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 第1页 《不顾》作者:岿白【完结】 顾仇撸了个女装去酒吧,打算会会他老妈的新宠。 朋友问怎么确定新宠是哪位。 帅了十几年的顾仇觉得在自己绝美神颜的目染下,他老妈的审美阈值必然是top级别。 于是回朋友:「找最帅的。」 的确找了个全场最帅的,但这位不是他老妈的新宠,而是他未来的男朋友。 内容标籤: 强强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仇,习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子真的很man,ok? 立意:内外兼修,方得风清器正。 第01章 小年夜刚过,一场雪便飘飘扬扬而落,将北都染成一片白。 顾仇从梦魇冗乱的午睡中睁开眼,坐在床头花了三分钟醒神,最后胡乱抓了把头髮,跳下床去卫生间沖了把冷水脸。 他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肆虐的妖风,从挂衣架上顺了件长及脚踝的羽绒服,利落套上,帽子一兜,口罩一遮,捂了个严实。 他出了门,垂头走在小区被雪覆盖住的绿化丛区,像一条直立行走的成了精的黑色长虫。 他穿过长廊凉亭,又穿过一片结了层薄冰的人工湖,输过门禁密码后,钻进了小区深处的一栋耸天楼层里。 坐电梯上到27层,他按下其中一户的门铃。 「来挺早。」李培开了门,扭头就往里走,边沖里叫唤着,「姐,顾仇来了,下来接客!」 顾仇踩上那双专给他备着的棉拖,趿拉着往里走。 他们这栋楼都是复式房型,李嬛从二楼的一间卧室里探出颗脑袋来,朝楼下李培的方向瞪了一眼:「接你大爷。」 李培:「可不就是咱大爷。」 李嬛翻了个白眼,脑袋收了回去。 顾仇把脱下的羽绒服往李培手里一扔:「给你大爷挂上。」 李培啐他:「这辈分你还真敢担。」 顾仇没理他,先上了楼。 他一进到李嬛卧室,李嬛就指了指自己梳妆桌前的一把软椅:「坐。」 顾仇走过去。 李嬛离了一段距离,倚着后头的衣柜,看了眼化妆镜里刚出现的顾仇冷白皮的那张脸:「说吧,今天要什么妆?」 顾仇用指尖掸掉软椅边垂着的一根头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道:「二十二岁,法语专业,据说还是棵校草。这种男的,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李嬛捡起被顾仇掸在地上的那根头髮,没好气道:「你眼瞎看不到旁边有垃圾篓吗,非给我弄地下?」 她把头髮丢进垃圾桶,直起身:「就这么点信息,我能给你说出个屁来。」 这会儿李培端着一杯热乎的白开水上来了,他把水递给顾仇:「喝点。」 李培后退几步,坐在了他姐的床上,就顾仇刚说的那三点信息展开分析:「二十二岁,说明是个准毕业生了,面临找工作的压力。学的还是小语种,就业窄,专业不过硬的话,工作更是没谱。这个时候,焦虑会促使他干什么呢?」 顾仇挑了挑眼,示意他继续。 李培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啊。他得去傍个金主啊。你看哈,他学的是法语,法语是什么?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一种语言啊。听你说还是棵校草,脸长得好,嘴又会说,那套一个你妈这种在商界生杀予夺在爱情里蔓草荒烟的女人,那不得一套一个准。」 顾仇:「所以呢?」 「什么所以?」 「他总不可能真喜欢我妈。」顾仇踹了一脚过去,「所以在不考虑被包养带来的利益的情况下,这种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李培被问住了,一时没答上来。他姐翻了个白眼,用牛角梳给顾仇通了两处头髮打结的地方,说:「既然是校草,咱就扮个校花。」 顾仇又看了眼镜子,无所谓道:「随你。」 李嬛先是给他化了个不淡也不浓的妆,盖住了他面相上比较刚的那部分气质,把阴柔之貌勾勒得更外显。接着把他推进了自己的衣帽间,往他身上丢了一条薄料的毛线裙和一条黑色打底。 「慢点儿换,小心别把粉蹭衣服上。」 她一边合上门,一边叮嘱。 没几分钟,顾仇拉开门,走了出来。 李培从手机屏幕上抬头,纵是看过好几次顾仇女装扮相,还是没忍住「靠」了声,直着眼睛看过去,从上扫到下:「九儿,不是我说,你这腿比女人都细。」 顾仇没鸟,他一点儿没觉得这是什么老天爷赏饭吃的恩赐。 李培还挺遗憾地添了句:「你要是没个几把,哥们儿肯定追你。」 顾仇讥诮地回:「没有你就追得上了?」 「能不能给兄弟点精神上的慰藉,说话留点余地?」 李嬛在旁边翻了个沖天白眼,插话:「求求你俩了。」她拉开一个装着各种各样假髮的抽屉,边挑拣边说,「这儿还有个女的。」 她这一开口,李培就忍不住想问:「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问。」 李培啧吧了下嘴,脸上是实打实的困惑:「顾仇这张脸,把我们附中一票女生祸祸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怎么做到免疫的?」 顾仇扬了下眉,附议了这个问题:「同问。」 李嬛从抽屉里拿出来一顶八字刘海的真人发,对顾仇说:「低头。」 第2页 顾仇坐在了一旁的榻榻米上,身子瞬间矮了下去。 李嬛把这顶长发戴到顾仇的头上,一边调整一边说:「这还不好想?」 「?」 「??」 李嬛轻飘飘道:「性格太烂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顾仇:「……」 李培轻啊了声,恍然大悟,十分贊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 顾仇伸手从抽屉里够了顶假髮,朝着李培砸过去:「滚!」 装扮over后,顾仇和李培一同出了门。 他们打了辆车,去往北都最出名的酒吧之一,double。 小顾同学整这么一身装束,自然是有任务的。 顾雅芸,也就是顾仇亲妈,最近新交了个小男朋友,这是顾仇前几天去顾雅芸公司熘达的时候,听她助理bonnie说起的。 顾雅芸是个人,她生命的百分之九十都奉献给了工作,剩下的百分之十这摊一点那分一点,匀了个稀碎。 总体来说,是个对待感情挺淡漠的人。 三年前,顾仇爸爸提出离婚,她答应得很轻快,打了个官司把儿子留在身边后,转头继续投入工作中,仿佛没因此受到半分影响。 顾仇也挺纳闷的,他觉得他妈是个机器,活着的第一目的就是为社会贡献gdp。 当然,他妈并不是真的莫得感情,也不是不谈恋爱,相反,离的顾雅芸,桃花运一直不错。 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的,大叔小鲜肉各种型号都有过。 顾雅芸也很少费心思去识别这些桃花落到身上是否别有用心,她觉得没那个必要,一来她不投入感情,二来她钱多不怕骗。 但看在顾仇眼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别的不说,她妈这么些个恋爱,也没见她谈得有多开心,倒是挺费银行卡的。 可能是想给他妈将来留给自己的财产多攒几张银行卡,顾仇闲着没事就爱变身搅屎棍,搅巴搅巴给他妈添点堵。 顾仇从bonnie那儿打听到小鲜肉今天晚上会去double,准备过去会会他。 他目的明确,就准备一棍子杵过去搅和搅和,让这屁点本事儿没有的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从善如流地现出原形。 在去double的车上,李培问顾仇:「你知道他长什么样么?」 「不知道。」顾仇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进去后找长得最好看的就行。」 顾仇一开口,反差极大的女相男声直接把前面的司机师傅刺激得打了个激灵。司机师傅下意识瞥了眼后视镜,和顾仇抬起的目光撞上。 分明是张漂漂亮亮的来自女人的脸。 不辨雌雄。 李培倒是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不疾不徐地打了个圆场:「师傅,我朋友他有点怪癖,您开您的。」 「……」 李培说完,转过头,接上刚才的话题,对顾仇说:「万一目标有错……」 「我哪回错过?」顾仇说,「我妈看她儿子这张脸看了十七年,审美都奔着珠穆朗玛峰去了,找最好看的准没错。」 「行吧,你帅你说的都对。」 double坐落在北都夜生活最繁华的一条娱乐街上,颳风下雨落冰雹也阻碍不了它的热闹。 顾仇一下车,就被刺骨的风扑了个满身。 李培比他后一步从车上下来,也被这妖风吹得勐一哆嗦:「卧槽真他妈冻。」 他跟上顾仇:「冷不冷,我把我这外套给你?」 顾仇身体本就不算好,在这零下十几度妖风猎猎的天气里,还就只穿了件毛衣加外套。 「晚了。」顾仇步子迈得极大。 李培颠颠儿跟上,好心提醒:「九儿,你现在是个女的,迈不出这种热血男儿才有的阳刚步伐。」 顾仇被冻得根本不想开口,健步如飞。 他们的下车地点离double有个小一百米的距离,要穿过一条并不宽的弄巷,才能见到闪着彩色霓虹灯的酒吧招牌。 踩过几级盘桓而上的楼梯步子,来到二楼,酒吧的门脸才算是真正映入眼帘。 热乎乎的暖气扑面而来,顾仇被冻到皱缩的心脏一点点外扩,好一会儿才渐渐舒展开。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抖落上面还未融透的雪花,换了个披肩的穿法,放缓放轻了步调,慢慢往里走。 里面正在放一首顾仇挺喜欢的歌,.的《whatever you like》,hip-hop风,不快不缓,节奏音量一切恰好。 顾仇在心里对这家酒吧打了个还不错的印象分。 他步调慢下来后,李培很快就跟了上来,四下扫了眼,说:「人还挺多。」 「怎么找?」他又问,「不会真的就靠眼光扫射吧?」 正好有侍应生迎了过来,走到顾仇身侧,边询问边引领:「女士,有预约吗?」 顾仇控嗓能力不错,但是他扮女装的时候,能不开口则不开口,李培很自然地替他接了侍应生的话:「我们没预约。吧檯还有位吧?我们坐那儿调款酒喝就行。听说你们这儿的恶魔坟场一绝,我和我妹想尝尝。」 「我们家玛格丽特也不错,很适合这位漂亮的女士。」侍应生打着引领的手势,「吧檯还有位,二位请跟我来。」 顾仇和李培跟着侍应生走到吧檯前,在吧椅上坐下。 侍应生把人带到位,和调酒师说了几句,就忙别的去了。李培没在顾仇身边久待,他在这儿有碍桃花,没几分钟就退了下去,身居后方。 第3页 李培一走,顾仇把吧椅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酒吧更宽阔的腹地。散台边、卡座上、小舞池中央,都是形形色色的人。 手肘搭在吧檯边沿,扣在玻璃杯上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顾仇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 不帅。 不太好看。 这个应该也不是。 帅的呢? …… 顾仇抿了口杯中的玛格丽特。 有人走了过来:「哈喽。」 顾仇抬起酒杯,控着嗓,拒绝意味明显:「不好意思,等男朋友。」 那人耸耸肩,意兴阑珊地走开了。 顾仇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把杯中的玛格丽特都喝完了,也没见到个觉得足够入眼符合特徵的男的。 他把玻璃杯放在吧檯上,准备上楼去包间看看。 手机突然连振两下,顾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垂眼解锁。 李培;【九儿!过来过来!我想我应该是找到了!我看到好绝一男的!】 还有一张是图片。 李培用他那堪忧的摄影技术以一个从下往上的谜之角度拍下了一张极为年轻的男人的脸。 瞧着比大学生还要年轻,像是跟自己同龄。 颜值挺能打,这种死亡角度都没能消杀掉让人想给这张脸打一百分的冲动。 滴滴滴。 手机又振了起来。 李培:【帅不帅?】 李培:【见了让人想弯的程度。】 李培:【我以为你已经把我的审美高度拽天上去了,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的审美阈值还能往上蹿吧一下。】 顾仇无语地回了句:【你是在地上打了个洞钻里边拍的么?】 李培:【这等颜值让人心生敬畏啊,手都软得抬不起来了。】 顾仇往李培先前在的位置看了眼,人不在。 他发消息过去:【哪儿去了你?】 李培:【洗手间方向。】 顾仇收起手机,往李培所说的方向走。 他刚要拐进一条廊道,李培打了个响指:「九儿。」见顾仇朝他看了过去,他伸手指往一个方向,用口型说,「那边。」 顾仇顺着他指的方向投去目光。 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男生靠在一处散台边,正垂着头打电话。 他后边不远处有一盏昏黄的吊灯,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了人影斑驳的地板上,和许多破碎的、晃动的影子融为一体。 顾仇的第一印象是,这人腿真他妈长。 他下意识产生了一种想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照自己的冲动,以免被比下去。转念一想,他现在是个女的,比个球。 他走了过去,在那人面前停下。 那人察觉到身前投下来一层暗色的阴影,垂着的眸子抬了起来。 目光对上。 顾仇抬了抬下颌,问:「你,史之楠?」 习忧原本凉淡的眸光里闪过一丝诧然,他盯着顾仇看了三秒钟,幽幽开口:「你,男的?」 「……」 顾仇内心当场塌方。 操! 忘了捏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冲动开文了 提前说明:目前存稿35章,估计到50章左右会进入缘更,但不会坑。 老规矩,完结之前所有留言均发红包,希望大家多 多支持。 註:此「装娘非彼装娘」,咱顾少爷不捏兰花指。 第02章 如果人的五脏六腑是砖块砌的,顾仇的内里已经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他长这么大,能耐的地方不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 离他们不算远的李培在一边看了个全乎,顿觉有点牙疼。他捂着脸,听见顾仇一脸平静地说:「我,女的。」 对面那人挑了挑眉,无声地回了俩字: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顾仇表情明明挺淡,李培愣是透过他从容的面庞看到他的灵魂在身体里狠狠地颠了下,只听他继续道:「我家世不太好,家里有个后妈,我小时候遭她虐待,被她餵了块炭。」 不远处的李培:「……」 「哦。」那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復又看着顾仇,「请教个问题。」 顾仇:「?」 「你后妈在哪儿买的炭?你这声带被炭熨过一次,声儿还挺好听。」 顾仇:「……」 李培在边上鼓着脸,腮帮子里积了一团笑气,一个没憋住,乐崩了。 顾仇没法淡定了,他很烦躁,非常烦躁,懒得圆了,便破罐破摔道:「你管我男的女的,你是不是史之楠?」 其实习忧的耐性也已经到极限了,他最后看了眼顾仇:「你认错人了。」 他刚迈开两步,准备离开,经过顾仇身边的时候,被顾仇捏住了卫衣袖子的一点布料。 「自证一下。」顾仇说。 习忧不得已停了脚步,看着顾仇的指尖:「松开。」 顾仇转过身。 两人再次对视。 一个桃花眼凉薄,一个琉璃似的浅色瞳仁里不带半分温度。 李培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眼,感觉周围瞬间颳起了阴风似的。他刚才的那点乐呵全没了,生怕这俩人下一秒就能打起来,于是忙不迭颠过去,分开两人密接的那一块地方。 「误会误会,是我们认错人了。」李培对着习忧说,「不好意思,您撤您的。」 第4页 习忧收回视线,一句话没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顾仇站在原地,眉眼间郁气很重。 李培嘆了口气:「祖宗,你都看出人家不是史之楠了,怎么还挑衅上了?」 就连他都看到了那人手上戴着一块老式的海鸥男士表,錶带老旧,錶盘边缘有些微褪色,带着浓浓的感,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放到现在,值不过两千块。这绝不可能是一个被富婆包养的小年轻会戴在腕上的玩意儿。 顾仇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食指中指捏着的一颗比灰尘大不了多少的小毛球上,然后轻轻捻了捻,弹掉。 李培:「九儿?」 顾仇看他一眼。 「咋了?问你话呢?」 「我是第一次。」 「?」 「光听一个人开口,就想揍他。」 「……」 顾仇觉得自己今天出师不利。 就在他决定暂时放顾雅芸养的小鲜肉一马今天先撤的时候,小鲜肉自己现了身。 史之楠喝得烂醉如泥,被一个跟他同龄的女生架着,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地从二楼下来了。架着他的女生喊着他的名字,正在控诉他,一项项罪名往外蹦。 史之楠照单全收,搂着那女生又亲又哄,说自己跟那个老女人在一起只是略施权宜之计,只要他把工作的事情落实下来就会找个藉口分了。 顾仇冷冷地听着,问旁边的李培:「拍了么?」 李培:「何止拍了,我还在琢磨怎么运个镜呢。」 他话音刚落,顾仇已经闪电般上前两步,抬脚就往史之楠心窝上狠狠踹了一记。 架着史之楠的那个女生猝不及防,撒开手的同时,踉跄了一下。而史之楠整个人被踹得往后退出去三四米,背部撞上一处散台,发出又闷又重的「咚」的一声。 那女生怔愣地定在原地。 史之楠更是发懵,他捂着胸口,疼得五官皱缩,仍可见满脸的震惊与愤怒。 人群喧譁着迅速往这边聚集。 顾仇满身戾气地上前,在史之楠面前蹲下,抬手揪住他的衣领,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把。 顾仇凑近史之楠耳边,声似低喃,又如蛇蝎吐信似的说:「老女人的儿子给你三秒钟时间拿出手机,打个电话给顾雅芸,说分手。」 他松开手,略微退开一些。 史之楠张着嘴:「你……」 他大概是想说「你不是个女的么」,但是顾仇盯着他,轻飘飘打断:「三。」 他还没反应过来。 顾仇:「二。」 顾仇此刻的妆容看着是无害的女相,里外却给人一种阴沉且冰冷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慄。 史之楠酒都吓醒了,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打!我打!」 号码播出,电话接通。 「餵。」史之楠看了眼顾仇,又仓皇低下头,「芸姐,是我。」 那头问了句:「有事?」 史之楠咬了咬牙:「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要不……」 顾仇「嗯?」了声。 史之楠对上顾仇的眼睛,敢怒不敢言,只得对着电话那头实话实说:「我跟你在一起,是我居心叵测,动机不纯,对……对不起!」 顾雅芸也是个精明人,一听他这话,略略停顿后,反问了句:「小仇在你旁边?」 顾仇把手机从史之楠手里拿过来,直接挂了。 把手机丢回史之楠身上后,顾仇松开他的领子,警告:「离我妈远点。」 说完他站了起来。 围聚过来的人见没什么劲爆后续,瘪瘪嘴还挺意犹未尽地散了。 顾仇叫了句「李培」,转过身,准备撤,抬眼就看见了之前那个被他错认了几分钟的「史之楠」。 那人也站在人群中,正要散。 顾仇看了眼他手中托着的金属盘,以及盘子上摆着的一杯用高脚杯装着的淡黄色的酒。 顾仇扬了扬眉梢,有些瞭然。 对方淡漠地收回视线,忙自己的去了。 李培突然凑近:「看什么呢?」 「没什么。视频发我了么?」 李培说:「发你微信了。」 「行。」顾仇从兜里摸出手机,指尖轻点,把视频转发给了顾雅芸。 还不忘添上俩字:【不谢。】 * 雪接连下着。 皑皑人间,白得刺眼。 没几天就是大年三十,顾仇这个年过得一如既往的冷清,他爸新家那边的热闹他自然凑不了也不乐意凑,也就临近傍晚那会儿接了个老仇的电话,跟他扯了几句老套的新年祝词。 顾雅芸和往年一样,除夕这天回了家里,亲自下厨给他做了顿年夜饭,母子俩平平静静地吃完后,顾雅芸丢给他一个大红包,跟他说了会儿话。 顾雅芸说,顾仇就闲闲听着,也不知道进没进耳朵,等她说完,顾仇也回了句祝福:「今年给我找个靠谱点的后爸,别一个个的连我这关都过不了。」 顾雅芸蹙了蹙眉:「你妈就图个工作之余的消遣,你至于回回这么上纲上线?」 「后爸这种物种,一个没选好带来的就是悲惨世界,我是为自己着想。」 「那你也为我着想一下,消停点。」顾雅芸看着他,说,「尤其是那种不三不四的装扮,不要再有了。」 第5页 顾仇轻哼了声。 「听见没?」 完全没有回应。 只有屏幕上在播的春晚小品惹来观众席一片笑声。 顾雅芸又待了一会儿,说公司还有工作要处理,先走了。 她在玄关处边穿鞋边叮嘱顾仇:「晚上睡觉别关灯,灯火长明,才能益寿延年。」 顾仇窝在沙发里,流连在各大群里抢红包,头也不抬:「忙你的去吧,女强人。」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行。」 女强人一走,顾仇抢红包的指尖一顿,人一弹,从沙发上跳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他在偌大的家里熘达了一圈,手掌在所经之处的每一个开关上落下一击。 灯全灭了。 电视他也关掉了。 只有外面白雪的亮光和淡薄的月色给客厅投来一点微弱的照明。 顾仇走进卧室,往床上一倒。 他在刚才抢过红包的那些群里逐一发了个大额红包,顿时收穫了一群「谢谢爸爸」「谢谢老闆」的表情包。 李培给他打了个视频过来,接通的瞬间,手一抖,号了一声「哎哟卧槽!」 顾仇:「叫魂?」 「你关灯了直接切语音不就得了,非得接视频吓我?」李培抚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你难道不知道你在黑暗中能白到发光么?」 「有事?」 李培嘆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过年就得切换到顾·莫得感情·仇模式。」 李培一家人每年除夕都要回老宅,跟老宅的爷爷奶奶来个团团圆圆的三世同堂。家族里的很多小辈都会过去,一堆亲戚朋友聚在一块儿,热热闹闹,欢天喜地。 他大概是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给顾仇打视频,背景里没有多余的人,更没有嘈杂的人声。 「这不就来给我们顾爷送温暖了。」李培说。 顾仇手枕着脑袋,无声笑了下:「怎么送?」 李培问:「你现在,是不是在你卧室床上躺着了?」 「是又怎么?」 「那你摸摸你枕头底下。」 「……」顾仇被他这种说法吓着了,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你给我枕头底下塞死蟑螂了?」 李培不怕死地接道:「都说了是送温暖了,怎么说也得是一百只活的吧。」 「……」 顾仇的脸上平静地写着「过来送死」四个大字。 李培担心自己在顾仇的死亡凝视下撑不过三秒,只好催促:「别光盯我啊,你摸摸看。」 顾仇眯了眯眼,手慢慢往枕头下边探进去。 指尖没一会儿就触到了一片不同于床单、枕套料子的异物,布料是软和的,但上面有些突起的粗粝质感。 他直接抽了出来。 用手机屏幕的光照了一下。 是一只有着云纹刺绣的大红色的福包。 红彤彤,非常喜庆。 顾仇轻轻捏了捏,问:「里面好像有个签子,是什么?」 顾仇的死亡凝视没了,眼神明显软了下去。 李培喜滋滋地解释道:「刚放假那会儿我跟我奶奶去了趟红云寺,你肯定不知道吧,红云寺有个很灵的转运福包,每天只赠出一百个。哥们儿我那天起了个超级大早,恰恰给你排到了九十九,拿到了这个。 「我还拿去给大师看了眼,大师跟我说这是个上上籤。 「前儿个去你家,趁你没注意,偷偷放你枕头底下了。你赶紧瞧瞧啊。」 顾仇拉开福包的收口绳,把里面的签子抽出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了一眼。 ——日出于隈,而耀一隅。有花灼灼开。 李培见他看了,嘿嘿一笑:「懂什么意思么?」 顾仇忍着没翻白眼:「我瞎?」 「字面意思你铁定懂,我问的是延伸意。」李培知道他肯定延伸不到点上,就自个儿说了,「你肯定猜不到,此签预示你的桃花运要来了!这签面说的是,有个小太阳不知道会从哪个犄角旮沓里冒出来,给你照得亮亮堂堂,顺便给你旺旺桃花!」 顾仇点点头:「挺好。」 「是吧!」 「文言文翻译五分一道,你平时怎么就只得一分呢,我看你挺有潜力啊。」 「……」 李培就知道他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屁!人大师跟我说的!你别不信,这福包真挺灵的。」 「我谢谢你。」 李培继续说服:「这不马上开学,你要转去三中了么,我觉着很有谱啊,说不准你在三中就看上哪个阳光开朗的漂亮小妹妹了。」 顾仇把签子插回福包里,拽紧收口绳,重新塞回枕头底下:「心意收到了。再说屁话挂你电话。」 「行行行,我再说最后一句。」大过年的好日子,李培也不跟他瞎扯别的了,正经起来,「你爱信不信,我反正替你信了。前两年过年,哥们儿我都是祝你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今年我还是祝你这个,就多加一条吧,明年多个人陪你跨年。要是这桃花黄了,你就过来跟我过。我家热闹。」 顾仇都给他说笑了:「像个什么话。」 「怎么不像话了?我们家啥福气不缺,就缺个眼福,你过来正好补个缺。」 李培刚说完这句,顾仇就听到电话那端有长辈扯着嗓门在叫人。 「喊你了。」顾仇说,「玩你的去吧,新年快乐。」 第6页 李培回了句「新年快乐」后,又婆婆妈妈地叮嘱了些有的没的,才挂了电话。 外头还在刮着风,被风捲起的塑胶袋在半空中浮浮沉沉,像午夜飘来盪去的幽灵。 顾仇看着,在心里打了个凉飕飕的激灵,拍开床头的一盏壁灯,然后赤脚下床,把窗帘拉了个严实。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都在晚上十二点前哈,下班后回家得修一下文~ 第03章 大年初七。 北都三中高二开学。 作为年级最好的文科班,高二一班勉勉强强安分守己地撑过了早读,七点四十早读一结束,教室里就炸了锅。 炸锅的原因有两个。 大好的寒假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放了九天,一回来就被班主任老薛亲自盯早读,一个缓冲期就没有,可把这群装了一肚子废料想发泄的校畜憋坏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老薛临近下课的后两分钟,说今儿班上要转来一位附中过来的新生,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一会儿好好欢迎下新同学。 这个年纪的学生,没人不好八卦。每天都埋在书里,周围稍有一点细微变动都能被他们放大细品,以此调剂被学习虐到麻木的生活。 高二下学期这么个重要的节骨眼儿上,还能转来新生,这必须是重大新闻。 老薛一走,一班彻底开炸。 「谁啊?这么牛逼一来就转咱一班?」 「那还不好想,这种半道分子,八成都是拼爹妈。」 「这未必吧,人附中升学率一直都是北都第一,说不定来的是尊佛,过来傲视群雄、鄙倪我等众生的。」 这话一出,学委江萌顿时望向班里那位遗世而独立的仙人:「这种假设就别做了,习神在呢,哪有人那么轻易骑他头上。」 「你一习忧迷妹,当然不乐见其成。」说话的是体委潘超,「习哥人太仙了,一天到晚云巅之上坐着,你是不知道咱班多少人希望来个狠角儿把他踹下去。」 有人接道:「看仙人跌落神坛,人生一大快事。」 江萌哼唧一声:「毛病!」 这时,行走在八卦一线的一班活跃分子周西东沖了进来,在他们周围坐下:「有情报!」 「快说!」潘超催促。 周西东:「来人姓顾名仇,附中火箭班过来的,听说是惹着人了,在附中名声臭了,转来咱三中避难的。」 「这么刺激,惹上啥事儿了啊?」 「这我哪知道啊。」周西东说着,用手拢着嘴边,「不过我听到一点更劲爆的。」 江萌急死了:「别婆婆妈妈了。」 周西东声音低了点:「这位转校生,据说是个人妖。」 「啊卧槽!」潘超一个激灵,原地一蹦跶,屁股墩子从凳子上径直坐到了桌子上。 他这动静太大了,跟他隔了一桌在看书的习忧一个抬眼,朝他瞥了过来。 潘超朝习忧作了个揖:「习哥,不好意思,你继续。」 江萌拍了他一下:「让你打扰我偶像!」 潘超承下她一击,问周西东:「还有吗?」 「我知道的大概就这些了。」周西东说,「反正这位妖人,挺值得期待的。」 潘超点点头,搓搓手:「我可太期待了!」 * 上午八点刚过,人未到名先至的「妖人」在睡梦中被他妈的来电吵醒。 顾雅芸在电话里说,司机已经到楼下了,让他收拾收拾下楼,去三中报到。 顾仇直起身,在床上坐了三分钟醒神,顾雅芸刚才电话里说的话才后知后觉地被他的大脑真正接收。 哦,今儿三中高二开学。 他洗漱完,从杂物间里拖出来半人大的收纳袋,又找了辆小推车,把重得要死的收纳袋丢上去。 然后拉着推车把手出门,进电梯,下台阶。 司机小张见他出来,拉开车门下车,朝他小跑过去:「我来我来!」 小张把推车从他手里拉过来:「什么东西啊这么一大袋?都带去学校?」 「书。」顾仇简洁道。 「这才一年半呢,书都发这么多了。」 「嗯,三年的都学完了。」 「附中效率还挺高。」小张感嘆了句,问他,「我一起放后备箱可以吗?」 「行。」顾仇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小张把推车和书都放好后,进了驾驶座,一边点火发动车子,一边跟他说:「顾总跟我说了,你今天直接过去就行,没有什么多余复杂的流程,她都给你办好了。」 顾仇昨晚没睡好,他捏着眉心,「嗯」了声。 小张继续道:「你这次去的一班,是三中高二最好的文科班。顾总说让你别有压力,你这个成绩过去,是他们捡着宝了。」 顾仇淡淡接了句:「我没压力。」 小张笑了笑:「这句话顾总也常说。」 之后小张就没说话了,一路平稳驱车,直到三中校内的停车场。 顾仇现在住的地方离三中其实不远,走路的话一刻钟左右就能到,开车反而绕一些。 从车上下来,顾仇站在旁边,等小张给他从后备箱卸货。 「这书真挺沉。」小张先把推车拿出来立好,然后把装的满满是书的收纳袋放上去,「我给你推过去,再带上楼。」 第7页 不用自己动手,顾仇当然没二话:「好。」 这会儿正值上午第二节 课的课间,学生们刚做完操上来,一拨拨人正往楼道里涌。 顾仇直接从推车上把收纳袋拎手里:「就到这儿吧,我自己上去。」 小张伸手就去够他手里的袋子:「也不差这几步路,还是我来。」 顾仇往旁边错开一步,然后快步跃上几个台阶:「教室就在一楼,你回吧。」他抬手意思意思地挥了挥,「拜拜。」 小张给顾雅芸开了好几年的车了,顾仇他接上接下过很多次,算是很了解了。这孩子向来说一不二。 他也没再坚持:「行,那晚上放学了我过来接你。」 「别。」顾仇一听他要来接,扭头就拒绝,「我自己回。开车和走路时间差不离,没这个必要。」 「顾总叮嘱了一定要接。附中那边的事前不久刚定性,那人面上是给他带过去了,私下里算是社死了,仕途也没了,万一他暗地里报復,你又一个人,不好办。」 「小张叔。」顾仇的烦躁肉眼可见地冒了头,「我不是小孩了,有什么事我自己能解决。我现在要去上课了。」 「顾总她……」 「别顾总了,她的圣旨我一会儿给你推了。」顾仇耐心告罄,转头进了楼。 小张看着少年不悦走开的背影,站在原地嘆了口气。 一班的位置在一楼的尽头,紧挨着教师办公室。 顾仇拎着个重得能把人拽地底里去的袋子走过了一整条走廊,才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朝他投来的目光很多,因为他交头接耳的声音也不少。顾仇一一无视,他刚一走进一班,手就泄了力,随着撒手的动作,「咚」的一声,手里的收纳袋砸在了地上,腾起一阵土雾。 顾仇搞出这么一动静,真不是刻意,但落在一班人眼里,那就两个字:嚣张。 活像是外来土匪抢占山头。 不过三中作为北都排得上名的市重点,一班又是三中高二文科班的领头羊,这么一群人自然也都不简单,早已经中二晚期恶性转良性了。 冲上去直接跟转校生干架这种事干不出来了。 大部分人就这么木楞楞地看着他,眼神里装了很多内容。 顾仇扫视了一圈,在第四组的最后一排瞧见一张没有放书的空桌,应该是临时给他添的一套桌椅,就在那孤零零地杵着,连个同桌都没有。 他刚要过去,低眼看见自己脚边这么一袋子书,少爷习性说上来就上来了,他侧头问了个离自己最近的班上同学:「劳驾问下,你们班劳委哪位?」 劳委周西东就在顾仇旁边没多远的地方静观其变,听到顾仇这么一问,他自己上前一步,站了出来:「我,我就是。」 顾仇看过去,点点头,示意自己脚边:「帮忙搬下。」 周西东:「……」 周围人都惊呆了,来的这位是个什么主儿啊? 使唤人的本事张口就来。 周西东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忍着没发,走过去拎袋子。 还真挺重的,几步路差点没把他手指头勒断。 袋子一放下,他就想远离这位祖宗,结果祖宗叫住他,从书包里摸出一瓶没开的气泡水,丢给他:「谢。」 就一个字。 周西东:「……」 他居然还有点感动。 他一走,顾仇就拉开袋子的拉链,开始往外搬书。 搬到一半,老薛来了,站在门口朝这边看了过来,招了下手:「顾仇,你来一趟办公室。」 顾仇停下手里的动作,从收纳袋里摸出个免洗手液,往手心挤了点,边搓洗边往教室外走。 他兜里装着手机,没有关机,还开着数据,这会儿正嗡嗡响个不停,八成是李培发来的慰问信息。 他摸出手机,低头垂眼,把数据关了,刚要抬头,走到门口的时候,跟进来的人撞了一下。 撞得不重,但这种细节,却是非常容易让一个心情不大好的人烦躁值沖顶的。 顾仇很不爽地抬眼,对方正好也抬眼。 两双眸子对上,因为距离太近,还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 顾仇上一秒就要从细胞里蹦出来的烦躁因子突然一下子就缩了回去,看见眼前人的瞬间,他居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意趣。 顾仇眉梢微微扬起,记忆驱使着话语,他看着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貌似是新同学的男生,开口时没克制住,带点欠:「是你啊,拽……」他本来想叫「拽逼」,发现有点太燎火,话冒了个头儿又咽了回去。 但眉眼间不自觉透露出来的挑衅却颇有一番张牙舞爪之势。 习忧一开始没什么反应,是因为他有点没认出来,毕竟眼前这人上次扮的是个女相,差别相当之大了。 直到顾仇开口,声音加上措辞,一下就把习忧早已经扔进回收站里的记忆给拽了出来。 然而他的表情还是很淡,琉璃似的浅淡眸子平平静静的。 他比顾仇高一点点,目光略略垂着。 没一会儿,顾仇听见他开口:「灰姑娘?」 尾音稍扬,却不带多余情绪。 顾仇直接懵了:「叫谁?」 「你。」 「……」 顾仇刚缩回去的烦躁因子这下全给他激出来了,他忍着火:「你再叫一遍试试?」 第8页 「灰姑娘。」习忧在教室里淡淡地扫视了一圈,不紧不慢道,「你后妈没送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摸鱼早更,嘿哈~ 上一本没写转学,这本写了,终究是没逃过这个梗orz 第04章 新来的转校生和年级第一打起来了。 由于一班紧邻教师办公室,斗殴过程并不漫长。 两位大佬大概交手了三个回合。 从直立,到倚桌,再到拥抱大地,这两人一个攻,一个守,一个拳头出得快,一个□□躲得快,架打得轰轰烈烈,狼狈不堪,又莫名有点赏心悦目。 习忧凭藉着他的超高颜值、超强大脑,以及他仙风道骨不与世俗同流的性格,在一班人眼中,一直是仙人一般的存在。别说打架了,一句急性的话都鲜少能从他嘴里冒出来。 这下真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转校生约莫是个魔头,和仙人天生不对付,前脚刚进门,后脚就上演仙魔大战,把仙人往神坛下边拽了一把。 影响自然是极其恶劣的。 老薛本来叫顾仇来办公室,是想着他初来乍到,要融入一个已经相处、磨合了一年多的班集体可能会有一定的心理压力,准备给他做点功课,给予一些人文关怀。谁能想到,他这屁股墩子还没坐热乎呢,外面就一阵骚乱。 老薛出门瞧了一眼,瞬间血压飙升。 两位少年在地上滚作一团。 他心急火燎地过去拉架。 在班上学生的帮忙下,老薛好容易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了。上课铃突然打响,一班这节课正好是老薛的,他叮嘱班里学生先自习着,然后一手拽着一个上办公室去了。 老薛和着水吞了一片今日份的降压药,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说说看,怎么就打起来了?」 两位少年没一个吭声。 一个眼底透着烦躁,一个目光平静淡然。 老薛点了名:「习忧,你是老人了,你先说。」 听见话里带了个人名,顾仇的大脑下意识转了下。 xiyou? 哪个xi哪个you? 「没什么原因。」顾仇还在想着这人名字用的到底是哪俩字的时候,听见他如是开了口。 顾仇自一个多月前看似主动实则被动在附中退学后,气儿一直就不太顺,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发泄口。旁边这位倒像是老天特意送到他眼前让他撒气的,从这人出现起,他明显感觉周边的磁场都不对劲了,明明瞧着挺像一台冷气制造机,一开口却能让人无端拱火。 好比现在,理由那么充分,他张嘴瞎扯得居然能这么自然。 顾仇能爽他有鬼。 「老师,有原因。」顾仇有意跟他对着来。 「是吗?」老薛悉知习忧闷葫芦的性子,正准备转换目标从顾仇这里先入手,没想到他自己先开了口,老薛看向顾仇,「是什么原因?」 顾仇懒懒散散、漫不经心道:「他骂我。」 老薛觉得奇了:「怎么骂的?」 顾仇毫无负担地对「灰姑娘」一词进行着二次翻译:「我一大老爷们儿,被他骂娘炮,我能忍?」 习忧似乎侧头看了他一眼。 相比起新转来的顾仇,老薛自然对习忧更了解。又因为习忧是优等生,这一年多也没在学校犯过什么事儿,他心底的那杆称必然是有明显偏颇的。但是处理这种事情,面子上的公平起码要做到。于是老薛又看回习忧:「你真这么骂人了?」 「没。」 这种打一桿子放一个屁的问话,真是急死人了,老薛进一步问:「那你有没有说人什么?」 顾仇在旁边闲闲站着,有点看戏的意味。 结果就听习忧还挺实事求是地说:「我叫他灰姑娘。」 顾仇:「……」 操。 谁他妈让你重复这傻逼词? 他心里的那团火又开始拱起来了。 老薛明显也是一愣,这题理解难度有点超纲。他额角突突跳了两下,问:「为什么这么叫?」 听老薛这么一问,顾仇心里烧得嗞啦嗞啦响的火苗弱下去了一些,他的兴致又上来了。 我就看你这个吐字困难户能解释出什么前因后果来。 吐字苦难户可能真的是想撩架撩进icu,前情概要一概不提,顾仇只听见他说:「就觉得挺像的。」 老薛:「什么?」 顾仇:「???」 习忧侧头轻瞥顾仇一眼,对上顾仇「你再说一句老子现在就能把你揍进icu」的眼神,他仿佛并没有被其威慑道,收回目光后,淡淡道:「挺像灰姑娘的。」 轰! 顾仇心里直接火山爆发了! 他炸了! 妈的谁也别拦他! 这王八蛋今天死定了! 在顾仇拳风扫向习忧的时候,一直居安思危的老薛眼疾手快地拽了习忧一把,护崽子似的把习忧拉到了自己身后。 老薛伸手挡住顾仇:「冷静,听我说,冷静!」 顾大魔头被愤怒烧红了眼睛,他极为克制地说:「老师,您班学生就是这么欢迎新同学的?」 老薛在人民教师的岗位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但眼下这局面他还真的有点愁。一个本班土着大佬,一个外来移民大佬,两虎一来就斗,可把他这个山主给难着了。 第9页 他只能拿出作为班主任的威严来,该罚就罚。 「习忧,照顾仇的说法,是你语出不对在先,一千字检讨。」说完,老薛又转向顾仇:「他不对,你就好好纠正他,一言不合就动手像什么话,这是学校,不是斗兽场。你也一千字检讨。」 两人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似乎对他宣布的惩戒无动于衷。老薛觉得头疼,提高了音量:「你们两个听见没?都给我写一千字检讨,下周我亲自收!再有这种事,一万字检讨都救不了你们!教室打完办公室打,太恶劣了!」老薛越说越上火,「真是太恶劣了!」 老薛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先前准备好的课本和教案,往两人肩膀上分别拍了一下:「走走走!上课去!」 * 本来老薛是想着这节课好好介绍一下顾仇,顺便向他展现一下一班学生对转校生的热烈欢迎。但从办公室出来,这位转校生的臭脸要摆到天上去了,老薛索性一切从简。 在介绍过程中唯一的一个小高潮,也就是老薛说到顾仇名字的时候,班上有求知慾旺盛的学生扬声问了句:「为什么是读chou而不是qiu啊?通常仇这个字放到名字里的时候,都是读qiu诶!」 又有人接着问:「新同学,你妈是不是姓仇啊?父姓加母姓,取名套路了。」 胆子比较肥的潘超接了句:「敢叫chou很牛逼了,听着杀伤力就强!」 还有人小声和同桌咬耳朵:「难怪一来就和咱习神不对付,这俩人名字就是一个型的,一个忧,一个仇,听着就很暗黑有没有?」 …… 对于顾仇的名字,在教室里掀起了一波嘈嘈切切的讨论。 直到当事人烦躁地撂话:「我妈姓顾,我爸姓仇(qiu),就是一套路名,你们有意见?」 烦躁boy一脸不耐,像只奓着毛的小豹。 坐得离他比较近的周西东小小声开了口:「顾……顾……」 顾仇气场太强,强到让人叫他全名都有点发虚。 顾仇挑眼看过去。 周西东自然而然脱口:「顾爷。」这个称唿出口后,他竟然觉得异常合适,舌头瞬间都捋直了不少,「顾爷,那你为什么要叫chou啊?」 顾仇怀疑顾雅芸把他送进了一个假的火箭班,这班人平时都用脚趾头想问题么? 他往椅子上一靠,语气讥讽道:「你他妈愿意每天被人喊球?我看你是个球!」 * 顾仇烦归烦,老薛这堂课他还是认认真真听了一半。 然后就了解到和他之前在的附中相比,三中高二的数学还差半个必修没学完。下课后,老薛又叫他去了一趟办公室,跟他同步了一下三中高二目前文科各科的一个教学进程。基本都是还剩了个尾巴,老师们一个月左右能把所有新课都搞定。 一个月后暂且不论,至少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顾仇课上完全可以自由支配。都是一个市的,附中教材和三中一样,高考考的也是同一张卷子。所以从进度方面来说,顾仇是走在一班大部分人前面的,少部分自学完了的人另说。 从办公室回来后,顾仇就继续搬弄自己收纳袋里的书和资料了。不消多久,他的桌肚满了,桌上还平地盖高楼,前边的人转过身,只能看到他毛茸茸乌黑的发顶。 由于顾仇这张桌子是临时加进来的,他没有同桌,不过他书多,空缺出来的那张桌的位置,都被他用来放书了。 收拾完后,顾仇侧身一坐,后背倚墙,又摸出免洗洗手液洗手。 他叫了与他隔了一个过道的周西东一声。 周西东连「诶」两声。 顾仇搓着手:「问你个事。」 「顾爷您问!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仇撩起眼皮,朝第一组最后一桌的位置抬了抬下巴:「那位,叫什么?」 鑑于顾仇一来就和习忧在众目睽睽之下干了一架,周西东不用转头都知道他指的是谁。尽管如此,周西东还是往习忧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习仙人挺平静地在看书。 周西东收回视线,对顾仇说:「我们班神人了。」说完觉得这范围不够有力度,纠正道,「不对,我们三中的神人。」 这种答非所问让顾仇有点无语,他耐着性子把问题拽回去:「我说名字。」 「哦哦哦,叫习忧。」周西东说,「学习的习,忧愁的忧。」 顾仇点点头:「你可以继续说,他怎么神了?」 「长得好看不用说对吧?身高腿长也不用说对吧?」周西东废话完,才说到个点上,「他那个神仙脑子才是最牛逼的,每回考试,甭管小考大考,总分永远甩我们学校第二名二十分以上。」 「学神是吧?」顾仇指尖转起了笔,「很拽?」 习忧一直都是一班甚至是三中的门面,新朋友一来就对自家门面有这么大敌意,周西东觉得自己有义务给门面正下名:「倒也不是拽,习哥他,就是挺独来独往的吧,有点距离感。说白了,就是挺高冷的,但是人不坏,问他题什么的,他都会教。」 顾仇觉得对敌人的打探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便结束了话题:「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没什么好说的所以就敲了这么一句废话…… 第05章 上午最后一节课快结束的时候,周西东探着头,小声地给顾仇提出了一个友好忠告:「顾爷,你中午吃食堂吗?你要吃的话,我劝你一会儿下课了什么也别想,沖就是了。」 第10页 「不用。」顾仇说。 「?」 「我有饭。」 周西东怎么瞧也不觉得顾仇像是会带饭的样子。 下课铃响时,老师没拖堂,几乎是一瞬间,班里的人就散了个七七八八,楼道里尽是各种疾走和飞奔的脚步声。 一阵短暂的喧譁后,楼道和教室都安静了下来。顾仇停下手中勾选择题的笔,抬眼看了下四周,除了前面有两个女生在吃自带的便当外,教室里只剩下自己,以及和自己隔了两个大组,与他平行坐在最后一排的习忧。 顾仇隔着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看了习忧一会儿。 顾仇可以肯定习忧的脑袋没有任何幅度的偏转,但也不排除他余光的可视范围比别人要广,反正过了一阵,顾仇听见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开口道:「如果你是想用目光杀死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结果,你没有任何杀伤力。」 「……」 操。 可能是领教了好几次他的话风了,顾仇除了在内心日了一声他祖宗外,还没有奓毛到想要过去干架的地步。况且是他盯人在先,没什么好继续拱火的。 他趴回桌上,从桌肚里摸出从上课开始就一直没碰的手机。 五分钟前顾雅芸打了个电话过来。 微信里未读消息还挺多,大半都是李培那逼发来的。 他点开看了眼。 李培:【到学校了吧?咋样啊?】 李培:【我好伤感啊九儿,没了你的我好空虚。】 李培:【你知道我同桌换成谁了么?刘劲!你还记得他吧,就咱班那个每天熬夜学习到两三点还说自己十点就睡觉的傻逼!】 李培:【九儿啊理理我!】 李培;【你是不是在三中跟别的狗看对眼了?】 李培;【真遇上漂亮妹妹了?】 李培:【卧槽我就说了我那个福包很灵吧!】 …… 隔着屏幕,顾仇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期期艾艾的怨妇。不过他本来也有不少话想吐槽的,于是趴在桌上噼里啪啦一阵敲字。 9:【遇见条狗。】 9:【你见过的。】 9:【还干了一架。】 李培先是秒甩了一排尖叫的表情包过来,以此表达自己终于被宠幸了的喜极而泣,接着激动地问;【谁?】 李培;【你今天一去三中就跟人干上了?】 9:【操,你他妈别瞎几把省略,是干架。】 李培;【那到底是谁啊?】 9:【上次酒吧那个。】 李培:【哪个啊?】 李培问完后,很快自己也反应过来:【卧槽我说人看着不像大学生。】 李培:【真牛逼,咋打起来的啊,你们磁场怎么这么不对付?】 顾仇是一个很讨厌发文字解释前因后果的人,但是眼下发语音一通说,明显也不太合适,他摁住语音键,耐心不足地说:「不重要,再说吧。我饭估计要来了,先这样。」 他这条语音发出去后,李培又开始疯狂甩表情包,控诉他的虎头蛇尾,控诉他的冷漠无情。 顾仇又翻看了下其他的消息,其中有一条是夏絮颜发来的:【你是不是今天到三中报导啊?我们顾爷今后要顺顺利利的,越来越好。】 顾仇回了个字:【谢。】 夏絮颜收到他的回覆后,接着秒发来一条:【那个人没怎么样吧?我担心他背地里搞事情。】 顾仇又回:【没,安】 发完这条后,顾仇就退出了微信。 他给顾雅芸回了个电话,顾雅芸没接。她向来都是这样,轻重缓急自有一套序列标准,很难有什么事情能乱了她的节奏,哪怕是一通儿子的电话。 又过了一会儿,顾仇的饭来了。 很早以前开始,顾雅芸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营养师,起初是顾雅芸的助理bonnie专门和营养师沟通,定制专属于顾仇的食谱,每天一日三餐定点定时送到顾仇面前。只是渐渐地孩子大了,越来越不定性了,经常是这饭做好了,人却找不着。 于是,后来bonnie索性就直接让营养师和顾仇单独联繫。顾仇乐意吃,他就做,然后安排人送过来;不乐意吃,还是得做,送不送得到另说。反正他的报酬按照一日三餐月结。 好在和顾仇单独联繫上后,顾仇也没有太为难过他,除非是和朋友有什么推不掉的聚餐或者出去外地了,其他时候顾仇对他安排的食谱都没太大异议,给什么吃什么。 营养师给顾仇安排的送饭的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个人,和顾仇也算熟悉了,把饭送到后,他站在顾仇桌边,照惯例给顾仇科普了下这顿饭摄入的蛋白、维生素、膳食纤维等营养物质的含量,精细到克。 以往这个过程顾仇都不怎么说话,愿意听就默默听着,不愿意听就当背景音,从不打断。今天不知道怎么,可能是因为教室里还坐着那位跟他八字不合的冤家,冤家早上还刚给自己扣了个娘炮的灰姑娘的标籤,他前脚刚跟人炸完,后脚就在人面前吃着送上门的饭,一顿饭吃得讲究不说,还有人在旁边专门给讲解营养物质含量。 顾仇总觉得脸面有点挂不住,所以安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让他停下了。 安贝转身刚要走,顾仇听见习忧的方向传来一点细微动静,是椅子脚划过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由于此刻的教室太安静了,所以这一点轻响落到顾仇耳朵里,尤为清晰。 第11页 他侧头看了一眼,习忧恰好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教室后门。 顾仇心说,果然独来独往。 顾雅芸电话再度打来的时候,顾仇正在把饭盒里的萝蔔丁一粒粒往倒放着的盒盖里拨。 「顾女士,忙完了?」带着点尝试的意思,顾仇把正好夹在筷子上的一粒萝蔔丁放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便皱起了眉。 「刚碰完一个小会。」顾雅芸似乎在走动,话里带着往来的风,「现在要去见一个客户,正好吃个饭。」 「怎么了儿子?小张跟我说你没让他接送你上下学。」顾雅芸永远没有多余的废话,这就开始说起了正事,「你这样妈妈很不放心。那个人现在躲在暗处,谁知道他在黑暗里躲久了,再出来时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你听妈妈的话,上下学就坐小张的车。」 「用不着。」顾仇说,「我现在住的小区离学校还没一公里,我平时注意着点就行。」 「小仇——」 顾雅芸刚开口,顾仇就打断了她。 「妈——」他语气有些重,「既然给了我一个人生活的自由,就别在外缘再框一条线。」 顾雅芸顿了顿。 「这样我不会觉得,只感到了刻板的公式化。」顾仇说完这句后,语气缓下去一点,「或者就和之前送饭一样,我自己和小张叔联繫,需要他接送的话,我会自己打电话给他。」 顾雅芸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开口时语气有些冷硬,大概是有点生气,又不习惯于显露激烈情绪,她歷来都是优雅而强势的。 「小仇,这两年你是越来越爱跟妈妈拧着干了。」 顾仇没接这话,合上了只吃了一半的食盒。 接着顾仇听见电话那端有人跟顾雅芸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工作上的事,顾雅芸「嗯」了声后,对这头的顾仇说:「你决定了就好,但妈妈希望你不要再给我捅什么篓子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顾仇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嘴角轻轻一提,提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 三中附近有一条深长曲折的巷子,这条巷子一头冷寂,一头热闹。热闹的那头自然靠近三中这边,巷内两边都是些门面并不大的小餐饮。早上的时候,卖卖油条、馄饨、豆腐脑,晚上就吆喝烧烤、串串、关东煮,当然炒饭、卤粉、鸡蛋面这些也都不缺。 开学后一连几天,顾仇走的都是这条路。 他不是非要和顾雅芸对着干,没人会不把安全当回事。 所以他都是白天上学的时候走这条巷子,晚上放学要么打电话给小张来接,要么自己打车。 虽然他并不觉得赵柏志有那个胆量到明面上来报復自己,或者说,赵柏志即便真想报復也不一定能对他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或伤害。 但是这个事,他妈说,小张说,夏絮颜说,之前李培、李嬛也说过好几次,这么多人苦口婆心,他也不至于油盐不进到这地步。 还算是放在了心上。 不过顾仇到底是个比较躁的性子,有一次晚自习下课后,他在app上叫了辆车,等了有一刻钟了司机师傅打个电话过来说车在半路上抛锚了,取消了订单。顾仇懒得再另打车又继续等,转身就钻进巷子里绕近路回了。 晚上到家后李培找他闲聊,跟他商量周末上哪儿放松的事情。半道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晚上怎么回的,为什么没收到他的滴滴出行行程分享。 要知道开学后的这几天晚上,顾仇基本都是自己打车,顾仇每每一上车,李培作为他的紧急联繫人,立马就会收到系统发来的简讯。 「你怎么这么老妈子?」顾仇无语,低头点进app一顿操作,「取消设置了。」 「操。」李培很受伤,「你他妈能不能有点情趣啊,多有意思啊,你要遇上个劫财劫色什么的,兄弟我还能给你一键报个警。」 其实顾仇没取消,在他点击「删除紧急联繫人」的时候,系统弹出「请至少保持选择一位紧急联繫人」,而他发现,除了李培之外,他还真想不出来可以设置的第二个人。 「行了,唧唧歪歪。」顾仇说他。 「今晚让小张叔过去接的?」 「没,走的巷子。」 李培丝毫不意外,挺客观地跟他说:「我就不说赵柏志会不会找上你。九儿,你要知道,现在这个社会,男女通吃的大有人在。我早说了,你不能小看你这张脸,让人见色起意是你的原罪。你悠着点,夜里走大道、走亮堂的地儿。」 「我知道了,今天例外。」 「你一年能有一百八十次意外。」 「……」 李培又问:「我说真的,我们李家姐弟一个嫌弃你那暴脾气,一个是宁折不弯的直男,不然你以为你这脸逃得过我等爱美俗人的魔爪。」 「……」 「你就说,你去三中,是不是收到了很多情书?」 「就那样吧。」 「你还嫌少?」 「真不多。」顾仇想了想理由,觉得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出在习忧那拽逼的身上,「我不是跟你说了,习忧在一班。就你见人第一面就说拔高了你审美阈值的那位。」 顾仇挑了下眉:「说不定是因为他凭一己之力拉高了整个三中的审美阈值。」 李培在那边回忆了一番这位叫习忧的脸,点点头:「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的。」 第12页 顾仇翻了个白眼。 「绕远了,说回来,明儿周末,哪儿浪啊?」李培说,「上了一周学,我人已经麻了!我需要、游戏、妹子的治癒。」 顾仇下意识想说「高二了还浪什么浪,老子要在家写检讨」,话都缠上舌头要出口了,脑筋不知道哪儿抽了,话头一改:「去double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想沖一冲周四的榜单,所以需要在周三更到3万字,我推算了一下,其中至少有一天要双更才能达到字数要求。 趁着今天周末有空,来个双更,另一更在晚上八点。么么哒~ 第06章 double是家挺有情调的酒吧,很有其独树一帜的风格,不搞撒欢蹦迪群魔乱舞那一套,当然也不像清吧那么追求雅致沉静。 它更像一个中小型的交谊舞会现场,不论谁都可以在这里各显神通、崭露头角、释放魅力。 顾仇和李培到的时候,舞池里的人正在伴随着一曲c大调踏着快快慢慢的舞步。 他们这次提前预约了一个卡座,所以一进门就有侍应生领着他们入座。 顾仇把身上的羽绒服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腕上,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走着,视线却散漫地四处扫了一圈。 「看什么呢?」李培问完,又说,「衣服让人挂哪儿吧,拿着你也不嫌累。」 顾仇是个怕冷的体质,一到冬天有穿大衣的心没穿大衣的胆,除特别需要,他出门必然裹一件连帽的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暖和是暖和,但是又重又占地方。 侍应生听到,主动说:「先生,我给您把衣服挂我们更衣室吧。」 顾仇把衣服递给他。 李培说:「来点儿低浓度的好酒,你们看着上。吃食的话,都来点儿吧。」 侍应生接过顾仇的衣服,说了声「好的」就要走,被顾仇叫住:「问一句,你们这儿有个叫习忧的侍应生么?」 他这话一出口,李培下意识「操」了声。 难怪说顾仇要来这儿呢。 合着是循着仇敌的气味过来的。 侍应生很短暂地检索了下这个名字:「有的。」 顾仇问:「他今天有班?」 「有。」 「一会儿让他把东西端过来吧。」 侍应生语气有些挫败:「先生,请问是我有哪儿……」 他大概是想问自己是不是有哪儿招待不周到,顾仇没等他说完便回答了他:「我和他有些私交。」 侍应生懂了,道了声「好的知道了」便撤了。 侍应生一走,李培就忍不住说话酸顾仇:「平时不见你这么小肚鸡肠啊?你怎么回事儿?」 「他说我灰姑娘的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顾仇身子往后靠,右手手肘懒懒散散地搭着身后的沙发靠背。 「人不是也要写检讨?」 「我不要?」 「……」 李培问:「你打算怎么整?」 「不怎么整?」顾仇抿着薄唇,「让他端茶倒酒伺候你顾爷一会儿就行。」 李培刚一听完,不觉得这有什么,细细一想,真他妈虐人于无形。 有什么比「我可没有非逼你这么伺候我可是你现在的身份不得不把我当上帝一样伺候着」更杀人诛心的吗?没有。 李培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牛逼。」 一曲明朗欢快的c大调结束,酒吧里的音乐被切成了慢节奏的民谣,男人的低音炮在耳边立体环绕,用沧桑的声音唱着天真灿烂的年少。 顾仇阖着眼,靠在身后的沙发上,姿态有点窝着,仿佛长了一身软骨头。 李培伸手耸了他一下:「说说事儿啊。」 顾仇被他耸得上半身晃了下,没理。 「我给你提个建议。」李培兀自说着,「你要不找个室友得了。我听说三中住校生挺多的,还有些不想住校的就租在学校附近,学生租房一直都挺供不应求的,你那房子环境、地段哪儿哪儿都好,租出去分分钟的事儿。」 顾仇掀了下眼皮,又阖上:「我一个人住不香么?」 「这不是多个人陪你上下学么,安全。」李培说,「二百多平的房子,加个人住进来,占不了你几分地。」 顾仇不以为意。 李培刚要再说什么,有个女生走了过来,李培看过去,那个女生朝他笑了一下,这一笑,李培被美色所惑,双目瞠着,忘了言语。 女生往顾仇的方向走了两步。 她还没彻底靠近呢,顾仇突然睁开眼,看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跟他年龄一般大的学生模样的女生。 女生似乎是被他突然睁眼的动作吓得一愣,匆慌解释:「那个,我刚要开口叫你的。」 顾仇神色有点冷。 女生红着脸,鼓足勇气:「能……加个微信吗?你长得是我喜欢的类型。」 李培就知道是这样,在旁边翻了个大白眼。 女生应该自觉有几分姿色,已经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朝顾仇伸了过去。 这种场景顾仇应付了没有一千次也有九百回了,根据他心情的不同,应对方式实时变化。 李培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顾仇显然没有要拿出手机的意思,女生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顾仇的目光始终都透着点冷淡和疏离。 第13页 大概过了三秒钟。 顾仇动了动窝着的身子,他坐直了一些,然后朝李培这边挪了挪。 李培不明所以。 这时,顾仇伸手勾上了李培的胳膊。 李培:??? 女生也有点懵。 顾仇看着女生,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但细听的话,会发现他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恶趣味。 只听他对那女生说:「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李培:「……」 女生:「???」 女生看看他,又看看李培,脸色短时间内变幻十足,瞧着那叫一个奼紫嫣红,最后她把刚才那点小心翼翼的矜持全抛了,气沖沖地说:「隔壁就是gay吧,死gay好好圈地自萌吧!别乱入了!」 说完就跑开了。 女生一走,顾仇把手从李培的胳膊上放了下来,李培立马发出「啊啊啊」的嘶鸣,觉得自己身为直男的尊严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践踏。 他甩着那只被顾仇勾过的胳膊,悲痛地控诉:「我一个冰清玉洁的纯情处男,就这样被你玷污了!你还我清白!还我清誉呀呜呜呜!」 他姐李嬛之前倒是不少次被顾仇拿来当做工具人拒绝过异性的搭讪或追求,李培还是头一回有这番体验。 刚才顾仇胳膊勾过来的那一剎那,他觉得自己菊花都紧了。 他指着顾仇一顿噼里啪啦的控诉,开头顾仇还挺认真地在听,没一会儿他就看见顾仇的目光一转,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目光定住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李培顺着顾仇的目光看向他们卡座的正前方。 哇哦。 他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 原本怅然的心情一瞬间就雀跃了。 有好戏看。 习忧就站在他们卡座正前方两步远的位置,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酒和吃食,花样繁多,各个都精緻。 习忧走过来,把托盘上的东西一件件往他们身前的茶几上放,并不说话。 顾仇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习忧慢条斯理地继续他的工作,没答。 李培在旁边帮腔:「对啊,听见什么了?问你呢。」 习忧把一支装着淡青色液体的马提尼杯放在茶几上,有点答非所问地说:「都听到了。」 顾仇:「……」 看着顾仇吃瘪,其实也是李培惯来的一个爽点。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只有顾仇,本着「你刚践踏了我作为直男的尊严,那你也别想保住在宿敌面前的脸面」的临时起意性原则,李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道:「你真听到了?你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顾仇眼都瞪大了:「……」 顾仇:「???」 李培摆出一副泫然的样子:「我听九儿说你们是同学。麻烦你在学校替我们九儿保守这个秘密,你知道的,这个社会对我们这类人的包容度还没那么高,我怕他在学校……」 「放你妈的屁!」顾仇忍无可忍。 李培顶着顾仇要杀人的表情顽强地继续:「九儿你别担心,我觉得这位同学不像是那种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咱们宽心,啊。」 他还煞有其事地问习忧:「是吧同学?」 顾仇的拳头已经硬了。 习忧放下托盘里的最后一道吃食,站直身体,淡淡应道:「当然。」 顾仇冷得仿佛能射出冰箭的眼神扫向习忧:「是我眼瞎,还是你他妈眼瞎?」 习忧也看着他,扬了扬眉梢。 李培敏锐地察觉到顾仇这话里带有极强的侮辱性质:「九儿,别人身攻击好吧!我现在在附中自称个班草能拿班上一半的票呢。」 顾仇:「你发红包那么大方才拉一半的票?」 李培当即一声「我操」。 习忧不想听他们聊,也没有要跟他们聊的想法,东西又都送到了,他留下一句「慢用」就要走,被顾仇不怀好意地叫住:「等会儿。」 习忧侧了一半的身体缓缓转了回来,看向他。 顾仇今天是过来找场子的,旧恨未消不说,刚才还平白失了几分面子,他心里攒了一肚子的瘪,不消解一番他回去要么暴躁,要么自闭。 他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习忧站在顾仇的侧前方,从姿势来看,他是居高临下的;从姿态来说,顾仇却端得一副大少爷做派。 李培坐在旁边挺想笑。 顾仇从来都是随性散漫的作风,虽然从小锦衣玉食被伺候着长大,但从没搞过端架子这一套,对谁都一视同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是一副「老子不好惹离我远点」的逼样。 所以眼下李培看着,觉得顾仇这刁难人的姿态摆得真有几分刻意而造作。 只见他跷着一双二郎腿,手肘搭着沙发后背,抬眼看着习忧,以一种听着好像平平常常实则字字透着「小样儿你还想跟爷斗」的语气发出充满挑衅的指令:「这盐水毛豆剥起来废指头,麻烦一下这位waiter了。」 正端着水在喝的李培差点喷出来。 「不麻烦,分内事。」只见习忧神情淡然,一脸从容地蹲下身,开始一颗一颗地剥毛豆。 顾仇垂眼静静地看着。 酒吧内光线昏黄,灯光在内变幻摇曳。不过因为离得算近,那双剥毛豆的手顾仇倒是看得十分真切。 第14页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手,修长的手指根根细而分明,骨节清晰却不过分突出,手背上的血管微微隆起,淡淡的青色从指关节蜿蜒至腕骨。 这双手令习忧身上那股清冷的疏离感更甚。 习忧剥起毛豆来细緻且快,没一会儿,一小盘毛豆就被他剥了个干干净净。 他把剥好的豆子往顾仇面前推了推,然后把旁边的一小碟开心果拉过来一点:「这个要剥么?」 他自己开了这个口,顾仇想要刁难人的兴致立马降下去一大半。 顾仇拈起一颗豆子抛进嘴里:「不用了。」 习忧站了起来。 顾仇说:「别急着走。」 习忧抬起的脚步顿住,垂眼看着他。 「伺候得挺好。」顾仇说着,伸手去摸口袋,摸到一半想起自己从来就没有过钱夹子这玩意儿,手半道一拐,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他指纹解锁了手机屏幕:「给你转点儿小费吧。」 习忧:「……」 习忧的脸颊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顾仇自然是察觉了他的表情,觉得自己这么些天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他扬着手机,笑看着习忧:「加个微信?」 第07章 习忧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默默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顾仇单手支着膝盖坐着,下颌微扬,桃花眼半笑未笑。 片刻后,习忧眼睫一垂,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密码解锁后,打开微信二维码,将手机屏幕掉了个头对准顾仇。 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竟然看起来有点酷。 顾仇脑海里无端闪过这个想法。 想法一瞬即逝,他点开自己手机右上角的「扫一扫」,下一秒,「嘀」的一声轻响,页面跳出来习忧的头像和微信名。 头像乌黑一团,看不出来是什么。 微信名倒是好记,简简单单一个小写字母u。 顾仇点了下「添加到通讯录」,习忧的微信上立马弹出两人已成为好友的页面提醒。 顾仇紧接着又点到设置备註的那一栏,正要敲下一个「习」字,习忧的声音在头顶不咸不淡地响起:「可以了么?」 顾仇头也不抬地比了个「ok」,单手敲着备註。 习忧的目光在顾仇的发顶停留了两秒,然后转身走了。 李培鬼魂似的飘过来,凑近扫了眼顾仇的手机,非常不解道:「你在干什么?」 「你瞎?敲备註。」 李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眼瞎了:「我他妈当然知道你在备註啊,不过你不是从来不备註的吗?」 「有么?」顾仇不以为然,调出他的微信,「这不是给你备註了『李培』?」 李培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我他妈微信名就叫李培!」 顾仇:「……」 他手一顿,把刚敲完的「习忧」二字删掉,恢復到系统默认的微信名。 「我日。」李培还愤愤得不行,他庆幸自己是个男的,不然得被顾仇当场气出乳腺结节,「我以前微信名换得勤,每次找你都要被你问『你是谁』,你干脆连找我都找不到。」 顾仇:「傻么你,跟你玩儿呢。」 「你就是故意气我!」 「这不是为了让你少换微信名么。」 「那我不是没换了么,就叫李培。」李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为了你把微信名都换成自个儿大名了,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 「……」 顾仇内心涌现一丝愧疚,但还是把道德高地占领得稳稳的:「还不是我给你把这爱改微信名的毛病改了么。」 「所以才说是为了你改的啊,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怎么能这么不关注兄弟我呢?」 「……」顾仇说,「你咋期期艾艾的,像个怨妇。」 「……」 * 被李培这么一打岔,顾仇到底也没给习忧备註上。 而他发出去的666小费转帐,习忧也一直没收。 晚上睡前,顾仇看了眼微信,对话框里的橙黄色长方条依然是「待收款」状态。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带着浓浓恶趣味而特别备註的那句「领赏,不谢」的转帐说明显得极度傻逼。 这就好比你一拳挥了出去,才发现对方的质地是一团棉花。 这种感觉让顾仇非常不爽。 他刚想把手机扔远点儿眼不见为净,李培老妈子的夜场关怀又来临了:【】 李培:【】 李培:【】 顾仇保存了「猫猫捏脸」的表情包,然后敲字发送:【有事说事。】 李培:【还没睡啊?】 顾仇觉得自己在跟傻子对话:【给你发消息的是鬼?】 李培回覆:【给我发消息的比鬼可吓人多了。】 顾仇:【……】 李培造次不过三秒,紧接着就甩了个表情包过来:【】 然后就说起了正事:【白天我跟你提的建议你考虑一下啊,我刚还跟我姐说了这事儿,她也很贊同你找个室友。】 李培字敲了一半,嫌麻烦改发语音:「你可以先问问你们班有没有打算租房子的,有合适的最好,要是没有,你就写个小gg去文印店列印几份,贴在学校附近,我跟你说没几个小时你电话一准儿被打爆。」 顾仇也回语音:「我看着像是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的人么?」 第15页 李培说:「你就是不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顾仇不贊同:「我是心里有数。」 「这不是防患于未然么,就怕赵柏志报復。你忘了他发现你是男的、遭你算计那天说的那句『来日方长』吗?还有他那个眼神,真叫一个意味深长?操,不对!应该说是毛骨悚然!老东西真尼玛猥琐,全程盯着你,我现在想起来都倒胃口。」 顾仇:「想peach。」 「得嘞大少爷。」李培是佛不起来,「你一厌世达人,我跟你说这些都是白瞎。这样吧,你就说你乐不乐意,你要乐意,这事儿我给你办,行吧?」 「我想想吧。」 「行,你想想。对同居室友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列个一二三四五,我抽空给你张罗着。」 顾仇这两年一个人生活惯了,习惯了冷清和安静,突然要找个人跟自己住同一屋檐下,即便不一定会增加噪音,但总得给人匀自己的地盘吧,总归不是说行就行的事情。 他到底还是没太听进去这个建议,便含煳其辞道:「再说吧。」 结束聊天后,顾仇下床照例把窗帘拉紧,打开床头的一盏壁灯后,用遥控关了卧室头顶的灯。 他钻进被子。 房间里有着暖黄的昏暗。 他看着吊着繁复水晶灯的天花板,某个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赵柏志那道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眼神,一丝不适穿髓刺骨,让人莫名有些犯噁心。 他翻了个身,毛茸茸的脑袋压上自己的胳膊,沉沉唿出一口气。 真尼玛想peach。 隔天是周日,顾仇在家刷了一天卷子。 他在学习方面的危机感一直挺强的,之前附中高手如云,个赛个的智商都奔着150往上。他基本保持在年级第五左右,时不时能沖个前三,但是要维持这样的水准,学习的那根弦得一直绷着,不能松。 三中在师资上比附中相对弱些,学生整体平均水平也差上一点。他现在来了这儿,争一保二是他的目标。 刷卷子的间隙,顾仇想起周西东前些日子跟他说习忧是年级第一併且一直都甩第二名二十分以上的事。 如果这是真的,这个第一争起来可能会有点难度。 这么一想,这个习忧还真他妈是他的克星。 从寒假在double碰到起,每次遇上这人都没什么好事。看似对方没讨着什么好,但自己又何谈占到了上风。 思及此,顾仇打开手机,点开了和习忧的对话框。 转帐的小长方条和先前一样,还是橙黄橙黄的。 一天都快过去了,再不收钱系统都要把小费给退回来了。 顾仇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脑子突然一转,领悟过来一件事。 他先前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是因为对方没收自己的转帐小费,其实不然,而是因为习忧根本没理睬自己。 如果习忧不收小费,但是回消息还击了,他说不定会觉得自己一拳扎在了钉子上。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顾仇有点坐不住了。 他敲了个标点发过去:【?】 对方没理,可能是没看手机。 顾仇不是干坐着耗时间的人,他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刷手边的卷子,刷完后对着答案自查自纠,又来回捣了两遍错题才算彻底完事。 拿起手机前,他想起自己还有份检讨没写,直接拽过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搁大腿上就开始敲: 在座的老师、同学,上午…… 敲到这里,他顿了下,接着继续: 管他妈的上午、下午还是晚上好,上周开学第一天,我犯了个非常严重的错误。那天我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来到新学校、新班级,却在进教室后的不久遭到了班上习忧同学的出言侮辱,我美好的心情遭到了破坏,脆弱的心灵因此而受伤,本着君子动手不…… 顾仇觉着自己刚进入水字数的状态,手机微信来了消息。 八成是习忧那逼回的。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看了眼。 果然。 u:【?】 顾仇瞧了这个问号半晌,发出一声如气音般的「呵」。 他靠上椅背,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慢腾腾地敲字:【距离你失去666这笔巨款,还剩下6分钟。】 对方这次回得倒挺快,然而依旧是个标点:【……】 真够敷衍。 顾仇的不爽又冒头了:【你是跟钱过不去,还是跟我过不去?】 习忧很快回:【不是显而易见?】 顾仇下意识发出一声「操」:【还剩4分钟。】 习忧气死人不偿命地回了个「哦」。 顾仇觉得自己有病才给他发消息,简直他妈的上赶着找罪受。 他一气急败坏,就想撕破脸:【你存心的是不是?】 u:【你给我转小费不是存心?】 顾仇为了不落下风,大言不惭:【当然不是。】 u:【?】 顾仇厚颜无耻地回:【我看你穷,扶危济贫。】 他这句话敲得快,「发送」点得也快,发出去后才发现貌似有些不妥,想撤回又实在欲盖弥彰,正当他觉得自己为了逞一时之快而言辞过于冒失时,对话框里突然弹出来一个失了色的雾蒙蒙的橙黄色小长方条。 对方已领取。 顾仇懵了一瞬,丢过去一个问号。 第16页 习忧秒回。 u:【穷鬼不跟钱过不去。】 顾仇:「……」 第08章 发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了。 顾仇很少产生类似于懊恼、自责、过意不去的情绪,这次实打实有那么几秒钟心里有点懊丧。 虽然这种懊丧在看到习忧最后那条消息的瞬间就散成了天边的浮云。 连带着散了大半的,还有自「不打不相识」以来因为各种傻逼般的口角而积攒的对习忧的不爽。 大约是因为自己这泼出去的话不够得体,以致于他觉得看人不爽都不爽得不够有立场。 算了。 顾仇自暴自弃地想。 爱谁谁吧。 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食指搭上回格键,长摁片刻,把刚才写的那百来字检讨删了个干净。 然后在网上copy了一个模板,写了些套话了事。 周末过去,迎来开学后的第二个新周。 上了一周的学,顾仇已经能做到精准踩点。 他六点四十五出门,熘熘达达走进一班教室门的时候,七点刚到,铃声响起,早读开始。 由于他的座位在第四组最后一排,他习惯于直接走后门。 今天进门的时候,顾仇下意识往第一组最后一排的位置看了一眼,其中属于习忧的那张桌椅空着。 人还没来。 他挑了挑眉,这人好像隔三差五就要缺席下早读,他上周的时候就发现了。 不过这貌似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顾仇好奇心向来不强,只短暂的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走向自己的座位,从抽屉里抽了本高考英语满分作文集出来,手肘往桌面一搭,手掌托着脑袋,面朝墙壁,开始背作文。 他用手托着脑袋的时候,掌心下意识会盖住一只耳朵,这样可以隔绝掉外界一部分的声音,让他更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早读时候的教室,堪比蛙声一片的稻田。 读书声、背书声夹杂在一起,分明叽里哌啦的,却酿就出一种异常和谐的、互不打扰的学习氛围。 早读结束的时候,顾仇已经背完了一篇英语满分作文,并能准确默写。 他从座位上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 周西东余光看到,一下蹿起来:「顾爷我也去!」 顾仇正好走到他旁边,一脸无语:「你知道我要去哪儿么就你也去?」 周西东从座位上绕出来:「人有三急嘛!」 顾仇没搭理他,周西东自个儿颠颠地跟上。 走出门口没几步,顾仇瞧见正前方迎面走来个人。 习忧穿了件黑色羽绒服外套,外套敞着,里面是依旧敞着的校服,再里面是件连帽灰色卫衣,就是顾仇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穿在身上的那件。 他手指扣在单肩挎着的书包肩带上,走路时低着头。 周西东叫了他一声:「习神!」 习忧闻声抬头,和顾仇看过去的目光恰好对上。 习忧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饱满的卧蚕都盖不住他眼下那两片乌青,眉眼间倦意明显。 昨天又有班? 如果不是清楚double是家正经酒吧,顾仇甚至怀疑他这副看着仿佛纵慾过度的模样是因为提供了什么难以言喻的附加服务。 「习神你吃早饭没有?超超带了他妈蒸的菜包,给你桌上放了俩。」和习忧擦肩时,周西东热情激昂道。 习忧说:「吃了。」 周西东:「那你尝尝。」 习忧「嗯」了声。 习忧进了教室,他们继续往前走,顾仇故意道:「排外有点明显啊,什么菜包,我怎么没有?」 周西东觉得自己理由正当:「大佬,你这气质,看着就不像是会吃菜包的。」 顾仇:「他就像了?」 「谁?」周西东问完反应过来,「你说习忧啊?习神只是看着仙气飘飘,食的还是人间烟火。」 「合着我是靠吊口仙气活着的?」 周西东想起他每天中午、晚上由人专门送抵过来的营养餐:「不,大佬。」 顾仇:「?」 周西东:「您是被琼浆玉露给灌大的。」 顾仇:「……」 周一下午有节班会课。 其实从上学期开始,班会课就被老薛改成自习了。只有有正经事要宣布的时候,老薛才会郑重其事地开个会。 今天这节班会肯定是要开的。 因为上周开学第一天,新来的转校生和班上的年级第一在教室里大打出手,影响十分恶劣。作为对其他同学的警醒,这事儿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翻篇,面上必然得有个惩戒性的收尾。 老薛说话做事向来讲究效率,言简意赅地阐述了下他所知的事情经过,然后让两位当事人走到讲台上来念检讨。 顾仇先念。 他的这份检讨刻板、无趣、公式化,从头听下来,约莫只有提到人名和事件的地方是原创,其他全是废话级别的官话。 还拖拖拉拉念了有五分钟。 老薛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生生在心里按下想要给这份检讨查重的想法。 他摆摆手,对顾仇说:「你下来,习忧上。」 顾仇从善如流地捲起手中的a4纸,往下走,正欲回座位,又被老薛叫住:「谁让你回座位了?边上站着。」 第17页 顾仇倒也乖觉,倒退了几步,在讲台边杵着。 老薛又说:「看哪儿?看台上。」 顾仇懒懒颓颓地转了个身,看向刚走上台的习忧。 习忧卷在手里的也是一张a4纸,但明显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这是要脱稿啊。 老薛抱胸看着台上的习忧,面露微笑,看起来非常满意。 不愧是年级第一,不愧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顾仇往后退了两小步,后腰靠上第四组第一排的桌子,手撑桌面,心说,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 习仙人果然清新脱俗,完全脱稿,语调冷淡,言语恳切。 「各位下午好,对于上周开学第一天在我身上发生的打架斗殴事件,我在这里,要表达我的歉意。」 还挺冠冕堂皇。 「由于本人言辞不当,对新转来的顾仇同学说的话存有语言暴力的嫌疑,给他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在这里和顾仇同学说一声对不起。令我错上加错的是,我不应放任我和顾仇同学之间的言语暴力进阶到肢体暴力,给目睹事情经过的同学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因此,也对在座的大家说声对不起。」 表演功力挺强。 「今后我会吸取教训,下不为例,共勉。」 习忧说完,班上寂静片刻后,响起了几道稀稀拉拉的掌声。 在这连都连不成片的掌声中,老薛回过神,脑袋往前探了几分,问台上的习忧:「说完了?」 习忧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嗯。」 老薛怀疑地问:「这有1000字?」 顾仇嘴角翘起,心情莫名有点愉悦。 习同学这是想用脱稿的帅气来掩盖自己字数不够的事实啊。 他正这么想着,就见习忧把手上捲成条状的a4纸摊开,对着台下亮了一下。 一眼瞧上去,满满当当一整页。 接着,顾仇就听见他一本正经地说:「老师,字数管够,就是里面不少套话,照本宣科太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取其精华就行。」 顾仇:「……」 顾仇呆愣一秒,火气上涌。 操,内涵谁呢? 他杀意浓重地盯着习忧,仿佛想用目光在习忧脸上烧出一个洞。 但是老薛却很吃习忧这一套:「说得也是,那就这么着。不过啊,人当知行合一,可别都只是为了应付我。」 「等等等等,先别急着下来啊。」见习忧要往台下走,老薛连忙叫住。 又招唿顾仇:「你也上去!」 顾仇还怒火中烧着,闻言没动。 老薛:「愣着干什么?」 顾仇在心里深深吁出一口气,脚下像是吊了块铅似的,脚步迈得又慢又重。 他赖赖唧唧地走到习忧旁边停下,对着台下皮笑肉不笑的同时,肩膀微微斜侧,靠近习忧的方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口齿含煳地发出略带威胁的话:「不想休战了是吧?」 习忧愣了一下,小声回他:「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顾仇下一句话没来得及接,老薛站在台下发出了指令:「你俩面对面站着。」 顾仇显然搞不明白状况:「这是要干什么?」 一班这群人在老薛手底下待了一年多了,对老薛的作风做派了如指掌,见怪不怪。 习忧已经照做了。 老薛又提醒了一句:「侧个身顾仇。」 顾仇无奈地侧过身,朝习忧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习忧挑了挑眉。 老薛的指令又来了:「互相说声对不起,然后握个手。」 顾仇:「?」 习忧已经朝他伸出了手,毫无障碍地:「对不起。」 顾仇垂眸看了眼习忧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和前天在酒吧昏黄灯光下看到的一样,根骨细长,形状漂亮,骨节分明,日光也照不出一丝瑕疵。 当着全班人的面互相道歉握手言和这事虽然很傻逼,但如果能速战速决,也不是不能做。 顾仇把手伸过去,和习忧握了握,口气敷衍、语速很快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握完就要把手抽回来,发现习忧并没松手,他皱了下眉,刚要说话,习忧小声道:「还没完。」 果不其然,习忧话音尚未落下,顾仇就听见老薛说:「左肩撞右肩,事事都翻篇。」 顾仇满脸不可思议:「???」 老薛把下半句说完:「两位同学,握着手撞撞肩膀吧,之后就是互帮互助的好同学了。」 顾仇感觉自己就像台上的戏子一样,活生生让一班人看了一齣好戏。 他瞬间都不知道该气谁了,满腹的难以言喻。 他看着习忧,习忧也看着他。 习忧似乎在等他的意思。 「……」 日。 顾仇麻了,心说随便吧。 他手上微一使力:「等什么?」 然后拽着习忧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撞呗。」 两人错着肩膀轻轻一碰,一触即离,握着的手也跟着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提议改掉「装娘」这个书名,我人麻了…… 第09章 老薛这个提议看着是傻了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有降火去躁之奇效。 从讲台上往下走的这几步路,顾仇很奇异地感觉到原本在身体里流窜的火气在一点点地消弭。 第18页 他坐到位子上的时候,下意识往习忧的方向看了眼。 习忧也刚坐下,正微弯着上身,探手在桌肚里拿书。 顾仇靠坐在椅子上,右手抻长,搭上桌面,掌心向上摊着。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指尖不自觉微微蜷了蜷。 又过了一会儿,顾仇想起什么,从桌肚里摸出手机,把手机立在前面堆叠成小山的书前。 他解锁后点进微信,给习忧发了两条消息。 9:【讨个解释。】 9:【你刚说你不是故意的,怎么证明?有证据么?】 顾仇发完消息后,手背撑着一边脸颊,遥遥看向习忧所在的位置,准确地说,应该是盯。 他企图用盯的方式,靠意念唿唤习仙人,提醒对方看下手机。然而现实没给顾少爷这个面子,习仙人一派朗月青松地干着自己的事,浑然没察觉到顾少爷幽怨又期盼的视线。 坐在他俩之间的,第二组的潘超和第三组的周西东,却被顾少爷给盯麻了。 潘超和周西东对视了一眼,靠丰富的面部表情和登峰造极的读唇语功力完成了如下对话。 潘超:怎么回事啊? 周西东:傻呀你,明摆着老薛调解失败矛盾升级啊! 潘超:我他妈要被转校生给盯脸红了! 周西东:滚你犊子,人看的是你么你就脸红! 潘超:你问问转校生,他要干什么?你替我转告他,想用眼神杀死我习神,不可能!先过我这关! 他亢奋地调动着面部肌肉,和周西东无声地沟通,正沉溺其中呢,老薛一个粉笔头「咚」地砸下来,正中其头:「潘超!你这是被鬼附身啊,还是脸抽筋啊?我看你挺行的啊,都能去表演默剧了。」 潘超捂着被「咚」的脑袋,低头做了个鬼表情。 老薛:「给我坐端正了,你再弓点,骆驼都要来跟你认亲了!」 潘超只好坐正,用手挡着脑袋,龇牙咧嘴地瞪向周西东。 周西东笑趴在桌上。 老薛说完偏了偏头,炮筒口对准另一个:「周西东!非得我点你名儿你才能老实点是吧?」 「……」 周西东立马收了笑,换潘超挡着脸直嘚瑟。 消停了一小会儿后,周西东歪了歪脑袋,往过道的方向探过去一点,压低声音喊了顾仇两声:「顾爷,顾爷。」 顾仇盯着习忧的视线往回收,看向他。 周西东说:「你是有事儿要叫习神么?」 顾仇的手机还竖靠在桌上堆积成山的书前,他抻着指尖点了两下屏幕,又用下巴示意了下习忧的方向。 周西东瞬间瞭然,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接着,他和潘超继续顶风作案,十秒钟后,把顾仇的意思准确无误地传递给了习忧。 顾仇一直看着习忧那边。 潘超在小声跟他说完话后,习忧抬头往顾仇这边看了过来。 顾仇磊磊落落地跟他的目光迎面对上。 习忧那张脸还真是先天适合制冷,依旧是那副凉凉淡淡的表情。他收回视线,然后从桌肚里摸出手机。 从顾仇的角度来看,他应该是打开微信看了一眼,然后就塞了回去。 很明显,并没有要回復自己的意思。 顾仇心说,装逼老手了。 没劲。 他从桌上抽出一张自然地理专题的卷子,把自己调为清心寡欲的刷题模式。 刚勾完两道选择题,右胳膊就被人用什么戳了下。进入刷题模式的顾少爷一旦被人打扰,是很容易暴躁的。 他刚要冒火,一张被卷巴过的a4大小的纸被丢在了他的桌上。 顾仇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周西东压着声音在旁边说:「习神传过来的。」 嗯? 这是呈上来的证据? 顾仇挑了挑眉,垂眼看着。 有点眼熟。 啊。 是习忧那份仅亮相了两秒钟的检讨。 顾仇手上还捏着笔,他在指间转了两圈笔后,用笔头将这份检讨挑开。 在看清检讨内容的瞬间,顾仇没忍住发出一声「操」。 他的声音不算小,前桌的两个同学和周西东都听见了,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顾仇敷衍地打发着他们的震惊和好奇:「草,是一种植物。」 两位前桌:「……」 周西东:「……」 周西东很忧心,以为自己帮忙传过来的是类似宣战书的东西。作为班级劳委,他一直励志成为班级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尤其爱好当和平使者。瞧见顾仇看了那张纸后反应这么大,他十分焦心,写了张纸条抛过去:【顾爷,怎么了?你俩这是矛盾激化了的意思么?有事好好说,咋还下起战书了呢?】 顾仇打开他的纸条看了眼,直接口头回覆:「没有。」 周西东:「?」 顾仇嘴角勾了勾:「你们这位习神,」他说着,顿了下才继续,「还挺有意思的。」 周西东不明所以,挠着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仇的视线重新回到桌上,眼前还半摊着习忧传过来的那份蜷成捲儿的「检讨纸」。 「检讨书 「检讨人:习忧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第19页 后面洋洋洒洒接了一整篇庄子的《逍遥游》。 字迹很是吸睛,笔势豪纵,又不张扬草率。 顾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年级第一的好学生、同学们口中人人敬佩的习神,犯了错误检讨没写,摘抄了一份《逍遥游》滥竽充数,上台打着脱稿的旗号矇混过关。 这证据还挺过硬的。 习仙人可能还真没故意内涵他。 「服气。」顾仇笑了声,然后把这张检讨纸卷到极限,心里没忍住又添了句,可真牛逼。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原本一见面就能较上劲的两人,斗着斗着某天突然被对方身上的某个点击中,先前所有的恩怨、不爽瞬间就能披上滤镜,连带着那个人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顾仇不得不承认,就因为检讨书这么个小细节,他看习忧好像顺眼了点。 但如果细究的话,会发现这事其实有个悖论。 习忧把滥竽充数的伪检讨给到自己,等于丢给自己一个足以拿来攻击他的把柄。 习忧就这么确定他不会把检讨给到老薛?万一他给了呢?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习忧给得这么坦坦荡荡、无所顾忌,他才会觉得这个人比他原本以为的要有意思,甚至让人有想要进一步了解、接近的欲望。 然而这种慾念只是暂时的,那股子兴致一过,人与人没了必要的羁绊,什么想法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这件事之后,顾仇再和习忧在窄路上遇见,就没了那种非要找点什么茬儿或者炫个什么技的冲动了,偶尔还会朝对方扬扬下巴当做打招唿,而习忧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扯扯嘴角,意思意思算是回应。 顾仇早就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尽显装逼气质。 无所谓了。 人装逼也不碍着他啥事。 每天这么上学放学听课刷题的,一周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周末,三月来临了。 顾家老爸两天前给儿子来了个电话。 仇庆平三年前和顾雅芸离婚后,隔了两年后再婚,年前不久刚和现在的妻子诞下爱情结晶。是个儿子,三个多月了,这周末要办百日宴。 顾仇这个便宜弟弟叫仇恩,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仇庆平就给取好了名儿。仇庆平和顾仇讲起这个的时候,解释说—— 「当年生下你的时候,跟你妈感情正好,她想给我俩的孩子占个她的姓,我想也没想就把头一个名额让给她了。可是让了吧,又不太甘心,思来想去给你的名儿缀了「仇」这个字。后来你生病,我们想把这个名儿改了,你死活不让。」 仇庆平说着嘆了口气:「这个名儿不好,天生带戾气,后天又招戾气。是爸爸对不住你,二十来岁那会儿,任性,不讲究,给你取了这破名儿。现在爸爸要多添个小傢伙了,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不管男孩女孩吧,爸爸想叫ta仇恩。你俩名字正好抵抵,图个平衡,落个吉利。」 仇庆平跟他说这些的时候,顾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对他爸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不感兴趣,他也不信什么名儿就是命儿的狗屁歪理。 这些跟他没太大关系,他没所谓。 甚至,如果他爸不打电话过来,如果顾雅芸不会施压,他压根儿不会想到要去参加他爸新儿子的百日宴。 顾仇只见过他爸这新儿子一次,是在这便宜弟弟满月的时候,也是仇庆平打电话过来,说弟弟都一个月大了,好歹跟他承了同一脉的血,他多少来看上一眼。 顾仇当时没想去,是顾雅芸让他去的。顾雅芸担心仇庆平把顾仇不去的原因归咎在她身上,显得她多不大度似的,便半强制地派了辆车把顾仇送去了宴客的酒店。 满月宴如此,百日宴自不用说。 顾雅芸的日程计划里肯定落不下这一桩,她自己不去,但会让顾仇去。 所以这次不等她开口,在仇庆平打来电话的时候,顾仇顺口就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书名改成「不顾」了,请大家务必记得这文原名叫「装娘」。 第10章 百日宴安排在周日。 周六晚上仇庆平还给顾仇发消息提醒他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是宾客入场时间,让他千万别迟到。 顾仇没当回事。 某些方面,他到底还是像顾雅芸多一些,凡事都有自己的节奏,并不会以他人意志为转移。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项需要他准点到达,全程参加,没了他就进行不了的活动。 他只要露个面,送个礼,吃上两口菜,样子做足了就可以撤了。 在仇庆平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后,顾仇拿上在玄关处放了好几天的礼物,不疾不徐地出了门。 他打了辆车去摆宴的酒店。 中途顾雅芸还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到宴会的酒店了没,礼物拿上了没,她问什么顾仇就答什么,懒懒散散的,情绪不高。 顾仇到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十二点了,主持人开场白都说完了,也介绍完了宝宝和家人。他找到仇庆平这边的亲戚席,一言不发地入了座。 他爸的兄弟姊妹不少,有两个姐姐,还有个弟弟,不过顾仇跟他们都不熟。从门第上来说,顾雅芸当初和仇庆平结婚,算是下嫁。顾雅芸倒也没有看不上仇家人,就是单纯地方方面面都和他们不太合得来,说话做事完全不是一个思维起点。 第20页 再加上她婚前婚后一直都是个大忙人,除了逢年过节的必要往来外,和仇家人的来往并不密切。 顾仇比她稍微好点,小时候仇庆平时不时会带着他去串仇家那边亲戚的门,他还是个奶糰子的时候,一直挺讨人喜欢的,后来慢慢长大了,奶糰子变雪糰子,跟谁都没那么亲近了。 长辈们的嘴角便开始挂起了嘲意,说这孩子越养越向外,越像他妈,一点不招人稀罕。 顾仇并不怎么搭理,只是减少了接触,关系也就愈发生疏了。 这会儿顾仇一入座,他那拖家带口的大姑、二姑、小叔立马就止住了刚才在聊的话题,齐刷刷朝他看了过来。 少年一米八多的高个儿,冷白的肤色透着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凉薄,一身印着说不上名儿的高奢品牌logo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所有这些,令他举手投足都看起来与这一桌唠家长里短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 顾仇刚坐下没多久,他大姑就先开了口:「小仇来啦?我们刚还说到你呢,以为你妈不让你来了。」 顾仇口还没张,他二姑先接上了:「顾雅芸这么多年还没变呢,拿管公司的那套做派管家里,留得住什么人!」 这话说得不好听,尖酸得很。 顾仇掀了掀眼皮,看过去:「我不是留下来了?」 二姑觉得自己可在理了,理直气壮道:「你是被你妈打官司抢过去的!她有钱有门路的,你爸有什么,拿什么跟她斗!离个婚,把你爸当要饭的打发,这个女人真够心……」 「一,」顾仇力道不轻地扣了个桌上的杯子,凉凉地截断她的话,「他们是和平离婚,我爸先提出来的。」 他扫了这桌人一圈:「二,给我爸的那部分财产是法院分配的,我妈一分钱没少他的。」 顾仇声音不大,语气听着也没多愤怒。眼前的人他再看不上,也是他的长辈,而且这是在他爸新儿子的百日宴上,他不能折了他爸的面子,所以场子得端住,有火也得压着。 「我来这儿,是不想让我爸难看,也是因为我妈的叮嘱。」顾仇说,「你们乱扣屎盆子,我这转头就能给你们把屎盆子扣回去,嘴脸太难看了,不是么,姑?」 他这话说得一条一条的,让人都找不着漏洞怼。 不过他大姑、二姑本来也不是多讲道理的人,尤其是听着顾仇敢这么跟她们讲话,头顶都气冒烟了。 大姑指着顾仇:「这几年你爸妈虽离婚了,你爸可也没少关心你吧,哎哟你这白眼儿狼……」 这话再说下去,这桌饭估计都要吃不成。这桌上还有顾仇小叔一家,小叔比顾仇大不了几岁,刚大学毕业没几年,比顾仇这两位姑姑还是要讲理一些、平和一些。 见场面有白热化的趋势,他开口制止:「姐,你少说点,他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大姑说上头了,没那么容易停:「他还小孩子呢,个子都比你高了。不过也是哈,跟着妈多好啊,好吃好喝好穿好住,那不得养出个巨婴呀。」 「姐,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小叔皱起了眉,他跟顾仇挨得近,拍了拍顾仇的肩:「你大姑这张嘴没个把门,你别往心里去。」 小叔指着与这边隔了好几张桌子的另一桌:「小仇,你去那边坐,那桌都是小辈们,跟你同龄,坐那儿能有话聊。」 顾仇不是好脾气的人,他对人的容忍很有限度,倘若挑衅他的人没个度,轻易就能破了他的底线。 他这位大姑已经踩线了,再多说一句,什么长辈面子、他爸的面子,他通通都懒得顾及。 顾仇的脸色沉得吓人,捏着杯壁的手骨节泛着青白。 「哪边儿人啊你?」大姑果然还没个消停,沖小叔说,「你去年结婚人露面了没?他们寒碜你你心里没个数啊?」 小叔无奈道:「孩子上学呢,礼到了就成。」 「咚」的一声响,桌上的碗筷、花束、餐食抖了三抖。 是顾仇怼着桌面用力跺了下玻璃杯的杯口。 声音很沉很重,昭显着声音制造者藏不住的火气。 顾仇站了起来。 唰唰—— 两道衣服摩擦桌布的声音。 对面俩姑姑自然不怕一个小辈,昂着脖也站了起来。 顾仇眼神冷得骇人,他手撑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倾,刚要开口,肩膀倏然被人一拍,那人动作很轻,伴随着低低的一声:「顾仇。」 音色低敛,仿佛流水撞击青石的质感。 很熟悉的声音,听得顾仇身形一顿。 他稍一偏头,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有几秒钟的时间,顾仇以为自己产生了空间错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习忧已经拉着他的手腕带他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区域。 顾仇盯着习忧,眼露询问。 习忧松开拉着顾仇手腕的手:「找个地方降降火吧。」 他说完就转身欲走,顾仇叫住他:「等等,你怎么在这儿?」 习忧想了想,提议:「你要不坐我们那桌,都是小孩。」 顾仇没拒绝,跟着他走,追着说:「刚问你话呢。」 习忧言简意赅:「我妈同事儿子满百日,我过来蹭饭。」 顾仇想起仇庆平之前说过,他现在的老婆是小学老师。 「你妈是老师啊?」顾仇下意识问。 第21页 习忧问:「怎么?」 「不怎么。」顾仇挑挑眉,「挺符合你这一身……书卷气的。」 心里想的却是,这一身装逼的气质也不知道哪儿来的。 * 习忧带着顾仇到了他们那桌晚辈席入座。 这张桌子坐得挺紧巴的,小到六七岁的小学生,大到习忧这样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十来个人,可以说是两边亲戚朋友的后代大杂烩。 顾仇一过来,围桌而坐的人自觉给他匀出一个空位来。 空位就挨着习忧。 顾仇刚一坐下,靠近习忧另一边坐着的一个和他们一般大的男生突然碰了碰习忧的肩膀,声音小小地问:「哥,这位是……?」 语气听着很乖,脸也白白净净的。顾仇朝着声源瞥过去,目光不由得多逗留了两秒。 别说,乍一看眉眼和习忧还有点像。 不过这个男生轮廓上圆润一些,不像习忧面部的线条那般清晰凌厉。 顾仇用肩膀轻撞了习忧的胳膊一下:「亲弟?」 习忧先回答了那个男生:「同学。」 之后才偏头往顾仇这边看了一眼,给了个模稜两可的回答:「是吧。」 顾仇呆愣了一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加个「吧」是什么意思? 顾仇不是八婆的人,和习忧也没熟到有什么说什么的程度。他止了话,看向前面的仪式台。 耳边却听见习忧那个未完全落实亲弟名分的男生说:「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你同学呢,替哥开心,哥交到朋友了呢。」 顾仇心说,他们也谈不上是朋友。不过这话说出来扫面子,他干脆就没吱声。 习忧也没吱声。 顾仇半天没听到习忧说话,有点奇怪地侧了侧头,就见那男生正看着自己。 目光对上,那男生还对他露出笑容。 顾仇面无表情地看回仪式台。 台上仇庆平正在致辞,对着纸稿读着写给十八年后的儿子的一封信。他的老婆抱着百日大的儿子,站在台上一侧,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 一股没来由的酸涩蓦然涌上顾仇的鼻尖,他内心「操」了一声,下意识偏了下头,想把这不请自来的垃圾情绪往下压。 这一偏,正好对上习忧刚转过来的视线。 习忧看着他:「怎么了?」 顾仇觉得自己面子上做得应该挺好,不至于上脸,便硬着头皮说:「什么怎么了?」 习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示意:「你这儿,红了。」 操操操! 顾仇内心来了个脏话三连。 他向来是个弱不外显的人,被习忧看到自己红眼眶,觉得特跌面儿。但被亲爹亲妈两边搡着来参观这么个蜇人眼球的亲爸新家庭大型恩爱现场,顾仇心里多少憋了一股委屈。 他难得没调动自身那「别管老子,老子不好惹」的气焰把这不小心露了马脚的狼狈盖过去,而是问了个略显延迟的问题:「你刚才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习忧这会儿挺配合他:「上厕所。」 顾仇问:「那是都听到了?」 「一半吧。」 「都听到也无所谓。」顾仇看着台上舐犊情深的仇庆平,嘴角嘲讽地勾了勾,「这个场景,我们家录像带里有个一模一样的,就是台边上站着的那对母子换了人。」 顾仇这话坦诚得有些突兀,习忧听得一愣。 其实刚才看到顾仇坐在那桌亲戚席上,又听到桌上那拨嘴撩牙的女人口无遮拦地叭叭时,习忧已经猜了个大概。 开学那天顾仇说过他妈姓顾,他爸姓仇。 可这场百日宴的孩子他妈姓的却是梅。 何种家庭关系一目了然。 习忧没说话,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不予置评是最基本的素养。 没想到顾仇说完刚才那句后,又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习忧的胳膊。 习忧目光落回他身上,眼神发出询问。 顾仇单手托着下巴,眼底五分嘲意五分好奇:「习神不是嘴挺毒的么,现在是你嘴我的好时机,怎么不说话了?」 习忧无语道:「你这是上赶着找骂?」 「我这是等着你给我活络下气氛,转移下注意力,有眼力见儿没?」 这时有人转了下桌上的转盘,茶壶正好转到习忧面前,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端起喝了一口后放下:「是有句话想说。」 顾仇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习忧一只手搭着桌沿,身体微侧看着顾仇,默了一会儿才说:「原来灰姑娘真的有个后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和朋友去看脱口秀,摸鱼提前更~ 第11章 顾仇心里奔腾而过一万头草泥马。 但是面上他却拿手背挡了下眼睛,笑了:「我日……」 顾仇笑起来没声音,但是肩部往上却止不住地颤着,眉眼也变得生动。 笑了好一会儿,间隙里,他垂手看了习忧一眼,见他唇角微微提着,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止了笑后,桌底下,顾仇用脚腕蹬了下习忧的小腿肚:「这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习忧被他蹬了个猝不及防,小腿反射性地弹了下。 冷面习忧哪有过这种愣愣的反应,当即脸垮了三分:「不能。」 第22页 顾仇理论:「灰姑娘这仨字我他妈占哪个了?」 「你占了后妈。」 「……」 顾仇的脸也跟着垮:「后个屁的妈,我又不跟着我爸还有他老婆一起过!」 习忧没跟他继续纠葛「灰姑娘」这个词,扬了扬下巴示意台上:「开始切蛋糕了。」 顾仇声音凉下去半截:「关我什么事。」 「有人上去送礼物了。」习忧看了眼刚才随手被顾仇放在椅子上,此刻被他的后背压得有点扁的礼物盒,「你不是也要送么?」 「一会儿他自己下来拿。」 习忧点了下头,没再说话,转回脸。 * 蛋糕切完后,仇庆平和他老婆一起下到宾客席分发蛋糕。 仇庆平推着个滑轮小餐车,他老婆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小婴孩。 上了年纪的人不怎么爱吃甜食,长辈们的席位很快就轮完一圈,一碟碟切成三角块的蛋糕却没发出去多少。 小孩们却望眼欲穿,都急红了眼。 仇庆平刚推着小餐车停到顾仇他们这桌桌前,桌上的半大孩子们兴沖沖跳下椅子,拥在小餐车前一顿哄抢。 仇庆平拿起一碟缀着好几颗猩红樱桃的蛋糕,走到顾仇身边,在他头顶弹了一脑瓜崩,才把蛋糕放下:「找你半天,怎么坐这儿了?」 顾仇揉了下脑袋:「不坐这儿,等着被你们家那俩长舌妇生吞活剥么?」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那俩也是你姑姑!」仇庆平纠正完,自以为了解儿子道,「她们俩还生吞活剥得了你啊?」 顾仇没搭这句的腔,用叉子扎了颗樱桃咬进嘴里。 仇庆平给这桌的其他晚辈们发完蛋糕后,从老婆的怀里把仇恩抱过来,又绕到顾仇边上:「小仇,来,看看你弟弟。」 这是避无可避的事。 顾仇把叉子扎在蛋糕上,手肘搭上椅背,侧了侧上半身,瞧了仇庆平怀里那奶糯的小糰子一眼。 小糰子脸蛋通红,小嘴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圆圆的脑袋和肉肉的身体之间找不着脖子。 顾仇对孩子冷不下脸,但也逗不来,便敷衍着来了句:「你这儿子怎么这么胖?」 仇庆平:「……」 仇庆平老婆梅晴闻言也愣了下,没忍住笑出声:「昨天刚给他上了称,,是比同龄的一般幼儿重一点。」 仇庆平拍了下顾仇的脑瓜:「你三个月大的时候,都快8kg了,一圆滚滚小肉球。」 顾仇脑袋往后仰:「别老拍我头。」 许久未谋面,仇庆平看着自家儿子哪儿哪儿都稀罕,一脸笑眯眯的:「我儿子这么大了,脑袋咋还这么毛茸茸的呢?」 礼物在顾仇身后搁半天了,硌他后腰。他反手抽出来,递给他仇庆平:「给你儿子的。」 梅晴从仇庆平怀里把儿子抱了过去,仇庆平接住顾仇递来的礼物,有点意外:「不是不让你买东西了么?」 满月宴那回,顾雅芸托顾仇带了个礼物过去,一对六位数的卡地亚镶钻黄金亲子手镯在送礼环节直接艷压全场。 顾仇知道他妈在物质上向来大方,但礼物被仇庆平打开的瞬间,他还是有点惊讶于顾雅芸对待前夫的大度。 背地里声音芜杂,说顾雅芸这是用钱在羞辱仇庆平。 他当时觉得这个世道挺离谱的,不送礼说你耿耿于怀放不下,送便宜了说你小气,送贵重的又说这是用金钱在辱没一段无缘的感情。 总归怎么样都有一套说辞。 顾仇便懒得跟着环节随大流,反正仇庆平自会来找他,到时候也就随手一递的事。 眼下递了,仇庆平瞧着明显感觉有点烫手,担心自己跟开盲盒似的开出值一套房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打开不是,推回去也不是。 顾仇揉了揉太阳穴,有点烦躁地说:「这次是我挑的。」 他没说的是,在顾雅芸决定一掷千金来一套宝格丽项鍊时,他才不得不自告奋勇把这活儿揽了过去。 听顾仇这么一说,仇庆平脸上的犹疑瞬间一扫而空,一边乐乐呵呵地揭礼物盖,一边问:「哟,我儿子亲自给他小弟挑的礼物啊?选的啥啊?」 「长命锁。」 顾仇这么答的时候,仇庆平正好把盖子揭了下来,一条正中琢着一个「福」字,左边一个「长命百岁」,右边一个「吉祥如意」,头顶还跃着两条锦鲤的银质长命锁映入眼帘。 「别嫌寒碜,我上网查了下,周岁以下的小孩戴金可能破坏命格,就选了银。也不是什么牌子货,找的一个老银匠打的,说是这种东西出自老人的手最好。」顾仇见他爸有点凝滞,少见地多说了几句。 他说完这段,一旁一直兢兢业业当着背景板的习忧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 习忧本打算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的,谁知这么无意识地一瞥都能被对方正好兜住。 他也不好熟视无睹地转回去,便清了下嗓,脱口而出一句:「你还挺迷信。」 结果他说完这句后,顾仇并没搭理。 习忧疑惑一秒后,发现端倪,顾仇刚才并没有看他,只是透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虚空。 他又迷惑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点什么。 顾仇方才那段话里释放的善意太多了,对于一个惯来以冷漠示人的人来说,表达这些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自然。 第23页 习忧无意识弯了下嘴角,摆正身子坐好,指尖扣上杯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 仇庆平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物,听着儿子的话,着实愣了一会儿,片刻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想到送这个了?」 顾仇敷衍道:「正好就看到了。」 「我儿子真有心。」仇庆平说着又伸手去拍顾仇的脑袋。 顾仇不喜欢别人对他的脑袋下手。 他爸也不行。 还小的时候,仇庆平经常用手祸祸他脑袋,那会儿他不怎么在意,因为他作为儿子,可以本能地感知到那双压着他头髮的手是承载着父爱的。从仇庆平和顾雅芸离婚开始,抑或是更早之前从仇庆平产生和顾雅芸离婚的念头开始,那双经常压着他头髮的手就多了些别的东西。 歉疚、补偿,以及偶尔的无奈。 所以仇庆平伸过手来的时候,顾仇偏头避了下,闷声道:「你想多了。」 仇庆平哑然片刻,收回半空中的手,似是嘆息地说了句:「也不知道你这嘴硬心软的毛病像了谁。」 像谁? 谁也不像。 老子是变异物种。 顾仇心里吐槽完,轰人:「招待你的客人去吧,别光杵我这儿了。」 在没和顾雅芸离婚之前,仇庆平陪伴顾仇的时间是更多的,所以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个孩子。面皮薄,口是心非,经不住磨,旁人多哄上两句,劝上两句,他就容易软下来,哪怕嘴上还犟着。 而在仇庆平眼里,顾仇也一直都是优秀的。在和顾雅芸的那段婚姻里,仇庆平一直被顾雅芸的方方面面碾压着,家族、事业、野心、能力,他都被衬得灰濛濛一片。唯有这个儿子,在他被顾雅芸的阴影笼罩的那些岁月里,给他添补了一些引以为继的小自豪。 他给予了顾仇比顾雅芸更多的陪伴和教育,所以顾仇在学校拿到的好成绩,受到的追捧,他深以为自己占了大半功劳。 如今自己摆脱了顾雅芸,可是和儿子的关系,他却是不想放任着由它冷下去的。 于是仇庆平侧身,对梅晴说:「把孩子给我。」 从梅晴怀里接过仇恩后,仇庆平抱着儿子往顾仇跟前送了送:「要不要抱抱你弟弟?」 顾仇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往仇庆平老婆的方向看了一眼。 梅晴显然也没想到仇庆平要把儿子给顾仇抱,在仇庆平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神情里闪过一丝犹疑。 很短的一瞬,却被顾仇捕捉到了。 顾仇从来不是粗神经,他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外表下,裹着一颗敏感的少年心。 敏感的少年心外包着一层壳,壳外扎了一堆刺。 他忽然觉得刚才自己那一瞬间的呆愣惊讶有点蠢,于是他压着嘴角想要扬起的嘲讽笑意道:「别给我抱了吧。」 在仇庆平下一个疑问句出来前,顾仇快一步道:「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位新儿子长命锁么?」 他没给仇庆平反问的机会,紧接道:「顾名思义而已,希望他活得久一点,最好长命百岁,别像我一样哪天说不定就嗝屁了。」 顾仇这话刚一落下,习忧伸着筷子在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了顾仇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顾仇目光一抬,和他对上,挑了挑眉。 习忧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有点纳闷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的少年哪那么容易随时随地就会嗝屁,瞧着也挺活蹦乱跳、生活虎的。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视线可能透着一股八卦意味浓郁的探究欲,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落筷夹菜。 顾仇并没有把和习忧这一眼短暂的对视当回事儿,他也没空当回事儿,因为下一秒,仇庆平就腾出一只抱娃的手,赐了他一记响亮亮的爆栗。 「胡说八道什么呢?!」仇庆平语气严肃起来,「都多大人了还说这种话,收回去,在肚子里揣烂了。」 站在他旁边的梅晴神情也有点复杂。 顾仇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有什么错,无非就是情绪重了点,说话刺了点,但起码也表达了一种美好的祝愿,他觉得自己还挺真情实意的。 仇庆平还想继续说什么,顾仇哐啷一下勐地站起身:「礼物送到,任务完成,仇庆平同志,能准许你儿子功成身退了么?」 仇庆平看出顾仇没有要和新出生的弟弟培养感情的意思了,也不强求,把孩子送回梅晴怀里,然后回身摁着顾仇的肩膀让他重新坐下去:「谁说你的任务是送礼了?你给我坐好,吃完饭再走。」 顾仇脾气虽不好,但也不是全由着自己性子来的人,刚才他已经扎出去一根刺,现在没道理让情绪和场面往下发酵,便收住了,无意再和仇庆平反着来。 然而面上安分地坐着,心里却是另一番算计。 他装模作样地在仇庆平眼皮子底下往嘴里送了几口饭,等仇庆平一走,他把筷子一放,一刻也没逗留,起身就离开了这份不属于他的聒噪的热闹里。 对包括仇庆平在内的很多人来说,顾仇走得悄无声息。但顾仇其人,心火向来大得很,七分火气积在心里慢慢消化,三分化作奔腾的愤怒迁怒无辜。 走的时候,先是一个霍然的起身惊得同桌的人米粒横飞,接着又粗暴地一拽椅背上的外套,衣服下摆在空中一甩,拉链头子「啪」的一下掸在了离他最近的习忧的下颌上。 第24页 一条红痕立马显形。 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早已走远。 习尚禹坐在习忧另一边,只看到衣摆扫过他哥的左脸,以及听到拉链头子抽在皮肤上的声音。 他探头想去看习忧另一边的脸:「哥你没事吧?」 习忧似乎沉浸在什么思绪里,并不在意:「没事。」 他说没事,习尚禹便不再对此多问。他刚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半天,总感觉他哥和刚才离开的那位他哥的同学之间的相处有一点点不太一样,虽然方才那会儿他们的互动不多不少、不亲不疏,但他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奇怪的磁场。 话在舌尖绕了几圈,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哥你们好像很熟啊,我之前怎么没在你们班上见到这个同学?」 习忧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你话太多了。」 习尚禹的脸瞬间涨得有点通红,他轻轻磨了磨后槽牙:「好奇嘛。」 习忧又快又冷地接了句:「别用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懈怠了。回家后对着天花板放空,某个瞬间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要更新…… 第12章 北都三月初的空气里还裹着凉凉的寒意,顾仇一出酒店,风往他身上一吹,透心凉,顿时把他冻得去哪儿潇洒放纵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快些回家。 酒店门口一辆路过的空出租都没有,他打开手机,进入滴滴,输入目的地后,系统显示前面还有几十位。 行吧,又是周末,又是大冷天的,打车的人多,少说得等半小时。 顾仇把羽绒服的帽子扣脑袋上,拉链拽到头,下巴藏进领口里,咬着刚才无意间行兇过的拉链头,窝进了酒店一侧避风的街角处等车。 人都要被冻成冰雕了,刚才那些上头的憋闷情绪渐渐被烦躁所取代,行程订单还没有司机接,也没见一辆出租驶过。 顾仇忍住了暴走回家的冲动,第n次拿出手机看进度,这回脾气稍微降下来了一点。 有司机接单了,公里,预计6分钟后抵达。 顾仇把手机丢回兜里,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指尖,给自己掌心哈着气抬头的瞬间,他看见酒店大门走出来一个人。 习忧目不斜视地大跨步往前走着,然后停在了斑马线前,等对面的红灯。 顾仇顺着他的行径方向看了过去,马路对面往左一百来米处,有个公交站台。 习忧八成是要去那儿坐公交。 顾仇在这儿站大半天了,手指头冻,几乎没怎么玩手机,百无聊赖之下,眼前这条马路刚亮了几次红灯、驶过几台宝马迈巴赫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自然就知道方才一分钟前过去了两班公交。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打车过来那会儿经过对面站台时,目光扫见那边的站牌上显示那一站只通行两路公交。 也就是说,习忧现在过去的话,得在寒风中扛一阵的冻,车刚走,下一班大概率来得不会那么快。 斑马线这头陆陆续续聚了一些行人,习忧个高腿长站在其中,很是醒目,又因为他身上那股清冷难以接近的气场,与周遭的人仿佛横着一层壁。 而斑马线两边的红灯正进入倒计时。 三、二…… 红灯亮起的瞬间,习忧抬起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同一时间,顾仇从街角走了出来,扬声喊了句:「喂!」 顾仇的声线很好听,低沉清透,不暴躁正常说话的时候,尾音还会微微扬起,从吐字到声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粹澄澈。 即便他只发了一个音,也很有辨识度。 习忧闻声停步,转头,看见顾仇正向他走来。 没一会儿,停在他面前,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拽了一点,露出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嘴唇还掩在领口下,随着说话的动作,布料微微起伏。 「去哪儿?」 习忧挑了下眉:「?」 顾仇目光落在他下颌的那道醒目的红痕上:「还负伤了?」 肇事者本人显然不知道自己行兇逃逸的事实。 习忧倒也没揭发他:「不小心磕的。」 顾仇点点头,说:「我叫的车要到了,可以送你一程。」 明明就是叫的滴滴,不知道为什么愣是被他说出了一种「我可以用我的劳斯莱斯幻影载你一程」的阔绰豪气。 「不用。」 「我刚刚在这儿等半天,就过去两班不同路的公交。你现在过去,只能光杵着喝西北风。」 习忧顿了一下,说:「那就喝吧。」 「……」 顾仇难得大发善心一次,对方却完全不领情,他身体里那根暴躁易怒的神经抖了两抖,刚想发作转头就走,另一根前不久刚生成的还没彻底歇业的和习忧叫板的神经却拽住了他想要愤然离去的步伐。 「我以为习神已经跟我休战了,看来并没有。」 其实在习忧上次把那份罪证确凿的伪检讨传给他的时候,顾仇就已经肯定习忧无心与自己持续抗战了。所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带了一点儿道德绑架的意味。 ——你不答应坐我叫的车,就是还不爽我想继续跟我不对付咯。 他这招一使,习忧有点无语:「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习忧问完,顾仇略微停顿后,轻飘飘地接了句:「我有啊。」 第25页 习忧:「……」 他看出来了顾仇是好意,但确实没这个必要。最关键的是,他们没那么熟。他之前之所以先一步释放休战信号,只是无意继续这种冤家路窄的戏码罢了。 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和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大少爷在同一个空间里待久了,会产生什么致命的化学反应。 眼瞧着绿灯快要结束,习忧撂下句「真不用,谢了」就要走,顾仇抬手拽了下他的大衣袖子:「按行车路程把车费转我不就行了。」 习忧无奈止步。 顾仇见他并没有松动,又说:「666的小费还不够你坐趟出租?」 习忧刚要再说什么,一辆黄绿色的计程车在他们身前剎停,司机师傅降下车窗,探出头:「尾号1188是吗?」 顾仇:「是我师傅。」 「得了,一个大男人矫情个什么劲儿。」顾仇抬手搭上习忧的肩,往车后座的方向微搡了下,「上车吧。」 顾仇这个动作仅是出于战略性考虑,所以很快收回。 但这个力道一使,习忧的确不好再退,再拒绝显得自己扭扭捏捏、娘们唧唧的,于是只好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随后顾仇也弯身进来,一坐下就听见习忧问:「师傅,拂阳小区跟您现在去的地方顺路吗?」 司机师傅说:「是春昭路的那个拂阳是吧?」 「嗯。」 「稍等,我查下导航哈。」 司机师傅单手在车载导航上点了点,屏幕上随即浮现出路线图,师傅说:「远上一些嘞,还是得先去金榜郡府。」 「三中附近那个?」 「是的嘞。」 「那您在三中停一下。」 「还是得先去金榜郡府哈,金榜到三中大路绕了点,要十几分钟呢。」 「好。」 习忧话音刚落,顾仇朝他看了过去。 察觉到顾仇的目光,习忧说:「回学校拿点东西。」 顾仇心说倒也不关我什么事,他收回视线,靠着车后背兀自玩手机,余光瞥见身边那位也拿出了手机。 没一会儿,那只手机被递到了自己跟前。 顾仇抬了抬眼:「干吗?」 习忧没说话,扣着手机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示意顾仇看一眼。 顾仇懒洋洋地瞥了过去。 「捐赠证书 u 感谢您通过单笔捐的方式向【让我们用爱点亮癌症患者的明天】公益项目捐出666元。 特颁此证。」 红章下的捐赠时间显示是一周以前。 也就是习忧收下他微信转帐的当天。 顾仇:「……」 他愣怔了下,刚要说什么,习忧收回了手机,挺有针对性地回了他一句:「我还真的没有666可以用来坐出租。」 顾仇把刚才开口想说的话说了:「不是说不跟钱过不去?转头就拿去捐了,是我的钱太烫手了还是你菩萨心肠爱行善积德啊?」 看那模样习忧好像还挺认真地想了下,然后以他惯常那副怼起人来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道:「大概是后者吧。」 顾仇:「……」 行吧。 不管习忧这波操作出于什么缘由,总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顾仇瞧着他这副轻飘飘噎死人不偿命的嘴脸虽然来火,但的确无话可怼。 他牛逼他会说他占领道德高地。 自己闭麦就是了。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车后座的两位少年一人圈了一半的地,谁也没越中线半寸。一个拿着手机低头打游戏,表情冷淡麻木,手下动作杀气腾腾;一个戴着耳机听书,视线落在窗外,面色平静。 谁也不搭理谁。 狭小的空间内静谧异常。 本来想唠嗑的司机师傅在这俩年轻小伙有交流开始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杀气,于是一路噤声,专注最高限速驾驶。 有那么一瞬间,司机师傅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见后头两位穿的都是黑色,神情还都凉飕飕的,心道自己不会接了两位冷酷杀手吧。 他刚因为自己过于丰富的想像力而打了个哆嗦,其中表情有点不耐的那位突然出了声,应该是游戏打到中途进了个电话。 「嗯,送到了。」 「我已经出来了。」 「不去哪儿,也没什么事儿,回家。」 「挂了。」 没等顾雅芸彻底说完,顾仇就单方面挂了电话。 游戏已经挂了机,他懒得再继续了,直接锁屏,往后背一靠,闭眼小寐。 可能是因为在酒店宴会厅时情绪不那么稳让他后知后觉有些疲惫,也可能是刚才在室外待了半个来小时把他给冻着了,顾仇竟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顾仇迷迷煳煳听到习忧低声叮嘱司机师傅:「您换个道,先去三中。」 司机师傅会意,小声回了个「好嘞」。 顾仇正困,意识不大清晰地想,导航刚才给的路线明明是先停金榜郡府,然后再往三中那边开。 换什么道啊? 习忧这逼是想延长车程,方便多出点时间思考怎么暗杀现在困得睁不开眼战斗值为负的自己吗? 不行,他要醒来,以这种方式英年早逝太跌面儿了。 然而他眼皮子根本睁不开,懒怠的身体困住了他挣扎的灵魂,他的意识渐渐沉入谷底。 第26页 直到某个瞬间,他感觉到车子剎停,车后座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有人走了下去。 那人临走前,又低声和司机师傅叮嘱了句:「您慢点开。」 第13章 不知道是身体里哪方面的语言机制运转,让顾仇在迷煳困顿间,给那句低声的台词后面自动添了一句「让他多睡会儿」。 他多睡了有一刻钟,司机师傅叫醒他的时候,神情有些怯,像是已经通过他养尊处优般的面相识破了他必然非同凡响的起床气。 顾仇这一觉睡得莫名有些舒心,起床气发作得也就温和了许多,只是眼神定定地盯着虚空,半晌才彻底恢復清醒。 对上司机师傅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表情时,顾仇还有点过意不去。 他缓和着神色,主动说了句:「一会儿给您个好评。」 司机师傅受宠若惊:「太感谢了!」 金榜郡府属于三中这片最高档的学区房,门禁很严,计程车进不去。顾仇在小区外下了车,边走边点进滴滴,先是付了车费,接着顺手给了个五星好评。 刚从app里退出来,手机突然一振。 有微信消息进来,是习忧给自己发了个红包,还备註了俩字,「车费」。 这人八成是靠自己的神算能力估了个大差不差的费用,然后砍半发了过来。 顾仇下意识回:【不用,你的车程比我短,车费包含了。】 敲完后,又觉得以习忧那种不愿占人半点便宜、不想亏欠人半分的性子来看,他要是不接,等二十四小时红包被系统自动退回后,估计又要去捐公益。 与其如此,不如省去这拖沓的一步。 于是顾仇把刚敲好的那行字删掉,回了句:【捐了吧。】 他发完后,又走出了一段路,习忧的消息才回了过来。 只有一张图片。 「捐赠证书 u 感谢您通过单笔捐的方式向【多一份爱心献给大病患儿】公益项目捐出50元。 特颁此证。」 效率还挺高。 顾仇扯着嘴角笑了下,回:【捐多了,这位爱心大使。】 u:【多了算我的。】 元的红包过去,同时说:【我这人比较实事求是。】 其实也是不想亏欠别人,习忧本来就因为他而多花了几十块钱坐出租,现在还多捐出去好几块,这让他觉得挺不得劲儿的。 再说习忧一个还要靠兼职赚钱的学生,手头肯定不充裕。 见红包还没被领,顾仇又发过去一句:【领了吧仙人,冤冤亏欠何时了。】 过了一会儿,习忧才回復。 u:【行。】 片刻后,橙黄色的红包颜色变浅。 元被领了。 * 大冷天的拿着手机发消息冻手,顾仇退出微信,把手机丢回口袋,飞快地走着。 金榜郡府占地面积很大,绿化率高,景致不缺,各种配套设施也齐备。 顾仇刚拐过一条灌木繁茂的小道,进入小区里平时鲜少年轻人光顾的健身区,就看到隔着一条湖的对面一栋楼前聚了许多人。 动静比较大,即便隔了有一段距离,纷纷杂杂的议论声都显得聒噪喧譁。顾仇再不爱看热闹,目光也不由多逗留了一会儿。 救护车、警车、警戒线、摄像机…… 可以说是社会重大新闻现场标配。 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但是外围可见警察和媒体冲突不小。媒体人举着手机、摄像机咔咔一顿拍,甚至还有人在激动亢奋地进行直播;警察们则把这些闻风赶来的、妨碍公务的记者、网红博主咔咔一顿拷,使劲儿往警戒线外搡。 顾仇没怎么在意,他不是多有同理心的人。网上一刷,每天那么多社会新闻,这个不过是正好发生在自己周边而已。 有时间感慨这些,不如多刷张卷子。 * 顾仇回到家就开始刷卷子。 三月中要月考,他保二的目标问题应该不大,能不能争到第一心里却不怎么有谱。毕竟能每次考试都甩第二名二十分以上的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追上的。 顾仇一口气刷了语、数、英、文综四张卷子,除了语文作文实在懒得写空着外,其他都写完了,自己掐着表,按照高考规定的时间来的。 中途安贝送了营养餐过来,见顾仇在头也不抬地写卷子,就没科普食物营养含量,只是叮嘱他晚上别出门,说小区里今天死了人,氛围蹊跷,瘆得慌。 顾仇一心一意刷卷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是咬着一片糖心荷包蛋的蛋白,含含煳煳地应了声。 顾仇核完卷子答案已经快晚上九点,他把刚才剩的营养餐热了吃了,进厨房洗饭盒的时候,客厅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打破了夜里的寂静,也唤醒了顾仇脑子里无意被他搁置的信息。 死了人。 氛围蹊跷。 瘆得慌。 傍晚那会儿安贝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这会儿突然冒了出来。 外面的风叫声悽厉,呜呜咽咽有如鬼哭,隔着紧闭的门窗依然清晰入耳。 顾仇在原地顿了几秒,把手里的饭盒和百洁布往池子里一扔,贴着厨房的墙根小步往外挪,挪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先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自然是什么人都没有。 第27页 他警惕地盯着客厅大门的方向,又开始往沙发那边挪。下午回来后,他的手机就一直丢在那儿。 刚挪到沙发边,敲门声又开始响。 咚,咚咚。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顾仇同学默念了一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后,伸手一探,飞快够到被自己丢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了电话,活似鬼来电,吓得他差点脱手。 而敲门声还没停。 直到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顾仇那具在躯壳里颠簸晃荡的灵魂才陡然復位。 他一边滑动手机屏幕接听,一边大跨步地往门口的方向走。打开门的同时,话也出了口:「操,你他妈没事晚上装什么鬼吓人?!」 李培挂了电话往里走,在玄关处蹬着鞋,叫冤:「我装啥鬼了,打你电话半天不接,怕你在家吓死干脆直接过来了!」 李培其实知道顾仇楼下门禁和客厅大门的密码,但这会儿小区里的氛围实在太阴森诡异了,他一刻都没逗留输了密码就冲进来,进了单元楼才想起自己忘了摁门禁按钮,顾仇电话又没打通。他也是怕自己直接输密码进门吓着顾仇,才在外敲门的。 * 说起来,李培家也住金榜郡府,这个楼盘早年刚上的时候,他们家就摇上了号。照理说李培当年中考后应该直接升到三中的,结果他中考考得不赖,他家里人望子成龙心切,加了点择校费,给他和他姐一起送到重本率更高的附中去了。 顾仇是高一下学期才住到金榜郡府来的。 原因很简单。 他从小就经常被人夸漂亮,因为皮肤过于白皙,五官精緻,身形也瘦瘦高高,不细看的话,常给人一种雌雄难辨的美。不止一次有人说过,顾仇其人,要是个女孩,必然是个摄人心魂的妖精。 当然他作为男生,这张脸也没少迷得人颠三倒四、七荤八素。 不过这种过分惊艷的、略带女相的外在,倒是让顾仇在某些方面屡试不爽,比如扮作女装棒打顾雅芸和她那些不靠谱的小新欢的时候。 而李嬛作为一个在美妆方面颇有研究的艺术生,早在李培这股中坚力量的推动下,成了顾仇的御用化装师,化妆也扮装。 顾仇自己没啥装备,但凡需要,他就得往李嬛那儿跑,跑得次数多了,他嫌麻烦,就和顾雅芸提了想换个房子住的事儿。 他明确提出自己要住金榜郡府,理由特别扯淡,说是这个小区风水好名字也吉利,住这儿的同学都榜上有名、成绩斐然。 顾雅芸信他才有鬼,不过在吃穿住行方面,她对顾仇基本是有求必应,让人背调了下,确定了他不是要搞什么歪门邪道而是单纯地想和班上那个玩得不错的同学住同一个小区后,就安排人把事办了。 总之没过俩月,顾仇就搬了进来。 如今他在这儿住了快一年了,风水是否利于考第一还不确定,李培这厮欠活埋倒是十分肯定。 * 「你不吓我,我就不会死。」顾大少爷饭盒也懒得接着洗了,人直挺挺往沙发里一倒,窝出个舒服的姿势。 李培走了过来,脱下外套往侧边的沙发上一搭,屁股贴着顾仇的小腿坐了个沙发边儿,结果一坐下就拱着腚把顾仇的小腿往沙发内侧怼,怼出差不多够放自己半边屁股的位置才停下这猥琐的动作,烦得顾仇抬腿踹了他一脚:「沙发这么大,你他妈就非得贴着我的腿坐?」 「人家有安全感嘛。」李培扭了下肩。 顾仇直接给他上了第二脚。 李培委屈:「渣男,这又不是你叫人男朋友的时候了。」 顾仇冷漠地抬手在手机上敲着字:「做个攻略。」 「什么攻略?」 「怎么最快杀人毁尸灭迹。」 「……」 李培怂了,立马正襟危坐:「我真是为了你来的,还让我爸给我护送到楼下了,不然都不敢出门。你知不知道咱小区今天死了人?」 顾仇本来不太在意,但是想到傍晚那会儿安贝提到这事时自带鬼神来了bgm的那副语气,以及此时此刻外面依然凄婉哀怆的风声,心提熘了一下,不过表面仍维持着淡定:「下午回来的时候有看到,但具体怎么回事儿不了解。」 「就下午那会儿,湖东边的7号楼,有个女的光着身子从二十楼跳下来了。」 「?」 「跳楼那女的隔壁那户,说是从中午开始,就从阳台的方向听到那女的一个人一直在叽里哌啦,疯言疯语,不知道说什么。我听小区里的人说,警察上去后发现那女的在客厅里摆了很多镜子,那些镜子围成一个圈,圈里还放了俩被扎成刺猬的小人。」 顾仇听得专注,指尖搭在手机边沿忘了玩儿,没一会儿,手机自动熄了屏,屏幕的镜面上照映出自己的脸。 「咚——」手机掉在了沙发边的羊绒地毯上。 「怎么了?」李培问。 顾仇探手摸到手机,不动声色地坐起身,又不动声色地往李培的方向挨近了一点:「没什么,手滑。」 「哦。」李培继续讲,「有人说这个女的是在练法.轮.功,还有人说她在完成某种邪.教的献祭,各种说法都有,稀奇古怪,但有个版本还挺真的。你要听么?」 听一半才最吓人,而且挺真的版本肯定更符合科学。顾仇如是想着,说:「讲你的。」 第28页 「这个女的婚后身材走样,孕期老公出轨了一个年轻貌美身材好的女大学生。她老公还把大学生带回家里,被提前从娘家回来的女的撞见了,当面争执的时候女的流了产。但是她老公毫无悔改之心,干脆光明正大地带小三登堂入室,还堂而皇之地讽刺这女的胖不会打扮。」 故事虽然让人愤慨,却在女人跳楼这事上找到了有迹可循的源头依据,霎时就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里诡异迷信的色彩。 顾仇听着,又不动声色地离李培远了些。 李培啧了声,继续:「所以网上不少声音说,这女的跳楼前摆出那么一个锁镜阵,就是为了锁住自己死后的魂魄,变成厉鬼去缠着那个男的和小三。她光着150斤的身子,就是为了噁心那对狗男女。」 顾仇身体一僵:「……」 他静默三秒,咬牙切齿地反问:「你刚说你来我这儿是干什么的?」 「啊?」李培茫然道,「怕你害怕,来陪你的啊。」 顾仇不知道那女的的魂魄能不能被锁住,他只觉得让李培再说下去,他的魂魄就要出窍了。 见顾仇一脸要杀人埋尸的表情,李培提着胆子道:「你要是把我处理了,今天这个小区飘荡的就是两具不甘的亡灵!」 「你给我闭嘴。」顾仇朝李培砸过去一个抱枕,「起身,左转,上楼,我房间柜子的最上一层有被褥,自己打地铺!」 作者有话要说: 嗯……李老妈子就是为了撺掇顾蛾子招室友而来哒!当然主要还是为了陪这个口是心非的顾·胆小鬼·仇。 第14章 李培真不是故意讲鬼故事吓人,他讲的确确实实是目前盛传最广也最靠谱的一个版本。顾仇虽算不上是一个网瘾少男,但每天的冲浪时间也不少,一会儿晚上睡前一刷微博,各种匪夷所思、惊悚骇人的版本能直接把他吓过去和女鬼肩并肩。 李培觉得自己不仅给他讲了个最实在的,让他先入为主,人还过来陪他了呢,多仗义啊。 都这么仗义了,结果连睡床的资格都没有,李培委屈得想要抱住善良的自己。 时间还算早,两人窝在沙发上进峡谷厮杀了几轮,到了夜里十一点,李培才放下手机姗姗起身,往楼上走。 顾仇这房子是复式结构,他住二楼的主卧。李培平时没少过来住,但通常都住一楼的客房,今天这鬼故事已经祭出去了,要让顾大少爷独守空闺,他八成得一晚上睁着双眼把天花板当鹰熬。 李培自觉地把被褥翻了出来,在顾仇二米宽的大床边打了个一米宽的地铺。等洗漱完出来,他对着自己打下的这片地铺拍了张照,然后钻进被子里,发了个朋友圈。 李培:【为了兄弟,拥抱大地[努力]】 附中的同学甲在下面回覆:【咋了怎么还打上地铺了?】 李培回復同学甲:【如果你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兄弟,你也会想要怜香惜玉的。】 和同学甲的共同好友同学乙:【顾仇家?】 李培回復同学乙:【是呀。】 同学乙:【他家不都大别野么,连个客房都不给你住[发呆]】 李培回復同学乙:【你不懂。】 不懂顾大少爷怕鬼,不懂顾大少爷有洁癖,不懂顾大少爷其实也没住大别野。 没一会儿,夏絮颜的回覆跳了出来:【我懂,守护好我顾爷[酷]】 李培刚要回復夏絮颜,夏絮颜直接找他私聊:【我看到新闻了,还给顾仇发消息了,可惜他没理我。】 李培直接给她回了条语音:「他下午一直刷题呢,晚上我过来后一起打了几盘王者,微信消息压根儿没看,我来之前给他发的一堆消息也没回。」 夏絮颜:【哦哦,没事儿,他没事儿就好。不过你们小区这事儿真挺瘆人的,你要不搬顾仇家跟他一起住呢?】 李培:「我倒是想,我妈不许啊。我稍长时间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就已经把她儿子高考落榜后去工地搬砖一不小心被楼上掉下来的钢筋砸成残废的剧情走向脑补完了。」 夏絮颜闻言后果然沉默了一会儿。 李培又说:「不过我最近在给九儿张罗着找室友的事儿,就是他自己意愿不强,我不好落实。」 夏絮颜思索片刻,回:【你们小区现在是都市怪谈讨论的中心,你趁热打铁一下。】 李培恍然大悟:「好主意,等他一会儿回——」 他话说一半,顾仇洗完澡擦着头髮回来了,李培撒手,语音发过去一半。 顾仇明显听到了他刚才那半截话:「跟谁说话呢?等我回来你准备怎么着?」 李培脑瓜一转:「我发朋友圈吐槽你让我打地铺这事儿,夏絮颜给我支招呢。」 「支什么招了?」 「她说烈女怕缠郎,让我抱你大腿撒娇,这床你就让我上了。」 「顾爷,您看今晚就让小培培陪你睡觉,可以嘛?」李培刻意捏着声,然后膝盖「笃笃笃」地跪爬过来要抱顾仇的大腿,快挨上的时候,顾仇冷酷无情地一脚把他踹开:「你嗓子被炭烫了?」 「……咦,这话怎么有点儿熟悉?」 又一脚踹过去。 顾仇:「谁他妈是烈女了?」 李培的思路被打断:「我是,我是烈女行吧?」然后缩回自己被窝,委委屈屈。 第29页 顾仇看他那副样子,让出二分之一的床:「想睡床你自己随意吧。」 「算了吧。」这会儿李培又不领情了,「我已经能想像到明天我走了以后你掀床单、拆被罩,一脸烦躁地把它们丢进洗衣机以及苦着脸晾晒的画面了。」 顾仇:「……」 顾仇默然片刻:「你是对的。」 「……」 李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抖m,上门来找虐的。 然而他还得关心这位动不动就对自己施虐的兄弟在都市怪谈讨论度第一的小区一个人住会不会吓死的问题。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夏絮颜的最新一条回復是:【顾仇要是愿意了,你把他对室友的要求发我,我以前初中有不少同学现在在三中,我可以让他们帮忙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要在学校附近租房的同学。】 李培回过去一个ok的表情包。 然后放下手机,侧身抬头,语重心长:「九儿啊,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郑重地考虑一下找个同居室友的问题。」 顾仇正刷朋友圈,顺手给李培刚发的那条点了个贊,随口回着:「我想过这个问题了。」 李培欣喜:「真的吗?你终于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觉得不可。」 李培伤心:「为啥啊?」 「你不觉得这屋子住进来一个人后,随时可能成为命案现场吗?」 「……」 李培不放弃:「那就找个性格好点的、讲卫生的、不闹腾的。再说了,这屋子这么大,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卫生间也一人一个,哪那么容易起冲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时候会单纯看一个人不顺眼。」 「?」 「就比如我们班那位。」 「习忧吗?」 「对啊。」 「哎呀我办事儿你还不知道吗?靠谱,绝对避着找他这种的。」 「算了,你少瞎操这个心。」 李培觉得不搬出都市怪谈,顾仇简直油盐不进,只能开启恐吓模式。 他嘆息了声,抱紧了小被子:「今天下午咱们小区物业拖了好几车镜子走了,你知道吗?」 顾仇直觉他在铺垫什么:「不想知道。」 李培兀自说着:「据说那锁镜阵能把那女的的魂魄锁在镜子里,然后她的魂魄就可以在镜面世界里自由穿梭,但凡她想报復谁、捉弄谁,谁就能在身边的任一镜子里看到她。所以小区里的住户今天都在扔镜子呢。」 顾仇玩手机的指尖抽紧了一些,绷着嘴角,声似淡定:「我是无神论者。」 李培偷瞄了眼顾仇,继续瞎编:「我还听说,这种怨气很重的鬼,死后会进行无差别报復,尤其容易缠上单身独居的人。」 「……」 「而这单身独居的人中呢,当属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最讨那种生前受情伤的女鬼喜欢。年轻人嘛,阳气重,好吸食。」 「……」 李培说着,故作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圈:「还好呢,我们九儿这卧室里的镜子也不是很多。客厅里有几面小镜子,啊,更衣室是不是还有一面大的落地镜,我明天走的时候,给你顺道带小区垃圾投放点那儿去。」 「不过哦,」李培直起身,有意地拉开了身边嵌入式核桃木衣柜的柜门,一面椭圆形的与人站立视线齐平的镜子嵌在柜门后头,他挺苦恼地说,「这种镜子就不大好带走了呢,难道要给它卸了?那也太可惜了吧。」 他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索着。 忍无可忍的顾仇把手机一丢,随手抓了个枕头,掀开被子,扑腾过来,勾过李培的脖子,把他抵在床沿,用枕头去捂他的脸。 李培被闷得嗷嗷狂叫,蹬腿挥爪:「救命啊!谋杀啊!」 「还说不说了?」顾仇威胁。 李培呜呜咽咽摆手:「不了不了,大侠饶命!」 顾仇收起枕头,往自己被窝里撤。 李培趁机道:「出租的事情考虑一下啦?」 李培如此坚持这件事,自然不是因为这捕风捉影的鬼故事,最关键的,隐隐还是对赵柏志那边动向的不安。顾仇现在家里、学校一个人两点一线,身边能多个同进同出的人,哪怕不必频率一致,也会让人安心很多。 他问完后,顾仇没应,但似乎是有些松动了。 李培抓住机会:「那我张罗了?」 顾仇没说话。 李培又问:「真张罗了?」 顾仇用被子一罩脑袋,闷声道:「睡了。」 李培心说,妥了。 然后就开始在备忘录上列室友必备属性条例,每列一个都要念出声。他知道顾仇没睡着,只要自己念的要求顾仇没出声反对,就当他默认了。 「男。」 「讲卫生。」 「安静。」 想到顾仇不大好相处的性格,觉得对方最好脾气好点,不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总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要是住进来一个易燃易爆的,这屋子随时都能炸了,于是添上一个:「性格好,为人温和包容。」 李培把这句念出来后,顾仇出声了:「你是给我选租客呢还是找对象?」 李培理所当然地接了一句:「真找对象这点儿要求你够?」 顾仇从被子里伸出手,背对着李培盲丢了个枕头过去,正中其头。 第30页 李培接过枕头抱怀里,唏嘘了声:「夏絮颜这种人间小仙女你都能拒绝,我也不知道啥人能入得了你顾大少爷的眼了。」 「有完没完?」 「行行行,我说正事儿。」李培正色,「你说这房子你想收多少钱一个月啊?」 「随便。」 李培在软体里搜了下金榜郡府租房的市场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房子贵,当即「卧槽」一声:「金榜郡府一个次卧月租得3000多?小点儿的都得2500以上,抢钱啊。」 「这普通学生哪租得起啊?估计也就家境好点儿的父母过来陪读才捨得租这儿吧?」李培犯起了愁,「难度升级了,家庭条件好的小孩娇气的多,这下符合条件的更难找了。」 顾仇没搭理他,李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零点了,顾仇到点要睡了。 李培住了嘴,关掉房间里的其他灯,只剩床头一盏柔和的壁灯。 他缩回被子里,把刚才列的那几点小要求发给了夏絮颜,还提到了关于房租这块的担忧,想听听看她有没有什么建议。 夏絮颜还没睡,秒回:【我觉得主要在人合不合适,房租可以面谈。】 「是哦。」李培小声嘀咕了句,回覆:【你说得对。】 夏絮颜:【而且哦,金榜郡府现在是凶宅所在区,房租大跌也有理有据,对吧?】 李培:【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稳了!】 夏絮颜:【我这两天就问问以前的同学,有消息就答覆你。】 李培:【谢了谢了!我这边也打探着。】 夏絮颜:【不客气。】 夏絮颜:【对啦,还有,你发我一些要出租的卧室、卫生间的照片,共用的阳台和厨房什么的,也发一下,我备着,万一对方要看。】 李培:【没问题,我早拍好了。】 然后在相册里笃笃笃一通点,最后又点了下原图,给夏絮颜发了过去。 第15章 隔天一早,李培在自己熟悉的手机闹铃声中醒来,他睁眼的时候,顾仇已经不在卧室里了。 他走出卧室,就看到楼下顾仇刚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烤土司、速食烧麦和牛奶,往餐厅的方向走。 他急速奔下楼,被顾仇看出意图:「先去洗漱。」 李培嗷呜一声,拐进了一楼的卫生间。 出来后,他坐在餐桌上,撕着吐司片,问:「安贝不给你送早餐了?」 「嗯。」顾仇说,「一早送餐太麻烦了,我让他别来的。不过他给我准备了早餐食谱。」 李培看了眼桌上尚且还达不到高级营养师特撰食谱级别的早餐:「那你也没照着来啊。」 「这是委屈你了?」 「不敢不敢,能吃到顾少爷亲自准备的早餐,我太荣幸了!」 * 顾仇住得离学校近,今天又起得比平时早,一顿早饭吃得慢条斯理。李培刚开始跟顾仇一起悠悠哉哉地吃着,吃到半途,李嬛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她上车了,和司机在小区门口等他。 李培看了眼时间,来不及了,再晚要迟到,于是把手里咬了一半的烧麦往嘴里囫囵一塞,起身过去拿自己昨晚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边穿衣服边嚼着嘴里的食物含煳道:「九儿,我跟我妈打个申请,你没找到租客前我先在你这儿住着。」 顾仇吃饭的时候爱刷短视频,而他的短视频软体基本被他刷成了萌宠的天下。这会儿正好刷到他最近新关注的一只叫扁担的英短猫钻进一个方形塑料收纳盒里秒变液体猫的视频,他的嘴角弯起一丝柔软的笑意,点了个贊,应着李培:「没这个必要。」 「你一个人能行吗?」李培准备往玄关处走的时候,想起来什么,「哦对,镜子要不要我给你捎下去?」 顾仇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视频跳到下一个,他说:「走你的。」 「真不用?」 昨晚被妖风和李培叠加渲染出来的阴森氛围这会儿早已被窗外越来越盛的日色沖刷得烟消云散。青天白日,朗朗干坤,顾仇越发坚定自己是个相信科学的唯物主义者,他喝了口牛奶,淡定道:「不用。」 「我真走了?」 「赶紧滚。」 李培走后,顾仇继续不疾不徐地把剩下的一点早餐吃了,吃完后他上楼换衣服,打开核桃木柜门的一瞬间,蓦然对上嵌在上头的那面椭圆形镜子。 李培昨天瞎几把胡扯的内容如海水倒流般瞬间涌进他脑海。 一声短促的「操」后,柜门发出「哐」的一声。 被顾大少爷兇残地合上了。 他准备去更衣室拿衣服,想到那儿有面更大的落地镜,脸色顿时更垮了,他索性飞快打开旁边的一扇柜门,随便抽了一件内搭和一条长裤出来,匆匆换上后,便下了楼。出门前,还把家里所有的小镜子都倒扣上了,至于最大的那面,他站在更衣室门外自我挣扎了半天,没敢进。 * 顾仇今天心情非常不好。 尤其是他出了小区,从匆忙中缓过神来,看到自己外套里面穿着一件豆绿色半高领毛衣,下搭一条绛红色卡其裤时,整个人都麻掉了。 直接down至谷底。 他忘了。 那个柜子里塞的都是仇庆平过去买给他的衣服、裤子、帽子、袜子,且无一例外是审美死绝的那种。 第31页 这他妈再加一点黄,他就是个行走的红绿灯了。 顾大少爷平时挺臭美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能让衣品拖累了他那张纯天然的帅脸,所以在着装打扮上,顾少一直走在时尚的前端,穿的、戴的不是潮牌,就是高定。早上出门前,还时不时得抓半天头髮,抓出个随意落拓又带那么点儿意思的造型来。 现在,也就比裸奔好那么一丁点儿。 顾仇郁闷地抓了把头髮,黑着一张脸进了教室。 进去后,他发现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脚步略一停顿,坐在门口的周西东发现了他,嘿一声:「顾爷,来啦,今天这么早?」 顾仇很快反应过来,是座位不对。 他刚要问周西东「你怎么坐这儿」,周西东先一步开口跟他科普道:「我们换位了,顾爷你现在坐第二组,桌子我已经帮你搬好了。」 顾仇目光略略一转,果然在第二组最后一排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课桌。 「谢了。」 「说什么谢,我是劳委嘛,班上女生的座位都是我帮忙搬的。」 顾仇脸色微变,周西东敏锐地捕捉到他异样的神色,忙道:「我不是说你是女生的意思,就都是顺手之劳,顺手之劳嘛。」 见顾仇神情略有舒展,周西东放松下来,给顾仇继续科普道:「我们班传统了。老薛担心大家固定一个方向坐久了眼睛会斜视,让我们每个月月初一三组、二四组交换座位。」 顾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往自己的位置走了两步,人还没坐下,意识到什么,指了指自己左边那桌,周西东立马给出回答:「超超坐那儿。」似乎是知道他确切想问什么,又添了一句,「习哥坐超超左边,也就是你左边的左边。」 顾仇问:「潘超不是应该换到第四组?」他记得潘超之前是坐第二组来着,现在坐他左边的理应是习忧原本的同桌。 「超超和习哥关系好,他怕你欺负习哥,说要坐你俩中间,保障习哥生命安全不受威胁。」 「……」 顾仇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呈现出一丝要恶化的趋势。 周西东心惊,连忙找补道:「不是不是,超超的意思是,他希望能做你俩的和平使者,为你俩未来一个月结成友好邻邦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 邻邦个屁。 顾仇内心吐槽了句,不过对此他也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只是问:「老薛没意见?」 「换位双方达成一致就行,老薛一般情况下不会过问。」 顾仇点了下头,往椅子上一坐,拿起被自己立在课桌上的一本堪比砖头厚的英语单词本,刚翻到上次背诵完的页面,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椅子拖地的响动,他侧头,对上了周西东突然贴近的脸。 「顾爷,你介意我坐你右边么?我觉得第二组有个缺口看着挺不得劲儿的。」 之前第四组本就比其他三组少一排座位,顾仇转来后新添了一张缀在后头,但一直就一个人坐,现在二四组座位一换,顾仇的右边陡然空出个豁口,这个豁口要是放在一四组倒也和谐,眼下豁在第二组的位置,肉眼看过去的确有点糟心。 尤其是糟强迫症的心。 然而顾仇并不是个强迫症,他下意识想说「介意」,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因为周西东算是他来到这个新环境里,第一个对他释放出善意的人。 于是开口就变成了:「随你。」 「顾爷你人可真他妈好!」周西东心情飞扬,乐颠乐颠地回去搬自己的桌子。 他刚把桌子提起,桌脚脱离了一点地面,后门门口传来潘超响亮的一声:「哟东东!」 潘超刚上完厕所回来,见此情形,不禁跟周西东打趣道:「这是要跟我一起开始维和任务了吗?」 「……」 顾仇无比之希望医院能加个中二门诊,好把这两位一起打包送走。 偏偏命运待他过于残忍,让他被这两位一左一右夹击。 * 早自习铃声在这时响起,顾仇无意间一个抬眼,看到班里另一位踩点大师出现在了走廊上,正往后门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就进了教室。 很径直地,走到新换的座位边,放下书包,脱了外套将其搭在椅背上。 潘超问他:「习哥你吃早饭没?」 「吃了。」 「还以为你又要早自习之后才来呢。」 「没。」 「房子找得怎么样了?」 「在看。」 找房? 听到这儿,顾仇挑了下眉。 后来他们就没再说什么了,顾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这种窥听的行为有点不太道德,虽然他们的声音并不小。 他收回注意力,一手盖耳,专注背起了手边的单词。 整个早自习顾仇背书都背得有点心浮气躁,他裹着个外套待在暖气还没停的教室里,快把自己给憋闷坏了。 铃声一响,便出了教室,上走廊吹风。 凉意渐渐把燥热吹散,顾仇又站了一会儿,才进教室回座位。 早自习结束后,距离第一节 课上课铃响有二十分钟。这个时间段的教室总是分外热闹,吃东西的,聊八卦的,打闹的,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 这会儿却和往常不太一样。 顾仇一进来就发现教室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大部分人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围聚在一个中心点。 第32页 周西东和潘超也过去凑热闹了,离顾仇最近的,只剩下一个两耳不闻身边事的习忧。 顾仇问他:「他们干吗呢?」 习忧头也不抬地翻着手边的书:「讲鬼故事。」 「……」 习忧刚答完,人群中央的说书人江萌同学突然拍案而起,语气抑扬顿挫:「说时迟那时快,小明见镜中的那只血手朝自己伸了过来,转身就要逃,结果一个仓促,左脚绊了右脚,他猝然摔倒在地,痛唿之间,那只布满鲜血的纤纤细手唰地一下,攥住了他的脚脖子。」 「……」 顾仇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激灵:「大白天讲鬼故事,有毛病?」 习忧:「不然晚上讲?」 「……」 习忧这时抬头,看他一眼:「怕?」 「好笑。」顾仇梗着脖子「呵」了声,挺不屑的样子,「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嗯,是没什么好怕的。」习忧说着,视线往下移,话题也跟着一拐,「顾爷今天穿得和之前不太一样。」 这话转得突兀,也带着点不经意的意味。 顾仇暗暗咬了下牙。 他今天穿的外套是件中长款的棉服,前面的衣襟往中间拽拽,能把里面的上衣遮得差不多,下头绛红色的裤子虽然露得不算多,却难掩张扬鲜艷。 顾仇右手五指攥了下又松开:「你顾爷风格多样,衣品前卫,是你能懂的?」 「嗯,不太懂。」习忧说,「顾爷这么会穿,早上肯定在镜子前自我欣赏挺久。」 「……」 顾仇忍了三秒,没忍住,怒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小区那案子怪吓人的,怕就怕了,嘴那么硬做什么?」 「你哪儿知道的?」 「网上都是,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讲鬼故事?」 「那你又知道我嘴硬了?」 「不然呢?」习忧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顾仇的嘴唇上,「很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和盆友出去养膘了,刚回来,修了下文~ 第16章 习忧的视线在顾仇的嘴唇上只停了很短暂的一会儿,须臾便收回目光,继续翻手边的书去了。 顾仇那句「是硬是软和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人坐那儿气定神闲,他这暴脾气一泄,显得太没格调。 顾仇咬了下后槽牙,咽下这口气。 两人不再说话了。 * 前面的人还在讲鬼故事,顾仇给耳朵塞上耳机,图个耳不听为静。 耳朵静了,心却不太静。 室内的温度少说有二十度,由于一直穿着外套,顾仇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由热意堆积出的躁气,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节 课结束后的大课间才得到缓解。 做完早操后上来,老薛进来教室,丢给他两套三中的校服,一套夏季的,一套秋季的。 对顾仇而言,这校服来得太是时候了,有如雪中送炭。 他拿起秋季那套,准备去厕所换上。 刚迈了两步,觉得自己一人不行,身上穿的外套加裤子一起,分量不轻,别说厕所里不够地方挂,就是够挂,他也不乐意挂里头,最好有个人帮忙拿一下。 周西东这个吃货,早操做完和潘超跑小卖部买烤肠吃去了,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回不来。 班上他又没有更熟的人了。 顾仇朝着自己额前的碎发吹了口气,心说,算了,再忍一节课吧。 刚要重回位置坐下,习忧这时站了起来:「我陪你去吧。」 顾仇扬了扬眉:「?」 「不是想换衣服么?」 顾仇觉得真是奇了:「你是有读心术?」 「倒也没有。」习忧顿了下说,「只是你比较好读。」 「……」 这种对话继续往下的话,顾仇八成又得炸,习忧接着道:「走不走?」 当下给自己物理降温比较重要,顾仇也没纠结:「行吧。」 出了教室后,习忧走在前面。 前行的方向与厕所所在的位置完全相反。 顾仇问:「这是要去哪儿?」 「厕所不太方便,我知道有个地方,去那儿更合适。」 习忧话音刚落,顾仇眯了下眸,不由嘀咕了句:「这话怎么这么狗?」 习忧听见他出声了,但具体内容没听清,回头:「什么?」 「没什么,快点。」 习忧带他来的是体育馆的器材室。 其实这儿距离高二教学楼不算近,但俩男生腿长脚程快,一路过来也没花多长时间。 这个时间点,体育馆里除了几个体育生在锻鍊外,几乎没什么人。 习忧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顾仇问:「你哪儿来的钥匙?」 习忧说:「学校的不少功能教室都由我负责打扫。」 「勤工俭学?」 「嗯。」 虽说这是人家的私事,但顾仇既然碰见这么多次了,想问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刻意绕开话题,反而容易建立阶级沟堑,伤人自尊。 当然了习忧此人可能并不在意。 顾仇便直接问了:「你为什么这么缺钱?」 咔嗒一声,锁开了。 习忧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33页 似乎是觉得顾仇这话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习忧笑了下:「自然是因为穷。」 顾仇跟进来,把门带上,仍是不太能理解:「以你的成绩,特等奖学金必然是没有问题的。家庭条件不好的话,还可以申请助学金。这两笔钱加在一起,不低了,完全够你交学费,生活不奢靡的话,吃饭也不是问题。」 「一份兼职不够,还来两份?」他说及此,觉得可能不对,「靠」了声,「不会还不止吧?」 习忧挑了下眉,似是默认。 顾仇又是一声「卧槽」:「你铁打的?」 「捏捏?」习忧伸出手。 顾仇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想起什么,继而道:「你妈不是小学老师?老师们不都工作稳定、收入稳定的么?还有,那天在百日宴上那位是你亲弟吧,穿得不差,瞧着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孩。合着你跟你那弟,在家受的还不是一个待遇?」 顾仇话说得有点上头,浑然不觉以他俩目前的关系,说这些显得有些热切了。 器材室里的东西很多,不过都分门别类地放着,十分干净整洁。正中央还摆了一张桌球球桌,习忧倚在桌边,收回刚才朝顾仇伸出去的那只手,撑着球桌边沿:「还换不换衣服了?」 顾仇愣了下,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今天这嘴发条拉过头了。」 习忧没说什么。 空气静默片刻。 顾仇把手里的那包校服往旁边放篮球的置物架上一搁,抬手准备脱衣服,手搭上衣襟的时候,顿了下,对习忧说:「转过去。」 习忧很配合地转过身。 顾仇脱下外套,又说:「手。」 习忧朝后伸出手。 顾仇把衣服放在他手上后,又脱了裤子,裤子也放在了他手上,然后拿起刚搁到架子上的校服,撕开塑料包装,先套校服裤,再穿校服衣。 最后拽着拉链头把拉链拉到顶,领子竖起来,兜住下巴。 拿过习忧手里自己的外套和裤子的同时,沖他背影说:「可以了。」 这时铃声响起。 习忧转回身,对上了把一身蓝白校服穿得落拓不羁又格外澄澈亮眼的少年。 顾仇正嫌弃地揪着右手袖口上的一枚线头,抬眼间对上习忧的目光,忍不住吐槽:「这衣服做工也太差了。」 习忧看了那线头一眼,走向东北角的一个柜子,打开后从里面的一只收纳小箱里拿出一把剪子,又走回顾仇身边。 这个走向顾仇没意料到,微微怔了下,可能是大少爷习性作祟,思维虽没跟上,手却已经伸了出去。 他看着习忧一手捏起刚才那枚白色线头,一手怼着线头根就剪了下去。 「还有么?」剪完后,习忧问。 顾仇却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深思中,像是自言自语:「我刚刚居然把我的桡动脉递到了你面前。」 习忧:「……」 习忧:「所以?」 「万一你一剪子割下去怎么办?」 习忧轻嗤般的低笑了下:「我还年轻,没这么想不开。」 「谁知道呢,咱俩本来也不对付。」 「不是已经休战了么?」 「那也没见你少怼我。」顾仇往上翻了翻另一只手的袖口,在衣袖里侧大概对着腕骨的位置翻出一枚小小的线头,然后把手伸了出去,「这有一处。」 习忧捏住线头一边,手起剪落。 咔嚓。 校服已经穿上了,不好再脱,隐藏款的线头必然不少。顾仇只简单翻找了一下边边角角的地方,最后在衣领处发现了一枚粗长款。 「习哥,这回颈动脉给你了。」顾仇朝向习忧的方位,脖子微扬,白皙细颈瞬间绷出一道笔直而又流畅的线条。 习忧垂眼,抬手,剪子落下。 很轻的一声咔嚓后,线头松落,被习忧攥进掌心。 搞定后,顾仇把校服的拉链头一拽到顶,脖子和半截下巴霎时被收束进蓝色的校服领口之下,藏匿不见。 顾仇咬着拉链头,脑袋突然往习忧的方向凑近,用略带威胁的语气警告:「你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句话刚落下,习忧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顾仇那白到发光的纤韧脖颈。 不过顾仇说的让他当做没看见的东西自然不是指这个,他笑了笑,一个「嗯」字含在嘴边,脱口却是一句:「那豆绿色的毛衣,我确实没看见。」 「……」 「???」 顾仇呆滞,牙齿一呲。 为了一枚一时并非非剪不可的线头,他草率地轻信于人,暴露了自己今日赛狗屁的红配绿穿搭,把自己身为酷哥的尊严交付了出去。 结果,就这? 他站在原地,思考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习忧把剪子放回原位,又拣起刚才被顾仇撕开后随意丢在架子上的包装塑胶袋,往门外走了几步,见顾仇还站在原地,不由提醒:「还上不上课了?」 顾仇抬眸,看他一眼。 习忧从中看到了杀气。 他挑了挑眉。 果然。 不一会儿,顾仇长腿一迈,没几步就到了他跟前。在习忧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仇抬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用手肘勒着他。 习忧被压得上半身微弓。 只听顾仇用凶凶的声音低喝道:「嗯?再说一遍,你看没看到?看没看到?」 第34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有点短小。 第17章 其实挺好看的,豆绿色衬你肤色。 习忧本来想这么说来着,但他嘴巴刚张开一点,顾仇勒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再次警告:「想好了答。」 习忧觉得他们再不好好走路,再拖沓,回去只有站走廊思过的份儿了,于是顺着他的意给了话:「行,我什么都没看到。」 嗓音低喑,带着些微笑意,反倒听得顾仇微微一愣。 他松了手,弓着的背板抻直,得了空的右手下意识理了理搭在左手手腕上的那条绛红色卡其裤。 这会儿阳光有点浓。 让人忽觉春至。 昨天还冻人的温度似乎开始走高了。 * 一天过得飞快,等顾仇从书和卷子里抽身出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可能是应住户的要求,小区夜里有保安来回巡逻。尽管如此,因跳楼案而烘起来的鬼气森森的氛围依然没有散去。小区内行人寥寥,冷清至极,可各家窗口透出来的灯火,却聚出了比往常更耀眼的光亮。 顾仇今天是让小张去接的自己,颇有眼力见儿的小张司机不仅把车开到了小区内的地下停车场,还陪着顾仇上了楼,将人亲自送到了家门口。 并且还识趣地没有戳破这位顾少爷怕鬼的事实。 晚上洗了澡,顾仇坐上床,拿出手机看消息。 不到半个月就要考试了,顾仇作为一个在学习上很有分寸的人,很自律地开始履行起了他在校期间非必要不玩手机的准则。 为什么这准则没定那么死呢? 因为顾大少爷给手机静音后,只要他不主动拿起手机,别人的来信来电他一概看不到,不过但凡他自己有想发的消息、想联繫的人,手机还是随时要为他所用。 简言之,看顾少爷的心情。 只是在考前一段时间,这一症状较为明显罢了。 这会儿顾仇连上wifi,点进微信,消息还不少。 中午的时候,李培给他发了一堆。 李培:【刘则天居然同意我住你那儿了,不过她说最多一礼拜。】 刘则天是李培私下对他妈的称唿,意指他妈专.制、独.裁、霸道、强横在家简直就是说一不二的女皇帝。 李培:【我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拿几条换洗内裤后过去你那儿。】 李培:【[/流泪][/流泪][/流泪][/流泪][/流泪][/流泪]】 李培:【附中食堂简直太难吃了,想念能蹭你饭的日子。】 李培:【刚吃饭碰到陈耀那傻逼和他的那些走狗了,见到我故意说话大声,又聊去年那档子事儿呢,真他妈屁点本事儿没有酸熘话说得倒挺在行。】 李培:【想揍他,算了打不过,忍了。】 隔了几小时,下午三点多,附中的课间时间,李培又是哗啦啦一通消息。 李培:【】 李培:【】 李培:【我跟你说,夏絮颜办事儿可太靠谱了!她说她有个在三中读高二的同学的同学的同学最近在找房子,是个学霸,各方面也符合我们昨天晚上列的那些条件。我已经替你做主,让夏絮颜跟人约周六了,对方看房,你看人,行不?】 李培:【行不行看了也少不了一块肉,对吧?】 又过了半小时。 李培:【约上了,对方说看看。】 李培:【多说一句,你别嫌我烦。我觉着夏絮颜真挺好一姑娘,人今天一早就给她那些现在在三中上学的初中同学发消息,挨个打听找租客的事儿。】 李培:【这姑娘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感觉她对你还有那意思,对你的事儿都挺上心的,也不到你面前舞。】 顾仇一眼扫下来,信息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后,留下的就只剩「和租客约好了周六来看房」这一条。 他没着急回李培。 而是想起了早上在教室里听到的潘超问习忧找房的事儿。 沉吟片刻后,他给习忧发过去一条微信。 9:【你要租房?】 习忧回得还挺快。 u:【嗯。】 9:【学校附近?】 u:【不是必须。怎么?】 9:【想合租还是一个人住?】 u:【一个人吧。】 顾仇顿时没话说了。 没一会儿,习忧又发来一条。 u:【说不准,毕竟钱包有限。有几个不错的,最近都看看,再做决定。】 顾仇的指尖在屏幕边缘搭了一会儿,轻点两下后,回:【祝顺利。】 过了一阵儿,习忧回:【谢。】 一个字。 风格和自己还挺像。 顾仇没再继续回了,人懒懒地往后一靠,背部陷进柔软的靠枕中,手机在指间缓缓地转了一圈。 不禁想,自己大晚上莫名其妙给习忧发消息问他租房的事儿,他却不追问缘由刨根究底,而是自然而然地让对话停在一个卡点上。 怪让人觉得舒服的。 不然他还得想怎么回才显得自己不像个八婆和变态。 之后顾仇又玩了会儿手机,中途李培过来了。 想起顾仇没回自己微信的事儿,问他租客周六来看房可不可以。 顾仇很无所谓地回了句:「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培的乌鸦嘴太灵,隔了两天,顾仇居然在三中看到了陈耀和他的几个小跟班。 第35页 这天高二一班有节体育课。 三中的体育课到高三就没有了,这是一班学生拥有体育课的最后一个学期。高一的时候体育课内容是最丰富的,高二了,学生们学习越来越辛苦,体育老师体谅学生,便开始给课上内容做减法。如今高二下学期,四十五分钟的课堂,花两分钟集合,三分钟热身,十分钟操场慢跑两圈,剩下时间就留给学生自由活动。 慢跑完解散后,顾仇揉着有点突突的额角慢慢往食堂小卖部的方向走,准备去买瓶水喝。经过篮球场的时候,看到了陈耀一行人。 准确地说,不是他看到的。 而是陈耀砸了个篮球过来,球的落点正中顾仇前行十公分处。 顾仇头还没抬,先听到一句:「哟,这不是顾爷吗?」 顾仇闻声已识人,没急着看过去。 那颗橘色的篮球咕噜噜往篮球场边缘滚,「咚」一下滚落水泥台阶,掉进草坪,又继续往下,滚上林荫道。 直到一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压上球面,篮球才停止制动。 顾仇顺着那双鞋往上,看到了习忧。 习忧捡起那颗球,朝他们走来。 顾仇这才收回视线,仿佛才注意到陈耀一般,朝他瞥去一眼。 顾仇没说话。 陈耀像是早就打好了腹稿般:「罗哥今天请大家看电影,电影院离这儿近,我们遛出来打个球。」罗哥是陈耀的班主任,和顾仇在附中时的班主任是同一个。 「啧,你们三中总面积没附中大吧,这路也比附中窄。」陈耀说了个似真非真的由头后,开始暗讽,」别来无恙啊顾爷,在三中过得好吗?」 顾仇没什么表情:「挺好。」 这时习忧已经走到他们跟前,把球朝着陈耀的方向一递:「你们的?」 陈耀一同伴接过球,陈耀瞧了习忧一眼,说:「谢谢。」 习忧说了句「不谢」后,停在原地,没走。 陈耀纳闷一瞬,见顾仇侧头去看习忧,目光中带着点稀奇,但并不冷淡。他问:「你们认识?」 习忧和顾仇的目光正交接上,两人都没回他的话。 但是他们对视那一刻的眼神瞧着像是关系不赖,陈耀感到挺不可思议的,又问了句:「是朋友?」 两人已经不再对视了,不过也没回答他。 陈耀偏头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觉得遇见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看着顾仇:「奇了,你这鼻孔朝天走路的人还能这么快交到朋友呢?我还以为就李培那没下限的舔狗能舔到你。」 他阴阳怪气半天,顾仇都挺平静,直到话里带了别人,脸色才蓦地凉了下来,眼神很冷。 不过对于这种阴间人,顾仇还不至于一冒火就动手,有力的口头回击有时候比直接上手更扎要害。 他嘴角扯了扯,是讽刺的弧度:「怪我当初没让你舔到咯?」 陈耀瞬间青脸。 顾仇却没说完:「怪你舔夏絮颜的时候,她喜欢的人是我咯?」 「咯」这种语气词压根儿就不是顾仇的风格,他接连两句,嘲嚯意味极浓。 陈耀的脸颊都抽紧了。 顾仇这两句话,直接戳中他的耻辱史。 * 他想起高一那年,他妈花钱、走关系把他塞进附中,他一个成绩不高不低的半吊子猝然扎进了一堆优等生中,觉得自己分外格格不入。 附中生源极佳,学霸云集,他过去那唿朋引伴、拉帮结派的本事到了这儿一点作用发挥不得,直到他注意到顾仇。 顾仇外在过于出众,一开始就是打眼的,很多人私下会聊到他。但是他不说话时,总是冷冷淡淡,一开口,又瞧着脾气不太好。平时独来独往,身边也没有走得近、玩得好的朋友。 一段时间下来,陈耀竟觉得顾仇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好惹的气质和自己极为搭调,他交友心切,迫不及待地朝顾仇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然而顾仇始终冷冷淡淡,他拿热屁股怎么拱都拱不热。 但是每次有人找顾仇问题目、帮忙,顾仇虽不太热情,却也不会拒绝或推却。到了自己这儿,约打球,不去;约开黑,不玩;约撸串,不吃。 渐渐地,他明白过来了,顾仇就是看不上他呗。 钱多,颜高,成绩好,了不起呗。 陈耀觉得自己看透了顾仇此人的本质,一切示好、接近、殷切戛然而止,开始看顾仇哪哪儿都不顺眼。 觉得他特装,一天到晚端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几乎不把谁放在眼里。 厌憎顾仇的这根刺儿,就这么在陈耀心里埋下了。 后来李培和顾仇成了同进同出的朋友,这根刺莫名扎得更深。 再后来,他喜欢上夏絮颜,对夏絮颜展开勐烈的追势,夏絮颜不仅拒绝了他,没多久还成了顾仇、李培他们的饭搭子。 他还是过了一段时间,从别人那儿听到夏絮颜喜欢顾仇,而顾仇婉拒了夏絮颜的告白这件事的。 陈耀知道后,一时之间又好笑又挫败又恼恨。 顾仇他妈的算个屁啊。 装逼装上瘾了是吧。 他没忍住,有意挑过几次事儿,但顾仇那性子太冒刺儿了,主动招惹的话,自己也没讨着过好。 于是,对顾仇的不爽,基本就只能压着。 没办法,顾仇圈子不大,又鲜少主动惹事儿,他挑事都难找由头。 第36页 直到去年十一月份,一记勐料从天而降,把附中师生砸了个又惊又懵。 顾仇被发现穿女装从政教副校长赵柏志的办公室出来。 由于三个年级的教学楼都与行政楼相隔较远,除了恰巧经过或过去那边办事的学生外,几乎没人知道真实情况到底如何,只说现场一片惊疑、混乱。 而在那之后的半个月内,他们作风正派磊落、为人谦逊温和、名声顶顶好的赵副校长被撤职,附中校内与赵柏志有直系或旁系家属关系的校职人员皆被停职处理。 结果板上钉钉,原因却始终不详,众说纷纭。 但至少,在所有人看来,这事儿和顾仇是脱不了干系的。 甚至,有人还扒出顾仇不止一次穿女装进出赵柏志办公室的信息。 去年年底,有个十几秒的顾仇从赵柏志办公室出来的监控视频被人匿名泄露出来,群和微信群里被疯狂转发,视频高清,无限放大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顾仇女装化后雌雄难辨的脸。 这件事之后,顾仇饱受非议,活在附中舆论的漩涡中心。 陈耀解气得不行。 他觉得,太装的人,总有装不住的一天,外在多清高,内里就有多脏恶。 这种人,活该被人口诛笔伐,活该成为人人用憎恶目光扫射的人形靶子。 想到这件事儿,陈耀顿时有了回击的底气。 他看着顾仇,笑得挑衅:「不怪你,怪我八百年前道行太浅、识人不清,舔过一只龌龊下贱的狗。」 这话一出口,习忧下意识皱眉,侧头看了顾仇一眼,以为这位暴脾气的少爷该祭出拳头了。和他想像中不一样的是,顾仇似乎并没有被激到,而是随口反击:「是么?那好狗不挡道,让让?」 一副完全不想鸟的样子。 一句「好狗不挡道」也霎时让陈耀陷入两难。 让吧,他今天特意遛来附中不是为了不痛不痒地挠顾仇俩爪子的,就这么撤了,太不痛快;不让吧,刚刚骂出去的狗又反噬回了自己身上。 操。 陈耀低骂了句,微一侧身,把路让了出来。 顾仇往前走,习忧稍微落后一点,跟着他一起往前。 「诶,哥们儿。」陈耀站在原地瞧了两秒,突然扬声,喊的是习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就敢跟他做朋友?」 顾仇和习忧脚步并未停顿,一直朝前走着。 陈耀看着他们浑似淡然的背影,竟越发恼了,声音拔得更高:「你知道他被看到好几次穿女装从校领导办公室出来么?你知道他是在附中混不下去了才转来你们三中么?你肯定不知道吧兄弟,你身边这位瞧着牛逼哄哄、清高傲慢的转校生,是个不要脸的死变态呢。」 第18章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篮球场上几乎没什么人,只偶有几个遥遥路过的学生,其中有一班的。由于场地空旷,陈耀扬声说的这段话,他们并未听真切,故而只投来困顿的目光。 只当是男生之间起了口角。 不过这话是冲着顾仇和习忧说的,他们俩自然都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顾仇还是往前走,并不搭理。 他这种暴脾气,对恶意和挑衅,向来是忍不过三秒的,这次却出奇平静,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与人争论。 不知怎么,习忧下意识觉得,顾仇大概是过去听了太多这类话,已经免疫,又或者是,他不想给这个说话的人半分回应,好称了这人的意。 然而,身后那人一直没有停下,恼羞成怒,一通抖落,声音越来越大,说得极其难听。 又走出一段路后,习忧脚步一顿,转身,往回走。到了陈耀面前,停下。 陈耀神情奕奕:「我就说了,他这种人不配交朋……」 习忧皱眉,缓声打断他的话:「我过来,确实是因为听不下去了。」 陈耀扬起眉毛:「那没办法,他人品差出圈了,太多有得讲的。」 习忧垂眸看着陈耀,声音依旧平缓:「道歉。」 陈耀没反应过来,人都愣了下:「什么?」 「我让你,给顾仇道歉。」 陈耀人都气笑了:「你是有毛病?」他添了句,「跟他有病到一块儿去了?」 而另一边,发现身后少了什么的顾仇,一扭头就看见习忧走了回去,正和陈耀面对面站着。 顾仇微微一愣,有丝奇怪的感觉掠过心头。 好似刚才积蓄的烦躁突然被这初春的凉风撕开了一道口子,躁意开始顺着那口子往外熘。 顾仇舌尖无意识舔了下下唇瓣,提步往回走。 走近了些,听到习忧对陈耀说:「现在不道歉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我相信顾仇也可以。」 陈耀呵笑了下:「我今天不用上课,你们一会儿还有课,你跟我耗?」 习忧嗓音淡淡:「试试。」 说完,习忧朝着与篮球场隔了有一段距离的一排低矮实验楼的白色外墙指了下:「那边有个监控摄像头,虽然录不到声音,但应该把你朝顾仇砸球,又过去挑衅的画面拍了个六七分清,我们三中老师学生都护短,这事儿往保卫科那边抖抖,看谁能耗。」 陈耀气得腮帮子都鼓紧了,他一同伴说:「谁说我们是过来挑衅的?我们打球没注意,差点砸到顾仇,特意过来跟他道歉的。」 第37页 顾仇和习忧交集不算多,却也没见过他在一件事儿上能这么耐着性子跟人较上劲儿,只听他讥诮道:「你说你是来道歉就是来道歉的?你忘了谁才是路过的那个证人了?」 「你们是一伙儿的,你做得了什么证?」 习忧扯了扯嘴角,眼睛一抬,对上在他们身后默然站了一小会儿的顾仇,问他:「我们是一伙儿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顾仇微怔,却很快配合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跟你不熟。」 陈耀:「……」 他俩同伙:「……」 陈耀一脸「我他妈信你俩我就是傻逼」的样子,这俩刚才明明已经默认了他们就是朋友,对视的眼神也早已说明了一切。 陈耀不信:「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瞧着你们倒像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他一同伙:「对,凭什么信你们?你们串通一气的!」 另一同伴:「你们班不是上体育课吗,这么多人,找个人来证明。只要能证明你俩关系不好,我们立马道歉、走人!」 陈耀侧头,一个刀子般的眼神朝这位同伴扫了过去。 习忧趁势:「说话算话?」 陈耀这会儿有点下不来台,火气还在他身体里一簇一簇地疯狂跳跃着,他尽力压着,咬牙道:「当然。」 说完,他扫视了一圈,看见林荫道那边有两女一男打闹走过。 陈耀指着问:「那是你们班的?」 习忧看过去:「是。」 习忧话音一落,陈耀的一个同伴挺有眼力见儿,张口就朝着林荫道的方向扬声喊道:「喂,同学,这边!」 那三人闻声抬头看过来,其中俩女生分别是江萌和她的闺蜜谢婷,跟她们走在一起的原本正一个劲儿在逗人的则是潘超。 顾仇也往林荫道那边看了一眼,一瞧那三人,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然后又收回视线,看了习忧一眼。 习忧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一碰,又各自挪开,神情都没怎么变。 另一头,江萌、谢婷、潘超三人先有不解,细细一看,对面那堆人里居然有习忧和顾仇。 三人的警钟滴滴作响。 一班无人不晓这两位是冤家,放他俩在一起,等于缔造修罗场。 篮球场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三中的遗蹟,那怎么行? 绝对不可以。 眼下,顾仇和习忧各站一边,而且,就在刚才,他们对视一眼后,同时还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看起来像是谁也不服谁,谁也不示弱。 在他们中间,还站着三位不知名陌生校友,是在劝和? 所以这两人是又槓上了? 瞧着还气氛还挺紧张。 三人对视一眼,维护一班人际关系和谐、保护三中篮球场不受损毁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们仨不约而同拐道,哒哒哒哒就往篮球场上小跑过去。 尤其是潘超,他的内心非常激盪。 在班上换座位时,他自告奋勇地成为了这两位大佬的「中间人」,励志做一名和平使者,以保两位大佬和谐共处。 此刻,他才不在多久,不过半节体育课的工夫,这俩居然就斗上了! 没有自己可怎么行啊! 三人没一会儿就冲到了目的地,在没有任何口头交流的情况下,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江萌站在了习忧身边,谢婷站在了顾仇身边,潘超则站在习忧、顾仇中间。 「你们俩又咋了?都是一个班的,别动不动就伤和气嘛,影响很不好的!」潘超语重心长地说。 顾仇抬头望着天,好蓝。 习忧低头看着地,三分线有点掉色。 潘超又说:「别不说话啊,有问题解决问题啊,你们这样怎么行?!」 陈耀和其两位同伴:「……」 陈耀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俩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啊,他俩是不是惊扰到你们了?」潘超用一种家丑外扬的语气,十分无奈道,「这两位死对头了,开学第一天就打了一架,到现在还没彻底和好呢。」 陈耀:「???」 陈耀默默吸收三秒,看向习忧:「所以你是真的有病?都死对头了,你让我给他道什么歉?」 他这话一落,潘超、江萌、谢婷三人有点懵,相互觑着。 习忧说:「一码归一码。」 他用下巴指了指顾仇的方向:「刚怎么说来着,道歉。」 陈耀看了眼顾仇,顾仇挑了挑眉。 操。 妈的。 明明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伙儿的! 陈耀不死心,又问了遍潘超:「他们真的不熟?」 潘超对眼前这副情形完全不明所以,但话还是听得懂的,自以为实事求是地答:「不熟啊,开学到现在,」他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下,「说话次数不超过这个。这能熟吗?」 陈耀:「……」 江萌在旁边观摩半晌,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搭起了腔:「有事赶紧的。完事了我拉走我习神。婷儿,你把顾仇带走。不能让他俩一块儿待久了。」 谢婷反应也是很快:「好好好,你们可赶紧的吧!我习神和顾爷气场不合,待一块儿随时有打起来的风险。」 陈耀不是傻子,他觉得自己活在一出荒诞的大戏里,偏偏还找不到漏洞可钻,找不到言语可回击。 第38页 于是一张脸都涨红了。 习忧这时说:「我跟他的私怨归私怨,但他现在是我们三中的人,这儿也是我们三中的地盘。你不道歉,我们追着不放,你讨不着好。或者,你不介意这事儿闹大到连你们学校都知道。」 「……」 操.你妈。 多大事儿啊! 「我不就说了点客观事实吗?!你既然跟他不对付,应该知道他不是什么好货色吧,你去查证啊!我说的不对你再来跟我掐啊!」陈耀没憋住,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没那瞎工夫跟你掐!」习忧先前一直神色平静,语气淡淡,这会儿狠一皱眉,语气也沉了下来,「我只说,让你跟顾仇道歉。」 他这态度冷得突然,包括顾仇在内,所有人愣了下。 陈耀那俩同伴脸色变了变,多了一丝惊慌,一人拽了陈耀一下:「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犯不着死犟。」 「是啊,日久见人心,顾仇什么样,让他们自己看去吧,噁心的也不是咱。」 顾仇抬眸瞟了说话这人一眼。 这人被顾仇阴鸷的眼神瘆到,有点着急地又拽了陈耀一下,催促他快点儿。 陈耀脸颊紧紧地绷着,格外犹疑不甘。 好一阵儿,他才极为不服气地转向顾仇的方向,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仨字一出口,陈耀自知是彻底落了下风,绕过他们,忿忿离去。 俩同伴纷纷跟上。 他们走后,这一片空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潘超看看习忧,又看看顾仇,终是忍不住了:「怎么回事儿啊?他们谁啊?是欺负你了吗顾爷?」 江萌跟着问:「好奇怪哦,还要证明你俩不熟,啥情况?」 谢婷也说:「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你俩又怎么了,没想到居然是在打配合。」 潘超好奇死了,追问:「所以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 顾仇什么话也没说,倒是习忧,三言两语概之,只说是顾仇在以前学校的同学,和顾仇有点恩怨,说话不好听。但陈耀具体骂的什么话、说的什么事儿他一字未提。 虽说潘超、江萌、谢婷他们和顾仇都算不上多熟,但一致对外这种基本道理他们还是懂的,更别说这个年纪正是义气多到泛滥的时候。听习忧说完后,他们仨都愤懑不已,对刚刚离去的三人追加了三百句国骂。 顾仇未置一词,见他们几个不谋而合地都往小卖部的方向走,他开口:「你们想喝什么、想吃什么,我请客。」 年少时,不论是男生女生都喜欢同龄朋友中有人请客的氛围,不用拘泥小节,带着少年少女们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爽朗和豪气。 因此,顾仇一说请客,除了习忧外,另外仨人眼睛都亮了。 江萌说:「我想喝黄桃酸奶!」 谢婷:「我要梨汁!」 潘超:「顾爷,红牛可以吗?」 顾仇:「行。」 潘超:「那我要两罐!」 顾仇:「多少都行。」 只有习忧没说话。 顾仇问他:「习哥想喝什么?」 习忧侧头,对上顾仇的眼睛:「就水吧。」 第19章 去小卖部的路上,潘超和俩女生走在前面一点,习忧和顾仇落在后面。 前面叽叽喳喳,后面安静沉默。 顾仇其实有刻意在等,等习忧问自己点儿什么。 陈耀刚才噼里啪啦一通抖落,信息量很大,会让人觉得惊骇而匪夷所思的内容很多。足够理智、思维独立的人,哪怕知晓这可能只是陈耀在气急败坏下的一家之言,大概率还是会浮想联翩、暗自揣测。 他不保证习忧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不想知道。 小卖部就在眼前,但习忧一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顾仇觉得这人有够难琢磨的,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纯粹能憋。 但他憋不住了,率先打破了他俩之间的沉默:「习哥。」 习忧和刚刚那会儿一样,侧头瞥过来:「怎么?」 顾仇叫完人后,顿了下,说:「刚才,谢了。」 这句话和他预先想说的不太一样,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儿想笑。 「谢」是生活中常用到的词,顾仇平时虽然说得不多,但极少时候说出来是现在这种感觉。 有种陌生的微妙感。 习忧却是不以为意,声音清淡:「不客气。」 顾仇问:「你不好奇么?」 「你是说刚才那人的话?」 「嗯。」 「我好奇,你就会告诉我了么?」 顾仇扬眉:「说不定呢。」 这时他们已经进了小卖部,潘超和俩女生已经冲去了饮品区,顾仇和习忧不紧不慢地跟过去。 顾仇在货架上抽了一瓶百岁山出来,问习忧:「这个?」 习忧:「可以。」 顾仇把水递给他,好笑地说:「就四块钱,你可别回头又献爱心了。」 习忧很淡地笑了下。 顾仇走了几步,在货架上给自己拿了瓶苹果醋。 潘超在他们前面一米的地方,怀里抱了两罐红牛,眼神却还黏在货架上,顾仇见了,说:「不够就再拿。」 潘超扭过头来:「那我给东东再拿两罐!」 「成。你要拿得动,包圆儿都行。」 第39页 江萌听了,嘆一声:「顾仇你这是要请咱班人都喝东西的意思吗?」 顾仇无所谓地接了句:「成啊。」 潘超:「靠!顾爷你是我爸爸!」 谢婷:「大佬!」 习忧没说话,他刚把瓶盖拧开,正仰头灌着水。 顾仇看他的视线不由得下移了些。 随着习忧咽水的动作,他突出而尖利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滚着。 顾仇偏开视线,随口回了句:「不差钱。」 他这话一说,凡尔赛得过分,几个人哼哼几句后,再也不客气了。 小卖部里有几个一班的人在挑零食,潘超立马大声招唿道:「兄弟们,今儿顾爷请客,一班的都有份儿,大家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拿!别客气!」 在现场的一班人瞬间激动地嗷嗷叫,吃的喝的一通抱,到后头还问老闆拿了好些个纸箱子,几个人聚在一起,按一班的人头清点纸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零食、饮料。 顾仇站在小卖部收银台边,习忧站在他对面一点儿的位置。 「对了,」顾仇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刚说跟我私怨归私怨,所以我跟你还有什么怨,是我不知道的。」 习忧指尖捏着瓶颈子转了一圈:「故意说给人听的。」 顾仇拖着腔调「噢」了声:「那就是还挺好?」 他这话逻辑有问题,情感关系这回事儿,并不是非深即浅,还有或长或短的中间地带。 顾仇一问完,就见习忧抬了抬眼睑,视线笔直地射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的顾仇,已经不动声色又迅速敏捷地把目光挪了方向。 他神态自然地看了眼小卖部里被掏了个半空的货架,抬了抬下巴,若无其事般地盖过刚才那个问题:「你们班人都这么不客气的?」 习忧似乎并没放在心上,顺着他抬下巴的方向看过去,说:「平时不这样,你可以把他们这种行为当做……」 说着停顿了一下。 顾仇问:「什么?」 习忧:「劫富济贫。」 「……」 顾仇刚才那点不自在的心思彻底被转移,心说,这架势还真挺像趁火打劫的。 被「洗劫小卖部」这事儿一岔开,顾仇和习忧先前进行着的那些话题就没人再拾起了。 私怨不私怨的话题过了也就过了,主要还是陈耀说的那些。不过,顾仇没有主动说起那件事的欲望,习忧显然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而且,他们说到底,现在也不过就是关系比刚开始稍微熟上一些的普通同学罢了,没到那种必须彼此坦诚到要交代过去的程度。 ** 转眼一周课程结束,到了周五晚上。 隔天就是李培和夏絮颜帮忙沟通的租客要来看房的日子。 小区跳楼案发生后到现在,顾仇放学路上有小张,到了家有李培,家里的镜子或「匍匐在地」或「面壁思过」,顾仇还有意减少了网上冲浪,一周过去,那种被人为讨论出来的、被热点掀起来的鬼森森的氛围,已经在他心里散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无神论者顾大少爷又雄起了,觉得自己不怕了,甚至在心里祈祷,招租客这件事儿最好临盆一脚夭折掉。 不过他没说出来,怕一开口,李培又给自己讲鬼故事。 * 周六早上,卧室里突然响起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铃声三百六十度在耳边立体环绕,震耳欲聋。 顾仇被吵醒,暴躁地把被子一扯,罩住脑袋。 不一会儿,铃声停了。 顾仇拧着的眉心松开,把被子拉下,换了个姿势,刚要继续睡,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他把被子往上一扯,又给自己蒙了个严实。 铃声停了,又响;再停,再响。 无休无止。 顾仇炸了,被子一掀,人勐地坐起来,看着床头响个不停的手机,整个人的暴躁值满点。 他探身把手机一抓,扫了一眼来电,滑动接通,起床气加持之下,脾气极大:「李培你是不是有毛病!你他妈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三点才睡的!把我手机的静音改了声音开那么大就算了,铃声还他妈给我换成《荷塘月色》,你是真的嫌自己命太长了!」 顾仇的反应完全在李培的预料之中。 李培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仗着隔了一道屏幕,丝毫不惧:「就是因为你昨天睡得晚,我才如此用心良苦,不然你光顾着会周公了,租客来了都不知道。」 顾仇哑声片刻,问:「就十点了?」 昨天晚上李培跟他说了,租客第二天上午十点过来看房。 顾仇平时睡眠都挺规律的,几乎不怎么熬夜,昨天是因为在王者上遇到了高手,一晚上都笼罩在「you have been in」「your turret has been destroyed」的系统提示音中,五局中起码三局被虐,每一盘都无缘mvp,这对自认为玩得不赖的顾仇来说,堪称大辱。为了挽尊,一不小心就熬了个夜,直到把对方摁在地上摩擦了一顿才作数。 而李培今天也有自己的行程。他妈妈胃不好,最近总是嗳气,李培一早就起来陪着他妈妈去医院做检查了。 早起的时候,还在熟睡的顾仇耳边叮嘱了一番租客要来看房的事,可顾仇睡得太死毫无回应,李培怕他因睡死过去而耽误事儿,只好拿起他的手机一通操作,方便自己出门之后联繫上他。 第40页 听顾仇哑着嗓子懒叽叽地问时间,李培头顶有点冒烟:「都快十点零五分了!人在楼下等了十几分钟了!我又不好把密码告诉他,你赶紧给人开门去!」 「着急什么?」顾仇拖着调子,掀开被子下床。 「不着急?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人你以为好找?我可听夏絮颜说了,这个男生也是你们高二的,成绩好,长得帅,安静内敛,讲卫生,简直是和你同居的最佳完美人选!」 李培叭叭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语气带上了一丝惊慌:「你不会要搞什么么蛾子让这事儿泡汤吧?顾仇我跟你说!人要是没什么问题却被你给故意弄跑了,你就做好一个人窝在二百多平的大房子里被女鬼吓哭的准备吧!」 顾仇赤着脚下床,在床边找了一圈拖鞋,找到后把脚慢慢悠悠地杵了进去。 李培还在说:「我就只能在你那儿住最后两晚了,之后就没人陪你了,你心里有个数!」 顾仇心说,我心里有数得很,只要没人讲鬼故事,八百平的房子我一个人住都没问题。 但是他懒得和李培赖叽,随口应着:「行。我知道了。」 「你真知道假知道?」 「真的。」 「那你快点儿下去。」 顾仇拖腔带调:「行。」 挂了电话,他手耙着乱糟糟的头髮出卧室、下楼梯,走到门边按了下楼下门禁的解锁按钮。然后去到客厅,打开电视,连接电视和点歌机,将点歌机投屏到电视上。 插上音响的电源后,打开开关,把音量调到最大。受早上那一曲《荷塘月色》的影响,顾仇毫无障碍地点了一首《最炫民族风》。 音乐响起的一瞬间,顾仇觉得自己耳朵都差点振聋了,于是稍微调低了一点音量。 他这房子隔音好,门窗紧闭的情况下,家里蹦迪上下左右邻居都未必听得见,扰不了民。不过要是喜静的人待在这个空间里,就必然遭罪了。 顾仇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一圈,感觉还少了点什么。他轻「啊」了声,想起顾雅芸刚买下来这个房子丢给设计师全权负责重新装修事宜的时候,那设计师在偏厅那边装了智能炫彩灯带。 只是这东西用起来太中二,他一直就没打开过。 现在倒是能派上用场。 顾仇翻出灯带配套的遥控,扫了眼使用说明,语音发出指令,话音刚落,一蓝一粉的灯光在偏厅的一角闪烁了一下后,立马顺着细长而弯绕的灯线向四面八方蜿蜒。 莹润的光泽瞬间溢满整个客厅。 顾仇有点傻眼,这灯是真他妈智能,不知道是哪根线连接了音响,居然还能跟着音乐的节奏忽明忽暗。 此景太过梦幻绚烂,晃得顾仇眼花,脑仁儿也突突疼。 这玩意儿哪是安在了偏厅,根本就是潜伏在客厅的各大版块里。 他想立马关了,想到李培说的那位安静内敛的租客马上要来了,觉得再忍忍也不是不可以。 当下要务,先把人吓跑。 他一边搔着耳朵一边远离音响所在地,人刚退到玄关处,敲门声正好响起。 顾仇虽给来人解锁了下边单元楼的门禁,但人进了楼后,到了门口还得敲门。 他顺手拧了下门内的把手。 咔哒一声。 门开了。 顾仇握着门把手拉开门,同时抬了下眼。 两秒后,对上一双完全意料之外的、熟悉的眼睛。 这双眼睛瞳色偏浅,眸色凉淡,大部分时候对上都显得没什么温度,这会儿却闪过一丝怔然,明显也懵了一瞬。 顾仇拉门的动作无意识停了下来。 门停在了一个与门框呈六十度角的位置。 顾仇与习忧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站立着。 懵逼间,顾仇感觉自己的头顶仿佛飘过了一行缀满问号的弹幕。 ——这租客,是该要呢,还是不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同居生活即将开启~ 第20章 顾仇开门的剎那,巨大的音乐声就已顺着门缝蹿了出去。 想来习忧刚才脸上之所以划过一丝怔意,除了看到他是户主外,再就是被这穿云裂石般的歌声给惊住了。 而此刻,他们无声地对望着,身后的歌曲正放到高潮。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 只花了很短的时间,习忧已通过这震天介响的音乐声和顾仇背后光怪陆离的炫彩灯看穿了一切。 大早上的,搞家庭迪厅,是闲得蛋疼么? 习忧也没绕,直白地戳穿:「看来想出租房子的不是你。」 而他也在这一瞬间想起来和他对接租房这事儿的女生夏絮颜,她的名字,前几天上体育课碰到那群有意挑衅的人的时候,顾仇有提到过。 当时他只觉耳熟,但并未过心,现在不免有些怔然。 顾仇六神归位,把门拉开了些,人也让了让:「进来吧。」 习忧定了一下,想说「给两只鞋套」,顾仇已经拉开玄关处的鞋柜,拎了双男士拖鞋出来,丢在门口,鞋口对着他。 习忧垂眼看着,往前一步,换了拖鞋。 顾仇已经往里走了。 习忧把门带上。 门一关,室内的音乐声更显立体而响亮。 第41页 不消一会儿,顾仇把音响关了,炫彩灯也关了,客厅里恢復寂然,光线纯粹,只剩明媚的日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洒进来,把屋内照成一片暖白。 顾仇转头对习忧说:「你坐,我给你拿瓶水。」 等顾仇从厨房里拿了两瓶水出来的时候,习忧还是没坐。 他一腿曲着,一腿抻直,姿态松散地倚在客厅区通往餐厅区的一面微微突出来的隔离墙上,双肩包搭在单肩上,低头在看手机。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习忧抬头,顾仇经过他身边,把水抛给他。 「我家沙发是种了仙人掌还是埋了地雷,就非要站着?」顾仇说着,自己走到了沙发边,一屁股坐下。 虽然习忧表现得看不出拘谨,但顾仇还是多考虑了一步,抬手指指茶几边的羊绒毯:「书包放那儿就行,干净的。」 习忧接了水,瞧一眼,把书包放下,人也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们现在所坐的地方,正对电视墙,电视墙最左边靠外,是一片宽阔的区域,有通往復式二层的旋转楼梯,有一楼的卫生间,还有一间面积不小的次卧。 顾仇没有多余的话,抬起手里的矿泉水瓶,瓶口朝外指了指那间次卧的方向:「你住那儿,没问题吧?」 「……」 这流程太跳了,习忧顿了顿,朝顾仇看过去。 顾仇起身:「算了,再站起来吧,看看房间先。」 习忧问:「你要租?」 顾仇反问:「为什么不租?」 「……」 习忧往音响的方向看了眼,顾仇捕捉到了,解释:「先前不知道是你。」 「那为什么是我就愿意租?」 顾仇被问住了,大脑思考三秒,给了个完全经不起推敲的答案:「或许是因为你长得帅、安静内敛、讲卫生,还是个学霸?」 「……」 合着这条件不是早就定好了的? 习忧没指出他的bug,默然片刻说:「我们先把一些问题聊清楚。」 顾仇又重新坐下:「好。」 习忧说:「潘超跟我说,他在二班的一个玩得不错的同学的初中同学有朋友想出租房子。」 顾仇懒得釐清这里面隔了多少层关系,很顺其自然地接上:「我一个朋友之前说帮忙问问她初中同学中现在在三中上学的人里有没有想要租房的。」 这话听着挺长,实际却没那么复杂。 习忧简单理了理,说:「对上了,挺巧。」 「确实巧。」顾仇说,「我之前还问过你,不是说想一个人住?」 「那是理想状态,这附近都不便宜,整租,」习忧说,「没那条件。」 「这附近合租也不便宜。」 「嗯,所以就看看。」 「那看看?」顾仇抬手指了指次卧的方向。 习忧明显还没说完,他话不多,不喜欢一下子说一箩筐的话,但顾仇显然和他不一样。顾仇平时话也少,但耐性不够,什么事都喜欢速战速决、要定就快定,讨厌拖拖拉拉。 习忧目前和他接触次数不算多,但把他的性子还是看得挺透的,索性就不跟他继续搞一问一答这一套了,准备直接一次性说全了。 只是说之前,习忧斟酌了下。 「我过来看这个房子,是因为你朋友说这屋子的房主胆儿小,小区还刚死了人,让我过来增点儿人气,给房主壮个胆儿。房租不是问题。」 这话再怎么斟酌,也绕不过顾仇被朋友出卖了胆小怕鬼的属性这点。虽然前些天在教室里听到班上那些人讲鬼故事时习忧就已经看穿了,但顾仇还是觉得很跌面儿。 这必然是李培和夏絮颜两人怕金榜郡府房租太贵一般学生租不起而商量好的抛出去的信息。 顾仇牙痒痒地磨了磨后槽牙。 习忧把顾仇隐忍的神情看在眼里,眼底生出一点笑意,给他捡了捡跌下去的面儿:「不过我瞧你搞出家庭迪厅这么一出,应该也没想要增份人气,起码说明没那么怕鬼。」 顾仇接起他给自己捡的这面儿:「我谢谢你。」 「不客气。」 「……」 顾仇噎了下。 行吧。 顾仇把话题摆正,说:「只是不想租给生人,你可以过来住。」 李培那厮这些天在他床边打地铺夜里睡觉鼾声震天,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习忧的性格内不内敛说不准,安静这条属性还算是符合客观事实,到时候习忧住楼下,他住楼上,区域划分明晰,除了同住一个屋檐下多些照面,也没太多影响。 刚刚习忧问为什么愿意出租给他时,顾仇微滞了,现在大脑清明更多,答案自然也变得清晰。 「嗯。」习忧说,「还有个问题。」 「问。」 「你朋友为什么这么热衷给你找室友?」 这个问题和好奇心关系不大。 顾仇起先明显对出租房子这事儿不上心,甚至偏排斥,而他的朋友却竭力促成。和习忧沟通的女生叫夏絮颜,通过这几日和她的话语交流,可以看出是个挺温和的女生,但在给顾仇找室友这件事上,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急切。 第六感告诉他,这个问题很有必要问一下。 然而顾仇在听到他问出来的话后,下意识皱了下眉。 片刻后,眉目舒展开,神情却没缓和下来。 第42页 他也觉得这个事应该和习忧说下,却也没必要一五一十讲那么详细。 于是他简单斟酌后,说:「以前惹着人了,对方有点本事,没绝了他的路。隐患自然就留下了。」 习忧点点头:「知道了。」 又问:「和那天在篮球场那个人说的事有关?」 顾仇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习忧又是点头。 空间内安静片刻,习忧是聪明人,顾仇虽简略概之,他却已经明了,可也没再继续问了。 顾仇想了想说:「你单纯住这儿就好,没想让你给我当护卫。」 习忧淡笑:「知道。」 「所以都说清楚了?」 「还差房租。」 顾仇问:「你能承担多少?」 习忧坦诚道:「北都五环的位置。」 这题对顾仇来说显然超纲了。 习忧看着顾仇困顿的神色,补充:「1500上下。」他指的是月租。 顾仇挠了挠耳鬓。 习忧是否符合助学金申请难说,因为顾仇见过他弟,不像是揭不开锅的家庭里会长出来的孩子。也就是说,习忧打好几份工赚钱并不一定或者说不完全是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顾仇不爱揣测他人私事,想到这儿便止住了。 总归很缺钱就是了。 但他也没动所谓的恻隐心,他觉得习忧应该不需要这样东西。 且,他也不必因为习忧在这个年纪既要上学又要兼职而觉得习忧很辛苦,就刻意地免了租金或以过低的价格租给习忧。 自尊心这个东西,比钱金贵,要护着自己的,也当守住别人的。 顾仇食指搭在鬓角的位置,轻点两下:「行,1500。」 习忧说:「好。」 「不过我想招个工。」 「嗯?」 「我家一周要请一次钟点工,待遇是40块一小时,通常那钟点工一次工作俩小时。也就是一月四次,共工作八小时,给发工资是320。」顾仇看着习忧,「以后这活儿你来做,我不喜欢家里常来生人。」 习忧短暂沉默。 顾仇瞧他神色,准备再说些什么,习忧说:「可以。」 顾仇拧开放在手边沙发上的水,喝了一口,自然道:「那你每月房租就是1180。」拧紧瓶盖时,挑了挑眉,又道,「另外,我作为一个中国人,走的是共.产.主义道路,不屑做万恶的资本家。再给你抹个零,1100怎么样?」 不是1000,是1100,有意却不刻意。 把跟前这位少年的自尊心守得好好的。 习忧搭在膝盖的指尖微微一顿,心中哑声半晌,琉璃般的瞳仁里有什么东西像流星划过般迅速闪现,又飞快掠走。 他淡笑:「好。」 顾仇没接他这一声,微垂着头转手里的矿泉水瓶。 习忧说:「还有押金、月付季付、合同……」 顾仇直接截了他的话:「不用这么实在。每月转我微信就行。押金不必,合同就更不用了。难不成你还能从三中跑路了不成?」 「好。」 「你真爱说『好』这个字。」 「不然?」 「爱说说。」顾仇把玩着手里矿泉水瓶的动作没停,转了话锋,「什么时候搬过来都成,我家门禁和客厅门的密码都是121040。」 第21章 习忧走后, 顾仇发现被自己静了音的手机里有好几通来自李培的电话。 他知道李培在操心什么,点进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9:【室友已定。】 李培立马回復了一堆惊讶、庆贺的表情包过来。 还连着数条语音。 「卧槽, 真假?」 「没忽悠我吧?」 「要是真的我和夏絮颜说下!」 顾仇回:【真的。】 李培激动又欣慰道:「可以啊, 一炮打响。」 顾仇听完这条语音无语片刻, 回覆:【你的成语功底简直到了男默女泪的程度。】 李培马上发来个新的:【一击即中!】 顾仇回:【男也泪了。】 李培发了个「滚粗」的表情包过来, 图上是猫猫蜷成球打滚的样子。 顾仇把表情包存了下来, 继续听刚才李培发的后几条语音。 「我有点好奇那租客是什么样的人, 居然能一举拿下我们冷漠的九公主。」 「必然是个高手。」 「你快给我讲讲。」 顾仇把李培之前讲的租客属性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长得帅,安静, 内敛, 讲卫生,还是个学霸。」 李培:「你就这样敷衍你劳苦功高的好兄弟吗?」 顾仇不愿他再追问, 说:「习忧。」 李培这回消息没回那么快, 应该是消化了几秒, 然后抛过来一连串问号。 接着又是语音:「我没记错的话,这人不是跟你八字不合吗?」 「啥情况?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跟他暗度陈仓了?」 顾仇听完语音, 简直被李培的成语运用能力雷得体无完肤、忍无可忍,当即退出微信, 进某宝给他下单了一本《新华成语词典》。 不一会儿了, 李培收到顾仇的一条消息:【给你买了个礼物。】 李培只惊喜了一秒,突然产生了危机意识,极度悲愤地说:「你果然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良心不安才给我送礼物吧南!说, 你是不是跟那习忧看对眼了, 喜新厌旧要抛弃你全世界最好的兄……」 第43页 他还没说完, 就见顾仇发过来一张订单截图。 李培:「……」 李培默默地松开摁住语音键的手, 接着又把消息撤回了。 最后实实在在地发出去一条:「这个习忧我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他身上那股跟你如出一辙的气质倒是让人挺有好感。」 顾仇听完,心说丫的总算用对了一个成语,只问:【什么气质?】 李培回:【装逼的气质。】 顾仇:「……」 和李培聊完后,顾仇看到夏絮颜给自己发了消息。 点进去是一个「胜利」的表情包。 应该是习忧或李培跟她说了敲定室友的事儿。 顾仇敲下一个字「谢」,刚想点发送,又添了一字,最终发过去:【谢谢。】 * 又过一周,顾仇在李培家蹭饭的时候,李培问:「他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他自然是指习忧。 顾仇说:「不知道。」 「你最近晚上一个人住不害怕吧?」 「你闭嘴就没事儿。」 「他会不会回去后思量再三觉得你这个人性格实在太烂,后悔了不想搬了,等过些日子随便找个理由把这事儿翻篇了?」 「不会。」 「你说不会就不会?这么肯定的吗?」 顾仇叉了一颗果盘里的蓝莓送进嘴里,不作他想地说:「直觉。」 * 没几天就考试了,一班教室里的学习氛围很浓。 但也有几个趴在座位上不想学习只会哭天抢地的吊车尾分子,比如周西东。 顾仇被他吵得头疼,和潘超暂时换了下位置。 察觉旁边身影晃了下,习忧从试卷中抬眼、侧眸。 顾仇和他视线对上,挑眉:「介意?」 习忧迎着他的视线,淡笑:「欢迎。」 顾仇点点头,继续做手边的卷子。 算完一道概率题,顾仇笔尖顿住,抬手支额,侧头叫了声:「习哥。」 习忧正在算题,草稿纸上计算步骤占了满满一页a4纸,他往下翻到空白一页,计算仍没有停下。 眉心微拧,一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模样。 看来应该是没听到自己叫他。 顾仇侧回头去,刚要继续做题,听到他「嗯?」了一声。 顾仇微微诧异,说:「你先算。」 习忧笔尖唰唰的,声线很低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这回顾仇没再转回去了,而是胳膊拄着脸就这么看着他。 顾仇极少认真地打量一个人,他看谁都是走马观花,还经常被李培说脸盲。不过他从不辩解,他并不脸盲,只是无意去记那些无关紧要的脸。 然而,不得不说,习忧长了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他以为他是史之楠的时候,顾仇脑海里头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顾雅芸这次找小鲜肉的审美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 五官单个拎出来能打,凑一块儿就有点晃人眼。 是一种很俊逸夺目的帅。 顾仇瞧着他那微勾的眼尾,心想,女娲在捏习忧的时候,八成动用了几个加工厂来帮忙。 看着看着,他目光微微一偏,发现习忧耳后往下一点的位置,有一颗极淡的似灰尘大小的小痣。 没发现不觉得,现在发现了,觉得这颗小痣给习忧疏离淡漠的气质增添了一丝文气。 正想着,习忧笔下停了,把计算出来的结果写在了试卷上。 转过头来时,他眉心还微微拧着,带着还没从算题中完全抽离出来的认真和沉肃,眼神笔直地落在顾仇脸上。 一小会儿后,他眉间才略略舒展,问顾仇:「你刚要说什么?」 顾仇被习忧刚才直直的凝视弄得晃了下神,他本来想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过来」,话在喉间滚了两遍,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句。 「听说你考试每次都拿第一,还甩第二名二十分以上。」没几天就月考了,这话题起得也正常。 习忧只说:「还行。」 顾仇一时竟不知道他这是单纯谦虚还是有意装逼。 「三中人的成绩应该不水,你这甩的有点多啊。」 习忧又是一句「还行」。 顾仇觉得他不是谦虚也不是装逼了,而是敷衍。 照以往,顾仇可能已经甩脸子懒得继续了。今天不知怎么,他没把话题止了,反而问:「脑子好学理应该会些,怎么选了文?」 习忧安静着,在顾仇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他说:「做了个梦。」 「嗯?」 「填表头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勾了文科。」 「就这么简单?」 「嗯。」习忧反问他,「你呢?脑子也不差,怎么没选理?」 顾仇答得轻易:「因为我妈让我选理。」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习忧问:「叛逆?」 虽然这个词透着浓浓的中二感,不过顾仇也没否定,他今天心情微漾,不自觉话多了些:「我妈那人,看似开明给足了自由,却也不是绝对,时不时要通过某件事、某个选择来展现她那莫须有的控制欲,以此表示,我虽然在自由地蹦跶,可总归是跳不出她的掌心。」 习忧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就这样选的文,后悔么?」 第44页 他这个问题,顾仇都听笑了,丫因为一个梦就选了文,哪来的脸问他这个起码转了转脑子做决定的人后不后悔。 但他还是答了。 「没什么后不后悔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前面走过的年岁里各种因素促成的必然结果。哦,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顾仇说着,神情带着几分傲色,瞧着像是藐视命运的样子,「错了,就承担;对的,就继续;好的,就享受;坏的,」 他语气微顿,鼻腔里似乎哼出一丝气:「对抗不了大不了缴械投降。」 最后这个反转让人有点意外又不是太意外。 习忧听完,浅淡而短促地笑了一下。 顾仇问:「你笑什么?」 「没发现,你还是个哲学家。」 「……」 他们俩在这聊得还算其乐融融,旁边的周西东和潘超听了个全程,一脸无语凝噎。 在他们停顿的空挡,俩人没忍住加入。 潘超说:「你们可真清奇,一个考试成绩没聊几句就上升到哲学层面去了。」 周西东说:「是啊是啊,那么深刻干什么?」说完,凭藉自己极强的中二属性把话题拽低了高度,「顾爷,说说呗,这次月考能考多少啊?你都不知道,从我进三中到现在,习神就死死地钉在第一的位置上,简直独领风骚到令人髮指。」 他哀号一声:「有生之年,我能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啊?」 潘超和习忧关系好,有点护犊子,一拍周西东的后脑勺:「我们习神的地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撼动的?」 「说不准啊。」周西东梗着脖子驳斥道,「顾爷转校直接转咱班,成绩必然差不了。之前那李书记的孩子想转三中理科火箭班来着,最终不也没让进,只进了次重点班。」 顾仇没什么表情地掀了掀眼皮:「不都说是我妈捐了栋楼才把我塞进来的么?」 「哪呀顾爷,那就是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声音,就是些见不得人牛逼的傻x。」周西东还挺有理有据的,「坐你旁边这么久,我可是看在眼里了,你不是那种不学习的人,起码比我是认真多了。平时刷卷子翻面的速度,看着就让人焦虑。」 他话是真多,脑瓜一转,像是滑过了什么念头,即时脱口而出:「诶,你俩要不刷同一张卷子,比比呗。」 顾仇对这次考试的目标很明确,保二争一。 他没法保一,以前在附中的时候,高手太多,第一的位置班上同学换着坐,自己是没坐上去过,考过最好的成绩也就是第二。 来三中之前,他想着三中教育资源、生源略逊于附中,说不定能拿个第一玩玩,谁知道这儿他妈的有个每次考试甩第二名二十分以上的魔鬼。 他对第一的那个位置自然就不敢打包票了。 而来这儿之后,班上也有过一些随堂小测试,因为考试科目不集中,有综合的,也有专项的,不好定论总分,就摸不清班上人的底。 习忧的底,蒙在比第二高二十多分的雾里,也看不真切。 周西东这么一提议,顾仇来了兴致,他正了正身形,头侧过去看习忧,桃花眼里滑过懒懒的笑意:「习哥,比比?」 第22章 习忧眼里写着满满的无聊, 说出来的却是:「比哪科?」 「数学吧。」顾仇唇角微扬,用指关节扣了扣潘超桌上竖在书立里的一本数学教辅的书嵴,说, 「其他科目答案或多或少有些主观, 不好评判。」 「行。」 他俩达成一致, 周西东大喜, 二话不说就开始找卷子。 他把买来的一堆数学真题卷、联考测试卷、必刷卷什么的从桌上书堆里、抽屉里翻出来, 拉着潘超和自己一起挑拣。 一班的学生在买资料书、买卷子这方面很吃老师们、同班同学的安利, 所以周西东有的,潘超基本也有, 等确定做哪张卷子了, 潘超把自己的那份也贡献出来,供俩大佬battle用。 俩孩子脑袋凑脑袋在那儿一通翻, 立志找出一张在俩大佬眼里不那么小儿科的卷子出来。 但顾仇完全没管他俩, 他伸手够到自己桌上的一套《高中奥数全能达标卷》, 指尖在封皮上点了点,对习忧说:「我看到你也有这套。」 习忧「嗯」了声。 「比这个才有意思。」 「我都奉陪。」 旁边的周西东和潘超不约而同看了那套卷子一眼, 收回目光的时候,默默对视片刻。 对不起。 是他们的卷子不配。 见习忧这么配合, 顾仇兴致只增不减:「既然是比赛, 总得有点赌注吧,不然多没意思。」 一听顾仇这么说,周西东立马兴奋了, 举手贊成:「有, 那必须有!我是裁判, 给你们做见证!」 潘超则有些警惕地看着顾仇。 别人不知道习忧有多缺钱, 但他知道。像顾仇这种从小在金山里长大的少爷, 鲜有在与人打赌押注时不毫掷的。 万一他要赌钱、赌请大餐、赌送大礼啥的,习忧到时候哪那么轻易兑现得了这种奢侈的赌注。 呸,想啥呢,习忧肯定不会输。 潘超正这么想着,就听见习忧问:「什么赌注?」 所有人都看着顾仇,周西东兴奋而激动,潘超隐隐担忧,习忧的目光则很沉静。 只见顾仇勾唇笑了笑,语气充满嚯意道:「谁要是输了,谁就连续一礼拜每天对着对方说三遍『我是灰姑娘』。」 第45页 周西东:「?」 潘超:「……」 潘超心里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去看习忧,只见他抬手摁了摁额角,眼尾延伸过去的笑意瞬间被他抚平在指腹下。 他不禁想,咦,万年冰山学神最近笑得好像有点多? 对于顾仇提议的这个赌注,习忧表示没意见。 两人拿过各自的那套试卷,翻找片刻,确定其中一张,把卷子抽了出来。 为了保证考试的公正性,顾仇又换了座。这回他坐到了周西东那儿。潘超干脆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周西东则坐在顾仇原本的座位上。 俩裁判夹在俩大佬中间。 俩裁判拿出手机,点进手机自带的时钟app。 周西东左右各看一眼,问:「准备好了吗?」 顾仇说:「随时。」 习忧「嗯」了声。 周西东:「行,那我们开始计时了哈。」 顾仇:「废话太多。」 「行行行,我要喊开始了。」周西东搡搡潘超,「你盯习哥,我盯顾爷。」 潘超:「ok。」 「好。」周西东平直地伸出手臂,「一二三,」手臂往下一剁,「开始!」 顾仇垂下视线,笔尖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开始读题前,他侧眸瞥了习忧一眼,习忧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对视上,又各自收回目光。 视线回归试卷,两人漫不经心的神情略有收敛。 都开始认真答题了。 这套卷子并不简单,题目严重超纲,不仅考验解题人思维的灵敏性,算法步骤也极为复杂。 想像中两位大佬唰唰唰下笔如有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习忧左手抵着额头,食指时不时在额间点几下,右手则拿笔在题干中圈圈画画。 顾仇的姿态相对散漫些,左手搭着桌沿,右手灵活轻巧地转着笔,偶尔停下,在试卷的留白处列下一堆公式和算法,极为潦草。 安静的空气中隐隐堆砌着紧张的氛围。 像是有一张松弛有度的弓拉在习忧和顾仇之间,那弓随着他们笔尖划过纸张时时快时慢的沙沙声松松紧紧。 周西东和潘超刚开始还挺亢奋,左看看右瞧瞧,内心发出啧啧喟嘆。尤其是周西东,往左看,目光顶礼膜拜;往右看,恨不能奉若高人。 只是,这答题时间也太长了吧,一节自习课都上完了,俩大佬还没一个翻面儿的。 渐渐地,周西东无聊了,潘超犯困了。这节是英语课,两人打起精神看黑板、听课。 没多久,习忧翻面儿了,间隔不过一会儿,顾仇也翻面儿了。 俩裁判的精神又振奋了些。 瞧瞧左边,习忧算题速度飞快;看看右边,顾仇也丝毫没落后。 俩裁判来劲儿了,后半截英语课上得一心二用。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位大佬几乎是同时来到了最后一道大题。 潘超和周西东比了个「卧槽」的口型,又用唇语说:刺激。 周西东扫了眼顾仇正在算的最后一题。 瞠目结舌。 他完全看不懂。 妥妥的大学高数没跑了。 顾仇的卷子上没一片干净地儿,非答题区域都被他列的草稿占没了,空白的a4稿纸也被他用掉好些张,转眼之间,最后那道题已经费了三张a4纸。 习忧那边的费纸速度也不遑多让。 渐渐地,两边都进入了收尾阶段。 周西东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在飙升,潘超也不由屏气凝神。 习忧在稿纸上算出最后一道题的答案时,听见顾仇那边笔尖滑过纸张的沙沙声还在继续。 习忧抬手,用盖着笔帽的那头挠了挠髮鬓。他又抽出一张空白的a4纸,准备再捋一遍最后一题后半截的算法,笔尖抵上白纸的瞬间,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顾仇愤怒别扭又无可奈何地对着他说「我是灰姑娘」的画面。 唇角一弯。 习忧笔尖拐道,来到最后一题最后一个步骤的等号后面,把刚才算出来的那个答案写了上去。 接着,笔一丢,侧头看过去。 顾仇刚在稿纸上算完最后一题的答案,正在往卷面上誊。 须臾,顾仇丢了笔,往后背的椅子上一靠,脸很臭。 周西东和潘超对了下刚才各自掐的表,习忧用时1小时42分33秒,顾仇用时1小时43分09秒。 潘超一脸果然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的表情。 周西东见顾仇满面不爽的样子,忙说:「胜负还没定,还得结合正确率来看呢!顾爷,我还是很看好你的!」 说着,他把顾仇桌上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薅了过来,同时对潘超说:「超超,你阅习哥的卷。」 潘超拿过习忧的卷子,声明:「大题的答题步骤涉及我俩知识盲区,步骤分这种就不算了,只管最后结果是否正确,ok吗?」 习忧:「没问题。」 顾仇:「都行。」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三分钟后,潘超阅完习忧的卷子,又和周西东手里顾仇的卷子换了下,两人进行交叉阅卷。 又过了三分钟,两方阅卷完成。 习忧83分,顾仇81分。 所用时长、正确率,双杀。 潘超第一时间就宣布了习忧的分数,倒是周西东,在念顾仇分数之前,略略停顿了下,开口时,有点手抖声颤,生怕顾仇一个恼羞成怒自己性命不保。 第46页 好在,想像中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顾仇只是拿过自己的卷子,对着答案自我吸收学习去了。 周西东动了动唇,想问问赌注的事儿,看着顾仇侧着脑袋,给他们这边留下半个后脑勺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他还是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习忧的视线也在那半个乌黑的后脑勺上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目光微微一挪,落在顾仇一侧的耳朵上。 那只耳朵鲜红欲滴,像一块充了血的莹润白玉。 顾仇皮肤很白,偏冷,那一点红缀在白皙的脸庞和漆黑的头髮之间,便显得格外突出。 习忧盯着看了一阵,视线撤回时,扯过桌上的卷子,开始看错题。 顾大少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闭了。 他用余光在视野范围内扫荡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供人钻的洞,只能竭力摈除杂念,让自己沉浸在微积分的海洋中,仿佛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刚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丢脸事实。 顾仇的这种鸵鸟状态,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响。 他放下笔,抬起头,对上周西东打量的目光。 周西东小心翼翼地问:「顾爷,你……」 顾仇眼神带着警告:「我怎么?」 「……」 周西东其实想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兑现赌注」,被顾仇这么饱含威胁地盯着,他又不敢说话了。 顾仇站了起来,手里还卷着刚才那张卷子,他两步走到潘超旁边:「换个座。」 「啊。」潘超一脸莫名,仰头问,「为啥要换座?」 「我有题要问。」 「问习哥吗?」 「不然?」 「行,没问题,换多久?」 「一节课。」 潘超起身让了座,顾仇一屁股坐了下去,问习忧:「卷子对完没?」 习忧没抬头:「差不多了。」 顾仇:「错的也都会了?」 习忧「嗯」了声。 顾仇舌尖在口腔内顶了下,内心挣扎半晌,自暴自弃地说:「愿赌服输。」 说完又道:「你要在附中,那儿的第一也没别人的份儿了。」 「嗯。」习忧很自然地接话,「所以?」 「什么所以?」 习忧这才抬头侧看过来,偏浅的瞳仁这会儿瞧着黑漆漆的,他看着顾仇的眼睛,语气轻淡地问:「赌注什么时候开始兑现?」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22章了,然后我的存稿只增加了5章。朋友们,我不配写连载orz 第23章 顾仇没想耍赖, 但也的确不想面对。 那话不给他三五天做个心理建设,他压根儿说不出口。 见习忧始终盯着自己,顾仇脸上挂不住, 撇开眼:「着什么急?」 习忧扬了扬眉梢。 顾仇说:「等我几天。」 习忧接道:「还要等几天?」 顾仇咬牙, 忍着气:「你就他妈的这么想听?」 习忧「嗯」了声。 顾仇:「……」 见顾仇下颌绷着, 耳朵又泛起了红, 习忧莫名想笑, 他压着笑意, 语含调侃:「我还想看。」 顾仇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习忧只说了关键词:「酒吧,第一次见, 乌龙。」 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 在double酒吧,顾仇当时脸上化了妆, 身上穿着女装。 习忧说想看, 想看的是什么, 不言自明。 顾仇觉得真是操了蛋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习忧:「你变态么?」 「这是变态?」 「不然?」 习忧看着顾仇。 只肖模稜一想, 眼前这张素净白皙却五官精緻的脸,便能和那天夜里在酒吧撞见的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蛋重叠。 鬼使神差地, 未经大脑思考地, 习忧说出一句话。 「我怎么觉得,」他说,「这是欣赏美。」 顾仇想当然以为习忧会像以前一样, 冷不丁来一句反讽。 所以习忧这话刚落下的时候, 顾仇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夸还是损。 顾仇还没来得及釐清这点, 习忧已经用笔在试卷上「笃笃」了两下:「要问哪道?」 顾仇回神, 想起自己之所以换座位的正事儿,注意力集中起来,指了指卷面上的一道函数题:「这个,求完导后卡球了,后面步骤全错,答案偷工减料,没看明白。」 习忧顺着顾仇的指尖看过去,扫了眼题,又花了几十秒看顾仇已写的步骤,说:「这里得反覆进行一阶的求导运算,来回三遍。」 习忧上身下意识前倾了些:「你看,你到这儿都是对的……」 顾仇凑近了去看,扑鼻而来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他稍稍退开一些,香气没了。 又靠近一些,香气入鼻。 退一点,没了。 近一点,又有了。 脑袋前后摆动的幅度很小很小,那点诱人深闻的香气有无只在咫尺之间。 习忧正在认真讲题,见顾仇没回应,侧头看他,只见他微微走神:「怎么了?」 顾仇退开一点,眼神落到卷子上:「没什么,你继续。」 习忧思维非常清明,而顾仇一点就透。 几乎没费多少时间,顾仇那几个靠自己怎么也转寰不过来的点,就在习忧的讲解下,逐一攻破了。 第47页 距离下课还剩几分钟的时候,顾仇随口似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习忧应该是早就确定好了,说:「考完试后搬。」 他们月考时间定在周五周六。 那就是周日搬的意思了。 顾仇又问:「东西多吗?需不需要帮忙?」 习忧说:「不多。」 顾仇点了下头,咬着唇纠结片刻:「赌注的事……」 习忧「嗯?」了声。 顾仇腆着脸,耳根有点红:「不会赖了你的。」 习忧笑着「嗯」了声。 几天后,月考来临。 月考期间,周五的早读还是照常进行。 顾仇进教室的时候,周西东、江萌他们正在打赌。 经过他和习忧上次那一役,周西东觉得,改变三中高二年级文科排名第一风景线一事,虽放眼整个三中,只顾仇一人机率最大,但显然还是要用长远眼光去看待的。 于是,他们打赌的内容便成了—— 第一名这次能甩第二名多少分? 也即,习忧和顾仇总分会差多少? 平时总考第二的翟思语在旁边气鼓鼓地嘟囔:「顾仇或许是厉害的,可谁说他这次就一定会考第二了,我也不差啊,不带你们这么忽略人的。」 瞻仰过顾仇那张如鬼画符般奥数卷的江萌拍了拍她的肩,说:「我也觉得顾仇不一定考第二。」 翟思语感动地回抱了江萌一下:「呜呜呜还是你好。」 江萌把话说完:「说不定他能考第一。」 翟思语:「……」 江萌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奥数题难度那么大,顾爷和习神拉分还那么小。月考对他们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拉分可能就更不明显了。」 翟思语竟无言以对,难以反驳。 周西东在一旁拍桌子:「来来来!下注了!我赌习哥这次甩第二名不超过10分!」 江萌:「我赌不超过6分!」 潘超赌了个折中的:「8分。」 江萌问翟思语:「你赌多少?」 翟思语绝望了:「你们不觉得这个赌对我来说很残忍吗?居然还问我?!」 江萌拉拉她的胳膊:「哎呀,玩玩嘛。」 翟思语悲伤地嚅了嚅嘴唇,小小声:「我……我赌我和顾仇相差不过5分。」 周西东:「赌习神和顾爷呢!」 翟思语「哇」了一声,都要哭出来了:「我连参与打赌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顾仇用脚往外勾了下椅子,人坐上去,从书包里抽出耳机戴上。 他现在听到打赌就心堵,完全不想理会。 周西东本来还想找他说话的,见他一副非诚勿扰的样子,脑袋又转回去了,和江萌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放低了些。 早读时间飞快过去,铃声一响,教室里一部分学生开始往外走。 一班是文科火箭班,汇聚了年级里的文科精英。这次月考的文科考场主要安排在高二教学楼,因此,除了顾仇外,一班这群人基本都集中在一、二考场。 一、二考场就是一、二班,而顾仇作为半道转来的空降生,被安排在了文科的最后一考场,在楼上。 他跟着班上半数的人出了教室,又和他们在二班的门口分道扬镳。 走到楼道口,要拐弯往上的时候,顾仇看见与他相反方向的楼前大厅里,有个人影迈着台阶,正要进他们这栋楼。 因为有点熟悉,顾仇下意识多看了眼。 是个男生,长得白白净净的,轮廓有点圆润,五官似曾相识。 顾仇在脑海里搜刮几秒,记起来了,这是习忧的弟弟。 就在他驻足的这一会儿工夫里,那男生已经走到他旁边,正要经过时,顾仇忽而开口,喊了一声:「餵。」 男生转过脸,寻找声源,原本神情里还带着点茫然,在看到顾仇后,立马就露出了笑容。 习尚禹一眼就认出了顾仇:「是你啊。我来找我哥。」 顾仇点点头,问:「马上考试了,你这会儿找他,是有急事儿?」 顾仇问得极其自然,问完才发现这话有点不对,人家是一家人,他和习忧现在关系虽然不错,可他到底也就是个外人。 这话问得,仿佛眼前这个男生才是个外来客一样。 而男生也确确实实在听完他的话后露出了一丝怔愣的表情。 顾仇顿时有点怄自己。 他懒得管了,刚想走,那男生已经恢復了笑容,还朝顾仇扬了扬手里的一个纸袋:「我来给我哥送早餐。我哥早上和我妈吵了一架,出门晚了,估计没来得及吃早饭,我怕他饿着肚子影响考试。」 顾仇略一想,习忧今天早读确实来得比平时晚点儿。习忧除了偶尔兼职值夜班,早读直接缺席外,一般都不迟到,至多也就是踩点。 不过这已经彻底属于人家的私事范畴了,他没道理过问,只「哦」了声,说:「那你送。」 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习尚禹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歪头往顾仇消失的楼道上看了眼,然后才提步往前,走向一班。 两天的考试眨眼结束,考完最后一门英语,顾仇回到教室收拾课桌,准备带本书回去周日看。 教室里热闹得像菜市场。 不过大家不是在讨价还价,而是围聚成一团一团地在那儿对答案,讨论这次月考各科的考试题目。 第48页 顾仇一进去,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朝他扫射过来,一个个蠢蠢欲动,一副想上前而不敢上前的样子。 也有一两个胆儿大的,或者说是和顾仇熟一点儿的,就没那么拘谨,比如周西东,他乐颠颠地朝顾仇跑过来:「顾爷,对对答案呗。」 顾仇不喜欢考后对答案,他一直觉得这是件没什么意义还特别浪费时间的事。考完之后各科老师都会讲卷子,提前搁那儿对答案分数也不会突然就变高,无趣得要死。 于是,他抬手做了个止住的手势:「别问我,没结果。」 周西东脸一垮:「顾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顾仇径直走到自己座位边,用脚勾了下椅子,坐下,没搭理他。 周西东说:「你就像个无情拒绝女生告白的冷漠渣男。」 这比方打得,语文老师听了都要反思自己修辞是不是没教好。 顾仇翻着桌肚里的书,眼皮都没掀一下:「这叫渣?」 「面对女孩子,要怜香惜玉的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很丢脸的。」 「你是女孩子?」 「……」 周西东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话题到底是怎么在眨眼之间就偏成这样的。 顾仇这时从桌肚里翻出了自己要找的那本语法书,起身正要往外走,抬头就看见刚从办公室回来的习忧。 两人擦肩而过时,顾仇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只一瞬,便消散。 顾仇揉了揉鼻子,却再难捕捉到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了。 与习忧错身的最后时刻,他用肩膀轻撞了习忧的胳膊一下,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明天见,习哥。」 第24章 习忧进教室拿上书包就走了。 经过长长的走廊, 出了教学楼,习忧看见顾仇走在前方几十米的地方,手机举在耳边, 在讲电话。 他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步子, 跟在顾仇身后。 远处的天空透着一抹淡淡的橘红, 像晚霞在表演着一出犹抱琵琶半遮面。 林荫道上落英缤纷, 时不时有一两片叶子落在少年的肩头, 又随着他走动的动作, 悄然滑下。 淡红色的霞光从树叶缝隙里透下来,像闪闪的星星般照耀着前方行走的少年。 光线并不刺目, 习忧却微微眯了眯眼。 见顾仇快要走到林荫道的尽头, 习忧拿出兜里的手机,解锁, 点进相机, 抬手, 镜头对准前方,摁下快门。 照片定格后, 习忧垂眸看了一眼。 再抬头时,前面的少年已经走远。 * 习忧回到家时, 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正在慢慢谢幕。 他站在玄关处换鞋, 餐厅的方向飘来晚饭的阵阵香气,客厅里传来电视上放新闻的声音。 鞋子换好,习忧把书包撂下, 去卫生间洗手。洗完手出来, 去厨房拿碗盛饭。 经过餐厅时, 习尚禹扭着头沖他说:「哥, 妈今天做了我们最爱吃的京酱肉丝。」 习忧从橱柜里拿了碗, 打开电饭煲,把里面的米粒刨了个干净,一只六寸的浅口碗都没填满。 他取了筷子,出了厨房,走到餐桌边坐下。 杨兆媛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坐在餐厅这边撇着身子看客厅的电视,见习忧过来了,从看电视的间隙里扫他一眼,说:「米今天不太够,你爸明天去买。要是没吃饱,冰箱里还有挂面可以煮。」 习忧没听见一样,低头吃着自己的。 习尚禹夹了一筷子京酱肉丝往习忧碗里送,快挨到碗口的时候,习忧凉声道:「拿走。」 因他的话,习尚禹手一顿,筷子间的京酱肉丝掉了两瓣在桌上。 习尚禹说:「哥,今天米不太够,多吃点菜吧。」 习忧头也不抬地说:「我看你碗里米挺多的啊。」 习尚禹脸色微变,说:「那都是爸和妈多拨给我的。」 杨兆媛说他:「你吃你的就行,你哥有手有嘴的,饿了自己会夹。」 习忧两口就把碗里的饭扒完了,嚼完咽下后,放下筷子起身,被杨兆媛叫住:「饭吃完了,小忧你洗个碗。」 习忧头也不回地往阳台的方向走:「谁吃的多谁洗。」 「妈,我洗吧,让哥多看会儿书。」习尚禹看了眼习忧的背影说。 杨兆媛:「算了你吃你的,一会儿妈去洗。」 客厅门响,习蔡林刚从小区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条烟回来,边换鞋边说:「虎子他们家这店真是越开越黑了,一条利群要收我220块。」 杨兆媛端起桌上几个吃空的盘子往厨房走,随口接道:「涨价了吧?」 「没涨,我上个月在单位附近买的,利群,也是软红长嘴,」习蔡林把烟放在玄关处,跟着进了厨房,「就200一条。」 「你真220买了?」 「没,我哪能吃这个闷头亏,硬是200要了,他也没跟我较那20块钱的劲儿。」 「心虚了怕是。」 「那可不。」习蔡林站在洗碗池边,殷勤地接过杨兆媛打了沫的碗,脑袋侧倾着,「老婆,我这个月兜里空了,向组织再申请500块零用,望组织批准。」 「碗你先别叠上去,再给我沖水沥一道。」杨兆媛嗔怒地提醒完,又乐呵道,「组织一会儿给你发红包。」 「组织万岁,我爱组织!」 第49页 「小禹那张抹了蜜的嘴,真是得你真传。」 …… 一处空间,跟隔了两个世界似的。 那头餐厅厨房笑语欢声的,客厅挨着阳台这边,除了电视上主播念新闻的声音,就只有习忧收拾东西时的窸窣响动。 习尚禹从厨房放了碗过来,看见习忧正把叠好的衣服捲成捲儿往行李箱里堆,人有点愣:「哥,你这是干吗?」 习忧兀自拾拣着:「收拾行李。」 「我当然知道你这是收拾行李。」习尚禹盯着习忧,神情莫辨,「可你为什么要收拾行李啊?」 「因为要出门啊。」 习忧一连给了两个废话般的回答,噎得习尚禹差点儿无话可接。 他手攥着衣角,站在边上旁观习忧卷衣服,干站了一阵儿,还是没忍住开口:「你是打算搬出去住吗?」 顿了顿,又说:「你要是觉得住阳台不方便,可以跟我挤一个房间的,或者我跟你换也成。」 习忧抬眸瞥他一眼:「这阳台你愿意住啊?」 习尚禹被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打量起这一隅。 * 从他有意识起,他们家就一直住在这个八十平的两居室里,父母住主卧,他跟习忧住次卧。还小的时候,他和习忧睡的是同一张床,到了三年级,习蔡林把他们卧室的床换成了上下铺,从此,他住下铺,习忧住上铺。 直到初一,班上几个同学来家里玩儿,同学随口一句「你怎么连个自己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啊」,戳中了少年虚荣的自尊心,少年耿耿于怀,太想要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了。 他和杨兆媛撒娇,和习蔡林闹脾气,希望他们买新房、搬新家。可房价高昂,他们不过就是一普通工薪家庭,买一个方便俩孩子上学的三居室,哪怕按揭,于他们家也是杯水车薪。 习尚禹那段时间和家里疯狂赌气,甚至还想拉拢习忧和他统一战线,但习忧不站队、不表决,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习尚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为表抗议,还闹了一次离家出走。 有一回周末出去玩完回家,走到家门口时,他发现门没关拢,屋里清晰地传来杨兆媛和习忧谈话的声音。 杨兆媛说:「咱们家阳台不小,我跟老l习想了想,在阳台与客厅之间拉道厚的帘子,给你隔出个空间来,里面够放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还能放个小书桌和小柜子,衣服要是不够放,秋冬穿的大件还能挂头顶。 「都怪爸妈没本事,给不了你们优渥的生活环境,你弟弟娇气一些,你当哥哥的,多让让他。」 习尚禹愣在门外,心情复杂,他内心有丝隐隐的暗喜,又有种难言的自我厌弃。他一面希望习忧能同意,一面又担心习忧真的说「好」。 就在他想着习忧可能会有的反应时,他听到习忧情绪平平地问了一句:「凭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习尚禹感觉自己莫名被激着了,他突然生出一丝没来由的愤怒来。 他有想过习忧会说「好」,也有想过习忧会跟父母好商好量讨价还价一阵,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毫不犹豫地反问一句「凭什么」。 隔着一道门,并不存在的对峙在空气中张扬地发酵着,习尚禹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他捏了捏拳,脚底跟粘了胶水似的。 他定在原地,听见习忧平静地继续道:「习尚禹不是想要个独立的房间么,你俩这么宠子心切,干脆把你们的房间让给他好了。主卧大,他住着舒坦,怕是会更高兴。」 杨兆媛哑然一瞬,开口时语气含怒:「这是你当儿子的跟妈说出来的话? 「这么多年供你吃穿、供你上学,合着我养的是一只白眼儿狼啊? 「你们那次卧本来也不大,你和小禹一人一半均摊下来还不如这个阳台大,让你住阳台也没多委屈你啊。亏得我和你爸还说要给你选一张贵点的床,我看你这样子,怕是也不乐得领这个情了。」 空气中安静片刻。 习忧问:「床都选上了?」 杨兆媛:「和你爸看了几张不错的,准备和你说了再让工人送过来。」 「所以你是来通知我的,不是来问我意见的。」 「小禹他……」 习忧打断:「我打个申请。」 「什么?」 「每个月给我一千块,我出去住。」 杨兆媛语气惊怒:「什么?」 她微滞,算起了帐:「你在家住不用花钱,吃这一块家里人均摊一摊,一个人一个月也就花四五百块,你一个月要一千,当你爸妈是印钞票的啊。」 习忧冷笑了声:「你这人均摊得不合理吧。」 杨兆媛已不愿听习忧的话,态度强硬起来:「一千没有,房子也就这么大,你弟人缘好,他同学经常来家里玩儿,该给他留个私密自在的空间。」 「妈,你好像忘了个事儿。」 「什么事儿?」 「我也就比你第二个儿子大了一岁零五个月。」 「……」 习忧不爱把事情说透,但也说得不模稜,人只要不装傻充愣,都能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一个驰名双标。 真尼玛偏三向四。 习忧说完,看着杨兆媛,瞧她反应,但她始终面色无虞,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有所波澜,遑论愧色。 第50页 习忧嘲讽一笑,转身离开。 站在门外的习尚禹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来,狠狠一愣,打了个激灵。而习忧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绕过他下楼去了。 杨兆媛和习蔡林趁着一个周末完成了对阳台的改造。 所谓改造,不过就是把之前放在阳台上的洗衣机、绿植挪了位置,交椅放去了主卧,加了张一米二的床,置了张小书桌,把之前堆放杂物的壁橱收拾了出来,擦拭过后留给习忧放衣物。 习忧不在,去外婆家了。 习尚禹看着来回忙活的父母,说:「爸妈,我已经想清楚了,和哥哥住一个房间也没什么,他东西不多,不占地儿,你们还是别搬了。」 习蔡林说:「床都买好了,你这会儿说,晚了。」 杨兆媛说:「他东西不多,阳台完全够他住。再说,你瞧瞧这环境,哪儿差了?山区孩子有片能遮风挡雨的瓦都知足了,你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是哥好像不高兴。」 「小忧的性子就那样,没什么事儿能让他高兴的,难过也不至于。」 「那这样吧,」习尚禹走到他们身边,捏住被罩一角,加入铺床行列,「哥的东西以后要是实在不够放了,放我房间也成,他随时可以进出。」 习蔡林伸手拍拍他的头:「我儿子就是懂事!」 第二天习忧回来时已是夜里,家里三人早已吃完晚饭,此刻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客厅一侧靠近阳台的地方,近乎及地的厚重窗帘拉了一半,露出半个床尾巴。 习忧一句话没说,迳自走过去,拍开阳台上的灯,从壁橱里翻了换洗衣物出来,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洗完澡后的习忧经过客厅,边擦着头髮边往阳台走,习蔡林从看电视的间隙里抬头,问他:「小忧吃了晚饭没?」 「吃了。」习忧应了声,人进入阳台,顺手拉满了那道帘子。 杨兆媛朝坐在身边的习尚禹挑了挑细眉,小声:「我说了不会有意见吧。」 帘子虽厚重,但阳台的小灯光线充沛,能投照出里边人的剪影。 习尚禹看着那剪影坐到了书桌前,似乎拿起了书在看。 他盯着那剪影许久,久到他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这人到底是太会藏情绪了,还是真的不觉得难过? 这个问题,他揣摩多年,始终不得其解。 习忧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凉凉淡淡,不亲不疏,让他无从辨析。 几年过去,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又长大了一些,还是因为家里堆积的东西增多了,眼下打量着这阳台一隅,他总觉得,这里变旧了、变小了,也变逼仄了。 当年他不会愿意住,现在自然更不会了。 但习尚禹面对一个可能要走的哥哥,并不太想说真话,他看着习忧,眼里挽留之意明显:「我愿意住,你都能住,我有什么不能住的。」 习忧心似明镜,倒也不拆穿,只道:「三年前你要说想住,我肯定谦让,现在才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习尚禹绕过这个问题:「可这里是你家啊,你要搬去哪?去外面住还得花钱,爸妈不会给你钱的。」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哥,你下学期都高三了,是关键期,还是别有变动得好,出去了家里都照顾不到你。」 「不搬出去,住这儿?」习忧下巴点了点,示意阳台,「阴雨天湿衣服外面晾不了,也没经甩,往这儿一挂,床尾湿一半。」 他指指洗衣机:「那玩意儿,离书桌不到一米,我在家一半的看书时间,都是和噪音共度的。真是个锻鍊专注力的好地儿。」 他凉笑一声,抬眸扫习尚禹一眼:「你快十六了吧,应该知道我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个隐私地儿方便自己干点什么吧。」 习忧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清冷正经稳重的,习尚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微讶:「可……可以去卫生间啊。」 习忧又是一声淡淡的哂笑。 他卷完衣服,开始捲毛巾,一条条卷好装进干净的透明塑料收纳袋里。 习尚禹又干站了一会儿,牙齿咬了咬口腔壁,说:「哥,你搬回房间吧,我可以现在就给你腾地儿。」 然而习忧完全不为所动,自顾自收拾着。 习尚禹手指绞着手指,想上前做点什么制止他继续,又怕制止成功了习忧真的鸠占鹊巢住进自己房间。 没一会儿,习忧收拾完了,合上行李箱,扣紧密码锁。伴随着「咔哒」一声落下,习尚禹突然扬声喊了一嗓子:「妈。」 声音不算特别大,却也不小,尾声拖得很长。 像是战场上的小士兵被敌人逼得节节败退时,慌张又惶恐地喊自家将军前来支援的样子。 扣好锁后,打乱锁头上的密码盘,又把原本倒放的行李箱立好摆正,习忧站了起来。 阳台旁边有个洗手池,习忧走两步过去洗手。 这时听到习尚禹喊声的杨兆媛疾步走过来了:「怎么了小禹?」 习忧拧开水龙头,水哗啦而下。 水声之外,习尚禹的声音听着有点着急又委屈:「妈,你帮我劝劝哥,他要搬出去住。」 杨兆媛原本带着疾色的脸缓了一些,先是看了眼立靠在床边的行李箱,又看了眼在挤洗手液的习忧:「怎么回事儿?」 第51页 习忧冲着手上的泡沫,没应话。 杨兆媛说:「有要搬出去的打算怎么也不事先跟爸妈说一声?」 沫儿沖干净了,习忧拧紧水龙头,走到客厅这边,在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手。 杨兆媛和习尚禹随着他的走动转了个身。 虽然习忧一个字还没应,但杨兆媛并不执着于前面的答案,又继续问:「你要搬哪儿住去?你要上学,外婆在老家你肯定没法儿去她那儿住,你是要住同学家,还是准备自己租房?」 这回她也不等习忧是否回应了,话说到点儿上了,语速快了起来,几乎不作停顿:「家里不挺好的,吃穿住没少你的。」说着扫一眼帘子半拉的阳台软隔断,「你现在长大了,在住这一块儿家里环境是差劲了些,但你高中也就剩一年多点了,之后就要去上大学,这儿你也住不了多久,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说到底是自己亲儿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几年,杨兆媛还是知道习忧人际关系淡薄的这个特质的,想来就不大会去住同学或朋友家,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在外租房。 租房就得花钱,在杨兆媛看来,这是完全没必要的开销。 她缓着语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爸每个月就拿那么点死工资,在北都这样的城市生活,一分钱得捏成两分花。你要是出去住,妈给你匀不出多余的钱来。」 习忧不无讽刺地说了一句:「习尚禹学画画那么多钱,我看你们匀得倒挺轻易的。」 站在边上一直旁听着的习尚禹闻言脸色微变,时红时白。 杨兆媛倒是面色如常,没什么变化。 习忧又走回阳台,拿起放在床头的睡衣,准备去卫生间洗澡,经过杨兆媛身边时,说:「租房的钱就不牢你费心了,你只管履行好我成年前你要履行的抚养义务,学杂费该交还得麻烦你帮忙交。」 他说这话,看似没毛病,实则带刺,杨兆媛的表情这会儿有点不大好看了。她刚要说什么,习忧转了个头,又说一句:「哦,三年前你跟我说我们傢伙食费均摊到每个人身上就四五百,我看这两年我们傢伙食水平有提高,再加上个通货膨胀,我每月要个八百不过分吧?」 杨兆媛牙快龇起来了,习忧还没说完:「住你给我提供了,但我不想住了。吃这一块,你就别给我讨价还价了。你儿子一米八七的个子,再少会饿死的。」 说完,他不作停留地走了,进了卫生间。 习忧一走,原本被他挡着的此刻正倚站在主卧门口的习蔡林的身影露了出来。 杨兆媛的脸色已是相当难看,她上下牙紧紧咬着,在口腔里磨了一道,嘴唇抿成一条扭曲的线。 她看一眼弓着上半身、眉毛拧成疙瘩的习蔡林,沖跑过去在他胸口上恶狠狠地捶了两下:「都怪你!我说了不要他的,我不想要他的,你心软什么啊,你当初不该对我心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时候还挺心疼习哥的。 提前说下,习哥是这位杨女士亲生的哈,至于为什么他在家里不受待见也有原因,后面会讲。 不过比起这位偏心偏得明显的妈,有个白莲弟弟才最难忍。 再就是,看在今天小肥的份儿上,明天我请个假,然后我会努力存稿保证这个月都日更,会尽力地让下个月的缘更来得晚一点。 再就是,这个文我一开始选的是「轻松」的标籤,但事实好像并不会那么轻松,后面有比较高能的地方,甚至基调会有大拐弯……然后我发现后台不让改了,好在也不影响啥,就这么凑合着吧。 爱所有在追更的宝子们,mua~ 第25章 家里不大, 主卧与卫生间离得近,呈直角分布。 习忧刚给牙刷挤上牙膏,门外杨兆媛隐忍含怨的那句话就顺着门缝直直地熘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平静地刷牙、洗脸, 外头关于怨怼、悔恨、恼怒的话语一直没有停, 他脱了衣服, 打开花洒, 冰冷的水垂直地落了下来。 凉水砸身, 一直未能变热。 习忧垂头看了下混水阀。 是他拧错了方向。 他抬手抹了把脸, 又把混水阀调了个头。 水慢慢热了起来,冰凉的身体也逐渐有了暖意。 习忧洗完澡出来时,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那三人都回了房间。习尚禹所在次卧的方向很安静,主卧里却还时不时传来嘟嘟囔囔的说话声。 空气里还残留着晚饭的菜香, 有他并不喜欢的京酱肉丝。 习忧走到沙发前, 坐了下来, 用毛巾擦着头髮,不多时, 手机嗡的轻声一振。 是微信的提示音。 他一手继续擦头,一手去够被自己先前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解锁点进微信一看, 是杨兆媛给自己转了800元的帐。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领取。 刚点完, 主卧的方向传来一声重物砸地的声响。 习忧嘴角毫无温度地向上扯了扯。 头髮擦了个半干,他突然有点懒得动了,人往后面一靠, 闭了闭眼, 忽觉有点疲惫。 许是刚才洗澡时把混水阀拧过了头, 水太热了, 把人身体里的倦意给勾了出来。 他无声地躺靠了一会儿。 手机又响了。 他再次点进微信。 消息来自潘超。 第52页 是一条求帮忙给朋友圈第一条动态点赞的内容。 习忧直接进了朋友圈, 刷出来的头一条动态就是潘超的,这货家附近的一家海鲜自助刚开业,品牌官方公众号发了篇推广,凡是转发该篇推广文章的顾客,在朋友圈集齐88个贊,开业后七天内到店用餐便可享受五折优惠。 习忧给他点了个贊。 贊点完,他刚要退出朋友圈,指尖不小心在屏幕上滑熘了一下,手机页面被往上拉了一点。 下一条朋友圈的动态露出半截内容。 习忧无意间一瞥,在这条动态的配图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又往上划拉了一下屏幕。 整条动态露了出来。 文字:好久不见啦。 配图:一张三人自拍照。 自拍中女生坐在最靠近镜头的前方,举着手机对镜头甜甜地笑着,另一只手还在贴近下颌的地方比了个耶。 女生往后,是一个剃着栗子头、面相带点憨,却用力凹了个耍帅表情的男生。这个男生习忧认识,叫李培,在double酒吧见过两次,后来他去顾仇那儿看房还跟人直线联繫过。很明显是顾仇死党。 李培再往后,就是刚才定格住他目光的那道人影。 顾仇一手屈着,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拿着手机在玩,头微低,眼睛却抬着,视线朝前。像是在玩着手机的空档,被人叫了一下,不经意间抬眸时被抓拍到的画面。 眉头还微微蹙着,透着一丝并不慑人的凌厉。 习忧点开大图,又看了一会儿,拇指下意识在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轻轻抹了一下。 最后,他视线上移,再次扫了一眼动态发布者的备註名。 夏絮颜。 顾仇之前在附中的校友。 前段时间,和自己直接对接顾仇那房子招租事宜的女生就是她。 习忧对她印象不算深,但也不模煳,只记得是个很温和的女孩子,在给顾仇找租客这件事上很急切、很热心。 仿佛忠臣护主,又似情根深种。 他拇指一摁,熄了手机屏,蓦然想起,那回体育课,顾仇讥讽附中那人时说的一句「怪你舔夏絮颜的时候,她喜欢的人是我咯?」。 这话在脑海中冒头时,习忧眉心无意识地拧了下。 他揉了揉额角,干脆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头顶的天花板在白炽灯的映照下,越发白茫茫一片。 他盯着看了半晌,最后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直到,客厅里挂在墙上的时钟整点报时。 「当」的一声,敲醒了那个躺在沙发上好似静止的少年。 习忧垂下遮眼的手,光线霎时涌入,他一边眯眼适应,一边利落地坐了起来,同时拿起手机,进入微信,点开和顾仇的对话框,近乎冲动地敲了两个字过去。 u:【顾爷。】 这个称唿一发完,他鲁莽了一瞬的指尖就顿住了。 也就是这微微一顿的工夫,那边已经回了消息。 9:【?】 也是,顾仇现在本就拿着手机在玩,看到消息秒回很正常。 习忧抬手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自己这股冲动是否合时宜,他低头看着手机,缓和消化着胸腔里涌动的情绪。 就见顾仇又丢了个问号过来。 习忧不好再犹疑,搭在屏幕边缘的指尖轻点了两下后,回覆:【明天见想改个时间。】 顾仇回得很快:【推后?】 习忧回:【不是。】 9:【能不这么磨叽?】 习忧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顾仇不耐烦的脸,他垂眸笑了下,回:【改成今天可以么?】 这回顾仇有一阵没回。 习忧等了一会儿,心想算了,起身准备去关灯,刚站起,微信接连响了三声。 他拿起一看。 9:【你家是住拂阳小区对吧?】 9:【现在在家?】 9:【我在外面,准备回去了,顺道过去接你。】 习忧刚才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些零散的要用的东西还在外头放着,他找了两只干净的防水收纳袋出来,把东西放了进去,直接丢进了书包里。 然后把书包往肩上一搭,提着行李箱下楼了。 此刻还不算特别晚,小区里挺热闹,老人们在聊家常、谈天气,小孩们在追逐打闹。 夜空中挂着连片的星星,亮晶晶的,月亮嵌在西南角,散发着皎洁的光华。 习忧家的单元楼靠里,他左拐右绕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才出了小区。 外头是一条来往车辆稀少的僻静马路,马路对面有个公交车站,他平时去上学、兼职,都得从那儿坐车。 习忧过了斑马线,在站台边停下后,坐在行李箱上等人。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上最新的一条消息还是十分钟前顾仇发来的。 9:【你晚点出门,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发消息的人很准时,过了不到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宾利添越在马路一头冒了头,减着车速往这边驶来,最终停在习忧面前。 车刚停,车窗扬下,副驾驶上的少年探出头,叫了声:「习哥。」 与此同时,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那人匆匆走向习忧:「同学,你先上车,行李我帮你放后备箱。」 第53页 「我自己来。」习忧拉着箱子往车屁股的方向走。 顾仇:「你让小张叔放就行。」 小张也是够热情,就三两步路,硬是把习忧手里的行李箱夺了过去。 习忧也没坚持,拉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车后座另一边还坐着一人,是李培,见他进来,李培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唿:「大帅比,又见面了。」 「嗯。」习忧接了句,「这是第三次。」 李培还挺惊喜:「你记得我?!」 习忧说:「记得。」 「靠!」李培语气激动,「有种很荣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 怕习忧觉得自己这话显得唐突、奇怪,李培快速地补充道:「之前夏絮颜说你是个学霸,哦,夏絮颜就是给你推荐我们九儿那房子的中间人。后来我听九儿也说了,你成绩贼牛逼。我这人,最崇拜长得帅智商还高的人!」 小张这时拉开车门上来,正好听到后半句,笑问:「说小仇呢?」 「不是。」李培说,「说这位新朋友。」 小张点火,车上了路。 「确实帅啊,刚就看了一眼,帅得都晃眼睛了。」小张拨着方向盘,「学习好的话,那可以跟小仇好好切磋了。」 顾仇插了句话,是对李培说的:「也没听你说崇拜我啊。」 李培不怕死地说:「就你那臭脾气,智商和颜值再高都拉不满我的崇拜值。」 顾仇:「你要嫌车里不好待就直说。」 李培看了眼车窗外昏黄空荡的适合拍恐怖片的马路,老实地闭了麦。 顾仇侧了半个身,手搭上车座靠背,扭头问身后的习忧:「我刚看你就一个行李箱?东西没搬完?」 习忧说:「差不多了,衣服只拿了这个时节的,气候变了再来拿就是。」 顾仇边点头,边慢腾腾地转了回去。 瞧那模样,似乎对他只有这么一个箱子的东西还是感到十分困顿不解。 习忧看明白了他的表情,只觉好笑。 李培也看出来了,麦瞬间就闭不住了,指了指顾仇:「这位爷,骄奢第一人,别说他妈那边的主宅,就他现在住的那地儿,衣帽间就有二十来平,全是潮牌和高定。」 李培一脸「骄奢可耻」的表情:「当初搬来金榜郡府,叫的最大的货车,人师傅给他来回运了三趟。」 习忧挺有兴致地听着,听到这儿还问了句:「顾爷搬新家,那不得置办新的吗?」 「那你可就不太了解我们顾大少爷了。」李培摇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给他数,「我们顾少,认床,认沙发,还认书房,买新的得适应好一阵,还不乐意,最终床和沙发都是从主……」 「宅」字刚冒了个「zhi」的音,顾大少爷已经忍无可忍了,凉飕飕地打断道:「你再不闭嘴,我不介意在时速80码的车上拿你做个抛物实验。」 「顾少你这脾气真的……」李培说到一半,身侧的车窗突然被摇了下来,似是某种警告,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习忧笑了一下。 这一笑被正好抬眼扫过后视镜的顾仇看到,顾仇问:「你笑什么?」 习忧眉眼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他通过后视镜和顾仇的视线对上,低着声儿:「你的脾气,确实……」 「想好了说。」 习忧蛮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挺可爱的。」 「……」 他这话一落下,车上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又不同程度地愣了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早更。 第26章 夜里的道路空旷无阻, 没多久,车就开到了金榜郡府。 三个平均身高过180的高中男生,人高马大不怕匪, 阳气颇盛不怕鬼。所以小张没往地下车库开, 只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外, 就离开了。 三个男生前前后后地走着, 两两之间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 拖着行李箱的习忧走在最后。 突然, 走在中间的李培嘆息着「靠」了一声, 上前够上顾仇的肩:「夏絮颜问我们是不是到家了诶?她这也估算得太准了,刚到呢不是。」 李培松开搂着顾仇肩膀的手, 改用肩膀撞了撞他, 狎昵道:「表面问的是我,实则关心你呢。」 顾仇没应他, 李培扭头跟习忧吐槽:「忧儿, 你瞧你这业主, 郎心似铁啊郎心似铁!」 「你恶不噁心?」顾仇突然来了一句。 「啥啊?」李培被他这个问句弄得有点懵,自我理解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你说称唿?怎么了?忧儿有什么问题?你还九儿呢, 还不许别人的暱称里带个『儿』了?」 「行行行, 」瞧着他那张莫名其妙垮下来的脸,李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谨遵「爸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无底线原则, 盲从道, 「和你一样, 我叫习哥总行了吧?」 「习哥习哥习哥, 」李培冲着习忧的方向, 来了个三连,喊完后又看回顾仇:「行了吧?」 得。 看样子也没有多行。 顾仇的脸还是那副垮样。 李培觉得无趣死了,拿起手机给夏絮颜发语音:「我们到了,刚进小区,挺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放下手机,又走了一小段路,他和顾仇他们分道扬镳的地方也到了。李培往另一个方向走之前转了个身:「习哥。」 第54页 「嗯?」习忧停步。 顾仇也停了下来,看着今晚就没吐一个好字的李培,眼里散发着「你要是说的话有一个字不对今晚我就就地挖个坑埋了你」的浓浓杀意。 李培被顾仇那眼神看得一哆嗦,不过立马就不当一回事儿了,他没打算埋汰顾仇,停下来就是想单纯正式地表达一下对这位与自己隔了几栋楼的新邻居的热烈欢迎和美好祝愿。 李培对顾仇说:「我就是想给习哥送个祝福,你别这么看着我,大晚上的,瘆人。」 顾仇:「你最好是。」 李培看向习忧,说:「习哥,欢迎入住金榜郡府,你即将迎来在金榜郡府的初夜,祝你体验愉快,今后夜夜都愉快。」 李培说完没看现场另外两位的反应,立马撒腿跑了。 他原本只想来个简单质朴、信口拈来的祝福,话说到一半,见眼前这两人一个平静冷淡,一个眉眼不耐,恶趣味起,顺口就发扬了一下自己优秀而独到的语文用词水准。 只是有胆发挥,没胆接受可能被顾仇收拾到挥发的后果。 于是,等剩下两位愣过神儿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蹿得老远了。 习忧在暗色里挑了挑眉,去看顾仇。 感受到他忽然侧过来的视线,顾仇无端感到一丝窘意。 「你别介意。」顾仇说。 「嗯?」 「他语文不好。」 习忧「嗯」了声:「不在意。」 上了楼,顾仇先进去,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丢给习忧,顺便去接他手里的行李箱。 习忧没跟他客气,随他拿。 顾仇拉着他的箱子往一楼次卧的方向走,边走边问:「带床上用品了没?」 可能是受李培刚才那神用词的影响,「床上用品」四个字一出口,顾仇没来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便赶着话添了一句:「我指的是褥子、床单、被罩这些。」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欲盖弥彰。 顾仇磨了磨牙,十分后悔为什么挖坑不及时没在李培开口说话前把他给埋了。 空气里微妙了一瞬,好在并没继续发酵,换好鞋的习忧跟上他,用正经回復把场面带回到正常状态:「带了三件套,被子和褥子打算明天买新的。」 顾仇虽算不上是多细緻的人,但他并不傻,习忧这话,分明透露出一个信息。 习忧原本今晚是没打算搬过来的,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他不愿在家中多待,提前搬离。 十之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在习忧的房间门口站定,没进去,把行李箱的拉杆送回习忧手中:「喏。」 习忧接过的时候,慢了一拍,他的目光落在房间里的那张床上。 床是铺好的,整整齐齐。 灰色系的三件套,裹盖住一张两米宽的双人床,只露出小半截没被靠枕完全遮挡住的实木床头。 见他半晌无声,顾仇以为他有洁癖,开口解释说:「之前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搬过来,上次阿姨来打扫,顺便让她铺上的。都是新的,没用过,还过了遍水,晒过太阳,你不用膈应。」 又说:「不过你最好再买一套,备着换洗用。」 习忧把目光收回来:「谢谢。」 「多大事儿。」顾仇擦着他的肩膀离开,「你收拾吧。」 顾仇坐去客厅打游戏了,习忧推着行李箱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种光可鑑人的干净,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书桌,很光洁,又走去窗户的位置,指腹在窗台上探了探,一粒灰尘都没有。 敞敞亮亮的空间整洁又静谧,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欢迎光临。 习忧没再擦拭打扫一遍,而是直接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再放到合适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只花了十几分钟。 最后他走出房间,去卫生间浸湿了自己带来的那块抹布,回来后把行李箱的箱面和轮子仔细擦了擦,擦完后将箱子推进了一个角落里放着。 洗干净抹布后,习忧站在一楼的卫生间门口,问客厅这边的顾仇:「哪个拖把是拖客厅和房间的地的?」 顾仇正拿着手柄窝在沙发上玩游戏,听到这种超纲问题,懒叽叽地丢出三个字:「不知道。」 听到顾仇的回答,习忧一点儿没觉得意外。 反正以后这屋子都由他打扫,工具怎么用都看他了。 习忧走进卫生间,看了眼靠墙立着的两把不同款拖把,判断了一下后,保险起见,又走了出来,经过客厅,来到阳台,果然在阳台上看到了杵在角落里的一把无线电动拖把。 顾仇随着他的走动挪着视线:「大晚上你拖地?」 「把轮子滚过的地方拖一拖。」 「讲究。」 习忧往拖把的水箱里装满水后,按下开关把那条轮子滚过的路线来回拖了两遍,最后将拖把清洗干净后放回原位。 客厅里充斥着顾仇玩游戏的声响,声音不大,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存在感。 习忧路过客厅的时候,顾仇睨他一眼,一边操纵着手柄,一边用右手手肘指了指茶几上的另一只手柄,问他:「玩一局?」 顾仇在玩的是一款益智类的冒险游戏。 习忧扫了一眼面前的电视机屏幕,然后走到顾仇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第55页 顾仇挑了下眉,手上一松,屏幕上的蓝眼方脸外星机器人随着他的动作,扑通一下掉下悬崖。 习忧伸手拿来手柄。 这是要玩的意思了。 顾仇退出当前自己在玩儿的这局,回到上一级页面切换到双人合作模式,简单介绍:「一直往前走就行,根据变换的场景应付相应的关卡,咱俩要打配合,配合好了,这俩小短腿才能跑得快。」 屏幕上是两只睁着懵懂大眼睛的短腿小机器人。 习忧往左晃了晃手柄,屏幕上的那只红眼圆脸小机器人便跟着往左踉跄了一下。 他眉毛扬了扬:「我是小红?」 顾仇理所当然地反问:「小蓝比较帅,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习忧说,「我只是觉得小红很漂亮。」 「所以?」 「更适合你。」 「……」 顾仇咬了下嘴唇,难得没冒火,控着摇杆,操纵小蓝往前沖:「出发了。」 第一关就不简单。 小红小蓝在飞快变色的方格上灵活地迈着小短腿,方块变红,小红走,小蓝停步;方块变蓝,小蓝动,小红静止。一旦出现失误,方块消失,小红小蓝要重新来过。 顾仇和习忧两人是第一次一起玩游戏,还是打这种配合战,居然很默契,一次错误都没有,俩小机器人一人一脚迈着欢快的步伐,在灵活地躲避障碍物的同时,敏捷轻松地闯过了第一关。 画面跳得很快,接着,小红小蓝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他们一起闯过悬崖、山谷,进入雪山、森林,中途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失误,但都在他们的默契配合下,及时而轻巧地化解。 顾仇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无聊小游戏带给他的快感。 他原本只是一个人消磨时间似的玩着,纯当练手感。一个随口的邀请,仿佛点亮了什么了不得的buff,顾仇顿时觉得,这傻不拉几的弱智游戏好像变得有意思了不少。 他勾了勾唇,下意识侧眸看一眼习忧。 习忧上身微倾,两手手肘搭在膝盖上,握着手柄的手上青筋鼓出清晰的脉络。他眼睛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目光很专注,薄薄的嘴唇轻抿着,线条藏锋的侧脸瞧着很是冷淡。 这么轻松的游戏,他怎么玩着玩着,还给脸结上冰了? 顾仇神色微黯,有种强烈的直觉。 习忧此刻心情不太好。 又或者,从他考完试回到家后,心情就开始不太美妙了。 顾仇松了手柄。 被他操纵着的小蓝原本正在激流中帮忙把一个船坏了的npc推上码头,他这一松手,坏船不动了,在激流中飘零。 习忧已经推完了另一只坏船,见画面中的小蓝停止了任务,不由朝顾仇看了过去。 只见顾仇盘腿侧坐着,正盯着自己,他问:「怎么了?」 顾仇问:「一个傻不熘秋的欢乐游戏,怎么被你越玩越凶?」 习忧不知道,在玩游戏的过程中,他状态逐渐放松,绷在温和表皮之下的冷戾于无形之中渐渐显露了出来。 「有么?」被顾仇这么一说,他神情微敛,有所缓和。 顾仇反而皱起了眉:「我俩一开始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所以你什么尿性我很清楚,心情不好就不好,没必要收着。」 习忧一愣,是真的有点想笑:「我什么尿性?」 「……」顾仇无语,「这是重点么?」 「挺重点的。」 「……」 顾仇顺势说:「就这个尿性。会怼人,也会有脾气,不是多有包容心的人。」 「听着有点损。」 「客观评价。」 习忧眉眼弧度更显,但很快敛了起来,他看着顾仇:「我没有心情不好。」 顾仇不信:「撒谎。」 习忧见他异常坚定自己的判断,只好说:「之前可能有点,后来就没了。」 顾仇追问一句:「后来是什么时候?」 习忧愣了下,脑海里飞速滑过一个答案——见到你的那一刻。 亦或是更早,收到你的消息说要来接我的那一刻。 反正是与你有关的那一刻。 然而,对于习忧而言,这是註定无法轻易脱口而出的隐秘心事。 他敛着眉眼,低声道:「见到你们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也早更(想要营养液呜呜呜 第27章 这个回答在顾仇心里轻轻磕了一下。 去接习忧这件事, 是他决定的,在李培说着「再玩玩,他打车过去不行吗, 又不是不知道密码」以及小张叔说着「时间还早, 要不我把他接去金榜郡府再来接你们」的时候, 他莫名很坚持, 坚持自己也要一道过去。 如果少了他的坚持, 那习忧说的那句「见到你们的那一刻」里的「你们」, 应该是不成立的吧。 也就是说,是因为他, 习忧才从不开心变得开心了一点。 这个认知让顾仇感到愉悦。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柄:「继续?」 习忧被他忽然扬起的笑脸晃得失神片刻, 顿了顿才说:「好。」 两人把剩下的两关闯完,时间已经很晚了。 顾仇上楼去洗澡, 习忧来之前在家里洗过了, 这会儿进一楼卫生间只简单洗漱了一番后, 就回了房间。 第56页 他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关灯, 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 他拿过手机,往床头一靠, 打开网页, 短暂沉吟后,敲下三个字——同性恋。 点击搜索。 页面跳出来很多词条。 ——同性恋是一种病吗? ——为什么我国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仍旧很低? ——如果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要怎么办? ——我是同性恋, 喜欢的人是个宁折不弯的直男, 我要怎么办? ——反感同性恋这种违背人类进化论的存在, 难道是我的三观有问题? …… 每一个词条下, 都有许多的声音, 有着不一样的观点碰撞,还有各持己见绝不倒戈的激烈撕逼。 习忧没多看,退了出去。 他点的是返回键,刚退出一级,视线扫到页面上大写加粗地飘着一行字——测一测你是不是同性恋(男生版)。 人在夜晚,理性就容易休眠。 习忧点了进去。 要测试的不是单纯的文字问题,而是五花八门的一堆图。 接受测试的人要根据第一眼对图的判断做出选择,不同的选择对应着三个不同的字母标识,最后看哪个字母标识占主导。占主导的那个字母标识,则代表了这个人的性取向。 第一张图像个诡异的万花筒,色彩斑斓,纹理重复,晃得人眼花。 问从中看到了什么。 图下边给出的三个选项分别为「流动的水」「奔跑的人」「游来游去的鱼」。 习忧觉得哪个都不像,无论看多少眼,都无法在既定的几个选项中找到他认为的足够准确的答案。 他哼笑一声,被自己认真看题的傻逼劲儿给蠢到了。 但他还是凭着自认为没什么参考意义的第六感,选了个「流动的水」。 选完后,他往上拨拉了一下手机屏,正准备看第二张图,房间门突然被人敲了敲。 笃笃笃。 这房子里除了自己,就只有顾仇,他摁熄手机屏,走过去开门。 走到半路,外面的人没听到里面的人应声,说了一句:「是我。」 习忧拉开门,看见顶着一头湿发的顾仇站在门外,因为刚洗过澡,他的耳朵尖还透着红,眼珠乌黑水润,和平时那副懒颓散漫的冷漠模样相比,多了一丝亲和和乖巧。 皮肤干干净净,白皙得仿若透明,嘴唇偏红,但又不显艷气。 太漂亮了。 他下意识偏开一点视线,只一瞬又转了过来,正想问顾仇「什么事」,顾仇一边抬手用毛巾擦着头髮,一边开口道:「睡前慰问一下。」 「嗯?」 「想问下你现在的开心值有多少。」 习忧还是没太反应过来。 顾仇又说:「假设十分是满分,你现在有几分的开心?实话实说。」 习忧明白他在问什么,但还是不太了解他问这个的原因:「为什么问这个?」 顾仇往门框上一倚,手拿着毛巾在头髮上胡乱擦着,解释说:「今天是你搬进来的第一天,作为你的房东,我觉得我有必要做个租客满意度调查,你的心情指数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指标之一。」 习忧愣了一下,没想到能得到这么个答案。 他知道顾仇因为他提前搬家这个事儿,猜出来他心情不好,但他没想到,自己的开心不开心会有人在意,有人过问。 他掩着情绪,干咽了下涩涩的喉咙,实话实说:「八分吧。」 顾仇点点头,「哦」了一声,问:「另外两分差在哪里?」 习忧说:「原本是零,甚至可能是负值,这八分都是因为你而打出来的,你纠结剩下那两分干什么?」 这个回答和习忧之前那句「见到你们的那一刻」异曲同工,都在顾仇心上轻轻磕了一道,让他生出几分说不上来的愉悦。 并且,和先前那句更不同的是,他这次说的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你」。 「看来你还挺满意。」顾仇眼尾扬了扬,「但我是个完美主义者。」 习忧:「?」 「我想把剩下的两分补足。」 顾仇今晚所做的一切都在给他的心情加分,提前结束聚餐去接他,给他备好早就打扫干净铺好床的房间,拉他一起打游戏,包括眼下所谓的租客满意度调查,都值得他打出一个满分。 如果顾仇问的不是满意度中的开心值这一指标,而只是纯粹地问他满意度,那他刚才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出满分。 他之所以回答只有八分的开心值,是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顶顶快乐的人,人要达到满分的快乐,要没有负累,没有不甘,没有怨恨,没有一切负面的、消极的、卑劣的、搬不上檯面的情绪。 但他有很多,所以他拥有不了没有杂质的快乐。 至少目前是这样。 那两分的不开心,是他自己这个人,本身具备的出厂配置,和顾仇补不补没有关系。 但如果顾仇希望他拥有满分的开心值,他可以给出这个答案。 于是他笑了笑,说:「不用补,现在已经十分了。」 谁料顾仇轻轻皱眉:「不行,你放水了。」 「……」 习忧像是服了他的执着,无奈道:「那你准备怎么补?」 第57页 到点儿上了,顾仇却突然哑了口,刚才那股子兴致勃勃要给他拉满开心值的气焰似乎弱下去不少。 这反应有些奇特了。 习忧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两人距离很近,一对视上,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顾仇撇开眼,用命令的口吻说了句:「你侧过头去。」 习忧没动。 顾仇再次命令:「或者转过身去。」 「……」 习忧还是没动,他蹙了蹙眉,做出一副有些不满的样子:「开心值掉到七分了。」 「……」 顾仇惊了:「还他妈能这样?」 「六点五。」 「……」 顾仇及时止损:「那这样,你离我一米以上。」 「六……」 习忧刚发出一个短促的「六」的音,顾仇有些炸了:「你再降,这里明天就能变成罪案现场。」 习忧一愣,笑起来,最终妥协,他后退两小步:「这个距离可以吗?」 顾仇目测刚好一米,也懒得跟他再来回拉锯:「行吧。」 习忧说:「你可以开始了。」 顾仇试探性地问:「那我现在是要补三点五分?」 「可以给你打个八折。」 「那也快三分了。」 「没信心?」 顾仇「呵」了声。 「呵」完他又陷入了自我拉扯中,看起来有些挣扎。 习忧没再催他,等他慢慢做心理建设。 习忧大概猜到顾仇的补分战略是什么了,他静看着顾仇,眸色很深很沉。 现在已经很晚了,顾仇又是个不喜欢婆婆妈妈的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显得太娘了。他把拿在手里的毛巾往脑门上一摁,半挡着习忧那边的视线,语气快而含煳地蹦出一句:「我是灰姑娘。」 果然是这个。 习忧没忍住,无声笑了笑,「嗯」了声。 「你嗯什么嗯?」顾仇奓毛。 习忧从善如流道:「那不嗯了。还有两句。」 「一分加了么?」 「加了。」 顾仇点点头,咬牙闭了闭眼,忍着四肢百骸都在涌动的羞耻感,又连说了两句「我是灰姑娘」,声音很低,语速很快,半遮在毛巾下的脸瞧着很是忍辱负重,耳根红得像莹润的赤玉。 说完,顾仇用毛巾狠狠地摁了下额头,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他自闭半晌,习忧也没打扰他。 等身体里蹿来蹿去的羞耻感散了个五六分,他把遮脸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侧过脸去,向习忧确认:「现在满分了么?」 问这话时,他侧过去的视线直直地撞进了习忧的目光里。 那目光有些沉,晦涩不见底,里面像是藏纳了万顷涌动的山河湖海。 顾仇被惊到,有些怔愣。 感受到顾仇的审视、打量,习忧敛了神色,低低地笑了声:「嗯,十分了。」 「真假?」 「真的。」 顾仇莫名有些怀疑,习忧刚才那眼神,怎么看都不像多开心的样子。不过见他笑容舒展,顾仇也没再多想,只说:「那你早点休息。」 「嗯。」 「安。」顾仇说着,走远。 习忧叫住他:「顾仇。」 他略略转身:「嗯?」 习忧说:「谢谢。」 顾仇微愣,低低「嘁」了声,转身时,朝后摆了摆手:「用不着,提高租客满意度,兑现赌注,」最后慢吞吞地添上俩字,「而已。」 等他彻底上了楼,等客厅里的灯暗了下去,习忧走过去,关上门,顺便把房间里的灯按灭了。 周遭顿时陷入黑暗。 他于黑暗中走到床边,笔直地躺下,胳膊无意间压到刚才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他背手拿起来,解锁后看了一眼。 屏幕还停留在之前的那个测试页面。 他扬起拇指重重一划,手机退回到桌面。 寂静而深沉的黑暗里,少年发出一道闷闷的低嘆声。 他在对命运认栽。 他在承认心底那个真实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 不用测了,他就是喜欢顾仇。 他就是同性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测一测你是不是同性恋(男生版)」这道题,是我瞎jb写的,无原型。 另外,本文明天起从21章开始倒v,如果有2分留言,都会有红包,追连载的只要有留言是可以免费看完全文哒!爱你们~ 第28章 顾仇昨晚没睡好, 吹完头髮回到房间后,心里隐隐有些不平静,但至于为什么不平静,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半夜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几点睡着的, 再睁眼时, 是被严重的心悸给惊醒的。他用手肘支着床, 缓缓地坐了起来。背后冷汗涔涔, 一时之间,顾仇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腔发出闷闷的鼓动声。他抓了抓手指, 聚了点力气, 倾着上半身去拉床头柜。 床头柜最下一层的小抽屉里装的都是药。 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还掺杂着不少覆着铝箔纸的药板。 顾仇凭经验判断着自己的情况, 从抽屉里摸了个白色的小圆瓶出来, 打开后, 往手心里倒了两颗,他皱眉盯着那药, 盯了好一会儿,才生吞了下去。 第58页 拧好盖子, 把药放回去的时候, 指关节磕在了柜角,顾仇手上的力气本就有点虚,这一磕, 手松了力, 药瓶掉在了地板上, 一边咕噜噜滚着, 一边发出颗粒物摇曳的簌簌声响。 顾仇心律本就不齐, 胸闷气短,难受得紧,听着这簌簌噗噗的声音,更是头疼,他拉过被子,往脑袋上一罩,把自己盖了个严实。 这时是清早六点多,习忧已经起床了,他去卫生间经过楼梯下方时,隐约听见顾仇房间的方向传来一道短促的东西落地声。 但那声音极轻,并不真切,仿佛是他的幻觉。 他在楼梯边站了一会儿,四周很静,再无声响,最后,他抬手用指尖捻了捻耳朵,走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顾仇再次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他抓着头髮往楼下走,还剩一级台阶时,侧边次卧的门突然从里打开。 「我去!」顾仇被惊到,往后退了一步,「吓我一跳!」 他惊魂甫定地吁出一口气:「不好意思,忘了这屋还有人。」 习忧看了他一会儿,问:「没睡好?」 「哪儿看出来的?」 「你脸色不太好。」 顾仇没说什么,往厨房的方向走。 习忧跟上去,走到他前面:「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喝点?」 顾仇缓了步,朝习忧看过去:「你做的?」 「嗯。」习忧走进厨房,打开保温状态的电饭煲,又从碗柜里拿了一个小碗出来,低头给顾仇盛粥。 顾仇倚在厨房门框边,探着头:「什么粥啊?」 「紫薯绵粥。」 「费工夫么?」 「不费。」习忧盛满一小碗,找了一只汤匙放进去,往厨房外走,端到餐厅的位置,放在桌上。 顾仇后一脚跟过来:「你几点起的?连粥都熬好了?」 「诶,」他在餐桌边坐下,手拿汤匙搅拌了下,蓦然反应过来,「我家好像没有紫薯这个东西吧?你还出过门了?」 习忧说:「嗯,去了趟菜市场。」 顾仇刚舀了一勺粥到嘴边,还没吃呢,听到习忧的回答,汤匙又落回碗里:「这附近有菜市场?」 「公里。」 「你走过去的?」 「嗯。」 「……」 「就当晨练了。」 「怎么不去超市?」顾仇重新舀起一勺粥,「超市里什么没有……」 紫薯粥入口,绵密浓稠又甜而不腻的口感在齿间化开,顾仇带着惊讶的眼睛勐地一抬:「卧槽,有点好喝。」 习忧第一万零一次确定,眼前这位大少爷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他笑了笑,说:「超市早上十点才开门。」 「还有这种规定?」 「大部分是。」 「哦,你平时经常自己做饭?」 「偶尔。」 顾仇喝着粥,抬眸看他一眼,佩服地说:「也很厉害了。」 习忧见他一口一口喝着,胃口很好,心情也跟着松朗起来,闲聊似的说:「我看你平时在学校到了饭点,都有人过来送饭。是周末不送,还是单早餐不送?今早没人来过。」 「早餐不送。」顾仇头也不抬地说,「平时上学太早,没必要让人来回折腾。周末的话,我时不时睡个懒觉,送了也浪费。」 习忧点点头,下定论道:「所以冰箱里放的都是速食。」 「方便。」口中的粥口感实在太好,顾仇不免打起了主意,「习哥。」 「嗯?」 「你以后会常做早餐吗?」 「常做的频率是?」 「就周末。」 「只要没夜班,就做。」 「我入个伙。」 「怎么入?」 「我可以出钱,出食材。」 「哦,我技术入股,你资金入股?」 「……」 这词儿拽得有够逼王的。 顾仇顺着他说:「没毛病。」 习忧答应得很爽快:「成交。」 趁着氛围不错,聊得融洽,顾仇随口问道:「你现在兼职是个什么情况?」 顾仇问得有点模稜,但习忧听懂了,说:「三五七晚上在烧烤店帮忙,平时每周抽一次空打扫体育馆的器材室和综合楼的音乐教室,还有一个家教在做。」 顾仇正斜着碗,用汤匙拨拉着碗里的最后一口粥,闻言震惊地抬头:「你铁打的?」 问完他蹙起眉:「你周六晚上不是还有在double的工作?」 他两次在double见到习忧,都是在周六晚上。 习忧说:「double的工作,是帮之前当家教时认识的一个学长代班,他前段时间家里出了点事,现在好了,那边的活儿就暂告一段落了。」 「刨掉这个,也很要命了。」顾仇听得皱眉,「你现在是高二,还有一年高考,上学才是最重要的。你这精力分得也太离谱了,缺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 顾仇喝粥的动作顿住,问:「我没记错的话,烧烤店一般都营业到凌晨两三点吧,所以你有时候早自习没来就是因为熬夜去干这个了?」 习忧淡淡地「嗯」了声。 「非干不可?」顾仇问,「真就这么缺钱么?」 习忧没否认,他微垂的眼皮一抬,叫了声:「顾爷。」 声音轻低,就像顾仇拿在碗里的粥,有种绵密的柔软。 第59页 顾仇被他这一声叫得有点蒙:「嗯?」 「我很缺钱。」习忧看着顾仇的眼睛,坦诚地说,「我不能停下。」 顾仇没问他为什么缺钱,只说:「仗着年轻能扛是么?」 不等习忧回答,顾仇紧接着问道:「你平时身体很好?」 习忧说:「不差。」 「好的身体不是拿来挥霍透支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顾仇略略停顿后,眉眼间的躁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我们光是用脑对身体的能量消耗就已经很大了,如果休息时间不够,长此以往积累下去,谁他妈说得准高考和过劳猝死会哪个先到来。」 顾仇顶着一脸」卧槽这人傻逼吧「的表情,说着用词不那么吉利的话,表达的却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习忧心念动了下,抿了下唇。 「有话你说话。」顾仇有意催他说出难处。 习忧沉吟片刻,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腕上那块很旧了的海鸥表,说:「我背着债。去年我外婆大病一场,做手术花了笔大的。 「我妈和我外婆歷来关系不太好,她觉得我外婆从小重男轻女,忽视了她,所以在赡养我外婆这件事上,她撂挑子,全推给了我舅。我舅是个耙耳朵,怕老婆,什么都听老婆的,年轻时候闹分家,除了每月打点钱,也不怎么管我外婆。 「我外婆是不是重男轻女,我没有过直接的体会,不做评价。我只知道,从我很小开始,我大部分时间被我妈放在乡下,和外婆外公一起生活,他们待我很好。所以在外婆生病我妈和我舅想放弃治疗的时候,我不能坐视不管。我几乎是用逼的方式,让他们俩一人松了一点口袋,我自己又凑了一半,最终让我外婆接受了治疗,事实证明我当初的坚持是对的,她现在恢復得很好。 「钱是和老薛借的,我每个月给他还点,但目前还的还不多。」 「老薛?咱老班?」 「嗯,他老婆做生意的,老薛不差钱。」 「老薛知道你在这么卖命地兼职还他钱么?」 「他知道,管不了。」 顾仇一口气噎在喉头,不上不下的,默然片刻,试探性地说:「你外公……」 习忧用指腹叩了叩腕上那只表:「这我外公留下的,我初一那年他走的,走的时候叮嘱我照顾好外婆,说儿子闺女不靠谱,要仰仗我这个外孙了。」 顾仇喝完碗中最后一口粥,咽下后,有点食不知味地说:「你挺不容易的。」 「过得去。」 「你和家里……」 习忧知道他想问什么:「关系是不大好。」但他显然不想说原因。 顾仇问:「你搬出来住,他们有给你钱么?」 习忧并不想对顾仇和盘托出太多关于自己的情况。 他现在租住在顾仇这儿,房租不高,环境优越,不论是距离学校还是兼职的地方都不远,路上能节约出大量的时间,这些都是他从顾仇这捡来的便宜。而顾仇表面看着又冷又硬,实则内心又热又软。习忧觉得,那些从出生起就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污迹和点滴不甘,没必要一五一十地让顾仇知道,顾仇知道得越多,他那颗质地软趴趴的心就越容易被同情的养料浇灌。 习忧不想这样。 他希望他和顾仇之间的关系,不论好坏深浅,起码是纯粹的,没有附加别的什么情感。 所以对于顾仇的问题,他虽有问必答,但答得浅,不深入,不赘述。 习忧走过去,拿起顾仇面前的空碗:「有。」 顾仇仰着脸问他:「够么?」 习忧往厨房走:「差不多。」 顾仇也不是傻子,问到这儿,能明显看得出习忧不想多说了,他啧吧着咬了下唇,不说话了。 直到厨房里流水声响起,汤匙和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顾仇还是没忍住,他走过去,倚在厨房门口,冲着那个背对着他在洗碗的清俊身影说:「不够你就说,顾爷别的没有,就钱多。」 作者有话要说: 总体来说,这个故事的节奏挺快的,大家想看的情节,应该也不会太久~ 第29章 倘若没什么别的事, 习忧的一天过得也挺简单的。 看书,写卷子,锻鍊身体。 除了喝水、上厕所, 习忧基本就窝在房间里。顾仇之所以发现他一天中还有锻鍊身体这项活动, 是因为下午那会儿自己下楼的时候, 偶然逮着他从房间里出来。 只见他满头汗湿, 气息不稳, 面颊绯红, 手里还拿着一套换洗居家服,正要往浴室里走。 顾仇的视线随着他挪动。 习忧这副模样, 怎么看怎么让人想入非非, 像是刚经歷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激烈活动。 顾仇甚至下意识往他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习忧捕捉到了顾仇往自己身后瞟的眼神,有些好笑, 直接开口, 打消他的疑问:「每天两百个伏地挺身, 要不要加入?」 「你在运动?」顾仇问。 「不然呢?」 「……」 不然你大爷! 顾仇插着兜走下楼梯,走到习忧面前弯着食指朝他勾了勾。 习忧转了道, 跟在他身后。 顾仇走到玄关处靠左的位置,站在一扇白色的仿佛要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门前, 手握住门把手一拧, 然后顺势将门往里一推。 第60页 门开了。 顾仇朝里抬了抬下巴,说:「你以后可以在这儿锻鍊。」 习忧看过去。 是一间健身房,以黑白灰三调为主, 风格简约冷感。 里面器材不多, 有踏步机、单槓、腹肌板、搏击沙袋, 地上还铺了张深灰色的瑜伽垫。正西方往上的位置, 安有一个橙色的篮球筐, 一旁金属质地的置物架上,并排堆着两颗同色系的篮球。 习忧点头:「不过,」顿了顿,他看向顾仇,上下打量一番,说,「这房间你平时拿来当摆设的?」 顾仇把门带上,回身问他:「你哪儿得出来的结论?」 「身板儿瘦,」习忧看着他说,「不像爱运动的。」 顾仇忍着白眼没翻,睨回去:「你又像了?」 习忧手搭在上衣边缘,作势要掀:「腹肌要不要看?」 「没这癖好。」顾仇眼神飞走,人走到前边去了,「洗你的澡去吧。」 习忧洗完澡后,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分别手洗了内裤和袜子,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把天空烧得红灿灿的,从室内往外看,火烧云被嵌在窗框里,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电视上在放着游戏比赛,顾仇窝在沙发里打电话。 习忧听见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说了晚饭不用送了,我室友给煮面吃……我知道,不会让自己饿死的……嗯,明天中午和晚上一样,送两份……好,一会儿我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忌口,等会儿微信发你……没错,以后都这样……行,ok,挂了。」 顾仇挂下电话,抬头看见习忧,手搭上肚子:「习大厨,我饿了。」 习忧问:「刚刚打电话的是安贝?」 上午顾仇刚喝完粥没多久,安贝就把午饭送来了。大概是担心顾仇周末睡懒觉,起来饿了干脆早午饭一起吃,所以送得比较早。 于是安贝送的那份午饭,顾仇以自己刚喝过粥很饱吃不了太多为由,大部分都送进了习忧的嘴里,自己只吃了其中一小格的腊肉炒饭。 面对习忧的无奈,他还一脸凛然地说:「不吃没事儿,不吃你对不起的又不是我。」 「那对不起谁?」 「袁隆平爷爷。」 「……」 习忧内心就很wtf,不过顾仇实在坚持,还一直用一种充满敦促和监视的目光盯着他,习忧最终只好一粒不剩地吃完了。 把碗放下的时候,他问顾仇爱不爱吃面。 「嗯?」 「你要爱吃,晚上给你做面。」习忧说,「面做好了容易坨,得吃现成的,安贝估计送得少。」 「嗯,只送过热干面和义大利面。」顾仇眼睛亮起来,「你要给我做汤面?」 「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那我要有西红柿鸡蛋土豆蘑菇牛肉的汤面,你能做么?」 「……」 习忧:「应该没问题。」 顾仇手托着下巴点了两下脑袋:「我有预感。」 「什么?」 「安贝可能要失去我这个大客户了。」 「……」 而此刻习忧听见顾仇和安贝打电话,要求安贝以后午餐晚餐准备两份时,他觉得安贝不仅没失去顾仇这个客户,反而还因此多赚了一个客户。 习忧接着问道:「我听见你跟他说多准备一份餐,多准备的那份是我的?」 顾仇答得很快:「嗯,用来贿赂收买你的,好让你以后周末心甘情愿地给我做饭。」 语气随意,又带点嘚瑟。 习忧站在原地,沉着地唿出一口气。 他忽然不知道,住在这个屋檐下,时时刻刻感受到顾仇往自己身上缠绕包裹的善意,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折磨。 他收回落在顾仇身上的目光,转身:「我去煮面了。」 顾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转头习忧都能猜到他此刻定然黏在沙发上,动都不带动一下的,但凡自己说个要帮忙,他能把自己当蒜剥了。 习忧进到厨房,打开冰箱,一边往外拿食材,一边不留情面地戳穿那个窝在沙发上看动漫的少年:「别装模作样了。」 「哦,那我能提点建议吗?」少年暂停了ipad上的播放画面,也不等习忧回个「能」,自顾自就朝着厨房的方向说,「西红柿勾芡要稠一点,但也不要太稠;土豆我爱吃面的;牛肉最好要有劲道;蘑菇别做老了,嫩的鲜;鸡蛋我要糖心的。」 习忧隔空回了他俩字:「看命。」 事实证明,不用看命,看习忧就行。 半个多小时后,两大碗卖相十分可人的西红柿鸡蛋土豆蘑菇牛肉面被端上了桌。 顾仇弯唇挑眉,拿出手机,对着两碗面拍了张照,然后低头敲了会儿屏幕。 习忧余光扫见他正好退出朋友圈。 习忧在顾仇对面坐下,两人各自吃面。 以往习忧吃饭就吃饭,不会边看手机。这会儿他拿出手机点进朋友圈看了一眼。 看到了顾仇刚发的动态。 没有文字,只是一张图。 图上是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面。 下面已经涌现了一堆他们俩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李培:【???活久见啊我的9,您还记得微信有朋友圈这功能呢?】 李培:【所以你为什么要发这个?秀面还是秀室友?】 第61页 周西东:【啊?啊!顾爷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夏絮颜:【室友做的吗?看起来很香很好吃的样子[/馋]】 潘超:【两碗?什么情况?】 潘超:【两碗,是一对?意思是,顾爷你处对象了?】 江萌:【楼上,我愿尊称您一声华生,您发现了盲点!】 周西东回復潘超:【!!!】 谢婷:【顾爷,你不对劲。】 同学甲:【你不对劲。】 同学乙:【不对劲。】 …… 习忧看了一会儿,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贊。 放下手机的时候,恰好碰上顾仇抬眼,他问:「笑什么?」 习忧:「我笑了么?」 「有笑。」 习忧摇了下头,没接话了,只一心吃面。 顾仇也没追问。 过了一会儿,两只碗陆续空了,连滴汤都不剩。 顾仇还挺意犹未尽,他用筷子抵着碗,下巴搭在筷子顶端,说:「习哥歪歪滴艾斯。」 有种不着痕迹的谄媚。 习忧起身,朝他伸出手:「把碗给神,神要去洗碗了。」 顾仇收回下巴,把筷子平放在碗口上,朝他推过去。 习忧接过,往厨房走,顾仇也站了起来,跟过去,想起什么似的,说:「习哥,忌口的跟我说下,我告诉安贝。」 习忧说:「没忌口。」 「……」 顾仇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从小挑食,而且是挑到天上有地上无的程度,所以在他看来,这世上只有挑得多挑得少的区别,不存在不挑的。 就李培那个啥都吃的海胃,都有那么几道不爱吃的菜,几种不能接受的辅料。 他是真的不信,继而追问:「不一定是要忌口的,不爱吃的有没有?」 「没……」 习忧刚说一个字,顾仇就断了他的话:「真诚点不行?」 习忧见他眉毛都蹙一块儿了,也就真的改了口:「没有不能吃的,就甜口菜吧,不太合口味。」 「甜口菜?」顾仇在脑海里筛选着,「糖醋排骨?鱼香肉丝?」 习忧「嗯」了声,又补充了个:「尤其是京酱肉丝。」 顾仇对他的补充还有点意外:「尤其?」 这个问题像个引子一样,瞬间把习忧五感的记忆给勾了出来。昨晚家里久久没散的那股甜腻的京酱肉丝味儿仿佛顺着记忆飘了回来,令他下意识皱起眉:「从小就不爱吃。」 顾仇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没再多问,只点点头,然后低头给安贝发消息去了。 晚饭后,习忧回了房间,顾仇进了书房。 朋友圈有几十条消息,顾仇点开看了一眼。 两秒后,人微微一怔。 评论区成片的「有对象论」。 而习忧,还给这条动态点了贊。 顾仇看着屏幕,原地站了半晌,沉吟片刻后,自己在下方评论了一条。 ——统一回覆:无对象。 九点半左右,顾仇第二张卷子刷到一半,放在书桌边上的手机震了下。 他刚才没关静音。 停下笔,他拿过手机看了眼。 u:【我上班去了,下班到家大概三四点,听到开门声不用害怕。】 顾仇立马起身,快步走过去拉书房的门,刚拉开,就听见楼下大门关上的声音。 他甚至没有看到习忧的背影。 顾仇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 站了有一会儿,他才打开早已自动锁屏的手机,给习忧回了个「ok」。 这一夜,顾仇一觉睡到第二天闹钟响。 他照例坐起来醒了醒神,然后一边抓着乱糟糟的头髮下床往外走,一边回忆着自己昨晚有没有听到开门声。 应该是没有听到。 毕竟毫无印象。 他拉开门,往楼下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愣住。 习忧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盛着粥的电锅,抬头看见顾仇:「早。」 「……」 顾仇是真的愣了,他以为习忧打了个夜工,今天的早自习肯定要拿来补觉,完全不认为自己出门去学校之前能看见他,结果现在不仅看见了,人连早饭都做好了。 他机械般地回了句:「早。」 然后看了眼客厅电视墙一角挂着的钟。 6:12。 还真他妈是铁打的啊? 他这下是真清醒了,快步下楼:「你几点回的?」 习忧说:「三点多。」 「……」 顾仇哑然半晌:「你睡过觉了?」 「睡了,睡得还不错。」习忧站在餐桌边,用勺子往碗里盛粥,「粥是刚回来那会儿熬上的,起来后时间刚好。」 他把手中盛好的那碗放在桌上,手搭着碗沿把粥推到对面的位置:「今天熬的是八宝粥,尝尝。」 顾仇在对面坐下,拿起汤匙,往嘴里送了一口。 粥软趴趴的,特别糯,舌尖一压,花生、莲子、红豆瞬间在口腔里化开,口感香甜而不腻。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没说话。 习忧见他这副模样,以为里面有食材踩着他的雷了,不由问:「不好喝么?」 顾仇把红枣往一边拨:「不爱吃枣,不过不影响。」 习忧看出了他情绪明摆着不太高,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压回去了。 第62页 而顾仇是个有事不憋事的性格,他三两下把碗里的粥喝完,咽下去后,双手手肘搭在桌上,看着习忧。 察觉到他的视线,习忧抬眸。 「怎么了?」他问。 「习哥,」目光对上,顾仇直直地望进他眼里,直白道,「平时,起码上课期间,别给我做早餐了,以后,多睡会儿吧。」 第30章 短暂的静默后, 习忧说:「是我想吃自己做的。」 这话一出口,顾大少爷的脸瞬间黑了。 得,他自作多情了呗。 顾仇对着习忧无声地放了会儿冷箭, 然后握着汤匙柄的手一撒, 起身上楼了。 习忧伸手把顾仇吃干净的碗够过来, 听到楼上门砰的合上的声音, 下意识转身朝上看去。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在原地立了会儿, 扣着碗壁的指尖些许泛了白。 顾仇再下来的时候, 已经洗漱完、换好衣服了,原本支楞在他头顶上的几根翘毛早已耷拉下去, 臭脾气少年清晨初醒时肆意显露的俏意这会儿浑然不见了踪影。 他一手勾着书包肩带, 一手拢着五指抓了抓自己利落的短髮,目不斜视地走到玄关处穿鞋, 把站在楼梯边等他的习忧视作空气。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 始终相隔三四米的距离。 顾仇走在前面, 仗着后边的人看不见自己的脸,表情垮得大大方方。 瘦瘦高高的背影仿佛飘着一行大写加粗的弹幕:不想死就别惹我。 习忧的目光一直凝在那道背影上, 直到进了教室。 看到习忧来了,坐在桌上啃玉米的潘超还挺诧异, 嘴巴微张露出一口啃得稀烂的玉米:「习哥, 你怎么来了?昨儿个夜里没上班?今儿早自习不用补觉啊?」 他话音一落,顾仇刚从抽屉里抽出来的一本书「吧唧」一下被摔在了桌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 习忧凉淡地瞥了潘超一眼:「啃你的玉米。」 「……」 潘超心说,这不正常关心问候么, 大早上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上火? 我惹着谁了我? 这么想着, 和与他隔了一个位置的周西东眼神对上。周西东正站着, 手指向下无声地指了指顾仇, 沖他用口型说:不对劲。 两人还来不及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后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砰响。 潘超和周西东齐齐看过去。 门口的位置来了两个女生。 是二班的张娆和尹萱。 尹萱刚刚应该是被张娆怂恿着推向前,人撞到了门上,这会儿有些尴尬地扶着门框,抬头看过来,沖望向她的人赔了个笑:「不好意思哈。」 然后回头龇着嘴瞪了张娆一眼。 看到她过来一班,众人也不诧异。周西东还多此一举地问了句:「找习神啊?」 「嗯。」尹萱朝习忧的方向看了一眼,举起手里的三明治朝周西东示意了下,「他周一早自习一般不来的,刚看到他,想他会不会没吃早饭,」 尹萱喜欢习忧,这在三中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她是三中校花,还是个很得体的校花,虽长了张招蜂引蝶的脸,但一直束身自好,也没什么花边新闻,唯一常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就是她追习忧这株高岭之草追了近一年还无果这件事。 她追人也不是死缠烂打的追法,就是偶尔过来习忧面前刷个存在感,聊几句天,送点吃的,请教个题目,从不正儿八经地当着习忧的面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字眼,连玩笑似的口吻都没有过。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温水煮青蛙的高人,不疾不徐,胜券在握,把习忧视作囊中之物。 周西东也是这么觉得的,听到尹萱这么说,他还帮腔了一把,侧身问习忧:「习神,你吃早餐了没?没吃的话,尹萱给你拿了三明治过来。」 潘超还顺手用肘关节磕了习忧的肩膀一下:「问你呢。」 习忧本来是不打算搭理的,被这两位憨批轮流cue了一遍,装聋也装不了了,只能开口道:「吃过了。」 「上午还长,你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尹萱走过来,把三明治放在习忧的桌子上。 习忧手指搭上三明治,抬眼的瞬间,和顾仇侧眸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只一瞬,顾仇便冷冷地收回视线。 习忧还是看着顾仇,指尖施力,把三明治往桌沿推了推:「你拿回去吧,我不吃。」 尹萱依他神情判断着,没再坚持,索性拿起三明治,顺手丢给潘超:「那你吃吧。」 潘超用嘴叼稳玉米棒子,堪堪接住:「谢谢女神!」 周西东见状,委委屈屈地嘟囔:「女神,我也想吃。」 尹萱笑:「你以前也没少吃啊。」 这话意思很明显,她给习忧送过不少吃的喝的,而潘超、周西东没少跟着占福利。 周西东刚想反驳说「那几乎都进了潘超的肚子」,嘴刚张开,就听见「刺啦」一声,顾仇的椅子脚摩擦着地面,往后挪了小半米的距离。 见顾仇站起来,周西东下意识问:「顾爷你干吗?」 顾仇往外走:「上厕所。」 他一走,习忧也站了起来。 潘超问:「你又是干吗?」 习忧说:「上厕所。」 潘超和周西东对视一眼:「??」 第63页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尹萱,尹萱表情也有点愣,笑:「怎么了?」 倚在门边的张娆走过来,拉住尹萱的胳膊,语气有点激动,暗戳戳压着声音:「顾仇刚从我边上过去,我跟他对了个眼神,近距离看那张脸,真绝,我腿都软了。」 「你就这点出息。」尹萱嗔她。 「脸太精緻了,神颜。」张娆说,「就是凉飕飕的,我怀疑我是被冻得腿软的。」 「走吧。」尹萱说,「都怪你,我感觉习忧今天心情不怎么样,我好像撞枪口上了。」 「有么?他不一直都这样?」 「有的,他有点心不在焉。」 「你想多了吧。」 两人手挽手出了一班的教室,尹萱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没忍住朝去往厕所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 厕所设在楼道尽头的一处拐角往里。 顾仇进去时,习忧下意识是想跟着一起往里走的,刚迈进去一步,想到自己现在并不纯粹的心思,不太适合跟进去,便及时剎住了脚。 他往后退了几步,在厕所外面的楼道上站定。 铃声突然响起,早读开始。 楼道里狂奔的脚步声瞬间变得密集,稀稀拉拉的读书声也开始成片成片地响起。 厕所里的人陆续出来了,甩着手上的水往各自的教室走。看到站在外面的习忧,都不禁投过去困惑的目光。 习忧则看向远方。 没一会儿,走廊上几乎空了,只有一两个早读值班的老师腋下夹着课本经过。 听到脚步声,他收回远望的视线。 是顾仇出来了。 顾仇也看见了他,表情很短暂地怔愣了一下,正准备熟视无睹地从他身边经过时,习忧出声:「顾仇。」 再往前走,就是四班教室的前门,经过的人会暴露在正在教室里读书的学生的视线里。 顾仇现在虽然很不爽习忧,但也不想被人看见他和习忧憋着气儿在较劲的样子。 那很奇怪。 比打一架还奇怪。 心中权衡后,他没好气地停了下来:「有屁快放。」 习忧看着他说:「对不起。」 声音低沉,是软和的,带着点哄的意味。 顾仇一愣,哑了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也是低的:「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早上骗你的。」习忧说,「早餐就是想做给你吃的。」 「……」 顾仇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习忧一句「对不起」说出来,他内心攒着的那些不痛快一下就散了大半,又一句「早餐就是想做给你吃的」一出口,顾仇的那张臭脸彻底绷不住了,他顺着习忧的话追问:「那你为什么骗我?」 习忧没答那么快,他沉默着,看着顾仇的眼神有点沉。 他这么看着顾仇,顾仇被看得莫名有些脸臊,心里不可避免琢磨起来,这一琢磨,就琢磨出味儿来了,于是笑着走过去一手搭上习忧的肩:「我知道了。」 「……」 习忧身体蓦地僵了下。 就听见顾仇自以为看穿一切地说:「一定是租户体验太好了,你想稳稳地抱住业主的大腿,就想通过诸如做饭这样的实际行动讨好业主,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在我让你别给我做早餐的时候,你随口编了个谎,以此掩饰自己真实的意图。」 「……」 习忧僵住的身体缓缓地松了下去,他笑了笑,这笑容,松快中带着点嘲,嘲自己的心虚和紧张。因那点讳莫如深的心思,他竟然变得如此胆怯和难以启齿。 顾仇见他笑了:「笑什么?我猜得不对?」 说着,还把搭在习忧肩上的手往前压了压,勾着他的脖子往自己的方向勒:「对不对?嗯?」 习忧比顾仇高个几公分,被这么勒着,脑袋被动地蹭向顾仇的脖子,少年身上淡而好闻的体香时不时搔着他的鼻子,习忧闭了闭眼,觉得很要命。这种靠近程度,在严重挑战他的心理防线。 「嗯,你说得对。」习忧说着,无奈地用指关节叩了下顾仇勒着自己脖子的手,「打个商量,矮的别勒高的了。」 这话有点跳,顾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把习忧话里的「矮的」和自己对上号,瞬间就奓毛了。 「你说谁矮?」顾仇本来被习忧叩了几下手背,手都要松开了,这回直接一勒到底,「草,你再说一遍?谁矮?」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也打个商量,来点营养液呗?专栏收藏一下撒~ 爬上来加句话! 习忧187 顾仇183 都不矮!!!哼 第31章 回到教室的时候, 两位大佬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潘超脑袋后仰,和上半身正好也后仰的周西东对上眼神。 两人简短无声地交流了一下。 潘超:这就好了? 周西东:好像是的。 两人同时前倾,潘超左看一下, 右瞥一眼, 那困顿的目光, 仿佛在打量什么稀有品种。 周西东端着下巴也时不时看一下顾仇, 又遥望一眼习忧。 顾仇左右两边的余光被这俩活宝的眼神、小动作不间歇地骚扰着, 书都背不好, 只好说:「问。」 第64页 听见顾仇的声音,习忧停下翻书的动作, 往他那边投去一瞥。 潘超正好逮住习忧:「习哥, 我觉得有点奇怪。」 周西东附和:「同上!」 习忧:「什么奇怪?」 潘超先问了句:「你俩咋回事儿啊?」 习忧还没接话,顾仇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就, 」潘超顿了下, 干脆直接一遍捋下来, 「你俩早上刚来那会儿,明显气氛不对味。后来尹萱过来, 顾爷你的气好像更不顺了。习哥跟了出去,等你俩再一起回来时, 就好了。」 顾仇:「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啥啊, 我就单纯觉得奇怪。」 「……」 顾仇无语:「这他妈哪儿奇怪了?」 「咚」的一声,周西东似乎为这种奇怪找到了自以为精准的定义,他握着拳头轻敲了下桌子。 「我知道了。」他说。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周西东说:「你俩这情况, 就像俩小情侣正在冷战, 还在冷战期呢, 其中一方竟然还有桃花上门, 另一方吃醋了, 生气加倍,赌气暴走。有桃花的那个就追上去,道歉,哄弄,没一会儿,生气的那个就缴械投降了,两人和好了,世界美好了。」 「……」 「……」 「……」 他话音落下后,其他三人保持着原本的神态、姿势,几乎没动。 潘超最先吸收完他这段话,下意识想拍桌,考虑到班上的人都在读书,生生忍住了,压着声音,语气激动道:「卧槽东东,你可以啊,难为你这个情商还能想到这么贴切的比方。」 也不知道是夸是损,周西东眼含怨怒地怼回去一句:「你要是多看点电视剧,也不至于形容不上来。」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是啊。」 「什么电视剧啊?」 「爱情剧。」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热热闹闹,另外两个一声没吭。 这俩聊得差不多了,其中一方还对当事人双方做出一句终极点评:「习哥顾爷,你俩有点基基的。」 这话是周西东说的,潘超听了,想起来什么。 他问顾仇:「顾爷,你真没对象吗?你朋友圈晒那两碗面……」 顾仇瞥他一眼。 潘超登时闭了嘴。 「行吧。」潘超低头,小声喃喃:这脾气确实不太像会有对象的样子。 周西东朝他做表情,又示意他看顾仇和习忧。 潘超一看,心说有点糟。 这俩神色都不太好。 这会儿,一个垂着眸光,表情看不太真切,但绝对不是愉快的;另一个蹙着眉,眼神凉凉淡淡,情绪辨不明白。 大概,是因为他俩刚才不着边的对话,两位大佬觉得受到了冒犯? 潘超后知后觉,这玩笑是不是开得失了分寸。 未免被两位大佬杀人灭口,潘超紧急挽救:「基什么基?你基了我,习哥和顾爷也不可能基了谁,更不可能互基。」 周西东被他急沖沖的语气影响,顺着话就往下回了:「我没说他俩真基。」 「习哥和顾爷,直了吧唧的。」周西东桌上正好放着一把尺子,他顺着尺子边划过去,说,「而且有校花在,习哥血马直。尹萱多好一姑娘啊,那么多男生往她跟前贴,你看她理谁了没?人不搞暧昧,为了习哥,还把学习搞上去了,这种励志人设,在电视剧里从来就没有失败过,稳稳的女一号。」 潘超举手贊同:「这话实在,俊男靓女,男才女貌,般配。」 习忧皱起眉,刚要说什么,顾仇忽而扯了下嘴角,抄手捞过周西东手里的尺子。 周西东:「干吗?」 顾仇手捏着尺子的两边,往下撅出一个弧度:「看见了么?」 周西东:「看见了,怎么了?」 顾仇捏着尺子继续往下撅。 「诶诶,顾爷,」周西东眼瞧尺子弯成一个半圆了,忙叫道,「要折了,你悠着啊。」 旁边的潘超问:「你要表达啥啊顾爷?是想说其实这尺子也能弯?」 顾仇松了手,尺子弹回笔直状态:「我是想告诉你们,我,顾仇,要么直,要么折,懂么?」 他神情不佳,语气淬了冰似的,像是潘超、周西东刚才一来一回的对话真的触了他的雷点,他不得不放出狠话以表决心。 周西东和潘超对视一眼,忙点头,说「懂懂懂」。 顾仇哗哗翻着手里的英汉词典,侧脸线条都绷凌厉了,最后说:「我也挺喜欢看青春励志偶像剧的,等你们习哥更新下集,期待男女主早日互表心意、定下关系。」 「是呀是呀。」周西东朝着习忧那边,扬着声调,「剧情的发展需要靠两方来推动,习哥,别老让人女生主动了,你……」 潘超多少有眼力见儿一些,见习忧好一阵没说话,侧脸像冰棱似的又冷又锋利,刚想要开口打断周西东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习忧声音跟浸着霜似的吐了两个字:「闭嘴。」 习忧平时高冷归高冷,但多数时候显于人前的是一种平静的温和,鲜少真的动气。 带着浓重情绪的「闭嘴」俩字一出口,周西东惊愣了下,潘超也呆住了。 周西东紧抿了下嘴,决定给自己禁言一天。 第65页 潘超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也决定不说话了。 至此,气氛彻底down了下去,和早上两位大佬刚来那会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个早自习就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过去了。 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潘超深深吁出一口气。他用手肘碰了碰习忧:「习哥。」 习忧抬眼,「嗯」了声。 「你要不爱听那些话,以后兄弟就不说了。你心思本来也不在这方面。」 「没事。」习忧情绪已经下去了,「刚才是我话说重了。」 「不算啥,就是破天荒难得一次,还挺惊喜。」 周西东拖着步子蹒跚地走了过来,脑门抵着潘超的桌子朝着习忧的方向「咚咚咚」笃了三下。 「习哥我错了,您高岭之草人设永不倒,谁能摘,凭谁本事,哪有您主动出岭的道理。」 习忧伸手推他越靠越近的脑门:「远点儿。」 周西东:「不生气了?」 习忧都笑了:「没生你们的气。」 「那你刚才……」 「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生气就行,刚吓我一跳。」周西东放低了声,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在咱班说尹萱了。 习忧问:「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 确定万年一次狮吼的人没事儿了,周西东放宽了心,往回撤,准备去哄下另一个一天能狮吼万次的。 他坐回自己位置,小心翼翼地用手拱了下顾仇的胳膊:「顾爷。」 顾仇摘下一边耳机:「干吗?」 周西东说:「听说一会儿大课间能出月考成绩,你即将打破我们年级万年不变的成绩排名风景线,期待吗?」 周西东就是想找点话题,好让顾仇活络一点,别自己在那儿憋着不知名的劲儿。 顾仇平时虽然不是那种跟人打成一片的,但他很喜欢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轻松姿态看戏,看人打闹,听人八卦,然后自诩人间清醒地点评一句「我被二到了」。 这种下课了还塞着耳机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的画风,理当属于习神,顾仇不走这种风格。 所以周西东想拽吧拽吧他,让僵持的气氛散彻底些。 谁知周西东这话题并没怎么找对,顾仇眼皮懒懒地一掀:「你觉得我能拿第一么?」 这问题超纲了,周西东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答上来。 顾仇眼皮耷拉回去:「拿不了第一,算什么打破。」 「……」 周西东默然片刻,找回自己的逻辑:「不是啊顾爷,不能这么看问题。革命不是一蹴而就的,得从点到线再到面。你只要把第二名总分差第一名二十分以上这个魔咒打破了,这第一道风景线不就革新了么?」 顾仇给他的回应是,把耳机重新戴上了。 周西东:「……」 ** 上到第二节 课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快接近下课了,毛毛雨变成了中雨,课间操只好取消。 与此同时,年级组已经把这次月考的成绩统计完了,试卷下发到了各科的课代表手中。 课代表们这会儿正游走在教室里,分发着批阅后的卷子。 一张张试卷送到手上,一科科分数累计叠加。 习忧的卷子向来漂亮,不论是字迹还是答案。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在统计分数、分拣试卷的过程中,总是会把他的卷子提熘出来,然后老师们人手轮一遍,因为太赏心悦目了。 也正因如此,习忧的卷子总是被放在最上面,通常是最快发下来的。 这次也不例外。 没一会儿,习忧就收齐了四门科目的卷子。 潘超一直观望着,习忧到手一科,他心里就默念一科。 英语147。 语文136。 文综258。 等数学课代表以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把习忧150的满分数学卷甩过来时,潘超虽然意料之中,但还是激动地攥了下拳:「yes!总分691!」 习忧拿高分属于常规操作,围观群众见怪不怪。 但一班这次,比以往稍微要热闹一些。 考前那个关于第二名与第一名差多少分的赌,班上不少人参与了。 又由于顾仇和习忧考试前的那次奥数battle被周西东这个大嘴巴广而告之,两位下注对象被毫无异议地押在习忧和顾仇身上。 也就是说,他俩的分数,与班上绝大多数人接下来十天半月的零花钱绑定在了一起。 眼下就要见分晓了。 然而,到目前为止,顾仇一张卷子都没收到。 倒是万年老二翟思语这会儿紧张得不行,她到手三份卷子了,还差一份文综。目前她的总分是436,只要文综能拿236,这次月考她就能拿到672的总分,也就能打破与习忧分差不低于20的魔咒了。 她暗暗期待着。 她觉得自己这次文综考得不算差,拿236还是很有希望的! 「翟思语!」正在发文综卷子的江萌叫了她一声,「吶,你的!」 江萌站在对面的过道上,因为和翟思语的直线距离不算远,她干脆直接把卷子递给了坐在中间的同学。 那位同学拿了卷子,扫了眼分数,刚要说话,翟思语嗷一声制止:「别说!我要自己看!」 翟思语倾身从那人手中抽走试卷,飞速翻到正面,看到分数的瞬间,她人差点麻了。 第66页 「235!」翟思语崩溃地往桌上一趴,「救命,我不活了。」 翟思语埋头自闭了三秒钟,在周围密集的安慰声中,倏地一下昂起头。 诶? 有什么要紧的? 这不是她周期性反覆的人生日常吗? 翟思语几乎是一瞬间就想通了、释然了,然后和众人一样,把关注的焦点落在了顾仇身上。 奈何焦点本人现在还是没有收到一张卷子。 直到课代表们把卷子分发完,顾仇手上还是空无一卷。 「怎么回事儿?」周西东随手抓了个路过他身边的语文课代表,不确定地问,「都发完了?」 语文课代表摊了摊手:「没了。都发了。」 江萌走过来,并不怎么诧异地说:「谢婷差两科卷子没拿到,章杰也少一科,还有好几个人没收全呢。估计是被老薛扣下了,待会儿要着重点名批评,or表扬?」 最后俩字声调拐没了,可见说这话的人自己也不信。 顾仇听到了,看向周西东。 周西东赶紧跟他解释:「老薛确实有扣人卷子的这么个传统,但不一定是扣下给开批判大会的,说不定要拎出来特别表扬呢。」 顾仇反问一句:「你信么?」 「……」 周西东很绝望,感受到了前有超纲题后有送命题的恐惧。 好在他有一个挺身而出的好兄弟,潘超插进话来,帮忙分走了一部分来自顾仇的火力值:「依我的经验来看,公开处刑没跑了。」 周西东感激地朝潘超抬手作了个揖,扭头又到顾仇面前唱了个白脸,捅潘超一刀:「那可未必,要是我顾爷这次发挥惊艷,一举登顶、一战成名,老薛把他卷子扣了,可不就是要给开表彰大会么。」 潘超惊嘆于他的无耻,踢开椅子就鲨了过去,一边骂「舔狗」一边摁头胖揍。 顾仇和习忧之间瞬间没了阻隔,一个抬眸间,视线对上。 草。 顾仇心底暗骂一声。 自己可能是得了什么不自知的多动症,明明上一秒还坐得挺端正的身体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半侧着了。 他冷漠而干脆地移开视线、摆正坐姿,尚且强劲的余光瞥见习忧也转回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了夹子,所以评论区来了一些新的小伙伴,看到留言很开心~ 但是,暧昧才刚刚开始,甜甜的恋爱都还没开始谈,就开始让别虐是怎么回事? 你们觉得我会听你们的吗?哼~ 第32章 课间鼎沸的人声把窗外的雨声盖得严严实实, 直到上课铃声打响,教室内外嘈嘈切切的声响才逐渐平息。 只剩淅沥的雨声萦满耳际。 老薛进来时,一边用从讲台抽屉里摸出来的半湿的抹布擦着讲台上的粉笔灰, 一边嘆了一句「春雨贵如油」。 接着点了劳委的名:「周西东啊, 这抹布没搓干净, 干活儿马虎了啊。」 「老师那抹布公用的, 最后用完搓洗的人不一定是我。」一班的人和老薛相处得都跟朋友似的, 闻言周西东昂着脖子随口就顶了一句。 「那我不管。」老薛说, 「我早说了这个班上大面小面上的卫生问题,不到位就都是你的责任。」 处了一年的师生了, 班上的人都了解老薛的习性, 这哪能算什么问题,小马虎都够不上, 环卫工人不也不能保证自己负责清扫的片区时刻都是洁净的。 这也就是刚月考结束, 到了一月一度的班级批.斗表彰环节了, 老薛得找个小由头切入,把问题给引出来。 周西东只好认了这个栽, 当是给老薛贡献了话头。 「老师我知道了,下次还……」嘴太熘了, 周西东下意识想说「下次还敢」, 半道硬生生地改了个口,「下次还得更细心,绝不马虎!」 「细心不是嘴上说说, 要落到实处。」果不其然, 老薛顺着他的话, 成功步入轨道, 「就拿这次月考来说, 我们班因为粗心大意丢分的同学不在少数。」 「卷子你们都拿到手里了,想必也已经看过了,哪些分不该丢瞅上一眼心里也该有数。」老薛扬了扬手里攥着角的一沓卷子,「我揪了几个典型出来,大家听听,因为这些问题导致的失分亏不亏。」 老薛把卷子拍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最面上那张。 「来,看看这张是谁的?」他扫一眼试卷左侧密封线内的姓名,「诶,章杰。」 然后朝章杰看过去:「我先不说什么问题,章杰同学我问你,你能想起你这回考数学过程中有什么不对劲不?」 章杰挺认真地想了想,回:「我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啊老师,时间花的比之前少,我还提前交卷了。」 老薛:「你还挺自豪?」 「本来挺自豪的,现在有点儿不敢了。」章杰不喜欢考完试跟人对答案,在这之前自然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现在被老薛这么一说,不太确定了,弱弱地接了句。 「你上来拿走,看得我血压要上来了。」老薛被他气得不行,把他的卷子往桌沿一丢,「数学整整落了一页的题没答,你怕是没睡醒去考的试。」 章杰走到半路,听老薛点出自己的失误项,当即倒吸一口气,差点昏过去。 班上的同学也「咝哈咝哈」地表示惊呆。 第67页 「知道慌了?少答了这二十多分的题,排名影响多大你琢磨琢磨。」老薛说完,下达处分,「落下的这一页每道题给我抄十遍。不准再犯。再犯下次我就让你给我抄整张卷子。」 「其他人也以此为警醒。」老薛不多赘述,拿起下一张卷子,「谢婷。」 谢婷一听到老薛喊自己的名儿,起身就往讲台的方向走,十分积极主动地承认错误:「老师我知道我问题在哪,我考完没多久就发现了。」 「你错在哪儿了?」 「我把英语答题卡选择题答案整个涂串了。语文作文要求写记叙文我给写成议论文了。」 老薛把谢婷的两份卷子掸给她:「你发现问题倒挺及时,你要能把这个精细劲儿用到考试过程中,用得着犯这种低级错误?」 「老师我错了,老师我一定积极改正。」谢婷弓身接过卷子,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走回座位。 之后老薛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儿,问题大大小小,基本都离不开马虎、粗心。 周西东趴在桌上,听着台上老薛语重心长的训诫,整个人大写的心如死灰。 考前关于第一和第二差多少分的那个赌,周西东换过一次阵营。 他后来把注下到江萌那头了。 他赌第一名和第二名分差不过6分。 眼下来看,他一个星期的早餐钱可能要随着必输无疑的赌打水漂了。 目前被老薛拎出来以儆效尤的这些人,基本都是被扣了一科卷子,极个别才扣了两科。单是一两科因为粗心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丢失的分数都已经不能小觑,而顾仇,被扣了四科,整整四科,这还有和习神总分至多只差6分的可能吗?还有革新年级排名风景线的可能吗? 有吗? 没有了吧。 周西东内心一片苍凉。 顾仇被扣了四张卷子,怕是要被老薛拿来做这节课压轴的批.斗典型。 周西东如此悲悯地想着,没忍住伸手拍了拍顾仇的胳膊:「顾爷,你要坚强。老薛虽然爱搞公开处刑这一套,但意不在侮辱斥责。你别放心上,咱就吃一堑长一智。」 顾仇没理会他,看着讲台,没一会儿,就听见老薛用手扣了扣讲台,煞有其事地问:「咱班还有谁没领到卷子啊?」 「我。」顾仇软骨头似的抬了下手。 「完了完了。」周西东发愁似的自言自语着,「看这架势,老薛这是要砍把大刀下来啊。」 老薛看着顾仇,问:「知道为啥扣了你四张卷子么?」 顾仇只道:「我从不粗心。」 老薛被他的自信整愣了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那你说说我怎么就给你把卷子扣下了?」 顾仇还是刚才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还能是什么原因。」 老薛说:「看来你心里有数。」 「诶。」周西东台上看看,左边看看,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来。」老薛从桌面上拿起两份卷子,给到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你们传下去看看,一人来一句评价。」 老薛传下去的是顾仇的语文和文综卷子。 最先拿到卷子的同学先是看了眼上面的分数,眼睛不自觉瞪大,然后两份卷子分别翻着面儿扫了眼,伴随着瞪大的眼睛,牙也忍不住龇了下。 第一个同学看完,传给后面的同学。 老薛同时问第一个看完卷子的那位同学:「什么感受?」 班上那些还没被传到卷子的人,被老薛这一迷之操作惊得好奇心四起,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那位同学惊嘆着回答:「分数贼拉高。」 班上一堆人问「多少啊多少啊」,老薛说:「撇开分数,还有呢?最直观的。」 老薛这话提示意味明显,那位同学下意识想往后看一眼顾仇的位置,但没太敢,他莫名觉得如芒在背,但在老薛的引导下,还是挺实在地开了口:「就,有……有点丑。」 卷子在后面已经传了好几个人了,被传到的人都领教了顾仇的「分高」和「字丑」,原本还在低声密语,听到有人开了话头,再加上有老薛坐镇,就无所顾忌了。 「卧槽狗爬。」 「哈哈哈鬼画符吧。」 「有被丑到。」 「我再也不嫌弃我弟的字了。」 「想给顾同学送字帖。」 …… 卷子的传播路径毫无章法,完全乱了套,不知怎么,没多久就传到了习忧手里。 习忧看过顾仇写的数学卷子,大体知道他的字迹如何,不过没看过顾仇写的大段大段的汉字,也就不知道他大篇幅汉字组合在一起是个什么视觉效果。 习忧和绝大部分人一样,拿到卷子后,先是看了眼分数。 语文127。 文综259。 他眼里隐隐浮现淡淡的笑意。 然后翻了下卷面,看到了反面的字体密集区。 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视觉冲击还是有点儿大。 习忧眼皮下意识一抬,刚要再翻另一张,一只细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右边伸了过来,跨越了整整一张桌的距离,哗一下把卷子抽走了。 某人用蓝光眼镜把卷子一压,然后睨一眼虎视眈眈凑过去想看卷子的潘超。潘超被他盯得一激灵,上半身往后一仰。 另一边,周西东不怕死地也想看卷子,顾仇眼神扫射过去:「不是说意不在侮辱么?」 第68页 周西东哑口无言,慢吞吞地缩回身子。 老薛这波操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把新来的这位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少年虐得耳根通红。 「内心受不受伤?」老薛双手撑着讲台,前倾身体抬着下巴沖顾仇的方向说,「受伤了吧?觉得受伤就对了。」 顾仇:「……」 「不刀你刀狠一点儿,你不会长记性。」老薛直起身体,当着全班的面,下着刀,「文综和语文这两科卷子,我早上问过判卷的老师了,这两科,你每科最少砸了两分在卷面分上。」 他拎起手边的顾仇另外的两科卷子扬了扬:「数学和英语我也替你问过了,判卷老师想扣来着,看在实力能打的份儿上克制住了。」 「顾仇同学,」老薛抬手摁了摁额头,挺纳闷地说,「我刚在办公室研究半天,琢磨了一下你从头到尾答一张卷子落笔时的心路歷程。是手速越来越跟不上脑速了吗? 「前面字还行,虽然不能说好看,勉强算得上工整。你瞧瞧你后面写的,给双翅膀,那字都能飞出地球了。」 「扑哧!」班上不少人乐得憋不住笑。 顾仇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发,偏低着头。 他偏的是左边的方向,余光瞥见习忧刚看着自己这边。 内心顿觉更操蛋了。 而老薛还在嘆气:「没有一行字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的,别说一行字了,就左右结构的一个字,两边都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我严重怀疑,条件允许的话,你有那个能力把一行字歪成一条对角线。」 「……」 「还低头?羞愧了?」老薛说,「我看你之前在附中难挺进前三,这麻麻赖赖的字八成是占了头功!」 「老师。」顾仇抿了下唇,抬起头,「您继续刀,这位字虽然不怎么样但也不影响他挺进清北的好苗子,明天就被您刀跑了。」 「跑?他跑哪儿……不是,你跑……」老薛自己把自己给绕着了,话在嘴里捋顺后,又不敢说了,是真怕这半道转来的优质苗子半道又给跑路了,他清了清嗓,「考前我就叮嘱过你让你把字写好点儿了,你没听,现在搁这儿说,那我不得让你把这记性长牢了。」 「牢了,真牢了。」顾仇说。 闻言,习忧无声露出一点笑意。 注意细节的人会发现,顾仇耳朵上的红都蔓延到脖颈上了。 老薛又说:「真牢了,那你从今天起开始给我练字,也不占你多少时间,就每天一页,一周七页,我每周一亲自收。」 顾仇一脸哀莫大于心死,但还是半死不活地应了句:「行。」 别管他这一声「行」应得气若游丝,只要应了,老薛觉得自己这公然下刀子的举措就没失策,顿时心满意足,开始给刀后糖。 「你们也别苦哈哈的了,还有值得高兴的事儿。」老薛重新拿起桌上顾仇的那两科卷子,在半空中抖落了下,「以前呢,咱们的年级第一遥遥领先,一骑绝尘把后面的人甩得望尘莫及。现在沖了匹黑马出来。顾仇,数学150,英语149。」 「卧槽!」周西东一个激动,差点蹦起来。 教室里没一个不震惊的,纷纷交头接耳。 另外两科顾仇的卷子虽然没在手里了,但老薛还记得分数,一併报了出来:「语文127,文综259。总分685。」 周西东又是一声「我去!」。 老薛:「跟年级第一只差6分。」 说到这个,老薛没忍住又把顾仇那个狗爬字拿出来说道说道:「顾仇你那字要是不拉后腿,最少4分又上去了。」 这话顾仇其实听了好多年,听麻了,心说这不心有余而力不足么。 老薛这回点到即止,没抓着这点继续损他,转而偏了偏视线,换了目标:「习忧。」 习忧抬眼。 老薛说:「你得有点紧张感了,这回月考四门科目,单科年级第一人顾仇占了仨,你就霸了个语文第一的坑。稳住啊,别那么轻易就给人追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早更。 我今日份存稿写到他俩互相体验手艺了(羞涩遁走 第33章 这别有意味的用词令习忧愣了一下。 老薛就是打趣似的一说, 紧接着就把顾仇剩下的那两科卷子让人给传了下去,拿起管自己铁饭碗的那科,说:「这次月考的分数已经统计完了, 具体的各项排名还得下午才出来。把你们数学卷子拿出来, 我们先讲题。」 好容易憋过一节课, 铃声一响, 老薛一出门, 教室里就炸了。 赌第一和第二总分差不过6分的人只占少数, 江萌、周西东一党要乐没了,赚了个盆满钵满。 赌输了的人居多, 但真正哀怨着叫苦连天的却没几个。 这个年纪的学生, 每天过着课上课下一板一眼的苦逼生活,偶尔来点新鲜事物打破下旧传统, 就能亢奋得不行, 输点儿零花钱算什么。 顾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参与赌注的人面对面拉了个群, 输了的在里面发红包,赢了的人开抢。 周西东一连抢了好几个红包, 都是最佳手气。 他一边兴奋一边隐隐感觉不妙,但还是按捺不住戳红包的手, 等红包都发完了, 大头都进了他的钱包,民怨就势不可挡地汹涌而起了。 输钱的首先开始怂恿:「东东请客!烧烤约起来!」 第69页 赢钱的怕这请客的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先声夺人:「属老周抢得最多了!请客请客!烧烤烧烤!」 周西东一脸惊恐, 捂住自己的手机, 在教室里逃窜, 一副随时打算就此捲款潜逃的样子。 蹿了一圈下来, 他窝在顾仇身后, 看着前方逼近的人群:「你们这么一大波人吃起东西来,那不得蝗虫过境啊,你们不如把我吃了!」 江萌站在对面阵营里,也怪不忍心的,特别正义凛然地说:「都给你,作为请客资金,够义气吧!」 另外几个赢钱的也纷纷表态,要把自己抢到的几十块几毛、甚至几块几毛一起贡献出来。 周西东要哭了:「你们鲨了我吧!」 他痛诉道:「去年期末老薛请吃火锅,你们这帮难民吃掉老薛一个月工资!」 谢婷说:「人老薛说了,师母赚得多,不用客气。」 周西东:「那你们会跟我客气吗?」 江萌眨巴眨巴眼:「咱们是什么情分啊,讲什么客气?」 周西东仰天:「呜呜呜呜!」 他身处绝境,忘了自己的手正攥着顾仇的后衣领,后者因为他激动的情绪,衣领正饱受摧残。 顾仇一面忍无可忍,一面听着他绝望的呜呜声,又很无奈不忍。顾仇吁出一口气,抬手捏住周西东的一截袖子:「停。」 周西东呜咽一声:「顾爷——」 声音饱含满满的悽怆。 顾仇:「你先松手。」 「哦。」周西东松开攥顾仇领子的手。 「坐好。」 周西东乖乖坐回座位。 顾仇朝他手里的手机扬扬下巴,问:「抢了多少?」 周西东说:「不多,赌得不大。」他打开微信钱包看了眼,「。」 顾仇侃了句:「你这手气够好。」 周西东:「我要这手气有何用!你是不知道这群人一碰上请客,就跟难民遇到开仓放粮一样!我把我今年的零花钱全倒贴进去都剎不住他们那张能吞大象的口!」 「那你拿了大头不得有点表示?」 「我准备给大家买奶茶的!」 「买你的奶茶吧。」顾仇说完,沖围过来的人群说,「烧烤我请。」 周西东:「啊?」 人群惊了。 江萌:「顾爷你说真的?」 顾仇瞅一眼呆若木鸡的周西东:「这里有一只铁公鸡要被你们吓到捲款潜逃了。」 「还带诬赖人的啊。」周西东抓抓自己的头髮,脑袋朝前面那群人探过去,「毛给拔的,但薅秃不行。」 江萌用手给他推回去:「你滚吧,兴得薅你。」 江萌眯眯笑着看向顾仇:「顾爷,有预算么?」 周西东瞪大眼睛:「我有,我有预算,,我可以给你们凑个整,520,你们别薅我顾爷了,大家烤几串韭菜、面筋、鱼豆腐应付应付得了。」 顾仇转着手里的笔,头也没抬:「没预算。」 「没预算的意思是?」 「随便吃。」 「我去,壕啊!」 「顾爷你收儿子吗?」 「收孙子不?」 「曾孙呢?」 …… 顾仇面前凑上来一堆想「认祖归宗」的「子子孙孙」。 谢婷亮起了星星眼,也往前凑:「顾爷你家是不是特有钱?」 江萌:「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二环边上那栋耸天的东顾大厦就是顾爷家的。」 「我这不是和当事人求证一下么?」谢婷又问顾仇:「是吗顾爷?」 顾仇在练习卷上勾了个选择题,说:「不太准确。」 「诶?」 「旁边那栋西顾大厦也是。」 「……」 众人平復半晌,有人问:「顾爷,你平时出门雇保镖吗?」 顾仇无语:「你看我雇了么?」 「你不怕走路上被绑架啊,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有钱人家的小孩安保措施要非常到位的,不然特容易被绑匪抓了换赎金。」 电视剧资深爱好者周西东狂点头:「就是就是。这事儿非同小可。」 他一脸严肃地放低声,做手势招拢大家:「今天在座的各位,嘴巴严实点,顾爷是超级富二代这种事别在外乱说,财不外露方能保平安。」 一群人还煞有其事地认真点头,连连附和。 顾仇被他们二到额角直突突,好在铃声正好打响,驱散了这群犯二团伙。 一上午飞快过去,中午顾仇又被「围攻」了一波。 这群人不知道在课上採取了什么方式秘密联络,把去哪儿吃烧烤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然后打着商量的旗号给出没有选择的结果。 「去无间苑吧,他们家有专门的室外烧烤区,我们可以自己烤,爽歪!」有人提议。 「我知道他们家,年初刚开没多久,生意火爆,去得提前预约。」 「我也听说过,好像离咱们学校不远。」 「很近,走路十分钟。」 顾仇对去哪儿、怎么吃都随意:「我没意见,只要你们烤的东西能吃就行。」 「这么多人,还能烤不好一点烧烤了。」 「烤不烤得好是其次,自己烤有情调、有氛围,这才是最重要的。」 「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潘超插话道,「这家店店名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第70页 一上午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习忧头也不抬地说:「无间苑是我打工的地方。」 顾仇狠狠愣了下:「……」 潘超一拍桌:「对,就你三五七过去帮忙的那个。」 习忧:「嗯。」 周西东凑着脑袋问:「习神,你和老闆熟吗?咱们过去吃,他们能给打折吗?」 习忧:「没见过老闆,和店长关系还行,打折……应该可以。」 周西东激动地掏手机:「那就这家了!我现在就预约!」 正内心纠结着要不找个理由换个地方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顾仇:「……」 地点一定,周末一约,众人很快就往食堂、家的方向撤退了。 教室里瞬间空了下来,极为安静。 除了前面零星几个带了饭的女生在吃饭外,后面就只剩下顾仇和习忧。 顾仇自认为不是个容易在场合里感到尴尬、困窘的人,他自幼任性,无论何时何地都维持着自我,想肆意便肆意,不会陷于憋闷的情绪里。 但最近这种状态实在是有些频繁,无端就烦躁了、郁闷了、尴尬了、羞愧了。 他过去顶多也就烦躁能称称王。 现在其他的情绪俨然有谋权篡位的趋势。 顾仇因此而更躁郁了。 其实一个上午过去,他那无厘头在身体里乱窜的火基本已经下去了。 他顺着那股无名火去追溯源头,并没有弄明白自己生气的点在哪。 就因为潘超和周西东说的那一堆基不基、直不直的玩笑话? 可他平时和李培也玩过这个梗,他也没觉得不爽啊? 想一直想不明白的东西,于顾仇而言简直是酷刑。 他干脆不想了。 只是和习忧之间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真的很熬人。 他指尖在桌子上一搭一搭地点着,想着是不是要给当下的情形破下冰。 左边突然有了动静,顾仇侧头,看习忧站了起来,一副准备要出去的样子,他想也没想脱口就问:「去哪儿?」 习忧可能是真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人稍愣了下,说:「食堂。」 「去食堂干什么?」 这话问得就很多余了,习忧还没说话,顾仇自己接上了:「安贝一会儿就过来了,带了你的那份饭,你这是要不买他的帐?」 习忧沉默着站了两秒,又坐了下去,看着顾仇的眼睛:「不生气了?」 顾仇被问得一愣,心瞬间塌了下。 他原本是生气了没错,但早上生气了的并不只他一个,习忧情绪明显也不太对。 在这种情况下,他和习忧说话,照理说是容易遭冷脸的。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贴冷屁股的准备,完全没想到习忧会来这么一句语气温和的反问。 这就好像你闯入敌营以为敌人要朝你丢个炸弹,结果他转头给你放了一束烟花。 顾仇一时没接上话。 习忧说:「你要还生气,我就去食堂吃。」 「没生气。」顾仇本来就已经不生气了,习忧接连来这么两句,他身体里就是装了一整个大气层,这会儿都该散没了。 顾仇又问:「你不是生气了么?」 习忧似乎是提了下嘴角,摇头说:「没。」 「撒谎。」顾仇说,「你那一句『闭嘴』出来,我以为天上瓢雪了。」 习忧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淡地笑了下。 顾仇也没继续问。倘若习忧问他为什么生气,他也答不上来。 自己都答不了的问题,没理由拿去追问别人。 第34章 之后的日子, 对顾仇而言,开始了一种全新的重复。 每天他早上起来下楼的时候,习忧就已经把早餐做好了。他们会一同吃完早饭, 然后穿过那条长而绕的巷子去到学校;中午就坐在教室里, 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吃着安贝给他们送过来的午饭;晚自习下课后, 顾仇再也没让小张来接, 他们会很默契地在前后相隔很短的时间里开始收拾东西, 前一个收拾完的就倚在教室门口等着, 待另一个出来后,再一起离开。 和早上来时一样, 他们会再次经过那条幽长的巷子。 巷子里路灯昏暗, 月光也轻薄。 习忧常常会错开顾仇小半步落在后面,偶尔一两个瞬间, 他看着顾仇投在地上的影子, 会忍不住把脚步迈进去, 抑或是踩着个边,然后低头走路时, 就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有次被顾仇转头逮个正着:「笑什么?」 习忧答得实在:「踩影子。」 「这是踩不到我头上,故意拿我影子出气。」 「我有什么气要出?」 「我他妈哪知道。」 习忧往右边挪了一点距离, 让他俩的影子除了头尾外尽可能重叠上, 回他道:「你影子虚,给你叠实点儿。」 「你的不一样?这灯和月亮还能区别对待了?」 「看着比你实。」 顾仇反正是没看出来,笑骂:「放你的屁。」 又问:「习神还玩影子, 这么幼稚别人知道么?」 「你知道。」 「……」 顾仇愣了下, 问:「好玩儿吗?」 「嗯, 好玩儿。」 「……」 * 上一周因为没预约上, 定好的周末烧烤便顺延了一周, 直到三月底才安排上。 第71页 要去的人拉了个微信群,还不到下午六点,群里涌现了一堆哭天抢地喊的饿死鬼。 【哪个傻逼预约的八点,孩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帮你唿唤傻逼@不问西东。】 【那不能怪我,无间苑太火爆了,我还是报了习神.的名儿人才给誊了个号出来。不然别说八点了,你排八月底去吧!】 【不至于不至于。】 【烧烤越晚吃越有氛围,八点挺早了,饿的人可以先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我不,我要空着肚子海吃一顿。】 【我也要空着肚子。】 【空着肚子+1】 【空着肚子+2】 【空着肚子+3】 【+4】 【+5】 …… 顾仇这会儿正窝在客厅沙发上开着ipad看动漫,手机在旁边嗡嗡嗡震个不停,他拿起来看了眼,然后问正在阳台上浇花的习忧:「习哥,你饿么?」 习忧转头看他一眼:「你饿了?」 「不饿。」顾仇说,「我要空着肚子吃烧烤,难得吃顿重口的。」 「平时很少吃么?」 顾大少爷「嗯」了一声,很理所当然地说:「我的身体金贵得很,怕反应不良。」 习忧笑了下,继续浇花。 等他把阳台上的花浇完水,去了厨房,没一会儿,端了一碗东西放在顾仇面前:「吃点这个。」 顾仇从ipad屏幕前抬眼,扫过去,顿时面露嫌弃:「这什么?鼻涕拌坚果?」 习忧说:「藕粉。」 顾仇问:「呕还是藕?」 「……莲藕做的。」 「哦。」从视觉上来说,顾仇还是不太能接受,「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玩意儿?透明煳煳,这真能吃?」 「能,藕粉补血、健脾益胃,对身体好。」习忧说,「就一小碗,也不占肚。」 顾仇把手边的ipad画面暂停了,坐直身体,半信半疑地接过习忧手里的那碗藕粉,拧着眉毛十分嫌弃地又打量了半晌,最后尝试性地用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那表情像是在给人试毒一般不情愿。 第一口进到嘴里,他皱着五官做出点评:「没什么味儿。」 吃第二口时,他眉毛松开了点:「貌似有点甜味儿。」 又一口,他说:「细品一下,过得去。」 顾大少爷一口一句点评,没一会儿一小碗藕粉就见了底,末了还说:「以后早餐可以就吃这个,用水泡一下就能吃对吧,省事儿。」 某人真香都真香得这么矜持。 习忧嘴角忍不住扬起。 他本来想说泡藕粉还是有些技巧的,但考虑到顾大少爷估计也不会亲自下手,便没开口。 * 七点半左右,两人出了门。没让小张叔叔来接,也没叫车,出了小区后,各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车到了无间苑。 到的时候,离八点还有一会儿。一个和习忧熟识的服务员看见习忧,忙碌中告知,他们预约的那片室外烧烤区现在还一片狼藉,正在收拾打扫。 习忧说了谢谢,带顾仇去了顾客等候区。 无间苑很大,装修偏中式,上下两层,楼下以散座为主,楼上全是包间。天台和院子在设计上都做了文章,都辟了好几块区域,用以顾客进行室外烧烤。 顾仇跟着习忧走进了门口的一个古风长亭,这里是无间苑的顾客等候区。别说里面已经爆满,光是现在在等号的顾客,就坐满了半个亭子。 习忧和顾仇刚一过去,周西东和潘超就看见了他俩,抬手冲着他们的方向一顿勐招。其他人看见,也纷纷招手。 长亭里的位子不是单个单个的,一长熘过去,人成排坐着,挤挤总归能腾出空位。他俩一到跟前,个屁股的空位:「习哥、顾爷,坐。」 两人扫一眼那位置,都没下一步动作,习忧先说:「我坐对面去。」 潘超觉得也无不可,又拍拍自己身侧,对顾仇说:「那顾爷,你坐。」 顾仇的回覆是跟着习忧走到对面,在对面坐下了。 潘超:「……」 坐他身边的是江萌,见状说:「我习神和顾爷的关系现在有点儿好。」 潘超摸着下巴:「我也觉得。」 周西东看着坐在对面旁若无人说着话的两位少年,也有同感:「这就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吗?」 谢婷看到的却是另一面:「他俩坐一块儿,我能看一百年。」 江萌:「啥意思?」 谢婷说:「养眼啊。颜控的福利好吗?」 江萌认真欣赏了一番,然后点点头:「确实,挪不开眼。」 谢婷撞了下她的肩膀,暧昧道:「你对谁挪不开眼呀?」 「嘿嘿,」喜欢习忧这件事,江萌对几个玩的好的朋友并没有隐瞒,向来承认得大大方方,「当然是对我习神啊,可他不谈恋爱,尹萱那么好看,性格也好,你看他几时给过人回应了?」 「说明习神靠谱,眼界放得远。你别气馁,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他又没交女朋友,我气馁什么?」 「那他要交了呢,你怎么办?」 江萌看了眼对面,顾仇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习忧嘴角突然扬起,露出淡淡的笑。 江萌吐吐舌头,说:「还能怎么办,找新的咯。」 第72页 话音刚落,江萌听见「咔嚓」一声,她侧头,见谢婷放下抬起的手,低头看手机上的照片。 「你拍什么了?」江萌问。 谢婷说:「还能拍什么,俩帅哥同框,帅得晃眼,不拍张照可惜了。你看看。」谢婷把手机往江萌的方向送过去一点,「怎么样?」 江萌看了一眼。 差不多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只不过眼下画面被定格住了。 顾仇懒懒散散地倚着长亭的红漆柱子坐着,一条长腿抻着,挑着眉正看着习忧,而习忧在笑。 谢婷把照片发到了群里,还发了句:【好物共享。】 各种回復飞快地弹出来。 【[/色][/色][/色][/色][/色][/色]】 【长得好看的都和长得好看的一起玩儿吗?】 【我不配和他们站在一起。】 【老天给了他们完美的皮囊,还给了他们智商180的脑子。】 【帅瞎我的24k钛合金狗眼[/投降]】 【老公贴贴gif】 【卧槽江萌,你这么野!】 【习神我爱豆,我们饭圈女孩就是这么野![/酷]】 …… 两位被拍的当事人原本都没看手机,突然被周西东吼了一嗓子:「顾爷,习神,看群看群!」 顾仇先拿出手机,光看对话有些不明所以,往上划拉了一阵,看到照片,不禁挑了挑眉,想到那一个「老公贴贴」的表情包,下意识侃道:「习神真招人。」 习忧刚拿出手机,还没看群,听到顾仇这句话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儿,看完群消息后,才回了他一句:「比不上你。」 顾仇本想问「何以见得」,但这话要是说了,显得自恋,好像自己多乐意招人似的,他便懒得回了,只是收了手机,站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问过服务员卫生间的位置后,顾仇一个人进了无间苑,上了二楼。 二楼没一楼那么吵闹,但因为包厢爆满,有的门还打开着,喝酒谈笑的声音此消彼长,服务员也来回穿梭着,所以也算不上多阒静。 整条走廊呈「l」型,卫生间设在更长那一端的走廊尽头。 顾仇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不远处有个服务员打翻了一餐盘的烤串,正蹲身在拣,他过去帮了下忙,起身时,一个抬眼,瞥见与自己呈九十度的另一端走廊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仇一顿。 赵柏志? 顾仇先是扫了眼四周,这二楼遍布摄像头,各个包厢里都是人,还有时不时来往的服务员。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警惕地盯着赵柏志消失的方向,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 是习忧发来的消息。 u:【来后院。】 顾仇收回手机,又看了对面的走廊,然后两步三回头地下楼了。 待他走后没多久,赵柏志推开短的那一端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走了出来。 一身墨色西装,笔挺绅士,人到中年,却风度翩翩。 他所站的位置,可以将大半个无间苑的后院收于眼底,下面的人却不一定能看得见他。 他嘴角噙着笑,盯着后院入口的方向。 没一会儿,一个少年进了院子。 少年脸色并不太好,或许是因为刚才看见了他的缘故,这会儿眉头还紧皱着,像是心情极度糟糕。 少年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正在支烧烤架的男生身上。 那男生正好抬眼,也看见了他,朝他扬眉,原本冷淡的眉眼仿佛瞬间有了温度,显出笑意。 顾仇走过去,在那个男生面前停下。 男生问他:「饿了吗?」 顾仇糟糕的脸色这会儿已经散尽,他拉了张椅子在边上坐了下来,胳膊拄着脸,说:「饿死了。」 双手插兜看了一会儿,赵柏志嘴角噙着的笑慢慢淡了下去,眼前突然飘来一瓣蒲公英,他抬手抓了一把,低眼瞧着,直到风把它彻底吹散。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在等,就没忍住利用午休时间修了下文,提前更了。工作日大概还是会晚上更,某熬夜修仙人中午不眯会儿下午整个神游仙境~ 爱你们哟 第35章 无间苑的室外烧烤和纯粹的野外烧烤还不一样, 来这儿的客人们不用自己带食材,也不用择菜、洗菜和切菜,想烤什么, 直接去取菜冷柜里拿就行, 食材都是准备好的, 只有「烤」这一道工序需要顾客自己完成。 想在程序上有点参与感, 但又不想一条龙折腾下来的人, 通常就爱选择这种撸串方式。 即便流程简化至此, 一班的人还是很菜鸡,一开始都跃跃欲试, 忙活了一阵儿后, 大半退居后方打牌、聊天、玩游戏去了。 守在烧烤架前干活儿的就那那么几个。 习忧是其中之一。 他在这儿打工有一段时间了,这一套流程做得很顺。 和他们差不多同一时间进来的一拨客人, 单是引燃炭火都费了老半天, 而习忧已经把第一批试水的羊肉串烤得差不多了。 他给烧烤架上成排的羊肉串撒上孜然和胡椒, 侧眸看一眼旁边监工模样的顾仇,问:「辣椒吃多吃少?」 不等顾仇回答, 他说:「少吧。」 顾仇:「……」 见习忧象徵性地在上面撒了点辣椒粉,顾仇不禁问:「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少了?他们能吃得惯?」 第73页 习忧说:「一会儿你先吃, 他们觉得不够辣自己沾酱。」 「……」 离他们不远的谢婷听了个彻底, 双眼登时睁得熘圆:「我听见了什么?习哥你徇私啊这是。」 顾仇心里有丝异样的感觉滑过,下意识微微偏头去看习忧的侧颜,见他面色如常。 院子里不甚明亮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暗色的阴影, 将本就不算温和的轮廓勾勒得更加锋利。 「怎么?」察觉到顾仇侧目, 习忧看过来, 问。 「没什么。」顾仇有一瞬的措辞障碍, 他视线落到烧烤架上, 见习忧正用小毛刷往羊肉串上刷透明液体,掩饰般地问,「你这抹的什么?」 「糖水。」 「为什么抹这个?刚不是还撒辣椒粉了?这吃了不会有毒?」 习忧说:「糖水在烧烤时可以出色、增加口味。又因为糖在长时间加热后容易产生不健康物质,所以不适合早抹,这会儿刷上正合适。」 「哦。」 习忧从中拿起两串羊肉串,递给他:「尝尝。」 顾仇接过:「可以吃了?」 「这两串可以了。」习忧说,「其他的也差不多了。」 「看着就很不错。」顾仇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眉梢意外地一扬,「好吃。」 还点评了句:「入味儿了,咬一口,油滋滋溢出来,香而不腻。」 习忧一把将烧烤架上摊着的一排牛肉串捞起来:「吃吧。」 「都给我?」顾仇已经咬上手里的第二串了。 这种徇私画面自然是逃不过众人的法眼的,在习忧把烤串递到顾仇跟前的一瞬间,就已经民愤四起了。 「习哥你在干什么?!」 「两串了!我看见了!顾爷吃了两串了!」 「这叫什么?」周西东指着他们的方向,义愤填膺,「这种行为就叫做『目无同窗』!」 有人接话:「这叫贿赂金主!」 还有人接:「厚此薄彼!」 「结党营私!」 「营私舞弊!」 …… 这群人简直越说越偏。 「行了吧你们。」顾仇从习忧手里接过那把羊肉串,递给飞扑过来的周西东,「拿去。」 周西东接过,嗷一声:「我就知道顾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面冷心热的男人。」 顾仇被他说的「男人」给噎了一嗓子,呛得直咳嗽,喉咙里又烧又辣。 周西东一惊:「没事吧没事吧?」他转身想去拿水,结果习忧比他更快一步,顺手就捞过烧烤架另一边手推餐车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把瓶盖拧开了递到顾仇身前。 习忧:「喝口水。」 顾仇咳嗽不断,脸呛得通红,一把拿过习忧送到面前的水,仰头就灌。 顾大少爷平时吃东西细嚼慢咽,精细得很,很少被呛到,自救经验严重不足,这一灌不小心给灌勐了,经过喉咙的水,一半下了肚,一半喷咳了出来,在半空中溅了几道。 好死不死,站在他前面的周西东还「哎哟」了一声。 社死升级。 顾仇呛得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了,还不忘抽空狠狠地瞪周西东一眼。 周西东被他那双红彤彤、水润润的眼睛瞪得连退三步。 习忧的手已经搭上顾仇的背,轻缓地、有节奏地一下下拍着。 「周……周西东……」顾仇垂着头,手指搭着脖颈,缓着喉头里一阵一阵的呛意,艰难地吐着字,「个……狗东……西。」 「至于么?」习忧有点儿想笑,「就因为『男人』?」 顾仇抬起他那双又红又润的眼睛朝习忧瞪过去。 习忧低声道:「是因为最近『灰姑娘』说多了?」 两人之前的那个赌注在这两个礼拜里算是被顾仇矇混着兑现完了,原本说的是连续一礼拜每天跟对方说三遍「我是灰姑娘」,顾仇一没做到连续,二没做到当着对方的面。 说完一回,得歇上一天做心理假设。 说的过程中,要么借着半遮半挡的门,要么用抱枕闷着脑袋,要么声音又低又快仿佛给低音量的电视剧开了三倍速。 想到这个,习忧的笑有点儿抑制不住。 顾仇觉得习忧现在就是趁自己说话艰难在撩火,他用手肘往后杵了下:「你他妈给我闭嘴!」 顾仇这一肘子杵在了习忧的侧腹肌上,习忧往后退了一小步。 拍着自己背的手突然没了动静,顾仇愣着转过身:「我下手重了?」 「没。」 顾仇喉咙里的呛噎感缓得差不多了,他站直身体,往前一步,朝习忧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劝你好好说话,现在你住在我的地盘上,我随时能暗杀你。」 「是,灰……」 「?」 「是,杀手·顾。」 「……」 * 刚才习忧烤的那把羊肉串到周西东手上没一会儿,就被「列强们」给瓜分完了。 没开荤还好,这一尝到甜头,供不应求那可不行。 习忧烤东西的实力已经在刚才那把被瓜分殆尽的羊肉串上得到了充分证明,理所当然被寄予了厚望。 这群饿狼们就指着习忧今天晚上钉在烧烤架前,好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慾。 继出钱的金主顾仇之后,他们又多了个出力的衣食父母习忧。 第74页 这两位,都是今晚的爸爸。 金主爸爸呛完嗓子后走到石桌前,找了个角落坐下了,跷着脚玩着手机游戏等上菜。 而另一位爸爸烤完玉米、韭菜、金针菇,烤香肠、鸡胗、黄花鱼,烤完花菜、香干、馒头片,烤鱿鱼、牛肉、墨鱼仔,几乎没停。 潘超和几个男生在旁边给他打下手,中间依葫芦画瓢地学着烤了几串,发现挺上手,还能边烤边吃,便乐得掌管烧烤架大权。 习忧得了闲,退居二线,帮他们把烤好的食物端去桌上。 烧烤架长度足够,同时能烤不少食物。随着上手的人越来越多,烤串儿上得也越来越快。习忧来回送了两趟,就坐下了。 串儿烤好了总有人吆喝,也有人过去拿,他今晚忙活了好一阵儿,这会儿坐下,一堆喊「爸爸,辛苦了」的。 习忧没认这些「儿子」,他一过来,顾仇就放下了手里的手机:「还以为习大厨今晚是打算义务劳动到底了。」 习忧朝烧烤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让他们过去的吧。」 顾仇:「今晚我出钱还没这个权利了?」 习忧拧了瓶矿泉水正仰头喝着,闻言挑了挑眉。 喝完水后,习忧拿了串烤玉米吃。 刚咬两口,有服务员推了辆三层小餐车过来:「疙瘩汤来了。」 说着,一碗一碗往运输带上放。 一班来的人多,所以他们选的是一张长条的圆角石桌,石桌上设计了运输带,食物放在盘子上,会围绕着长桌转动。 疙瘩汤人手一碗。 习忧问:「还点这个了?」 顾仇刚要说话,坐他们侧边的周西东已经先一步回答了:「我们刚聊天,说习哥在这儿兼职是不是能经常免费吃烧烤什么的,哪怕不吃经常闻着味儿会不会觉得腻,顾爷就立马给点了疙瘩汤,不止呢,还有水果沙拉,一会儿应该就上来了。」 顾仇睨他:「你话怎么那么多,吃饱了嘴闲了?」 周西东摸摸自己的肚子:「瘪着呢,还早还早。」 习忧伸手从运输带上拿下一碗疙瘩汤,一边用勺子搅拌着一边说:「烧烤我吃得不多,疙瘩汤我倒是喝过不少。」 顾仇:「……」 脸瞬间有点黑。 习忧舀了一勺疙瘩汤到嘴里,余光把顾仇的神情尽收眼底,食物咽下后,他说:「有时候忙活到清早,店长会叫大家吃点东西回去,当是早餐了。我每次都选疙瘩汤。」 他侧过头,看着顾仇:「不过没吃腻。」 最后这句话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救场,顾大少爷的脸色很快就回了暖。 桌上的串儿越上越多,烧烤架前用不着好几个人了,两人足以,大家换着上。 气氛也越来越好,围桌而坐的人从一开始的吃占主导变成了边吃边说,甚至说得比吃得多。 中间不知道是谁开口提议了句:「上点儿酒呗,不然差点儿意思!」 「白的啤的?」 「你满十八岁了吗就喝白的?」 「那来啤的呗。」 「多少?」 「两箱吧起码。」 周西东在这方面还是挺规矩一人,挺担忧地说:「喝没问题,悠着点啊。喝醉了都有人给带回去吗?」 潘超今晚心情挺在线的,用手背敲了敲周西东的胳膊:「我酒量可以,逢年过节的跟我爸喝出来了。你要醉了,我先送你。还有谁喝醉了没家里人来接的,我都给送。」 旁边的江萌说他:「你这还没喝呢怎么就一股醉意。」 潘超:「我这叫讲义气,让大家今晚尽兴得没有后顾之忧。」 江萌「嘁」他一声。 潘超隔着一个桌面的距离问习忧:「习哥你喝吗?」 习忧说:「你们喝吧。」 潘超又问:「顾爷呢?」 顾仇说:「我不喝。」 潘超挺纳闷地说:「你俩怎么回事儿呢,七情六慾没有就算了,连口腹之慾都没有的吗?」 江萌纠正他:「你怎么混进一班的,语文学这么菜。口腹之慾是七情六慾中六欲的一种,这俩不能并列好吗?」 「学霸可饶了我吧!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下,别提业务能力了,咱们就喝喝酒,吃吃东西,聊点闲话呗。」潘超说,「那我叫两箱啤酒了哈,没意见吧?」 想喝的就喝,不喝的也没人逼,自然没人有意见。 很快服务员就送了两箱啤酒过来。 一瓶瓶被放进托盘里,再被放到运输带上,愿意喝的人伸手就能拿到。 潘超拿上一瓶后,用启瓶器撬开瓶盖,然后沖向习忧和顾仇的位置:「谢谢顾爷请客,也谢谢习哥今晚出力教大伙儿烤串儿。我先干为敬。」 他仰头就吹了大半瓶,人群一阵嚎,眼看一堆人跃跃欲试,有效仿敬酒的趋势,顾仇赶紧扼杀:「潘超你带了个好头,好好的一桌高中生聚餐,看着就要被你带成中老年人大型酒桌文化宣扬现场。」 运输带上的一小盘坚果正好转到顾仇面前,他伸手拈起一颗开心果,往潘超的方向砸了过去:「能不能来点儿年轻人玩的?」 开心果正中潘超脑门,他「哎哟」一声,在开心果弹出去的瞬间,伸手接住,然后剥了壳把果仁丢进嘴里。 「年轻人玩的,可以啊!」潘超说,「斗地主、狼人杀、谁是卧底,我都行。」 第75页 谢婷提议:「这些都得拿牌吧,玩点儿简单上手的。」 「不用拿牌,手机小程序里应该有吧,大家开个房间一起。」 还有人几乎同时说:「真心话大冒险!」 「『我有你没有』!」 「真心话大冒险刺激啊。」 「刺激个鬼?太老土了!『我有你没有』不错,这个是真刺激。」 「刺激」一词本身就能刺激人的神经,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们更是难禁其诱惑。 「我贊同,就玩这个!」 「我也ok。」 一个两个贊同,就有了三四五六个贊同。 但是也有人犹疑:「这不就是揭老底、自曝黑歷史吗?咱们还年轻,不能彼此放过吗?」 「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没什么底能揭,也没什么底怕揭,不行就喝酒。」 江萌举手:「我想玩,但我不想喝酒。」 潘超说:「女生随意,以茶代酒呗,喝饮料也行。」 他这话一说完,就有几个人下意识地看向习忧和顾仇的方向。 这两位属性男的大佬刚说过不喝酒。 见他们看过来,顾仇也不想扫兴:「我喝也行。」 习忧侧头看他。 周西东一听,顿时兴奋了,问习忧:「习哥你呢?」 习忧说:「我不喝。」 潘超奇怪地问了句:「习哥我记得你酒量还行啊?」 习忧转回头去:「万一他喝多了呢,我俩总得清醒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平常修一章文的时间大概是半小时,这会儿摸鱼摸得心惊肉跳,时间直线上升,心虚第一人了我。 另,我仇喝酒了,大家都知道的吧,酒精在拉快进度上一直都是个好东西。我掐指一算,你们想要的情节尽在本周五晚,各位观众记得到点观看!!! 第36章 这话听着寻常, 但信息量有点大。 男生粗神经,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女生在这方面敏锐很多, 江萌立马问出口:「为啥你俩必须得清醒一个?」 谢婷也很疑惑, 附和了句:「对啊。」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 「说起来习神你最近是不是都和顾爷一起来的学校啊, 我碰上好几次了。」 她开了这个口, 其他女生纷纷接道:「我也碰到了。」 「嗯嗯嗯,每天早上你俩都一块进的教室, 或者前后脚。」 潘超反应过来:「卧槽就是!」 周西东也回忆了下:「不仅如此!晚上还一起放学!」 潘超一拍桌子:「中午习哥还跟着一起吃顾爷家里送过来的饭!」 谢婷:「你俩关系最近突飞勐进!」 …… 顾仇和习忧不约而同侧了个头, 目光对视上,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到了「你且随意」的意思, 习忧用竹籤叉了瓣西柚放进嘴里, 说:「我租了顾仇的房子。」 「嗯?」 「什么?」 「我靠啊。」 倒也不是多震惊, 就是没想到。 周西东悠长地「啊」了一声,然后下定论道:「所以你俩现在是同居关系啊?」 一道咳嗽声突然响起。 习忧被呛了一下。 顾仇勐地看过来, 习忧摇了下头:「没事。」 谢婷说:「你们两个难兄难弟啊,一个呛完另一个呛。」 潘超还处在被好兄弟欺瞒了的巨大的伤心之中,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习哥, 房子我还算半个中介人呢,你为什么连我都没告诉?」 习忧也有歉意:「没故意瞒着你,觉得你早晚会知道。」 「超超, 」周西东却颇不以为意地说, 「你见习哥主动说起过什么吗?」 潘超琢磨了一下, 反应过来, 豁然道:「说得也是。」 「行吧, 那习哥你一会儿就喝饮料。」潘超从运输带上拿下来一瓶北冰洋,搁习忧面前。 习忧说:「行。」 反倒是顾仇说:「你要想喝酒不用管我,我刚和小张叔发消息了,他今晚过来接我们。」 习忧反问:「你看我像很想喝的样子吗?」 「……」 好吧。 顾仇不说话了。 习忧租顾仇房子两人变成同居室友这事儿占据了接下来好一会儿的话题中心。 直到有人都自个儿干完一瓶啤酒了,桌上才有人反应过来游戏还没玩起来呢。 说开始就开始。 之前提出玩这个游戏的是班上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女生,叫汪昭昭。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从汪昭昭开始,每人说一件自己以为的「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情,做过的人不用喝酒,没做过的人得喝上一口酒或饮料以作惩罚,而参与游戏的人中有多少人做过,说话者就得喝上几口。 说白了,这个游戏,每一轮都很耗酒、耗饮料。 但气氛在这儿了,这些都变成了其次。 玩得痛快最重要。 汪昭昭平时性格不活泼,这会儿被围桌而坐的几十双眼睛盯着,场子这么热,便也有些上头,她双手托着腮,挡着红扑扑的脸,说:「我高一时候跟人网恋,后来发现对方是个四十岁的油腻离异男。」 她话音一落,数声「卧槽」拔地而起。 过于劲爆。 「真谈了啊?」有人问。 第76页 「就在网上聊过一段时间的天,见面的时候到了约定地点,我没急着出现,躲在一处跟那人打电话对上号的。然后我就立马跑了。」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离异男?」 「后来我跟我妈去她一朋友家做客,那个阿姨说亲戚最近给她介绍了一个离异的男的,有交往的打算,还给我妈看了照片,我正好扫了眼,就是那个人。」 「草草草!」 「震惊我全家!」 「洒了我满脸狗血!」 「网恋需谨慎啊妹子!」 汪昭昭说:「再没有过了,心理阴影很大的。」 江萌点点头,问大家:「所以在座的有人和四十岁油腻离异男网恋过的吗?反正我没有,这局我认输。」说着把手里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 潘超摇头:「卡这么严格的吗?那我也不能真和一个男的谈啊?」 谢婷:「那四十岁的离异大妈呢?」 「你们真行!我服!」潘超仰头就喝下半杯啤酒。 其他人端杯子的端杯子,灌酒的灌酒,纷纷拜服。 这游戏真不是人玩儿的,接下来每个轮到的人,都会在自曝黑歷史后接受一番来自大伙儿好奇心的全面轰炸。 小时候在乡下蹲茅坑掉坑里的,放学路上遇到暴露狂的,在寂静无声的自习课上放了个巨臭无比的响屁的…… 男生就各种自我揭丑,也不藏着掖着,很外放;女生多数时候会细腻一点,时不时能戳中让人心疼的小神经。 比如翟思语,说自己因为一次考试严重失误排名掉得很厉害,零下十几度的冬天被她爸爸关在门外反省了一整夜。 比如江萌,说自己从初中开始一个人,暗恋了快五年了,但那个人不喜欢她。 一直没喝酒的她,说起这个,似是苦上心头,拿起旁边潘超的啤酒,二话不说就掺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仰头喝尽。 她这一举动,让桌上小半数的人都有片刻的沉默,包括那个被暗恋的人,也没有说话。不过他自始至终都不怎么说话,眼下不说话便也不怎么显得有什么不同。 有知情人士还是忍不住好奇,往习忧的方向瞟。习忧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仿佛那些视线他完全不曾察觉。 顾仇酒喝了不少,其实头脑有些热了,他撑着脑袋,把眼前的情形都看在眼里,氛围的微妙,他也感觉到了。 他就坐在习忧边上,那些眼神隔着长长短短的距离射过来,他看得分明。 他刚才手贱,拿了一颗抹茶大福,吃进嘴里甜得发腻,又不好吐出来,皱眉忍着齁劲艰涩地咽了下去。 此刻指尖还残留着糯米粉,他搓了搓指尖,心里莫名起了丝丝缕缕抻不开的涩意。 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令他心生烦躁。 游戏又继续开始了。 顾仇心不在焉地听着,垂头拿出手机,点开了和习忧的微信对话框。 他说不清是什么催促着他做下这一举动,但本能告诉他,他就是想这么做,就是想给习忧发消息。 就这样被驱使着,顾仇发过去一条:【为什么不喜欢?】 消息发送成功,身边人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看来是静了音。 他不想撤回,也不想催促收消息的人现在就回復。 正好一轮游戏结束,半数人要举杯,顾仇趁着有氛围掩护,闷闷地灌下去一杯酒。 杯子放下去的瞬间,习忧就看了过来,他看一眼空杯,又看回顾仇:「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顾仇又给杯子斟满酒。 习忧说:「刚一杯酒能喝三口。」 就是问他怎么这一下直接闷完了呗。 顾仇能告诉他才有鬼,撑着脑袋转了个方向:「要你管。」 「……」 习忧正在追溯顾仇这突然低下去的情绪是什么原因,游戏已经轮到他这边了。 习忧给人的感觉一直很冷淡,因为长相俊朗、成绩优秀,在三中他妥妥是个风云话题人物,受同学钦佩仰慕,老师宠爱,但置身人群中,他有种很明显的抽离感,平时接触得多的人还好,稍微不熟的人都把他当做只可远观的神,外号「习神」「习仙人」也是由此而来。 所以轮到他自我爆料,所有人都暗暗期待,兴奋神经已经提前活跃起来了。 包括顾仇,转到另一边去的脸也转了回来,盯着习忧在灯光照耀下侧耳边那颗依旧不甚明显的小痣。 但习忧只是很寻常地说了句:「我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往后的名次,包括第二。」 他这话一出,现场无声片刻,众人在感受到心口遭到沉重一击的同时,觉得学霸好像作弊了,人大都曝的糗料,怎么他反倒还炫了一把呢,关键是他这么说吧,也揪不出什么漏洞。 可把大伙儿憋闷死了。 周西东说:「不算!你说的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嘛!」 习忧:「有说众所周知的不算?」 周西东哑了一下,谢婷直接接上了:「习神,来点大家不知道的嘛!你天天坐在神坛上不觉得孤独空虚寂寞冷吗?说点接地气的与民同乐一下!」 惹来一堆附和。 习忧倒也没拒绝,挺认真地想了想说:「去年这时候,我同时打着五份工。」 「……」 大伙儿又哑了。 第77页 这个,也笑不起来。 和刚才那句明明不一样,又好像差不多。但确实也揪不出毛病,完全符合游戏规则。 「习哥你牛逼!我必须服。」章杰率先举起手中的啤酒,很快就半瓶下肚。 剩下的人也甘愿服输。 习忧余光瞥见顾仇又干掉一杯。 这一轮喝完后,众人的目光落到了顾仇身上。 顾仇虽然因为喝酒有些上了头,但人还挺清醒:「到我了?」 大家对顾仇的好奇和对习忧的相比,其实也不遑多让。 顾仇作为刚来个把月的转校生,过去如何,于大家而言,更为空白。 别说他刚来那会儿,学校里还流传着他是人妖的谣言。 刚才在习忧那被爆了个冷门,这会儿所有人看顾仇的目光就更殷切了。 而他也不负众望,瘦白的指尖扣在杯壁上「笃笃」地戳了两下,轻描淡写般地开了口:「我,」他稍稍一顿,继而说,「以前穿着女装进入过校领导办公室。」 第37章 思维惯性让所有人都狠狠地震惊了一把。 毕竟在大家的认知中, 从顾仇进入三中起,他一直都是清清爽爽、高挑精緻的大男孩装扮,性格容易奓毛, 脾气有点坏, 不太好接触。 没人能想像这样一个人会扮女装, 扮女装就算了, 还进校领导办公室。 这个年纪的孩子,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其实该懂的都懂。 顾仇这种说法,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那些地摊上叫卖的非常标题党的成人小电影。 「办公室行不行」「老师和我是邻居」「我和我的家教老师orz了」……诸如此类。 过于充满情.色意味。 震惊完, 大伙儿回过神来。 谢婷说:「我知道了!学校晚会你们有反串节目, 进领导办公室试镜?」 有人受此启发,给出其他猜想:「节目结束后进去接受表扬?」 翟思语「啊」了声, 恍然大悟般:「领导把办公室腾出来, 让你们当做排练的场地!」 「对对对!这个可能性最大!」 「所以这就是那个人妖谣言的源头吗?」 「靠, i你别说,还真他妈能对上。」 「我觉着谣言源头没跑了!总不能空穴来风。」 「卧槽顾爷可塑性强啊!顾爷有照片没?孩子想看。」 「想看+1。」 「想看+2。」 「想看+3。」 …… 「想看+10086。」 对于他们的这些猜测, 顾仇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要是说他扮女装进个办公室进到被迫转了学, 这群人的三观估计当场得被刷新。 大概也就习忧一个人另有猜测。 现场的人当中, 只有习忧一人曾听到过陈耀那么嫌恶地因为这件事控诉过自己。 「照片没有。」顾仇拿起一串烤平菇咬着吃,无情地下着令,「没有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过的, 喝就是了。」 汪昭昭小心翼翼地问:「女扮男装如何定义啊?我小时候跟人玩演《新白娘子》, 扮过许仙, 那样算吗?」 顾仇:「……」 汪昭昭这一疑问提出, 八成的女生都现身说法:「我扮演过哪咤!」 「我跟人玩过家家扮过爸爸。」 「我披着我们家的大黄床单, 自封过一天皇帝。」 江萌说:「我初二文艺汇演参演了《梁祝》,演的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谢婷也说:「去年元旦晚会我跟人搭档演小品,我是小渖阳这个角色,这个算吗?」 …… 顾大少爷以为自己放出去的是一道绝杀技,不承想对手们的反杀来得这么突然又密集。 他势必要拦截掉一部分杀伤力:「没有正式装扮的不算。」 这就把一批玩过家家、披床单的边缘分子抵御住了,即便如此,顾仇这一下还是把自己坑得不浅,好几杯啤酒下了肚。 之后,游戏继续。 因为人多,这游戏走一轮下来,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很晚了。 一个个都吃喝得嘴油肚圆的。 极度的精神亢奋后,人一松懈下来,身体已是疲惫睏乏。 有的家人来接,有的结伴回家,有自行离去的,有男生送女生的。 很快,院子的这一隅热闹散去,只剩来回穿梭的服务员兢兢业业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 顾仇后面一直很安静,他平时话也不多,但今晚后半程过于沉默了,或许是酒喝多了醉意深浓的缘故,瞧着精神不太佳,人耷拉松垮着,无声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结帐,都是坐在位置上招手叫了声服务员,然后动作慢吞吞地调出付款二维码,递给服务员的。 散场时,他起身要走,习忧跟着一起起了身。 习忧还没有动作呢,他倒先转了个身,用食指指着习忧:「不许扶我。」 习忧愣了下,说:「你走得稳就行。」 顾大少爷走得真挺稳的,除了比平时慢一点儿,完全没有出现因为醉酒而有失风度的行为。 习忧走在他后面,把人盯得很牢。 出了无间苑,小张的车子停在外面等。 见他俩出来,小张马上迎了过去。 看到突然凑近的小张叔,顾仇朝他伸了下手:「小张叔,我要不稳了。」 第78页 习忧:「……」 「啊?」小张一时怔松了下,一边去扶顾仇,一边问,「小仇这是喝了多少啊?」 被人扶住,之前一直强撑的平衡瞬间便失了势,顾仇原地踉跄了一下,用手比了个四:「我觉得最少有四瓶。」 习忧下意识想去捞人,手在半空中停住。 小张扶稳顾仇,嘆息一声:「顾总要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小张叔。」 「在呢。」 「别让顾总知道。」 「你身体没问题就好,有问题我肯定要和她报告的。」 顾仇嘟囔:「烦。」 没几步,走到车边,习忧先一步把后座的车门打开。顾仇把扶自己的小张叔的手拿开,自己弯身坐了进去。 看着他在后座上坐好,习忧绕去另一边车门。 习忧进去刚坐下,小张也坐上驾驶座,很快便发动车子。 顾仇紧挨另一侧车门坐着,头靠着窗,窗外夜色掠过,他恹恹地看着。 车里光线昏暗,从习忧的角度看过去,依稀能看见顾仇的侧颈往上至耳根,漫着醉酒后的血色。 他想伸手捻一捻顾仇的耳垂,但最终也只是问了句:「难受吗?」 顾仇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低闷道:「不难受。」 他这是实话实说,比起他那颗脆弱的时不时来上一遭的心脏,喝点酒虐虐胃确实算不上什么。 等不及习忧再说话,小张叔已经开了口:「怎么不难受,平时吃得那么精细,这下又是烧烤又是喝酒的,你胃能舒服?」 「小忧,今晚辛苦你照看下小仇了,家里有蜂蜜,你给他泡上一杯,喝了再让他睡。」小张叔和习忧叮嘱了句。 习忧「嗯」了声。 顾仇没对此说什么,他抬手抻了抻卫衣帽子,然后一把罩住了脑袋。 习忧看不见他颈侧的那片红了。 无间苑离金榜郡府很近,他们之前骑车过去也就十几分钟,回来绕的大道,也不过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车子开进地下车库。 习忧最先下车,绕去顾仇那侧的车门,打开车门想扶他下来。 顾仇掀了掀眼皮,见是他,重新阖上了。 习忧:「……」 这时小张叔走了过来,往车里扫了眼:「不下车啊?」 顾仇声音又低又哑:「腿软。」 小张问:「走不动了?」 顾仇绕过离他更近一些的习忧,朝小张叔伸手:「能走,扶我一下就行。」 小张叔这回看出端倪来了,笑问习忧:「这是闹矛盾了啊?」 顾仇今晚一系列的举动都让习忧一头雾水,他也看出来顾仇在隐隐闹脾气,而且只在面对自己时如此,像是在赌着什么气,但习忧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顾仇今晚玩游戏时半爆料的那件事自己比其他人多知道一些?但他了解顾仇,顾仇不会因为这个有气性,不然也不会挑这件事说。 小张叔这么一问,习忧无从答起。 但顾仇答了:「没闹,是我自己有毛病。」 习忧因他的话蹙起眉。 顾仇扶着小张叔的胳膊下了车,刚一下来,腿蓦地一软,习忧从后面眼疾手快地託了下他的后腰,把人稳住了。 顾仇整个人却狠狠一缩。 小张叔把人架好,问:「要不要背?」 顾仇:「不用,能走。」 小张叔扶着顾仇走在前头,习忧落后一小步距离,前面的人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进了家门。 小张叔把顾仇扶进卧室后,出来和在厨房泡蜂蜜水的习忧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泡完后,习忧端着蜂蜜水上楼。 门半阖着,习忧推开。 听到声音,顾仇勉力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了。 习忧把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半蹲下。 「顾仇。」他喊了声。 被喊的人慢慢睁开眼。 习忧低道:「坐起来把蜂蜜水喝了。」 顾仇移开眼神,动了动,用手肘撑着,支起一点上半身。 习忧问:「杯子能拿稳么?」 顾仇睨他:「不然你餵?」 习忧挑了下眉,转身去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后,端起蜂蜜水,舀起一勺递到顾仇嘴边:「嗯?」 顾仇掀起眼皮看一眼习忧,又垂下眼皮看一眼餵到嘴边的蜂蜜水。 然后抿了一口。 如此往復几回,顾仇皱眉:「太慢了,喝个水还娘们唧唧的。」 习忧刚想直接把杯口放到他嘴边,顾大少爷就下令了:「家里有吸管么?」 习忧:「用吸管就不娘了?」 顾大少爷醉得很有风骨,犟道:「我乐意这么娘。」 「行。」 习忧下去给他找吸管了,等他找完上来,顾仇整个人已经重新窝回了被子里。 顾大少爷闭着眼,眉毛皱着,除了一只搭在床边的手,就只剩鼻子以上的半张脸还露在外面。 平日里的凌厉、稜角,浑然收了起来,又因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显得极为温和无害。 本来也无害。 习忧唇角牵了牵,压着那丝不忍把人叫醒:「顾仇,吸管来了,喝了再睡。」 不回应。 习忧拉开挡住顾仇嘴唇的那点被子,又把手搭在他露在外的那只胳膊上,轻搡了下:「顾仇?」 第79页 顾仇的胳膊很凉,习忧的手一搭上去,强烈的体感差让顾仇指尖一颤,身体里的那股疲惫、怠意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顺着那片肌肤相接处往外涌,一瞬间什么情绪都藏不住了。 他撑开眼皮,眼睛盯着习忧。 习忧把插了吸管的蜂蜜水递到他嘴边:「看我干什么?张嘴。」 顾仇嘴唇张开一点,咬住吸管,蜂蜜水一点一点入口,润了口腔,经过喉咙,最后填进胃里。整个过程,顾仇的目光都没离开习忧的脸。 杯子很快见了底,习忧正要起身,原本搭在顾仇胳膊上的手要跟着一起撤离时,突然一道力气从下往上翻了过来。 因为毫无防备,习忧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顾仇紧紧掐在了手里。 他站稳,皱眉问顾仇:「哪里不舒服?」 顾仇不说话,就是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腕,不松手。 习忧只好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重新坐回椅子里。 「难受跟我说。」坐下后,习忧替他掖了掖被角。 「没多难受。」半晌后,顾仇开口,「我今天后面不太开心,你看出来了么?」 习忧沉默了一会儿后,「嗯」了声。 顾仇说:「我发现我出了点问题。」 习忧眉心拧起:「什么问题?」 习忧问完后,顾仇一直没说话,他等了很久,顾仇都没再开口。 「睡着了?」习忧试探着问。 顾仇声音又低又闷的:「快了。」 刚才那个问题就是有意不想说了。 习忧也不追问,只道:「那睡吧。」 接着他唤了声:「顾仇。」 「嗯?」 习忧唤完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问:「你喝酒断片么?」 这就是个答「嗯」和「不」的是非题,应个单音节就行了。但是习忧问完后,顾仇也是好一会儿没出声。 等他觉得顾仇可能不会有回应的时候,顾仇的声音从枕头里闷了出来:「断。」 醉酒少年低低的一声「断」,把习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直接拉断了。 他敛着眸,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直到某个瞬间,那些断成碎片的情绪仿佛再次聚拢,像是化成了一道颇具实感的棒棍一般,狠狠地敲在了他脑髓上。 他动了动手指,手腕一翻,反扣住了顾仇的。 他的手顺着顾仇的手腕一寸寸往下挪,直到覆住顾仇的手心。 像是还不够,他起身,慢慢凑近着。 离得近了,他感受到了顾仇的唿吸,浅浅的,均匀的,带着丝丝热气。 隔着咫尺距离,他看着顾仇的脸,只停了一秒,然后在少年的嘴唇上落下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来打个五毛钱的赌:小顾同学喝酒到底断不断片呢? 今天算是重大进展了吧!你们唆,值不值得来点营养液浇灌一下本码农~ 第38章 这一刻, 时间停在半夜一点。 月光顺着没拉拢的窗帘抠抠索索地照亮一小片地板,夜风从细窄的窗户缝里一缕缕地漏进来。 习忧起身,把窗帘拉好, 把窗户关紧。 只剩床头一盏暖黄的壁灯。 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但没敢站太久。 人们对逾矩的东西有种忐忑的上瘾, 这种上瘾一旦被放纵, 容易将人拉下深渊。 他不怕下深渊, 但他不能让顾仇看见深渊。 所以他不能久留。 他要把深渊带走, 让深渊在无声的世界里熬成一片荒芜。 * 从顾仇房间出来,洗了个冷水澡后, 习忧才回到自己房间。 他关了灯,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坐了很久,像是在感受黑暗对人的侵蚀能力。 躺下的时候, 后背硌到手机, 把屏幕给碰亮了。 微信小图标显示有未读消息。 他点进去, 第一眼看到有来自顾仇的未读。 不用点进对话框,就看到了消息内容。 9:【为什么不喜欢?】 习忧盯着这句话, 又看了眼消息的发送时间。 晚上10:16。 根据顾仇的消息内容,习忧下意识倒推了下这个时间点聚餐正进行到哪个环节。 他今晚思路一直很清明, 尽管中途理性出走过一次。 几乎不费多大一会儿, 习忧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什么。 良久,他把手机放下,任其落在床上, 然后抬手搓了搓脸。 * 宿醉令人头痛欲裂。 顾仇醒来时, 脑袋抵着枕头缓了好一阵。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闭着, 外面的日色照不进来, 只有床头一盏壁灯亮着, 却不显明亮。 他坐直身体,盯着前面的墙,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眼。 凌晨三点的时候。 习忧回了他一条消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 顾仇掀开被子,随手耙了两下头髮,下床,出房间,脚步飞快地下楼。 客厅里敞敞亮亮的,瓷质的地板上铺满了各种各样不规则形状的阳光。 他扫了一圈,没见到习忧。 厨房里有一锅早上煮的粥,顾仇伸手摸了下,电饭煲的掀盖还带着暖热的余温。 他又找了一圈,最后在健身房里见着了人。 第80页 他推门的瞬间,习忧刚把一个篮球投进篮筐。 篮球砸在地上,又弹起来。 听到开门声,习忧朝门口看过去。 「醒了?」看见顾仇,他问。 顾仇走进去,随手把门带上,很直接:「我有话说。」 习忧往前走了几步,过去弯身捡起了篮球,放在了置物架上。因为锻鍊许久的缘故,他身上汗湿,人有些累,顺势靠在了一旁的墙上,显出几分松垮。 他开口:「我也有话说。」 顾仇抬了抬手里的手机:「消息我收到了。」 习忧:「嗯。」 顾仇朝习忧的方向走了几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看着他的眼睛,隔了几秒才开口:「那个喜欢的人,是我么?」 习忧原本也是看着顾仇的,听见顾仇的话,他瞳孔骤然一缩。 顾仇将他眼底闪过的惊诧看得分明。 「我昨天骗了你。」顾仇说,「我喝醉不断片,我故意那么说的,你昨天问我断不断片的时候,我没觉得你有什么意图,但我有所图。 「我想借着酒劲做点什么出格的事试探你,如果你反感、噁心,我第二天就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和你继续以之前的关系相处。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习忧,你比我快一步。 「是你先越界。 「是你先亲了我。」 习忧额角两侧挂着汗,这会儿左额上的一滴汗珠滚了下来,滑过他稜角分明的下颌,砸在了他的左肩上,白棉t恤瞬间氤出一小圈深色的水渍。 他喉结滚了滚,好一阵没发出声音。 但今天的顾仇格外有耐心,就这么等着他,想听他说话。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时间只是往前走了一小会儿,习忧才声音艰涩地开了口:「你……昨天为什么不说?」 「还能为什么。」顾仇像是觉得他问了一个傻逼问题,「马上就要杀上战场的将军还没来得及出征就被对方元帅偷袭掐住了心脏,习哥,你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就跑了。」 习忧偏了下头,侧脸绷出清晰好看的线条。 顾仇对他的难以启齿视若无睹,只想探得他全部的底线:「现在你跑不了了,我就站在你面前,等着你解释为什么要亲我。」 习忧:「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亲我是结果,我想听原因。」 「没什么原因。」习忧轻轻闭了闭眼,被顾仇的步步追问逼得溃不成军,「就是喜欢了。」 他又添了一句,因为情绪浓重声音哑得厉害:「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是事实了。」 「怎么会没有理由?」顾仇不信,皱了皱鼻子,「图我的脸,还是图我的钱,你好歹说一个。」 习忧抬手揩掉下颌上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看着顾仇,说:「图你这个人。」 「……」 顾仇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他这一愣神,习忧抓住时机,拿回了主导权:「你呢,昨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顾仇已经听到了想听的答案,所以对主导权的丧失并不在意。 「你都收到我发你的消息了,肯定猜到了。」顾仇说。 人都是这样,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儿,想听对方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儿。 顾仇刚才的逼问可以说是给习忧打了个样,现在习忧明摆着依葫芦画瓢想追个样。 「我也想听。」习忧说,「想听你说。」 顾仇性子直接,心里憋不住话,也藏不住情绪。 习忧哪怕不问,他也是要说的。 顾仇后退两步,靠上单槓一侧的支撑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尖,说:「我是昨天发现的。」 抬眸对上习忧的目光,顾仇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着:「昨天才发现我喜欢你。 「在我知道江萌喜欢你的时候,我好像不太开心,那种不开心和以前的任何一种不开心都不一样。我害怕你会喜欢上她,还害怕你以后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我是在那一瞬间发现了这个事实,你要是问我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早上起来看见有人给自己做好了早餐。 也可能是穿了丑兮兮的衣服很不自在却被某个人轻易看穿还带去了器材室换衣服。 又可能是在面对陈耀他们恶意的挑衅时发现在三中这个陌生的新环境里竟然会有人没有理由地站在自己这边。 …… 顾仇眼前闪过很多场景,那些场景被揉碎在琐碎的日常里,原本并不起眼,仿佛是在某一剎那突然亮起来的,像被镀了一层光。 不过,这种矫情的想法,脑子里过过就行了,顾仇那张硬邦邦的嘴,说不出来这种软和话。 但也不妨碍习忧心中已经被震盪得极为不太平,他看着顾仇,问:「所以你昨天才会说自己出了问题是么?」 顾仇「嗯」了声:「但是如果你对我也一样,它就不是问题了。」 这句话说得直白,俨然是某种邀请。 而习忧站在顾仇不远的前面,陷入了很漫长的沉默。 顾仇今天耐心固然比平时多,但也耐不住干耗,他走到置物架前拿起一颗篮球,退到三分线外,对习忧说:「三个球,等我投进去三个球,你给我答案。」 说完,他转了转手腕,松了下手臂的筋骨。 第81页 调整了一下姿势后,顾仇盯着七米开外的篮球框,集中注意力,不多时,手腕发力,球顺着力道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入篮筐中。 习忧捡起球,朝顾仇丢了过去。 顾仇稳稳接住,重复刚才的动作,球再次进框。 最后一次,他做了个起跳的动作,球飞出去,在筐沿转了一圈,慢慢悠悠地落入正中,在地上砸出咚咚的弹跳声响。 顾仇脸上扬起笑,看着习忧:「习哥,时间到了。」 说着,他提步想朝习忧走过去。 习忧说:「你别动,我过来。」 「哦。」顾仇剎住步子。 习忧很快走到他的面前。 顾仇挑了挑眉。 习忧抬手,摁了摁他乱飞的眉毛。 「没给答案就动手动脚。」顾仇不满地说他。 习忧垂眸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谈恋爱吧顾仇,就现在。」 顾仇眉毛又动了:「就现在?」 习忧一下就明白了他反问这句的意思,露出无奈笑意:「到以后。」 顾仇没像多数情侣中总有一方会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一样,他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然后提起嘴角,对习忧说:「我刚刚连进三个球,表现那么好,男朋友有没有什么奖励?」 「想要奖励?」 「看你给不给了。」 习忧目光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往前靠近了一步。 接着,脑袋也往前凑了凑。 几乎没给顾仇反应的时间,习忧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健身房里没有窗户,阳光照不进来,黑白灰的装修风格和各种金属质地的器材似乎为这里的一切都打上了冰冷的滤镜。 但在三分线外,在这一方空间贴墙的北面。 有个男生在吻着他的少年。 他们炙热、滚烫,像两簇青色的火焰,将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绯色。 他们拥抵着彼此,青涩地吻着对方,暧昧的吻声带着黏嗒嗒的节奏。 这一瞬间。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对方急促的唿吸声和勐烈的心跳声,震颤着耳膜。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经被甜疯<( ̄︶ ̄)> 第39章 「慢点儿慢点儿, 顾爷书多。」周西东和潘超一人抬着顾仇课桌的一边,把桌子往第四组搬。 又是一个月的月初,到了一三组、二四组座位对调的日子。 教室里被说话声、桌椅碰撞声充斥着, 闹闹哄哄的。 顾仇和习忧进来的时候, 周西东和潘超已经把顾仇的桌椅搬完了, 正在帮忙搬习忧的桌子。 顾仇侧头看了一眼习忧, 说:「我觉得他俩怎么有当王母娘娘的潜质。」 习忧没听懂:「怎么说?」 顾仇:「画银河分开牛郎织女啊。」 习忧点点头, 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顾爷什么时候位列仙班从灰姑娘变成织女了?」 「……」 顾仇有段时间没听他嘴欠了, 反应了一会儿才抬手去勒他脖子:「平时也不见你跟谁这么说话啊,你这张嘴光用来怼我了是吧?」 习忧被勒得上身往下弓, 又因顾仇胳膊压他压得有点狠, 习忧笑声里带着点喘,他说:「不光是怼。」 「还有什么?」 顾仇问完, 习忧没答, 只偏头看他, 目光从他眼睛往下挪着,最后停在他嘴唇上。 答案瞬间瞭然。 昨天两人在健身房里抵墙接吻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 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顾仇耳根一热,手一撒, 下意识想踹人, 半道收了脚,手肘往习忧腰窝上一杵,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他妈闷骚。」 顾仇对习忧的这一袭击, 被刚放稳桌子正好看过来的潘超逮了个正着。 他吼:「干吗呢顾仇?!你又欺负我习哥!」 周西东扭头, 质疑他:「 超超你看错了吧, 习哥不像被欺负了的样子啊。」 潘超坚定道:「我瞎么我, 顾仇刚才就是打我习哥了!我亲眼看到的。」 周西东不信:「那我还看见习神笑了呢。被打了还笑, 毛病么?」 顾仇已经回去第四组的位置了,习忧往第一组这边走过来,在潘超他们面前停下。 周西东问:「习神,顾爷刚没怎么着你吧?」 习忧说:「没。」 潘超:「……」 周西东说潘超:「看吧,你就是还对我顾爷有偏见。」 「放你的屁!」 潘超看向习忧,刚要说什么,习忧说:「我俩真没事。」 「谢谢你们替我搬了桌子。」习忧说完,看向周西东:「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这是习忧第一次请他帮忙,周西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说「好啊好啊」。 习忧说:「介意换个座么?」 周西东:「……」 周西东:「啊?」 潘超:「……」 潘超:「习哥你说啥?」 习忧说:「我想和顾仇坐一块儿。」 周西东和潘超双双一愣,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困顿。 习忧和顾仇关系突飞勐进已经很玄乎了,现在换个座还要往一块儿凑就更显得令人费解。 第82页 这要换成别人倒也罢了,关键是这两位都不是好相处的主儿啊。 周西东说:「习哥,我知道你俩现在感情好,但我觉着啊,你俩要长期坐一块儿,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潘超也说:「贊同。你俩坐一起,那不等于把引线和火柴头放一块儿么,随时能炸。」 「不会。」习忧说。 潘超:「怎么不会?你俩性格摆那儿呢,总有想法不合的时候。」 周西东:「对啊哥,而且你们现在还是室友,在家还能待一起呢,就非得学校也黏着?」 潘超接着又要唱和上,习忧面色无虞地开了口:「我要辅导顾仇学习。」 周西东:「什么?」 潘超:「???」 两人均是一副「哥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 这班上随便一个人都比顾仇更需要接受你的辅导好吧?他一个和你总分只差六分的年级第二还要接受哪门子辅导?!他还要接受辅导这班上还有天理吗? 习忧面向周西东:「不是你说的么?希望他革新下三中的风景线。」 周西东钝钝地点了两下头。 习忧说:「我和他约定好,要帮他达成这个目标。」 周西东:「……」 潘超:「……」 感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挑不出什么问题的样子? 习忧看着呆头呆脑的周西东,问:「可以吗换座?」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周西东下意识看了眼潘超,潘超这会儿瞧着似乎也没比他聪明到哪里去,于是周西东再次钝钝地点了下头:「可以,习哥。」 ******** 这俩尚处于迷濛之中,习忧已经把自己的桌椅搬到顾仇边上去了。 顾仇还挺意外的,在他看来,习忧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在人多环境下展现明显亲近性的人,平时话语往来多一些、上下学路上结伴,这些也都还好,但在换座位的时候,有意往一块儿坐,就显得过分亲昵了。 不过习忧这么主动,倒叫顾仇十分受用。 他往旁边的墙面上一靠,侧坐着,脚伸过去,用脚踝碰了碰习忧的小腿。 习忧正在理桌上的书,身形蓦地微顿,偏头朝他看过去。 顾仇朝周西东和潘超的方向抬了下下巴:「刚和他俩说什么了?」 习忧把手上正拿着的一本工具书放进桌肚,才重新看向他:「我说。」 他故意停顿。 顾仇扬了扬眉。 习忧:「我说,希望王母娘娘成人之美,成全我和你。」 「……」 等习忧转回去收拾桌面了,顾仇「靠」了声,低道:「去你妈的。」 * 按理说习忧和顾仇坐一块儿了,被同桌抛弃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潘超和周西东就势该坐在一起。然而到了下午,老薛人为干预,不相信这俩凑一块儿课上能安分,顺手一拆,一个插在了第三组,剩下那个留在第一组。 被插在第三组的周西东把桌椅搬好落座后,心情美滋滋地沖向习忧、顾仇的方向,说:「习哥顾爷,你们的友谊会万古长青的,我永远守护你们!」 习忧回了句「谢谢」。 顾仇后背靠上椅子,从兜里摸了块透明包装的海盐小饼干朝周西东丢了过去。 周西东接住,受宠若惊,激动地撕着包装:「爱你,顾爷,比心~」 这话以前周西东没少说,顾仇见怪不怪,但是习忧听着就很不对,脸色不经意间微凛。 周西东是个粗神经的,自然察觉不到。顾仇却莫名觉得自己周围空气都降了三度。 他假意搓了搓手臂:「冻得慌。」 习忧看一眼他。 顾仇说:「空调,能给调个制热么?」 习忧眼神软下去一些,瞧着是升温了。 顾仇又说:「刚二班尹萱走过去,全程斜视,看谁要我说么? 「班上还有位歷时五年的暗恋者,我要是你,我得天天低温预警。」 习忧:「……」 * 老薛是班会课铃还没打就来了,巡查了一圈大家的换座情况后,当场拆散了几桌朋比为奸之辈,诸如周潘二人。 等铃声响起后,这节班会,他主要通知了下大家下周周五、周六两天班级团建的事儿。 三中高一、高二自来就有春游的传统,时间在三四月,具体根据天气来定,通常在天变暖和后。今年冬天长,到了四月,春意才冒了点头。 老薛宣布这事儿的时候,一班的人都亢奋得不行,问去哪儿。 整个年级的团建时间点都是一样的,不然这班上着课那班出去玩儿了,还在学校里的孩子必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影响状态。但不同班级可以选择去不同地方,由班主任和科任老师们定就行,如果班上同学有推荐的合适的地方,也可以考虑。 老薛话还没说几句,一班这群人跟在进行报幕比赛似的叭叭出一堆远的近的景点。 老薛被他们吵得耳根子发麻,划了范围:「不出北都哈。说去草原、沙漠、海边的,我看你们不如说想上天。」 能不上课对于这群校畜来说就是爽的,去哪儿意见自然没那么大,最后只定在了北都的一个叫五剑湖的湿地公园。 这节班会,顾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习忧一侧头,见他好像在想事。 第83页 习忧手越线,在顾仇桌上点了下。 顾仇瞥他一眼。 习忧用眼神询问:想什么呢? 顾仇随手抽出来桌上的一沓红色胶装信纸,写上:你去么? 然后朝习忧推过去。 习忧看一眼,回写:你想去? 「……」 还能不能正面回答人的问题了? 顾仇写:是我问你。 习忧这才答:你去我就去。 顾仇看着最后这行文字,提了提嘴角。 见他嘴角有笑,习忧也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片刻后,顾少爷撕下这页纸,坐在座位上慢慢悠悠折了个纸飞机。 「……」 * 出游事宜老薛交给了几个班委来统筹,很多人能不能出去玩还要看家里意见,第二天才能确定完具体人数。 又因为要在外住上一晚,同时还得确定下人员住宿。 老薛的意思是两人一个标间,大家自己找同性同住。 习忧过去报名的时候,帮顾仇也报上了,住宿那块,也是写的他俩一起。 他刚回来坐下,潘超就蹿了过来,一个使力一屁股墩子坐在了周西东的桌子上。 「习哥你是不是被哪路妖魔鬼怪附体了啊?之前这种活动你不是都不参加的吗?」潘超一脸迷惑地发问。 周西东推了推潘超压在自己书上的屁股蛋子,也说:「去年老薛都加入劝说者联盟了,也没见你动心。」 顾仇听着稀奇又不稀奇,手里摆弄着那只折好的纸飞机,饶有其事地觊着习忧:「是么?」 习忧回看他,就听他明知故问地皮了句:「那这回为什么就参加了呢?」 旁边的两位不知情人士巴巴地等着答案,就见习忧往顾仇那边伸手,摁住了顾仇手上的那只纸飞机。 他把纸飞机拿走,一点点地拆开、展平、对角线对摺、撕边儿,最后不疾不徐地折出来一只千纸鹤。 潘超他们越发不明所以:「习哥你干啥呢?表演手工?」 习忧捏着千纸鹤的鹤身,放到顾仇跟前,说:「在回答你们的问题。」 潘超:「?」 周西东:「???」 这俩一头雾水。 只有顾仇知道,也只有他看见。 习忧松开指腹后,千纸鹤的鹤身上,是中性笔留下的五个字。 「你去我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早更。 第40章 因为习忧的闷骚操作, 顾仇一整天的心情都过分洋溢,这种心情转嫁到行为上,主要表现为转笔、转书、翘椅子, 午饭时间进峡谷开黑一局碰上猪队友最后被团灭了都表现得极为宽容大度。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 一进门, 两人在玄关处刚脱完鞋, 顾仇一拽习忧的书包带子, 习忧上半身顺从地往后仰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 顾仇仰脸就凑上去,咬住了他的嘴唇。 习忧单手搭上顾仇的腰, 稳着力道掐住, 回应他的吻。 吻到后头,习忧单手卸了一侧的书包, 书包掉在地上, 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他抬手, 摁上顾仇的后脑勺,逐渐加深这个吻。 他带着顾仇后退两步, 把顾仇抵在了侧边的玄关上。 两人的唿吸纠葛在一起,低而促的喘息声成了整个空间里最暧昧清晰的存在。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直到顾仇手往习忧胸前一搭, 做了个推抵的动作。 习忧稍稍退开,顾仇得此间隙,哑着声:「缓缓。」 习忧唿吸很重地「嗯」了声, 人却没有再退。 顾仇说:「退点儿。」 习忧错开与他交颈的距离。 见习忧没了动静, 顾仇只好进一步提醒:「我是说下面退点儿。」 「……」 「抵着我了。」 习忧似乎无奈地低笑了下, 然后退了一步稍大的。 顾仇低头看了眼, 「操」了声, 自己背过去:「我他妈怎么觉得引狼入室了。」 习忧点了下头,说:「我也觉得自己进了龙潭虎穴。」 顾仇转回身:「操,不是你先趁我喝醉亲的我?」 习忧:「那不是因为你谎称自己断片?」 「……」 顾仇:「你是觉得你还挺君子?」 习忧:「我能说一句『彼此彼此』吗?」 这终究是一场辨不出胜利方的博弈,顾仇便懒得费这个口舌了。 目光顺着习忧的脸一路往下,在某处停了一瞬,顾仇说:「这个天洗冷水澡容易感冒,温水应该也行?」 他挑着眉,留下一句「自便」,上了楼。 * 进到房间,关上门,顾仇后背往门上一靠,抬手捻了捻发烫的耳根。 他低头看了下身一眼。 和习忧比,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打开衣柜,拿了洗澡需要的换洗衣物,正准备往浴室走,看见刚被自己丢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走过去,看了眼。 是顾雅芸的电话。 他接起来。 「喂,妈。」 顾雅芸直奔主题:「小仇,到检查身体的时候了。 「我已经让bonnie给你在熊医生那儿预约了这周六,到时候小张送你过去。」 顾仇「嗯」了声。 顾雅芸问:「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第84页 顾仇想起前段时间夜里的一次胸闷心悸,但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偶尔的病情反覆是这么多年术后的正常反应,从最开始的紧张、恐慌到现在,他已经能很平静地面对自己不够健康的事实了。 「没有。」他对顾雅芸说。 「没有就好,学习别太累,这方面妈妈对你没有要求。」 顾仇「嗯」了声,说了句」自己要睡了「便挂了电话。 他在床边坐下,手搭着膝盖,垂头无声地坐了一会儿。 接着,手慢慢覆上心口的位置。 几分钟前,因为和习忧接吻,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现在,它很平缓,在胸腔之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履行着这具身躯赋予它的使命。 它是这具身体所有一切的源头。 最快乐来自它,最痛苦也来自它。 而自己,被它拿捏着。 它用未知,悬而未决地把自己吊在山崖之前。 也许可以吊很久,也许一瞬跌落山底。 * 顾仇进去洗澡之前,已经没有什么火要浇灭了。 什么欲望都已经散了个彻彻底底。 吹完头髮,走出浴室,习忧正上来,端进来一杯牛奶:「把这个喝了。」 顾仇接过,站着喝完,把杯子递还习忧。 习忧拿着杯子,目光落在顾仇脸上,似在打量。 顾仇问:「我脸上有东西?」 习忧摇头:「感觉你不太高兴。」 顾仇挑了下眉:「你从哪儿判断的?」 习忧也说不上所以然来。 顾仇手搭上他的肩,把他往外推:「你晚上少上来,夜深人静,孤男寡男,费水。」 习忧一时没get到点:「费水?」 顾仇「嗯哼」了声:「难道你想再洗一次澡?」 习忧:「……」 把人推出去后,顾仇关上门,又抵着门站了一会儿,才爬上床。 躺下后,他盯着天花板看了有一阵儿,突然想起什么,探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来寒假时候李培送给他的那个大红色福包。 他拽开福包的收口绳,抽出里面那支木籤子。 当时他不以为意的那句话映入眼帘。 ——日出于隈,而耀一隅。有花灼灼开。 当时李培怎么说来着,他说:「有个小太阳不知道会从哪个犄角旮沓里冒出来,给你照得亮亮堂堂,顺便给你旺旺桃花!」 习忧,小太阳? 顾仇笑。 冰坨子还差不多吧。 他坐了起来,拿手机对着福包和木籤子拍了张照,然后分别给习忧和李培都发了过去。 两人都回得很快。 u:【?】 顾仇重色轻友得毫无负担,先回復了习忧:【寒假那会儿李培给我求的福包,说我今年有桃花运。挺准,你觉着呢?】 u:【嗯。】 u:【哪个寺庙?】 9:【红云寺。】 u:【改天要不要一起去?】 9:【行。】 顾仇顿了一会儿,敲字:【我想告诉李培。】 这话有头无尾,习忧却看懂了:【我们的事?】 9:【嗯,可以么?】 u:【你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和习忧说完后,顾仇点进和李培的对话框,李培这厮已经发了一堆表情包和文字了。 李培:【】 李培:【睹物思你兄弟我了?】 李培:【人呢?撩完就跑啊】 李培:【】 李培:【人……呢……呢……呢???】 顾仇扫了眼屏幕,对着虚空凝神片刻,然后才低头敲字。 9:【是想告诉你件事。】 9:【先给你三秒钟,做个心理建设。】 李培:【?】 9:【前方高能。】 李培:【??】 9:【3】 9:【2】 9:【1】 李培:【你是我顾爷吗?盗号狗吧你!】 9:【是你顾爷,你顾爷脱单了。】 屏幕上足足好几秒中没有消息进来。 顾仇继续敲字,敲到一半,李培的消息唰唰唰地弹了出来。 李培:【什么?】 李培:【你不是在开玩笑?】 李培:【真的?】 李培:【卧槽!】 李培:【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李培:【哪家妹子啊?我认识吗?】 顾仇把刚才敲的半句话删掉,重新回覆:【不是妹子,谈的男朋友,你认识的。】 这句话发过去后,屏幕又陷入了寂静。 这回不只好几秒,起码有十几秒。 又过了一会儿,李培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顾仇滑屏接起。 李培一脸震惊,同时抛出一个名字:「习忧?」 顾仇:「嗯。」 李培消化了一阵儿,问:「你怎么想的啊?」 顾仇:「有什么不对?」 李培:「没有什么不对,我只是觉得,你这恋爱来得有点儿太快了,还他妈是和一个男的。」 顾仇笑:「我也没想到会是个男的。」 「怎么在一起的?」 「你这么八卦?」 「帮你鑑定鑑定啊,在一起的过程往往体现动机。」 「我一大老爷们儿,还鑑定这个?还能怎样?担心被渣啊?」 第85页 「做兄弟的,不就这点作用么?」 「你得了啊。」 「你不说,我直接去问他了啊。」 「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对啊就是有坑,需要八卦来填。」 「……」 顾仇服了,和他简单把过程说了下。 说到半途,李培一句「卧槽」震天价响:「习忧他亲你了?!」 要不是这房子隔音效果好,顾仇都担心楼下的习忧能听见。 「你他妈小点儿声。」顾仇说。 李培说完就冷静下来了,唿了口气,挺客观地评价了句:「算了,你俩谁也不比谁单纯。」 顾仇不置可否。 默然片刻后,李培问:「他……知道你身体的事儿么?」 顾仇摇了摇头:「我不打算告诉他。」 李培没说话。 顾仇说:「至少目前是。以后的话,看时机吧。」 李培点了下头,又问:「最近身体怎么样?我估摸着,是不是要去做定期检查了?」 顾仇扯了个无奈的笑:「你怎么和我妈频率对上了?」 但他给李培的回答和给顾雅芸的不一样。 「前段时间半夜有一回差点没喘上气,吃了速效药,缓过来了,之后一直没什么事。」 「操。」李培脸色不太好,「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说?」 「我想着快到检查的时候了,而且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熊医生说药物能缓过来,问题就不大。」 李培顺着气:「最好是。」 又问:「什么时候去检查?」 「周六。」 「我跟你一起。」 顾仇本想说自己去就行,想起到时候周六出门总得给习忧一个理由,如果有李培一起,找起理由来就顺当多了,干脆应了下来:「行。」 第41章 熊医生的私人诊所开在北都郊外僻静处, 毗邻富人区。 顾仇家的老宅就在这一带,不过自从顾雅芸和仇庆平离婚后,宅子大部分时候都处于空置状态。 小张开车经过的时候, 望了一眼, 说:「上周顾总在家里办了场商宴, 热闹了一把。」 这算哪门子热闹。顾仇心里吐槽。 小张抬头扫了眼后视镜, 正好撞见顾仇不屑的神情, 笑说:「顾总上周还说小仇生日要到了, 准备问你要不要办个生日会呢。」 顾仇脱口道:「算了吧,办的话, 肯定是由bonnie来操持, 她平时已经很忙了,费这劳什子劲儿干什么。」 「你又要给顾总推了啊?」 「这不是替她省事儿么。」 小张笑了笑, 没说话了。 「靠!」原本瘫在后座上的李培蓦地弹起, 「413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想到什么, 他突然凑近顾仇耳边:「习忧知道你生日么?」 本来这话大方着说也没什么,李培压着嗓子开了这个头, 反倒叫顾仇莫名有些心虚了。 他瞪了李培一眼,然后拿出手机, 用微信交流。 9:【他上哪儿知道。】 李培那边「嘀」的振了一下。 9:【你他妈不能开静音么?】 「嘀」的又是一振。 「……」 李培:【开了开了, 这回开了。】 李培:【操,我说呢,不想开生日会原因在这儿呢, 想和男朋友单独过???】 李培:【你不要兄弟了???】 李培:【】 李培:【】 顾仇看着屏幕上一条条蹦出来的消息, 累眼睛, 心说习忧什么时候话能这么多就好了。 他回復李培:【你微信红包到位就行了。】 李培:【……】 李培:【???】 李培:【你见色忘友, 你无情无义, 你、恋、爱、脑!】 李培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噼里啪啦一通响。 顾仇都担心他会把屏幕捅穿了。 出于内心那一点点不能陪好兄弟共度生辰的自责,顾仇随手发了个大红包过去。 李培看到突然弹出来的大额转帐,震惊地侧过头来。 顾仇朝他抬了抬下巴。 李培喜滋滋地收了红包,发过来一连串的感嘆号和「感谢老闆」的表情包,还说:【恋爱脑万岁!!!】 顾仇:「……」 没一会儿,车开到了熊医生的诊所处。小张找了处空地停好车,顾仇和李培先从车上下来,进诊所之前,顾仇拍了李培一下。 李培:「怎么?」 顾仇说:「过生日的事儿,你先别告诉习忧。」 李培问:「告诉他怎么了?你不是要和他一起过么?」 顾仇:「告不告诉,和要不要一起,有关系?」 李培:「……」 李培心说,你是恋爱狗,你说什么都对! 熊医生平时在所里只有二、四坐诊,周六本是他休息的日子。今天除了顾仇,他这儿没有接待别的患者。 顾仇进去后,在前台招待处登记了下,护士长就过来了,把他带去了熊医生的办公室。 熊医生是顾雅芸多年前通过一客户介绍认识的,专业能力很是过硬,北都一所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有心外第一刀的称号。 当年顾仇的手术,就是他亲自操刀的,很成功。 但心脏这个东西,一旦先天或后头出现过功损,哪怕通过手术治癒到最佳成效,也存在无法预知的復发风险性。 第86页 只能通过定期复查严密观察其功能特徵,以防慢性或突发性病变。 顾仇从当年手术后初期的几天、一月一诊,到后来的三月一诊,再到现在的半年一诊,一直都是熊医生亲自跟进的。 进到办公室后,熊医生先是问了他身体的近况,顾仇如实回答。 「没告诉你妈?」听他说起前段时间的一次症状,熊医生问。 「没。」顾仇说,「要是说了,第二天估计就把我抓来你这儿了。」 熊医生说:「你妈这样,可没做错。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得当回事儿。」 顾仇倒没牴触,只说「知道了」。熊医生见他模样,不似敷衍,看来自个儿命自个儿还是知道惜的。 熊医生又戴上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跳。 顾仇想从熊医生的神情里看出点什么,不过熊医生职业素养向来在线,从来不会把对病人身体状况好坏的喜忧表现出来,他自然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初步看诊结束后,熊医生安排了一个护士带着他去做检查,李培跟个侍从一样屁颠屁颠地四处跟着。 顾仇先是把需要空腹状态的检查给做完了。 在做完冠状动脉造影后,他眉间瞧着很是躁郁。 李培问他:「很难受吗?」 「没。」顾仇右胳膊因为打了麻醉,为了避免肿胀严重,只能握着拳,可能是觉得这个样子太不帅了,整个人都透着不爽。 之后护士给了他一份早餐,有牛奶、鸡蛋和小面包。 李培陪他在休息室短暂歇息。 顾仇干巴巴地咬了口小面包,皱眉:「早知道就把习哥做的三明治给带上了。」 这话从语气到用词,都很稀松平常,恋爱的酸臭味却隐隐在空气中荡漾。 李培问:「你这是在秀?」 顾仇:「嗯哼。」 李培翻了个白眼,见顾大少爷艰涩地咽完口中的食物,准备把手里的小面包打入「地府」,赶忙抬手一拦:「刚抽了几管血你不知道呢,不吃东西怎么行。」 顾仇皱眉更甚,一脸嫌弃地盯着手里的小面包。 「顾仇是吧?」这时,一名护士小姐姐走过来,「刚才我同事给你拿错了,这是熊医生早上特别安排人给你带的,说你挑食。」 顾仇接过,扫一眼,里面有桂花米糕、鸡蛋饼和豆浆。 他皱紧的眉松缓了些:「谢了。」 「一会儿谢熊医生吧,趁还热乎赶紧吃,还有不少检查要做呢。」 李培一把夺走顾仇手里的小面包:「别浪费,归我了。」 顾仇:「……」 吃完东西后,顾仇又做了心电图、超声和磁共振等一系列的检查,等都做完了,护士准备了一点小食、水果,让他和李培在休息室等结果。 其中很多项检查在公立医院可能要等上两三天才能出结果,但顾仇是这里的高级vip,又因为今天特地为他开诊,所以各个流程不仅走得快,结果也不用等太久。 两个来小时后,护士过来通知,告诉他可以去熊医生办公室了。 李培问:「我可以一起吗?」 护士说:「可以。」 李培和顾仇一同进去后,坐在办公桌后的熊医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他神色如常,拿起手边放着的一堆单子和片子,翻看着,然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只存在轻度的瓣膜反流,你说的前段时间的胸闷心慌可能和这个有关。」 顾仇没什么反应,李培听到这种陌生的专业名词,却很紧张:「什么是瓣膜反流?轻度的严不严重?对身体影响大不大?能不能治好?」 「小同学,别着急。」熊医生见他这么忐忑,不由笑道,「瓣膜反流在少量甚至中量的情况下,对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 只这么说,李培的困惑和忧色并不会减少,所以略微停顿后,熊医生还是长话短说地简单地给他科普了一下。 「心脏在人体中最重要的功能是泵血,这你肯定知道吧?心脏的泵血功能是在它收缩、舒张的过程中完成的。而瓣膜作为心脏的门,先后天有损的话,门要么闭合不全,要么狭窄拥挤,反流是门关闭不全而造成的血液流进又流出的情况。」 李培听得愣愣的,却也大概听懂了。他听着觉得挺严重的,但顾仇在这儿,他肯定不能表现得比当事人还恐慌紧张,不然他这陪护工作就做得太不专业了。 于是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淡定地问:「真的只是小问题是吧?确定不会有事儿?」 熊医生「嗯」了声:「小问题,不影响正常生活。不过小仇,」他视线偏落到顾仇身上,「你停药很久了,我要重新给你开一些药,你得吃着,之前给你开的速效药只是针对突发状况救急,治标不治本,不能长期服用。」 李培:「这还不严重?都要重新开药了?」 熊医生:「有了症状,就不能坐视不理,吃药是稳固它、压制它。」 顾仇这才出声:「如果稳固、压制不了会怎样?」 「一般不会有事。」熊医生依旧泰然,「即便发生最坏的情况,还有手术介入。」 李培:「还要手术?」 熊医生:「我说了,最坏的情况。」 熊医生对顾仇说:「从今天开始,三月一定查,身体有不舒服的情况要随时过来复查,不能自己闷着不说,知道吗?」 第87页 顾仇没答,只道:「熊医生,我相信你的职业素养,你应该没有故意把情况说简单。」 熊医生还是那副温和的笑脸,他往前轻轻推了推手边的那堆大大小小的检查报告:「这些单子你需要的话可以拿去,任意一家医院的心外医师都能看懂,你不妨找个医生问问。」 他话音一落,李培唰地起身,就要过去拿。 顾仇按住李培的肩:「不用了。」 熊医生叮嘱:「老话不常谈,注意饮食,保持愉悦心情,避免剧烈运动,定时用药,这几点别忘了。」 顾仇已经起身,准备往外走。 熊医生最后道:「药我已经给你开好了,等下小林取好会拿给你。」 顾仇说了声「谢谢」,开门离开,李培跟上。 两人在前台等了一会儿,护士小林拿了药过来。 药很多,满满一大塑胶袋。 小林一件一件给他说明用药的剂量和时间点,最后说:「里面有熊医生机打的单子,上面都有简单列明,你要是忘了我说的,照着那个单子看就行。」 顾仇接过,道了谢后和李培一同出了诊所的门。 小张上午把他们送过来之后就回了公司,下午间或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检查进度和结果。 刚顾仇给小张打了过去,告诉他快结束了。小张表示顾总正好开完会,要一道过来接他,顺便看看他。 顾仇挂完电话后,也没在诊所外逗留,和李培一起往主干道的方向走。 李培看了眼顾仇手里提着的药袋子,问:「习忧家教什么时候结束?他要在家了,你提这么一袋子药回去,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这个问题顾仇显然早就考虑到了,他只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他四点结束,快了。」 又说:「等小张叔把我们带到市中心,你陪我去shopping。」 李培问:「阿姨一会儿不是也来么?不管她了?」 顾仇:「她一个总,还需要别人管?」 李培无言以对,不过一想到shopping,他龇牙一乐,眼神殷切地望着顾仇,刚要开口,顾仇已看穿,说:「随便挑。」 李培瞬间觉得,顾仇这样的朋友,应该给他复制十个。 他殷勤地从顾仇手里提走药袋子:「大佬,我来拿。」 顾大少爷被伺候惯了,对于此类服务,享受得心安理得。 又走出一小段路,熟悉的宾利添越出现在视野里。 车上的司机很快就看见了他们,当即调了个头,车子在他们面前剎停。 前后座的车窗同时摇下。 后座上坐着顾雅芸。 李培喊了声「阿姨好」。 顾雅芸颔首。 小张扬着声:「上来上来。」 李培识趣地去了副驾驶。顾仇上了后座,坐在顾雅芸身边。 车子重新启动,上路。 顾雅芸扫了眼李培捧在怀里的一大堆药,问顾仇:「医生怎么说?」 顾仇拿出手机低头在玩,漫不经心道:「熊医生没告诉你么?」 顾雅芸片刻哑然。 顾仇说:「以你俩信息互通有无的关系来看,我前脚刚出他的办公室,你下一秒就能接到他的电话。」 他像是不经意地扯了下嘴角:「你知道的关于我的病情,只会比我更准确,不是么?」 顾雅芸稍稍沉默,没否认,只道:「你别多想,相信医生的话,听医生的话。最近我会让安贝叮嘱你吃药,妈妈有空,也会多回去陪陪你。」 「不用。」 「为什么不用?」顾雅芸问完,又瞭然地反问了句,「是因为新住进来的那个叫习忧的班上同学?」 顾仇滑着手机屏幕的指尖顿住,看一眼小张,心中明了。 他声调冷了几分:「你对他做背调了?」 坐在副驾的同被做过背调的李培内心暗叫不好。 顾雅芸祭出那句天下父母人口一句的话:「妈妈是为你好。你最近跟他走得太近了。」 「你以为我的世界和你们那腌臜的算计来算计去的商场是一样的?」顾仇冷冷道,「顾总,他就一清清白白、普普通通小家庭出身,真是劳您费那个多余的心了。」 「妈妈从来不觉得替你把这道关是多余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不小了,有心有眼能看人了?」 顾雅芸总体是个优雅温和的人,可一旦她作为掌控者的权威被挑战,她的锋利姿态也是毕露无遗。 顾仇的话令她秀眉轻皱,语气也抬高了些:「顾仇,你别忘了,你身后有一个资产百亿的顾氏,这一切,以后都会是你的。你身边出现的……」 不等她说完,顾仇打断:「你这话说得早了,你儿子不一定有那个命要。」 这话一出,本就剑拔弩张的车内气压更低了。 一直不想参与进这场母子之争的李培听到顾仇这话,面色变得十分不好,他转过头,声音里也带了情绪:「顾仇,这话阿姨不爱听,我们也都不爱听。再怎么样,别拿身体说事儿。」 顾仇舔了下后槽牙,突然自嘲似的笑了下。 没有笑意的笑,一瞬而过。他看一眼前方,说:「小张叔,停车。」 小张:「小仇……」 顾仇:「我说停车。」 小张露出为难神色,顾雅芸开口:「给他停。」 第88页 小张靠边停下。 顾仇手搭上车门,就要下,顾雅芸叫了他一声:「小仇。」 「妈妈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也没打算和你说,交个好朋友确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顾雅芸又恢復了她那看似平和实则掌控一切的高位者姿态,「但看你这副模样,是要跟人交心了。可是小仇,你交了这个心,你那位同学却未必有那么坦诚。」 顾仇转过脸来:「你什么意思?」 「他缺钱你总知道?」 顾仇自然知道。 「他为什么缺钱告诉你了?」 顾雅芸为什么一步步丢出这些问题,顾仇清楚得很,他今天挑战了她的权威,她要从他这里把那点被打碎的掌控力重新握回去。 而他们的身份、阅歷、手段,造就了他们的信息不对等,她轻易就能将自己把控一切的地位稳固住。 顾仇想摔门一走了之,但顾雅芸把他拿捏得很准。 确实,关于习忧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告诉了。」顾仇说,「不过说多少算是坦诚,没有你来定义的道理吧。」 「就算你是知道的。」顾雅芸缓缓道,「那他这么拼命兼职赚钱家里却不给支持,你又知道真正的原因在哪儿吗?」 「顾总,说话这么拖沓可不是你的风格。」 顾雅芸确实不喜欢弯弯绕绕,她笑笑:「的确不是我的风格。既然他在安全值范围内,这个朋友,你想交就交好了。」 说完,她看着前方,已无欲再开口。 顾仇下车,「哐」一下重重摔上门。 李培随后也从副驾驶下来了。 两人刚下,车子很快启动,开走了。 「我天,」李培长抒一口气,「每次看你和你妈话术博弈,我都大气不敢出,简直太要命了。」 「不过看来,习忧在她那儿算是过关的。」李培又道,「就是你妈说的习忧他家里的事情,是什么啊?你好奇吗?我都被阿姨说得心痒痒想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顾仇手里的手机屏幕刷然一亮。 有来电。 顾仇拿起看了眼。 是习忧。 第42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李培看一眼顾仇表情, 就知道来电人是习忧。 顾仇接起,「餵」了声。 电话那端的人应该是在走路,顾仇听见了风的声音。 习忧轻淡的嗓音传过来:「我结束了。」 顾仇「嗯」了声:「我也马上回。」 早上出门的时候, 顾仇和习忧说的是以前附中同学过生日, 他和李培要一道过去参加。因为不确定检查要做多久, 中间又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情况, 所以顾仇特意把回去的时间说得比较晚, 说要到晚上。 这会儿听到他说也快回了, 习忧有点意外:「这么快?」 顾仇:「嗯,有点无聊。」 李培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你现在在哪儿?」习忧在那头问。 顾仇说了眼下的位置, 又补充道:「同学住这儿。」 顾大少爷撒谎不打草稿, 一旁的李培听着,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习忧说了个商场的地址:「晚上一起吃饭。」 顾仇笑:「习哥请么?」 习忧:「嗯, 今天拿了家教工资。」 「什么都请?」 「嗯, 都请。」习忧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 「回头没钱交房租了就抱我房东大腿,我房东人好, 肯定见不得我流落街头。」 「……」 顾仇挂电话的时候,心情和刚才摔车门时仿佛是两个人, 那提起的嘴角一时半会儿瞧着是不容易下来了。 李培虽不想扰兴, 但还是不得不提醒:「还shopping吗?」他抬手拎高手里一袋子的药,「还给它们打掩护么?」 这是废话。 顾仇当即叫了车,目的地是习忧所说的商场。 * 今儿是周末, 时间尚且算早, 车子一路畅通。 而习忧今天家教的地点, 在北都与他们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离他们约好的商场也不近, 他要坐地铁再倒公交,不会比顾仇他们到得更早。 利用这个时间差,顾仇在商场里扫荡了一圈。 习忧发消息说自己到了的时候,顾仇和李培也shopping得差不多了。 顾仇结完帐,给习忧回了条语音:「刚在商场五层看见一家椰子鸡火锅,就这个吧。」 习忧回了一个字:【好。】 顾仇先到了五层,但是找火锅店的位置费了点时间,他和李培提着一大堆东西到的时候,习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看见他们,习忧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说着伸手要从顾仇手里提过。 顾仇机智,把藏了药的购物袋给李培拎着了,所以习忧把东西接过去的时候,他松手松得极为自然而然,也理所当然。 习忧朝李培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唿,然后和顾仇先一步进去了。 李培晚一步跟上。 他停在原地垂头看了一眼被大包小包挂了个满满当当的、苦逼兮兮的自己,顿时生出一股自怜之情。 这就是单身狗必须要承受的生命之重吗? * 椰子鸡火锅汁香肉嫩,清甜可口。 顾仇吃了个爽(香啊香)。 李培吃了个酸爽。 第89页 对面坐着一对臭情侣,李培能不酸么。 全程就没看顾仇怎么伸过筷子,习忧的余光估计是胶在他身上了,但凡他手边碗里一空,习忧立马就给补货。 吃到后头,李培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脸语重心长:「习忧。」 顾仇一天天嘴上「习哥习哥」的,听得多了,李培总觉得顾仇光是叫这个称唿都像是在秀恩爱,倒叫他不好直接喊「习哥」了,只能叫名字。 「你这样太惯着他了,迟早给你惯得娇纵成性、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顾仇抬眸,眼神不善地瞥他一眼。 李培身子往后一缩,指着顾仇:「你看看,习忧你看看你这对象,他瞪我。」 习忧还真的看了看,看了有一会儿,然后从锅中夹了块虾滑放进顾仇碗里。 李培:「……」 李培顿时一阵心酸,酸到他觉得嘴里的煲仔饭锅巴都不香了。 就这样,顾仇还不痛不痒地朝他补了一刀:「你跟他告状有什么用,他又不站你那边。」 「……」 李培再也不想和狗情侣一起吃饭了。 * 因为买了太多东西,吃完饭他们没在外逗留,打了辆车,直接回了金榜郡府。 李培留下顾仇犒赏自己的那部分,其他的往顾仇怀里一送,立马就蹿遛跑了,像只受了大刺激的猴儿。 习忧伸手要接过顾仇手里的两只大体量的纸袋,顾仇两手往后稍稍一收,说:「你拿很多了,这个我来就行。」 习忧倒没坚持。 回到家,习忧把东西放在了客厅,去了卫生间洗手。 顾仇径直上楼,把药从纸袋里拿了出来,照着机打的用药单子生咽了今日份的药量,然后把大部分药放进了床边靠里的那个床头柜最下方的抽屉里,留了一小部分放进了书包,吃药这事儿他在学校也不能落下。 下楼后,顾仇去厨房喝了杯水,出来后窝在客厅拨拉下午shopping的成果。 习忧换了身衣服出来时,顾仇正盘着腿坐在沙发边的毛绒地毯上翻衣服的尺码标籤。 他走过去,在顾仇身后的沙发上坐下。 顾仇伸手拨了下旁边的两个纸袋:「你的。」 不等习忧反应,他把手里拿着的一件卫衣朝后一送:「这个,也是你的。」 「……」 习忧问:「……你到底买了多少?」 顾大少爷花钱买东西向来没什么概念,随口道:「都在这里了,我一份,你一份。给你买的比我大一号,你应该能穿。」 习忧随手翻了几个袋子,果不其然,每种款式都有两件一模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尺码。 春夏季睡衣、居家服,卫衣,t恤,球鞋,还有两只白色的休闲斜跨包。 不是轻奢,就是高奢。 这些东西加起来,可以抵过他数以年计的总消费。 习忧抿着唇,看着满地的情侣款。 顾仇突然起身,翻坐到了他的腿上。 习忧毫无准备,人下意识往后一仰,手肘在沙发上用力一撑,堪堪稳住。 他浓郁的眸子一抬,看着顾仇。 「这些东西都很贵。」像是把习忧的沉默看穿,顾仇有的放矢,「所以不能免费送你。」 习忧唇线平直,下颌线却狠狠一动,他说「嗯」。 顾仇坐在习忧腿上,故而高上一些。他低头,在习忧嘴唇上咬了一下,说:「得用无价的东西来换。」 习忧喉结滚了滚。 顾仇垂眸看着,目光毫不掩饰对那喉结的觊觎。 「你的美色我看上了。」顾仇说,「习忧同学,拿它来换,多少东西顾爷都给你买。」 他抬手,捏住习忧的下巴,左右小幅度地拨了拨,脸凑近,声线压得低低的:「换不换?」 他这调戏得正上头,打算朝习忧的喉结下嘴,后脑勺倏然被习忧单手一覆,轻轻一压。 两张本就凑得极近的脸瞬间亲昵相抵,鼻尖碰上鼻尖。 习忧亲了他一下。 顾仇被抢了先机,不满地咕哝:「你这向金钱低头低得也太快了。」 「我不是向金钱低头。」 「那向什么?」 「美色。」 「……」 顾仇很愉悦地接受了这个答案,点点头,问:「美色在前,就亲一下?」 说完,他双手勾上习忧的脖子,主动亲了上去。 一开始绵绵如细雨,慢慢就变成了骤雨疾风。 顾仇闻到了习忧身上好闻的洗衣粉香气,很淡,却很清新。 因为贴得无限近,这香气不像从前那般似有若无,从鼻间入肺腑,持久而温纯,像极了掺了夏季饮品的朗姆酒。 他还听见了自己勐烈的心跳声。 咚,咚,一下又一下。 随着吻的深入和加重,那颗心越跳越快。 在习忧唇舌用力地舔.弄碾磨中,顾仇意识模煳又异常清醒地想,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听起来明明是那样健康。 * 周末过去,周一来临。 班委通知参加春季团建的人员,让周四之前带上身份证,说是到时候给大家订周五晚上的酒店需要。 周二早上出门前,习忧提醒了顾仇一句。 顾仇进房间拿身份证的时候,看了眼夹在身份证中间的四位数字。 第90页 他的生日日期。 还有三天,他的生日就到了。 想到今年的生日,身边多了个男朋友,顾仇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虽然习忧并不知道他的生日。 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就可以以习忧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礼物都没准备为由,利用他对自己的愧疚、抱歉心理,对他发号施令,让他唯自己是从。 这份生日礼物,顾仇实在是越想越称心如意。 到了学校,班委提醒大家,让带了身份证的人把身份证统一交过去。 换做平时,顾大少爷只会做一步,就是把身份证往习忧桌子上一放,自己该干吗干吗。 但这回他热络多了,朝习忧摊手,问来身份证,说要把两人的一起交过去。 习忧审视地看了他几秒,盯得顾仇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看穿什么,习忧才从兜里摸出身份证,放到他手心上。 顾仇手心一攥,起身,往班委的座位走。 期间,他张开手心,低头扫了眼习忧的身份证号,一眼捕捉到了其中属于习忧生日那天的年月日。 习忧比他大三个多月,生日在1月9号,今年份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交完身份证回来,顾仇坐在坐位上,有点儿心不在焉。 他思维发散得有些远。 想习忧以往的生日是怎么过的,想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恐怕生日过得并不开心,又想起顾雅芸那天说了一半的话。 但他不好直接问习忧。 没有道理说谈恋爱双方就要完全地毫无保留,他自己尚且做不到,哪有资格要求对方百分之百的坦诚。 再者,很多话都是时机到了、气氛恰好的情况下说出口的。如果没有说,那就还不是知道的时候。 顾仇的心不在焉被习忧看在眼里。 这会儿他正在写老薛给他布置的每日硬性练字作业,拢共就一页纸,写了小半节课了,还没见写完,指间一支笔转得慢慢悠悠,效率肉眼可见的低。 习忧不由心念动了动。 他瞥一眼顾仇耷拉在桌沿边的那只手,然后手伸过去,指尖自下而上碰了碰顾仇的掌心。 顾仇被碰得手心愣愣一缩,侧过头来,眼神问他:怎么了? 习忧指指自己腕上的表,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桌上的练字本,意思明显:想什么呢?速度这么慢。 顾仇懒得跟他演默剧,看了眼台上正投入地讲着课的老师,又扫视了一圈教室,然后伸手,在桌子下方对着桌肚口的位置,用拇指和食指捉住了习忧的一根中指。 突然的温凉触感惹得习忧稍稍一怔。 他眉梢不自觉轻扬。 顾仇轻轻捏了捏,感受到了薄薄的茧,和温热肌肤下坚硬的骨骼。 察觉到他有话想说,习忧问:「想说什么?」 顾仇将手中捏着的那根手指头整个包裹住,压着声线叫了声:「习哥。」 「嗯?」 顾仇凑近一点,轻咬着字:「周五晚上。」 他笑了笑,低慢道:「买你个独家,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算特别忙,趁着下班之际搞了搞。 习哥真滴是温油啊,想要个酱紫的男盆友! 第43章 一班的英语老师兼任二班的班主任。 老薛出游头一天告知, 他和英语老师约定好了,一、二班这次团建要来个兄弟班同游。 两个班一起去五剑湖。 同为文科班,班与班有些相轻, 这大概和文人相轻是一个道理, 虽然一班整体成绩在年级文科中遥遥领先, 但身为次重点的二班, 时不时能在其王牌科目上冒个尖儿, 也就导致他们班中不乏有人心气儿高, 觉得「你们一班也不过如此」。 两班表面算是和谐,极其偶尔才会在某些事上较上劲儿。 但要说到一起同游, 是万万不乐意的。 所以老薛一宣布, 一班人的嘴角要扯到地板上去了。 放诸以往,顾仇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儿, 这回他过了耳, 还幽幽看了一眼习忧。 感知到他的目光, 习忧看过来:「嗯?」 顾仇语气平淡道:「二班有你的追求者。」他指的是尹萱。 「……」 「还是个校花。」 习忧无言了一会儿,还是说:「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顾仇不紧不慢地说, 「就是提醒一下我们习哥,出门在外, 别被乱花迷了眼。」 「……」 * 顾仇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的。 读书那会儿, 学习环境会禁锢住一部分人蠢蠢欲动的神经,而一旦暂时脱离学习的氛围,人会变得大胆、兴奋很多。 周五一早, 所有参加团建的人要到学校集合, 然后统一乘坐大巴出发。 习忧和顾仇又是踩着点来的, 他们到的时候, 很多人已经上车了。 顾仇一眼就看到尹萱和张娆站在车边聊着天, 说话时眼神一边四下张望着。 见到他们,准确地说,是见到习忧,尹萱一下止了话,朝他和习忧这边的方向走了几步。 离得近了,笑容深深,和习忧打招唿:「早上好。」 习忧略略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和尹萱一起的张娆却是看向了顾仇,说:「听说一班的两大帅哥做室友了,长得好看的都和长得好看的一起玩儿了么?」 第91页 说完又朝习忧看过去,擅自大着胆儿说了句:「习神那看看我们萱姐啊,三中有句口号听过没,萱姐的颜,滋润心田。习神,看看。」边说边把尹萱拉过来,往习忧的方向推了一把。 尹萱一个剎急,稳住脚下,扭头嗔怪地瞪了张娆一眼。 再转回脸时,倒也没忸怩,大大方方地笑看着习忧:「是啊习神,萱姐好看吗?能跟你一起玩儿吗?」 习忧算不上冷漠,冷淡却是惯常的,他刚要开口说什么,顾仇突然伸手往他肩上一搭,对尹萱、张娆露出几分笑:「不能了两位,你们习神今天一天归我了。」 尹萱和张娆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顾仇抬手朝她俩挥了挥:「拜拜。」 转身走向大巴的同时,顾仇松开了搭在习忧肩上的手。 习忧刚要说话,顾仇抢先自我申明:「没醋。」 习忧显然不太信:「那怎么不高兴了?」 顾仇接得飞快:「我哪儿不高兴了?」 习忧只问:「怎样才能高兴?」 顾仇睨他,没再否认,只闷闷道:「少给我招蜂引蝶。」 这话不好接,毕竟蜂蝶都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顾仇当然清楚习忧的无辜,不是真要闹性子,他刚想说句什么自证一下心情在线,谁知习忧接了句:「好。」 顾仇一愣。 「把你帽子给我。」习忧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只黑色口罩,同时对顾仇说。 顾仇:「干吗?」 习忧把口罩一侧的挂绳勾到耳后,淡道:「挡脸。」 顾仇:「……」 「谁问就说我感冒了。」 「?」 习忧捏了捏鼻樑上方的金属条,深邃的眼里装着顾仇一人,他说:「这样,只有你一个人能跟我玩儿了。」 「……」 * 上了大巴后,周西东朝他俩勐招手。 「习哥、顾爷,这边这边。」周西东和潘超早把他俩的座位给占好了。 他俩一过去,潘超不解地问:「习哥怎么了?帽子、口罩遮这么严。」 顾仇见习忧瞥了自己一眼,不准备说话的样子,索性替他答了:「他有点感冒。」 潘超「哦哦」地点头:「确实,现在换季,容易着凉。注意身体啊习哥。」 习忧「嗯」了声,因为戴了口罩的缘故,声音显得有点闷。 顾仇瞧他一眼,收了视线。三秒后,开始发笑,笑得肩膀轻颤。 * 团建这两天的行程安排得还挺密集。 九点左右,一、二班乘坐的大巴会到达途径的一处名人故居,有四十分钟的参观时间,之后再转战去附近的科技馆。 老师们团建选址实在过于精明,把沿途一众具有学习意义、参观价值的景点都纳了进来。中午在一所高校附近吃完饭后,才前往最终的目的地五剑湖。 吃午饭那会儿,顾仇假借上厕所为由,把药吃了,上车后药物使然,一路昏昏欲睡,直到要下车了,才在习忧的一声「醒醒,到了」中,郁郁转醒。 醒时,他的头是靠在习忧肩上的。 他抬起脸,先是看了眼四周,发现人都下得差不多了。 前面的尹萱和张娆正在往下走,下车前尹萱还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习忧没注意那道视线,只伸手探了下顾仇的额头:「怎么这么困?」 确定没发烧后,他又问:「昨天熬夜了?」 顾仇不可能告诉他,昨天半夜被他爸一个醉酒电话给吵醒,听仇庆平歉疚愁闷地给自己说了半小时的「生日快乐」,然后搅得自己失了半宿的眠;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现在就是个药罐子,稍一放松就能睡成特困生。 顾仇模稜两可地「唔」了声,摁着习忧胳膊的手往外使了点儿力:「可能是车有点颠,下去吧。」 * 他们预约的酒店就在五剑湖风景区内,所以大巴车开了进去,直接停在了酒店外。 等老薛办理完住宿,大部分人都先回了趟房间,把行李放了。 别看团建只有两天一夜,但这是大伙儿难得不用穿校服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打算逮着这两天起码一天换一套不同的装扮,尤其是女生。 所以几乎是人手一个大书包,少部分还有拎小行李箱的。 顾仇在穿衣上一贯讲究,平时穿校服是硬性规定,那没办法,有空由着自己穿搭,一天一套必然是最低配置。 因此,他带的东西也不少。 不过也没费着顾少爷的力气。 东西都被习忧一人给拿着了。 进了房间,习忧把手里提着的、肩上背着的俩书包都卸下,回身的时候,见顾仇边慢吞吞走着,边低头在看手机。 瞧他的轨迹,像是要走到另一张床边坐下。 习忧拉过他一只手,蓦地往怀里一带。 突然被抱住,顾仇愣了愣,下意识用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在习忧背上抚了一把:「怎么了?」 「没什么。」习忧摘下帽子丢在床上,拨了拨前额被压平的碎发,又勾下口罩的一侧,低声道,「就刚在车上看你睡着,一直想抱你。」 他们的关系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囿于一无所有的年纪,囿于现下社会难以深撬的主流性向观,他们的亲昵、依恋,并不能肆意妄为地显露于天光之下。 第92页 顾仇从习忧的话里,一下就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他抬了抬下颌,蹭蹭习忧的脸颊,说:「习哥,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想问题。」 习忧抬手覆住顾仇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一摁,两张脸亲昵地贴在了一起。 「怎么换?」他问。 顾仇说:「在外人面前,我们手不能牵、吻不能接。但是在没有人的地方,比如现在,我们百无禁忌。」 「嗯。」习忧说,「所以呢?」 「你不觉得,」顾仇手抵着习忧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稍稍分开了一些,他微微抬头,看着习忧,「我们这样,像是在偷情吗?」 「……」 习忧挑了下眉。 顾仇说:「这样想,有没有刺激一点?」 习忧还真煞有其事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就势低头准备吻人,门突然被人敲响。 「顾爷、习哥!在吗?」外面传来周西东的声音,「看群消息没?老薛让我们出去集合了,一会儿在雕塑广场上拍集体照。」 两人维持着暧昧姿势,一个抬眼,一个垂眼,互看着对方。 顾仇扬眉:「还吻么?」 习忧低头,在他唇上咬.吻了下。 「现在不了。」说完就准备松开顾仇,却被顾仇紧箍住了腰身。 顾仇说:「但我想接吻。」 习忧眼眸深深。 顾仇说:「两分钟就好。」 外面的周西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只一个劲儿地拍着门:「习哥、顾爷!你们在吗?在的话,应我一声啊!」 这厮看着是在搅兴,实则为刚才两人的偷情之说提供了刺激的土壤。 仿佛是要把这一恰如其分的氛围利用到极致,习忧低头,轻轻碰了碰顾仇的嘴唇,褐色的眸子低垂,瞧着他,哑声道:「两分钟,硬成石膏了。」 说完,习忧停了一瞬,又凑近,看着顾仇的眼神里仿佛藏着蛊,声线压得更低了:「除非,你负责撸?」 第44章 顾仇的耳朵跟着了火似的烧了起来。 他盯着习忧, 眼睛里分明写着一行大字:你他妈是不是被哪路流氓魂穿了? 习忧抬手,捻了捻他薄薄的泛着红的耳垂:「逗你。」 顾仇在他的腰窝上击了一肘子。 外面潘超也加入了叫人的行列,拍着门在那儿扬声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去老薛要亲自来拿人了。 习忧被顾仇那一肘击得弯腰弓背, 顾仇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 周西东和潘超勾头就往里看:「嘛呢你俩?拍个门半天不应。」 习忧这时走了过来,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帽子, 正在往耳朵上勾黑色口罩的挂绳。 潘超抬手招唿:「走吧走吧, 估计就差我们几个了。」 * 一路聊笑, 出了酒店。 行至空旷处,周西东突然「诶?」了一声。 「叫毛呢?」潘超说他。 周西东看着走在他们前面一点的顾仇、习忧二人, 和潘超确认:「超超, 你帮我看看,习哥和顾爷穿的裤子是不是一样的。」 潘超心说什么鬼, 视线却不自觉朝前面两人的裤子瞥了一眼。 靠。 还真是一个款。 他凑近一步, 看到了习忧裤子侧边的白色字母logo。 又看了眼顾仇的, logo一毛一样。 「华伦天奴刚上的新款工装裤。」潘超跟周西东说,「上周跟我妈逛商场我看到了, 这裤子6000多一条,我想买来着, 我妈让我醒醒。」 「贵啊卧槽。」周西东说话向来又直又愣, 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了,他扬着声就问前面的习忧:「习哥,你最近买彩票了吗?」 习忧回头:「怎么这么问?」 潘超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附问道:「你不会真背着我们发横财了吧?哥你这穿的华伦天奴可不便宜。」 习忧垂眸瞧了裤子那logo一眼。 这是顾仇上周末买的一堆东西中的一件, 今儿早上出门前, 顾仇拾掇好了下来, 倚在他房间门口, 抬抬腿,跟皇帝下旨似的对他说:「习哥,穿这条。」 习忧问为什么。 顾仇说「秀个低调的恩爱」。 这应当属于安全范围内,他俩心里有底。 习忧二话不说就换上了。 所以早上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可能有人会发现,有人会问。 潘超和周西东这会儿问出来,习忧心中也早就有了备好的答案,他刚要开口,顾仇转过身来,先他一步回答:「品牌买一赠一,我拿来贿赂你们习哥教我功课的。」 他这话一出,周西东和潘超两人齐齐发出一声将信将疑的「啊?」。 潘超:「你确定这牌子能买一赠一?」 周西东:「你确定你的功课真的需要被辅导?」 「不然他以为他是谁,」顾仇扫一眼习忧,一脸端出来的倨傲,「我为什么要送他这么贵的裤子。」 「……」 「……」 潘超和周西东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两人默契地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大佬的心思你别猜。 * 低调秀恩爱的目的达成。 顾仇心满意足。 而身后的周西东和潘超已经走上前,不知不觉把他俩的距离隔开了。 第93页 刚才那一出暗戳戳的恩爱秀得别出心裁,顾仇这会儿不好绕过中间俩人再凑去习忧身边,不然真就有点明显了。 他拿出手机,给习忧发过去一条微信消息:【刚刚你想说什么?】 习忧一手插兜里,感知到手机的振动。他先是看了眼顾仇的方向,才拿出手机看消息。 然后,不假思索地敲字,点了发送。 须臾,顾仇手里的手机微微一振。 他点开一看。 u:【我想说,裤子,是被包养的福利。】 「……」 * 在雕塑广场上拍完合照后,一班的人成群结队地往公园更深处走。 这会儿所有人还不能自由解散、随意活动,只能一起走走停停地看看沿途的景色。 一会儿他们要转战到一处草坪处,玩一些集体游戏。 在他们身后,二班的人拍完集体照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两个班今天各活动各的,明天才有合体的游戏环节。 顾仇中途无意间回了个头,恰好撞见尹萱往他们这边看。 和他目光对上,尹萱仓皇地收回了视线。 顾仇不由有些纳闷。 先前在大巴上的时候,他也撞见了一回。 这姑娘以前看习忧看得也勤,但今天明显有点儿不太一样。 那目光不似从前那般轻盈,像是在揣度什么心事一般。 * 很快他们就到了嚮导推荐的那处草坪,在班委的主持下,玩了击鼓传花和大风吹。 很幼稚的游戏,这群人玩得又疯又嗨。 游戏结束后,下午已过半,老薛宣布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但务必注意安全,六点到雕塑广场集合,晚上一起撸串。 五剑湖很大,其中的各个小景点以湖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 人群散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去往不同的景点。 周西东提议去坐过山车和跳楼机,潘超强烈附和。 江萌和谢婷举手说要一起,就连汪昭昭和翟思语也说没坐过,想要尝试一下。 几双眼睛巴巴地看着顾仇和习忧,等他俩回復。 顾仇神色不佳,偏头,下颌线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他还没说话,习忧从他脸上偏开视线,看向其他人:「你们去吧,我和顾仇去别的地方看看。」 周西东表现出不解:「咱们订的全票,免费坐诶,真不玩儿?」 潘超看着习忧:「习哥,我记得你不恐……」 习忧指指脸上的口罩:「我今天不太舒服,不适合玩儿刺激的。」 潘超点点头:「也是。」 江萌说:「那我们走吧。」又看向顾仇,「顾爷,照顾好我习神啊。」 「他俩啥关系,我们就甭操那个闲心了。」周西东招唿,「走吧走吧,得排队呢。」 几个人兴奋地冲着高耸入云的过山车就去了。 原地只剩下顾仇和习忧。 瞧一眼身侧绷着张脸的小祖宗,习忧低笑了声,凑近问:「恐高?」 顾仇对上习忧的眼睛。 他不是恐高,只是他的心脏生理上承受不了剧烈的失重,所以自很早以前开始,他就与这些同龄人口中所说的刺激、好玩儿的设施无缘。 但他不想告诉习忧这个。 于是只能背下「恐高」这口锅,闷闷地「嗯」了声。 「怕就不玩儿,这面子你也撑。」习忧笑他,在他肩膀上揽了一道,「走,前面那片湖有鸽子,要不要餵鸽子?」 顾仇眯眼瞧他:「哄小孩儿呢?」 「你不就是小孩儿?」 顾仇丢下一句「滚」,先一步往那片湖走去了。 * 俩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过得飞快,在雕塑广场集合后,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去往景区附近的一家很出名的串串店。 二班的人也来了,两班参加团建的加起来有六十来人,齐刷刷一同涌入,把店内堵了个水泄不通。 待都入座了,混乱不堪的状况才慢慢消匿下去。 整个用餐过程也非常热闹,因为有老师在,不让喝酒,大伙儿便用饮料代替酒玩行酒令。 欢笑声、打闹声成片成片地响起,没有歇止,像年轻人在写就一曲最原始朴实的朝歌。 氛围使然,一、二两个班一派和谐,来回串着位,一边咬着串儿,一边大胆地讲着谁与谁之间的绯闻,又互相求证着。 等老师们在边上竖眉瞪眼了,才略略收敛,改成了咬耳朵。 临近晚上八点,习忧用手臂碰了碰顾仇。 顾仇看过来,习忧朝门外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要不要出去?」 「去哪儿?」 「一个地方。」 这答得特么的不是废话? 顾仇心里吐槽了声,口头上却很利落:「带路。」 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往外走。 但没逃过老薛的眼睛:「哪儿去?一会儿九点有烟花秀,就在这附近观景。」 习忧只道:「出去走走。」 老薛对他还是很放心的,摆摆手,叮嘱:「晚上十点前回来,我会亲自查房。」 因顾仇离他不远,老薛还趁手在顾仇胳膊上拍了下:「别贪玩。」 顾仇愣着缩了下:「知道。」 老薛:「知道最好!」 出了串串店,习忧放慢了一点脚步,和顾仇并肩,问他:「吃饱了没?」 第94页 顾仇说:「饱了。」 「小鸟胃。」习忧按了下顾仇的肩,往路边一侧的便利店走去,「等我一下。」 顾仇站在原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习忧出来了,手里多了东西。 他把热豆奶递给顾仇,说:「一会儿我们上山,山上风大,你拿着暖手,想喝还能暖胃。拿着,捏……」 习忧「捏瓶口」三个字还没说完,顾仇去接豆奶的手已经触到了玻璃瓶的瓶壁,「嘶」着缩了一下:「操,怎么这么烫?」 「让老闆加热久了点,捂好的话,它冷却的时间,够我们上山了。」习忧从口袋里抽了一张餐巾纸包住豆奶的瓶壁,「这么拿。」 顾仇捧好,手心一片发烫的暖意,问:「上山干什么?」 「不是。」他环视一圈,「这儿有山?」 习忧朝雕塑广场的西南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边有处高地,海拔二百多米,半小时就能上去。」 顾仇看过去,那山离他们不算远,乍一看,像一顶倒扣在地面上的渔夫帽,瞧着挺原始,他问:「开发了么?」 习忧来之前在网上查过攻略,说:「有人为走出来的路。」 「安全?」 「有灯,有岗哨。」 「那走吧。」 两人一齐往山的方向去。 习忧问:「不问我带你上去干什么了?」 「你倒是答。」 习忧说:「带你上去看烟花。」 「你怎么知道那儿能看?」 「小时候来过,山上观景更好看。」习忧说,「那会儿比现在荒芜多了,连五剑湖都没彻底开发全。」 顾仇点点头。 两人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坐在岗亭里的工作人员看见他俩,提醒:「这会儿上去待不了多久了啊,十点要清场。」 两人应「好」,往山上走。 这山没有修台阶,应该是景区设计者有意为之。这一小片原始山地的保留,既不破坏整体,又添了几分多样性,别有一番情致。 山地并不难爬。 这条人为踩出来的路少有障碍物,脚下是夯实的黄土,两边杂草丛生,却并不遮挡视线,路灯架设其间,投下暖黄色的光,和头顶淡白的月色交相辉映。 荒草之间,繁芜之花盛开,幽幽暗香浮动,撩人鼻息。 前面有上山的人,后面也有,但并不多,相互之间都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瞧着都是年轻情侣。 爬了一段路,习忧看见顾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于是朝他伸手:「豆奶我先帮你拿。」 顾少爷爬了这么一截路,是真有点热了,手心烫得慌,二话不说把豆奶递给习忧。 习忧接过,换去另一只手,又朝顾仇伸出手。 顾仇:「干吗?」 「牵你。」 顾仇把手送过去。 习忧稳稳握住。 习忧问:「累吗?」 「还行。」顾仇忽而低头,想到什么,笑了下,「这项运动还挺适合我的。」 习忧没太明白:「什么?」 「没什么,继续。」 爬到山顶时,顾仇的下肢力量几乎耗尽,一个没稳住,很掉面子地在习忧面前表演了一出腿软。 习忧用力提了下他的胳膊,他才站稳。 顾仇面不改色找理由:「踩着坑了。」 习忧瞧了眼他瞟远的眼神,没让自己笑得太明显,配合道:「嗯,这儿是坑多。」 往前又走了两步,顾仇垂眸,看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还牵么?」 他扫一眼四周,说:「人不少。」 山顶很宽阔,人不密集,却也不算稀寥,靠进山沿的地方,设有低矮的栏杆,年轻情侣们依栏而站,或并肩,或相拥,或牵手,或亲吻。 像是有意制造出暧昧浪漫的氛围,这山顶的亮色刚刚好,幽黄却不昏暗,灯光打在靠近中央的地方,隐在暗处的边缘之地,倒自成一方僻静天地。 习忧抬起一只手,给顾仇把外套上的帽子戴上,前端处往下拉了拉,遮住少年饱满的前额,又压了压自己棒球帽的帽檐。 牵着顾仇的那只手力道加重,他看着顾仇,淡淡地说:「牵。」 顾仇视线朝上瞟了眼,帽檐遮去了他头顶大半的星空。 他嘀咕似的说:「虽然这样一定很丑,但,」抬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我确实更喜欢这个。」 两人牵着手往前走。 山上的风要大一些,又无太多遮挡,更显强劲,吹在刚出了汗的肌肤上,带来一丝冰沁沁的凉意。 又一阵凉丝丝的山风吹过,顾仇指尖无意识地一缩。 习忧察觉,问:「冷?」 顾仇:「不至于。」 习忧说:「先松个手。」 「?」 「豆奶不太热了,但还有点温度,先喝了。」 松开手后,习忧打开豆奶的瓶盖,把开盖后的豆奶递给顾仇。 顾仇接过,仰头一口气喝完,温热的豆奶顺着喉管下到胃里,让人生出一股浸骨头的暖意来。 等习忧去扔了空瓶子回来,顾仇示意了一眼四周:「看烟花的最佳视野被人占了,我们在哪儿看?」 习忧牵过他的手,又带着他深入走了一段路。 这座山从高处往下俯视,呈一个不规则梯形,边边角角总有一些往外支楞的小地盘。所设的栏杆为了照应到这些地儿,也会往外延展过去。 第95页 习忧带着他,就停在了这样一个朝外凸出的小犄角里。 这个犄角不大,五六平的样子,周围还有没脚的野草。 风吹过,野草拂动,搔着脚踝。 顾仇把外套帽子拿下去,两手手肘往栏杆上一搭,朝一会儿要放烟花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地方在他们的东北方向,从这儿看的话,视线会有点偏,但也无妨,反正烟花都是要冲上天的,能看到就是好风景。 「几点了?」顾仇懒得拿手机看时间,习忧腕上戴着表,他干脆就直接问了。 等了一小会儿,没听见回应,他刚要转身,身后笼过来一阵带着干净气息的暖意。 是习忧从后抱住了他。 「还有一刻钟。」习忧头埋在他的颈间,说话时吐息有些灼人。 顾仇脖子不由一缩,身体如过电般轻颤了下。 习忧低着声问:「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顾仇不解:「我需要和你说什么吗?」 习忧:「嗯,那就没有。」 顾仇侧了下头,眯眸看他一眼,觉得他有点奇怪。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很纯粹地感受着当下静默的相拥。 周遭只有风声、低语声、稀疏而遥远的脚步声,以及摇曳的野草来回刮擦的簌簌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空幽的静谧生出一种极致的暧昧来。 顾仇颈间容纳着习忧唿吸的那一片肌肤,热得钻心,像是有人在钻肤起火。 顾仇敏感过了头,有点受不了,打算把习忧推开缓缓,手刚抵上习忧的小臂,耳垂蓦地一热。 习忧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啄了一口。 一阵酥麻从耳际开始,顷刻间游遍全身。 凭着顽强的意志力,顾仇从他怀里撤开一步,同时手劲往后一使,将他推抵开。 习忧后退了一步。 「习哥,」顾仇转过身,看着他,「你真他妈高手。」 习忧下颌线动了一动,刚要说什么,「嘭」的一声在不远的天际乍然响起。 习忧和顾仇同时投去视线。 紧接着,一串密集的「嘭嘭嘭嘭嘭」,伴随着银色的烟花直冲云霄,在夜色之上炸出漫天星河。 星河稍纵即逝,后有人间繁花纷纷沓至。 黄的红的紫的蓝的,在墨色天边依次绽放,美得惊心动魄。 山顶上全是女孩子「哇哇」的赞嘆声。 好一阵,习忧和顾仇就是并肩站着,遥遥地看着夜空中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烟花,不说话。 直到烟花放至尾声,那「嘭嘭」的绽放声逐渐平息下去,人们陆续往山下走,一种全新的安静开始将周遭覆盖。 山风又起,带来凉意。 顾仇露在外的一截脚踝被吹得有点冷,他瑟缩了一下,继而想起,自己前两天从安贝那儿订的蛋糕这会儿差不多送到酒店前台了。 他侧身,准备和习忧说该下山了,刚发出一个音,就听见习忧低淡的嗓音先他一步在耳边响起。 「生日快乐,顾仇。」 闻言,顾仇蓦地一怔,整个呆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tm还在公司加班…… 第45章 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 习忧朝他点点下巴,示意:「顾仇,看脚下。」 顾仇一低头, 又是一愣。 他看见自己站在光里。 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光圈将他笼住, 那光圈是月牙色的, 里面有个图案。 他分辨了一下。 好像是一个戴着发冠的长髮女生抱着一个写着「happy birthday」的生日蛋糕。 这莫名其妙的图案瞬间抵掉了顾仇心中涌动的半数感动, 他预感不妙地问习忧:「这图案你定制的?」 习忧说:「嗯。」 还补了一句:「这图简单, 我自己画的。」 「……」 顾仇:「你他妈别跟我说画的是我?」 「……」 习忧眉梢一挑, 没说话,明显默认。 顾仇单手抵着腰, 在圆形光圈里转了一圈, 然后用手指着习忧:「喜欢女的?」 习忧抬眸,与顾仇对视, 片刻后, 沉声道:「喜欢你。」 「……」 闷骚如习忧, 就没怎么这么说过话,顾仇顿时跟被人噎了一嗓子白砂糖似的, 齁着了。 但身为一男人,小情小爱里的甜言蜜语怎么能大过被挑衅的面子和尊严, 顾仇忍着齁意, 强行让自己黑脸:「我,等于,女的?」 习忧摇了下头。 顾仇:「?」 习忧敛眸, 低笑了声, 声线又恢復平稳, 说:「你等于灰姑娘。」 「……」 顾仇偏头龇了下牙, 瞪了习忧一眼, 往外走:「我走了,你继续吹吹风醒醒脑子。」 习忧忍着笑,跟上,把手里拿着的投影灯当手电筒用,那带着他手绘的灰姑娘图案的光圈便一直追着顾仇。 替他照着脚下昏幽的下山路。 并了肩,习忧问:「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仇冷瞥他一眼。 习忧伸手拉他的胳膊:「好了。」 「好什么好?」顾仇挥开他的手,说,「你别忘了我跟你一个配置,我是男的。」 习忧:「真生气了?」 顾仇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第96页 他这一哼,习忧一下就看出他这气生得起码有八成的水分。 「我肯定没忘。」习忧抬手,指尖挠挠鬓角,「是某个人前段时间三不五时地就过来提醒一下,说他是灰姑娘。」 「我这也是被他洗脑了。」习忧凑近一点,「你说呢?」 说的是之前打赌自己赌输了的事儿。 这话约等于在说他自食其果。 习忧总能够在被人忽略的行为或言语逻辑里,找到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把人噎得哑口无言。 本来顾仇那两三分的气就是强行凹出来的,现在习忧直接断了他故作生气的路,他气不能气,只剩下憋。 憋不住了,就动用武力,直接踹了习忧一脚。 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的习忧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稳住。 在这下山路上被踹一脚还能站稳,可见踹人的人也就使了个猫劲儿。 习忧低笑了声,将手中投影灯的追光继续打在顾仇脚下。 他跟上去,两人一起下了山。 ** 回到酒店时,十点还不到。 顾仇在前台拿上安贝闪送过来的蛋糕,和习忧一起进电梯,回了房间。 刚进门把蛋糕放到电视柜下方的悬空板上,老薛就过来敲门,说要查房,看他俩回来了没。 门打开,见他俩都在,老薛站在门口唠叨了几句「早点睡,别闹腾」之类的话,就去敲别的房间门了。 门重新关上。 顾仇开始拆蛋糕。 习忧走过去:「我来吧。」 顾大少爷自然不会礼让,二话不说就收回了干活儿的手。 习忧提起蛋糕盒,拿去了靠窗户旁边立着的一张小圆桌上。 那小圆桌很是低矮,旁边丢了两个灰色的懒人沙发,顾仇窝了进去,然后看着习忧屈着一条腿蹲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解蝴蝶结、掀纸盖、插蜡烛。 间隙习忧垂眸看了他一眼。 和习忧对上视线,顾仇叫了声:「习哥。」 习忧:「嗯?」 顾仇问:「给我准备礼物了么?」 又说:「都知道我生日是今天了,我不信你就搞了那么一个破灯。」 「说起来,灯呢?」他朝习忧伸出手,「不是给我的么?」 习忧挑眉:「都破灯了还要?」 顾仇不理会他话里的嚯意,直起上半身,直接上手掏,没一会儿就从习忧的上衣口袋里把那枚投影灯拿了出来。 这灯不算大,呈不规则柱形,有三分之二个手掌长度那么高,金属材质,上手是磨砂质感,有点儿重量,是很高级的黑色。 之前没拿着实物,只看到那娘里娘气的哄小姑娘似的灯光图案,他自然能损得理直气壮,眼下切实拿在手里掂量着,又觉得这玩意儿还挺招人稀罕。 他玩儿似的往上推了下开关按钮,打开的剎那,因是朝着习忧的方向,月牙白的光圈瞬间打在了习忧的身上,投影出一幅长发灰姑娘抱着生日蛋糕的简笔画。 「啪」的一下,顾仇推回按钮,光圈不见了,灰姑娘和蛋糕没了。 顾仇盯着光圈消失的位置看了会儿,片刻后,又是「啪」的一声,光圈回来了,灰姑娘和蛋糕又有了。 「啪」关上,「啪」打开。 如此往复数回。 接连「啪」了有一阵儿,顾仇手上动作一顿。 孤男寡男的私密空间,奇怪又引人遐想的声响。 草。 顾仇玩心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迅速直起身,把投影灯重丢回习忧口袋里:「重,你先帮我保管着。」 习忧刚就看着他那么玩儿,把他全程的心理活动洞穿得明明白白。 他拿出顾仇刚放回自己口袋里的投影灯,递迴去,看顾仇的眼神黑沉黑沉的,声色不自觉低了:「放你书包里。」 顾仇对这玩意儿一时有点难以直视,他拿过,起身往电视墙那边走,同时问习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习忧从袋子里拿出来安贝专门给配备的小火柴,捏在手里,没急着擦燃,人站了起来,后腰抵着身后的窗台。 「找班长拿了你的身份证。」他说。 顾仇问:「怎么突然想到看我身份证了?」 他一问完,还没等习忧回答,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他那天主动问习忧要身份证,又主动地帮忙一起上交到班长那儿,这殷勤程度确实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也难怪习忧一眼看出不对劲儿,转头找班长拿身份证求实什么去了。 见他自己已经想明白了,习忧就没答了,只问:「所以故意不告诉我生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 顾仇把投影灯放回了书包里,也没过来,双手手肘往身后的悬空板边缘一撑,就在那儿倚着了。 「我犯得着打什么主意。」他一脸泰然地瞎扯,「不想我们缺钱的习神为我破费罢了。」 习忧:「真的?」 顾仇:「不然呢?」 习忧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想趁机拿捏我呢。」 被戳中心思的顾仇:「……」 习忧:「毕竟我们顾爷最记仇,我这个当男朋友的,要是落了他的生日,他不得藉此从我这讨其他的便宜。」 「……」 「你说呢?」 顾仇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还被当场揭穿,内心羞愤,耳根微微泛起了红,他瞪一眼习忧:「你闭嘴,点你的蜡烛。」 第97页 习忧笑一声:「要不要看礼物?」 顾仇第一反应还是那个灯,故而有点迷惑:「刚不是还让我放进去?」 「不是灯。」 顾仇眼睛一亮:「还有别的?」 「嗯,也在你的书包里。」 顾仇伸手就探进了放在悬空板上的书包里,边摸边问:「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习忧说:「下午。」 就下午他们进来酒店放行李那会儿。 顾仇对自己的包里原本有什么清楚得很,探手摸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摸到了要找的东西。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打着蝴蝶结的深蓝色礼物盒。 他把盒子抽了出来。 解开蝴蝶结后,顾仇打开礼物盒的盖子,一个两寸照大小的钥匙挂件映入眼帘。 顾仇愣了下,拿起。 钥匙挂件是水晶质地的,正面光滑平整,侧边多窄面、多稜角,小小一个,泛着剔透的光泽,里面还嵌有一张照片。 顾仇低头打量着照片,问习忧:「这谁?」 照片上是一个少年的背影,他耳边举着手机,走在铺满淡红色霞光的林荫道上,身上仿佛被洒满了闪闪亮亮的星星,有片落叶定格在半空中,像是刚从少年肩头滑落。 习忧还没说话,顾仇自个儿就反问了:「我么?」 依旧不等习忧回答,他又问:「什么时候拍的?」 习忧说:「搬去你家的那天下午。」 顾仇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天好像月考刚考完,他点点头:「你跟在我后面?」 习忧「嗯」了声。 顾仇看着他,渐渐眯起眸。 「习哥。」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他叫了声。 习忧:「嗯?」 顾仇道:「所以你那天登堂入室的时候就已经心怀鬼胎了?」 习忧不置可否。 顾仇弯了弯唇角,摩挲着手中的水晶影像钥匙挂件,片刻后又用指尖勾着金属链上的扣环,举在灯光下细细打量,问:「这照片是怎么弄进去的?」 习忧:「把照片列印在透明胶片上,再用uv胶水把列印出来的图像贴在水晶白坯上,后经打磨抛光一系列步骤,就差不多了。」 顾仇「噢」一声:「又是定制的?」 习忧:「嗯。」 顾仇侧身,从书包里找出钥匙,然后把水晶挂件串了上去。 串好后,他朝习忧的方向晃了晃钥匙串:「好看么?」 习忧说:「好看。」 顾仇嘴角翘着,把钥匙串放回书包里,走了回来:「点蜡烛吧。」 小小的火柴盒在指间转了一圈,习忧从窗台前直起身,走回到小圆桌前,矮下身子,拿出火柴,刚要擦燃,顾仇又道:「等一下。」 习忧止了动作,见他走到两床床头中间的位置,啪啪啪一通拍,拍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只剩卫生间里面的灯还亮着。 卫生间的门没关,灯光倾泻出来,照亮了进门后那窄短的廊道一隅,也避免了房间内太过昏暗。 幽幽亮亮的,刚刚好,不至于把一会儿蜡烛的烛光衬下去。 顾仇走回小圆桌边,坐在懒人沙发上,手撑下颌,看着习忧:「点吧。」 习忧低头擦燃手中的火柴,火焰一瞬开始跳跃。 他拢着火光,逐一将插在蛋糕上的「1」和「7」的红蓝蜡烛点燃。 「许愿吧。」怕说话唿出的气吹灭蜡烛,习忧刻意低着声。 顾仇看着习忧,情绪不明地说:「我八岁之后,过生日就没许过愿了。」 习忧一怔,眉心下意识微拧。 顾仇很快又接了一句:「但今天想许。」 说完,习忧就见他对着蜡烛闭上眼,鸦羽一般的眼睫扫下来,在下眼睑上投出一片扇形阴影。 习忧收回目光,拿出早已调好页面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一点,生日歌扬声而出,轻而低缓。 顾仇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灭蜡烛,然后抬眸看着习忧。 对视间,生日歌唱完,习忧摁了暂停。 房间内静谧如斯,但这酒店隔音不算好,隔着一道门,还能听见外面的走廊上有人来回走动、高声交谈的声音,甚至还有他们班的人嬉笑着打闹而过。 两个少年无声对望,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涌动着。 习忧抬手,摁在顾仇柔软的发顶,往下压了压,说:「生日快乐顾爷,虽然不知道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我,但我希望你永远健康、平安、快乐。」 不知道是今天夜里的氛围沖了顶,还是习忧说的这句话里有什么东西触弄到了顾仇,他一说完,顾仇脸颊狠狠一抽,人一侧,偏开了头。 等他再偏回头时,习忧见他眼眶通红。 习忧愣了一下,刚要说话,顾仇淡声打断他:「什么都别问。」 习忧便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只问他:「要不要吃蛋糕?」 顾仇摇头:「不想吃。」 「……」 习忧问:「那你让安贝送蛋糕干什么?」 「图个氛围。」 「……」 习忧哄声问:「就吃一点呢?」 「一点是多少?」 习忧沉着眸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食指在蛋糕上抹了一道。在顾仇反应过来该逃的时候,习忧指尖上那一抹奶油已经被准确无误地揩在了他的嘴唇上。 第98页 嘴上一片甜软香腻,顾仇用舌尖把奶油勾进口腔,皱着眉咽了个差不多后,起身打算揍人:「操.你大爷的习忧!」 但他没起得来,习忧抵着膝盖拦了他一道,顾仇一下被怼回了懒人沙发里。 「大好生日,操什么操?」习忧低身,近乎要压上去。 顾仇手肘往下撑着,奈何懒人沙发里面的填充物具有流动性,这着力点一下没稳住,反倒让自己陷进了更深的位置。 他索性放弃挣扎,挑衅地回视习忧:「大好生日,要试试么?」 习忧愣了下,哑声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仇哼唧:「我又不是黄毛小子。」 习忧在暗色里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只是捏着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准备起身时,顾仇突然抬手,勾住他脖颈,往下一压。 「走什么?」顾仇找准位置,膝盖往上一顶,「它可比你那张嘴诚实多了。」 习忧身体一顿,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几乎要听不见了:「顾仇。」 「嗯。」 习忧的视线顺着他的眼睛下移,在嘴唇上定住,像是也无奈了,最后低哑道:「那我也吃点儿蛋糕吧。」 「嗯?」 不等顾仇反应过来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习忧对着他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苦逼的作者今天依旧还在加班……已经接连两天没有存稿了,地主家没有余粮了,爆哭。 下一章有什么我好像预告过很多次了,你们应该知道是啥,但也不要想有太豪华的,毕竟绿j啥情况你们也知道,作者只能努力在清水中求「欲」了,希望到时候不会被shuo~明天周末,不出意外是早上九点半更,爱你们~ 第46章 吻上去的一瞬间, 习忧就尝到了奶油的味道。 比他想像中要甜。 他单手手肘撑在沙发里,另一只手往下绕去,覆住顾仇的后脑勺, 然后撸猫似的来回顺了几道。 顾仇的手原本是勾在他脖子上的, 察觉到他抓揉自己头髮的动作, 顾仇也抬手, 触进他的短髮里, 轻轻抓了抓。 习忧身体微僵, 将顾仇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一摁,让他愈发贴向自己, 就势吻得更深更凶。 像是要把那点残余的奶油香气全部汲取殆尽。 对于习忧的吻, 顾仇总是应付得极为艰难。 他的吻,和他平时那副冷淡静漠的样子, 完全是两个极端。 哪怕一开始温柔还能撑撑场面, 没多久那潜藏在他身体里的掠夺属性也会暴露出来, 淋漓尽致地于自己身上彰显。 顾仇一面很喜欢,一面又腹诽「丫的绝对一人两面」。 他甚至想, 哪天习忧要是不想和自己过了,一个吻, 就能让自己窒息到挂了。 他用手捏了捏习忧的脖子, 想要他停下,习忧没理,顾仇又用腿蹬了一下, 习忧才缓缓松开一点力气。 顾仇顺势拉开与他的距离。 两人相隔极近地对视。 彼此的眼睛里都装着一片深蓝色的海。 顾仇看着他, 手朝着目的地而去, 及时被习忧捉住:「干什么?」 顾仇嗓音也低, 反问道:「你说呢?」 习忧捉他的那只手没松。 顾仇:「不难受么?反正我挺难受的。」 习忧目光凝在他脸上。 好一会儿, 顾仇等不住了,准备挣开习忧的手。习忧突然带着他的手往上一扣,指间穿插,与他十指交握。 顾仇微微挑眉:「想明白了?」 习忧从喉头里挤出一声哑极了的「嗯」,空出的那只手找到某个地方,停住,齿间含着低低的笑,说:「不过,先伺候顾少爷。」 顾少爷从小吃穿用度不缺,因为拥有的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所以很多时候便显得无欲无求。 习忧握住他的时候,他有种错觉。 过去的寡素,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钻肤浸骨的荤。 他眼睫上起了雾,眼中看到的习忧仿佛蹲在朦胧的晨雾里。 房间里仅剩的那来自卫生间的光,像是遥远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 他自己是晨曦之下的湖水。 而习忧,是往湖水里掷石子的人。 一颗一颗,搅乱原本平静的湖面。 涟漪漾开,粼粼波光,许久不得平息。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晨雾里的那人越来越模煳。 但他还在屈膝蹲在那里,像在兢兢业业地钻研着什么。 顾仇张了张嘴,想和他说句什么。 但是一开口,那声音却古怪得很。 像是猫儿叫,亦或是婴儿泣。 那人听见后,身形好像微微一滞,然后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 顾仇觉得羞愧极了,撇开无法聚焦的眼神,不再看他,也不再看他身后的太阳。 他把脑袋抵进沙发深处,把这一场清晨的日出隔在了视线之外。 虽然他未亲眼看到,但他能感知到,某个瞬间,太阳彻底升起了。 空气里温度在升腾。 接着,顾仇听见习忧站了起来,去扔了什么东西。 他从沙发里抬起头,转回脸,隔着眼睫上未彻底散去的雾气看过去。 一切已得体,是习忧把自己拾掇干净了。 想到刚才的自己,以及刚才将那一切施诸于己的习忧。 第99页 顾仇眼眶烧得泛红。 习忧回来时,目光胶在他脸上,然后动作很轻地覆了上来,抱住他,低低的嗓音里带着笑意,说:「原来我们顾爷还能是这样的。」 顾仇耳根、眼尾的红还没彻底下去,闻言血色更甚,他抬手,拳头冲着习忧胸口就过去了。 习忧握住他的拳头:「猫劲儿。」 又去咬他耳朵,问:「说要帮我,你现在有那个力气么?」 顾仇伸手就准备行动,习忧笑着制止住他,说:「不着急,你再回味回味。」 「回味你——」 习忧亲了他一口,堵住了他后面的话:「脏话别乱说。」 顾仇向来说到做到,手又不安分了,习忧这回没制止,只问:「真有力气?我看你骨头好像都软了。」 「有没有,」顾仇眼神睨着他,口气不小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习忧眼神深黯。 手到达某个地方,把玩片刻。 走廊里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又因那声音陷在厚重的地毯里,显得有些闷沉。 他没管,继续。 下一秒,「哧啦」一声,拉链被一拉到底。 隔着布料,顾仇先握了下。 居然他妈的显得他手小。 他指尖轻轻一勾,拉开布料的边缘,刚要往里,房间门突然被人拍响。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又重又急。 两人对视一眼,顾仇黑着脸,语气差爆:「哪个欧皇这么会挑时间?」 习忧笑:「你怎么比我还生气?」 顾仇脸色极臭,没说话。 习忧拉住他的胳膊,带着他一起起身:「你先去开门,我换条裤子。」 ****** 拍门声还在继续,这回来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习忧,习忧你在吗?是我。」门外那人说,「我是尹萱。」 顾仇走到半路,听到这声音,顿了下,下意识朝习忧望去一眼。 习忧蹙眉,换好裤子后,把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 顾仇这才拉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阵酒气扑鼻。 尹萱倚在门框上,人往下滑了一截,察觉到门开,抬头去看,见是顾仇,神情失落一瞬,问:「习忧呢?」 顾仇侧了下身,让她视线无阻。 尹萱歪着脑袋往里瞧,就见习忧从里走了出来,没几步,在她面前停下。 顾仇和习忧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把这方空间留给他们,人进去了。 习忧这才看向因醉酒而面色通红、髮丝凌乱的尹萱:「你怎么来了?」 尹萱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眼神有些固执,不说话。 习忧等了片刻,见她还是无言,语气平和地问:「张娆的联繫方式你肯定有,手机能借我一用吗?我让她过来送你回去。」 尹萱摇了摇头,这才开口:「我有话想对你说。」 习忧:「你醉了。」 「我是醉了。」尹萱说,「所以我才敢说。」 习忧皱眉,正欲开口。 尹萱快声打断:「你先别说,让我说。」 习忧便沉默。 尹萱手扶着门框的位置,人歪歪斜斜的,她努力稳着自身,说:「我喜欢你好久了,高一第一次升国旗,看你在主席台上讲话,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才开口没多久,她声音里就带上了哽意,「我开学成绩很差,为了赶上你,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你身边,我一点一点努力变得更好,只希望你能看到我。 「我看你从没交过女朋友,我以为你只是不想在高中谈恋爱。 「我以为,哪怕高中不在一起也没关系的,等高考后,我可以和你考去一个城市。 「以后还那么长,说不准呢,我早晚会和你在一起的。 「因为,」她哽咽到几近失语,眼泪忍不住地往下落,「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你啊,好久好久了,从来没有变过。」 「可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你怎么会、怎么会……」 她说到一半,怎么也无法继续。 她脑袋偏了偏,目光再次往里探去。习忧挪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你该回去了。」习忧平声说,「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当然可以了。」尹萱瘪着嘴,苦涩至极,「过去一年多,我做的一切,你不是一直都当做没看见么?你就是这样的啊。」 她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头埋进膝盖:「要是我不那么敏感就好了,要是我看不出来就好了。 「那我就能一直怀着这种希望喜欢你。 「现在也不会这么不甘心、这么难过了。」 女孩埋首膝间,伤心得不能自已。 习忧站在旁边陪了她一会儿。 这种情况,他也是头一遭,确实有几分无从下手的感觉。 终究,他拿出手机,给江萌发去一条消息:【你有张娆的联繫方式么?】 江萌回得很快:【有。】 说完便发了个微信名片过来。 习忧问:【手机号有没有?】 江萌回了个「我也不知道鸭」的表情包。 习忧回復完「谢了」后,点进了张娆的微信名片,申请添加为好友。 等待中,有一个东西落至脚边。 第100页 是顾仇丢了包纸巾过来。 习忧回头看了一眼,顾仇已经往里走了,进了他看不到的视线盲区。 习忧转回脸,拆开纸巾包装,抽出一张纸,蹲身递给尹萱。 尹萱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眼睛也红肿了,她接过习忧递来的纸,擦了擦脸,问习忧:「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习忧说:「嗯。」 尹萱问:「你很喜欢他?」 习忧还是「嗯」。 「为什么?」 习忧摇了摇头,喜欢这回事儿本来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与人说尽的。 「你不怕我会告诉别人吗?」 这个问题,习忧也答不上来。他不怕,他也无所谓,但他担心顾仇有所谓,也害怕顾仇因此遭受异样的眼光,被裹在纷纭的非议里。 「如果你怕,」尹萱似乎已经恢復了平静,但眼泪莫名又开始流,「那你就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 「我在车上的时候,就看出不对劲了。他睡着,你一直在看他。 「那个眼神,太不一样了。 「我都能看出来,你以为,这个年纪的人,大家又能有多傻?」 说完,她扶着墙,踉跄着想要站起身。 习忧打算扶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尹萱朝他摆摆手:「你别挨我,你要挨我,我会想把你扑倒的,我一直都想的。」 「……」 ****** 习忧止了动作,低头看了眼手机,张娆那边还是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他索性给江萌发了条消息:【你方便过来215一趟么?尹萱喝了酒,在我这儿,想麻烦你帮忙送她回房间。】 他添一条:【我不太方便。】 江萌回得很快:【啊?】 后面接了两条。 江萌:【了解,你等一下!】 江萌:【我马上到!】 这会儿,尹萱勉强扶着墙站稳,她盯着习忧的脸,嘴巴渐渐又瘪了起来。 习忧预感不妙,果然,下一秒,尹萱「扑通」一下,又坐到了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 他无计可施,再次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尹萱刚要接,走廊上突然传来疾步的声音。 一个男生急切地跑了过来,一把掀开了习忧递纸巾的手。 「尹萱,我带你回去。」 这个男生习忧见过,是尹萱他们班上的,是个体育生,还是三中校篮球队的队长,叫郭雁飞,据说一直在追尹萱。 不多时,江萌也来了。 见此情形,她愣了下:「什么情况?」 仿佛大型三角恋现场。 不过江萌不至于脑补这么一出,毕竟她一直知道尹萱和她一样,是单恋。 她过去扶尹萱:「我来吧。」 扶尹萱的同时,她对习忧说:「我刚见到他们二班的人,问了一嘴,张娆和尹萱她们今天都喝得比较多,张娆估计睡过去了,尹萱自己跑出来的。」 习忧「嗯」了声:「谢了。」 江萌:「小事儿。」 尹萱顺势倒在江萌身上,小声说:「我跟你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江萌问。 尹萱:「嘘!」 另一边,郭雁飞想要拉她,尹萱把他搡开:「你别拉我,我不喜欢你。」 她说完这话,郭雁飞咬牙看了习忧一眼。 习忧视而不见,只对江萌说:「到了给我条消息。」 江萌回头看他一眼:「习哥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改了七遍改麻了朋友们,眼下也不知道写了个什么鬼,觉得奇怪就自己脑补吧,我太lui了 第47章 关上门, 习忧回到房间。 余光瞥见他进来,顾仇摘下一侧耳机,问:「她没事吧?」 习忧坐到他身边, 扫他一眼:「都听到了?」 顾仇把另一只无线耳机也摘下, 扬手对准垃圾桶的方向, 作势就要扔, 习忧捏住他手腕。 「我怀疑这商家欺诈性宣传了, 说什么主打降噪, 」顾仇掐着手中的两只白色耳机,跟掐着两只闯了祸的白兔子似的, 「也不知道降他妈哪儿了。」 「这耳机要是活的, 这会儿已经被你掐死了。」习忧攥走他手里的耳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顾仇目光追着那被半道救走的耳机, 有些郁闷道:「我没想听。」 也不知道他这心的哪门子虚, 习忧低笑了下, 说:「不怕你听。」 顿了顿,又说:「尹萱没那么醉, 她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分得很清,说明意识起码是清醒的。所以, 她也并不介意你听到。」 顾仇揣摩片刻, 点了下头。 貌似确实是这样。 「下午那会儿她好像就看出什么来了。」顾仇回忆起来,「我见她好几次往我俩的方向瞟。」 顾仇说到这儿,耳边一同闪过刚才尹萱说的习忧表现特别明显的话。 他提起嘴角, 生出几分嚯意:「习哥。」 「嗯?」 「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 」他稍稍一顿, 扬起眉梢, 「你对着我流口水了?」 习忧愣了下, 瞥他一眼,片崽淘晓厢珠刻后,平淡道:「嗯,不止如此。」 「???」 「我顺便想了下,这么金贵的食物,是爆炒、油炸好,还是清蒸、慢炖好。」 第101页 「……」 顾仇「操」了声,人奓了,直接朝习忧轧过去。 习忧被他压得直往后仰,倒在了床上。 顾仇用小臂卡住习忧的前颈:「嗯?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他的威胁对习忧而言,就跟猫拿猫爪子拍人一样,没什么威慑力。 习忧抬起耷拉在床沿的手,碰了碰他的背,语气低下去,转了话锋:「被人知道,会担心么?」 这话虽无前言,却有前情,顾仇一下就听明白了习忧问的是什么。 他接得很快,仿佛这根本不值得他费工夫思考:「不怕。」 他的回答在习忧意料之中。 顾仇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畏首畏尾,不会被人情.事理束缚,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随心而至、无所顾虑。 「我是不怕,」顾仇还没说完,继续道,「但我也不想过早地应付那些随之而来的麻烦。被说三道四无所谓,这个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我妈一旦介入,我基本只有被安排的份儿了。」 习忧问:「比如?」 顾仇:「把我往国外一丢,掰正了再给我下回国的通关文牒。」 他话音一落,习忧静默少顷,双手沿着顾仇的背往上,在后颈处停下,掌心扣紧了,说:「那就谁也别知道。」 顾仇心中微陷,说:「李培知道。」 「除了他。」 顾仇点点头,反问:「那你呢?你怕么?」 习忧说:「我不怕。」 「是因为和家里关系不好,就无所谓他们的看法吗?」顾仇问完,随即想起什么,又问,「那外婆呢?她年纪大了,要是知道,能接受?」 习忧不无讽刺地说:「正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看淡了。按照传统的两性繁衍后代的法则,她生养了一双儿女,到头来,谁又尽了赡养的义务?」 顾仇良久未做声,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又有话滚到顾仇嘴边,他正想问习忧「为什么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习忧先他一步开口,问起另一处刚被顾仇轻描淡写掉的细节:「你刚才说已经习惯被说三道四,指的是?」 说到中途,习忧手机轻声一振。 他拿起看了眼。 来自江萌:【人已送达,安好。】 习忧回了个「谢谢」。 他抬眼,顾仇看过来,问:「送到了?」 习忧:「嗯。」 * 顾仇安静下来。 习忧见他眉间有明显的郁气,想来和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有关:「是不想说的事么?」 「没不想说。」顾仇眉毛揪起,像是所想之事令他极度厌恶,连提及都会脏了自己的嘴。 「要不开心就不说。」 顾仇问:「你很想知道么?」 要说完全不想知道,肯定是假的。和自己男朋友有关的事,还是很牵动情绪的事,那必然算不上小事。于他而言,自然是吊足了胃口。 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这样行为如果拽低了顾仇的状态,那多大的好奇心也不值一提。 眼下肉眼可见顾仇起码一万个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习忧本打算违心地回一句「不想」,顾仇已然开了话头:「你还记得陈耀么?就当时体育课在篮球场特意堵我那个?」 「你要觉得不开……」 习忧还没说完,顾仇就切了他的话:「没所谓开不开心,流言蜚语对我没多大影响。我只是噁心那件事,还有那个老畜生。」 顾仇说至此,习忧只能洗耳恭听。 顾仇说:「陈耀和我虽不对付,处处找我茬。但在这件事上,他从外人的角度看,把我看成问题学生,我能理解,因为这件事真正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多。」 * 这事儿没办法长话短说,只能从源头说起。 而这一切,要追溯到去年九月。 那会儿他在附中一切都很顺遂,成绩不赖,又因为有李培这个交际花在,和年级里、班里的同学相处得也挺融洽。 连烦人的桃花也少了。 要知道在高一那会儿,他三天两头被塞情书,隔三差五被堵,简直不堪其扰。许是因为不为所动了一年多,一朵桃花也没采,那些前赴后继的桃花终于开始丧失斗志、偃旗息鼓,顾仇得以清净。 李培也跟着清净了不少。 这一年多,身为顾仇最好的朋友,他承受了太多。 时不时就有女生找到他,让他帮忙递情书给顾仇,或者找他打探顾仇的喜好之类的。 李培也因此,成为了一个很有女生缘的人。 他和夏絮颜,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的。 夏絮颜是另一个文科班的,本是低调文静的性格,却因长相清纯亮眼,在男生圈里很有话题度,追求者众多。 但她一直很乖,从来只埋头学习。 所有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 大家认为她不谈恋爱、不喜交际,是怕耽误学习。但李培知道,不完全如此,这个女生曾经鼓起勇气和顾仇告白过一次。 那会儿还是高一下学期,李培因为去网吧打游戏被逮住,被罚打扫一周教室。晚自习下课后,大部分人都走了,教室里只剩零星几个,李培把着个拖把在跳disco,夏絮颜出现了,站在他们班教室门口,声似蚊吶地喊了他一声:「您好,能出来一下吗?」 第102页 李培当时那叫一个惊喜,夏絮颜这姑娘,他们年级里的男生基本都知道。出了名的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乖乖女。 他把拖把往墙边上一靠,出来,问找他干什么。 夏絮颜看起来有点侷促的样子,她踌躇着站在原地攥了攥衣角,好一会儿才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一看这动作,李培心里就有数了。 果不其然。 夏絮颜双手捏着信的一边,慢慢递到李培面前:「这个,你能帮我转交给顾仇吗?」 李培内心尚处于震惊之中,原来传闻中的乖乖宝也不是只知道学习的嘛。 他没急着接,还挺实事求是地对夏絮颜说:「我交当然可以,但估计和别的情书下场没什么两样,他基本不会看。你要是自己亲自送,还能刷个存在感,让他知道你。」 李培这人行事,其实很有自己的一套,并不死板。 他看着顺眼的,觉得挺好的姑娘,挺乐得跟人提个好建议。 顾仇那臭脾气,要是真能谈个恋爱,说不定就有人治他一治。 李培对此还是很喜闻乐见的。 「大胆点儿啊姑娘,主动出击方有胜算。靠我递个情书,成功率只能是零。」李培说。 夏絮颜:「你帮忙递给他的,他从来不看吗?」 李培耸耸肩:「无一例外。」 夏絮颜抿了抿唇,收回了信,闷声道:「谢谢你呀。」 然后转身走了。 李培「诶」了一声,但夏絮颜没有再回头。 第二天李培就和顾仇说了这事儿。 顾仇满不在意地听着,只听到李培说建议那女生主动上的时候,放冷箭似的朝他丢过去一个眼神:「你怎么这么欠?」 「很漂亮一姑娘,可乖了,咱们班好几个男生喜欢她。」他想起什么来,「哦对,陈耀好像就在追她。」 顾仇不过耳地「哦」了一声,跟听别人的闲事似的。 李培心说,这女娲造顾仇的时候八成是打了个盹儿,把石头当心脏使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儿,李培算是和夏絮颜认识了。 每次在学校里遇到,他都会挥挥手和夏絮颜打招唿,一开始夏絮颜还挺不好意思的,次数多了,见李培招唿打得始终如一,她也慢慢放开了,有时候她先看到李培,还会叫他一声。 如果李培身边有顾仇同行的话,她就会垂着头默默地走过,等李培看到她了,她才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过来,「诶」上一声,接着又会在看向顾仇的一瞬间迅速飞开眼神。 顾仇当然没因此有什么变化,他看夏絮颜和看他们班上的任何一个女同学没什么不同。 李培和夏絮颜的关系倒是愈发好了,两人还加了微信,时不时聊个天、约个饭。 夏絮颜以前是不和男孩子一起玩的,等真结识了男性朋友,还是李培这种交际花类型的,她的性格渐渐变得开朗了起来。 再遇到李培,而李培身边有顾仇时,她也不像当初那么羞赧、侷促了,会朝顾仇微微一笑,点下头。 顾仇一开始对此并不做回应,神情淡淡的,仿佛夏絮颜是对着他身后的空气在打招唿一样。 但也耐不住夏絮颜给人很舒适的观感,身边的李培三不五时就摁头想牵红线,顾仇并不排斥夏絮颜,便也开始点点头以作回应。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来不足道也的回应,对夏絮颜却有很大的影响。 这种被喜欢的人关注到的兴奋,很容易转化为动力和自信。 那个文静内敛的小姑娘,元气因此而与日俱增,瞧着一天比一天更不同。 李培还打趣地跟顾仇说,夏絮颜再有长进点儿,马上就能到他跟前来表白了。 顾仇说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事实证明,李培预判无误。 高一下学期期末,夏絮颜真的走到了顾仇面前,表明心意。 尽管顾仇不讨厌夏絮颜,但对她确实没那方面的意思,所以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李培知道夏絮颜告白失败后,还想安慰她来着,谁知她并没有太沮丧,像是意料之中。 夏絮颜还告诉他,她不在意结果,只是不想让过程充满遗憾。 李培刚开始还以为她这是逞强的说法,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夏絮颜真的没有因此颓丧萎靡,状态和之前一般无二。 元气还在,那个想要变得更好的夏絮颜还在。 最关键的是,夏絮颜也没因为被顾仇拒绝而有意减少和自己的来往,两人维持着一贯的交情。 之后放暑假,李培还会和她约玩密室和剧本杀,夏絮颜很聪明一姑娘,玩这种派对游戏,从不拖后腿,顾仇也跟着一起玩过两回,对她还挺刮目相看的。 其间李培还和顾仇说,夏絮颜做不了女朋友,当个朋友交也不错。 顾仇倒也不置可否。 一切原本都还挺好的,大家相处得稳定而自在。发现夏絮颜开始变得不对劲,是在高二上学期开学后的九月底。 李培好几次约她出来一起玩,她都找理由推掉了,给她发消息,她也极少回復,即便回了,也是极为简略的字眼。 李培这人神经挺粗的,只当她最近太忙,临近十一了,去她们班找她,问她假期有什么打算。 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着夏絮颜的人了,这面对面一见上,才察觉夏絮颜整个人变化有点大。 第103页 外在消瘦还是其次,主要在于人的精气神。 先前那满满胀胀的元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眼下瞧着瑟缩极了,比之她早先的内敛、寡言,这状态可以说是极为不正常。 李培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也很少抬头,即便抬头了,眼神也不敢和他对视上。 不出意外地,对于十一假期的邀约,夏絮颜又拒绝了。 李培问她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人没约到,话也没问出什么来,只看到一个像被抽了气瘪下去的气球一样的好友,李培心里犯堵,还特别纳闷。 回去后,他把这事儿和顾仇说了下。 顾仇依此回忆,想起什么,说:「前几天我碰到过她一次,没打上招唿,她好像,有点躲人。」 「是啊。」李培摸摸下巴,满脸困惑,「怎么回事儿啊这?」 说着他也思及什么,和顾仇说:「说起来我最近一次看到她还是一周多以前,她从政教楼出来,我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她吓得整个人一抖,后面跟她说话,她也有点不在状态。」 李培是个热心肠的,更别说他是真把夏絮颜当朋友了,看到夏絮颜眼下精神这么差,他没法坐以待毙,就想搞明白,搞明白了起码可以对症下药,要是一直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夏絮颜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亦或是更糟糕。 他是个行动派,接着就去找了夏絮颜她们班的班主任,班主任说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为此专门找夏絮颜谈过话,甚至问了她的家长,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什么事儿,只是学习压力有点大。 如此一来,老师、家长那边都是死路,出口还是得从夏絮颜身上找。 李培只好再去约夏絮颜,发消息约,当面约,但都无果。顾仇见李培为这事儿挂心犯愁得不行,说他也一起试试,但不保证有用,毕竟夏絮颜又不是不躲他。 隔天,下了晚自习,顾仇和李培一起,在夏絮颜班级所在楼层的拐角处等她。 她出来得很晚,等大部分人潮都散去后,她才背着书包,低着头慢吞吞地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一开始,她没看到顾仇和李培。 直到被这两人有意挡了路,她才抬头,看到他俩的一瞬间,神情漫过一丝显着的慌张。 许是第一次看到顾仇主动来找自己,她脚步定住了,人愣愣的,没顾得上跑。抬头怔松地看着顾仇,像是不敢置信。 李培心说,要知道顾仇这张牌这么好使,他早该拿出来。 但是让他俩都没想到的状况发生了,夏絮颜就这么看着顾仇,看着看着,眼泪唰地流下来。 俩男生皆是一愣。 而夏絮颜显然也发现自己情绪失控,拔脚就准备跑。 李培来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她跑了,他伸手及时一拦,阻了夏絮颜逃跑的路。 李培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顾仇走了一小步,离近了些,说:「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可以帮你。」 夏絮颜抹着越流越凶的眼泪,缓缓摇着头。 李培问:「你这摇头,意思是没事儿呢,还是觉得我们帮不到你?」 夏絮颜还是不说话。 顾仇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夏絮颜接过,低头擦眼泪。 顾仇问她:「急着回去么?」 夏絮颜摇头。 顾仇:「爸妈会着急吗?」 夏絮颜说:「我爸出差了,妈妈值夜班。」 顾仇点点头,又问:「kfc去么?」 夏絮颜看着他,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走吧。」顾仇说。 顾仇先提步,走在前面,夏絮颜绕过李培,颠颠儿跟去顾仇身后。 李培站在原地「卧槽」了一声,难以置信道:「顾仇他妈的是个蛊吗?!」 蛊之前没怎么挂心这件事,毕竟一来他和夏絮颜算不上多熟,二来他也不是多古道热肠、多爱管别人闲事的人,再就是,状态不对这种事,多少涉及到私人领域,他插这个手,到底是有些越了界。 可一旦决定介入进去了,方方面面上,他比李培这个大老粗要细緻得多。 这不,刚一出马,就可见一斑。 李培这个粗人,只会逮着人一通问,问不出结果就自己干着急,女生的很多心思其实都写在了脸上,但他基本读不透。 顾仇只是问了一句,就看出来夏絮颜那无处遁藏又难以言说的无助和恐惧。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和谁说,更不知道要怎么说。 所以一时想听她把事情说出口,几乎是不可能的。要引导,要留一定的时间给她做心理建设,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最好是有人陪着她,最好是在一个敞敞亮亮的、有足够人气的地方,这能带给她安全感。 而不是让她在自己的情绪泥沼里越陷越深,不得出口。 出了学校,顾仇特意选了家离夏絮颜家比较近的kfc,三人一道打车过去。 到了后,顾仇点了几份套餐。 三人围坐一张小圆桌。 kfc内灯光充沛,周遭有稀松人语,并不吵闹,一切刚刚好。 服务员把东西一送上来,李培拈起一块奥尔良鸡翅就啃上了,还招唿另外两个:「来来来,边吃边说。」 第104页 顾仇晚上很少吃东西,只拿过一份圣代,时不时舀上一口。 夏絮颜更是没有胃口,勉勉强强往嘴里塞着鸡米花。 李培刚开始就准备去拉夏絮颜的话匣子,顾仇说了「不着急」后,他很快悟过来,倒也不催促了,聊起了一些日常的、轻松的话题。 夏絮颜还会时不时抿唇露出一点笑容。 等察觉她差不多进入一个平静、放松的状态时,顾仇开口道:「与其困在重重顾虑和恐惧里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崩溃,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李培说:「是啊夏絮颜。我最近看你状态这么差,总是能想到那些因学习压力过大而跳楼的学生的新闻,一想到就心惊肉跳的。不认识没看到倒也罢了,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知道了还见死不救,不是我李培的作风,也不是我顾爷的作风。」 夏絮颜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他的好意,她看一眼李培,又看一眼顾仇,垂下头,声音轻低:「谢谢你们。」 李培看她这样,心里挺不好受的,说:「中间那个积极开朗的你呢?」 他这一问,可以说像是把烧红的铁丝戳在了血肉模煳的伤口上一样,灼热地刺痛了夏絮颜。 夏絮颜眼眶刷然就红了,她嗫嚅着张了张口:「我……」 她接连说了好几个「我」,却怎么也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满腹的难言之隐。 顾仇只能一点点诱导:「是家里的事吗?和父母或亲戚朋友有关?」 夏絮颜摇头。 顾仇又问:「学习上的?」 夏絮颜还是摇头。 顾仇:「那是学校里的吗?」 夏絮颜顿了下,头往下一点,却没点彻底,又开始摇头。 李培和顾仇对视了一眼。 改成李培问了:「是有同学欺负你了?」 夏絮颜摇头,这回出了声:「不是同学,是……」 「我说不出口。」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李培把范围缩得更小:「那就是老师了?」 夏絮颜身体不可控地微微颤慄。 李培内心有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们毕竟未出象牙塔,所以并不惯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现实。 他只得问:「老师打你骂你了?」 夏絮颜抿着嘴唇,还是摇头,因为过于用力,嘴唇被她抿得发白。 李培和顾仇下意识看了眼对方,不约而同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李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度震惊,顾仇也狠狠地皱起了眉。 问到这一步,夏絮颜好像没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告诉了他们,只差一个人名。 顾仇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维持着冷静:「能说是谁吗?」 夏絮颜肩膀发颤得更厉害了,她似乎在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发抖,但是身体根本不听她的。 顾仇往她面前放了个葡式蛋挞:「别着急,也别怕,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李培的表情管理完全失败,他脸色阴沉,咬着牙,像是就等着夏絮颜说出来那个名字,然后立马冲出去把人宰了一样。 夏絮颜嘴唇发着抖,带着颤音,发出一个音节:「赵……赵……」 光是这个姓,还并不好锁定,但不妨碍李培已经要被气昏了,下意识就提名出他想到的第一个姓赵的年级里的老师:「是教四班地理的那个赵……」 「不是,」夏絮颜不想他说错,干脆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是赵副校长。」 李培:「……」 顾仇:「……赵柏志?」 夏絮颜点头。 李培还陷在震惊里没回过神,顾仇同样难以置信,他平復着内心,斟酌着开口:「他……他对你……」 他想问夏絮颜赵柏志对她做到了哪一步,是否有留什么证据,以及是不是威胁了她。 但是话一开口,就觉得这些问题无一不残忍,尤其是第一个,他刚准备把头个问题略过去,谁知夏絮颜自己说了出来。 之前一直害怕说出这件事,只能闷着、扛着、挣扎着,如今开了这个话头,压在心头的羞耻、绝望、恐惧像是被承接进了一个更大、更宽广的容器里,她仿佛因此得到了片刻喘息。 她说:「他手伸进我衣服,上面,还有下面。」 李培打断她:「你别说了。」 夏絮颜在这一刻却突然固执了起来:「他还脱了裤子,让我用……」 李培突然爆发:「让你他妈的别说了!」 夏絮颜眼睛通红地看着他,泪水汹涌地流:「是你们问我的,你们要我说的。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恶……」 「你没错,你也不噁心。」顾仇面色冰冷地说,「噁心的是赵柏志。」 李培把手边一个喝空的可乐纸杯直接捏瘪了,他脸颊绷得铁紧,拿出手机就准备往外拨电话。 顾仇一把夺过他手机:「你干什么?」 李培:「问老班啊,赵柏志这老东西住哪儿,我他妈……」 顾仇:「你什么?现在冲去他家杀人?」 「这事儿你听了他妈的能忍?」 「不能忍你现在也给我忍着。事情都还没了解完,冲动顶个屁用!」 「顾仇——」 「你可以冲过去,然后把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你觉得夏絮颜克服那么多告诉我们,就是希望你这么干?」 第105页 李培烦躁地抬手抓了把头髮,憋屈地骂了声「操」。 从李培显出愤怒情绪开始,夏絮颜便被一种无力的钝痛感包裹。 这种钝痛持续久了,会让人痛感麻木。 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她可以藉此在一种平静的迟钝中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完。 每学年开学,附中都要针对上一学年学生的综合表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评优活动。 这一评优活动,成为了夏絮颜噩梦的开端。 第48章 夏絮颜虽然性格内向寡言, 但因为一直是年级里的优等生,很受老师喜欢,所以在班上落了个并没有太多实干要求的学习委员职位, 主要作用大概就是平时被老师拿来当作典型激励班上学生。 也正是因为这个虚虚的职位, 高二开学, 她多了个并不费劲的活儿, 帮她们兼任年级组长的班主任聂桂栀推进年级评优活动的事宜。 其实没多大事儿, 主要就是些帮忙把表下发、敦促学生填表以及表格收集、上交之类的工作。 夏絮颜收集完班上同学的表后给到聂桂栀, 聂桂栀再汇总一下整个年级的名单表格,然后和年级组里的老师们针对全年级的拟选名单做一波初步的投票筛选, 之后, 再把入选的名单表格以及一系列辅助性评判文件递交至政教处。 最后一步,跑腿的活儿, 聂桂栀交给了夏絮颜。 夏絮颜第一次抱着一沓表格文件去到政教处副校长赵柏志的办公室时, 敲门之后,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她刚推开门, 有个女孩子走了出来,匆慌看她一眼, 垂头脚步飞快地离开。 她进去后, 赵柏志从电脑前抬头看她。 夏絮颜本来说明来由后把东西放下就要走的,赵柏志把她叫住,问她叫什么名字, 夏絮颜回答后, 他喊了声她的名字, 笑容温和地说希望她帮个忙。 夏絮颜欣然说好, 问自己需要帮忙做什么。 赵柏志说聂老师, 也就是夏絮颜的班主任,打包给他发了她送过来的这些表格文件的电子版,还说这次递交上来的评优学生名单有三十多个人,学生名单和学生的相关信息是分开的,希望夏絮颜能帮忙做个综合性的excel表格,里面除了包含学生姓名、性别、年龄、民族等基本信息外,还要揽括学生的学年成绩一览和优秀事迹概述等版块。 又说他这边和政教处的老师们之后开会探讨后最终只会剩下十六个入选的评优名额,除表头外,表行设置成十六就行。 夏絮颜当时是有那么点儿纳闷的。 学生名单归名单,每个学生另有一张word表格,上面各种信息一目了然,多清楚啊,为什么一定要都放到excel里? 但是评选工作不是她做,表格文档什么的要怎么个整理法,还是要看是否符合上面的流程规范,以及领导喜好。 夏絮颜也就没多问,帮这么大一校领导干活儿也算是展现个人能力、体现个人价值,是好事儿。 就是,她并不是很擅长excel,只会些最最基本的,而且做的表格也欠缺美观度。 她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自己excel表格的制作能力很差,赵柏志像是已经看出她的顾虑,从办公桌后起身,做出一副让出电脑的样子,说:「你坐这儿吧,在我电脑上弄,我处理些别的工作。你要是有不懂、不熟悉的地方,可以问我。」 大课间时间还算充沛,夏絮颜做完了有一半。铃声响起时,她握滑鼠的手顿了下。 赵柏志察觉到她的动静,从茶几后的沙发处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我看看你做得怎么样了?」夏絮颜还未起身,赵柏志在她坐着的办公椅后停下,微微倾身,朝前凑近,去看电脑屏幕。 他点了下头,略带赞许的口吻:「不错,有点基本功。」 「不过看得出来,很多操作技能还是不熟练。你看你的行高,细看都是不统一的,自己一行行拉的吧?」赵柏志说着,伸手去握滑鼠。 夏絮颜堪堪松开了滑鼠,身体控制着椅子往侧边滑了一截距离,起身:「赵校长,您坐。」 赵柏志侧头瞧她一眼,拉过椅子坐下,依旧露出温和笑容:「你看着,我给你操作一遍。」 「把这些全部选中,右键点击『行高』,然后填写……」他一边动着滑鼠,一边给夏絮颜讲解。 很简单的操作,夏絮颜一眼学会,只因之前从未系统学过计算机,所以刚才那一半表格的制作才显得过于粗糙。 赵柏志又教了她两个基本操作,然后给她下了赦令:「今天先这样,你回去上课吧。」 夏絮颜说完谢谢欲走,赵柏志叫住她,然后去拿落地挂衣架上的外套,跟着她一起往外走:「我有事儿今儿要出去一趟,但是这个表格今天要弄好。夏同学,你帮忙帮到底,晚自习你们不是没课吗,能麻烦你过来帮我把这个表格做完么?」 出了办公室,赵柏志将门锁好,然后微一踮脚,把钥匙放在了门上方凸出来的那一条窄窄的木料上。 「钥匙我就放这上头了,你跳个脚应该能拿到。」他转过脸来看夏絮颜,「别怕做得不够好,细节不行我明天来调。」 刚才他倾身过来看电脑屏幕以及不等她松手就准备去握滑鼠的动作,让夏絮颜有一瞬间微微的不适,不过也就很短的一瞬间,后来一切都挺正常的。 第106页 夏絮颜内心虽然有点不愿意再过来了,但校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已然不好再拒绝。 再就是,高一学年年级评优学生的名额赵副校长是拥有绝对定夺权的,她的名额目前在列,如果因为当下拒绝帮忙,而导致名额丧失,她很不好跟爸妈交代。 反正晚上过来赵副校长也不在,就她自己,做个表格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这么一想,她答应了下来。 晚自习恰逢是班主任聂桂栀值班。 聂桂栀花半小时讲了几道易错的题型,之后便让大家自习。等聂桂栀走到自己身边时,夏絮颜和她说明了下事由,聂桂栀摆摆手放行。 到了政教楼,赵柏志办公室的门关着,里面黑灯瞎火,显然无人。 夏絮颜跳起来摸到门框上方的钥匙,开了门。 就一个表格,白天还做了有一半,几乎没费多久,夏絮颜就弄完了。她还百度查找香了一番excel的教程,把表格的一些设置bug调整了下,又完善了一下美观度。 她短暂欣赏片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赖。 叉掉表格后,夏絮颜准备关电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走了进来。 「过来了啊,做得怎么样了?」 夏絮颜被吓一跳,松了滑鼠站起来:「赵校长。」 赵柏志带上门,往她的方向走:「让我看看。」 这办公桌一侧抵墙而立,桌后放着一张弓形椅,再后面是一个靠墙的双扇门柜子。夏絮颜要出去,就一个口,结果赵柏志一靠近,身体正好把这个口给挡住了。 夏絮颜站着侷促,又不想重新坐回去。 「您坐吧。」她只好说。 谁知赵柏志双手搭上她的肩,把她给摁了回去:「你坐,我边上看着就行。有问题你也能直接动手改。」 夏絮颜双肩瞬间跟被电触了一样抖了下。 好在赵柏志很快松了手。 夏絮颜心里缓缓松了口气,人却始终有点绷着。赵柏志虽然松了手,人还拢在自己身后,衣服的布料擦着自己的肩膀和背嵴,她甚至能闻到中年男人身上特有的一种浑浊的气息。 那是一种即便着装得体、面目慈和也依然阻不断的气息。 这让她不自在极了,以致于后面赵柏志说的内容,她都不太记得。大抵就是他说什么,自己便怎么操作,机械而滞顿。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像救场及时的士兵,把夏絮颜从天人交战的内心战场里拯救了出来。 赵柏志退开一步,说:「那今天就这样了。」 夏絮颜起身,从赵柏志和办公桌之间的位置挤了出去。她转过身,刚要说一声「谢谢赵校长,赵校长再见」,不料赵柏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手回撤的时候,还状似无意地碰了碰她鬓边的一撮头髮。 夏絮颜整个一抖,后退了一步,看着对她笑得一脸平和的赵柏志,一句「再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再见了。 在走出赵柏志办公室前,她尽可能地维持着淡定,像是什么也不曾感知到。 一出赵柏志办公室的门,脚下便生了风火轮一般,夏絮颜飞快往楼下跑,像是要跑离某种充斥着鬼魅魍魉的可怖之地。 明明也没发生什么,但她就是不舒服到了极致。 这种感觉就好比你走在阳光之下,无意间被一只蠕动的白蛆蹭上了脚脖子。 一阵恶寒。 夏絮颜下决心,一定要远离赵柏志。 之后她找了个理由和聂桂栀把学委这一职位辞掉了,尽可能杜绝掉让她碰上赵柏志的可能。她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渐渐地,便将这事儿抛去了脑后。 直到一个多礼拜后,她收到聂桂栀的通知,说政教处的老师要和目前择剩的二十个评优学生逐一进行面谈。 夏絮颜神经一紧。 这一周多的时间里,如果不是偶尔听班上几个有望被评优的同学提起赵柏志,她几乎要忘了这位校领导那天让自己帮忙做表格时,一系列逾距的让人倍感不适的言行了。 此刻一想起,那股细密的厌恶感再次袭遍全身,鸡皮疙瘩顿起。 班上有同学已经聊完回来了,夏絮颜过去打听,同学说面谈的老师是政教处的廖主任。 是个女的。 夏絮颜一颗提起的心,霎时落了地。 可她万万没想到,待她推开政教楼的那间用以面谈的小会议室时,看见里面坐着的人,竟是赵柏志。 心中警铃大作,夏絮颜的双脚跟黏在了地上似的,不想往前,不敢后退。 赵柏志听到动静,从文件中抬头:「来。过来坐。」 小会议室中间有一张实木会议桌,除了靠近投影屏的那端放了一张主持椅外,两侧都摆满了与会议桌成套的实木椅。 而靠里那侧的椅子往后,有一个长条的黑色皮质沙发。 此刻,赵柏志就坐在那沙发上。 夏絮颜在心中吁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了与赵柏志相隔一张会议桌和一排会议椅的对面。 赵柏志笑起来:「小夏,你这离得太远了,怎么聊?」 说着,他起身,走了过来,在夏絮颜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夏絮颜在他拉椅子的瞬间,屁股跟被安了弹簧般,蓦地就起了身。 第107页 她的慌乱被赵柏志尽收眼底。 也在下一刻,被赵柏志肆意妄为且有的放矢地放大。 他不再像前两次一样用无意来掩饰自己的恶魔属性了。 在发现猎物意识觉醒后,他不再伪装,以彻底的猎人姿态恣肆登场。 他忽而笑了笑,起身,走去把这间小会议室里唯一的一扇门反锁了,回来时,夏絮颜已经后退到一处角落里。 赵柏志走过去,伸手去捞夏絮颜的腰。 夏絮颜吓得叫出了声,想逃,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使蛮力将她往自己怀里搂。 男女力量悬殊,夏絮颜被迫桎梏在他怀里。 「跑什么?这么聊不挺好?」赵柏志死死地禁锢住她。 男人浑浊的吐息喷在夏絮颜的脸上,她噁心得想吐。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着她,她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嘴唇发抖地问:「你要干什么!」 因为嘴巴被捂着,她的声音透不出来,被闷在男人的掌心里。 只有赵柏志能听见。 他说:「你很漂亮,小夏,老师很喜欢你,想跟你亲密一些。」 夏絮颜用力推他,但他纹丝不动。 她张口,想要咬他捂自己嘴的手,他像是早有防范,她如何都不能得逞。 赵柏志轻描淡写地开口:「你觉得,你要是喊人,难看的是你,还是我?」 夏絮颜顿时僵住。 赵柏志伸手,在她胸上抓了一把。 夏絮颜哽咽地哭出了声,用力挣扎。 她觉得自己明明使了最大的劲,可还是挣脱不开,赵柏志用他那双修剪干净又骯脏如臭泥的手在她身上肆意妄为。 他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说:「我听你们聂老师说,你父母最看重你的成绩,还有你在学校里的表现。这次评优,你肯定很看重吧。 「你觉得,这种事你要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大家会怎么看你? 「老师没想把你怎么样,就是有点喜欢你,想摸摸你、抱抱你。你不用这么害怕。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谈恋爱的不也不少,这些事都会做。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两个同龄人之间的专利。 「现在社会开放,大家思想开明,学着接受关系多元化,本质也是在融入这个社会。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喜欢老师一点,相信我,这样你也能获得愉悦。」 …… 赵柏志用那双手占尽便宜后,松开了夏絮颜。 夏絮颜沿着角落的墙,一点点滑坐在地。 赵柏志蹲下身,看着她,用温和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只要你不乱说话,评优名单里少不了你。今年有你,明年这时候,也会有你。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噤声,还是我让你说不了话,你应该知道选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是最后的存稿,下一章还没写完,明晚估计也写不完。 刚开坑那会儿就有说五十章左右会进入缘更,一眨眼存稿已空空,码字的速度怎么也跟不上更新的速度,能力、精力都有限,很惭愧。 这几天因为这事儿内心很焦虑,觉得很对不起在追更的读者,但是又没有办法,做不到囫囵写囫囵更。 主要还是工作太忙,码字时间非常有限,状态也时好时坏。 很抱歉带给大家不好的追更体验。 从明天开始,《不顾》大约一周两到三更,两分评还是会继续发红包,如果不能接受这个更新频率的,可以等完结来看,到时候会在围脖上挂完结连结。 总之,谢谢追更的读者,也很抱歉。 ps.下一章时间线会回到正在进行时,前面也会陆陆续续出现一些相对高能的情节,不会那么密集地撒糖了。 第49章 赵柏志的话, 让夏絮颜冒了一身冷汗。 在严父厉母的管教下,她从小就活成了一个命里带怯的人。 朋友不多,圈子很小, 不爱说话, 绝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 喜欢上顾仇, 是她十几年生活里, 发生的唯一一件高于她自我设限的主观能动性.事件。 也是因为喜欢顾仇, 她认识了李培, 与顾仇有了更多一些的交集。 在这个过程中,她那一直封闭着的扉门, 一点一点在打开。 她看到了一个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自己。 但是此刻, 她仿佛看见,那道开了大半的门, 因为一个赵柏志的出现, 轰然关上了。 阳光也跟着消失了。 夏絮颜埋首膝间, 在小会议室里待了许久。 眼泪流了很多,这会儿已经不流了, 眼睛涩涩的,有点干。 大脑却一团煳煳, 时而空白, 时而又思绪纷杂。 因为父母的严苛,她身上总是担着不想叫人失望的压力,所以大部分时候, 她过得都不开心, 也常常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但从未有生出过那个生而为人最极端的想法。 可是, 就在这一刻, 那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次。 几个月的时间, 怎么可能就改变一个人。 她到底,还是那个怯懦的、封闭的、找不到自我认同感的夏絮颜。 中间这两个多月里,周身萦着元气的那个夏絮颜,是她做的一个自我镌刻、自我粉饰的美梦。 现在梦醒了,她要钻回黑暗里去了。 第108页 这一次,黑暗尽头,是深渊。 她在小会议室里一直坐到了下课铃响。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坐起来,拍拍屁股,出了门。下楼后,她低头走着,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 她不禁一抖,然后就听到了李培爽朗的笑声。 他好像和自己打招唿了,问自己最近是不是很忙。 她没应他,她不想说话,她甚至不太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脑子太混沌了。 李培方才落在自己肩上的轻轻一拍,一下就勾起了她刚才经歷的噩梦一般的记忆。 赵柏志那双手,仿佛还没有离开她的身体,还在游走、触碰、揉捏。 她噁心到想要呕吐。 她强撑着留给李培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也不等李培回句什么,就飞快地跑远了。 之后,噩梦还在延续。 赵柏志两次通过聂桂栀,以非常正当的、看起来毫不刻意的理由,让夏絮颜去他办公室找他。 夏絮颜第一次就拒绝了,聂桂栀还不解,说赵校长觉得你计算机的一些办公软体操作得还挺好,让你过去帮个忙,这是好事儿呢,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晓得讨个巧。 说完见她依旧抗拒,又笑着说,会帮她找个理由推掉。 夏絮颜并没有因此松口气,果然,赵柏志不知道从哪儿拿到了她的手机号码,给她发了条彩信。 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张图片。 照片上的她上衣被推到了胸口处,有只属于男人的手覆在上面。 夏絮颜看一眼便锁了屏。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把嘴唇咬得很紧,直到口腔里满是甜腥的血味。 这张照片是在她闭眼挣扎的时候被拍下的。 赵柏志此刻发给她,威胁的意味过于昭彰。 照片上除了那只明显具备男性特徵的手外,只有一个衣衫不整、表情痛苦的自己。 她不是愚昧无知的少女,她知道,靡丽的性总是伴随着面目的扭曲。 这张照片有太多被解读的空间,一旦被流传开,她将要面临的,不仅是不断自我内耗的心魔,还有来自外界的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谩骂唾弃。 这就是赵柏志说的那个「让她说不了话」的「把柄」么? 她太弱小,也太无能为力。 两害相权取其轻。 可其实,在这桩噩梦里,所谓「轻」,也有泰山压顶之沉。 她所图,不过一个「泰山之下」,暂时的苟且罢了。 面对赵柏志的翻牌,她聚不出一丝一毫的回还之力。 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去赴那个註定让自己受尽屈辱的约。 而这屈辱,只会一次比一次更甚。 在顾仇和李培找到夏絮颜,一点一点诱导她说出一切之前,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已濒临极限。 有一次,她甚至恍惚着往天台的方向走,临得近了,才发现那门常年是锁死的。 她又慢慢下楼,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顾仇所在教室的楼层。 她本想装作恰巧经过他们教室无意看他一眼,却不料他正好从楼道里拐上来,手上拎着一瓶水。 顾仇好像看见她了,张了张嘴,像是要和她打招唿。 夏絮颜心中无端一紧,转身扭头就跑。 那段时间,除了李培、顾仇,老师、父母、同学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都拿学习压力大这一理由做了情绪的挡箭牌。 但她熬得很疲累,常觉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好几次,她都想找个人,把那件那样不堪的事情,和盘托出。 可她不敢。 她就是一只没有回弹之力的软柿子,不然,为什么赵柏志偏偏挑中了她呢? 说到底,就是她的软弱可欺,才把自己拉入了这见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这种自我否定每一天都在发酵,每一天都加倍地折磨着她。 * 直到眼下,她说完一切后,光线充沛的kfc里,稀松不止的人语中,她听见顾仇说:「我帮你。」 四平八稳的语气,凌厉藏锋的清隽面容,给人一种,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办得到的安定感。 那一瞬间,夏絮颜感觉,那道轰然关上的门,好像被人拉开了一条细窄的缝。 从那窄缝里,她再次看见了阳光。 * 顾仇有想过借顾雅芸的力把赵柏志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再送进去吃个牢饭。 毕竟能和权力相抗衡的,唯有资本可以一试。 但他也只是想了一想,他太了解顾雅芸了,她从不施以没有利益回馈的援手,可能还会斥他一通,让他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更重要,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被以讹传讹的风险。 后来,他和李培商量过后,定下一个计划。 这计划存在一定破绽,但如果能在破绽被看穿之前,把事情解决掉,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顾仇这几年因为跟他妈较劲儿,不知多少次扮女装黄了顾雅芸的烂桃花。 他的女装扮相,用李培的话来说,妲己见了都要黯然失色。 简言之,杀人一绝,钓男人从无败绩。 顾仇和赵柏志从未打过照面,又因为顾仇高一上学期期末因住院未参加期末考而少了一项评优数据,这次的评优名单里没有他,赵柏志不至于那么轻易认出他来。 第109页 最主要的还是,他女装的样子,和他原本的面貌,可以天差地别。 所以,他完全可以以自己为饵,引赵柏志入局。 他们的计划是,顾仇扮作女装,自诩高一新生,设一张捕赵柏志的网。 而在这个过程中,但凡赵柏志对自己做出一丁点疑似侵犯的行为,同时又被他提前让夏絮颜在赵柏志办公室埋设好的摄像头捕捉到的话,他就可以趁机把事情闹大。 一旦赵柏志性侵女学生的事情被撕开一道口子,就不愁没有舆论添柴加薪,火一旦烧大了,先别管赵柏志会不会进局子,起码他短时间内不敢再兴风作浪。 夏絮颜说过,她之前很无助绝望的时候,在附中的贴吧里发过一个匿名帖子。她模煳了具体的事情经过,写下赵柏志施加于己身的一系列恶寒兽行,当天晚上就有两个女生跟了帖,其中一个女生附中在读,一个已毕业多年,两人都声称赵柏志也曾对她们有过性侵行为,且这段经歷成为了困扰她们至今的心理阴影,一直无法抹去、难以释怀。 夏絮颜看到后,给那两位女生留了言。 结果第二天,那个帖子就不见了,连带她的号,也被炸了。 因为这事儿,夏絮颜还有意去打听了下赵柏志的行政级别,副处级。 后来她又从其他方面了解到,赵柏志有一个从政体系十分庞大且虬结的家族,而赵柏志本人,且算是他们直系这一支里面排资非常平庸的一位,遑论他那如日中天的几支旁系。 一个人,敢这般作奸犯科、无法无天,大抵来自于那足以兜尽一切脏底的权力网。 这些且放一边,有人跟帖这件事,足以说明,只要有人能在天光下揭开这灰暗的一角,一定会有很多的阳光涌进来想要刺破黑暗。 到时候舆论必然压顶,哪怕赵柏志背后有强权为倚仗,也将元气大伤。 然而这个人没法是夏絮颜,她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且不说能不能抵得住面对赵柏志的恐惧,万一被赵柏志反将一军,她颓势加剧,会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也没法是任何一个他们不认识的被侵犯过或正在被侵犯的人,即便你举着无上正义的旌旗,也没道理从人群里薅一个受害者出来,让她用揭伤疤的方式来助你破开这个局。 既然打算破局的是他们,那武器也理应从他们这里出鞘。 顾仇觉得,自己用自己,应该挺顺手。 他来当这个武器,再适合不过。 这到底不是个有绝对胜算的法子,李培挺忧心忡忡的,可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两人为此准备了一段时间。 顾仇本来就瘦,那段时间有意节食,瘦得板儿一样,人很纤细。 他以前学过一段时间吊嗓子,这回为了能成事,找了位京剧团的名家临阵磨枪了一把。 那一阵,李培是眼睁睁地看着顾仇「娘」了下去。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里总是覆着寒霜冰雪般的不耐烦,时不时提醒着他属于顾大少爷这具身躯的灵魂和精髓尚在,李培真怀疑顾仇的气质怕是要就此拐道,从此一「娘」到底。 他还拿这打趣顾仇:「你知道我现在见着你,第一反应不是想叫兄弟了么?」 「你想叫什么?」 「姐妹?」 顾仇用眼神威胁:你再说一句试试? 李培大着胆:「闺蜜?」 顾仇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李培敏捷一躲:「那不是看你最近身姿挺有内味儿么?」 顾仇:「?」 李培解释:「就,柔弱?狐媚?」 顾仇这回速度快,踹了脚实的:「滚你妈的柔弱、狐媚!老子他妈是饿的!」 得到顾仇这样的反应,李培内心会踏实上一些。 不然他总觉心口酸胀。 一个人的内心到底是有多软,才会为了帮助他人,去重塑一个脆弱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不出意外是在周六,一定一定回归到现在的时间线!!! 第50章 这个带着少年人天真意气的计划, 是和那一年附中的秋季运动会一起打响的。 十一月上旬,秋高气爽,校园里的加油声、哨声、广播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 与绝大部分比赛场地相隔较远的政教楼倒是很安静, 鸟雀拍枝都清晰可闻。 政教楼第二楼道里, 二楼通往三楼的第五步台阶上, 坐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校服, 一头黑长直, 垂着头,很安静。 赵柏志一上楼, 就看见了「她」。 他喊了声「同学」, 那女生抬起头。 赵柏志唿吸一窒。 皮肤白皙,五官精巧, 尤其那眉眼, 不浓不淡, 却非常抓人目光。 顾仇眼神里带着几分恹气,和赵柏志对视。 赵柏志问「她」是哪个班的, 坐在这里干什么。 这方面李培提前帮做了功课,顾仇吐字简略地做了回答。 他压着声, 吊着嗓, 却不显刻意矫揉。 顾仇告诉赵柏志,自己是高一的,是个体育生, 刚在一场100米栏中失利了, 甚至还没跑过一个普招生。他觉得自己很差劲, 没有天赋, 努力了成绩也提不上去, 想放弃学体育,但是进国家队是父母对他的期望,他又不忍心让父母失望,巴拉巴拉。 故事里的人名是真的,身份也是真的,但故事本身却是他和李培瞎几把一起编的。 第110页 或许是顾仇把一个自惭形秽、灰心丧气的学生形象诠释得太入木三分,又或是赵柏志见色起意过于猴急,总之,赵柏志以开导为名,很快就邀请顾仇进他办公室坐坐。 顾仇进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赵柏志坐在他一侧,隔了一截距离。 估计是怕打草惊蛇,赵柏志未显急色,倒是一直在说一些宽慰的话,顾仇始终垂着头,作聆听状。 这么下来,耗时近一小时。 首战算是告了捷。 临走前,赵柏志说,难过的时候,有什么想不通的时候,都可以找他,把他当倾诉的垃圾桶可以,当陪聊的朋友也可以。 还给顾仇留了个电话,说有事随时可以找他。 顾仇表现出感激的样子,点头。 * 顾仇和李培商量过,这齣计划不宜把战线拉得太长,因为处处是破绽,经不起查,万一被赵柏志发现纰漏致使事情弄巧成拙,那一切都白瞎。 所以顾仇和李培一步步谋划着名,在合理范围内时间相对紧凑地推进计划的进展。 顺着之前所编故事的脉络,他们又往下捋出一个「我和父母表达了想放弃体育走普通应试升学之路的想法,但是父母不同意」的情节。 带着这个剧本,运动会闭幕那天,顾仇又去到了赵柏志的办公室。 事前顾仇用手机给赵柏志打了个电话,表面是问他在不在办公室,想过去和他说说自己的新烦恼。实则是为了让赵柏志顺理成章地存下自己的手机号,以防他从别的渠道去获知从而导致自个儿露馅。 赵柏志说在。 顾仇前去,敲了两下门,赵柏志在里面说了声「请进」。 推开门后,赵柏志从办公桌前抬头看过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略带促狭的笑。 这丝笑意可做名词解释,大约是「我正想着要找你,而你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和上回一样,顾仇简单倾诉完自己的烦恼后,很快就进入了聆听模式。 他现在的人设自卑、内向、话少,可以说是正中赵柏志下怀。 脆弱感和漂亮容颜的双重叠加,更是能轻易激起人的欺负欲、占有欲和破坏欲。 赵柏志的不安分来得比顾仇想像中要早。 相比上次,这次他坐得离顾仇更近,中途还伸手揉了揉顾仇的头髮。 顾仇偏头躲了下。 不为别的,这头髮毕竟不是原装的,万一一不小心给薅下来了,那这齣戏就变滑稽了。 结果这一躲,被赵柏志看做是三分羞赧、四分紧张、五分茫然和畏惧。 倒叫赵柏志更受用。 中途,顾仇一度都在想着怎么保头髮,每躲一回,就在赵柏志心上挠一爪子。 后来赵柏志不揉他脑袋了,改覆住他手。 顾仇肤色冷白,骨节细长而分明,指尖松握着,那手瞧着,纤韧骨感,确确实实有几分女孩子特有的阴柔气。 他装模作样地抽了两下,没抽出,干脆就任由赵柏志覆着了。 表面装鸵鸟,内心骂着娘。 这一次,事情发展依旧顺利,一切都朝着他们预期的方向在走。 被夏絮颜偷偷安在办公室里书法裱框上的针孔摄像头把这一帧帧都录了下来,并实时同步到了李培的手机上。 然而还不够。 接下来,顾仇没再主动找赵柏志了。 他知道,赵柏志一定会联繫自己。 没过几天,赵柏志果然给他发了消息,主动询问他的近况,以及和父母沟通的结果。 顾仇结合着目前进展,揣摩了一番赵柏志的心思,然后在给赵柏志的回应上,表现出半畏惧半依赖的样子。 李培说他绝逼是当演员的好苗子,现在考虑改学表演还来得及。 顾仇白他一眼,表示不感兴趣。 但凡能直接了(liǎo)了那姓赵的,他费个劳什子劲儿搞这么一出。 还表演? 表演讲究的是忘记自己,塑造不同于己的角色。 不好意思,他只想做自己。 然而当下,他确实还得继续演下去。 演到赵柏志再次来电,面对赵柏志多次的「关心」,顾仇渐渐收起了先前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畏惧情绪,表现出一副很受宠若惊的样子。 然后,放下上一次的芥蒂,再次赴一场谈心之旅。 这一回,赵柏志还算收敛,止于轻微的触碰。 顾仇回去后,烦躁得一批,和李培吐槽,这老东西不会是想搞温水煮青蛙那一套吧。 且不说战线拉长了随时有露馅的风险,他压根儿不想和这老色鬼没玩没了地周旋。 他只想速战速决。 李培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提议中止计划,正面硬槓算了。 顾仇又说再忍忍,不能半途而废。 事实证明,他们高估了赵柏志的自控力。 又经歷了两次「谈心」后,赵柏志的「克制」终于到了头。 当他把手搭上顾仇的腰,带着老茧的手指一寸寸顺着顾仇衣服下摆往里钻的时候,顾仇内心除了一句「操他娘的老东西」外,还有一句「老子终于他妈的要解脱了」。 他没制止,任赵柏志的手沿着自己的腰腹往上,停在了他一马平川的胸口。 他明显感觉到赵柏志身体一僵。 顾仇轻笑了声,缓缓地仰起脖颈。 第111页 过去他总是垂着头,或拉高校服领子,有意掩住脖子上那一处显性的少年特徵。 现在不需要了,他仰着脖,毫不掩饰、无所顾忌地露出自己的喉结。 赵柏志的手顿住了,目光落在顾仇修长的颈间,眼里七分震惊,三分怀疑。 像是仍不敢相信似的,赵柏志手勐地从顾仇衣服里抽了出来,直奔顾仇下.体而去,打算掏一把以作最后的确定。 他的手刚要碰上,顾仇将他一掀,抬脚狠狠一踹。 这一脚踹在赵柏志的肚子上,赵柏志闷哼一声,就势往后一仰,摔在了身后的茶几上。 几案上的茶具被带翻,稀里哗啦碎一地。 赵柏志上半身整个伏在了茶几上。 他没着急爬起来,半支起身,手撑几案,人歪着,偏头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仿佛脑子里想的事终于捋顺了似的,他笑了声,转过脸去看顾仇:「钓我啊?」 他丝毫不慌,脸上无一丝惧色,人站了起来,在空间内四处搜寻一番。 最后,他在沙发对面墙上挂着的一个书法裱框的下方,找到了一枚亮着小红点的针孔摄像头,以及,一个嵌在内里的微型窃听设备。 他捏着那两枚小东西看了一眼,徒手拆了,丢进垃圾桶,不甚在意地说:「大意了,应该装个信号阻断器的。」 他走回来,在顾仇面前停下,笑说:「我算是明白了那句话,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顾仇冷冷瞧着他。 赵柏志看他的目光更紧:「我说一直看你有点眼熟,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你哪个班的?叫什么?」 顾仇迎着他的目光,只是反问:「一会儿警察请你喝茶你知道么?」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步调声。 紧接着一股大力踹在了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门因为从里反锁了,李培没踹开。 他立马踹了第二脚,同时喊:「开门!」 赵柏志的办公室在这一层的走廊尽头,左边是会议室和楼道口,再往左的一间办公室,值班的老师不知道去哪儿忙碌了。 整层楼很空寂,李培弄出的动静便更显得突兀而高亢。 楼上传来疑惑的人语声。 赵柏志表现得很从容,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突然开了,李培在半空中蹬了脚虚的,站稳后,直冲而进,二话不说一脚踹上赵柏志的心窝。 赵柏志被踹倒在地,后背磕到茶几一角,疼得他弓身一缩,一时没说出来话。 愤怒令李培看起来戾气横生,他又找补着往赵柏志身上连踹了几脚,莫大的怒气使得他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只会重复一句:「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等踹够了,他指着蜷缩在地的赵柏志:「我已经报警了,也掌握了证据,警察马上就到,你个老不死的,等着蹲大牢吧。」 然后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顾仇:「没事吧?」 顾仇摇了下头。 赵柏志像是完全没把李培说的话放在心上,缓过那阵痛,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看向李培,缓缓露出笑容:「看到你我想起来了,你俩经常一块儿。」 接着他目光定定地落在顾仇身上:「顾仇?」 也不等李培和顾仇给个反应,他自己就确定完了:「就是你。」 还略遗憾地喃喃了句:「不难猜的。」 赵柏志不慌不忙的模样令李培怒火直冲脑顶,他俯身抄起茶几上的烧水壶,扬手就想往赵柏志身上掼,被顾仇及时拽住了烧水壶的把手。 壶盖脱落下来,掉在赵柏志身上。 赵柏志伸手一拂,壶盖被掀落在地。 因那壶盖是玻璃材质的,落地时,霎时发出一阵脆生生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走廊上的脚步声急切而密集,像是从八方涌来。 嘈杂的人语也渐次响起。 办公室内的三人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 警察来了。 这栋楼的领导、主任、老师们,也都来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极为混乱不堪。 顾仇和赵柏志各执一词。 顾仇说赵柏志风月膏肓,多次对自己意图不轨,并伴有不同程度的猥亵。他着女装,是受赵柏志逼迫,这是赵柏志的个人性癖。还拿出手机给警察看了赵柏志发给自己的让扮女装的简讯。 赵柏志说顾仇栽赃陷害,他没有发过简讯,那简讯是顾仇偷拿他手机自己发的。还说和顾仇之间有亲密行为,完全是被顾仇勾引的,他俩之间顶多就是一个钓鱼一个上钩的关系,你情我愿,不存在主观意图的猥亵。 骚乱越来越大,甚至引起了途径学生的议论低语。 一行人转战派出所。 更多的人随后赶到,顾雅芸,李培的家长,还有仇庆平。 李培拿出了监控的视听证据。 音视频中,赵柏志确实对顾仇存在明显的侵犯行为,但警察告知,视听资料来源不合法,无法作为直接定罪的证据,且两人没有发生实质性性关系,他们若要告赵柏志性侵未成年,胜算不大;赵柏志想要告他们侵犯隐私,却很容易。 不过,性侵未成年和侵犯隐私,哪个重,哪个轻,不言而喻。 赵柏志不至于为了告他们侵犯隐私,把这桩不论是赢是输都将颜面尽损的事情搬上檯面。 第112页 双方一度陷入僵持。 * 夏絮颜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动静,也赶来了派出所。 她知道顾仇和李培为了帮助自己,暗地里在计划着什么。 除了让她帮忙在赵柏志办公室偷偷安上摄像和窃听设备,并保证不会泄露她的一切情况外,夏絮颜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做什么。 他们一字也未向她透露过。 在听到同学议论政教楼发生的骚乱,版本还众说纷纭时,也不知怎的,莫大的一股推力让她不假思索地跑来了这里。 冲动有时候是克服心理障碍最大的助手。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赵柏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叙述了一遍。 赵柏志依然一口咬定她是诬陷。 警察说这确实只能算作一面之词,问夏絮颜有没有证据。 夏絮颜忍着难堪,不顾李培和顾仇的制止,脸色涨得通红地拿出手机,给警察看赵柏志发给自己的那条彩信。 警察说,这张照片只能说明赵柏志染指未成年人,并不能看出她是被强迫的,也无法算作直接证据。 其次,她的说辞,和顾仇、李培的做法虽对应得上,也自成一套逻辑体系,但顾仇和李培的行为,却有「钓鱼取证」之嫌,也属于违规之举。 至此,双方之间手握的把柄形成了一种无法强势破局的相互制衡。 漫长的拉锯战好像就是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的。 赵柏志被拘留七天,顾仇和李培因私下安装监视窃听设备,被罚了款。 事情的发展并不在顾仇意料之外,赵柏志本身拥有不小的职权,身后的家族更是在权力网中遍布触手。 他不会倒得那么快,甚至,他都不一定会倒。 最多就是让他伤筋动骨,短时间内无法再作威作福。 可到底也有不甘,顾仇终究还是求助了顾雅芸。 因为这件事,顾雅芸正在气头上。 对于顾仇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顾雅芸非常不满。 顾雅芸毫无疑问,厉言斥了他一顿,可到底她也是个女人,听顾仇说不止一个女孩子在遭受赵柏志的侵害后,难免触动。 最终只说勉力一试。 顾雅芸的勉力一试,成效来得很快。 又过了一周。 赵柏志被撤职的消息在附中传得沸沸扬扬,不只是赵柏志,附中校内与他有着或多或少关系的校职人员,皆被停职处理。 然而,没过多久,顾仇穿女装进出赵柏志办公室的视频被流传出来,在附中大大小小的社交群里疯狂扩散,再对应那天在政教楼发生的那场惊动了警察的骚乱,学生之间遐想连篇。 至此,关于这件事,各种不同版本的传闻在附中校内,甚嚣尘上。 事后,顾雅芸和顾仇进行了一场对谈。 顾雅芸对他的要求是,在没有羽翼的年纪里,不要妄想充当超级英雄,少惹事,少揽事。 她并不避讳地告诉顾仇自己为帮他处理这件事所付出的代价。 一个两个亿的项目,合法合规,无端卡在了质监局,就此折戟。 一个已竞标成功的正顺利推进中的大型商业街建设项目被检测出地质勘测不合格,顾氏股价因此大跌。她拜託董事会中的几个元老出面,才稳住事态。 …… 顾仇没说话,这对顾雅芸而言,都是实实在在的损失,她还得为此应付董事的问责和发难。 而关于赵柏志那边,顾雅芸说,想让他受到法律制裁,别说他们现在证据不充分,哪怕证据足够,也难以深入推进。赵柏志身后的势力不止一支,一个顾氏,难敌其力。 不过赵柏志名声耗损已是不可逆的事实,他在教育体系内已然难以立足,今后有什么出路,还难说,但是短期内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顾仇觉得这样已经够了。 以卵击石本来就不会有绝对完美的结局,眼下,已经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结果。 * 这件事,枝枝蔓蔓其实挺多。 但顾仇没有和习忧讲得那么细。 说到底,这是一段对所有人来说,都非常不愉快的回忆,并不值得追忆细节。 厌恶归厌恶,但过去也有小半年了,顾仇这会儿讲起来,还是挺平静客观的,内心也没什么波澜。 可听到习忧耳朵里,却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想到了当时租房那会儿,顾仇和他说过,因为得罪了人,夏絮颜和李培才会在给他招租这件事上表现得那么急切,原因就是担心他的安全。 现在听完顾仇讲的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他觉得夏絮颜和李培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他拧着眉,眉间笼起几分忧色。 然而比起担忧,他心里头更有种说不上来的滞涩感。 这种滞涩感中,带着一丝一缕扯心的痛觉。 他忍不住碰了碰顾仇的脸,在顾仇头髮上吻了下。 习忧稳着翻涌的情绪,没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他找了个轻松的切入点,承上顾仇讲的这么长一番话,声音里还有意带了点嚯笑:「所以这就是那个人妖谣言的源头?」 顾仇实在是想针对这个关于「人妖」的谣言吐槽一番,但是他刚说话说太久,把自己给说困了,这会儿躺在床上,被习忧拢着,人有点迷迷瞪瞪的,快睁不开眼了。 第113页 他「嗯」了声,身体里洁癖和困意在激烈交战。 最终,洁癖勉强取胜。 顾仇起身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个漱,回来倒头就窝进了被子里。 睡意强劲,顾大少爷在彻底睡死之前,凭藉着顽强的意志力,攥住了习忧的一根手指:「习哥。」 习忧刚才一路跟着他。 顾仇洗漱时,他就在卫生间门口倚着;顾仇回来径直往被子里钻,他则半蹲在床边帮忙捏着被角。 手指被突然攥住,习忧低眼瞧着,「嗯」了声。 顾仇咕哝着说:「别睡那张床。」 学校统一给定的是标间,房间里放了两张单人床。 顾仇说着,攥习忧手指的那只手还往自己的方向拉扯了下,然后说:「就睡这儿。我今天吃着荤了,舒服,明天还要。」 习忧笑了声,低声说「好」。 顾仇攥他手指的手虚虚地加了点力,最后说:「明天也让你吃。」 第51章 确认顾仇睡着后, 习忧动作轻缓地抽出被攥住的手指。然后把房间里的灯悉数关了,依旧只剩卫生间那一盏。 他坐在床边,发了条微信给李培。 u:【睡了吗?】 习忧刚发送出去, 屏幕上方就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中」。 片刻后, 李培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一条接一条, 蹦得飞快。 李培:【居然是你找我?我9呢?!】 李培:【二人世界过完了?】 李培:【我给顾仇发了一堆消息, 一条不带回的!】 李培:【他真的是有了男朋友忘了好兄弟!】 李培:【我必须表达一下我的愤怒, 以及,对你的强烈不满!】 李培:【习忧, 你的出现, 严重破坏了我和九儿的兄弟情!】 …… 他痛心疾首地刷着屏,结果就等到习忧回復的一句:【方便接电话?】 李培:「……」 「?」 大晚上打电话说事, 给人感觉本身就不像小事。 李培把正在输入的消息删除, 回覆:【方便。】 习忧看了眼熟睡的顾仇, 忍住想要伸手碰碰他的欲望,起身, 悄寂地出了门。 酒店走廊的尽头有处露台,习忧走过去, 给李培拨了个语音电话。 这通电话足足打了有一个小时。 李培没想到顾仇会把这件事告诉习忧。 从顾仇转学离开附中开始, 他们之间便很少再提及这件事。 其实这并非什么讳莫如深的话题,只是与之有关的一切,都过于负面罢了。 人的大脑本身就惯于搁置糟粕、拥戴精华, 对于这种想起来就会引起极度不适的事, 没人愿意挂在嘴边, 哪怕偶尔。 习忧打电话给李培, 也只是想了解得更细緻一些。 因为, 他能感觉到,顾仇讲给他听的,多少带了些刻意轻描淡写的粉饰。 李培告诉习忧,在这件事上,顾仇曾玩笑似的把自己定位为一位侠客。 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但李培和夏絮颜一致觉得,顾仇本身,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 从政教楼的那起骚乱开始,顾仇就被裹挟在附中的流言蜚语中,走哪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小声议论。说他一个未成年,还是男的,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同性校领导有染。 但苦于只是传闻,众人也只是背后非议罢了。 等到那个十几秒的顾仇扮着女装从赵柏志办公室出来的视频流传开后,大家「求锤得锤」,顾仇开始遭受恶意排挤。 老师看他戴起了有色眼镜,同学视他为洪水勐兽。 那些曾经看顾仇不顺眼的,喜欢顾仇求而不得的,全部下场,冷热暴力像围城的敌军一样,无处不在地将他围住。 之后,他频频收到陌生电话和简讯的骚扰,骂他变态、人妖,说他噁心、不要脸。 还有人往他抽屉里塞劣质的三无化妆品,并留言「慢用不谢」;有甚者,会塞死掉的癞蛤.蟆和蟑螂。 夏絮颜本来想站出来把事情说开,被顾仇和李培制止住了。 她一旦说出去了,必然会有异样的声音在背后议论她。哪怕她是受害者,那些指指点点也不会少。再且,她如实说了,大家就会信么,即便信了,又能信几分。 人们总有些一经外放,就难以收回的劣根性。 比起喝彩,他们往往更喜欢唱衰。 有时候真相于他们而言,反而是给正在兴头上看戏的自己,泼一盆冷水。 他们未必乐衷于真相。 夏絮颜羞惭得很,可也只好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她还没从先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又陷入了对顾仇深深的歉疚里。 双重内耗下,夏絮颜休学了一个月,等再回来时,她父母直接给她办理了转学。 夏絮颜转去了实验,同时接受着心理治疗。 夏絮颜转走后没多久,顾仇的转学也被顾雅芸提上了日程。 某种程度上,顾雅芸认为顾仇这么帮夏絮颜,是因为他俩之间关系不一般,起码超出了普通同学的情分。一个才十几岁的学生,为了一个女孩子,折腾出这么一出,她不可能对那个女孩子有什么好感。 于是顾雅芸有意地把顾仇安排到了三中。 顾仇没什么异议。 第114页 李培还挺难过的,好朋友一下走了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关于顾仇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就此销匿。 顾仇的转学,像是给这件事盖下了板上钉钉的戳儿。 所有人都认为,他转学,是因为心虚。 因为无可辩驳,索性熘之大吉。 「这些也都还好,我仇比我还不放在心上。」说到后头,李培话锋偏转,「我和夏絮颜一直比较担心赵柏志这老东西。你不知道吧,当时我和夏絮颜急着给顾仇招室友,主要就是怕赵柏志背后搞事。」 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会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怪,提防点总是好的。 但习忧还是问了句:「赵柏志是有放出过什么信号,让你们觉得他可能不会罢休么?」 李培没回那么快,他想了会儿,也不太确定地说:「有那么一个吧。」 习忧问:「什么?」 李培说:「就对峙那天,在派出所,赵狗不是要拘留一礼拜么,要进去的时候,他走到我和顾仇边上,对我俩说了句话。」说到这儿,他立马又说「不对」,「错了,我觉着不是对我,应该是对顾仇说的,他全程就没看我,光盯着我仇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他抓了抓脑袋,回忆着,「啊,大概意思是,你们太嫩了,这才哪跟哪,咱们来日方长。」 「就那意思你懂吧,他就是在示威,觉得我们没法怎么着他。不过他确实有那个底气就是了,顾阿姨下场,也就是让他退出教育界,落了个坏名声而已。」 习忧听得眉心皱拢。 李培还在说:「但是这个结果,也够他吃一壶的,他估计也没料到。你就想吧,他之前干的那些噁心事,学校对他来说,是多得天独厚的猎场啊。现在他空有一肚子祸水,却没处消解,怎么会甘心。」 他说完,没听到习忧的回应,接问了句:「你说是吧?」 「习忧?」 习忧这才低淡地「嗯」了声。 李培又说:「之前我总担心顾仇来着,也不只是我,夏絮颜、顾阿姨,还有仇叔,我们都挺担心的。顾阿姨还让小张叔每天送顾仇上下学,但是顾仇这人,你也知道,他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讨厌被安排,就我们经常不知道从哪儿入手。现在有你了,我是放心多了。」 李培说着说着,话匣子越打越开:「你是我认识顾仇以来,我知道的唯一一个能治住他的。也不是治吧,怎么说呢,就他在你面前很不一样,你俩刚认识那会儿,磁场就很奇特,动不动他就能奓个毛。现在好了,毛不奓了,瞧着温顺得跟小羊羔似的。两个极端。」 温顺? 习忧下意识回顾了下顾仇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毛也没少奓,不过倒也挺好顺就是了。 「顾仇要是知道你说他是小羊羔,他能当场给你表演个奓毛。」习忧说。 「可别。」李培忙说,「我把他当羊看,他得把我当驴踢。」 习忧轻笑了声,准备道个谢终结了这通电话,李培突然换了副沉声的语调,开口道:「习忧,问你个事。」 习忧:「你说。」 李培问:「你平时看韩剧吗?」 「……」 习忧不解地顿了下:「不看。」 李培拖着调子「哦」了声,说:「就我最近看了个韩剧,男女主人公恋爱谈得挺甜的,结果看一半,车祸、癌症、失忆一拥而上,简直就是狗血梗大杂烩,我差点没被雷死。」 「……」 「?」 习忧:「所以?」 「是这样,我就是看这个剧产生了一点深刻的思考。」李培说,「所以想问问你们恋爱狗,要是对象真遇到这种事儿,你们还能做到矢志不渝、非你不可么?不会扭头有多快跑多快吧?」 像是怕习忧怀疑什么一样,李培立马找补道:「我是说假如哈。我这不是最近看剧看魔怔了么,理解不了这电视剧的逻辑走向。又苦于自己是个单身狗,钻不透这种偏主观的情感问题,所以顺口找你解个惑。」 顺口? 习忧心说,我觉着你这问题问得挺绕的,一点没见有多顺口。 但嘴上说的却是:「你不都说了么,这问题偏主观,答案因人而异。」 李培脱口而出:「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习忧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他没法把这种剧情中的对象代入到顾仇身上,这种烂俗又残忍的剧情,他一个都不希望顾仇沾上。 但是李培大晚上表现出这么一副郑重求解的样子,习忧不好直接跳题。没道理自己问什么人李培答什么,到了李培问自己了,他直接丢个「略」,太没礼貌。 于是习忧问:「电视剧是什么走向?」 「啊?」李培似乎没想到习忧会突然反问这么一句,呆愣了下,支吾着说,「哦,电视剧走向啊,就,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啊,圆满!团团圆圆,皆大欢喜!」 习忧不作他想,顺着李培的话,就把问题答了:「我也是。」 李培:「……什么?」 习忧说:「我说,我也会这么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李培愣了下,突然感到一种很稳重的踏实。 但他还没来得及表达一下对习忧这种恋爱价值观的热烈贊同,就听见习忧问了句:「你刚不是说电视剧才看一半?结局你这就知道了?」 第115页 「……」 「嗐!」李培内心慌了一瞬,语气却淡定得很,「你属古董的吗?这年头谁还不上网刷个剧透啊。」 「……」 习忧回到房间的时候,顾仇还在睡。 就是睡相有了点儿变化。 习忧出去之前,他还是枕着枕头的,这会儿脑袋已经从枕头上滑了下来,小半张脸藏进了被子里。随着唿吸的微微起伏,遮在他鼻子上的那一小方软被跟着小幅度地一上一下。 习忧看了会儿,伸手,缓着动作,把被子往下拉了一小截。 顾仇的鼻子和嘴唇都露了出来,鼻樑挺翘,嘴唇也好看,颜色偏粉,唇线柔和清晰。 他没忍住,俯身轻轻碰了碰。 洗完澡,已经很晚了。 怕吹风机的声音吵醒顾仇,习忧只用干毛巾擦了擦湿发,就回到了床边。 和他去洗澡前相比,顾仇的睡相又变了。 枕头又成了摆设品。 顾仇整个人再次往下滑了一截,藏住了小半张脸。 习忧看了眼,掀开被子一角,人坐了进去。 等头髮自然晾干的时间里,他用手机看了会儿电子书,某个瞬间,他垂着的视线往边上侧了侧,就看见了顾仇睡着后温顺安然的睡颜。 那一刻,他想到了童话里的一个词,睡美人。 睡美人这会儿脑袋轻轻抵着他的腿侧,偶尔会不经意地蹭蹭,像一种下意识的亲近。 顾仇每动了一下,习忧就会产生一股想把他弄醒的冲动。 他沉着地缓着唿吸,过了一会儿,关掉手机,放去床头柜,也躺了下来。 从小到大习忧都没有过睡前或睡醒时身边有人的经歷,或许是因为不习惯,他许久都酝酿不出一丝睡意,越是想睡,就越清醒。 卫生间映出的灯光让房间里看起来并不那么昏暗,习忧在这种微明的暗色里觎着顾仇的脸,过了很久,他试探性地抬起一只手臂,去够顾仇的后颈。 手指刚钻进去寸许,顾仇身体动了动,没一会儿辗转过来,无意识又主动地窝进了他的臂弯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太慢了,对不起orz给大家发红包 另外,这个书名不止一次被朋友吐槽没有记忆点了,取名废想问问大家有没有啥建议~ 第52章 次日清晨, 习忧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顾仇那双桃花眼。 笑意似含未含,眸光星亮, 像是盯着他打量了很久。 习忧伸手去搂人, 同时开口:「早。」 因为刚醒, 他的嗓音带着蒙了雾般的沙哑, 听得顾仇不禁挑了下眉。 顾仇很顺从地配合着习忧搂腰的动作, 朝他贴近。 习忧垂眸, 问:「不睡懒觉了?」 他的生物钟一直都非常精准,不出意外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平时有课的日子, 顾仇这会儿可能还在和闹钟拉锯, 周末就不用说了,懒觉没跑。 眼下瞧着明显醒了有一阵了。 不怪习忧会这么问。 然而习忧问完, 顾仇没答。他的目光落在习忧的脖颈上, 须臾, 手伸过去,在习忧的喉结上碰了碰, 说:「哼哼嗓。」 「?」 「大早上用这么一副嗓音说话,祸祸谁呢?」 「……」 习忧听得眸中落了笑, 有意地问:「哪个huo?」 「……」 顾仇愣了一秒, 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刚才指的是「祸」还是「惑」。 顾仇睨着他:「你说呢?」 反问完,顾仇就仰头往上凑了点, 一口含住习忧的喉结。 习忧身体微僵, 喉间发出很低的一声闷哼。 像是耍计得逞, 顾仇笑了笑, 牙齿咬着口中的凸起, 来回轻轻磨了一道。 习忧脖颈朝上一仰,同时抬手,手掌拊住顾仇的额头,稳着力道要把他推开。 顾仇脑袋被挡了回来,却不罢休。他干脆地往下滑了一截距离,同时出手快准狠地直奔某地而去。 像一个着急忙慌又势在必得地去抓握自己所有物的傲气小孩。 习忧被突袭了个猝不及防,人蓦地绷紧,又刷然放松。 他收回手,手背直接搭在了眼睛上,盖住了双眸。 「走什么禁慾系?」顾仇仰脸看着他,手下动了动,「隔壁工厂炼的铁都没你石更。」 「……」 像是嫌自己比喻得不够全面,顾仇又添一句:「三中巷口的那家早餐铺刚出锅的油条也没你烫。」 「……」 这让习忧怎么接? 遮在手背下的那双眼睛,眼尾处牵出了几分无奈且认命般的笑。 顾仇的手肆意地往布料里钻:「习哥,春天了,该让自己开开花了。」 …… 花开是开了,但火也燎起来了。 某人发现煽火容易,灭火难。 顾仇业务能力虽不怎么样,但不妨碍习忧头一回真的出来得有点快。 心理上的催化作用占了头功。 一个平时十指都难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屈膝跪在那儿蹙眉干着活儿,光是这个画面,就很难不让人喉头髮紧。 第一次出来时,顾仇撤回手,神情松朗开,就要起身,习忧一把抓住他的手,哑声说「帮人帮到底」。 顾仇叫冤,看着脏乱了的那处:「不都出——」 第116页 习忧说:「还没完。」 顾仇:「?」 片刻后,顾仇懂了习忧说的「还没完」是什么意思。 他和习忧那比铁硬、比油条烫的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自己眼睛都瞪酸了,也没见它有趴下去的趋势。 顾仇「操」了声:「习忧你他妈什么构造?!」 什么构造当然不用说。 只不过是一直克制的欲望一旦松开一个闸,得到了熨帖的安抚,就会变成经久的渴望。 顾大少爷何时干过这种苦力活,一手累了,另一只手换着来,好几次想中途放弃,一抬眼看见习忧那撤去了禁慾、清冷、疏离标籤的神情,这副模样还是因为自己,他又觉得就算让他的手因此废了都值。 最终竣工的时候,顾大少爷手一撒,人栽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舒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习忧自己收拾完,覆了过来。 顾仇带着几分邀功的表情与他对视,等着习忧表达一下对自己敬业程度的认可,不料等来幽幽淡淡的一句:「不讲武德。」 「?」 顾仇邀功的表情瞬间垮掉了:「你说什么?」 习忧手指碰了碰顾仇的脸:「谁一开始皱着个眉头?又是谁结束时跑得这么快,连张纸巾都不带递的?」 「……」 本来顾仇还觉得自己居功至伟,被习忧这么一说,顿时有点脸臊。 和昨天习忧有始有终的极致服务相比,他的确略欠妥帖了些。 但一向金贵的顾大少爷哪里这么伺候过人,这已经是他侍奉水平的天花板。 顾大少爷内心自惭了三秒钟,很快又有了回击的底气:「那还不是你他妈的时间长,而且还两次?」 「……」 习忧啄了下他的嘴唇:「讲不讲道理?」 「怎么没讲?」 「你以为你昨天时间很短?」 「……」 习忧说:「下次我给你掐个表。」 「……」 顾仇抬起膝盖顶他。 习忧让他顶,手往下:「昨儿睡前不是说今天还要?」 他作起身状,打算去拿自己昨晚洗澡前摘下的腕錶:「正好,来算算我们顾爷的持……」 顾仇伸手拽他:「习忧你他妈——」 习忧被顾仇拽了回来,然而下一秒,拽习忧的那只手一软,一个猝不及防,习忧整个人就要摔在顾仇身上,好在他反应迅敏,差个几毫米就要砸上去的瞬间,习忧手肘在床上撑了一道,才避免了「人砸人」的惨祸。 就是场面有点滑稽。 顾仇膝盖又是朝上一顶:「全他妈怪你。」 习忧这回是真不解:「不是没砸……」 顾仇抬起一只手,送到习忧面前。 习忧不知道顾仇是什么意图,但本能促使他下意识去抓握顾仇的手。 在扣住顾仇腕骨的瞬间,习忧察觉到他的手在不受控地、细微地打着抖。 「……」 顾仇看习忧的表情,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 顾仇带着几分怨念,一言难尽道:「感受到了么,全是你的功劳,我的两只手光荣地『帕金森』了。」 「……」 「帕金森患者」说完,习忧神情未变,勉力维持了一会儿往日的淡然,少顷,终是没忍住,头抵进顾仇的肩窝里,笑得身体微微发颤。 顾仇昨天虽然睡得不错,但今天醒得早,还做了有一阵的劳工,加上这会儿习忧温热的手掌搭在他的腰上,持续地、轻缓地按揉着,惬意来得很快,没多久就淹没了他。 顾仇再次睡了过去。 等他转醒时,时间不早了,老薛在群里通知一刻钟后大家到酒店门口集合。 顾仇昨儿没洗澡,一醒来就直奔卫生间,速度地沖洗了一番。 他出来时,习忧已经穿戴整齐。 顾仇一边擦着湿发,一边问:「今天有什么活动?」 习忧看了眼顾仇光着的上半身,说:「上午去这附近的一处开放式农场体验农事活动,下午和二班合体,玩游戏、比赛。」 顾仇随口问:「有什么比赛?」 习忧没看老薛发在群里的团建流程表,只听周西东和潘超他们说起过,他回答说:「都是些集体小游戏,比赛好像有个拔河。」 顾仇擦头髮的手微微停了下,片刻后,「哦」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两天要外出过生日,所以有点短小。抱歉抱歉~但是!看在这么甜的份上……是吧! 第53章 顾仇不喜欢酒店的餐食, 所以出发前习忧就把今日份的早餐给准备好了。 顾仇吹头髮的空隙,习忧去酒店餐厅拿早餐券换了两杯热豆浆。 顾大少爷觉得这豆浆兑得太水了,不过看在足够暖胃的份儿上, 还是很给面子地搭着习忧做的三明治, 喝了个精光。 等到酒店门口集合时, 两人迟到了一会儿。 老薛说了他们两句, 提醒他俩快上车, 然后继续端着张严肃脸站在车边念念叨叨地等剩下的迟到分子。 顾仇从前门上的车, 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坐在后门边上的尹萱。 视线短暂对上, 尹萱先一步不自在地撇开了脸。 前面周西东在扬手朝这边打招唿:「顾爷, 这边这边!」 第117页 又看到紧随顾仇身后上来的习忧,接道:「习哥!」 顾仇刚要走过去, 听到身后有人低骂了句:「装逼犯。」 这词儿他一点不陌生, 以前在附中的时候, 陈耀党没少给他扣这个标籤。 所以他下意识以为这词儿又是「孝敬」自己的。 不过他来三中后也没得罪谁啊,过个路还能碍着人眼了? 顾仇倒也没生气, 出于好奇,他转头瞥了一眼。 不瞥还没事, 一瞥就不爽了。 顾仇一眼就锁定了刚才骂人的是哪位。 篮球队队长郭雁飞, 在三中也算是个有口皆碑的人物。顾仇知道他,之前周西东有和自己叭叭过这人。 二班的,还是尹萱的追求者。 对上这个身份, 不难知道这个郭雁飞刚才骂的是谁了。 顾仇挂着一张黑脸就打算上前, 习忧及时扣住他手腕, 沖他摇了摇头。 顾仇看一眼习忧, 又去看郭雁飞, 后者坐在位置上,挑着下巴回看过来。 顾仇蹙眉更深,眼神不善。 习忧扣紧几分他的手腕,带着他走去座位上坐下。 郭雁飞没多久也收回了视线。 * 不多时,大巴车开到了一处敬老院,二班的人齐齐下了车。 大巴车再次上路,把一班的学生载往三公里外的一处农场。 一上午的时间都在干活儿,除草、餵牛饲料、採摘蔬菜……但因为节奏慢,大家又各有分工,所以算不上多累。 午饭吃的是农场主自家开的农家乐,瓜果蔬菜都是一班学生自己採摘、择洗的,桌上的硬菜多多少少也有学生们参与的痕迹在。 这顿饭吃得大伙儿心满意足,转场回五剑湖的大巴上,一车人昏昏欲睡,车上还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细微鼾声。 照理说顾大少爷这会儿应该和睡神打交道了,结果习忧见他拿着个手机一直在聊天,全然没有要眯会儿眼的意思。 习忧问:「和谁聊?」 顾仇低头敲着字,闻言回他:「李培。」 「不困么?」 「还行。」 「今天累不累?」习忧又问。 虽说干活节奏没有强制要求,但相比女生,男生分配到的都是相对粗重一点的活儿,一上午又没怎么停,难为金贵的顾大少爷咕哝归咕哝,还是埋头照干不误。 不等顾仇回答,习忧说:「累就睡会儿。」 顾仇问:「睡哪儿?靠你肩上?」 习忧:「不行?」 顾仇这才抬头,下巴朝之前尹萱所坐的位置抬了抬:「一会儿人就上来了,那不是故意刺激人么。」 习忧不及说话,顾仇道:「习哥。」 「嗯?」 「别太秀。」 「……」 顾仇说完,重新看回手机屏幕。 微信上,李培还在跟他说拔河的事儿:【别的不说,拔河我是建议你参加,这多好划水啊,神不知鬼不觉就划过去了。】 李培:【你要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心脏的事儿,就别显得太游离在这些运动项目之外。】 李培:【你要说不参加,你得给你家习神一个理由吧。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呢?高中还有一年,保不齐还有多少这种活动呢。习忧什么智商,你能瞒他多久?】 …… 李培:【算了,好像也没这么复杂。】 李培:【不拔也行,反正咱走的不就是一个我行我素高逼格的范儿么,你不想拔谁还能逼逼你!】 …… 以前熊医生和他说过,有氧方面的运动,只要符合他身体状况的,他可以择其锻鍊。 无氧运动却不然。 无氧运动负荷重、瞬间性强,并不适合他的心脏情况。 拔河就属于无氧,是最不适宜顾仇接触的运动方式之一。 诚如李培所说,摆在他面前的,就两个选择。 一,参加。浑水摸鱼凑个人头,管它是赢是输。 二,不参加。他刚问过周西东,三中拔河比赛一般都要求保持两队人数一致。如果自己不参加,那么,二班那边也会相应减少一个人头。这样的话,一班赢自己不占功劳,输了也不是他的锅。 顾仇其实不是一个多有集体荣誉感的人,但他不喜欢失败,更不喜欢在集体比赛中因为自己而导致团队落败。 所以他偏向于勾第二个选项。 然而,第二个选择,必然会面临李培说的问题。 他得找一个自己不参加的理由。 理由也没多难找,累了,身体不舒服,幼稚,无聊……随便哪个都可以。 习忧估计也都不会追问,他本来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 但,好像不管丢出去哪个藉口,顾仇心里总有一种不得纾解的憋闷。 他又想,不如干脆划个水参加好了。可是这样,那份积聚在心口的郁气就会消散了么? 并不会。 问题的源头根本不在这里。 顾仇扯了扯嘴角,偏头看了眼窗外。 片刻后,低头给李培回復了一条:【我心里有数。】 * 大巴车在国道上匀速平稳地行驶着,中途经过敬老院,拉载上了二班一行人。 两班同回五剑湖,开始了下午的合体活动。 集体游戏是真挺幼稚的,成语接龙、007、说三字……但大家玩得都很上头。十七八岁的年纪里,热血总是上乘,斗志也经不起激。 第118页 两班各自为营,都想赢,气氛被烘得很热。 等到了拔河环节时,场面已经非常白热化了。 所有人都一副枕戈待旦、磨刀霍霍的样子。 人群纷纷往麻绳的方向聚拢。 顾仇站在人群外。 习忧提步要走,见顾仇没动,刚想问他怎么钉住了脚,顾仇看着他,说:「拔河我不参加,习哥你过去吧,我给你加油。」 习忧没说话,默然注视他片刻,见顾仇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只低低地「嗯」了声,抬脚就要过去。 刚走两步,顾仇在身后喊了句:「习哥。」 习忧转身:「怎么了?」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淡,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缄默不语而生出明显的情绪。 顾仇顿了两秒,说:「等回去路上和你说。」 习忧看着他「嗯」了声。 习忧过去后,不知道和老薛,还有潘超、周西东他们说了什么,闻言后,他们只是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往顾仇所在的方向看了眼,并没有要催他过去的意思。 顾仇干脆又后退了几步,坐在了身后的花岗岩台阶上。 他两手闲散地搭着膝盖,其中一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机,远远看着人群聚集的那片草地。 两边都挺热闹。 老师们跟拎小鸡崽似的提熘着各自班上的学生——这个适合站前面,这个最好插中间,这个要当全班人的铆,哨声响起后必须纹丝不动地钉在最后面。 于闹闹哄哄中,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 顾仇看得一眼不眨。 手机振起来的时候,他还有种被搅兴的不爽。 来电人是李培。 想也不用想,这货是来查岗的,生怕自己放弃选项a和b,临场交卷勾个c。 顾仇滑动手机屏,接起。 李培开口就是:「你一接电话我就放心了!」 顾仇说他:「你够操心的。」 「那不是你以前厌世达人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怪得了谁?」李培理直气壮。 「你也知道是以前。」 李培嗤他一声:「那谢谢习忧了,让你重新爱世界。」 「爱的倒也不是这个世界。」 「?」 「……」 李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顿时酸没了半边牙。 「这话你他妈别沖我一单身狗说。」李培气咻咻的,「下次酸人之前打个招唿,我好提前熘。」 「别下次了,现在就熘。」顾仇看着前面准备就绪的两方拔河队伍,「打扰我看比赛。」 「……」 李培气到语言系统当场宕机,「你你你」了一通后,愤然地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时,对面比赛开始的哨声已经响彻。 两班不同频率、不同音量、不同节奏地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颇有一番气拔山兮力盖世的豪壮。 从哨声吹响的那一刻开始,河界两边的人就竭力地想要拽着绳子往后拉,上半身往后倒。 挂在粗绳中间的红布条随着两边人马的拉拽,左左右右逡巡了好几个来回。 老师们也以班级为界,给自班嘶吼着喊加油,虽没上场,那姿势比划得,比自个儿班上上场的学生还卖力。 第一局,两个班拉锯了挺久。 后来,不知道一班的队伍里谁先乱了步子,一个乱,一连串乱,最后整队人马都被二班拽了过去。 红布条越过中线的瞬间,二班人群爆发出「喔喔」的欢唿声,乐得又蹦又跳。 可能第一局的赢面让他们中有人志满气骄。 二班在第二局中落败得有些仓皇。 哨声还没打响多久,二班阵脚已乱,一班乘势发力,赢得过于轻易。 最后一局,也是决胜局,两班再次调换位置。 一班不敢掉以轻心,二班想藉此重振威风,也是严阵以待。 又是一番漫长的持久战。 红布条左右晃荡,于双方的胶着中,来来回回。 麻绳两端的人群高亢地喊叫着,调动全身一切能调动的机能,铆着劲儿发力。 顾仇搭在膝盖上的指尖不自觉扣紧。 红布条越过中线,直奔二班队伍而去的瞬间,顾仇唿吸都差点没顺匀,忍不住「靠」了声。 二班的人已经炸锅了。 一班多少有些萎靡,不过打的本来也是娱乐赛,老师们一宣布休息十分钟,大伙儿立马就乐颠颠地散开了,仿佛完全没有把刚才的败北放在心上。 顾仇方才那点暗暗的激越和遗憾交织的情绪也跟着散去了,他站起身,和习忧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无声对望片刻。 顾仇朝卫生间的方向指了一道,示意自己去趟厕所先。 习忧点了下头,指指脚下,表示自己会在原地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算写完……这章本来不是想断在这儿的( >﹏<。)~ 第54章 顾仇从卫生间出来, 垂眸走着,手上的水还没甩干,周西东一个冲刺过来, 在他面前堪堪剎停。 一脸大事不妙的样子。 顾仇问:「慌什么?」 「江湖救急啊顾爷!」周西东拉住他的胳膊做钟摆运动, 「救救咱班吧!」 顾仇眸光一垂, 落在他拽自己胳膊的手上。 第119页 周西东感觉被冷风颳了一道似的, 秒速撒开手, 巴巴着眼睛问他:「顾爷你会打篮球吗?」 顾仇脸上明晃晃一个问号。 周西东只好继续道:「是这样的, 刚习神和二班那郭雁飞起了点冲突。」 他唉声嘆了口气:「你也知道,他们班尹萱喜欢习哥, 而这个郭雁飞又喜欢尹萱。所以郭雁飞一直就看习哥不顺眼, 逮着机会就挑衅一番。刚刚又来事儿了!」 「说到这个,我不得不问上一句, 你和习哥是不是背着大伙儿拜把子了?」 顾仇:「?」 顾仇都服了:「你能不能就着一个话题说完?你这一分钟不到跳了三个话题了。」 周西东「诶」了声, 自省了三秒:「有吗?」 「……」 周西东一拍脑袋:「没三个, 其实就一个!我要说的是,以前习哥其实特镇静一人。郭雁飞怎么来事儿他都无动于衷, 根本不屑一顾。刚才就因为郭雁飞说到你了,习哥才动气的。所以我才说你和习哥是不是偷偷义结金兰了。」 顾仇不道别的, 只问:「动气动到要打篮球?」 周西东:「男人嘛, 一言不合就赛场见,不是么?」 顾仇竟无言以对。 他问:「我和郭雁飞无冤无仇的,他说我什么了?」 顾仇一问完, 周西东顿时像被一团棉花噎住了喉咙一样, 欲言又止, 面色有些怯。 顾仇:「说吧, 免你死罪。」 周西东:「活罪呢?」 「……」 顾仇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个傻憨憨对话, 脑壳疼。 他近乎无语地说:「没活罪。」 得到赦令,周西东神情瞬间一松,朗悦起来:「好嘞!」 他哼了哼嗓,摆出一副造作的姿势。 「我先声明,以下言辞不代表本人观点。」 「?」 顾仇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要搞哪一出,周西东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抬着下巴,模仿着郭雁飞的语气:「诶,不是你走什么啊,不都说你习忧厉害没短板吗,有本事跟我比一场证明一下你自己啊。」 「还是说物以类聚,搁这儿学你们班新来的那位逃兵呢?呵,给他娇气的,拔个河还歇上脚了,姨妈来了才有这待遇吧?」 周西东模仿得惟妙惟俏,陶醉其中,最后,甚至还到位地挑了挑嘴角:「难道说,人妖传闻所言非虚?」 他刚才模仿得过于投入,没注意顾仇的表情,这会儿对上顾仇凉飕飕的眼神,切切实实被冻了一道。 于是立马再次表明态度:「我说了,这话不代表我的观点!」 顾仇抬脚踹了周西东一下。 顾仇当然没生气,这哪至于,他就是被周西东「高水准」的模仿能力给雷住了。 默然片刻,他看着周西东,问:「然后呢?」 「然后?」周西东说,「哦!然后习哥就停了脚步,那郭雁飞一看习哥好像生气了,来了劲,说话更难听了。习哥上前一步,冷酷地打断他,说,比!」 「……」 见顾仇眸色垂敛,周西东以为他有所触动,乘热打铁道:「我们习哥是真护犊子,我都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过。」 「顾爷,你要会打篮球就来吧,就当是为了习哥!我们是真凑不够人了。」周西东近乎哀求地说,「咱班男生本来就少,爱打球会打球的就更不多了,你要不来,那我们只能薅个连球都运不稳的了。来吧顾爷。」 顾仇微微抬眼:「我要说我不会呢?」 「……」 「?」 靠。 整段垮掉。 周西东呆住了,似乎有点人麻,他脸颊抽了抽,刚想说「对不起是我识人不准」,顾仇先他一步开口:「你们现在有几人?」 周西东自然地接道:「习哥,我,超超,还有章杰。」 「为什么不打半场赛?」 「本来是准备打半场的。」周西东说,「老薛,还有好几个老师正好过来,看见哥几个抱着球往篮球场走,当场就改后面的活动环节了,说两个班要比就比个正式点儿的,全场赛更刺激。」 顾仇点了下头,没再问什么了,只说:「走吧。」 周西东愣了下:「意思是?」 顾仇没绕弯子:「你们目前怎么分的位置?」 「哇靠顾爷——」 顾仇:「分没分?」 周西东忙道:「还没。」 顾仇很霸道地说:「得分后卫给我,我准度可以。」 周西东:「行行行!」 顾仇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平时打得少,锻鍊也少,强进攻的话,体力跟不上,篮板交给你们。」 「没问题,我看过习哥的空中接力,贼拉帅!他打内线绝对稳!」 顾仇「嗯」了声:「一会儿说吧。」他忽而想起什么,「对了,刚拔河比赛前,习忧和你们说什么了?」 周西东没反应过来:「什么说什么了?」 顾仇说:「就我不参加这事儿,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哦,这个啊。」周西东寻常道,「习哥说你脚抽筋了,站不稳没法拔河。说起来,顾爷你脚还抽筋么?不会影响一会儿打球吧?」 「……」 「顾爷?」 顾仇弯了下嘴角,说:「没什么,我今天筋确实挺抽抽,一会儿打球要是显得太娘,一定是筋的错。」 第120页 「……」 * 先前拔河的那片草地除了新来的游客外,基本不剩几个原来的学生了。 但习忧还在那儿。 他原本垂着头,眉间蹙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某个瞬间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顾仇走了过来。 周西东走在顾仇边上,嘴巴咧得跟中了五百万的七星彩一样。 「习哥!」还未走近,周西东已经高声喊了起来,兴奋之情无处安放,「我回来了!我带着胜利的果实回来了!」 除了投篮准度和控球水平外,顾仇对自己的篮球技术并没什么把握。他已经很多年没跟人打过比赛了,哪怕很业余的比赛都没有过。 他只有在极为想跳、想蹦、想放肆的时候,才会在家里的健身房里酣畅淋漓地自嗨一把。 三分球、灌篮、运球……这些方面他还算有点底儿,那些关起房门靠挥汗来倾泻坏情绪的时光里,他总是保守地压制着力量的勃发,靠垒砌精确度来对消自己的不甘和压抑。 但实战里的进攻、防守,他是不确定的。甚至是那些带球过人时忽悠人的假动作,他都不一定做得来,也不是说做不来吧,而是并不能保证做了不被对手立马看穿。 毕竟,他没什么真刀实枪的赛场经歷。 所以一听周西东给自己戴上这么一顶大高帽,他当即就出言提醒:「可别了,千万别把我抬高。我过来不是给你们吃定心丸的,也就是不忍心你们真薅一个球都运不稳的上场。」 顾仇说这话时,他和周西东都已经近到习忧跟前了。 他的话,自然也被习忧听见了。 闻言,习忧并没有因为组队问题得到完美解决而有所欣然,只是看着顾仇问:「你要上?」 顾仇挑了下眉:「瞧不起人啊?」 习忧动了动唇,似乎想问什么,但碍于周西东在一旁,最终舌尖明显打了个弯:「脚还抽筋吗?」 如果不是周西东刚给自己「剧了个透」,顾仇还真不一定接得上这个问题。 顾仇有一瞬间本来是想笑的,但是对上习忧那张明显心情不怎么地的脸,他又把笑给咽了回去。 就好像,习忧因为他刚才没有参加拔河的事情在怀疑什么,继而对他要上场打球这件事并不看好。 这种不看好和顾仇技术好坏无关,只是冥冥之中,习忧有种隐约的说不上来的担忧。 好像只差一线星亮,他就能找到源头。 眼下,他问顾仇「脚还抽不抽筋」,其实是在向顾仇传达一句暗语。 习忧知道,顾仇很快就能懂。 他真正问的是:「你真的没事儿吗?」 抑或是:「你确定自己可以打球?」 顾仇也确实秒懂。 「没事儿。」他凑近一步,笑着勾上习忧的脖子,「走吧习哥,让顾爷看看你球场上英姿勃发的风采。」 周西东看着前面勾肩搭背的俩人,站在原地迟滞了一步。 他挠挠脑门,不解地想。 怎么就嗅到了一股基味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有点多,所以干脆先放一部分上来。还有一章在零点左右,零点要是没有,那就是明天上午了。 第55章 顾仇的加入让比赛还没开始就到达了沸点。 两班的人都兴奋疯了。 二班早已确定好了上场人选, 还有好几个替补待命。 给人一种,他们怎么犯规都没事儿,这个违规下场了, 下一个接着上的感觉。 在人员这块儿, 一班是真比不上。 这边一个替补都没有。 五个人得从头打到尾。 习忧在学校里很少打球, 只偶尔在课间和体育课的时候玩一玩, 跟人打比赛就更少了。 和二班的人, 更是没有交过手。 二班那边的人并不知道他打球水准如何。 倒是他们一班的人, 还算了解一点郭雁飞打球的路子。 校篮球队队长,全能小前锋, 打起球来全场满地跑, 有一个不知道是自封的还是他封的听起来挺牛逼哄哄的称号「进攻万花筒」。 潘超说:「一会儿我和章杰主要拦郭雁飞,我看过他的比赛, 球场上太勐了, 一个人挡不住。」他指指周西东, 「东东,你就贴着我们顾爷, 护好他。习哥这回内线单打我觉着问题不大,行么习哥?」 习忧「嗯」了声, 还没说更多话, 周西东就替他说了:「肯定行,我们习哥以前打得分后卫的,郭雁飞估计也这么想。但他们都想错了, 嘿嘿, 我们习哥这回小前锋拿捏住了!」 顾仇挑眉看了习忧一眼。 习忧神色淡淡的, 沉声对他说:「他们的中锋、大前锋虽然菜, 但有时候会用蛮, 他们要是夹击你,你别来硬的,球能传就传,传不出就让他们断。」 顾仇扬眉,刚想说什么,周西东又开口了:「放心吧习哥,这俩我和超超都交手过,他们打球太笨了,有我护着顾爷,顾爷只要灵活敏捷一点,球就能送出去。还给他们用蛮的时间?想得美。」 周西东说完,顾仇手搭上习忧的胳膊,指尖扣着一片袖角,似是不经意地晃了下:「习哥,笑笑。」 习忧神情怔了下。 顾仇低声说:「我心里有数。」 紧跟着那片袖角又被晃了一晃。 第121页 「……」 顾仇的小动作被周西东明明白白尽收眼底。 周西东心说不对啊,是我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我怎么觉着这有点像是在撒娇讨好呢? 给双方商讨战术的时间非常有限,没多久,双方球员进入场地,来到中央跳球区。 老薛给抛的球,双方跳球。 抢到球的是潘超,他一来就一爪子把球拍向了习忧,习忧轻轻松松地接了球,带着球就准备往二班篮下沖,果不其然的是,郭雁飞立马贴了过来,要截习忧的球。 郭雁飞断球的能力极强,那双手跟能上天入地一样,速度极快,习忧防守得有些吃力。 不过潘超和章杰早盯着他呢,迅速地逼过去,想要锁死他。 郭雁飞似乎完全没把他俩放在眼里,一个闪身,就从他俩的人缝里滑熘地钻了出去。 然而,就在潘、章二人给习忧争取的这个短暂的空档里,习忧一个扬手,把球丢给了离他有一段距离的顾仇。 郭雁飞他们虽不清楚顾仇的底,但也不敢轻易低估对手,所以安排了大菜鸡之一在顾仇旁边缠着。 两大菜鸡缠顾仇的准备他们都做好了,还怕一个。 周西东挡他绰绰有余。 在周西东的掩护下,顾仇伸手一勾,又稳又飒地接过习忧丢来的球。 一拿到球,顾仇就迅速地往三分线外跑。 对方的控球后卫吼了一声,大菜鸡之二接收到信号,很快就朝着顾仇压过去。 大菜鸡之二比顾仇高一个头,长得怪魁梧,两只胳膊的袖子撸到了肩膀上,露出精干的腱子肉。 反正看着还挺唬人的。 顾仇瞧着一点没慌,他虽没什么实战经验,但心态稳得一批,两手花样运着球,每次都很轻巧地躲过了「腱子肉」的切球。 「腱子肉」被耍了好几个来回,急出一额头汗。 顾仇逮着一个空隙,往习忧的方向瞥了一眼。 习忧刚从郭雁飞的死守中脱身。 而「腱子肉」明显也抓住了顾仇的这个眼神。 顾仇心中凉笑一声,如「腱子肉」所愿地抬手,往习忧的方向做了个传球的动作。 然而! 虚晃一枪! 在「腱子肉」手高高抬起拦截在顾仇这个球传出去的必经之路上时,顾仇一个迅速地勾球,篮球稳稳回落到他掌间。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顾仇脚尖一点,一个跳投,篮球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一道看不见的弧线在半空中画就。 在篮下防守的二班的控球后卫估计也有些愣,反应慢了一瞬,起跳拦了个虚的。 篮球准确无误地落入框中。 三分! 球还未落地,一班人群已经爆发出了惊愕的喝彩声。 场上的人也全呆了,发了片刻的愣,才撒开嗓子兴奋地吼。 潘超直接就喊出了口:「操!操!好样的,顾爷!」 顾仇往习忧的方向看了眼,正好就兜住了习忧望自己的眼神。 顾仇眉梢一挑。 这是求夸呢。 从农场回来就一直没怎么笑的习忧,这会儿神色松了些,朝他翘了翘嘴角。 * 第一个球往往最是鼓舞士气,当然,也极容易激发对方的斗志。 顾仇一来就是一个天秀的三分球,对方盯他的人立马加了一个。 得分后卫也开始往他跟前凑。 周西东这下没法只应付俩菜鸡了,二班的得分后卫是个更难缠的主儿,他得招架着这个。 第一节的后半程,俩菜鸡基本就交给顾仇自己了。 但他和那俩周旋得还挺自如,只是投篮的机会不多。「腱子肉」比他高,盖帽厉害,顾仇轻易不敢出手,只能逮着空把球传给习忧。 好比现在,他带球过了菜鸡之一,在「腱子肉」压过来切球的瞬间,顾仇反手往后一抄,球贴着他的后腰飞出去,直奔习忧。 郭雁飞也盯上这个球了,他迅敏地摆脱了潘超和章杰的围剿,勾手就要去薅球。 然而,他慢了一步! 秒,捞了个低空球。 郭雁飞狠狠地「操」了声。 习忧控着球,一路飞快地带球过人,直压篮下。 对方快速回防。 周围如狼似虎,但一班的队友们也都不是滥竽充数的料,给习忧争取到了一个极为短暂的打破僵局的时间间隙。 趁着这须臾的空档,习忧瞥了顾仇一眼。 视线交汇的瞬间,彼此心领神会。 习忧勐地起跳,当场祭出一个悍然的棒球式单手传球。 篮球在半空中带出一道勐烈的劲风。 这个球太兇了,是拦都拦不住的程度。 顾仇接住的那一瞬,手掌都被震麻了,心说等结束了,得摊着巴掌到习忧面前卖个大大的惨。 球到了他手上,对方迅速调转了矛头。 顾仇很快被包抄,被咬得很死。 不过,潘超他们很快就把火力分走了大半。 郭雁飞一看,只剩一个人防守顾仇,想到顾仇那百发百中的准投率,他不可能放任顾仇投出去这个球。 于是他当即改变策略,不再死守习忧。 郭雁飞朝着顾仇的方向就沖。 潘超大吼着喊了声「顾爷」,提醒顾仇麻烦来了。 第122页 人在聚精会神做一件事的时候,眼神会显得极其没有温度。 闻声,顾仇冷淡地瞥了郭雁飞一眼。 一个眨眼间,郭雁飞跟玩儿飘移似的,近在眼前。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顾仇手上的球,似乎在飞速判断着顾仇这球一会儿的出征路线。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间,顾仇脑袋微微侧仰了下,朝习忧看了过去,还稍稍抬了抬下巴。 他这一动作,立刻引起了包括郭雁飞在内的对方球员的警觉。 这眼神太他娘的熟悉了啊。 第一个球不就是这么丢的三分么? 所以这是要故技重施? 郭雁飞一时有些难以确定。 如果这是假动作,他得把球往篮板方向的路给断了。 如果是真动作,他必须把球在传往习忧的瞬间给勾回来。 他弹跳力好,手也长,双管齐下也不是不可以。 这些想法在郭雁飞的脑海中秒速闪过,总之,不能让顾仇传球成功,也不能让顾仇投篮成功。 在顾仇双手持球两臂向前上方伸出的那一剎那,郭雁飞心说,刚才那个眼神果然是诈人的,他左手高扬去拦球,右手也没闲着,保守起见地去挡顾仇向习忧传球的路径。 结果! 万万没想到的是,顾仇在顷刻间收回了上扬的手臂,一个勐地就地击球。 因为出球的方向和力度都有刻意控制,球在触地反弹的瞬间,贴着郭雁飞张开的手臂下摆就飞出去了。 不是头上传球,而是击地传球! 这他娘的还是假动作啊,两套假动作叠加。 两手准备都他妈的没拦住! 操! 要死啊! 周西东看见顾仇这个有惊无险的球传出去时,整个头皮都发麻了,心说显娘?这他娘的a炸了好吗? 他当场就蹦跶着送了顾仇一个飞吻:「顾爷!我爱死你了!」 球场围观的女生们纷纷开始「复制粘贴」。 接着场上两边一水儿此起彼伏的「顾爷,我爱死你了」。 没人注意到习忧的脸都冻了几分。 自然,也没人注意到,那颗球擦着郭雁飞的胳膊直奔习忧而去的一瞬,郭雁飞是真的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眼见着习忧轻轻松松勾了个球,然后像势如破竹的剑气一样带球过人,直冲篮下,几个箭步后,一跃而起,扣了个漂亮到足以占尽一切风头的蓝。 篮球入筐,砸落在地。 尖叫声乍然响起。 原本的「顾爷,我爱死你了」,主语当即就换了。 顾仇听着,轻笑着搔了搔耳鬓。 他抬眸,看向习忧。 习忧眉梢微微挑了挑。 前半场结束时,双方分数还挺胶着,一班比二班高出了两分。 中场休息。 顾仇席地坐在一班的休息区,仰头灌着水。 习忧拿了水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灌下大半瓶水后,问他:「累不累?」 顾仇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答得实在:「有点儿。」 话都说不匀称,喘息声有些粗重。 习忧侧了个身,背对着顾仇,用右肩轻轻撞了下顾仇的左肩:「累就靠会儿。」 顾仇扭头,看着习忧递过来的肩膀。 他想也没想,放松地往后一靠,背部有了支点,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潘、周、章几个也累够呛,三人很快围了过来,背贴背坐着。 几人短暂地讨论了一番接下来的战术后,休息结束,再次上场。 * 二班这次换掉了菜鸡之一,来了个「腱子肉」二号。 俩「腱子肉」到时候往顾仇跟前一杵,就是两座大山。且不管他们打法笨不笨,他们要想违规撞人,顾仇就是他们活生生的沙包。 早就考虑到了这点的习忧提出要和顾仇换位置打,但顾仇不愿意,他打不来蓝板,要他带球突围进攻,他更疲于应付,到时候不说连连败绩,人还得累脱一层皮。 于是还是维持原本的部署。 比赛开始了,他们的预料果然是对的。 俩「腱子肉」这回主要任务就是上来犯规的。 尤其是「腱子肉」二号,明里暗里逮着顾仇就撞。 说到底他们本来打的也是娱乐赛,对违规行为没有那么严谨的叫停机制,只要不恶意打人,不拽着人不让人运球、投球,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顾仇被撞得一肚子火,但他这么多年没打过球了,不想一上来就以牙还牙打脏球,只好忍气吞声。 被迫地,他的球不不知不觉中越打越凶。 看在别人眼里,此刻的顾仇就像一匹入了魔的狼王。 习忧脸色不太好,他让潘、章、周三个的球尽量都往他那边餵。一旦餵给顾仇,顾仇就成了被重拳出击的沙包。 可他自己也被郭雁飞防得很死,球没那么好拿。 第三小节比赛只剩不到两分钟了,二班的分数早赶超了上来。 这会儿比一班高出两分。 潘超断了对方得分后卫的一个球,转瞬对方就贴了过来,潘超往习忧和顾仇的方向各瞥了眼。 两边都被缠得厉害。 但顾仇离三分线很近。 这个球只要传给顾仇,顾仇投进去了,这节比赛他们的分数就能拉回来。 第123页 潘超心下有了判断,刚想把球往顾仇的方向传,习忧吼了声:「潘超!」 意思是,他要这个球。 潘超持球的手方向都要调转了,就看见顾仇突破了俩「腱子肉」的防守。 潘超没时间思考那么多了,他叫了声「顾爷」,紧接着悍然发球。 那球维持着原本的路径,直冲顾仇而去。 顾仇反应很快,闻声起跳,就要接球。 时间只剩三十秒。 可能对方也急了。 新上场的「腱子肉」二号,蛮力地沖了上来,跟着顾仇一同起跳。 但他不是来抢球的,他目的明确,就是想让顾仇扑个空。 于是,丫的叠着顾仇的肩膀就撞了上去。 力道不轻。 顾仇整个身体往下栽了一道,球带着劲风击了下来,勐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刻,顾仇感觉自己的心脏估计都挪了位。 球劲太强,顾仇被带得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扣球,发现指尖聚不出一点儿力。 球从自己的胸口弹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刻,顾仇的心脏开始绞痛,耳边响起了尖锐而剧烈的耳鸣。 他甚至听不清周遭的声音了,但他感觉到围观人群似乎在斥责、在纳闷。 斥责刚才那个违规举动太黑,纳闷他怎么突然没了动作。 顾仇手抵着胸口,费力地往习忧的方向看了眼。 习忧早就沖了过来,这会儿已近在眼前,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顾仇确定,他是第一次看见习忧有这样的表情。 狠戾写在脸上,心疼也写在脸上。 有愤怒,有担忧,有不知所措。 顾仇惨白着脸,额头上的汗刷然落下。 他听见习忧好像说了句什么,但他耳鸣太厉害了,没怎么听清,不过他能猜到,不外乎是「怎么了」「有没有事」,不消一会儿,他就看见潘超拿了手机奔过来,习忧沖潘超说了句话,潘超开始蹲在一旁打120。 顾仇心说,这心脏真他娘的会挑时间爆雷。 他费劲巴拉地翻转手腕,想要反扣习忧的手,但他太弱了,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别说翻手腕了,手指都动得艰难。 周围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老薛也吓着了。 顾仇没看他们,他看着习忧,指尖戳戳习忧的掌心,说:「习哥,别担心。老毛病了。」 第56章 顾仇以为自己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但因为声音太虚,有一半的字音其实都没有实音。 即便如此,习忧还是听明白了, 他让顾仇别说话, 等救护车。 顾仇知道自己情况, 只要还有意识, 就不至于那么严重。 一场球打下来, 他体力本就所剩无几, 后来那一撞,以及那个砸在胸口的球, 当场诱发症状。两相作用之下, 他直接废球了。 他抬了抬被习忧扣着手腕的那只手,朝着某个方向示意了下。 那是他们临场前挂外套的地方。 习忧很快接收到他的意思:「是药吗?」 顾仇点头。 旁边的周西东在顾仇点头的瞬间, 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没一会儿就抓了个纯白的塑料小药瓶过来。 习忧接过, 问顾仇:「几粒?」 顾仇说「一」。 习忧从药瓶里敲出一粒药,递到顾仇嘴边。 同一时间, 潘超拧开了矿泉水瓶的瓶盖,开了盖的水也递了过来。 不等习忧接过水让顾仇就水吞药, 顾仇已经咬过习忧手里的药, 生咽完了。 「……」 熟稔得就好像,这个行为他已经完成过很多很多遍。 顾仇觉得,其实可以不用叫救护车的, 打个小张叔的电话, 或者随便叫个车就行。 这下好了, 全世界都他妈的知道自己是个打球都能被打进医院的弱鸡了。 ……太操蛋了。 * 顾仇被救护车送抵医院时, 顾雅芸几乎也同一时间赶到。 接到老薛的电话后, 她临时下了会,满面肃容地就来了。 没多久,仇庆平也匆匆赶来。 顾仇被送到的是五剑湖附近的一家医院。 医资方面肯定是比不上熊医生所在的北都市立医院。 但顾仇还是躺在医院的转移床上被推着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当天没有确切的结果出来,但医生根据部分已经出了报告的单子初步判断是心脏瓣膜反流。 由于顾仇存在轻度的唿吸困难,血压又很低,医院给他安排了吸氧,之后给他打了镇静剂,让他暂且留院观察。 这个过程中,老薛再次当面和顾雅芸、仇庆平叙述了情况,并且表示歉意,二班包括郭雁飞在内的球员,也因为自己队伍的犯规行为忐忑又诚恳地道了歉。 顾雅芸从头到尾神色都没什么变化,她好像不会因此迁怒,却也说不上是接受了这些道歉。 仇庆平倒是平和,说没出什么大事就好。 等顾雅芸进去病房待着了,仇庆平没了多余的顾忌,缓缓开了话匣子,和老薛讲了不少关于顾仇的事。 习忧没刻意避开,他一直没说话,就在一旁,沉默地倚墙站着。仇庆平和老薛讲的那些话,他悉数听入了耳。 * 仇庆平说,顾仇心脏的问题,是在顾仇八岁那年被发现的。 第124页 习忧以为,像顾仇这样矜娇的小少爷,应该是从小金贵到大的。 原来不然。 八岁之前的顾仇,还是个喜欢在泥堆里打滚的,整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小淘气鬼,特别野,每天都和一堆熊孩子混在一起,糙里糙气的。 糙小孩很小就喜欢球类运动,看到圆滚滚的东西,下意识想踢、想拍,包括人的脑袋。 他是在一次和小伙伴们踢足球的过程中突然笔直栽倒在地、晕倒送医的,一圈检查下来,心脏造影结果显示,他的心血管存在异常。 这是一种不论你怎么富着养、悠着养,都不能确保百分百痊癒的病。 因为病源,出在心脏上。 八岁的顾仇从这场发病里缓过劲儿来了后,野劲儿又上来了。 但仇庆平和顾雅芸,因为顾仇的这场病在心里震盪起的不甘的憋闷劲儿,却是怎么也抚不平了。 * 仇庆平在带孩子上,一直是比较放养的,顾仇生病后,他不得不严加对顾仇的管教。而本来沉心于工作的顾雅芸,也开始对顾仇有了更多的要求。 不能吃外面的垃圾食品,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不能玩刺激的项目,不能大晚上的不睡觉…… 各种各样的「不能」。 顾仇一开始还会「揭竿起义」,但小孩儿终究拗不过大人,仇庆平还好说,时不时会忍不住心软一下给他放个水,到顾雅芸这儿就不行了,撒泼耍赖掀翻天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每当仇庆平说着「他还是个孩子,你对他不要那么苛刻」的时候,顾雅芸就会冷淡地反问一句「你爸要不是童心未泯六十岁了还和人去玩滑雪当场心脏病发作抢救不及时去世,他现在可能还好好活着,你觉得呢」。 然后仇庆平就哑了声。 他在这个家卑怯的地位不是从顾雅芸家世比他好、赚得比他多开始的,好像就是从顾仇生病开始,他一点点在丧失本就不占上游的话语权。 种,是他家的。 病根,是从他家隔代传下来的。 现在,孩子身体里出现了一颗随时都可能被引爆的不定时炸弹。 你仇庆平不以你那「老顽童」的爹作为前车之鑑就算了,还要把孩子纵成「小顽童」,任其往自己身体里埋燃火点? 顾雅芸其实很少和仇庆平急头白脸,但她只要一开口,就总能扎中要害。 把仇庆平扎得有口难言,满心的酸涩和苦楚。 * 后来,顾仇开始不停地接收到身边亲友的一种讯息。 他们说,你要是不听话,就会像你爷爷一样,突然就没了。 「知道什么是突然就没了吗?」那些人吓唬他。 但他们没有意料到,八九岁的小孩不以为意地接道:「知道,就是死了。」 「你不怕死吗?」那些人又问。 小孩说:「我怕不能玩自己喜欢的。」 大人们又说,死了不仅再不能玩自己喜欢的,还不能看,不能吃,不能感受风,不能拥抱人。 甭管他们话说得是雅是糙,是软是硬,小孩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懒得理解,稚气而天真地遵循着自己的本性。 但这註定是一场以卵击石的战役。 尤其是在顾仇小升初那年暑假,得了一次感染性心内膜炎,导致了严重的瓣膜穿孔,进行了瓣膜修补手术后,这场漫长而间接性爆冷的对峙以顾仇表面的妥协而收尾。 他不得不收起扑棱的翅膀,尽力安分地当一只被圈养在巢穴里的鹌鹑。 「那些年,我眼睁睁看着小仇的性子一点点在变,变得散漫,恹气缠身。」仇庆平嘆了口气,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疙瘩,「可我知道,小仇这孩子的骨子里,还是刻着一些拗不过来的、我行我素的叛逆和倔意。」 「不然,今天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 仇庆平说起这些时,字里行间自带一股浓浓的怅然气。 可能和他从事文化岗位有关,虽人至中年,满身书生气却未减。 一番话下来,习忧像是听人独白了一篇抒情能力了得的记叙文。 并且最后一句,还点了今天的题。 习忧心里无端疼了一下,他下颌线动了动,像是压下去了某种痛意,然后抬眼,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往病房内看了一眼。 顾仇因为打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顾雅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用平板处理着公务。 某个瞬间,习忧往里看的视线和顾雅芸抬起的目光对上。 习忧颔首点了下头,然后走到门口,轻推开了房门。 顾雅芸瞥他一眼,眼神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还没走? 习忧控制着音量说:「我留下来照顾顾仇。」 顾雅芸说完「谢谢」,又说「不用」:「你回去吧,我和他爸爸会轮流照看。」 顾雅芸话音刚落,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就亮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晚亮起的第几次了。 「明天星期天,我也没课,待这儿不影响。」习忧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卑不亢,「阿姨您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去处理工作,医生说顾仇情况很稳定,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在这看着,有事情也会随时联繫你们。」 顾雅芸的手机不依不饶地亮着屏。 她拧眉看着,有些犹疑。 第125页 习忧说:「顾仇手机里有你们的联繫方式,有问题我第一时间通知到您。」 他这话一说完,顾雅芸看他的目光锐利了几分。 她问:「你能解小仇手机的锁?」 习忧只默然片刻,「嗯」了声。 顾雅芸对他又多了几分打量。 过了一会儿,顾雅芸拿起平板和手机,起身:「那麻烦你了。」 她没有过多的叮嘱,大概是也知道顾仇目前情况不打紧,出门前,往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走了。 后来仇庆平进来,没多久手机也开始疯狂振动。 接起后,是电话那端的孩子不停在哭闹,吵着要见爸爸,仇庆平没法儿,待了一阵后,嘱託了一番习忧,也离开了。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 这里是顶层的单人病房,外面的走廊上除了偶尔往来的护士外,基本无人,所以没有过多的嘈杂声响。 习忧在病床前坐下。 刚才一直有人,自然只能克制。现在没了其他人,他想做什么全然随心。 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找到顾仇的手,轻轻握住。 即便是盖着被子,顾仇的手也并不暖热,温温的,再加上顾仇的手掌偏薄,骨感分明,习忧握在手里,有一种攥着凉玻璃的触感。 这令他心中微微发紧。 外面夜幕彻底落了下来,稀疏月光落在窗外的五角枫上,也落在起了薄灰的窗台上。 习忧垂眸,看着顾仇的脸,发生在这两天里的许多事情释放出来的讯息,像成了精的弹幕一样,在脑海里来回闪跃。 昨天下午,潘、周提议要去玩过山车时,顾仇神色无端黯了下去,后来自己问他是不是恐高,他闷闷地背下了这个锅。 给顾仇过生日,当自己说出那句「希望你永远健康、平安、快乐」时,一向好面子的顾仇会忽然红了眼眶。 给李培打电话,末了李培无缘无故问了一个关于韩剧狗血梗的问题,自己当时只觉得莫名。 拔河比赛前,顾仇钉住脚步,说「不参加拔河」,自己问「怎么了」,他欲言又止,留下一句「等回去路上和你说」。 …… 结果,现在还没回家去,而顾仇,也没来得及说。 习忧静默地看着顾仇熟睡的脸,用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轻轻碰了碰。 他不怨顾仇为什么一直不说,他只是有些恼恨,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 明明他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但就是找不到任何一条更明朗的线索通往真实的答案。 如果他能早知道,他大概会选择和郭雁飞打一架,而不是打这劳什子的比赛。 又或者,顾仇要是想打这个比赛,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地在球场上违规,只希望自己的少年于尽兴中,平平安安。 想到这里,习忧把被子里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带了出来。 外头的月光又往里多探了几寸。 然后习忧低头,吻了吻顾仇被捂热的手背。 第57章 第二天天蒙蒙亮, 顾仇就醒了。 他动作很轻地微微侧了下身,坐在床边抱臂而睡的习忧就睁开了眼。 病房里的日光很浅淡,残存的夜色还没褪彻底。 两双眼睛在昏暗里交接上, 谁也没在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 习忧问:「身体还难不难受?要喝点水么?」 顾仇点了下头。 习忧起身, 帮他摇高床头, 拿过床头柜上斟满了热水的保温杯, 拧开后将杯口凑近顾仇嘴边。 顾仇就着杯口喝去了大半杯。 这么喝水到底不方便, 嘴角容易濡湿,收回保温杯时, 习忧还用拇指在顾仇的嘴唇上揩了一道。 顾仇轻笑了声。 习忧重新拧上杯盖, 问:「笑什么?」 「照顾三岁小孩儿呢。」 「你三十岁,」习忧坐回椅子上, 「我也能这么照顾。」 这话接得自然, 却也刻意。 刻意是因为, 说话的人有意想把话题铆到这个固定的点上。 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避开的道理。 顾仇问:「昨天下午, 吓着了吧?」 习忧没说话,默认的意思。 「本来想结束了团建跟你说的, 现在我感觉, 」他嚯然地笑了声,「自己像是欠了你一笔大的。」 习忧语气淡淡的:「欠了就还。」 顾仇怔了下,笑:「操, 不带客气的。」 「接下来是不是要来一句土味的, 『用你自己还』?」 「……」 习忧面部表情有点儿瘫。 如此,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直到把刚才那点轻松的氛围给对视没了。 气氛就这么低落了下去。 顾仇说:「谈谈吧习哥。」 习忧说「嗯」。 顾仇直接道:「我有心脏病, 老一辈基因传下来的。先天没查出来,八岁那年突然在身体里诈了个尸。」 习忧说:「我知道。」 顾仇愣了下。 习忧把自己昨天听到的仇庆平讲的那些告诉了他。 听完,顾仇说:「还挺全乎,那我就懒得说了。」 接着问:「所以对此,你有没有什么感言?」 习忧说:「你先说。」 「我?」 「嗯。」 第126页 「哪方面?」 「你说呢?」 都是聪明人,两人自然都知道对方想听什么。 生病这事儿已经是事实,他们要听的,是对方基于这个已知事实被摊开后有无变化的感情态度。 这话既已被习忧先推到自己这边了,顾仇也就没再推回去。 他叫了声:「习哥。」 然后就开了个还挺出其不意的话头。 他说:「我挺自私一人。」 习忧看着他。 顾仇继续道:「对于感兴趣的东西,会想尽办法去拥有,拥有了就不会想要放手。其他的,不会考虑那么多。」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我骨子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及时享乐主义者。怕想拥有的时候不去拥有,就没有机会得到了。」 「习哥,你很不幸。」他说,「成为了我感兴趣的那个东西。」 习忧面色是沉凝的,开口却带着侃意:「东西?」 「……」 顾仇被他这句避重就轻的反问给整愣了下,瞪了习忧一眼,然后刚才的话风就有点稳不住了。 他睨着习忧,脸上病气还在,眼神里却染上了几分邪气:「所以哪怕我性格黑洞、身体黑洞,我还是觉得,得留着你做我男朋友。」 习忧只是盯着他,不语。 顾仇问:「我这么自私一人,害怕么习哥?」 习忧还是没说话。 这么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不给反应,顾仇脾气有点上来了,脚从被子里蹬出来,想把人踢出点反应来。 习忧手快地捏住顾仇的脚踝,顾仇登时没了动作。 习忧垂眸,目光落在他瘦白的踝骨上。 顾仇啧了声,刚想说「你是不是有点儿那什么癖好」,习忧就捏着他的脚踝放回了被子里,继而眸光落了过来:「你精气神挺好?」 「?」 顾仇「嗯哼」了声。 习忧:「接个一分钟的吻可以?」 这话题真跳。 顾仇扬眉:「为什么只有一分钟?」 「那就是可以了。」 说完,习忧起身,单手撑在床头的墙壁上,欠身吻了上去。 这个吻缱绻、缠绵,每一次描唇,都格外温柔,显出极致的入骨来。 吻完,习忧稍稍退开一些,和顾仇隔着咫尺的距离对视。 习忧这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以反问的形式。 他说:「你觉得我害怕么?」 顾仇看着他,目光意味不明。 习忧没再坐回椅子上,就在床沿径直坐了下来。 「所以呢?」顾仇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所以,」习忧认真地说,「还请顾爷把你眼前这个你感兴趣的东西牢牢抓稳了,千万别放手。」 或许是因为这话里带了「抓」这个字眼,顾仇下意识用指尖抓了下习忧的衣角。 但也只是轻抓了下,就在他要松开时,被习忧摁住了指尖。 像电视剧里得了癌症的主角,一开始不论怎么插科打诨想要逗乐,到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顾仇看着两人挨着的手指,过了片刻,低声开口:「我可能,」短暂一顿,带着哑意的声音继续道,「某一天,会和你不告而别。」 这话,明明不带一个极端字,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就道出了一种极致的残忍。 在这个为时过早的年纪里,给你预告一个漫长而不可期的结局。 习忧心里不受控地颤了一道。 他第一反应是想说「过分了啊」,又觉得这话多少透着点刻意的轻描淡写,反而显得装模作样。 于是他「哦」了声,没什么情绪地说:「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陷入了沉默。 他不是说不出什么「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永远爱你」这样至死不渝的话,也不是不能带着斥责的语气把顾仇说的晦气话给驳回去,然后语重心长地向顾仇输出那些普世的、充满乐观和希望的生命观、价值观。 明明这样更符合亲密关系里的予取予求。 但习忧没这么说。 十七岁年纪里的喜欢,可以很勐烈,却不应该太沉重。在浅薄的年岁里,说太满的话,这件事本身,就隐约涵盖了一种相左的徵兆,像是预示着某种不得善终的结局。 所以潜意识带着他跳脱出这个传统的环,仿佛这样,他就不会被人世间普遍事态的发展规律给圈住,他就能拥有一份规则之外的被幸运眷顾的圆满。 习忧的反应让顾仇有点意外,却又并不惊讶。 他本来就是如此。 接收信息,然后接受信息。 不表露情绪,也不传递情绪。 这样很好,不至于让双方陷入大悲大恸中而导致话题无法继续。 顾仇问:「如果有那一天呢?」 顾仇刨根究底。 习忧并不迴避:「如果有那一天,我不会原谅你。」 顾仇一怔。 「不原谅么?」顾仇咕哝,「对我你也这么不宽容。」 习忧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重复了这个题头:「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说,「说明上天对我太不公平。我八成会记这个仇,但我不知道找谁说理。找不到说理的人,那我就恨你,我只能恨你。」 「所以顾仇,」最后他说,「你千万,别让我恨你。」 第127页 * 顾仇没在这家医院久待,这天下午,顾雅芸就把他转到了北都市立医院。 自然还是熊医生收治的。 那边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同步了过来。 熊医生了解完,告知他们,情况算不上很严重,但短时间内就从二尖瓣反流变成多瓣膜反流,绝对不是什么好症状,且已经存在一定的病理性特徵,需要住院留观治疗。」 顾仇问要住多久。 熊医生说,得看情况,多则一两月,小则半月。 顾仇没得选择,面对周围一双双充满监视的眼睛,还能怎么着呢,那就住吧。 不过这次住院体验和以前不太一样。 之前住院的时候,仇庆平和顾雅芸都会在,但他俩通常交错着来,很少同频,即便同频,气氛也很冰封。 那会儿他们还没离婚,但感情已经僵淡。他俩几乎不吵架,却也无话可聊。 哪怕说话,也很公式化。 顾仇当时刚进入青春期,正是敏感的时候,再加上身上的病根,很容易把身边坏情况的产生归结到自己身上。 所以过去每一次住院的经歷,对他而言,不仅要忍受身心的双重煎熬,自我厌弃感也成倍增加。 而这一回,他虽然还是很讨厌住院,却不可否认,因为习忧和李培他们的存在,他不至于在情绪的低洼里无限下沉。 李培隔三差五就会过来,靠一己之力把一个单人病房搞出联欢晚会的效果。 习忧以照顾室友为名,在老薛那儿领了道特殊通勤令,白天照常上课,晚自习自由来去。来不来学校,几点来,都看他自个儿安排。 当然,即便不是「照顾室友」这个理由,换个别的合理的说法,老薛对他也放心。 除此之外,习忧还把兼职推了,只剩周末的家教和学校功能教室的周期性打扫工作。 所以除了上课,大部分时候习忧就在医院里陪着顾仇。 晚上,他会给顾仇把白天课上各科讲的重点划好,隔天他去学校了,顾仇就在病房里照着习忧划的重点自学。 高中的新内容之前顾仇在附中就已经学完了,眼下所谓的重点,都是些新题型,量也不大。 对顾仇来说,学得毫不费劲。 他甚至和习忧撂话,这个学期就得把高二文科排名的风景线给打破了。 习忧说「那好办,先把你那狗爬字练好了」,这话拱火,顾仇当场就祭出自己练得炉火纯青的「咬喉结」技能,等把习忧的喉结磨红了,他自己的代价也来了。 俩少年人,仗着这层楼人少,门一反锁,窗帘拉严实,干了不少浑事儿。 有一回护士进来看情况,一眼扫见垃圾篓里一团团的纸巾,随口问了句:「是感冒了吗?」 顾仇的身体状况他们一直关注着,自然了解,所以这话理所当然是问习忧的。 顶着顾仇看好戏的目光,习忧清了下嗓,说:「换季,有点儿鼻炎。」 护士好心建议:「一直擤鼻子可不行,难受得紧下去挂个耳鼻喉科,让医生给开剂喷雾。多少能缓解一些。」 习忧回了个「谢谢」,就见顾仇笑歪在床上,瞧着那叫一个置身事外。 等护士走了,习忧把门一锁,窗帘一拉,然后走到床边,看着某位笑容渐渐凝固的少年,慢腾腾地丢出三个字:「欠——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废了……orz 第58章 还有一回, 李培下了晚自习,给他俩带了新开的一家粥铺的清粥当夜宵。 他没提前打招唿,人过来后, 发现门关着, 拧了下门把手发现门锁了。 他纳闷着, 准备抓个护士问问这间房的病人是不是出院了, 刚转身, 身后的门开了。 李培扭回脸。 人在呢。 他拎着粥走进去:「干吗呢你俩?这个点就锁门。」 他说完发现不对:「不是, 在医院病房呢你俩有必要锁——」 说到一半,他发现更不对了。 「卧槽不是吧!你俩在这儿——!」李培没说完, 他一纯情大处男, 对于某些字眼还做不到张口就来。 但这个卡顿就很妙,并不妨碍听者的理解。 李培把粥放在了茶几上, 扭头看向习忧, 一脸「是我看错了人」的痛心疾首:「习忧你是人吗你?不说我九儿还没满十八, 他现在还是个病人呢,你就对他做这种事!你禽兽不如!你没有心!你——」 还没「你」完, 顾仇打断了他:「行了,你什么你?你想多了。」 李培才不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愤怒地质问:「那你们锁什么门!」 顾仇倒也不好答, 只一言难尽地看着李培,像在看一块榆木。 被顾仇跟盯傻子似的盯了半天,李培的智商仿佛被顾仇的意念拉回到了正常值, 他脑子渐渐地转过弯来。 「操, 对不起啊两位gay友。」李培一拍脑门, 「太笔直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手动挡还能这么开!」 顾仇嗤他:「和是不是gay有关么傻逼, 你要找个女朋友, 人也能给你这么开。」 「卧槽没毛病啊。」李培顿悟。 顾仇已经不想和这个傻憨憨说话了。 见顾仇对自己一脸无语,李培瞅向了习忧。 习忧正在拆粥盒的包装,感受到李培炙热的目光,头也不抬地说:「别看我,直男和gay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 第128页 「谁要和你说这个了!」李培说着,从习忧手里薅走一盒刚揭开盒盖的粥,上嘴就吸熘了一口,然后说,「我认识顾仇这么久,我了解他,他绝对不是个重欲的人,我不担心他。我就是提醒下你,他现在是个病人,别管是手动还是什么动,纵慾过度总归不好。你俩总待一块儿,你要克制。」 「……」 「一方面克制住你自己,一方面要克制住别引诱我九儿。」 习忧把第二碗粥的塑封膜拆了,一边揭盖一边抬眸看了顾仇一眼。 顾仇自个儿刚把床上的小桌板摆好,这会儿手支着下巴,挑眉看着习忧。 李培将他俩的「眉目传情」逮了个正着,人往中间一挡:「瞧瞧,瞧瞧!我才刚说完!」 顾仇懒懒地往床头一靠,手搭在小桌板上,指尖轻轻扣着,闲闲道:「你别这么说我习哥。」 李培:「?」 顾仇说:「他就是情难自抑而已。」 习忧:「……」 李培心道果然,再次瞪向了习忧:「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习忧:「……」 被两面合剿,习忧倒也没为自己辩解。他把一次性小勺子放进粥里,端着粥走到床边,放在了顾仇身前的小桌板上。 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下,就待茶几这边吃。 顾仇:「?」 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习忧都没和顾仇一起共用床上的小桌板。 他各方面还是周到,但非常刻意地和顾仇保持着一定距离。 顾仇咬牙切齿:「习忧你过来。」 习忧轻飘飘一句:「不了顾爷,我怕我情难自抑。」 「……」 习忧这个仇记得让顾仇非常长记性。 顾大少爷最后纡尊降贵地先服了软:「你要怎样才肯翻篇?」 习忧倒也没太为难他,甚至主动地提供近日来因为多次实操而进化得越来越优质的服务。 只是在临近关键点的时候,习忧突然恶劣了一把。 「……」 被按下暂停键,顾仇哑声骂娘。 习忧拇指一摁,把某个地方给堵死了:「还骂不骂了?」 顾仇开口刚说一个「操」字,习忧指尖动了下:「还说?」 顾仇狠狠吸了口气,忍气地闭了嘴。 习忧去看他的脸:「谁情难自抑?」 整个儿都被人把着,顾仇又急切地想要释放,他决定暂且忍辱负重一下,于是说:「我。」 习忧又问:「谁引诱谁?」 顾仇心说你他妈蛊人蛊得还少吗,嘴上却只能认命般地说:「我。」 「你什么?」 「我……」 「?」 顾仇侧颈红遍:「引诱你。」 但习忧还是磨磨唧唧的,他仿佛因此get了什么有趣的新发现。 顾仇心中预感不妙,可也实在是忍不了了:「习忧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能不能给个痛快?!」 顾仇预感没错,因为下一秒,习忧来了一句:「叫一声老公。」 「……」 「???」 骑虎难下地僵持了一段时间。 顾仇终究还是屈服了。 他忍着在身体里四处蹿行的羞耻感,满足了习忧的恶趣味。 却也在下一秒,得到了极为入骨的满足。 余韵未褪间,顾仇闭着眼想,李培说的那两个形容习忧的词还是挺对的。 ——人面兽心。 ——衣冠禽兽。 * 除了李培和习忧,顾仇住院期间,病房里就没少过人。 顾雅芸和仇庆平每天都会过来一次,和以前一样,不知道是约好了还是凑巧,错开得就很恰好。 周西东和潘超他们也时不时过来,他们来的时候,要是赶巧李培也在,病房里就像开起了茶话会。 还有夏絮颜、李嬛,都会来,顾仇常常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每天都得接待各方来客。 但很神奇,他并没有觉得多么不适。 甚至偶尔,他会感受到一种带着喧嚣的温暖。 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再对上习忧的眼睛。 人世间就好像拥有了永不西落的骄阳。 顾仇的身体恢復得很好,定期的检查中,各项指标越来越稳定。 熊医生说,再过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不过在出院前,顾仇的病房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 习尚禹断断续续给习忧发了有一个月的消息了。 消息发出去无数条,但没收到一条回復。 他只有白天跑去高二那边找人,才能勉为其难地见上他哥一面。 习忧对他的态度和以前一样,不冷不热,和对待一个陌生同学没什么两样。但他们毕竟是有着骨血之亲的家人,一直这么冷着也不是事儿,习尚禹很想修復和哥哥的关系,几次三番去找他,是希望他能回来家里住。 如果和习忧的关系能转好,是不是哪一天,他也能等自己一起放学回家,是不是……有朝一日,他们能成为落在他人眼中的兄弟情深? 习尚禹想起之前和同学说起习忧是自己亲哥时,同学流露出的惊讶又羡慕的眼神。 他当时觉得还挺自豪的。 虽然有一部分同学会因此挖苦他一句,说他比不上他哥。但大部分时候,他确实享受着习忧是自己哥哥带来的自满感。 第129页 只是,他和习忧虽是亲人,之间却总隔着什么。 这让他的自满缺乏足够的底气。 他希望能把这份底气填满。 所以他一直都在努力,想要亲近习忧。 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努力,习忧就离自己越远,离这个家越远。 * 他最近重感冒,烧到了四十度。 杨兆媛和习蔡林整天围着他转,但他希望哥哥也能关心一下自己,于是拍了张自己在医院挂水的照片给习忧发了过去,说:【哥,我生病了。】 习忧这次倒是回了他消息,平常冷淡的四个字:【早日康復。】 习尚禹急忙敲字:【你不来看看我吗?挺严重的。】 习忧回:【爸妈不在?】 习尚禹回了条语音:「他们在,但是你很久没回家了,他们很想你,我也想你来看我。」 习忧直接忽略了他后面说的一长串,只针对他的头三个字做了回覆:【在就行。】 之后无论习尚禹再发什么,习忧都没再回復了。 等身体好了个大概,习尚禹又去找他哥了。 他不知道习忧现在住哪儿,自然只能去高二找。 他去的时候正值晚自习课间,没见着人,问习忧班上的同学。他们告知,习忧在医院照顾室友。 又经一番问询,他知道了习忧现在租的是班上同学的房子,而那个业主兼室友的同学,叫顾仇。 他在高二一班扫了一圈,没见着先前他有过两面之缘的习忧的那个同学。 直觉作使,习尚禹很快地把顾仇这个名字和之前见过两面的那张脸对上。 他心底忽而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习尚禹又问,顾仇住哪家医院,同学告知后,习尚禹心里那股滋味更是不对了。 他前几天就是在市立医院的急诊挂的水,时间是在晚上。 也就是说,他给习忧发照片的时候,习忧就在同一家医院里。 但是他没有过来看自己。 「……」 这个认知让习尚禹感到苦涩又委屈,甚至有些许隐隐的憎恨。 在这些混杂情绪的影响下,习尚禹的感冒加重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脆弱、敏感会成倍放大,会矫情,会无理取闹,会恃病行兇。 他接连不断地给习忧发自己挂水的照片、吃药的照片,想以此挽回证明点什么。 但是习忧一次消息也没再回过。 就像是将他的把戏看得很穿,无意成全他的戏码。 到最后,周末的一天,习尚禹有点憋不住了,他在家里来回踱了半天的步,把自己越踱越焦躁,冲动驱使之下,他跑来了医院。 他想问问他哥,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弟弟。 可能是来探望顾仇的同龄同学太多了,先前就有很多年轻学生找医院工作人员打听顾仇的病房是哪间的情况。 所以习尚禹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知道了顾仇所住的病房。 上到顶层,他奔着房间号就去了。 临得近了,发现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因为情绪还没下去,习尚禹想也没想,门没敲就蓦地推开了。 他哥没在。 病房里悄寂无声,窗外的日头照进来,房间里亮堂堂一片。 顾仇靠坐在床头翻书,听见动静,翻页的手停下,朝门口看了过来。 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怎么是你?」 习尚禹又往里四下扫了眼:「我哥呢?」 顾仇说:「你来得不凑巧,他家教去了。刚走。」 习尚禹顿时哑语,前进不是,后退不是。 或许因为他是习忧弟弟的缘故,顾仇没冷处理这号来客,而是说:「进来坐?」 习尚禹站在原地纠结了两秒,然后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 顾仇见他来得这么风尘僕僕,直截了当地问:「你找他有急事?」 顾仇这句问话再平常不过,但因为习尚禹本身就兜了一身情绪过来,这会儿听到顾仇这么问,觉得很不对味儿。 这话问得,仿佛他和习忧是一边的,而自己是个突兀造访的外来客。 明明习忧是自己的亲哥,而他,只是习忧结识不过数月的同学而已。 须臾间,习尚禹的情绪又重了。 情绪重了,语气跟着就重了。 他有些冷硬说:「我问他点事儿。」 「哦。」他变化分明的语气让顾仇怔了一怔,不过顾仇并没在意。对他要找习忧问什么事儿也不好奇,顾仇客观提议,「要不,你晚半天再来?那会儿他会在。」 不知道这话哪里激到了习尚禹,顾仇话音一落,他居然愤愤然开口问:「你凭什么跟我哥这么好?」 如果说他刚才突然变冷的语气只是让顾仇一怔,那这下他带着愤恨的问话,倒真是叫顾仇莫名其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卡这儿的,但要写到想卡的那个地方,明天也不一定写完,算了先发吧…… ps,为什么这也能被锁…… 第59章 顾仇将手中的书本合上, 眼睛盯视着习尚禹,片刻后,忽而笑了下。 这笑让习尚禹有点蒙。 他刚才那一问, 实在是有点儿沖, 从习忧家人的角度来说, 带有明显的排外性。一般人听到, 多少会有几分难堪。 第130页 然而习尚禹没在顾仇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蒙过之后, 又添几分恼意。 习尚禹想开口问他笑什么, 顾仇突然反问一句:「你跟你哥关系不好么?」 可真会问,这话直接问到了枪口上。 习尚禹想也没想就顶回去一句:「反正一定比和你的关系好。」 「是么?」顾仇说, 「那你说说呗, 你俩怎么个关系好法。」 习尚禹又是一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仇听他说话,总觉得带了几分小孩子的气性。 和小孩子, 是没必要生气的。 于是顾仇无所谓道:「爱说不说。」 没想到这种反应反而刺激了习尚禹, 习尚禹憋了一会儿, 终是没憋住,张嘴就一通哇啦:「我和我哥从小一起长大, 我们只差了不到两岁。小时候同睡一张床,长大了同住一间房。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 我都会想到他, 我们全家,就属我对他最好。」 顾仇又是一句轻轻淡淡的「是么」,然后问:「那他怎么搬出来住了?据我所知, 他和家里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习尚禹神色微变, 当即回道:「他和我爸妈关系不好很正常, 但我对他好, 我们关系很好。」 他的前半句话, 令顾仇微愣:「你们不是亲兄弟?」 习尚禹说:「我们是啊。」 顾仇问:「那你为什么说习忧和爸妈关系不好很正常?」 习尚禹一呆,通过顾仇这话,他似乎琢磨出什么来,而后脸上慢慢生出了笑意。 「看来你们关系也没那么好。」习尚禹说,「我哥居然连这个都没告诉你。」 顾仇等着他往下。 而习尚禹仿佛因此掌握了什么占据上游的筹码似的,吐字不慌不忙起来。 他说:「我跟我哥,是同母异父。」 「……」 顾仇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习尚禹继续道:「我哥是我妈和前任的意外产物……」 * 故事并没有多复杂,却处处透着一种戏剧般的悲哀。 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那会儿杨兆媛二十出头,刚毕业,被渣男前任噼腿,一场初恋谈得伤筋动骨,惨澹收场。 在杨兆媛悲痛之际,喜欢了她很多年的习蔡林乘虚而入,大抵是杨兆媛有心想借新恋情疗愈旧情伤,习蔡林不费吹灰之力抱得美人归,两人闪速领证结婚。 然而新婚燕尔的喜庆并没能如杨兆媛所期望的那般,冲散上一段感情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和痛苦。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依旧处于浓烈的悲伤中,精神不济,身体也每况愈下。 等她上医院检查时,发现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了。由于孕反不显,肚子稍稍的显怀也被她当做暴饮暴食引起的发胖而未重视。就这样,杨兆媛不知不觉中由着自己怀孕的身体在消沉中沉溺了数月,导致体质骤虚。 医生说,孩子随时有流掉的风险。但不论是流掉,还是打掉,对她的身体而言,都是极大的耗损,最好还是以保胎为先。 尤其是一番彻底的检查下来,医生说她的卵巢有炎症,属于难受孕的体质,并建议她不要轻易放弃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如果不用心保住,之后恐怕不容易怀孕。 杨兆媛差点因此崩溃。 一是因为身体,二是因为…… 这个孩子不是习蔡林的。 习蔡林跟着杨兆媛一起走了整个检查流程,检查的结果,他都知道;医生的建议,他也听到了。 作为丈夫,他不可能不憋屈、不恼恨。 但他对老婆又怪不得、怨不得,甚至,他心疼更多一些。 对杨兆媛而言,习蔡林是个很合格的丈夫。 在杨兆媛陷入「孩子是弃是留」的拉扯中难以抉择时,他给了她充分的尊重,也从未因此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习蔡林的百般贴心和爱护,在这桩大事面前,更显淋漓尽致。 也成功地安抚了杨兆媛濒临崩溃的身心。 甚至,这件事,让杨兆媛从身到心彻底地接纳了习蔡林。 * 习蔡林和杨兆媛骨子里有着中国式夫妻很传统的一面,他们一致认为繁衍后代是中国家庭之本,因此他们不太能接受往后可能会没有小孩的风险。 可在杨兆媛看来,让她生一个渣男前任的小孩,她不甘,也怨愤。 习蔡林自然也不盼这个小孩,但他希望自己的老婆身体无虞,不要再有大损。 杨兆媛纠结成了一团乱麻,习蔡林也很煎熬。 最后,见杨兆媛郁结加剧,习蔡林替她下了决心。 习蔡林建议留下孩子,如果今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而这个孩子年龄还小,感情上又能割捨的话,到时候找户人家送了也行。 这个提议算是把他们的忧虑顾及全了。 与其今后他俩一直没有孩子最终决定在外收养一个,不如留下肚子里这个淌着一半亲生骨血的。 倘若能有,那现在留下的这个,之后还有选择弃或留的机会。 杨兆媛接受了这个提议。 夫妻俩开始遵循医嘱小心翼翼地保胎。 保胎工作十分顺利。 而习忧就这样,作为备胎的选择,被生了下来。 * 剔透玲珑的新生儿初初落地,清澈的啼哭声和那双不惹尘埃的眼睛,轻易就惹人生怜。 第131页 所以习忧出生后有挺长一段时间,也是很招习、杨夫妻俩喜爱的。 但这个「挺长」,放诸习忧十七年的生涯里,短得又过于离谱。 因为,在他还不到一岁的时候,杨兆媛怀孕了。 这对于习、蔡夫妻俩来说,有如天降恩赐,两人欣喜若狂,开始了比上一次更精细周到的保胎之旅。 夫妻俩的精力不可避免被分散,习忧偶有会被忽略的时候,到点了喝不上奶便放声哭。 他一哭,杨兆媛会嫌他吵,次数多了,慢慢地就垒砌了对他的厌恶感。 厌恶感增多,忽略便多。 结果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长此下去,习忧幼时至关重要的成长阶段都被忽视得彻彻底底。 就比如,习忧的走路,不是被爸爸妈妈拉着小手教出来的。是他自己靠看、靠学,小手一路搭扶着家里的器物家具摸索出来的。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他迈着初学的蹒跚小步,找到了正在房间里对着妈妈的大肚子温声说笑的爸爸,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指着自己的小嘴巴,小小声说「喝喝」。 后来他会说的第二句话依旧不是「爸爸妈妈」,而是「饿饿」。 等到杨兆媛二胎分娩后,习忧更是成了个小可怜儿。 习蔡林要上班,早先便知道习忧身世而不愿从老家过来的爷爷奶奶,现在来了,帮忙照顾难产的儿媳和刚出生的亲孙。 但到底习忧也不是块背景板,是条会哭会笑会闹的活生生的生命。 夫妻俩也不可能忽略到以为没这个人了。 但因为无暇顾及,所以在习尚禹出生后两个月,习忧就被放去了乡下外婆家。 之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直到幼儿园入学。 即便如此,每逢放假过年过节的时候,习忧也会去外婆家住。一开始,要么是被外公外婆接过去,要么是被习蔡林送过去。到后来,习忧长大了些,就是他自己主动过去了。 而有杨兆媛和习蔡林的那个家,渐渐地,就成了他因为诸如上学等客观原因需要而不得不暂时栖居的住所。 时间长了,「回家」于他而言,和住旅馆无异。 * 「这孩子,没养亲,回个家,比旁人家小孩来做客还不如。」 这话是习尚禹听他奶奶说起过的。 他讲给了顾仇听,说完后,他理所当然地承上了他先前说的一句话。 他说:「所以我哥和我爸妈不亲,这不是很正常吗?他的出生,对我爸妈来说,就是无可奈何下的一条退路。在我爸妈看来,把他生下来,养大了没送人,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习尚禹讲得上头,没注意到顾仇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 他还在说着:「从我记事开始,我哥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我爸妈没少说他,他大部分时候都不理会,像是完全不在乎。偶尔回应一下,就很带刺。」 「我哥刺起人来轻飘飘的,我妈每次都会被他气到,然后就怨我爸,怪我爸当年心软,没趁着我哥还小的时候,把人送走。」 「那会儿我哥刚上幼儿园,我爷奶老家那边有户人家的远房亲戚想要个男孩,奶奶就提议把我哥给出去。妈妈都准备送人了,后来外婆知道了,来家里大闹,说孩子要是送人她就去死,我爸是和事佬的性子,怕真出什么事,难得在家硬气了一次,就把我哥给留下了。」 …… 习尚禹还没说完,顾仇就断了他的话:「等一下。」 习尚禹:「?」 顾仇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习尚禹说:「我爸妈说的啊。」 「是他们告诉你的,还是他们在家里说起,然后你听到的?」 「没有特意告诉。」 顾仇像是无语至极,冷呵了声:「当着习忧的面,他们也这么说?」 习尚禹想了下,说:「也不算是当着面。他们喜欢关起门来,故意在房间里说得很大声。」 「……」 顾仇说:「真他妈还不如当面呢。」 「我爸妈对我哥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坏。」习尚禹觎着顾仇的神色,解释说,「从小到大,并没少他吃少他……」 「别把该尽的基本义务当恩惠了。」不等他说完,顾仇抬眼睨他,冷声说,「你和你爸妈本质也没什么不同。你要真像你的说的对你哥好,你也不会在我这儿说这么一番自以为是的话。」 「……」 习尚禹听顾仇这么说,面皮红了,略急地开口:「我说了,我爸妈对他怎么样,那是我爸妈。但我对他好,我会把我喜欢的、我拥有的,都和他共享。」 顾仇反问:「你分享什么了?」 习尚禹被问得一滞。 顾仇冷笑:「空话?」 像是意料之中一样,顾仇说:「你所谓的对你哥好,就是和你爸妈对比出来的咯?他们会故意关起门来大声讲着不应该养你哥的话,让你哥听到。而你不会讲,所以你觉得,你对你哥好,是这样的好吗?」 习尚禹一时间哑口无言。 顾仇继续道:「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兔唇的女生,很多人喜欢凑一块儿窃窃私语地对她品头论足,边小声说话,边对她投去异样的眼光。我同桌看着,那会儿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看我们多善良,从不当面讲人坏话。」 第132页 习尚禹一下就听明白了顾仇话里的讽刺。 「你就和我当时那个同桌一样,用他人的恶做对比,把自己的冷漠标榜成了善良。」顾仇抬眸,「是不是还时不时因此自我感动一下?」 「……」 像是被完全戳中了心思,习尚禹脸色很是挂不住了。 但从他嚅动的嘴唇,就看得出他还是想为自己据理力争一番。 片刻后,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像是终于翻找出了什么有力的论点,他说:「从小到大我妈每次带我去逛街买衣服,我都会给我哥挑上一件;我爸送我的汽车模型和乐高什么的,我也从没藏着掖着,都会叫上我哥一起玩;还有!我喜欢吃咖喱鸡翅和京酱肉丝,我哥要是饭点不在,菜量再少再不够吃,我都会给他留份儿。」 顾仇听他急乎乎地讲完,只慢悠悠地跟了一句:「你觉得你做这些,对他很好?」 习尚禹反问:「难道不好吗?」 顾仇不置可否地说:「所以你接受不了他对你的冷淡,你觉得不公平?」 习尚禹再次被问题击中,语气冷然下来:「他在家里是被我爸妈不公平对待了,但他凭什么忽略我的好?我对他从来都客客气气,可他对我永远都冷着一张脸。」他冷哼一声,讽刺道,「反而对一个刚认识的外人献尽殷勤。」 最后一句话习尚禹说得极不甘心,这话约等于连他自己也承认了习忧对顾仇不一样,习忧对顾仇比对自己好。 这和一开始他顶顾仇的那句「反正一定比和你的关系好」是完全相悖的。 所以话刚抛出去,习尚禹又开始给自己找补。 他说:「不过,暂时的好又如何,你们说到底就是塑料之交而已。和我哥玩得不错的你们班那个潘超都知道我们同母异父,可你不知道,说明在我哥眼里,你也就那么回事儿。」 说完,他期冀在顾仇脸上看到类似失望、恼恨的神情,但顾仇让他失望了。 顾仇只是幽淡地扯了下嘴角,说:「我跟你哥关系怎么样,就不劳烦你定义了。」 「咱们说正题,听你刚给我科普了这么一通,我觉着习忧八成不知道你来找他,即便知道,他应该也不大愿意瞧见你。你觉着呢?」 「谁说他……」 「我说的。」顾仇不留情面地打断他,「所以我建议,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在我这儿终结就好,别打扰你哥了。」 习尚禹满腹的不满,但他显然不具备与人撕逼的本事,最终只是说:「我是来找我哥回家住的。」 顾仇「哦」了声:「那容我冒昧问一句,你家房子户型如何?面积多大?」 「……」 这个顶层的单人病房处处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习尚禹一进来,就知道顾仇家庭条件肯定不一般。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说:「两室一厅,八十来平。」 顾仇点点头:「也就是说,回去的话,习忧是跟你挤一个房间咯?」 习尚禹顿了一剎。 这一顿,被顾仇精准捕捉。 「不是住房间?」 习尚禹稳住外露的心虚,说:「住的。」 顾仇睨着习尚禹,眸光带着打量。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探究出了什么信息,凉凉地笑了下:「行,那就当是住吧。」 「不过弟弟,我还是想请问下,」顾仇说,「你们那个破家,一呢,一点儿不温馨;二呢,房子也不大。让习忧回去住,你们,凭什么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有写到自己想断的那个地方…… 但为了保证最基本的一周两更,我还是先更了。 第60章 顾仇问的那句话, 尾音稍稍上扬,拖了会儿调。 习尚禹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他嗓子里一瞬间跟被人堵满了棉花团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着, 顾仇维持着方才那种散漫中带着讥刺的调调, 又添一句:「噢对了, 虽然对你们来说可能不那么重要, 但我还是想客观地提醒一句, 你哥, 并不喜欢吃京酱肉丝哦。」 「……」 习尚禹懵过一瞬后,吸收了好一会儿这句话。 然后他像个落败的小丑一样, 思绪飘忽又灰头土脸地走出了病房。 刚踏出病房的门, 顾仇又叫住了自己。 他停下脚步,听见顾仇在身后说:「弟弟, 我还有一句话。」 「?」 顾仇说:「一个建议。不要用你自以为是的对他好, 抹杀掉他在那个家遭受的不公平。你这样做, 才是对他最大的不公平。」 「……」 习尚禹没太明白什么意思,故而没回应, 只边走边琢磨。 因为琢磨得有些入了神,走到电梯间拐角的时候, 他无意间撞上一个人。 他后退一步, 抬头。 是个穿着衬衣、西服的中年男人。 习尚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 那人说「没关系」。 电梯来了。 习尚禹走进电梯,余光看见身旁的中年男人也一同进了电梯。 思维刚被打断过,习尚禹垂眸, 继续琢磨起顾仇刚说的那句话来,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旁边倚壁而站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了, 他说:「我也是来探望606号房的病人的。」 第133页 「?」 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习尚禹不由愣了下。 中年男人自报家门:「我是他之前学校的老师,过来探望。」 习尚禹说了句「老师好」,疑惑地说:「刚才好像没看见您。」 男人闻言,像是带了些许遗憾地说:「顾仇这孩子在以前学校闹了点事儿出来,被退学了。他不兴见我,我恰好路过,就顺道看一眼。」 这话多少有些古怪,但习尚禹的注意力完全被其中的重点信息吸引走了:「退学?」 「嗯。」 「他是被退学的?」 「是。」 习尚禹下意识想问顾仇被退学的原因,但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多,他想想又把嘴闭上了。 男人大概是看出他所想,笑着说了句:「年少轻狂谁不干点混帐事儿呢是吧?」 习尚禹听后,更是好奇,想追问几句,可一来电梯里人多条件不大允许,二来关系不熟问太多显得唐突。 算了。 已经很有收穫了。他想。 没一会儿,一楼到了。 习尚禹走出电梯。 那个男人应该是要去往b2的地下停车场,没出来。电梯门阖上前,习尚禹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男人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 「被退学」这个意外信息的获得,让习尚禹顿时丧失了琢磨顾仇所说的那些话的欲望。 他隐隐生出几分暗爽。 一个有着被退学污迹的人,有什么资格评判他呢? 居然还摆出那么一副讥诮散漫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自己说话,还问自己凭什么。 那你凭什么呢? 这么想着,习尚禹心中涌出深深的鄙夷。 他一边往医院外走,一边想着要怎么和他哥说起这件事。 出了医院,他迈上人行道,一辆刚从医院地下停车场驱出的黑色奔驰停在了他一侧的马路牙子边,摁了声喇叭。 习尚禹侧头看过去。 车窗是开着的,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刚才见过的那个男人。 那人笑看着自己,问:「同学你要去哪儿?要不要载你一程?」 怎么说也是陌生人,习尚禹还不至于那么任人唯亲。 他说了声「谢谢」,又摆手说「不用」。 男人没勉强,把手搭在车窗上,并不着急开走的样子。 像是有话要说。 习尚禹巴不得呢,刚才在电梯里,他就满肚子想问的。 但他还没开口,男人先说话了,从神情到口吻,都带着几分歉疚。 男人说:「刚才你们在病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实在不好意思。」 「……」 习尚禹确实有些挂不住脸,和顾仇在病房里的对峙较量,他处处落下风。 男人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于是又适时地说:「小弟弟,我觉得你说的都没错,顾仇这人精明得很,他在用自己的逻辑绑架你,你可别上套了。」 习尚禹思忖片刻,点点头,问他:「您方便告诉我他为什么被退学吗?」 男人挑了下眉,没正面回答他,过了片刻,反问道:「你不是问顾仇,凭什么跟你哥那么好吗?」 「……嗯。」 「我知道为什么。」 习尚禹急道:「为什么?」 男人嘴角带了笑,没直接回答习尚禹。他视线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人行道不远处从正面走过来的一对情侣身上。 那是一对年轻情侣,大学生模样,女生挽着男生的手,说笑间脑袋抵在男生的肩膀上,笑得身体微微晃动。男生抬手捏了捏女生的脸蛋。 习尚禹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一开始他还十分不解,收回目光,困惑地看了眼车里的男人。 男人还是看着那对情侣,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 这一笑,直接笑得习尚禹身体僵硬、瞳孔皱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你……」 他想说「你开玩笑吧」,男人收回搭在车窗上的手,怕沾灰似的轻轻拍了拍,给习尚禹留下一句模稜两可、似是而非的话。 「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上面两个问题,你应该都有答案了。」 「……」 男人摁上车窗,没一会儿,车便驶远了。 习尚禹呆在原地,人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那对年轻情侣从他面前走过,他怔怔看着。 从他记事开始,习忧就冷冰冰的,像是被抽走了七情六慾的雅仙,以致于他从来没想像过他哥会谈恋爱,要说他哥这辈子不谈女朋友,他都可能会信。 现在,有人却隐晦地告诉他,他哥不仅谈恋爱了,还是和……男的。 习尚禹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想过之后,还是不相信。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顾仇被退学的原因属实和同性恋有关,他哥也确实和顾仇在谈恋爱。 那么……他不是又变成了那个没有资格和顾仇对垒的人吗? 他又怎么在他哥面前无所顾忌地斥议顾仇? 所以这肯定不会是真的。 一个凭空冒出来的陌生人说的话,不值得当真。 谁知道对方有什么意图。 习尚禹想,总而言之,这事儿如果他不亲眼确定,他是绝对绝对不会相信的。 第134页 * 习尚禹走后,病房里又只剩顾仇一人。 看书是暂时看不进去了。 顾仇看着窗外逐渐淡下去的日色,想起一个多月前顾雅芸在自己面前卖的那个关子。 顾雅芸当时怎么说来着? 哦。 她说习忧对自己不坦诚。 现在顾仇知道了,习忧确实隐瞒了一部分的家世。 就像自己隐瞒心脏的问题一样。 无关其他,或许是单纯地不愿提及,抑或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忽然有点体会到了习忧在看到自己瘫倒在球场上时,以及知道自己是个心脏病人后的心情。 被隐瞒的气意被难过覆盖得密不透风、不见踪迹。 顾仇想起了习忧手腕上常年戴着的那块老旧得褪了色的海鸥表,想起了习忧说起外婆生病做手术时那种风波不动的冷静,想起了习忧没完没了的兼职…… 因为身后没有依靠,又不想认命,所以他只能活得那么竭尽全力。 这样,才能留住这世间仅剩的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亲人,今后才能在完成基本的学业之后有深造的机会。 * 习忧不知道自己赶了一趟家教课的工夫,某人已经凭藉一点实情,外加发散的想像,给他脑补了一齣剧情丰满的苦情大戏。 总之他一回来,就发现顾仇不大对劲。 自己走到哪儿,顾仇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有种不动声色的黏人。 习忧被看得心里头微微发痒。 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他走到床边坐下,刚想开口问顾仇「是不是白天一个人待得太无聊了」,顾仇看着他,倏然抛出一句话—— 「你弟弟今天来过。」 顾仇语气、神情都平平静静的,但不知怎么,习忧就是通过他这平静得稍显刻意的话,断定习尚禹这一趟来得并不普通。 习忧「嗯」了声,淡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大概都说了。哦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习尚禹。」 「还挺韩范儿。」 「……」 「他对你占有欲挺强啊,跟我较劲半天你和谁更亲。」 「你怎么说的?」 「我怎么说的,那也只是我说的,不代表正主怎么想。」顾仇煞有其事地朝床边人轻抬了下下巴,「这不当事人本人回来了,我採访一下,你跟谁更亲啊?男朋友还是弟弟?」 习忧眼神沉沉地看着他。 顾仇心说,又来。 总是想借眼神矇混过关。 再他妈深情都没用。 他调动起被子里的腿,准备驾轻就熟地拱过去。 这么些个天了,习忧早把他的伎俩看得明明白白,全然具备了预知能力。顾仇的腿在被子里刚起了个势,习忧已经眼明手快地隔着被子扣了上去。 顾仇轻唿了声,带了点哼音。 「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习忧说。 顾仇:「眼神也解决不了问题。」 「谁更亲……顾爷这点自信都没有么?」 「那也架不住你们从小同睡一张床、长大同住一间房啊。」 习忧都被他一本正经的醋样弄笑了:「至于么,同一个妈生的。」 「同一个石头里蹦出来的都不行。」顾仇垮着一张脸,「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婆媳关系是亘古长存的议题?那当妈的看着儿子被媳妇搁那儿天天宣示主权谁乐意?」 他话音落下,习忧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问:「所以,」他顿了顿,「你是妈还是媳妇?」 「……」 顾仇心说,我是你爸爸。 心里是这么说的,嘴上也没把住,就这么说出了口。 习忧敛眉低笑了下,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窗帘没拉严。 外面无人经过,但隐约可听见廊道的远处有轻浅的脚步声。习忧收回视线,前倾身体,亲了顾仇一口。 被亲的这位也是好哄,一口就亲老实了,奓毛脾气消了下去。然后朝门口轻抬下巴,命令式口吻:「锁门,拉窗帘。」 窗外暮色初降,日头尚在,房间内还铺着淡金色的夕阳。 习忧垂眸看了眼时间,又将手腕递过去,让某人看表。 言下之意是,白日宣淫不大好。 顾仇就势扣握住习忧的手腕:「ok,就这样也行。」 说着便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拽。 习忧上身被拽上前,沉笑着抬手抵了下顾仇身后的墙壁,只好遵旨道:「你说什么是什么。」 顾仇眉梢一扬,松了手。习忧起身去拉窗帘、反锁门。 刚一转身,原本该在床上的那道身影赤着脚就下来了,三两步到他跟前,两手勾上他的脖子起了个势。 习忧立马领会,配合地弓身捞住顾仇的膝盖窝。 于是顾仇整个人就挂在了他身上。 习忧还来不及说什么,「人形挂件」就急不可耐地亲了上来,准确地说是啃,下嘴下得毫无章法,眼睛、鼻子、嘴唇、下巴……一通瞎碾。 习忧两手捞着他的腿,腾不出手治他,轻阖着眼任他胡为。 等顾仇一通啃完,习忧把人拉开一点,眸光漆沉地看着他:「这是要吃人?」 仗着被人捞住了腿,顾仇松了一只揽脖子的手,手指覆上习忧的喉结,指腹轻捻:「有些话,适合亲近一点的时候说。」 第135页 习忧掀了掀眼皮:「什么话?」 顾仇抬起原本落在他喉结上的眸光。 下一秒,那沉沉的眸光落进习忧漆黑的眼睛里,像黑黢黢的夜空里突然掉入了一颗星星。 习忧听见顾仇一字一顿地说: 「以后,」 「顾爷的房间给你住。」 「床,」 「也分你一半。」 习忧听得喉间一紧,被人抚着的喉结上下滚了两道。 他无言之际,身上的「八爪鱼」又将自己攀紧了几分,继续肆无忌惮地说着话。 「别人没给你的,我给你。」 「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第61章 顾仇出院的日子, 定在五月中的一天。 因为并非周末,习忧特地为此请了半天假。 顾仇说他此行颇有一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作风,心里又不免暗暗嘚瑟。 顾雅芸过来的时候, 看见习忧也在, 目光落了一瞬便挪开了, 没说什么, 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顾仇身边看到这道几乎形影不离的身影。 后来仇庆平也过来了, 和顾雅芸一样的是, 对于习忧的存在他也早已见怪不怪,看着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还感慨地讲起了自己十几岁时交的那些兄弟们。 顾仇听他爸讲得挺上头, 插嘴问了句:「现在你和他们怎么样了?」 仇庆平摇了摇头,嗓音里混着几分沧海桑田般的感伤:「不怎么样。各自成家, 各自奔波操劳, 偶尔一聚, 话语间全是嘆息,再也没了少年意气。」 听他爸文绉绉地蹦着字, 顾仇「啧」了声:「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少年气。」 仇庆平笑着「嚯」了声, 抬手在自己儿子脑袋上揉了一把:「四十多岁怎么了?男人至死是少年。」 说完, 他还侧头寻求认同:「是吧小忧?」 习忧沉着嗓音:「是。」 听着习忧应的这一声,顾仇朝他看了过去。 习忧下颌线清晰凌厉,侧面看依旧是清绝的皮相、优越的骨相, 从眉眼、鼻樑, 再到唇线, 无一处不透着精雕细琢的俊冷感。 因为太好看、太年轻, 顾仇那一剎那不太能想像得出四十多岁的习忧是什么样子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 他将永远英挺,一如今昔。 察觉到他的视线,习忧看了过来,然后眸光里就落了笑。 * 出院后要回的地方是金榜郡府。 仇庆平说想陪着儿子到家,顾雅芸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车也够坐。 庆幸自己今日选对了车的小张开着七人座商务载着一行人回金榜郡府。 中途仇庆平在一家生鲜超市门口下了一趟车,回来的时候,两手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里面装着各色食材。 小张见状摁了后备箱的按钮,仇庆平边将食材往里放边说:「今天就别叫餐了,午饭我来做。」 顾雅芸没说话,顾仇应道:「行,那我和安贝说一声。」 仇庆平脸上笑意浓起来,放完东西回了车上,闲聊一般跟坐在身边的习忧说:「我们家小仇啊,打小挑食,不吃的东西一大堆,能吃的吧,烹饪方式要是不合他口味,也嫌弃,哦,要是食材切得不对他口感……」 顾仇和顾雅芸坐在后头一排,在仇庆平和习忧后边。仇庆平说到一半,顾仇抬脚斜过去,踢了踢他座位的后背:「老仇你住嘴!」 「行行行,我不说。」仇庆平还是笑,「也用不着我说,好像谁跟你在一屋檐下住一段时间会不知道似的,是吧小忧?」 习忧还没应上,顾仇就截了话:「你怎么那么多『是吧小忧』?」 仇庆平说:「『是吧小张』也行,要是顾总能应我,我也可以问顾总。」 顾雅芸拿着手机,难得在发消息,闻言只是抬眸瞟了仇庆平一眼。 顾仇说:「那你还是问小张叔吧,顾总在和新上任的小男朋友发消息呢。」 仇庆平稍怔片刻,说:「你妈桃花可以,你别动不动搅合。」 顾仇嗤:「我说什么了我就要搅和了?」 「不过我最近也是没空搅合。」他懒洋洋往后背座椅上一靠,「等我抽空找bonnie打听打听,这次又是哪路小鲜肉。」 没一会儿,顾雅芸把手机摁黑了屏,平放在掌心,语气四平八稳:「暴露你的内线了。」 顾仇不以为意:「说得好像你以前不知道内线是谁一样。」 顾雅芸淡道:「你没说出口我能装不知道,你自己说出口,那我也不能装聋。所以刚才,我已经和bonnie留言,扣除她下一季度的全部奖金。」 顾仇:「……」 顾仇:「???」 顾仇:「妈——」 「这会儿叫妈晚了。」 「……」 * 到了家,仇庆平进了厨房,顾雅芸坐去了阳台办公,习忧本来也是要进厨房帮忙的,刚迈了半只脚进去,就被仇庆平「赶」了出来。 习忧过来客厅的时候,顾仇正盘腿靠坐在沙发边的毯子上飞速敲字。 习忧没刻意看顾仇手机上的内容,只无意瞥见屏幕上一熘下来都是发出去已被领取的淡黄色转帐框。 出手阔绰的顾少爷八成是在给那个bonnie甩红包赔罪呢。 余光扫见习忧在自己斜后方的沙发上坐下,顾仇下意识挪屁股要往习忧小腿缝窝过去。身体位移到一半,反应过来这屋里除了他们,还有俩大活人,人生生顿住,然后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将自己歪了一半的身体慢慢摆正。 第136页 习忧:「……」 重靠上沙发,顾仇继续噼里啪啦低头敲字。 习忧在身后问:「赔罪成功了么?」 某人语调幽幽:「你说呢?」 「那怎么还在发?」 「打听我妈新任小男友。」顾仇瞧着是一心一意在发信息,却把习忧的言外之意意会得明明白白,「急什么?不能亲不能抱不能撸,放下手机和你玩干瞪眼么?」 「……」 习忧神情冻了几秒,动了动唇,问:「打听得怎么样?」 顾仇:「这回不好搞,说是又一个总,和我妈年龄相仿,手腕相当,性格相像。」 「……」 习忧问:「要好搞呢,你打算怎么搞?」 「?」 顾仇听出味儿来,放下手机,转过身,抬眼睨过去。 习忧垂着眸,淡淡问:「像搞史之楠那样?」 「……」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油然浮现出来。 顾仇被习忧盯得无端有些心虚:「史之楠那不是被我揍了一顿么?」 「那是后话。」习忧说,「你是觉得我看不出你一开始打算施美人计么?」 「……」 「我们顾爷好像本末倒置了,好招都对着外人使。」 「?」 顾仇预感不太妙地问:「你打算说什么?」 习忧瞳色明明偏浅,可他认真看着人的时候,顾仇总觉得那眸子黑沉似夜色下的海。 习忧没直接说出口,只是看着顾仇,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顾仇一下就看明白了,习忧说的是:「以后给我一个人看。」 这话若是补全了,应当是这样的。 ——以后你的女装,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习忧的闷骚顾仇不是第一次领会了。 不过闷他是一如既往的闷,骚却每次都能骚出新花样。 顾仇其实不算是个脸皮薄、经不起撩拨的人,但每次看着习忧人前一副样,自己跟前又另一副样的时候,他心里会有一点微妙难言的感觉。 表现在外在上,就是红耳根。 然后呢,顾大少爷为了掩饰自己害羞了的事实,就会下意识动用武力,好把自己那点无处遁藏的羞耻感于无形中揭过去。 他的武力通常表现为对习忧单方面的压制。 所谓「压制」,就是扑上去把人「压」住,再用手腕卡在习忧脖颈上,将人「制」住,最后居高临下地「威胁」:「嗯?你再说?」 某人以为自己很兇,下一秒习忧一个翻身,他立马就能被吻得身软弟弟硬。 这一回,他下意识也想向习忧发起这样的武力进攻,然而刚起了个势,脑海里就浮现出以往此番行径落得的种种「后果」,而顾雅芸就在阳台上坐着,转个头就能随时把他们抓包,顾仇只好忍住,顶着红耳根,回了习忧一句:「做你的春秋大梦。」 习忧能不能做到春秋大梦不好说,等仇庆平把四菜一汤端上桌,扬声叫他们过去吃饭的那刻,顾仇倒有种自己置身梦中的错觉。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五六年前,抑或是更小的时候,那会儿仇庆平和顾雅芸还没离婚,家里虽有阿姨,仇庆平却时常下厨,做些家常小菜,通常也是四菜一汤,然后一边往桌上摆着碗筷,一边朝楼梯的方向喊着,叫他和顾雅芸下来吃饭。 只是经年已过,现实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情景再相似,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顾仇有片刻的失神。 「擦擦手。」是习忧递过来的一团热乎乎的湿毛巾把他拉回了现实。 顾仇接过,手指在热毛巾里钻来探去,目光却直直地看着习忧。 习忧亦回视他。 那一刻,顾仇无比确定一件事。 习忧是他现在,唯一的真实。 * 一顿饭的工夫很快过去。 饭毕,习忧去帮仇庆平收拾厨房,都清理干净后,习忧去了学校上课,仇庆平坐在客厅陪顾仇。 父子俩在某个象棋app上对弈了几局,后头仇庆平接了个电话,才和儿子告了别。 顾雅芸今天也待了还挺久,直到bonnie打电话过来告知她今晚有个晚宴,得出门准备了,顾雅芸才起身。 走前,跟顾仇叮嘱了一番注意身体的话。 出院前,熊医生找他们系统地聊过顾仇的病情。 顾仇目前身体的各项指标是稳定的,血液反流情况也控制住了,但有个很坏的点,他的心脏瓣膜闭合不完全,可又没有达到手术指征,因而身体状态存在极大的不稳定性,可能上一秒还毫无异样,下一秒就会胸闷心悸喘不上气,甚至休克。 所以顾仇除了必须随身带药外,还要进行高频度的定期复查。 熊医生找他们聊这个的时候是个工作日的白天,习忧去学校上课了,熊医生特地给顾雅芸打了电话,让她过来一趟,而仇庆平恰巧也在。 熊医生把大致情况说完后,顾仇问了句:「有猝死的可能吗?」 他话音一落,就挨了仇庆平一脑瓜崩,顾雅芸也朝他递过去一个含愠的眼神。 熊医生只微微一顿后,说:「你目前的瓣膜闭合不全主要出现在二尖瓣上,但并不算严重,主动脉瓣是正常的,没有影响到你的心功能和心腔大小。只要你不大晚上修仙不睡觉,你说的情况基本就不会发生。」 第137页 「基本?」 「……不带这样抠字眼的啊小仇。」 顾仇又问:「手术呢?」 「想手术一劳永逸啊?不可能。」熊医生很直白地说,「你现在手术指征达不到。要真达到了,那也是情况恶化的结果。而且一旦上手术台,就有风险。你的心脏已经做过一次修补手术了,我的建议是,没到那地步,别轻易动刀。」 这时顾雅芸插了句话:「这手术要是去国外做呢?」 ……顾仇神色一沉。 熊医生说:「国外在心外这方面的临床确实要比国内更成熟一些。但你现在要把他送去国外治疗,意义不大,指征没达到就是没达到,去了也只能是处于观察阶段。」 顾雅芸点了下头。 后来熊医生又说了不少,见顾雅芸这个念头暂时消下去了,顾仇绷着的神情才缓缓舒展开。 …… * 眼下顾雅芸说什么,顾仇就应什么。 他可不想顾雅芸操劳着操劳着,最终决定把他丢去国外治疗观察。 「这周先别去上课了,在家再休息几天,没事儿就进健身房锻鍊锻鍊,熊医生说适当的锻鍊对你有益。」出门前,顾雅芸再次叮嘱。 顾仇从善如流地应着。 顾雅芸走后,屋子里空荡下来,顾仇觉着无聊,进健身房待了好一阵,流了不少汗,出来洗了个澡后,安贝的饭恰好送到。 把饭吃完,差不多到了三中上晚自习的时间了。 顾仇窝去书房刷卷子,刷到一半,他笔一停,目光看着半空,心说坐这儿刷卷子和去教室刷卷子他妈的有什么区别么? 答案是,没区别。 哦不,还是有点儿区别的。 这儿太空寂了,笔尖触到纸张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人的心,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孤旷。 但是去教室的话,那儿有人很吵,他却并不觉得烦;那儿也有人很安静,可他偏偏就喜欢那人的寡言少语。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顾仇把桌上的纸笔往自己的斜跨包里一抄,起身出了门。 他心情好,抄的近路。 巷子走过半了,被顾仇转在手指间的手机轻轻一震。 他拿起一看,是习忧发来的微信。 u:【出门干什么?来上晚自习?】 顾仇:「……」 顾仇:「???」 他下意识抬眼看四周,别说习忧的人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于是他不解地发过去一条:【你他妈怎么知道?】 第62章 u:【三分钟你要是没出巷子, 我就过去找你。】 习忧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发过来这么一条。 不过顾仇基本确认,习忧八成是趁他睡着或是其他的什么时候, 用他的手机设置了什么, 以致于他的定位可以实时同步到习忧的手机上。 这么想着, 习忧又发来一条:【设置定位的事, 一会儿跟你解释。】 这要是换成别人, 顾仇已经怒气沖沖地杀过去了。 但因为是习忧, 顾仇觉得,他这么做, 无可无不可。 至于理由, 顾仇想,他应该知道为什么。 不到三分钟, 顾仇出了巷子, 到了学校后, 没逃过班里人热情的问候环节,等他有机会和习忧说上话的时候, 晚自习铃声打响了。 两人默契地各刷各的卷子,偶尔侧身低声交流题目。 注意力集中之下, 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第一节 晚自习结束时,顾仇把笔一丢,支着额朝习忧看过去。 脸上昭彰地写着四个字:坦白从宽。 习忧自然没想隐瞒。 而顾仇也心知肚明。 在五剑湖的那个夜晚, 当他把关于赵柏志的事儿告诉习忧时, 他就知道, 习忧肯定有所忧虑, 至于习忧会如何应付这种忧虑, 他倒是没想过。 眼下看来,习忧是监控上他的手机定位了。 「原本打算第二天告诉你,但没来得及。」 习忧刚起了个话头,顾仇已然明了。 那天他在球场上突然发病,之后被紧急送医,接着就是住院。习忧应该是怕说起这个必然要提及赵柏志那件事从而影响他的心情,所以干脆暂时放着没提。 听习忧说完,顾仇幽幽「噢」了声:「不公平啊,你能看到我的定位,我却……」 「你也能。」习忧说。 顾仇:「?」 「手机给我。」 习忧拿过顾仇的手机,点开他手机上的一个app。进去是一个地图,上面两个红色的小点点紧紧地凑在一起。 顾仇:「??」 习忧手指点了下:「左边这个是我,右边是你。」 两个小点点凑一块儿,说明现实中他俩手机放一块儿,也代表,他俩人同处一地理位置。 顾仇看着屏幕,一脸震惊:「为什么我手机里多了个这样的app我不知道?」 习忧:「那就只能问你自己了。」 「……」 顾仇还是沉浸在匪夷所思当中,自我復碟片刻,他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太自信除了习忧以外没人能解开他手机的锁,但又没想到习忧会在自己手机上下载这么个玩意儿,于是理所当然地把这app当做手机自带的软体从而睁眼瞎地忽略掉了。 行吧。 怪他瞎。 顾仇看着屏幕上代表习忧的那个点:「所以以后我也能随时看你的定位了?」 第138页 习忧「嗯」了声。 顾仇问:「不会不自在?」 习忧反问他:「你会么?」 顾仇停顿片刻,「啧」了声:「说不上来。」 习忧:「……」 顾仇说:「我要说我居然有点喜欢,你会觉得我变态么?」 习忧木着一张脸:「你说呢?」 顾仇:「说话别绕。」 习忧想了想,回了句没那么绕的:「那我也变态。」 顾仇:「……」 然后就忍不住笑趴了。 习忧坦白是坦白了,却也没坦那么白。 他没告诉顾仇他给李培打的那个电话。 他是在和李培打完那个电话后,夜里几番辗转还睡不着时,最终拿出手机设置了这么一通后,心才安了些许。 除了手机定位外,他还把自己设置成了顾仇手机上滴滴出行的紧急联繫人之一。 这个他和顾仇说了,紧接着顾仇就打着「公平」「有来有往」的旗号,在他的手机上一通操作勐如虎。 在外几乎不打车的习忧看着他一脸沉浸的模样,默默不说话。 * 一切好像就这样回到了正轨。 上学、放学、吃药、复查…… 每天过得都和昨天一般无二,却一点儿不觉得枯燥无趣。 顾仇习惯了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习忧。 从他出院起,他们每晚都睡一张床。有时候是顾仇陪着习忧住次卧,有时候是顾仇强行把习忧留在自己的卧榻之上。 总之用顾仇的话说,他在医院里立下的那个「分出一半床」的g,将永远屹立不倒。 然而两个年轻男孩,正是气盛之龄,每天这么同床共枕的,总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 当顾仇的手一改以往走势,变了道时,习忧唿吸都沉下去缓下去了。 不过习忧已经习惯了把初体验的权利留给顾仇。 所以不等顾仇有进一步动作,习忧很快一个翻身将两人位置调转。 停下时,习忧的手指已经停在了「进站口」。 都到这一步了,肯定是有所尝试的。 只是…… 顾大少爷从小娇生惯养,一身细皮嫩肉,受不得一点痛。 习忧细长的手指只往里走了一点点,顾仇就已经疼得张口骂娘了。 习忧止了动作。 但鑑于顾仇的前面还是站立状态,习忧并没有改变自己目前的姿势。 他抬眸看了眼顾仇,和顾仇蒙着雾气的桃花眼对上。 ……然后低下头去。 * 日子过得倒也没有多昏聩,该好好学习的时候,两人也没浑水摸鱼。 毕竟,想要打破三中高二文科排名风景线,任务还是挺艰巨的。顾仇又不是多拼命的人,他至多就是把该学习的时间利用到极致罢了。 而习忧作为这道风景线的标志性「景点」,还得把这个第一钉稳了,不能轻易叫后来者居上。 两人在这种对立又统一的关系中,愣是把生活过出了一种暗戳戳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情趣来。 可能是因为生命中有了太过重要的东西,人在置身于过于快乐的时光中时,某个瞬间,会毫无徵兆地突然低落下来,生出莫名的患得患失之感。 怕一切会消失,怕已有的会失去。 像是预支了将来某一瞬间追忆往昔时的伤怀情绪。 顾仇自诩不是个矫情的人,但这样快活的日子过得多了,他偶尔不禁会想,哪怕就此让他进入一个不会往前的时空循环里,将当下的生活颠来倒去重复到死,他或许一点儿都不会犹豫。 然而,他现在只能故作姿态地活着,不让人瞧出他怀揣着一颗炸弹而活的恐惧。 * 上一次的医院之行结束后,习尚禹过了一段时间的恍惚日子。 但不论是恍惚中,还是醒神后,他都不相信他哥会跟男生谈恋爱。 他想直接问他哥这事儿是真是假,但一想,以往丁点儿小事他问习忧,习忧都鲜少正面回答他。这事儿要是问了,要是假的还好,顶多被他哥丢个冷眼;要是真的,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反正,习忧都不会给他什么好回应就是了。 这么一想,习尚禹决定亲自探一番真伪。 起先他还是像之前一样照常给习忧发消息,希望他能回来家里,哪怕不回来住,回来吃顿饭也是好的。习忧收到他的消息后,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习尚禹接到电话时,心情是欣喜的,但当习忧以他那一惯冷调的语气跟自己说不要打扰他现在的生活,也不要打扰顾仇的时候,习尚禹的心瞬间就凉下去了。 他从他哥的话语里,听出了几分护犊子的意味。 那一刻,「你和那个顾仇是不是在谈恋爱啊」这个问题当即就翻涌到了习尚禹的喉咙口,他差一点就问了出来。 但他忍住了,忍得也没多费劲儿,因为他哥很快就把电话给挂了。 那天之后,习尚禹再也没给习忧发过消息、打过电话。 他不想再在手机上发一堆问一堆结果得不到一个答案,他决定去「看」。 白天课间他时不时过去高二那边,假装不经意走过一班教室的门口。 他哥和顾仇是同桌。 他哥和顾仇关系很好。 除此之外,他也没得到什么确切的能确定「他哥和顾仇在谈恋爱」的实锤信息。 第139页 于是他把「看」的范围扩大了一些。 * 高一教学楼和高二教学楼之间有一条盎然的林荫道。 高二的学生放学回家,必须要经过这里。 一次晚自习下课后,习尚禹就站在靠近高一这端的林荫道尽头一侧,等着他哥和顾仇出现。 夜晚的林荫道是没有灯的。 只有浅淡的光线从两端的教学楼里映照过来,再被树木枝叶一挡,真正落下来的光,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习尚禹隐在暗处。 没多久,他看见他哥和顾仇被裹挟在人潮里,并肩走了过来。 他俩不知道在说什么,顾仇神情懒散,瞧着有几分漫不经心,习忧时不时侧耳点下头,说话时嘴角会微微提起。 两人都是极为松弛的状态。 等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经过自己时,习尚禹跟了上去。 人潮涌向校门口,又在校门口形成分流。 顾仇和习忧往右拐,走了不及百米,再次往右拐了一道。 直到第三次拐弯时,他们进了一条巷子。 巷口左右林立了一些小吃门店,还有不少摊贩在摆摊,这会儿也怪热闹的,男生女生们三五成群地聚过来,再分散往各个门店和摊前。 老闆的吆喝声和学生的点餐声,成为这半浓夜色里充满无限朝气的存在。 习尚禹见顾仇在一家叫「泡泡炸串」的摊前停了脚步,然后抬着下巴朝里指了一道,手还没伸直,就被习忧捞走了胳膊。 接着连胳膊带人被拽往了巷子更深处。 这巷子习尚禹是知道的,住户有一些,但因为房舍建了太久,有几十年的歷史了,里外大都破败而老旧,多属空巢,越往深了去,越是空寂。 他们班主任不止一次说过,少走这条巷子,尤其是夜里,三中一些混混头子就爱在这儿扎堆,干些敲诈、勒索、欺凌的勾当,监控装过很多次,却总被人为损毁。 不过习尚禹也知道,这巷子是条近道,从这儿通出去,就是三中附近最贵的学区房片区。 而这一片区里,属金榜郡府最为高档。 难道他哥……现在就住在那儿么? 习尚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脚步轻低地跟着前面的人。他不敢跟得太近,这巷道深处,除了几家住人的门户里透出模煳的人语外,悄寂得几乎听不到多余的声响。 他怕被发现。 不过前面的人显然毫无察觉。 他们本就不大的说话声因为环境的阒静悄然,显得不再那么模煳。 习尚禹隐约听见顾仇好像笑着说了句「别欠」,然后带着哼腔抬手去压习忧的脖子。 因为习忧高上一些,顾仇略略踮了脚。 这脚没踮好,磕到了石板路边缘尖锐的凸起,只听顾仇轻「嘶」一声,习忧很快侧过身,似乎想探低身子看一眼,背嵴刚弓下去一点,就见顾仇乘机双手一抬,飞快勾上习忧的脖子。 习尚禹听见顾仇低低地笑了下,又凑去习忧耳边说了句什么。 接着,习尚禹就看见他那从来都冷冰冰的哥哥,默然稍许后,将人往墙上一抵,然后扣着那人的手臂,径直吻了上去。 …… 习尚禹蓦地僵在了原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跌进了某种不真实的梦境里。 前面昏黄的路灯在地面上投照出两道拥在一起的影子,暧昧又绰约,像是被打上了一层如梦一般虚晃而迷濛的滤镜。 那一瞬间,习尚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仿佛有无数复杂的情绪积涌在他胸口,它们在他的胸腔里翻搅、撞击、抓挠。 他哥是这样的吗? 他哥怎么会这样呢? 他哥是学坏了吗,还是他哥的身体本就装着他从未见过的这一面? …… 习尚禹陷入了一片混乱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往回走了。 而他之所以会从混乱的思绪中醒过几分神来,是因为他听见自己的身后紧跟着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这时候,他所处之地已不再像先前那么昏暗。 不远处就是巷口处温黄的灯光和热闹的人潮。 再加上他的思维大都还沉浸在刚才见过的画面里没彻底抽离,所以转过身来时,他并没有多么害怕,甚至带着点无所畏惧的茫然。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见到上次在医院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习尚禹不可避免地愣了下,他问:「怎么是你?」 中年男人穿着暗纹的藏蓝色衬衫和深色西裤,插兜往外走,看见自己,他仿佛并不意外,只答:「出来吃个夜宵。」 习尚禹往巷子深处看了眼:「你住这里吗?」 中年男人未置声。 习尚禹见他没说话,也不再开口了。 两人前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往巷口走。 临到头了,男人突然转身。 习尚禹跟着顿了脚步。 男人看着他,倏然笑了笑。 习尚禹有些莫名其妙,刚想绕过他往外走,就见他上身微微伏低,与自己平视。 然后幽幽慢慢地说:「现在,你总眼见为实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到后头,感觉自己在写什么暗黑恐怖小说…… 发现了吗?我们小顾同学有做1的心没做1的命 ( ̄︶ ̄) 第140页 嘿嘿,另外,最近写仙侠的欲望爆棚,专栏挖了个古耽仙侠的坑,感兴趣的可以前去收藏下,么么哒~~ 第63章 习尚禹花了好一些时日, 才消化了「他哥是同性恋」这个信息。 当最初的震惊、茫然、不可置信过去之后,只剩两种情绪在交织缠绕。 他那方方面面都耀眼的哥哥居然是个同性恋啊…… 「同性恋」这个标籤似乎减弱了他哥身上的神性,将他哥从高高的神坛上拽了下来。他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了。 他那么优秀的哥哥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他哥那么优秀, 就应该是完美的、闪闪发光的, 不该有任何被人诟病的瑕疵。 这两种情绪像两个激战的小人一样, 在他内心来回缠斗, 难分上下。 前者占上风的时候,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哥喜欢男的。他想看他哥脸上出现羞愤、难堪的神色。 后者居上的时候, 他又希望他哥永远白雪皑皑、夺目超群。因为那是他的哥哥。 但因为这两种情绪分不出伯仲。 习尚禹便始终胶着其中,苦熬难解。 * 不过自那夜之后, 习尚禹倒是时不时在三中附近见到那个中年男人。 每一次遇见, 瞧着都挺偶然的。 可偶然得多了,多少显出几分有意来。 习尚禹对那人观感算不上好, 只是那人除了古怪点儿, 也没什么特别让人置喙的地方。 有一次他在食堂打饭, 刚端着餐盘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对面罩下一层阴影。 他抬头, 看见男人站在他面前,也端着三中食堂的餐盘。 男人问:「我能坐这儿吗?」 习尚禹还没开口, 对方已经坐下了, 相比前面几次的遇见,他这回做了更进一步的自我介绍:「我姓赵,在这附近开了家烧烤店, 目前也住这一带。听人说你们三中食堂饭菜口味不错, 托人办了张饭卡。这不, 最近过来得比较勤。」 习尚禹闻言, 问:「开烧烤店?你不是说你是附中的老师吗?」 赵柏志喝了口水, 面色颇有些欲言又止。 习尚禹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几分十几岁少年掩不住的好奇。 赵柏志嘆了口气。 习尚禹联想到这个男人之前说过的顾仇在原学校闹了事被退学还不兴见他的事,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最近好几次出现,都有意无意地体现出他对顾仇的「关注」…… 难道是因为,顾仇闹的那事和他有关?或是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 瞧着这人一副郁色,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习尚禹心想要不要追问一句什么,赵柏志说:「我已经不是了。」 「……」 习尚禹愣了下:「你是说,你现在不是老师了?」 赵柏志没说话也没点头,他从自己的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在手机里翻找了一番后,然后调转手机头,将手机放到了习尚禹面前的桌上。 习尚禹垂头看了眼。 然后瞳孔就放大了。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很明显是对着电脑上的监控录像拍下的照,被拍下的画面的左上角有一长条准确的时间点,右边一角还露出了电脑屏幕白色的边缘。 照片上的内容令习尚禹大为诧异。 顾仇扮作女相和赵柏志坐在一起,两人靠得极近,头也几乎快凑在一起。 照理说,学生和老师坐一块儿有事商量很正常,如果涉及到商量内容要保密不宜被其他人听见凑近一点也没什么,但从这监控录像照片里看,这明显是在一间办公室内,而且只有他们俩,不存在怕被人听见的嫌疑。 再就是,为什么要扮女装…… 是有cos的节目,还是有什么癖好? 习尚禹一剎那脑子里闪过很多猜测,但哪种猜测都不够与他看见照片那一瞬间强烈的不适感相契。 他还来不及问什么,男人的手在屏幕上划了下,界面跳转到了下一张照片。 两人还是在那间办公室里,但坐着的地方换了位置,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同了,说明和上张监控录像拍到的照片不是同一回。然而,两人依旧是亲昵无比的。 习尚禹真傻眼了。 而这时,赵柏志收回了手机,还是那副迟疑难言的模样。 习尚禹:「这……」 赵柏志摁了摁额角,似乎低嘆了口气,然后极为简略地用他的话解释了刚才那两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他说,顾仇为了拿年级评优资格,扮女装接近他。在他识破后,顾仇反咬他一口,说他猥亵未成年。 赵柏志还说,顾仇扮女装接近他是事实,所以被学校退了学;而自己解释不清也是事实,且这件事在学校内部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因此,他被迫接受了撤职的处分。 客观来说,习尚禹不及十六岁,从小被父母、祖父母惯着长大,又因为家里有个深沉不好接近的哥哥,几方作用下,他身上被养出了很多矛盾的东西,尤其是看事简单,看人复杂。 所以他并不习惯也不善于去究事情的细节逻辑。 再加上他对顾仇有很深的敌意,以致于赵柏志一说完,习尚禹丝毫不作他想,内心就被震惊、愤怒、憎恶的情绪给占满了,人都差点坐不住,想冲出去质问、吼骂。 第141页 但习尚禹说到底是个讲究体面的孩子,在外能端着都会端着,过于外显的情绪他还是挺稳地控制住了,起码没搞出什么动静来。 可从神情上来看,在赵柏志面前,他把自己的内心出卖得明明白白。 赵柏志瞧着他,像是思虑了一番后,终于决定坦言:「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些天我们经常碰见,确实不是偶然。」 果然。 习尚禹不由眼睛睁大了些。 赵柏志接着又说了一堆。 他说,他是一次无意间发现顾仇和一个男生在谈恋爱的,因为自己有被顾仇仙人跳的经歷,所以总忍不住担心顾仇又在使什么阴计迫害人,出于一点对那个男生「同是沦落人」的担忧,他有好几次想跟那个男生提个醒,只是一直没找到切入口,怕显得唐突莫名;再就是,他想针对去年的事和顾仇再当面对质一次,他想问问顾仇,为什么如此罔顾道德和师生情谊,反咬自己一口这么狠的。 可顾仇根本不想见他,对他避之若浼。他不甘心,他原本有份体面而稳定的工作,受人尊敬爱戴,如今在教育系统里落了个过街老鼠般的坏名声,只能砸下过往积蓄,从零开始,去做个幕后的生意人。 他说,顾仇跟他玩阴的,他就回个阴的。他希望能和顾仇单独碰上一面,不管是录音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他得从顾仇那儿套下个东西给自己平反。别管这东西有没有法律效力,那不重要,只要能挽回他的名声就行。 …… 赵柏志说得太像那么回事儿了,习尚禹听得有些定了神,情绪也跟着代入进去了。 听完,习尚禹问:「那你……为什么跟着我?」 赵柏志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顿了顿说:「我约顾仇是约不着,他身边如果有人,肯定是联合着一起撵我,那我也不能上赶着找苦头吃。偏偏也巧了,他身边每次都有你哥。」 习尚禹接了句:「你是想单独堵他?」 赵柏志:「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么?」他喝了口水,嘆了声,「即便这样,不也是找不到机会么。」 听到这儿,习尚禹基本也听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帮你?」 不等赵柏志说话,习尚禹自己已经否了:「别说我和那顾仇一点都不熟,我和我哥……最近关系也……反正你找错人了。」 赵柏志说:「其实不是你帮我。」 习尚禹:「?」 「我知道你最近很苦闷,对于你哥哥的事情,你内心很焦躁,不知道该怎么办。」赵柏志用一种像在开导人的口吻慢慢道,「我相信你是个心思单纯的好孩子,而不是那天在病房里顾仇所说的那样。」 「你对你哥的担心,光我这几次碰见你,我都看出来了,你总是忧心忡忡的。你怕他踏上了什么歧途,又或是怕他被人给坑了。我今天告诉你这些,除了有我私人的原因,也是真的不希望你哥哥被顾仇这种精于算计的人给矇骗了。」 「如果你能帮我,我觉得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我盼望的东西能够得到;而你的哥哥,或许从此就看清了顾仇的真面目,和他分手,走上正轨了呢。」 赵柏志不紧不慢地说了不少,习尚禹有在听,但从习尚禹的神情来看,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想应下这个忙的意思。 赵柏志说的那桩事,哪怕他情感上能理解,也不代表他会毫不犹豫地和一个只打过几个照面的人达成什么协作。 再就是,可能是从小被惯着的缘故,习尚禹骨子里有股子纵气,不喜欢为人是从,也不爱听人摆布。 但鑑于对方发出了帮忙的邀请,习尚禹还是有来有往地回问了句:「可我怎么帮你?」意思是我就算是想帮你,也没处着手啊。 赵柏志却没给他提建议,只说:「只要你想,总会有办法的。」 习尚禹:「……」 这个走向习尚禹还真有点没预料到。 后来赵柏志岔开话题,一边用餐,一边时不时和他聊了些日常闲话。 末了,赵柏志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习尚禹这时开口:「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今天跟我说的那些,我会想办法告诉我哥的,也不会把你供出来。只是……」 他并没有想和人做忘年交的意愿。 于是他说:「我希望,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跟着我了。」 赵柏志闻言并没有露出难堪之色,只是笑了下,然后把擦了嘴的纸巾丢在餐盘里,说:「这当然没问题。」 说完,他没起身。 餐盘里垫了张铜板gg纸。 赵柏志伸手,用右手食指指甲在上面划着名什么。 划完后,他把那gg纸抽了出来,撕去沾了饭菜油污的部分,然后递过去,放在了习尚禹跟前。 「这是我的手机号,也是微信号。」赵柏志这会儿才起身,身体微欠,手指在他用指尖划出来的号码上点了一下,说,「你要想找我了,随时可以联繫我。」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不擅长写这种搞事情orz 年底太忙了,孩子要忙晕了。 第64章 习尚禹没拿走那张gg纸, 但临走前,出于某种记下也无妨的心理,他用手机将那一串指甲痕号码给拍了下来。 之后, 他再也没有见过赵柏志。 第142页 不过赵柏志那天说的话, 确确实实影响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状态。并且, 只要他哥和顾仇的关系一日不破, 他就一日没法摆脱那种恼恨烦乱的状态。 每每想起赵柏志说的那些, 他就会对顾仇这个人感到极度憎恶, 继而一想到他哥居然在和这种人谈恋爱,心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这种复杂里, 包含了嫉妒、荒唐, 也包含了对哥哥的忧虑、愤然。 好几次,他都差点把这事儿告诉爸妈, 可他们知道后, 至多就是对习忧从冷淡变成厌恶, 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不同。而习忧, 本来也从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有一回,他实在是不堪其扰, 一个冲动之下, 加了赵柏志的微信。 赵柏志很快就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并且打了声招唿。 习尚禹却不想回了。 他也确实没回。 而赵柏志也没继续发消息来。 * 转眼便是夏至。 习尚禹这边每天是过得焦焦躁躁、心思沉重,而把他影响到这步田地的俩人, 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恬适自在。 一场突如其来的升温让北都这座城市一下从和煦变得热辣。 顾大少爷怕热, 升温当天就过上了开着空调盖棉被的日子。 习忧纵容了他小半个晚上, 给他设了个定时。但也架不住习忧有不在的时候, 周末习忧去做家教了, 回来就逮住了一个刚销毁完作案证据的「犯罪分子」。 习忧一进卧室,就感受到了比外面客厅稍显微凉的空气,目光一逡巡,落在了微敞的窗户上。 目测来看,那窗户的敞开程度比他出门前略大一些。 估计是某人看了眼定位,发现自己快到家了,着急忙慌清理犯罪现场,开窗的时候光讲究效率,没顾得上这一寸不到的细节。 不过,习忧倒也不用通过这个揭穿他。 走去床边,习忧抓过某人的手捏了捏手心,然后垂眸瞥着装无辜的某人:「冰得像霜。」 某人辩驳:「那是因为你太热。」 习忧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瞎说」的表情。 某人在习忧的盯视下继续厚颜无耻道:「我体寒。」 「……」 习忧挑眉:「继续。」 顾仇眨了下眼,仰脸瞧着站在床边的人,说:「手连心。你不在,我想你想得心拔凉拔凉。」 「……」 习忧下颌动了动,心说认栽了,然后把搭在肩上的书包往床边一甩,上了床,用一些ooxx的方式把床上的人给捂热了。 * 七月不到,气温没几天又掉回了正常值。 但顾大少爷开空调开成了惯性,终究是给自己作出了报应,没几天就发起了烧。 挂了几天水,烧退了,人精神了,在习忧的监视下,好了伤疤也没敢忘痛,没热到咝哈的程度暂时是不敢开空调了。 到了七月初,夏絮颜过生日,攒了个局,其中饭局就攒在三中附近的无间苑。 这家烧烤店开业即巅峰,到现在依旧火爆得不行。各大平台推送量高得惊人,还经常有人气美食博主过来打卡试店。 顾仇和习忧说起这生日局的时候,习忧下意识皱了皱眉:「感冒刚好就敢吃烧烤?」 「那当然不敢。」顾仇老老实实,「不是还有疙瘩汤什么的么?」 习忧没说话了。 顾仇看过去,瞧见某人的表情有点冻。 这不对啊。 顾仇凑过去,闻见空气中有几丝酸熘熘的味儿,嘴角勾起笑:「不乐意我去给夏絮颜过生日?」 习忧淡淡地瞥着他。 顾仇好笑地说:「真就好朋友。」 习忧面色并没有变。 顾仇拿出手机,似乎是在跟人有来有回地发消息。发完后,他拿起手机,将屏幕怼到习忧面前:「吶。」 习忧垂眸扫了眼。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三人群里一分钟前的聊天记录。 9:【@颜颜yeah 你过生日我带个人行么?】 夏絮颜:【可以啊~你室友嘛?】 9:【嗯。】 夏絮颜:【】 里面还夹杂着李培意味深长的表情包。 习忧:「……」 顾仇盘去习忧身上:「还醋么?」 习忧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托稳了,去亲他耳朵。 顾仇的手在习忧身上游走着,目的地很明确。没等到习忧回答他的问题,手在某个地方停下的时候,他自己就回答了:「醋不醋不知道,粗了倒很明显。」 「……」 * 七月初,夏絮颜的生日局。 烧烤店大都在临近傍晚才开始正式营业,所以一行人在ktv唱完歌后才来到了无间苑。 这回搞的不是室外烧烤,夏絮颜约了个包间。 有习忧在边上监视着,顾仇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人管着,从头到尾规矩又老实。 李培在一旁看破不说破,倒是夏絮颜,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一点儿摸不着头脑。 以前她看顾仇,不论什么时候,顾仇都是一副没事别挨老子的样子;现在看,也没觉得他有变得好接近,可又莫名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了。 哦,如果要形容,倒是很像是一只傲娇冷漠的猫,被人暂时抚顺了毛,便显出一副惬然的懒劲儿。 第143页 这么想着,夏絮颜没忍住问李培:「我能问个问题么?」 李培咬了串掌中宝:「问。」 夏絮颜:「我怎么觉得你现在顾仇最好兄弟的地位不保呢?」 李培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夏絮颜紧跟一句:「我不是挑唆你和顾仇关系的意思,就是……」 她对着李培朝习忧、顾仇的方向示意了下。 顾仇正把自己面前果盘里的小金桔一个个放进习忧的盘子里。 李培看了眼,收回视线,手抵上额角,嘆息道:「一言难尽,是我错付了。」 夏絮颜:「……」 夏絮颜问:「你们交兄弟也看颜吗?」 「……」 李培眼珠子瞪了起来。 夏絮颜忙说:「你长得不差,就是那个习忧吧,略胜一筹、略胜一筹。」 「……」 等夏絮颜被别的话题转走了注意力,李培没好气地给顾仇发消息。 李培:【你俩低调点,夏絮颜都差点儿看出来了。】 顾仇很快回:【我俩有高调?】 李培:「……」 李培又朝着他俩的方向看过去。 距离适当;互动正常;姿态得体;神情稳重。 行吧。 李培一副自己早已把爱情这回事参透得明明白白的模样,回復道:【大概是恋爱让人散发不一样的气场吧。】 顾仇回了他一个省略号后,又添一句:【少喝点。】 李培:「……」 * 李培以为自己在夏絮颜面前抖了个机灵把这对小情侣的关系给插科打诨揭过去了,然而转头,夏絮颜就在另一端接收到了截然不同的令她大吃一惊的讯息。 这场生日局除了李培、顾仇、习忧外,还有几个夏絮颜现在在实验交的朋友。 那几个实验的同学都是女生。 其中一个女生眼睛时不时往顾仇、习忧的方向瞟,瞟得倒也挺光明正大的,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谁不喜欢大帅比呢,包括被瞟的俩人,也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基本是熟视无睹。 夏絮颜一开始也以为那个女生不加掩饰打量的目光是出于对帅哥的欣赏,直到她走过去给那女生倒饮料,被女生拽住了袖子。 女生手拢着嘴侧,贴到夏絮颜耳边,激动地说:「你有这样的朋友,你怎么不早说!」 夏絮颜:「啊?」 她以为女生是说顾仇、习忧的外在太优越的意思,结果女生紧接着来了句:「太配了!好甜好甜,呜呜~」 夏絮颜:「???」 女生见她一脸懵样,说:「就那一对啊。」 夏絮颜持续迷惑:「哪一对啊?」 女生暗戳戳地指了下顾仇、习忧的方向:「那俩大帅哥啊。」 夏絮颜:「……」 夏絮颜心说什么啊这也能误会,于是低声澄清:「他俩就是同学,不过现在住一块,也是室友。」 「同——」夏絮颜一说完,女生捂住了嘴。下意识发出一个高亢的音节后,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后一个音压低下来,「居?」 「他们还同居呢?」女生一脸兴奋。 夏絮颜满头问号,完全跟不上她的脑迴路。 女生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位朋友啥也不知道。 她一抬手,把夏絮颜按坐在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开始巴拉巴拉一通输出。 什么俩小情侣那眼神一看就不对劲啊;什么两人相挨的胳膊垂着肯定是在下面牵手了;啊,他给他拿串了;天啊,他把不吃的串给他了;哇,他把他手里的辣串拿走了,他好像在教育他,噢,好宠…… 夏絮颜整个人听麻了。 她原本看着挺正常的,以为他俩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为什么一被解说就变了味儿。 到最后,女生下结论说:「作为一个资深磕药鸡,我打一万个包票,这俩要没在谈恋爱,我头给你。」 夏絮颜:「……」 那一刻,夏絮颜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让女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万一人不想公开就尴尬了,女生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只暗戳戳地磕。 不知道是那位女生朋友洗脑太成功了还是怎么,以致于夏絮颜之后都不太能直视顾仇的方向。好像多看两秒,也能看出点什么不一样来。 一个一直很开心的人,突然恍惚失神起来,旁人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就连李培这个粗神经中途都问了她一句怎么了,遑论其他人。 怕自己影响大家的气氛,夏絮颜中途出来透了口气。 她想吹吹风消化一下这个信息。 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内心渐渐復归平静。 就在她要转身回包间的时候,看见走廊拐弯的另一端的楼梯口处走下去一个身影。 刚才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人的侧脸。 是她绝对不可能认错的一张脸。 赵柏志。 夏絮颜没有去追,追不追什么的并没有意义。进了包厢后,她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群里只有她和顾仇、李培三人。 当时为了约他们来这个生日局,她拉了个三人群。 她发道:【我刚看到赵柏志了。】 【他应该是从某个包间里出来,然后下楼了。】 第14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甜(? 看着与日俱掉的数据,我知道,这都是我自食其果…… 以后不存到80%的稿,再也不开坑了!!! 第65章 李培看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外沖, 顾仇一个眼神甩过来,把他重新「摁」回了座位上。 他旋即转过弯来,冲出去把人拦上了又能怎么样?恐吓一番?揍上一顿? 确实没什么意义。 这个话题在群里并没有怎么深入, 夏絮颜说出来, 也是希望顾仇注意一下, 毕竟他就住在这附近。 顾仇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李培自然是不太放心的, 饭局散后, 回家的路上, 他直接把这事儿说了出来。 习忧听见后,眼神落到了顾仇身上。 顾仇:「……」 顾仇其实有给李培私发消息让他别告诉习忧, 谁他妈知道这狗逼前一秒给自己发完「好的爸爸」, 下一秒就把自己给卖了。 李某人卖完人就跑了,被卖的人顿时跟被人打入了北寒之地似的。 顾仇要被习忧周身的冷空气给冻死了。 回了家, 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盘人。 顾名思义, 就是手脚并用地往人身上盘。 习忧倒也没把人扒拉开, 任他盘,却也没用手去托他。顾大少爷盘得心惊肉跳的, 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摔下去。 「别气啊习神。」顾大少爷认罪,「我招, 我都招行么?」 习忧垂眸淡淡地瞥他:「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顾大少爷老老实实招供:「其实上一次我们在无间苑撸串, 我也见着赵柏志来着。」 结果这话一说完,习忧脸色更冻了。 「你这冷气怎么还调低档了?」顾仇咕哝,「那会儿我俩不是还没确认关系么, 我也确实不至于跟你说起这个。」 「而且, 只碰见过一次, 只当是偶然了。」 习忧问:「现在你还觉得偶然么?」 「……」 顾仇说:「那现在看, 确实不那么像偶然。」 他将人攀紧了些, 发现只靠自己的手部力量实在是有些吃力,于是叫苦:「习哥,我要摔了。」 习忧还是冷调:「习哥听不见。」 某人耍无赖地朝着习忧的耳朵下嘴:「真想看我摔啊?」 习忧:「……」 顾仇:「我说三二一,我真摔了啊。三——」 「二——」 「一」没来得及出口,屁股被人兜了下,接着一股力道往上,稳稳地将他托起。 习忧问:「既然觉得不是偶然,知道自己平时要怎么做么?」 「知道。」顾仇乖觉道,「去哪儿、干什么,尽量不单独一个人。不过习哥,我这么大个人了,你们真的至于么?」 习忧静默。 「不至于。」片刻后,他说。 他们也不算是小孩儿了,没有谁能以爱为名限制他人的自由,习忧自然了解这个道理。他说:「但你起码要保证我随时能联繫上你。」 顾仇腾出一只勾脖子的手,举了下:「这个我保证。一万个保证。」 习忧垂着眸光看他,面色渐渐解了冻。 这茬儿算是这么过去了。 * 然而不知道是这天在无间苑沾了烟燻火燎的烧烤气牵出了病症,还是前几日的感冒并没有好彻底。过了两天,习忧外公忌日的日子,顾仇早上起来,隐隐感觉有点头昏脑涨。 习忧每年的这天都会回乡下,和外婆一同去外公坟前烧纸点香祭拜。 今年也是一样。 习忧提前一天已经把假请好了。 顾仇怕习忧担心自己耽误正事,这么一点身体上的不舒服也就没说。当天早上,两人和平时一样,起床、洗漱、吃早饭、上学。 习忧把顾仇送到校门口,看着顾仇进校后,转身去公交站等车了。 他要坐公交到客运站,然后搭乘一辆中巴前往与北都交界的外省下辖的一个小农村。 上了公交,他给顾仇发了条消息:【每年这天会多陪陪外婆,但会搭最晚一班车回来,能赶上陪你一起上半节晚自习。】 顾仇很快回了句:【这么晚啊。】 他故作抱怨地发完这句后,又飞快发出去一条:【行,我相信我们习哥的为人,不会半道熘去找别的狗。】 u:【……】 9:【而且,我有这个。】 接着甩过来一个视频,是两人手机定位的录屏。 视频中,两个红色的小点点正渐行渐远。 9:【定位在手,不怕你狗。】 习忧:「……」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顾大少爷嘚瑟的气息。 * 互发消息的这会儿,习忧也点开了两人的手机定位在看。 伴随着顾仇发过来的一条「我到教室了」,屏幕上的一个小红点也静止不动了。 习忧笑了下,回了个「嗯」,把手机丢回了口袋里。 一路风尘僕僕,到了乡下。 刚推开外婆家的院门,就听到屋里传出聊天声。 其中有习尚禹的。 习忧愣了下。 他之所以会觉得意外,是因为他从未在外公忌日这天在这乡下见过习尚禹。以往来得比较多的是习蔡林,但习蔡林也不是年年来,杨兆媛这么些年只来过一次,习尚禹从小和爷爷奶奶亲,更是没在这天来过。 第145页 不过他无意多想,脚步微顿后,进了屋。 见他进来,习尚禹第一个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笑着叫了句「哥」。 习忧淡淡「嗯」了声。 外婆听到动静从老花镜中抬眼,看到大外孙,脸上的皱纹被笑意压得更深了:「小忧来啦!」 习忧叫了声「外婆」,扫一眼在一旁实木沙发上坐着的习蔡林和杨兆媛,礼节性道:「爸,妈。」 习蔡林应了句短音节的「诶」,杨兆媛撇开身子「哼」了一哼。 习忧将书包丢在旁边的竹椅上,进后堂的厨房洗手去了。 杨兆媛朝习忧的方向指了指,沖她妈说:「看看,这就是你喜欢的大外孙。」 儿女、女婿儿媳、孙子外孙……这些二代隔代们谁有良心谁又不孝,老人心里门儿清,稀罕谁不稀罕谁心里更是掂着一桿秤。 再加上人上了年纪,说话做事顾忌颇少、全凭心意,所以听杨兆媛这么一说,外婆护短的话张口就来:「我大外孙怎么了?又高又帅成绩又好,我们这邻里老少的没一个不喜欢他的。他不缺人喜欢。」 习忧在杨兆媛眼中,就是一个饱食远飏的白眼儿狼。对她的生养,他全然不报感激之情,还摆出一副他们亏欠他太多的样子。 杨兆媛只要想起习忧离家那天凌人的压逼感,气劲还是大:「是不缺。所以在我这儿横着呢。我看他能横到几时,住外边就当自己翅膀硬了能独立了,没我o习,能有他现在吗?」 在习忧来之前,杨兆媛就已经在老太太面前把习忧搬出去住的事情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老太太虽然有些诧异,却并不意外。 这么些年,习忧在家受到的是什么待遇,老太太最清楚不过。 听到习忧搬去外面住,她担心归担心,可也支持。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外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分寸,有想法,也有他的坚持。 这会儿杨兆媛一嘴的尖言尖语,其实也扎在了老太太的心窝子上。闻言老太太二话不说就怼回去:「你给了他一滴水,却要求他报你涌泉之恩。我生你养你自认从不曾苛待你,换来你扣下的一顶『重男轻女』的帽子,换来我躺在病床上你和你弟弟的一句『算了要不不治了』。」 老太太一说到这,杨兆媛突然哑了声。 老太太继续道:「当妈的没怨你这个。我只怨你没当好一个妈。」 「妈,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当初我o习的打算就是不要——」杨兆媛还要争辩,被习蔡林拉搡住了胳膊,不得已止了话。 老太太在说话做事上,包括吵架怼人在内,一直是个你有来我才有往的人。你要住了嘴,那我也适可而止。所以杨兆媛停了声后,她也没再揪着这个题眼不放了。 * 午饭过后,一行五人,沿着村里的山道往山上走。 习忧拎着祭品,外婆拄着拐杖,自从去年手术后,外婆腿脚没以前利索了,两人走在前面,脚步很慢。后面三人慢慢跟着。 外婆问习忧在外住得还好么,习不习惯。 习忧其实没听到外婆和杨兆媛的那番争执,不过他不用想也能猜到自己搬出去这事肯定是杨兆媛告诉外婆的。其实即便杨兆媛不提,他今天也打算和外婆说。 这会儿外婆一问,他很自然地就答了。 他说:「很好,遇见了一个特别好的人。」 外婆满面喜色:「同学吗?」 「嗯,」习忧低声说,「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外婆有点诧异:「我们小忧交上这么好的朋友了?」 习忧嗓音里带笑:「改天有空了,我带他来见见您。」 外婆连声说「好」:「那你得早点儿了。」 习忧也回了一个「好」。 * 祭拜完从山上下来,已经下午过半。 习、杨夫妇打算回去了,习尚禹说自己难得来一次,想再多待会儿。 夫妻俩便随他。 习尚禹说想多待,却也没四处走走看看,而是就在屋子里坐着,或者找外婆唠些话常。 习尚禹和外婆虽说不算特别亲,但老人对孩子终究有着天然的慈爱心,一点没冷着他,说话软和,招待上也尽量周到。 再加上习尚禹看着乖,开口说话听着又懂事,祖孙俩的气氛还挺融洽。到后头,习尚禹甚至教外婆玩起了手机麻将。 习忧一直在忙,先是帮剁了未来好几天伴鸡食要用到的绿叶菜,接着又换了院子里廊檐上挂着的坏掉的小夜灯,这会儿又在后堂敲冰箱里的冰。 冰箱的冷冻层结冰太厚了,严重挤压置物空间。杨兆媛和小舅虽然出了点钱找了个同村的妇人时不时过来帮忙做顿饭、照看一下,但请的也不是二十四小时保姆,怕有时候看顾不上,而外婆身体又不便利的话,那只能用速食应付。 所以这冰箱冷冻层里,屯了不少以备不时之需的速冻食品。 习忧只是习惯性地打开想看一眼存货,结果冰箱门开了,里面的抽屉却被冰给卡住了。他暂时把冰箱的电源关了,然后拿了把锤子过来,坐着砸冰。 刚搞定第二个抽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习尚禹的声音:「哥。」 习忧转过头,问:「有事?」 习尚禹站在前厅与后堂的交接处,手扒着隔断墙的墙侧,往他这边探着脑袋。他说:「哥,我教外婆玩手机麻将,手机没电了,能用下你的吗?」 第146页 大概是提前预判了习忧可能会说的话,他紧接道:「爸妈手机上都没有这个游戏,这儿网差,临时下载太慢了,我知道你手机上有,我就是见你以前玩过,才跟着下载的。」 「外婆的手机上也在下着,但实在是太慢了……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习忧手机上的麻将游戏是潘超很早之前下的,当时潘超因为晚自习玩手机被老薛当场抓包,手机上缴,那会儿他和周西东正在麻将游戏里激烈厮杀,两人还打了个一较高下的赌,潘超手机上交了都不服输,愣是拿着习忧的手机临时下载了游戏继续激战到底。 后来习忧也没卸载那个app,有几次还打开过,打发时间似的玩过几局。 没料到这也能被习尚禹关注到。 习忧转回脸,把冰箱冷冻层的第二层抽屉一合,同时另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解了锁,身体微侧,丢给了习尚禹。 习尚禹接住手机:「谢谢哥!」 * 习忧把冰箱里结的厚冰除干净后,一刻没歇,就被隔壁家的老奶奶叫去帮忙了。 那老奶奶八十多的高龄了,孙子给买了个按摩椅寄过来,刚到,结果孙子做事粗糙,忘了点安装服务。老奶奶知道每年这天习忧都会回来,又晓得他脑子灵动手能力也强,找他就省得再请人上门了,于是老奶奶一过来,直接把人给薅走了。 习忧装完椅子回来,和刚出院子要返程的习尚禹他们碰上。 习、杨夫妇都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习尚禹比较主动:「哥,我们准备回去了,你要不要一起?」 习忧说了句「不了」,推开院门继续往里。 习尚禹在身后说:「手机我给你放茶几上了。」 习忧淡淡地应了声。 门恰好阖上,发出的响动盖住了他的声音。 * 那三人走后,习忧又待了两个来小时,帮外婆做了晚饭、收拾了屋子。因为干了一天的活儿,出了一身汗,习忧最后还洗了个澡。 夏天白昼长,这会儿天还很亮堂,习忧和外婆告别。外婆说他以往都会住上一晚的,今儿真是破天荒。 习忧只笑了笑,然后把非要送自己出院门的老太太又送回了屋里。 走出一段路后,他经过了一片繁茂的小树丛。 树丛周遭野草野花遍地生长。他随手摘了一把蒲草,那蒲草黄绿交纵,想来编个小玩意儿应该会挺好看。 小时候他跟外公学过几手,后来,在这乡野树丛间走上一圈,手里就地取材便能生出一些小玩件。 他想起顾仇很喜欢猫,但因为对猫毛过敏没法养,每天只能在网上云吸猫。顾仇的微信里还收藏了一堆猫咪錶情包,平时不怎么用,但有心讨好人的时候,猫图一张接一张甩得比谁都快。 这么想着,他手指间缠来绕去的草条便有了方向。 车程过半时,一个小猫头在手中成了形。 因为没有眼鼻口,看上去更像一只猫咪胖墩墩的后脑勺。 习忧捏了捏上方的小尖耳,然后丢放进了口袋里。 他看着窗外一帧帧掠过的风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有点慢。以前他很不喜欢这条回家的路,每次踏上这班车,总意味着,他要从暖巢,去往冰窟。他总希望,车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今天是第一次,他希望快一点。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闪过,他就忍不住拿出手机,本来打算发消息的,想起顾仇这会儿在上晚自习不会看手机,便没发。 他打开定位app,想看一眼那两个正在越靠越近的小红点。 结果一点开,发现地图上干巴巴的,除了自己当下定位的红点外,地图上代表顾仇位置的那个小红点不见了。 他下意识蹙了下眉,心想会不会是这个app出了什么bug。 这个app只能通过面对面监控对方定位并绑定,他现在没法隔空直接监控上顾仇的定位,绑定更是不可能。 打电话想问下客服什么情况,结果非工作时间客服电话也没人接。习忧百度了下,因为用这个app的人极少,没什么有效答案。 直到他在网际网路漫天繁冗的信息里看到一条没太多实际意义的用户评价。 那评价写道,这个app虽小众,但程序还蛮精良,后台没什么bug,用户体验良好,好评好评~ 这个评价其实很空,但习忧扫过一眼,心中没由得划过某种猜测。 还伴随着一种无端的不安。 没有bug,用户体验良好……是不是约等于说,只有人为手动才能解除监控和绑定? 而习尚禹下午拿走过他的手机。 这种猜测下的不安,令他第一时间顾不得顾仇这会儿是不是在上课,他直接给顾仇打了个电话过去。 定位看不到,先确定下人在不在教室。 然而,无人接听。 这也正常,他们课上基本都不怎么看手机的。 他没急着拨第二个,而是给习尚禹打了过去。 接通后,他没绕弯子,开门见山:「习尚禹,你动我手机别的地方了?」 习尚禹只停了一瞬,没隐瞒,还挺镇定:「嗯,我把你和顾仇的定位双向取关了。」 他问习忧要手机的时候,心思的确不单纯。其实他今天以祭拜之名过来,本身就不纯粹。 他刚拿到习忧手机的那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囫囵地教外婆打了一轮游戏后,他开始在习忧手机里寻找一切和顾仇有关的信息。 第147页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耻,可一面又宽慰自己,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哥。 当他看到习忧和顾仇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尤其是那个关于定位的录屏时,心中隐隐摸到了什么方向。 他点进那个定位app,没有边界的地图瞬间映入眼帘,地图上两个红色小点醒目惹眼。 此刻,那俩小红点之间相距三十余里,没有挪动,只偶尔轻闪一下,像在和彼此打着招唿。 可以说是鬼使神差,也可以说是挨风缉缝,习尚禹点进设置键,找到了双向取关的按钮,垂眼又看了片刻,指尖最终落了下去…… 习尚禹话音一落,习忧的语气骤然寒了下去:「你在给我犯什么大病?」 「我是为你好啊。」习尚禹在电话那头说,「那个顾仇不是什么好人,我都知道了。」 习忧竭力压着自己的声调:「你知道什么了?」 习尚禹说:「那个赵柏志,什么都告诉……」 他说到一半,习忧直接打断了他:「你说谁?」 习尚禹被习忧冷到冰点的声音吓得一愣:「赵……赵柏志啊。」 「你是说他找你了?」 习尚禹又慢又弱地回了个「嗯」。 「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他说……」 「说快点。」 隔着手机,习尚禹都感到习忧冰寒的语气中带着极力克制的愤怒。 「赵……赵柏志说,顾仇之前为了得年级评优,冤枉他猥亵未成年。」习尚禹想要平稳快速地叙述,开口却始终磕磕绊绊,措辞也有些混乱,「他还说,他不想背着这个污点,就是想约顾仇见面把这件事聊开,给自己留个证据,好之后自证。我是觉得你现在在和他谈着恋爱,肯定会偏向他,不会信我的话,所以才……反正,反正那个顾仇真的很有问题,哥,你擦亮下眼睛。这件事之后,你或许可以看清他的真……」 习忧对于赵柏志怎么会找到习尚禹,习尚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顾仇在谈恋爱……等等这些问题一句没问,只是径直打断他:「除了把我们手机定位关了,你还做什么了?」 被乍然打断,习尚禹下意识「啊」了声。 习忧:「说。」 「我……我没做别的了,就……」习尚禹被他哥一句比一句冷的话弄慌了神,「就把从你手机翻到的顾仇的手机号发给他了。」 说完,他又保证了一句:「真没了。」 习忧停默一瞬,他的声音再次在习尚禹耳边响起时,习尚禹感觉自己仿佛感受到了极北寒潮直驱而下时千里冰封的寒意。 那声音一字一顿,寒气渗骨,他说:「习尚禹,你最好祈祷顾仇没事,不然我保证,不会对你讲一丝情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555555下一更在周日。 第66章 习忧挂了电话, 再次给顾仇打过去。 仍旧是没人接。 出于某种一闪而过的猜测,他点进顾仇的号码页…… 心再次一凉。 习尚禹用他的手机把顾仇的号码拉黑了。 他点进微信。 也是一样。 他又点开了其他的社交软体,发现手机上常用的那几个能和人直线联繫的软体, 顾仇都待在他的黑名单中。 他逐一把顾仇从黑名单中拉出去, 拉完最后一个, 前后也不过几十秒, 他的指尖却凉得好像刚淬过刺骨的冰霜。 不仅如此, 他还发现自己的手机被设置了只能打出, 不能接入。 大概是怕顾仇用别的手机打过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路给堵绝了。 这么齐活儿, 根本不是习尚禹一个人能想出来的。 习忧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下。 脑海中频闪过赵柏志三个字。 他紧抿了下唇, 唇沿泛过一丝冷白。 把手机设置都恢復正常后,他直接给老薛打了个电话。 他原本下意识是想打给潘超、周西东的, 想到他们在上晚自习不一定能接到, 便省去了这条弯路。 老薛很快接通, 习忧开口便问他顾仇在不在教室。 老薛的话,直接朝他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哦顾仇啊, 他说身体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请假走了。」 习忧问:「什么时候?」 老薛约莫是估算了下时间, 顿了片刻说:「小半个小时了。」 「他说的是回家吗?」 「是啊。」 习忧有一秒的无措慌乱, 他抬手抓了下头髮,手垂下的时候,瘦白的指尖不自觉抖了一下。 他稳着声线, 对老薛说:「老师, 您帮个忙。」 老薛:「你说。」 「您帮我找找他。」习忧说着, 报了他们的住址, 「家里, 学校旁边,包括那条巷子。」 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有一家烧烤店,叫无间苑,离三中一公里多,那儿您也帮忙看看。」 做了两年的师生了,习忧是老薛手底下最稳的学生。他提出这种请求,老薛都不用问原因,当即便应了下来,只说:「我先帮你找,至于理由,等你不慌了再告诉我。」 习忧顿了下。 老薛又道:「模稜的也行。」 老薛无条件的信任给习忧吃了颗小小的定心丸,他道了谢,挂完电话看了眼时间。 中巴到站差不多还得二十分钟,下车后再打车过去三中,快的话也要一刻来钟。 第148页 时间怎么这么长…… 他头一回,体验到了心神不定是什么滋味。 也感受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慌张和恐惧。 仿佛他再不快一点,无从着手的时间拖得再长一点,他可能从此会弄丢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甚至问司机能不能开快一点,家里出了事。 司机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接着,他感觉车好像稍稍提了点速。 * 之后,习忧又给顾仇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无人接通。 于是他给李培打了过去。 李培接得很快,他似乎是在快步地走着路,声音有点喘:「我正准备联繫你呢。怎么回事儿啊?我刚看到顾仇给我微信上留言,说去见赵柏志了。还给我留了一定位,就在你们学校旁边那巷子里。」 习忧问:「他什么时候发你的?」 李培说:「十几分钟前。我之前没看手机,九儿给我打电话了我也没接到。这不刚一看到,就请假出来了。什么情况啊?他怎么会主动去见赵柏志?关键是我他妈现在打他电话也打不通。」 习忧默然片刻,把自己这边的经过告诉了李培。 李培听完直接炸了,连爆一串粗,勉强稳住了情绪后问:「你他妈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傻逼弟弟?赵柏志又怎么会和你那傻逼弟弟有联繫?」 问出口后,他又觉得这俩问题在当下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嘆了口气,又道:「我怀疑赵柏志可能就是利用你俩手机定位这个把顾仇唬过去的。你说他突然看不到你定位了,又完全联繫不上你,能不多想么?我太了解顾仇了,他有时候一根筋能给你拧死。」 习忧心里有着和李培一样的猜测,可也正是因为这种太过关己的猜测,让他难以心安。 不知道是出于对自己的宽慰,还是出于对顾仇性格中理性的那一面无缘由的信任,李培说完后,习忧接了句:「顾仇不是脑热的人。」 意思是,顾仇做事有谱,不会全凭冲动,不会置自身安全于不顾。 李培却不以为然:「他脑不脑热,完全取决于事件当中的人对他来说重不重要。习忧你觉得,你现在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 「……」 习忧眉心狠狠地皱了下,没答。 过了一会儿,李培没等到答案,等的车来了,他烦躁地说:「先这样吧。我叫的车到了,我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三中。随时联繫。」 「好。谢了。」 「你跟我说什么谢,顾仇也是我朋友。」 习忧「嗯」了声。 挂了电话,他再次打给老薛,让老薛缩小范围,直接去巷子里找。 老薛遵循的是就近原则,其实已经去巷子里兜过一圈了,什么也没看到,这会儿正在无间苑。接到习忧的电话后,他又折返。 那巷子里没监控,巷口一堆摊贩商家,傍晚到凌晨这段时间里,生意又极好,热闹非凡的,没谁会注意到是否有一个少年进过巷子。 老薛折回去,也只能一家家敲门询问。可倒霉催的是,这破巷子里的屋子你也不知道哪家住了人哪家没住人。如果顾仇真在其中的某一间里,并且有危险的话,里面的人死活不应,外面又听不到动静,那么怎么敲门也白瞎。 这条巷子里的房屋结构也不全一样,有的巷墙直接连着住户的房间或厅堂,有些中间还隔了个院子,有的有窗,有的无窗,所以也无法凭有无光源来判断里面是否有人。而且,真正企图作恶事的人,又怎么会让你看到光。 …… 习忧让李培把顾仇发他的定位发给自己,接着习忧又把定位转发给了老薛。 这个定位只落脚到了巷子里的某个细分胡同,没具体到哪门哪户。 但也足够让人免走一些弯路了。 * 习忧下了中巴到达客运站后,打了辆车,一路催着司机师傅快点快点。 半道他接到了老薛打来的电话。 老薛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他告诉习忧,他和顾仇的一个叫李培的朋友碰上头了,现在他们已经确定是哪户了,但是里面没人应声,门也反锁了。他们怎么在外又拍又喊都没用,已经叫了开锁的人来,目前在等。 老薛还给他拍了张照,照片上是一扇朱漆斑驳的双扇木门,木门中间挂着两个饕餮纹的旧色铜环。 习忧看着照片,抓着手机的指尖扣得极紧,泛着惨白。 他催司机师傅再快点,司机师傅说再快就不是回家而是去投胎了。 再之后,老薛和李培那边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大约十分钟后,计程车终于在三中附近的那条巷口剎停。 习忧一边付款一边飞快下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约听见巷口的另一端有「嘀嘟嘀嘟」的声音穿过百米长空和巷道的长风而来,在周遭落下连片的辨不清虚实的残音。 他跑进巷子,直奔那条细分胡同而去。 耳边那「嘀嘟嘀嘟」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煳,直到某一刻,彻底停下。 没多久,习忧的脚步也停了。 他站在通往那条细分胡同的拐角处,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白色救护车。 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巷道的宽度。 他只在原地站着缓了须臾的光景,也许两秒,也许三秒,然后拔腿往里跑,才跑了两步吧,就看见顾仇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 第149页 除了两个抬担架的护士外,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那男医生脚步匆忙,声色仓促,他对车厢里的其他医务人员说:「病人心脏病突发,目前心脏停跳,迅速准备除颤。」 那一瞬间,星空万里也好,穿堂长风也罢,都在习忧的世界里凝固了。 第67章 顾仇确实脑热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 他还只是稍微有点儿不舒服,到了下午,他明显感觉自己在发烧, 于是灌了半天的热水。 换做平时, 娇贵的大少爷已经回家躺平了, 但一想到早上两人刚分开那会儿习忧给自己发的说会赶回来陪自己上半节晚自习的消息, 他又觉得, 这么一点头疼脑热的, 完全不打紧。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顾仇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格外矫情, 明明才分开一天不到, 他就不停在想念。 但今天是习忧外公的忌日,并不适合他发消息过去「骚扰」。 于是这种黏煳退而求其次, 就变成了课间时不时要打开手机看下和习忧的聊天记录, 抑或是打开定位app看一眼那两个忽而闪动的小红点。 下午最后一堂课上, 周西东发现顾仇身上的那股子蔫劲儿更重了,一下课就从潘超那儿薅了包感冒沖剂给顾仇泡了。顾仇喝完昏昏欲睡, 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微微暗,教室里的人已经在晚读了。顾仇一边吃着安贝送来的饭, 一边看手机。 这些天他点定位app点成惯性了, 今天尤其如此,所以当顾仇进入地图却没看到属于习忧的那个小红点时,他蓦地怔了下。 然后就皱起了眉。 他一开始以为是app崩了或是怎么, 反覆退出又进入, 好几个来回后, 发现毫无变化。 他想着这会儿习忧差不多也返程了, 已经无所谓什么骚扰不骚扰, 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结果系统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连着打了好几次,都是如此。 又借了潘超和周西东的手机打,结果还是一样。 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 没一会儿,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教室里的读书声随之停下,大伙儿开始进入自习模式。 顾仇将没吃完的饭菜合上,放桌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烧还没退,整个人骨头都是软的,没劲儿,可习忧手机打不通这事儿,令他一阵接一阵地心生烦躁。 * 今天值班的老师是个死板的学院派,平日里最看不惯学生电子产品不离身,一双眼睛跟鹰隼似的盯着下边。但凡他值班,一班的人都老实本分得不行。 顾仇不论是谁的课、谁的自习,素来都极少玩手机。但今天他完全不在状况,不论是身体上,还是注意力上。 勉强坚持了一会儿,他跟值班老师打了个申请,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值班老师说老薛在办公室,让他去老薛那儿拿签字假条。 从老薛那儿「获释」后,顾仇一边下楼,一边给习忧留言,告诉他自己在校门口的某某奶茶店等他,让他回来后看到消息直接来奶茶店找自己。 一开始顾仇以为是网不好,一条消息发了半天还在打转。 结果他人走上林荫道了,一个带着白色感嘆号的红圈弹了出来。 顾仇:「?」 顾仇愣了下。 他怀疑还是网不好,所以消息才没发出去,于是又接连发了几条。 结果…… 每条消息前面都缀上了一个带着感嘆号的红圈。 这下他整个蒙圈了。 他居然被习忧拉黑了? 顾仇心说这也太荒谬了,他揉了揉额角,把脑袋的沉意揉散了些,然后给李培拨了个电话过去,想问问李培能不能联繫上习忧。 不赶巧,四十五分钟的课有四十分钟都可能在玩手机的李培没接…… 顾仇准备换个目标,刚点进通讯录,手机进了条简讯。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他点进一看。 【在上自习吧?方便接电话么?——赵柏志】 消息掠过视线的瞬间,顾仇的神色骤然一冷,抓着手机的手指攥紧了几分。 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提示着他,刚才他以为的所有荒谬,可能都与这条简讯的发件人有关。 他看着赵柏志的简讯,很想冷笑。 这才是真正的荒谬与奇怪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赵柏志这样的人,行的是兽行,说的却是好一副装腔作调的人话。打电话之前,还要绅士地问你一句方便么。 恶人讲起修养来,十层鸡皮疙瘩都不够掉的。 如此想着,顾仇没回他消息,而是直接回拨了过去。 * 顾仇知道,他和赵柏志之间的事,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了结。 之前只是画了一个表面意义的句号。 身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赵柏志不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哪怕他转来了三中,所有人依然不停地在他耳边千叮咛万嘱咐,你要小心,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偶尔的时候,他会觉得很烦,过度的自我保护,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自我束缚。 因为心脏病,他拥有的自由已经寥寥无几。 现在因为一个赵柏志,又加一道枷锁。 第150页 可是为了身边人,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这枷锁戴着,他也认了。 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 直到刚才,收到赵柏志的简讯,那个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疯长的时候,他忽而生出一种强烈的恼恨来。 凭什么? 就因为习忧是他的男朋友么? 也许这次赵柏志只是对习忧的手机动了一点小手脚。 那下一次呢,下一次赵柏志要是对习忧下手呢? 只要自己和赵柏志之间的恩怨不彻底解决,这种可能性就永远存在。 * 也许是头昏脑涨的加重让人思绪在脆弱中变得冲动而易怒,也许少年的本质就是年少轻狂、无所畏惧……这一刻,顾仇不想盘算什么,也不想权衡什么,他觉得,破罐破摔有何不可。 今天不摔,有朝一日总要摔的。 与其提防着对方后面藏着什么暗招,不如迎上去接下当前这一招。 于是顾仇直截了当地在电话里问赵柏志:「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没有多余的话,一切留着当面解决。 赵柏志给了他一个定位。 这个定位被他复制到了微信,又被他随手转发给了李培,怕李培看到定位云里雾里,顾仇还如实留了言。 再后来,他便进了巷子。 * 巷子里长风穿堂而过,顾仇感觉自己身上的热意被吹散了几分。 人也跟着冷静了几分。 少年大抵如此吧。 意气一时,多变也是一时。 顾仇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习忧早上发给自己的那条消息。 他说他要赶回来陪自己上半节晚自习。 他们是要一起回家的。 自己现在要是进去了,万一耽搁了呢? 万一习忧找不到自己呢? 想到这个,顾仇转身就打算往回走。 他其实没有走很远,抬眸便可见巷口处温黄的灯火。 然而还是晚了,因为下一秒,他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拖拽进了深处的黑暗里。 * 习忧还没跑到救护车跟前,老薛已经随着医务人员跟上了车。 车厢后门随即被关上。 司机已经在发动车子了,看到前面的习忧:「让让,让让。」 习忧侧身贴墙,车很快从他面前驶过。 他听见了医生争分夺秒的叫喊声,也听见了除颤仪落下时,身体被弹起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恍神了两秒,身体突然弓了下来,手撑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只跑了百米巷道的距离,他却有种穿越了千里万里的疲累。 他侧头看了眼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进了旁边那道高门槛的双扇门。 进到院子,他听见西厢房的方向有动静。 习忧径直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了—— 赵柏志被李培按在地上,李培一拳接着一拳,疯狂地砸在他身上。 李培打人打红了眼,已经不说话了,习忧过来,他也没停。 赵柏志也不还手,任他打。 习忧熟视无睹地看着,只是问李培:「他干什么了?」 李培不说话,空气中只有拳头落在肉.体上、落在骨骼上发出的闷重声响。 赵柏志的脸上噗呲出一条条的血箭。 习忧又问了一遍:「他干什么了?」 李培还是不说话。 习忧提高了音量,近乎吼:「你他妈的别打了!再打人死了,你进去?!」 拳风在半空中戛然而止,李培揪着赵柏志领子的另一只手将人重重往下一掼。 他抬起头,看着习忧,眼眶血一样的红:「我就他妈的希望他死!今天如果顾仇要死,赵柏志最好死在顾仇前面,如果不死,赵柏志也给我下地狱!」 习忧冷硬地问:「所以他做了什么?」 接着又问:「你看到什么了?」 李培一言不发。 习忧:「说话。」 李培手往旁边的木柜门上一撑,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习忧的领口,大吼:「吼我?你凭什么吼我?我让你照顾好顾仇,你他妈照顾好他了么?你怎么给他当男朋友的?要我提醒你么?」 「你这个男朋友上岗以后,顾仇都他妈医院二进宫了!现在,你吼我,你配么?老子他妈的凭什么被你吼?!」 习忧面色冷峻,他单手扣住李培的手腕,将李培的手拧开,还是那句话:「我问你,看到什么了?」 「别他妈问我!」李培一把掀开习忧拧手腕的手,「你等顾仇醒来去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 习忧低头看着脚边鼻青脸肿、血肉模煳的赵柏志:「那你说。」 赵柏志轻声笑了笑,笑意被满面的伤盖得几乎看不见,他说:「我没干什么,我就是找他过来聊点儿事。」 他话音一落,李培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 就在李培第二脚要落下的时候,习忧及时扯了他一把,紧接着几个警察进了门。 现场三人全被带去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赵柏志表现得非常宽容大度,对李培施诸于他的暴力表示不追究。 在缴纳完罚款后,李培就可以走了。 赵柏志暂时还不能。 由于报警人,也就是老薛在报警电话中指控赵柏志存在侵害受害人的举措,导致受害人心脏病发生命垂危。 第151页 所以赵柏志暂时需要在此拘留,等待受害人清醒,确定相关供词。 如果受害人病逝,要看受害人家人的诉求,受害人家人但凡要追究,接下来还涉及到取证。 * 出了派出所,习忧打了辆车。 他和李培一同赶去了医院。 抢救室门口坐了很多人。 老薛,仇庆平,顾雅芸,还有陪同顾雅芸一起过来的小张叔和bonnie。 李培气还没喘匀,一过去,就近逮住一个问:「仇叔叔,顾仇怎么样了?」 仇庆平撇了下头,没让少年人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可能是「不知道」的意思,也可能是「不太行」的意思。 李培没再追问,他后退一步,靠上身后的墙,眼盯着抢救室门的方向,和大家一起等。 习忧和所有人都隔着一截距离,他一言不发地倚墙站着,垂着眸光,谁也看不清他神色如何。 大概过了半小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出来一护士。 那护士一边摘着口罩,一边急匆匆往外走,被离得最近的小张叔拦下,问里面抢救的人怎么样了。 护士看了他一眼,抹了把额头的汗:「一个小时,心脏停跳三次,最长一次长达二十一分钟。先做最坏的打算吧。」 说完不作停留地走了。 在场的人无一没听清,仇庆平闻言,原地蓦地一踉跄,就连看着极为冷静的顾雅芸,身形也明显一滞。 空气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也许良久,也许只过了一会儿,李培余光动了一下,他看见习忧突然转身,未言一词地往外走,眨眼便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怪我们小仇,他其实是要往回走的,他要去等习哥的 t_t 赵柏志会做什么,我觉得大家应该也猜到了。 赵一个变态,看到当初那么漂亮的女装崽,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他肖想很久了…… dbq大家,虐点大概还有两到三章左右 第68章 习尚禹到家时正值傍晚。 习、杨夫妇做饭去了, 他坐在房间的窗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照理说他现在应该是惬然而放松的,他只要在家里坐等着赵柏志「如愿以偿」, 然后拿着一手「捷报」去到他哥面前, 以一副邀功的姿态告诉他哥:哥, 你一定不知道吧, 你的男朋友顾仇, 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可莫名地, 他又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做法并不那么行得正吧。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的意图是好的呀。 他哥一定会理解自己的。 然而, 这种自我安慰很快就失了效。 没多久, 他就接到了他哥的电话。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明确地接收到来自他哥的愤怒。 两人一同长大的年岁里, 关于他哥, 习尚禹感受最多的, 就是淡漠。 习忧对一切都总是冷淡而漠然的,至多, 再带一点淡淡的讥嘲。 一个情绪并不多的人,喜怒哀乐稍微变重一点儿, 就显得极为明显。 更别说, 他哥这通电话里显出来的情绪,不只是变重了一点儿。 习尚禹是真被吓到了。 等挂完电话许久,他还沉浸在他哥的那句「我保证, 不会对你讲一丝情分」中, 以致于之后良久, 他都被一种茫然的惴惴不安裹挟着。 他开始怀疑, 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以为这种不安的心情会伴随他很久, 但没想到,他哥的「处刑」会来得那样快。 * 杨兆媛和习蔡林晚饭过后下去熘达了一圈消食,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客厅看电视。 门锁孔被拧动的声音传来时,他们不约而同惊疑了下,接着就看见了开门而进的习忧。 两人皆是一愣。 但他们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习忧鞋也没换,面色冷峻地大跨步朝习尚禹的房间走去。 不到睡觉时间,习尚禹的房门一般不会反锁。 习忧拧住门把手,一推,门撞到墙壁,发出一声砰响。 习忧一言不发,径直走入。 那架势,说「走入」不大合适,「闯入」倒是贴切许多。 杨兆媛起身就跟了过去,同时嫌恶地嗤怒道:「你还知道回——」 她话说一半,惊得当场顿住,只见习忧一脚重重地踹在了习尚禹坐着的靠背椅上。 习尚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猝不及防跌落在地。 椅子在刺啦声中滑了出去。 「你干什么呀!」杨兆媛尖叫。 习蔡林一惊,疾沖了过来。 刚到房门口,就见习忧单手拎起那把实木靠背椅。 下一秒—— 那椅子冲着习尚禹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哐」的一声,椅子四分五裂,散木横飞。 习尚禹惶然之际,发出「啊」的一声痛唿,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汩汩涌了下来。 然而还没完,习忧眼锋一扫,目光停在了书桌旁立着的落地檯灯上。 他脚步一迈,到了檯灯跟前,手一抄,捞起檯灯,转身就要再次往习尚禹身上招唿。 势已经起了,手却在半空中生生顿住。 习蔡林挡在了习尚禹身前,将习尚禹整个罩住。 第152页 杨兆媛呆愣在一旁,惊恐地捂着嘴。见习忧止了动作,她才嗫嚅着发出声音:「疯子!你个疯子啊!」 她边说边朝习忧扑过去,在习忧身上又掐又拧又抓又捶,尖利地喊:「你打我儿子!我让你打我儿子!你真是个疯子,疯子啊!当初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你就该被绞死在娘胎里!狼心狗肺的坏东西,坏东西啊!生了也该把你扔去餵狗!」 习忧的胳膊、颈侧、脸上,被女人长长的指甲划出一条条的红痕、血沟,他一眼不眨,脸侧的颌骨绷着,沉默俊冷,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整个空间里都是杨兆媛刻毒的叫骂声。 到后来,加上了习蔡林给习尚禹处理伤口的声响。 习尚禹大概是吓懵了,身体始终微微颤慄着,每抬头看一眼习忧,眼里都装着难以掩饰的不敢置信和惊惧惶然。 杨兆媛说话难听,还刺刺不休,直到习蔡林哀沉地说了句「够了,别说了」,她才勉强闭了嘴。 杨兆媛的情绪完全上了头,一时难以消解。习蔡林不得不充作在场理性的那一个,他蹙着眉头,问习忧:「小忧,我能问一句么,你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你冲进门二话不说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他一问完,沉默良久的习忧微微抬了下眼。 那眼里像蒙了层极冷的雾,习蔡林对上的时候,不由得心惊了下。 习忧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扫了杨兆媛一眼,然后开了口,说的话却是答非所问:「我今天过来,主要是帮你们教育一下儿子。」 他这话刚一出口,杨兆媛眼睛瞬间瞪直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习蔡林扯了下胳膊,她龇牙片刻,终是忍气吞下了话。 习忧没管他们神色情绪如何,自顾自往下道:「不过既然来了,有些话,这次就一起说了。」 「先说一个客观事实,」他稍稍一顿,掀起眼皮,「对于我出生这件事,是你们的不得已,也是我的不幸。我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你们没意见吧?」 杨兆媛没说话,习蔡林欲言又止,只有习尚禹摇了摇头。 习忧继续道:「既然我们都是彼此的深渊和灾祸,我想我们都没必要再为难彼此。」 他说到这,见杨兆媛和习蔡林神情一动,都有要说话的意思,制止道:「先听我说。」 「……」 习忧目光落在他喊了十七年爸妈的两人身上,平静无波地说:「过去我叫你们一声爸妈,是念你们生养的情。我从不觉得我欠了你们什么,以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也不要给我pua什么『出生即原罪』这种说法,往前推个七年八年的,你们还能唬唬,现在我快成年了,没道理有人一天到晚按着我的头为她的错误买单,我还要照收不误。」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杨兆媛的表情一时间憋得乍青乍红。 「过去被区别对待也好,被恶语相加也无所谓,左右我一副钢筋铁骨练了这么多年,早就刀枪不入。」习忧说着,瞥了习尚禹一眼,「偏偏你们儿子青出于蓝,挑了我浑身上下最软的地方捅。」 习尚禹勐地抬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促成了什么,想问问情况。 习忧看出来他想问什么,却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捅得太准,」习忧抿了下泛白的嘴唇,平静的语气里多了丝抻不开的涩意,「把我对你们,对这个家,仅念的那一点情分,捅得丝毫不剩。甚至,即便我要回你个十七八刀的,我也觉得并不为过。」 这话听得人怪毛骨悚然的,习蔡林张口欲言,习尚禹先他一步吐出一个字:「哥……」 「别叫哥了,我担不起。」 习尚禹瑟缩了一下,终是没忍住:「他……」 结果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什么来。 习忧这回承了他的话:「顾仇么?」 习尚禹讪讪点头。 习忧有意说出来让他心生煎熬:「他现在在抢救室。」 闻言后,习尚禹果然身体一僵。 习忧看着他,冷声说:「习尚禹,你知道么?」 他故意说得慢吞吞的。 「顾仇如果今天死了,你就是杀人兇手。」 「……」 习尚禹明明稳当地坐在地板上,习忧话音落下时,他整个人还是踉跄着往后缩了一截。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不妨碍杨兆媛和习蔡林听着其中的某些字眼,大为惊骇。 他们满脸震惊地看着习忧,听见习忧对习尚禹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最好祈祷顾仇没事,祈祷他平安活着。不然今天你有爸妈护着,下次就不一定了。」 这话带着唿之欲出的威胁意味,联想到习忧刚冲进门时的那股疯劲,杨兆媛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怒瞪着习忧:「你能怎么,还真要杀人不成?」 习忧扯了下嘴角,却并无笑意:「你不是说我是疯子么?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 习蔡林见状,想要站出来当和事老:「小忧,我们都心平气和点,有什么事……」 但他话没说完,习忧摇了下头:「没有办法心平气和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听出来么?」 全场静了一瞬。 习忧说:「我与你们,本来也格格不入。我看今天一切都挺到位的,事件有了,氛围到了,挺适合断绝一下关系的,你们说呢?」 第153页 「……」 全场已经不止是静那么简单了,四人当中,仿佛有三人的唿吸当场止住了。 杨兆媛瞪大了眼睛,指着习忧,张口就是一通「白眼儿狼」。 习蔡林:「小忧你不是在和爸爸开玩笑吧?」 习忧直接回了他一句:「你本来也不是我爸,不是么?」 习蔡林顿时哑然。 习尚禹嘴唇颤了颤,下意识喊了声「哥」,连头上流血的疼都忘记了。 习忧挑了下眼:「哦,是我忘了,断绝关系这种事,一不用签字画押,二不用昭告天下,我想应该也不用询问你们意见吧。挺好。那我就单方面宣布一下了。」 他话语讥嘲,有让人哑口无言之效。 连嘴上不饶人的杨兆媛,有那么一瞬间语言系统都宕了机。 三人呆愣地看着他。 习忧的视线在房间内逡巡一圈,在书架的缝隙里看到了一把裁纸小刀。他径直走过去,手指一弹,刀锋亮出。 三人一惊,习蔡林刚喊出一句「你要干什么」,就见习忧手起刀落,眼睛都没眨一下,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那口子眼见着就极深,霎时鲜血涌出,滴落下来,在地板上氤出一圈血洼。 习忧瞥了那刀口一眼,说:「为了表示一下我的郑重,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目光落去前方三人身上,继续道:「都说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我自割一刀,就当是断了这层血脉之连。」 原本嗓子眼里堆了一堆「疯子之言」的杨兆媛,一时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她虽然偏了十几年的心,也常常说不应该要习忧的话,却也没想到一个儿子养到快成年了还能来上这么一出。 习蔡林的心情也很复杂,习忧虽不是他亲生的,他也没在习忧身上倾注所谓的父爱,但这么多来,他一没恶毒相对,二则尽了抚养之责,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然而眼下这结果……和这十七年未曾苛待的过程相比,实在是很不相衬。 他们不清楚引爆这局面的导火索到底是怎样一件事,只是难以理解地想:何至于此? 而对导火索一知半解的习尚禹,同样也觉得难以理解。 他扑簌扑簌地掉了两行泪,抹着眼泪问他哥:「哥,万一顾仇没事呢?他没事你也要和我们决裂吗?你这样不就太武断了吗?」 「你别这样啊。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你要是生我的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但你别离开我们啊。」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轻信他人,我不该嫉妒顾仇。都是我的错。」 …… 他眼泪越抹越多,他哥的冷漠却一点没少。 习忧把刀体扣回刀槽里,反手插在了身后的书架缝隙间。 微勾的背嵴拉直,习忧刚起势要走,习尚禹突然三两步爬跪上前,抱住了他的小腿,急切地喊了两声「哥」。 习忧皱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开始倒计时:「三。」 「二」字刚出口,杨兆媛和习蔡林就一齐上前,掰走了习尚禹抱他腿的手,同时将人往后拽。 习忧提步便往外走,习尚禹在身后呜哩哇啦一阵号,他也不曾回头。 * 出来后,习忧没有打车,去往医院的路很长,他就这么垂头走着。 他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长裤,这么一身黑行走在黑夜里,加上气质萎靡、丧气沖天,裸露在外的胳膊、颈侧上,细密抓痕无数,刀口惊心,路过的人瞥上一眼,唯恐避之不及。 路人把他当兇犯一样避着,却不知「兇犯」本人真的也以为自己就是「兇犯」。 这一路上,习忧都在想—— 刚才在那间屋子里,他对习尚禹说「顾仇如果今天死了,你就是杀人兇手」。可是其实,这句话放在他身上,他好像也没法反驳。 顾仇会陷入险境,习尚禹是帮凶。 而习尚禹作为一个外围人会被利用,又和自己大为相干。 也就是说,顾仇会遭遇这一切,是自己间接促成的。 李培说得对,是他没有照顾好顾仇,是他没有当好一个男朋友。 而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就这么走了不知多长的路,夏夜的风幽幽慢慢地吹在身上,却没有吹走一丝内心的恐惧、焦躁和不安。 习忧终于耐不住了,他停下脚步,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侧的树上。 那树的树干粗壮结实,树皮斑驳带刺,一拳上去,手背被扎出伤口无数,血点参差。 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 接着心跳变得很快。 是李培打来的。 他抓着手机,缓了一会儿才接起。 李培的声音很快传过来:「你在哪儿?」 习忧看了眼四周,凭藉着脑中记忆判断了一下,这儿离医院很近了,于是说:「就在外面。」 他边说边加快了脚步往医院的方向走。 李培说:「顾仇醒了,告诉你一声。」 像是被湿布蒙住了口鼻的濒死者终于被人卸去了致命兇器,得以正常唿吸,习忧沉沉地唿出一口气,才低缓地「嗯」了声。 「你先过来吧。」李培说。 这话带有明显的言外之意,习忧听出来他应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第154页 到了医院门口,他发现李培在外站着,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习忧走过去。 李培一眼看到他胳膊上密集的伤痕,尤其是那凝着黑血的深长刀口,高声问:「你干嘛去了?」 习忧没答,只问:「不是有话要说么?」 李培还想再问,习忧径直岔开:「说事吧。」 「行。」李培也不管了,走了两步,在旁边来往人流少一些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还抬手招唿了一下习忧,「坐。」 习忧顺着他手摆下去的方向看了眼,收回视线的同时,迳自往医院内走。 他走了两步,李培在身后叫住他:「你别进去了,我就是被使唤出来当传话筒的。」 「……」 习忧脚步顿了下,继续往里。 李培骂了句「操了个蛋的」,飞快起身跟过去,一把拽住习忧的胳膊:「我说了你他妈别进去了!」 习忧胳膊一挥,甩开李培的手:「滚!」 李培不罢休地再次跟上,这回不只是爆粗了,他抬手从后勒住习忧的脖子,一个勐劲把人拉过来,就地掀倒。 习忧摔翻在地,却很快转被动为主动。 平时关系好归好,真扭打到一块儿了,谁也不会手软。 习忧上风没占多久,他有伤在身,李培在他伤口处阴上一下,习忧立马落下游。 没一会儿,两人的脸已经没法看了,青紫交加,肿得各具特色。 得亏他们在的位置被一根石柱挡着,不然铁定被当成猴子围观,或被保安抓去教育。 又是一阵无声的互殴,某个拳眼无情的间隙,习忧闷沉地吐出俩字:「理由。」 他要一个理由,一个他为什么不能进去的理由。 李培咧了下肿痛的嘴,嘶了声说:「这他妈用想?我说了我是来传话的。」 「传谁的话?」 李培知道习忧清楚得很,偏偏还是要听人切切实实说出口来才会信。 人真特么逗。 「顾仇。」李培简直没法了,「我传顾仇的话,行了吧?」 「他不让我去看他……」像是这一架耗干了习忧所有的力气,他翻身坐了起来,垂头喘着粗气,嗓音哑得近乎失声,「为什么?」 「他没给我理由,只让我传话。」李培两手攥在一起,交握间抵着额头,「他现在很虚弱,也确实不适合见人。」 习忧点了下头,没再说话了,唿吸却极重,像每喘一下,都要费尽气力。 两人静默无声,丧坐在这台阶处,良久。 半晌后,李培抬手重重地抹了一下脸,说:「不过我想,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 习忧朝他看过来,就见李培吸了下鼻子,而后说:「那巷口就有开锁的,所以我和老薛很快就进去了。我们进去的时候,顾仇还有一点意识,但他可能太疼了,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李培顿了下,狠狠地咬了下唇,仿佛这样,才不至于说不下去。 「我们……我们看到,」李培喉间哽了一道,声音勉强稳住,「赵柏志就在顾仇面前,慢慢地、一张张把他擦了精.液的纸巾烧掉。」 「不仅如此,我们还看见,顾仇的脚边,丢了一捆捆绑用的绳索。而顾仇的身上,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 「救护车不是我和老薛叫的,是赵柏志自己掐着时间点叫的。」 「除了顾仇自己,我们谁也不知道,在他心脏疼得难以反抗的那段时间里,他到底经歷了什么。」 …… 李培说完,再次搓了把脸,才敢抬眼去看习忧。 然后他就看见夜色下的少年下颌线绷得铁紧,眼眶红得骇人。 李培偏了下头,舌尖在口腔里勾了一道,心中极为五味杂陈,他说:「就是这么个理由,换我是顾仇,我暂时也不会想见你。」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要不要说,也是看顾仇意愿。但我不说,你过不久应该也会知道。」 「顾仇什么性格你也清楚,他不可能当一切没发生,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忍』这个字。」李培说,「我听到顾仇跟顾姨说了,要告赵柏志,告到他坐牢。」 第69章 李培走后, 习忧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 细细密密的疼好像就是从这会儿开始的,从心口处往外牵扯,一点点蔓延至浑身上下遍数不清的破皮烂肉里。 就像一个冷漠而不知苦痛的行客, 忽然被人打开了制痛的机关, 于是每一寸皮肉和骨骼都开始发疼。 他双手撑在两侧, 孤坐了一会儿, 直到额角掉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像是终于忍受不住那种疼, 他起身去了急诊。 抹了膏药、绑了绷带后, 习忧没离开,他去到住院部, 在一处等候区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手机一直被他攥在手里, 锁屏之下,是他和顾仇的聊天界面。 他偶尔解锁看上一眼, 那裹在心口上的疼, 便能缓上两分。 他太想上去看一看那个人了, 但他怕那个人会害怕。 在习忧的认知里,顾仇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 他性子直,脾气奓毛, 遇事要么巧妙化解, 要么直接硬刚。 如果一件事让他生了逃避的心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件事在某个层面上于他而言, 不说长期, 起码短期内超出了接受上限。 他想不通, 他难以忍受, 他陷进了死胡同…… 第155页 倘若自己现在不管不顾硬是要出现在顾仇面前, 极有可能让他思绪打结,更为混乱。 就好比闭关静养的人被莽撞硬闯的人冲撞到,一时排解不得从而走火入魔。 习忧现在只能慎之又慎。 到最后,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想给那个人捎去一点自己的回音,便发了条消息。 简简单单五个字—— 【我就在附近。】 一整晚,习忧就在这静坐中度过。 中途他合过几次眼,但都睡得很浅,且梦魇缠身。 那些梦很短,像一个又一个的碎片,连不成整体,却又有着相似的主题。 梦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拽向与目的地相左的方向。 每次醒来,都满头汗湿,像跋涉了千万里。 到了清早,他坐着揉了揉额角,然后给顾仇发过去一条:【我去学校了。】 一天的课结束后,他回到医院,还是坐在这一处,点进对话框,给住在楼上的那个人发消息:【我回来了。】 之后每一天都是如此。 这些以「我」开头的句式里,间或夹杂着「我去家教了」「我回家洗个澡」「我出去觅个食」…… 顾仇从来没回过。 有时候习忧会守着对话框盯上好一阵,像是生怕错过左上角有可能会闪现出的那一句「对方正在输入中」。 但习忧也从没看到过。 好几次,他都想发「我好想你」「我想见你」,好像这样卖个惨,那个外冷内热的人就会心软地下一道「面圣」的旨意,他就能上去看一看那个人了。 也有好几次,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称了自己想见那个人的意。 也许见了,那个人就心软了。 可到底,他还是不敢在顾仇的事情上冒险。 他怕激流勇进,就会失了山河。 他只能继续守着那个对话框,自说自话,以此分分秒秒地告诉那个人「我不会离开,我会永远陪着你」。 * 转眼,就是七月中旬,流火的天气。 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鑑于被害人顾仇的坚定诉求,北都市南城公安分局针对赵柏志强制猥亵一案开启正式立案侦查。 后来习忧听李培说,正式立案之所以拖了一段时间,是因为赵柏志背后的权力网实在是过于错综虬结,顾雅芸要清扫的障碍,准确地说,是要应付的暗地里的发难太多。 哪怕她手握无数资本,也是举步维艰。 整个过程的背后,资本与权力的博弈暗潮汹涌。 最后掺了舆论的巨压进来,案子才得以深入推进。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习忧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七月七日那天,顾仇因为身体不舒服,晚自习提前请假离校。还没出校园,就收到了赵柏志的简讯,那条简讯,是赵柏志蓄谋已久的开始。顾仇因为对他设防太久,烦不胜烦,又因为发烧头痛,一时脑热冲动,便迳自前往与之见面,意欲做个了结。 进了巷子,往里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时,顾仇情绪冷却下来,想要折返,却被蛰伏其中的赵柏志拖拽进了巷子深处。 赵柏志正值盛年,身形高大,体魄强健。而顾仇体格不及,又因为身体不适,在被掳掠的过程中,力不能敌,加之环境阒静无人,丧失了求救和报警的机会。 进到赵柏志的宅院后,由于是在自己的地盘,赵柏志放松了对顾仇的限制,两人因此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和肢体冲突。 其间,赵柏志暴露出了他真正的意图。 因为一桩旧怨,赵柏志一来出于报復,二来出于对顾仇的垂涎,生出了想要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冲动。 顾仇并不是怯懦隐忍的性格,也并非手无覆缚鸡之力的少年,虽然身体素质上处于弱势,但有心对抗,对方想要得逞并不容易。 然而事与愿违,中途顾仇心脏病发作,绞痛难忍。但他性子太烈,别管有多难,在末路险境里爆发出来的潜力,还是相当吓人的。 那副模样看在赵柏志眼里,就跟疯了一样。 赵柏志看得心惊,拿出绳索把人绑在了架子床的一脚。后来顾仇疼痛加剧,挣扎弱了下去,声音也沉哑到近乎失声,只剩一双赤红眼睛兇恶地看着他。 赵柏志外在绅士儒雅,内里就是个阴鸷的疯批。 过去他喜欢含苞待放的少女,他觉得,那可以给他安逸平静的生活带来别样的禁忌感。 原本他以为顾仇只是那千篇一律的花苞中的一朵,当花苞真正绽开的那刻,相比那点不值一提的惊疑,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没人知道他在知道顾仇是个男生时,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海潮。 当时他并不确定那隐隐的悸动是因为什么,只是本能地不想罢休,想更加靠近。所以哪怕后来顾仇转去了三中,他依然暗暗注视着与顾仇有关的一切。 直到看到顾仇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习忧,直到他看见顾仇和习忧在无人的深巷里牵手、拥抱、亲吻……亲昵得仿佛一体。 自那之后,那个念想就越发分明了。 赵柏志无比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 他想拥有那个漂亮的少年。 他想看到那个漂亮嚣张、意气飞扬的少年沾染上浑浊,显出无助的脆弱。 不是狂么? 第156页 不是骄傲么? 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现在他知道了,男人之间原来有另一种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 他要把顾仇那一身的不可一世全部打碎。 这是他伺机许久,才有的机会。 所以,哪怕顾仇心脏病发作,疼得身体蜷缩、冷汗涔涔,几近丧失意识,他也要继续。 于是,赵柏志把身上该褪去的褪去了,朝着顾仇走过去。 如果说顾仇是垂死的树,赵柏志就是一下又一下勐击枯树的罡风。 …… 他让顾仇看着自己,他也看着顾仇。 好像只是看着面前这个人,他就能去往高山之巅。 最后时刻,他突然上前,重重掰过顾仇的脸,撩起少年干净的白t。 那一瞬,像是罡风过后,天上落下了冰彻入骨的雨。 事后,赵柏志很体贴地帮顾仇擦拭干净,并打了120,还给顾仇解了捆绑用的绳索。 那时候的顾仇已经没有力气了,光是看向赵柏志时,那恨到想杀人的眼神,好像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意志。 而赵柏志,对着意识模煳的顾仇,还做出了一系列得逞后的炫耀性的挑衅行为,比如火烧他那用过了的纸巾。 …… 之后没多久,李培和老薛赶到,又过了一会儿,救护车也来了。 * 这些事情经过,大多来自原告,也就是顾仇的律师方阐述的诉讼状中的内容。 结合那天李培告诉习忧的,以及习忧自己根据时间点推算的,可以说是都对上了。 习忧知道事件全貌的那会儿,上课铃刚响,老师走进教室叫了起立后,他站了起来,然后手心用力撑攥着桌沿,弓身站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疼。 很疼很疼。 疼到他唿吸都觉得有些费劲了。 他以为难过的尽头是麻木,但其实不是的,难过的尽头是更深的难过。 然而,除了难过,他的愤恨和不甘也一点不少。 因为,整件事情的原貌虽然看起来清晰,却缺少有效的证据链。 赵柏志没法那么快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赵柏志矢口否认了自己猥亵犯罪的事实,他说—— 简讯虽是他发的,见面却是顾仇主动提出的。 监控拍到顾仇独自一人进了巷子,却没拍到他在巷子里拖走了顾仇。 他住所里损毁的桌椅等物件,并非是和顾仇发生肢体冲突时弄坏的,而是李培进来之后砸坏的。 他和顾仇确有亲密行为,过程中他也有过一次社经,但那是他和顾仇两个巴掌拍响的结果,至于顾仇身上的绳索勒痕,那是他们亲密过程中的一点小情趣。 …… 赵柏志口中关于绳索勒痕的解释其实是有些牵强的,但结合他和顾仇之前在附中的那桩旧事来看,就显得有史可查了。 那桩旧事过程模煳,结尾又草草收场。顾仇男扮女的怪谲行为颇受争议,赵柏志与未成年的同性学生有染亦是不争的事实。看在不知情人眼中,这俩谁也不比谁清白。 所以在这次事件中,当赵柏志一口咬定他和顾仇行为亲密是出于你情我愿时,警方也找不到当即反驳的切入点,因为赵柏志的说辞可以说是达到了完美的逻辑自洽。 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加了一道「护身符」。 他向警方出示了他「无意间」拍到的顾仇和同性同学亲热的照片。 照片上都是顾仇和习忧。 他们在无人的角落里牵手、拥抱、亲吻,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赵柏志把这个东西丢出来,非常直观地亮明了顾仇同性恋的身份,说明了顾仇有着不同于普通人的性取向。 在这个同性恋并不普世的社会里,赵柏志放出来这个,约等于告诉众人,顾仇癖好特殊。 这样一来,癖好特殊的顾仇和他之间有点什么,也就并不值得奇怪了。 最后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引导大家把重心放到「顾仇为什么要陷害他」这个问题上。 即便赵柏志有一套他自圆其说的逻辑,但警方和网友也不是傻子,起码舆论不会跟着他一边倒。 较之赵柏志,顾仇的年龄和病情这两点,会让人觉得他处于相对弱势的一方。所以支持顾仇的声音并不在少数。 只是这样一来,案子就陷入了一个比较胶着的境地里。 所以赵柏志被刑拘了一段时间后,因证据不足,情节也不致发生社会危险性,便成功申请了取保候审。 而顾仇这边,需要做的,就是完善证据链。 习尚禹作为这起事件中的一环,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人证。 习忧并不想见习尚禹,但迫于需要,还是答应了他提出的希望自己一同前往警局的请求。 然而,在去往警局的前一天,习忧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周五,下了晚自习后,习忧如往日一样坐在医院住院部那处等候区的座椅上,隔空守着楼上那个人。 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看书刷题。 由于最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所以手边翻的书变了科目,有些难啃。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课本上。 当身前突然罩下一片阴影时,习忧乍一没反应过来。 第157页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 然后看见了顾雅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彻底崩溃了,改了有十遍来了,已经完全变味了。随便吧,爱谁谁吧。 中间面目全非的情节等解锁后我会在评论区中解释。 第70章 顾雅芸的神情和以往一般无二, 还是那副沉肃、得体的模样。 气色、状态却和之前每次见到时大相迳庭。 眼下积着两片乌青,面色里尽是遮不住的疲惫。 她站得笔直,手上挎着个香槟色的包包, 垂眸看着习忧, 表情很淡:「有空聊聊吗?」 习忧礼貌地喊了人, 说「有」。 两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顾雅芸问了习忧的口味后, 点了两杯摩卡。 咖啡上得很快, 但两人都没有品尝的兴致。顾雅芸没什么意义地扫了那咖啡一眼, 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她这正题进得太快了,即便习忧在从医院走来的这百米路上做了许多种猜想, 即便在这之前的许多个日夜里, 他想过无数种这件事后他和顾仇走向的可能。可是眼下,当顾雅芸毫无铺垫地径直丢出一个结果来的时候,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顾雅芸说:「我和顾仇已经商量过了, 最终他也答应了, 决定出国。」 习忧心里仿佛倾覆了一片海,面上却不动声色, 然而他还是没能控制住指尖那一点儿颤抖的小动作,于是以作遮掩似的捏着木匙在咖啡里搅了两个圈。 他敛着眸光, 点头低沉地「嗯」了声。 片刻后, 习忧问:「他现在好么?」 顾雅芸说:「不太好。」 「阿姨,」习忧下颌动了动,「麻烦您多说两句。」 顾雅芸觎着他, 最终还是随了少年人。 她语气沉慢地开了口:「顾仇现在的病情很严重, 瓣膜重度反流, 每天都会出现劳力性的唿吸困难, 并伴有不同程度的心绞痛。医生说, 光靠药物和调养已经不可逆,可以安排手术了。这还只是身体上。」 「心理上,小仇他……」顾雅芸话语顿了下,然后才继续,「他暂时还没办法想通这件事。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习忧静默半晌,才启了口:「阿姨我……」 他想问「阿姨我可以去看看他么」,只是刚开口便戛然而止。 不过顾雅芸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后半句,回答道:「他见到你会难过。」 「……」 习忧眸光抬了下。 他只是下意识地抬了下眸光,并不是出于对顾雅芸知晓什么的意外。 毕竟赵柏志提供给警方的那些他和顾仇之间的亲密照,顾雅芸早已看到了。 顾雅芸在习忧的视线里,并不含蓄地说:「其实上次顾仇住院,你和顾仇的关系我就看出来了。」 这回习忧的神情里实实在在地多了几分讶然。 可能是顾仇最近发生的事耗费了顾雅芸太多的精力和心气,顾雅芸平日里的那股凌厉劲儿敛去了许多,甚至多了几分温和之相。 总之,她并没有表现出对这种关系的反感和憎恶,话语间,瞧着很是平静:「因为工作忙的关系,我从小给小仇的陪伴很有限,但我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陪得少并不代表不管束。我会下意识地,准确地说,应该是出于工作和生活分不开的惯性,习惯性地把用在工作上的那一套法则往小仇身上套。」 「他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我都会尽可能地去渗透。但我做的这些,从来就一个目的,我希望他平安、健康。在学习上,我对他没有要求。他学习好也行,差也罢,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同样地,他谈恋爱,选的是男是女,是谈着玩还是想要长久,只要这个人没对我儿子构成危害威胁,我也不会干涉。」 「所以,你和小仇的关系,我默许了它的存在。」 听到这里,习忧直觉后面要接一个转折。 他的直觉一点儿没错,因为接着,顾雅芸便说:「但是现在,你们的关系,阻碍了小仇当下对他而言更好的选择。」 没错了。 这才是顾雅芸今天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她虽然一开始就丢了个结果给自己,但现在看来,这个结果的实现可能出现了一点困难。 顾雅芸是为了促成这个结果而来的。 而习忧,大概也能猜出了其中的原由。 只是他还没说话,顾雅芸便继续往下了。 她说:「小仇虽然答应了出国,但日子一直定不下来。我既然来找你,你肯定也知道了,他这样,是因为有放不下的东西。」 「他自来不受人际拘束,牵挂不多,从附中转过来,我让人一手操办的,他一句话也没说。但现在,他退不想退,进不能进。他卡在那儿了,我得推他一把。」 顾雅芸说的每个字习忧都听得懂,但他还是不明白。 他沉声问:「阿姨,你说我去见他会让他更难过。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希望我做什么?」 顾雅芸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你们分手,他就不会再苦陷在原地,不会再纠结不前。你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了。」 顾雅芸说完后,习忧偏了下头,转回脸时,他舔了下下嘴唇,同时摇头道:「阿姨,我不会。」 他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说分手。」 第158页 顾雅芸皱眉,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每天都给顾仇发了消息?」 「……」 习忧目光勐地一抬。 顾雅芸说:「顾仇每天都会守着你的消息看很久,但他从来不回。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习忧的脸色霎时白了下去。 「当一个人放不下,又不知道要怎么继续时,就会是这个模样。」顾雅芸字字扎向要害,「小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你们的关系,让他因为这件事有了更深的负疚感。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顾雅芸闭了下眼,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了,顿了下才继续。然而再开口时,话里的刀还是直落落地砍了下来。 她看着习忧,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他放下重来最大的负累?」 尽管如此,习忧还是摇头:「阿姨,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我还是那句话,不会答应。」 他解释说:「就是因为顾仇发生了这样的事,所以我才不能说分手。他会多想,甚至会更加自责。阿姨你说我提分手可以让他放下重来,我觉得未必,他也许会往前,也许会如你所愿最快地出国,但他不一定真的放得下,也不一定能像你所想的那样真正意义地重来。他只会记得,在他遇见那样不好的事情时,他当时的男朋友离开了他。」 继而,他抛出总结性地一问:「阿姨,你不觉得,这样更残忍么?」 顾雅芸一时怔然,没接上话。 习忧又说:「而且,顾仇发生这样的事,和我也有关。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以所谓的为他好为名和他分手。」 「……」 习忧很清楚,少年人口中那些天崩地裂仍矢志不渝的爱情宣言,听在大人的耳朵里,不痛不痒如同玩笑。所以他并没有讲很多,怕说多了顾雅芸听了心里更是发笑。 确实如此,哪怕习忧的话有一定的道理,顾雅芸依旧不以为然。 她端起桌上静放良久的那杯咖啡,喝了一口,说:「我还是希望你们当下事当下断,这样他出国,也就没太多牵念。」 放下咖啡,顾雅芸站了起来:「小仇目前的身体等不了太久,我也已经给他找好了国外最好的心外医生。所以你要知道,即便你不说分手,他也会走的。」 离开前,顾雅芸留下最后一句:「我想,你也希望自己生命中的桩桩件件都有始有终,而不是稀里煳涂如梦一场。」 顾雅芸走后,习忧很快也回去了医院。 翌日,他和习尚禹一起去了警察局。 证据链得到完善,赵柏志的取保候审被解除,警方申请了对赵柏志的逮捕令。 就在逮捕令下来之际,事情有了新的转折。 官圈内炸出来一条重磅消息。 赵柏志一堂兄,升迁外调至外省不久,被举报收受巨额贿赂,当即查实其名下豪车、豪表、豪宅无数,现正进一步接受调查中。 这起大案拔出萝蔔带出泥,牵一髮而动全身,以赵柏志那位堂兄为调查轴点,数十位与之来往密切的官商界大亨依次落马,相互庇荫的家族式权力网也开始崩塌。 本就身陷猥亵案中的赵柏志自然是雪上加霜。 自此,舆论出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没多久,有一名自称曾被赵柏志侵犯过的女生从网络的背后走了出来,实名举报赵柏志强制猥亵。 之后,接二连三的受害者站了出来。 …… 在这个过程中,人证带出了更多的物证,赵柏志强制猥亵罪可以说是确凿无疑、板上钉钉。 警方不用等逮捕令了,将特事特办地直接对他进行刑事拘押。 然而,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赵柏志人逃了。 警方张了通缉令。 与此同时,赵柏志名下的所有资产,都被检察机关执行冻结,包括三中附近的那家叫无间苑的烧烤店。 有一次习忧放学去医院时,经过那儿,看到外面贴了封条。 他冷淡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大步走过。 等到了医院,他依然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给顾仇发过去一条:【我回来了。】 不过他现在大胆了一些,报告完行踪后,会紧跟一句:【我很想你。】 不止如此。 他还会问:【我能见你了吗?】 亦或是:【想你想到要疯了。】 可惜的是,那个人还是没回。 * 转眼便是盛夏,三中高二考完了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场试。 高一七月初就放了长假,高三早在六月初就已人去楼空,偌大的校园,就只剩高二教学楼还时不时传出聒噪的人语。 习忧接到顾仇的电话时,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 他刚从食堂吃了饭回来,走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周围草木繁茂,夏花开得正盛。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刻,习忧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点了接通。 他轻喊了声:「顾仇?」 电话里久久无声。 习忧耐心地等待着。 久到过分的安静之下,习忧在轻微的气流声里,辨出了那个人极浅的唿吸。 顾仇是在的,他就在彼端。 习忧沉声道:「我听到你的唿吸了。」 这句话刚落,电话那头的唿吸瞬间重了几分,然后少年沉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习哥。」 第159页 习忧心狠狠一跳:「嗯。」 顾仇喊完后,静默片刻,才说:「我现在在机场。」 习忧面色陡然变了,过了会儿,他低沉道:「知道了。」 「习哥。」 「嗯?」 「我可能,」顾仇顿了顿,「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习忧说:「没事,在那边好好治疗,好好生活。」 又是一阵沉默。 顾仇说:「你别等我。」 习忧没应这句。 「也别再给我发消息了。」 习忧还是没应。 「习哥?」 「我在。」 「马上要登机了,我要挂了。」 「……好。」 「再见。」 「嗯。」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电话里的嘟嘟声随之响起。 可能是这会儿的午后校园太过安静了,以致于习忧垂下手后,那嘟嘟的忙音还清晰得仿佛贴在耳际。 他往前走了两步,额角突然掉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明明烈日骄阳,他却冷汗直冒。 直到铃声再次响起,他才在满身的冷汗中记起来今天是个酷热的夏日,天气预报说,气温高达38度。 他一接起,再次听到了顾仇的声音。 那个声音像是经歷了漫长的自我拉扯,终于卸下了故作坚韧的伪装,显出极尽的脆弱来。 「习哥。」 「嗯。」 「我每一天都很难过。」 「我知道。」 顾仇吼大了声:「我他妈难过得要死掉了。」 习忧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捶了下:「我知道。」 「所以你别等我,我怕我好不了了。」 习忧不应。 「习忧你听见没?」 习忧说:「没听见。」 「……」 电话那端,候机厅的登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时间在彼此的静默中流逝,片刻后,顾仇沉沉地出了声:「习哥,挂了。」 习忧喉管里发出一声哑极的「嗯」。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顾仇说:「祝你有个锦绣前程。」 习忧回:「你也是。」 这回挂断后,电话铃声再也没有响过了。 不知不觉中,习忧走离了那片草木葱郁、夏花烂漫的鹅卵小径。抬头时,到了高二教学楼前。 一堆人朝着一处簇拥而去。 是了。 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场考试成绩排名张榜的日子。 他脚步未停地进了楼,人群中,他好像听见身后的周西东冲着自己的方向说了声:「习哥,又是第一哦。」 那一刻,夏天的太阳光停在了几尺开外的台阶前。 他忽而很遗憾地想,那个说要打破高二文科排名风景线的人,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玛德这也被锁…… 第71章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很多个瞬间里, 习忧常常会生出那种遗憾。 譬如,那个被他随手丢在窗台上的无脸小猫头,已经没有可以拿去逗乐的人了。 又譬如, 当外婆问起「你说要带来给我瞧瞧的那个特别好的人, 什么时候来啊」时, 他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再譬如, 他在收拾行李离开金榜郡府时, 发现自己衣物的时节仍是春夏的, 他们甚至没有一同走过一个冬天,哦不对, 他们还来不及一同经过一个秋。 …… 这些遗憾一个堆一个, 最后砌成了哽在喉间的利刺。 那利刺时刻提醒着他—— 他在这个盛夏弄丢了一个人。 而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习忧离开金榜郡府时,正值夏末。 因为要把钥匙归还原主, 所以他通知了顾雅芸。顾雅芸过来时, 身边有秘书随同, 秘书手里拿了份房产过户合同。 合同上的房产不是别的,正是金榜郡府这一处。 顾雅芸说这是顾仇留给他的, 希望他能收下。 秘书把签字用的笔递到了习忧手边,习忧没接。 顾雅芸并不意外。 顾仇出国前就跟她说过, 习忧这人边界感很强, 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给的东西。所以顾仇特别提醒过,不到习忧主动搬离金榜郡府那天,就千万别去提前搅扰他, 越是早去, 他就搬得越快。 等他真要搬了, 东西再赠不迟。 当然, 对于习忧不收房子这个结果, 他们也预判到了,所以准备了方案二。 于是顾雅芸抽出了一张卡。 她把那张卡推到习忧面前,说:「这里面是十万块,不多,但应付按部就班的学业和日常的生活花销,也够到你大学毕业了。」 见习忧抬了下眼,顾雅芸及时道:「你先别急着拒绝,这钱不是送给你的。」 「我知道你缺钱,也知道你在上学之余还做了不少兼职。我不认为你现在的那些兼职除了挣点外快外还能产生别的什么附加价值,如果你有足够的前瞻性和眼界,就应该能明白,收下这笔钱,把你如今花在打工上的时间用在更加精进自己的方向上,显然会更划算。」 「你可以等到你手头足够宽裕的那天再还我。」顾雅芸说,「或许你还可以给我加个利息,以及把通货膨胀带来的那部分差价给补上。你就当我在投资好了。」 顾雅芸其实没那个耐心把时间花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但顾仇出国前自我封闭到那个地步,叮嘱这桩事时不仅殷切,还给提供了话术,她当时便没忍心拒绝,眼下自然也得尽量做到。 第160页 她以为自己说到这个程度,习忧应该不会拒绝了。 没想到习忧将食指往卡上一摁,将卡推了回来,说「不用」。 顾雅芸愣了下,就听见少年说了声「谢谢」,然后问:「如果阿姨真的有心帮我,我斗胆求个事。」 顾雅芸:「?」 还是头一次被一个高中生丢出来这么一个反转。 接着她就听见习忧说:「您家大业大,手底下员工无数,总有岗位有缺口的时候。不知道阿姨能不能给我提供个实习岗,再不济把我丢哪儿打个杂也行。工作时间灵活的那种。」 顾雅芸敛起淡淡的怔色,说:「这张卡并非嗟来之食。」意思是,都说了是要还的,你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收卡而非得用自己的劳动来跟我换钱。 「我知道。」习忧平静地说,「但我现在就可以还,为什么要等以后?」 顾雅芸觉得现在的小年轻是真的有点狂。 但她既然可以做个来送卡的「善人」,也无所谓再施予少年人这么一个举手之劳。 更何况她确实没太多时间花在这样的人情交易上。 于是,顾雅芸收了卡和钥匙,嘱咐一同过来的bonnie,让她看着安排。 略一颔首后,顾雅芸便起身离开了。 几日后,bonnie联繫了习忧,内推给他一张实习岗清单。 习忧选择了外文翻译—— 主要是帮顾氏旗下的外贸板块的业务翻译一些器械类领先于国内技术的英文专业资料。 这活儿对习忧来说其实不算轻松,他英语学得固然不错,但这种专业性过强的文稿太考验词彙量了。尤其是一开始,边看资料还得边查字典。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能兼顾赚钱和精进自己的两全其美的兼职了。 更别说顾氏给钱大方。 两份资料弄完下来,抵得过他家教俩月的工资。 得益于此,习忧再次精砍了多余的兼职凤。 李培知道后说,好事儿,这下你能比以前轻松些了。 习忧没应这话。 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轻松,甚至有一种不敢停下、不敢浪费一分一秒的疲累。 这种疲累,起初谁也不曾窥见。直到高三伴随着那点苟延残喘的夏末气息来临时,才有所昭彰。 因为习忧丢了个重磅消息出来。 他跟老薛说:「我想学理。」 他刚说出口时,老薛觉得莫名其妙,只当他在讲鬼话。 离高考不到一年了,现在说要改学理? 脑子没个巨坑都说不出来这话。 然而,等习忧用他那惯常沉稳冷静的口吻重复一遍这个决定时,老薛呆了,问了他一句「你说真的?」,得到习忧肯定的回答后,傻眼了的老薛终于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接着老薛就开始做思想工作。 结果思想工作做了半天,越做越心梗。 习忧太坚定了,是那种油盐不进的坚定。 问他理由,他没有避讳什么,说以后想报考临床医学,而学理能有更多选择。 他这么一说,老薛就知道了事情的源头在哪。赵柏志一案,让少年间藏于湖底之下的涟漪漾到了湖面,于是秘密不再是秘密。 即使习忧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让人心生动容,老薛依然觉得这是一个草率的、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的决定。 所以当他费尽口舌习忧仍旧无所动摇时,老薛是真的有些气急了。 他说,他教书十几年,头一次遇到临盆一脚要改文理的。以前听别班老师讲过这种例子,但做做工作基本都能给摁回去。 他还说,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能保持住,明年沖全国主文的最高学府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你现在改学理,等于是把大好未来全部押在了未知上,万一得不偿失呢? …… 反正不管他怎么说,习忧都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后来被老薛磨得不行,习忧只好袒露了更多。 他说,他从七月初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决定,并为之开始行动了。 他说,他从前选文选得随意,没有对未来的明确规划,但他现在有了,临床,心外,学无上限的人类医学。 最后他说,这是他的奔头。 …… 那一刻,不知道是始终沉着的少年眼睛里迸出了一丝星亮的光,还是少年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里带有一丝不那么显着分明的央求,老薛有点被说动了。 即便如此,老薛还是觉得这实在是太不理智。 他蹙眉嘆了口气,抛出一个最坏的结果,问习忧:「要是明年你……不大理想呢?」 习忧固然聪明,也必然会为此竭尽全力,但这终究如同一场豪赌,注押下去之后,就再难走回头路了。 老薛问完,习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说:「那就重来。」 如果不能如愿,那就再来一次。再坏不过如此,没有什么赌不起。 老薛又说:「你会很累。」 习忧没说话,不置可否的模样。 看着他那副丝毫没有转圜之地的神色,老薛没再劝了。 他头疼地摆了摆手,把这尊固执的佛赶走了,心说眼不见为净。 习忧走后,老薛把习忧的要求上报到年级组,年级组的负责人听完也急了,但被老薛压了下去。之后就是再往上报。 第161页 等习忧接到通知说转理成功并且要换班时,是在一个星期后。 整个高三都因此沸腾了一阵。 各种讨论、猜想在年级里流传、蔓延。 这些各色传言里,总少不了某个名字。 然而除了周西东和潘超外,没一个敢舞到大佬面前来求证的。 不过即便是周西东和潘超大着胆问到正主头上来了,他们也没得到想像中的答案。 因为正主本人压根儿不搭理他们。 而这种不搭理,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默认。 在这种默认之下,周西东和潘超识趣地给某个名字下了禁制,轻易不敢在习忧面前提。 后来他们发现,是他们想多了。 因为他们就算想提,也难找到机会提。 习忧自从换去理科班后,就成了他们眼中的一抹雾、一道流星,抑或是大风里的一粒灰。 好像只能在某个时间缝里偶然瞥见,下一秒就不见踪迹。 他太忙了。 从前潘超也知道他忙,但那种忙有迹可循,你能窥见他忙中有逸,并非一刻都不曾歇息。 如今,潘超虽然连习忧的人影都难见着,迹也难循到,可他就是觉得,习忧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忙,都要疲累。 这种想法不是他一个人有。 李培也感受分明。 顾仇走后,他不是没有约过习忧,朋友之间见面吃个小酒,聊点闲话。不挺好么。 但能约到习忧的时候屈指可数。 偶尔几次见到,他都觉得习忧似乎披了满肩风尘。 视线交汇那刻,李培有一种感觉。 那番情景就好像,习忧从一场跋山涉水的追赶中短暂地抽出空来,朝路人瞥去淡淡一眼。 而他就是那个路人。 李培每次都大为受伤,他下意识想打开和顾仇的对话框,像以前一样,噼里啪啦敲上一通字,狠命吐槽一番。 然后他就会想起,除了顾母和仇父,顾仇早就断了和这边的一切联繫,包括他的。 于是他就改了目标,直接沖习忧吐槽习忧。 结果就更受伤了。 习忧给他的回答就一个字,忙。 习忧怎么可能不忙。 他们高一下学期就分了文理,他落后了其他理科生整整一年半。 他要补的东西太多,要抵达的目标又很高。 这不是光靠聪明就能一下子追赶上的,他必须付出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倾注他有限时间里的全部。 更别说他有限的时间还要分一部分在兼职上。 兼职给顾氏译稿对习忧来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晦涩了,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但也有遇上难题的时候。 bonnie给他开了条绿色通道。译稿这活儿,他不是只有自己闷头搞这么一个选择。遇到卡壳的地方,可以来公司找前辈指点。 所以习忧平时也没少往顾氏跑。 有一次他下晚自习后去了顾氏,出来时已是深夜。 秋风颳得楼前的几株树枝叶唰唰作响,天上一轮弯月在地上投下皎洁的清辉。 也是因着那月色,习忧看见顾氏大门一侧的墙后,闪过一个黑色身影。 那身影窸窸窣窣,有几分鬼祟。 即便光线昏暗,距离又远,习忧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 是警方至今还没抓到的赵柏志。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久等了,下章重逢。 第72章 说不上来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戾气到底有多重, 但有几秒钟的时间,习忧确实只有一个冲动。 想把人抓住。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去。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跑出去一段路后,习忧突然剎了下脚, 冲动的情绪稍稍有所回敛。 然后他拿出手机, 低声平静地报了警。 接着便再无顾虑地往赵柏志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得赶在警方到来之前把人牵制住, 不能再让赵柏志逃了。 赵柏志刚才确实是因为看见了从大楼里走出来的习忧, 才闪躲了一下。但他并不确定习忧是否看清了自己, 毕竟自己身处昏暗处。 所以他抱着侥倖心理暂避了下, 直到他听见一道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疾, 他才勐地反应过来, 接着拔腿就跑。 这几个月赵柏志过得东躲西藏,他名下所有的卡都没法用了, 现金也所剩无几, 以致于他连吃饭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他何时过过这种日子。 然而, 他一个能寻求庇护的去处都没有。 他家族里在官场上坐拥高位的人要么落马、被双规,要么暂且避过一劫, 正安分地力求自保。 别说给予他庇护,但凡他找过去了, 他们怕是会毫不犹豫地大义灭亲把他送到警察面前。 赵柏志知道, 这都是顾雅芸的手笔。 顾雅芸不惜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是她导致自己求救无门、四面楚歌。 如今他走投无路, 只能冒险一搏。 他想从顾雅芸这边入手, 不说能不能报復回去, 哪怕从顾雅芸这儿拿上一笔钱, 够自己跑路也行。 这回, 他只是过来探探情况,方便之后筹谋。 结果怎么就遇到了习忧? 还紧追自己不放? 赵柏志一边飞快地往前跑,一边烦躁而愤恨地想。 第162页 但在歷经数月的逃命生活后,他的体力大不如前。 过去他生活优越,饮食有方,按时健身,身体素质极佳。这几个月里,他吃不好也吃不饱,睡不好也难睡着。整个人从身到心,都疲乏而萎靡。 所以几乎没过多久,赵柏志就被习忧给追上了。 习忧从后揪住他的领子,死命往后一扯,再掰着他的肩膀,用力一掀。 赵柏志直接被撂翻在地。 赵柏志当即就要起,习忧的脚利落一踩,卡在他的脖子上。 因为奔跑,习忧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赵柏志,气息粗喘,一字未言,但眼眶里尽是煞气。 赵柏志不动声色地挪着自己的右手,往侧腰下摸去,眼睛却一眼不眨地回视着习忧,眼底甚至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说你,何必追着我不放呢?」他说,「他出国了,你们也分手了。你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替他抱这个不平,至于么?」 习忧脚下用力,赵柏志喉管呛到,重重地咳了下。 习忧声音缓而重:「至于,我会亲自把你送进去吃牢饭。」 「可我没真怎么着他啊。」 「没怎么着?」习忧几乎一字一顿。 这时,赵柏志的手已经握住了裤兜里的刀柄,他指尖往下一推,刀套滑下,发出轻微声响。 习忧察觉到他右手边的动静,目光一凛,就见刀刃反出一道冷光。 赵柏志手上动作极快,那刀冲着习忧的腿直刺而来。 习忧腿迅速一撤,但没来得及,刀刃在他的小腿上一划而过。 同时他顺势踹出去一脚,企图将赵柏志手中的刀踢落。但因为腿上的刺痛,力道不及,赵柏志的手松了一下,又及时将落刀握住。 趁着脖颈上的桎梏松了,赵柏志迅速站了起来。 他无意与习忧一直硬碰硬,转身就想跑。 习忧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追上去,拧过他的手腕,想要夺他的刀。 习忧的不罢休令赵柏志怒火横生,他死攥着刀柄不松手,在抵死的抗衡中扭转刀锋,刀尖对着习忧心口的位置。 赵柏志一点一点地挤着为数不多的余力,将刀尖往前推。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处露天停车场。 习忧后腰抵着一辆车的车前盖,在赵柏志赤红了眼地发力下,习忧的上半身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不断往后仰。 他一手拧着赵柏志的左臂,一手攥着赵柏志持刀对准自己的右手,忍着腿上的剧痛稳住底盘,两手拼劲全力抵御那刀尖的前进。 赵柏志再也端不住以往的风度,露出狰狞的面色。 他对习忧说:「知道么?我有点后悔,当时还是太温柔了。我就应该撬开顾仇的嘴,社到里面去。」 他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回推的力道增强了不少。 赵柏志看着习忧怒意狂张的脸,笑了下:「被刺激到了?」 「其实这也不够,我就该直接干死——」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习忧抬脚对准他那一处,勐地一踹。 赵柏志疼得「啊」了声,但也因此,习忧手上抵御他的力道大幅度减弱。 赵柏志强忍痛意,刀尖朝前直捅而去。习忧侧身一躲,赵柏志改势,用力一挥。 刀刃割开衣服,划过肌肤,一道从胸口长至腰腹的刀口瞬间血渍疯漫。 赵柏志想乘机再次逃跑。 但他没跑两步,人蓦地往前一栽。 是习忧从后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太重了,赵柏志直接面朝黄土,刀也脱了手,迸出去几米远。 习忧接着便揪住赵柏志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然后发狠地往旁边的车上一掼。 赵柏志摔在车上,又从车上滚落下来。 不等赵柏志反应过来,习忧膝盖一屈,轧在了他的胸口上。 赵柏志痛唿一声,人却动弹不得。 习忧一把揪住他的头髮,将他的脑袋提起—— 「你再说一遍,没怎么着?」 没听到回答。 咚! 「问你话呢?」 赵柏志喉管里泄出一节嘶哑得不成调的音。 没回答。 咚! 「说话啊。」 「你要杀——」 咚! 习忧每问一句,赵柏志没答,或是没来及答,没气力答,习忧都会抓着他的头髮,将他的后脑勺重重地往地上磕。 到不知道多少下时,赵柏志有点意识不清了,他在模煳的意识里,听到了警车唿啸而至的声音。 赵柏志被送去医院,确诊为重度脑震盪。在警方的监视下住了一周院后,被正式拘押。 习忧胸口那处刀伤极深,失血过多,好在并未伤及骨头和神经。住了没几天院,他就回了出租屋。 李培中途去医院看过他,因为听警方讲了事件经过,他还挺气不打一处来的。 慰问完后,没好气地问:「之前不是还劝我理智么,警察再晚来一会儿,赵柏志翘辫子了你怎么办?这会毁了自己的你知道么?」 蓝の风 习忧一脸平静:「我有数。」 李培嗤:「你有个屁的数!」 「……」 之后,李培在医院里又待了一会儿,待得他快把自己给闷坏了。习忧基本书不离手、眼不离书。 第163页 自己在这儿,和透明的空气几乎没啥两样。 李培无语地腹诽:顾仇眼光特么绝对有问题,不然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闷葫芦。 走前,他喊了习忧一声,打断了习忧旁若无人的学习状态。 习忧头也没抬地翻了一页书:「怎么?」 李培突兀地蹦了仨字:「干得好。」 「?」 「我说,」李培笑说,「你亲手抓住了赵柏志,这事儿干得真他妈好!」 习忧手指一顿,抬起眸光。 「其实,我过来,就是想和你说这句话。」 「……」 后面李培说了什么,习忧基本没怎么听进耳。他面色沉吟,还停留在李培说的「干得好」的后面那句话里。 这话不停在他脑海中重复。 重复得多了,就像某种镇痛良药服用了多个疗程。 然后,过去数月里那骇浪般难以平復的自责和遗憾,仿佛就此化成了汩汩细流,不再拍岸般地击打他的心脏。 第二年开春,赵柏志一案彻底落下帷幕。 除了强制猥亵、故意伤人外,赵柏志还被查证负有行贿罪。 当初他在开店前向无间苑那间门面的所有权归属者行贿,导致当时正规营业的租户被强制违约。 数罪并处之下,赵柏志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 判决出来那天,北都三月的春风吹得格外和煦,与温暖的阳光一起,拥裹着这片大地。 也是在这个时候,三中的高三生们陆续迎来了一模、二模、三模。 习忧还是不停地在赶,从三月的一模,赶到了五月的三模。 他一路溯流而上,从中,到中上,最后重新钉在了第一的位置。 再次拿到那个久违的第一时,习忧其实没太多感觉,大概是过去那么多个日夜在潜意识里不断堆叠,凝出了足以跨越一切的自信,他觉得本该如此。 倒是老薛,明明早已不再是习忧的班主任,但是据说习忧重回巅峰那天,他当场泪洒办公室。 这个泪洒呢,很快迎来了升级。 版本。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三中炸了锅。 习忧以北都总分第一的成绩,拿了市理科状元。 老薛直接在办公室哭哽咽了,抹着眼泪叭叭感慨了一通,什么皇天不负苦心人,什么有梦想的人了不起,分分钟上升到人生高度。 后来媒体来採访,习忧没这个意愿,让老薛全推了。无奈学校不想错失这样的口碑曝光度,给了压力下来,老薛只好自个儿顶上。 老薛坐在镜头前,把习忧临到高三从文改理只为实现学医梦想救死扶伤的事迹侃侃道来,又说习忧如何坚定,如何努力。 採访一出,各大高校向习忧抛来了橄榄枝,其中不乏临床这块特别能打的学校。 诚意也都给得很足。 学费全免、巨额奖金、就业签约……总之,「要人」要得特别卷。 习忧报了北都一顶尖高校的医学部,这地儿可以说是国内孕育优秀临床医学生的扛把子。 习忧被录取得毫无悬念。 自此,他再往前,就是一条很长的路。 这条路上,理论无止境,实践亦不能停止,所以他不仅要埋头干,也要抬头看。 等他回过头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望见了那么多的风景—— 有自己这条路上的,也有高考这个岔路口分出去的其他路上的。 他看见李培在大三谈上了恋爱,毕业后家里出资开了家酒吧,如今干得风生水起; 他看见潘超、周西东成了事业搭子,自媒体坐拥百万粉丝,gg却接得很佛; 他看见习尚禹慢慢改掉了那一身自我又虚荣的坏毛病,哪怕他依然不想和那个家有多余的往来纠葛。 …… 他看见了很多很多,唯独看不到和那个人有关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失败。元宵节也没写到他俩重逢。得下一章了。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73章 也正是因为看过太多, 有时候习忧会觉得奇怪。 他明明始终保持着对那个人敏锐的感知度,偏偏时间往前走了快七年,他听过的、看过的、触碰过的, 没一处探得过与那个人有关的细枝末节。 就譬如, 他早就不缺钱了, 但他还是一茬一茬地接着顾氏那边的活儿。 和他同寝室的主攻神经外科的同门师兄就问过他:「兄弟, 咱按月来, 各个科室轮流捣腾没个消停, 按天来,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给哥们儿传授传授, 你怎么就还有空接外活儿呢?」 这位师兄还玩笑地调侃了一句:「可别说你还是顾氏编外人员。」 习忧挺坦然地接道:「顾氏在医疗器械这块在国内不说是领头羊, 也是佼佼者,国外不少最新的生产技术都是通过他们引进来的, 而且他们也有自己的研发中心。译稿又不费工夫, 能接触到一手的高端技术资料, 对我们而言多多益善,又能赚点零花, 没什么不好。」 师兄经过他身边时朝他电脑屏幕扫了一眼,头皮发麻地啧声一问:「你这什么文字?」 「德文。」 「……」 师兄心说还德文, 我还是得了吧, 他拍了两下习忧的肩:「卷还是你卷。」 习忧说是说得实在,但他只答了其一,未答其二。 第164页 顾家这么大的产业, 顾雅芸名下就顾仇一个儿子。顾仇的心脏虽是个不定因素, 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判了死刑的癌症。偌大一个顾氏, 顾雅芸总是要交到他手里的。哪怕顾雅芸因为顾及顾仇的身体, 不忍让他挑下整个大梁, 至少也会把其中的部分核心业务板块丢给他打理。 而据习忧所知,顾仇过去对要继承家业并不牴触。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意愿,只要他回国,顾氏将最大可能成为他施展自己的阵地。 这也是为什么,习忧这么多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和顾氏并不过分深入,却足够密切往来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顾仇一旦回国,这里将会是第一个消息发酵地,也将会是时隔多年后他最靠近顾仇的地方。 这是他未和师兄说出口的其二。 习忧不觉得维繫与顾氏有关的人际有多累,也不觉得多学几门语种有多辛苦。 唯一一想起便会令他皱眉的是,他往来顾氏快七年,楼前槐树的槐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他在人间四季里等一个人,始终不曾等到。 他快没有耐心了…… 即便习忧的耐心就像沙漏上方的细沙一样越来越少,即便他进出顾氏无数次,可当他每次走进这座楼时,还是会不自觉地抱着一星半点没来由的期望。 想着一个转角,一个侧身,会不会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或是听见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哪怕只有分毫。 这次也一样。 当踏进顾氏大楼的那刻,他的五感便下意识地外拓了些。 可惜的是,等走到目的地了,所闻所见与往日并无不同。 他自嘲地微微扯了下嘴角。 不过习忧这次过来,和译稿的活儿无关。 和顾氏往来这么多年,他在这儿也结识了一些不错的朋友。 除了外贸这块,当属研发中心里那批搞学术的人和习忧最聊得来。 习忧一个本硕博连读的医学生,和他们这些每天和数据、实验打交道的人,本质太相似了。 而且习忧这人,本科阶段就开始跟着导师临床实践,导师还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外专家,可以说,他的学识、才干,是完完全全地行走在他的学歷面前的。 研发中心这帮人,每天要参习各种临床器械的国外最新资料,虽说学歷一个赛一个,拎一打靠螃蟹腿走路的不难,但要拎一个用蜈蚣腿走路的,可不容易。 所以总会有遇上资料难啃的时候。 每当这时,他们就得藉助外力。然而,即便公司的翻译资源管够,他们还是最乐意找习忧。 因为习忧时不时能针对那些文献提出些让他们眼前一亮的远见卓识。还有几次,他们遇到了研发瓶颈,在没有和习忧谈及保密的核心技术的情况下,习忧无意吐露的一些见解,居然起到了点醒的作用,帮了他们大忙。 也正是因此,研发中心这帮人每次出了什么新产品,抑或是不牵涉到保密的项目有了什么新的进展,他们总会叫习忧过来看看。 习忧有时间的话,一般都会过来。 比如这次,他就是来参观顾氏最新研发出来的心脏起搏器的。 习忧跟着导师参观学习过几次安装心脏起搏器的手术,对这个东西还算了解。 国外在心脏起搏器的制造技术上已经相当成熟,而国内也是随着国家加大对企业自主研发这类医用器械的扶持力度,近几年才得到了较迅速的发展,但还有不少的技术瓶颈需要突破。 顾氏旗下早年已有一款dddr型心脏起搏器投入临床,每年在国内市场上需求量也足够惊人。 但国外这类产品的研发过□□勐,不断沖刷着国内医用市场,顾氏也一直在为此努力,这几年,一直致力于提高此类产品的性价比,以适用于更多阶层。 习忧进来的时候,研发中心那帮人正在做起搏器的抗干扰试验。 听到动静,他们朝门口看过来,然后扬手招唿习忧过去。 习忧一走近,一个精巧的小东西就被递了过来。 「习大医生,瞧瞧,怎么样?」一位和习忧关系很不错的研究员问。 习忧垂眸,将那银白色的小玩意儿在手心掂了掂,又翻面打开了金属盒看里面的线路,过了会儿说:「体积更小了,集成挺高。」 他将起搏导线在指间绕了几圈,问:「功耗呢?」 那位研究员把一沓纸质的测试数据递给习忧:「当然牛逼死了,我说我们实现了质的飞跃你信么?」 说着还两手各比了个数。 习忧扬起眉梢:「12年?」 「yes!」那位研究员握了下拳,兴奋地说,「我们刚测试过了,普通的电子产品对它的影响微乎其微,只要患者不抵着它哐哐撞大墙,它能活最少十二年!十二年啊!年,你说这消息一放出去,顾氏的股——」 他话没说完,发现习忧突然偏了下头。 研究员见他神情有一丝僵滞,刚想问「怎么了」,习忧已将起搏器往自己手里一塞,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往门外走去。 研究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惑的「欸」,习忧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重逢的会重逢的,地点也不是在顾氏。这章太肥了,还有一大截,怕有读者久等,就先放半截上来,还有一更在晚上。 第165页 发红包赔罪qaq 第74章 其实习忧是在刚才听研究员朋友讲话的间隙里, 听见门外有人说着话走过。 在交错的脚步声和未间歇的话语声中,他隐约听到了「顾仇」两个字,有些模煳, 并不真切。 习忧不确定是顾仇在场, 有人喊了这个名字, 还是只是经过的人恰恰提起了顾仇。 不过不论是什么, 都足够让他不平静了。 如果是前者, 他看看人;倘若是后者, 他问问事。 只是,习忧一出研发中心, 视线从那群人的背影上扫过时, 前者的可能性就已经被毙掉了。 习忧快步走上前:「不好意思。」 那行人两女一男,手里或拿着文件, 或拿着会议本, 看着像是工作间隙里恰好遇见, 于是并行间便随口聊了几句闲话。 习忧话音刚落,其中的俩女生一抬眼, 眼睛就亮了,问他有什么事。 习忧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刚是提到了『顾仇』?」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除了李培和高中同学以外的人口中听到顾仇这个名字了, 一来没必要和后来结识的旁人提起, 那些人不知道,自然也不会谈及。二来…… 二来其他会提起顾仇的,比如这栋大楼里爱聊八卦的那些员工。在顾仇刚出国的那一年, 倒是时不时会把这个名字挂在嘴上, 然而随着时间久了, 那人的消息匿了, 这里工作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了, 这栋楼里,就鲜少冒出带有他名字的话题了。 也不怪习忧只是听了个模煳的人语,反应就那么大。 顾仇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就像巴甫洛夫的铃。一经入耳,条件反射已经成了深入骨髓的本能。 不过习忧问完,俩女生露出疑惑神情,面面相觑,似乎在问对方:我们刚说过吗? 和他们同行的一个男生一脸无语地提醒:「你们刚聊翟总,提到了顾少。」 「啊,对。」其中一女生反应过来。 另一女生也想起来了,和习忧解释说:「其实我们在聊翟总呢。听说翟总在国外的时候是顾仇少爷的学长。我们就,就提了一嘴。」 习忧其实对这个翟总是谁并没有兴趣,但听他们说到这个翟总和顾仇的关系后,便多问了一句:「翟总是?」 「翟总你也不知道啊?」其中一女生兴奋地介绍道,「顾董花大价钱从海外挖回来的ceo,上周刚上任。长得又帅又年轻,人特有意思,可亲切了。」 旁边的男生翻了个大白眼:「你可别犯花痴了,人翟总昨天刚拒绝了个销售部的妹子,理由贼直接,说不喜欢小姑娘。」 「要你管!我还不能欣赏美了!」女生反驳。 另一个女生文静一些,面带赧意地看着习忧:「能问下你是哪个部门的么,我看你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了。」 那个男生倒是清楚,抢先一步跟她俩说:「这位是习医生,不是咱们公司的,算是医械研发和外贸的半个编外人员吧。」 说完他也不知道这个定义准不准,还偏头朝习忧确定道:「这么说没错吧?」 习忧没应这句话,他似乎刚从某种沉吟中抽离,抬眸便问:「你们知道顾仇有没有回国么?」 「你问顾少吗?」那个文静点的女生说,「不知道欸,应该没有吧,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另一个活泼点的女生突然回问道:「习医生,你和我们顾少什么关系啊,刚一来就问他。」 习忧眸光动了下,微微一顿后才答了两个字,「同学」。 不等对方再问什么,习忧点头和他们说了句「谢谢」后,便绕过他们离开了。 后面仨人停在原地互相觎着对方,短暂茫然间,那个倏然而至又蓦然离开的人已经走远了。 习忧没回研发中心那边,他给那位研究员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有事先走了,然后在下一个转弯处,就遇到了刚才那仨人提到的翟总。 倒用不着习忧刻意去认,他还没经过那位翟总身边,就听到几个路过的人已经「翟总好」「翟总下午好」「翟总您来了」……如此轮番地将那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翟总问候了一遍。 想不认识都难。 换做平时,习忧并不会将这种职场话语听进耳朵里。大概是因为被刚科普的「这位翟总是顾仇的学长」「这位翟总不喜欢小姑娘」两点信息影响了,习忧下意识抬眸看了过去。 结果,对方恰好抬眼,目光对上了。 这位翟总或许真如刚才那俩女生所说,挺亲切的,短短对视间,居然朝习忧笑了一下。 习忧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与对方错身走过。 习忧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去一段距离后,那位翟总突然转了下身,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问旁边人:「刚才那位是谁?」 翟佑臣这个问题问得挺漫不经心的。 方才他一路走过来,听了一路的问候,冷不丁出现一个不吭声的,恰好被他抬眼看见,又在看见之后激响了自己的颜控雷达。 最关键的是,他无端地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看向自己时,那释放出来的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敌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之,这些加在一起,令他微微挑了下眉。 与翟佑臣同行的人是他的助理,这次跟着他一起空降的顾氏。他不认识,助理自然也没多大的可能会认识。 第166页 翟佑臣没得到有价值的答案,助理便追问了句:「需要我去查一下么?」 翟佑臣笑着拍了下助理的脑袋:「查来干吗?强抢良家妇男么?」 「……」 助理心说,刚路过那位我也看见了,比您都高,面色清冷料峭,看着可一点儿都不「妇」。 * 过了几天,翟佑臣被顾雅芸邀请去顾宅吃饭。 见着顾仇,他忍不住过去逗弄人:「仇儿,好久不见,喊声哥来听。」 彼此顾仇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随手抓了个抱枕就朝他丢过去:「好久不见你妈!」 翟佑臣接住抱枕,说:「这话没毛病,你可不是好久没见我妈么。」 顾仇懒得理他。 翟佑臣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一副总,还没走马上任呢,怎么比我一正的还忙?」 顾仇一句话给他噎回去:「那自然是要比起你这种被雇的打工人上心一点。」 「……」 翟佑臣倒也不生气,笑着伸手过去,拨了下顾仇脑袋上顽固翘着的一撮毛,说:「回来这么多天了,出去玩儿没有?」 顾仇躲了他一下,斜眼瞥过去:「你礼貌么?」 翟佑臣啧了声,叫苦:「我就碰下头髮。你别这么不可爱,从没见你交个男朋友,节倒是守得挺烈。」 他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给哪个白月光守的。」 顾仇踹了他一脚。 翟佑臣从沙发上滑下去半截。 「这么凶神恶煞的弟弟,我可不喜欢。」 「那你还上赶着过来吃饭。」 「顾董体恤下属,下属不领情显得多不懂事。」 顾仇直接喊了一嗓子「妈」,扬声道:「能不能把这烦人的玩意儿现在给开了?」 顾雅芸去年从一线半隐,除了有必要的工作会出现在顾氏外,大部分时候都在美国陪儿子。 人不在一线,不需要事事亲临的时候,锋利的稜角会被静好的生活削得平润一些。 顾雅芸这会儿正和家里的厨师一起在厨房备菜,闻言回道:「开可以,翟总的位置你顶上。」 「……」 翟佑臣看着顾仇想言未言的模样,忍不住笑:「顾氏ceo的位置到你这儿怎么还成烫手山芋了?」 顾仇作为顾雅芸的独,顾氏唯一的继承人,又拿了mit的mba学位,顾雅芸真要把他往ceo这个位置上放,其实也无可厚非。 但顾仇这几年除了完成学业外,就是养身体,没真正接触过职场。董事会那帮老狐狸一来非常看重实干履歷,二来知晓顾仇的病情,就算顾雅芸力排众议让顾仇坐上ceo这个位置,顾仇免不了要和他们斗法。 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这么累。 所以当顾仇主动提出要回顾氏的时候,顾雅芸根本没给他ceo这个位置的选项。 顾仇自然能猜到原因,不过他对此没什么意见,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顾雅芸的安排。 至于顾雅芸刚才回的那句让他顶上的话,他们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句玩笑。 翟佑臣说他把这个位置当成是烫手山芋,某个层面来说,确实如此。 换做以前,顾仇可能真的会争上一争,和老狐狸斗法不斗法什么的,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憷人的事儿。 大概是顾雅芸从一线退下来后,不像从前那么锐利,人变得柔和了,以致于顾仇常常会觉得,自己就该过这种恬淡平静的生活。 既然一定要回顾氏,不如谋个「闲职」。 所以当翟佑臣问完后,顾仇挺实在地接了一句:「我一病号,还想活得久点。」意思是,那些董事的气,你去受;那些日理万机的活儿,你去干。 顾仇说完,翟佑臣将他手中的文件一抽:「你也知道自己是一病号,嘴上说着想落个清闲,也没见你歇会儿。」 顾仇简直无语:「我这么说,你还真敢接。我现在身体特棒。」 说着要去抢文件,翟佑臣把文件扬手扔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身体一挪,挡了顾仇过去捞文件的路线:「跟哥说说,你到底在躲什么?」 「?」 「顾董说你回来半个月,没出过一次门。」翟佑臣眯了下眼,「我合计祖国的春风,比美帝的吹起来可和煦多了。」 「你瞎么?」顾仇扫了眼窗外,外头的冷风吹得正勐。 翟佑臣还是笑:「过几天万圣,有个场子挺好玩儿,跟哥一起?」 * 冷风连着勐颳了几天,把北都的气温颳得直逼零下。 万圣前夕,初雪就这样飘了下来。 习忧今天白班,下班前他看了眼窗外,室外的雪积了薄薄一层,行人踩过的地方尽是泥泞的雪水。 他想着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了,干脆就不回学校了,在医院宿舍凑合一晚,还可以赶赶自己的sci。 刚出科室,就被来逮人的那位同门师兄抓了个正着。 这位主攻神经外科的同门师兄叫桑照,最近轮岗轮到急诊,每天忙得跟狗一样。这会儿倒是少见的神情愉悦,就是跑了一路有点喘。 他拽住习忧的白大褂袖子,问:「你今晚休息是吧?」 习忧「嗯」了声,以为自己接下来就要收到一个习以为常的代班请求了,结果桑照从拽他袖子变成了捞他胳膊:「我也是!走,回宿舍换衣服,今儿咱去个热闹地儿过万圣。」 第167页 「……」 习忧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向来不爱凑热闹,喜欢安静独处,周围人也都知道。 而桑照一看就做好了被拒绝的预案,习忧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已经抢先一步卖上了惨。 「哎呀我的习博士、习大医生,我们一天天都忙成啥样了还不够爱岗敬业吗?好不容易今天咱俩休息时间凑上了,出去放松放松吧。哥再不来点娱乐活动消遣下,就要累死在白衣天使的岗位上了。」 「……」 习忧想起桑照刚去急诊一周就给累出高烧的事,拒绝的话挂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出口。 两人一起回了学校,洗完澡习忧换了衣服出来时,桑照端着下巴不太满意地说:「帅是帅,但这也太正常了。我们一会儿去的那个地儿,你太正常了反而会显得不正常。来点儿花样吧我的忧,别浪费自己这张脸。」 见习忧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意思,桑照暂停了自己抹粉底的动作,走到柜子前,把自己平时备在学校的一件白大褂拿了出来,然后真心实意地建议:「要不你扮个鬼医的形象吧,我一会儿给你画个眼影,抹个黑唇,你把这白大褂套上。」 习忧能接受这个建议才有鬼。 他穿好大衣,从衣架上取下一条围巾,留下一句「楼下等你」就先撤为敬了。 桑照在后边吊着嗓子喊:「我跟你说,绝对帅!钓妹子铁定一钓一个准儿!」 * 后来都快进去嘉年华的场地了,桑照还在一旁叽叽咕咕地叨叨他:「忧啊,你这人也太无趣了。」 他摸着自己身上的魔法袍,对自个儿今天的哈利波特装扮特别满意,可一边自我满意,还不忘继续嘀咕习忧:「你说你是不是单身有瘾?平时你拒绝学院、医院的那些女生也就算了,我当你不喜欢找同行的,今天这多好的机会啊,什么样的女生都有,来了你就试试接触一些呗。你倒好,一来就闷得这么一如既往。」 习忧并不烦这些叨叨,因为实在是听得太多了,要烦他也烦不过来。 大部分时候,他听归听,也会给点反应,至于结果么…… 该怎样怎样。 所以最后,通常是叨叨的人自己先烦了。 桑照就是如此,在习忧回了他一句「我觉得sci更有趣」后,他彻底放弃游说这位闷葫芦师弟了。 入场后,他给习忧留下句「你自便」,就融入人群赶着社交去了。 场地很大,除了有处大的舞池,现场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隔断,每个隔断间都是不同主题的装饰。 大部分人集中在舞池那边,各个主题间也都有人,尤其是热门的主题区,更是人头攒动,配上来往人群不同的装扮,目之所及皆是五光十色。 习忧原本是打算找个冷门的、清静些的主题区待着,往里走了一段,似乎是无意识地,他停在了一处主题区前。 这片区域人很多,尤其是女孩子。 她们穿着花样不一的服装,打扮成喜爱的角色的样子,经过时,或者走进时,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张贴在隔断墙上的那张巨幅的灰姑娘的画报。 习忧也一样,抬头看着。 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想起有一年三中开学,他因为喊了一个男生「灰姑娘」,然后跟人打了一架。 想起有人跟他比赛写卷子比输了,然后一天三遍的「我是灰姑娘」,断断续续说够了七天。 还想起那年那人的生日,他送出去一个投影灯,那灯一打开投照在地,莹白光线凝成一个抱着蛋糕的简笔灰姑娘。 …… 眼前画报上这个戴着金色发冠、穿着湖蓝色蓬蓬裙、脚踩水晶高跟鞋的灰姑娘明明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点儿都不像,但「灰姑娘」这三个字,就在此刻,就在这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杀疯了。 他忽然紧抿了下唇,齿尖在唇上狠狠碾了下,像是想要藉此压下去某种痛楚。 但是并没有用。 他决定离开这片区域,刚想转身,身后有人疾跑而过,撞得他往前倾了下。 这一倾,就和挤满了人的公交突然勐地剎停一般,人惯性地朝着一个方向倒。 于是,他撞了前面人,前面人又撞上了更前面的人,更前面的人又撞上了再前面的人…… 一句接一句的抱歉,就这样从习忧这里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传到了最前面。 习忧都准备要走了,但因为拥挤的人潮,缓上了那么一步。 就在这缓步的须臾里,他看到了熟悉的脸。 顾仇原本站在极为靠近那张画报的地方,正仰头看着。 他是被撞过去的最后一人,所以皱眉不耐地回了下头。 这一回头,就再没挪开过视线。 两人隔着一片并不长的人海相望。 习忧的目光片刻不眨地钉在顾仇身上。 他穿着女装,一如他们初见时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修了下文…… 第75章 在对视的后半段时间里, 顾仇开始自我洗脑。 他这一身女里女气的装扮,习忧也许、可能、说不定根本就没认出自己来。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眸的时候, 目光扫见自己的黑丝网袜, 内心顿时飞过一个字:操。 顾仇十分麻木地想, 他这辈子可能和打赌这玩意儿八字犯沖。 第168页 不然怎么就应了翟佑臣满是大坑的赌, 不然怎么就输了被人扣着这么一通捯饬, 不然怎么就来了这儿还遇上了前男友…… 等会儿见到翟佑臣, 先把人剐了,后再自刀吧。 反正穿成这样, 还被前男友撞见, 他已经不想活了。 虽是这么想,顾仇还是决定先装个死。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前男友这种生物的情史也不知道添了多少笔, 自己或许早就成了对方记忆里面目模煳的存在。 这种想法冒出头的时候, 顾仇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他很快扫去了所有情绪。 他现在,只想来个地遁, 好逃之大吉。 如此想着,顾仇准备若无其事地开个熘。 人还是很多, 但挤挤就能有路。 他选了条与习忧的直线距离能岔开的路径。 在这个过程中, 顾仇始终垂着眸光,生怕一抬眼,就再次对上那人熟悉的眉眼。 然而他到底是洗了个假脑。 当他破开人群, 走出灰姑娘这片主题区时, 有人把他的路堵绝了。 其实他还能往旁边再噼开一条, 但对方都取向堵截上了, 他再避就显得太刻意了。 顾仇心说算了, 横竖总有这么一天。 他刚要抬眼,就听见头顶忽而落了下来两个字。 那嗓音低低沉沉,像裹着室外冰寒的薄霜。 「顾仇。」 * 这个嘉年华的主办方是翟佑臣的朋友,因为是打了招唿过来的,所以顾仇的活动范围并不止于公共区域。 他带着习忧去了后台的一间休息室。 把习忧带到沙发前,顾仇说了句「你先坐」,看出来他有要转身的迹象,习忧问了句:「你去哪?」 顾仇说:「我去换身衣服。」 习忧说:「可以不用。」 顾仇心颤了一下,稳住心神:「不别扭么?」 习忧的目光自下而上从顾仇身上扫过。 黑色中筒靴,嵌着亮钻的黑丝网袜,黑色短裙…… 上身是露腰的吊带内搭,配一件宽松肥大的半袖西装,也都是黑色。 脸上的妆容不浅淡,却也不过分浓妆艷抹。 一切刚好,就连眼尾勾出的那抹细微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一眼看过去,整个人腰细腿长,性感得很爽利。 习忧刚想说「不别扭」,顾仇像是看出他要说什么,先他一步丢出一句:「我别扭。」 「……」 然后也不等习忧再说什么,就往更衣室的方向去了。 没几分钟,顾仇就出来了。 他换了身白色卫衣和水洗牛仔裤,抹去了唇上的口红,拆掉了假髮。 习忧看着他一路拨着微乱的头髮走过来,然后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又倾身拿起茶几上的纯净水,拧开后仰头喝下去小半瓶。 休息室有来往的人,也有此消彼长的说话声。 他们这一小寸之地却安静得有些异常。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习忧先开了口,他沉沉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仇指尖无意义地拨了拨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国庆刚过那会儿。」 习忧点了下头:「还走么?」 顾仇静默了一会儿才答:「不走了。」 接着又是无话。 过了片刻,顾仇开口道:「听说你现在是医生了。」 「算不上,还在实习。」 顾仇说:「早晚而已。」 习忧没否认,只是忽而添了句:「主修心外。」 「……」 这些信息顾仇其实都知道,但习忧后补充的这句在此时此刻冒出来,多少有几分引人浮想。 仿佛在强调。 因为自己,他学了心外。 空气里霎时多了些勾勾缠缠的东西。 顾仇的心跳倏然变得很快。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硬聊。 「学医挺不容易的,很长一条路要走。」顾仇说,「很累吧?」 这话一说完,顾仇就在心里骂了声「我日」。 老薛来了都不一定说得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好在习忧也正常地接了话:「还行。」 习忧话是接了,但顾仇立马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他生平从未有觉得难以自处的时刻,很少会有尴尬这种情绪,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讨厌的人还是亲近的人,他都习惯于以一种「任性」的状态和对方相处。 想说话便说话,想不理人便不理人,想逗弄便逗弄,想「欺压」便「欺压」。 可顾仇并不知道,和多年未见的前男友相处一室……还不是单独地相处一室,竟然会有种从心到身都无处安放的感觉。 这种感觉倒也不算煎熬,可也绝对算不上轻松。 就在顾仇想着接下来该说个什么话题,或者习忧将会说什么的时候,休息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声拖着调的「仇儿」也随之响起。 翟佑臣走了进来。 「刚在外找你半天了,听人说你回了休息室。回来看看我们大美人。」翟佑臣径直走到顾仇身边坐下,一只手自然而然搭上了顾仇的肩,「怎么把衣服换了?哥挑的不好看吗?明明很衬你啊。」 他这话一说完,才注意到侧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第169页 而这位年轻男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搭着顾仇肩膀的那只手上。 翟佑臣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刚反应过来什么,顾仇就把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拍开了。 翟佑臣挑了下眉。 这两人的反应有点太好品了。 可以说就在这片刻不到的光景里,翟佑臣心里对眼前这场景已经有了个基本的判断。 蓝封 这么说来,那天在顾氏,他感受到的那点似有若无的敌意,也是有源可溯了。 翟佑臣笑了下,对顾仇说:「仇儿,不给哥介绍介绍这位大帅哥吗?」 顾仇看了习忧一眼,朝他抬了下手,然后对翟佑臣说:「这位习忧,我,」他微微一顿,「高中同学。」 又指向翟佑臣,对习忧介绍:「这是我在国外认识的朋友,翟佑臣,现在任顾氏ceo。」 「习忧?」翟佑臣品了下这个名字,笑着伸过手去,「你好。」 习忧亦伸手,跟他简短一握:「翟总。」 翟佑臣一来,将这方空气里那暧昧不明的氛围彻底打散。 顾仇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 他一方面觉得翟佑臣破坏了什么,一方面又觉得翟佑臣解救了强装淡定的自己。 这种想事情想不明白的状态,让顾仇觉得很不爽,有种六年多过去,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的感觉。 他坐在原位,手捏着矿泉水瓶,心中有股隐隐躁意。 没一会儿,他听见翟佑臣问习忧:「习先生在哪高就?」 习忧坦然应道:「高就算不上,还是学生。」 翟佑臣轻「哦」了一声:「那最少是硕士了吧?」 习忧又道:「算不上。」 翟佑臣挑了下眉:「怎么说?」 「学的医,八年制。」 「在北都?」 习忧「嗯」了声。 「据我所知,北都设有医学专业八年制本硕博连读的学校,就只有两所吧。」翟佑臣说了两所学校的名字,又问习忧就读哪所。 习忧答了其中一个。 翟佑臣越发觉得这是位能耐人。 这所大学医学部的门槛已经很高了,八年制本硕博连读更是难中之难。 翟佑臣看习忧的目光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只有纯粹的探究,而是多了几分欣赏。 脑海中某种想法一闪而过,翟佑臣不由问道:「能问一句,将来准备进哪个科室么?」 随着翟佑臣这一问,顾仇捏瓶子的指尖一顿,接着他就听见习忧再次说出了那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心外。」 顾仇的心再次乱了起来,仿佛是为了掩饰似的,他睨一眼翟佑臣,没好气道:「你的兼职是查户口的么?」 翟佑臣没应这话,忽而问了句:「仇啊,你出国几年了来着?」 直觉这话问得不怀好意,顾仇警惕地看着他,没答。 然而,不怀好意的人总能有法子让自己的不怀好意进行下去。 只见翟佑臣挠了挠自己的鬓角,轻「啊」了声,歪头道:「有快七年了吧。」 顾仇那极为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果不其然。 紧接着他就看见翟佑臣意味深长地笑了下,然后意有所指地「啧」了声,拖着调子感嘆道:「深情啊。」 那一瞬间,顾仇听见自己把瓶子捏瘪了的声音。 「?????」 「…………」 他下意识地朝着习忧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习忧正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习忧的大学纯属作者瞎造,无原型,勿考究哦~~晚安 第76章 顾仇觉得这场闲谈挺修罗场的, 尤其是从翟佑臣抛出那如平地惊雷的三个字起,他和习忧之间的氛围就变得越发微妙了。 就像暗流涌动的湖面忽然盪起了一阵浪。 好在这浪没接着盪。 翟佑臣有意地拿捏住了氛围。他大约是想看点儿好戏,但又不想这好戏发展得太快, 缺了韵味, 所以没一会儿就把话题岔开了。 然而这并不妨碍刚才那阵浪带起了层层涟漪, 整个后半程, 顾仇都有点不在状态。 翟佑臣说的「深情啊」三个字, 就像阅读理解题中题干告知你的中心思想, 引诱你去找对应的原文。 所以顾仇几乎是有点不受控地,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的一帧帧、一幕幕。 从刚才在灰姑娘主题区和习忧对上视线起, 习忧看自己的眼神, 堵在自己面前嗓音沉哑地叫出的那声「顾仇」,还有稍显刻意的那一句「心外」, 以及…… 习忧在和翟佑臣说话时, 偶尔落过来的目光。 顾仇有些不敢想, 这些是否能对得上那个「仨字中心思想」。 他怕自己真这么想了,显得自作多情。 又怕自己不这么想, 无意间轻贱了一颗沉甸甸的心。 其实整个过程时间并不长,没过多久, 习忧的同伴打来电话, 说急诊那边人手不够,紧急召他回去。 习忧接完电话就起了身。 翟佑臣提出要开车送他们,习忧刚出声准备拒绝, 顾仇说要蹭个车回去, 也起了身。 习忧看了他一眼, 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等把人送到了医院, 车子往郊外的顾宅开。 顾仇坐在车上復盘, 他原本不打算和翟佑臣说太多,但对于自己今晚的表现他有种身为局中人的不好判定,于是问了翟佑臣一嘴:「你觉得我今晚正常么?」 第170页 他这话问得就很不正常。 翟佑臣其实听懂了,但有意地回了他一个字:「嗯?」 顾仇知道翟佑臣这种情场老手对于他问的什么,心里门儿清,倒也没上火,只是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我今晚有没有失态的地方。」 翟佑臣这回没装了:「哦,有。」 「……」 顾仇以为自己虽然心里挺波涛汹涌的,外在表现应该还算淡定,他问翟佑臣,主要还是想从旁求个佐证。 结果他妈的,还真有? 他睨看着翟佑臣:「比如?」 翟佑臣看着前方在开车,感受到侧边森然的注视,挑着眉说:「比如,」他故意顿了下,勾唇笑,「你刚才跟猴一样蹿上我的副驾驶的时候。」 「……」 顾仇回忆了下。 刚才他们从嘉年华出来,到了停车场。习忧拉开了车后座的门,没着急进去。 像在等人先进。 桑照一是个直男,二是个粗神经的,不觉得坐个后座,习忧还会等自己先进。所以走到车旁边的时候,桑照还催促了一下。 即便如此,习忧还是没进,也没让桑照进。 他似乎在等着那个更落后一步的人。 结果…… 就见那个落后一步的人一走到车边,看都没往车后门的方向看一眼,拉开副驾驶的门,就钻进去了。 顾仇记得,自己坐下后没过片刻,听到翟佑臣轻笑了一声,接着便听见身后车门被「砰」的一下合上了。 他当时确实有点逃避,也有几分莫名的心虚。 眼下被翟佑臣这么一说,还很糗。 翟佑臣手指在方向盘上点着,突然打断了顾仇的思绪:「仇儿。」他喊。 顾仇瞥他一眼。 翟佑臣说:「方便哥问几句么?」 「不方便你就不问了么?」 「还是你懂我。」 「……」 翟佑臣问:「你和你这位白月……」 话没说完,感受到来自顾仇的死亡凝视,他只好换了个词,「前男友分手,是因为当年那件事么?」 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睁眼闭眼怎么也过不去的事情,如今好像也没那么介怀和挥之不去了。 只是偶尔想起那副场景,依然觉得噁心。 很多事都是在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后,再回头看时,才会觉得不过尔尔。 可对于当时的顾仇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 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憎恶那一场抢救,憎恶那復甦的心跳声。 因为那颗不健康的心脏,他本身已不够完整。而赵柏志那场病态的侵犯,让自己在残缺之上,又添丑陋。 所以他先是画地成牢,自成困兽;后又毫无意见地接受了顾雅芸的安排,做了逃兵。 即便那个人每天都给他发消息,每天都说着想念。 他还是不敢见那个人。 他怕那个人发现自己不过如此。 如此脆弱,如此端不起也放不下。 他还怕,在习忧清亮的眼睛里,看见被溅了一身浊泥的自己。 换作以前,翟佑臣这个问题,于顾仇而已,如一片不能被人触碰的逆鳞。 现在时过境迁,人也不再深受其困,这个问题落到顾仇耳朵里,自然也就不那么惊涛拍岸了。 他挺平静地「嗯」了声。 翟佑臣又问:「你提的?」 也不等顾仇说话,翟佑臣自己接上了:「肯定是你把人给甩了,不然隔了这么多年旧情人见面,人那么坦然淡定,就你心虚得像只猴。」 「……」 「还瞪我呢。」 「你要不是在开车,我还能蹬你。」 翟佑臣摇了下头,啧道:「我挺纳闷儿。」 顾仇冷飕飕地睨着他。 翟佑臣说:「人那样的,找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没有,偏惦记上你这臭脾气的了。」 顾仇说:「前面是事故多发路段,你要给这路段添一笔故事么?」 翟佑臣笑:「行,哥不说了。」 顾仇的目光如剑锋入鞘般收了回去。 不消一会儿,翟佑臣又道:「仇儿,哥再八卦最后一句。」 顾仇如剑般凌厉的目光又射了过来。 翟佑臣偏头看了他一眼:「哥问你,想和好么?」 「……」 顾仇被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说:「我们六年多没见,才刚碰上,你不觉得问这个太早了么?」 「不早。」 「?」 「他想和好。」 「……」 顾仇瞥一眼翟佑臣:「你练读心术了?」 翟佑臣说:「如果他没这个意思,你们今天就算是恰好碰见了,也可以互相视而不见,不是么?」 顾仇无可反驳。 「现在却恰恰相反,你们之间,想视而不见的人貌似是你。」 「……」 没听到顾仇应话,翟佑臣又说:「哥今天其实不是第一次看见他。」 顾仇眸光抬了下。 「前几天在顾氏,我看到他了。」 顾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等着翟佑臣的下文。 「他为什么出现在那,我不知道。不过现在,」翟佑臣挑了下眉梢,「值得好奇一下。」 「……」 * 第171页 另一头,习忧和桑照回到医院后,桑照直奔急诊,习忧则回了宿舍。 他打开电脑,准备搞会儿sci。 好一阵过去,一点进展也没有。 他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脑海中全是今晚重逢的那个人的身影。 最终,他被这纷乱的思绪打败,关上电脑,走到阳台上。 外头初雪还在下,又因为雪太薄,枝上地上瓦上,都不曾积出厚雪堆。 可习忧想,这片片薄雪,依然是个好兆头。 他拿出手机,给李培拨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电话那端的人炸出了一连串的「卧槽」。 李培好一阵终于消化完这个消息,问习忧:「你怎么知道的?」 习忧说:「碰上了。」 李培又是一声「卧槽」。 惊嘆完这逆天的缘分,他回过神来,问:「所以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顾仇回来了?我看没这么简单吧。」 顾仇走后,李培确实成了最了解习忧的人之一。 他知道,光是要告知顾仇回国了这一信息,不至于让习医生浪费其宝贵的时间特意打个电话过来,微信上发条消息就够了。 除非,习忧还有别的事。 李培猜得一点儿没错,习忧这个电话就是打来派活儿的。 只听他毫不委婉地下达任务:「你抽空攒个局。」 李培心说果然,「嗐」了一声:「合着你打这通电话就是来召唤工具人的。」 习忧说:「你最合适。」 李培想了想,行吧。 谁让他人送外号「社交牛逼李」呢,谁让他还是个有自己场子的酒吧老闆呢? 李培说:「工具人就工具人吧。」 说完他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顾仇现在的联繫方式,于是说:「让我攒局,顾仇新号你总得给我。」 习忧默然片刻:「没有。」 「……」 李培醉了:「你他妈重了个假逢?」 醉归醉,李培很快反应过来,习忧这性格,来闷骚的可以,打直球不可能。 久别重逢第一面就拿到对方号码这种事,能发生在习忧身上才有鬼。 这么一想,李培又淡然了。 「行。都交给我。」他成竹在胸地说,「习老闆只管静候佳音。」 过去顾仇有意切断与这边的一切联繫,李培尊重他的选择,所以从不打搅。 但人与人之间的牵连,从来都是错综庞杂的,要想割裂得彻底并不容易。但凡李培真的想联繫上人,法子千千万。 现在顾仇回国了,过去的旧事可以不提,但旧友早晚要重聚。 自然已无所谓打扰不打扰。 挂断和习忧的电话时,李培心下已确定了最便捷的求问路径。 他翻开通讯录,找到仇庆平的手机号,直接拨了过去,开口就是一声充满感情的:「仇叔啊……」 仇庆平本就是个耳根子极软的长辈,再碰上一张太能叭叭的嘴,李培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 于是,几分钟后,顾家别墅的地下停车场里。 顾仇刚下车,手里的手机就振了起来。 他垂眸扫了眼屏幕,看见来电人是李培时,明显愣了下。 顾仇默了一瞬后接起,听筒里传来久违的一声:「九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早上洗完澡,一个喷嚏直接造就了我接下来几天的半身不遂。 周四强撑着上了一天班,周五早上去医院检查拍ct,腰椎间盘突出,医生说最少卧床一周。 某个身残志坚的社畜又在工位上待了一天,直到今天才算是老老实实卧了一天床,现在好点了,至少能站起来了。 这章三分之二都是躺着用手机码的,手已经麻了…… 第77章 顾仇并不好奇李培从哪儿问来的自己手机号, 但对于李培这么快知道自己回国了这件事,却是有几分惊讶的。 尤其是时间上还这么微妙,恰好在遇见习忧没多久的现在。 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这种想法冒出头时, 顾仇心口倏然跳了下, 激起一丝轻颤。 而电话接起后, 李培那一声久违的称唿, 让顾仇的情绪更是勐蹿了一个层次。 说是百感交集也不为过。 他「嗯」了声, 还来不及说更多, 就听李培放飞了嗓子,嗷嗷地嚎了起来。 起先还是正常的问候, 什么「身体好点了吗」「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啊」「兄弟想死你了」……到后面, 就慢慢过渡到了虽迟但到的批判环节。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干脆在美国养老」「顾仇你太没良心了, 兄弟说不要就不要了」「回来了也不联繫人, 你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顾仇默不作声地听着, 他在李培嘀嘀叭叭的叨咕里,感受到了阔别多年的熟悉感。 换作别人, 熟悉感可能得慢慢捡起来。但对方是李培,便没了慢慢这个过程。 他会一瞬间把你带回过去, 甚至让你恍惚地以为, 中间缺失的那么多年仿佛并不存在。 有那么片刻,顾仇确实生出了这样的错觉。 但他很快又被李培那咋唿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然后,逮着李培一串长话的间隙, 沉声说了句「对不起」。 第172页 顾仇说得有些郑重, 以至于李培突然顿住了话音。 李培之所以顿住, 倒不是被顾仇的郑重牵出了几分怅惘和感怀。 他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 琢磨道, 这踏马不正好趁火打劫讹顿饭么? 他正要脱口而出,顾仇自己先开了口:「我刚回来,对北都没以前那么熟。哪天你找个地儿,我请客赔罪。」 李培应得贼麻熘:「你还不知道我开了家酒吧呢吧,就去我那呗。」 李培这一说,顾仇才反应过来,这事儿他知道,顾雅芸和他提起过。 顾仇应道:「行,就去你那儿。」 李培立马说:「既然是赔罪局,折我就不给你打了。」 「你要坐地起价也行。」 「壕还是你壕,到时候我就逮着你薅,全上最贵的酒。」 顾仇「嗯哼」了声。 安静了两秒,李培唤了声:「九儿。」 「嗯?」 李培斟酌着开了口:「我叫上几个老朋友,不介意吧?」 从李培这突然低下去的语气里,顾仇就能听出来,这老朋友里肯定少不了某个人。 他轻抿了下唇:「你看着来。时间定了敲我。」 李培调子一扬,来了声气沉丹田的「好嘞」。 「……」 然而老朋友中的某一位太忙了,这时间定到十一月中了也没定下来。 李培急得直上头,不停打电话轰炸习忧:「我说习医生,你们诊室没了你是不能转了么?上回轮休,你说要加班这局就没攒成,这回放鸽子的可别又是你。」 他越说越上火:「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你别忘了,这局一开始是你让攒的,要追人的也是你。」 他最后放话:「你要这周轮休又被抓去加班了,我就不等你了,我自个儿先去找顾仇玩儿。」 上一周的忙碌其实也在习忧的意料之外,导师临时插进来一场极为重要的搭桥手术,并主动提出让他进手术室,于习忧而言,这是非常好的学习机会。他不可能推却。 医生这项工作就是如此,时间安排上常常由不得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磨枪上阵。 所以哪怕李培急成这样了,自己也不无焦心,习忧还是只能保守地回一句:「我尽量。」 这话毫无保障,李培隔空翻了个大白眼,说:「习医生,不是我说,你这前男友即便是追回来了,估计也得分。」 习医生不解:「怎么说?」 「因为,」李培嘆了口气,「聚、少、离、多啊。」 「……」 过了几天,又到了习忧轮休的日子。 大概是怕养鸽大户突然又放鸽子,临到约好的时间点了,李培一直在发消息和习忧确定他的踪迹。 直到习忧出门打上车,并发了个实时定位过来,李培才停止了消息轰炸。 聚会的时间定在饭点,出门这会儿恰好是晚高峰。 习忧坐上车没多久就开始堵,车子夹在车水马龙里,挪得比乌龟还慢。 他这半个来月,确实忙得有点脚不沾地,通常忙完夜已经很深了。 但习忧还是在奔忙的时间缝里,了解到了不少和顾仇有关的信息。 比如顾仇当年在美国的手术很成功,这些年调养得也很好,心脏状况非常稳定;比如顾仇这些年一直就读于mit,并于今年顺利地拿到了商学院的mba学位;又比如,他这次回国,确实是要空降顾氏,起步便是副总,掌舵顾氏旗下医械子产业的研发和销售,将在元旦后走马上任…… 最近医院事多,习忧没去过顾氏,这些信息,基本都是李培告诉他的。 李培这人,可能天生就有操心病。过去几年,顾仇不在,他的这种病症便理所当然地转移作用到了习忧身上。 习忧没少在各种时间缝里接收到来自他的督管和问候。 高中因见漉为临时改学理,习忧整整一年都在埋头追赶,一刻都没停歇。上大学了,李培觉得他该松快松快了,结果他还是玩儿命似的学。都说学医苦,一要熬时间,二要啃烂理论钻透实践,而这漫长的苦学路,还得有足够丰厚的家底做支撑,毕竟大部分医学生在可以真正履行那身大白褂赋予的资格之前,有限的精力至多也不过让他们做一个合格的求学者,能在这个过程中就藉此得到金钱回馈,或者说靠其余副业赚取财富的人,只是极少数。 习忧就是这极少数之一,他大一一年就把临床这块课本上的所有理论啃完了,涉猎范围之广,就是任意揪一个人体部位来考考他,他都能说出一二三,甚至四五六七八。由于他主攻心外,这细分版块的专业知识水准更是出类拔萃的优秀。在人才济济的医学部,都俨然鹤立鸡群。各种学业、项目、比赛奖金,拿得跟家常便饭似的。 当然,这超群绝伦的背后,是绝对的令人嘆为观止的付出和努力。 李培就见过习忧因为太拼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里的样子。 那是大二上学期,临近期末,李培有事恰好路过习忧学校,便临时决定去人食堂蹭个饭。 习忧应允。 两人一见面,李培就觉得习忧气色不大好,人也瘦了不少。 聊天过程中李培了解到,习忧最近在辅导员的力荐下,破格参与了一个硕士学歷为基本准入条件的科研项目。导师很器重他也有意栽培他,但科研组里不服他的人不少。毕竟那会儿他不过就是个成绩不错的大二学生,单论成绩,这组里哪个不是顶尖人才,凭什么他是那个打破标准的例外。 第173页 习忧进入这个项目组时,确确实实带着无数的未知和盲区,所以他要付出比旁人多的多的努力,才有可能消除来自其他人的偏见。 于是,那段时间,他除了要兼职,要准备期末考,还要花大量的时间放在追赶项目进度上。 李培听到习忧有这样的机遇,挺为他开心的,但看习忧面容倦色明显,老妈子心态上线,唠唠叨叨一顿叮嘱。 结果却是白瞎。 因为没过多久,习忧就给自己忙出了肺炎,累进了医院,四十度高烧退了起,起了退,反覆了好几天。 李培都担心他一个智商一百八的脑子会烧成负数,简直是又气又无奈。 自那之后,李培更是成了一个在线保姆,定期操心着习忧这个不要命的铁人。 而李培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习忧参与的那个科研项目,研究的课题和顾仇的心脏状况存有几分对标性,习忧是因为带了点执念,才格外溺于其中。 现在顾仇回来了,李培的那些操心劲儿没怎么往习忧的日常上使了。 他很会抓重点,每天给习忧丢一点顾仇相关的信息,有意让习忧这个从来都平静如一池枯水的工作狂魔多惊起点情感波澜。 波澜多了,人味儿就多了,生活也就不至于过得那么死板单调了。 过去几年顾仇不在,这个名字提了多少带点伤,李培很识趣,在习忧面前,非必要不谈及。如今顾仇回了国,眼皮子底下待着,和习忧的过去也没横着一条跨不过的沟壑,李培觉着,自己作为这俩的共同好友,有必要搁中间撺掇撺掇。 哪怕习忧没找他攒这局,他也不会把这活儿给落下。 他的确是劳心劳力,又尽职尽责。 这不。 在路上堵了半小时没挪几里路的习忧没一会儿就收到了来自李老妈子的催促:「哪儿了哪儿了?」 习忧直接丢了个定位过去。 李培几乎是立马回了三个感嘆号。 习忧以为他是急的,刚想回「过了这个路口应该就好了」,结果李培突然甩了个好友名片过来。 微信名为「9」。 这么个名片猝不及防撞入眼帘,习忧身形下意识一滞。 他的微信列表里也躺着一个名叫「9」的好友,只不过那个好友在他的列表里沉寂了快七年。 李培发来的这个应该是顾仇现在的微信。 从前顾仇的头像是一张看不到脸的自拍,黑色套头衫罩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又压得极低,微微露出一点瘦削白皙的下巴,细长干净的手指抬起,扣着帽檐一侧。 如今头像换了,换成了白色衬衣袖腕的一角,露出一小截欲遮未遮的清俊腕骨。 乍一看是同一种风格,不过前者酷上一些,后者稳中带欲。 习忧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谁的名片,但他不解的是李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发这个。 他发了个问号过去,几乎是同时,一条十几秒的语音弹了出来。 习忧点开语音条,将手机放到耳边。 他听到李培激动地说:「我草,不是我说,你和九儿绝逼缘分天註定。问你之前,我刚问完我九他到哪儿,他给我甩了个定位。你猜怎么着,跟你刚给我发的是同一个地儿。真绝了,天选吧你俩!」 这条刚听完,又来一条。 「九儿关闭了用手机号查找微信号的功能,通过好友推荐可以加上,你加下他吧。你俩现在位置挨那么近,挺好一机会,你联繫下呗,直接坐他车过来得了。」 习忧听完,心说机会确实挺好,但他反问了句:【我直接打电话联繫不行?】 李培立马回覆:「欸是哈,我这不是一直和九儿用微信联繫着么,忘了还能打电话。那你打呗,号码不是早给你了么。」 号码的确早就给了,在李培从仇庆平那儿拿到顾仇新手机号的第一时间,习忧就被共享了信息。 但后来,一个是因为太忙,一个是因为他确实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拨出这个电话。 主要是后者。 没有恰巧的内容做支撑,电话即便是拨出去了,彼此恐怕也难敌沉默。 就像重逢那日动辄失声的对白。 但现在有了,他们同处一个路口,要赴同一个约。 习忧觉得,这是个值得抓一抓的契机。 于是他先点进李培发过来的那张名片,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怕对方这会儿没看微信,平白耽误了时间,他还是决定直接打个电话。 刚要退出微信,消息栏最上面出现了一条最新内容。 是顾仇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申请。 习忧蓦地一怔,指尖动了动,想发条消息过去,还没想好措辞,就看见屏幕最顶端多了个小红点。 是顾仇发过来的消息。 他说:【我看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体不行,导致卡文更厉害了,抱歉~晚安 第78章 看到消息的瞬间, 习忧下意识抬头看向四周。 他搭坐的计程车的窗玻璃是双面的,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但私家车的窗玻璃大多都是单面的,所以习忧的视线在目之所及范围内扫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那个人。 他垂眼, 想发消息问问顾仇在哪个方向, 问问车牌号和车身特徵。 第174页 大概是看见了习忧的举动, 顾仇的消息先一步就发过来了:【右前方。】 习忧指尖一顿, 径直朝右前方看过去。 一辆纯白色的跑车降下半截车窗, 一只手伸了出来,漫不经心般扬了两下。 习忧收了视线, 低头髮消息:【让过去么?】 顾仇很快回覆:【过来吧。】 习忧唇角提了下, 然后让司机师傅结束行程,并按全程结算了费用后, 便下了车。 他所在的位置和顾仇之间隔了一条车道, 习忧从寸步难移的车流间穿过, 走到顾仇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 坐了进去。 顾仇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过来:「好巧。」 习忧扣好安全带, 回视:「确实。」 顾仇的眼神却避开了, 他看着前方:「北都好像比以前堵了。」 习忧「嗯」了声:「车子多了。」 说完这话,糟糕的路况终于有了好转。前面的车开始向前移动,顾仇换挡, 松了剎车, 车子缓缓前行。 车内放着时下短视频里流行的音乐, 歌声拍打着悄寂的氛围。 习忧找话题:「回来还适应么?」 顾仇说:「还行。你呢?听李培说, 你最近加班很多。」 「嗯, 最近事情是多了点。」 「注意休息。」 结果两人刚提了李培,李培的电话就来了。 顾仇指尖滑过屏幕,接听,李培的声音出现在蓝牙耳机里。 「九儿,接上人了没有啊?」 顾仇说「嗯」。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路上还堵不堵啊?」 「不堵了。」 「那快点啊,就差你俩了。」 「十分钟。」 说完,挂了电话。 习忧突然说:「你回来了,这点还是挺好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欠意思,顾仇没太听懂:「这点?哪点?」 习忧说:「李培不至于光揪着我操老鼻子心了,你现在是他的重点操心对象。」 顾仇笑了下:「他可不就这样。要不是他钢铁直,我都怀疑……」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这话奔着暧昧去了,于是戛然而止。 习忧接话接得很适当:「他女朋友很受用。」 这话开启了新话匣子,聊天的氛围被带上了正轨。 顾仇问:「你见过他女朋友么?」 习忧说:「见过。」 「怎么样?」 「小家碧玉型的。李培宠得不得了。」 「是他会喜欢的款。」 * 不到十分钟,他们到了距离酒吧附近的街上。 人多,车流量大,路不可避免有点堵。 几年过去,这一带的变化不大。顾仇以前没少来这儿,还算熟悉,他把车停在了就近的一个停车场,剩下的几百米,准备和习忧走过去。 两人刚过了一条马路,走上步行街,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年轻女生就小跑到了他们面前。 「两位帅哥打扰了!」 女生还没说来由,顾仇、习忧已双双瞭然。 这一片是北都最为潮流化的时尚街区,来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俊男靓女数不胜数。正因如此,这儿从早到晚聚集了成批的摄影师和自媒体,街拍文化盛行。 所以这个女生叫住他俩,要么是想邀请他们拍一组街头摄影,要么是希望他们配合拍一段走场视频,再要么,就是街采了。 这些顾仇都不感兴趣,他语气淡漠道:「不好意思,我们赶着赴约。」 说着看一眼习忧,习忧领会。两人抬步就走。 女生不死心,跟上他们:「别嘛帅哥,你们长得太太太好看了。大家都喜欢美,而我们的业余爱好就是留住美,分享美,支持一下嘛,拜託啦拜託啦!」 顾仇想了想,自己的照片或视频被人发到网上,然后接受一群陌生人的点评,挺奇怪的。他觉得习忧应该也不会喜欢。于是再次拒绝:「真的不了,谢谢。」 女生依然坚持:「其实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的,你们自然地走路就行了,我们拍个十几秒的视频。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露出哀求的表情:「我们很尊重被拍路人的肖像权的,所以特意过来问下,但我告诉你们哦,这里这么多摄影师,你们长这么帅、穿这么潮,肯定逃不过被拍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来询问你们的意见的。」说着还作双手合十状,戚戚的目光在习忧和顾仇身上来回打转。 顾仇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再次看了习忧一眼,似是要看他的意思。 接收到顾仇的目光,习忧对女生说:「随意。」 女生眼睛一亮,激动地说:「谢谢谢谢!相信我,我一定一定拍出你们百分之一千的美貌!」 两人朝女生极淡地点头颔首,往前走去。结果女生再次追上:「两位帅哥等等!」 等他们停了步,女生说:「其实你们刚才从斑马线上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拍到你俩了。是一张照片,周围的人和景都虚了,我觉得特别好看,特别有氛围,你们要不要看看?」 也不等习忧和顾仇说要不要看,女生已经把摄像机的显示屏怼到他们面前了。 确实很不错。 女生说:「好看吧?需要的话,我们加个微信,我把照片发你们。」 她一说完,习忧和顾仇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第175页 女生看见他俩的神情,忙摆手道:「那个,那个,别误会啊。你俩肯定是一对吧,我问你们联繫方式,没有要勾搭你们谁的意思啊,就真的只是想给你们发照片。要不你们给我个邮箱,我发你们邮箱好了。」 结果她一说完,发现两人的表情更不对劲了。 她想说要不算了,我把照片删了好了。正要开口,就听那位个子更高些的、穿着深色大衣的男生沉声道:「记我的吧。」 女生:「啊?嗯嗯?」 顾仇也朝习忧看了过去,就见习忧沖那女生报了一串邮箱号。 女生慢半拍地拿出手机记了下来,然后抬头开心地说:「谢谢你们,快去赴约吧,你们走你们的,我拍我的。祝你们永远幸福哦。」 后来在去往李培酒吧的路上,顾仇不自觉地想,那个女生拍下的视频里,不知道习忧神情姿态怎么样,反正自己肯定不自然。 大约是因为,女生说的那一句对他俩关系的猜测,以及那一声祝福。 而他们,谁也没有反驳。 这段小插曲带来的余韵,直到他们看到李培酒吧的门脸了,才算彻底消弭。 李培的酒吧名叫「始终」,顾仇看了一眼门额,说:「名字不错。」 习忧「嗯」了声:「李培女朋友取的,李培说,这名字带着他女朋友对他俩感情的期许,要么有始有终,要么从始至终。」 顾仇轻轻一「哦」:「这样。」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一条环形通道,到了酒吧内。李培揽着他女朋友的肩膀,正倚在吧檯边和调酒师说着什么。直到他女朋友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了下门口的位置,他才转过脸来,看到了习忧和顾仇。 李培啥话也顾不上说了,揉了把女朋友的头髮,就朝着习忧和顾仇走了过来。 习忧犯不着他调动热情,毕竟这么些年时不时会见上一见。 但是顾仇,这些天虽然保持着联繫,回国后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李培激动得脸颊都有点抽抽了,他快步上前,揽过顾仇的肩膀,死死抱住:「你他妈,操,操,」他好一阵说不出来话,最终挑了个视觉感受进行发言,「还是这么帅!」 顾仇亦回抱他,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变帅了啊。」 李培说:「没办法,女朋友是个颜控,不能不捯饬。」 李培说完,一个抬眼,对上习忧面无表情看他的眼神。 他下意识松开抱顾仇的手,不忘吐槽:「习忧你不至于吧,就一个兄弟间的拥抱。」 习忧没说话。 李培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自己没抱上。」 「……」 结果一说完,又对上了顾仇意味不明的脸。 得嘞。 李培在心里给自己喊了声「咔」。 和好的节奏还是得由当事人双方自己把控,旁人的助攻攻势不宜太勐。 李培又跟习忧和顾仇介绍完自己女朋友后,带着他们去了楼上的包间。 包间门一推开,顾仇就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周西东、潘超也在。 这俩原本和李培没啥交集,就是在李培酒吧刚开业那会儿,习忧做了个中间人,让周西东和潘超过来「始终」探了回店,给做了个宣传。 他俩性格闹腾,和李培这种社牛碰上,简直是一拍即合。 一来二去的,「始终」就成了周西东和潘超自媒体视频里出现的「常客」,没多久,在这俩夹带私货的宣传下,「始终」一跃跻身为了这一带的网红酒吧。 一见到顾仇,周西东就扒拉了上来,眼眶里蓄起了小珍珠:「顾爷,好久不见,想特么死你了!」后接一连串「呜呜呜呜呜」。 他在顾仇肩膀上捶了两下:「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担心死我们了!」 顾仇笑说:「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周西东:「没毛病,哈哈。」 潘超也和顾仇抱了下,说:「回来了就好。」见周西东朝自己眨了下眼睛,潘超有意地添了句,「你要再不回来,这种聚会习哥指不定还得被群嘲多少次。我们这种凡人之姿,都有对象上岗了,就他单着。」 顾仇下意识摸了下鼻子,眸光一抬,对上了习忧沉静的目光。 他几乎是有些仓皇地收回了视线,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来回扫了周西东和潘超一眼:「都有对象了。嗯?你俩?」 周西东立马跳脚:「顾爷你可别误会啊!我俩是绝对纯洁的搭档关系,我有女朋友的!我俩笔直!」 潘超乐道:「我也有女朋友。」说着他抬着下巴朝整个包间示意了一圈,眼神狡黠,「顾爷,咱这儿,真弯的也就两个。」 他边说边转身:「是吧习……」 一个「哥」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屁股被人从后踹了一脚,整个人往前一踉跄:「唉哟卧槽!」 顾仇这一脚直接把场子给踹热了。 包间里还剩下的另外两人走了过来。 顾仇意外地挑了下眉。 刚才他一进门,就被热情贴过来周西东和潘超给缠住了,没仔细看其他人。 这会儿发现夏絮颜也在,除了她,还有……陈耀。 顾仇也是在脑海中检索了片刻,才想起的这个名字。 是当年他在附中的同学,和他还挺不对付的。 第176页 甚至,在他转学后,这人还特意追到了三中来挑衅。 顾仇眯了眯眼。 夏絮颜已经笑着走到了他面前:「好久不见,顾仇。」 她挽过身边人的胳膊,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陈耀。」 陈耀朝顾仇伸出了手:「好久不见。」 本来也没多大的恩怨,顾仇亦伸手,和他简短一握:「好久不见。」 陈耀抬手挠了挠鬓角,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对不起啊顾仇,当年的事……」他嘆了口气,「是我太幼稚了。」 顾仇淡笑了下:「我是记仇,但这也不算仇,不是么?」 陈耀也笑了,他点了两下头:「是,这不是仇。」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絮颜跟我说过,你都是为……」 陈耀说到一半,夏絮颜用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他反应过来,立马止了声:「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都挺好的,这就够了。」 顾仇眼神沉了一瞬,随即平淡应和:「嗯,都挺好的。」 招唿都打完了,接着就是坐下喝酒。 李培说好了要薅人就是真薅,全挑最贵的酒上,上一瓶,就给顾仇记上一笔。 照理说顾仇是今天这场聚会的主角,酒都得逮着他敬。但他说要开车,大家又不兴酒桌文化那一套,便没强求,一场热热闹闹的闲聊下来,顾仇水倒是喝了不少。 到了中途,他其实有点后悔。 习忧就坐在他一侧,两人位置挨着,偶尔衣服布料会产生轻微的摩擦。 每当这时,顾仇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下似的。 就这么一点挨蹭,他都这么不淡定。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不爽。以前那么亲密的事儿都干过,怎么还经不起一点时有时无的擦碰了? 顾仇忍不住想,也许喝点酒,就不至于这么拘谨而敏感了。 但他已经回拒过了,这会儿突然说要喝,反而显得不正常。 在场的,除了他和两个女生,其他人,氛围到了,基本就会来上一杯。 包括习忧。 茶几上已经立了好几个空酒瓶了。 顾仇转了下脸,朝身边人看过去。 习忧身上原本只有干净的、清爽的男性气息,现在掺了几分淡淡的酒气。 说实话,虽然在一起过,顾仇却并不知道习忧酒量如何。高中时候他们一同参加过几次聚会,但他没见习忧喝过酒。 这还是第一次。 这会儿习忧喝了不少,但没上脸,耳朵也没红。只是在顾仇转过脸去的下一秒,习忧微微朝他歪了下头,指间的白地兰杯轻轻一转。 他眸光落在顾仇脸上,浅色的眸子显出几分低黯:「怎么?」 顾仇轻抿了下唇:「没什么,你别喝太多了。」 顾仇转回脸,余光瞥见习忧还在看着自己,片刻后,才听见他应:「嗯。」 顾仇越待越觉得心烦意乱,和大伙儿说了声去趟卫生间,便出来了。 上完厕所,他站在洗手台前,倍速的速度洗着手。 磨蹭之间,他听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顾仇一抬眼,从镜子里看到了推门而进的习忧。 他看起来并无醉意,步履平稳地走到自己身侧,抬高水龙头,流水泻下,沖刷着他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的手指。 顾仇正盯着那双手在看,突然听见习忧开了口,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嗓音低哑:「刚才。」 冒了两个字,又没了音。 顾仇的目光挪到他的脸上,等着他的下文。 习忧抬手按出适当的洗手液,手心搓开。他继续道,嗓子依旧低沉喑哑:「你和陈耀说,都挺好的。」 白色的泡沫让他的手指变得若隐若现。 「这话你说得不对。」习忧再次抬高水龙头,水流沖刷之下,白色泡沫褪去,手指根根分明。他忽而抬眼,朝顾仇的方向看过来,眸光却低了下去,「其实不太好。你不在的这些年,每一天,我都觉得……」 他大概是想说「不太好」,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并不到位。 他停顿着。 好一会儿。 顾仇听见他说:「很难熬。」 你不在的这些年,每一天,我都觉得,很难熬。 时间是劲烈的火,熬着我的血和骨头,烹出的全是「我想你」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和好很快了~ 第79章 如果说顾仇先前的心情像是冷却不下来的油锅, 那么习忧的这句话,无异于往油锅里扔了一团火。 于是他整个人都轰燃了。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顾仇感觉自己丧失了思考力, 浑身上下, 只有一种密实的疼感在血脉皮肉里蔓延。 等他炸开的意识稍稍回笼时, 发现习忧正把自己抵在洗手台上亲。 而自己, 双手搂着习忧的脖颈, 在热烈回应。 他后腰处的衣服布料被洗手台边沿湿漉的水渍濡湿, 贴在肌肤上,带来些微的冰凉。 这种不适感并没有持续很久, 下一秒, 习忧的手便搂过他的腰,隔绝了那片凉意。 他们一言不发地吻着对方。 其实顾仇并不是很好回应, 因为习忧吻得太深太重了。 他稍一加重力道, 就被会习忧堵回来。 第177页 他们不是没有过激烈的拥吻, 年少时情到浓处,连亲热都会变成一场相互索取的较量。 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 像在急切地宣洩着什么, 又像在深刻地求证着什么。 顾仇被吻得喘不上气,他张了下嘴, 试图汲取更多空气,习忧的舌头顺势钻进他的口腔,与他的舌尖勾缠。 原本淡淡的酒气变得馥郁起来。 顾仇感觉自己跟要醉了似的,腿渐渐发软。 某个瞬间, 习忧搂在自己腰上的手往上提了下。 接着, 习忧的唇撤开了。 下一秒, 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然后是脖子、喉结、锁骨。 颈窝处传来一丝轻微的刺痛时, 门口也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顾仇用那仅存的几分理智把习忧推开, 习忧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却定在他脸上。 卫生间的门很快被推开,进来的是酒吧里的其他客人。 顾仇心里已然翻江倒海,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淡定,他对习忧说:「出去吧。」 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头:「能走么?」 习忧目光深邃,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跟了上来:「走吧。」 回到包间,大伙儿正在热火朝天地玩着二十一点,结束一轮清算一轮,以拉群发红包的方式。 周西东输得惨叫不止,捂着自己的手机说微信零钱输了个精光,玩不起要撤;潘超当面曝光他接gg的暴利,说他上周刚进帐小二十万。 周西东扑过去要咬人。 陈耀煽风点火:「散千金才能復万金,周老闆就当给我们这些打工人提前发新年红包了。」 两个女生连声附和,也加入了讨红包的行列。 周西东最是没法拒绝女孩子,强忍着眼眶里的小珍珠,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摸牌的手…… 这边热闹得不行,心思全在玩牌上。见习忧和顾仇回来,也只是抬了下头,问他俩要不要加入。 这俩还没从刚才的高能剧情里缓冲过来,玩得进牌才有鬼。 李培一眼就看出来他俩不对劲。 也不知道刚才卫生间里发生了什么。 李培手肘搭上顾仇的肩,正要八卦一下,视线垂落的瞬间,忽而瞥见了什么。 李培一个没注意表情管理,登时瞪大了眼。 顾仇正好抬眸:「怎么了?」 李培直接捞住顾仇肩膀,把人带了起来。见习忧看过来,李培嘿嘿赔了个笑,也不管习忧的眼神有多幽幽暗暗了,他的八卦魂此刻正在剧烈燃烧。 顾仇被他拉到了包间的一角。 「你想说什么?」顾仇问。 李培丝毫不拐弯抹角:「你俩和好了?」 「你从哪看出来的?」 「真和好了?」 「没。」 「……」 李培像是不忍直视似的朝着顾仇的颈窝处抬了抬下巴:「那这是什么?」 顾仇随着他的示意低了下眼,什么也没看见:「什么这是什么?」 「牙印,还冒了血。」 「……」 李培这么一说,顾仇回忆起刚才习忧吻到自己颈窝时的那一丝刺痛。 顾仇抬手,指尖触到那处,确实有点儿血痂感,他问:「很明显?」 「……」 李培都无语了:「这是重点?」 「不重点么?」 「……」 李培眯了下眼,审视地问道:「顾仇你是不是变心了?!」 「怎么说?」顾仇挑了下眉。 李培人都有点麻了,和顾仇说话怎么就这么累。 他用手比划了下:「你俩刚才在卫生间都这样这样了,居然还没和好?」 说完他瞳孔一震,问:「我草不会是习忧对你用强了吧?」 顾仇眸光微敛:「没。」 「那你还说没和好?亲到这个程度还否认关系,和拔吊无情有什么区别?」 「……」 顾仇沉默了有一会儿,李培的八卦欲在他的沉默之下反而低下去不少,只余一种作为旁观者的心焦。 他问顾仇:「你到底怎么想的?」 顾仇舔了下嘴唇,又是半晌,才说:「我们还没有一个契机。」 李培问:「什么契机?」 「和好的契机。」顾仇说,「这和吵架了其中一方要服软、要搭台阶是一个道理,不然即便是重新在一起了,两人的感情状态也和空中楼阁一样,不落地。」 他顿了下,补充道:「不落地的东西,不稳固,容易塌。」 李培这么些年恋爱没白谈,岁数也没白长,他很快领会到了顾仇的意思:「说白了,你就是觉得你们中间隔了快七年的空白,现在你们才重逢,你没有实感,你想再等等看。」 顾仇没说话,像是默认。 「顾仇,你在怕什么呢?」 顾仇抬了下眼。 李培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嘆了口气,替他答道:「你怕你们不合适了,你怕习忧等你这么多年只是一场执念,还是说,你怕当年那件事终究是一桩芥蒂,以及,」李培顿了顿,继续道,「你怕你那颗心脏哪天真的像定时炸弹一样炸开?」 顾仇:「……」 顾仇心中勐然一沉。 李培这番话句句戳中他下怀。 第178页 李培又道:「原本我觉得吧,你俩隔了这么多年再见,要不要和好,还是得你们自己边走边看。旁人不适合掺和太多。」 「我攒这个局,我撺掇你接上习忧一起过来,也不过就是点到即止,但我今天看到你,」李培的目光在顾仇颈窝处那枚牙印上停留了一瞬,继续道,「看到习忧,我觉得你们不该这样。你们不需要磨合,也不应该浪费一分一秒。不然你回头看看,过去六年多的时间,还嫌浪费得不够吗?」 顾仇听着李培这些话,有点被带进去了。 他承认李培说得没错,甚至,在他听完之后,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想要和习忧就地复合的冲动。 然而,冲动被理性捆缚住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是十七岁时那个善于打直球的顾仇了。 李培看到了他的动摇,也看破了他动摇之后的镇定。 李培在心里嘆了口气,决定再推一把,他想了想说:「九儿,你说你们缺一个和好的契机对吧?」 顾仇没说话,看着他,等下文。 李培说:「我觉得这个契机不是顺其自然等来的,只要你想让它有,它就会有。」 顾仇问:「什么意思?」 「我提供不了你契机。我只能告诉你一些事儿。」 「嗯,你说。」 李培看了眼习忧的方向:「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对李培要说什么有所预料,从而生了几分心虚,顾仇没顺着李培的目光看过去,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李培转回脸,继续说:「为了学医有更多选择,为了能接触到国内心外专业最顶尖的学府,临到高三了改学理。高三一整年,我没见着他几面。」 「大学了,我想他总该轻松点了吧,结果他进了个什么先天性心脏瓣膜临床成形手术的课题研究小组,给自己整出个肺炎住院,差点烧成傻子。」 「还有,」李培下意识顿了下,却没有刻意迴避那个名字,「你知道赵柏志当年是怎么被抓的吧?」 「嗯。」 「那你肯定没见过习忧小腿和胸口上的刀疤吧,尤其是胸口上那道。」 顾仇勐地愣了下。 李培从他的眼神就猜出来了答案,说道:「就你当时的状态,阿姨不可能告诉你,至于事后,也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赵柏志人高马大的,又带了刀,习忧抓他没那么轻松。我没见到那情形,我只见过那衣服,前边全被血浸透了,血衣一样。」 「当时赵柏志被抓之后,案子的推进为什么慢了一段时间,那是因为赵柏志脑子被习忧磕地磕成了重度脑震盪,住着院。」 李培语重心长道:「九儿,我没见过习忧这样的,他为了你,不仅是豁得出命,还差点赔上自己的前程。你真的,要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消磨着彼此的时间么?你又有必要,非等着那个所谓的合适的契机么?」 李培说完后,拍了拍顾仇的肩,让他自己好好想想,然后就去黏女朋友了。 顾仇在原地站了会儿,平復了一下心情,走回到沙发边。 他一坐下,习忧微微一侧头:「李培和你说什么了?」 顾仇不答反问:「我想回去了,你走么?」 许是因为喝了酒,习忧的反应比平时慢上一拍,他眉梢轻挑,盯着顾仇,似乎在困惑顾仇想走和他要不要回去有什么关系。 顾仇看出他的困惑:「你喝了酒,我送你。」 困惑得解,习忧眉梢的弧度降了下来,他说:「哦,走。」 在座的都懂成人之美这个道理,两人说要提前离场,大伙儿自然没有拦的,都一副心感甚慰的模样。 尤其是李培,对着顾仇眨了好几下眼,那眼神颇有一番「我等着你的好消息」的意思。 习忧对今晚的李培倍感不爽,酒精作祟的缘故,有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问顾仇:「他为什么沖你眨眼?」 「……」 顾仇动了动嘴,扯了句:「他眼抽筋。」 「……」 回去路上和来时一样,顾仇开车,习忧坐在副驾驶。 习忧大概是有点微醺,上车后后脑勺往座椅上一抵,便阖了眼。 那双漆沉的眸子藏去了眼皮之下,顾仇终于敢直视了,他看着习忧线条料峭的俊冷侧脸,问:「头晕?」 「有点。」习忧抬手,手背搭在了眼皮上,「平时喝得少。」 顾仇帮他把副驾驶的靠背调得倒下去:「那你眯会儿。到了我叫你。」 「好。」 顾仇又问:「回学校还是哪?」 「学校吧。」 车子上路,往习忧学校驶去。 车内没开音乐,两人也一路无话,空间内安静得只有习忧轻而缓的唿吸声。 遇到红灯,顾仇便会转过脸,仗着副驾驶上的人阖了眼皮,目光无所顾忌地、放肆地在习忧脸上着陆。 这会儿比较晚,路上车不多,顾仇只用了来时不到二分之一的时间,就把车停在了习忧学校外。 车开不进校园,没法把人送到宿舍楼下。 顾仇熄了火,想着让习忧多睡会儿也挺好,酒劲儿能下去一些。结果这想法才刚产生,习忧就睁开了眼:「到了。」 是个陈述句。 可见他其实并没睡过去,至多就是阖眼轻寐。 第179页 顾仇视线落回挡风玻璃前:「嗯,到了。」 习忧调正了靠背,坐直身子,却迟迟没有下车。 暧昧随着两人的无话,于寂静中疯长。 某一剎,两人都动了动,像是有话要不约而同出口,却又都停了下来,等着对方先说。 最终,习忧先一步转过脸,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嗓音沉缓道:「顾仇,你刚才一直在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会和好啦。 第80章 这话一出, 车内疯长的暧昧像某种缱绻的枝蔓般将两人勾缠起来。 顾仇避无可避。 他抿了下唇,薄薄的唇缝间溢出一个字:「嗯。」 习忧紧盯着他的脸:「为什么看我?」 这一刻,听着习忧的追问, 恍惚间, 顾仇感觉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在金榜郡府的那间健身房里, 把偷亲的自己的少年逼得溃败不已, 只想问得自己想听的答案。 如今时间一晃而过数载, 倒像是情景倒置了。 他在唇缝抿紧间, 齿尖咬了下唇内侧,又只蹦了一个字:「帅。」 然而还没完。 习忧又问:「只有这个么?」 顾仇觉得「穷追不捨」可真是个要命的词儿。 齿尖在唇内侧又磨了道, 顾仇问:「你想听什么?」 习忧轻飘飘地反问:「你觉得呢?」 「……」 顾仇侧了侧身, 以一个更正面的姿势面对习忧。 「你现在清醒么?」他本来打算等习忧明天彻底酒醒了再来找人的,现在喝了酒的这位显然不打算放人。 习忧眼皮轻轻一撩, 意有所指地说了句:「至少不会断片。」 「……」 这话仿佛能越过中间流逝的时间长河, 与十七岁那年的告白前奏遥相唿应。 顾仇沉在回忆里, 愣了片刻的神。 回神的瞬间,他想, 或许这也是一种契机吧。 他正要开口,电话铃声响了。 顾仇下意识抬眸看了眼习忧, 习忧偏开了视线, 大概是让他先接的意思。 顾仇眸光垂下,看了眼屏幕,来电人是翟佑臣。 他戴上蓝牙耳机, 修长指尖滑过屏幕:「餵。」 「仇儿, 嘛呢?」 「和前男友待一块儿」这种话顾仇肯定是不会说的, 他语气凉飕飕地回道:「有事说事。」 「这么凶。」 「不说我挂了啊。」 「欸别啊, 我这刚从酒局里短暂脱身出来透口气。」翟佑臣巴巴地说, 「陪哥聊几句。」 顾仇很冷漠:「没空。」 顾仇丢出这俩字就要挂电话,被翟佑臣下一句出口的话给拖住了。 翟佑臣说:「我刚在席上可听了点你那前男友的事儿。」 顾仇下意识抬眸瞥了眼习忧。习忧手肘搭在车窗上,正支着额看窗外。 「那你说。」顾仇对电话那头的翟佑臣道。 翟佑臣问:「你还记得上次我说在顾氏碰到过你那前男友吧?」 「嗯。」 「我当时还和你说这事儿得好奇一下来着。今天这席上医械研发部的老大也在,人顺口提到了,说他们部门有个得力的编外人员和咱们即将上任的小顾总是同学,我合计着这么巧,这编外人员八成是你那前男友,一问,还真是。」 顾仇没说话,翟佑臣继续道:「我说这『编外人员』的说法从何而来,人告诉我,说是顾董给的特权,你那前男友这么些年没少往顾氏跑,小到帮忙啃文献,大到给项目做参谋,着实给他们做了不少贡献。」 「你说人一名校高才生,还是个比狗还累的医学生,咱顾氏虽说给钱还算大方,但一没给人交五险一金,二没给人冠个title,你说他经常往顾氏跑,他图啥啊?」 「我想来想去,大概只能是图你了。虽然你脾气不好,性格差劲,但以哥gay的审美来看,你长得确实很可口。」 顾仇这会儿没空回怼翟佑臣欠兮兮的话,在听完李培那些话后强行按压住的翻滚的情绪此时此刻以成倍的气势回涌,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被什么酸软的东西给胀满了,几乎快要破胸而出。 翟佑臣今儿话是真多,还在叭叭个没停:「仇儿,哥见过的人和事比你多,哥觉着吧,你这前男友,能处。这年头专一的人不多了,专一还长得帅的就更少。我一个,你这前男友也是一个。你得抓紧了,这种优质资源别回头落别人手里了。」 顾仇听他一口一个「前男友」,觉得怪刺耳朵的,忍不住回了句:「很快就不是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翟佑臣自然没听懂:「什么?」 「前男友。」 顾仇撂下这三个字,就挂了电话。 当然了,这仨字落在副驾驶上那人的耳朵里,也有石击平潭的效果。尤其是连上前面「很快就不是了」这句,更是激起了层层叠浪。 习忧从窗外的风景中收回视线,侧过上身,刚说了一个「你」字,驾驶座上的人已经解了安全带朝自己倾了过来。 习忧只挑了下眉,来不及反应更多,顾仇已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没有任何犹豫,习忧单手扣住顾仇的后脑勺,不消片刻,化被动为主动,唇瓣以极重的力道,舌尖以极尽挑逗之能,深吻怀中人。 第180页 在接吻的同时,顾仇也没忘进一步、再进一步地靠近习忧。 所以吻到后边,他已经跨坐在了习忧的腿上。 跑车前边的车顶压得有点低,几乎不够顾仇在坐在习忧腿上的同时还能抻直身子,所以他上半身整个都伏在了习忧身上。 两人这样凑成一团,怪不舒展的。 顾仇摸到座位侧边的按钮,将副驾驶的位置直接调了个九十度,与地面平行。 两人齐齐躺倒。 又这样亲了会儿,习忧一个翻身,将顾仇压在了身下。 快七年的等待搅合上作祟的酒精,人已经不是纯粹的生理意义上的醉了,习忧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香气浓郁的酒缸里,而他沉湎其中,不愿清醒。 他将手探进顾仇的衣服,宽大的手掌摩挲着顾仇劲瘦的腰肢、平坦的小腹。顾仇皮肤细腻,触在掌间,像轻抚着上好的、剔透的玉。 习忧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车内漆黑一片,如果打上灯光,就能看见顾仇那原本纤细白韧的腰肢被习忧的手掌来回抚得泛了红。 渐渐地,习忧也意识到自己不能逮着一个地方使劲儿薅,他手掌上移,指尖触到一点。 他用手指轻轻捻了下,顾仇发出呢喃似的一哼。 这声儿明明是勾人的,却让习忧忽然止了动作,停了下来。 察觉到习忧的停顿,顾仇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人于昏暗中对视,彼此的眼睛并不清明。 习忧凑近,抵了抵顾仇的鼻尖,嗓音沙哑:「如果我……你可以么?」 这话中间那短暂的一顿,顿得很微妙。 但顾仇听懂了。 习忧想到了当年那件事,他在顾及自己的情绪,他担心自己阴影未消,心有芥蒂。 那件事确实在顾仇心里边梗了很多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以平和的眼光去看待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行为,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没法正视自己生理上的需求,他觉得社经是一件让他感到羞耻、噁心、厌恶的事。 但六年多的时间不是白过的,世界顶尖的心理专家不是白请的,自我调节能力也不是断没长进的…… 而且他也算不上是真失身了,要是还陷在其中看不开、走不出,多少也太没出息了点。 习忧这一问,让顾仇有点挂不住脸。 显得自己多敏感、多脆弱似的。 顾大少爷觉得不爽了,就喜欢来点挑衅人的话。 于是下一秒,习忧感觉顾仇的手指在自己身上作妖,又听见那手指的主人凑近自己耳朵,低撩地说了句什么。 「……」 习忧这会儿的理性和感性相比,真不占上风,顾仇这话相当于把他仅存的那丝理性撕了个稀巴烂。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放任那点远不够令人深醉的酒精将自己蚕食。 …… 在习忧的伺候下,顾仇感觉自己倒像是今天喝了酒的那个。 人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像被人抽去了骨头。 只是在最后,那被顾仇撕成碎片的理智终究还是顶住了。 他俩都没有任何准备,作为一个医学生,习忧知道这么蛮来不会好受,他不想让顾仇生生遭罪。 但耐不住某人丝毫不知收敛。 习忧闭了闭眼,攥住顾仇的手腕,扣到他头顶,整个人欺上去:「欠.操么?」 两人的脸凑得极近,灼热的唿吸相互纠葛。 顾仇轻笑了声,咬了下习忧的耳朵尖,低着嗓:「习哥,去金榜郡府吧。」 在大学校园门口玩儿车.震,这太有伤风化了,但凡顾仇这辆跑车在附近某个监控的射程范围内,那是隔天就能上头条的程度。 顾仇挑逗归挑逗,这么出格的事儿,那是真干不出来。 至于习忧……还真就差点干了,毕竟他的理智被顾仇一重重碾到了碎成齑粉的边缘。 好在顾仇也懂得悬崖勒马,最后的提议,将空气里横冲直撞的冲动及时扼杀了。 这儿离金榜郡府挺远,好在这会儿夜已经深了,路上人车寥寥,顾仇开车又快。 没花太长时间,他们就到了。 顾仇停车的时候,习忧接到电话。 他刚在手机上买的东西,已经送到了,外卖员让他开个门禁。 习忧让对方稍等片刻。 他们走了地下停车场通往单元楼的通道,到了楼内,习忧从内直接开门,接过了外卖员送来的东西。 顾仇在电梯口等他。 等习忧走过去,顾仇瞥了眼他手中的塑胶袋子,没说什么。 两人安静了一路,进电梯、出电梯、进门、关门。 门被合上的剎那,那砰的一声响动,像启动欲望的开关,两人瞬间搂抱到了一起。 习忧将顾仇抵在门上,头微微一低,就堵住了他的唇,舌尖直冲顾仇的牙关而去。 顾仇很配合,张开嘴任他搅弄。 他们接了个黏腻腻的吻。 退开的时候,习忧的鼻尖触着顾仇的鼻尖,两人贴得极近无比,他张口说话,吐息全撩在了顾仇脸上。 「想我没?」习忧轻声问,嗓音像是被冷雾给蒙了一层似的。 顾仇啄了下他的嘴唇,眼神直勾勾的:「想疯了。」 话音一落,顾仇就感觉自己脚底一轻。 第181页 习忧直接把他给打横抱了起来。 金榜郡府的这间房子一看就是定期有人过来打扫,完全没有因空置而落灰的痕迹,目之所及都干净又整洁。 就连房间里的被褥都像是刚被人换过一样,蓬松柔软,洁净如新。 习忧抱着顾仇直接进了一楼的房间,也是他曾经住过的那间次卧。 里面的陈设一点都没变,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家具没了当年的时髦感,看得出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的陈年货。 顾仇被习忧扔在了床上,被子太软,他整个人陷了下去。 习忧欺身吻了上来。 这一路做了太多的铺垫,一波一波的前奏让两人都没了再慢慢来的耐心。 只亲了一会儿,顾仇已经卸完了那些累赘。 顾仇伸手就去剥习忧的衣服。 习忧双手撑在顾仇身侧,一眨不眨地看着顾仇。 顾仇半天也没解完习忧衬衣的几颗扣子,此刻燥热难耐得不行,少爷脾气就上来了。 「你他妈倒是自己也动下手啊。」 习忧抬手勾了下顾仇的下巴,低声说:「要嫌麻烦你就撕。」 「你说的啊。」 「我说的。」 习忧这话一放出口,顾仇那点余数不多的耐心瞬间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两手拽着习忧衬衣的前襟,往两边一扯。 「嘣」的连续几下,剩下的几粒扣子全崩没了。 很快,顾仇清晰地看到了习忧胸前那道长长的刀疤。 那刀疤极长,从左侧腰际一直蔓延到了右侧的胸口,笔直的一道。 顾仇想起李培说的话,他说习忧当时流了很多血,衣服几乎被浸透成了血衣。 应该能疼吧。 顾仇忽然感到一阵汹涌的难过。 他抬手碰了碰那道疤痕,微微凸起的增生触感令他忍不住皱眉。他顺着疤痕的走向,一路轻抚往上。 习忧低垂眉眼,看着顾仇游移的手。 他猜到了顾仇在想什么,也很自然地顺着这份猜想,继而联想到李培晚上那会儿可能对顾仇说的话。 他刚想开口,顾仇忽然出声:「当时是不是很疼?」 过了太久,习忧已经忘了那刀口当时有多疼了。这么些年,他唯一能记住的、时时刻刻能刺激到他的痛感神经的,从来就一个地方。 习忧抓住顾仇搭在自己胸前的手,直接扣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嗓音还是很低。 氛围深浓的时候,那低嗓音就是撩人的蛊毒;可放到眼下这番情景里,这暗哑的声调竟让人倍觉难过。 习忧说:「只有这儿疼。」 顾仇仰起脖颈,顺着那道疤,从习忧的腰侧,慢慢吻至他的胸口。吻到心口的位置时,他说:「今天,换你让我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原本的字数是six thousand,考验大家默契度时候到了。 第81章 顾仇怎么也没想到, 出门聚个餐,最后和前男友聚到了床上。 这一夜无疑是混乱的,他记得自己意识陷入昏睡前, 从窗帘未拉严实的一丝窄缝里, 看见了微明的天光。 而习忧还压在自己身上…… 他自认为这些年也有保持着基础的锻鍊, 体力还算过得去, 怎么最后还能被做晕过去。 就他妈离了个大谱。 顾仇醒来时, 天光已大亮。 他下意识动了下, 表情瞬间扭曲,人僵住了。 他有理由怀疑自己腰部往下的零件全散了。 这也太他妈的疼了。 因为被习忧整个抱在怀里, 所以他稍有一点动静, 就把床上的另一个人给带醒了。 习忧一睁眼,就看到顾仇咬着唇, 神情痛苦, 像在隐忍着什么。 习忧立即明白过来, 搭在顾仇腰间的手下意识往下挪去:「很疼么?」 顾仇勐地一颤,浑身紧绷:「别碰。」 结果一开口, 顾仇觉得自己更丢人了。 「别」字怕是直接被空气吞了,只有一个「碰」字出了声, 还他妈哑得跟被人往喉咙里塞了一团滚烫的烟一样。 顾仇不想说话了, 可一想起习忧昨天晚上折扣越打越狠到最后直接清仓处理的温柔,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没好气地瞪了习忧一眼,用他那破烂嗓子表达着自己不满:「我说换你让我疼, 你可真是半点没跟我客气。」 习忧抬手遮了下眼睛, 瞧着确实有几分自我检讨的意味。 下一秒, 他又翻身, 将顾仇更紧地搂进怀里, 埋首在顾仇颈窝处,一边轻嗅着顾仇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边用近乎气音的声儿低低说:「我问你舒不舒服了,你说『嗯』。」 「……」 顾仇脸唰一下烧红了。 他大概是眼瞎了,才会觉得刚才在习忧脸上看到了歉意。 但他这会儿没力气揍人,顶着这么个破嗓子也没法有气势地骂人,只能闷不吭声地瞪人。 习忧被他自以为很兇但其实毫无威慑力的眼神给逗笑了,他亲了亲顾仇的眼睛。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的眼尾此刻还泛着红,只是少了昨晚那蒙了薄雾般的潮意。 顾仇昨儿确实遭了罪,习忧现在虽然很想那什么,但暂时不打算折腾人。 只能亲亲抱抱,当是饮鸩止渴了。 顾仇目前还不用上班,习忧今天轮休,两人亲昵相拥间,又睡了过去。 第182页 再醒来时,习忧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顾仇还在睡,狭长微勾的眸子阖着,长长的眼睫在卧蚕处投下一片浅色的阴影。 习忧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如果他们没有分开,这样的场景是不是早该在自己的记忆里刻上千百帧。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抬手,屈着指弯碰了碰顾仇的脸。 许是触感太好,惹人生瘾,习忧这手抬起后就没放下过,一会儿碰碰眉毛,一会儿碰碰眼睫,接着又碰鼻尖又碰唇角的。 顾仇就这么被他给毛醒了。 顾大少爷闭着眼,嗓门又哑又嗡地嘟囔:「帅么?」 习忧没答那么快,只盯着眼前这张脸一直看。 顾大少爷心说这特么也用想?他不爽地睁开眼,就听见习忧弯着唇角蹦出俩字:「漂亮。」 「……」 顾仇相信这是夸奖的话,他扮女装的时候,这俩字没少被人往身上扣。但一想到习忧时不时用「灰姑娘」这词儿调侃他,以及,昨天被压在身下的是自己,他就有理由怀疑在习忧心里自己是不是真有个娘们儿的属性。 他眯眼看着习忧:「你把我当女的?」 习忧笑了下:「听说过吗?夸一个男人漂亮,才是对他外在皮囊至高的赞美。」 这话虽然有吹捧的嫌疑,但听着确实顺耳,顾仇心里边艷阳高照,面上却只表现出多云的表情:「就你会说话。」 被夸会说话的问:「饿不饿?」 习忧不问还好,一问顾仇就觉得胃里空空如也,他摸了下肚子,说:「有点儿。」 习忧问:「家里有食材么?」 顾仇摇了摇头:「估计没有,平时也没人上这儿住。」 顾仇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这儿空置的岁月,也代表了他们中间空白的许多年。 世人大都以为久别重逢、是世间如意、美好之景,却未见得知道这背后的「久」有多漫长,「破」又是怎样一番惨烈。 「逢」和「圆」无论有多顺遂,都永远无法抹杀或抵消他们之间错失的时光。 顾仇这话,不经意间给气氛带来了几分凝涩感。 不过很快,习忧打破了这份寂静。他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打开手机上的生鲜电商app,问顾仇:「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去做。」 顾仇随之一个翻身,结果撕扯到了腿根,他龇着嘴说:「面条。」 习忧揉了下他的头髮:「好。」 顾仇又补充:「要放西红柿、鸡蛋、土豆、蘑菇,还有牛肉。」 习忧想起什么,笑应:「行。」 他把顾仇点单的面条要用到的食材都买了后,又买了平时做饭需要用到的基本调味品,然后下意识地,添置了一些冰箱存货,比如牛奶、饮料,培根、火腿,水果、面包什么的。 结算付款后,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垂着的眸光往回落时,见顾仇正看着自己。 习忧挑了下眉:「怎么了?」 顾仇将手搭在他腿上,问:「习哥,我们是和好了吧?」 习忧微微眯眼:「难不成你打算睡完了不认帐?」 这会儿两人还赤身裸体的,顾仇的手目前停着的地方又极好占便宜,他勾着唇,随手揉了把习忧那处,扬着眉说:「所以我们这是打了个复合炮?」 「……」 习忧深吸了口气,摁住顾仇作妖的手:「知道一个词么?」 「什么词?」 「引火自焚。」 「……」 顾大少爷某处火辣辣的灼烧感还没褪彻底呢,习忧这么一说,他立马就老实了。 在手机上买的东西送到后,习忧就进了厨房。 屋里没有饮用水,所以他买了一整箱矿泉水。把烧水壶洗净后,习忧又烧了一壶沸水杀细菌,然后再把大半瓶矿泉水倒了进去。烧开后兑了些温的矿泉水,送去了顾少爷所在的卧室。 顾仇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玩手机,两手手肘撑着床。见习忧端着水进来,他先发制人:「能申请一根吸管么?」 习忧倒也乐得伺候他,把水放下就出去给他拿吸管了。 结果他找到吸管,刚从冰箱面前转身,就看见顾仇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空水杯。 习忧手指捏着吸管一端,吊着眉梢看他。 顾仇像是反省了什么似的说:「我想了想。」 「?」 「不能让我们习医生从床上伺候到床下。」 「……」 「不然显得我多不中用。」 「……」 做简单的面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但做顾少爷亲自点单的面,准备工作却不算少。 一堆要洗要切的东西。 习忧忙活的时候,某个才说完不希望自己不中用的人就抱臂倚在厨房门口,除了给予他追随的目光外,半根手指头不带动的。 还美其名曰「有我陪着,可以给你做的面增加爱的味道」。 中途习忧削土豆粘了一手皮表的泥,站水槽前沖干净后,他招唿不打一声,转身就走到某「监工」面前,把人抵在门框上亲了好一会儿。 亲完低声说了句:「过来尝尝爱的味道。」 「……」 这话太土了,顾仇当即抖起了鸡皮疙瘩:「习哥,你变了。」 第183页 习忧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切菜。 顾仇被他这土味情话腻味得逃离了「监工现场」。 顾大少爷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唤的时候,习忧端着两碗面上了桌。 那汤面被装在瓷白的宽口碗里,冒着腾腾热气,煎得黄澄澄的溏心蛋摊在表层,旁边是切成片的牛肉,还撒了香菜和葱花,其他的食材辅料都和面条掺在了一起。 习忧刚把面放顾仇跟前,顾仇飞快地将筷子往里一杵,挑了一大筷子正要往嘴里送,快到嘴边,动作忽而一顿。 接着,习忧就见他放下筷子,将两碗面的距离挪近了些,用手机拍了张照。 再然后,顾大少爷几百年没动静的朋友圈更新了。 顾仇现在用的微信,和高中那个相比,好友人数不及一半。和习忧的共同好友,和当年一比更是缩水严重。倒是把昨天聚会见到的那几个加上了。 于是,顾大少爷一边嗦着面,一边刷起了虽然基数不大但蹦得贼快的留言。 周西东:【这图似曾相识啊顾爷,你以前是不是发过差不多的?】 潘超回復周西东:【对,一样,光丢图,一个字没有。】 周西东回復潘超:【我仿佛悟到了什么。】 夏絮颜:【恭喜恭喜!我也悟到了。】 陈耀:【卖相不错啊,料也多,哪天串门给尝尝手艺呗?】 李培最激动:【操操操!你俩就感谢我吧!我他妈,真的,被我自己感动到了,我李培功德无量啊!】 潘超回復李培:【[/抱拳]】 周西东回復李培:【[/抱拳][/抱拳]】 夏絮颜回復李培:【[/抱拳][/抱拳][/抱拳]】 陈耀回復李培:【[/抱拳][/抱拳][/抱拳][/抱拳]】 …… 没一会儿,翟佑臣的留言也蹦了出来:【仇儿,有情况啊。】 消息还在往外蹦,顾雅芸女士来电了。 顾仇看了习忧一眼,对视间,顾仇手指滑过屏幕,电话接通。 顾雅芸的声音平稳传来:「小仇。」 「妈。」 顾雅芸顿了会儿,问:「你们在金榜郡府?」 「嗯。」 「你和……」 顾仇知道她要问什么,接得很快:「嗯,和好了。」 顾雅芸又是沉默,半晌,才平声说:「哪天你带习忧,回来家里吃个饭吧。」 顾仇爽快道:「行。」 挂了电话,顾仇抬眼,对习忧说:「我妈让我有空带你回家吃个饭。你想去么?」 习忧一掀眼皮:「你不是替我答应了么?」 顾仇笑了下:「是。」 结果他手机没消停几秒,翟佑臣的电话又来了。 想也不用想,铁定是来八卦的,顾仇懒得接,视而不见,专注吃面。 他用筷子卷着面,边卷边回忆着什么,然后就说出了口:「我在国外的时候,我妈给我请了个华人厨子,那厨子做硬菜很在行,但他做一份粥、一碗面这种简单的东西反而吃不出个好歹,可能是常年在国外待着,总觉得缺了点中国味儿。」 「后来我跟我妈嘀咕过两回,我妈就自己学了。她这辈子都没做过饭,快五十了才开始沾阳春水。开了好几次火,别提了,一言难尽。」 「我就想,自己上得了。以我的学习能力,这也不能算难事。结果还真特么得我妈真传,差点把厨房烧了,给自己熏得灰头土脸。」 习忧听得笑了声。 顾仇:「嘲我啊?」 习忧:「不敢。」 「后来我和我妈復盘了一下这个事情。觉得吧,做饭这事儿,可能和性格有关。我就干不来这种消磨耐心的活儿,我妈也是。」 习忧贊同地点头:「復盘得很到位。」 顾仇睨着他:「后悔了么?」 「嗯?」 「你真的得从床上伺候到床下了?后悔么?」 习忧看着他,好一阵,沉声开口:「我只后悔我少伺候了六年多。」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的曙光就在前方…… 第82章 许是太久没尝到习忧的手艺, 太过想念,顾仇从面条到汤底喝了个精光。 顾仇平时吃什么都爱剩个底儿,这回这么给习忧面子, 他自然要邀功, 于是翘着碗底, 给习忧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光碟」。 习忧伸手要接:「我去洗碗。」 顾大少爷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心情好, 主动请缨:「我来洗。」 习忧没跟他客气:「行。」 顾大少爷拿过他的碗, 进厨房了。 习忧跟上, 这回换他抱胸倚在厨房门口。 顾大少爷金贵娇气得很,洗到一半撒手拂袖去的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 习忧在这儿待着, 随时准备接应。 结果还是有点意外的,都沥上水了, 娇贵的顾少也没有要假以人手的意思。 习忧走过去, 从后把人抱住, 下巴往顾仇颈窝里蹭。 昨晚习忧没少埋在他脖子、锁骨这块啃啊蹭啊吮啊的,这会儿这样若即若离、或轻或重地撩拨着, 顾仇敏感得浑身都有点发软。 他绷着意志力,用手肘往后击了下习忧:「我好不容易勤快一回, 你别在这儿扰乱军心。」 习忧亲着他的脖子含混地应了声「嗯」。 「……」 这声「嗯」嗯得可真是够有诚意的。 第184页 顾仇忍着某人的「骚扰」沥干净了手上的一只碗, 刚往边上一放,某个在自己颈侧造次的人的嘴唇咬上了他的耳朵尖,低唤着:「顾仇。」 这声音像是掺了细碎的冰晶, 激得人轻颤。 顾仇还陷在被撩拨的敏感里, 他听见习忧问了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顾仇愣了一下, 要开口时, 习忧说:「我要听真话。」 「……」 顾仇到嘴边的假话只好咽了下去, 他说:「不太好。」 习忧这么问,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他缺失的,关于顾仇的六年多。 好像听上一些,就能凭想像去感知一些,就能参与一些一样。 但他这个话头没开好,问人过得好不好,还要求听真话,一下子就便给这情景打上了苦情滤镜。 大概是潜意识里,比起去了解顾仇经歷的点滴,他更在意的是,顾仇过得开不开心、健不健康。 所以在亲昵的挨蹭间,情.欲漫涨间,便不自觉脱口问出这么一句。 习忧知道顾仇物质方面肯定不缺,但顾仇的身体状况、精神世界如何,却未尝得知。 他其实有些矛盾,他一面希望顾仇过得好,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拥有最健康的身体、最富足的精神,一面又怕顾仇真的那么没心没肺地幸福着,而自己,被丢在了记忆的犄角里落灰。 这些年,比起看不到头的等待,他更害怕顾仇把自己给忘了。他一直祈念着,顾仇想起自己时,胸口会涨满,喉间会更哽住,最好,会突然黯然着沉默会儿,一会儿就行。 他希望顾仇的「不好」,就这么一点点就行,其他的都是「好」。 但接着他就听见顾仇说:「因为你不在,所以什么都不太好。」 「习哥。」顾仇有意地侧了侧脸,贴了贴习忧的脸颊,「其实我后悔过。」 「后悔说让你不要等我的话,我偶尔会想,要是你真的不等我了,开始了新的生活,身边有了新的喜欢的人,而我还没有把你忘掉,我要怎么办。所以这些年我不敢回来,我想一年两年不够,那就三年四年,我顾仇没了谁还不能生活么,我总会忘记你的。」 「但三年四年过去了,五年六年也过去了,我还是那个,一想起你,一想起你的未来与我无关,就会难受的顾仇。」 「我还是那个顾仇,那个只喜欢习忧的顾仇。」 后来顾仇到底还是没能把碗洗完。 习忧掰过他的身体,把他抵在旁边的墙上用力地亲。 顾仇被亲得唿吸困难,某个瞬间口腔、唇畔脱离了片刻的控制和搅弄,他得空骂了句娘,立马又被堵住了,他心想,以后再也不他妈的走心了,费舌头。 亲到这种要把人往身体里摁的程度,只能用更深层次的交融来缓解。 于是,水槽边两只煳了一圈泡沫的碗就这么被遗弃了,而把它们遗弃的俩人,已经从厨房吻到了卧室,从站着变成了躺着,从想要把对方摁进身体里,变成了切切实实地把自己顶进对方身体里。 明明是柔软的床、软和的被单,顾仇仍觉得自己的膝盖似乎是磨红了。 他仰着脖子,咬着嘴唇,眼眶里凝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透过那雾气般的水光,顾仇看见,进门时被习忧摸着墙随手拍亮的灯,在雪白色的天花板下正不停地晃漾着。 像阳光照耀下粼粼的水波。 再睁眼时,已经入夜了。 原本开着的灯不知何时被关掉了,此刻房间内漆黑一片。 顾仇只轻轻动了下胳膊,就听见拥着他的人在身后哑声问了句:「醒了?」 顾仇「嗯」了声,便不再说话了,他现在是失身又失声。 只要一开口,脑海里全是自己被习忧勐.操时不受控制的呻.吟声。 他安静着,习忧也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感受着无声地、寂静地相拥。 半晌,顾仇终于有点受不住了,他喊了声:「习哥。」 「嗯?」 「我想换个姿势。 「嗯。」 「但我现在没法平躺。」 「……」 顾仇从昏睡过去到现在,一直是侧卧着,几乎没动过,习忧则从背后搂着他。 「那你转过来。」习忧说。 「不,我怕闷死。」 「……」 相拥而睡的姿势他们不是没有过,只是,但凡他面对着习忧,习忧就会忍不住把他往胸前扣。 连唿吸都费劲儿。 要不是他俩是情侣,顾仇有理由怀疑对方这是要搞情.色谋杀。 反正他不想遭这罪。 听他这么说,习忧笑着亲了下他耳朵:「你转过来,我不闷你。」 「你现在在我这信用为零。」 「……」 「说好今天不做了,结果呢?」 「……」 习忧的手下滑,触到顾仇髋骨的位置:「那你还把屁股对着我?」 「你他妈!手,停,停停停!」 顾仇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习忧趁机握住他肩膀,把人掰了过来,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即便是在昏暗里,习忧也一眼就看见顾仇红了一片的眼尾,他伸手用拇指轻轻摁了摁:「不闷你。」 这回算是暂且说到说到了,只是适当地抱着,没有用力把人箍紧。 第185页 顾仇说:「习哥,把灯打开。」 习忧拍开床头的灯。 灯光乍然亮起,两人双双眯了下眼。 「几点了?」顾仇问。 习忧拿起手机:「快七点了。」 「又到饭点了。」 「饿么?我去做饭。」 「我是猪么,吃了睡,睡了吃。」 「今天就这么过也不是不行。」习忧说着,看见自己的手机邮箱有新邮件,他点开看了眼,是一张照片。 是昨天在步行街碰到的那个扛着摄影机的陌生女孩给他们拍的。 画面确实挺有意境。 他们走在斑马线上,前后是汹涌的人潮,两侧是红灯下静止的车流,更远一些的身后,是城市的高楼和青空,而更近一点的视线里,有冬日里苍叶零稀的杨柳树。 周围的景致都藏在稍显朦胧的虚影里,只有两个并肩走着的、高挑帅气的年轻人最是清晰。 习忧给那女生回了个「谢谢」,然后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顾仇看着他的举动,说:「发我原图。」 习忧发给他后,顾仇打量着照片,「啧」了声。 习忧问他「啧」什么。 顾仇说:「这不比刚才发面条的照片有意思么?」 「出柜啊?」 「介意么?」 习忧还没答,顾仇想起什么,问:「你们医院不为难gay吧?真出柜不会影响你以后评职称、晋升什么的吧?」 「专业能力和性取向有关系么?」 「这不是你们医生这职业太正统么,万一呢?万一有哪个能力不及你又和你有竞争关系的同行抓着这个在背后造舆论阴你呢?」 「那也是用专业能力说话。」 「习哥你够单纯的。」 「你又知道我阴不过别人?」 「……」 行吧,这话没毛病。 最后,习忧还是把这张照片发去了朋友圈,和顾仇一样,一字未配,任凭理解。 顾仇想拦没拦住。 习忧的朋友圈和顾仇的基本一个德行,不怎么发东西,稍有不同的是,习忧会转发一些专业文章、学界论坛峰会方面的内容。 冷不丁丢张照片出来,评论区瞬间就炸开了。 知道内情的纷纷发来祝贺,百年好合的话都祭出来了;不知道内情的,只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留言一水儿夸人长得好看、照片拍得有意境的。 间或夹杂着一些让习忧给介绍对象的,说习医生有朋友长得这么好看,内部消化一下,别肥水流了外人田。 习医生确实没让肥水流去外人田,他都引到自己田里了。 这天之后,两人关系定了下来,也稳了下来。 习忧平时是学校、医院两头跑,偶尔过去一趟顾氏;现在逮着空还得和顾仇约会、吃饭、看电影,有时候图方便两人就在外面找个酒店睡,有时候则回金榜郡府。其他时候,就是顾仇回顾宅,习忧在学校或医院宿舍。 顾仇还没去顾氏任职,空闲时间比习忧多,习忧忙的时候,他就过去学校或医院找人,饭点到了,两人就一起在食堂用餐,之后散散步。 但一直这么居无定所也不是个事儿,有一回在酒店做完爱,顾仇懒叽叽地往习忧身上拱,边拱边咕哝着说:「习哥,我们同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明天也有。我尽量这两天把正文搞完。 第83章 同居肯定是没问题, 但是金榜郡府确实不是个方便的地儿,离顾氏、医院和学校哪儿都不算近。 以习忧现在的经济状况,在北都这样的城市买房子还太困难, 他能想到的, 就是挑个适中的地段租房。 顾仇有了同居的建议, 他很自然地应了下来, 刚想说「哪天等我休息我们去看看房子」, 结果顾仇比他更快开口:「我基金、股票这些, 加起来有个小五十万,你有多少?」 这是直接奔着买房去了。 习忧坦诚道:「不多, 二十来万。」 「加起来不少了, 咱俩也没正式工作呢不是?」顾仇盘算着,「再找我妈借点, 在好点的地段按揭买个小两居不是问题。」 习忧考虑得比他远点儿:「小两居够你干什么?在家办公没书房, 想锻鍊下没健身房, 不够你造次的。这房子买了好不容易装修了,估计住不了多久你就想倒手了。」 「我这么讲究的么?」 「何止。」 顾仇眯起眼睛:「你这什么口吻?」 习忧挑了下眉:「实话实说的口吻。」 「……」 「行吧。」顾仇琢磨了下, 觉得习忧说得好像也有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同居?」 在顾大少爷的脑子里, 就没有自己租房这个概念。以前高中的时候, 是他租给别人,后来出国了,顾雅芸直接在国外买了栋别墅。 他觉得除了去酒店开房外, 住哪儿, 哪儿就得是自己家的地产。 所以当习忧说出「租房子」的时候, 顾仇怔愣了下。 顾大少爷立马就皱起了眉, 那种把自己的所有物往外人的屋子里填充的感觉, 让他感到不是很爽。 习忧看出来他所想,和他慢慢说道:「过段时间等你去顾氏了,我们就都忙起来了。哪怕买了个小两居,谁也没空盯装修,我希望我们的房子,是在双方的参与中一点一点完备起来的,那样会更有成就感,也更温馨。」 第186页 「而两居的房子,就像我刚说的,面积太小,大概率我们是住不长久的。不费点心思盯装修你何必买,买了你费了心思盯完了装修之后又要换,那不是平白瞎折腾么?」 顾仇直接给听蔫巴了。 习忧又道:「我们可以先租个好点的,等过几年手头宽裕了,直接买大房子。」 蔫巴归蔫巴,但也确实是被说服了,顾仇只好答应了下来。 只是说起这个,顾仇没忍住问:「你现在跑学校、医院也挺不方便的吧,为什么不干脆在外边租个房子?」 习忧答得直白:「省钱。」 顾仇心念一动:「为了早日买房?」 习忧喉间滚出一个音:「嗯。」 顾仇一瞬哑了音,过了会儿,他又问:「那高中怎么没见你住宿舍,那会儿你不是更缺钱么?」 习忧说:「高中宿舍熄灯早,那时候兼职经常值夜班,进不去,哪怕能进去,也容易打搅到同宿舍的人。现在不一样,医学生没几个不熬夜修仙的。在医院实习如果要晚归,和辅导员打个报告交给宿管阿姨就行,很自由。」 顾仇「哦」了声,语气无端有些低落。 「怎么了?」相较于之前的蔫巴,习忧感觉顾仇的情绪似乎又往下落了一阶。 顾仇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好像一直没有停下过,不累么?」 习忧没有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个问题,他温热的手掌摩挲着顾仇窄瘦的、纤韧的腰,手指时不时勾滑过人鱼线。 顾仇摁住他的手给予他眼神制止,习忧却没停,甚至还不断往下,他低着声在顾仇耳边说:「不累,你刚要是不求我,我还能继续。」 「……」 顾仇给了他一肘子。 习忧沉缓地笑了起来。 顾仇无语地看着他:「还笑?」 习忧用下巴蹭蹭他颈窝,还是笑,眉眼间的笑意好一会儿才慢慢隐去。 却也在这个过程中,换上了带着几分肃正的神情。 顾仇刚要说「你这变脸有点儿快啊」,就听习忧开了口,那嗓音低沉而坚定,就响在自己耳边。 他说:「顾仇,我知道你的心脏还不够稳定,我在努力,也会一直努力。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和你一起,彻底战胜它。」 * 年底事多,习忧学校有考试,医院的工作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看这情形,不到来年开春,租房子的事儿暂时是提不上日程了。 而顾雅芸先前打电话叫他们回家吃的那顿饭,也因为时间难凑的问题,先前一直没安排上,最近才刚定下来。 日子还不错,恰好是跨年夜那天。 然而还没到那日,圣诞前夕,习忧外婆生病了,习忧得去一趟乡下。 前段时间他加了太多班,家里有事腾这么一天假出来也无可非议,习忧当天上完上午的班就准备赶去乡下,打车去客运站的路上他给顾仇打了个电话,顾仇正好闲着没事,说开车送他。 于是一人行变成了两人。 碰上面,拉开车门,习忧一眼就看见顾仇车后座上放着一堆大包小包的中老年人补品。 习忧抬了下眼,刚要问,顾仇说:「都是别人送我妈的,家里太多,我顺手拿的。」 不等习忧说话,顾仇接着又问外婆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习忧扣好安全带,说:「电话里说是有点咳嗽发烧,这两天在镇上吊水,应该不打紧。」 顾仇拨着方向盘,点了点头,问:「有想过把外婆接来城里住么?这儿医疗条件要好多了,也方便照顾。」 「想过。之前骗她我在校外租了房,让她住过来,不答应,非常固执,怎么劝都没用。她要是答应了,房子我也早租上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不愿变动。来城里身边也没熟人,你又忙,她怕是会更孤单,在乡下待着也好。」 「嗯。所以一有空我就过去陪陪她。」 「以后我陪你一起。」 「好。」 怕乡下路不好走,顾仇没开他之前那辆跑车,开的是一辆底盘高一些的suv。 到了村镇上了,顾仇才发现自己对中国农村有误解。 他想像中的农村还是土路,要是碰上下雨下雪,更是泥泞不堪,车不好开人不好走。 结果这一路过来,瞧见的都是平坦的水泥路和时髦的小洋房。 顾大少爷感慨了一把新农村建设的伟大和牛逼,甚至蠢蠢欲动想要在乡下买块地盖栋房子,等以后退休了就来村里养老,他对猫毛过敏,那就养只狗,最好再种点菜和瓜果,养些花花草草。别说,想着想着,越发憧憬起来。 见他挺有兴致,习忧乘机提议:「外婆家有我的房间,今天你住下吧,明天我带你逛逛。」 谁知顾大少爷一挑眉:「合着你一开始没打算让我住呢?」 「……」 习忧怔了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习忧外婆家的院门很大,铁质,双扇,涂着枣红色的漆。 顾仇的车开进去完全没问题,但外婆在院子里拓了几块地,种着大白菜、大葱和蒜苗,还搭了个棚,里面是小番茄和小草莓。 瞧着热热闹闹煞有人气。 顾仇把车停在院子外边,拎着大包小包和习忧进去的时候,真被院里的这番景象给激出了不少新奇劲儿。 第187页 习忧看他那模样觉得好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在他后脑勺上抚了一把:「我们顾爷连北极的极光都看过了,还稀奇这黄土地上的大白菜呢?」 顾仇睨他:「当我见识短行了吧。」 习忧摸了下鼻子:「那不敢。」 十二月的北方天寒地冻,顾仇对这院子感兴趣是真,怕冷也是真,目光扫着院子,脚却直往屋里迈。 外婆早上打电话给习忧的时候,听到习忧那边人声嘈杂,知道他今天忙,而习忧也没说会过来,所以当她听到有人拨开门帘,接着从外屋传来一声熟悉的「外婆」时,是真开心坏了。 老太太吊了一上午的水,烧已经退下去了,只偶尔咳嗽,这会儿正坐在房间的炕床上看电视,哪哪都惬意。听到外孙的声音,更是觉得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她高兴地「欸」了声,说:「这儿呢这儿呢。」 边说边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下去,习忧的声音越发近了,就响在门外。 「外婆,我进来了。」 「进来进来。」 老太太刚爬下床,房间的门帘被掀开,习忧走了进来,手还维持着拨开门帘的动作,说:「外婆,我今天带了个朋友过来。」 老太太好奇地往门口的方向一瞧,一颗脑袋先探了进来。 「外婆好。」顾仇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习忧都没怎么见过的笑容。 老太太眼睛一亮,顿生喜爱:「小伙长得太俊了!」 顾仇毫不客气地接话:「还行,也就比习哥帅那么一点。」 老太太哈哈笑:「可不止一点,你这一进来,我哪还看得到他呀。」 顾仇看一眼习忧,翘着嘴角笑得格外得意。 进屋后,两人围绕着老太太的身体一通问候。 习忧没来之前,还是挺担忧的,老太太的年纪毕竟上来了,身体底子也不太好,一点感冒发烧都不能小觑。 来了之后,见老太太的气色和精气神不错,放心了不少。接着习忧又用家用的血压测量仪和听诊器按以往流程给做了个简略的检查,都还正常,微悬的心这才彻底落了下来。 顾仇不是会哄人的性格,平时那张嘴也没见有多甜,这会儿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得那叫一个明媚开朗会说话,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可能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顾仇「完美无缺的表现」下,老太太感受到了两个年轻人性格上的巨大落差,于是视线偏到习忧脸上的时候,还会忍不住瞪上一眼,不满地斥上一句:「你看看人家小顾,多有意思,再看看你,闷葫芦一个。」 顾仇笑嘻嘻附和:「是啊习哥,平时别那么闷。多跟我处,保管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 「闷葫芦」朝「有意思的小顾」看过去,「有意思的小顾」亦回看他。 习忧忽然很恶劣地想,这会儿就应该用某种方式,让某人现回原形。 无奈场合实在不支持,于是他静看着顾仇,用嘴型回了俩字:欠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 第84章 冬天暮色降得快, 天刚暗下来一点,老太太已经按捺不住要给俩年轻人准备晚饭了。 老太太院子里栽着新鲜瓜果蔬菜,门檐下挂着琳琅的腊货, 冰箱里各种各样的存货更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基本不缺什么, 但习忧还是开着顾仇的车去镇上买了不少食材回来, 填补这顿晚饭之后冰箱的空缺。 顾仇被老太太留着, 不让走, 他乐得待在温暖的室内, 中途在院里揪了颗大白菜,又摘了一盆子小番茄。等习忧回来的时候, 就看见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里, 一边吃着小番茄,一边跟正在择菜的老太太唠嗑。 一看见他, 顾仇就先声夺人:「习哥, 外婆不让我帮忙, 不是我想光吃不干的。」 习忧从他手边抄走一颗小番茄,丢进自己嘴里:「我有说要让你干活了?」 顾仇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老太太笑着接话:「这是我们小忧第一次带同学回来, 那不得招待好啊,不然我个老太婆, 还怕被他数落呢。」 习忧一边往冰箱里放着东西, 一边说:「外婆我哪敢。」 老太太朝顾仇眨了眨眼:「那可说不准。」 「……」 晚饭是四菜一汤,全部做完端上桌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外头沉黑的暮色里掺着星星点点的人间灯火,冬风颳着万物, 万籁俱寂之下, 偶尔的簌簌声也像是一种绝唱。 屋里开着电视, 正在播天气预报。 字正腔圆的女声说, 北都近日会不断降温, 几日后将有大雪。 老太太喝着汤嘆了口气:「今年是个寒冬,西边那条乡道上野生的月季花没扛住,前些日子都死了。」 习忧很自然地接道:「来年还会开花的。」 顾仇也说:「外婆,野生的都顽强,没那么容易死,可能是冬眠了。」 老太太见过那一排倒下的花,从茎到根死得透透的,来年哪怕再开,也是新的一波了。 不过俩年轻人说得这么美好,她也没必要把真相摊开,于是笑笑:「是,现在就是睡着了,等冬天过去,就好了。」 …… 三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电视的背景音,话题蹦来蹦去地闲聊着,其乐融融。 第188页 吃到一半,老太太的手机铃声响了,进来个电话。 是习尚禹打来的。 老太太看了眼习忧,指指自己的手机屏幕,习忧说:「接吧。」 习忧和那个家的关系一直就不太好,几年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决裂互不来往了。老太太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在哪,不过她没去当这个和事佬。习忧长大了,不需要依附谁而活,两边各自安好,就是极佳的现状。 但她比较欣慰的是,习尚禹那小子倒是比以前懂事多了,一有空就会过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努力地修补和习忧的关系,成效不说有多显着,但起码习忧看见他不会像之前那么憎恶、反感了,从心情到神情,至少是平静的。 顾仇没看见来电人是谁,但看习忧的表情,基本猜了出来。 接着老太太的一声「小禹」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只听老太太说:「吃饭呢,你哥也在。」 「好着呢好着呢,就有点咳嗽,不碍事,不用过来。」 「开心啊,你哥今天还带了朋友过来。」 「是啊,是,姓顾。」 习忧抬起头来,顾仇也抬了下眼。 「跟他说话?」老太太朝着顾仇看过去,问:「小顾,你们认识啊,小禹说想和你说句话。」 不等顾仇回答,习忧冷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挂了吧。」 老太太愣了下,顾仇还挺平静地说:「给我吧。」 习忧皱了下眉。 顾仇接过老太太递来的手机,放到耳边:「餵。」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顾仇。」听着比以前沉稳了不少。 顾仇「嗯」了声。 习尚禹说:「你终于回国了。」 顾仇没说话。 习尚禹继续道:「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虽然迟到了这么多年,但还是要说,对不起。」 顾仇顿了会儿,淡道:「我收下了,谢谢你当年愿意作证。」 「那是我应该的。」 说到这儿,也差不多了。顾仇就要把手机递迴老太太:「我把电话给外……」 习尚禹立马道:「等一下。」 顾仇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他听见习尚禹说:「希望你跟我哥好好的,要长长久久。」 「谢谢。」 老太太睡得早,吃完饭歇了会儿,洗漱完就回房间了,很快便熄了灯。 顾仇跟习忧一起收拾完厨房后,就去洗澡了。洗到一半,浴室门被推开,他吓一跳,就见习忧拿着换洗衣服走了进来。 「一起。」习忧说。 顾仇瞪他,下巴朝着北面的墙壁抬了抬,意思是老太太就睡隔壁。 习忧抬手脱着衣服,说:「这房子隔音比你想得好。」 「……」 脱光后,他走到花洒下,将人抱进怀里,顾仇身上的泡泡登时蹭了他满身。 这澡要是能正常洗完,除非这俩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有问题。 果然,没几分钟,火就擦燃了。 习忧往手里挤了不少沐浴液以做润滑,然后把顾仇抵在了花洒一侧的墙上。 水流从上往下浇淋在两人身上,哗哗声响中,夹杂着他们有意克制的喘息和低吟。 不知是水太热,还是别的什么,顾仇冷白的皮肤像染了一层绯丽的薄红。 习忧低头看着,眼也跟着烧红了。 一个澡洗了半天,最后把整个浴室洗成了仙境一样,白雾裊裊,啥也看不清。 习忧擦干身体穿上睡衣后,用浴巾把顾仇一卷,给抱回了房间。 外婆家这房子住了很多年了,里面虽然翻新过几次,但基本的构造都是保留的。 比如晚上睡的,不是寻常的床,而是炕。 下午他们来后没多久,老太太就把习忧房间里的炕给烧上了,床单、被罩也换了新的。 顾仇一躺上去,就被被单下暖热的气息烘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 只是这喟嘆,被压上来的习忧给带偏了调,朝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向拐走了。 这天夜里,两人变换着姿势,在这张暖烘烘的炕上又做了两次。 这事儿干起来本来就热,到最后,俩人汗滴得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谁也不比谁干爽。 于是后半夜,浴室又亮起了灯,哗哗水声又响了很久。 意乱情迷间,顾仇想起下午习忧用嘴型沖自己说的那俩字,心说,他习哥还真是说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顾仇睁眼时,习忧已经起床了。 本来困意未消,还想赖赖床,但一想到老人家大都起得早,万一做好了早餐等着自己,岂不是辜负了外婆一番心意。 果然,他一从房间出来,就看见早饭已经做好了,而外婆和习忧,正对坐在餐桌上,边吃边低声聊着天。 听到他房门口有动静,两人纷纷朝他看了过来,都有些惊讶的样子。 老太太不满地沖习忧说:「你不是说小顾昨天累着了,今天要多睡会儿吗?你看人家这不是起来了,还好我给留了早餐。」 说着沖顾仇招手:「小顾,快过来,过来吃饭。」 习忧看着顾仇渐渐漫上脖颈、耳根的血色,就知道他误会了,偏头笑了下,意有所指地跟他解释:「我说你昨天开了一路的车,舟车劳顿累着了,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醒。」 第189页 介于老太太在,顾仇不方便使用暴力,只趁着老太太低头吃饭的空档,剜了习忧一眼。 「我刷个牙先。」顾仇说完,进了卫生间。 吃完早饭后,习忧带顾仇出去走了走。 寒冬腊月的天,其实没什么景致可看,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丫和树干。 他们在结着白霜的麦田里走了一圈,路过玉米地的时候,看见一排排被砍得茬儿似的玉米秸秆被风吹得朝着一个方向弯折。 顾仇插兜看着,点评:「这玩意儿挺有意思,像在军训一样。」 习忧眸光落下,瞧见顾仇被冷风吹得泛红的鼻尖,微微低头,跟他接了一个短暂而冻人的吻。 回去后,等身体回暖了,两人便告别外婆返程。 中午他们在一起吃了饭,之后习忧去医院上班,顾仇则回了顾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小,一会儿还有一更。 第85章 完结章 冷风颳了几天, 如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气温慢慢在降,等到跨年夜那天, 雪花跟倒飞的白色纸屑一样, 洋洋洒洒从天而降。 连着元旦一起, 习忧这几天都休息。 白天他在学校实验室扎了一天的猪蹄练手稳, 从实验室出来, 已经下午过半了, 雪还在下,他回宿舍洗了个澡, 然后沉吟着站在了衣柜前。 桑照坐在他身后的凳子上, 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样子抱胸看着他。 见习忧半天也没选出个所然以来,他只好提醒:「师弟啊, 别看了, 你就这么点衣服, 一眼望尽。」 习忧头一回觉得自己在穿衣打扮上确实随意了点。 片刻后桑照又说:「你就瞎几把穿吧,虽然选择不多, 但你衣品可以,又是衣架子, 你那几件衣服, 怎么搭配都不会错。」 最后,习忧穿了一件牛角扣的深色大衣,内搭米色高领毛衣, 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髮后, 拿过给顾雅芸带的礼物就准备出门。 刚迈出宿舍门一只脚, 桑照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拿着一个黑色的小方瓶冲着他颈侧唰唰喷了两道。 一阵浓烈而沁人的香气瞬间涌入鼻间。 「你干什么?」习忧皱眉转身。 桑照举了下手中的香水瓶:「蔚蓝, 传说中的斩女香,喷了它,就算你今天约会的对象是天女下凡,我保证,她也一定会拜倒在你的西——」 桑照视线下移,及时改口:「牛仔裤下。」 习忧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学医呢?」 「嗯?」 「你不去拍gg可惜了。」 「……」 桑照低头自我困惑了三秒,嘀咕着:「对哦,我为什么要学医呢?学医这么苦逼。」 等他再抬头时,习忧已经走远了。 那香水味并不刺鼻难闻,习忧也就随它去了。 下楼的时候,他边走边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十分钟前有两个顾仇的未接来电。 他随手回拨过去,很快听到顾仇的声音:「刚干嘛呢?」 「洗澡。」习忧说。 「哦。」顾仇说,「我在你们学校北门。」 习忧笑了声:「三分钟。」 「三分钟?」顾仇语气带着嚯意,明知故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从你们宿舍到北门走路得七八分钟吗?」 习忧嗓音轻低,如他所愿地答:「想快点见到你。」 顾仇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笑着说:「好,那我计时了。」 习忧跑了一路,等他气息不稳地打开副驾驶的门时,顾仇朝他抬了下手腕:「三分十五秒,你迟到了。」 习忧挑了下眉,喘着气:「有惩罚?」 顾仇眼睛盯着习忧,上下扫量着:「感觉你今天有点帅。」 「……」 习忧不置可否。 顾仇又看了他几眼,然后将驾驶座那端的车门打开,下车走到副驾驶这边:「惩罚就是今天你开车。」 习忧痛快地接旨:「行。」 两人错身的一瞬间,顾仇嗅到了什么。接着,习忧一个猝不及防被人揪住了领子,又被人往后一搡,后背抵在了车门上。 顾仇凑上前,在他颈间暧昧地轻嗅,片刻后下结论:「蔚蓝。你喷香水了?」 习忧实话实说:「桑照以为我出来约会妹子,追着我喷的。怎么?」 「性感。」顾仇点评完,将自己主动凑近习忧,「你闻闻我。」 习忧在他锁骨的位置嗅了下:「很香。」 评价完,又添一句:「你一直都很香。」 顾仇对他单调的点评不太满意:「就这样?」 习忧回味着感受了一番,然后凑到顾仇耳边,纯男性的气息逼近,声线压低:「又干净又欲,让人想操。」 「……」 顾仇抬手重重地将车门一开,差点把习忧给掀出去。 上了车,空间密闭。 两道若有若无的香气在空气中纠葛,平添了几分勾勾缠缠的暧昧。 发动车子前,习忧忽而歪头,问顾仇:「香水名儿叫什么?」 「怎么?」 「只是想知道。」 「银色山泉。」 习忧点点头:「很适合你。」 顾仇想起他刚才撩在自己耳边的那句话,就差没翻白眼:「适合勾起你的性.欲么?」 第190页 「……」 习忧怔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下雪天路滑,习忧开得很慢,好在出了市区后,路上的车少了,车速慢慢提了上来。 到顾宅时,不早不晚,近八点。 习忧跟着顾仇一进门,就闻到了餐厅方向传来的饭菜香。 两双款式相当的男士拖鞋摆在鞋柜边上。顾仇穿了其中一双,然后蹬了下属于习忧的那双,说:「我亲自给你选的。」 「……」 习忧嘴角一勾,穿上,往客厅走去。 顾雅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前摆着个立式绣架,绣架上架着等比的清明上河图,大片的绣幅拖曳在地,铺得长长的,尾端卷着边儿。 听到动静,顾雅芸手上动作未停,只短暂地抬了下头:「等我一会儿,这个书生我还差几针就绣完了。」 习忧礼貌地喊了声「顾董」。 顾雅芸这回头也不抬了,只道:「在家就别叫这个了。」 习忧从善如流:「顾阿姨,新年好。」 余光瞥见习忧往绣架前边的茶几上放了个礼物盒子,顾雅芸抬眼:「还带东西了?给我看看。」 习忧拿起,直接递给了顾雅芸。 顾雅芸接过便打开了。 是一件浅绿色云肩,极为雅致的中国风,上面镂着白梅刺绣,下边垂挂着白色珠串。 习忧解释说:「顾仇跟我说您现在爱穿旗袍,问了朋友,说这个是旗袍的百搭款。」 顾雅芸合上盒子:「有心了,眼光很好。」 她话音刚落,顾仇就端着两杯白开水过来了。 他递了一杯给习忧,往人边上一坐,向顾雅芸邀功:「顾董,我口风透得好吧,不然以习哥的直男属性,家里今天八成得多一山包的中老年人补品。」 习忧:「……」 他看了顾仇一眼,顾仇心虚地把视线撇开了。 也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提了一堆大包小包的中老年人补品见家长去了。 呵,真正送老年人补品的把有心请教长辈喜好的给卖了。 简直损到没边儿。 没多久,顾雅芸把手边的书生绣好了,所有菜也都上了桌。 两米长的一张檀红木餐桌,各式各样的菜从桌头摆到了桌尾。 把做饭的阿姨加上,再在他们的人数上乘个二,今晚这桌菜怕是也吃不完。 顾雅芸是个食不言的人,整个席间大家都认认真真地吃着饭,没怎么说话。 不过顾仇时不时出个声,一会儿「习哥」,一会儿「顾董」的,气氛还算和谐,并不会觉得尴尬。 一顿饭吃到快九点才结束。 刚下桌,翟佑臣来了个电话,说今儿跨年,有热闹的场子,问顾仇要不要过去。 顾仇把电话从耳朵边拿开,问了习忧一嘴。 习忧还没应,顾雅芸先开口了:「小仇,妈妈想和习忧单独说两句话。」 顾仇抬了下眉:「行,借你两分钟。」 顾雅芸对习忧说:「去阳台那边吧。」 习忧颔首。 两人往阳台的方向走。 顾仇再次从和翟佑臣的电话中抽离,忽而叫了声:「妈。」 顾雅芸回头。 顾仇轻声一笑:「别难为我习哥。」 顾宅的一楼的阳台上,一整面几净的、弧形的落地窗笔挺地延伸至二楼。 这儿风光很好,可以看见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目之所及都裹着一层白。 顾雅芸和以前一样,说话不爱绕弯子,直入主题。 她神色平缓,看着习忧,问:「阿姨想知道,顾仇心脏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习忧眸色沉敛:「他跟我说了一部分。」 顾雅芸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告诉你。」 「嗯,他没法瞒。」习忧说,「他肯定要定期复查,只要去医院,那些结果我都能看明白。哪怕他避重就轻,之后我也都会知道。」 「当年他出国时,做成形术对他心脏来说没太大作用了。」顾雅芸平静的神色中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伤痛,「到了国外,医生的建议也是换瓣,但是小仇对绝大部分的抗凝药物过敏,机械瓣需终生抗凝,保险起见,医生最后只能换生物瓣。」 这些习忧知道。 这两种瓣膜各有好坏,机械瓣只要抗凝到位,可维持终生,生物瓣只需抗凝半年,无需终生服药,但使用寿命有限,一旦损毁,就要再次换瓣。 而多一次手术,自然就多一分风险。 顾雅芸又说:「那小仇跟你说了那场手术对他身体有损么?」 习忧勐一抬眼。 就听顾雅芸道:「小仇的心脏问题远比我们想像得要严重,当年手术虽然让他瓣膜的症状有所缓解,却也给他的心肌功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所以他还是会有难受的时候,只是频率可能是一年一次、两年一次,或是五年一次。而如果那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又无人知晓,就有可……」 说及此,顾雅芸顿了下,像是也无法接受那种结果,于是她把原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过去很多年,我忙于工作,给小仇的陪伴很少;现在他长大了,我有空能多陪陪他了,却到了他要去闯世界的时候。作为妈妈,我有理由以爱为名去圈养他,让他永远活在我的眼皮下、盔甲下,但我不能这么做,也做不到,毕竟我也曾那么野心勃勃地为自己活过。」 第191页 「小仇不像我那么渴望名利,也不像他爸爸那般安于现状,但我是他妈妈,我知道他不是一个随波逐流、安于一隅的庸人。所以当他说要去顾氏时,我没阻拦,他总要去飞的,能在自己的领空里飞,在我看来,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我以前一直觉得小仇应该找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陪着他,照顾他,对他知冷知热,给他生儿育女。甚至在你们分开的那几年里,我也这么想。围着他的女孩子很多,我也介绍过不少,他都不感兴趣。后来我就随他去了。」 「现在他回来了,你们又走到了一起。我想这也许就是命定的。」顾雅芸稍稍顿了下,又说,「习忧,其实这些年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阿姨相信你对小仇是真心的,可阿姨还是有一个请求,说来也许多余,但还是要说。」 「您说。」习忧接道。 「不论是作为伴侣,还是作为医生。」顾雅芸目光沉肃,一字一句缓缓道,「永远不要放弃他。」 这并非一种草率的託付,它郑重而真诚。 不是不假思索地应一声就说明你有多珍视,它将会沉甸甸地,缀在你往后漫长的岁月里。 可放到眼下,也不过就是简简单单、轻轻浅浅的一句「好」。 顾雅芸等着习忧回答她。 习忧沉敛着眉眼,好一会儿,嘴唇一动,那个字便从齿间滚了出来。 他说:「好。」 后来顾雅芸又把顾仇叫了过来,丢给他们人手一把新房子的钥匙。 说这房子在二环上,不论是离习忧的医院、学校,还是离顾氏,都是十分折中的距离,对他俩来说,去哪儿都方便。又说,300来平的大复式,还包含一个游泳池,够他俩生活了。 顾仇心情顿时悠扬得不行。 能不悠扬么? 这比他一开始畅想的小两居可让人稀罕多了。 他也用不着去租房了。 顾大少爷手心掂着钥匙,一句「顾董万岁」在嘴边捣腾了八百个来回。 而习忧那边,他也没忘用眼神发出恐吓。 落到习忧眼里,这恐吓大概是: 你要胆敢拒绝,咱俩日子就别过了! 习忧看着顾仇那副「你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扑过去咬你」的样子,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他其实没打算拒绝。 一来嘛,不要白不要。 至于二来,他也不想委屈金贵的顾大少爷跟着自己去住租来的房子。 收完了房子大礼,顾仇说要和习忧一起出去跨年。 顾雅芸只叮嘱了一句别玩太晚,就放人了。 顾大少爷吃饱了犯懒,丢给习忧一个翟佑臣那边发过来的地址,先一步熘达上了副驾。 习忧发动车子,把车开出了地库。 漫天雪花透过车窗玻璃落进视线时,习忧心念微微一动。 他目视前方认真开车,同时问顾仇:「要不要换个地方?」 「可以啊。去哪?」顾仇其实不是一个多有节日仪式感的人,但比起平平无奇地度过这个跨年夜,他还是挺愿意和喜欢的人在这个日子里留下一点特别的记忆。 刚巧翟佑臣告诉他有一个烟火晚会的场子。 他觉得可以去看看。 现在习忧有其他的提议,倒也无可无不可。 接着他就听见习忧说:「去三中吧。」 「嗯?」顾仇还挺诧异。 习忧解释说:「每年跨年这天,三中操场上都会有很多住宿生相约一起跨年,也会有走读生借住在同学宿舍,只为一同度过这一晚。学校除了不让放烟火和孔明灯外,在这一天,其他的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行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仇没经歷过三中的跨年夜,听着还挺有意思的,于是他应道:「行啊,那去呗。」 为了能顺利混进去,两人先回了趟金榜郡府,在外套里边加了件三中校服穿上。 三中校门口这会儿还有保安在值班室里把守,见他俩过来,询问了几句。 他们有意露出了穿在里边的校服,又搬出了老薛的名号,然后苦兮兮地哀求着说来学校是想和在校的同学一起跨年,保安说了他们两句就放人了。 进了校门,两人对视一笑。 真好,还是少年依旧的脸。 他们牵着手,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经过教学楼、林荫道,还有篮球场。 稀松的路灯零零散散地往地上铺着光线,透白的雪色叠着昏黄的灯光,像浓稠的牛奶搅合上了稀薄的橙汁。 路上有零星的学生说笑着相携走过,然后朝他们投来短暂的一瞥。 顾仇看见刚才经过的一处楼墙后,有两道影子挨凑在一起,亲昵地拉着小手、说着小话,只是在他和习忧走过时,其中那道瘦小些的影子缩了下脑袋。 他扑哧一下乐了。 「笑什么?」习忧问。 顾仇偏头啧了声:「纯情。」 这一路走过来,耳聪目明间习忧也察觉到了不少动静。 顾仇这么一说,他自然就听懂了。 他拉紧顾仇的手,两人加快了些步子往操场走去。 操场上要热闹很多,虽然不能放烟花,但不少女生一捧接一捧地点着仙女棒,跳着、蹦着、走着,然后让同伴帮忙抓拍好看又自然的照片。 第192页 还有男生点着蜡烛、捧着玫瑰花在和喜欢的女生表白,身边的兄弟同盟正「哇哦哇哦」地大声起闹。 放眼望去,一帧帧的大型青春片现场实况。 顾仇和习忧绕着操场走了一圈,也观赏了一圈。 这一圈走下来,零点差不多快到了。 「感觉不干点什么,对不起这气氛。」顾仇咕哝了句。 习忧挑起眉梢:「同感。」 说着,他们走出操场,拐了个弯,折进一条小道。 习忧刚把顾仇抵在一处光秃秃的树干上,操场方向就传来了齐刷刷的倒计时声。 他们喊「十九八七」。 习忧稍稍低身,吻住了勾唇笑看着他的顾仇。 他们喊「六五四」。 顾仇微微张口,习忧的舌尖灵活地探了进去。 他们炙热地吻着对方。 再然后,那青春的声音穿过漫天雪幕,似远似近地传来。 三—— 二—— 一—— 于是,落满了雪的萧萧树下,有滚烫爱意穿越了凛冽光阴,从去年来到了今年,并且将去往今后的许多个春秋与冬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