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巧龙》 楔子 今晚是满月。 敖浪趴在山顶上,仰望着此刻被重重云层给遮蔽的天庭,久久才敛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回想起一千多年前,黄帝经过一场又一场的圣战,才立下威权,得到其他部族的拥护,成为轩辕氏的伟大帝王,更是中央之帝,掌管着中国的广大土地。不过被称为恶神的蚩尤,始终不肯归顺,还起兵作乱,拥有蓄水行雨神通的应龙一族,因而被请去加入那场涿鹿之战。 原本他们只是想要讨伐天生残暴、杀人无数的蚩尤,可是就在将他擒杀之后,应龙一族却也在这场战争之中,大多气尽而亡,就只剩下他和族长敖洌得以存活下来,又因为神力大失,暂时无法回到天上,这才不得不住在位于南方的这座深山大谷中,只为了等待回到玉帝身边的那一天。 不过敖浪想到玉帝要他和族长修炼满两千年才能回到天庭,说在这两千年当中,他将会有一个劫数…… 劫数?真是太可笑了!这世间有谁能够杀得了他?妖怪不可能,神只也没理由这么做,那些脆弱的凡人更不用说了,他真是不懂玉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眼看只剩下四、五百年就要满两千年了,虽然对他来说不算太长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了,但是敖浪就是无法像族长那样静下心来修炼,总觉得心空荡荡的,那样的空虚,让他好想找个人来陪自己说话,这种感觉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愈来愈强烈了。 他索然无味地望着漆黑的远方,只有这时多多少少才会羡慕那些凡人,他们有野心、有欲望,有亲人、有家庭、有朋友,更有仇人,日子还真是过得多彩多姿,一点都不会无聊。 「不!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敖浪很快地又否决掉自己心中的渴望,不想曝露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是堂堂的神兽,岂是那些无知贪婪的凡人比得上? 「应龙大人,求您快点下雨……」 蓦地,听到有人在向自己求雨,敖浪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是谁在召唤我?」话才说完,敖浪便拍动背上的双翼,从山顶上俯冲而下。 敖浪一面往最热闹最繁华的京城飞去,一面低喃:「现在应该还是璟朝吧?」由于他才刚出关,对凡间的变化不太清楚。 敖浪挥动双翼,一飞就是好几里。 「应龙大人,请您救救那些没水喝的老百姓……」 「难道真的有乾旱发生?玉帝还没有派雨师下来降雨吗?」玉帝身边有雷公、电母、风伯和雨师,他们是掌管凡间气候的神只,除非真的不打算降雨,才有可能发生旱灾,敖浪决定亲自去看个究竟。 第一章 璟朝 京城白府 远处传来鸡啼,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白璐一整晚都睡不着,因为她听到大人们说,北方有好几个城镇发生旱灾,已经半年多没有下雨,怎么求神拜佛都没有用,那里的老百姓只好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就为了拜托娘帮他们求雨,就连皇上也下了旨,希望身为巫女的娘能求应龙大人帮忙降下甘霖。 她也知道娘已经求了好多天,可是雨就是不下来,前天娘因为太过劳累,就这么昏了过去,大夫说得要好好休息才行。 「应龙大人为什么不下雨呢?」今天是她八岁的生辰,不过白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再这样下去,大家一定都会怪娘,怪她没有诚心诚意地祈求,可是娘真的很努力,这会儿人都病了……」 记得以前曾听娘说过,就因为曾曾曾祖母在三百年前曾经救过应龙大人一命,应龙大人为了报答恩情,便要她去告知百姓们,三天之后,正饱受旱灾之苦的京城便会下雨,果然那天真的下起雨来了。 从那天起,大家都相信她的曾曾曾祖母能向应龙大人求雨,于是奉她为巫女,连当时的皇帝也心怀感激,赐予白家的人极高的官位和权力,一直到现在,舅舅和大表哥都是朝廷大官。 因此,在这三百年来,白家都一直信奉着应龙大人,而且还把巫女的身分一代传一代,直到娘这一代,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儿,便依照祖训继承了位置,并且招了赘婿进门,生下了姊姊和她。 可是爹在她三岁那一年过世,娘到现在都还好伤心,身子也愈来愈不好,白璐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应龙大人说不定没有听见,还是多求几次好了……」白璐仰起白净的脸蛋,双手捧着一只紫色香囊,这紫色香囊里头放着当年应龙大人赠予曾曾曾祖母的应龙鳞片,娘说可以用来召唤他。 白璐跪在自己的院子,双手虔敬地捧着紫色香囊。 「虽然我不是巫女,可是娘这会儿都生病了,姊姊又说她没有资格,所以我只好偷偷到祠堂里把这东西借来用一下,因为这是祖先留下来的,听娘说过只有透过它,应龙大人才听得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请您快来救救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不然种的稻米都枯了,没饭可以吃,连井水也干了,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饿死渴死,应龙大人不可以见死不救……」 说到这儿,白璐猛地停顿一下,不好意思地露出傻笑。「呵呵,应龙大人,我不是真的想要骂您,您的心地好,又慈悲,一定愿意救人,所以我求您行行好,快点下雨吧……」 就在白璐闭眼祝祷的当口,耳边突然听到有东西拍动的声音,还起了大风,差点把她吹跑了,不禁疑惑地掀开眼皮,想看看发生什么事。 待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慢慢地往上移动,白璐看到了一只很大很大、全身的鳞片还泛着银光,背上长出了双翼,鳞身脊棘、眉弓高、牙齿利、前额突起、颈细腹大、尾尖长、四肢强壮的…… 「妖……妖……」她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敖浪一脸讶异地瞪着眼前以凡人的年纪来推算,大约七、八岁的小丫头。「是你在召唤我?」 「妖……妖……」白璐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小嘴一瘪,就快要哇哇大哭了。 「妖什么?」他眯起眼,最好不是自己想的那两个字。 白璐想要逃跑,可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面哭一面说:「妖……妖怪在跟我说话……呜呜……娘……娘……」可是娘住的院落离得太远,听不到她的叫声,决定还是快点躲回房间。 「谁是妖怪?」敖浪不悦地吼道。 她吓得直掉眼泪。「妖怪不要吃我……我真的不好吃……」 「你看过妖怪?」他哼问。 闻言,白璐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你……不就是妖怪……」 「我不是妖怪!」敖浪受辱地朝她大吼,他可是堂堂的神兽,那些低等妖怪怎么能跟他比? 「真的吗?」白璐瑟缩一下,很怀疑地斜睨。 敖浪哼了哼,把头靠近,想再确定一次。「你真的看得见我?」在他没有施法术,让凡人可以看见自己的情况之下,竟然会有个小丫头能够看见他、和他说话,真是太稀罕了,正好可以解闷,也就原谅白璐的无礼了。 「哇……妖怪不要过来……呜呜……」她又哭了。 他低哼一声。「怎么会遇到一个胆子这么小又爱哭的丫头?不过也没其他更好的人选,只好将就一下……」 白璐偷偷挪动手脚,想要乘机跑掉。 「我换个样子总行了吧?」话才说完,敖浪便幻化成一名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有着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古铜色的皮肤让英挺的五官显得霸气十足,斜睨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傲慢,他不像一般文人头戴幅巾或襆头,只是简单地绾成髻,身上则穿着一袭紫色的圆领直裰,脚上是白袜布鞋,跟凡人没两样。 「你再给我叫妖怪试试看!」他已经够容忍了。 「呜呜……只有妖怪才会变来变去……」白璐索性手脚并用地往自己的房门口爬过去。 敖浪伸手将她拎回来,吊在半空中。「你刚刚不是才在跟我求雨?」 「我真的一点都不好吃……咦?」不断在他手上挣扎的白璐总算听进他的话。「求、求雨?你……是应龙大人?」 他嗤哼一声。「怎么样?是不是应该对我尊敬一点?」 「你真的没骗我?」她虽然不聪明,不过也不会那么好唬哢。 「不信就算了,我要走了。」还以为找到有趣的玩意儿,却一点都不好玩,敖浪将她扔回地上,悻悻然地转身。 「等一下!」白璐情急地大叫一声。 「叫住我做什么?」敖浪回眸睨道。 「你、你真的是应龙大人?」白璐小声地问道。 「你说呢?」敖浪这会儿不高兴承认。 「我又没见过应龙大人……不过刚刚那副模样的确有点像挂在祠堂里的那幅应龙画像……」因为太害怕了,所以白璐才没有马上联想到。 「祠堂?」他双臂环胸地俯睇她。 「就是咱们白家帮应龙大人盖的祠堂,里头还供奉着应龙大人的画像……」小手随着话语,往另一头比了个方向。 白家? 这两个字唤起了敖浪的记忆。 三百年前,因为修炼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当他遇到一只有着千年妖力的强大妖怪,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就和对方比起拳脚功夫,连续打了七天七夜,最后虽然打赢了,不过也遭到对方的暗算,受了一点小伤,正躺在山里休息,更想不到的是被一个到山上摘野菜的姑娘给瞧见,还去找了草药来帮他治疗。 那个姑娘姓白,是第一个能看到他的凡人。 或许那就是一种缘分。 「原来你是她的后代子孙……」敖浪不是不懂得感恩图报的道理,当时还跟那位姓白的姑娘承诺,往后只要是白家的巫女来向他求雨,他一定会帮到底,还赠予了自己的鳞片,只要透过它们,就能听到召唤。 若是记得没错,在两百年前也曾经有个白家的巫女向他求雨,不过她却看不见自己,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或许他是在期待一个不用施以法术,就能看得见自己的人,就像当年救过他的那个姑娘,现在这个小丫头也一样见得到他,这样的缘分让敖浪对白璐的态度稍微好些。 白璐吞咽一下。「你就是被我曾曾曾祖母救的那只应龙大人?」 「是又怎么样?」看见她捧在手上的紫色香囊,敖浪可以感应到放在里头的就是他当年所赠予的三片鳞片。 「既然是,为什么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跟应龙大人求雨,但是应龙大人都不肯下雨?」白璐想到累倒的娘就很生气。 「因为我在闭关修炼,自然听不到你娘在跟我求雨。」敖浪对她的质问有些不满,不过看在白璐见得到自己的分上,也就饶恕她这一次。 这好像也不能怪应龙大人了,白璐气虚地说:「原来是这样……」 「你是白家这一代的巫女?」因为鳞片在这小丫头手上,他才会这么问,那是代代相传的信物。 她摇了下螓首。「不是,这一代的巫女是我娘,下一代应该会是我姊姊。」 「为什么不是你?」或许是偏心吧,敖浪倒是希望由这个看得见自己的小丫头来当巫女。 「因为……我从小就很笨,又挑不起重任,不像姊姊那么聪明能干……」白璐又搔了搔脸颊,露出憨憨的傻笑。「所以娘应该会把巫女的位置传给姊姊。」 闻言,敖浪忍不住挖苦她。「你看起来的确是不怎么聪明。」 「应龙大人的嘴巴真坏……」她忍不住嘀咕。 「嗯?」敖浪斜睨一眼。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白璐缩了缩脖子说。 他低哼一声。「你不打算向我求雨了?」 「当然要!当然要!」白璐点头如捣蒜。 「我可以去你说的那几个地方降下雨水,不过有个条件。」敖浪挑眉睥睨,只因为是自己亲口允诺的事,如果这场旱灾真的是上天故意造成的,他也无法开口拒绝,要是真的怪罪下来,顶多接受处罚。 「什么条件?」她急急地问。 敖浪高傲地俯睇着她。「以后我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你说话聊天解闷,你不能说不要。」 「应龙大人想要找人说话聊天解闷,还怕找不到吗?我才八岁而已,又能跟应龙大人聊些什么?」白璐听他这么说,赶紧承认自己不过是小孩子,希望对方能够打消念头。 「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现任的白家巫女,就算跟我求雨,我也可以不答应,不算是违背诺言。」敖浪凉凉地说。 「我、我陪应龙大人聊天说话解闷就是了。」她很委屈地答应。 敖浪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过应龙大人要先实现诺言。」白璐怯怯地说。 「你不相信我?」他目光阴沉地睨着她。 「我……我……」白璐被瞪得小脑袋瓜子愈垂愈低了,不敢承认他说得没错。 「好吧,为了让你相信,二十天后,你们应该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到时我再来找你。」敖浪嗤哼地说。 白璐畏缩了下。「我知道了。」 「哼!我可不怕你跑了。」说完,敖浪变回原形,一下子便窜上了天,飞向北方那几个发生旱灾的城镇。 「应龙大人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会威胁别人,还动不动就瞪人吼人……」白璐对他还是有一点害怕,不过转念又想。「可是下雨之后,娘就可以安心养病,她的身子也会很快就好起来。」 只要娘能恢复健康,要她做什么都行。 果然,过了大约半个多月后,北方几个发生旱灾的城镇纷纷捎信来感谢巫女帮他们求雨,还说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不用再担心缺水,皇帝龙心大悦,马上派人送来许多贵重的赏赐。 白璐好开心,看得出娘也一样开心,而且心情跟着开朗之后,隔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应龙大人果然实现诺言了,白璐好感激、好感激地思忖,虽然应龙大人真的有点可怕,不过也因为他才让娘的身子好了起来,所以她会忍耐的。 第二章 两日后—— 白璐在睡梦中被人叫醒了。 「小丫头,起来!」敖浪穿门而入,左手一挥,桌案上的烛火便点燃了。 「嗯……」她好想睡觉。 「醒一醒!」敖浪掀开白璐身上的被子,一手将她拎在半空中。 「唔……哇!」白璐好不容易才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差点被近在眼前陌生的男性脸孔给吓了一跳,愣了好几下才想到他是谁。「应……应龙大人?」 「陪我赏月去。」他拎着她往外走。 「赏月?」白璐揉了揉爱困的眼皮。 当他们来到外头的院子里,敖浪变回了应龙的姿态。 「爬上来!」他命令。 她瘪着小嘴。「真、真的要爬上去?」 「你敢不听话?」敖浪阴阴地问。 「爬就爬……」她慢吞吞地爬到他背后,抓着泛着银光的鳞片,谁知道立刻就飞上了天,吓得白璐只能哇哇大叫。「好高……我好怕……呜呜……」 敖浪真想捂住耳朵,免得重听了。「要不是只有你能看到我,还真不想找一个胆子小,又很爱哭的小丫头作伴……」 「呜呜……」白璐紧闭眼皮,不敢往下看。 他用最快的速度飞回山上,最后来到了山顶。 「已经到了。」敖浪趴下身躯,让她从自己的背上爬下来。 白璐打着赤脚踩在石子地上,两脚还有些发软,连忙用袖口擦乾眼泪。 「这是什么地方?」她环顾着四周,不解地问道。 「这里就是我居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凡人能上得来的,你是第一个,应该好好感谢我。」他接着化为人形,盘腿坐在地上。「坐下来!」 「嗯。」白璐也不敢不听,乖乖地在敖浪身边坐下,两手圈抱着膝盖,直到这时才抬头看到上头挂着一颗好大的月亮,闪烁着晕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山顶,小嘴张得好大。「好漂亮……」 敖浪骄傲地笑了笑。「那是当然了,在这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月亮,真想让娘和姊姊也看看……」她赞叹出声,真想和最亲的亲人分享这么美丽的景色。 他哼了哼。「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开口闭口就是娘和姊姊。」 「应龙大人没有亲人吗?」白璐偷觑了下敖浪,怯生生地问。 「只剩下一个族长,其他都死了。」他口气平淡地回道。 白璐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半晌,尽管她年纪还小,不过却又彷佛能从敖浪眼中感受到什么,也明白了一些事。「应龙大人是不是很寂寞?」所以才会找自己这个小丫头来陪他赏月。 「谁说我寂寞了?」敖浪转过头来低斥。 她缩了缩脖子。「不是就不是,应龙大人不要这么大声吼。」 「寂寞那种东西只有你们凡人才会有。」敖浪又把头转回去,只要一直否认它,就不会存在。 「就算真的有,我也不会取笑应龙大人的。」白璐呐呐地说。「因为我也有寂寞的时候。」 敖浪反唇相稽。「小丫头才几岁,懂得什么叫寂寞?」 「别以为我是小孩子就不懂。」她不喜欢一直被当成长不大的小娃娃。「虽然家里有很多亲人,可是舅舅在朝中担任高官,听娘说很得皇上的信任,所以很忙,要好多天才能见上一面,舅母又不喜欢小孩子老是去烦她,上头两个表哥年纪又比我大很多,更不会陪我玩了,而娘虽然很疼我,可是自从爹过世之后,身子就不太好,得多待在房里静养,我又不能一天到晚跑去吵她,剩下就只有姊姊……可是她老嫌我笨,每回见到我就赶我走,所以……我经常都是一个人,当然知道什么叫寂寞了,寂寞真的好难过好难过……这个地方都空空的……」白璐指着自己的心说道。 「那我以后常去找你来这里赏月,这样就不会寂寞了。」敖浪不想承认她的话触动了自己的心,说中他的心声。 白璐用眼角偷瞄他,嘴里小声地咕哝。「应龙大人好奸诈,明明是自己怕寂寞,还故意推到我身上……」 「你说什么?」他故意压低嗓音地问。 她头摇得像波浪鼓。「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敖浪「哼」了一声,不再跟白璐说话。 看着坐在身边的应龙大人,就算现在变成人的模样,对她来说还是很高大,可是却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赏月,没有亲人在身边,也没有朋友可以说话,白璐忽然之间不再那么怕他了。 如果应龙大人不要老是对她这么凶巴巴的,她一定会更喜欢陪他赏月的,白璐不由得在心里这么想。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敖浪总是三天两头地跑去找白璐,他们不只一起看过了满月,也看过下弦月、上弦月,很快地,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 时间更是匆匆地飞逝…… 刚过完十二岁生辰的白璐已经很习惯地从敖浪的背上爬下来,个头长高许多的她眼皮还是闭着,用手心掩口,打了今晚第十个呵欠,眼角还带着泪光,想睡又不能睡好痛苦。 敖浪马上曲起指节,往她扎着双髻的额头一敲。「不准睡!」 「呜呜……可是人家好困……」白璐揉着泛疼的额头哭诉着,因为白天忘了午睡,现在很想睡觉。 「你敢睡的话,以后你们再向我求雨,我也不帮。」他威吓地说。 白璐赶忙用手指将眼皮撑开,一面哭一面说道:「我没有睡……我没有睡……呜呜……」应龙大人好坏、好过分。 「哼!」敖浪见她一脸可怜的模样,差点笑出来。 这个晚上,他们才在山顶上待一会儿,白璐再也支持不住了,睡意愈来愈浓,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往敖浪身上倒去。 「你……」这小丫头真的睡着了,敖浪才要叫醒她,却因为白璐小小的身子靠着自己,那体温莫名的暖和,莫名的……满足,这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让他舍不得推开。 敖浪一直以为白璐是怕他的,这些年来都是被强迫来陪自己赏月,可是这会儿却一点都不畏惧,很自然地倚在他身上,还睡得好熟。 胸口那股在长久岁月中累积下来的空虚和焦躁的情绪,突然之间整个沈淀下来,心头也拂过了阵阵凉意,看着白璐又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脑袋变成枕在他的大腿上,又继续睡了,他没有动,就怕会吵醒她…… 他不由得抬起炯目,觉得今天晚上的满月特别美。 这样的日子看来平淡,却一点都不无聊,是因为有这小丫头的陪伴吗?敖浪心里不禁这么想。 但若是他现在就去闭关修炼,下次再见到白璐,说不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像她的祖先,才一会儿没见就过世了…… 直到这时,他更感受到凡人的寿命真的太短暂了,而他居然舍不得离开这个小丫头的陪伴。敖浪不喜欢此刻软弱的想法,那一点都不像自己,但又无法克制这样的念头。 至少等这小丫头这一世结束,他再闭关修炼也不迟,反正也不差这四、五十年。敖浪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而枕在敖浪大腿上睡得正熟的白璐,唇畔漾起了安心的笑意。 时间的河依旧在流动着…… 两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过对敖浪来说根本只是眨了几下眼皮的时间,却能让个小丫头慢慢长大,渐渐有了小姑娘的模样。 眼看天都要亮了,敖浪没好气地觑着已经睡掉一整夜的白璐,睡到都流口水,还沾湿他的肩头。 敖浪才想曲起指节敲下去,可是见她睡得这么香,又不忍心了。 「这次就饶了你!」他装腔作势地骂道。「爬到我背上,我送你回去……」 已经十四岁的白璐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敖浪的话,很熟练地攀上覆满鳞片的背部。「应龙大人今天不敲我的额头吗?」 「哼!下回一起算。」敖浪威吓地说。 趴在他背上的白璐却扬高嘴角,一点都没有受到威胁的样子,相处这么多年,很清楚他只是在吓唬自己罢了,又放心地睡着了。 待敖浪回到了白府,送白璐到她的床榻上,并细心地盖上被子,才要转身出去,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应龙大人要回去了?」她夹着睡音问道。 敖浪又折回来,看着作势要下榻的白璐。「你都睡得跟猪一样,不回去做什么?过几天我再来。」 白璐拚命揉着眼皮,觉得很过意不去。「我刚刚有睡一下了,这会儿可以跟应龙大人说话。」 「不急在这时,以后多的是时间。」他说。 闻言,白璐还是招呼敖浪在桌旁坐下。「应龙大人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对了!这里有大铨哥昨天傍晚的时候专程抽空拿来给我吃的千层油糕,还是他亲手做的,应龙大人要不要尝一块?」 「大铨哥是谁?」敖浪狐疑地眯起炯眸,还以为这小丫头没有玩伴,居然还有人专程拿吃的来给她。 「大铨哥就住在城西,家里是经营糕饼铺生意,跟我从小就认识,也待我很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拿来给我……」白璐捻起一块放在碟子上的千层油糕。「真的很好吃。」 「我不要吃。」敖浪把头撇开,不知怎么,听白璐说起那个「大铨哥」,心里就不太舒服。 以为他还在生气,白璐赶紧安抚。「我保证下次赏月的时候不会再睡着了,因为没有陪应龙大人说话聊天解闷,你会很寂寞的。」 「我才不寂寞!」他粗声驳斥。 「好、好,其实是我寂寞好了。」白璐被吼得耳朵隆隆作响。「这些年来有应龙大人陪着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幸运,能够遇见应龙大人。」 他不想被这番话给感动,可是心还是动摇了。「你真的都不怕我了?」 「刚开始真的很害怕,很担心应龙大人生气起来,会不会一口把我吃掉……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应龙大人除了凶一点、声音大了一点,又喜欢瞪人,还老爱威胁我之外,其实也没有伤害过我……」她扳着白嫩手指头细数,没瞧见敖浪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所以早就不怕了。」 「下次再惹我生气,我保证会一口把你吃掉。」他恶狠狠地说。 白璐一听,捂着唇笑了,那笑意晏晏的模样有说不出的可爱,虽然还有些稚气未脱,不过可以想见再过两年,一定会绽放出独有的美丽。 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从八岁到现在都十四了,敖浪头一遭看得差点失了神,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专注在眼前的对话上。 「我是说真的。」他极力维护应龙一族的威严。 想不到白璐反而笑到肩头不停抖动。「这么一来,以后就没人陪应龙大人说话聊天解闷,还有一起赏月了……」 敖浪咬牙切齿地说:「我再去找别人。」 「那等应龙大人找到之后再告诉我。」白璐见他气呼呼的样子,更是笑到肚子疼,很高兴自己不是只有被欺负的分,总算报了仇。 他为之气结。 「我走了。」居然被个小丫头给看扁了,敖浪决定再去找一个来给她看。 不过……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难道就希望白璐怕他、想要远离他、视他如妖怪,更不是心甘情愿地来陪自己赏月? 还是……他只是害怕被看穿心事,内心的软弱被这小丫头识破,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的陪伴。 敖浪心中一片混乱,怎么也厘不清。 第三章 一年后—— 夏至,是一年当中天气最热的节气。 见母亲今天精神不错,白璐便到她的房里一起用早膳。 「璐儿,要是把巫女的位置传给你姊姊,你不会生娘的气吧?」白母慈爱地抚着女儿细致的脸蛋问道。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白璐绾起高髻,并在上头插着花朵冠梳,脂粉未施的小脸上也因为天气热而微微泛红,衬着小巧圆润的鼻头,还有一对黑白分明的水灵灵大眼,不时眨呀眨的,加上两片嫣红的唇瓣,天生就微微地噘着,让她看来甚为逗人喜爱;身上那袭粉白色的襦裙,让她看起来娇俏又甜美。 而在听了母亲的话之后,她马上漾开了笑脸。「姊姊比我大,本来就要传给她,我怎么会怪娘?」 「咱们白家这三百年来,并不是每个女儿都想接下巫女这个重任,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太多意见和争执,只不过因为你们是亲姊妹,娘才想先问过你的意见。」白母握着小女儿的手。「你姊姊从小就跟娘说她想要当巫女,也不在乎将来要招个女婿进门,娘实在不愿见到你们姊妹俩为了这事不合,所以才会这么决定,并不是因为娘不疼你。」 听母亲这么说,白璐乖巧地颔首。「我知道。」 白母欣慰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了。」 「娘……」她一直瞒着这些年来和应龙大人晚上见面的事,每次想说,又担心母亲会觉得这是种冒犯,因而反对。 想到若是母亲觉得不妥,要她别再见应龙大人了,那该怎么办?她光是用想像的心里就好难过,因为应龙大人同样也陪她度过寂寞的童年,直到现在都及笄了,还是很珍惜这段缘分,对她来说已经是非常重要,而且不可替代的人。 「你要跟娘说什么?」白母见女儿面露迟疑,便主动地问。 「没什么。」白璐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娘倒是有件事要跟你提一下,就是昨天下午,大铨他娘来到府里,除了探望娘之外,也是想要谈谈你和大铨的婚事,你们可以说是从小就认识,而娘跟大铨他娘是二十多年的手帕交,两家又是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把你嫁过去可以经常见到……」白母牵起女儿的小手。「虽然你舅舅说江家和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过娘倒是不在意,只要你愿意就好了。」 听完母亲这番话,白璐却没有半点喜色。「娘,大铨哥怎么说?」 白母笑眯了眼。「他说等你点个头,就马上派媒人来提亲。」 「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想到小时候经常带着自己家中做的糕饼来给她吃的大铨哥,也确实是个忠厚老实,可以依靠终身的男子,不过白璐心头总还有些迟疑,无法立刻作出决定。 「娘记得你们小时候,大铨就常嚷着长大以后要娶你,你不是也很喜欢他?」白母不解地问。 她垂下螓首。「我是很喜欢他,也曾经想过若真的要嫁人,自然要嫁给待自己好的大铨哥,可是……娘,能不能让我再想一想?」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也不急。」白母没有勉强,想到这么早就要把小女儿嫁出去,也是万般不舍。 步出母亲的寝房,想到个性温和的大铨哥,白璐跟着又叹了口气,打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认识他,大铨哥一向待她好,照理说是应该要马上答应婚事,可是一旦嫁了人,就没有机会半夜和应龙大人出去赏月了。 若是没有遇到应龙大人,她或许真的会点头…… 才想到这儿,白璐不禁一脸错愕,她先认识大铨哥的,两人的交情应该也最深,怎么会把应龙大人排在前头,先考虑他的事呢? 难道能不能再和应龙大人去赏月,会比嫁给大铨哥还要重要? 接近子时,府邸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把坐在桌案旁打盹的白璐惊醒。 应龙大人今晚会来吗? 窗外的夜色很浓,白璐不禁想到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应龙大人了,是不是闭关修炼去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经常见面,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还不曾这么多天没看到人,突然之间好想见到他。 白璐把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到底怎么了?这会儿想的应该是大铨哥,考虑要不要点头答应婚事才对,而不是应龙大人……」 再怎么说,应龙大人是像神一样的人物,不可能陪她一辈子的,说不定有一天,会不需要陪他说话聊天解闷,也不需要再陪他赏月,到时就不会再出现了。 「会有那么一天吗?」她有些慌乱地问着自己。 要是应龙大人不再来找她了,那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白璐就好想哭,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伤心呢?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快点睡觉吧……说不定明天晚上就能见到……」她敲敲自己的额头说。 白璐先将头上的花朵冠梳取下,解开发髻,让青丝垂放下来,才脱下粉白色的襦裙,发现内衫沾了一整天的汗,决定换一件乾爽的,或许会好睡些。 就在她脱下白色内衫,只着抹胸和棉裤时—— 敖浪见房里的烛火还点着,显然主人还醒着,于是穿门而入。 「你还没睡,那正好,走……」敖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璐的惊呼声给打断了。 「啊……」白璐将内衫搂在身前,遮掩抹胸上的隆起,一张粉脸胀得好红。「你不能这样直接走进来……快点出去!」 敖浪皱起浓眉。「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现在……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早就不再是小丫头了,而应龙大人则是男的,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得要牢牢记住,看来以后也要更注意,随时提醒他。「眼睛不要乱看!」 他瞥见白璐光裸的两条藕臂,还有她脸上娇羞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把目光移开,还因为陡升的「食欲」而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直到听见她娇斥,才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 「哼,长得又瘦又干的,看了也没有想吃的胃口,我这只应龙可是很挑食的,没那么随便。」敖浪悻悻然地咕哝着。 「你……」白璐又羞又恼的。「那就别看!以后要进来之前,得先敲门,现在就重来一次。」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敖浪相当不满地喝道。 「这是我的规矩……快点!」白璐脸红到耳根子。 「真是罗嗦!」嘴里虽然这么骂,不过他还是转身出去,在门扉上敲了两下。「可以进去了吗?」 「等一下——」她用最快的速度着装。 「……到底好了没?」敖浪不耐烦地问。 「再等一下!」白璐气恼地娇吼。 敖浪双臂环胸,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照她的规矩走,他大可不甩她,抓了她就去山上赏月就好。 在房里的白璐总算把襦裙穿回去了。 「请进!」她朝外喊了声。 「呀」地一声,敖浪推门进去,不过脸上的表情很臭。 白璐又再叮咛一次。「应龙大人以后要进我房里,得先敲门才行,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走进来。」 「为什么不可以?」他实在不懂。 闻言,好不容易褪去红晕的脸蛋又发烫了。「因为……我已经长大,是个姑娘了,怎能让个男人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里?」 「我又不是男人!」他可是神兽! 她嗔睨一眼。「难道应龙大人是女人?」 敖浪火大地低吼。「你知道我的意思!」 「不要这么大声……总之就是这样,应龙大人以后要照做。」这一点白璐绝对不妥协,否则哪天不小心让他看到了身子,那多羞人。 「哼!就算真的看到什么,也不会想吃,等你再变漂亮一点,或许我会多看一眼。」敖浪说得很毒,可把白璐气坏了。 她板起小脸,往凳子上一坐。「今晚我不跟应龙大人去赏月了。」 「为什么?」这还是白璐头一回拒绝他,让敖浪无法接受。 白璐把脸一撇。「因为你侮辱我,说我生得丑。」 「我哪里说你丑了?」他怪叫。 「就是刚刚。」白璐轻咬着下唇,没有一个姑娘家喜欢被人这么嫌弃的。「应龙大人说等我变漂亮一点,或许会多看一眼,那就是在说我丑。」 敖浪嘴巴一开一合。「我……我……不是在说你生得丑……」 「除非应龙大人道歉,否则从今以后就不陪你赏月了。」她娇哼地说。 「哪有这种事?」他大声抗议。 「不说就算了!」不是只有他会威胁人,白璐也抓到了窍门。 「我……」敖浪见她是认真的,气势跟着矮了半截,可是自己从来没道过歉,那几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样?」白璐杏眼一瞪。 「我……我、道、歉。」这三个字说得敖浪满头大汗。「其实你一点都不丑,对我来说,比其他女人好看多了。」 闻言,白璐噗哧一笑,接着愈笑愈大声,到最后已经抱着肚子了。 敖浪阴阴地问:「很好笑吗?」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应龙大人吃瘪的样子。」她笑不可抑地说。 他佯怒。「我突然有胃口了,信不信现在就吃了你?」 「应龙大人方才不是说自己很挑食?」白璐有点担心真的惹恼他了,小心翼翼地提醒。 「偶尔我也不挑嘴的,可以勉强下咽就好。」他嗤笑地说。 白璐突然指着窗外。「差点忘了今天晚上是满月,应龙大人,咱们快去赏月吧,不然错过太可惜了……」说着就先溜出房外了。 「总算知道怕了。」敖浪笑哼地说。 待他步出房外,左手一挥,屋里的烛火熄灭、门扉自动关上。 「快走!再不走的话,天都要亮了……」白璐假装没看到他在瞪自己,一面催促地说。 敖浪横她一眼,这才恢复应龙的模样,带着她飞到山顶上去。 「好大的月亮!」白璐每回看到总是要惊叹一番。 他变回人形,盘腿坐下。「你都看不腻吗?」 「当然不会了。」说着,白璐不由得看向敖浪。「应龙大人一定看得比我还要久,都看不腻吗?」 想到这么长久的岁月,他都是一个人孤伶伶地看着月亮,白璐的心口就微微地泛疼,好想一直一直像这样陪着应龙大人,让他不会再寂寞,这种愈来愈强烈的感觉让她暗暗心惊,似乎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事发生了。 「以前或许会,不过之后有你在就不会了。」敖浪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应龙大人真的这么觉得?」白璐脸蛋蓦地一红,不知怎么的,跟着害羞起来。 「我可不是因为寂寞。」他辩驳地说。 她抿起唇,笑得好可爱。 「你又在笑什么?」这小丫头小时候明明很爱哭,长大以后却这么爱笑,敖浪实在搞不懂。 「我不要说,免得应龙大人又生气了。」白璐娇嗔地说。 敖浪攒起了眉心。「说!我保证不会生气。」 「……其实应龙大人很喜欢我陪着你赏月吧。」话一说完,她情不自禁地屏住气息,很在意敖浪怎么回答。 「哼!谁说的?」他别开脸庞。 第四章 白璐用手心捂着小嘴,免得笑出声来,因为明明被她说中了,还要嘴硬。「应龙大人不想承认就算了……至少在我嫁人之前,我都会陪着应龙大人来这里赏月,不会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 「你要嫁人了?」这个讯息夺走敖浪所有的思绪,也让他措手不及。 「不是马上,但是应该不会太久。」她圈抱着自己的膝盖。「因为我都十五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嫁人也是正常的。」 敖浪绷起俊脸,硬声地问:「你也想要嫁人?」 之前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若是白璐真的嫁了人,自然不便再陪他赏月,而是陪着另一个男人……这个想法让敖浪很不是滋味,也很不高兴,好像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要被抢走了。 「我也不知道……」白璐还无法决定。 敖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忽然有股冲动,想一把将白璐抓进怀中,然后藏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白璐瞥见他眼底闪过一道阴沉的红光,怯怯地唤道:「应龙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担心以后没有人陪你赏月,所以生气了?」 很快又恢复理智的敖浪把头转回来,没有吭声。 「幸好娘也不催我嫁人,我会尽量地拖下去,这样就可以多些时间来陪应龙大人了。」白璐也不想这么快和他分开。 「嗯。」敖浪抽紧下颚。 要他将白璐交给其他男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她是他找到的。 是唯一能看到自己、和他说话的人。 白璐……是他的才对。 过了两天—— 敖浪很少在白天来到白府,因为白璐说若是常常不见人影,一定会让人发现,娘也会问她上哪儿去了,所以他总是到了半夜才来接她。 当他从天而降,在着地的那一刻,化为人形,炯亮的眼瞳像着了火似的盯着在院子里采花的娇秀身影。 「过了春天,牡丹花已经不再那么盛开了……」白璐正想采个几枝,然后到娘的房里插起来,让她看了也心情好。 敖浪无法按捺自己的情绪,打从那天知道白璐有可能嫁人之后,胸口就像有火焰在燃烧,让他静不下心来。 白璐是我的……是我的…… 这个声音一直在敖浪的脑海中回响。 这样的独占欲让他快要发狂了。 「怎么来了?」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白璐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正好经过就来了。」敖浪瞅着对自己巧笑倩兮的小脸,拚命地深呼吸,压抑想将白璐带走的那股冲动。 「外头太阳好大,快进屋里。」说着,白璐便捧着几枝牡丹花往廊下走。「还好婢女不在,不然见到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可能会吓到。」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白璐觑见敖浪的左袖整个裂开了一条缝。「衣服怎么会破成这样?」 「方才遇到几只妖怪,就打了一架……」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敖浪原本可以很快就解决掉,只不过他正好需要有对象发泄一下,所以就拿他们来出出气,也乘机活动一下手脚。「最后还是我赢了。」 「你杀了那些妖怪?」她没见过妖怪,不过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敖浪随着她进房。「除了不能伤害人类,否则就是犯了天规,再也回不了天上之外,杀个几只妖怪不算什么。」 「原来应龙大人是不能回到天上,所以才一直住在那座山里头,那以后千万要小心,可别犯错。」白璐去拿了针线盒过来。「你坐在这儿……」 见到白璐要帮他缝补,敖浪无法抗拒地照做了。 「大概得再修炼个四、五百年才回得去。」他随口聊道。 「还要那么久……」她穿好了线。 「对我来说并不算太长。」敖浪看着她低垂螓首,仔细地帮自己缝好袖子,目光渐渐转炽,若是要白璐这辈子都不嫁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她会答应吗?他真的好想开口问。 白璐抬起螓首,见到敖浪果然是在看着自己,脸蛋一热。「应龙大人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为什么不能看?」他还想一直看下去。 她噘了下嘴。「因为……」 「因为什么?」敖浪沈声地问。 「没什么。」白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变得太在意了,心想以前都不会这样,现在却浑身不自在。 敖浪瞅着她泛起浅浅红晕的面颊,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就这么看得痴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就快补好了,再等我一下。」她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敖浪还在看着自己,白璐有些羞,又有些恼,真想教他把头转开。 他也难得耐住性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桌旁等她补好袖子。 「好了。」白璐满意地咬断了线。「缝得怎么样?」 「还算可以看。」他嘴硬地说。 白璐不禁吃笑一声。「小气!连夸一句都不肯。」 「你骂我什么?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敖浪才说到这里,就被外头的叫唤声给打断了。 「璐儿!璐儿!」 正在收拾针线的白璐认出这个声音。「是大铨哥来了!」 大铨哥?敖浪本能地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很刺耳,而且好像以前也曾经听白璐提过。 就在白璐打开房门的当口,就见有着中等身材,长相憨厚的年轻男子咧着大嘴跨进门来,对这个地方似乎也很熟悉,不是头一次来。 「璐儿,我爹娘……他们……」江大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全。 她笑吟吟地看着从小就认识的年轻男子说道:「大铨哥慢慢说。」 「璐儿!」江大铨握住她的小手。「你答应当我的娘子吧,我娘说你娘也不反对……只要你点个头,我马上用八人大轿来抬你进门……」 敖浪瞪着那双被其他男人握住的小手,怒气陡地上升,他只需要手轻轻一挥,就可以让这个「大铨哥」飞到好几里远,从此不会出现在白璐面前。 心里这么想,他也真的举起右手,不过白璐的声音又让敖浪恢复了理智,要是让她发现自己对她的「大铨哥」动了手,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认为他仗势欺人?会不会不理他了?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但是白璐不一样…… 在这一刹那,敖浪更真切地明白白璐对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他怕她会不高兴,更怕会被她讨厌了。 「呃……大铨哥……」白璐没想到他会亲自来问她的决定。 「咱们小时候不是说好,等长大之后要做夫妻?」江大铨真怕她反悔了。 白璐当然记得了。「大铨哥……我在想……」 「他就是你想要嫁的那个男人?」敖浪冷冷地问。 「不是……」白璐瞥他一眼,想要解释,不过碍于有旁人在,又不能跟敖浪说什么。「大铨哥,你先听我说。」 「好、好,我听。」江大铨用力点头。 「你待我好,若真的非得要嫁人不可,当然是要嫁给你了。」白璐的这番话,让在场的两个男人表情各异。 「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江大铨保证。 敖浪没有吭声,不过脸色铁青,嫉妒像无数的虫子在啃蚀着他的心,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嚷着——杀了他!杀了这个男人!白璐就是你的……不会再有人来跟你抢…… 「可是……大铨哥,我还想再多陪陪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可以……再等两年吗?」白璐也只能先用拖延的方法,不想让他难过,等以后再说了。 「还要等两年?」江大铨失望地问。 「大铨哥,对不起……」白璐饱含歉意地垂下眼帘。 「你没有错、你没有错,是该多陪陪你娘才对。」江大铨搔了搔头。「那……那我就再等两年。」 「谢谢你,大铨哥。」白璐灿笑如花地说。 江大铨见她似乎真的只是顾虑母亲,不是不想嫁,这才安心了。「璐儿,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当然相信。」她看着被江大铨握住的小手,心里好内疚,因为白璐知道自己是为了想要多陪陪应龙大人,才会这么说的。 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大铨哥?白璐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马上叫他回去!」敖浪整个人已经被妒火和怒火给团团包围住了,目光阴沉地瞪视着浑然未觉的江大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吐出来。 居然随便碰白璐的小手,还妄想娶她为妻,敖浪得费好大的劲才能压抑住杀了他的念头,所以这个男人最好在自己失去控制之前走人,再多待一刻,可不敢保证做不出来。 「呃,大铨哥,你不是还要看顾铺子吗?快点回去吧,我再去找你。」白璐见敖浪神色不对,连忙催他离开。 江大铨有些舍不得走。「我……那我先回去了,咱们铺子里的师傅做了几样新的糕饼,有空就过来。」 「好。」她赶紧答应。 「那……我真的走了……」他还在房门外依依不舍。 白璐挥了挥小手。「我明天就去。」 「一定要来。」说完,江大铨总算离开了。 见到人走远了,白璐连忙把房门关上,才想要转身问他在生什么气,就被敖浪狠狠地抱住了。 「应……应龙大人……你先放……开我……」她顿时面如火烧,试着推开他,也试着解释,因为敖浪多半不晓得现在这个动作有多不合宜。 「如果你真的要嫁给他,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了。」他不在乎用威胁的手段,想知道白璐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我……没有说马上要嫁给大铨哥……」白璐也急切地解释。 敖浪冷冷一哼。「两年后也一样。」 「可是……」霍地,白璐面露羞意,心想会不会是自己猜测的那个样子。「应龙大人不准我嫁人,是不是因为……因为……」你喜欢我?她想要这么问。 而在这个思绪转折之间,白璐也开始懂了自己的心,为什么面对大铨哥的求亲会犹豫不决,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是不是喜欢到愿意嫁给他为妻,那都是因为……她喜欢的是应龙大人。 「因为这么一来,就没有人可以陪我说话聊天解闷、陪我赏月了,所以我不准你嫁人。」敖浪只想一个人独占她,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样只能孤单地看着月亮,不想再尝到那种寂寞的滋味了。 「原来应龙大人只想有个伴……」白璐眸中的光彩旋即黯淡下来。 「你要是不肯答应,往后白家的巫女再跟我求雨,我一概不理。」敖浪将她紧紧地嵌在怀中,就怕被抢走了。 「我可以答应你不嫁,可是……」她在心中轻叹。 娘那儿又该怎么办?因为再过两年就十七了,到时连舅舅也都不得不作主,安排她嫁人,长辈的命令又不能不从,白璐苦恼地思忖。 「我只要你说一句话。」他寒声地说。 「好,我不嫁,这辈子都会陪着应龙大人说话聊天解闷,还有一起赏月。」白璐有些无奈地答允了,不是因为敖浪的威胁,而是刚刚才发现自己的心意,要她去嫁给别人,也百般不愿意。 第五章 可是……应龙大人并不是因为喜欢她才不准自己嫁人,白璐将面颊靠在他的胸膛上,叹了口长气,兀自发愁,也忘了要推开他了。 敖浪收紧自己的双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髻,炯亮的黑眸闪动着魔魅的红光,他不会把白璐交给任何男人的,谁都别想。 「别忘了你的承诺。」敖浪这才放开她。 抚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白璐娇怯地颔了下螓首。 「嗯。」她喜欢的是应龙大人,除非真的被逼着嫁人,不得不听之外,在这之前,都会陪着他。 「这几年我都只带你到山顶上,还没去过我住的地方,下次带你去。」他很高兴白璐这么听话,所以也想对她好一点。 白璐仰头看着他。「如果不方便,应龙大人也不用太勉强。」 「谁说不方便?只要你想去,我就带你去。」敖浪大声地驳斥。「不管你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开口说。」 她怔了一怔。「我没有想要什么东西。」应龙大人真的那么担心自己会嫁人,不再陪他吗? 敖浪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让翻腾的情绪缓和下来。「总之记住我的话,不管要什么,我都会替你拿到手。」 「我知道。」白璐因为他的急切讨好,不禁心软了。 他伸手碰触了下她的粉颊,见白璐脸蛋更红了,这让敖浪觉得很开心,知道她没有生气,也不会因此又害怕自己,不由得雀跃不已。 这样的心情又代表着什么,敖浪根本无暇去深思,只知道白璐会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够了。 「那我先走了。」敖浪想去找那个男人,好好想一想该怎么让他放弃娶白璐为妻的念头。 「好。」送敖浪到了房外,见他离去,白璐还一脸怔忡地站在廊下。 究竟是何时喜欢上应龙大人的? 白璐很惊讶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发觉,或许就是他们这几年来相处得太习惯了,所以直到今天才领悟到这份心意。 看着方才被大铨哥握住的小手,仔细深思,自己并没有脸红,心跳更不会加快,可是仅仅让应龙大人盯着瞧,就浑身不自在,更别说被紧紧抱住了,两脚不由得发软,好像整个人要烧起来似的,白璐心想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吧。 应龙大人虽然一开始很喜欢凶她、威胁她,可是却又慢慢地会纵容自己的要求,脸上装得很生气,但又会照她的意思去做……这些白璐都看在眼里,还有她就是喜欢看他明明就很寂寞,却又死不承认的别扭模样,所以当他露出孤独的神情时,就会觉得好心疼,好想永远陪着他。 她是真的喜欢上应龙大人了。 翌日—— 敖浪又来到位在城西的一座宅子,昨天跟在那个叫「大铨哥」的男人身后,去到江家所经营的糕饼铺,最后又跟着他回到家中,打算好好观察几天,就不信完全找不到缺点。 待敖浪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 就在这时,江大铨也算完了帐,脸上却没有一丝睡意或疲惫,很快地推门进来,自然也见不到屋里还有其他人。 「哼!」敖浪轻嗤一声,他左看右看,都不认为这个男人配得上白璐,真不晓得有什么好? 就在这时,江大铨已经换好另一件直裰,然后兴致勃勃地出门了。 敖浪不禁起疑。「这么晚了要上哪儿去?」 当他跟在江大铨身后,来到目的地,敖浪唇畔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这下子不需要他动手,白璐也不会再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了。 「接下来……」 敖浪再度跃上屋檐,以应龙的姿态飞往白府的方向,他要让白璐亲眼看到。 亥时—— 白璐靠着桌案上的烛火,一针一线地缝着紫色的布料,这还是昨天下午,偷偷到布庄去裁回来的,连大小尺寸都只能说个大概,还深怕会被熟人撞见,问起是帮谁做的。 不知道应龙大人会不会喜欢?她一面缝一面笑着思忖。 叩!叩! 门上传来两声轻敲。 「娟儿吗?你先去睡吧。」白璐以为外头是伺候她的婢女。 敖浪清了清喉咙。「是我!」 听到这个有些低哑的男性嗓音,白璐飞快地将手上的布料先藏起来,这才去应门。 「原来应龙大人记得先敲门。」她笑嘻嘻地说。 他哼了哼。「我可不想又重来一次。」 「今晚是要去赏月吗?」她噙着甜笑,回头把烛火吹熄了。 「不是。」敖浪看着白璐关上房门出来。「咱们到城南那边走走……」 「这么晚了,去城南做什么?」白璐一脸困惑。 「你看了就知道。」说完,他便带着白璐来到京城里晚上最繁华热闹的所在,才落地,又变回了人的模样。 「把你的手给我!」敖浪朝她伸出左掌。 「要、要做什么?」白璐有些不解,还有些难为情,迟疑了下,还是将右手递给了他。 敖浪握紧掌中的柔荑。「这样其他的人才看不到你,也不会被熟人认出来,还可以直接穿门进去。」 「真的吗?」她露出孩子气的笑靥,跟着敖浪往前走一小段落,只见两旁的宅子都是灯火通明,而且真的有不少人从身边走过,却没有人看得见他们,觉得相当有趣。「他们真的看不到我……」 「刘大爷,快请进!」 「王公子好久没来了……」 「奴家好想你……」 不期然地,白璐见到男人们被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挽着,一个个走进那些挂着红灯笼的宅子内,还有满脸笑容的老鸨在门口招揽客人。 白璐尴尬地半捂着唇,好小声地问:「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怎么也没想到应龙大人会知道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 「你怎么会知道?」敖浪倒是有些意外。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一天舅舅和舅母气得昏倒了,大家急着找大夫,而二表嫂还哭着说要上吊,家里闹哄哄的,原来是二表哥要帮一个青楼姑娘赎身,还说要收她为妾,后来舅母就带着二表嫂气呼呼地跑去警告对方,要那个青楼姑娘别再缠着二表哥了,我娘就说城南这里的青楼姑娘,每一个都很厉害的,只要手指勾一勾,男人就乖乖地跟着她们走了……」 说完,白璐生气地鼓起了颊,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心想难道连应龙大人也爱女色。 「想不到你也喜欢来这种地方。」她难掩不高兴地说。 他一脸没好气。「我只是带你进去里头看热闹。」 「什么热闹?」她困惑地问。 「你会在里头……看到一个熟人。」敖浪冷笑地说。 白璐偏头一想。「该不会是二表哥吧?我才不要看。」 「不是他。」敖浪牵着她往其中一间青楼走了进去。 「我不要进去……」她见到厅里的男男女女,不在意他人眼光的搂搂抱抱,霎时面如火烧,赶紧捂住双眼,怕瞧见不该看到的东西。 「就快到了。」敖浪执意带着她上楼,来到其中一间厢房外。 「咱们去赏月吧。」白璐半哀求地说。 「已经到了。」他冷笑一声,带着白璐穿门而入。 白璐先是听到女子的娇笑,那声音之嗲,害她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更不敢把手从眼前拿开了。 「……江少爷以后可要常来找奴家,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 「咱们快走……」这番娇嗲使媚,让白璐红着脸躲在敖浪胸前。 「这两年我是可以常来找你,之后就得娶一房媳妇儿进门,快点给我爹娘抱孙子,恐怕暂时不能来……」躺在被子里的江大铨又亲了怀中的女人一口。 这个声音……好耳熟…… 青楼姑娘格格娇笑。「江少爷已经有对象了?」 「是和我从小就认识的,我爹娘对她很满意……」江大铨笑着回道。 听到这里,白璐已经慢慢地将手心从眼前拿开,惊愕地看着和青楼姑娘躺在床上的江大铨,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因为她的家世好、个性又乖巧,是最适合娶来当媳妇儿的,像咱们这种做小生意的商家能跟官家成为姻亲,这种机会可是相当难得,这就是现实……」江大铨自顾自地说下去。「要不然我也可以先帮你赎身,安排你住在其他地方,等她帮江家生了儿子之后,再把你接进府里头……」 白璐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两眼盯着江大铨,不禁怀疑他们只是长得像而已,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到时谅她也不敢吭个一声,否则我马上休了她……」江大铨口气恁大,大放厥词地说。 亲耳听见这番话,白璐好轻好轻地摇着头。「他不是……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铨哥……我认识的大铨哥不会说这种话……」 「事实就摆在眼前。」敖浪强迫她去面对眼前的一切,要她彻底死心。「他的确就是这种男人,只是你一直被蒙在鼓里。」结果比他原本预估的还要令人满意,至少解决了一个想抢走白璐的男人。 「不会的……」她眼底浮起泪雾,嘴唇不断颤抖。「大铨哥不会想要利用我……他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彷佛在嘲笑白璐的天真,江大铨发出几声狂笑,原本憨厚的脸孔也多了几分狰狞。「要不是她舅舅和大表哥在朝中为官,又深得皇帝信任,我可不想娶她……哼!她娘还是什么巫女,说可以跟应龙求雨,我看根本是妖女……」 躺在他身边的青楼姑娘也跟着笑了。「江少爷说话真有趣……」 「我要回去了……」白璐身子有些站不稳,也不想再听下去了。「带我回去……我不要再听了……」 「走吧。」敖浪知道她无法忍受有人诬蔑自己的母亲,所有的信任也跟着瓦解了。「我送你回去。」 白璐捂着唇啜泣着,由着敖浪揽着自己步出青楼。 等到回了家,白璐还是忍不住想哭,姑且不论将来会不会嫁给大铨哥,至少是打从心底喜欢大铨哥的单纯和善良,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绝对不是今晚看到的模样,这种遭到背叛的滋味,让她好痛心。 「难道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她不由得问自己。 「现在认识也还来得及。」敖浪扶着她走进寝房内。 「为什么你要故意带我去看?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璐真的好生气,她不想知道这么残酷的事实,只要不知道就不会这么难受。 他冷哼一声。「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继续被他给骗了,那个男人可不像你想的那么老实。」 今晚的事对白璐来说实在太震惊了。「大铨哥原来是那样的人……我真的看错他了……他居然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他当作朋友……」 「好了,不需要再为那种人掉半滴眼泪,太不值得了。」敖浪伸臂拥住她。「幸好你及时看清他的真面目,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六章 她用力地吸了吸气,想到江大铨如何嘲笑母亲,白璐也就更加气愤,所有的好感也一并抹去。「居然还骂娘是妖女,他的嘴巴真是太恶毒了,真的太坏了,我也不要再见到他了……」 敖浪冷哼一声。「的确不需要再见到那种人,免得又被他给骗了。」 「嗯。」白璐擦乾泪水,忿忿然地说:「那种人不值得我为他哭……娘要是知道他这么说自己,一定也会难以接受的。」 「没错。」敖浪也不忘附和,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目的,让他心情大好。「今晚就别去赏月,你早点歇着。」 白璐心情沉重地颔了下首。「我刚刚不是故意要怪应龙大人的,只是……想找个人出气……才会骂你……还是要谢谢你带我去……」 「算了,我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的。」他很宽宏大量地说。 她一脸嗔恼。「不要再叫我小丫头,我已经是个姑娘了。」 「不管是小丫头还是姑娘,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象是谁。」敖浪只在乎她,是白璐陪伴自己,让他不再那么寂寞。 听敖浪这么说,白璐还是偷偷地高兴,至少自己对他来说很重要。「我也一样,应龙大人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敖浪心口蓦地一紧,能听她这么说,不管做了什么,也绝不会后悔,甚至愿意不计一切代价。 这样强烈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了,敖浪真的想不通,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他的心还是头一遭如此紊乱,连自己也摸不透。 他勉强收摄心神。「最好是这样,否则……」 「我知道应龙大人又要威胁以后白家的巫女想跟你求雨,你也不管了,就不能换别的词吗?」白璐娇声咕哝。 闻言,敖浪炯眸眯起。「看来你很有意见?」 「没有、没有,应龙大人请继续这样威胁下去。」她佯装害怕地说。 「哼!」他努力维持高傲凶狠的模样。「我明天晚上再过来找你,什么都别想,早点睡吧。」 白璐苦笑地点头。「我知道。」 直到敖浪离开,她才敛去了笑靥,呆坐在床沿。 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江大铨这个男人?白璐真的不知道下次若再见到他,会不会直接甩他一巴掌,然后赶他出去,只知道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也认清了一个人。 敖浪在离开白府之后,又来到青楼,没想到这个江大铨除了贪好女色之外,口口声声说要娶白璐,竟然只是因为她出身官家,还说出那么多不堪的话,让白璐伤心,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 这时,敖浪却在厅里的恩客之中,见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孔,那是名约莫二十六、七岁的男子,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曾经在白府见到这个男人和白璐在说话,白璐则是叫他一声……二表哥。 「这真是太巧了……」他嘴里这么说着,便穿门进入房间,鄙夷地看着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男女,于是右手一挥,房里的桌椅,还有床榻突然左右摆动起来,让江大铨整个人都翻到床下,一脸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 「这是怎么回事?」江大铨纳闷地喃道。 接着,敖浪手又一挥,花瓶无缘无故地从几上掉到地面,摔个粉碎。 「江少爷……」青楼姑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哇……有鬼……」江大铨吓白了脸,连忙抓起衣裤,遮住重点部位,就这么冲出房门,也因为跌跌撞撞的,发出刺耳的声响,自然引来侧目。 恰好跟友人上楼的白晋见到他,还揉了揉眼皮,以为喝醉了才会看花了眼,但今晚才喝了两杯,应该不至于会醉到认错了人。 白晋一脸惊愕。「这不是……江大铨吗?」 「江大铨不就是城西那家江家糕饼铺老板的儿子,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你的表妹夫……」身旁的友人接腔。 眼看被白家的人给撞个正着,江大铨满脸尴尬,想到之前那么小心谨慎,就是怕会被熟人看见,这下全都前功尽弃了,顿时跑得比飞的还要快。 「我还以为他对璐儿有多专情,想不到居然也会上这种地方来……」白晋握紧手上的摺扇。「明儿一早得跟姑母说才行。」 看着落荒而逃的身影,敖浪唇畔泛起一抹冷笑,这下不用自己动手,不只白璐讨厌江大铨,就连她的家人也不会再接受他了。 隔天一早,白璐来到母亲房里,还是无法亲口说出昨晚所见的事。 白母见女儿心事重重地,关心地问道:「怎么了?难得今天这么早就起来,却一点精神也没有,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晚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每天还得午睡来补眠。」 「呃……因为我晚上都睡不着……」白璐总不能说自己半夜都偷溜出门,没在房里睡觉。「姊姊不在吗?」她赶紧换个话题。 「她陪你舅母去跟几位大人的夫人喝茶,你姊姊一向很喜欢那种场合,又很会讨那些夫人的喜爱,所以娘就让她跟去。」白母想到两个女儿的个性完全不一样,也都让她烦恼。「你有事要找她?」 白璐垂下眼睑,心想若是跟姊姊的感情能好一点,或许可以把心事告诉她,有个人可以商量。「不是,只是见她不在才问。」 「……姑母!」 就在这时,白晋气急败坏地推门进来,他才刚回到家门,就忙不迭地过来了。「姑母!璐儿也在,那再好不过了。」 见到兄长的二儿子行色匆匆,白母连忙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 「昨晚我跟几个朋友到城南的倚春楼……」觑见姑母和表妹不赞同的表情,白晋有些心虚。「你们不要这样看我,等我把话说完,就是我在那儿见到江大铨了……原本还以为是认错了人,那么忠厚老实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上青楼?想不到江大铨看到我马上拔腿就跑,确定是他没错。」 听了二表哥的话,白璐垂下螓首,没有说话。 白母一脸不敢置信。「真的是大铨?他……上青楼……」 「绝对不会错!」白晋说得信誓旦旦。「我还去问了老鸨,才知道江大铨迷上里头的姑娘,每天晚上都会跑去找她,不但出手大方,听说还要帮那姑娘赎身……哼!真是看不出来,大家都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璐儿……」白母担忧地看着女儿。「这事你怎么看?」 她涩涩一笑。「娘,我不会嫁给大铨哥的。」白璐真的无法原谅大铨哥打从心底看不起母亲,那些话真的太过分了。 白晋也大表赞成。「当然不能嫁!虽然说男人上青楼不算什么,我也没有资格说他,可是之前他在咱们面前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璐儿一个,只想娶她为妻,装得那么有诚意,背地里却是另一个样子,等爹娘回来,也要把这事告诉他们,姑母,我先出去了。」 待房门再度关上,白母望着女儿。「璐儿,或许你先听听大铨怎么说,说不定只是一时糊涂……」 「娘,已经不需要了。」白璐听过他说的真心话,不想再听江大铨满口的谎言和狡辩。「以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亲事就请娘帮我回绝了。」 白母也只能叹气。「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二天,白母便差了人到江家表明要拒绝这门亲事,江大铨听到这个消息,猜想多半是因为被白璐的二表哥撞见,跑回去告状,就算他想来解释,也是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望门兴叹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白璐还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一直很低落,连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都不能信任,这点让她很灰心。 这天晚上,敖浪又来了。 「走吧。」见到白璐还是很沮丧,敖浪想着该怎么让她开心起来,想要取悦她,这种心情也是过去不曾有过的。「不过今晚的云层很厚,看不到月亮。」 「那么要去哪里?」白璐关上房门问。 敖浪轻扯了下嘴角,故意用施恩的态度回道:「之前不是说过了要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真的可以带我去吗?」其实她也很好奇。 他佯哼一声。「别人自然不行,不过你就例外。」 白璐羞赧地笑了笑。「因为我比较特别吗?」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敖浪才不承认她对自己的确是特别的,即便心里是这么想。 她不禁调侃地说:「想不到应龙大人也学会了咱们这些凡人出口成章的本事了,真是太了不起了。」 「你这是在取笑我?」他阴阴地问。 「当然是在奉承。」白璐脑子也转得很快。 敖浪哼了一声,算她会说话。「上来吧。」 不消多久,他们便来到了目的地。 这也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以来,白璐第一次来到他住的地方。 她张大杏眼,走进一座好大好大的府邸,里头有好多座小山,耳边还可以听到淙淙的流水声,以及一座座的红色拱桥,还有这辈子从来没看过的奇花异草,半空中更有许多没见过的七彩斑斓的蝴蝶在飞,虽然外头是晚上,可是走进府邸却发现是大白天,这是白璐想都没想过的奇异景象。 「喜欢吗?」敖浪可是花了点功夫才变出这些,就是想让白璐开开眼界,可以高兴点。 白璐用力颔首。「嗯,这里真的好漂亮。」 「既然你也喜欢,那就住下来。」他脱口而出,恨不得白璐能留在这里。 她笑着摇头。「不行,家里还有娘和姊姊,以及舅舅他们在,怎么可以搬来这儿和你住?没人会答应的。」 敖浪却不以为这有多难。「只要你愿意就行。」 看出他眼底的渴盼,白璐多少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提议,于是柔柔一笑。「应龙大人可以每天去找我说话聊天解闷,我也一定会陪你来这儿赏月,不需要非搬到这里来住不可。」 这样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敖浪在心中大吼。 不过就算白璐愿意住下来,正在闭关修炼的族长发现了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敖浪可不想有第三者来破坏和她之间的关系,这么一想,才稍稍冷静下来,不让自己太过冲动。 待白璐走过一道红色拱桥,还可以看到挂在天边的彩虹,不过放眼望去,没看到半个人影,总觉得好冷清、好安静,彷佛天地之间只有应龙大人一个,如果换成是她一定会受不了。 「应龙大人除了晚上喜欢赏月,不闭关修炼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她想要多了解自己心里喜欢的人。 敖浪贪看着她眼底的柔媚,在不知不觉中多了女子该有的娇态。「自然是找一些妖力强大的妖怪来练练拳头,然后再看着他们哀声求饶的样子,好玩又能消磨一下时间。」 「万一打不过呢?」白璐担心地问。 「怎么可能会打不过那些妖怪?除非是天上的神只,不过也没几个是我的对手就是了。」敖浪不想被她看扁了。「对了,我忘了让人去准备茶点。」说着,他的右手一挥,刚刚那些翩翩飞舞的蝴蝶瞬间变成了好几名婢女来供他差遣。 「哇!」白璐看得目不转睛。 「这么一来,要多少人伺候都行。」敖浪炫耀地说。 她好笑地泼了盆冷水。「她们又不是真的人。」 「你现在的胆子变大了,还会跟我顶嘴,愈来愈不怕我了。」敖浪摆出凶恶的模样来吓她。 「是、是,我会努力表现害怕的样子,请应龙大人息怒。」白璐憋着笑,诚惶诚恐地说。 第七章 敖浪磨着牙,又拿她无可奈何,不知道该对这种被吃定的感觉生气还是……高兴才好,因为是白璐,他才可以稍稍纵容,否则依自己的个性,早就翻脸走人,连让都不让。 「咱们到凉亭里坐吧。」敖浪瞪了她的笑脸一眼,先往前走了。 她捂唇偷笑一下,才跟上去。 就在他们刚在凉亭内坐下,方才的几个婢女也正好去而复返,而且还端来一道又一道精致可口的点心。 「这些东西是……」白璐看着堆满整张石桌的茶点糕饼、各式小菜,在家里都没吃得这么丰盛过,难道是变出来的? 「我让她们去你们口中的皇帝所住的地方拿回来的,现在这个皇帝在你们眼中算是年纪很大了,看他牙齿都快掉光,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我就不客气地帮他了。」敖浪一脸理所当然。 「你叫她们去皇宫偷的?」她先是惊讶,接着笑了。 「是拿。」他纠正。 「对,是拿。」白璐笑到都呛着了。 「心情有好一点了吗?」见她笑了,敖浪也放下心来。 闻言,她腼覥地点了点头。 「嗯,谢谢。」知晓他不希望自己再因为大铨哥的事难过下去,才安排这一切,让白璐窝心又感动。 敖浪不禁看得痴了,棱角分明的面孔渐渐泛红,甚至扩散到全身,往某个部位集中起来,这让他开始坐立不安。 「应龙大人也一起吃。」她被瞧到面如火烧,连忙招呼。 他热到满头大汗。「我不吃这些东西的,你一个人用就好……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话都还来不及说完,敖浪已经在眨眼间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居然对白璐产生欲望? 恢复应龙模样的敖浪,一口气俯冲到山中的大湖内,想让冰冷的湖水冷却身体的躁热难耐,在湖中待了好一阵子才起来。 当白璐见到去而复返的敖浪从头发到袍摆都在滴水,不禁有些错愕,也有些想笑。 「你……刚刚去哪里了?」 「咳,因为天气太热,所以我就跳到湖里头,想让自己凉快一点。」敖浪深吸几口气,要自己保持冷静。 「还真像小孩子……」她掏出手巾,要帮敖浪擦去脸上的水滴。 「不要碰我!」敖浪因她的靠近,整个人又惊跳起来。「我还是好热,想再去泡一下水……很快就回来……再等我一下……」 见敖浪咻地一声又不见了,白璐愣在凳子上,看看天上。「都已经秋天了,有这么热吗?」 而浸在湖水里的敖浪则是一脸挫败,知道在体内的冲动消退之前,得先待在这里,他更想不透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抱住白璐,做那些以前从来不会想对她做的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冬至,不过位在南方的京城还没开始下雪。 在这个被称为小年的节气里,一个小小的风寒,却让白璐失去了母亲。 已经十六岁的她穿着孝服,和姊姊一起在厅里守灵,而舅舅和表哥他们已经先去歇着了。 大了两岁的白瑛只有面露哀凄,不像身旁的妹妹猛掉着眼泪,于是淡淡地开口道:「你先回房睡吧。」 白璐呜呜咽咽地说:「我想在这儿陪娘……」 「娘看到你哭哭啼啼的也会难过。」白瑛低斥地说。 「姊姊都不伤心吗?」她紧闭了眼皮,豆大的泪珠不断滚下来。 「伤心并不是非得要哭才行。」白瑛叹了口气。「咱们应该替娘高兴,娘终于可以去找爹了,自从爹过世之后,娘就一直很想念他,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见面了,只要这么想就好。」 「嗯。」白璐也很清楚,爹虽然是招赘进来的,和娘却非常恩爱,尽管明白这个道理,还是想掉泪。「那我先回房了……」躲起来哭就不会让娘看到了。 当白璐红着眼眶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见到在房门口等她的敖浪,泪水再次决堤了。 「呜呜……哇……」白璐大哭地扑进他的怀中。 敖浪接住一身孝服的她,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凡人必须经历的事,他从来不觉得难过或是一丝怜悯,可是想到白璐也会有这么一天,才知道心原来是会痛的,他真的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 他该怎么避免那一天来到? 该如何让白璐生生世世都留在自己身边? 「今天……不能陪你去赏月……」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知道。」敖浪心不在焉地回道。 「娘身子一向不太好……可是太快了……」白璐将泪颜埋在他胸前,这时也顾不得害羞和矜持,只想有个人可以依靠。 「嗯。」他只能这么回应。 「还好有应龙大人在我身边……」她哭泣着,把伤心全都化为泪水。 这句话让敖浪的心紧缩了下,因为该这么说的人是他才对。 还好有白璐在他身边…… 敖浪不知道若是失去她,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真的好想……永远永远独占她,就连阎王也抢不走。 对!只要白璐不会死,他们就不会分开。 这个想法让敖浪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天上,想到天庭里多的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只要让白璐服下,就可以不用再担心阎王来跟他抢人了。 他该早点想到才对。 此时的白璐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泪水没有停过,一直到母亲出殡的那天。 在一个白雪纷飞的日子里,她送走了母亲。 谷雨 距离夏天更近了。 敖浪在这天早上又来到白府,自从白璐的母亲过世之后,他更是天天来看她,就为了跟白璐说上几句话,想知道她心情好不好。 他甚至在心里想,白璐的母亲都已经过世,白璐心里也不再有牵挂,或许自己可以施点法术,让所有的人都不记得有她的存在,那么便可以自由地带走白璐,藏在一个随时见得到的地方,这样的念头在敖浪脑中也愈来愈强烈。 待敖浪站在屋檐上,正好见到走在廊下的白璐,便悄悄地跟在后头。 白璐并没有注意到敖浪来了,她直直地往姊姊居住的院落走去,因为母亲不在了,姊姊便是和自己血缘最深的亲人,也更希望姊妹俩能够多多相处,不要等到了失去对方时才来后悔。 「我可以进去吗?」来到姊姊的寝房外,白璐先将门扉推开了条缝隙,把头探进屋里问。 「进来吧。」正在让婢女帮她试穿新衣裳的白瑛淡淡地睇了妹妹一眼。 白璐笑嘻嘻地走进房里。「只剩下半个月,姊姊就会继任为巫女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因为娘已经过世四个月了,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让下一任巫女继任,这已经是白家的传统,所以舅舅他们便挑了个好日子,选在下个月初五来举行仪式。 「巫女不过是个头衔,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白瑛一脸不以为意。 「可是……」白璐才要开口解释巫女对白家的重要性,眼角无意间瞥见被人随意放在桌案上的紫色香囊时,表情转为惊讶,本能地伸手去拿,就因为八岁那一年,母亲病倒了,所以她曾经偷偷地把它从祠堂拿出来,好向应龙大人求雨,自然也就认得它了。 「这东西为什么放在这儿?」她小心地捧在手上问。 白瑛不在乎地看了一眼。「那是娘在临终之前交给我,就一直搁在那儿,忘了拿回祠堂放了。」 「姊姊怎么可以忘了?这里面放的是应龙大人的鳞片,是很要紧的东西,不能乱丢。」白璐有些不高兴姊姊这么轻忽大意。「万一不见了怎么办?」 「腰身这里裁得不太顺,另外肩膀也缝得不够好,记得帮我跟师傅说一声,一定要快点改好……」白瑛试穿之后,又跟婢女交代了几句,便换回原来的襦裙。「好了,你先下去吧。」 婢女抱着要修改的衣裙,福身退下了。 「姊姊!」见白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璐难得这么生气。 「你怎么跟娘一样都相信这世上真有应龙的存在?」白瑛悻悻然地瞪了她一眼,迳自倒了杯刚沏好的茶水来喝。「祖先虽然是这么说过,不过都已经三百年了,也没人真的见过应龙,连娘也没有——」 白璐急急地插嘴。「是真的有应龙大人!」 「那么你叫他出来让我瞧上一眼,没亲眼看到的东西,我可是一点都不相信。」白瑛啜了一口茶水。「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得到的。」 「自己眼睛看得到的?」白璐在口中重复。 「没错!譬如权势、地位和财富,这些荣华富贵才是我看得到的东西,也是我真正想要的……」白瑛态度倨傲地说。「只要成为巫女,别人不会因为你是个女子,敢在你面前无礼,更不用说还得敬重三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巫女可以招赘,不必跟一般女子一样,终生得看丈夫的脸色过日子,就算丈夫想要纳几个小妾进门伺候,也不能吭气,否则就会被扣上善妒这个帽子了。」 「可是……不一定会那样……」看着比自己貌美又聪明能干的亲姊姊,白璐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觉得好陌生。 白瑛斜睨妹妹的眼神像是在取笑她的无知。「只要招了夫婿进门,他就得听我的话,要我反过来听男人的命令,我可忍受不了那种事,所以才会希望娘把巫女的位置传给我。」 「但是应龙大人是真的存在,八年前北方发生旱灾,后来就是应龙大人去施的雨,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如果姊姊能够看见应龙大人,说不定就会相信了,白璐心里这么想。 她往上翻了一个白眼。「那不过是凑巧,刚好就下雨了,跟你口中的应龙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白璐看着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紫色香囊。「应龙大人要是听到姊姊这么说,一定会很失望的。」 「我懒得再跟你争这种无聊的事,总之巫女的位置是我来继承,相不相信也是我的事。」白瑛摆了摆手。「你就帮我把东西拿去祠堂放好了。」 「好。」白璐自然愿意担起这个任务。 白璐很谨慎地捧着紫色香囊,往祠堂的方向走。 「姊姊就要成为巫女了,可是她却不相信真的有应龙大人……这件事还是别让应龙大人知道,否则他会难过的……」她自言自语地说。 在屋檐上听到姊妹俩对话的敖浪,不由得在心中冷嗤—— 傻丫头,别人相不相信,我可是一点都不在意,只要你相信就够了。 敖浪只在意白璐的想法。 当敖浪尾随着来到供奉着自己画像的祠堂内,看着白璐轻手轻脚地将紫色香囊放置在神案上的器皿中,就怕伤了里头的鳞片,那慎重的态度,让他的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笑意。 「这画是谁绘的?一点都不威风,根本不像我。」他出声说。 白璐吓了一大跳,转过身见到敖浪,有些心虚地问:「你……你来多久了?」 「刚到。」敖浪撒了点小谎。 她吁了口气,幸好没让他听见姊姊说的话。 「我可比这幅画上的应龙神气多了。」他不太满意地瞪着画像说。 「听我娘说祖先留下的画曾经不小心被烧毁过,所以这两、三百年来又陆陆续续地找了画师重画过几幅,也就愈来愈没有原本的感觉了。」白璐眼波流转地笑了笑。「自然是本人最英俊好看了。」 「这还用说。」敖浪面上微红,撇开英挺的脸庞,不想让她瞧见。 「原来应龙大人也会害羞。」她捂唇笑说。 「我什么时候害羞了?」他狠狠地瞪着她。 「刚刚脸红的时候。」白璐愈笑愈大声,马上转身跑出祠堂。 「看我吃了你!」敖浪有些恼羞成怒,变回了应龙模样,还张大嘴巴,作势要将她一口咬下去。 第八章 白璐突然不跑了,转过娇躯,笑睇着眼前这只带翼的应龙,巨大的体型站起来可比屋檐还要高,她不怕敖浪会真的吃了自己,反倒举高小手,摸着他的下颚,表情无比地怜惜。 这个温柔的动作让敖浪一怔,也像是被催眠般,就这么慢慢地趴在地上,由着她抚摸,那驯服的模样就像是被豢养的宠物。 「我这辈子都不嫁,会一直陪着应龙大人的……」白璐许下诺言,在自己有生之年,都会跟他在一起。 敖浪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的心又好疼,不过这种疼是感动……也是开心……还有一种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感情,那究竟是什么? 「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是存在的,但是我相信,因为应龙大人就在我的面前。」她柔柔地说。 他缓缓地闭上眼皮,享受着这温暖的抚摸,胸口也被情感给胀满了。 白璐收回了小手。「姊姊……她下个月就要正式成为巫女了,以后若得要跟应龙大人求雨,可别不理她了。」 「你真的不想当?」敖浪掀开眼皮,定定地看着她,想知道白璐内心里真正的想法。 她垂下眼帘说:「我不想跟姊姊争,那会坏了姊妹之间的感情。」原本的确是没想过要当的,可是方才听了姊姊那一席话之后,有些动摇了,不过眼看下个月初五就要到了,说什么都太迟。 这话的意思是白璐其实也有意愿,只是碍于彼此是亲姊妹才不得不放弃了。 「就为了这个原因?」 「我想娘也不希望见到我和姊姊为了这事吵架。」她淡淡地说。 「我明白了。」对敖浪来说,白璐才是他中意的人选。 「谢谢。」以为敖浪是答应她的要求,她绽开灿烂的笑靥。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敖浪痴痴地看着她。 「这句话听起来太沉重了,不管什么事,要是真的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说,不要太勉强。」白璐叮咛地说。 「嗯。」他模棱两可地答应了。 不需要白璐去跟她的姊姊争,只要她的姊姊主动放弃就好了。 这太简单了。 隔天一早—— 敖浪走进了白瑛的寝房,端着用过的碗筷出去的婢女刚好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人看到他,自然也包括白璐的姊姊了。 「一个无知的凡人,自然看不到我了。」敖浪嗤之以鼻地说。 只见白瑛拿出一只木盒,在烛火下打开盖子,里头装满了这些年来收藏的玉镯子、珍珠、玛瑙,这些都是她讨好那些大官的夫人所送的,每当房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把玩一番。 「只有这些看得到的东西才是真的,什么应龙?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又没人见过,真是有够笨的,居然会相信那种事……」白瑛娇啐地说。 在她身旁的敖浪扯了下嘴角。「哼!愚蠢的人是你。」 待白瑛把玩够了,又把木盒子放回床底下,才转过身,敖浪手指一比,将她定在原地。 「……既然你喜欢的是权势和地位,那么嫁进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应该最适合你,也不会吃亏,而你妹妹白璐相信我的存在,可比你有资格当巫女,所以现在就去告诉她,说你不想当巫女了,想要早一点嫁出去。」说完,敖浪又一个弹指,让白瑛像是失了神般,直直地步出房外。 这样就行了,他也跟着穿墙而出,掠向半空中,俯睇着下头的动静。 「……你对她做了什么?」一个少年般的嗓音不期然地迸出。 就见一名外表看来只有十二、三岁模样,却有头白发的少年出现在敖浪身前,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族长不是在闭关修炼?」敖浪见到对方来到,眉头也跟着攒紧,知道他必定会阻止自己想做的事。 敖洌瞪视着他。「我再不出关,你就要闯下大祸了,任意操纵凡人的想法,改变他们的命运,这是不被允许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她身上施了法术。」 「那又如何?」他一点都不在乎。 「敖浪,这是犯了天规,难道你不想回到天上去了吗?」敖洌差点气炸了。「咱们已经等了一千多年,就快成功了,不要在这紧要关头节外生枝。」 敖浪两眼还是紧紧盯着底下的白瑛,也要防止族长坏了他的计划。「我不在乎多等个几百年,甚至回不了天上。」 「你到底是怎么了?」他大吼一声。「平时就算再怎么任性妄为,也不至于如此失去理智……」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敖浪冷冷地回道。 敖洌根本无法和他沟通,于是决定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 就见白瑛已经来到妹妹居住的院落,而见到姊姊居然会主动来找她,白璐有些意外,也相当高兴。 「姊姊请坐,来找我有事吗?」她笑问。 白瑛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不过在见到妹妹后,突然冲着她直笑,让白璐有些受宠若惊。「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突然不想当巫女了,当巫女又有什么好处?要是真的发生了乾旱,上天又不肯下雨,还得去对着看不见的应龙求雨,光用想的就觉得好笑……」 「可是真的有应龙大人,姊姊不要不相信……」白璐心急地说。「我……我去求应龙大人,看能不能让姊姊看到他……」 白瑛笑睨妹妹一眼。「我才不想看到什么应龙,只想嫁个有权势的丈夫,享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所以巫女还是由你来当,我这就去跟舅母说。」 「姊姊……等我一下……」白璐被姊姊前后不一的说法和态度给搞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一头雾水,她还是赶紧追上去,跟着姊姊一块儿去见舅母,而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也让白家乱成一团。 「……这个白家就是以前你跟我提过,曾经救过你,还赠予对方应龙鳞片的那个白家后代?」敖洌花了一点时间才回想起三百年前的那段往事。「记得你也说过为了报恩,只要他们向你求雨,你一定会实践诺言。」 「就是那个白家。」敖浪口中回答着,不过目光则穿过了屋檐,落在此时一脸纳闷不解的白璐身上,只关心她一个。 「当时我就严正地警告过你,上天没有派雨师到凡间来降雨,必有祂的用意,咱们不去干涉……」他又重申一遍。「看来你也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还明知故犯,玉帝到现在没有责罚,或许就是念在你曾经是他最疼爱的应龙。」 「那对姊妹呢?」看着敖浪听若罔闻的表情,敖洌一个头两个大了。 「我会自己处理,族长还是回去继续修炼吧。」敖浪可不想有个人在耳边不停地唠叨罗嗦。 敖洌听他直赶自己走,愈觉得不妙。「你是为了姊姊还是妹妹才这么做?看你一直盯着妹妹,难道真是为了她?」 没空回答族长的问题,敖浪只顾着下头的状况,只见白瑛坚持不当巫女,还要让给妹妹白璐,更主动请舅母尽快帮她选一门亲事好嫁了。 「姊姊真的不想当?」白璐没想到才过了一晚,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白瑛口气十分坚定地说:「当然是真的,还要请舅母帮我跟舅舅说一声,对方一定要是官家少爷,家族在朝中更要有势力,这样才算得上门当户对,不过我只想当正室,不做小的,这就是我的条件。」 「呃……好……等你舅舅回来就跟他说……」舅母愣愣地应道。 「那就麻烦舅母了。」说完,白瑛转身便走了。 舅母小声地问着身旁的外甥女。「你姊姊……她到底是怎么了?不想当巫女就算了,还这么急着要嫁人。」 「我也不知道。」白璐也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眼看目的达到了,敖浪勾起一边的嘴角,这才觑向身旁的族长,冷傲地笑了笑。「我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不过稍稍改变了下她们的命运,若玉帝真的要责罚,尽管来就是了,我可不怕。」 「你……」敖洌为之气结。 敖浪的视线又随着白璐的脚步而移动了。 「经过这么长久的岁月,有哪个凡人让你这么用尽心机,这么重视过?敖浪,别对凡人动了心,甚至……」敖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一脸莫名地问:「甚至什么?」 「没什么。」敖洌不想说出口,就怕真让自己说中了。「你就不能少让我操一点心吗?」 对于他的愤慨,敖浪还是无动于衷。「我可不需要你来操心,免得头发更白了,到时全怪到我头上来。」 敖洌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暴跳如雷地吼道:「我就是喜欢白头发!」 没去理会族长火冒三丈的模样,敖浪的心思全放在白璐的身上。 待敖浪静静地跟在白璐身后,见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想事情,这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出声问道:「刚刚上哪儿去了?」 白璐觑见他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马上绽开娇美的笑颜,朝他走去。「刚刚去了舅母那儿,我也不知道姊姊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又说不当巫女,想要嫁人了,这么一来就得由我来当……我应该高兴吗?」她到现在还没有一点真实感。 「如果换你来当,我就头疼了。」敖浪有点伤脑筋地说。 她噘高小嘴。「为什么会头疼?」 「万一下回你要跟我求雨,我想不答应都不行。」他苦恼地说。 闻言,白璐噗哧一笑。「那是当然了,要是应龙大人不答应,我就真的不再陪你说话聊天解闷,还有赏月了。」 敖浪眯起炯眸。「这是威胁?」 「嗯哼,没有错。」她得意地笑说。 他佯怒地瞪眼道:「别以为这种威胁每次都管用。」 「那么这次成功了吗?」白璐巧笑倩兮地问道。 「哼!」敖浪打鼻孔哼气。 白璐知道她赢了。「我可不能老是被你威胁,总算扳回一城了。」 见眼前的小脸堆满了笑意,自从白璐的母亲过世之后,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了,敖浪心里也跟着高兴。 「我就让你一次。」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随着白璐的喜怒哀乐而起伏。 她笑了出来,赶紧用手掩嘴,免得敖浪又恼羞成怒了。 在半空中观察两人一举一动的敖洌,少年般的脸孔露出身为族长的严厉表情,在亲眼目睹敖浪被凡人的情绪深深地影响,这可是犯了修炼的大忌……他突然想到当年玉帝曾经提过,敖浪将会有个劫数,难道已经来了吗? 敖洌在口中低喃着:「敖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要如何阻止? 过去总以为依敖浪目中无人的高傲个性,绝不会跟这些凡人有所牵扯,现在知道大错特错了,敖洌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发觉。 如今该问的是,现在阻止还来得及吗? 第九章 初五这一天到了。 吉时一到,白璐有些紧张地走进了祠堂,只见她头上梳着高髻,还插着象征尊贵圆满的牡丹花,身上则是件紫色交领宽袖长袍,接着朝供奉在神桌上的应龙画像上香膜拜,而在两旁观礼的除了白家人之外,年迈的皇帝也命了几位大臣前来,表达虔诚之意。 继任的仪式很简单,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 白璐的舅舅和大表哥连忙请几位朝中的同僚到厅里喝茶,二表哥和二表嫂则招呼着其他亲戚,舅母以及大表嫂,还有才刚谈好一门亲事的姊姊,依白家在朝中的地位,不少人争着要结为亲家,更不怕没有适合的对象,便由她们负责款待几位女眷,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祠堂。 直到最后一个婢女收拾好东西出去,白璐才拿起放在神案上供奉的紫色香囊,因为里头放的是敖浪身上的鳞片,让她更为珍视爱惜。 「应龙大人……」她将紫色香囊贴在心口上唤道。 没过多久,敖浪拍着双翼,应白璐的召唤而来。 当敖浪又化为人形,走进祠堂内,望向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对自己盈盈一笑的白璐,他的胸口像被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无法转开目光。 「你看什么?」白璐羞赧地问。 敖浪轻咳一声。「这样打扮起来还可以看。」 「什么叫可以看?」她一脸嗔恼,多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眼里,是与众不同的。「连夸我漂亮的话也不肯说,真是小气。」 他有些别扭地说:「好吧,是、是很好看。」 「谢谢。」白璐噗哧一笑,知道对不擅于说好听话的敖浪来说,这句话已经是最大的赞美了。 「随时把它带在身上,这样我就能知道你在哪里,想要见我时,只要呼唤一声,我会立刻赶来。」敖浪接过她手上的紫色香囊,将绑在香囊上头的红线挂在白璐的脖子上,看着她身上带着自己的鳞片,那种满足感,也填满了他的心。 白璐记住他的话,将挂在胸口上的香囊收进衣襟内,熨贴着自己的肌肤。「我保证不会弄丢它的……现在姊姊的婚事已经谈定,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而娘也不在了,我可以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应龙大人,也会很努力地活到一百岁,这样就能陪你久一点……呵呵,只不过到时我已经变成一个白发老太婆,连路都走不动了,可要应龙大人来背我……」 不等她说完,敖浪炯亮的黑眸浮起了层水雾。「我一定会背你,不管到哪里,我都愿意背你去。」 「我也不会招赘,因为我还有两个表哥,他们以后若是生了女儿,也可以由她们来接这个巫女的位置。」白璐柔柔地笑说。 敖浪喉头一梗,却故意要跟她唱反调。「要是没有女儿呢?」 「那么……总会有孙女吧,我可是要活到一百岁,一定可以等到表哥们的孙女出生……所以就算我不招夫婿进门也没关系……」她小脸一整,吸了吸气。「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寂寞……」 「如果你能一直活着呢?只要不会死,就能永远陪在我身边……」敖浪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打算这几天开始进行。 「那我不就成了妖怪?」白璐不禁失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了。「我才不要当妖怪,所以咱们现在就约定好,等我死了,要是又投胎转世,你一定要来找我,或许我还能看得见你,这么一来,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嗯。」敖浪模糊地回了一声。 一旦投胎转世之后,也会跟着忘了前世的事,更会忘了他,想到白璐不再记得自己,忘了与他共度的岁月,敖浪的心脏像被刀子剖割似的,这样的痛楚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发出哀号。 白璐见他脸色陡地苍白,忙不迭地问:「应龙大人怎么了?」 「我的心……好痛……」他闭眼说道。 她一脸着急地问:「受伤了吗?」 「不是……只是想到……你也会有死去的一天……我……」敖浪无法明确地说出心中的感受。「我没办法忍受……为什么会这么的痛?」 「那是因为应龙大人……喜欢我吗?」白璐娇怯地问。 「喜欢……那是什么?」敖浪有些怔忡。 「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一直对他好,会心疼他,更会想要时时待在他身边,希望他眼里只有自己……」她道出自己的想法。「就像我……喜欢应龙大人,为了应龙大人,就算以后舅舅他们要我招赘,我也不答应。」 直到此刻,白璐在明显地感受到敖浪对自己的感情之后,才羞涩地吐露女儿家的心事,想要让他知晓。 愣愣地听着白璐的话,这一刻,敖浪才稍稍开了窍。 那么自己也是同样喜欢白璐,想要一直对她好、想要跟她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敖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他一直想不透的,胀满自己胸口的那份感情是什么,原来就是……喜欢。 「对……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敖浪完全懂了、明白了,什么都想通了。「就因为太喜欢了,心才会痛……」 白璐小脸更红了。「要是太痛了也不好。」 「没关系,痛一点才好……因为我想要记住这种感觉……」他猛地用力抱住白璐,将怀中的娇躯紧紧地嵌在自己身上,急切地低喊:「我不想忘了……得要牢牢地记住……」 她有些羞窘地说:「你……先放开我……」 「不放!」敖浪吼道。 「在咱们这儿,这样抱住还没出嫁的姑娘,可是要负责的。」白璐知道他不懂,只好把话说白了。 「我负责就是了!」敖浪就是不肯放。 「你知道怎么负责吗?」她一脸羞答答。「就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不能再喜欢别的姑娘。」 他粗声吼道:「做夫妻就做夫妻,除了你,我可是谁也看不上。」 白璐心中一喜,笑得甜滋滋的。「这可是应龙大人自己说的,不许骗我,将来又去喜欢别的姑娘了……」 「叫我敖浪,这是玉帝帮我取的名。」就因为想要独占,所以连名字都愿意告诉她。「应龙可不只有我一个,谁知道你在叫谁?」 「敖……敖浪。」白璐羞答答地唤道。 敖浪深深地吸了口气,让盈满胸口的感情流向全身。「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召唤我,只有你才能这么唤……」 「好。」她颔首。 「既然知道我喜欢你,那么我更是要天天来找你,从早到晚都要待在你身边,不准嫌我烦。」敖浪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占有欲也更强了。 白璐抿唇一笑。「嗯,保证不会嫌你烦。」 「还有不许跟其他男人说话。」他可不想又冒出一个「大铨哥」。 她噗哧笑出声。「那么我舅舅和两位表哥,还有府里的奴才怎么办?」 「他们……不算。」敖浪稍稍通融。「外头的男人就不行。」 「我知道了。」白璐憋着笑说。 敖浪横她一眼。「不准笑!」 「是,我不笑……」她用手心捂住唇。 「更不准你对别的男人笑。」敖浪醋意很重地警告。 「难道要我见了人就臭着一张脸吗?」白璐有些哭笑不得。 「没错,你只能对我笑。」他哼道。 「……好,我知道了。」白璐虽然很想笑,不过又觉得好甜蜜。「我不会对其他男人乱笑的。」 「这还差不多。」敖浪才稍微满意些。 「我还得去跟前来观礼的宾客及一些亲戚道谢,舅舅说这是该有的礼数,听说有几个亲戚会住下来几天,得要尽尽地主之谊,多陪陪他们,所以过几天你再来找我。」她说明原委。 只要白璐不是不想陪他就好,这时敖浪也想起了自己同样有件事要办。「呃……这样也好,因为最近族长盯我盯得很紧,要我闭关修炼,可能暂时没办法来见你……」他不得不撒下谎言。 「要很久吗?」白璐想到会有一阵子见不到他,已经开始思念了。 「不会太久的,我保证。」他许诺。 「好。」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 敖浪又拥紧她,下定决心非拿到仙药不可。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从天上摔下来,敖浪躺在地上申吟,不过才一会儿工夫又爬了起来,他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他要再试一次! 为了白璐,也为了他们的将来,他必须拿到能让凡人长生不老的仙药,可是跟天庭之间彷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就是不让敖浪越界一步,任凭他用尽各种方法,还是无计可施。 敖浪瞪视着上天,发出了愤懑又挫折的怒吼。 为什么?既然他是玉帝最喜欢的应龙,难道就不能纵容一次,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无情,还要他经过修炼才回得了天上? 他又想起在一千多年前,也是这样求过玉帝,可是玉帝执意不肯通融,要他再修炼两千年,就因为在这段期间自己将会遭逢劫数,到时就要看他如何选择,敖浪怎么也想不通那是什么意思,现在的他只想快点拿到仙药,让白璐可以长生不老,他只有这小小的愿望。 为什么玉帝就是不肯成全他? 所有的不满和愤怒,在敖浪的胸口整个爆开了,他大吼、他咆哮,直到连飞的力气都没有,才伤痕累累地回到了山上。 「你这几天为什么身上老是带着伤?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敖洌这阵子也是烦得无法静心修炼,见到他这副惨状,忍不住开口问。 敖浪吃疼地闷哼一声。「要怎么做才能回到天庭?」 「自然是修炼,等到神力能够完全恢复……」 「我等不了那么久!」敖浪阴郁地打断他的话,焦躁的情绪就像根紧绷的弦,随时会断掉。「我只想要马上、想要尽快回去……告诉我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才可以……求你告诉我……」 敖洌听到高傲如他,居然连「求」这个字都说出来了,心中大为震惊。「你这些伤就是想要飞回天上,结果却摔下来?你上回不是才跟我说不在乎多等几百年,甚至再也回不去,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了?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肯说出实情。「我只想知道方法!」 「难不成又是为了她?」敖洌不需要指名道姓,相信敖浪也听得懂。「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五、六十年,对咱们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不要花太多心思在他们身上……」 敖浪嘶哑地大吼:「就是因为白璐的寿命太短暂了,我才想要……」他及时把后头的话吞回去。 「才想要怎么样?」敖洌年少的脸孔多了凝重和严厉。「想要回天庭偷仙药?你疯了是不是?」 他咬紧了下颚,几乎要把牙齿给绷断了。「我只要她活着,只要白璐永远留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敖洌也对他咆哮起来。「你能不能冷静一点?现在看来,那个叫白璐的姑娘或许就是玉帝口中的劫数,你必须躲开她……」 「我办不到……我不能没有白璐,就算她真的是我的劫数,我也不要失去她,活着只剩下寂寞……那太痛苦了……」敖浪抱着自己的头颅呐喊。「我可以放弃一切,放弃所有的神力……只求跟她在一起……」 「你以为可以瞒得了玉帝吗?咱们在凡间的一举一动,你以为玉帝都不知情?」敖洌心里更不安了,就怕敖浪这么不顾一切的行为会害死他自己。「只要你能熬过这个劫数,修炼满两千年之后就能回到天上……」 「我不在乎什么劫数!」他恨玉帝的无情,难道过去在天庭陪伴玉帝的那些岁月,不足以抵过这小小的愿望吗?敖浪也只想得到一颗仙药而已。 第十章 闻言,敖洌气到一头白发都竖了起来。「连那个叫白璐的姑娘你也不在乎吗?要是我把你想做的事告诉她,我倒想听听看她会怎么说。」 「敖洌!」敖浪怒极地直呼族长的名字。 「你怕什么?怕她会阻止你?」敖洌反问。 「你敢去找她,别怪我不客气。」敖浪炯目赤红地瞪着他。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凡人就快迷失心智,你醒一醒,想想以前和玉帝在一起的日子,你可是他最钟爱的应龙,也总要你待在他身边,玉帝一定正等着你回去。」敖洌希望这么说有用。 「玉帝并不缺陪伴的人,可是白璐只有我,而我也只有她……」敖浪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说到这儿,敖浪也因为太过疲倦,不知不觉地趴在地上睡着了。 「已经无法阻止了吗?」敖洌叹息地喃道。 他又抬头望向蔚蓝的晴空,多希望上天能给自己一个明示,当年玉帝也要自己留下,就是为了帮敖浪度过这一关,可是敖洌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等了半天,还是得不到半点讯息,敖洌决定去找那个叫白璐的姑娘,只要对她动之以情,比他说破了嘴来得有用。 很快地,敖洌来到白府,找到在寝房内做着女红的白璐。 「唉……」白璐忽尔叹了口气,拉出熨贴在胸前的紫色香囊,只能赌物思人。「敖浪这会儿应该正在专心修炼,虽然真的好想见到他,不过我要忍耐才行……不能去吵他……」 听她这么说着,敖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会害了他知不知道?」说着,便朝白璐施了个法术。「喂!」 白璐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凳子上惊跳起来,然后瞪着眼前的白发少年。「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直接穿门进来的。」敖洌睨了下她惊愕的表情。「放心好了,我不是妖怪,我是应龙一族的族长。」 闻言,白璐才回过神来。「你……就是敖浪提过的那个族长?可是……你看起来年纪好小……」 「我的年纪比你想的大多了!」他吼了一声。「算了,这个不重要,我之所以会现身,是有事要拜托你,请你让敖浪专心修炼,不要再让他把心放在你身上,这样对他没有好处。」 她有些纳闷地说:「可是敖浪才跟我说他要闭关修炼,暂时不能来看我……」 「他是骗你的!」敖洌白她一眼。「其实这阵子他都在……」 说到这儿,一股神力接近自己,敖洌来不及把话说完,马上恢复原形,窜上半空中,和同样是应龙姿态的敖浪在空中缠斗起来。 「我说过不准你来找她!」敖浪怒瞠双目,还好有点放心不下,才来看一下,结果敖洌真的来了。 敖洌也施展神力,还以颜色,谁也没有手下留情。 心生一计,敖浪一面跟他打着,一面将敖洌诱往他们居住的深山。 「玉帝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度过这个劫数……敖浪,快点离开这个叫白璐的姑娘吧……」敖洌没有察觉到他的企图,不停地朝失去理性的敖浪大声高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要是过不了这一关,就真的回不去了……」 「呃……」冷不防地,敖浪佯装体力不支,身躯往下掉。 「敖浪!」他马上关心地趋前查看。 趁这个当口,敖浪使出全力将敖洌打进他们用来闭关修炼的洞穴中,并在四周设下结界,让他出不来。 「你做什么?」敖洌企图冲破结界。 他在外头冷冷地望着。「就算回不去也无所谓,我只要白璐就好,谁也不许来坏了我的事。」 敖洌不停地尝试去打开结界。「敖浪,不要一错再错……」 「别白费力气了,我设下的结界在应龙一族中算是最强的,就算是老族长还在,一时半刻也打不开,更别说是你了。」敖浪丢下这句话,就蜷缩在洞穴外头,不再理他。 就算能回到天上,白璐也不会在那里,回去做什么呢?敖浪闭上眼皮,好尽快把伤养好,心里不禁这么想。 有白璐在的地方,才是他应该待的。 节气进入小暑,白家正忙着办喜事。 白璐因为姊姊再过十天就要出嫁,心中有着祝福也有许多不舍,却也在这时传来年事已高的皇帝驾崩的消息。 「昨晚一听到消息,你舅舅和大表哥就赶着进宫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真是太突然了……」舅母也不禁心生感慨。「只是这么一来,瑛儿的婚礼也不便办得太过热闹,得低调一点,毕竟咱们和亲家都在朝为官,还是别做出让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事比较好。」 「姊姊她怎么说?」想到这阵子和姊姊的感情变得比以前好,还有姊姊也处处关心自己,白璐真的好高兴。 舅母啜了口茶。「瑛儿说她也能够体谅,就照你舅舅的意思去做。」 「我这就去看姊姊。」白璐知道每一个姑娘家都希望能够风风光光地嫁进婆家,所以想去安慰她。 待白璐走在廊下,无意间往已经渐渐昏暗的天际望了一眼,正好瞧见全身泛着银光的敖浪掠过屋檐上方,赶紧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敖浪!」白璐觉得距离上回见到他,彷佛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不是说要闭关修炼,还以为要好久才见得到。」 张臂接住飞奔过来的娇躯,敖浪将她抱得紧紧的,真想永远都不放手。「这是不是表示你很想念我?」 「这是当然了……」她害羞地承认,想要仔细看看他。「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生病了吗?」 敖浪低哼一声。「我是神兽,才不会生病。」 「说得也是……对了!你的族长曾经来找过我,可是话才说到一半就走了,我都还来不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一直搁在白璐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他说你骗我,到底骗我什么?」 他想到还困在结界中的族长,找个了藉口搪塞。「他的意思是说我骗你要专心修炼,其实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所以他很不高兴,想要你来劝劝我。」 「原来是这样,我想他也是为了你好。」白璐温言地说。 他哼了哼,不喜欢白璐为其他男人说话。「进屋里再说吧。」 「嗯。」她甜甜一笑。「原本要去找姊姊的,她再十天就要出嫁了,真的好舍不得,难得我和她感情变得这么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见她笑得这么开心,敖浪也跟着开心。 原本想等白璐的姊姊出嫁之后,就可以解开施加的法术,不过见她这么高兴,敖浪决定维持现状。 「……不过姊姊的婆家也是在京城,想见还是见得到的。」白璐也是这么安慰自己。 「二小姐,你在做什么?」婢女正好端了晚膳过来,就见主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不禁困惑地问。 白璐连忙捂住小口,因为一时太高兴了,忘了留意附近有没有人在。「呃……没有,我在自言自语……我还不饿,先搁在房里就好,不需要伺候了。」 「是。」婢女便将晚膳端进了房内,不疑有他的退下了。 她吁了口气。「以后得小心点才行,不然其他人都瞧不见你,看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又比手画脚的,会以为我中了邪。」 「有我在,哪只不知死活的邪魔妖怪敢接近你,先尝尝我的拳头有多硬,只要一拳,就可以打死它们。」敖浪嗤哼地说。 闻言,白璐噗哧笑了。「我当然相信你会保护我了……这会儿我还不饿,咱们去等月亮出来吧。」 敖浪因她脸上盈满的笑意,绷紧的脸部线条也跟着柔和下来。「嗯。」不管白璐说什么,他都会听。 虽然「喜欢」会让他变得不再像过去那样威风神气、高傲狂妄,可是敖浪却不在乎,只要白璐心里只有他一个就够了。 待他们又来到山顶上,月亮也正好爬上了天,月光照在两人成双的影子上,更不会再有寂寞。 听见被困在洞穴内的敖洌依旧试图要冲破结界,还不停地吼着自己的名,为了以防万一,敖浪又在两人四周加了一道结界,好隔绝外头的声音和干扰,不想有任何事来打搅他和白璐。 白璐席地而坐,轻唤着身边的男人:「敖浪……」 「嗯?」敖浪拉回心思,偏首看她。 「要是有另一个姑娘也跟我一样看得见你,你也会带她来赏月吗?」她突然想这么问。 「明明就没有。」敖浪怪异地看她一眼。 「所以我才说假设如果有的话,你会带她来吗?」白璐也知道不该这么小家子气,不过总还是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明明就没有的事,为什么还要假设?」敖浪还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多余,完全弄不明白重点在哪里。 白璐把脸蛋撇到另一头,不想说话。 「你……生气了?」他这才警觉有异,幸好脑子还算灵光,懂得急转弯。「如果假设真的有另一个姑娘看得见我,我……还是只会带你来。」 「为什么?」她慢慢地把脸蛋转回来。 「谁教你小时候那么胆小又爱哭,这样威胁起来才好玩,可是你不但没有跑去告诉家里的大人,还一直陪着我……」敖浪希望自己没有说错话,可不想又惹白璐生气。「渐渐地我也就愈来愈无法忍受一个人看着月亮,害怕那样的孤独和空虚……是你让我不再恐惧。」 「真的吗?」白璐听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寂寞,愿意和她分享心情,这样的改变让她觉得窝心。 「当然。」敖浪只差没指天为誓。 「我也是一样,无法想像再也见不到你的日子。」她羞涩地笑了笑,将螓首倚在敖浪的肩头上。 「嗯。」敖浪眼底流露出痛苦之色,回不了天庭,他就拿不到仙药,也就无法让白璐长生不老。 倚在他肩头的白璐瞅见敖浪痛楚的神情,伸出小手,轻轻抚过那片脸庞。「不要这样……我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吗?」 敖浪喉头紧缩了下,本能地俯低俊首,含住那张吐出温柔话语的小嘴,既粗鲁又生涩地吮咬着。 「嗯……」白璐原本想要拒绝,不过转念又想,她这生只会有他一个男人,又何必在乎什么矜持,便羞赧地迎上去。 他喉头发出一声低吟,手掌跟着抚上已然凹凸有致的娇躯。 这样狂猛的欲望,之前也曾经发生过一次,当时还不懂原因,但是敖浪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就是因为喜欢,他喜欢白璐,自然想要白璐属于自己,完完全全的,不只是心,连身子也一样。 心里这么想,敖浪吻得更深,让白璐不得不往后躺下,她也同时掀开眼帘,看着月光被覆在自己身上的高大身影给挡住了。 「白璐……」敖浪嗄哑地唤着她。 「什、什么事?」白璐满脸羞红。 「咱们做真正的夫妻吧……」他想要完全拥有她。 她看不太清楚敖浪的表情,可是却能瞧见在他眼底燃烧的火焰,是如此炽热,让白璐身子也跟着发软。 「好……」如果这么做能让敖浪安心,那么她愿意给他,何况她早就认定他是自己的丈夫。 第十一章 得到她的允许,敖浪不再忍耐,放肆地吻着她的眼、鼻、唇,嘴巴更随着两手解衣的动作往下移动。 「嘶……我的背好疼……」白璐攒起眉心喃道。 敖浪这才想到她躺在铺满小石子的地上,于是脱下身上的衣物,垫在白璐的娇躯下头,这才又继续。 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亲昵,肌肤上的红晕随着敖浪的嘴巴蔓延全身,甚至连最私密的部位也不例外,白璐想要制止,身子却早已化成了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敖浪的嗓音因欲望而更为沙哑。 白璐吐出娇喘的小嘴再度被攫住了,还来不及回应他,身子便被彻底占有,往后不再只属于自己,也是这个男人的。 虽然疼痛好像只有一下子,不过当她掀开眼皮,才发现刚刚昏倒了。 「很痛吗?」敖浪一脸担忧地审视她的表情,因为事先并不清楚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 「还、还好……」她很腼覥地摇了下头,感觉到他们还深深结合在一起,连说话都结巴了。 「那我不要太用力……放轻一点……」他用手掌扶起白璐的纤背,免得待会儿又被小石子给刺疼了。 白璐搂着他的脖子,随着结合部位的深进浅出,脸蛋也愈来愈红,连娇喘都开始颤抖起来。 「敖浪……我爱你……」他是她的丈夫,而她是他的妻子,夫妻能够相爱是件多么美好又幸福的事,白璐更加明白为什么娘对爹总是念念不忘,不只因为是夫妻,而是因为彼此相爱。 爱?他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字的意义,可是从白璐口中说出来,却能让敖浪立刻体会到那份深刻的情意。 「我也是……」敖浪学到了「爱」这个字,它应该是比喜欢还要喜欢,可以为了对方而死的那种感情。 他真的好爱好爱她…… 如果有一天白璐真的不在了,那么他也无法独活…… 敖浪更深地进入她,让彼此更紧密地结合,让白璐知道他有多爱她。 这个晚上,他们在月亮的见证下,真正结为了夫妻。 直到白璐蜷缩在他怀中睡着了,敖浪才拾起袍子,裹住她的身子。「我愿意付出一切,只求不要和你分开……」 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一向狂妄自负的他,头一回如此谦卑地乞求着。 十天后,白瑛出嫁了。 白璐目送迎亲队伍,以及乘坐在花轿内的姊姊前往她的夫家,心里只有满满的祝福。 「璐儿,你姊姊现在出嫁了,往后若想找个人说话,随时可以来二表嫂这儿,不要跟我客气。」二表嫂亲热地叮咛。 大表嫂也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可不要太见外。」 「我会的,谢谢两位表嫂。」白璐漾开笑脸,乖巧地回道。 「不过璐儿真的愈大愈标致了,以前总觉得瑛儿漂亮,不过现在璐儿可是一点都不输给姊姊。」大表嫂夸赞地说。 二表嫂也附和几句。「是啊,璐儿这会儿看来就像刚盛开的牡丹,就算是招赘,还怕会找不到好对象……」 听两位表嫂这么赞美,白璐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蛋,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还是会有一点心虚。 自从那天晚上将贞节给了敖浪,从小丫头蜕变成了真正的女人,连自己都觉得不太一样了。 「不过太子继承皇位之后,公公和相公似乎很担心……」大表嫂已经换了个话题,和妯娌聊了起来。 二表嫂点了下头,很小声地说:「我昨天才跟婆婆在聊,听说太子才坐上龙椅,便在短短的十天之内下了好几道圣旨,把一些他讨厌的大臣都赶出京城,贬到其他地方担任小官,甚至将许多曾经说过他坏话的官员,全都关进天牢等候处斩,婆婆很担心公公和大伯也会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这么担心……」大表嫂心烦地叹道。 白璐聆听着两位表嫂的对话,虽然不懂朝廷的事,不过也知道当皇帝的人不能这么独断独行。「这个新皇帝很坏吗?」 「嘘!别太大声了。」二表嫂紧张一下。「公公说现在这个皇帝根本听不进半句忠言,只相信自己拥有的权力,还让一些想要提出谏言的老臣都回乡养老,然后重用只会对自己谄媚巴结的文武官员,现在的朝廷跟先帝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大家都像惊弓之鸟,也不敢吭声,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大表嫂也朝白璐叹了口气。「没错,我还跟你大表哥说,不如辞官算了,免得不小心惹祸上身,连命都丢了。」 「不过咱们白家有巫女,巫女可是深受历代皇帝的眷顾,皇上应该不至于会对咱们怎么样才对。」二表嫂也只好这样安慰妯娌。「璐儿,你说对不对?」 「……是。」白璐愣愣地颔首。 「但愿祖先能够保佑。」说着,大表嫂便偕着二表嫂走了。 没听到两位表嫂又在聊什么,白璐只是想着她们刚刚说的话,也忍不住担心起舅舅和大表哥,却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她在惴惴不安之间回到自己的寝房,就将头上的花冠,以及耳环、玉镯都取下来,不习惯配戴那么多装饰品。 「二小姐,这是刚做好的点心,都是你爱吃的……」婢女推门进来。 白璐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跟在婢女身后进门的高大男人。「呃,好,把它搁在桌上,我想要小睡一下。」 「是。」婢女顺手带上房门便走了。 见到敖浪,就会忍不住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心境也更不同了,白璐不由得粉颊生晕,连忙找话题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今天是姊姊出嫁的大好日子,家里来了好多宾客……」 敖浪低哼一声。「她总算嫁人了。」 「怎么了?」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姊姊有所不满,白璐一脸疑惑地问:「你讨厌我姊姊吗?为什么?」 他连忙改口。「我又没跟她说过话,谈不上讨不讨厌,只是她以前都不关心你,所以才不是很喜欢她。」 白璐这才释怀。「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几个月来姊姊都待我很好,所以你就别再生她的气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她计较了。」敖浪口气听来傲慢,不过话里却是充满深情,白璐自然也听得出来。 待他伸臂将白璐揽过来,接着俯下脸,亲了下白璐的面颊,不过这样还不够,便直接吻上她的小嘴。 「等、等一下……」发现敖浪在解她身上的襦裙,白璐满脸通红地娇呼。「万一娟儿又进来了……会看……看见……」 他吞下白璐后面的话。「我在门上施了法术,没人进得来的……」 在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成了真正的夫妻之后,敖浪根本无法忍受和她分离个一时半刻,那都是种折磨。 白璐一脸好气又好笑,最后也只能投降了。 「你是我的……」敖浪将半褪衣裙的她抱上床榻。 「我当然是你的……整个人都是……」她抬起小手,轻抚着敖浪散开的黑发,想要藉此弭平他的不安。 其实白璐大概也知道他的不安和恐惧是什么,所以从现在开始,要让敖浪明白,就算自己不在人世,他还是拥有她的心。 这么一想,白璐便伸臂抱住覆在身上的男人,要用尽一切力量让他明白绝不会失去自己。 敖浪逸出粗喘,贪婪地索求着,彷佛怎么也要不够,一次又一次地进入那丰盈饱满的花园,听着身下的白璐因为承受不住他给予的欢愉,而小声啜泣着,那让他感到满足和骄傲。 直到敖浪的欲望得到餍足,他才肯稍稍放手。「这回还会痛吗?」 「只有一点点。」白璐娇羞地回道。 男性大掌抚过黏在她颊上的湿发,片刻之后,敖浪突然开口宣布—— 「我刚刚决定了一件事,从今天起要住在这里,不回山上了。」 白璐睁大杏眼。「你要住在这里?」 「对,反正没人看得见我,也不会知道你房里有别人在。」他愈想愈觉得这个主意太好了。 「可是……」她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决定了。」敖浪霸道地说。 「要住下来是可以,不过会不会妨碍你的修炼?」白璐担心的是这个。「万一你的族长……」 敖浪一脸满不在乎地说:「不用担心他的事,你可比修炼还要来得重要,就算你不肯答应,我也不走。」 「好吧,你要住下来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要是有人在旁边,你不要跟我说话,免得我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她板起小脸说。 他先哼一声,不过还是妥协了。「我答应就是了。」 白璐这才笑逐颜开。「你可要遵守约定。」 「我当然会说话算话了。」敖浪也跟着笑了,心情难得放松下来,眼皮也变得特别沉重。 见躺在身旁的男人都没有再说话,偏头一看,见敖浪豆豆小说阅读网提供已经睡着,眼下还有着疲惫的阴影,连她起身了都没有醒来。白璐不知道他这阵子都做了些什么,只是把襦裙穿了回去,再顺手将床帐放下,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敖浪和白璐天天都形影不离。 白璐走进院子里的凉亭内,问敖浪:「整天待在这儿不会无聊吗?」 「有你在不会。」敖浪想要珍惜和她相聚的每一刻。 「那就好。」她笑得好甜。 敖浪目光旋即转为热烈。「你再这样对我笑,咱们现在就回房。」 「为什么要回房……」蓦地听懂他的意思,白璐马上胀红了粉脸。「昨晚咱们才……才那样而已,这会儿是大白天,不许你乱来。」 他低哼一声。「这跟白天或晚上有什么关系?我想抱你,随时都可以。」 「我说不行就不行。」白璐嗔恼地说。 「为什么不行?」敖浪一脸不满。 「原来你说要住下来,不是为了想多陪陪我,而是为了那种事……」她垂下螓首,口气好沮丧。「我现在都明白了。」 瞅着她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敖浪刚刚的气势全不见了。「我当然是为了要陪你才住下来……好,我会忍耐,等到晚上再说。」 「真的吗?」白璐拚命咬住下唇,免得笑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见白璐可怜兮兮地低着头,他有些词穷。「我以后会先问过你,你不愿意,我就什么都不做……」 「嗯。」她憋笑憋到肩头都在颤抖。 「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不要哭……我以后都听你的……」敖浪也顾不得丈夫该有的威风,还有应龙的自尊,一再地低头认错。 「我相信你就是了。」白璐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湿意,那是因为笑到流泪了。 敖浪见她不哭了,这才松了口气。 「璐儿……」舅母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 「是舅母来找我了。」白璐连忙步出凉亭,往长廊的方向走去。 正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舅母,心想也好几天没见到外甥女,想到她没了爹娘,姊姊又出嫁了,身为长辈,还是得来关心一下。「奇怪?不在房里吗?」 白璐连忙迎上去。「舅母找我有事?」 「我还以为你在房里……」舅母福气的脸上堆着笑。「其实也没什么事,怕你一个人会闷,所以才来找你说说话,另外……」 第十二章 见她欲言又止,白璐微微一笑。「有什么事舅母尽管说。」 「还不是你舅舅要我来问,是不是该帮你招赘了?」舅母道出来意。「你现在都十六,再过两个月就十七,也该是时候了。」 白璐还没开口,身旁的男人已经大发雷霆了。 「她是我的妻子,要招什么赘?」敖浪怒火冲天地低吼。「快点跟她说,你不招赘,更不要别的男人……」 闻言,白璐只能用眼色示意,要他安静一点。 「麻烦舅母跟舅舅说一声,我不想招赘,这辈子只想一个人就好,至于巫女的继承,往后两位表哥若是有了女儿,就在其中选一个来当就好。」这件事她早晚都要说的,趁这机会表明也好。 舅母有些错愕。「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招赘?」 「是。」白璐郑重地说。 「这……我还是得问问你舅舅的意见。」舅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这么回了。 白璐轻哂。「那就麻烦舅母了。」 待舅母走后,她才转头面对敖浪,两手往腰上一插。「你不是答应过我,有旁人在就不跟我说话吗?」 「他们要你招赘,我怎么可能连吭都不吭?」敖浪还是很火大。 她一脸好气又好笑。「如果我抵死不肯,舅舅和舅母也不至于会逼着我非招赘不可,所以不用担心。」若是母亲还在世,白璐还比较担心无法违抗母命,得要想办法说服。 敖浪听她这么说,怒气才缓下来。「就算他们逼你,你也不准答应。」 「是。」白璐嗔笑地说。 这抹带着几分柔媚的笑靥又让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想要偷个吻,冷不防地,像是感觉到什么,敖浪全身肌肉倏地紧绷,一脸提防地望向前方。 「敖浪!」敖洌模样相当狼狈,但神色严肃地现身。 敖浪冷哼一声,看来结界被他打开了,还真是太小看了他。 「是你的族长!」白璐一眼就认出眼前的白发少年。 这话一出,敖洌想到之前对她施的法术尚未解除,自然还看得见自己。「上回没有把话说完,现在就告诉你……请你离开敖浪!」 「住口!」敖浪怒咆。 「你让他一心一意只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长生不老,根本无法专心修炼,你这样会害死他的……」敖洌当然不会闭嘴了。 「住口!」敖浪咬牙切齿地扑向敖洌。 「你以为这次我还会再上当吗?」敖洌也不甘示弱。 眼看两只应龙又要打起来,白璐情急地喊道:「敖浪!」 听见她在唤着自己,敖浪又迅速地回到白璐的身边。「咱们回房去。」 「他说什么长生不老?」白璐想要问个明白。 敖浪不肯说。 见状,白璐便直接问敖洌。「他打算怎么让我长生不老?」 无视怒瞪自己的敖浪,敖洌道出了真相。「他想要回天庭偷拿仙药,只要让你吃了就能长生不老,幸好没有成功,要是被抓到了,可是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就算不会处死,也会囚禁个几百年。」 「你说够了没有?」敖浪阴沉地问。 听完,白璐脸色刷白。「你没有骗我?」 「如果我骗你,他就不会气得想要宰了我。」敖洌不忘小心戒备,就怕敖浪会再度失去理智。 白璐红了眼眶。「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谈一谈吗?」 「好吧。」敖洌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 待敖洌一走,白璐没有再看敖浪一眼,迳自回到房里。 敖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吭声地跟在她后头。 「先把门关上。」白璐头也没回地说。 他乖乖地回头,去把门关好。 白璐在桌案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不要生我的气……」敖浪蹲在她身边,低声下气地说。 她这才睁开泪光盈盈的杏眸,侧过身去看着他。「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刚刚听到你想去偷长生不老的药,我居然心动了……因为只要能长生不老,就能跟你永远在一起,我真的好希望能够那样……」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拿到仙药。」他保证地说。 「我不能害了你……」白璐伸出小手,轻抚着敖浪的脸庞。「因为天上我又去不了,不能替你求情,若到时你真的得受到处罚,咱们不也一样要分开,所以我宁可不要长生不老,只想平平静静地和你度过往后数十年的日子。」 「只有数十年怎么够……」敖浪握住她的小手,喉头一梗。 「就算人不在了,我的心也会永远跟着你。」她不能那么自私,要敖浪为自己牺牲那么多。「当你在赏月的时候,我也一样靠在你身边……」 闻言,他心痛得更厉害,收拢双臂,几乎要将白璐勒成两半。「可是我看不到也摸不到……你也不会跟我说话聊天解闷……」 白璐也两手抱住敖浪,早已泪如雨下。「当然会……因为你的心知道我会跟你说什么……会说今晚又是满月……月亮真的又大又圆,好漂亮……」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敖浪不想被她说服了。 她用力地吸气。「那么我只好跟阎王爷商量……就说我不要去投胎……就算当鬼也要待在你身边……」 「好,阎王要是不肯放人,就算要把地府整个翻过来,我也要找到你。」他绝对会这么做的。 「嗯……」白璐哽咽地说。 敖浪揉着她的背,恨不得嵌进自己体内,再也分不清彼此,这样就不会有被迫分开的那一天。 「答应我别再去偷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了……」她用手背抹去泪水,然后捧着敖浪的脸庞。「好不好?」 他抽紧下颚,其实很不想答应。 「敖浪,答应我!」白璐凛着小脸。 「……好。」敖浪几乎要把牙齿给绷断了,才吐出这个字。 白璐总算破涕为笑。「要是敢骗我的话,就不准你晚上再跟我睡。」 「哪有这种事?」这可就严重了,他要大声抗议。 她娇哼一声。「就是要这样,这是我订的规矩。」 「我……答应你就是。」敖浪磨着牙,一字一字地说。 「好乖。」白璐噗哧一笑,摸摸他的头说。 敖浪炯眸一眯。「我这么听话,就只有这么一点奖赏?」 「那你要什么奖赏?」她忍着笑问。 「这还用问吗?」他一把将白璐打横抱起。 「你……」白璐又羞又气。「你就只想到这个……」嘴里虽然这么数落,不过她早就心软了。 「白璐……」敖浪贴着她的唇。「我爱你……」 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三个字,让白璐眼眶中的泪水迅速滑落。 「我也爱你……」她胸中盛满了对他的爱。 这辈子能得到这份深刻的感情,她已经没有遗憾。 两个月后,白璐十七岁的生辰才过几天。 「敖浪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想到从昨晚到现在都不见人影的男人,不禁担心敖浪会不会违背承诺,还是想去偷仙药。 等他回来得要好好问问才行,白璐心里这么想着。 「二小姐!」就在这时,伺候她的婢女心急如焚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白璐偏头看向她,心里还挂念着敖浪的事。 「大事不好了……二小姐,老爷……」婢女一口气差点就喘不上来。「老爷被皇上打入天牢了……」 她小脸一白。「舅舅被关进天牢?为什么会这样?」 「奴婢也不清楚……」婢女惊慌失色地回道。 想到前些时候,两位表嫂所说的那些话,难道真的让她们说中了?白璐拎起粉白色的裙摆就奔去见舅母。 待白璐来到偏厅,还没进门就听到舅母和表嫂们的哭声,心跟着往下沈了。 「舅母!」她跨进门槛唤道。 舅母捏紧手巾,猛擦着泪,见到白璐进入厅里,不禁凄声地哭叫。「这该怎么办才好?要是你舅舅真的……真的被砍了头……咱们白家也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璐强作镇定,可不能跟着哭。 闻言,大表嫂一面拭着眼角,一面娓娓道来—— 「听你大表哥说……今儿个早朝时皇上就告诉所有的大臣……说他打算出兵攻打关外的几个外族,实现自己长久以来统一天下的梦想……公公身为兵部尚书,自然大力反对了……还在大殿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直谏,说先帝若在世也不会同意皇上这么做,想不到惹得皇上大怒……就把他关进天牢等候处斩了……」 白璐脸色更白了。「那大表哥和二表哥呢?」 「相公从宫里回来告诉咱们这件事之后,就和二叔去见瑛儿的公公了,咱们是想瑛儿的公公是刑部尚书,和皇后有亲戚关系,说不定可以进宫求皇后代为说几句好话……」大表嫂语带哽咽地说道。 她颔了下首。「我相信姊姊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会求她的公公帮忙,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舅母不用太过担心。」 舅母哭红了眼。「就算亲家愿意帮忙……万一连皇上也不听皇后的劝……那该怎么办才好?老爷……」 「婆婆……」大表嫂和二表嫂也哭成一团。 白璐不断地在旁边安慰她们,目光望向厅口,眼下也只能等两位表哥带好消息回来。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晚上,白璐的两位表哥才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瑛儿的公公怎么说?」舅母着急地问两个儿子。 身为长子的白靖不敢看母亲一眼。「他说……爱莫能助。」 「亏咱们跟他还是亲家,看到咱们有难,就说他年纪大了,打算辞官……只顾着他们一家老小,居然见死不救。」白晋也气得脸红脖子粗。「就连其他平日跟爹交好的官员,这会儿一个个都避不见面,谁也不敢得罪这个皇上,就怕轮到他们被关进天牢……」 大表嫂问着丈夫。「瑛儿没有帮咱们求她公公吗?」 「当然求了,不过没有用。」白靖摇头说道。 「老爷……」舅母顿时哭得呼天抢地。 「相公,现在该怎么办?」二表嫂拉着丈夫问道。 白晋跌坐在椅上。「我也不知道……」 「老爷要是被处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舅母拍着桌子哭道。 「如今咱们白家失势,也没有人敢向皇上说情,只有靠自己……」说着,白靖看向身旁的表妹。「璐儿,爹的事要拜托你了。」 白璐心中忐忑不安,但是不许自己因为害怕而退缩了。「我能够帮上什么忙,大表哥尽管开口。」 「这三百年来,历代皇帝对待巫女一向敬重,或许你进宫去见皇上,求他开恩,放了爹,说不定皇上会听得进去。」事到如今,白靖只能仰赖她。 大表嫂猛点着头。「没错!璐儿,你去跟皇上说说看……」 「璐儿,舅母求你了……」舅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 她忙不迭地颔首。「舅母不要这么说,只要能救舅舅,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是该怎么见到皇上?」 「现在已经太晚了,明天早上我会进宫一趟,到时你就跟我一块儿去。」白靖正色地说。 「好!」白璐用力点头。 看着舅母和两位表嫂相拥而泣,还有两位表哥一筹莫展的神情,白璐不由得握紧粉拳,告诉自己等明天见了皇上之后,不管要磕几个头,都要求他放了舅舅。 这个晚上,白璐站在寝房外头,看着隐在云层后面的月亮,想着已经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的敖浪,只好拿出挂在胸口上的香囊。 「敖浪……」她召唤了好几次,还是没见到人。「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第十三章 她原本想跟敖浪商量明天进宫的事,也希望他能陪自己去,白璐不禁又望向始终不肯露脸的月亮,心底更加不安了。 而这个晚上,白璐都没有合眼,直到听见鸡啼。 待白璐稍做梳洗之后,走出了寝房,来到大门口,一身官服的大表哥正在等她,还有舅母她们都在。 「璐儿,就拜托你了。」大表嫂和二表嫂握着她的手说。 「我会拚命求皇上放了舅舅的。」白璐向她们保证。 舅母也用哭肿的眼看着她。「璐儿,进宫见了皇上之后,说话可要小心,别惹他生气了。」 「我知道。」她又说。 白靖朝家人颔了下首,便和白璐步出大门,分别坐上了轿舆。 坐在轿中的白璐将紫色香囊牢牢地握在手心上,可是距离皇宫愈近,她就愈紧张,在心里来回反覆着想好的说词,待会儿见了皇上之后该怎么起头,又该怎么说服他。 过没多久,他们便下了轿,必须步行进宫。 「我会跟着你一块儿去见皇上。」白靖偏头安抚着她。 白璐深吸了口气,不想表现出胆怯的样子。「我不怕,大表哥别替我担心。」 「那就好。」他赞许地说。 接下来,白璐只能跟着大表哥走,因为要觐见皇上可不容易,得要经过一道道的关卡。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可以见到皇上了。 来传口谕的太监趾高气扬地说:「皇上有旨,只见巫女一个,白大人就在这儿等。」 「璐儿……」白靖担忧地看着表妹。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好,大表哥就在这儿等我。」白璐紧张地吞咽了下,便跟着那名太监离开了。 在太监的带路下,白璐来到距离皇帝寝宫最近的一座名为昭华殿的宫室,又等了一下,才听到皇帝传她觐见的旨意。 白璐低着头往前走,最后来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面前,而两旁也站了好几位大臣,个个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民、民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照着大表哥的交代,跪下来请安。 年约三十来岁的皇帝不可一世地睥睨着她。「你就是那个白家的巫女?朕以前就听说过白家的巫女可以向应龙求雨,真有这回事吗?」 「是。」白璐照实回答。 皇帝哼笑一声。「朕正觉得无聊,你就叫应龙下一场雨来给朕瞧瞧?」 「皇上……」敖浪从前天晚上就不见人影,她根本召唤不到。 「你想抗旨?」皇帝沈下脸问。 白璐把头垂得更低。「我……民女不敢。」 「朕从来就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也不相信有什么应龙……」他口气轻蔑。「你们白家一直以来就是在妖言惑众,到底有什么企图?」 「回皇上,小的没有任何企图……」她手心直冒冷汗。 「启禀皇上,白家之所以会捏造应龙的存在,不就是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势和地位,想必白大人对目前的官位还不太满意……」 站在两旁的几位大臣纷纷进了谗言,早就看白璐的舅舅不顺眼了,当然要乘机永除后患。 「回皇上,白大人昨天竟敢在大殿之上教训皇上,还不是仗着有先帝的宠信,在他眼中,皇上根本没有资格坐上龙椅……」 皇帝听到他们这么说,脸色也越发难看了。 「你们乱说!我舅舅才没有那个意思……」这些人好坏,居然说这种可怕的话来煽动皇帝,白璐很生气地对他们娇斥。 那几位大臣像是抓到了把柄,连忙狐假虎威。 「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大吼!」 「你眼里还有皇上吗?」 白璐鼓起勇气看着身穿龙袍的皇帝。「求皇上放了民女的舅舅,他也是为了皇上好,不是故意要对皇上无礼的……」 「你说他是为了朕好?说朕比不上先帝,又说朕不顾百姓的身家性命,还骂朕只爱听好听的话,才会相信奸臣的谗言,这叫为了朕好?」皇帝实在恨得牙痒痒的。「朕没有马上将他赐死,他就该磕头谢恩了。」 还跪在地上的白璐嗓音一哽。「就因为是忠言才会逆耳,皇上应该听过这句话才对,要是民女的舅舅不是真心为皇上好的话,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光说些好听的话来骗皇上,至少不会被关进天牢。」 那些大臣听得出她在指桑骂槐,也都暗恨在心。 其中一位大臣皮笑肉不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指着皇上的鼻子骂暴君,那也是应该的?」 皇帝禁不起这么挑拨,满腔的怒气又全涌了上来。「朕还真的差点忘了,你那个好舅舅居然敢骂朕是暴君……哼!暴君又如何?朕等了三十几年,总算等到先帝咽下最后一口气,现在是朕在当皇帝,谁敢跟朕作对,朕就要他死!」 「皇上要是真的滥杀无辜,老天爷也不会原谅皇上的……」白璐觉得很对不起舅舅和舅母,她根本说服不了皇帝。 听到这番话,皇帝仰头狂笑数声。「要是真有什么老天爷,就尽管来找朕……朕要亲眼看看祂生得什么样子……」 两旁的大臣也跟着大笑。 白璐抡起粉拳,偏偏又不会骂人的字眼,只能怒瞪着皇帝。 「你敢用这种无礼的眼神看着朕?」皇帝从龙椅上起来,一步步走向她。「看来白家这两、三百年来,已经是恃宠而骄,以为朕真的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很好!朕现在就下旨,将白家满门抄斩,看以后朝中还有谁敢再跟朕作对。」 她大惊失色。「皇上要杀就杀我好了……不关我舅母他们的事……」 「朕一个都不会放过!」皇帝冷笑一声。「来人!」 想到求情不成,却害死了自己的亲人,白璐好内疚、好自责。「皇上做的坏事,老天爷都在看,真的会有报应的……」 皇帝眼中闪过狠意,转身走向一旁的侍卫,很快拔走侍卫腰上的长剑,然后又折回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报应?」 当白璐满脸惊惶地低头看着刺进自己胸口的长剑,愣了好几下,这才感觉到痛楚,不过痛的不是伤口,而是她的心,因为想到自己承诺过要活到一百岁,要多陪敖浪几年的,如今必须食言了。 她本能地紧握着一直抓在手上的紫色香囊,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是至少在死去之前,想要见敖浪最后一面。 敖浪…… 白璐从内心深处发出悲伤的呼唤。 被困在山上快要两天的敖浪,不管怎么使力,就是无法挣开身上的缚神索,他不止一次听到白璐在唤他,却无法去见她,心里又气又急。 敖浪更气自己居然会上了当,真的以为敖洌有办法拿到仙药,才会被骗了回来。 「快点解开它!」敖浪恨声说道。 「没有用的,只有玉帝才能解开缚神索,他知道你会有这个劫数,所以要我在最后关头用它来制伏你,也是希望你能回到他身边去,我实在是劝不动你才不得不这么做……」敖洌苦口婆心地说:「敖浪,凡人所谓的情与爱不过是镜花水月,全是假的,只要能够想通这一点,就会明白它对咱们一点帮助也没有。」 他恶狠狠地怒瞪。「我的心告诉我那是真的……我爱白璐,不能没有她……这种感情你是不会了解的……我要去找她……」 在缚神索的力量之下,敖浪的神力被压制住,完全使不出来,让他既愤怒又挫败。 敖洌还是想要劝他回头是岸。「这个叫白璐的姑娘就是你的劫数,你必须做出选择,是要回到玉帝的身边,还是……」 「我只要白璐!」敖浪连考虑都没有,就说出自己的决定。「就算白璐真的是玉帝所说的劫数,我也只要她一个,究竟要我说几遍你才会懂?快点解开它……就算我求你……放我走……」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敖洌看着他做着困兽之斗,还开口请求,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除非你能挣脱缚神索,否则不管怎么使力都没有用……再说凡人的寿命很短暂,很快就会过去了,只要那姑娘这一世的寿命结束,你就会恢复正常,然后忘了她的事,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到玉帝的身边去了。」 「放开我!」敖浪听不进去。 可恶!他不想一直被困在这里,真的等到白璐这一世结束,转世投胎之后,便再也记不得他,敖浪无法忍受那样的事,于是用尽力气想要挣开缚神索。 敖浪! 耳边突然响起白璐凄然决裂的呼唤,让他猛地僵住了,在这一刹那,敖浪透过她带在身上的鳞片,感受到白璐浓浓的哀伤,以及面临死亡的惊恐…… 「啊……」敖浪发出狂暴的龙吟,身上的缚神索开始震动。 敖洌不禁大喊:「敖浪,冷静下来……糟了!」见敖浪一双炯眸变得殷红似血,心也往下沈了。 只听见喀啦一声,用来制伏神只的缚神索断裂了。 脑中只想着白璐死了,敖浪发了狂似的拍动双翼,飞向有她在的地方。 「敖浪!」缚神索只能制住神只,看来连玉帝当年也没有算出为了一个女人,敖浪会自甘堕落,会如此地不顾一切,即便成了魔也不在乎。 想到神只一旦成魔,就会变得是非不分、冷酷无情,也没有所谓的理性和怜悯,更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人,最可怕的是神力跟着失去控制,紧接着便是毁灭一切…… 敖洌光是想到结果就不禁全身发冷,只能赶紧跟上,以防他真的铸下大错。 昭华殿内—— 没有察觉到即将大难临头的皇帝,还握着沾了血的长剑,朝倒在血泊中的白璐啐了一口。「朕是皇帝,没有人能违抗朕的旨意,就算是你口中的老天爷也一样……」 话才这么说,整座宫室开始上下左右的震动。 皇帝顿时吓得站也站不稳。「是、是地牛翻身……快来扶朕……」 那几个大臣和太监连忙要过去搀扶皇帝,不过震动的力道愈来愈大,没有人可以站得住脚,一个个摔倒在地上,四周的东西也不断地掉落,屋顶和墙面更开始出现剥落的情况,只能发出尖叫…… 「敖……敖浪……」奄奄一息的白璐,紧握着手中的香囊,她很吃力地睁大眼,怕一闭上就再也张不开了。 接着白璐便看到以应龙的模样冲进昭华殿的敖浪,他的双眼通红,先发出一声狂嚣的吼声,接着有力的尾巴扫过原本金碧辉煌的墙面,整座宫室产生更剧烈的摇晃。 想要逃出殿外的皇帝,还有那些大臣以及太监们,纷纷被石块给砸个正着,接着又被撑起华丽屋顶的柱子压住,当场气绝身亡。 昭华殿开始倒塌,这强大的震动力量也立刻波及到其他宫殿,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遭到破坏,只听到太监、宫女们的惊叫和大喊,后宫的嫔妃更顾不得什么优雅的姿态,纷纷想要往外逃…… 「敖……敖浪……」白璐的眼角无声地滑下泪水,用尽剩余的力气唤道。 白璐…… 她在唤他…… 第十四章 在无比阴冷的黑暗深渊中,只有白璐的呼唤能让敖浪稍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见到了躺在地上的白璐,就快要被石块砸到,于是变回人形,赶到她的身边。 「总算找到你了……」敖浪眼里除了她,什么也看不到。 被打横抱起的白璐强忍着剧痛,好让唇畔泛起浅浅的笑,气若游丝地问:「你上哪儿去了?」 「我哪里也没去,一直都在你身边……」觑见她面白如纸、满身的血,敖浪温柔地回道。 听到敖浪这么说,白璐安心地合上了眼。 看着最爱的女人死去,原本有了些感情的殷红双目再度闪烁冰冷的魔魅光芒,他的心好痛,痛到就快把他整个人都撕裂了。 「睡吧……不管你转世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我对你发誓……」敖浪在她额上亲了下说道。 而在昭华殿崩塌的那一瞬间,敖浪抱着白璐及时离开了,浮在半空中的他看着底下的惨状,脸上没有半丝波动和不忍,只有绝对的冷漠和残忍,他失去了所爱,那么也要更多人尝到跟自己一样的痛。 都是这些该死的人害的!他要让这世间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披散在敖浪肩上的一头黑发随风飘起,紧接着开始施展蓄水行雨的神通,在成魔之后,这样的神通益发骇人,也没有节制,只见大量的雨水就像用灌的一样,不断地倾泄而下,很快地便成了洪水。 慢了一步才找到这里的敖洌大声喝止:「敖浪,住手!」 敖浪并没有停止,让大雨继续地下,洪水迅速地蔓延开来,不只是京城而已,大半的土地很快地全被淹没了,屋舍、农田更是浸在水中,人们的呼喊求救声都进不了他的耳中…… 见状,敖洌只得展开攻击,想要再次制伏他,不过发出去的神力都被敖浪的结界给弹了回来,怎么也伤不了他一分一毫。「敖浪,快点住手……我用族长的身分命令你停止……」 「族长又如何?敢阻止我,我连你都杀……」敖浪狂笑起来,将蓄水行雨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也像是解开了封印,没有任何顾虑和犹豫地释放,更不在乎眼前的敖洌是自己的亲人和同伴。 「敖浪!」敖洌被反弹回来的神力打中,吐出了一滩血,而下头人们发出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于是,敖洌将尾巴甩向地面,让地面裂出一条又一条的河道,再引导洪水流向大海的方向,打算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就在这当口,数十名神只和天女从天而降,很快地分散到各地,各自施展神力,帮忙将洪水导进大海之中。 冷不防地,天空出现一道闪电。 「玉帝,手下留情!」敖洌一脸惊骇地朝天上大喊,因为他看得出这不是普通的闪电,而是奉了玉帝之命,要对敖浪降下惩罚,在闪电之后就是雷击了。 而刚刚那一道闪电,终于让敖浪恢复理智,脑中浮现了在天庭,还有玉帝身边的那段岁月,是那么的无忧无虑、那么的悠闲自在,他收起神力,倾盆而下的大雨也渐渐停了…… 当敖浪低头看着抱在怀中的白璐,她的神情像是睡着了,唇畔还噙了一抹浅浅的笑,她的魂魄并没有立刻离开原本的rou体,他知道白璐也同样舍不得就这样抛下自己,血红的双眼恢复了原本的黑蓝色,然后缓缓地流下一行泪。 「玉帝,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即便她就是我的劫数,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躲开……宁可懂得什么叫爱……到死都不会后悔……」敖浪毫无所惧地瞪视着上天,没有开口乞求饶恕,也没有试图逃走,他并不怕死,因为没有了白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当强大的雷击从天劈下,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声响,敖浪不自觉地抱紧怀中的白璐,曾经有一刹那想要放开她,不让最爱的女人跟着自己魂飞魄散,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放手,就算死亡到来,他们也要在一起…… 他不会忘、也不能忘、更不要忘…… 就算魂魄都不在了,只能化成一道风,也要找到她,跟她一起…… 「敖浪……」敖洌见到洪水都流向河道,渐渐退了,赶来要帮他求情,却已经太迟了。「你真是太傻了……」 当一切归于平静,原本敖浪所站的地方,遭受到由玉帝亲自在雷击中施加了「诛神」的法术,这样的雷击能让任何神只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会留下,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又像奇迹一般的出现两团光点,那是敖浪和白璐的魂魄,接着两团光点同时坠落到地府。 唉! 天上传来慈爱又悲悯的叹息,敖洌抬起头来,看着屹立在重重云层中的熟悉身影,认出那是玉帝,身旁还站着雷公和电母。 「真是痴儿……」玉帝摇了摇头,嗓音浑圆有力,可以上达天听、下到地府,让所有的神只都能听见这段话,也告诫他们别犯下同样的错。「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么就投胎去吧,生生世世去体会人们的生老病死,好好地接受惩罚,为自己所犯下的杀孽赎罪吧……」 敖洌心怀感激地凝听着,看来连玉帝也被敖浪对感情的这份执迷不悔给打败,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保全了他和那位姑娘的魂魄,也让他们得以进入轮回。他很高兴敖浪没有死,而是转世为人,只不过自此之后得饱受轮回之苦,唉……应龙一族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在洪水退去的大地,存活下来的人们也忙着收拾家园。 敖洌后来才知道,璟朝原本就会在这一任皇帝的暴政之下灭亡,敖浪只是让它提早发生,原本罪不及死,只不过他亲手害死了那么多无辜枉死的人们,玉帝不得不降下责罚,以儆效尤。 而在皇帝死后,又无人可以继承之下,璟朝便正式走进历史,天下进入了群雄割据的朝代。 虽然在这之后,玉帝已经允许敖洌回到天庭,毕竟当初之所以订下两千年,最主要是能就近看着敖浪,帮他度过劫数,现在任务结束了,不需要继续留在凡间了。不过,敖洌还是请求暂时留下来,他想要确定转世投胎之后,敖浪是否能如愿与他最爱的女人在一起。 「敖浪,在喝了孟婆汤之后,你还能记得什么?」在敖浪付出生命之后,敖洌衷心希望他的愿望能够实现。 敖洌回了一趟天庭,好不容易才得到玉帝的允许,得以暂时留在凡间,当他再下凡来时,已经过了二十年。 「敖浪也该转世了,还是去一趟地府,问他投胎到哪里……」 待他来到地府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敖浪在经历了一殿又一殿的地狱酷刑,接受完了惩罚,最后到了第十殿,不管说什么就是不肯喝下孟婆汤,只得暂时关起来,让负责投生的十殿阎王相当头疼。 「跟他一起下到地府的姑娘呢?说不定让她来劝敖浪,他就愿意喝了。」敖洌跟他打个商量,规矩也是可以改变的。 十殿阎王摇了摇头。「让他们见面只会更加忘不了前世的情爱,何况那个女魂在前世并没有犯错,早就投胎去了,听孟婆说她一面流着泪,一面喝下孟婆汤,而且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就怕会太快忘记前世的事,要是知道你们那只应龙跟着她下了地府,说不定也会吵着要见他,那我不就更头大……只不过刚刚去翻了下生死簿,那个女魂才短短二十年的寿命,她因为太专心赏月,结果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死,魂魄也应该快回来了。」 「这回不能让他们同时投胎吗?」他又问。 「当然不行。」十殿阎王横了敖洌一眼。「地府有地府的规矩,而且那个女魂已经投胎过一次,必须再等十年才轮得到。」 「那么就骗敖浪好了,骗他说白璐已经去投胎转世,他再不去投胎就会错过相遇的机会,若是这么说的话,敖浪或许就会愿意喝下孟婆汤了。」敖洌很肯定这么说有用。 闻言,十殿阎王也觉得有点道理。「我这就去试试看,你在这里等……」 敖洌原本想跟去看,这会儿只能耐住性子,等他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敖洌都快失去耐心了,就见十殿阎王步履蹒跚地回来。「结果怎么样?」 十殿阎王擦着额上的汗水。「他是急着去投胎没错,不过死也不肯喝下孟婆汤,我不得不让鬼卒铐住他,总算灌了下去,希望能让他忘记前世的种种,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他投胎到哪里?」敖洌忙问。 待敖洌听完十殿阎王的话,马上赶去敖浪出生的小村庄,因为他投胎到一对贫穷夫妻的家中,又因为这对夫妻养不起太多孩子,加上自从璟朝灭亡之后,接下来的二十年,可以说是战乱不断,百姓们都快要没饭吃了,只得忍痛把才刚出生几天,还嗷嗷待哺的小儿子给遗弃。 敖洌听到被遗弃在街头的婴孩哇哇大哭着,想要出手相救,又忆起了玉帝的警告,不许他去干涉敖浪的命运,他只好忍下不作为,幸好没过多久就被个好心的乞丐给收留,每天乞食来喂他,这才侥幸地活了下来。 「敖浪……你真的不后悔吗?」他不禁要问。 接下来,刚学会走路的小小乞儿跟着其他的乞丐到处跟人要饭,常常被人欺负、挨了白眼和人们的冷言冷语,这一切看在敖洌眼中都十分地不舍。「这种苦头你又何时尝过了?」 时间的河不停地流动…… 就在几年后,天下被一分为三,分别为周国、晁国和虞国,战争也结束了,百姓们终于能调养生息,开始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已经十岁大的小乞儿很幸运地被虞国的一名商人收为养子,不必再过着流浪乞食的生活,敖洌看着转世后的敖浪有了属于自己的姓氏还有名字,也开始念书识字,并且跟着养父走遍各国,学习如何做生意。 到了夜晚,敖洌依旧跟在转世后的敖浪身后,见他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房里,脸上盛满了落寞。 「……还以为来到虞国就可以找到你了,结果还是没有……」十四岁的少年坐在桌案旁,两手颓然抱着头。「你到底在哪里?要去哪里才找得到?我曾经发过誓要找到你……可是到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敖洌看着从小到大,总是在人群当中寻找某人的少年。「就连孟婆汤都敌不过你对那段感情的强大执念,还是忘不了前世所爱的女人……」 「你到底在哪里……」少年仰头呐喊。「谁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白璐……你到底在哪里……」 听着少年悲愤凄厉的低吼,敖洌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施了小小的法术,让他有了睡意,慢慢地爬上床榻,沉沉地睡去,至少今晚能有个好眠。 接着,他又来到了地府,才听说白璐早在几年前就投胎到周国,出生在一个姓徐的商贾之家,如今四岁,和敖浪的年纪差了整整十岁。 「他们……会有见面的一天吗?」 一个在虞国、一个在周国,会有机会再相遇吗?敖洌望了下天,决定再多待个几年看看情况再说。 又过了十二年—— 天下在被分为周国、晁国和虞国之后,彼此也立下互不侵犯的协议,希望未来能够和平共处,因此国与国之间的商业往来更加频繁。 第十五章 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也就是盂兰盆节,俗称鬼节。 在周国有个习俗,就是每年到了这个晚上,百姓都会来到河中放水灯、烧法船,还有念经施食,好超渡亡魂,更有人会在手上提着嵩子灯、莲花灯等等各式花灯,在街上走来串去,形成万盏灯火的花灯大会,可比白天还要热闹。 而位在周国的宝安城,也是商业最密集的大城,来往的各国商旅多不胜数,它更是京畿所在。 为了生意,卫天浪已经数不清跟着养父来到这里几次了,而在养父过世之后,他便一个人前来,虽然自己是虞国人,不过却时常往返周国和晁国,他不习惯待在同个地方太久。 卫天浪觉得今晚屋里好闷,便到外头透透气,走在街上,发现人声鼎沸,原来今天是盂兰盆节,这在周国可是大节日。 只见卫天浪面无表情地将两手放在腰后,看着经过身边的民众,大多身边都有个伴,唯独自己形只影单,心里的空虚也更加明显。 甩了甩头,卫天浪迈开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眼角不经意地往左斜方一瞥,对方不过是个约莫十六左右,身形纤秀的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脸还带着浓浓的哀愁,在这一瞬间,僵在原地的卫天浪,脑中飞快地掠过好多画面—— 正对着他笑的白璐…… 坐在他身旁的白璐将螓首倚向自己的肩头,两人一同望着月亮…… 他最爱的女人就是在自己的怀中断气的…… 最后……他抱着死去的白璐……只想毁灭天地…… 卫天浪不禁用手掌捂住突然绞痛的心脏,这撕心裂肺的心痛滋味让他连站都站不住,高大身躯跟着踉跄了一下,不得不蹲下来,就算转世之后容貌变了,他还是能认得出她来。 「是她……不会错的……是她没有错……」 那是在前世陪着他赏月,总是倚在自己身上,对着他笑的白璐,她曾经是个可以看得见应龙的巫女,而自己则是有着蓄水行雨神通的神兽应龙,他们共度过一段甜蜜幸福的岁月,还互许终身成为了夫妻,这些记忆就像刀刻一样深刻,没有人或任何力量可以夺走。 找了这么久,终于让他找到了…… 瞪着已经快要走远的纤秀身影,卫天浪的双脚也随着她而去,他相信就算他们在转世之后,模样都变了,可是绝对还能认得出彼此。 浑然未觉自己被人跟踪了,六儿和其他民众一样蹲在河边放水灯,她的眼眶红红的,在木片上画了莲花,然后在上头插上烛火,最后放进河中,盯着它流向远方,藉此祝福亡者幸福。 「……大姊,你在那个地方过得好不好?如果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还有三姊……你要是在那里遇到大姊,可别再跟她呕气了……要是缺衣服什么的,记得来梦里告诉我……」 六儿接着又放了个水灯,只见河面上群星点点,也照亮了夜空。「四姊……你跟小侄子过得好吗?娘跟我说过带孩子是很辛苦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别累着了……」 说着,她又放了一盏水灯到河中,想到上头的五个姊姊,其中有三个都不在了,心里就难受得紧。 「最后……娘,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就安心地去吧……」想到去年过世的母亲,六儿又泪眼婆娑地放下水灯。 直到四盏水灯都流到好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了,六儿才缓缓地起身,用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能为娘和姊姊们做一点事,真的很开心。 「待会儿回去,希望爷爷已经睡着了,不然知道我偷溜出来,肯定又要骂人。」她最怕爷爷了,希望没被发现。 待六儿从河边走到街上,不自觉地仰起了螓首,看着挂在天上那一轮散发出晕黄色光芒的月亮,没有被云层遮住,自然特别的清楚,也更美了。 「今晚是满月……」她赞叹地说。 「今晚是满月。」一个男子的低沉嗓音异口同声地说。 六儿怔了怔,目光望向站在自己的右前方,不过两、三步远的高大身影,彷佛也感觉到她的凝视,高大身影慢慢地转过来。 因为高大身影正巧背对着月光,所以六儿看不太清楚这个男人的长相,但是对方的双眼好亮,好像里头有两团火焰在烧,直直地射向自己。今年已经十六的她,从来没被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脸颊不禁跟着发烫了。 「你喜欢月亮吗?」卫天浪嗓音略显激动地问,他拚命压抑着想要跟她相认的冲动,深怕会吓跑她了。 「嗯……」六儿知道不该随便跟个陌生男子说话,但是不回答又好像太失礼了。「我很喜欢月亮。」 从小到大她特别喜欢夜晚,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总是像着了迷般地看着,一整晚不睡也没关系。 「我也是。」卫天浪跨前一步。 你认得我吗?还记得咱们前世的事吗?他想这么问。 怎么办?六儿心慌地想,还是快点回去吧。 「可以陪我赏月吗?」卫天浪瞅见她紧张的神色,告诉自己要慢慢来。 「我……又不认识你……」六儿不知道对方是谁,要是碰到坏人该怎么办,而且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不合宜的举动。 「我姓卫,卫天浪,是虞国的商人。」听她说不认识自己,卫天浪心口抽疼了下,只能先自我介绍。「你呢?」 六儿差点就说溜了嘴。「我叫……我不可以把闺名告诉不认识的人……已经很晚了,得快点回去才行。」 说完,她拎起裙摆的一角,用跑的离开,但是即便回到了家,还是能感觉到男人火热的双眼跟在自己身后。 「六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替她看守偏门的婢女提心吊胆地说。 她连忙道了声歉。「花了一点时间,没被发现吧?」 「应该没有。」婢女回道。 就在这对主仆想要偷偷地回到房里时,一个苍老严厉的嗓音陡地迸了出来,把六儿给吓得两脚发软。 「这么晚了,跑到哪里野去了?」徐老爷提着灯笼,横眉竖眼地骂道。 六儿低下头认错。「爷爷,我只是去……」 「就知道养孙女没用,还一次给我生了六个,你娘那个肚皮真是不争气,要不是她已经死了,一定叫她去跪咱们徐家的祖先牌位!」徐老爷把怨气出在她们母女身上,对他来说,有个孙子比六个孙女来得重要多了。 听到死去的娘挨了骂,六儿忍不住回嘴。「这不关娘的事……娘也想要帮爹生个儿子……她都已经不在人世……爷爷就不要再怪娘了好不好……」 「你还敢顶嘴?」徐老爷更火大了。 「我……我不敢……」她哭哭啼啼地说。 他哼了哼,便提着灯笼往回走,嘴里不忘叨念。「我还是早点帮你找个婆家,快点嫁出去,免得看了就生气……」 听到爷爷要帮她找婆家,六儿脸色更白了。 「我、我不要嫁人……」她只要想到大姊嫁了人之后,却被粗暴成性的丈夫活活打死;而三姊当了人家的妾,则被元配虐待,最后选择悬梁自尽;再来是四姊,被恶婆婆欺负,怀着身孕还被迫干粗活,结果动了胎气,便跟着孩子一同走了。 在五个姊姊当中,只有二姊和五姊的命好一点,但是只要想到爷爷所安排的亲事,全是为了生意和利益着想,不是为了孙女们的幸福,就算对方再怎么不好,也不在乎,六儿真的好怕嫁人。 婢女了解主子的心情,只能不断安慰。「说不定六小姐会跟二小姐和五小姐一样,嫁个好丈夫。」 「万一不是呢?」六儿不安地问。 她宁可当个老姑娘,一辈子都不要嫁。 这时的徐府外头,卫天浪正痴痴地望着大门。 「……是白璐,不会错的,即便她已经忘记我了。」他忧伤地喃道。 在渐渐懂事之后,卫天浪也跟着想起了前世的种种,想要找回所爱的女人,这个决心也愈来愈强烈,如今找到了,没想到白璐却忘了他,失望和难过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感受。 「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我没忘就好……」他这么告诉自己。 此刻的卫天浪并没有发现自己同样被跟踪了,也因为他失去了神力,根本看不到身后的这名白发少年。 「你们终究还是相遇了……敖浪,在吃了这么多苦头之后,我应该替你高兴才对。」想到这些年来看着他到处寻找前世所爱的女人,敖洌在一旁看着觉得既不忍心又痛苦。 真的好想让敖浪看到自己,和自己说几句话……敖洌握紧拳头,克制着想要朝他施法术的冲动,内心在玉帝的警告和自己的渴望之间交战。 站在徐府大门外的卫天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原本以为身后有人,不过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心想大概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举步离开了。 敖洌也跟着白高兴一场,以为敖浪还能看得见自己,结果只能化为苦笑,敖浪已经失去了神力,不可能还看得到他。 待卫天浪回到住处,这座宅邸是他买下来的,还安了几个奴才和婢女,为的是他到周国时有人可以伺候生活起居。 他盘算了一整晚,到了翌日早上,便让几个手下到外头打听那座府邸的主人是谁,以及所有相关的事。 「六儿……」才不过半天,卫天浪已经得到手下的回报,知道白璐在这一世的闺名,以及她在徐家的身分。「原来她现在叫六儿……」 卫天浪念着她的闺名,想着转世后的白璐虽不是绝色,但生得细致可人的模样,即便在长相上略显不同,但是气质跟前世并不会相差太多,唇畔不禁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自从成年之后,不乏媒婆上门想要作媒,可是卫天浪都没有兴趣,因为他只想找到转世之后的白璐,然后娶她为妻,两人能够再续前缘,能成为他的妻子的女人只有她。 卫天浪从桌案后头走了出来。「那么……该怎么对付这位徐老爷,才能让他自己开口把孙女嫁给我?」 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就这样,在经过了大约十天的调查,卫天浪也全盘了解徐家的整个生意状况之后,这才找上门去。 此刻坐在徐府大厅的卫天浪不过二十六岁,有着高大壮硕的身形,五官阳刚端正,还带了几分冷淡,因此有些难以亲近,虽然长相不算十分英俊,但是炯炯的目光却有着慑人的魄力,令旁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卫爷请用茶,我家老爷马上就来。」管事让婢女奉上茶水,偷偷打量眼前的男子,想要知道对方的来意。 卫天浪低沉地「嗯」了一声。「不急,你家老爷可以慢慢来。」 「多谢卫爷。」管事拱了下手,也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卫爷方才说自己是虞国的商人,是来跟我家老爷谈生意的?」 他横睨一眼。「没错。」 「不知卫爷是做何种买卖?」管事又问。 「盐。」卫天浪不用多做解释,一个字就够了。 管事眼睛一亮。「听说虞国有好几个盐池,而且都归朝廷所有,只把能贩盐的盐引交给指定的商人,敢情卫爷也是其中之一?」要知道周国和晁国所需要的盐都得仰赖虞国,自然相当重视了。 「你知晓得真多。」卫天浪淡讽地说。 「小的跟在我家老爷身边,多少懂一点。」管事谦虚地回道。「那就请卫爷稍待片刻,我家老爷马上就来。」 第十六章 待管事一走,卫天浪在心中冷笑,这徐老爷的派头还真大,要见客还得看对方的身分高不高、有没有好处。 若是按照自己的个性,他根本不屑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六儿,也为了他们前世的那段情。 为了延续跟白璐的缘分,卫天浪心中的渴望就像火一般灼热,让他这几天都辗转难眠。 不过就算是这样,卫天浪告诉自己千万要小心这个徐老爷,他的六个孙女当中,有五个都被当作了筹码,好用来稳固徐家的生意,相信最小的孙女也会是这样。 如果直接表明要娶他的孙女,一定会想利用六儿来掌控他、利用他,所以卫天浪提醒自己要一步一步慢慢地布局,免得徐老爷知晓他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孙女,而不是合作生意,会故意刁难他。 就在沉思之间,管事又进了大厅,身后则跟着穿着讲究的徐老爷。「卫爷,这位就是我家老爷。」 「徐老爷。」卫天浪不疾不徐地起身,礼貌性地拱了下手。 「卫爷请坐。」徐老爷老谋深算地觑了他一眼,态度上还算热络。「卫爷这趟来到周国,若是住客栈不方便,就在寒舍住下,老夫这就差人去准备间上好的客房。」对方既是盐商,当然要好好款待了。 他淡淡地婉拒。「这倒不劳徐老爷,卫某在这儿买了座不算大的宅子,不必担心住的问题。」 「原来如此。」徐老爷客套地笑了笑。「就不知道卫爷今日前来,要找老夫谈什么生意?」 「听说徐老爷在周国从事水路航运生意,并拥有好几艘货船,卫某对这方面一直以来就很有兴趣,毕竟在虞国境内没有运河,要运送货物和粮食都得依赖陆运,有时难免会耽误到时间,又会遇到一些山贼乘机打劫,可真是让卫某损失不少……」 卫天浪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反应。 「只是走水路也不是万无一失,要是天候不佳,也会出事,但这情况并不是常有,所以比起陆运还是安全些。」他话到此打住。 徐老爷不动声色地说:「卫爷说得没错,走水路确实是快多了,也较少发生危险,就不知道这生意要怎么谈?」 「卫某去看过徐老爷的那几艘船,大多很旧了,所以才想跟徐老爷合作,由卫某出资再造五艘新船,而徐老爷则是出人力,以及运河的通行证,往后卫某的盐由虞国运到周国之后,自然也可以用船直接再送到晁国。」说完,卫天浪等待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听起来似乎老夫占的好处多,不过实际算起来,还是卫爷得了便宜。」徐老爷啜了口茶水。「其实卫爷只是为了自己的盐能运送方便才找上老夫,长久算下来,自然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 卫天浪也跟着啜了口茶,你来我往的。「徐老爷果然精明,说得一点都没错,卫某确实是为了自己,但是对徐老爷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毕竟周国的水路航运生意人人抢着做,朝廷并没有严格限制,若还是继续用那些旧船,不需多久,生意自然都会被抢走了……或者徐老爷钱袋够深,可以靠自己来造几艘新船?」 闻言,徐老爷脸色微微一变,因为被他说中了,谁教他有个不长进的独子,死去的媳妇连个孙子都生不出来,徐家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却快撑不住了,而三个孙女过世之后,还活着的两个又拒绝说服丈夫来援助娘家,根本全是吃里扒外,也不想想是谁把她们养大的。 「虽然卫爷这么想要合作,不过做生意总是要格外小心,尤其咱们还很陌生,又非亲非故的……」说着,徐老爷故意停顿一下。 听到「非亲非故」这四个字,卫天浪已经心里有数了。「徐老爷有话就直说吧,到底有什么要求?」 徐老爷笑眯着老眼。「老夫还有一个孙女,今年十六了,虽然生得不过是小家碧玉,但是乖巧听话,正打算帮她找个婆家,如果卫爷尚未迎娶正室的话,不如结为亲家,以后都是自己人了,也好说话。」 「徐老爷这算盘可打得真精,虽然卫某尚未有正室,那也是因为对女人很挑剔,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娶进门。」卫天浪冷笑地说。 徐老爷陪笑一声。「这是当然了,不如让卫爷见见老夫的孙女,说不定正好合你的意……」说着,徐老爷便跟管事说了几句悄悄话,管事便出去了。 卫天浪状若无事地啜了口茶,想到待会儿就可以见到六儿,心中暗自澎湃,不过脸上没有透露出一丝感兴趣的模样,因为他知道徐老爷会观察自己的反应。 过了片刻,六儿端着刚沏好的茶水走进大厅,她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自己来奉茶,但是又不敢不从。 「六儿,快点给卫爷奉茶。」徐老爷口里说着,眼角则是望向卫天浪,不想错过对方任何一个表情。 六儿用眼角觑见右边的座椅上有个身着蓝色直裰的客人,因为对方是名男子,自然不便直视他的脸孔,去看对方的长相,于是垂下眼帘将茶水呈上。 「这就是徐老爷要卫某娶的孙女?」卫天浪佯哼一声。「也不过是平凡之姿,既不惊艳,也不出色。」 闻言,六儿端在手上的茶水险些溅了出来,这才明白爷爷的用意,好想夺门而出,逃得远远的,就可以不必嫁人了。 徐老爷看着他一脸嫌弃的神情,似乎对六儿真的很不满意,不禁干笑两声。「俗话说娶妻娶德,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卫爷长年在外经商,总希望娶进门的妻子能安分守己。」 「这话倒也没错。」卫天浪又瞟了六儿一眼,见她似乎在发抖,只能按捺住想安抚她的念头,继续把戏演完。「如果徐老爷非得要卫某娶她,才肯合作生意,我倒是可以委屈一点,只不过……」 听卫天浪的口气似乎很勉强地同意接受条件,徐老爷赶紧问道:「只不过什么?卫爷尽管开口。」 「她最好别干涉我将来纳妾的事。」他低哼地说。 徐老爷马上点头如捣蒜。「我这孙女胆子小,又没有主见,绝对不敢有意见的,要是她敢反对,卫爷大可好好教训就是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六儿两手更是不住地发抖,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好想开口说她不要嫁人,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既然徐老爷都允许,那么卫某也就不客气了。」这位徐老爷可还真是疼爱孙女,卫天浪搁下茶杯。「不过卫某还有很多事要忙,得回虞国一趟,所以成亲的日子由徐老爷来决定,要愈快愈好,办得简单一点,不需要什么大宴宾客,等事情办好之后,会再来周国跟徐老爷谈咱们要合作的生意。」 先用最短的时间把六儿娶回家,至于和徐家的生意,可以慢慢地谈,绝对会很慢的,卫天浪不动声色地思忖。 「没问题、没问题。」徐老爷笑得合不拢嘴,对方最主要的目的是生意,娶了六儿,也不怕他会跑掉了。「只要一个月……不!半个月就够了,一定会挑个好日子,其他的事等成亲之后再说。」 六儿呜咽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唇。 「卫爷还在这儿,你哭什么?」徐老爷气恼地骂道。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不要……嫁人……」 徐老爷一脸怒气冲冲地说:「你不嫁也得嫁,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快点回房去……卫爷不要见怪,她只是害羞而已。」 「呜呜……」六儿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想看一眼,哭着跑出去了。 六儿真的不想嫁给那么可怕的男人,要是不许他纳妾,就会教训她,不禁想到被丈夫打死的大姊,更加害怕了。 她不要嫁给那个男人。 就如卫天浪所料,徐老爷在两天之内就选了一个好日子,而且就在半个月后,虽然有些匆促,也没有大宴宾客,不过还是有不少徐家的亲戚,以及商场上的朋友前来道贺。 当宾客们知道徐家和虞国的盐商结为了亲家,纷纷投以羡慕的眼光,可让徐老爷得意得不得了。 在鞭炮和锣鼓声中,新娘子的花轿离开了徐家,坐在里头的六儿已经哭得两眼红肿,直到被抬进卫天浪买在周国万安城的府邸内,眼泪还是不停地掉,就算想喊救命,也没人会来救她。 「娘……」六儿只能唤着过世的母亲,想到爹对自己要嫁人的事也一样无能为力,因为徐家是爷爷在掌权,连爹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 一旁的婢女听到刚进门的夫人一直哭个不停,想到老爷交代要好生伺候,只得低声安慰。「夫人不舒服吗?」 六儿听到她的话,被红巾盖住的小嘴一瘪。「我好怕……」 「夫人怕什么?」婢女不明白地问。 「怕……那个男人……」她吸了吸气,连自己嫁的男人叫什么名字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贩盐的生意人,因为爷爷好开心能攀上对方。 「夫人是在说老爷吗?」婢女更纳闷了。 「嗯。」六儿怯怯地点头。 「虽然老爷只有来周国时才会住在这儿,见面的机会不算太多,可是他真的是个好人,夫人别怕。」婢女心想听说夫人年纪才不过十六,的确小了点,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可是……」六儿心想她当然会说主子的好话了。 「老爷虽然外表看来很严厉很凶,不过奴婢可以保证他不是坏人。」婢女信誓旦旦地说。「夫人别太担心了。」 婢女的这番话并没有让六儿放下心来,因为姊姊们嫁人之后的悲惨遭遇,早在她心中烙下阴影了。 「谢、谢谢。」六儿还是很感谢她的安慰。 听到主母跟自己道谢,婢女也安心了,至少不是个难伺候的人。「夫人别客气,老爷应该快进房了,再忍耐一下。」 闻言,六儿搁在膝上的十指绞得更紧了,她真希望那个男人一辈子都不要进房来,才这么想,就听到房门被人打开,还有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心头一颤,整个人僵坐在喜床上,不敢乱动。 「你先退下。」身穿新郎袍的卫天浪沈声地说。 婢女福了下身,静静地开门出去了。 「唔……」六儿逸出一声小小的呜咽,连忙用手心捂住,就怕哭出声来,会惹这个可怕的男人更生气。 卫天浪瞅着坐在喜床的新娘子,裹在新娘红袍下的纤秀身子似乎还在发抖,他走近了些,想要搂住她,说几句安抚的话。 「不要……不要打我……」感觉到男人靠了过来,六儿不禁吓哭了。 「打你?」他的手掌僵在半空中。 六儿用力地吸气。「我会努力不哭的……你不要打我……」 「我不会打你……」卫天浪只好先收回手掌,然后走到桌案旁取来喜秤,轻轻掀起六儿的红盖头。「也舍不得对你动粗。」 看到红巾被人掀开,她轻咬下唇,缩着肩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别怕我……」卫天浪看得出她吓坏了,便把嗓音放柔。「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保证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卫天浪的嗓音和语调听来没有恶意,而且给人一种好温柔的感觉,让六儿鼓起了勇气,慢慢地仰起螓首,望向已经是她丈夫的男人。 待六儿看清了卫天浪的五官长相,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这个男人好熟悉,而且曾经是和她相当亲近的人,小口本能地开启,明明有个名字在舌尖打转,就快要呼之欲出,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十七章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真的认识他吗? 六儿不禁攒起了眉心,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而沉睡的记忆也再度回到深眠之中。 「怎么了?」卫天浪观察她脸上迷惑的表情。 当意识回到现实,六儿马上正襟危坐,因为眼前的男人比想像中的还要高大,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捏死她,而且眼神有点犀利,光是被这么看着,就忍不住发抖。 「没、没什么。」她嚅声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又问。 闻言,六儿怯怯地问:「咱们以前真的见过?」 「你想起来了?」卫天浪喜道。 「呃……有一点点眼熟,可是偏偏想不起来……」六儿曲起指节,敲着自己的脑袋。「对、对不起……我会努力想起来的……你不要生气……」 见六儿这么害怕自己,要是硬逼她回想,只怕会更不敢靠近他了,卫天浪试着放松脸部的严峻线条,至少先解除她的心防再说。「盂兰盆节的那天晚上,咱们不是在街上见过一面?」 六儿偏着螓首回想。「盂兰盆节……」 「我问你喜欢月亮吗?」卫天浪再次提醒她。「你说你也喜欢。」 「啊!」六儿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确实跟个男人说过话,只是对方正好背对着月光,所以长相看得不是很真切,因此没有联想在一块儿。「你是那个……」 卫天浪「嗯」了一声。「没错。」 「那、那真的好巧。」她没想到会嫁给有着一面之缘的男人。 他淡淡一笑。「一点都不巧,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为、为什么?」六儿眨着眼问。 「因为我很想认识你。」卫天浪说的也是事实。 「你想、想认识我?」六儿脸蛋顿时热得冒烟,头一回有个男人对她说这种话,想不脸红都难。 「没错。」他颔首。 这下子六儿连耳根子都红了。 当卫天浪在她身旁坐下,想让彼此多一点了解,不过六儿的身子马上僵硬,连她也无法控制这种反应,卫天浪明白他们现在还只是陌生人,打算先试着和她做朋友。 「可以唤你六儿吗?」他温声问道。 「嗯。」六儿好轻好轻地颔首。 卫天浪停顿一下。「在这儿只能待到明天,咱们后天就启程回虞国。」 闻言,六儿怯怯地看他一眼,绞着十指。「后、后天就要走?」想到要跟着一个还很陌生的男人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真的感到害怕又不安。 「没错,后天早上就走。」卫天浪不容转圜地说。 「我、我知道了。」六儿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听他的。 「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他才说了这几个字,身旁的六儿马上又缩起肩头,对于行周公之礼这档子事相当害怕。「我不会强迫你跟我圆房的,等你更熟悉我、不会这么怕我之后再说。」 没料到卫天浪会这么说,六儿吃惊地看着他。 「我先让婢女进来伺候你更衣,今晚就早点歇着,明天早上我再过来陪你用早膳。」说完,卫天浪真的起身,举步往外走,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话。 她瞪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房门,这个男人出乎预料的体贴,让六儿不由得捂住心口,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夫人,奴婢来帮你更衣。」方才的婢女又回来了。 六儿怔怔地颔首,由着婢女拿下凤冠,和脱去身上的新娘袍子。「你们家老爷好像……真的没那么可怕。」 「奴婢不是说了,夫人根本不用怕。」婢女笑了笑。「老爷刚刚还说,要奴婢跟你们回虞国,在路上也好照顾夫人。」 她一脸羞涩。「你们家老爷真的这么说?」 「是。」婢女很确定地回道。 知道刚嫁的丈夫这么细心和体贴,六儿不禁在心里想,或许她可以相信这个男人不像大姊夫那么坏,还会打女人,真的是个好人。 六儿心情一放松下来,头才沾枕便睡着了。 就在这时,外头的敖洌在婢女出去之后才穿门而入,睇着睡在床上的六儿,不禁又叹了气,而在大红喜烛的映照之下,他的白发也特别的显眼。 「为了你们,我已经不知道叹了几百口气……」敖洌睇着转世投胎之后的白璐片刻,口中低喃道:「即便长相变了,敖浪还是一眼就认出你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而这样的执念也未免太可怕了,我可不希望有遇上的那一天……」 「如今你们也成亲了,我衷心地祝福你们在这一世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也能白头到老……」说完,敖洌便不再留恋地返回天庭了。 第三天,六儿离开了出生的周国,跟着新婚夫婿前往虞国。 他们必须先搭船沿着运河来到周国和虞国的交界处,再改走陆路,从来没坐过船和出过远门的六儿也因为身体不适,吐得一塌糊涂。 「好些了吗?」卫天浪在船舱中亲自照料,为妻子收拾秽物,一点都不觉得脏,更没有因此假手他人。 「我、我不要紧了……」六儿很难为情地回道。 他倒了杯茶水过来。「先漱个口。」 「谢谢。」六儿乖乖地照做。 「咱们是夫妻,不用跟我道谢。」卫天浪搁下茶杯,又去拧了条湿面巾让她擦脸。「明天就可以下船,改坐马车进入虞国境内,应该不会再这么难受了。」 「嗯。」听他的口气满是关心,让六儿的心防不再筑得那么高。「相、相公,我能问你一些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卫天浪微掀嘴角,不要显得过于严肃,免得她又不敢跟自己说话了。「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事?」 「相公家里……还有什么人?」六儿咽了口唾沫才问道。「相公的爹娘……就是公公、婆婆还在吗?或者有其他兄弟姊妹?」 经六儿一问,卫天浪才想到什么都还没跟她说过,甚至连徐老爷也只想快点把孙女推给他,其他事都不过问,于是在凳子上坐下,看着坐起身来的妻子,温柔地说道—— 「我是个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的孤儿,在十岁那一年被养父带回家,给了我姓氏,还取了名,因为养父终生未娶,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等他过世之后,家中就只有我一个……」卫天浪大略地说明。「不用担心需要你来伺候公婆。」 六儿轻摇了下垂下青丝的螓首。「我不是担心要去伺候公婆,而是……担心不讨他们的喜欢,我很笨的,嘴巴又不会说话,就像我四姊……婆婆很讨厌她,还老是欺负她……」 「没人敢欺负你的,你可是卫府的主母。」他顿时明白了,想起手下的那些调查报告,六儿的几个姊姊在夫家受到的待遇,就是造成她惧怕嫁人以及自己的原因。「而且还有我在,我就是你的靠山。」 「真、真的吗?」自从姊姊们出嫁之后,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护着她,六儿眼眶红了红,想不感动都很难。 「我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绝不会骗你。」卫天浪真诚地说。 闻言,一颗从出嫁之前到之后始终都是七上八下的心,终于不再吊在半空中了,六儿鼓起勇气又说道:「还、还有相公以后若是要纳妾,我也不会反对的,相公不必担心。」 丈夫开口说要纳妾的话,妻子不能说个「不」字,否则就是善妒,有权休了她,这个道理六儿懂得。 「为什么?」卫天浪皱起眉头。 「呃……」六儿低下头。「因为……要是我不答应,相公会教训我……」她一直记得卫天浪和爷爷那天的对话。 他这才体会到六儿很在意那天的事,才会那么害怕自己,以为他是个会打女人的莽夫。「那些话是用来骗你爷爷,不会真的动手教训你。」 「为什么要骗我爷爷?」六儿纳闷地问。 「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现在卫天浪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要是我不会动手打你,你会同意我纳妾吗?」 六儿觉得摇头似乎是错的。「当、当然了……」 「为什么?你讨厌我?」卫天浪嗓音不自觉地提高,想到自己所爱的女人不只忘了他,还大方地同意他纳妾,想不发火都难。 她被吼得瑟缩一下。「我……没有……讨厌你……」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还答应让我纳妾?」他怒声地问。 「我不是……可是……」六儿急得掉下泪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自己这么说是错的吗?为什么相公这么生气? 见她哭了,卫天浪才警觉到刚刚的口气不太好。「我不是存心要凶你的,只不过……」好不容易娶她进门,却不能与所爱的女人过着恩恩爱爱的日子,让他感到挫败。 「只不过什么?」六儿真的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卫天浪告诉自己要更有耐性,只要让六儿再爱上他,就像前世的白璐那样深爱着自己不就得了。「不是每个当丈夫的都喜欢见到自己的妻子这么大方,还愿意把他让给别的女人,所以才会以为你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我真的没有讨厌相公……」六儿大声地说。 他在心中苦笑,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只是这些而已。「那我就放心了,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船到哪里了。」 在步出船舱之后,卫天浪站在甲板上吹风,兀自沉思着。 「每个姑娘都是这么被教导长大,就是不能对丈夫要纳妾的事有任何异议,她会这么说也是正常的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何况她忘了和我的前世,更没理由反对了,不是她的错……」 卫天浪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只要让她重新爱上我不就得了……」就算真的忘了前世,那么就让六儿再爱上他一次。 虞国 宝元城 时节进入了秋分,昼短夜也渐长。 在坐了十多天的马车之后,六儿已经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随着自己从周国来的婢女说他们到家了,接着便昏睡过去,连被人抱进房里都不知道。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六儿才在陌生的床榻和寝房内醒来,怔了半晌才想到这是相公的家。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只见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向窗外,虽然还是半夜,不过月光很亮。 待六儿穿好摺在床尾的襦裙,长发未绾,便推门出去。 「今天晚上是下弦月……」虽然月亮只是一道细细弯弯的形状,却湛泛着蓝色的光,让六儿不禁看得痴了。「好漂亮……」 就这样,六儿从廊下走到庭院中,两眼都没有离开那道下弦月,宛如着了迷般的看着它。 「一个人在这儿赏月吗?」卫天浪从对面的寝房内走了过来,低沉的嗓音也在月光下响起。 听见这句话,六儿很自然地漾开笑靥,看向他,话也跟着脱口而出了。「是啊,我正在等你,快点过来,敖……」 那个名字差一点就可以叫出来,偏偏又梗在喉咙里。 六儿用手心捂住小口,思绪跟着混乱了。 第十八章 她到底是怎么了? 「不舒服吗?」卫天浪见她神色不对,立刻趋前一步。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明明快要想起来了,可是一下子又记不得……」六儿摇了摇头,想让脑袋清醒一点。 「你想起什么?」他将妻子带到光线较亮的地方。 「想起……相公应该不叫卫天浪……应该叫另一个名字,叫做……叫做……就是想不起来……」六儿傻笑两声。「说不定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相公怎么可能会叫别的名字……」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卫天浪知道她就快要记起来了,只要他们再相处多一点时间,六儿就会想起前世的事。「这段路程也确实辛苦你了,听婢女说下午你有醒来一下,吃了点东西又睡了,要是很累就回房歇着。」 六儿揉了揉额角。「我现在不想睡,只想……看看月亮。」 「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曾经这样问过你,你是不是很喜欢月亮,而你则回答『是』。」他问。「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娘和姊姊们说,当我还很小,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就常常在夜里坐在石阶上看着月亮,看到都睡着了,到了早上才被人叫醒,就算是冬天也是这样,所以经常不小心染上风寒,娘只好跑来跟我睡,免得我又半夜不睡觉,跑到外头赏月,不过我就是不听话,趁娘睡着,又偷偷跑了出去……」六儿歪着螓首,孩子气地笑了笑。「到现在也是这样,有时看着月亮,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了好多年好多年了……我这么说,相公会不会笑我?」 卫天浪喉头一梗。「怎么会笑你呢?就你一个人赏月?」虽然她还想不起自己,但是记得在前世,两人一起赏月的日子。 「当然不是了,还有月亮陪着我。」六儿笑得好可爱。「只要有它在,我就一点都不孤单,因为它会保护我。」 「月亮怎么会保护你呢?」他眼眶倏地泛热。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每次看着它,就觉得好安心,好像有个很喜欢、很信任的人在身边,我可以完全依赖他……」六儿愈说脸蛋愈红了。「我不要说了,每回听我说这些,姊姊们都笑到肚子疼,相公也一定会取笑我。」 「我不会取笑你的。」卫天浪知道她一直以来都记得他,只是那些记忆都在沉睡当中,还没有觉醒。「我也一样,每次看着月亮,就好像已经看了好多年好多年,彷佛从前世就一直看到现在。」 六儿宛如找到知音。「我也是这么觉得……原来相公跟我有同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好像跟相公亲近了些,不会……像陌生人了……」声音愈说愈小,脸蛋也红得像要烧起来似的。 「往后咱们可以一起赏月。」他温柔地说。 她两眼发亮,用力点头。「相公……已经不生气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卫天浪一脸不解。 「因为那天在船上时,谈到相公要纳妾的事,以为我讨厌相公,才会同意相公纳妾……」六儿一直耿耿于怀,忍到现在才又提起。 他试着再为那天自己乱发火的事道歉。「我已经不生气了,其实你会同意也没有错,并不能怪你……」 六儿还是不希望丈夫对她有所误解。「可是我真的没有讨厌相公,虽然刚开始有点害怕,但是相公这些日子对我真的很体贴,所以就不再怕了……」 「六儿……」卫天浪试图开口。 她握紧粉拳,口气也跟着激动。「要是相公真的打算纳妾,虽然我的心会很痛,也很难过,但是只要相公高兴,我就会拚命忍耐……」 卫天浪怔了一怔,知道六儿根本已经喜欢上他了,就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这样委曲求全,他终于得到六儿的心了。 「我嘴巴很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会惹相公生气……」六儿垂下螓首,声音愈来愈小了。 不等六儿把话说完,卫天浪已经将她揽进怀中。「你没有惹我生气……」 「真的吗?」被他这么紧紧地搂着,让六儿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不只没有害怕或是讨厌,反而有种好怀念的感情在四肢百骸中流动。 好像很久以前也像这样被相公抱过…… 六儿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当然是真的……」卫天浪捧起她湿润的脸蛋问。「怎么哭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也很纳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流眼泪……」 「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他轻问。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也不知道……」六儿敲着自己的额头,露出很困扰的表情。「最近变得好奇怪,老是觉得忘记了什么,可是想破了脑袋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卫天浪端详着她片刻,如果勉强去想起前世的事,会让现在的六儿痛苦难受的话,也许忘记会比较好。 「既然这样,就不要再想了。」知道六儿其实都记得,没有忘了自己,这样就够了,卫天浪作出了决定。 「嗯。」六儿顺着他的意思点头。 「我可以再抱着你一会儿吗?」卫天浪还舍不得放手。 她在丈夫怀中点头。「当然可以了,相公。」 没错!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良人,直到此时此刻,六儿才有这样的意识产生,想到从周国到虞国这一路上,不只悉心照顾自己,而且从来不会对她大小声,更别说打她了,相公真的对她很好…… 她也喜欢上相公了。 半个月后—— 六儿发现自己在卫府的日子过得比在徐家时还要好,府里的奴才和婢女们随时供她差遣,什么事都不需要她来动手,就有人事先帮她准备好,知道这都是相公看重、疼宠她的缘故。 而在白天,卫天浪就算有事出门,到了傍晚也一定会回来,先陪着妻子吃过晚膳,然后两人再一块儿赏月。 「相公,再过两天就满月了。」六儿已经坐在寝房外的石阶上,小手托着下巴,看着天上那轮形状还不够圆的明月。「我最喜欢满月了……」 「为什么?」卫天浪在她身旁坐下。 「因为满月代表团圆,就是不再分开。」她憨憨一笑。「所以我最喜欢在满月的晚上对着月亮许愿,希望每个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低笑一声。「那么这次满月你也要许同样的愿望吗?」 「我……我想要许……」六儿突然发现自己脸红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好烫。「我想要许……」 和相公做一辈子的夫妻。她好想这么说。 原来自己真的喜欢上相公了,因为相公明明很忙,但每天都会抽空陪自己,不让她觉得孤单,对于这份温柔和贴心,六儿比任何人都能体会,情意也在心中冒出了芽,开始懂了什么叫喜欢。 「是什么愿望?」卫天浪没有听清楚,也因为四周的光线有点暗,于是把脸靠过去些。 六儿脸蛋一片红通通的,又被他这么问,羞到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希望……相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谢谢你。」虽然不是卫天浪想听的,不过还是很高兴。 她小小声地说:「不客气。」 卫天浪又把目光望向那片星光闪烁的天际。「今晚的夜色真的很美……我很高兴能跟你一起在这里欣赏。」 「我、我也很高兴相公在这里。」六儿害羞地说。 他眸底的笑意更深,决定不再去想前世,只想着把握住现在,把握今生今世的幸福。 这样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卫天浪感觉到左肩多了重量,偏头一看,原来是六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以前你也经常像这样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卫天浪伸手轻抚倚在肩头上的小脸,喃喃自语。 六儿没有醒来,她睡得很安心,唇畔还噙了抹笑。 「这一世咱们也要过得很幸福才行。」卫天浪柔声地许诺。 见六儿睡得很香,只得将她抱回房里,轻手轻脚地安顿在床榻上,卫天浪就这么坐在床沿看着她,彷佛再看个几辈子也不够。 直到最后,卫天浪也跟着睡着了。 当天色渐渐亮了,鸡啼声不绝于耳,府里的奴仆也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六儿在睡梦中换了个姿势,发现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本能地掀开惺忪的双眼,这才发现是一条男人的手臂横放在自己的腰腹之间。 「相……」她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性脸庞,连呼吸都能感受到,脸蛋一红,想要叫醒丈夫,但见他睡得正熟,又把声音咽了回去。 其实相公是有权利睡在这里的,可是担心她还不习惯他的存在,甚至还怕着他,才会去睡在别的房间,六儿心里很明白,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等丈夫睡醒之后就要告诉他,她喜欢上相公了,既是夫妻就该同床共枕才对。 待六儿又望向身旁的丈夫,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就算烛火已经熄了,看不清楚此刻的表情,但那双炯眸依旧像着了火般,看得她心慌意乱。 「相、相公……」六儿虚软地唤道。 卫天浪嗓音低哑地问:「咱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了吗?」 「……嗯。」她好害羞地挤出回答。 他将脸孔凑上前,吻着妻子的眉眼,直到攫住了小嘴,才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冲动,用力吮咬,只因为已经等太久了。 「我……我喜欢相公……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六儿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断断续续地表露心意。 「我也一样……」卫天浪终于等到她说出这句话。 六儿眼角泛湿,亲耳听到相公说他也喜欢自己,高兴得想哭。「我想……和相公做一辈子的夫妻……不再分开……」 「当然不会分开……我向你保证……」他们会白首偕老,一起走完一生,不会有任何一方再被丢下。 她用力点头。「我相信相公……」 卫天浪解去她的襦裙,以及自己的,不让彼此被任何东西所隔绝。「咱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嗯……」六儿感觉到青涩的身子在丈夫的撩拨之下,变得格外敏感,就像雪般化掉了,只能不住地逸出娇喘,直到空虚被填满了。 当结合的那一瞬间到来,卫天浪知道自己的人生不再有缺憾,尽管连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可是他有养父,如今又有了心爱的妻子,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好几个孩子,他比任何人都来得幸运多了。 他不再是一个人,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很疼吗?」当欲望趋于平静缓和,卫天浪才想到要问这句话,就怕太粗鲁,弄伤了妻子。 六儿偎在他胸前,摇了下头。「相公很温柔,一点都不疼……」 「傻瓜。」卫天浪宠溺地骂道。 她唇畔扬起一抹羞赧的笑。「相公晚上……不用再去其他房间睡了……」 「那是当然了。」他也不想再一个人睡。 「相公。」六儿柔声地唤道。 卫天浪闭着眼皮应声。「什么事?」 「谢谢你来找我。」若是盂兰盆节那天晚上,相公没有想要认识她,还有上门跟爷爷谈生意,她也没有机会嫁给他了。 闻言,卫天浪将妻子拥得更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找到你的……」只有自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第十九章 他发过誓不会忘了她。 一定会找到她的。 而当两人成了有名有实的夫妻,似乎连心都更亲近了。 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是在彼此交流的眼光中,可以感受到情意的增长,每当月亮出来时,就会坐在石阶上,依偎着对方,不需要太多言语,似乎就能体会到对方的心情。 接下来的两个月,六儿觉得她不只是喜欢相公,而是深深地爱上了,除了家人,她不曾这么爱过一个人。 这一天,他们才用过晚膳,不过天色还早,便到院子里散步乘凉。 六儿不时偷觑着身旁的丈夫,嘴角一直挂着甜甜的笑靥,让卫天浪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他不禁笑问。 她抿唇一笑。「没什么事,只是看到相公就很开心。」 「比看到月亮还开心?」卫天浪故意逗她。 「当然了。」六儿害羞地点头。「相公说过自己也很喜欢看月亮,之前也都是一个人赏月吗?」 卫天浪「嗯」了一声。「都是一个人,在还没遇到养父之前,即使一整天都乞讨不到吃的东西,可是当我看到月亮出来,就会忘了肚子饿。」 「相公看得比我还要久,都看不腻吗?」她曾听相公说过童年时期的遭遇,真的好心疼,又想到他都是一个人孤伶伶地看着月亮,真的好希望那时就遇上了他,就能陪在他身边。 「以前或许会,现在有你就不会了。」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六儿心口蓦地抽紧了,有种既痛苦但是又充满甜蜜的感情在胸腔内翻涌,这样强烈的情绪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经历过。 在很久以前,他们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她可以很肯定。 「……相公真的这么觉得?」六儿听到自己这么问。 卫天浪清了清喉咙,为了男人的面子,让他不太好意思开口承认。「我可不是因为寂寞……」 「其实相公真的很喜欢我陪你赏月吧……」这句话就这么自然的脱口而出,话才从嘴里说出来,六儿便呆愣住了,这些对话熟悉到让她心痛,因为自己真的曾经跟他这么说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 她应该知道才对,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要记起来才行。 「六儿?」卫天浪发觉她不太对劲,开口唤道。 六儿抬起眼看向他,看到了另一个男性身影和卫天浪重叠在一块儿,两人同样的高大,也同样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瞳,更同样温柔地看着自己,两者终于合而为一了,也让她一眼就认出来…… 她都想起来了! 怎么会忘了他的名字呢? 「敖浪……」一直在她舌尖打转的名字,终于叫了出来,六儿眼眶倏地红了。「我居然把你忘了……」 「你想起来了?」卫天浪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居然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六儿抬起小手,轻抚着丈夫的脸庞。「不该把你忘记才对……」 他拥紧小脸布满内疚的六儿。「不!如果想起前世会让你痛苦的话,就算忘了也没关系……」 「不行……是我自己许下的承诺……」她自责不已。「可是我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我抛下你一个人走了……你一定很寂寞……」 「我不再是一个人,因为我已经找到你了。」卫天浪用拇指拂去她脸上不断滑下的泪水说。 六儿想起了所有的前尘往事,喉头也哽咽得厉害。「我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真的舍不得把你丢下……虽然你没有掉下一滴眼泪,但是我看得出来你的心已经碎了……我的心也好痛好痛……但还是必须笑……这样你才不知道我有多么放心不下……」 「我知道,我都知道……」卫天浪热泪盈眶,知道她想起临死之前的事,那也是他的最痛。 她睁着泪水凝注的杏眸,继续往下说:「我说过要活到一百岁……可是却违背了诺言……没办法再陪你赏月了……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离开你……」 前世没能来得及说的话,直到此时此刻才有机会说出口。 卫天浪无声地滑下了一行男儿泪。「你并没有离开我,一直在我身边……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寂寞……我真的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了吗?」六儿始终这么挂念着,怕丢下他一个人走了,所爱的男人会失去求生的意志。 他喉头梗住,很困难地才吐出话来。「已经不要紧了……」 闻言,六儿轻轻吐出了口气,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移开了,于是缓缓地合上眼皮,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六儿!」卫天浪连忙将妻子抱进房内,让奴仆去请大夫来。 当大夫被十万火急地请到府里头,坐在床畔,仔细地把脉了许久,确定了症状是什么,这才露出笑容。 「卫爷别太过担心了,尊夫人只是有喜,加上受了点刺激,才会晕了过去,没有大碍。」大夫安抚着即将为人父的男人。 「她……有喜了?」卫天浪好半晌才听懂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大夫点头确定。「我开一帖安胎药给尊夫人,只要情绪不要太过激动,多吃多睡,应该就没问题。」 「谢谢大夫。」他送大夫出去之后,又折回了房内。 六儿还没醒来,说完了那些话,就像耗尽所有的力气般,沉沉地睡着。 「你还是想起来了……」卫天浪握住妻子的小手。「如果会伤了你的身子,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我真的宁可你都忘了……」 在这个晚上,卫天浪始终都守在床边,等着妻子睁开双眼。 一直到天色大亮,六儿才缓缓地苏醒了。 看着坐在床沿的相公,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是从前世就一直爱着的男人,就算长相有些不同,六儿就是能确定是他,是她的敖浪、她的应龙…… 一个疑问霎时在六儿心中冒出来。 她想了半天还是不得其解,只得伸出小手,触碰了下坐着打盹的卫天浪。 卫天浪马上惊醒过来。「你醒了?」 「嗯。」六儿试着坐起来。 他伸手扶她坐好。「会不会口渴?还是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六儿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现在是人,还是应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我还是可以认得出你,但是究竟为了什么?」 听她开口这么问,卫天浪回答得有些犹豫。「我……现在是人,不再是应龙,也失去了神力。」 「为什么?」六儿一脸诧异。 「在你死了之后,我……就像发了疯似的,因此犯下了大错,所以就被贬下了凡间,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卫天浪想到玉帝的法外施恩,让他得以转世为人,自己是心怀感激的,并不后悔做过的事,也愿意接受任何责罚,只是不希望六儿知道之后会内疚和自责。 她怔愕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都是我害了你。」 「胡说!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严正声明。「我不后悔投胎为人,如果这样能跟你在一起,不再被任何人或事给破坏,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真傻。」六儿想哭又想笑。 卫天浪再次抱住她,因为彼此都想起了前世,所以意义格外不同。「为了你,受再多的苦都愿意。」 「那么以后该怎么叫你呢?」她靠在丈夫的肩头上笑问。 「自然是叫我相公,我一样唤你六儿。」卫天浪咧嘴笑了笑。「前世的事只要咱们自己知道就好。」 六儿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是因为相公还记得以前的事,所以盂兰盆节的那天晚上才会主动跟我说话,想要认识我?」 卫天浪先倒了杯温开水让她喝下,这才坐回床沿,接续说道:「那天晚上在街上看到你,一眼便认出你来,可是你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也就暂时不说,就算你真的忘了,还是我爱的白璐,这一世还是想再跟你结为夫妻。」 她不禁动容。「相公是因为我是白璐,是你前世所爱的女人,才这样对我好吗?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徐六儿?」 卫天浪反应也很快。「呃,我当然两个都喜欢。」 「好狡猾,听你这么说,害我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因为在我还没想起你前世是谁之前,就爱上相公了。」六儿佯装抱怨。 他有些无措,急急地保证道:「我是真的两个都爱,这是真的,没有骗你……」 见丈夫惊慌失措的样子,六儿不禁噗哧一笑。「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不管是前世的我,还是现在的徐六儿,都只爱你一个。」 「我也一样,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想娶你为妻。」卫天浪稍稍加重力道地搂紧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说道。 六儿闭上眼皮,知道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前世的情爱,也可以在这一世继续延长下去。 「还有一件事……」卫天浪这才想起还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你就要当娘了,大夫昨天来看过,说你肚子里有咱们的孩子,所以接下来几个月要注意身子,情绪不能太激动,否则对孩子不太好。」 「我……我有喜了?」她错愕又惊喜。 「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咱们就要当爹娘了……」他捧着妻子又哭又笑的脸蛋。「所以不要再去回想前世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和分离,免得伤了自己和孩子,只要珍惜这一世的相聚就好。」 「是,相公。」她抚着自己的小腹。 就因为他们都失去过,也就更懂得惜福了。 半年眨眼间就过去了。 冬天过去,春天又再度降临。 已经大腹便便的六儿还是坚持要亲自送丈夫出门,不过此刻的她每走一步路都很吃力,让卫天浪不禁看得胆战心惊。 「我会赶在你临盆之前回来,不在的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房里,顶多在院子里散步,不要走太远知道吗?」他不知叮嘱了几遍,就是不放心。 六儿嗔笑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相公别太担心,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家就好,不会有事的。」 「我会交代其他人好好看着,要是晚上又一个人跑出来赏月,身边也没有人陪伴,回来之后准要好好地骂你一顿。」卫天浪可不希望她在光线不明的情况下跌倒,伤了自己和孩子。「我是说真的。」 她笑吟吟地点头。「是,相公,我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 「你比孩子重要多了。」他深情地拥住妻子说。 「相公,我一定会照顾自己的。」六儿的心都融化了。 卫天浪依依不舍地亲了她的面颊,这才步出大门,坐上马车出门。 目送马车走远,直到看不见了,六儿才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走进大门内,她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脸上漾着甜蜜的笑容。 现在的她真的好幸福。 「你会是男孩还是女娃呢?」她抚着自己高耸的肚皮,自言自语。「你爹说不管是男是女都喜欢,所以娘也一样,只要健康就好……」 就是因为过得太幸福了,更要懂得知足,六儿只希望孩子能平安落地,一家人团圆,便是现在的她最大的愿望了。 而在一个月后,六儿顺利地生下了个哭声宏亮的小壮丁。 「我有儿子了……」卫天浪从稳婆手中接过哭得小小脸蛋都红通通的长子,激动地双眼泛红,虽然是男是女都喜欢,可是亲手抱着儿子,那种感受就是不一样,因为他有了可以延续姓氏和生命的下一代。 为此,他衷心地感谢老天爷,让自己能够拥有最爱的妻儿,不再有遗憾。 六儿看着丈夫喜极而泣的表情,也跟着落下泪来。 如今有夫、有妻、有子,才算是一个家。 尾声 敖洌已经好久没到凡间来了,这回是因为掌管气候的风伯和雨师为了细故打了起来,两人一向是死对头,老看对方不顺眼,打架是常有的事,玉帝便要他们去闭门思过,降雨的事只好派他来了。 不过在来到凡间之前,敖洌想到好久不见的敖浪,不知道他和白璐过得好不好,就算两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了,他还是想去见见这对夫妻,决定在完成任务、返回天庭之前来看一眼。 待敖洌挥动着翅膀飞到虞国,很快地来到转世后的敖浪所住的府邸,于是变回了少年模样,站在卫府的庭院中,搔了搔白发,心想才过了十年,他们夫妻应该还住在这里才对。 不期然地,他的左袖被轻轻扯了一下,一个童音很重的嫩嗓旋即响起—— 「找到哥哥了!」 敖洌低下头,满脸惊恐地看着抓住自己袖口的小女娃,不过才三、四岁,而且见了他就直笑。 「你……你看得到我?」不可能!他并没有施法术,凡人不可能看得到他! 「有看到哥哥……像老爷爷……头发白白的……」小女娃用小小指头比着敖洌,笑得好开心。 他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部撞到树干。 「你不可能看得见我!」敖洌还是不相信,伸出五指在小女娃眼前晃了晃,以为在跟她玩,小女娃伸手抓住,这下子不得不信。「你真的看得见……」 「哥哥来玩……」小女娃格格地笑着。 「我、我要走了……」敖洌头皮发麻地说。 听到敖洌说要走,小女娃挥了挥小手。「哥哥要再来玩……」 「灵儿!」女子的呼唤恰好从屋里传了出来。 「娘……」听到母亲的呼唤,小女娃应声回答。 接着,敖洌看见白璐……应该说徐六儿走了出来,这才知道小女娃的身分。「你是敖浪转世之后所生的女儿?是因为这样才看得到我吗?可是他在转世之后应该失去神力了才对,不可能传给你……」 「哥哥来……」小女娃牵住他的手要去找母亲。 敖洌又把手掌抽回去。「哥哥要回……不对!叔叔要回去了……」 「是哥哥!」小女娃很坚持。 「要叫叔叔才对!」论起辈分,他可是长辈。 「哥哥!」小女娃瘪起小嘴,非要这么叫不可。 敖洌吼了回去:「是叔叔……呃……你不要哭……」 「是哥哥啦……」她哭得更大声。 听到女儿的哭声,六儿很快地寻了过来。「怎么了?跌倒了吗?」 「娘……」小女娃亲昵地抱住母亲,然后小小指头比向浮在半空中的敖洌。「要叫哥哥才对……」 「哪儿来的哥哥?」六儿什么也看不到。 「哥哥要再来陪灵儿玩……」小女娃朝空中挥手道别。 敖洌脸色发白,马上转身回天庭,前车之监不远,他可不想遇到一个看得见自己的姑娘……就算只是个小女娃也不行。 卫府花园—— 「咱们已经成亲十年了,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即便都当娘了,六儿的身形依然纤秀,只是多了柔媚的女人味。 卫天浪朝妻子露出宠溺的微笑。「今天早上看到鬓边多了几根白头发,才想到都过了十年,我已经老了。」 傍晚吃过了饭,卫天浪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坐在花园的凉亭内闲话家常,也等着夜色来临,待婢女送来茶水,便退下不再打扰。 「哪里老了?你离四十还有好几年……」六儿一脸嗔笑。「现在的模样跟十年前差不多,一点都没有变……还是我最爱的相公。」因为孩子在身旁,所以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好小声。 他故意凑近些。「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六儿娇睨丈夫一眼。「等回房之后再跟你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卫天浪伸手握住妻子的,彼此的恩爱,没有因为时间而转淡,只有更浓。 「娘,哥哥还会再来玩吗?」偎在母亲怀中的小女娃,心里还是记挂着白天见到的白发少年。 闻言,六儿又攒起了秀眉,不懂女儿为什么一直叫着哥哥,只好顺着回答。「等他有空就会来了。」 「什么哥哥?」卫天浪问妻子。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希望有人陪她玩吧。」六儿笑着摇头说。 「看来咱们得快点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来跟灵儿玩……」卫天浪望向此时坐在石阶上看书的长子,还不到十岁的他个性内敛沉默,爱书成痴,不像同龄的孩子那么贪玩,更不用说陪妹妹了。 他才这么说,便看到妻子脸上出现了红晕,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像个小姑娘,让卫天浪的目光不禁转炽。「咱们今晚就开始。」 六儿横了丈夫一眼,只好先透露好消息了。「相公现在才说已经太晚了,灵儿应该快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怎么没有早点告诉我?」卫天浪一脸惊喜。「看过大夫了吗?」 她柔柔一笑。「还没有,不过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大概八九不离十。」 「谢谢你,六儿。」他将妻子拉到自己大腿上坐着。「是你给了我一个家,还有孩子们……」 「这些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六儿面带娇柔地看着丈夫。「下辈子若还要再嫁给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卫天浪亲着她的发顶,自己何尝不也这么希望。「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你的,我可以向你发誓……」不管要经过几世,他们都只属于彼此。 「灵儿也要抱……」小女娃挤到双亲之间。 先是一脸纵容地抱起女儿,卫天浪才轻声叮咛。「爹可以抱你,不过别压到你娘的肚子,要不然里头的弟弟或妹妹会痛的。」 正在看书的长子因为天色暗下来了,才舍不得地合上书册,抬头望见不知何时已经慢慢爬上来的满月,回头对母亲说:「娘,快看!月亮出来了。」 「好美……」六儿目不转睛地看着。 「是啊。」卫天浪也附和着说。 小女儿也大声地嚷:「月亮好漂亮……」 大家都跟着笑了。 一家人能坐在这里赏月,人生的幸福也不过如此而已。 前世种种都已过去,最重要的是今生该如何地过。 后记 梅贝儿 还在念书时,买了一本《山海经》来看,就被其中一段黄帝和蚩尤的战争所吸引,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对于应龙的形容,虽然只有短短几行,不过印象深刻,而说到龙,大家都会想到龙王,但这次想写点不一样的。 自从迷上了《犬夜叉》、《少年阴阳师》这些日本漫画,对于巫女和阴阳师在展现咒语力量时的桥段更有兴趣,虽然在中国古代也有所谓的巫觋,但是形象总是没有那么鲜明,大家最先想到的总是道士,所以当编编问我要不要参加这次的主题书,而书名又跟龙有关,就想要尝试看看。 只是等到真的下笔,因为中了日本漫画的毒太深了,老是想到最喜欢的《夏目友人帐》,故事中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妖怪,所以打算让男女主角在消灭妖怪的过程当中,产生淡淡的情愫,可是这样似乎走偏了,对于感情的铺陈不够,更不能称之为言情小说,于是反覆琢磨了好久。第一次写这种「非人类」的作品,总算明白自己功力不足的地方,居然被这本稿子给彻底打败了。 原本还打算在结尾让白璐吃了仙药,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和敖浪做一对神仙伴侣,可是随着剧情一路演下去,突然有了别的想法,因为神仙虽然不会死,可是日子也过得太无聊了,但是一旦转世为人类,却可以拥有许多喜怒哀乐,不只有善与恶的观念,更会有欲望、野心、贪婪和无知、丑陋,各种正负面的情绪全都加了进来,套句《黑执事》中的恶魔执事赛巴斯钦说过的一句话——「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才这么有趣」,还是当人比较不会寂寞。 这本稿子带来的挑战比想像中的还要大,而且太刺激了,连自己都大吃一惊,写到一半时真有种以后不要再碰这种题材的念头,不过写完之后却觉得获益良多,从中学了不少东西,至于敖洌或许可以等到明年的鬼月再来出他的故事。 这本算是新尝试,欢迎大家多多指教。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