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豹》 楔子 远古时期,诸神与人、兽杂处,天地太近的缘故,黑夜与白日总是争执不下,神与人、兽也终日厮杀相争,闹得天地不宁。 在一场神、人、兽的混战后,天神为了天地安宁,化解彼此之间的敌视和仇恨,便毅然断绝天地之间的通途,只留不周山作为攀天之柱。 从此天幕上升,地表下沈,天地间出现一擎天柱,即是不周山。 诸神居于天上,人与兽共有大地,诸神日夜看守着不周山,人兽从此再不准登天。 天上虽安宁了,但人与兽依然为争夺大地领土而彼此混战杀戮,天神为了平定人兽之争,于是施神咒隔绝了人兽间的通途。 天神所施的神咒如同遮盖大地的幻幕,将人与兽分隔在幻幕的两边,彼此见不到对方,人与兽可以共有同一块疆土,拥有各自的领地以及自己的都城和宫殿。 自此之后,人类开始三皇治世,五帝定伦;兽类在泛天之山建国,拥有自己的国度。 双方几千年来在这块繁华与洪荒并存的大陆上相安无事,互不侵扰。 然而,天神所施的神咒虽可以隔离人与兽的世界,控制天下大地,但神咒本身并非完美无瑕。 庞大的幻幕有时静止,有时扭曲,有时拉扯,便会有绉折或者产生缝隙,而缝隙会慢慢扩大,最后形成一个裂口,每隔七七四十九日便会有一次这样的循环,当裂口出现,天神之帝会再施一次神咒修补,几千年来不断反复。 但是,当神咒每一次有了裂口,不管裂口的时间多长,都会给人与兽误闯的机会,人兽之间因此诞育下不少混种后代。 这些混种后代给天神之帝带来不小的困扰,因为他们看得见幻幕,有些甚至可以不受神咒的约束,自由移动在人与兽的世界。 为了避免这些人与兽的混种后代惹出麻烦,天神之帝自有对策,祂给了他们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 第1章 林中枝叶蔽日,寒意森森。 「姑娘……这条路怎么愈走愈荒僻……」长相有点傻气的婢女紧紧挨着流金,满脸恐惧之色。「咱们一定是走错路了,都已经走了大半天,怎么还没见到半个人影……」 「走错了路再找路走就行了,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流金并没有表现出太惊慌失措的模样,很冷静地辨识着路径。 「刘护院此时找不着咱们,肯定急坏了。姑娘,都是红花不好,红花太蠢笨了,才会把姑娘带迷了路,姑娘别怕,红花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万安寺,把姑娘带回家的!」 傻婢女哭丧着脸,不停东张西望,像很害怕会有什么妖怪突然飞出来惊吓她的表情。 「天无绝人之路,我不怕,妳也别担心成这个样子了。」 妳要是太聪明,我还不会选妳跟着我呢。流金暗自在心底低叹。 到万安寺上香求签是莫流金的主意,自从父亲和继母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将她许配给城中已有妻妾的首富时,她就开始计划逃婚了,而选择到万安寺上香求签是她逃婚计划中的第一步。 她特地挑了傻不隆咚的红花服侍,到了万安寺烧香求签之后,借口到寺后的园子散心,避开护院和小厮,只让红花一人陪着,然后,她一路逗红花分神去看花、看草、看鸟和蝴蝶,慢慢远离万安寺,待红花回过神时,她们已经走到了陌生的林子里,万安寺也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姑娘,不如这样吧,咱们就等在这儿别乱走,说不定刘护院一会儿就寻来了。」 红花的表情可怜兮兮,毕竟这是她头一回把主子带迷了路,身边没半个能倚靠的人,实在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流金拿着丝绢轻轻拭去鼻尖的细汗,神色不慌不惊,不住地东张西望。 「这条路往下一直走去,好像可以走到外祖母家呢。」 她用手指着山道,轻轻笑说。 「外祖母?」 红花呆呆地看着流金,她进府才三年,从没见流金的外祖母前来走动过,压根儿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 「是啊,我的外祖母。干脆咱们往前再走一会儿路,说不定就找到外祖母家了。」流金显得兴致高昂。 其实她只是在胡诌罢了,外祖母家怎么去她根本就记不得,但是这并不阻碍她前去投靠外祖母的决心。 从前她的亲娘还在人世时,每逢佳节便会带着她去探望外祖母,外祖母很疼她,总会准备她爱吃的点心,待她要走时还会赏她好多小玩意儿,可惜娘走了以后,爹就再也没有带她去探望过外祖母了。 「从没听姑娘提起过外祖母,姑娘怎会识得路?」红花奇怪地问。 「以前每年三节庆都会去探望外祖母的,怎会不记得路?我的外祖母就住在厉南镇。」 其实她最后一次见外祖母时才十岁,现在都已经十八岁了,当时年纪小记不得路,如今又时隔了八年,当然就更不可能记得了。 不过为了安抚红花,她只能先扯谎,走一步算一步。 「我都不记得姑娘去过厉南镇的外祖母家。」红花疑惑地歪着头看她。 「我小时候时常去的,妳当时又还没进府,当然不知道了。」 她淡淡答道,举步又往万安寺的反方向走。 红花急忙跟上她,迷路的担忧此时倒又忘记了。 「姑娘若是小时候去的,现在怎么还会记得路该怎么走呢?」 红花平时呆呆笨笨的,这时脑袋突然清楚了。 「认路这种事我就算只有十岁时也比妳强多了。」流金斜瞅着她打趣。 红花傻傻一笑。 「这倒是,姑娘生来就伶俐聪敏,不像红花这么呆笨。」 流金温柔地望着她抿嘴微笑。虽然红花傻乎乎的,可就是挺招她的喜欢。 「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外祖母,等到了外祖母家,再请外祖母派人捎信给爹爹报平安就行了。」 流金边说边加快脚步,就怕护院和小厮追上来。 「可是……老爷找不着姑娘,肯定会生姑娘的气,万一夫人又在一旁碎嘴,老爷一定会责骂姑娘的……」红花忧心忡忡地说。 流金拨拨云鬓,抬眸望一眼已经偏西的太阳。 「我爹多久没关心我了,只有姨娘挑剔我时才会找我过去责骂个几句,反正我都已经要嫁人了,还在乎什么呢?」她淡漠地轻哼。 「夫人真是偏心,对姑娘百般挑剔,对两个小少爷却百般宠溺,真是不公平。」红花替她感到委屈。 「因为他们是她的亲生儿呀,人之常情嘛,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她并不是故作海量大肚,而是打从内心觉得对不爱她的人又有何争宠的必要。 「可姑娘也是老爷亲生的呀!」红花十分心疼不舍。 「女儿一旦嫁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儿子可不同,一出生就是黄金打造的呢,非常珍贵。」她淡淡地嘲讽。 蓦然间,她眼前的景象一阵模糊晃荡,愕然眨了眨眼,竟意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水。 她惊愕地呆住,那片湖水像突然间凭空出现的,仔细瞧,湖心似乎闪动着奇异陌生的虚影,令她不解的是,眼前明明是山林,一间楼房都未曾见,但那湖心里一间间石砌的房舍是从何处倒映来的? 「红花,前面那片湖妳见着了吗?」 她惊诧地拉住红花的手,指向前方。 红花本没留意,此时睁大了眼睛瞧,果真看见就在一箭之遥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 「有,我看见了,真有一面湖啊!」 她讶然惊呼,没察觉到奇怪之处。 「红花,妳没发现这湖是突然出现的吗?」 流金困惑地问她,想证明自己并不是眼花了。 「突然出现?我不懂姑娘的意思?」红花满脸疑惑。 「刚刚明明没有的,可是就在咱们说话之间突然出现了,妳没有注意到吗?」 流金很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而且那片湖看起来像个虚影,非常不真实。 「姑娘别说话吓人吶!」 红花害怕了起来,闪身躲到了流金身后,恐惧地看向那片似幻似真的湖水。 流金倒是不怕,只是对那片湖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红花,妳不觉得很稀奇吗?咱们过去瞧个仔细吧。」 她牵起红花的手,朝那片湖走过去。 「姑娘,听说山里头都有些什么山精邪魅的,不会这么倒霉就给咱们遇上了吧?」红花害怕得要死。 「那种乡野奇闻妳也信呀?何况这儿又不是什么大山,充其量只是小山坡罢了,能养得出什么山精邪魅?」流金边说边笑。 「可是……那湖是怎么回事?姑娘不是说突然间跑出来的?那肯定是什么东西变的呀……」 红花的表情又惧又怕,倒像那湖会忽然间张大口把她吞吃了似的,硬是不敢走过去。 流金自小胆子就大,六朝鬼怪小说读多了,也不觉得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有什么可怕的,甚至觉得有些妖魔精怪比起她的姨娘来都还要更加温柔可爱。 「妳若害怕,不敢靠近,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过去瞧瞧。」 见拖她不动,流金便松了她的手,自己往那片湖走去。 「姑娘,妳别靠太近,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 红花当然不敢放她一人冒险,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 流金走得愈近,才愈看清那片湖其实并不是湖,更像是一片缭绕的云雾,云雾中有岩屋石瓦,花草树木若隐若现,景致与她身处的山林极不相同。 她目瞪口呆,像看着一个镜中的世界般又惊又奇。 「红花,妳看见里面的石屋了吗?」那是她真正最感兴趣的地方。 「有、有、有,我看见了!老天保佑,这附近竟有这么大一座城镇,姑娘,咱们有救了!」 红花神情激动雀跃,迟钝的她根本没有多想,也分辨不出眼前世界的真假虚实。 流金不想点破吓坏红花,但那个世界对她有种难言的吸引力,说不出所以然的感觉,她想靠近那个世界,想把那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一点…… 「小姐——小姐——」 刘护院和小厮寻来了,声声叫唤着。 「姑娘,太好了,咱们可以回家了!」红花兴奋地转身拚命挥手叫喊。「喂!刘护院,我们在这儿呀!」 不,我不回去!流金蓦地往前急奔,但前方无路,只有那片如幻似真的云雾挡在她面前。 「姑娘,妳怎么了?快回来呀!」红花惊声叫嚷。 不,她不要回去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她的命运容不得别人摆布! 流金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前面是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世界,但此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容许她退缩害怕,因为她发现那片迷幻般的云雾就快要消失了,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管身后急唤,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姑娘——」 红花急扑过去想抓住流金,但是迟了一步,手指才碰到她的衣衫,她就已经整个身子没入了云雾中。 接着,云雾四散,和流金一起瞬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的如虚幻影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 天上高挂着一轮银盘,照射出耀眼的银光。 这里是兽的国度。 在豹族王朝与狼族王朝的边境有一片浓密的森林,环绕着一面宁静的湖泊,由于湖泊如镜面般平滑清澈,便取名为「天镜」。 这面湖泊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边境,东边是狼族王朝,建立在错落的土丘之间,而西边的豹族王朝则将城池建在高耸入云的雪山顶上。 几日前下过一场好大的雪,此刻大雪方停,纯然一片银雪的世界。 有两个人影在山石和大树间纵来跃去,震落了片片积雪,看似一个女子在追,一个男子在躲。 「西神,你为什么拒绝我爹?你让我们父女俩好没面子!」娇软的女嗓暴躁地追在男子身后嚷。 「妳认识我那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一向不爱被人强迫。」醇厚的嗓音低沈得令人悸动。 「和我成婚是件强迫你的事?你是这么想的?」 女子停在一块巨石上,金棕色的眼瞳饱含怒气。 「目前是这么想的。」西神侧转过身望向她,露出一抹勾诱人的迷魅笑容。「不在我预期中的事,当然只好直接拒绝了。」 「如果不想和我结合,为什么还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让我相信我们的结合是理所当然的事!」 女子娇艳的脸庞霸气十足,不可置信地直瞪着他。 西神脸色微凝,轻轻挑了挑眉。 「叶奈,我从来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感情。」他对她的感情还不到非要她不可的程度。 「难道你是为了云翎公主?」 叶奈腾身飞跃至他面前,愤然仰起脸质问他,火气冲天。 西神抚着围在脖子上的那一圈雪白毛皮,无奈一笑。 「妳以为我还能有机会见得到云翎公主吗?」他可是豹族王朝中阶级地位最低的混种豹人呢。 叶奈凝视着他那双如乌玉般晶亮的眼瞳,还有披泻在他肩上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那是人与豹混种的最大特征,只有与人类结合生下来的混种豹人才会有黑眼瞳和黑头发,而黑瞳和黑发之人自古以来在豹族王朝中就一直是奴隶的低等地位,西神幼年时就曾经在皇宫为奴,所以他很小就和云翎公主相识了,而云翎公主对他的迷恋几乎众所周知。 「云翎公主喜欢你,她一直都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她开口要你,你自然不会像拒绝我那样拒绝她了。」 叶奈冷冷哼道,语调酸涩。 西神低低轻笑了几声。 「叶奈,妳怎么还不明白,皇室的人怎么可能看上我?事实上,妳爹同意妳与我成婚,就已经够令我受宠若惊了。」 混种豹人在豹族中的地位一向卑微,血统纯正的豹族都瞧不起他们,加上混种豹人一个个都是短命鬼,所以没有任何豹族愿意让混种豹人紊乱他们的血统。 「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爹、拒绝我?」 叶奈痴迷他多年,连豹族人最鄙视的黑眸和黑发,在她眼中都美得像黑宝石和黑绸缎,无比地迷人。 为了能与他结合,她好不容易求了父母同意接受西神,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西神不肯接受她。 「可以与妳成婚,但不能生下孩子,我记得妳爹是这样说的。」 西神脸色淡然,神态自若地轻轻拍掉落在襟上的雪花。 「我爹是花豹一族的长老,他有他的顾忌呀!」 叶奈虽然也想生下西神的孩子,但是爹同意她嫁给西神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许生下孩子。 花豹族不允许混进人类的血统。 「如果连孩子都不能生下来,那两个人的结合有什么意义?」他的语气渗进了一丝寒意。 「至少我能跟你在一起呀!」 此时此刻,能够拥有西神比什么都重要,爹好不容易答应她可以跟西神在一起,就算不允许她生他的孩子,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有时候,她真气自己怎么什么人不爱,偏偏爱上一个混种豹人,让她低声下气,饱受折磨之苦。 西神苦笑着,眼中的落寞是站在他身侧的叶奈看不见的。 他的父母亲都是混种豹人,一生都在皇宫为奴,虽说是「一生」,事实上他们都只活到三十几岁就死去了。 这是混种豹人的宿命,几乎没有一个混种豹人能够逃得过短命的诅咒。 豹族王朝的新王为了维护各豹族纯正的血脉,不但禁止混种豹人生育,更加严厉禁止各豹族与混种豹人结合,所以混种豹人事实上渐渐减少中,在豹族王朝里已经为数不多了。 混种豹人的人生虽然特别短,但他们的容貌却特别俊美,尤其是西神,有着一张太完美的容貌,更有着一种高贵如神祇般的气质,所以当他在皇宫为奴时,不但云翎公主倾心于他,几乎为他神魂颠倒,就连宫里的女子们也一个个为他着迷,魂不守舍,新王得知后十分震怒,很快就将他逐出皇城了。 他的容貌和血统是父母给予的,并不是他的错,但他却因为父母给他的血统和容貌受到歧视和排斥,生来就该为奴。 如果不是无意间发现自己拥有自由穿梭人兽两界的异能,雪豹一族的长老或许也不会收留他了。 膝下无子的雪豹长老收留他并没有拿他当奴使唤,反而视他如己出,另一方面也重用他可以自由来去人兽两界的天赋异能,自此之后,他便开始用一种闲散的姿态游戏人间,总是从容自在地享受玩乐。 他的父母亲都生得极为俊美,他的容貌更是俊美绝伦,几乎可以吸住每个女子的目光,但是对于每个迷恋他的女人,他都不会天真地相信那就是真爱,因为他很清楚她们迷恋的不过是他俊美的皮相罢了,一旦正视到他的血统之后,什么都会消失。 所以,当叶奈表现出不在乎可不可以生他的孩子,只在乎能不能与他在一起的态度时,他就深深感觉到她对他的痴迷虚假得可笑。 「叶奈,妳爹的态度像是他在施恩于我一样,我只是明白告诉他,我其实一点儿都没有想要高攀的意思,并不需要这样的恩惠。」 西神轻轻淡淡的几句笑语,重重打击了叶奈的心。 叶奈的父亲是花豹一族的长老,也是皇室御医,她从小就是花豹族中的娇娇女,永远无法体会西神自幼为奴的处境,也无法了解他一生看人脸色、遭人白眼是何种心情,她满脑子所想的事只有自己被西神深深伤害了,她的伤心也只是为了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西神才是真正受伤的人。 「好,你不想高攀,抢着要我爹恩惠的人还多的是!」 叶奈气得迸出眼泪,撂下相当蠢的狠话后,便转身哭着离开。 西神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叶奈伤心的眼泪并没有勾动他心中的一丝怜惜,今天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径自跃下山岩,朝「天镜湖」直奔而去,一面凝眸望向半空。 他知道人兽两界间的通途会在今日申时开启,一刻钟后便会封闭,每七七四十九日便会有这么一回。 人界中常常会有人在这个时刻不小心坠入了兽界,因此,他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会前来守着,万一真有人无意间坠落了下来,为免他们被狼族人或豹族人发现后带回去当成奴隶,折磨至死,他会立刻把人送回人界去,倘若遇见不小心受了伤的,他就会捡回去养好了伤以后再把他们送回人界。 不过今天被叶奈父女两个人绊住,耽误了他不少时间,当他急奔到「天镜湖」后,才发现已经过了申时许久,每七七四十九日便会开启的人兽界通途早已经封闭了。 不知道今日是否有误闯进来的人? 他沿着「天镜湖」畔漫步察看,银光照耀着湖面,璀璨华美得就像一幅巨大的星象图分布在湖面上。 湖的两边各有豹族和狼族的士兵在站岗,豹族士兵显得懒散,漫不经心地在边界晃荡,但是狼族士兵不同,一个个穿着钢铁盔甲,动也不动地守在城墙下,像一尊尊冷硬的石像。 狼族是一个很神经质的族群,对豹族一向防备甚严,尽管双方早已签定互不侵扰的条款,但狼族始终对豹族充满戒心,从来没有松懈过。 西神无声穿梭在最浓密的树丛之间,不管有没有发现闯入者,他都不想惊动两方的守卫士兵。 四下安静无声,微风轻轻吹动他的长袍,他隐隐约约听见风的声音中夹带着细碎急促的呼息。 人的气味! 他立刻循声走过去,忽然有几片树叶掉落下来,轻轻落在他的脚边,他抬起头,看见矮树丛上俯卧着一个娇小的黑发女子,鹅***的衣带在风里微微飘动着,从衣带上绣着的细致花鸟就可以判定她来自人界——兽界的衣袍上绝不会出现任何一朵刺绣,因为兽界没有谁懂得绣那些东西。 他注意到那女子似乎正想用力撑着自己坐起身,但是矮树丛枝叶柔软,无法承受她的使力,让她失去平衡地从树丛上滚了下来。 他伸臂接住她,在她发出惊呼声之前摀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被那些士兵们发现妳,妳就死定了!」 他低声恐吓,垂眸看一眼那女子时,不由得愣住。 那女子的双眸虽然瞪得很大,但似乎只有满满的惊奇,并没有一丝恐惧或惊慌,反应显得相当冷静,不过娇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似乎抵受不住寒冷。 「只有妳一个人吗?还有没有其它人?」 他的声音低沈清晰,只用她听得见的音量说话。 她轻轻蹙了蹙秀眉,缓缓摇头。 西神见她十分冷静,一点慌张失措的反应都没有,便不再摀住她的嘴,猜想她恐怕还不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一松开手,流金就大大地深吸一口气,但是一口寒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只觉侵肌透骨。此时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春衫,浑身冷得直打颤。 「这儿好冷……」 她惊异地打量着四周,明明是初春时节,怎么这里会冷得好像腊月隆冬? 「回去以后就不冷了。」 所有不小心误闯进兽界的人,头一句说的几乎都是这句话,西神早已经听习惯了。 流金知道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个世界,但是遇见的这个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古怪可怕,他和她生活中所见到的男人没有太大差异,只是他的身形特别高大,五官容貌异常完美,长发如墨一般的漆黑,一身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柔和纯净的白光,像极了一块无瑕白玉,不细看真会误以为他是个女子。 流金忘情地盯着他怔忡出神,西神也似乎非常习惯这样直勾勾的凝视,任由她打量的同时也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她并没有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貌,但眉目间流露出来的顽强气质却深深吸引住他。他注意到在她的眉心中央有一块殷红的血渍,怀疑是她坠落树丛时不小心被枝叶划伤了。 「妳受伤了?」他俯身去看她的眉心。 流金微怔,抬手抚着眉心,笑着解释。「没有,这是我打从娘胎就带来的胭脂记,不知道的人见了总以为我受了伤,其实并不是。」 西神深深看她一眼。他救过许多误闯兽界的人,有男人、女子、小孩、老人,但是像她年纪这么轻却完全不惊慌、不害怕的少女,却是头一回遇见。 「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她徐徐不惊的反应让他起了疑心。 难道她早知道这里是兽界,所以才会半点不惊慌? 「不知道。」 流金摇摇头,茫然环顾,只感觉这个地方气候完全相反,景致十分荒凉,入眼都是山岩石砾。 西神虽然有些狐疑,但是不管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他都只想赶快把她送走,不想多说废话也不想解释太多。 「走吧,我送妳回去。」他轻轻松松拦腰抱起她。 流金惊慌地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送我回去——」她雪白纤长的十指用力地揪紧他的前襟。 西神一阵错愕,也敏锐地发现她的喊声惊动了豹族士兵,豹族士兵开始有了警觉,他立刻抱紧她,飞快地奔出浓密的树丛,在士兵还没来得及追赶之前,迅捷地隐没在山岩后方。 流金被西神有如疾风一般的举动吓住,待她回过神时,他已将她放了下来,可是凹凸不平的石地踩得她的脚心疼痛不已,几乎无法站直身子。 「这不是妳的世界,妳应该回去。」 西神蹙紧眉头瞪视着她,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稳。她的臂膀很纤细,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被他折断。 「回去」两个字像突然飞溅出来的火苗般烫疼了她,她用力地摇头。 「我不回去,我并不害怕这个地方,也不排斥过新的生活。」原来的世界才是她急着想要摆脱的。「这个地方很新奇、很奇妙,也许会遇见我这一生都遇不见的事,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我这样的机遇呢!」 西神从没有遇见过对他大喊「不想回去」的「人」,比起兽界,他反而更喜欢繁花似锦的人界。 不过,比较让他担心的是这个女人不想回去的原因,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对女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为什么不想回去?」 这个身材娇小得不及他肩头高的「女人」看似娇弱,实则坚强,坚强中却又带着傻气的天真,天真里又藏着勇敢,古怪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回去以后,我的命运会不由自主,所以,我或许可以在这个新的世界重新开始。」 她咬着唇,眼神倔强,虽然冷得浑身颤抖,仍尽可能地站直身子。 西神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他见过的「女人」不少,但像她这样不肯屈服命运的「女人」却是第一个,不禁勾起了他对她强烈的兴趣。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这里的下场或许会更惨喔。」 他伸手轻抚她柔嫩光滑的脸蛋,微微一笑。 这个微笑绽放在他完美得不可思议的脸上,像春天最舒暖的风拂掠而来,可以令草木复苏,百花齐放。 流金怔住,恍惚地失了神,完全没有把他的警语听进耳里。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愿,只盼妳别后悔就好。」他意味深长地微扬嘴角。 流金呆望着他绝美的面容,似乎听见了「后悔」两个字…… 第二章 一直到了三天之后, 流金才终于完完全全明白西神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了。 「啊啊啊啊──」 流金被一个巨大魁梧的灰发男子从井边拎了起来,然后放到一堆血淋淋、还黏附着肉屑的骨架前,她不禁失声尖叫。 「把这些骨头搬到后院喂鹰去。」 灰发男子冷冷命令完,转身走开。 流金只觉得胃部一阵强烈的翻绞,她怎么可能搬得动这些骨头? 转头张望左右,每个人都在忙自己手里的事,根本没人理会她。 她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光站在前面,飘来的腥臭味就让她忍不住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当那个叫西神的男人把她丢进这间屠宰室时,她就知道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大错特错了。 这个世界非但没有她想象中美好,甚至还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被迫换上粗糙得可以磨破她细嫩皮肤的麻袍,被灰发男子控制在屠宰室里做粗活,每天看着牲畜运进来,听着牲畜被宰杀时的惨叫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室,她发现这里的人只吃肉,不吃海鲜也不吃蔬菜水果,她来到这个地方整整三天,吃不到一口蔬果,也吃不到任何一道精心烹调的料理,这里的人永远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生肉直接烤得半生不熟就吃,连盐也不沾。她受不了那种强烈的腥味,半生不熟的肉一入口就忍不住吐出来,几乎没有一餐吃饱过。 此时的她早已饥肠辘辘,加上一阵呕吐,整个人晕眩得头昏眼花,虚弱无力地委顿在地。 「在那里装什么死?还不快起来搬!」 灰发男子指着她大骂,用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怒瞪着她。 流金咬了咬牙,缓缓站起来,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一根骨头慢慢地往后院拖过去。 她不懂为什么这里的人要这样对她?因为她的模样和他们不太一样吗? 据说大禹为了平治洪水,曾远游九州岛及偏远蛮荒之地,所到之处皆是稀奇古怪的国度,所见之人长相模样也多数与中原人大不相同,或许她就是来到这样一个奇异的国度吧。 是,她的样子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这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发色都是银灰色的,而眼睛不是棕色就是金色,只有孩童的眼睛比较特别,是蓝色的,据说长大之后自然而然就会变成金棕色。 除了西神,她没有见到第二个黑发黑眼的人。 西神是唯一发色和眼色跟她一模一样的人。 最初看到西神时已经觉得他的体型够高大了,但她发现这里的每个男子几乎个个都比西神壮硕魁梧,只有女子稍矮一点,但和她一比也是非常粗壮结实,而她的模样看起来比这里的孩子还要弱不禁风。 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这个地方有一个名字叫做「雪村」,街道、房舍都是用灰白色的巨石建盖,其它就一无所知了,因为这里的人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只会对她呼来喝去,命令她做一大堆她根本做不来的工作,根本一句话都懒得跟她多说。 而西神自从把她丢到这间屠宰室,交给负责屠宰室的灰发男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这里的下场或许会更惨喔。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愿,只盼妳别后悔就好。 后悔。 是,想起西神的警告,她就万分后悔。 为什么不让他送她回去就好了,偏要沦落到这里当奴隶? 她莫名其妙变成了奴隶,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可以奴役她,理所当然地命令她,尤其是那个灰发男子,命令她打水、做尽各种粗活,根本不把她当成一个弱女子,她的手心已经磨得皮开肉绽,浑身筋骨更是痛到像是要支离破碎了。 她好几次忍受不住,拜托那个灰发男子让她见一见西神,她想求西神带她回去,回去以后,也许受到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但总也好过留在这里被奴役到死。 这里没有日,也没有月,不论黑夜或白天,天空总是高挂着一个银盘,无时无刻闪耀着银色光芒,散发着一种空旷而寒冷的颜色。 她一直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世界?但是没有人肯告诉她。 幸好这里的黑夜比白天长,虽然白天工作,但至少夜里会让她休息。 她睡觉的地方是一个窄小灰暗的石室,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一张硬石床,上面铺着薄薄的兔毛皮,夜里,灰白色的冷墙更让人感觉阴寒,当她躺在石床上时,听着窗外如泣如诉的风声,就会忍不住软弱得痛哭起来。 她到底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没人愿意告诉她为什么她会变成了奴隶? 能怪谁呢?要不是一时好奇心发作,她也不会落到这个世界里来,掉进这个奇怪的世界还天真地想在这里生活,这一切下场只能责怪她自己,因为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 为了逃婚,为了不想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当侍妾,所以她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于是来到这个新奇的世界,她以为自己的命运终于可以由自己选择作主了,没想到她所作的竟然是如此错误的选择,后悔莫及。 如果死去的娘看到她现在的惨况,应该会心疼得落泪吧? 巨大的鹰在半空中飞旋,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好饿…… 她仰头看着鹰,手心轻轻压着饿到疼痛的胃部,想起幼年时家境再怎么穷困,娘都不曾舍得让她这样受饿受冻过,总是把最好的菜留给她吃,把最好的衣料留给她裁新衣,从不让她感觉比人不足。 一直到娘离开人世,姨娘接手照顾她以后,她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人间最无价的爱。 女子婚姻之事都由父母作主,大到皇帝的千金公主,小如砍柴人家的闺女,女子的终身都由父母亲决定,没有人能自由选择夫婿,谁都不例外,流金当然也明白这个世俗惯例。 幼年时,爹娘守着几亩大的薄田,日子过得很清苦,隔壁邻居做的是调制胭脂水粉的买卖,家境小康,有个儿子正好比她大两岁,爹娘就厚着脸皮去帮她说下这门亲事,而她那时才六岁而已,什么都不懂,自然由着爹娘作主。 怎知一年后,两家命运丕变。 她的爹在垦田时挖出了一只铜制宝箱,里头藏着几件玉器珠宝,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宝贝,她的爹不识货,抱着宝箱直接捧到当铺典当,没想到几件珠宝典当了五千多两银子,顿时间富贵了起来,于是举家搬迁到热闹的街市去,还用那些银子做起酒坊买卖,然后把当年跟调制胭脂水粉的邻居所订下的亲事全丢得一乾二净了。 再没几年,她的父亲就纳了妾,从此后家里鸡犬不宁,娘成了受气包,后来得了病,在她十岁那年病逝了,父亲随后便将妾室扶正,成了她的继母,还生下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自此之后,她便饱受冷落,才刚满十四岁就老是听见父亲和姨娘商议着她的婚事,像是迫不及待想赶紧把她嫁了。 每回只要无意间听见爹和继母议论著某家男子,预言着她的未来时,她就特别想念她的亲娘。 如果娘还在,一定会拉着她的手温柔探问她的心意如何,而不是冷漠地在背后安排她的未来,暗中决定她的命运。 她相信命运不是不可改变,只要肯去做,命运就可以改变,只是她很不幸选错了方式,命运给了她一记重击。 她很后悔,非常后悔。 流金不知道拖了几块骨头到后院,只知道还有如小山般高的骨头要搬,她累得再也挤不出半丝力气,眼前一阵阵昏眩,然后软倒在地。 昏迷前,她看见半空中有数只鹰在盘旋,然后慢慢变成银白色的影子,最后被黑暗吞噬…… *** 西神把虚弱的流金从床上扶起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浓郁的肉汁。 这是他第一次把人亲手丢到屠宰室去,他只是想让流金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能够接受她的世界,也不是她可以展开新生活的世界,他要她知难而退,但是没想到才三天的时间,她竟然就已经被拯得快要断气了。 如果他晚到一步,很可能她会跟着那些骨头一起变成鹰的食物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用这么整她吧?」 西神看到她柔嫩的手心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不禁恼火地斜睨一眼站在身旁的灰发男子。 「你看她那双手,细得跟什么一样,能拿得起刀吗?我已经挑最轻松的工作给她做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直接把她剁碎了喂鹰,岂不是更没有麻烦!」 灰发男子按捺下发火的冲动,没好气地说道。 「刚刚我要是没发现她,她说不定早被鹰吃掉了。」西神瞪了他一眼。 灰发男子压仰着满腔怒火,脸色极度不爽。 「你要是这么担心她,干么把她送到我的屠宰室来?把她丢到织衣室去不是更好一点?是她自己弱得像豆腐一样,关我什么事?我没怪你给我找麻烦就不错了,你居然还一直怪我?」 「明青,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把她丢给你,要是把她丢去织衣室,恐怕会死得连一点骨灰都不留吧。」 在雪豹族中,明青是少数不歧视他,并视他为知己好友的人,也是少数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人,特别是新王才颁下严禁混种豹人继续生育的新令,不会允许有「人」出现在这里的。 「那倒是,那些老老小小的女人折磨奴隶的手段比我更厉害,我把你当朋友,多少会卖你面子,但你既然不要她死,也明知道把『人』留在这里很危险,怎么不把她送回去?」明青疑惑地瞇眼看他。「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看上她了,不然你应该会把她留在自己房里而不是丢给我了。」 「我只是想吓一吓她,让她吃点苦头。」 西神轻轻扳开她的下颚,慢慢灌她喝肉汁。他自小为奴,非常懂得如何服侍人。 仔细打量她,这三天的苦力把她整个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此时的她浑身发臭,脸色青白,头发也脏乱纠结,和初次看见她时的干净甜美模样相差甚远,把一个柔弱女子折磨成这样,想想他自己也实在太狼心狗肺了点。 这样也好,应该可以吓得走她了。 「这『女人』得罪了你吗?干么非要她吃苦头不可?」明青十分惊奇地抬眉。 这可稀奇了,他所认识的西神不会欺负人,尤其不会欺负「女人」 「我只是想帮她认清现实而已。」 西神淡笑了笑。不过似乎他的方式太激烈了点,险些整死了她。 流金浑身虚弱得没有力气,眼睛也沉重得张不开来,但是她隐隐约约可以听得见西神和明青的对话,虽然他们的对话单独听每一句话都听得懂,但是合起来的真正意思她却听不太明白。 不过,她至少能肯定西神把她丢到屠宰室不是故意要残忍对她,他并没有想要她死的意思。 「劝你赶快送她回去,否则被其它豹族发现,她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咱们这一族好不容易在豹族王朝中站稳了地位,你可不要因为她一个『人』而搞砸了,到时候就算再器重你的长老也当不了你的靠山。」明青好意提醒。 豹族?王朝? 那是何意? 豹族?流金蹙了蹙眉,勉强睁开眼,目光疲倦地落在西神的脸上。 西神淡淡地与她对望,黑眸沈静如水。 「醒了?那好,没死就没我什么事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明青哼了哼,转身离开。 西神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慢慢喂流金喝下最后一口肉汁,然后替她拭净唇角的汁液。 「现在好多了吗?」 西神的表情没有特别的惊讶和变化,只是平淡地问道。 再次看见西神,流金无法形容内心的激动之情,尤其是看见他的黑发黑眼,亲切得就像看见了同乡,可是害惨了她的人同样也是他,让她对他又是恨、又是怨。 「请你……送我回去。」 她压抑着激动,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嘶哑。 西神挑眉,低低笑了起来。 「才当三天奴隶就不行了,现在总该知道为什么当初我要送妳回去了吧?」 流金的眼神带着埋怨。「你故意让人奴役我……」 西神立刻伸指摇了摇。 「只要是人,在这里的身分就是奴隶,我可没有故意奴役妳,只是叫妳明白这个事实而已。」 流金困惑地望着他。 「这里有不是人的人吗?」只要是人就是奴隶?这话听起来很古怪。「豹族?什么是豹族?」她忽然想起刚才明青所说的话。 西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饿吗?如果还想吃东西,我叫人再送进来。」他没有理会她的疑问。 流金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刚才他喂她的肉汁非常美味,是她在这里三天以来吃过味道最香、最正常的东西。 西神站起身,对着门外唤道:「云黛,可以进来一下吗?」 流金困惑地看了一眼四周,这里的空间大得不可思议,有桌椅等一般家具摆设,她所躺的床也是大得不象话,上面铺着厚厚的软褥,很明显,她已经不在屠宰室那间空荡荡的睡房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意外地发现石壁上还悬挂着一只黑色古琴。 「我的住处。」西神简单地说道。「妳身上很臭,我请云黛带妳去清洗沐浴,妳先把自己整理干净,换好衣服以后再吃东西。」 流金第一次被人嫌弃身上脏臭,不禁尴尬地红了脸。 一个少女走进来,脸上带着可人的微笑。 「西神,叫我有什么事?」 「云黛,麻烦妳带她去沐浴清洗。还有,她的手擦伤得很严重,顺便再帮她上点药,多谢妳了。」西神朝那少女温柔一笑。 流金注意到西神对那少女说话的表情特别温柔,笑容也特别深邃,而那少女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发和金棕色的眼眸,肤色明亮,与西神说话时的态度不亢不卑,感觉不像是他的婢女。 「好呀。」云黛转向流金,目光在她的黑发和黑眼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床边将她扶下床,问:「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流金。」她在云黛的撑扶下慢慢站起来。 「流金,妳身上都是屠宰室的腥臭味,闻起来真可怕。」云黛忍不住皱起鼻子,在看到她那身沾满污垢的粗麻袍时,更加嫌恶地说道:「妳居然就这样躺在西神的床上,妳会把他的床褥弄脏的。」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流金困窘地低语,神情带着自责。 「云黛,没关系。」西神笑着安抚。「她没有衣服可穿,再麻烦妳拿几件妳的衣服给她,穿好吗?」 「把我的衣服给奴隶穿?你对我可真好。」云黛轻哼。 「妳随便挑一件差一点的衣服给她换上就行了,过几天我再买更好的衣服还妳。」 西神脸上仍是极温和的表情,嘴角扬着一抹人的笑。 「好,那你可得记住喔!」 云黛终于露出笑容,扶着流金走出去。 「云黛。」西神唤住她。「若有人问起她,妳就说她是我的奴隶就行了。」 云黛深瞅他一眼。「好,知道了。」 西神目送她们走出去,并没有跟上来,流金不由自主地回眸看他。 奇怪得很,他只是离开她的视线一阵子而已,她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起来。 离开了西神那间宽敞至极的卧房,云黛扶着她走进一条弯弯曲曲的走道,她发现所有的房子都是用巨大的岩石建造的,连西神的住所也一样。 「妳是从哪里来的?」 一走出西神的卧房,云黛就松开了她的手,不再搀扶她,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着。 「宁安县。」 流金的身子仍虚弱,一边扶着石墙,一边跟上她的脚步。 「西神怎么会带妳回来?」云黛一径往前走。 「我无意间掉进了这个地方,遇到了西神──」 「我是问西神怎么会带妳回来的?」云黛傲慢地打断她。 「因为……是我告诉他我不想回去……」 流金发现走道一直往下,有些不安,不知道云黛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不想回去?」云黛转头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讥讽地笑道:「该不是看上了西神,所以不想回去了吧?」 流金听了一阵脸红耳热,她确实是没有见过比西神的面容更精致的男人,就算是女人也都没有他那般的完美,但他绝不是让她留下来的主要原因,遇见他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云黛姑娘,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没有期待能得到云黛的回答,但是仍忍不住问道。 「西神没有告诉妳吗?」 前面出现了三条岔道,云黛熟悉地转向最左侧的岔路,继续往前走。 「没有。」 流金走得很喘,身体因虚弱的缘故而大冒冷汗。 「那就等他自己告诉妳吧,我可不想多事。」云黛冷硬地说着。 流金心里七上八下的,尤其走在迷宫似的走道里,更加深那种不安的感觉。 为什么西神家的澡室要走那么远?难道他的家大到如此程度? 左弯右绕,走了大半天,终于来到走道尽头,走道底是两片极大的雕花门,云黛推开门,抬起下巴示意她进去。 室中水气氤氲,流金惊讶地看着眼前巨大的澡池,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澡池,也没有在这么大的澡池内洗过澡。 「这个澡池是西神一个人的吗?」她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是西神一个人的。」云黛白了她一眼。「这是『雪村』的温泉池,『雪村』李谁都可以来,什么时候都能来。」 「但现在这里没有人。」 流金好奇地走到池边,看着冒着热气的水池。 「通常大家都选夜里来,日间比较少人。」 「不分男女都在这里一起洗吗?」她不安地瞠大双眸。 「分开的。」云黛瞪了她一眼。 流金松了口气,冲着她笑了笑。 「把衣服脱了,到那边去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再进池子里。」 云黛冷淡地命令着,没有太多热情。 流金顺着她的指示,走到摆放着大小木桶的角落,那里有一口深井,打上来的水也是热的,她感到很惊奇。 「快点,我可不是在这里服侍妳的!」云黛不耐烦地骂道。 「好。」 流金不自在地脱下身上的粗麻袍,虽然云黛也是女子,但她仍感觉害羞。 云黛的反应则完全不同,一派疏离地冷睨着她渐渐裸露的肌肤,眼神不疾不徐地掠过她的身体,最后停留在她光洁无瑕的背部许久,她那双金棕色的眼瞳锐利得令她浑身发麻。 「妳自己先洗吧,我出去拿件干净的衣服给妳。」 云黛接下她的衣服,当破布似地拎着往外走。 「云黛姑娘,我怕等一下会有人进来。」 此时的她全身没有半点遮蔽物,异常不安害怕。 「这是属于『雪村』所有人的温泉池,没有上锁,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来。妳若说妳已经是西神的奴隶,不会有人为难妳。」云黛冷漠地走出去。 西神的奴隶? 流金无奈地叹口气。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在这里的身分就永远只能是奴隶?而且她深深感觉到所有的人非常不喜欢她,对她比较好的人只有一个西神而已,虽然严格说来他也不见得对她多么照顾,但至少他看着她的眼神不会让她感到惶恐自卑,也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卑贱的人。 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将她的尊严剥夺的干干净净的地方。 看着自己那双红肿破皮的手心,不自禁又叹了口气,如果此时红花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她忍着痛楚整理凌乱纠缠的长发,打泉水洗净自己,那大澡池她不敢下去,怕双手的伤口受不了热水的浸泡,也怕遇见生人。 云黛很快回来了,丢一件布袍给她。 流金飞快地穿上那件布袍,虽然质料也不是太好,但至少比粗麻布好多了。 「这是伤药,妳自己涂上吧。」 云黛把一个石罐递给她,随即走出去。 流金管不了一头仍在滴着水的湿濡长发,及忙紧紧跟上她,怕自己一个人会在弯弯曲曲的走道里迷路。 「劝妳伤好了以后赶快离开,不要害了西神。」 云黛侧过脸,冷冷地说,表情依然傲慢。 流金微怔。 「不用等我伤好,我现在就想离开了,妳可以帮我吗?」她急急问道。 云黛转过头,狐疑地瞇眼审视她。 「妳不想留在西神身边?」 留在西神身边?流金愕然眨了眨眼。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也不明白为什么云黛会这么问她。 「我当然不想。」她不要在这个地方奴隶了。「这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云黛姑娘,请妳帮帮我,帮我回去。」 云黛看她的眼神慢慢不再那么尖锐了,她耸耸肩,无奈地说:「我怎么可能帮得了妳,能自由进出通途的人只有西神,只有他可以带妳回去。」 「只有他?!」她咬住唇。原来不是想回去就可以回去那么简单。 「西神并不喜欢把『人』留在这里,所以妳不用担心,除非他自己不想送妳回去。」云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妳的意思是说,我若得罪了他,他就会把我留下来当奴隶使唤,不送我回去了吗?」流金惊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云黛低低笑出声来。 「我不明白,是不是我应该要尽量讨他欢心,他才会送我回去?」流金不懂她为何要发笑。 「当然不是,我倒希望妳尽量得罪他。」 云黛声调轻松,但眼神认真。 流金迷惑不解,呆呆地站着。 「有那么难懂吗?」云黛微露不耐之色。 「得罪他,让他讨厌我?」她似懂非懂。 「没错。」云黛盯着她,冷冷地说:「若让西神对妳感兴趣,妳会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一辈子在这里当下等奴隶。」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妳在屠宰室才三天就快死了,说不定妳在这里的一辈子也就只有这几天而已。」 流金背脊一阵发凉,不知所措。 不,她还不想这么快死,不要── 第三章 清爽干净的棉布,温柔按摩的手势,怀中拥抱着温暖的毛皮,这些全都代表着两个字──舒服。 在西神细心服侍下的流金,整个人又困又倦,思绪游移涣散。 「这里的气候终年冰冷,穿着湿衣服很容易生病,尤其是妳这样的『人』,一旦生病会不容易好,所以要当心。」 西神用一条干棉布轻柔地擦拭她的湿发,一绺一绺的,仔仔细细地擦着,连她的头皮也一寸一寸地擦拭按摩。 如此细心的侍服照料让流金很难集中精神,神智渐渐迷离恍惚。 她无法想象西神这样一个大男人服侍人的手法竟然比她的婢女还要高明,她从没有被一个男人这样温柔对待过,心湖被他晃动,不断波动。 不,不对!在这里,她应该是他的奴隶才对,怎么会是由他来服侍她? 但是她的双手涂满墨绿色的药膏,分别用布包裹着,她即使想自己动手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只能由着西神摆布。 「谢谢你。」 她真心感谢他这么用心照顾自己,刻意忽略那一份暧昧感。 「我把妳害成这样,妳还谢我?」 西神低低一笑,修长的十指穿过她柔细的发丝,轻轻梳理着。 「我也有错,不能都怪你。」 她强打起精神,抬眸看向他。 西神就坐在她头顶正前方,她一睁眼,就与他那双深幽的黑眸撞个正着,她尴尬地想避开,却意外发现了他眼瞳底闪过一抹蓝影,她愕住,定定凝视着他的眼,想再仔细看清楚。 「很少有『女人』像妳这么大胆。」 他笑了笑,并不介意被她盯着看,反正他早习惯被人这样盯着瞧了,有时候盯着他看的人反而比他更不好意思。 「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吗?怎么从我这个方向看过去又像深蓝色了?」 她好讶异,只顾盯着她的心发现,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调侃意味。 「是吗?妳看错了吧?我的眼珠是黑色的。」他拿起木梳把她差不多干了的长发慢慢梳顺。 幼年时,他服侍过多少尊贵的后妃梳头,都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流金这一头柔滑如黑泉的发。 黑发,在他的世界里多么难见。 对于流金的黑发不禁怀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像无人可以理解的乡愁一般。 「为什么这里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金棕色,只有你一个人是黑色?」 她缓缓坐起身,长发如黑绸般垂垂曳曳。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别人,只是他们不在这里。」西神凝视着她柔美的面容。 流金是标准的『美人』,楚楚可怜的气质,纤柔的身躯,这些都是兽界的女子所没有的,也是这一份特别,让他对她心生隐隐的渴望,尤其是将她丢进屠宰室的那三天,无时无刻不牵念着她的安危。 当牵念的情绪渐深时,他心中便会涌起不好的预感。他终究是要送她回去的,最好不要太亲近她,也不要对她了解太多比较好。 「还好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那会是件多可怕的事。」 流金轻叹,像是为他松一口气。 她在为他担心。西神的心口微微颤动,怔然凝视着她。 流金察觉到他奇异的眸光,心头一阵悸动,突然间想起云黛的话── 若让西神对妳感兴趣,妳会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一辈子在这里当下等奴隶。 「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她慌忙站起身,远远地站开好几大步。 西神蹙了蹙眉,脸色微沈。 「我拿东西给妳吃。」他转身走出去。 「我不要吃半生不熟的肉!」她故意对着他的背影任性地喊。 西神没有应声,半晌,捧着一锅热腾腾的肉粥,舀起一碗端到唇边吹凉。 肉粥!流金睁大眼睛,馋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坐下来,我喂妳。」 他拍拍身旁的长椅,示意她坐下。 流金连忙摇头。 「不用你喂,我自己吃就好了,你帮我放到桌上来。」 她不敢与他靠太近,谨记着云黛的警告,觉得还是与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西神扫了她一眼。 「妳确定有办法自己拿汤匙?」语气有些不悦。 流金低头看了看包成了两团白球的双手,无言了半晌。 「坐过来。」不容质疑的命令。 流金慢慢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我以为你也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 她轻声说,一边张口让他喂。 「当然吃啊,这肉粥是专门为妳煮的,我平常不怎么吃这种东西。」 他舀起一汤匙热粥,吹凉。 流金看着他一连串纯熟动作,忍不住疑问:「你时常照顾病人吗?」 「这里的病人不会吃肉粥。」西神冷冷横她一眼。 「那这里的人生病了都吃些什么?」这个地方让她有太多的疑惑了。 「这里的人身强体壮,就算生病了也不会像妳这样奄奄待毙。」 他淡瞟她,一匙肉粥又送至她唇边。 「其实……这个肉粥味道很奇怪,不怎么好吃。」 没有香味、咸味的肉粥,吃起来的味道有些恶心。 「这里的人做不出妳喜欢吃味道,能叫他们弄出一锅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解释。 不过有解释跟没解释一样,他知道流金不会听得懂。 「我不是嫌弃,肉粥的作法很简单的不是吗?粥里连最简单的葱花和香油都没有,淡而无味,一点香气都没有。」 就算她是千金小姐,不用下厨房,但也不会无知到连肉粥该怎么做都不懂。 「这里没有葱花这种东西,也没有米,妳能吃到这碗粥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他叹道。 流金怔了怔。 「我知道这里没有蔬菜水果,难道竟连米也没有?那么这些米是从哪里来的?」她好纳闷。 「这里的人不种稻,也不吃米,这些米是我从妳的世界带回来的。」他只有偶尔才会煮点米饭吃。 「这里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心中已经累积太多的疑问了,但想问时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很多事情看似正常却又奇怪,看起来古怪的又似乎挺正常。 「后悔留下来了吧?」西神淡淡哼笑。 「你把我丢进屠宰室的第一天就后悔了。」她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选择错误,但她事实上就是真的很后悔、很后悔。「你说的没错,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应该回去的。西神,你何时能送我回去?」 西神挑眉一笑。 「等妳手伤好了再说吧。」 「不用等我的手伤好,你随时都可以送我回去。」她急着说道。 西神盯住她的双眸,正色说道:「妳不懂,每一个身上有伤的人都不能经过虫洞,如果妳身上有伤,我还硬要带妳穿过虫洞,妳的血就会从伤口处被强大的外力吸出,还没回到妳的世界,妳就已经死了。」 流金惊骇地倒抽一口气。 「虫洞是什么?」 「就是从这个世界回到妳那个世界的信道,那个信道就像虫洞一样。」他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 「虽然虫洞无处不在,但转瞬即逝,有时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除非妳愿意留在这里等七七四十九天,那么妳就会等到当初掉进这里时的那个裂口,用那种方式回去就简单多了。」 「不,我不要等那么久。」她急忙摇头。 「那就等妳手伤好了以后再说吧,不管是现在还是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妳都一样不能带着伤口离开。」西神若有似无地淡笑着。 流金听得似懂非懂。 「为什么……只有你知道如何送我回去?」她怔怔地问。 「因为能够看得见虫洞的人并不多,而我刚好看得见。」 其实他们这一代的混种豹人,只剩下他一个人能自由来去人兽两界,而混种豹人又将日渐稀少,如果他死了,混种豹人大概也就绝迹了吧? 「所以……我必须要等到我手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以后才能回去吗?」 她沮丧地垂下双眼,眉头愈蹙愈紧,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淡淡的苦涩。 「没错。」他面无表情地凝视她,半带嘲讽地说:「最初迫不及待想留下来,现在又迫不及待想回去。」 「如果我当初知道你会把我丢到屠宰室当奴隶,那我宁可选择回去嫁人了。」 想起那三天,真是恶梦一场。 与其死在这里,还不如回去赖活着,至少活着就还有希望啊! 西神总算听出一点端倪了。原来不想回去嫁人,所以才想留下来;现在觉得这里比嫁人更可怕,所以愿意回去嫁人了。 「嫁人」两个字像蚂蚁在皮肤上囓咬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原来,她想留下来的真正原因不是他,是他自作多情了。 「如果妳不用回去屠宰室当奴隶,而是留在我这里,妳还急着回去吗?」 他自然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眼神立刻闪过懊恼。 见了女人就习惯地撩拨,他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留在你这里当你的奴隶?」 想起云黛的警告,流金浑身戒备起来。 「对外虽然必须声称妳是我的奴隶,但私下由我服侍妳也行。」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优美的长指缓缓滑过她的脸庞。 本想放过这个「女人」的,但是当他发现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被他的魅力迷惑时,他的风流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真是死性不改啊! 任何一个女人听到他如此柔情似水的低语,不醉也难,流金没有例外地受到他的蛊惑,但她的意志力强,尤其在屠宰室那三天的恶梦仍记忆犹新,早让她失去所有的安全感了,就算他再迷人,她也不再肯信任他。 「你不用骗我了,虽然我还没有弄明白这个世界,但你和云黛都说我在这里的身分只能是奴隶,我不希望我的人生一辈子与人为奴。」她很认真地对他说。 西神不再笑得那么迷人邪气了,静漠地聆听着她说话。 「我并不是不小心掉进这个世界,而是故意让自己掉进来的。」流金继续说道。「因为我不想命运被别人操控,我想为我自己而活。虽然掉进这个世界,命运比原来更悲惨,但我还是不会屈服,我还是要为我自己的人生寻找出路。我属于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西神深邃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她,眸光深幽,燃烧着一簇不知名的火炬。 他的眸光烫人,流金只觉得浑身都被他灼热的视线烧得燥热起来。 「你若愿意送我回去,我一生都会感激你的。」她整个人紧张得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 「我要妳一生的感激做什么?」 他淡然一笑,笑容有点空洞。 流金所说的话在他心中辗过无数遍了,他也曾在心里吶喊过我属于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但命运就是玩弄着他,让他自暴自弃,干脆游戏人生。 流金所面对的问题小,只要他肯出手,她依然可以走回原来的路,但是他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由谁在掌控? 他帮不了自己,也没人帮得了他。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报答你。」流金认真思索着。什么样的礼物才算实质的答谢? 西神静默不语,神色变得有些凝重,满室陷入一阵沈寂。 流金不解地望着他,很想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又很担心他是不是正在想着如何向她索要报答。 忽然,就在西神眨了眨眼时,流金又看见他眼瞳中晃过蓝色的波纹,像一池荡漾的湛蓝湖水。 「我又看见了!」她吃惊地低呼。「你的眼睛……真是蓝色的!」 西神垂眸,又再度抬起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只是血统的关系,不值得大惊小怪。」 「血统?什么血统?」流金微怔。 西神的黑发和黑眸都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她早就百思不解了了。 西神从来不曾和人界的人谈论到这个部分,因为兽界大都知道人界的存在,但人界的人却绝大部分不知道兽界的存在。 对于人来说,兽是低等动物,他不知道流金对于混种豹人会有什么感受和反应,会不会和兽界的人一样,对他只有歧视和鄙夷? 「我有一半的血统是『人』,和妳一样。」 他的声音虽然平和轻淡,但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 流金思索着,不甚明白。 「你的血统有一半是人,那另一半是什么?」她直接提出疑问。 「豹。」 他索性坦承,再跟她顽猜谜游戏就太累了。 「豹?!」流金怀疑自己听错。「你说的不是『花豹』的那种豹吧?」 「我是雪豹一族,不是花豹族。」他平淡地回答。 流金倒抽一口气,弹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我还是没有弄明白……」她被他的答案惹得更加迷糊。「你说你有一半的血统是人、一半的血统是豹?是这样吗?」 「没错。」看来是懂了。 流金瞠目结舌地盯着他,即使得到正确答案,她仍然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种怪异的事。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西神是人和豹的孩子?她以为这种事只有鬼怪志异小说里才会出现。 「为什么不可能?我就是啊!」西神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其实严格说起来,我的父母亲并不是一人一豹,而是我的血统算混种豹人,因为我的父母亲都是混种豹人,祖先都是混种豹人,这样妳明白吗?」 流金怔怔地点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 西神态度大方地由着她审视研究,他很高兴她的反应只是这样而已,而不是尖声鬼叫或一脸把他当怪物的惊恐表情。 「你是混种豹人,那明青和云黛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流金心中满满的疑惑再也藏不住。 「他们都是纯种雪豹族,而这里……」既然她的反应还算冷静自持,他决定干脆一次干她说清楚。「妳所在的地方是雪豹一族聚集的村落,而妳掉进来的这个国度属于豹族王朝。」 流金深吸一口气。 「豹族王朝……」这四个字将她震住,她忆起无意间曾经听屠宰室的明青说起过这四个字,直到现在她才完全弄明白了。 「正是。」他定定地看着她。「妳所看见的『人』其实都是『豹』,这里唯一的一个『人』,只有妳。」 流金彻底地呆掉了。 ***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睡在他的床上过。 西神坐在床侧,凝视着熟睡中的流金,虽然她双眼下方有着憔悴疲惫的阴影,但无损她秀雅清丽的美。 在解答完她的疑惑之后,他就把处于震惊中的流金留在房里,径自到织衣室去抱一床又厚又暖的毛毡回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她倒在床上睡着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除了与她共寝,他还没有想出另一个安置她的办法。 在「雪村」里,由于雪豹族长老十分重用他的异能,所以他这个混种豹人在「雪村」里的地位还算好,几年来的相处,村民也习惯了接受他。 若不是有长老这个靠山,他焉能与纯种雪豹族拥有同等地位? 现在,他擅自把一个「人」藏进「雪村」里,若是被其它豹族人发现,恐怕流金的性命堪忧,连他的处境也危险了。 他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没有想清楚后果就把她带回来,无法解释为什么心底对她有股神秘的渴望。 他用毛毡将她娇小的身子包裹住,她下意识偎向柔软的毛皮,舒服地发出叹息声。 流金的外表娇弱柔美,不像兽界的女子那么强壮勇猛,但是她的内在却又有兽界女子的冷静果敢和独立自主,这样的女人简直是为他而生的。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拥有开启人兽通途的异能,甚至用肉眼就可以找得到虫洞的裂缝和空隙,所以,只要他想,就可以往来人兽两界。 他俊美的容貌不论是人界还是兽界的女子都难以抵挡,但是他混种豹人的血统却又被两边鄙视,不被接受。 自小因血统不纯的自卑感,长大之后,竟在所有女人的迷恋仰慕目光中得到了补偿。 混种豹人寿命短,所以他只需要女人的迷恋来喂养他,从不为了害女人心碎而内疚。 不过流金很不同,她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强烈地迷恋他,甚至因此失去自我。 她一直积极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看似娇弱温驯的面容下,藏着执着坚毅的性格,更特别的是,她身上有种令他着迷的香气,这种香气不是香料或是花香可以制造出来的,而是属于她这个人才会有的独特香味,这种独特香味他也有,就像是找到了同一族类的味道。 他在她身侧躺下,伸手轻轻撩起她的长发,然后看着发丝似瀑布般从他指尖倾泻而下。 他已经找到最适合他的女人了,但是,他却不能拥有她。 *** 翻了个身,流金发现自己像粽子似地蜷曲在大床的中央,吵醒她的人是云黛,如果云黛没有进来叫醒她,她应该还会再继续睡到天昏地暗。 昨晚是她来到「豹族王朝」以来睡得最安稳、最舒服的一夜,甚至因为睡得太熟了,几乎一夜无梦。 「西神竟然这样纵容妳,让妳睡他的床,还不许任何人进来吵醒妳?我就偏要进来吵醒妳,敢怎样?」 云黛把托盘往桌上用力一放,震得锅内的肉粥差点溢倒出来。 流金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听清楚云黛在对她吼些什么,只感觉到身上有条毡毯把她捆得紧紧的,她记得昨天倒下睡着时身边并没有这条毡毯。 「妳到底起不起来?我可不想服侍妳这个奴隶!」云黛皱眉瞪向她。 流金莫名其妙地服从她的命令,急忙扯开身上的毡毯,匆匆起身下床。 「把自己先梳理干净,桌上有肉粥。」云黛冷冷地吩咐。 「好,多谢云黛姑娘。」 情势不由人,流金只能乖乖听话,只是双手都缠着白布,该怎么办好?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西神连他自己的米都拿出来给妳煮粥,妳吃得也太好了一点吧?」云黛冷冰冰地轻哼。 流金困惑不解,一碗粥罢了,不知道云黛在计较些什么?昨天她对她的态度明明好多了,怎么现在又没好脸色了? 云黛看见她一头披散如瀑的黑发,和西神一模一样的发色,不由得一阵无名火,蓦地打开一只大柜的抽屉,拿出一把大剪刀来。 「妳做什么?」 流金被她凌厉的眼神吓住,慌乱地往后退步。 「一个奴隶不该留这样一头长发,叫人看了生厌!」 云黛冲向她,用力抓住她的头发,死命往后一扯。 「不要剪我的头发,不要──」 流金惊叫着,拼命闪躲,但是云黛比她高又比她壮,轻松就制住了她。 云黛张开手中的大剪刀,抓住她的长发仓卒一剪,虽然刀口并没有对准,但也不小心剪下了她一绺头发。 流金看见自己的头发一丝丝落在地上,心痛得迸出了眼泪。 「妳怎么可以乱剪我的头发!」她气嚷。 「我就是不喜欢妳的头发,就是想剪光它们!」 云黛又冲向她,用力揪住她的长发,力气大得几乎拔下她整把柔细青丝。 「放手啊……」 西神走进来,正好看见云黛抓住流金的头发要剪,立刻抢下云黛手中的剪刀,大声制止。 「云黛,妳在干什么?」 云黛一看见西神便松了手,但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仍犀利地瞪着流金。 流金看见西神出现,立刻躲到他身后寻求庇护,望着一地被云黛剪落的发丝,神情又怨又怒。 「为什么要剪流金的头发?」 西神握紧手中的剪刀,森寒地冷视着云黛。 「因为我看不顺眼!」 云黛眼神傲慢,彷佛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有什么好看不顺眼的?」他微微皱眉。 「我不准有任何人的发色和你一样!」云黛冷酷地说道。 「这么说来,妳是不是也要把流金的眼珠子挖出来才顺眼?」 西神深深看着她,勾唇浅笑。 流金错愕地瞪大眼睛。 「妳不用这样对她,她又不会永远留在这里让妳看不顺眼。」 西神对云黛说着,感叹中微带嘲讽。 「那你最好把她看紧,不然什么时候变成了瞎眼光头可别怪我。」 云黛耸耸肩,一派天真地笑着。 流金垂着惊骇的双眼,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西神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云黛,别胡闹了。妳爹有事找妳,快去吧。」 不管云黛说出多么离谱残忍的话,他都一样会对她和颜悦色,因为她的父亲就是收留他的雪豹族长老,寄人篱下,焉能不看人脸色? 「我爹找我是为了云翎公主要回来的事吗?」她一脸厌烦的神色。 「妳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好极了,你终于可以见到你朝思暮想的云翎公主了,真为你高兴。」 云黛挑眉浅笑,但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 「我没有对她朝思暮想。」 好听的说法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事实上他只是服侍云翎公主的小奴才。 「你不承认对她朝思暮想,那整日对你朝思暮想的她还真是个可怜人啊!」 云黛无奈一叹,满脸虚假的同情。 「到底谁是可怜人还不一定。」西神苦笑了笑。 自从云黛的父亲有意将他和云黛撮合成一对后,云黛的醋劲就一天比一天大。 妒意真可怕,可以让一个女人狰狞了嘴脸。 「解决一个叶奈,现在又来个云翎公主,西神,你可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希望不要连奴隶也一起搅和进来,否则我会有她好受的。」 云黛眼神锐利地刺向流金,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鄙意。 西神淡扫流金一眼。 流金心一跳,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无神地盯着地面。 虽然云黛提起的那两个人名对她来说很陌生,但她听得出云黛语气中醋味十足,想来大概是西神的男女关系非常复杂吧。 「她这个奴隶连叶奈都比不上,当然更不能跟妳比了。」 西神走近云黛,轻拧她的脸颊,缓缓扬起一抹邪美的笑容。 流金愣住,像当场挨了他一耳光似的难堪。 她告诉自己,用不着太在意西神的话,他如何看待她一点儿都不重要,可是心口就是有股怪异的疼痛感,闷得她窒息难受…… 第四章 西神走进雪豹族长老的石屋时, 见他正埋首在一幅星象图前,专注得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走了进来。 「长老,我来了。」西神恭谨地望着发须几乎全白的雪豹族长老。 「噢,你来了阀闽阂合,坐吧。」长老抬起清癯严肃的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看桌面上的星象图,笑说:「我刚刚才交代完云黛,让她准备好迎接云翎公主的事,她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这样也好,她人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好好跟你说话。」 西神笑了笑,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就是受不了云黛咄咄逼人又充满个性的脾气,所以才刻意等云黛离开以后再进来。 那张星象图是他从人界带回来给长老的,已经足足让长老研究好几个月了,每次来找长老,就看见他在看那张星象图。 雪豹族长老和其它族长老很不相同,他对于人界的态度不像其它长老一味的排斥和拒绝了解,对于「人」或是混种豹人也从不用鄙视的眼光对待,远比其它豹族更愿意接纳他们。 所以当长老无意间得知他有穿梭人兽两界的异能以后,不但立刻收留他,甚至非常倚重他的异能,时常要他去人界搜寻一些兽界没有的东西回来,然后一样一样的探索研究。 对于人界的地理环境与历史数据,长老都充满高度兴趣,几乎可说是求知若渴,几年来一直不断接触人界的事物,竟让他的身上多了些「人」味儿,行事风格也和「人」愈来愈相似了。 长老石屋里摆着许多瓷瓶、书画等等,都是他从人界带回来的,不细看,会误以为走进人界的文人雅士房里。 「西神,我听云黛说你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长老一面收起星象图,一面抬头问他。 西神正盯着架上一只三彩花瓶出神,听见他问,立刻收回游离的思绪。 「是,长老。」他其实早预期到长老会问他流金的事了。 「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同?为何你要带她回来?」 长老深深看他一眼,语气并没有质疑,倒是比较好奇。 「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只是普通的寻常少女。」西神淡笑。 「没有什么特别的身分?不是皇室的人?也没有特殊的才能?」 长老每提一个问题,西神就只有摇头。 「这可真奇怪。」长老困惑地皱了皱他的白眉。「你一向怕豹族把『人』当奴隶役使,所以只要捡到了人就会立刻把他们送回去,怕他们在这里吃苦受罪,怎么这次没这么做了?我还听云黛说,你把那个叫流金的女人丢到屠宰室受苦了三天,这实在不太像是你会做的事啊!」 西神垂眸苦笑。那的确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流金那个女人对兽界充满无知的幻想,所以我才会做出让她幻想破灭的事。」 他身上有半人血统,所以他对『人』一直都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不忍心在他的世界里看见有「人」死去。 一直到遇见流金,她拒绝他送她回去的好意,对兽界的无知到了一种天真的境界,所以,他才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破她的幻想。 但是,当他从屠宰室把奄奄一息的她救出来时,他才恍然理解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残酷的事?他差点害死了她。 长老望定他,识破了他的心情。 「我知道你恨豹族王朝。」 「我没有。」 西神立刻反驳,但如此激动的反应更像刻意要掩饰什么了。 「纯种豹族几百年来奴役着混种豹人,到现任的新王更下令要你们绝种,你有痛恨之心才是正常的,若没有反倒奇怪了。」长老若无其事地说。 西神沉默不语,也不做任何反应。 「西神,以前混种豹人能够拥有穿梭人兽两界异能的很多,但是慢慢地愈来愈少了,到你这一代,只留下你一个人有此异能,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一个征兆或者是一个端倪?」长老饶有深意地向他一笑。 西神震住。 「我不明白长老的意思。」 虽然跟随长老这么多年,但他仍不敢在他面前全盘剖析自己,偏偏长老却总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令他不寒而栗。 「曾经,在七百多年以前,有一个男人闯入了兽界,这个人是军事奇人,有远见卓识,被当代君王重用,并与雪豹族公主生下后代。」长老缓缓说道。 「我知道。」西神接口。「但是因为那个男人太过聪明了,渐渐对当代君王造成威胁,后来君王借机刺杀了他,自此后,混种豹人便成了下等奴,一直到现在都无法翻身。」这段历史他非常熟悉。 「这就是兽界最大的毛病。因为太害怕比自己强的『人』,也太畏惧『人』的聪慧和才智,为了保护王朝,只要有任何潜在的威胁就一举歼灭,因此才会造成现在混种豹人翻不了身的处境。」长老慨叹着。 西神不知道长老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所以长老才会努力研究『人』吗?」他半开玩笑地说。「知己知彼,任何事只要摸索了解之后就没什么可怕了,长老不愧是长老。」 「别油嘴滑舌。」长老笑了笑,端详了他半晌,语重深长地叹了口气。「西神,你时常到人界,看了人界的种种,你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去人界居住,至少我的模样和他们相似,不会那么容易被看出与他们的不同之处。说实话,人界比起兽界有趣太多了。」 西神隐约知道长老想问的是什么,但他假装不明白,顾左右而言他。 「但你无法在人界生活,说这些也无用。」 西神无奈地耸耸肩。 他的确不能在人界生活,因为他到了人界后,只有清醒时才能维持人的模样,一旦睡着就会变身成雪豹,万一被人发现,就有可能遭到被猎捕的命运,他还不敢冒这种险。 「那个叫流金的女人你打算把她藏起来多久?」长老问道。 「她的伤应该好了,这两天就可以送她回去。」 「若是先王还在时,把她留下来倒也无妨,但是新王心狠了点,又有对混种豹人赶尽杀绝之意,你还是早早把她送回去比较好,免得无端害她丧命在此。」长老沈声说道。 「我知道。」西神点头。 「明日云翎公主就要来了,她到时定要你服侍,你可要把流金藏好,不能让皇宫里的人发现她。」长老正色地说。 「我知道。」西神再度点点头。 「有件事顺便再跟你提一提,就是你跟云黛结合的事。」长老笑道。 西神微微一怔,虽然长老先前也提过一次,但他只是敷衍过去,没有直接答应,想不到长老又再提了。 「我是寿命不长的混种豹人,长老真的愿意让云黛与我结合?」 他对云黛没有强烈的感情,但是对长老一直毫无保留地接纳他非常感激。 「西神,我从来不曾轻视过你,你应该清楚。」长老道。 面对长老的诚恳真挚,西神打心底深深感动。 「但是新王下令不许混种豹人生育,云黛与我结合也无法传下后代,这对雪豹一族来说并非好事,何况云黛还是长老的女儿,长老还是慎重考虑吧。」 他有他的盘算,并不想害了长老。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视你如半子,既然云黛喜欢你,愿意放弃生育后代,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也不能阻挡。我不用慎重考虑,还是你慎重考虑吧,要不然云黛老是怕你会被云翎公主给抢走,我也很难应付她。」长老苦笑了笑。「我想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明白,云翎公主这次大阵仗回『雪村』来,多半是为了你,而不是真心要来看我这个舅舅的。云黛这孩子一听见云翎公主要来,整天脾气大得很,谁都不敢惹她,我看你还是早点跟云黛定下来吧,可别让这些女孩子为了争夺你而翻脸成仇才好。」 争夺他?他心中暗暗得意冷笑。 「好,和云黛结合的事就请长老安排。」 如果因此可以让他更早一步达到目的,那就点燃这一场争夺战吧! *** 为了迎接云翎公主回「雪村」,「雪村」里每一个人都忙碌得不得了。 流金被关在房里,只能透过卧房的窗户看见整个「雪村」忙碌的景象。 听说今天云翎公主就要回「雪村」了,而她回「雪村」似乎是大事一件,因为这几天西神几乎天天被叫到雪豹族长老的屋子里商议街待云翎公主的事。 听西神说,云翎公主的母亲是雪豹族长老的亲妹妹,所以,云翎公主这次回「雪村」是为了探望舅舅而来。 但云黛并不相信云翎公主是为了看她的父亲才来到「雪村」,她认为云翎公主绝对只是为了西神才来的。 据闻,云翎公主对西神的迷恋在豹族王朝中盛传多年,一直是王朝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如果传言是这样,那多少有几分真实性吧? 云翎公主迷恋西神,那西神呢? 那天西神说的那句话一直令她耿耿于怀,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头上。 在西神的心里,她谁都比不上。 她原是与他们不相干的人,自然不用在意这些,反正过几日她就不会在这里了,西神究竟比较喜欢谁又与她何干? 但是,从云黛一提起云翎公主就醋劲大发,那么在乎云翎公主的程度,又让她非常好奇在西神的心里是如何看待云翎公主的? 她很想知道西神把云翎公主放在心中什么样的地位,让云黛如此在意。 不过,云黛的醋劲也实在太大了,自从那天她在西神的床上醒来后,她就严厉要求她搬到西神卧室隔壁的偏房住,不许西神与她朝夕相处。 碍于「人」的身分,西神为了避免她受到雪豹族的欺负,所以严格晋止她外出,命令她每天只能待在房里,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什么事也不能做。 她的手伤不到三天就愈合得差不多了,可是西神始于没有提起何时可以带她回人界的事,每天把她一个人孤单地关在卧房里,而他自己则几乎天天都在雪豹族长老的住处。 西神人在哪里,云黛自然也就在哪里,所以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 虽然没有云黛的刁难,轻松许多,但闷死人的日子实在痛苦难捱。 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还得撑多久? 连响刺绣打发时间,这个地方都还没有绣线这种东西,她感觉自己像被囚禁在牢房里,焦躁无聊得快要发疯了。 这里的食物毫无美味可言,布料和款式也丝毫不讲究,她好想念家里厨房做出来的美味菜色,也好想念她衣箱里那些漂亮的丝绸衣裳。 她好想回家。 可是回家以后就算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穿到漂亮的衣服,但灵魂一样被囚禁着,她真会快乐吗? 为什么她的人生总不能如意呢?她趴在窗台上,沮丧地低叹。 西神的屋子建在一块高耸的巨石上,她可以居高临下看着「雪村」的部分样貌。 这里的房舍干脆简单,都建在高高低低的岩石上,街道虽然宽敞,却没有热闹的店铺街,她没有看见有人开店做买卖。 「雪村」很奇特,所有的村民可以共同分享食物、衣物和武器,连澡池都是共有的,他们有很强的向心力,却非常排外。 她猜测豹族王朝里有很多这样的族群村落,「雪村」是一个,另外花豹和黑豹都有各自的聚集地,这是她这几天所观察到的现象。 如此排外的族群,连混种豹人都无法接纳,更不可能接受她这个「人」了,所以西神严厉地警告过她,最好不要在「雪村」里随意乱走动,更不要让其它豹族发现她,否则一旦她被抓走,当了其它豹族的奴隶,或者干脆直接将她凌虐杀害,他就救不了她了。 忽然,她看见远方一列车队,迤逦而来,一大群卫兵簇拥着一顶金黄灿烂的轿舆,轿舆内坐着一个盛装女子,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一头灿金色的长发十分明亮耀眼。 她就是云翎公主吗?流金怔愕地呆望着。 轿舆一进入「雪村」,街道两旁立刻涌来村民,大家争先恐后地拥挤着,谁都想亲眼一睹云翎公主的美貌。 流金好惊讶,如果是「人界」的皇室公主,绝对不可能抛头露面让平凡百姓围观的,但是豹族王朝却完全相反,云翎公主的轿舆是四面开放的,村民可以清楚看见她的容貌,而云翎公主也丝毫没有遮遮掩掩,大方和村民们挥手,接受他们的欢呼。 万头攒动的人群中,她看见了西神独一无二的黑发,和一个百发白须的老者站在一起迎接公主到来。 当她看见公主把双手伸向西神,并且无视众人的围观,如一只小鸟般飞进他的怀里时,她的心口像被槌子击中,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里的女子和人界的女子差别太大了,她们可以对喜欢的男子坦率表达情意,让对方明明白白感受到,如果人界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对男人做出这样的事来,一生都会被羞辱到死了。 尽管距离太远,她无法看清云翎公主脸上的神情,但是从她紧抱西神的模样也感受得到,她对西神的迷恋绝非谣传。 那西神呢?她好想看清楚他此时此刻的反应。 突然,她看见西神将云翎公主抱起来,就这样一路抱着她穿过一座石雕拱门,踏上深蓝色的地毯,然后走进一幢完全敞开的石屋内。 宴会开始。低沈的鼓声欢快地响起来。 村民的喧嚣声淹没了她的思绪。 为什么看到西神抱着云翎公主这一幕,会让她的心口细细地抽痛了起来? 她蓦然关上窗,把自己锁进黑暗中,双手用力按着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会心痛啊…… *** 迎接云翎公主的宴会依「雪村」的习俗会一连举行三天,全村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喝酒、吃肉、击鼓、唱歌。 西神关心流金一个人关在屋里没有东西好吃,找了个借口从宴会里脱身,把一块烤熟的肉带走。 当他推开流金的房门时,她正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又饿又烦躁。 「饿很久了吧?我带了一块肉给妳吃。」他把用油纸包着的肉块放在桌上。 流金错愕地看着他。 「宴会结束了?」她明明听见鼓声还在响着。 「还早,宴会还会持续三天。」 他一边打开油纸,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 「三天?!」流金惊呼。 「过来吃吧,这块肉是烤熟的,沾盐吃味道还不错。」 他直接拿小刀把肉块切一小片一小片下来,然后又从怀中拿出一小包盐,轻沾一点喂她吃。 「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的手伤已经好了,可以自己动手。 「抱歉,我今天脱不了身,一直到现在才送吃的过来。」 他支颐,凝望着她。 流金接过他的小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肉,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她注意到他眼神慵懒而浓浊。 「怎么可能不喝。」 他勾唇浅笑,径自倒了杯水喝干。 是啊,陪着云翎公主喝酒,滋味想必更美妙吧。流金专注地切着肉块,眼神却空洞呆滞。 「你还要把我关在这里多久?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送我回去?」她低声试探。 「云翎公主在这里,我很难走得开,恐怕得等她回去皇宫以后才有办法送妳回去。」他姿态闲散地把玩着茶杯。 「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抿紧了唇。 「不知道,至少要好几天吧。」 他盯着她,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还要好几天?带我回去对你来说是很麻烦的事吗?不是只要你想就随时可以做的?」她怀疑他根本是在哄骗她。 「如果要带妳回去,就必须回到妳当初掉进来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天镜湖』的附近。」 「为什么一定非得回去那里?」她困惑不解。 「因为那里是人兽交界处,那附近的虫洞最薄,裂痕也最多,比较容易找得到入口。」他耐心解释。 流金无奈地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我看到云翎公主了。」她忍不住说道。 「妳怎么看得到她?」他微瞇双眼。 「从窗口看到的。」她立刻解释,怕他误会她偷溜出去。「她很美,我看到你把她抱了起来。」她咬紧了下唇,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如此僵硬? 「从这个地方看出去,怎么可能看清楚她的脸,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美不美?」 他好笑地看着她,渐渐地,笑容沈寂为一股凝视。 「她是真的很美,头发像黄金一样的颜色。」 她吃下一口沾盐的肉片,神情有些困窘,很希望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过于紧绷的嗓音。 西神疑惑地看着她。这种反应……会是他猜测的那样吗? 「她确实很美,可以说是豹族王朝中最美的女子。」 他静静地、淡淡地与她对望,像是在审析着她。 豹族王朝中最美的女子。 「比云黛还美吗?」她傻怔怔地问。 「当然。」毫无疑问的回答。 流金像是当头被泼了一桶冷水。他曾说过她连云黛都比不上,那岂不是更加比不上云翎公主了? 「传闻说云翎公主非常迷恋你,你也喜欢她吗?」 她切肉的力气下重了一点,莫名焦虑起来。 「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西神实话实说。 流金切肉的动作停住了,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妳问了我这么多,轮到我问妳了。」他眼神懒散弟盯着她看。 「问我?」她蓦然回神。 「说说妳要嫁的对象,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他浅浅笑问。 流金回想到初次看见订亲对象时的情景,当时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头冷到脚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人很胖,油光满面的,留着小胡子,是我们宁安县数一数二的富商。」 她不想再说他妻妾成群了,愈说愈觉得是在羞辱自己。 「然后?」他催促着。 「还有什么然后?」她一点都不愿回想那个令她恶心反胃的男人。 「妳喜欢他吗?」他看似无心地问。 「怎么可能!」她的反应大到像听见了什么污言秽语。 「那为什么还要急着回去嫁给他?」他悠悠浅笑着。 「我不是急着回去嫁给他,我只是不想留在这里一生为奴。」她严正澄清。 「我记得妳说过,妳属于妳自己,不属于任何人。」他轻轻一笑。「如果我送妳回去,妳真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流金愣住,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我不会回我爹娘那里,我会去找我的外祖母。」她垂眸低喃。 「让妳的外祖母另外帮妳安排丈夫,这样会是更好的选择吗?」 他挑了挑眉,语带嘲弄。 西神的话像冷冽的钉子,狠狠地将她钉住,她张口结舌,无力反驳。 「我们那里的女子并不像你们这里的女子一样,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你以为我不想有更好的选择吗?」 她深吸口气,嗓音微微颤抖。 「如果妳遇见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呢?妳会怎么做?」 西神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捉摸的复杂情绪,对她的审视也凌厉起来。 流金傻傻地瞠着大眼。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的男人?她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落在他绝俊的面容上。 她喜欢西神吗? 近在眼前的容颜散放着慑人的魅力,心中的悸动竟愈来愈强烈了。 她一直没有正面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认真面对了,心跳也愈来愈加剧。 「用想的果然比较容易一点。真要做就困难了,对吗?」西神得意的笑语满含轻松的口吻。 「我不会只说不做的。」她柔嫩的嗓音中有一股倔气。 「那妳可以学学我们兽界的女子,直接表白,成功的机率很高,这个很简单,云黛就可以教妳了。」他低声笑着。 流金呆了呆,故做淡漠地问:「云黛向她喜欢的男人表白成功了吗?」 「我已经同意长老与云黛结合了,妳觉得她成功了吗?」西神笑着反问。 流金被他的笑语冻住了心,错愕得无法反应。 「你要与云黛结合……」她直直盯着他。「这个意思是……你和云黛决定要结为夫妻吗?」 西神点头,深深凝视她无神的双眼。 「真是恭喜了。」 流金空洞地淡笑,脑中已经空白得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章 夜里,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 带着醉意正准备入睡的西神,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刚才面对流金时,差点控制不了自己。 到底是他愈来愈饥渴?还是流金愈来愈甜美诱人? 他心底那只饥渴的欲兽似乎只对流金有反应,只要面对她就会苏醒过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自制力强犒,不是个重欲重色的男人,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点燃他的欲火,现在才知道他根本误解了自己,不是没有女人可以令他失控,而是这个女人一直没有出现罢了。 现在,这样的女人出现了,她一直在挑战他的自制力,也一直撩拨潜伏在他心底的欲兽。 一想起她,一股难言的燥热感就会全身聚集,然后着下腹游走,像海啸般地淹没他的思绪。 他蓦地起身下床,推开窗,迅速从窗口翻身而出,轻盈地跃上房顶。 他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冷静,让脑袋清醒过来。 虽然他身体的灵活敏捷度不及纯种豹族,但在房顶或岩石间腾身飞跃对他来说还算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站在房顶,仰望雪花纷飞的夜空。 不管黑夜或白日,银盘终年高悬着,此时雪花飞舞,让黑夜看起来宛如白昼。 他忽然想到了从人界带回来的星象图,长老说星象图上预测着这一段时日天空会有的异象,据说今日有可能出现蟹状星云。 如果人界看得见异象,那兽界能否看得见? 他好奇地等候着,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满他的黑发、肩头。 终于,他看见夜空出现了蟹状星云,银光闪闪,灿亮夺目,但只是短短的瞬间,很快就消失了。 他继续等待,期待还能再看见异象,但异象没有再出现,却等到了一只白鸽从迷离雪雾中飞过来。 纯种豹族的奔跑跳跃之速可以如疾风一般,若比奔跑,他这个混种豹人是绝对跑不赢的,不过混种豹人中虽然只有他一人可以穿梭虫洞、来往人兽两界,几乎人人都有另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召唤虫、鱼、鸟族。 这种召唤能力是所有混种豹人打从一出生就严守的秘密,当纯种豹族刻意压迫他们、隔离他们时,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就全依赖虫、鱼、鸟族。 而白鸽通常被他们混种豹人召唤来传递彼此的消息。 西神把手伸向天空,让白鸽停在他的手上。 「有什么事吗?」他轻轻问白鸽。 「黎月死了,寿命三十年五个月。」白鸽低声说道。 西神愕住,凝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寂然无语。 黎月是花豹族送尸房里的奴隶,也是混种豹人。 「所以,现在混种豹人只剩下五十三个了。」 西神仰头闭目,无力地低叹。 「不,还是五十四个。」白鸽说。 西神微怔。 「离波刚刚有孕了。」白鸽接着说。 「离波!」西神惊诧。 离波是皇宫中织衣房的奴隶,新王上已下令不许混种豹人诞育后代,会是谁敢让离波受孕? 「让离波受孕的是太子苍穹。」白鸽说。 「太子苍穹?!」西神大愕,惊喜万分。「他是纯种云豹族,将来王位接替的唯一人选,没想到离波竟然成功引诱到他了!看来新王上的命令也管不了他自己的儿子。」 「有话带给离波吗?」白鸽问。 「目前有谁知道离波有孕的事?」西神深思着。 「今晚所有混种豹人都知道了,不过太子尚未察觉。」 「万一离波有孕的事被王族的人发觉了,恐怕离波会有危险。」他的双眸忽而犀利起来。「必须先想办法保护离波的安全。」 「你有什么办法?」 「等我好好想清楚,三日后你再来替我传话。」 送走了白鸽,他独自站立在房顶上沈思良久。 雪花如柳絮纷飞,他期望再看见的异象始终没有出现了。 从房顶上跃下来时,他看见流金站在窗前凝望着天空,似乎没有发现他,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雪?还是她也看见了他刚才看到的蟹状星云异象? 她来自人界,或许对于星象图上的文字有办法为他解惑。 但是,他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接近她又是一次试炼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她的窗口跃进去。 流金吓得骇然抽息,差点惊叫出声。 「嘘──」他轻轻摀住她的口。 「你怎么从这里进来?」流金惊魂未定。 「妳刚刚没看见我上房顶吗?」他笑了笑,故意问。 其实他知道,从她的窗口角度根本看不见。 流金摇了摇头。 「下大雪了,你在房顶干什么?」 她不怀疑他会飞檐走壁,在她刚掉进这个世界时,就已见识过了他惊人之速和飞跃的能力了。 「刚刚天空出现异象,妳看见了吗?」他轻声问。 忽然,他看见她的眼眶微红,像不久前才擦过眼泪似的。 「我没看得很清楚,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天空突然会有银色的光不停闪亮着。」 她迅速扬起笑容,掩饰眼眶的潮红。 西神凝睇她半晌,猜测她是否因为想家而感伤,不过也怀疑是否因为他说了令她伤心的话。 「最快,我明天就会送妳回去了,好吗?」他柔声说。 流金心头一悸,勉强撑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明天你会有空闲吗?你不用陪云翎公主。」 他不是周旋在云翎公主和云黛之间,忙得分不开身吗? 「妳归心似箭,我只能想办法抽身送妳回去。」他无奈笑笑。 尽快送她回去也好,此刻,他有很多正事要做,只要多留她一天,心底潜伏的躁动就会更难压抑,尤其在他发现她对他的感觉也有了变化,甚至已经产生情愫时,这个领悟更刺激着他心底的某种欲望,让他不自觉地产生对她的占有欲。 然而,在一切未明朗化以前,他不想拖她下水,她还能有更多选择。 流金扯出僵硬的苦笑。 归心似箭? 是他现在觉得她碍眼,所以急着想把她打发走吧?她在心底反驳着。 她根本就没有归心似箭的兴奋和雀跃。 自从听到他将要与云黛成婚的事,她就莫名地不想离开了,甚至于莫名地伤心,莫名地流泪,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处境很无助,全都依赖着他细心温柔的照顾,像他这样的男人令她如何不心动? 当她得知他将要属于另一个女人而引发心中强烈的痛苦时,她才明白自己原来有多么喜欢他了。 嫉妒云黛的感觉好酸涩,为他伤心落泪的感觉好难受。他愈想送她回去,她却愈不想不回去。 但是,她又凭什么留这里? 是她擅自闯进来的,这里本来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不该遇见西神,更不该喜欢上他。 他是云黛的。 「那就……有劳你费心了。」她落寞地低叹。 「如果明日还是这样的大雪,会是送妳回去的好时机。」他微笑说道。 「为什么?」她怔忡良久后才有反应。 「比较不容易被发现啊!」西神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想起正题。「流金,我有件事想问妳,妳对星象了解吗?」 流金缓缓摇头,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星象? 「那妳在人界时有听说过日食吗?」 他记得他从人界带回来给长老的星象图上提到了一句「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 流金点头,并不意外的神情。 「大约半年以前,朝廷就已经出文告了,要百姓们在日食这天做好准备。」她疑或地望着他。「这里也有日食吗?」 「妳果然知道!」西神掩不住热切与惊喜,用力握住她的手。「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对吗?」 「是啊,据说上回日食出现是三百多年以前,所以举朝上下都在关心这件事,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下个月初一了吧。」 她由他握着手,脑袋有点发昏,又不希望他太快松开来。 西神欣喜地笑着,转而抬手握住她的双肩。 「妳知道吗?三百年前,一次日食吃掉了人兽两界的交界,那一段短短的黑暗让许多人兽彼此误闯进对方的世界,一度诞育了不少混种豹人,我想,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认真地着看她,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什么机会?」 他的双眸太明亮,让她迷眩不已。 西神沈吟,彷佛思索着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我还不知道可行性高不高,反正那时候妳也已经回去了,等到了日食那一天,妳就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异象出现。」他神秘地一笑。 她深深望进他的双眸,彷佛被催眠了般。 「如果……我不想回去了呢?」她轻柔的细语几近无声。 西神一愣。他知道原因,不敢提出疑问。 「不回去难道想再到屠宰室当奴隶?」他假装不懂她的心思。 流金艰困地咽了下喉头。 如果妳遇见了自己喜欢的男人呢?妳会怎么做?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我可以对外声称是你的奴隶,但私下……」 她抿紧双唇,双颊烧得红透。 西神心口强烈悸动着,气息变得急促而凌乱,如果不是极力克制,他会将她用力抱进怀里,一一满足他脑里所思所想的一切渴望。 「我不需要奴隶,云黛也不会容许我留下妳,所以妳除了回去,没有其它选择。」 他尽可能用不伤害她的语气,温柔地对她说。 他不要她。被拒绝难堪让流金羞愧地咬紧了下唇。 「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这世上总还会有人要我的。」 她坚强一笑,但眼中载满了失望与困窘。 「流金……」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的脸庞,直觉想安慰她,但是他一触碰到她的脸颊,就害她的泪水震出了眼眶。 她的伪装崩解,眼泪抑止不住,不断地滚落。 「别哭好吗?」 她的眼泪像岩浆般烫痛了他,也融化了他的理智,让他的自制力失常,方寸大乱。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吻住她,又是何时进犯她柔软的唇舌,当他猛然抓回神智时,她的衣襟几乎被他扯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而她的唇红肿嫣红,一看就知道经历过多么浓烈而火热的缠绵。 他深深吸了口气,猛然抽身退开,双眼仍笼罩浓浊的欲望。 「我得立刻送妳回去,否则一定会害了妳。」他立刻旋身离开。 流金看着他开门离去。 她失神了许久,恍惚了许久,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扑通扑通地回荡在胸腔中…… *** 广场上的村民跟着鼓声的节奏拍手哼唱,热烈地又歌又舞。 这是一个与村民同乐的宴会,云翎公主坐在上座,西神和长老分别坐在她身旁,而云黛则坐在西神身后。 村民们欢快地击鼓,狂热地歌舞着,但是西神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 「帮我倒酒。」 云翎公主轻轻晃了晃空酒杯,美眸凝瞅着他。 西神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出神了,当一只九杯递到他面前时,他才倏然回过神来,提起酒壶替云翎公主斟满酒。 长老很投入在村民的歌舞中,快乐地跟着拍手,但是云黛却面无表情地盯着西神和云翎公主。 「西神,我觉得你老是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 云翎公主托着腮,笑咪咪地问他。 西神扬起唇角,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公主的缘故吧。这几年来公主的变化很大,看起来熟悉却又陌生。」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他的恍神其实是因为伤害了流金而内疚不安。 「真的吗?和你想象中的差很多吗?」 她倾身靠向他,甜甜笑问。 「当然,公主变得更美了。」他的微笑更加温柔和煦。 他很清楚,他的容貌十分迷人,他的眸光非常诱人,而他的笑容可以醉人,这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武器,他从不吝惜使用。 云翎公主得到最直接的赞美,一脸陶醉地笑起来。 「我以为你早就忘记我了,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你的消息,如果我不来,大概你一辈子也不会想见我吧。」 她说着,笑容渐渐消失,柳眉蹙起,埋怨的语气听来十分哀伤惆怅。 「我怎么可能忘记公主,就算想见公主,也不是那么容易见得到啊。」他轻声安抚着她。 「那我现在来见你了,你开心吗?」 云翎公主偎向他,撒娇地抱紧他的手臂。 「当然开心啊,公主既然来了,就多住上几天吧,不用那么快回去。」 他微笑,流露无限温柔。 云翎公主娇美一笑。「那你还会像以前在宫里那样服侍我吗?」 西神沈吟着。 「公主与我都不算孩子了,贴身服侍公主的事恐怕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她扯住他的衣袖。「我好不容易求父王准我出来一趟,你应该随时陪在我身边才对。」 坐在他们身后的云黛冷冷地哼了一声,忍不住在心底骂道:根本就只是来看西神的,还说得多好听,要来探望舅舅! 「公主若是想住到参加我们的结合婚礼再回去,我们也很欢迎。」 云黛再也按捺不住,受不了云翎公主笑得甜如蜜,就是想看她变脸。 云翎公主愕然瞠眼,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们的结合婚礼?真的吗?」她的笑脸果然渐渐僵成难看的表情。 长老在一旁听了暗暗一咳,责备地瞪了云黛一眼,怪她太多嘴。 西神淡笑不语。很好,他正等着云黛掀翻醋坛子。 「我爹会选一天替我们两个办婚礼,这是西神也同意的,不信妳可以问他。」云黛噙着自信得意的笑容说。 「云黛!」长老用力对她使眼色。 云黛假装没看见爹的警告,她就是讨厌极了云翎公主,就是故意想气跑她,最好快滚回去吧! 「这件事我可没有同意!」 云翎公主愤然站起身,摔掉酒杯。 「因为只是小事一件,所以才没有惊动王上和公主。」长老连忙安抚着。 「西神,你真的决定了吗?」云翎公主垮下面容凝视着他。 「如果公主不急着回宫,就请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西神一脸遗憾的表情,试图用无奈的眼神打动她。 他对云翎公主的个性颇为了解,当年就是她的一句话,让他可以从做粗活的下等奴变成服侍她的上等奴,那年她才六岁。 云翎公主的母亲是雪豹族的大美女,也是新王上最宠爱的女子,生下的云翎容貌又几乎是她母亲的翻版,当她母亲病死之后,新王上自然而然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宠她宠得没有节制。 云翎公主看上他,新王上也顺从她的意,让他服侍她,一直到他们两个人长大了,云翎公主渐渐开始对他有了过分亲密的举止,这才终于让新王上决定把他赶出皇宫,将他们两个人隔离开来。 虽然云翎公主也曾令他迷惑过他,但是离开皇宫后,他才发现云翎公主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原来任何女子都可以取代她,他反而感觉自在了。 不过云翎公主却对他一直念念不忘,不段拒绝王上为她安排的婚事,因此才会有云翎公主迷恋西神的传闻盛传开来。 如果她没有专程为了他来到「雪村」,他或许还会认为传言只是传言,但现在她真的来了,虽然他并没有把她看得太重要,但她爱的人却一直是他。 然而,他最先感受到的并不是感动,而是──机会来了。 尤其在得知离波怀上太子的孩子以后,他更加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我有话问你!谁都不许过来打扰!」 她抓住西神的手,气焰奔腾地将他拉到偏院。 云黛紧张地想跟上去,被长老一把扯住。 西神一路被她拖进偏院,他比她高大,力气也强过她,他其实可以很轻松地挣脱,但他并没有,任由她牵着走。 「我要你拒绝舅舅!」她坚决地抬眼看他。 西神淡扫一眼偏院,这里没有人,所有村民都在前面广场大院热闹同欢,正好方便他「谈情说爱」。 「公主认为我应该用什么理由拒绝长老?」 他缓缓靠近她,魅惑地笑。 「你为何想与云黛结合?你心中没有我吗?」 她投进他怀里,双手不满地揪扯着他的衣襟。 「只是时机成熟了而已。」 他轻轻抱住她,低声说。 「什么成不成熟?我不听这个!你不准与她结合,听见了吗?」 她霸道地抱紧他,悍然娇嗔。 「难道公主愿意与我结合吗?」 他沉沉轻喃,彷佛无力,又彷佛为情所苦。 「我当然愿意,你该知道的。」她像呵护珍宝似地抚着他的脸。 「但是妳父王并不愿意,我只是低贱的混种豹人。」被妳父王下令要灭种的混种豹人。他咬牙,硬是吞下这一句是。「怎配与公主结合?」 他苦笑,眸光深沈幽远,彷佛自怨自弃。 「西神,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一点都没有嫌弃过你呀!」她的心都痛了。 「就算公主没有嫌弃我,但王上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我无缘与公主在一起。」 说完,又是一记无奈的叹息。 「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西神,我们会有办法的。」 看西神痛苦,她也伤心得快哭了。 「多谢公主厚爱,不过我已经答应和云黛在一起了,我不能再伤害她。」 他下定决心似地缓缓将她推开,暗暗期待着云翎公主受到刺激之后的反应。 「难道你就忍心伤害我吗?」 她死命抱着他,不肯放手。 「是妳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西神看见云黛面色阴冷地冲到他们面前站定,云翎公主仍一动不动地紧抱着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公主,请放手。」 云黛看着云翎,眼眸凝满敌意。 「我不会把他让给妳!」云翎公主冷冷回视这个与她算是表姊妹关系的女子。 「西神不再是妳的奴隶了!」云黛直直瞪着她。「就算妳是公主,也无权继续霸占他,再对他摆出一副主子的态度!他不再是妳的,他现在已经有我了!」 竟敢挑衅她!云翎公主瞬间冒出冲天怒火。 「我可以跟妳公平竞争,看看谁有本事得到西神!」她气吼。 「妳凭什么介入我们?」云黛骂道。 这话让云翎听了十分火大。 「明明是妳介入我和西神──」 「我有雪豹族长老的同意,西神也接受我了,妳有什么?妳父王能同意吗?」云黛理直气壮。 云翎公主气炸了,怒火在胸腔里翻腾着。「就算我父王不同意,我也有我可以为他付出的!」 西神眼神一锐,本能地压下了情绪,不动声色。 「妳能付出什么?难不成逃离皇宫?还是不认妳父王?请妳想清楚,最近对混种豹人颁下最不利的命令是什么?又是谁下的令?」 云黛冷笑,压根儿连收下她战铁的意愿都没有。 云翎公主脸色倏变,一时答不出话来。 「不是是谁都无法为我生育后代,吵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对我来说,与谁结合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一样不能有后代。」 西神低低地说,脸上浮起忧伤,带着麻木的绝望和冰雪般的寒冷表情。 云翎公主凝睇着他,被他眼中深邃的黑潭吸走思绪。 「谁说没有差别?我可以为你生育后代!」 她激动而热切地喊着,直接走进西神安排好的陷阱中。 西神的唇浅浅扬起令她心醉满意的笑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妳要反抗妳父王的命令吗?」 云黛简直不敢相信,彷佛云翎公主说了多么不可置信的话。 「这就是我可以赢过妳的地方了。」云翎公主转眸看她,得意地浅笑。「我的父王我当然敢反抗,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能拿我怎么样?但妳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做到的事,妳却不能。」 「谁说我不能的?」云黛压抑地咬紧颤抖的下唇。 「好吧,妳也许能,但我不相信妳敢。」云翎冷嘲。 云黛握紧拳头,喉咙像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她的确不敢。 每一个想争夺西神的女子都必须先放弃为他生育后代的念头。这是王命,也是各个豹族不愿血统被破坏的主因。 不只花豹族的叶奈放弃,她也早就放弃了。 「妳真的愿意为我生育后代?」西神眉目间满是喜悦,用力握住云翎公主的手,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只有妳愿意为我这么做,公主,谢谢妳!」 云黛怔愕不已,她没有想过西神的心情,只想要拥有他而已,她从来不知道西神对于自己能不能生育后代这件事如此重视在意。 「如果父王不同意,我就跟你一起逃走!」 云翎公主灿烂地笑着,完全不了解如此天真的话语背后将会付出多高的代价。 「好,如果妳父王不同意,妳就跟我一起走。」 他流露出感动万分的笑容,用力地抱紧她,像无视于一旁云黛的存在。 云翎从西神的怀里微微抬起头来,笑眼弯弯,冷睇着云黛,那眼神像在向她炫耀西神心之归属。 云黛浑身像结了冰似地冻在原地,冰霜似的面容底下已被激起奔腾烈火。 第六章 房门被一脚踹开。 正伏在桌案上写字的流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见云黛飘然进屋,脸色阴沈难看,不禁紧张起来。 「有事吗?」 一看见云黛,流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西神的吻,害怕她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对了,云黛恭喜妳了!」 还没等云黛开口,她急忙先道喜,暗暗希望她不要是来找她的麻烦。 「恭喜我什么?」 云黛怒喝,一拳重重捶上桌面,震翻了桌上的茶杯。 流金呆愕住,整个人惊跳起来,被她的怒容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云黛这么生气,难道已经知道西神吻她的事? 「我……我只是恭喜妳就要跟西神成婚而已。」 她很怕云黛一气之下又要来剪她头发,更怕云黛发怒起来要挖她的眼珠。 「不用恭喜了!我输了,云翎公主赢了!」 云黛又气愤、又沮丧地坐了下来。 「什么?」流金一时没弄懂她的意思。 「云翎公主愿意替西神生育后代,所以西神选择她了!」 云黛大声吼完,表情更加沮丧。 选择云翎公主?流金听得一头雾水,但还好与自己无关,她暗暗松口气,不过西神选择云翎公主的理由好像太奇怪了点。 「难道妳不愿意为西神生孩子吗?」 她困惑地问云黛。莫非这里成亲的规矩和人界不一样? 「我当然愿意啊!」云黛生气她误会自己,大声辩驳。「妳知道西神是混种豹人吗?妳知道混种豹人在豹族王朝里的地位最低下吗?妳知道所有的豹族都瞧不起他的血统吗?妳知道西神十六岁以前都是奴隶吗?妳知道新王上下令不准混种豹人生育后代吗?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的烦恼跟痛苦。」 云黛噼哩啪啦地轰出一连串的气话,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流金身上。 流金被她吼得一阵头昏眼花,仔细反复地把她的话冷静想一遍后,终于才完全听明白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哑然,许久无法言语。 没想到西神在豹族王朝的地位和处境竟然是这样? 她不太懂这里的朝廷律法,但是生育后代这种事怎能用法令禁止?这个豹族王朝实在太不人道了! 「怎么可以这样对这?他实在太过分了!」她既震惊又愤怒。 来到豹族王朝这些日子以来,她就已经受够了自尊被摧毁的痛苦,而西神竟然从一出生到十六岁都是奴隶,甚至不被允许生育,她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尊严被践踏到何等地步? 在这里,是「人」就都是奴隶。而他这个「半人」,能有多高的地位也是可想而知了。 「我就不相信云翎真的敢为西神生育后代,她根本是在欺骗西神!如果王上不追究云翎抗旨,那么岂不是谁都可以为混种豹人生育后代了?那王上的命令有什么威信可言?以后谁还肯理?」 云黛无处发泄满肚子的火气和委屈,所以跑到流金房里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大堆。 流金不太了解云黛为什么会突然间对她推心置腹了起来,把自己的不满和烦恼一口气都向她倾倒,让她都为她感到悲伤可怜了。 但,万一云黛要是知道昨夜西神吻她的事,真不知道又会怎么对待她了? 昨日真是她最难受的一日,先是知道西神将要与云黛结合的事而闷闷不乐了许久,之后西神又吻了她,让她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现在,又听到西神选择云翎公主为他生育后代,她整个人思绪凌乱,心情酸涩得难受,胸口像有个看不见伤口的痛楚持续不断地闷疼着。 不管西神选的是云翎公主还是云黛,她胸口的郁闷感受都一样,莫名地浮躁,心慌得很。 「那妳……妳现在怎么办?」 云黛看起来是那么强悍勇敢,流金实在不懂得该怎么安慰她。 「我闷妳,人界的女人都是怎么抢男人的?」 云黛激烈暴躁的态度忽然逆转,变成了求助一般的语气。 「抢?」流金不解地摇头,「没有,我不知道怎么抢。」 人界的女子如果做出抢男人的事,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吧? 「要不是云翎公主是公主身分,我早就受不了地跟她打一场了!谁打赢西神就是谁的,这不是很简单吗?」云黛气愤地怒喊。 不对吧?西神不是有他自己的选择吗?流金搞不懂兽界女子的想法,男人不是用打架抢来的吧? 「用生育后代来赢得西神,实在太不公平了!」云黛难过得握拳低嚷。 「也许对西神来说,生育后代才是他最需要的吧?一个女人如果爱一个男人最要紧的不就是满足他心中最想要的吗,?」 流金实在很困惑,爱一个男人,为他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会变成一种抢男人的手段了? 不过,这是一个兽的世界,很多事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云黛彷佛认真思索着她的话,凶悍和强势慢慢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求援的姿态。 「流金,妳觉得西神选择云翎公主真的是生育后代的考虑吗?还是西神根本就比较喜欢云翎公主而不喜欢我?妳能看得出来吗?」 「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其实我没有真正面对面看过云翎公主啊!」流金无奈地笑叹。 云黛赫然拉住她的手往外走。 「要看她还不容易?走,我带妳去,她一整天就是黏着西神不放!」 「妳要带我出去?」流金惊讶地抽回手。 「跟着我又不会有事。」云黛再度扣住她的手腕。 「可是西神说我不能随便出去,不要被人发现比较好。」 一被她拉出房门,流金就焦急地左顾右盼。 「就说妳是我的奴隶,谁会啰嗦啊!」 流金一路被她拖着跑。 「不好吧?西神看倒了一定会生气……」 「妳只要帮我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我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她焦躁地催促着。 流金隐约感觉不妥,却又不自觉地跟着她跑。 其实,她对云翎公主也充满好奇,她也很想看一看云翎公主。 云黛拉着她在弯弯曲曲的甬道中疾奔着,一路往下跑,没多久就看见一扇巨大又厚重的木头门。 云黛用力推开门,她看见门外有一座巨大的拱门,拱门两旁是整齐的房舍,不管街道还是路口都挤满着人。 雪花弥漫。 「雪村」裹上一层银妆,成了名名副其实的「雪村」。 流金被云黛拉着穿过人群,她很紧张,发现每个人都盯着她看。 「走这里。」 云黛突然带着她拐进一条狭窄的街道,然后立刻放松脚步,贴着墙慢慢靠近一扇窗,转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在云黛的暗示下,流金悄悄从窗口望进去,看见西神靠坐在铺着厚重褥垫的长椅上,怀里半拥着一个灿金长发的女子,那女子双臂圈在他颈上,密密吮吻着他的脸颊和嘴唇,如琥珀般的双瞳盈满醉人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思绪一片空白,彻底无法反应,整个人像被打入寒凉谷底。 「这个死女人!」 云黛沈不住气,不悦和妒意已容忍到极限。 豹族的听觉异常敏锐,西神和云翎公主很轻易就听见云黛的咒骂声,云翎公主从西神怀中转过头看向窗外,两人双双斜睨着流金。 西神一看见流金,错愕地呆了呆。 「无礼的奴隶!」 云翎公主瞪着流金,愤然怒斥着。 流金呆呆地僵立着,她直觉应该快点躲开才对,但双脚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云黛,快把流金带回去。」西神内心急躁地狂跳。 「流金?」云翎公主冷冷地嗔视着她。「据我所知,混种豹人里好像没有这个名字。」 「是啊,混种豹人已经少到想记住他们的名字都不难了,王上正在冷眼等着他们灭绝,怎么可能还会让心爱的女儿再替他们生育后代,坏了他的计划呢?奉劝公主最好还是别忤逆妳的父王比较好。」云黛燕恶地瞪了云翎公主一眼。 「我父王是我父王,我是我,他希望混种豹人灭绝是他的事,我想替西神生育后代是我的事,不用妳替我烦恼。」 云翎公主冷傲地浅笑,扬起下巴摆出胜利者的优势姿态。 「如果公主爱西神,不是应该更要说服妳的父王收回禁止混种豹人生育后代的命令吗?」流金喃喃低语。 她的声音再轻,他们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语再淡柔,听在西神耳里却像能震动他的心魂。 「妳是谁?一个低贱的奴隶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云翎公主大怒。 「我不是奴隶……」 流金柔细的嗓音微颤,有着不容侮辱的傲气。 西神看见云翎公主眼中射出的厉光,担心她不会放过流金,而且万一她硬要追查起她的身分,一定就会知道她是人界来的「人」了。 从皇宫护送云翎公主到「雪村」来的士兵不少,要是云翎公主下令把流金捉拿起来,不管是带回皇宫审问还是丢去当下等奴隶,对流金这种娇弱的身子来说等于是直接判她死刑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她死在这里。 「流金,快,我带妳走!」 他翻身跃出窗,猛地拉住流金的手,飞快地往外奔出去。 「西神──」云翎公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西神恍若未闻,带着流金一路狂奔。 士兵追来了。 西神伸出右手食指轻贴在唇边,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渐渐地,声音愈来愈大,几乎响彻云霄。 远方传来一声飞鸟的鸣叫,接着,彷佛自很遥远的天边传来哗哗哗的响声,听起来像是拍动翅膀的声音。 流金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密密麻麻的飞鸟成千上万地朝他们飞过来,几乎遮掩了整个天空。 「那是……」眼前的异象让她惊呆了。 「别怕,是我的帮手。」 西神伸手朝身后一指,数以万计的飞鸟立刻朝追赶他们的士兵席卷而去。 他一把将流金抱起来,像疾风一般,迅速消失在雪雾中。 *** 浓密的绿荫被白雪覆盖,落满雪花的「天镜湖」美的就像仙境。 西神将流金轻轻放下地,眸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我坏事了,对吗?」 她微有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 「也不算坏事。」 他轻轻捧高她的脸庞,噙着笑。 「但是我惹云翎公主生气了。很抱歉,希望她不会迁怒于你。」 想到就要与他分别了,她的心很痛,既难过又恋恋不舍。 「不用抱歉,妳说的话很对,一点都没错。」 他很想让她知道,她刚才对云翎公主说的那些话有多么令他感动,让他的血液沸腾澎湃,久久难以平复。 但是,她就要回去了,并不适何对她做这些感情表白。既然他不能留下她,那么也就要她走得不留余情。 「会不会因为我的缘故反而害了你?」她很不安。 「我会处理,妳不用担心。我的迷人魅力还是很管用的,这一招一向好用。」 他的眼眸凝锁着她,淡淡扬起一抹诱人的笑容。 流金不禁为之迷醉。怎么会有男人拥有那么美的一双眼?又怎么会有男人微微一笑,世界就明亮了起来? 「你以前时常到人界吗?」她渴望能再见到他。 「很常去,但是待的时间无法太长。」 他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和颊畔凌乱的发丝,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眷恋,从她眉眼间的胭脂记瞧起,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看着她秀美的五官,想把她的面容深深印在心里。 「为什么无法待太长时间?」 她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不想太快与他分开。 「因为我是半人半兽,到了人界……不太容易控制。」 他淡然地说,选择避重就轻。 「控制?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西神并不回答,只是仰头看天。 淡淡的银光如晶莹的碎片般洒落,和雪花一起融化在他深幽的瞳仁里。 「飞鸟只能阻挡士兵一阵子,妳必须快点回去了。」 他低头,转过身去。 流金抿着唇,看着他慢慢走远,像在雪雾中寻找着什么。 他的白衣如雪,黑发翻舞着,这样的背影,让她用力深呼吸才能压抑住热辣的鼻酸。 「流金,过来。」 他侧转过身,微笑地向她招手。 她走到他身边,看见他的手平贴在空中,像在触摸着一件无形的东西。 「我找到了。」 西神笑了笑,慢慢地,一根手指消失,接着是两根、三根,然后他的整个手臂都伸进了透明般的雾气里,消失不见了。 流金惊讶地睁大了眼,立刻意识到这就是西神曾经对她解释过的虫洞。 突然间,一道刺眼的光从西神消失的手臂处射出,如一丝一丝的针芒,渐渐吞噬了他半个身子。 她看见笼罩住西神的是一团朦胧而柔和的光线,如烟雾一般游荡、翻滚、聚拢,形成一圈光芒,在混乱的光影中,她依稀看到了一条浓雾铺成的道路,尽头有旅林花丛,春光明媚。 「来,跟我来。」 西神低柔地对她说,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缓缓拉进那个光影中。 浓雾迅速将他们包裹起来,一瞬间,流金感觉自己掉进一个冰潭中,冷得透骨,胸肺又似乎被巨大的力亮挤压着、拉扯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西神将她的身体密密圈住,保护得密不透风,带着她奋力冲出浓雾。 突然间,冷冽的浓雾消失,流金瞥见刺眼的光亮,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们扯了出去。 「好痛……」 流金娇小的身子虽然被西神紧紧圈住,但是她的脸颊和指尖仍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伸手一看,才发现她的十个手指头都像被冻伤了一样,皮肤龟裂,有血丝渗出。 「还好吧?」 西神捧着她的手察看,柔声问。 「还好,我的脸是不是也裂伤了?」 她不担心手指,紧张地抚摸着脸颊。 「不算太严重,只是被冻红了一点而已。」他温柔安慰着。 流金总算明白为什么西神在她手上有伤时不敢带她回来了,刚刚那挤迫的压力和透骨的寒气真是可怕。 「为什么我上次从那个幻影里掉进去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呢?」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那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裂口,就像一扇门一样,进出很容易,但我现在带妳走的只是一个虫洞,像一道狭窄的缝隙,必须要压缩自己才有办法硬挤过来,所以比较容易受伤。」 他浅浅笑着,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 流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指,两人凝然互视,彷佛时间静止了。 阳光穿透浓密的绿荫,光影如碎片般洒在他们身上。 「妳已经回来了,开心吗?」 西神打破沉默,缓缓把手收回。 流金像被惊扰了好梦,茫然地转望四周。 他们站在一条崎岖的小径上,有条银带般的小溪蜿蜒在林间,两岸开满白色的小花,淙淙的水声,虫鸣,花香,一个美丽且宁静的世界。 她回来了。好像从一场奇异的梦境中醒来了。 「知道回家的路吗?」他问。 「不知道。」茫然清楚地写在她的脸上。 「妳家住哪里?」他笑叹。 「宁安县。」她想了想,又说:「但我想去厉南镇,我的外祖母住在那里,」 「那我送妳去厉南镇找妳的外祖母。」 「你知道厉南镇怎么走?」 流金的心情霍然飞上云端,猜想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不想那么快分离? 「有什么难,问人就知道了。」他忽然皱眉,担忧地问:「厉南镇有多远?不用走上几天几夜的路吧?」 「不用走上几天几夜,大概……半天就会到了。」 流金偏着头,说得不太肯定。 「妳确定?」他不太信任。 「马车走半天,我确定。」 事实上,她多希望可以走十天半个月才到得了厉南镇。 能跟西神在一起,多一天或者多一个时辰都好。 「马车?」西神忽然想起了什么,长长叹口气。「我们走得太匆忙了,身上都没有带银两,没办法雇马车,这下可麻烦了。」 「那我们就慢慢走啊,不雇马车也没关系。」流金心中有丝窃喜。 「如果用走的,起码要走一天以上。还有,我们两个都没钱,我会害妳饿肚子。」他在心里苦笑。 「那就趁肚子还没饿以前赶快走吧。」 流金低头牵住他的手,羞涩地一笑。 西神愣了愣,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极力压下心中那股泉涌的暖流。 他握紧她柔软如绵的小手,慢慢走向林间小径。 没多久,在他们身后赶来一辆牛车,吆喝着他们让道。 「请问,厉南镇怎么走?」西神问着赶牛车的老翁。 「就这条路一直往下走,前面岔路左拐,再走个十里路就到了,我正要回厉南镇去呢!」老翁拿鞭子朝前面指路。 「老伯,您知道厉南镇有个梁家庄吗?」流金急忙问道。 「梁家庄当然知道,我正要送柴火到梁家庄去。姑娘是梁家庄的人吗?」老翁诧异地打量着她。 「我的外祖母是梁家庄的人!」流金开心极了。 「原来梁老太太是姑娘的外祖母呀,真是巧了。」老翁哈哈一笑。 「老伯,方便载我们一程吗?」西神抓紧机会问道。 「那可不行。」老翁摇头。「载你们两个人,我的牛怕会累死,如果只载那个姑娘倒还行。」 「流金,妳快上去吧!这位老伯肯载妳一程,妳可以省下很多时间了。」西神催促着她。 流金犹豫着,凝眸看他,不悦地探问:「你很急着赶回去吗?」 「我不在,云翎公主一定会暴跳如雷,『雪村』里每个人可就有罪受了,所以我必须立刻赶回去安抚她。」 除此之外,他尚有更重大的责任必须完成,所以无法留在这里陪伴流金。 「你就这么希望云翎公主为你生育后代?」她垂眸低喃。 「因为她的身分特别,」他淡淡解释。 「我懂,皇族公主与平民女子,不管人界还是兽界的男子,任何人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强烈的挫折感重重压在她的心口。 看她骤然受挫的神色,他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抽痛感。 「那不是主要原因。」西神眸光深沈凝重。「我只是不希望混种豹人在我这一代灭绝,任何一个总族都有繁衍下一代的权利,谁都不可以剥夺。」 「每个人都可以为混种豹人生下后代,并不是只有纯种豹族才可以。」 她注视着他,眼中闪耀着光彩,当她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时,脸颊无法自制地火红了起来。 西神怔怔地看着她,脑中一片混乱。 他懂她的暗示,她在告诉他,她也能为他生育后代。 西神明白她对他的心意,但这与他原本的全盘计划不符。 他正在努力想要改变混种豹人在兽界的奴隶地位,而此时,离波已成功引诱了太子,而他也成功让公主愿意为他生育后代了,一旦混种豹人混入了纯正的贵族血统,那么混种豹人的血脉就能继续延续,也会因为混入贵族血统而有机会提高下一代混种豹人的地位,这个结果关系到整个混种豹人能否有尊严地继续存活下去,所以,云翎公主会是他用来牵制她父王的最好棋子。 「云翎公主对我比较有帮助。」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她无法察觉到他心中所受到的震动。他不得不辜负她的心意了。 流金咬住下唇,尴尬和难堪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 「你们话真多,说完了没有?我可要走了!」 老翁不再理会他们,径自赶着牛车走了。 西神看着牛车愈走愈远,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为难你了。」流金松开他的手,红着眼眶追着牛车而去,大喊道:「老伯,停一停,载我一程吧!」 牛车慢慢停下来,流金轻松跃上去,转身坐在车板上。 「姑娘,坐好了!」老翁催动了牛车。 流金望着西神离她愈来愈远,她深深吸气,强忍着泪水。 「流金!」西神凝望着她,大声喊道:「妳知道混种豹人的寿命很短吗?」 流金惊讶地觑着他,满眼困惑。 「我们都很短命,最多只能活三十年而已。」他又喊。「而我现在已经二十四岁,我最多只有六年的时间好活了!」 流金瞠大了双眼,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西神的身影愈来愈小了,然后,他朝她绽放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她看见他微微启唇,无声地对她说着── 流金,再见了。 第七章 流金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 原想来到厉南镇梁家庄投靠外祖母,没想到外祖母年老体弱了,梁家庄当家作主的人早换成了她的舅舅。 母亲若兰是外祖母的次女,嫁出梁家已经二十年,过世了有八年时间,也许是时隔八年没有见面了,所以外祖母和舅舅对她的态度很疏离,也不知是不是外祖母年岁大了了,记忆力迟钝了,在听见她的名字时似乎没有多少反应,只有在提起她的母亲若兰时才会出现伤感的神情。 小时候跟随母亲回良家探望外祖母时,外祖母总亲切和蔼地招呼她吃喝,送她新奇的玩具,总以为外祖母是真心疼爱她,听了她的遭遇和处境必定会怜惜她,然后收留她,没想到她完全想错了。 来到梁府,外祖母见她如见陌生人,除了成天关在屋里诵经念佛以外,一概不闻不问,而舅舅和锱铢必较的舅母看在姊姊若兰的分上,暂时先安排了一间偏房给她住,但并没有对她付出再多的关心和照顾,表姊弟们对待她的态度更是傲慢冷淡,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偶尔还会闲言闲语个几句故意让她听见。 「她娘都死多少年了,现在突然厚着脸皮想来依靠外祖母,凭什么咱们家要多养她一个人吶!」 「跑来求外祖母作主,不要让她嫁给王老爷,这真是笑话了!终身大事谁不是父母作主的,外祖母能管得了她家的事吗?」 「她那个爹多势利呀,有了几个臭钱就瞧不起人,两家有多久没来往了,根本不用理她,真是不识相的东西!」 当流金听到自己被骂「厚脸皮」和「不识相」时,她才知道自己投靠外祖母的想法有多么天真无知,多么地惹人讨厌。 在梁府住不到三日,她的舅舅就派人去请她爹过来把她接回去,她爹气急败坏地冲到梁府,把人接走时还恶言相向,搞得两家结怨更深。 她落寞地跟着爹回家,一路听着爹痛骂她。 「人家王老爷等着要接妳过府,我都收了人家的聘礼了,妳居然给我跑得找不到人影,莫名其妙失踪这么多天,王老爷接不到人,气得把聘礼给收回去了,没想到妳居然是跑到梁家庄去哭诉我把妳卖了,妳当我和妳娘是死的吗?妳别再给我惹是生非了,我可没那个力气收拾妳的烂摊子!」 我娘早就是死的了,你的女人可不是我娘!她在心里冷冷地驳斥。 流金的心冷到极点,回到家后,把自己所进屋里,任谁叫都不应不理。 而她爹在她一回家后就立刻涎着脸去求见王老爷,可王老爷又另有新欢了,对流金没了兴趣,而且流金无缘无故失踪那么多日,早有流言传出,怀疑她的失踪和男人有关,更谣传她已不是清白身。 谣言传得难听,流金的婚事更无人问津了,没有媒婆肯作媒,也没有任何男人愿意上门求亲,把她爹气得快要炸了肺,和她的继母两人对她再也没有好言好语了,要嘛就冷眼相向,要嘛就恶言痛骂。 流金无法制止流言的散播,她只能沉默,冷然面对一切。 她几乎断绝与外界的接触,也不与任何人往来,默默地接受这种被所有人抛弃的孤独感。 有时,她会苦笑着安慰自己,不用嫁给那个脑满肠肥的王老爷当妾室,也算扭转自己的命运了吧? 对她来说,就算从此没有男人上门求亲也无所谓,反正,她如今一颗心全给了西神,要她再嫁给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 只是,她在佳里的处境比先前还要更惨了,继母把原先侍候她的婢女全都遣走,让她自己饿了到厨房找东西吃,想喝茶水自己煮,衣物梳洗和生活用具等都不再拨给,让她要什么没什么,想用什么都没得用。 拿继母的话说,就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甭当成千金服侍。 说来也奇怪,要是从前遭受到这样的对待,流金心里一定充满怨气,每日思念亲娘、泪涟涟,但是从兽界回来之后,她的心境都改变了,不管她的「家人」待她如何恶劣,她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平静淡然。 回家之后,她每日除了得耗费大半时间跟着仆婢们一起抢着打水烧茶,到厨房分点残羹冷饭,自己洒扫房院以外,其余的时间她都用来写她在兽界的点点滴滴回忆,藉由文字来抒发她对西神的思念。 她不记得回家多少时日了,只知道这一天照惯例来到井旁打水时,看见一大群婢女围在井边兴奋地吵闹着,碰巧红花也在,一看见她提着水桶走来,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她奔过去。 「姑娘,我来替妳打水!」 红花个性憨直,不像其它聪明刁钻的婢女懂得看人脸色,从来不会对流金做出落井下石的事。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行了。」 流金喜欢红花没有心机,也没有心眼,红花虽然仍把她当主子,但她却把红花当姊妹了。 「姑娘手都粗了,还是我来吧,我皮厚一些。」 红花从她手中一把抢走水桶,利落地打起一桶水来。 一群婢女们叽叽喳喳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紧张、兴奋又热切。 「红花,怎么今天围了这么多人在这儿?」流金忍不住问。 「咦?姑娘不知道吗?因为申时一到,天狗就要吃太阳了!所以大家都来打水,准备看天狗怎么吃太阳!」红花兴奋地说着。 流金呆愕住。她没有计算时日,没想到日食就在今日了。 果然,每个人都准备了水盆,一排排地摆在檐下。 六月之交,朔日申初,日有食之。 她蓦然间想起了西神。西神也曾经问过她与日食有关的事。 「天狗吃太阳,今天就要大开眼界了!」红花开心地喊道。「姑娘,妳来打水不是为了看天狗吃太阳的吗?」 「我差点忘了,日食这么难得的奇景,当然是要看一看的。」 流金把水桶接过去,转身就走。 「姑娘!」红花忙叫住她。「跟我们在这儿看吧,大家在一起会热闹一些。」 「不用,我回自己的房间会自在一点。」 流金笑了笑,提着水桶慢慢回房。 一路上,她看到仆役们忙碌地准备锅盆,还有些人急着搬大锣。 她微微仰头,看一眼高挂碧空、明亮异常的太阳,只一瞬间就看花了眼,忽然间想起了西神对她说过的话── 三百年前,一次日食吃掉了人兽两界的交界入口,那一段短短的黑暗让许多人兽彼此误闯进对方的世界,一度诞育了不少混种豹人,我想,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吃掉人兽两界的交界入口?」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 西神的意思是,人兽还因此闯进对方的世界,诞育下不少混种豹人。 她对天狗能不能吃掉太阳的兴趣远远不及西神所说的吃掉人兽两界间的交界入口。如果日食可以吃掉人兽间的交界入口,那么是不是就表示她可以不用穿过虫洞或裂口就有机会见到西神了? 她心跳加快,眼眸中闪耀着久久不曾出现的光彩。 可以再见到西神吗?她好想见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来得及吗? 她把水桶随意搁下,转身飞快地往外走。 沿路所经的长廊、檐下到处都摆着水盆,经过主屋时,她看见父亲和继母带着一双儿子坐在廊檐下说笑,一派和乐景象,等着日食那一刻的到来。 她悄悄闪身,绕过抄手游廊,不让他们看见她。 「申初初刻──」有仆役高声喊着。 申初了!西神着急起来,脚步飞快地朝屋外奔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谈天说笑,坐立不宁,一个个探头望着水盆,没有人注意到她已经奔出大门,一路奔进长街。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顺利见到西神,她脑中只唯一闪过一个景象,就是西神带她回来时的那条林间小径,而那条林间小径就在万安寺的后方。 她直觉地朝那个奔去。 突然间,整座城镇到处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敲锣打鼓声,以及吆喝吶喊声,这是平民百酵害怕天狗食日会使灾难降临,所以为了吓跑天狗而拼命敲锣打鼓。 流金惊诧地抬起头一看,果然,阳光渐渐昏暗了,太阳的边边被黑暗一点一点地吃掉了。 被吃掉的缺口越来越大,慢慢地,大地越来越昏暗,一直到最后,太阳被吃到只剩下窄窄细细的一条新月。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焦点放在几乎被吃光了的太阳时,流金的注意力却在眼前一片昏暗的大地上。 人兽两界的交界入口被吃掉了吗?她分不清楚,努力地睁眼看着。 眼前的昏暗之中彷佛有灰色和黑色的光影在四处游走,一道道模糊的灰色光芒如幻觉一般地在她眼前窜动着,甚至有些如刀光般瞬间飞掠而去。 那是……什么? 流金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看不出那些在昏暗空间里穿行的灰黑色光芒究竟是什么,在她回过神时,眼前已经不再昏暗不明了,阳光重新散发出炽烈的光芒,像闪光的碎金片一般闪耀着大地。 *** 日食那一天的奇景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好些日子,而始终萦绕在流金脑海中的是那些如幻觉一般的灰黑色光芒。 到底日食有没有吃掉人兽间的交界入口?她很好奇,却又无法得到答案。 因日食而刺激起来的兴奋感慢慢地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了,日子很快又恢复了平凡无奇。 时间缓缓地、笨重地移动着。 就在流金以为自己将要如此枯燥无味的生活中孤单地过完一生时,一个登门求亲的男子,就像一块巨石撞进平静的湖水中,激起了强烈的波涛。 是谁求亲?流金无法置信。她的名声早已被流言传烂了。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肯上门求亲? 「那个男人说不定本身也是恶名昭彰,所以想找我来配他。」她对着兴奋莫名的红花冷冷笑道。 「不像不像,那个男人像个富家公子哥儿,客客气气的、干干净净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美男子啊!」红花酣然感叹着。 「美男子?」 她心一动,想到了西神,但又立刻推翻,因为她不太相信红花的眼光,她口中所赞美的美男子恐怕要打点折扣。 「姑娘,我从来没有看过长得那么漂亮的男人,他真的很漂亮,像女人一样漂亮!」红花顿了顿,立刻摇摇头说:「不对不对,女人都不见得有他长得好看!」 流金心中越发起疑了,能让红花赞美成这样的男子,定有优秀不凡之处。 「他现在人在前厅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这个男人是西神,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他就在前厅,而且是有备而来喔!他带了一大锦盒的珍珠来求亲,老爷一看到那一大锦盒的珍珠,立刻就点头同意了!」红花笑嘻嘻地说。 流金倏地站起身,用力咬着嘴唇。 一大盒珍珠就同意了?对爹来说,这就是她这个女儿的价值吗? 她快步走出房门,决定亲自去见一见这个「美男子」。 「那公子说他刚迁居到此地,很喜欢这里的风光水色,还说要在这里成家立业,那公子看起来好像有钱得不得了,老爷简直把他当财神爷供着呢!」 红花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 流金愈听愈狐疑,脚步放慢了下来,她并不觉得西神有当财神爷的条件,因此又觉得这男人应该不是西神了,而且此时的西神说不定早就跟云翎公主结合了,怎么可能会到人界来向她求亲? 「知道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她咬了咬唇问道。 「西神。」红花笑答。 流金的心跳猛然加剧,双膝一阵虚软,她扶着红花的手深深吸一口气,还未等到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就立刻提起裙襬,不顾一切地朝自己的幸福奔跑过去。 真的是西神吗?这不是梦吧! 她像蝴蝶般地飞进了前厅,果真看见西神坐在厅内,爹和继母分别坐在他身旁! 再见到西神的感觉恍如隔世,她激动得连气都喘不稳。 西神看着她又惊喜、又呆愕的表情,似乎早就预期到她会有的反应,他微微扬起暧昧而神秘的嘴角,笑得很得意也很邪恶。 「流金,好久不见了。」 真的是西神!真的是他! 她真不敢相信他会出现在她的家里! 「你为什么会来?你怎么会来?」 她激动地走向他,脸颊上泛滥着两团可人的红晕。 「我们迁居到这里了。」 他简短地答,知道她听得懂。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流金的爹惊愕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有过数面之缘而已。」西神淡笑。 「瞧你们两个眉目传情的模样,怕不是只有数面之缘而已吧?」 流金的继母媚态十足地整了整满头簪花,像逮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流金嫌恶地瞪了继母一眼,她想好好地单独跟西神说话,一点儿都不希望有破坏气氛的人在场。 「西神,我们走吧。」 她伸手拉起他,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 「流金,我是来求亲的,妳爹娘也同意了。」西神好像做了件多么令他得意又完美的事。 流金听他亲口说出「求亲」两个字,脸上泛起了雀跃的满足和喜悦,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急着想听他说明原委,急着想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跑到人界来向她求亲? 「你不用向他们求亲,只要你开口,我就跟你走,不需要任何人同意。」她看也不看爹和继母一眼。 「妳是石头里绷出来的吗?竟敢说不需要爹娘同意的话来,妳是我生的就得经过我的同意!我生妳、养妳,给妳奢华的生活,妳竟不知感恩,我怎么会生出妳这种女儿!」流金的爹被她冷旦的语气激得暴跳如雷。 「西神,快带我走,我一点儿都不想再待在这个家里了!」 流金深深吸气,已经有种再忍耐下去就会崩溃的神情。 「要带她走可以,不过一盒珍珠还不够呢!养她这么大,花的钱可不止这些啊!」 流金的继母冷笑着,一脸贪得无厌。 流金愕然看见桌上摆着一个锦盒,锦盒里放着满满的珍珠,每一颗都浑圆硕大,柔润晶莹,一看就价值惊人。 「要不妳还要多少才肯同意?条件只管开出来。」西神不以为然地说。 「西神,别理她!这人不是我娘,要想得到我娘的同意,需到极乐世界问她,不用理会这个人!」 流金再也无法忍受,咬牙反驳。 「老爷,看到你养的好女儿没有?说那些话能听吗?我养了她八年,还是不承认我是她的娘,对她那么好真是不值的啊!」流金的继母破口大骂。 流金真是难以想象,这种明明不是事实的话,为什么继母可以面不改色地从口里说出来? 「流金,跟妳娘赔不是!」流金的爹大声怒斥。 流金漠然垂眼,硬是咬紧牙关不开口。她说的明明是真话、是实话,为什么要赔不是? 「流金!」流金的爹再次怒喝。 「这样吧,再给一盒珍珠行吗?」西神无所谓地耸耸肩。「再给一盒珍珠,你们就把流金交给我。」 「西神,你怎么会有这些珍珠?」 流金吓了一跳,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珍珠? 「召唤鱼类替我找来的的。」西神微笑地向她解释。 原来如此。 她懂,但她爹和继母却听得一头雾水。 「那一盒珍珠就已经够了,我没有那么值钱,不要被那个女人骗了。」 她拉住西神的手,柔声对他说。 「如果再用一盒珍珠就能换到妳,我认为很值得。」他浅笑低语。 流金为西神执着的心意而感动不已,但她舍不得他受委屈,也不想让爹和继母称心如意。 「这些珍珠已经够他们享用一辈子了,你就算还有珍珠也得为我们的后半辈子留着。」她坚持,侧头斜睨父亲和继母一眼,冷冷地说道:「这一个锦盒的珍珠已足够报答爹爹和姨娘的养育之恩了,倘若还要讨价还价,我会让你们连一颗珍珠都拿不到。」 流金的爹气得脸色发青,继母又再次上演哭天抢地,怒骂不孝女的戏码。 「西神,我跟你走。」 流金看也不看他们,轻轻挽住西神的手臂。 「好,走吧。」 西神流露俊美无敌的笑容,看得她芳心狂乱悸动。 离开家对流金来说一点儿都不难,也没有丝毫留恋,但是红花追着她哭喊时,让她的心揪得难受。 「姑娘,妳不再回来了吗?」红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流金微笑着摇头。「红花,我要嫁人了,妳自己保重。」 「姑娘,可有人服侍妳?」红花一步跟着一步地挨着她走。 「流金有我服侍。」西神笑望流金一眼。 「你是姑爷呀,怎能做下人做的事呢?」红花迷糊了。 「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乐意就行了。」西神笑道。 流金听得一阵窃喜和感动,忘我地紧紧握住他修长的手。 「姑娘,我娘跟老爷签了一整年约的,我走不了,要不然就跟着姑娘走了。」红花依依不舍地说。 「我知道,红花,我把妳当姊妹呢,等我安顿好了,或许有机会就把妳带过来。」流金温柔地安慰着她。 「好,一定喔,姑娘要记得喔──」 红花不停地挥手道别,一直目送他们走远。 流金和西神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并行,走在声鼎沸的大街上,总是走着走着,她就会不自觉地抬起头望向他,彷佛不相信他已经在她的身边。 西神虽然常到人界,但面对人界很多事物仍然感到新鲜有趣,走一段路总会停下来观看他感到好奇的东西。 他对人界的东西好奇,而许多路人也对他精致的容貌投来惊艳的目光,常听见路人指指点点地说── 「看那个美男子!」 「看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西神不以为意,但流金却感到非常不自在。 「西神,你想带我去哪里?」 她忍不住问,仰望着他的目光专注得好像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西神笑起来。「我带妳去见我的家人。」 「你的家人?」 她愕然。他有家人? 「对,」西神大笑。「我有五十三个家人,我会把妳介绍给他们认识。」 五十三个家人?! 流金脑中一阵昏眩。 这是怎么回事? 第八章 穿过一个阴沉沉的大树林,爬过一个坡度不算太陡的山坡,西神带着流金慢慢走进一个景色绚丽的森林。 偶尔会见到林子深处跑出几只山鸡、野兔、獐子等,西神就会去追,而且只要他看中的猎物,没有不到的。 沿途他捕获了不少猎物,在黄昏前带她踏进了一座废弃的庄园。 流金放眼望去,看见众多年轻男女分工合作,一起修捕建筑这一座废弃的庄园,他们每个人衣着干净整齐,而且全都是俊男美女,容貌都极为出色,流金几乎看呆了。 「他们……就是你的家人?」流金诧异地问。 「没错,他们都是混种豹人,我把他们全带到人界来了。」 流金很吃惊,当她误闯兽界时,只看过西神一个混种豹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混种豹人,而且,还都被西神带到人界来了! 「白额,这些给你!」西神把猎物抛到一个男子手中。 「太好了,今晚加菜!」名叫白额的男子欢呼一声。「咦,这位姑娘是?」 他注意到了个头娇小,纤弱得像朵花一样的女子。 「她叫流金,是人界的『人』,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妻子了,我已经求亲成功。」西神爽快地介绍他们认识。 「恭喜你,西神!」 「流金,恭喜你们!」 瞬间,恭喜之声此起彼落,夹杂着许多为西神高兴的欢呼声。 「今晚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所有西神的「家人」们一个个欢天喜地地准备食物和美酒去,打算为他们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 流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些恭喜的声音是那么诚挚真心,让她心中涨满了暖暖的幸福,也终于有了成为西神妻子的真实感,不由得害羞了起来。 她知道混种豹人在豹族王朝的身分很卑微低贱,多数人几乎一生为奴,所以她也发现了这些混种豹人身上都有一种谦卑的特质,尤其谈吐温和,与云黛以及云翎公主那种纯种豹族的骄傲霸道全然不同,与他们相处起来完全没有压力,有如沐春风的感受。 *** 当晚的庆祝会很简单,每个人围着篝火喝酒唱歌,篝火噼哩啪啦地炸响着,火光映红了每一张漂亮的脸孔。 今晚西神是主角,又为了当流金挡酒,所以他忙坏了。 而流金注意到坐在最外围的一个少女,她的容貌有着混种豹人的美丽,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淡淡的幽怨。 那个少女发现流金在看她,便微笑地朝她靠过来。 「流金,妳好,我叫离波。」她笑着打招呼。「恭喜妳,西神是个很棒的人,妳一定会幸福的。」 「离波,谢谢。」 流金看见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更有一种夺人心魂的美。 离波并没有再跟她多说些什么,只是客气地点点头,起身撕了块烤肉,静静地一个人坐在一旁吃。 流金被她身上笼罩着的一种忧愁吸引住,情不自禁地望着她。 明明只是少女,为什么神情好像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一直到了深夜,篝火熄灭,众人散去,西神带着她回到他的卧房。 「你还好吗?」 流金第一次看到西神喝醉的样子,他的嘴唇一直挂着满足的浅笑,黑眸有些朦胧涣散,看起来极其魅惑人。 「好极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西神浅笑,眼神深深地凝瞅着她。 「你的眼睛又变成蓝色了。」流金惊奇地发现。 「是吗?我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西神高大的身躯几乎有一半重量压在她身上。 「西神,我要被你压垮了。」她快要撑不住他。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进了他的卧房,她刚把他放在床上,一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一把黑色古琴。 「这把琴你居然也带来了!」她惊讶地指着琴。 「那是我祖父的遗物。」西神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如果我决定不再回去兽界,当然要把祖父的遗物带走了。」 「所有的混种豹人真的都来到人界了吗?」 流金有点不敢相信,因为她今天所见到的混种豹人远比她想象中少太多了。 「连同离波肚子里的宝宝算起来,一共五十四个混种豹人都被我带来了。」西神感叹地说。 「离波的宝宝?她有宝宝?」流金大吃一惊。「既然有宝宝,应该要很开心才对呀!为什么她好像很忧伤?」 「因为孩子的父亲是豹族王朝的太子苍穹。」西神嗓音冰冷。「当太子苍穹知道离波有孕以后,害怕王上降罪,将来皇位有变,就打算杀掉离波肚子里的孩子,所有的混种豹人不断传递讯息,都对兽界感到灰心绝望,所以我才决定带着混种豹人逃出兽界。」 流金怔呆了好久。总算明白离波因何而忧伤了。 「太可怕了,太子竟然要杀自己的孩子!」她愈想愈气愤。 「所以,兽界已经没有我们混种豹人生存的空间了,只好放弃。」 他翻身坐起来,想找水喝。 「你们来到人界多久了?」她替他倒了杯凉茶。 西神把那杯凉茶一口饮干。 「日食那天过来的的,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 「日食!」流金张大了口。「日食那天真的如你所说,人兽两界的交界入口消失了吗?」 「没错,日食帮了我们大忙。」西神仰头轻叹。「日食当天,天地一片昏暗,所有混种豹人各自召唤虫、鱼、鸟族,把兽界扰得一片大乱,然后趁人兽两界入口消失的短暂时间中一起离开兽界,来到人界。」 流金思忖着。「那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在山里躲了几日,后来无意间发现了这个隐蔽的庄园,虽然被废弃了很久,但是庄园很大、很隐密,非常适合我们居住,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他又慵懒地躺下,用力扯开襟口。 流金看见他胸口裸露出来,明显感觉得到他炽热的体温和厚实的胸膛,难得她既害怕又隐隐有着要命的期待。 「我没有想到你会带着珍珠来求亲。」 想到今夜以后她便是他的妻子了,她的一颗心就快被这份喜悦淹溺。 「听说要娶人界的女子都必须准备聘礼,我身边正好有从前鱼族衔来送我的珍珠,这些东西在兽界没有用处,没想到到了人界却非常好用了。」 西神笑着轻轻拉住她的手,然后顺势一带,将她搂在胸前。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她嗅到了他身上的阳刚气息,不禁红了脸。 「你走,云翎公主会气疯了吧?」 流金静静地伏在他胸前,很庆幸现在拥有他的人是自己。 她倒没有嫉妒云翎公主,只是觉得她爱西神的方式太强势、太专制了点,这样的爱不算真爱。 「还好我并没有真的利用她来替我生育后代,看到离波的例子后,我对皇室的残酷实在无法容忍。」 他轻轻拨弄她额前柔细的法丝,双眸直视她良久,眼神迷离恍惚。 「你还能回得去吗?」她轻声问。 「暂时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了,纯种豹族已经恨我们恨得牙痒痒的,要是不小心被他们抓住,大概非死不可。」他懒散地笑了笑。 流金悚然一惊。 「既然你们可以过来人界,他们也能到人界来不是吗?」 西神缓缓摇头。 「这就是混种豹人拥有最大优势的地方了,因为我们到人界来还能维持人的模样,但是纯种豹人一到人界,就会变身成豹了,这对他们相当不利,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来到人界。」 「竟然是这样!」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我们也没办法永远保持人的样子……」俊脸慢慢地俯近。 她无法集中思绪了。 「这个秘密妳将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的嘴唇轻贴着她,她的脑袋一片昏蒙。 「流金,妳知道?我在每天入睡以后会……」 轻如吐息的四个字没入她的唇中,在她来不及反应的错愕之下,就已经被他深深地、炽热地吻住了红唇。 接下来,是一波波翻天覆地的激情漩涡,他狂炙地吻她,吞噬她的呻吟,她整个人被他火热的男性气息淹没…… *** 原来是这样啊…… 流金痴痴傻傻地看着躺在她身旁熟睡的巨兽。 严格说来,是一头白底灰斑的美丽雪豹,只是身形太过于巨大,体型足足大她三倍有余,让她受惊之余,好久好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她真的想都想不到,竟然一觉醒来,身旁的西神已经变成一头雪豹了。 流金惊到无法回神,不能动弹,但大概奇异的事遭遇太多了,所以西神变身成豹也没有造成她多太的惊吓,更没让她尖叫到破嗓。 有时她真佩服自己的定力,要是换成了其它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吓得尖叫,然后夺门而出? 我在每天入睡以后会……变身成豹。 她搜寻记忆很久,才终于忆起他昨晚所说的最后四个字是什么? 变身成豹。 原来是这样。 是不是他每天入睡以后都会变身成豹呢? 他是雪豹,有着美丽的身形和美丽的毛皮,因为他实在太美了,所以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害怕或是压迫感。 她的手指在他白底灰斑的毛皮上轻轻抚摸着,温暖毛茸的触感真好,让她忍不住张臂抱住他,再用脸颊去摩挲他的身体──应该说,是毛茸茸的毛皮。 睡梦中的西神侧翻了一下身体,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她挣脱不得,只好双手伸到他的腹部,用力搔痒。 西神立刻惊醒过来,在他清醒的瞬间,豹身就慢慢消失了,很快就恢复了他本人的模样。 「妳看见了?」 西神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并没有太在意她看到豹身的反应。 「你每天都会这样吗?」完全只是好奇的表情。 「只要睡着以后都会。」他无奈地苦笑。「这就是在人界的麻烦之处,万一睡着了,不小心被人看见豹身,说不定会引来杀机,所以我们才必须选择住在这种隐蔽的庄园里,保护我们的安全。」 「所以,混种豹人每个人都会在睡梦中变身成豹吗?」这太有趣了。 西神点点头。 「所以我一定得习惯才行,因为我以后每天晚上得跟一头雪豹睡觉。」 她抿嘴一笑,像开玩笑似的,双臂慵懒地揽住他的颈项。 「流金,妳果然是为我而生的女人,我们不管在哪一方面都可以完美契合。」 他注视着她闪着水光的眼眸,还有吹落在他颈肩的娇柔呼息,都再次感到强烈的欲望焚烧着他的肉体。 西神露骨的话让流金害羞的红了脸。 「如果可以为你生育后代,是我的荣幸。」 她甜笑,羞涩和激情将她雪白如玉的肌肤染上薄晕,粉艳动人,渐渐燃起他体内深邃的烈火。 「流金,谢谢妳。」他用他那双渴望温暖的手轻轻捧高她的脸庞, 「为什么要谢?我要为你生育后代,那是因为我爱你呀!」她把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柔声说:「你问我,如果我遇上了喜欢的男人,我会怎么做?我现在就要告诉你,只要是你心中所想的、所期盼达成的心愿,我都愿意为你达成。」 西神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地吻她。 「流金,真的很庆幸我是在这个时间遇到妳,至让我还有时间可以完成我此生的心愿。」 流金知道他所说的「时间」,指的是混种豹人短暂的寿命。 「为什么只能活到三十岁?西神,难道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他抱紧她,不希望他的生命在最灿烂的时刻失去。 「每个人都一样,无一例外。」他苦涩地吻着她。「没关系,我还有六年的时间,至少我们还能在一起六年,也许我可以看见我的孩子长大到六岁,我希望能扭转混种豹人的奴隶命运,现在我努力去做了,接下来是为我自己做的,我的心愿不多,就只是这样而已。」 流金捧着他的脸,把他的双眸和五官神情都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吻她,狂烈地与她合而为一。 就算有千百万个不愿意,有千百万个遗憾,也无力改变每个人的寿命。 其实,只要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那也就够了。 过往的缠绵永远都会是美好的回忆,就算时间很短暂,只要两人付出的都是真心,那也就够了。 六年,他们都决定要无时无刻地守护着对方。 他们可以把六年当成一辈子来活、来珍惜。 *** 十五个月后 「豹庄」除了有响亮的婴儿啼声以外,还有颇具规模的牧马场以及织绣坊。 流金刚生完孩子,需要一个得力助手帮她的忙,于是就把红花接到「豹庄」来贴身照料她。 「姑娘,雪隐真是聪明,一逗她就笑了。」 红花抱着流金才刚出生三个月的女儿,拼命地逗弄她笑,只听见她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红花,会不会笑不代表一定聪明好吗?傻瓜不是也很会傻笑?」 流金在点着几疋刚送来的素绸和素缎,怕数量不合。 「姑娘是在说我吗?」 红花说着,又傻笑起来。 「懂得傻笑也好,傻傻地过日子,很多事情忍一下也就过去了,不要像离波一样整天愁眉苦脸才好。」 「她的孩子是棕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珠,跟咱们任何人都不一样,她当然要烦恼死了,说来也真是可怜。」 红花不知道离波孩子的父亲是纯种云豹族,老是以为她生下个怪胎。 「孩子只要健康漂亮就行,头发、眼睛的颜色和常人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红花,帮忙看着雪隐,我一会儿就回来。」 流金捧起素面的绸缎布疋,准备往织绣坊去。 在「豹庄」设一个织绣坊是她的点子,她想办法让每个人都有事可做,又可以赚取银两当生活费,所以就把自己从小到大足不出户学来的刺绣技能教给从来没有学过刺绣这种东西的混种豹人女子,混种豹人非常聪明,这些女子跟着流金学过一阵子后,就能绣出极漂亮的绣品了。 而西神自从把庄园名字取为「豹庄」之后,也很有兴趣地弄了个牧马场,带着男人们管里牧马场。 由于他们都是半兽人,对于马的血统好坏一目了然,所以很快就把牧马场经营的有声有色了。 「豹庄」这一年多来,不管是马匹还是绣品,都在买卖市场中闯出了名号,只是人人不晓得,「豹庄」里的人都是混种豹人,「豹庄」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事实。 把素面绸缎抱进织绣室后,流金简单地分工了一下,就急着回房照顾雪隐。 她才刚走出织绣室,西神就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去。 「什么事?我要回去照顾雪隐了。」流金轻轻搥了下他的胸膛。 「我刚刚听白额说,半年前他已经过完他三十一岁的生日了。」西神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妳可知道,混种豹人没有一个人能活超过三十一岁的,白额是头一个!」 流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连连追问。「是真的吗?真的吗?」 「千真万确!」西神倏地抱紧她大喊、大笑着。「也许,混种豹人的短寿诅咒只是存在于兽界,其实在人界并没有受到诅咒。」 「可能会有这种事吗?」流金既兴奋又困惑。 「我也不知道,也许兽的寿命本来就比人短吧,我们现在要祈求白额能够继续长命下去,这样我们才能从短寿诅咒里解脱。」 西神非常乐观,反正他早就有只能活六年的心里准备了,现在只要能够多活上一天,就是上天的恩赐。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流金愈想愈开心,几欲喜极而泣。 「流金,多亏有妳,我的心愿才能一件一件地达成,是因为妳,我才有来到人界重新开始的冲动。妳为我生下了雪隐,现在又听到了白额的好消息,妳真是我命中的福星啊!」 他感激地拼命侵吻她的额头、鼻尖和脸颊。 「我……有那么好吗?」 她不断眨着晶灿瞳眸,整个人晕淘淘的。 「有,妳当然有!」 西神笑着将她拥入怀中,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脸蛋。 「好吧,我接受你的赞美。」 她笑盈盈地微嘟起嘴,继续索吻。 「妳答应过我,妳每一年都会帮我生一个孩子。」 她埋入他的颈窝,懊恼地说:「那是因为害怕你只有六年可活,所以当然每年都想努力帮你生孩子,现在如果没有这个烦恼了,我们就可以把时间拉长一点,干脆两年再生一个好吗?」 「好,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努力生第二个宝贝才对。」 他搂紧她的腰,让她全身上下紧紧地贴住他。 流金深深抽气。 「现在吗?」丈夫的需求她完全感受到了。 「当然!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他开心地一把将她抱起,深深吻走了她的气息。 流金轻叹口气,圈住他的颈项,幸福地回应他。 好吧,雪隐长得像西神,那么来生第二个宝贝,看看能不能像她多一点。 谁叫他说,她是为了他而生的女人呢? 他所有的心愿,只有她能为他达成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