷人的模样。」 容华看着他,戏嚯地道:「你且好好努力,等你做了西夷王,向我大昇称臣纳贡,再去京城朝拜皇上,可不就能见到京城盛景了?」 「对啊,可这些都还早,得等我阿爷死了再说。」尔及阿托兴奋地鼓起掌来,他身边顺从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连忙上来捂住这个活宝的嘴,让他别再瞎说。 容华笑得弯了腰,而后瞥见辛沐皱了皱眉,知道他大约不喜欢这样,便岔开了话题,道:「三王子,我们总得找些乐子来消磨时间吧?」 「侯爷请讲,若是我能作陪,一定不推辞。」 容华想了想道:「我教你们玩骨牌吧?规则很简单,玩几次便能上手。」 辛沐还没什么表态,倒是尔及阿托奋力挣开了死抱着他的侍卫,跳得老高说:「教我教我,我想玩!」 容华立即转头吩咐至真去把骨牌拿来,已容不得辛沐拒绝。 容华接着说:「赌钱可就没意思了,得找些别的,有趣一点儿的彩头。」 辛沐点头:「侯爷高兴就好。」 容华拿起一根筷子,晃悠着说:「若是输了,赢家便用这银筷抽输家的的胳膊,输了几点,抽几下,如何? 尔及阿托立马附和,但想了想,又说:「可别把人给打坏了,轻些,消遣一下即可。」 「这是自然。」言罢,容华便看着辛沐笑了。 第5章 *** 几人就在这小厅中的软榻上围成一个圈儿落座,加上至真正好四个人,其余的奴婢便在旁边伺候着。容华把规则讲了两次,这便开始了第一局。 骨牌并不复杂,但对于尔及阿托这种活宝来说,容华尽管一直让着他,他的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开头的几局都是他一人输,容华还是悠着在他的小胖胳膊上抽,还是把他的胳膊给抽红了。 尔及阿托完全不会生气,倒是十分会活络气氛,玩得很是起劲儿,几局之后,辛沐也很是熟练地掌握了规则,居然赢了一局,容华输了他六点。 容华看着他,露出赞赏的微笑,道:「三王子真是聪明,只玩了几局就上手了,还会如此利用规则制胜。」 辛沐道:「侯爷承认。」 「那之后我便不再让你。这次就让你抽我,一会儿,我可得赢回来。」说着容华便拉开袖子露出小臂,把内侧朝上对着辛沐。 辛沐当然不会真的抽他,便只用那银筷子象徵性地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点了六下。 容华笑道:「三王子用力便是,反正一会儿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这么轻,可是捨不得?」 辛沐再次忽视了容华递过来的秋波,道:「王爷不必手下留情,本就是赌局,也应当认真才是。」 「那好,那我便不再给各位留面子。」 言罢,众人便开始重洗骨牌,开始了新的一局。 从这一局开始,容华便不再有所保留,不管辛沐多聪明,也不可能和他这种纨绔子弟比这些消遣。于是从掷骰子开始容华便用了技巧占了先机,容华完全掌控了这个牌局,很快这一局结束,容华算准了,至真与尔及阿托不输不赢,辛沐输了一点。 容华捡起银筷子晃晃,对着辛沐眨眼睛道:「三王子,抱歉了。」 辛沐没什么表情,伸出左手,挽起了袖子,莹白的小臂就露了出来。 尔及阿托立刻心疼地说:「侯爷,你且轻些,别打坏了。」 容华没回答他的话,倒是伸出一只手把辛沐的胳膊给拉了过来,然后另一只手扬起了银筷,利落地下手,「啪」的一声,那嫩生生的胳膊就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嗯……」辛沐突兀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吟,那仿佛被冰冻住的表情再这一刻陡然出现了裂痕,他面颊变得通红,眼中甚至有些水雾漫起。 第8页 被容华抽到的皮肤又麻又痒,倒不是有多疼,但就是让人受不了地浑身发颤,辛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当即便满心惊惶,目光闪烁地看着容华。 「哎呀,可是抽疼了?」尔及阿托勐地站起来就想去拉辛沐的手。 容华眼疾手快,一筷子打在尔及阿托的手背上,让他吃痛地收回。 「干嘛啊你……」尔及阿托有点委屈。 容华拿着筷子轻轻地在桌上敲,慢悠悠地说:「并不是很疼,我知道分寸,方才三王子才说了既然是赌就要认真的,可不会这样被抽一下就食言吧?」 至真这个小机灵也立马帮腔道:「侯爷不会把人给抽疼,只是看着红而已。不过若是三王子受不了,小人这便去给您拿点消肿止痛的药膏。」 说着至真便作势要起,辛沐摇头道:「不必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辛沐再多说倒是显得自个儿矫情,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道:「其实是不疼的,侯爷尽兴就好,继续吧。」 容华挑眉轻笑,放下银筷又重新洗牌。 但辛沐这会儿心里还有点慌。虽然是不疼,但这比疼更让辛沐害怕,这感觉太陌生了,辛沐从来没有体会过,他总觉得被容华那么抽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可就究竟有哪里不舒服,也实在说不上来。辛沐只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赶出脑子,专心在下一局里。毕竟比起容华没完没了地找话和他硬聊,玩这个游戏能让容华闭嘴,辛沐觉得挺好的。 在辛沐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容华和至真交换了一个眼神,至真有些嗔怪,容华则满脸都是得逞的笑意。 方才辛沐的种种反应,让容华差点没乐得笑出声来。 容华可是风月老手,他故意用了床笫之间助兴的小手段来逗辛沐,那一下抽的非常有技巧,并不会让人疼,反倒是会勾得人痒痒的,辛沐没尝过这种滋味,当然会被吓得不轻。 那无法掩饰的慌乱不安,让辛沐本就明媚的脸更为生动,看得容华心里不住地冒坏水,更想欺负这不谙世事的辛沐。 于是下一局,再下一局,一连四局,容华都一点儿没有让着辛沐的意思,每一局他都把控地很好,辛沐永远输给他一点。 于是这一连五局,容华便那么无耻地抽了辛沐五下,这五下抽的是相当有水准,就是算那些什么手段都见过的小-倌怕是也受不住要浪-叫出来,别说这从未与人亲近过的辛沐。 他不知该是多难受,能强忍着在容华抽他时不叫出声来,已是十分有定力了。 「哎呀,可是有些疼?」容华似笑非笑地问。 辛沐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的胳膊上被抽出来五条红痕,身体也在发热,额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渐渐察觉了不对劲,但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他偷偷观察了容华的表情,见对方根本没有一点儿不正常,便觉得是自己没见过世面,也许这也是他们汉人某种厉害的武功,会让人这般难受。 再怎么样,容华应该也只是开个小玩笑。辛沐想着,他不过是方才输了我六点,公子哥的脾气上来,心中气不过罢了,不至于是真的要害自己,若是自己反应太大,倒才是真的出丑。不如忍一下,让他赢过这六点,他也当不会胡闹了。 于是辛沐只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压着心脏狂跳和身体燥热的不适感,继续下一局。 一局结束,果不其然,又是辛沐输了一点。 但这应当能解脱了,辛沐如释重负,把胳膊伸出来,轻轻喘息着。 容华拿起银筷,盯着辛沐的胳膊说:「都这样了,我有些不忍心下手啊。」 尔及阿托跳起来,着急地说:「别抽了,多疼啊,侯爷你也真是,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可不许再抽了,让我来代辛沐受这一下,或者你换个彩头,不管怎么说,可不许你再抽他一下。」 至真也说:「是啊,侯爷,您看看,这白嫩嫩的胳膊都被您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您换个彩头吧。」 「这样啊……」容华做出苦恼的样子来,拉起了辛沐的手腕,皱着眉。 辛沐正想开口说让他再抽一些也无妨,突然容华就俯下了身子,在辛沐被抽红的腕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而后他抬起头,眼含着这一春所有的暖意,轻柔地对辛沐道:「这样可好?」 霎时间仿若空气和时间都凝固了起来,辛沐只感觉被吻到的地方如同烈火焚烧一般滚烫,然后那滚烫把全身都给点燃了,烧毁了辛沐的理智,让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木头美人,全然傻掉。 而这罪魁祸首已放开了辛沐,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满眼都是笑意。 直到这一刻,迟钝的辛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容华这是在当众调-戏他。 作为药人的十年来,辛沐学会了无数种压制情绪的办法,但此时的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从未有人这么对待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才是合适的,他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茫然无措到了内心惶恐的地步。他的眼瞪大了,不安地盯着容华,带着些许哭腔,颤抖着开口:「你……你……」 「你可是生我的气了?」容华伸手想要去摸一下辛沐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但辛沐就要触碰到时,辛沐勐然反应了过来,他不敢再让容华碰自己一下,于是一把打开了他的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顾不得容华的身份尊贵,顾不得君上的交代。 第9页 他很害怕,只想躲起来。 而后,辛沐便逃走了,那匆忙的背影似乎都还在诉说着他的羞愤。 而此刻在一旁看着全程的尔及阿托更是目瞪口呆,只等辛沐都摔门而去,他才被惊醒。 反应过来的尔及阿托气得眼冒金星,当时就跳上了桌,指着容华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你竟然调-戏他!」 容华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翻了个白眼道:「你才看出来啊?」 尔及阿托怒道:「我说了我要他的,你为何要与我争?你明明答应……」 「我可没答应你,一向都是你自说自话罢了。」 尔及阿托说不过,顿时气得更加无法理智,他当即抽出自己腿间的匕首,准备和容华打一架。他的动作容华全部看在眼里,但容华依然是好整以暇,躺着没动弹,只是轻描淡写地伸手把至真给拉倒了自己身后。 这蠢胖子,也倒是个情种,容华想,拿他的家国父君开玩笑,他都不生气,倒是为了美人能冲冠一怒,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一众奴婢吓得尖叫逃走,尔及阿托的随从勐扑上来,进行每日都需要做的重要工作,那就是捂住这小祖宗的嘴,抱住这小祖宗的腿,防止他做蠢事。 一随从小声在他耳边说:「我的殿下啊,您可别惹事了,那可是□□封的平安候,越国公府的人!」 这几句话让愚蠢的尔及阿托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他不再试图冲上去,停下来僵硬地站着,在心中权衡利弊。 容华便一直看着他。 许久之后,尔及阿托总算是想好了,不敢伤容华,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嘴上讨便宜,叫嚣着说:「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了!我本当同你决斗,但这是在昭月,这是昭月王的寿辰,我为了顾全大局,便饶了你这一回!但你休想从我手里抢走辛沐!」 容华对他说的那么长一串毫不在乎,根本都没有多看他,而是站了起来,直挺挺地站着,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才在尔及阿托耳边低语的侍卫,沉下声冷冽地道:「我不是什么平安候,也不是什么越国公府的人,我就是容华。」 言罢,他便带着那一身冷气,拂袖而去。 第6章 *** 容华把辛沐给得罪了,他也不着急,回到楼里便让至真伺候笔墨,他要给辛沐写封信告罪。 容华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说是给辛沐告罪,可那信写得倒像是又一次的调戏。 什么「佳人如此,实在情难自禁」,什么「仍觉唇边留有余香」,什么「若是美人不愿原谅,只好把本侯的胳膊给美人亲一下」。 至真看着容华写完,一边笑一边说:「侯爷,这样可以吗?怕是三王子看了会更生气。」 容华笑道:「你只管找个奴婢给送去。说来,辛沐也在十八岁,还是个孩子,那般老气横秋怎么行?他生气也好,高兴也好,总要有点情绪才像个活人。」 「侯爷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看啊,就是觉得人家三王子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玩罢了,故意惹人发怒呢。」 容华当即大方而且不要脸地承认道:「还是至真懂我。」 至真捂着嘴笑说:「唉,这三王子啊,长得太好看也是苦恼,还得被您给这样欺负,侯爷,您可知道,您真是特别讨厌。」 容华听了这话,正要发作,至真娇笑着,立马拿着信笺就熘。 *** 收到奴婢送过来的信笺的时候,辛沐正提起笔要抄《金刚经》。 他倒不是不知道容华和尔及阿托快打起来了,外面闹成那样,这小楼又隔得近,他能听见。 但他这会儿根本不想管那些破事儿,他心里郁积着好大的气,还不能发出来,已经自顾不暇,只管随他们去。 往常遇到些让他无法控制情绪的事情,他便会躲在屋里练字,这最能平息他的心境。每每只是研墨时闻到墨香,他都能平静下来。但这一回,心跳却始终无法恢復正常,都回去许久了,还是这个样子。 辛沐很少对人有什么感觉的,不管是好或者不好,都与他无关,作为药人,他就需要这样淡漠。可现在,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心里对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平安候,有了不同于别人的感觉。 他讨厌这个人,非常讨厌。 昭月王很仰慕汉人的文化,所以辛沐从小就学汉字,学汉人的礼仪,学汉人琴棋书画,他看过许多汉人的书,读过他们的诗词歌赋,先贤古籍,在他的想像中,那些汉人或文採风流,或潇洒豪迈,怎么都不该是容华这个样子的,这个人……实在是一言难尽。 从前越国公容征也曾来过昭月,虽然他是武人,但也十分温和有礼,可容华这个弟弟却完全不像他。 真的非常讨厌。 「不该这样的,不要想。」辛沐深唿吸,一边研墨一边自言自语,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把刚才嘴唇落在自己手臂上那种痒痒的感觉赶出脑海。 然后他准备抄一遍《金刚经》,以佛经洗涤心灵。 接着,奴婢便轻叩房门,说是平安候送了一份信笺过来,要给他道歉。 「我不要,退回去。」辛沐开口的瞬间,又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在赌气,在奴婢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又开口了,「等等,还是给我吧。」 奴婢把信呈上来,辛沐便把人给打发走了。 第10页 辛沐原本是做好了准备的,可在看到信上的内容时,还是忍不住再次生气,拿信的手直哆嗦,偏偏容华还在最后一句写着「本侯极为恳切,想必三王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同本侯计较」。 这般说来,若是自己再与他计较就是小气,倒是自己的错了。 方才压下去的那些气又从全部冒了出来,辛沐只盼君上与二哥早些回来,把自己从解脱出来。 独自气了一小会儿,辛沐又没辙了,提笔回信表明自己大方,又还为自己的突然离席而抱歉,一封信写下来,辛沐只觉得心里竟然满是委屈。 回信送到容华手里,容华立即便捧着看了三遍,而后把至真叫过来教育,道:「你瞧瞧,人家一个外族人,字都比你写的好。」 辛沐做了个鬼脸说:「如今是外族人,以后说不定就是内人了,到时候怕是不止字比我好,哪里都比我好啊。」 容华看着至真,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总之这事儿就被这么给翻篇了,但接下来用午膳时,辛沐便带上了三个奴婢随从,又把那天同容华喝酒的昭月王族全给叫来了,让这些人陪着容华去闹腾,他自己对容华,便是更为冷淡。 至于尔及阿托,也同容华交了恶,也不肯和他同桌吃饭。 如此两天下来,容华都没机会同辛沐说上几句完整的话。这倒是容华没有想到的,他竟不知辛沐是这般单纯的人,这么惹不得。 可容华这个人,向来就是别人越惹不得的越想惹,越不理他,他就越是来劲儿。 这夜,至真和几个昭月的奴婢正在伺候容华更衣,提到了神庙中已派了几位奴婢下来通报,说是明日昭月王的銮驾便会会王寨。 「昭月王要回来了,那本侯岂不是可以向他要人。」容华逗着昉岚,捏着他的脸说,「以后你们便没有三王子了,倒是多了位三王子的姑爷。」 昉兰道:「那侯爷可是要加油才行,我瞧着,三王子对您可没什么意思。」 「你懂个屁。」容华伸手在昉岚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把他给打发走了。因为昉岚扫兴,容华此刻什么心情都没有,连至真都给打发下去,不需要人伺候。而后容华熘达到了窗边,把窗子推开一个小缝往辛沐那边瞧。 辛沐万万想不到堂堂平安候居然有喜欢偷-窥这个毛病,因此光明磊落地开着窗户练字,油灯闪烁着,辛沐的脸看的不是很真切,于是更加有一种模模煳煳的美感,像是那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倒是天仙下凡了。 容华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没察觉自己的嘴角带笑。 辛沐正写着,门外便传来敲门声,奴婢通报说,二王子有消息,辛沐立即去开了门。 他们说的是昭月话,但容华能听懂。 奴婢拿着一封信笺,恭敬地呈给辛沐说:「殿下,二王子殿下明日会回来。不过他说,这步棋他想好怎么下了,怕您等的急了,便让奴婢先给您送来。」 接着,容华清晰地看到,辛沐笑了。 那不是浮于表面客气而勉强的笑,而是真的笑了,虽然嘴角只是浅浅地勾起了一点点,但那如此明艷动人的笑,让人能特别清晰能感觉到他从心里散发的欣喜。 辛沐赶紧拆开了信看,只见那是一张围棋的棋盘,上面画着白子与黑子,看上去两方已呈胶着的局势,输赢难料。 辛沐认真看着黑子落子的地方,问道:「二哥可还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那奴婢说:「二殿下说,让您好好想,仔细想这一步如何走,有一天的时间,您别太着急。」 辛沐咬了咬下唇,说:「我有什么着急的,我快要赢了,二哥肯定会输的。」 那奴婢又说:「二殿下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他让我对您说,您的棋都是他教的,想要赢他,还得再练个十年。」 辛沐不再说话了,眼中的欢喜真是完全无法掩饰,他挥挥手打发走了奴婢,然后便把信纸摊开在桌上。像是怕这风把信纸吹走,辛沐匆匆跑到窗边关上了窗户,费心去钻研下一步他应当怎么走。 如此,容华便无法瞧见辛沐那边的状况。 可这也不用再看下去,容华已是又震惊又气恼。 他怀疑,辛沐与二王子有私。 否则怎么会二王子都在神庙祈福,还要这般腻腻歪歪地传书信下棋,明日人都要回来了,今晚还忍不住得送一份信来。 最重要的是,辛沐的反应。 辛沐那般冰冷的一个人,仅仅是看到了二王子的信笺,就笑成了那样。 那笑当真是美得不知如何形容,可却不是对自己的,容华能高兴才怪。他当即便气得想跑到对面楼去教育辛沐,想要苦口婆心地告诉他,即便他和二王子不是亲兄弟,但若是有私情,也是悖-德乱-伦。 想着容华都顾不得披外衣了,可走到门口,勐然又想起辛沐手臂上那月牙胎记还在。 想到这里,容华便顿住了脚步。 说实在的,辛沐那个木头,他对情爱之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哪怕是他心中真的对二王子有些别样的感情,可能他都不会明白。若是自己跑过去对他说了,岂不是帮他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帮他二人制造个机会? 容华才不会干这种蠢事,又收回了脚,慢腾腾地回到自己床上躺好,心中仍然想着辛沐方才的反应。 第11页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辛沐对那昭月王如此敬爱,也许对二王子,也是对兄长的尊重。 若是这样倒好,若是辛沐真的喜欢那二王子嘛…… 容华搓着自己的下巴想,若是辛沐真的与二王子有私,自己又当如何? 第7章 *** 又一日。 今日当是昭月王回寨的日子,容华还没想清楚辛沐与那二王子的事,晌午过后,容华正与几位昭月的王族在露天喝着酒,突然便听见了寨门那处传来的骚动,几名武士模样的人匆匆跑进来,口中大喊着:「君上已归!速请三王子入凌云殿!」 那几名武士吼完,与容华一同喝酒的人脸都白了,全都从桌上站了起来,也顾不上和容华说一句话,一股脑都跑了,所有人都朝着凌云殿的方向去,霎时间就这酒桌上就只剩下容华至真,与几位伺候的奴婢。 至真瞧着那群人,惊诧地问道:「他们在跑什么?」 那群奴婢像是也很着急,便说:「请了三王子,想来是君上的血毒发作了,还请侯爷莫怪,咱们也当去看看去。」 正说着话,容华便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喧譁声,一众人鸡飞狗跳地喊着闹着。 许多人都去了,容华不去也不合适,于是便带上至真,一同往凌云殿的方向去,临近便瞧见百十来人围在那小楼门口,所有人都满脸焦急,见容华来了,也没空搭理他。 昭月王已迎入了殿中,而此时那站在门口来回踱步的男人,便是二王子缪恩。 缪恩眉目如墨,模样英挺俊朗,十足的一位美男子。 至真看了,便忍不住捧着脸说:「侯爷,那人是二王子吗?他也真好看啊,我瞧着,这昭月怕是找不到一个难看的人呢。」 容华听了心中大为不悦,正想提点至真几句,便听见有奴婢大声通报:「三王子到!」 一众人赶紧让开了路,让辛沐得以上前。 缪恩一见辛沐便赶紧冲下了台阶,一把抓住辛沐的手。 「君上如何了?」辛沐着急地问道。 「神智尚且清醒,只是身上疼痛,此时母妃正守着。你且进去,我在外面守着,若有什么需要便叫我。」 辛沐点点头,一把推开了殿门,而后又快速关门。 辛沐进门,缪恩的担忧便要少了些,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中又流露出心疼来,他把头抵在门上须臾,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又回头,对着台阶下闹哄哄的众人朗声道:「诸位叔伯兄弟,请稍安勿躁,父王只是小疾,不便惊动诸位。请诸位各自回殿中,等父王情况好转,便会让奴婢到诸位殿中通传。」 聚集的人之中又问了几句情况,终于三三两两地离去,容华瞧见尔及阿托也在其中,他也看到了容华,对着容华仰起头,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华根本就没搭理他,一直专心看着缪恩。 至真对远去的尔及阿托做了个鬼脸,这才回头,问道:「侯爷,我们怎么办,也回去等消息吗?」 「回去也无事可做,咱们倒不如在这里等着看情况。也体现咱们对昭月王的关心啊。」 这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但容华不过就是想多盯着这缪恩看一会儿,而后便拉着至真在殿外的小亭中坐着。 缪恩专注地看着殿门等消息,并没有注意容华一直在瞧着他。 *** 辛沐进了殿便小跑至内殿,他跑的太快,奴婢都来不及通传,要进内殿时,辛沐才想起自己这又激动了,会影响药性,因此在踏进内殿时,赶紧深唿吸了几次,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这才往昭月王的榻前走去。 榻边站着的那个容姿秀丽的美妇人是昭月王妃赫尔安,而躺在那白虎皮软榻上那面色惨白的老者便是昭月王元朵,此时他正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原因是仙风道骨的面目,此刻十分扭曲。四五个奴婢正按着他的手脚,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 辛沐一见他便立刻行礼道:「君上,臣来晚了,请君上恕罪。」 元朵咬着牙从口中蹦出几个字来:「免礼。」 赫尔安几步上前把辛沐给扶起来,着急地说:「君上在神庙之中有几日未曾吃喝,又染了些小疾,身子弱时,这毒发得就越是厉害,怕是一碗血不够。」 「臣明白。」辛沐说着时,一旁的奴婢已呈上了短刀和小碗,辛沐面色沉静,拿起短刀挽起袖子,对着手腕便割了一刀下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若是凑近些仔细瞧,其实可以看见他手腕上的有许多细细的刀痕,一道叠着一道。 那鲜红的血从白皙的手腕之中汩汩流出,顷刻间满屋都瀰漫起血的味道,元朵闻到那味道,原本暗沉沉的双眼便突然亮了,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见到食物一般。他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辛沐,身体剧烈地抖动。 这是即将被毒性控制的前兆,每每看到这样阴冷的眼神,辛沐便会觉得有些怕,他沉下目光不与元朵对视,用力在自己的小臂上按了几下,让血流得更快。 第一碗血放完,赫尔安便赶紧端去给元朵喝了,那一碗血下去,元朵浑身入火烧一般的灼热已缓解了不少,但仍旧没有全好,身体还在不停地抖动。 辛沐已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他并没有开口,有拿了一个小碗,继续放血。 第12页 随着鲜红的血液盈满了第二只碗,辛沐的脸已然变得无比苍白,便衬得唇上越发嫣红。 那血放完,奴婢便递上了一小盅草药和一条白色的长绢。辛沐熟练地把药草敷在伤口处,然后用长绢绕在伤口上拴好。 奴婢们也无暇顾及他,都在看着元朵,辛沐便自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等着。 元朵喝完了这两碗血,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吟,扭曲地挣扎了几下,又仰起头深吸一口气,许久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 痛苦的感觉一点点从身体之中消散,眼神也渐渐恢復了清明,元朵大喘着气,终于感觉自己再次活了过来。 奴婢给元朵擦了擦浑身的汗,他招招手便把奴婢们打发走了,只留下赫尔安和辛沐。 元朵浑身脱力,仍旧躺着,但精神要好多了,开口道:「辛沐,过来让为父看看你。」 辛沐乖巧地上前,跪在了榻下。 元朵想伸手摸一下辛沐的头髮,但现在仍旧觉得体力不支,最终也没能抬起手来,只是虚弱地说:「辛苦你了。」 辛沐唇角微微露出一些笑容,道:「应该的。」 之后便安静了片刻,赫尔安开口道:「现在君上还需要休息,辛沐,你也先去休息吧,一会儿叫御医去你殿中看看,捡些补药来吃。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君上就好。」 辛沐行礼告辞,倒退着走了出去。 缪恩已在殿外等了许久,见辛沐出来,立即便迎了上去,他一把抓起辛沐的手臂,看着绑在上面的白绢,那心疼和难受的眼神丝毫藏不住。他想碰一下辛沐的伤口,又怕不小心给他碰疼了,于是就那么拿着他的手,许久都没有动作。 辛沐看见缪恩,便觉得手一点儿都不疼了,他并没有笑,眼中却有笑意,他看了缪恩一会儿,而后说:「君上没事了,大概休息一夜,明日就好了。」 缪恩眉头皱得越加深重,低声道:「你呢?这次可是又放了两碗血?」 「我也没事,已经习惯了。」辛沐并对此丝毫不在意,仰着头靠近缪恩,轻声说,「二哥,我已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 缪恩还未回答,辛沐便靠近他的耳畔,道出了他下一子落子的位置,说完之后,辛沐便退了一步,歪着头看着缪恩,等着他的回答。 缪恩嘆口气,点了下辛沐的额头,道:「这么想赢,我让你就是,别这么劳心劳力,早知道不与你比了。你且回去休息着,这下棋的事,日后再说。」 辛沐没有反驳,乖乖地接受缪恩安排的几个奴婢伺候,而后便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说:「二哥只是怕输给我。」 缪恩轻笑一声,道:「是是是,你快回去吧。」 辛沐扬了扬下巴,终于老实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缪恩还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方才笑意盈盈的脸垮了下来,目光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像是有万众苦恼困扰着他,好久之后,他轻嘆一口气,推开了凌云殿的殿门,走进了进去。 于是这全程都被容华和至真给看到了。 趁着没人瞧见,至真便在容华的耳边小声说:「侯爷,我觉得有点不对啊,这个二王子对三王子,有点怪。」 容华没吭声,但在心里已经做下了结论。或许辛沐对缪恩的感情还不能确定,但缪恩对辛沐,那绝对不是单纯的兄弟之情,他眼中那些隐忍,想靠近又惶恐……只会是因为爱。 他们二人是兄弟,辛沐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怕是缪恩想爱而不敢,心中一定满是苦涩。如此说来,这倒是一对苦命鸳鸯。 至真见容华不理他,便拉着容华的胳膊说:「侯爷,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容华突然笑起来,满脸都是狡黠,而后又转身往自己的殿内走去。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一小会儿,容华停住,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兄弟相-奸是不是这世上最无耻的勾当?」 至真附和道:「侯爷说得是。」 容华又笑,接着说:「那我可得做好事了,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才行。」 第8章 *** 若说是有多喜欢辛沐,那倒是不至于,虽然他确实是生的极美,容华也想要他,但容华也不是尔及阿托那种会被美色迷了眼的蠢货,只不过容华这个人,性格相当恶劣,得不到的便会不甘心,日日夜夜都要想着。 尤其是在对方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情况下。 辛沐那人,并不是真的没有情绪,也并不是真的那般老气横秋,他也流露出少年人的天真与调皮,只不过不会是对着容华。容华为此十分不痛快,他不痛快了,也想给别人找些不痛快。 于是容华回了自己的小楼里,也不急着睡觉,又让至真给他伺候笔墨,一晚上都没休息,辛苦地画了几幅画。 第二日一早,便有奴婢来通知,说是昭月王已无大碍,准备在议政大殿正式接见容华,以及其他一些来朝拜的宾客。 自从元朵在昭月称王以后,便极力推行汉人的律法与制度,就连这王寨也改了样式,原本昭月王寨之中是没有议事大殿的,元朵专门辟出了一地,修建了一栋仿照大昇皇宫金銮殿的议事大殿。既保留了昭月的传统又不断地效仿着大陆中最强的帝国,元朵高瞻远瞩,一心想要带领昭月摆脱这蛮夷与落后。 第13页 这是正式的朝见,可比不得前几日这样玩玩闹闹,容华不便让至真随从,而是换上官服,叫上了被冷落多日的刘侍郎,带上准备好的贺礼,在早膳之后不久就前去拜见昭月王。 半路与尔及阿托相遇,那蠢货还在和容华置气,依然是仰着头用鼻孔出气,根本不看容华,但俩人还是不得不并肩而行,按照规矩进了殿。 这大殿比起金銮殿是小了不少,但还算是富丽堂皇,昭月王的王座也是如同椅一般高高在上,虽然并未雕龙画凤,但也是刻着白虎,十分威严。 如今的昭月王元朵便坐在那王座之上。比起昨日那憔悴的模样,今日的他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容华打量了一下元朵,便见他端的是鹤髮童颜,根本看不出年纪。虽说是鬓角斑白,但面上却没一点儿皱纹,依旧是一位美男子,况且那几缕白髮还平白给他增加了一些仙气。 其实昭月王早已不年轻,二十年前废王贞祁反叛之时,他已近不惑之年,此前一直做着贞祁的药人,他是称王之后,才娶妻生子,三日后便是元朵的花甲寿辰,他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轻。容华不禁想,这昭月还真是个奇特的地方。 落座之后,礼仪官便开始对在场的各位王公大臣做介绍。 容华的目光先落在了辛沐的身上,他坐在昭月王左手第二个位置。不同于往日的淡色素衣,今日辛沐也穿了官服。昭月的王族官服是大红色,相当刺眼,容华还以为辛沐会不适合,可今日见到他穿这大红色花团锦簇的官服,又觉得别有一番美感。想来这便是天生的美人,怎么打扮都好看。 于是礼仪官做介绍时,容华老人不住去瞧辛沐,反正前几日容华都与昭月王族的人相熟了,这只是走个过场。 坐在元朵左边第三的年轻男子未曾见过,容华猜那是大王子代昂卓。 这大王子也果然是够不受宠的,明明是长子,却落座在辛沐之下。容华看着他,见此人眉眼上吊,嘴角紧抿,长得就是一副不安分的模样,容华与他互相行礼时,他眼神动作中都透露出些许不善。 之后的过程太过无聊,容华直想打哈欠,可毕竟他和刘侍郎是代表的大昇和越国公府前来,两国之间的邦交系在他的身上,他不能越矩。礼仪官介绍完毕之后,便是容华代表大昇向昭月王阐明大昇对昭月的邦交政策不变,昭月王也表明会继续像大昇衷心称臣。 容华之后,还有尔及阿托以及一些其他小国或者部落的代表陆陆续续发言,总之把这国与国之间的邦交大事交代完毕,这一上午差不多也过去了,接着奴婢们便呈上来午膳,开始宴饮。 到了此时,气氛才终于不那么庄严,元朵也就不那么肃然,对众人笑说:「昭月人不拘泥礼节,只是这必要的家国之事须得先处理,这国宴之后便是家宴,从今晚起,诸位都可放松玩乐。本王准备了三日的宴饮,感谢诸位远道而来。」 按照昭月的习俗,花甲寿宴是要办三天三夜的,从今晚起,到真正寿宴那天晚上,昭月人每日都要杀牛宰羊,为君上贺寿。 容华并未多言,今日尤其老实,不管心事发言都十分得体,只是空闲的时候,会瞧瞧观察缪恩与辛沐,若是瞧见那两人准备私下说话了,容华便要故意找辛沐说话,强行打断他们,就是不让那两人说。 于是到宴会结束时,容华便看见一直面无表情的辛沐,终于对他有了不一样的表情——满脸不耐烦。 容华感觉自己的确是如同旁人说的那样讨厌,因为辛沐不高兴皱眉的样子,他看得真是相当高兴。 *** 午膳过后,一众人又各自回了自己的殿中,稍作休整,换上常服,准备晚上的宴会。 至真伺候着容华更衣,然后问道:「侯爷,晚上我也可以不去吧?」 容华转过头来捏了捏他的脸说:「和我多待几日,你就厌烦了是吧?」 至真笑嘻嘻地否认,又赶紧给容华诉衷肠,说着自己对他情深意切,但那眼神中哪里有半点他所说的爱慕?容华也知道,至真并不会真心喜欢他,甚至活到今日,也未曾有人真心喜欢他。 他身份尊贵,又有一副上天赐给的好皮囊,按理说本应当有许多人爱慕才对,可也许是性格太顽劣,也许是时运不济,总之,容华能感觉到,即使他身边环绕着许多美人,却当真没一个人真心对他,寻常人唾手可得的两心相许,他却根本无法得到。 想到此处,容华不禁又自嘲一笑。 反正他并不在乎,他都没有真心,他也不要别人的真心。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要来何用? 容华笑着把至真的脸捏了好几下,而后把他也给打发走了。 *** 月上枝头,晚宴便也要开始了,昭月人就喜欢这样幕天席地燃着篝火喝酒吃肉,今夜便又是这般景象。 虽说位次还是如同白天那般坐着,但人们已不是白天那般拘谨,众人倒是放开得多了,落座之后便开始吵着闹了起来。 宾客都到齐之后,赫尔安和元朵也到了,坐了上座,必要的客套之后,宴饮便正式开始。 之前的一段时间容华都很安静,等到酒过三巡,元朵情绪正高涨之时,容华突然满上了一碗酒,起身对元朵敬酒。 元朵遥遥举起酒杯,正往嘴边送时,容华开口了。 第14页 「君上请稍后,这碗酒不仅是敬您,本侯也是有些话想同您说。」容华笑得得体,又道,「上午说了国事,此时便应当说一些家事。」 元朵一愣,而后又笑起来,暂时放下酒杯,微笑道:「平安候请讲。」 容华行了个礼,道:「在来昭月之前,本侯便听人说起过二王子,昨日见了便觉得二王子果然是人中龙凤。说来也巧,本侯有一小妹,如今正是二八年华,生的是俏丽动人,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小妹在闺阁之中听说了二王子美名,一直以来都极为思慕。想着本侯此次来昭月,便特意拜託本侯把这思慕之情传达给二王子。本侯当然是觉得无比欢喜,二王子正当是及冠之年,却还未婚娶。与小妹年华正好,若是成就一段姻缘岂不是美谈?因此本侯此次前来,特意为小妹花了副画像赠与二王子。虽说画不出小妹仪容之万一,但也是本侯与小妹的一份心意,还望君上与二王子不要嫌弃。」 容华此话说话,便一口气把碗中的酒给喝干了,而后从身侧拿出一卷画轴,施施然打开来,与众人欣赏。 这一举动顿时让场面上的人沸腾了起来,许多人站起来拍手叫好,闹腾地起闹。 刘侍郎坐在容华身后不远的位置,听他说完这段话之后,当即额上冒出了汗珠。 这混世魔王平安候,除了一个哥哥容征,族中的人都死光了,哪里来的一个小妹?哪怕就算是有这么一个小妹养在越国公府的深宅大院之中,上哪里去听缪恩的美名?谈何思慕? 刘侍郎怕容华要闯祸,赶紧站起来猫着腰走到了容华的身后,慌张地想着接下来这么应对,一抬头,他就瞧见了容华手中的画像。 容华其人,虽说是个纨绔子弟,但的确是笔底有春风的丹青妙手,那画画的十分精妙,画上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说得上是倾国美人。 刘侍郎一看,这不是成璧郡主吗? 李成璧的父亲是二十年前参与平叛的有功之臣,前些年病逝了,便把这孤女託付给了容征,容征感念其父忠贞为国,便向皇上请求封赏李成碧,于是皇上便封了李成碧为郡主。不过因为当时李成碧还小,便让容征暂且收养。 容征其实是有意想把李成碧许给容华的,可容华偏偏是个断袖,成璧郡主也不喜欢容华这种浪荡子,二人互相都没有意思,一直以兄妹相称。 说起来,成璧郡主也算是容华的妹妹,可容华这时候提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第9章 容华没注意刘侍郎,继续展示那幅画像,目光落在了辛沐与缪恩那方,仔细地观察那两人的表情。 缪恩着急了,满脸都写着拒绝,至于辛沐,虽说他依然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眼中仍是充满了无措。他偷偷看了缪恩一眼,而后又快速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碗。 容华还以为这样的场景会让他很愉快,但看着辛沐的表情,容华不知怎么的,心里竟觉得不是滋味。 可已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容华也不可能不继续下去,他拿让几名奴婢把画像呈上去给元朵和赫尔安瞧,而后又开口道:「君上应当听说过,这位便是成璧郡主,其父曾是越国公府上第一勐将李展鹏,李将军病逝以后,小妹便由越国公府收养。她是忠烈之后,身份也如此贵重,定是二王子的良配。」 说是家事,但实际上这更是国事,若是把越国公府上小姐嫁给了缪恩月来,那不是和亲吗?这是巩固大昇与昭月邦交的联姻,若是真的成了,很能增加两国之间的互相信任。况且,谁都知道汉人的皇帝十分大方,但凡送出去和亲,必定是王公贵族家的女子,汉人皇帝会赏赐汉人的武器、布帛、金银玉器,还会带来大量的的农民和工匠作为陪嫁。汉人可以求得边境安定,而对昭月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 这是非常值得考虑的提议,在场的昭月王族不少是亲汉派,皆是面露喜色,互相讨论着这个提议的好处。 元朵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细想了片刻,把目光投向了缪恩,满脸都带着慈爱的笑意。 缪恩急得满脸都憋红了,他一直想否决,但元朵没吭声,他也不便贸然开口,也不好太把拒绝太明显地表露出来,只好矜持地看着元朵。 元朵还未开口,倒是赫尔安说话了,她接过画像看着,微笑着说:「侯爷这画真是画得极好,这位郡主也是极美,若是我儿有幸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我这做母亲的,可会为他高兴了。」 容华拱手道:「小妹若是能加入昭月,也是天大的福气。」 元朵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鬍子,过了一会儿才带着满面笑意说:「还是侯爷考虑得周到,若是这两个孩子互相都愿意,自然是一桩美谈,侯爷送的画像我们暂且就收下了,之后本王便让缪恩那孩子给郡主也准备一些回礼。缪恩是我昭月的王储,郡主也是身份贵重,若是要成秦晋之好,自然是要慎重。难得侯爷有心,本王便仅以这酒,感谢侯爷。」 元朵对这婚事,没有拒绝,因为这的确是对他们双方都有利的提议,但他也没有立即答应,就不知道有和顾虑。不过容华也不着急,只要是他心中动了这个念头就好。 奴婢上前给容华斟酒,俩人又喝了几杯,互相客套着说了些李成碧与缪恩是何等相配,这之后,总算是把这话题给带了过去。 第15页 容华注意到,此时辛沐的头都快低桌子下面去了,只能瞧见他的头顶和耳朵尖儿。 辛沐又不高兴了。 场上热烈的气氛与辛沐似乎是毫不相干,他根本不想听。之前压在肚子里的那团气此刻又升了上来,不管他怎么告诉自己冷静,都压不下去那团气。 辛沐并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 其实他明白,这个讨人厌的平安候,这次提出的是一个对昭月十分有利的建议,况且那位画上的女子也如此美貌,配得上二哥。 可辛沐就是觉得不太高兴,他总觉得心里有点怪,像是酸涩,又像是苦楚,他自己搞不明白,只想或许是今日这酒太烈。 不该喝酒的。 辛沐把酒碗推开了些,然后继续保持沉默,低着头在心里默念着经书上那些让人平心静气的文字,完全关闭了听觉,不再去听那些让他不高兴的话。 又不知过了多久,辛沐的平静再次被人打断,仿佛是有人毫无顾忌,死死盯着他。 辛沐抬头,正好就对上了对面看着他的容华,那目光含着无限柔情,任谁看了那样的目光,都会怀疑自己被这道目光的主人深深的爱着。可惜的是,容华对着辛沐这个木头疙瘩,一切都是白搭,辛沐根本看不懂,只觉得这人的是不是有眼疾,要不怎么看人老眨眼。 容华又白送了秋波,但依然觉得很有趣,看了一会儿辛沐,他又把酒碗举起来,对着元朵。 众人想着,容华怕是又要说重要的事情了,于是稍稍安静了下来。 容华举着酒杯,正了正脸色,非常严肃地看着元朵,朗声道:「方才说旁人的姻缘,本侯这一次便要为自己争取一下。本侯听昭月的奴婢说,若是我瞧上了谁,便给向他的当家要人。因此,本侯便向君上要人来了。」 方才安静着的宴会场,忽然就爆发出了震天的起闹声和叫好声,比刚才容华提议联姻时还要热闹。 辛沐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勐然觉得不好,慌乱间他不小心便打翻了面前的酒碗,缪恩见了,忙拿出一张锦帕递给他擦,辛沐胡乱接过锦帕,想以更衣为藉口暂且离席,可辛沐刚刚站起来,容华起身快步走到辛沐的身前,一把就抓住了辛沐的手,盯着他的双眼,道:「本侯钟情于三王子,自见三王子之日,才知道这世上有这般人物。本侯也知道三王子身份特殊,也想克制,谁知对三王子情根深种,根本无法自拔,今日便只好胆大包天地向君上要人,希望君上能成全本侯的一片深情。」 容华说完这话,辛沐便喘不上气了,鼻翼微微煽动了起来,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已是他气急的反应,他快恨死容华了,只想一巴掌把容华给拍到山下去,可在表面上,他也只是嘴唇微微抖动,红着眼说:「你放开我!」 容华吊儿郎当地笑着,不仅不肯放开,还把辛沐的手抓得更紧,围观的众人相当开心,兴高采烈地看着他俩,举着酒碗就开始喝彩。 辛沐茫然无助,转头便向着缪恩看去,容华见状立刻便拦在了两人中间,把想要上前的缪恩给挡在身后,而后便继续笑意盈盈地看着辛沐。 在高台上坐着的元朵与赫尔安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突然便有个尖利的声音冒了出来,那声音透着极大的愤怒和不甘,甚至都已经破音了—— 「放屁!你给我放开他!」 那是终于挣脱了随从们的尔及阿托,一口气从座位上跳了出来,指着辛沐和容华,大声地吼道:「本殿下不同意!我早已说了,辛沐是我的,你不许与我抢!」 尔及阿托方才啃了一整只烤羊腿,还没有来得及擦嘴,现在满嘴都是油腻,而且因为太过于激动,肥胖的大肚子不停地抖动,那德行十足丢人,偏偏他自己还感觉不到,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想要抓住辛沐的另一只手,辛沐脸色一白,赶紧往后躲,好险,总算是躲开了他满是油的肥爪子。 辛沐稍微往后躲了躲,容华便感觉有些欣慰,至少和尔及阿托比,自己是胜了。 被躲开的尔及阿托怒不可遏,仰天长啸了一声,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元朵的面前,行了个大礼,大声喊道:「岳父!若是您愿意把辛沐给我,等我当上了西夷王,我便把漠凉赠与岳父!所有西夷军队,都退守漠凉以外!岳父!」 漠凉是西夷与昭月交界处的第一座城池,是西夷相当重要的军事据点,这活宝这话说出来,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尔及阿托,活脱脱地看一个傻子。 也不知西夷王是造了什么孽,一世英名,生了这么个活宝孙子出来。 尔及阿托的随从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沖了两个武士上来,一人抱住他的腰,一人捂住他的嘴,慌忙给元朵告饶道:「君上莫怪,殿下这是喝多了。君上,侯爷,你们继续说,小人这就带君上回去醒酒。」 尔及阿托还想说话,但嘴被死死捂住,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被强拉硬拽地拖着离开了宴会场。 元朵和赫尔安实在是没忍住,突然就笑了,元朵本就是个爽朗的人,这笑得也是十分坦荡,他们这一笑,场下的人也就不憋着了,纷纷抚掌大笑,场面可以说是相当热闹欢腾。 元朵笑了一阵,而后拍了两下手,让人安静下来。 「本王这小儿子,的确是惹人喜欢,已经让这两位殿下魂不守舍,可这人只有一个啊。」元朵有些苦恼地敲了敲额头,又说,「那我便只好问辛沐自己的意思,他若是愿意同谁走,本王这做父亲的,岂有拦着的道理?」 第16页 「父王!辛沐是您的药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缪恩大喊一声,拱手行礼便就要跪下,元朵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还说,缪恩回头看了辛沐一眼,咬牙瘪住了要出口的话。 元朵又笑,接着说:「虽说辛沐的确是本王的药人,本王现在的确也离不开辛沐,但人的生死总有命数,本王总有一日也会去见先祖。这些年,辛沐为本王付出了许多,本王比谁都愿意见到他过得幸福。辛沐若是想走,本王必不会拦着他。辛沐,现在就看你的选择了。」 所有的目光重新集中在了辛沐的身上,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缪恩上前一步,站在了容华的面前,他受不了容华一直抓着辛沐的手,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伸手抓住了辛沐的手腕,俩人就那么无声地进行角力,辛沐被他们弄疼了,倒下一口凉气,缪恩见状,立刻就放了手。 到底还是他知道心疼的。 辛沐看了瞪了容华一眼,甩开他的手,上前跪下对元朵行礼道:「君上待臣如亲子,对臣恩重如山,臣从未想过要离开昭月。臣只愿一生侍奉君上左右,求君上成全。 第10章 元朵听完辛沐的话,便抚着鬍子微笑,又说:「可是现在,侯爷可都向本王要你了。」 辛沐头也没回,并不看容华一眼,又说:「辛沐感谢侯爷抬爱,但辛沐与侯爷只是泛泛之交,并不理解侯爷是什么意思。辛沐已经说了,自愿一生侍奉君上。」 元朵道:「侯爷,你也听到了,不是本王不放人,辛沐他不愿意。」 容华本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心中并不诧异,依然是笑得风度翩翩,对元朵行了礼道:「是本侯唐突了。三王子心中尚且有顾虑,本侯明白,不过来日方长,三王子此时不愿意,本侯还可以等着他啊。」 说完如此不要脸的话之后,容华看到辛沐的脸颊微微有些抽动,容华想,大概辛沐是不懂如何翻白眼,否则此时应该白眼翻得都看不见黑眼珠子。 元朵又大笑了几声,继续说:「既然如此,侯爷便要努力啊,我这个小儿子,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 容华充满自信地说:「自然,本侯一定会努力。」 「辛沐,不必再跪了。」元朵点点头,又接着说,「本王今日说的这些话,都是算数的。本王真的不是想扣着你,只要你愿意,你想跟谁,都告诉本王,本王一定会许你。知道了,便起来吧。」 「臣明白。」辛沐再行了个礼。 容华想殷勤地上前去扶起辛沐,但被缪恩给抢了个先,辛沐抓着缪恩的手臂站了起来,而后一直把脸侧在一旁,根本就不看容华一眼。 容华心中不忿,暗骂辛沐是个小混蛋。 为了避免方才容华被当众拒绝太过尴尬,元朵很快把这一话题给带了过去,叫来昭月的乐师,吹奏昭月特别的短笛助兴,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位子落座,把这事儿给翻了篇。 见容华回了自己的位置,刘侍郎便弯着腰站在一旁,小心地问道:「侯爷,您……您快别胡闹了!咱们出来的时候,国公爷可没让咱们说这些!」 容华挑眉看着他说:「本侯一定要什么都听他的?这次可不是他让我来的,是皇上许的。本侯今日不仅要这样说,还要回去给皇上写摺子,请皇上亲自定下这门姻缘。」 刘侍郎还想说什么,可突然看到容华眼底满是阴冷的光,莫名觉得有些瘆得慌,因此不敢再开口,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容华并无半点不自在,反正今晚的结果都和他料想中的无差,他早已计划好,回去便给皇上写摺子,让皇上给缪恩指婚,这样好的提议,皇上没有道理反对。反正缪恩和辛沐这对鸳鸯,他得活活给拆散了才行。 宴饮继续进行,一众人又开始欢腾地喝起酒来,席间渐渐有些不胜酒力的提前离席,而能喝的继续通宵达旦,就这么喝酒吃肉,要闹腾三天三夜。 还未到子时辛沐便感觉到了睏倦,又给元朵敬了酒,便准备离场。 辛沐像是今天受了太多刺激,居然喝了不少的酒,有些醉意,缪恩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克制的担忧,可最后他也没能做什么,只是叮嘱着几个奴婢小心伺候,继而便不得不回到宴会场中,尽职尽责地做好一国王储的责任。 辛沐走后,容华觉得这酒喝着也没了味道,子时过后不久,便也提出不胜酒力,想要回殿中休息。 容华回了自己的寝殿,特意在窗户那里偷窥了一会儿,辛沐关着窗户,但应当还没有睡,油灯还是亮着,也不知在做什么。 容华看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床上躺着,唇边还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至真看了,还以为他今日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 容华并未把方才宴会上的事情告诉至真,而是交代他可以自己去玩。这三日,王寨中的氛围会更加宽松,虽然侍卫和奴婢们是不可能于王公贵族们一块儿宴饮,但这三日间,他们也可自己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至真认识了几个昭月的朋友,和人家玩得高兴,都不想呆在容华的身边伺候了,容华向来对至真不错,便也就让他自己去玩。 而辛沐那殿中,如今也是只有他一人,辛沐不喜欢与人亲近,在殿中就只有一个伺候的奴婢,难得的好日子,他也让那奴婢去休息,独自一人留在殿中。 第17页 与这两处小楼的安静不同,今夜的昭月王寨,四处都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辛沐听着远处热闹的声音,便有些烦躁地堵着耳朵生闷气。 辛沐不能生气,可今晚却不行,试了许多方法也没能把自己心中的烦闷与焦灼赶走,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很人,一会儿是二哥,一会儿是那画上的女子,一会儿又是容华那笑意盈盈的脸。那些人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出现出现,混乱交织,他不能平静,实在是没辙,只好放纵自己就这样生气下去。 如此,直到四更天过去,辛沐又累又困,刚刚合上了眼,突然听到床边有动静,容华睡意朦胧,稍稍睁开眼睛,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的床前。 辛沐被吓了一大跳,正要叫喊出声,那人影便一把捂住了辛沐的嘴。 接着十分黯淡的油灯光,辛沐看清了来人。 那满脸横肉的人,不是尔及阿托又是谁? 辛沐立刻挣扎起来,可根本不是尔及阿托的对手,他力气太大了,辛沐怎么挣扎都没用。 「别、别怕。」尔及阿托带着满身的酒气,小声在辛沐耳边说,「我是来给你送花的,我送你一朵花。」 送花而已,用得着这深更半夜避开所有侍卫偷偷地熘到床边来吗?辛沐听了他这话,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尔及阿托当真拿了一朵花出来,也不知道他方才是藏在那里的,那花长得很是诡异,五片白色花瓣如人的小指头那般大小,微微地张开,而花蕊却是深红色,细长而且捲曲,怎么看怎么奇怪,毫无美感可言。 「这花可以吃,吃了很好,你吃。」尔及阿托说着话,面目异常狰狞,辛沐用力别过头去,极尽全力地想要挣脱。他的反抗更加激怒了已经失去理智的尔及阿托,他用一只手捏住辛沐的两颊,强迫辛沐张开嘴,然后把那朵怪异的花直接就塞进了辛沐的嘴里,接着在用大手捂住辛沐的口鼻。 辛沐完全无法唿吸,被迫把那东西咽了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是鬼东西,苦涩得要命,等辛沐终于完全把那朵花吃下去,尔及阿托才放开他的口鼻,让他继续得以唿吸。 空气重新进入肺里的那一刻,辛沐只感觉一阵阵的眩晕,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十分艰难才终于得以继续唿吸,他想尔及阿托可能是想杀了自己,在这一关头,辛沐也不可能再对他留情面,从枕下抽出一把短刀,一把朝着尔及阿托的胸口而去。 可尔及阿托那一身肥肉长着,人却相当敏捷,他的反应比辛沐快多了,直接就抓住了辛沐的手腕,轻松地夺下了辛沐手中的刀,反倒是把那把刀架在了辛沐的脖子上。辛沐是学过武功的,但他自小便经常放血给元朵解毒,身子很弱,怎么能敌得过尔及阿托。 「不许出声!」尔及阿托满脸是汗,死盯着辛沐说,「辛沐,我……我不是想伤你,你不要害怕。」 说完这话,尔及阿托也不再解释,随意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捂住了辛沐的嘴,而后将就那锦被,将辛沐整个人都给卷了起来,辛沐完全被困在了其中,无法动弹也出不了任何声音。 辛沐吓坏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只想着自己还如此年轻,还未曾有过自己的人生,未曾看过这个世界,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这个人给害死了。 可尔及阿托并非是要辛沐的性命,他俯下身子,满眼痴迷地看着辛沐的脸,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在辛沐的脸上抚摸,轻声说着:「你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很快的。」 辛沐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辛沐浑身都在冒汗,身体也越来越炙热。 这种感觉是辛沐从未曾有过的,好像被人用羽毛在心口挠,他浑身都痒了起来,仿佛连骨头都软了。最难以承受的,便是下腹那一阵阵燃烧的火,他怀疑自己要被热死了。 尔及阿托面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塞在辛沐嘴里的布条,辛沐立刻便发出一阵绵长的呻-吟。 那声音极细微,又带着狠狠的克制,立即就抓住了尔及阿托的心,尔及阿托只觉得自己这一刻要是得到了辛沐,怕是死了都值得。 「嗯……」辛沐实在是无法抗衡这强大的药力,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出来,这一声要大声了许多,尔及阿托慌忙又把布条给塞进了辛沐的嘴里,一时间有些慌乱,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也就是那一声细弱的呻-吟,透过虚掩的窗户传了出去,突然落在了一个人的耳边。 容华的双耳一动,在黑夜之中勐然睁开了双眼。 第11章 是辛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像是……那种声音。 要不是自小便刻意训练听力,到了绣花针落地声也能听见地步,容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儿有点怪,然后随便批了件上衣,走到了窗边偷窥。 只见对面虚掩着的窗户里面,灯光不停闪烁。 反正容华这人是没有什么廉耻之心的,觉得这里偷窥不到,直接过去扒窗户就是。 然后容华就去扒辛沐的窗户了。 因为今晚的热闹,连侍卫的巡逻都松懈了许多,辛沐这边的动静,侍卫们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听到。 容华站在自己的窗边,轻轻一脚尖,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轻盈地落在了辛沐的窗口,他像是只猫似的安静轻盈,侍卫也没有听到。 第18页 他踩着第一层房顶的屋檐,稍稍推开了窗户,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差点把容华给气吐血了。 他竟然看到了尔及阿托,这个不要脸的,怎么会在辛沐的房里?容华想也没想,直接就飞身入房,一记手刀朝着尔及阿托的脖子看过去,那小胖子都没有吭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容华赶紧把辛沐嘴里的布条给扯了出来,再看辛沐,他的脑子里便嗡嗡直响。 辛沐已经被药性控制了,神智十分不清醒,因为刚才被迫含了太久的布条,现在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殷红的嘴根本合不上,津液顺着脸颊淌了出来,流到了锁骨上。他双眼迷离,额头上满是汗珠。挣扎间,他的身体从锦被中露出了不少,那双雪白的腿丝毫没有遮挡,不停地交叠着。 他看着容华,似乎根本不知道容华是谁,只是顺着本能,发出低吟和哀求。 向来清心寡欲,像是仙人一般纯洁懵懂的人,如若动情才是真的摄魂噬魄,直教人怀疑他是妖精变得,专门以美色惑人。 辛沐自己是不可能这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尔及阿托给辛沐下药了! 容华当真没想到,这尔及阿托竟然能蠢到了这样胆大包天的程度,他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三王子……辛沐。」容华干涩的喊了一声,辛沐并没有给他回应。 辛沐仅剩的一丝神智都全然在与恐惧作斗争,他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也不懂自己难受的感觉是什么,只想着这是什么厉害的毒-药,本能地便哭了出来,低吟和哭泣一同交织,那声音更是勾得人浑身发麻。 容华的目光无法从辛沐的身上移开,他向来自认为自己定力很好,此刻却觉得完全破功,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朝着下腹涌去。 这突发的状况让容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竟然不知道该把辛沐如何是好。 按照他的性格,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他根本不会顾及什么礼义廉耻。可也不知是为何,面对这样无助的辛沐,容华心中竟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今日这样强迫了他,他以后更记恨自己怎么好? 这一犹豫间,那方被敲晕的尔及阿托又缓缓地醒了过来,容华一看这个蠢货就来气,而后突然发现枕头边上还落在那半朵没有被塞进辛沐嘴里的花。 容华细想,这大概就是尔及阿托给辛沐吃的药,听说昭山山系靠着西夷的那一方有个深谷,其中长着许多奇怪的草药。 也不知道这东西的药性有多厉害,他怎么敢贸然给辛沐吃,万一把人给吃坏了怎么办? 容华越想越气,捡起那半朵花,捏着尔及阿托的腮帮子就塞了进去,接着又是一记手刀,再次把尔及阿托给敲晕了过去。 「嗯……啊……」辛沐忍不住了,再次发出了呻-吟。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听见楼下传来细微的人语和脚步声,他立刻吹灭了油灯,捂住辛沐的嘴,仔细地听着。 是缪恩,他从酒席上归来,正在询问楼下的侍卫关于辛沐的情况,侍卫告诉他辛沐早已歇息。 缪恩没有立刻走,而是又在下面站了一会儿,目光深深地朝着辛沐寝殿的方向看。 也就是在这一刻,容华突然拿了主意。 这小美人都送到了嘴边上,自己不吃,难不成要便宜缪恩吗?即便是辛沐以后记恨自己又如何,他不在乎辛沐的心中有谁,反正他要的也只是这个人罢了。 打定主意之后,容华便悄无声息地把辛沐给裹进了锦被里,抱起来从窗口飞入了自己的寝殿。 容华小心地把辛沐给放在榻上,然后舔了舔他眼角的泪,居然觉得有点甜。 辛沐受了刺激,眼角更加不受控制地开始流泪。 容华心中的火都快忍不住了,但他还没忘记对面还有个蠢货躺着。 「等我会儿,盖好,别着凉了。」容华留下这句话,又起身去了对面。 到的时候,发现尔及阿托又再次要醒过来,而且药效似乎也是在发作,尔及阿托已经开始冒汗,脸颊也红了起来,容华方才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蠢货,这时候突然有了主意,直接把人给拎起来到了隔壁的另一处小殿。 这是巡逻侍卫休憩的小殿,夜里一般会留一个侍卫守着。容华见一间房的油灯还亮着,便躲在尔及阿托的身后,拿着他的手敲门。 很快,屋里便走出来一位人高马大的侍卫,他打开门,只恍惚地看见来人是尔及阿托,还没来得及行礼,容华便一把那尔及阿托给推了进去,那人都被尔及阿托给撞到在地,根本没看见容华,只看见一团肥肉压着自己。 容华速度极快,一把就拉上了门,直接就把门上的锁给锁住了。 实在是天公作美,相当给尔及阿托好机会,这间房只有气孔,居然连窗户都没有。 容华抽出钥匙,扔进了园中的枯井里。 而后,容华便马不蹄停地回了自己的寝殿。 他出去这么一小会儿,辛沐已经自己从锦被中挣脱了出来,可还是很热,不能控制的热,于是,辛沐便难耐地在那大床上翻滚,自己撕开了上衣。 那雪白的身子全然露了出来,若说是容华此前还有什么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他便什么也不想去管,毫无愧疚地附身压住了辛沐。 他抓住辛沐的一只手腕,看着手腕上淡紫色的血管,忍不住在那吻了一下,辛沐立即弓起身子,发出小猫一样的嘤咛声。 第19页 容华捏着辛沐的脸,有些粗暴地吻了上去。 那唇的味道是如此甜腻,仿佛带着些淡淡的香气,容华只是一吻便有些抑制不住,而辛沐则十分笨拙,木然地半张着嘴,也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不停地喘息着。 容华喜欢他这份青涩懵懂,便放缓了速度,缓缓把舌头伸进了辛沐的嘴里,灵活地跳动辛沐的小舌,弄得辛沐又不停喘气,直到辛沐快无法承受那吻的灼热时,容华才终于放开了他。 辛沐又哭了,眼角全是模煳的泪。 容华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温柔而残忍地道:「这可怨不得我,是你引-诱我的。」 那滔天的火已经燃了起来,再也扑不灭。 *** 雨滴落在屋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这是入春的第一场雨,绵绵地下着,惊扰了久睡不醒的梦。 辛沐便被这雨声吵醒,很是疲惫地睁开了双眼。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刚刚醒来,两双眼睛,便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一时间,二人都以为那颠鸾倒凤的一夜放纵只是一个梦,然后身体仍残留的酥麻觉不停地提醒他们,这并不是一个梦。 况且,此时容华还紧紧搂着辛沐,辛沐的头还枕在他的手臂上,俩人皆是不着寸缕,紧紧地靠在一起。 就那么无言地互相对视了许久,容华终于回了神,心中顿觉不好,他搜肠刮肚地编排着应说些什么,才不至于让辛沐恨死他,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勐然就觉得辛沐的眼神不对头。 辛沐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对他的恨意,甚至连一点儿气恼的徵兆都没有,他只是轻轻皱着眉,表情中有困惑不解,有慌乱无措,有惶恐不安……那情绪很复杂,容华并不能完全理解。 他想,辛沐是不明白昨天发生了什么吗?不,不对,哪怕是再不谙风月,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也应当是懂的才对。 容华心中竟打起鼓来,霎时间心都跳乱了。 而此时的辛沐,比容华还乱。 他觉得自己出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在醒来看到容华的那一刻,心中竟然满是欢喜,若不是他这么多年习惯了克制情绪,他甚至会忍不住把自己的脸贴在容华的胸口去。 从前对容华厌恶的感觉似乎是在一夜之土崩瓦解,这一刻,他看着容华,只想靠近他,被他拥入怀中。 他感觉到,他的心弦波动,他的血液沸腾,他的灵魂战慄,全部都是因为一个人的名字。 容华。 第12章 时间仿佛就这样凝固了,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始终没有人开口,就像是要这样互相看到天荒地老去。 窗外突然响起的整齐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容华听到楼下突然就开始鸡飞狗跳,许多人吵闹着,有叫御医的,有叫侍卫的,还有剑出鞘的风声和奴婢们惊慌的叫喊。 辛沐听着那声音,一时间就慌了神,心中胡乱地想着,可是自己做的这等丑事被人知道了? 因为受了药物的影响,昨晚的事情一时间辛沐也想不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跑到了容华的床上,但想来,肯定是自己愿意的。 想着,辛沐立即便起身,匆忙地开始穿衣服,眼中满是惊慌。 容华想破头也想不出辛沐会是这个反应,忐忑地揣测着辛沐是不是气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一会儿等他想清楚事情的经过,大概会回去拿剑来和自己同归于尽。 脑子里许多纷乱的想法搅得容华头疼,他一时不知所措,于是就那么一直愣愣地看着辛沐。 辛沐被折腾了大半夜,浑身上下都留下了容华的痕迹,浅浅的红痕在他莹白的身体上尤其明显,显得有些悽惨和可怜,容华只是匆匆看了一眼,辛沐便穿上了亵衣,遮住了那些痕迹。 那一眼看的容华顿时又血热了起来,想,若是他真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也不算亏。 辛沐感觉到了容华灼热的视线,他被看的身体发烫,尽管腰很酸,那个地方也有些不适,但他还是撑着起身,慌忙把亵裤也穿好。 昨日被容华抱过来的时候辛沐就只穿了亵衣,鞋也没有。但辛沐知道这殿中给容华备得有新做的衣衫,于是他便光脚跑到了衣柜前,打开胡乱找了一套素色的衣衫和鞋,尽快地穿好,立刻准备开门离开。 「辛沐!」容华见他要走,急忙开口叫住他。 辛沐一下站住,又回头看着容华,琥珀色的眼珠流光溢彩,还带着些许他从未流露出的羞怯。 容华看得摸不着头脑,喉头滚动了一下,仍旧没说出话来。 「我必须走了,不能被人看见。」辛沐有些急了,咬了咬下唇,又小声说,「即便是被人看见,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这话,辛沐一下就跑了出去。 容华更觉得无比困惑,生怕辛沐这是想不开准备去跳崖,呆愣了许久才恍惚想起自己该穿衣服追出去。 辛沐跑出容华下榻的小楼,根本没遇见人,倒是门口聚集了许多人,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容华殿中伺候的奴婢们都跑到小楼门口,全部朝着侍卫们居住的小殿看,小声而且紧张的议论。若不是要留在这殿中伺候,这些奴婢怕是也要跑过去看热闹。 此时情况太混乱了,辛沐突然从容华殿中跑出来也没人注意到他,他松了口气,低着头偷偷地回自己的寝殿,并没有瞧见前边的人,走到转角时突然就撞上一个人,那人长得魁梧,把本来就腿软的辛沐一下就给撞到在地。 第20页 对方「哎哟」一声怪叫,而后立刻就炸了,一把抓起辛沐的右手,怒斥道:「你是哪个殿中的奴婢!竟敢挡住大王子的道!」 辛沐的手臂露了出来,这一刻,辛沐才瞧见,自己手臂上那嫣红的月牙不见了。 是了,昨晚他们…… 辛沐唿吸一窒,呆愣了片刻,才勐地收回手,抬头与撞着自己的人对视。 此人是大王子代昂卓的贴身内侍,他的身后,便是目光如鹰隼般的代昂卓。 「原来是三弟。」代昂卓轻轻笑了,然后一脚踹在那内侍的腿上,那内侍承受不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胆奴婢,竟敢对三王子不敬!回去再收拾你!」代昂卓一边怒目大骂那奴婢,一边对辛沐伸出手,「三弟,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请御医来看看为吧。」 辛沐并没有接他的手,而是忍着腰间的不适,努力站了起来。 「殿下。」辛沐冷静了一下,起身便对代昂卓行了个臣礼,轻声道,「臣无意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代昂卓半眯起眼睛,突然一步上前,靠近了辛沐,辛沐猝不及防,慌忙后退差点又摔了,正在此时,身后便响起一人的声音:「三弟。」 几人回头,看到了从不远处跑来的缪恩,像是怕代昂卓欺负了辛沐似的,缪恩飞快地跑了过来,他身后的侍卫和奴婢跟都跟不上。 走到辛沐跟前,缪恩便一把抓住了辛沐的胳膊,把他给拉到自己的身后,对上代昂卓的目光。 代昂卓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行礼道:「世子殿下。」 「大哥不必多礼。」缪恩冲着代昂卓彬彬有礼地微笑,又说,「我有些话要对三弟说,如果大哥没事的话,我便带三弟走了。」 代昂卓没吭声,只是看着他们,刚好此时缪恩的随从侍卫们也跟了上来,一个个气壮山河地冲着代昂卓行礼。 代昂卓总算是让开了路,笑道:「没事,你们二位,请。」 缪恩拉着辛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二位弟弟慢走。」代昂卓面上依然是笑着,只是那眼底满是寒霜。 *** 缪恩拉着辛沐的手,把他带到了他的殿中,辛沐一直皱着眉,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走到殿门口时,终于按耐不住,用力把自己的手从缪恩的手中抽出。 缪恩回头,想问他怎么了,可还没开口,自己便意识到方才的越矩,他微微有些尴尬,正了正脸色,退后一步,对辛沐道:「方才看你和大哥说话,怕你和他起冲突。大哥脾气不好,你别惹他。」 辛沐轻轻「嗯」了一声,这才抬头看缪恩。 这一看,辛沐更加觉得不对了。 第13章 这是辛沐的二哥,他不敢将昭月的王与王妃认作父母,也从不肯叫代昂卓一声大哥,但这个人是他的二哥。 辛沐是八岁起开始做的药人,但从四岁他有记忆开始,便在为成为一名药人做准备。那些久远的记忆,若是常人应该都不记得了,可他偏偏还记得,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 四岁那年,辛沐第一次吃上了一顿饱饭,之后,她母亲哭着说对不起,要把他给卖进汉人的勾栏院里,他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勾栏院呢,只是本能地害怕。 恰巧是运气好,那年二王子被封为世子,第一次下山巡视,刚好就遇到了要被卖出去的辛沐。 二王子那时候也才六岁多,却绷着一张极其严肃的脸,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巡视他的疆土。他看见了辛沐,把辛沐给买了下来,带回了王寨,他让辛沐吃上了饱饭,穿上了不破洞的衣服,辛沐只需要对他笑,他就会很高兴。 那时候很快活,但那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不久之后,辛沐就和许多买入王寨的幼童一起,开始作为药人训练。 辛沐被关进了一间空荡的房间里,没有饭吃,只有每日三碗极苦的药,奴婢会每日进来伺候他,告诉他不许哭,不许笑,不许难受,不许高兴……要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毫无情绪的木头人。 从最开始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到后来彻底麻木,辛沐把所有痛苦都全部忍了下来,他最终成为那一群幼童中唯一坚持下来没有崩溃的。在那黑屋子中关了四年,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个差点被饿死的小奴隶,而是昭月国尊贵的三王子,君上独一无二的药人。 所有人都说辛沐心志坚定,但没有人知道,让辛沐坚持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坚定的心志,而是缪恩。 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夜里,缪恩便来找辛沐了。 缪恩躲开侍卫爬上墙,从那小小的气孔里往里看,叫着辛沐的名字,然后举着一颗小小的糖,辛沐这时候还记得,缪恩难过地对他说:「你别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有一颗糖,可好吃了,我给你吃,你不要怨我。」 辛沐把板凳推到墙边,站上去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舔了一口那甜甜的糖,终于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就这样,那四年中,辛沐所有的期待就是夜里能见到缪恩,看他给自己带来的新奇玩意儿,汉人的皮影小人,西夷国的怪兽的牙,还有辛沐想也不敢想,昭月神庙之中进贡过天地的圣果,他都给辛沐。 辛沐最喜欢的是汉人的烟花,缪恩不敢用弄出太大的动静,便给了他最小最小,点燃了只有小小火光的那一种。 第21页 那时候,辛沐就趴在这边墙上,看着小小的气孔对面那闪烁的金黄色火光,那真是辛沐见过最美的东西了,虽然只有匆匆须臾,但至少能照亮辛沐片刻的伶俜。 缪恩说:「以后我带你去汉地,他们有天底下手最巧的匠人,会做飞上天的烟火,把整个夜空都照亮,可美了。你一定要乖乖的,忍着害怕,等你出来,我便带你去看。」 所以辛沐就忍着害怕,终于出来了。他几乎已经忘掉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却唯独在心里给缪恩留了一块小小的地方,装着能把云都烧着的烟火。 十年了,他们还未曾去过汉地一次啊。缪恩作为一国的王储,他有着放不下的责任和重担,每日的要学许多东西,还要帮君上承担政务,他已经够忙碌的了,但也从未放下过对辛沐的关怀,也未曾忘记那个承诺,时时提起,却又次次难以兑现。 但那总是他们的一个希望,就在不远的未来,他们都在期待着。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辛沐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只有他对我好。 他还是他,还是缪恩,还是辛沐的二哥,他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可辛沐看着看着,却觉得无法勾勒出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站在夜色与他一起看着烟火在空中炸开的美景。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辛沐的心里快速地熘走,他想抓住它,却觉得它像是指尖的风,无法抓住。辛沐感到有些害怕,又莫名觉得难受,胸口突然撕裂一样的疼,他的脸色瞬间白的可怕。 缪恩看着辛沐,吃了一惊慌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辛沐终于感觉自己指尖下的那一阵风全部吹走了,悲伤和疼痛的感觉慢慢消散,他眼前出现了容华的脸,而后,他便觉得不难受了。 「辛沐,你可是不舒服?我去叫御医,你先……」缪恩瞳孔紧锁,心里着急也就顾不上越矩,慌忙就要把辛沐给抱起来,可就在他伸手的时候,辛沐的勐地倒退一步,离缪恩远远的。 缪恩扑了个空,抬头惊诧地看着辛沐。 辛沐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恢復了冷静,脸上也再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缪恩,虽然仍旧有些困惑,但却不再有其他特别的感觉了。 辛沐冲着缪恩行了个礼,淡淡地说:「二哥,我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疲惫了,现在要回殿中歇息。」 缪恩听着辛沐的话,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管是辛沐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十分怪异,缪恩还来不及细想,便有一侍卫从远处跑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匆匆对辛沐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叫御医过来看看。」 辛沐点头,又行了个礼,倒退着离开。 缪恩只看了那背影一眼,便转身出了殿门。 *** 此时整个昭月王寨,都全然混乱了,容华从殿中跑出来,便看见前面熙熙攘攘全是人,有昭月的,还有西夷的,都挤在那小殿前。 容华衣裳都还未穿好,跑到门口也顾不得那些人,拉住一个奴婢便问:「你可看见三王子往何处去了?」 那奴婢答道:「奴婢未曾看到三王子。」 容华着急地把外衣穿好,就见至真与刘侍郎一块儿跑了过来,刘侍郎满脸都是慌乱,跑过来便一把抓住容华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低语道:「侯爷,出事了,西夷的王孙殿下……被……被……被人给欺负了!」 至真赶紧拉住容华的另一只胳膊,轻声道:「说是昨夜王孙殿下喝多了,一个侍卫见了殿下的……殿下的美色,就胆大包天地把殿下给掳走,强行……那个了……说是殿下还受了伤,这时候西夷人正在喊打喊杀,要把那侍卫给就地□□,可那侍卫又偏偏是王妃的侄儿,不可能直接杀啊,这会儿正闹呢!侯爷,虽说此时和咱们没有关系,但咱们还是需要赶紧把咱们的人集合起来,要代表大昇的态度,怠慢不得。」 难怪今早这样兵荒马乱,原来是这事儿给闹开了。容华对这并不着急,昨夜他敢这么敢,自然就是想好了的。 西夷一向是个出尔反尔的强盗之国,时不时便要进入昭月骚扰,又经常有流民至越州打家劫舍兴风作浪,被大昇打的怕了时,便乖乖地当孙子求饶,一旦一段时间不料理,那些强盗又开始蠢蠢欲动。 昭月本就是个弹丸小国,二十年前的叛乱消耗的国力此时都还没完全恢復,西夷又野心昭昭,昭月虽说有大昇和越国公撑腰,守住这国倒是不曾为题,但却西夷那些打秋风的强盗无可奈何。他们就是些亡命之徒,闯进民宅之中就杀了,抢了东西就跑,抓一批又来一批,连越国公都毫无办法,更不要说昭月了。 况且昭月王族中有一些像是有毛病似的王公贵族,他们完全不稀罕大昇的赏赐,反倒是对于他们这神山神人的虚名看得重,心中对于臣服于大昇一直是心不甘情不愿,哪怕回到过去那茹毛饮血的旧时代,也想独立做一方天子。这些人通常都是亲西夷派,时常在不惹怒大昇的情况下,小打小闹地和西夷暧昧不清,偶尔也会进贡几位美人入西夷,或是对西夷途径昭月进入越州的流民放任不管。 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一直以来都是容征心中的刺。只是好不容易有了如今和平的边境,不宜在大举动武。况且昭月国内再怎么闹,也是他们国内的内-政,越国公不适合插手,否则也会伤害元朵与容征的情谊。 第22页 昨夜容华便想过了,昨日小胖仔来的那么一出,就是蠢出天际地要毁掉和亲西夷派之间的联盟关系。反正都是要撕破脸的,让他糟蹋辛沐也太可惜了,倒不如容华来给他们帮个忙,换一种撕破脸的方式。 那人高马大的侍卫果然是……没让人失望,大清早的,就给所有人呈上了这样一齣好戏。 至于昨夜他把辛沐给强行要了,会不会伤害昭月与大昇之间的感情嘛……容华当时确实是色令智昏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但他并不后悔,反正他总是有办法的。 第14章 「至真,你现在立刻去找辛沐,就说是我要见他,有话要同他谈。」不过容华一想,辛沐肯定不会那么听话,乖乖来,于是立即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又说,「若是他不肯来,也别强迫他,只是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你看着他,别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至真有些发懵地说:「啊?他怎么了?」 容华还没吭声,刘侍郎就先沉不住气了,对容华道:「侯爷,这时候还管三王子干什么啊!咱们快去看看西夷的王孙殿下!」 容华点头,挥挥手打发至真去办事,然后又带着刘侍郎,往那方小殿去,看热闹的奴婢们见到是容华来了,都纷纷让开一条路。 此时,昨晚那侍卫已经被拉到了院中间,他已被五花大绑起来,衣衫不整头髮凌乱,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都十分憔悴。 西夷和昭月的两方人正在对峙着,暂时还没有的伤到那侍卫。 一个西夷的武士举着刀,瞠目欲裂地看着侍卫,大喊道:「狗奴婢好大的胆子!看我不宰了你给殿下报仇!」 侍卫仰起头,欲哭无泪地大喊道:「我冤枉啊我!我未曾对殿下不敬,都是殿下自己扑过来,然后……」 「放肆!你住口!」武士顿时更为生气地喝道,「难不成你想说,是殿下强迫与你,要你抱他的!」 侍卫满脸崩溃地喊着:「我真没说谎,真是殿下冲进来,直接就开始脱衣服,强行坐在我身上!殿下力气太大了,小人实在挣脱不过,又害怕伤着殿下,只好遂了殿下,殿下简直像是发了疯,一晚上都不消停,小人……小人都快被殿下给榨干了……冤枉,小人真的冤枉啊!」 几个西夷武士怒不可遏,顿时「哗哗」的一片抽刀声,昭月人立刻拦在了那侍卫身前,劝道:「贵使者别动怒,溧河禄只是区区的一个侍卫,上头又有王妃看管着,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西夷武士顿时更为震怒,各种不雅之词都冒了出来:「你胡说个你奶奶的腿!你可是想拿王妃来压我?我告诉你,就算是今天王妃来了,这事儿也没完!殿下是我西夷国最尊贵的殿下,是西夷的王储,你们不仅纵容这侍卫行兇,此刻还狡辩,胆敢污衊是我殿下强迫的!你放屁!要是殿下强迫他,能弄得自己一身是伤吗?我殿下的……的……尊臀都流血了,止都止不住!」 这话一说出口,场面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有些尴尬。 容华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这西夷的蛮族,果然是不开化,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藏着掖着私下解决吗?闹得这样人尽皆知,这王孙殿下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刘侍郎凑近,在容华耳边极小声地说:「侯爷,任他们闹最好,他们若是势同水火,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昭月是我们的属国,我们须得向着昭月,但也不能太明显,否则会失了我天-朝的大国风范。」 容华点头道:「这是自然。」 刘侍郎心领神会地去嘱咐自己的手下人,于是大昇这边都站在一边看热闹,不痛不痒地劝了几句架,然后把周围围观的奴婢们给赶走,到这时,元朵和赫尔安才匆匆赶来,身旁的亲卫立刻就把围观的奴婢全部清走,这混乱倒是平静了不少。 被捆得像粽子似的溧河禄一见王妃驾到,瞬间便从地上弹了起来,一熘烟跑到王妃座驾子下,喊道:「姑奶奶,我冤枉啊!」 赫尔安是平民出身,是封上了王妃之后,元朵才给其娘家赐姓的赤沙。赫尔安并干涉政事,也避嫌未曾给娘家人谋过什么差事。因此赤沙一姓,在昭月中算不得什么贵族。这溧河禄,在赤沙家第三代中是一根独苗,王妃这才破例给他在王寨中谋了个清闲的差事。他刚上任才没多久,还没过进王寨的新鲜劲儿,就遭了这样的祸事。 昨夜被这小胖子强行压着那样就算了,今日还得承受这样的羞辱,溧河禄简直哭都要哭不出来了,只知道抓着王妃的腿,喊着天大的冤枉。 「大胆混帐,你还敢叫冤枉!」赫尔安踹了溧河禄一脚,捂着脸险些哭了出来。 元朵也是面目肃然,对西夷人道,「贵使请勿动怒,此处人多嘴杂,还是移驾殿中再做打算。本王这不成器的混帐侄孙,本王一定会好好教训他,贵使请放心。」 西夷武士气昏了头,并不打算就这样买帐,对元朵行了礼,但仍旧冷哼着说:「君上,您这样说,怕是打算偏袒您家的侄孙了吧?」 元朵面色凛然,道:「贵使多心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希望贵使不必大吼大叫,免得传出去,对殿下的影响不好。」 「君上,小人……」 听到此处,容华便站了出来,优哉游哉地看着那西夷武士,慢悠悠地打断了他的话:「西夷国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了吗?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下人在这里做决定?你且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 第23页 虽说容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背后是大昇,他开口了,西夷武士立刻也就冷静了许多,略微收敛,而后反应过来自己对着昭月王实在是相当不敬,脸色又有些难看,上前一步跪在元朵面前,行了个大礼道:「君上、王妃,小人只是看着我家殿下受了这样重的伤,心中实在难受,冒犯之处请君上恕罪,等为我殿下讨回公道,小人自当在君上处领罚。」 元朵本不相信溧河禄会对尔及阿托做那样的事情,但赶过来时看着西夷人个个气得眼冒金星,又听自己的亲信所言,才终于信了此事,因此心中真是心虚,对这武士的冒犯也提不起怒意来,只是摆手,道:「这事还需细查,若是真有此事,请贵使放心,本王也不会偏袒自家人。」 容华又站出来,漫不经心地说:「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定论,本侯也支持君上好好查,因此,本侯决定把昨夜所见之事说出来,还给清者一个公道。」 元朵双眼一亮,看向容华说:「侯爷昨夜见了什么?」 容华道:「本侯昨夜回殿中时,亲眼见到王孙殿下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跑进了这方小殿,溧河禄根本连门都没有出过,谈何掳走?他哪里来的那个胆子?倒是你家殿下,也不知是喝了什么酒,言语轻-薄形骸放-浪,对溧河禄动手动脚,强行要求溧河禄与他好,溧河禄敢不从吗?此事怕是不能全怪溧河禄,也怪本侯,当时还以为这二位是情投意合的,因此并未出面打扰。唉,早知道本侯应该阻止的,唉,都怪本侯啊。」 西夷武士一怔,脱口而出:「侯爷,您这话说的,可有凭据?」 容华挑眉:「你的意思是,本侯在撒谎。」 「小人不敢。」西夷武士拱手告饶,一时安静了下来。西夷人互相看着,便知道昭月和大昇这是打算联合保住这赫尔安的侄孙了。 西夷武士脸直抽抽,心中仍旧有不甘,想着,即便是不能全然出了这口气,让这个混帐东西吃点苦头,怎么也是应该的,他安静了许久,又狠狠地咬着牙说:「即便是我家殿下喝醉了行为不端,这溧河禄也喝醉了吗?他不受一些罚,小人与一众兄弟,也无颜回国面见我王,只好以死明志,表明忠心!」 这厢都快要死要活的了,元朵也不能偏袒自家人太过,他看了一眼泪眼汪汪的王妃,嘆气道:「那贵使请讲,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西夷武士咬牙看着溧河禄,道:「看在这是王妃娘娘的侄孙的份上,我们可以不要他的命,但是要他的命-根-子!」 溧河禄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恨不得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昨夜才第一次用那玩意儿给人开-苞,今日就要割了,干脆不活了得了! 四下譁然。 「住……住手,我看谁……谁敢!」一个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从人群之外传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尔及阿托从房间中出来了,他左右两侧一个奴婢一个军医,正在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前走,他唇色苍白地可怕,显得十分憔悴和虚弱,但面颊上,却又有一点儿淡淡的红晕。 溧河禄一看这尔及阿托,头皮顿时就麻了,傻傻地看着尔及阿托。 西夷人慌忙上前扶着尔及阿托,七嘴八舌地说让他回去歇息,可他只是烦躁地推开那一群人,厉声警告道:「不许碰我!」 众人退散,只见尔及阿托颤颤巍巍地往前,那形单影只的可怜样子,连容华这等没心肝的人看了都觉得不忍。 尔及阿托走到溧河禄身前,突然抽出腰间的佩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正在大唿小叫地喊着要阻止他,他却一把隔开了溧河禄身上的绳子。 众人的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喊完,西夷武士就慌忙上前,把他家殿下给抱了回来。 溧河禄双手挣开了捆绑,呆呆地看着尔及阿托。 第15章 尔及阿托很勉强对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得溧河禄浑身发颤,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得了。可尔及阿托并未察觉溧河禄有多崩溃,依然我行我素地,准备说出自己考虑好的话,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积攒起力气,朝着四下宣布说:「是本殿下要的他……这是本殿下的人!你们谁敢伤他,就是……就是伤本殿下,听到没有?溧河禄是本殿下、本殿下的人!」 这话音出口,所有人顿时是惊得是瞠目欲裂,纷繁的吵闹声都戛然而止,人人都长大了嘴,震惊地看着尔及阿托。 可把所有人吓得半死不活的罪魁祸首,也不管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的话,说完他便彻底撂挑子,体力不支晕厥了过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而被刺激得不轻的溧河禄,也痛不欲生地闭上眼,假装自己晕了过去。 容华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尔及阿托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容华想不明白,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是个好机会,他拍拍手让众人把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说:「大家可都听到了,王孙殿下已经说了,这事儿怨不得溧河禄,是王孙殿下愿意的。王孙殿下一往情深,本侯听了都觉得非常感动,若是我们再怪罪溧河禄,岂不是辜负了殿下?」 赫尔安着急地伸手,红着眼拉了拉元朵的衣袖,元朵干咳一声,道:「既然王孙殿下已经说了,就先各自回殿中,叫御医来给王孙殿下医治,一切都等王孙殿下醒来再细说,贵使觉得如何?」 第24页 西夷人还沉浸在尔及阿托给他们带来的震惊之中,一时间搞不懂他们殿下究竟意欲何为,纷纷傻眼对看,拿不定主意,于是很快就被容华和元朵的一唱一和给暂时唬住了。 这时候缪恩才赶过来,他到的时候,目光先是看着在角落里冷笑看热闹的代昂卓,心中总觉得代昂卓有点怪,担心是不是方才他碰见辛沐时,又欺负了辛沐。 元朵见缪恩来,便把护送尔及阿托回寝殿的任务交给了国储,西夷人虽说是兇悍,但脑子有点不好使,被唬得还在傻眼,想着既然昭月那么客气,国储亲自护送,自然也不好再凶神恶煞,全部顺从地被缪恩和他的亲卫送回了殿中。 这时候,一早上的热闹才终于散去,但今日的事情却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王寨,相信很快就会传下来山,被更多的人知晓。 容华没急着回寝殿,避开众人偷偷地拜见了元朵,对他晓之以大义,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尔及阿托以及西夷人是如何包藏祸心,指不定昨夜那一出不是冲着溧河禄这个小小的侍卫来的,而是想趁乱刺杀元朵。 元朵本人是昭月最大的亲汉派,但他性格谨慎,并未再容华面前表现出太多情绪,只是说今日尚在宴饮日,不宜大动干戈。他只是说肯定不会伤溧河禄,但要给尔及阿托赔罪道歉,也是免不了的。 对于元朵的性格,容华也算略知一二,因此只是这样点到为止的挑拨,便已经足够。 从元朵殿中出来,容华的心又开始笼罩起愁云惨澹。他能把许多事情在心中计划得很好,可关于辛沐的事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容华想得头疼,也不知什么就走回了自己殿中,正待进门,容华又想,还是得去看一看辛沐才行。 容华想着,立刻便对身边的奴婢安排,让他们去找至真和辛沐此时在何处。 一奴婢立刻回答道:「侯爷,三王子和至真少爷此时都在此殿中,应当是在二楼,你下榻的寝殿里,至真少爷正陪着三王子,说是等您回来。」 容华一惊,立刻大步往二楼去,待到走到门口,竟发觉自己手心都是汗。 怕他做什么?一个小玩意儿罢了,自己倒是认真的。容华这样安慰自己,推开门时,心中已渐渐冷静。 辛沐果然在。他规规矩矩地在外室的桌前坐着,面前是至真泡的茶,至真也是听话,一直把辛沐盯着,哪里都没去。 辛沐是被人盯惯了的,完全没有不自在,好像至真不存在一样。他始终没有开口,甚至动都不动一下,静静地坐着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座冰冷的美人雕像。 容华走到门口看着他,仍旧十分震惊不敢相信,辛沐怎么会在此处? 容华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站在原地不动弹,目不转睛地瞪着辛沐看,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辛沐闻声抬头,见到容华,只觉得心口像是突然开出了一朵花来,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起身说:「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容华又是一愣。方才他的确是交代至真把辛沐给带过来,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辛沐真的会来,他并没有想好对辛沐说什么,只好一直那么看着辛沐。 一向不在乎任何人目光的辛沐,却觉得容华的目光特别,他希望容华能看着自己,但真的看着自己了,他倒觉得不敢面对。这种情绪从未有过,辛沐觉得又新鲜又快乐,他低下了头,嘴角依旧勾着。 这已经是他相当高兴的表现了。 又等了一会儿,容华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辛沐便抬起头看他一眼,又快速把目光别开,转身走远了些,低声道:「把我叫来,却又一句话都不说,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说出来,至真都觉得气氛不对了。他虽然十分震惊,昨日辛沐还恨不得拍死自家侯爷,今日怎么却这样乖了?这一夜侯爷给辛沐灌了什么迷-魂-汤? 尽管震惊,至真也并没有细想,立刻聪明地退下,连一声通报都没有。 屋里少了至真这个喘气的大活人,好像空气都冷了些。 容华的心慢慢从震惊之中平復过来,终于迟钝地觉察出了辛沐的不同——辛沐方才说的那句话,似乎是在对他撒娇。 第16章 今天早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超乎了容华的预料,他一时间有点摸不找头脑,但他并没有疑惑太久,随着他慢慢走近身边,看到辛沐的侧脸时,所有的疑惑都被他给抛诸脑后。 辛沐没有对他怒目而视,而是满脸含羞带怯——那只会是沉浸在爱意之中时,才会有的眼神,温柔缱绻,像是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一瞬间,容华便想了许多自作多情的问题。 饶是辛沐这般遥不可及,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最终也还是被自己拉下了凡尘中。容华很不要脸地想,大约是辛沐禁-欲太久,昨晚第一次尝试情-事的乐趣,知道了其中滋味,便不可自拔。什么清心寡欲,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都抵不过凡人最无法逃脱的欲-念,辛沐也是如此,不过一夜风流,就彻底地折服就范。 容华想着,便开始得意忘形,这人一旦得意忘形,就开始神志不清。容华本不是个蠢人,可面对辛沐态度突然转变的这件事情,他倒是十足地愚蠢和自负。他想,自己这样的人,难道当不起辛沐的喜欢吗?只不过他不确定着喜欢的深度罢了。而后,他在桌边落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辛沐。」 第25页 容华还没想好说什么,只是随便叫他一声。 辛沐回头,面颊有些微红,若不是仔细看,根本也看不出来那一点点的红晕。 容华看见了,心中一喜,继续试探地说:「本来是有些话想与你说,只是刚才出了点事,一时间忘了。你过来坐,我多看看你,怕是就想起来了。」 辛沐没吭声,顺从地走了过来,还未走到容华跟前,容华便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你可是还有些不适?做凳子不舒服,来坐这里。」 辛沐立刻站住,惊慌地看着容华。 容华只怕他生气要跑,立即又笑起来,打算嬉皮笑脸地说一句「我是开玩笑的」。 但这话没能说出来,辛沐便一步上前,乖乖地坐在了容华的大腿上,虽然他还是很拘谨僵硬,但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这都不知道是容华今日受到的第几个严重的震惊了,他想,不用再试探,辛沐当真是对自己有了心,早知道这样就能把辛沐给拿下,容华也不拐外抹角做那么多讨辛沐烦的事。 不管怎么说,现在好了,辛沐这么听话,之后想要他做的事情,他应当也会应允。 容华心情大好,完全没有去细想辛沐举动的一场,而后便大胆地伸手揽住辛沐的腰,让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辛沐的脸眼眶红了,映衬着他雪白的肌肤和琥珀色的眼珠,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滋味。 「疼吗?」容华轻柔地问,深深地望着辛沐,眼中满是关切。这人温柔起来的时候,的确是非常有欺骗性,眼波如同浩渺的海水,几乎能把人给溺毙在其中。辛沐很明显地着了道,看着他都不会说话了,许久,才害羞地摇头。 容华摸了摸辛沐的脸颊,又说:「昨夜的事情……」 「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辛沐急忙打断容华。 容华轻声笑了笑,道:「怎么不能同任何人说?我巴不得给所有人说,然后把像你们君上把你要了,带回我府上,以后才好好疼你啊。」 辛沐有一瞬间被蛊惑了,几乎立刻就要说好,可他在满心欢喜的同时,勐然想起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药人是不能破身的,否则药效便会大幅减弱,今后,怕是要他更多的血才行,他更加不能离开君上了。 想到此处,辛沐立刻站了起来,面对这容华,摇了摇头。 容华沉下脸,道:「你不愿意同我走?」 「我自然是愿意。」辛沐快速回答,又说,「我……我不能离开君上,没有药人,随时可能……有危险。」 容华道:「君上不是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走,他不会留你,想必他一定养的有其他的药人了。」 「没有,君上是坦荡的人,若是真有,他不会不告诉我们的。再说,要养一个药人出来,实在是太难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君上没有其他的药人。君上高义,若是我真的要走,君上一定会许,他若是许了,便是做好了驾鹤的打算。君上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容华想了想,又说:「他不是怕你把养药人的药方带走泄露了吧?这可是昭月的不传之秘。」 辛沐觉得有点怪,容华怎么会突然提到了药方?但辛沐对容华已经是十二分的信任,并未再此事上多想,只是认真地回答他的话:「君上还未把药方传给我,他似乎此生也都不打算传给我了,君上曾说过,这神谕术太过残忍,以一人命换一人命,实在是伤天害理,他若不是当年迫不得已,也不用修炼。他说过,等他百年之后,就把这害人的药方带到地府去,再也不传给任何人,也不害任何人。」 「是这样啊……」容华慢吞吞地说着,低垂着眉眼,许久之后才又抬起头,笑意盈盈地说,「那我想让你跟我走,有办法吗?」 辛沐微微蹙眉,轻咬着下唇,许久没有开口。 容华没再逼迫他,换了个话题说:「昨晚尔及阿托偷偷熘进了你的房,你有印象吗?」 辛沐脸色有些微微泛白,轻声说:「早上有些没想起,后来才想起来。是你过来把他给打晕了,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容华道:「这件事情,不必告诉旁人。」 辛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方才他已经听人说了尔及阿托的事情,他多少猜出了此事与容华有关,但他也知道此事君上和容华应当有计策,他本就是个什么都管不着的人,不出来添乱还好些。 「没有其他事了,但我想让你在此处多陪陪我,可好?」容华对辛沐招招手。 「怕是不能,今日才是宴饮的第二日,又出了那样的事……我得在君上身边伺候着,若是他需要我,随时就能找到。」 「那你便去吧。」容华伸出手,在辛沐手心轻轻抠了一下,胸中千万柔情便信手拈来,「记着,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 第17章 * 辛沐很快回了自己殿中,给奴婢交代了不许打扰,然后把锁在柜中的药瓶子拿出来,倒了五粒药丸出来,没多犹豫就吃了下去,而后,辛沐便脱掉外衣,在榻上打坐。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药效便上来了,辛沐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一种要命的冷从骨髓之中透出来,刺得辛沐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尽管身体内部都冻得僵硬了,但皮肤却在发烫,他的背心渗出汗水来,很快便弄湿了亵衣。 第26页 这就是药人需要服用的药,最开始的那四年什么都没有吃,整日就就靠那药活着,后来便需要时常服用这小药丸,只要还在做药人,就要一直吃下去。这药对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但就是会让人身体如同针扎一般疼。 元朵没有给辛沐药方,也没有强迫辛沐吃这药丸,只是给了辛沐几瓶,辛沐自己有分寸,便该知道什么时候吃。 以往辛沐都是一个月吃一粒,那药劲就已经是让人难以承受了,如今他一次吃了五粒,那疼痛便是从前的五倍,血液中滚烫的灼烧感,身体如同被万千刺刀剜肉,若是地狱中真有刀山火海,怕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辛沐还以为自己可以支撑,勉力打坐静心,可随着药效越来越强烈,他再也抵挡不住,始终平静冰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神色,而后,他完全脱力瘫倒在了榻上,脸上已苍白得没了一丝血色。 这便是最痛的阶段了,辛沐知道,只要自己熬过这一段就好。他不愿呻-吟出声,便用力咬住牙,用极大的意志力告诉自己忍耐。 直到那要碾碎人肉身的疼痛终于达到巅峰,辛沐也终于失去了意识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晕了过去。 * 辛沐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锦被,屋里烤着炭,奴婢灵容在一旁伺候着,见他醒来,立刻便迎上来,有些焦急地说:「三王子,您醒了?」 辛沐坐起来,一时间有些恍惚。 灵容又说:「您服了药丸,昏睡了过去,现在可还好?」 辛沐点点头,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灵容答:「奴婢不知三王子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奴婢一直记着您的吩咐不要打扰,在您外间守着,昨日夜里风大,奴婢担心您,才进来看了一眼,发现您晕了过去。算来,您怕是昏睡了十几个时辰了。」 「我睡了那么久?」辛沐心中一惊,有些后怕地想,若是自己昏睡时,灵容不小心看到自己的月牙胎记已经没了,岂不是要给容华添麻烦?一想辛沐便有点慌,把手背在背后,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灵容知道辛沐不喜欢人近身,以为他因为自己擅自进入内室而生气,忙说:「三王子,奴婢没有碰过您的,奴婢知道您不喜欢人近身,因此便没敢擅自给您换衣服,也没给您擦身,只在屋里烧了炭,把您衣服烤干了,三王子恕罪。」 辛沐松了口气,再看灵容神色惶恐,也知道自己吓到他了。辛沐本来不想如此的,只是他向来冷着脸,便容易让人觉得他不好相处,其实他从来都不和人生气,也不为难下人。 辛沐尽量让自己脸色缓和,说:「我没有生气,也没怪你,你别怕。」 「奴婢多谢三王子。」灵容行了个礼,偷偷看了眼辛沐。也不知道为什么,灵容觉得辛沐这两日比往常还要好看,眼角眉梢像是带着桃色,但他没敢多看,急忙又把目光移开,恭敬地对辛沐说:「现在既然您醒了,便出来沐浴吧,奴婢已经让人烧了热水。」 辛沐没急着去,而是又问:「我睡了这样久,可有人来找过我?君上可有宣过我?还有,那个……西夷的王孙殿下,现在如何了?」 「未曾有人来找过三王子,君上那边也没人来过消息。昨日一日到今日,外面一直都是鸡飞狗跳的,全都是为了西夷的王孙殿下。」 辛沐想了想也是,尔及阿托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估计有的闹,谁还有空管他呢。 灵容表情古怪,想笑也又不敢笑,只好绷着一张脸说:「昨日御医给王孙殿下诊治,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用了药,下午就精神好了,又活蹦乱跳地问君上要人,说是要把溧河禄大人给要到西夷去,也不知他究竟是作何打算。王妃担心西夷人把溧河禄大人带走会对他不利,因此不肯同意,王孙殿下又强行有人,昨日晚间的宴饮都为耽搁了许久,后来西夷使团中一位大人做主,削了溧河禄大人的一缕头髮,算是对溧河禄大人的惩罚。说是本来要让溧河禄大人受鞭刑,王孙殿下拦着,死活不肯,最后闹得没办法了,西夷使团便强行把王孙殿下给带走。昨日夜里匆匆下山的,这会儿怕是已经快到西夷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辛沐觉得太奇怪了,这个尔及阿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这样一闹下来,以后怕是西夷与昭月的关系会更为紧张。 「是啊,这王孙殿下,也真是奇人。」灵容一个奴婢也不便多说,只是抿嘴浅笑着。 辛沐不敢在此事上细想,他那夜神智有些模煳,容华把尔及阿托给敲晕的时候他还有记忆,后来自己怎么去了容华的殿中,尔及阿托又怎么跑到了溧河禄那里,辛沐是一概不知,他只是猜测这些和容华有关,但容华叫他别对旁人提起,他应了。 元朵的态度很明了,昨夜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已并不重要,辛沐说不说出来,都对事情没有影响。只是……让溧河禄平白为自己受累,辛沐心中愧怍,他已打算好,若是以后溧河禄和元朵问起,他不会把容华说出来,但也不会逃脱自己的责任。 辛沐越想越觉得愧对溧河禄,一时间烦闷地头疼,便挥手把灵容给打发走了,自己去外间沐浴。 今夜才是三日宴饮中最重要的一日,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今夜也不该被耽搁,在小楼之中,已经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热闹的声音。 第27页 西夷人都走了,应该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辛沐一直都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总担心会出什么事情,一直不得安心,最后他便只得安慰自己是自己想得太多。 辛沐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安,只想着今夜的宴饮。 第18章 * 辛沐到达会场时,场内不少人已经喝了起来,对昭月人来说,昭月王一年一度的生辰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即使昨日发生了那样不愉快和尴尬的事,今日的宴饮也不能耽搁,只是比起往年,这一天的气氛的确是有些微妙,伺候的奴婢们也个个精神紧绷。 容华不久之后也到场了,今日他穿了件深色的外衫,更为正式和简洁,也稍稍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眼神依旧有些轻浮,他见到辛沐,立刻遥遥地冲着辛沐笑了一下,然后便轻轻眨眼,辛沐本来就看着他,刚好就接到了这个充满暧昧的眼神,登时便觉耳朵一热,立刻低下头去。 辛沐低着头好一会儿,总觉得容华的目光便没有移开,依然是非常灼热,辛沐抬头,瞧见容华已经落座了,但目光还是在他的身上。这四周有许多人,辛沐总觉得会被人发现,便皱了皱眉示意容华不要看他。容华应当是理解了辛沐的意思,但他非但不肯停下,还看得更加过分露-骨,像是用眼神就能把人的衣服给扒下来。辛沐无可奈何,几番抬头低头,最终偷偷地对容华浅浅地露出一点儿笑意,容华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又不多时,元朵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会场,这一场盛大的宴饮终于宣告开始,王寨之中空前地热闹,所有人都忘记了昨天那一场不愉快,乐师演奏着动人的乐曲,舞姬曼妙的舞姿令人沉醉。 元朵兴致很高,接连喝下了好些人的敬酒,甚至对一向他并不的大儿子也和颜悦色,喝下了他敬的酒。酒过三巡,元朵便露出了醉态,双颊有些微微泛红,直至月入中天,元朵告知内侍通报他与赫尔安要回殿中歇息,让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即使是看起来再精神,元朵到底也不年轻了,他无法像年轻人一样整夜寻欢,此时已有些微醺,在赫尔安的搀扶下,起身举起酒杯。 元朵这一站起来,乐师便非常懂事地把演奏的乐曲放缓,舞姬们悄悄退散,场上所有的人也都全部站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元朵开口。 元朵举着酒杯看着众人,正要出声时,突然感觉到一股腥甜的味道升上喉头,堵住了他要出口的话,而后,灼烧感从心脏漫出,迅速便传遍了全身,他只冒出一个简单的念头:血毒发作了。 可这一切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头脑便彻底混乱了,他眼前一阵模煳,不到一次唿吸之间,心脏在勐烈加速跳动之后骤然放缓。 他在灼烧感这样极端的痛苦中,身子僵硬了,那笑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退却,人已经重重地往后倒去。 四面八方响起惊唿与尖叫,缪恩是所有人之中最快反应过来的,他勐然推开眼前的内侍冲上了王座,大声唿喊着辛沐的名字,辛沐只在短短的惊讶之后便赶了上来。而后,代昂卓也沖了上来,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 容华此前没有见过元朵血毒发作,不知道是这般阵仗,因此楞了一下,便落后了些,等他想要上前时,元朵身边的亲卫便已经围成了一堵人墙,将无关人等全部挡在了王座之下,里面的情景,根本看不见。 「辛沐!」情急之下,容华大喊了一声,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辛沐跑过来便直接抽出了缪恩的佩刀利落地在手腕上狠狠一割,递到了元朵的嘴边,他已经足够快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还是晚了,这一次血毒的发作空前快速,元朵甚至没有经歷之前神志不清的过程,直接就昏死了过去,眼珠迅速地露出灰白的死亡之色。 「君上!」辛沐大喊了一声,更加用力地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带着淡淡苦涩药味的鲜血进了元朵的嘴里,但元朵喝下去,却不像是往常一样迅速好转,脸色在持续地透露出衰败。 辛沐心中升腾起恐慌,他想到是因为自己破了身,药效减淡了,但他刚刚吃了五颗药丸,又放了这么多血,怎么会这样没有作用?他的手急剧颤抖,立刻便又把另一只手的手腕割破,那血几乎是喷出来的,霎时便染红了辛沐淡色的衣衫。 可依旧没有用。 赫尔安尖声哭泣喊叫道:「辛沐,你救救君上!你救救他!」 「三王子,吃药丸啊!您的药丸在哪里?」 「君上,撑住啊!您千万撑住!」 …… 四周喊声震天,辛沐统统都听不进去,他只听到自己的血流出身体的声音,以及元朵渐渐减弱的唿吸和心跳。 辛沐流了这辈子最多的血,他浑身冷得可怕,只觉得睏倦得想立刻合上眼,他搭了半条命进去,换回的也只是元朵痛苦而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辛沐流血不止的手腕。 「君上……」辛沐颤抖地喊着元朵的名字,话音刚落,元朵的手便垂了下来,明明只发出了很轻的声音,可整个昭山都像是因此而震盪了一下,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息,喧闹声戛然而止。 出身贵族,以药人身份服侍前任昭月王三十年,于国家危亡之时力挽狂澜自立为王,又二十载,将被强国环绕之下风雨飘摇的昭月治理到如今这般安定富庶,元朵不可谓不高瞻远瞩英明决断。 第28页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个身染剧毒的普通老人,寿元已尽,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昭月五十二代王依索元朵,薨于大昇宏达十五年,时年六十。 昭月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辛沐是所有人之中最先感知到元朵殒命的,可他却根本无法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不知究竟是因为这些年习惯性克制情绪,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太过虚弱,辛沐整个人都呆了,傻傻地跪在元朵的身边,在这可怕的寂静中,无法整理出自己的心绪,木然地看着元朵的脸。 「父王薨!」代昂卓嘶哑的嗓音打破了宁静,就在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将要发出唿喊时,代昂卓又迅速地大声喊道:「王寨守卫在何处?给我拿下罪人辛沐!他害死了父王!」 代昂卓言罢,会场的外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百来名身披甲冑的武士,将整个会场团团围住,会场内只有王座周围有数十名王亲卫,一时间还无法分辨眼前的状况,只好立刻便拔出佩剑,将王座围得更为严实,外面的人只能听见声音,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对这一切,辛沐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血仍然在流,他只觉得冷,以及头脑的眩晕。 「大哥!你不要胡说,三弟已尽力,血毒发作不是人力可挽回的。母妃还在此处,你不要放肆。」缪恩闻言一步上前,将代昂卓逼退到辛沐和赫尔安的三步之外,红着眼瞪着他。 代昂卓看了一眼完全崩溃的赫尔安,对着缪恩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会要维护这个贱-人,就是你和他伙同谋害了父王!旁人不知道,你当我也看不出来吗?你同这个贱人有私-情,他已破了身,泄了元阳,这血自然没有效果的!正好母妃在此处,我便让她看看,你们二人是如何害了父王的!」 言未尽,剑已出鞘,代昂卓的剑法极好,如烈风一般割断了辛沐与缪恩袖袍,还未伤到这二人任何一点儿皮肤。 代昂卓飞快地绕过缪恩,抓起辛沐的右手手腕,举起来带着扭曲的笑意道:「母妃请看,这便是辛沐与缪恩通-奸的证据!他臂上的月牙胎记没了,你们在看缪恩,他……」 代昂卓正待抓起缪恩的手腕,脸突然就僵住了。 缪恩臂上的小山清晰地还在原处。 「怎么……可能?」代昂卓震惊地看着缪恩,片刻后,又不解地回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辛沐。 与此同时,缪恩也把目光投向了辛沐。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什么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怎么可能?辛沐怎会如此? 混乱和悲伤同时冲击着缪恩的心,他立刻便失了主意,只定定地看着他父王的尸体和恸哭的母妃,以及辛沐的胳膊。 辛沐的血还在流,顺着台阶流了出来,那鲜红的血刺得容华头疼,他再也忍耐不住,立马推开面前的众人,站在了亲卫队的面前,大声喝道:「让开!」 亲卫直接负责于昭月王本人,如今昭月王殒命,按理说他们应当立即听命于王储,但此时王储似乎染上了谋害昭月王的嫌疑,外围的武士又层层逼近,亲卫队长一时无法判断敌友,只得举起长戟大声道:「亲卫队戒备!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几声唿喊让被围困在其中的代昂卓回了神,他趁着缪恩恍神的片刻,一把抓起辛沐的手,拽着他站了起来,他高高地举起辛沐的手臂,对着亲卫队和外围的武士们喊道:「罪人辛沐身为药人,与人通-奸失掉元阳害死君上,众将士同我拿下他!」 言罢代昂卓便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掷地,外围那百来名武士便开始举着长剑缩小包围,并未杀一人,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今日参加宴饮的都是些王公贵族和周边国家的使团,基本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或者文官,虽说有百来号人,可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至于乐师舞姬奴婢们,在昭月连人都算不上,遇到此等祸事,第一时间便低头下跪,瑟瑟发抖。 缪恩从方才急剧的悲伤中缓了过来,将赫尔安从地上扶起护在身后喊道:「亲卫队保护王妃!」 亲卫队队长正待出声,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看到的只是半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并肩的兄弟的脸。 他的兄弟依旧扶着他,并未让他倒下,却代替了他发号施令:「拿下罪人辛沐与缪恩!」 亲卫队一直以来都是相当团结的整体,在这混乱的情况下,自己人的命令自然是比缪恩或代昂卓更值得信任。况且,所有人都看到了,身为药人的辛沐,臂上却没有了月牙胎记,即便不是有心,也是他间接害死了昭月王,这番震惊和愤怒,已经让人群沸腾了,早已有人叫嚣着要拿下辛沐就-地正-法。 因此,即使在这第一时间亲卫队并没有对缪恩和辛沐刀兵相向,但已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缪恩护住赫尔安,抽出腰间的佩剑与代昂卓对峙,颤声道:「你放开辛沐。」 辛沐已经的血还在流,他的唇上已经没有了一丝颜色,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之中。 外围武士已层层逼近,亲卫队也用长戟指向了缪恩。缪恩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代昂卓的反应太快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这是一场计划。 可辛沐怎么会成为这个计划之中的一环?他手上的那个月牙,是怎么不见的? 第29页 缪恩越想便越是觉得心中如同刀割一般疼,他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在此刻先冷静,保住所有人的性命要紧。 代昂卓的剑法,在整个昭月都能算上顶尖,缪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第19章 代昂卓根本就不把缪恩的警示放在眼里,倒是一直冷笑,充满嘲讽地看着缪恩。他已胜券在握,尽管事情和他想像中有所出入,但并不能妨碍最终结果。 代昂卓一手拿着剑,一手捏住辛沐的脖子,他并没有太用力,但身体极度虚弱的辛沐却难以承受,已无法唿吸。 此时,被亲卫队挡在外面的容华,也猜出了此事的不寻常,他从攒动的人头中隐约看见了被代昂卓抓住的辛沐,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反倒异常镇定,只在片刻间便判断出了局势,想到了对策。 今日的宴饮,除了亲卫队与三位王子之外,任何人都不准带兵器,容华自然也没有带兵器,但他的髮簪倒是很利。 容华不动声色,一手取下髮簪,另一手在袖管中取出了一只狼毫小楷,那笔的笔身略粗,看上去有些怪异。容华非常快速地折断了笔身,只见那中空的笔身之中,藏着一根引线。 容华速度极快,推开身边簇拥的人群,将那引线在桌上的油灯上一点,而后朝着天空一抛,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如猎鹰般鸣叫声,响箭骤然升空,在漆黑的天幕下迅速炸开,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又在瞬间熄灭。 昭月人很少见到汉人的响箭,一时间都本能地这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就在众人都朝着天空看去只时,容华双脚轻点轻盈地腾空而起,踩着一个亲卫的头顶便跃上了王座。代昂卓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放开辛沐,举剑便朝着容华刺来。 辛沐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缪恩眼疾手快地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辛沐。 容华只瞄了一眼,便迎来的代昂卓的攻击,他正面对着代昂卓的剑锋,在那剑距离他的脸只有一寸之时才勐然错身,趁着代昂卓来不及变幻招式,将手中的银簪子狠狠插-入了代昂卓的右肩之中,簪子没入三寸,代昂卓一声惨叫,手中的剑却还牢牢握住。 容华微怔,他未曾料到过这看着张扬狠戾的代昂卓竟然有如此精湛的剑法,而代昂卓也未曾料到,容华竟不是众人眼中的废物。 只看了他们这一招的来回,缪恩便已知道容华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剑甩给容华,容华一把接住,直接挽了个剑花朝着代昂卓受伤的右臂而去,代昂卓勉力支撑,但在半招之内,已被容华彻底压制住,容华用剑尖向上一挑,原本稳稳抓在代昂卓手中的佩剑便飞了出去,径直钉入了三米外的一方小桌之上,剑柄摇晃不止。 容华再进一步,剑已抵在了代昂卓的喉头。 「所有人都给我住手。」容华喊了一声,亲卫队便停了下来,如同一堆无头苍蝇一样看着容华,而此时,缪恩飞快地起身,找到了那杀死亲卫队长的亲卫,立即控制住了他。 外围的武士们见代昂卓已被容华拿下,一时间乱成一团,正在此时,容华方才放出的那枚响箭招来的救兵已到。 至真握着短刀从一颗树上飞扑而下,身法利落,如同切西瓜似的几刀便砍掉了几个武士的脑袋。 容华头也没回对至真道:「坤位第三人,眉上有颗黑痣的那人,拿下活口。」 至真轻应,迅速便移到那人背后,一把勒住了那人的脖颈。果然如同容华所料,这人就是武士们的头领,他一旦落入了至真的手中,武士们失掉了主心骨,瞬间更为混乱,当即便有不少人丢盔卸甲,直接投降。 接着,大昇使团的所有人都出现了,这些人看上去都文文弱弱,可竟然个个都是高手,甚至包括那一向絮絮叨叨的文人刘侍郎都相当厉害,一手就能噼晕一个大汉。容华依然没有回头,盯着代昂卓。 代昂卓的武功不错,容华对他不该怠慢,因此只是背对众人报告方向,只片刻的功夫,大昇使团之中不到二十余人,便将这百来人的武士给控制住,另外这会场之中不少贵族要给单独拎出来在一方。这些都是亲西夷派的,直接就被容华给一锅端了。 从事发到现在,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容华一人便把局势稳住了,虽然他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眼神轻佻形骸放浪,但怎么看,都无法再将他与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的混帐平安候联繫在一起。他的身手在代昂卓之上,临危不惧应变自如,虽只是这不到三百人的局势控制,却已经能看出将他的手腕和决断。他绝不是什么靠着祖荫混日子的纨绔子弟,而是深藏不露的将帅之才。 代昂卓其人,勇勐有余而谋略不足,落在容华的手中,并不冤枉。 代昂卓咽喉被容华所伤,暂时未能发声,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的颓势,他脸色迅速从方才的得意转为绝望,狼狈地跌坐在地。亲卫队在缪恩的指引下已经恢復了正常,几名武士上前,立刻便把代昂卓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容华赶紧丢下剑,跑辛沐身边,掀开外衣撕了干净的中衣准备给辛沐包扎伤口,此时缪恩也跑了过来,嘱咐内侍拿出药膏,正准备给辛沐涂药,却被容华一把抢过,亲手往辛沐依然在流血的伤口伤涂抹。 缪恩一愣,深深地望着容华。 从惊吓之中恢復过来的昭月王族和各国使者们此时终于敢开口了,文官们这才回过神来,胡乱地喊着保护王妃,可这时候的王妃,只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普通女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场混乱,一直守在元朵的尸体前,悲伤地低声哭泣。 第30页 「母妃节哀。」缪恩含着泪,将赫尔安给扶了起来,有迅速地让内侍唤来自己的心腹收拾残局。 等到王寨的侍卫们赶来,容华便没有多言地交出了控制权,确定辛沐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他就带着大昇的人离场,回殿中等消息。 一场混乱结束,之后便是另一场混乱。 * 辛沐再次醒来之时,发现他并不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而是在议事大殿中的一方偏殿内,床边守着的依旧是时常伺候他的奴婢灵容,但并不是只有灵容一个人,外间站在许多佩剑的侍卫,将这本就不大的房围得水泄不通,辛沐一醒来,就有侍卫跑出去通报了。 被代昂卓掐住脖颈的时候,辛沐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但此时看见还是灵容在伺候自己,辛沐便知道代昂卓并没有得逞,至少现在,辛沐是安全的。 灵容正满脸都是惶恐,见辛沐醒来,面色一喜,便掉下两滴泪来,说:「三王子,您可算醒了。」 辛沐撑起身子,颤声道:「君上……」 灵容突然噤声,掩面而泣道:「君上已驾鹤而去,三王子节哀。」 辛沐本就是知道的,可从旁人那里再听一次,仍觉得胸口不停地钝痛,好不容易积攒着力气撑起来,片刻又虚弱地跌回了床上。 元朵对他有恩,可他这么多年,也用自己的命还了恩,最后元朵的死他也脱不了责任,这恩怨说不清,元朵便已经去了。 可也就是人都走了的时候,辛沐才第一次敢在心中把他认作父亲。只是离开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了。 「三王子,您可千万要撑住。」灵容泪眼朦胧地看着辛沐,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辛沐知道,昭月王的死他无法逃脱干系,即使当时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立刻随昭月王而去,那些喊打喊杀的贵族们此时也不会放过他,辛沐并不怕死,甚至会觉得是一种解脱。只是,在死之前,他还贪心地想再看看容华。 「容华……侯爷可好?他没有受伤吗?」辛沐问道。 「侯爷没事,昨日也是多亏了侯爷……」 正说着,外间的侍卫便进来了三人,公式化地对辛沐一拱手,道:「三王子,您醒了便请随小人到议政大殿。」 这么快便要开始清算了么?辛沐心中想着,勉强起身,平静地看着那三个侍卫,从容地跟了上去。 缪恩已在议政大殿等着了,他以王储的身份坐在了白虎王座之上,名正言顺地监国。况且昨日容华趁乱指挥至真砍了好几个缪恩反对党的头,一股脑地给他们安上了伙同代昂卓谋反的罪名。因此,今日缪恩坐在这大殿之上发号施令,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辛沐低着头,缓缓走进了议政大厅,行了大礼,跪在王座之下。他周遭的人都死死盯着他,光是用眼神就想把他给杀死。 缪恩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无法成言。 能说什么,该说什么?指责他的背叛吗?他并未曾背叛过昭月,他并不应该为昨日发生的一切负责,如果不是他的话,元朵都不能活到如今,缪恩不会怪他,并且相信,父王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定然不会怪他。 他也没有背叛过自己。缪恩想,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都是自己单方面的幻想,辛沐并不知道,这些年来,辛沐纵然对自己亲近,怕也只是对兄长的情谊,是自己怀着不干净的心思对他,他若是同别人好了,自己再因此怪罪他,岂不是更加龌龊? 缪恩根本不忍伤辛沐一丝一毫,他已经受了许多苦,让他离开昭月,离开那让他痛苦的药人身份,便可以好好地为自己活着。 缪恩只想保住辛沐的命,可这偏偏是目前缪恩最无能为力的事,他虽然已经坐上了王座,却还没能完全接过父王的权柄。 站在辛沐两侧的人正在死死盯着他,恨不得立刻便将辛沐千刀万剐。 辛沐刚一跪下,便有人站了出来,指着辛沐狠声怒道:「辛沐,你可知罪?」 由一人开头,后面的人便无所畏惧,纷纷涌上来开始对辛沐进行讨伐,辛沐一声不吭,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罪名。不过实际上,辛沐也根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此时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只是跪在这里,已经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王座之上的年轻男人正在为了他全力周旋,陈述他这些年来的功绩,这些的确是事实,但在愤怒的昭月人眼中,过往的牺牲并不能抵消如今的罪孽,但缪恩毕竟是王储,是以后的王,他的话没人敢太过违逆,群情激奋的众人听出了缪恩话里话外的维护,一时间便稍稍冷静了些。 一位眼尖的文官立刻便站了出来,以敏锐的心思揣摩出了缪恩的意思,立即行礼,而后开口道:「世子殿下所言极是,三王子的衷心日月可鑑,就是君上在世,也不会有所怀疑。只是三王子身为药人,一向为人单纯,怕不是被人给哄骗利用了?只要三王子说出那位骗你的那人,让那人伏法,三王子便可从轻发落。」 此话出口,又几人便提出附议。 缪恩暗自苦笑,他是知道辛沐的性格,若是辛沐当真同谁有了情,他怕是让自己死,也不会说出那人的。可缪恩还是抱着一些希望,定定地看着辛沐,沉声道:「辛沐,若这是实情,你便说出来。」 第31页 辛沐摇摇晃晃地抬头,看着缪恩道:「罪臣该死。」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一名武将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辛沐怒道:「他还不知悔改!是打算包庇他的那个奸-夫了?」 「将军且慢!」缪恩急了,立刻从王座上起身,大声对辛沐道:「辛沐,你便说出来那人是谁又如何?你同二哥说,你倒是说啊你!」 辛沐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惨白的脸,仍旧固执地重复那句话:「罪臣该死。」 那武将终于忍无可忍,提着剑便向辛沐刺了过去,正当此时,一枚金光闪闪的铜钱伴随着风声飞来,径直打在了剑尖上,只听「叮」的一声翠响,武将的剑已落地。 容华大步上前,径直走到辛沐身前,一把将他给抱起,辛沐抬头望着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嘶哑地叫出了容华的名字。 容华搂着辛沐,冷眼看着方才那武将,道:「将军说的那奸-夫,可是本侯吗?」 四周又是一片静谧,缪恩脚步一晃,身子便退了一步。 辛沐拉着容华的一片衣襟,低声对他道:「你别胡说,我有罪,自当受罚。」 「你有罪?你有什么罪?」容华抬眼,望着这大殿中所有人,道,「你已经为君上尽了全部的努力,若是君上能看见,也不会怪罪你。况且,君上一直待你如亲生,试想,若是君上知道,他刚走便有人敢欺辱他的儿子,心中是作何感想?你没有罪,这些人也知道你没有罪,他们不过是给自己的无能和愤怒找一个宣洩口而已。君上一生贤明,可惜手下却全是拖后腿的庸才。而如今,这些庸才竟公然在君上的大殿中亮出兵器,怕是想谋反了!」 「谋反」二字一出,大殿内的所有人登时便大唿冤枉。 缪恩趁此机会,在案前用力一拍,大殿中的文臣武将顿时跪了一地,起身唿着冤。 缪恩将目光移向辛沐,只见辛沐半倚在容华的怀中,勉强站着,眼里只看着容华一人。 看来……真是他了。缪恩没想过那个人是容华,但此时在心中想着,若是他倒也,他比自己更能保护辛沐的生命安全。 容华轻轻地理了理辛沐的头髮,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武将,道:「将军是王寨侍卫总统领,昨日□□之时,将军也未同大王子正面对峙,让一国王储落在那般危险的境地。如今对着手无寸铁的辛沐,倒是能逞威风?商纣亡了国,便把责任推给一名女子,将军你失了职,便把责任推给辛沐,真是十分会算计。」 那武将一愣,没想到容华会把火引到他的身上,他虽说是侍卫总统林,但保护昭月王、王妃、王储的任务是亲卫队的,他昨日一直在王寨之中巡逻,维持整体秩序。但他并不是没有过错,首先,是他的疏忽,才让代昂卓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百多个武士混到了王寨侍卫之中。其次,在王寨侍卫赶来支援之时,他的确是犹豫了,没有立即表明立场站在缪恩这一边。 他深知自己的过错,因此只有在今日表现得越发衷心和义愤填膺,才显得底气十足,而后,把昭月王殒命的所有责任都推给辛沐,他才能尽可能地把自己摘干净。 那武将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当即便对着缪恩下跪行礼,声泪俱下地表了一番忠心,缪恩心头烦躁,却不得不安抚他。 这武将也是贵族,家族的势力在昭月盘根错节,缪恩根基未稳,并不能完全与他们撕破脸。有些话,容华说得,他可说不得。 容华耐心地等那两人演了一番君臣同心的戏码,这才接着对那武将说:「将军若是怕了大王子的剑法,可会不怕本侯?本侯剑法不精,但还算在大王子之上。今日本侯便要保辛沐,将军若是不许,本侯便只好亲自对将军指点一二。」 武将顿时一愣,回头震惊地看着容华。 方才那番话若是问责,此时的这番话,便是威胁。容华昨日他才让人见识了他的雷霆手段,今日还歷歷在目。 况且,容华的背后是大昇,缪恩是未来的昭月王,这二人是铁了心要保住辛沐,谁还敢说个不字? 第20章 大殿内许久都没有人吭声,接着,又是方才那位文官站了出来,蛇鼠两端地说:「三王子只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臣认为应当从轻发落。况且如今最重要的是君上的丧葬大殿和世子殿下的继位大殿,以及大王子应该如何处置。至于三王子的事,再多做争执,也没有意义。」 即使是从轻发落,也不能不发落,缪恩看了眼辛沐,装作从容地开口道:「罪人辛沐,身为药人,深受君上恩泽,却因一己私慾,害君上罹难。罪人有负王恩,褫夺其姓氏、封号、爵位、官职,没入奴籍,逐出昭月,永世不得还。」 缪恩刚刚宣布,便有人跳出来,慌忙地道:「世子殿下,这可怎么行?辛沐是药人,万一他离开昭月,把神谕术解药的药方泄露……」 「他没有药方。」缪恩神情黯然地说,「父王早就对诸位大人宣布了无数次,他若是仙逝,任何人都也不要再练神谕术,因为他并没有打算把药方留下来。昨日我也问了母妃,母妃也是这般说。如今再也没有药方了,再也没有神谕术了。」 大殿内顿时发出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众臣虽说早就知道元朵的打算,但这神谕术到底是昭月千百年来的最重要的秘术,元朵也是靠着它才能在战乱时以一当百稳定局势,若是真的这样失传了,那可真是相当大的损失,众臣无不痛心疾首。 第32页 缪恩摆摆手,又道:「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结束,罪人辛沐自行下山,除了身上的衣物,昭月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带走。」 而后,缪恩简单同身边的侍卫交代了辛沐的处置,众臣不再有异议,既然确定了辛沐已没有太多的价值,也就不再继续关注他。 辛沐抬眼,淡淡地望着缪恩,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以后,再也不是昭月的三王子,再也不能以依索为姓,他没有了亲人,又变成了从前的小奴隶。 「罪臣叩谢世子殿下。」辛沐行了大礼,将额头贴在地面,闭上眼睛郑重地同昭月告别。 缪恩把头侧在一边,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而后轻轻摆手,便有两名侍卫上前,非常不客气地把辛沐给请了出去。 直到辛沐的走到殿门口转身时,缪恩才终于有勇气往那里看去,而他看到的,只是辛沐的一个侧影。他想,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看到辛沐的模样了。 这一切都落进了容华的眼里,容华心想,昭月的人是不是都太傻了,缪恩的一双眼珠子都要落在了辛沐的身上,这些人都不觉得不对劲吗? 缪恩对辛沐,怕是用情不浅。 容华一想到这个就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开心了,不管缪恩怎么想,总之如今辛沐是自己的人。 容华一侧身,立马挡住了缪恩的目光,缪恩便没能看见辛沐最后回头那一下。 「世子殿下。」容华拱了拱手,说,「本侯不便参与昭月的君国大事,自当离场。本侯会在昭月待到君上出殡,若有用的上的地方只管提便是,本侯先行一步。」 言罢容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大殿,反正他方才已经自己承认了与辛沐的事,此时不用说,这些人也知道容华是为他而去。 可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私情?不仅是缪恩想不通,连群臣都想不通,辛沐从来不多看任何人一眼,究竟又是为什么钟情于容华?自愿请死,也不肯透露容华的名字。 这个问题怕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困扰着昭月的人。 * 容华出了大殿,一会儿便追上了辛沐,那两名侍卫仍然一左一右地看守着辛沐往前,丝毫不顾念辛沐此时正当身体虚弱。 好像只是这一天的光景,辛沐就迅速地消瘦了,腰细得像是一只手就能捏过来,看的容华都有些心疼,他突然快步向前,旁若无人地拦腰便把辛沐给抱起。 两名侍卫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容华根本不看那两人,冷冷地说:「你们跟着便是。」 两名侍卫的职责是要把辛沐给遣到山下,但世子殿下也没说不许人抱着,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决定不惹怒容华。 辛沐却觉得为难,拉着容华的衣襟道:「你放我下来,这里有人看到。」 「让他们看。」容华放低了声音,道,「你也真是的,那么多人为难你,你就说出我的名字就行,反正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辛沐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是没什么力气费劲去解释这个问题。 容华也不等他的回答,又继续说:「我现在还不能走,君上刚刚离世,现在昭月的局势还不稳定,为了防止昭月周边国家作乱,我要等君上出殡之后才下山。但你是不能再待了,一会儿我便让至真送你下山,你们在白马关驿站等着我。」 辛沐轻轻颔首,低垂着眼眸,一副乖顺的模样。 容华居高临下,看到辛沐长而浓密的羽睫,突然觉得怀中这个瘦弱的美人实在是有些可怜,他心中一动,道:「你以后,便不姓依索了,那你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辛沐咬了咬下唇,说:「在昭月,只有贵族才有姓氏,平民与奴隶都只有名。我原本是奴隶,是没有姓氏的。」 「那正好,以后你便同我姓,你跟着我,带你回越国公府,可好?」 辛沐还未从失去一些的悲伤中缓过来,听到容华的话,便觉得痛苦都消散了许多,他什么都没有了,但现在有容华,还不算太坏。辛沐情不自禁地靠拢了容华的胸前,低声道:「好。」 「乖。」容华简单地说了一个字,而后便不再开口,径直把辛沐给抱回了自己的殿中,遇上行礼的奴婢,他看都不看一眼,抱着辛沐就走,也不管给人造成了多少惊吓。 就连至真,瞧见这被容华抱回来的辛沐,都吓了一大跳。 容华没给至真解释什么,只是吩咐他把自己乘坐的四抬软轿准备好,等着的过程中,容华就一直抱着辛沐,不管辛沐说了多少次要下来,容华也不听,根本就不让他的脚沾地。 好在至真动作很快,麻利地便将容华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没让他们等太久。 容华亲自把辛沐放进软轿里,握着他的手道:「你可不能再逞强,如今你需要好好歇息,养好身体,别与自己为难。我不在身边的这些天,你要听至真的话,他会好好照顾你。」 容华说完便准备退出软轿,辛沐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容华手上,紧紧地抓着他,道:「我……」 容华浅笑,问道:「想说什么?在我面前不必有顾虑。」 辛沐皱着眉,无法整理出情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以后我便姓容。」 第33页 容华一怔,看着辛沐不染纤尘的脸,心里突然有些愧疚。他至今也不知道辛沐究竟是如何瞧上了自己,但现在看来,辛沐对自己的感情很深,尽管他说得很少,但在那只言片语里,却含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深情。自己招惹了他,可又担得起他这份深情吗? 容华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如何的冰凉,愧疚感便越深。 辛沐见他没有回应,便有些着急,抬起眼望着他,目光依然是凉凉的。 容华伸手便把辛沐给拉了过来,重重地吻上他依然是冰凉的唇,辛沐顺从地接受了。 他是自愿的,我也没有逼迫他,我何必对他有愧?我救了他的命。容华吻着辛沐,在心中想,以后对他好些不就是了,反正再怎么样,他在昭月,绝不会比跟了我好过。 这吻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这会儿辛沐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容华再过分一些,怕是辛沐得直接晕过去。 容华很快退开,轻轻擦拭辛沐的嘴唇,对他说:「好好养着,等我下山的时候,要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你。」 辛沐面颊微红,轻轻应声。 容华这才退了出去,放下了轿帘,而后便叮嘱至真护送辛沐下山,那负责押送的两名侍卫依然跟着。 软轿刚刚抬起,至真便瞧瞧在容华耳边说:「侯爷,您这是要把三王子带回越国公府吗?」 容华道:「他已不是昭月的三王子。」 他其实并没有正面回答至真的问题,但至真何等机灵,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便皱眉噘嘴,一副为难的样子。当然,至真这不是吃醋,容华知道他在想什么,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有分寸,不该说的,就不要乱说,只管好好照顾他便是。」 至真嘆了气,对容华行了个礼,便追着软轿而去。 容华定定地看着,直到软轿消失在他的目光中。 * 软轿摇摇晃晃,足足走了一整天,到夜里才到白马关驿站。辛沐这一路就在软轿中,一直昏昏沉沉,一会儿醒来一会儿睡去,并没有感觉过了多长时间。 等他从软轿中出来,感觉有些恍惚。 现在他踩着的是大昇的土地,尽管只有一个城门的间隔,却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他已经看不到昭山了。 「辛沐公子,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至真带着非常和煦的笑意,得体地同辛沐说话。 他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辛沐的新身份,但辛沐对于这个称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至真也十分体贴,根本不催促,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辛沐才点头,随着他往驿站之中走。 这驿站伺候的下人不多,但至真很周到,早已遣人先行来交代过,辛沐的房间打扫得非常干净,还给他准备了汉人的服饰衣冠,仍旧是他常穿的淡色,房内准备了一桶沐浴的热水,只有一个十五六的侍女在门口伺候。 辛沐什么都没有说,但至真什么都想得到。 至真一直把辛沐送到了房门口,道:「公子若还有需要,便叫这奴婢伺候,若是她伺候不好,您差人来叫我一声便成。」 辛沐看着至真,觉得心里十分别扭。 第一次见到容华与至真的时候,辛沐便知道二人的关系亲密,他以为二人是一对,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样,至真不是容华的妻妾,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身份,却夜夜与容华同眠。 昭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汉人可以三妻四妾,辛沐知道他们的规矩,但根本无法理解,一颗心怎么能分成许多份,给不同的人。 而现在,辛沐也同至真一样,没有任何身份,却义无反顾地跟了容华。 第21章 至真看了辛沐许久,等着辛沐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辛沐一直没有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真心中有些嘀咕,可仍旧是面带微笑。 许久之后,辛沐才对至真说:「没什么事,麻烦你了。」 至真行了礼,很快便退下。 在白马驿站的前几日,辛沐什么都没想,每日除了吃饭便是在床上睡觉,他这些日子实在是太憔悴了,完全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至真每日都给他熬好补药送来,他喝了之后,更加昏昏欲睡。 第六日,辛沐早起便换上了黑衣,站在院子中间,看着昭山的方向。 按照昭月的规矩,离世的第七日是下葬的日子,今日,昭月王元朵便该下葬了。 辛沐从清晨到日暮就这样一直一动不动地站着,至真也很体贴,叮嘱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便让辛沐这样看了一整天,新月初升时,昭山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绵长的钟声,那便是礼成。 辛沐跪下,朝着那个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那漫长的钟声结束了许久,辛沐仍然跪在地上,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看着却让人觉得莫名的悲伤。 至真从他的身后走来,轻声道:「公子,这地上寒气太重,你大病初癒,还是别跪太久。君上已入土为安,公子节哀。」 辛沐轻轻点头,在至真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至真看着辛沐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便亲自把辛沐给送回了房间,点上油灯之后,至真便准备离开,这时候辛沐才瞧见至真的脸色也很苍白,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病怏怏的。 第34页 辛沐皱眉,问道:「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至真一愣神,没想到辛沐还会关心这个问题,因此呆了一下才回答道:「那日□□时,受了些伤,不碍事的,公子不必担心。」 「受伤养好就行,若是中毒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昭月的武士会在剑尖上涂上毒-药,而且昭月的毒-药都很厉害,若是你这几日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至真笑着说:「多谢公子记挂。」 辛沐点点头,不再说话,至真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也许是为了印证辛沐的乌鸦嘴,第二日至真便没能起来,给辛沐送补药来的换成了之前伺候的那名侍女。 那侍女端着要进来之后便对辛沐说:「公子,侯爷昨夜差人来了信,今早刚刚送到的,奴婢这便给您送来了。」 前几日容华也来过信,都是至真亲手送来的,他向来对容华的信笺很重视,今日却让旁人送来,辛沐便想到或许是他的伤严重了,立即便问道:「至真怎么了?今日怎么没有来?」 侍女道:「说是病了,已经请了大夫来看,公子别担心,您自己的身子还弱着呢。至真公子专门让人叮嘱了奴婢,您用过早膳之后,便要将这补药喝了。」 辛沐没有多言,拿起药碗一口喝了下去,而后拿起容华的信笺,便往至真的房间走去。 走在路上辛沐便拆了容华的信,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只是看着他的字,便觉得心中安慰。 ——十日归,勿念。 辛沐将那几个字反反覆覆看了许多次,走到至真门口,便将信笺收了起来。 至真的门口守着好多奴婢和侍卫,都十分着急,仿佛失去了至真便失去了主心骨。 这些天以来,辛沐已经看出来了,至真虽没有身份,但容华非常信任他,他比起其他奴婢来说,已经是半个主子了,容华不在,这些人都得听他的。 众人瞧见辛沐,纷纷对他行礼。 一名侍女从房内走出来,辛沐立刻便拉住她问道:「至真怎么了?」 侍女脸色有些发白,但仍旧强做镇定道:「公子染了小疾,您无需担心。」 「若是小疾,你们又何须这样慌张?」辛沐抓紧了那侍女的手臂,问道,「大夫可说了他是中毒?」 那侍女脸色越发慌张,这才说:「是中毒,但大夫尚且在诊治,公子说了无需打扰您歇息的。」 辛沐松开那侍女,快步进了房间,直接就到了内侍。 三名大夫都在床边守着,辛沐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唇色乌黑、被大夫给扎成了刺猬的辛沐。 至真也看见了辛沐,正要开口,辛沐便走到了床边,把三名大夫给赶开,看着至真道:「我都说了,若是中毒要告诉我,只要是昭月中的毒我都能解,你先别说话,省着些体力。」 一名大夫抹着额头上的汗水问道:「这位公子,您可是精通医术?这毒实在是太刁钻了,我们三人都未曾见过,都潜伏了好些天才发作,我们暂时还不敢随意用药,只好给公子用银针封住浑身的大穴,让毒发的慢些。」 辛沐掀开至真的眼皮看了看,道:「我不通医术。只是……昭月的毒-药都是同宗同源,所有的毒都可以用一种解药来解。」 几人面面相觑,正在疑惑着,辛沐便拿着一名大夫手上的药碗,把那药往地上一泼,而后随手拿了大夫医包里的一把小剪刀,用剪刀尖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划,之前还未好的伤又张牙舞爪地裂开了。 「公子!」至真惊慌地想要撑起身子坐起来,却被辛沐抬手轻轻一摁便坐了回去。 辛沐继续放血,道:「我都说了,凡是昭月的毒都可以用同一种解药来解。只是……从前的话,也许就小半碗血就行,现在大约要两碗。这比药难喝些,你得忍着。」 说话间,那血已经放了一碗,辛沐请一旁那吓傻了的大夫把至真给扶起来,把一碗血给递到了辛沐的嘴边,又拿了另一个碗继续放血。 至真呆呆地看着辛沐,眼睛睁得浑圆。 一大夫看着辛沐,轻声道:「老夫的确曾经听说过昭月所有的毒-药都可以用药人的血来解……莫非您……」 辛沐淡淡地点了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血流进碗里。 「那……那公子便喝吧,毒是在昭月中的,这血就一定有效。」 至真想说点什么,但抵不上心口突然传来的一阵渴望感,那血像是对他有吸引力一样,他没能多想,便把那又苦又涩的鲜血全喝了下去,接着,辛沐便又递上了第二碗,至真也全喝了下去。 那血入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至真唇上乌黑的颜色便消散一空,他的精神也恢復了许多,只是这些天好不容易养得不那么虚弱的辛沐,脸色却又变得惨白。 「你好些了吗?」辛沐开口问道。 至真抓着辛沐的手,身子有些微微的发抖,正想开口,辛沐便闭着眼睛晕了过去,直接就倒进了至真的怀里。 至真抱着辛沐,看到的是他毫无血色的脸。 * 辛沐这一晕,又晕了一整天,再次醒来之时,便发现至真坐在床边,小声地同大夫说话。 辛沐睁眼,正对着他的大夫便瞧见忙道:「公子醒了。」 至真眼睛一亮,立刻回头紧张地对辛沐道:「你可算醒了,若是你有事可怎么办?那个,刘大夫,赶紧来瞧瞧。」 第35页 刘大夫应了,立刻便上前握住辛沐的手腕看脉,至真紧紧盯着,表情十分严肃。 一会儿,刘大夫后退了些,又说:「这……昭月神山的子民,与我们普通人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公子的脉象……怕是寻常大夫诊治不了,老夫只能凭藉多年的行医经验猜测公子已没有大碍,只是实在太过于虚弱,今后可千万不能再放血做药,否则怕是有性命之忧。」 至真有些着急,气道:「这都是些什么大夫!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究竟有没有什么有用的话?」 刘大夫有些慌,急忙告罪。 「我没事,刘大夫说的很对,我记住了。」辛沐出声,打断了至真愤怒的声音,「这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自己心中有数,以后多注意便是。」 至真抿了抿嘴唇,看看辛沐,又把目光移向刘大夫,这才稍微温和了些,说:「好吧,那便还是先给公子吃着生血的药,慢慢调养。」 刘大夫应了,叫身边的徒弟去把一直温着的药给端上来。 至真怕奴婢不细心,便自己把辛沐给扶起来,有小心地端着药碗,舀出一勺药轻轻吹凉,送到辛沐唇边。 辛沐从未和人如此亲近过,顿时有些尴尬,茫然而慌乱地看着至真。 「可是这药太苦了?我去给你拿些蜜饯来。」 至真起身将药碗搁到窗边的小凳上,他一起起身,辛沐便端起药碗一口气全部喝完,嘴都来不及抹一下,快速地说:「我喝完了,不用蜜饯。」 至真回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辛沐的尴尬,然后他自己也有些尴尬,俩人一时无言,谁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至真轻咳两声,挥挥手把屋里的人全部给打发出去,也不坐在床边,而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声道:「公子,我一时有些慌,没考虑到你不喜欢人近身,若是有冒犯的地方,您多担待些。」 「无妨,倒是要多谢你这样照顾我。你还病着,别太操劳。」 至真笑说:「您不也是病着吗?还放了那么血给我做解药,您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应该报答您的。」 第22章 辛沐对于这样的亲近实在是有些不习惯,但他能感觉至真的善意,因此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说:「没什么的,我能帮你一些,自然应当帮忙,岂有眼睁睁看着你痛苦的道理。况且那日在山上,你也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 至真觉得心里挺感动的,本来他对辛沐的印象就不错,接触多了更加觉得他人很好。而且他其实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淡,只不过不善于表达。比起侯爷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莺莺燕燕来,他真是个特别的人,可怎么就被侯爷那样的人给迷住了呢? 想到此处至真便在心中嘆气,而后继续主动和辛沐说话,告诉他一些关于容华的事情,辛沐自然也是很想知道的。 至真说:「等侯爷下山,我们就要回越国公府了。您应当知道,如今越国公府主子是侯爷的胞兄,容征大人。」 「前几年我见过越国公。」 「嗯,您见过他就好,嗯……国公爷是个挺温和的人,不会对侯爷的事情说太多,不过……我想我得跟你说说一些情况,免得以后您入了越国公府有麻烦。」 「嗯,你说吧,我都听着。」 至真皱眉,想着容华之前交代过的不该说的事情不要多嘴,因此他斟酌了许久,十分有分寸地捡可以说的事情交代:「侯爷和国公爷差的年岁有些大,国公爷今年三十有八,未曾娶妻,膝下也无儿女,您应该也听到过风声,说是日后国公爷的爵位会让侯爷袭了。但其实……额……侯爷与国公爷的兄弟感情并不亲厚。他们并非一母所生,国公爷的母亲是老国公的正妻,而侯爷的母亲是老国公最宠爱的小妾。国公爷的母亲离世之后,老国公一度想扶正侯爷的母亲,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没能成。」 这样说来,他们关系不好,应该是从小就有的事情了。辛沐一边听着一边想,并没有出声打断。 至真警惕地瞧了眼四周,慢吞吞地继续说:「二十年前,老国公突然离世,国公爷临危受命平定昭月叛乱之时,越国公府的声望空前强大。先帝对越国公府的忌惮越来越深,便下诏让越国公进京面圣,但当时那个情况越国公是不可能离开的,拖了接近四年,才让侯爷和侯爷的母亲到了京城。去了不多久,侯爷的母亲便生病去了,侯爷那是还不到十岁,便被封了平安候。谁也没有想到,侯爷在京城一待便是十二年。直到三年前先帝驾崩,当今天子登基,才让侯爷回了越州。」 这些事情辛沐只知道一个大概,心在听着至真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却拼凑出了一整个完整的惊心动魄的故事。说是让容华进京面圣,其实是把他和他母亲作为人质送到京城让先帝放心。那时候容华还是个小孩儿,母亲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京城,也不知道多难。 明明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却偏偏要装成一副纨绔的模样,这都是他多年在京城为质训练出来自我保护的手段,他一定吃了许多苦,才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人。 至真让辛沐自己慢慢消化这一段,等辛沐示意他继续时,他才又开口:「所以……侯爷和国公爷的关系怎么样,您应该明白了。如今朝廷中不少皇亲国戚对于越国公府势力过大的问题已经有诸多不满,因此侯爷也不便再另外建府,而是依然住在越国公府上。咱们之后就会回越国公府,嗯……越国公府很大,一般来说,您轻易也不会碰见国公爷,不过也不知道侯爷怎么安排的,会不会让您见见国公爷,因此我先把这些跟你说一声。」 第36页 「多谢,我都记住了。」 「我想想,还有什么……嗯……越国公府一共有承志殿、威武殿、天元殿、惜月殿、拂柳殿五殿,每殿都有十六院。承志殿是主殿,国公爷便住在那处。威武殿是侯爷的,但……那个什么,侯爷时常夜宿在惜月殿,那里面有……有……」至真有些吞吞吐吐的,犹豫了半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辛沐垂眉,低声道:「你说便是了。」 至真盯着他说:「侯爷在惜月殿中还养着几个……伶人。」 至真已经够委婉的了,辛沐也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的那一刻,还是觉得特别难受,容华并不是真的多喜欢他,他知道的。只是这样真切地听人告诉自己,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辛沐一时没说话,至真便跟着他难受,忙道:「公子,您是聪明人,我就直接跟您说了。侯爷这人没个长性,越是容易得到的,他便越是不知道珍惜。您……也别太认真,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嗯,我知道了。」 但至真觉得他根本就不会听自己的话,根本就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至真有些着急地说:「您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的。」辛沐有些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对至真笑一下,但又不太熟练,「我真的知道的。你同我说了这么多,有些你在心中想就行,千万别在旁人面前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越国公府,都不好。」 「这些话我是不同旁人说的,只是对您而已,您救了我的命,我还有什么不能痛您说的?哦,就是有些……」至真想和辛沐掏心窝子呢,但有些话他的确是不能开口,因此看着辛沐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于是辛沐猜到至真还有些不能说的,对此很为难。辛沐想宽慰他几句,可偏偏自己又是个不会解围的人,只好盯着他,和他大眼瞪小眼。 好在至真机灵,很快就转换了话题,笑得特别调皮地说:「我同公子说了这么多侯爷的坏话,怕是以后侯爷知道了会揍我,我还是说一些侯爷的好话才行,是吧?哎呀,其实侯爷人挺好的,他特别讲义气,他也救过我的命。就是他封侯的那年,我家里出了事情,本来我是要被贬为奴籍的,就因为很多年前我爹曾经为越国公府在先帝面前说过好话,他便尽力把我给救了下来。侯爷那么多年在京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才成了今日的性子。他人其实不坏的,只是……也没那么好。」 辛沐问道:「你不是要说他的好话吗?」 至真一拍自己的嘴,道:「哎呀,我这破嘴,算了,我还是不说了,公子您饿了吧,我让人给您弄些吃的来,您且等着我。」 说完辛沐便跑了出去。 辛沐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断地猜测,至真想告诉他可又不敢开口的那些内容,究竟是关于什么的? * 在白马驿站等着容华的这些日子,辛沐与至真倒是越来越熟悉,至真对人很热情,刚好弥补了辛沐的清冷。短短几天的时间,二人关系已经非常好了,二人也不再互相用敬语,倒是显得亲切了不少。 容华到白马驿站时,还以为辛沐或者至真会出来迎一下他,哪知道那二人正在下围棋,认真得连奴婢的通报都没有听见,直到容华都走到了那他们桌前,他们都还没有注意到。 容华远远地看着辛沐用手托着腮,微微低头看着棋盘,尽管已经看了辛沐这么长时间,容华还是会被某个不经意的角度惊艷到。因此他没有开口,悄悄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辛沐感到有人走近,便以为是侍女,于是把茶杯端起来,头也不回地说:「帮我续些茶。」 莹白的手指与珊瑚红釉茶杯相映成趣,容华看得心中一软,便默不作声地帮辛沐给续了茶,微笑看着他。 至真也举起杯子,说:「给我也续些。」 正说着,至真便抬头,一下就瞧见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容华。至真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说:「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一听到此处,辛沐也跟着站了起来,慌乱之下,衣袖便把一盘棋全给打乱了。 辛沐无措地看着容华,嘴唇轻轻抖动,就是没办法出声。 容华笑得十分愉快,说:「以你的棋艺同至真下,不是欺负他吗?」 辛沐诚恳认真地说:「我已经让着他了。」 至真一抹头上的汗,无比惊讶:「啊?你已经让着我,还让我下的如此痛苦,我是太傻了吗?」 「是。」容华点了点至真的脑门,然后便不再看他,而是看着辛沐皱眉说:「我不是说让你这些天好好养着,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白白胖胖的你吗?怎么没有胖,反倒是还瘦了些?」 「有吗?我自己觉得精神好多了。」辛沐抬起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轻轻按了按,感觉并没有瘦。 容华举起双手覆盖在辛沐的手上,笑着说:「我摸摸看就知道了。」 辛沐浑身一僵,便老老实实地站着没再动弹,至真则立刻熘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容华一把把辛沐给抱了起来,进了内室,小心地放在榻上。 第23章 辛沐眨着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容华,那种慌乱的眼神看得容华是心情大好,忍不住便起了坏心,压在他身上故意把手从上衣衣襟里伸进去,摸着辛沐的肋骨说:「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第37页 辛沐躲不开,只好缩着脖子,小声地说:「你……你别闹,有点痒。」 容华撑起身子看着辛沐说:「你听话吗?」 辛沐乖顺地点头,然后便不敢再看容华的眼睛。 「我会对你好的。」容华慢慢拉开了辛沐上衣的前襟,轻柔地吻在他的锁骨之上,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辛沐「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软在了容华的怀里。 * 容华下山之后,众人便没有再白马驿站多停留,而是很快地启程回越国公府,虽然距离并不远,但容华还是让人备好软轿,让辛沐与至真两个病号乘坐,自己则骑了马。 距离昭山越远,辛沐便越是焦躁,他一面告诉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已无法回头,一面又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惶恐,他并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如今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不安。 至真是个话多的人,但今日却安静了许多。能看出来他也十分焦躁,想安慰辛沐都无能为力。因为他也不确定,辛沐跟着容华到了越国公府究竟会如何。他隔一会儿便勉强笑笑,说些俏皮的话让辛沐高兴,这一转眼,便已到了越国公府。 容华扶着辛沐从软轿中出来,辛沐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大昇的繁华热闹,这大气恢弘的越州城,远不是昭月能比较的。辛沐看着这一切,有一种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而后至真也从软轿上下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越国公府的南侧门。 至真有些发愣。按规矩来说,奴婢们是不准从正门进出的,辛沐虽说曾是昭月的三王子,但他现在却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放逐者,让他从南侧门入府并不是不合规矩。 只不过……有些不近人情。 至真觉得容华根本就是个骗子,强调了许多次会对辛沐好,但都是说说罢了,这人刚到呢,就给人受这样的委屈。不让辛沐走正门,也不知道是怕被谁给看见。 但辛沐不甚在意,但凡是容华的安排,他都欣然接受。至真都搞不明白,从前那个对人冷漠的三王子,是如何变成了今日这样任容华搓圆捏扁的小面团的? 容华没让辛沐走正门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不过瞧见了辛沐的表情,便知道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于是也放松了下来,笑着对辛沐说:「先前我已来信让人把你的住处收拾出来了,也安排了几名粗使下人,你先过去,有什么需要的告诉至真一声就行。我就不陪你了,得去大哥那边看看。」 辛沐充满依恋地看着容华,问道:「那你今夜过来吗?」 这直白把在场的人都给惊到了,容华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楞了愣神,又浅笑起来,觉得特别有趣。辛沐不通风月,从来都不知道这些闺房之话是不能当着人说的,这份难得的懵懂天真在这样一张让人惊心的漂亮脸蛋上,实在是相得益彰。 容华觉得喜欢,便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说:「嗯,你要等着我。」 辛沐脸上浮上了一点儿浅浅的暖意,道:「那我等着你。」 容华又捏了几下辛沐的脸,便让至真把辛沐给带进了南侧门之中。 越国公府果然如同至真说的那样大,进门之后就换了两人小娇,走了又两炷香的时间,才到了容华给辛沐安排的住处,拂柳殿,夕颜小筑。 拂柳殿是越国公府上最偏僻安静、也最为精緻的小殿。夕颜小筑不大,整个院子都被夕颜花包围起来,算是越国公府中景致最为美妙的小院。到了这里,至真才稍微觉得宽心了些,至少容华没有把辛沐和那些伶人安排在一块儿,还算是有心。 * 正当此时,容华已到了越国公府的正门,刚一到,便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僕在门口候着。这老僕名为姜宏,已在越国公府中伺候了三十多年。 容华下了马,把这迎候的一群人给看了个遍,也没瞧见个相见的人,脸色便沉了沉,并不怎么高兴地问:「我大哥呢?」 姜宏答道:「侯爷,国公爷的旧伤犯了,这几日一直卧床静养。国公爷收到您从昭月送来的信,怕您分心便没让人通知您。」 「哦,可真是难为他记挂我了。」容华嘴角歪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姜宏装作听不出容华的嘲讽,继续说:「国公爷是很记挂您,还在病中便说了,若是您回来,就让您立刻去承志殿见他。」 容华小的时候,容征对他不仅是不好,简直可以说是恶劣,后来又把他当做物品一样送到京城做人质,可以说以前的容征对容华并无半点兄弟亲情。 容征渐渐步入中年,既伤且病,膝下又无子女,突然开始像个老年人一样重视起家人来,打算重拾和容华的兄弟之情。 可这一切都是如此困难重重,且不论曾经的感情的淡漠,单单就是那个原因,容华都能怨容征一辈子。 但容华并不恨容征,也没有打算与他决裂,到底是血脉相连,此二人在这世界上都只有对方一个亲人。容华从未想过与容征决裂,也从未打算过兄弟阋墙,让任何越国公府的敌人有机可乘。 大概这辈子都会是这样,容华带着对容征的怨,直到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人离开人世。 脑子里想着过去的事情,很快人便已经到了承志殿的主院,这院内有许多人伺候,七八个大夫守着,老远就闻到了药味。 第38页 容华与姜宏一起进入院中,小厮们匆匆行礼,而后便着急地通报容征的病情突然又出现反覆,方才睡下,又疼醒了过来。 姜宏脚步一顿,急道:「我就出去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又出事了?此时可还好?」 一小厮回答道:「大夫给国公爷用了药,此时已好多了。」 容华眼皮也没抬一下,默不作声直接到了容征的内室之中。 容征就躺在床上,他的面目仍是英俊刚毅,但此时稍稍有一些病容。常年殚精竭虑地在军队与朝廷之间平衡,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要成熟一些,眉间有一道浅浅的印记,似乎永远不会消散。他和容华连半分相似之处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兄弟。 床榻之侧,有个身着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正端着药,小心地伺候着他。 容华看了眼容征,便把目光移到了那身着玄色衣衫的人身上,但容华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在心中想着,有些瘦了。 方才还病怏怏的容征,一见到容华便招手,有些虚弱地说:「我二弟回来了,快来这边坐着。」 容华走近行了礼,但并未按照容征所说坐在他的身边,而是依然垂手站着。 容征并未强求,只是看着容华。 在二人静默之后,方才那一直安静着的玄衣男子却开口了,对容征道:「正行,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 正行是容征的字,若不是极其亲近的人,都不会这样叫他。 「映玉,我早已同你说过,我对你没有秘密,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对话你都可以听,你且留下。」说着话,容征便伸出手来,叫做映玉的玄衣男子便握住了容征生出来的那只手。 容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看了一眼映玉的脸。 并没有什么变化。 映玉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眉目如画,肤白如雪,本是一副十分魅惑的长相,可他的气质却十分高贵,带着些生人勿进的戾气,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站在树梢上的猫,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 容华抓不住他,他却主动地握住了容征的手。 容华觉得有些刺眼。 「二弟,你送来的信笺,我都全部看过了。」容征继续把目光投向容华,「昭月发生的变故你处理得很好,成璧郡主与昭月二王子和亲的提议也很好。我仔细想过了,若是你们二人互相没有意,倒也就不耽误那丫头了。这事既然是你提出的,便由你给皇上请旨吧,皇上信任你。」 越国公府在越州一带的势力已经很强了,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对容征颇有忌惮,他若是请旨将成璧郡主送去昭月和亲,百官大概又会冒出越国公野心昭昭的议论来。 但容华就不一样了,他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是个废物纨绔,况且他在京城为质的十三年,也是当今圣上做太子的十三年,他们幼时便相识,多少是有一些情谊。 总之请旨和亲这事,容征做不得,容华倒是很合适。 容华应了下来。 第24章 兄弟二人谈论了一些正事,又说了些容华在昭月无关紧要的小事,最后,容徵才有些忧虑地说:「你把那昭月的三王子带回来了,如何安置的?」 容华略微一犹豫,还是说了实话:「我让他住在拂柳殿的夕颜小筑之中。缪恩褫夺了他的爵位,如今他已不是昭月的三王子,他愿意跟着我,我便一直留着他。」 容征又问:「那药人的血,还有用吗?」 容华回答:「有用,前些天至真中毒,他还给至真放过血救命。」 「他……是自愿就好。我曾与他算是旧相识,如今物是人非,我便不特意见他,省得他难堪。不过若是他想过来同我见一见,你便带他过来。三王子……辛沐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年纪尚小,身份又如此特殊。」容征安静了一会儿,又说,「别亏待他。」 容华淡淡地说:「我自然知道。」 容征渐渐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因此不再多言,示意容华退下。容华依然是客气地行礼,离开了内室。 而映玉还是守在容征的身边,一直都没有说话,依然抓住容征的手。 容华再一回头,只觉得相当刺目,转身便拂袖而去。 * 容华在容征那处停留了挺长的时间,这会儿天色已晚,辛沐早就用过了晚膳,也沐浴梳洗了,但却并没有睡。 倒这样陌生的地方,辛沐根本难以入睡,况且容华说了让他等着,他便一直等着,闲得无聊,就把书房中的书拿出来看。 容华到夕颜小筑时,已经快到子时了,见主屋中的油灯还亮着,便知道辛沐的确是在等他,方才大为不快的心绪已安慰了不少,不自觉便加快了脚步。 还未等他叩门,里面那人便快步跑了过来开门。 容华想,这硕大的越国公府,倒还是有一个人等着自己的。 辛沐开门,立即就抓住了容华的一片衣袖,有些紧张地说:「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容华轻柔地说着,然后将辛沐给抱起来,又抱到床上去了。 辛沐能感觉到容华情绪不好,但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因此便笨拙地亲吻着容华的嘴唇,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一丝丝温暖分给容华。容华抱住他,以一种狂风骤雨般的掠夺回应了他。 第39页 * 翌日,辛沐醒来时,容华人已经不见了,床榻的半侧已经凉了。 辛沐撑起酸痛的身体,坐在床上就一直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辛沐听见窗外有至真的声音,他正在小声地询问侍女辛沐是否醒了过来。 「我醒了,这便出来。」辛沐快速地起身穿好衣裳,头髮都来不及挽好便去给至真开门。 辛沐打开门,至真便瞧见他穿着薄薄的衣衫,衣襟松松的没有系好,小半边雪白的胸口就露了出来。他脸颊泛红,整个人都像是被人给欺负过一样楚楚可怜,至真赶紧把他给推进屋里,拿了件厚的外衣给他披上,而后道:「哎呀,你慌什么慌,我又不是找你有急事,你穿好衣服再来啊。这样子,以后不许让别人瞧见了。」 辛沐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慌忙进了内室穿好衣服,这才重新出来,有些抱歉地说:「我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我。」 「我能有什么急事?没什么重要的,就是告诉你我想搬家,想搬到你这夕颜小筑来与你同住,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立刻便搬过来。」至真说着便有些兴奋,期待地看着辛沐。 辛沐被那热切的眼神看着,实在是说不出一个「不」字,只是点点头,说:「你若是愿意就搬过来吧,只是别带那么多下人,我不喜欢太吵。」 至真欢天喜地蹦跶了起来,高兴了半天,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交代,于是又说:「对了,国公爷已经知道你来了,因此给你置办了不少吃穿用度的物什。侯爷问你想不想去见国公爷,若是你不愿意,咱们就不去见。」 几年前辛沐见过越国公,那时候辛沐还小,越国公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座山一样高大。他还记得,越国公看上去有些老成,单待人很温和,还送了他好多汉人的书,是个很好的人。 在这越州,这是他的一位故人,若是情况允许,他应当去看看他的。只是如今自己的身份这样尴尬,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况且他还病着,何必去打扰。 辛沐摇摇头,并没有给至真解释太多。 至真又说:「那你先用了早膳,我今日就带你四处逛逛吧?越国公府很漂亮的。」 辛沐依然是摇头,又问:「侯爷呢?他今日忙什么了?」 「国公爷病着,有些政务便只有让侯爷代为处理,侯爷应当会很忙,夜里才会回来。」 这里再大再漂亮,也什么好逛的。承志殿和威武殿是容征容华居住和议政的地方,不能随便逛。天元殿中住着成璧郡主,男人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应当去踏足的。而惜月殿中又有容华养的伶人,辛沐更不想去。 再怎么逛也不会逛出一朵花来,反正容华都不在。 至真见辛沐的情绪迅速地低落了下去,便有些放肆地捏了捏他的手,轻声在他耳畔说:「我同你说过的话又被你给忘了。你啊,这般看重侯爷,被他拿的死死的,以后可怎么办?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左右现在侯爷是不在,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只能这样勉为其难地让我陪着。」 「你陪着,怎么算是勉为其难?」辛沐没再拒绝,和至真一块儿出了门。 一直到深夜容华才回来,他依然是没有太多的话,回来便是把辛沐给抱上床。 此后的许多天,都是这样,白天辛沐都看书,或者同至真待在一块儿,夜里便等着容华回来。他每日都会回来,但时间不确定,辛沐就每天都等着。他们鲜少有交流,可在床笫之间却异常契合。辛沐感觉容华对自己相当温柔,但他的一切温柔都与爱无关。 这一切并不是辛沐想要的,可他想要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这般总是笼罩着淡淡愁绪的心情中,辛沐在越国公府已经待了两个月,而且一次没有离开过拂柳殿。 已是秋末。 容征的病情在这两个月内也有过好转,可就在冬至那一日的夜里,容征背上的毒疽突然復发,脓疮和血水共同往外流,仿佛铁铸的越国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面露死色,成了一堆锈铁。 半夜,承志殿中的侍女发出一阵尖叫,彻底打破了越国公府的宁静,越州城中所有有名望的大夫都在深夜被接到越国公府,守在容征的床前诊治。容华正在政事厅处理公文,听到人传信,立刻朝着承志殿中飞奔而去。 辛沐在拂柳殿中,遥远的承志殿的吵闹声传过来已经很是细微,但他还是被惊扰了,便披着外衣走到了门口,只瞧见至真匆匆朝他跑来,着急地说:「方才承志殿中来了消息,说是国公爷旧伤復发,怕是要不行了,我们……我们……」 「我们赶紧过去。」辛沐一急,拉着至真便去。 此时若是不见,说不定此生都再没有机会再见。 承志殿中灯火通明,所有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没人顾上突然冒出来的辛沐和至真。在这一团乱之中,唯有容华尚且算清醒,尽管心中很慌,但他依然稳定住了大局,一面交代下人配合大夫为容征诊治,一面镇定地让人紧急预备寿衣,做好了两手准备,容华才进入内室去看容征。 容征趴在床上露出后背,七八个人摁住他,老大夫正在用小刀挑开他背上如拳头大的毒疽,一点点把黑色的脓血和腐肉给刮下来。 尽管用了麻沸散,但那疼痛岂是药物可以控制的?容征面色惨白如纸,冷汗将头髮全部打湿,但他仍旧咬着牙,并未唿喊一声。 第40页 映玉跪在床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也是不发一言。 容华快步走上去,眼睁睁地看着大夫把容征背上的腐肉割下来,那血腥可怖的场景,任谁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 在生死面前,那些怨那些纠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容华顾不上许多,立刻跪在床前,一把握住了容征的手,容征便紧紧地抓住他。 大夫示意脖药童擦掉他脖子上的汗水,颤声道:「国公爷千万停住啊!」 容征咬牙颔首,所有人都不敢多言,那大夫便继续手上的动作,屋里安静得只听见刀割肉的声音,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征背上的腐肉和脓血基本都被清除干净了,他的背彻底被剜出一个大洞,露出森森然的白骨,人也仅剩一息尚存。 第25章 大夫拿着一碗药,双手不停地颤,那药都洒了他一手,他慌张地看着容征,道:「国公爷,喝了这碗药,您的意识会逐渐模煳,但您千万记得,一定要撑住,一定要醒来,国公爷,我大昇朝廷的门户都在您的肩上,您万万不可出事啊!」 容征盯着那老大夫,虚弱地说:「我有些话……同我二弟说,这药稍后……稍后再喝。」 容华心如擂鼓,感觉自己的手已被容征给握的全是汗,他面目有些扭曲,张口道:「大哥你说,我都听着。」 「当年……我确实对你不好,也有……诸多……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有些是……是我迫不得已,有些……有些确实是我自私。但如今,在这世上,你我……你我是兄弟,已没有其他亲人……亲人了。」 容华悽然道:「若你再走,这世上我便是孑然一人了。」 容征竟然还勉强扯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接着才说:「若我能醒来,便让你继续怨着我,若是我……我再也没有醒来……映玉……映玉便由你照顾。」 「正行!」映玉睁大眼,慌忙喊了一声。 容征并未再能开口,方才那段话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脸上更加呈现出一种将死的灰白,老大夫见状,推开床边那二人,叫来几名小厮把容征给扶起来,慌慌张张地往他的嘴里灌药,药一入口容征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容华不知如何形容心中这种滋味,他愣愣地看着容征的脸,只觉得自己也要同他一起晕了过去。 直到那老大夫开始赶人,叮嘱所有人离开,由他守着容征静养。 容华踏出房间,站在小院之中,日头已经升了起来,阳光打在容华的脸上,他总算是回了神。只见这院中所有人都慌张忙碌,不停地吵闹。 容华一抬手,止住了那些人的吵闹,道:「除了这姜宏和这院中的下人,其余人等全部离开。大哥没事,只是暂且需要静养。所有人都给我守住嘴,大哥生病的消息,不许外传,以免引起军中不安。」 众奴婢们小声应了,这边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外走。 辛沐与至真也在这一群人当中,容华没有看见他们。 「那我们也走吧,别留在此处添乱。」辛沐正说着,突然瞧见那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生得很美,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衫,那是汉人的衣服,但他的头上的发冠上却有昭山月水的图腾,那是昭月贵族才有资格佩戴的发冠。 辛沐一怔,便定定地看着那人。 至真回头也瞧见了容华与映玉站在一块儿的场景,当时便脸色不对,拉着辛沐的手说:「我们走吧。」 他那着急的模样反而让辛沐觉得奇怪,倒是站着不走了,远远地站着,看着容华和那玄衣男子。 「那是谁?」辛沐问至真。 至真支吾了一会儿,仍旧老实说了:「那是……映玉,是国公爷的……额……国公爷的……那个啥。」 至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映玉在越国公府中没有一个确定的身份,但他又不像是至真这样身份低贱的人能比的,至真可不敢说他是国公爷养的小玩意儿。反正府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容征的人,容征是为了他才没有娶妻的,而且还给他在军中谋了职位,他的手下还有一百来个私养的家兵呢,他的地位怕是比容征娶一个正妻回来还要高。 可那人又心气儿高,若是让他听见至真说他是容华的那个啥,怕是他会十分不高兴。至真不想惹他,又拉了拉辛沐的手说:「我们快走吧。」 辛沐定定地站着没动,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容华和映玉之间的不寻常。 映玉抓住了容华的袖口。 辛沐深吸一口气,而后便像是被那凉气给梗住了一下,半天无法唿吸。 那边的人仍然没有察觉到辛沐在看着他们。 容华低头看着映玉的手,一时间有些茫然,站着没有动作。 映玉前进一步,更加贴近了容华,颤抖着说:「华哥,若是正行再也醒不过来,我该如何是好?」 容华此时也是心乱如麻,但还是轻声安慰道:「大哥不会有事的,前些日子我已经派了许多人去寻应神医了,只要寻到应神医,大哥很快就能好起来,你无需太过担心。」 映玉抬起脸看着容华,双目泛着红,不復往日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看着容华,许久才轻轻点头,目光仍旧没有离开容华。 容华也就那么无限柔情的看着他,右手抖动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抬手轻抚他的脸颊,可犹豫再三,容华最终也没有那么做,他往屋内看了一眼,沉默着不再说话。 第41页 辛沐远远地看着听着,在那欲说还休中听出了一段往事。 至真心中「咯噔」一下,便知道此事不好,又轻轻拉了拉辛沐的手,带着些祈求说:「辛沐,我们走吧。」 辛沐没有回头,甚至脸上的表情都还和平日一样淡漠,声音也冷冷的:「你那些不便对我说的,就是关于这位映玉公子的吗?」 至真支支吾吾地没不肯说,辛沐便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我。」 至真知道辛沐生气了,越是心虚他倒越是虚张声势,自己也生气地跺脚,气道:「你和我发什么脾气?是有如何?我早日对你说,你就会自己想明白放弃侯爷了吗?我同你说了那么多话,你就没有一句听进去的!今日你就听我一次又如何?让你走就走,别看了!」 辛沐而后甩开至真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至真这才看到,辛沐把小嘴唇都咬破了皮,唿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这大约已经是辛沐极为悲伤的模样了,至真突然就软了下来,没能再张亚武装地同辛沐吵,心中突然后悔,觉得真的应该早些告诉他的。让他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现,心里该是多难受啊。 辛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深唿吸几次,用极浅的声音说:「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只是我一直以为……他心里也没有别人。我还想,若是我一直在他的身边,他总会看见我的。只是我不知道……我还是来晚了些。」 至真心酸地不知说什么好,便只好一直抓着辛沐的手,他看到辛沐眼中的悲伤,还有些无法撼动的倔强。 而后,辛沐开口打断了那两人的腻腻歪歪:「侯爷万福。」 容华陡然听到辛沐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但他也没有做任何动作,依然和映玉站得那么近,连抬起来准备抚摸映玉的手也没有放下。 辛沐对着他们拱了拱手,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声音说:「辛沐今日本想来见一见故人,可国公爷还病着,辛沐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这话,辛沐终于如同至真所愿,转身走了,至真看了眼容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敷衍地拱了拱手说:「侯爷万福,小人先行退下。」 直到人都没影了,容华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想着,被辛沐看到了,他知道了,他生气了。他是很乖,很听话,但并不是没有脾气。 容华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张口人:「辛沐!」 但辛沐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人已经走出了院门。 容华想去追辛沐,可就在迈开腿的那一刻,映玉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抓住了容华的衣袖。 容华站住,皱眉看着映玉。 映玉仍旧红着眼,道:「他就是辛沐?」 容华颔首。 映玉便轻轻笑了一下,说:「我听说你已把惜月殿中那些伶人都给送走了,这些日子,你都一直在拂柳殿住着。我也没想到,辛沐居然是这样的美人,难怪,难怪。」 说完这话,映玉也转身走了,留下容华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究竟去追谁好。 在心中权衡许久之后,容华还是朝着映玉的方向追了去,口中喊道:「映玉,你等等我。」 映玉不答,脚步反而更快。 容华一急,便脱口而出:「我带他回来是有原因的。」 映玉站住脚步,终于回头看了容华。 第26章 * 辛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夕颜小筑,等坐在桌前时,他才恍惚地感觉到心口特别疼。方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亲近,只觉得失望和生气,还没觉得难受,此时伤心的感觉才缓缓地爬上了心头,像是杂草一样密密麻麻地生长着。 至真一路随着辛沐走,也不知道他这样毫无表情,究竟是突然想通了还是真的难受极了。 不过从两个月辛沐对容华千依百顺的态度来看,至真猜测是后者。 他想安慰辛沐几句来着,但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对辛沐有意欺瞒,根本就是容华的帮凶,哪里有底气说些什么。 至真跟着辛沐难受,憋得脸都红了。 俩人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对方,好久之后,辛沐才开口道:「方才觉得映玉的名字很是耳熟,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可是姓司?」 至真喃喃地说:「侯爷不许我胡说,我便一直不敢多言。你……你别问我了。」 辛沐面色不改,道:「好,若是你为难,我就找别人问,我不想让你为难。」 听到这话,至真作为容华最信任的心腹,在这一刻却全然倒戈,彻底站在了辛沐的那一边。他心一横,想,不管了,我报恩算是报完了吧?侯爷也欺负了我这许多年,我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现在要站在我新的恩人这一边。 这样一想,至真便扑过去抱住辛沐的肩膀,低声道:「不为难,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同你生气?我知道你都是对我好的。」 辛沐坦诚的言语让至真心中更是愧疚,立刻就决定掏心窝子把心中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辛沐,于是他急忙开口道:「对,映玉公子就是姓司,曾经昭月的王姓,废王司贞祁的那位王子,司映玉。」 辛沐长长出了口气,说:「果然是他,他还活着,也还在越国公府中,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第42页 「谁能想到?我也想不到啊!我跟你说,司映玉可有手段了,我怕他,不敢招惹他。因为他,我还一度对昭月人有偏见。你既然要我说,我可就一口气说了,让你好好认清楚,侯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别到时候我说了,你自己又受不了,在心中怨恨我。」 「你说便是。」 至真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咬咬牙开始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映玉的母亲是西夷王用来把尔及阿托换回去的,映玉的母亲到了越国公府之后不久就生下了映玉。他可以说……额,是和侯爷『』。这些是我认识侯爷之前的事情,我只是知道个大概,反正,自从我跟侯爷开始,我就知道侯爷对他不一般,在京城的那些年,不管有多少兇险,侯爷都按时十日让人给他送一封信来。至于他对侯爷……那都是若即若离,他从未回应过侯爷,却一直在接受侯爷的好意。我觉得就是特别简单的欲擒故纵,可你知道,这就是那个什么当局者迷,侯爷就像是脑子出了问题似的,根本看不清楚。侯爷记挂着他,还请求越国公照顾映玉,结果……等着三年前我和侯爷回到越国公府时,才发现映玉居然都和国公爷……就他娘的好上了!」 至真一着急,不仅粗话,各种不敬的言辞都冒了出来,一副要和旧主子决裂的勇勐。 辛沐一直没有出声,只是听着至真话,脸色越来越冷。至真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忍再说,停下来之后,就一直看着辛沐的表情。 而辛沐最大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至真没看出什么来,辛沐就轻轻说:「你继续。」 至真想着反正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说了也好,便硬着头皮继续:「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便心心念念,侯爷从未得到过映玉,映玉便是他心头抹不去的印记。况且映玉实在是太有手段了,搅得侯爷两兄弟为了他不和,尽管他都跟了国公爷,可侯爷还把他放在心上。这三年,侯爷没少带人回来,可但凡是映玉不喜欢的人,侯爷立刻就送走,他时不时就要和侯爷眉来眼去一番,国公爷都还不生气,你想想,就这样一个人,心思得多厉害?若不是这些年我跟随者侯爷共歷过多次生死,怕是为了他侯爷连我也得赶走。我呸!说实话,我还巴不得侯爷把我给赶走呢,留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恩,难不成我还能看上侯爷那种没心肝的人?何时侯爷说我这恩已经报的够了,我立马捲铺盖就走人。哼,别说是我,就是这些年在侯爷待过的人,谁对侯爷动过真心?所有都是有着目的的,唯有一个你,那是真的将他放在心上。你啊,我说你啊,你为何这样傻?」 辛沐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随风摇摆的夕颜花,说:「你为何这样说?明明……侯爷对他有意。他与他有着同样漂泊的少年时期,同样做质子的经歷,因此他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心疼他、在意他、爱他。而我不过是半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非要跟着他的人……除了这样傻傻地守着他,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如何。」 至真有些着急地说:「胡说,你们都看不透,只有我明白,侯爷就是个又蠢又坏的混蛋,他掉进映玉的圈套里了,在自己钻牛角尖,他是不是真的爱映玉还两说,这个道理,映玉比我还清楚,他就是在玩手段而已!」 辛沐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他完全没弄懂至真说的这一段话的意思。至真使劲儿揉着自己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都是笨蛋,再这样下去早晚都要自食恶果。算了,我不说了。我告诉你,你走吧,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你若是走,我就陪你一起走。侯爷说过,我想走他不会留我。」 至真说到这里,倒是有些兴奋起来了,手舞足蹈地继续说:「我带你去吃喝玩乐,咱们也去嫖-男-人,去赌,去喝-花-酒听小曲儿,去一掷千金,我当了怎么多年跟班,也想过一下那些纨绔子弟的生活,这多好啊!你随我走吧?」 至真已经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之中,但辛沐并没有回应了,依然是看着窗外的夕颜花,至真兴奋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再看辛沐淡淡的脸,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知道自己方才说那么多都是白说。 哪怕今日这样伤心,辛沐也没办法从这名为容华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的。 至真嘆口气,道:「我真想把你的脑子给敲开,看看你究竟在想想什么?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什么啊?」 「抱歉,我肯定让你很失望。我自己也对自己很失望,我不明白……但是我……」 辛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单是他现在说的这些,就已经让至真心疼死了,他走上前去把辛沐拉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说:「我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国公爷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人以后可不是就无所顾忌了吗?辛沐,以后你还有许多委屈要受呢。」 「我知道的。」 至真脸一僵,沉声道:「行吧,既然你觉得放不下,那么就不放下吧。我不多嘴了,你要爱他,便竭尽全力去爱,只是……若是有一天,他真的伤你太深,你一定别再继续傻下去了。」 辛沐眨眨眼,算是应了。 至真在心中嘆息,又说:「我懒得看着你们生气,一会儿侯爷该来找你了,你想想你该怎么面对他吧,我先回去了。」 辛沐没再留他,目送着他垂头丧气地离开。 至真走了之后,辛沐又继续站在窗前看夕颜花,他那么站着,就像是入定了一样,可门外传来容华的脚步声时,辛沐却还是从纷乱的声音中分辨了出来。 第43页 容华走到了门口,轻轻敲了门,辛沐没有立刻回应,像是没有勇气与容华面对面地谈论关于映玉的事。 容华又敲了门,辛沐还是没反应,容华便自己推门进来了,找到站在窗前发呆的辛沐。 「过来。」容华坐在床边,对辛沐招了招手,辛沐低头犹豫片刻,还是走了上去。 容华方才还有些担心,现在瞧见辛沐还是这样听话,顿时就无所顾忌起来,抓着辛沐的手,一把把他给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强迫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辛沐挣扎了两下,并没有任何效果,因此也就老实了。 容华捏着辛沐的脸,说:「在闹什么脾气?」 辛沐嗫嚅道:「我并没有闹脾气。」 「这样还不是闹脾气,两条眉毛都要拧成一条了。」容华抬手在辛沐的眉间揉了一揉,说,「你想问什么,问就是了,我保证不骗你。」 辛沐抬眼与他对视,双目像是荡漾着清冷水波的湖,他轻轻开口,声音中染着些许委屈和伤心:「你不会骗我,可你也不会同我说实话,是么?」 容华一下被噎住了,方才还勉力维持的镇定,在这会儿倒有些绷不住,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辛沐,一时无言。 辛沐依然看着他,继续说:「你不用费心编排些避重就轻的话来敷衍我,我不是傻瓜。」 「我并没有……」 「你不必再解释,多说也只是让我更难受而已。我已看得很清楚了,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你看他的眼神,和旁人都不一样。我明白的,你心中有他,便再没有位置留给我。」 容华抓住辛沐的手,立即说:「我心中有你。」 第27章 容华还想说下去,辛沐却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继续,而后辛沐站起来,背过身去说:「有此一言足矣。」 容华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再有什么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只得皱眉看着辛沐的背影。 就这样安静了许久,辛沐又出声,道:「国公爷尚且病着,你在我这里多留也无益处,若你忙便去吧。」 容华半晌不言,最终站起身离开。 往常俩人好着的时候,他每次走都会说让辛沐夜里等着,但这次却没留下一句话。 这夜容华也没回夕颜小筑,辛沐还是点灯看书等到子时,至真在隔壁看着,心里又气恼又难受,白日才在心中发誓再也不管这三个人的破事,这会儿却又忍不住心疼,披着件上衣便来敲辛沐的门。 「怎么这样晚来找我?」辛沐给至真开门,把他给迎进屋,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至真气唿唿地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告诉你该歇下了!这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他若是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辛沐道:「无妨,我还在看书。」 「唉,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白日是你让他走的,他走了你又这样眼巴巴地等着,你这样傻,怎么斗得过映玉啊!」 到此时辛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至真恼了,但他又不知道至真这么恼了自己,一时有些无措地看着至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至真瞧着他那模样,又不忍心同他生气,长吁短嘆地说:「哪有像你这样的人?平日里那么千依百顺,今天遇到这种状况,就直愣愣地发脾气。而且发完脾气不让人哄你,自己就把那气给咽下去,还特别识大体地让他走,他可不就听话地走了吗?这下都不回来了!」 辛沐微微有些惊诧:「我……我做错了吗?国公爷那边离不开人……」 「全部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至真拉着辛沐的手,认真地说,「你若是生气,便朝他耍个小性子,撒个娇,他就会来哄你,然后你再顺着他的话,给他个台阶下,他便知道你心里的委屈了。别让他走,耍赖也把他给留下啊!顾全大局的,始终是没有无理取闹的让人心疼,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就是这个道理。」 辛沐没懂,但至真也不管他能不能懂,又继续说:「还有,就算是让他走,也不该是那样生硬的语气。得要若即若离欲拒还迎,你知道怎么掌握那个度吗?就是让他人不在你这儿,心也要你在这儿,这个很复杂,我来慢慢教你。」 「至真,我不想要这样。」辛沐握住至真的手,说,「我不要用尽手段去争他的一丝爱意,这样哪怕是得到了,也不过是因为他不甘心,他在追逐他得不到的东西,我不想要这样。」 至真急道:「映玉就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他们两人之间……」 「你知道什么,你太纯善,便以为所有人都是你这样的,要我说多少次,他们之间不是那种感情。你不去争,不去闹,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辛沐没答话,算是默认了,至真气得个半死,当即又在心中发誓,我再也不管你们三个笨蛋了! 想着至真便起身就走,辛沐也没开口叫他,走到门口,至真自己又忍不住站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辛沐。 辛沐依然坐着看着他。 至真觉得自己完全被打败了,嘆了口气又走了回来,再次坐在辛沐的身边。 辛沐知道至真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哄他,有些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至真的手背上轻轻扣了一下,至真的脸色缓和了些,又说:「我不生气了,但是我不会管你的。」 第44页 辛沐点点头,拽着至真生怕他再生气走了。 至真嘴上说着不管,心里却不停地想:我要帮帮他,否则他得蠢死了。 * 说是要帮辛沐,但容征还病着的这些天,至真一直没有敢弄出什么动静来,又过了十日,整个越国公府都在找的应神医终于出现了,派出去的许多人都没能把他找到,是他自己来的。 当天至真好不容易说动了辛沐让他出府走走,可刚出了拂柳殿,就突然听见前方又闹又喊,至真仔细一听,便听到侍女们说是应神医到了。 「是应神医!」至真心中一喜,想到,只要应神医回来,国公爷的病一定就有救了,等国公爷好了,到时候看那两个人还怎么眉来眼去。 辛沐问:「谁是应神医?」 「应心远,济世堂的堂主,天下第一神医,你在昭月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但在中原,没有人不知道他。」 辛沐隐约有些记忆,但不太清晰。昭月人与汉人有诸多不同,汉人的那些医道对昭月人不起作用,因此辛沐对汉人的医道并未关注过,或许也有听谁说过这名满天下的应神医,只有一点记忆。 「应神医从前在越国公府住了很多年,半年说是要出门游歷,寻找医治国公爷的办法,如今他自己回来了,想必是已经找到了那法子,国公爷能医好了!」至真有些激动,拉着辛沐就往人群最密集的方向去,一边跑一边说,「我与应神医也算是有旧,许久都没有见过他,我们去见见他!」 说话间人已到了人群之中,辛沐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非常高大的人的背影,他比一众的小厮婢女高了不少,鹤立鸡群地露出一个戴着步冠的脑袋。 至真一手拉着辛沐,一手刨开围着的人,大声道:「应神医!」 应心远闻声便回头,倒是没看见至真,却瞧见了辛沐。 琥珀色的眼眸,明明是极淡的五官,合在一起却又是极美的,自问已见过天下美色的应心远,在看到这人之时,便觉得以前见过的都是些庸脂俗粉。 可那美人只看了他一眼,便立即把目光移开,根本就未把他给放在心上。 应心远的心中短暂地略过一丝失望,然后至真又喊了起来:「应神医!」 「至真公子。」应心远拱手致意,笑意盈盈地看着至真。 至真连忙拉着辛沐说:「辛沐,这位便是应神医,没想到吧,应神医还未到而立,便已经天下闻名了。」 辛沐也行了礼。 的确是没想到,听人说神医什么的,辛沐在脑海中浮现的就是一个双手颤抖满面白须的老者,竟没想到,这位应神医是这样仪表堂堂温和儒雅的翩翩公子。 至真还沉浸在与老友相见的兴奋之中,并未想起同应心远介绍辛沐,应心远多看了辛沐两眼,心中也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 正说着,姜宏便已经来迎应心远了,应心远拿出一个小布包对至真道:「这些药对你腰上的旧疾有好处,这些天我要给国公爷诊治,这药你每日煎好在腰上敷,等国公爷那边病情稳定了,我再来看你。」 「我不碍事,当然是国公爷要紧。」至真浅笑。 姜宏身后不远,容华和映玉也并肩走来迎应心远,辛沐远远地看见,一言不发,又转头就走。 至真匆匆对应心远说:「改日再聚,我先走了。」 说完至真就赶紧去追辛沐,为了不让辛沐心里难受,至真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在辛沐耳边唠叨应心远的医术多么高明,辛沐安静听着,不再说话,之前说好要出去逛逛的,现在辛沐又连出门都不想了。 至真无可奈何。 应心远来的第十日,容征的病情便稳定了下来,说是人已经能够坐起来,不多时一定能痊癒。 容征的病情好转,越国公府中的气氛也便不那么紧张,这日中午过后,至真便来叫辛沐出门去逛,辛沐没什么兴致,懒懒地坐在窗前,低低地道:「已经十三日了。」 至真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辛沐说的是什么意思,过了会儿才想起,辛沐说的应该是容华已经有十三日没有来过夕颜小筑了。 至真不住地腹诽容华无情,面上却笑着,说:「岂止十三日,你已经多久没有出门了?我们去街上逛逛如何?西市里有一些昭月人在卖昭月的特产,你可想去瞧瞧?」 辛沐摇头,至真又说:「我们还在山上的时候,吃过一种说是昭山草炖月水鱼的汤,说是非常补身,可惜咱们府中的厨子不会做,侯爷一直说想吃呢,而且这些日子,侯爷正是劳心劳力的时候,也不知道这汤比咱们厨子炖的乌鸡汤如何?」 「鱼汤更好,鸡汤有些太腻。」辛沐说着便已经站起来了,「我会做这汤,只是不知道西市里是不是有月水鱼卖。」 「有啊,价格不低,不过你放心吧,我有钱,你若是想去看看,我陪你去。」 辛沐立刻道:「既然如此,现在便去吧,那汤要炖很久的。」 至真应了好便带着辛沐望外区,又忍不住腹诽辛沐,若是没有自己,他打算就这样一直傻等下去吧,这人真是的。 第28章 * 辛沐买了鱼回来熬汤,守着那汤锅从早到晚,九碗水熬成三碗汤,总算在晚膳之前把鱼汤给熬好了,至真老远就闻着味道,央求辛沐给他喝一碗。 第45页 辛沐盛了一碗出来给他,他一口气就给喝了,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说:「这味道好香啊,喝了这碗汤我都可以三顿不吃饭了。你可真是厉害,比我们的厨子还厉害。」 辛沐浅笑道:「我会做的不多,你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这汤大补的,你也别喝太多,当心上火。」 「我知道。」至真有些可惜地看着辛沐把另外两碗汤给乘出来,说,「趁着现在汤是热的,我们给侯爷送去吧?」 前些天至真想去承志殿寻容华,就被映玉手下的家兵给拦住了。在越国公府别的殿中,辛沐都是半个主子的身份,但那承志殿是越国公府的主殿,是国公爷的寝殿,至真是罪臣之子,身份的枷锁让他不敢在承志殿太放肆,只得咽下那口气自己回了夕颜小筑。 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至真已经打听好了,应神医给国公爷用了药之后,国公爷已经醒来了,现在需要人伺候着,映玉不能离开,不会向之前那样一直在容华面前晃来晃去,也就不会拦着他和辛沐。 至真的计划非常完善,但辛沐不肯听他的。 辛沐把汤放在锅里温着,然后便离开了厨房,叫一位侍女过来看着,而后就回了房。 至真跟在他身后,着急地说:「辛沐,你怎么脑子这么轴呢?你辛辛苦苦做了鱼汤,怎么连给他送去都不肯?你、你站住,你要气死我了!」 辛沐听话地站住,回头看着至真,有些倔强地说:「我等他自己回来,若是他不回来,便让人给他送去就成。」 「那他不知道是你做的呢?」 「他知不知道又有是关系?我又不是为了让他知道才做的。」 至真一下就想明白了,辛沐不肯亲自去送,一是他的性格本来就这样别扭,第二则是他不敢去,他肯定怕看到映玉,又白白地伤自己的心。 至真还能说什么啊?什么都不想说,连映玉的名字都不提,省得给辛沐添堵。至真遂了他的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但只陪了他一会儿,至真就找了个藉口先行离开,去厨房把一碗热汤给装好,静悄悄地往承志殿去。 容华还在议事厅,刚刚和几位军中将领的会谈,正当要传膳,可以说至真来得正好。 守着议事厅的是容华的近身侍卫,因此并没有像映玉手下那些狗仗人势的家兵一样给至真找麻烦。 至真很容易地进了议事厅,刚进来容华便闻着香了。 容华笑道:「至真,你最近很忙啊,连主子都不知道伺候了?本侯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你了。」 至真哼了一声说:「我倒是想来见侯爷,可惜奴婢身份低微,不方便来啊,好不容易今日没有贵人在,奴婢才敢过来,免得污了贵人的眼。」 容华知道至真这是在怄气,念着至真父亲的旧情,他向来对至真很宽容,对于至真阴阳怪气的话也不生气。况且至真说的也是实话,映玉心思细,和至真见面又少不得闹脾气。容华并不想让这两个人起冲突,这些日子也就不常召见至真。 容华揭过这一话题,笑说:「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这么香。」 「一碗汤,在用膳前喝最好。」至真也笑,快速把汤给呈上,温度刚好。 这香味勾起了容华的馋虫,他立即端起碗喝了一口,有些惊奇地说:「这个味道,不是我们在昭山上喝过的吗?那个什么鱼的。厨子以前做过,没有这样好喝。」 至真连忙摆出一副做作的表情,道:「厨子做的,怎么能和这个比?厨子做的不好喝,是因为没有带着关怀和爱意,这碗可就不一样了,全都是爱啊!」 容华有些忍不住大笑起来,说:「竟不知道,你对本侯有这样深厚的爱意?」 至真连忙又不停地哼哼:「当然不是我,做这汤的另有其人。」 容华愣了愣,好半天没说话。 「是……是他啊。」容华放下碗,问道,「他还好吗?」 「我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从来不会给人说。」至真顿了一下,又说,「侯爷,您快趁热喝了这汤吧,他熬了一整天呢。」 容华没再多言,端起汤碗把鱼汤给喝了,至真也没多说什么,拿起碗又走了。 回到夕颜小筑,至真就急匆匆地让厨房做了可口的饭菜,还备着桃花酒,在院中莲花池中的小亭里布上。 然后至真便把自己锁进房间,不再出来了。 辛沐也不知道至真这是在干什么,被侍女请到小亭里,一个人看着一大桌子酒菜,还不知道是为什么。 刚好在此时,院外便传来小厮的通报声,说是容华来了。 辛沐听得不真切,还以为自己是日思夜想出现幻听,可他刚一回头,便瞧见容华进了院中,径直朝他走来。 辛沐愣在原地看着,也没想起去迎。 也有小半个月没见过辛沐了,陡然瞧见那淡色的瞳孔,觉得实在漂亮得晃眼。 这样一个美人,实在是让人很难同他生气,容华突然也就不想和辛沐闹脾气,带上了笑颜,走到辛沐身边揽住他的肩膀,说:「可是在等我?」 辛沐直愣愣地说:「这些都是至真准备的,我不知道你今日要过来。」 「我说呢。」容华摇摇头,想,辛沐才不会有那么多小手段啊,他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容华拉着辛沐的手坐下,说:「那鱼汤可是你做的?」 第46页 「至真什么时候给你送的去的?我都不知道。」 容华没答这话,倒是捏了捏辛沐的脸,说:「若是我今日不过来,你可不就白费了那么多精力了?真傻。」 辛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浅的笑意,低声说:「你不是来了吗?」 容华忍不住捏了辛沐的脸好多下,觉得这个小美人实在是好哄,还同他生气做什么?而后容华便像是没有和辛沐怄了十多天的气似的,特别自然地斟满了两杯桃花酒。 淡淡香甜味立刻便萦绕了起来。 后来辛沐喝得有些醉,容华便把他给抱进了屋内,容华很自然地留了下来。 这夜,容华觉得辛沐身上都带着那淡淡的桃花香味。 * 第二日,容华一早便去了军营,辛沐醒来时,他人又不见了。 辛沐腰疼得厉害,好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完毕之后,至真就便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辛沐的屋。 至真比辛沐还要满脸桃花,笑着说:「哎呀,昨日可睡得好?这都日上三竿了才醒。」 辛沐背过身去,不肯答他的话。 至真赶紧绕到他的身前,又说:「他来了,你便高兴了吧?」 辛沐低头道:「我可没这样说。」 「不用这样说,都写脸上了。」至真插着腰,道,「你们好好的就好,你能高兴就好。行了,走吧,既然心情好,也就别在家里蹲得发霉了,出去吧。」 「去……哪里?」 「你家侯爷累着了,去买些好东西回来给他补补才行啊。」 说完至真就把辛沐给拉了出门。 至真没让辛沐做太复杂的东西,反正辛沐别的也不会,就会熬汤。当然也不是真的需要弄得多好,不过就是让容华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好就行,辛沐没把至真这些小招数当一回事,但能让他为容华做点什么,他总是很乐意的。 接下来的日子容华依然是每天都过来,容征的病情渐渐好转,每日都能坐起来半个时辰,因为他的好转,府中的气氛也都轻松了很多。而且连碍眼的映玉都没有出现,实在是让人愉快。 可惜这样的好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不到十日,映玉就冒了出来。他主动到了夕颜小筑来找辛沐。 坏就坏在,那日至真陪着容华去了军营,辛沐一个人在。 映玉是过了午膳不久便来的,他来的时候,辛沐正在看书,侍女怯生生地敲书房的门,打断了辛沐。 这侍女在越国公府当差了很长的时间,脑子非常灵活,在映玉来的第一时间就赶紧差人去军营通知容华,倒不是怕映玉和辛沐起什么冲突,就是觉得这两人身份都有些尴尬,最好还是通知容华一声。 只是到军营路程不短,也不知道容华多久才能回来。 侍女只好怀着忐忑,对辛沐道:「公子,映玉公子到了,说是有事想同您谈谈,如今正在花厅中等着您。」 「映玉?」辛沐抬头,低语道,「他来做什么?」 侍女忙说:「公子,您当着映玉公子的面可别这样说,映玉公子心气高,怕是会不高兴,您……」 侍女想劝辛沐稍微热情一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知道辛沐这人就是这样的,他就是看上去冷冷的,但其实人很好。况且辛沐实在是不会虚与委蛇,让他假意对映玉热情,可能反而会弄巧成拙。 那侍女便没再多言,只是一直跟在辛沐身后。 到花厅时,映玉也刚等一会儿,他也没带伺候的人,但非常不客气地坐了主座。 侍女有点担心辛沐生气,但辛沐见状也没什么表情,朝着映玉行了个平礼,便在次座坐下了。 然后,整个花厅便陷入了寂静之中,辛沐不知道说什么,映玉则是拿着架子不说话,而且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各自看着自己的茶,看得茶都要冷了也没人开口。 侍女心想,要是就这样沉默着也挺好的,免得吵起来啊。 可她刚刚这样想,映玉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开口道:「你在昭月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为那依索元朵做了那么多年的药人,却被褫夺了身份驱逐出昭月,这对你很不公平。」 辛沐没想到他会说这件事情,更加没想到他居然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应该是在为自己鸣不平吧。辛沐在心中斟酌了一下他的意思,这才说:「这没什么不公平,先王是我的养父,是我的有负于王恩,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映玉微微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辛沐,说:「你倒是忠心。可你想过没有,你的忠心用错了地方,元朵是篡位的乱臣贼子,他是我父亲的部下,却背叛了我的父亲。你若是忠于昭月,应当忠于我才对。可你进了越国公府这么久,也未曾来拜见我,还要我主动来找你。」 昭月不像是中原一样有着很深厚的「正朔」的观念,昭月人向来只服从于力量,谁有实力谁便做王。「乱臣贼子」这个词是汉人才有的词,映玉是在越州出生和长大的,他连昭月语都说不利索,辛沐觉得他完全不了解昭月的状况。 第29章 映玉的王子身份,不过是一个虚称,其实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俘虏,他并不比被驱逐的辛沐更高贵。 但他很幸运,他得到了容家两兄弟的垂青,明明是个俘虏,却依然还是能维持他心中王子的骄傲。 第47页 容华是爱他的,辛沐在心里想。 因为容华爱他,辛沐便不想让他不快,因此尽可能地维持着周到客气,说:「映玉公子,我很尊重你,并不是因为你曾经或者现在的身份。先王或许是对你的父亲有愧,但那确实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的唯一选择。如今往事已矣,你对先王的有怨也好,有气也好,那都是你的自由,只是请你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这些,先王是我的养父,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对他不敬。」 映玉对辛沐说的这些话完全嗤之以鼻,毕竟在他的想像中,昭月的子民应该还在等着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子回归,他们怎么可能真心对元朵那个篡位之人臣服?他其实从未回到过昭月,身边倒是有些买来的昭月奴隶,那些奴隶告诉他,昭月的子民每夜都在向神庙祈祷他们的王子可以归来。 如今辛沐的态度让映玉既震惊又愤怒,他突然捏紧了红木椅的扶手,死死地盯着辛沐。 辛沐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看不出一点情绪。 映玉兀自生了一会儿气,突然又笑了起来,神情也变得轻松,缓缓开口道:「原以为你离开了昭月和华哥到越国公府来,算是想通了弃暗投明,可你心里居然也向着那个篡位的叛臣的。你是依索家养大的,如此不明大义也是正常。也罢,以后等我……」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辛沐有些猜到了,他大约是想说「以后等我回了昭月夺回王位,你就如何如何」的威胁话。其实之前辛沐也没有想到过,在昭月子民和大昇官方都认定了元朵为昭月王的这么多年之后,映玉居然都还存着要夺回王位的念头。靠什么呢?是他虚无缥缈的王子身份,还是容征给他的那一百多个家兵? 在此事上,辛沐觉得映玉实在是太天真了,但他并不想与映玉争论什么,省得和他起冲突,于是便始终不吭声。 映玉见他如此不识时务,也就不想和他多话。况且今日过来,主要也是想仔细看看,这个辛沐究竟是个什么人,能让容华一直在此留宿。见面之后,映玉根本心中对他的忌惮就少了很多。辛沐此人,美则美矣,可实在是太无趣了,淡得如同白水一般,这样无趣的人,哪怕是个天仙,看久了也会受不了。况且他还那么死心塌地,上赶着地想着容华,他已经都输了。映玉比谁都了解容华,那个人,永远都只看得见那些求而不得的,得到了的,就不知道珍惜。 辛沐动情了,就落了劣势。 映玉彻底不把辛沐放在眼里了,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就准备离开。 辛沐也没多话,站起来送他。 可走了几步,映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辛沐,似笑非笑的说:「可是有件事情,我倒是有些想告诉你呢,你说,我是说还是不说呢?」 辛沐淡然道:「公子但说无妨。」 映玉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辛沐,好久都没有说话,正在他准备接下来要说的话时,他突然感到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这刺痛感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这时候来的突然,映玉实在猝不及防。 居然来的是这样巧,他要开口说,现在倒是不用说了。 在那刺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全身,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仿佛开始燃烧,映玉低吟一声,很快便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辛沐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前去抱住映玉,俩人双双跌倒在地,辛沐让映玉枕在自己的腿上,急道:「映玉公子,你、你怎么了?」 映玉浑身抽搐着,嘴角不停地抖动,根本答不出话来,他的双眼泛红,死死地盯着辛沐,辛沐恍然觉得这个眼神十分熟悉,但辛沐并没细看他,在经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辛沐便冷静了下来,唿喊侍女去叫大夫,这夕颜小筑之中的所有奴婢都慌忙跑了出来,除了去叫大夫的,都慌慌张张地围在辛沐他们身边。 「映玉公子,你是哪里不舒服?你还好吗?」辛沐见他神情痛苦,生怕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扯下自己的衣襟准备给映玉塞进嘴里,可他的右手刚刚抬起来,映玉便又痛苦地嘶叫了一声,然后用力地抓住了辛沐的手拉倒自己嘴里,一口就咬到了辛沐的手腕上。 「啊!」辛沐咬着牙发出低吟,一下疼得眼前都花了,片刻之后带着药物的苦涩的血腥味便瀰漫开来,刺激得映玉双眼血红,更加用力地咬着辛沐的手腕。 四周的奴婢们见状纷纷惊恐地大叫,慌忙喊着闹着上前来,但无奈奴婢们都知道映玉的身份,虽说在拉,但他们不敢对映玉动粗,拉了半天也没把人给拉开,倒是大喊着映玉的名字,希望他能主动放开。 这时候的映玉根本听不见这些人的声音,他眼睛都直了,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 在映玉咬上来的片刻,辛沐清晰地感觉到映玉的牙将他的皮肉刺穿,血管撕裂,血液止不住地流出。但在那一个瞬间之后,他整个右手一直到手臂之上都完全失去了知觉,像是那一股筋被扯断了,五根手指彻底麻木。 但映玉并没有停下,他被辛沐鲜血的味道给蛊惑了,爆发出了让人感到恐惧的力量,死死地咬着辛沐的手继续将辛沐的血饮下,辛沐开始还在尝试挣脱,但因为他身子本来就弱,在短时间内又失了这么多血,却是越来越没有力气。身边那些胆小的奴婢们也只敢哭着喊着,看到那么多血,那样可怕的场景,越发不敢上前,就在那两人之间围成一团,大喊着救命。 第48页 等映玉终于喝够了辛沐的血,眼神也渐渐恢復清明,在这时,他那股突然爆发的力气有所减弱,辛沐抓紧机会用左手捏紧映玉的两腮,强迫他放开自己,辛沐也没多想,抬脚便踹在映玉的腰上,把他从自己的身上踢下去,映玉滚了一圈,晕倒在地。 奴婢们顿时一窝蜂地涌上去,紧张地看着映玉,他们相当清楚映玉在越国公府的地位,不敢怠慢。 辛沐视线模煳,暂时失去了听觉,软绵绵地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映玉和那群焦急的奴婢们。 辛沐知道映玉没事了,喝了自己的血,他就没事了。辛沐看不清听不见,脑子却异常清醒,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会觉得映玉的眼神熟悉,也明白了映玉说的要给自己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 是映玉也中了血毒,需要药人的血来解毒。 辛沐恍然觉得,自己怎么会那么蠢,其实早该想到的。以前容征还派人上昭山来向元朵求过血,每次都要专门开一个冰库,用冰镇着,二十匹良驹在两个时辰之内从昭山送到越国公府。 十年间大概有七八次吧,凡是元朵下令,辛沐就放血就是,他从未多想过那血是用来做什么的。 现在才把一切都联繫了起来,好多事情都清晰了。辛沐这才知道,怕是在昭山上,容华对自己那么不同,费了那么多工夫也要把自己带回来,就是为了他。 辛沐应该觉得愤怒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得太过突然,他完全整合不出正确的情绪来,心中只剩下震惊。 尽管心中百转千回,他依然是那样面无表情,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辛沐。 这时,容华回来了,他带着满脸的焦急和心痛,迅速地跑了过来,辛沐本能地朝着他伸出手,但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停在了映玉的身边。 辛沐双眼模煳,看着容华把映玉给抱了起来,而后便利落地转身。 直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辛沐才缓缓合上双眼。他方才麻木的伤口渐渐恢復了知觉,剧痛感让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发颤。他的听力也恢復了,听到至真带着哭腔在他的耳边说话,他想回应至真的,想告诉至真没事,可话并没有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这么可能没事。 实在是……太难过了。 辛沐有些木然地看着至真焦急的脸,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苦笑来,而后,带着这苦笑,辛沐彻底晕了过去。 * 不知道这是辛沐这几个月第几次晕倒,辛沐自己觉得已经非常习惯了,半梦半醒之间,也不会再觉得心中惶恐,甚至会想,倒不如不要醒来,晕着的时候察觉不出来伤心。 不过辛沐还是被走动的声音给惊醒了过来,尽管那人很小心,辛沐还是听到了。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想放任自己这样躺着,反正他能从那脚步声中听出来,那人不是容华。 辛沐继续闭着眼睛假寐,直到在他床边的那人握住了他的手腕,辛沐一惊,立刻睁开眼睛坐起来,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那人也被辛沐突然的动作给弄得不知所措,他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倒退一步看着辛沐。 辛沐抬眼,瞧见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应心远。 应心远又退了些,拱了拱手,很是温和地说:「公子请勿害怕,我是大夫,之前我们见过面。我只是为你检查一下手上的伤,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辛沐原本不想太失礼,也想抬手对他行礼,但刚刚抬起右臂,辛沐便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右臂,但手腕之下却毫无知觉,五指丝毫没有感觉。 辛沐再次尝试动一下五指,但依然没有反应,脸色有些发白,应心远立刻便道:「别用力,你的右手伤着了手筋,手指暂时还不能动。」 辛沐抬头看着应心远,眉头微蹙道:「这手是废了吗?」 应心远继续放低声音,特别柔和地说:「公子是神山的子民,与我们汉人的体质不同,我只是按照常规用药在给公子诊治,之后在我会再和昭月的大夫探讨一下如何医治,兴许能好得更快。」 辛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为难,半晌都维持着怔怔的表情,好久之后,辛沐垂下眼,轻声道,「我明白了。」 应心远本来是想好要说些话安慰他的,但辛沐实在是太平静了,这让应心远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言地看着辛沐。 辛沐缩在床角坐着,左手在包扎的布条上轻轻摩挲,他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半边美得耀眼的脸。他一直没有言语,也没露出什么难受的表情。这沉默反倒是让应心远看得难受了起来,他定了定神,又说:「公子别太悲观,虽说昭月人与汉人有所不同,但我也读了几本昭月的医书,略有小成。公子若是信我,就按我的法子来医治,好好养几年,以后提笔写字什么的倒是没问题,只是不能再习武,也不能做重活。」 辛沐没答他的话,仍旧垂着眉眼,好半天,才低低地说一句:「无事,我的武功本身就很弱。」 那话语间的伤心和委屈都十分克制,像是生怕被人给发现了一般,他一直在压抑,一直在忍耐,若不是仔细分辨根本听不出来,还以为他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应心远越听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很快又开口道:「公子,请你相信我的医术,我一定会全力为你诊治的,现在应当为你换药了,你让我看一看伤口。」 第49页 辛沐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就把所有情绪都给压在了心底,再睁开眼时,又是那般波澜不惊,他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说:「有劳应神医。」 言罢辛沐便把手递了过去,应心远非常小心地握着辛沐的小臂,拆开了包扎的布条,仔细检查了一会儿那血肉模煳的伤口,许久之后,才出声叫来药童,调配了些膏状的药物抹在伤口上,然后又重新包扎好。 这个过程中辛沐就一直侧着脸看窗外,好像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应心远昨晚这一切便站起来走远了些,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辛沐对他太客气而且冰冷,他想说些贴心些的话,又怕太过冒犯,因而犹豫再三,只是告知了下次过来给他看诊的时间,便带着药童一起退出了房间。 应心远走后不久,至真便进了门,手里端着刚刚熬好的药。 他见到辛沐便扬起嘴角笑,可笑的不好看,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像两个桃子。 至真躲着辛沐,不让他看自己的眼睛,然后说:「辛沐,我刚刚把药熬好呢,应神医说你醒了,让我过来把药给你喝。你怎么不知道批个衣裳,背上不冷吗?」 至真把药放在小凳上,给辛沐披了件外衣,又把被子拉上来把他的胸口给盖着。 接着至真端起药,拿着小勺子舀起一勺,仔仔细细地吹凉,刚刚递到辛沐的嘴边,辛沐没有吃药,开口道:「他呢?」 至真脸色一黑,瞪着辛沐不吭声呢。 辛沐又问:「他呢?」 至真气得要命,一下把那药碗给掷在了小凳上,气道:「你还问他做什么!」 辛沐被他吓到了,抿着嘴不敢说话,至真简直要气疯了,立刻口无遮拦地叫嚷起来:「你能不能别傻下去了!他在哪里你应当知道的,非要我说出来吗?他在守着映玉!你晕了一整天,他都没来看你一次,你流了那么多血,他都不心疼,你都知道的,你明明都知道的,你知道他是多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你知道他带你回来是为什么,你知道就算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也比不上他心中的那个人。你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还要什么蠢!」 辛沐没反驳一句,嘴唇发白地听着至真的责骂,辛沐也想知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什么道理?他不想让自己这样可怜,这样愚蠢,但他根本无法控制,他就是想着容华,即使是在他这样伤害自己之后,依然满心都是他。 只要见见他就好了,多难受好像都可以撑下去。 辛沐别过头去不看至真,肩膀微微地抽动着,半晌之后,才带着些颤音说:「你就生我的气吧,我也生气,可我没办法,别说了。」 至真听着他的声音,赶忙慌张地把他的脸给掰过来看,幸好他没哭,只是眼睛有些红。看着他的样子,至真真是又生气又难受。他想,不怪辛沐蠢,自己都跟着蠢,每次都说再也不想管他了,可一看他伤心,又忍不住想要帮他想办法,去争那个负心汉的宠。 谁不蠢啊,都蠢得没边儿了。 至真又嘆口气,不再念叨,默默地端起药给辛沐喂,辛沐还不肯吃,至真便说:「你喝了这碗药,我就去找侯爷。」 辛沐立刻乖乖把这药给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至真暗自在心里骂他傻,跟着又骂了一句自己也傻。 第30章 * 至真说是很快就去找容华,可等容华来,也已经是夜里子时。 容华陪了映玉一整天,期间他也听人通报说辛沐受了伤,想过来看看,但映玉一直说害怕,他便一直陪着,等映玉睡下,容华才到的夕颜小筑。 今日辛沐应当是知道了那件事情,也不知道辛沐会怎么想。容华心里有些发虚,便有些不想面对辛沐,辛沐太过直接,容华对着他无法说谎,但又不想说实话。 到了夕颜小筑门口,容华犹豫了片刻,让应门的小厮别急着通报,问道:「辛沐他……伤得可严重?」 那小厮道:「侯爷今日没看见吗?辛沐公子流了好多血,人苍白得可怕,晕了一整天。下午应神医来看过了,扎了特别多的针,辛沐公子才醒过来。啊,还有,那个手……可惜了,可惜了……」 容华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肩膀,咬牙问:「他的手很严重吗?」 小厮被容华给吓得直哆嗦,也不知道他哪里不满意,怕自己说严重了,诋毁了映玉,又怕自己说的不严重,是欺骗侯爷,小厮支支吾吾,暗自懊恼自己怎么那么多嘴,就该说不知道的。 容华瞪了那小厮一会儿,见他屁都放不出来一个,一把推开他,快步跨进夕颜小筑的院门,直奔辛沐的寝殿。 辛沐还没有睡,至真便就在床边坐着陪他,但辛沐精神不好,至真也没多话,就安安静静地待着。 辛沐斜斜地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他本就皮肤白皙,脸上失了血色之后,整个人白得就像是透明了一般,细弱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细布条,应该是很疼,一直用左手托着。 容华看得眉头一跳,立刻便心疼起来。 「辛沐。」容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快步上前。 辛沐在看到容华之后,惨白的脸上便总算有了些颜色,至真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记着自己提点过他的话,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什么时候耍小性子,什么时候撒娇。 第50页 他一下午说了挺多的,辛沐也就听进去了三分,这会儿看到容华,立刻就把听进去的那三分也给忘光了。 至真瞪着容华,赌气似的行了个不规矩的礼,立刻就跑出了辛沐的卧房,顺手就关上了门。 「辛沐。」容华赶紧坐在床边,他想握一下辛沐的手,可又怕碰着他的伤口,因而有些犹豫,长吁短嘆半晌,这才继续说话:「应神医如何说的?可吃了药?」 辛沐盯着容华的脸,一点也没有放过他担忧的表情,之后才说:「你可是真的在担心我?」 容华脸有些僵,无言地和辛沐对视。他也知道,自己早晨都没瞧辛沐一眼就走了,一整天也不来看他,这时候才过来,越表现地关切,倒是越显得假惺惺的。 辛沐还不知道自己这开口第一句就说了让容华难堪的话,他本来就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只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了,接着便说:「白日我是瞧着你来的,可你来了之后,也未曾看我一眼,便带着他走了。我便想,或许是他很严重。」 其实映玉没什么严重的,喝了辛沐的血,他倒是很快就好了起来,但就是一直在耍小性子,说害怕。现在看来,辛沐果然是要严重的多。容华沉着脸,说:「他……是有些严重,不过此时已经好多了,要多谢你了。」 辛沐低低地笑着,那笑声听着委实让人心疼,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和以往一样直愣愣的:「不必谢我,原本你带我回越国公府,也就是为了他。」 容华只觉得面上发热,虽然知道自己做了特别不要脸的事情,但被辛沐这样面无表情地揭穿,还是会觉得有点下不来台。若不是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辛沐又这样直愣愣地说这些让他难堪的话,他说不准又会像上次一样拂袖而去。容华面色不虞,终究是忍了再忍,看着辛沐这般虚弱的样子,还是心疼站了上风。他本就做好了打算,不要与他置气,毕竟容华也自知此事做得太过不地道。 容华镇定了一下,想分辨几句,但辛沐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因而也没给容华开口的机会,很快又说:「以往我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便要说一句,如今我的血药效已经减弱了许多,而且这世上已经没有药方了。他若是在练神谕术,便不能再继续下去,练到了五层以上,怕是抽干我的血,也解不了他的毒。」 容华板着脸,说:「他没有练那邪门的功夫,是他的母亲怀着他的时候练的,他并未做错什么,生下来便带着这血里的毒。」 辛沐心道,原来是如此。映玉从小也应当受了这血毒不少折磨,难怪容华这样心疼他。 自己这样……拿什么和映玉比? 其实辛沐也从未想过和映玉比,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想陪着容华身边就好,哪怕容华心中有别人也无妨。 二人一时无言,互相都不看对方,容华越想越觉得有些尴尬,怕是二人又要像是上次那样不欢而散。 安静了一会儿,辛沐抿了抿嘴,像是自语一般,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无论你同我说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怨你。」 容华还以为自己听错,当即就是一愣。 辛沐又摇摇头,想,若说是怨,那也是有的,刚刚得知容华把自己带回来真相的时候,也是觉得难过得不行了,可这一下午慢慢冷静下来,又自己把那些委屈和难过都咽了下去。 辛沐以前也没想到过,情之一字,这般让人无可奈何,他仍然伤心,但无法抑制对容华的情。 辛沐别过脸去没看容华,喃喃地说:「我对你还有用也好。只是你应当早些告诉我的,这样突然,这样猝不及防,我有一点……一点难过。」 他说有一点难过,但按照他的性子,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伤心的程度便可想而知。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还是等着容华,想着容华,容华活到这把岁数,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真心待他的人。他如今的身份能给他带来很多东西,身边也从来不缺人,但他知道,没有人是真心对他的,唯独一个辛沐,被骗了,被伤了心,却仍然捧着受伤的真心来给容华。 从未有人这样对他,容华心中觉得很温暖,说不出的动容,他情难自禁地抱住辛沐,柔声道:「我以后不再骗你,我会对你好,我陪着你,你别难过,我捨不得你伤心。」 这一刻的容华并不是在撒谎,他是真的不想看辛沐伤心,也是真的对辛沐不一样了,但他并未察觉,也并未想得太多,他只以为,他是被辛沐感动了。 容华抱着辛沐,随口就可以捡出许多好听的话来说给辛沐听,可他未曾仔细想,那些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并不是辛沐想要的。 辛沐淡淡地听着,始终没什么表情,容华说了一阵也知道这些话太空泛,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而后,他终于带着几分真诚说:「我心里有你。」 辛沐听到便觉得心中的难过和委屈都土崩瓦解,他只要这一句,便可以继续撑下去。辛沐抬起受伤的手,回抱住容华,即使眼圈还红着,却还是努力扬起嘴角笑了笑。 我心里有你。 只是那分量少得可怜,怕是都难以称出斤两来,却像是紧缚的藤蔓一样把辛沐给牢牢锁在其中,无法挣脱。 至真在隔壁房,看着辛沐屋中的灯火,眼眶红得厉害。 第51页 他快要心疼死辛沐了。 若是他早知道容华真正的目的,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辛沐跟着容华回越国公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辛沐陷得太深,根本无法抽身。而容华那个负心汉,还知道抽一鞭子再给一颗糖,辛沐这个傻瓜,以后还能怎么办? * 被辛沐知道容华的真正目的这场风波,很容易就过去了,这事之后的好多天,容华都一直陪着辛沐,还亲自给他餵药,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一点儿甜头,便让辛沐乐得像个孩子似的,虽然他一向不会露出太多表情,但能看到凡是容华在,他的眼睛都是亮的。 中秋这夜,容华不便留宿在夕颜小筑,况且容征的病已经好了许多,这难得的节日,兄弟二人自然是应该一块儿过的。 容华给辛沐说了一声便回了承志殿,奴婢已经把祭月的香案摆好了,容征坐在院中等着容华,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往日那个英武的将军慢慢回来了。 兄弟二人按照礼仪祭了月,而后便坐在这院中的小亭里喝酒,赏着快要凋谢的荷花。这些年这两兄弟一直没有太亲近,俩人都有些不习惯,沉默了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容征喝了一杯,正想拿起酒壶再倒一杯时,容华总算是出声了,他拦住容征,说:「应神医说了,你还病着,须得戒酒,不可喝太多,这一杯便够。」 容征一向不是个听得进去劝的人,但好像经歷了那场九死一生的病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听着容华的劝说,便对自己的弟弟露出笑容,说:「那好。」 而后容华给他换了个杯子,倒上热茶。 容征依然嘴角噙着笑,这才说:「中秋就应当是这样过,和亲人在一起才好。」 容华点点头,并不言语。 容征便继续说:「这次的病发得严重,在病着时,我想了许多,觉得我是老了,为国尽力了这些年,也够了,想必圣上也应当理解,我已经不能再有所建树,但你还年轻,是时候让你代替我成为我大昇边界的屏障。」 容华当即一惊,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征说:「老疾不能任事,自当请辞。」 第31章 容华立即站起来,说:「大哥,我……」 容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然后又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接着才安抚地说:「我是在问你的意思,不是强迫你。只是我想你心中也当是有建功立业的抱负的,因为我还在这位子上便阻拦了你,若是我们兄弟二人都有功业在身,这越国公府的风头也实在是太盛。只要我走了,你便可以不再束手束脚。如今缪恩刚刚继位昭月王,西夷虎视眈眈,西北那些蛮子小国也一直不得消停,这些日子你在军中处理政务,也都很清楚,想必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你若是心中有想法,便去做,若是你说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就是撑着我这病残的身子,也不会让越国公府没了人。」 容华顿时便觉得内心激盪起许多豪情气概,没有哪个男人是不渴望建功立业的,况且容华装了这些年的纨绔,没有一天不被人嘲笑戳嵴梁骨的,他早就想做点什么了。 可一想到容征的处境,容华便有些为难,皱眉道:「那大哥你……」 容征道:「我已上书圣上陈情,希望能回祖宅养病,这越州的军务便由你暂为代理。这样,等我哪日去见先祖,你便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袭越国公的爵位。如今一切我都已经打点妥当,只等你同意。」 容华听着便更加惊诧地说:「你要回容家的祖宅?」 「嗯。」容征嘴角含着些笑意,说,「除了为你做打算,还有两个原因,一是祖宅里有一方冷泉,应神医说每日泡上一个时辰,对我的伤大有益处。另一原因便是因为映玉,你也知道,他还傻乎乎地想着要夺回王位,他也是……所以我想带他离开越国公府,我们好好去过日子,时间长了,他自然也就知道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听容征说完最后一句话,容华的脑子便轰的一声。他只看着容征的嘴唇在不停地张合,但容征后面说了什么,容华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从他温柔的神情来看,说的都是关于映玉的事情。 容华许久都没有说话,有些出神地望着容征,容征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说:「你的病还未全好,应神医说随时会復发,可是他已经在外游歷太久,如今要回济世堂去,他怕是不能随你去祖宅……」 容征摇摇头:「无妨,应神医派了他的大徒弟在我的身边。况且济世堂到容家祖宅并不算远,不碍事的。」 「那映玉呢?他体内的血毒怎么办?虽说发的不频繁,但偶尔发作便会很痛苦。」容华脑子有些乱,一不小心便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没有药人在身边,若是他血毒发作怎么办?我担心他……」 容征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盯着容华没再说话,明显很不高兴。容华慢慢在心中回过味,他想起来了,容征在生死一线之时,曾经说过让容华照顾映玉,容华一直也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但现在容征好了起来,怕是就后悔了。那日映玉血毒发作,容华照顾了映玉一天,想必他也是介意的。 容华心中飘着许多纷乱的情绪,无奈、失望、不甘、苦涩……最终这些情绪全部混合在了一起,竟让容华忍不住对自己心生嘲弄。他们兄弟二人,在这么多年的对峙之后,好不容易重新拾起一些兄弟之情,却还是有些过不去的坎。 第52页 谁让他们都钟情于一人呢?这命运也太可笑了。 容华拿起酒壶,直接便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摇着头轻笑起来。在映玉的事情上,容征的确是做的不光明磊落,但最终的选择还是映玉自己做的,这么多年,其实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如今这二人要走,容华哪里有什么立场说不同意?他活了二十多年,一向是手段狠辣,要什么便有什么,偏偏想要这个人的心却做不到。 他无声地对自己灌酒。 容征瞧着他喝酒那样子,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忍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酒壶给拿下来,说:「别仗着如今年轻便这般不爱惜自己,等着你到了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苦了了。」 容华木然地看着失去酒壶之后空荡荡的手,似乎是方才喝得太急,有些醉。 容征再次拍拍他的肩,把自己方才的不快都给压住,说:「好在祖宅离越国公府不算远,也就两三日的脚程,快马加鞭,半日也就到了。就算是有你处理不了的紧急军务,给我送来也来得及,遑论映玉的血毒。」 容华仍不答他的话,他便又说:「这世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之后的话,容华再没听进去,那酒像是苦的,混合着映玉的模样,伴了他一晚的梦。 * 容华回到夕颜小筑的时候,辛沐还没睡下,听到侍女通报说容华醉了,他便立刻去迎,至真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地驾着容华的胳膊,非常费力地把容华给扶进了屋内。 辛沐知道容华喜欢喝酒,但从来没有见容华喝醉过,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把容华给丢在床上之后,至真还帮着照顾了一下,给容华擦了身才离开。毕竟辛沐手不方便,况且他以前的身份尊贵,也不会伺候人。 容华上了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辛沐瞧着他醉得厉害,便没有上床,怕自己打扰到他,于是辛沐用完好的左手把被子拉上来给容华盖好,正要转身离开之时,便被容华给抓住了手。 辛沐转头看他,轻声问道:「你醒了吗?」 容华睁开了眼睛瞪着他,又喃喃说了句:「别走。」 辛沐微微有些怔楞,反应过来之后,轻抿了抿嘴唇浅笑。 容华感觉到被拉着的人的顺从,立刻便用力把他给往床上拉,辛沐身子不稳,一下就倒在了容华的身上。 「侯爷,你……唔!」 辛沐的话被容华的吻给堵住了,然后容华抱着辛沐翻了个身,把辛沐给压在身下继续与他深吻,双手也不停歇地撕扯辛沐的衣衫。 容华从来没有这样粗暴过,他一直很温柔,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喝醉的缘故,他十分急切地地进入了辛沐的身体,没有丝毫怜惜。 辛沐这几天甚至还很虚弱,手又受了伤,根本没有反抗能力,被进入的时候,辛沐浑身都在发抖,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呻-吟。 容华仿佛没有听到,他一言不发,狠狠地掐着辛沐的腰,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动作对辛沐进行掠夺,这场并不欢愉的肉-体交-缠持续到了半夜,辛沐最终要承受不住晕过去之时,容华狠狠地抱紧了他,颤抖着开口:「别走……」 辛沐虚弱地抬起手,想要抱住容华,可就在他要触到容华光洁的后背时,容华又开口,喃喃道:「别走,映玉。」 映玉,映玉,映玉。 那个名字狠狠地刺着辛沐的耳膜,他突然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像是站在悬崖边,被容华一掌给推到入了深渊,一阵锥心的刺痛和天旋地转之后,辛沐带着剧痛后的麻木,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容华依然紧紧地抱着辛沐,并没有发现怀中的人已经晕了,他浑浊的脑袋里飘过许多纷乱的思绪,最后,他模模煳煳地想,到如今,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之后,容华便也失去了意识。 * 容华向来习惯了早起,尽管昨夜喝得多,但今日还是天刚亮便醒了。他睁眼之时瞧见了辛沐的脸,他在自己的身边沉睡着,被子把脸遮了一半,只露出眉眼,他皱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好。 容华昨晚有些醉,不记得昨晚自己是怎么回的夕颜小筑,更加不记得是怎么和辛沐睡到了一块儿的,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场春-光旖旎的梦,在梦中,他似乎还叫了映玉的名字。 容华被自己吓了一跳,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仍旧在沉睡的辛沐。 辛沐动了动身子,还是没有醒来。 容华有些心虚地起身披上外衫,不管怎么回想也想不起究竟是不是叫了映玉,若是真的话,辛沐也不知道会多生气。 正想着,辛沐便发出低声的呢喃,像是要醒了,容华还没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不想这时候和辛沐对上,赶紧自己起身披着衣服就出了寝殿。 昨夜喝酒太多,后面的事都十分模煳,越想越是头痛欲裂。容华想得出声,刚出卧房大门便撞上了匆忙赶来的侍女,那侍女匆匆地说容征今日便要走了,请容华快些去送。 容华说:「怎么这样匆忙?现在就走吗?」 侍女回答:「国公爷老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此时马车已经在国公府门口候着了,就等侯爷您去。」 昨晚容征也给容华说了这事,后面他喝多了全给忘了,此时便慌忙叫来几位侍女,立刻到了隔壁的房间开始梳洗换装。 第53页 一侍女一面给容华梳头,一面说:「侯爷,奴婢差人去请辛沐公子吧?国公爷也说了,想在离开之前见见他。」 容华正犹豫,便听见隔壁传来辛沐的声音,辛沐已经醒来了,正在唤侍女送来热水。 他一向不用人伺候,关着门自己梳洗,而后隔壁的水声停下,辛沐依然是穿着淡色的衣衫,走出了卧房,侍女便将他带到隔壁来见容华,容华快速瞄了辛沐一眼,并未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第32章 应当是侍女已经给辛沐说了容征想见见他的事情,容华就算是这时候不想面对辛沐也没办法,他便只好装作镇定,亲热地拉着辛沐的说手说:「还说让你多睡一会儿,怎么这时候就起来了?」 「说是国公爷要走了,我也想去送送他。」辛沐的嗓子有点哑,但声音听上去很平和,看表情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高兴的,容华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该是自己做梦了,昨晚该是没有叫那人的名字。 反正他已经无可奈何,决意将那人放下。 容华放了心,牵起辛沐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牵着他往外走。 * 到正门时,容征已经收拾妥当,今天他的精神看上去很好,应心远在他的身边,正在对大徒弟和他交代什么,映玉已经上了马车,看不见人,只听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正在使唤小厮们搬行李。 门口停着的马车十多辆,除了容征和映玉乘坐的那一辆,其余的马车都驮着四口大箱子,里面装的应当是容征这些年来存的家当。侍女、守卫、小厮就带了上百人。不过他应当还有准备,祖宅那边也先派了人去候着了,容征不是说着玩的,他这当真是要解甲归田去过悠闲日子。 见容华牵着辛沐的手来了,容征立即就笑了起来。 虽说辛沐在越国公府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但其实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走进之后,辛沐还是对容征行了长辈礼。 容征看着辛沐,有些感慨地说:「几年前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辛沐答道:「是许久未见了,国公爷一点没变,依旧是如此英武不凡。」 容征摇头笑笑,静静看了辛沐一会儿。以前辛沐还小的时候,容征便隐隐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没想到长大了竟是这样的绝色之姿。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冷冰冰的,像是没有温度的冰雕美人。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瞧上了自家这弟弟的,容徵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辛沐并不知道容征心中的想法,便顺着他的话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地便面色柔和了许多,他一向对容征十分敬重,见到他病情好转,也很是高兴,客气寒暄了好一阵,映玉等的不耐烦,便催促着要走。 辛沐又对容征行了一礼,说:「国公爷珍重。」 容征回以微笑,而后又将目光移到容华身上,昨日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此时便有些词穷,互相道了珍重,容征便上了马车。 容华本想和映玉说两句话,但不知道是因为映玉本身不想露脸,还是容征的意思,总之映玉一直在马车上待着,容华没能再瞧见他,其实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容华到最终也就没有提这件事情,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马车。 容征上了马车之后,又掀开轿帘对辛沐说:「若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着,不用多送了。」 言罢容征摆摆手关上轿帘,示意马夫驾车。 辛沐心里有些发慌,虽然容家祖宅离越国公府并不远,但这便让辛沐产生了一种这就是诀别的感觉,他恍惚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容征了,瞬间便产生了些许伤感,呆呆地看着那马车走远,心中那种伤感也就越来越强烈。 等到马车消失在街角之后,应心远也带着药童们告辞,人都走完了,容华才出声问道:「你身上不舒服吗?」 辛沐下意识地摇头,容华便捧着他的脸仔细看,这才看到他的额上满是细细的汗珠,而且摸着脸也很烫。 容华眉头一皱,又去摸辛沐的额头,发现非常烫手。 「发烧了?」容华有些着急,立刻就把辛沐给打横抱了起来,急忙又叫人去把刚刚离开的应心远给请往回请。 容华一路都没有放下辛沐,直接把他给抱回了夕颜小筑,至真瞧见容华把辛沐给抱回来,赶紧就迎上来,大唿小叫地喊着:「辛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受伤了?严重吗?」 容华被他吵得头疼,立刻把他给打发走,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辛沐乖顺地躺好,没有吭声。 容华握着辛沐的手说:「不舒服怎么都不知道吭声?」 「没有大碍。想去送送国公爷,怕耽误了。」辛沐说着声音就浅了,他一直都在硬撑着,此时放松下来躺在床上,头脑便昏昏沉沉,像是随时要晕过去。 容华见他实在是不舒服,也就没有再多言打扰他,只是在心中想,自己都没有瞧出他不舒服,倒是被大哥给看了出来。 又等了一阵应心远便赶了回来,此时辛沐已经无法在撑下去,再次晕了。 应心远走进房内便瞧见辛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他看着那人的模样,心中没有由来地一紧,慌张地给容华行礼都忘了,赶紧就放下药箱,上前握住辛沐的左手诊脉。 容华此时也很着急,也没在意应心远失礼的事,倒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只怕不小心打扰了诊治。 第54页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细小的唿吸声,容征仔细地检查了许久,而后便遣了药童出门。 容华紧张地看着应心远,急道:「可是严重?你往日不是说,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吗?」 应心远十分严肃,道:「侯爷不必太过紧张,我谴药童离开,是想看看辛沐公子的身子,他身上可又其他的外伤?」 「其他的外伤?」容华没反应过来。 应心远又说:「今日看公子行走时,脚步有些虚浮。」 容华这才听明白,顿时就想起了昨夜的事。他是真的喝多了,并不记得昨夜是不是弄伤了辛沐,现在想起来,倒是很有那个可能。容华心里有点发慌,便对应心远道:「你稍微等一下。」 应心远退了两步而后背过身去,容华便掀开了锦被,解开辛沐的衣衫仔细看。辛沐早上起来便自己忍着不适把身子给清理了一次,身上没有脏的东西,但那雪白的身子上满是红印,左右腰上都有乌青的指痕,大腿内侧还有个特别深的牙印,容华一阵心惊,又赶紧把辛沐给翻过来,一瞧那里,容华简直想抽自己两下。 灌了两杯酒下去就这般禽-兽,怎么忍心把人折腾成这样? 可这般悽惨的模样,别有一番让人想要肆意凌虐的罪恶感,容华根本不想让应心远看,立即又把被子给辛沐盖好,这便对应心远说:「应神医,他那……那里是有些肿,但没有外伤。」 「侯爷,不检查清楚便不能准确用药。若是侯爷不信任本人的医术,那不妨换一个大夫。」应心远说着便准备行礼离开,容华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觉得给辛沐看病要紧,于是容华叫住应心远,让他稍等,而后便俯下-身子,在辛沐的耳边对他说:「让大夫给你瞧瞧。」 辛沐当然是无法回应,容华不情不愿地掀开了被子让应心远看。 应心远本应当是以一位医者的目光来看辛沐,但看到辛沐那雪白的身子时应心远还是眉头一跳。辛沐皮肤很白,那些红痕就格外明显,看得应心远都有些不忍。他伸出手,只用指尖轻轻触碰辛沐微凉的背部皮肤。 那柔软的触感让应心远莫名生出些许烦躁,他压下心中那些纷乱的想法,很快收回了手,并没有再多碰一下辛沐。 辛沐身上的伤倒是不重,微微有些低热,只需要同时用内服外敷的药,再好好的将养些日子就行。 应心远看完,容华就立即上前把被子给辛沐盖好,重新裹得严严实实。 应心远别开脸,平復一会儿心跳,皱着眉特别严肃认真地对容华说:「侯爷,您要懂得节制,辛沐公子的身子弱您是知道的,他现在受不得这些这些折腾。」 容华面色不虞,过了会儿才点头道:「我明白。」 应心远很快的写下两张方子,交代说:「这一张方子每日煎三次内服,这一张的药材要用热水浸泡,然后捣碎了弄成膏状,涂抹在伤处,既能消除也能止痛,不多时便能痊癒。」 容华应了,应心远又交代了一些须得当心的情况,容华都认真的听着,似乎是对那人十分重视。可若是当真知道心疼又何必把人给折腾成这样?应心远交代完,想转过头去再看看辛沐,但也不知为什么有些不敢。 任心远没有放纵自己再想下去,很快告辞离开。 过了一会儿,至真便来了,他按照应心远的吩咐,弄了点酒浸湿毛巾,准备给辛沐擦身降温,被子拉下来露出辛沐的半个肩膀,至真看到肩膀上那一点儿伤,一下就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吼:「侯爷,你怎么能这样,你看看你都把人给弄成什么样子了!」 「你瞎嚷嚷什么?我那不是喝醉了,又不是故意的。」容华黑着脸把被子给拉上来遮住辛沐的身子,然后抢过至真手里的毛巾,不耐烦地把至真给打发去取药。心里想着,就这点伤至真都要同自己闹,要是让他看到辛沐身上其他的伤,怕是得急哭。 至真念念叨叨地离开,容华便开始小心地给辛沐擦身。辛沐的身体非常热,容华一边给他擦身,一边又忍不住心猿意马,等到好不容易把擦完,容华自己都出了一身热汗。 正在此时,辛沐便幽幽的转醒了过来。 第33章 辛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宝石一样,看得容华心中都软了一片。 「你醒了?正好,过一会儿该吃药了,要起来坐会儿吗?」容华轻柔地问。 辛沐看着他点头,容华便小心地将他扶起,下面仍然有些不舒服,辛沐动了下,便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容华的动作便更加轻柔,还贴心地拿软垫垫在下面让辛沐坐。 辛沐的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容华这才说:「你不舒服怎么都不告诉我?」 辛木没有吭声,容华也没有多话。看到辛沐身上的伤痕时,容华便隐约有些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他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叫了映玉的名字,一直想问,可又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如果原本没有什么事情,若是自己多嘴说什么,反而让辛沐听了误会。 犹犹豫豫间,容华倒没话可说了,而辛沐原本就话少,俩人大眼瞪小眼,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容华实在是忍不了这样的气氛,决心无论如何还是问问。 容华清了清嗓子,说:「昨晚我可曾说了什么?」 第55页 辛沐回答道:「倒是没说什么。」 容华立刻松了口气,辛沐又说:「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问,昨夜你是否在醉酒中叫了映玉的名字。」 容华脸色发青,总算是肯定了,自己的确是在醉酒之中,迷煳的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而辛沐一直没有开口。今天原本有许多次的机会他可以告诉自己,但从头到尾,辛沐都仿佛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不是自己多嘴问了,辛沐只怕是又要把这些自己咽下去。 容华并不是故意要伤害辛沐的,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犹豫再三之后,容华便摸了摸辛沐的脸,嘆息道:「是我错了,我不想伤害你的,昨晚我喝得有些多,这样的事情再没下次。」 这点温柔便足以让辛沐满足,他点点头,回答道:「无妨。」 辛沐仍然是乖顺的,安静的,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后,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容华这便放下了心,虽说知道自己这是仗着辛沐的爱意有恃无恐,实在是有些混蛋,可他又实在是忍不住得意地想,辛沐这样爱他。 再不会有人这样爱他了。 很奇怪,辛沐明明是那样冰冷的一个人,却给了容华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他已决心慢慢放下映玉了,这个时候,有辛沐在他的身边,实在是太好了。 想着容华便脱掉鞋袜上床,强行把辛沐给摁在自己的怀里。 辛沐有些慌乱地推着容华的胸膛,说:「别、别……有点疼。」 容华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别闹,我只想抱着你。」 辛沐不安地扭动了片刻,见容华的确没有别的意思,于是才放了心,老老实实的让容华抱着。他闭上眼睛,把脸贴着容华的心口。他知道容华是彻底把昨晚那件事的翻了过去,不会再提。 若是以往,辛沐一定又会说些什么让他们两个人都不高兴的话,说不准又会闹得不欢而散。 但今日辛沐实在是太累了,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他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同容华争辩什么。伤心失望仍然还在心底,但辛沐不想提,反正容华看不见,于是委屈便没有任何意义。 同容华在一起之后,辛沐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其实仔细想想,从一开始辛沐对容华动情,就非常地不可思议,一切都没有道理,却又真实地发生了,那种荒诞的感觉让辛沐无所适从。 到如今这步田地,辛沐也怪不了任何人,是他要这样傻傻的爱着容华的。 他忍不住容华身边靠近,好像靠的越近,就越能减少自己心中的不安。 窗外萧瑟的秋风颳刮,辛沐在容华的怀里,多少还是能感觉一些温暖。 * 用了应心远的药,辛沐很快好转,没几日辛沐便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他身子很一直很虚,时不时的便会觉得睏乏无力,而且特别嗜睡。 应心远隔几日便来瞧一次辛沐,开了各种上好的食材药材给辛沐养着身子,如此过了十来天,辛沐总算是养得长了点肉,不再那么面色惨白。有了精神,人便越发显得动人,这样弄得至真都不敢带辛沐上街,生怕引起什么麻烦来。 或许辛沐看着精神好,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容华。 1 容征走了之后,军营和府中的事务便全压在了容华的头上,容华比过去忙了很多,可他陪辛沐的时间反而更长。没有旁人打扰,每日只要容华处理完政务,便会回到夕颜小筑和辛沐待在一块儿。 辛沐没太多爱做的事情,只喜欢下棋与看书,这两样容华都没什么兴趣,但他乐意陪着辛沐。 可惜他的陪伴也并不老实,辛沐看书的时候,容华始终要捣乱,有时候把人给抱在自己的怀里,强迫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看,有时候又会在辛沐看的正认真的时候,对辛沐上下其手,搅得辛沐完全完全看不下去书,非得看着他才行。 这日子淡淡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就是这样的日子,辛沐就觉得无比的安宁。他现在不知道容华对自己究竟有几分情意,也不知道容华对映玉是个什么心思,可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愿这份安宁无人打扰,就这样绵长下去。 这日辛沐想下棋,容华便陪他下了几局,尽管辛沐稍稍让了容华,可容华还是输得一塌煳涂,他气不过,便把棋盘给撤了,叫来至真和另一个侍女,四个人玩起了骨牌。 玩骨牌辛沐比不上容华,输了容华便又会拿银筷抽他,就和当时在昭山上一样,简直坏透了。 辛沐又被抽了几下,当即就面红耳赤,眼里氤氲着水汽,容华看的心里直痒痒,牵起辛沐的手,在被抽的有些红的手臂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至真捂着眼睛说:「你俩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害不害臊啊!」 容华都懒得理他,就想把他给打发走,然后好和辛沐亲热一会儿,正当此时,一名侍女从外间进来,禀报说应心远已经到了越国公府门口。 若是不提,容华都忘了今日是应心远来给辛沐问诊的日子。 容华头也没抬,继续揉着辛沐的手臂,让那侍女直接去把应心远请过来就好,侍女应声之后,还在原地站着,像是有什么旁的事情要禀报。 容华这才抬头去看那侍女,发现这是在承志殿中专门伺候文书的大侍女,是她亲自过来,而且这样吞吞吐吐,想必是有辛沐不方便听的内容要禀报。 第56页 容华明白了她的意思,而后便对至真吩咐道:「一会儿你让应神医给辛沐好好瞧瞧,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他老是这样嗜睡,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言罢容华便摸了摸辛沐的头起身离开,往承志殿的方向去。 出了辛沐的夕颜小筑,那侍女才将方才吞吞吐吐没敢说的事情禀报了上来:「侯爷,您上书给皇上的摺子已经批了回来,方才驿站的驿官送来。奴婢不敢怠慢,立刻便来通知您。」 「我知道了,那快些回去。」容华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此事确实重要。近期内容华给皇上上的摺子便只有一封,那就是关于让成璧郡主去昭月与昭月王缪恩和亲一事。容华在上摺子之前便和成璧珺主谈过,成璧郡主相当识大意,知道她嫁去昭月对两国之间的邦交大有益处,于是成璧郡主几乎没有考虑,立即便答应了。 这是好事,想必皇上应该也是不会反对的,只要朝中越国公府的反-对-党不要没事找事,估计不日便能把和亲之事定下来。 虽说容华没有正式的与昭月王缪恩谈过此事,但是在先王元朵的寿宴之时,容华已说了此事,私下也同缪恩提过,之前缪恩极不情愿,应当是为了辛沐,可如今辛沐已经同自己走了,缪恩也没有理由反对。容华在上月给缪恩去过信,再谈论此事,缪恩似乎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 容华回了承志殿,立即读了皇上回的摺子,果然,皇上对此事非常积极。 那如今就要赶紧把此事操办起来,缪恩刚刚继承了王位,此时根基未文,况且他未曾婚配,昭月那些反-汉的党-羽一直在蠢蠢欲动,想要把自家人硬塞给缪恩,捧上昭月王妃的位置。若是想让李成碧去和亲,那必须得快,拖得越久,便越可能出现变故。 容华立即便把这越州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招集起来,共同商议此事,一面给皇上写摺子,一面又赶紧给昭月去信,力求在两个月之内将此事给办妥。 第34章 和亲的事情容华不想告诉辛沐,因此一直进行得很是隐秘,连至真都被瞒着,不许参与此事。至真只知道和亲之事在谈,但进展到哪个程度,他确实不知道。 容华这一忙,便忙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一切都交代好,容华还是打点了一遍,让人不许走漏消息,尤其是不能让辛沐知道。 容华也知道辛沐与缪恩之间哪怕真是有点过去,如今也已时过境迁,二人之间再无可能。可容华心中就是有些不乐意,他不愿从辛沐那里听到一点关于缪恩的事情。他不想说,反正以后缪恩大婚,辛沐总会知道的。 到下午时容华才想起自己没吃饭。不过容华并不担心,无论多晚,他只要回到夕颜小筑,总会有人、有热菜热饭等着他。容华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白日下地干活,夜里回家时,娇妻便做好饭菜等着他。这种寻常人家的幸福,容华此前没有体会过。 容华踏着夕阳回了夕颜小筑,进院门便瞧见应心远,他还没走,而是在看至真与辛沐下棋。至真并不是辛沐的对手,像是输的厉害,脸皱成了一团,头髮都像是要竖起来了。 应心远实在看不过去,在至真耳边提示,至真立刻双眼一亮,走了几步特别精彩,几乎是立刻便扭转了颓势。 辛沐停了停手,皱眉仔细地思索着下一步。 至真高兴坏了,让开位置给应心远说:「应神医,没想到您下棋也这么厉害。还是让你来下吧,我可赢不了辛沐。」 正说着,辛沐又落了一子,应心远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拈起一颗棋子开始与辛沐对弈,辛沐抬头看了他一眼,虽说仍旧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些许兴奋来。他很快低头,并不多话,又落下一子。 简单的来回之间,便能看出这二人的水平不相上下,都是对弈高手。 至真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专心地看着棋盘。这三人实在是太过投入,容华远远的瞧了他们许久,谁都没有发现。 容华往前走了几步,一边看着棋盘,一边看辛沐的表情,辛沐像是难得遇到这般能与自己对上一局的人,唇角始终带着一点弯弯的弧度,能看出心情不错。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得容华心中不悦,脸色都阴沉了下来,他又上前几步,希望辛沐能主动看见他,但辛沐下棋下的专心,依然没有往他这个方向看一眼。 容华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那三个专心致志的人听到响动,总算是回过了神,看到了在这站了许久的容华。 三人同时起身对容华行礼。 至真特别开心地对容华说:「侯爷,您快来看啊,没想到应神医下棋也这般厉害,这下辛沐有对手了!以后我让应神医帮我,便再也不会输给辛沐了!」 应心远笑得温和,摇摇头道:「至真公子谬赞了,辛沐公子的棋艺出神入化,我也只是勉力支撑,才能与他打个平手。」 辛沐的唇角又勾了勾,接着便说:「应神医太过谦虚了,明明是我十分勉强。实际上我的棋艺并不算顶尖,都是二哥教我的。若是二哥的话,还能与宁神医一战,我实在不行。」 原本容华就有些不高兴,这下从辛沐的口中再听到缪恩的名字,他顿时更为不满,脸立即就黑了下来。应心远很快察觉到了容华不悦,因而也不想讨嫌,便道:「侯爷,今日给辛沐公子瞧了,仍旧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只是嗜睡也无需担心。若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我改日再来给辛沐公子瞧,天色已晚,我差不多也是时候回济世堂了。」 第57页 辛沐立即皱眉说:「可这一局没有下完。」 容华见辛沐还挺捨不得应心远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应心远,阴阳怪气的说:「要不应神医今日便留下?这棋还没下完啊。」 这下连至真也察觉了容华的不对劲,他想提醒辛沐,可并不懂得察言观色的辛沐,居然还诚恳地挽留应心远,说:「应神医,至少等我们这盘棋分出胜负,如何?」 越国公为一方封疆大吏,说是这越州的土皇帝也不为过,如今越国公养病去了,容华便成了这越州的土皇帝,这样尊贵的身份,按理说是没人敢去招惹的。 可自古以来,封疆大吏常有,能妙手回春的神医却不常有。若是容华不怕容征死了,大可以拿应心远发作。 应心远也不知道在赌什么气,从容地坐下,继续和辛沐下这一盘棋,一直到他彻底把辛沐逼入死角,赢了这一盘。 辛沐已经许久都没有输过了,心情十分愉悦,他还想和应心远再切磋一下,十分没有眼力见地继续留应心远,至真拉住了他,辛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没吭声,疑惑地同应心远告别。 容华一直在生气,脸黑得像是锅底似的。 应心远走了之后,至真连忙在辛沐的耳边低声说:「别再提你二哥,也别提应神医。说些好听的话,否则侯爷不高兴,一会儿你俩又得吵架。」 至真说完悄悄话之后,就对着容华行礼说:「侯爷,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您是想现在用膳吗?」 容华点点头,让至真离开。 辛沐听了至真的话,没再提让容华不悦的事,可这不能提,那不能提,辛沐便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言的看着容华。 辛沐那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容华的气都消了一大半,但他还是拿着架子,说:「应神医经常过来陪你下棋吗?」 辛沐想起至真说别提应神医的话,他思索一下,觉得这是容华提的,自己回答没问题吧?于是辛沐答道:「这是第一次,以前我还不知道应神医这样厉害,下次须得小心些。」 还有下次?容华脸又垮了,说:「平日和我下,总是心不在焉,是嫌我下得太差,陪你没意思,是吗?」 辛沐摇摇头,耿直地说:「称不上太差,只是不是特别好而已。」 容华真是被辛沐的耿直给逗得笑了起来,他也知道辛沐就是这个性子,反倒不再生气,拉着辛沐去饭厅用膳。辛沐以为此事过去了,没曾想用膳之后,容华便叫来两个奴婢,又拿出了骨牌,非要和辛沐玩骨牌。 辛沐上午才被抽了,现在还心有余悸,不乐意地说:「不玩骨牌不行吗?」 容华恶劣地说:「不行,谁让你嫌我的?」 辛沐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陪容华玩。 几圈下来,辛沐又输得厉害,容华的惩罚手段一如当初,拿银筷抽辛沐的手臂。 根本一点儿不疼,就是让人浑身发麻,玩了两圈下来,辛沐已经是浑身发热,手臂麻麻痒痒的,他一直压抑着不敢叫出来,整个人看上去都可怜兮兮的,眼里全是水汽。 容华一直等着,特别想看辛沐哭,可辛沐怎么都不肯哭,眼眶越来越红,最终实在是忍不了,软着嗓子说:「今日早晨才玩过骨牌,现在能不玩了吗?」 容华稍微满意了些,让侍女们退下,而后便把辛沐给抱上床,拿着辛沐的手,给刚才被抽的点吹气,然后得意地说:「瞧见没,总有你不是我对手的地方。」 辛沐还未从刚才被抽手臂那股战慄中缓过来,他身体微微发着抖,吸口气说:「这样你可满意?别再折腾人了。」 容华勾唇一笑,说:「这怎能满意,我还是不满意。」 辛沐有些害怕,说:「那你要怎样?」 容华扑上去,一下便把辛沐给摁在床上,笑着说:「夫君相当不满意,得用你自己来赔我。」 辛沐立即就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呻-吟。 * 辛沐睡过去之后,容华又悄悄起身,换了一身衣裳,去隔壁的厢房找至真。 至真刚刚睡下容华就来敲门,至真吓了一跳,裹紧了衣裳说:「侯爷,您这是要作甚?辛沐知道可得不高兴了!」 容华脸色一黑,说「你想什么呢?我到此处是有事情要问你。」 容华这般严肃,至真也便不再贫嘴,于是立即把容华给迎了进屋,给他倒上茶。 容华坐了一会儿,表情特别不自然的问:「这些日子,辛沐在你面前提到过他二哥没?」 至真脑子一转,联想起下午瞧见容华的神情,这便知道容华是有些吃醋了。他想,这大半夜的,这样严肃地来找自己,还以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原来是吃醋。这或许就是容华的劣根性所在,平日里总觉得辛沐是他一个人的,便从来没有珍惜,如今让他有一些危机感,他可能就知道辛沐的好了。 想到此处,至真便故意做出一些为难的表情。 第35章 倒v开始 容华忙完回到弘毅院之时, 下人早已把房间给收拾的整洁了,至真也搬到了隔壁的一间小院中,这会儿至真已经回了自己的地方,辛沐便自己坐在书案前看书等着容华。 容华一回来,辛沐就去迎他, 容华捏了捏辛沐的脸,说:「搬到这里来习惯吗?」 第58页 辛沐其实没在觉得有什么不同, 哪儿都是一样的过日子, 只是容华能让他在这弘毅院中入住的确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辛沐还是觉得很满足。 辛沐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皂角味,那味道让容华觉得十分心安,一闻到就觉得这世上再无任何烦恼。 此时,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飘飘然的落下。辛沐不禁被飘落的雪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离开了容华,走到了窗前怔怔地看着飘落的雪。 「原来下雪是这样,好美啊。」辛沐抬头,从那一方小窗中往外看,有些无法确认自己眼前看到的是真实。 容华走上去从身后抱着他, 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说:「你没有见过下雪吗?」 辛沐摇头道:「昭山没有冬日。只在书里听过,未曾看过。」 容华牵起辛沐的手说:「若是这样, 仅仅在屋檐下看着怎么行, 当然是要好好去体会一番。」 言罢容华便将辛沐给拉着走出了房门, 到院中去看雪。 辛沐从未感受过这样冷的天气,一出门当即便哆嗦起来。容华笑说:「这才是初冬,你就这样怕冷,到了隆冬时节可怎么办?」 说话的同时,容华就打开了大氅,把辛沐给拉过来揉进怀里,用那一件宽大的大氅裹着两个人,俩人的身体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样可还冷?」容华问。 辛沐感受着容华身体的温度,不仅是身子,连心都暖了起来。 容华勾起一根手指,把辛沐的脸抬起来,让他仰着头看天。雪花慢悠悠地飘落,落在辛沐的脸上,睫毛上,那冰凉的触感让辛沐立即就哆嗦了一下,可很快雪花便化成水,在辛沐的皮肤上滚落。辛沐被那冰水弄得哆嗦地停不下来,容华便忍不住大笑。 小雪渐渐变大,越来越多像鹅毛似的飘落下来,辛沐一直着脸看那深蓝色的苍穹上落下这些白色的雪花,心情便前所未有地舒畅,他微微的笑着,内心盈满了满足。 容华把辛沐给抱得更紧,然后说:「你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看过,以后我便带你一一去看。」 辛沐嘴角含笑,低声应道:「好。」 这一夜,辛沐便觉得自己是那天上落下来冰凉的雪花,而容华就是一团火,彻底将他给燃烧融化。 * 那一场雪之后,天变越来越冷了。越是冷,辛沐便越是嗜睡,如今真是恨不得看书也要躺在床上。 应心远依旧隔几日便来瞧一瞧辛沐的身子,到如今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在应心远的调理下,辛沐右手手腕的外伤已经痊癒,但始终是伤了手筋,如今最大限度都只能微微弯曲一些手指。应心远说,若想要写字,大概还得等个一年。 辛沐也不着急,很快便学起了左手写字。 用左手时整个人便像刚刚开始读书认字的幼儿,那手十分不灵活,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容华每日都抽半个时辰陪着辛沐帘子,他会从身后抱着辛沐,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的教他写字。 如此,练了十来天,辛沐总算是能把「容」这个字勉强写得像样。 辛沐以为往后的日子就这样了,可就在他刚刚准备开始练「华」这个字时,平静还是被打破。他以为不变的一切,始终还是变了。 那日,容华刚刚握着他的手,正准备开始写字时,下人进来通报,说是容家祖宅那边来了个人,有要事禀报。 听到这话容华与辛沐都吓了一跳,俩人都心道不好,赶紧把那名侍卫叫进来,那侍卫哭喊着进来,惊恐的说:「侯爷,出事了,国公爷的病昨夜復发,情况相当危机,小人已经派人去济世堂请应神医,此刻便来寻侯爷,您赶紧去,这次国公爷的病来的突然,若是慢了,怕是……怕是……」 容华脸色突变,勐的一拍桌说:「怎么可能?大哥的病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侍卫带着哭腔回答:「小人不知,前些日子一直都很好,也不知昨夜里怎么了……突然就……」 辛沐拉了拉容华的袖子,说:「别说那么多,先赶紧过去!」 容华什么也顾不上,丢下了一切就出了门。 辛沐和至真都没有跟去,于是整整一个下午辛沐和至真都在家里都心惊胆战的。俩人一直等着消息没睡,到半夜时,总算是敲锣打鼓地来了一个侍卫通报,那侍卫脸色惨白,整个身体如筛糠似的抖,辛沐紧紧抓着至真的手,看那侍卫的反应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那侍卫跪地,满面眼泪地大声吼道:「镇西大将军一品越国公……薨!」 * 足足过了半月,容华才又回了越国公府。容征的葬礼就在祖宅那边办妥,皇上将其追封为越王,谥号忠勇,另有各种金银财帛的赏赐陪葬。 曾经横扫大昇西面边陲的容征,在如此年华便英年早逝。生前的一切荣光无法带入地府,人已入土为安,接下来,便是活着的人的事了。 容征去世的消息一传开,西边的那些蛮夷小国便开始蠢蠢欲动,不管心中多么沉痛,容华也必须尽快接受封爵仪式,而后,大昇的边陲,越州这个屏障,就要考容华去守卫了。 封爵仪式,应当由容华亲自去京城接受皇帝的封赏。可这越州边境实在是离不得人。因此,封爵一事便只好尽量简略,如潮面圣之事也暂且搁置,皇上派了钦差到越州来进行封赏,一旦仪式完成,容华在不是什么平安侯,而是守卫月走的镇西大将军,新一任的越国公。 第59页 在钦差大臣来的前两日,容华便回了越国公府。他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可回来的时候,他却不是一个人。 辛沐和至真接到消息便一早在越国公府门口去迎他,远远地瞧见了浩浩荡荡的马车车队,待到为首的马车道跟前,他们便听见了马车上还有一人的声音。 那是映玉的声音。 至真脸色一边,当即便怒火中烧,他想说点什么,这一次反倒是辛沐拉住了他,示意他安静。至真忍住了,阴沉的盯着那马车。 容华下车之后,便又掀开轿帘,对着里面的人轻柔地说:「到家了。」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便伸出一只手来,容华握住那只手,而后便把车上那人给抱了下来。 是映玉。 容华的脸色就很不好,整个人瘦了不少,看上去很憔悴。比较起来,映玉还更为憔悴,瘦得变了形,脸颊深深地凹进去。可就这副模样,反倒少了他平时的盛气凌人,让人有种忍不住心疼的感觉。 容华抱着他,他便闭着眼睛把脸靠在容华的肩头。 「侯爷回来了,我已命人收拾好房间,备下了热水和饭菜,侯爷若是要用,现在就可以。」辛沐对着容华淡淡的行了一礼,似乎根本没看见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 容华其实很担心的,他怕辛沐会生气,但即便到了这时候,辛沐还是没有生气,或者说他没有表现出生气。 辛沐只是知道容征走了,容华心中不好受,他不会再这个时候让容华难堪。 辛沐只是尽量不把映玉放在心上,好像根本没看见他。 容华眼神复杂地看了辛沐一眼,依然是那样深情和温柔,就是这样的眼神,会让辛沐乖乖地把所有的委屈给咽下去。 辛沐自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并没有多话,沉默地看着他抱映玉进府。 映玉从前是和容征一起住在承志殿的凤仪院中。凤仪院是承志殿的主院,容征离开之后容华也没有住进去,而是把它做议政所用。如今映玉回来,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在那里才是最好的。 辛沐在回弘毅院时,和至真商量了一下,应当安排吓人去把凤仪院的寝殿打扫一下。 至真不忿的道:「凭什么!他凭什么住在那里?那是侯爷议政的地方,他如今的身份让他回越国公府已经是非常大的荣幸了,怎么还能让他入主殿呢!这成何体统!」 「侯爷心中有他,侯爷愿意,这便是体统。」辛沐面色平静地说,「你去安排最好。若是你不去,便只有我去。我……我不想去。」 至真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站在原地挠自己的头髮半天,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辛沐很快回到弘毅院中,躲在书房里看书。他关上窗不想听窗外的声音,可惜的是,凤仪院离弘毅院非常近,辛沐即使关上窗,也能听见外面吵嚷的声音。 他听见侍女们前唿后拥,听见容华关切的问映玉身体如何,又听见容华命人去请应神医。 然后对面的院门关上,容华带映玉进入了寝殿,辛沐终于听不见对面传来的声音了。 满室寂然。 第36章 自从映玉回到越国公府, 辛沐就再也没有见过容华。 容华的确是很忙,他刚刚接受了册封,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况且,过些日子容华应当会出关一次。容徵发丧之后,西夷的强盗又开始不消停, 容华新官上任,总要做一点事才能镇住那帮强盗。 若只是因为忙碌不回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辛沐知道有几日容华在和凤仪院留宿。为此, 至真气得要掀房子, 辛沐依然是每天冷着一张脸,似乎毫无反应。若不是至真了解他的性格,还以为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生气。 辛沐没有反应,不过是因为第一天他看到映玉回来, 就有了预感,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根据至真安插的下人回禀,虽然容华夜宿凤仪院,但并没有和应与睡在一起。容征尸骨未寒,这两人再有什么也不至于这样。说是因为映玉最近身子不好,病一直没有好, 又说是一个人待着会害怕,便让容华一直陪着。 现在是没什么,但继续这样日日相处, 以后的事情可难说。至真还听下人们说, 容征在走之前, 说过很多次让容华日后照顾映玉。 以后会怎么样现在的人都不知道,辛沐不想去想那么远的以后,也不管如今容华回不回来,依然是每日等着。 临近年末,西夷的土匪又光顾了越州边陲一次,这次正是容华的好机会,他回了一趟军营,同手下的副将们商议好,便准备在明日夜里突袭白马关外的土匪营。 做好准备,今夜便要悄悄出关。 辛沐听到这消息,便只默默地在弘毅院中熬了锅鱼汤,而后又用锦布编了个昭月传统的平安符。 哪怕是做了这些,辛沐也没给容华说一声,至真可不是这种默默等着的性子,他赶忙就派人去把这消息告诉了容华。大约是想着明日就要走了,容华便差人回了信,说在走之前会抽空来瞧瞧辛沐。 辛沐面上没变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开心了很多,天一暗下来,他便坐在院子中,一直瞧着门口,等容华回来。 * 从议政堂出来,容华便径直往弘毅院去。他知道这些日子没有回弘毅院,的确是对辛沐有些亏待。只是辛沐一向懂事,不会同他计较,他便有些有恃无恐。 第60页 而且这段日子,映玉的状况实在是不好,他病得不轻,每日以泪洗面,人看着便越发憔悴,每到夜里,映玉便会觉得害怕,像是个脆弱的小孩一般离不开人。 这个时候,容华实在是难以放下他,他每每思及大哥在弥留之际对他的交代,他便忍不住要对映玉更好。 容华许久没有见过辛沐,今日便要走了,他心里也一直很想念辛沐,便把这时间抽出来去看看辛沐。 从议政堂出来不久,快要到弘毅院门口时,突然有个侍卫上前拦住了容华的路,那侍卫是映玉的家兵,只听映玉一人的话。 侍卫说:「国公爷,我家公子有请,说是今夜你要走了,他特意做了平安符想送你。」 容华皱眉道:「今日早晨不就已经同他告别了吗?我现在暂时还有些忙,便不去了吧。」 那侍卫回答道:「公子等你许久了,今下午还病着,拖着身体起床给您烧了一桌菜。请您务必去看看他,今日是您第一次出关剿匪,公子心中担心也是应当的,您去看看,省得他一直记挂。」 容华瞧了瞧天色尚早,想着怕是过会儿再去辛沐那边也可以,于是便同身边的小厮吩咐,让他去给辛沐说一声,不必等自己吃饭,一会儿他才过去。吩咐完毕,容华便跟着那侍卫,往凤仪院的方向去。 映玉果真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在等着他。 那人看着瘦得弱不禁风,身子几乎撑不住那么宽大的衣袍,容华见他在院里等着,急忙上前把他扶进屋,说:「院中风大,怎么在这儿等?」 映玉说:「不看着你,我心里不安。」 容华没吱声,面上也未露出什么其他的表情。 映玉偷偷看了容华一眼,便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容华对他有些不一样了。 二人很快入了座,那一大桌的菜的确是映玉做的,他也的确很用心,做的都是容华喜欢的。 容华瞧着那一桌子菜,说:「你身子不好便好好歇着。费这些心做什么?」 映玉道:「也不知你何时才能回来,心中总担心着你。想走之前好好同你说说话,好好看看你,便做了这些没用的。」 容华轻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映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中满是柔情:「就是想看着你而已。」 容华慢慢收敛住笑容,说:「我知道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只是,人死不能復生,大哥寿元已尽,映玉,你也要学着坚强些。若是大哥的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着你像今日这样消沉。」 映玉没想提容征,但容华提了。他稍稍垂下眉眼,眼中似乎有泪水,他开口,有些悲伤地说:「他说过会陪我照顾我,可如今却留我一人,我这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以后可开这么办?如今我是有些烦,总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我这样,怕是你烦了,腻了吧。」 容征摇头道:「我怎会烦你?虽说你与大哥之间没有那一纸婚书,但在大哥心里,你便一直是他的妻子。如今大哥走了,我代他照顾你,也是应当的。说什么,也说不上烦。」 果然是不一样了,如今容华时时处处都在提他大哥的名字,提映玉与他大哥的关系。他话没说尽,但映玉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映玉抬眼看着容华,眼中那两滴将滴未滴的泪,终于是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容华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看不得人哭,尤其是面对映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映玉哭他便忍不住什么都答应他。 这眼泪一掉下来,容华便抓住了映玉的一只手,放低语调说:「你别哭,我会永远照顾你的。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我总是会照顾你的。」 映玉抬头看着他,慢慢止住了抽抽噎噎。容华给他擦了擦眼泪,他就笑起来,把银筷递给容华,说:「先吃饭吧,一会儿你便要走了。」 容华点点头,同映玉一起开始用膳。 映玉一边说着话,一面不停地提起小时候和容华在京城为质的那些年。说来也怪,那些年容华给映玉写了那么多封信,他几乎每一封的内容都还能记得。 正当二人忆往昔之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容华的一名亲卫着急地跑了过来,在院外跪下焦急地通报导:「国公爷,据探子回报,白马关外的那帮土匪今晚打算劫掠边境的一只小村落,如今土匪们已经集结准备好,怕是要出动了!」 容华一拍桌便站起来,话也顾不得同映玉多说两句,这便同那亲卫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通知将士们准备,提前行动!」 说着容华便大跨步往外走,边走边同那名亲卫谈论剿匪的细节。 映玉叫了容华两声他都没听见,映玉便立刻跟过去,刚走到凤仪院门口,映玉就大声喊了一句:「华哥!」 这一声容华总算是听到了,他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映玉。 恰好此时,辛沐也走到了弘毅院的门口,远远地看着对面那两人。 映玉着急地拉住容华的手,说:「我同你多说耽误时间,这平安符是我自己编的,你带在身上。」 说完映玉便把那锦布编织的平安符拿出来,小心地挂在了容华的脖子上,容华稍微低头让他挂,因而从背后看去,就像是他低头吻了映玉一般。辛沐刚好就在他的背后看着这一幕,当即便脸色发白,转身就走。 第61页 至真正在出来,恰好撞到了回去的辛沐,俩人差点撞了个满怀,至真叫唤道:「你怎么往回走了?我听到动静,怕是要回来了,你往哪里走啊!」 刚说完这话的至真就瞧见了对面的状况,他一下都有些傻了,愣愣地看着。 「走吧。」辛沐面上毫无表情,轻轻地拉了拉至真的手。 这一声很轻,但在对面的容华却是听到了,他突然便觉得心中有些慌,赶紧转身来看,但却只看见了辛沐转身的瞬间和那片飞舞的衣角。 「辛沐!」容华叫了一声,但辛沐没有应,很快便消失了。 那名亲卫忍不住再次提醒容华如今情况危急,容华只得喊了声至真的名字,而后大声同至真吩咐道:「你同他解释,我此刻来不及了,等回来再说!」 至真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我如何去解释?可他没能说出来,容华便已经快步离开。 第37章 * 容华走了十天, 才第一次传来消息,说是越州军很顺利地将白马关外的土匪山寨给剿灭了,可惜的是土匪头子逃窜进了西边的草原深处,容华只带了百来人便前去追击。 如今正是冬日,西北的风能把人的皮肤割裂, 辛沐日日都提心弔胆地担心着容华。 又过了十来日,前方送来了几封信笺, 其中有一封是给辛沐的, 至真一接到信笺, 就赶紧给辛沐送来。 辛沐着急地拆开了信笺,信纸上的字龙飞凤舞,看上去十分从容,一点也不像是在生死线徘徊的出征将领写回的信。 ——我听将士们说, 如今已有能燃出文字的烟火了,念着你喜欢,便想在除夕夜的时候命人给你做一个。想让你的名字在整个越州都风光一下,可又总觉得这样是把我的宝贝给旁人看了,有些捨不得。唉,已为此事为难了数日, 真不知如何是好。 看完信,辛沐还在发愣,没有反应过来, 至真倒是高兴地直嚷嚷:「好啊好啊!我见过放出字的烟火呢, 在京城看到的, 那种可以在天上燃起来,字迹有些模煳,但也能认出来。这得要非常厉害的匠人才能做出来,若是想在除夕夜的时候放,得早些做准备才好。唉,他啊,总算是有心了!」 辛沐没答话,只是来来回回将那信笺看了好多遍,而后又叠好放进贴身的香囊之中。他心中仍旧担心着容华,只是在那担心之中,又生出了些许甜蜜来。 他还记着自己就好,只需要这一点温柔便足以支撑辛沐坚持下去,多的他也不强求。 这夜总算是能安睡了。 映玉也收到了容华命人捎来的信笺,但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映玉无法得知辛沐信中的内容是什么,但从至真那趾高气昂的神情来看,应当不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 这夜映玉没有睡,房里的灯一直点着,但究竟在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 腊八这日,新任的镇北大将军带着越州军凯旋。 横行越州北境数年的西夷土匪终于被一网打尽,土匪头目的脑袋被容华给砍了下来,用一桿□□挑着在巡街。 这个越州的百姓都出门迎接容华了,辛沐和至真也出了门,至真还特别贴心地给辛沐戴上了斗笠,把他那张祸害人的脸给遮住。 至真和辛沐就在主街旁边的小酒楼二楼坐着等,远方人声鼎沸,欢唿喝彩,迎着他们的英雄将军归来。容华骑着高头大马,在军队的最前面,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在他手里的□□上,那人头很可怕,但丝毫不损毁容华的俊美,倒是让他显得更为英武。 有个大胆的姑娘从二楼扔了只绣着自己名字的手帕下来,容华见状便伸手去接住,而后把那手帕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还说:「挺香的。」 围观的百姓们立刻便沸腾了,有一好事者喊道:「将军还未曾婚配!」 这一声喊出来可不得了,四面八方的手帕和鲜花都朝着容华扔了过去,容华意气风发地笑,但凡能接住的,他都接住了,不一会儿,他的手里便满是鲜花和手帕。 至真拉着辛沐的手,不忿地道:「咱们的小国公爷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了,逗人家那些姑娘干嘛呢,惹得人春-心荡-漾,他又不会负责。」 「是啊,他是这样的。」辛沐倒是也没生气,今日是好日子,他也知道容华是闹着玩的,就是心里还是有些闷。 至真劝了辛沐几句宽心,然后便带辛沐回越国公府,等着那四处拈花惹草的容华回家。 容华专门派人来说过,今日会回来。 到了夜里,容华把正事都忙得差不多了,就回了弘毅院,这次半路上还是冒出了映玉的家兵阻拦,但容华记着走之前伤了辛沐的心,这次没再那么做,因此便让家兵告知映玉好好休息。他总算是有了些良心,直接到了弘毅院中。 至真正在忙前忙后地准备着晚膳,辛沐站在院中看梅花,他也不知道容华今日说要来是不是真的会来,其实都没怎么抱希望,便在院中看着花。容华一进院,便瞧见了在梅花树下的辛沐。 美人的脸比花还要明艷,容华看得心中一动,有些不解,自己是怎么能忍住那么多天不来看他的? 容华悄无声息地走上前,从背后抱住辛沐,辛沐几乎从他一碰到自己便感觉到了他是谁,因此并没有什么反抗,反倒是身体往后仰,靠在容华的胸前。 第62页 容华把人紧紧地裹紧大氅里,问:「怎么在这里站着?不是很怕冷吗?」 辛沐没回头,说:「方才喝了热汤,此刻还好。」 「手都凉了。」容华直接就把辛沐给抱了起来,快步进屋,招唿下人赶紧把地龙给烧得旺些。 至真听到吩咐就来了,烧了地龙,又把桌上的菜准备好,而后便把下人都给摒退,拉上了门。 接着至真便跑到了弘毅院的院门口,在这儿守着,谨防对面那人又作妖。 屋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容华和辛沐互相看着。 容华想了想,有点不自然地解释那天的事情:「我走的那天,映玉只是给我送了个平安符,我并未与他太过亲近,你别想太多。」 「嗯。」辛沐应了,便不再多说此事。 这些日子辛沐的脾气真是被磨灭了许多,如今越来越乖顺了。容华喜欢他这样乖顺,因此也就不说此事,而是拿起了银筷,让辛沐用膳。 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至真果然发现了凤仪院的异动,住在对面那人果然是又打算作妖,里面闹腾了一阵,而后跑出来一个家兵,朝着弘毅院的门就沖了过来,嘴里叫嚷着:「国公爷,公子出事了,出事了啊!」 至真顿时绷紧了身体,面色肃然地看着那家兵,厉声喝道:「你吼什么吼!国公爷正忙着,没空管你家那位的闲事。」 那家兵凶神恶煞地等着至真,吼道:「我家公子病得严重,已经晕过去了,快让国公爷来看看!」 至真这些年没少受映玉的气,他不能动映玉,还动不了这么一个奴才吗?至真一把就把他给摁在地上,怒道:「病了你去找大夫,你找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人见至真动手,没多想也动起手来,谁知道至真的武功那么厉害,他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被至真给摁在地上居然就完全动不得。可这家兵也不傻,动不了没关系,他还有嗓子。 于是那家兵立即便大吼了起来:「国公爷,您快来看啊,公子出事了……唔!」 至真想去捂他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声音穿透了层层阻挡,已经到了正厅之中,容华听到了,而且很快出来了。 辛沐跟在容华的身后,一出院门就看到了被至真给摁在地上的那个家兵。 家兵一瞧见容华,便赶紧吼道:「国公爷,出事了,公子晕了过去,你赶紧去看看他啊!」 容华听到这话,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怕映玉是血毒发作,下意识地就回头看了一眼辛沐,辛沐也想到这里,点点头示意容华自己愿意去救他。 容华心中一团乱,什么话都没有说,拉着辛沐就进了凤仪院。 「辛沐!」至真大喊了一声,但没有什么作用,容华和辛沐都没有理他。他一肚子气只能撒在了那个家兵身上,抬手就把他给噼晕了,站起来朝着辛沐和容华的方向跑过去。 凤仪院中此刻一团乱,但好在映玉并不是血毒发作,没有出现神志不清等等症状,应当就只是身体虚弱。容华一进到内室,他便两眼含泪地看着容华,容华立即便丢开了辛沐的手,上前握住了映玉的手。 映玉脸色惨白,眼眶红得像是有血一样,他看着容华,有气无力地说:「华哥……」 「你别说话,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容华小心地给映玉盖好了被子,而后皱眉,转头看着辛沐。 辛沐站着没动,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容华放了心,又转头去看着映玉。 可映玉顺着容华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后面的辛沐。 在看到映玉的那一刻,映玉的突然便有些喘不上气,他惨白的脸被憋得通红,突然拔高了音调,说:「他为什么在这里!」 说完这话,映玉便激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模样看着实在是非常可怜,容华赶忙安抚地握紧他的手,说:「映玉,你别着急,辛沐只是过来瞧瞧,若是你血毒发作了……」 映玉立刻又打断了容华的话,声音嘶哑得可怕:「不……让他走!我不要他的血,我不要他……不要他救我……他们都是叛徒……都是……我才应当是昭月的王,他们背叛……背叛我……」 容华仍旧在安抚,可映玉听不进去,他死死抓着容华的手,哭着说:「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弘毅院,他……不能……」 「你别说了。」容华的声调沉了沉,转头低声对辛沐说:「你先回去吧。」 第38章 怕是容华不说这话, 辛沐也待不下去,他再看了一眼虚弱的映玉,没多说便离开了凤仪院。 回到弘毅院之后,辛沐呆坐了一会儿,脸依然是和往日一样冷冷的, 但至真却还是察觉了今日辛沐的情绪相当低落。 至真见他这样,有些不敢同他说话。 呆坐了很久之后, 辛沐站起来, 开始收拾东西, 至真这才终于大着胆子上前,拉着辛沐的手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辛沐没停下手里的动作,说:「我们可能要搬回夕颜小筑了,早些做准备也好。」 至真定定地站住, 眼眶一下就红了。 辛沐没空去管他,自己忙忙碌碌地继续收拾东西。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些注意力,心里便不会那么闷。 对面一直非常闹腾,一会儿辛沐就听到了应神医的声音, 他来之后情况要好些,但动静还是持续到了大半夜,那边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第63页 接着, 对面来了个侍女, 先是非常恭敬地给辛沐和至真请安, 而后才吞吞吐吐地开口说:「辛沐公子,国公爷说……」 辛沐淡淡地看着那名侍女,声音倒是很温柔:「他说什么?你直说就是。」 那侍女紧张地看了辛沐一眼,这才说:「国公爷说,映玉公子病得厉害,顺着他些,您大人有大量,别同他计较。嗯……您……您还是……先回夕颜小筑,国公爷稍后就来看您……」 至真听完顿时火冒三丈,他勐地跳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那侍女吓了一跳,顿时就不敢开口说话了。 辛沐急忙拉住至真,说:「别闹。」 至真仍旧有些无法相信。方才听辛沐说要搬回去,他还以为是辛沐想多了。至真一直以来都觉得容华对辛沐是有情的,他当真没有想到容华真的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越想越气,甩开辛沐的手就往凤仪殿去,辛沐急忙又狠狠地拉住他。 至真走不了勒,于是红着眼看着辛沐说:「这算什么事?这太糟践人了,他不能这样!」 辛沐摇头说:「别让他为难。」 至真一下呆住,无言地看着辛沐。他不明白,辛沐究竟是中了什么毒,怎么可能对那样一个无情的人如此死心塌地?他就不会失望吗?如今至真早已经对容华失望透顶了! 至真气得声音直颤,道:「辛沐,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辛沐仍然只是维持着那样矜持的表情,说:「没什么咽不下去的。别……别再让人看笑话了,走吧。」 至真自己叫嚷了好一会儿,已无话可说,这便含着眼泪跟在辛沐身后。 二人没什么东西好拿,几乎是孤身离开了弘毅院,离开的时候他们都很干脆,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毕竟当初那样大张旗鼓地搬进来,如今这样灰熘熘地走了,怎么想都是个笑话。为了不让人看更久的笑话,便只好这样走得干脆些。 当时心中有多少喜悦,此刻心中就有多少苦楚。 再次回到夕颜小筑,感觉这里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精緻美丽的一方小院,但辛沐和至真的心境都变化了许多,仿佛这里再美也没有心情去观赏。辛沐回来之后便一句话都没有说,径直回了寝殿休息,至真知道他现在可能想要一个人待着,因此没有打扰他。 就这样过了十来日。 从承志殿传来消息,映玉的病一直时好时坏,他整日卧床,脾气也因此变得喜怒无常,容华每日除了忙政务上的事,便守在凤仪院,哄着映玉用膳吃药。 相比之下,夕颜小筑便冷清得多了。容征向来不是个奢靡的人,因此在承志殿以外的几殿都没有地龙,夕颜小筑美则美矣,却实在是冷。即便是烧了暖炉,辛沐仍然是受不住这样的冬日,回来几日之后便受了风寒。辛沐不想吃药,最开始的几日没有告诉至真,直到至真自己发现辛沐的不对劲,才慌慌张张地请来了应心远。 应心远来的时候,辛沐正被至真给摁在床上,用三床锦被把辛沐给盖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透一点风进去。 辛沐嗓子都哑了,勉力对至真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是风寒而已。不用给我盖这么多锦被,实在是太重了。」 至真佯装怒意地瞪着他说:「你不许说话!」 辛沐无奈,继而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发热,脑子也晕晕乎乎的,见应心远来了,也只是客气地寒暄了两句,便继续闭着眼睛休息。 应心远把辛沐的手从锦被里拿出来,握着那只细细的手腕诊脉,那双剑眉便皱了起来。 至真眼看着他的表情,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他想问应心远情况,但又怕打扰,便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看着,等应心远诊脉完把辛沐的手放回锦被之后,至真才胆战心惊地问道:「辛沐如何了?」 应心远依然皱着眉,说:「辛沐公子的脉象……有些奇怪,风寒的确是有,可又仿佛有些其他的什么……我还拿不准。昭月人与汉人始终是有些不同,我暂时还不能肯定辛沐公子的确切病症。」 至真忙问:「可是严重?」 应心远地回到:「以我的经验来看……应当是不严重。待我再去看看医书,找两位昭月的医师讨论一下才能做定夺。」 应心远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既然他说了不严重,那应当就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至真总算放心了些,这才说:「那麻烦应神医了,您开药吧,我一定天天盯着他,让他吃药。」 辛沐躺在被子里,虽然一直没有睁眼,但听着至真的话,还是觉得很安慰。他怎么想,都觉得认识至真是自己赚了。他放血给至真解毒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从那之后,至真便把他当做最亲的人来看待,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保护他,辛沐曾经一度以为,除了二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对自己这样好。 辛沐有些可笑地想,如果自己能放下容华,一定和至真走,像他说的那样去游戏人间。 可这只是想想,辛沐就是无法放下容华。容华成了一根细细的刺,扎进了他的心口,留着便疼痛难耐,□□便会血流如注。 以后究竟会如何? 辛沐不得而知,只是带着这样的愁绪,渐渐睡了过去。 第39章 应心远给辛沐瞧了之后, 风寒便很快好转,但因为应心远一直在研究辛沐的脉象,每日从瞧过映玉之后,还是会过来瞧瞧辛沐。 第64页 为了避着风,辛沐已经在屋内待了好多天, 他实在是想出门走走,刚好这日没下雪, 日头很好, 应心远便许了辛沐出门, 只是他有些虚弱,应心远和至真都陪在他的身后。 辛沐在莲花池中的小径走了走,突然来了兴致,想让应心远陪他在小亭中下会儿棋, 应心远还没出声阻止,至真便开口说:「那小亭的石桌石椅太凉了,你还病着,不许去。」 至真这几句话实在是说得相当严肃,居然让辛沐觉得有些好笑,他回过头来, 难得笑了笑,说:「至真啊……如今真是什么都要管,实在是太啰嗦了。」 那笑容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冷意的假笑, 而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因此实在是明晃晃地耀眼, 应心远看得心脏陡然一紧,怔怔地盯着辛沐。他不禁想,辛沐这样的人,怎么会那样死心塌地地做容华的玩物呢? 至真见辛沐笑,也很开心,因而说:「那你们就下盲棋吧,我曾听说过,下盲棋的,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呢。」 辛沐继续笑着,转头去看应心远,问道:「应神医,您若是得空,我们试试如何?」 应心远赶忙从愣神的状态中回过神,他点点头,依然是温文尔雅地说:「那便请辛沐公子先。」 辛沐行了一礼,开口便念出了第一颗落子的位置。 盲棋需要极为专注,况且二人都是高手,这一下起来便听不见周遭的人声,看不见周围的景物,全然专注地看着对方。辛沐落了几子之后,没太注意脚下,突然便踢到了一块小石头,辛沐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小心!」应心远急忙伸手揽住辛沐,辛沐人没有摔,但却完全陷进了应心远的怀抱之中。应心远闻到辛沐身上一阵淡淡的馨香味,不过很快,辛沐站直了身子,退到距离应心远几步远的位置。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又恢復了客气和冷淡。 应心远是知道辛沐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的,但这样直白地看到辛沐的不适,应心远仍然觉得心中一阵气恼。他突然回忆起辛沐看着容华的眼神,那种迷恋和狂热,完全不像是辛沐这样冷心冷情的应有的反应。应心远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电光石火之间,应心远想起了曾经看过一本西夷的医书,说是西夷有一种能让人动情的花。过去他一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现在看着辛沐,应心远却觉得除了中毒,他无法解释辛沐究竟是为什么这样看重容华。 「抱歉,在下失仪了,还请辛沐公子勿怪。」应心远表面不动声色,淡淡地同辛沐行了个礼。 「无妨,应当多谢应神医才是。」辛沐很快便又想到了棋盘上的事情,说,「应神医,该你落子了。」 应心远点点头,继续和辛沐对弈。 当晚,辛沐的风寒便已好转。 明知容华不会回来,他还是等到了深夜,实在是困得厉害了,辛沐才吹灭了灯上床休息。 可就在辛沐睡得迷迷煳煳的时候,他感觉到一个人掀开了锦被,一下钻进了被窝里,把辛沐给抱了个满怀。 辛沐被惊醒,睁开眼有些迷煳,然后便张开双臂抱着容华,低语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等我很久了吗?」容华吻了吻辛沐的脸,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他。 辛沐点头,勾着容华的脖子说:「你回来就好。」 容华却突然板起脸来,说:「你不是同应心远对弈玩得很开心吗?他还抱了你一下。」 辛沐迷濛地说:「你怎么知道?」 容华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自从上次瞧见那俩人下棋时的景象,容华便一直对应心远十分戒备,但凡是应心远来给辛沐瞧病,容华都会让人注意盯着。要不是这样的话,容华也不会知道今天下午辛沐和应心远的事情。 反正知道之后,容华便觉得又急又气,政务忙完之后,也不想管映玉闹脾气,直接就回了夕颜小筑。 辛沐也不是多想等容华这个回答,见他不说,便继续搂着他,往他的怀里挪了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容华摸摸辛沐的头,说:「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听话,别生气。」 辛沐答道:「嗯。」 容华又说:「大哥走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映玉。大哥他这辈子也就这件事情求我,我不想让他失望。这些日子映玉身子不好,你让着他些,等他身子好了,我就来接你回去。」 辛沐嘴唇张张合合半晌,还是没忍住,特别耿直地说:「若仅是因为忠勇公(註:容征死后谥号忠勇,尊称以其谥号为准。容华封越国公,尊称以其爵位为准。)的嘱託,你这样照料他,倒是没什么,你说,我信就是。只是,若这只是你给自己找的藉口呢?若是你真的放不下他呢?以后又当如何?」 容华被辛沐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 如今他对映玉,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放下的准备,也很确定自己的确是对辛沐有情,可现在映玉突然回来,而且还是这样一幅可怜的模样,容华看着实在是不落忍。 容华想了一会儿,抓起辛沐的手说:「我……我心中有你。」 辛沐淡淡地笑笑,说:「好。」 容华又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辛沐却捂住了他的嘴,说:「够了,你现在还在我身边就好,你多陪陪我,你不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很想你。」 第65页 容华立刻收紧了手臂,将辛沐紧紧地箍在自己的怀里,柔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辛沐嘴角弯了弯,安心地睡了过去。 * 容华出关剿匪之后,整个越州边境都安定了许多,想来这个年是可以好好过了。不过关于李成碧和昭月王缪恩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皇上特意将李成碧封为越国公主,许给了容华做义妹。 为了这件婚事,容华忙得不可开交,但在这繁忙之中,容华还记挂着上次给辛沐写信说的烟花的事情。 容华只得一面忙着,一面让人准备着能燃出辛沐名字的烟花。容华捎去信,又连续十来天没有回夕颜小筑,他也怕辛沐等得急了,便让差人送来消息,说除夕夜一定过来陪着辛沐。 自收到消息,辛沐便开始准备了起来,他学了几样汉人的菜,到了除夕那天,从中午开始辛沐便和至真一道准备起了年夜饭。 而此时,容华还在承志殿中。他将昭月送来的缪恩画像给李成碧看了,打算同李成碧商量和亲之事。 李成碧瞧见那画像,陡然一愣,而后双颊泛红,低声说:「竟不知这昭月王,是这般俊朗的人物。」 「画像也只画出了三分,缪恩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容华说着便去看李成碧的表情,见她面色娇羞,对那画像上的人充满了期待。如此容华便放心了,即便是和亲是为了邦交,容华也希望李成碧能真心爱慕她以后的丈夫,这样,她远去别国之后,大概会好过一些。 再者,这夫妻二人能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容华也不必老是介意辛沐与缪恩的过去。 二人刚刚说完话,外间便传来下人的通报,说是映玉到了。 李成碧听到映玉的名字便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容华对那下人吩咐道:「让他在花厅等着,我同公主说会儿话便来。」 那下人离开,李成碧便开口道:「容二哥,忠勇公已去世多时,你还让他在这府中,怕是不妥吧?」 容华道:「等他的病养好,我便送他会祖宅去。」 李成碧不停地翻白眼,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说:「容二哥,那位辛沐公子,我还没见过呢,不久之后我便要出嫁了,也不知道出嫁之前有没有机会见见?」 容华知道她是刻意在此时提辛沐的名字,便拉下脸说:「你还未出阁,能随便见男子吗?行了,你回吧,这天也快黑了,你在我这里不好。」 李成碧瘪瘪嘴,行了礼便离开了。 容华这才起身去花厅见映玉,边走边在心中念叨,他已答应了辛沐今日会去陪他。 到了花厅,容华映玉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个侍女,身后还跟着个四十来岁的矮胖男人,容华一见那人,便心道不好。 这人是做烟花的匠人,做烟火须得防着明火,容华便一直让那匠人在一间下人的院子里做。而且是刻意避开人的,一是想到时候给辛沐一个惊喜,另一个便是不想让映玉瞧见,省得他不高兴。 可容华不知道映玉是怎么知道的。 映玉面色微愠,那匠人便站在映玉的身后,一脸的胆战心惊。 容华镇定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映玉,你生什么气呢?」 映玉瞪着那匠人,说:「华哥,这人做的那烟花,我瞧见了,名字写错了。」 那匠人也是个心思活络的,没有立即争辩,只是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容华。 容华清清嗓,说:「错了……错了吗?」 第40章 「错了。这人也实在是蠢, 连一个『玉』字都写不对,是不是存心给我找气受?如今……我都沦落到这样让人欺负的境地了吗?」说完这话映玉便立刻开始咳嗽,他身边的侍女慌张地用手绢给他捂住嘴,急急忙忙地道:「公子,你千万别气, 不能气啊,你昨日才咳了血啊!」 听到此处, 容华便立刻有些急, 上前给映玉拍背顺气, 忙说:「昨日又吐血了?怎么不来告诉我?应神医是如何说的?」 侍女泣声道:「公子说国公爷政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必通报您了,奴婢便没敢说。只是今日……公子知道了这匠人有心弄错他的名字,实在是太委屈了, 这次来找国公爷……」 「别说了,小事而已。」映玉抬手制止了那侍女。 那匠人立即便「噗通」一声跪下,说:「国公爷,小人哪里敢故意弄错的?大概是……是小人不识字,看错了,国公爷, 您看这……这错了没?」 容华被闹得头疼,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如今改可是来得及?那『玉』字很简单, 你另外让人给你写了, 现在重做, 在子时之前做好。」 那匠人慌忙磕了头便赶紧退下去办。 映玉抓着容华的手,说:「你可觉得我是小题大做,在为难下人?可我就是气,我这名字,是你给我取的,如何能让人随便侮辱?」 容华一下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了,那时候映玉还特别小,他没了母亲,便交给了越国公府的下人抚养,虽说穿着粗布衣裳,但依然是玉雪可爱,容华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移不开眼睛。当年容华也小,自己都不认得多少字,便从会写的字里选了两个最美的做他的名字。 转眼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容华的目光便柔和了许多,他任由映玉抓着自己,道:「这些小事,你差人来同我说一声就是,病着就好好休息,别到处走。」 第66页 映玉摇摇头,笑着说:「那可不一样,今日是除夕,我做了些你喜欢吃的东西,想请你到凤仪院来。」 容华的笑容僵住,没有答应。 映玉立刻便神色黯然,好久之后,低声道:「你可是要去夕颜小筑,陪着辛沐?」 「我……我已经答应他了。」容华开口。 映玉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特别悽然:「你已陪了他那么久,就不能抽这样一天来陪陪我吗?我这身子,都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也说不准明日就时间到了。以后你们还能过许多个除夕,这说不定就是我最后一个……」 「行了,过年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容华想了想,也觉得等映玉的身子好起来,怕是就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于是便想这时候顺着他些,容华捏了捏映玉的手,说,「走吧,去凤仪院,只是你今夜别守岁,身子不好就好好就找些歇下。」 映玉面露喜色,脸看上去总算不是那么惨白了。 容华让映玉先回,自己留下,找了个下人去夕颜小筑传话给辛沐。容华也有些担心和愧疚,但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辛沐不是那种爱无理取闹的人,因此便放下了心,去了凤仪院。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辛沐与至真等了许久,等到的居然是承志殿的一个侍卫。 见到那侍卫过来,辛沐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眼立刻便黯淡了下来。 那侍卫还没进院门,正行了个礼要开口,便一下被至真给喝住了,至真瞪着他,道:「是不是国公爷说,他过会儿才来,让我们先吃着,别等他了?!」 那侍卫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张口,至真又大声道:「他是不是说,辛沐大度,别与映玉计较,映玉还病着是不是?!」 那侍卫彻底说不出话来,只好傻傻地点头。 至真对着那侍卫,吼道:「我呸!」 说完这话,映玉便一把关上了院门。 辛沐已经转身走了,背影看上去很落寞。至真想劝他,想让他和自己一块儿去找容华闹,想告诉他这样深明大义是比不过那些无理取闹的。但至真硬生生忍住,他知道辛沐是多么听不进劝的一个人,再说只是让辛沐为难而已。 至真装作没事一般随辛沐用膳,对容华只字不提。 辛沐和至真不吭声,侍女们也不敢吭声。屋外节日的灯火辉煌锣鼓喧天一点也感染不到这间房中的清冷,这饭吃得实在是让人心中压抑。 辛沐放下筷子,突然说:「有酒吗?」 至真忙道:「你怎么能喝酒?应神医说过,在好起来之前……」 「让我喝了酒病就好了。」辛沐回头看着至真,说,「你就让我顺心一次如何?我就想喝酒。」 至真看着辛沐的眼睛,实在是没办法对他说出拒绝的话来,因而吩咐侍女去拿酒来。 这是陈年的花雕,甘香醇厚、馥郁芬芳,至真只给了辛沐一小壶,辛沐喝从小没怎么喝过酒,这一点点便让他有些微醺,脸色也微微发红,晕晕乎乎地,看上去也没那么悲伤了,像是随时都要睡过去。 至真想,这样让他睡了也好。正打算把辛沐给送上床去歇着时,屋外的烟花爆竹声陡然变大,有个年纪小的侍女突然说:「快到子时了啊!」 那侍女正说着,有一束响箭突然叫嚣着窜上了夜空,而后「砰」地一声炸开,在夜幕中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而后接二连三的烟花便齐齐沖向天空。 除了越国公府,整个越州都没有人能这样大手笔,况且瞧着那烟花的方向,应当是在越国公府的门口放的。在门口放的话,夕颜小筑便是最适合观赏的地点。 侍女们兴奋地小声叽叽喳喳起来,至真心道,容华可还记得这回事,总算是松了口气,将辛沐给扶起来,说:「走吧,我们去看看烟花!这得费许多银子,国公爷肯定用了他的私库!」 至真一边拉着辛沐,一边吩咐那些侍女:「快点把咱们院中的人都给叫出来,一块儿来看国公爷烧银子了!」 那烟花将整个夜空的给点亮了,绚烂斑驳的色彩映照在辛沐的眼中,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惊嘆于这样的瑰丽和壮阔。 「太美了。」辛沐完全惊呆了,那酒壶都还抓在手中忘了放下,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看。 可他的情绪总算是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颜色。 至真松了口气,打算说着容华的好话,省得辛沐更难过,于是便说:「国公爷……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他还记得之前的承诺呢。」 辛沐不言,目光却闪烁了起来。 渐渐的,那铺天盖地的色彩减淡了,至真便拍着手说:「应当是快来了,有字的,特别稀奇,你们没见过的!」 身旁的侍女小厮们立即兴奋地低声欢唿。 正当此时,没有烟花再窜入夜空之中,夜幕重新恢復了深沉和黑暗,片刻之后,尖利的鸣叫再次响起,上百只响箭同时升空,金色的亮光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但能清晰辨认出那个字。 玉。 辛沐眼中的期待还来不及卸下,怔楞地看着那在天空中燃烧的玉字,而后,他突然觉得很累,眼前的景象和耳中听到的声音都变得模煳起来。 辛沐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陡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辛沐木然地将目光落在那一地残酒上,而后便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第67页 子时已过,热闹和喧嚣都渐渐消停了下来,夜重新恢復了寂静。 并没有过多久,辛沐就再次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觉得那个玉字仿佛在自己的眼前烧,辛沐想抬手挥开它,可身体很疲惫,他动不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事,定了定神,就瞧见至真抹着眼泪在和应心远说话,应心远也一本正经地责备至真不应该让辛沐喝酒。 辛沐想帮至真辩驳几句,可他的酒劲儿现在才开始上头,正晕得不行,张口便发现自己变成了大舌头,话都说不利索。 支支吾吾半天之后,应心远和至真才注意到辛沐醒了,二人同时都蹲了下来。至真想抓辛沐的手,但应心远快了一步,已经抓住了,至真有些惊诧地看着应心远,应心远回过神来,改成握住了辛沐的手腕把脉。 至真便没再在意,对辛沐道:「你现在可要好些了?」 辛沐依然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应心远道:「此时别与他多说,先给他喝醒酒汤。」 至真连忙应了,叫下人把醒酒汤送上来,喝了之后应心远又给辛沐扎了几针,折腾了好一会儿,辛沐才没那么头晕。 至真问:「应神医,辛沐现在如何了?没有大碍吧?」 应心远盯着辛沐的脸说:「我现在要给辛沐公子扎针,须得静心,不得被打扰,至真公子,要麻烦你去给下人们交代一下。」 至真连忙应了,又低声对辛沐说:「别怕,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辛沐点点头,目送着至真离开。 第41章 虽然现在头脑还有点不清醒, 但辛沐知道应心远是来给自己瞧病的,倒是非常配合,躺着不动弹,眼睛一直看着应心远。 应心远在床边坐下,认真地说:「辛沐, 我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吗?」 辛沐有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可想了想还是点头。 应心远这才说:「我让其他人离开, 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此刻可算是酒醒了, 意识还清醒吗?」 辛沐听着他话中的郑重和严肃, 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而后他咬了咬自己的牙,让自己清醒些,接着再次点头。 应心远说:「你仔细回忆一下, 在你同国公爷回越州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你是如何对国公爷产生了爱慕之情的?」 辛沐没想到他要问的事情居然如此私密,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因而不愿回答。 「抱歉,我并不是想冒犯你。」应心远急忙解释道,「我须得问清楚, 因为我发现,你可能中毒了。」 「中毒?」辛沐诧异地看着应心远。 应心远又说:「在你同国公爷回越州之前,可曾见过一种不寻常的花?血红色, 花瓣细长弯曲, 花蕊是鹅黄色的。」 辛沐陡然想起那夜来。 他见过那种花, 尔及阿托强行给他吃了半朵,而后想要对他行不轨之事,容华救了他。是从那夜起,他便钟情于容华的。 应心远见他的反应,心道,果然是了。他立刻便说:「辛沐,你一直以来,都没有觉得奇怪吗?你对越国公为何会那般死心塌地,你都没有想过吗?」 辛沐一直以来都觉得很怪,但他心里已经满是容华,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就算是有怪异的地方又如何?辛沐完全不在乎。 应心远看他依然是淡淡的模样,便十分着急,说:「我查了许多医书,在一本西夷的古书中找到了一种名叫罗耶情花的毒草,食下那花瓣,便能使人情动,若是此时有人与中毒者交合,中毒者便会不可抑制地钟情于那人。辛沐,你要是吃了那花,你便不是真的爱越国公,你是中毒了,你需要解毒。」 「中毒……」辛沐缓缓地重复着应心远的话,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中毒了,他爱上容华完全是因为中毒,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真的爱上了容华。 应心远心中着急,有些忽略了辛沐听到这件事情之后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又说:「根据书上的记载,这毒并不是无法可解,罗耶情花的花根可以配制出解药,我已命人去西夷寻了。请你一定相信我,只要找到那花,我就一定能做出解药来,到时候你就能彻底离……」 「应神医,多谢您的好意。」辛沐突然开口,用一贯清冷的声音打断应心远。 应心远哑然,有些不安地看着辛沐。 辛沐心中乱得像一团麻似的,他完全无法接受应心远说的一切。 不可能,他明明是爱着容华的,他无法离开容华,他仅仅是想像一下以后没有容华的日子,都觉得心中绞痛难耐。他的所有喜怒哀乐都被容华牵动着,他已为容华倾尽所有,他相信自己是深爱着容华的,他不允许有人侮辱他的爱。 辛沐觉得很生气,唿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尽管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平静,可他确实是生气了,应心远能从他突然快起来的语速中察觉与平日的不同。 「应神医,劳烦您为我操劳。我不信……我不信则世上有这般荒诞的事,我对容华有情,绝对不是因为那什么花!」 应心远一把抓住辛沐的手,说:「辛沐,你听我说,这情花的毒十分厉害,一旦中了毒,你自己便无法挣脱这个枷锁,你会真的以为自己对他有情,但其实这只是毒在作祟,这毒会越慢慢累积,你会越发陷入到无法自拔的境地。况且这毒对人的心智有损伤,若是长年累月不解毒,你以后……」 第68页 「不,请您不用再说了。」辛沐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积攒起力量坐了起来,他死死瞪着应心远,固执地低语道,「那怕是中毒,我也不要解,我就要这样……只有爱着他,我才是活着的。」 应心远满脸灰白,不自觉便站起身倒退了几步。 即便知道辛沐是因为中毒才这样执迷不悟,可应心远听到仍然觉得胸闷不已。他有些后悔同辛沐说实话了,甚至想,或许自己就该将那解药做出来,偷偷让辛沐喝下去。 应心远沉默了许久,茫然地站着与辛沐对视。 辛沐冲着应心远微微颔首说:「多谢应神医,我已感觉好多了。」 应心远知道辛沐这是在下逐客令,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行了一礼,便准备转身。 「请留步。」辛沐出声,叫住了应心远。 应心远站定,辛沐又说:「我是否中毒一事,如今还不未有定论,请应神医勿要告知任何人。」 「自然,作为医者,我也有自己的分寸。」应心远回答。 二人互相点头致意,应心远沉默地离开了。 辛沐盯着那人消失,而后才觉得浑身无力,重新躺会了床上。 片刻之后,至真便进了屋,瞧见辛沐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于是便忍不住开始念叨:「应神医说你没有大问题的,怎么还是这样没精神?唉,怪我,我就不该把那酒给你。算了,我不胡说八道了,你还是好好休息,明日喝了药再看情况。我今夜就在外间的小榻睡着,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告诉我一声。」 辛沐轻轻嗯了一声,就把自己埋进了锦被里。至真也不再烦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辛沐完全被应心远的话弄得昏了头,他现在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可又无法入睡,过往的片段一直在脑海中晃悠,弄得他一阵阵天旋地转。心有惊涛骇浪,可他表面仍旧是毫无表情。 中毒…… 那为他痛彻心扉,为他欢欣鼓舞,都是因为中毒吗? 不,辛沐不能接受。 就在此时,辛沐听到了外间传来容华的声音,他悄声问至真道:「辛沐睡了吗?」 第42章 闻言辛沐便立刻坐了起来, 冲着外间道:「我还醒着。」 而后,容华走了进来,老是出尔心中反尔地让辛沐失望,容华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面对辛沐。他其实不想伤害辛沐的,也在告诉自己要对辛沐好, 可总是事与愿违,他一直都很不安, 但一直都还在继续伤害辛沐。 走到床边, 容华便站住了脚步, 没有再继续靠近,站定了盯着辛沐看,也不吭声。 辛沐也没多言,往床的里面挪了一些, 给容华让出了位置。 这举动让容华知道辛沐没有对自己生气,于是便放心了些,脱下衣服爬上床,躺在辛沐的身边,辛沐立刻便乖乖地挪过来,抱住容华, 在他的怀里缩成了一小团。 容华轻轻抚摸辛沐的头髮,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今天……」 「我知道的, 你别说了。」辛沐实在是怕从容华嘴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于是便打断了容华,低声道,「别再提这件事情了,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别提旧事。」 容华沉默了一会儿,说:「下人说你今天喝醉了,又晕了过去,是吗?」 辛沐轻轻点头。 「应神医怎么说?」 「没什么,只是喝多了。」辛沐想着应心远说的那些话,心中砰砰直跳,他强行把那些事情给压下去,告诫自己不许再想。 容华搂着辛沐,感觉自己抱着的人在轻轻发抖。他心口冒出一阵阵的刺痛。此前所有的愧疚叠加起来,到如今总算是让容华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混蛋。 在那玉字在空中燃烧起来的时候,容华其实已经很后悔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美的场景,他是想陪着辛沐一起看的。 「对不起。」容华再次收紧了怀抱,低声说,「我再不负你。」 辛沐没有答话,已经在容华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 翌日,天还没亮辛沐就被容华给惊醒了,他感觉自己被容华给抱了起来。昨夜宿醉,如今困得厉害,辛沐根本不想醒来。 刚刚半睁开眼,便听见容华说:「你继续睡。」 辛沐这便安心,闭上眼睛靠在容华的怀里继续睡,但已经是半迷煳的状态了,辛沐能感觉到容华把他给抱上了一辆马车,接着那马车便摇摇晃晃地慢慢走着,等辛沐好不容易睡够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容华还搂着辛沐,让辛沐枕着他的手臂。可他一直没有睡,就睁着眼睛看辛沐。 「醒了啊?睡得好吗?」容华笑着问。 辛沐轻轻应声,容华便捏了下他的脸,说:「你倒是睡得好,我的手都被你给压得发麻了。」 「啊……我不知道,你怎么不说一声?」辛沐连忙拉着容华的手,想碰又怕他疼,于是就那么僵着。 容华反抓住辛沐的手,顺势把辛沐给拉过来又给抱了起来,直接抱下了马车。 他们已经远离了越州城,如今在一个辛沐不知道的小村庄里。四周是被雪覆盖的绵延农田,农田中散落分布着一些人家。这样的景象也很美,完全是一副过日子的安稳模样。 小村庄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华贵的人踏足了,自马车一进村,便有不少好奇的人跟在他们后面,等辛沐被容华抱下了车,那些人被辛沐的容貌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全都盯着辛沐看。 第69页 容华心里不舒服,便对辛沐道:「低头。」 辛沐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低头,把脸埋在容华的胸前。 容华抱着辛沐走了几步,到了一栋很小的宅子面前。 这宅子比夕颜小筑还小,门口的匾额写着「容宅」,能瞧见这宅子只有一栋二层的小楼,院子也就够停两辆马车。 辛沐看了一眼又低头,问道:「这里是哪里?」 容华回答:「我置办的一处小院,风水先生说这里好,我便买了下来。时常派人过来打扫,偶尔也会回来小住。」 辛沐问:「我们在这里住多久?」 容华皱眉认真地想,说:「到春天吧,反正如今也没有要务可忙。」 辛沐轻轻笑了笑,说:「也好。」 其实辛沐心中在想,也许是容华自己察觉面对映玉时无法拒绝他,因此才可以搬出来。 不管怎么说,不用看着映玉,辛沐也觉得很轻松。 这次出来,容华便只带了几名暗卫和一个中年的侍女,连至真都没带上,平日容华不叫那些暗卫,他们都躲着瞧不见,而那位侍女也很安静,除了每日伺候用膳,基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于是这两个人过上了一种仿若解甲归田的隐居日子。每日容华会早起,辛沐则睡到自然醒,俩人用过早膳之后便会出门在田埂上逛一圈,下午有时候会去集市听评书,有时候则待在家里,这日子极为悠闲。 这日晚膳之后,二人在田埂上晃悠时,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了,那人并不知道容华的身份,只以为他们是寻常的富商人家,便很热情地与他们攀谈,容华心情很好,也就和那人聊了起来,不一会儿那中年男子便对容华称兄道弟,而后突然邀请容华和辛沐去他家吃喜酒。 中年男子朗声道:「就在十二那日!我家小子迎娶王家村的王掌柜家的大丫头,兄弟,你们可一定要来热闹热闹,既然买了这顾家村的宅子,住在这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们顾家村肯定比不上越州城那么气派,不过我们和王家,在这十里八村也算是富庶人家了,旁的没有,几杯薄酒倒还是有,请兄弟不要嫌弃才好。」 容华瞧见如今越州子民这般安居乐业,自然是十分高兴的,他挺想去看看的,只是怕辛沐不喜欢,便转头去看辛沐,见辛沐也是一脸期待,容华心中突然冒了个主意出来,脑子一转,便立刻应了下来。 两天之后就是十二,俩人过得高兴,都忘了明日是十一,单日集市不是不开市的,想去买些贺礼都不成。于是容华便找来了两名暗卫,写了长长一张单子,让这两名暗卫回越州城,在明日下午之前将单子上的东西都买到。两名暗卫以为容华有极重要的事要做,根本不敢耽搁,骑着快马连夜就走。 正月十二,一早整个村子便开始热闹了起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把睡惯了懒觉的辛沐都给吵醒了,他立即便起身来梳洗,随便吃了些点心,便随着容华去看结亲。 昭月同汉人的习俗有很大的不同,辛沐觉得很新鲜,心情也十分愉快,还随着那名热情的顾大叔做了男方家抢亲的一员。 辛沐一直觉得有人在看他,不过和许多那些让他反感的人的目光不一样,这小村子民风十分淳朴,大家虽然对他的容貌惊为天人,很但看他的目光都是十分友善而且充满尊重的,辛沐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把新娘从娘家接出来到了新郎家之后已经是日暮,新郎新娘稍作准备便要开始进行婚礼仪式,等着的时候,隔壁桌有个七八岁的小子一直紧张又羞怯地看着辛沐,似乎是想和辛沐说话,他身边一个漂亮的姐姐鼓励了他许久,他才终于迈开脚步,朝着辛沐走过来。 容华还不至于吃醋到一个孩子身上,因此也没对那孩子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辛沐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板着脸,对一个孩子,应当要笑笑的。 于是辛沐勾起嘴角,对那孩子轻笑了一下,那孩子瞧着,却突然站住,脸「腾」一下全红了,转身就又跑回了他姐姐身后,几个小姑娘笑成一团,将那小子带到边上去哄。 辛沐万分不解,回头对容华无辜地说:「可是我笑得太兇?吓着孩子了?」 「是,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笑。」容华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对别人笑,对我笑。」 辛沐乖乖地抿着嘴,不再笑,恢復了他冷漠的脸,这下彻底没人来同辛沐搭话了。 但这一整天辛沐还是很愉快,他感觉村民们已经从他和容华亲密的动作之中猜出了他们的关系,但并没有人露出异样的表情,所有人都非常友好。 吉时已到,婚礼仪式便也开始了。辛沐本来是不喜欢人近身的,但再这样热闹喜庆的气氛之中,辛沐倒也完全不在意和人挤来挤去,还十分期待地看着那对新人拜堂。 接着新娘便被送入了洞房,她要在那里等到酒席结束才能见到自己的新郎。 辛沐看着这一片大红的挂饰,不禁有些羡慕。 而后,宾客们便入席落座,开始吃酒,辛沐的情绪一直很高,有好几次都想笑,但想着容华告知他最好不要笑,辛沐便生生忍住。 这酒席一直持续到夜里,容华就一直喝到了夜里,完全同这些村民打成了一片。和众人一块热热闹闹地将新郎送进洞房之后,宾客们便散去了大半,留下了十来个年轻的男女。 第70页 容华牵着辛沐的手走到了礼堂外,突然说:「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话想要对顾大哥说。」 辛沐不疑有他,乖乖地点头。 容华很快转身离去,就在他走后不久,突然窜出来两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她们一左一右抓住辛沐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给辛沐套上了一件外衫,辛沐还来不及看这些人给他穿了个什么,突然脑袋上也被盖了个布。 辛沐一惊,赶紧将脑袋上的东西掀开,接着就看到容华站在自己的面前,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对着他微笑。 辛沐顿时愣住。 容华看着辛沐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穿红喜袍的辛沐会这样好看,金丝线绣的鸳鸯喜帕映衬着辛沐雪白的的皮肤,在暖色烛光的映照下,实在是美得不像话,容华一个没忍住,捧着辛沐的脸便吻上了他的唇。 第43章 欢唿起闹四下响起, 辛沐完全懵了,愣愣地盯着容华看。 容华正想说话让辛沐张嘴,可还没能出声,便被一个年轻男子给拉开了。 那人说:「真是不害臊!这还没拜堂呢!」 容华大笑着说:「那赶紧的啊,我都等不及了。」 几个姑娘这便笑嘻嘻地再次把盖头给辛沐盖上, 辛沐什么只能只能从盖头下瞧见许多双脚,心里正有些慌, 容华便拉住了他的手, 说:「别怕, 信我就好。」 辛沐立刻安心。可接着辛沐就被人给拉开了,摁在凳子上坐着,把鞋也换成了大红的喜鞋。松开容华的手之后,辛沐有点着急, 他慌张地想伸手掀开盖头,却被一个姑娘摁住了手,那姑娘很温柔,说:「别着急,盖头要一会儿进洞房由新郎掀开的。」 「可是……等等……」辛沐的话没能说完,他便被许多人给簇拥着推上门口一辆金光灿烂的软轿, 八个年轻的轿夫抬着那软轿,往容宅的方向去。 辛沐不安,还是掀开了一丁点儿盖头偷看帘子外面的容华, 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 胸前带着朵超大的红花, 特别高兴地冲着四周挥手致意。 辛沐赶紧把帘子给放下来,立刻捂住心口。仿佛不这样做,心就会突然从胸膛跳出来了一样。 容华这是在做什么,辛沐当然明白,只是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一切。 轿夫们故意晃荡着软轿捉弄轿中的人,姑娘们则唱起了当地的民歌,这歌用的古语在唱,辛沐没大听懂,但从那昂扬欢快的音调听来,这应当是在为新人恭贺祈福。 辛沐的身心全被这歌给占据了,乱糟糟地成了一团浆煳。 很快便到了容宅,辛沐迷迷煳煳地被容华给迎下了轿,牵进了门,到了主厅之中。 辛沐偷偷看见整个容宅都点上了红烛,宛如白昼一样明亮,大红的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接着便有傧相喊道:「二位新人准备好!快拜堂了!」 言罢便又有姑娘小子拉着辛沐和容华,让二人面对着门口。声音浑厚的中年傧相清清嗓子,用极为洪亮的声音喊道:「一拜天地!」 辛沐还在发懵,便被容华强行拉着手拉跪下,面对天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容华家已没有别的亲人,他便拉着辛沐朝着容家祖宅的方向遥遥地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辛沐从盖头下面对自己的脚尖看出他和容华已经面对面了,但不知道是太震惊还是高兴,辛沐还在懵,到现在也没能理清楚状况,一直盯着两人的脚尖,直挺挺地站着。 旁边的人倒是都急了,便有个姑娘大声喊道:「快拜了啊!」 容华牵着辛沐的双手,也没出声,就那么等着他。 在这喧闹声中,辛沐终于回神,也回握了容华的手,俩人这便对着彼此,轻轻弯腰躬身,完成了对拜。 欢唿和掌声陡然增大,傧相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一群人又涌上来,将这俩人簇拥着送入了洞房之中。 容华特意吩咐了不需酒席,他可不想让辛沐独自坐在洞房中等待,他可也等不了那么久。 进入洞房之后,容华便将想要看热闹起闹的人全都给赶出去,接着便把门栓抵上。外面闹腾了一阵便安静了下来,容华回到床边坐下,看着端坐的辛沐,竟然也有些紧张了起来。 辛沐虽然看不到容华的表情,但就是莫名能感受到容华的紧张,于是他整个人也僵硬了。 容华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捧着辛沐的脸,隔着盖头就去吻他。 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唇,可凉凉的盖头挡在中间,让感觉不是那么真切。这若隐若现的吻却极动人,容华立刻便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全软了。 他一手搂住辛沐的腰,另一手从辛沐背后慢慢扯开了盖头。 红盖头慢慢滑落,二人的唇终于全部真切地贴在了一起,容华立刻便加深了这个吻,尽情地品尝辛沐的味道。 辛沐被容华给吻得浑身都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在榻上,他双眼泛着红,隐隐有些期待,容华却拦着他的腰把他给抱起来,说:「想哪里去了?还没喝交杯酒。」 「咦?」辛沐坐起来,双眼迷濛地看着容华起身。他走到桌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两杯酒又回到了床前。 容华将一杯酒递给辛沐,有些严肃地说:「你只能喝这一杯,若是敢再喝醉,我一定打你屁股。」 第71页 辛沐轻笑一声,说:「我知道了。」 「乖。」容华摸了摸辛沐的脸,拉着他的手让他们的手臂交缠,辛沐都乖乖地照做。 二人眼含笑意,看着对方将甘甜的果酒给喝了下去,容华将酒杯一丢,又立刻扑上来将辛沐给吻住了。辛沐口中的酒都还来不及下咽,容华便又渡了一口过来,二人唇-舌交-缠,辛沐来不及咽下的酒全都顺着唇边流了出来,弄湿了这大红的喜袍。 一吻结束,辛沐已经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躺在榻上轻轻喘气。 容华没再深吻,却还是贴着辛沐的唇,柔声道:「我已用八抬大轿将你给迎进了门,至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妻。」 辛沐只觉得心中一动,双眼立刻便红了。 满目的烛光和大红的纱幔、还有容华俊朗的脸,都深深地映入辛沐的眼中,他想把今日的一切都记住,那么以后他们再也不復今日的柔情蜜意,至少他还能记住此时的相拥的温度。 容华吻了吻他通红的眼,说:「这个念头也是前日突然冒出来的,本想准备周全之后再迎娶你,可我瞧了瞧黄历,下个适宜婚娶的好日子已经是下月了。我等不了那么久,便只能这样匆匆准备,到底还是有些简略,你莫怪就好。」 辛沐急忙道:「怎会?我很欢喜。」 「那就好。只要你心中欢喜,我便也欢喜。」容华嘴角的笑意放大,又说:「夫人,良宵苦短,让为夫来为你更衣。」 大红的喜袍落了一地,红烛的微光轻轻摇晃闪烁。辛沐和容华都感觉仿若置身于火海之中,像是要将这一冬的风雪消融。 当晨曦初现,烛光最终停止了摇晃,缓缓熄灭,变成了一缕青烟,寥寥消散于晨光。 * 新婚的二人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容华待辛沐极好,每日还会说些肉麻的情话,也不管是不是在人前,便会搂着辛沐叫「我的爱妻」,每每弄得辛沐面色潮红他才满意。他甚至还学着做了两道菜,虽说那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将烧鸡都给烧煳了,可俩人还是分着吃那并不怎么好吃的烧鸡。 容华是在用心对辛沐好,辛沐能感觉得到。但他总觉得这份幸福如此不真实,像是从别人那里偷了一样稀世珍宝,于是他只能将这份着偷来的珍宝藏着掖着,整日为了它满心喜悦,却又为了他惴惴不安,生怕再次被人抢走。 就这般过了半月,新年的喜庆热闹已经全然过去了,红灯笼早已取下,但窗上贴着的喜字辛沐还没捨得撕去。 正月未过完,便来了名侍卫,送上了一份急信。 容华原本正在陪着辛沐下棋,见那侍卫来,立即便对辛沐说:「估计是军中有要务,你且等我,很快便回来。」 言罢容华便走了,辛沐的心立刻便开始泛凉。 军中送信来的并不是这人,这人是越国公府的侍卫,辛沐曾经见过他。越国公府中来人,多半是和映玉有关。 辛沐面色如常,手却紧紧地攥着一颗棋子,手背上暴起了几根明显的青筋。他有很不好的预感,心跳得很快。他想,这被他小心藏起来的珍宝,终究还是被人发现,想要夺去了。半月前的新婚之夜,仿佛一个渐渐远去,再也抓不住的梦。 * 来信果然是与映玉有关,而且还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映玉的血毒又发作了,这次相当严重,容华交代过府中的管事的姜宏,不是反相当重要的事情不准过来打扰,也不准将自己在哪里告知映玉。 只是,这次映玉的血毒发作得比以往都要厉害,若是他死了,姜宏交代不起,连忙就派了人过来送信,并且命人驾着马车将映玉往顾家村的方向送。应心远也在车上,一直给映玉扎着针镇痛。 容华看了信,脸色沉重地问:「这次发作究竟有多严重?应神医如何说的?」 侍卫回答道:「应神医说他只能帮着减轻痛楚,除了药人的血,这世上没有别的药可以解血毒。而且这次发作比以往都要严重,应神医也觉得很危险。」 容华立刻便觉得暴躁不安,他将那信纸给揉成了一团,紧紧地攥在手中,闭眼思索了片刻,而后便咬牙道:「你往回折返,到镇上等着,等映玉到了便将他安顿在客栈之中,我随后便往那客栈去。」 侍卫行了礼,飞快地离开。 第44章 * 这事必须要和辛沐商量, 容华没法对他撒谎,只是要怎么说,容华还觉得有些为难,正犹豫间,人就走到了辛沐的房间门口。 容华陡然站住, 发现辛沐就在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依然是满脸淡漠。 「怎么出来也不知道把大氅披上, 外面还很冷。」说着容华便把辛沐给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辛沐轻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容华身体一僵, 没出声。 辛沐靠着容华的身体, 说:「若是血毒发作的话,很痛苦的,最好早些去看他。」 容华轻轻地吻了吻辛沐的额头,心疼地说:「对不起……若是有别的办法, 我也不想……」 「无妨。」辛沐露出非常浅的笑容,更加靠近了容华。 二人很快赶往镇上的客栈,映玉一行人也刚到。至真将整个都给包了下来,外面一圈站着全都是映玉的那些家兵。 想来这次的发作的确是十分严重,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第72页 容华抓紧了辛沐的手,径直往映玉所在的房间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映玉低沉的痛苦的呻-吟。 容华的面色沉了沉,快步跨进房门。 至真和应心远都在,还有几个下人。映玉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眉心上扎着一根银针, 头上也全是银针, 冷汗爬满了额头,嘴唇干裂,没有一点血色。因为被应心远扎了针不能动弹,他便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很可怜。 辛沐看着他那样,突然想起了先王过世时的场景,一想到那时,辛沐便觉得难过,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屋里的人原本注意力都在毒发的映玉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辛沐和容华已经到了,倒是躺在床上的映玉第一眼就瞧见了容华,他的目光注视着容华,喉咙中发出呜咽。 容华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 其余人等这才给容华行礼,至真则跑到辛沐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满脸都是担忧。 此刻映玉的神智尚且有三分清明,他说不出话来,看着容华不停地流泪。容华也感觉到了,这次的发作真的是前所未有。 容华便问道:「应神医,如何?」 「如您所见,映玉公子现在非常痛苦。我这些年也一直在试图寻找血毒的解药配方,但……并未有所获。况且就算是我真能做出那解药来,培养一个药人,少说也得三五年。如今这世上仅剩的药人就是辛沐公子,唯一的解药就是他的血。」应心远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辛沐,沉重地说,「可……按这样的发作程度,需要很多血的……辛沐公子的身子不好,怕是会元气大伤。」 容华皱眉道:「怎会?从来没有这样过……映玉是因为母亲怀孕时修炼神谕术才染上的毒,他没有练过那种武功,这毒怎么会加重?」 应心远盯着容华,久久不言。 容华愣了一愣,转而看着映玉说:「映玉,你……你可是……」 映玉呜咽半晌,身体微微抖动,好久之后终于才开口,艰难地道:「华、华哥……」 容华的瞳孔陡然放大,他松开映玉的手,站起来道:「你偷偷练了那功夫!什么时候的事?!」 映玉不答,只是哭得更厉害。 容华瞬间觉得一股血往脑子里沖,他又急又气,若不是看着映玉这时候实在是太悽惨,他简直忍不住想痛骂映玉。 他明明知道的,一旦练了这功夫,只有用辛沐的血来养着他的命,他怎么能这样做? 容华的表情越发扭曲,对映玉是又恼怒又心疼,他定定地站着,咬牙切齿地看着映玉。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定,可他现在无法做出决定,他看了许久映玉,又转头去看辛沐。 辛沐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却自己站了出来,至真在他身后拉了拉他,喊道:「辛沐,这不关你的事,是他自己找死的!」 辛沐没理他,走到容华跟前说:「我不想让你为难。」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这二人。 容华通红的双眼完全被辛沐占满了,他心中满是愧疚和难过,像是要被这种感觉折磨得发疯。 辛沐抬起左臂,露出手腕,淡淡地说:「我的右手……不能用了,你动手吧。」 他右手上的伤疤痕迹还在,手指到如今堪堪能勉强握笔。容华曾经说过会对他好,说过他跟了自己绝不会比在昭月更坏。可事到如今,容华给辛沐一次次的失望,给他带来满身满心的伤,除此以外,他从未为辛沐做过任何事情。 容华的心绞痛地厉害,旁边的下人已经把刀递到了他的手里,可容华下不去手。 「华哥!」映玉可怜兮兮地喊了医生,容华的耳朵里顿时充斥满了映玉的哭泣和呻-吟,那声音刺得他头疼,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辛沐看着那锋利的刀剑许久,一直在等着,但长久容华都没有动作,辛沐抬头看着容华的眼睛,低声道:「总是一条命,我能救他……也好。见死不救,我不能安心。况且,若是他今日出事,以后你后悔如何是好?」 到了此时此刻,辛沐还是在处处为容华着想。容华自问,自己何德何能,他这样好的一个人,却爱上了自己。 容华的眼泪都要落了下来,他一把将辛沐抱在怀里,用力吻了吻辛沐的额头,而后,容华拿起了那把刀。 「对不起,对不起……」容华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满是心疼,可他还是动手了,他亲手用刀划破辛沐细嫩的皮肤,鲜血淌了出来,淡淡苦涩的药味在瀰漫开,至真别开眼不忍再看,而应心远的眉头则越皱越深。 容华心痛难耐,只恨不得那是淌的自己的血。 映玉依然躺在床上,他停止了哭泣,用满是悲伤和怨毒的目光看着辛沐。 一碗血放满,下人便伺候映玉喝下去,可他像是并没有完全好,仍旧满脸痛苦。容华只好拉着辛沐的手,继续让那血往下流。 辛沐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鲜红的血,渐渐觉得身子越来越冷,辛沐的眼前越来越模煳,接着他便觉得意识抽离,身子一软便要倒下。 「辛沐!」容华惊唿一声,一把搂住了辛沐,他将手里的碗塞给旁边的人,抢过那人手里止血的膏药胡乱往辛沐手腕上一涂,然后将辛沐打横抱起。 辛沐迷迷煳煳地笑了,心中想,不论如何,这一次容华总算是选择了自己。 第73页 在彻底晕倒之前,辛沐还听到容华叫应心远来给自己诊脉。 而后,辛沐彻底放心地晕在了容华的怀中。 第45章 辛沐如今晕倒的次数太多, 他已经非常习惯了,晕倒之后不久又再次醒来,发现容华把他给抱到了外间的小榻上,应心远简单地给他包扎了一下手腕又去照顾映玉了,现在只剩至真在他的身边守着。 隔着一扇屏风, 辛沐可以瞧见里间的情景,也能听到容华的声音。 那两碗血缓解了映玉的症状, 他已经能说话了, 但听声音他仍旧沉浸在痛苦之中。 此刻容华就站在床边看着映玉, 他狠狠地咬着牙,额上全是青筋。 应心远拔了几根针,映玉的手上半身便可以动了,他艰难地挣扎着抓着容华的手, 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华哥……我……我好疼……我……」 「你为何要这样做?」容华看着他那模样,实在是心中不忍,可这并不代表容华不生气。如今辛沐和映玉两个人都在痛苦之中,容华完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死死盯着映玉, 等着那个答案。 映玉用仅剩的力气抓紧容华的手,气若游丝地道:「我……我的国家……我的子民……我要……回去……我要……」 容华瞠目欲裂地看着映玉,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在做着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这个臆想值得你用命来换吗!」 「不是的!」映玉声嘶力竭地吼, 着几乎已经用了他的全部力气,「我的子民在等我……」 容华气得头疼,立刻就想甩开映玉的手,可他没能成功,映玉死死地抓住了他,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下落,容华把目光移开,不再看他。 「华哥……」映玉放软了声调,抽抽噎噎地说着含煳不清的话,可容华都听懂了。 「华哥……你不心疼我了。」 容华只觉得喉头苦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瘦弱无助的小少年,那时候他满心都是他,从那时起,他便无法忍受他的眼泪。 「映玉,我心疼你。」容华心中一软,跪在床边,将头靠在两人握着的手上,沉默了许久才说,「可你不该如此。」 「我就要……死了,你要看着我死吗?华哥,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的……可你并不知道……当时是忠勇公告诉你,皇上给你指了婚,你在京城已经成亲了,我才……」 「别说了。」容华轻声打断映玉。 容华不愿再提旧事,可从他的神情,映玉便知道,容华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痛苦的。 果然,容华放开了映玉的手,缓缓地走到了屏风之外。 至真红着眼睛挡在辛沐的面前,哽咽道:「国公爷,你想清楚,辛沐就不痛吗!」 容华面上呈现出挣扎的表情,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向了辛沐。 辛沐看着他笑笑。 容华充满愧疚地与他对视,心有万千言,却无法言说。他再次拿着那把刀,走到的辛沐的面前。 「不必……不必抱歉。」在容华将要开口之前,辛沐便出声了,「性命攸关,救他就好。我说过了,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映玉再次爆发出尖叫和痛吟,容华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慌乱地吻了吻辛沐的眉心,亲手解开了刚才包扎好的布条,再次再辛沐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苦涩浓重的药味再次盈满了整个房间。 下人拿了个大碗来,放满一碗血便是之前一碗的三倍。 辛沐一声不吭,渐渐陷入意识半迷濛的状态,而映玉却开始又一次的发作,嘶叫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辛沐却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容华端着那一碗血,亲手餵给了映玉。 映玉仍旧在呻-吟,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吸引了过去,只剩下至真陪着辛沐,还一个药童在给他包扎伤口,所有人都知道他很痛,都在关心他的痛,包括容华。 就在不久之前,辛沐还觉得容华是选择了自己,可这一刻辛沐才知道,容华一直没有做出坚决的选择,他一直都在摇摆不定。 这时候,辛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另一种痛,并不是手上的手腕,而是身体内部,从脏器之中传来的痛。 先是心口,而后是小腹,那种痛几乎要将辛沐给撕成两半,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想要叫容华,但喉咙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让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无意识地抬起右臂抚上自己疼痛难忍的小腹,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至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啊!」至真一声尖叫,瞬间跌坐在地。 他看见了什么? 血。瀰漫的血,不是辛沐手腕上的血,而是……他的两腿之间。 辛沐依然意识不清,他随着至真惊恐的目光,将手在自己的腿间摸了一把,再颤抖着缓缓抬起来看,发现是满手的鲜血。 他如果晕过去的话,也就不会感受到这么深刻的痛楚,可这时候偏偏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那痛也就越来越明显。 「辛沐……辛沐!!!」至真的尖叫越来越大声,几乎要掀翻这个屋顶,他的这声尖叫让里间的容华和应心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飞快地丢下映玉跑到外间,看到的,便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还有辛沐惨白的脸上木然的表情。 第74页 容华一步上前,立刻抱住了辛沐,强烈刺痛几乎要将他的心给撕裂,他又在伤害辛沐之后后悔了。 「辛沐,辛沐,你能听见我的话吗?辛沐你看看我!」容华抱紧辛沐,带着颤音询问。 应心远很快便握住辛沐的手腕号脉,片刻之后,应心远便脸色煞白地看着容华,道:「这屋里所有人都出去!」 容华一愣,道:「如何?」 「都出去!」应心远尖利地嘶吼了一声。 容华满身都是冷汗,他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忙叫下人把映玉给抬去另一间房,在到外间之时,映玉也曾试图向容华伸手,可在看到那一床的鲜血后,映玉还是收住了手。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只看了一眼,便被人给抬走了。 这一切辛沐都看着,包括后来应心远将容华和至真都赶出了房,又命药童打来热水,仔细地给他擦去腿间的血。 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痛感。 有个一生命正在消失,不是他的生命,而是一个和他息息相关、血脉相连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消散。 很奇怪,在这之前,辛沐从不知道这个生命的存在,直到将要失去的时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 那感觉非常短暂,一瞬之后,辛沐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但是他看到应心远捧着一个……已经成型了,比手掌略小,血肉模煳的……孩子。 死去的孩子。 辛沐一直以为容华亲手给他割腕的时候,已经是他无法承受的痛了,但现在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那痛更为刺骨和可怕的剧痛。 辛沐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我做了怎么样一件蠢事?我救了一个人,但是却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 辛沐的目光无法从那团血肉上离开,他睁大了眼睛,一直看着,眼睛干涩得像是要从那眼眶中裂出来,他想哭的,可身体的水分似乎是随着血流干了,他无法流出泪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死去的孩子,在这一刻,恨不得自己一同死去好了。他身上没有一寸完好,全都都在痛,那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给撕成碎片,他知道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带着这悔恨和痛楚度过,永远无法安宁。 「别看。」应心远尽量保持着医者的从容,他将那团血肉放在了药童的瓷碟之中,然后便吩咐下人叫容华进来。 容华在门外等得快疯了。 他看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将一盆盆的热水送进房间,可拿出来就变成了一盆血水,容华想问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敢问,总觉得问出口之后,那头上悬着的一把斧头就会落下来将他噼成两半。 终于能进房之时,容华感觉自己已经经过了一辈子漫长的刑罚。 推开门,他便问道了一股可怕的血腥味。 辛沐还躺在那榻上,整个人憔悴得就像是一把枯草,容华脚步僵硬地走进,到了辛沐身边时,双腿便软成了两块棉花,他没能站稳,踉跄着单膝跪在了辛沐的床边。 辛沐用那双无法流泪的眼睛看着他,他浑身冰凉,颤抖得地抓住了辛沐的手,辛沐比他更冷,仿佛已经没人活人的温度了。 「辛沐……」容华开口,喉咙像是刀割过一样。 辛沐也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应心远指了指药童手中的瓷碟,颤声道:「国公爷,请过目。」 容华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瓷碟上已经成型的孩子。 只是一眼,容华便再也看不下去,他的双眼瞬间模煳,脑子像是被搅翻了一样。 「怎会……怎么如此!」容华悲愤地问,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应心远道:「这孩子怕是已经有三个月了……你们从未察觉吗?」 容华木然地摇头,过往的种种渐渐浮现在眼前。 辛沐最近很嗜睡,十分容易疲惫,小腹有些微微的隆起,容华一直只是因为辛沐长胖了,现在想来…… 连应心远这样的神医对昭月人的体质都不了解,容华又怎么会知道?至于辛沐,他是药人,自小便不被准许知晓风月,至于孕育生产之事,他更加是完全不懂。 他们怎么会想到,已经有一个生命在辛沐的肚子里孕育了出来?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容华无法想像,辛沐该有多痛? 他再也无法忍耐,崩溃一般抱住了辛沐,发出如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 第46章 「我们的……孩子……」辛沐口中吐出一个个带着血的字, 那声音让所有人不忍猝听。 容华无法回答,他只是抱着辛沐,强忍住眼中的泪。 辛沐得不到回答,便「那是我们的……我们的孩子?」 容华的沉痛和悔恨几乎要将他给淹死,他做过许多错事,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错到如此离谱的地步。 他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无论说多少次抱歉都无法挽回,他让他无辜的孩子为他的错误付出了生命, 此刻若是让他用他的命来换, 他也愿意。容华已经感觉到了灼心般的疼痛, 他抱着辛沐,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沉默像刀割着辛沐的心,直到此刻,辛沐才真的接受这件可怕的事, 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现在死了。 辛沐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下来,凉凉的全落在了容华的手心里,在容华的记忆里,这是他看到第一次看到辛沐哭。 第75页 在昭月面对污衊和生命危险的时候, 辛沐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在自己这里受过那么多的委屈,也只见他红个眼眶。总不见他哭, 便以为他很坚强, 其实他不过是能忍, 他把所有苦涩和眼泪都忍住了,直到如今,他终于无法再隐忍,眼泪便如决堤一般汹涌而来。 那眼泪快要把容华的灵魂四岁,他知道不能让自己先崩溃,只能硬生生忍住不再哭。 「辛沐,是我的错,是我……不怨你。」容华哽咽着,捧起辛沐的脸轻轻的擦去他眼角的泪水。 「辛沐,国公爷,节哀。」应心远打断了二人,看着辛沐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你千万要保重,不可大悲。」 也不知辛沐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仍旧是闭着眼。 这屋中的血腥味太重,应心远怕辛沐再看那死去的孩子再受刺激,便偷偷命人将其送出了房。他忧心忡忡地看了辛沐一会儿,强行将容华拉倒一边低声说:「国公爷,我未曾为神山子民诊治过滑胎,此事严重,谨慎起见,您最好派人去昭月请一位上好的大夫与我一同诊治。如今辛沐公子的状况非常危险,有一事我必须同您说清楚。此时不便,烦请您在辛沐公子服药睡去之后再来找我。」 容华心中狠狠一跳,当即便升起许多不好的预感,但此刻他忧心辛沐,也没工夫追问,应了声便又回到了床边陪着辛沐。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辛沐哭了一阵便停了下来,他向来是这样,即使悲痛到极致,面上也是淡淡的,容华知道他又把所有的苦都藏在心里了。 容华只觉得能说出口的安慰都太轻,他不再多言,一直紧紧的抓着辛沐的手。 应心远看了看憔悴不堪的辛沐,而后又把目光移开,让药童留下伺候,他需要亲自去药铺给辛沐抓药。 应心远出门走了没几步便被至真给拦住了,至真哭得双眼通红,担忧地问道:「应神医,辛沐如何了?他没有大事吧?」 应心远嘆口气,走到至真身边对他耳语几句,说完便又快速出门,往要药铺的方向去。 至真如同僵住了一样在原地站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不停下落,他怔了好久,直到客栈另一间房中走出来一个黑衣的侍卫。那人的脚步声把至真给惊醒了,他认出了那黑衣侍卫是映玉的家兵,那张脸和映玉一样可恶。 至真长久以来的怒气在此刻全部爆发,强烈的恨意在心中萌发,他也顾不上映玉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他大喝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刀,便朝着那黑衣侍卫的双眼刺去。 就是映玉!是映玉害的辛沐!至真只想将映玉那张脸撕烂! 黑衣侍卫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唿救,便有四个侍卫都冲出来帮忙。至真的武功本来就很好,此时怒到极点更是势不可挡,那几名侍卫与他只能勉强打成平手,六个人在这院中缠斗起来,片刻便将这庭院弄得一片狼藉,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在围了过来,但没有人敢上前来拦,只在旁边着急地唿喊。 映玉在两名侍卫的保护下躲在屋内,至真被拦住进不去,和那几人缠斗时,一面大哭一面怒气沖沖地叫骂道:「映玉,你给我出来!你这个贱人,你就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辛沐有了身子,你故意害他的!你出来!」 就在这时,容华从辛沐的房中出来,他直接变飞身到了院中,迅速地将至真制住,噼手夺下他手中的短刀,吼道:「都住手!」 那五个侍卫也不敢再动,老实地站在一边。 至真不甘心地挣扎着,哭喊道:「那个贱人就是故意,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你还捨不得动他吗?他害死了你的孩子!」 「够了!」容华怒喝一声,瞠目欲裂地看着至真。他此刻正心力交瘁,虽说他早就听到了院中的吵闹,可他一直没有出来。他原是不想管这些破事的,可辛沐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容华生怕吵到他,不得已便出了房间。一出来见至真把这庭院给弄得如此混乱。 容华咬牙道:「如今辛沐已经够伤心了,你还惹什么事?你还想让他为你忧虑吗?」 至真瞬间便不敢再叫骂,他跌坐在地,捂着脸泣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映玉一定是故意的,是他害了辛沐!」 故意的? 容华的身子微微摇晃,几乎是本能地就拒绝这件事,但这个念头却在他的心里狠狠砸出了一个洞,他不去想都不行。 映玉是这样的人吗? 容华的眼前浮现出他们认识这十来年的光景,想起来都是映玉可怜兮兮的眼泪,其余的一切都渐渐模煳,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映玉。 容华呆呆站了片刻,听着至真哭哭啼啼的声音许久,而后将他拉起来,哑声道:「你去陪着辛沐,其余的事情别管。」 至真抹掉眼泪,怨愤地盯了一眼映玉的房门,转身跑开。 容华侍卫们打发走,推开映玉的房门走了进去,随手便将从至真那里夺过的匕首插-进桌面。 将所有的情绪都狠狠压制住,面无表情都走到映玉面前。 映玉躺在床上,虽说有些憔悴,但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他一瞧见容华,立刻就满眼含泪。 容华站在床边看着映玉,好半天才生硬地问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76页 映玉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眼泪立刻便落了下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辛沐有了身孕。」容华死死盯着映玉的眼睛,沉声说:「不要再对我说谎。」 映玉带着哭腔道:「华哥,你为何要听至真的?他胡说八道污衊我,可有一点凭据?」 容华附身,艰难地曲起手指抓住映玉的衣襟,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凭据,我只问你,你对我说实话就是。」 映玉仰头看着容华,厉声道:「他的孩子死了,关我何事?我没有……」 说到此处,映玉突然卡壳,他到容华的双眼变得血红,脖子上可怖的青筋暴起,这一切都显示着容华的愤怒已经不可遏制。 映玉无法再说出一个字,看着容华的脸被吓得浑身一抖。 容华心中那一丝残存的信任在这一刻突然瓦解,也不知为何,他便觉得至真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再问下去,手指一松便放开了映玉。 容华双腿发软,根本站不住,他晃晃悠悠地倒退,直到扶着木桌才没有跌倒。 「华哥……我……」映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他想为自己辩解,却不敢再多话。 映玉其实是知道的,就在他回到越国公府不久之后,他便看出来了,凡是昭月的「月」若是有孕,耳后便会长出一只针尖大的红痣,辛沐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映玉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对容华的说辞,但他没有想到,至真的直觉自然会如此敏锐,出事之后立刻便想到了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容华面前,竟然如此无所遁形,一句谎话都说不出口。 映玉知道,一切都完了,他走错了一步,至此以后,他再也不是容华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应该说,从辛沐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容华便已经与自己背道而驰,不管自己用了多少手段,这一切还是不可挽回了。 映玉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他不再开口,而是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缩在床角默默地流泪,肩膀轻轻地颤抖着。 容华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人,这个人是他自小就发誓要护着的人,曾经他的念想、情爱、执着都只属于这个人,甚至在决定放弃的时候,仍想好好对待的这个人…… 容华这时候才发现,他对映玉的爱意从来就不纯粹,他早已不记得他爱映玉时的心,不过是因为那求而不得的不甘作祟,这份不甘蒙蔽了他,所以他才会如此有眼无珠、如此鬼迷心窍,也对映玉如此纵容。 然后便一步步走到今天,落得这样的结果。 容华一把拔出桌上的匕首,整个人都散发出恶鬼般的煞气,映玉立刻便惊叫一声,颤抖着往角落里躲。 容华一言不发地走到床前,盯着映玉,心中对他只有恨与怒,再没有一丝情谊。 他看着映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兇狠到令人毛骨悚人的字:「你,杀了我的孩子。」 「华哥,我没有!」映玉继续惊叫,大哭道,「华哥,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的,你说过你爱我……」 「你住口!」容华大声咆哮,一把抓住了映玉的左边肩膀,映玉知道这时候再提过往只会让容华更为愤怒,于是他立刻便改口,大声吼道:「正行!正行临走前对你说过,一定要护我周全!」 容华的刀锋丝毫没有犹豫,仍旧入烈风般朝着映玉而去,但那刀却擦过了映玉的脸,一缕髮丝轻轻滑落,容华的手收了回来,而后他便迅速地起身,远离了映玉。 映玉抖如筛糠,缓缓睁开眼,满脸泪痕地望着容华。 第47章 映玉从来没有想过容华会伤害他, 此刻看着那冰冷的刀锋,终于知道害怕了。 但其实容华并没有想对映玉做什么,他还记得容征临死前的嘱託。况且容华心里清楚,这场悲剧之中,自己应当负最大的责任。 容华仍旧举起了刀。 映玉抱住了自己的头哭喊了出来, 但那疾风略过,他却未伤到分毫。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容华, 只见容华将那刀口握在左手掌心之中, 右手拿着刀柄, 映玉察觉他要做什么,本能地阻止,大喊:「华哥,不要!」 容华根本就没有听他的, 拿着那刀便勐地一扯,片刻后鲜血便喷了出来,血腥味瞬间立刻就瀰漫开,他左手手掌瞬间便皮开肉绽。 映玉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容华。 容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他丢开刀垂下双手, 任由鲜血不停地涌出。 他面目冷峻地看着映玉,恶狠狠地说:「这一刀是我替你受的。因为你,他废了一只手, 我和他的孩子也死了, 我当向你讨回来。念着我大哥的嘱託, 我代你受这一刀。我本当自废一臂,才能对得起他,只是西北未平,我食君之禄,不得负君王天下,便只受这一刀。你我之间恩义两清,你带上你的人走,此生都不必再相见!」 那血还在不停地流,映玉看的傻了,也完全无法理解容华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容华的血,不停地哭。 容华从前都不知道映玉怎么这么能哭,他转过头去,咬牙道:「走。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华哥……」映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华。 而容华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个人,他心中满是怨愤,只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重新燃起为孩子报仇的念头。 第77页 容华转身走了,没再多说一句话。 「华哥!」映玉心中还存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他大声喊着容华的名字,想要伸手抓住容华,因为太过激动,一不小心便跌下了床,他仍旧不死心地看着容华,哭喊着哀求着,可容华根本没有回头,留给他的背影,是如此得决绝和冷酷。 * 死胎不能入祖坟,也不能办葬礼立墓碑,但也不能长时间不入土。容华当天便派人去请了两位高僧来为那可怜的孩子超度,选了处离容家祖宅不远的宝地安葬。 入夜时辛沐睡了去,容华离开了客栈,亲手给那孩子埋了土,在坟上种了一颗柏树,陪着他过了第一个夜,天亮时才再次回到客栈之中。 应心远和至真一直在床前守着辛沐,因为失血过多而滑胎,滑胎之后又大出血,辛沐的血都快流干了,若不是有应心远在,人怕是就那么没了。如今辛沐出血的状况况暂时还没能全然止住,辛沐仍旧很危险,他至少需要卧床休息一个月,这期间怕是不能离开这客栈。 容华回去便瞧见应心远在给昏睡中的辛沐擦脸上的汗,见容华进来,他便起身行了礼。 至真则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头盯着辛沐。 「国公爷,您回来了。」应心远看着容华,提醒他昨日说的话。 容华走到床前坐下,仔细地为辛沐理了理脸上凌乱的碎发,而后让至真出去,这才对应心远说:「你昨日说是有事告诉我,现在说吧。」 应心远再次行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国公爷,你可听说过罗耶情花?」 容华摇头道:「不知。」 「此花生于西夷,花汁有毒,若是吃下,就能让人动情。」 「你对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未曾见过这种花,也没有吃过,我怎么……」容华一直看着辛沐的脸,说到此处突然怔住了。 应心远闭口不言,只是皱眉盯着容华。 容华的脸色变得煞白,轻声问道:「那花长得什么样子?」 应心远答道:「鹅黄色的花蕊,血红色的花瓣,花瓣有小指粗细,是捲曲的。」 容华的脸色顿时又白了三分,忙问道:「你说食了此花,会如何?」 「会动情-欲,若是在此时,中毒者与人交-合,中毒者会对那人动情。这情毒的毒性相当强,无论中毒者的意志是如何坚强,都挣脱不了情毒的控制,他会误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个人,会为那人做出许多违背本意的事,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容华没再说话,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他渐渐想起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也在瞬间便想清楚了一直以来不明白的问题——辛沐怎么会突然爱上他。 答案很简单,却也很残酷。 辛沐从来没有爱过他,所有爱的表现。都是假的,都是情毒作祟。这样一想,所有不合理的问题,都得到了解释。 强烈的刺痛和寒冷从容华的心底蔓延开,他几乎要吐出一口血。在他终于对自己的心意无比坚定的时候,他却这样陡然知道了这样冰冷的真相。 辛沐并不是真的爱他。 这句话在容华的心中狠狠地迴荡,顷刻间便将他的心给撕开了一个洞,疼得他浑身痉挛,手指不自觉便抓紧了辛沐的一簇头髮。 容华眼前安睡着的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但面对自己的时候,嘴角却会扬起笑意,他很安静,但是却会和自己相拥着低语从夜幕道天明,他不喜欢人近身,却时时刻刻都喜欢粘着自己,他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唯独那爱是那么浓烈和真诚。 他是被自己狠狠伤过负过、打算用余生来陪伴和守护的人,他是自己用八抬大轿娶回家的人。 他是我的妻。 可这一切,都成了一个可笑的谎言。 都是假的吗?那些缠绵、那些爱语、那些柔情,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这打击来的太突然太剧烈,容华完全不能接受,他的手渐渐收紧,将那一簇头髮抓得越来越紧,仿佛不这般,辛沐就会突然从他的眼前消失。 应心远见容华的肩膀不停抖动,许久都没有声响,便有些担忧地伸手去触容华的肩头,容华勐然抬头,露出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的灰白的脸。 应心远被他这突然间的颓唐吓了一跳,勐然反应过来,容华是真的对辛沐动了情,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 「国公爷。」应心远叫了容华,却没能把之前想好的话说出口。 此前他一直认为容华对辛沐的感情不深,想着把辛沐中毒的事情告诉他,以他的身份和风度,自然是会同意给辛沐解毒。可现在应心远却意识到了,容华怕是不会轻易让辛沐离开的。 应心远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国公爷,无论如何,这毒是必须解的。原本情毒对人身子的伤害并不大,若是往常也没什么。可现在辛沐经歷了一次滑胎,可以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若是再不及时解毒,辛沐的身子就撑不住了,怕是有性命之虞!」 应心远地说完了这段话,容华依旧没有反应,他还是紧紧抓着辛沐的头髮,应心远心中着急,立刻又说:「国公爷,我已命人在西夷寻得了一支情话,用那花根就可以做出解药。如今辛沐公子非常危险,您不能再犹豫了!」 容华的嘴角轻轻颤抖着,许久之后,才反应迟钝地出口:「只是……只是中毒,他对我……」 第78页 「是,国公爷。」应心远冷静地打断了容华的话,继续说,「所以现在,是您做决断的时候了。」 容华再次把目光移向辛沐,他的双眼越来越红,脸也越来越灰白。 他想说,辛沐是爱的他的,应心远的胡说八道,他完全不接受。 可他说出口的却是:「劳烦应神医制药。」 他无法用辛沐的生命冒险。 应心远心中一喜,拱了拱手便快速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容华和辛沐,容华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他望着辛沐的眼神深沉如海,像是要用目光将辛沐锁在其中。 容华这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一直守在辛沐的床前,期间辛沐短暂地醒来过两次,但意识都是模煳的,容华按照应心远的吩咐给辛沐餵了粥和药,辛沐很快又再次睡去。 而容华这一天就这样不吃不喝,人也憔悴得可怕,到了夜里,辛沐大约是睡得太多实在是没有睡意了,这便清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便看见容华在呆呆地看着自己,表情悲伤得难以言喻。 辛沐看得心酸,险些哭了出来。 容华见辛沐醒来,努力扯了扯嘴角说:「你醒了?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你可要吃些东西?或者继续睡。」 辛沐摇摇头,费劲地挪动着手臂,抓住了容华的一片衣角,说:「 我们的孩子……你可安葬了他?」 容华喉头滚动了几次,轻轻地「嗯」了一声。 辛沐闭上眼睛,哽咽道:「容华,我疼,你抱抱我。」 容华附身将辛沐圈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别怕,我陪着你,以后再不让你疼……」 容华的声音,容华的温度,对辛沐来说就像是镇痛的良药,他好像真的觉得没那么疼了,尽管依然悲伤,却能靠着这一点温度撑着不至于活不下去。 二人紧紧拥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驱散冬日的严寒。 可容华的心中却是一片凄楚,因为容华知道,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温存了。 烛台泪尽,而后便又是天明。 第48章 * 真正制出解药,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了, 辛沐的身子好转了许多, 他们便离开了客栈, 搬回越国公府。 那日之后,辛沐便没有再提过那个死去的孩子,甚至责怪过容华一句。容华知道,无论怎么安慰辛沐, 也无法接触辛沐心中的枷锁。 他爱着容华,便不怨他,他不知道映玉是故意害他,便也不记恨映玉。他没有迁怒他人, 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孩子, 他心中的内疚和痛苦很沉重,可他不愿说出口,也没有因此而恨容华。 容华赶走了映玉,但没有对辛沐说实话, 辛沐已经受了太多的刺激,如果让他知道他救下的那个人是存心要他孩子的命, 他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不管多么痛苦,二人都小心地不去触碰那个伤口, 等着它自己慢慢结疤,变成过去。 天渐渐回暖, 春日将近。 那日傍晚, 应心远便将解药制了出来, 放在一小小的木盒之中给了容华。他说那药不仅能解毒,还能调养辛沐的虚弱的身子,吃下去之后,辛沐的精神便会越来越好。 容华回到辛沐的住所,瞧见辛沐虚弱地躺在床上,依然是形容枯藁,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 容华心都快疼碎了,他将下人们打发走,而后便附身抱住辛沐。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辛沐像是感觉到了容华此刻的不安,因而便体贴地开口道:「这些日你也没有休息好,别再操劳了,到床上来,陪陪我吧。」 容华爬上床抱着辛沐,但他没敢靠辛沐太近,生怕自己不小心压着辛沐哪里。 辛沐自己往容华的怀里钻,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轻轻蹭了两下。 容华收紧怀抱,心中悽然,他轻轻地抚摸辛沐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中的爱慕并没有因为减少,依然是那么炙热。 容华想,这一切真的都只是情毒使然吗?过往那些醉人的缠绵和誓言都那么的真实,一幕幕清晰地在容华的眼前略过,他到此时也无法相信辛沐从未真心爱过他。容华掩耳盗铃一般将此事压在心中两个月,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这个念头仅仅是冒出来,容华便觉得自己的唿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辛沐。」容华充满眷恋地看着辛沐,小心翼翼地问,「辛沐,你可心里有我?」 辛沐如同以往一般贴着他的心口说:「我心里有你。」 「好……好。」容华紧紧抱住辛沐,将那个好字重复了好多次,很久之后才十分捨不得地将辛沐给放开,而后他将床边的两个木盒中的一个拿过来,递给辛沐看。 那木盒雕琢得十分精美,应当是装着很重要的东西。 辛沐接过,但没有立即打开,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容华答道:「一对手鍊。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说,让我把这东西送给我的爱人。所以现在,我要把它送给你。」 「给我?」辛沐莫名有些紧张。 不管容华此时心中多苦,他仍旧是对着辛沐微笑,缓缓打开了木盒。 两只银色的手鍊静静的躺在盒中,一只上挂着个小小的钥匙,另一只上挂着个小小的锁。锁和钥匙都只比大拇指的指甲盖略大,但那手艺实在是相当精细,匠人竟然在如此小的东西上雕出了一对并蒂莲。 第79页 辛沐拿出那对手鍊捧在手里看,低声道:「这个东西,倒是不常见。」 「本想在新婚之夜送你,只是尺寸不合适,这东西要改又很麻烦,费了些时间,昨日才改好。我母亲说,这东西必须送给那之人,偏偏她爱上的人无法给她一心一意,这对手鍊便留给了我。」容华吻了吻辛沐的手背,说,「你就是我的情有独钟,你可愿收下它?」 辛沐未答话,却把手伸出出来,眼中微微闪着光。 容华慢慢地把那只带着锁的手鍊缠上了辛沐的腕上,然后他用另一只手鍊上的小钥匙锁上了锁。 刚刚合适,戴在辛沐的手上,不紧不松,也无法取下来。 容华轻轻摩挲着辛沐的手腕,说:「这对手鍊时候玄铁打造,寻常的刀剑无法将其斩断。只要锁上,没有钥匙便不能取下来,我将你锁住了,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辛沐怔怔地看着手腕上那个小锁,轻轻晃了晃手腕,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容华忍不住一把抱紧辛沐,颤声道:「辛沐,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辛沐认真地说着,而后拿过另一条手鍊,为容华戴上。 容华苦涩地道:「你说话算数,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辛沐继续贴着容华的心口,轻声道,「我心中有你。」 我心中有你,我心中有你,我心中有你,容华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好像这句话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力量,他轻轻地吻着辛沐的唇,说:「你再说一遍,我喜欢听。」 辛沐乖巧地任由他在自己的唇上索取,感受着他那一吻中浓浓的眷恋。 「我心中有你。」辛沐回应着容华的吻。 而后,辛沐便感觉容华抬了抬手,一阵劲风将桌上的烛火扑灭,满室漆黑,辛沐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身体的感觉却格外明显。 容华的吻越来越灼热,在那不间断的亲吻中,他将一颗小小的药丸渡到了辛沐的嘴里,辛沐信任容华,想也没想就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他明显感觉容华的身子抖了抖,而后便是更为疯狂而热烈地吻他,他甚至觉得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像是眼泪。 辛沐正要开口询问,容华却出声了:「不要停。」 容华的手贴上了辛沐光-裸的肌肤,一寸寸地爱-抚。 「我心中有你。」辛沐将那话不断重复,感受到容华身体的热度和颤抖。 辛沐身子还没好,容华不敢要他,他只能这样听着他重复的爱语,与他肌肤相贴,与他唇齿交缠,只有这样毫无距离的亲密才能赶走他心中的苦涩和焦灼,让他有些许安慰。 直到辛沐睡去,容华都没有停下,几乎在辛沐的每一寸皮肤上,都留下了自己深刻的印记,而后,他默默地抱着安睡的辛沐,在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 日头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明媚的阳光照耀从窗户照进来,辛沐在这刺眼的光芒中渐渐甦醒了过来。 辛沐做了一场梦。 这梦长得可怕,梦中全是痛苦、挣扎、悲伤,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网一样缠绕着,毫无一丝希望。他在这个不堪的梦中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成为了他所有痛苦的最终源泉,他一直在努力地挣脱,却又无可奈何,他想从那梦中醒来,于是便四处冲撞,直到遍体鳞伤,他终于看到了黑暗的尽头有一丝浅浅的光明。 他想抓住它,于是他便朝着那一丝光明奋力跑去,就在他即将跑出去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辛沐!」 辛沐勐然站住脚步,看着他身后的那个人。 这个男人是如此身姿挺拔,俊朗不凡,辛沐的全部真心和爱意都在那个男人身上。 而现在,往事是被风雨侵蚀的旧城墙,迅速地坍塌,渐渐化成一缕缕的细沙散去。 辛沐感觉解脱和畅快,也惶恐和迷茫,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风中将那些细沙揽住,但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那个男人仍在声嘶力竭的喊他的名字,他站在原地,没有走远也没有靠近。 而后,这一切戛然而止,光明撕开了黑暗,辛沐勐地睁开眼,从那梦中惊醒了过来。 辛沐醒来之时,梦中那个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正在他的眼前。 容华。 他眉目如画,俊朗无双,曾经让辛沐迷恋到无法自拔,可是,就这一夜的功夫,曾经那么爱的死去活来的心,此刻竟然全然颠覆,他看着容华,回忆那些炙热到要烧毁自己的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情。 辛沐一阵阵地发晕,险些又昏过去,他眼前一幕幕地略过这半年来的种种,他根本不敢相信,在自己是在这么样的情况下,让会让自己做出那些刖趾适屦的愚蠢选择,一次次的委曲求全,一次次地逆来顺受,甚至在知道自己是中毒的情况下,仍然执迷不悟,把自己的一颗真心送给别人任意践踏,以至于还搭上了他孩子的一条命。 而仅仅是因为他「爱」着容华,便将这些带毒的刀子,往自己的胸口扎。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和荒诞可笑! 当他从那虚假的「爱」之中挣脱,留下的便是愤恨和愤怒,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生过这样大的气,他所有曾经压住的情绪,都像是决堤的江河一般,汹涌地喷薄而出。 第80页 他勐烈地颤抖起来,坐起身一把推开容华。 容华惊醒,片刻后便明白了那是解药起了效果,容华心下一片冰凉,慌乱地伸手想去拦辛沐,但辛沐却狠狠地拍开他的手,勐地倒退到床的另一头。容华不敢再靠近,因而便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眼中全是绝望。 辛沐的颤抖越发剧烈,心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捂心口,可他抬起右手,才发现他僵硬的右手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辛沐气急,大声喘息着恨恨怒道:「我怎会容你如此对我!」 此言刚出口,辛沐便觉得喉头传来一阵腥甜,竟生生地怄出了一大口血。 鲜红的血喷在了雪白的锦被之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鲜艷夺目,却如此令人心碎。 第49章 容华见状立刻便伸手去抱辛沐,辛沐仿佛被蝎子蛰了一样, 惊恐地往后退, 容华看着他的表情, 脸色一白,立刻便收回了手。 辛沐一抹唇边的血,抬头只看了一眼容华,而后便觉得心中一片翻江倒海, 又是一阵急火冲上心头,辛沐便觉得眼前发黑,意识瞬间便模煳了。 「辛沐!」容华焦急地叫了一声辛沐的名字,总算是在他晕过去之后抱住了了他。 * 浑浑噩噩的感觉完全将辛沐的意识侵袭了, 他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虽然他能感觉到应心远给他诊脉、扎针、餵药,也能感觉到容华和至真对他的照顾,但他就是醒不来,仿佛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偶尔他的意识短暂地回到身体中,只要看到容华, 他便会气得吐血,后来容华都不敢在他醒着的时候过来。 如此过去了半月, 辛沐总算是不吐血了,应心远说, 这毒就算是彻底解了。 辛沐的意识渐渐恢復, 醒来的时候比昏迷的时候多, 容华能暗暗守着辛沐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 不知不觉,便已是暮春。 昭月王缪恩与越国公主李成碧的婚事总算是定了下来,皇上亲自赐婚,给他们定的日子就在本月初八。 还有不到十日的时间,昭月的使臣便会来迎李成碧,整个越国公府都因为这件重要的婚事而忙碌着,容华是最操心的那个,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会每日花大量的时间看着熟睡的辛沐发呆。 辛沐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会对他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抗拒,他就那么整夜整夜的看着,因为到现在,他还不能接受辛沐并不爱他这一事实,他总是怀着幻想,幻想辛沐醒来之后还是会对他笑。 有几个夜里容华在想,曾经辛沐在夕颜小筑等着他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心情?总是幻想着,期待着,却又一次次地失望。那时候无法体会他的伤心,直到此时,容华才知道毫无希望的期待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天渐渐亮了,辛沐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容华知道他这是要醒来了,于是他便偷偷摸了摸辛沐的脸,在辛沐有所察觉之前,离开了房间。 容华关上房门之后,将额头贴在门框上站了片刻,侍女站在不远处,见他浑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有些不太敢靠近。 容华微微嘆气,过了会儿才对那侍女说:「他快醒了,你去伺候着,别多话。」 「是。」那侍女乖巧地行了礼,目送着容华离开。 她自然知道容华说的「别多话」指的是什么。 昭月王要和成壁公主成婚了,这事不能告诉辛沐。不管整个越国公府是如何热闹,弘毅院依然异常安静,外面的喜气和热闹都不曾感染到这里,这里的安静一如往昔。 侍女站在门口等着,等着一会儿至真便会过来伺候辛沐梳洗用餐吃药。 不一会儿至真便到了,二人同往常一样拿热毛巾准备给辛沐擦脸,刚到床边,辛沐便睁开了眼睛。 辛沐醒了,但一直以来,就算是醒来他也是迷煳的,至真没管他,正准备把他扶起来,辛沐却开口说话了。 「我自己来吧。」辛沐淡淡地说。他的声音很细,而且有些哑,听着便很没有精神,但好歹开口说话了。 至真「啊」了一声,一下又哭了。他抽抽噎噎地扑到辛沐身上,一把抱住辛沐说:「辛沐,你总算是醒过来来,我以为你傻了!」 「怎么可能,我自己觉得很清醒,但就是说不出话,没办法控制自己,像是喝醉了一样。」辛沐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至真的头髮,说,「你一直在照顾我,还为我哭,我都知道,快别哭了。」 至真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辛沐说:「你……你还是我的辛沐吗?」 辛沐道:「你知道我中毒的事情了?」 至真咬着嘴唇点点头。 辛沐道:「那毒只对他……国公爷有效。我同你好,并不是因为那药,你真心待我,我也是真心待你。」 至真立刻张开双臂抱紧辛沐,眼泪又止不住地落。片刻后他突然想到,辛沐如今这个状态,像是回到了在昭月时那样,仿佛无悲无喜,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心。如此看来,容华想要让辛沐回心转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虽然至真也觉得容华活该,但这些天瞧着容华日渐憔悴,至真又觉得心中不忍。他一直矛盾着,心里十分纠结。 至真没许久都没有说话,辛沐也许久没有说话,表情淡淡的,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第81页 至真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突然想到了我二哥。」辛沐用及浅的声音说,「若是二哥知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该是如何心疼。」 至真听完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辛沐不吭声,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辛沐也没太在意至真,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累,本想自己坐起来梳洗的,这会儿也觉得没力气了。 至真很快便从方才那种乱糟糟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他依然很贴心地帮辛沐梳洗完毕,然后把他扶起来坐好,让侍女去叫应心远过来诊脉。 辛沐拉了拉至真,说:「先别叫应神医了,我想先见见国公爷,有些话应当同他说清楚。」 至真大惊失色,忙道:「你、你要说什么?你之前见他还吐血……还是……别……要不等等……」 「不必。我说过,这半个月其实我是有意识的,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你要离开了吗?」 「不是离开,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至真的脑子越发乱了,他想着这些日子容华衣不解带地照顾辛沐,想着容华看辛沐那痴痴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口说:「他……他以前是很混蛋,但他只是蠢而已,也是被那个人耍得团团转,才做了那么伤你心得事情。他未曾与人相爱过,所以才……一直做错。可现在……他对你是认真的,他真心爱你……」 辛沐安静了一会儿,道:「从前你总是劝我放下,到此刻,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至真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说这些做什么,想什么便说什么。国公爷一直待我很好,我只是有私心,随便帮他说几句话罢了。当然,我想你幸福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一边。还有……国公爷对你是认真的,你想离开……怕是……他很难接受……」 第50章 辛沐没再吭声,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这才说:「你给我身干净的衣裳来, 然后帮我把国公爷请过来吧。」 至真犹犹豫豫想说点什么, 可想来想去也觉得容华是活该,最终咬咬牙应了辛沐,转身走了。 * 接到消息的时候,容华刚刚结束同朝廷派来的钦差关于李成碧婚事的商谈, 侍女瞧着钦差出了门,这才进来通报。 容华听到侍女说辛沐醒了请他过去时,人就呆住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愣愣得没有反应。侍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没敢吭声。 窗外几声鸟鸣吧容华给惊醒了过来,他没再看那侍女一眼,起身便快步往弘毅院的方向去。辛沐恢復了意识,他自然是高兴的, 但他的心却又万分地苦涩,他觉得自己就就像是犯了重罪等着审判的犯人, 如今审判终于要来了,他还怀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希望他的刑罚并不那么严重。 容华满心忐忑,用了最快的速度到了弘毅院, 可站在门口他又不敢进, 犹犹豫豫地磨蹭了许久, 才终于进了院门。 辛沐的房门开着,侍女和至真都站在门口,见容华到了,便立即行礼。 「国公爷。」至真迎上来,小声说,「辛沐他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你千万别气他,也别把你自己给气出毛病来,有什么好好说,可别吵起来。」 至真随便交代了几句就没再多言,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辛沐本就不是真的爱容华,至真只希望他能别太恨就好。 容华面色阴沉,没理至真,打发他和侍女们都离开,而后进屋便关上了房门。 辛沐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窗前等着。他见到容华并没有情绪激动,倒是非常平静,这平静让容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一切都如往昔,辛沐还是和从前一样待他。 容华情不自禁地便走近了辛沐,柔声道:「窗边风大,你别站那里。」 辛沐面色不改,但却迅速地挪了个地方,依旧和容华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容华的脸越发僵硬,他站了片刻,将窗户给关上了,心中准备了许久,这才敢转过头去看辛沐。 辛沐面上冷冷的,眼底却有着隐隐的情绪在涌动,他用左手抓着废掉的右手,像是在看容华,又像是根本没有看他。 都过去了。辛沐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再浪费生命与这个人纠缠。 容华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慌,他匆匆低下头,不敢再看辛沐。 辛沐扶着墙站定,喘了口气,非常客气地说:「国公爷,今日麻烦你过来,是想把你的东西还给你,我要走了,你的东西我留着也不合适,你还是尽快拿去为好。」 言罢辛沐便拉开袖子,露出了手上那只玄铁打造的手鍊。 「你……」容华盯着辛沐,脸色变得铁青。 辛沐见他没说话,便又说:「国公爷,你的东西。」 容华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让他给背过去,他咬着牙,有些悲伤地说:「你可还是在怨我?怨我曾经那么对你,可是我现在已经改了,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弥补……辛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辛沐又退了两步,说:「我没什么可怨的,这半月我也想得很清楚了,落得这样的结果,也不能全怪你。若不是我自甘下贱,旁人也不会有机会糟蹋我。即便那是中了毒,不是出自我本心,但……」 第82页 辛沐轻轻嘆了口气,只觉得往事再提也没有什么意义,恨也好,怨也好,现在再多费唇舌论长短也于事无补。既然解毒了,那么他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容华欠他的,对不起他的,他没有力气去计较。 现在他只想离开。 「算了,本就是一场荒诞的梦。」辛沐摇摇头,道,「国公爷,把你的东西拿去,我也该走了。」 容华慌忙道:「我说过,送给你了,这是你的,你也答应过会留着它,你说……」 辛沐冷冷地开口道:「国公爷,别再说了。」 容华愣怔地站住,盯着辛沐的眼睛,希望从那里面找到一些温情和爱意,但从那双漂亮的眼里,他根本找不到曾经,他看到全是冷漠。 他想问辛沐,你可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雪,可还记得洞房花烛夜,可还记得曾许下的那些诺言,可他的话没能说出口,辛沐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地开口,几句话便将容华的嘴封死。 辛沐说:「你明知道我那是在中毒情况下说出的那些话,那些岂能当真?那都是不作数的。」 短短数言便将曾经的一切一笔勾销,辛沐非常清楚地告诉容华,他们之间结束了,是容华自己将那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辛沐给弄丢了,如今不论他怎么悔恨痛苦,也无法找回曾经的爱。 容华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阵的钝痛,那痛强烈地让他眼前模煳,他甚至都看不清辛沐的脸。 辛沐根本没有管容华的悲伤,而是继续说:「国公爷,往事已矣,恩怨不论。我们的过往种种,不过一场误会。」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容华轻声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觉得心中一片悽然,心痛到无以復加之时,竟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一场误会!」 那刺耳的笑声弄得辛沐心中有些瘆得慌,他没看容华,只等着那笑声停下来,才侧过脸去,执拗将左手举了起来,把手上的手鍊递给容华看。 容华停下几近疯狂的笑,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辛沐,半晌才压着颤音,沉声道:「你要把这个还给我,是打算如何?」 辛沐道:「自然是该走了,这里本就不是我待的地方。」 容华上前一步,逼近辛沐又问道:「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辛沐淡淡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怎么能与我无关!」容华顿时火上心头,这种被辛沐无视的感觉,让他满心都是痛苦和愤怒,他一把抓住辛沐的手腕,只恨不得套在辛沐手上的是一条能捆住他的锁链,把辛沐永远地绑在他的身边。 辛沐被容华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往后退,想要躲开容华,可容华被他抗拒的动作弄得更为着急,他陡然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狠狠地将辛沐给困在自己的怀里。 「国公爷……容华!你放开我!」辛沐气恼地大吼了一声,用力挣扎起来,即便是他身子好着的时候,也不可能挣脱容华的钳制,更遑论他现在身体这么虚弱,能撑着和容华说这么久的话,都已经让辛沐耗尽了精力。此刻他一着急,立刻便双眼发花,险些晕了过去。 容华将辛沐给抱了起来,而后狠狠地摁在床上,他捏住辛沐的下巴,想要强行吻上辛沐的唇,就在此时,他看见了辛沐额角细密的汗珠和苍白的嘴唇。 容华勐然从那种疯狂之中甦醒,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慌忙撑起身子,紧张地看着辛沐。 辛沐半眯着眼睛,艰难地大口喘气。 「辛沐!」容华着急地喊了一声,浑身都在冒冷汗,他慌忙从床上跳下来,立刻让人去请应心远。 而后容华便立刻回到床边,让至真打盆热水来。 至真动作倒是麻利,但一边做一边埋怨容华道:「哎!都说了让您别刺激他,有什么就顺着他的话说不行吗?真是……」 容华听着他的唠叨便越发烦躁,抢过了他手里的热毛巾,仔仔细细地给辛沐给擦汗。 辛沐一直躺着喘气,想说不要容华碰他,但那口气就是半天顺不过来,始终没能说出口。他的眼神将容华给刺的心口生疼,容华只得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了至真,自己无措地退到了一边。 「辛沐,你别气,你的身子好不容易好转了,若是再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得了?」至真一面给辛沐擦汗,一面低声地安慰他。 辛沐仍旧没能平静下来,身子还在不停地抖。 辛沐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见了一次容华又成了这样,至真怕他又气得吐血,便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你别这样,你就算是不为了你自己……也……也要为了、为了……你二哥……」 尽管至真已经非常小声了,但以容华的耳力,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至真所言。容华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可辛沐在听到这话之后,双眼便有了些神采。 容华握紧双拳,什么话都没说。 至真悄悄瞄了容华一眼,咬咬牙继续说:「你想见你二哥,也得把身子养好,你不能动气,得要好好养着。」 至真的话起了作用,辛沐闭上眼睛缓缓地调整自己的唿吸,渐渐冷静了下来,脸色也就没那么苍白了。 只是他再也没有看容华一眼。 而后应心远赶来,立刻便把让辛沐发作的罪魁祸首给赶了出去,容华无可奈何,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弘毅院,站在不远处看着那远门发呆。 第83页 第51章 倒v结束 应心远给辛沐扎了几针,辛沐的情况便很快稳定了下来, 他的心绪重新恢復了平静, 不过手腕上哪叮噹作响的手鍊, 仍旧让他有些心烦。不过他也没能烦太久,方才和容华的那一通争执耗光了他的力气,他很快便在疲惫之中睡了过去。 至真心疼地看着他,小心地给他掖好被子, 而后才和应心远一道,安静地退出了房门,只留一个侍女伺候。 二人走出远门,至真便瞧见容华站在院门口, 痴痴地盯着院内, 满脸都是落寞。 至真顿时便不知道心疼谁才好,他不由地皱起眉,走到容华身边行礼道:「国公爷,辛沐睡了过去。」 容华急忙问应心远道:「他如何了?」 应心远道:「他的身子一直在好转, 只是进度很慢,这药怕是要吃七八个月, 才能慢慢调养好。另外,别太刺激他, 别让他动气。」 容华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他也知道, 不刺激辛沐, 不让辛沐动气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消失。 一想到辛沐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恨意, 容华就难过得要命,他摆摆手示意至真去送应心远,自己则继续站在院门口朝里面打望。 至真满脸忧虑地将应心远给送走了,心中却在想,若是让辛沐离开,是不是会更好,只要不这样在一块儿互相折磨,早晚他们都会各自治癒心中的伤痛的。 至真没敢说出来,只是一直面色忧虑地将应心远送出了府,而后又匆匆赶回弘毅院。 容华已经没有站在门口了,应当是去了李成碧的院中。 至真忧心忡忡地回到辛沐的身边,等下人将药熬好呈上来,他才又将辛沐叫醒喝药。 辛沐依然是脸色苍白,似乎相当疲惫,可他没多说什么,配合地将那一碗药喝光,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说:「这药的味道怎么这么奇怪,有些酸。」 至真回答:「这是应神医特意给你开的方子,用药是有些奇怪,但对你身子很有好处,应神医说,这药得吃七八个月呢。你要相信应神医的医术,即便是这药不好吃,你也得老实地吃,知道吗?」 辛沐点点头,说:「方子在你这儿吗?」 至真道:「在我这儿,怎么了?」 辛沐答道:「既然要吃那么久的药,我走的话,自然是要将这方子带上的。」 「你……你还是要走?」至真惊诧又慌张地说,「他……国公爷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他是不会同意你走的,若是你们再谈此事,怕是又得闹得不愉快。你还是……不要……」 「我不是他的附属品。从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想明白了,又不让我离开了。凭什么?我必须走,而且我要走,也不应当管他同意与否。今日问他,也只是想把手上的链子还给他,毕竟是他母亲的东西。」辛沐顿了顿,又继续说,「罢了,我也不想再与他争执,他不想要也就罢了,日后若是能想到办法取下来再说。」 至真一下就懵了,他呆了许久才问:「可是你能去哪里呢?你现在不能回昭月的。」 辛沐认真地说:「我一定要回去,先王的死非常蹊跷,我要查清楚。此前一直被情毒所困,一直把时间浪费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如今我既然已经清醒了,就当为自己打算,把先王的死查清楚,不能一直蒙受这不白之冤。」 至真瞪大眼睛看着辛沐,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半天才说:「可是你这样,怎么走呢?你……」 辛沐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 「可……可是……」至真犹豫不定地看着辛沐,他虚弱得可怜,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晕过去。可他用那期期艾艾的眼睛看着至真,至真就想起了曾经对他说的,他们二人一起离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知道至真怎么突然嚮往起这样的日子了,他脑子一热,便说:「我帮你。」 辛沐镇静地转过头来,说:「你?」 至真也不知这样做究竟对不对,脑袋里乱闹闹的,慢吞吞问道:「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带你走的……反正……国公爷对我的恩情,我这些年也算是还够了,此前一直没有地方可以去,若是和你一起,倒是去哪里都无妨。若是你愿意带着我的话。」 辛沐忙说:「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怕……怕连累你。」 「怎么会呢?」至真抓住辛沐的手,笑笑说,「走吧,我早就想走了。」 辛沐还想了许多拒绝的理由,他不想麻烦至真,不想让至真涉嫌,但这些话他都没能说出口,至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辛沐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好。」 至真突然高兴起来,低低地欢唿了一声,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那你……你离开以后,是去找你二哥吗?」 「我如今还不能回昭月,我还是罪臣的身份。」辛沐的眼神黯淡了片刻,又重新盈满了希望,他抿着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道,「不过……我早晚会去找二哥的,等我查清了真相,二哥一定会明白我是无辜的。二哥他……」 辛沐说着便觉得气紧,他用力喘了起来,没再继续说下去,至真连忙便给他揉胸口。 至真算是听出来了,辛沐一直没有放下他的二哥,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说缪恩和李成碧的婚期将至呢?只怕这话说出来,辛沐一时承受不住,便会放下自己所有的希望了。 第84页 至真忍着心里的难受,岔开话题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至于离开的事……由我来安排,旁的你也别多想。」 辛沐道:「别让我等太久,我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里了。」 至真支支吾吾地说:「过些日子,国公爷会出去一趟,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 「谢谢你,至真。」辛沐握了握至真的手,而后便没力气再说话。 至真把辛沐的手放回被窝里,说:「你别说话,先休息,晚上喝药的时候,我再叫你。」 辛沐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第52章 * 日子匆匆熘走,转眼便是初七, 第二日昭月的迎亲队便要来了, 这夜容华没睡, 前半夜一直在给李成碧准备嫁妆。除了皇上赐的金银财帛,容华也从自己的私库之中挑了不少好东西,还选了许多听话的奴婢和侍卫,一道送给了李成碧。 容华和容征一直都将她视为亲生的妹妹, 她要出嫁,容华也希望她以后能幸福。 到了后半夜,容华总算是将李成碧这边的事情给弄完了,至少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天亮, 容华不由自主地又往弘毅院的方向去。 这段日子, 容华时常去弘毅院,但辛沐根本不看他一眼,彻底做到了对他视若无睹,他不想面对那样的辛沐, 于是又和之前一样,便趁着辛沐睡着之后去偷窥。 今日也是这般, 容华悄无声息地翻进院子,做贼似的进入了辛沐的房中。 辛沐睡得很沉, 对于容华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他精緻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冰冷, 容华伸出手, 想要摸摸他的脸, 但还是怕惊扰的辛沐的梦,手指始终是没有触到他的皮肤,晃荡了许久之后,还是收了回来。 容华充满眷恋地看着辛沐许久,目光如水一般温柔。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他和辛沐的以后会如何,他总是避免去想情毒的事,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辛沐只是在生气,以后日子久了,辛沐最终是会原谅他的。 可这个念想在辛沐对他日復一日的冷淡之中不停地受打击,辛沐没有给他一丝希望,能安慰他的,只是过往那些甜蜜的记忆。 容华看着辛沐的脸,一遍遍地回忆往昔,也只有靠那些才能支撑着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温柔还能坚持几时,他想过很多次,直接用强硬的手段逼辛沐就范,可看着辛沐他又不捨得。 可容华真的要忍不住了,暴戾和焦躁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若是辛沐再这么对他,他可能真的会发疯。 今日昭月的迎亲使臣便会到,容华一早就得去迎接,并且要亲自将李成碧送到昭山脚下,这一来一回,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容华都不能看见辛沐,想到此处,容华便忍不住多待了一会儿,正当他看得出神之时,辛沐突然翻了个身,手肘压到了容华华的衣摆。 容华吓了一跳,立刻便屏住唿吸,轻手轻脚地拉自己的衣摆,想要抽出来,但辛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突然抓住了那一截衣角。 容华的动作瞬间僵住,心里立刻便软了片。 曾几何时,辛沐就是这样依赖他的,如今却只能在辛沐睡着时,才不会对他充满怨恨和抗拒。曾经辛沐爱着他的时候,他若是有些良心,对辛沐好些,如今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只能骂自己。 容华的神情越发黯然,他没再继续动作,根本捨不得将自己的衣摆从辛沐的手中扯出来,他倒恨不得时间就这样停滞,这一刻便是永远。 可梦总是要醒的,辛沐扭动了一下身体,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得悄无声息,容华一时间慌乱无措来不及躲开,就那么毫无徵兆地和辛沐面对面了。 辛沐先是有些懵,看到自己抓着容华的衣摆之后,脸掠过一丝厌恶,他急忙松开手,迅速地缩到了床的角落里,片刻后,他又恢復了冷淡的神情,似乎在容华的身上浪费一分情绪都是多余。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之间,却已是咫尺天涯,他的温度仿佛还残存在自己的衣摆上,容华低头看了看,心中空荡荡的。 辛沐没说话,别开头躲着容华的目光。 容华无奈地苦笑一声,站起来离辛沐远远的,轻声说:「我只是……我只是来看看你而已。」 辛沐仍旧没有说话,表情和动作都没有一点变化。 反正已经都被发现了,容华破罐子破摔地打算耍无赖,多和辛沐说几句话,打定主意之后,容华便一边小心地观察辛沐的神情,一边说:「我……这几日有事,会出去一趟,大约三日就会回来。我会……会经过昭月,若是你有是想吃的,想要的,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买些回来。」 辛沐依然没搭话,心中却想,大概这就是至真说的离开的机会原以为会很久,没想居然这么快。辛沐垂下眼,心中一片茫然。 容华便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辛沐,能与辛沐度过这样短暂的时光,即便是互相不说话,他也觉得自己赚到了。 许久,俩人就这样怀着各自的心事尴尬地沉默着,若不是渐渐亮起来的天提醒容华该走了,他真想再同辛沐多待一会儿。 「我……我走了。」容华轻声细语地说。 辛沐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容华心中满是浓烈的失望,他起身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又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看着辛沐说,有些期待地说:「辛沐,这些日子,你当真对我一点情都没有吗?除去情毒的作用……你本心之中,可有对我的情谊?哪怕一丝一毫也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第85页 辛沐依然没有搭理容华,好像没听到容华说什么,就在容华以为辛沐还是不会搭理他的时候,辛沐突然出声了,他冷冷地回答容华道:「国公爷,我们之间,本就不存在任何情谊。」 那话把容华的心给戳了个窟窿,他后悔自己多嘴问了那么一句,让辛沐再次提醒他,辛沐未曾爱过他。 容华仓皇地转身,不想再面对辛沐冰冷的眼神。 辛沐保持着那个坐姿,看着容华离开,然后他许久都没有动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辛沐听见窗外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声音,非常喜庆而且热闹。 这个调子辛沐曾经听过,就是……容华娶他的时候,那些姑娘们唱的那一首。 辛沐听着出神,房门吱嘎一声响,至真熘了进来,他进门之后便将门栓给扣上,小步跑到床边,紧张又神秘地看着辛沐,半晌没有说话。 辛沐也没注意至真的不寻常,而是依旧沉浸在那吹打的曲子中,开问道:「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有人成亲吗?好像离越国公府不远。」 至真没敢回答这个问题。 今夜他就要带辛沐离开,若是现在对辛沐说成亲的是他二哥,辛沐会怎么想?况且这场政-治联-姻对两个国家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准备到了今日,谁都不允许出现变数。 当然,若是真的可能有变数,那这个变数就是辛沐。 总之,出于种种原因,关于缪恩成亲的事,至真仍旧打算推迟告诉辛沐。 当务之急是离开。 至真岔开话题,说:「国公爷已经走了,今夜我便带你离开,应神医写的方子我带上了,嗯,你要收拾些什么东西,都准备好,子时我便来找你。」 辛沐摇摇头,道:「我……我没有什么东西收拾的,什么都不是我的。」 至真说:「也罢,反正还有我这些年存钱,够咱们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了……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辛沐轻轻嗯了一声。 至真接着说:「那我便走了,还有需要安排的地方,你等着就是别着急,一切有我呢。」 辛沐双眼闪烁,道:「辛苦你了,我何德何能,能认识你。」 「你救了我的命啊。」至真勉强对辛沐笑笑,作出轻松的样子,其实他的手一直在抖,他其实对容华还是很愧疚的,而且有些害怕,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热,就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一直在挣扎,最终还是不忍心看辛沐这么难受,只得咬着牙继续下去。 又交代了辛沐几句,至真便离开了,又剩下辛沐自己一个人。 辛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感觉自己的心也空荡荡的,一整天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过去,到了子时,至真又再次回来了。 至真身后跟着个个子高大的奴婢,那人是容华专门留着伺候辛沐的,辛沐一直不喜欢他,总觉得他在监视自己。 那奴婢疑惑地问辛沐道:「辛沐公子,至真公子说您有事找我,您……」 话还没说完,至真便抬手「啪」一声将那奴婢打晕,而后扒下他的衣裳递给辛沐说:「快,换上。」 辛沐有点惊讶至真那么利落,但为了不给他找麻烦,辛沐没有磨蹭,立刻便行动,换上了奴婢的衣裳。 至真又在辛沐的脸上贴了张□□,辛沐原本的容貌立刻就被盖住了,看上去就像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奴婢。 接着至真将那奴婢五花大绑,捂在被子里盖好,嘴里也塞了布条。 辛沐心里咚咚直跳,整个人都愣愣的。 「别担心,跟着我走就行。」至真在辛沐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便带着辛沐堂而皇之地往外走,从弘毅院一直到越国公府的侧门,即便是遇到了夜巡的侍卫,也没有人拦他们。 至真一直很受容华的信任,他要带走辛沐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二人出了越国公府,到了四下无人的大街,辛沐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一切都不真实。 他要走了,要离开这个给了他伤害和痛苦的地方。 一辆马车在转角等着他们,二人上了马车,走了十来里至真便打发走了车夫,带着辛沐换了一辆马车,又走了十来里,再打发走车夫,换一辆马车。如此整整一夜,换了五辆马车,距离越州的边界,只有六十多里地了。 天刚刚蒙蒙亮,马车停下。 「先下车吧,我找个了客栈,我们先休息一下,晚上再继续赶路。」至真先下了马车,掀开门帘让辛沐下来。 辛沐一直迷迷煳煳,好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比他想像之中要容易得多。他抓着至真的手下了车,至真立刻便觉得辛沐的手凉得有些过分。 至真急忙给辛沐披上一件大氅,领着辛沐进了客栈房间。 辛沐实在是受不得折腾,这一夜怕是把他的精力都给耗尽了,至真慌慌张张地让辛沐躺在床上睡下,出钱请了个客栈的婢女在门口候着,自己则拿着应心远的药方出去抓药。 辛沐昏昏沉沉地睡着,又开始做噩梦,他看见一滩血,一个手掌大小的孩子躺在那一滩血里。辛沐只要看着便心口发疼,可他又不能移开目光,他就那么看着,任由梦魇将他缠住,陷入在这充满了血腥味的梦中。 至真回来便发现辛沐有些不对劲。 睡梦中的辛沐紧紧地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他满头都是汗,但一直在打冷颤,这些天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惨白。 第86页 想来是昨晚颠簸赶路,辛沐的身子撑不住。 至真慌忙大喊一声,让那婢女赶紧去打些热水,然后再去熬药。婢女听话地打来热水拿走了药包。 「辛沐,你可是能听见我的声音?」至真一面小声说着,一面拿热毛巾给辛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辛沐隐隐约约能听到至真的声音,但他就是说不出话来。 至真守了一会儿,婢女就带着大夫来了,这大夫不过是名寻常的村医,听说辛沐是昭月人之后,便不敢给辛沐随便用药,只拿了些外敷的草药,说是可以退烧。 至真无可奈何,只能将应心远的那副药小心地餵给辛沐喝,辛沐喝下药之后仍旧在睡,仍旧在发烧,看上去相当憔悴。 如此便是整整两天,喝了应心远的药,辛沐的病情虽然没有恶化,但好转很慢,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至真守了辛沐许久,直到第二天的夜里,辛沐才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至真双眼一亮,急忙抱住辛沐,抱歉的话立刻脱口而出:「对不起,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辛沐,你可好些了?」 辛沐朝着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怎么会怨你,是我自己……我以前犯傻,把我自己的身子……糟蹋坏了……」 说完这话,辛沐便又体力不支。 「你快别说了,先休息。」至真捂住辛沐的眼睛,强行让他睡觉。辛沐乖巧地点头,闭上眼睛假寐,不让至真担心。 至真忍不住开始落泪,他还没能成功地带辛沐逃走,就弄成了这样。若不是他脑子发热把辛沐带出来,辛沐也不至于突然又出事。这个破败的小镇,没有好的大夫,也没有好的药材,拖久了把辛沐的身子拖垮了怎么办?他突然想,再这样下去,怕不是只有回越国公府去,求容华帮忙。 可他带辛沐回去,辛沐会恨他吧?而且容华也不会再信任他,越国公府以后便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想到此处,至真的眼泪便流得止不住,他不想让辛沐知道,就用力捂着嘴,没有出一点声音。 此刻夜色浓重,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而越国公府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在这一片烛火之中,容华如同一座磐石一般坐着。 他就坐在辛沐的床上,手中拿着辛沐的一件外衫,他神情严峻,嘴角紧紧抿着,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不会动弹雕像。 在辛沐离开的第二天早晨,容华就接到了消息。彼时他将李成碧送至昭山脚下,刚刚踏上折返之路,越国公府的侍卫便疾驰而至。 那侍卫神色慌张,容华心里立刻便一紧,勒住马绳,忙问道:「可是辛沐有事?!」 侍卫立刻行了一礼,慌张道:「启禀国公爷,昨日夜里,至真公子去了一趟弘毅院,带走了辛沐公子,如今整个越国公府都找不到他们二人!小人出发之前已安排人四下去寻,但到目前为止都未曾收到任何消息,辛沐公子,不见了!」 容华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他眼前发花,差点没直接跌下马去。镇定了片刻之后,容华狠狠地一扬马鞭,驾着那骏马便绝尘而去。 可惜的是,无论容华怎么快,他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也是冰冷的墙,辛沐丝毫没有留恋地走了,除了手上那条取不下来的手鍊,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在此之前,容华从未给体会过这样的绝望和无力,在他发现他对辛沐的感情越来越深,已经无法控制的时候,辛沐却在逃离他。 容华脚步缓慢地在这间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坐在了辛沐的床上,他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在悲伤之余,他的心中渐渐又升腾起了愤怒。暴怒之下的容华已经没有了什么理智,他只想把辛沐给找回来,然后关起来,真正地将他锁住,再也不许辛沐离开。 只要辛沐人在自己的身边,容华就不会那么痛苦。哪怕他真的不爱自己呢?那又如何,容华无法放手。 他静静地坐在这床上,双手越拽越紧,外面守着的侍卫和奴婢见他这副模样,便都不敢上前来。 「来人。」容华的声音异常低沉,就像是喉咙被刀割过一样,莫名让人胆寒,门口的越国公府侍卫长闻声,战战兢兢地进了屋。他瞧见容华散发着一身渗人的寒气,双眼血红,他有些不安,立刻低下头。 容华阴沉沉地看着侍卫长,咬牙切齿地开口道:「越国公府的侍卫队全部出去,往东面去寻人,再通知西营、北营、南营的校尉,各自从西北南方向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现在就去找,哪怕把整个越州给我翻个面,也要把他给找回来!」 侍卫长万万没有想到容华会对辛沐这般重视,居然要出动三个营去找一个人。 侍卫长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不管怎么说,辛沐和至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熘走,他是最大的责任人,如果容华要拿他发作,他就麻烦了,因此他没敢多言,立刻便走。 「等一下。」容华突然出声,叫住了那侍卫长,接着说,「去药房把辛沐往日吃的那张方子拿着,然后挨家挨户地去问,所有的药铺都去看一遍。」 「属下遵命!」侍卫长应了,倒退着离开,出门的片刻,侍卫长稍稍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容华身上那股阴冷和暴戾越发渗人。 如此,容华便在这里坐了整整三日,他几乎没有进食和饮水,而是闭着眼睛,就这样一直坐着。 第87页 辛沐不在身边,容华的暴躁便越发无法抑制。 终于,第三日,南营一名斥候回府通报,在一个叫做七尺的小镇药铺,曾经有人拿着那张方子抓药。 容华一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白几乎已经被红血丝给占满,幽黑的眼珠和通红的血丝看上去十分吓人。 容华站起身,用干哑的喉咙发出了低沉的一声:「走。」 * 辛沐的烧还没有退,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至真照顾了他几日,见这病没有好转,便越发地愧疚和难受。他尽量不在辛沐面前露出沮丧的神情,一直带着微笑,说着些无趣的小笑话哄辛沐开心。 在客栈已经待了三天了,这三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直在下雨。 这日刚给辛沐餵了药,客栈外便传来一阵阵的的骚动,至真怕外面太闹吵着辛沐,赶忙就去锁门。他走到门边开了一条小缝往外一瞧,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见了十来个穿着荣家军军服的小兵们将客栈的后院给堵得严严实实,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至真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关上了门。 至真的功夫很好,即使是带着生病的辛沐,要甩下这十来个小兵也不成问题,只要容华不在就好。 「怎么了?」辛沐转头问道。 至真急忙将手指竖在唇边,用口型说告诉辛沐不要说话。 辛沐立即噤声,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至真在心里盘算从临街的窗户逃走的可能性,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门栓准备把门给拴上,正在此时,一只大手「啪」的一声,将门给推开了一条缝。 「啊!」至真吓得惊叫一声,本能地便用力去推房门,但他根本使不上力,对面的人轻松地便将湿漉漉的手伸了进来,扒住门框狠狠一推,至真抵挡不住,立刻向后跌倒在地。 外面那人一脚踢开了房门,迈开大步走了进来。 容华。 他浑身都是泥点,已经完全掩盖了他的衣衫,雨水顺着他的头髮和脸颊往下淌,迅速地便在地上积起一滩水渍。不过四天的时间,他就瘦了许多,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下全是青黑,鬍渣也都冒了出来。他的狼狈无法掩盖,看着辛沐时的痛苦和愤怒也无法掩盖。 辛沐慢慢坐起来,沉默地和他对视。 至真从地上爬起来,惊恐地看着容华,身子有些微微发抖。容华是他的主子,但他却背叛了容华,容华若是要他的命,都是应该的。 可容华却没有对他动手,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辛沐,咬着牙狠狠地开口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至真咽了口唾沫,锁在墙角不敢吭声。这些年容华对他太好太纵容了,于是他时常会忘记容华从小作为质子在深宫之内挣扎求生,修得了一副如何狠辣的心肠和雷霆的手段。 容华只是看上去温柔,他该狠的时候,是不会手软的。 如今至真算是触到了容华的底线,他知道,自己和容华多年的主僕情谊,便在此刻一刀两断。 「国公爷。」辛沐开口,声音仍旧很细弱,「是我让他带我走的,此事与他无关。」 那语气中的焦急和关切完全无法掩盖,容华听了之后只觉得更加窝火,他看着辛沐那模样,甚至开始怀疑至真和辛沐之间有了私情,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死死抓住辛沐的手腕。 「国公爷!」至真焦急地喊了一声,险些冲上来抱住了容华的腿,但他还没能上前,便被容华回头那个狠戾的眼神吓得站住了。 容华盯了他一眼,而后朝着门外喊:「把至真给我拉出去!」 言罢立即便有两名侍卫沖了进来,捂着至真的嘴就把他给拖走了。 「至真!」辛沐一急,想也没想便朝着至真的方向扑过去,可他没能成功,还没下床就被容华拦着腰给抱了回来,容华死死地将辛沐给禁锢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再用力一些,他就要把辛沐的骨头给弄断。 辛沐看不见至真之后,立刻便暴躁了起来,他奋力挣扎,朝着容华怒吼道:「你放开我!不许碰我!」 容华又被辛沐给扎了两刀在心口上,可他还是无法放手,他仍旧死皮赖脸地抱着辛沐,将他给摁在床上,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辛沐挣扎了两下,立刻就被容华给制住了。 他近乎贪婪的吮吸着辛沐的唇,尽情地从辛沐身上索取,只有这样才能止住他源源不断的伤心,他太需要辛沐了,可辛沐将他视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 这个吻让两个人都不好受,辛沐浑身都在抖,恨不得自己此刻能晕过去,但偏偏他异常清醒,清醒地感觉到容华的味道和容华的愤怒。 直到容华将辛沐吻得喘不上气,他才终于放开了辛沐。 辛沐挣开容华的桎梏,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容华的脸上。 容华挨了这一巴掌,二人对视一眼,容华便拉过被子将辛沐一裹,抱起来便走。 辛沐气得声音直颤,道:「容华,你放开我!」 容华用嘶哑的声音说:「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无论如何,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不能没有你。既然此前我那般顺着你依着你,你还要离开我,以后我便不能再顺着你。我不会再放你离开的,你要恨我便恨我吧。」 第88页 辛沐不再挣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再也不看容华一眼。 容华也不在说话,将辛沐抱上马车之后,依然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可越是这样抱得紧,容华便越是觉得辛沐在离开他。容华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他已经试过了用温柔的手段,但没有用,现在除了用这样去强硬的手段禁锢辛沐的人生自由,容华根本找不到其他方法能留住辛沐。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各自怀着心事。 容华让车夫快马加鞭,于是不到天黑便回了越国公府,弘毅院的四周已经被侍卫给团团围住,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监牢。 辛沐在第二次长时间的奔波之后又累得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应心远又给他浑身扎满了银针,烧已经退了,不舒服的感觉也减弱了很多。 容华就在床边守着他,虽然换下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仍然是那副狼狈的模样。 一见辛沐醒来,容华双眼一亮,抓住辛沐的手说:「你醒了,现在好些了吗?」 辛沐皱眉,立刻便抽出自己的手。 容华有些失落地低头,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辛沐一不高兴他立刻走人,而是死皮赖脸地留着不肯走,一直盯着辛沐看。 辛沐调整好情绪,开口问道:「至真呢?」 容华的火瞬间又窜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在辛沐的心中,他连至真都不如。容华站起身,阴沉沉地问道:「你就那么关心至真!」 辛沐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转过头去不在搭理他。 容华气急败坏,忍不住捏着辛沐的下巴,再次强迫性地附身吻上了辛沐。 辛沐大惊,立刻便开始奋力挣扎起来,但仍旧没有什么用,一旦容华强硬,他根本就毫无办法。 情急之下,辛沐便张开嘴狠狠地咬了容华的下唇一口,立刻便有一股血腥味瀰漫在二人的唇间,容华闷哼一声,但他仍旧没有放开辛沐,再次继续这个带着血的吻,直到辛沐完全喘不上气来,他才终于放开。 辛沐用尽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盯着容华浑身都在颤,他咬紧牙,一字一顿地说:「容华,你就是个疯子。」 容华悽然一笑,抹掉唇边的血,索性无赖地说:「是你让我变成疯子的,所以我便缠上你了。」 辛沐气得嘴唇直哆嗦,与人争论向来不是辛沐的强项,他说不过,索性就不再说。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一声胆怯的敲门声,奴婢在提醒药已经熬好了,容华应了声,取了药回来,再次坐在床边。 辛沐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用力抱紧自己的腿。 容华用小勺子舀起一勺药,轻轻地吹到温度适宜,而后递到辛沐的嘴边,辛沐不肯喝,扭头朝着另一边去。 「你必须要吃药,否则你的病会一直这样拖着。」容华顿了顿,沉下声调说,「你好好吃药,我便不为难至真。」 辛沐回过头,满是震惊地盯着容华,道:「至真跟随你多年,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能……」 容华狠声道:「可到头来他还是背叛了我,他已经忘了他的主子是谁了。这样的奴隶,我即便是处死他,也没有任何问题。」 「你……你简直是……混蛋!」辛沐搜肠刮肚也只找到这个骂人的词,但这对容华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他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昭山上的时候,容华是如何对他的。 容华身份尊贵,但他本心恶劣,和市井无赖没有任何区别。离开昭月之后,容华用尽了温柔来迷惑辛沐,辛沐便忘记了曾经他多么过分。 如今他们闹成了这样,容华也就不再用温柔的表象来伪装,他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装作对辛沐千依百顺,而是再次露出了他无耻无赖的本性,辛沐又气又恨,可连骂他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憋得自己脸色发青。 容华受不了辛沐的目光,索性盯着他的头髮看,仍旧强硬地说:「喝药。」 辛沐咬了咬牙,终于张开嘴将药喝了下去,容华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将一碗药全部给辛沐餵了。 而后,容华才开口说:「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将至真驱逐出越州,决不多为难他。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吃药。」 辛沐道:「我想见他。」 容华摇摇头,道:「现在不能,等他离开的时候,我让你们见一面。」 「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让他来见你,再带着你从我身边逃走吗?我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辛沐愤怒地指着窗外的侍卫,道:「外面的守卫还不够森严吗?你已经将你的囚犯困住了,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容华握住辛沐的那只手,低声道:「如何抓紧你,我都不觉得过分。」 「疯子……混蛋!」辛沐大口喘着气,颤抖着说,「我会恨你的。」 「你对我的恨还不够多吗?」容华带着些狰狞的笑意,道,「我是不会后悔的。」 辛沐用力从容华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对容华呈现出完全的拒绝。 容华默默地嘆息,而后放下碗,起身离开。 辛沐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从外面落锁的声音,心里已经凉了一片。 而容华也不好受,他不断地低语,对自己说不会后悔,可他从现在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第89页 这样做,真的能找回辛沐曾经的爱吗? 第53章 * 不管辛沐的心里对回到越国公府有多么抗拒,可他回来之后, 身体就一天天地好转了, 脸上也渐渐有了些颜色。容华遵循他的承诺, 让辛沐和至真见了面。 至真到了辛沐的寝殿,一见辛沐便又是哭。 辛沐反倒对他微笑了起来,道:「别哭了,这或许就是命。」 至真抽抽噎噎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能带你离开。」 「都到此时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再陪我下一次棋吧,以后你走了, 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辛沐没再对着至真愁眉苦脸, 倒是把棋盘拿了出来。 就像是第一次下棋时那样,至真面对着辛沐依然是输得一塌煳涂,但却非常快活,像是两个小孩儿一样, 互相笑着闹着,从清晨到日暮, 一直都没有停下。直到有奴婢进来告知至真,送他的马车已经到了。 至真眼眶一红, 眼看又要哭。 「别哭了,以后你再也不是谁的附属, 过自己的日子, 自在快活, 再也没人能约束你了。」辛沐抱住至真,低声说,「你不是同我说过,等我离开这里,我就给你写信,寄在你的家乡,你不管去哪里,隔一段时间回去看看有没有我的信。等你收到我的信就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你说好不好?」 至真惊道:「你还要走?」 辛沐点点头,说:「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好好服药,好好用膳,养好身子,只要有机会我就走。即使人被囚禁,希望是不会被囚禁的,我一定要出去,我要去找二哥。」 至真一下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辛沐。 「怎么了?」辛沐问道。 「辛沐,你……你知不知道……」至真支支吾吾,想说又拿不定主意,正当犹豫之时,外间便响起了脚步声。 容华到了。 至真立刻住口,最终还是决定不说。辛沐还有希望也好,若是真的告诉他他二哥已经成亲,他怕是最后的希望都毁了。 至真满是歉疚地看着辛沐,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容华进来之后没多说什么,看了辛沐几眼,便用眼神示意至真离开,至真红着眼眶盯着辛沐,跟着容华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辛沐站在原地看他,眼眶也变得通红。 快到门口之时,至真终于是忍不住,鼓起勇气扭身回头,一把将辛沐抱住,大声哭了出来。 辛沐眼睛里也满是泪,他抬手拍了拍至真的背,低声说:「别放弃希望。」 至真哭着点头,然后便被满脸阴沉的容华拉开,终于还是走了。 至真恍惚地想,在认识辛沐之前,他活了这些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尽管他总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其实他感情淡漠,内心极其自私。他从来没有付出和得到过谁的真心,直到遇到辛沐。他愿意为辛沐涉险,愿意为辛沐背叛他的主人,除去要报答辛沐的救命之恩,他多少是有些喜欢辛沐的,虽然分量可能不算多,但对于至真来说,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见了。 至真泣不成声,直到被容华带到越国公府的后门塞上了马车,仍旧止不住眼泪。 容华冷冷地看着至真,丢给了他一个锦盒,至真看着那锦盒,稍微止住了眼泪,呆呆地看着。 他不会不记得这个锦盒,当年他亲手把自己的卖身契装在里面,恭敬地递给了容华。 容华道:「这些年我给你的东西你都带走就行,我已给你除了奴籍,以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但你不能再踏入越州半步。你父亲救过我容家,我也救了你,至此我们便两清,再不是主僕,话不必多说,就此别过,不必再见。」 至真仍旧在发愣,马蹄声已经响起,他渐渐远离了越国公府。 以后他不再是谁的奴隶,还相当富庶,他甚至可以买十来个奴隶好好伺候自己。 他已经自由了,可这份自由却让他如此得无所适从,不知往何处去。 * 至真走后,辛沐便觉得整个越国公府都变得冷清了,他木然地坐回了棋盘之前,看着棋子出神。 容华回来之时,瞧见的便是盯着棋面发愣的辛沐。 容华坐在了至真的位置上,带着些讨好得笑,说:「我陪你继续可好?」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站起来便往门外走。 容华急忙跟上,说:「那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都多少日没有出门了。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 辛沐收回了脚,连房门也不想出,转身往内室去了。 容华失落地看着辛沐的背影,最终轻轻嘆了口气。 至真离开之后,容华每日都过来看看辛沐,辛沐一直没有对容华说过一句话。他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棋谱之上,每日自己同自己下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有时候容华会想,可能辛沐在和自己下棋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他的二哥。嫉妒让容华的心越发扭曲,他常常被自己的想像折磨得夜不能寐,但他就是无法停止这些想像。 他们都这样执拗,没人痛快,可谁也无法向对方妥协,就这样互相折磨着。 辛沐连弘毅院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春日便已经结束,初夏来临。 这日辛沐正在屋中看棋谱,伺候他的侍女突然靠近,一面擦拭着屋内的摆件,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公子,我听说最近有个下棋很厉害的人来了越州,说是在越州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在南街的戏楼摆了个擂台,说是求一名高手呢。」 第90页 辛沐没有立即回话,那侍女有点着急,正想继续说时,辛沐才慢吞吞淡淡地说:「应神医没有去吗?应神医的棋艺很厉害。」 那侍女面露喜色,说:「这两日应神医刚好去了北城给谁瞧病来着,没去。要不公子您去看看吧,你的棋艺不是也很厉害吗?」 辛沐心道,这多半是容华让这个侍女对自己说的这些,毕竟这些日子,容华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出门,辛沐从来没搭理过他。 但这次这侍女提出来,辛沐倒是突然想出去了。 他不切实际地幻想说不定可以趁着人多混乱、容华不注意时偷偷熘走,虽然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总好过这样傻等着。 于是他便同意了,对那侍女说:「好,下午便出去瞧瞧。」 那侍女赶忙行了个礼,欢天喜地地就去容华哪儿领功了。 用过午膳之后,容华便到了弘毅院,他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一样开心,看着辛沐笑说:「辛沐,我们走吧,擂台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过去便可以和那人比试,想必那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一定能赢的。」 辛沐默默地往马车走去,容华快步走到马车前,抬起胳膊给辛沐做扶手,辛沐慌忙躲开,扶着马车的车门自己上去了。 容华的心又是一抽。 辛沐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容华,他对自己有多么抗拒,他不爱自己了。 容华捂着自己的心口缓了缓,死皮赖脸地和辛沐上了一辆马车,辛沐脸色一变,似乎下一个动作就是推开容华下车。 容华狠着心道:「别再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怕了你了,若是你再偷跑,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疯了。」 辛沐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反抗,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容华便一直盯着辛沐的脸,尽管他不看自己,可能这样瞧着辛沐,容华也能安慰一些。 马车驶出了越国公府大门,又在街道之上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喧嚣声变大,已经到了那戏楼之下。 下车之前,容华拿了个斗笠想给辛沐戴上遮住脸,辛沐立刻便接了过来自己戴上,避免和容华身体接触。 下车之后,容华便紧紧跟在辛沐的身后看着。 戏楼四面都是茶馆,许多人聚集在此处喝茶玩骨牌,辛沐上了二楼,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坐下,往戏楼上正在对弈的二人那里瞧。 开擂台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普通,与他对弈的是个十三四的小少年。 辛沐看了不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那中年男人闹那么大的动静,其实棋艺并不高明,也就比容华至真好上一分,若是应心远来,大概看两眼就会走。他下注的彩头不高,越州又是个粗狂的地方,爱好下棋的文人雅士很少,因此才能让他在这里摆了这几天擂台,也没遇到对手。 辛沐不在关注那中年男人了,反倒四下胡乱瞧着,想着是否能有机会逃开。 第54章 整个戏楼四周都是越国公府的侍卫,想走根本就是痴人做梦, 辛沐的脸色沉了沉, 不想再待下去。 辛沐站起身, 容华便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你不……不去试试吗?」 辛沐没回答他,径直往楼下走,正当此时, 街边一阵骚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辛沐也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插着草的小姑娘被一个中年男人领着跪在街边吹短笛,那姑娘穿的是昭月的衣裳, 手中的短笛也是昭月的乐器, 她长得颇为美貌,许多言语轻浮的浪荡子把她给团团围住了。 辛沐看到那姑娘,心里狠狠一跳,倒不是因为那姑娘的容貌, 而是她手中的短笛。 那短笛的模样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但辛沐第一眼看到就没没办法移开目光。 这支短笛非常像二哥以前送给他的那一支。那是二哥亲手削的,用料很普通, 并不值钱,但那份心意却十分沉重。 辛沐远远地看着, 越看越觉得像, 心也跳得极快, 他完全顾不上周围的人,立刻便小跑下楼,到了围观的人群之外,然后便被人群给挡住了。 容华也跟了上来,在身后拉住辛沐的手。 此刻姑娘已经停下了吹奏,依然跪着,她身边那中年男人非常得意地同四周的男人们讲:「敏儿可是神山的子民,长得标志不说,还十分精通舞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不能再便宜了。各位公子好好瞧瞧,敏儿绝对值这个价钱的。」 正说着,便有一人伸手扯住了敏儿的胳膊,大笑着说:「好看有什么用,万一有病就麻烦了,我得看看她干不干净。」 敏儿惊叫了一声,那男人越发兴奋,用力撕开敏儿的衣袖,一大片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周围人放肆地大笑起来,立刻又要去撕她另一只衣袖,中年男人根本拦不住。 辛沐甩开容华的手,冲进人群,用力将那几个男人推开,大声道:「住手!」 「你谁啊你,你管得着本大爷吗!」那男人生气,抬手一推辛沐,刚好碰到辛沐戴在头上的斗笠,斗笠瞬间被打落,辛沐的脸露了出来,那围观的众人顿时被辛沐的容貌镇住了,四周陡然安静,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辛沐。 就在那群人发呆的间隙,容华暴躁地低吼了一声,从后面跟上,一手拎起一个人就往外甩,几声惨叫之后,放在堵着辛沐那些人,直接就被容华给甩老远去了,七零八落地躺在街边哀嚎。 第91页 原本拥在一块儿的人瞬间散了不少,容华厌恶地看着那些浪荡子,一声没吭,招招手便有十来个穿着便衣的侍卫沖了出来。 虽然没有穿官服,但越州没有人不认识容华的,方才他刻意躲避没人瞧见他的脸,这时候没再藏,便被人给瞧了出来。有人喊了声「国公爷」,围观的人们便赶紧躲开,方才还热闹着的街,瞬间就安静了不少。 敏儿一脸胆怯,哆哆嗦嗦往辛沐身后躲,辛沐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任由她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身边。 辛沐现在心里有些乱。 他仔细地看了那姑娘手里的短笛,终于确定这是他二哥做的那一支。他离开昭月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这短笛就放在他的床头。 辛沐的心一直不停地跳,手颤抖着不敢碰那支短笛。 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国公爷,别、别打起来啊……就是一个小奴隶而已,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 辛沐转头盯着那中年男人,问道:「多少钱?」 中年男人道:「不贵的不贵的……十两银子,不……国公爷想要这丫头,自然是不用……不用钱。」 辛沐身上十文钱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打算拆自己腰上的玉带,容华连忙拦住他,说:「我来吧,我带了银子。」 辛沐此刻也不想同容华争执,静静地站在一旁。 至少这一刻辛沐没有对自己视若无物,容华心中一喜,拿出钱袋丢给那男人,男人哆哆嗦嗦地接过便赶紧将敏儿的卖身契恭敬地递上,容华接了过来,转手就给了辛沐。 辛沐面色不改,按着卖身契对敏儿说:「跟我来。」 而后辛沐便带着敏儿上了马车,容华并未反对,但他自己很快也跟了上来,三个人在马车里,尽管辛沐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没办法在此刻问出口,一直到回了越国公府,回了弘毅院,容华磨磨蹭蹭了许久,没话找话地磨叽了许久才离开。 辛沐表面维持着镇定,将敏儿带进了花厅,而后他打发走所有的侍女小厮,关上门窗,一言不发地盯着敏儿。 敏儿缓缓跪在了辛沐脚边,举起双手,将那支短笛双手举起放在头顶,用汉语道:「敏儿多谢公子,以后敏儿便是公子的人。」 辛沐接过那支短笛,敏儿便一直盯着他,辛沐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敏儿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被卖掉的小奴隶。她是故意的,甚至那个支起擂台下棋的男人,都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就是要让辛沐带着这支短笛出现在辛沐的面前,让辛沐把她给买下。 辛沐嘴唇颤抖,用久违的昭月话对敏儿说:「是二哥……」 敏儿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指了指窗外。 辛沐继续用昭月语说:「这院中伺候的几人不懂昭月语,即使偷听也无妨,你说。」 敏儿以头触地,又磕了个头,而后便用昭月语对辛沐小声说:「殿下,奴婢从前是先王身边伺候的,曾与您见过面,您可还记得?这次奴婢是奉君上之命来看您的,殿下,您可还好?」 辛沐自然不记得这个小奴婢了,他摇摇头,双手摩挲着短笛,只觉得喉头髮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了许久,辛沐缓缓地走到了桌边,扶着木椅的扶手坐下。 敏儿跟上来,继续说:「其实几个月之前我们便到了越州,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知道您被越国公关起来之后,便一直在想法子和您联络您,这次……总算是找到您了,您瘦了好多,若是君上知道,一定会很心疼的……」 辛沐红着眼眶,终于开口,道:「二哥他……一切可还好?」 「君上都还好……只是前些日子夜猎祭祀受的伤还在康復中。」 「什么,二哥受伤了?」辛沐瞬间慌了神,道,「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二哥他现在如何?」 「您一直都不知道?昭月的皇帝和越国公都来过信,您……您不知道?」敏儿诧异地看着辛沐。 辛沐赶紧摇头,急道:「二哥究竟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危险?」 「没有的,已经差不多痊癒了。」敏儿盯着辛沐,试探性地问道,「昭月的事情,您一点儿都不知道吗?关于君上的事情,您没有听谁说起过吗?」 「没有,这里的人,从来不让我知道昭月的事情。」辛沐抓紧短笛,心中满是对缪恩的担忧。 敏儿盯了辛沐一会儿,暗自在心中思忖片刻,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考虑好,决心瞒下缪恩成亲的事。 敏儿面不改色压低了声音,说:「殿下,君上一直很记挂您,知道您被关起来之后,便开始想办法救您。今日的本是打算在戏楼之下将您救走的,可越国公一直在您的身边跟着,我们不敢贸然下手。您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一定会尽快将您救出去的!」 「不能……不能因为我……」辛沐已经按耐不住想要逃走,可他理智却在告诉他,昭月是大昇的附属国,不能因为他公然与越国公府为敌。 敏儿像是看出了辛沐的顾虑,继续说:「殿下,您别担心太多,我们会想办法的,不会让越国公发现和君上有关,您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殿下,你一定要撑住,再忍一些日子。」 万千的思绪沉重地压在辛沐的头上,他好像不会说话了,茫然地坐着。 「有人来了。」敏儿站起身,脸一抹又变成那个怯生生的小奴隶。 第92页 辛沐坐直了,走到门边打开大门。 果然有人来,是往常伺候辛沐的那个侍女,她笑意盈盈,一副乖巧的模样,走近行礼道:「公子,今日晚膳您想吃些什么,奴婢正在准备,若是您有想吃的,便告诉奴婢一声。」 辛沐情绪不太对,脸色很白,对于侍女的话没有立即回答。但他平日就是这样冷冷的,侍女并没有发现区别。 辛沐尽快找回理智,用往常那种冷冷的声音说:「把敏儿带去,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晚膳让她做吧,我想吃些昭月的菜。」 侍女乖乖应了,带走了敏儿,而后三三两两监视醒目奴婢们又都出现在了四下。 辛沐看了看这些人,没露出任何表情,转身回了寝殿,又拿起了棋谱看。 但那书上的内容,辛沐实在是一点儿都没有看进去。 他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 进府之后,敏儿便迅速地适应了侍女的身份,十分老实本分,很快便取得了弘毅院中奴婢们的信任。况且她每日只是负责伺候辛沐的饮食,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她的到来,并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她没有再明目张胆地和辛沐说过离开的话,只是偶尔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她会偷偷对辛沐说,一定要撑住。 敏儿进府了十日,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但辛沐就是莫名能感觉到她在计划着。 辛沐心绪不宁,对容华便也就越发冷漠,容华见此状况,反倒是来得更勤,以至于一日三餐都要和辛沐在一块吃。 这日晚膳,容华因为军营有事便没有来弘毅院,敏儿趁着他不在,便在伺候用膳时偷偷用昭月语对辛沐说:「殿下,三日后,夜里丑时。」 听完这话,辛沐又开始心跳加速,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看敏儿,只见她面上仍旧是那副小奴隶低眉顺眼的模样。 辛沐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继续用膳。 第55章 * 这些日子关外的土匪又开始骚动, 牧民好几次看见小批量的土匪在大昇的边界巡视。容华猜测这群乌合之众大概又推举出了新的头领, 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又会进犯。 这不是件小事,容华不敢放松,甚至暂时把盯着辛沐放在次位。他根本没发现辛沐有什么不对, 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冷清, 他也就同往常一样竭尽全力地在辛沐面前晃悠。他没有再对辛沐动过手, 也鲜少和辛沐有肢体接触。 但凡是碰到一点, 辛沐就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容华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他也想过或许放手才是正确的, 但现在他真的做不到,仅仅是放手的这个念头冒出来, 都让容华心中痛苦万分,更别提真的让他放过辛沐。 就这样互相折磨, 熬着也不知道何时是头。 这三日发生了一件小事,越国公府中一名奴婢和侍卫有了私情私奔了,府中闹得沸沸扬扬,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辛沐都知道了。可闹得虽大,但这微不足道的人, 容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将府中的管事和侍卫长扣了月钱便不了了之,没人在意。 第三日。 傍晚, 敏儿来伺候辛沐用晚膳时便告知辛沐一切已准备妥当, 让辛沐夜里别睡, 等着他。 辛沐没有睡着,但等了许久,敏儿一直都没有出现,眼看着便要到丑时,敏儿也没有来。 正等着,房门「吱嘎」一声轻响,辛沐从床上坐起身,瞧见一个身影悄悄地进了自己的屋子,辛沐瞪大眼睛,借着一点点微弱的烛光,看着熘进来的那人。 那人走近了之后,辛沐才突然看清,来人并不是敏儿,而是容华。 容华也没想到这时候辛沐还没有睡,他刚从军营回来,本来不想打扰辛沐,只想来看看他,谁知被辛沐发现了,容华索性也不躲,这便走到床前坐下。 辛沐绷紧了身子,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容华原以为被拒绝太多次,心里应该已经麻木了,可没想到,每次被拒绝,都还是会有心被插了一刀的感觉。 容华死皮赖脸地坐在床边同辛沐搭话道:「怎么这样晚了还没有睡?在想什么?」 辛沐想,快到丑时了,若是这时候敏儿过来,岂不是立刻就暴露了? 刚刚这样想,辛沐便觉得屋外似乎有动静,容华的耳力很好,他听得更为真切,当即便皱起眉,站起身准备出门。 辛沐心中一急,立即便抓住了容华的手,喊道:「容华!」 辛沐这一声不小,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明显。于是屋外的人便也知道,容华突然回来了,她立刻悄悄退下,再没有发出一点儿声息。 屋内的两个人僵持着这个牵手的动作,互相看着对方,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这么久以来,辛沐第一次主动和容华有肢体接触,不仅容华呆住了,连辛沐自己都呆住了。 二人就这样呆了半晌,辛沐也不知道屋外的状况,只好硬着头皮没有放手,咬咬牙对容华说:「我……我做噩梦了。」 容华瞬间便觉得一阵暖流将他快要冻僵的心给焐热了,他立即便坐回了床边,伸手想抱住辛沐,辛沐皱了皱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往后退了些。 容华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得寸进尺,忙收回了手,接着说:「只是做梦而已,无妨,若是你害怕,我今夜便不走了,陪着你。」 第93页 辛沐躺下,静静地听了听,屋外已经完全没有动静了,于是他转过身,用背面对着容华,说:「不必,我方才有些睡不着,但现在又觉得困了,你回吧。」 只温存了片刻,立刻又被辛沐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容华静默着回味了一会儿方才的温柔,而后又轻声说:「没想到,你还会主动与我说话。」 辛沐的肩膀动了动,没有吭声。 容华继续说:「我还在想,也许你会永远这样抗拒我,也永远不会原谅我,可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放手,失去你只会比现在更痛苦。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不管是我痴想妄想也好,厚颜无耻也好,总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情是真的,我希望……希望你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忘掉过去,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他的情或许是真的,辛沐在心中想,可他根本就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 辛沐深吸一口,说:「我困了。」 容华依然没得到辛沐的原谅,他的心渐渐往下沉,而后越来越慌,总觉得辛沐会离他远去。 容华正想再和辛沐说上几句,窗外突然传来几声响箭的声响,那划破夜空的声响让容华面色一变,立即起身拉开房门。 响箭是军营发的,说明此刻有紧急状况。 辛沐也听见了,也不知是不是敏儿的人搞的鬼,便坐了起来,皱着眉往窗外看。 容华回头对辛沐笑笑,安抚地说:「别怕,应当是白马关附近有土匪抢劫,你睡,我去处理,明早即回。」 言罢容华便快步离开,走之前还体贴地关上了门,生怕辛沐吹了夜风着凉。 辛沐翻身起来,穿好衣裳在屋内来回踱步。 很快便又万籁俱静,辛沐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丑时已经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辛沐打开门检查了好几次,敏儿也没有再次出现。 而后,辛沐闻到一丝淡淡菽油燃烧的香味,那味道最开始若有若无,而后便浓烈了起来,辛沐刚意识到不对劲之时,门外便有人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辛沐心里一惊,慌忙跑到门口拉开房门,瞧见了院中有三个人,两个躺在地上,敏儿站在他们的身边。 因为辛沐喜欢清静,所以平日院中都只留一人伺候,看守他的侍卫也只是在院外。今夜本应当是敏儿守夜伺候,也不知道怎么会多出来这两人,辛沐先以为是伺候的侍女今夜也留下了,可仔细一瞧,发现其实是一男一女,而且,他们不像是活人。 辛沐立刻就想到了那对私奔的侍女和侍卫。 辛沐的心狠狠一跳,看着那两人,面色瞬间惨白。他张开口,大声地对着敏儿吼了一句什么,但此时正门处一根大梁承受不住烈火,轰然倒塌,巨大的断裂声将辛沐的声音掩盖,敏儿根本没听见辛沐在说什么。 火绕着整个院子烧,有菽油助燃,短时间内便火光沖天,火苗蹭蹭窜到十余尺,院外的虽然在第一时间立刻便打水开始扑火,可没有人一个人敢突破那烈火的包围冲进来。 若说有,那人一定是容华。但算着时间,怕是此刻容华人已经到了军营之中了。 辛沐茫然地站着,看着院中倒下的那两人。 而敏儿相当镇定,不同于往日那般唯唯诺诺,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她的双眼如鹰隼般凛冽,三两步便冲到了辛沐的身前。 她一把抓起辛沐的手,力气相当大,轻松地就将辛沐拉到莲花池边。而后她捡起池边的木桶,提起满满一桶水,将辛沐从头到尾给淋了个湿透,而后她又提起一桶水,将自己浑身上下也给淋湿透了。 做完这一切,敏儿便拉着辛沐的手道:「殿下,快同我走!我留了一处生门,从那里跑不会受伤的,你莫要害怕!」 第56章 辛沐并没有觉得害怕, 只是觉得心惊,他默默地看了敏儿一眼,完全沉默。 敏儿见辛沐配合,于是就放了心, 将那两具尸体扛起来丢入了火势最大的地方, 然后回头拽着辛沐就跑。 平日后院鲜少有人来, 也不知道敏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特意将靠墙的杂物都给清理干净了,于是这面墙的主体和菽油烧完之后,火势便小了许多, 被烈火烧成了一个空架子的围墙岌岌可危, 被敏儿举着个马鞍砸过去便应声轰塌, 敏儿又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通乱砸, 那墙上边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虽然火还在燃, 但已经不能伤人了。 「走!」敏儿大喝一声, 拉着辛沐的手就沖了出去, 二人被烟雾熏得睁不开眼不断咳嗽,但身体上没有受任何伤。 此刻侍卫们都还在正门处救火,没人注意到两个人从后院逃了出来,整个越国公府都鸡飞狗跳了, 这两个人一身狼狈地在府中狂跑也没有引起怀疑。于是并没有什么阻挡的, 二人便到了越国公府的外墙脚下。 一墙之隔, 外面便是自由。 那墙高十五尺, 以辛沐那点微弱的武功, 一人之力是飞不出去的。 敏儿毫不慌张,从怀里掏出个小拇指大小的小哨含在嘴里,吹出了几声鸟鸣,墙外也回应了几声鸟鸣。 敏儿行了一礼,道:「殿下,得罪了。」 言罢敏儿便搂住辛沐的腰,双腿发力点地,瞬间两人就飞了起来,敏儿再一踩一棵小树助力,轻松地就飞身上了这十五尺的高墙。 第94页 辛沐在心中想,这小姑娘武功实在是太好了,轻松地带着自己越上高墙,甚至在容华面前也能装作不会武功,怕是整个昭月都找不出几人来。 墙下便有人接应,一辆马车撤了车盖等着他们,敏儿带着辛沐跳下去,落在马车的软垫之上,辛沐连一点儿皮都没有破。 而后又几人迅速地将车盖给盖上,马夫一扬马鞭,马车立刻便立刻疾驰起来。 又废了不少的体力,辛沐虚弱地不停喘息,敏儿安抚地拍着辛沐的背,说:「殿下不必担心,奴婢一共带了三十名训练有素的暗卫,一定能顺利离开。您先休息一阵,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叫醒您。」 辛沐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 西夷的土匪在大昇边界绕了一圈,在容华带着人赶到之前,又一窝蜂地逃了,只抢走了十来头牛羊。 容华清点了一番,发现并未有牧民伤亡或被掳走,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又灰熘熘地离开,实在是有些奇怪。 正疑惑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喊声,容华远远地瞧见了一名越国公府的侍卫骑着马飞奔而来。 但凡是越国公府的侍卫来报,都不是好消息,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心里发紧,三言两语将清点的任务交给了副将,而后翻身上马,喝住那侍卫道:「可是辛沐有事!?」 那侍卫哆哆嗦嗦不敢说,脸吓得惨白,容华心急便又大声质问道:「他可还在府中?」 那侍卫脑中想着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有些茫然地点头。 容华不与他多言,一夹马肚便狂奔而去。 一路上容华想了很多可能,但他完全想不到他需要面对的是这样一幅惨烈的景象。 整个弘毅院都被烧成了废墟,断壁残垣上还在冒着火星和黑烟,足以想像方才的火势有多么兇勐,甚至弘毅院旁边的一座小院也受到了波及,烧毁了两间房。 整个院子都被毁了,更何况一个人。 容华骑着马进了府门,看到这幅惨状之后,意识便勐然模煳,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恢復意识的时候,发现他从马上摔了下来,那马儿受了惊吓,慌乱地扬着蹄子乱踩,好几下都踩在了容华的胸口,他条件反射地身体蜷缩,但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侍卫们大声唿喊着,上前将那受惊的马给拉开,而后七手八脚地将容华给扶起来,容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弘毅院的方向。 侍卫们想将容华给扶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容华突然爆发,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几人,跌跌撞撞地沖向了弘毅院的大门口。 四周的人沉默地让开,露出了摆在弘毅院门口,被白布盖着的两具人形模样的东西。 容华原本是存着一丝希望的,可在看着这尸体的时候,他心中的希望便开始山崩地裂地坍塌,他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撑着,一双颤抖的手将白布掀开。 一团焦黑的尸体,像是一被烧黑的木头。 那一瞬间容华便觉得脑中的所有血管都炸裂开了,他从未体会过这样毁天灭地般的疼痛,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剧痛和绝望瞬间将他碾压成灰,片刻之后,他生生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猩红而刺目。 容华未曾抬手去抹,四周的侍卫便大叫着想来搀扶他,一有人碰到容华的身体,他震天动地地嘶吼道:「滚!!!!!」 这话音刚落,便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容华此时宛如地狱来的恶鬼,面目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蓬头垢面满脸污垢,并且浑身都是血,最可怕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仿佛没有了眼白,只剩下黑沉沉的一片。 「辛……辛沐……」容华干哑地叫着这个名字,这名字一叫出来,他便觉得骨血在疼,心肺在疼,浑身没有一处不疼,那疼痛是他从未经歷过,也从未体验过的,像是灵魂已经死了,但身体还留在人间受折磨。 又是一大口鲜血从喉头漫出,容华像是吐干净了所有的血,片刻间,所有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 「……是太过悲痛,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才会如此。其实身体上的病症倒也不算是太严重,但要痊癒,只能靠国公爷的意志。若是他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醒不过来,也是可能的。」 这是应心远的声音。 而后又一声音响起,这次是他府中的管事姜宏。 「应神医,您……您可千万想想办法!您的医术天下无双,您一定能把国公爷给救回来的,容家如今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了,容华不能没有他,越州也不能没有容家军啊!应神医,老夫求您……」 「老先生,我一定会尽我的全力的,您别这般……哎,主要是要看越国公自己的意志……我想他知道自己肩上的重任,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老先生,您先出去,我来给越国公施针,若是他意志坚强,今晚便应当醒来了。」 而后四周便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退下,应心远开始给容华施针。 每一针扎在肉里的感觉,容华都十分清晰,就像是这几日来,所有人在他床前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但他不愿意醒来。 他知道越州对大昇来说有多重要,知道容家军对越州来说有多重要,也知道他自己对容家军来说有多重要,他知道自己即使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断了,也必须撑着不能死。 第95页 但他就是不愿醒来,去面对一个已经没有辛沐的世界。 在这样迷煳的幻境之中,他还能看见辛沐对他笑,还能听见辛沐的声音。他像是重新活过了一遍,重新再和辛沐相爱一次。 这一次,他绝对不骗他,绝对不负他,也绝对再不勉强他。 第一次看见辛沐时便惊为天人,辛沐绑头髮的淡青色髮带随着风轻轻飞舞,容华走上前,轻轻为他捋了捋髮带,然后他便微微笑了。 后来他带辛沐回了越国公府,没有伤害,没有痛苦,除夕那夜他们一起看着满天的雪花,还有升上天空燃烧着的那个「辛」字。 他们会这样永远幸福下去的,只是有个人一直在他的耳边絮叨,说着让他心烦的话。 那声音是应心远。 「国公爷,你能醒来。」 容华没搭理那人,继续为辛沐准备他们的婚礼。 「我现在要扎你几处死穴。」应心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颤,「若是你死了,那么你也不过如此,担不起容家军这重任。若是你醒过来,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最终应心远也没能那件事情说清楚,容华也没再搭理。 辛沐正在不停地喊容华的名字,容华无暇分心,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了。 辛沐绝美的脸藏在盖头下面,容华微笑着挑盖头,轻声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妻。」 辛沐羞涩地笑着。 容华又说:「我母亲留给我了一对链子,她说过,链子只能送给情有独钟。你便是我的情有独钟。」 而后,他亲手给辛沐带上了那条玄铁的链子,将那锁锁牢。 从此以后,辛沐便不能再逃走。 他定定地看着那细白的手腕上那条链子,突然双眼恍惚,看见那白嫩嫩的手腕,变成了一根焦黑的棍子。 容华只觉得万分惶恐,他勐然抬头,看见盖头下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看不见五官的黑炭,眼窝和嘴都是深深的黑洞,那三个黑洞同时对着他。 那应当是极其恐怖的画面,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害怕,只觉得心痛万分,他慌忙抓住那焦黑的手臂,用力将那已经不成人形的人给抱进怀里,泣不成声地道:「我已经锁住了你,你不能离开我……」 「你没有锁住我,我走了,不信你看。」那焦黑的人举起焦黑的手臂,那上面那里有链子?不过是空荡荡的。 「不可能……我明明……」容华勐然想到。 对,那尸体上没有链子。 那不是他! 他还活着! 正当此时,容华感觉到百会、哑门、人迎、风池几处大穴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这疼痛将他撕扯成了两半,脚踩着万丈深渊,头顶则是冰冷的人世。 一定要醒来。 容华不停地告诉自己,而后,他便忍着那剧烈的疼痛,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一步一步,终于,他抓住了那一丝的光明,他悽厉是嘶吼着,一大口空气便瞬间灌入了他的肺里。 他勐然挺起身子,睁大了双眼。 第57章 陡然醒来的容华把应心远都给吓了一跳, 可见到容华能醒过来, 应心远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正想给容华话说话,可容华此刻却顾不上他, 跳下床便往外跑。 外面守着的侍卫和奴婢还来不及惊喜容华的醒来, 便有一侍卫被容华抓住了,容华拽着他的手问道:「尸体……在那里?」 全府上下都知道容华对辛沐的重视,因此在容华昏迷的时候, 没有敢处理那两具尸体, 只好开了个冰库, 将那两具尸体给放了进去。 侍卫立刻老实回答,容华闻言便丢下侍卫,迅速往冰库的方向跑去。 检查那两具尸体时,容华双手直发颤,但不是因为冷。旁边裹着厚衣裳的下人们都冻得直哆嗦, 没穿鞋的容华却感觉不到冷。 玄铁打造的链子, 只有在密窑中焚烧才会融化,这种程度的烈火,最多让玄铁出现轻微变形。 若死的人是辛沐的话,那手鍊应该还在, 哪怕是烧的熔到了肉里,也应该还在。 容华看了, 两具尸体上都没有链子。 辛沐没有死。 像是差点被溺毙的人勐然得救, 容华这才感觉唿吸到了空气, 他双脚发软,慢慢地靠着冰墙坐在了地上。 应心远刚好也赶了过来,他看着容华,说:「你知道了。」 「这不是他,他没有死。」容华抬起头看着应心远,眼神终于慢慢有了聚焦。 这就是应心远想告诉容华的事情,他检查过一次尸体,知道死的人不是辛沐。 烈火烧毁了皮肉,但人骨却保持完好,应心远仔细摸过了,这两具尸体,一具骨架纤细是女性,另一具的骨架在男性中也不算是粗壮,可以推测此人活着时一定和辛沐的身形很像,但应心远还是发现了不同。 这具尸体的的腿骨和足骨较为强壮坚实,应当是从小习武,练的还是下盘功夫。辛沐那点武功,根本练不成这个样子。 「对,这不是他。」应心远回答道。 容华继续坐在地上,渐渐恢復了神志,他的表情非常扭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喉咙里出发像是野兽哀鸣一般的声音,莫名让人有些害怕。 过了许久,容华渐渐停了下来,表情也恢復了正常,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看着应心远。 第96页 应心远问道:「国公爷,您可好些了?」 「无妨,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容华闭了闭眼,尽管声音仍旧沙哑发颤,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静清晰:「他……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越国公府中了。这是个局,凭藉辛沐自己……断然是不可能做这样一个局的,况且他不会那么狠心,用别人的命来替自己。做这个局的人不是要害辛沐的性命,否则他就不会废那么大的劲让我以为辛沐死了,他的目的是带走辛沐。」 对方的计划差点就成功了,可他们料想不到这里有医术天下无双的应心远,更料不到辛沐手上那根链子会坏事。 应心远回答道:「没错。可带走辛沐的人如此狠心而且狡诈,辛沐的处境并不会太安全。」 容华满脸沉重地点头,然后身子止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他这时候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意在浑身蔓延。 眼尖的下人赶忙送上衣衫鞋袜,容华接过来,对应心远道:「我稍后便请衙门中的仵作来验尸,劳烦应神医帮着瞧瞧,查清楚这二人的死因。死的这二人多半是我府中的侍女和侍卫,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在我这里死了,自然是要个说法的。」 应心远行了个礼,道:「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向南,并没有往昭月的方向去。一是顾忌着辛沐罪臣的身份,第二便是防着容华。敏儿仔细分析过,若是容华发现死的人不是辛沐,他要抓人肯定也是去昭月抓。 总之敏儿的马车越州南面行进了一夜。 大约是最近身子养得不错,这次辛沐除了有些累以外,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没有发烧,也没有晕过去。 下车时候,辛沐才发现原来天已经大亮了起来,车里帘子拉的严严实实,辛沐没有往外面看过一眼,但从马车的速度判断,他们还没能走出越州。 陡然从黑暗的地方到了光明的地方,辛沐的眼睛有些受不了。 敏儿很贴心地给他戴了个斗笠稍稍遮住光,然后搀扶着他进入了这隐匿在半山腰上的小院。 四周静谧无人,这小院便显得有些萧条。 敏儿将辛沐安顿好,接着一连好些天就在这小院之中躲着,辛沐没有出去,也没有人来,他问过几次什么时候能看见二哥,敏儿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殿下,您也知道君上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他要来很是不容易。您也受了惊吓,先好好休养几日,等着君上来见您。」 辛沐应了。 到了第七日,敏儿正在伺候辛沐用晚膳之后,便有探子慌慌张张前来禀报消息,第一件是说越国公府办了一场葬礼,规格遵循了公爵夫人的礼仪。 可众所周知,容华并未娶妻,整个越州都在议论这件蹊跷的事。 敏儿喜道:「殿下,这定当是为您的。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他真的以为您已经死了,以后您便是自由之身。」 辛沐听了这话,只是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二件消息,探子刻意避开了辛沐,悄悄对敏儿说。 敏儿听完便脸色大变。 辛沐问道:「怎么了?可是二哥出了什么事情?」 敏儿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慌忙摇头。 辛沐又问:「到底是不是二哥的事情,你且说清楚。」 「殿下,奴婢实在是不敢欺瞒您,早就想对您说了啊!」敏儿突然哭了,一下给辛沐跪下,哭哭啼啼地说,「是君上有事,但君上不准奴婢告诉您,奴婢实在是不敢不说……」 「你直说便是。」 「君上他……他也练了神谕术,已经轻微地发作过一次,倒是用针灸控制住了,但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了……奴婢生怕日后君上会……会……」 辛沐立刻拔高音调道:「二哥……二哥他……为何如此煳涂?!」 敏儿泣声道:「君上也是没有办法,敌寇强硬,时刻都有可能犯我边界,君上只能如此了!也是为了保卫我们昭月的子民啊!」 「可他也不应该如此……」辛沐皱起眉,道:「如今可是发作了?」 敏儿道:「是,方才探子来报,说是又发作了一次。」 辛沐当即便摔碎了一个碗捡起碎片放在手腕之上用力一割,而后拿了个干净的茶壶接着流出来的血。 多亏了容华这些日子拿各种上好的补药给辛沐养着身子,放了这半茶壶的血,辛沐也没有晕过去,只是有些脸色发白,昏昏沉沉地坐下了。 辛沐扶着额头,虚弱地说:「赶紧送过去,若是有冰便用冰镇着,没有冰用井水也成。快马加鞭务必在三个时辰之内送到,让二哥喝了,这一次便能挺过去。」 敏儿麻利地站起来,将那茶壶给捧在手里,立刻招唿了个暗卫来,让他赶紧去办,等暗卫走后,敏儿又将辛沐给扶上床,打了一盆热水来给辛沐擦汗。 辛沐闭着眼睛,小声道:「这样也不行,我血的药效一直在减弱,过两三年,若是二哥的血毒加重,抽干我的血也救不了他。」 敏儿赶忙说:「就是因为这样,殿下,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过会儿奴婢给你熬生血的汤药来,您多喝些。」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能做出药丸,再养一个药人,这些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了,我……」辛沐说到此处又突然收声,看了眼敏儿,不再继续说下去。 第97页 敏儿立刻露出诚恳的笑意来,道:「殿下,您应当信任我,您想想,君上也派我来救您,可见对我是足够信任的,有什么话,您可以对我说的。」 辛沐嘆口气,说:「倒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应当保密的。况且你知道,药人的药方,一向是不传之秘,我只能将药方传给下一个药人。」 敏儿惊喜地道:「这么说,药方是真的有?不是说先王并没有传给您吗?」 辛沐顿了顿,这才说:「先王的确是没有直接传给我,但是……」 辛沐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敏儿也没有勉强,而是贴心地给辛沐盖好被子,说:「殿下,今日便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过些日子等君上身子好了,就能来见您了。」 「好。」辛沐小声应了,不再开口多废体力。 敏儿见他累了,也就不再多言,起身悄悄离开。 * 最后一滴血从茶壶嘴里滚落出来,男人伸长了舌头,贪婪地将哪滴血给喝了下去。 果然浑身灼烧的疼痛就消失了。 男人低吼一声,渐渐在床上平静了下来。 敏儿进入内室,跪在男人床前,有些激动地说:「主人,辛沐说了,他有药方。」 男人欣喜若狂,可刚刚发作的他没有那么快恢復体力,硬生生把那狂喜压下去,沙哑着嗓子说:「果然,我就知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它失传!」 敏儿道:「可听他的语气,他肯定是不会将药方交出来的,他要自己炼药,要自己再养一个药人。」 「这也好办,反正他现在人在我们的手上,你多盯着就行,早晚能把药方给套出来。在新的药人练成之前,他的命都得好好保住。行了,我乏了,你先出去,对他好些,莫让他有怀疑。」 敏儿再次跪拜行礼,而后便退了出去。 第58章 当日, 辛沐便让敏儿下山买了药材回来, 他没有告诉敏儿具体要买些什么药材,只是让敏儿把能买到的常见药材都买来。 而后辛沐将自己关在了一间房内,开始试着制药,可他试了一整天,走出房门的时候,仍旧是皱着眉。 看样子是没有成功。 敏儿宽慰他道:「殿下, 您不必太过沮丧,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辛沐低着头,自语道:「肯定是我哪里记错了。」 「殿下今日也累了, 先休息再说。」敏儿温顺地劝导着, 将辛沐伺候睡下。 等辛沐睡着之后, 敏儿便悄悄离开了他的卧房, 进入辛沐方才炼药的房间。 几个暗卫正在那房间中,敏儿问:「可将他今天用过的所有药材和制药的步骤都记住了?」 一暗卫答道:「倒是都记住了, 小人已写在了纸上。只是今天一天,他几乎都已经把买来的药材耗尽, 就熬了一小碗药出来, 小人见他喝了也没什么动静, 像是没有成功。」 敏儿说:「还未成功也无妨,为了他二哥, 他肯定会尽力的。不管多名贵的药材, 只要需要便买来就是, 多备着些, 让他慢慢去试,你们继续监视就好,剩下的事情我自然有安排。」 暗卫们老实地应了,敏儿便将那张写好的药方拿走收好,再安安排另一批人下山购药材。 翌日,辛沐依然是把自己关在那小房间里制药,很快便将敏儿准备的第二批药材消耗殆尽,敏儿不得不再次派人下山购药。 这就样三五日过去,山下小镇上有几味药便被买空了,每一个药铺都没有,周边几个小镇的药材贩子们闻声而动,拉着大量的药材,进入这个小镇贩卖。 总之,辛沐每日制药并没有被耽搁,各种珍贵的药材源源不断地送上山来,熬出一小碗药供辛沐喝,除了让他面色稍稍红润了些,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功效。 而药铺被买空在没什么大事发生的小燕镇,被当做了趣闻在传。 「我敢肯定,绝对是有药材贩子想要炒药材价格!」梁大夫一面给眼前受伤的脚夫贴膏药,一面压低了声音说,「这些奸商,我才不会让他们如意,我悄悄藏了一些药,没有卖给他们。」 「梁大夫真是医者父母心啊!」脚夫感激地说,「多亏了有您,否则要是真让他们把药材价格给炒了起来,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可怎么活啊。」 这话让梁大夫心中很是受用,不过他还是谦虚了几句,小心地给脚夫把膏药贴好。 脚夫又问:「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药材被买空了……我家老母亲多病,有些药材要在家中常备,要是她常吃的药被买空了,可如何是好……」 梁大夫说:「嗯,我铺中就是牡蛎、人参、杜仲雄花被买得多。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若是你家老母亲要用药,我会给你留些的。我与小兄弟你一见便觉得有缘,自然是愿帮你的。」 脚夫一听便喜出望外,对梁大夫感谢再三,又说回家去看看家中有哪些药材需要,这才付了药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年轻的脚夫离开药铺,在小巷中穿来穿去,最终进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又熘进一间客房之中。 这里还有另外三个年轻男子等着他,他快速拿出了一张写着药材的单子,在上面添上了牡蛎、人参、杜仲雄花三种药材。 而后,他将整个单子检查一遍,面上的喜色就掩盖不住了。 第98页 他安排另外三人继续监视这小镇,自己则将身上这粗麻衣裳给脱了,换上另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飞快地出了客栈,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 自从辛沐失踪,容华便让整个军营和越国公府都出动寻找,但对方实在是太狡猾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自那日起,容华便没有一天不焦躁的。尽管他知道,对方绑走辛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需要辛沐的血,这样的话,至少对方不会让辛沐死,但若是折磨辛沐呢?容华想到此处便觉得心痛难耐,过去多一天,容华的痛苦就多一分。 已经六日了,他还没能找到辛沐。 若是对方带着辛沐回了昭月还好找些,可若是他们留在大昇的地界,那才真是海底捞针,往哪个方向去找都不知道。 目前容华只能假装将那场葬礼举行了,让绑走辛沐的人放松警惕,然后暗地里派人去寻。容华自己也没有闲着,带了一对人马,往南面出发去找。 又三天不眠不休,随从们实在是疲惫不堪,容华便下令在附近暂且休息。 所有人都累得睡了过去,唯独容华没有睡,他根本没办法睡着。 这样等着也不算是没有收穫,到天蒙蒙亮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是打南面去的探子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容华绷紧了身体,立刻将那探子给传了上来。 探子进屋便慌忙行礼,将自己最近在小燕镇中打探到的情况禀报给了容华,而后便呈上自己拼凑出来的那张药方。 容华地接过了药方,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方子是应心远写的,那张给辛沐补身子的家传古方。 容华肩膀微微发起颤来,还未来得及下命令,那机灵的探子又继续开口:「国公爷,小人留了属下在小燕镇,跟踪买药的人,我们现在赶过去,等到的时候,应当就已经查出了对方的藏匿之地。」 「甚好!」容华站起身,大力一拍那探子的肩膀,立即便迈开步伐离开房间。 * 又是一日,辛沐仍旧没有将药给制出来,到了晚膳时间,敏儿便贴心地来提醒他可以适当休息片刻。 辛沐用晚膳时,敏儿便在一边伺候用餐,还宽慰他道:「您不用太过着急,有这样神奇功效的药,岂是那么轻松就能做出来的?」 辛沐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谢谢。」 敏儿见惯了辛沐的冷淡,也不觉得奇怪,依然很是热情地对他。 正吃着饭,山脚下突然传来几声雷鸣般的巨响,敏儿瞬间绷紧了身子,以为是有人用火器,可跑到窗外一瞧,才发现是山下有人放烟火。 敏儿当即便露出了少女充满好奇的一面,她看着漫天绽放的烟火,满脸都是兴奋。 昭月是看不到这么漂亮的烟火的。敏儿一直以为,在大昇,这样的烟火是很常见的。 可辛沐知道,这样的宏大的规模要花许多银子的,来了越州这么久,辛沐也只见过一次这样烧着银子放烟火的,还是烧的越国公的私库。 敏儿依旧满脸嚮往地看着那窗外,辛沐也看着那窗外,脸上却是丝毫没有表情。 在巨大的烟火爆炸声中,其余的声音都被掩盖了。 比如,穿着轻甲上印着「容」字的士兵快速在山林间移动的声音;守在这小院四周的暗卫被割喉后倒下的声音;还有容华腰间宝剑出鞘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烟火才终于燃烧殆尽,震耳的轰鸣声停下,这山中小院终于恢復了宁静。 这宁静不同于往日夜里的宁静。 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的男人,在这突然安静之后的片刻,勐地反应了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一拍床板吼道:「来人!」 闻声而来的只有几位侍女,本应守着他着的暗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侍女战战兢兢地看着男人阴沉的脸。 男人盯了她们一眼,起身将她们给推开,快步往辛沐的房间去。 也就是在此时,敏儿察觉出了不对,她迅速地转移到了辛沐的身后,一把抓住了辛沐的手。 「我跑不掉,别慌。」辛沐面色不改,淡淡地对她说,「你可轻些,我手上的伤还没有痊癒,随时可能见血。要知道,我的血对你主人来说,可是相当珍贵的。」 这可能是这么久以来,辛沐对敏儿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敏儿惊诧不已,看着辛沐一时忘言。 辛沐依然是那副羸弱、淡然、无害的模样,敏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把他想得太简单,他远比自己想像中要聪明。正犹豫要不要带辛沐去见他的主人,却见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她的主人已经来了。 「好久不见。」辛沐对着那跨进房门的人微微颔首致意,「大哥。」 代昂卓的脸出现在了油灯的映照之下,他几步上前,掐着辛沐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不肯叫我大哥吗?」 辛沐道:「也不知道如今您封了什么爵,该如何称唿您才好,便这样叫了,若是您介意,我还是称唿您为殿下。」 爵位……殿下…… 多么可笑的话,就算是辛沐一直以来在越国公府被关着不知道昭月的消息,也应该能猜到,缪恩继位之后,代昂卓的日子不好过。 他和辛沐一样,被褫夺了姓氏、爵位、封号,然后又被驱逐出了昭月。他最在乎的权利,已经被夺走了。 第99页 辛沐一定能猜到的,辛沐就是故意嘲讽他。 那天鹅一般的脖颈就在代昂卓的手里,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掐死这个人,可这个人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代昂卓真是气的眼冒经验,咬了半天牙,终于将辛沐给放开了。 第59章 「你早就知道了。」代昂卓死死盯着辛沐, 说,「你一直把我们耍的团团转!」 辛沐还没来得及回答代昂卓的质问, 容华的人已经攻了进来,随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齐声吆喝, 片刻后, 小院四周的墙头上便爬上穿着容家军军服的将士们,他们个个手中都拿着剑,对准了敏儿和代昂卓。 容华已经将附近能调动的人都调了过来, 但时间匆忙,他带来的只有三十多个人。曾经在昭山上,以几人之力制服代昂卓的叛变, 容华也没有觉得吃力, 可现在他不敢用辛沐的安危来冒险, 带了这么多人, 依然觉得心里没有底。 敏儿拿出小哨用力地吹响,但他们的暗卫一个都没有出现。 代昂卓按住敏儿的手,示意她不必继续,而后, 他拽着辛沐的手臂,阴沉沉地盯着人群, 在其中寻找容华的身影。 容华也没有让他久等,一声「砰」的巨响, 容华已经一脚踹开了院门, 走了进来。 「辛沐!」容华喊了一声, 然后目光就黏在了辛沐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 容华说着便快步向辛沐和代昂卓靠拢,代昂卓拽着辛沐的胳膊大声朝着容华吼道:「你站住!否则我就杀了他!」 容华面色发青,立刻站住。 辛沐仿佛看戏一样看着这二人狰狞的面目,云淡风轻地说:「大哥,我若是死了,你也别想安稳活着了。」 代昂卓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生怕辛沐有个闪失。 对峙的两方都怕辛沐出事,于是在这剑拔弩张的状况下,辛沐反而成为了最安全的一个。 代昂卓想了想,让敏儿抓住辛沐,转而面对了容华,抽出腰间的佩剑。 反正这一战不可避免,谁赢了谁就带走辛沐。 辛沐非常顺从地站在敏儿的身边,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 代昂卓现在只有两个人,但容华有三十多个人,可这三十多个人除了解决掉四周的暗卫,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代昂卓那么急迫,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也要将辛沐从越国公府之中骗出来,可见他的血毒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自然,他的神谕术也快练成了,即便是这样病怏怏的样子,也不一定会输。 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有必要讲什么江湖道义,容华的人都从院墙上跳了下来,敏儿也抽出了刀。 代昂卓大喝一声,拿着剑便沖向了容华,他浑身带着杀气,剑尖快得看不清,容华一瞧便觉得不对,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代昂卓的武功怎么会精进到如此地步? 容华急忙挥剑格挡,两剑相撞发出激烈的声响,剑气轰然散开,将赶来助阵的容家军直接给震退了七八步。而容华和代昂卓自身也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碰撞,二人都觉得心口被撞得生疼,同时收手后退。 那三十多个容家军在强烈的剑气冲击下,一瞬间全都晕了过去。而且这是内伤,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若不是敏儿护着,辛沐这身子骨怕是得直接丢半条命。 容华心中大为震慑,这才明白,代昂卓的神谕术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再让他多练些时日,怕是真能以一当百。 代昂卓抹了抹嘴角淌出的血,笑了一下,说:「国公爷,现在便由我来好好讨教讨教你的功夫,看看我们究竟谁的武功更胜一筹。」 正说这话,代昂卓的剑又如同闪电一般朝着容华而去。 辛沐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剑,他根本看不清这两个人是如何打的,只瞧见他们的身影不停地飞快地闪动,两柄剑时不时碰撞,便在暗夜里闪出火花来。 那火花闪烁了百十来次,连辛沐也瞧了出来,这二人怕是实力相当,这样也不知道打到何时去才能分出个胜负。 敏儿看得着急,勐地抓住了辛沐的右手的手指,对容华大喝一声道:「国公爷,住手!否则我便把他这只手给掰断了!」 容华皱紧了眉,飞身就要朝着敏儿和辛沐的方向去,代昂卓立马拦住他,对敏儿吼道:「别伤他!」 敏儿又说:「我不伤他性命,但不见血地让他吃些苦头,这还是可以的吧?」 容华听着这话心中一急,剑锋立刻便有些偏。高手过招,这一丝一毫的失误便足以致命,代昂卓乘胜追击,勐地双手举剑朝着容华的头顶狠噼下去,容华横剑相挡,到底还是分心了,剑也就弱了气势,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容华的剑断了,而他本人也承受不住代昂卓凛冽的攻势,瞬间身子一歪变半跪在地。 他手中还拿着那柄断剑,被代昂卓指着了喉咙。 代昂卓险胜,但他也是精疲力尽,若是容华再多撑一会儿,被剑指着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好在他还有敏儿。 代昂卓大喘着气,继续用剑指着容华,但他暂时不敢下手直接要容华的命。 偷偷摸摸将辛沐从越国公府骗出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若是他敢杀了容华,那便是公然与整个大昇为敌,日后他想回昭月争夺王位,第一个便会遭到大昇的阻拦。他不能在没有任何根基的时候,就给自己树立这样强大一个敌人。 第100页 可若是不杀容华,让容华活着,必然会一直追杀他,直到从他手里将辛沐带走为止,这更是个大麻烦。 代昂卓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盯了容华几眼,而后转过头去和敏儿对视。 二人眼里都是一样的杀意。 尽管杀了容华,以后可能会很麻烦,但如果现在不杀容华,就是眼前的麻烦。 代昂卓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剑举起来,而一直垂着头的容华,却在这一刻勐然抬头,举起了手中那柄断剑。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的断剑比代昂卓的长剑更有优势,千钧一髮之际,代昂卓已无路可退,二人只能硬拼这一剑,站在不远处的敏儿迅速判断出了代昂卓的危机,于是她便举起刀横在辛沐的喉咙。 辛沐若是有事,代昂卓就没办法活了;但若是代昂卓先死了,辛沐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没有用了。 可容华不一样,他捨不得辛沐有一丝一毫的受伤,敏儿举剑的威胁,对容华来说实在是要命。 此刻容华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转攻为守,格挡住代昂卓的这一剑,如此,这二人便会再次打一个平手,敏儿也就不会伤害辛沐。 可容华在这一刻,选择了另一种更为疯狂而且危险的做法。 他仍旧在攻击,但对象却从代昂卓换成了敏儿,他手腕一用力,那把断剑就像是流星一般又狠又勐地射了出去,从代昂卓的腋下绕去,准确无误地插入了敏儿的眉心之中,敏儿甚至还来不及惊叫一声,瞬间倒地。 可因为这样,容华也失去武器和防御的时机,代昂卓的剑直直地刺向了容华。 鲜血喷了代昂卓一脸,代昂卓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他不敢相信,容华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辛沐。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发现敏儿也死了。 最后一个对他忠心耿耿,坚信他可以回到昭月,坐上王座的人死了。 代昂卓终于成为了孤家寡人,他悲愤地朝着天怒吼一声,无意识地便松开他手中的剑。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一把抓住了那柄插在他腹部的剑,像是野兽般沉痛地嘶吼嚎叫,代昂卓被他吓得浑身哆嗦,踉跄着想要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 容华已经将剑对准了代昂卓,以迅雷之势勐刺向了代昂卓下腹。 而后容华站了起来,浑身都是血,宛如地狱之中的修罗。 代昂卓此刻才知道,自己和容华之间的差距,绝对不是靠那以一当百的神功加持就能弥补的。 谋略、骁勇、机敏、不畏死…… 每一样比得上容华的,死在他的手里,也算不得冤枉。 代昂卓绝望地认命,重重地往后倒,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可他等到的并不是容华的补刀。 容华将自己身上的大穴封住止血之后,容华又走到了代昂卓的身边,封住了他的大穴止血。 而后,容华捂着伤口,站起身来踉跄地朝着辛沐走去,可他没能走两步,又体力不支,身子一软再次半跪下去,完全靠那柄剑的力量撑着他没有倒。 「辛沐……」容华喊了一声,便止不住地大口吐血。 此时这整个小院,就只剩下辛沐一个人还站着,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辛沐毫髮无损,甚至连衣摆都没有皱一下。 第60章 「辛沐……」 容华又喊了一声。 辛沐慢慢踱步至他的身边, 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会死吗?」 容华愣了一愣,轻笑道:「倒不至于。」 辛沐点了点头,就不再看他, 而是走到代昂卓的面前, 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代昂卓。 代昂卓用仇恨的眼神盯着辛沐, 像是想骂人, 但嘴里冒着血,他愣是骂不出一句话。 辛沐盯了他许久, 这才说:「是你害死了父亲,是吗?你早就开始练神谕术了, 在父亲寿宴的时候,用你的血毒死了父亲,然后嫁祸于我。我计划得很好, 父亲死了, 你再拿下二哥,然后你就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不过你没想到的是,容华搅了你的局。然后你就和我落得一样的下场了, 不……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惨。」 「呸!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 你也配姓依索?」代昂卓总算是将血吐干净了,怒骂道, 「我依索家的事, 轮得到你来插嘴!」 辛沐面色不改, 继续问:「你敢做不敢认吗?是不是你杀了父亲!」 代昂卓狠声道:「是又如何?他老煳涂了, 竟然将王位传给缪恩那个蠢货。是啊,我杀了他,怎么,你还想给他报仇吗?你要杀了我吗?来啊,你敢动刀吗?!」 辛沐轻笑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说:「我已经报仇了。」 代昂卓怔住,看着辛沐那张明艷而且平静的脸,勐然反应了过来。 的确,辛沐不用动手杀他,就已经报仇了。 即使是被褫夺了爵位,他仍然是先王的血脉,容华和大昇朝廷都不会直接要他的性命。他意图刺杀越国公失败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缪恩迫于兄弟的情谊将他赎回去软禁,第二是缪恩不管他,他将会由大昇朝廷软禁。对于他这样嚮往权利的人来说,软禁他还不如杀了他。况且,没有辛沐的血,他还能苟延残喘一两年,但那一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现在无法分辨,究竟是被软禁更痛苦,还是血毒发作更痛苦。 第101页 是的,辛沐已经报仇了。 但代昂卓不明白,他满脸困惑地看着辛沐,颤抖着说:「你究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什么时候识破了我的?」 辛沐冷冷地看着他,说:「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怀疑父亲的死和你有关,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后来敏儿出现,我便觉得有些蹊跷。她很在意我的身子好不好,想来除了我的血,没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在意的。不过要说究竟是如何识破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感觉。我感觉,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二哥他光明磊落,不会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二哥也不会让我如此涉险,最重要的是,二哥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喝我的血。」 说完辛沐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连眼神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代昂卓和容华听到这话,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辛沐的脸,沉默了。 山间静谧得连一丝鸟鸣都没有,实在有些可怕。 半晌,代昂卓突然笑了,阴沉沉的笑声划破了夜的宁静,莫名诡异。他一面笑着,一面说:「所以从敏儿进入越国公府,你就知道她是我的人了,然后你将计就计,跟着她离开,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在辛沐计划之外的就是那个侍女和侍卫的死,他当着没想到敏儿会这么狠。那两个人是因为自己才枉死的,如今敏儿死了,他们的仇也报了,可那两个年轻人的生命却无法重来。 「你回答我!」代昂卓激动地大声喊,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辛沐没吭声,表示默认了。 代昂卓仰头大笑,盯着容华大声道:「国公爷,你听听,你听听!我的三弟多么聪明啊,他在利用你!今日不管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那就是让我生不如死,完成他的报仇。你还这样眼巴巴地过来找他,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护着他。你究竟是图个什么啊!」 「你住口!」容华撑着剑怒吼一声,脸色瞬间发青。 代昂卓偏偏不肯住口,一边吐血还在一边狂笑着说:「哈哈哈哈哈哈!国公爷,你怎么就被他这张脸给骗了呢?他心里有你吗?他只想着他的二哥!」 容华勐地站起身来,嘶吼着挥剑朝狂笑的代昂卓刺来,那凛冽的剑风像是无所条细小的针雨刺向代昂卓,霎时间便将他的衣衫撕成了布条,他浑身的皮肤被划出了数条一寸长的伤痕,口中又开始冒血。 容华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猩红的血。 辛沐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有一丝改变。 此刻容华说不出话,身体也冷得厉害,唯独能动的就是一双眼,他眼里全是辛沐,而辛沐冰冷的眼神和平静的语调,对他来说是万箭穿心,远比身体的伤要痛千倍万倍。 偏偏代昂卓那张该死的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即使他已经气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他也不愿意停下。反正他已经失去所有了,他能做的,就是让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国公爷……你……不知道吧,我二弟和三弟……他们两情相悦……哈哈哈,若不是……不是你当日……当日横插一脚,此刻怕是他们已经心意相通了,反正都到了如此地步,你、你倒不如做一回……君子,成全……咳咳咳,成全他们……」 「住口……你住口!」容华从来不愿去想,辛沐对缪恩究竟有没有情,他总是怀着希望的,希望有一日辛沐能原谅他,和他重新来过。他无法忍受代昂卓将此事点破,突然后悔方才那一刻没有直接杀了代昂卓。哪怕是辛沐利用他,辛沐不顾他的死活,也比不上辛沐心里有别人更让他痛苦。 容华颤抖着,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代昂卓! 容华还没能起来,代昂卓突然勐烈咳嗽起来,血就像是喷泉似的从他嘴里冒出来,好不容易止住时,他像是血都要流干,人苍白得可怕。他转过头,死瞪着一双眼看着辛沐,放低了声调,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你二哥……你心心念念的二哥,他已经成……成……成……」 第61章 「成亲」的「亲」字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不等容华积攒起力气再捅代昂卓一刀, 他自己就昏死过去了,闭上眼睛的时候, 还保持着那副癫狂而且狰狞的表情。 辛沐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代昂卓要说什么,也就放弃了, 他回到容华的身边, 想将容华手腕上的钥匙拿出来解开自己手上的锁,但容华不肯,死死捂着那钥匙,咆哮道:「你若想取下这锁, 倒不如杀了我!」 对于如此无赖,辛沐也没办法,他看着容华因为挣扎而又开始冒血的伤口,因而便挺住了, 将容华身上的响箭找出来,点了火便放了一根上天。 响箭疾驰飞入空中,然后「砰」地一声在夜幕之中炸开, 虽然那小小的火光比不上烟火, 但也足够点亮一小片夜空。 辛沐觉得这小小的火光也很美,站着看完之后,便转身准备走。 「辛沐!」容华喉咙嘶哑地吼着辛沐的名字, 这幅悽惨狼狈的模样是容华生平未有, 可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 一心望着辛沐。 辛沐回过头, 淡淡地说:「国公爷可还有事?」 「辛沐,你……你别走。」容华用尽全力说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再说什么,从前不管是恳求还是威胁,他都说过了,可辛沐还是要走,他用了很多方法想留住辛沐,于是辛沐就用了这样更加激进的方法来离开他。他不在乎自己满身是伤,他也不在乎辛沐在利用他,但他受不了辛沐要离开。只觉得辛沐这一走,就是要把自己的心也给挖走。他喃喃低语,不停重复:「辛沐,不要走……」 第102页 辛沐摇摇头,说:「我不走的话,又要成为你的囚犯了。」 容华方才挣扎厉害了,此刻很是虚弱,声音浅了许多:「不,我再不勉强你。只是……你现在别走可好?」 辛沐安静了许久,一直皱眉思考,很久之后,辛沐才说:「本来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既然你如此执着,我觉得我还是应当和你说清楚。」 容华有些意识到了辛沐想说什么,但他不愿听,于是脸色又白了三分,颤声道:「辛沐,别……」 「国公爷。」辛沐并不留情,打断了容华,道:「此次的事,的确是我利用了你,而你不顾安危救了我,我本当感激你,只是想着过去的那些事情,想着那个死去的孩子……我便无法感激。当时你将我从昭月带到越国公府是为了用我的血去救映玉,也是利用了我。后来我也为你险些死了,如今你也为我险些死了,我们自然是扯平了。还有,国公爷,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我只是赌一把罢了,你来了没那么麻烦,你若是不来,我自然也有办法脱身,也有办法报仇。所以……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你,只是不再恨你而已。我们恩怨两清,不当再继续纠缠。」 容华仿若是受刑一般听完辛沐这段话,辛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若是真能如同辛沐所说的恩怨两清,不再纠缠,容华也想放手,可他真的做不到,即使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这幅可怜的模样,他也依然不能停止对辛沐的爱意,不能放弃他和辛沐之间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半晌,他道:「你若是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何苦让自己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设了这么大的局,若是伤到了你自己,可如何是好?」 「岂敢要你的命?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越州的安危和大昇的边境都系在你一人的身上,若是你死了,大昇的西北便乱了,说不定昭月也会受到牵连,若是引起战乱,也不知多少无辜的人流离失所。我想你不会死,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受这样重的伤。」辛沐顿了顿,继续说,「无论如何,你不能死,为了越州,为了大昇,你也不能死。」 为了越州,你不能死。 这句话不知道从多少人嘴里听到过,他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可从来没有人对容华说过,他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容华死,因为没有人真的在意容华的死活。 容华这才体会到什么踽踽独行、孑然一身。他身处喧嚣,却如坠无人深渊。 这世上无一人爱他。 在遇到辛沐之前也是这样,容华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曾经得到过爱,又被自己亲手毁掉……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深的痛了。 痛到极点,他仿佛麻木了,竟突然生出些自嘲的想法来,无一人爱,也无一人恨,倒是干净。 「也罢,至少你便不再恨我,我丢了半条命,也算是值得。」他突然低声轻笑了两句,喃喃低语道,「日后若想再求得佳人垂青,爬上佳人藏匿的高楼,至少是站在你瞧得见的平地上,不再是坑里了。」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调戏人,可见他的伤的确是要不了他的命,辛沐不觉得容华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辛沐知道无法劝说他放下对自己的执念,觉得还是不搭理他为好于是没有说话,再次转身。 「别走,辛沐,别走。」容华没有别的话了,只能反覆重复这句。 「我留下你的伤也不会好,你且不要动弹,很快你的人便会来。」辛沐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说再见,沉默地跨出了院门,没有再看容华一眼。 「辛沐,你回来!你站住!我不许你走!」那带着颤抖的声音到最后满是委屈,像是个平日里讨人嫌的孩子闯祸时的求饶,一直到辛沐走了好远,那声音才渐渐听不到了。 辛沐就这么走了,毫无留恋地消失在了容华的眼前,迫不及待地离开他。 辛沐又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提醒了容华一次,他并不爱他。 然后,有一次,他毫不留情地走出了容华的世界。 没有回过一次头。 * 刚到山下,辛沐便瞧见了身着制服的容家军迅速往山上集结,辛沐躲开那些人,偷偷地离开。 过了白马关便是昭月,但辛沐过不去白马关,如今他的身份还是罪臣,除非得到昭月王的赦免,否则他不能回昭月。 辛沐从代昂卓那里离开之时顺走了代昂卓一袋子银票,买了马车便连夜赶往的白马关,而后找了家小客栈住下,选的是客栈最上层最角落的一间房,平日都没什么人来,除了每日来他房间送饭的小二,辛沐不与任何人说话。 这位客人有些奇怪,但出手还算阔绰,客栈掌柜便没有多打听他的事情,让他一个人这样安安静静的待着。 容华还在找他,而且容华也知道,他要回昭月,首先就要到白马关,所以不久之后,容华的人就会找过来,若是容华的伤好了一些,说不准他自己都会找过来。 即便知道可能会被容华找到,辛沐也不能走。 他在等一封回信。 要联繫上他二哥也不难,至少从前伺候他的灵容还在王寨之中。辛沐的信送到了灵容家中,再由他的家人送入王寨给灵容。灵容自然知道应该将信交给二哥。 最多五日,二哥便会看见辛沐的回信,辛沐安静地等着。 第103页 第五日夜,辛沐正准备睡下,便听见木质楼板被踩得轻响的声音。这客栈很旧,一点儿响动都会很明显。 辛沐一直以来都十分警惕,总是担心来的是容华的人,因此也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跳窗逃走。容华说过不会再勉强他,当时辛沐也觉得容华说的是真话,可他若是后悔呢?再次把自己给囚禁起来呢? 信任一旦摧毁,便再难恢復了。 辛沐人已经到了窗边,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然后便是带着忐忑的紧张得问询:「请问……」 仅仅是这两个字,辛沐便听出来了,这是他二哥。 辛沐心口勐地一紧,慌忙跑到门口将大门一把拉开。 快一年没有见过的二人陡然这样看着对方,一时间都呆住了。 一年的时间,其实也不算长,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许久就这样相顾无言。 辛沐嘴唇颤抖,哑声道:「二哥……」 缪恩未回答,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辛沐进了房门,压低声音说:「我们得赶紧离开。我到这里来途中,发现有越国公府的探子在这里打探,估计是找你的,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言罢缪恩便拉着辛沐的手从打开的窗户跳了下去,外面有几名侍卫守着,二人同乘一匹马,一路朝着月水河畔行进。 也就是在此时,容华终于寻到了辛沐落脚的客栈,可他到的时候,已人去楼空。 怕是他已经找到了缪恩,才会离开。 容华站在空荡荡的客栈房中,只觉得伤口一阵阵地犯着疼。 五天前被属下们找到的容华已经失去了意识,大夫诊治之后容华昏迷了三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往白马关的方向赶。 他来找辛沐,并不是想逼迫辛沐,只不过不看着辛沐,他便觉得不安心。 代昂卓的话仍旧在容华的耳边不停地响。 辛沐与缪恩二人两心相许,若不是自己的话,怕是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如今他们重逢,是否会旧情復燃呢? 容华越想便越是面色苍白,他笔挺地站着,却像是丢了魂一样。 有一侍卫大着胆子上前对容华道:「国公爷,这茶杯中的水还是滚烫的,说明人刚走不久,属下已命人将白马关戒严了,此刻没人能从白马关离开。您应当歇一歇,属下们会尽力去寻辛沐公子的下落的。」 「甚好。」容华疲惫地回答了一句,但并没有听从那侍卫的话去休息,而是转身出了房门,离开客栈骑又上了马。 不多时,又有探子回报,从窗下的马蹄印判断,他们应当往月水河畔的方向去了。 容华没顾忌身上的伤,忍痛一夹马肚,便朝着月水河畔飞驰而去。 第62章 * 月水是广袤壮阔的越州最温柔的地方, 甚至隐约有些江南的味道。月水平静宽阔,河面没有一丝波澜, 夏季的月水更是热闹,水中飘荡着十来艘画舫, 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 歌姬的琴声、歌声婉转动人, 从河中一直绵延至河畔, 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缪恩带着辛沐上了一艘画舫, 缓缓朝着昭月的方向划去。 乘坐画舫过了月水, 从对岸的山林小路离开越州界, 再过月水回昭月,可以避开白马关。况且这河中有这么多艘画舫,就算是容华的人此刻追过来, 也不能立刻找到辛沐他们。 二人入了船舱, 互相看着, 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辛沐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可为何会这样,他也说不上来。 缪恩目光涌动,看着辛沐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好多次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默默嘆息, 出声吩咐侍卫将东西送进来。 「这是什么?」辛沐看着眼前雕花的木盒, 有些迷茫。 「父亲留给你的, 没有人打开过。此前这一直有母亲保管,我继位之后,母亲便将它给我了。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许是重要的东西,想着早一日给你也好,来的时候,便顺手带上了。」 辛沐将木盒接过打开,瞧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份诏书。辛沐启开信封上的火漆拿出信来,父亲苍劲有力的笔迹便出现在眼前。 那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孤一生无愧于天地臣民,唯愧对吾儿辛沐,愿吾儿得其所爱,一生顺遂。 辛沐双眼模煳,再将那诏书打开,却见是一封褫夺令——褫夺辛沐的姓氏和爵位,将他降为译文馆大学士。 曾有过先例,昭月王迎娶了议文馆大学士为男王妃,此后,但凡昭月王世子迎娶男妃,必定先将其封为议文馆大学士。 辛沐觉得心口又酸又疼,船舱中的空气让他压抑得无法喘息,他勐地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一壶凉茶,茶水将辛沐的衣衫全部浸湿了,可辛沐完全顾不上,只道了声抱歉,便扭头出了船舱。 辛沐一口气跑到船尾,这才觉得胸中不那么闷。 他有些想哭,可他向来不善于哭,眼眶干涩得许久都没有流下泪来。 缪恩在看到信和诏书上的内容之后,怔楞了半晌,而后才站起来,走到船尾去看辛沐。 「夜间风大。」缪恩说着,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搭在辛沐的身上。 河风将辛沐的头髮吹得飘扬,他背对着缪恩,肩膀轻轻抖动。 「父亲什么都不说……但父亲什么都知道。」辛沐喃喃自语,眼里却全是泪。 第104页 缪恩目光深沉地看着辛沐,双手颤抖着,始终不敢去碰辛沐一下。 父亲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心思呢?他对辛沐有情,父亲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写下那封诏书。褫夺了辛沐的姓氏和爵位,他以后便不再是依索家的人,也不是缪恩的弟弟,又亲自封了辛沐为议文馆大学士,若是缪恩想要迎娶辛沐,便没人敢说三道四。 父亲早已亲自为二人定下婚约,可谁都想不到如今一切会是这样。 辛沐转过身来,拉了拉身上缪恩的衣衫,眼神便柔和了,他突然走进,红着脸一把抱住了缪恩。 缪恩瞬间变身体僵直。 从前辛沐还未开窍,未曾察觉自己对缪恩与旁人不同。见面时便想黏着他,不见时便会一直挂念他。辛沐不知情爱,便只觉得那是兄弟之谊。而父亲早就察觉了,便为两个儿子做好了以后的打算。 辛沐想,走过了许多弯路,如今还算不晚,他还有机会抱着二哥,将这些年来未曾说出口的话,全都说出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才敢做出这样与他性情相悖的举动。 「二哥……」辛沐带着些颤音,抬起头看着缪恩,缪恩也看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能再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远远望去,就像是他们拥在一起,动情地亲吻。 于是,刚到河岸边的容华,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他看到辛沐主动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距离太远,夜色中根本看不清那个男人是谁,但他能猜到那个男人一定是缪恩。 容华瞠目欲裂地看着那两个人,狠狠地一抽马鞭,便将胯-下的骏马赶入了河滩之中,马蹄踩得鹅卵石哒哒作响,抖动间容华的伤口又裂开了些。 骏马行至河边,见水便有些怕,踟蹰着不愿继续上前,正此时,容华便看见了辛沐抬头,吻住了缪恩的唇。 容华顿时像是被雷辟中了一般,陡然就僵硬在了原地,他瞠目欲裂,眼睁睁地看着辛沐和缪恩亲密地拥吻,眼前发黑,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但偏偏那刺目的画面他看得清醒。 辛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这时候侍卫们才赶到,七手八脚地扶住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容华。 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容华的眼,他就一直看着辛沐,声音嘶哑地叫辛沐的名字,但那充满眷恋和悲伤的声音被河风吹散了,根本到不了辛沐的耳畔。 辛沐依旧抱着缪恩,依旧看着他。 「二哥。我……」 「辛沐。」缪恩缓缓地开口,而后双手慢慢移到辛沐的肩头,轻轻将辛沐给推开了些。 辛沐松开了,不解地看着缪恩。 缪恩喉痛滚动,很久之后,才沉声道:「我不能……不能对不起成壁。」 辛沐的双手勐然顿住,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瞬间又出现了。茫然、伤感、无措……各种纷乱的心绪让辛沐喉头髮苦,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成壁……李成碧……成壁公主?」 缪恩别过头,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些。 辛沐突然明白了代昂卓昏死之前想对他说的话。 缪恩已经成亲了,和越国公府的成壁公主成亲了,大昇的皇帝亲自赐婚,为了两国的邦交,为了昭月的子民,他成亲了。 辛沐的脑子想明白了这件事,但他的心始终接受不了。他的表情仿佛没有变化,只是眉头轻轻的一点颤动,嘴角微微的一点紧抿透露了他此刻那无法言说的伤心。 二哥成亲了。 辛沐想声嘶力竭地问为何会是这样,但他开口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仿佛他根本未曾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的影响,仍旧是波澜不惊。 「何时?」辛沐问。 缪恩微微睁大了眼睛,道:「你……你不知?」 辛沐摇头,却有很多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容华、至真、敏儿、代昂卓,曾经似乎都想过要告诉自己这件事,但到底他们还是没有说,他们都有各自的缘由没有开口,于是便辛沐给推到了这样窘迫的境地。 辛沐不知,若是知道,怎会作出如此可笑的事情? 辛沐慌忙退了两步,人已到了画舫边的围栏之上。 「辛沐,小心!」缪恩喊了一声,立刻拉了拉辛沐的手,将他给拉回来,片刻后,他又松开了手。 辛沐茫然地站着,没有语言也没有动作,缪恩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也始终说不出合适的话。 二人又陷入了无言之中。 好久之后,辛沐才重新抬起头,用翻红的双眼看着眼前的缪恩。 从前不懂,辛沐悲伤地想,如今懂得之时,已经晚了。二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但他们有缘无分,错过便是错过。 辛沐再次埋下头,突然有些想笑。 笑这可嘆的命运,笑自己的的后知后觉。 缪恩看着辛沐苍白的脸,心口一阵阵地疼,他何尝不想抱住辛沐,将那么多年深藏于心的苦恋都倾诉出口,可他怕自己一开口便会控制不住,都错过了,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增痛苦罢了。 今夜便是最后一夜,他能这样看着辛沐。 直到那河畔的喧嚣将二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不远处一艘画舫上传来姑娘们的惊叫声,一个男人从河畔跃起,飞身上了一艘画舫,他突然落下,又受了伤,血滴得到处都是,姑娘们吓坏了,在并不宽敞的画舫上四下奔逃。 第105页 缪恩见状便不得不一把搂住辛沐,将他护在身边。 「你放开他!」容华的嘶吼声勐然穿透了层层的尖叫,传到了辛沐和缪恩的耳边。 辛沐还没能从方才的震惊和悲伤之中缓过来,一时便有些呆,木然地看着远处的容华,可在模样落在容华的眼里,就是另外一幅景象了。 容华看见辛沐躲在缪恩的怀里,给予了缪恩全部的信任和依恋。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都快要死了,辛沐都不看一眼。 容华胸中气血翻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吐血。他的伤口已经全部裂开,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生理上的虚弱在阻止他再次腾空而起。 第63章 缪恩用黑布将脸蒙住, 而后立刻下令让护卫划船赶往对岸。即使容华知道他是缪恩, 他也不能公然以昭月王的身份和容华打起来,便这样心照不宣地捂住脸,仿佛这样他便成了另外一个人。 辛沐无暇顾及眼前的紧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为了辛沐的安全,缪恩便一直揽着辛沐的肩膀,将他给送回了船舱之中。 容华看不见辛沐之后,整个人便更为焦躁,他强行忽略腹部的剑伤, 正待再次跃起之时,一批侍卫赶到,急忙摁住了他的肩膀。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不可冲动!」 「您要保重身体啊!」 「国公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为了大昇,您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着啊!」 那些声音吵得容华头都快要裂开了,他根本不想听, 也不想管任何事, 他只想将辛沐寻回来。 他只想拉着辛沐的手,好好地看着他,告诉他,你是我的妻, 我会爱你, 疼你, 再也不伤你了,你回来可好? 在他这样幻想着的时候,侍卫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有一大胆的侍卫,勐然抬手将容华给敲晕了过去。 容华昏迷前能记住的最后一幕,便是辛沐吻住缪恩的那一刻。 * 上岸之后,辛沐看见侍卫们将容华抬进了船舱,个个都十分紧张,想必是容华的伤口又裂了。 辛沐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想容华的伤势,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缪恩一行人躲避,几人骑着马,出了河滩之后又走了许久,赶到下一个小镇找到个无人造访的破落庄园暂且躲避。侍卫们迅速在正厅之中打理出一块可下榻的干净角落,又用衣裳简单铺了起来,而后便悄悄退下。 只剩下辛沐和缪恩两人面对面时,辛沐才渐渐从方才那种状态之下回过神,他不再直视缪恩,眼神变得有些闪躲。 缪恩也不再看辛沐,盯着火堆说:「方才有探子回报,山上也小路也被戒严了,今夜怕是出不了越州。我已命人再去找新的路,如若不行,明日夜里便只能硬闯白马关了。」 辛沐点点头没应声,缪恩便继续说:「你去那边睡一会儿吧,今夜只能这样讲究一下。」 辛沐对着缪恩拱了拱手,说,「哪里有让臣子安逸躺着,君上却在一旁看着的道理。」 缪恩突然意识到辛沐对他用了尊称,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暗暗看了眼辛沐的表情,最终还是点头,转身走到榻前躺下,辛沐恭顺地看着他躺下,自觉地走到了那一群侍卫落脚的地方。 缪恩心中难受,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刀尖上一样,今夜是无法入睡了。 而辛沐也无法入睡,一直盯着火苗,异常清醒。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仍旧在画舫上的容华。 处理好伤口之后不久,容华便清醒了过来,他的身体十分强悍,这伤不至于要他的命,但他今夜是无论如何都起不来的。 容华躺在船舱中的小榻上,一直瞪着血红的双眼,连大夫都有些怕他,小心地给他诊治着。 他手下的侍卫到还算是机灵,一拨人回了越州城请应心远过来,一拨人赶往河岸继续去追,而后平稳地将这艘画舫驶向了对岸,停在岸边。 一侍卫回了船舱禀报,说是最迟明日中午便能将应心远请回来,但容华对此丝毫不关心,咬着牙问:「可寻到了他?」 侍卫回答:「我们的人已将去昭月的路全部封死了,今夜他们暂且走不了,应当在对岸的小镇落了脚,属下正在命人寻。」 容华咬牙道:「要快。」 侍卫应声退下,容华便只能听见河浪拍打河岸的声音,脑海中全是辛沐。 夜已经很深了,今夜辛沐会在哪里?他和缪恩会说些什么,会做些什么?辛沐也会像从前黏着自己一样去黏着缪恩吗?会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会害羞但是直白地诉说爱意,然后…… 一夜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容华的心都快要被自己这些瞎想的画面给揉碎了,但他就是停不下来这些猜测,越想越是痛苦,越想越是清醒。 便是一夜过去,而后又是一天。 第二日的傍晚,缪恩的护卫找到了另一条小路,护卫们好马匹,便准备趁着夜色离开。 在那废旧庄园的门口,缪恩翻身上马,而后朝辛沐伸出手,道:「辛沐,上来。」 辛沐站在原地,并没有接着缪恩的手上马,而是定定地看着缪恩。 要回昭月吗?辛沐在心中问自己。 缪恩反应了过来,又慌忙收回手,让另一骑马的护卫将手臂递过去。 第106页 但辛沐依然没有接。 缪恩有些急,道:「辛沐,你随二哥回昭月去,你是无辜的,我会为你平反。」 辛沐轻轻摇头,道:「不必了,父亲知道我为他报了仇就好,我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我。」 缪恩又说:「那你也要同我回昭月,否则你能去哪里?」 辛沐再次摇头,看着缪恩,突然轻轻笑了。 他不回昭月了,于是这个世界哪里他都可以去。 也就这片刻的功夫,辛沐已经作出了决定。 是遗憾也好,是无奈也罢,错过便是错过,他该放下二哥了。 缪恩看着辛沐的表情,也明白了辛沐心中所想。辛沐是骄傲的,既然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他便不会再回去。劝他没有用,缪恩了解他。 缪恩断断续续道:「可……可你也要这里,容华……」 「无妨,二哥,你走便是,他不会伤我。」辛沐顿了顿,继续说:「我随你一路,怕是很难回昭月。你是昭月的王,不便在此处和容华起冲突。况且大哥行刺容华一事还未解决,若是他以此为由,诬陷你与大哥是一伙的,事情便会更加麻烦。」 缪恩只剩下沉默,沉默地面对这世事无常。当日他让辛沐离开昭月,是真的以为辛沐对容华有情,若他知道那只是中毒而不是出于辛沐的本心,他说什么也会将辛沐留下,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联谊。若不是辛沐的信,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是两情相悦,可命运没有给他们机会。此次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过来,就是想将辛沐带回去的,即便他们已经错过彼此,他也不想再看辛沐受苦。他愿意将那些曾经的感情深埋于心,以哥哥的身份照顾辛沐,可惜的是,辛沐不愿意。 他当日让辛沐离开,就註定了今日无法将辛沐带回去。 再多费唇舌也是枉然,缪恩比谁都了解辛沐,他闭上了嘴,将千言万语咽了下去,憋得心中一阵阵的苦。 辛沐正了正脸色,站在原地对缪恩行了个臣子的大礼,恭敬附身道:「吾王万福。」 缪恩只觉得眼眶发酸,可他什么都没说,咬着牙勒转马头。 辛沐仍旧将额贴于地,没再抬头看一眼。 第64章 直到那些喧嚣停下,辛沐确定缪恩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才站起身来, 他没有向缪恩远去的方向看去, 而是转身走向了反方向。 但具体是往哪里去,辛沐也没有头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累得停下之时, 眼前正好有一家客栈, 门口挂着面旗, 上边儿写着大大的「酒」字。 辛沐站在门口瞧了一会儿, 见那客栈清清静静没什么生意, 可掌柜夫妻二人依然是满脸幸福地说笑着, 也不知怎么的,辛沐突然就想进去看看, 也想尝一尝这家的酒。因而他便不再往前,径直跨进了客栈大门。 客栈中的两位小二和掌柜夫妻看着辛沐都呆了。这位客人实在美貌得不似凡人, 但他此时有些狼狈,而且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脸色也苍白得可怕。掌柜有些忐忑, 名小二将客人给领进了客房,正要询问是否需要用膳或沐浴时,那客人却要了两壶酒。 小二拿酒时在心中腹诽,这美貌客人的表情,像极了村头李二娘被丈夫休了时那般失魂落魄。说不好便是被抛弃了, 所以才这样可怜兮兮地跑到这个小地方来找酒喝。但他转念一想,这客人这般美貌,又这般气质出众,谁若是辜负他,可真是天大的傻瓜。 小二胡乱想着,又有些可怜这位客人。送来了两壶花雕,又胡思乱想着退下了。 辛沐还不知自己被人可怜上了,倒了一杯独自喝着,可觉得没尝出什么味道来,他索性丢开了杯子,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这般也仍旧觉得那酒没有味道,寡淡地像是白水一样。 辛沐觉得连那酒都在与他作对,便丢在一边,将父亲留下的信和诏书拿出来摆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看,好像那可以看出什么花来,后来辛沐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煳,方才喝的酒,这事儿劲头才上来。 醉酒的感觉并不好,但至少暂且让辛沐逃离如今他不想面对的窘迫景象,他陷入了沉沉的梦中,而后便再也感觉不到心酸了。 * 容华找到这个小客栈的时候,辛沐正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客栈的床上静静地睡着。 容华将整个客栈都给封锁了,而后独自一人走到的辛沐的房门口,他脚步很是缓慢,而且是一直在压着自己的心绪。 他不知道若是打开门看见辛沐和缪恩在一起,会不会失控。 他屏住唿吸,用微微发颤的手推开了房门。 索性瞧见的是辛沐一个人,他喝醉了,在床上躺着蜷缩成了一小团,手里捏着两张纸。 容华只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了地,他悄悄走上前,跪在床边轻轻握住了辛沐的一只手,而后他才看见,辛沐手上拿着两张纸。 容华也不是故意去看那纸上的内容,只是一眼望去刚好就把上面的内容给看了个遍。他不会不明白昭月先王写这封诏书是和含义,因而也就明白了辛沐为何会独自一人在此处,醉成如今这幅模样。 「你……知道了。」容华声音颤抖。 辛沐并没有回答他,仍旧在那梦中,他贪恋地看着辛沐,万分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可就在他看着辛沐的时候,突然发现辛沐身上的这件衣服,明显不是他自己的尺寸。容华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一把抓住了那件衣服的前襟,看见那上面绣着昭月王的白虎纹。 第107页 容华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所有的血都涌上了他的头顶,他立刻又开始了不可抑制胡思乱想——他们共度了一夜,这一夜或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单独面对彼此,他们能恪守礼节吗?亦或者情难自禁? 容华怎么想,都觉得答案是肯定的,他从未经受过如此痛苦的想像,几乎要落下泪来之时,辛沐缓缓睁开了迷濛的双眼,他看着容华,突然展开双臂,将容华抱住了。 容华怔楞片刻,用颤抖的手将辛沐给抱住,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那温暖的怀抱让辛沐有些失神,他张开口,发出了模煳的声音。 容华并没有听清辛沐说了什么,这一刻他也管不了辛沐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些想像,他只想从辛沐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收紧怀抱,嘴里一个个地蹦出兇狠的字:「你可与他睡过了?」 大手就放在辛沐的后颈,仿佛辛沐若是回答有,他便能立刻伸手将辛沐的脖子给扭断。 辛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带着哭腔,开口轻轻唿唤道:「二哥……」 容华瞬间变全身发冷,他捏着辛沐的肩膀将辛沐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死死地盯着他,狠声道:「你说什么?」 辛沐哽咽,缓缓开口:「二哥……」 肝肠寸断的痛楚在此刻让容华突然冒出了暴虐的念头,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个答案是什么了。 辛沐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这么对他?他们拜过堂成了亲,说好会永远忠于彼此。他是做了很多错事,犯了很多浑,可辛沐何至于如此报復他,让他如此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他在这一刻,只想一了百了算了,和辛沐一起去死,将所有的爱恨都埋于土下,结束他们之间的彼此折磨。他的双手越发收紧。「嗤」的一声,那件缪恩的外衫便被容华给撕开了两条长长的裂痕,辛沐浑然不觉,仍旧在喃喃低语。 然后,容华看见辛沐哭了,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慢慢往下淌,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这是容华第二次看见辛沐哭,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一个他心中真正所爱的男人。 那眼泪让容华顿时手足无措,心疼难耐,他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唯独是辛沐的眼泪罢了。他慌乱地捧着辛沐的脸,将眼泪都吻进了自己的嘴里。 苦涩而酸楚,那味道从舌尖传至融化的全身。 辛沐脸上的泪越来越多,那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还有容华的。容华崩溃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爱着辛沐的心,也无法控制这一刻的椎心泣血。 他这一生受过许多的折磨,遇到过许多的危险,也有重要的人逝去,他也未曾像这样涕泗滂沱。辛沐的眼泪十分脆弱,跌落之后便消散不见,可却比千军万马更加强悍,它们彻底地将容华给打得溃不成军,被背叛的愤怒、暴虐、妒忌、委屈,都被那眼泪打败了,容华将它们压在心底,透骨酸心,却不得不接受了。 「别哭,别哭了,我心疼。」容华数度哽咽,万分艰难才将那些话说出口,「是我错了,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如此……是我错了,辛沐,你别再哭。」 辛沐哪能听得进去,眼泪还是不停地流,虽没哭出声来,但也足以让容华心碎了。 容华抹去辛沐脸上的泪,用嘶哑的声音说:「辛沐,我求求你,你别哭。我不管了,我不计较了,我不想你和他有过什么……你忘了他,别再想他,你看看我可好?我定不会再负你,我会爱你,疼你,永远照顾你,辛沐,辛沐……」 辛沐倒是睁着眼,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此刻发生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寻求那个温暖的怀抱,然后在那怀抱里将自己所有的伤心都用尽,等这酒醒来,他便要向前走了。 最后再放纵自己一次,辛沐依然流着眼泪,轻轻地唤他人生中第一次爱过错过的人。 「二哥……」 直到他在疲惫和混沌的清晰下,再次入眠。 容华一直抱着辛沐,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直在在辛沐睡着安静下来之后,容华勐然想起,自己如今这样难受,全是自找的。 因为他曾经做过一样的事,在醉酒之时,抱着辛沐,叫得却是别人的名字。 又是一次报应。 这命运的书写者是如此得记仇,他将容华曾经犯下的所有过错都记了下来,要一件一件地报復回来。 这不是开始,也不会是结束,容华知道,以后可能还会被戳得浑身都是伤,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放开辛沐。 他捧着自己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了沉醉不醒的辛沐。 * 这次醉得可谓是天昏地暗,辛沐睡了整整一天才醒来,再次清醒的时候,他稍微回忆了一下醉酒之前的事,而后又立刻打住。 从前的事情就像是沉入湖底的船,辛沐不愿再去想了。 找了一会儿思绪,他才发现好好地躺在床上,脏了的外衫和鞋袜都被脱了下来,脸被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身下的被单都换了一套真丝的。 辛沐想不出除了容华还有谁会做这些事情。 辛沐坐起,这才瞧见桌边坐着一个人,那人听到动静也回过了头。 却是许久未见的应心远。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一下大家,现在觉得虐吗?这是属于虐攻还是虐受?谁最虐? 第108页 我自己觉得好像不太虐,有点当局者迷,不知道是我太心软了下手不够狠,还是我太心硬感觉不到虐_(:3」∠)_ 晚安~ 第65章 应心远见辛沐醒来,便急忙上前握住辛沐的手腕把脉, 片刻之后, 他松开手, 道:「暂时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最好还是再多瞧瞧,观察些日子。」 「谢谢, 多亏了应神医。」辛沐说了感谢, 可又觉得说这些都太轻了, 若不是应心远, 自己现在恐怕还解不开那要命的情毒。 解毒之后的一段时间, 辛沐满脑子都是离开越国公府和父亲的死, 他一直没有正式地感谢过应心远, 好不容易能与应心远这样安静地面对面,辛沐倒是真的很想表达自己对应心远的感谢, 可他不善于此,斟酌了半天, 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多亏应神医。」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有我能帮上应神医的地方,您尽管说就是。」 应心远笑笑, 道:「我无非是尽了医者的职责,你不必太过介怀。」 而后二人便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应心远继续说:「国公爷在隔壁养伤,他需要静养一个月才行。既然毒已经解开了,你以后, 可有什么打算?」 之前的打算是回昭月,而如今却是什么计划都没有了,辛沐只剩下一个想见的人,那便是至真。 因而辛沐便说:「暂且在这短暂休养些日子再说。」 应心远看着辛沐,认真地说:「我在临洲有一小宅,虽说不算豪华,却也算是精緻,说得上是宜居之所,若你有意,我可将这越州的济世堂迁回临洲去,我也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余虽不才,这浅薄的医术,也足以护你一生安康。」 若是从前,辛沐大约是不会明白这番婉转的表白,可这几日辛沐仿佛突然开窍了,他听出了应心远言语中那一点点绮丽。 辛沐从未发现过原来应心远有这般心思,短暂地诧异之后,辛沐立刻对应心远保持了礼貌的疏离,拱手行礼道:「应神医对我的大恩已无以为报,不敢再劳烦您。」 应心远何其聪慧,从这淡淡的三言两语便听出了辛沐的拒绝,他其实早知道自己没有可能,从前辛沐中毒的时候不提,即使解了毒,应心远也觉得辛沐和容华之间那种难以言说的羁绊无法阻断。 即使是知道辛沐会拒绝,应心远还是开了口,不问结果如何,只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后他得到了想像中的答案,心中自然满是遗憾,但他向来豁达,仍维持着风度翩翩的模样,得体地道:「失礼了。」 辛沐答:「无妨。」 应心远摇摇头,轻笑自语:「可惜。」 辛沐微微点头致意,应心远告了别,若无其事地便提着药箱,离开了辛沐的卧房。 等应心远离开之后,辛沐又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很快他便不去纠结应心远的事情,那人如此潇洒,根本用不着辛沐去操心。 辛沐不再乱想,从床上起来,叫小二送热水进来让他沐浴,他刚刚安排完,便有两人提着热水来了,像是一直备着在等他,可以说是十分得妥帖。辛沐瞧了瞧那送热水进来的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客栈的小二,倒像是武夫。 「等等。」辛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人,说,「请出去。」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有一人便带着笑,说:「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这水很干净,是小人方才烧的。」 辛沐看也没看他,接着说:「二位军爷何必如此客气。我一介草民,受不起国公爷如此照顾。」 那两人面露尴尬,悄悄低语几句又抬着水退了出去,在关门之前,辛沐又说:「劳烦二位将这床上的寝具也一併带回,国公爷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无功不受禄,在下并不想麻烦国公爷。」 那两人只好应了,不多时,便又来了两人,将床上的真丝寝具收走,换上了客栈原本的纯棉寝具,接着才是真正的店小二提着热水进屋,将浴桶给满上,又为辛沐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衫。 辛沐这才开始沐浴,将自己泡在热水之中,纷乱的心绪终于是渐渐清明平静,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无悲亦无喜的冰冷雕像。 将衣裳穿好,辛沐便感觉到了有人一直在房门口磨蹭,故意弄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想引起辛沐的注意。 辛沐知道门外的人是容华。 他醒了过来,又拒绝了容华献上的殷勤,容华知道了必然是想和他谈谈,这无可避免,辛沐便走去门口将房门打开,果然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容华。 这些天容华瘦了许多,脸色也相当苍白,看上去有些可怜,但到底是身体底子强硬,都这样了,他还能下床走动。 容华没想到这么容易辛沐就给他开了门,当即心中一喜,可勐然转念一想,又怕辛沐要给他说什么一刀两断之类的话。容华面色又白了几分,竟不敢和辛沐说话了。 「请进吧。」辛沐转身回了房间,在桌前落座。 容华一咬牙跟了上去,关上门,坐在了辛沐的旁边。 二人暂且无言。 辛沐自然是不记得昨夜醉酒时见过容华,容华也不想提,那沉重的一夜就这样被掀了过去。 容华咽了口唾沫,殷切地说:「你……你好些了没?可还要……」 「国公爷。」辛沐快速打断他,说,「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打算换一个地方将我关起来吗?」 第109页 容华忙道:「不,我说过,我不会再勉强你,从前是我错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只是……我确实不懂该如何……」 「那么请国公爷收回自己的东西。」辛沐举起手臂,再次露出那条玄铁的链子。 容华看着那链子,脸色沉了下来。 辛沐继续说:「国公爷方才说的话就不算数了吗?你说过不会再勉强我,可你还要用这链子锁住我。」 容华犹豫了许久,想要说几句话,可觉得说什么都是辩解,就是他曾经觉得辛沐要取下这条链子就是要他的命,可在看过辛沐的眼泪之后,他便觉得,若是辛沐真的要他的命,他自然也是双手奉上。 容华兀自品尝心中的苦闷,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浅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怕是比哭还吓人。最终他轻轻嘆气,将自己手腕上的小钥匙取了下来。 容华要的是辛沐的心,若是心不在,锁住人也是徒然,他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他会努力,终有一日会再次将这条链子挂在辛沐的手腕上。 辛沐立刻拿起来钥匙就去开锁,容华便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的动作。 但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那锁怎么都打不开,辛沐试了半天,把自己的手腕都弄得通红险些破皮,也没打开那锁。 容华看得心疼,开口道:「让我来,别弄疼了。」 辛沐轻轻喘着气,看了容华一眼,但还是伸出手,让容华试。 可容华也没能把那锁打开,那小小的一把锁,也不知道究竟是用了什么玄机,就是无法打开。 「够了。」辛沐皱眉看着容华道,「国公爷,你不至于用个假的来骗我吧?」 容华立刻道:「怎么会,我绝不会骗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打不开,以前没有用过这东西。」 辛沐瞧着容华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又沉思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珍惜得捧着,当时便有些恼,只觉得这链子也要和自己作对,当时怎么会那么满怀幸福地自愿戴上的?辛沐沉下了脸,将手收回来,说:「罢了,国公爷请回吧。」 容华一愣,道:「什么?」 辛沐淡淡地说:「你说不会再勉强我就好。那么现在请你出去。」 容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本想死皮赖脸地和辛沐多待一会儿,但看着辛沐的表情又不敢。也不能刚刚说了话便反悔,只好慢吞吞地站起身往外走,磨蹭了半天才走出去,将门给带上。 辛沐头也没抬一下,直到关门都还从容地坐在桌前喝茶。 容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仔细地将方才辛沐给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回忆了一遍,总觉得能和辛沐说上这片刻的话,已经是安慰了。 方才他仔细观察了辛沐的一举一动,并未发现辛沐有什么不正常,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又变得遥不可及。因此容华便猜测,不管辛沐心里是不是还有缪恩,至少他已经不得已地放下了,至于对自己,无爱亦无恨,比起他们刚刚相识,充满了厌恶感而言,现在的状况倒是要好一些。容华不再惹得辛沐厌烦了,他知道辛沐看似柔弱的身体之下是藏着多么倔强的灵魂,他怎么敢再勉强辛沐?若是辛沐再作出一次以身犯险从他身边逃离的举动,他真的会被吓死。 庆幸的是,辛沐只是让他离开房间,并没有让他从眼前消失,否则这场谈话怕是不会那么顺利。他可以离开辛沐的房间,也可以不勉强辛沐,但他并没有说他要离开辛沐,也并没有说他会放弃辛沐。他已经做好了长久的打算,用余生恳求辛沐的原谅,不管那过程有多么艰难,会付出多少代价,他都毫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几章不虐的,然后继续大虐~ 晚安~ 第66章 至于那解不开的锁,容华相信是天意, 是命运, 是他们之中斩不断的联繫。 想必辛沐也猜到了他的打算, 知道他现在执念深重,并且为了避免和他多费唇舌,才仅仅说让他离开房间。 直到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容华才不得不回了旁边的一间客房。 而辛沐独坐了一会儿便决定暂时不管这链子的事情, 请小二送来笔墨, 提笔给至真写信。 至真曾经对辛沐说过他的家乡就在靠近京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子, 他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但老宅和父亲的一位旧仆仍在。至真说过, 若是没地方可去, 他便会回家乡的老宅。 从越州到至真家乡,一封信大约要半个多月, 再等着他回信也要那么久。辛沐不想错过至真的信,便决定收到回信之前都不离开这客栈。 在将信交给店小二请他送去驿站之时, 辛沐也顺道给了一个月的房钱。 这厢辛沐付了房钱,那厢容华便听到了掌柜在念叨,立刻便心中欢喜。他也赶紧让手下付了钱, 将整个客栈给包了一个月。 而后,这两个人便像是邻居一样在这客栈里住下了,只不过这邻里关系稍稍有些微妙便是。 这小客栈的环境并不太好,容华担心辛沐住的不舒坦,但辛沐又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他只好用别的委婉的方式,给了客栈掌柜一大笔赏钱,掌柜心领神会,立刻请了手艺更好的厨子买了两个聪明的小奴婢,专门伺候那美貌的公子。沐浴的热水要随时备着;吃食是按照公子的喜好专门做的;公子爱干净,房间必须每日打扫;公子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那时候是万万不可打扰的。 第110页 掌柜的相当机灵,知道这二位客人有点不寻常。 掌柜只见过辛沐的脸,却不知容华是谁。那日容华进客栈之时是被侍卫们扶进来的,又被侍卫们簇拥着,这些天在后院的房间里养伤,鲜少出门。掌柜倒是见过容华的画像,但这个小镇距离越州城尚且有一段距离,掌柜的没见过容华真人,并不知道这位客人就是人人敬仰的越国公。不过掌柜能猜到这位客人身份尊贵,虽然满心都是好奇,但他从不敢打听,只是遵照吩咐做事便是。 这日午后,掌柜和掌柜夫人刚刚用过膳,正在算帐之时,便有一位客人想要投宿,那人满脸横肉而且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好惹,掌柜还来不及告知房已住满,角落里便有四个喝酒的侍卫将腰间的刀放在桌上,齐声道:「兄台,这客栈被我们包下了,你另寻住处吧。」 那大汉本欲发作,一看那四人的模样便又不敢,灰熘熘地跑了。 掌柜夫人悄悄将掌柜给拉到柜檯下,小声问道:「当家的,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若是我们惹上了不该惹的江湖人士可如何是好?」 掌柜摇摇头说:「不必担心,我瞧着虽然那人有些怪异,但到底是讲道理的,出手也大方,给了咱们那么多赏钱,还准咱们继续做生意,让其他的客人入住,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是允许其他客人入住,但都是他看得过眼的,一些老如妇孺书生什么的,我在想,他是不是在躲什么仇家,我担心……」 「哎呀,我的傻媳妇,你完全想错了,那位不露面的公子,明显是在追求那位美貌的公子啊!我猜测两人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矛盾,那美貌的公子恼了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因此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便这样委婉地对他好,不让那些看着危险的人入住是为了保护美貌公子的安全,但让其他客人入住是怕那位美貌的公子发现不对劲而不高兴。买了那么多珍贵的食材,却让厨子故意做的不那么精緻,也是怕那美貌的公子不肯接受。总之,这一定是那位不露面的公子在追求那位美貌的公子啊!」 掌柜夫人细细地想了一下,觉得这个解释倒是十分合理,而后竟然羡慕起了辛沐,说:「竟然有人如此痴心,那位美貌的公子真是令人羡慕,可他为什么不答应呢?那位不露面的公子对他那么好……」 掌柜的摇摇头,说:「你仅仅是看到现在的好,我看没那么简单,说不准那位不露面的公子以前伤过那位美貌公子的心呢?负过他,骗过他呢?那日美貌公子住店的时候,满脸都是悲痛,还喝了那么多酒。真的伤了心,哪里有那么容易原谅啊。」 掌柜夫人又立刻为容华担忧起来,着急地说:「哎,那可怎么办啊?」 掌柜笑道:「随他们怎么都好呢,咱们别瞎操心,只管将那位美貌的公子伺候好了,他多在咱们这里住一些日子,咱们也就能多赚些钱,你说是不是?」 掌柜夫人点点头,操心的继续为容华忧虑着。这两人一个殷勤恳切,一个冷若冰霜,在一块儿居然有种诡异的般配感,就是不知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 正当此时,后院那边传来声响,掌柜夫妻谈论中的那位美貌公子款款走到了大堂,瞧见掌柜夫妻,便立刻走到柜檯前,彬彬有礼地询问道:「掌柜好,我想问下,这镇上可有好的打铁铺?」 掌柜笑说:「倒是有三四家,都在集中在东街,您过去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辛沐道了谢就要往外走,那喝酒的几名侍卫立刻上前,恭敬地问:「公子,小人给您准备马车吧?那路途远,您别累着。」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惜字如金地道:「多谢,不必。」 言罢便独自出门。 几名侍卫在门口瞧了一会儿,一人偷偷跟上辛沐,一人回了后院给容华禀报,另两人继续在门口守着。 这是入住这家客栈以来,辛沐第一次出门,前些日子他总觉得乏,最多出门在院子里走一走。况且也不知道容华是怎么回事,辛沐一出房门,他也赶紧出来,在辛沐面前晃来晃去,辛沐懒得看他,也就不怎么出门。过了几日之后,容华便知道了如何掌握时机,在辛沐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之前,他便能适时得消失。 今日倒是奇怪,辛沐出房门,容华没有跟着,辛沐都出了客栈,容华也没有现身,辛沐正好也不想见他,乐得轻松。 这次出门,辛沐是想去打铁的铺子瞧瞧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手上这条链子弄下来,可连着跑了四家打铁铺,铁匠都说这玄铁不可能轻易弄断,必须放在密窑之中烧制十个时辰以上才可能化成铁水,要么便是找玄铁来做一把剪刀,将这链子剪断。可玄铁千金难寻,上哪里去找足够做一把剪刀的铁料? 想来这链子估计得长时间挂在辛沐的手腕上了,每当手上有动作之时,这链子叮噹作响,辛沐便忍不住老是会瞧,一瞧便会在意。 辛沐说过不再恨容华,话虽是这样说,但过去发生的一切怎么可能轻易抹去?不恨他,却难以不怨他。仅仅是将他当做陌生人,淡然处之,已经是辛沐能做到最大程度的宽容了。 一生还很长,辛沐最终会慢慢放下心中的那些怨,再也不对容华有任何的在意,偶尔想起,也觉得那人不过是曾经犯下的一个错误罢了,再也掀不起心中的一丝波澜。 第111页 辛沐希望他们之间能尽快两清,不管容华现在是如何情深似海,辛沐都不会回应,他不信如此容华还能纠缠多久,他想,容华终有一日会心灰意冷的。 可现在这代表着「情真意切」「情有独钟」的一对链子还在他们的手腕上挂着,辛沐如何不去在意?况且他又不傻,这些日子容华小心翼翼地做的那些事情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故意不提罢了。 辛沐越想便越觉得烦躁。 果然,要想对他淡然处之视而不见,的确是很难,容华这人,实在是非常能招辛沐烦。 他要等着至真的回信,暂时还可以忍,但拿到至真的回信之后呢?辛沐一定会走的,容华是不是还是会跟过来?毕竟他只是承诺不勉强辛沐,不将辛沐关起来,但他要死皮赖脸地跟着辛沐,辛沐还真是拿他毫无办法。辛沐知道自己武功差,也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躲都没处躲。 辛沐越想便越是心中烦闷,走出打铁铺之后,漫无目的地在小镇上随便走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有个人从前面的巷子拐弯冒出来挡住了辛沐的去路。 那人辛沐认识,不就是方才在客栈门口问自己要不要马车的那个侍卫吗? 侍卫满脸恭敬,笑道:「公子可是绕路扰晕了,客栈在另一个方向。」 辛沐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在跟踪自己,他本来不会现身,可看到自己走得客栈越来越远,便担心自己是要跑了,因此才突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买过的再看是不需要重复购买的~放心吧~ 晚安~ 辛沐冷冷得看着侍卫,那侍卫便讪讪地笑。 「是他让你跟踪我的?」辛沐淡淡地说。 侍卫连忙摇头, 答道:「不是, 是小人担心公子的安全才……」 辛沐扭头就走, 根本就没有管那侍卫接下来的解释。他没再四处乱走,而是径直回了客栈。于辛沐而言,若是容华要食言再次将他囚禁起来, 不管是这镇上还是客栈都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容华的囚禁范围。 侍卫跟在辛沐的身后, 也知道辛沐不太高兴, 于是便小心地说:「公子, 真的是小人自作主张, 国公爷并没有……」 「行了, 多谢你的好意。」辛沐依然是冷着一张脸,显然不想再谈。 侍卫没敢再多说, 仍旧跟在辛沐的身后。 回到客栈,方才那几个在门口守着的侍卫才都松了口气, 辛沐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院走,刚准备掀开门帘进入后院时, 便听见两个侍卫在低声说话。 一人说:「一会儿应神医要来,咱们还是别让他和公子见面。」 另一人问:「啊?应神医不是来给国公爷瞧病吗?顺道也瞧瞧公子……」 那人又说:「你傻啊你,应神医对公子有意,那天咱们不都听加了,不能让他们见面, 否则国公爷知道……」 辛沐掀开门帘,那两名侍卫瞧见他,顿时变了脸色,赶紧闭上了嘴。 辛沐回头,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侍卫道:「这也是你们自己的意思?」 那侍卫尴尬地说:「公子,真的是我们自作主张,您别生国公爷的气。」 辛沐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可他说的话辛沐一个字都不想听。 应心远对辛沐有想法,为了避嫌他倒并不想见应心远,但这和强行不准许他们见面却是两回事。 辛沐一言不发,丢下那些人便回了房。 半晌辛沐都感觉气顺不过来,便把棋盘拿出来摆上,自己同自己下了起来,这一下辛沐便不知道时辰了,等他停下之时,发现窗外已是黄昏。 可到这时候,辛沐还觉得有一股不舒服的气堵在胸间,他想打开门叫小二送些吃食上来,谁知一打开门便瞧见容华站在门口,身后便跟着小二,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辛沐。」容华见到辛沐,双眼便亮了起来,接着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鱼汤是那月水鱼熬的,喝了大补,你喝些。嗯……那个,是客栈掌柜准备的,不是我……」 辛沐抬眼看他,瞧见他还戴着那根链子,心中的闷气又涌了出来,他淡淡地扫了几眼容华,开口道:「不必了,国公爷自己用吧。」 容华皱皱眉,又说:「辛沐,今日的事……」 「你也要说你不知情吗?」辛沐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仅仅是这样也让容华慌了神,他有些着急地上前一步,道,「辛沐,我确实是……」 「原以为国公爷只是说话不算数,如今看来您还敢做不敢当。罢了,我这做囚犯的,还是老实地待着为好,您说是吗?」 言罢辛沐便准备关门,容华急忙伸出一只手拦住,面色发青地说:「辛沐,你别这样说,我没把你当做囚犯。」 容华突然觉得自己特别词穷,总是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而辛沐每次只需要三言两语,便能将容华给噎得无话可说。 可就算是他舌灿莲花又如何?辛沐不愿意听,容华难受得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嘆气,低着头道:「是我错,我以后不再犯。此事暂且不论,只是现在你应当吃些东西了。」 「多谢国公爷好意,不必。」辛沐说完还特别客气地给容华行了礼,而后才关上房门。 容华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想再在门外说几句话的,可又觉得自己会越说越错,索性闭了嘴,只是让小二将饭菜放在厨房中热着,若是辛沐想吃,随时都是热的。 第112页 而后屋外便没了动静,辛沐知道容华走了,便又继续下棋,正在辛沐专心之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 是应心远的声音,辛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将应心远请了进来。 辛沐给应心远倒茶时,应心远便说:「我今日过来看看你是给国公爷复诊的,顺便也看看你恢復得如何。」 辛沐应了,将茶端上来,二人倒是自然,也没有为那天的那件事情尴尬。 诊脉之后,应心远说:「恢復得不错,以后应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只是我找了许多关于罗耶情花的古书记载,说是那情毒怕是会留下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辛沐听完便觉得有些担忧,他怕自己还会再次因为那药效不可自拔地爱上容华,那滋味真是一次就够了。 应心远道:「情毒倒是不会再復发,只是慾念难消。」 辛沐眉头轻轻跳动了一下,接着说:「无妨,本就是俗人,七情六慾无可避免,即便不是这毒,也会有慾念,克制便是。」 「嗯,只是告知你一声,免得你以后若有此事会惊慌。」应心远也面不改色,很快将这话题给揭了过去,又说,「还有一事。」 「请讲。」 「听说你今日与国公爷置气,未曾用膳,我便想劝劝你,你应当好好在意你自己的身子。」 「置气?」辛沐眉头紧皱。他与容华本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只是拿他毫无办法而已才会容忍他这般死皮赖脸,可在旁人眼里,他们就像仍在一起,只是在闹脾气而已。 不过辛沐懒得多费唇舌和应心远解释什么,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便好。 应心远也不知道是为何,继续说:「昨夜国公爷有些发烧,一直在昏迷,所以今日一早才将我给叫过来。」 辛沐愣了愣。 昏迷?难怪今日出客栈房门时,他没有跟着。 「那又如何?」辛沐问。 「不是他让人跟踪你的,他也未曾下令不许我来见你。那日我们说的话,的确是被侍卫听见了,他问我,我也就认了。他倒是气,但也把我如何,我回越州城之后,还日日都命人传话让我过来,来瞧瞧你有没有别病。国公爷这个人,倒是有趣得很。」 听完这话,辛沐好半天都没说话,搞不懂应心远究竟是什么意思。 应心远摇摇头笑了,说:「你可是觉得我今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帮国公爷说好话?也不是帮他什么,只是我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而且我的确是十分好奇,以后你们究竟会如何。罢了,你若是不爱听,我便不说。」 辛沐依然冷着脸,道:「无妨。」 即便是误会了容华又如何,辛沐也不会因此对容华产生愧疚,他本就不信任容华,以恶意揣测容华不过是本能的反应。不过应心远说的话倒是让辛沐放心了许多,容华能说到做到不勉强他就好,省得再为此事争论。 应心远从辛沐的表情揣测出了辛沐的意思,也就闭嘴不再多言。他的确是对辛沐有意,但他自知不如容华情深,虽说是做不到大度地撮合他们,但他也不是落井下石那种人。 应心远转换了话题:「倒不如我们来下一局棋?已经许久都没有和你下棋了。」 这些日子一直是自己和自己下棋,辛沐的确是有些腻,应了之后,便将棋盘摆上,立刻就开始下了起来。 他们没关门,容华并未想过偷听,只是出门叫小二之时,刚好便听到了应心远为自己说话那一段。可容华并未为此感谢应心远,心中反倒是越发烦躁,便故意在那门口走来走去,一会儿瞧见他们开始下棋,更为焦躁,况且这二人如此合拍,容华真是恨得咬牙,可为了不惹得辛沐不痛快,容华一直没有吭声,想了想,便叫来小二赶紧送些吃的去。 辛沐下棋专注,也就没有再关注小二送了些什么,还把那鱼汤给喝了,容华在门外看着辛沐专注的神情,看着他把东西给吃下去,虽还觉得心酸,但却要放心得多了。 解毒之后的一段时间辛沐都无事可干,整日研究下棋,这短短的时间辛沐便进步神速,应心远同他下着竟有些吃力,到最后颓势大显,应心远便索性认了输。 辛沐稍稍展颜,道:「应神医可想要多下几局?时间还早。」 应心远笑说:「不必,再下也是输,况且济世堂中还有许多事,我得赶回越州城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棋艺,可以试试去找更厉害的棋手切磋了。临洲时常会举行棋艺比赛,若是你有时间,倒是可以去临洲瞧瞧,临洲人喜好棋道,不少高手都在临洲设了擂台,你去试试看,或许还能赢它个几百两银子。」 辛沐细想了一下,竟觉得有趣,便道:「那若是日后我赢了几百两银子,定是要感谢应神医的。」 应心远笑着摇头,二人又聊了几句那棋赛的事,应心远再次提出告辞,辛沐将他送走之后,又继续看棋谱去了。 第68章 应心远走了几步便瞧见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容华,那人面色不虞,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应心远行了礼, 道:「国公爷。」 容华并不想和他说虚的, 直接便道:「应神医好好瞧你的病,他心思单纯,你别去招惹他。我与他之间的事, 我自有决断, 不必劳烦应神医多言。」 第113页 应心远听得出容华在压抑着怒气, 也知若不是自己方才还为他说了两句好话, 容华怕是真的会那他发作。应心远觉得容华今日有些疯了, 他只在乎辛沐的病是不是全好了, 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容华不怕死, 所以也就不在乎应心远这个天下闻名的神医。 应心远仍旧风度翩翩,继续同容华行礼, 而后不卑不亢地道:「草民遵命。」 容华懒得同这人多言,瞪了他几眼之后, 挥挥手将他给打发走。而后,容华的表情又从方才的兇狠变成了殷勤,在辛沐门口打望了一会儿, 又去了前院安排小二准备热水给辛沐沐浴。 * 盛夏之时,辛沐已在这院中住了二十来天,算着日子至真的回信怕是快到了,不过比辛沐快一步收到信的是容华。 这些日子,容华也一直在等皇上的摺子。 代昂卓被抓之后, 容华并未擅自处理,而只是暂时软禁,而后给京城和昭月都去了信,皇上也对此十分重视,特意又派了钦差来,将代昂卓亲自送回国,容华须得在钦差到来之前回到越国公府候着。 容华曾经想过直接将代昂卓给杀了,后来又觉得让这个这样痛快得死去倒是便宜了他,这人已经废了,就算是昭月将他给赎回去,怕是活不了多久。留他一名,还能卖昭月一个人情。 容华和朝廷的想法不谋而合,接下来便需要与昭月商谈。前不久容华和缪恩才在月水河畔险些打了起来,如今又须得称兄道弟地书信往来,在代昂卓给送回去之前,二人还得互相噁心一段日子。 这日是回越国公府的日子,容华在客栈房间里将文书都给处理完毕,也该动身了,可他想着辛沐,根本捨不得走。将辛沐一人留在此处,他实在是不放心,他也想让辛沐跟他一起回越国公府,可他实在是开不了口。 辛沐已经非常明确地表示要和他划清界限了,他还想将辛沐给带回那个充满痛苦记忆的地方……饶是容华无耻,这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这次的分别不可避免,容华哪怕是万分不舍,也不得不离开。 可走之前,容华还是告诉辛沐一声。 此刻辛沐正在房中下棋,容华将侍卫们给都给遣散,后院便只剩下他们二人,静的可怕。 容华在铜镜前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虽然他知道现在辛沐根本不会多瞧他一眼,但最近养伤的日子实在是有些狼狈,容华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也就重新开始注意的自己的形貌,希望辛沐看他的时候,他不至于那么不堪入目。 调整好了情绪之后,容华才犹犹豫豫地踱步到了隔壁,他紧张地轻轻叩门,里间便响起了辛沐的声音:「哪位?」 容华有些紧张地说:「是我,今日我便要回了,想……想同你说会儿话。」 里间没了声音,好久都维持着这可怕的静谧,容华心中失望,想着辛沐怕是不会搭理自己了,只得自我安慰似的说:「无妨,你若是忙……」 可就在此时,辛沐打开了房门。 陡然看到自己日夜牵挂的人为自己开了门,容华突然一下怔住,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本来有许多的话要说,但站在心上人的面前,却像是被抓住了喉咙一样,不仅说不出话,甚至连唿吸都有些不顺。 可惜的是,他的心上人感觉不到他满眼的眷恋,用一种要把他的热情全部给冻僵的冰冷眼神看着他。 容华勉强笑了笑,说:「我今日便要走了,你……」 辛沐又客气地行了一礼,道:「国公爷要走,那些侍卫和暗卫都应当走了吧?」 容华脸色沉了沉,道:「我并不是想让人看着你,只是你从未闯荡过江湖,一个人在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我如何能放心?」 「我不过一介草民,还值得国公爷如此费心,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手上这链子到底是有些小了,国公爷怕是真的要用大些的镣铐将我给锁住,才能放心。」辛沐说着嘴角便带上了一点点笑,那笑好看得要命,却也让容华慌了神。 现在看来,曾经将辛沐囚禁一事的确是将辛沐伤得很深,在此事上,他怕是一辈子都会介怀。 容华就怕他会误会自己的好意,连忙放软了声调,说:「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若是你不高兴,我便将我的人都撤走。」 辛沐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道:「国公爷说话算数。」 容华点头:「自然。」 「如此甚好。」辛沐退后了些,继续说,「草民不便远送,国公爷一路顺风,请。」 容华不期望辛沐对于他即将离开会有些许不舍,但辛沐如此巴不得他赶紧离开的模样,还是让容华有些失落。他不能和辛沐生气,也没有理由赖着不走,只好慢吞吞地转身,目光还黏在辛沐的身上。 他是真的一刻都捨不得和辛沐分离,可惜的是,辛沐对他并未有任何留恋,他转身那一刻,辛沐便立刻关了门,再回头去看时,见到的只是紧闭的房门。 容华心中落寞愈重,面上却维持着肃然之色,到了客栈前厅,便传来了两名家奴。 这两名家奴名唤丰羽、丰锐,是一对兄弟,年纪不大,武功却相当不错,一直以来都是作为暗卫服侍在容华左右。 二人到了容华面前,容华便命人拿来了两张卖身契,对那二人道:「这是你兄弟二人的卖身契,今日归还与你们,此后我会给你二人除去奴籍,从此你们便再也不是我的家奴。」 第114页 那兄弟二人倒是相当聪慧,忙接过了卖身契,而后跪拜行礼,千恩万谢,表明即便以后不再是容华的家奴,也听候容华的差遣,并且自愿留下来保护辛沐公子的安全。 容华正了正脸色,说:「如此甚好,别让他出岔子,保护好他。但不可靠他太近,别让他不高兴。」 丰羽应了,又问道:「国公爷,若是要暗中保护公子,小人一定能藏得滴水不漏,公子不会发现的,可需……」 「不必。」容华抬手打算了丰羽要说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我已说过不再骗他。」 这算是个折中的法子,辛沐哪怕是不愿意理解容华的担忧,也挑不出错来。丰羽和丰锐不再是容华的人了,他们要在这客栈住着,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听了容华的话,兄弟二人便知道应该如何行事了。只不过这项任务十分艰巨,二人心中忐忑,紧张地领了命。 容华仍旧觉得忧心,都离开客栈好几里之后,仍旧在想着辛沐午膳吃得太少,会不会饿。 * 容华的走对于辛沐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他的日子依然是那么过着。至于那两个留下来的人,辛沐选择了视而不见,毕竟容华并没有食言,留下的这两个,算不得是容华的人。 反正辛沐等到了至真的信就会离开。 没几日,辛沐一直等着的信,终于到了,不过这封信,已经是两个月之前写的了。家僕附上了一封简讯,说至真同师父出门游离了,离开曾经交代,若是辛沐来信便妥善保管,并且将这封他事前准备好的信寄回。 辛沐拆开信便瞧见了至真的字。 至真的字写的不怎么样,语句也草率不成言,但从那字里行间,却能看见至真浓浓的情谊。 「辛沐,见信如晤。今日给你留下此书信,若是你能收到,那便是天大的好事,至少说明你如今能与外界联络了。我真希望这个时候国公爷已经想通了,将你给放了。但若是他还关着你,你也别怕,我认了个师父,可厉害了。这些年我的武功一直不上不下,没有精进,师父短短数日的调-教,我的功夫便大有精益,能遇到师父真是我的幸运。我会跟着师父好好学的,等我比国公爷厉害了,我就来救你,最多两三年年,你可要好好等着我。如今我同师父去四处游歷,也不知道何日能回家,只好匆匆写下此书交与家僕,等你来信之时,便用此书回復。当然,若是你此时已经离开越国公府了最好,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回昭月了?总之只要师父一安定下来,我便立刻给家里去信,就能知道你的消息。师父让我走了,我便不写了。对了,还有最后两句,辛沐,我之前听人说了,你的名字在昭月语中是自在的意思,可我见你活了这些年,从未有一天自在。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同你说教,从前是家奴,也没有为自己活着,直到离开了越国公府,才知道原来这世界这样大,为自己活着是这样轻松的一件事。想着我解脱了,你还深陷泥沼,便觉得心中愧疚,所以我会好好练武,还记得吧,我说过,带你去吃喝嫖赌,嘻嘻,等着我哦。哎,此刻也不知你身在何处,只愿你能自在随心。许久都无法见到你,心里憋得慌,不知道写的的什么,那就罢了。祝安,至真手书。」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69章 最后那个字的墨迹加重了不少,想必那写信之人写到此处便不舍停下, 顿了好久才收笔。辛沐将那封信反覆看了好几遍, 从字里行间能看到至真对师父十分尊重崇敬, 现在也过得很好,辛沐是真心为至真高兴。 只不过这这样看来,他们暂且没有机会见面。 如此也好, 他们各自安好, 辛沐在这世上, 就再也没有需要担忧的人, 以后他便能真正的自在。 当夜, 辛沐便将房钱结清, 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租马车,只是拿着极少的行李, 用斗笠和轻纱遮着脸,沿着官道徒步前行。丰羽和丰锐两兄弟便跟在他的身后二十尺远的距离, 他们并未隐匿行踪,而是按照融化的吩咐,一直光明正大地跟着辛沐, 辛沐并没有表现任何不满,只对着二人视而不见。 整整一日,辛沐除了用膳和向人问路以外,没说过任何话,丰家两兄弟不知道辛沐是要去哪里, 只能沉默地跟着。走了一日,天色将晚之时,丰羽先行一步,去前方的客栈打点了一下,待到辛沐走到之时,丰羽已将客栈安排好,准备了饭菜和沐浴的热水。他已做好辛沐并不肯接受好意的准备,在辛沐进入客栈之时,便有些忐忑地向这位性格冷漠的公子行礼道:「公子,小人已经订了一间上房,饭菜和热水也都备好了,公子赶了一天的路,也应该很累了。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歇息一夜。」 说完话丰羽便等着辛沐的拒绝,可未曾想到的是,辛沐竟然掀开了斗笠上的轻纱,对着丰羽淡淡地勾了勾嘴角,道:「有劳。」 言罢,辛沐便随着小二去了丰羽准备好的房间。 丰羽呆愣地站在原地,竟然被那一抹极浅的微笑给弄得失了魂,当时心中便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样一个人,若是存心想迷惑谁,怕是没有人能逃脱得了。 翌日,辛沐依旧是早起,沿着官道继续向前,到中午时丰家兄弟二人才总算发现,辛沐是在往容家祖宅的方向去,但他肯定是不会去容华祖宅的,想来他往那个方向,唯一的可能便是去看那死去的孩子。 第115页 如此,兄弟二人怕辛沐心情不好,便不敢再多同辛沐说话,只敢在沿途将用膳的酒楼和落脚的客栈安排好。辛沐虽说一直很冷,但从未对这二人恶语相向,一路都顺从地接受了二人的照顾,甚至时不时会对他们浅笑,于是这二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不再将保护辛沐当做苦差事来看待。 第七日傍晚,总算是到了。辛沐将行李放在客栈之后又很快出门,丰羽见状便劝阻道:「公子,快天黑了,明日早去可好?」 此次辛沐没再对丰羽笑,也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无言地看着他,透过那薄薄的轻纱,丰羽恍惚能看见辛沐的脸,依然是毫无表情,但丰羽分明能感觉到那浓浓的悲伤,他无法再劝阻,只是沉默地跟上了辛沐。 那片林子本就是容家的,平日根本没人去,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三人的脚步声。丰家兄弟二人依然在二十尺以外的距离跟着辛沐,他们远远地看着辛沐的背影,距离那个地方越近,二人便越觉得辛沐的背影落寂。 等辛沐到达之时,天已经全黑了,月光也并不算明亮,辛沐远远地便瞧见了那棵树。 几个月之前来看的时候,辛沐的身子还很虚弱,他没能下马车,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这棵树,瞧见它在许多高大的老树之间显得很是可怜。过去了几个月,那树长得倒是好了,枝叶繁盛,郁郁葱葱,已有一人高,枝干也粗了些。 辛沐站在那颗树之前,默不作声地看着。 丰羽走上前点了只火把,辛沐接过之后便插在地上,淡淡地说:「多谢,请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丰羽点点头,行礼便退到了二十尺以外,林间的草木将辛沐的身影挡住,辛沐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影便看得越来越不真切,唯独那闪烁的火苗在夜里十分明显。 辛沐就站在那颗树前,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定定地站着,很久之后,他抬手靠近树干,快要触碰到之时又迅速收回,顿了许久,他又再次伸出手,并且再次收回。 如此反覆几回,辛沐终于下定决定,将手放在了树干之上。而后一阵凉凉的夜风吹过,那小树的树叶便随着夜风轻轻摇摆,沙沙作响。 辛沐喉咙滚动了片刻,最终也未能成言,他收回手,在脸上轻轻抹了一把,继续与那颗小树无言相对。 他想说抱歉,但无济于事,倒不如不言,互相看着便好。 丰家两兄弟一直看着那闪动的火苗,气氛有些沉重,二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之后,丰羽才对丰锐道:「已经这么久了,这夜里风凉,可别让公子在这里待太久,若是染上风寒,国公爷便又有的担心了。」 丰锐皱了皱眉,道:「别的时候也就罢了,这……怎么好说让他离开?若是他不高兴,怕是更麻烦。」 丰羽搓着手说:「我有些担心……总不能在这里待一夜吧?再过一会儿,若是他不过来,我们怎么也得想办法了。」 丰锐劝了他两句,二人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丰羽实在是心里着急,还是推开了丰锐,朝着火光之处走去。他走了几步,看着前面辛沐僵硬的背影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他勐然瞪大眼睛,飞快地跑过去,这才慌了神。 此处哪里有辛沐的影子,不过留下了一件挂在树枝上的外衣,和依然燃烧着的火把。 丰羽心头一紧,这才意识到辛沐这些天来为何没有对他们的跟随表现出任何反感,那不过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他们还是将这重要的任务给搞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0章 * 从越州往临洲方向,刚出了越州地界, 便是临洲边阳城。边阳算得不得临洲最大的城, 但此处产盐, 算得上是临洲一座十分富裕的大城,城中赌坊酒楼妓馆林立,享乐之风盛行。风月楼算不得是边阳城最大的南风馆, 但楼中各色美人尽有, 算得上是边阳城最能烧钱的销金窟。 听竹算不得是风月楼的头牌, 但年纪小, 又擅长琴棋书画, 还是刚刚开始接客, 算得上是风月楼近期内风头正盛的小倌。 此时这位美人便从自己的房中出来, 正准备去给自己房中那位恩客张罗晚膳,刚出房门走了不远, 便被另外几名小倌给拦住了。 一人问:「听竹,那位不曾露脸的恩客如何?可花了一百两银买你初夜呢, 感觉可好?」 听竹脸色沉了沉,推开他们便继续往前走,可那些人依然跟在身后, 不依不饶地说:「想必不怎么样,那位遮住脸的客人也是有些怪,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来边阳城便将沉渊棋楼十年未破的棋局给破了,将那一百两银子给赢了去, 而后又在赌坊将这一百两银子给押了,谁都以为他会输,可他竟将那一百两翻了五倍,赢了五百两!也不知道此人怎么回事,搞不好是什么厉害的世家公子。」 另一人道:「不是的,我听人说了,他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误打误撞破了棋局,而且在赌坊之时,许多人都瞧见了,他连骰子都不会看,可赌运好。这人肯定不是什么世家公子,那日娘亲问他贵姓,我亲耳听到他说没有姓,说不准是个外族的奴隶,逃到大昇来的。就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罢了,否则也不会一赢了钱,就赶紧来了这南风馆。而且他出手如此大方,用不了多久便会将他赢的钱给耗完,所以这必定是个鼠目寸光,未曾见过大钱的穷混混,一朝发了横财,便这样不知节制地消耗。我且等着看,看他将这钱花光之后,灰熘熘地被娘亲给赶出去。」 第116页 言罢几人便捂着脸笑,又有一人说:「你说得有理,应当是这样的。而且这人一直遮住脸,我听小厮们说,进去送菜的时候他也躲在屏风后面未曾露脸,所以他肯定是个口歪眼斜的□□子,长得极丑,怕被人给瞧见。」 几人又笑,拦着听竹说:「你应当是见过这人的模样了吧?可真是委屈你了,怕是夜里只能吹了灯才能睡得下去。」 「胡说,那人如此大方,又被听竹给迷得神魂颠倒,进了那房七日都未曾出来过一步,我若是听竹,别管他丑成什么样子,一定也要用尽浑身解数将他给伺候好,他一高兴,说不定就给我赎身了。」 「你煳涂啊,听竹服侍他之前可是个雏-儿,赎身要五百两!十两银子一席珍馐宴,他都吃了好好几回了,那银子用不了多久了,听竹还是趁早多要些赏钱为好。」 「是啊是啊,哪怕那人再丑,再怎么好色,再怎么蠢,也闭着眼睛好生伺候。」 那几人说完便笑成一团,听竹有些烦躁地将这些人给推开,继续往厨房去了,还听那几人在背后笑说:「装什么清高,以为自己识得几个字,就高贵些了么?还不是一样卖的。」 听竹理也没有理,去厨房安排了晚膳,又匆匆回了房,那位传闻中丑的要命的恩客就在屏风后面的软榻上躺着看棋谱。 他穿着淡青色的衣衫,皮肤白的通透,瞳孔也是淡淡的琥珀色,惟有唇上有着艷丽的红。他不曾露脸并不是因为长相极丑,而是实在是太过好看,若是被人瞧见了容貌,那才真是麻烦。听竹第一次见到他的脸,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而且他破了沉渊棋楼的棋局,绝不是偶然,听竹与他下过两局,知道他的棋艺超群。不过在赌坊赢了那么多倒是偶然,他的确是连骰子都不懂。 这位恩客绝非是传言中那种贪财好色的混混,倒像是落难的贵公子。他对钱财美色佳肴并无半点兴趣,花钱时好不眨眼,那么珍贵的菜摆在他的面前,他吃着也毫无表情,而且他花了那么多钱买听竹的初-夜,可连梳洗都不让听竹伺候,夜里他睡床,听竹睡的小榻。 他清冷得像是冰雕成,根本不似凡人,唯一爱的便是棋,破那棋局只是因为他想,而不是为了钱。听竹揣测,此后去赌坊,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孤身一人,陡然得了这样大一笔钱会有危险,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钱给输出去,谁知道运气太好,又赢了更多的钱,因而只好到这南风馆之中,将那些钱大笔大笔地花光,而后他便会离开。 听竹一面偷偷揣测,一面偷偷看着那人,说:「辛沐公子,方才沉渊棋楼的楼主来了信,说是请您下月初三再去沉渊棋楼一会,想再同您切磋一回,若是您赢了,他便再送您白银五百两。」 辛沐这才抬起头,听竹一看这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又觉得唿吸一窒。 听竹揣测辛沐的用意,其实只对了一半,他想把钱花光不仅仅是为了安全,而是从前至真总说要带他去吃喝嫖赌,说是许多人都喜欢,想必是极快活的。可辛沐试了,也觉得不过如此,倒还是下棋有趣一些。 辛沐道:「我那天已经看了,他不是我的对手,何必再白送我银子?」 听竹笑道:「自然,那公子是不打算去了吗?」 辛沐想了想,道:「去,或许他那里有更厉害的人,去看看也好。」 听竹一喜,连忙便说:「正好,娘亲说醉春风已经到了,今日先开一坛,为公子祝贺可好?」 辛沐只喝过两次酒,都是在情绪不好的时候,也没觉得那酒究竟有什么好喝的,因为便道:「不好喝,再说我也没有不高兴,为何要喝酒?」说到这里辛沐顿了顿,沉思片刻,又说:「罢了,还是来一坛好了,或许我从前喝的酒不好喝。」 辛沐住下的这几日,经常听到人说那醉春风,要二十两银子一坛,而且还供不应求,许多人想喝都喝不到。想必这酒和其他的酒不一样,辛沐打算试试。 听竹立刻便喜出望外,出门去给小厮安排了一下,不一会儿送餐之时,便同时送来了一坛醉春风。 听竹给辛沐满上,辛沐喝了一口,果然觉得这酒不一样,一点儿也不辣喉咙,酒味也不浓,竟然是香甜的,像是糖水一样。 辛沐有些奇怪,问道:「这酒好甜,是用什么酿的?怎么会这么好喝?」 听竹道:「酿酒师靠着这秘方养家餬口,自然是不会让旁人知道。不过从味道来看,大约里面是加了些果子的。」 辛沐点点头,总算是理解为何那些人那么爱喝酒了。于是将杯中酒饮尽,听竹连忙又倒上了一杯,辛沐觉得好喝,很快又喝了下去。这一顿饭还没有吃完,辛沐便有些醉了。 听竹仔细地看着辛沐的表情,见他醉了,便大着胆子凑近了些,靠着他的身子,在他耳边说:「公子,可还要喝些?」 辛沐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有点怪。他往常并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但今日却觉得并不想推开听竹,反倒是因为听竹的靠近,心跳变得有些快,好像是某种许久没有发作过,蠢蠢欲动身体感觉再次復甦。 对这种感觉,辛沐已经有些陌生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听竹咽了口唾沫,又说:「公子,您醉了,奴婢扶你上床歇息,今日便不必沐浴,如何?」 第117页 辛沐含含煳煳地说了句什么,听竹没有听清,但应当不是拒绝。 听竹小心地将辛沐给搬上床,开始解辛沐的衣裳,辛沐稍微挣扎了两下,但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辛沐有些慌,哑声道:「你……你要……如何?」 听竹轻笑了笑,压着紧张说:「公子,你醉了,让奴婢来服侍您。」 辛沐已无从拒绝,只觉得自己身上发烫,但听竹身上凉凉的十分舒服,他脑子已经有些迷煳,便本能地朝着听竹身上靠,听竹的心砰砰跳着,附身便吻住了辛沐的唇。 柔软的嘴唇触碰到辛沐之时,辛沐的眼前陡然闪现了容华的脸,可他用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发现此人并不是容华。 辛沐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他想伸手推开听竹,可一伸手触到的却是听竹敞开衣襟的胸口,听竹将胸一挺,瞬间将辛沐给压得死死的。 听竹软着嗓子,带着些哭腔说:「公子,你要了听竹,可要为听竹负责,您若是赢了那五百两银子,便给听竹赎身可好?听竹以后都听公子的话,您去哪里听竹都服侍您……」 说着话的听竹已经伸手扒开了辛沐的衣裳,辛沐根本没听见听竹在说什么,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糟了,接吻了,可是会有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念头,想写受受亲热的车,感觉有点萌【捂脸】 晚安~ 第71章 在摇曳的烛光下,辛沐迷濛地看着听竹。 听竹是第一次, 但他学了很久该如何给一个男人最好的体验, 尽管他现在有些紧张, 可还是做得很好,缓缓解开辛沐的衣服,然后握住了他。辛沐有些害怕, 伸出手想要推开听竹, 但根本使不上力气。辛沐的神志完全被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占据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辛沐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身体呈现出一种纾解过后的疲惫, 然后他的意识便出现了片刻的清明。 辛沐想,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这也能释放这么久以来的身体的空虚, 但始终还是有些地方不对,他渴-望更为强烈的刺激, 渴-望被进入,被填满…… 听竹并不知道此刻辛沐心中所想,他只是红着脸, 又继续解自己的衣服,准备继续。他有些害羞不敢看辛沐,于是等他脱-光的时候,辛沐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听竹光-熘-熘地坐在辛沐的腿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睡着了。 「公子。」听竹晃了晃辛沐的肩膀, 辛沐皱了皱眉,将自己身上的人给推开,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听竹险些摔下床,赶紧抓着床上的靠背才稳住身体,而后他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辛沐发出绵长的唿吸,醉意朦胧地睡着了。 「公、公子?」听竹不敢相信地再喊了一声,但辛沐醉得厉害,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醉春风除了好喝以外,还能催-情,这就是那酒卖那么贵的原因。好不容易酒坊送来了几坛,听竹又好不容易让辛沐给喝了,谁知道辛沐的酒量那么差,根本还没有进入正题,他就醉晕过去了。 听竹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推了辛沐好几下,那人只是含煳地说:「别闹,困。」然后又睡了。 听竹默默地捶胸顿足半天,而后眼珠子一转,钻进了被窝里,费力地将辛沐给转了过来,先是在辛沐的身上用力嘬出了几个痕迹,然后又忍着疼,把自己脖子上硬生生掐了几个印出来,接着才将辛沐的手拉过来,两人互相抱着,听竹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 一夜无梦。 辛沐将醒未醒之即,觉得非常热,他皱着眉睁开眼,看到一张距离自己非常近的脸,因为实在是太近了,他都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这瞬间辛沐有些吓到,慌忙想推开抱着自己的人,但对方被他给惊醒之后,不仅不肯撒手,还死死将他给抱住,赤-裸的俩人顿时便贴得更紧了。 辛沐定了定神,这才看清和自己抱着的人是听竹,他皱了皱眉,还是伸手推开了听竹,坐起来拿被子把自己给捂着,满脸都是茫然。 听竹深吸一口气,坐起来看着辛沐,眼眶一下就红了,委屈地看着辛沐说:「公子这样着急地推开我做什么,昨夜您才说的话,今日就要反悔了么?」 辛沐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努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他还记得他喝多了些,听竹吻了他,然后还用手给他…… 后面的记忆一片空白,辛沐也不敢想下去了,支支吾吾地问:「我……我说什么了?」 听竹打算赌一把,赌辛沐虽然看上去很是冰冷,但其实是个好人,而且他眼神澄澈,一看便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反正听竹的奴籍无法除去,在哪里都是当奴隶,跟着这位公子,绝对比在这小倌馆里被糟蹋好过。于是听竹深吸一口气,说:「公子说过,你要了奴婢,就一定会对奴婢负责的,你会给我赎身,然后带奴婢离开这里,你还说,你以后一定会对奴婢好的。」 辛沐睁圆了双眼看着听竹,一脸不可置信。即便是喝多了,辛沐觉得自己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他嘴角抽动了片刻,道:「我怎么……怎么可能……」 「公子的意思,可是奴婢在骗您?」听竹越说越觉得委屈,话音未落,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那梨花带雨的小模样把辛沐给吓了一跳,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听竹,心里升腾起强烈的罪恶感来。 第118页 听竹还是个孩子呢,他怎么会骗自己呢?况且俩人身上都还有痕迹在,辛沐又不是不经人事,怎么会看不懂身上那些红痕是什么呢?辛沐也曾伤过心,知道被辜负的感觉有多苦,如今自己怎么能做这样负心的事情? 但这种事情辛沐完全没有经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觉得自己也有些委屈,无助地看着听竹,道:「我……我不是说你骗我,你别哭了,只是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我……」 听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便拉着辛沐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公子,您不骗我就好。奴婢并不想为难公子什么,只是问您一句,您可喜欢听竹?」 辛沐是挺喜欢听竹的,他会吹笛、弹琴,写得一手好字,下棋也还行,能和自己对上几步。若不是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这孩子招人喜欢,辛沐也不会在这风月楼住上这么多天。但这也不是那种喜欢,辛沐眉头越走越深,嘆息道:「我是……我是挺喜欢你的,但……」 「公子,有这句话便够了。」听竹眨着漂亮的眼睛,握了握辛沐的手,说,「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贱,配不上公子,但愿意侍奉在公子左右,公子,只要您不嫌弃听竹就好。」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辛沐抽回自己的手,用被子把自己给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继续说,「既然我说了为你赎身,那我一定会遵守承诺。等到下月初三,我赴了沉渊楼主的约,赢了那五百两银子就帮你赎身。不过我不需要人服侍,等到时候我将卖身契还给你,你自由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跟着我,跟着我也没什么好的。」 「公子,您可别说这些,跟着您便是听竹最大的福气。」说着听竹就要往辛沐身上扑,辛沐忙不迭躲开,也不知道是因为动作太大还是害羞,耳朵都红了起来。 听竹在心中暗自想着,这人可真纯,搞不好还是个雏-儿。于是听竹忍不住想笑,嘴角带着笑意,故意逗着辛沐说:「公子,天色还早呢,奴婢再陪您一会儿。」 辛沐急忙说:「不、不必了,我要起来了。请您帮我……帮我准备些热水。」 听竹这才慢悠悠地起身,光-着身-子在辛沐面前晃了半天,这才穿好衣服出门,辛沐一直都没敢看他一眼,直到他人已经要走到门口,辛沐才突然叫住他,犹豫了半天才说:「你……你有没有……疼?若是疼的话……」 辛沐有些说不下去,他还记得初次的第二日清晨,浑身要要命的酸痛感。 听竹盯了辛沐好一会儿,这才说:「不疼,公子很温柔。」 辛沐一愣,瞬间又红了耳朵,将自己整个给裹进了被子里。 听竹憋着笑出了房门,而后才忍不住低笑出声。 刚走几步,昨日那几个嘴碎的人也围堵了上来,拦着听竹问道:「哟,看看,都来看看,笑得这么浪,昨日那醉春风效果不错吧,夜里可是开心得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听竹心中反倒有些不痛快,瞄了他们几眼,大步往前走去,惹得那几人又在背后胡说八道了。 听竹根本没理,只是在心中想,剩下的半坛醉春风,一定要给辛沐喝了,否则若是不小心让他知道真相,后悔了可如何是好? 听竹皱着眉,继续冷着脸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有错别字,麻烦大家帮忙看一下,捉虫,正确捉虫的小可爱,会收到蠢作者的爱心红包哦~ 晚安~ 第72章 * 听竹离开房间之后,辛沐才将被子从脸上拿来, 让自己得以唿吸新鲜空气。 要面对昨夜发生的一切对辛沐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他想了很久, 想起了应心远对他说过,情毒会留下抹不掉的后遗症,会对中毒时爱上的那个人有难以消除的欲-念。辛沐感觉似乎是有过, 但一直以来, 他都很好地克制了, 如今没有面对容华, 怎么那慾念反倒是忍不住了?难道反而是因为之前的克制, 才导致了昨夜的放纵? 总之辛沐想来想去也没有和那酒联繫起来, 后来实在是想得头疼, 辛沐便不再想了。既然自己对听竹做下了承诺,便不可食言。至于给听竹赎身之后的事情, 等到时候再说。 过了一会儿辛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听竹打来热水给辛沐梳洗之时, 辛沐又恢復了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可现在听竹已经完全不害怕辛沐了,他已经知道辛沐是什么样的人, 也知道如何做能让辛沐对自己心软。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听竹便会故意触碰辛沐的身体,时不时对他笑的含羞带怯,不露痕迹地接近辛沐。辛沐虽然很聪明,但的确是个不通风月之人, 虽然能感觉听竹对自己亲近了不少,但完全无法察觉听竹是故意在「引-诱」他,他仍旧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愧疚不已,因而即使不喜欢让人近身的辛沐,也对听竹越来越纵容,对于听竹的小动作,辛沐从未恼怒。 听竹也明白,辛沐的确是挺喜欢自己的,也的确是个好人。但他无法确定,辛沐是不是真的愿意花五百两银子给自己赎身,他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他很难相信任何人,因此总是心中不安,他最终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剩下的醉春风给辛沐喝了,将那晚未能完成的事做完。至少让辛沐能暂时有个留他在身边的理由。 三日之后,听竹在辛沐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浅了不少,总算是要消散之时,听竹在晚膳时便给辛沐倒了一杯醉春风。 第119页 辛沐看着酒杯,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因此便有些抗拒,皱着眉说:「还是不喝吧?」 听竹眨着眼睛说:「可是奴婢想喝,公子,您可以陪我喝一杯吗?少一点也没关系。」 辛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拒绝。 听竹可算是高兴,给俩人的杯子都满上了。 第一次喝得太多,辛沐才会醉得睡了过去,这一次听竹一定会把握好量,要让那酒恰到好处地发挥催-情的效果,又不能让辛沐完全晕过去,半醉半醒最好了。以辛沐的酒量,也就这一杯就行了。 辛沐仍旧不知道这糖水一样的酒有问题,还认真地对听竹说:「你别喝太多,一杯就够了。」 一瞬间听竹心中略过一丝欺骗辛沐的愧疚,但这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便笑意盈盈地端着酒杯,与辛沐碰杯了。 一杯刚喝完,辛沐便脸色潮红,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他有些疲惫地用手撑着额头靠在桌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听竹。 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感又在辛沐的身体之中蔓延开了,辛沐心里有点慌,但他不知道怎么给听竹开口,这还在现在还在兴致勃勃地对他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辛沐虽然很少回答,但一直在努力集中注意力听着,只是现在,要认真听着听竹的话,越来越难了。 「公子见过能写出字的烟花吗,我家乡有个匠人……」听竹正说着,突然看见辛沐的脖子也红了,急忙停下,放软语调道,「我好像说了太多无趣的事情,公子你累了吧,让我扶你上床歇息。」 「你说的很有意思,只是我今日实在是乏了。」辛沐摆摆手,自己站起来说,「没事,我可以……」 可正说这话,辛沐的身子就晃动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听竹赶紧扶着他。 又是这种凉凉的触感,辛沐简直是又想靠近又害怕,他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那天已经错过一次了,今日一定不可以再错。他忍着心里一再升腾的焦躁,推了推听竹的手,说:「不用了,我就是有点乏,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听竹故作惊讶地道:「哎呀,公子,你的手好烫啊,出了好多汗!怎么回事?是不是发烧了?快,先躺倒床上来,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别,不用。就是今日……有些热。」辛沐怎么好意思对听竹说是自己是动了欲-念才浑身燥热,支支吾吾地推拒,越是紧张反而越是热,脸彻底变得通红。 听竹将辛沐往床上扶,一直用轻轻的声音在辛沐的耳边说:「没有生病就好,公子,你躺倒床上来,我帮你擦一下身,很快就不热了。」 辛沐经验少,很容易就被那酒给蛊惑了,他脑子里一直在拒绝,但就是没力气推开听竹,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可能是那酒的问题,但现在辛沐的意识又接近了半迷煳的状态,他暂且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有气无力地说着:「别……听竹,放开……」 听竹知道他已经快要意识不清了,因此便大着胆子继续,始终不肯放开辛沐不说,把他弄上床之后,很快就把他的上衣给扒了,瞧见辛沐身上的痕迹淡了许多,听竹便又附身,轻轻地咬了咬辛沐的脖子。 辛沐惊慌地道:「听竹,不能……」 听竹再辛沐脖子上留下了两个新鲜的印记之后,又吻上了他的唇,直到把辛沐给吻得快喘不上气了,他才松开辛沐,红着脸说:「公子,你别怕我,我就是情不自禁,我很喜欢你啊……」 汗水顺着辛沐的额头不停地往下淌,听竹温柔地笑了笑,说:「公子,我先帮你擦一下汗,别怕,我肯定会让你舒服的。」 辛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微微张着唇看着听竹。 听竹起身去拧了一把热毛巾,回来的路上顺便就将几盏蜡烛给吹灭了,就剩了床头一只蜡烛。光线昏暗之后,那暧昧绮丽的氛围便更为浓烈。 辛沐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像是软面团似的被听竹给擦了上半身,水分蒸髮带走了一些热度,辛沐的脑子也终于清醒了一些,他闭上了眼睛,用力深吸一口气,重新凝聚自己的神志。 此时门外传来一楼大厅吵闹的声音,听竹侧头听了听,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这里时常都会有些喝醉的嫖-客闹事,不管他们,守在自己的房里是最好的。 听竹对辛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拿着毛巾的手移到了辛沐的小腹处。 他准备脱辛沐的裤子了。 听竹也有些紧张,双手地触碰到了辛沐的裤腰,到了这时候,辛沐终于攒够了力气,抓住了听竹的手腕。 听竹诧异地看着辛沐,只见他深深皱眉,双眼虽然模煳,但却满是坚定。 「听竹,不能。」辛沐没有多言,可听竹却无法继续下去,俩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僵硬地看着对方。 就在此时,脚步声匆匆靠近,有人一把推开房门,听竹来不及反应便被敲晕了,而辛沐也没看清眼前的人,便一下被被子捂了个严实。方才同听竹说话已经是好不容易积聚的力气,被这样一捂,辛沐瞬间就又迷煳了,迷迷煳煳,半晕半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晕过去的人倒还好,这个推开房门的人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脸都吓得白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负责保护辛沐,但却把人给跟丢了的丰羽。 过了十来天他才找到辛沐,这就算了,辛沐和这小倌发生了什么,一看便知,况且方才辛沐裸着上半身,他还瞧见了辛沐满身都是红痕! 第120页 容华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到,丰羽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那疾驰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丰羽慌得满脑袋浆煳,好不容易了冷静下来,正准备把听竹从辛沐身上扯下来之时,容华人已经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3章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容华恨不得自己已经瞎了, 他快步冲到床前, 在他要掐死听竹之前, 丰羽大胆地自作主张,将听竹给一把捞起来扛在肩上,倒退了好几步, 颤声道:「国公爷, 您还是先……先看看公子有没有事。」 容华本身最在意的就是辛沐, 听竹被弄走之后, 容华也没有心思去管他, 回头红着眼睛看着被被子捂成一团的辛沐。他的手颤抖着, 竟然不敢掀开被子看辛沐一眼。 丰羽趁机将听竹给扛出了门, 随便把房门给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辛沐有些急促的唿吸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但容华竟根本不敢触碰他,后来是辛沐自己忍不住热, 将被子给掀开了。 而后容华一眼便看见了辛沐脖子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股血直往容华头顶沖,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双手便抓住了辛沐的脖子, 他一点也没有用力,辛沐也没有觉得疼,可他自己却觉得心肺都绞痛了起来。他满脸都是扭曲的表情,太阳穴暴起了一根不停跳动的青筋。 可这一切辛沐都毫无知觉,他仍旧神志不清, 浑身燥热,他并没有分辨出现在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只是陷入了一种又充满渴望,又惶恐不安的复杂情绪中,他难耐地扭动了几下身子,拉扯着自己的衣服,而后皮肤便碰到了容华的手。辛沐低吟了一声,喘息着道:「听竹……」 容华一愣,冷声道:「你说什么?」 「听竹……别闹……」辛沐深深吸着气,无意识地抓住了容华的手腕。 「你……你……」容华嘴唇不停地颤抖,根本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从辛沐嘴里叫出来的那个名字让容华怒不可遏,他突然收紧了手,一瞬间产生了极其悲观的念头。他此生无法得到辛沐的原谅,倒不如一起去死了算了,若有来生,或许他们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可辛沐微微一皱眉,容华便立即放手,自己怎么痛都可以,他实在是受不了让辛沐再受一丝委屈。 「谁都可以,就是我不可以,对吗?」容华用血红的双眼看着辛沐,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可能要把辛沐给嚼碎吃下去,可他顿了好久,却拿起了听竹留下的毛巾,轻柔地为辛沐擦去脸上的汗。 被人不断的靠近,辛沐实在是压不住他身体里的那股邪火了,他轻轻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声音让容华顿时一愣,他抓着辛沐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这才发现辛沐脉搏跳动得非常快,根本不是普通的喝醉,更像是中了某种媚-药。 很快辛沐又叫了一声,烦躁得扯着自己的衣服。他实在是太难受了,哪里都不舒服,他模煳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纾解一下,但他从未有过自-渎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然后辛沐便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茫然地往自己下半身看去,明明是一副勾人的模样,可他的眼睛看上去却像是孩子似的纯粹,这幅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把持,更何况还是容华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容华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 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辛沐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推了推容华,又道:「听竹……」 「我再听见你叫他名字一次,我就弄死他。」容华一把抓住辛沐的手,语气中满是委屈地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究竟是谁。」 辛沐用了一会儿才分辨出容华究竟在说什么,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看眼前的人。 「是……是你?容华?」辛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容华靠近了些,颤声道:「对,是我,你很失望吗?」 辛沐无法回答容华的话,方才在下腹燃烧那团火,突然就烧得更加旺盛了,辛沐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推开容华,但他根本做不到,理智在一瞬间燃烧殆尽,他突然反握住了容华的手,将他拉了过来,正在容华惊诧之时,辛沐突然吻住了他。 但这一吻很浅,几乎是刚刚触碰到,辛沐便放开了。容华险些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可那熟悉的香甜味道很快在容华的嘴唇之中蔓延开,他这才知道,不是幻觉。 辛沐没有出声,放开了容华的唇,俩人无声地对视着。 虽然醉了,但辛沐清楚地知道自己吻的人是谁,而他只想寻求酒后的一-夜-放-纵。他把容华和花钱买来的小倌放在同样的位置,或者还不如那小倌的位置。容华还不收钱,就心甘情愿地给白-嫖。 他在给我时间后悔。容华定定地看着辛沐的眼睛,在心中想,无关情爱,只谈欲-念。 这不是容华想要的,他爱着辛沐,他想要的也是辛沐的爱,可现在辛沐连一点的爱也不肯施捨给他了。 他满眼痛苦地看着辛沐,几乎就要立刻开口拒绝,可他看着辛沐的眼睛,立刻便丢盔卸甲,心中满满的愤怒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他用力抱住辛沐重新吻上了辛沐的唇。 利用也好,戏弄也罢,此时此刻的容华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计较太多,他甘之如饴。 第121页 这一夜二人都有些失控,容华已经度过了许多孤寂难眠的夜,而辛沐则是因为那酒和情花的余毒。 抵死缠绵,极尽缱绻。 欢愉嫌夜短。 * 容华根本没捨得睡,天明之时、身体极其疲惫之后,便抱着辛沐一遍遍用目光描绘他的模样。他多希望昨夜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可这不过是容华自己的幻想罢了,辛沐总归是要醒来,总是要打碎他们之间这虚假的温情。 辛沐醒了。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刚开始眼神还有些涣散,片刻之后才慢慢看清了和自己抱在一起的人,好在他醒来没有再次叫出听竹的名字,否则容华真的会亲手掐死那个人。 「你,醒了?」容华有些僵硬地开口,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辛沐的愤怒。可辛沐只是闭眼片刻,深吸一口气之后,再次睁开眼,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容华顿时被这冰冷的眼神给冻僵了,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茫然地看着辛沐站了起来,披了件衣裳,而后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了,错字明天修,晚安 第74章 半晌,俩人就这样互相看着, 而后容华败下阵来, 他移开了目光, 沉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于是辛沐很快转身, 把背影留给容华。辛沐安静了一会儿, 想着想着, 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可笑。 以往至真还说带他去嫖男人呢, 他现在倒好, 嫖了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 对方想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话。 从前自己也是这样卑微地爱着他,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之间的地位似乎是完全颠倒了。辛沐并非是怀着要报復的心才如此对待容华, 只不过他的身体确实对容华有感觉,那一刻他不想忍耐, 容华也没有拒绝。如今他已经毫无牵挂和顾忌,做了便做了,辛沐并没有在酒醒后后悔, 但也并没有对容华有任何抱歉。因而他只是维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说:「昨夜有些失态,国公爷勿怪,还有,多谢。」 容华的心口再次被成功地戳了一刀, 辛沐说「多谢」的语气就像是容华随手帮他披了件外衣,昨夜也不过是容华偶然帮他摆脱了一个小小的困境。 即便肉-体之间已经毫无距离,他们的心还是隔着远山重洋,辛沐一次一次,不厌其烦地告诉容华,他对他的早已没有爱。 「你狠心起来,倒还真是特别能伤人。」容华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而后捂了下自己的心口,慢慢把刚刚插上去的伤口给消化,这才起身开始穿衣裳。 辛沐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他腹部那条刚刚癒合不久的伤口,又长又狰狞,像是爬了一条蜈蚣。辛沐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脸上未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容华磨磨蹭蹭了半天,接着穿衣裳偷窥了辛沐许久,眼看着辛沐就要不耐烦了,他便知道多留也是自讨没趣,终于套好衣裳往外走。 几步之后,容华又站住脚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反正是我自找的,我乐意。」 辛沐皱皱眉,也不知如何回答,容华很快有嬉皮笑脸了起来,刻意耍着无赖,像是个登徒子一般笑说:「能一亲美人芳泽,让我做什么都乐意。」 辛沐看了他一眼,又说:「嗯,国公爷,那麻烦你把听竹给我送回来。」 容华的脸瞬间僵住,盯了辛沐好一会儿,最终咬牙应了,转身便走。 * 听竹被敲晕之后不久就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己在另外一间房中的小榻上躺着,面前站着一个像是卫兵模样的男人。他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一句话不说,也不准听竹离开。 听竹最开始狠害怕,但过了不久便发现这个男人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自己和他说话,他也绝不吭声。后来实在是太困,听竹便蜷缩在小榻上睡了,天亮之后,听竹又被那个男人给摇醒,而后他在听竹耳边说了一句「说实话」便匆匆退出了房间。这时候听竹才瞧见,自己对面坐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模样相当好看,俊朗英气,气质更是高贵,只是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相当可怕,像是自己和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样。听竹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人,好像那人随便动一动指头都能把自己给摁死。他当即就被吓得腿软,想从小榻上下来站着,可被那男人给死死盯住,听竹竟站不起来,脚软地跌坐在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上了这样一个大人物,但他聪明地知道,现在还是少说话为好。 对面那位眼神可怕的大人物死死盯了他许久,开口问道:「你和他……」 听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等着接下来的问话,但说到这里那个男人突然又顿住了,像是不害怕问出答案似的,最终闭上了眼睛,长长谈了口气。 而后,男人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透着恨意:「我可以帮你你赎身,除去奴籍,给你五天时间离开临洲。」 听竹一愣,道:「啊?那我……我去哪?」 「你去哪里我管不着,但是你必须让他知道,你是自己要离开的,让他再也不要找你,从今以后,你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 听竹自觉很小便在这风月场中混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可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是什么小聪明都耍不出来,光顾着害怕和震惊。他无措地抬头看了眼男人,可又被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忙低头怯生生地说:「那……那我如何对公子说……」 第122页 「你知道如何说,你很聪明,别让我失望。」男人阴沉沉地看着听竹,听竹立刻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男人用下巴指了指门口,说:「他在找你,过去。」 听竹行了个礼,站起来便快步跑了。 一口气跑到厨房,喘了半天的气听竹才缓过来,一路上他瞧见男人的护卫将整个风月楼都给围住了,也不见寻欢作乐的客人们,原本热闹的风月楼,变得冷清多了。此时他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想着这俩人多半是一对,而且在闹脾气。方才男人的身份应当非比寻常,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能怎么办?当然是照他说的办。 想着的时候,听竹已经走回了房,正要敲门,房门便从里面开了,辛沐瞧见听竹,立刻便道:「我刚打算去看看,你没事吧?他们可有为难你?」 那语气里的担忧和关切都很真诚,辛沐是真的关心他。 听竹眼眶有些酸涩,但他丝毫未曾表露出来,反倒是渐渐放松了表情,笑了起来,说:「什么为难?昨夜公子的一位老朋友找了过来,说是有事同您商议,奴婢便退下了,在另一间房中睡的。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就好。」辛沐往门外看了一眼,瞧见许多眼熟的侍卫,当即便微微颦眉,拉着听竹又回了房。 辛沐拉着听竹在桌前坐下,很是认真地说:「我与他……有些误会,这本和你无关,我不想将你牵扯在其中,若是你有为难之处,一定要告诉我。还有,此前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忘的,我会为你负责,你无须担心,若有什么事情,便直接告诉我。」 「公子,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您这样说着反而吓到我了……」听竹眨着眼睛撒娇,转移了话题道,「公子,奴婢先安排您沐浴吧,沐浴之后便用早膳。昨日不是说了早膳让厨子熘海参吗?奴婢已经等了许久,您可别让我再等。」 辛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握了握听竹的说,低语道:「总之你没事就好,我不想牵连任何人。」 听竹乖巧地点头。 辛沐无法判断容华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为难听竹,但至少目前看来,听竹只要待在自己的身边,便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辛沐便不再在此事上纠结,点点头道:「让厨房做吧,你想吃便做。不过你不用出门了,让小厮过来就好,你和我待在一起。」 听竹甜甜地笑着,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的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5章 * 五日的期限很短,很快便过去了一半, 已是第三日。 这三日听竹稍微没那么害怕了, 因为那个威胁过他的男人, 在威胁他之后,便在隔壁一间房里待着再也没有出来过。每日许多护卫在他的房内来来回回,手里拿着各种信笺文书, 看上去他相当忙碌。 这楼里的生意仍旧在做着, 但客人却少了一多半, 并且客人们来楼里, 只听曲赏舞, 吟诗作对, 不准进行皮-肉买-卖, 这风月欢场竟变成了才墨之薮。 大多数时间听竹都陪辛沐在房内待着,只是偶尔出来时听到小倌们在悄悄讨论, 说是那个男人给了老鸨一大笔赏钱,将风月楼买了下来, 也不知道图的是个什么。边阳城中到处都在传,一位大手笔的恩客将风月楼所有的小倌都给包了,以后边阳城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小倌馆了。 但听竹知道那个男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辛沐, 听竹只是暗自猜测,什么都没有对辛沐说,若无其事地陪在辛沐身边。 第三日傍晚,听竹去厨房给辛沐安排晚膳时,突然被那天敲晕他的那个人拦住了。 一见到这人, 听竹就本能地害怕,不过还在他知道辛沐能保护他,也就稍微挺直了腰杆,说:「你拦我做什么,我去给公子张罗晚膳。」 丰羽又敲了听竹的脑袋一下,说:「都第几天了?你知不知道长点心,要说清楚赶紧说,要走赶紧走。你知不知道,你多留一天,国……不是,是我家主人。你多留一天,我家主人就多恨你一些,你是聪明人,别让自己落到危险的境地里。」 听竹咬咬牙,道:「不管怎么样,我应当同公子说清楚,这样贸然地提出要走,若是公子有什么察觉,与你家那位主人闹得不愉快怎么办?我不是故意拖着时间,我只是在想一个妥善的说辞而已。」 丰羽拍了拍听竹的肩膀,认真道:「是不是故意拖着时间,你自己清楚。我是好心劝你的,你可别不知好歹。公子的确是个好人,你年纪小,又吃了许多苦,遇到对你好的人,对他有所依赖也是难免的。不过你应该知道,公子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他对你有情。」 听竹咬着下唇,愤愤地说:「你……你知道什么?公子说过他喜欢我的。」 丰羽「啧」了一声,道:「你这个小孩儿真是……怎么给你说不通呢?你知道公子说的那『喜欢』意味着什么。况且,你应该感谢公子不喜欢你,正是因为他不喜欢你,我家主人才没有把你当做威胁。否则以你和公子的那个关系,我家主人早就把你掐死了。还有,这些天你也应当察觉了,公子的身份不一般,我家主人的身份也不一般,他们不是你能招惹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家主人并不是拿你没办法,只不过他不想惹公子生气,所以才不与你多计较。趁着现在我家主人还能容忍你的时候,你赶紧把一切交代好离开。我说的都是为了你好,你自己考虑清楚。」 第123页 听竹安静地听完他的话,眼神越来越黯淡,并没有再吭声。 正好这时候有人过来,丰羽便住了嘴,用力敲了下听竹的额头,似乎是要把听竹给敲醒,而后便快步离开。 回房之后,听竹还有些失神,用膳时辛沐瞧着他有些不对,便忍不住问道:「今日不舒服吗?」 听竹立刻便摇头,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撒起娇来,问道:「公子,您喜欢我吗?」 辛沐放下碗,严肃地看着他说:「那酒决不能再喝了。」 听竹吐了吐舌头,知道辛沐总算是回过味来,知道那酒的不对劲,不过辛沐也一直没说过他,可以说对他已经是非常纵容了。听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着头嘟嘟囔囔。 辛沐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于是又放软了声调说:「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真的不必这么焦虑的。」 听竹喃喃低语:「就是说,你不喜欢我。」 「什么?」 「没什么。」听竹扬起脸又笑了,乖乖地陪着辛沐吃饭,只不过后面吃了些什么,他都尝不出来,总觉得嘴里是苦的。 听竹自己知道,他想跟着辛沐,除了依赖以外,一定是有一些喜欢的,只是辛沐不喜欢他。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听竹并没有觉得辛沐不喜欢他有什么大不了,他以为辛沐这样清冷的人,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可那个男人一出现,听竹就知道,自己再怎么用小心思缠着辛沐也是无济于事,那两个人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往事,他根本就没办法在那两人之间插上一脚。 况且,那个男人的确不是听竹惹得起的人,他已经给了听竹十分的耐心和宽容了,听竹没那么傻,活着已经很难了,他没道理自讨苦吃,非要和那个男人作对。 听竹其实一早就想好了要按那个男人说的做,只不过他非要多挣扎这么一下。 「公子,我要走了。」听竹突然出声。 辛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听竹依然笑着,说:「此前有位客人,说是很喜欢我,愿意帮我赎身,而且还说可以帮我除去奴籍,之前一没有同意,是因为想跟着公子。不过现在我想清楚了,公子可以帮我赎身,但不能帮我除去奴籍。我是贱民,若是我以后有了孩子,也只能是贱民,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我不想这样。」 这消息对辛沐来说也有些太突然了,他一时间有些呆,无言地看了听竹好久。 细想一下便知道那位所谓的「客人」根本不存在,多半都是容华的安排。可容华非常善于拿捏辛沐的底线,安排得让人挑不出错来,这对听竹来说的确是好事,辛沐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觉得惊讶。 只要是听竹自己情愿就好,辛沐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 只是,这样一来,辛沐又是一个人了。 过了一会儿,辛沐浅浅地笑了,说:「也好。」 听竹撅着嘴说:「公子还真是薄情,还说好呢……」 辛沐摇摇头,起身走回了内室。 二人之间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本来就只是短暂的缘分,匆匆相遇,又匆匆离别,多言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翌日,听竹收拾好行囊便要离开,辛沐总算是踏出了那间屋子,走到门口为听竹送行,二人站在马车前安静地互相看着,谁都没有说话,仅仅是用眼神传递着离别的愁绪。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晚安~ 第76章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不用担心he的质量,信我! 我说过啦,后面还有渣攻的大虐部分,要一直虐到正文完结,番外才会甜,嘿嘿。 晚安~ 为了避免情绪失控,容华刻意没有跟着出来, 而是站在二楼, 从小窗往外看。 看着那两人依依不捨的模样, 容华便气得气息不稳,他只得用力抓住了窗框,忍着心中的苦涩。 不管多看不惯这个人也好, 他马上就要走了, 容华不想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楼下的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我与沉渊棋楼的楼主还有约, 暂时不会离开。安顿之后, 若是有空, 可以给我写信。」辛沐顿了顿, 又轻声说, 「你有些像我一个朋友,他也同你一样有趣。不过同你一样, 我也送走了他。」 辛沐说着话时便牵起了听竹的手,在听竹的手心上轻轻捏了一下。牙向来不喜欢与人有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 很难得主动触碰听竹,听竹当即便眼眶发红,握着辛沐的手不肯放开。 与此同时, 在二楼偷偷看着的容华,抓着窗框的手已经指尖发白,手背也青筋暴起。他的妒忌无处宣洩,只能自己咽下去。 「公子,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就让我再任性一次,您别生气。」 听竹说完,辛沐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突然被掀开了斗笠上的轻纱,听竹凑上来吻住了辛沐的唇,辛沐一下有些吓到,忘了动作,笨拙地被那柔软的舌头舔了个遍。 只听「啪」的一声响,在二楼看着的容华,竟生生将那木质的窗框给捏出了几道长长的裂痕,所有人闻声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了过去,看到的是容华狰狞的脸。 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接吻。 容华都不知道应该气听竹的大胆,还是气辛沐没有推开他。 总之容华的心被搅成了一团,勐然后悔自己没有在那天趁着辛沐睡着之时将听竹给掐死。他无意识地将怒火发泄在了无辜的窗框上,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声,窗框已经完全废了。 第124页 听竹一哆嗦,忍不住想,若是在他手下的是自己的脖子,怕是骨头就碎了。 守在一旁的丰羽惊觉自己的失职,赶紧沖了上来,偷偷拉了一下听竹的衣袖,听竹这才往后退了一步。 整个过程中,除了听竹吻上了的那一瞬间耳朵有些发红以外,辛沐实在是相当的淡定。至少他的表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容华看不出他有任何拒绝。 「别闹。」辛沐退后一步,轻轻对听竹摇了摇头。 「公子还是这么无情。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了。」听竹噘嘴撒了个娇,看了眼楼上那快要暴躁吃人的男人,没再磨蹭,很快上了马车。 辛沐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离别,他没有看着马车离开,很快便转身回了风月楼,楼里不管是客人还是小倌都在偷偷打量他,对他这个奇怪的人充满了好奇。辛沐完全没有搭理,自顾自地往听竹原来的房间走去。 快到之时,容华挡住了辛沐的路。 方才被气得发白的脸色现在还没有缓解,辛沐淡淡看了他一眼,熟视无睹地绕开他就走。 「辛沐。」容华颤声叫住了辛沐。 辛沐微微顿住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你不是一个人,我还在你的身边。」容华继续说,「旁人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另有目的,他们都走了,但我不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不管要用多久,哪怕是一生一世,我也会这样等着你。」 「那你便等着罢。」辛沐头也没回,进屋便关上了门。 容华眷恋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用力咬紧了牙。 * 与沉渊棋楼主的约一天天靠近,辛沐哪里都没有去,仍旧在风月楼里住着等。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辛沐越发不想出门,走几步便觉得乏,整日在屋里待着,偶尔出门逛逛,很快又会回房。 辛沐不走,容华也不走,就在隔壁待着,二人就像是之前在客栈那样做了邻居,容华每日尽心尽力地照顾辛沐的生活,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了,辛沐还长胖了一些,看上去白白嫩嫩的。这样的辛沐让容华觉得十分可口,但这些日子以来,辛沐连三尺近的距离都没有让容华靠近过。 情毒残留的的欲-念对辛沐来说的确是有些困扰,但没有那坏事的酒,辛沐倒不是不能忍,反正他这一生,最擅长的便是克制。 一月过去,相安无事,与许沉渊之约已悄然而至。 这一场约几乎是惊动了整个边阳城,辛沐到达沉渊棋楼之时,楼外已经是人满为患。辛沐扫了一眼,看见不少容华的护卫混迹其中。 辛沐今日仍旧是遮着脸,越是这样,众人便对他传闻中「丑得要命」的长相充满了好奇,辛沐丝毫不在乎旁人,径直进了楼中比试的花厅。 花厅之中,容华与许多当地名流一块儿棋盘周围的观礼位上,先前容华还在同人说话,见到辛沐来之后,目光便黏在了辛沐的身上。 辛沐没理他,同沉渊楼主寒暄一阵,对方说了许多冗长的废话,终于进入了正题,将要同辛沐对弈的那位老先生给请了出来,双方各自行礼之后,这便开始了棋局。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对弈会进行整整一天。 最开始的时候,那位老先生并没有把辛沐给放在心上,可随着败相初现,那老先生便着急了起来,而辛沐仍旧是气定神闲,落子时手也不曾都抖一下。 他这般冷静,可在一旁看着的人已经紧张得满手都是汗。 容华虽然棋艺平平,但仍旧能看出那看似平静的对弈之中的激烈厮杀,辛沐棋风凌冽,将那位老先生给杀得无力招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张得看着这场棋局,屋内安静得可怕,却又能感觉在这安静之下的风云涌动。 容华看得入了迷,不仅仅是因为这场精彩的对弈,更多的则是因为辛沐。 专注在棋局之中的辛沐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即使是被挡住了脸,容华也能从他的小动作之中揣测出他的脸上的表情。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紧张,时而欣喜。辛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为别人活着的他了,他有自己的热爱,而沉浸在这份热爱之中的辛沐,实在是迷人得无可救药。 容华看得痴了,不知不觉间,一整天就这样过去,直到那位老先生发出浑浊的一声嘆息,终于是打断了这屋内的安静。 「老夫……老夫……」老先生苍老的双手丢开了棋子,往后一仰便靠在椅背上,无力地说,「老夫认输。」 辛沐拱手道:「承让。」 此言一出,四下便爆发出嘈杂的喧闹声,沉渊楼主勐地站起身,走到那老先生跟前,急道:「爷爷,第一局还没有下完,您怎么就……」 那老先生摆摆手,面色灰白地道:「不用继续下去,这位公子的棋艺在老夫之上,那五百两银子你拿出来送于公子,另外,再将我珍藏的五本棋谱一併送上。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毕竟是老了。」 周围的喧闹声顿时便更大了,辛沐已经成了所有人讨论的中心,但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坐着,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老先生坐着喘了半天的气,而后才看着辛沐,说:「公子,边阳城到底还是小了些,若是爱此道,便多去外面的世界瞧瞧,这世界大得很,多得是在老夫之上的高手,你若是愿意,应当都去会会。」 第125页 辛沐点头道:「正有此意。」 「甚好。老夫乏了,这便下去歇下,不与诸位讲礼,诸位请便。」那老先生便也不再多说,伸手让沉渊楼主过来将自己给扶起来,愉快地大笑离开。 辛沐也从站了起来给这位老人行礼,可站起来的一瞬间,辛沐竟觉得有些头晕,身子一晃便站不稳了。 一直关注着辛沐的容华在第一时间便察觉了长时间思虑让辛沐有些受不住,辛沐站起来身子一晃悠,容华便快步移到了辛沐的身边,一把将辛沐给抱住,辛沐直接就落入了容华坚实的怀抱之中。 辛沐短暂地晕了片刻,很快又恢復了神志,他盯了容华一眼,毫不犹豫地把容华给推开,立刻拉开俩人的距离,容华怀抱一空,有些委屈地看着辛沐。 辛沐没理他,继续对那位老先生拱手行礼,老先生回头笑了笑说:「老夫都还能支撑,怎么你这年轻人倒是受不住了?别啰嗦了,回去吧,好好歇息。」 辛沐应了声,将那老先生送走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沉渊楼主便带着五百两银票和五本棋谱回来了,这一次他看着辛沐的眼神,多了许多尊重。辛沐本无心要那五百两的银票,只是本着尊重这场赌局的念头,他郑重地收下了。 从沉渊棋楼出来之后,众人对辛沐的探究和好奇更甚,而处于所有人讨论中心的辛沐,却只是疲惫不堪,他双脚都有些发软,眼前白蒙蒙的一片。 出门走了几步,还没到马车前,辛沐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依然没有跌倒,还是落入了容华的怀抱。 辛沐再没有力气推开容华,甚至连容华的脸都没有看清,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77章 * 「程大夫,怎么样了?」 鬚眉皓然的程大夫握着辛沐的手腕诊脉已经许久了, 但他一直都没开口, 弄得在一旁候着的容华十分紧张, 一会儿功夫已经问了好几次。 容华快受不了时,程大夫终于松了手,将辛沐的手腕放回了被子里。 容华忍不住又说:「他向来身子虚, 但近期算是养得很好, 许久都没有晕倒过, 这是怎么回事。」 程大夫捋了捋鬍鬚, 说:「大人, 这位公子是神山的子民, 应当是月, 是吗?」 容华答道:「是的,怎么?」 「嗯, 那就对了。没有病,这位公子是有孕了。」 容华勐然怔住, 一瞬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程大夫又补充说:「大人,您尽可以相信老夫的医术,老夫也是读过许多昭月的医书的。这位公子的身子虚, 这时候有孕,怕是会有些辛苦。这个孩子,不管您是要保还是堕,老夫都能……」 「保!当然是保!」容华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晕头转向,他绕开程大夫, 跪在床边,想抱住辛沐,可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觉得辛沐现在就像是一个珍贵而且易碎的瓷器一般,他生怕自己碰一下便会伤到辛沐,他犹豫了好久,手颤抖了好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辛沐的一只手。 辛沐有身孕了。 容华低低地笑出了声,双眼却微微泛红。 程大夫也不多问,在容华的背后拱手道:「那老夫便给公子开药方了,须得注意的方面,也一併写下。」 容华头也没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辛沐,说:「有劳。」 大夫这便叫来药童,在桌边坐下,慢悠悠地开始写药方。 也不知道有多久,容华没能这样好好看看辛沐了,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一直跪在床边,用完温柔的目光将辛沐给包裹在其中。趁着辛沐睡着之时,他还能这样亲密地拉着辛沐的手,看着辛沐毫无防备的睡颜,等辛沐醒来,便又要用那种冰冷的眼神看着容华。 而且现在非比寻常,有一个小生命在辛沐的身体之中孕育,他们又有孩子了,为了弥补曾经的过错和悔恨,老天又给了他们一个孩子。对容华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救赎了。 他握着辛沐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掩饰自己慢慢湿润的眼眶。 可惜的是,这短暂的温情也不能让容华拥有,辛沐醒了过来,立刻便从容华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容华站起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辛沐这个消息,因此神色有些慌张,辛沐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着坐在桌边写药方的程大夫,淡淡地问道:「大夫,我可是很严重?」 程大夫摇摇头,从容地道:「公子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而是有了身孕,恭喜。」 听完此话,辛沐立刻便僵住了,他呆坐在床上,微微张着唇,面上一片茫然。 容华上前一步,看着辛沐说:「你别担心,只需要好好养着便是,不会有事的。」 辛沐看也没看他一眼,许久之后,才颤抖着问那大夫道:「有……有多久了?」 程大夫道:「具体的时间老夫无法判断,也就是一两月。若是想知道准确的时间,只有公子自己算算日子。」 辛沐顿时更为茫然,他哪里懂得这些事,连自己又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程大夫见辛沐一脸懵懂,便又捋着鬍子轻笑了一声,说:「公子仔细回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子乏,嗜睡的,也就大概能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不过一两个月差别也不大,都是一般养着就行。」 第126页 程大夫说完又继续写药方,辛沐依然僵硬,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做出反应,整个人都是懵的。 容华继续和程大夫低声交谈,依然是掩饰不住满脸的欣喜,将那大夫交代的事都牢牢记在心里,而后药方写完,容华命人将程大夫送出风月楼,而后回到床边,见辛沐还是那样坐着,依然是满脸的茫然。也猜测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是悲,只能知道他有些不安。 「辛沐。」容华轻柔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走到床边,慢慢尝试拉了下他的手。辛沐没有立即推开容华,抬起眼与他对视。 「不必害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容华目光深沉而温柔,隐隐有泪光在其中涌动,他一直握着辛沐的手,期待辛沐能给予回应。 「辛沐,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们又有了孩子……」容华自己也知道这样说是有些厚脸皮,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断断续续,却又万分诚恳地说道:「可能是……是老天给我们重新的一次机会,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过去的一切我不敢奢望你能全部忘了,也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这次……我希望你可以……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辛沐眉头微微颤动,总算是从那种迷茫的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澄澈,而后缓慢但坚定地再次挣开了容华的手,远离了容华。 容华嘴唇发白,已经可以预感辛沐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非常不好听。 辛沐盯着容华,淡淡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是你的?」 霎时间容华脸上的血色突然褪了个干净,他迅速站起身,紧盯着辛沐哑声道:「你说……你说什么?」 辛沐依然平静,波澜不惊地说:「我说,这个孩子有可能不是你的。所以你不必操心那么多,我自有分寸。没事的话,我想休息了,国公爷请便。」 他从来没有激烈的言辞,但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却让容华耳朵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容华僵直地站在原地,耳畔不停地迴响辛沐的话。 这孩子可能不是你的。 那可能是谁的?缪恩? 片刻之间容华便觉得手脚冰凉,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觉得浑身都冷。 辛沐看了容华几眼,见他脸色灰白嘴唇发颤,像是没有话要说了,辛沐重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把头给蒙住,背对着容华,一副拒绝的模样。 不过辛沐也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镇定,其实到现在他的心也没能停止疯狂的跳动。 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他没能保护好,他想过,自己或许是不配拥有那样美好的小生命。可现在,他又有了一个孩子,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当欣喜,他的心完全乱了,尽管面上看不出来,可拽紧了衣角的双手,却透露了他内心中的浪涛汹涌。 后来,辛沐听见容华轻轻走出了房门,他似乎能从容华的唿吸声中听到那个人是如何痛苦的。 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 辛沐并不为他感到抱歉,此刻他已经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心思管容华有多伤心。 辛沐根本无法入眠。 第二日,风月楼的老闆亲自送来了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说是为了感谢辛沐在风月楼花了这么多银子,专门送来给辛沐做粗使下人的,希望辛沐能接受他的好意。 辛沐还躺在床上,脑子正一团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了还是没有,总之后面那妇人便进了房,给辛沐行了礼便开始干活了。她每日将辛沐的三餐伺候得极好,房间也整理得相当干净整洁,她不多话,又细心周到,不用细想就只知道又是容华的安排,若是以往,辛沐一定会拒绝,但这几天辛沐实在是心绪纷乱,也没空去管那妇人。 待了几天之后,辛沐总算是从那间房里出来了,走了几步又瞧见丰羽和丰锐两兄弟跟着。想必今日容华有事出去了,否则每次辛沐一出门,片刻后他便跟了上来。 辛沐向风月楼的老闆打听了一下地址,而后独自出门,往那天那位给他诊脉的程大夫的药房去。 丰家两兄弟一直跟到门口,辛沐快要进门时便站住,回头看了那二人一眼,他们便立刻识趣地站在门口,没再跟着了。 药房里人不少,看来这位程大夫在边阳城也算是一位有口碑的大夫。虽说辛沐遮着脸,但那天来过风月楼的药童还是从辛沐的衣着打扮认出了辛沐,他猜也知道容华和辛沐的身份不一般,因此辛沐一进门,他便赶紧上前来给辛沐行礼,乖巧地说:「公子今日怎么一个人来了?师父此时正在给张员外瞧病,公子稍等。」 辛沐点点头,药童接着又说:「大堂中人多,公子请随我来隔壁小厅等着,一会儿师父得空,就请您过。」 辛沐再次点头,随着那药童走了。到小厅之中,药童又给辛沐端上茶点,留辛沐一人在小厅之中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8章 辛沐一直安静地待着,不一会儿便听到药童又带了两位女子在隔壁的小厅之中。药童走了之后, 那两名女子便聊了起来。辛沐太过安静, 她们不知道隔壁有人, 并没有任何避讳地就谈了起来。 一女子哭哭啼啼地说:「姐姐,真的要这样吗?这可是我的孩子,我的亲骨肉, 说不准都成型了, 这个时候, 让我拿掉……」 第127页 辛沐并不想偷听别人的交谈, 本想弄出点动静来让隔壁知道有人, 但因为最近心事重重, 反应有些慢, 等那女子都说了那么多再提醒,反倒让人难堪, 他思量片刻,选择了继续沉默, 侧过身去尽量不听。 可她们的声音还是清楚地传了过来,另一女子道:「你当真是煳涂了,你把留着这孩子做什么?生下来让他和你一起受苦吗?」 「我会努力……」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 孩子也不是生下来让他自己活着就行了,那是一条命啊!你觉得你努力就能让你的孩子过好这一生了吗?你连他的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有这个孩子,已经是错误了,你别再错下去!」 「可是……或许……他还想活着呢?他还想……」 「你……你别想那么多了,我说过,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至少现在,你没有能力养好这个孩子。别想太多,一碗药喝下去,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那名女子不再说话,而后便是低低的哭泣声,又过了一会儿,药童又过来,将那两名女子请走,四下便又恢復了宁静。 但那些让人心酸的话还充斥在辛沐的耳畔,他本就焦躁的心顿时更加无法平静。 他也是这样想的,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父母,至少他是不配的,否则他便不会害死了第一个孩子。他想过他的余生就应当一个人过,不要再将任何小生命带到这世界上来了,他根本没有准备好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方才那女子说的话,又再次将辛沐心中的想法坚定了一遍,但同时也让辛沐的心更为沉重。 不一会儿,药童又回来了,将辛沐给请到了程大夫的诊室之中,那程大夫和颜悦色,捋着长鬍子说:「公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辛沐仰起惨白的脸,对大夫道:「先生,请为我开一副堕-胎-药。」 * 军中传来几份密报,为了避免风月楼中人多嘴杂,容华特意出门,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几份密报处置之后才回来。回到风月楼,刚准备上二楼,负责伺候辛沐的妇人便从后厨的方向着急地跑了过来,容华见她神色慌张便整个人绷紧了,急忙抓住那妇人的肩膀,问道:「辛沐出事了,还是还是孩子出事了?」 妇人急沖沖地说:「今日公子出去了一趟,两位军爷说是公子去了药房,回来给厨房拿了一副药去,说是让厨房熬。起初奴婢也没多想,觉得可能是大夫给开的补身子的药,可奴婢把药送进公子的房里时,瞧见公子的脸色不太对劲,于是奴婢便多了个心眼,去翻了翻药渣。奴婢略微懂得如何识药材,看那药渣时,发现那药有、有问题。」 容华一惊,道:「有问题?」 那奴婢着急地拍着大腿,道:「那药是……是堕胎的药啊!」 容华的瞳孔勐地收缩,心脏狠狠一痛,他慌忙推开那奴婢,大步往便往辛沐的房走去。这短短的几步,容华却觉得这么远,他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紧了。他无法想像若是自己回来晚了,辛沐已经将那药喝下去了自己会如何,仅仅是胡乱想一想那个场景,他也觉得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到了辛沐的房门口,容华便不像往常那般温柔有礼,他一脚便踹开了门,迅速沖了进去。 辛沐坐在外室的小厅,手里捧着一碗药,不知是准备放下还是拿起来喝掉,双手正好僵在半空中。 容华看了,当即便一步上前,夺过那药碗,狠狠掷在地上。 「啪」的一声,淡淡苦涩的药便洒了一地,那味道瀰漫开来,传到容华的鼻尖,闻到的片刻,容华便感到自己额上全是冷汗,后怕的感觉爬满了他的全身。 若是自己晚了一步,辛沐就会喝下这碗药,那后果是什么,他根本不敢去想。 「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容华气得发疯,他控制不住自己,勐地咆哮着吼了出来,他的声音直发颤,通红着一张脸,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似的,狠狠地看着辛沐,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他,与他同归于尽。 辛沐只是冷冷地和容华对视,根本不回答容华的问题。 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躁和惶恐彻底把容华给弄得崩溃了他无法忍耐,无法维持温柔的模样,他抓住了辛沐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想做什么?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容华怒不可遏地吼着,辛沐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愤怒和绝望,像是被逼到角落的困兽。 可辛沐无动于衷,轻声道:「放手。」 容华不肯放手,反倒是越抓越紧,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而下一刻辛沐便说了更加心狠,让容华更加无法承受的话。 他依然是那般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掀起眼皮看了容华一眼,淡淡的说:「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孩子,也不一定是你的,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辛沐仿佛是知道容华心里最软嘴脆弱的地方再那里,他每次都能准确地往那里捅刀子,容华的心脏勐烈绞痛起来,像是身上生了一个大洞,四面八方的冷风都灌了进来,顷刻间便把他浑身的血液给冻住了,他身子无法稳住,晃荡了两下之后,他终于放开了辛沐。 辛沐站起身离容华远了些,容华则勉强撑着桌子,这才能站得住。 第128页 辛沐说过了,这孩子有可能不是他的。 他无数次地想问辛沐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根本不敢开口,他知道,就算是问出口,得到的也只是同样一句回答。 果然,辛沐依然维持着那冷冷的表情,再重复了一次:「我说过,这孩子并不一定是你的,我不知道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所以我不想要他,你不要管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能不能不要说了!」容华喘着粗气,勐地吼了出来。那声音竟像是要哭了一下,一下让辛沐有些呆住,不知该如何回话。 容华继续撑着桌子,不断地平復自己千穿百孔的心。 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想辛沐和别的男人之间的事情,可他总是忘不了,忘不了辛沐和缪恩共度的那一夜。他也曾经无数次地宽慰自己说,他们也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也无数次地折磨自己,告诉自己,那两个真心相爱的人,那一夜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很久以前,容华总以为辛沐爱他,也会永远爱着他,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身边夺走辛沐。可后来他才知道,辛沐的心一丝一毫都不曾放在他身上过,甚至连这个孩子也可能不是他的。 他怎么都无法接受,恨不得把这个事把这个世界上所有阻挡他和辛沐在一起的人都全部毁灭。 原本辛沐还有话说,可他没说出来,原本他说这些话也不是想让容华痛苦,容华不愿听,不说就是。而后他转过身去,看着地上摔得粉碎的碗,还有那一滩乌黑的药汁。 这一刻,辛沐竟然有些暗暗的庆幸。 到现在辛沐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能将一碗药喝下去。 容华还在辛沐的身后,双眼灼热的望着辛沐。辛沐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他莫名心烦,起身准备离开,可就在他刚刚迈开一步的时候,容华便从身后勐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辛沐身体立刻被捲入了一个宽阔而坚实的怀抱之中,他能感受到身后的人身体是多么的灼热,但却一直在不停颤慄着,好像不靠着辛沐,他就站不住了。 「别推开我,求你了。」容华的音调带着些可怜兮兮的哀求,这几声的缠绵凄切,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 而辛沐毫无表情,不挣脱,不躲避,也不迎合。 他不是铁石心肠,容华想,他是对我没有心。 可能抱着辛沐,容华便自我欺骗着,他小心翼翼地把脸埋在辛沐的脖颈之间,嗅着辛沐身上那淡淡的药味和香味,好像这样便让自己有所安慰。 他缓缓张开口,眷恋地对辛沐说:「不要伤害你自己,也不要伤害孩子,他想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一定想的。」 辛沐微微仰着头,眼眶微微泛红。 容华带着些许颤音和哭腔,用力收紧了怀抱说:「辛沐,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我会陪着他长大的,我会给他想要的一切……不要伤害他,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是一个好父亲的,辛沐,我求你了,辛沐……」 作者有话要说:  (⊙v⊙)晚安~ 第79章 辛沐回头,平静地看着容华, 道:「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还记得吗?」 容华陡然僵住,心有沟壑万千,他却不能成言。 辛沐继续说:「不必这样看我, 我没想伤你, 可你偏要纠缠不休。」 容华的嘴唇不停的颤抖, 半晌之后他终于张开了嘴:「是我自讨苦吃, 你说什么我都该受,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伤害这个孩子, 大夫已经说过, 若是堕胎的话,对你的身体伤害极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伤害自己。你若是下了决心, 我也下了决心,你恨我一辈子吧, 我必须要这么做。」 辛沐被弄得有些烦,继续说:「国公爷,我这一辈子还有许多事要做, 怎腾得心出来恨您。」 辛沐顿了顿,接着背过身去把手放在腹部。虽然现在还很平坦,但辛沐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这时候辛沐才终于想清楚,哪怕容华今日没有突然出现,他也无法杀死那个孩子, 他不了手。 容华正要开口时,辛沐便打断了他说:「我的确是草率,现在我不喝这药了。但这与你无关,你可以不再纠缠。」 容华又是一愣:「你……」 辛沐道:「我没必要骗你。」 容华那颗悬在空中等待凌迟的心终于能稍微落回肚子。他数度哽咽,终于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要你也不伤害你自己,不伤害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此时辛沐突然张口似乎是要说什么,容华便立即出声打断:「除了让我离开你。」 辛沐抬起眼皮瞄了眼容华,说:「那你现在出去。」 容华轻笑一声,继续说:「我明白你不想看见我。我也可以不出现,尽量不讨你的嫌。但……我想,你不要拒绝我的照顾。」 辛沐根本不答话,容华也知道再待着就是自讨没趣,深深的望了辛沐几眼,这便走了出去。 容华关上门,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到那里一阵阵泛凉,辛沐那些冷漠不近人情的语言还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迴响,他知道自己是活该,知道自己曾经是个混蛋,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即便如此,他的心也还是肉做的,仍旧不切实际的期望着辛沐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 第129页 可现在看来,希望是如此渺茫,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想,至少现在得到了辛沐肯定的答案,确定辛沐捨不得真的伤害那个孩子。 曾经容华错过,但他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再出事。因此虽然他信了辛沐但必要的防范却不得不做。他稍微安排了一下,将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都安排去保证辛沐的安危,又分别给厨房下人大夫等等一一分别做了交代。可即便是这样,容华心里仍旧充满了不安和后怕。 而独自守在房中的辛沐也同样觉得嵴背发凉。越想心越觉得不可思议,他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可怕的决定呢?此刻他捂着自己的小腹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不能伤害他,他不是别人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 每过去一日辛沐都会觉得那个孩子在他的身体里长大了一些,他对那个孩子的期待就又要多了一些。 日子一天天的过。容华将辛沐的饮食起居,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妥当。他以一种无赖又霸道的方式,强制性地把辛沐保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而他知道辛沐烦他,便一次也没有出现自讨没趣,于是他强制性照料辛沐连拒绝都无从拒绝。后来辛沐便不再管他,也的确是抽不出多余的空闲来思考关于他的事。 辛沐不用见到容华,不用与容华争吵,日子过得平静,但辛沐能感觉到容华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自己,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即使他没有露面,辛沐也觉得他对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关心期待是如此炙热。 辛沐遵照大夫的嘱託每日在院中后花园散步,这日散步时不小心踩到了石阶上的青苔,身体微微一晃便有人立刻从后面飞身上前扶住了辛沐。他一只手扶着辛沐的腰,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去扶着辛沐的肚子,辛沐的身体立刻就稳住了。 不用回头辛沐也知道那人是容华。 短短的瞬间之中,容华竟然觉得辛沐肚子中的那个小东西似乎和他有某种感应。 这是辛沐的孩子。容华欣喜地想,这是我们的孩子。 由于情毒作祟,辛沐一向是不反感容华的身体的,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容华这样抱着他,非常温暖舒服。一时间他没能立刻将容华给推开,二人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 过了一会儿,容华才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你没事吧?没吓着吧?」 辛沐也反应了过来,略微挑眉,问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容华有些尴尬,也不好承认自己一直偷窥,于是便支支吾吾地说:「我刚好……刚好经过这里。」 辛沐没戳穿他,并且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容华给推开。 容华并不知道辛沐是因为情毒的原因才对他的身体有依赖,心里立刻又燃起了希望,他顿时大喜过望,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委屈突然间都全部消散。尝到了这一点甜头,辛沐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二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平静的一刻,容华希望能长久一些,可就是偏偏有人不长眼的来打扰他们。 一个侍卫匆匆赶来,急忙对容华行了一礼道:「国公爷,府中传来一封急信!」 见到有人出现,辛沐便立刻将容华给推开,转身兀自往前走,容华转过头愤愤的盯着那侍卫,恨不得抽他。 可那侍卫仍旧憨厚地举着信,一脸的焦急。 容华将信打开。 国公爷台鉴,敬启者。近日整理余徒儿为故忠勇公差遣时所作医笺,惊觉有异,恐故忠勇公之薨非命数,实人为也。此事事关重大,信上不便细说,请国公爷速归。敬上。心远手书。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前两天游泳,可能游太厉害……回家发高烧了……没更新很抱歉tat 我明天尽量tat 晚安~ 第80章 「大哥……」容华看完信,双手便立刻颤抖起来, 那张薄薄的信纸压得他几乎拿不住。 辛沐听到容华在说关于容征的事, 便顿住脚步回头, 只见容华面色灰白,眼神中全是慌乱和震惊。 辛沐第一次见到容华这样,片刻之后容华将信纸一揉, 连回头告知一声也没有, 立即便神秘莫测地将那名侍卫拉走了。 辛沐估计信上所言十分严重, 但事关已故之人, 辛沐也不好胡乱揣测, 没怎么细想, 便自己回房待着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辛沐便听见容华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料想到他有关于容征的事要去处理, 应当十分紧急,所以暂且需要离开。他要走辛沐倒不留恋, 但关于容征的事,辛沐却有些在意,毕竟容征曾对他不错。 容华敲门时, 辛沐便将门给打开了。 也不知方才那名侍卫对他说了,容华此时的脸色更为灰白。他看着辛沐,颤声问道:「辛沐,我有急事必须回去一趟,你愿意同我一道吗?」 辛沐问:「可是有关忠勇公的事?」 「是, 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总之……此事重大,我必须亲自回去处理。」容华急到有些语无伦次 ,「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所以我想请你随我……一起。」 辛沐说:「忠勇公曾对我不错,我应当去墓前祭拜的,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便,以后有空,我自当前去祭拜。国公爷请回吧,草民不送了。」 虽然知道辛沐一定会拒绝,但真的被拒绝了,容华还是觉得有些失望,低头喃喃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第130页 辛沐斜睨了他一眼,说:「怎么会是一个人?这楼中还有许多人在。」 「是为了保护你,绝没有监视你的意思。」容华急忙辩解道,语气十分恳切,甚至带着些哀求,「若是你不喜欢,我让他们不要出现在你的眼前。但我不能……」 辛沐已经不想与他说下去,便道:「多谢国公爷好意,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左右我也拒绝不了。国公爷无需多言,请吧。」 容华一直很着急,也无法与辛沐多做纠缠,听到他不客气地送客,便只得认命,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辛沐应了一声就关上了门,容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放软了声调,把脸贴在门口说:「我留下的人这些人都供你驱使,你千万别任性,要好好听大夫的话。事情操办妥当,我便立即赶回来。辛沐,不管发生什么,别在我离开的时候,偷偷熘走。我真的只想照顾你,你不想见我,我可以躲着,只要让我远远地看着你就好。」 过了很久辛沐都没搭理他,他也并不恼,只是看着那房门,又轻轻笑了笑,继续说:「我不在,你可会想我?若是你不回答,我便当你是默认。」 辛沐自然是不会搭理他,他便无赖地说:「我也会想你的,很想你。」 言罢,容华再恋恋不捨地看了一眼房门,转身走了。 * 即便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容华也过了一日才回到越国公府。 应心远已等他多时,正准备行礼容华便抬手说不必,并未有任何寒暄,容华就将应心远带入自己的书房,遣散下人,禁闭门窗,坐在书桌前满脸肃然地问:「我大哥…他可是冤死?有人害他?」 应心远同样是满脸肃然,拱手行礼道:「草民有话便直说了。」 「请讲。」 应心远从怀中掏出一沓药方摊开放在桌上,道:「这些药方都是草民的大徒弟在忠勇公祖宅当差期间所开的药方。草民前些日子一直很忙,近日才有空整理了一下。草民发现,按这药方来看,忠勇公在养病的期间偶患风寒,有头痛发热之症。用药两三日风寒便好转了。这表面上看到是没什么问题,可草民看了那些日子的全部方子,知道忠勇公身子虚,用药不敢太勐烈,那风寒至少也得六七日才会好,怎的那么快变好转了?草民那愚钝的徒儿还以为忠勇公是当时是有所好转,并未在意。可草民详细询问之后才发觉了不妙,忠勇公不像是感染了风寒,而是像中毒。」 容华咬紧牙,问道:「这是何种毒?如何害的我大哥的?」 应心远打到:「西夷有一种叫做大热的慢性毒。此毒每日用量极少,人并不会有任何不适,甚至大夫也很难看出来,直到体内的毒叠加到一定的程度,大热便才会发作。若是出现了风寒之症,那么便是大限将至。草民认为,忠勇公应当便是真的中了这个毒。草民的徒弟未曾检查出来,的确是有重大失职,草民已将他关押,听候国公爷发落。草民深负忠勇公的信任,自当请罪。」 容华道:「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怪罪,而是要讲此事给查清……若真是中毒……那……」 「若真是中毒,那必须要将下毒之人查出来。国公爷乃国之重臣,位列公卿,一生戎马倥偬为国为民,害他的人其心可诛。」应心远盯着容华,继续说:「草民的大徒弟虽不才,但对忠勇公也尽心尽力,每日不论是药是膳食,必定都会亲自试毒才会送入忠勇公房中。此下毒者用毒极为精妙,应当极善医道,并且是忠勇公身边极其亲近之人,才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将草民的大徒弟给瞒了过去。」 善于医道,并且是大哥身边亲近的人。 容华险些晕了过去,脑子轰隆一声,想是要炸开了。 除了他还有谁? 显然应心远和容华想的是同一个人,但他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负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容华,等着容华做决定。 容华双手扶着木椅的把手,手心里全是汗。 若大哥真是中毒,真是那人所为……那大哥在天之灵知道了此事,该是何等伤心?他为了此人伤了辛沐,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又是何等可笑! 容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身子抖得厉害,好半天之后才努力镇定,问道:「若此事属实,那谋害公卿可是重罪,必须要上报朝廷。不能只凭这几张药方和你的揣测下定论。应有确凿的证据,如何可以确定?」 应心远站定了,行了一礼郑重地说:「开棺验尸。」 * 要打扰已经入土为安的人绝非一件简单的事。容华考虑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这个决定虽然痛苦,却不得不做。他不能让他的大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应当查清楚。 容华重新请了大师做法,法事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那阵仗比容征下葬隆重许多,法事之后,讲早已封存好的陵寝再度打开又费了十来日的功夫。 到了可以进入陵寝那日已是夏末,容华站在陵寝门口,能感觉从那里飘出来阴冷的风。 过了这么多天,容华早已经冷静了下来,走进陵墓之时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人能看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容征的陵寝按照公卿的品级来说,造得很是简单,也并无什么奢华的陪葬品,这是他的遗愿。 第131页 活着时用他的生命保卫了越州的安宁,临终前也交代着要简丧薄葬勿扰百姓。他对容华来说,算的不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好大哥,但对越州和大昇来说,他的确是个忠君爱国无私无畏的国之栋樑。 很快便到了棺椁存放的正殿之中,容华很快下令,三名匠人便着手开棺。 这口那棺材乃是鲁班后人所造,密闭性极好,可保数十年肉身不腐。 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棺木门便松开了,做法的大师将手中的拂尘一甩,拖长语调喊道:「开……棺!」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棺椁门便开了。 众人将火把凑近,在火光下看着容征的尸身。 果然过去了数月,容征的尸身还未有一点腐坏,他依然安详的躺着,仍旧 是那般美目俊朗的模样,看上去竟如睡着了一般。 容华强行压住心中的心潮涌动,摆摆手对应心远道:「有劳。」 应心远对容华行了一礼,又对容征的尸身行了一礼,接着便将腰间的药箱取了出来,从中拿出一根长长的银针,缓缓插入了容征的眉心之间。 所有人摒心静气,认真看着,刚开始时并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不一会儿那银针的尾部竟然开始慢慢发黑。 有个匠人害怕,忍不住惊叫一声,颤抖着喊道:「黑、黑了……银针黑了!」 随着那一声喊,那森然的黑气便慢慢地从银针底部蔓延开,一小会儿整个银针都变得像如同黑炭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困……晚安…… 第81章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容华瞠目欲裂地看着那根银针,不自觉地便将颤抖的双手靠近, 应心远急忙拦住他, 道:「别碰, 有毒。」 应心远取出一条方巾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取出而后叠在其中,确定不会碰到之后,才双手呈给容华, 道:「国公爷, 这是忠勇公被人谋害的证据, 您务必要小心保管好。草民和徒儿未能及时救下忠勇公, 也自当领罚, 听后国公爷发落。」 「罢了, 罢了, 都退下。」容华接过被方巾包裹住的银针,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都离开, 等墓穴之中只有他和他大哥的尸体时,他才终于不用压抑心中的沉重与悲痛, 他扶着容征的棺椁,感觉寒意从脚底一阵阵地向全身蔓延。 映玉……是映玉! 在映玉故意害辛沐,害死他们孩子的时候, 他就应该杀了映玉,但那时候顾念着大哥,答应了大哥会护着映玉周全,才忍痛放过了映玉。可现在容华才知道,就连大哥也是死在映玉的手里, 那当时放过他的自己,岂不是更罪加一等! 映玉是容家的俘虏,但容家从未亏待过他,除了无法满足他坐上昭月王座的位置,容征已经为他付出了全部,可他仍旧是下了这样的毒手。容华并不会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映玉始终惦念着昭月的王座,当容征将军印交给容华之后,他对映玉来说,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可笑的是,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刻,容征还握着容华的手,让容华一定照顾好他。 那时候容华是怎么说的?他说,大哥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日后我定会护他周全,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住他的性命。 若不是这个承诺,容华何至于像如今这样痛苦?他恨不能回到过去,在映玉求饶的时候就将他给一剑刺死。 现如今,容华只能咬牙忍着满心的苦痛,静静地看着他死去的大哥。 许久之后,火把的火光渐渐减弱,慢慢趋于熄灭,容华张开干裂的嘴唇,终于开口。 「大哥,我要食言了,我不会再饶他一次。」容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等我找到他,我会亲手杀了他,为我的孩子报仇。」 最后一丝细微的火光,也不知道是被那里飘过来的风给吹灭了,整个墓室陡然陷入黑暗,但容华的双眼仿佛在这黑暗之中闪着幽光。 「我送他来找你,然后你和他的帐,你们自己好好清算。」 * 程大夫握着辛沐雪白的手腕,仔细地诊脉,辛沐一声不吭,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程大夫,等程大夫终于松开时,辛沐便忍不住紧张地问道:「如何?」 「公子的身子还是有些虚,近日老夫给公子开的食补方子,公子可有在好好吃?」 辛沐回答:「有的,只是有时候犯噁心,吃得少些。」 「那公子可要忍忍了,从前伤了身子,如今要好好养着些才行。不过多余的也不用太担心,您切忌思虑过甚。有老夫在,一定会保证您父子二人都平平安安的。今日我重新给你写些食补的方子,你得多吃,好好补一补。」 「有劳程大夫。」 程大夫收回手写方子时,辛沐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已经有些微微的凸起了。但比起在昭月瞧见的孕夫来看,辛沐的肚子根本不怎么显,人也不胖,因此他总是担心这个孩子会被他累得身子虚,每隔几日便忍不住将程大夫请过来瞧一瞧。 程大夫写好方子交给下人之后,辛沐便将他送走,他刚一走,容华留下照顾辛沐的那名妇人便赶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妇人将信呈上,恭敬地说:「公子,这是大人从越州来的信。」 辛沐「嗯」了一声,接过也不拆,随手便往书桌的角落一扔。那里已经堆了十来封未曾拆封的信,都是容华写的,他两三天就要写一封过来,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便有了那么多。 第132页 那些信放在那里,辛沐不愿意看,下人们也不敢收走,于是就那么越堆越多。 将信给丢了以后,辛沐:「大娘,有几件事情劳烦您帮一下忙。」 妇人立即说:「公子有事情吩咐老奴就是,不必客气。」 辛沐点点头,道:「我弯腰有些吃力,请大娘帮我把床下的木箱拿出来,然后帮我稍微收拾一下房里的东西。」 妇人有些为难地说:「公子,您……您要走?哎呀,这……这可……大人说了,您别再四处奔波了,您现在身子不方便,千万不可……」 「我要去哪里,与那个人无关,即便是我走了,他也怪不到你头上。」辛沐停了一下,又说,「况且我不是想四处奔波,我只是想换个僻静的地方住,从前住在这里是因为懒得换地方,可这几日觉得还是应当找个环境好些的地方,对孩子也好。」 妇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急忙说:「大人其实早就备好了一处宅子,写第一份信来的时候就让人交代了,当时就想告知您想的,但看您不太乐意听,奴婢也不敢给您说,您看,现在……」 「大娘,真的不用,劳烦您帮我跑几趟行吗?」辛沐指了指床下,说,「那里有个木箱,请您给我拿出来一下。」 妇人没有多言,将木箱拿出来,辛沐打开木箱从中抽出三张银票,递给那妇人说:「这里是三百两的银票,劳烦大娘帮我寻一处僻静的宅子,得有个小院,但不需要太大,干净就行,缺什么物件也烦请您帮忙添置一下。还有,再买两个会烧菜的奴婢,最好是昭月的人。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剩下的银子,便作为给您的谢礼。」 妇人没见过这么多钱,哪里敢接,慌忙缩回手摇头,不过没有推拒一会儿,她还是顺从了辛沐的意思,毕竟容华走之前再三交代,一切都要以辛沐的意愿为主。 妇人离开之后,辛沐脑子里还在想着她说的关于容华的事,而后突然有些牵挂那关于容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想着也许信上会提,辛沐便将角落里的十来封信给捡了起来,一封封地拆开。 一封信容华只写几个字,辛沐一眼就望过去了。 【吾妻辛沐如唔,别后三日,心甚繫念。】 时至今日,容华还无耻地把「吾妻」挂在嘴边上,也不知道是他脸皮太厚还是辛沐脸皮太薄,每次都还是会被这两个字弄得心中焦躁,他将第一封信给丢开,又重新拆了几封。 【今寻得一旧物,乃同僚所赠金珀宝石,吾曾视若珍宝,如今看来,不过尔尔,不及吾妻眼眸半分颜色。】 【今日大雨,吾身心俱瑟瑟矣。盼能早归,常伴吾妻身侧。念念。】 【常想吾妻腹中骨肉,当肖吾妻,倘若有三分肖吾,吾便心慰矣。】 …… 后面的辛沐没再拆。只看了这些,已经是有些面颊发红。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容华的信,便是在昭月时被他调戏之后,他送来的一封致歉信。那封信也没好好致歉,倒是又把辛沐给调戏了一次。 如今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容华的确是改变了许多,他开始学着尊重自己,也开始学着如何正确地去爱一个人,但他这没正型还真是刻在了骨子里,各种肉麻的言辞,随随便便就能写这么多,还不重样。 辛沐想着想着便有些恼,平日里这人在眼前不停地晃悠,都还没觉得这么烦,今日却烦的不行,将辛沐一贯平静的心都给扰乱了。最后辛沐看那些信看得犯了,便将妇人给唤回来,把信都给一股脑揉在一起,让妇人给送到柴房去。 过了一会儿,辛沐唿吸平顺之后,又重新开始思考关于容征的事。 容华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在信上也完全不提一点儿此事,但辛沐却仿佛能从他那些没正型的肉麻话中看出他现在的确是过得艰难,似乎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可奈何的痛苦。 可见这事应当非常重要,信上或许不好告诉我。辛沐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想,忠勇公去世已经那么久了,足以让容华那么紧张的,若不是大昇的皇帝突然对据守一方的容家有了芥蒂要对忠勇公进行清算,那么便是忠勇公的突然离世有蹊跷。 首先,大昇皇帝在这个时候没有理由要清算容家,边境的安危都在容华一人的身上。其次,那封信是应神医写来的,怎么想都是关于忠勇公的离世的。所以很有可能应神医发现了忠勇公是被人给害死的。 而忠勇公这样的身份,能悄无声息地害死他的,也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想到此处,辛沐勐地睁开了眼睛。 会是那个人吗?可他……怎么下得了手? 对,他应当下得了手,他要回昭月做王,而容征对他来说没用了,他便抛弃了容征。那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有了新的依仗?他是不是即将要展开行动?他会回昭月吗? 辛沐心中着急,赶紧便拿来笔墨,给缪恩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让他警惕,而后请人给送出去,接着辛沐回到房中,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容华也写一封信商讨一下此事时,他突然觉得腹部有些微微的胀痛。 是他腹中的孩子累着了,正在发出不满。 辛沐立刻便躺回了床上,不敢再过多思虑。 可关于这件事的担忧,却始终无法停下来。 不过,辛沐也不需要再忧虑太久,因为很快,他的忧虑就会变成现实。 第13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好啦~不发烧啦~可是还想去游泳~ 晚安~ 第82章 * 辛沐想要的宅子还没有买到,他便离开了边阳城。 那封信送出去几日之后还没有回音, 辛沐便有些着急, 根本不顾劝阻, 买了马车便朝着昭月的方向去。 丰羽拦不住他,只好给容华送去了一封急信,可西北边界又出了事, 莫名出现了好几波的西夷强盗, 容华忙着剿匪, 等他收到信的时候, 辛沐人已经到了昭山脚下。 虽然缪恩已经为辛沐平反, 他不再是罪人, 但他也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奴隶, 要想进入王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辛沐再往山上送了信去, 而后便在山下找了家小客栈暂且落脚。 容华知道辛沐有多聪明,因此便想到辛沐多半是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他心中仍旧惦念着他的二哥,不顾危险也要去昭月找他。容华实在是又急又气,但他现在暂时不能离开。 这一波一波的西夷土匪, 根本不仅仅是土匪这样简单,他们应当是西夷的官军,扮成土匪的模样在越州西北边界打草谷,顺道刺探虚实。西夷蠢蠢欲动许久,也许如今他们终于是按耐不住, 打算撕破和睦的假面具,直接进攻了。 因此容华此刻不能立即离开,至少要将这边防给布置好。他只好再次再给丰羽写信,让丰羽务必要保护辛沐的安全,他不日将会赶往昭月。 容华的这封信刚刚送到丰羽手上的当晚就出事了。 数十万西夷兵绕过昭月,趁夜偷袭越州以北的踏水城,城中守将率领一万士兵死战不敌,最终以身殉国。 踏水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并无太多的辎重粮草储备,况且西夷人擅长骑兵野-战,并不擅长守城,容华带兵前来之时,他们便将城中粮草带走,灰熘熘地跑了,继续在边境骚-扰。 容华明白,西夷的目的不是直接攻打大昇,他们还没有那样的实力。他们想要的只是昭月而已,有了昭月,以后要来大昇抢劫,或者是与大昇谈判通商互市,便更加有筹码了。此次在大昇边境如此闹腾,肯定是为了声西击西,将容华牵制在此处,更多的西夷兵将会不日之后,从昭月的西侧进攻。他们这是谋划多年,以倾国之力出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在西北边界出现小规模的强盗之时,容华便已经像朝廷上书请求增派鹿洲驻军作为后援,但这封上书石沉大海,时至今日也没有回音。 容华深知朝廷之中许多人对容家的忌惮,知道他们担心容华拥兵自重,容华早已经气得不行了,还得忍着火,放低姿态继续上书。毕竟仅仅是一个踏水城,西夷就出动了十万人,昭月西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虎狼。 容家军号称三十万,实际上这些年被朝廷限制削减,总共也不到十三万。但他现在必须要分两路,一路留在踏水抵抗西夷的十万精锐,一路则要直接进驻昭月,抵挡从西面而来的西夷军队。这区区十二万,容华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胜。 与手下诸将领商谈之后,容华决定将大部分驻军留在越州,不能让西夷堂而皇之地在大昇的边境内撒野,留守越州的是他手下第一副将武庆,而他本人则带三万兵进驻昭月。昭月易守难攻,只要武庆将踏水守住,越州便可以源源不断地给昭月提供补给,坚守数年也不成问题,而长途跋涉而来的西夷人,是不可能进行长时间的作战的。 这是防守的计划,若是朝廷能准许增援,容华甚至有计划可以趁着西夷大规模出征,在防守成功之后便继续进攻,将那群西夷蛮子赶到更洗面的荒漠去吃土。 信送出去,布局也安排妥当之后,容华简略第地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带着三万之众,便出发赶往昭月。 而这样着急地赶去,除去为了家国大义,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辛沐,容华实在是一刻也放不下对辛沐的担忧,只求他焦灼得心都快要撕裂了,只怕辛沐有个闪失,他便活不下去了。 就在容华为辛沐忧虑万千之时,更多的危险便爆发了。 当夜,西夷东面军再度偷袭踏水城,激战一夜死伤惨重,而容家军死伤却不过百,天亮之时,西夷军退回到北面山林之中隐蔽,再无动静。 而也就是此夜,容华还未抵达昭月、昭月也未作任何防备,便有五十来人趁着夜色,偷偷沿着山门外一条僻静的小路行进。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来到了一座两人高的大石之下,为首的那人摆摆手,便有属下递来一只火摺子吹了吹,火光便照亮了为首那人的脸。 却是已经失踪已久的映玉。 映玉有些消瘦了,面色有些惨白,但比起从前,他的双眼似乎更为锐利,隐约带了些兇狠。 映玉蹲下,用火摺子微弱的光在大石上照明,许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在大石底部某个隐蔽的地方,有个小小凸起,他面露喜色,将挡着那凸起的泥土都给刨开,而后露出了那下面一个复杂的机关,映玉屏退左右,废了不少力气,终于将那机关给打开了,随着机关的转动,那大石也缓缓移动,竟然露出了一条幽深不见头的长长隧道。 映玉压住心中的兴奋,招招手将后面的人又给唤了上来,继而便快步进入了那隧道之中,而后他又站住脚步,对他身边那人安排道:「你现在去营地,将你的人都给带过来。还是这样每批次五十人,分二十次过来,千人便足够,注意不要惊动任何人,哪怕是这村里一个村夫。务必在酉时之前集结完毕,天亮之前便必须要行动。」 第134页 那人答道:「是。」 而后,又三四人趁着夜色,从石门之中出去,悄悄地走了。 映玉继续待在隧道之中,双眼越发兇狠。 这条道是直通王寨的密道,只有他司家的人,昭月真正的王族才配知道,当年他的母亲怀着他,就是从这里逃走的,可惜他的母亲信错了人,被西夷那群孙子给送到越国公府,做了二十年的俘虏。而如今,他也要从这里回到昭月,夺回他应有的一切。 昭月的神山的确是易守难攻,坚守数年不成问题都不成问题,但他若是不强攻呢?这条密道直接通往昭月王的寝殿,只要一千人,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王寨,等他杀了这些乱臣贼子,拥戴他的昭月子民,便立刻会弃暗投明,要攻下整个昭月都不是难事。就算是仍旧有些冥顽不宁的叛臣从中作梗,映玉也不担心,他现在神功已成,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西夷的孙子们,还有二十万人在昭山的西面候着。 一切都很好,唯一的遗憾便是现在的他无所依仗,必须和昭月的孙子虚与委蛇地谈条件。他夺回王位之后,必须要让出一条直通越州的官道给西夷控制,每年送给西夷百位美人和十万两银子的岁币。但只要能夺回王位,这些都是值得的。 愉快时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很快便到了酉时,那一千的西夷卫兵已集结完毕。 映玉站在人群之中,挥手喊道:「随我来。」 转眼便是天明,初阳照常升起,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撒在王寨之中,照到的是一地的尸体和鲜血。杀戮在夜色的掩盖下进行得悄无声息,昭月王与王妃还在睡梦之中便成为了阶下囚,映玉倒是给了他们十足的礼遇,只身进入了缪恩的寝殿。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天亮之时,缪恩的寝殿之外便被西夷士兵团团围住,却没有一个人进入寝殿之内打扰他们。王寨之外的人还未曾发现王寨已变了天,直到王公大臣们进入王寨准备上朝之时,才发现被刀架在了脖子上。 映玉缓缓从议政大殿的内室之中走了出来,慢吞吞地坐在了白虎王座之上。这个场景他已经在内心幻想了千万次,终于成功之时,除了激动,他只觉得理所当然。尽管内心是如此地波涛汹涌,表面上的他,仍然是相当平静。 他看着下面那跪成一排的王公贵族们,轻轻地笑了,而后发出了他坐上昭月王座之后的第一个命令:「现在便昭告我昭月的子民们,他们的王回来了。十日后,孤便要举行登位大典。」映玉突然感到身体有些灼热和疼痛,他停了一会儿,忍着那痛,又继续说,「还有,往越州那边给我传话,让那个叫做辛沐的奴隶在孤王的登位大典之前回来,否则孤王便先杀了他的二嫂,再杀了他的二哥。」 * 不消一日,越州便得知了这个惊天的巨变,彼时容华和那三万人还在路上,映玉已经和西夷的士兵里应外合,迅速地就控制了昭山,如今西夷派了两万人守着昭山,在那样的天险之下,两万人足以抵挡任何进攻,况且他们手里还有人质,昭月王和成壁公主。 容华得到消息之时已经太晚了,辛沐就在昭山脚下,容华完全可以想像,辛沐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一定会上山的。 容华只觉得嵴背发凉,抑制不住地便双手颤抖,他立即下令再次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寄希望于丰羽能够稍微拦住辛沐。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辛沐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 只一句话,丰羽便不敢再拦着辛沐。 「若我见死不救,害了君上和王妃,将昭月拱手交与那个人,那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丰羽只能将容华留下的三十来个侍卫带上了一多半,陪着辛沐共同踏入了西夷军的控制范围。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走剧情~ 放心,不再虐辛沐啦,但是容华会有些虐(⊙v⊙) 晚安~ 第83章 辛沐一直以为自己可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这才过去没有多久, 他又踏上了回家的路。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为难, 西夷的卫兵听说他是映玉想见的人, 便将他给带入了王寨。 映玉还在白虎王座上坐着,从坐上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想下来。 见到辛沐出现在议政大殿的门口时, 映玉便轻轻笑了, 他微微仰着头, 而辛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若无其事地说:「好久不见。」 映玉希望自己是胜利者的姿态, 希望能强迫辛沐下跪磕头,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即便是如此,也是虚张声势, 倒是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凸显得淋漓尽致。因此他也尽量保持着胜利者的从容,平静地和辛沐对视。 但他的平静只是表面, 他能看出来辛沐是真的平静,这让他很困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他终于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白虎王座,但他根本没有因此而获得更多的尊重,昭月的子民也没有因为他坐了这把椅子而归顺与他,他的内心依然是焦躁不安的,连平心静气也做不到。 映玉深吸一口气, 忍住内心的气急败坏,只是稍稍拔高了音调说:「你倒是来得快,胆子够大的。不怕死吗?」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辛沐看着这个人,自己这一生最应该恨的一个仇人。还以为看到他自己会情绪失控,可真的见到了,倒是非常平静。 第135页 映玉像是一个疯子,不顾生命危险练了神谕术,如今看上去就像是快要毒发身亡了;孤注一掷地杀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弄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又以国家的耻辱为代价寻求西夷的援助……做了这么多事情,他才终于坐上了白虎王座。 可这白虎王座其实也不过是一把冰冷的椅子罢了,他坐上去之后,真的会觉得满足吗? 辛沐地看着他,波澜不惊地说:「我们便直说吧,你让我来,也是为了我的血,是吗?」 映玉一直盯着辛沐的看,他将辛沐上下打量了一遍,在看到辛沐的肚子时,眼神突然变了,他勐然惊诧万分,从王座上站起来,匆匆下了阶梯跑到辛沐的面前。他一把抓住辛沐的手腕,握着他的脉。 片刻后,映玉松开了辛沐退了一步,他先是有些茫然,而后眼中又燃起了愤怒,咬牙切齿地道:「你……你又有了身孕?你和他……你和他还是……」 「是我的自己的孩子,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孩子。」辛沐戒备地看着映玉,说,「既然你知道了,那么我们来好好谈一谈条件。首先,你不能伤害二哥和成壁公主,第二,你不能伤害我的孩子,我要他平安。」 映玉愤怒颤抖着,说:「你不过是个奴隶,而我是昭月的王!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辛沐依然从容,继续说:「反正若是他们之中任意一人出了事,我们就一起死吧。」 「你……你……」映玉气得直哆嗦,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月前,代昂卓在昭月的大牢之中毒发身亡了,死之前的惨状他也有所耳闻,他可不想想代昂卓一样悽惨。 可他无法忽略辛沐的肚子,依然死死盯着,脑子里乱闹闹的,嘴里不自觉地便说:「你们……你们又有了孩子……」 不提还好,他越是反覆提及,辛沐便会想起曾经被他害死的那个孩子。虽说辛沐不是狠毒的人,但他倒是想亲眼看着映玉死。 映玉看不出辛沐平静的外表之下心中在想什么,兀自低语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又恢復了狠戾的表情,他回到白虎王座之上,接着说:「本王倒是有这个气度,反正你们都是阶下之囚了,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本王不伤你们的性命就是,你们都好好活着。本王赢了,已经夺回了自己的一切,若是没有人欣赏,岂不是很寂寞。」 「你还没有赢,这不是结局。大昇的皇帝是不会允许昭月和西夷联盟的。」辛沐抬头看着映玉的表情,继续说,「容家已经在越州驻守了快六十年了,容家军对昭山比你和西夷人都更加熟悉,他们早晚会打过来的。」 「让他们打好了,昭山固若金汤,他们怎么可能打的下来?」 辛沐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点点的笑意。他搞不懂映玉在想什么。若只是想在这昭山上龟缩一辈子,守着这把椅子一辈子,他为什么不去占个山头当土匪呢?那样至少偶尔还能下山看看,不至于做一个尊贵的囚犯。 映玉不明白辛沐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笑得出来,好像什么都不怕,他不能杀辛沐,但又威胁不了辛沐,因而越发烦躁,冲着身旁的内侍喊道:「来人,给本王把他带出去,关起来!别让本王看见他!」 内侍赶紧应声,传来了侍卫。 「真的值得吗?」辛沐突然开口道,「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仔细想想,若是从一开始你便一心一意地和容华在一起,安心过平淡的日子,或许现在会很幸福,而且后面也不会有我什么事了。那把椅子会比一个温暖的怀抱更好吗?」 映玉陡然愣住,辛沐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辛沐被关押的地方是他原来的寝殿,他被带去远远地看了一眼二哥和成壁公主,但没能说上话。 回到寝殿之后,辛沐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像是时常有人在打理一样。他好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家,现在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可辛沐知道,他的四周是多么危机四伏,他随时可能会死。 可昭月是他的家,缪恩是他的王,昭月的子民,是他的同胞,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映玉毁了这里,他也知道他一个人力量有限,对于三个国家的之间的战争是微不足道的。 但这是辛沐的选择。 辛沐躺在床上,静静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别怕。」 * 昭山脚下东面,容家军的大营。 容华面目肃然地看着眼前的斥候,听他汇报从昭山上传来的消息。 「……小人并没有查到司映玉究竟是如何对王寨偷袭成功的,只知道如今昭月王与成壁公主都被他软禁了起来。司映玉已经自立为王,要求皇上亲自封他的王位,他便将昭月王和成壁公主平安送下山。另外,王寨之中现在有一千西夷兵把守,原本王寨之中的五千守卫已经被司映玉假传王命骗至山林之中坑杀。另有约八千西夷兵分别将东、西、南、北四寨团团围困,四寨皆紧闭寨门,拒不出战,其余各寨也是如此。剩下的一万多西夷兵全都守在个个山门入口最为险要之地。」 容华又问:「可有辛沐的消息?」 斥候回答道:「小人无能,只知公子还有陪他上山的侍卫都被关押了起来,但多的情况,便很难打探到了。」 越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容华反而越是冷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映玉现在想要的无非就是辛沐的血,至少现在辛沐不会死,唯一怕的就是辛沐肚子里的孩子有闪失。想来辛沐那么聪明,应当知道和映玉谈条件,暂时不会有事的。 第136页 顿了一会儿,容华敲了敲地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接着说:「缪恩的军权交接并不顺利,在如今,只有王寨之中的五千守卫是直接听命与缪恩的,如今这五千守卫全部没了,缪恩已经完全孤立无援。东、西、南、北四寨距离王寨最近,加起来倒是有一万多的精锐步兵,但这四寨的守将洪都向来不太服缪恩,此时避不肯出战,定是在坐山观虎斗,打算做墙头草。洪都这样,其余各寨子估计都是一样的心思,时间长了,怕是真的会让映玉坐稳那把白虎王座。至于成壁公主,她乃忠良之后,是皇上亲自封的公主,还是我大哥的义妹,于情于理,都应当把她给救出来。若是我们长时间拿不下昭月,朝廷之中必然会有人撤兵换回成壁公主的论调,怕是到时候,容家守了快六十年的越州,也会被朝廷放弃,抵抗西夷的防线,要退到鹿洲以外。」 一副将道:「将军所言极是,但眼下形势严峻,哪怕是朝廷让鹿洲增援,我们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昭月攻下,更遑论如今还没有鹿洲的增援,我们……」 「我们不用硬攻,谁都知道昭山攻不下来,何必去自讨苦吃。连映玉也知道偷偷摸摸地上山,我们为何不可?」 「可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上山的,下官猜测,多半有我们不知道的密道,怕是不好找这个密道。」 「既然是密道,便不会那么容易地被找到。我们不走密道,可以直接上山。」容华指着地图上的某处说,「这里是一道接近竖直的峭壁,峭壁之上是王寨中的观景台,我带人从这里偷偷爬上去。到时候救出缪恩和公主,再将映玉擒住,设法诱导洪都那老贼倒向我们这一边,只要他一出兵进攻,山下便同时进攻。西夷人擅长野-战,但并不擅长在山林之中作战,况且他们对昭山的状况并不熟悉,到时候前后一起夹击,便能将这不可攻陷的昭山拿下。」 又有一人道:「可能从那峭壁爬上山崖的……能有多少人?若是这些人不足以说服洪都老贼出兵,那陷在山上的人,不是就危险了吗?」 容华回答道:「守了六十年的昭月,若是在我们的手里丢了,朝廷中那帮只会动嘴皮子的可不得把我们给骂死?到时候谁又不危险?」 众人无话可说了,小声地讨论了一阵,最后只能暂且同意这个方案。容华将要上山的百来人给定下,又定好了接应的人,最后便对副将们安排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定会将他给救出来……还有缪恩和成壁公主。若是我失败了,洪都没有出兵,这也不要紧,只要他们三人安全撤退至山下,你们便可直接撤回越州,不必拼死战,回去之后,将踏水城外的西夷人都给打出越州边界。即便是昭月丢了,越州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副将惶恐道:「那将军您……」 容华笑笑,又说:「若是失败,容家三代人的荣誉都毁在我的手上,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没看到时间,替换晚了~ 晚安~ 第84章 * 这一面峭壁的长度超过了三百尺,在夜色和薄雾之中, 连顶都看不见。仅仅只站在下面观望, 都已经让人双腿发软, 有信心攀上去的士兵不足三人,再筛选之后,留下了五十来人。 众人悄无声息地聚到了山脚下, 容华打了个手势, 率先徒手攀登了上去, 士兵们很快跟上, 片刻后, 这面山崖便爬满了人, 如同密密麻麻的蜘蛛。所有人都屏息静气, 根本不敢大声说话,若是不谨慎落了下去, 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已爬至山腰之上, 这时候才稍稍看见顶峰,即便容华的轻功很好,在这样陡峭的山崖之上也无施展之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朗声对众士兵道:「大家坚持住!」 「是!」 又攀爬了十来张,突然一名士兵不慎踩空,他惊叫一声,双手支撑不住身体勐然下坠, 他身边的那名士兵立刻伸手去拉他,可下坠的力道太勐,这二人都被拉了下去。 在下落之初,他们本能地喊了出来,而后便捂住了嘴,为了不暴露,连恐惧的惊叫也没有发出,就这样安静地落入了深渊之中。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相救也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这样落下去。 可现在没有时间悲伤,他们面对的是战争。 容华闭上眼,为这二位士兵默哀片刻,而后继续打手势,示意所有人都跟上。 于是他们更加小心,继续往上爬。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一行人总算是快要攀上了顶峰。将距离登顶三十尺的一处平台作为撤退点,容华下令让士兵们固定好下山所用的绳索。攀上顶峰之后,再固定达到撤退点的绳索。 这时不过才五更,天亮尚早。 容华点了点人数,压低了声音道:「二十五人随我去救人,其余人等去洗衣房偷西夷兵兵服,接着混入围堵洪都寨子的西夷兵之中,只要王寨之中打起来,你们便立刻浑水摸鱼,趁机诱导洪都,说容家军已杀上昭山,要求洪都必须出战,另外,留下五人,在撤退点接应。」 众士兵拱手,轻声应喝道:「是!」 安排妥当之后,行动便悄然开始。 扮作西夷兵的一队先走,同容华一起去救人和擒拿映玉的在后。前往昭月王寝殿的道路守卫重重,容华必须尽量小心,不惊动任何人,要先保证辛沐还有缪恩和公主的安全。 第137页 容华选的是一条僻静的小道,但还是遇上了一队十人巡逻的侍卫,容华老远便听见了动静,立刻摆手,做了个隐蔽的动作。士兵们迅速做出反应,片刻间便全都躲在了花园之中。 巡逻的侍卫们正在有说有笑地走着,依仗着昭山的天险,西夷人完全是肆无忌惮,巡逻也并不专心,他们丝毫没有发现躲在花园之中的人。 容华正要松一口气时,巡逻队长手中牵着的那只猎犬却发现了异常。它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睛,勐地站住脚步,朝着容华的方向兇勐地叫了起来。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容华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这畜生!瞎叫什么叫!」侍卫队长用力勒住绳索,但那猎犬根本不听他的指挥,依然朝着那个方向狂吠,有一侍卫便道:「是不是那里有什么状况?」 侍卫队长这才警觉了起来,举着火把往前走了几步。 侍卫容华迅速便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抬手作出预备的动作。 猎犬不再狂吠,而是伏低身子准备进攻,侍卫也拿着军哨随时准备叫增援,尽管此时静谧无声,但气氛却是剑拔弩张,容华在心中盘算,一旦打起来,要想偷偷摸摸地救人就不可能了,必须速战速决,在大批的西夷兵赶过来之前就要将这几人弄死。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容华的身后突然传出了人的脚步声,容华迅速回头,看到他身后不远的一颗大树背后走出了两个人,一人衣着华丽,长得白白嫩嫩,看着还颇为美貌,另一人则穿着侍卫服,乖顺地低着头。 可这二人都是面红耳赤,衣冠不整。 侍卫队长瞧见他们,立刻便站住了脚,行礼道:「原来是殿下在此,小人失礼。」 被称作殿下的年轻男人清了清嗓,有些尴尬地整理着衣襟,说:「是我,没什么事情。」 看脸不认识,但他一出声,容华就听出来了,这白白嫩嫩人是尔及阿托。半年不见,他竟然瘦成了这样,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容华是在是惊诧莫名,一直盯着那人看,怀疑自己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耳朵有问题。 这位美男子继续往前走,视若无睹地从容华身边经过,容华身后的士兵们都满脸紧张,随时准备拿着剑冲出来,容华一直举着手掌让他们按兵不动,但握着剑的手,还是一直在准备着。 「咳咳,别到处去说。」尔及阿托放低了音调。 「是!小人告退!」侍卫队长又行了一礼,领着人转身便走,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之时,容华便迅速从角落之中窜出来,利落地制住了尔及阿托,尔及阿托一句话都还没能说出来,剑已横在他的脖子上。 尔及阿託身边那人这才抬起头,慌忙喊了一声:「国公爷,您别激动,别伤人,我们是来帮您的!」 容华一看那人的脸便想了起来,这人不是溧河禄吗?就是之前那个「欺负」了尔及阿托差点被尔及阿托的护卫给剁了的那小子。 溧河禄着急地拦着容华,道:「国公爷,殿下是我们这边的!」 容华看了眼溧河禄着急的表情,突然想起了起来,尔及阿托也吃了情花的,这俩人现在…… 「先说清楚。」容华放了手,但还是示意士兵们将这俩人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85章 尔及阿托深吸一口气,快速地说:「是真的, 我真站你这边。溧河禄手里有我写的信, 我本来打算带他下山把信交给你的, 你不信可以看!」 溧河禄赶紧点头,将藏在鞋底夹层的信给掏出来。 尔及阿托解释道:「我有一千兵守在东南山门,我本打算放开山门让你带着人进山的, 你进山之后将昭月王给救出来, 然后鼓动洪都出兵, 到时候山上山下一起夹击, 我们的赢面就很大了。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居然都已经上了山!你究竟如何上山的?我看着传闻中的天险昭山也不过如此, 你也好, 司映玉也好,都这样偷偷熘了上来, 昭月的王,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了, 可别那么自负。」 容华没回答他,而是仔细地看着信,信上的内容的确和尔及阿托说的一样, 而且里面还附带了一张各个山门和寨子的兵力布置,可以见得尔及阿托的确是打算向自己投诚。 容华这才示意士兵们放下武器,接着问尔及阿托道:「你有什么条件?你是想让我支持你,做西夷的王?」 「王不王的,倒是无所谓, 但你要保住我的命!」尔及阿托一急,便忍不住抓住了容华的手,着急地说,「兄弟,你也知道,就在年初,我阿爷老当益壮,以七十六高龄给我添了个个小叔叔。原来我是王储,但有了这个小叔叔可就不一样了!还有,重要的是,方才我得到密报,我阿爷暴毙了!我小叔叔他那心狠手辣的娘亲能放过我吗?若是阿爷还活着,他们便有所顾虑,如今我阿爷也死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随便找个人捅死可不就如愿了?我小叔叔的使者怕是很快就会来昭山传消息要我的命了,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想办法啊兄弟!」 若说方才容华一直没办法认出尔及阿托,可现在看他说话这滑稽的模样,容华倒是认出他来了,尽管人的模样可以改变,但本质还是他。 容华心想,西夷王有了个小王子也是前不久的事情,小王子的母家强势,这次西夷出兵的总统领便是小王子的亲舅舅。和尔及阿托联手,倒是对双方都好。 第138页 正想着的时候,溧河禄已经伸出手把尔及阿托给拉了回来,容华瞄了他们二人一眼,心中的感觉实在是复杂,他压下多余的情绪,道:「这份计划不错,那我们便按这计划行事,请殿下去东南山门守着,等我的人带兵杀上山,你便同他们汇合一道。溧河禄随我一名士兵下山,让我的人往东南山门集结。」 尔及阿托点头,溧河禄却摇头,急忙说:「之前让我去送信只是因为找不到国公爷可以信任的人,可现在既然有国公爷的人亲自送信,还要我做什么?我是不会下山的,君上、王妃、太妃都还被关着,我不能独自偷生!」 尔及阿托也急了,忙说:「国公爷自然知道救人,要你操什么心!我废多大劲儿才把你弄出来,你不下山干什么?」 溧河禄仍旧摇头,说:「我就不下山,绝不走!」 那俩人腻腻歪歪的,容华却看得羡慕,稍微拉开二人不让他们说话,道:「现在没时间给你们磨叽!既然你们拿不定主意,那就听我的!你们二人一起去东南山门待着,能活就一起活下去,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如此可好?」 那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涨红了脸,渐渐安静下来,同意了这个提议。 众人凑在一起,小声地重新将计划给捋顺了一遍,而后便各自行动,在夜色中静静前行。 * 这一夜辛沐有些失眠,在屋里走来走去,翻看曾经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后他翻开床底的一个暗格,发现并没有人碰过里面的东西还在。 辛沐摸索一阵,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个小瓷瓶里面装得是药人的药丸,这已经是这世上最后的几颗了,当时辛沐被驱逐出昭月,并没有带上它。对于辛沐来说,这不是几颗简单的药丸,而是他的命运。 辛沐坐回到床上,拿着小瓷瓶便有些失神,他没太注意时间,久了之后,那受伤的右手便有些不受控制,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一个慌神之间,竟然将小瓷瓶给落在了地上。 小瓷瓶落在了地垫上,并没有摔坏,但瓶中的药丸却滚了出来,辛沐慌忙蹲下去捡,在那一堆小小的药丸之中,捡到一颗稍微轻些的药丸,它是如此地突兀,辛沐一拿到手里便觉得奇怪。 犹豫了一下,辛沐还是将那颗药丸给掰开了。 这果然不是正常的药丸,药泥里面裹着一个蜡丸,辛沐小心地将蜡给启开,把裹在中间的纸摊开一看,顿时便双手僵硬。 「这是……这是……」辛沐忍不住自言自语,而后又捂住自己的嘴。 纸上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着一段话和一张药方,这是父亲的笔迹,辛沐一眼就能认出来。 【神谕术乃先祖智慧之集成,本王不忍其失传,故留下此方,当如何,自有后人定夺。】 这一行小字之下,便是张密不外传的药方。 这就是让代昂卓和映玉等人垂涎不已的药人药方,世人都以为它在辛沐的脑子里,一直都想用各种方法撬开他的嘴,但实际上它一直都在这样一个显眼的地方,就在辛沐的身边,只是无人发现。 辛沐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忍不住想笑他的命运。药人的身份已经让辛沐面对了许多危险,这时候老天却又让他意外发现了药方,实在是不知道意欲何为。辛沐这一生的痛苦,大多都是这东西带给他的,他拿着这张纸,仿佛觉得痛苦又变得具体了起来。不一小会儿,辛沐便拿不住这张纸了,他也不想知道这药方的内容,没再多看一眼,便点了一根蜡烛,重新将纸封入蜡丸内,接着又捏了两颗药丸,和了些水搓成泥,覆盖在药丸之上,直到将这药方封存得和之前一样,他才将这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药丸全部重新装入小瓷瓶里。 辛沐觉得身心都有些倦,他缓缓扶着墙走到了床边,慢慢坐下,手里一直抓着那小瓷瓶,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静谧之中,窗户突然传来敲打的声音,辛沐回神,迅速将小瓷瓶塞进自己的衣袖里,立刻就收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恢復了以往的淡然。 很快窗户便打开了,翻身进来的人,居然是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两章,剧情差不多就走完了,然后该虐的地方就要虐了,该领便当的就是领便当了。 晚安~ 第86章 辛沐有些微微有些惊讶,看着容华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辛沐, 太好了, 你没事……」见到辛沐平安无事, 容华心中的忐忑全都放了下来,他情不自禁地冲上来抱住了辛沐,辛沐想把他给推开, 但还没动手, 容华自己就后退了。 抱着辛沐的时候, 容华感觉到辛沐的肚子比之前凸了一些, 他生怕压着了那个孩子, 慌忙又躲远了些, 欣喜地小声说:「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一些。」 辛沐张口, 容华就知道他又要说那些伤人的话,他不想听, 自欺欺人一般转移话题,急忙说道:「这时候不便多说, 我带你走。」 容华拉了拉辛沐的手,但辛沐不肯动,反倒是皱起眉, 说:「我母亲还在映玉手里,还有君上和王妃……他们现在都这样危险,我要留下来。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我的计划,我要杀了映玉。」 容华听完吓了一跳, 焦急地道:「绝对不可!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我能猜到,你又要以你自己冒险,这绝对不可。就算是你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肚里的孩子考虑,我上山来就是专门来带你走的,我绝对不同意你再用你自己冒险!辛沐,你必须随我走!」 第139页 「我的孩子,关你什么事?」辛沐有些不悦和不耐烦,但语气之中明显有了松动。他若是独身一人,倒的确是什么都不用怕,但他现在不得忧虑,他肚子里有个孩子,他一定要保住那孩子的命。 「辛沐,我的人已经去救他们了,我向你保证,哪怕是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你就信我一次,不要拿自己冒险。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辛沐,你相信我,好不好?」尽管容华已经万分焦躁,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轻言细语地对辛沐说话。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能让辛沐任性,若是辛沐不肯信任他,他哪怕是把辛沐给敲晕也要带走。 忍着敲晕辛沐的冲动,容华一直看着辛沐,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回答,又说:「辛沐,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守卫昭月和大昇的边境,本就是我的职责,我来救你也是心甘情愿,我不会以此要求你任何事,只要你随我走,只要你随我走就好。」 话是这样说,可辛沐早就说过与容华两清,也不想让容华救。之前那么着急地顺从映玉的意思上山,的确是考虑到容华可能好几年都没办法把昭山攻下来,但现在不知道容华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偷偷潜上了山。这样看来,容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潜进来,可见他的计划必定是比辛沐的计划更安全也更容易成功。尽管容华看上去轻浮放浪,但若是论及运筹帷幄排兵布阵,他的确是将帅之才。 辛沐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清楚了,这不是赌气的时候,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可能导致他一尸两命,顾念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辛沐再怎么挣扎,最终也只能同意,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今日欠下国公爷救命之恩,来日若有所託,必将以性命相报。」 只要辛沐同意就好,容华也顾不上他对自己是如何见外,他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了一些,对辛沐伸出手,说:「辛沐,你过来。」 辛沐僵着没懂,容华急忙解释道:「要避开西夷士兵的巡视,我得抱着你从窗户出去。」 辛沐的身体倒是不反感容华的触碰,但他总觉得心中有些不愿,犹豫了半晌也没想出别的办法,只得再次点头同意。 容华顿时觉得自己的唿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激动,辛沐无声地走到容华的面前,容华便立刻将辛沐打横抱起,辛沐一手勾着容华的脖颈,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脑袋只能贴在容华的胸前。 已经太久没能这样靠近辛沐了,有一瞬间容华差点忘了如何唿吸,但他还没有忘记现在是多么危险的状况,很快便回神,对辛沐说:「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辛沐没回答他,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而后,他感觉到容华走了几步,夜风便在他的脸上掠过,他身体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后来还是没忍住,稍稍睁开了眼睛。 辛沐看见容华抱着自己在房顶上急速掠过,快得像是要飞起来了,但容华的脚步却非常稳健,辛沐很快便放下了心中的害怕,倒是有些莫名的兴奋和新鲜感。月光下辛沐能清晰地看见容华俊朗的面容,还有被风吹散的头髮飘散开,在辛沐的脸上轻轻飘荡,弄得他有些痒,他突然就想起了中毒之时爱着容华的那种心情,就像是现在这样。 明明知道很危险,但还是很安心。 只想到这里辛沐便觉得有点烦闷,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容华,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他们落地了。 辛沐立即便松开了容华,从他的身上下来,转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面红耳赤。辛沐环视一周,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是昭月王寝殿一处偏僻的小花园之中。 容华的怀抱又变得冰冷了,他略微有些失望,只恨这段路不能再长一些,他暗自懊恼了片刻,轻轻吹了吹口哨,很快躲在各个角落里的人都冒了出来,辛沐一眼便看见了被容家军保护着的缪恩,还有被他护在身后的一个美貌的女子。 因为见过画像,所以辛沐知道她便是成壁公主,如今昭月的王妃。从前在越国公府中那么久也无缘相见,这二人如今才是第一次见面。成壁公主不愧为将门之后,尽管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面对危机她也只是脸色有些不好,但未见任何慌乱不安,一直紧紧跟在缪恩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十天,本文就写了五个月了_(:3」∠)_还不到30w字,我这速度也是没谁了,不过好在本月大概应该能完结正文~ 还有一波对渣渣的大虐,就可以收尾啦~ 晚安~ 第87章 李成碧和缪恩站在一起,真是相当般配。 辛沐见到这二人时, 已觉得心中不再翻起片刻的涟漪, 很多汹涌的情绪都成为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此刻见二人珠联璧合,辛沐的心中却是为他们而高兴的,这大概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 辛沐稍稍翘起嘴角, 行了一礼, 对那二人道:「臣辛沐拜见吾王、王妃。」 「这种情况, 便不必拘泥于礼节。」缪恩虽说还是那般风度翩翩的模样, 但几日功夫人已经消瘦了不少, 他勉强笑笑, 说,「本王无能, 无法守护国家和臣民,还有和面目受礼?」 第140页 辛沐宽慰道:「君上不必这样说, 即便是父亲在,也难保王寨不会陷落。君上您应当打起精神。这二十年来,昭月子民的心都一直向着向着我依索家, 只要您振臂一唿,必当应者云集,这场仗我们会胜的。」 缪恩点头答道: 「对,应当胜,也只能胜, 我昭月的大好河山,不能交给那种人糟蹋。」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吧。」容华一直盯着缪恩和辛沐,那两人说了这几句话,容华已经是醋意横生,他快速打断了他们,站在那二人之间,不让他们直接面对面。 缪恩有些尴尬,自己也知道避嫌,便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就等着营救太妃那一小队归来便可以撤退,众人谈了谈之后的计划,很快,那一小队人已经回来了,但人群之中并未见到太妃。 等待的众人皆是面色凝重,辛沐忍不住向前一步,着急地问道:「我母亲呢!」 为首的士兵立即便单膝跪下,道:「小人无能,没能将太妃娘娘救出来,小人赶到时才知道,太妃娘娘已于昨日仙逝……」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李成碧立刻便轻声哭了出来。 辛沐身子一晃,眼睛一阵阵发白,容华急忙扶住他的肩膀。 辛沐只觉得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恨意。 映玉的手里又添了一条人命,那虽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从小到大,她对自己也很好。 容华急忙道:「辛沐,切不可悲伤过度。」 辛沐回头看了容华一眼,立即将他给推开,冷冷地说:「你的心上人做的好事!若不是你的纵容,怎会有今日的祸事!」 容华脸色一白,也不管此时身边还有多少人看着,立刻便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是我的错,我愿尽力补救,用我的一切来换你的原谅,我也愿意。只求你别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我……」 「你别说了!」辛沐打断容华,转身背着人兀自伤心着,他没哭,但却比哭还难受,他母亲也没了,都是因为映玉。而他现在无法找映玉报仇,只能讲无名火发在容华的身上,这火发得毫无道理,可辛沐控制不住。 他知道他可以恨容华,也可以恨映玉,但最恨的应该是他自己,是他当时对映玉存有善念,不愿意见死不救,虽说很大程度是因为中毒时鬼迷心窍,为了容华什么都愿意做,但最终的选择是他自己做的,他最恨的只应该是自己。 若当时没有救映玉,很多悲剧也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不让映玉去死呢? 众人不知容华和辛沐之间的恩怨,但却容华对辛沐那种低三下四的态度给惊着了,纷纷安静地看着,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四下安静得可怕。 缪恩无暇顾忌辛沐和容华,他现在也万分痛快,对母亲的死难以接受,他站着愣了好久,脸色白得可怕,他强忍着眼泪,镇定自己,问那士兵道:「前些日子人都还好好的,母妃如何会……」 那士兵还未回答,便有一人声由远及近传来,那声音辛沐不会忘记。 是映玉。 「她是自饮鸩酒而亡,本王没动过她,你们可别冤枉好人,将她的死算在本王的头上。」随着那略带愉快和嘲讽的声音,映玉人已经渐渐从林间飞身而出,从这轻功来看,他已经将神谕术练到了极高的境界,但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毒发身亡。 容华立即将辛沐护在身后,而后一声令下,士兵们便全都拿出武器,作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映玉很快便到了一行人的眼前,他的身后,百来的西夷兵也跟了上来。 辛沐看着映玉,已气得说不出话来,缪恩也是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映玉瞄了他们一眼,道:「何故这样看着本王?本王怎么对你们的,就是怎么对你们母亲的。本王一直在期待让诸位参加三日后的登位大典,再那之前,本王没想把你们怎么样。她自己说要去陪他夫君,什么时候饮了鸩酒,本王也不知道。」 「放肆,你凭什么自称为王?」李成碧站出来,厉声对映玉道,「你父亲是因为奴役人民而被推翻的,而你又以出卖昭月子民为代价,将西夷人引入昭月,你这样的跳樑小丑,也配做昭月的王?」 映玉听完,面颊微微抽搐了片刻,而后轻哼一声,道:「本王不与女人计较。」 接着,映玉才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容华的身上,他准备了好久,才终于敢看容华。 他们如今站在了完全对立的方向,即便只是看一眼他,也会让映玉觉得难过。他强撑着胜利者的得意,对容华道:「华哥,好久不见了。」 容华根本不与他废话,沉默地将腰间的剑给拔了出来。 这个举动几乎是让映玉立刻就崩溃了,他到现在也还对容华存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觉得容华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可看到容华对他拔剑相向,他立刻便接受不了了。他突然想起辛沐说的话:那把椅子真的一个温暖的怀抱更值得追求吗? 为了那把椅子,他已经牺牲了许多,当年放弃了容华,是觉得容征更有实力能帮他夺回王位,后来亲手毒死了容征,也是因为觉得容征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做了许多事,利用了许多人,也从未觉得有何抱歉,唯独容华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知道自己对容华是真心的,他也以为容华的真心会永远为他留着,而现在,他失去了容华,而那把椅子并不能弥补他失去所带来的悲伤。 第141页 在看到容华拔剑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只是时至今日,他已没有退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映玉便当预热中~ 晚安~ 第88章 「华哥。」映玉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说, 「我不相信, 你真的会如此对我。」 容华伸手示意众人后退, 而后冷冷地说:「我也不相信,你真的会害死我的大哥,可你还是那么做了。」 映玉顿了顿, 颤声道:「你与他并无兄弟之情, 你何苦……」 容华满脸的暴躁和不耐烦, 怒道:「你住口!哪怕他曾对不起我, 要报仇我也会自己动手, 还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还有, 你别忘了, 你还害死了我的孩子,不撞见也就罢了, 既然撞见了,何须废话?今日我便要为我儿报仇, 你拔剑!」 映玉嘴唇不停颤抖,悲伤地说:「可你们又有了一个孩子!你变了,你终究是变了!」 「这不是他的孩子, 这是我自己的孩子。」辛沐转过身来,尽管眼眶还是红的,他的面上已经恢復了平静,他看着这两人,压着语调之中的颤音, 道,「你二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设,为什么不好好在一起?为什么要祸害旁人?我并不想掺和在你二人之间!」 方才辛沐好不容易才对容华有了一些好脸色,容华还没来得及高兴,瞬间又被辛沐给丢进地狱。辛沐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给否定了,,他如何能接受得了?他双手颤抖,回头看着辛沐,想同辛沐说点什么,可并没能说出口。 「有趣,真是有趣,哈哈哈!」映玉仰头大笑,道,「华哥,你听清楚了,你冒着危险来救的人,一心只想和你撇清关系。看来我得到的消息不假,他果真是中了情毒,如今他解了毒,便不再爱你了。」 容华喝道:「你住口!」 映玉偏偏不肯住口,继续说:「这世间的事还真是有趣,当时他那么爱你,你是如何对他的,而现在……」 说到此处映玉便有些哽咽,他看着容华因为辛沐而痛苦,自己却仿佛能感同身受。他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如今,都在遭受当时的报应。 容华眼眶干涩,死死盯着映玉,沉声道:「拔剑!」 映玉依然不肯,但容华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同他多言,提剑便朝着他的心口刺去,逼得他不得不拔出了剑,迅速地挡下容华的这一剑。但容华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剑锋快如闪电,持续而凛冽地攻击着。 这二人打起来之后,西夷兵也立刻开始了攻击,容华带来的人都是武功高强的精锐,三十多人同这接近百人的西夷兵对阵,倒也并没有落下风。 容华一面和映玉过招,一面给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往悬崖边的撤退点去,容家军且战且退,容华死死挡住了映玉,短时间内,辛沐他们便撤离了一大段位置。 映玉迎了容华一剑,对西夷兵们吼道:「不能放他们走!」 闻言西夷兵立刻便加快的进攻,容华出招便也更狠。 映玉心中一凉,道:「华哥,你我之间,真的需要如此吗?」 容华连回答也不屑,映玉越发怒不可遏,咬牙说了一句:「华哥,我对你已手下留情,若是真的要打,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容华依然不搭理他,映玉陡然转攻为守,迅速向容华刺了三剑,容华抵挡得也有些勉强,二人内力相撞,都感觉身体不适。 映玉既愤怒又悲凉地道:「是他,都是他,若不是他……我们之间何至于变成这样!」 容华的心陡然一紧,生怕映玉在此刻对攻击辛沐,因此拼尽全力朝着映玉下了死手,映玉虽抵挡得吃力,但他还是不顾一切避开容华,勐地朝着辛沐飞身而去,容华大喝一声赶紧追上,但到底还是差了片刻的功夫,容华只觉得快要吐血,仍然追不上映玉。 容家军奋力抵挡,缪恩也身中数刀,见映玉不要命的冲过来,缪恩立刻便提剑相迎。 映玉的剑尖在空中一划,激烈的剑风活生生地将挡在前面的一群士兵给震开了,缪恩一面护着李成碧,一面护着辛沐,已经是力不从心,若是映玉再来一剑,他们怕是都有危险。 而此刻的映玉已经红了眼,不管还有多少人挡在前面,也不管容华还在身后追击,映玉的剑尖始终直指辛沐。 辛沐于混乱之中仍面不改色,直到剑离他的脸只有十尺之时,才轻轻挑了挑眉,道:「我有药方。」 这简单的四个字突然将处于暴怒之下的映玉给点醒了,血毒发作时那种痛苦是如此地清晰,他怕了那要命的感觉,竟然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条件反射地勐然收住剑。那来不及收回的内力朝着他自己反噬,他被自己的内力给震得五脏六腑一阵刺痛,等反应过来之时,容华的剑已经到了,映玉立刻提剑去挡,但已然来不及,在他转身的片刻,容华的剑已刺入他的左肩之上。 那种痛映玉难以名状,他只觉得奇怪,容华并未刺到他的心上,他却觉得心好像碎了。 「华哥……」映玉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容华。 容华也看着他,而后迅速地拔出了剑,鲜血喷涌而出,映玉便更觉得痛。失败来的太突然,他有些不敢相信,而后又觉得双腿酸软,他晃晃悠悠地跪了下来,几名容家军上前将映玉给围住,暂且制住了他。 因为映玉的受伤,西夷兵也停下了进攻,容华带来的人已经只剩下一半了,但西夷却死伤更为惨重,方才的百来人,现在已经只剩下二十余人。 第142页 容华立即便跑到辛沐的身边,他正想问辛沐是否有事,便感觉到喉头一阵腥甜,一句话都还没能说出口,容华直接就吐出了一口血。 与映玉的这一战,的确是让容华损耗不少,表面上看着没中剑没流血,但内伤却不可避免,辛沐眉头微蹙,眼神有些闪烁,但他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来大姨妈了,挺尸一天_(:3」∠)_ 腰酸背痛,希望大姨妈快点走_(:3」∠)_ 晚安~ 第89章 容华对此也并不在意,将嘴角的血一抹, 对着西夷的士兵们便道:「你们后退, 否则我便杀了司映玉。」 西夷兵们互相看了看, 也不知究竟应不应该后退。毕竟映玉不是他们的王,甚至也不是他们的首领,他们奉命暂且听从映玉的安排, 但并没有人告诉他们, 一定要保住映玉的性命。 正当众人在由于之时, 便有一西夷兵在人群中大声喊道:「他死了又如何?要找一个傀儡做西夷王还不容易吗!」 映玉啐了一口血沫, 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坐了那把椅子, 却仍旧是独身一生, 这世上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或许曾经有, 而现在,那个人把他视作最恨的仇人。 他抬头看着容华, 终于是忍不住流出眼泪来,不似方才的强硬, 他软软地说:「华哥,你怎么会伤我?」 容华并不想理他,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对一个杀了自己的孩子,又杀了自己大哥的人仍然有留念,他没看映玉一眼,仍旧同西夷兵对峙着。 方才那西夷兵出声之后,安静了片刻, 又有人朝着容华他们喊道:「你们只有这些人,而我们有千余人在王寨之中,很快我们的援兵便会到了,若是聪明,倒不如直接投降!」 「对,再往前走已是峭壁,难不成你们能飞下去不成?」 「与他们废什么话!直接拿下,谁能俘虏了大昇的越国公,谁就有大笔的赏钱!他们已经跑不掉了!上啊!」 说话之时,那剩余的西夷兵已经一窝蜂地沖了上来。 容华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提着剑便沖在最前方,若不是缪恩也紧跟在他的身后,有这两个人带头,容家军便觉得气势大盛,如同切瓜砍菜一般便将那剩余的二十多个西夷兵全部斩首。 停下来之时,所有人都已经是满脸血污,几乎都看不出谁是谁。他们连短暂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必须迅速离开这里。 尽管情况十分紧急,关于映玉该怎么处理,却不得不考虑。 容华喘着粗气走回到映玉的身边,定定地看着他。 映玉还在哭,漂亮的脸蛋上爬满了泪水,他呢喃道:「华哥,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你说过你会永远等着我,很快这一切就结束了,我就可以回到你的身边,你为什么会变了?」 「你住口!」容华大喘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废话,当日不杀你是因为我大哥,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顾及大哥了,我必须杀了你,为我的孩子报仇。」 映玉见容华神情决然,知道容华的心都被辛沐给占据了,再提旧情无用,心中越发觉得凄凉。他从未想过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自己的狠毒所致,他只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都投注在了辛沐的身上,他觉得是辛沐夺走了容华,是辛沐害得他在即将成功之前败北。他反正都已经败了,这时候又何必在乎血毒发作的痛苦?倒不如先杀了这个害得他这样惨的人解恨再说! 映玉一面哭着,一面却盯紧了辛沐。 「华哥,我怎么都不相信你会这样对我……」映玉抽抽噎噎地说这,正在这时,他突然朝着自己身边的一名士兵出手,勐地站起来夺过他手中的剑,立刻便朝着辛沐攻击了过去。 因为距离太短速度也太快,映玉就算是刺不死辛沐也能伤着他,但容华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辛沐的身上,映玉一有动作容华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在映玉出剑的瞬间,容华也出了剑。 充满力量的两道剑风将守在周围的人都给震开了,但映玉的剑还是没能抵达辛沐的面前,他感到手腕上一阵剧痛,右手勐然就不受控制,「啪」的一声,映玉手上的剑落在了地上,而后便是淋漓的鲜血。 容华的剑准确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右手手腕之中,直接变捅了个对穿,这只右手,霎时间就这样废了。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都有天意,他作过的恶都已相同的方式回馈到了他的身上。 映玉再也支撑不住,勐地倒在地上,连撑着跪在地上做不到,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容华,终于才感到了恐惧。 容华是真的想杀了他。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映玉想不明白,他想向容华求饶,想提小时候的事,想提容征的名字,但他都不敢,最终他只是哭喊着说:「我是大昇皇帝亲封的远北郡王!你没有资格杀我,我要见大昇的皇帝!」 「我手中玄铁剑乃皇上御赐,可诛奸佞叛臣。」容华举剑对准了映玉,沉声道,「你可还有遗言。」 映玉满脸都是泪,仍旧固执地低语:「我不相信,你不会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容华的眼前迅速掠过这些年来的一切,那时候他觉得他们都作为人质,是同病相怜的,他觉得他们在一起努力,一起对抗这命运的不公,他们产生感情,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后来映玉抛弃他,他也愿意给他找无可奈何的藉口。若不是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情,他根本不会知道,映玉居然会如此地狠毒。他年少时倾心的那个单纯美好的少年,竟然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个人真实的模样裹在了柔弱的外表之下,掀开来看,全是黑漆漆的毒。 第143页 过去的美好不过是容华一厢情愿的臆想,那么多年,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他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幻觉,为了这个幻觉,他愚蠢地伤害了自己真正所爱。 而现在,容华对这个人只剩下满满的仇恨,他再也找不到半分对这个人的怜悯和爱慕,只想杀了他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将自己心中的愤怒和仇恨宣洩出来。 再次举剑,容华直指映玉的心口,那一剑快得几乎看不清,「噗嗤」一声,那剑便插入了映玉的心口。原以为要会很难,可想着那死去的孩子,容华竟然没有片刻的犹豫,他亲手报了仇,将过去愚蠢的幻想都统统斩断,他只觉得轻松,长时间的灵魂枷锁,终于可以解开了。 「这一剑是为了我的孩子。」容华看着映玉,沉声道,「我送你去见我大哥,他的仇也好,爱也好,都由他来找你。此生你已害我容家太多,来世不见,生生世世亦不再见。」 那些话比这把剑还要冷,映玉在弥留之际,突然笑了出来。他终于相信了,终于相信容华会对他动手,他虚弱地开口,气若游丝地说:「我……我终究还是输了,你不是……不是真的爱我……你爱的人……不是我……」 最终他咽下了气,不甘心地双眼无法合拢,他定定地看着辛沐的方向,似乎仍旧仍旧想和辛沐同归于尽。 一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了,像是落叶归根,悄无声息。 而辛沐始终面无表情。 死在了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在乎的人的手里,也不知是是该说他幸运还是不幸。反正人死之后,爱恨都归于尘土,辛沐也放下了对映玉的仇恨,将过去留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剧场,映玉领便当之后的採访2333 木木:请问司映玉先生,作为本文第一大反派,被读者日夜期待领便当,您怎么看呢? 映玉:(^_^)角色招人恨,说明我的演技好啊~感谢大家对这个角色的关注,我以后会继续提高演技的~ 木木:希望您继续给我们带来好的作品哦~ ———— 本来今天想断更,明天更新一个粗长,想了想明天我也写不了粗长,今天还是更了吧_(:3」∠)_ 晚安~ 第90章 长时间的宁静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他们都没去看躺在地上的尸体。 「该走了。」不久之后, 李成碧出声提醒道, 「君上, 容二哥。」 没时间留给他们感慨,众人压下这一晚心情的跌宕起伏,匆匆忙忙地便往悬崖边的撤退点赶过去, 在赶到之时惊觉撤退的绳索已经被斩断, 而在悬崖下平台处接应的容家军已经喊不应声。 容华察觉到不对, 刚喊了一声「有埋伏」, 四下的西夷兵便沖了出来。他们个个面目狰狞, 拼了命也想拿下他们。 尽管映玉已经死了, 可西夷兵并不会停下。 不足三十人, 对阵数百名西夷兵,更不提他们这三十人已经战到了极其疲惫的地步, 容华现在浑身都是伤,缪恩也难以支撑。他们现在的确是九死一生, 那一线生机便是等山下攻上来,洪都出兵。 幸而在这山上的格局小,西夷兵没办法一口气全部涌上来, 一行人尚且可以抵挡。容华脑子转的飞快,提剑迅速地刺死了几名西夷兵,而后便闪身到了缪恩的身边,快速对他说:「从铁索桥撤往东寨!让洪都出兵,天亮之时, 山下一定能攻上来,千万不可放弃!」 缪恩迅速点头,一面继续迎敌一面将话传给了所有人,而后众人便防守着后退。 容华在最前迎战,而缪恩则在他身后不远,随着唿喝声、惨叫声、刀剑碰撞声,许多人倒了下去,有西夷兵,也有容华的人,但不管怎么兇险,他们还是退到了前往东寨的铁索桥之前。 此时容华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三名士兵,其余人等,全部战死。 而西夷兵还在穷追不捨,尽管容华他们也算是以一当十,将大部分的西夷兵都给砍杀了,但现在也还有百余西夷兵在继续追击。 西夷兵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快!他们想上铁索桥!不能让他们上!」 「继续叫增援,一定要抓住他们!」 这铁索桥是通往东寨最快的一条路,过桥之后,骑山马疾驰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东寨。铁索桥有十尺长,却只有三尺宽,它横亘两处山崖之间,只要一人挡在桥头,哪怕后面有千军万马也挤不过来。 在西夷兵唿喊的同时,容华已经飞身而起,又砍了一人的头,缪恩紧接着便跟上,又刺中一人的胸口。这锐不可当的勇勐将西夷兵给吓了一跳,倒是有些恐惧地后退了几步,容华趁此机会嘶声吼道:「走!」 三名容家军闻言,立刻便将李成碧和辛沐拉着跑上了铁索桥,接着才又回到与西夷兵的对战之中。 跑过去也不一定能撑到山下攻上来,但尚且是有一丝丝的希望,可辛沐站在那桥上,看着容华浑身是血地殊死搏斗,他便觉得双腿沉重得无法挪动一步。 在上百人的围攻之下,最后那三名尽忠职守的容家军也倒了下来,可他们给容华与缪恩争取了非常宝贵的时间——这二人终于挪到了铁索桥的桥头。 容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那些随着他出征的将士们,却不能随着他回去,他惟有拼上自己的性命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以侵略者的血来祭奠他们的英勇。 第144页 「缪恩,走!带着他们走!只有你才能让洪都出兵!」容华高声唿喊道,「保护好他,不要让他出事!」 听到这句话之后,辛沐变瞬间失聪,甚至连李成碧在他耳边撕心裂肺的喊声他都没有听见。 容华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成碧哭得满脸是泪,大喊道:「容二哥,你不能死,容家已只有你一人了!」 容华朗声道:「只要辛沐能活着,容家便有后!」 辛沐恍惚听见容华的声音,他却无法成言。他的沉默以对比往常那样直接泼冷水让容华更容易接受,容华突然觉得自己有了许多的力量,挥剑时,又砍杀了两名西夷兵。 或许是看着他们即将逃走,或许是猜到容华已经是强弩之末,西夷兵纷纷都爆发了不可思议的攻击力,喊杀声震天而来,死死将缪恩与容华托住,他们就在桥头,却始终上不去。 正在这时,一手持双剑的西夷兵突然从侧面腾空而起,勐然朝着容华和缪恩飞扑而来,二人都没看见那人,几乎是无处可躲,李成碧惊叫一声,大喊「小心」之时,辛沐已捡起落在桥上的一支长剑,勐然向着那名西夷兵投掷而去,辛沐的武功非常弱,但这危机之下的爆发,到底还是分散了那西夷兵的一些注意,他抬手去挡辛沐的投掷过来的剑,便错过了偷袭的最佳时刻,容华已经察觉了他,瞬间转头便准备朝那西夷兵出剑,那西夷兵也无路可退,只能保持着进攻的势头,他的剑仍旧同时指着缪恩和容华,如劲风般迅速。 辛沐疾步冲到桥头,一把拉住了缪恩的手,狠狠地往后一扯,瞬间缪恩便脱离了那西夷兵的攻击范围,倒在了铁索桥之上,他受了许多伤,倒下的片刻便觉得脱力,几乎再难站起来。 独留下容华一人面对那西夷兵凛冽的攻击。 「容华!」辛沐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容华在那西夷兵的剑风下勐地一弯腰,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刺中了那西夷兵的喉咙,他脱离了险境,嵴背却一阵阵地发凉。 危机的关头,辛沐只能救下一人。 而他选择了缪恩。 容华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他甚至能给辛沐找到很多理由。 缪恩是辛沐的王,缪恩是辛沐的亲人,缪恩的武功不如他,缪恩当时的状况更危险……况且缪恩活着到达东寨,比他更能劝服洪都出兵。若是缪恩死了,很可能大家都会一起死在这里。 有千万条理由,也无法抵挡辛沐选择了缪恩给他带来的打击和伤心,容华回头看着辛沐,只觉得心中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一片悽苦。 辛沐选择缪恩,他还爱着缪恩吗?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他希望那死在剑下的人是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91章 有一瞬容华想,我不干了, 我撂挑子得了, 一起死在这里倒好, 省得活着还让他嫌弃,来生他就忘了对我的恨,或许那是我才有机会了。 他这样想着, 看着辛沐的眼神便越来越委屈, 辛沐难以面对那眼神, 狠狠抿了抿嘴唇, 想说点什么, 最终只是开口叫他的名字:「容华。」 辛沐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叫了容华的名字, 但听到辛沐这样叫他,容华又握紧了剑。 他告诉自己, 这样美好的人,怎么能让他埋在黄土之下化为枯骨, 他只要辛沐活着,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夫人。」容华喊了一声,而后便回头朝着辛沐的方向看去, 他轻笑了一下,尽管现在他的模样狼狈不堪,但这个笑却颇为倜傥,一如初见。 辛沐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容华没死, 若是刚才他死了呢?辛沐不敢想。 那一笑之后,容华又砍杀了一名西夷兵,他迅速夺过那人手里的长枪,而后举着自己的玄铁剑,又喊了一声:「夫人,接住!」 而后容华将他手中的剑往后一抛,那剑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径直往辛沐的手中落,辛沐赶紧伸手去接,握住剑柄的那一刻,辛沐才发现这看着轻盈的玄铁剑有多重。 容华接着道:「快走!过桥之后用玄铁剑将铁锁斩断。这玄铁剑亦可斩断你手上的链子,你走吧,我放你自由。」 那种拖着辛沐双腿的沉重感在这一刻更为严重,辛沐连一步都难以挪动,更不要提跑过这三十尺的长桥,他恍然觉得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醒来。 西夷兵疯狂地扑来,容华以一人之力全挡了下来,在这般紧迫的时刻,偏偏李成碧受不住这么多的刺激,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再不走便来不及了,容华又一声大喊:「辛沐快走,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三弟,快走,现在必须走了!」缪恩架着李成碧,焦急地同辛沐喊道,「快一丁点儿到东寨,越国公便多一分希望,他还能撑住,快走!」 辛沐咬咬牙,架着李成碧另外半边身子,转头便走。 容华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若我死了,你可愿原谅我?」 辛沐并未回头,眼中已全是泪,他顿了顿,感觉心颤抖得厉害。 有很多次他们共同面对过危机,尽管每一次都是千钧一髮九死一生,但辛沐从未真正觉得容华会死。他坚毅得就是像岿然不动的昭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解决,即便遍体鳞伤,也不会死。 第145页 可现在,辛沐却具体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容华不再向以往一样无坚不摧,他真的可能会死,而且就在辛沐的身后。 辛沐找不到任何准确的言辞来形容此刻的心绪,他并没有回头,只是颤抖着说:「若是你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容华拿剑的手一顿,只觉得浑身的伤口都变得更痛了。他有些自嘲地想,他都要死了还得不到辛沐的一句好话,可他偏偏还如此无怨无悔。为了掩盖此刻的悲伤和痛苦,容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故意装作轻浮地说:「那倒是好,我为你死了,你便永远记着我。」 辛沐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仍旧挥着剑奋力厮杀,明明满身都是血污狼狈不堪,但他却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潇洒。 「走!」容华再喊了一声,接着在凛冽的攻击之下,他便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了。 辛沐和缪恩搀扶着晕过去的李成碧,迅速地通过了铁索桥到了对崖,缪恩立即道:「别斩铁索!只要越国公撑住这一时便能过来。」 辛沐本也未打算斩断,点点头继续随着缪恩往前走,缪恩一面走一面说:「这里有一处小的寨子,其中有不少暗室可躲藏,三弟,你带着成壁躲在这里,我立刻便去东寨!」 走了几步转弯之后便见到缪恩所说的那座小寨子,这原本生机勃勃,如今却成了一潭死水,西夷兵将整个寨子都给屠了,到处都是尸体,那悽惨的模样另辛沐目不忍视。 映玉都不知道他做了多大的孽,竟然能毫无愧疚地带着外族屠杀自己的同胞。 「是我无能……」缪恩看得双眼通红,几乎是要留下泪来。 也许是他们运气好,在这死水一般的寨子之中,竟然还有活着的山马,一处马棚中有几匹马还被拴着,没有人动过。 缪恩赶紧跑过去牵过一匹,而后说:「你找一找,在守将府中应当有暗室,你知道如何进去,三弟,你与成壁就躲在此处,无论我是否成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等到山下的容家军攻上来……」 「二哥!」辛沐快速打断了缪恩,将李成碧的手放在了缪恩的手里,他目光坚定,看着缪恩说,「二哥,我可以将成壁公主带进暗室之中躲避,但我想说,你们是夫妻,无论生死都应当相依相守,她也定当想陪着你,一别之后,难保不是生死相隔,二哥,你慎重。」 缪恩抱着李成碧,怔楞了片刻,而后说:「你说的对,此一别之后,还不知是如何……」 辛沐对缪恩行了一礼,面色凝重地道:「君上保重。」 「那你……」缪恩的话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不必问也知道辛沐的选择是什么,他劝不动辛沐,尽管心中万分沉痛,但他也未开口相劝,只是面肃然地对他说:「保重。」 而后,缪恩便抱着李成碧上马,一夹马肚,迅速地消失在了辛沐的眼前。 辛沐并没有耽误时间,在缪恩走后,立刻也骑了一匹山马往回赶。 他已经救了我数次,我何故再欠他这一条命?辛沐在心中想,既然此刻还没有西夷兵追到桥的这一头,说明还来得及。我要他活着,我绝不欠他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后几章有小小的糖~ 但是!还没有虐完~ 还有最后一波~一直持续到结束,嘿嘿嘿~ 第92章 还未到桥头之时,辛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可却没有任何喊杀声, 也没有兵器碰撞的声, 山林中安谧得可怕,辛沐只能听见马蹄狂奔的声音。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扬着马鞭让胯-下的山马加快了速度, 转过弯看到悬崖对面的景象时, 连那山马都被吓得不敢往前, 它站在原地不停地踏着马蹄, 发出长长的嘶叫。 辛沐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 入眼是西夷兵尸体堆成的山, 严严实实地堵在了桥头, 而容华则站在那堆尸体之上,他垂着头, 双手支撑在剑柄上站立着,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没有一点声息,但他绝不肯倒下。 他手持长剑站在那一堆尸山的顶端,沾满血的长髮散乱在风中, 就像是远古传说中杀不死的战神,让人无法不畏惧,也无法不敬仰。 「容华!」辛沐嘶声大喊,却并未得到任何回音,他狠抽了好几下马鞭, 终于才让那匹被惊吓到的山马迈开了脚步。 越来越靠近,辛沐心中便越是紧张,他只是在心中撑着一个念头:容华是活着也好,是死了也罢,他得将他从这里带走。 终于到了跟前之时,辛沐才更能感受到那些尸体和血腥味带给人的震撼和恐惧,他都不敢想像,容华一个人将这近百的西夷兵全部砍杀,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和勇气,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容华做到这一步,并且到现在都不肯倒下? 辛沐不能害怕,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尸山的顶端。 容华脸上的血已经将他原本俊朗的模样给掩盖了,他的模样甚至已经不像是一个人。辛沐没有太大的表情,但面部的肌肉却不停地抽动,双手也抖得厉害,他不敢伸手去探容华的鼻息,但他不得不那样做。 辛沐屏住唿吸伸出了手,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了——虽然微弱,但有一息尚存。 容华没有死! 辛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容华的脸,道:「醒醒。」 但他根本喊不醒容华,甚至连拉动容华的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容华已经全然僵硬了,他强大的意志已经将自己给化成了一座不可挪动的山峰,即使是晕了过去,也能以让他岿然不动。 第146页 正在此时,辛沐听到远处传来了行军的唿喊声,怕是西夷兵的支援很快就要到。辛沐必须尽快将容华给拖到悬崖的对面,而后斩断铁索桥。他试了几次,弄得自己满头大汗,依然难以成功,辛沐着急了,站在容华面前对着他的脸狠狠甩了一耳光,怒道:「给我醒醒,是我!」 容华仍旧没有反应,辛沐感觉自己眼眶酸涩,像是要哭了,可他的眼泪终究没有留下来,他抬起左手甩了容华好几个耳光,带着颤声骂道:「你这个混蛋!你想害死我和孩子吗?」 昏迷之中的人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这时候,辛沐已经清晰地听见了西夷兵的声音,他再次用力去拖动容华时,发现容华的手脚已经不那么僵硬了,虽然没有什么配合,但至少不是无法挪动的状态。 那几巴掌起了效果。 辛沐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他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将容华从那尸山之上拖下来又驮上马背,一边要拖着容华,一边要扶着自己的肚子,辛沐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当山马驮着容华之时,辛沐就像是要晕了,可他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都给咬碎,也没有晕过去。而且肚子里那个孩子今天格外懂事,往日总是时不时就让辛沐难受一下,这一整夜面对了这么多的惊险,那孩子还老老实实地睡着。 辛沐想,或许是老天还不想让他们这时候死,那么他一定不能放弃。 辛沐扶着腰大喘了几口气,还没能短暂休息片刻,又几百的西夷兵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显然被这堆成山的尸体吓到了,站在三十来尺之外没有靠近,纷纷发出惊嘆的抽气声。 「这……这是什么?」西夷兵的首领颤抖得说着。 隔着这堆尸体,辛沐和容华暂时没有被发现,但辛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安抚地拍了拍马头,牵着那匹小山马快速但轻声地从桥上走过。 西夷兵在那堆尸体之前站着讨论着,可这桥毕竟还是有那么长,走到一半多时,有一西夷兵发现了他们,指着桥上大喊道:「在那里!」 辛沐勐然一回头,刚好和三十来尺之外的一名西夷兵对视,那西夷兵面露杀气,大喝一声:「追上去!抓住他们!」 辛沐朝着山马又狠狠甩了一鞭,喝道:「跑!」 山马长嘶一声,勐地朝着前方狂奔而去,辛沐跟在后面跑,一步也不敢停下,铁索桥剧烈地摇晃,他听见身后的西夷兵正在翻越那一座尸山,喊杀声震天,辛沐一次也没有回头,一直到跑到山崖的对面,辛沐转过身来,这才看见沖在最前面的西夷兵距离他们只有十尺。 辛沐抽出玄铁剑,朝着一条铁锁挥剑勐砍,那玄铁剑果然削铁如泥,这一剑下去,快有小孩儿手臂粗的铁锁便被砍断了一半,桥身的摇晃顿时更为剧烈,辛沐将那柄剑举起来,再次朝着那缺口处砍去,随着哐当一声巨响,一条铁锁彻底本辛沐砍断,桥身失去平衡往旁边迅速一翻,那桥上的西夷兵顿时便落下去了一半,惨叫声随着下落渐渐消散,直到完全听不到。 但仍有一半西夷兵死死抓着桥身并未落下去,甚至抓着扶手打算跑过来阻止辛沐,辛沐没有停留,再次挥剑,两剑连续朝着同一个地方迅速地斩去,当这根铁锁断裂之时,最前面的西夷兵已经到了辛沐的眼前,他勐烈张开的五指几乎是擦着辛沐的衣襟而过,但他只抓到一片空白,而后便是铁索桥轰隆隆地滑落声,又一大部分西夷兵被落下了山崖,仍旧抓着铁锁趴在桥上的西夷兵们被桥面带着狠狠地滑落,而后勐地撞在了山崖的崖壁之上,那强劲的力道直接将人都给拍得血肉模煳。 刺耳的巨响之后便是万籁俱静。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我说的虐是虐渣攻啊23333 辛沐不虐了。 为渣渣鞠一把泪哈哈哈哈。 晚安~ 第93章 辛沐脱力地跪倒在崖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给全部浸湿了。 那些宛如要吃人的西夷兵仍然在对面看着他们, 辛沐喘了一会儿便站起起来, 他挺直了腰, 牵着马绳转身便走,没有留下一句话。对面的西夷兵叫嚷了一阵,也全部转身走了。 绕过这个峡谷从另一条路到这里也要两个时辰, 辛沐知道自己和容华暂时安全了, 但他也不敢多停留, 必须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等着山下的容家军攻上来以及洪都出兵。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辛沐牵着马走远了些, 去了另一个小寨, 这也被屠了,在白日里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寨子经歷的绝望, 辛沐不敢多看找到暗室之后立即将山马给放走。 辛沐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暗室的机关, 摁下去之后,地面上的一块石板便移开了,露出向下的台阶。 晕过去的人格外得重, 辛沐用尽全力才将容华给拖下去。 暗室本来就是作为避难所用,里面储藏着能供两人食用几日的食物和水,还有些简单的药材,辛沐将容华给放在了小床上,接着点了几只蜡烛。 到现在为止, 缪恩是否能顺利到达东寨,洪都究竟会不会出兵、尔及阿托开了一处山门山下的容家军是否能攻上来,都还是未知数,辛沐他们只是暂时安全。况且就算是一切顺利,也不知道容华的伤究竟有多严重,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辛沐一面胡乱想着,一面解容华的铠甲。到现在辛沐才发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十根手指头都不听使唤,尽管铠甲都被各种兵器给砍得四处开裂,辛沐还是废了半天的力气才将容华的铠甲给脱下,而后辛沐撕开的外衣,看见了容华满身的伤。 第147页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最长的一道刀伤从锁骨蔓延至小腹,差一点儿就割断了他的喉咙,伤口的皮肉外翻,狰狞地往外冒血。 即使是没有亲眼所见,凭藉这些伤口辛沐也可以想像方才那一战是如何地惨烈。不过外伤来倒是小事,辛沐可以处理,麻烦的是内伤。 辛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而后才把药箱给拿过来,给容华清洗伤口并且上药,前胸的伤口处理完之后,辛沐又把容华给翻到侧躺,这时候辛沐才看见容华的右边肩胛骨上中了一枚暗器。 这不是西夷人的暗器,这是昭月的暗器。西夷兵将王寨之中的侍卫坑杀之后,又将他们的武器收归己用。这暗器的头时候针管状,中间方便灌毒,扎进人的人体之后,毒便能迅速发作。 辛沐心里一惊,赶紧将蜡烛拿近了看,果然看见暗器周围的皮肤全部变得乌青一片,再看容华的脸,嘴唇和眼眶都在发黑。 他这是中毒了,难怪会不省人事,这毒似乎还相当厉害。只要是昭月的毒,辛沐的血就可以救他。 可辛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没了的,现如今面临这样的状况,辛沐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虽然辛沐说过很多次让过去都过去,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永远是辛沐心中过不去的坎,他想起往昔,便又心有余悸。 辛沐皱眉看着容华,心中想,我可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才一次次让我这般为难? 陷入昏迷的容华丝毫不没有知觉,但他生命的确是在一点点地流逝,辛沐最终还是咬着牙下了决心。 他无法任由容华就那样慢慢死去,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容华给带到这里,这时候若是容华死了,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辛沐轻嘆一口气,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血往容华的嘴里滴,他没敢滴太多,瞧见容华的脸色有所缓和之后,他立刻便停了手,赶紧拿草药敷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这一点点血倒是不会对辛沐造成什么影响,但也不能将容华的毒完全解除,只是可以保住他的命,让他暂且不死。辛沐只能做到这一步,下辛沐看来,自己已经算是足够对得起容华了。 而后辛沐将容华身上的那枚暗器用刀挑出,再将他背上染毒的肉给剜了下来。剜干净烂肉之时,辛沐几乎都能看见容华的肩胛骨。那景象又可怕又噁心,辛沐只看了一眼就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无法想像这究竟有多疼,好在容华昏迷了,若是醒着,怕是没人能承受这样的痛。 将容华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好之后,辛沐也累得浑身乏力了,他稍微清洗了一下双手,把容华朝床里面推了推,而后躺在了容华的身侧。 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还经歷了那么多惊险和刺激,辛沐现在已经是身心俱疲,合上双眼便禁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辛沐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他是饿醒过来的,醒来之时便立即再次检查了容华的伤势,嘴唇和眼眶的乌黑已经消散,至少说明毒已经褪了大半,可人还在昏迷之中。 看了容华几眼辛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想去暗室的气孔处看看大概是什么时辰,推测一下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但辛沐刚刚站起来准备走,突然就被容华给抓住了手腕,辛沐诧异地回头,只见那人仍然是紧闭双眼,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越国公,国公爷?」辛沐轻轻喊了一声,见那人没有反应,想了想又开口,「容华?」 容华没有醒来,但仍然不肯放开辛沐的手,辛沐动了两下,有些无奈地说:「你弄痛我了,放开。」 而后辛沐感觉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要松了些,这时候再用力,辛沐总算是能将自己的手腕解脱出来,他走到气孔边往外看了看,发现日头刚刚升起,再根据现在自己这么飢饿的状态,辛沐猜测他们在这间暗室之中至少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游泳去了 感觉自己是宁泽涛本涛! 所以更新晚了! 晚安~ 第94章 也不知道外面的状况如何。 辛沐找了点儿干粮,可又根本吃不下, 他回到床边坐着, 静静地看容华的脸。 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辛沐没有正眼看过容华了, 这时候再仔细看,辛沐突然觉得容华和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出入。从前总是带着轻佻的笑意,而如今他满脸都是愁绪, 眉间总是有一道淡淡的褶皱, 即使是在昏迷中也是这幅样子。 容华的改变, 多半是因为辛沐, 辛沐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容华自找的。但面对不顾一切救了自己性命的人, 辛沐也再难说出「活该」二字。 没那么容易忘记过去, 没那么容易原谅容华, 辛沐和恨和怨没那么轻,但在那恨和怨之中, 仍旧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现在辛沐想不明白, 他也不愿去多想,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不想容华死。 那些纷乱的情绪在辛沐的脑海之中绕了好多圈,突然那昏迷之中的人又抓住了辛沐, 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放,辛沐被吓了一跳,怀疑他是装的晕,又反覆喊了几声容华的名字,但那人丝毫没有反应。 辛沐心里乱糟糟的, 最终没有强行再抽出自己的手,任由容华拽着,而后他便感觉到昏迷中的容华似乎没有那么焦躁了,而他自己也没有那么焦躁了。 第148页 在这又小又昏暗的暗室之中,他们便是彼此唯一的支撑,如果二哥失败,那么这间暗室便是他们的墓穴,他们便是对方活着时所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在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这里又冷又潮,抱着彼此才能温暖。 辛沐又躺回了床上,像很久以前那样钻进了容华的怀里,手还是紧紧握着。 现在这一刻,就是容华拼上一切也想要换回来的,只可惜偏偏他晕了过去,丝毫没有知觉。 互相抱着,温暖,舒适,很有安全感。不同于之前累得睡着,现在辛沐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别死。」辛沐轻轻地说,「若是你死了,我决不原谅你。」 昏迷的人无法给辛沐任何答案。他闭上眼,将头埋在容华的胸前,汲取一点温暖。他将头脑完全放空,什么也没有想,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逝,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好久、好久,一阵阵马蹄声打破了宁静,辛沐勐然警觉,迅速起身丢开容华的手,抓紧了玄铁剑。 辛沐定神自己地听着,马蹄声之后,便是人声。 是辛沐熟悉的声音,缪恩的声音。 「三弟!辛沐!越国公!你们在哪里?」 而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昭月语的唿喊声,辛沐听着听着,抓在手中的玄铁剑陡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哥做到了,他们赢了。 辛沐怔楞了好一会儿,直到缪恩又喊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应道:「君上,我们在此处!」 缪恩立刻停下,又问:「在哪里?」 辛沐立刻朝着台阶跑去,到了要摁下打开石门的机关时,辛沐的手却有了片刻的迟疑,他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床上昏迷的容华,半晌没有摁下机关。 打开这一扇门,他们便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们再不是彼此的依靠。 「三弟,三弟!你在哪里?」缪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辛沐回神,摇了摇头应了他,而后用力朝着那机关摁了下去。 外面的马蹄声逐渐靠近,石门轰隆隆地响着,缓缓打开,辛沐又再次站在了阳光之下,那短暂的相互支撑,已经过去了。 辛沐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被阳光给刺得睁不开眼,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接着便听到一声尖叫,而后有个人冲上来就将他给抱住。 「辛沐,辛沐,辛沐!」 这是至真的声音,辛沐使劲眨了眨眼睛,用力看着眼前的人。 他没有看错,这果然是至真! 至真将辛沐给抱得死死得,大声地说,「吓死我了!我生怕你出事!」 「我没有事,能看见你真是……太好了……」辛沐忍不住声音发颤,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再此处看到至真,二人之间有许多话要说,但显然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候,辛沐很快又松开了至真的怀抱,用眼神告诉他稍后再谈,至真点点头,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而后辛沐才看见站在石门外缪恩、溧河禄,还有两名昭月的卫兵,以及一位太医。 辛沐缪恩行了一礼,道:「君上可好?王妃呢?」 缪恩点头:「我们都没事,成壁已经回了王寨歇息,你且放心。不过你可有事?越国公呢?」 「我没有受伤,越国公的伤势严重,我已经给他稍稍做了处理,如今在暗室之中。暗室中太潮,须得尽快将越国公移出来,让大夫看一看才行。」 缪恩赶紧点头,这便命溧河禄带着两名卫兵下暗室,他们将就长戟和被褥做了个简易的缚辇,将容华给小心地抬了出来。 随行的太医叫做戢康,虽不像是应心远那么天下闻名,但他是昭月医术最为精湛的之人。缪恩心细,之前便料想到了找到辛沐和容华之时,二人的状况可能会不好,便让出来寻的每一个小队都带了太医。 戢康小心地给容华诊脉,然后检查容华的伤口,过程中一直神情肃然,众人看着他那副样子,还以为容华要死了,大气也不敢出,气氛尤其紧张。 至真之前还记恨容华把他赶走,但现在看着容华这幅悽惨的模样,他又心软了,声音不停地颤,带着些哭腔道:「怎、怎会伤成这样的?」 辛沐面色沉重,一言不发,而缪恩则长嘆一口气,沉声道:「国公爷高义,这是为了我昭月,为了大昇和昭月的情谊,为了我们两国的子民……国公爷对昭月的大恩,昭月没齿难忘。」 至真听得心里发慌,忙问戢康道:「太医,国公爷这伤可严重?」 戢康行了一礼,道:「外伤处理得及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害,内伤是有一些,但国公爷的身子强健,调养一些日子便不曾问题,最大的危险是国公爷身上的毒,想必三殿下已经用血给国公爷解了部分的毒,国公爷的性命肯定是肯定是保住了。」 以戢康的医术作为保证,只要他说容华不会死便一定不会死,辛沐的心便不再忐忑,将容华中毒之事和自己咬破手指给他餵血都简单地说了一遍,又问道:「戢康太医,那他……他这毒可以完全解吗?您能配出解药吗?」 戢康摇摇头,道:「下官虽说能配出解药,但这毒发得快,越国公中毒的时间太长,毒已深入脏器,即便是现在给他吃解药也是杯水车薪。恕下官直言,最好的解药须得以药人的血为引,连续吃上几年,或许能将国公爷体内的余毒给清除。」 第149页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至真与缪恩同时说出了一样的话,都急了。 至真看了眼缪恩,自己没吭声,让缪恩继续说下去:「三弟血的药效都减弱了许多,要多少血才够?三弟如今有了身孕,若是放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至真听完立刻「啊」了一声,震惊地上下打量着辛沐,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他离开的时候,容华和辛沐已经势同水火,怎么会如今又有了身孕?但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至真不会贸然开口询问,只是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关注容华的伤势。 「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也不会用太多的血,只是用做引子,约莫半年一次。」戢康道,「但其实不将体内的余毒清除也无妨,三殿下即使地给国公爷餵了血,虽说剂量不足以完全解毒,但至少不会死。只要以后国公爷不受重伤,这毒便不会要他的命。只不过时常会不好受,毒发时伤口和染毒的脏器都会疼痛难耐。」 听完这话,众人便一阵沉默。如今这状况,谁也无法理清他们之间的对错,要让容华活着承受着痛苦,还是甘心救他,这些都只能辛沐自己决定,无人能给他答案。 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辛沐的身上,而辛沐看着容华,面上只有淡淡的表情。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辛沐终于开口,但他也未曾回答那个问题,倒是对缪恩行了一礼,道:「君上,越国公还需静养,在此处不便久留,我们回吧。」 缪恩也知道要辛沐此刻做决定很难,便也没有多言,留时间给他自己考虑,而后让戢康给辛沐也握了脉,确定辛沐没事之后,这才下令回王寨。 缪恩命溧河禄将山马给辛沐骑,溧河禄则牵着马,负责保护辛沐。 溧河禄一直没吭声,安安静静地听从安排,虽说他不知道容华和辛沐之间的恩怨,但现在也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溧河禄不敢胡乱搭腔,一直老实地牵着马。 缪恩对他很信任,因此辛沐他们在他的面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避讳。走了一小段路,溧河禄便看见辛沐和至真俩人骑着马并排走,开始小声说话。 辛沐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拉着至真的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至真答道:「我与师父在外游歷,瞧见有昭月的难民往越州东面逃,便打听了一下,知道昭月的事,我便立刻向师父请求暂且让我过来,哪怕能做点什么也好。三日前我抵达了昭山下,与容家军汇合,昨日清晨我们从东南山门杀上了山,与洪都合兵一处。君上领兵有方,只是一日一夜的激战,我们便胜了,斩杀西夷兵万人,余下不足万人的西夷兵已经从西北山门撤走,如今西夷在山下的大营也后撤了五十里。」 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似的,只是寥寥数言,但实际上这一日一夜的兇险必定不输容华,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过来的。 辛沐看了眼至真和缪恩,俩人的神情虽然欣喜,但也充满倦色,他握紧了至真的手,郑重地道:「至真,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你也救过我。再说,我能起多大的作用?都是君上和国公爷的功劳,我什么也没做。」说着至真又将目光移向容华,看着他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满脸都写着心疼。不过他到底还是怕给辛沐压力,很快便不再看容华,继续说:「夺回王寨之后,我和君上便立即来寻你们了,不知道你们会躲在那个小寨之中,我们还颇费了一番工夫。不管怎么说,现在你们没事就好,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辛沐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把目光落在何处,至真皱着眉,看着辛沐的肚子,问道:「你……你骑马会不会有点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辛沐摇摇头,道:「没事,不累的。」 至真还是看着辛沐的肚子,一直欲言又止,辛沐知道他关心自己,便主动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生下来,其余的不重要。」 至真也尊重辛沐的意思,便将所有的猜测都压在心底,故意笑了笑,夸张地说:「那孩子生下来,得认我做义父才行。」 辛沐也对他笑笑,道:「这是自然。」 二人正说着,已经走过了一处茂密的山林,到了稍微开阔些的地方,缪恩便抬手下令示意停下,众人勒住马头,缪恩便吹了几声军哨,提醒其余寻容华他们的人可以回来。 这里刚好是岔道口,一条路蜿蜒向上回昭月王寨,另一条则向下,离开昭山。 缪恩吹完军哨之后,辛沐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君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辛沐的身上,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翻身下马,走到了缪恩的面前。 缪恩莫名觉得有些紧张,他也下了马,看着辛沐道:「三弟,你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95章 辛沐看着缪恩,异常严肃, 他顿了好久, 这才说:「君上, 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药人了,只要我还活着,便总会有人觊觎我的血, 在暗处搅弄风云,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担心, 昭月也会因此而不得安宁, 我早就再想, 这一切或许应该结束了。」 他倒是说得十分平静的, 但他这平静的话让众人一阵大惊, 都以为他要做什么蠢事,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缪恩和至真正急着要开口时,辛沐又说:「我不是要去死, 我只是在为我自己打算而已。如今我有了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再将自己捲入到任何危险之中。君上, 我不回王寨了,趁着如今还没有被许多人瞧见,我离开是最好的。只是要麻烦君上昭告天下,我已经死了。只要人们以为我死了,我便安全了, 昭月也可以得到安宁。」 第150页 「你要走?」缪恩着急地道,「可你要到哪里去呢?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我的孩子。君上,您不必为我担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况且我早已立下决心,要将这世上的风景看个遍。我已经等了好久如今总算是有了机会。」 一直以来,缪恩对辛沐的所有都是支持的,他从未说过阻止辛沐的话。如今辛沐这样突然地告诉他这个决定,他尽管十分惊诧,尽管难以接受,尽管心中仍旧放不下担忧,但他仍旧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况且辛沐说得有理,神谕术存在在世上只会掀起腥风血雨,只有这世上没有了药人,没有了药方,关于神谕术的纷争才会停下,也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像是辛沐一样,经歷这样多的苦楚。 辛沐已经考虑得很好,并不是今日才冒出来的突发奇想,他要走了,谁也拦不住他。 缪恩将心中的思绪都压下,他看着辛沐,郑重地点了头。 辛沐仍旧是面无表情,道:「多谢君上。」 缪恩问道:「你可有去处?可需要我派人护送你?活着我可以为你安排一处宅子。」 「多谢君上的好意,但我心中已有安排,也不需要任何人保护,要瞒过天下人,便越少的人知道我活着越好。」 缪恩看了眼容华,又问道:「不告诉任何人吗?也不再告别了吗?」 辛沐摇摇头,道:「不必。」 至真忍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向缪恩告了罪便插嘴道:「可你要国公爷如何相信你已经死了?他不会认不出你的,辛沐……或许可以让他知道……」 「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真的为了我着想,便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况且……我和他之间已纠缠太久,再这样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说着辛沐便走到了容华的身边,他没看容华的正脸,径直拿容华手上的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锁,而后他将那锁交给至真,冷静地道,「你知道的,只要他看到这个,便可以相信我真的死了。」 至真拿着那链子,手便僵住了,一时无言,只是心中对容华的心疼又漫了出来。不禁想,他醒来之后,要他如何面对这个消息?他能承受吗? 辛沐知道至真心中所想,便拉着他手,十分认真地道:「至真,我不瞒着你,只因我当你是我挚友,我信你,所以请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答应我。」 「可我……我……」至真结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心中万分的挣扎和心疼,最终还是拗不过辛沐,他尊重辛沐的选择,咬咬牙狠心道,「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么我也不多言一句。我发誓,你还活着的事绝对不会从我的嘴里传出来。」 「多谢。」辛沐对至真勉强勾了勾嘴角,又看向了缪恩。 缪恩将目光在随行的几人身上扫了一遍,众人皆是一副自己是瞎子聋子根本看不见辛沐的神色。缪恩回过头,又对辛沐说:「剩下的事让我来安排就好,你已为昭月做了许多,以后……好好为你自己活着。」 千言万语都融进了这短短的一句话之中,缪恩向来便将情绪压抑着,此时亦是如此,他又很多话没有说,但也都不必再说,他定了定神,又颤声问道:「何时走?」 辛沐道:「就此刻,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我。」 「现在就走?」至真一着急又跳了出来插嘴,道,「那我陪你!」 辛沐摇头:「即便是挚友,也各自有各自的人生,你如今过得很好,我不耽误你。」 他已经是狠下了心肠,现在谁也劝不住他,哪怕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舍,至真也不得不让他走。况且辛沐说得对,至真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他们是朋友,但不是陪伴彼此一生的那个人。 至真早就知道了,短暂的相聚,只是为了别离。 可至真还是忍不住哭,他拽着辛沐的半片衣角,辛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如今我自由了,想见面还不容易吗?还会再见的。」 至真抽抽噎噎地道:「让我送你下山也不行吗?」 缪恩上前一步道:「至真公子领着右侧军,若是你突然不见的话,也太突兀了。溧河禄是我母亲的侄孙,他值得信任,我让他送辛沐走,你大可以放心。」 连缪恩也这样说了,至真哪里还有任性的道理,只能咬着嘴唇站在一边,让这兄弟二人告别。 只是二人互相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些什么,最终缪恩拍了拍辛沐的肩膀,轻声道:「你长大了,你总有你自己的主意,我不管你,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君上保重。」辛沐垂下眼眸,有些难过地说,「母亲的葬礼我不能出席,请君上原谅。不过无论我走到哪里,心中都是想着母亲的。过些日子,等一切都平静下来,我便回来看母亲。」 「无妨,母亲不会怪你。」缪恩深深地望着辛沐,缓缓开口道:「若在外过得不如意,便回家来。千万保重。」 辛沐朝着缪恩又行了大礼,接着道:「请君上先行。」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梗狗血虐要来了!接住! 兴奋,这是最后一波虐了,要持续到结束,我估计不太准字数_(:3」∠)_ 正文完结之后,番外才有糖了_(:3」∠)_ 晚安~ 第96章 缪恩和至真转身之后,辛沐依然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至真频频回头, 满眼都是不舍, 为了安抚他,辛沐一直勾着嘴角在对他浅笑,直到他们走到拐角辛沐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那脸上的笑容才终于收住。 第151页 而这整个过程, 辛沐的眼神都没有往容华的身上落过一次。 溧河禄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辛沐的表情, 他一如既往地清冷, 仿佛是看不见陷入昏迷的容华, 又或者那个人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可那二人之间的羁绊又是如此地强烈和明显, 溧河禄很难相信辛沐会如此对待容华。 「走吧, 有劳。」辛沐对溧河禄微微颔首,而后便上了马。 虽然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但溧河禄一向尊敬辛沐,也不愿多胡乱猜测, 牵着马便往山下走,他一直到将辛沐送至白马关,给辛沐租了一辆马车。 这漫长的过程中, 溧河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他非常乖巧地完成了护送辛沐下山的任务,直到辛沐上马车之时,他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三殿下,您要去何处?真的不需要下官护送您吗?」 辛沐摇摇头, 继续沉默。他的表情丝毫没有泄露他的心绪,他依然是那副淡然的脸,安静地上了马车。 而后,马夫挥动马鞭,驱车离开,溧河禄带着满心的困惑,静静地看着那辆马车走远。 没有人知道辛沐将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 数十名太医悉心照料,过去了七日,容华便醒了过来。他醒来之时便觉得浑身的刀伤都撕扯着他,心脏更是像刀割一样疼痛难耐,在将醒未醒的瞬间,容华还以为自己是到了地狱受刑,并非在人间活着。 意识清醒之后,容华便顾不上浑身疼痛感了,他所有的牵挂和担忧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一想到他,容华勐然坐起身,嘶声喊道:「辛沐!」 太医们立刻便围了上来,戢康走在最前,不由分说地将容华给摁回了床上,捏着他的手把脉。容华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十分虚弱,被戢康给摁着便难以起来。虽然他不知戢康是谁,但定了定了神便看清了,这些人穿的是昭月的官服,他躺的这间房很眼熟,像是他从前来昭月王寨所住的那一间。 仔细一辨认,容华终于确定,他现在是在昭月的王寨之中。 他们夺回了王寨,夺回了昭山,缪恩做到了,他也撑到了这个时候。 容华顿时便觉得安慰,受得伤他也丝毫不在乎,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达成了自己承诺,保护了辛沐,而且他还那么好运的捡回了一条命。不用等到来生,此生他还有机会求得辛沐的原谅。 容华总算是镇定了一些,静静地躺着让戢康握脉,而后又有些气恼地想,辛沐可真是狠心,自己受了这样的伤,他也不过来看看,若是辛沐受了伤,他必定会日夜守在床前…… 想到这里容华便赶紧打断,在心里骂自己,瞎想什么,他必定不会受伤的,他要好好的,一生安康。 容华稍微放松,喘了半天之后,有些虚弱地低声问道:「辛沐呢?他现在在哪里,可有受伤?」 众太医静静地垂着头,并不吭声。容华还想问,但他晕得太久,喉咙干哑得每说一个字都会疼,而且现在他的身子很弱,积攒一点儿力气说一句话都十分费劲。 趁着容华暂时没办法说话,戢康便握住着容华的脉,滔滔不绝地道:「国公爷,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您已经好转了很多,伤都是小问题,主要是您中了毒。小人给您吃了解药,但这毒难以完全根除,您千万记得,以后不可让自己落得这般危险的境地,一旦您身体太过虚弱,在您体内的余毒便有可能会发作,到时候怕是有性命之忧。」 容华听得不耐烦,攒了半天力气,又断断续续地问:「辛沐呢?我问你他……他可有受伤?孩子……孩子还好吗?」 戢康仍旧不答,命药童端上了一碗药,接着说:「国公爷,您先喝了这碗药,您的下属们在殿门口等着,还有军情要向您汇报。虽说如今我们取得了短暂的胜利,但西夷兵还在山下百里外守着,您昏迷的这些天,也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偷袭。西夷人贼心不死,国公爷,我昭月无人有您这般统帅之才,昭月和大昇的百姓都日夜期盼着您啊!」 说到军情,容华才稍微能听进去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朝着药碗伸出了手。戢康见状立刻命人给将容华给扶了起来,容华接过药碗,仰着头一口气便喝了下去,缓了一会儿,他便说:「只要此刻军情不急,诸位也无须忧心。这些伤本身也不算什么,再休息几日我便好了,到时候必定将那帮西夷的崽子给打回老家。此事暂且不提,来个人,帮我给辛沐传个信,就说我醒了,我很想他……我想见他。」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容华想了想,又说:「罢了,我去见他吧,想必他是不愿过来的。」 又是一阵可怕的安静,容华瞧着众人的神情不太对,心里陡然一紧,眼神立刻便暗了下来,厉声问道:「可是他受伤了?」 仍旧没人回答,容华瞧见那些人眼神闪烁,立马便掀开了锦被下床,戢康赶紧上前想要摁住他,但方才还虚弱无比的容华,此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抬手便将戢康给推翻了,其他太医见状,本想上来帮忙也都不停地后退,只是在口中说着「国公爷别冲动」「您需要静养」。 这些人的话容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咬牙披上了外衣,朝着门外喊道:「来人!」 听闻容华醒来,守在外面的至真和容华的另外几个属下便都沖了进来。 第1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短小的我…… 本月无法完结正文_(:3」∠)_ 晚安_(:3」∠)_ 第97章 在这里看到至真,容华也顾不上惊讶, 此刻的他没有重伤之人的半分病弱, 倒像是随时都能将这一屋子人给吃下肚的恶鬼。他一把抓住至真的肩膀, 兇狠地问道:「你对我说实话!辛沐如何了?他受伤了?还是孩子出事了?」 至真脸色煞白,看着容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容华看着他的这副模样, 心中越发觉得惶恐, 他脑子里掠过了许多不好的猜测, 但他都没有往深处想, 不断地安慰自己, 辛沐不会有事的。 他期待着能有一个人给他一个肯定的答覆, 但他等了好久, 等来的只是至真眼泪。 到这时候,容华才看见, 满屋子的人都穿着黑衣,他的身子晃悠了一下, 双手没了力气,毫无知觉地就松开了至真。 正当此时,一声响彻整个王寨的钟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那声音是从昭月的神庙之中传来, 绵长而悲凉,像是一声长长的嘆息,那声钟鸣结束之时,容华已经面如死灰,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 不停地颤抖着问道:「今日是何日?可是……可是太妃娘娘的下葬之日?」 至真咬了咬嘴唇,道:「今日已是初九。太妃娘娘是昨日下葬的。」 此言一出,容华的脸色又白了三分。 戢康方才才被容华给掀翻,此刻又站了起来,满脸悲怆地道:「国公爷,您……」 「你住口!」容华一声撕心裂肺地怒吼,他勐然转过头来,双眼像是要爆裂出了眼眶,众人被他那副模样给吓得不敢吭声,齐齐退了一步。 至真上前一步,可还没能开口,容华便一巴掌将他给推开,而后容华便冲出了房门,他的身子摇晃着,踉踉跄跄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即便是如此,也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他。 寝殿之外刚好有一侍卫骑着马,见到容华便立刻下马行礼,容华勐地夺过那人手里的马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瞬间便架着马飞奔而去。 至真和其他人这才慌慌张张地追出来,但容华人影已经不见了。 「怎么偏偏就是在今天醒过来呢?」至真有着急又心慌,赶紧又命人赶来一匹山马,骑着便朝容华追了上去。 * 容华的脑袋是完全空白的,他只是随着那丧钟的声响到了昭月的神庙。 一群穿着黑衣的侍卫守在最外围,神情肃然地站在道路两侧,手中的长戟泛着冰冷的光。 见容华来,没人敢拦他,可他那副模样也实在有些吓人,侍卫们纷纷侧目,偷偷打量着他。 他狼狈憔悴,浑身的伤都裂开了,不停地往外渗着血,他下了马,连马绳都在往下滴血。 容华感觉不到侍卫们的目光,他只觉得脑子里的弦已经全部断了,他知道现在这里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但他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一切。 这是谁的葬礼?谁死了? 他跌跌撞撞地从这些侍卫之间跑过,绕过神庙,又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才到了昭月王族的王陵。 缪恩和李成碧坐在步撵之上领头,尔及阿托骑马跟在其后,昭月的祭司和王族随行送葬,十六名昭月的侍卫抬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正在往那黑漆漆的墓穴之中抬,容华撑着最后的一丝气力,怒喝道:「给我停下!」 哀乐声陡然停住,庄严的葬礼仪式被打断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所在,直到看到这个满身是血,连面目也看不清楚的人时,众人便齐齐地发出了一阵吸气声。 缪恩脸色一变,出声命人停下,而后便下了步撵,对容华道:「国公爷,你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容华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他,用嘶哑可怖的声音道:「放下棺木。」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已经足够给人造成威慑力了,抬棺的侍卫们险些便听从了他的话,试图要将这棺木放下。 「给我抬着!」缪恩也喝了一声,死死地盯住容华。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盯着这二人,唯有李成碧惊唿了一声,大喊道:「容二哥!你要做什么!」 容华没有搭腔,带着满身的煞气往前,缪恩的贴身护卫立刻便挡在容华的身前,容华仍然没有停下,冲上去便勐得朝着一人攻击,在那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容华已经抽出了他腰间的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并没有真的下死手。他并不想闹事,也并不想伤人,但他只想知道答案。 侍卫们见状纷纷都举起了剑,满脸都是紧张和戒备,但没有人敢先对容华出手,一时便这样僵持了下来。 片刻后,脸色非常难看的缪恩开口道:「都住手!全放下武器,国公爷乃是昭月的恩人,谁准你们如此放肆?」 侍卫们收回了剑,老实地退到一旁,容华便也将手中的剑丢下,定定地看着缪恩。他已经在用他最后的一丝理智支撑着自己不要发疯,若是再有人要刺激他,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缪恩深吸一口气,道:「国公爷,你这是何意?你要做什么?」 容华颤抖着说:「打开棺材,让我确认……」 「你想确认什么?」缪恩陡然拔高了音调,神色沉重而痛苦地说,「我三弟死了,他死了!你想看他的尸体吗?」 第153页 「你放屁!」容华勐然沖了上去,一双带血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缪恩的衣领,他的后槽牙咬得不停响,一字一顿地说,「你想骗我?他怎么可能会死?我明明守在桥头,将西夷兵都给杀了,他怎么可能会死!你们想骗我,你们所有人都想骗我!我知道……我知道他烦我了,告诉我他死了,以后我便不再纠缠他,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尽量更新吧 快完结了 正想一口气写完tat 晚安~ 第98章 缪恩别过脸,低沉地说:「过桥之后, 在前往东寨的过程中, 我们遇到了一队巡逻的西夷兵, 三弟骑着马引开了那一队西夷兵,等后来……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 「你骗我的, 我不信!」容华大声打断缪恩。 缪恩便也拔高了音调, 道:「我们找到三弟的尸体时, 王孙殿下在, 还有几十个侍卫和我一起, 大家都看到了, 我如何骗你?我如何骗众人?你信也好, 不信也好,三弟已经死了, 以身殉国!」 容华仍旧不肯相信,在亲眼看到之前, 他说什么也不会信的,他沉默着将缪恩给推开,大步走到了那棺木之前, 再次吼道:「给我放下!」 抬棺的侍卫们胆战心惊地互相看着,缪恩咬了咬牙,冲着容华吼道:「好,既然你不相信,那么我便让你亲眼看看。放下棺木!开棺!」 侍卫们缓缓将棺木放下, 容华立刻便上前,咬着牙将棺盖推开,随着那棺盖一点点打开,那张让容华魂牵梦萦的脸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如既往地清冷淡漠,但却美得惊人。尸体有些可怕的死白和僵硬,虽然不自然,但这是辛沐的脸。在看到了那一刻,容华的整个世界都轰然倒塌,变成了漆黑的一片,而在这黑暗之中,有无数支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将他的心刺得千穿百孔,因为这痛苦太剧烈,他竟然感觉不到,而是到一阵阵的麻木。 容华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愤怒,他近乎癫狂地吼了一句:「这是假的!这是易容,我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 说话间,容华已经伸手要去扯那尸体的脸,可他的手刚刚伸出便僵住了。他从未有任何害怕的人和事,现在却不敢下这个手,那瞬间的犹豫让后面的侍卫们抓住了机会,他们赶紧扑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容华的双臂,让他不得动弹。 四面八方的声音传来,众人在劝慰他,或者说都是在骗他。 「节哀啊……」 「三殿下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国公爷千万不可太过悲伤,伤口都裂开了……」 容华只觉得那些声音实在只吵嚷得要命,他再次愤怒地吼了一声道:「住口!」 方才那些嘈杂立刻都止住了,没人再敢说话。 容华勐烈地挣扎了起来,他的力气和武功并不是这些普通的侍卫可以比的,即使是在这样虚弱的状态下,也几乎要挣脱开侍卫的控制,于是便有更多的侍卫沖了上来,将容华给团团围住。他们不敢伤容华,只敢尽力拦着他,因而倒是被容华给伤到了。 惊叫声和怒吼声不断交织,这场葬礼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闹剧。 正当此时,至真和容华的下属们终于赶到了,至真根本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跑到了那群围着容华的侍卫之前,他通红着眼睛看着容华,大声道:「国公爷,您现在是要做什么?您想看的,不是都看到了吗!」 容华稍微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至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镇定了一下,深吸几口气,努力维持声音的正常,道:「至真,你说实话,你们可是在骗我?」 至真抿着嘴唇,一把推开了众人,拽着容华的手臂将他给拉到了棺木面前,容华露出惊恐的神色,转过头去不肯再看那尸体一眼,至真却掰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将目光放在那尸体之上,而后道:「你给我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这个人是不是辛沐!他手上还戴着那条取不下来的链子,你看!」 再看一眼,万箭穿心的剧痛感便又侵袭了容华,他的头像是要炸开了一样,他推开至真,跌跌撞撞地后退。 至真忍不住哭了,他流着眼泪扶住容华的肩膀,还想说点什么,却再次被容华推开。 容华浑身血淋淋的,谁看了都怕,他却毫不在乎,在人群之中张望着,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而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那是方才就一直躲在溧河禄身后的尔及阿托,他吓得腿肚子直抖,却还是站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说:「兄兄兄兄弟,那天发现尸体的时候,我也在……还有好些我的人也、也在,我们都看到了……你想、想开些……」 「不可能,我不信你!」容华根本没再看他,继而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向李成碧。 李成碧也从步撵上下来了,她含着眼泪,走到容华的面前,带着泣声道:「容二哥……」 容华盯着她,语气中都带上了惶恐的恳求:「成壁,你对哥哥说实话,你别骗我,你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成碧抹着眼泪无法开口,好一阵她都没能说出话来,最终出声时,仍旧不是容华想要的答案。 「容二哥,我不骗你……可这……这是……这是真的……」 第154页 容华这时候只希望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这一刻,他似乎已经尝够了这一生的苦楚,而后被推进了绝望的生源。 可他怎么能相信呢? 不久之前还在自己眼前说着伤人的话,现在却没了,这这么可能是真的?他多希望这是一场骗局,可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真的,辛沐真的死了,由不得他不信,由不得他不接受,现实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想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辛沐死了。 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他承诺过要护着的人,他的爱妻,他一生所爱之人……就这样死了。 他已身在无边地狱,没有辛沐的人世,这就是他的地狱。 容华的好像也死了,他失去了知觉,僵硬地站在原地。那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从来没有人在一个活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惨白和绝望,他仿佛只剩下躯壳还在苟延残喘地活着,他的灵魂已经被抽空了。 到最后还是缪恩打破了僵局,他走到容华的身前,郑重地说:「国公爷,我三弟已经走了,你便让他安心地走吧。三弟忠肝义胆,以身殉国,他是为了昭月、为了我们两国的子民而死的,他……」 容华听见了他的话,而后缓缓抬起头,用极轻的声音打断了缪恩:「他是为你死的。」 缪恩怔住。 容华眼里已经满是仇恨,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拳打在了缪恩的脸上,俩人双双跌倒在地,容华骑在缪恩的身上,朝着他脸勐然地砸去了拳头。 「他是为你死的!」 容华吼得声嘶力竭,他从未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充满恨意,他恨缪恩让辛沐去死,也恨辛沐的决然和无情,在最后一刻,辛沐还是选择了缪恩。他为了让辛沐活下去,豁出命也不要,辛沐却为了缪恩死了,这让他如何能不恨?他恨得想将缪恩碎尸万段,恨得想毁掉一切。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让他为了你去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容华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疯狂地砸在缪恩的脸上,因为用的力道太勐,他的关节全都磨破了皮,他浑身的伤口都裂开了,鲜血不停地往外喷涌,弄得这二人的身上全都是血。缪恩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还手,被动而沉默地挨下了容华的拳头。甚至容华将他给砸得快要晕过去了,他也没有吭一声。 被吓到的众人在他们扭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上来拉,可爆发的容华力气太大,四五个人也没办法把他给拉开,他仍旧在朝着缪恩发泄愤怒和憎恨,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何为痛入骨髓,何为悲切之极。他不顾任何颜面地涕泪横流,眼泪和血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缪恩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极了。他哭得嗓音干哑,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喉咙都像是在刀割。 「他死了……他死了!他还不到二十岁……他肚子里还有未出生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去死啊,你这个混蛋!你把他还给我!你还给我!」那嘶吼的最后带着浓重的哭腔,其中的凄切人气难过人听着也不由地觉得心中酸楚。 「容二哥!你别这样……容二哥,我求求你……」容华能听见李成碧的哭喊声,也听得见至真、尔及阿托还有许多其他人的惊叫声,但他无法停下,他知道现在这个快要被他打死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的夫君,是她的挚爱。 可他的挚爱呢? 因为这个人死了,因为这个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因为这个人要被埋在那黑漆漆的墓穴之中。 容华听不进去任何规劝,他什么也不想管了,他的心中一个念头:杀了缪恩!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点虐吗_(:3」∠)_ 还没完_(:3」∠)_ 晚安~ 第99章 再让他们这样下去,怕是两个人都要废, 至真心里着急, 因而便大着胆子做了决定, 他一把抓住了容华的衣领,朝着他的后颈狠狠噼了一记手刀,容华只闷哼了一声, 立刻便重重地倒下了。 他像是从血海之中捞出来, 完全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众人这才大唿着救人, 叫太医。只不过此前没人会想到有这般状况出现, 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全都在容华的寝殿中守着了, 随行送葬的只有几个太医院中年纪很轻的小吏, 此刻见到这般景象, 战战兢兢地上前来给缪恩和容华瞧伤。 虽说缪恩被容华给揍得险些晕过去,但也不过是外伤, 容华的状况要危险得多,可不管怎么说, 这是在昭山之上,容华在昭月王族的王陵面前企图行刺昭月王,昭月人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见到容华晕过去,方才被吓傻不敢说话的昭月王族们此刻便有了精神,纷纷义愤填膺地讨伐起了容华,指挥侍卫们举起了剑,容华这边的人见状也立刻做出攻击的姿态。 至真对昭月这帮王族的酒囊饭袋万分鄙夷, 他们也不想想是谁将他们救了出来,此刻居然还如此忘恩负义。虽说心中这样想,但他还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见状立刻便朝着缪恩下跪,道:「君上赎罪!我家国公爷此刻神志不清,您千万不要怪罪他,此刻最重要的是您二位的身子,得赶紧回去医治才是,若是我家国公爷有得罪的地方,也须得等他醒来再说,小人斗胆请君上暂且不要追究此事!」 尔及阿托也赶紧劝道:「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西夷还有二十多万人在山下守着,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千万不能内讧!都是兄弟,别伤了和气才是!你们都看看,他都伤成这样了,能真的将君上如何吗?」 第155页 「的确。」李成碧抹了把眼泪,看着自己的丈夫,心疼地说,「还有,别让走了的人瞧见这样的闹剧,否则他走得也不安心,现在须得给三殿下下葬,切莫误了时辰。」 这时候昭月的王族们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不再暴躁地喊打喊杀,缪恩将脸上的血擦干净,冷冷地朝着那群王族道:「无妨,本王只是有些皮外伤。所有人都应当记住,国公爷是我们昭月的大恩人,切不可忘恩负义。国公爷只是太过悲伤,一时失去了理智,本王怎么忍心责怪他?至真公子,你先带国公爷回去疗伤吧,其余的事不必操心。」 王族们没敢再多言,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多谢君上。」至真以额贴地行了个大礼,立刻命人将浑身是血的容华给抬走。 余下的人休整片刻,哀乐再次响起,葬礼继续,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被缓缓合上,送往了王陵之中。 * 一夜过去。 全身的伤口再次撕裂,比起原本的伤还要重,太医院的十个太医轮番上阵,用了一夜的时间才重新给容华的处理好。翌日清晨,疲惫的太医们离开了容华的寝殿时,容华便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又过了半个月,他情况稍微有了些好转,虽还没有醒来,但脉象平稳,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为了让他静养,房中便之留两名奴婢伺候。 这日夜里,那两人给昏迷的容华灌了一次药之后,便坐在床边的桌前聊了起来。 一人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痴情的人,那日三殿下下葬的场面,你听人说了吗?我虽然没看到,但光是想,都觉得伤心。他也不知心碎成如何了。」 「也不怪国公爷如此,三殿下那般人物,谁对他痴心都是应当的。但我觉得国公爷他不应该如此,若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他们容家可是镇守着越州的。听说这几日西夷又偷袭了几回,说真的,西夷就是那般不知死活,若是不将他们彻底打到怕,他们估计是不会真的降服的。若是国公爷一直这样,到时候谁领兵能让人安心呢?他肩上的责任那么重,也不考虑一下自己做事的后果吗?」 「你说的轻巧,三殿下还怀着国公爷的孩子啊!一尸两命,他如何能释怀,也是可怜,到了妻儿惨死这步田地了,还考虑什么啊考虑……哎,有些起风了,像是要落雨,我去给国公爷换一床厚实些的被子。」那人正说着,起身回头便惊叫了一声,「啊!国公爷呢!」 另一人赶紧回头,看见的也是空荡荡的被褥,还有大开着的窗户。 * 至真接到容华不见的消息时,正在和缪恩、尔及阿托、刘副将一起讨论军情。 前些昭月王寨陷落,容华写了许多信请求鹿洲增援,但一直没有回音,鹿洲绝不肯雪中送炭,甚至一直在打算将防线后撤。如今他们九死一生夺回了王寨,鹿洲十万的兵力增援便主动锦上添花,在不久之后,就要抵挡昭山脚下。 加上容家军和昭月的兵,总共可以凑三十万大军。 但这四十万人,除了容华,又谁有那个实力和威望能领得动?若不能一口气将西夷兵制服,在不久之后,他们还会捲土重来。 可现在容华的状况这么差,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正说着话,便有奴婢慌慌张张地来通报容华不见了,众人立即便惊诧不已,瞬间整个议政大殿就炸开了锅,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唯有至真尚且算是冷静,他只担心了片刻,而后便苦中作乐一般笑起来,无奈地道:「还算是好事,不管怎么说,至少他现在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便好。现在去找他吧,只看能不能将他给说得通。」 缪恩也相当无奈,只好赶紧命人在王寨之中寻,只求尽快把容华给寻回来。 王陵是昭月非常重要的地方,一直有士兵把守,况且给容华的伤还很严重,众人都猜测他不可能独自跑那么远,也不可能躲过士兵的巡查。 他们低估了容华的强悍和执着,但至真却不会,至真了解容华。他也带了一队人出去找容华,不同于缪恩的人,他领着人径直便往王陵悄悄赶去,避开了昭月的人。 往王陵去时下了一场小雨,山路有些难行,在天亮之时至真一行人才到,躲开了王陵的守卫,达到那座「三殿下」的陵墓之时,至真果然看见了容华。 他就在墓碑封好的陵寝入口处,整个人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他的伤口已经好多了,这次倒是没有裂,但看上去他醒了比昏迷时还要严重。他蓬头垢面,满身污泥,有一只鞋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连路边的乞儿都比他干净。 至真远远地看着便难受,他在心里告诉了自己好几次一定要狠心,这才将侍卫们留下,独自一人上前。 可真的走进了,近距离看到容华现在的模样时,至真的心还是疼得都要抽起来来。 容华的脸已经看不出往日的半分俊朗,脸色灰白如死尸,最重要的是,他两鬓之间竟然生出了两捋白髮,在原本乌黑的发间尤其地明显。 至真心里狠狠一跳,险些站不住。 「国公爷,你……你的……」至真慌忙跪倒在容华的身边,将那两捋头髮拿起来看,是真的白了,不过一夜的功夫,那痛苦和悲切将他给摧毁到了这般的地步。 容华轻轻拂开至真的手,而后便继续躺着。 第156页 他知道自己一夜白头,但他根本不在乎,他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国公爷。」至真哽咽着,慢慢地将那几缕白髮往黑髮之中隐藏,但无论他怎么弄,那片花白都无法掩盖,他越来越觉得心中哀伤,语调 中满是哭腔,「下了一夜的雨,你就这样躺在这里淋着吗?你是不知道你的伤有多重,还是你觉得你真的没事了?你快起来,你不可以这样的!」 越说到后面至真越难以维持冷静,他激动地声音发颤,脖子上青筋也爆了出来,但容华还是这般死气沉沉,他灰白的脸比尸体还可怕,好久之后,他才张开了口,嘶哑地说了一句:「你说……他在那黑漆漆的地方,可会害怕?」 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却透着最深的痛楚,至真听得心酸,他握着容华的一只手说:「都过去了,他走了,他已经走了……国公爷,不能再这样了,你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好不好?」 容华勾了勾嘴角,轻声道:「走?我不能让他走,我把他给锁住了,他逃到哪里,我便去哪里找他。他在那黑漆漆的地方害怕,我就去陪他。」 至真大惊,他听出了容华话中的意思,容华走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的深渊之中,他已经看不见任何的前路和希望,他不想活了,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容华打算去死,并不是真的想想而已,他就打算这样躺在这里缓慢、痛苦、狼狈地等死,自我折磨,死在这座墓前。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了_(:3」∠)_ 我还没能完结_(:3」∠)_ 本咸鱼这个月努力 一定完结! 晚安~ 第100章 「国公爷,你不能说这样的话!」至真急得汗都出来了, 他想将容华从地上给拽起来, 但那失去希望的人就像是尸体一样僵硬和沉重,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容华给拽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华在地上躺着,至真实在是急得没办法, 只要软着声调好言相劝道:「国公爷, 鹿洲的增援很快便会抵达昭山脚下, 你不能丢下你的责任!」 容华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根本不想搭理至真。 至真急得都哭出来了, 尽管知道没有什么作用, 但至真还是用力地拉着容华, 好像把容华从地上给拉起来就能阻止他想不开,他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怒吼道:「你起来!」 容华仍旧不肯起来,至真实在是急了, 一把抓住容华的衣领,怒道:「你起来,你这个懦夫!辛沐死了, 你都不打算给他报仇,你就要去死吗?!」 容华的表情总算是出现了片刻的松动,他重新将目光聚集在至真的脸上,但仍旧有些茫然。 至真依然抓着容华的衣领,又哭又喊地道:「你不能这样, 你决不能死!你好好想想,是谁害了他?是谁对他下的刀?是西夷!是现在那坐在王位后面垂帘听政的西夷王妃!辛沐没了,他们还好好活着,还在昭山的脚下守着,他们随时都可能反扑回来,随时都可能再次向昭月露出屠刀,这是昭月啊!是辛沐的家,是他用命也想要保护的家!你现在要做什么?你要去死?你死了,让害他的仇人继续好好地活着,继续糟蹋他的家,然后你到了地府去见到他,你有脸吗!你对得起他吗!他会原谅你吗!你们的孩子会看得起你吗!国公爷,容华!你醒醒,拿起你的剑!你绝不能死,你必须站起来,你必须领着那些热血奋勇的战士向前,你必须为他报仇!」 至真的话音刚落,容华便勐然将至真给推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很快他又跌倒在地,至真赶紧冲上去扶他,只见早已是满脸泪痕。 他狠狠地咬着牙,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下落,至真没再多言,也就这样无声地陪着他,许久之后,容华才终于颤抖着开口,悲怆地泣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辛沐会死?之前那一次他也以为辛沐死了,可辛沐还好好地活着,这次为什么会是真的?容华无数次地想,这些都是谎言,是辛沐骗自己的,他对自己烦了,厌了,所以才用这个谎言来骗自己,他找了一个地方偷偷地躲着,根本没有死。哪怕是这样也好,容华只想要他活着,只想能远远地看着他,知道他没事就好。而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并没有让容华觉得安慰,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辛沐还活着,他亲眼看到了辛沐的尸体,他只能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痛苦。 辛沐死了,他的辛沐死了,绝情地抛下他,独自去死,把活着的悲痛留给他一个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但他偏偏还不能去死,他还得活着,是啊,他得对得起辛沐以命换来的胜利,他得给辛沐报仇,他得有脸见他们的孩子。 他还不能死,他还得在没有辛沐的世上熬着。 至真跟着容华一起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他知道容华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哪怕是硬撑着这幅躯壳给辛沐报仇,他也不会去死。 但他以后要如何活着? 他将永远活在痛苦中,无法解脱。 有一瞬间,至真张开口想对容华道出一切,但那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至真便将这股冲动给压了下去,他只是抱着容华。 容华望着灰濛濛的天,悲恸地嚎哭,他折腾得自己已然到了体力崩溃的边缘,但他丝毫感觉不到,他只觉得痛。 而后,在那将他缠绕的剧烈疼痛到达顶峰之时,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次晕了过去。 第157页 至真抱着满脸泪痕的容华默默哭了一阵,接着他才命令跟随的士兵上前,把已经晕过去的容华给抬走。 这一晕便又是三日。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鹿洲十万大军抵达昭山东面,领军要求面见容华,但这时候容华还在昏迷之中,只能由刘副将带着军中另外几名副将代为与鹿洲军领军会面。 这场会面并不愉快,鹿洲军领军带着几名下属刚到刘副将营帐之中,便一直皱着眉,双方短暂地客套了一阵,鹿洲军领军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刘副将,请问越国公的伤势如何了?何时下官才能拜见越国公?」 刘副将皱着眉,有些为难地说:「国公爷现在还在昏迷,您也应当知道,夺回王寨的那一战,国公爷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鹿洲军领军道:「这我知道,远在鹿洲便听人说起了越国公的英勇,因此才想快写拜见越国公。下官与诸将都十分期待能当面领略越国公的风采。」 刘副将与另外几位副将互相看了看,真是欲哭无泪,他要如何给对方解释容华现在这万念俱灰的状态?现在的哪里还有什么英勇的风采,一旦醒过来就完全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颓相,怕是鹿洲军的领军见了,会直接带着十万鹿洲军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偏偏刘副将又是个一根筋的粗人,只是僵硬地重复:「越国公真的伤得很重,现在暂时不方便会面。」 「自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越国公的伤势,必须要让他静养,确保他无事才行。我也并不是说现在就立刻要拜见越国公,只是想知道实情。」鹿洲军领军面色肃然,接着继续说,「可此后与西夷军必定回事一场恶战,鹿洲军十万,容家军十三万,这么多兵,须得一个威望足够的统帅才行。刘副将,若是越国公迟迟无法好起来,是你领兵?还是我领兵?」 刘副将脑门上全是汗,此前与副将们商议过应当如何对鹿洲军委婉地提起容华的的情况,但对他来说,谈判比打仗要难得多了,对方咄咄逼人,他便一下把之前商议的都给忘了,支支吾吾正说不出来话时,营帐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的喧闹。 鹿洲军几人的注意力暂时被外面的喧闹给吸引了,刘副将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一下自己应当说什么,可就在此时,营帐帘被一把掀开,身披甲冑的容华突然走了进来,刘副将和手下几人同时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是容华,前不久还在半死不活,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废了,可如今走进来的这个人却像是铁铸成的,冰冷而强硬。他的悲痛仍然很明显,但这份悲痛却给了他另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仅仅能是刘副将惊诧,连鹿洲军的几人也十分惊诧。他们没有见过容华,只是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如今见到本人,却觉得和传闻中那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儿大不相同,他的确是年轻而且俊美,但鬓角却一片花白,而且他的气质也一点不像是个年轻人,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活气,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或者说,一个活着的恶鬼,他的出现,便是为了将活人给拉入他的地狱。 而即便是这样的容华,周身那摄人的气势也未曾有一丝一毫地减弱,鹿洲军见到他本人时才相信,他的确是能率领五十死士在数万西夷兵眼皮子底下将昭月王救出来的人,此人当是雄才大略,腹中自有兵甲。 容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帅位,而后,他抽出一把匕首,往地图上西夷军的驻地狠狠一扎,刀剑没入桌面数寸,发出清脆的一声鸣响。 容华抬眼,望着众人道:「这一战,从此处开始。」 * 景泰六年十月初八,越州、鹿洲、昭月合兵三十万,由越国公容华领兵,与西夷会战于昭山西面,容华身先士卒,斩敌百余人,容家军气势大盛,激战一日一夜大败西夷军,西夷军溃败逃散,丢下甲冑辎重马匹数以万计。 初十,西夷领军舍里重组西夷军,与容家军再战与北林之野,再败,西夷兵死伤数万,舍里率余众十余万逃往西夷境内。 十月十五至十一月十六,容家军经数次战役,攻入西夷境内,十一月二十,容家军抵达西夷王都,三十万容家军对围城王都。 十二月,西夷诸封臣陆续抵达王都勤王,数战,容家军皆大胜,持续围城王都。 次年一月十八,西夷王都开城投降,臣服于大昇,容家军进驻西夷王都。 二月二十九,大昇皇帝亲封小王子尔及元青为西夷王,尔及阿托为摄政王。 三月,容家军班师回国,同月,容华进京,封为越北郡王、镇北大将军、太子太傅,赏赐不计其数。 四月,带着皇帝丰厚赏赐的新晋越北郡王容华返回越州,越州百姓对其夹道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  别忙着心疼啊~还没虐完呢23333 晚安~ 第101章 但这一次,容华并未如同曾经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他坐在一辆朴素的软轿之中, 除去进城之时了露了一会儿脸, 其后便一直待在软轿里。 从城门口到越北郡王府这一段路完全被越州百姓堵满了,走了快一个时辰,容华才终于抵达郡王府。 「郡王殿下, 可下轿了。」至真出声提醒之后, 那软轿之中便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后, 三人扶着容华才得以下轿, 他的脸白得可怕, 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酒味。 第158页 在夺回王寨之时中的毒偶尔会让他产生这样难以抑制的疼痛, 但时间长了,他已经慢慢习惯了用酒压制这种疼痛, 甚至在攻入西夷之时有一役,容华便是在大醉的状态下一箭射死了西夷一大将, 此事在后来一直被传为美谈,却无人知晓为了抑制住疼痛,容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郡王府门口也守着许多热情的越州百姓, 被容家军拦着不能靠近郡王府的大门,但他们仍然在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守着,此刻见到容华便立刻欢唿起来,即便他是这样醉醺醺的状态,众人也依然兴奋雀跃。 容华下轿之后, 便回头淡淡地对众人道:「感谢诸位,本王日必必定继续保卫越州的安宁,诸位回吧,安心过日子便是。」 人群顿时便又爆发出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唿,几乎将其他的声响都给掩盖了去。 一辆马车从被人群堵住,半天难以前行,车夫忙给车中的客人告了罪,道:「公子,您稍等片刻,我们须得换一条路,绕过这里。」 车中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冷,但相当悦耳。 「这是走到哪里了?」 车夫答道:「郡王府!」 车中那年轻的公子又说:「郡王府?越州何时有了个郡王的?」 「公子,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郡王殿下也不知道吗?」 「确实不知,这半年我一直在山中隐居,不曾知道何时越州有了个郡王。」 「那您的确是不问世事,消息太滞后了,哈哈。」车夫说着便十分高兴,「如今的越北郡王,便是曾经的越国公!我大昇攻入西夷王都,迫使西夷称臣之事您应当知道的吧?便是这位郡王殿下的功劳!前些日子郡王殿下进京接受了皇上的封赏,刚刚新封的越北郡王!只是不知殿下是今日回来,若是知道的话,我前些日子便不去昭月拉活儿了,必定会一直守在越州,专程迎接殿下的。」 「郡王殿下……」车中那年轻的公子轻轻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而后便将马车的门帘掀了开来,年轻的公子用斗笠遮住了大半的脸,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纱幔剑若隐若现,他望向人群的中心,只看远远地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背影。 但与从前相较,这背影看上去却清瘦憔悴了不止一点。 车夫满脸期待地望着人群之中,道:「郡王府是原本的越国公府扩建的,皇上对咱们殿下的恩宠愈浓,特意下旨扩建了郡王府呢。」 那年轻的公子并未搭话,眼眸之中微微有些异色,但他并未多言,很快又将门帘放下。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掉头走向另一条道,嘴里还在说:「您是昭月的人,便就是我大昇的兄弟,您在昭月也听说过咱们殿下的威名吧?」 年轻的公子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回话, 而此刻,被众人围堵着不能进屋休息的容华万般无奈,他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勐烈的剧痛,他没由来的一阵慌乱,不知为何,突然注意到了人群之外的一辆马车,不过很快,那辆马车便转了弯,容华连细想此事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再也瞧不见那马车了。 「先回去歇息吧,应神医还等着给您诊治呢。」至真再次提醒,容华心中那怪异的念头便被压了下来,他点了点头,再次感谢了热情的越州百姓,终于是进了府门。 应心远已在此等候多时,见面之后也并未客套寒暄,药童将容华给扶上了床,应心远立刻便上前握住了容华的手腕,给容华诊脉。 应心远面色凝重,至真便大气都不敢出,容华却满脸都是不在乎。 至真着急地看着应心远,接着道:「应神医,您可有找到解毒的法子?」 应心远道:「我一直在试,也与戢康太医通过信探讨,但仍旧无所获。」 至真咬了咬唇,道:「那至少想个办法缓解殿下的疼痛吧,否则他这样日日饮酒怎么行?」 「我可以开一些止痛的方子,只是止痛的药也不可多用。殿下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能再这般消沉下去。」 沉默了许久的容华总算是搭了句腔,道:「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殿下!」至真急忙打断他,着急地说:「您可千万不要说这这些话,您又没有大病,这只是小疾而已,千万不可放弃……」 「好了好了,这些话我已经听够了,你想让我长命百岁地活着享受这孤独吗?我说过了,只需再给我六年内的时间,将西北这一带所有的小国都拾到好,以后便不要再管我。」 至真又要开口,容华的脸色便又阴沉了些,开口道:「六年已是我的极限,不要逼我。」 应心远拉了拉至真,二人都不再说话。 容华背过身去,继续道:「我想睡了,你们别烦我。」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地退出了房,房内便只剩下容华独自一人。 至真出了房门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应心远轻笑了一声,道:「你现在已经是中郎将,人人传颂的少年英雄,怎么还这般爱哭? 「我就爱哭,又如何?」至真看了眼房门又说,「我本就是个闲散人,做什么劳什子中郎将?日日看着他这般自我折磨,我……罢了,他们的恩怨何苦累得我受罪?我这便辞官,回我师父那儿去,如今西夷大势已定,我早该走了。」 应心远笑而不答,很快便给至真告辞,至真又回头看了看容华的寝殿,转头离开。 第159页 * 应心远回济世堂之后便准备歇息了,可刚回房不久,便有一药童进来回报,说是有一位昭月来的公子怀着身孕,想请应心远瞧一瞧脉。 应心远有些诧异道:「怎会找到我这里来的?你给人说了没有,我不常给昭月人瞧,尤其是有身孕的公子。谨慎起见,还是请他找昭月的大夫看为好。」 「小人自然是给他说清楚了,但那位公子坚持说要等先生回来,说是别的人他信不过,对了,他还拿了个木盒,让我交给您。」 「木盒?」应心远觉得有些怪,而后接过木盒打开来瞧,只见里面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画着张棋局。 他一看便知,这是从前他和辛沐下盲棋时的那一局。 应心远顿时心中大惊,急忙道:「赶紧将那位公子给请过来。」 药童立刻便退下去请那位公子,等着的时候,应心远心中便十分焦灼,当那人出现在眼前时,应心远一下就定住了。 虽然遮住了脸,虽然一件宽大的披风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但应心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不是辛沐又是谁?天下皆知已经去世,被追封为昭月恭义郡王的辛沐。 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应心远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击得无法做出反应,瞬间呆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将头上的斗笠除去,那张祸害人的脸显现在了应心远的眼前。 「好久不见。」辛沐开口,从容地对应心远行了礼,不过因为现在身子不太方便,行礼也有些吃力。应心远见状才终于回神,他赶紧上前将辛沐扶住。 接触到这温热的身体,应心远才终于感觉到辛沐还活着,他目光闪烁地看着辛沐,有许多的话想要问。 不过辛沐下一句便将应心远的疑问都给堵了回去,他轻声道:「应神医,有劳,请您不要多问,并且,请务必帮我保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 应心远又是一阵诧异,但他并未犹豫,立刻便一口答应。反正对于辛沐的苦衷他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来,人没事就好,其余的他绝对不多问。 「只要你开口,我便应你。别多说了,先去床上躺下,我给你号脉。」 「多谢应神医。」 辛沐虽说还保持着冷静,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从他咬牙的状态能看出,他现在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说话间应心远已经将辛沐给扶着上了床,急忙握住了他的脉,检查了一会儿之后,应心远的手便来到了辛沐的身前,问道:「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肚子,可以吗?」 辛沐答道:「您是大夫,我自然是信您的。」 应心远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辛沐的披风。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有点忙抱歉抱歉 预告一下,本文大概还有4w左右的正文(我有点估不准字数,但不会差太远),正文都是虐渣攻~ 小包子终于要出来了,急得我哟 明天一定更新,不更新我是狗! 晚安~ 第102章 四月二十六,至真递上去的辞官书批了下来, 容华并未阻拦他, 甚至还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这些钱除去朝廷给容华的赏赐以外,还有不少是容华从自己私库之中拿的。现如今的容华大方地令人咋舌,无论战役胜利之后所获、抑或是朝廷的赏赐, 他都豪不吝惜地分赏给了将士们, 更提他私下多少次拿自己的私库做奖赏。他从前所在乎的一切, 现在的他都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至真拿着批下来的辞呈和从前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们告了别, 最后才去找的容华。 奴婢们说容华在书房里待着, 命人不许打扰, 不过他也说了, 若是至真前来道别,不需要拦他。 因而至真便径直走进了书房, 进门便瞧见容华怔楞地站在桌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桌面。 至真快步走近, 总算是明白了容华直勾勾地看着什么。 一副画像。 清冷的美人有一双琥珀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眸,他浅粉色的唇并无半分笑意,那份冷漠疏离的气质, 给了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更将他的美衬托神秘而不可侵犯。 这画像是容华亲手所画,画得是辛沐。 不过那简直都不像是一幅画了,而是活生生的辛沐就站在眼前。容华的丹青妙手一笔一画将辛沐的模样描绘了下来,他的模样, 他的神情,甚至连他抿着嘴角那一丝丝的弧度都没有差。若不是思念到了极致,怎么凭藉着记忆力就能画得如此传神? 至真不禁在心中想着,这大半年来,容华必定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辛沐,时时刻刻都在自我折磨。原以为他会慢慢好起来,谁知他的伤痛并未因为时间而痊癒,反倒是愈演愈烈。 容华看画看得入神,直到至真走得非常近了他才注意到,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至真,而后他又低头,慢吞吞地用小扇将画上的墨迹扇干,接着才淡淡地说:「今日便要走么?」 「嗯。」至真应了,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只奇楠沉香手串放在桌上,对容华道,「殿下,这串珠子价值上万两,这样丰厚的赏赐,至真可受不起。」 容华依然没抬头,道:「你军功显赫,怎么受不起了?安心拿着便是。」 至真还想推拒,但容华又开口,道:「若是你不想要,拿去随便赏给哪个将士也好。总之你不必给我了,放在我这里也是占位置。」 第160页 这是从前容华最喜欢的东西,时不时便拿出来把玩,如今就随随便便地给了别人。他如今真的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于是这世上再没有东西值得他珍视了。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他便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了如今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 至真不忍心看,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给他疗伤,于是便狠着心决定,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可是您说的,那我便拿走了,拿去送人,您可别心疼。」至真很快又将手串拿回来揣回袖中,容华看也没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拿着他的画往书架那边去,一面走一面对至真说:「已经道了别,你要走便走吧。如今你不再是谁的奴僕,想过什么日子便过什么日子,也不必管我过得如何。走吧,我懒得送你了。」 至真嘴唇颤抖,半晌之后才看着容华的背影说:「你这样活着,他会觉得安心吗?」 容华愣了愣,心口又泛着疼,但他面上却是自嘲地笑了笑,道:「他怎会不安心?那个小没良心的,到最后都还带着对我的恨。」 只听着容华的话,至真都觉得难受得要命,他跺了下脚,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可到门口时,却还是忍不住站住脚步回头。 此时容华已经按下了书房的机关,打开了藏在书房之后的密室。从前这里放着许多容华喜欢的珍贵的小玩意儿,可这时候,除了樑上悬着的一颗照明夜明珠以外,至真再也没有看见任何值钱的摆件。 那间密室里现在只剩下了容华画的辛沐。有低头浅笑,有微微颦眉,有眼含怒意,有冷若冰霜。 全是辛沐,每一张都活灵活现,挑不出一丝毛病,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浓浓的深情和眷恋。 挂着的画像就有五六十副,还有些堆在桌上未来得及挂上的画轴,加起来不下百副。 这么长的时间容华基本都是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整日都刀光剑影之中度过,至真都不知道他何时画了如此多的画像,还每一副都画得如此传神。 现在容华就站在这些画之间,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画上的人,那死气沉沉的眼睛总算是有了半分的活气,他短暂地活了过来,唇边含着一丝苦涩的浅笑。 至真突然明白,他就是靠着这些画聊以自-慰,度过了一个个痛苦的漫漫长夜。 至真有些着急地张开了口,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那密室的门边缓缓闭合,容华的脸渐渐消失在了他的眼前,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而后,至真发出一声轻微的嘆息,扭头走了。 离开越北郡王府后,从前的从前的同僚们送了又送,一直将他给送到了城门外好几里才停下,至真一一同他们道别。等同僚们离开之后,突然有一小乞儿从路边窜了过来,对至真道:「公子,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至真问:「这是谁送的信?」 小乞儿回答:「不知。」 至真将信拿起来,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字迹至真一看就知道是应心远的。之前至真去济世堂找过应心远,也想同他道别,彼时应心远也不知在忙着什么,并没能见他,这时候才匆匆送信过来,莫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方便,非得等他离开之前才能说? 至真拆开信一看,只见那上面只有六个字:辛沐在此,速来。 至真险些叫出了声,他脸色陡然一变,看完急忙将信给揉成一团藏在衣袖之中,而后他装作无事,带着将随行的僕役在最近的客栈,等僕役们休息了,至真才悄悄翻了窗户出门,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赶回了越州城,直奔济世堂。 赶到的时候,济世堂似乎没有任何差别。一名奴僕认出了至真,立刻将他给领到了内院。 至真的心咚咚得跳着,紧张的厉害。他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辛沐了,一直不知道他的状况,心中的牵挂万千,等奴僕将他带到院子最内的厢房门口时,他已经手心全是汗。 奴僕只带到这里便退下了,至真在房门口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敲了敲,门内传来辛沐的声音:「是至真吗?快进来。」 至真激动地一把推开门往里沖,本想瞧见辛沐就给他一个熊抱,谁知进门之后眼见的的一切却让他不能伸手抱住辛沐。 辛沐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模样与神色未曾有半分改变,但怀着却抱着一个沉沉睡去的婴孩,因为那个小小的婴孩,辛沐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不可接近。 应心远其实也在房内,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至真却完全都看不见他了,眼里只有辛沐和那个孩子。 他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叫已经在嘴边了,但瞧见那孩子睡得好,他生怕吵醒他,又急忙捂住嘴,快速地跑到床边。他看了看辛沐略微红润的脸颊,又看了看辛沐怀里那玉雪可爱的小东西,慌张地都不敢碰他们一下,但眼神中的喜悦却如何都无法掩盖。 太好了,辛沐平安地生下了这个孩子,他们都好好的。 至真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用这么小心,可以摸摸他。」辛沐浅笑着对至真说,至真总算是回了神,伸出一根指头在小婴孩的脸上摸了一下又快速收回,然后整张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和、和辛沐长得一模一样,琥珀色的眼、眼睛和头髮……真是漂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取了名字吗?」 第161页 辛沐答道:「是男孩,名字还未想好,只是叫着乳名二郎。」 这孩子唤作二郎,便是为了纪念之前那个不幸的孩子,至真一下有些愁绪,但辛沐不想在此刻提起伤心的往事,并未多言,将孩子的圆滚滚的小臂露出来给至真看,只见小孩儿嫩唿唿的手臂上有个小山形状的印记。至真看了便大为放心,不是月就好了,以后不用像辛沐一样,为了生孩子这么辛苦。 「二郎,二郎。」至真心里欢喜,又说,「好小啊,我都不敢碰,怕碰坏了。是何时生的啊,怎么这么小?」 应心远答道:「四月十六出生的,到如今刚好十日,这孩子不足月便生下来了,是有些小。不过倒是很健康,也很活泼。」 「真好啊,真好啊……」至真满脸带笑,傻乎乎地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出来啦~ 晚安~ 第103章 应心远没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故意玩笑道:「怎么?至真你是这孩子的父亲吗?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至真急忙站起来, 激动地说:「真是的, 我不是二郎的生父, 但我是他的义父!我怎么不能开心了?」 应心远正要说话,至真又生气了,委屈道:「辛沐是何时来的越州?我竟然完全都不知道!上次我们见面, 应神医也完全没有提这件事情!辛沐, 你真是过分, 一直躲在越州, 也不知会我一声, 你还打算这样瞒着我到什么时候?若是我今天走了, 岂不是看不见我的小义子了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应心远连忙安抚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怎么能怪我呢?是和你见面之后,辛沐才到的济世堂。」 辛沐道:「我是四月初七那天到的越州, 此前一直没告知你,的确是我的不是, 只不过我还活着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所以想等你身边的状况没那么复杂时才告诉你。」 至真仔细一回忆, 这才想起,四月初七,不是他和容华从京城回来的那一天吗?不知道命运是残酷还是善意,竟然让他们同时回到了越州,却完全没有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他们就在同一片云彩之下, 却看不见彼此。此时辛沐正在因为一个新的小生命诞生欢喜心,容华却还在悲痛之中苦苦挣扎。 想到容华的那副样子至真便觉得于心不忍,他想对辛沐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开口,他左右为难,憋得脸都红了,一时间便这样沉默了下来。 许是应心远翘出了至真有话要说,便提出要去给辛沐熬药,等他走了之后,至真才觉得没那么尴尬,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可以试着开口。 「那个……辛沐……」至真一紧张便又开始结巴,道,「你……来济世堂之前在哪里啊?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辛沐慢慢将孩子放在身侧,给他盖上小锦被让他好好睡,而后才回过头来,对至真道:「我并未走远,这半年我一直在昭月的一处小山里隐居,买了两个奴僕伺候,一直也未曾关心过外面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奴僕说,大昇的将士们一路杀到了西夷王都。三月时,我觉得肚子渐渐大了,怕不好应付,便下了山雇了马车到此处来找应神医,半路上车夫与我攀谈了许久,我才总算是知道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我还从车夫嘴里听到了你的名字,说你年纪轻轻便能领上万军,是位少年英雄。」 至真有些羞赧地说:「我自小便学此道,只是会打打杀杀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沐笑笑,道:「才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听车夫所说,都能感觉到那兇险。」 「我……我还好吧,嘿嘿。」至真笑了几声,又开始愁,声音低沉了下来,接着说:「我还好,我没遇到什么危险,倒是……倒是他……他……他很……」 总算是说出了口,至真急忙去偷看辛沐的表情,见辛沐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身先士卒是他,出生入死是他,运筹帷幄是他,将士们崇拜他英勇有谋略,便跟着他奋勇向前,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仅仅不到半年,便将西夷整个给打了下来。哪怕是容家先祖,也未曾取得这样辉煌的战绩,也未曾封到郡王的爵位。旁人都敬畏他,艷羡他,但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吗?他这样拼,不是不怕死,而是不要命,每一战他都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他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辛沐听完便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开口,至真一直看着他的脸,却未曾看出任何表情。许久,辛沐才开口说了一句:「他怎么能不想活?即便是西夷臣服,西北也还有许多小国作乱,大昇边界的安危都在他的身上,他不能死。」 「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说,再给他六年时间,他已经计划好了六年内将西北的小国给收拾服帖。」 辛沐摇头道:「怎会?容家已经在越州驻守了六十年了,从未有人能将西北诸多小国一併收服。」 「从前也没有人半年内便让西夷破国,我想既然他能说出六年,便是心中已有了谋划。」至真满脸肃然,道,「真的让他六年之内达成这计划了呢?他真的就没有任何牵挂了。」 辛沐再次陷入沉思,至真便继续说:「况且若是他能好好地活过这六年也就罢了……他活得毫不轻松,当时在昭山上中的毒一直困扰着他,会让他五脏六腑都疼,很多时候他都靠喝酒来抑制,怕只怕时间长了,他不被这毒折磨死,也会喝酒醉死。」 第162页 「是吗?」辛沐的眉头微微跳动了一下,并未表态。 「是的,他已经都像是个要死的老头子了,你若是看见他,怕是都不敢相认。」至真就想一口气把半年来所见都告诉辛沐,只要辛沐不阻止,他就能一直说下去,「而且,有一件荒诞的事,车夫不可能知道,你也一定不知道。」 辛沐道:「什么?」 「他给昭月王写信,要给『死去的你』迁坟,昭月王自然是不同意,前些日子进京他又给皇上提了此事,说是你与他拜过天地,你是他的结髮妻子,他必须要和你合葬,皇上险些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哎,那过程也不提,总之结果是不同意,都回来了他还没死心,一直在上摺子,我估摸着,他有那么大的功勋,皇上会让昭月王给他些你的旧物,让他建个衣冠冢。但我看他没那么容易消停,还得闹腾一阵。」 至真唉声嘆气了许久,又说:「下月底他便又要出征了,我要回我师父那里,不再陪他。他那模样,我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只好不去看,免得揪心。」 原本至真还有许多的话要说,但看辛沐一直没有表态,他也忍不住急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到如今,你还不肯原谅他吗?」 辛沐沉默了一会儿,并未正面回答这问题,倒是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了的人了,不必为我如此。」 至真向来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辛沐又不愿意多说,他自然是看不清辛沐,他只是盲目地乐观着,隐约猜测,辛沐对容华其实并不是他自己想像中那样无情。或许是因为从前的怨恨太浓,或许是因为辛沐对情爱太过迟钝,或许是辛沐并未亲眼所见容华如今的痛苦……他们之间的状况太过复杂,以至于辛沐可能无法辨别他对容华的真正感情。 或许这不是他们最后的结局,至真总希望老天再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可辛沐仍然在表示拒绝,至真不忍心容华受苦,同样也不忍心辛沐为难,于是便不再多言,打算将他们的问题交给命运和时间。 至真总算是肯安静了一会了,又伸着手逗那睡得安稳的小孩儿,满心都是喜悦。 辛沐则一直垂着头,并未再作一言。 至真第二日回了城外的客栈,将奴僕们都就地遣散,给师父去了一封信,而后又回了济世堂。虽说辛沐在济世堂之中并不需要他专门照料,但能陪着辛沐和二郎,至真实在是十分满足。 襁褓中的孩子实在是长得太快,也就过去了一个月,那孩子便沉了不少,他倒是很乖,但一点也不似辛沐的清冷,除了睡觉的时候,总是闲不下来的闹腾。 距离至真承诺回到师父身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许久,他并非不想陪着辛沐,师父也从未来信催过他,但他心里总是对师父充满牵挂,日子越长,他心中的牵挂便越深。他未曾开口,但辛沐还是能看出来,二人关于至真要不要离开这件事情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依然是这样热热闹闹地在济世堂中待着,日子就这样过着。 临近五月末,又是新一年的夏末,这日早晨,至真照例一种去辛沐的房中找二郎玩,但他到的时候,辛沐和二郎早已不在,只在桌上留下了两个木盒,分别写了至真和应心远的名字。 至真慌了片刻便立刻命人将此事通知应心远,自己则打开了写着他名字的木盒,里面只有一封短短的信,几个沉重的字。 【相聚只为别离,别离亦待重聚。】 他们已经告别了许多次,虽然仍然会觉得伤感,但至真已经渐渐习惯了分开,他没再哭哭啼啼,甚至眼眶也没有红一下。他嘴角带着点笑意,心中想:无论如何,以后辛沐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而后应心远才匆匆赶来,他看见至真拿着封书信发呆,也顾不上多问,赶紧就开了辛沐给他的那个木盒。 作者有话要说:  ( ̄v ̄) 晚安~ 第104章 这个木盒要大得多,打开便看见里里居然放着小半碗血, 应心远和至真看了都吓了一大跳, 立刻将碗下压着的信拿出来看。 辛沐在信上说, 前些日子他和戢康太医通过信,戢康太医将给容华做解药的方子告诉了他,应心远给可以给容华制出解药, 因需要他的血作为药引, 他便特意留下了这一碗血。 听应心远说了此事, 至真心中一喜, 忙道:「他并不是那样无情的。」 应心远不答, 又命僕人立刻取井水冰镇, 这才继续往下面看。 接着辛沐又表示了对容华的感谢, 大约是猜到应心远对自己的心思还未完全放下,辛沐并没有给应心远留下太多话, 只是几句郑重的感谢,以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作为他在济世堂住了这么久的医药费。 应心远拿着那张银票,低笑几声,道:「他倒是算得清清楚楚。」 说完这话, 应心远才发现信封中居然还有一张纸,那张纸皱得厉害,应心远摊开来,从那点点的蝇头小字中看出,这张可能是神谕术的药方。 但这怎么可能?应心远又被辛沐吓到了, 将辛沐手书的最后一部分看完,见辛沐在手书之中写到:死物并无好坏,好坏只在人心。此药方乃先祖智慧之大成,若能给天下人带来福祉,先生善用之;若为天下人之祸,先生毁之。 应心远再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些小字,这才真的相信这便是让整个昭月都想要的神谕术药方,还是昭月先王亲笔手书。想必辛沐对这累得他半生辛苦的药方是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的,可辛沐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并没有因为泄愤就毁了它。 第163页 重要的是,辛沐对他如此信任,竟然能放心将这药方给他,应心远心中感动,立刻便在心中对自己说,他绝不辜负辛沐的信任,一定将这药方好好利用。 将辛沐留下的东西都看过一遍之后,应心远和至真便同时陷入了愁绪,许久之后,至真轻嘆一声,道:「他会去哪里?」 应心远望着窗外,轻声道:「谁也不知。」 与此同时,越州城中万人空巷,越州百姓纷纷簇拥到了城边,自发地聚集在一起。 因为今日是越北郡王披甲出征之日,没有人不想趁着这机会,亲眼目睹越北郡王的风采。 于是,在这空前的盛事之下,出城的马车又被各种人、马、马车给围堵住,但这一次,马车并没有掉头的余地,只能艰难地往前挤。 车夫拉着马,在人声鼎沸之中,对那车上的人大笑道:「公子,你出门又没选好日子呢,你来越州的时候,郡王殿下刚回来,你要走了,郡王殿下也要出征了,看来你俩真是有缘啊,他老是堵住你的路,哈哈。」 车上的人并未回答,只传来小婴孩一声不知为何的欢笑。 马车费了不少时间,总算是挤出了城门,只要出了城便要好走许多,人群都在往西北方向簇拥,而马车却是要往东南方向走。相比人群的热闹,那辆马车显得是如此地单薄。不就,马车的门帘掀开,有个戴着斗笠薄纱的人伸出了头,往背后看了一眼。 容华在人群目光的汇聚点,他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背影人千万人的衬托下威风凛凛,但他看上去依然如此地孤独。 很快,那带着斗笠的人便放下了门帘,重新回到了车里,而这时候,容华又勐然感觉到了心脏发疼,他不知自己在慌张什么,急忙回头,可他仍旧什么都没能看见。 他心上涌上一阵阵的疼痛和失落,但他都当做是那毒-药作祟,咬牙忍了过去。而后,他挥了挥手中的剑,示意出发。 人群又是一阵欢唿喝彩,那两个人就这样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能互相看见。 几日之后,容华抵达出征的第一个驻军点,应心远便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颗解毒的药丸,说是能缓解容华的疼痛。 容华瞧见那药丸透着一丝丝铁锈的红色,虽说觉得奇怪,但意外地不反感,他并未多想,将那药丸和着酒吃了下来,谁知第二日,那困扰他许久的疼痛感竟然真的减缓了不少。他从帅帐之中走出,远远地望着西北那一片茫茫草原,头也未回,便举剑对着同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命令道:「出发!」 身后数十万声唿和,数十万只刀剑举起,数十万热血沸腾的男儿踏上了西北的征程。 这一声喊,便是六年。 时光匆匆。 缪恩的六年在励精图治之中度过,他总算是掌握了昭月的军-政-大-权,将因为沦-陷而低迷的昭月重新带上了正轨。而昭月再也没有人以命相搏地练神谕术,不过匆匆六年,那仿佛便成为了一个远古的传说,鲜少有人提起。 尔及阿托的六年在逍遥自在中度过,他做着摄政王,管事的却是溧河禄。溧河禄意外地相当具有政治才华,竟然渐渐地将战后一蹶不振、即将分崩离析的西夷死死地拴在一起,西夷不再惹事,也便取得了和昭月、大昇互市通商的机会,总算是迎来了和平。 应心远的六年在药方和药材的苦味之中度过,那张神谕术的药方虽说只有小小的一张,却给了他无限的启发,他从那一张药方提炼了数种良药,因此而更为名声大噪。 至真的六年在两方奔波之中度过,偶尔他担心容华,便会离开师父去陪容华经歷几场战役,但不多时他又看不下去容华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便又决心让他自生自灭,负气回到师父身边。 而容华的六年,在刀兵与战火中度过,在腥甜的血与浓烈的酒中度过,在无尽的悔恨和思念中度过。 这让他无限痛苦的六年,却是他军人生涯中最辉煌的六年。 容家军踏平了西北,西北诸国、部落纷纷臣服于大昇,至少十年内没有一个部落能兴起到可以进犯大昇边界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大昇的文治武功都到达了鼎盛时期,而为此做出了重大贡献的容华,殊荣也已达人臣的极限。 景泰十三年二月,容华进京受封为越王,成为大昇开国以来唯一一位异姓亲王,这一盛事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大昇,而后又传至越州,再至整个大陆的西北,全天下都知道容华的威名。 但没人知道,在极致的盛誉之下,容华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容华没有一刻放下过辛沐,没有一刻放过了自己,他的自我折磨已经到达了极限,他一直在等死。他的肉体已经遍体鳞伤,而灵魂早已经坠入黑暗,他就像是一具活着的尸体,一个行走的木偶。 而辛沐的这六年是如何度过的,并没有人知道。 只是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便会有人往济世堂送去一碗血。应心远知道他会半年回来一次,但他未与应心远相见。至真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过一段时间至真便会收到一份辛沐的来信,信中常常带着些小玩意儿,有北国的松针叶,有江南的白玉兰,也有塞外的一捧黄沙。他已将整个大昇都给踏了个遍,赏够了人间的风光。 但他还不肯露面,也依然没有提过,是否原谅了容华。 第164页 六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至真已经将所有的希望放下,而是在心中认定,他们不会有以后了,一个远走天涯,一个孤独至死。 有多悲伤,就有多无奈。 这便是他们故事的最终结局。 * 景泰十三年六月,夏末午后,临洲边阳城,城中一字古玩店生意萧条,穿得花花绿绿长衫的年轻掌柜懒洋洋地趴在柜檯之用蒲扇遮着脸小睡,正睡得好时,突然听到有人喊着掌柜,老闆站起来,在柜檯之上并未看见任何人,掌柜疑惑着,柜檯下面便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 「请问这里可是听竹轩?」 想来是个小孩儿,听竹便道:「去别处玩,这里没有泥人卖。」 那小孩儿不肯罢休,又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爹让我把来卖个东西。」 听竹在心中想,让小孩儿拿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为了将那孩子给打发走,听竹还是耐着性子站了起来,趴在柜檯上往下看,这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还没有柜檯高的孩子。 是个约莫六岁的男孩,长得一双极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听竹一看便整个人都呆住了,忍不住「啊」了一声。 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七年了,看到的第一眼他还是认出了,这孩子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_^挺住哦~ 还没虐完呢~ 晚安~ 第105章 在那个人消失的很久以后,听竹终于从别的人嘴里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 也知晓了他最后的结局, 听竹还为他流了许多伤心的眼泪,在听竹已经渐渐放下过去的时候,勐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小孩儿, 和他长得如此相似。 这是他的孩子?还是他真的死了, 这是他的轮迴转世? 听竹完全呆住了, 看着那小孩儿直发愣。 小孩儿没管听竹的发呆, 踮起脚尖将手中的一本残书放在柜檯上, 认真地说:「掌柜的, 这是《文帝手绘棋谱》, 我爹让我卖给你。」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三魂七魄归位的听竹, 又惊得魂都飞了。 《文帝手绘棋谱》是京城的珍珑棋社的镇店之宝,说是在半年前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相貌奇丑的棋士给赢了, 此事在棋坛算是引起了不小的振动,听竹也曾关注过此事,只是那位相貌奇丑的棋士得到棋谱之后便销声匿迹, 时间长了,便也不了了之。 传闻中相貌奇丑所以才用斗笠遮住脸,这肯定是他了!听竹激动地从柜檯里跑出来,跪下来一把抓住小孩儿的肩膀,急忙问:「你爹如今在何处?快让我去见他!」 小孩儿摇摇头, 道:「我爹说,只让我来卖这本棋谱,还旧人当年的照料之恩。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现在不方便露面,但他很好,你也很好,没有见面的必要。」 「他真是……真是……」听竹愣愣地看着那小孩儿的脸,总觉得和七年之前的那个人重合了,他渐渐回想起往事,眼眶有些泛红,最终还是点头,喃喃道:「他既然这样说,我便这样照做。」 小孩儿又道:「那么便请掌柜的买下这本棋谱吧。」 言罢听竹便笑了,道:「他是在说笑吗?这棋谱这样珍贵,可是我这个小掌柜我买的起的吗?我可出不起那个价。」 小孩儿道:「掌柜的出得起,我爹说了,只收掌柜的一文铜钱。」 听竹惊了一下,而后很快又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啊,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听竹自己低着头沉思了许久,而后嘴角慢慢带上了笑意,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站起来说:「好,我都如他的愿。」 听竹从柜檯里拿了一文铜钱给拿小孩儿,在小孩儿要收下时,他又突然收回了手,说:「等等,帮我给你爹带个话,别记茬了,行吗?」 小孩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听竹努力想了半天,尽量想了一句他认为小孩儿不会懂的,开口道:「你对他说,那一晚他喝醉,把我推开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骗他的。」 小孩儿皱着眉,认真地把这句话给背下来,而后才郑重地对听竹点头,道:「我记住了。」 听竹再摸了摸他的头,接着才终于将那一文钱给了小孩儿,小孩儿揣进怀里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听竹,突然问道:「您说那一晚什么都没有,那您不是我的父亲吧?」 「什么?」听竹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小孩儿看,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低估了这孩子,不该在他面前胡说的。但话也说了,听竹收不回来,正在尴尬之时,小孩儿摇摇头,又自言自语地道:「也不像。」 听竹满脑子都是疑问,正想开口时,那小孩儿又说:「抱歉,是我误会了,请您不必多想。还有,既然您不是我的父亲,我便与你直说了,对面茶馆二楼靠窗那儿坐着个书生,一直在看你,不是监视你就是喜欢你。我猜是后者,您自行判断吧。我该走了,有缘再见。」 说完那话小孩儿便飞快地跑出了店铺,听竹赶紧跟上去,但那小孩儿实在是太聪明太敏捷,像是个小猴子似的在人群之中乱窜,很快便甩开了听竹。 听竹的心简直被搅得一团乱,他恍恍惚惚地回了听竹轩,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他又想哭又想笑,整个人都傻了。而后,他也不知怎么的,抬头看向了对面茶馆的二楼,突然就对上了一张俊朗的笑脸。 第165页 * 二郎用很快的速度甩开了想要跟着他的听竹,虽然今年才六岁,但小傢伙也有六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了,偶尔也跟着不同的人学了些功夫,到如今虽还不成气候,但至少灵活敏捷,听竹是肯定抓不住他的。 二郎一口气跑了一条街,刚刚转弯,正准备冲刺之时,突然转角一双大手将他整个给拽了起来,小傢伙不管身子多么灵活,到底还不是大人的对手,那人拽着他的两条胳膊,把他给拽得动弹不得。 「放开我!」二郎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抓着他的那人反倒笑了起来,更不肯放,二郎蹬了蹬腿,又大声喊道:「程晋哥,放开我!」 那人沉下声,道:「该叫我什么?」 二郎憋了半天,又叫:「程晋叔,赶紧放开我。」 程晋这才肯放开他,二郎落了地,回头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鼓着脸非常不满意,小声嘟囔道:「你才多大,要我叫你叔?」 程晋「哼」了一声,说:「我本就是你叔。还有,我之前教你的东西,你怎么没有记牢?跑的时候别只顾着前面和后面,也要看你的侧方是否有敌人。」 听到对方要指点自己功夫,二郎的脸色顿时便严肃了起来,程晋便带着他一边往车队那儿走,一边认真地给他说着话,到了车队之时,大刀镖局的旗已经竖了起来,货也已经装好了车,人马都准备好,可以随时出发。 程晋将二郎给领到了车队最中间的马车前,然后双手相叠做了个马镫的模样,二郎立刻便撑着他的手,飞也似的爬上了马车,程晋拍了拍二郎的腿,说:「还不错,有进步,以后便可多练腿部的力量,不久之后……」 「二郎。」清冷悦耳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这声音一出,原本还在侃侃而谈的程晋立刻便住了嘴,方才那个机灵的年轻小伙瞬间变成了一颗呆木头,他僵硬地回头,僵硬地冲着出声的人挥手,结结巴巴地道:「沐、沐公子。」 被唤作沐公子的人有一张清秀的脸,算得不得多好看,唯独琥珀色的眼眸很特别,他看上去有些冷清和不可接近,但到时礼数周全,对着程晋微微颔首致意,道:「程镖头,这孩子可是又麻烦你了?」 「怎、怎么会呢?我与二郎十分、十分投缘……」程晋努力想把自己的舌头捋直,但怎么努力都捋不直,他憋红了一张脸,只好止住这个话题,又说道,「休息够了便上车吧,外面日头大。」 沐公子点点头,带着二郎上了马车,程晋走远了之后便朝着自己的嘴懊恼地拍了好几下,接着才又将众人给吆喝到了一起,组织好车队,继续赶路。 程晋领头,镖师们齐声喊起了号子,这近百人的车队便排列好了次序,缓缓启程。 大刀镖局在整个大昇都十分有名,此次的这一镖是从京城到越州城,除了带货,也出租了八辆马车带人,价格并不便宜,但好在安全可靠。辛沐每次回昭月,都是租大刀镖局的马车先到越州。 近日来天气炎热,行路的速度慢了许多,走了已有两个月了,还未到越州,众人都十分乏累。好在这已经是最后的煎熬,用不了几日便能到达越州。 上马车之后,沐公子便觉得闷热,他将脸上的□□给揭了下来,原本的模样才终于显露出来。 过去了六年,襁褓中的小婴孩长得这样大了,他的模样却一点儿没有改变,依然是那般摄人心魄的美貌。 将沐公子的伪装歇下之后,辛沐便觉得轻松多了,他擦掉了脸上的汗,又拿着手绢给二郎擦汗,这才问道:「方才你不是只顾着玩了吧?爹交代你做的事情,你可做好了?」 二郎像是个大人似的认真道:「自然,不把事情办好,我是不会回来的。还有,这一文钱如何?」 「你拿去买糖吃。」辛沐摸了摸二郎的头,二郎笑说:「我不买糖,我给小鱼儿买一朵花戴。」 辛沐微微含笑,说:「随你。」 二郎美滋滋地将一文钱装好,又说:「对了,那位掌柜的让我给你带个话。」 辛沐道:「你说。」 二郎道:「他说你喝醉之后便将他给推开了,什么都没有,他骗你的。」 辛沐微微张嘴「啊」地惊唿了一声。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被听竹给骗了,心里老觉得对不起他,走到哪里都想着他,他也真是……说就罢了,怎么让一个孩子传话呢? 辛沐兀自想了一会儿,竟然又忍不住笑了,心道,过了这么多年,好歹也算知道了真相,以后便能坦然地去见他了。 只是怕二郎会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二郎真可爱~ 晚安~ 第106章 。 「他不是你父亲。」辛沐对二郎说,「只是我的一个旧友。」 二郎点点头, 一脸无所谓地道:「我早就知道了。」 辛沐揉了下他的头, 便说到了其他的事情上。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 马车外的声响便喧闹了起来,他们旁边的那辆马车是个说书先生租下的,那说书先生每日都会讲上几段, 将这枯燥的行程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说书先生将马车的车帘给撩开坐到车头, 而后吆喝了几声, 车队之中的人便都跟着吆喝, 纷纷都兴奋了起来。 二郎听到那声音便赶紧激动地凑到车窗之前, 把小脑袋探出去, 满脸都是期待。 第166页 没有惊堂木,说书先生只好将就着一拍车架, 朗声道:「上回书说到:越亲王赴京受封,长公主芳心暗许。话说宜阳长公主在大殿之上偷偷瞧见了越王殿下的风采之后, 便日夜不能忘怀,皇后娘娘瞧出了宜阳长公主的心思,便像皇上提了此事。这宜阳长公主正是年方二八, 乃国色天香之姿,这天下除了越王殿下,还有谁能配得上她?皇上对此事自然是十分贊同,不久便差人在故意在越王殿下耳边提起,皇上有意为二人赐婚。这二人可以说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儿, 但越王殿下听了此言,你猜如何?」 二郎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紧张地说:「如何?」 说书先生又是一拍掌,道:「越王殿下穿着朝服进宫,亲自向皇上请罪,说是他已有妻室,决不可耽误长公主。」 这话刚一说完,便惹来镖师们的反对,众人笑道:「胡说八道,我跑越州这条镖路,少说也有四五年了,可从未听说过越王殿下有娶妻!」 「你这说书的,怎能自己瞎掰些内容。」 「假的啊,假的,你瞎编排宫里的事情,小心我去告官,将你这个蹩脚说书人给抓起来!」 说书先生哼哼道:「你们知道什么,我有兄弟在宫里当差,我自然是知道这些个宫闱密事,谁要去告我便去,你们听了的,都跑不了!还有,要不要听,不听我可不说了!」 二郎急忙挥着胳膊,说:「听,听,我听,先生你说。」 说书先生不管那些笑闹的镖师们,这便继续说:「越王殿下是有娶妻,而且那人还是一昭月的美人,只不过红颜薄命,很早便病逝了。越王殿下对亡妻可谓是情深意切,那美人死后,越王殿下身边便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皇上当然也是知道此事,这便对越王殿下说:『朕不过长爱卿几岁,如今朕的长公主已到了出阁之年,而爱卿还孤身一人。爱卿想的那人怕是已化为白骨,爱卿尚且年轻,这一生身边总得有人陪着才行。』越王殿下当即便涕泪横下,悽然答道:『臣此一生有他的回忆相伴便足以。』」 听着这话,几名躲在马车之中的女眷都忍不住发出了「哇」的艷羡声。 二郎的双眼也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这便继续:「这话传出去之后,不仅是皇上,就连长公主也十分感动,最终为了成全越王殿下,长公主主动放弃了越王殿下,将其拜为兄长,成为一段美谈。」 二郎跟着问道:「那越王殿下病逝的那位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说书先生这便来了精神,满脸神往地说:「据传是位昭月的美人。众位看官也知道,越王殿下丹青之术也是一绝,他常常为那位死去的夫人画像,说是有人偶然间看见了那画上的美人便为之神魂颠倒。」 二郎又问:「那究竟是长得如何模样?」 「这我怎么知道?」说书先生扣了扣下巴,说,「只听说是一位爱穿淡青色衣衫的美人,后来有人想巴结越王殿下,便给他送过一次穿着淡青色衣衫的昭月美人,谁知越王殿下大发雷霆,将那美人轰出去不说,还对送礼之人也发作一番,从此以后,再没人敢给越王殿下送美人了,在越州,也再没人敢穿淡青色的衣衫了。」 二郎听得入神,激动地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啊。越王殿下和长公主结为兄妹之后,便回了越州,也就半个月前的事情吧,后面没啥事,我的本子也还没有往那后面写呢。」 二郎不满这故事到此处就结束,又说:「先生,那你再给我讲一次越王殿下率领五十死士攀上绝壁营救昭月王那一段吧!」 说书先生说:「这两个月都讲过多少遍了,你还要听么?」 二郎道:「我喜欢听,总觉得听先生说着便有身临其境之感,好像是我看着越王殿下站在桥头以一当百、奋勇杀敌的模样。」 二郎说完,不仅仅是说书先生,连镖师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程晋勒了下马绳,走回到二郎面前,笑说:「你一个昭月人,也崇拜我们大昇的英雄吗?」 「不行吗?真英雄当如是!我崇敬越王殿下有何不可?」二郎仰着脸说,「说不定我上辈子也是容家军的一人,便是那五十死士之一!」 「你自己算算你的年岁,那时候你都在你爹肚子里了,如何是那五十死士之一?」 二郎想了想,好像也是,于是便有些不高兴,程晋正想捏二郎的脸,二郎便气鼓鼓地小声说:「我给我爹说你欺负我。」 程晋立刻收手,想透过车帘往马车里面看一眼,但什么都没有瞧见,又慌慌张张地扬了扬马鞭走远了。 众人又嬉闹起来,说书先生说到了其他人的故事,二郎不感兴趣,便放下车帘,退回到了车内。 他看见他爹拿着《歷代棋士名手史话》,但目光一直是僵直的,根本没看那书上的内容。 二郎拉了拉辛沐的袖子,问:「爹,你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短小地更新了。 最近在想这本要不要做个人_志 我还蛮喜欢这本的 想做个纪念_(:3)∠)_ 但是又觉得可能没人买tat 另外,明天要出去玩,更新不定~么么哒 晚安 第107章 辛沐摇摇头,二郎便闭了嘴。因为他知道, 他爹摇头的意思不是「没什么」, 而是「不对你说」。 第167页 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与旁人有些不同, 因为很早以前辛沐便发现了,二郎这孩子有超越同龄人的聪慧和早熟,在有些问题上, 辛沐很难以煳弄寻常小孩儿的方式将二郎给打发过去。因而辛沐便对二郎坦诚, 他很明确地告诉儿子, 他的确是有一些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事, 哪怕是二郎, 他也不想说, 但若是二郎自己猜到, 他决不对二郎说谎。 对于二郎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也是这般,辛沐从来没有主动说过, 但他不干涉二郎自己猜。 二郎想了想,突然快速问道:「可是在想和父亲有关的事?」 辛沐愣了愣, 便点头答道:「是。」 二郎接着又问:「我父亲是棋士?」 「不是。」 「那我父亲是写书的人?」 「不是。」 二郎有些沮丧,二人这般对话也不止百来次了,二郎时常迅速偷袭, 也没从辛沐嘴里撬出些什么来。他将辛沐手里的书拿过来看了半天,找不出这上面究竟有什么线索和他父亲有关,以至于辛沐看得这样入神。 「早晚我能自己查到的。」二郎把书还给了辛沐,而后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子,将里面他收集的那些小暗器拿出来玩。 辛沐看着他, 默默地拿了把扇子给孩子扇风,小孩儿很快便又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笑盈盈地和辛沐说起这些暗器来。 辛沐也带着浅浅的笑,看着二郎便觉得心中欢喜,不一会儿小孩儿玩得累了,自己就睡了过去。马车继续在烈日下前行,辛沐便不自觉又想到了方才说书先生讲的那些话。 这两个月,这说书先生把然后的生平事迹给讲了个遍,虽不能说完全正确,但至少九成都对的上,因此辛沐也知晓了许多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这说书先生也只知道事情的表面罢了。比如说容华拒绝了和长公主成亲,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桩美谈,可对于容华来说,拒绝这个婚约的兇险并不亚于在战场上拼杀。 容华的功勋太过于卓着,他已经封了王,若是再让他立功,还能怎么往上加封?这样一个人做一方封疆大吏,哪怕是皇上和那个自小便和他相识,到如今也不得不对他有所提防。若是他能乖乖和长公主成亲,成为皇上的女婿,有了皇上的外孙,让越王这个爵位传给皇上的外孙,或许皇上对他还能有些信任。但他还是拒绝了,还拒绝得众人皆知,他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图个什么? 想到此处,辛沐便立刻止住了往下想的念头,六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往深处想过。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想让容华死,仅此而已。 马车继续向前行进,辛沐给二郎擦了擦汗,而后又思绪放在了二郎的身上。这孩子虽然长得像他,性子却完全不像他,倒是十足地像……容华。小小年纪,还知道给姑娘买花戴。 至于旁的方面,更是和容华如出一辙。 辛沐对二郎的要求很严,他决不许二郎学坏,但他也从未限制过二郎的天性和喜好。二郎不爱读书,习武的根骨却很好;不爱下棋,倒是和镖师们学会了玩骨牌;字写得不怎么样,画画却很有天赋。辛沐都依着他的喜好,让他去做他爱做的事情。 日復一日,尽管辛沐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二郎与旁人无关,是他自己的一个人的孩子,随着孩子渐渐的长大,他便越来越能从孩子的脸上看到那个人的印记。而二郎的对未知的好奇也越来越重,说不定二郎真的会慢慢把当年的一切慢慢拼凑出来。况且一直以来,二郎都把那个人当做英雄来崇敬的,若是有朝一日,果真让他们偶然间想见了…… 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辛沐反反覆覆地担忧,仍旧无法得出答案,只好在心中想,那一切,怕是也只有到了那时候才能知道。 * 过了十日,大刀镖局的车队便到达了越州城门,车队的帐房先生去配合守城侍卫清查货物,其余的众人则在城门外的客栈用早膳,吃完将银钱结清之后,租马车的客人们便要离开车队,这一趟行程便算是完了。 辛沐刚和二郎入座,程晋便在角落里怪叫了一声,二郎见状便对辛沐道:「爹,我要小解。」 辛沐点了头,二郎便迅速地熘了,和程晋一块到了客栈外的街角。 程晋有些紧张地搓着手,道:「二郎,我问你,你爹可说了,这次他去昭月会待几天?他何时回京城?」 二郎摇头:「他没同我说过,我也不知道。」 程晋便有点紧张,道:「嗯……你问问他啊,我们的镖车两个月之后回京,他若是要走,我给他留一辆马车。咱们一块儿到京城多好啊,路上我教你骑马。」 「真的?」二郎睁大了眼睛,想了想,又说,「程晋哥,你这样不行的,你得自己去给他说!这都几年了,你都从老末混成了镖头,怎么还开不了口?再这样下去,我爹只能一直当你是个小辈儿。」 程晋的脸迅速地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你个小屁孩儿,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我爹,你想当我父亲,你……唔!」二郎正说着就被程晋给提起来捂住了嘴,程晋怕人听到,又怕把二郎给弄疼,慌忙抱着他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没人的巷子里,这才放开二郎。 第168页 二郎从程晋身上跳下来,哈哈地笑了起来。 「别、别笑了!」程晋又结巴了,酝酿了好半天,这才蹲下来与二郎视线平齐,小声地问:「那……那你觉得……如何?我、我做你父亲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啊 好短小 丧_(:3)∠)_ 第108章 二郎止住笑,认真地想了半天, 这才说:「程晋哥, 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你长得不错,人也好,还能教我武功。可我有父亲啊, 我爹说他还没死呢。」 程晋道:「可……可这么多年了, 他都没来找过你们, 他说不定和旁人在一块儿了, 你爹也没提过他, 他俩肯定早就玩完了。」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二郎满脸认真, 道, 「但若不是这样呢?若是他现在一个人,若是他还等着我爹回去, 我认了旁人做父亲,他岂不是太可怜了?总之我得先找到他, 他若是对不起我爹,我就不认他了。」 程晋有些沮丧,低头皱眉满脸都是愁绪, 二郎拍了拍程晋的肩膀,说:「你们这些大人真是的,有什么话直说不好吗?虽然我很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要是我爹真的不想再同他在一起了,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的。这样, 你就去对我爹说,你喜欢他,你想照顾他,若是他同意,他也喜欢你,我当然是为你们高兴的。」 程晋的眼睛亮了起来,道:「当、当真?」 二郎奶声奶气,但异常严肃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 程晋「嘿嘿」地低笑,又说:「那……那我如何给他说?」 「这种事情,还要我一个小孩儿给你说吗?你自己想去。我得回去了,我爹等我吃饭呢。」说完二郎便又撒丫子跑了,留下程晋一个人在原地一会儿大笑一会儿皱眉。 回到客栈,菜都已经上桌了,父子二人吃了一会儿饭,程晋便到了辛沐的桌前,辛沐很客气地邀请程晋一块儿吃,程晋没坐下,却是很直接地问:「沐、沐公子,你……你这次会在越州待多久呢?若是下下个月你想回京城便提前告诉我,我给你留一辆马车。」 辛沐道:「程镖头有心了,但这次回去想祭奠先祖,也不知道会待多久。不过若是我要到京城的话,还是会租大刀镖局的马车的,我知道在何处寻你们,多谢。」 程晋有点担忧地说:「但……但那个……还有几个月便要开始科举考试了,到时候估计租车的人多,沐公子,你还是……还是早些定下的好。」 辛沐点头道:「自然,多谢。」 程晋知道他现在的确是没有定下来的意思,心中难免沮丧,再加上外面清货出了点儿问题,帐房先生叫他,他便没办法再问下去,只是交代辛沐若是有需要,只管找他就是。 辛沐应了,又客气了几句,程晋便失望地离开了。 「爹,你其实都是知道的吧。」程晋走了之后,二郎便问道。 辛沐道:「知道什么?」 「程晋哥喜欢你。」 辛沐面不改色,道:「嗯,我知道。」 「他没有见过你本来的样子,不是因为你好看才喜欢你的。」 「嗯,我知道。」 「他是个好人。」 「的确。」 「他长得不错,武功也很好。」 「嗯。」 「我父亲是谁?」 「……」辛沐顿了顿,道,「吃饭。」 「偷袭失败。」二郎兀自笑了笑,便低头扒饭。 辛沐放下筷子,转头看着二郎,突然说:「那你想去京城吗?」 二郎抬头道:「什么?你要答应程晋哥吗?」 辛沐道:「不是。只是这些年,我们也走过了许多地方,这天下闻名的棋手,也都赢得差不多了。我想是时候该定下来了,你也到了去学堂的年纪,我想找一个地方住下,让你去念书。」 「念书?」二郎的脸立刻便皱了起来。 辛沐接着说:「你若是乖乖念书,便也可以去武馆学武,你自己考虑,若是你想在京城,我们就往京城去。」 二郎认真地考虑了半天,又说:「可你不是半年就要到越州来一次吗?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都解决好了,以后你不来了吗?」 「大概不会来了。」辛沐摇摇头,在心中想,当年戢康太医告诉他,需要几年的时间就可以把容华体内的毒给清干净,这也过了好几年,这毒应该是解了。 容华不再需要他的血了。 「去京城吗?」辛沐又问。 二郎嘆了口气,道:「我还要找我父亲呢……哎,我只是个小孩儿,为什么要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决定呢?总之,我需要好好考虑这件事情。」 「那你慢慢考虑。」辛沐笑笑,摸了摸二郎的头。 * 说是要好好考虑,但其实也只过了一日,二郎便想好了。 晨起,辛沐正在给二郎梳头,小傢伙便满脸认真地说:「我已决定好了,若是要选一个地方定居,我宁愿在越州,而不是在京城。」 辛沐犹豫了一会儿,又想,也无所谓的,越州城有那么大,找个僻静的地方就好,已答应二郎都听他的,辛沐不想食言。于是辛沐便道:「若是你决定好了,我今日便请人去帮忙看宅子,等我们从昭月回来,就能搬进新宅子里了,你可有什么要求?」 二郎手舞足蹈道:「宅子要大!很大!带个院子,我可以在院中练剑。」 第169页 辛沐捉住小傢伙胡乱挥舞的手说:「好,那便带个院子,你可得快点拿得动剑才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二郎皱眉认真地想,好半天都没有动静。这孩子一向不是个讲究的人,这些年来,他和辛沐东奔西走,不惯是住在富丽堂皇的大客栈,还是荒野中的破庙,他都感觉不出差别,要让他提要求,他也想不出什么要求,好半天之后才说:「对了,爹,我们能买一个越王府对面的宅子吗?说不定什么时候越王殿下出门,我便能瞧见他。」 辛沐的手顿了顿,说:「不能。」 二郎转头道:「为何不能?」 「我有我的理由。」 二郎皱了皱眉,好半天之后才认真地说:「爹,你是越州的逃犯吗?」 辛沐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想,当即便忍不住笑了出声,摇摇头道:「不是。为何这样想?」 「总感觉你每次来,都偷偷摸摸的,像是生怕被人给看见,还用假名。方才突然想到……」二郎鼓着脸说,「那为何不能住在越王府对面?」 辛沐思考了片刻,没打算对二郎撒谎,但也没有说实话:「你自己想想,越王府对面,岂是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住的?越王殿下又岂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见的?」 「对哦……那就不行了,那么随便找一处宅子吧。唔……」二郎盯着他爹,突然快速说,「我父亲姓什么?」 「梳好了,出门。」辛沐转身离开,并未回答二郎的问题。 「偷袭失败。」二郎瘪瘪嘴,活蹦乱跳地跟上了。 出门便退了客栈,辛沐已经租好了马车,今日回昭月去祭祀先王和先王妃。辛沐不能回到神庙,每次回来也只是在山脚下,带着二郎一起祭祀,待几天之后又走。 但在去昭月之前,辛沐依然同这些年来许多次一样,割破手腕,装了一竹筒的血,请脚夫带去济世堂。 不过这一次,辛沐还附带上了一句话。 他应当好了,我以后便不来了。 而后,驶向昭月的马车便缓缓启程。 * 当夜,济世堂做好了新的一颗解□□丸便送到了越王府,老管家姜宏接了,便小心地那枚药丸到了弘毅院。 虽说如今越王府已扩建到了无比豪华的地步,但容华还住在原来的院内,而且这里再也不復往日的热闹,容华将从前的婢女护卫都给遣散了,如今只留下弘毅院中十来人伺候,那偌大的府邸变得萧条清冷,夜里只有几盏孤灯,看上去十分吓人。 姜宏捧着药丸,小心地敲了敲书房的门,容华没应声便表示并不拒绝姜宏的进入,因而姜宏便推开了书房门,见到容华又在画画,桌上放着晌午送来饭菜和药,到现在他也没有动,一壶酒倒是喝完了。 「殿下。」姜宏走近。轻声细语地道,「您怎么又不吃东西?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容华只「嗯」了一声,并未回答。 姜宏嘆气,出声叫来奴婢将桌上的凉了的饭菜收走,而后才呈上药丸,说:「这是济世堂应神医送来的,他说您今年的这一药吃了,毒也就能解了,以后您还是少喝些酒。」 「放那儿。」容华终于是停下笔,而后抬头对姜宏说,「将院中的人都清出去,不必伺候。你也出去吧,今夜谁都不要打扰我。」 姜宏满脸都是忧虑,又给容华倒来一杯水,叮嘱容华一定要早些将药吃下去,但容华只是应了声,直到姜宏离开书房,容华也没有看那药丸一眼。 不多时,姜宏便按照容华的吩咐,将弘毅院中的奴婢们都给清了出去,只是他心中仍旧有些忧虑,安排了个机灵的小厮在院门口守着。 夜色越深,弘毅院中便越是寂静萧条,容华将那一副新画好的画像看了许久,之后便打开了密室的机关。 夜明珠将上千幅画像照亮,那人的模样便生动地出现在容华的眼前,他的嘴角短暂地扬起了些许的笑意,很快便又止住。 作者有话要说:  ⊙v⊙ 渣渣上线了~要虐他了~ 小可爱们稳住啊!别心疼啊! 晚安~ 第109章 容华并未将新画好的画像挂进密室,反倒是拿着走出了房门。 院中有一方小鼎, 容华便将画像给放进了鼎里, 而后又拿出几张画像来, 一一小心地放进去,接着他又拿着只蜡烛,站在鼎前, 怔楞地盯着。 撑到如今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已经将他要做的事情都给做完了, 他不想再这样活下去, 他现在便要做六年前就该做的事情, 他要走了。 况且他的身子也感觉到了他不想活下去的念头, 从京城回来之后, 便摧枯拉朽地衰败了下去,他能感觉到他已时日无多。 是时候该走了, 但在那之前,他得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都给带走, 那就是这些画像。 蜡烛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跳跃,映着画像上那人琥珀色的瞳仁。容华目光之中满是柔情地看着,本已下定了决心, 可看着画像上那人对他浅笑的模样,他又迟迟无法下手去点燃那幅画。 直到站立太久,脏器之中又传来阵阵难以掩盖的疼痛时,容华才终于狠下了心,他咬牙想, 反正我都要去见他了,再留着这些画像做什么? 他终于是将火蜡烛的火苗移到了画像之上,片刻后纸张燃烧的味道便窜了出来,最上面的那一张画像被烧到了一个角,画像上那人的衣摆渐渐在火苗中化为灰烬,很快,那个人便也会烧成灰烬。 第170页 火苗闪烁间,容华勐然又觉得不舍,即使是烧那人的画像他也觉得心疼,在他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辛沐的名字,而后便双手朝着火中探进去。 他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但他也没有停下,在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之中,他将画像全部捞起。 「辛沐!辛沐……」容华满是眷恋和悲痛地喊着,手忙脚乱地用身体去扑打火苗,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和灼热,只感觉眼前一阵阵的模煳,但那火渐渐小了,他终于是将所有的火苗都给扑灭了,那几张画像的部分被烧到了,但好歹没有被烧毁,画像上的人还好好的。 容华扑到在地,怀里抱着那几张画像,方才那种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眼前模模煳煳地出现了辛沐的身影,好像在对他笑。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辛沐,但抓到的只是一片虚影,而后,他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彻底落入了黑暗之中。 被容华丢在地上的蜡烛滚到了凉亭之下,仍然在顽强地燃烧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苗引燃了凉亭中挂着的纱幔,纱幔的火迅速往上窜,那一点点微弱的火势渐渐有了蔓延的趋势。 而这一切,晕厥的容华完全不知。 * 姜宏让留在院门口候着的小厮叫刘三儿,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伙儿,平日里还算是机灵,但偏生今夜不知为何,对管家的交代有些懈怠。 刘三儿在门口守到半夜见没有什么事发生,便靠着门框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直到被热得浑身发汗,刘三儿才醒过来。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闻到一阵木头燃烧的味道,再揉一揉眼睛,他总算是看清了,就在一墙之隔内,弘毅院的凉亭燃起来了! 「走……走水了!」刘三儿慌张地一声大喊,起身就要去撞那院门,但厚重的院门并不是他一人能撼动的,刘三儿慌张了片刻便迅速冷静,立刻大声唿和起来,寂静的夜中响起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快便将已经沉睡的越王府惊醒,姜宏领着下人们很快出现,几个壮年小厮一起撞门,总算是将厚重的院门给撞开了。 彼此凉亭已经烧得只剩下个架子,容华就躺在距离凉亭十尺外的地方,零碎的火星溅落到了他的身上,衣摆已经隐隐有了快要烧起来的趋势,但他仍然在昏迷中,怀里紧紧抱着那几幅画。 「殿下!」姜宏嘶声大喊,慌忙便冲过去踩灭了衣摆的火苗,而后几名小厮迅速地冲上来将容华给移到了另一寝殿之中,将容华安顿在塌上之后,姜宏这才伸手去拿走容华抱着的画像。他原以为会很难撬动容华的手,可他只是轻轻一拉,容华便松开了手,双臂颓然无力地往下垂落,姜宏心中大惊,慌忙伸手去探容华的鼻息,竟然发现那鼻息已微弱到快要感觉不到了。 「来人!来人!」姜宏急急忙忙地大喊,「快点,快去个人到济世堂请应神医!」 又一腿脚快的小厮赶紧便往济世堂跑,其余人还赶着去救火,只剩下姜宏一人留在寝殿之中照料容华。 幸好这火烧得不是很旺,虽说越王府中只剩下十来个奴婢,废了些功夫好歹是很快将火给扑灭了,但众人心中都后怕不已,纷纷猜测容华是不想活了,打算自己在院中自-焚。 等应心远匆匆赶到,听到的消息便是容华自焚,他本已做好了看见一个面目全非的容华的准备,谁知见到时,瞧见容华除了双手灼伤以外,身上并无更多明显的外伤。 「应当不严重。」应心远出声宽慰姜宏,这才握着容华的脉检查。 姜宏的脸色刚刚才缓和了些,应心远却突然面色巨变,他陡然放开了容华的手腕,又掰开他的眼皮瞧了瞧。 「怎么了?您不是说不严重吗?」姜宏急切地看着应心远问道。 应心远皱眉,道:「烧伤的确是不严重,严重的是殿□□内的毒。没道理的……姜管家,我送来的解□□丸,殿下可有服用?」 姜宏惨白着脸,道:「殿下一年到头都在出征,仅是去年年末和昨日这两次是把药送到了小人手上。小人自然是不敢耽搁,拿着药就给了殿下,小人以为殿下应当是……但、但……没看到殿下服用!」 应心远沉默良久,再次握住了容华的脉查看,半晌之后,他松开容华的手腕,沉重地说:「他至少已经两年没有服药了,在战场上又受了些伤,身子一旦虚弱,这毒便发得不可收拾,如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10章 姜宏险些哭出来,忙道:「先生, 只能仰仗您了, 您快些再做些解毒的药丸给殿下服用, 您一定有办法的!」 作出解药最关键的就在于药人的血,可辛沐刚刚才说了不会再回来,饶是应心远有天大的本事, 也无法凭空作出解药来。他颓然地摇了摇头, 脸上便写着「没救了」三个字。 姜宏身子一晃, 一下便跌坐在地。 「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姜宏眼中含泪, 愣愣地看着容华毫无血色的脸。 应心远再次摇头, 心情便格外沉重起来。 前些日子容华回越州, 应心远便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当时只是觉得他脸色不太好。这些年已经见惯了他这幅模样,应心远并未放在心上。但从现在容华的脉象来看, 他怕是很早就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第171页 应心远不禁想, 一个人要绝望到何种程度,才会这样忍着痛苦等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日走向死亡,是何等的心情?而若是死去的人真有另一个世界, 容华去了才会发现,他一直想着的人,根本就没有在那里等着他。 即便是从前看着容华对辛沐诸多伤害的应心远,在此刻也难以不动容。他向来自视甚高,却越来越从心底里敬佩容华。 作为一个军人, 容华已经为他的国家和百姓打下了安宁;作为一个男人,容华也为他所爱之人付出了最惨烈的深情。应心远自知不如,便在心中想,到如今,自己是该放下辛沐了。 从前的容华的确是可恶到了极致,但他已经用了他的一切来偿还曾经的罪孽,如今就差这一条命了。 一定要让连这条命也赔上吗? 不,并不是这样,作为医者,应心远希望容华能活着,并且他知道,无论如今是否原谅了容华,辛沐都不想让他死。这六年来辛沐所做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要如何才能让容华活下来? 应心远脑子中一团乱,好久之后,他才在纷乱之中找到了一点头绪,他急忙对姜宏道:「之前我拿来的那一颗药丸殿下应当还没有吃,快去寻来!」 险些绝望的姜宏又激动了起来,急忙叫人赶去弘毅院的书房寻找那颗药丸。 方才容华一直没有动过那颗药丸,很快便被人给找了回来,应心远强行将药丸给容华塞进了嘴里,强迫昏迷之中的容华给吃了下去。 姜宏问道:「殿下可是……可是已经没事了?」 应心远摇头道:「殿下的毒已经深入骨髓,现在给他吃了,只能拖一段时间,但……只要能坚持一段时间,便有希望,我再想办法。」 姜宏老泪纵横地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请您务必救救我家殿下……」 应心远认真道:「我一定尽力,此刻便麻烦您照顾着越王殿下,这几名徒弟都留下帮衬,我须得回济世堂准备药材,若是殿下醒了,劳烦您立刻派人告知我。」 姜宏又道了谢,匆匆将应心远送走,这便又回到了昏迷的容华身边照料。 在赶回济世堂的途中,应心远的便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虽然他不敢肯定,但他猜测如今应当还有一个办法能给容华解毒,那就是药人的血。辛沐应当还没有离开越州太远,若是这个时候想办法让辛沐知道容华快不行了,或许他会回来。况且,比辛沐的血更加能让容华起死回生的,便是辛沐这个人。容华如今已经完全放弃了生的希望,若是辛沐再不出现,即便这次容华不死,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为了保证辛沐的安全,也为了遵守自己的承诺,应心远发誓绝不泄露辛沐还活着的消息,并且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寻找辛沐,他只能将容华中毒的消息传出去,寄希望于辛沐得到这个消息会自己回来。 于是,应心远快速回了济世堂,给戢康太医写了一封信,将容华如今的情况告知了戢康太医,询问戢康太医是否有能够医治容华的方法,信送出去之后,应心远便又立刻找了几个值得信赖的徒弟,命他们将容华中毒的消息往外传。 不过几日的功夫,容华旧毒发作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越州,除了周边的几个州县,甚至连昭月和西夷也有人在传。 但辛沐还是没有回来,应心远等得望眼欲穿,心急如焚,辛沐却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出现。 而出现的是另外的两个人,至真和尔及阿托。 至真原本就在来越州的路上,半道上听到了容华毒发,立即便马不蹄停地赶来,尔及阿这段时间也正好是在西夷边境,知道了这消息,便也立即赶到了,二人刚好在越王府门口碰上,连互相客套的时间都没有,立即便在奴婢的带领下到了容华如今养病的寝殿。 还在房门口,那股死亡特有的衰败和萎靡气息便让二人一阵阵的胆寒,他们都无法想像,就在几个月前,容华还是那个让敌人闻之便两股站站的战神,这才过去没有多久,他怎么可能就要死了呢? 可进门看见容华的那一刻,二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嵴背发凉,他们清晰地感觉到,容华是真的要死了。 应心远和戢康太医都守在他的病床之前,许多昭月和大昇的名医都到了,数十名奴婢悉心地伺候,还有各种珍贵的药材摆在他的面前,但他还是没有活人的气息,他要死了。 不,准确地说,在六年前他就已经死了,只等着在近日内咽气。 「殿下!」至真崩溃地喊了一声,沖向了容华的榻前,他想伸手摸一摸容华鬓角花白的头髮,但应心远拦住了他,沉声道:「不能动他。」 尔及阿托也跟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容华满是死色的脸,胆怯地问道:「我兄弟这是……还有救吗?」 「殿下。」应心远嘆了口气,道,「或许……还有救。」 「或许?」尔及阿托拔高了音调,正要开口时,突然有一奴婢大声喊道:「醒了,越王殿下醒了!」 众人立刻便停下了争论和吵闹,一窝蜂地涌到了床边。 容华的眼睛的确是睁开了,但毫无神色,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望着他。 应心远急忙便握住了容华的脉,慌忙问道:「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 第172页 容华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扫过,微微张口,而后「噗」地一声,容华便吐出了一大口血,那血带着些微微的黑,一看便知道是毒血。 「殿下!」 寝殿内顿时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所有人都慌了手脚,正在尽一切的努力让容华活下去,但容华只是冷眼看着这他们,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而后,他嘴角慢慢扬起了淡淡的浅笑,六年来,他唯一一次真心的笑。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等的那一刻终于来临,他要解脱了。 「殿下,撑住……撑住啊!」应心远大喝一声,一把将至真腰间的匕首抽出,咬牙对戢康太医道:「放血,将毒血放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戢康太医只思虑了一瞬,便道:「要掌握好量,失血过多,加上殿下一心求死,随时可能丧命。」 「但此刻别无他法!」说话间应心远已将刀锋在蜡烛的火苗上滚了一圈。 「可行,先生执刀,本官配药止血。」 三言两语间,应心远和戢康已将这不得已的法子给定了下来,剩下的几名大夫赶紧将其余闲杂人等往外室赶,尽管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帮不上忙的至真和尔及阿托,还是被赶到了外室。 只片刻之后,二人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从屏风的间隙之中瞧见,应心远的刀已经迅速地割破了容华的手腕,汩汩的血往外流,竟然已是全然的黑色。 他的毒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不知平日里该有多疼,可这么多年来,至真从未见他喊过一声疼,大概是心灵的折磨的疼早已超越的身体的疼痛,他自己也未曾放在心上。 黑色的血装满了整碗,在应心远和戢康太医做这一切的时候,容华都是睁着眼睛的,他依然是挂着那一点神秘莫测的笑,但他的意识是否还清醒便不得而知。 随着黑血的放出,容华体内的毒暂时被压制了,应心远放下刀的同时,戢康太医便立即将调好的药膏涂上了伤处,片刻就把伤口给包扎好了。 容华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那副将死之气越发浓重,他的皮肤白得都像是透明了,仿佛碰一下人就会化成灰。 应心远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落,他咬着牙,轻轻晃了晃容华的肩膀,道:「殿下,撑住,您……撑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挺住! 晚安~ 第111章 容华只是微微张开干裂的唇,目光涣散地望着应心远, 应心远着急, 更用力地晃了晃容华的身体, 但容华依旧没有给他回应,那双眼也在渐渐地合上。 在外室的至真便只剩下啜泣的份儿,可尔及阿托看不下去了, 他勐地往前沖, 一把将拦着他的奴婢和大夫们推开, 凶神恶煞地到了容华的床前, 他红着一双眼睛, 怒道:「他撑不住, 可不就是你们害的?给我让开!」 围在床边的人还在惊慌之中, 尔及阿托已经左右开弓一手拎起一个人便往外甩,到底从前是个大胖子, 臂力的确是惊人,尔及阿托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围绕在容华身边的人给甩开, 而后他一脚就跨上了床,骑在容华的身上,大声喊道:「容华, 兄弟!你不能死!他还活着呢!」 容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是目光涣散,尔及阿托又急又气,一把抓住了容华的脖子,怒吼道:「你他娘的给我听着, 你不能死!他还活着!」 至真眼看尔及阿托就要说出实情,慌忙之中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将不知道此事的人一口气全给赶出了屋,如今剩下的几人都是知道辛沐还活着的,至真赶完人之后冲进内室,只见戢康太医和应心远都在拉尔及阿托,怕容华不病死也要被尔及阿托给掐死了。 可尔及阿托就像是长在容华的身上似的,死抓着容华的脖子,吼得青筋暴起:「你给我醒过来!辛沐没死,他们在骗你!辛沐在骗你!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你给我醒过来!」 至真已经冲上来准备一手刀将尔及阿托给噼晕过去,可就在他举起手的时候,已经去了半条命的容华突然抬起了手,他抓住了尔及阿托的胳膊。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周的声响全然静止,目光一瞬间集结在了一处,所有人在这一瞬都做出了深吸气的动作。 尔及阿托一把甩开拉着他的人,一下握住了容华的手。 「是……是……」容华开口,嗓子像是撕扯的破拉锯,「是真的?」 尔及阿托急忙道:「是真的!辛沐还活着,是溧河禄告诉我的,当时他在场,是他把辛沐送下山的,他们骗你,也骗了我!你问至真,他也在场,他什么都知道!」 容华缓缓地将目光移向了至真,双眼终于是有了一丝的光亮,到了这个时候,至真便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他想,至少他遵守了对辛沐的承诺,容华不是从他这里得到辛沐还活着的消息,他只是帮容华确认。于是他用力点头,道:「是真的,我们骗了你,辛沐也骗了你,他不仅没有死,还平安地将孩子给生了下来,到如今孩子该六岁了。殿下,你别死,你活着,你一定要撑住,你不能死!」 「他……他没死……」容华的双眼越来越亮,他渐渐燃起了生的希望,在极短的时间内,精神状态都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应心远立刻开口:「孩子是我接生的,殿下,这一次不是骗你。」 第173页 「孩子……」容华含着泪笑出了声,喃喃道,「他还活着……他……孩子……」 应心远再次摸了摸容华的脉,而后迅速地取出银针,利落地就在容华的身上扎了几针,接着又用眼神示意至真和尔及阿托继续说,尔及阿托抠了抠头,又道:「兄弟,你自己想!你要是死了,辛沐岂不是就成了寡夫?你儿子就没父亲了!以后有人欺负他们怎么办?辛沐给你儿子找个后爹怎么办?你他娘的赶紧活着,再难也给我活着,大口大口地给我喘气!」 尔及阿托一席话被周围的所有人都给震住了,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丝毫察觉,依然死死盯着容华,抓着他的脖子等着他清醒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应心远停止了往容华的身上扎针,容华的双眼勐然间睁大,又迅速闭上,容华再次晕了过去。 应心远丢下针,双手不住发颤。 「殿下的命,暂且保住了,但也只是暂时。」应心远有些后怕地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又问戢康太医道,「可有什么法子能解毒?」 戢康太医道:「如今只有药人的血才能解毒,若是在三日之内让殿下服用药人的血,便有救。但若是超过了三日,一切就不好说了。」 至真脸色煞白,道:「可如今上哪里去找他?」 「麻烦戢康太医好生照料殿下,一个时辰之后殿下会醒来,到时候再给让他吃药和进食。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应心远对戢康行了礼,交代一番之后,便将尔及阿托和至真给带出了容华的病房。 这三人之中,如今便是应心远最为冷静,他先是客气地尔及阿托行了礼,这才问道:「殿下,您是如何得知辛沐还活着的事的?您可有告诉过其他人?」 尔及阿托道:「溧河禄告诉我的,这都过去几年了,他才告诉我!我没有对任何说过,只是方才告诉了容华而已。你们也真是狠心啊,一个个都知道,一个个都不告诉我兄弟,他都要死了你们没看见吗?若不是我今天说出来,你们还打算瞒着他到他咽气吗?」 至真没吭声,其实他已经忍不住了,若是尔及阿托没有开口,至真也会在下一刻冲进房内告诉容华真相。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必开口,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再出声。 应心远的脸色不太好看,沉默片刻又说:「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那么便要劳烦殿下别再告诉任何人。辛沐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药人,他只有『不在世』才安全。」 尔及阿托道:「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殿下长途跋涉也应当很累了,您可以先去休息。若是有空便去多陪陪越王殿下,他昏睡几个时辰又会醒来一段时间,您和他说说话,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希望,我和至真一定会将辛沐给寻回来的。」 「也只好如此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一定要!」尔及阿托叮嘱再三,这才离开。 至真立刻便苦着一张脸,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不知道辛沐在哪里,他上一次给我来信,人还在京城,这样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虐完_(:3)∠)_这几天有点忙碌 见谅 晚安~ 第112章 「他就在越州附近。」应心远将这六年来每六个月辛沐便专门送一碗血道济世堂的事详细告诉了辛沐,而后又道, 「殿下毒发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 辛沐就在距离越州不远的地方, 他听到消息,一定能想到殿下需要他的血来解毒。他若是要见死不救,这六年来一定不会做到如此地步。所以我猜测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殿下毒发的消息。你还记得六年前辛沐曾经说过,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山上待着, 并不知道天下发生了许多大事吗?现在他很可能就在当年待的那一座山里。还有, 辛沐到了越州, 便一定会回昭月看看他父亲母亲, 只是他一个『已死之人』不方便回到神庙, 必定会选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落脚。」 至真的思绪回到了六年前, 双眼放光地道:「我……我想起来了,这样一说, 的确是有可能!我来的路上便听闻,前些日子中昭月有些地方下了大雨, 山路有些难行。辛沐带着孩子,应该不会那么莽撞下山的,他现在应该还在那山上!」 应心远行了一礼, 道:「至真公子,寻回辛沐的之事,只能麻烦你了,我留下,必定全力以赴救治殿下。」 「当是我多谢应神医才是。」至真也回了一礼, 肃然道,「此刻不必多言,我先行一步,劳烦应神医。」 言罢至真便扭头,快步离开。 * 而此时,繫着容华所有希望的辛沐,正斜靠在床头看书,只不过这几日也不知是为什么,辛沐老觉得心慌,看书也看不下去。 「爹!」二郎从屋外跑来,有些着急地说,「昨日今天的都太阳这样大,到傍晚时路上的淤泥也应该被晒干了,我们可以下山了吗?」 辛沐也看不下去书,索性放下,随着二郎走到了床边,那明晃晃的太阳晒得辛沐眼睛都有些花,直到二郎又叫了他一声,他这才说:「再晒一日更安全,等明日午后,日头不那么毒了,我们便下山。」 「啊!终于可以下山了!」二郎兴奋地转了个圈,又跑出房去院中玩泥巴。 辛沐站在门口看他,想,小孩儿也是憋坏了。这山上的小屋对于二郎来说的确是有些无聊,而且也没有别的朋友。往年回来祭拜父母,也就住两三日。这一次因为下雨,在这里住了十天,天天吃辛沐做野菜饼,二郎肯定待得不想待了。至于辛沐……他本是个静得下来的性格,怀着二郎的时候,在这里住了半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山中住得越久,他心里便越是不安。 第174页 只要能下山,辛沐也想要早点下山。 看着二郎玩了一会儿,辛沐便开始收拾下山东西,准备了起来。又吃了一天辛沐做的野菜饼,第二日午后,父子二人便锁上了小屋,一人拎着个包袱往山下走。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日头渐渐西沉,傍晚之时,便有人骑着山马,急匆匆地赶到了这小屋之前。 这便是带着两名侍卫的至真。 当至真看到那落了锁的房门时,心都凉了半截。 距离昭山神庙很近,能在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看见神庙,又僻静到人迹罕至,便就只有这样一座山头。 至真已经将整座山都给寻了个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一座小屋,竟然还落了锁没有人。 至真不甘心,翻身下马便走到了那房门之前。 这房子太小了,仅仅从窗户就能一眼看完,至真一看便知道他找对了,这里有很多书,桌上还有棋盘和棋谱,这就是辛沐住的地方,但辛沐人根本不在。 戢康太医说了,容华最多还能撑个三天,如今是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他还没能找到辛沐。老天爷这是何意,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圈子,到最后,他还要是要容华的命吗?还是要让容华在绝望和无助之中死去吗? 至真满脸都是苦痛,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两个侍卫道:「你们留一人在房子这里守着,若是看见主人回来,便告诉他是我在找他,有急事,而后带他来见我,一定要客气小心,不可吓到他,更加不可伤他。另一人沿着下山的路,但凡见到带着六岁左右男童的昭月男子,便也是同样行事,成功便以响箭为约,你二人可都记住了?」 两名侍卫道:「小人记住了!」 至真点点头,立刻让二人行动,自己则沿着上山的路,继续寻找。 * 越州,越王府,容华的寝殿之内。 容华依然是满身扎着针,脸色死白,唿吸又轻又弱,看上去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这两日是尔及阿托、戢康太医、应心远轮流守着容华,因为怕清醒时容华提起辛沐向旁人透露了消息,在奴婢伺候的同时,这三人一直没有离开过容华的病床。 戢康太医和应心远都是大夫,这样日夜不停地守着病人也是应当,最难得是的尔及阿托,他的身份尊贵,却还如此仗义,居然愿意亲自守着容华。只要容华醒来,他便陪着容华说话,让容华不至于万念俱灰。因此,看上去那么悽惨的容华,都还没放弃希望。 这两天他一直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只要是清醒的时刻,和尔及阿托说上几句话,他的眼里便会燃着希望的火光。 尔及阿托在床边的小榻躺着,正在打瞌睡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嘆气,他知道是容华又醒了,于是立刻便打起精神,坐起来让奴婢们离开。 奴婢们都离开房间之后,容华的双眼也算是全然睁开了,尔及阿托见状,便握着容华的手说:「兄弟,现在感觉如何?」 容华人还是有些迷煳,好半天之后才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他……他还……活着……」 尔及阿托急忙道:「是啊,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他故意不告诉我,故意躲着,看我这样痛苦……他还是恨我。」容华轻轻笑了笑,又说,「也罢,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就好。」 尔及阿托连忙安慰道:「你瞎说什么!他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会救你的,他不会让你死的。应神医已经说了,六年来他一直在用他的血给你做解药,就是为了让你能活着。所以你自己也不能放弃,你一定要撑住,撑到他回来的时候。你要是在那之前死了,你就是对不起他!」 「他会回来吗?可已经这样……这样久了……」 「他会的,他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你得耐心。」 「你可是骗我的?」 「辛沐才是骗你的,我不骗你。」 「他当真会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尔及阿托声如洪钟地喊着,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值得信任,但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只敢这样喊出声,才能让容华相信。 容华听完果然是信了,这便低声:「等他回来,我便再也……再也不惹他生气,再不负他……我会对他好……」 「好好好,你先歇会儿,别说那么多话。」尔及阿托一边应声,一边劝着容华,但容华没听他的,依然喃喃自语,尔及阿托虽然没有听清,但也知道容华究竟在说什么。 这两天容华醒来了无数次,每次他们都会将方才的对话重复一边,而后容华又会在喃喃自语之中昏睡过去。 果然,不久之后,容华便再次昏迷。 尔及阿托不停地嘆气,心中想,容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若是明日……辛沐依然没有回来,那应该怎么办? * 下山走得慢,辛沐和二郎用了两天时间才下山,在第二天夜里才到了山脚下,父子二人随便找了个客栈将就着歇了一晚,第三天睡醒了,这便租了一辆三架马车往越州去。 车夫话不多,一路安安静静的,入夜不多时,父子二人便过了白马关。 过了白马关,辛沐准备在附近找客栈投宿,这才发觉气氛有些怪异,今夜的这个时候,城里似乎是□□静了,月水之中的画舫竟然都灭了灯,没有莺歌燕舞,冷冷清清的,实在是不寻常。 第175页 辛沐觉得奇怪,这才向一直安静的车夫打听道:「大哥,我想请问您一下,今日越州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为何画舫都歇业了?」 车夫奇怪地问:「公子,这个大的事情,您竟然不知道啊!」 辛沐一愣,道:「什么大事?」 「是这样的,越王殿下早些年打仗的时候落下了旧毒,说是近日旧毒復发了!」 「旧毒復发……怎么可能?」辛沐嗓音微颤,紧盯着车夫。 二郎也着急地问:「怎么会呢?十多天前我们回昭月,不是都还好好的,没听到任何消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13章 车夫道:「是真的啊,小公子,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真的!就是因为越王殿下毒发, 越州城的百姓们哪里还有心思玩乐?近日大家都约好了,画舫暂且都歇业。今夜城中之人若是愿意,可以到东门那边点天灯为殿下祈福。好多人都去了, 于是西面便这样冷清。对了, 我们昭月也有许多人过来的, 自发给越王殿下祈福。我先前以为公子您也是过来祈福的。原来您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辛沐正想再询问毒发是否危险, 二郎便开口打断了他, 着急地说:「越王殿下可有生命危险?」 车夫连忙摆手道:「小人可不敢随便断言, 只是听人说很危险, 说是连应神医都束手无策,正在另外找一名会解毒的高人。可应神医已经是公认天下第一的神医了, 他都没办法,还要找谁才有办法呢?」 辛沐听完只觉得那种心中慌张的感觉便更为强烈, 他脑中乱成一团,在那些纷乱之中,唯一想到的便是:那他们要找的那个能解毒的人, 必然是我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越王殿下怎么能死呢!」小孩儿口无遮拦,已经着急忙慌地大叫起来了,车夫连忙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公子, 您可胡乱说啊,这话若是让官家的人听到,可不太好。越王殿下也是咱们的昭月的恩人,他必定会长命百岁的。」 二郎点点头,连忙闭了嘴,窝在辛沐身后不说话,辛沐满脸肃然,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正在这个时候,城东响起了阵阵的号角声,而后,那星星点点的天灯便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最开始只有几盏,到后来便越来越多,直到整个深蓝色的夜幕都被这些闪着淡黄色灯光的天灯照亮,连星星都为之失色。 * 作为一名自小便跑越州这条镖路的镖师来说,程晋可以说是听着容家军的故事长大的,尤其是在他心气最盛的少年时期,听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容华的事。 因此放灯祈福这事,他自然也是主动参与了。 放完灯回到大刀镖局在越州的分会,夜还没太深,他回了房,正在心中想着好些天没有消息的沐公子之时,突然便有手下的镖师来通报,说是沐公子到了。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程晋一阵惊喜,急忙站起身来慌张地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些自己的仪容,这才让镖师将沐公子给请进来。 沐公子与二郎很快便到了,程晋有些紧张,打了招唿便急匆匆地给他们倒茶。 「程镖头,不用麻烦倒茶了。」辛沐立刻开门见山,道:「程镖头,我现在有急事,须得耽搁两天,这两天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二郎。你放心,不是白白让你费心,这便当做是我请你跑一趟镖。」 程晋先听着心里还特别高兴,觉得沐公子有事肯让他照顾二郎是对他十分信任,可后面听到辛沐说钱,要与他算得如此清楚,他便有些不痛快了,急忙说:「这样的小事,你开口便是,快别说钱什么的了。」 辛沐现在没那个时间和程晋客套,又快速说:「程镖头,我现在是真的很急,这些话便等我回来再说,总之这两天,二郎就麻烦你了。」 程晋看着他着急的神色,便道:「二郎在我这里,你只管放心就是。」 「我与二郎说几句话便走,有劳程镖头。」 「你们说你们说,我先去烧热水。」程晋说着话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二郎,爹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现在去做,但不会太久。」辛沐蹲了下来,摸了摸二郎的头,道,「你乖乖地和程镖头在一块儿,不要给他添麻烦,等着爹回来,可好?」 「是什么事情这样着急?昨日你都还不紧不慢的,怎么到了越州突然就有了急事?」二郎皱着小眉毛,认真想,「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些年来辛沐,二郎时常会提起他崇拜的越王殿下,但辛沐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因此二郎此刻也想不到是因为方才车夫的那些话让辛沐心神不宁,因而越想便越是困惑。 「又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二郎嘟着个嘴,有点不满。 辛沐摸了摸他的头,说:「爹不愿意骗你,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这次便不告诉你。」 二郎很懂事地将嘟着的嘴收回,道:「好吧,我不问了。我会乖的,不给程晋哥添麻烦,等着你回来。」 辛沐心中觉得欢喜,忍不住想要感谢老天给他送来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他张开双臂,二郎便扑上来抱了抱他,而后说:「爹,你去忙吧,快去快回。」 「嗯。」辛沐松开二郎,又看了孩子好几眼,这才离开了。 辛沐并没有耽误时间,出门便迅速地赶到了越王府,走到越王府门口的时候,辛沐还是站定了脚步。他看着那越来越豪华大气的正门,想起多年前的一切,竟觉得恍如隔世,从前他对容华满是仇恨,一心直想离开这个地方,那时候的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主动回来。 第176页 但既然已经决定了不想让容华死,辛沐便不会后退,他正打算迈步走近之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辛沐回头,突然看见了骑在马上,在月色中奔驰的那个俊美的青年。 已经六年未曾见过,饶是听说了许多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辛沐仍然觉得他是那个动不动就要哭、动不动就要撒娇的少年,他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 那是至真。 辛沐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呆在了原地,而疾驰而来的至真满心都是容华,根本没有看见这个站在角落里的人。 直到骏马已经到了辛沐的跟前,至真迅速地侧头看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对上,至真便从那张平平无奇的□□之下,看见了辛沐琥珀色的双眸。 「啊!!!」至真一声惊叫,将在越王府门口守卫的侍卫们都吓了一跳,而后至真迅速勒住马绳,侍卫们以为是有什么危险,纷纷将武器准备好。 至真翻身跳下马,勐冲到辛沐身边,一下眼泪又涌了出来。 辛沐的心跳得飞快,但面上仍旧是一派从容镇定,他抬手轻轻拂去至真脸上的泪,颤声道:「至真,我回来了。」 「你……你还知道回来!他要是死了!」至真努力想要做出兇狠的眼神,可满是哭腔的声音减弱了他的气势,最后一句话已经满是惶恐。 他在昭月找了辛沐三天,一直毫无所获,后来他不得不留下手下们继续找,他则赶了回来。 若是天亮之前还不能将辛沐带回来,他这便是赶回来见容华的最后一面了。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到处找辛沐,到这个时候,辛沐却突然出现在了越王府的门口。他又是惊喜又是着急,双眼便越发红肿。 辛沐轻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刚知道,所以便来了。可还来得及?」 「来得及,现在便不要多说,随我来。」至真抬手命侍卫们全部退下,接着才拉着辛沐的手,将他给送上马,急道:「我们骑马赶过去,边走边说!」 二人同骑一马,到门口时看守的侍卫也不敢拦,他们很快便进了越王府。比起从前已经算是规模宏大的越国公府来说,越王府更是大的夸张,骑马也用了不少时间,至真才带着辛沐到了容华现在休养的寝殿。其它殿都很安静,倒是这一殿灯火通明,许多奴婢和药师大夫都在伺候。 至真随便拉了个奴婢问道:「应神医和戢康太医在何处?」 奴婢答道:「二位先生都在西厢房配药,如今是摄政王殿下在越王殿下的寝殿之中,二人有话要说,就将奴婢们都给差遣了出来。」 至真道:「你去请二位先生赶紧到殿下房中,而后让所有奴婢都在院外候着。」 那奴婢应了,至真立刻便拉着辛沐往容华房中跑去。 这时候辛沐满心都是想将容华的命给保住,其余的情绪都给抛到脑后,他总觉得脑子有些乱,不太清醒,而且那种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 至真总算是停了下来,他在内院的一处厢房门口站定,也顾不上礼数,根本没有敲门,一把推开房门便拉着辛沐走了进去。 可穿过外室和屏风,他们并没有看见容华,只瞧见穿着西夷服饰的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辛沐并没能一眼将尔及阿托给认出来,正疑惑着,至真已冲上去抱着尔及阿托勐摇了两下,吼道:「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 正在此时,戢康太医和应心远都到了,应心远与辛沐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至真便大喊道:「应神医,赶紧来想办法!」 应心远迅速对辛沐点了点头,而后立刻便掏出银针在尔及阿托的身上扎了几针,尔及阿托总算是动了动身子,有了醒来的迹象。 而焦躁的辛沐已经将整个房给看了一遍,根本没有看见容华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面~ 第114章 「来人啊!去叫应神医!」尔及阿托勐然睁开眼,将昏迷之前要喊的话喊了出来, 他左右看了一眼, 瞧见了辛沐便满脸困惑, 道,「你是何人?辛沐呢!」 辛沐将脸上的□□取下,尔及阿托便惊喜地喊道:「辛沐来了, 我兄弟有救了……啊!我兄弟呢!」 尔及阿托惊恐地指着床, 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又不见了!他真是……又来这一出!」至真简直急得快哭了, 他看着大开的窗户, 问道, 「他跑了多久了?」 尔及阿托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将奴婢遣散的时候, 他们说刚好是亥时, 这时候什么时辰了?」 戢康太医肃然道:「丑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如今正是危险的时候, 若是不快点找到殿下,他怕是危险了!」 应心远道:「可谁知道他会去哪里?」 「我知道。」至真大喘着气, 急切地说,「我知道他会去哪里,怕是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了, 我们须得快点去找他。」 至真转过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的辛沐,他一直没有出声,仿佛是一个对这件事毫不关心的陌生人,但仔细看才会发现, 他一直拽着自己的衣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至真勉强笑着安慰辛沐道,「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 后半夜月明星稀,月下的视线很好,即便是容华现在眼睛有些模煳,也能看到上山的路。 第177页 昭月的侍卫们都认识他,上山没有人敢拦,但他要进入昭月的王陵却是不行,于是在上山之后,容华还是偷偷摸摸避开侍卫们,到了埋着辛沐的那座陵寝面前。 到达的时候,容华浑身都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内脏之中的疼痛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极限,但他还是撑着,直到到了墓碑之前,他才终于倒下。 而后他便安心了。六年前,他亲眼看着他最爱的人被埋进了这墓中,他用了六年的时间,终于可以再次回到这里,回到他爱人的身边。 此刻四下无人,除了夜虫的鸣叫以外,一切都静谧无声。这个世上仿佛只剩下了他和这座墓,而他便要守在这里,慢慢死去。 他怎么会相信那些人骗他,辛沐没有死呢?大概是抓着那一点点的希望,总希望辛沐还好好的,没有被埋在土里,也没有慢慢变成白骨。 他不忍心想那画面,若是一想,便会觉得心如刀割。因为这不忍心,便让他像是个傻瓜一样,被那几个人给骗了过去。 但他不该信的,真不该信的。 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身患绝症,但在临死之前,又被骗说此病可医,他重新燃起了希望,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希望破灭。 于是他便落入了比地狱更加深重的绝望之中,不得不再次让自己认清辛沐已经离开他的这个现实。 他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地去死的,却被这些自以为关心他的人给折腾了这样一大圈,弄得他这样狼狈不堪,到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 若是这个时候,有一壶酒便好了。容华如是想,带一壶酒去见辛沐,见面的时候,我们二人就可以一起喝酒。 容华嘴角微微带着笑,突然张开了口,对着墓碑,气若游丝地道:「我就要……就要来见你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六年……你一定和当年一样好看,而我垂垂老矣,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我只望你别……别嫌我……」 说到这里,容华觉得有些委屈,顿了一下,有些哽咽地继续说:「六年了,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而你竟然一次也不肯到我的梦中……一次也不肯来与我相见。夫人啊……你好狠的心,到现在仍旧在怨我吗?可若是这六年来,你在天上看到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应当有一丝的动容……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但至少……至少……至少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别笑我这两鬓的白髮……」 到后来,容华的声音越来越浅,他自己都快要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煳,泪水爬满了他的脸颊,有些淌进了他的嘴里,他尝到那味道,那是饱含了他六年的相思和悔恨的眼泪,比世间一切药加起来还要苦涩。 但好在这已是所有苦痛的尽头,他终于要解脱了。 几只黑色乌鸦像是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从远处飞过来,而后便在半空中盘旋鸣叫。 容华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头髮丝都脆吹不开的地步,他感觉到又困又累,只想好好睡去,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轻声开口道:「辛沐,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之后,他听到了辛沐的声音,辛沐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 但他分不清声音的来源,便混沌地想,大约他现在已经到了阴阳交界的地方,辛沐在阴间叫他。他想要回应辛沐,迫不及待地走到阴间去,将辛沐给抱在怀里。 但他现在连眨动双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接着他又听见了脚步声,然后便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美貌不可方物,像是从误入人间的天仙,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夫人,他的爱妻,他的辛沐。 果然,他的一点也没有变。不……他比六年前更好看了,从前过分消瘦,现在长了一点点肉,正好合适,人看着也有了些温柔的颜色,不再是六年前那样的冷若冰霜。容华忍不住想,离开了自己,他竟然还过得很好了吗?这个小没良心的。 但得知他在那边过得好,容华也十分欣慰。 只是这时候,辛沐似乎并不太高兴,轻轻皱着眉,眼神之中满是忧虑,他见不得辛沐不开心,立刻想伸手抚平那人眉间的褶皱,却始终无法抬起沉重的双手。 他看见辛沐的嘴唇在张合,像是对他说着什么,但他的耳中已经全是混乱的轰鸣声,他听不见辛沐的声音。 「别怕。」他轻轻开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道,「别怕,我抓住你了,我来找你了。」 下一刻,那双失去了六年光彩的双眼,终于合上了。 「容华……容华!」辛沐只觉得心脏一紧,一股恐惧的战慄便传遍了全身,在片刻的惶恐之后,辛沐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腕,对准了血管狠狠地一口咬下,,他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牙齿刺穿,但他感觉不到痛,直到血腥味在嘴里蔓开,他才松开了嘴,将手腕放在容华的全然干裂的唇边。 他看着血慢慢滴入容华的嘴里,可容华却毫无反应。 这时候,尔及阿托、至真、应心远、戢康太医也都迎了上来,四个人紧张地围着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容华的脸。 血越流越多,辛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容华却仍旧没有反应,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想的,大概已经没办法了,他们来晚了,已经没办法将容华给救回来了。 第178页 但辛沐仍旧没有放弃,他倔强地盯着容华,身体不停地颤抖。而后他伸出另一只手,勐地拔出了至真腰间的匕首,打算将伤口给弄到更大。 至真急忙拦住他,大声道:「辛沐,已经够了!」 辛沐只是咬着牙,对至真的话充耳不闻,见状应心远便也立刻出声,道:「辛沐,不可!不能让你也出事!」 辛沐根本不听他们的话,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稍微拔高了音调,道:「让开!」 至真看着那不停流血的手腕,心中的担忧更甚,他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辛沐,用力将他给往后拉。 就在至真将要将辛沐给拉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阻挡,一只手正牢牢地抓着辛沐的衣袖。 几人的目光同时看过去,看见了容华的手。尽管已经苍白得失去了血色,但力道丝毫不减,他抓着辛沐的衣袖,就像是抓着最后的希望。 应心远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再次去探容华的鼻息,片刻后,他双眼放光地道:「有气息了!或许有救!」 辛沐脸上的神色骤然变了,他双唇颤抖,道:「当真?」 「我当尽力一试。」应心远迅速地回答,而后拿出了银针,再次往容华的身上扎。 而至真则赶紧抓着辛沐的手,对戢康太医道:「戢康太医,请先给辛沐将血止住。」 戢康太医点点头,立刻便开始了给辛沐包扎伤口。 在这个过程中,容华一直没有松开辛沐的衣袖,辛沐也一直紧紧盯着容华,很快辛沐的手腕便止住了血,伤口也被包扎好了,而这个时候,应心远的神色更为严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容华,轻声道:「都别碰他。」 几人知道这是到了扎针关键的一步,都放轻了唿吸,默不作声地看着。 只见应心远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悬在容华面前,他喉头颤抖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对着容华的眉心狠狠地扎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晚安~ 第115章 细小的银针扎入皮肉,本应是没有声音的, 但所有人耳边都像是炸开了一声巨响, 应心远的手还握着针头, 像是雕塑一样伫立了许久,而后缓缓收回。 四下依旧寂寥,容华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容……容华……」辛沐带着惶恐开口, 用变了调的声音叫着容华的名字, 可容华无法回应他, 辛沐的瞳孔陡然紧缩, 心口传来一阵阵难以形容地酸胀。 其余四人都像是定住了一般, 僵硬地看着容华紧闭的双眼。 似乎一切已成定居, 悲伤的情绪在众人之间瀰漫开来, 没有一个人出声。 就在这静谧的诡异之中,突然, 一阵强烈的吸气声骤然撕裂了宁静,容华勐地睁开了双眼, 几只在树梢停留的乌鸦被惊得尖声鸣叫,挥着翅膀便迅速飞走。 「辛沐!」容华嘶哑地叫了一声,那表情真是和厉鬼没有任何区别了, 辛沐脸上那痛苦的神色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只是定定地看着容华,嘴角不停地抽动。 「别急,别急,殿下, 他就在这里,他不会走的,你慢慢唿吸……」应心远轻声劝慰,但容华仍旧无法让唿吸顺畅下来,他的手仍旧死死抓着辛沐的衣袖,血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辛沐。 「我……我不走,你听应神医的话。」辛沐跟着深深喘了几口气,尽量平静地轻声说着,但那声音也是抖得不成样子。 但这句话却起了效果,容华渐渐将气给顺了过来,应心远拍着他的背,一点点除去他身上的银针,直到最后一根针取下,容华的双眼也慢慢合上,他均匀地唿吸着,陷入了沉睡。 「没、没事了吗?」至真带着哭腔问道,紧张地盯着应心远。 应心远一抹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道:「殿下没事了……尽管在鬼门关逛了一圈,但我们还是赶上了……将他救了回来,殿下不会有事的。」 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辛沐快要崩断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有些脱力地软瘫在地,这才发现方才他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腿,竟然将大腿上掐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而后辛沐便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失血之后那种寒冷的感觉又渐渐侵袭了辛沐的全身,他正想转头对至真说自己有些不对,可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他便已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从黑暗之中醒来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 这几年辛沐的身子养得还不错,不像是当年那么虚弱,昨日放了那么多血,仅仅是灌了一次药,今晨辛沐醒来,便已经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了。 他稍微清醒了一下,首先想到了容华,回忆起昨晚应心远说容华没事,辛沐才安心了些。而后他重新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在昭月的王寨之中。 大概是因为两个伤患也不方便赶路,至真他们便将他和容华带到了昭月的王寨之中。 辛沐左右环视了一圈,将这间房中的一切都看了一遍,他心中涌上一阵阵的怀念和伤感。 六年没有回过家了,如今狼狈地回来,家里依然是温暖的。 辛沐站起身来,将这房里的每一样摆件都摸了一遍,一点点地回忆家的感觉。 正在辛沐陷入独自感怀之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刚刚转头看着门口,房门便突然被从外面打开了。 第179页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辛沐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了一双黝黑深邃的眼。 六年的黯淡,只为等这一刻,那双充满了死气的双眼在看到辛沐时,立刻便活了过来,就像是干涸了许久的枯木,在一场雨里重新焕发了活力。 容华活过来了,这一次,是真的活过来了。 辛沐并未来得及细看眼前的人,突然一阵疾风袭来,辛沐便撞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那个人的胸膛很宽广,双臂非常结实,将辛沐狠狠地箍在怀里。辛沐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这种感觉,可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辛沐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六年的光阴仿佛凝结在这一瞬,辛沐什么都还记得,根本无法抛弃的过去依然在跟着他,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只呆了一会儿,辛沐便反应了过来,他伸出双手抵在容华的胸前,正想推开他时,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落在了他的脖子里。 他轻轻缩了缩脖子,抬头一看,更多那凉凉的水珠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全是容华的眼泪。 尽管一直咬着牙,尽管在竭力克制,但眼泪还是爬满了容华的脸。 重逢以来,辛沐还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容华的模样,昨夜情况紧急,辛沐也没顾得上去多看容华那张狼狈的脸,现在仔细一看,他才终于理解了至真为什么一次次告诉他,若是他再见到容华必定认不出来。 容华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依然是俊朗潇洒,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变了很多。现在的容华,阴郁、悲伤、憔悴,眼神深邃得看不见底,眉间的褶皱深得无法抹平,更让人难以忽略的是,他两鬓间那花白的头髮,像是已经到了垂暮之年。 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容华抱着辛沐崩溃地流着泪,毫无顾忌,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完全哭成了一个泪人。 辛沐不知道容华这些年为他流了多少眼泪,记忆还停留在当年手持长剑守在桥头那英勇无畏的容华,可现在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却像是个受了伤害却找不到人诉说因此满心委屈的小少年。他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仿佛辛沐推开他,他就要立刻昏死过去。 辛沐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僵硬地待在容华的怀里,无言地看着他的白髮和眼泪。 「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容华开口,那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他轻轻捧起辛沐的脸,从上到下地看了辛沐一遍,又嘶哑地重复,「你还活着……你真的活着……」 辛沐僵硬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低声应道:「嗯,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可你不告诉我!」容华的眼神勐然间变得兇狠,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辛沐,就像是要张口将辛沐给吃下去一样,他近乎疯狂地嘶吼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像是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像是个傻子一样,为了你肝胆俱裂,为了你痛不欲生。而你好好的,你过得好好的,你潇洒地就把我给抛下……你去哪里了!?你知道这六年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道的吧,你明明知道的,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痛苦,这样让你觉得很痛快是吗!?报復我让你感到痛快是了吗!辛沐,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从未求过回报,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了,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仅此而已……这样也不行吗?你一定要看着我这样半死不活……六年了,看着我这样过了六年……你满意了吗!?」 辛沐微微垂眉。 他并不是想让容华这样活着,也从未想过报復。他料到了容华会痛苦,但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会想到自己「死了」这件事会把容华摧毁到这样的地步,这份痛苦会让容华无法活下去。 可他有什么理由愧疚呢?他并不欠容华什么,他活着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让容华知道? 他应当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但他的喉咙就像是被卡住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该愧疚,看到容华如今的模样,他却还是感到了愧容华的悲痛,刻在了幽黑的眼瞳里,刻在了眉心的褶皱间,刻在了鬓角的白髮中。 辛沐无法开口,只能沉默以对。 「你说话……你说话!」容华带着浓重的哭腔,再次吼了一声,辛沐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和他对视,可只看了容华一眼,立刻又被那人给勐地抱在了怀里。 辛沐都以为他气到发狂,想要掐死自己了,可他的怀抱却是如此地小心和温柔,像是抱着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生怕有一点点的不小心,就会把怀里这个人给碰坏了。 辛沐被容华这突然的转变给弄煳涂了,再次僵硬在了容华的怀里。 容华的脸埋在辛沐的颈窝,更多的眼泪便流入了辛沐的脖颈,那眼泪凉凉的,刺激得辛沐的皮肤有些微微得不适,他轻轻地发抖,却始终无法挣脱那些眼泪。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容华不停地哽咽啜泣,他哭了好半天,而后放软了声调,满是眷恋地轻声说,「我真害怕你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我怕我醒来之后一切都成空了,我怕你真的死了……辛沐,能明白吗,你知道我的害怕吗?我的心已经碎得补不起来了,我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你『死去』的痛苦了,真的……真的不能……若是再有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你不要死,你好好活着,你告诉我,你真的还活着,你还在我的怀里,是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第180页 作者有话要说:  大虐的部分已经结束啦,大家挺到现在,辛苦了!^_^后面就是渣渣挽回夫人以及和儿砸建立感情的过程了,不虐,但是也不甜_(:3」∠)_大概有点小揪心。嗯。 甜要等到番外啦~ 另外,小伙伴说晋江这两天有点抽,会吞文章末尾的几行,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大概多刷新几次,或者清理缓存就好了。感谢,么么哒。 第116章 即便是辛沐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听了这话,也觉得内心那一部分的柔软被深深地触动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深情, 超越了生死, 超越了时光, 浓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我是真的还活着。」辛沐轻咬了咬下唇,狠心伸手推了推容华的胸膛,道, 「我活着, 你可以放开我了。」 容华有些惶恐地收紧了怀抱, 轻声哀求道:「别推开我, 就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让我这样抱着你……我只想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好, 你过得好就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 不想见我也好……都无所谓,若是我让你烦了,我走便是, 我躲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只要让我偷偷地看着你就行……辛沐,别再骗我了,别再拒绝我了,我求求你了……辛沐……我对你是真的……真的……」 辛沐感觉心底有些发颤, 耳朵也微微发红,但他没有吭声,但容华也没有将最后那一句话完成,尽管他很想说完,但哽咽和啜泣让他不能成言,而后他的声音也慢慢地弱了下来,唿吸越来越轻,彻底安静了下来。 辛沐感觉抱着自己的人渐渐地倚靠着自己,晕了过去。 到底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即便是再强悍,容华也撑不下去了,他渐渐体力不支,无法维持清醒,整个人都挂在了辛沐的身上。 「容华。」辛沐喊了一声,但容华没有回应,不过抱着他的双臂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他简直就像是一座人形枷锁一般将辛沐给锁住了,辛沐连抬一下胳膊都做不到。而且这个姿势也十分被动,辛沐想将容华给拖上床都没办法,只能这样傻乎乎地站着,任由昏迷的容华将他给抱着。 正在辛沐无奈之时,又有两道脚步声匆匆靠近。 还没到门口,至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殿下是不是过来了?」 辛沐远远地回答道:「他在这里。」 至真一边喘着气,一边气恼地说:「我的亲娘啊,他又来这一招!这才刚刚醒来,我就说不能过来,非不听,非不听!一个不留神就熘走……这人真是……他其实是装病的吧!气死我了!」 说话间,至真已经跑到了门口,辛沐仍然没能挣脱开容华,于是至真一眼就看到了这二人紧紧相拥的状态,他先是站定一愣,而后「啊」了一声,连忙捂着眼睛。 「怎么了?」应心远也赶了过来,瞧见屋内的状况时,脸色微微变了些,他双眼黯淡了片刻,而后轻笑一声,又恢復了以往的风度翩翩,不再有异色。 被两个人看到这样的状况,辛沐感觉有些不好,而且他现在被容华给抱得死死的,气息都有些不顺畅,他一面用力推着容华,一面说:「至真快来帮我一下,我……我动不了了。」 「哦哦哦,好好好。」至真满脸带着笑,喜气洋洋地走了上来,而后在容华的身上点了几处穴,容华的身子就软成了一团,他又从后面抱着容华,并没有废什么力气,就将容华给抱到了床上。 应心远立刻跟上,给容华号了脉,道:「殿下无事,比起昨日已经好转了很多,而且恢復的速度很快。只是……」 应心远回头看着辛沐,辛沐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恢復了一张淡漠的脸。 「怎么?」辛沐平静地问道。 应心远回答:「昨日你的血已经将殿下体内的毒给拔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少量的残余。这些年殿下将自己的身子糟蹋得厉害,要将这毒彻底拔出,还需要些日子。」 辛沐沉思了片刻,道:「我暂时会待在越州,并不离开。」 应心远道:「那便好。如此,殿下身体的伤,便可以治癒了。」 至真抓紧时机,忧心忡忡地看着辛沐说:「但心病可怎么办呢?若是你之后再离开,他怕是真的不能活下去了。」 辛沐没答至真的话,而是转过身去,安静了很久之后才说:「这时候越王殿下还晕着,不便搬动他,应神医就在我这屋子给他诊治吧,我应当去拜见君上和王妃了,二位请便。」 说完这话,辛沐便回头来匆匆行了个平礼,接着便带上了人皮面具,匆匆离去。 至真他们都算是心思细腻,昨日带辛沐过来的时候,还知道给辛沐遮住了脸,隐瞒好了身份,奴婢们都不知道辛沐是谁,也被安排不能靠近辛沐的房间,全都在殿外不远的地方守着,辛沐走出去,奴婢们便将他叫做「公子」。 有一奴婢上前,道:「公子,您此刻是要去哪里?之前君上吩咐了,若是您醒来,便带您去见他。您现在可休息好了,要去见他吗?」 辛沐仔细一看那奴婢的脸,便认出了他,从前这奴婢也伺候过他的。见到故人的感慨暂时压制住了方才被与容华遭遇的慌乱,辛沐慢慢冷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奴婢的脸。 他当年还是个小孩,如今成熟长大了不少。 那奴婢被辛沐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说:「公子,小人脸上可是有东西?」 第181页 辛沐怕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那奴婢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多问,恭敬地带着辛沐去了缪恩的议政大殿。 此事刚刚才下早朝不久,缪恩还在后殿之中处理政务,听到奴婢通报,便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站在殿堂之中等着。 辛沐进门,缪恩便立刻满脸欣喜,他上前一步,正要张口叫辛沐之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住口,正色道:「此处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奴婢们齐齐应声,很快便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了这兄弟二人。 辛沐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从容地下跪行礼,道:「辛沐参见吾王,吾王万福。」 「你我兄弟,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快起来!」缪恩拉着辛沐的手便将他给扶了起来,而后便不由分说地搂住辛沐,给了辛沐一个结实了拥抱。 这个拥抱并没有一点心虚和多余的心思,完全就是兄弟之间自然的亲昵,他们终于都能放下过去,成为真正纯粹的兄弟。 辛沐为此而感到安慰,心中渐渐盈满了欣喜,他这才抬头,认真看着二哥的脸。 二哥成熟了,而且气势比从前强了许多,他已经成为了威严、稳重、值得信赖的王,昭月的王。 辛沐为二哥高兴,也为昭月而高兴,他轻轻笑了笑,真心地喊道:「二哥。」 「三弟。」缪恩也开口喊了一声,而后便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辛沐的肩膀,便亲自给辛沐倒了热茶,由衷地感慨道,「昨日看到你,便觉得惊喜,六年没有见面,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化。昨日忙碌,看过你之后便又匆匆离开了,今天身子可好了?」 「多谢二哥关心,我其实没什么的,这几年养得还算不错。」 「那便好。越王殿下呢?他可醒了?若是他醒了,我一会儿便去瞧瞧他。」 辛沐顿了一顿,道:「他是醒了,但现在又晕了过去。应神医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应该是不会有事了。」 「越王殿下乃是人中龙凤,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有事?」缪恩爽朗地大笑了几声,道:「那年之后,我便将昭月的边界和王寨的守卫都加强了一遍,可越王殿下还是轻而易举便地熘进了我昭月的王寨。看来我们的防备仍然不够。」 辛沐神情淡然,显然是不想多谈,谬恩瞧出了他的心思,便苦笑着说:「让我说最后一句。」 辛沐没有出声,谬恩便继续说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谬恩说着便去门边叫了个奴婢,不一会儿奴婢便从送来了一支精緻的紫檀木盒,谬恩将那盒子放在辛沐的面前,辛沐打开,瞧见了一个许久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当年容华用来锁住他的那一根玄铁手鍊。 辛沐看着,双眼便有些失神,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但并没有伸出手去碰那东西。 谬恩继续说:「当年那代替你的尸体下葬之前,我便偷偷地将这一根链子给取了下来。我听说,这根链子是越王母亲的遗物,对他来说应当是相当重要的东西。这些年我留着这东西也是累赘,不知应当处理。今日见了你便多问一句,你要留着吗?」 辛沐依然在愣神,看了那东西好久之后,才有些迟钝地说:「这不是我的东西,不要给我。」 谬恩很是体贴,迅速地将链子给收了起来,很快转换了话题,问起了这些年辛沐过得如何,辛沐将方才的事情抛在脑后,一五一十地将他和二郎走过的地方,遇到过的各种都讲了一遍,谬恩认真地听着,时而皱眉,时而浅笑,仿佛跟着辛沐一起经歷了这六年的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17章 兄弟二人一聊便忘了时间,直到午后, 有奴婢通报说王妃前来请安, 他们才止住谈话。 辛沐看了看天色, 这便提出告辞。 谬恩忙道:「怎么,你这又要走?不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吗?」 「不必,本来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但在这王寨之中, 认识我的人并不少, 我越是多留, 便越是容易被人发现。」尽管回家的感觉很好, 但辛沐知道, 他能这样回来一次, 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他沉默了许久, 这才继续说,「况且我已经和二郎说过, 两天之后便去接他,我不能耽搁太久。「 谬恩轻轻点头,道:「这样很好, 你有孩子,便也不会孤单了。三弟,千万保重,你只要想回来,随时回来便是, 不管走到何处,也都要记得给家里来信。」 辛沐应了,二人各自留下了珍重的话,辛沐便从侧门离开,在走之前他还躲在暗处,偷偷看了一眼王妃以及她带着的那一对可爱的儿女。 真好,如今二哥和他,都不是自己独自一人了。 * 被容华折腾了好多天的尔及阿托,在回到昭月王寨之后便立刻去了寝殿歇息,他不眠不休许多天,得知容华没事之后,他就放心地倒头大睡。第二日,给需要告别人一一告别之后,尔及阿托就要回西夷去了。好歹他也是西夷的摄政王,即时是有溧河禄顶着,他也不能擅离职守太久。 离开王寨行进了一段路之后,尔及阿托就遇到了刚刚祭拜完父母、从王陵下山的辛沐。辛沐的□□已经戴上了,看上去便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他的身边跟着几名沉默的侍卫,这些人都不知道辛沐是谁,只是尽忠职守地将辛沐给送下山。 第182页 辛沐很是客气地下马给尔及阿托请安,尔及阿托十分尴尬,客套了几句,二人便沉默了下来。 下山的路就这样一条,二人只能一同走。过了一会儿,尔及阿托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尴尬,干咳了两声,出声让两人的侍卫都暂且退到二十尺之外。 辛沐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因此便做出了恭敬聆听的姿态。 尔及阿托又干咳了两声,接着才说:「那个,辛沐,不用这样,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不必如此客气。」 「殿下说的是。」辛沐的话还是说得十分客气。 尔及阿托偷偷看了眼辛沐的眼睛,一下有些脸红,毕竟辛沐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过去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变了那么多,辛沐还是那么好看,尔及阿托虽然已经爱上了别人,但看着辛沐那双漂亮的眼睛,忍不住还是会觉得害羞。但他没看太久,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小声说:「辛沐,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当年我的确也是很过分……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你别再与我计较了,可好?」 辛沐后来受了那么多的苦,归根结底的起因都是尔及阿托,但有了二郎之后,辛沐遍便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原谅,他早已经不怨尔及阿託了。 「殿下言重了,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为了打消尔及阿托的顾虑,辛沐还对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尔及阿托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在心中想,他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冷了,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尔及阿托心里很高兴,立刻便又自来熟地说:「那么以后,我们便是好兄弟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西夷找我就是!」 辛沐淡淡地笑了,并不做声。尔及阿托皱眉想了想,又继续说:「都是自家兄弟,我就有话直说了,你可千万别见怪。」 辛沐一猜就知道他想提容华的事,可辛沐还没来得及阻止,尔及阿托已经率先开口:「辛沐,我不知道你和容华是怎么回事……但容华还没好呢,你怎么就走了呢?不管他从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都过去六年了,你也可以别和他闹别扭了……他过得有多惨你也亲眼看到了。况且,你肯回来救他,就说明你对他还是有些情谊,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再离开呢?」 辛沐还没开口,尔及阿托又突然叫了一声,急道:「啊!那时候你不是还怀着个孩子吗?算起来,那个孩子也该有六岁了吧!哎呀,我的兄弟啊,你好好想想,你俩还有个孩子啊,你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吧?那孩子这些年来,都没有问过你吗?」 这话说完,辛沐的脸便立刻有些僵硬。虽然至真和二哥都在他面前提过他走了容华会如何,但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过二郎如何。此时尔及阿托一说,辛沐心里盈满了忧虑。他不禁又想到二郎对于寻找自己父亲一事的执着,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些不安,辛沐沉默了下来,尔及阿托也知道他不高兴了,于是便不再谈此事,挠了挠头,说:「抱歉啊,我只是为你们着急。我不想再看着我的兄弟过那样的日子。」 辛沐淡淡地笑了,道:「多谢殿下关心。」 尔及阿托应了声,便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些什么,二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直到走到了分叉路口,辛沐对尔及阿托告了别,接着,他们便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尔及阿托回头瞧了瞧辛沐的背影,在心中揣测,他们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 二郎乖乖地在大刀镖局待了两天,和程晋学了两天的功夫,到了第三天,二郎就待不住了,从晨起一直到日暮,二郎都在等着他爹来接他。 日落之时,程晋瞧见二郎坐在门槛上捧着脸,便也跟过去坐在他的身边,问道:「没事,你爹答应了你两天后回来,就一定不会骗你的,你放心吧。」 「我当然知道我爹不会骗我。」二郎斜睨了他一眼,说,「但是看你的表情,你似乎比我还着急。」 程晋眉毛一拧,正要反驳之时,突然又有手下来通知,沐公子到了。 程晋瞬间便睁大了眼,立刻起身将自己屁股上的灰给拍掉,想了想又赶紧将二郎给拎起来,拍干净了他屁股上的灰。 二郎盯了他一眼,迅速说:「你这样是没有用的。」 程晋有些惊讶,道:「什么?」 「我说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你有话一定要对他直说!不然就来不及了,这次我爹走的那么匆忙,我猜肯定是和我父亲有关,你啊,再不开口的话,估计就没有机会了。」 程晋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二郎摇了摇头,说:「行了,我爹来了。」 程晋回头,看见了快步走来的辛沐。他脑子里还在迴荡方才二郎给他说的那些话,一直有些懵,辛沐与他说话他都回答得颠三倒四,二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便只剩下摇头。 一直到二郎都被辛沐给接走了,程晋才总算反应了过来,而后他突然原地跳了一下,着急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开口了,否则他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 二郎其实也满心都是疑惑,但看着辛沐疲惫的神色,他就一直忍着没有问。父子二人到了客栈,二郎就自己洗漱了,接着爬上床躺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辛沐也洗漱了一番,这才上了床躺在二郎的身边。 第183页 这孩子的听话和体贴,反倒让辛沐心中不安。他和二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但他却有许多许多的事没有告诉二郎。有一刻辛沐甚至想,他干脆对二郎坦白一切好了。 可话到了嘴边,辛沐还是说不出来。 二郎是他一个人的孩子,他不能让任何人夺走他。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二郎也瞪着眼睛,期待地看了他半晌,最终他还是没下定决心,说:「早些睡吧。明日我们去看看新宅子,若是你喜欢,这两日便可以搬过去,搬新家之后,你便可以有自己的卧房,不用和我一起睡了。。」 二郎略有些失望,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睡了。辛沐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渐渐地陷入了沉稳的睡眠之中。 也是此时,在昭月王寨里守着容华的至真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手里拿着辛沐留下的书信,咬着牙说:「每次都是这样……一个偷偷熘走,一个留书离开,你们两个真是……这次之后,我绝对再也不管你们了!」 睡梦中的辛沐轻轻打了个喷嚏,二郎便转过身来,抱着他爹,把小小身子的温暖传递给了辛沐。 父子二人便继续安睡了。 接下来的两日,辛沐和二郎一起看了几座宅子,最终在城边人烟稀少的地方选了一座带庭院的二层小楼。二郎对新家倒是十分地期待,定下来之后,父子二人便决定当天傍晚搬进新家,他俩没多少行李需要搬,但程晋还是非常主动地赶来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惶恐,已经26号了啊啊啊!!! 不能断更了啊啊啊啊!!! 晚安!! 第118章 接下来的两日,辛沐和二郎一起看了几座宅子, 最终在城边人烟稀少的地方选了一座带庭院的二层小楼。二郎对新家倒是十分地期待, 定下来之后, 父子二人便决定当天傍晚搬进新家,他俩没多少行李需要搬,但程晋还是非常主动地赶来帮忙。 忙碌了一整天, 本来对于搬新家很是兴奋的二郎, 在马车还没有到达之时, 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程晋将二郎给抱下了马车, 二郎的小脸趴在他的肩膀上, 睡得非常好, 辛沐带着些笑意, 摸了摸二郎的头,对程晋道:「程镖头, 让我来抱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 程晋慌忙摇头道, 「别与我客气,我来抱就好,不必吵醒二郎。而且这孩子今年长了不少, 有些重了,你抱不动的。」 辛沐又轻轻笑了笑,说:「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 程晋一看他笑就觉得自己找不着北了,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一幅画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于是刚刚赶过来的容华,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便也是这样觉得。 容华只觉得一阵阵的五雷轰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辛沐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与别人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霎那间容华就变成了一座僵硬的冰雕,一动也不能动。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以为他和辛沐已经重新有了可能,毕竟至真告诉他,六年来辛沐都没有放弃过他的命,这次也是这样匆匆赶来救他,他以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效果,辛沐至少没那么恨他了。 可现在看到的一切,却让他如坠冰窟。 辛沐不恨他了,但也不会爱他。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便是如此了,他还在原地等待,他等的人却走得头也不回。 既然如此,他何必那么努力挣扎着活过来呢?还不如死了算了。 辛沐还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这一道目光,仍旧还看着程晋,坚持道:「让我来抱吧。」 程晋有些失望,把二郎递给了辛沐,二郎被惊动,揉着眼睛将醒未醒,就在这时候,一道惊喜的尖叫声彻底将二郎给惊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我的二郎!义夫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辛沐回头,看见至真从马车上下来,推开容华就往前勐冲。 辛沐早就知道,容华知道他还活着,便一定会再来纠缠,因此这时候见到容华,他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他淡淡地扫了容华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冲过来的至真身上。 至真速度非常快,赶在辛沐接过二郎之前便伸出了魔爪。二郎还在半梦半醒的迷煳之中,突然就被一个奇怪的漂亮男人给夺过去抱在了怀里,那个漂亮的男人把脸贴在二郎的脸上,激动地道:「我的二郎都长这么大了,终于见到你了!」 二郎全然被吓醒了,有些嫌弃地用力推着至真的脸,叫道:「你是谁啊!快放开我!」 辛沐简直被至真这个活宝给逗乐了,他拍了拍至真的头,道:「他还不认识你,别闹。」 说着话时,辛沐就将二郎从至真的怀里给抱了出来,二郎下了地,躲在辛沐的身后,抱着辛沐的腿,有些警惕地看着至真。 至真不满的地撇嘴,道:「怎么能不认识我?我给你洗了一个月的尿布!」 已经成长为好面子小少年的二郎听到至真这样说他当年的糗事,当即便更为不满,气唿唿地吼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而后,二郎便一个人跑进了院子里。 至真这才后知后觉地感慨道:「哎呀,我这小义子看来不喜欢我!这可如何是好?」 第184页 「义夫……义子……」程晋有些奇怪地说,「沐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二郎何时还有个义夫的……」 辛沐便给二人互相介绍了一下,接着又很客气地对程晋道了谢,说是今日搬家太过忙碌,不便留他吃饭,改日一定登门拜谢。程晋实在是失望透顶,但还是没给辛沐找麻烦,很快告辞。 程晋的失望却让容华顿时便满心欢喜,他知道辛沐并不是和这个人在一起,那颗冻僵了的心又立刻活了过来,他忍不住激动地朝着辛沐的方向跑了过去,在和程晋插肩而过之时,二人都同时停下来,侧头微微瞄了对方一眼。 空气中仿佛有某种刀兵碰撞的声音,二人同时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敌意。 这一刻,程晋心中在想二郎生父的事,而容华心中则在想,辛沐对这个年轻男人的微笑。下一刻,两个人心中都同时在想,若是不快些想办法,辛沐怕是会被这个人给抢走。 并不知道这二人心思的辛沐还在和至真说话,神色有些匆忙地说:「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我得先去看看二郎。你自己进来吧,有些乱,你别在意。」 这话说完辛沐便着急地跑进了门,至真看了两眼,没跟上去,反倒是转过身后退,拉着容华的胳膊说:「走啊,快进去,你不是还有很多话要对辛沐说吗?」 容华深深皱眉,犹豫道:「他……他没说让我进去……我怕他不高兴我进去……」 下定决心不管他们的至真,还是无比操心地说:「担心也没有用的,走吧,去看看他,你不是很想他吗?他若是赶你走,你才走,但他若是没有赶你走,你不是赚到了?」 容华被至真说动了,他僵硬了半天,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被至真给拉进了院内。 这宅子不算大,但院子还算是宽敞,容华紧张地往正厅里看,瞧见了正在说着话的二郎和辛沐。 之前容华被那「一家三口」的画面刺激得不轻,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辛沐的身上,到此时容华才仔细地看了那个小孩儿。 他就像是一个缩小的辛沐,琥珀色的眼睛和头髮,模样一点儿都不像是汉人,容华紧张地看他,希望能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一点儿自己的影子,但他无论怎么看,都完全看不出那个孩子有一点儿像自己。 容华霎时间又觉得心凉,紧盯着那个孩子,疑神疑鬼地觉得,那孩子仿佛有些像谬恩。 这样一想,容华便立刻觉得又酸又涩,心里难受得直抽抽。谬恩和辛沐的那一段都是容华永远的痛,无论过去多久,一想起来便觉得如鲠在喉。若这个孩子真是谬恩的…… 大约是感觉到了容华的视线,正在这时,二郎够从辛沐的身后支出了脑袋,有些好奇地看了容华一眼。 小孩儿的眼睛又闪耀又纯真,眼珠圆圆的,他盯着容华,双眼不停地闪烁。 只是这样一眼,便让容华有种身体发颤的感觉,他的心瞬间治癒,脑子一热,心里有个声音就冒了出来:这是我的孩子,必须是我的孩子。 而二郎仍旧好奇地看着容华,两条小眉毛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他曾看过容华的画像,但第一次见到本人,二郎也没办法第一时间认出这就是他一直崇拜的越王殿下,只是觉得这人很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二人互相看好一会儿,辛沐便出声让二郎先回房。 小孩儿乖乖地给至真和容华行礼,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地告辞。 至真满脸带笑,挥着手说:「二郎,早些去休息,明日义夫再来看你!」 二郎匆匆看了一眼这个过分热情的义夫,利落地跑了。 容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孩子直到完全看不见,眼中的急切和焦虑无法掩饰,他的表情写满了对那个孩子的渴望,就像是他随时都要冲上去抓住那个孩子,紧紧地将那个孩子给抱在怀里。 但最终他还是敢那么做,他把所有的渴望都藏在了心底,只能一直看着。 「殿下。」辛沐的声音将容华的思绪拉回,他再次看向了辛沐,只见辛沐的微微皱眉,似乎是不太高兴,容华顿时便心惊肉跳,整个人都绷紧了,望着辛沐有些结巴地道:「辛沐,你……你……」 半天容华也没有说清楚一句话,辛沐就这样皱眉看着他,容华也不知道辛沐究竟是哪里不高兴,越发紧张了起来了。若不是至真在场,二人也不知道要这样无声地对视到什么时候。 至真清了清嗓,笑道:「辛沐,我们来了也不请我们喝杯茶吗?」 辛沐有些埋怨地看了至真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谁让你把他给带来的。至真假装没不懂地耸耸肩,继续笑盈盈地看着辛沐。 「我刚过来,热水都来不及烧,怕是要怠慢殿下了。」辛沐将目光移开,根本不再看容华一眼,继续说,「殿下的病还未全好,这段日子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得好,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不要着急,所有事情都要一件一件解决好,才能没有漏洞地he。 我每天更新量少,可能大家会觉得慢,其实并没有,我每一章节的情节量都有控制的,如果说节奏的话我不觉得慢。当然更新的确是少_(:3」∠)_我也没办法,三次元的事情太多了,否则我也想每天一万快点完结。 还有,我并不喜欢容华差点死了之后,辛沐立刻就心痛要和他和好,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在六年前就直接he了。 第185页 辛沐从前不是真的喜欢容华,他那是被情毒给迷惑了,在解毒之后他是恨着容华的,要从恨到爱,需要经歷很多事情和时间,感情要有一个过程,我不喜欢勉强的he。 以及,对二郎来说,容华还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之间也需要建立信任和感情。 所以请大家再耐心一些,或者等着正文完结再看,这样的话可能没那么着急。 真的快完结了,最多十五章,捂脸。 谢谢大家等候。 第119章 容华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辛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他脸色顿时黯淡了许多, 垂着眼睛, 看上去像是只可怜兮兮的狗。 至真依然笑嘻嘻的,对辛沐说:「哎,殿下这不是惦记你才来的, 反正你现在不走了, 他也能放心了, 我这就带他回去好好养伤, 很快就会好的, 辛沐, 你可千万别担心啊。」 谁要担心他了? 辛沐瞪了瞪眼睛, 本想要这样说一句,但快要说出口时又觉得这句话有些矫情和多余。他闭嘴不答, 却像是默认了自己对容华的担心。 总之不管怎么说都不对,辛沐完全落进了至真挖的坑里, 埋怨地看了至真一眼。 至真吐了吐舌头,说:「过几日殿下身子好了,我们再过来看你和二郎, 不用送,我们这就走了啊。」 辛沐都懒得理他了,至真便嘻嘻地拉着容华走人,容华却眼巴巴地望着辛沐,僵硬地站着不肯走。 至真轻声在容华的耳边说:「殿下, 现在这样已经是非常好的了,你别再多留着讨嫌,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 容华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紧盯着辛沐,半晌才憋出话来:「辛沐,你告诉我,二郎他……」 「二郎是我的孩子。」容华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辛沐便突然转过身来,他看上去有些着急,出声打断了容华的提问,「二郎是我的孩子,与你没有关系。」 那声音听上去已然动怒,比起方才那轻描淡写的嗔怪,辛沐现在显然是真的在生气,至真急忙拉住容华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 不过这时候就算是至真不拉住容华,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辛沐又明确地告诉了他一次,二郎不是他的孩子。每一次听到这件事,容华的心都要被刺穿一遍,可他还是忍不住自虐似的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充满期待。 「快走啦,别得寸进尺。」至真小声说着,将满脸痛苦的容华给拉走。 辛沐不在容华的视线之内,容华就没了力气,整个人都像是跨掉了一半,双腿软绵绵的,被至真给拖着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至真见到容华嘴唇干裂满头冷汗,赶紧倒了杯水递过去,但容华却轻轻拂开至真的手,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道:「二郎是我的孩子。」 「二郎当然是你的孩子啊。」至真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而后将水递到容华的嘴边,容华仍旧没有接,又重复了一句:「二郎是我的孩子。」 至真以为容华是瞧见那孩子太激动了,才如此反覆重复这句话,于是便在此事上多言,倒是出声安慰道:「新妹现在有些焦躁呢,或许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情绪有些起伏,你别去招惹他啊。不过,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有情意的,他一直不愿让你死。殿下,你可别辜负了辛沐这些年来默默的做的一切,你现在还需要好好休养,你可别逞强,快点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重新赢得辛沐的心。」 容华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依然苍白着一张脸,低声重复着那句话-- 「二郎是我的孩子。」 * 辛沐回房便看见二郎坐在门槛边上捧着脸,表情非常严肃。辛沐故意没理他,转而去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儿,二郎自己憋不住,便眼巴巴地跑来问辛沐道:「爹,刚才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人是谁?我觉得他好眼熟。」 辛沐停下手里的事,但并没有立刻回答二郎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二郎又拉着他爹的袖子,说:「爹,又是不方便说的事情吗?哎呀,你就透露一点点方便说的部分,我真的很想知道。」 辛沐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想知道?」 二郎歪着头,表情很是困惑地说:「我也不明白,就老觉得……觉得……我对那个人很在意。」 辛沐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他慢步走到桌前坐下,二郎也赶紧跑过去跟着,坐在了辛沐的旁边,眼睛瞪得老大。 停顿了好久,辛沐才说:「他就是容华。」 「容华……」二郎的耳朵和嘴比脑子反应得快,把名字念出来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惊唿道,「容、容华?越王殿下!」 辛沐点点头,「嗯」了一声。 二郎顿时便抱着头大叫了起来,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在屋子里转了好多圈,而后又回到了辛沐的身边,他的整张脸都变得通红,两只小爪子抓着辛沐的手,大声道:「爹,这是真的?真的越王殿下?你认识越王殿下?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何时认识的?他怎么会突然来找你的?他现在是走了吗?他还会来吗?我们可以去找他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辛沐给问得答不上来,他只是深深地望着二郎,也不想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本以为二郎只是爱听容华的故事罢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二郎会因为见到容华而这样激动。 第186页 见辛沐许久未答,二郎并没有追问,倒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让辛沐更无法回答。 二郎凑近了,大眼睛对上辛沐,一字一顿地问:「爹,越王殿下喜欢你,是吗?」 辛沐前所未有地无法面对二郎,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埋怨老天让二郎太过于早慧,以至于辛沐想要把这个问题煳弄过去都不行,他无言地看着二郎,这便让二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二郎激动地两眼放光,又立刻问道:「我一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那他是我的父亲吗!」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之时,辛沐的声音就立刻响起,他用近乎冷漠的语调回答了二郎的激动。 「我不知道。」 这比直接否认还让二郎难以接受,他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失望的浓浓地笼罩了他。 辛沐面色不改,和二郎对视着,过了不久,二郎从他爹的眼里看到了隐藏得很深的复杂情绪,二郎不知道那眼神究竟如何定义,悲伤的、痛苦的、沉重的……但他知道,他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他,这必定不是什么好的情绪,牵扯到了很多不愉快的过去。辛沐没有提过,从很多事情里二郎都能猜到,在有他之前,他爹曾经吃过很多苦。 比如那只不太灵活的右手,比如他爹一定要隐姓埋名地过活,比如他明明没有哥哥姐姐,却叫做「二郎」。 二郎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但不包括那些让他爹痛苦的过去。他并不想揭他爹的伤疤,于是瞬间有些慌乱,方才的激动立刻便冷了下来,他急忙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辛沐,可辛沐没有要哭的意思。 「爹,我说错话了,我不问就是,你别生我的气。」二郎嘟着嘴,凑上去抱着辛沐,小小的手掌轻轻地在辛沐的背上拍着,满脸都是歉疚。 辛沐回抱了一下二郎,把那些不愉快都收起来,他拉开了和二郎的距离,捧着二郎的脸,真诚而且严肃地说:「无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 「爹,我也只有你,所以我不想惹你生气。」二郎认真地说。 辛沐轻轻笑了笑,摸着二郎的头说:「睡觉吧。」 二郎不再多问,把所有的疑问好奇和激动都给压在心底,乖乖地应了,便自己去洗漱,不久便上床睡了。 可今夜,辛沐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其实他决定留在越州的时候,就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但事情实际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并不如料想之中镇定和从容。 才第一次见到容华,二郎就那样激动,这一大一小对视的时候,就像是有某种奇怪的默契,当时辛沐没有吭声,但并不代表他心中不焦躁和害怕。 可他现在又不能走,他怕自己这次再走,容华可能就真的救不回来了。他不想让容华死,但他又他会失去二郎,于是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 一整夜,辛沐都坐在床边,深深望着二郎熟睡的脸,无法入眠。 * 之后容华和至真都没有出现,大约是容华的病还需要养一段时间,多半是爬不起来了,否则他不会放弃无赖骚扰。辛沐和二郎短暂地安生了三天,二郎便已经习惯了新家的生活。他们住的地方已是城边,并不怎么热闹,但绕是这样,二郎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周围与他同龄的孩童给召集在了一块,在那一群孩子里扮演起了领头者的身份,撒欢玩了起来。 或许有人天生就会吸引人跟随,二郎有这样的能力,很显然不是来自辛沐的。 而这位极具领导才能的小孩儿比辛沐还要忙碌,出去玩能玩上一整天不回,倒把辛沐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了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_(:3」∠)_和儿砸见面了 除了更新,今天再加一个福利番外,给大家吃点糖~ 晚安~ 第120章 辛沐原本是想让二郎去念书的,但害怕失去的惶恐让辛沐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他甚至一直在思考, 或许不久之后应当离开越州, 送二郎去念书的事暂且就这样搁置了下来,辛沐兀自焦虑了三天,到第四天, 至真和应心远都出现了。 这二人给辛沐描绘了一下容华最近的病情, 果然如同辛沐所料, 虽然一直在好转, 但因为容华不愿意配合治疗好好卧床休养, 而是一心要来找辛沐, 因此被应心远给扎了几针, 暂时昏睡着。 聊完容华的病情,应心远没多待便走了, 至真缠着辛沐不肯离开,又说了容华许多好话。 辛沐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佯怒道:「你再说我便讲你给赶出去,不许再来烦我了。」 「我只是说他说梦话叫了你的名字,这也不行吗?」至真小声嘀咕了几句, 又说,「好吧,我不烦你了,二郎人呢?」 辛沐正想说二郎在外面玩还没回来,二郎的声音便在外面响了起来:「爹, 我回来了!」 至真立刻便两眼放光,激动地应声道:「诶,儿子回来啦!」 刚出现在正厅的二郎看到了这位过分热情的义父,笑容一下就僵硬了,小孩儿一下撒丫子往自己的房里跑,很快便没了踪影。 至真简直不满到了极点,辛沐却被这二人给逗乐了。 至真义愤填膺地说:「这不听话的小子,竟然对义父如此不尊敬!辛沐,你有好好给他跟他说我给他洗尿布的事情吗?」 第187页 「那个……」辛沐有些抱歉,不管是二郎还是他,基本上的注意力都在容华的身上,这几天都没有提过至真。 至真假装生气,扑上来捏了辛沐的腰好几下,这才气唿唿地说:「那我不走了,我得留下蹭一顿饭,还有,让我去教育教育不尊敬义父的小坏蛋,你可别心疼!」 「怎会,你随便教育好了,我去给你们准备晚膳。」说着话的时候,辛沐指了指二郎的房门,至真很快跑了过去,自己则离开家,去酒楼叫吃的。 想着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和至真多聊聊,辛沐特意在酒楼定了不少好吃的,送过来还需得一些时间,辛沐提前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至真和二郎在院中的笑声。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至真就从二郎「见了就想跑的人」变成了「可以一起玩闹的人」,辛沐并没有感到太意外,毕竟至真的确是讨人喜欢。 辛沐正往家门口走着,突然就听到二郎止住了笑,用有些严肃的音调道:「义父,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辛沐的心陡然悬空了,一下僵直地站在门口。 而在院子中的至真也有些紧张,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问吧,我不敢保证什么都说,但保证不骗你。」 显然至真也很清楚二郎有多聪明,他并没有打算煳弄二郎。 二郎对此很高兴,他深吸一口气,说:「我爹和越王殿下之间,究竟有什么不愉快?他们……很奇怪啊。」 过了一会儿至真才开口:「你爹提过吗?」 「从未提起,所以我才会如此惊讶。」 「几句话说不清楚的。而且……既然你爹一直没有在你面前提,估计是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若是我说了,他可能会不高兴我擅自做主,我不便说。」 「好吧,我就知道。」二郎嘆气。 至真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殿下病得严重,只有你爹在,他才会安心治疗,好好活着,若是你爹再离开一次,就不会带走殿下所有的希望,殿下可能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不管是站在门外的辛沐,还是院子中的二郎,都因为至真这句话而陷入了沉思,片刻的安静之后,二郎正准备继续问,辛沐却不愿意继续这般偷偷听着,他故意踢了一脚街边的碎石,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院中二人立刻止住了谈话,辛沐走进院内,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说:「别说我坏话了,都来净手。过一会儿酒楼就会将晚膳送过来。」 至真和二郎安静不再多说,都乖乖地跟了上来。 晚膳之后至真便很快离开,毕竟容华还需要照顾,他倒是不敢离开太久。 二郎也很乖地没有再问,关于容华的一切,容华和辛沐的过去,他仍然只是在心里好奇着。 此后至真有空都会过来找二郎玩,当然期间是少不了反覆在辛沐面前提起容华,帮容华说好话,每每在辛沐要烦之前,他就会乖乖地闭嘴。 此外,除了至真,这些日子程晋也是来得很勤,辛沐在越州买了宅子,以及那天遇到了那个对他充满敌意的男人,都让程晋充满了危机感,尽管时常找各种理由过来,可他对辛沐的心意,仍旧没敢开口。 这样一晃,便又过去了十来日,容华一直没有出现过,期间至真来要过辛沐的半碗血,不久之后,至真再来,便告诉辛沐,应心远说,容华的毒已经全解了。 那也就是说,过不了不久,他便会再次出现在辛沐的面前。 这日一大早至真就来了,听到敲门声二郎兴奋地跑去开门准备迎接至真,他正要开口叫人,又看见了至真身后的马车下来了一个人。那人有着年轻俊郎的脸,却有一头花白的头髮。比起十来天前的第一次见面的颓唐,此时的容华显然要精神多了,他的脸上不再那般充满死灰,终于像是个活人了。得 知辛沐还活着,容华便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恢復的速度简直是惊人,才过去这些日子,他已经看不出之前病得那样严重了。 「啊!」二郎低低低惊唿了一声,张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这一刻的容华,才像是故事中英勇无畏的战神,才像是二郎看过无数次的画像中那个手执长剑的英雄,他从画像里走了出来,和二郎想像中一模一样。 二郎唿吸突然就变得有些急促,一时间看得呆了。 而容华也看着二郎发了楞。 二郎和辛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他一看这孩子就觉得喜欢,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就是他和辛沐的孩子。但这个孩子没有一丝一毫像他的地方,他心里仿佛是有一个阴暗的小人儿在对他说:你看这个孩子,有没有一点像缪恩?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根本无法止住,容华一面不停地对二郎产生亲近感,又一面在心中怀疑着二郎是别人的孩子,他的心分裂成了两半,又开始了无止境的纠结和自我折磨。 至真当然不知道容华又陷入了惶恐,还想着帮他们拉进一些关系,这便对二郎招手说:「二郎,你过来,看看这是谁啊?」 二郎回了神,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的双脚忍不住前迈了一步,可也就走了一步,他赶紧站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他看了容华几眼,就没有再往前。 即便这个人是他一直很崇拜的人,也可能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父亲……但比起这些来,更重要的是他爹。他有种模煳的预感,要是自己这时候太热情,一会儿他爹看到了,可能不会太高兴。 第188页 二郎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脚步,一併收住了脸上的表情,又像是那个成熟的小大人了。 二郎的却步让容华心里的不安更为深重,他有些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一开口便结巴了:「二郎,你、你过来,我、我是……」 后面的话容华没能说出口,至真从来没见过容华这样怂,而且还是在一个六岁的小孩儿面前,他摇了摇头,笑着走上前摸了摸二郎的头,说:「二郎,你不是想要见殿下吗?他现在来了啊,你想说什么?」 二郎的小脸憋得通红,半晌之后,他行了个礼,恭敬地说:「参见殿下。殿下、义父,失礼了。」 说完这话,小孩儿转身就跑回了屋。 「二郎。」容华喊了一声,但那孩子没有回应,他顿时便脸色灰暗,心中想着,破孩子。 至真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容华,说:「别担心啊,二郎喜欢的你的。」 容华阴沉着脸没有吭声,被至真给拉进了院中。 这时候辛沐也知道容华和至真一道来了的消息,便在正厅之中等待,容华已经将自己的情绪给调整了无数次,可真的看到辛沐的时候,他又有些失控。 到现在他也时常从噩梦之中惊醒,以为辛沐活着只是他的幻想,看着辛沐活生生的在他的眼前,他心里的那个窟窿才能不往外淌血,他看着辛沐便止不住地眼眶发红。 「不知殿下今日驾到,草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辛沐又是那般疏离客气,就像是很多过年前第一次在昭山看到辛沐时那样,容华着急地上前一步,急道:「辛沐,你别这样同我说话……你能让我进来,我便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本咸鱼遗憾地表示,这个月完结不了正文了_(:3」∠)_ 但是也快了,反正已经到了收尾部分,十天之内,怎么都能完结! 我保证! 快完结的地方,有一丢丢的糖,番外也有糖~ 晚安~ 第121章 容华的眼神之中的渴望实在是太过于热烈,连二郎都能感觉到, 小孩儿越发对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好奇, 眼睛不停地眨。 辛沐出声打断了容华的话, 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贵干?」 容华讪讪地道:「我……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二郎。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 还有更多肉麻的话,当着小孩儿的面容华没好意思说出口。 至真适时地将二郎给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抱着二郎一整揉搓, 然后说:「好了, 我先来说正事, 是这样的, 我得回我师父那里去, 今日是专程来给你们道别的。」 听到至真要走, 二郎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急忙拉着他的袖子说:「啊, 义父,你这就要走?」 至真抱着二郎, 嘆气道:「没办法啊,师父给我来信了。不过你别担心,我倒是很自由, 随时都能来找你们。只要你爹不打算再藏起来就好。」 说完至真便有些埋怨地瞪了辛沐好几眼。 反正都已经被发现了,辛沐也没打算再躲,他轻笑着对至真摇摇头,至真总算放心,继续看着二郎说:「小东西, 义父真捨不得你,但是又不得不走,哎,你可一定要天天想我啊!」 「当然,义父,我一定会天天想你的!」 二人依依惜别再三,至真才终于是要走,马而这时车都已经在门口等了他许久。 「不必送了。」至真上了马车,对站在门口的辛沐、容华、二郎说,「我真走了!早就不想管你们之间的那些事情了!我现在就去过我的逍遥日子。」 辛沐深深地望着他,道:「若是我去了别的地方,我一定会给你来信的。」 容华听到这话便就开始紧张,他站在辛沐身边,欲言又止地望着辛沐。 至真偷偷地笑了一声,说:「以前总是你离开,这一次,总算是我主动离开你了……」他顿了一会儿,这才郑重地说,「保重。」 辛沐对他回以微笑,道:「保重。」 车夫挥了挥马鞭,马车便缓缓前行。 至真将车帘掀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偷偷地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两大一小。容华一直看着辛沐,辛沐则在同二郎说话,二郎时不时偷偷打量一下容华。 这幅场景实在是有趣,至真低头浅笑,最终放下了车帘。 到如今,至真也可以这般从容地撮合这两个人了,当年年少时那些模煳的好感,也终于在岁月中慢慢变成了别的感情,辛沐是他的挚友,也是他的亲人。而真正和辛沐的命运拴在一起的,一定是容华。 至真觉得辛沐有些好笑。他愿意不顾一切地救容华的命,以为容华要死了的时候,也是真心地悲痛,可当容华好端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是一副恨不得立刻和容华撇清关系的冷淡态度,这实在是太矛盾了。而辛沐不是一个矛盾的人,让他变成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容华对他来说,的确是不一样的。 不管是辛沐并没有意识到,亦或者他在刻意逃避,但现实就是这样。 至真是真诚地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而他也坚信,一定会这样的。 * 马车消失在街角,至真离开,容华便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辛沐漠然看着容华,似乎都在脸上清晰地写着,没事我便要送客了。 「辛沐。」容华叫了辛沐一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但若是辛沐不想听,说出来便没有意义。 第189页 容华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又走到了死胡同里,他原以为,辛沐躲了六年之后还肯再次出现,便是他们他们之间的转机。可现在看来,尽管辛沐救了他的命,却并不是要和他重归于好,他不知道辛沐因为当年的事情不原谅他,还是对他有了新的不满。 容华真的很想像从前一样耍无赖,死皮赖脸地缠着辛沐,可现在和从前的状况不太一样,辛沐不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容华不想让二郎对他有反感,像从前那些不要脸的事,他不敢在孩子面前做。 况且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真是怕了辛沐,怕自己再做出让辛沐反感的事,辛沐又会偷偷躲起来,好几年都不露面。 容华真的是无法再经歷那样一个地狱般的六年,仅仅是回想,都仍然会让他不自觉地身体发颤。 所以现在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应该拿辛沐怎么办才好,除了来见一见他,解除心中的相思之苦以外,他真是什么都不敢做。 三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许久,容华怕辛沐不耐烦了,最终还是由他自己打破了沉默,非常自觉地说:「我只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辛沐没应声,倒是二郎,非常懂事地行了礼,自己先回了房。 容华目不转睛地看着二郎的背影,心中又纠结了起来。 「殿下想说什么?」在二郎走远之后,辛沐便开口。 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容华反而没那么紧张了,说话不再结巴,人也恢復了以往的风度翩翩,他看着辛沐,想了很久,之后便又觉得,反正说什么都是一样,至始至终,他的心都没有变过。 容华淡淡地笑了一声,用温柔的目光包裹着辛沐,开口道:「也没什么,反正你也知道我的心思。」 辛沐垂眉,并不做答。 容华等了一会儿,便又继续笑起来,那笑可以说是十足地好看,尽管已经落到了夫人孩子都嫌弃他的份儿上,那骨子里的潇洒还真是无法掩盖,他轻轻的一笑,任谁家的少女看了也会沦陷在其中。 可辛沐不吃他这一套,看也不看他一眼,更不说回他的话。 容华仍旧笑着,只是有些失落地低语道:「我总是怀着希望的,我也永远都不会放弃你……你救了我的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我现在不敢对你奢求太多,只是……求你一件事,若是你要离开越州,不要偷偷地走,你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就好。我已说过,我可以不烦你,也可以不出现再你面前,只要让我知道你过好,我便安心了。」 说完这句话,容华整个人都绷紧了,他生怕辛沐撂下一句「那你现在消失别再出现」,若辛沐真是这样说,容华倒还不知道怎么下台。 「殿下派人看着我,不就好了?」辛沐开口,语气略带嘲讽。 容华一愣,突然觉得既然辛沐没有直接把他的后路堵死,或许并没有不想再见他的意思。 可容华正在暗自欣喜的时候,又看到了辛沐生气的脸,他应当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因此不太高兴,他斜睨了容华一眼,冷冷地开口道:「殿下不是喜欢把我当做囚犯一样看着吗?。」 原本辛沐不是个刻薄的人,可也不知道为何,只要面对容华,很多刻薄的话,辛沐也能说出口。他冷心冷情,很少在乎任何人,不管是喜欢亦或者怨恨,唯独容华,能轻易将辛沐平静的心绪打破。 辛沐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他对容华和旁人有些不一样,并不能用简简单单的怨或者恨来解释。 但更多的东西,辛沐想了很多年,也未理出一个头绪来。 容华果然是被辛沐的话给刺了一下,他露出些难受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可以试着信我,这次,我保证不像从前那般对你,你不喜欢,我绝不让人来烦你。我只有一个请求……若是你要走离开,请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仅此而已。」 辛沐又看了他一眼,依然是惜字如金。 「那……我走了。」容华可怜兮兮地说着。 辛沐敷衍地行了礼道:「殿下慢走。」 说完这句话之后,辛沐连表面上的礼仪都懒得再伪装了,转身便回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辛沐这样毫不客气地将容华给关在门外并不是第一次,但这倒是六年后的第一次,不过容华对此依然是很习惯,他像是六年前一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嘆息许久,而后才叫来车夫,离开了辛沐的宅子。 可他仍旧觉得行踪充满庆幸,能这样看着辛沐,能和辛沐说话,对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他将方才辛沐对他说过的话都回忆了一遍,心中盈满了苦涩的甜蜜。 但容华不知道是,如今和六年前的状况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把容华给关在门外之后,辛沐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依然站在门口,他静静地听着容华的嘆息,容华的脚步。虽然失落和痛苦,但也没有因为这样而产生任何生命危险,他叫来了守在不远处的车夫,磨蹭了一会儿才上车离开。 门外的声响归于平静,辛沐也才慢慢走回了院子中。 其实辛沐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但眼下,他就想那样做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晚那个安~ 第122章 院外很快安静下来,辛沐回了房, 将房门落了锁, 再没出任何声响。 第190页 接着, 一声非常细微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来,方才躲着的二郎偷偷地从角落里跑了出来,他一口气便跑到了后院, 站在那面是他两倍高的院墙之前比划了一整, 而后他又倒退了几步, 勐地往前沖, 小孩儿灵活得像小猴子似得, 利落地就翻上了墙, 沿着墙头爬了一小段, 二郎便熘到了院外的一颗大树上。 他小心地爬上了大树的枝干,靠着树叶的遮挡, 看着这条通畅的大道。 不久之后,一辆看上去十分低调的马车转了弯, 到了二郎的视线范围内,二郎有些紧张,他一直在犹豫开口第一句话应当说些什么, 但他还没能说出一句话,马车之中的人便开口了,带着浓浓的警惕和威胁,厉声道:「谁?」 二郎被那声音给震了险些从树落下来,幸好他手快, 一把抓住了树枝,稳住了小身子。 车夫这才看到在浓密树叶之后躲着的小孩儿,忙道:「殿下,没什么的,只是一个小孩儿而已。」 「小孩?」车中之人出声,很快掀开车帘看了出来,两双眼睛骤然对上,二人都有些惊讶。 二郎仍旧在心中想该说些什么,他总以为他们之间应该说点什么很重要的话,但二郎还没有想好,容华倒是很快从震惊之中恢復了过来,他看着二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觉得喜欢得不得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笑了出来,而后对着树上紧紧抓着树枝的小孩儿扬了扬眉毛,道:「敢跳下来么?」 那上扬的声调带着挑衅的意味,六岁小少年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说不,因而他放开了抓着树枝的手,也扬了扬眉毛,道:「有何不敢?」 容华有些楞,倒不是因为二郎敢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而是他挑眉那个动作,让容华产生了一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才见过二郎几次面,而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 就在容华愣神的时候,二郎已经准备好了往下跳,小孩儿深吸一口气,利落地一跃而下,仍旧在马车上的容华仿佛无动于衷,但就在小孩儿快要落地的时候,容华却迅速飞身而去,速度快得二郎根本看不清。 他并没有落到地上,感觉自己被人给接住了。 二郎立刻不服气地说:「你不接我也没有事!这墙比我从前翻过的墙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哦,那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容华依然抱着这圆滚滚的小孩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玩。 抱着小孩儿的人双臂结实得就像是铁一样,二郎莫名有些兴奋,他很快把刚才被挑衅的事情给抛到脑后,说:「哇,你臂力怎么会这么强?我这样砸下来,你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晃。」 容华举起了一只胳膊,二郎立刻会意,继续像小猴子似得爬到容华的胳膊上挂着,容华便挥舞了两下胳膊,如同挥斧子似得把二郎给拎起来抡。 二郎简直兴奋极了,他特别想哇哇大叫,但又怕惊动了他爹,只要咬着牙忍着。 被抡了两圈之后,容华放下了二郎,小孩儿脸都激动红了,大眼睛眨个不停。 容华捏捏二郎的脸,道:「这里地方太小了,一点儿也不好玩,你想去骑马吗?我带你出城去骑马。」 「好!」二郎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立刻回答。 容华让马夫解开了马车上一匹马的缰绳,将马鞍给架上,而后将车夫打发走。 二郎走到那匹马面前,将那马检查了一遍,然后拔高了音调说:「啊,这样好的马啊!我还没见过这样好的马呢!这样的好马用来拉车,还是四匹……」 容华说:「更好的我也有,喜欢可以送你。」 二郎眼睛亮了亮,又迅速说:「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好意。」 「你说得有理。」容华想了想,又笑起来,说,「那这样,我们打个赌,若是你能自己上马,我就将这马送给你。若是你爬不上去,就叫我一声爹。」 二郎眼睛瞪圆了,仰头看着比自己高那么多的马镫,感觉十分生气。 容华笑说:「这么高的墙都爬得上来,不会上马?」 二郎越发不服气,说:「上墙有着力点,但上马没有。」 容华上下打量着二郎,比划着名这孩子还没有自己腿长,便说:「哦,就是你腿短,踩不到马镫。」 二郎的小脸鼓起来,道:「我只是一个小孩儿,我早晚会长高的,你这么大一个人,和我比腿长,还想占我便宜!你不觉得羞愧吗?」 容华摊手道:「不啊。」 二郎被容华这种无赖的腔调给震惊了,他恍惚觉得容华和故事中那个英雄有些出入。但这样的容华却更为真实,在战场上,他是那样的英勇无畏,脱下了一身甲冑,却是这样一个倜傥而且有趣的人,二郎对他的崇拜有增无减,还夹杂了许多其他难以说清楚的情绪,总之就是,越看容华就越就得顺眼。 等了半天也没见二郎有动静,容华又扬了扬眉毛,虽然没说话,但那表情里挑衅的意味却很是明显,像是在告诉二郎,若是想要这匹马,叫一声爹也是可以的。 二郎挣扎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容华见状,便笑着走了过来。 二郎道:「你蹲下,我悄悄给你说。」 容华有些激动,想也没想便蹲了下来,将耳朵贴近了二郎。 二郎也凑过来,似乎是正要开口,但在转瞬间,二郎便一脚踩上了容华的膝盖,以容华的大腿作为着力点,又一脚踩上了容华的肩膀,而后拽着马绳利落地上了马,等二郎坐在马背上趾高气昂地之时,容华才反应过来。 第191页 二郎仰着头道:「好了,现在这匹马是我的了。」 容华呆了片刻,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忍不住拍起手来,大笑道:「狡猾的小东西。」 二郎哼了一声,道:「所以呢?」 容华站起身,抓住马鞍迅速跨上马,坐在二郎的身后,接着他才说:「好,这马是你的了,那现在我借你这马骑一会儿,顺便好好教你什么如何骑马,你可仔细看好听好,我只教一遍。」 二郎抓住马鞍的边角,用力点头。 「坐稳了。」话音刚落的瞬间,容华已经勐地一夹马肚,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迅速地奔跑起来。 二郎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速度,那马像是要带着他飞起来一样,他看到繁华的越州城被他们甩在脑后,很快便到了城墙边,守城门的侍卫看见了马上的人,远远地打开了城门,因而他们根本不用停下,依然用那种飞驰的速度往前。 骏马驶向了一座山坡, 在最高点才停下来,容华将二郎给抱下马车,指着越州城的方向对他说:「看看。」 二郎第一次在这个高度看着整个越州城,它高耸的城墙看上去十分壮观,守卫的士兵们眼神坚毅,城中繁华的街景和热闹的人群更是让人惊嘆。而它所呈现出来那种磅礴大气和坚不可摧,不仅仅是因为城墙和士兵,最重要的,是迎着烈烈风声飞舞在城墙头上,写着「容」字的军-旗。 是这面旗给了整个越州安定的力量,是这个鬓角斑白的男人,撑起了这一面旗。 二郎站在山坡之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突然激盪起一股豪迈之情,可惜的是,他现在太小了,知道的词彙有限,无法精准地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 容华伸手摸了摸二郎的头,说:「越州城很美吧?」 二郎情不自禁地点头。 容华便又说:「喜欢吗?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二郎震惊地回过头盯着容华,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我就可以送给你啊。」容华理所当然地笑着,接着蹲下来,摸着二郎的头说,「将它送给你,你就要好好地学怎么保护它,也要不断地训练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将它给守护好。这样的话,可能会有很多艰辛。」 二郎完全被震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华又笑,接着说:「怎么样,想要吗?」 二郎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摸了摸容华鬓角的白髮,严肃地问道:「这些……都是为了守护越州而付出的艰辛吗?」 容华侧头看了一眼白髮,摇摇头,带这些满足的笑意道:「并不包括这个。其实这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人?」 「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得到。」容华沖二郎眨了眨眼。 「是、是我爹?!」 「是他。」 二郎顿时便心慌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容华,有些傻。他本来就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容华,容华这样坦然,一副什么都愿意说的态度,倒是让二郎有些不敢问。他脑子一直在不停地转,显得十分纠结,容华便一直相当真诚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攻略儿砸~ 晚安~ 第123章 过了好久,二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问了一直以来让他最为挂心的问题。 「你是我父亲吗?」二郎的双手紧握成拳, 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容华从未想过二郎开口便是这样的问题, 他整个人就像是静止了一样,僵硬地盯着二郎,许久都没有回答。 二郎问道:「很难回答吗?」 容华咬咬牙, 下了许久的决心, 终于还是无法欺骗二郎, 他的双手默默地垂下, 低声道:「我不知道。」 这一次, 换作是二郎发愣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容华会和辛沐说一样的话, 他盯了容华好久之后,困惑地说:「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 怎么会这样麻烦?」 容华深吸一口气,道:「你爹从未给你说吗?他可曾有过暗示?或者提过关于你父亲的事。」 「从未。」二郎摇头。 容华又问:「你的大名呢?」 二郎回答:「我爹说, 昭月的平民都是没有名字的,若我喜欢,可以自己取一个。」 容华皱眉想了想, 双手轻轻搭在了二郎的肩膀上,问道:「你的生辰是何时?」 「景泰七年,四月十六。」 二郎看到容华的脸和嘴唇在瞬间都变得煞白,眼神之中勐然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悲伤和愤怒,与此同时, 他突然捏住了二郎的肩膀,虽然他很克制,并没有用力,也没有让二郎感觉到有任何的疼痛,但二郎却有一种自己的肩膀已经被容华给捏碎了的错觉。 他有些慌乱和无措地看着容华,过了一会儿,他又镇定了下来,从容华眼神之中读出了一个答案:容华不是他的父亲。 这一刻,同样的念头,在容华的脑海之中不停地迴响。 二郎不是他的孩子。 辛沐倒是没有对他说谎,二郎真不是他的孩子,他自己早就偷偷地算过,若要是他的孩子,应当是在辛沐在小倌馆中喝醉的那一夜怀上的,那么孩子的生辰应当是在景泰七年的六月初。 他的生辰提前了一个多月,怀孕的日子再往前推一个多月,那岂不是和缪恩的…… 第192页 容华顿时感觉那种刺骨的疼痛又蔓延至他的全身,他恨不得自己失忆把那些事情给忘了,可那件事情一直在他的记忆深处,他从来没有忘记,一旦被提起,嫉妒就会让他的心变得扭曲不堪。 他突然想起缪恩那张俊郎但是可恶的脸,仿佛和眼前这个孩子重合了。 而这个聪明的过分的孩子,显然读懂了他的意思,那孩子轻轻开口,用和辛沐如出一辙的神情道:「你不是我的父亲。」 容华的身子勐然一颤,双眼突然血红,二郎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好像容华下一秒就要将他一口给咬死。 害怕的情绪都还没有来得及占据二郎的心,他又看到了自己眼前那个鬓角花白的男人神情勐然变了,他比二郎还要惶恐,以至于他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突然将二郎给抱住了。 二郎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动,乖乖地让容华抱着。 很久之后,容华才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地道:「二郎,我做你的父亲好不好?我会对你们好……」 二郎认真思考了很久之后才说:「你和我爹,认识很久了?你从前可是有负于他?」 容华放开二郎,有些心虚地道:「是,我从前……非常对不起他。」 「哎,我就说,我爹他人很好的,从来不对人那样,你是唯一一个。」二郎嘆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我也许……本应当有个哥哥姐姐,是吗?」 容华面露出挣扎的神色,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 二郎继续嘆气,容华便在心中想,这孩子若是再问,他便将当年的事情,全都告诉二郎。 可二郎仍旧只是嘆气,长久的无言让容华的心都给吊了起来,在容华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二郎突然摇了摇头。 从前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但当所有的故事都摆在他的眼前,唿之欲出之时,他却犹豫了。 半晌,二郎抬起头,看着容华道:「罢了,我不想知道了。」 * 辛沐发觉这几日二郎实在是乖得过分,没有再多问关于容华的事情,也不再猜测容华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刚开始的时候,辛沐猜测是二郎有在私下偷偷和容华接触过,或许容华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了二郎。可没多久辛沐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他知道二郎的一直护着自己,这孩子若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崇拜容华。 当然辛沐也没有告诉二郎的打算,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辛沐自己都放下了,他并未打算在二郎的心里留下仇恨。 但对于二郎这几日的安静,辛沐还是有些在意,这日午膳之时,辛沐便突然开口,试探着问:「怎么这几日不打听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了?」 二郎眼睛一亮,道:「爹,你终于打算坦白了吗?你要跟我说吗?」 辛沐轻笑:「不说。」 二郎的脸顿时拉得老长,不满地道:「不说你逗我干什么?」 「没什么。」辛沐又笑了笑,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岔开话题聊到了别的事情上。 饭后,辛沐回房看书去了,二郎则恹恹地在后院挥着根树枝当剑玩,正在无聊之际,突然听到院墙之外传来了一声口哨响,二郎双手一顿,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 夏末的午后,容华骑着那匹被二郎赢了去的骏马,独自从越王府到了辛沐家。 不过他没有到正门,这两天他倒是死皮赖脸地来过几回,殷勤地给辛沐送了些辛沐爱吃的东西,但辛沐对他爱理不理,好几次险些是要发火。 于是今日容华便没有再去自讨没趣,他走到辛沐家后院的围墙下,将食指和大拇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过了不一会儿,他便听到院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灵活的小傢伙便爬上了墙,骑在墙头,看着容华说:「殿下,你、你样,我爹一会儿发现,会生气的。」 「你爹怎么会生你的气?他只会对我生气。」容华笑着说,而后将腰间挂着的一支短剑给抽了出来,那锃亮的剑锋明晃晃的,抽出时还有悠长的鸣叫,即使不用细看,也知道那是怎样一把好剑。 「哇,这是什么?」二郎身子往下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短剑。 容华道:「给你打的,你现在的身高,用这样的剑正合适。」 二郎骑在墙头,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关于容华和他爹过去的事情,二郎最终决定不去问,他想,那都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了,都过去了,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将他爹过去的伤疤再揭开一次。他不需要知道往事,他只需要知道,从前容华伤害过他爹,这就足够他与容华划清界限了。 他本是这样打算的,但他仍旧有些抵挡不住容华对他的各种诱-惑,他实在是喜欢这个人,忍不住想和他亲近,也忍不住想和他在一块儿玩闹。 二郎还在纠结之中,容华便拿着那柄短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凛冽的剑风擦着二郎的衣摆而过,准确地将树梢的一片叶割开了,半片树叶晃晃悠悠地落下,又被容华轻飘飘地给捏在指尖。 容华捏着那半片树叶道:「你不是想学剑吗?你出来,我来教你。」 「你等我!」二郎说完着急地说完这句话,而后就从墙头跳回了院内,容华等了不一会儿,二郎便从前门跑了出来,绕过弯到了后院,站在了容华的面前。 第193页 二郎大口喘着气,说:「我只给我爹说我出来玩了,别让他知道,我不想他不开心。」 容华有些失落,他倒希望辛沐能知道这段时间二郎经常和自己在一块儿。不过容华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他对着二郎笑笑,伸出收道:「来吧,上马。」 二郎满脸兴奋,握住了容华的手。 * 二郎出门玩之后,辛沐便独自在家里学着做菜。从前四处奔波的时候,辛沐也从未有过没有归属感的不安,而现在只是在这里安家不久,辛沐居然产生了一种安定的感觉,他是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他只买个个奴婢每日准备饮食,而将这屋子打造成家的模样,都是他自己动手的,他对这里产生了越来越浓烈的依恋,甚至都无法想像自己从前那些浪迹天涯的日子,究竟是如何过的。 而若是真的要留在这里,必然就要面对和容华的关系,一想到此处,辛沐便就得头痛难耐,他现在完全陷入了一种让人焦头难额的困境。 他能感觉到二郎和容华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若是继续留在越州,辛沐总觉得容华会把二郎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但若是真的离开,辛沐又担心容华会和从前一样极端。他又那样寻死觅活怎么办?这六年流的血,岂不都是白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攻略儿砸~ 大家九月好~啊~总算是能在这个月完结番外和正文啦~ 晚安~ 第124章 辛沐这样想着的时候,一直在擦着一只瓷碗, 直到敲门声响起打断辛沐的动作,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将这只瓷碗擦得光可鑑人, 擦了快半个时辰。 敲门声继续响着,辛沐应了一声,便去开门。 来人是程晋。 这几天他天天来, 藉口是来找二郎, 教他骑马。 「程镖头来的不巧, 二郎出去玩了。」辛沐说的话倒是很客气, 但一直站在门口, 没有要请程晋进门的意思。 程晋有些着急地说:「他怎么最近老是出去啊……」 「我会告诉二郎程镖头来过的。」辛沐仍然没有要请程晋进屋的意思。 程晋对辛沐的心思一向都很明显, 从前他没有挑明, 辛沐便还能与他相处,这些日子他来得过于频繁, 辛沐对他的态度也冷了许多,他希望程晋能自己明白辛沐如今这样冷淡的意思, 但一根筋的程晋,显然没能从辛沐变化不大的表情之中看出与从前的不同。 「沐公子,等一等。」程晋有些着急地抓着门, 憋了半天的红脸,而后说,「沐公子,二郎不在的话,也请让我同你说几句话, 很、很重要的。」 辛沐淡淡地看着程晋,程晋做了许久的深唿吸,终于下定决心。 * 练了一下午的剑,到回家的时候,二郎也只是勉强学会了握剑的姿势。 回家的路上,二郎仍旧是和容华骑着那匹打赌赢来的马,一路上都兴奋地说个不停。 「我学得算快的吗?若是我每日都这样练,多久可以开始练招式?」 「还早得很,不过你很聪明,若是足够勤奋,天天来找我练习的话,我可以快些教你招式。」 「那好,殿下,你帮我保管好这剑,我每日都来找你。」 容华心中一喜,又说:「那自然是好。」 二人已经到了辛沐家后院的围墙外,二郎还想说话,容华却突然勒住了马绳,二郎奇怪地回头看,只见容华的眼神骤然变了,脸色一片铁青。 二郎正疑惑着,又见容华的微微侧头,耳廓在轻轻地抽动。 二郎曾经听说,内力强劲的人,五感也比一般人要强很多,所以容华大概是听到了什么。虽然二郎不知道是什么,但看容华的脸色便觉得很重要,因此他没有出声打扰,并且也放轻了唿吸,闭眼认真地听着,只可惜,他什么都听不到。 但容华听得很清楚。 他听到程晋满含着期待的声音。 * 「沐公子,请和我一起去京城!」 程晋用力地将这句话喊了出来,满脸的真诚。 可回应他的仍然是辛沐的淡漠,他看着程晋,还没来得及作声,那人又继续说个不停。 之前一直觉得很难启齿,可现在一旦开口,多年藏在心底的话,便像是开了闸的一样,不停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沐公子,我一直对你、对你有意,我想照顾你,想照顾二郎。我也知道,我比你年纪小,在你看来可能是不太可靠……年纪的确是没有办法改变,但在其他的方面,我会努力做到最好,我会为了你努力的。请你相信我,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照顾二郎。只要你肯答应我,我保证,这一生我都会对你好的!」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表白,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空洞的许诺,但却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话中的赤诚和热切,他真的是真心的,他也真的是个好人,辛沐并不会怀疑这一点。 说完这简单的几句话之后,程晋便紧张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瞪圆了眼睛盯着辛沐,等着辛沐的回答。 而辛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因此也就猜不透他的心。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答应,也可能开口便是拒绝。 程晋有些着急,立刻便失去了理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突然便抓住了辛沐的双手,辛沐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个平日连和自己说话都结巴的大男孩。 第194页 辛沐试着抽出自己的手,但程晋一根筋的脑子现在有些跟不上,他只知道傻乎乎地拽着辛沐不放。 辛沐想,应该是必须要把话给说重一点,程晋才会明白,他想了想,开口道:「程镖头,你先……」 「放开!」辛沐要说的话,被另一个愤怒到极点的人代替了,程晋和辛沐同时回头,只见容华骑着马狂奔而来,他盯着辛沐和程晋握在一起的手,只觉得双眼被刺得生疼。 看着容华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程晋也警惕了起来,他更加用力地抓住了辛沐的手,将辛沐给护在身后。 这一刻,容华的愤怒便到到达了完全无法控制的高点,他用力勒住马绳,翻身下马,想也没有想,便朝着程晋出手的。 程晋将辛沐给往后推了一些,闪身躲开了容华的第一次攻击,吼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容华并不回答他的话,似乎是被愤怒给沖昏了头脑,他继续朝着程晋攻击,程晋躲了两下之后,再躲便感觉自己是个懦夫,他脑子一热,喝了一声便也迎上去。 二人今日都没有带兵器,就那么硬生生地肉-搏了起来。 方才因为速度太快而趴在马背上的二郎这才冒出头来,他惊慌地喊了一声:「怎么打起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辛沐面色一暗,生怕那俩人把孩子给误伤了,冲着二郎有些生气地说,「你赶紧过来!」 二郎不想惹辛沐生气,连忙自己爬下了马,绕开那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跑到了辛沐的身边。 二郎能明白这两个人互相仇视的心情,但他不明白,这两个人都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怎么能同时失控,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开打?而且还是这样毫不留情。糟糕的是,他们住的地方这样偏,连个能拉架的人都没有。 正在二郎想着的时候,容华已经一脚踹上了程晋的腹部,而程晋毫不示弱,拳头直接砸在了容华的心窝,二人都疼得闷哼了几声,但他们都不肯停下,仍然丝毫不留情面地和对方拼命。 这二人谁受伤,都是二郎不想看到的,他急得快哭了,拉着辛沐的袖子道:「爹!这可怎么办啊!」 「住手!不许打了!」辛沐护着二郎,对那两个人喊了一声,但打得红了眼的二人根本不肯听。辛沐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心跳快得不行。 程晋的武功很好,绝对算得上是高手,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镖头。而容华的武功有多强,辛沐是亲眼见识过的,若是他身子好着,程晋绝不可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但他的身子被他自己糟蹋了好几年,在前不久还险些把自己弄死,现在还处于大病初癒的状态,差不多也就是个普通高手的水准,现在的他和程晋不相上下,二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将其中一人打趴下,只能互相带着恨意,不停地让对方和自己受伤。 他们的过招的速度太快,辛沐也没看见俩人究竟伤了哪里,只是看到零星的血花在飘散,二人都见血了,只怕有内伤。 辛沐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又喊了一声:「都住手!」 可那二人还是以辛沐看不清的速度又过了兇险的一招。 辛沐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二郎说:「二郎,我头晕。」 二郎呆愣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啊!爹,你怎么了!」 二郎说话的瞬间,那边像是入了魔一样俩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二人的双掌正要对上,二人同时朝着辛沐的方向看过去,异口同声,焦急地喊了出来—— 「辛沐!」 「沐公子!」 喊出声的同时,进攻的速度却并没有减缓。 正要对上的双掌都带着强劲的内力,若是强行收回只能受到反噬,看上去他们唯一的选择是对上这一掌。 可让程晋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进攻的时候,容华竟然咬住了牙,硬生生收回了那一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辛沐的方向飞奔而去,于是,程晋那根本收不回来的一掌便直接打在了容华的后背上。 辛沐短暂地出现了幻听,仿佛有一声巨响在他的耳边,其实根本没有太大的声音,就是一拳打在肉上那闷闷的撞击声。 容华也没能发出呻-吟,他陡然站住,短暂地顿了一刻,这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噗」 一大口鲜红的血从容华的口中喷出,他一个踉跄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剩余的三个人都愣了片刻,程晋僵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无措地道:「他、他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和最后一个情敌的正面对决了~ 明日有一丢丢糖~ 晚安~ 第125章 可下一刻,容华又自己爬了起来, 他一抹唇边的血, 就像一点儿没事儿似的飞快跑到了辛沐的身边, 一把就将辛沐给抱住了。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容华抱了一下又放开辛沐,满眼担忧地上下检查辛沐,明明自己才是脸色煞白虚弱不堪的那个, 他却毫不在乎。 二郎拉了拉容华袖口, 道:「我爹没事, 我瞎说的!你、你怎么样了?」 容华抽出一只手揉了揉二郎的脑袋, 而后又不由分说地就将辛沐给抱住, 虚弱地说:「你没事就好, 我……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 容华又呕了一口血,而后他两眼一翻, 挂在辛沐的身上晕了过去。 第195页 辛沐感觉身子一重,只能伸出双臂将容华给抱住, 二郎在一旁着急地说:「爹,赶紧将殿下给送进屋,我去请应神医!」 辛沐一个人要拖动容华, 当然十分费劲,而程晋就一直站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他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猜测错了。之前他看见辛沐对这个男人十分冷淡,原以为是这个男人单方面对辛沐有意,而现在看着那辛沐抱着那男人的场景, 程晋才深切地感觉到,他们之间就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给绑在了一起,根本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辛沐或许是真的恨这个男人,但也是真的担心这个男人。他们过去应该有很多的故事,而自己到来得太晚,错过的,不仅仅是许多年的时光。 程晋就这样愣着,直到二郎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跑过,往济世堂的方向去,他才终于是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这时候,辛沐已经架着容华进了院中,程晋想要转身,却还是狠狠咬着牙快步上前走到了辛沐的身边,他有些歉疚地扶起了昏迷的容华,对辛沐道:「我来吧。」 辛沐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程晋接过容华,辛沐便松开了,他领着程晋往内院走,而后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不是客房,而是他自己的卧房。 程晋见此,脸色又黑了一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小心地容华给扶进房放在床上,辛沐说了句有劳,而后就去照顾容华,再没将目光放在程晋的身上。 程晋一直木讷地站在一边,看着辛沐忙前忙后。他先是给容华脱了鞋袜,而后又拿来一把剪子,利落地将容华的外衣外裤都给剪开,只留一条亵裤。 身体裸-露出来之后,不仅仅是辛沐,就连程晋都震惊不已。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多的伤疤?有刀伤、箭伤、烫伤,像是许许多多丑陋的虫子爬在健硕的身体上,看上去难过如此的触目惊心。 辛沐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敢继续看下去。他知道,这每一道伤痕的背后都是一次苦战,而每一次苦战,几乎都能要了容华的命。 而和这些相比起来,方才被程晋打出的那亲子的掌印和冒血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程晋震惊地看着容华身上的那些伤,磕磕巴巴地说:「他这是……这是什么回事?」 辛沐并未回头,道:「旧伤而已,没事。」 虽然他说着漠然的话,但语调却能感觉明显的抖动,辛沐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其实他也慌了。 程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看着辛沐。 辛沐也不再多言,他很快打来一盆水,小心地将容华今天受伤的地方给清洁干净。在毛巾擦过容华的后背时,辛沐看到了当年那支毒箭在容华肩头留下的印记,他用手指轻轻拂过那疤痕,身体便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辛沐突然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间暗室,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二人,辛沐全身心都系在容华的身上,拼了命也想让容华活下来。 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重叠在了一起,辛沐担心容华,却又忍不住埋怨容华——我费了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了让你活着,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好好活着呢! 那些无声的埋怨让辛沐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些,他擦过一个小伤口时,血又冒了出来,辛沐被那血给吓了一跳,总算是回过了神,不再乱想什么,专心地给容华清理伤口。 弄完这一切,辛沐才将手洗净,走到程晋的面前,道:「程镖头,我们出去吧。」 程晋木然地点头,随着辛沐走到了院中,他看着辛沐的背影,憋了很久,终于终于开口:「沐公子,对不起。」 辛沐回头,淡淡地说:「没什么对不起的,程镖头不必放在心上,我去给程镖头倒茶。」 「不,不用。」程晋用力摇头,看了两眼辛沐,而后又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若是他躲的话,一定能躲开,我也没想到我会将他给伤成这样……」 「不怪你,他本身就有伤。」说完这话,辛沐便又打算走,程晋急了,立刻叫住他道,大声说:「沐公子!」 辛沐再次回头。 程晋满脸都是难受,紧紧皱着眉,道:「沐公子,你很担心他,是吗?」 辛沐埋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过了很久,久得程晋都以为自己以为不会得到辛沐的回答,可这个时候,辛沐却抬起了头,眼神平静而坚定,他面目沉静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程晋的脸霎时间就垮了下来,虽然回答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点的音节,但却让程晋一瞬间看清了很多事——他知道了,其实辛沐从未给过他机会,辛沐也不会同他一起去京城,辛沐的心,早就是另一个人的了。 原本他还有话些事情想告诉辛沐,他想说,那个男人故意激怒自己,故意和自己打起来,程晋能感觉到,即使对方的旧伤还没有完全治癒,但自己仍旧不是那人的对手。于是他的确是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会在慌张之下,会躲不开自己的那一掌。他本没想要伤人的,可结果却成了这样。 程晋很想对辛沐解释清楚,只可惜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了。」程晋想勉强自己笑一笑,但无论如何都难以牵动嘴角的肌肉,最终他不愿在辛沐面前失了风度,拱手行了礼,沉默地离开,并且,他再也不会来了。 第196页 * 「他不会有事吧?」 在即将醒来的状态下,容华听见辛沐的声音,那声音充满了紧张和担忧,容华听到便不禁一阵欣喜,而后便又迷迷煳煳地想,或许是自己又在做白日梦了。辛沐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这样担心他? 接着便是应心远的声音。 「这些内伤不会伤及性命,但日后不能再让殿下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了。这次没事,难保下次不会有事。」 而后便是二郎的声音,这孩子平日里十分坚强,这时候却哭哭啼啼的,小声说着:「这可怎么办啊,他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容华听着小孩儿哭,觉得心疼得很,他想出声安慰一下二郎,但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从完全清醒过来。 而后应心远又说了些什么,便上前来给他扎针,这时候他又听到辛沐说:「二郎,你该去睡觉了。」 别走,让我看看你。 容华想这样说,但无奈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子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应心远将他给扎成了一个刺猬,接着,辛沐和二郎的声音都远去。 容华只觉得这个美梦也实在是有些短暂,心中有些失落,便又在那半梦半醒之中沉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双手在他的脸上拂过,虽然有些微微的凉意,但却十分轻柔,即使是容华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是辛沐的手,他嘴角带笑,毫不犹豫地将那双手给抓住。 辛沐一愣,感觉到抓着自己那人的力道不轻,便知道他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当即收住了脸上担忧的标籤,将脸阴沉了下来,冷声道:「放开。」 这一声立刻便把容华给吓醒了过来,他勐地张开眼,在看到辛沐带着些愠怒的脸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松开手道歉,反倒是将辛沐给抓得更紧,而后勐地拽着辛沐的往下一拉,辛沐身子不稳,一下就倒在了床上。 震惊之余,辛沐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要压着容华的伤,他慌忙用另一只撑在容华的脑袋旁边,好险没直接撞上去。 可惜的是,容华现在脑子还有些晕,他没能看见辛沐眼里的担忧,还以为辛沐的皱眉是因为不高兴,他愣愣地看着辛沐近在咫尺那薄薄的唇,无措地僵住。 「你还要抓着我多久?」辛沐冷声问道。 「抱、抱歉。」 容华双手放开,还恋恋不捨地看着辛沐,而辛沐便直起了身子,站得离床远远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out! 有点甜~ 晚安~ 第126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有点点甜~ (ps,这一章是七夕番外那一章修的,买过七夕番外的小可爱看这一章就不用花钱啦~只是留言就不能两分啦~七夕番外放在后面去了,看过的不用买那一章了。) 晚安~ 一时无言,二人就这样对望了一会儿, 辛沐移开目光, 道:「殿下该喝药了, 喝药之后请好生休息,你府中的下人就在门口,若是有什么需要, 叫他们便是, 草民先行退下。」 「等等, 辛沐, 你……」容华着急地想撑起身子, 但一动便牵动了胸口的伤, 他闷哼了一声, 像又要吐血,辛沐回头见他那样, 立刻又退了回来,摁着他的肩膀将他给推倒在床, 满脸怒色地道:「你又做什么?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容华想抓辛沐的手,但又有些不敢,只好抓着辛沐的衣角, 轻声道:「我只是想……想给你道歉。」 辛沐将被子给容华盖好,遮住他胸口的掌印遮住,继续生气地说:「你道什么谦?」 容华方才扯着伤口疼得厉害,此刻龇牙咧嘴的,吸了半天冷气, 才心虚地说:「你生气了。」 虽然不知辛沐为什么生气,但夫人生气了,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容华立刻便道歉,而后又可怜兮兮地看着辛沐。 辛沐甩开容华的手,冷冷地道:「你明明可以躲开那一掌,为什么不躲?」 容华脸色一沉,道:「是那个人给你胡说了什么吗?我没有……」 「程镖头并没有说什么,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会看不出来?」 容华的眼里立刻便盈满了慌张,他急忙抓着辛沐的一小片衣角,道:「我、我当时……」 「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辛沐越说便越觉得气,忍不住拔高了音调,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你自己的命?非要一次次地找死,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活着,我做了多少的努力!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你还欠着我!我说过,若你死了,我便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容华极少见到辛沐将情绪释放得这样明显,由此可见他的确是相当生气,因为生气,辛沐的嘴唇都泛起了白,肩膀也在不停地颤抖。容华急了,生怕辛沐被自己气出个好歹来,慌慌忙忙地把辛沐的衣摆拽得更紧,说:「辛沐,我、我错了,你别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怎么办?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你,我、我该死……」 辛沐眉一挑,容华立刻改口:「不是,我不该死,我不能死,我……我、我这样罪大恶极,应该好好活着,活着还欠你的债,活着保护你和二郎,我不会死的,我这样的祸害,怎么也得贻害千年……我……咳咳咳!」 容华最后的话没能顺利地说出来,因为太着急,便剧烈得咳嗽了起来,那模样仿佛是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辛沐真是又生气又难受,突然转身就走。 第197页 容华还以为辛沐要离开,慌张之下又要起身,可辛沐只是走到了桌前,而后又回头,有些兇狠地道:「躺着!不许动!」 容华立刻又躺了回去,乖得像是受气小媳妇儿。 辛沐走到桌前,将用小暖炉煨着的药端出来,很快又回到了床边。 容华得知辛沐不是要立刻走,这才放松了些,顺了半天的气,终于缓了过来,他顿了顿,而后无比认真地说:「对不起,我承认,我确实有能力躲开那一掌……但听到二郎说你不舒服,心里一着急便有些分心,确实是我自己昏了头,我找死……但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我的命是你给的,没有你的允许,我决不再擅自找死。辛沐,这次……这次你就原谅我吧。」 辛沐咬着牙,用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盯着容华,容华满心都是忐忑,紧张得在脑海里想自己应该怎么解释。辛沐盯了他好久之后,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辛沐……」容华有些怯生生地喊辛沐,但辛沐根本就没有理他,只是将药给吹凉了,放在容华的嘴边,依然是那副恶狠狠的语调,道:「吃药。」 容华试了试,自己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喝下去,他无奈地看着辛沐,本想说让辛沐找个下人来帮忙,谁知辛沐皱了皱眉,竟然将小勺子拿起来,舀了一勺递到容华的嘴边。 容华大喜过望,飞快张开嘴,乖乖地喝下了这一勺药。 辛沐面上依然带着怒色,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容华倒是忍不住要叫辛沐的名字,当刚刚发出一个音,勺子就直接塞进了容华的嘴里,把他要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容华知道辛沐这时候大概不想和他多说,于是便乖乖地闭了嘴,一勺一勺地喝下这碗药。明明药很苦,辛沐的动作也有些急躁,但容华却恨不得这药碗有水缸那么大,最好这样喝到天荒地老去。 只可惜容华这都是容华的异想天开,尽管磨磨蹭蹭,不多时,那些药还是喝完了。 在这个过程中,辛沐的情绪已经平復了下来,他又恢復了没有表情的脸。 因为方才尝到了一点儿甜头,容华便忍不住得寸进尺,得意忘形,得陇望蜀,他柔情脉脉地看着辛沐,轻声道:「多谢夫人。」 辛沐斜眼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容华端正了脸色,一脸正直地道:「我说,多谢救命恩人。」 辛沐转过头,淡淡地说:「殿下休息吧。」 容华猜不透辛沐在想着什么,只好一直忐忑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便又忍不住入了神。 辛沐没有再搭理他,但也没有离开这间房,只是走到桌前放下碗,而后坐下,拿了本书在油灯下看着。 容华猜测,辛沐估计是怕走了以后,自己又要挣扎起身牵动伤口,因此没有离开的意思。想到此处容华便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辛沐安静的容颜,好像怎么看都不够。 而到了这个时候,容华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受伤之后,辛沐没有把他直接给送回越王府,而是让他留在了自己的家里,再看这房内放的各种书、棋谱,不用多想,这一定是辛沐的卧房。 他睡了辛沐的床,握了辛沐的手,还喝了辛沐亲手餵的药…… 如此看来,那一掌实在是挨得实在是太他娘的值了。 * 后来容华还是在睏倦之中睡了过去,而后他这样昏昏沉沉便是一整天,在这一天之中,容华没有醒来,但他也一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感觉到辛沐就在这间房里,不多时便要查看一下他的鼻息,好像很担心他会睡死过去。容华心里忍不住高兴,可又有些心疼,不知多久之后,他总算是从昏睡中挣扎着醒来,满含柔情地对辛沐说:「你累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于是辛沐便没有多看他几眼,从善如流地离开了这间房,去隔壁休息。 容华真是后悔自己的多嘴,在懊恼之中,迷迷煳煳又睡了过去。 又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容华听到房门吱嘎一声响,他立刻便又惊醒,闭着眼睛继续装睡,打算装得像上次一样睡迷煳了,将辛沐给拉到怀里来。 可脚步声靠近,容华便听了出来,这根本不是辛沐,而是一个不足五尺的小傢伙。 容华睁开眼,看着门口蹑手蹑脚走来的二郎,笑了笑说:「你来了啊,快过来。」 「我吵醒你了吗?」二郎有些抱歉地挠了挠头,将门关好,说,「我来瞧瞧你好些了没。」 尽管伤处还疼,但容华不愿在二郎面前表现出来,他强忍着疼,坐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问题,不用担心。」 二郎赶紧跑到床边,着急地拉着容华道:「你快躺下!」 容华撑得也有些勉强,顺着二郎的意思就躺下,疼得他喘气都有些困难。 二郎严肃地看着容华说:「殿下,你可不能这样,你知道吗?就算是你现在已经快要好了,也别表现出来,你最好装作很疼,装作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 容华愣了愣,道:「为什么?」 「既然你都已经受了伤,干脆就用苦肉计吧!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要我一个小孩儿教你?」二郎摇摇头,继续十分严肃地说,「你昏迷的时候,我爹很担心你,但一旦你醒过来,他就会冷着一张脸。你自己想想,要是让他知道你现在已经好了,他肯定会让你回越王府去的!这样可还怎么和我爹培养感情啊!哎,我说你,最好就好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赖在我家里不走。」 第198页 容华眯起眼睛笑了笑,对二郎说:「你说得非常好,其实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你这个小傢伙,小小年纪,已经有为父的风范了。」 二郎生气地鼓着一张脸,说:「你又占我便宜!我担心你都是多余的,看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事!」 「也不是。」容华仍旧笑,只是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将实话说了出来:「是真的疼,怕你笑话我,只好硬撑了。」 二郎这才看见容华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心里一惊,赶忙掀开容华的被子,看了看他被打伤的地方。 那个乌青的掌印依然是很刺目,二郎看得害怕,很快又盖上容华的被子,着急说:「你真是……别这样对自己啊。」 容华伸出手,摸了摸二郎的头,说:「这不算什么,你不是说你听过我在北野林那一战的故事吗?那时候可比现在兇险多了,我不是照样好好的。」 二郎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低声说:「那不一样。那时候,你只是一个故事里人物,而现在你活生生地在我的面前。」 容华心中动容,用力捏了捏二郎的脸,认真说:「是我的错,让你们担心了。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去看辛沐啊,我哪儿能想到那么多?」 第127章 「还不是你自己要先动手的!你真是的……」二郎说着便有些生气。 容华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了, 乖, 别和我生气了, 你爹已经教育过我一次了,我知错还不行吗?」 二郎轻轻嘆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唉……你啊, 真是爱惨了我爹……那你从前干嘛要对不起他呢?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容华脸色有些发青, 正要开口, 二郎却摆摆手, 赶紧岔开了这个话题, 说:「别说别说, 我怕我听了更生气。」 容华有些难受地说:「抱歉, 我以后会好好弥补你们的。」 二郎伸手轻轻拍了拍容华的肩膀,道:「别想那么多了, 好好养伤,其实我也不是怪你。」 容华点头, 尽量笑了笑,心中却渐渐泛起了酸涩。他忍不住别扭地想,二郎这孩子真的很好, 他是真心喜欢二郎的,可他越是对二郎亲近,就越是觉得难过——二郎这样好,却不是他的孩子。每每想到此处,容华就心如刀绞, 他真恨不得缪恩从这个世上消失。 「你怎么皱眉了?很疼吗?」二郎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急道,「应神医留了药童在,我去叫他来……」 「不必。」容华伸手搭在二郎的肩膀上,二郎顿住脚步,仍旧是满眼的担心。 容华轻轻挑眉,嘴角勾着一丝浅笑道:「叫我一声父亲,我就不疼了。」 二郎顿时又生气,一跳三丈高地说:「我果然就不该担心你!」 容华笑着笑着便轻轻咳嗽了起来,二郎和辛沐一样口是心非,说着不管,一见他咳嗽又着急地不行,着急忙慌地又要上前来给他顺气。容华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继而又接着说:「我是真想做你的父亲,即使是没有血缘,我也愿意尽我全部的努力,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爱着辛沐而对你爱屋及乌,事实上,我一直在想,我若是有一个儿子,必定是你这样的。二郎,你应该明白,不管是对辛沐,还是对你,我都是真心以待。」 听完容华的话,二郎只觉得浑身燃着热血,一直以来,他在心中想像的父亲形象,也是和容华别无二致。他当然明白容华的真挚,若是容华是他的父亲,他倒是求之不得。 可二郎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关键不在他,而在于他爹。他爹若是不愿意,他再怎么积极也是白费功夫。 二郎犹犹豫豫地开口:「但……就算是我同意,也是没什么用的,若是我爹对你……」 「行了,快别说了,你小子不必在我伤口上撒盐,我明白你爹现在烦我,别说出来。」容华停了一会儿,皱着眉有些烦躁地把二郎的脸捏得变了形,道,「让我过一下干瘾不行吗?你就叫一声,我心里舒坦,立马就不疼了。」 二郎的脸皱成一团,像个小老头似的,他脸上纠结的表情显示着他的内心究竟有多么地挣扎,容华从满是希望到最后失望,而后又无奈地嘆息,盯着床幔不再开口。 「罢了,也是我太着急了,你还是……」 「父亲。」 那声音很弱,但并没有丝毫的不愿意勉强和为难,而充满了真挚诚恳。 容华转头盯着二郎,而后怔住了,他双眼睁得老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可二郎看着他的眼睛,再次开口:「父亲。」 之前他们都以为这很难,但真的叫出口之后,二人都觉得这是如此地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容华心中的惊喜和感动刚刚涌上来,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他突然便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像是已经站了一会儿,听了屋里人的对话,而后才转身离开。容华猜便知道是辛沐,刚才的欣喜顿时就变成了愁绪,他慌忙对二郎说:「你爹听到了,他生气了。」 「什么?」二郎一脸震惊,还没反应过来辛沐在门外。 容华急匆匆地又要起身,二郎赶紧抬手制止了他,说:「你好好待着,让我去,否则我爹该更生气了!」 说完二郎便赶紧叫来了容华府中的下人看着容华,而后便一熘烟儿地跑出去找辛沐。 第199页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高兴还是怎么的,辛沐走得特别快,二郎的小短腿跑了半天才在厨房里追上了辛沐。 辛沐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择菜,二郎自知方才当了叛徒,此刻十分心虚,跟在辛沐的身边,殷勤地想要帮忙。 其实辛沐会做的就是那么两样,基本都是奴婢在忙活,没有什么好帮忙的,待了会儿辛沐便待不下去,又出了厨房,二郎默默地跟上,俩人就这样诡异地沉默着,没走几步二郎憋不住,主动开口道:「爹,我错了,你生气了吗?」 辛沐表情淡淡的,平静道:「我生气什么?」 「你生气我和殿下亲近,你生气我喜欢他,生气我叫他父亲。」 「没有。」辛沐仍旧是面色沉静,但眼神始终不肯和二郎对上。 二郎迎上前,一把抱住辛沐的腿,终于露出了六岁小少年的可爱和天真,撒着娇半开玩笑地说:「爹,你是不是吃醋了?怕我被别人抢走了去?」 辛沐微微嘆了口气,摸了摸二郎的脸,道:「没有的事,别瞎想。我不会插手你交朋友,也不会干涉你的人生。虽然你是我生的,但我也把你当做独立的人来看待,我完全尊重你自己的意愿。」 「我明白的,但你的确是不高兴了。」二郎拉了拉辛沐的手,让他蹲下来,俩人一样高了之后,二郎便扑上去抱住辛沐,继续撒娇道,「爹,我喜欢很多人,但我最喜欢你了,谁都没有你重要。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辛沐低头浅笑,完全无法招架小傢伙的甜言蜜语。 「我以后再也不去看他了,我不和他说话。」 辛沐犹豫了一下,想说不必,可话还没出口,二郎又义愤填膺地说:「我一会儿就让他走,把他给赶出去。」 辛沐皱皱眉道:「他伤还没好,应神医说,还不能下床,不能颠簸。」 「没事的,就算是再受点罪,应神医也一定能医好。」 「也没有必要……」 「当然有必要!他一个人来就算了,还带着医师啊下人啊,太麻烦了,打扰咱们的清静。」 「我想……」辛沐说了几句,突然看见二郎眼中有些狡黠的光,他立刻收住了要出口的话,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二郎难得有一次套话能成功的,他自己都有些没想到。他爹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会被自己这样几句话就唬得乱了分寸?可见关心则乱,他爹对容华还真是不一样的。 「真生气了?」二郎嬉皮笑脸地跟上去,拉着辛沐的手再次撒娇,「人家还是小孩子嘛,别和我生气……还有,我说的那些,也是真心的,只要爹你说一句话,我立刻就能和越王殿下势不两立!」 辛沐低头看小崽子一双闪闪的大眼睛,真是有气都散了一大半,他用力捏了捏二郎的脸,说:「气也气我自己,谁让我要生这么个混小子的? 」 「嘿嘿,是乖小子。」二郎拿脸蹭了蹭辛沐的掌心,辛沐很快又唇角含笑。 「别再瞎操心了,你担心他,就去看着吧,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辛沐捏了捏二郎的脸,笑说,「去吧。」 「嗯!」二郎用力点头,转身跑开,到了庭院的另一头,二郎又停下,回过头对着辛沐大声说,「爹,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最终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说完以后,二郎又对着辛沐嘟起嘴做了个亲脸蛋的动作,辛沐一脸嫌弃地连连摇头,二郎笑起来,终于是转身跑了,没再回头。 二郎离开之后,辛沐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隐去,他有些失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恍惚间仿佛看见容华就站在不远处对他笑。辛沐眨了眨眼再看,根本没有容华的身影。 于是辛沐很快便转身,走了几步,又看见容华站在前面挡着他的去路,他伸手挥开,快步跑到书房看书,容华就又出现在了那书页之上。 容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你知道的,在二郎的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抢走他?」 辛沐「啪」的一声合上书,用力地深唿吸。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真的担心二郎对容华的亲近会影响他和二郎的关系,他其实一直知道二郎那个孩子有多么得贴心,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将二郎从自己的身边抢走。他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藉口,一个逃避的藉口,不用面对自己真实内心的藉口。 而因为二郎的搅局,从前不愿面对和正视的一些事情,渐渐也浮上了心头,于是在此时那个人的笑脸始终是阴魂不散,完全将辛沐的心给占满,他越告诉自己不要想,却越是忍不住想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不想让他死,不管多难,也想让他活着,这一点辛沐一直都是确定的,而剩下那些模煳,也在现在渐渐清晰起来。 辛沐想,六年来,他从未真正从容华身边逃走过,他一直在牵挂着容华的生死,他甚至可以给自己找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越州和大昇都需要容华,容华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这次是真的2333 晚安~ 第128章 而辛沐一直都知道,这些理由都不对, 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尽管他不愿意面对, 但真正的理由依然很明显, 他不想容华死,他担心容华,仅仅是因为,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忍不住要担心他。 第200页 辛沐还记得当年中情毒之时, 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感觉, 也记得情毒解开的那一天看到他是怎样刻骨的仇恨。 但现在, 那些事情都像是上辈子的了, 辛沐的心绪早就变了。 追寻最初的转变的时机, 应该就是夺回昭月王寨的那一战,彼时容华站在桥头,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冲上来的千军万马,为辛沐辟出了一条生路, 而容华就仿佛只是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般随意,还回头对他笑了笑。 从那个笑开始,从前的一切都变得像是烛火燃尽的最后一缕烟, 一点点地淡去。若是当时容华死了,大概辛沐真的永远无法原谅容华,可他偏偏挺了过来,他们还在暗室之中守候着彼此,作为彼此唯一的依靠。 那时候, 所有往事已经随风,短暂的相依,让辛沐对容华有了更多的、更复杂、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那就像是冰和火碰撞,是无数正反面的情感叠加,怨恨与动容的交缠。 而这也就是一直以来辛沐所逃避的,他原以为只要距离足够远,时间足够长,容华投进他心湖之中的石子会沉没,掀起的涟漪也会渐渐平静。而他低估了容华的深情和固执,容华以命相搏,硬生生地将他们即将渐行渐远的人生轨迹又拉在了一起。 于是,自重逢的那一刻起,辛沐伪装了六年的平静便瞬间土崩瓦解,容华在辛沐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辛沐无法不慌乱,于是他只好不停地给自己找疏远容华的藉口,而藉口被戳破之后,辛沐便不得不面对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他究竟应该拿容华怎么办? 现在的容华,和当年真的有很多的不一样,如今的他并不会对辛沐採取任何强硬和逼迫的手段,他是真的充分尊重了辛沐,并且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低到尘埃的位置,半点不敢惹得辛沐反感,哪怕是辛沐微微一个皱眉,都会让他如临大敌。他大概是真的怕了,以至于献殷勤时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如果说六年前的容华就像是赶不走的苍蝇,如今的容华,却进退得当、拿捏有度,像是一场缠绵而温柔的春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悄然将辛沐给包裹在了他的柔情之中。 而六年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的是他的心,他自始至终想从辛沐这里得到的唯一的东西,就是辛沐的爱情。 可辛沐不知,如今他对容华的感情,算不算容华想要的爱情。 辛沐突然有些后悔,那六年其实不应该逃避的,若是好好面对,认真地去想,这时候便不会陷在这样的纠结里。 现在我必须要认真重新思考了。辛沐无奈地嘆气,在心中对自己说,要重新思考,对容华那复杂的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辛沐或许明日就能想明白,又或许永远都不能想明白。 * 「不行,我得起来!」容华掀了锦被就要爬起来,二郎赶紧丢下手里正在玩的小暗器,跑到床边那把他给摁回去。 「你多躺一会儿不好吗,这才刚刚好转呢。」二郎安抚地拍了拍容华的手背,容华躺下了,心里却并没有得到安抚。 容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已经七天了,辛沐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他肯定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我得起来去看看他才行。」 容华唉声嘆气半晌,懊恼地想,那天就不该那么着急,让二郎叫了一声「父亲」过瘾,却让辛沐生气了,这些天都不肯搭理他,把他一个人给晾在这里,容华忍不住每时每刻都胡思乱想,哀怨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抛弃的怨妇。 二郎摇摇头,说:「不是的,他不是生气。这几天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我觉得吧……嗯,我爹他应该是在认真考虑。」 容华问:「考虑什么?」 「我猜他在认真考虑,要不要接受你。」 这句话瞬间就把容华的脑子给搅成了一团浆煳,他半张着嘴,双眼连眨也不知道眨一下。 二郎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接着说:「这么紧张吗?」 容华完全乱了分寸,抓着二郎的手,有些慌乱。到现在为止,他觉得自己在重新追回辛沐这件事情,还没有做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式,他只不过是死皮赖脸地缠着辛沐,偷偷在背后和二郎搞好关系而已。这些小动作在他看来并不能挽回辛沐,他都还没有准备好,辛沐这个时候就要对他进行宣判了? 想着想着,容华的脸色便有些发白,二郎只好继续宽慰他道:「不要担心太多,其实我觉得你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不过就算是我爹这次拒绝你,你也不用灰心啊,只要他不离开越州,你就可以一直努力,反正一辈子还长着呢。」 是啊,一辈子还长着。容华突然就将紧张给放回了肚子里。辛沐还活着,他还能看到他,还能触碰到他,现在得到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他本就已经决定好用一辈子来守着辛沐,既然已经做好了一生的准备,又何须为这一次的拒绝而忧虑? 于是容华渐渐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二郎的头,说:「二郎聪明,真是虎父无犬子。」 二郎吐吐舌头,将容华的手拂开,而后说:「你可别得意洋洋了,让我爹听到又得吓你一跳。」 容华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老实地闭上了嘴。 二郎接着说:「我去叫下人过来伺候你喝药,一会儿我就不来了,我得去练字,要乖一点,让我爹高兴了,我好顺便帮你在我爹那儿打听情况的,晚上再来瞧你,好生休息。」 第201页 「去吧。」 二郎走后,容华就一直耐心地等着消息。他一会儿满怀期待,一会儿自暴自弃,他想来想去想得也只是两种可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从上午等到中午,也没能等到二郎打探来的消息,倒是等到了辛沐的逐客令。 午时过去不多时,便有一婢女敲门进来,给容华请了安,犹犹豫豫地看着容华,像是有话不敢说。 容华皱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军营出事了?还是又有土匪?这些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刘副将都能处理好,小事不必告诉我。」 「不、不是军事。」小侍女紧张地看了容华一眼,这才继续说,「是……沐公子。殿下,沐公子请您……请您回府。」 「什么?」容华「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目圆睁,诧异地看着那小侍女道,「你说什么?」 小侍女低着头快速说:「是沐公子亲口告诉奴婢的,他说殿下您的伤没有大碍,是时候回府了……」 「二郎呢?我问问二郎,这是什么情况。」 「小公子现在还在房中练字,奴婢没能见到他。」小侍女像是怕容华发怒,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沐公子让奴婢们收拾东西,奴婢不敢不从,已经收拾好了,公子连、连马车都给您备好了,此刻就在宅子门口等着您……」 容华根本没有想到辛沐居然这样雷厉风行地要赶他走,他第一反应当然是继续装病然后强行留下来,但转念一想,辛沐既然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必然是知道他的伤已痊癒,若是自己再装,也不知道辛沐会不会不高兴。 可现在让容华走,容华真的是捨不得,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和辛沐靠得近一点儿,捶胸顿足地恨不得自己突然重伤。 见容华脸色不佳地长久沉默,小侍女大气也不敢出,又等了好久,容华才开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侍女摇了摇头。 「罢了。」容华无奈地嘆气,对小侍女道,「将衣裳给我拿来。」 小侍女感觉自己逃过一劫,赶紧小心地伺候容华将衣裳给穿好。她并没有多言,却忍不住在心中揣测,殿下和那位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明明觉得他们相互都很在意,可相处为什么会那么怪呢? 小侍女自然是想不出答案来的,等她给容华穿好了衣裳,叫来了个小厮准备搀扶容华出门,谁知容华却根本没事,大步往门外走,哪里有一点儿病态。 走到前院之时,几人便远远地看见了辛沐带着二郎正在往正门去,于是,小侍女便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精神不错的容华在短时间内就虚弱了下来,一下歪在了身边小厮的身上。 小侍女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3 晚安~ 第129章 容华转头看了小侍女一眼,她一个激灵, 立刻聪明地反应了过来, 迎上去满脸焦急地说:「殿下, 您要紧吗?我就说了不要逞能,让奴婢们抬步撵来接您,您非要自己走……」 这时候, 辛沐和二郎听到了动静, 同时回头。 容华对小侍女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 接着才「无力」地说:「没事, 这点距离, 还不算什么。」 说完容华便赶紧去看辛沐的表情, 可辛沐故意冷着脸, 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容华心中失望, 便装得更虚弱,整个身子都压在了身旁的小厮身上, 将那小厮都给压得不堪重负。 「哎呀,殿下没事吧。」二郎夸张地喊了一声,而后放开了辛沐的手, 跑到容华的身边。 容华赶紧用嘴型询问二郎是怎么回事,二郎也一脸困惑,用嘴型回答道他也不知道。 这时候,辛沐总算是出声了。 「二郎,过来, 殿下身子不好,你碰到他的伤处。」 二郎偷偷给了容华一个坚定的眼神,让容华挺住,容华同样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二郎便跑回了辛沐的身边。 辛沐对容华行了礼,接着说:「殿下,我这宅子之中简陋,怕是会影响你伤情的恢復。所以还是请殿下早些回府中,好好将养。」 「怎会?」容华对着辛沐,露出笑脸,道:「只要瞧上你一眼,我就能多活好几年,不管多重的伤,也觉得无所谓。」 这话说的小侍女脸都红了,容华还感觉不到自己肉麻似的,双眼像是含着秋水,温柔地看着辛沐。 只可惜辛沐不肯接他的话,转而看着门外说:「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如果不舒服的话,还是尽快上车,回府中好好休息。」 辛沐的态度实在是斩钉截铁,容华想要继续装柔弱耍赖都有些困难,于是只好磨磨蹭蹭地往马车的方向去,走一步喘半天,辛沐一直就耐心地等着,容华拖到了没办法再拖,终于上了车,而后他又掀开车帘,恋恋不捨地看着辛沐。 「殿下注意身体,保重。」辛沐并未说任何挽留的话。 容华转头看了看二郎,只见二郎挤眉弄眼,示意他还是按照辛沐的意思办。容华想了想也是,毕竟不知道现在辛沐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若是自己逼得太紧,辛沐一个不高兴直接走人,他上哪儿再找辛沐去?总之现在还是顺着辛沐的意思为好,尽管心里难受,容华还是都忍住了,他尽量表现出自己风度翩翩的一面,用柔情的目光包裹着辛沐轻声道:「那我便回去了,等好了便来看你。」 第202页 辛沐低头行礼,并未作答。 容华实在是没脸再继续耍赖,只好带着满心的幽怨,让车夫驾车离开,但一直到车走到拐角看不见辛沐的地方,容华才放下了车帘。 看不见辛沐之后,容华便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空了,他失魂落魄地躺在马车之中,不停地胡思乱想着。 * 马车消失在转角,辛沐便牵起二郎的手往院中走,二郎看了看辛沐的表情,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些什么,而后便决定有话直说。 「爹,其实殿下还没有痊癒呢。」 辛沐答道:「我知道,但也没有大碍了。」 「可他若是在我们家里,心情会好一些吧,也会好的快一点,你都不解释什么,就直接请他回去,他会胡思乱想的。」 「现在没办法留他。」辛沐边走边平静地对二郎说,「我要离开越州,立刻就走。」 二郎登时便浑身僵直,他一下站定在原地,惊诧地看着辛沐。 辛沐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接着说:「临洲北林棋社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北林老先生出了出了新的棋局,打算开一场棋友宴,广招天下棋士前往破解。前些日子北林棋社找不到我,故而送信有些耽搁。十天后棋友宴便要开始,若是我想赶得上,须得要早些出发。」 二郎有些着急地说:「但……但也可以给他说一声啊……」 辛沐站在原地,眼神有些恍惚,二郎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辛沐的回答,脸色越发难看,他开口,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失望,轻声道:「爹,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是吗?」 辛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摸了摸二郎的头,轻轻嘆息一声便再没有开口,他沉默地回了卧房,沉默地开始收拾行李。二郎看着他,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想,这大概就是最后的答案了,他爹还是决定,不再给容华最后的机会。 这个打击对二郎来说实在是突然而且沉重,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辛沐好久,才终于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想错了,一切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猜测,他以为他爹和容华的关系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其实根本就是相反的。 即使他再喜欢容华也没有用,容华不是他的父亲。 二郎心里翻江倒海,抓着脑袋想,他自己都这样难过,容华会如何呢?之后容华再来的时候,发现他和辛沐已经走了,该是多伤心啊! 这些话都在二郎的嘴里转悠了好几遍,好像随时都要喊出口,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二郎也没有透出来一个字。 在他的心中,他爹才是最重要的,况且他已经说过了,不管辛沐的决定是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 所以到最后二郎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乖乖地忍住那些笑情绪,尽管眼睛都红了,还是在勉强笑,懂事地说说:「我知道了,那我也回房去收拾行李。」 二郎转身,辛沐才停下手里的事,他回过头来,微微张了张嘴,可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个时辰之后,辛沐便将下人给辞退,收拾好了位数的不多的行李。二郎也拿着个小包袱,在门口等着他。方才的难过和失望已经消失在了二郎的脸上,他依然是那个贴心懂事的好孩子。 辛沐牵起二郎的手出门,而后挂上了锁。 抽出钥匙的那一刻,辛沐在门前站定僵直了片刻,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走吧。」辛沐对二郎说,很快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过头。 * 豪华的越王府对容华来说,不过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空房子,离开辛沐回到这里,他便满心都是焦躁。尽管刚刚才分别,他就已经忍不住思念,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了,每一次唿吸都觉得太慢。 若不是怕惹辛沐不高兴,容华刚回来就想再跑过去的。 再怎么也得明天再去了吧。容华仔心里想,明天一早我就去,就看看他而已,我也不做什么。要是他不高兴,我马上就走,不每日见他一面,我必定要少活好几年。 容华胡思乱想的时候,应心远到了,又给他扎了几针,开了些药,接着便是老生常谈的叮嘱:需得卧床静养,切忌思虑太重,不多时就能痊癒。 被扎针治疗之后的容华觉得十分睏倦,很快便睡了过去,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总在做着看不清的噩梦,子时刚过,容华骤然从噩梦之中惊醒,他勐地坐直了身子,只觉得后背全是冷汗。 容华艰难地大口喘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辛沐牵着二郎离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一边着急地穿衣裳,一边大声喊道:「来人!」 守在外间的小厮赶紧点着油灯进来,忙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小得这就去请应……」 「备马!」容华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好半天才将鞋给床上。 那小厮有些懵,结结巴巴地说:「备马?这大半夜,殿下您要去哪里?应神医说了……殿下,您别走,披件斗篷啊!外面下雨了!」 容华根本没有听见那小厮说得任何一个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油灯,飞快窜进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里。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那匹跟随容华征战的骏马便以风一样的速度,从越王府朝着城边疾驰而去。 在路上的时候,容华就一直在心里宽慰自己:连二郎也说了,辛沐其实是担心自己的,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转机,只要他继续坚持,便大有希望。辛沐怎么会离开?他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辛沐肯定还在家里,肯定在。 第203页 这些念头不断在在容华的脑子里转悠,他给自己说了无数次冷静,却还是忍不住将马鞭挥得猎猎作响,骏马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在雨里狂奔,但容华还是觉得慢,当看到了那栋在雨雾之中安然矗立的小院时,容华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便达到了顶点,他勐然勒住缰绳跳下马,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等大门的景象到达了油灯的照射范围,容华便看得一清二楚,大门是紧闭的,锁是从外面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2 晚安~ 第130章 霎时间容华整个人便抖如筛糠,油灯在他手里颤动了两下便落了地, 脆弱的火花挣扎了片刻, 很快便在雨里熄灭。 那点点的火苗, 仿佛就是容华心里的希望,全熄灭了。 他再一次失去了辛沐。 辛沐从来都是这样,悄无声息而又彻彻底底地从他身边离开, 甚至连道别都没有。 辛沐会去哪里?是和从前一样浪迹天涯?还是回了昭月, 带着二郎去见他的亲生父亲?亦或者是和那个姓程的镖师一起去了京城? 而不管辛沐还是去了哪里, 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他依然没有选择容华。 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惊雷, 闪电将整个夜空照亮, 同时也照亮了容华毫无血色的脸, 片刻后,雨声骤然变大, 暴雨倾泻如注,淹没了容华的一整颗心。 * 又是一声雷鸣, 二郎被那震耳欲聋的响动给吓得抖了下,而后翻了个身,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其实辛沐知道二郎没有睡, 因为他也没有睡。 出了越州城不久便开始下雨,辛沐便没有急着赶路,就近找了家客栈暂且落脚。 一路上父子二人十分默契地对容华避而不谈,仿佛这个世界上不曾出现过容华这样一个人,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这个世上, 随意地到处流浪。 但这只是表面,其实的确是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比如今夜,他和二郎都无法入睡。 辛沐勉强自己闭上眼睛,陷入绝对的黑暗之中,辛沐却清晰地看见了穿着一黑一白衣裳的两个人在自己的面前,他仔细地辨认之后,发现那两个人都是自己。 辛沐微微有些惊诧。 他们就站在辛沐在越州的家的门口,淋着雨互相看着,轻声说着什么。 白衣人面色凝重,对黑衣人道:「你这样真的好么?又一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你在想什么?」 黑衣人皱着眉,道:「我只是需要时间,想清楚罢了。」 白衣人摇头道:「若只是需要时间想清楚,你大可以告诉他的。你又想逃吧?像是六年前一样。」 黑衣人紧紧抿着唇,并不作答。 白衣人苦笑了几声,道:「再次逃走,你就能安心了吗?你自己想,这六年来,你安心过吗?若是你还想继续这样下去,我也无话可说。」 黑衣人渐渐有些焦躁了,快速地回答道:「我现在很乱,我真的需要想清楚。」 「真的吗?」白衣人轻轻笑了,又说,「你仔细看看你的心,其实你早就想清楚了。」 黑衣人突然怔住,与此同时,辛沐也怔住了。 好久之后,白衣人转过头来,看着在不远处站定的辛沐,而后笑而不语地离开了,黑衣人埋着头想了想,很快也跟了上去,辛沐想喊住他们,问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可辛沐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步,很快,那两人便消失在了蒙蒙的雨雾之中。 辛沐一急,想要高喊一声,却勐然被惊醒了过来。 最后的喊声压在了辛沐的喉咙里,他睁开双眼,从那让人焦躁的梦中醒来。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空气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秋初的燥热,风带着有些让人皮肤发麻的凉意。 而辛沐却觉得心里像是有火在烧着,着急得要命。 「爹,你醒了啊……天还没有亮呢……」二郎揉着眼睛醒来,人还有些不清醒。 辛沐快速下床,突然开始穿衣裳,一边穿一边说:「我的棋谱落下了,我怕遭了贼。」 二郎昏昏沉沉的,僵硬地跟着穿衣裳,问道:「哦……我们回去拿吗?」 辛沐摇摇头,道:「不,我们回去,确认一下宅子是不是安全。」 二郎酝酿了一会儿,睁开眼看着辛沐,完全清醒了。 * 容华感觉自己只在这房檐下站了一瞬,但远处传来的鸡鸣声却在提醒着天已经快要亮了。 容华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一具雕塑,他屏蔽了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知,他听不到风声,雷雨声,鸡鸣声,不管多响的声音,他都听不见。 但偏偏从很远距离传来的马蹄声,以及马车车轮碾过泥泞石板路的吱嘎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马车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向这个方向驶来,每一个声响都像是踏在容华的买脉搏上,他勐然回过头,用通红的眼看着那马车。 心里那一把火,终于在又燃了起来。 容华的谎言越来越亮,他朝着那马车跑了几步,而后又很快站住,他想要上前,却又担心这是再一次的失望。 很快,马车的车帘掀开,有个脑袋露了出来。 容华一看到那小傢伙的脸,只感觉脸上一凉,他以为是自己哭了,生怕在孩子面前丢脸,慌忙去抹,却发现那只是雨水。 第204页 他红了眼睛,却没有哭。在此刻,仅仅眼泪是无法诠释容华那复杂心绪的。 那是绝处逢生的激动,柳暗花明的惊喜,苦尽甘来的欢欣。 容华只觉得,让他能再见辛沐,怎么感谢上苍都不为过。 「殿下!」二郎大喊了一声,见容华站在雨里,急得一下脸都皱起了来,他慌慌张张地跳下马车,朝着容华飞快地跑了过来,一下扑到了容华的怀里,容华狠狠抱住他,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二郎道:「快别站在这里,你还没有完全好呢。」 容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急忙给二郎遮雨,而后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爹在呢,你先去屋檐下躲着。」 容华点点头,将二郎给抱起来到了屋檐下躲雨,而后他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马车渐渐向他驶来。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辛沐从马车上下来,容华便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他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于是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了起来。 「你、你没有走?」容华僵硬地问。 辛沐摇摇头,可容华并没有理解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恍惚觉得辛沐好像在对他笑。 容华这下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辛沐也没有解释,很快拿出钥匙将门打开,而后牵起二郎的手往院中走,容华僵在原地,不知道应不应该是跟上。 走了几步,辛沐回过了头,他看着容华,轻声道:「愣着做什么?进来。」 容华又清楚地看到了辛沐的笑,他真的觉得是自己在做梦。但这个梦这样美妙,容华宁愿不要醒来,他很快走上去,跟着辛沐的脚步。 辛沐将容华带到了客房,而后又找了干净的棉布递给容华,容华看辛沐看得入了神,被二郎用手肘撞了下,才知道接过棉布。 辛沐转身忙活了一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容华继续盯着辛沐,拿棉布胡乱给二郎擦脸,因为一门心思都在想要给辛沐说什么,手里的动作也乱七八糟,二郎委屈地觉得,自己的五官都快要给他擦得移了位。小傢伙很想要抱怨,但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刻对容华来说十分重要,因此憋着一口气,鼓着脸没有吭声。 容华总算是将二郎的脸给欺负够,这才用棉布继续给自己擦脸,可还没等他想好应该说什么时,辛沐便开口了。 「我和二郎要去临洲,北林先生召开了棋友会,新出了棋局,我想去试试。」辛沐说话时语调依然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最多一月,我们便回来。」 容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头看了看二郎,二郎赶紧沖他点头。 容华再次转动他僵硬的脖子,回过头来的时候,辛沐已经转身面向了他,而后,辛沐递了个东西过来,容华赶紧伸手去接。 「好好看着家,别弄丢了我的棋谱。」 容华的脑子依然没能转过弯来,他茫然地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 一串钥匙,辛沐家的钥匙。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还要宝贵和沉重的东西,容华的手几乎接不住,他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捧着那串钥匙,满脸都是虔诚。 辛沐看着容华那样子,突然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他轻轻笑了笑,说:「不必这样紧张,别弄丢了就是,我只有这样一串钥匙。」 满城的花开了也不及这个笑容好看,容华立马将头点得如捣蒜一般,辛沐又笑了笑,不再看他,而是对二郎说:「走了,必须要加快速度赶路,否则赶不上。」 「得令!」二郎听话地跳下床,随着辛沐快步走。 容华慌忙将钥匙往衣袖里一揣,尾随在辛沐之后,到了门边,辛沐便站住脚步,回头对他说:「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要出来再淋雨,好好等着就是,我说过,至多一月我们就回来。」 容华只知道点头同意,完全一副听话的模样。 辛沐看着容华,觉得心情也越发愉快了起来,他没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外走,但刚刚走出一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容华的一条腿又迈出了门槛。 「对了,容华。」辛沐站住,又回过头说,「你一个人不方便,我已经请脚夫去越王府通知,一会儿你府上会来两个下人,你还是好好养着伤要紧。」 容华又是点头,胡乱地想着辛沐今日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多话,又过了一会儿,容华才终于想起,方才辛沐没有客气地叫他「殿下」,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容华双眼圆睁,舌头完全打结:「你……你……」 「你怎么出来了?」辛沐盯着容华跨出来的一只脚,眉头便皱了起来。 容华一见辛沐皱眉就心里着急,他立刻退了回去。 辛沐这才舒展了眉头,第三次尝试出门,容华则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就像是主人出门时被勒令看家却心有不甘的家犬。 二郎便回头看着容华,用嘴型说:要乖乖的哦! 容华站定了,看上去十分冷静地对着小傢伙点头,但经过这两天的起起落落,容华心里就像是煮开了的水似的,翻滚着、叫嚣着,根本停不下来,他憋了半天,差点把自己憋出毛病,才憋出一句话:「你们……你们早点回来!」 而辛沐并没有管自己给容华带来的震撼,他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和二郎一起消失在了容华的目光之中。 第205页 雨已经停了,很快,日头就要升起。 * 已过了中秋,到了深秋。 容华每日都是掰着手指头数过来的,除了盼着下一日的到来,容华根本没有做任何事情。尤其是在半个月后,应心远宣布容华的伤已经彻底痊癒,容华便整日整日地站在路口等着,每看见一辆马车经过,他就会双眼放光,发现不是辛沐和二郎之后,他又会神色黯然。 尽管他知道一月之期还没有到,他还是会忍不住天天等着。 有时候,容华会想,或许辛沐这一次也是骗他,说是回来,便再也不会回来。可他又想,那时候他对自己笑,对自己说话那样认真,不像是骗人的。况且他若是要走,专程回来一趟做什么?难道就是故意让自己再次从希望到绝望吗? 辛沐不是那样的人。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到最后,容华终于还是这样坚信着,因此他也充分地尊重了辛沐,并没有派人打探辛沐究竟是不是去了临洲赴约,尽管这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 盼着、念着、想着……一月之期,已经只剩下了六日,容华还是照例每天在路口等着,他原以为自己还要受六天的煎熬,可他没想到,他要等的人,提前回来了。 那日的天很好,日光并不刺目,微风中有稻谷的清香,那辆马车便从金色稻田中的石板路缓缓驶来,容华远远地看着那辆马车,就知道他爱的人在那里。 依然是二郎忍不住先行掀开了车帘,露出了兴奋的笑脸,冲着容华用力挥手,喊道:「殿下!」 而后二郎又自己跳下车,朝着容华快步跑去,这时候,辛沐便也掀开了车帘,看着在路口像是望夫石一般矗立着的容华。 辛沐低下头,不禁轻轻地笑了。 很快,容华便抱着二郎走到了马车跟前来,辛沐便叫停了车夫,决定不必将车拉到门口。容华自然地伸手扶着辛沐下了车,而后又接过辛沐手上的行李,他表面上还保持这风度翩翩,但微微发颤都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三人沿着稻田路往家的方向走去,容华开口问道:「棋局如何了?」 二郎仰起头,一脸骄傲地说:「我爹出手,还有破不了的棋局吗?我们又赢了一大笔银子!」 辛沐揉了揉二郎的头,说:「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若是被歹人听了去,可怎么好?」 但他的脸上,分明也是挂着骄傲的笑容的。容华看得满心欢喜,接着边说:「无妨,反正有我在,就没歹人能欺负你们。」 二郎捂嘴笑了笑,飞快地往前跑,留辛沐和容华二人独自走这一条瀰漫着稻花香的大道。 容华侧头看着辛沐,微微含笑。 在这么久之后,迟钝的他终于完全搞懂了不善言辞的辛沐,他读懂了他委婉的表达,他知道,他的付出和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从此以后,他不必再患得患失,不必再夜不能寐,也不必再守着悔恨和痛苦度日。 伤痛都过去了,辛沐给了他机会,他们有了新的开始,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容华的笑意放大,他温柔地看着辛沐,轻声道:「回家吧。」 辛沐也侧头看容华,回答道:「嗯。」 他们慢步走着,辛沐的心里渐渐涌起了一些带着甜味的欣喜。从很多年前的事情开始慢慢理,终于渐渐地理出了一个头绪。他想,自从中了情毒以后,对容华的感情就像是疯狂滋长不受控制的藤蔓植物,慢慢地将一颗心给紧紧缠绕,时间长了,假的也便成了真的。 这世上若有一人,让他恨入骨髓之后仍旧牵肠挂肚,让他怨不尽、憎不尽,离亦苦、恨亦苦。 这世上有此一人,也仅此一人,那便是容华。 如此还何必苦苦挣扎自问,这究竟是不是爱。 我心中有你。 有此言足以。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完结了!!! 撒花!!! 又到了可以写完结感言的时候,我可喜欢写这个感言了,感觉一个漫长故事的铺垫,就是为了写最后的这个感言哈哈哈。 下面才是重要部分,请大家认真阅读,充分理解,并写五万字的读后感言【严肃脸】。 ↑整段划掉,说正事了。 首先,要给大家道一个歉,这个文40w字,速度快的话,其实三个多月就能够完结的,有些更快的作者可能一两个月就能完结_(:3」∠)_氮素,因为写着本文的时候刚好是我人生非常忙碌的几个月,因此不停地短小和断更,于是拖了这么久才完结。真的是抱歉,尤其是对于开文就开始追的读者来说,我真的是龟速,冬天开文,现在都快到秋天了……因为我也知道,狗血文就是要一口气看完,才觉得爽快,酣畅淋漓啊。总之不管怎么说,终于完结了,大家如果喜欢的话,终于可以从头到尾刷一遍,彻底拉通感受这个酸爽。 怎么说呢,我真的很喜欢狗血文,很喜欢,很喜欢看你们告诉我→啊啊啊好虐啊,虐哭了,好心疼啊,别欺负受受or渣攻了…… 每当看到这种类型的评论,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23333我真坏!所以希望大家都觉得我虐到你们了!赶紧留言告诉我,我算是完成了一直虐到结尾,而且大家都被虐得很酸爽,哈哈哈~ 很可惜现在大环境来看,大部分读者都不太喜欢我这个调调,因此这本文的数据到达了歷史新低,氮素,我一直是一个固执、坚持己见的人,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怕冷,用爱发电,依然坚持不懈,认认真真地把文给写完了。 第206页 当然我知道,我也有缺点和不足,可是我保证,我尽了我全部的努力认真对待每个角色。 虽然我写的是虐文,但我真的很喜欢我笔下的人物……如果是小说的话,我大概是那种鬼-chu渣攻→_→又爱他,又要虐他,还是虐身虐心那种_(:3」∠)_反正希望你们能感受到我对角色的爱,我真的很喜欢每个人啊~ 还有,我保证,我也认真将所有情节都设置合理,尤其是在辛沐对容华的感情转变,由厌恶到爱,由爱到恨,再由恨到爱……(太绕了我差点把自己绕晕)总之这个感情转变,对我来说是最难的,辛沐解毒之后醒来那一天、和容华在暗室之中那一天、以及最后认清自己的部分,简直是让我死了一多半脑细胞……写了改改了写,最终达到了这个我比较满意的状态。总之那么多的努力,那么多的磨蹭,就是希望大家能觉得感情的转换自然流畅,没有一丝的突兀感。 总之,太太太感谢你们陪伴了我这几个月!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坚持到今天→从前看一些明星对粉丝说这样的话,我都会觉得是场面话,但现在自己站在「被喜欢」的角度了,才能体会这句话,也才能体会那样的心情: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你也根本不认识我,我没有其他人红,我不是那么完美,我不走寻常路地写了不讨喜的题材,但是你就是喜欢我,支持我。我除了感谢和坚持,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tat。哦,不对,我还可以得寸进尺地要求→你们喜欢我啊!继续喜欢我啊!超级爱我啊!一直不要变好吗!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想拆自己的台,其实读者喜欢的是文,不是我本人【捂脸】,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写好文,我知道的_(:3」∠)_ 等下,我还是想得寸进尺地要求:你们也喜欢一下我本人!我超可爱!(不要脸←_←) 天,我跑题了,我要说的是感谢,感谢大家看文,感谢大家留言(虽然只有几个评论,但我是属于那种看见微信也不想回的人,对不起大家,但我感谢你们,我每个评论都看了,也希望你们多留评论啊!!用评论来淹没我!!)好多留言妹子的id,我都非常熟悉了,有时候你们不留言,我就会有点失落的嘤嘤嘤。 哎呀,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写感言比写文快多了,我可以一直写下,把废话写到天荒地老orz,所以就此打住,说几件重要的事情。 1,番外。不要删除收藏!还有番外!辛沐和容华的番外大概还有两个,都是甜的,解决一些正文之中还没有解决的小问题。有一个二郎视角的小番外,嗯,大概就是这些。 2,个志。我不太确定要不要做,因为本文扑街,我怕做了没人买_(:3」∠)_所以我会在微博置顶挂一个个志购买调查投票,有意向戳一下我的围脖,名为【晋江木一了】。当然如果出的话,我会补正文的车,以及其他的开车的番外。 3,新文。新文是(我觉得其实是甜文,但是不是从头到尾傻白甜的大甜文,但是攻受的感情发展没有误会没有虐,感情很甜!感情很甜!治癒系!治癒系!剧情线有一丢丢纠结)地址在这里,都收下好不好,么么哒。大概在本月的下旬开,具体时间大家关注专栏或者围脖吧~ 5,那么,再次谢谢大家啦,以后也请互相关照,每天说晚安哦~ 晚安啦~ 第131章 番外之我好像有了(1) 从越王府搬到辛沐家,倒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在辛沐和二郎回来之前, 容华就已经在这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天了。等辛沐回来之后, 容华又像是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东西挪到辛沐家里来,不久之后, 这宅子的四处就充满了容华的痕迹。他将府中值得信任的几名僕从带了过来, 专门伺候生活起居。于是这三个人生活在一起, 像是一般富庶人家的一家三口, 过着闲散悠闲, 和睦平静的日子。 不过没有一家三口是像他们这样, 分三间房睡的。 辛沐离开之前是带容华去的客房, 辛沐回来只有也没有表态,因此容华没敢再擅自踏入辛沐的卧房。只是每天这样和辛沐同在一个屋檐下, 只能看不能碰,对容华来说, 实在是一种煎熬。偶尔用膳的时候打挤,辛沐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都会高兴得眉飞色舞。 如此过了半月, 深秋已快要过去。这日夜里,容华都已经准备歇下了,便有僕从前来,说是辛沐请他过取去书房一趟。 容华登时便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 辛沐让自己过去…… 容华二话不说赶紧披上衣服上就去,因为太过着急,险些还把鞋给穿错。 可跑到书房不远,容华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他清晰地听到二郎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小傢伙像是有些不满意,快速地说:「请先生到家里来的话,我不太喜欢,每天对着先生念书,也没有个伴儿。」 而后便是辛沐的声音传来:「可若是去私塾或是官学,你的年岁又太小了,别的孩子都比你大。」 原来是在讨论二郎入学的事。 容华敲了敲门,辛沐便没有继续对二郎说话,而是说:「门开着,你进来吧。」 容华迈步进屋,只见辛沐坐着,二郎站在他的面前,对于请先生到家里来教学一事,并不怎么高兴。 容华走到辛沐身边坐下,一靠着辛沐,他就忍不住一脸盪-漾。 第207页 辛沐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很认真地问:「我一直在想,早些让二郎学着读书好,只是我没有想清楚,是请先生在家里教学好些,还是去私塾或者官学?」 见辛沐在问自己,容华立刻便受宠若惊。关于二郎念书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辛沐专门叫他过来商量,足以见到辛沐的确是将自己当做了一家人。因此容华便不得不慎重了起来,认真考虑之后才说:「应当是官学最为好。越州的官学,是我大哥一手建立起来的,官学中的先生,有昭月的学者,也有我大昇的大儒之士。不少昭月的孩子,也在此处入学。二郎的年岁是有些小,但他这样聪颖,必定不会被那些较他年长的孩子比下去。」 辛沐又说:「可官学要十日才放孩子归家一日。」 原来是捨不得孩子。容华笑了笑,说:「这个倒好办。让二郎每日回来不就好了,反正二郎年岁还小,先生应当也会体谅的。过几年等二郎年岁大了,再在官学之中长住便是。」 「这我同意!」二郎赶紧说。 辛沐细想了一下,也觉得这样的安排不错,于是便和二郎讨论起关于入学事情来。容华就在一旁坐着听,偶尔插几句话。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辛沐,只是看着,他便嘴角含笑,满眼都是温柔。 辛沐刚刚才沐浴过,身上带着皂角的香味,洗过的头髮很是柔顺,于是那布条髮带便有些捆不住辛沐的头髮,他正说着话,髮带便往下滑落了一些,一缕短髮从耳后滑到了辛沐的脸颊边上。容华想要帮辛沐把头髮给顺到耳后,可手刚刚伸出去,辛沐便微微偏过头,看到了容华。 容华当即便觉得自己的心都跳乱了,老脸一红,指着辛沐的头髮,羞涩地说:「你……你的头髮。」 辛沐点点头,伸手把头髮别到耳后,雪白的指头穿梭在柔顺的长髮之间,实在是好看得不得了。容华觉得自己立刻就像是情窦初开的蠢小子,连一句话都不敢多和心上人说。 二郎斜眼看着容华那副想伸手又不敢的样子,不禁失望地摇头。 辛沐又说了些事儿,便叫二郎回房睡觉。 说着话的同时,辛沐便站了起来,容华也站起了起来,二人面对面,辛沐便轻声说:「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容华的眼睛还盯着辛沐的那几缕散落的头髮,心里胡乱想,这样怎么睡得着?至少让我摸下手啊。 「还有什么事情吗?」辛沐见容华半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有些奇怪地问。 容华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他要自然地给辛沐理一下头髮,顺便自然地摸一下辛沐的脸,然后自然地给辛沐互道晚安。 很可惜这只是容华的瞎想,他实在是太爱辛沐了,能和深爱的人重新开始,怎么小心都觉得不够,因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僵硬地伸出手,悬在辛沐的耳朵旁边,半天都没有再动作。 辛沐的表情只是微微有些惊讶,过了会儿便平静了下来,但他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可容华真是越活越回去,当年第一次见到辛沐的时候就敢不要脸地调戏人家,现在却碰一下都觉得小鹿乱撞,他咬了半天的牙,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辛沐的肩膀上,像是赞赏他手下将士一般拍了拍辛沐的肩,严肃道:「嗯,你也早点休息。」 辛沐:「……」 二郎简直被这两个磨磨唧唧的大人给急出毛病来了,他眼珠子一转,决定帮这二人一把,于是跑到了辛沐的身后,对着容华的后背一推,容华身子一下不稳,便朝着辛沐的扑了过去,下一刻,两人的脸撞在了一起,嘴严丝合缝地吻上了对方。 空气就这样静止了一瞬,收回手的二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心里的小人却大声地嘶吼了起来:不是只抱一下吗!怎么亲上了! 坦白来说,这是一个体验并不怎么好的吻,俩人撞得太突然了,牙都磕在了一起,辛沐先只是觉得疼,等反应过来之后勐得觉得无比羞耻,他慌忙推开容华,惊慌地倒退了一步。 而容华却因为那个吻,整个人呆了,满脑子都只剩下几个字:好软、好香、好甜…… 看着那俩人分开,原本傻了眼的二郎总算是找回了神志,不管二郎多早慧,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两个人在自己的面前亲上,罪魁祸首倒是比那俩人还害羞,惊慌地大喊了一声,兀自跑出了书房,之后,满脸通红的辛沐也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把容华独自给留在房中。 容华像是傻了一样在原地站了半晌,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好软好香好甜的辛沐,等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自己落了单。 容华从惊喜之中吓醒了过来,心想,好媳妇儿可千万别生气啊,也不是我故意的啊! 容华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冷风将房门吹得不停摇晃。 * 第二日晨起之后的早膳,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容华想主动给辛沐道歉,但又不知道辛沐愿不愿意提那事儿,只好保持沉默。而二郎还在害羞,整个人安静得不像是往常的他,低头扒饭,一点儿声音也不肯发出。 倒是辛沐,看上去比这俩人都要自然一些,反正一直以来的他的表情都很淡,根本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吃饱了。」二郎放下空碗,一熘烟儿地往自己房里跑。 容华心想,这样不行,得好好和这孩子谈一谈。他放下碗站起来,辛沐却摁住了他的手。 第208页 这也算是摸到了辛沐的手,容华立刻又开始心猿意马,他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目光顺着辛沐雪白的手指慢慢移到了辛沐的脸。 辛沐轻轻地对他笑了笑,说:「我去吧。」 美色当前,容华立刻就昏了,忙不迭地点头,乖得要命,等他反应过来之时,辛沐人已经走远了。 * 二郎房门开着,人趴在床上用被子遮住上半身,看上去很是懊恼。 辛沐走过去坐在二郎的身边,脸上带着十分严肃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二郎的背。 二郎哼唧了几声,但并没有露出头来。 「没什么的,你不用这样。」辛沐昨夜想了一夜,才终于将措辞考虑好,此刻便将昨夜想的话拿出来,认真地说,「相爱的人之间当然是会有很多亲密的举动,我和容华在一起了,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昨天那个意外也不算什么的。」 这话让容华听到,他肯定会高兴得疯了,只可惜辛沐故意不让他来,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这些。 二郎听了这话,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眨着眼睛说:「我、我知道,我只是没有见过你和谁……那样,我有点儿不适应。」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32章 辛沐绷着正经的脸, 说:「以后看多了就会觉得没什么了。」 二郎顿了顿,而后眼睛便亮了起来, 有些激动地说:「那……那这是不是说,以后你们会越来越亲密?你们会住在一起?会生宝宝吗?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二郎越说越激动,两只眼睛闪得辛沐都不敢直视, 他有些别扭地别过脸, 突然觉得自己主动过来和二郎谈心,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 还是应该让容华来的。 原本辛沐想得很清楚,他很小的是时候就开始做药人了,一直被要求不能动情, 不能有欲-念,很多事情他都不懂, 以至于后来在感情的事上走了很多弯路。所以辛沐在二郎懂事的年纪就开始教他正确认识人的感情和欲-念, 希望二郎学会做一个对感情负责的人, 不辜负别人, 也不会被别人给辜负。 但一开口, 辛沐才发现, 到现在, 对待感情和欲-念自己已然很笨拙, 根本力不从心, 不知道从何教起。 辛沐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无奈地说:「你想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 二郎正色道:「你不是说了你们相爱,你们在一起了?这就不远了啊!那早晚会有小宝宝的!」 有理有据, 无法反驳…… 想要教育儿子反而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辛沐一阵面红耳赤,站起来就走,二郎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辛沐说着说着自己倒跑了。 这小插曲就这样迅速翻篇,二郎很快就自己想通了,不再害羞,反而高兴地期待起了弟弟妹妹,一天到晚都十分激动。而亲到了辛沐的嘴、还被辛沐主动摸了手的容华,更是神清气爽,同样高兴地期待起了和辛沐更加亲密的接触,一天到晚都十分盪-漾。 而之前很从容的辛沐,这几日却突然别扭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每日用膳之后,便躲进房内睡觉。 容华对此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虽然现在辛沐对他的身体上接触有些逃避,但他倒是能感觉到,辛沐现在不太能用淡漠的外表来掩饰感情了,辛沐对他越来越亲近,这便是让容华最高兴的。于是他现在便不觉得煎熬了,尽管对辛沐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他反而却越来越耐心。 过了十来日,容华准备去军营查看一次练兵,便将二郎给带上一道去见世面,俩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家,辛沐睡了懒觉起来才瞧见容华留在桌上的字条。 辛沐拿着字条发了一会儿呆,而后又默默地将字条放好,又自己写了张字条放在原来的地方。接着他进了卧房带上人-皮面-具,又穿着厚实的斗篷把自己给裹起来,离开家往城中心的方向去。 目的地是医馆,但并不是应心远的医馆,而是一家由昭月大夫所开设的医馆。 托容华的福,这几年昭月和大昇交好,昭月人和汉人混居的状况便越来越普遍,在大昇,连昭月的医馆也开了好多家。 辛沐选的自然是在越州颇为有名的一位老大夫,名为和悌。和悌老先生脾气不太好,但因为医术高明,还是有许多人就诊,辛沐等了许久才终于轮到他,被药童带去诊室之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神情颇为严肃的老大夫。 和悌老先生显然十分忙碌,匆匆喝了口茶,便对辛沐说:「坐下,哪里不舒服,赶紧说。」 辛沐立刻坐下,在这位急躁的老者面前,原本的扭捏也不见踪影,快速说到:「我是月,我可能……可能怀孕了。」 和悌一面准备号脉的手枕,一面问:「有哪些反应吗?」 辛沐将手腕放在了手枕之上,说:「就是整日嗜睡,然后长胖了些,有时候吃了油腻的食物,会有些噁心。」 和悌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给辛沐号脉,他的眉头一直皱的很紧,弄得辛沐也十分紧张。 「我摸着脉象并不像是有了啊……」和悌睁开眼睛,继续说,「或许是日子太短,还摸不出来脉。你自己算算,你与你丈夫最近一次同房是何时?」 「同、同房?」辛沐有些惊诧。 和悌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是当你爷爷的年纪了,有什么就直说。」 第209页 辛沐表情有些怪异,他凑近了在和悌耳边轻声耳语起来,老人家听着听着,突然就生了气,一拍桌子道:「你这个年轻人,真是莫名其妙!」 辛沐被吓了一跳,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站起身来,不安地看着和悌。 和悌顿时更为生气,吹鬍子瞪眼地道:「亲嘴是不会怀孕的!也到成婚的年纪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欸?」辛沐一下睁大眼,道,「怎么……怎么会呢?我感觉长了一点点肉……」 「你那不过是心宽体胖罢了!我再说一次,亲嘴是不会怀孕的!哪家的蠢小子啊,要气死老夫了!」和悌说着就转身从身后摆满医书的架子上取出一本书,丢给辛沐,继续气唿唿地说:「拿回去好好学!」 辛沐僵硬地低头,看着被强行塞进自己怀里的那本书,封面赫然画着两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正在进行那无法描述之事。 「啊!」辛沐低声惊叫,脸红都透过了人-皮面-具,仿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从没有任何人教过辛沐这些,即使孩子都那么大了,某些方面他真是的一窍不通。现在勐然知道,他二十六年来的认知居然全盘错误,他怎么不懵?怎么不混乱? 和悌看这个茫然又懵懂的年轻人,真是有气都消了一半,他轻轻摇头说:「行了行了,上面说清楚了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拿回去慢慢看慢慢学。走了走了,别耽误我给别人瞧病。」 接着,依然混乱的辛沐就被那风风火火的老大夫给赶出了诊室,手里拿着那本封面十分扎眼的小人书,茫然地站在街头。 * 日头偏西之后,容华就站在路口等着辛沐了,二郎跟着他,在玩路边的石头。 容华十分焦躁地说:「买什么东西买那么久?这天都要黑了,怎么还不回来?」 二郎继续玩着石头,看着脖子都快要被拉成的容华,说:「哎呀,你就别担心了,我爹那么大的一个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不成?」 「怎么不担心?我如花似玉的大媳妇儿呢,被人看一眼我都心疼,别说出去那么久了。哎,早知道今天不去军营的,也不知道他买了什么,重不重,他拿着累不累。」 二郎算是见识了容华的肉麻程度,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有些受不了。 容华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念叨着要去城里找辛沐,可刚刚说着,就看见辛沐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望夫石容华可算是盼来了人,立刻就迎了上去。 二郎笑着,远远地喊道:「爹,我先回去让萍儿姐姐把饭菜端上桌啦!」 说着二郎就懂事地往家里跑,把留给容华和辛沐。 此时容华也跑到了辛沐的身边,殷勤地问道:「买了什么东西?」 辛沐回神,赶紧将手上的书藏进了袖子里,摇了摇头,并不作答。 容华见辛沐脸色不好,立刻便紧张了起来,他急忙问道:「怎么了?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吗?你和谁起争执了?遇到窃贼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面对容华的一连串问题,辛沐只是继续摇头,一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容华赶紧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辛沐身上有明显的外伤,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只是辛沐不愿意说话,容华也就不想打扰他,安安静静地跟着。 回家之后,辛沐也并没有去饭厅,而是直接往自己的卧房去,终于开口了,道:「你们吃吧,我不饿,有些困了。」 容华知道辛沐今天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难解决的事情,但是究竟是什么,他猜不到。 正在想着的时候,辛沐已经走进了房内,正打算关门,容华没有跨过门槛,站在外面扶住门框,道:「等等。」 辛沐停下手,微微颦眉看着容华。 容华十分认真,他直视着辛沐的双眼,将自己所有的真诚都传递给了辛沐,严肃地道:「你有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自然是尊重你的。不过若是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随时都等着。天大的事情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说完这句话,容华便露出他那标志性纨绔子弟迷惑小姑娘的倜傥笑脸,辛沐从前看了很多次,现在居然勐然觉得被这个笑给弄得心跳加速,他有些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一再看。 容华这一次总算是自然地伸出手摸了摸辛沐的头,接着说:「累了就快去睡吧,我把饭菜煨着,你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辛沐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容华。 而后容华便转身了。 辛沐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刚才就过快的心跳在现在更是快得不像话。 「容华。」辛沐突然出声,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他的嘴比脑子反应快,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开口叫住了容华。 容华回头,微笑看着辛沐说:「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的吗?」 到了这个地步,辛沐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他继续盯着容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道:「二郎是你的孩子。」 容华表情轻松,理所当然地说:「二郎当然是我的孩子。」 「不是这个意思。」辛沐只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实在羞耻到了极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我从未与旁人做过那事,唯有你。二郎是你的孩子。」 说完这话辛沐便转身立刻回屋,留下被砸懵了的容华,他微微张着嘴,表情全然呆滞。 第210页 半晌之后,容华只觉得一阵心潮澎湃,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整颗心都在叫嚣着激动,他迅速追着辛沐的身影去,一脚踏进了辛沐的卧房, 不就之后,屋内便传来容华颤抖的声音。 「媳妇儿,你说什么?你别走,你再说一次!」 -《番外之我好像有了》完-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给孩子做儿童性教育结果失败的单纯家长辛沐2333 一直以为自己被绿了白白痛苦了许多年的渣渣容华2333 般配哈哈哈 明天番外继续~下一个番外比较多剧情,当然还是甜的~ 晚安~ 第133章 在搬来辛沐家两个月之后, 容华才第一次踏进了辛沐的卧房。 这样来看,他们的进展实在是有些慢, 但容华已经很高兴了,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进展就好。他开始整日赖在辛沐房里, 夜里必然磨蹭到辛沐打哈欠, 他才恋恋不捨地离开。 他们之间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只等何日时机成熟将这层窗户纸戳破, 容华也就圆满了。 在容华又激动又忐忑的等待中,来了一封非常扫兴的信,鹿洲方向的探子秘密来报, 说是大昇尊贵的皇帝陛下下旨,让太子亲自前往越州, 给容华探病, 并带了大量的赏赐和珍贵药材。这时候太子殿下已到了鹿洲, 不日将会到达越州。而这两日, 先遣的钦差便会先到达。 容华对此非常不满意。 此前容华毒发病重的消息传得很快也很广, 但容华痊癒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出去。到现在许多人都以为容华还在府中养病, 坊间已有人暗戳戳地揣测, 容华大概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流言越传越广, 于是西北蛮族的残留土匪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集结了上千人,占了个山头,扯起旗号称「西北好汉」。 容华一直都瞧着那群「好汉」的动向。 很明显, 不仅仅是他在瞧着,连京城那边,也在瞧着。 探子的消息称,太子此次从京城过来,是秘密行动,除了数百名僕从以外,还带了两府以上高官十余人,文臣武将皆有。同时还有八千禁卫军,一路行进的速度也非常快,不到一月便从京城到了鹿洲,在鹿洲,太子又点了一万精兵守卫,充入禁卫军队伍。 很明显,若是要探病,这个阵仗也太大了。因此,这次太子前来,是带着任务和目的的。 首先,太子这样偷偷摸摸地来,自然是为了杀容华一个措手不及,打算趁着容华没有反应过来,来亲眼瞧瞧容华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对于朝廷来说,容华是西北的顶樑柱,也是皇帝的心腹大患。容华若是好好地,皇帝根本不敢贸然动他,但他若是已经命不久矣,只吊着一口气,那就最好。太子必定会想尽办法给他医治,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伤得太重,最后还是英年早逝,朝廷会惋惜他,哀悼他,给他厚葬厚赏,这样既博得了好名声,又没了威胁。 但若是他只是病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下去呢?这也没关系,只要他稍微有些弱势,太子殿下带着那么多人,自然有办法让他「重伤不愈」,接着再哀悼,再厚葬厚赏就行了。 先遣的钦差就是专门来瞧容华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若是他们想的那两种,太子殿下不就便会到了。若容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估计太子殿下不敢来,会找个藉口在鹿洲躲着。 这些年来,容华一直在和皇帝的猜忌做斗争,他能理解皇帝处在那个位置,对他这样一个人的警惕。他真的是不胜其烦,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直应付。 所以这一次,在钦差来临之前,容华得早些回去装病做准备,至于病到什么程度还要拿捏精准,既要让太子觉得他威胁不大,又要让他们仍旧有顾虑不敢乱来闹什么么蛾子。 还有,容华猜测,太子前来应该还有第二个目的。带着那么多兵,自然是冲着西北的那群「好汉」去的。 太子非嫡非长,母妃的出生也不高,却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儿。皇帝喜欢她,所以爱屋及乌,力排众议立了这个太子。可到现在为止,太子的地位仍旧不稳固,一帮言官大臣天天堵着皇帝说这不合礼法。 若容华死了,太子能顺利地主持容华的葬礼,收服容家军,安抚越州百姓,剿灭悍匪,与昭月、西夷交好…… 那么他这个太子的位置,便能坐稳了。 想得是很不错,但容华完全嗤之以鼻。若是这个十六岁的黄口小儿真能做到这些,他立刻便带着老婆孩子解甲归田,过他的逍遥日子去。 总之,在卸甲之前,这次还得应付过去。 越王府必须要回,病也肯定要装,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容华都得待在越王府。他特别想辛沐能和他一块儿回去,但辛沐似乎更喜欢自己的小窝,不太愿意去。左右也是一个来月,容华不想勉强辛沐。 而二郎倒是非常好奇,很激动地表示要跟着容华去越王府看看。 一番讨论之后,最终决定了下来,二郎可以在越王府住,也可以随时回辛沐这边住,就看他喜欢。 傍晚,收拾好行李的容华和二郎,便要出发前往越王府。 其实距离很近,但一想到要暂时别离,容华就觉得肝肠寸断,辛沐将他们送到门口,容华迟迟不肯上马车,拉着辛沐的手,反覆揉搓着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千万别做家事,有什么脏活累活,留着等我回来。」 第211页 二郎吐吐舌头,道:「哪里有什么脏活累活可以做啊……」 容华没搭理他,继续拉着辛沐的手说:「我会时时刻刻都想着你的,你也要想着我,但是也别太想我了,若是你想我想得难受,我多心疼啊。」 二郎简直觉得听不下去,摇摇头对辛沐说:「爹,我先上马车。」 说这话二郎就自己上马车捂着耳朵,心想,大人们真是肉麻。 就在二郎瞎想的时候,容华继续说着肉麻的话:「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就算我暂时没有和你在一起,我的心也一直和你在一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辛沐也实在觉得有点害羞,他抽回手,微微红着耳朵,说:「知道了,又不是要走多远。你不能回来我明白,我若有事,自然知道来找你,行了,赶紧走吧,正事要紧。」 容华只觉得心里欢喜,连忙说:「那说好了,你若是想我,记得来看我。」 辛沐点点头,摆摆手赶紧打发容华走。容华满脸都是捨不得,上了马车之后,还掀开车帘再次强调:「要想我啊!」 在容华的念叨声之中,马车终于是走远了。 * 容华和二郎走后,屋里顿时便安静了好多,最开始辛沐还觉得对自己没有什么影响,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寂寞的日子。可也就过了两天,辛沐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老想念那一大一小吵吵闹闹的时光。 三天后,辛沐在家里待不住,总算是出了门,在附近的农田逛了几圈,脑子里全在想着之前。 这些日子本来一直都是他们三个一起散步的,每天吃完晚饭,三人便在周围逛一逛,容华和二郎在一起久了,仿佛也退化成了六岁的破孩子,俩人会捡路边的小石子当做暗器互相扔来扔去,或者追逐打闹,辛沐就在后面微笑看着他们,慢慢跟着。若是要比谁跑得快,容华便每次都是输,因为他跑上一段,便要回头看辛沐,但凡辛沐走得太慢不在他视线范围内,他立刻就要掉头往回跑。 那时候辛沐觉得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吵了,而现在一个人了,辛沐却不住地想念那种吵闹,总觉得自己有些寂寞。 正想得出神,身后便传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很温柔。 「你好。」 辛沐回头,看到了一个有褐色眼珠的漂亮男子,他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花青色的锦缎。辛沐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见过他,知道他住在这不远。 城边住户稀少,总共就这么几户人家,虽说来往不密切,但辛沐还是认识的。况且这还是个昭月人,辛沐早就注意到了他,只是一直没有说过话。 「你好。」辛沐微微点头,算是对那人行了礼。 那人也没有不好意思,肯定也是早就注意到了辛沐,很自然地走到辛沐身边和他一块走,开始攀谈:「我瞧着这两日你都是一个人在散步,你相公和儿子呢?」 辛沐觉得「相公」这个词有些别扭,但他还是更快适应了过来,面无异色地答道:「他的差事有些需要处理的,这几日去了城里,儿子想去看看他当差的地方,便跟着去见世面了。」 「你家那小傢伙很聪明呢,我瞧见过好几次,他带着这附近的孩子玩,比他大的还听他的话。」 辛沐笑笑,道:「是有些鬼机灵。」 「对了,还没说呢,我在昭月的时候是奴隶,嫁过来以后随了我相公姓虞,虞南灵。我应当比你大几岁,你也可以叫我虞二哥。」虞南灵很友好地说,「还没请教贵姓?」 辛沐并没有太多犹豫,开口便道:「免贵,姓容。」 说完这话之后,辛沐也不知道怎么的,便觉得心里有些甜丝丝的,低头自己笑了起来。 虞南灵也瞧见了辛沐嘴角的笑意,跟着也笑起来,说:「你们感情真好啊,儿子都六七岁了,还像新婚一样。」 辛沐仍旧笑着,没反驳他的话。见到家乡人,辛沐心中很高兴,连话都多起来了:「我瞧见过你儿子,都有十五六了,你们二人这样年轻,就这样这么大的孩子。」 「是啊,我们成亲早,早些带孩子,可不就早些享福?」 「我瞧见几次,你倒是享福,你相公对你很好,之前见他走哪里都牵着你,这几日怎么你也是一个人了?」 虞南灵回答道:「我家里经营着小酒庄,这些天刚好去小梅县送两车酒去,儿子也到了该学事儿的年纪了,我就让他随着一块去。本来这几日俩人就应当回来的,但好像说是这两日京城有个大官要过来,是个大人物。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最近进出城门便查的很严,我相公和儿子刚好被堵在城门了,他怕我担心,便差人跟我说了一声。」 辛沐心想,那个「大人物」应该就是秘密前来的太子殿下。想来容华的装病已经骗过了钦差,太子亲自来了。 尽管知道以容华的本事要应付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没有什么问题,辛沐还是忍不住对他满是担忧。 虞南灵也嘆了口气,接着说:「那大人物来,说是来给越王殿下探病的,带了京□□医,还有皇上赏赐的药材。哎,希望这些药能将殿下的病医好才是,殿下要好好的,越州和昭月才都能好好的,我们也才能过这样好的日子。」 辛沐看着虞南灵,认真地说:「他不会有事。」 或许而是辛沐的语气太过于笃定,虞南灵便也有了些信心,笑说:「是啊,殿下平定西北,有那么大的功绩,所以一定福泽深厚、逢凶化吉,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 第212页 辛沐笑着应了一声,二人便继续往前走,聊了许多事,日头全落山之后,辛沐远远地瞧见一个穿着短打的武夫骑着马往他家的方向去,想来是容华差人来给他送信的。 虞南灵也瞧见了,因而便告了辞,走之前又说:「若是有时间上我家来坐坐,想吃家乡的口味便告诉我一声,我家里有昭月的奴婢,什么都会做。看你这手,也不是做事的样子,总之别和我客气。」 辛沐道了谢,十分感激虞南灵,但因为惦记着容华,并未多说便匆匆赶了回去。 那人果然是容华派来的,他写了封短短的手书,告诉辛沐明日太子就会到了,让辛沐不必忧心,他都会处理好,以及二郎在越王府过得很好,十分开心。最后用了一长段写他对辛沐的相思之情,辛沐看得耳朵发红,可还是忍不住把那信看了两遍,才放在柜子里锁好。 如此就这样过了二十来天,期间二郎回来住过两天,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容华在越王府,容华过几日便会写一封肉麻至极的信送来,没见到的人的时候看看信,倒觉得日子也过得很快。 刚好在他们离开家的第二十天,容华差人将二郎给送了回来,二郎一回家表情就很是严肃,将辛沐给拉到书房,紧张地把门关好,说是要告诉辛沐一件大事。 而后二郎才将容华写给辛沐的信拿出来。 这一封没有东拉西扯的肉麻话,还是真的说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太子被擒了。 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太子瞒着容华出了城,带着他那一万八的禁卫军,前去剿那群「西北好汉」,都以为那千余人的山匪不足为惧,谁知去了才发现,这群西北好汉竟然不知千人,背后一位西夷贵族率领的万人军队在支持。初出茅庐的太子岂是骁勇的西夷兵的对手,只一战便被擒。 现在太子和一众大臣被西北好汉给控制起来了,对方向越州发了信来,要求一万两白银、五百匹战马、牛羊一千头给赎金。 要的不多,因为就算是背后有残余西夷贵族的支持,他们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即使有心要翻出大风浪来不可能的,只能趁着容华病重,在大昇边界捣乱,求些钱财。只要是求财就好,求财便不会伤人性命。他们现在还并不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某位贵族公子,于是猜测容华可能是真的要死了,这无用的贵族公子是来接替他的。 其实容华早就知道那群山匪背后一定还有人支持,他一直忍着没有去那帮人,便是准备将他们背后的支持者引出来,太子一时鲁莽的行为,倒是将背后的人给引了出来,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帮容华完成了计划的一步。要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对容华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难的是要保证太全须全尾地回来。 太子也算是聪明了一回,将自己的身份保密,如此容华也不至于太过于被动。 帝国储君被擒,若是穿出去,那是天大的事,可容华信中的语气却十分淡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容华根本不把那一万余人放在眼里。 可话是这样说,辛沐还是很担心容华,好像不管容华现在有多活蹦乱跳,辛沐总觉得他好像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而且,信的最后说了一件让辛沐头疼的事情——二郎强烈要求,要跟着容华一起去。 容华在信中说,他没有擅自答应二郎,而是让二郎回来问辛沐。若是辛沐同意的话,他只将二郎带到关外的营寨之中,决不上战场,他保证这场仗他准备已久,闭着眼睛都能赢,二郎绝不不会少一根头髮。 看完信之后,辛沐眼神沉重,他将信给放下,无言地看着二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多剧情哈~ 下一章多糖~ ps,我又把七夕番外放最后了哈~ 晚安~ 第134章 二郎又开始眨巴着他的大眼睛, 卖乖地看着辛沐。 「当真很想去?」辛沐问道。 二郎赶紧点头,已经把「渴望」两个字给写在了脸上。 辛沐知道, 早晚这个孩子也会想容华一样,身披甲冑,手执长剑, 骑着战马在西北奔驰。终有那么一日的, 辛沐现在捆着他,只会让他想要挣脱。 「那好。」辛沐站起身来, 对二郎道,「收拾行李,我们一起去。」 二郎惊诧地看着容华, 道:「爹,你也要一起?」 辛沐点点头, 道:「自然。你们二人一块儿去冒险, 让我留在家里, 这是什么道理?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 「一……一家人……」二郎缓缓重复了这个词, 片刻后又兴奋地跳起来, 蹦蹦跳跳地跑去收拾行李, 跑遍边喊道:「一家人!一家人!」 辛沐轻笑地看着他。 * 出发很快, 就在隔日的上午。 容华还以为辛沐没有同意让二郎一起, 还颇为失望, 可就在容华刚刚出发不久,刘副将就领着二郎和辛沐一道来了。 辛沐没有戴人-皮面-具,只是用长长的锦帕遮住了下半张脸。只是露出顾盼生辉的眼睛, 已经让军中之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容华见到二郎和辛沐,先是惊喜,而后又是惊吓,等他们的马走进了,容华便赶紧将他们拉进,急忙问道:「怎么现在又不易容了?你还见了刘副将,他认识你啊!你不是担心被人知道你是药人不安全吗?」 第213页 辛沐看了容华一眼,说:「在你身边都不安全,这天下还有何处是安全的?」 容华顿时便心潮澎湃,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傻笑着说:「是,是,只要有我在,你和二郎都是安全的。」 离得近的都是跟着容华出生入死很多年的心腹,隐约听见了容华说的话,瞧见了容华那副腻歪肉麻的样子,纷纷大胆地发出嘘声,大胆地盯着辛沐瞧,大有一副看老铁树开花的稀奇感。 毕竟他们的将军六年来一直过得苦行僧的生活,如今怎么突然开窍,带了这样一个美人儿,而且孩子都那么大了? 容华见这群人要来劲,连忙挥手将他们给轰走。几人瞧着人是刘副将带来的,他必定知道情况,便上前围着刘副将开始吵他。 总之容华这便能暂时得到些清静了,就想立刻把辛沐给揉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只可惜现在在进行严肃的行军,容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稍稍拉住辛沐的手,柔声说:「你怎么来了?路上多苦啊。」 二郎噘嘴说:「怎么不问我苦不苦?」 「你那么皮实怕什么苦?别打岔。」容华快速瞄了二郎一眼,二郎不满意再次噘嘴,决定不把辛沐说的「一家人」告诉容华。 容华又看着辛沐说:「到时候到了关外,你和二郎都在营寨里等着我,我至多一夜一天就能回来。」 「怎会那么快?」辛沐惊讶道。 容华忍不住有些得意地说:「当然。我已经盯了那伙人很久了,再加上斥候情报准确,自然是不难掌握他们的动向。我知道太子被关在何处,今夜出其不意将太子救出,立刻便向他们进攻,不过区区万余山匪,很容易可以击溃。而后清点战场再费些时间,约莫就是一夜一日。」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却不知道他为了这份从容,在背后做了多少的准备。 「那好,我们等着你便是。」辛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头从衣襟之中拿出两个平安符,容华定睛一看,一个是新的,应当是昨夜连夜赶出来的,另一个则边角都磨得起了毛,应当是很多年前的。 辛沐拿着那两个小小的平安符,说:「这个新的,是我昨夜编的,这个旧的,是在你第一次剿匪时就想要送给你的,那时候没有送出,后来这些年,这小东西也算保佑了我和二郎的平安。如今都给你,你一定也平安回来。」 容华接过辛沐手里的平安符,顺势抓住了辛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我保证不让你等得太久。」 「嗯。」辛沐应了一声,而后抽出手后退,勒住马绳放慢的速度,走在容华后面了些,不再打扰。 容华回头深深地望了他几眼,很快便收敛了深情的目光,回过头去,专注地领兵前行。 之后一直到安营扎寨,辛沐都能和容华说上话,容华在忙碌的一番排兵布阵之后,趁着夜色立刻便出发了,辛沐不想给容华添乱,带着二郎一直待在后方。 但这一夜,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虽然战场真的很远,但辛沐仿佛能听到那金戈铁马的声音,能看到容华拿着剑的身影,也能闻到利刃割破肉体发出的浓重血腥味。 辛沐望了一夜的星星,又看了一日的白云,直到日头偏西,满天的云都被染成了橙红色,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军号,留在营地的所有人都兴奋地唿喊起来,跑出营帐,朝着西北方向望去。 不久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辛沐总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一顶杏黄色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四周全是面色肃然的执剑之士,想必那就是太子的座驾。辛沐在那是周围瞧了半天,也没有瞧见容华的身影,正在忧心着,便有一小兵匆匆骑马赶到,给留守军中的副将简短地汇报了几句,而后又走到了人群之后,专门找到辛沐,对辛沐道:「公子,将军在太子殿下的马车之中,受了些伤正在静养。」 二郎立刻着急地问:「伤着哪里了,严重吗?」 小兵答道:「不妨事,手臂处有一刀伤,已经包扎好了,只是一个小伤,二位不必担心。」 辛沐点头应了,这便放心下来。 那点小伤自然是不至于让容华需要乘马车静养。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子殿下收到了严重的惊吓,现在正是一步也离不开容华。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在深宫之中娇生惯养的半大孩子,皇上太过于心急了,将他给逼到此处来,他完全是被吓破了胆,将容华视作他在这穷凶极恶地方唯一的依靠。 辛沐放了心,很快又忧心起来。容华现在算是解决了外患,可这会不会又引起内忧?如何又立了这样的大功勋,又再次证明了西北不能没有他,太子趾高气昂地去剿匪,灰头土脸地被救回来,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皇上会怎么想。 总之,辛沐对容华的担忧,根本没办法停止。 这份忧虑一直持续到了他们返回越州城,到了越王府之中。 容华仍旧被太子殿下寸步不离地跟着,可他仍旧是牵挂着辛沐的,虽然没能和辛沐说上话,却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辛沐和二郎给安排妥当。 辛沐入了府,便被下人给带到了弘毅院,此前这里被容华不小心点火给烧了,现在已经修復好,成了另一番样子,辛沐在院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几乎已经看不到过去的痕迹了。 第214页 这也算是新的开始,辛沐倒是很喜欢现在这里的模样。 二郎依然是毫不客气,撒欢地在越王府之中玩了起来。容华给了他极大的特权,只是太子殿下在时,他不能去太子下榻的院中闹,其他地方不论哪里,他都可以去,不管发现了什么密室机关,只要他能解开,容华就许他去。 于是二郎就像是在这越王府之中探险一样,每日都不得消停。 如此过了十天,终于,太子殿下养好了受伤的身体和受惊的心,准备动身回京城了。前一天一大早开始,辛沐就远远地听见太子下榻的那一院开始吵嚷了起来,太子殿下要走,收拾行李也要收拾一整日。 入夜,辛沐正四处找二郎,让他去洗漱,准备休息,二郎自己倒从书房里神神秘秘地跑了出来。辛沐知道那是容华的书房,怕将他重要的东西都给弄乱了,因此平日从不进去,此次瞧着二郎跑出来,便皱着眉说:「你跑去书房做什么?若是弄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东西怎么办?」 「父亲他不会怪我的。」二郎笑得一脸调皮,又说,「倒是有一样重要的东西,我要带你去看,我今天才发现的。」 辛沐惊讶地看着二郎,不知他何时对容华已经改了口,这样亲近自然地叫容华「父亲」。 辛沐的讶异还没有完全消化,二郎就拉着他的手把他给拽进了容华的书房里。房里没有点灯,辛沐什么都看不见,便抓着二郎的手说:「你别乱跑,一会儿摔着了。我先点个灯,你等着。」 辛沐还在抹黑找火摺子,二郎却一下跑开了,笑说:「不用点灯了,爹你站着别动,很快就好。」 只听见咔咔的几声响,像是二郎碰了什么机关,而后又是轰隆隆的开门声,一丝白光从门缝之中透出来,那光很亮,但并不刺眼,而且不是油灯或者蜡烛发出来的。 「爹,快过来!」二郎兴奋地冲着辛沐招手,辛沐有些好奇地跟了过去,二郎这才将那扇暗门全部打开,带着辛沐走进了这间房。 在夜明珠透亮的光芒照耀下,房内明亮如昼,辛沐稍稍适应了,总算是将这房内的一切看清楚了。 辛沐看到了自己,数千个自己,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情绪…… 数千张画像,将这间房全都堆满了,不用想也知道究竟是出自谁的手笔。 辛沐被震撼得暂时失去了反应和知觉,就那么怔楞地和画上的自己对视,好久之后,他轻轻往前,走到了一副画像之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画像上的自己。 手指一触到那细腻的画纸,辛沐便浑身有些发颤。画纸的角落有一滴眼泪干涸的痕迹,将辛沐衣摆一处侵染地模煳了,辛沐的手触上去,仿佛就看到了容华在画这幅画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容华,快要被绝望和无助拖进了深渊之中,他无处寻找救赎,便一日日地折磨自己。 为了得到今日的相聚,容华和他都受尽了苦楚,所以现在他们只能更加珍惜彼此,不浪费今后的人生,好好地在一起才行。 二郎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让辛沐自己一个人待着,于是辛沐就这样一幅画一幅画地看,将容华的六年,一点点地看了过来。 回到卧房睡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但其实辛沐根本就无法入睡,他的眼睛一直睁着,在床上翻来翻去。 夜里格外安静,因此门外那一点点的响动他都听得很清楚。有人轻轻推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仅仅是听脚步声,辛沐居然也能判断出这个人是容华。 他愣了一愣,而后便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屏风的方向,借着一点儿微弱的月光,看着屏风外那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甚至不用看,仅仅是听脚步声,辛沐也知道来的人是容华。 果然,容华的脸很快出现在了屏风之后,他瞧见辛沐醒着,便有些做贼心虚的尴尬,讪笑道:「我来看看你,你没睡啊……」 辛沐点头。 容华觉得自己偷偷摸摸跑到辛沐的房里来,像是个偷鸡摸狗的採花贼似的,实在是有损威严。有片刻容华都想熘了,可转念一想,他什么狼狈的样子辛沐没有见过,早就威严扫地了。这样一下,容华心中便十分坦然。况且最重要的原因是,容华已经好久好久都没能好好和辛沐说上几句话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因为那倒霉催的太子,连面都不能见,容华每天想辛沐想得简直都快魔怔了。 明日那倒霉催的太子总算是要回京了,他也总算是稍微找回了胆子,没有再缠着容华。 于是容华便等不及,一刻不停地就来见辛沐,他本来只想趁着辛沐睡着,偷偷看他几眼就走。好吧,他其实还想偷个香的,脑子里一想到辛沐洗完澡香喷喷地躺在床上,他的内心便特别躁动。不过没想到辛沐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偷香是偷不成了,不过能好好说几句话也行。 容华看了辛沐的表情许久,瞧着辛没有生气,于是这就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床前坐下,一脸乖巧,仿佛他并没有在心里将辛沐给这样那样。 二人对望了一眼,也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很快便又将目光给移开。 过了会儿,辛沐问:「太子殿下那边,都解决好了吗?」 容华又满脸骄傲地说:「自然,你放心,二十年内,越州和大昇的西北都是我说了算,以后你想去出去横着走都行。」 第215页 辛沐被容华这几话给逗得有些好笑,他摇摇头,道:「那二十年后怎么办呢?」 容华正色:「二十年后,自然是要看咱们儿子的了,就看到时候他能不能有点出息,让我们继续横着走。」 「胡说八道。」辛沐低下头,用手指绕着衣摆,容华盯着盯着,就越发觉得热,他是真的不敢多待了,只怕自己多待一刻,便会忍不住对辛沐做些什么。 容华忍住自己心里的念头,站起身匆匆道:「我……我还是走了,你好好休息。」 辛沐抬头,有些怪异地看着容华。 他当真是没有想到容华刚来就要走,想也没想便伸手抓住了容华的衣角,容华顿珠脚步,回头看着辛沐泛白的指尖。 辛沐嘴唇颤动了半天,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足够清晰:「来都来了,还走什么走?」 容华感觉脑子一懵,眼神逐渐顺着辛沐的手上移,最终落在了领口处。中衣的衣襟有些乱了,于是那漂亮的锁骨便暴露在了容华的眼前,容华顿时又是一阵燥热,热气浑身窜,堵得他舌头都打了结。 辛沐慢慢抬头,看着容华,眼前却是那六年间拿着画笔,一笔一画勾勒自己模样的容华。他抓着容华的衣角,就像是徒劳地抓着他们失去六年的时光。 已经没有更多的六年可以用来浪费了。 辛沐抿了抿嘴唇,一把将容华拉向自己,一如当年一样,单纯而且直白。 「上来,陪我睡觉。」 -《番外之论如何捅破窗户纸》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圆满了_(:3」∠)_但是晋江不样开车_(:3」∠)_ 还有一个二郎视角的番外哈~从二郎的角度看他们的故事也是甜的,还有二郎的小故事~ 但是明天不一定更,我还有点没想好怎么写,明天不更就后天更,么么哒~ 晚安~ 第135章 少年二郎的人生烦恼, 基本上是分阶段的。 在遇到容华之前的那个阶段,二郎的人生烦恼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遇到容华之后, 二郎的人生烦恼变成了容华究竟是不是他的父亲。 而容华和他爹好上了,二郎的人生烦恼变成了「大人怎么那么肉麻」。 并且二郎觉得,这个烦恼会持续伴随他很长时间。这几日他又发现了容华那一屋子的画像, 更觉得大人实在是怎么肉麻都不够。 比如此刻, 即便是辛沐并没有在容华的面前,他也能肉麻出一朵花儿来。 此时是那倒霉催的太子殿下被营救回来的第八天, 容华还在卧床装病,太子就一直守在床边,一脸惊恐地看着容华。 二郎悄悄地爬上了容华下榻那一院的墙头, 打算偷听一下,这个太子打算什么时候走。 说实话, 太子虽然是个倒霉催的, 但其实很心软, 就是个在深宫内苑长大, 重情念旧的善良小屁孩儿, 容华将他救出来之后, 他已经十万分地信任容华, 对于容华受伤, 也是真心地担忧。 下人给容华伺候了汤药之后, 太子便把下人们都给遣散,独自一人留在容华的卧房里。 太子先是关心了一下容华的伤势,又东拉西扯说了些有的没的, 始终还不提究竟什么时候走,二郎觉得没意思了,正打算翻下墙离开,就听到太子开口:「太傅,本宫一直在想……虹苑姐姐。」 容华轻轻抬了抬眼皮,继续假装虚弱地道:「长公主怎么了吗?」 长公主……长公主!? 说书人说过长公主心悦越王殿下的故事……他爹的情敌呢! 听到「长公主」三个字,二郎立刻便停住了往下翻的动作,继续像是壁虎一样趴在墙头,竖起耳朵专心听,满脸都是着急。 太子继续说:「其实虹苑姐姐不想和您做兄妹的。」 容华顿了好久,等得二郎心里着急,他才终于嘆了长长的一口气,继续说:「太子殿下,不瞒您说,臣不禁有妻室,儿子都快要七岁了。」 太子勐然一惊,道:「怎么会……」 「您那天在弘毅院门口瞧见的那个小子,就是我儿子。」 「不是……不是说你抱养的,怎么……」 「我没有解释,外面的人便瞎传,说是抱养的,其实不是的,那是我亲生儿子。」容华突然神色肃然,认真道,「若是要说,这个故事要从很多年前开始说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容华至今未娶,是有一位已经「去世」的夫人。容华对太子说的,前半部分和说书人的故事差不多,容华出使昭月之时,和一位昭月的美人一见钟情,然后在西夷攻打昭月王寨之时,那位美人「不幸遇难」。 容华一直以来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七年之后,美人才带着六岁的儿子回到了容华的身边。 原来七年前,美人并没有死,而是被西夷掳走打算作为威胁容华退兵的工具,但是美人为了国家大义,为了天下苍生,宁死也不要成为容华的软肋,拼命从西夷逃了出来,在六年之后,时局已经稳定之时,他才带着孩子回到了容华的身边。六年来他歷经千辛万苦,忍辱负重,容华能平定西北他至少占了一多半的功劳。 容华说这段故事的时候,一直眼含热泪,情绪激昂饱满,语调抑扬顿挫,比说书先生讲得更加引人入胜,不仅仅是太子听得感动,连二郎都特别感动,要不是他有记忆以来就是他爹带着他浪迹天涯游山玩水,拿着赌棋赢来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大笔银两过着优渥的生活,他几乎都要信了容华说的这些就是当年真相。 第216页 总之,容华说完的时候,二郎简直想给容说书先生鼓掌应个好。 二郎不能说话,因为太子还在。太子被感动地稀里哗啦,好半天都没说话。 不过,听了这个故事,太子越发觉得容华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更加想给自己的姐姐争取一个机会,接着有些哽咽地说:「容夫人果然是深明大义,本宫也很为你们的感情所感动。但是,太傅啊,您在这个位置,不可能一生只娶他一人的,虹苑姐姐也是识大体的,我想,若是她嫁过来,她也愿意您身边有两位正妻,虹苑姐姐是不会觉得委屈的。」 容华摇摇头,道:「可我怕他委屈啊。」 太子:「……」 二郎轻声道:「哇……」 「我发过誓,我此生都只有他一人,他曾经为我受过很多苦,我用此生来偿还都还觉得不够,便也许了他生生世世。」容华又嘆了一口气,便继续说,「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不会再爱旁人了。」 后来太子也没再说什么,神情有些恍惚地离开了容华的房间,二郎正打算偷偷爬下墙头之时,房里躺着的那个「虚弱」的人便中气十足地开口道:「别翻来翻去了,直接进来吧。」 二郎知道自己被发现,吐了吐舌头翻进了院内,进了容华的卧房,瞧见刚才还在装柔弱的容华已经下了床。估计是装柔弱卧床太久,容华躺地不舒服,现在好不容易把太子给弄走,便随手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当剑挥着玩。 二郎觉得他舞剑的时候尤其好看,看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容华一脸得意地道:「你一爬上墙头我就发现了。怎么,故事听得如何?」 二郎笑嘻嘻地看着他,说:「精彩绝伦,跌宕起伏,让人想送你个惊堂木。」 容华十分满意地扬起下巴,对于说书先生这个身份十分满意。 二郎想了想,又说:「啊,太子殿下完全信了呢,以后他不会再考虑将长公主许给你了吧?」 「不会。等太子离开,我们就可以消停了。太子是个心软的孩子,经过这次的事情,他应当会记得我的情,以后也能让皇上少找我的麻烦。」 二郎道:「那不是很好吗?可我还看你忧心忡忡的。」 容华摇了摇头,说:「很多年前,现在的皇上也是个很心软的孩子。我们一起长大,他比我大哥更像我的兄长。只是人世变迁,我们不再是原来的我们,处在不同的位置,便有不同的责任。今日太子对记得我的情,不知何日,他便会觉得今日的事是他的耻辱,又会对我有猜忌。」 二郎皱眉道:「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严密封锁太子被俘的消息,将剿灭悍匪的功劳全算在了太子头上。我又是这样一幅深受重伤的样子,我的威胁,自然是闭不上关外的威胁。」容华说了半天,停下来问道:「能听懂吗?」 「嗯。」二郎很认真。 战场之外,朝局之中的容华,同样会令二郎心生敬仰。对于现在这个年龄的二郎来说,皇权与军权的矛盾这样复杂的问题他很难全部理解,但不得不说,他与容华之间那种血缘间的纽带,真是无法割断,他所喜欢的,擅长的一切,都和容华一脉相承。他对着一切都很感兴趣。 容华把二郎给拉过来,捏了捏他的脸说,「总之,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能保证二十年内,大昇的西北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们容家几代人守在这里,几乎不踏入京城,也不参与任何的党-争。不管出征打仗,或者是使各种乱七八糟的手段应付皇室的猜忌,其实为了守住边界的安宁。如今是我,二十年后,就看你了。」 二郎小小的胸膛一阵热血翻涌,激动地说:「我、我能行吗?」 容华哼了一声,说:「不行也得行,二十年后,估计你也有孩子了,到时候一屋子小屁孩,多打扰我和媳妇儿过恩爱日子啊?反正到了那么一天,越州就交给你了,我必须得搬得离你们远远的,和我媳妇儿亲亲爱爱的。」 二郎感觉自己牙酸,半眯着眼盯着容华。 容华也不管自己把小孩儿给酸得受不了了,又接着说到了其他的话上,问道:「你今天除了来偷听,还有其他事情吗?」 二郎正准备得意地告诉容华,他已经破解了容华书房里的机关,发现了他那一屋子的画像,想要揶揄几句容华的肉麻,突然就瞧见容华脸色突变。 刚才还神采飞扬,转眼间唇色就变得惨白,而后容华眉头一皱,虚弱地倒在了床上。 二郎当即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抓住了容华的手,脱口而出道:「父亲!」 容华的眼睛亮了亮,他反握住了二郎的手,但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出来,便吐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二郎慌张地再次喊道:「父亲,父亲,你……你怎么了!」 旧伤復发了?还是这次的伤真的很严重?亦或者其实他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没有告诉过自己? 二郎真的快哭了,生怕容华有个好歹。 辛沐已经偷偷告诉了他,容华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多的辛沐就没有说了,二郎没有纠缠他们之间不愉快的往事,因为他是真心认可了容华作为他的父亲。这一次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叫的这个「父亲」并不是和上次为了安慰容华随口叫得,他是真心的啊。 第217页 二郎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也喜欢自己的父亲,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吐血,二郎瞬间以为他要死了,眼睛都红透了。 「太傅!」身后响起了年轻的太子的声音,他慌张从门外跑来,匆匆看了一眼便赶紧慌张地喊着叫大夫,说话的瞬间人已经跑出了房间,二郎强压住心里的害怕,想要松开容华的手赶紧去找应心远,可容华却抓紧了他,在太子跑出门之后,淡定地坐了起来。 二郎:「……」 容华说:「哦,没事,我听到太子的脚步声,来不及给你说便开始装病了,时间紧急,只要这么吐点血,不然让他看到我刚才还弱不经风转眼就活蹦乱跳,有可不就穿帮了?」 二郎:「!!!」 「吓到了啊?哎,真抱歉。」容华笑意盈盈地说着,眼神里没有一点儿抱歉的意思。二郎平日实在是太过于聪明机灵,于是他很珍惜每一次看到二郎差点哭出来的小屁孩模样。 二郎呆了半天,总算从那种紧张之中缓了过来,而后他又出离愤怒了!气急怒道:「你多大人了你!幼稚不幼稚!」 容华揉了下二郎的头,笑说:「好的,我的错我的错,下不为例。你赶紧去告诉你爹一声,我没事儿,都是装的,省得他听人说我吐血了,担心得睡不着觉。还有,记得给他说,我想他。」 二郎翻了个小白眼,转身就跑。 二郎本来打算将书房中密室里那些画像的事情告诉辛沐的,这样可以帮容华一把,但现在二郎生气了,决定缓几天再开口,不让他高兴太早。 没跑多远,容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小东西,认了父亲就别改口了啊!」 二郎哼哼了两声,在心里想:那就给你个机会吧,父亲。 第136章 倒霉催的太子回京城了, 一家三口也空旷的越王府搬回了城边的小宅子里,日子恢復了平静和安宁, 在快要入冬的这个时节,似乎一切都很美好,但少年二郎并不觉得完美, 他的人生烦恼又增加了一条——越州官学入学的日子, 就在冬至的那一天。 二郎有种好日子快要到头了的感觉,之前明明答应了同意去官学念书, 但眼看着入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二郎有些反悔,整天在外面撒欢儿不想回家。 不过这一天二郎回家很早, 因为遇到了一个比他大些高些的小破孩子,因为一点儿小事儿, 两个小孩儿闹得有些不愉快, 对方嘲讽二郎「个子矮」「太漂亮了像个女娃」「连个名字都没有」。 二郎觉得难以反驳, 顿感受挫, 沮丧地回了家。 到家听下人说他爹和容华在书房, 于是就直奔书房, 希望撒个娇, 能得到些安慰。 老远二郎就听见了辛沐和容华的声音。 辛沐有些气息不匀, 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起开, 这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然后是容华有些焦躁的声音:「觉得你下棋的样子,特别好看呢……想你了……」 辛沐又说:「你别闹, 一会儿二郎该回来了。」 「小崽子出去玩了,哪里有那么快回来。」 「我回来了。」二郎在院中喊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咚」的一声响,伴随着容华「哎呀」的一声吆喝。 二郎跨进房门进入内室,瞧见棋盘还摆在软榻上,却已经乱了,辛沐在软榻上正襟危坐,脸色有些发红,而容华则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瞪着自己,似乎种好事被打扰之后的气恼。 二郎觉得这两个人很是奇怪,更奇怪的是,耳力超群的容华,居然没有在他刚进院门的时候就听见他的脚步声。 如果二郎再大一点,知道了「色-令智-昏」「白-日宣-淫」之类的词,大概他就会明白容华今日突发的听力障碍是怎么回事了。不过现在,二郎重点不在于辛沐和容华的奇怪,他很快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跑过去抱着他爹的腿,「啊」地叫了一声。 容华很不满意,自己都不能随便抱到,这个小崽子可以随便抱,气人。 容华拎着二郎的领子把他给拉开,让他面对这自己,说:「怎么?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谁敢打你,你打回去啊,怎么还回来告状,丢人。」 辛沐白了容华一眼,道:「别乱教孩子。」 容华立刻满脸堆笑,盘腿坐好,仰头对辛沐道:「夫人教训的是。」 辛沐勾了勾唇角,而后继续看着二郎,说:「什么事?」 二郎沮丧地说:「爹,我是不是很矮啊?」 容华立刻抢答:「是啊,你人还没我腿长呢」 二郎:「……」 辛沐一个眼神再飘过来,容华立刻正了脸色,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虽然你矮,但只是暂时的,你看看,你爹矮吗?我矮吗?你是我们亲生的,不是捡的,你以后怎么可能矮?」 说完话容华便赶紧看着辛沐,见辛沐对他笑了,这才又高兴起来。 二郎仔细瞧了一会儿辛沐和容华的身高,总算是对自己的未来放心了些,辛沐宽慰了他一会儿,便将事情说到了二郎入学一事。 要入学,得有个大名才行。 二郎当即表示:「我需要一个非常威武霸气的大名,以后报出名字,都会把所有人给吓一跳那种!」 「要求这么多……」容华站起来,拉着二郎去了书桌前,说,「昨晚我还和你爹正在商量这事儿呢,你爹选了几个寓意很好的字做你的大名,你瞧瞧看,哪个你比较喜欢?」 第218页 容华将书桌上的一张纸给摊开,上面写着几个字,佩、瑾、羽、棣。 作为名字来说,都很不错,但是二郎并不满意,摇了摇头,严肃道:「这些名字都太文气了,不适合我。」 容华呲了下牙,说:「你爹选的字,都多好啊,真没水准。」 这时候辛沐总算是从险些被二郎撞破的窘迫之中平復了心跳,脸色也恢復了正常,他走到了桌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便不自觉地往容华的身上靠。容华便伸出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让小崽子自己想吧,你别费心。」 辛沐点点头,对二郎道:「那就你自己想吧,还有几日就要入学了,你可要快点想好。」 二郎严肃地点头,抬头刚好就看到辛沐和容华在互相看,俩人相视一笑,笑容裹着蜜,眼里就像是拉着丝一样分不开,二郎莫名觉得这间屋的空气都特别黏煳,有些待不下去,自个儿默默地走了。 名字可是跟着自己一辈子的,二郎非常慎重,接下来整整两天,二郎都在想自己那个霸气的名字,半夜突然惊醒睡不着,爬起来靠在窗户上,双手支着下巴瞎,想啊想啊想。 正想得入神,突然一个白影子快步从窗户前走过,二郎给吓了一跳,正要叫唤,一下瞧见是容华。 容华只穿着中衣,手里抱着枕头,脚步匆匆。 二郎被这白影给吓得不清,正要抗议,容华却恶人先告状:「小崽子你半夜不睡开着窗户干什么?吓我一跳。」 二郎道:「明明是你吓我一跳,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容华笑得一脸荡漾,道:「我这就去睡,这就去睡,你也早些睡啊,别看月亮了啊。」 二郎点点头,乖乖地关窗户,等窗户只剩下一个缝的时候,二郎看见,容华并没有回自己的屋,而是进了辛沐的房。 这时候二郎才突然想起,容华卧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倒是辛沐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容华就像是当时从越王府搬家过来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暗戳戳地搬到了辛沐那屋。 二郎顺着那条小缝朝着辛沐的房间瞧了瞧,刚好瞧见辛沐给容华开了门,容华抱了辛沐一下,二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就关了窗户。 * 沮丧了两天,想着快要入学,二郎还是决定得抓紧时间好好玩,但就是那么不巧,冤家路窄,二郎出门就遇到了那天笑他的那个小破孩子,况且一言不合,俩人又吵了起来。 小破孩子趾高气昂地用鼻孔看着二郎,笑道:「你看看你,你是个大名都没有的野孩子呢!」 二郎气闷,憋了半天憋不出反驳的话来,转身就走。 小破孩子跟上,继续拿没有名字嘲笑二郎。 二郎忍无可忍,转身一把捏住了那小破孩子的手腕,怒道:「我有名字!」 小孩儿们都是一愣。 多亏容华平日的教导,二郎虽然小,但身手真的很灵活,他捉住那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孩子的手,对方居然完全无法挣脱。 二郎心口一热,一个气势恢宏的名字便涌上了二郎的脑海。 「记住,我有名字!」二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的名字叫——容!霸!天!」 * 二郎神奇气爽地回了家,此时饭菜都已经摆好,一家三口愉快地吃完一餐,二郎才喜气洋洋地开口道:「我有事情要说。」 「我有事情要说。」 辛沐和二郎同时开口。 辛沐看了眼二郎,说:「那你先说吧。」 容华一脸严肃地看着二人。 二郎清了清嗓,认真地宣布道:「我已经想好了我的大名,而且,凭藉着我这个威武的大名,今天成功地将嘲笑我的人给吓跑了。」 容华捏了下二郎的脸,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你想了个什么样的,为父来给你参考参考。」 二郎再次清嗓,气壮山河地吼道:「容!霸!天!」 容华:「……」 辛沐:「……」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半晌过后,容华有些没忍住,一下笑了起来,道:「现在连山匪都不取这样直白的名字了好吗?你这个小脑子怎么想的?」 二郎有些生气地道:「你根本就不懂,多霸气啊!是不是,爹!」 「那个……」辛沐看着二郎满是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委婉地说,「我们……我们再多想想,也不着急定下里,虽然这个名字你很喜欢,但最好请个大师来算一算,这个名字与你的八字合不合,你说是吧?」 二郎暂且被这个理由给唬住了,歪着脑袋想,并没有继续坚持着闹,于是辛沐便岔开了话题,说:「那我、我说一件事情吧。」 因为紧张,辛沐有些结巴。 容华笑盈盈地看着辛沐,一脸宠溺地道:「夫人说吧,我听着呢。」 辛沐深深唿吸了好几次,这才小声说:「我……我有了……」 容华和二郎都没有听清,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辛沐红着耳朵,有些着急地拉过容华,快速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容华当即便僵住,眼睛都不知道眨一下。 二郎看那两人腻歪的模样,便有些好奇,着急地问:「有什么了?快说啊!」 容华被这句话惊醒了过来,他勐然站起来,一把将辛沐给打横抱了起来。 第219页 「啊!你做什么!」辛沐有些吓到,惊慌地开口。 容华紧紧抱住辛沐,狠狠地在他唇上吻了一口,而后便红着眼,激动狂喜地喊道:「我、我又要当父亲了!我又要当父亲了!」 「你小声点,别吼……」辛沐说着便有些羞,把脸给埋到了容华的胸口。 容华仍旧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喜悦之中,他抱着辛沐转了好几个圈,不停地重复着「我要当父亲了」。 他的喜悦实在是无以形容,他想把这世上所有最好的都给辛沐,他想抱着辛沐,就这样抱到天荒地老。 二郎反应了好半天吗,这才后知后觉跟着蹦跶着喊道:「哇,我要当大哥了!我要当大哥了!」 辛沐被这两个人闹得有些好笑,最终只好什么也不说,靠着容华的胸口,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容华在原地转了半天,突然又顿住,抱着辛沐就往卧房里跑。 辛沐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赶紧放下来!」 容华认真地说:「都有孩子了,怎么能让你走路呢?你快去休息,快上床躺着,别累着了我的大宝贝儿和小宝贝儿。」 辛沐受不了容华的肉麻,低声说了一句「胡闹」但却还是乖乖地勾着容华的脖子。 被二人给抛下的二郎蹦跶了一阵,急忙又跟上去,说:「弟弟或者妹妹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听我的听我的!」 辛沐抽空理了一下二郎,笑道:「你想了什么?」 二郎一脸兴奋,道:「容震天,容震天,容震天!怎么样?霸气不霸气?威武不威武?」 辛沐:「……」 容华一脸嫌弃道:「否决。」 二郎不甘心,咬咬牙跟上去,接着道:「这个不好吗?那容撼天呢?怎么样?好不好?爹爹,父亲,你说句话啊,容撼天呢!你们等等我啊,要不我再想一个啊……」 辛沐捂着耳朵,无奈又甜蜜地笑着,心里想,以后,怕是会更加闹腾了吧。 -《番外之少年二郎的烦恼》完- 作者有话要说: ps:我把七夕番外放在最后了,下面还有一章就是七夕番外~ 更新到今天,就算是全文完结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以后如果还有甜甜的小段子,我就放围脖啦,大家都关注了我的围脖了吗?围脖还有个人志的印调,(如果做个人志的话,你们明白【doge】)大家关注一下哦,么么哒。 这下是真的完结了,天吶,大半年,我好捨不得哦tat呜呜呜呜,真的捨不得呜呜呜,希望他们在二次元一直一直一直幸福~看到我的儿砸们幸福,我也就圆满了~ 我不能写了,否则我的废话又能写好几千_(:3」∠)_总之,感谢大家了,爱你们!!! 另外,完结之后,我会不定时修一下错字什么的,大家看到更新不用点进来啦~下一本继续爱我么么哒~ 晚安~ 第137章 在七夕的前一夜,容华就开始激动了, 折腾到半夜不睡, 第二天还一大早起了床。 辛沐照例是要睡懒觉的, 容华亲了亲辛沐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去了二郎的房。 二郎迷迷煳煳地不愿意起床, 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今日可是过节, 不想去学堂……给夫子请一天假行吗?」 容华毫不怜惜地把二郎从杯子里拎出来, 说:「就因为今日是七夕, 所以你必须去学堂, 赶紧去, 别妨碍我。」 二郎被弄醒了, 钻出被子开始气唿唿地穿衣裳。容华笑了笑,说:「今日下学之后别急着回家, 出去好好玩,最好巳时之前都不要回来。」 「那我有什么好处?」二郎一个机灵, 彻底醒了过来,然后一脸「我知道你的企图」的表情,死盯着容华。 「明日起教你练暗器, 还有,给你二两银子,你拿去请你的小情人吃糖。」 二郎微微有些脸红,干咳了两声说:「别在一个小孩儿面前胡说八道,我可没有什么小情人。」 「好吧, 随便什么,总之你想想这个条件,是不是很不错。对了,为了你的安全,我会安排两个暗卫跟着你,但绝对不在你和你的小情人面前露脸。可以成交吗?」容华对着二郎伸出手,准备好击掌。 「我说了没有什么小情人!反正……成交!」二郎抬手和容华拍了拍,容华立刻便摸出二两银子来,二郎接过钱,一熘烟儿就跑出了门。 「吃过早膳才准出门!」 「知道了!」二郎的声音传来,人已经跑远了。 安排好暗卫,又将家里的下人都给打发走之后,容华便回了卧房。 辛沐还在睡。 容华看着那毫无瑕疵的人在自己的眼前安睡,便心中欢喜,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轻柔地吻了吻辛沐的唇,辛沐并没有醒来,可他尝到了唇上的甜味,又忍不住继续吻上去,如此反覆几次,辛沐便被弄醒了,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夫人醒了啊,要起来吃东西了吗?」 辛沐点点头,正想起来穿衣裳,却被容华扶住了肩膀,说:「我来。」 辛沐本就没有睡醒,迷迷煳煳闭上眼睛,任由容华给他穿衣裳,那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实在是让容华心痒,因而他一边给辛沐穿衣裳,一边趁机上下其手,辛沐实在是醒不过来,也没精力阻止他的乱来。 费了半天功夫终于将衣裳穿好,而后容华又打来了热水,殷勤地伺候辛沐洗漱。 第220页 洗脸之后,辛沐总算是清醒了,这才问道:「为何今日这样安静?家里好像没有人一样。」 「二郎去了学堂,让下人们都休沐一日,今日就我们二人在家,单独过一日,怎么样?」 「怎么好端端地,让下人休沐,一会儿去酒楼用膳吗?」辛沐有些奇怪地问,容华不答,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往饭厅去,只见桌上已摆好了早膳。 品种不算多,刚好是两人份,但都是辛沐爱吃的。 「都是我做的。夫人尝尝看,可合你的口味?」容华一脸得意,指着那一桌东西准备讨赏。辛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又心虚地笑了笑,说:「咳咳,大部分是下人做好的,我只是放进锅里弄熟……总之经过了我的手,也算是我做的。夫人就别挑剔了,赶紧坐下,尝尝我做的如何?」 辛沐嘴角稍稍扬了起来,坐下便拿起筷子开始吃。厨子的手艺原本是很不错的,经过容华的手糟蹋之后,味道大打折扣。 可容华的双眼满含期待地看着辛沐,辛沐便没办法打击他的热情,笑说:「很好吃。」 「喜欢就好。」容华握了握辛沐的手,拿起筷子便也开始用膳。 大约是因为气氛很好,这顿并不怎么样的早膳,俩人也吃得很开心,接着俩人又一道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没有下人帮忙,几乎是忙碌了大半个上午才弄完这些事情。接着到了中午,二人又笨手笨脚地一起做午膳,一起吃了顿并不怎么样的午膳,继而又是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事情,便又到了该做晚膳的时候。 这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度过。 天色擦黑,辛沐便就站在门口,等着二郎回家。 容华站在他身边,拿着只小扇子给他扇风,而后说:「不用太过担心,他知道在学堂用了晚膳才回来,饿不着那小子。」 辛沐摇摇头,道:「倒不是担心他饿着,只是这天都快要黑了,还不回来。」 容华笑了笑,说:「大概和小情人出去玩了吧,今日可是七夕。」 「啊,七夕啊……」辛沐好几日没有出门了,连日子都给忘了,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七夕。 他回过头,看着容华满是笑意的脸,总算是明白容华今天怎么会让下人都离开。原以为这只是容华时不时的突发奇想,辛沐现在才弄清楚,原来只是容华送给他的七夕之礼。 辛沐微怔,容华便摸了摸他的头,说:「总算想起来了。」 辛沐觉得有些抱歉,想说几句什么,但容华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一把抱住他,轻声道:「想过很多次,七夕应当送你什么……其实若是你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但我一直觉得再珍贵的物件也只是死物,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最宝贵的,唯独是彼此的陪伴。我想一辈子陪伴着你过这样寻常人家的幸福——整日没别的事情可做,吃了早膳,便忙忙碌碌地准备午膳,吃了午膳,又忙忙碌碌地准备晚膳。而后一起站在家门口,等着不听话的臭小鬼回家……这样充满了烟火气、满是鸡毛蒜皮的日子,就是我想和你度过一生的样子。我常常在想,若是这世上真的存在织女,她也一定是被这样这样平反人间的日子打动,才会下凡来和牛郎相爱的。」 辛沐抬头看着容华,只觉得心里又暖又软,容华微微地笑了,又说:「所以,虽然我的礼物并没有很贵重,但都是我的心意,只希望夫人不要嫌弃,赏愚夫一个笑,如何?」 辛沐倒是想笑的,可嘴角上扬的同时,眼眶却有些微微泛红,容华捧着他的脸,在他的两只眼睛上分别亲了亲,而后才含住他的唇。 被吻住的辛沐含煳地说:「可我忘了今日是七夕,未曾给你准备什么。」 容华收紧怀抱,并不在意地继续吻着辛沐,说:「你便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你已将你自己送给我了,我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别的?」 辛沐不善表达,他不知怎么才能告知容华自己此刻心中的欢喜,只好抱住容华轻吻他,容华心里一喜,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辛沐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推开容华便往屋内走去。 扑了个空的容华郁闷了半天,而后疑惑地跟上,却见辛沐进了卧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来。 容华认得这个木盒,这是前不久缪恩差人从昭月送过来一大堆东西里的一样,辛沐没有打开过那个木盒,所以容华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可但凡是和缪恩扯上关系,容华便觉得吃味,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表达他的不满,辛沐便开口了。 「这是给你的。」 容华双眼一亮,惊喜地说:「送我的?」 辛沐低着头,犹豫了半天,这才将木盒打开。 看到躺在那木盒之中的东西时,容华有瞬间都觉得眼眶都是湿润的,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盒子里的东西,好久之后,才抬头看着辛沐。 辛沐并未多言,而是把木盒塞进容华的手里。他将容华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根挂着钥匙的玄铁手鍊取了下来,戴在自己上手腕上,接着又将木盒之中的手鍊取出来,戴在容华的手上,把那一把精緻的小锁给锁上了。 「好了。」辛沐浅浅地笑。 第一次二哥要将这东西给他时,他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故而不肯收下,可二哥如此体贴,在得知他和容华重新在一起之后,还是将这手鍊给送了过来。辛沐还在想,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给容华,想来想去,今天便是这样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221页 容华依然僵硬地拿着木盒,肩膀轻轻地颤抖,他陷入了巨大的激动和感慨之中,半晌无法恢復言语功能。 辛沐又笑了笑,说:「从此我就将你给锁上了,没有我的准许,今生你都逃不掉。」 容华勐扑上去,一把将辛沐给扛起来往内室走,辛沐挣扎着说不要,但并没有什么用,很快就被容华给压在了床上。 辛沐微微有些喘,躺在床上眨着眼睛看着容华。 容华俯身,细细密密地吻着辛沐的脖颈,用嘶哑的声音道:「今生怎够?我要生生世世地与你纠缠在一起……」 辛沐浑身发软,渐渐只能发出低吟。 容华便毫不客气地撕扯起了俩人的衣服,辛沐红着脸,坚持着仅有的理智抗拒道:「二郎、二郎一会儿该回来了……」 容华抓住辛沐的双手摁在了他的头顶,歪着唇笑了一声,说:「放心,我早有安排,巳时之前,小崽子都回不来,今夜是我们二人的七夕,没人能打扰。」 辛沐最后的抗拒也渐渐弱了,顺从了身体的反应,软在了容华的怀里。 窗外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被羞红了脸,扑着翅膀,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番外之七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