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捉婿,腹黑夫君太撩人》 第1章 婚变 盛夏时节,窗外蝉鸣此起彼伏,格外聒噪。 安郡王府门前一片肃静,途经的野猫都踮着脚沿着墙边轻巧跑过,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赵晚晴杵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不大伟岸的父王砸空了书房内触手可及的瓷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蹦着高伸手够书架上端的前朝官窑开片纹孔雀花瓶,一副不砸空书房誓不罢休的模样,半分没有王爷的作派,倒像个市井流氓。 “汴京地界,竟让那崔老儿下了绊子,老子砸烂他们家门楣,铲平他们家院子,留下一片叶子都有损我安郡王威名!” 世子赵青宸立刻附和,“父亲,我跟你一起去,敢坏了姐姐的亲事,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胆子不小!我这就去召集府里的护院、小厮,咱们去抄了他们家!” 赵晚晴揉了揉杵麻了的手腕,默默的想,她敬爱的父亲有没有威名不一定,汴京城头号纨绔的浑名还是叫的响的,再加上一个同样精通吃喝玩乐、走马斗鸡的弟弟,一般好人家还真不想和她结亲。 安郡王与当朝皇帝仁宗是同父异母兄弟,从小文墨不通,对争权夺利丝毫不上心,一直安分守己做着纨绔皇族,成年后被封安郡王。他多年来兢兢业业的踩着仁宗的底线,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倒也落个闲散王爷的名头,悠闲自在。 “都闹够了没有?”王妃陆诗音推门而入,刚刚还在示威的父子俩立刻噤声,赵晚晴神游的思绪也被母亲拉了回来。 “阿音,他们崔家欺人太甚,虽然早年结娃娃亲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定亲信物都交换了,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还让个医女怀有身孕,这不让我们皇家颜面扫地嘛!” 原本气焰嚣张的安郡王看到自家王妃进来,立即狗腿的扶着陆氏坐在太师椅上,自己则温顺的坐在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嘀嘀咕咕的述说着委屈和不满。 陆氏看着乱哄哄的书房和碎了一地的瓷片,多年积累的好涵养也消失殆尽,素手猛的拍在紫檀木茶台上,咬着后牙槽说道:“崔怀瑾不过是新进武将,刚任少将军就敢不将我们晴儿放在眼里,我倒是要上崔府与老夫人说道说道,这是哪里的规矩,私相授受的女子也能摆上台面吗?” 赵青宸一看母亲发威,立刻献宝的拿出一张揉得发黄的纸,上面写着四句顺口溜: 赵家有女初长成,孔武有力世人知。 面若夜叉无人娶,成为崔氏下堂妻。 崔家有儿国栋梁,义薄云天威名扬。 一朝退亲保家门,文武传家继世长。 赵青宸斜眼瞧着母亲愈发铁青的脸色,小声说道:“市井都已经传开了,说我姐是母夜叉,丑修罗,无人敢娶,堂堂安郡王府县主岂容他们嚼舌根。” 陆氏本想带着同仇敌忾的父子俩一起杀到崔府讨说法,回头却看到老神在在,仿佛局外人一般的女儿,想到女儿素来有主见,不禁问道:“晚晴,你怎么看?” 赵晚晴还沉浸着“孔武有力”和“夜叉”几个大字上,摸着一张芙蓉脸问道:“我虽然琴棋不通,唱跳皆废,但这张脸还是能看的,哪里看出是虎背熊腰的夜叉呢?” 第2章 退婚 安郡王:天老爷,我女儿莫不是癔症了?老子要血洗崔府,报仇雪恨! 陆氏:晚晴一定是故作坚强,这事不能坐以待毙,还得我出马。 赵青宸:我姐怎么脑子不转筋了,要是实在嫁不出去,我就养她一辈子吧。 赵晚晴好笑的看着眼前三个神色各异、均面露苦相的家人,缓缓说道:“这桩亲事本也是因我而起。我出生孱弱,多次命悬一线,药石难医,母亲请得祖母出山,求相国寺住持为我批字,说我八字阴气太盛,难以活过及笄之年,需与四柱八字相合之人结亲方能躲过此灾。幸得双亲垂怜,父亲日夜为我奔走操劳,终找到崔家大公子崔怀瑾,继而又让官家帮忙施压,逼着崔家答应了婚事。” 安郡王被女儿夸的通体舒畅,捋着胡须说道:“父亲我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赵青宸听不下去了,“父亲,当年你都把户部搅的天翻地覆,到现在户部尚书家小公子见到我就跟见瘟神似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那是他老子太油条,见我去了就抱病,我只能自己带人去翻户籍。别提户部了,在那待了三天三夜,我现在一看百家姓就想吐。” 陆氏见爷俩越说越远,立即打断,“你们俩别打岔,让晚晴继续说。” 安郡王父子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陆氏,被压制后立刻安静了,齐齐看向赵晚晴。 “也不怪崔怀瑾无意于我,本就相差六岁,定亲时我还在牙牙学语,他满十岁就随父亲戍守边疆,十三年未曾谋面,又哪来的情愫呢?现如今,我已过了及笄,崔怀瑾也替我挡过了命定之灾,于我有恩,况且就算我勉强嫁过去,庶子生在嫡子之前,终归是不好。父亲、母亲,就当是还他救命之恩,我们退婚吧。” 陆氏看着有条不紊分析定亲始末的女儿,阳光透过窗棱像金粉一样洒在她的脸上,十五岁正是粉面含春的年纪,肤若凝脂,眼若桃瓣,腮若新荔,眉若墨画,虽不是国色之姿,却也让人见之忘俗。 再看通身打扮,头梳百花分髾髻,斜插八宝攒珠钗,身穿粉紫刺绣裙,脚踩蜀锦玉鞋,端是芙蓉不及美人装,一副花团锦簇的富贵模样,偏偏婚事如此波折。 陆氏回头又看了一眼还在低头嘀咕不休的父子二人,安郡王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宽袖广身锦袍,赵青宸头戴大带缁冠、身着百蝶穿花窄身锦袍,两个人虽然穿着富贵,面貌也说的过去,就是长着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突然心塞,女儿在外名声不好,必然是跟这对卧龙凤雏父子脱不开关系。 赵晚晴小时候身体羸弱,除了定期入宫请安,世家之间的宴请能推脱就推脱了,女学也未曾上过。 陆氏本是清河世家出身,作为大房的小女儿,未出阁时比较娇养,虽然能识文断字,但学识一般,最拿得出手的技能就是管家。为了让女儿知书达礼一些,陆氏托人请了白鹿书院山长的女儿做先生,不求让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只要略通文墨就行。 赵晚晴生在大越朝皇族,既不参加女眷们的宴饮聚会,也不参加诗会、曲宴,甚少接触外人,加之父亲和弟弟名声在外,未婚夫又是汴京城出了名的俊秀之才,因此树大招风,常常遭人非议,她自己也就见怪不怪了。 安郡王夫妇见赵晚晴退意已决,崔家祖辈都是戍边将领,都是大越王朝的肱骨之臣,再纠缠下去两家都难看,事已至此,除了低调退亲确实并无他法。 两人商议了一下,女孩家被退亲有损名节,还得妥善处理,不如奏请官家,走个明面,再为女儿讨些封赏,挣个金口玉言的护身符,也能抵挡一些流言蜚语。 第3章 岁娃娃亲 十三年前。 安郡王为了宝贝长女性命无忧,得了相国寺住持的指点后,立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与女儿八字相合之人。 为了查看户籍簿,安郡王每日上朝下朝都堵着户部沈尚书,恨不得与他同衾共寝。 沈尚书心累啊,户籍文书涉及大越朝人口情况,安郡王要查的还是各家勋贵子弟的信息,自然是不能给他看的。 奈何安郡王日日寅时就登沈府门,门童若不让进,他就带人在外面敲锣打鼓,甚至亲自率家丁硬闯,沈尚书被这活阎王吓得夙夜难寐,连新纳的美妾都无暇温存了。 看着日渐消瘦的沈尚书,门下幕僚出了个主意,“不如就说您陈年旧疾犯了,需告假静养。安郡王闹的满城风雨,官家也未加干涉,说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必再去为难他呢。至于尚书告假,户部疏于管理,户籍簿被硬抢了去,也是难免的,怪不到您身上。” 沈尚书深以为然,自古尿遁和抱病都是最好的由头,便一病不起了。 安郡王糊涂是糊涂了点,但见风使舵、见竿就爬的眼力还是有的,否则也不能在一众皇子中全身而退,还被开府封王。既然户部都没主了,那只能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搜查,一顿按踪寻迹,最终查到了崔家身上。 话说崔家是武将世家,老将军崔师忠曾随开国大将钱仲平南征北战,素有威名,官拜太尉,儿子崔守仁常年戍守西北边疆,任知州。崔守仁戍边抵御外敌时,副将为救他阵亡,家中仅有一个妹妹,为安慰副将在天之灵,崔守仁与之结为夫妇,二人举案齐眉,共育两子。 大儿子崔怀瑾,八岁,善武,从小立志保家卫国,小儿子崔容时,三岁,还在垂髫之年。 崔家虽不是簪缨世家,确也是刀山火海挣来的军功,颇有实权,总比干吃皇粮的安郡王在朝堂有话语权。 安郡王小算盘打的噼啪响,自古婚姻没有女方主动上门结亲的,还是得求皇兄保媒拉线,才能保全女儿名声。 至此,他每日变得格外殷勤,上朝打卡也不偷懒了,下朝还有诉不完的家常,缠的仁宗无所遁形。 仁宗头疼,无论是处理政务的文德殿还是寝居的福宁殿,处处都有安郡王的身影,搞的他极其郁卒。 这个弟弟虽然常常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但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在朝政上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之事,一直被他拿来在皇亲国戚之间树立无为而治的典范。长这么大,真正求到他跟前的也只有子女姻亲这一件事情,实在不好拒绝。 仔细回想,赵晚晴出生后,安郡王曾像献宝一样捧着给他看,粉妆玉琢的小女娃,眉目舒展,面相通透,与她不靠谱的父亲大相径庭,心中对这个侄女也是存了几分喜爱的。 仁宗反复思量后,愈发觉得这桩婚事可行,一方面安郡王不学无术,从无谋逆之心,姻亲配武将也说得过去;另一方面朝廷武将势重,常常军队内部联姻,小团体密不可分,联姻既能监视武将的动向,也可以平衡文武世家之间的关系,不失为良策。 说到底,皇帝指婚这件事办的好那叫佳偶天成,办的不好结成怨偶,反倒有损他的英明名声,最好两家你情我愿私了,不要弄的人尽皆知。考虑清楚利弊后,仁宗让心腹刘公公宣崔太尉入宫,临时扮演起了拉线红娘的角色。 第4章 全城躲婚 安郡王给两岁女儿看八字择婿这件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全城皆知。文武世家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但凡十岁以下的子弟,能定婚的定婚,不能定婚的就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生怕走在大街上被安郡王捉去订婚。 更有甚者,把十多岁的男孩都拖去拉郎配了,唯恐遭遇汴京第一不靠谱的安郡王毒手,毕竟谁家也不想有个而立之年还混纨绔圈的亲家。 时下最高兴的莫过于汴京城府尹,原本总有东家长西家短判不完的官司,因全城男子居家躲灾,衙门已多日门可罗雀,闲的他腰带都宽了一指。第二高兴的是红娘,媒人一度成为全城最炙手可热的行业,安郡王以一己之力提高了红娘的就业率。 崔太尉人在家中坐,骤然接到刘公公前来传官家口谕,称陛下要诏见。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顿感不妙,再看刘公公挤眉弄眼的表情,就差脱口而出“恭喜”两字了,心里已经猜到十之八九。 家里嫡长孙八岁,次孙三岁刚会扶墙走,估计精心培育、根正苗红的一棵白菜要被安郡王拱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根据多年为官经验,崔太尉本想表演个喜极而晕,拖延一下时间。哪想身形刚开始晃动,刘公公向后一闪,太医院杏林圣手温院判就闪亮登场! 崔太尉马上瘫软的上身立即绷直,心想官家既然思虑的如此周全,这一遭人祸是躲不过去了。 温院判看着不惑之年却身姿柔韧的太尉,不禁佩服,习武之人果然身手矫健。 其实仁宗这手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当帝王不仅要会纵横之术,也要精通心理战术,着实不易啊。 君臣见面,后面的密谈就一路顺畅了,毕竟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有哪家不要命了敢轻易违逆圣意拒婚呢。 聊完儿女家常,仁宗语重心长的握着崔太尉的双手,深深感叹:“太尉不仅能上战场杀敌,培养个嫡长孙还能为皇家排忧解难,实属贤臣良将啊。” 崔太尉心里悲伤逆流成河,你那缺德少筋的弟弟,花落谁家都无福消受啊!说啥都晚了,赶紧回家给倒霉的嫡长孙祈福上香,连上坟的心都有了。 彼时赵晚晴才两岁,赵崔两家也只交换了祖传玉佩作为信物,草帖和定帖待及笄后再谈也不迟。 两年后,年满十岁的崔怀瑾一手崔家枪深得祖父亲传,已然有了小将军模样,崔父回京述职后决意带他赴边陲历练。 出京之日,只见崔怀瑾身穿绣团花绛红战袍,骑着高头大马,眉目端正、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的模样迷倒了不少汴京贵女。 安郡王站在城楼上,看着愈发英俊的准女婿,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家的白菜果然长势喜人。再望向城下,有不少妙龄少女挥帕相送,其中一人竟是枢密使千金卢昭儿。 安郡王皱起了眉头,好家伙,挺能招蜂引蝶,男德还有待修炼,回头可得跟崔太尉说道说道!转身便一路小跑下了城楼,边跑还不忘告诉随从:“王妃让厨娘做了我最爱吃的东坡肉,再不回家就吃不上热乎的了。” 四岁的赵晚晴身体日渐好转,安郡王府也迎来了混世魔王赵青宸小朋友。 第5章 解难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崔府夜晚灯火通明,议事厅人影憧憧。 堂屋内,崔太尉和老夫人正襟危坐,两侧八张紫檀交椅一道排开,崔守仁带着妻子立于右侧,二房、三房随后,年轻一辈立于左侧,正中央跪着崔怀瑾和一素衣女子。 崔守仁自知儿子崔怀瑾闯了大祸,赶忙趁着回京述职的契机,把儿子一起打包回来,让父亲崔太尉定夺。 “怀瑾,你糊涂啊,抗旨拒婚是要杀头的,你是要祸连全家吗?”崔太尉面色通红,手捂胸口,看来气的不轻。 “祖父,我知已闯下大祸,但玉娘和孩子是无辜的,若要论罪就由我一人承担吧,请祖父宽宥玉娘。”崔怀瑾也是血性男儿,俯首便拼命磕头,霎时间额头鲜血便染红了地面。 “竖子无知!我如何能宽宥,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安郡王府吗?” 崔怀瑾一边磕头,一边跪行,最终匍匐在崔太尉脚下,恳求道:“祖父,孙儿在城外巡视路上遭遇前来偷袭的敌寇两千人,前无援兵后无退路,只能率五百名士兵拼死苦战,死伤惨重,无奈之下退守三川口附近的山坡。我连中数箭,幸得玉娘在山上采药发现了我和随部,冒着性命危险将我们藏在山洞,方得逃生,至此便对玉娘暗生情愫。是非因果都因我而起,与玉娘无关。” 一众女眷都掩面而泣,不忍再看。 崔太尉拍案而起,正要杖责不孝子孙,门口小厮忽传来通报:“启禀太尉,郡王府来信,说是请崔怀瑾少将军亲启”。 崔怀瑾仍跪叩在地,怎敢抬头。 崔太尉大手一挥说道:“他哪有脸看,容时,你念给大家听!” 站在右侧首位,立如青松般的男子便是成年的嫡次子崔容时。他接过信件,一页娟秀小字映入眼帘,仿佛有个娴静女子在娓娓道来。 崔容时稍稍稳住心神,以清冷温润的嗓音字句清晰的念道:“盖说夫妻,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公,以求退婚,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文章最后,一排小字写着,谢崔大公子幼时救命之恩,既得恩情必相回报,玉佩已退回,万望珍重,赵晚晴敬上。 崔容时从信封中掏出玉佩,双手递给祖父。心中暗道,这赵晚晴竟与传闻大相径庭,单看字迹隽秀,如行云流水,当是心胸开阔之人。 崔太尉接过玉佩,坐回到太师椅上,运了一口气,缓缓说着:“也罢,这安郡王家女娃确是个好的,是我崔家负了她,以后若是有事,尔等必义不容辞。” 所有人均应下。 崔老夫人见丈夫已经松口,赶紧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崔夫人见状立即擦干眼泪,扶起了长子和玉娘,复又侧立一旁。 见众人都起身了,崔老夫人清了清口说:“明日我便亲自去郡王府道谢,儿媳妇,你备好厚礼,万不能轻怠了县主。” 转头看向玉娘,“你也是良家姑娘,念你救过怀瑾,我崔家不是忘恩负义、抛妻弃子之辈,择个吉日便成亲吧。但有两点,你要答应,一是婚事不得大兴操办,毕竟不算光彩,摆一桌席面就好;二是你现有身孕,怀瑾去赴任,你还是留在汴京养胎吧,正好与你婆婆学习如何做一位贤妻良母。可应否?” 崔怀瑾和玉娘对视一眼,哪敢不应,立即起身拜谢。 其他琐碎杂事崔太尉也不想听了,随即摆了摆手,一脸疲惫的说道:“一应安排都听老夫人的,无事你们就都退下吧”。 崔夫人赶紧起身上前,搀扶着崔老夫人回屋。婆媳二人缓步走在抄手游廊上,崔老夫人话音低沉:“看那玉娘也不像是个坏的,但小门小户出身,你还是得带在身边仔细教导,如若品行不端,该怎么做也要心中有数。” 崔家是武将人家,男人们都是沙场上刀尖舔血挣来的军功,回到家自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她只是不想寒了长孙的心才妥协的。崔老夫人浸淫了后宅一辈子,什么阴私都见过,无论如何先把人娶进来,放在眼皮底下,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崔夫人自然听的明白,婆婆虽然仁慈却不是软性子,点头应道:“媳妇心里清楚,我会安排几个细心的婆子、丫鬟跟在玉娘身边,该让他们小夫妻沉沉性子,待教养得当再去随任吧。” 崔老夫人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这些年理家管事辛苦你了,待孩子们成长起来,我们也都能含饴弄孙喽。容时也大了,他的婚事你要上心起来,可不能再闪失了。” 崔夫人忙说:“都是娘教的好,也是媳妇该做的”。随即又叹了口气,“这些年,也看了些好人家的贵女,容时心气高,说艳俗的不喜欢,不通文墨的不喜欢,性子死板的还不喜欢,条条框框比考八股文还难。再有两个月他就下场考试了,待考完试我们再慢慢相看,总该有合适的。” 崔老夫人笑着点头,“他们少年人都想找情投意合的。殊不知,有缘,未必情投,情投,未必意合,缘起缘落天注定,情深情浅不由他呀。” 夜幕低垂,月影稀疏,一众人等渐行渐远,唯剩明月独相随。 第6章 荣升郡主 朝堂上,诸位大臣频频奏报,大越朝当下最要紧的是夏日降雨颇少,南部地区恐旱灾,急需拟制抗旱之策。 仁宗看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立刻会意,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纷纷退下,只剩下崔太尉和安郡王。 仁宗叹了口气,心道听了半天神仙打架,还得解决这对冤家,真是一刻不着闲。 他强打着精神说:“两位爱卿,随我到大庆殿吧。” 大庆殿内,大紫檀雕龙案上香烟袅袅,仁宗示意两人可以说了。 崔太尉起身向仁宗和安郡王各鞠一躬,惭愧的说道:“都是老臣管教无方,竟让孙子做出如此背德之事,老臣愧对官家赐婚,愧对安郡王和县主,任听官家和安郡王责罚。”说罢直通通的跪了下去,羞愧难当,不敢抬头。 仁宗看向安郡王,心中默念,一桩好婚事,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幸亏当初没有下诏书赐婚,而是让他们私下交换信物,要不一句欺君罔上就够崔家吃一壶了。毕竟吃亏的是女方,还是得征求安郡王的意思。 安郡王撇撇嘴,心道两个老狐狸又把皮球踢给我了,好在女儿在家教过我,我还努力练了好几遍呢。遂神色沉痛起来,弯腰鞠躬,嗓音沙哑着说:“皇兄,现在市井都传遍了我家晚晴是崔家下堂妇。虽然她大度,说崔大公子为人仗义,幼年与她订婚帮她度灾,于她有恩,愿意和解退婚。但我心里难受啊,本是娇养长大的贵女,现在却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让我这父王于心何忍呐。”说罢还抻起袖子,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仁宗深觉倒霉弟弟拙劣的演技没眼看,耐着性子劝慰,“此事确实是崔家错在前,晚晴吃亏了,我皇室女儿岂容他人置喙!” 顿了顿又接着说,“崔怀瑾虽抵御外敌有功,但背弃婚约实非君子所为,德行有失,停薪一年,三年内无诏不得回京。晚晴顾全大局,处事得体,升郡主,岁禄八百石,赏金丝头面、南海珍珠若干,随后拟旨。安郡王,你看可行?” 安郡王见好就收,立刻跪谢圣恩,转身小跑着回家等旨去了。 崔太尉深知这已是最轻的责罚,赶紧叩谢隆恩,紧跟着退出了大庆殿。 仁宗望着一溜烟没影的安郡王和神情羞愧的崔太尉,笑着摇了摇头,心想一会让皇后也赏赐一些珠宝吧,帝后这两道赏赐也够堵住悠悠众口了。 安郡王回府便安排小厮备好香案,通知王妃和一双儿女梳妆打扮,恭迎圣旨。 不多时,圣旨和浩浩荡荡的赏赐便到了,刘公公亲自来前来,给足了安郡王面子。 待安郡王夫妇,赵晚晴姐弟跪好后,刘公公开始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郡王嫡长女,赵晚晴县主,人品贵重、含章秀出、有柔明之姿、懿书之德、敬慎诗躬、树芳名于椒掖,特封长乐郡主,岁禄八百石,赏金丝头面、南海珍珠若干,钦此。” “奉皇后慈命,安郡王嫡长女,赵晚晴县主,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有安正之美,有徽柔之质,特赐宫缎四匹,宫绸四匹,金玉如意各一对,彩缎百端,御酒华筵,珠宝若干,钦此。” 刘公公恭敬的将圣旨和懿旨送到安郡王手上,喜庆的说着:“恭喜贺喜郡王和郡主,官家既赐长乐,便是让郡主每日都开心,谁不让她开心这不就触犯天恩了嘛。” 安郡王听罢哈哈大笑,“我的女儿,就是要天天开心,长乐寿喜!”随手掏出一个大红封塞到了刘公公怀里,随行的公公、侍卫也都收到了不同大小的红封,所有人都打心眼里替安郡王府高兴。 刘公公掂了掂厚重的红封暗想,怨不得安郡王能在众皇子中独得陛下庇佑,此人看起来不着四六,傻的憨厚,但古今得祸,精明人十居其九,大巧若拙才是真聪明。 宣完圣旨,刘公公就带领一干人等离开了。安郡王指着满院金光闪闪的赏赐,得意的向王妃和女儿邀功:“谁说我是纨绔,老子轻易不出手,出手必不凡,哈哈哈。” 陆氏抬眼望了望天,心想还不是你宝贝女儿出的主意,要不崔家都被铲成平地了。 荣升郡主的赵晚晴捂嘴轻笑,“是极,父亲大智若愚,其他凡夫俗子安能知晓,女儿在此拜谢了。” 狗腿二号赵青宸马上应和,“还是父亲威武,我姐荣升郡主咱们必须摆一桌,再放他十挂鞭,让方圆十里都知晓知晓,看谁还敢嚼舌头。” 正说着,门童传报:“崔将军府,崔老夫人求见。” 安郡王皱了皱眉头,“大好的日子,他们来寻什么晦气。” 陆氏伸手就掐了他一把,说道:“你别犯浑,这是女眷的事,你和青宸先回去吧,快有请老夫人进正厅。” 崔老夫人携儿媳缓步走进安郡王府,门口早有盛装丽服的婆子和丫鬟迎着,进退之间颇有规矩。院落干净整洁,画栋雕檐,道路两侧鲜花馥郁,时有丫鬟小厮穿梭其中,均轻手蹑脚,听不到任何声响。 崔老夫人看了一眼媳妇,心想,这安郡王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失礼,王妃也是极有理家之能,果然传言不可信。 崔夫人也点了点头,单看这些丫鬟、仆从就能看出家风不错。 进入正厅,陆氏赶紧携女儿迎了上来,一面招呼茶点,一面说道:“都是晚辈不好,本应该早去拜会老夫人,怎还劳驾您大老远的来。今日官家宣旨,家里乱乱糟糟的,让您和夫人见笑话了”。 陆氏扶着崔老夫人落座,随即介绍起女儿,“这是我的女儿晚晴,快来拜见老夫人”。 崔老夫人定睛细看,赵晚晴身着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宛若出水芙蓉,一副端庄好相貌。 轻轻拉过赵晚晴的手,慈祥的说道:“好姑娘,让你受委屈了,老身今日特来向你请罪。是我崔家没有福气,大郎做出这等失德之事,我必将狠狠的责罚他”。 赵晚晴连忙说道:“老夫人您言重了,自古姻缘天定,不由人力谋求。崔大公子为帮我度灾耽误婚事,现都过了双十,已是尽了道义。晚晴能侍奉双亲十余年,是借了大公子的福气,本该感激涕零,怎会有丝毫不满”。 复又向崔老夫人和夫人福了一礼,“恳请两位夫人原谅大公子,莫要再责罚了,也算圆了我的谢恩之心”。 崔夫人立即上前搀扶起赵晚晴,从手上退下一对古朴的白玉凤凰镯戴到她手上,“郡主有心了,我生来福浅,没有女儿缘,如今见到你是真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虽不能成为家人,但你在我心里早已胜似家人,这是母亲传给我的压箱底嫁妆,如今给了你也是全了我的爱女之心,万望收下。” 转身又从丫鬟手中拿出一沓写的满满登登的礼单,继续笑着说道:“今日恭贺郡主,这是我们崔府的一点心意,借着大喜之日给贵府添点喜气”。 陆氏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这哪是一点心意,差不多是一份聘礼了,想来八成是早就备下准备要下聘的,崔家这次是真心下血本来赔罪的,也算是个厚道人家。心里稍稍舒适了些,脸上也添了一丝笑意,“让老夫人和夫人破费了,小孩子家哪用得着这么正式,快请用茶”。 一屋子笑语盈盈,好不和气。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後头,万事由天莫苦求,子孙绵远福悠悠。 第7章 坤宁殿谢恩 按照宫规,册封后赵晚晴要到皇后处谢恩。 次日清晨,晴苑里人影穿梭,络绎不绝。 陆氏指挥着丫鬟婆子为赵晚晴按郡主品服大装起来,大丫鬟白露手巧,立夏嘴甜,两人一人挽发,一人上妆,其余丫鬟负责首饰、衣服和鞋袜,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 陆氏看着人来人往的屋子,方觉女儿品级提高了,随身伺候的人也需增加。等忙完谢恩礼后,定要再选一些家世清白、聪明伶俐的小丫鬟,提前培养着,以后也能随嫁。 待着装完毕,赵晚晴起身走向陆氏。 霎时间,陆氏觉得女儿五官都已长开了,顾盼之间,眼波流转,摄人心魂。只见她头梳流苏髻,余发垂手两肩,以珠翠饰之,身着淡蓝地云锦暗花银丝绣裙,迤逦而下,整个人淡雅脱俗,秀丽天成。曳地裙摆随着莲花碎步规律地轻轻摆动,当真是步步生莲,美不可言。 赵晚晴挽着陆氏晃了半天,陆氏才回神,姑娘大了,婚事还需抓紧找起来。 母女二人登上马车,行至宫门口停了下来。只见皇后娘娘身边崔宫令已经在宫门处等候多时,见到陆氏母女立即行礼,“王妃、长乐郡主,娘娘一早就盼着你们来了,快请移步软轿,奴婢为您引路。” 陆氏紧忙回礼致谢,“崔宫令客气了,娘娘身边那么多事让您操劳,我这还劳烦您多走一趟,我于心何安呐”,言罢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玉坠子放到崔宫令手里。 崔宫令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安郡王府的亲眷是皇后娘娘的常客,娘娘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是当朝太子,女儿排行老三,是为三公主。三公主与赵晚晴年龄相仿,自小也是体弱多病,两人惺惺相惜,成了手帕交。 软轿行至坤宁殿门口便停了下来,母女二人一路被引进殿内,远远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母亲,是不是晚晴来了,我去接她。”一位头挽同心髻、身穿粉色霞帔的妙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眉眼俊秀,文彩精华,正是三公主赵宜修。 “宜修,休得胡闹,快让王妃和长乐郡主落座。”皇后郭氏指使女官准备好软座,笑着说:“王妃和晚晴有一阵子没来了,宜修想的紧,天天闹我要见晚晴,今日多有失礼。” 皇后郭氏,太原人,其父乃戍守北陲大将郭涛。显德三年,郭涛与辽军激战于邺城,大破辽军后,因积弊已久,沉疴难治,死于北陲。郭涛为人刚正不阿,在职时常把所得俸禄赏赐犒劳士卒,故去世时家无余财,仅剩一女。 太宗感叹其忠肝义胆,为安抚良将,册封其女郭氏为太子妃。显德六年,太宗驾崩,仁宗即位,册封为郭氏为皇后。 传闻仁宗即位后,曾想带郭后去珍宝阁挑选她所喜爱的珍宝,郭后婉言拒绝说:“宜圣殿乃国家宝库,不是妇人应去的地方。殿下如果想惠赐给六宫一些财物的话,请你自己酌量颁赏,为妾却不敢掠人之美。” 至此,郭后勤俭自律的美名也传遍后宫,所有宫妃竞相学仿,节俭用度,成为当朝美谈。 赵晚晴常随母亲进宫,对郭后也多有敬佩,机缘下更结交了三公主,是以成为了坤宁殿的座上宾。 第8章 抢婚 陆氏向前倾了倾身,笑着说道:“公主秉性纯真,待人至诚,晚晴得识公主才是三生有幸。今日我们母女二人特来叩谢娘娘慈恩,王爷和晚晴未对江山社稷做出什么贡献,反而受了岁禄,实在是有愧皇恩。“ 赵晚晴立刻起身行谢恩礼,“臣女谢娘娘垂爱,日后必将克己勤勉,修心修德。” 郭后拉过赵晚晴的手,好一顿端详,只见手指纤纤如嫩荑,白皙如凝脂,确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女孩不要克己,这辈子在家是娇客,嫁人又是外人,终身都难有个家,能顺意的日子并不长。晚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盼着她好,无需多这些虚礼。” 郭后的话说到了陆氏的心坎上,“娘娘圣明,女人一生最是不易,从来没有自我,有您这样开明的母亲,三公主是最幸福的。” “你们都不是外人,有些话也只能和你们讲。宜修虽是我的女儿,但宫里千双百双眼睛盯着,无论什么事我都需一碗水端平,对她过于苛刻。大公主自小得宠,常常在无人处欺负宜修,导致宜修不愿参加宫宴、聚会,愈发的沉默寡言。不过也是,一个人走哪都要端着,都要克己,满眼花团锦簇又有什么乐趣?幸与晚晴交好,这孩子至情至善,不唯上,也不低人一等,与她互通信件,宜修日见开朗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郭后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莫要说晚晴于社稷没有贡献,她能妥善处理好与崔少将军的婚事,让崔家继续安心戍边便是功绩,否则仅欺君罔上这一条就够崔少将军此生无翻身之日了。” 陆氏也低叹一口气,“江山社稷和儿女私情,陛下和您分得清,我们虽是内院妇人,也是拎得清的。高举轻放于谁都有好处,只是可惜晚晴的婚事难了,哎。” 赵晚晴接过宫女手中的茶,试了一下温度再递给陆氏,“母亲,得失有命,姻缘天定。人之谤我,与其能辩,不如能容,顺其自然,自有解法。” 三公主听后气鼓鼓的说:“也就你性情好,善良,抢了你婚事的人还在洋洋得意,你却说尽好话。”说罢,竟掩面哭了起来。 陆氏母女面面相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说就哭了呢,赶紧看向郭后。 郭后示意三公主侍女为她重新梳洗,免得失了仪容。挥手让其他人也一并退下,清咳了一声说道:“就算我不说,过几日你们也能知晓,索性就现在讲了,我近日给宜修相看了文氏长孙文熙城。” 陆氏问道:“可是百年清流世家曲阜文氏?” “正是。考虑文氏一是因为清流世家不参与朝政,免得落人口实;二是文家规矩极严,妻子三年无出才允许纳妾。宜修虽贵为公主,但还是想让她在婚嫁上少些麻烦。三是,文家宗妇曾是我闺内手帕交,宜修性子软,有人照看我也能放心。” “确是一桩好婚事,那哪里出了岔子?” “哎,我本想宜修才十五岁,不急于定下,再仔细看看也不迟。哪知钱贵妃竟察觉出蛛丝马迹,趁着文熙城进京赶考,让长公主使了些偶遇的手段,又四处散播谣言说文熙城对她一见钟情,吵着让官家赐婚。” “那官家……” “官家听了钱贵妃的说辞,文家清贵,家世也配的上,本就宠爱长公主,因此就说他思量思量。两人贵为公主,总不能闹出二女相一夫的笑话,我如何能再提及此事。好在未让宜修见过文家公子,否则更难收场。” 陆氏暗想,这前朝风起云涌,后宫何尝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只能安慰道:“清流世家说着是好听,可规矩也极严,我听说光家规就三百条,晨昏定省的反倒不自在。咱们虽然是皇室贵女,但也不好坏了百年规矩,真嫁过去也未见多好。” 陆氏的话说的郭后频频点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姻缘不急于求成。” 这时,三公主换好衣服回来了,眼睛还是红的像兔子。陆氏想想自己的女儿,实在感同身受,不禁提议道:“这夏日花开正浓,不如待科考后举办个赏花会,让未婚的才俊和贵女都相看相看,咱们再好好挑一挑”。 郭后听后也大为认可,“这个主意好,自来科考后都设有琼林宴,我可请示圣上,列为男女两席,设流觞曲水,供吟诗作乐,也算风雅。”转头笑着看向三公主和赵晚晴,问道:“你二人觉得可好?” 两个花信少女都害羞的低下了头,这让人怎么回答。 三公主突然想起什么,紧忙说:“晚晴,以往各种宴会你都是不参加的,这次可不许再推脱了,毕竟王妃还要给你相看人家呢。” 赵晚晴瞪大一双美目,仿佛在说你不也要相看嘛,五十步笑百步。 陆氏笑着应道:“之前是晚晴身体不好,现在没有理由不参加的,再这么深居简出,别人还真以为我们是无颜女,难以见人呢,我定让她去。” 众人均捂嘴浅笑,之前的不快也都消散殆尽。 郭后喊来崔宫令,安排道:“他们两个小的都坐了半天了,你安排些伶俐的宫人陪她们逛逛御花园,我和王妃去看看新进的刺绣花样,都散了吧。” 崔宫令应了声“是”,三公主和赵晚晴跟着行了万福礼,一起退出坤宁殿。 第9章 舌战御花园 赵晚晴回头望向坤宁殿,单檐歇山式顶、覆黄琉璃瓦、两侧山墙斜出八字琉璃影壁,看着雕栏玉砌,却葬着后宫多少女人的青春和不甘。 郡王府人员结构简单,父亲虽好玩乐但不沉迷女色,素来敬重母亲,母亲将陪嫁的丫鬟提做姨娘,以充门面,免得落人口舌。府里只有她和弟弟两个孩子,姨娘均无所出。父亲日常爱粘着母亲,姨娘处也是娘念叨多了才偶尔去一次,各院人都相安无事,一片清闲自在。也许人生不该求得太满,小满即是圆满。 二女说说笑笑,一路向北,走过游廊便是御花园。园内有奇花异草、亭台楼阁、嶙峋山石,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四处陈列,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巧得天工。 三公主得意地指着开的郁郁葱葱的凌霄花说:“母后说凌霄花可以化瘀止痛,尤其女子经期可以服用,后宫都是女人,这花既能观赏又能入药,所以才种了这么多”。 赵晚晴说道:“娘娘不仅统领后宫,大兴节俭之风,连细微处都考虑周全,得此国母是天下之幸。” 三公主正想接话,突然传来一道女声,“三妹妹真是悠闲,还有时间到处逛花园,哪像长姐都开始相看备嫁了,这日日刺绣,眼睛都快花了,我千求万求才出来片刻”。 迎面走来的正是大公主、二公主还有几位贵女。 三公主怕赵晚晴不认识,赶紧咬耳朵,“大公主和二公主你是认识的,身后穿碧霞罗牡丹薄雾纱的是枢密使嫡女卢昭儿,他爹一向听令二皇子的;旁边穿青色烟罗纱的是礼部尚书小女儿顾碧君,她是二皇子妃的妹妹,大公主出了名的狗腿子;最后一个穿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是太傅嫡孙女朱云绮,就是传说中汴京城第一才女,颇为清高,最近不知怎么的也和他们搅一起去了。” 几个女孩互相行了万福礼,顾碧君趾高气昂的说:“前几日,曲阜文氏的嫡长孙偶然见到我们大公主,竟然一见钟情,贵妃娘娘多次派人去考察人品,怎么都挑不出一点毛病,看来婚事要将近了呀。” 三公主不情愿的说道:“恭喜姐姐了,听闻文家是百年世家,我们备嫁也就绣个红盖巾、嫁衣什么的,姐姐还得去背三百条家训,你可能要多为受累了。” 大公主听了也不气,咬文嚼字的说:“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自是寻常人家比不得的。熙城学富五车,儒风儒雅,母妃说此次科考必得三甲,有了官身才配的上我的大公主府邸”。 大公主最后一句话说的戳人心窝子,仿佛在说你是皇后女儿又如何,再厉害,好夫婿不还是被我母妃抢了过来! 三公主气的直扯帕子,张着嘴一句话也接不下来,赵晚晴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开口接道:“晚晴听闻文公子满腹经纶,傅古通今,确有大才。” 对面一众公主、贵女听了都举着帕子掩笑,尤其顾碧君都笑出了声,嘲笑三公主唯一的盟友都倒戈了。 赵晚晴不慌不忙的接着说:“只是这省试还未开始,大公主就铁口论断能夺得三甲,不知道还以为礼部唯大公主马首是瞻呢。” 说白了,科考还未结束你就敢妄言结果,难不成礼部是你家开的,后宫不得干政,你这么说就有拉帮结派之嫌了。 大公主听完勃然大怒,抬手上前就要教训赵晚晴。 三公主怕晚晴吃亏,眼疾手快握住了大公主的手腕,怒吼道:“我母后的客人也是你能伸手的,便是贵妃娘娘在这,也不能无故责罚郡主,不服我们就去找父皇评评理。” 卢昭儿怕事情闹大,被牵连责罚,忙打圆场,“大公主温文尔雅,怎么会动手呢,都是误会,定是看长乐郡主可爱,想拉她闲聊”。 赵晚晴暗道这巴掌要扇下来,估计脸得肿几天,父亲常跟弟弟说“不能背石头上山,硬吃亏,更不能拳头砸核桃,自己吃亏”,话糙理不糙,今日还有皇后娘娘坐镇,不能失了家风。 于是故作委屈,向大公主屈膝行礼,“晚晴本是想向大公主贺喜,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大公主,都是晚晴的不是,若真是要责罚,就罚我跪在这御花园思过吧。” 大公主思忖,今日发作的不是时候,御花园人来人往,若无故责罚新封赏的长乐郡主,恐惹父皇不快,且正值议婚期,传出跋扈的名声影响颇为不好。转头向朱云绮使了个眼色,你不是汴京城才女嘛,该是时候出出力了。 朱云绮无奈只能向前一步说道:“长乐郡主不要误会,今天是你封赏谢恩的好日子,大公主特前来祝贺,怎会责罚呢。听闻郡主近来琐事繁多,常言道,言宜慢,心宜善,不若多行好事,方能求得万事顺遂。” 赵晚晴心想,果然太傅家的文化水平高,拐着弯骂人,不就是说她都被退亲了,还不积口德,再不收敛坏事更多。见多了父亲和弟弟的插科打诨,有时候对付文化人就得用点简单粗暴的。 “朱小姐说的是,陛下在我的册封诏书上写了,我有柔明之姿、懿书之德、敬慎诗躬、树芳名于椒掖,赞我人品贵重,更金口玉言赐我‘长乐''二字,想来是能抵八方恶鬼的。况且我父王最听不得我不高兴,估计谁惹我生气了,他是要亲自上门讨教一二的。” 看吧,你说我要积口德,陛下都说我人品高尚、品学兼优了,品质那是加盖过国玺的,用得着你说。你说我不向善会有报应,诏书都昭告天下,让我平安喜乐,再难缠的小鬼也上不了台面。 抛除这些都不说,安郡王府向来不讲武德,你要是让我难堪,父亲一定能去你家掰扯掰扯,秀才最怕遇到兵,任你有一百张嘴也有理说不清,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一来一去,竟怼的对方哑口无言,果然吵架这个东西要刚柔相济、内外兼修、文武齐用。 安郡王素来出了名的护短,是汴京城中年纨绔团体的领军人物(青年领军人物必然是赵青宸),寻衅滋事时有发生,只不过都是些斗鸡走狗、呼朋唤友的小事,寻常人家看在皇室血脉面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较起真来,唯一出格的两件事就是把御史中丞家幼子打的一个月出不了门,把户部沈尚书逼的抱病在床,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 公主身边的宫女见势不好,早就差人去请崔宫令了。崔宫令在侧面听了赵晚晴舌战群雄,暗自点头,公主的朋友没选错,该出手就出手,现在趁敌方没占到便宜赶紧撤退。遂高声传唱,“三公主、长乐郡主,娘娘已摆饭,还请移驾坤宁殿。” 一场闹剧在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后结束了。 殊不知,假山后面还驻留了一伙人,正是述职结束后,临赴任向官家“陛辞”的镇边大将及其家眷。 由于太宗是马背上打天下,深知镇边大将的重要性,故定下一条规矩,每三年要回汴京述职,戍边换防,以免军队久驻一地,与地方产生密切的关系,滋生叛乱。 “陛辞”类似于官宴,镇边大将要带上家里十岁以上男丁共同赴宴,也是持敲打之意,告诉他们还有家眷留在汴京,不要有内外勾结、背叛投敌的想法。崔守仁也在其列,因崔怀瑾触犯了天威,故只带了次子崔容时赴宴。 看着公主、贵女们吵的火热,这些路过的大将们只能屏息静等,生怕惊到凤体,同时也见识了这些端庄得体汴京贵女们惊人的战斗力,比起家里的母老虎也不遑多让,只是说话文雅了点。 建威大将军家小儿子李绅低头小声的说:“别看大公主这边人多势众,居然被三公主和长乐郡主压下去了 。传闻长乐郡主丑的不敢出门,虽然离的远,看背影也是窈窕之姿呀”。镇东大将军家的嫡次子曹坤也凑趣的说:“看那通身气度,应该丑不了,说话也细细的、文邹邹的,像百灵鸟一样清脆”。 “请诸位禁言,如此讨论女子,实非君子所为,莫要逾矩!”一声冷冽的男音从身后传来。 这些将军家子弟听惯了军营中的浑话,常常口无遮拦。李绅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太尉府的次孙崔容时,心里一乐,嘴上更没把门了,“怎么对前嫂嫂还怜香惜玉呢,嘴上说的正直,没准心里比我们还龌龊呢”。 崔守仁见状一声暴怒,“你们这些兔崽子休要侮辱郡主名节,再让我听见,看我不挨个把你们揍一顿!” 各家将军闻风赶紧过来,建威大将军拧着自己家逆子的耳朵直打哈哈,“崔将军莫生气,小兔崽子嘴上没毛,不用劳烦你,回家我就揍一顿”,一溜烟就领人跑路了。 崔守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做的好,长乐郡主于我家有恩,不能再有负义之举,有事情一定要尽力维护”。 崔容时望着远方不语,好似想透过层层树林去看什么。 第10章 突厥王妃 三公主和赵晚晴携手回到坤宁殿,早有宫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禀告给了郭后。 郭后拧紧了眉毛,复又叹了口气说道:“大公主越发不像话了,钱贵妃近年仗着他哥哥骠骑将军屡立军功,二皇子领了差事,行为蛮横霸道,手都伸到了坤宁殿。这次幸亏晚晴帮忙,否则宜修怕是又要吃亏了。” 陆氏和赵晚晴均低下了头,这等宫廷秘事听多了不好,少说少错。钱贵妃想的无非是前途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搏一搏,未来可期也说不定。 郭后看着陆氏母女不出声,心想,这安郡王的妻女确实持重,倘若心性不定的官宦女眷早就借坡下驴表忠心了,也正因此才敢让宜修与晚晴交好。安郡王这些年惹是生非的事不少,却没出过大乱子,也是陆氏规劝得当。 “母后,您别担心,左右我又没见过那文熙城,是不是好相与的尚未可知,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就是气不过而已。不是要用膳吗,我都饿了。”三公主贴心的转换话题,不想母亲因为这些琐事每日烦心。 郭后,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排崔宫令,“时候不早了,摆膳吧”。 瑶华宫里,大公主抓起桌上的官窑茶具往地上摔的粉碎,钱贵妃赶紧上前摊开大公主的手仔细查看,“儿呀,生气也莫伤了手,和母妃说说,母妃帮你出气”。 “母妃,今日看到三公主和安郡王那个病秧子女儿,他们居然敢对我的婚事指指点点,说我要背三百条家规,还说我干涉朝政。” 钱贵妃笑着拿起一旁的香勺,细细拨弄熏鑪中的沉香,缓缓说道:“仙儿,母妃教过你,遇事要波澜不惊,心里想的莫要在面上显出来,被人看透往往就输了。” “哼,皇后相看了这么久的婚事,还不是母亲说抢就抢过来了,也没见他们怎么样。” “这曲阜文氏的婚事是极好的,也怪不得郭后相看这么多人家才点头。且不说百年世家底蕴深厚,白鹿书院现山长就出身文家,这世间除了国子监便是白鹿书院最有威名,桃李满天下,这桩婚事的促成对你二哥哥在文坛树立好名声大有助益。你二哥哥若是成事,还怕以后有人欺负你吗?” 大公主思索片刻问道:“那文熙城一定能考进三甲吗?万一考不中,我可丢不起这人。” 钱贵妃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哪有还没成亲就惦记夫君仕途的。你可知今年科考是报考人数最少的一届,为何?” 大公主摇了摇头,“女儿不知”。 钱贵妃接着说:“宰相韩企曾和幕僚交谈,说他很奇怪,南有文熙城、北有崔容时,二子在此,竟还有这么多人参加科考,和他们较量,看来缺少自知之明的人不少啊。此言过后,本打算报考的人竟然弃考了一半,这二子必将名扬天下,所以不会有差的。崔家崔容时尽管文采斐然,但如何能与浸染了百年墨香的文家相比,估计是望其项背的。” 大公主得此答复,气也消了一半,但还是不甘心的说道:“我平日总被赵宜修压半头,如今连赵晚晴都能踩着我的脸子,这口气我出不去!” 钱贵妃思量片刻,“刚听闻突厥求和亲,大妃必会从皇室女子中出,既然她爱出风头,就让她到蛮夷之地出风头吧。” 大公主还是不满意,“那也是大妃,算不得吃亏。” 钱贵妃摇摇头,“仙儿,突厥可汗已经年过花甲了”。 大公主听罢捂嘴笑了起来,看她赵晚晴嫁给个老头还怎么嚣张。 第11章 榜下捉婿 文德殿内,百官陈列。 “诸位爱卿,州试现已完成,省试本该由尚书省礼部主持,但今年灾害四起,百姓受灾颇为严重,朕以为目前国家百废俱兴,科考诗、赋、策论、儒家经义当以策论为主,要考究举子治国理事之能,众卿以为呢?” 礼部尚书出列,“臣附议,策论三题,当以政事为重,学以致用,方能建功于社稷”。 仁宗点头,“知贡举由朕、太傅、翰林学士、礼部尚书共同议题。”顿了片刻又道,“另有一事,礼部呈报,突厥大妃逝世,突厥可汗上报请求和亲,并保证十年不进犯我朝疆土。众卿以为呢?” 兵部尚书出列,“启禀陛下,外邦相争刚结束,我朝疲于兵革,国库空虚,货缺财乏,当休养生息,和亲不失为上策。” “臣已拟好适婚宗室子女名录,请陛下过目。”礼部尚书将奏折交给刘公公,刘公公呈给了仁宗。 仁宗打开一看,皇室女子按年龄排序,首个名字就是赵晚晴,而后是二公主,其他依次排开。 本昏昏欲睡的安郡王顿感不妙,突厥可汗老的都要入土半截了,宝贝女儿豆蔻之年,刚荣升郡主,正是在和亲范围内。要命的是乖女儿前日与大公主产生龃龉,这礼部尚书与二皇子妃素有姻亲,八成要坏事啊。 万年充当人形立柱的安郡王立即出列,“和亲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换来边境和平,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只可惜我家晚晴已经定亲了,否则定为国效力。” 礼部尚书大声说:“听闻崔家大公子都摆婚宴了,夫人是有过救命之恩的医女,安郡王哪来的女婿啊?” 安郡王老神在在的说:“我女儿端庄秀丽、仪态万方,求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天天都接待不过来。这相看女婿都是妇人之事,我全权交给王妃了,说是大下个月初一就能结亲。” 安郡王正在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忽听礼部尚书冷飕飕的说:“大下月初一是寒衣节,也就是哭节”。 安郡王瞬间尴尬,选哪天不好,偏选个孟姜女哭倒长城的节,忙改口,“我记错了,是大大大个月初一,诶呀,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 仁宗听的脑仁青筋直跳,这泼皮无赖的弟弟太辣眼睛了,赶紧挥挥手,“此事不急,可从长计议,眼下先商议省试和殿试,太傅、翰林学士随朕来议题”。 安郡王长吁一口气,官家说从长计议就是告诉他赶紧找好女婿,要不就是欺君之罪了,王妃呐,我玩脱了怎么办。 作为闲散编制外加中年纨绔队员的驸马都尉曹显源上前拍了拍安郡王的肩膀,“还有三个月,咱们天天上大街抓人去,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婿满街跑”。 安郡王听的眼睛都直了,怒吼道:“你当女婿是你马圈里的马啊,我就这么一个乖女儿,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曹显源本想安慰安慰安郡王,哪想拍马蹄上了,焦躁的挠挠头,“实在不行,我儿子给你当女婿,咱俩成了亲家走马斗鸡更方便了”。 安郡王捶胸顿足,“你儿子入学到现在,三字经都没背下来,我女儿给你家当夫子去吗?”说着说着突然灵机一动,还找什么女婿,等科考完直接榜下捉婿就好了!聪明的大脑一下占领了高地,对就这么办,哪个考的好、相貌端庄就抓回去当女婿!赶紧回府,跟自家王妃商议一下。 曹显源看着神情多变、来去如风的安郡王,无奈的摇摇头,让兄弟先折腾去吧,不行还能跟我当亲家呢。 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姻缘都是妙不可言。 第12章 谋划婚事 安郡王回府后立即召集全家,把朝堂上的事情如实相告,所有人听后都陷入了沉思。 赵青宸率先打破了沉寂,“父亲,眼下的情况是你欺上瞒下,先斩后奏,我们还得无中生有把姐姐嫁出去是吗?” 安郡王立刻给了儿子一个大脑盖,气愤的说:“孽子,要不是你父亲我当机立断,你姐姐都得去嫁六十岁的老头子了,以后你就跟比你爹大的人叫姐夫。” 赵青宸捂着脑袋,“就我姐这长相,就算是和亲也得换边疆三百年和平,突厥人真是石头缝里挤水,异想天开。” 安郡王又蹦起来给赵青宸个大脑盖,扯着嗓子喊,“你如厕时候是拿屎擦过嘴吗,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陆氏实在受不了爷俩越说越不着调,赶紧打断,“我们这样人家,姑娘贵重,再留两年都是有的,如何能仓促。况且嫁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最短的准备时间也要半年。虽然从晚晴出生我们就开始准备六大件、七小件,妆匣、拔步床、闷户橱、樟木箱、压箱底和子孙宝桶这些都用名贵木材打好了,但四季衣服、首饰、绣品、布匹还需重头定制,如何也来不及。唉,最重要的是女婿上哪找?” 安郡王安抚着陆氏,“现在太子和二皇子相争,我们历来与郭后亲近,这礼部还是二皇子的人,如果不在和亲前将晚晴的婚事定下,出现任何差池我们都承受不起。女儿嫁在汴京,想了还能随时去看,出了事情还能撑腰,若和亲到突厥,此生就再不能相见了。” 赵晚晴想,父亲历来视我如珍如宝,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谎报此事。况且,无论嫁给何人,日子还是自己过,婚姻最后拼的是人品,如菟丝子般的女人多是悲哀的。 前后想通后便坦然的说:“我有父母疼爱,拼尽全力为我筹划,无论嫁与何人,结果如何,我都欣然接受,愿听父母之命。” 安郡王看着懂事明理的女儿,即欣慰又心疼,不禁握着女儿的手说道:“父亲都为你筹划好了,待月末科考放榜,找几个彪形护院,就在榜下捉婿,你是喜欢俊俏的还是聪明的?” 赵青宸实在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父亲你这哪是筹划,这就是强抢民男,太残暴了!” 陆氏头疼的扶着额头,果然相公的建议从来都不靠谱。想到科考,猛地拍了下手掌,“我听御史中丞夫人说过,今年三甲热门人选,一个是文家嫡子文熙城,另一个就是崔家次子崔容时,文熙城已被大公主定下,崔容时未曾听闻有婚配,只是这刚退亲又谋划次子,说出去不大好听。” 安郡王不爱听了,“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他们崔家欠我一个女婿,拿小儿子来抵债怎么了?我还没嫌弃他们家人品不正呢,没准有其哥就有其弟,等出榜再说吧,我安郡王女婿怎么也得是进士及第才行。” 陆氏点头,“是啊,再等等看,我先准备着嫁妆。” 第13章 书房夜谈 崔府内静悄悄的,丫鬟小厮都各司其职,无一人窃窃私语。 崔太尉下朝后回房换常服,崔老夫人拿过熨烫板板正正的袍服,细心的为相公换上。一切安顿妥帖后,崔老夫人开心的说:“今日孔先生说容时写的策论都极好,不似书生的花团锦秀,见解独到,颇有风骨。” 崔太尉欣慰的说:“本想我们武将世家,儿孙都需到沙场打拼、抛头颅洒热血,建军功,才能换得家业长青。哪想容时争气,学问在国子监都数一数二。他儿时也曾跟父亲到处历练,走过的路、见过的事远比寻常举子要多的多,所以做学问才不会华而不实。” 崔老夫人应和道:“是呀,待科考完就要张罗婚事了,孩子们都大了,以后家还得靠他们操持。” 崔太尉捋着胡须点头,低头拉起崔老夫人的手,曾经的柔荑现已遍布皱纹,感慨万千,“这些年夫人辛苦了,尤其最近容时备考,家里让你安排的井然有序,无一不好。待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咱们两人也可以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了。天色尚早,不如一起去玉清筑看看容时吧。” 崔老夫人被丈夫夸的无比舒坦,哪有不应的道理。 玉清筑内亭台相接,轩榭起伏,竹林清幽,无过多的花草装饰,看得出主人品味清雅。 崔容时的贴身小厮谢筠和谢笙安静的守在书房门口,看到崔太尉和老夫人走过来,刚想进屋通报,崔太尉赶紧摆了摆手,表示不想打扰孙子读书。 书房内,崔容时身着墨色长衫,端坐于书桌前,神情专注,笔耕不辍。 书桌上井然有序的摆着纸、笔、墨、砚,书架上满满登登的都是卷轴,文史书籍等种类繁多,天文、地理皆有所涉猎,另一侧书柜放着字帖、宣纸、名人字画,再无其他摆设。 待写完最后一段论述,崔容时抬头舒展筋骨,看到门口等候的祖父祖母,立即上前行礼,“都是孙儿不好,让二老久等了。” 崔太尉笑着说:“无妨,本就是消食路过,看你凝神专注,就未打扰。” 崔太傅拿起书桌上刚写完的策论,论的是治水之策,工工整整的写道:“水旱灾害奏报为次,救济为要。《管子》曰:故善为国者,必先除五害......” 崔太傅频频点头,“你随父亲南下,倒是增长不少见识,治水之道确如你所言,堵不如疏。今日官家也提出,科考要重政务轻八股,这方面还是要多思量。” 崔容时恭敬的说:“是,孔先生近日也多讲时政,孙儿受益良多。” 崔老夫人想相公一定是考前想叮嘱一些要点,怕打扰祖孙交流,自己就先行离开了。 崔太傅分析了近期的朝堂政务,官家关心的国政民生,边关战事以及抵御外敌之策,恨不得将所思所想事无巨细的都讲出来。谈完了正事,想起今日朝堂趣事说道:“突厥可汗想要通过和亲求十年边疆太平,陛下子女不丰,适婚的也就剩下二公主,极有可能从亲王郡王的女儿里择人和亲。” 崔容时慌神了片刻,神情凝重的问:“官家兄弟也只有四人,两人赴了封地,只有贤亲王和安郡王在汴京,恐怕适婚的贵女并不多。” 崔太尉没多在意,点了点头答复:“是呀,今日安郡王爱女心切,居然上报长乐郡主已经有了定亲对象,大下个月就成亲,倘若无法成亲,这就是欺君之罪,也是病急乱投医啊。” 崔容时沉默了片刻,“确实过于仓促了,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崔太尉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解决对策的。后日你就下场考试了,这两日早点休息,我们崔家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举人,你已经是光宗耀祖了,莫要紧张。” 崔容时点头应下,恭敬地送走祖父,一个人默默的坐回到书桌。眼前浮现的是那张字迹清秀、条理清晰的退亲书和腰若细柳、肩若削成的背影,如此端庄得体的女子怎能受得住无尽的风沙和贫瘠的生活,会有办法吗? 第14章 科举放榜 科举,自古都是一条通天路,十年辛苦定终身,寒窗数载为今朝,有人从中飞黄腾达,也有人在其中折戟沉沙。 贡院门前车水马龙,考生送别家人后一一进入考棚,随着最后一人入场,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锁院贡试也正式开始。 贡院内密密麻麻一排格子间,每个考生一间考棚、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待试题发下来,明远楼上响起鼓声,所有考生均埋头答题,沙沙声不绝于耳。 三日过去,随着最后一炷香燃完,考试也进入尾声。 考官们收齐答卷,将每位考生卷上的姓名、籍贯等信息用纸糊封起来,装订成册,细心归档。待所有考试相关事宜处理妥当后,在场官员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科考对考生是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对考官又何尝不是,终于可以回家啦。 漫长的考试结束了,但这些举子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帷幕。 长庆殿内,仁宗拿着两份考生策论反复翻看,半晌也决策不下。 一份写着救灾无奇策,要在预防。储备粮要用于救荒或人民消费。平籴法和常平仓制度,都是以积累收购和销售粮食备荒为要...... 另一份写着大灾后,鼓励富人消费,国家和地方兴修水利或路桥城池工程,以工代赈,既能给灾民生路,又能进行基础设施建设...... 反复多次对比后,仁宗说道:“这两份考生策论,一份侧重预防,一份侧重灾后重建,众爱卿觉得如何?” 太傅说道:“灾情多变,常让人防不胜防,但后者提到灾后刺激富人消费,创工赈法,论点相对新颖,实用性更强。” 仁宗也点点头,“两篇都文笔雄奇,笔酣墨饱,只是这后者说到我心里了。如今大越朝百废俱兴,正需要这样学以致用的官员,就他吧。” 说罢,朱笔一勾,科考名次已有取舍。 考试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随之而来的是殿试。 仁宗端坐于大殿之上,看着下面新选的三十八名进士,高兴的说道:“我朝战乱刚刚平息,正是求贤若渴之时,望诸位进士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通坟典于教化、才识兼茂明于体用,为江山社稷建言献策。” 刘公公随后宣读考题,“殿试正式开始,题目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 ...... 三日后,本届科举考试结果出来了,一共录取了三百八十八人,其中进士三十八人。 礼部官员将成绩张贴在南院的墙上,榜前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挤着往前凑,看榜的人实在太多了,连粘贴榜文的墙都仿佛要被推倒了。 只见金榜题名的人弹冠相庆,落榜的人被搀扶着退出,人潮一波接着一波。 安郡王在一众随从的护卫下奋力往前挤着,看起来比考生家属都要焦急。一顿高歌猛进后,终于挤到了榜前,踮着脚高声念道:“状元崔容时,榜眼文熙城,探花曹谦。” 第15章 状元楼之邀 安郡王正全神贯注看榜,身旁有一小厮忽的大喊“中了中了”,兴高采烈的挤出人群,向后方跑去。 安郡王顺着小厮方向往后看,只见人群后方站着三个男子,一男子身长八尺,着青色长衫,爽朗清举,眉如远山,目似刚星,好不风姿俊秀;一男子身着云缎锦衣,唇瓣含笑,五官俊美,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最边上男子稍显普通,不过中人之姿。 安郡王笑了笑,方圆百里没有比这两个更俊的了,既然中了,就别怪我辣手摧花。 这三人正是新晋三甲,听到科考排名,均不骄不躁,互相道喜。 云缎锦衣之人正是文熙城,摇着一把折扇温润的说道:“恭喜崔兄和曹兄,崔兄胸中有沟壑,文章天成,在殿上侃侃而谈,学识渊博,着实令人钦佩。曹兄蓬莱文章建安骨,文采承殊渥,下笔如有神,他日必入翰林。 青衣男子便是崔容时,只见他从容的深鞠一躬,“文兄谬赞,你的文章笔力遒劲雄健,酣畅淋漓,构思精巧,让人拍案叫绝。” 曹谦是御史曹德淦之子,性子稍慢,待两人寒暄完才打趣的说:“二位都是君子如玉的谪仙,偏偏是我得了探花,我定是要被钉在史上最丑探花的耻辱柱上了。” 三人相视而笑,氛围和谐,丝毫没有文人相轻的氛围,可见都是胸怀大度的人。 安郡王刚从人海里挤出来,看三人在说笑,立刻舔着脸凑上前,“诸位才俊,可是中了?我乃安郡王,素来敬仰文人学士,正巧在状元楼定下了一桌酒席,要不要共饮一杯,把酒言欢,庆贺高中?” 安郡王汴京老年队纨绔何人不知,说他敬仰斗蛐蛐、斗鸡有人信,敬仰文人就扯远了,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必然没安好心。 文熙城本着好涵养,恭敬的行礼,“郡王,晚辈曲阜文氏文熙城,谢您抬爱,只是家母已备下吃食,不好违背母命,待以后自当亲自到府上拜访。”又是一招我妈喊我回家吃饭,果然百用不爽,说完就行礼告辞了。 安郡王一听,这是刚给闺女找茬的大公主准夫婿,顿时好感度没有了,暗想长得好有什么用,不还是要娶个母老虎。 曹谦也恭敬鞠躬,“郡王,晚辈御史曹德淦长子,今日放榜,家中事务诸多,恐难相陪。”说完也小步快跑了,很怕走慢了掉狼窝里。 安郡王听到御史两个字就头大,回回闯祸就御史奏的最欢,尤其曹御史,一句话没个百字都说不完,天天引经据典,估计儿子也是话痨,你爱去哪去哪吧。还是青衣这个最顺眼,眉眼俊俏,看着就养眼,于是一脸慈祥的问道:“公子府上是哪家?可曾婚配?” 崔容时看着表情猥琐的安郡王,内心也是翻腾的,人贩子都没您老人家问的直接。面上波澜不惊,沉稳的答道:“晚辈系崔守仁次子,崔容时,尚未婚配。” 安郡王在心里默默点灯,出门是没看黄历吗,怎么碰到的都是冤家。忽地想起刚才看榜,今科状元不就是崔容时吗,复又仔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论长相也是人模人样,论学识也算当世无双,就是这个出身闹得慌,最终一咬牙,狠心的问道:“你府上可备饭了吗?家事繁忙吗?可有时间闲叙片刻?” 崔容时从善如流,“愿听郡王安排。” 身后小厮谢筠和谢笙泪奔了,公子啊,家里好菜好饭都备下了,您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去赴安郡王的鸿门宴,没看安郡王比人贩子都吓人吗? 安郡王看眼前的小子还算上道,心道死马当活马医,给他个机会,不行我再换人。 崔容时安排谢筠先回府通报一下,自己则转身上了安郡王的马车。 第16章 再续前缘 状元楼内挂满了古画和字画,平添一份雅致,此刻人声鼎沸,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唯有杜康能解忧。 包厢内,安郡王也不客气,开门见山,“论辈分,我与你父亲共事多年,你当喊我一声伯父。近期因公务繁忙,少了些来往,你也莫要见怪。” 崔容时手执酒壶,为从来上朝只摸鱼的第一闲人斟上一杯酒,真诚的说:“安郡王抬爱,晚辈斗胆唤您一声伯父。素闻伯父为人正直,侠肝义胆,从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坊间多有威名。” 无论是安郡王的随从王英还是崔容时的随从谢笙都低头不语,均腹诽道:“崔公子,您醒醒吧,您嘴里的人确定是坊间一霸安郡王吗?他路见不平顶多绕过,拔刀八成是赌钱输不起要赖账,谈何威名,都是骂名啊。” 安郡王被恭维的浑身舒服,看看这状元的嘴,吐出来的字都跟花似的,和他们一家子耿直的打法全然不同,定是可造之才。遂举杯将酒一饮而尽,一脸赞许的说道:“贤侄客气了,我日常也就是扶个老人家过乱市,送个孕妇去医馆,算不得好事,身为朝廷命官,都是应该做的。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缘何未定亲呢?” 崔容时又斟上一杯酒,诚恳的说:“男儿未立业,何以成家?祖父常说,崔家男儿要轻私欲而重家国,母亲也教导我要清心寡欲方能读好书,以后若娶妻就要做到白首不相离,因此从未相看。” 身后的谢笙实在没耳听了,少爷,夫人给你相亲的画卷都能开画馆了,只是你从来不看而已。 安郡王立刻拍掌叫好,“贤侄当真是克己修身,有你伯父的风采。有道是红粉佳人是骷髅,倾国倾城化白骨,得一贤妇可终老,整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干什么!” 王英望天望的眼睛都抽抽了,您老人家是昼伏夜出,玩的没时间看美人了,每次犯错误都被王妃拎着耳朵教训,哪还敢有花花肠子。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过三巡,安郡王握着崔容时的手说:“贤婿,啊不,贤侄,伯父这有个难事,那突厥可汗老儿要娶大妃,厚着脸皮来和亲,我这花骨朵似的女儿怎么能埋骨在那荒凉之地,于是我就拍着胸脯跟官家说女儿三个月必将成亲,让他另选他人。我这女儿端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你哥哥没福气,但我看你福气大大的,咱俩如此投缘,要不要做伯父女婿,也算解我燃眉之急。” 崔容时抬眼,本清澈的眼眸像是染上一层烟雾,水光潋滟,不徐不疾的说:“长乐郡主大义,曾救我崔家于危难,崔某早就敬佩不已。可崔某人轻,如何能配的上郡主,实不敢高攀。”说完心中像击鼓一样,砰砰跳个不停,神情专注的看着安郡王。 安郡王仿佛要溺在这氤氲的眼波里,久久才能回神,“配的上,配的上,我女儿素来喜欢有才情的人,其他倒是好说,只是这刚与哥哥退亲又与弟弟相亲,怕世人流言蜚语的乱说。” 崔容时举起手中酒一饮而尽,定下心神说道:“郡主年幼曾体弱,需与八字相合之人结亲,这结亲不一定非要结婚,做弟妹也是姻亲,您看是不是。” 安郡王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妙极,妙极,女儿身体越发羸弱,作为父亲的如何能看的下去,还是得再续前缘,方能保长寿安乐!” 崔容时微笑应下,“伯父高见。” 推杯换盏之间,已至深夜。 第17章 盘正条顺 月朗星稀,晚风习习,两个摇摇晃晃的人走在大街上,后面跟着几个亦步亦趋的仆人。 “贤婿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干了这杯,再来一杯。” “伯父,您醉了,我们坐马车回府吧。” “我没醉,我要赏月,我要高歌!” 一行人终于晃晃荡荡的走到安郡王府的巷子口,崔容时遥遥看见一中年妇人焦急的等在门口,身旁一位身姿修长的少女在默默的为母亲摇扇子,一个少年人不停的走来走去。 夜色如水,月华如练,崔容时觉得天地间的光华都集中在少女身上,竟有几分气短。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相见,情况属实狼狈,崔容时不禁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又望向了门口。 越走越近,少女的容颜愈发清晰愈发动人,清辉洒在她的身上,如同一件轻柔软缎子,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玉色襦裙,轻罗小扇,月色漫,柳如烟。足下清波流转,相思成灰,浮沉萦绕”,却又觉得所有诗句都比不上此刻的一眼万年。 陆氏看到丈夫在一个青年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嘴里还不停吆喝再来一杯,赶紧召唤小厮上前扶住安郡王。 “王妃啊,我给你捉到女婿了,看看是不是盘正条顺,哈哈哈。” 空气瞬间凝重,身经百战的陆氏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母亲,要不我把父亲打晕背回吧”,傻儿子不甘寂寞地打破沉寂。 陆氏顿觉幻灭了,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诚不欺我。 赵晚晴抚扇轻笑,“母亲,弟弟,你们送父亲回府吧,我送一下这位公子。” 陆母觉得不妥,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嘱咐起立夏、白露,“照顾好郡主,速去速回”。 “奴婢遵命。” 赵晚晴引路走在前面,崔容时立刻正了正衣领跟上。 陆氏踏上门槛,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月光把青衣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黑暗中越发夺目,确实是君子人如玉,陌上世无双,盘正条顺,不错!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父亲今日多有打扰。”宛如清泉的声音细细流淌。 崔容时突然想起曹坤在御花园所言,真的像百灵鸟一样清脆。 “郡主客气了,安郡王直爽豪放,不拘小节,对晚辈极为照拂。” 赵晚晴心想,他想让你做女婿,当然照拂了。此情此景,有些话还是要跟这位公子说清楚,以免日后产生误会。 “公子可知今日父亲为何找你吗?” 对面公子青衣锦袍,身形清瘦,眸光温柔,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我知道。”崔容时坦然的说道,面对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他并不想回避什么。 “还未向郡主自我介绍,我是崔怀瑾的弟弟,崔容时。” 赵晚晴瞪大双眼,父亲不靠谱,没想到如此不靠谱,怎么真的吃了回头草呢。 崔容时好笑的看着对面美目微瞪,像猫一样可爱的女孩。这个场景曾在心里想过、念过,都是旖旎的幻想,当真正来临的这一刻才知道,心就像被猫挠过一样,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欣喜。 “你,你为什么想娶我?”大概第一次被男人如此专注的看着,赵晚晴到底是害羞了。 和聪明的女孩交谈果然让人愉快,闻弦琴知雅意,话未说尽她都懂了。 大概怕吓到她,崔容时说的很慢,“也许是从我第一次读到你的信件开始,不拘泥于世俗,活的坦坦荡荡,做的事情连我这个男儿都自愧不如。也许是从我路过御花园,看到你与大公主争执开始,原来你还有牙尖嘴利的一面,对自己好的人全力的维护,对自己不好的人不卑不亢。也许是从别的男人嘴里听到对你的赞美开始,我开始嫉妒了,开始变的自私了。也许从你出现在这皎洁的月下开始,我的心止不住的跳动,有了更多的渴望。对不起,于你而言,这些话过于孟浪,可是我就想告诉你。” 还有,也许从小时候开始,可是我不敢说,那些隐匿的渴望如此的羞耻,怕吓到你。 赵晚晴觉得受到冲击了,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这月色太温柔,让她脑袋变的模糊了。她低头思索了片刻,好像清醒了些,父亲说的对,盘正条顺,男色惑人。 眼下对方攻势太猛,她暂时有点招架不住,还需再仔细想想。 崔容时也不急,看着对面的姑娘静静的思索,聪明的女孩也有坏处,太理智了,好像情话说了一箩筐也不太行。 “你知道我的处境,目前除了成亲别无他法。我本想找个式微的人家嫁了,若日子不如意就和离,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开启新的生活,所以我给不了你正式的答复。” 崔容时点点头,“我可以等,时间会给你答案,但我希望你的别无他法是我,不会再有别人,可以吗?” 赵晚晴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刺眼,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崔容时拱手告别,两人影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一瞬间的重叠,此生终于和她有了交集。 幸福就像手中的沙,想要握得更多,就不要把手攥得太紧,时间会给所有人答案。 第18章 商议婚事 次日清晨,阳光格外明媚,一声刺耳的开门声,打破了这谐和的静谧。 安郡王府。 “如意,快给王爷喝点醒酒汤。李嬷嬷,把白露叫过来,我要问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王妃。” 过了片刻,白露在门外求见,安郡王也揉着脑袋起来了。 “白露,你昨晚跟小姐出去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如实说来。” 白露绘声绘色的复述了当晚的对话,连两人神色如何变化都描述的清清楚楚。 陆氏听的愣住了,怪不得崔容时面对这父子俩还能神情自若,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早有图谋。 “亏我还跟他把酒言欢,我把他当兄弟,他居然把我当岳父,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安郡王好像忘了昨晚怎么低声下气求人了,此刻倒摆起了老丈人的款。 陆氏:到底是谁引狼入室的……. 懒得纠结不靠谱的夫君说什么了,陆氏自顾自的叹气:“哎,咱们女儿要是找个普通人家,我们心里会觉得委屈了她。要是找了这样有成算的,又怕她以后受委屈,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做娘的就是这样,东也怕、西也怕,无论什么样的人家都觉得不合适。 安郡王拍了拍胸脯打包票,“等我这两天好好打听打听这小子人品,如果有品行不端的行为,说破天我也不同意。我们一家有女百家求,还怕找不到女婿!” 陆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辛苦郡王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已经选错了一个人,再容不得丝毫闪失了。” 安郡王胸有成竹的摸了摸王妃的小手,“你放心,这事全权交给我!” 陆氏默默想,希望这次靠的住吧。 崔将军府。 崔太尉、老夫人和崔夫人在正厅端坐,崔容时身子站的笔直。 “说说吧,你从什么时候打的主意”,崔太尉沉声问道。 崔容时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交代,“祖父、祖母、母亲,容时让你们费心了。从第一次看到长乐郡主的信件开始,我就觉得她是天下最善良、最聪明、最豁达的姑娘。这样的姑娘要和亲到突厥,嫁给年近花甲的可汗,我不忍明珠蒙尘,才想救她于危难,是我趁人之危了。” “容时,长乐郡主确实是难得的好姑娘,祖母也甚是喜欢,可是她和你哥哥的事在前面,你如何娶她呢,不是让世人戳脊梁骨吗?” “容时已同安郡王商议过,说郡主退亲后身体愈发不适,经相国寺住持指点,姻亲也是结亲,同样对郡主有所助益。崔家为感谢郡主的大恩,主动求二姓之好,缔燕婉之欢。容时自知逾礼,实是敬佩郡主为人,还请祖父祖母和母亲成全。”言罢,深深行了跪拜礼。 崔夫人起身,向崔太尉和老夫人行礼,“父亲、母亲,许是我们与晚晴命里有缘,没做成怀瑾的媳妇,倒是成了容时的媳妇,缘分说来真是妙不可言。媳妇斗胆,想为容时求个情,长乐郡主也许注定就是要嫁进我们家的。” 崔老夫人也看向崔太尉,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崔太尉叹了口气,“许是真如你们所说,命里带缘吧,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一家人。长乐郡主身份尊贵,六礼还是得尽早准备,万万疏忽不得。” 崔容时和母亲相视一笑,齐声答道:“是”。 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也许我们一开始就该在一起。 第19章 筹备婚礼 崔府这厢风风火火准备起了采纳之礼,安郡王府也大张旗鼓的开始了背景调查。 “父亲,儿子愿当马前锋,勾栏瓦舍、酒肆赌场,我定是要查个底朝天!” “好儿子,跑马斗鸡我去查,咱们父子俩双剑合璧,就不信有任何毛病能逃过我们的法眼。” 陆氏听后冷笑,“你们爷俩平时就没干过好事,认识的都是什么人。” “阿音,这就是你们妇人之见了,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你就静待佳讯吧。” “瞧好吧母亲,我们爷俩去去就回。” 李嬷嬷被安郡王父子逗笑了,“王妃,郡王府要是搭个戏台,都不愁唱戏的人。” “他俩在家,别说是戏台,放个棍子都能耍猴戏。唉,嬷嬷,你是我的奶嬷嬷,晚晴的嫁妆还是得你多费心操持,丫鬟们恐思虑不周全,我不放心。还有丫鬟小厮也要挑最好的陪嫁,咱们郡主一定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李嬷嬷看着徒增伤感的主子,安慰的说道:“王妃您放心,我省着。听闻崔家状元无比俊俏,崔家老夫人和夫人都是极好相与的,况且还有您和郡王在,谁能欺负得了咱们郡主。” 陆氏握了握嬷嬷的手,低叹道:“希望如此”。 晴苑书房内。 “先生,我在书中看到朝碧海而暮苍梧,睹青天而攀白日,心向往之。人浮于世,当志在四方,踏遍名山大川,游遍江河湖海,功于社稷,永铸千丘。可内宅女子,一方小院,庭前有花,好似就足矣。我不明白,当何去何从”,赵晚晴恭敬的向女先生冯淑慎请教。 “晚晴,当你熟读诗书,走出这四方宅院,看过烟雨江南,看过冀北风雪,看过长风破浪,看过大漠孤烟,你的心就不会困于内院。人生一世,重要的不是在哪,而是心中有什么,云帆尚可渡沧海,心无归处任苍茫。” 冯淑慎望着心中疑惑的学生,微笑着问道:“可是婚期将至,你怕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关意愿。” 冯淑慎打趣着学生,“无关意愿吗,我怎么听青宸说,还有一见倾心的信件,有御花园偶遇,有月下相伴呢?” “青宸是个大嘴巴,他的话不足以信。”赵晚晴顿时有了小女孩的娇羞。 停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从我五岁起您就教导晚晴,亦师亦母,在这世上您再没有其他亲人了,晚晴想请您随我一起走,未来我给您养老,可好?” 冯淑慎看着眼前的女孩,父亲去世她应邀来到安郡王府做女先生,看着晚晴从稚嫩女童到如今的花季少女,十年时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若真的要离开,她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还能去哪里。 “该教你的我都教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八股文你虽然不喜,也都学的很好。小时候总是吵着让我给你讲故事,游记、杂谈看的比正史还多。晚晴,你与寻常姑娘不同,心有广阔天地,终有一天要离开这四方大院的。今日你能问我,我很开心,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我,我也会离开。” “先生,我需要你,若日后我有孩子也希望你能教导他。比起做学问的能力,人的眼界和胸怀更重要。” “好,为师答应你。” 一日为师百日恩,终身不忘师徒情。 第20章 天之骄子 郡王府。 全家四口齐坐一堂,安郡王就近日对崔容时的背景调查情况进行专题汇报。 本次调查让父子俩颇为受挫,本想找找新科状元的黑点,结果得出的结论竟是高度自律,天之骄子,妥妥别人家的孩子。情报如下: 崔容时,男,16岁,崔太尉次孙,爱好不详。 成长经历:1岁能言;3岁启蒙;5岁习武术;7岁吟诗作赋;10岁随父亲赴边关;12岁上国子监;16岁荣封最年轻金科状元,从此一举成名天下知。 饮食习惯:不吃辣,其他不详。 与女子接触情况:身边仆人均为小厮,从未踏入勾栏瓦舍,其他信息不详。 据同窗同学透露,国子监有个顺口溜,为崔容时量身定制。 太阳不落山,崔容时不离案。 书院不落锁,崔容时不回舍。 三更梆不响,崔容时无梦乡。 旬试、岁试、升格试、监试,次次考第一。 旬假、田假和授衣假,假假不回家。 据授业先生透露,因崔容时榜样力量太强大,导致各科先生对当界学生要求格外严格,中举率和中榜率大幅度提升,远远甩开了齐头并进的白鹿学院。国子监根据此等现象特做了分析研究,题为论好学苗的重要性,进而加大了入学考试难度。 “姐姐,我姐夫这金灿灿的履历,当选住持都够了,简直自律的没有人性啊!” 安郡王又是一脑盖,“你小子满嘴喷粪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还没入门就喊姐夫,坚决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明天你就去书院好好学习,再逃学老子打断你的腿。” 陆氏对崔容时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古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心也稍稍安了一些。 赵晚晴蹙起了眉,冯先生曾说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一个人越光鲜亮丽,越是城府颇深。这样的崔容时堪为良人吗? 这时,一声奏报打乱了所有人的思绪。如意拿过来一个金色宴帖,“后日,陛下为新科进士在琼林苑设宴赐贺,皇后娘娘在清漪园宴请官宦女眷,共庆盛世,合称谢喜宴。” “阿音,这琼林苑和清漪园不过几步之遥,这哪是谢喜宴啊,不就是大型相亲宴吗?不行,我可得找崔太尉商议一下,不能让到嘴的状元女婿跑了。” 陆氏看着来去一阵风的安郡王,扶了扶额头,又叹了口气,这家子除了女儿没有省心的。 崔将军府。 一更天的梆子敲响,崔太尉和崔夫人刚准备就寝,门人传报:“安郡王求见”。 崔太尉望着已经黑透了的天色,无奈的又穿上了便服。 正厅内,丫鬟用茶盘捧着上茶,安郡王也不坐,来来回回的踱步。 远远瞧见崔太尉走过来,安郡王立刻上前,“崔太尉,小王深夜前来,实在是有事相商。” “安郡王有事请讲。” “这…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崔太尉猜测道:“可是后日谢喜宴之事?” “诶呀,太尉您老人家真是老神仙了,料事如神那。内人前些日子进宫,皇后娘娘提及过此事,此次谢喜宴一是贺学子们高中,二是也为京中贵女择婿。容时前些日子也来府里拜访过,不知您这厢是什么意思呢?” 崔太尉心想,这安郡王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郡王,前些日子容时已同我和夫人以及他的母亲讲了对长乐郡主的倾慕之心,郡主如此才貌、人品,我崔家是求之不得,因此丝毫不敢怠慢,已请了汴京城最好的廖媒人,待近几日备好采纳之礼就上门求亲。我和夫人由衷感谢郡王府的大仁大义,想着一切定要准备妥帖,让郡主风光大嫁,哪想冒出这谢喜宴,郡王可是担心再生变故?” “是啊崔太尉,也不瞒您说,官家和娘娘已授意各家自行相看,若是我的状元女婿被人相了去,我还上哪再打着灯笼找这好女婿。” 崔太尉想话糙理不糙,如今世道人心揣测,是要提前应对,于是开口说道:“郡王,以往琼林宴官家必有赏赐,即得郡王垂青,老夫便厚脸皮请官家赐婚,以全郡主美名,你看如何? ”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太尉不愧是我朝第一爽快人物,待他日婚宴,我定要与太尉不醉不归!” “那老夫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二更天安郡王才离开。 第21章 知礼而不拘于礼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自古琼林宴都是读书人最高期盼和至高荣耀,再加上各家女眷也到场,一时间成为了全城美谈,热闹非凡。 久居深闺大院的贵女们听说是皇后娘娘赐宴,万分欣喜,都精心打扮,希望能够一展芳容,得新科进士青睐。 陆氏母女在宫人的指引下步入清漪园,园内环境幽雅,雅道皆长松古柏,两旁有石榴园、樱桃园等,亭榭林立,金碧辉煌。 女眷们穿着丽装,长袖翩翩,裙带飘飘,语笑嫣然。宫女们在花团锦簇中穿行,有人捧着托盘,有人举着廑尾,有人端茶送浆,群莺荟萃,一派热闹景象。 远远走过一群盛装女子,所有女眷均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来人正是大公主小团体。大公主赵妍仙径直走到赵晚晴面前,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身旁环绕着二公主、太傅嫡孙女朱云绮、枢密使嫡女卢昭儿以及礼部尚书嫡女顾照儿等人。 陆氏母女见状逐一向大公主和二公主行礼,见大公主迟迟未说起身,陆氏便拉了拉赵晚晴衣袖,示意她不要吃哑巴亏,赶紧起身后退。 大公主身后嬷嬷讥笑,“长乐郡主真是好规矩,公主还未言起身就自行离开了?” 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笑声,“呵呵,长姐果然规矩严苛,居然让一个嬷嬷训斥当朝命妇和郡主,是不是我来了也要听嬷嬷的规矩?” 大公主见状假意呵斥了嬷嬷,“老糊涂,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看到没规矩的也轮不到你教训。” 只听一声轻笑。 二公主立刻看向赵晚晴,“无礼,大公主在说话,你有什么可笑?” 赵晚晴上前一步,“回二公主,臣女见大公主端庄肃穆,不禁想到宛丘陈公。” 卢昭儿嗤笑,“两个公主都在此,你扯陈公作甚!” 赵晚晴回手轻轻拍了拍母亲,让陆氏放心,“传闻陈公问老子,我陈国虽小,但却是礼仪之邦,从不侵略他国,可楚宋两国不断抢占我国疆土,致使我陈国成为其附庸国,年年向他们进贡,您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老子回道,陈公说陈国是个礼仪之邦,可李耳认为,陈国衰就衰在这所谓的礼法之上,礼乃后天之法,非治世之本,若陈国的百姓现在都被这礼法给束缚住了,这也讲礼法,那也讲礼法,个个都小心谨慎,如果有人行事不按礼法,还要受到惩处,在这礼法的强压之下,百姓们民心不齐,离陈公越来越远。” 三公主立即明白了赵晚晴的意思,“母后在给各位官眷宴贴中写道,共贺新科,不拘俗礼,以庆盛世。今日邀各位官眷来同贺琼林宴,是希望大家知礼而不拘泥于礼,共享朝庆。大公主既让王妃和长乐郡主行礼,是不是想让所有命妇和贵女都行礼,以你一人之威彰显身份贵重吗?如若不是,那你就是想要针对安郡王府,父皇和母后的宴请,也容你指手画脚?” 倘若只涉及一人,多数人乐得旁观,当祸水东引,唤起大家共鸣就会引发蝴蝶效应。各家官眷立即窃窃私语,“是啊,大公主来了就要求见礼,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会有这么排场”、“大公主身边带着重臣女眷,我们见了都要避让,果然势大”、“三公主说的在理,本就是宫宴,再大还能大得过官家和娘娘”、“一直传闻长乐郡主是草包,羞于出门,如今见了居然旁征博引,气度非凡”...... 眼见谈论的人声越来越大,连旁边琼林苑的男子都有所耳闻,不停的交头接耳,一时间场面愈发难以控制。 文熙城听着众人讨论,紧蹙眉头,低眸不语。祖母在信件里提及过三公主,曾有所暗示,但毕竟科考重要,也没有多想。哪想考前伴母亲上香的路上偶遇大公主鸾驾,彼时大公主马车卡在泥泞的路上,无法行进,于是他便邀请大公主先坐母亲的马车进香,结果就引出了后续非君不嫁的故事。对于骄横跋扈的大公主,母亲和他都是不喜的,可大公主素来被官家宠爱,如何能明言他不喜欢呢?现如今再看到有理有节的三公主,心里更是有说不出的别扭。 崔容时也在一旁听着,神情肃穆,倘若只有权势能予人尊重,那他拼尽全力也要给晚晴争得一品诰命。 “皇上、皇后娘娘到。” 一声传唤拉回所有人的思绪,头戴凤冠的郭后在仁宗陪伴下缓缓走进苑内,其他宫妃跟在后面,两侧宴席的男宾和女眷们都忙不迭地跪下行礼,三呼万岁。 第22章 曲水流觞 郭后见正中央站的是宜修和大公主,心中有了盘算,问向场内的掌管宴席的李司宾,“都在吵什么?” 这李司宾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也不说前因后果,只讲道:“大公主身旁嬷嬷在指点长乐郡主礼法,长乐郡主讲了一段陈公与老子的对话,引得大家频频讨论”。 李司宾将长乐郡主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仁宗听了也点头称赞,“是极,若处处讲理,便是拘泥于理,反倒是失了人心,规矩不是这样用的。”转头了看向钱贵妃,语气稍显不悦,“公主也大了,该学会管教身边人了,这样的刁仆不要也罢,你好好帮着掌掌眼,不要奴大欺主。” 钱贵妃忙应“是”。心里明白,陛下是在责怪大公主,婚事还未正式定下,就随意用规矩拿捏人,尤其文家是百年世家,更不能把宫里的颐指气使带过去,恐伤了皇家在清流世家的威望。即便是得宠的公主,也比不过江山社稷。 仁宗看向右侧琼林苑的大臣和新科进士,又看向左侧清漪园的官眷,国家俊秀之才都齐聚一堂,不禁感慨万分。 “我大越王朝太宗于马背上打天下,御宇四海,换得如今盛世。但武能定国却不能治天下,还需广纳贤才,为国进言献策,方能基业长青。今日盛筵,朕心甚欢,群贤毕至,济济一堂,望诸位爱卿及官眷齐乐,举杯贺新科,祝大越王朝万年春,神州大地聚欢腾!” 言罢,仁宗一饮而尽杯中酒,其他宴客也共饮,君臣尽欢。 仁宗再次举杯,“以往琼林宴都是九盏制,今日皇后提议,待五盏后,举行曲水流觞咏诗,诸位才俊和女郎可一展才思,共话锦绣山河。以清漪园为始,在河渠上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女眷面前,女眷出题;待流入琼林苑,停在诸位爱卿前面便依题赋诗,若赋的好,女眷也可和诗一首,以十轮为期,大家看如何?” 众人皆道:“皇上英明”。 年长的官员都明白,这是在考察青年人的才情,准备给公主和贵女们相看女婿呢,已婚的自是不会凑前,隔岸观流觞即可。 二皇子赵琪煜起身,行了一礼,“父王,我大越朝的才子佳人均汇聚于此,儿臣斗胆请个彩头,今日咏诗也评个三甲,若是哪组诗赋的好,您多少给点赏赐,若是赋不出来,便罚酒一杯。” 仁宗点头应道:“朕准了,若是赋的好,必有重赏。” 钱贵妃看向大公主,大公主心下明白,二皇兄是在给文熙城争取露脸的机会。通常琼林宴后是三甲游街,而后便是任命官职,若是能留任汴京是最好的。 大公主随即让贴身宫女给日常来往的官宦之女递话,让所有人见机行事,务必助她摘得头筹,当然其他人该藏拙也要藏拙,谁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卢昭儿和顾碧君一向言听计从,但朱云绮作为太傅嫡亲孙女心下是不愿的,若能与传闻英俊的状元郎共赋诗一首,也可说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心中便有了计量。 谢喜宴正式开始,每行一盏,都要演奏宫廷雅乐,以助酒兴。 琼林宴内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仁宗觉得有些醉酒,便让太子赵炳煜代他向大臣和进士们敬酒。 清漪园内相对安静,女眷吃相文雅,间或交流首饰、衣物,一片祥和。 赵晚晴忽听身后有一清亮女声,“母亲,这宫宴也太无聊了,吃饭要小口,喝酒要小口,就连说话也要小声,哪有我们邺城女子来的自在。” “雯雯不要多言,羊腿也堵不住你的嘴吗?” 四周女眷听了这与宫宴格格不入的对话,有人皱眉,有人捂嘴偷笑,卢昭儿更是侧身与顾碧君说:“听说建威大将军家的女儿李雯生在边关邺城,这一张嘴都是风沙味,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卢昭儿说话声音其实不大,奈何李雯常年跟父亲戍边,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听罢立即拍桌而起,“这位小姐说话好生有趣,边关将领女儿说话是风沙味,我看你长得斯文秀气也没见口吐莲花啊,怎么都是嘴,用处还不一样了?” 卢昭儿从未听过这样粗鄙的话,立即脸色通红,气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郭后听到动静,抬头望了过去,看到一个脸色红润的女孩气势汹汹的向卢昭儿问话,崔宫令见状立即上前介绍道:“那是建威大将军的独女李雯,因是老来的女,一直带在身边教养,听闻很是宠溺。前些日子建威大将军回京述职,将女儿留在将军府,应该是准备要相看人家的。” 郭后心想建威大将军一向戍边有功,听官家说近来与羌人大战时还负了伤,想要重重奖赏。父亲在外抛头颅洒热血,怎能让其女儿在宫中被人嘲笑,于是让崔宫令传她前来回话。 崔宫令快步走到李雯面前,“李小姐,娘娘传唤,您跟我来一下。” 李雯听闻皇后娘娘传唤,气势立刻低了下去,只能缩着脖子跟着前去。卢昭儿见李雯被唤走,终于吐了一口气,心想这北蛮子一定是太无礼要被娘娘训斥了。 待李雯站定行礼后,郭后让人赐座并和蔼的问道:“李家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回禀娘娘,我十二岁了” “哦?我看你个子高高的,还以为你和宜修同龄呢。” “娘娘,父亲常说吃牛肉长牛个,可能是我吃的好,长得快,不过娘常说我光长个子不长脑袋,刚才还念叨我呢。” 郭后觉得有趣,便问道:“说你什么?” 李雯见郭后笑意盈盈,胆子也壮了,高兴的回道:“娘说吃羊腿都堵不住我的嘴,还说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话半点文墨都没有,没得让人笑话。” 郭后见李雯圆润讨喜,心下更多了几分喜欢,“哪有人会笑话你,我们大越将军的女儿就该飒爽英姿,不必小女儿作态。你刚到汴京,想来各家小姐还未认识全吧,宜修,你带李小姐四处走走。” 三公主领会了母亲的意思,立即上前拉着李雯的手说:“是,母后。女儿着实喜欢李小姐爽朗的性格,正想一同玩乐呢。” 李将军夫人见郭后仁厚,不仅没有斥责,反而让三公主帮助女儿融入汴京贵女圈子,自是感激不尽,吊着的一颗心终于也放下了。 大公主不屑的撇嘴,皇后母女惯会装腔作势,总是摆出一副贤德的模样,还不是要拉拢武将,为太子立威,说的倒是好听。 这厢三公主为李雯一一引荐宾客,各家女眷看在郭后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礼待,谈笑之间都颇为融洽。 最后三公主走到赵晚晴身旁,“这是安郡王府长乐郡主,也是我的闺中好友,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不方便尽可以找她,为人最是正直善良。” 李雯看着两个仙女般漂亮的女孩,她们都蕙质兰心且身份贵重,却对她无半分轻蔑之心,心中大喜,美滋滋的说:“我回汴京已经半个月了,老是被娘拘在家里学规矩,只有今天才真正觉得高兴。以往母亲总说我性子粗鲁,在淑女圈里难交到朋友,今日竟然好事成双,得到两位貌若天仙的好友,看母亲以后还怎么说我!” 赵晚晴被李雯天真率直的模样逗乐了,“我看你才是个活宝,有你在,我和三公主有的热闹了。” 三个女孩说笑间,酒已过五盏,曲水流觞也准备开始了。 第23章 以香赋诗 仁宗步入清漪园,“梓童,曲水流觞已准备妥当,现在开始如何?” 郭后笑着看向仁宗,“听官家的”。 崔宫令早就让宫女准备好了酒杯,轻轻从河渠上端放下。 所有人翘首观望,只见酒杯自上游缓缓飘下,在弯弯曲曲的河渠中不停的打转,几经碰撞,停在了太傅孙女朱云绮面前。 这第一轮向来最为重要,诗题若是起的难了后面接不下,起的简单了又显不出水平,朱云绮思量片刻说道:“琼林宴历来以赐宴簪花闻名,今日繁花似锦满庭院,清风携香徐徐来,云绮愿以花香为题”,随即把酒杯推开,继续让它顺流而下。 即刻便有公公通传,“太傅府朱小姐言繁花似锦满庭院,清风携香徐徐来,第一轮以花香为题”。 这个题目确实出的好,既应了赐宴簪花,又应了园内风光,雅俗共赏,人人皆可作诗,但想做出高度却是不容易。 众青年男子见汴京第一才女出题,有点诗才的都涌到前排,盼望能留下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只见酒杯蜿蜒流转,突在拐角处急转而下,停在了渠尾处探花郎曹谦面前。 曹谦也是一惊,心想前面的人推推搡搡的好不热闹,怎么偏偏就流到了最下游,自家本就有个能言善辩的父亲,他对才女可不感兴趣,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作诗。好在曹谦本就善文工诗,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赋诗一首:“十年寒窗不肯出,读书卷幔来松风。 一朝射策凌霄殿,青云万里鹍鹏变。 跃马笑看紫陌花,鸣珂晓入琼林宴。只今禄食居汴京,藉藉香名众人夸。” 众人听了皆道好,仁宗也认可的点头,“探花郎果然文采精华,妙笔天成,尤其这句一朝射策凌霄殿,青云万里鹍鹏变,尽显我大越王朝学子志气,好诗。” 郭后看向朱云绮,崔宫令立即询问道:“朱小姐可要和诗?” 朱云绮心中微微失望,这赋诗之人实非她所想,但探花郎的诗也颇为精妙,思索片刻道出:“御园百花鲜,琼林设绮筵。玉箫蓬莱月,银烛紫微天。列席龙池畔,名题雁塔前。酒醉扶上马,衣惹御炉烟。” 朱云绮的诗词是朱太傅亲自启蒙,从小就极有风骨,自然是言出成章。 两人一赋一和,也堪称是文采承殊渥,妙笔不可多得,引得仁宗和郭后频频称赞。 第二轮开始了,酒杯在礼部尚书幼女顾碧君面前越流越慢,顾碧君赶紧轻巧的与大公主换了位置,果然酒杯在大公主面前停下了。 大公主赞赏的看了顾碧君一眼,说道:“今日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和诗,诗酒本为一家,哪能没有酒,我以酒香为题。” 公公马上通传,“大公主言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和诗,第二轮以酒香为题。” 酒杯又开始流转,男席见对面出题的是大公主,朝堂有传闻说大公主倾心今科榜眼文熙城,既然名花有主,谁也不好再趟这趟浑水,反倒是无人上前了。文熙城见仁宗也望向此处,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酒杯无人可接,落了皇家的面子,于是只能上前几步,停在酒杯前,赋诗道:“轻舸迎宾客,悠悠湖上来。宴席对尊酒,四面芙蓉开。” 这首诗对仗工整,也算应景,只是缺少了些灵气,较探花郎的诗逊色了不少,再加上榜眼面上没多少笑意,旁人也不好打趣。 郭后侧头说道:“也许是着急了,曲阜文氏的文章向来以构思精巧、辞藻华丽着称,倘若再思虑思虑定会更好。”郭后是隐晦的提醒仁宗文熙城没有好好作诗,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呢,只不过上眼药这事,一向点到为止,说破了反倒不妙了。 仁宗远望不语,面上没露任何神色。 崔宫令问大公主,是否要和诗,大公主略显羞涩的顺道:“秋日宴,酒一杯歌一遍。我来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延年,三愿你我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诗不过是寻常水平,但文辞大胆,对文熙城的满意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无论是文熙城还是文母均皱眉不语,文家家风含蓄内敛,大概没有人会这样直抒胸臆。 钱贵妃看看仁宗又看看文熙城,心道不好,唯恐再出变故,赶忙说:“仙儿惯会胡闹,哪有人如此作诗,莫要调皮”。说完示意宫女,继续第三轮。 而后酒杯转了一圈又一圈,有人以茶香为题,有人以书香为题,甚至有人以檀香为题,第九轮是翰林学士女儿张敏出题,该讲的都被前人讲了,只能堪堪出了个墨香。 卢昭儿见题诗难度越来越大,心中有了一雪前耻的想法。待酒杯流转到附近,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在后排看热闹的李雯后面,使劲挤了一下,把李雯推到了前排,顾碧君见状也闪身,两人硬是将李雯夹到了中间,定要让她出丑。 赵晚晴注意到了两人的小动作,心想李雯恐怕不会诗文,御前出丑影响不好,立即上前将李雯拉到身后,正巧就赶上酒杯停了下来。 卢昭儿见未难住李雯,但轮给了赵晚晴,觉得也不错。常听人说安郡王弟子规都背不全,赵青宸经常逃学,想来赵晚晴对于诗书应该没什么天赋,乐得退到一旁看热闹。 第24章 共贺盛世 最后一轮曲水流觞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一个原因是赋诗难度大幅度提高,另一个原因是作为今日最重头戏的收官仪式,帝后都在看着。 赵晚晴觉得她短暂的人生历程中,最被万众瞩目的时刻也就是现在了,脑筋在不停的飞转,安郡王夫妇、三公主和李雯都为她捏了把汗。 “要是想不到就罚酒,没必要占用大家的时间”,卢昭儿幸灾乐祸的说着。 赵晚晴看向前方,远处宫殿的屋顶均覆着黄色琉璃瓦,连绵不绝好似金色的麦田,心中已有定论,沉下气说:“如今大越朝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国泰民安,晚晴愿以麦香为题”。 仁宗和郭后相视一笑,这是迄今为止最好的一个题诗,放在今日的宴会上最恰当不过。 公公快速通传,“长乐郡主言大越朝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国泰民安,第十轮以麦香为题。” 翘首等待题诗的男席传来稀稀疏疏的讨论声,“麦香寓意是好,但赋诗鲜少有庄稼的命题啊”、“这长乐郡主到底懂不懂诗词,如何接”......多数人踌躇不敢上前。 崔容时计算着河水的流速,快速倒退多步,好在前排等待赋诗的人本就不多,酒杯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他的面前。 前面赋诗过程中,女眷始终未见状元的身影,此时女席处也纷纷讨论,“长乐郡主果然好命,居然能与状元和诗”、“看我们今科状元身姿如玉,如果是我去题诗就好了”、“万一状元的赋诗要是接不住,岂不是更丢人”...... 崔容时恭敬的向官家鞠一躬,从容的说道:“自古麦穗都象征着丰收、美满和希望,象征着勤劳、努力和智慧,容时万幸能以麦香赋诗,愿大越文明,源远流长,与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说罢再鞠一躬,继而赋诗:“清风吹动谷连天,麦浪金波万里绵。赢穗压弯三尺杆,黄芒布满埂棋间。风来金浪无边际,半年辛苦稻麦黄。刈麦整田种新稻,一岁两收粮满仓。” 一幅丰收喜庆的画面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仿佛看到老农在繁忙的挥舞镰刀,说尽了粮仓的硕果累累和百姓欣欣向荣的生活,太傅和翰林学士都交口称赞,好的文字里一定要有旺盛的生命力。 仁宗连连赞叹,“好,好,麦浪金波万里绵正是我大越千秋万代的根基,金山银山也比过这麦浪连连的粮食山!” 仁宗笑着问,“崔容时,你可知你的文章并不是最工整、最卓尔不群的,我却要点你为状元,这是为何?” “回禀陛下,草民不知。” “因为你的文章行过万里路,讲的是民生,写的是江山社稷,把大越朝交给你这样的年轻人手里,才有希望。各位学子,你们都是我大越未来的肱骨之臣,你们学以致用、学以笃行,百姓才会有饭可吃、有屋可住、有衣可穿、有书可看、有事可做,才会安居乐业!” 所有新科进士齐答,“是,谨遵圣谕”。 文熙城望着眼前站如柏松的崔容时,终于对榜眼这个名头释然了,原来自己输给这样的男人,他心服口服。 郭后轻声提醒,“长乐郡主还未和诗。” 仁宗望向这个带给他惊喜的侄女,都说安郡王府出来的是庸才,原来还有一块璞玉蒙尘了。 崔宫令接令后问赵晚晴,“长乐郡主是否要和诗?” 赵晚晴点头,大声说道:“社稷千秋,几多荣辱沉浮,几度盛衰兴亡。前有先辈,奋楫前行,后有来者,群英堂堂,愿我泱泱大越,万古长青,愿这盛世繁华,皆如君所愿!” 同样俯身鞠躬,接着和诗道,“夏日麦子黄,芬芳盈满乡。忙收心不倦,抢种心意忙。力尽复歌唱,筋疲笑容扬。丰昌酬汗水,岁晏酒飘香。” 崔容时望着远方挺拔的身影,这才是真实的赵晚晴吧。 “来,众卿举杯,借我们状元郎和长乐郡主的话,愿大越文明,源远流长,愿这盛世如君所愿,干杯!” 李雯崇拜的拉着赵晚晴的手,激动的说,“以后你就是我的榜样,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果然读书人能口吐莲花啊!”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卢昭儿气的直跺脚。 大公主脸色不善,三公主也就罢了,就连个郡主也要压我一头,这口气不出誓不为人。 第25章 第二轮比试 众人还沉浸在盛世宏愿中,久久不能自拔,仁宗也分外高兴,一扫之前的疲倦,连连提杯。 “父皇,十轮曲水流觞已经结束,是不是该评选赋诗三甲了?”太子赵炳煜见仁宗心情愉悦,特上前建议。 二皇子赵琪煜见状也上前说道:“既然是评选,是不是也让诸位大臣们都参与一下呢?” 仁宗顺势问道:“如何评选,你来说说。” 二皇子见妹妹和妻妹顾碧君在之前的评比中都没有获得好评,因此想在妹妹擅长的音律上设置一些环节,提议道:“可将题诗的两人结为一组,根据诗的特点通过书画音律等形式表达出来,所有人参与投票,得票最多的组获胜。” 各位大臣和官眷本来都意犹未尽,因此纷纷道好,仁宗便同意了二皇子的建议。 郭后提议道:“为了方便大家投票,不如让每组再起个名字,官家看可否?” “梓童提议自然好,便如此安排吧,一炷香后评比正式开始。” 李司宾将琼林苑和清漪园划分了十个区域,每个区域摆放了桌椅并在中间设置一个幕帘,这样既保证女子的清誉又方便一组的两人沟通。 先说曹谦和朱云绮。 此二人均出身书香世家,对彼此又都不中意,因此相对无言,氛围较为尴尬。 曹谦毕竟是男子,还是要保持些风度,先开口询问:“朱小姐,你看我们起个什么名字,怎么介绍呢?” 朱云绮尽管不情愿,但也不能真在宴上丢人,想了想建议道:“听闻曹公子写得一手好字,不如我作画,你题诗,至于组名,曹公子大才,你来取吧。” “苏大家曾说过,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不如我们就叫,清新一律吧。” 朱云绮应下,“好”。 两人各司其职,不再交流。 再说大公主和文熙城。 大公主隔着幕帘看着身形伟岸的文熙城,心中难掩欢喜,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顺起来:“文公子,仙儿相信你一定能够高中,其实太傅曾说过,你的策论是本届举子中最好的,崔容时不过是占了实用二字,论文笔与你相差甚远。” “大公主谬赞了,输给崔兄我心服口服,技不如人,自当甘拜下风。” 大公主见文熙城丝毫不解风情,只能无奈的说:“文公子,仙儿自小擅长音律,不如我们共同弹奏一曲,以应诗题如何?” 文熙城内心觉得在众人面前弹琴奏乐有失文人风骨,“文家以诗书传家,要求族内子弟慎言慎行慎独慎微,三百条家规中第二百零一条就是禁以乐侍人,恕文某难从命。” 大公主从未被人拒绝过,强忍心中怒火,继续说道:“那我们先来起个名吧。” 这个文熙城同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况且竞争之事也有失风雅。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如我们就叫无根吧。” 大公主的小心脏此时彻底的碎成了八瓣,老夫子都没有文熙城教条,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去马上就得跟母妃说,我才不要嫁这个老古板! 转至万明坤和穆婉清。 “穆小姐,小生是中书舍人万英奎之子万明坤,今日能与小姐赋诗,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二甲传胪万明坤说完耳朵都红了。 殿前都指挥使次女穆婉清无语的看着眼前羞羞答答的男子,内心万分不解,大兄弟你在害羞什么,咱俩与其这么磨磨唧唧说话,还不如出去打一架来的痛快! 万明坤见对方始终不语,以为穆小姐也是难为情,不禁想道,我是男子,我要一人承担起所有,不能让穆小姐为难,于是马上奋笔疾书写下组名和题诗。 穆婉清继续看着帘子那边一面嘀嘀咕咕、一面忙的不亦乐乎的青年,默默地想,母亲这个人好奇怪,我想回家...... 最后再说崔容时和赵晚晴。 几日不见,崔容时觉得赵晚晴容貌更甚了,难得二人有机会能独自相处,他绞尽脑汁的想如何说第一句话,顿觉殿试都没有此刻紧张。 “郡主的名字是出自’风烟雨雪阴睛晚,更何须,春风干树’吗?” 果然,古往今来搭讪常用话术都是你的名字很熟悉,我们曾经认识吗? 赵晚晴摇了摇头,“母亲生我时一直下雨,直到傍晚我出生的时候才放晴,所以父亲为我起名晚晴。” 崔容时顿时愣住了,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名字居然被起的如此随意,难道无招胜有招才是最高境界吗?随即幽幽问道:“那令弟赵青宸的名字是……” “你想的没错,我弟弟早上出生,所以父亲起名清晨,但官家觉得实在不像话,于是改成了青宸。” 如果赵青宸在这的话一定会怒吼,姐姐居然把安郡王府第一机密如此轻易就告诉了外人,以后他还哪有脸见人了! 第一个聊天话题用完了,崔容时沉默了片刻,复又问道:“郡主日常喜欢什么?” 赵晚晴想了想,幼时体弱,所以常常在房内养病,冯先生为了给她解闷,教了她双手写字,练的一手簪花小楷,柔美清丽,一手正楷,苍劲有力。缓缓答道:“偶尔也就练练字,没有太多喜好。” 崔容时想到信中娴雅婉丽的字体,点头说道:“那我为你奏乐可好。艳阳明且暖,静坐卷书帷。琴匣拂开后,共贺谢喜宴。实乃人生一大幸事。”说完又低头沉思了一会,“我想今日借谢喜宴向陛下求亲,可以吗?” 赵晚晴心跳漏了半拍,虽然看不到眼前人,但是那如清泉一样清冷干净的声音透过幕布,一下一下撞击在她心头上,从未有过的细腻情感慢慢将她包围。她强忍内心的悸动说道:“今日皇恩正浓,确实是请旨的好时机,有劳崔公子了。” 一炷香过后,各个组都已准备妥当,首先登场的是曹谦和朱云绮。 两人分别行礼,曹谦说道:“启禀陛下、娘娘,我们的组名是清新一律。我大越王朝河清海晏,万象升平,草民和朱小姐今日借园中一景,以点墨绘出心中情。” 朱云绮屏息凝视着铺在桌上的画纸,随后拿笔快速勾勒,色彩与光影交错,一点一点展现出皇家庭院的美丽景象。 曹谦看着全神贯注作画的少女,时而蹙眉,时而舒展,恬静温雅,让人赏心悦目,当真不愧汴京城第一才女称号。墨色浓淡如山水,花鸟虫鱼尽入画,千山万水皆在画中。 待朱云绮画毕,曹谦挥手在画卷上题诗,寥寥几字,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字画展出时,所有人都赞叹不已,画卷舒展,书法力透纸背,实为上乘之作。 朱云绮对曹谦的想法也渐渐有了改变,原来他竟是如此胸中有丘壑之人,举止有度,文采斐然,确当得上探花。 大公主和文熙城第二个上场。 大公主面上不悦,神色冰冷,与之前的小女儿模样判若两人。 文熙城独自介绍道:“我们的组名是无根。” 众人听罢立刻明白了大公主为什么不高兴,这榜眼是丝毫不解风情啊。 两人像讲书一样,各自读了各自的诗,又各自下场,轻轻的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由于现场实在太尴尬,李司宾赶紧让二甲传胪万明坤和殿前都指挥使次女穆婉清上场。 万明坤介绍道:“我们的组名是在水一方”。 穆婉清随后说道:“今日万公子以书法谢宴,我以剑舞助兴,愿陛下和娘娘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万明坤当场石化住了,刚才排练的时候,这穆姑娘啥都没说啊...... 穆婉清摆好了舞剑的架势,站姿和握剑一看就是练家子,万明坤也只好跟着铺纸写字,不知不觉间两人竟也步调一致,一静一动,两相得宜。 万明坤笔走龙蛇,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抬头。只见穆婉清衣袂翩跹,足不沾尘,身姿如虹,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万明坤心也跟着澎湃起来,当真是冷月无情玉美人,酒醇舞剑韵销魂。 第26章 赐婚 比试一轮一轮的进行,众人也渐渐审美疲劳了,有人聊天、有人喝酒、有人无聊的转扇子。 “第十场,状元崔容时和长乐郡主。” 刚刚还在闲聊、无聊的打哈欠的人们立刻来了精神,这是曲水流觞局呼声最高的一组,也是状元与郡主的组合,大家期待值都被提高了。 按宫规行礼后,崔容时说道:“草民将以琴为郡主书法伴奏,我们的组名是一世容晴。” 本来大家听到又是弹琴和书法觉得索然无味,当听到“一世容晴”时都来了精神,这个组合暧昧啊,状元郎果然玩的花。 现场有公公将琴放好,支起一个立架,在四角固定好一人高的白色素布。只见崔容时手扶“奔雷”琴,赵晚晴立于素布前。 琴声初初响起,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不多时越奏越急,曲调变得激昂,有如涨潮时的海水拍打着海岸,直击人心。 赵晚晴随着琴声,双手持笔,右手簪花小楷,优美流畅,左手书法回溯魏晋书风骨,气韵天成。两人笔歌墨舞,相辅相成,仿佛渐渐与外界隔开,自成一体。当琴声渐渐趋于平静,赵晚晴已写完两侧对联,提笔横批,随后收笔。 仁宗让刘公公将对联拿过来,刘公公小心翼翼呈上,两种字体各自绽放,既自成体系,又相互呼应。左侧写着万顷金黄稻浪涌,富庶年景展宏图,右侧写着繁花似锦盛世春,人间天上共欢庆,横批天佑大越。 仁宗亲自将对联的内容念了出来,众人见状都跪拜,高呼:“天佑大越”。 郭后和太子都看向从来默默不语的赵晚晴,尽管知晓她通透聪明,却不知当她绽放光芒时是如此耀眼。 如果说状元郎文彩出众,众人不意外,可深居内院的赵晚晴不仅能双手写字,更兼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让汴京城第一才女都后退一射之地。两人双双站立,宛若金童玉女,说不出的美好。 “看来这第一名无可争议了,状元崔容时胸藏文墨怀若谷,文采天成,长乐郡主慧心青眼,雅态芳思,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两人双双跪下,崔容时深深叩拜,语气诚恳的说道:“草民不才,仰慕郡主风姿已久,见之不忘,思之如狂,愿求娶郡主,以结秦晋之好,定百年良缘,求陛下赐婚。” 别说是仁宗,其他人都惊呆了,怎么演变为前小叔子和嫂子的爱恨情仇了,未听说过,有点惊世骇俗了。 钱贵妃故作无知的问道:“听闻长乐郡主之前与崔怀瑾少将军是有婚约的,这是……” 安郡王立即上前,“启禀陛下,这事还在我,自晚晴与少将军解除婚约后,身体时好时坏,无奈只能再请教相国寺住持,被告知缘分还在。我一想,崔家大公子孩子还未出生,那缘分只能是二公子了,就厚着脸皮求崔太尉再续前缘。” 崔太尉也上前,“陛下,臣妇和儿子儿媳都极敬重郡主人品,臣儿媳常说与郡主有母女缘,但家内突生变故,心中万分遗憾。崔家喜极郡主,若能即解郡王、郡主之困,又能再续前缘,实属我崔家之幸,请陛下成全。” 郭后缓缓开口,“自古姻缘天定,许是他们命里该有彼此,既是郎才女貌,官家何不成全呢?” 仁宗叹了一口气,“这段姻缘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花落崔家,既然太尉和郡王都开口了,这两个小的又是天作之合,赐婚又何妨。”随即当场挥笔写下诏书。、 刘公公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长乐郡主,毓质令名,淑慎娴静,恪恭久效于闺闱,持躬淑慎。崔氏次子崔容时,节操素励,才德起于翰林,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更久长乐郡主华美风姿,欲求之为妻。经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崔容时和赵晚晴对视,相视一笑,共同跪拜,“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公公随后公布了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曹谦和朱云绮以及万明坤和穆婉清,并给予了颇为丰厚的赏赐,两组人也分别谢恩。 宴会的最后,仁宗赐簪花,再次贺新科进士,至此这些冉冉升起的新星也即将正式走向朝堂。 瑶华宫里。 大公主哭闹不停,“我不要嫁文熙城,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说什么他都敢拒绝,还不如让爱装腔作势的三公主成亲去。” 钱贵妃勃然大怒,抬手重重打了大公主一巴掌。 大公主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母妃,你打我?” 二皇子上前劝慰,“母妃,妹妹还小,我们慢慢讲给她听。” 大公主指着二皇子,“都是为了你,母亲为了笼络清流世家才让我嫁过去,你不要假仁假义!”说完,大哭着转身跑出了瑶华宫。 钱贵妃摇了摇头,“平日是我们太宠着她,才让她变得如此不分轻重。煜儿,我观你父皇神色,今日颇为不满,尤其文熙城竟敢如此不给仙儿面子,看来是有其他想法。” “母妃,世家也不止他文氏一家,如今户部和礼部已听令于我,太傅也颇为器重我,只是我们没有武将的势力支持,仙儿的婚事不急,终归要找个听话的。” “不要相信朱太傅那个老狐狸,向来都是两头堵,让人抓不到错处。且不说赵晚晴,朱云绮都敢压仙儿一头,看来平时处的亲热,内里可不一定。” 二皇子点头,“母妃说的是,儿子定当好好筹谋,只有我强大起来,才不会有人欺负你和仙儿。” 钱贵妃摸着二皇子的头,“我儿辛苦了,咱们母子定会有出头之日。” 坤宁殿内。 “梓潼,大公主的婚事我之前没有好好调查,你给宜修相看的事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钱贵妃那我还没答应,文家你可是看好了?” 仁宗心里对钱贵妃也是生了埋怨的,世上的事都不经查,后宫争宠他还能接受,但意指前朝就过了,更何况还是两个公主抢个男人,他的公主嫁不出去吗,滑天下之大稽。 “官家,宜修确实不小了,文家我之前也只是打听了一下,哪个当母亲的不想给女儿找个清正的人家,相看不成只是没有缘,不能怨官家。我今日看到崔家二公子求娶晚晴,当真感触很深,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冥冥中三生簿上有,哪会轻易就拆散呢。” “是啊,这两个孩子也很波折,但看题诗做赋、弹琴书法,那股子默契劲不是装出来的,让我想到初与你成亲的时候,你弹琴我舞剑,你研磨我画画,端的是琴瑟和鸣。既然情投意合,就不能单单拘泥于俗礼,年轻人该支持还是要支持的。” “官家英明,累了一天了,咱们就寝吧。” “嗯嗯,宜修的事你先别急,我再考虑考虑。” 郭后心里清楚,仁宗虽然贤明,却也有帝王的猜忌,想要什么放明面上还好说,若私下搞小动作日后必有反噬,她等的就是钱贵妃自露马脚。 明月当空,灯熄夜微明,明日定是晴空万里的一天。 第27章 媒人上门 清晨风未起,红日已团圆。 “王妃,有媒人上门了。” 陆氏来到正厅,见廖媒人正端坐用茶。这廖媒人是汴京城有名的第一媒,大户人家都愿请她说媒,也彰显男方对婚事的在意。 廖媒人见到陆氏,嘴巧的说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长乐郡主在谢喜宴上端方有礼、学识过人,一战成名,坊间都说郡主才名不亚于太傅孙女呢。愿不得崔家状元郎当场请陛下赐婚,郡主如此神仙般人物,官家若不赐婚,今日求亲的人怕是要踏平安郡王府门槛了。” 陆氏心里听得十分舒服,怪不得高门都愿意找廖媒人,真是能说出花来。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得官家亲自赐婚,是我们的荣幸。这女子出嫁就是要结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廖媒人忙点头,“王妃说的正是,女子出嫁盼望的无非是一家好儿郎,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凤霞披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郡主与我们状元郎那是官人金口中的天生一对地一双,以后必能如胶似漆恩爱长,花开富贵五世昌。” 言罢,廖媒人拿出帖子,上面详细写着崔家父系三代情况,“王妃,这事崔太尉亲自交代的,让我好生准备六礼,不得有半点疏忽,请您过目。” 陆氏早在崔容时放榜上门时就将他的情况查清了,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多时就让人将草帖拿来,交给廖媒人。 廖媒人见陆氏如此爽快,高兴的说:“您就放心吧,小人一定拿出毕生功力,给郡主一个让全城女孩都羡慕的婚礼。” 陆氏笑着回道:“如此便麻烦廖媒人了。” 交换完草贴后,陆氏心里空空荡荡的,精心养育十五年的女儿即将出嫁,不禁悲从中来。 李嬷嬷赶紧安慰陆氏,“女孩都要过这一遭的,郡主福泽深厚,能得官家亲自赐婚,必能幸福长乐。您现在应该打起精神,好好为郡主张罗,莫要伤心。” “是啊,这大好的日子,怎能哭哭啼啼呢,让嬷嬷笑话了。我们一起去晴苑看看晚晴吧。” 主仆两人行至晴苑门口,见里面闹哄哄的,进去一看竟是安郡王父子。 “宝贝女儿,为父一定要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这几日我就带青宸扫荡御街,什么首饰铺、胭脂铺、成衣铺,啥好我给你买什么。” “对姐,我都把汴京最大店铺的镇店之宝都查清楚了,咱们就可最贵的买,一定让其他贵女羡慕的眼红。” 陆氏见张口闭口都在烧钱的父子俩,顿觉脑袋又疼了。 “你们父子俩不要胡闹,这女子陪嫁的奁产不仅有首饰、金银、珠翠、宝器,还要有田土、屋业、田园,你们要是有空就帮我一起清点一下田产,免得我一人焦头烂额。” 父子俩一听还要清点、算账,立刻一个说肚子疼、一个说头疼,转身都跑出去了。 “母亲,还是要约束一下父亲和弟弟,他们最近天天逛街市,日日给我买首饰,郡王府恐怕都要被搬空了。” “晚晴,让他们去吧,反正在家也是闹我,半点不消停。你要出嫁了,也要学会管理自己的嫁妆了,你看母亲为你准备的。” 陆氏拿出了一个匣子,上面覆着嫁妆清单,下面是厚厚的一沓田产铺面。 清单写着首饰若干、衣物布匹若干、摆设家具、古董字画、日用品和药材,以及良田50顷、铺子十八间、宅子六间、庄子六个。 “母亲,这房产铺面也太多了,我哪用的上这些,还是给弟弟多留一些吧。” 陆氏笑着把匣子合上,“用的上,女孩嫁人了,需要打点的事情就多了,嫁妆就是你的体面也是你的底气。这些年母亲担心你累到,未让你管过家、理过账,实际上我们安郡王府还算殷实,这些嫁妆拿的出来。” 陆氏用了点茶,又说道:“你父亲虽然看似纨绔,其实胳膊肘从来都是往里拐,平日里小打小闹也都不吃亏,再加上历年来官家给的赏赐,积攒下来不少家产。我出身清河世家,虽然是三房,但你祖父擅长经商,颇有恒产,当年留给我的嫁妆也堪称是十里红妆。如今我把嫁妆给你和弟弟一人一半,不偏不向,你就不要再推迟。等过些日子,我再把李嬷嬷训练好的婆子、丫鬟、账房、小厮都给你送来,你自己也要学着约束下人。” “母亲,晚晴让您费心了。” “傻孩子,做母亲的哪有不为子女筹划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父亲也就能安心了。” 崔将军府。 廖媒人将草贴双手交给崔夫人,热情的说道:“安郡王妃是极为通情达理之人,一应手续准备的很快,有这样的亲家以后也是状元郎的助力。” 崔夫人说道:“顺利就好,下一步就是交换定贴,容时的聘礼我已备下,只等着找个合适日子下聘。就是这婚期还需公爹和安郡王再商议一下,原说的是三个月内,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忽然想起来没见到崔容时,便问向身边大丫鬟春喜,“可知二公子今日去哪了?” 春喜捂着嘴笑着回答:“二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亲自去射雁做聘礼给长乐郡主。” 崔夫人也笑了,“这孩子,平时看着稳重,现在也知道着急了。” 第28章 夜下话家常 紫宸殿,刘公公宣布今科进士任职:“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任今科状元崔容时为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文熙城、探花曹谦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二甲传胪万明坤为从七品右司谏......望尔等恪守职责,勤勉为国,为大越王朝创千秋伟业而奋身。” 所有今科进士跪拜接旨谢恩,“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朝后,各路大臣纷纷向崔太尉和安郡王报喜,“崔太尉双喜临门啊,状元郎深得官家看重,初入仕途就任职翰林,以后必将入阁”、“安郡王恭喜啊,你这女婿才貌双全,举世无双”...... 待人群散去后,崔太尉将安郡王拉到一角,悄声说道:“安郡王,前日谢喜宴容时求亲,多有冒昧,但三月之期已过了一个月,着实没有更好的时机了,所幸官家赐婚,这一步棋走的有惊无险。为顾全郡主名声,昨日已安排廖媒人行采纳之礼,也交换了定帖。至于这婚期,你看何时为好?” 安郡王挠了挠头,“之前我在大殿上胡乱说了十一月初一,我家王妃看了也是好日子,总不能殿上失言,要不就定在那天如何?” 崔太尉算了算,距离婚礼还有两个月,时间应该来得及,“就依安郡王所言,三日后我就派人去送聘礼纳征。” 两人密谋完,状若无事的各自办公去了。 状元楼。 今日朝堂上,今科进士前途已定,不日就将各奔东西赴任,故在状元楼内设学子宴,一是共述同科情,二是为以后入仕做好铺垫、留下人脉,毕竟一任三年,以后还是要互相助益的。 宴席散去,崔容时酒喝的有点多,头晕晕的,勉强压下涌上的吐意,快步走出酒楼。随从谢筠见状立即牵过马车,准备扶公子上马。 崔容时摇摇头,胸腔内酒意翻腾,唯恐坐马车吐出来,便顺着长街独自漫步,哪想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上次送安郡王回府的路上。 谢筠:公子您这哪是要随意走走,是想未婚妻了吧,不能回回都用酒醉当借口啊。 崔容时望着眼前的安郡王府,大门紧闭,四下一片安静,想来里面的人已经安睡了。 忽听几声大喊,“大寒、小寒,快扶我从侧门进去,不要惊动母亲,今天买了这么多漂亮首饰,我要亲手交给姐姐。” 大寒扶着主子惆怅的说:“我的世子,都这个时辰了,人都睡下了,你就回屋睡觉吧,明日再给郡主也来得及。” 来人正是宿醉回府的安郡王世子赵青宸。 赵青宸不干了,指着崔容时几人,说道:“谁说人都睡下了,这不还有人嘛,你们惯会敷衍我。” 说完晃晃荡荡的来到崔容时面前,定睛一看,这不是他的准姐夫嘛。今日喝的如此多,还不是因为各家子弟都向他敬酒,夸赞他有个状元郎姐夫,说的他飘飘然。 “姐夫,哦不对,还不是,对对崔公子,你来我家干嘛。” 这个情形崔容时也没料到,只能干巴巴的说:“同科进士们摆学子宴,喝多了四处走走,不想走到这了。” 赵青宸是喝多了,但没喝傻了呀,“状元楼离我家十条街,七拐八拐的,四处走走就能到这?”随后又贼兮兮的说:“听我爹说在谢喜宴上,你当着官家面说对我姐一见倾心,再见难忘,一日不见,思之若狂,可是想的紧了?” 崔容时一下被戳中心事,竟有些扭捏,安郡王父子素来打直球的性子简直不要太像了。 “咳咳,世子果然聪慧,是崔某孟浪了。” 赵青宸本来装模作样地嘲笑准姐夫两句,但看准姐夫这么诚恳,到嘴边的话竟然咽下去了。 “诶呀,都是男子,我懂我懂。我姐姐别看面上文文弱弱的,其实内里坚强的紧。” 崔容时眼睛一亮,“世子此话怎讲?” 还没有察觉被人套话的赵青宸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姐姐的日常,“我姐姐自小体弱不假,但从来不哭不闹,母亲说是极好教养的小孩。小时候姐姐喝药,我好奇尝了一口,噗,比黄连还苦,姐姐却从来不吱声,都是一饮而尽。还记得五岁时,姐姐偶感风寒,一个冬天都不能出门,我就在姐姐门口堆雪人,她坐在窗口对着我笑,笑得比红梅还好看,我就想以后定要日日让她高兴。” 崔容时眼前仿佛看见了一个清丽少女,侧坐窗边,拈花浅笑,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心里越发的想了解更多,继续问道:“你姐姐喜欢什么?” 赵青宸随意的拉着崔容时坐在郡王府门口的台阶上,杵着下巴说着:“也没见姐姐特别喜欢什么,可能喜欢和冯先生在一起聊天吧。其实她学问特别好,连冯先生都说她不弱于寻常学子,只不过不喜欢八股文,看的杂书比较多。我姐姐真的与旁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不是很喜欢梳妆打扮,着装都是舒适就好,但常让我买游记、话本,我想她大概是想走出去看看吧。” 崔容时想着谢喜宴上光芒万丈的女孩,确实与寻常女子都不同,说不出的娴静自在,能道出“丰昌酬汗水,岁晏酒飘香”的女子怎么会喜欢金银俗物。 “郡主心中有民生社稷、四海九州,还有大仁大义,若能为男子,一定能为建功立业。” “你这点说的对,冯先生也常说姐姐若为男子定能功在社稷。但姐姐说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无关男女。” “郡主日常爱吃什么?” “你别看她行走坐卧都规矩,其实她爱吃鱼,爱吃辣的,鱼要自己去钓,辣的母亲不敢让她多吃,但每次吃酒我都会偷偷带点辣卤给她。” 两人一问一说,竟然聊到了三更天,赵青宸实在挺不住被大寒、小寒搀扶回去了。 崔容时看着月色如洗,心情格外的好,这个小舅子是个可交之人。 第29章 成亲 纳征当日,安郡王府布置的喜庆盈盈。 郡王府外忽然人声鼎沸,“聘礼来了,聘礼来了”、“这一箱一箱怎么看不到头啊”、“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看这东西样样精致”...... 聘礼入门,打头的是一对聘雁,而后是连绵不绝的礼盒。 有门房传唱礼单:“黄金百两、马匹六十匹、金茶筒一个、银茶筒两个、银盆子两个、绸缎一千匹、玉器二十件、玉如意四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字画、府邸、良田......” 正厅早就摆好了桌案、香烛、酒水、蔬果,安郡王看着一抬一抬的聘礼入厅,笑的合不拢嘴,心想这崔太尉诚不欺我,果然嫁妆给的足足的,待晚晴出嫁,这些聘礼一起陪嫁,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一定羡煞汴京所有出嫁女。 转念一想不对,女儿都被人拐走了还想个锤子,抱起赵青宸就痛哭起来,“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宝贝女儿,怎么转眼就嫁人了。” 赵青宸:怎么伤感中带着一抹浓重的味道……. “父亲,你哭的早了点吧,姐姐还有两个月出嫁呢。” “那我就哭两个月,白天也哭晚上也哭,以后谁能做我小棉袄,谁来帮我出主意啊。” 赵青宸也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以后咱们爷俩被娘揍了,谁来解围啊。” 陆氏本就焦头烂额,看到抱头痛哭的爷俩气不打一处来,只能一手抓一个,一并扔到前厅,让他们接客去。 晴苑内。 李雯拉着穆婉清一起看望赵晚晴,“晚晴,你是没看到,崔府的聘礼一条街都看不见头,我和婉清可羡慕坏了。” 赵晚晴笑着点了点李雯的头,“你这小妮子,是着急嫁人了吗,听说李夫人一直在给你相看人家,不如就找个聘礼最多的。” 李雯也不害羞,笑着说:“那也不错,至少我老了也是个富老太太,吃喝不愁,万事无忧,岂不快哉。对了晚晴,自从上次看到婉清的剑舞,我就惊为天人,谢喜宴后一直缠着她学剑,一来二去就成为了朋友,今天赶紧带她来跟你认识。” 穆婉清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说:“郡主既是雯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无论是谁都欺负不得你俩。” 三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打闹成一团。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迎亲日。 晴苑内,陆氏邀请姐姐作为“全福娘子”为赵晚晴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安郡王夫妇两眼通红的看着上妆妥当的女儿,头戴特髻凤冠,身着段红长裙,凤冠霞帔,翠眉红装,好不温婉动人,想到今日过后就是他家妇,泪水再难抑制。 赵晚晴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双手作揖,屈膝下跪,“女儿在此拜别父亲母亲,一谢生之恩,二谢养之恩,三谢育之恩”,站起后又跪下,“谢父亲母亲十五年掌珠护,晚晴必用一生回护”,站起后悲难自抑仍坚持再跪下,“今日一朝嫁为他人妇,万望珍重,青宸也要学会懂事,一定照顾好父亲母亲”。 安郡王立刻扶起跪地不起的女儿,赵青宸低头扶住掩面而哭的母亲,一家四口都已哭成泪人。 李嬷嬷看着门口迎亲的队伍,含泪说道:“郡王、王妃莫要哭了,姑爷已经到了,郡主该出门了。” 陆氏为赵晚晴盖上喜帕,赵青宸蹲下身,轻轻背起一向爱护他的姐姐,坚定地迈出大门。 赵晚晴强忍着不回头看父母,眼泪一滴一滴透过喜帕砸向地面。 “姐姐莫要担心,青宸一定不会再调皮,我会撑起我们的家,我会做你的依靠”。 赵晚晴欣慰的笑了,青宸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有了伟岸的臂膀,也能背负起她和这个家。 安郡王府门口的鞭炮声与迎亲队伍的喜乐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大街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赵青宸走到崔容时面前,认真的说:“你既在官家面前求娶了我姐姐,就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能让她伤心,不能让她流泪,倘若姐姐过的不快乐,我会亲自把她接回家的。” 崔容时向安郡王夫妇深深鞠一躬,“能与晚晴成亲,实是我人生最大幸事,已燃尽毕生佳运,纵然未来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容时至死不负晚晴,说到做到。” 赵青宸听到姐夫的承诺后,艰难的忍住泪意,缓缓的说:“我把姐姐交给你了。”随后将赵晚晴送上喜轿。 崔容时单脚一踏,翻身上马,一身大红直坠婚服,腰间金色蛛丝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好一个翩翩君子状元郎。 迎接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鲜花,沿街的树上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观礼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接踵,十年难一遇的盛大婚礼,早已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美谈。 行至崔府,一应按照婚礼的流程,跨火盆、射箭、撒豆谷,赵晚晴感受到红绸另一端的崔容时一直在注视着她,小心翼翼的带领着她完成每一个环节,她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一拜天地,天长地久。” 崔容时转过身来,赵晚晴在廖媒人的搀扶下也转身,行了第一轮礼。 “二拜高堂,四季安康。” 崔容时与赵晚晴同时转向高堂父母,行了第二轮礼。 “三来夫妻对拜,百年恩爱。” 最后,两人面面相对,同时低下头,行了第三轮礼。 待到赞礼者高唱,“礼毕,送新娘入洞房”。 崔容时轻轻拉了拉红绸,温声说道:“你先回房,我去送宾客,稍后就回来。”随后,目送赵晚晴离开喜堂,莲步轻移,越过门栏,红裙摇曳于空中,美不胜收。 赵晚晴在立夏和白露的搀扶下步入玉清筑。红烛摇曳的新房内,大红金帐,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脚踏雕刻蝙蝠与多子葡萄,满目喜气。 第30章 洞房花烛夜1 花烛笑迎鸳鸯鸟,洞房喜开并蒂莲。 崔将军府人口相对简单,崔太尉育有两子一女,均为崔老夫人所出。崔守仁是长子,育有崔怀瑾和崔容时二子;崔守山是次子,育有崔颢一子和崔钰莹、崔若雅二女;幺女崔可芝嫁与怀远将军李赋,育有李慕白一子和李倩如一女。 崔夫人担心赵晚晴不熟悉亲眷,特安排了崔容时的堂姐崔钰莹和崔若雅帮忙招待宾客。 崔钰莹见赵晚晴步入婚房立即快步迎上,扶着她坐到喜床上,讨喜的说道:“我是容时二叔家的长女崔钰莹,你唤我堂姐即可。都说长乐郡主风华无双,今日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光看这身姿就美得像天仙一样。” 屋内的喜婆也说着吉祥话:“恭贺郡主大婚,成亲之日福临门,天赐良缘喜气扬,宝马载来金元宝,凤凰飞来筑新巢,荣华富贵万年昌。趁着新郎还没回来,您可稍事休息,与女眷们闲话家常。” 崔钰莹招呼着女眷,指着身旁的孕妇说道:“这位是你的嫡亲嫂嫂玉娘,现已身怀六甲,大伯母怕玉娘累到,这才安排我为你引见女眷的。” 赵晚晴透过喜帕隐约看到一位身姿婉约的少妇,暗想崔夫人恐怕是担心之前退亲的事引发尴尬,所以才拜托二房叔父家长女帮忙张罗,当真是心细如发。 “谢嫂嫂和堂姐厚爱,你们唤我晚晴即可,既然嫁入崔家,我们就是一家人,千万莫要再叫郡主,可折煞我了。” 赵晚晴将嫂嫂放在前面,即表明了她不在意前事,又传递了妯娌之间的亲热,而后让女眷直呼其姓名,就是不想搞特殊,真心的要融入崔府。寥寥几句话,尽显了贵女风度,也拉近了与众人之间的距离。 玉娘原本还担心长乐郡主对她有成见,一直默默站着不敢出声,如今见她表明了态度,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说道:“晚晴真是知书达礼,你来我高兴极了,以后定要常来往。” 都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少不了来往,赵晚晴笑着应下。 众人见妯娌两人你来我往,看来是不会有嫌隙的,也对赵晚晴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崔若雅也凑趣的说:“你们说的热闹,可不要把我忘了,我是钰莹的妹妹崔若雅,论辈分我要喊晚晴一声嫂嫂。府里就我们几个女眷,都是要勤来往的。” 崔钰莹和崔若雅两姐妹一个温柔可人、一个活泼开朗,都是好相处的性子。 “新郎官来了。”外面一声通传,屋内众人立即沸腾了起来。 只见崔容时在文熙城和曹谦的拥簇下缓缓走来,原本清冷俊美的面上添了一丝醉酒后的绯红,眉角微微向上扬起,竟有些勾人心弦。 喜婆见新郎到了,立即讲了喜话:“洞房花烛喜腾腾,今宵才子配佳人。花开盼的早结果,明年养个大头大脸的胖娃娃。” 说完递给了崔容时喜称,示意他挑起喜秤。 崔容时默默吸气,在众人的热切关注下轻轻挑起了喜秤的一角。 美人半遮面,如云蔽明月,微露美目更显娇艳。 崔容时顿时有了不想掀盖头的想法。 喜婆身经百战,看出了崔家状元郎是个情种,立即开口:“新郎官,秤杆挑喜帕取的是称心如意的好兆头,再喜欢也不能藏着不让大家看那。” 宾客急得直呼“是啊,别藏着掖着,快掀开,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啊”、“哪有闹洞房不让看新娘子的,不看不走了”...... 拗不过大家的起哄,崔容时一咬牙,挑开了红盖头。 红彤彤的喜烛把赵晚晴羞涩的脸庞照耀的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当真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撩人心怀。 喜婆拍手笑道:“秤杆子上头滑如油,一路星子顶到头。二十八宿来保佑,称过元宝挑盖头。” 围观众人也都赞不绝口,“新娘子是天仙下凡的吧”、“原来闭门不出的长乐郡主竟是闭月羞花之貌,怪不得状元郎急冲冲的把人娶回家”、“这么漂亮的媳妇,捧在手心都怕掉了,可得看紧了”...... 崔容时听到众人赞美赵晚晴,刚刚还喜上眉梢的眉眼瞬间立了起来,吓的大家立即噤声,新郎官太吓人了…… 喜婆心想说都不让人说,新郎官是个醋坛子,默默加快了流程,拿过合卺酒,一边斟酒一边唱:“一敬长命富贵,二敬金玉满堂,三敬状元及第……” 崔容时接过两杯酒,一杯交给赵晚晴,一杯放在右手,侧身环过赵晚晴的手臂,两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眼睛却都害羞的不敢直视对方。 喜婆见惯了新婚夫妇的羞涩,笑着拿过空杯,继续念到:“夫妻合卺结良缘,连理交杯觞饮欢。” 所有人都鼓掌叫好,俊男美女怎么都看不够,竟都赖在洞房不肯离开。 崔容时作为新郎不好直接赶人,求助的看向心思剔透的文熙城,哥哥奉诏三年不得回京,只得让朋友出出力了。 文熙城本想装作看不见,奈何崔容时眼刀太过犀利,只能揉揉鼻子说:“洞房也闹完了,大家散了吧,给小夫妻俩也留点空间。” 喜婆也颇有眼力的帮忙把宾客往外请,不多时,屋内便只剩下新婚的两人。 第31章 洞房花烛夜2 喧闹的喜房终于静了下来,盛装的二人端坐在床边,崔容时仿佛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一眼万年。 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清了清嗓子,贴心的说道:“累了一天,我帮你把凤冠卸下来吧。” 赵晚晴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崔容时,原来清俊的面容染上红色也是能醉人的。 她突然起了狭促的心思,想看看状元郎手忙脚乱的样子,于是到嘴边拒绝的话不自觉的消散了。 “劳烦,不过今日的凤冠可能不太好摘。” 崔容时俯身,眼里带着笑意,“好不好摘,试试就知道了。” 今科状元一向擅长于细微处庖丁解牛,他仔细的打量起凤冠,区区卸冠总不能比策论还难。 只见赵晚晴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严丝合缝的扣以凤冠,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 随着视线下移,霞帔之下是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吉利的鸳鸯石榴图案,拦腰束以祥云刺绣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巧致的腰身。 两人越贴越近,崔容时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一下一下吐在赵晚晴的耳侧,激的她身体轻颤,耳朵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女孩红唇皓齿,紧抿的唇角好似盛开的牡丹花瓣,华贵又娇媚,无处不惹人爱。 屋内温度太高,有点口干舌燥,崔容时深觉自己大意了,轻敌了,眼前有玲珑曲线,鼻端有芳香缭绕,素来清醒的头脑也搅成一团,哪里还能认真观察头饰。一顿上下比划,还是不知道从哪下手。 看着手足无措的新郎官,赵晚晴笑出了声,一天的紧张好像都缓解了。 崔容时也跟着笑了,小舅子说的对,再聪明的女孩也喜欢男人犯傻,无论是真傻还是装傻,只要能让她开心就好。 “如今才知道我手笨,还是让立夏和白露给你卸妆吧,我让谢筠准备了饭菜,待梳洗好了我们一起用一点好吗?” 赵晚晴自然是愿意的,刚才他靠近的时候,自己紧张的手心都在出汗,此时只想换下繁重的婚礼行头,好好放松放松。 崔容时率先走出了房间,在门口交代立夏和白露:“夫人已经倦了,你们一会进去帮她梳洗更衣,天凉了,不要洗的太久。凤冠太沉了,头部也需要舒缓一下,要不明天该酸痛了。” 立夏和白露相视一笑,新姑爷虽然面上不苟言笑,但耳尖都红了,看来也是害羞的。这样事无巨细的安排,可见对郡主的上心。 待崔容时独自在隔壁屋沐浴时,才敢放任自己的思绪慢慢回想,刚刚说出夫人二字时,唇齿是酥麻的,心是雀跃的。他这辈子做过最不君子的事,就是趁着赵晚晴危难求亲,虽然当时于她是无奈之举,但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愿意的。 慢慢来,人已经在身边了,徐徐图之就好。 考虑到女孩子沐浴流程都比较复杂,崔容时较平日故意洗的时间长一些,深怕回房早了她会觉得不自在。 谢笙看着面上云淡风轻的主子,心下知道少爷今日是欢喜的,大婚之前就反反复复的确认流程,连日常就餐、梳洗、四季衣物、首饰都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了,好像心里早就演习过千遍万遍,不允许一点瑕疵存在。 听到下人汇报夫人已经梳洗妥当后,崔容时再度迈入喜房。 赵晚晴正穿着寝衣坐在梳妆台前让立夏烘干头发,秀气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应该是困极睡着了。 崔容时接过立夏手中烘头发的鎏金球,从发根慢慢烫到发尾,缎子一样浓密的黑发垂在双肩上,镜子里的女孩面不着粉黛,乌发配雪面,当真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确认好头发完全干了后,崔容时将鎏金球交给立夏,十指张驰有度的按摩着她的头部。 赵晚晴朦胧间觉得今日立夏按摩的力度微重,但也舒解了紧绷的头皮,让她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闭目了半晌,她终于强打精神睁开眼睛。 铜镜里,崔容时正在低头专注的为她按摩,赵晚晴不确定这是真实还是梦境,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崔容时看着刚睡醒的女孩,神情里夹着一丝慵懒、一丝茫然、一丝惊讶,说不出的可爱。 “醒了吧。饭已经备好了,来用餐啊。” 赵晚晴还未习惯这样的亲昵,只能强装镇定,点头说好。 她将头发盘成发髻,松插一根玉钗,看镜子里的自己稍微妥当了些,才移步到餐桌。 崔容时让丫鬟和小厮都退下,亲自盛了一碗白粥,吹了吹热气,送到赵晚晴面前。 赵晚晴本就一天未怎么用餐,刚刚又饮了一杯合卺酒,胃里有一种灼烧的痛感,确实需要吃一些。清新的米香扑面而来,瞬间打开了她的味蕾。 桌上主食有灌汤包、汤饼、蒸饼,主菜是炙鸡、炖羊、酒蒸鲥鱼、辣瓜儿、脂麻辣菜,汤羹有蟹酿橙、江瑶清羹,糕点精致的摆着樱桃煎、栗糕、蜜糕。 赵晚晴细看,这些大多都是她爱吃的,连辣食都有,安郡王府的厨子是被崔二少爷收买了吗? 赵青宸:被收买的人可能是我...... 笑容满面的新郎官看着女孩一口一口细细的咀嚼,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连空气都是甜的,心中的缺口终于在此刻圆满了。 果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提前了解她的饮食习惯是对的,小舅子还说吃好了的赵晚晴格外好说话,看来都是对的。 赵青宸这一天打了两个喷嚏,暗想是不是姐姐想我了? 赵晚晴见崔容时不停的给他布菜,不好意思的说:“你也吃点啊,这个鲥鱼肉质细腻、肥美可口,你尝尝。” 崔容时从善如流的吃起来,“确实肥美可口,秀色可餐。” 赵晚晴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能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菜。 两人吃好后,丫鬟们撤下了吃食。 赵晚晴觉得空气突然凝重了起来,对面的人视线太过炙热,好像隔着衣服都能灼伤她。 崔容时见女孩的身体突然紧绷了起来, 暗暗叹了口气,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 他牵起赵晚晴的手,带她走到床边,以不容拒绝的力量拉着她坐下,低头垂眸,一字一顿地说:“晚晴,我心悦你。” 赵晚晴惊得凤目圆瞪,这个告白太直接了,红烛下的崔容时也显得格外的危险。 崔容时没有给她缓冲的时间,继续说道:“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想我们的名字永远能写在一起,生则同衾,死则共穴。以前的我总以为能坦然面对世上的荣辱浮沉,但今日牵起你手中的红绸时,竟控制不住方寸大乱的自己。” 他执起赵晚晴的手放在胸口,“你看它一直在躁动,它愿为你等待,也愿为你疯狂,却唯独不愿你有半点委屈。我不会难为你,也不会勉强你,在你真心愿意之前,你只是赵晚晴,不用为任何人、任何事而难为情。” 感觉两人的情感段位差距巨大,赵晚晴突然想找点麻烦了,“如果永远不愿意呢?” 这是他不敢面对的答案,可人生有时候就是赌局,赌赢了得偿所愿,赌输了满盘皆空。 “我虽然不敢称君子,却也不会做小人,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好吗?赵晚晴不知道,所有的不确定都让时间来给答案吧。 “好。” 得到答案的崔容时笑了,眼瞳里闪烁着星光,眉角更添了一分魅色,故作轻松的说:“新婚一个月分房睡不好,我先睡在主屋?” “天冷了,地上凉,要不你上来睡?” 男色误人,赵晚晴问完就慌了...... 第32章 元帕在哪 崔容时觉得此时思想拉锯的厉害,要与不要和行与不行是一个问题,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可万一绷不住自己的君子之道又怎么办? 天人交战片刻,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崔容时不停的告诫自己徐徐图之,感情“慢火细炖”才长久,急不得,急不得。 “我身强体壮不要紧,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拜门呢。” 其实赵晚晴说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哪有女孩子主动邀请的,好在崔容时拒绝了。实在没脸见人,她慌忙的躺进被子,捂住了已经通红的脸,默念清心咒。大概是太累了,渐渐也就睡着了。 崔容时听着渐渐平缓的呼吸声,闻着满屋馨香,思绪也胡乱游走起来,如果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会放手吗?会吗? 还是得找小舅子继续聊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瓦解,最好的选择就是没有选择。 赵青宸又打了个喷嚏,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清晨,天还未亮。 四个得力丫鬟小厮在门外窃窃私语。 立夏:“是不是该叫小姐起床了。” 白露:“小姐已经成亲,应该改口叫二夫人了吧。” 谢筠:“对,我们也该改口叫二爷了。” 谢笙:“说了这么久,到底谁去敲门。” 四人默默的想,以二爷的脾气叫早了会被骂的,谁敢新婚第一天触霉头...... 屋内,崔容时和赵晚晴也面面相觑,今日要去拜见高堂是不是该改口了...... “晚晴,一般家里人都叫我容时,有外人在你就唤夫君可好?” 赵晚晴努力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尝试着代入角色,轻唤一声“夫君”。 “嗯,声音有点小,不自然,要不你再大点声?” 赵晚晴别扭的扯了扯手绢,都是为了适应身份转化,此时不练出去了更尴尬,抬头继续唤:“夫君。” 崔容时笑的暧昧,低头靠近她耳边,缓缓吐气:“好夫人。” 赵晚晴终于看出来崔容时在逗她玩,脸颊渐渐染上了害羞的红,双手无措的捏着被角,眼睛再也不敢直视他。 崔容时注意到她的耳珠由粉色变为红色,一点点向其他方向蔓延,直至锁骨都红成一片,连带着他的心里也跟着痒痒的。 崔夫人身边的向嬷嬷和大丫鬟春喜从远处走了过来,隐约看见门口有四个人蹲在地上,走近一看居然在抽签。 “谁抽到短的谁就去叫门。” “我先抽。” “我准备的签,我先抽。” 向嬷嬷无语了,“你们在做什么?” 谢筠认得来人,赶紧把签扔地下,“向嬷嬷,春喜姑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二爷成亲的喜风!你们俩居然带着夫人的丫鬟胡闹,看我不禀告夫人。” 谢笙嘴甜,“我的好嬷嬷,您可千万别说,昨夜二爷和夫人睡的晚,我们怕他们今天起不来,二爷素来看重夫人您也知道,我们是怕打扰了他们美梦,实在不忍心去叫门。” 谢筠、立夏、白露:你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睡的晚是个什么话…… 话说昨天两人吃完饭都三更了,再去洗漱,自然就睡的晚了。 向嬷嬷自有理解,看着春意笑着说:“睡的晚是好事,新婚夫妇难免的,你们多备点水。这次就饶了你们,下次不许胡闹。” 谢笙:我是不是要被少爷揍了,解释不清了怎么破。 向嬷嬷是老人,没太多忌讳,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说道:“启禀二爷、少夫人,崔夫人特意安排小人准备了早膳,让您二人用完餐再过去,不用着急。” 赵晚晴见是婆母身边的人来了,立刻看向崔容时,崔容时知道她害羞,笑着说:“向嬷嬷,稍等,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开门。” 向嬷嬷又乐了,这小两口果然亲热,夫人的孙子估计在路上了,也乐得等着。 二人简单穿戴了一下,崔容时将地上的被子放到箱笼里,两人收拾妥当后才唤人开门。 向嬷嬷规规矩矩的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轻声说:“二夫人,按规矩今日要来收拾一下床铺,您看我们过去可好?” 赵晚晴才明白,这是来取元帕的,崔夫人担心她害羞,特让人以送食盒名义过来。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元帕在哪啊?昨日睡的匆忙,根本没注意到。转头求助的看向崔容时,怎么办? 向嬷嬷见二夫人不说话只看着二爷,以为是新妇害羞了,就径直去床上翻找。 崔容时赶紧环视四周,终于在床角处看到一个白帕,上前侧身,“有劳向嬷嬷了”,顺手拿走了帕子。随后背身用牙齿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帕子上,再扔回原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惊呆了赵晚晴。 向嬷嬷和春意在床上找了半天没找到,两人正在纳闷,转头看到赵晚晴直勾勾的盯着地上,见过世面的嬷嬷顿时明白了,一定是昨夜太过激烈,掉地上了。 果不其然,地上躺着元帕。 向嬷嬷将元帕捡起,放进春喜准备好的匣子里,以一种都是过来人我都懂的语气说道:“少年夫妻,新婚燕尔,难免的,莫要在意。老婆子现在就去回禀夫人,您二位先用餐。” 聪明绝顶的状元郎复盘了所有成亲的流程,却忘了验元帕这重要的一环,导致两人一大早闹了笑话。 赵晚晴红着脸坐到了餐桌上,神情有些呆滞,估计这事今天早上要被传开了。 崔容时也颇为不好意思,自觉的打开食盒,拿出了粥、小菜和点心,小心翼翼的将筷子递给了赵晚晴。 “夫人,都是为夫的不是,该罚该罚,小的给你布菜可好?” 四个随从瞬间觉得自己多余了,以后伺候少夫人的活估计要被抢走了,自觉的悄悄退出了房间。 “夫君哪里的话,咱们快吃饭吧,长辈们还等着呢。” 两人对视了一会,突然笑了,毕竟都是第一次做人夫人(相公),有些小插曲也在所难免。 昨晚吃的晚,两人稍稍吃了点就饱了。 第33章 新妇拜门 “昨日时间紧,还未让你仔细看看屋内装饰摆放,哪里不喜欢你就安排人改。” 崔容时带着赵晚晴熟悉婚房,三间房的结构,中间不隔断。 正房外厅放着一个紫檀木如意圆桌,东侧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两边各设一对牡丹花式样小几,上面细心的放着香盒和美人觚,觚内插满了各式花卉。卧室门口摆着一扇海棠双插屏风,屏风后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后面便是占了半个屋子的压丝海棠金丝楠木雕大床。 从左侧门进是个小书房,摆放着一张花梨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摆设齐全,各种名人法帖应有尽有,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布置的文雅清新。 从右侧门进是个妆阁,门口摆放一个黄花梨剔红嵌宝屏风,墙边放着两个雕花衣柜,一个朱红描金如意云纹立柜、一个紫檀雕花云纹立柜,供男女主人各自使用。 赵晚晴打开紫檀雕花云纹立柜,里面四季衣物齐全,各式大袖衫、绉纱镶花边窄袖袍、印花褶裥裙、单裙应有尽有,看出是费了心思准备的。 崔容时从中拿出一套大红锦绣广袖袍搭配褶裥裙,“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拜见服,你试试看合身吗?” 一个人的用心于细微处可见。崔容时曾读过一首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想到赵晚晴新婚可能也会对初次拜见高堂和宗亲紧张,就贴心的准备了长辈们会喜欢的服饰。 赵晚晴望着始终细心呵护她情绪的崔容时,身姿笔挺,眼眸清澈,两道剑眉像是泛起涟漪,一不小心就让人陷进去,很难不让人喜欢。 “夫君准备的,晚晴自然喜欢。” 崔容时的心里宛如千树花开。 “你喜欢就好,我也不知道怎样安排屋内陈设,你随意安排,缺什么让谢筠和谢笙到我库里取,不要亏着自己。” “好。” 秋风从侧窗吹进来,卷走了屋内热气,一切都恰到好处。 将军府正厅,亲眷们都已经到齐,就等着新婚夫妇来拜门。 崔老夫人得了向嬷嬷的回复,笑着跟崔太尉说:“老爷,你看这小两口,蜜里调油的,咱们的重孙子怕是快了。” “好,好,咱们崔府一定子孙昌盛,人丁兴旺。” “二爷和二夫人到。” 崔容时身穿一袭降红色的金绣锦袍,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赵晚晴身着大红钗钿大袖衫,鬓发斜插碧玉瓒凤钗,两人携手走来,宛若金童玉女,说不出的般配。 不少女眷都捂口而笑,神情暧昧的看着这对新人。 两人见势不妙,看来早上的事情已经被传开了。崔容时保持面容冷峻,赵晚晴努力厚着脸皮,两人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嗯,对,只要他们不承认,被笑话的就是别人。 崔老夫人笑着让丫鬟拿过两个跪垫,新婚夫妇按照规矩分别行礼。 赵晚晴将准备好的抹额、缎子绣花鞋、枕头一一送给了长辈。 崔太尉和崔将军各自准备了大红封,对新婚夫妇的嘱咐几乎都是要努力开枝散叶,赵晚晴羞的抬不起头。 崔老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珠宝匣子,拉过赵晚晴的手,“孩子,咱们祖孙有缘,从你小时候起,我就想着这一天,你嫁入崔家,成为我的孙媳妇。这世上的姻缘妙不可言,无论走过多少路,该遇见的总会遇见,我们也终成了一家人。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如今传给你,希望它能带给你欢喜。” 赵晚晴接过珠宝匣,里面放着一个流光溢彩的花钗冠,冠上的簪花都是珠宝雕刻而成,经过时间的沉淀,越发的光辉耀人。 崔夫人也拿出一个首饰盒,笑着说:“上次见面我还说自己没有女儿缘,今天我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老夫人送了你一个花冠,我也锦上添花送你一套花钗,正好可以搭配着戴,你快看看喜欢吗?” 盒内花钗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每一季有四种不同花朵,各个都精雕细琢、做工精良。 赵晚晴感受到源自崔家人的爱重,再次行礼,“感谢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厚爱,晚晴喜欢极了。” 玉娘作为长嫂,也送上了一对种水极老的玉钏,亲自带在赵晚晴手上,用羡慕的语气说道:“弟妹的手真漂亮,带上这玉钏正应了皓腕凝霜雪,更是腕底生玉香。” 赵晚晴低眸浅笑,自然的将手腕垂下,衣袖滑落,盖住了手腕。 崔容时又继续引荐了二房和三房的亲眷,赵晚晴特让人打了一堆小金猪,遇到长辈就送针线活,遇到晚辈就送一袋子金猪,一通礼尚往来下来,众人皆是高兴。 崔若雅攥着一袋子金猪开心的问赵晚晴:“嫂子,没事的时候我可以找你玩吗?” 崔钰莹赶紧拉回妹妹,打趣道:“你这个呆子,咱们二哥有九天婚假,每天都要陪着嫂嫂,你去凑什么趣。” 崔太夫人点着二房的两个小孙女说:“看这两个猴,都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还没个正形,以后还有哪家敢要啊。跟你两个嫂嫂学学,端庄淑女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众人都跟着说笑,赵晚晴看着其乐融融的崔府,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除了。 崔老夫人紧接着说道:“容时,三朝回门该有的礼数一定要尽到,安郡王夫妇把掌上明珠送到我们崔府,回门的时候要让亲家公亲家母放心。” “孙儿晓得,各方礼品都已经打点好,也给母亲过目了。” “那就好,晚晴,我们崔府人口少,不兴晨昏定性的立规矩。你和容时还年轻,不用早起,为我们崔府添人进口才是大事。” 赵晚晴在新婚的第一天就经历了多次催生,再度窘迫的无地自容。 崔容时见状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用害羞。 两人的小动作众人都见在眼里,崔府一向高冷的状元郎还有伏低做小的一天,又引来一顿哄堂大笑。 第34章 藏起獠牙的野兽 见礼后,夫妻二人走回玉清筑,容时贴心的问道:“今日见了亲眷,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祖父祖母、爹娘待我极好,二房和三房的伯父伯母以及子嗣也都和气,只是姑母怎么没来?” “姑母外嫁较远,姑父怀远将军近年屡立军功,听闻马上会有升迁,来信说再过月余就能举家迁回汴京,到时就能见到。” 怀远将军英勇善战,虽然出身平民,但屡立奇功,为人刚正不阿,军中威望很高,因此崔太尉才将幼女下嫁,是看中了对方的人品和潜力。 “昨日我在婚房见到了钰莹和若雅,为什么三房的崔莺没来?” “崔莺并非嫡女,三伯母日常约束较多,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带出来。” 赵晚晴观崔家并无莺莺燕燕,从太尉到公爹再到二伯父都是只有嫡妻,好像只有三伯父纳妾,心中有些疑问,但涉及长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崔容时猜到了赵晚晴的想法,自行解释道:“二伯父为人正直果敢,二伯母出身也是军人世家,夫妻恩爱和睦。无论是祖父、父亲还是二伯父都常年在外打仗,留妻子在京侍奉双亲、照顾孩子,崔家男人其实都亏欠妻子良多,所以极少会再招惹花花草草。” 顿了一会,继续说道:“三伯父不喜武行,擅长经商,这些年于家族助益良多。三伯母是江南富商贾林之女,其父亲帮助三伯父打通了江南织造一行,才有了后来联姻。三伯母虽然偶尔有些计较,但人大体不坏,你慢慢接触就好。” 赵晚晴细细捋顺了一下,二房走的是仕途,三房走的商路,通常武将家都会留一人安家,以免一家男丁殉国,家族后继无人。只是崔容时对三伯母用了计较,还需认真分辨分辨。 “晚晴,大嫂再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了,哥哥还不能回来,可能心中有所积郁,最近常常闭门不出,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多担待一些。” 大嫂玉娘未婚先孕本就被世人不容,再加上出身不高,定会受人非议,难免心中郁结。 “大嫂那我会经常去探望的,怀孕的妇人最容易多思多虑,况且家人离得还远,是需要有人陪伴。还有……” 崔容时见赵晚晴欲言又止,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让她慢慢想。 “今日我想梳理一下玉清筑的一应事务,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晚晴,按惯例新嫁娘这两日是要见所辖的管事仆妇,只是我见你昨日舟车劳累,今日不妨休息休息,明日再见也不迟。” “昨天确实是一团乱麻,但我带过来了二十余人,他们也颇为疲惫,还是需要细细安顿一下,否则他们住的也不安心。不知你这有没有管事的,或是大丫鬟,让我了解一下院子里的情况。” “我素来不喜人多,内院日常琐事交给房嬷嬷和周嬷嬷,外院事务则交给谢筠和谢笙,丫鬟也都是三等粗使丫鬟,没有其他人的。” 见身旁的男人就差把洁身自好贴脑门上了,晚晴捂着帕子轻笑,这人越接触越可爱,面上清清冷冷,内里却有一团火焰。 身后跟随的谢筠和谢笙无时无刻都在怀疑人生,这是以往清心寡欲、律己律人的二少爷吗,成亲后都快变成小白花了。 “晚晴,待会我想给你引见一下孙先生,他一直都想见见你。” “自当要拜见先生,能教出状元郎,孙先生一定学识渊博、见识过人。其实,我的女先生也随我过来了,她姓冯,父亲是前白鹿学院山长冯靖修。” “冯山长是当世大儒,只可惜英年早逝,他的女儿定是家学渊源,怪不得能教出你这样秀外慧中、博览群书的弟子。” 两人互相吹捧后都笑了起来。 崔容时看着赵晚晴笑弯了的眼睛,手心痒痒的,相处的时间越久,那些感情就越汹涌,像关不住的野兽,迫不及待的要破牢而出。 他反复的告诉自己,还需要时间,野兽在未真正靠近猎物之前都会收起獠牙的,时机未成熟,不能把人吓跑了。 立夏和白露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呜呜呜,姑爷眼神好危险...... 第35章 立威 谢筠召集玉清筑所有的丫鬟、仆妇在正房门前集合,等待二夫人接见。 崔府的丫鬟小厮对新来的夫人都很好奇,只听说长乐郡主体弱,二少爷为了还安郡王府人情,在官家面前求娶的郡主,入府的第一天就要见所有的仆从,看来是要立威的。 赵晚晴不急于安排事务,让立夏搬来两个凳子,与崔容时共同坐在门口帘子后面听下人们讨论。 院内婢仆自然分为两派,一派是赵晚晴带过来的人,管事的是陆氏的得力账房李瑞,其媳妇李大娘也一并陪嫁,其余大丫鬟、二等丫鬟、粗使丫鬟都按照郡主等级配齐。另一派是院子里的原有班底,为首的是房嬷嬷和周嬷嬷,其余均为小厮和三等丫鬟。 房嬷嬷原是崔夫人身边的老人,在所有仆妇里面属于资历最高的,此时等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了,小声说道:“二夫人刚来就让我们站在这立规矩,恐怕不合情理吧。” 身边几个小厮和丫鬟附和道:“是呀,二爷规矩虽然严格,也没说让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等着的。” 一个长相端正、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小丫鬟愤愤的说:“二夫人是郡主,哪会体谅我们这些下人,听说很多家的贵女都不把下人当人看。” 李大娘一听不愿意了,但自家丈夫还没说话,她也不能太过争执,只是解释道:“我们二夫人素来知书达理,体恤下人,最是心慈的主子,既然让大家等就必然有等的道理。” 桃花眼的小丫鬟嗤笑,“我娘在老夫人处当值,各家夫人、小姐可从来没有过这样排场,看来人家郡主根本没把崔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赵晚晴看向立夏,“这个小丫鬟娘是谁,负责哪块?” 立夏最擅长打探小道消息,昨晚趁院里下人们喝酒听了不少门门道道。 “小姐,这个小丫头叫韵儿,今年十二岁,家生子,她娘是老夫人身边负责采买针线的婆子。” 赵晚晴冲着崔容时笑了笑,还说身边都是粗使丫鬟,老夫人身旁有脸有面的婆子都把女儿送过来做三等丫鬟,为了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崔容时是当真没注意过,这些丫鬟在他看来都不如书房的砚台好看,即使是她们花尽心思的描眉画黛,在他看来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谢笙一看自家主子皱眉了,顿觉不妙,这回八成有人要遭殃了。 房嬷嬷见有人声援,底气也足了,“进了崔家就要守崔家的规矩,崔大夫人最是懂礼,常要求我们戒骄戒躁,年轻人还是要俯下身子,多学习。” 有人打了冲锋阵,后面窃窃私语的人就越来越多了,院子里不一会就乱成一团。 赵晚晴见众人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谁黑谁白也有了分辨,就让白露把帘子拉开。 所有人见二爷和二夫人居然在帘子后面听着,顿时明白这是要引蛇出洞,下一步就是杀鸡儆猴了。不少人慌了神,纷纷回忆刚才有没有说错话,房嬷嬷的冷汗也流了下来。 赵晚晴首先问向李瑞:“李瑞,刚刚众人在讨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瑞不卑不亢的回道:“回禀二夫人,主子还未发话,没有下人说话的道理。妄议主子是非,是为不忠。心怀怨愤,是为不仁。假作恭顺,是为不义。李瑞虽未上过学,却也懂得忠孝仁义的道理。” 崔容时明白赵晚晴这是借力打力,但一个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安郡王府家风严正,看来玉清筑有必要重新整顿了。 赵晚晴又问向房嬷嬷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第四排的小丫头,刚刚所有人都在讨论,你为什么不说话?” “回禀二夫人,我是新入府的丫鬟,入府时受过嬷嬷教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我也不清楚什么是不该说的,怎敢乱说。” 赵晚晴看向房嬷嬷,“嬷嬷你是崔府老人,口口声声说着规矩,怎么连刚入府小丫鬟都知道的规矩都忘了,你担的是玉清筑管事之责,律人者先律己,你可知错?” 房嬷嬷知道今日托大了,赶紧跪下,“老奴年纪大,老糊涂了,知错了,愿听二妇人责罚。” “既然嬷嬷年纪大了,也该好好休养休息了,白露,你去请个大夫,院子里的老人哪里不适都要照顾到。” “是,二夫人。” 赵晚晴又问向韵儿:“听闻你娘是老夫人身边掌握针线采买的婆子,也是府里体面的掌事,你既提到各家夫人、小姐,可见是有眼界的,这玉清筑庙小,恐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你走的谁的门路来就原路回去吧。” 韵儿吓的腿都软了,跌坐地上,娘花了半年的月钱托人让她进的二少爷院子,当然是存了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如今被二夫人说破了,哪还有人敢再要她。 “二夫人,韵儿错了,韵儿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崔容时眼神凛冽地斥了一声:“放肆!主子面前也敢称韵儿,哪来的规矩。谢筠,将她拖下去。” “是,二爷。”谢筠随即将人直接拖走,只留下一声声哭喊声回荡在走廊。 赵晚晴知道崔容时在为她树威,紧接着说道:“今日让大家来,是因为一等、二等丫鬟还有空缺,需再选拔一些人。但现在院内人心不齐,即使是选出来也担不起重用,那就先空着,以留后看。” 大家见本来是一件好事,让这些多事的人给搅和了,不禁心里都埋怨起房妈妈,以后自然也不会再给她脸面了。 “诸位既然都讲规矩,那我作为二夫人也给大家提五个规矩,望大家入脑入心。” 白露拿过笔,赵晚晴大开大合的写下五条院规: 第一条,不得随意出入主子的卧室和书房。 第二条,当值要尽忠职守,不得有命不从。 第三条,不得寻衅滋事。 第四条,不得妄议主子。 第五条,不得随意到他人院子。 赵晚晴见白露给所有人传阅完了新制度,又问向新入府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颇为机灵,立即跪下说:“回二夫人,爹娘去得早,只给我起了小名宝丫头,恳请少夫人赐名。” “我身边的丫鬟都是以节气命名,天冷了,你便叫冬至吧。” “谢二夫人赐名。” “今日起你就留在内院,负责庭院的打扫,有任何问题找立夏就可以。” 内院的丫鬟能与主子朝夕相处,得到提升的机会也更大,冬至再次叩谢。 崔容时见赵晚晴说的差不多了,从谢笙手中拿过一个木盒交给了赵晚晴。 “夫人,这是玉清筑所有人的卖身契,今日交给你,以后院内一应事务均由你做主。” 掌管了卖身契,就是掌管了这些人前途和命运,哪还有人敢再质疑二夫人的决定。 “卖身契是死的,倘若你们表现的好,我可以给你们白身,以后你们的孩子能做自己的主子,也能读书、考取功名,就看你们怎么做了。” 所有丫鬟、小厮都不敢置信,哪有主子愿意给他们赎身,闻所未闻。 李瑞上前一步说道:“我在安郡王府不过是一个外院打扫的小厮,幸得王爷和王妃看重,委以重任。来崔府时,二夫人就已经赏了我自由身,我的儿子能够去私塾念书,不低人一等。只要是忠心做事的,二夫人必不负大家。” “二夫人原来是这样的人,太好了”、“我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也愿意”...... 门口拐角处站着一位先生,见赵晚晴一敲一打,恩威并施,很快笼络了人心,摇着扇子频频点头,容时这个媳妇娶得好。 第36章 前尘往事 今日是赵晚晴第一次在人前亮相,孙元苑和冯沅君都很重视,均在人群后方看着。 孙元苑是想看看得意门生新媳妇的手腕,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让他火急火燎的娶回家,像是考察儿媳妇。 冯沅君是担心自己的女徒弟受委屈,女子嫁人与重新投胎无异,倘若婚姻不顺,人生恐怕就要徒增波折。 所幸,两人对学生的伴侣都很满意。 待院里仆从散去,崔容时和赵晚晴见到各自先生都来了,急忙相迎,四人进内院,分别落座。 孙元苑年近不惑,一身玄色直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晚晴,我是容时的先生孙元苑。自他七岁起,我就住进了将军府教他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一晃快十年了,见到他高中、娶妻我心甚慰。这是我二十六岁游学列国时偶然得到的卫夫人《名姬帖》,容时说你擅长簪花小楷,这本字帖送给你再恰当不过了,愿你们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赵晚晴受宠若惊,卫夫人开创了簪花小楷,但能流传下来的原本字帖少之又少,她学习用的就是拓本,这个礼物当真贵重,也能看出孙先生对容时的看重。 “晚晴谢过孙先生,《名姬帖》我一定会仔细临摹,定不负先生所望。” “先不要谢,我这还有一个事需要你帮忙。” “先生您说,只要晚晴能做到,一定义不容辞。” 孙元苑笑呵呵的拿出一个木盒,像烫手山芋一样交给赵晚晴。 “我这学生哪都好,就是不愿意打理钱财、房产,非逼着我替他管账。我好好一个读书人,给他当了十年账房,沾了一身铜臭味,你说可不可气。幸好你嫁进来了,这些银两、地契、账簿赶紧给你。” 赵晚晴见盒内的良田、房产颇丰,崔容时一定没有父亲弟弟喜欢烧钱的爱好,看来传闻说的醉心读书、不花天酒地应该是真的。 崔容时打趣着说:“夫人,我的家底都在这了,以后我就是穷光蛋了,你可得管着我吃喝。” 赵晚晴故作娇嗔,“哪有当人夫君还吃软饭的,我可不管。” 三人互相打趣,氛围十分融洽。 孙元苑看着坐在另一侧浅笑的冯沅君,其实他在看赵晚晴管教仆妇时就注意到了,冯沅君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后,与周边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穿着素雅,却浑身透出一股藏不住的书香气,当是个饱学的文静女子。 赵晚晴随即介绍了自己的女先生,“这位是我的授业恩师冯先生,先生也是自我5岁起就教导我诗书,于我恩重于山。” 崔容时恭敬的行礼,“晚晴多次跟我说过您学识渊博,幸得您教导才渡过儿时的坎坷,不失挚诚和光芒。” “我本孑孑一人在这世上,这些年幸好有她相伴,才能过的有些烟火气,我盼着你们夫妻恩爱,人生而不易,当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这是父亲留给我的蕉叶白文澜砚,虽不是极品,却也是砚中翘楚,祝你们幸福美满,永结同心。” 崔容时双手接过,“冯山长珍爱之物,晚辈必将视如珍宝,小心保管。”。 孙元苑突然一震,“敢问先生,冯山长可是白鹿书院前山长冯靖修?” 冯沅君点头,“真是家父。” 孙元苑起身,双手作揖,“我年少轻狂,两次落榜,若不是经山长指点,可能会消沉一生。山长苍松翠柏,德高望重,是天下学子的楷模。” “先生,此话怎讲?” 孙元苑将他的前半生经历娓娓道来。 他从小聪慧,记忆力超群,十三岁中举,十五岁参加省试,可谓年少得志,是有名的麒麟才子。 参加省试时,他见试题简单,快速的挥毫泼墨,不多时就答完了诗题,于是第一个交卷。 现场考官见他交卷早,就问他:“缘何这么快交卷。” 年轻气盛的孙元苑答道:“今科试题简单,不用多费心力。” 不多时他的言论就传到了当时主考官的耳里,主考官认为他狂妄自大,不堪重用,一气之下就在他卷面画叉,导致他直接落榜。 经过三年的勤思苦读后,十八岁的孙元苑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二次科考。 当科策论的考题是治旱灾,孙元苑洋洋洒洒写了万字,提了取消苛捐、开仓放粮、修渠引水等诸多建议。 阅卷的主考官是个墨守成规之人,认为他抨击了朝廷弊端,此等考卷内容不能呈给官家,同样将他划掉,致使第二次落榜。 孙元苑心中多有不平,一身抱负无处施展,又痛恨科考制度迂腐,不能广开言路,因此开始四处游学。 当他走到庐山时已经穷困潦倒,靠为人抄书写字画勉强维持生计。 一位好友欣赏他的才学,不忍他流落市井,便将他推荐给了冯山长。山长在见过孙元苑后,也深感他才学过人,便收留他在书院读书,一住便是半年。孙元苑日日听先生们读书、讲学、辩论,身上的戾气也渐渐消失殆尽。 冯山长鼓励他走出落榜的阴影,劝他继续赶考,不要放弃求仕,但孙元苑清楚自己的性情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坚定的表明不会再参加科考。 冯山长见他心意已决,默默为他引荐了很多饱学之士以及大儒,孙元苑在士林界也逐渐有了名声。 幼年的崔容时早慧,在读书上天资过人,常常过目不忘,崔太尉为他找了很多先生,但不是先生自请离去就是崔容时不喜欢。 小时候的崔容时酷爱提问题,常常会问先生诸如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水流为什么要汇聚大海这样的问题,很多先生都会被问住答不上来,更有甚者会觉得学生不应该学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极大的打击了小容时的学习积极性。 正巧有人向崔太尉推荐孙元苑,说他才思敏捷,不固守成规,于是崔太尉便让人请他来做西席。 孙元苑极其欣赏崔容时的聪慧、巧思,每每被问问题都能认真解答,即使答不上来也会努力去求证,不会因为学生年纪小而轻视。 年幼的崔容时高兴于有人肯认真对待他的问题和想法,对这个眼界开阔、见解独到的先生分外尊重,师徒两人一拍即合,相伴多年。 听完孙元苑的经历,冯沅君也感慨颇深,“父亲在世时常提起你,说若是生逢盛世,你必将大有作为。父亲在临别时还在告诫学生,说人这一生起起伏伏,身处高处时,不要迷失自己,丢失本心,身处低谷时,也不要放弃自己,应该继续向上,方为君子之道。” “山长训示的对,无论何时都不该忘记初心。虽然我未能如愿步入仕途,还好有容时,替我圆了梦想。” 孙元苑说完,突然停顿了片刻,话语间稍显犹豫:“在白鹿书院虽未见到冯先生,但也曾听老师们提及过你已有婚约,是洛阳名流世家公子,怎......” 冯沅君冷笑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是人情淡,欢情薄。” 再说冯沅君。 冯山长在世时是学术界泰斗,门下弟子千万,求娶的人家几乎要踏平了门槛。 为了让女儿有个好归宿,冯山长仔细筛选了很多人选,最终看好曾经的得意学生江昆嫡次子江波。一方面考虑江家是洛阳名流世家,女儿不用外嫁,随时能照应。另一方面江昆是自己学生,念着师徒恩情也能照拂女儿,而且嫁的是次子不用主持中馈,也就没那么多烦心事。 哪想冯山长因恶疾突然撒手人寰。彼时冯沅君还未及笄,家中一应事务只能由其大伯做主。 她大伯本是一个厚道人,但娶的妻子是个势利眼。大伯母觊觎她父亲留下的遗产,千方百计的败坏她的名声,常与人说她克父克母,就想搅黄这门显贵的婚事,以后嫁个小门小户人家,嫁妆就好由她把持。 江昆碍于士林间的口碑,就算冯山长过世了,也不会轻易悔婚,哪个读书人都怕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但他的妻子却不喜欢这个父母双亡的未过门儿媳妇,再加上屡屡听到冯沅君伯母传出她娇蛮任性的名声,说什么都不愿意让疼爱的小儿子娶一个遗孤,于是便想到一条狸猫换太子的计谋,让庶子代替嫡子娶冯沅君。 江母找到冯沅君的大伯母,以重金开路,想让其同意换婚。哪想这一切都正好应了大伯母的想法,一个想换婚,一个想私吞嫁妆,两人不谋而合,竟直接交换了草贴。 冯沅君是个刚烈的性子,哪容得人这样诋毁自己,况且如此婆母想必嫁过去也要被磋磨,如果父亲在世一定不会让自己这样委曲求全,无奈之下想到玉石俱焚之策。 她借着父亲最后的人脉和情面,请了族里老人和洛阳名流,当众掀开了江母和大伯母的私自交易,要求族长为自己做主,取消婚礼,并取回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产和母亲的嫁妆。世人都爱名声,越是钟鸣鼎食之家越怕毁了声誉,为了保全口碑,江家同意了退婚,大伯母也交出了财产。 事情走到最后,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收场,实非她所愿。但是女子在这世上生存不易,如果不争取就要忍气吞声过一辈子,还不如壮士断腕,为自己争取一条出路。 可悲的是,无论事情初衷是怎样,人们只关心结局,说的都是冯山长之女特立独行,不听伯父伯母安排,擅自取消婚礼。三人成虎,人云亦云,洛阳城就也再容不下她一个孤女了,可是天大地大,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哪里又是安全的容身之所? 恰逢陆氏为女儿请先生,陆老夫人识得冯沅君,也可怜她的遭遇,将她送到了安郡王府,才有了后来的际遇。 尽管师徒多年,但赵晚晴从来未听冯先生提及这些过往,只当是冯父去世,她独居故土太过思念,才来到的安郡王府。这世上多是薄情人,哪有的那么多以德报德,所以先生才一直教自己先会爱自己,才去爱别人。 两段不同的故事,却讲出了人情冷暖和世道险恶,也是给两个新婚夫妇上了一节生动的人生课。 孙元苑见几人陷入了沉默,连忙说道:“哎,都是我不好,大喜的日子,怎么问起了这些事情。今日,我们不讲过往,容时你安排一桌酒水,为师陪你不醉不归。” 冯沅君也笑着说道,“是呢,我竟扫兴,年轻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共贺一场。” 四人相谈甚欢,直至二更天才酒终人散。 崔容时和赵晚晴都微有醉意,两人漫步走回婚房。 一路上,赵晚晴未曾言语,崔容时猜想可能是冯先生的遭遇让她多想了,尤其两人还是这样一个状态,只怕她会更难相信自己。 进入房间后,崔容时让丫鬟和小厮退下,亲自把赵晚晴拉到梳妆台处坐下。 他学着丫鬟为赵晚晴梳妆的样子,一件一件拿下来她的头饰,将发包打散。 “你今日不太高兴。” 不似第一次的手足无措,镜子里的男人已经可以从容的为她梳理头发,这两日一定是有认真的观察和学习,这是想向她展示在意吗?大概是醉酒了,赵晚晴难得打开心扉,倾述了自己的想法。 “冯先生曾经给我讲过前朝诗人陆游和唐婉的故事,青梅竹马、情深似海的夫妻尚敌不过世俗和偏见。再多的深情也只落得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再多的誓言也不过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这世道如此,这人性如此,许诺容易,守诺难。” 崔容时将赵晚晴的身子正了过来,低头直视她的眼睛,“轻诺必寡信,我不会轻易许诺,但说出口的一定会做到。” 借着酒意,脸带潮红的男子低头亲上了心爱女孩的额头,“这就是我的承诺”。 夜色撩人,酒味醉人,崔容时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也烙下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印记。 掌下女孩的身体热的烫人,头羞的垂在了胸口。 这一刻,所有的不信任、猜忌好像都消散了,甜腻的氛围再次充斥在两个人身边。 “还说愿意等,怎的如此孟浪。” 崔容时挑眉,“夫人,为夫哪里孟浪了,还请赐教?” 赵晚晴震惊的抬头,这样戏谑的话竟出自端方君子的崔容时口中,这是脸皮不要了吗? 不要脸的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弯腰抱起了赵晚晴,放到大床上,人也跟着压了下来。 “不许胡思乱想,再怀疑我还亲你。” 赵晚晴赶紧拿被捂住通红的脸,以免再有人乱来。 “你快熄灯,我要睡觉,明天该回门了。” “好嘞,夫人,小的都听你的。” 崔容时从箱笼里拿出了被子,在地上铺好,紧接着熄了灯。 当房间回归一片黑暗后,赵晚晴才敢探出头,心里暗下决定,再也不能随便让崔容时喝酒了,太会乱来了。 崔容时心想,明天回门,一定还有酒,到时候再借酒行凶。 同屋异梦的两人,各想各的,渐渐也都睡着了。 第37章 回门 清晨,崔容时率先起来,整理好被子,见赵晚晴还在安睡,情不自禁的坐在床上,看着她的睡颜入了迷。 赵晚晴醒来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吓的失声尖叫,待看清是崔容时赶紧捂住嘴。 门外等待的立夏和白鹿互相对视了一眼,今日回门怎么还能这样激情四射,夫人问起了要不要如实禀告呢? 崔容时见吓到了夫人,立即道歉,“对不起晚晴,我见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早膳都准备好了,吃完我们早点回家。” 回家两个字说的她心里暖暖的,这个男人的话总是莫名的让人心动。 两人各自梳洗打扮后,崔夫人也正好进门。 “晚晴、容时,马车和礼物都准备好。今日你们回门就在安郡王府住一晚,晚晴刚离开家,一定想的紧,不要着急回来。” 三朝回门通常是不留宿在女方家里的,只有男方特别重视或者低嫁才会在娘家留宿一晚,崔夫人如此说是给足了晚晴的面子。 “晚晴谢母亲慈爱。” “应该的,我虽没有女儿,也是别人家的媳妇,难得能回家,你就住一晚,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赵晚晴送走崔夫人后,对崔容时感慨道:“母亲真好,想的如此周到。” “夫人,难道你没注意到她的儿子更好吗?” 赵晚晴...... 讨到便宜的新婚丈夫乐不可支的去张罗回门一应物品了。 安郡王府门外。 安郡王、陆氏和赵青宸焦急的徘徊在门口,直到见到一行两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人终于回家了。 崔容时先下了马车,刚伸手想拉媳妇,突然被安郡王无情地挤走了。 “我的心肝,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父亲了。” 安郡王一边拉着女儿的手痛心疾首地倾诉思念,一边狠狠瞪了碍眼的女婿一眼,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崔容时伸出的手也只好默默的收了回来。 被老丈人争宠了怎么办? “姐姐,你不在的两日父亲茶不思、饭不想,连衣服都瘦了两圈。” “是啊,你快看看为父是不是衣带渐宽了,人也憔悴了。” 陆氏实在忍受不了这对粘人的父子,开口说道:“你昨天还吃了一盆红烧肉,再吃下去秋衣都得重新定了,哪里瘦的了。” 随后拉起被冷落一边的女婿,热络的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早,累不累,快进屋里坐着。” 安郡王撇嘴,“早什么,我天没亮就拿板凳坐门口等女儿了,这点才来,肯定是他耽误事。” 陆氏瞪了安郡王一眼,“就你事最多。”,转头又笑着让女儿女婿进府。 一家五口在正厅坐下,屋内俨然分成两派,安郡王和赵青宸紧紧围着赵晚晴嘘寒问暖,陆氏不停的给崔容时加茶水点心,倒也称的上是相谈甚欢。 “父亲、母亲,女儿过的很好,祖母和婆母特准备了很多礼物让我带回来,还体贴的让我住一天再回去。” 安郡王见女儿面色红润、情色自若,与出嫁前并无明显区别,看来在崔将军府过的还不错,心里暗道这崔夫人也颇为识趣。 陆氏默默观察,女婿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女儿,新婚燕尔的难舍难分表现得十分明显,不用问也知道两人感情正浓。 婚姻中,两家门第势均力敌,只要丈夫愿意维护妻子,妻子一般过的都不会太艰难,好的姻缘也不过如此。 赵青宸也一直偷瞄姐夫,从进门开始,姐夫一直在迎合着姐姐,言行举止也透着尊重,还算有个大丈夫模样。 三人一番研判后,初步得出结论,这个姑爷还算说的过去,可以给点好颜色。 “亲家母思虑的太周到了,但是晚晴你刚嫁人,切记要守规,莫要耍在家里的小性子,好好侍奉公婆。” 崔容时深知岳母是正话反说,无非是提醒他新嫁娘不容易,要多关心她的情绪,不要约束的太过,于是恭敬的说道:“岳母,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极喜欢晚晴,母亲直说终于圆了女儿缘,家中其他长辈也都有口皆碑,得娶晚晴是我今生之幸。晚晴一向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再规矩不过了,我倒是希望她有点小性子,事事都讲规矩就活的太辛苦了。” 安郡王听后十分受用,不愧是我亲自选的女婿,这说话办事都上道。 “贤婿啊,还是你看的通透,家里不能处处讲规矩,把人情味都讲没了,回屋睡觉跟上学堂似的,还有个鸟味。” 崔容时听到不慎文雅的话,全当是过耳风,继续恭维的说:“岳父说的极是。” 安郡王得到肯定后哈哈大笑,赵青宸突然觉得自己捧哏的角色要被姐夫抢走了...... 丫鬟来禀报,“王爷、王妃,午饭已备好。” 陆氏招呼道:“来我们到饭厅,一边吃饭一边说。” 圆形饭桌满满当当摆放着炖羊、鹿脯、葱泼兔、鲤鱼脍等二十余道菜肴。 安郡王提杯,“今日是归宁宴,大喜日子我们一起干一杯。” “干杯,祝姐姐姐夫新婚快乐。” 第一杯酒喝完,安郡王略微哽咽,“夫人,你看孩子们长的多快,从小娃娃养到这么大,都成家了。” 陆氏见丈夫不出意外又要哭鼻子了,赶紧打岔,“不要光喝酒 ,都吃菜。” 赵青宸小声说:“姐,从你嫁人那天开始,父亲是一天哭四顿,比吃饭还多一顿呢。” 安郡王抹了抹眼泪,“胡说,我一天就是吃四顿饭,只是吃夜宵不喊你们而已。” 赵青宸…….这是重点吗? 赵晚晴难过的心情突然被打断了,有点不上不下……. 崔容时神情自若的举杯,“岳父、岳母,这一杯敬谢二老的养育之恩,以后我们一定会常回家看看。” 陆氏连声道好,借着饮酒擦干了眼泪,又笑着张罗大家吃饭。 崔容时夹了一块鲤鱼,细心的剔除了鱼刺,放到赵晚晴的碗里。 “晚晴,你爱吃鱼,尝尝这个。” 赵晚晴顶着一家人暧昧的目光感觉有点难为情,只能害羞的吃着碗里的鱼肉。 崔容时不时的夹一些肉和青菜,安郡王夫妇对这个贴心的女婿也愈发满意,一顿午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陆氏把女儿叫到了屋子里,事无巨细的询问结婚以来的细节。 “晚晴,我见姑爷对你的饮食喜好极为上心,无时无刻都在关注你的动态,你对他可满意?” “母亲,他对我一直都是细心体贴,连四时衣物、首饰都准备了几柜子。在新婚的第一日就把房产、铺面、银钱以及仆从的卖身契都交给了我。我在崔府过的很好,无人敢难为我,婆母也取消了晨昏定省,丝毫没有给我立规矩。” “那就好,看你们过的幸福我也就放心了。但是也要注意,男人新婚都贪鲜,可得注意节制,该拒绝的也得拒绝。” 赵晚晴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心想一定是立夏和白露跟娘说什么了。 “娘,我晓得。” 书房内,安郡王正对女婿进行婚后例行训话。 “咳咳,虽然之前成亲是事出有因,但你既与晚晴成亲了,就要担起丈夫的职责,如若负了晚晴,我定不饶你!” “岳父,我是真心实意求娶晚晴,定会倾我所有对她好,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安郡王听罢眼圈又红了几分,有道是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永远割不掉的心头肉。 比起陆氏的担心,作为父亲他还多了几分心肝宝贝被人抢走的醋意,但女大终归留不住,不如找个就近的人家,没事还能敲打敲打。想至此,安郡王心头也好过了几分。 “你在朝堂上一贯小心谨慎,别的我也不多说了。需知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不要过早的参与到党派之争,与其站队,不如做个纯臣,无论那个位置花落谁家,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崔容时心想自己这位岳父平日虽然不参与朝政,但考虑问题却是通透,能够安居闲散王爷之位果然是有些道行,愈发的恭敬有礼。 “岳父说的是,小婿谨遵教诲,定守正行事。” 其实他是想多了,安郡王只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也看不懂朝政大事,不如不偏不向,抱住皇兄大腿,唯皇兄马首是瞻,反倒得了不少实在,年年赏赐不断,因此单纯的想把自己跪舔之道传授给女婿而已。 现如今见女婿一点就透,心下更喜了,不禁把自己堆在角落快长毛的古董、字画、笔墨纸砚统统展示一遍,反正自己也用不上,小儿子还是草包,索性挑好的一股脑的送女婿,以后还能留给外孙子用,想想就美滋滋。 什么前朝皇帝题词的书画、文豪亲笔题字的松皮砚、失传已久的名人字画,好东西之多,纵是太尉府嫡孙出身的崔容时也惊的频频乍舌,这些都够富贵人家娶一次媳妇了。 安郡王显然平时没少嫌弃这些书房用品碍眼,让小厮赶紧一箱一箱的打包送走,待物品搬清后,看着只有话本、骑马射箭用具、投壶、骰子等玩乐用品的书房,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回顺眼多了。 身后小厮随从纷纷无语,王妃知道你如此暴殄天物怕是要扒你一层皮的,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被人弃之如糟粕,暴殄天物啊...... 败家了的安郡王丝毫没觉得不妥,翁婿两人说说唠唠、挑挑拣拣,下午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被父母和姐姐冷落的赵青宸小朋友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出来,只能默默望天,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他也想与姐姐和姐夫抵足夜谈。暗自决定,晚饭时间得抓把紧,不能再落单了,什么新不新婚,和姐姐亲近才最重要。 第38章 回门2 一场归宁宴在夜幕后步入尾声,安郡王府从上到下对这个风神俊朗的新姑爷都高度赞扬,不仅学识高还是个谦谦君子,又极懂孝道,深受王爷和王妃看重,没见安郡王高兴的都把书房搬空了嘛~ 宾主尽欢的晚饭结束后,赵青宸终于挤到姐姐跟前,开心的说道:“姐,今天你回来还一直没跟我单独说上话呢,不如晚上我们在花园小酌一杯,赏月畅谈一番可好?” 崔容时一听着急了,今日好不容易回到夫人生活过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跟夫人花前月下,畅想未来,怎么能被小舅子抢先,赶紧在赵晚晴开口前说:“听闻书院秦夫子说世子的学业最近很是进步,要不姐夫和你聊聊四书五经?” 陆氏知道女婿是说笑,也一并打趣道:“你姐夫如此大才,愿意指点你,还不赶紧谢谢。” 赵青宸把头摇的像拨浪鼓,我真是谢谢您了,自己是答应姐姐要担起责任,最近也都好好听学,但是回家还要被考霸的姐夫考学问,想想就惊悚,瞬间和姐姐亲近的心思也都没了,只想跑路。 安郡王一看儿子缩头的怂样,心知他是怕姐夫看出一肚子的绣花枕头,于是打岔说道:“诶呀,你姐姐姐夫都累一天了,还吃什么酒,明日一早还得回府,就让他们回去歇着吧,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说。” 赵青宸立即向父亲投去感激的目光,父亲果然不愧于纨绔之首,多有眼力见,为自己解围的瞬间父亲力爆棚。 崔容时以后还想多跟小舅子亲近,裙带关系要搞好,好心的提议:“后日我和晚晴要进宫谢恩,大后日无事想去凤凰山游玩,青宸近日学习辛苦,可有时间一同策马爬山,当是劳逸结合了。” 赵青宸刚刚熄灭的小火苗又熊熊燃起,父亲力爆棚什么的不重要,姐夫力才是真的香! “姐夫果然慧目如炬,秦夫子平日里最欣赏你了,要是知道我跟你出行,必然是大开方便之门,告个假还哪有不应的。出行一应琐事都交给我,保证安排的顺风顺水,水到渠成,成就非凡。” 崔容时看着妻弟用骄傲的神情说了三个不相干的成语,面不改色的夸奖:“青宸果然是学业有小成,假以时日必当有一番作为,姐夫就厚脸皮听你安排了。” 安郡王夫妇和赵晚晴都被赵青宸的狗腿模样逗乐了,想不到学霸和学渣也能相处融洽,只能说是崔容时情商颇高了。 伴着月色的辉映,新婚夫妇走在回晴院的小路上,离开众人的打趣调笑,两人独处的尴尬渐渐显现出来。 崔容时望着越来越近的闺房,率先打破了寂静的氛围,“青宸身姿灵活,骑射都不错,加上性情疏朗,何不考虑让他进皇家卫队,既有尊荣又不危险,以后也能撑起郡王府的门楣。” 赵晚晴先是诧异,人人都说安郡王府的王爷和世子是纨绔,就连她和母亲也想当然的认为弟弟袭爵就好,从来没想过为他谋取官职。 如今崔容时提起,她才惊觉之前的想法过于安逸了,就算弟弟继承了郡王爵位,不出三代也必然没落,皇室子弟靠典当度日的人家也不是没有,确实要为之计深远。 想通利害关系,赵晚晴郑重的向崔容时行礼致谢,“夫君所言极是,之前是我们狭隘了,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我们这样的皇族如不入仕以后也前路艰难。父亲没有实职,若想进皇家卫队可能还需夫君帮忙打点一二。” 人前称呼夫君还不觉得如何,两人独处时这样说,赵晚晴有点难为情,脸蛋又跟着羞红了起来。 花间看流莺,月下看美人,自是比平时更意动。 崔容时艰难的移开眼,盯着前方灯火,假装随意的说:“今日岳父送我了好些笔墨纸砚、名人字画,说是以后让他外孙好好专研学业。都是一家人,青宸也是我弟弟,自然是要好好筹划的。” 赵晚晴心想,这个人看着云淡风轻,却是越来越可恶,连子嗣都提的如此自然,定是想了很多遍了,于是加快步伐,想把他甩在身后。 崔容时看着眼前疑似仓皇而逃的窈窕身影,心里暗想,他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孩子妈要是知道今晚肯定不会再搭理他了。 待赵晚晴步入卧室才恍然发觉,这不是将军府,还特意备了多余的床铺,自己睡了多年的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而且床榻也比将军府的小,两人今晚是要同床共枕吗? 相比之下,崔容时更显从容,等的就是这一遭,可不是他故意要偷香窃玉,实在是情势所逼,嗯嗯,看来只能勉强将就了。 他借势拿起侧柜上的书籍,坐在床沿,看似随意的说:“夫人,你先去沐浴吧,为夫随后再去。” 赵晚晴感觉脸又开始灼烧了,深觉段位不够,先去梳洗降降温。 一番洗漱后,已然二更天,夫妻二人都端坐在床边。 “夫人习惯睡在外侧还是内侧?” 时下女子出嫁都倾向睡于外侧,方便照顾夫君起卧,但赵晚晴隐约觉得没有安全感,轻声答道:“我想睡在内侧。” 说罢也不等他回复,径自爬到了床内,规规矩矩的躺了下来。 崔容时下榻吹熄了灯火,摸黑上榻。眼睛虽然看不清室内的情况,但鼻间那抹馨香却愈发明显,身体也有了按捺不住的骚动。 赵晚晴害羞的向侧面挪动了一下身体,被褥也跟着浮动,本来若有若无的体香随着被子扑面而来。 惊才绝绝的状元郎后悔了,猜到了开头,怎么就没猜到此刻遭罪的是自己,能看不能吃太痛苦了。 “咳咳,晚晴你先睡,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一会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再次冲到了洗漱间,冲凉水澡灭火。 留守伺候主子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姑爷进屋还没有一刻钟就叫水,是不是有点快了...... 待到崔容时再度回屋时,赵晚晴已经困倦的睡着了。 他俯身去看熟睡的女孩,睡姿规整,微微的呼吸声听在耳朵里仿佛靡靡之音,还是让他意动难忍。 睡在女孩生活了十五年的屋子,想象着她从嘤嘤啼哭到牙牙学语,从读书识字到文采风流,从幼齿女郎到摇曳生姿,未来应该也有他吧,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这一生好像已经圆满了。 一个人辗转反侧多时,终于也跟着睡着了。 第39章 如胶似漆 晨鸡破晓,晴苑内的丫鬟仆妇已经忙碌起来。 赵晚晴睁开眼,看到自己被崔容时抱在怀中,鼻腔中还充斥着男子衣服上干净的皂角味。呆愣了片刻,随即捂嘴坐起,羞得不能自已。 崔容时其实在她睡梦中扑到自己怀里时就已经醒了,手臂被枕麻了都没敢挪动一下,此时骤然失去柔软的娇躯还暗道可惜,只能缓缓睁开眼。 撑着有些麻木的手臂也坐了一下,状似刚睡醒的问道:“夫人可是没休息好,怎么醒的这么早?” 赵晚晴恨不得把头埋进衣襟里,喃喃说道:“没,没,我睡的挺好,只是听到外面有人走动就醒了。” 崔容时心想以后晨起让仆妇们都离远点,省着她觉轻惊醒了,这样瘦弱的身体可得好好休息。 他继续环视一周,回眸笑着说着:“昨日回来的晚,没仔细打量夫人的闺房,今日一看,果然端庄苏雅,别致的很。还望夫人也费费心,好好装饰一下我们的房间。” 月下看美人动人,晨曦中看俊男也颇为震撼,尤其这个俊男还故意侧身,衣襟大开,胸肌半露,谈笑间尽显风流。 赵晚晴觉得眼睛已经看花了,只能涨红着脸,爬着跨过他下床。 哪知崔容时突然起身,唇角擦过了她的发鬓,划至耳侧,惊的她一阵酥麻,猝不及防的喊了声“啊”,又赶紧捂住嘴,含羞带怯的斜瞥始作俑者,眼中满是指责。 这一眼三分羞涩、三分娇憨、四分妩媚,自称端方君子的崔容时已然沉醉其中,怨不得美人乡、英雄冢,骨头都酥了还拿什么硬气。 崔容时放纵自己躺回床褥,酣畅大笑,婚后的小娘子不似初时的冷漠自持,表情越来越丰富了,性情也逐渐显现,颇为有趣。 赵晚晴见作恶后的男人不仅没有羞愧之心,反而愈发得意,与初相遇时的谦谦有礼有天壤之别,果然人不可貌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手脚麻利的下床,又担心丫鬟们看到自己烧的通红的脸颊,只能默默自己上妆,对镜贴花黄。 心满意足的男人斜靠在床柱上,看着对镜梳妆的女子,这一室的静谧安心让他越发心喜,仿佛看一生的不够。 正在描眉的赵晚晴感受到了赤露直白的目光,不禁手上一抖,眉毛都画花了。气不打一处来,都忘了自己还顶着一个毛毛虫眉毛,回头给了男人一记眼刀,好像在说“再看就让你好看”。 滑稽又可爱的模样再度逗笑了崔容时。 门口等候的下人们再次面面相觑,两人又是惊叫又是笑的,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出来了,没准过会还得叫水。 有好事仆从悄悄离开,小跑着去回禀安郡王夫妇,姑爷看似清俊,实则内心颇为狂野啊。 安郡王夫妇本就早起,赵青宸也没有赖床,三人在正厅等着一起用早饭。 听到仆从禀报昨晚和清早的情形,安郡王和赵青宸齐齐看向陆氏,太嚣张了有没有,来娘家还敢乱来,实在是不把郡王府放在眼里,夫人(娘亲)要做主镇压一下啊,让他回了将军府不得变本加厉? 陆氏低头抿了一口茶,心想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怎好频频干涉。 终于顶不住父子俩怒火中烧的目光,缓缓开口:“这新婚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一开始过的顺遂,以后才能互相包容忍让。我刚嫁给王爷时,你看我做事一板一眼的,话都不愿意和我多说,哪有姑爷这样会体贴人。” 丈母娘关键时刻还是知道护姑爷的,一招祸水东引说的安郡王立刻虚了。 “那是我年少不懂事,就爱贪玩,日子长了不就知道阿音的好了嘛。以后就得给青宸找个厉害的,好好管管他,省着成年了还出去偷鸡摸狗。” “父亲,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孩子都两个了不还惹是生非呢吗?前天御史还在朝堂上弹劾你呢,说你小朝拜极少点卯,只有大朝拜才到,还频繁出入声色场所,有损皇家威严。” “当你母亲面你可别乱说,我去花巷是帮魏伯爷壮势,枢密使小儿子抢了伯爷的花娘,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出来抢老勋爵的花娘,这不是打我们京城老人脸嘛,曹都尉和秦老侯爷可都在,我就帮忙摔了两个杯子,骂了几句娘,其他啥都没干。况且小朝拜都是鸡毛蒜皮的事,谁天天去点那个卯,上个大朝给皇兄个面子就行了。” “父亲你哪是骂了几句娘,你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骂全了,枢密使他家几个儿子现在见到我都是怒目而视,真是老子闯祸儿子背锅。” “你这个不孝子,让你背锅怎么了,你出去斗鸡输了还不是老子给你补的钱,你姐姐不在家了我看你以后跟谁要钱!” 崔容时和赵晚晴进厅正看到安郡王满屋子追着赵青宸打,陆氏慢悠悠的喝茶,可见是见怪不怪了。 赵晚晴同样见惯了父子俩斗嘴、打闹,回头看向身边的崔容时,见他也笑容满面的看热闹,完全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陆氏抬头看到女儿女婿过来,直接无视父子俩,热情的张罗早膳。 用完早饭,新婚夫妇拜别了陆氏夫妇。 “岳父岳母,容时这两日过的很是愉快,岳母安排的餐食也都美味,以后我们一定常回来,你们别嫌我们烦就是了。” 陆氏立即笑开了花,“有你岳父和妻弟想不热闹都难,我们巴不得让你们多回来,你爱吃的糖醋鱼和牡丹虾定是常给你做。” 崔容时见岳母连自己爱吃什么都观察的这样仔细,心里更是敬重不已,再度深鞠一躬。 安郡王眼眶子又红了,摆了摆手,哽咽的说:“你们趁着早赶紧回去吧,明日还得进宫,我就不留了。” 说完一路小跑的哭着回府了,陆氏和赵青宸也只能跟着回去。相见时难,别易难,估计安郡王得哭个一上午。 第40章 见姑母 安郡王府。 安郡王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的哭了半晌,赵青宸也手忙脚乱的安抚了半天,两人齐齐发现陆氏安静的坐在一旁沉思,并未像以往一样过来安抚。 “阿音,你可是有心事了?”安郡王后知后觉的问道。 陆氏叹了一口气,思量着说:“我们安郡王府承蒙官家眷顾,虽不是显赫门第,却也算是宗亲里过的好的。可是皇恩能眷顾一代,却不能绵延后世,青宸还是要自己立起来啊。” 安郡王听后立即慌了,“都怪我文不成、武不就,天天还出去斗鸡走马,以后我不败家了,好好帮你经营田产、商铺。” 赵青宸小声嘟囔,“父亲,你不帮忙咱家还能绵延一代,但凡你帮忙估计这代都过不去了。” “你小子皮痒了是不,你母亲说让你立起来,天天就知道耍嘴皮子,看看你姐还能嫁个殷实人家,估计就算陪上王府都没人愿意嫁给你。” “父亲说的轻巧,还不是官家做媒母亲才肯嫁你的,要不哪有我们俩。” 眼见父子俩又要打起来,陆氏赶忙说:“刚才晚晴临走前说姑爷觉得青宸骑射都不错,想让他进皇家卫队。崔太尉在武将堆里都说的上话,也能照看一二,以后若是得了造化,在殿前行走也能光耀门楣。你们怎么看?” 赵青宸傻眼了,不是因为姐夫要给他找差事,而是居然有人看好他这个纨绔,还是名扬天下的状元,这大概是这辈子对他最高的赞赏了。 “姐夫如果觉得我行,我也想努力试试看。以后若是姐姐哪里过的不顺心了,我也能帮衬一下,省着被人说娘家弱势。” “你不给你姐添乱就不错了。不过我这好女婿说的对,你这臭小子学问怕是废了,也就是习武还能有个出路,凑合凑合也能勉强看。” 陆氏点点头,“那咱们就回复一下晚晴吧,也不用让崔太尉为难,先找个差事锻炼锻炼也是好的。” 一家人在赵青宸仕途上达成了共识,对崔容时的好感度又激增了不少。 将军府。 崔容时和赵晚晴携陆氏给的回礼来给崔老夫人请安。 正厅内,二房和三房人也都在,原来是姑母崔可芝回京了。 崔容时夫妇向祖父、祖母以及各房长辈行礼后,崔容时介绍道:“晚晴,这是姑母。姑母,祖母前些日子还说您得月余才能回来,怎的今日就到了。” 崔家人生的都好,崔可芝更是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五官端庄大气,一身的当家主母风范。 “我紧赶慢赶,就想在你婚礼前回来,山高水远的,到底是耽误了。” 说罢拉过赵晚晴的手,“快让我看看,诶哟,真是天仙一样的姑娘,嫂子真是好命,这样漂亮贤惠的儿媳妇我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随即从手上褪下一个血玉镯子,“老二媳妇,这个镯子可是你祖母独独留给我做嫁妆的,你婆婆可都没要去,今日送你也是鲜花赠美人,可别让你婆婆眼气了。” 崔大夫人笑着打趣,“母亲,你看看可芝,都当母亲了还不正经,就能拿我取笑。” 崔太夫人笑着看向崔太尉,点着儿媳妇说:“我送你的镯子你不也晚晴填妆了吗,合着你们都拿我做人情呢” 众人哄笑一堂。 这时一声娇憨从后面传出,“大伯母,原来还说把血玉镯子给我当嫁妆呢,怎么转手就送人了。” 崔可芝神色有点不自然,讪笑着说:“刚刚来得急,还未介绍,这位是我家将军胞弟的女儿李倩儿,这个是小女李倩如,快给上前见礼。” 李倩儿倒是不扭捏,率先福一礼,“倩儿给崔太尉和老夫人见礼了,出门前祖母就说二老最是心疼晚辈,让我像对待自家祖父母一样侍奉,还说......” 李倩如看着堂妹又开始自说自话,赶紧福礼打断,“倩如见过外祖父外祖母,见过各位舅舅舅母。” 崔老夫人心想当初是崔太尉看好的李将军,确实这些年李将军也争气,连打胜仗,只待官家召见就能回京任职了。就是这小门户出身,市井气太足,要不是丈夫拍胸脯保证不让女儿受气,她说什么都不能把唯一的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如今无论如何也都要按捺下性子好好招待亲家女,省着让女儿难看。 崔太尉率先开口,“你祖母说的对,来这就跟回家一样,她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李倩儿一看连崔太尉都紧着说好话,更肆无忌惮了,“祖母好的很,只是毕竟年岁大了,腿脚不便,要跟大伯和父亲一同回京,就让我随大伯娘先回来给贺喜。” 说罢越过赵晚晴,深情羞涩的向崔容时行礼,“素问崔表哥才学冠绝天下,年纪轻轻就进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倩儿这厢有礼了。”说完还抬头斜看一眼,满脸的倾慕不言而喻。 众人大跌眼眶,当着人家正牌娘子的面就敢暗送秋波,纷纷同情起了崔可芝,就算有李将军力挺,这样的家也着实不好当啊。 崔容时神情庄重,目不斜视,并不想接话。 赵晚晴怕冷场,接话道:“表妹聪慧伶俐真是让人见之生喜,我这有套明月珰,正配你这白玉般的肤色,当是表哥表嫂给你的见面礼。” 一众妇人都抬头望天,心想赵晚晴真会说笑,李倩儿虽然不丑,但常年在边城皮肤状况并不好,白玉般的肤色真真是睁眼说瞎话,反观李倩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大家也就只能默默腹诽了。 赵晚晴从丫鬟手中陆氏为她备下的回礼盒里拿出一套明月珰,耳珰、耳环、耳坠一应俱全,质地不俗,送给了李倩儿。又拿出一副暖玉手镯,送给了李倩如,说道:“初见妹妹,这暖玉最养人,你带着正好。” 李倩儿虽未正眼瞧赵晚晴,却对她送的一套首饰甚为满意,沾沾自喜的看向李倩如,意思不外乎是你才得一个,我这得一盒,还是我的首饰好。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套明月珰虽然质地好,但是加一起都不如暖玉来的珍贵,自古黄金有价玉无价,更何况还是稀少的暖玉,这个礼可不轻。 赵晚晴送的礼即满足了李倩儿的爱炫耀心理,又给足了李倩如的面子,可谓是一举双得。崔太尉和太夫人都欣慰的笑了笑,崔容时这个媳妇找的好,嫁妆雄厚还知情识趣,以后也定能持家。 崔可芝感谢的看向赵晚晴,讨巧的说道:“姑母让你破费了,我这才送一套,你就还了两套,看来我还得给你回礼,我那还有上好的蜀锦,待晚上给你送去。” 二房长女崔钰莹也凑趣的说:“姑母可不能看新娘子漂亮就送一个人,我们姐妹可都等着呢。” 其他众女眷也都一起打趣,崔可芝带了一车子礼物来,本就是要挨个人送去,大家不过是想岔开话题,免得让李倩儿一个外人扰了阖家团圆。 三房太太慢慢悠悠的插了一句嘴,“刚才门房可报了,说咱们新妇从郡王府回来带了好些车的回礼,满满当当的堆了一个院子,可是要把我们的嫁妆都比下去了。”话音未落就转头看向了崔怀瑾的媳妇玉娘。 崔大夫人暗恨,老三媳妇明显是给大房找不痛快,定是嫌弃公中给她嫡子崔健的聘礼少了,在这一边哭穷一边挑拨呢。 玉娘原是本本份份的站在崔大夫人身旁,六个月的身孕让她有些精神不振,此刻见众人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难免更加窘迫起来。满屋子都是世家子女,就连身份最低的三房夫人也是江南首富之女,只有她出身平民。要不是为了丈夫,这个将军府再好她也不愿意待,还有三年丈夫才能回来,每每想起她就郁结。 崔太夫人和崔大夫人看着嫡长孙(长子)的媳妇都暗自叹气,性格软弱不说还自卑,每次别人提及出身她都像是抬不起头一样,女子不怕出身差,而是怕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这样如何能当得宗妇啊。 赵晚晴心想毕竟是一家人,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于是大方的上前说道:“三婶说几车可是夸张了,不过是带回了几样用惯了的日用品和被褥。今日还想在母亲这讲个情,把嫂嫂借给我半日。嫂嫂有孕在身,母亲和父亲的衣物、绣品本来应该我来操持,可惜我从小手笨,女红做的不好,就想偷个懒,让嫂嫂教教我,回头我好一并孝顺长辈。母亲你就心疼一下我这个新媳妇,让嫂嫂指点指点我吧。” 玉娘诧异的望向赵晚晴,寻常人遇到被退亲的事既往不咎已是大度,她真能帮衬自己?难道真的对前事心无芥蒂? 事实上,赵晚晴的确不甚在意。不是因为她无底线的善良,而是单纯觉得嫁谁都是嫁,哪个皇室子弟不是三妻四妾,争一时长短没有意义。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日子过的好不好还看自己,况且崔容时才貌俱佳,她还觉得占便宜了呢。 崔大夫人当然愿意看着二个儿子家眷和睦相处,共振家业,哪有不应的道理。之前也听过安郡王不着调的传闻,但看亲家和儿媳妇的行事才知道是世人偏见,再好不过的姑娘,怨不得儿子急吼吼的娶回家。 “好好,你们妯娌这样和睦,做母亲的只有高兴的份,只是别累到你嫂子了。刚才弟妹一打岔我都忘了给两个孩子见面礼了。”边说边从身后嬷嬷手中拿出两套头面,送给了李倩如和李倩儿。 崔二夫人也拿出两套发钗,说道:“嫂子说的是,本来是想给两个女娘送小礼物的,偏偏三弟妹提那些有的没的,可芝妹妹好不容易回京定要在这多住几日,也解了婆母的相思之苦啊。” 崔二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最见不得内宅妇人的勾心斗角,都是一刀见血,从来都是话题的终结者。 崔三夫人知道二嫂不好惹,也不敢再挑拨其他的,跟着送出两套首饰。 崔太尉见各房该说的都说完了,直接开口说道:“可芝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退下,赵晚晴挽着玉娘的胳膊走出了正厅。 崔三夫人看着格外亲近的妯娌,小声嘀咕道:“面上亲近,不知道私下里什么样,真会装腔作势。” 恰巧崔二夫人耳聪目明,回头瞪了一眼她,“总比有人面上拆台强,不该说的话不要人前说,难不成想去婆母的佛堂面壁吗。” 崔三夫人立即禁言,看来是怕了嫂子的直球。 崔大夫人觉得解气,对二弟妹笑着说:“你总说自己刺绣不好,我这正好有个清雅的花样,你一定喜欢,来我这看看啊?” 崔二夫人也回以微笑,“嫂子选的定然错不了,那我就去你那叨扰了。” 所有人都成双成对的走了,只有崔三夫人一个人孤零零的,气的她狠狠跺了两下脚,愤愤的自行走了。 崔太尉和崔太夫人带着崔可芝回到了内室。 进屋后,崔太尉屏退了仆从,亲手为女儿泡了杯茶。 崔太夫人泪眼汪汪的说:“一晃都十三年了,我儿才回来,这些年你过的可好?” 崔可芝望着泪眼婆娑的母亲,哽咽的说:“女儿过的很好,李将军对我很敬重,将军府上下也都听我管理。婆母虽然有时处事所有偏颇,但将军一直都为我撑腰。初时艰难了些,待我把人员、账务捋顺了便好了。” 崔太夫人见过了媳妇受婆婆磋磨的,就算了丈夫愿意帮衬,也不可能实时关注内宅。见到二房家的女眷便知道,这家的婆母估计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女儿定是受了很多说不出的苦,可怜了自小养尊处优的女儿,经历了多少磨难才长成了如今懂事的模样,不禁又泪如雨下。 崔太尉也心里不大好受,家族的繁荣昌盛还是要靠子嗣绵延,姻亲关系不断延伸,互相帮衬,他必须要做出取舍。当年他于李将军有知遇之恩,想他一定能护女儿周全,没想到也吃了这么多暗亏。 崔太尉叹了口气,心疼的说:“好在可芝回来了,以后有任何事家里都能做主,倩如我看也是个好孩子,夫人多帮忙相看相看。至于二房的李倩儿,她和你一起回来,是何意?” “父亲,二房素来受婆母喜爱,这李倩儿更是备受宠爱,婆母想让她高嫁,为二房撑起门面,所以才让她与我一道回府,是想借我们将军府的势找个好人家。” 崔太夫人尽管看不上李倩儿的作派,但也不想女儿为难,便应下了,有好的人选会帮忙留意。 三个人互诉了多年思念,崔可芝陪父母用完晚饭才回房。 第41章 妯娌座谈 赵晚晴邀请玉娘到玉清筑小坐,崔容时避嫌就先到外书房处理公务。 玉娘比较拘谨,她极少到别人的院子走动,日常只有给崔夫人请安才出门。玉娘的大丫鬟也分外紧张,狠怕二夫人给大夫人难看,万一出什么意外难与大爷交代。 赵晚晴尽管看出了她们主仆的异常,但没有多言,只是让立夏把茶水换成蜜水,多安排了一些茶点,微笑着说:“第一次招待嫂嫂,也不知嫂嫂喜欢什么,我听人说孕期喝茶水不好,你先喝点蜜水。” 玉娘原也是医女,是知道这些注意事项的,没想到赵晚晴这样刚出阁的女子也懂,她去崔夫人处请安这么久都没有人为她换过茶水,心里产生了比较。 “我嘴笨,汴京城里贵女会的琴棋书画都不精通,总怕说话不得当惹人笑话,所以才不敢出门。” 身后丫鬟想制止自家夫人报短处,立即小声唤她“夫人”。 玉娘摇摇头,看似坦率的说:“这都不是什么秘密,难道我不说别人就不会讲了吗?” 赵晚晴低头略微思索,抬头直言道:“嫂嫂说的我不认同。” 玉娘有些惊讶,正常人不是该安慰她一下嘛,或者不屑于与她交往,从来没有人这样直截了当的回复她。 赵晚晴坚定的说:“人人都说安郡王府满门的纨绔子弟,斗鸡走马样样精通,都是不通文墨的粗鄙之人。难道别人这样说我们就这样看自己吗,我父亲和弟弟虽然纨绔,却从未逾矩,勾栏赌场也都不涉足,只是世事艰难活成这样才算安分守己,我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尽管出身贵族,我从未学过琴棋,在贵女圈里估计和半个文盲没什么区别,难道崔二公子求娶我看的是我的琴艺棋艺,在六艺上估计超越他的人不多,那他还不如和自己过日子。人活于世不过修心二字,修一颗从容的心、豁达的心,该看开的看开,该放下的放下,但该握在手里的却丝毫不能放手。你若是低看了自己,就是低看了喜欢你的大哥,更低看了父母这些年的教养,最低看的是努力生活的自己。” 玉娘知道她说的是好意,但是意难平。她一直觉得自己委屈,心有郁结,那些堆积在心里的东西好像腐烂了一样,越捂着越是恶臭,渐渐对未来都没有了期待,如行将就木的人。在人人都眼高于顶的汴京城,她怎么能体面的活着,怎么能给未出生的孩子不被人轻视的未来,她不知道。 想着想着,她又低头掩面而泣。 赵晚晴到底是缺乏安慰人的经验,见人哭了反而不知所措,除了递上手帕不知道还能干什么,这样的她在外人看来是略显冷漠。 玉娘哭了一会便停下了,哭给谁看呢,不过是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到了午时。 崔容时一个人在书房,看着日头渐落,干等也不见赵晚晴唤他吃饭,整个人突然郁卒,他新妇是不是把自己这个相公忘了...... “谢筠,你去看看二夫人在干嘛?” 谢筠和谢笙两个人都守在书房外,二爷没吃饭他们也不敢去吃啊,正饿的咕噜叫呢,听到二爷召唤立即去打探。 谢筠进到正厅看到的是两位夫人正在说话,他不敢打扰,只能在门口不停地探头。 玉娘看到门口东张西望的谢筠,顿时想起来小叔子还未用饭,立即不好意思看向弟妹。 赵晚晴也说累了,只是不好意思送客,便让谢筠先回去,“一会我会亲自把餐食送到书房,让二爷再等一下。” 谢筠口中忙不迭的应“是”。 赵晚晴准备好了午饭,行至书房,见崔容时正在一本正经的写公文,她轻缓的将食盒放在桌上,“夫君饿了吧,我给你带了餐食。” 崔容时头也没抬,状似认真写字的说:“不饿,再等等能和晚饭一起吃。” 赵晚晴没想到他这样孩子气,从食盒中拿出一碗鸡汤可惜的说:“这个鸡汤是早上让人熬了,都熬出胶质了,夫君要是不饿就只能给谢笙了。” 谢笙突然腿软,二夫人太敢说笑了,他还不想一病不起,这哪是鸡汤,分明是穿肠毒药。 果然,崔容时抬头狠狠瞪了谢笙一眼,眼神不言而喻,你要是敢吃就别见明日太阳了。 谢笙立刻抱着肚子哀嚎,“二爷、夫人我这肚子定是吃坏了,这会绞痛了厉害,估计不能伺候了,还是让谢筠来吧。” 谢筠不甘人后,立捂头,“我怕是中暑了,得马上去看看府医,怕也不能伺候了。” 白露和立夏都捂嘴笑,立夏快言快语:“都入秋了,谢筠中的哪门子暑,是不是想偷懒了。” 谢筠不听,和谢笙诶呦成一团,大有不让他退下就要打滚之势,尿遁只是丢人,喝鸡汤却是要命啊。 崔容时嫌两人碍眼,挥手让他俩退下,白露识趣的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你看看那俩,都不如你的丫鬟有眼力见,净给我添堵。” “夫君状元之才怎么会带出的小厮不如我这个闺阁女子,我看分明是手眼伶俐,极懂变通呢。” “夫人还敢说手眼伶俐,为夫都望穿秋水了也不见你来喊我用餐,就知道和嫂子聊天。” 赵晚晴捂嘴直笑,这人初时谨慎守礼,却越接触越像小孩,连自家嫂子的醋都吃。这副不高兴的神情怎么看都可爱,连平日疏朗的英眉都簇成一团,情不自禁伸手摸平了他的眉毛。 崔容时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心头怦怦跳,嘴上却无意识的说:“夫人摸了我可是要负责的,守身如玉这些年都被你破功了。” 赵晚晴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伸出罪恶的手了,可见男色误人,想挣开手却被眼前人握的紧紧的。两人四目相对,分明是这个可恶的男人动手动脚,嘴上却说得她像采花贼,哀怨的像个小媳妇,不要太可恶。 崔容时见她咬着下唇不说话,腾出一只手抚平了她的下唇,又意犹未尽的摩擦了几下,手感细腻柔软,不知道含在嘴里会不会化了。 他的目光才直白,尽管未经人事也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害羞也没用索性硬气的说:“夫君要是觉得饭菜不合口,我就让人撤了。” 崔容时见兔子急了,立即好脾气的说:“怎么能不合口嗯,夫人就算是给我一碗白水,我也如杨枝甘露啊。” 两人没讲究用餐礼仪,就着书房的茶桌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来。 第42章 姑母往事 傍晚时分,赵晚晴正在卸妆,崔容时没去小书房看书,而是坐在一侧看媳妇睡前仪式,新婚的夫妇,见什么都是新奇的。 几个丫鬟分工明确,白露负责卸头饰,再换成睡觉的发髻,立夏负责净面,而后再细细的为夫人搽上香膏,其余丫鬟捧着各色各样的手膏、面膏还有润肤膏,光护肤就五道流程。 崔容时看了半个时辰才看出门道,贵女的仪态气质不仅是靠文化熏陶,还有数不尽的宫廷秘方以及家族偏方,否则平日见的贵妇不会三四十岁还比正常人家的少女还年轻水嫩。以后他也得多留意一下女子的用品,自己夫人出席宴请脸面和服饰就代表着身价,可是一点都不能疏忽的。 武将世家底蕴是比不了勋贵人家的,赵晚晴少时身边的嬷嬷都是皇后娘娘钦赐,精通各种膳食调理和美容养颜,是各家贵女求都求不来的,她从小的礼仪和妆容虽比不上长公主和三公主这样盛宠的,却也不弱于其他妃子的公主。随着嬷嬷们年纪大了,一身所学都传给了白露和立夏,还栽培了几个机灵的小丫鬟,因此赵晚晴身边的丫鬟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是她平日低调,也不许丫鬟们张扬。 霜降进屋禀报,“二夫人,李将军夫人命管事嬷嬷为各房送礼物,在门外求见。” 姑母日间就说要给她蜀锦,没想到晚上就着人送来了,赵晚晴也正好整理完妆发,擦着手油说道:“让嬷嬷进来,注意礼数要周到。” “是。” 一位身着体面的嬷嬷笑着进屋,福礼说道:“二夫人,老婆子姓李,是崔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李夫人说二夫人娇俏貌美,最适合穿鲜艳颜色的蜀锦了,还有几套首饰,让我给您送来。”说完就让身后随从把礼盒呈了上来。 嬷嬷偷偷斜目环顾四周,只见她身边环绕十余名丫鬟,尽管卸尽钗环,但通身气派不减,丫鬟们也都衣着精致,穿戴首饰比一般富庶人家小姐还要精致,可见真真是富养长大的娇女,府里的夫人们都是比不了的,于是愈发恭敬了。 赵晚晴让人看座,一一看过这些礼盒,面上欣喜的挑着蜀锦和首饰,心里暗自琢磨蜀锦虽然质地不错样式却是老的,看来姑母在婆家也不如说的那样好过,这些礼对于给新妇的见面礼来说是很重了,也看得出对她的看重。 “嬷嬷劳烦您跑一趟了,姑母的礼物我喜欢极了,近日天也冷了,正好裁成冬衣到时候穿给姑母看。明日我和二爷要进宫谢恩,估计要晚间才能到姑母处致谢,请万望传达。” “二夫人您客气了,进宫是大事,我们夫人应该会常住一段时间。都是实在亲戚,不讲究虚礼,等您休息好了再来走动,夫人见您来了一定会高兴的。” 赵晚晴见嬷嬷说的得体热忱,心里对姑母更是亲近了一些,于是看向白露。 白露立即掏出了一个荷包放到李嬷嬷手里,讨喜的说:“崔夫人爱重,我们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定是要常走动的,劳烦嬷嬷跑一趟。天晚了我们也不好留您,这是夫人一点心意,您吃口热酒暖和暖和。” 李嬷嬷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香囊,看手感得有个几两银子,心里更是尊敬了,连说“应该的”,恭敬的带人退下了。 赵晚晴让丫鬟们也退下了,尽管与崔容时独处一室还是有些不自在,却也总结出一个小窍门,就是睡前聊聊天有助于缓解气氛,更促进睡眠。 “我见姑母身边的仆从都大方得体,偏偏二房侄女有些小家子气,姑母这些年定是没少受气,如今回来了有娘家人支撑应当能更好过些。” 崔容时拉着她坐在如意圆桌上,为她倒了一杯助眠的茶,略带忧虑的说道:“祖父祖母只有姑母这一个女儿,婚姻自然是千百般算计的,只是十年期祖父官职不显,显赫人家高攀不上,低嫁了又心疼,所以就挑着自己的副将嫁了过去。李将军平民出身,父母务农,但为人真诚,战场上也勇猛,看在祖父面上自然不会亏待姑母的。” 见他停了下来,赵晚晴追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妄议长辈在当下不属于君子之风,但是对着自己的夫人也没什么不能说,崔容时继续讲道:“待到李将军立战功,官家派他戍边,因不是主将,可以带着家眷随任。哪知离了汴京,李家老太太觉得天高皇帝远,崔家的手也伸不过去,就起了自己管家的心思,说姑母一直未生育,是为不孝,要把二儿子一家接过去承欢膝下,还给二房太太一部分管家权。李将军常年在军营,家里的事情知道的也不详细,所以姑母受了几年气。祖母尽管着急却也鞭长莫及,好在二房不是聪明的,家里管的乌烟瘴气,更闹出来用公中银两放贷的丑闻,还带人打了欠账的,最后闹出了人命。待事情闹到官府李将军才知道,重责了弟弟,也重新要回了家里的掌家权。姑母把家里一应人财账都捋顺后才顺心,继而有了表弟和表妹,过上了如今将军太太的生活。” 赵晚晴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好在姑父明理,姑母自己也立住了。女子嫁人本就不易,好好的娇女也要受尽磋磨熬成婆,哪怕宫里的娘娘不也是日日算计着过,最终怕是都忘了自己原有的样子,这样才能练就一身钢筋铁骨。” 崔容时一直觉得她有一身坚硬的壳,寻常人看她外表柔弱,实则内心坚韧,更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于是立即表态,“我不是李将军,也不会朝秦暮楚,我会让你过你想要的日子,不受半点委屈。你若喜欢名山大川,待我外放就带你四处游历,你若喜欢岁月安好,我就陪你种花种草。你是我的一生所求,相信我可好?” 赵晚晴不敢轻谈以后,日日相处,她渐渐开始了解眼前眼,也是了解,以后的事交给明天吧,至少当下是好的。 “相信二字时候重于泰山,有时却轻于鸿毛,至少今时今日我是信你的。” “有你这句话,纵然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负你今日之心。”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43章 福宁殿谢恩 翌日清晨,赵晚晴和崔容时早起梳洗打扮,准备进宫谢恩。 两人收拾妥当后,先到崔太尉和崔太夫人的慈善居请安,听受长辈教诲, 崔大夫人也是放心不下,早早就到慈善居等候。 因进宫不好方便,恐冲撞贵人,崔太夫人并未准备茶水,只是细细叮嘱,“官家皇恩浩荡,亲自下旨赐婚,你二人在宫里定要谨言慎行,三思而后行。” 崔太尉思虑更多的是崔容时的仕途,接着嘱咐道:“容时刚得圣宠,在殿前伴驾,有道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不要过分展现自己,沉下心做好翰林的本职,适当摸清六部的底细,要了解哪些人可交,哪些人需敬而远之。若有人给你下绊子也不要怕,该让则让,不敢让也不要畏首畏尾,你背后有家族,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崔大夫人则是让人准备了一些糕点,“你们早上匆忙定是没用饭,备些糕点路上充饥,虽然水要少喝,吃点干粮果腹还是必须的。” 二人连连称是,趁着天色尚早就出发了。 出行使用的是赵晚晴郡主规制的四驾马车,车内精雕细琢,铺满细软的皮革,两个人乘坐也丝毫不拥挤。 崔容时也是第一次乘坐,不禁感叹:“夫人品级比我高,看来我得努力了,要不就只能吃夫人的软饭了。” 赵晚晴听了打趣,笑着回道:“夫君尽可以软饭硬吃,我还有丰厚的嫁妆,就算你不努力咱们也够潇洒一生了。” 崔容时格外喜欢一生这个词,眉眼生笑的拱手作揖,“如此就麻烦夫人了,有你做后盾真是无比安心,小生早知就不去考状元而是直接去安郡王府招婿了。” 赵晚晴有点不认同,“那你可能得比考状元还要努力,我父亲对女婿的要求简单粗暴,最好可以金银开路、玉石搭桥,让我一生无忧。母亲的要求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能体贴入微,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青宸的要求可能还简单点,要打不还口骂不还口,要事事如我意。你觉得你符合哪个呢?” 崔容时眉头抖了抖,颇有些无赖的说:“幸亏殿上请官家赐婚了,要不再过三年五载我也不能抱得美人归,看来你我就是三生有缘,缘定今生,片刻都等不了的。” 马车旁骑马而行的谢氏兄弟都满脸黑线,自从二爷成亲真是越发不要脸了,一大早就喂狗粮,他们也要成亲! 两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就行至宫门外,刘公公的徒弟双喜正等候接待,可见两人圣宠正浓。 “崔翰林、长乐郡主恭贺新婚,官家已在福宁殿等候多时,请随咱家来。” 崔容时客气的作揖,“有劳双喜公公引路了。” 白露随主子进宫次数较多,立即递上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双喜拿到后更是眉开眼笑,好话像不要钱一样不断。 仁宗刚用完早膳,正批阅奏折,听到夫妇二人拜见通报,立即让人通传。 入殿后,二人向仁宗行跪拜大礼。 仁宗见喜爱的晚辈在自己的说媒下喜结良缘,笑呵呵的说:“起身吧,今日不是公事,不用如此拘束。” 又细细打量郎才女貌的两人,愈发满意,自己果然是干什么像什么,连说媒都如此优秀,果然是真龙护体、旷世奇才,浑然忘了之前保媒拉线让人退婚的岔子。 “晚晴是朕看着长大的,刚出生那么丁点像个糯米团子似的我还抱过呢,如今成大姑娘了,还嫁我们的今科状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亲结的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听说你父王逢人就说自己早就与文曲星结缘,就该有个状元女婿。” 赵晚晴都替自己父亲心虚,嘴又没把门了,故作天真烂漫的说:“皇伯伯,父亲之前养了个狼狗,就说自己与二郎神结缘,与人打个赌赢钱了就说与财神爷结缘,连喝个酒都说与酒仙结缘,我看他是与龙王结缘了才能得遇真龙天子庇佑,要不哪有现在的事事顺意呢。” 仁宗见自己的侄女神态娇憨,又充满了慕儒之情,上了年纪的长辈就是喜欢讨喜的晚辈,高兴的哈哈大笑。 “看看,我们晚晴嫁人后连性情都活泛了,看来容时对你不错,必须要赏。” 赵晚晴讨趣着说:“皇伯伯您要是赏就该提前赏,我好藏在嫁妆里,夫君也不告诉,自己没事就去数金豆子。” 崔容时假装忐忑的说:“成亲前岳父就郑重的和我谈过,安郡王府的赫赫产业都是他一手打下的,让我努力为官家尽忠,积攒家业,别靠媳妇嫁妆吃软饭。陛下您还是赏给我吧,我得努力向岳父看齐。” 两人互相逗趣又引的仁宗哈哈大笑,“你岳父就是败家子,要是没有陆氏为他操持家业,他早就喝西北风了,还能过上呼奴唤婢的日子?他也就是跟你摆个谱吧,回头我好好问问他,这个家业到底是谁攒下的。” 崔容时可怜兮兮的说:“陛下您可千万别问,要不我就进不了安郡王府大门了,岳父养的狼狗都得用来追我,给微臣留点颜面吧。” 仁宗转向刘公公笑着说道:“咱们状元郎不仅文采了得,连嘴皮子都挺溜啊,以后朝会再吵得不可开交就让他来调节,省着气的我脑仁疼。” 刘公公心想朝会每次文武官员吵起来比泼妇骂街也不差啥,官家回回都听的脑袋疼,这是要提点崔翰林呢,没准以后是要入阁拜相的,提前留个好人缘,也笑着回:“那官家可得让崔翰林列席侍诏才行,也省着以后再为难了。” 仁宗思索片刻,虽然崔容时目前只是六品没有资格参与朝会,但作为翰林侍诏前朝也有先例,自己亲提的状元还是喜欢的晚辈给点恩赐不是不行。 于是下令到:“传朕旨意,翰林院修撰崔容时文采斐然、甚得圣意,奉旨殿前侍诏。” 夫妇二人闻旨立刻跪拜谢恩,这日日在官家面前侍奉可比有名无实的翰林院修撰来得荣耀,比赏赐黄金万两都要珍贵,更是大越王朝开朝以来的第一份,彰显着皇恩正浓,也定能成为晋升最好的资本。 仁宗今日愈发觉得自己文韬武略,识人有道,格外开心,又赏赐了一堆新婚贺礼才让他们去拜见皇后。 刘公公暗自衡量,崔太尉这门亲事选的极好,安郡王其他人避之不及,其实却是最稳妥的联姻对象,即有圣宠又不受人猜忌,以后崔容时的仕途也必将一路顺畅。 第44章 御花园风波 两人在双喜的引路下走向坤宁殿。 转过御花园,正巧遇到长公主带着一群宫婢在赏花。 赵晚晴深深觉得御花园真是灾难现场,每次来都会遇到不愉快的事,想不明白这些宫妃公主的怎么还天天去散心,分明是找不痛快嘛。 自谢喜宴后,长公主对文熙城就失去了恋慕的心思,文不是第一,样貌虽然上乘却生了张惹人生气的嘴,不值得她用心。被钱贵妃打了一巴掌后她想通了,不过就是嫁人嘛,要是不能嫁个俊俏听话的,她以后就住在公主府,养一堆小意讨喜的面首,难不成自称书香世家的文氏还能打自己脸闹起来吗?她是公主,只有被人讨好的份,还指望她讨好别人,笑话。 谁知一转身就遇到讨厌鬼二号赵晚晴,上次宴上她大出风头,还害得她被母妃打,今日非得出这口恶气。别问讨厌鬼一号是谁,三公主是她一生的死对头,无论是皇后与她母妃还是太子与她哥哥,都注定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大公主领着二十余个宫女,浩浩荡荡的走过来。“哟,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六品翰林院修撰的夫人嘛,今日来是进宫讨赏的?也是,不多讨赏点,以后靠六品的俸禄不得喝西北风啊。” 身后宫女厉声说道:“见到公主还不行礼请安,如此不守规矩难不成想被杖责?” 崔容时猛的转头看向说话的宫女,目露寒光,吓得宫女退后一步。“长乐郡主与微臣是奉旨进宫谢恩的,岂有你小小宫婢斥责的份。” 赵晚晴敷衍的行礼,冷淡的说:“我与公主行礼是规矩,但让臣子行礼,公主怕是受不起吧。” 在大越朝,大臣仅需向官家行礼,即便是到后宫也只是向皇后行礼即可,虽然没有确切要求,确是约定俗成的事。 长公主看向一身红色锦袍的崔容时,在谢喜宴因距离较远,只能听到清澈洪亮的嗓音,如今细看本人,星目剑眉,身长如松柏,红色衣服更衬得他面冠如玉。暗叹好个标志人物,比之文熙城多了几分俊雅和清冷,让她不禁想看看这状元郎折腰后是什么样,还怎么冷淡自持。倘若他知情识趣不妨收到麾下,于她和二哥都是只有好处。 于是柔声说道:“崔修撰虽才华横溢,但你须知从六品到入阁,有些人可是要熬几十年的,我哥哥素来敬重人才,若我能为你引荐一番,你至少要少走十年弯路。” 赵晚晴没想到战火烧到了崔容时身上,她本意不想牵扯前朝是非,钱贵妃和二皇子从来跋扈,要是真的使绊子,他也不好过。她刚想开口,只听崔容时语气淡漠的说道:“大公主慎言,后宫不得干政,还请三思而后行。” 这是把崔老夫人出门的教诲说给大公主了,果然说教都是放之四海皆可。 一道略显阴冷的男声响起:“如果是我说的呢?” 二皇子从园子的密林中走出来,摇着一把扇子,一副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样子,但一双眼眸却冷的像毒蛇。 崔容时紧簇眉头,二皇子看起来风光霁月,可是私下阴私的手段不少,很多不肯趋附的官员都吃过暗亏,崔家上下是能避则避,但如今正面对上了,他断没有站队的心思。 恭敬的行礼作揖,“二殿下,我效忠的是官家,能就什么官职也是官家做主,为人臣者只有忠心二字。” 二皇子挑眉,看似无意的说:“你的意思是只效忠皇权?你可知你行差踏错,全家都是要跟着遭殃的。” 长公主面上浅笑,话语冰冷,“前朝有个状元郎就是眼拙不识抬举,最后导致满门抄斩,崔翰林博闻强识不会不知道吧。” 崔容时抬头,面色更显冷峻,“如果微臣没记错,大公主说的前朝状元是个乱臣贼子,企图谋权篡位,崔家一向行的端坐的直,不敢有不臣之心。” 二皇子扇子啪的一合,施压道:“我看你是话有所指,到底是谁有不臣之心?” 瞬间局势剑拔弩张,双喜暗骂今天点背,谢恩的好事怎么遇到这两位祖宗,把头低的更深了,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崔容时挺直了脊梁,正待回话,突然听到一个不着调的声音,“我就说这御花园龙气缭绕,原来是龙子公主都在啊。你说巧不巧,我在坤宁殿碰到了太子,在这又碰到了二皇子和大公主,咦,我的乖女儿和女婿也都在啊,真是大巧背小巧,巧上加巧了。” 安郡王知道女儿今日进宫,下朝闲来无事就想碰碰运气,看看女儿在不在,哪知路过御花园见到几人对峙,就赶紧到坤宁殿搬救兵,省着女儿受欺负。刚跑到殿门外,就看到太子出来,忙不迭的拉着一脸懵圈的太子来救火。 大公主冷笑,“这宫里哪来的凑巧,无非是小人作怪。” 安郡王不爱听了,“大侄女,你这张口闭口的小人,说话怎么比我家东街屠夫家的泼妇娘子还难听,我听了都骚得慌。” 二皇子当即呵斥,“安郡王你怎么说话,如何拿公主和个平民比较,不伦不类。” 安郡王浑不吝是出了名的,别说是个皇子,官家逼急了他还敢顶嘴呢,撇着嘴说道:“二皇子殿下怎么跑到后花园了呢?毕竟是宫妃住的地方,该避嫌还是要避嫌的,我和太子路过还得结伴而行做个见证免得冲撞贵人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作为叔叔我少不得说你二句,长点心吧。” 二皇子和长公主让安郡王气的冒烟,恨不得招呼随从狠狠收拾这个老纨绔一顿。 太子终于看明白了局势,装糊涂的打圆场,“今日是堂妹和堂妹夫的好日子,母后刚刚还念叨你俩该到了呢,赶紧去吧,别让母后久等了。” 二皇子见太子提的是堂妹,那自然论的是亲戚的理,倘若他揪着不放就显得没有亲情了。愤恨的想着,太子人前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不也拉拢群臣,人人都说太子贤德,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好,内里还不是污龋一片。 甩了甩袖子,满脸阴狠的说:“太子哥哥倒是讲亲情,就是不知以后这亲戚能不能有所助力,别被倒打一耙的好。” 安郡王就见不得人比他还嚣张,扯着嗓门嚷嚷:“又不是田间地头,哪来的倒打一耙,要我说二侄子你就是想的多,赶紧歇歇吧,都快晌午了,钱贵妃该喊你回家吃饭了。” 太子也和气的说:“二弟入宫想必是要拜见钱贵妃,这后宫本就不大,贵妃要是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大公主听太子话里话外都在说后宫耳目众多,今日又有安郡王在,恐怕也讨不到便宜,咬了咬牙说:“哥哥,咱们走吧,来日方长,就不信没有遇不到的时候。” 二皇子冷笑道:“那就后会有期。” 说罢两人带着随从愤愤离去。 第45章 御花园密谈 安郡王对这两个不省心的侄子侄女嗤之以鼻,想当年他连跟皇兄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的初生牛犊居然敢当众放狠话。皇兄还在盛年,收拾起人来那也是铁血手腕,今日就让两个晚辈见识一下他的厉害。至于是什么厉害嘛,他一个闲散王爷也没有实权,告告黑状还是可以的。 主意打定,他眼珠子一转,贼兮兮的说:“太子殿下仁慈,这样的弟弟要是我见一次打一次,就是打轻了才这样。对我不敬那是不敬长辈,对你不敬那是不守规矩,威胁我宝贝闺女和女婿那是没有仁爱之心,一会我就去跟皇兄说道说道,孩子不着调就得管,你可得给我作证啊。” 太子一向都比较喜欢安郡王一家子,虽然正事找不到他,但是相当识大体,又知道护短,比起趋炎附势的官员们实诚的多。钱贵妃哥哥骠骑将军刚刚收复外族,正如日中天,因此钱贵妃愈发不把母后放在眼里,二皇子有兵部和礼部的支持,在朝堂上话语权日重,确实有必要让父皇知道,好好敲打一番。 今日之事,说大不大,可是适当推波助澜也可以埋下一颗目无尊长、拉拢朝臣的种子,待发芽那日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皇叔,二弟还是年轻,让您不开心了我替他道个歉,父皇若问起还请多包涵包涵。晚晴妹妹和容时都是自家人,不要往心里去,一会让堂嫂给你们挑点好东西,做哥哥的给你们赔礼了。” 安郡王挑挑眉,要不怎么说皇后娘娘教的孩子懂礼呢,说的话都顺耳。宝贝女儿从皇帝和皇后那收到赏赐,还能从太子和太子妃这得一份,这得天独厚的荣宠都够在贵族圈里横着走了,这个告黑状势在必行,不仅要告,还要告的轰轰烈烈的。 赵晚晴假装看不到自己父亲得意的挤眉弄眼,谦虚的说:“让堂哥和堂嫂破费了,二殿下和大公主不过是说说家常,没什么可记挂的。” 崔容时也平静的作揖,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云淡风轻的说:“殿下厚爱,我夫妻二人不胜感谢,今日之事自会风过无痕,不劳殿下费心。” 风过虽然无痕,却也会激起涟漪,就是不知道有心人是否入戏了。 太子细看崔容时,遇事荣辱不惊,不唯上也不违心,这份定力倒是像极了崔太尉。 “妹夫有祖父之风,他日必有际遇,既是亲戚以后有事就直说,兄长不才,却也希望有志者业能成。” 当了半天隐形人的双喜终于有机会刷存在感了,“殿下、郡王,刚刚陛下还给了崔翰林殿前侍诏的殊荣呢,这是我朝独一份啊,崔翰林以后是有远大前途的。” 太子顿时感兴趣,“我大越朝非三品不得上朝议事,妹夫即有此殊荣,必是深得圣意,为兄提前恭喜了。今日你们事情多,他日我做东,咱们摆宴庆贺一下。” 安郡王也乐得合不拢嘴,“我就说我这女婿是文曲星转世,那是要有大造化的。哎呀,你们文人就是爱谢来谢去的,听的我脑袋大。好闺女,为父给你报仇去,你安心去坤宁殿吧,且等我的好消息。” 赵晚晴......父亲你要不要把向皇子报仇说的这么光明正大,人家都是背后捅刀子,你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那。 太子忍不住笑了笑,“那我也不耽误你们向母后请安了,以后东宫再聚。” 夫妻二人纷纷行礼,向太子和安郡王告别。 崔容时小声说道:“今日好在岳父来了,要不确实不好收场。” 赵晚晴深知父亲的小九九,必然是知道她入宫故意来等她的,如果大越朝能让父亲跟着陪嫁,估计安郡王也是奋不顾身的,正是这份肆无忌惮的护短更让人动容。 “父亲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但一直受皇伯父爱护,无非是他将心事摆在明面上,反倒是比话里藏刀的人活的更自在。” 崔容时点点头,望着林荫小路,反而觉得眼前更开阔了。伴君如伴虎,一个爱憎分明会护短的人确实比敢舍弃所有只为所谓家族利益的人更值得信任。有些人筹划了一辈子还不如安郡王敢说敢做来得受人尊敬,为君之道,为臣之道,大道至简,不外如是。 此时将心事摆在明面上的安郡王正守在福宁殿门口,跟刘公公喋喋不休。 “刘公公啊,麻烦帮忙通传一下,我想跟官家聊聊家常。” 刘公公作为大内总管,这些年早就看惯了安郡王的聊家常,要么是哭穷,要么是给人上眼药,好在官家从不厌烦,有时候还能让他哄的高高兴兴,哪有不应的道理。安郡王这些年运道之好真是让人咂舌,让御史告了总能大事化小,哭穷也总能拿回大包小包的赏赐,如今与崔太尉结亲,估计全家还能再上一层楼。 “安郡王客气了,通传是老奴的本份,有什么麻不麻烦的,今日崔翰林和郡主来,官家开心极了,除了赏赐还给了殿前侍诏的荣宠,都是郡王教导有方啊。” 安郡王笑的乐开了花,人家都是父亲教导有方,他这岳丈居然还被人这样夸奖,倒霉儿子只给自己添堵,女婿也是半个儿子,嗯嗯,这句称赞他担得起。 “刘公公过奖了,我平日也指点他一二,是他自己领悟力好,哈哈,这么多人就你夸我家教好,可见你有眼光,怪不得能做官家的左膀右臂。” 刘公公默默汗颜,这句话说的自己都心虚,当事人居然深以为然,看来厚颜无耻之道还得继续勤修苦练啊。 安郡王随手给刘公公塞了一把银票,少说也几百两,足以看出他的高兴。 刘公公笑的更是真诚了,满皇城都知道福晋陆氏一个月才给他五百两月钱,就怕他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安郡王日常买东西店家都是直接去府里结账,现钱肯定是没有的。今日能拿出这么多银票打赏,估计是把自己这个月的零花钱都花了,无关钱多钱少,这份心意他领了。 “安郡王,您稍候,老奴去去就来。” xs7.com 刘公公进入福宁殿,见官家正在批阅奏折,轻手蹑脚的走过去,悄声禀告:“官家,安郡王在殿外,说是想跟您话家常。老奴见他神色有异,可能是有事想和您说。” 仁宗把毛笔放在了笔搁上,不解的问道:“今日长乐郡主进宫,我赏也赏了,崔容时的恩赐也给了,他还能有什么事,你可知他进宫后发生了什么?” 刘公公把腰低的更深了,小心的说:“我见安郡王神情不对,就多嘴的问了一下殿内值班的人,听闻他是去了御花园,当时太子、二皇子、大公主和长乐郡主、崔翰林都在,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还得细问问郡王。” 仁宗一听,肯定是儿女官司,太子和二皇子不和的传言已有多时,叹了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安郡王蔫头耷脑的进殿,跪下行礼,“臣弟给皇兄请安。” “怎么像霜打的茄子呢,发生了什么,跟朕说说。” “皇兄,臣弟觉得自己年纪一把,一事无成,连累子女在外面也抬不起头,您能不能给我个官职,让我有点实权。” 仁宗每次和安郡王说话都有种气短的感觉,说他无理取闹吧他还不犯大错误,说他打小算盘吧他还能直言不讳,这种不痛不痒但总让你难受的感觉他形容不上来,满朝也就这个弟弟敢这么说话。 “你要钱还是要东西就直说,官职算了吧,哪个官职可以天天不干活只喝茶水,给你实权还让不让底下的官员活了。” 安郡王索性坐地上了,“不瞒您说,今天晚晴进宫我就想去看看她,结果在御花园见到二皇子和大公主对她的行礼挑三拣四的,我那二侄子还提了前朝状元满门抄斩什么的,把俩个孩子吓得魂不守舍,诶呀,具体我也学不上来,太子也在,不行您问他。都是自家亲戚,要是正经场合也就算了,私下见面回回都给晚晴难看,无非是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得力,没让人家看的上。” 仁宗心想满朝文武要是有人像自己这个倒霉弟弟一样奏报事情,估计早被他打出去了,该说的没说清楚,不该说的又牢骚满腹。 “前朝的状元可是祸乱朝纲那个?与容时有什么关系啊。” “这您就难为我了,我连是谁都不知道,只不过二皇子说有他引荐可以少走弯路,还能拜官入相啥的。我也当过三十年皇子,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个权力。” “哼,你要是敢盗官欺爵,我早就把你关进养蜂夹道了,还容你在这胡咧咧!” 安郡王缩了缩脖子,又细思量皇兄说的是我而不是朕,看来是没生气。 “皇兄你以前老说我出门不带脑子,不带也挺好,有啥事还有哥哥护佑,落得个清净。今日之事我就想跟你说道说道,自己孩子也就算了,这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指不定怎么揣摩呢。况且作为皇家子弟,还是得谨言慎行,您看我从来都不惹事有权有势的人,摆不平的麻烦都是绕道走,我惹的都是能惹的人。” 仁宗也是头一次见人把欺软怕硬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没能耐似的。但仔细想想,这个怨种弟弟有一点说的对,要是放任大公主和二皇子不管,伤了朝臣的心,日后再处理也是拔起萝卜连带泥,麻烦的很。二皇子手已经伸到兵部和礼部了,连太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确实是要狠狠敲打了。 “刘瑾,传朕旨意,二皇子荒废学业,禁足三个月,礼部尚书办事不利,罚奉半年。封长公主为敦恪公主,指婚荆国公嫡次子王许,封三公主为柔嘉公主,指婚曲阜文氏文熙城。” 刘公公见官家叫了自己全名,心知必是心情不悦,赶紧领旨退下。 仁宗纵然喜欢长女,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曲阜文氏人才辈出,作为皇帝他还是要多施恩德,三公主性情温婉贤惠,更适合下嫁。长公主嫁给荆国公这样的勋贵人家,只要有他这个父皇在,就不会有人敢亏待她,也是良缘。当断不断,反受其。立即就拍板定下了。 “这下你满意了吧,以后少在我眼前晃,看你就心烦。新进贡了一批雨前龙井,你去内务府拿点回去喝吧,再敢跟我提要官,我就让陆氏把你月钱禁了。” 安郡王面子里子都有了,自然高兴,“皇兄,臣弟因为月钱少都羞于见人了,老提它干啥,您家大业大,别老盯着我的三瓜两枣。”说完就跑了,他还得去内务府领雨前龙井呢。 仁宗被他闹了一通,奏折批到哪都忘了。随手拿起一个,闽浙巡抚的请安折,里面写道:“这是我们的土产叫芒果,献给官家。”仁宗气的大笔一挥,我不想知道,以后不要写这没用的东西。 又翻了一个,湖州知府的折子写道:“有一个夫人守寡多年,品德高尚。”仁宗翻着白眼回复,那你就给她立贞洁牌坊。 杭州知府奏报:“有妖民要起兵谋反。”仁宗忍无可忍的摔桌子,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折子,没头没尾,还不如听安郡王诉家常! 正在内务府搜刮东西的安郡王打了个喷嚏,咦?是不是要风寒了?赶紧拉着内务府总管又要了好些药材,还威胁不给就去你家白吃白喝,到时候你叫破喉咙都没用。 内务府总管泪流满面,这位爷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往家拿,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这日子啥时候是头啊…… 坤宁殿。 郭后正与崔容时夫妇闲话家常,把崔府上下问候了一遍后赏了一堆男女老少皆宜的绫罗绸缎和药材。 正聊着,崔宫令进来,靠在她耳边讲了仁宗赐婚的事。 郭后抚掌大喜,转来转去,官家还是把文熙城指给了宜修,大公主嫁的荆国公嫡次子既不能继承侯位又注定不会有实权,真是大快人心。 这一切都离不开安郡王的倾囊相助,父亲冲锋女儿受益,郭后当下就把赏赐翻了一番,锦绣华服、珠宝首饰样样俱全,让夫妻二人收到手软。 第47章 满载而归 郭后没有丝毫避讳的给了诸多赏赐,无非是正面打脸钱贵妃,间接的也把这对年轻人拉到了太子的船上,无论他们有没有站队,在外人看来至少不会与二皇子产生瓜葛。她想想自己也可笑,即便是六分真心也会夹着四分算计,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可悲之处吧。 崔容时自打观察了岳父的行为举止后总结出一些规律,很多东西摆在明面上不一定是真的,三分清醒七分糊涂反而让人容易摸不清头脑,看起来高深莫测。 夫妇两人一起谢恩,闭口不提在御花园发生的龃龉,嘴里都是感谢娘娘眷顾,一本正经的样子如出一辙。 郭后默默观察,两个年轻人谨慎的像是官场里的老油条,面上讨喜,眼里却都是清明,显然不是会被金钱、利益撼动的人。 三人你来我往,始终停留在家长里短,句句事关风月琐事,无关朝政。 三公主从宫女那听说了官家赐婚的事,满心疑惑的跑到坤宁殿求证,正碰上了赵晚晴二人,不禁热情的说道:“知道你们在这我就早点过来了。” 郭后气笑了,“又胡闹,容时在这,你一个女孩子家来干吗?好在是亲戚,要不我今天可得治你这个冒失的毛病。” 三公主吐吐舌头,讨好着说:“晚晴和崔翰林都不是外人,母后您就别说我了。” “都快要嫁人了,还一副小女儿模样,以后到文家非得让人笑话。” “母后,父皇的旨意是真的啊?我还不想嫁出去呢。” 郭后心想女儿平时看着稳重,遇到婚事也是懵了,“圣旨哪有真的假的,公主备嫁至少半年呢,你就是着急嫁都不行。” 赵晚晴也笑着应和,“三公主是不是见驸马博学儒雅,心里长草啦,皇伯伯和娘娘可舍不得你呢。” 三公主狠狠瞟了赵晚晴一眼,表情却是很生动,“你这个狭促鬼,自己嫁人了恨不得全天下女子都出嫁呢,我连他什么样子都没注意,哪有心里长草。” “哦?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吗,哪天娘娘可得把文熙城宣过来,让你细细看个够。” 郭后心情好,也跟着一起打趣,“那我得看看皇历,哪天适合相看夫君。” 三公主被臊得直跺脚,“你们就知道一起来捉弄我,以后晚晴入宫我可不见你了。”嘴上说着,心里却是暗喜,谢喜宴其实她隐约看到了文熙城,一身文人风骨,于众人中自成一体,独有风采,这桩婚事她是愿意的。 赵晚晴看的出来三公主是真高兴,“是是是,我们三公主马上就要建公主府招驸马了,可不是不在宫里见我了嘛。” 大家哄堂大笑,逗的三公主更是扭捏不已。 崔容时突然想起明日约了晚晴和青宸出去游玩,提议道:“明日约了几个朋友去凤凰山游玩,正好是休沐日,想来文兄也无事,三公主不妨一起同游?” 大越朝民风开放,订婚少男少女一起游玩都是常有的。 三公主听罢瞪圆了眼睛,渴望的看向郭后,神情像个讨食的哈巴狗。 郭后一时心软,女儿日日被关在后宫,尽管身份尊贵却无法自在的生活,马上要嫁人了,就随了她的心愿,让她出去玩吧。 “听说凤凰山上有个观音寺很灵验,你和晚晴可以去求个平安符,多带点侍卫。” 崔容时顿时明白,郭后的意思是女眷一起上香,路上偶遇了未婚夫,这样既满足了三公主的心思又保全了姑娘家的名节,浅笑回复:“三公主至孝,为父母祈福,大内侍卫和崔家府兵都会护三公主周全,娘娘自可安心。” 且不说大内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崔家的府兵个个都从战场上舔过血,以一敌三不在话下,郭后见崔容时心思细密,点头说道:“有容时在我就放心了,你们都是周全的好孩子,出行以安全为主。” 三公主、赵晚晴和崔容时齐应道:“遵命”。 临近午时三人才走出坤宁殿,三公主调笑道:“今日见你比往日都鲜活,看来崔翰林深得你心啊。” 赵晚晴伸手戳了戳三公主的肩膀,“就你话多,看你嫁人我怎么羞你的,到时候让容时堵门,你的驸马爷保准进都进不去。” 崔容时温柔的看着说笑的媳妇,嘴里却无情的说着反水的话,“你我成亲还是文兄帮忙待客,晚晴欠人情可是要还的,这门我可堵不住,还望夫人另请高明。” 什么叫孤立无援,什么叫翻脸无情,为了区区兄弟情谊这么快就把媳妇扔到一边,赵晚晴无视可恶男人的柔情似水,“宜修,你看看男人就是这样靠不住,还是我们姐妹情谊坚定。” 三公主今日笑的比往日一旬加起来都多,“得便宜还卖乖,今日你四处搜刮礼物,可是心满意足了?” “哪有嫌礼物多的,我父亲可说了,赏赐多多益善,要不你再赏我点?” 崔容时格外喜欢和姐妹谈笑自如的赵晚晴,是他日常见不到的开朗调皮,也跟着一起附和:“不瞒三公主,自打微臣成亲了,家产是日益增长、一日千里,托了长乐郡主的福,在下以后也能安享富贵了。” 夸小姐妹的话还是要力挺的,“这才哪到哪,以后逢年过节都会有赏赐的,你就瞧好吧。连我父王都说别人都是巴结上司,只有安郡王府坐享其成、赏赐不断,给少了安郡王还得上门要,一钱银子都不能差。” 安郡王是京城出了名的貔貅,只进不出,除了婚丧嫁娶随份子,其他搞团团伙伙一概不参与,也是汴京城一奇谈。陆氏又经营有方,妥妥的汴京隐形富豪,说家财万贯也不为过。 崔容时见过自己岳父的视金钱如粪土,价值千金的古董字画都随手一扔,自己恐怕是娶了一座金山回家。最绝的还是无论要钱要物告状都是理直气壮,将无为而治贯彻的叫一个到底,接触越久越觉得岳父是大智若愚,比深谙官场之道的老狐狸还要精明。 安郡王要是知道自己被状元女婿夸成精明,估计能开心的多吃两碗饭,他顶多叫扮猪吃老虎,纨绔圈里的大聪明。恰恰仁宗就是喜欢这样的性子,觉得放心,所以安郡王才能安稳的囫囵度日,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地位都是行不通的。 崔容时夫妇来的时候马车空荡荡,回去的时候多了两车来自官家、皇后、太子和小姐妹三公主的赏赐,车队浩浩荡荡从皇城出来,再次羡煞汴京城。 谁说安郡王女儿不能娶,谁说安郡王女儿是无颜女,谁说歹竹出不了好笋,看长乐郡主这盛宠的架势,满城贵女无出其二,打脸不要来的太快。 第48章 恶从心头起 瑶华宫。 刚从御花园败兴而归的大公主正在发脾气。 “安郡王一家都是污水里的臭虫,全是浑不吝,连那个崔容时也不识抬举,居然敢当众拒绝哥哥,母妃这样的人若是轻饶了,以后谁都敢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倘若是女孩间的口舌之争钱贵妃还能容忍,寻个由头整治了就行,可牵扯上儿子就要谨慎对待了。 “煜儿,你跟母妃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母妃,我在来你宫中拜见的途中见到仙儿正在与崔容时夫妇辩驳,赵晚晴牙尖嘴利句句不让,崔容时也多有回护,我怕妹妹吃亏就质问了他几句。”二皇子说说突然顿住,他当时的确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此刻跟母妃讲肯定要让她大动肝火。 钱贵妃见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指着二皇子的随从问道:“你来替主子讲,说错一句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随从吓得立即跪下,斜看了一眼二皇子,见他低头不语,钱贵妃耳目众多,这事瞒也瞒不住,遂将御花园四人对话原原本本的学了上来。 钱贵妃一听大怒,这对孽障连封官都敢说出口,还拿颠覆皇权的前朝罪人说事,仁宗向来忌讳,若传到他耳朵了怕是要坏事。 “竖子糊涂,官家春秋正盛,你们想要造反吗?我在后宫委曲求全,事事小心翼翼,就怕给煜儿和你们大舅添乱,尔等居然敢在外面大放厥词,谁给你们的胆子!” 话音未落,刘公公身边的小柱子求见。 钱贵妃心里咯噔一下,心知坏事了,强作镇定的宣他进来。 小柱子在刘公公那是个不得宠的,师傅好活都交给双喜,只有这等得罪人的坏差事才轮得到他,钱贵妃不把下人放在眼里是出了名的,今天怕是逃不了被责罚的命运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子荒废学业,禁足三个月,封长公主为敦恪公主,指婚荆国公嫡次子王许。” 二皇子和大公主齐声大叫,“什么!” 只见二皇子气的掰断了手中的折扇,大公主更是直接把桌上茶杯砸到了小柱子身上。 茶杯擦过小柱子的额头,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瞬间血流满面。 钱贵妃虽然怒火中烧,但是饱经风雨的阅历让她深知此刻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凤眉一立,寒声问道:“官家还下了其他旨意吗?” 小柱子头上的鲜血流下,模糊了眼睛,却一动不敢动,“官家还下了一道圣旨,礼部尚书办事不利,罚奉半年。封三公主为柔嘉公主,指婚曲阜文氏文熙城。” 钱贵妃回手掀翻了茶几,杯杯罐罐碎了一定,一众宫女吓的全部跪下。 她深呼了几口气,恶狠狠的问道:“你今日在瑶华宫可看到什么了?” “没,没,奴才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奴才摔倒了,自己撞破的。” 钱贵妃挥手,“下去领赏吧,我若是听到有人传今日之事,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是,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这就退下。”说完就小步快走离开了。 钱贵妃厉声说道,“其他人也退下。” 不大功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三个人。 大公主颤抖着声音说:“母妃,我不嫁荆国公嫡次子,那是个没用吃软饭的,文不成武不就,我嫁过去就要被全城贵女笑话死了。” 钱贵妃怒其不争,比起女儿婚事不利,儿子被禁足,亲信被罚奉,哪项都更要命。官家这番小惩大诫,以后还哪有人敢效忠他们母子。 二话不说,抡起手就给了大公主一巴掌,这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下将大公主打翻倒地。 “记住今日的疼,有朝一日你二哥失势了会比这要疼千倍万倍,别说区区一个赵晚晴不把你放在眼里,就连一个卑贱的婢女都会把你踩在脚底下。历代皇子除非像安郡王一样的无能之辈,但凡参与了党派斗争,输的那方重责罪及满门,轻则终身圈禁,你还拿什么耀武扬威,拿什么吆五喝六,你连个臭虫都不如!” 大公主抚着被打麻的脸,连哭都不敢了,母妃狰狞的神情她从来没见过,她不敢想那样猪狗不如的生活。 二皇子也跪了下来,“母妃,儿臣错了,以后纵使这些疯狗再咬我,我也不会轻易还口,大丈夫不动则已,动则一击毙命。” “你自己说的话要记住,委曲求全只为成为人上人,真有失势那天,母妃就陪你一起赴死,绝不让你被人糟践。” 二皇子连爬几步,跪着抱住了钱贵妃的大腿,眼里却泛起恶毒的光芒,今日的委屈会让太子和安郡王一家用血肉来偿还,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钱贵妃拍拍二皇子的头,缓声说道:“待到你登顶之日,就是你复仇之时,不可意气用事,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就等待时机。” 二皇子死死咬住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 “仙儿近日也不要出来了,在你自己的殿里抄写经书,就当是出嫁给父皇祈福了。” 大公主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这是变相的禁足,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忍了半晌才堪堪说了一句“仙儿领命”。 坤宁殿。 郭后听着崔宫令上报瑶华宫情形,轻轻用茶杯盖划着茶叶却半天没有喝一口,想了片刻又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 “不愧是能做到贵妃的女人,这份定力确实难得,可惜了。” 崔宫令笑着为郭后捏肩膀,“确实可惜了,把孩子宠的飞扬跋扈,可不是要自食恶果。” 郭后闭上眼睛,真正的角逐才刚刚开始,戏台子已经搭了起来,端看这戏要怎么演。 第49章 上阵父子兵 崔容时夫妇回到将军府,崔太夫人的门房正在门口四处张望,见车队回来赶紧上前禀报。 “二爷、二夫人,太夫人在慈善居等您一起用餐呢。” “好,我和夫人先回房换套衣服,稍后就去。” 说完,崔容时招呼随从将车中的赏赐卸下。赵晚晴挑了一些品相好的人参、血燕、玉器分别准备送给祖母和婆母,又挑了几匹绫罗绸缎根据颜色、质地命白露送给各院夫人和小姐。 门房见到成山的赏赐流水一样送进府里,即使老爷官居太尉也没有这样的荣宠,皇室出身的郡主果然和寻常人家夫人小姐不同。 其他丫鬟小厮看到源源不断的赏赐也都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自从二夫人进府玉清筑又新开辟了两个库房,照这个架势下去,堆满玉清筑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娶了个财神爷回家啊。现在府里最好的差事就是在二爷房里当差,听说连打扫的粗使丫鬟都穿着体面,日常也是赏赐不断,只可惜二夫人从娘家带来了二十余名下人,短时间是不会招人了。 两人走在回玉清筑的路上,崔容时看到府内下人羡慕的眼神,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挺有意思,“夫人,我突然明白岳父为什么愿意当纨绔了,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我都想去做上门女婿了。” “你们读书人不应该是金钱如粪土吗,初见孙先生他还说受不了钱臭气呢,仿佛看到钱就想吐的样子。” “以前有先生教我,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说读书人太过于爱财,书中的道理也会化为金钱的臭味。我曾随父亲到过边城,见过穷人饿极了卖孩子,见过路有冻死骨,那时觉得钱财若使用得当更能造福百姓。这些年观察学习祖父和父亲伯父为官之道,随着自己也走上仕途,才真正让我明白钱财的意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以礼,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并不觉得钱是阿堵之物,花钱也没有什么错,错的是拿不义之财享受自己的人生。” 赵晚晴低头思索了片刻,试探性的说道:“冯先生曾经给我讲了很多风土人情和民间故事,我知道这世事艰难,穷人家孩子上不起学,吃饱穿暖都是问题。可惜我深居内宅,虽然有些银钱,但这些钱财并不能拿来做什么,也不足以做什么。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出身皇家,我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还能做什么?” 崔容时停了下来,看着眼神有些迷茫的女孩,“所以你会给账房李瑞的儿子脱奴籍,你会给毫无背景的宝丫头到内院伺候的机会,你会让青宸与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 “嗯,我想知道人有多少种可能性,究竟是人成就事还是事成就人,一个人靠自己的能力能走多远。” 崔容时突然笑了,“怪不得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听你说话我都想试试自己到底可以走多远,你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你不必是长乐郡主、崔府的二夫人,你就是独一无二的赵晚晴,也让我看看你有多少种可能性。” 年幼时冯先生曾经和她讲过灵魂的契合,她一直觉得和崔容时说话很舒服,今日才想明白这种舒服是来源于思想的共振,来源于他的理解和尊重,也许这场婚姻会比自己想象的有趣。 赵晚晴此刻笑的格外明媚,眉眼弯弯,连说话都带着不自知的轻快语调,“那我以后也要行遍五湖四海,遍访名山大川,你可同意?” “我的身家都在你手里,你走哪我就跟哪,别把我丢下就行。” 赵晚晴觉得这个人越发的无赖,懒的和他多说,“祖母和母亲怕是要等着急了,咱们快点收拾,一会就过去吧。” 临出门前,崔容时交代谢筠传话给文熙城,邀请他明日一同出游。 赵晚晴想了想也让白露邀约李雯和穆婉清,小伙伴都齐齐整整的才好。 慈善居。 太夫人怕崔容时夫妇回来晚,特意准备了一桌餐食,没有叫其他房太太,只留了小女儿和大儿媳。 待二人入席,饭菜也都上齐全了,崔老夫人慈爱的说:“今日没有外人,两个孩子早饭也没吃就进宫谢恩了,晌午才回来,大家随意些。” 大夫人为儿媳妇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容时说你喜欢吃鱼,这条鲈鱼肉质细嫩,看看合不合胃口。” 赵晚晴有些受宠若惊,寻常人家的媳妇还需站立伺候婆婆用饭,婆母居然为自己夹菜。 崔可芝看出她的不自在,温柔的解释:“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婆婆最是心善,我若是有这样的婆婆做梦都要笑醒了。” “都是当过媳妇的,娘也没让我立过规矩,我们做晚辈的还讲究那些干嘛,一家人关起门来和和睦睦比什么都重要。你婆婆可是让你受苦了?” 崔可芝喝了口汤,低眸说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受苦,刚嫁过去婆婆看在我的家世也没怎么样,就是二房过来了,挑唆着说婆家出身低,怕我眼睛向上瞧不起他们,恰巧将军还出勤,婆婆让我伺候了几天。后来怀孕了,借着养胎就再没去过,日子慢慢就顺当了。” 崔可芝身后的丫鬟委屈的开口,“哪有夫人说的这么容易,二房日日撺掇李老夫人,今日让你伺候起居,明日让你端汤送药,水温不是凉了就热了,可怜夫人半个月就瘦脱了相。” 太夫人气的拍桌子,“他们算盘打的倒好,还让我们给二房的女儿相看人家,是把我们当面人捏吗?” 崔可芝立即瞪了丫鬟一眼,“就你多嘴。”扶着老夫人给她顺气,“娘,都过去了,咱不提他们,说些高兴的事。我听说官家传旨让容时殿前侍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宫里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自从晚晴嫁进来,咱们家可是蒸蒸日上了。” 赵晚晴也说着喜庆的话讨太夫人开心,“官家和娘娘都称赞夫君进退有度、胸怀若谷,我是借了夫君的光才得的赏赐。” “夫人都这么夸奖我了,我是不是也得奉承一下夫人慧智兰心、有礼有节,让我这个官场新人得了不少实惠。” “我父亲说你处理起公事滑不丢手,几个翰林院的老人想给你下绊子都束手无策。” 说起这事,话就长了。 崔容时、文熙城、曹谦三人刚到翰林院办公,几个官场老人想摆前辈的谱,联手给新人点颜色瞧瞧,就在办事流程上面诸多为难。让三人草拟文书,却不告诉他们行文有多少道流程,一会格式不对重写,一会缺少印章,到了下个关卡又说缺少会签,好不容易凑齐了手续,送到主簿那还让他们排队等复核,前前后后多跑了很多弯路,差点耽误了发文进度。 好在文家人脉广,文熙城的父亲早就私下打点过几个学士和官员。受过文先生恩惠的人见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就偷偷教了他们一些办事窍门,哪些流程可以提前走,哪些门神要打点,哪些人之间有积怨要避开,三人互相帮衬,才度过了危机。 这些小伎俩在官场都是心照不宣的,三个新科进士来了当然要被杀杀威风,哪能刚开始就一路高歌,显得同行多没能耐。更何况里面还有二皇子的人,前前后后恩怨不少,肯定是要处处挖坑。 一些老纨绔听到了翰林院的整治新人的官司,一琢磨这不是安郡王天天吹的天花乱坠的女婿嘛,赶紧就结伴去汇报了。 安郡王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些老顽固连自己女婿都敢捉弄,太不把他这个混世魔王放眼里了,当晚就带了一群纨绔军团堵在翰林院门口。 那几个官员还在洋洋得意的分享自己是如何捉弄的新进官员,“官家都把他们夸成天纵奇才了,也不过如此,让我们耍的像猴一样”、“可不是,今天我们状元郎重新写了三遍文书,文笔好又怎么样,我说不对就不对”、“这些小辈不懂规矩,我们就得辛苦多教教他们”。 走到门口,看到一堆凶神恶煞的老勋贵子弟,再往后一看,自家马车都被砸成了马蜂窝。 其他不相关人员一见形势不好都逃也似地跑了,论谁在汴京城见到这群人都得退避三舍,哪家单拎出来都能让京城抖三抖,更何况祸害还扎堆出现了,不要太可怕! 安郡王嘴里叼着一根草,指着自己稍微掉漆的车辕说:“就是你们几个猴撞了我的车?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是不,今天就让我教教你们规矩。”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神情嚣张的说:“马匹受惊费五百两,车损费一千两,误工费五千两,我向来公平,见你们年岁大的都快入土了,就每人给我一千两吧。” 一个官员不服气的说:“我们马车好好停在门口,动都没动,怎么可能撞车?” 一个老纨绔站出来,“你个老不羞,谁知道你们那几匹破马见到我们的神驹就像疯了一样的冲过来,没准是马儿子想过来给爷爷磕头,太兴奋了没停住。” 这个纨绔祖上也是开国将军,老祖宗刀枪棍棒是一个没学会,就学会了骂大街。 “你们胡闹,我们车都千疮百孔了,你们的才掉个漆,怎么能是撞的,分明是让你们砸的,我要去告御状。” 另一个老纨绔站出来,啐了一口,“谁叫你们的破车脆的跟豆腐似的,我家马车都是先皇御赐的,岂是你们这些破铜烂铁能比,要想告御状就去啊,我还要告你们损坏先皇赏赐呢!” “你们无法无天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谁能证明是我们撞的。” 后排一群纨绔齐声答道:“我们证明!不服就去宗人府论道论道。” 普通人家打官司顶多去衙门,但是和皇亲国戚沾边的就得去宗人府,这一群皇亲国戚哪个官员敢接状纸,不要命了嘛。 几个官员彻底傻眼了,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没学过如何应付这样的强盗行径,大越王朝建朝几十年都没有过翰林院官员去宗人府,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所有纨绔一哄而上,七嘴八舌的骂爹骂娘,口口声声说不给钱现在就去宗人府,大不了一起吃牢饭。 这几人真论起来哪个也不敢跟他们硬碰硬,赔点银子是小事,名声还要不要了,只能捏着鼻子一人赔了一千两。由于现钱都不够,还当场写下借据,憋屈的无与伦比。 安郡王临走还霸气的放话,“老子就是欺负人的老祖宗,以后见你们一次就撞一次,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几人求爷爷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不敢了不敢了”。 大获全胜的纨绔军团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讨论拿这些钱晚上去哪消费,钱不够了就让店家拿借据上他们府上要。 空留几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小可怜在风中凌乱~ 赵青宸听到自己姐夫被人欺负了,当即也组织起小纨绔群体,把这几家官员子弟去过几家酒楼、摸过几个妓子的小手、调戏过哪家良家妇女的陈年旧事都查得一清二楚,编成故事让茶博士见天在茶馆里讲。 吓得这些子弟连门都不敢出去,满大街都知道他们的风流往事,以后还读哪门子书啊,谁还敢嫁他们啊,真是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 这就完了吗? 远远不够。 曹御史一天上朝,将这些官员家孩子花天酒地的事写进奏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读了出来。 他可不怕被人说公报私仇,御史本来就是告黑状的嘛,顶多算个直言不讳。 欺负了别人家孩子都是私了,欺负了御史孩子就该公了,就是这么直率。 几个官员彻底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还被官家定了个治家不严,连降三级。 自此以后,翰林院官员见到这三个人都是点头哈腰的,深怕惹他们不高兴被他们父亲们和岳父报复,实在是战斗力太彪悍了,不敢望其项背。 这段故事被后人传作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至于亲兄弟是谁,当然是妻弟赵青宸了。 崔家几个女眷听完崔容时复述这段往事,都笑的乐不可支,对赵晚晴也是越发的好,谁叫人家娘家得力呢。 第50章 好运的安郡王 午饭结束后,崔老夫人觉得累了要午睡,就让一众晚辈自行离去。 崔可芝边走边跟崔容时夫妇说:“姑母有个不情之请,倩如刚到汴京,各家贵女也都不认识,明日你们出去游玩可不可以带她一起,正好让她交交朋友。” 赵晚晴干脆的回应,“姑母您这么说就见外了,自家妹妹必须一起去啊,您不问我也是要邀请的,不过倩如去了二房家的妹妹不去会不会为难您?” “陪三公主出游,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要是重臣之女,她就是闹到天上去也断没有让她去的道理。你不用多虑,我会处理好的。” “听姑母的,明日倩如妹妹和我同乘就行,我会照顾好她的。” 崔可芝笑着拍拍赵晚晴的手,“你是好孩子,姑母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们回去还要准备明日出游,姑母就不留你们了,都在府里,有事支会我一声就行。” 崔容时夫妇向崔夫人和姑母见礼,转身离开了。 “嫂子,我看这两个孩子就像当年你和大哥一样恩爱情深,这股子默契劲都不像是新婚夫妇,多好。” “可能就是晚晴和我们家的缘分吧。幸亏没有听外人的风言风语,这孩子稳重心善,心思细腻又不缺魄力,玉清筑让她管理的妥妥当当,容时也比以前疏朗多了。” “妻贤旺三代,这是崔府的福气。时间还早,我去你那讨杯茶喝?” “你这小妮子,我还能缺你杯茶,走吧。” 傍晚时分。 崔容时到慈善居拜见崔太尉,顺便将日间在宫内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崔太尉喝了一口茶,沉思片刻,“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竞争愈发凸显,今日朝上官家重责了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还处理了几个二皇子的附庸,定然是不想出现党争。太子一向沉得住气,醉心读书,看似不太参与朝政,但私下簇拥者也不少。一个没有外家助力的太子,一个姻亲枝繁叶盛的二皇子,其他几位皇子尚不显山漏水,不用太早下定论,静观其变即可。至于你岳父告了二皇子,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官家动了处置二皇子的心思,就要有人递刀子,只要官家在位,你岳父的地位是无人撼动的。” 崔容时有些拿不准,“岳父他并不是处心积虑算计的人,一切好像是巧合。” 崔太尉持杯的手也僵住了,安郡王向来都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说他有意作为吧,所有事都是没前没后的,少了设计的痕迹;说他冲动行事吧,每次都能中了官家的心思,一家子跟着水涨船高,所以才能成为老一辈纨绔的领头人。真是看不破,摸不透。 叹了口气,稍显无奈的说:“也许你岳父就是运气好。” ....... 两人都沉默了,要说安郡王运气好,那真是满大越都无出其右。 安郡王生在皇家还能做事肆无忌惮,行事没有章法却不惹人讨厌,率领的小团体在朝廷里自成一体,虽然都没有实权却让人不容小觑。 就拿当众砸人家翰林官员车的事来说,换成别人早就被骂的狗血淋头了,但安郡王做的大家却觉得习以为常,惹谁不好去惹这个祖宗的女婿,能不被人收拾嘛。 素来敢于直谏的御使也都懒得拿纨绔们说事,谏言是为了匡扶正义、为国为民,纨绔们虽然也会惹事生非,但人家不扰民啊,人家天天斗鸡走马用的都是祖上基业,败家也是败的自己家,就算有时候恶意报复那也是有原因的,实在没啥能拿到朝堂上说道的事。 官家听说了安郡王的胡作非为,不仅没有责罚反而给崔容时侍诏这样的荣宠,更说明这就不是事,御使们才不会没事找事呢。有了官家和安郡王这两座大山,还有崔太尉的运筹帷幄,崔容时的仕途一定差不了,入阁都是早晚的事。 以至于现在心疼女儿的人家都盯上小世子赵青宸,有这样受圣宠的父亲,家风还正,女儿嫁进去就是主母,不比一堆家长里短的人家强嘛。 成为红娘界香饽饽的赵青宸却浑然不知,每天还乐不颠的呼朋唤友呢,他还小,成亲什么的压根没想过。 “祖父,我想给妻弟赵青宸在皇家护卫队谋个官职。他学问虽然一般,骑射功夫不错,为人也正直仗义,还请您帮忙周旋一下。” “这个好说,待明日我去打点一下。世子大了,确实该有个实职,对你以后也是个助力。” 祖孙两人又交流了一下朝政热点,就各自休息了。 再说文府。 正厅内灯火通明,文熙城父亲看着官家诏书说道:“三公主是官家和皇后娘娘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婚姻一事定要谨慎对待,夫人近半年恐怕要操劳一些,万不能出差错。我也会请族里有经验的女眷一起帮你操持,这是我们文氏的大事,关系以后的家族绵延,再庄重都不为过。” 文夫人自从接到诏书后人都是有些懵的,“之前一直传官家有意让长公主嫁给城儿,如今怎么换成三公主了?” “近日骠骑将军连打胜仗,二皇子妃又是礼部尚书之女,二皇子势力日重,官家必然是要打压的。皇后娘娘母族郭家满门殉国,没有外戚的支持,太子在朝堂上根基不深,所以官家才要给太子找一个得力的妻族,平衡两方势力。我们文家是清流世家,既不会祸乱朝纲又在士林界颇有影响,对于太子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文夫人点了点头,“我之前见过大公主,实在性格跋扈,听闻三公主性情温婉,希望以后能跟文儿举案齐眉的过日子。” “郭后一向有贤名,教出来的女儿不会差的。城儿,听闻明日你要和崔家一同出游,三公主也会到场,可有此事?” 文熙城恭敬的回答:“今日崔容时夫妇进宫谢恩,提到明日要去凤凰山游玩,三公主正好在场,便想一起出游,是得了皇后娘娘首肯的。” “嗯,订婚男女出游也是常事,你多带点侍卫,保护好公主安全。” “是。” 文夫人有了之前的对比,对这场婚事也更为满意,立即安排人为儿子张罗起了明日出行事宜。 第51章 幸好是她 翌日清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赵青宸早早来到将军府,与姐姐和姐夫汇合后,一同到皇宫接三公主。 三公主今日没穿复杂的宫装,一身浅绿色长褙子,叠穿一件姜黄色褙子,下身一件百迭裙,整个人青春洋溢又不失贵重。 赵晚晴见她一副寻常贵女的装扮,便知她不想给人盛气凌人的印象。热络地走过去,围着三公主转了一圈,笑眯眯的说:“凤凰山如今满是红枫,人家都是万花丛中一点红,你今天就是万红丛中一点绿,怕是要迷人眼啊。” “你又取笑我,再说我就不去了。” “我们三公主要是不去,文翰林去了看谁啊?” 赵晚晴一句玩笑把赵宜修羞的满脸通红,气的直跺脚,“让他去看红枫。” 开玩笑都是点到而止,赵晚晴拉过李倩如,“这是李将军和姑母的女儿,叫李倩如。” “倩如拜见三公主,公主万福。” “都是自家姐妹,在外面就叫我宜修姊姊吧。我的马车比较大,你们都一起来坐。” 李倩如本来有些害怕公主,见堂嫂与三公主对话自如,三公主也是温柔和善,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怪不得母亲让她听堂嫂的,表嫂居然能跟皇后的公主交好,想来在贵女圈里也是有一席之地。 其实她想错了,赵晚晴在贵女圈是个小透明,只跟固定的几家女眷交好。但有时候地位和你的社交圈就是话语权,有皇室背书,又有三公主这样的闺蜜,无论她走哪别人都会给三分薄面,所以她无需特意迎合别人。 三个女孩在车中说说笑笑,崔容时和赵青宸在马车一旁骑行,后面跟着长长的护卫队伍。 “之前我在翰林院举步维艰,宸弟帮了大忙,姐夫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赵青宸一脸街头霸王的模样,“欺负我姐夫就是欺负我,小爷在道上混时他们还不知道在哪搓泥丸子呢,也不看看是谁家的人,有眼无珠的玩意,被收拾也是活该。” 崔容时自小被教导的都是自立自强、为家族争光,第一次被人这样毫无保留的维护,心里暖洋洋的,做安郡王府的女婿感觉真好。 “宸弟,我跟祖父提了皇家卫队的事,应该近几日就能有回信。以后你在卫所站稳脚跟了,姐夫和姐姐少不得还得靠你撑腰。” 赵青宸硬气的拍了拍胸脯,“你和姐姐的事,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 说完,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有点萎靡,“我现在长大了,郡王府还得靠我支撑起来,以后我哪做的不好姐夫你就直接说,我一定改。父亲和母亲都让我听你和姐姐的话,我不会再胡闹了。” 崔容时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宸弟在道上都混过,自然有交人识人的本领。你骑射都不错,拳脚功夫也会一些,就算在卫所也是出类拔萃的。” 又想了一想,说了句中肯的大实话,“其实皇家卫队也有很多的官宦子弟,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武将世家有的不愿意让孩子去军队吃苦,就送去卫所,里面的人好坏参半,有武艺出众的,当然也有囫囵混日子的,赵青宸既然能统领青年纨绔,在卫所也必然吃的开。 赵青宸一直觉得姐夫有眼光、见解独到,却怎么也想不到姐夫每次见面都能这样斩钉截铁地夸他。他虽然日常自信心爆棚,却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有姐夫说的那么好。 他一生受到的最高评价都来源于姐夫!姐夫太好了怎么办!抑制不住的激动之情都变成源源不断的唠叨,从他最近欺负的几个官家子弟到安郡王又干了哪些丰功伟绩,再到一家人的日常,他和姐姐的童年趣事,最后到姐姐读过哪些书、让他买过多少话本、与哪家小姐不对付...... 不知不觉间,谈论的话题就被崔容时把控了,自己浑然不觉的把姐姐卖了个遍。 谢筠和谢笙深深觉得自家爷有人贩子的潜力,每次都把小世子哄得找不到北,恨不得把自己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秋裤都交代出去。 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时间,一行人走到凤凰山下。 远远看见文熙城穿的玉树临风,墨绿色锦袍,用玉冠高高束起了头发,说不出的儒雅。 与他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旁边萎靡不振的曹谦,好不容易沐休,一大早被文熙城从床上拉起来,一道急行跑了这么远的路,累都累死了! 路旁还停着两辆马车,李雯和穆婉清也提前到了,两人见车队到了就下车迎接。两个女孩没有穿裙装,都是一身英姿飒爽的骑装,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 待马车在人前停下,赵晚晴拉开车帷,回身又搓了搓三公主,“宜修你看,你家文翰林多俊俏,满汴京也挑不出几个更英俊的男郎了。” 崔容时眉尾一挑,他家媳妇当着自己的面夸别的男子好看是不是太不忌讳了。 颇为惆怅的说:“夫人,我以为在你眼里我是最俊俏的,原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 赵青宸也不甘示弱,“姐姐,你之前都说我是汴京城最棒的儿郎,今日实在是见异思迁,你夸姐夫也就罢了,夸别的男人可不行。” 几个少年少女都被逗的乐不可支,李雯向来直来直去,“世子,见异思迁可不是用在这的,回头晚晴该被夫君嫌弃了。” 崔容时立即正经的作个揖,“李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小舅子可是放狠话了,我若是敢对娘子不好就接回娘家,你可不能害我丢了娘子啊。” 话音刚落,又引发大家一阵发笑。 被众人打趣了半天的赵晚晴也不恼,矛头一转,“你们说的热闹,总不能让我们坐在马车上听啊。”说完就向文熙城眨眨眼,示意他接三公主下马车。 三公主把赵晚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更害羞的不能自已。 文熙城倒是识趣,温柔笑着站在马车侧面,绅士地向三公主伸出手,等待扶她下车。 三公主无法,只能在众人注视下低着头,将手交到文熙城手中,提裙下车。直至落地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手心的热度好像要把她燃烧起来,小女儿娇羞的模样尽显。 文熙城低头看着身边的女孩,丝毫没有公主的盛气凌人,尽管一副害羞的样子,却也努力端正自持,强烈的反差感让他感觉无比的可爱,心中有颗花在悄然绽放。 幸亏是她,还好是她,也必须是她。 第52章 男人的胜负欲 文熙城规规矩矩的行礼,“在下文熙城,见过三公主。” 三公主着实害羞,没敢抬头,同样规矩的回了一礼,“文公子有礼了。出来玩不拘礼数,大家叫我宜修就行。” 傻大姐李雯小声嘟囔,“他俩下次再行礼是不是就拜堂了?” 穆婉清也努力以自己最小的声音说,“差不多,只不过到时候就不是称公主、文公子而是相公、娘子了。” 李雯嘲笑的呲了一下,“你长在汴京城怎么见识还这么短,戏文里不都是称公主和驸马吗?” 穆婉清......她居然被李雯这个莽夫嘲笑了...... 赵青宸心想,你们俩够了!这哪是说悄悄话,分明大家都听得见,没见两个未婚夫妇都变成红面赤耳的大兔子了嘛! 曹谦也掏了掏耳朵,他在哪,他出来干嘛,这两个人在相面吗,怎么都脸都紫了? 赵晚晴本来想带几个活跃的小伙伴出来,没想到他们不仅活跃还碎嘴子,弄的两个当事人变成了红脸关公。 赶紧笑眯眯的打圆场,“今日来的都是好朋友,三公主和文公子就不用说了,这两位姑娘是建威大将军之女李雯和殿前都指挥使之女穆婉清,我身边的这位是怀远将军之女李倩如,也是容时的表妹,这位公子是曹御史之子曹谦,是我们今科探花郎,最后这个毛头小子就是我弟弟赵青宸,想必大家都认识。青宸,你不是说给大家准备了好多游玩项目嘛,快说来听听。” 赵青宸可是个玩乐达人,各种游乐花活他手到擒来,“三公主,各位公子、小姐,咱们今天来的凤凰山有观音庙、大溪谷、虎背山三个出入口,我们从大溪谷入,横穿谷底,那里的溪水清澈见底,风景秀丽,鱼儿肉质鲜美,午餐我准备了烤羊、烤鸡、烤兔子,还有各种时鲜,当然大家也可以自行钓鱼,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用餐后我们沿山路而上,先到风波亭,那处可以俯揽山下风貌,而后到观音庙,各位小姐们可以祈福、上香。下午从观音庙出口出,一路西行就可以回京。虎背山因为飞禽走兽多,暂就不去了,大家以后想要狩猎倒是可以去那。今日我做向导,各位有什么事尽可找我,保证让你们玩的尽兴。” 这吃喝玩乐一条龙说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恨不得马上启程。 赵晚晴更关心大家的安全,于是补充道:“行路有快有慢,为了防止有人脱队,我们无论去哪都至少要两个人一起,文公子麻烦你照看一下三公主,李雯和婉清一起,青宸和曹公子一起,我和容时殿后。如果真的万一走散了要记得引起篝火,我们会寻迹而去,一定记得安全第一位。” 说完大部队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赵青宸是个急性子,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突然想起姐姐不让他落单,又折返回来拉住曹谦一起快步疾行。 曹谦是个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文人,走几步就被赵青宸拽的一个踉跄,满嘴的抱怨就溜了出来,“我的小世子欸,能不能慢点走,我爹打我的时候我都没跑的这么快,这么一天下来我不得累散架了啊,明天可怎么开工干活啊。” 穆婉清和李雯紧随其后,悄悄说:“看到没,他们御史的人家就只能打嘴炮,一身骨头软的都要散架了。” 李雯噗呲笑了出来,“我爹说了,拎不动百斤战斧的都不是男人,我看了,满京城没有几个真男人。” 穆婉清不认同了,“我爹虽然拎不动百斤石斧,但是能刀劈巨石,连我都能徒手劈砖呢,怎么就不算真男人了?” 李雯崇拜的看向穆婉清,“厉害厉害,那真男人也算你一个。” “不敢不敢,你是将门虎女,真男人也算你一个。” 前前后后四个男人听到了一点都不悄悄的悄悄话,立即绷紧腰背,加快脚步,男人就是要疾走,谁说不行。 曹谦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为了证明御史家的不是软骨头走的比赵青宸还快。 赵青宸不懂就问,“两位姑娘,我虽比不了李将军和穆指挥使,但是我经常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安郡王府还收到好几个锦旗和感谢信呢,我算不算真男人?” 两个女子齐齐点头,“见义勇为的人也算是真男人。” 赵晚晴忍不住给弟弟拆台,“他七岁的时候在街上玩蹴鞠,一不小心把人家窗户踢坏了,赶巧正好有个小偷在行窃,被他抓了个正着,于是人家屋主写了个感谢信。十岁的时候上山打猎,猎物没打着,反倒射中一个人,就近一看居然是一伙山贼,被他给连窝端了,汴京城府尹给他发了一个汴京好市民的锦旗。十二岁的时候跟狐朋狗友去酒楼喝酒,邻桌有女孩一直在哭,吵得他不耐烦,进去一看居然是伙人贩子,当下酒气上头就把一屋子人给揍了,府尹又给他发了一个助人为乐的奖章。” 众人被赵青宸的好运气震惊了...... 赵青宸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父亲告诉我,干得过就干,干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我每次出门都带一堆人,就怕打不过别人,碰到这些歹人也是他们点背,小爷我靠人多势众就能灭了他们。” 实在太好运了......实在太莽夫了......安郡王的家教实在太奇葩了...... 崔容时咳了一声,有点心虚的说:“夫人,其实我也经常帮助弱小,遇到欺负人的也会仗义执言。” 文熙城看向三公主,不甘人后的说:“公主,我最见不得以强凌弱,虽然不会动手,但也曾把人骂的哭鼻子。” 曹谦:“你们怎么这么能,我捡过路边的小野猫算不算......” 男人的胜负欲有时候难以言说。 一行人说说聊聊就行至了大溪谷底。 山色空蒙,溪水潺潺,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第53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青宸安排随从架上了篝火,准备起烤全羊的食材。 文熙城也将母亲提前准备好的糕点、蔬果拿了出来,小甑糕、生糖糕、蜂糕、各式花糕样样精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三公主,你尝尝这个桃花糕,这是用夏季晾晒好的花瓣配着上好龙井茶制作而出,口感绵柔、甜而不腻。” 百年文家,无论是吃食还是用具都是极为讲究的,很多食谱和调养秘方宫里都没有,只有这样殷实厚重的世家才会代代相传。 走了半日,三公主与他也渐渐熟悉起来,浅笑着接过桃花糕,轻咬一口,确实是花香中带有茶香,口感极佳。更难得的是文母会提前准备这么多的吃食,尽管不会做她也知道,好的糕点至少要花费半日功夫,看来是昨天就开始张罗,说明对她也是满意和上心的。 别看公主身份尊贵,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婆母刁蛮、驸马纳妾蓄妓的例子,倘若与婆家相处不来,诺大的公主府也是孤寂一人,孑孑而终。文母的这份心意让她更为安心,笑容也更甜了。 文熙城心里软绵绵的,想起父亲和母亲相处的日常,拿出自己的帕子,让三公主擦手。 身后的小厮惊呆了,少爷是不是学错了方向,从来都是夫人给老爷拿吃食,给老爷擦手,这是夫纲不振呐。 同样夫纲不振的还有风度翩翩的崔容时,他拿出崔夫人准备好的餐盒,“母亲说你近日吃的少,特意给你准备了山楂糕还有润喉的梨膏,你尝尝。” 赵晚晴吃了几口,还不忘让崔容时也尝尝,两人相处的愈发甜得冒泡。 李雯看着别人成双成对,心里不是滋味,拿起一块糖糕给穆婉清,“美人,没人心疼你,我疼你,吃吧。” 赵青宸见只有曹谦孤零零的一个人,大大咧咧的扔给他一个苹果,“要不我也喂喂你?” 曹谦气的捶胸顿足,“不要胡说,有辱斯文!” 赵青宸不屑的坐下来,“斯文能当饭吃?我侮辱了斯文,难不成斯文还能告我?” 曹谦泄气了,跟这个二愣子说斯文干嘛,没得让自己生气。 在稍事休息后,崔容时从车里拿出了一套渔具,交给赵晚晴。 “青宸说你喜欢钓鱼,我特地备了鱼竿,你看看合不合手。” 赵晚晴试了试杆和线,觉得不错,两人就一起到溪边垂钓了。 文熙城也绅士的请三公主到溪边散步,两人衣服一个嫩绿、一个墨绿,在溪水边自成一景,与绿树青苔交相呼应。 李雯扯着穆婉清,“你不是擅长用刀吗,咱俩也去溪边看看,没准能叉到鱼。” “姑奶奶,我的刀都是精铁铸成的,平时落灰了我都心疼,谁给你叉鱼。” “少啰嗦,刀不就是用来砍人切菜的吗,不用才生锈,走了走了。” 两个姑娘边说边走,只剩下最后两个百无聊赖的男人。 赵青宸撞了撞曹谦的胳膊,“你说你没媳妇是不是因为太无趣了,你看看他们钓鱼的钓鱼,散步的散步,就你在这呆坐着,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你还打光棍呢。” “你不也是光棍吗,嘲笑谁呢?” “我才十一,你都十五了,斯文有教你欺负弱小吗?” 曹谦:话不投机半句多...... 第54章 花式虐狗 伴随着阵阵烤肉香,溪水旁边传来了惊叫声。 “哇,晚晴,你太厉害了!” 只见赵晚晴利索的挥杆提线,一条将近3斤重的鱼被拉了上来。 崔容时在旁边用抄网把鱼兜了上来,从鱼钩上摘下鱼,再放上鱼饵,满眼宠溺的说:“夫人,可以放下一杆了。” 赵晚晴点头挥杆,两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当。 李雯小跑着去看鱼桶,光大鱼就3、4条,还有一些小的溪石鱼,看起来收获颇丰,一脸崇拜的夸道:“晚晴,姜太公要是有你这钓鱼技术,何愁十六年钓不上来鱼。” 迷弟二号赵青宸上线,“我姐姐可是专攻钓鱼十余年,技术连经验老道的渔民都甘拜下风。父亲母亲为了让她钓鱼,特意在府里挖了十余米深的池塘,只要是河里能养的鱼我家统统都有。更夸张的是父亲还去城郊靠入海口买了个庄子,特意把海水引流到庄内,我姐钓够了淡水鱼就去钓海鱼,只要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没有我姐钓不到的。” 那小表情,那神气样,好像姐姐是钓鱼界状元似的。 崔容时回想起安郡王府占了半个园子的鱼塘,他一直以为是观赏用的,还往里扔过鱼食,没想到都是自家媳妇的宠物兼口粮...... 有安郡王宠女儿的珠玉在前,他还得继续努力,嗯,回去就把院子里的竹林拆了,全换成鱼塘! 在原地独自发呆的曹谦看到三公主和文熙城从远处走来,远远望去两人宽大的衣袖好像连在一起,莫不是拉上小手了? 瞬间八卦之神附体,文兄不仅下笔如有神,哄女孩也是神来之笔啊,进展太快了有没有! 话说文熙城带三公主到溪边散步,三公主见溪水中有鱼群,好奇的凑了过去,哪知一不小心踩在苔藓上,人就跟着要滑倒。 文熙城眼疾手快,伸手将三公主拉进怀里。 秋风萧萧,流水潺潺,万物寂赖。三公主觉得世界只剩下彼此,眼中也只能看到文熙城深邃而专注的双眸,这莫不就是戏文中常说的一眼万年? 两人心里都是慌的,一路无言,待走回原地见到曹谦惊掉下巴的表情时才惊觉手还拉在一起。 三公主羞答答的想抽回手,嗯?一动不动,含羞带怯的望向文熙城。 文熙城眉眼带笑,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才餍足的松手。要不是曹谦碍事,还能多拉一会柔荑,哼,这个没眼力见的东西! 接收到眼刀的曹谦泪奔,从早上就被塞了满肚子狗粮,如今还让人记恨上,太没天理了,不把单身狗当人看! 钓鱼小分队也带着满满战利品归来,热热闹闹的分享趣闻。 赵青宸安排随从将一部分鱼用来烧烤,一部分鱼用来吊汤,不一会功夫,午饭就准备好了。 虽然菜品不算精致,但是青山绿水环绕,四周芳草萋萋,别有一番野趣。 众人都兴高采烈,唯有曹谦孤独弱小,还时不时地接到文熙城威胁的目光。 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说,呜呜呜,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如果赵青宸知道的话一定会回答他,因为你是单身狗体质,虐狗人群就是这样不友好,赶紧找人结婚冲喜吧。 第55章 恶毒连环计 在赵晚晴几人嬉戏玩乐之时,还有一伙人在观音庙已经等候半日,等的可谓是饥肠辘辘、望眼欲穿,事情还得细细说来。 大公主被钱贵妃关在宫里,只要想起她被母妃责罚,还丢了上好的婚事,要嫁给个无用之人,心中便愤懑不平,恨不得生啖三公主和赵晚晴一家子的肉,喝他们的血,以解心头恨。 她殿里一个宫女打探到三公主要准备车驾去凤凰山,立刻就把消息传递给了大公主。 大公主着人打听,三公主居然是要与文熙城出游,同行的还是最可恶的赵晚晴,气不打不一处来。可恨她还在禁足,不能出宫,人手也被钱贵妃严格管控,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左思右想后,心生一计,让人把二公主找来。哼,就算她出不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二公主生母是钱贵妃出嫁前的婢女,因生得美貌被钱贵妃带入宫中。钱贵妃在孕期让婢女侍奉仁宗才有了二公主,母女二人无人可依,只能唯钱贵妃命是从。 待二公主入殿,大公主话不多说直接扔给她一个药包。 “三公主明日要去观音庙上香,我听说你身边的宫女香秀是太仆寺管车马小吏的妹妹,你让她把这包药交给她哥哥,找个时机下到三公主的茶杯中。事成之后,我会让她哥哥加官进爵,她也会得到恩赐出宫。” 二公主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三公主啊!她颤抖着手不敢拿药,扑通一声跪下,“大姐,您饶了我吧,从小您说什么我听什么,唯独下毒这事我是真不敢做。” “你不过是个贱婢肚子里生出来的,也配叫我大姐,这事无论你想不想都得做!你不是一直想嫁给太傅的嫡子吗,天天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讨好朱云绮。你若做成此事,我必请母妃给你说亲,否则凭你的出身,这辈子估计只有和亲了,那个六十岁的突厥大王可是没娶大妃呢。” 二公主实在不敢想象嫁给六十岁的外邦蛮子会怎么样,她还这么年轻,人生不能就这样被毁了。整个人六神无主,绝望的跌坐在地上,喃喃问道:“这包是什么药?” 大公主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涂满凤仙花的指甲,徐徐说道:“只不过会导致过敏的生痒粉,出不了人命。”哼,确实不会出人命,却会让人奇痒难忍、满脸生疮直至毁容。 二公主又反复确认了一遍,“您保证?真的不会出人命?” “别废话!我杀了她有什么好处,又不会让我哥哥上位,只不是小施惩戒而已。” 二公主无奈的垂下眼,“好,但是你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 “哼,那是自然。” 二公主失魂落魄的退出宫殿。 “公主,真的让她去办这件事吗?我看二公主不像是能成事的人。”大公主身边一个婢女谄媚的笑着说道。 “我也没指望她能成事,这么简单的圈套只要不傻就会被发现。” “那您......” 大公主眼神散发着疯狂的光芒,“下药不过是障眼法,我要的是让赵宜修和赵晚晴身败名裂,今日我所受的委屈要成百倍的施加在他们身上!” “奴婢愚钝,请公主示下。” “你去把崔容时去观音庙的消息传递给卢昭儿和朱云绮,再把文熙城去的消息传递给顾碧君,她们不是喜欢这些没用的男人吗?就让他们一起去热闹热闹,把这汪水搅浑,这样我们的人才能有机可乘,真正的好戏在后面呢。” “公主,如果事情被发现了呢?” “我们的人都会是死人,被发现了又如何?不是还有那个蠢货二公主吗,让她去当替罪羊。” “公主您真是太英明了,这样的计中计也就您能设计出来,若您是男儿,那......” 大公主突然站起,神情癫狂,“母妃向来偏心二哥,若我是男儿身,我定不会像无能的二哥一样被太子踩在脚下,我会让他们都去死!” 宫女看到状似疯狂的大公主,心中的畏惧更深了,连连恭维:“大公主睿智果断,大公主说的是。” 二公主从大公主的殿里出来,脸上全然没了之前惧怕的神色,蓦然沉思。 身旁的嬷嬷小心的问道:“公主,大公主可是为难您了?” 二公主眼睛直视前方,目光清澈,“她何时不为难我?” 嬷嬷心疼的说:“哎,我们都事事听她的了,还想怎么样。” “她想让我下毒谋害三公主。” 嬷嬷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三公主是郭后的掌上明珠,岂是我们能得罪的,她这是把你往死里逼啊。” “哼,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我不听她的,就让我嫁给行将就木的突厥王,我的婚事从来不由自己,所以我才小意讨好朱云绮,不过是让她们知道我是个没用的废物。在人之下,以己为人,在人之上,以人为人,这个道理我早就懂了。” “是啊,这世道从来没给好人留活路。” 二公主惨笑,“呵,好人吗,我从来不是,我只不过想让母亲活的自在些,不必屈膝在钱贵妃之下。身在宫墙之内,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嬷嬷看着二公主从襁褓的婴儿长大如今亭亭玉立,好好的女儿家,只能装傻卖痴,连个像样的衣服都不敢穿。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内里早就千疮百孔了,哪像个十几岁的少女。 “嬷嬷你放心,我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就算是条狗,我也是条会咬人的狗。” 第56章 抽风三人组 在观音庙等候多时的正是卢昭儿和顾碧君以及朱云绮。自接到大公主的消息后,几人一早就上山了。 卢昭儿作为枢密使之女,在汴京城本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贵女,却一颗芳心偏偏扑到了崔家两个公子身上。 最初喜欢崔家大郎崔怀瑾,少将军红樱长枪的挺拔身姿深深刻到了她的心里,哪知他早早与赵晚晴订了婚,让她气的干瞪眼。以至于年初传出崔怀瑾喜欢医女的事情后,她反而最高兴,自己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想得到,娶一个出身品貌都不及自己的人总比娶品级高自己好几级的赵晚晴强,总之不是她不如人,而是崔怀瑾没眼光。 后来见到君子如玉、才华横溢的崔二郎崔容时,她又悸动不已。只懂得使刀弄棒的武将不喜欢自己是专业不对口,惊才绝绝的状元郎总归能欣赏自己这般才艺双绝的女子吧,哪曾想还没等她展示自己,人家就跟官家求亲要娶赵晚晴了。 赵晚晴,赵晚晴,总是她挡着自己的姻缘之路,她们这辈子都不死不休! 赵晚晴丝毫不知道两段婚事居然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终身宿敌,这不是无妄之灾嘛。 顾碧君作为礼部尚书之女,与大公主是有实在姻亲关系的,她的姐姐嫁给了二皇子,论理她还得叫大公主一声姐姐呢。只是大公主跋扈,每每都把她当作跟班使唤,她也不敢违逆脾气暴躁的大公主,只能听命行事。 最近父亲被罚俸,好多贵女都开始跟她保持距离,让她格外的委屈。大公主来信说都因为赵晚晴,害她在众女面前抬不起头,倾慕文熙城是小事,为父亲报仇才是大事,她要给赵晚晴点颜色看看,怎么敢让自己丢这么大脸! 比起这两个女子的小心思,反倒朱云绮相对简单些。 太傅作为帝师本应该坚定的站在官家一派,但他的长子是个胆小多思的人,自己父亲跟太子已经很好了,他要为朱家选一条退路,于是让朱云绮借各种宴请和诗会接近大公主,这样家族就可两头堵,无论最后哪个上位都会有朱家一席之地。 各怀心事的人上山后发现了彼此,只能敷衍的互相寒暄几句,哪知都快把近半年用什么脂粉、首饰都聊完了,也不见三公主一行人身影。 贵女们上山烧香都是直奔主题,府内侍卫清场后,贵女烧香请愿就离开了,一般上午就完事了,谁也没成想三公主他们是秉承郊游的目的,一路玩一路吃,晌午都过了才走到观音庙,可等坏了这三个人。 卢昭儿在观音庙的凉亭中备好了琴,她本想琴韵禅音是极为风雅的事,让崔容时见识一下她的琴技,好让他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她在冽冽寒风中把脸都吹僵硬了,人到底去哪了呀。 顾碧君则摆出失传已久的围棋残局,还特意从家里拿出白玉棋子,想当场杀杀赵晚晴的锐气,让她知道自己多么粗鄙。料峭的寒风让本就清凉的白玉棋子更加冰冷彻骨,她冻手。 朱云绮本就是为了应付大公主才来的,她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只不过穿了一袭白衣,站在山上衣袂翩翩,像要羽化登仙似的。哪知山风大的要命,她现在头重脚轻,确实要登仙了...... 日头都快落下时三公主才到达山顶观音庙,一进去就看到冻得像望夫石的一群人。 赵青宸秉承了安郡王的耿直性格,大大咧咧的问:“她们手脚僵硬的在干嘛,十一月的天气还弹什么琴、下什么棋、穿什么纱衣,不冷吗?” 一院子的下人都要哭了,冷啊,你等三个时辰试试,牙都冻硬了~ 卢昭儿扯了扯僵硬的脸颊,“我是来上香请愿的,正好遇到碧君和云绮,就在一起切磋一下琴艺和棋艺,要你管!” 赵青宸是个讲理的人,“那我确实管不着,公主我们进去上香吧,听说这里求姻缘可灵验了呢。” 卢昭儿急了,她不能白等啊,所有的小手段还没上呢,怎么能让人进去了。 “长乐郡主文采斐然,想必琴艺也是相当不错吧,小女想与你斗琴一曲。” 赵晚晴歪了一下头,诚恳的说:“我不会。” “呵呵,堂堂郡主怎么能连琴都不会,怕是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这些贵女吧。” 这就是拉仇恨了,好端端的带上全城贵女干嘛,李雯最不屑于这些雕虫小技了,直接回道:“不会有什么的,我和婉清姐姐也都不会,难不成你会就不眼高于顶啦。我看你就是屁股上拉小刀。” 赵青宸立刻来了精神,“这话怎么讲?” 李雯神气的说:“开了眼了呗。” 赵青宸满脸崇拜,满汴京城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女子,实在太犀利了有没有! 顾碧君听到这样污耳朵的话,简直不敢置信,“你真是粗鄙不堪,汴京城怎么就来了你这样的粗俗女子,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这四个字立即刺激到了曹谦,回嘴道:“怎么就有辱斯文了?是吃了斯文家的大米还是费了斯文家的布?你是斯文吗,侮辱你了吗?” 其实曹谦日常真不是这样的,是被赵青宸刺激了一天才造成的应激反应。 两个姑娘被探花郎无情的怼了后就开始怀疑人生,读书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还不如赵青宸这个纨绔讲道理...... 赵清宸:我一直都讲道理啊。 朱云绮上前打圆场,“诸位,昭儿和碧君妹妹只是想邀请大家探讨一下琴棋书画而已,没有恶意。” 穆婉清见三公主和文熙城两人还在眼神拉丝,崔容时在帮赵晚晴加衣服,无聊的接话:“凭什么你们想探讨琴棋书画就探讨,我们还想探讨点别的呢,你们会吗?” 卢昭儿马上来了精神,只要是汴京女子学的还没有她不会的,胸有成竹的说:“随你们提,要是我不会我就当场认输,以后见你们就退避三舍。” 穆婉清眼睛突然一亮,早就不耐烦和她们这些只会聊衣服首饰、琴棋书画的女子聊天了,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了。 “那我们会掰腕子,你们会吗?” 赵青宸噗呲一声不厚道的乐了出来,“穆姐姐提的好,我见你舞剑铿锵有力,想必腕功必然了得,今日我做个见证,咱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卢昭儿和顾碧君气的直跳脚,“这不算,哪有女子比试掰手腕的,你们这是作弊。” 崔容时被几个女子喳喳的受不了,全天下的女子都如自己夫人这般温婉贤惠可多好,摆出一副老夫子的模样开始教训道:“《论语》有言,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你二人之前只说了随穆姑娘提,却没说提的范围,是为出尔反尔。既然输了,烦请以后见面就退避三舍。” 两个女孩被气的掩面痛哭,悲痛的跑出了院子,朱云绮无奈,也只能跟着一起出去。 三公主完全不在状态,茫然地问道:“他们来这到底要干嘛?” 文熙城温声回答:“不知道,大概是闷了出来吹吹风吧。” 李雯撇撇嘴,“我看她们是出来抽风的吧。” 第57章 趁乱下药 三公主等人云里雾里的走进了观音庙,几个混进了公主仪仗队的内应傻眼了...... 说好了会有人搅乱秩序,他们趁乱在三公主和赵晚晴附近撒迷药,待她们去寺庙内室休息的时候再动手脚,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剧情完全不对,怎么办,他们自己发挥吗...... 大队人马进寺时,崔容时被一个小厮撞了一下,手中被塞入一张纸条。他状似无意的继续往前走,默默把纸条放进手袖中。 三公主等人在观音寺内四处参观。 赵晚晴跟着崔容时走到一个无人处,“我看见刚才那个小厮撞你了,有什么事吗?” 崔容时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赵晚晴察觉,可见她的观察力细致入微。 “有人塞给我一个纸条。” 他从袖中掏出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庙里有诈,落款是二。 赵晚晴皱了一下眉头,出游是他们提议的,还带了三公主和诸多女眷,这个有诈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稍有差池就会祸及崔府和安郡王府。 崔容时倒是神态自若,“既来之则安之,想必目标是女眷,能用的手法也无非是下毒、栽赃嫁祸,只要小心谨慎都可以看出端倪。” 赵晚晴细想也是,她们这么多人,只要不食用外面的食物和茶水,不落单出行,哪怕是有魑魅魍魉也无法在阳光下行事。“这个二字可是代表二公主?” 崔容时对自己夫人的聪明程度表示非常赞赏,“夫人聪慧,看来二公主在向我们示好,没准也是为了自救。” “为什么她要把纸条给你而不是三公主?” “也许觉得我聪明?” 不得不说崔容时的智商是在线的,三言两语就将这次诡计的用意和方法猜的八九不离十。 二公主之所以把纸条给他一方面是怕三公主身边有内应,另一方面是想崔容时既然是状元,必然一点就透,给他个线索,后面的就靠他去猜测应对了。 赵晚晴想明白关卡,立即回到了三公主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她都认真观察,小心提防。既然是暗箭伤人,那大家就走着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不知道谁是那个螳螂了。 崔容时让赵青宸立刻下山,寻应汴京城府尹和大理寺卿过来,同时让府兵把观音庙团团围住,此刻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走。 文熙城见到离开的赵青宸以及骤然减少的崔府府兵知道了事情有变,看向崔容时,崔容时也遥遥向他点了下头,两人心领神会,都各行其事并不声张。 三公主高兴的求了一个签,签文是“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不甚理解签文意思,遂让寺庙住持解惑,众女也好奇的跟着一起听。 住持接过签,笑着解答道:“签文是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意思是如在偶然之机会或相处已久,认为对方是可许终身的人,应采取行动,不应该错失机会。姻缘到了,必须要勇往之前,方能长长久久。公主殿下,这个签文是上上签,劝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三公主看了一眼文熙城,他们两个也是波折不断才终成眷属,原来签文是鼓励他们相知相守,心下高兴不已。 李雯见到签文说的准,也兴致勃勃,说道:“我也要求一个。” 住持慈眉善目的让她摇签,掉落的签文是“枯木逢春雨”。 住持看了直点头,“小姐签文的意思是你的缘分马上就要出现或是已经出现,你要关注一下身边人,桃花运将至。” 李雯不解,“我的桃花运到了?”环绕一周,只看到无聊的垂头丧气的曹谦,目光涣散,瘦骨弱鸡,哼,肯定不是他,这个解签不准。 李雯又拉着穆婉清求了一签,签文是“行藏出入礼义恭,矢必忠良志必同。” 住持解释道:“签文在说你要结姻缘了,还是个志同道合的,大可以了却心事,前景一片光明。” 李雯笑了,“穆姐姐,你也好事将近啊,还是个志同道合的,那肯定是武将。” 住持摇了摇头:“非也,志同道合是志向一致,可不一定是行为模式一致。” 穆婉清想了想,“我的志向是找个听话的相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只要不闹腾就行。” 无聊数香烛的曹谦抬头看了一眼,心想这倒是和我差不多,要是能不上公打卯,我都想天天在家躺平。 众女又求了一些平安符,准备给家人做香囊用。 一个小沙弥捧着一盘茶具走过来,住持见小沙弥有些眼生,心想可能是今日贵人多,寺僧们忙不过来,所以让后山刚入门的新僧人帮忙,自行介绍道:“这是用庙内观音座下的泉水泡的清茶,请各位施主品尝。” 一个小沙弥将茶盘举至三公主眼前,两个尾指微微翘起,不注意看还当是兰花指。 赵晚晴定睛一看,分明是个二的形状,马上抢过茶杯,“住持莫要见怪,三公主贵体,我来替她试一试茶温。” 说罢抬起衣袖遮住面部,假意浅尝一口。 “这茶可能送的途中有些凉了,公主,让婢女们再加热一下吧。今日天冷,喝了凉茶是要坏肚子的。” 三公主心情好,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点头让随行的侍女拿下去加热了。 几个女子继续挑选祈福的用品,浑然未发现异常。 随行的侍女退下后,有两个侍女趁人不注意也一起退下。 崔容时用眼神示意谢筠跟上,然后也神态自若的帮赵晚晴挑选福包。 三公主的侍女走了一天山路也累坏了,找了处宽敞的地方,生起炉火,准备加热茶壶,可能是炉火太热不一会就睡着了。 两个鬼鬼祟祟的宫女走了出来,正是刚才偷偷退下的两人。她们使用了迷香将侍女放倒,悄悄在茶壶内加入了药粉,又在侍女鼻下熏了一点药油,好让她尽快醒来。 不一会侍女就醒了,见茶壶的水还没开,心想自己一定是太困倦了,居然片刻的功夫也打了个盹,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打起精神继续加热炉火。 谢筠再次回到内殿时向自家爷点头示意。 随后两个离席的侍女也归位。 在众女子终于兴致勃勃的选好了一应物品,侍女也加热好了茶水端上。 茶水刚呈上,赵晚晴一回身不小心就把茶盘撞倒了,崔容时心疼的扶着她的胳膊问候,其他人也纷纷围上看她有什么烫伤。 两个侍女见状不妙,赶紧收拾散落在地的茶具,想要销毁证物。 突然一只花猫冲了进来,见到地上的茶水就舔了起来,两个侍女着急的要把猫赶走,却见猫骤然抽搐,卧倒在地。 三公主见状立刻知道茶水有毒,大声呼喊:“来人,有人行刺。” 第58章 畏罪自尽 宫中侍卫闻声涌进寺庙正厅,将屋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两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深知此事难以脱身,刚想服药自尽就被谢筠和谢笙扣下,手中的毒药也滚落在地上。 三公主见惯了公里的尔虞我诈,没想到连出门游玩都有人不忘了要害她,是有多么锲而不舍。要不是晚晴打翻了茶盘,今日她可能就要陨落在这了,严声说道:“来人,去把大理寺卿请来,我倒是要看看什么妖魔鬼怪在作怪!” “三公主,微臣在此。” 话说赵青宸快马加鞭的下山,先冲到了大理寺,三言两语讲明三公主有危险,连拖再拽的把大理寺卿带了出来。 再跑到衙门,汴京城府尹正在和师爷商量案例,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赵世子拖上了马。 府尹被抢走了,吓得师爷差不点要报官,转念一想不对,他们就是官,赶紧带人一路跟了上去。 大理寺卿在马上被颠的快要散架子了也不忘梳理案情,“世子啊,到底是谁要谋害三公主啊。” 赵青宸:“不知道。” 汴京城府尹之前还给这位小世子发过不少锦旗呢,也算是熟悉,跟着一起询问,“世子是如何知道有人要谋害三公主呢?” 赵青宸心想我姐夫啥都没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不知道。” 府尹经常给安郡王处理烂摊子,这爷俩都是这般没头没尾的性子,实在让人头疼,“那谁让你找我们的?” 通常人遇事都会先找衙门审理案情,定刑的时候才涉及到大理寺,既然把他们两个一起找去,那必然是深知审案判案流程的人,肯定不会是赵青宸自己想出来的。 赵青宸坚信姐夫让他去找人是信任他,这两个老狐狸问来问去无非是在掂量事情轻重。父亲说能在这个位置上混的都是人精,谁都不得罪,他才不会多泄露信息呢,先吓吓他们再说。 “三公主有危险,让我找你们,都别啰嗦了,要是去晚了出事,你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小心丢了乌纱帽!” 两个身居高位的官员自然知道三公主金贵,丝毫不敢怠慢,也跟着快马加鞭的狂奔了起来。 崔容时让赵青宸去是因为全城都知道安郡王的作风,只有小世子才能不讲原委就把这些老人精抢出来,换个人光走手续请示就得半天功夫,多拖一时就多一分危险,他不敢拿自己最重要的人试错。 大理寺卿刚跑进门就听见三公主的命令,赶紧回复。 三公主话音刚落,就见大理寺卿和汴京城府尹赶过来了,转头看向赵晚晴,赵晚晴向她颔首,心下才稍定,看来晚晴早有准备。 身为受宠的公主,她自有威仪,先不问案情,上来就是一顿训斥。 “本宫在汴京城内被人谋害,你二人是如何管理的秩序,我回宫定要向父皇告你们失责之罪!” 两位官员哪敢得罪皇女,纷纷告饶。 大理寺卿作为老官吏,见的事情多了,知道公主是在给他们下马威,率先开口:“三公主,惊了您的凤驾老臣罪该万死,请您给我们一个将功俗罪的机会吧。” 三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果不好好吓唬吓唬他们,办案的时候肯定又得权衡利弊、左拖右等,哪能拿出看家本事。 “本宫也不是不讲人情,这观音寺已经被我里外管控起来了,给你们一个时辰查清来龙去脉,我今日就要面见父皇和母后。如若办事不利,我就一并治你们一个蓄意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 两位办案老将又是一顿求饶,指天指地的表示一定会竭尽所能查明真相。 三公主放完狠话,有点忐忑的看向文熙城,刚才会不会太凶了,能不能把人吓到了。 文熙城安抚的向她微笑,摆出一副就算你杀人我都递刀子的表情力挺她,让她放心审案。 崔容时向两位官员简洁的描述了案发前的各种细节,将矛头指向了最有嫌疑的两个侍女。 府尹根据多年的审案经验,先向两个侍女施压,“大胆婢女,三公主的茶水被人下毒,你二人身上又藏有剧毒,说,你们是不是凶手?” 两个婢女被人死死控制住,求死无门,只能拼命为自己辩解. 其中一个尖脸婢女回道:“回禀府尹,我们只是负责收纳首饰的二等宫女,奉茶煎药的事情不归我们管,哪有机会下毒啊。” “那你们身上携带剧毒是用来做什么的?”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她们怎么能说是用来自尽的,说了也没有人信啊。 另个婢女心想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免得牵连别人。 “我们就是用来毒杀公主的,她平日里趾高气昂,我们做下人的稍有错误就被责罚,我们恨她,就想找机会下毒杀了她。哪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提前做了手脚,一定是她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三公主气急,“你们胡说,本宫从来体贴宫人,极少责罚下人。” 文熙城让三公主稍安,步步逼近两人,“你们说被三公主责罚,心生怨恨,你们是何时、在何地、因何原因受的惩罚?宫里每件事可都是记录在册,容不得你们胡编乱造。” 两人哪里真被责罚过,不过是仓促之间找个理由而已,本文熙城一问更是漏洞百出,呢喃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 一路跟在后面的师爷终于赶到了殿内,府尹见人都来齐了,立刻安排:“来人,这两个宫婢满嘴谎话,上刑具。” 又拿起毒丸问师爷,“你看看这是什么毒?” 第59章 抽丝剥茧 能做汴京城衙门的师爷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端详了半天,笃定的说:“这是来自西域的毒药,用穿肠草制成,人服用下不出片刻就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只有训练有素的死士才会携带。” 大理寺卿和府尹都暗道一声麻烦,能拿到这种秘药必是背后有大人物撑腰,这两个侍女定是弃子,作案后就自尽让线索断了,牵扯宫闱争端的案子最难审理。 三公主见两人不出声,冷笑道:“怎么案子还没审就看出端倪了?吃着大越朝的皇粮就是这么办事的,能力不行趁早别干了,我也好请示父皇换人审理。” 府尹不敢拖时间,无论何人指使也得先保住他的乌纱帽再说,“上夹刑,我看看是你们嘴硬还是手指硬。” 两个侍女见到指夹吓的魂都没了,她们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没想到会被酷刑逼问,高声呼喊冤枉。 上了刑具如果被有心人失手打死了反而麻烦,崔容时径直向三公主和府尹作揖,“公主、府尹,臣有个疑问。” “崔翰林请问。” 崔容时转向两个侍女,“你们都说冤枉,如何证明你们冤枉?” 尖脸的侍女说道:“我们没有经手过茶具。” “你们在三公主解签时鬼鬼祟祟离席,我便让随从跟你们出去,见到你们迷晕奉茶的侍女,还往里加入了药粉。” 谢筠上前作证,“我受二爷命跟你们出去,亲眼见你们在茶水里下毒。”随后拿出了包裹毒药的纸,继续说道:“你们下药后怕被人发现,将这个药袋子扔到花丛中。” 两个侍女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被盯上了。 崔容时继续说道:“长乐郡主不小心撞倒茶杯,茶水被口渴的野猫喝到了瞬间就毒发身亡。你们无差别的投放这么强的毒药,怕是不单单要毒害公主,而是要毒害在场所有的官眷吧!” 另一个圆脸的侍女猛地摇头,“不对,不可能,那个毒药不可能毒死猫,因为......”她突然瞪大双目,剩下的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崔容时咄咄逼问,“因为你们下的根本不是致命的毒药对吗?” 侍女瞪大眼睛,不敢再多说一句。在崔容时面前,她每一句谎言都好像是小孩过家家,一眼就能被他看穿。 恰恰也是这份沉默佐证了崔容时的猜测。 府尹赶紧让人验毒,不一会随行的医师回报,“大人这茶杯里有多种毒,小人一时难以分辨清楚,但确定有的是致命的毒药和致幻的毒药。” 尖脸的侍女突然想起来临出门前大公主身边的婢女告诉她们会有其他人一同下毒,到时候把矛头指向他人即可。“是那个端茶的小和尚,致命的毒药一定是他下的,他是.......” 赵晚晴打断了她的话,“那个小和尚端的茶我喝了,并无异常。” 府尹本着严谨的态度让人把端茶的和尚找来,但衙役搜索了整个寺庙也没找到人,反而在寺庙一个假山内找到两个躲藏的小混混。 两个神色猥琐的混混被带到了正厅,吓的腿都软了,他们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哪见过上百个衙役捉人审问的场面。 “本官问你,你们是何人,为何藏在寺庙内!” 两个混混畏畏缩缩,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回答。 一个面貌凶狠的衙役大声喝道:“汴京城府尹问话,你二人若不如实回答,按律仗着五十大板。” 混混听是府尹亲自审问,知道今天惹到大事了,再不敢有丝毫迟疑。 “启禀官老爷,小的不敢隐瞒,我二人不过是邑人村的村民。前几日有人找到我们哥俩,说有两个富家小姐路过此地,让我们俩照顾一二,事成之后会给我们一锭银子,并放我们从后门逃出去。” 赵青宸走街串巷,对这些小混混再熟悉不过了。“你们二人举止猥琐,衣裳破烂,却手中无老茧,分明没干过农活,怎么可能是村民,我看你们就是混吃混喝的地痞子。” 想到他们谋划是自己姐姐,怒不可释,遂从腰中抽出马鞭,噼里啪啦一顿打,一边打一边问:“说,找你们的人究竟是要干什么,敢说半句谎话我今天就抽死你们。” 两个混混也不敢躲,粗壮的马鞭不一会就把他们抽的皮开肉绽,哪还敢有半句保留,一遭都交代出来。 “找我们的人说寺庙会来两个天仙一般女子,是我们这辈子没见过的美貌,让我们毁了她们清白,并且还答应给我们钱,事情办成还会送我们安全离开。” “少给小爷避重就轻,你们这些痞子从来不敢招惹有钱人家,他一定还答应了什么,否则你们怎么敢?”说完又是甩开膀子一顿抽,顷刻间两人就血肉横飞。 一屋子身经百战的衙役都被这个传闻中纨绔的世子震惊住了,这臂力、这狠劲,半点不像是被酒色浸泡的世家子弟,太凶残了。 其中一个微胖的混混禁不住打,又继续交代:“那人说今日来的几个小娘子不过是家中庶女,因为不懂事,所以主母才要施以惩戒。到时候会有人把她们迷晕,我们只管办事,办完就走,不会有人发现。” 三公主气的发抖,厉声说道:“睁起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本宫岂是庶女。” 两个被打的神志不清的混混才看环视四周,只见四个穿着贵气的少女站立在那,身后光婢女就几十个,个个长的都像天宫娘娘一样,通身气派哪里是庶女能有的。为首的年轻女子称自己是“本宫”,审案的还都是高高在上的青天大老爷。这是捅了富贵窝,这次他们小命是一定难保了。 两个人吓瘫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请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再也不敢了”。 崔容时不想耽搁时间,继续发问:“找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子?” 好在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小混混都还记得,稍胖的说:“他身量不高,眼睛细长,嗓音很细。” 另一个也跟着附和,“对对,他嗓音特别细,听起来都不像是男人,身段也瘦小,哦对,我记得他眉尾处还有个痣。” 文熙城找了笔和纸,根据两人的描述细细勾勒画像。 崔容时配合他询问长相,从脸部轮廓到神态举止,每个细节都事无巨细。 在两人配合下,半炷香功夫一幅人物画像就被描绘了出来,文熙城拿起画像让二人核对,“是长成这个样子吗?” 大理寺卿和府尹都赞叹不已,不愧是百年文氏的嫡传子弟,人物丹青练得炉火纯青,连专业的画像技师都望尘莫及,这真是人才啊。 两个混混看了画像后点头如捣蒜,“对对,就是这个人。” 案件在几人的抽丝剥茧中渐渐显露出来。 第60章 瓮中捉鳖 府尹此时心里是稍稍有些不快的,从进门到现在,他几乎没太参与案情审问,两个翰林院的新进官员三言两语就把案件梳理的差不多了,他们找自己来到底是干嘛,让他旁听吗? 当府尹这么多年都没受过这样的憋屈,要不是在场的得罪不起,他早就甩袖子走了。 大理寺卿倒是老神在在,他少参与点正好,虽然没审出正主,但从作案动机和手法上再明确不过了,也就那几位,他巴不得自己再透明点。 文熙城将画像恭敬的递给了府尹,“上官,在下能帮忙的也就这么多,后面还得您来主审。” 府尹见断案的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中,刚才受的窝囊气只能发泄在几个嫌疑人身上。拿出全部官威,大声质问二个侍女:“这两个贼人已经如实交代了作案动机,你们今天是插翅难飞了。说!致幻药是不是你们下的?这个画像上的人是谁?你们打算如何行事?是谁指使你们的?” 事已至此,两个侍女已经认命了,反正死路一条,她们决定什么都不配合、不交代,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府尹见二人视死如归,什么都不说,更为恼火,再次请上刑具,\"今天不让你们尝尝衙门的手艺,你们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两个女子见到血迹斑斑的刑具,面如死灰,身体就像风中落叶一般瑟瑟发抖,却坚持一声不吭。她们还有家人,今日她们死了家人才能安全,若是说出口就是灭族之罪了。 一直沉默的赵晚晴淡定的开口:“府尹,恕我多言,这个案件里还差一个环节。” 这是汴京府尹第二次用刑被人打断,到底是谁在审案,这活没法干了! 可是眼前这位郡主是在官家和皇后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他着实不敢得罪,只能悠悠回道:“长乐郡主请讲。” “她们只是两个女子,就算是我们被迷晕了如何引走我们的侍女,如何能做出作案现场?这两个混混只是藏在假山之中,说明还没有人和他们对接,对接人又会是谁?这两个混混只有画中人才认识,为了让所有事情连贯起来,这个人一定还在现场。” 崔容时补充道:“从发现异常后,我就已经让府兵把寺庙围了起来,任何人都出不去,所以他一定在。” 赵晚晴坚定的看向三公主,“那我们就让他自己出来”。 三公主是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当机立断:“就按你说的做,一切听从长乐郡主安排。” “既然这两个侍女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那其他人就是通风报信的,我们将计就计,传出去三公主中毒,犯人扛不住酷刑已经招供,我们即刻要回京面见官家。届时谁私自脱队,谁就是同伙。” 大理寺卿深深的看了一眼长乐郡主,人人都说安郡王要止步于这一代,但今日静观,一个女儿冷静睿智、有勇有谋,一个儿子敢做敢说、为家族利益毫不退让,还有崔家这样的姻亲以及这些未来的朝之重臣做朋友,只怕安郡王府现在只是起点,以后必将成为顶流的勋贵人家。 现在藏拙也没用了,今日之事一定会有个了断,大理寺卿终于开口:“长乐郡主说的有理,住持你这可有空的房间,既然是引蛇出洞就要把声势做大了。” 一直被众人忽视的住持突然被点名,“有的有的,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 因为从审案开始内外院都被严格管控,众人也只知道出事了,具体发生什么没人清楚。 只见一个医师从寺庙正殿跑了出来,神色慌张的招呼皇家侍卫,“快来人啊,三公主中毒了,郊外环境简陋,我也只能简单处理,赶紧去请太医。” 侍卫统领听到立刻急了,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去。 殿内陆续被拉出两个被打的浑身是血的平民,在侍卫拖拽下划出一道血线。 侍卫交代门卫,“有人行刺三公主,汴京府府尹和大理寺卿正在审案,你们去后院收拾两个空屋出来,马上要刑讯逼问。” 随后又有两个带着夹刑的宫女被带了出来,均送到寺庙后院。 一时间整个寺庙都在讨论,“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郊游也能牵出来行刺”、“听说三公主中毒了,现在还在抢救”、“你没看到刚才拖出来的几个人,那叫一个惨,浑身都是血窟窿”、“可不是,听说还要刑讯逼问,也不知道能不能审出来主使。” 门口一个侍卫听到了讨论,神色慌张,悄悄离开了。 后院的两个房间惨叫声此起彼伏,男声和女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人间炼狱,不时还有衙役一盆一盆的端出血水,撒的满地都是。 过了一炷香功夫,就听守卫后院的侍卫讨论,“听说犯人招供了”“这种酷刑谁能抗的住,烙铁把那个男人的肉烙滋滋冒油,以后我都不敢吃烤肉了”“你们听说主使是谁了吗,居然......” 一个太监从地窖爬了出来。 他生来瘦小,自从发现寺庙守卫变得森严就知道要坏事了,赶紧藏进门房附近的地窖里,侍卫来来回回搜索了好几遍都没人发现他。 过了很久,他听到刑讯的惨叫,再偷听到侍卫的谈话,心中大乱,大公主怕是要被人供出来了,他得提前回宫做打算。 哪知刚从地窖爬出来就被人扣住了,抓人的正是赵青宸。 “曹谦,你看看这个眉尾的痦子,再看看这个画像,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模一样。” 曹谦点头,“确实是一个模子扒下来的,错不了。” 瓮中捉鳖,果然百发百中。 第61章 一网打尽 太监被抓后拼命挣扎,“放开我,我可是三公主贴身伺候的卫公公,你们抓我三公主定会让你们好看。” 赵青宸一听乐了,“嗬,你说你是卫公公?骗谁呢,卫公公根本就没出宫!睁大眼睛看看你爷爷,我说我像天王老子,你信不?” 太监气急,“你莫要胡说八道,待我回到宫中定会有人治你罪。” 赵青宸觉得这个虚张声势的太监格外有趣,“小爷我在汴京城横着走这么多年,头回有人要定我罪,我看你是玉帝爷嘴上拔胡子,胆大包天啊。” 这个太监眼睛提溜转,看这少年公子哥一般打扮,在宫里也没见过,想来不是什么棘手人物,如今先行缓兵之计,只要能回到皇宫,大公主一定会保他的。 “哼,我管你是谁,关押了公主的人你就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放了我,我还能不计前嫌,否则你就等着祸及家人吧!” 赵青宸抓人抓乐呵了,“曹谦你看看这人有没有意思,张嘴闭嘴就是仗势欺人,小爷我做了这么多年纨绔还是修行不到家啊,果然是活到老学到老。” 曹谦懒得和他多说,“你的纨绔子弟就是做了个寂寞,赶紧带他走吧,一会那几个人尸体都凉了。” 太监听到尸体,突然怕了,“什么尸体?这里是寺庙哪来的尸体?” 曹谦让人气了一天,可算找到个能欺负的了,坏心眼子的说:“你没听到满院子惨叫吗,三公主抓到了行刺的刺客,都用刑一个时辰了。那些竹签啊、夹板啊、烙铁啊,哦对了还有贴加官,就是把宣纸盖在脸上,然后倒水,慢慢让犯人窒息而死的酷刑。呲呲,我一个老爷们看了都害怕。” 太监一听吓的腿都软了,他只是受命在一旁偷偷观察进展,待人群都走了他悄悄回宫禀报就行,可不是那些赴死的死士,他不能落在三公主手里啊。 赵青宸看着曹谦那贱兮兮的表情,心想这个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是个狗性子,这欺负人的话太狗了,他都说不出口。满院子的惨叫声是他让人放狗追的,四个犯人跑的跟兔子似的,尸体凉个屁啊。 嗯,这也是个坏人,他得告诉他姐,珍爱生命,远离坏蛋! 曹谦身为御史的儿子,别的能耐没有,打嘴炮确实数一数二,今日嘴上一时爽,却被赵青宸划进表里不一的坏人行列,只能说是他自找的。 二人兴高采烈的绑着太监回到正厅邀功,见到地上已经跪了一溜宫女侍卫了。 赵青宸把人扔到地上,满头疑惑的问他姐:“姐,怎么这么多人,这是要群英荟萃一锅炖吗?”这些年他早就养成了不会问姐姐的好习惯,只要跟姐姐出门就不用带脑子。 赵晚晴把他拉过来,打了打他身上的灰尘,温柔的说:“你说的对,一会就上火架,挨个拷问。你还小,待会离远点。” 跪地的众人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一身温婉的长乐郡主,明明长了一张温柔的嘴,怎么能说出这样冰冷的话啊~ 李雯听到咧嘴乐了,“用火拷问多没意思啊,我们军营里抓到通敌卖国的都是拿个渔网把人罩住,勒紧了,勒出来的肉就用刀子割了,割个百八十刀嘴多硬都能招了。” 赵青宸觉得这个小姐姐太对脾气了,好奇的问:“割那么多刀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吗?” “不会,割完就上点止血药,换个地方再割,一个人割个十天八天都没事,好吃好喝供着,撑得住。” 众人......我们宁愿不吃不喝也不要撑得住...... 没有存在感的住持实在听不下去这样血腥的对话了,“阿弥陀佛,佛门净地,各位施主不要喊打喊杀的,恐惊了佛祖。” 一众嫌疑犯狂点头,还是住持宅心仁厚,不要在寺庙开杀戒啊~不要渔网割肉啊~ 穆婉清低头扣手,“嗯嗯,佛门确实不适合见血。” 众人继续狂点头,还是小姐仁心啊~ 穆婉清继续说:“我父亲抓到奸细有时候没地方处理就是直接挖个坑,把人放进去,露个头出来,待日头一照、风一吹,慢慢人就晒干了,不见血也不疼痛。” 住持...... 众人......我们更不要当人肉干...... 求饶声此起彼伏,这都是什么人,太残暴了~主子奴才(奴婢)恐怕禁不住酷刑,对不住了~ 大理寺卿让衙役们隔离审问,省着他们串供。 一盏茶的功夫一沓供词就被呈上来了。 汴京城府尹第一次审案子这么省事,没等用刑,嫌疑犯们就纷纷自报家门,不要太听话。至于个别不听话的就只能带回去再慢慢审问了。 这些嫌疑犯们基本分为两个阵营。 一个阵营是涉案的主谋。 太监是个胆小的,吓了几下就招供了,他是大公主的亲随,大公主让他找两个混混毁了三公主和赵晚晴的清白。就算没有成功也不要紧,只要传出私见外男、秽乱宫闱的名声就行,大公主就是不想让抢了她亲事的人好过,要恶心她们一辈子。与他接头的就是暗藏在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也是大公主埋下的两个钉子,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两个侍女见太监把她们招出来了,再死咬也无济于事,只能原原本本招供。她们本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被招进宫里服侍三公主,家世也都清白。奈何大公主拿住了她们的家人,如果不从就杀她们满门,于是只能屈服于淫威,做了这等违心的事。 还有一个准备偷跑的侍卫,受了酷刑还没有招出背后主使人的,只能回头再细细审问。 几个人都招出了大公主,却无人敢牵扯上钱贵妃。破船还有三千钉,钱贵妃有大将军做后盾,在宫里眼线众多,谁也拿不准会不会一朝倒台,就算要他们的命他们也不敢多说。 另外一个阵营是各家的眼线。 能够在朝为官的,哪个在宫里没有耳目,如今三公主一出事,耳目们都赶紧往外传消息,唯恐自家主子慢了一拍跟不上节奏,正好被门外等候多时的侍卫们一网打尽。 第62章 回宫面圣 案子的主线已经浮出水面,大理寺卿和府尹都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交差了。 三公主秉承着你敢要我命我就脱你一层皮的精神,当即命令道:“今日我屡受惊吓,命悬一线,劳烦两位上官准备一下,稍后陪我一同回宫面圣。” 大理寺卿和府尹心知逃不过这一遭,认命的让随行下属整理好口供和案宗,准备面圣。 三公主让赵晚晴等人一同到禅房议事,同时让贴身宫女先行回坤宁殿回禀郭后,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随着禅房门关上,三公主卸下了刚才的强硬,觉得有些脱力,柔柔的说:“今日让诸位同我受苦了,若不是我任性出宫,也不会给大家带来无妄之灾。” 随后又娇娇的扫了一眼文熙城,眼里满是无助和脆弱。 曹谦激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中狂喊:三公主,你好好说话,说好的霸道劲呢,说好的邪魅狂狷呢,女人的善变太可怕了...... 赵青宸:山上的女人是老虎,哪个我都惹不起...... 崔容时正在细心的为自己的夫人整理衣冠。夫人的发髻歪了、头钗斜了、袖子也褶皱了,果然还得是我,丫鬟们都没有眼力见。 李雯和穆婉清认真研究房梁,你侬我侬有什么可看的,我们不羡慕...... 文熙城放低了声线,眼中盛满了心疼:“三公主这样说就见外了,能与你同进退、共患难是我们的荣幸,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 围观群众,还是见外点吧,我们不想去...... 赵晚晴觉得自己是无情的拆台手,此刻没有时间深情对视,处理正事要紧。 “三公主,其实刚才有件事隐瞒了你,事出紧急,还望恕罪。” 三公主抽回深情对望的视线,“是那个毒死猫的毒药吗?” 赵晚晴知道三公主在正厅内没有追问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其实致命的毒药是我下的。” 崔容时打断了对话,“准确来说是我派人去找,让晚晴下的。” 向三公主投毒是大事,真论起来无论基于什么原因都是难辞其咎的,他不想让夫人承担这个危险。 三公主略微想了一下,“大公主下的是致幻的毒药,意在毁我名节,你们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揭发此事,晚晴就在第一次品茶的时候下了致命的毒药,又假意说茶水凉了要加热一下,方便给真正的凶手可乘之机,对吗?” 崔容时抱歉的作揖,“不仅这样,我们还包庇了另外一个凶手。” 围观群众震惊了,为什么事情和他们看到的都不一样,他们在现场到底都在干嘛? 文熙城算是为数不多清醒的人,之前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如今一经提醒就彻底想通了,“是那个小和尚?” 崔容时拿出在门口被人塞给他的字条,呈给了三公主。 三公主看后冷笑道:“我这些个姐妹能耐大去了,一个恨不得把我踩到泥潭里,一个表面上言行无状背地里却有这么多心眼子。她今日提醒我,我也卖她一个好,她的人就放了吧。至于卢昭儿几人就算没参与其中也是推波助澜,我不会饶了他们的。” 她对这个二姐姐可没那么多同情心,好人早就死在宫中了,能笑着活到最后才是真本事。 说到底女人还是要像小白花一样才惹人怜爱,她还得回去向父皇诉苦呢,神情也随着落寞下来,喃喃道:“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劳烦各位再跟我回一趟宫中,做个见证人,日后必有重谢。” 围观群众...... 三公主情绪代入的太快了,他们跟不上...... 文熙城对于自己未婚妻的无缝切换表示深刻理解,谁还没有个难言之隐呢。 “公主莫要害怕,这么多人见证,黑的永远变不了白的,我们走吧。” 围观群众......她是怕事闹的不够大吧。 接近一更天,一行人等才回到宫里。 三公主风尘仆仆的直奔仁宗休息的福宁殿,走到殿门口顿了一下,把发髻打散,把衣服扯的歪歪扭扭,泪眼婆娑的冲了进去,“父皇,儿臣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赵晚晴等人没有传召不得入内,只能等在殿门口。 李雯满脸敬佩的小声说道:“晚晴,我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你们会破案的破案,会演戏的演戏,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整的我们都有点猪狗不如了。” 穆婉清不想与她同一个战壕,“你自己猪狗不如也就罢了,别带上我们,我们顶多是脑子落家里了。” 同样出门不带脑子的赵青宸高度认可,“欸呀,脑子笨不可耻,可耻的是脑子笨还不懂装懂,没得让人笑话,你们看,我就乐得当看客。父亲常说碰上不明白的就不要说话,这样还显得高深莫测。” 曹谦腹诽,真是大聪明,满汴京城就你们安郡王府最高深莫测了。 福宁殿内。 郭后已经先一步到达,把三公主的遭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最后还含沙射影的说了一句:“如今我的坤宁殿都快漏成筛子了,任谁都能安插人,一群眼线内应,以后我还如何行使统领后宫的权利啊。” 仁宗最忌讳听到身边被安插人,没事让人下个毒、刺杀一下,他还过不过日子。 一气之下把桌子上的茶杯都挥到了地上,“真是反了天了,堂堂公主居然做出这种事,当我这个父皇不存在吗?” 话音刚落,三公主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说:“父皇,儿臣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仁宗赶紧把三公主扶了起来,他虽然格外的宠爱自己第一个女儿,但对三公主也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哪让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宜修莫怕,父皇给你做主。” 三公主抬起泪目,满眼悲戚的说:“宜修能回来见到父皇和母后就心满意足了,是父皇的福泽保佑了我,让我还能承欢膝下,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都不想争,只要能回来就行。” 仁宗被女儿说的热泪盈眶,自己这个女儿最是贴心听话,尽管遇到这样可怕的事仍然心念父母,另一个女儿却不讲手足情深,看来是根坏了。 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狠狠治理后宫,不能再心怀不忍了。 第63章 断尾求生 大公主等到了晚上也没见任何人回来报信,越来越焦躁,端起茶杯刚要饮用,发现茶水已经微凉,不禁怒火中烧将茶杯狠狠摔到了地上。 一旁伺候的宫女心道不好,大公主一下午脾气暴躁,她们吓的动都不敢动,哪还顾得了添加茶水,赶紧上前收拾碎片。 大公主此刻正是盛怒,见有人上前就立刻将人踹翻倒地,“没用的东西,连伺候人都不会,还留你干嘛?来人,把她拉出去,掌嘴五十下。” 宫女倒地时正好双手按在了碎片上,霎时间鲜血横流,却也顾不得疼痛马上跪地磕头,连求饶都不敢,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再惹怒公主。 几个老嬷嬷上前将宫女拖了出去,在门外行刑,不一会噼里啪啦的掌板声和宫女惨叫声连绵不绝。 一个太监见状悄悄退了下去,跑到瑶华宫报信。 钱贵妃刚好用完晚饭,就听留在女儿身边的太监传报,便让人进来。 太监恭敬的跪下,低头汇报:“公主殿下今日火气格外大,打翻了好多屋内器皿,还责罚了不少宫女。” 钱贵妃眯眯眼,自己这个女儿被宠坏了,自从让她禁足后就频频传出打罚宫人的事情,毕竟是娇养长大的,打几个宫女也不算什么大事。 “还有什么吗?” 太监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说:“大公主一直在问有没有人回来,好像在等什么人,晚膳到现在也还没用。” 钱贵妃皱眉,“你可知道有什么事?” “自从公主殿下被娘娘禁足后就再也不召唤奴才了,找人办事也都避开奴才,但奴才发现殿内好像少了一些人。” 钱贵妃顿感不妙,女儿几斤几两她知道,脑子不大灵光还喜欢抖小聪明,怕是要坏事,立即起身去大公主宫殿。 一进宫殿,就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公主怒气难消又借故责罚了几个宫女,弄的满殿人心惶惶。 钱贵妃勃然大怒,“胡闹!都给我住手,把受伤的拉下去上药,其他人也都退下去。” 一众宫人见钱贵妃来了终于松了口气,大公主简直不把下人当人看,日日都有人受罚,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太难过了。 大公主见母妃来了,骤然慌张,马上站了起来,刚才的嚣张劲也不见了,低头不语。 钱贵妃走进正殿,眉头越皱越紧,好好的宫殿满目苍夷,花瓶茶盘碎了一地,这哪是发脾气,分明是拆家。 “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把你的得力宫婢都杀了再交代?” 大公主见母妃真的动怒了,心虚的跪下,“母妃,您在说什么?” “你在等谁?” 大公主头低了更深了,她不敢说。 “你可知皇后已经去福宁殿了?” 大公主震惊的抬头,满眼都是害怕,“母妃救我。” 钱贵妃气极反而沉静了下来,“救你?我都自身难保了。” “我听闻三公主去观音庙,就派人去下了点药,我只是想毁了她和赵晚晴的名节,那个药不致命,不会怎么样的。” 钱贵妃觉得自己要被她蠢死了,“你就光下了药?我的儿,你脑子不好心却是抹黑抹黑的,还做了什么让我也学学。” 大公主有种被自己母亲打脸的感觉,嘟囔着说:“我还撺掇了卢昭儿、顾碧君、朱云绮去给她们添了点堵。” 钱贵妃连冷笑都提不起来了,“所以你以一己之力把你哥哥的簇拥们都扔进去了,真是好妹妹?” 顿了一会,继续问:“还有吗?” “我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让赵雁冰那个小贱人也下了份毒,是让人毁容的毒。” 钱贵妃阖上眼,“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斗不赢三公主吗?” 大公主不想自己找骂了,默不作声。 “因为你蠢却总找比你聪明的人帮忙,次次都被耍的团团转!我以为你闯多大的祸我都可以护住你,是我想错了,你的蠢与日俱增,我的能力根本跟不上你!” 大公主瞪大双眼,她不服,凭什么每次都这么说她,站起来大喊:“母妃你总是瞧不起我,总是帮哥哥不帮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不过是帮哥哥联姻做助力的工具,我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二哥身边的莺莺燕燕!” 钱贵妃冷眼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废物,再没有了往日的慈爱。 大公主特别怕这个眼神,母妃以前就算打她骂她也没这样看过她,她有一种感觉,她要被母妃遗弃了。刚才积攒起来的戾气也消散了,“母妃,你再帮我一次,就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保证。” 钱贵妃起身就走,“除非你二哥登基,否则你没有以后了。” 大公主立刻跪下抱住她的腿,“不,母妃你不能放弃我,我是你唯一的女儿啊,我是仙儿啊,求求你,就这一次了。” 钱贵妃目视前方,眼里也是痛苦和纠结,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能真的不管吗,但是她也不能赔上一族的荣耀来赌,舍下眼前才能谋求长远。 “你跟我去福宁殿吧,无论你父皇说你什么你都认下,就算让你去带发修行你都得认下,你可应?” 大公主一下堆在地上,母妃在断尾求生,她还有不应的余地吗? 第64章 剥夺封号 三公主哭哭啼啼的讲述着自己在观音庙的遭遇,如何被卢昭儿等人刁难,如何被下毒,以及两个混混的筹谋,尤其还重点描述了找混混谋害她的人说她们不过是家中庶女,因为不懂事,所以主母才要施以惩戒,唯独隐去了小和尚的事。 仁宗一边听着一边转动手上的玉扳指。 刘公公斜眼看了一下,官家只有极度生气的时候才会转动扳指,但凡做了这个动作通常就要出人命,大公主这次恐怕不会好过了。 三公主全程没有指责任何人,柔弱的像个需要家长保护的孩子,单纯的述说着自己的害怕和委屈。 刘公公听了也不禁动容,大公主虽然得宠,但论心计和沉着确实较三公主差的太远了。钱贵妃明明很聪明的性子,怎么教出的孩子这么失水准呢,不应该啊。 这个道理刘公公不明白,做母亲的郭后可是一清二楚。因为钱贵妃有依仗,只要骠骑将军还在为官家征战四方她就倒不下,而她的孩子们却没有母族的庇佑,为国捐躯说来好听,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怜悯都会慢慢消失,要想立得住还得靠自己的谋划,一步踏错步步错,正宫已经是众矢之的了,他们错不起。 仁宗回过神,眼神清明,心下已有论断。 “让门外等候的人都进来。” 大理寺卿、汴京城府尹以及赵晚晴等人一起进来,跪拜行礼。 大理寺卿将口供和证据一并呈了上来,“启禀陛下,这是本次审理的案宗,人证和物证都已收押。” 仁宗一页一页翻看,与三公主所述并无差别,证据确凿。 没等开口,有小太监进殿禀告,“钱贵妃和大公主求见”。 仁宗眼都没抬,“不见”。 小太监跪下,“钱贵妃说她是来带大公主认罪的。” 刘公公立即训斥,“多嘴!退下!” 仁宗面无表情的看向刘公公,“如今我的福宁殿也都是筛子了吗?” 刘公公赶忙跪下,心里暗暗说句倒霉。钱贵妃为了让太监带句话把安插在福宁殿的眼线都舍出来了,看来是势必要进来。这殿中的人都是他管的,仁宗是在责怪他管理失责,真是鱼池之灾。 “官家恕罪,老奴即刻梳理宫人,再出现这样的事就提头来见。” 其他殿中人都是眼看鼻,鼻观心,这样的宫中秘闻可不是他们能看的...... 郭后面上不显,心中却也颇为佩服,能把人安插进福宁殿得费多大功夫,这次舍弃了以后再想伸手就难了,钱贵妃为了孩子还是有几分母性的。不过她这样做反而会让仁宗心里舒服一些,倘若自己的孩子都能弃之不顾,这个枕边人才是真的可怕。 仁宗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既然她要进就让她进来吧。” 禀报的太监略微颤抖的退下,恐怕这是他最后一次进福宁殿了,背主的人在宫里只有一个下场。 钱贵妃扯着大公主哭着进来,大公主也是衣衫不整,满面泪痕。 “官家,臣妾有错,没有教养好孩子,惹下这样的祸事,臣妾罪该万死。” 大公主这次是真的哭了,也顾不得体面,鼻涕眼泪一起流下。 “父皇,儿臣错了,是儿臣嫉妒三妹有这样好的婚事,儿臣糊涂了。” 仁宗看着自小宠爱的女儿,这是他第一个女儿,亲手教她写字,亲手教她画画,就算是皇子都没有这样的荣宠,可自己却偏偏忘了教她做人。 “嫉妒就害人,是一句糊涂就能了事的吗?如果你哪一天嫉妒了朕的皇位,莫不是也要害朕?” 大公主拼命摇头,“父皇您最宠爱儿臣了,儿臣再任性都不会害您的,儿臣被宫人撺掇了几句就昏了头脑才做下这般错事,您怎么惩罚都行,就是别气坏了龙体。” 郭后看了一眼钱贵妃,孩子没教好,脑子却一直在线,这几句话可不是大公主能讲出来的。把责任往宫人身上推,再听话的认错,转而又体贴父亲,好听的话都让她说全了。 回头看了一下三公主,三公主看到后垂眸,也悲悲戚戚的哭起来。 “姐姐你可以说我骂我,可是在场那么多女眷,稍有不慎就全部中毒了。那都是国之重臣的后代啊,你有没有为父皇考虑过,我们的矛盾事小,失了臣心可是要动摇国之根本啊。” 赵晚晴感叹,这才是高段位的宫斗,一言不合就扯到国之根本,着实厉害。 大公主被噎住了,这段母妃没教过。 钱贵妃心道真没用,一个来回都走不过去,还跟人家斗什么。“三公主说的对,宫人说什么你就学什么,没有脑子吗?做事不考虑后果吗?知道你这般愚蠢,我就是足不出户看着你也不能让你如此蠢不可耐。” 郭后见钱贵妃又祸水东引,轻飘飘的说:“大公主都要成亲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事事听别人的呢?我素来看大公主治理宫殿颇有章法,御下的手法妹妹们都望尘莫及,怎么就在这个情上迷眼了?” 钱贵妃向郭后跪下,“大公主让我宠的张扬跋扈,平日里也就是假把式,她哪懂得管理宫人。这几日我罚她禁足,日常管教的嬷嬷见她不出门就都偷懒了,失了约束,都是我的不是,没给她选好贴身女官,着了这些祸主的宫女们道。大公主有错,我也有错,我自请降位,还望姐姐成全。” 仁宗厉声打断,“够了!” 所有人噤声。 “传命,剥夺大公主封号,明日起搬离皇宫赴郊外道观思过,成亲前不得见任何人。皇后行使统领后宫之职,清理祸主、背主之奴,再有宫婢蛊惑主子即刻处死。钱贵妃教女不当,关半年禁闭,降为嫔。崔容时明日拟旨,斥责太傅、礼部、枢密使之女,其父有失教养之责,暂回家教女,无诏不得上朝。” 众人无有不从,纷纷领命。 第65章 突厥可汗殒殁 仁宗颁旨后让其他人都退下,唯独留下了大理寺卿和汴京城府尹。 “今日的卷宗销毁了吧,以后任何人问也不要提起。” 都是千年的狐狸,哪有不明白官家不想家丑外扬的,纷纷说遵命。 “案情梳理这么快,你二人辛苦了,稍后领赏。” 汴京城府尹刚想自夸两句,大理寺卿抢先发声:“我二人不过是沾了个审案的名声,真正出力的是崔容时和文熙城两位翰林。” 仁宗突然好奇,“哦?他们如何出力的?” 大理寺卿一五一十的禀报。他已日薄西山,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正宫娘娘的女婿,一个同样有得力的岳家,自身实力也都不差,以后必将封侯拜相,如今卖两人的好也是结一段善缘。 汴京城府尹暗道一声老狐狸,自己没捞到好处还让他做个顺水人情,亏大了。 仁宗听后颇为满意,让刘公公给几个年轻人都备了赏赐,顺道也敲打敲打他们,省着出去胡言乱语。安排妥当后,便让一众人等都退下了。 三公主解决了宿敌颇为高兴,亲自送几个同患难的伙伴离开福宁殿。 李雯刚才在殿里憋了半天,一出来嘴就没把门的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们后宫的女人战斗力都这么强吗?” 穆婉清推了她一下,“不会说话就别说。” 三公主不太在意,笑着说:“后宫只有得宠和失宠,谁愿意戴着面具活着,不过是生活所迫而已。” 几人一边说一边转过回廊,迎面走过来了二公主。 “听说妹妹受了惊吓,现下可好?” 三公主微笑着答复:“托姐姐的福,一切安好。” 两人便没再言语,在即将交错之际,三公主低声问道:“她做了什么让你放弃了她?” 二公主驻足,抬头望了望皎皎明月,“她说让我嫁给六十岁的突厥可汗,我怕了。” 三公主突然讥笑,“难道你不知道突厥可汗被谋杀篡位了吗?” 二公主愣住。 “突厥可汗被自己侄子刺杀了,那个侄子自立为可汗。新任可汗为了休养生息,当即表明立场要拥护我大越朝,进献了好多贡品,并许下十年不侵犯边境的承诺。这事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父皇把贡品中的稀有兽皮分给了各宫妃嫔,母后也赏赐了一些给我。既然我都有兽皮,想必大公主也收到了,所以才拿嫁给突厥可汗来威胁你。多好的谋划,就算你帮她,她也不损失什么,人都没了还和什么亲。” 二公主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大公主不过是欺负她没有消息来源,拿个子虚乌有的事来吓唬她,幸好她没有做错选择,否则自己就是那个最愚蠢可笑的人。 “谢谢妹妹告知,夜深露重,早点休息,明天会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三公主也望了望满天星斗,“希望每天都艳阳高照。” 宫门道别后,众人各自乘坐马车回府。 赵晚晴和崔容时的马车分外安静,刚才的消息不仅冲击了二公主,更冲击了另一对当事人。 赵晚晴沉默良久后突然笑了,“至少没有任何一个花季女子被送往突厥,这是好事,我庸人自扰了。” 崔容时一直在等她说话,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女孩的手心一片冰凉,他耐心的一点点搓热,就像要搓进她的身体、搓热她的心脏一样。 “对我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否则我在这世上只能孑孑一人,踽踽独行,你是上苍对我最大的偏爱。” 说罢再次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眼神热切、坚定又诚恳,仿佛他的一生所望都在眼前。 赵晚晴看到马车内的烛光把他照的泛起了柔光,满眼都是潋滟的光华,心中小小的落差慢慢平复,渐渐溅起了荡漾的涟漪。人如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都无一点尘。 谁说男色不诱人,她脑子又浆糊了...... 也许所有妙不可言的缘分都是佳偶天成。 第66章 郭后的大格局 仁宗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后宫风云剧变,郭后手起刀落处理了不少暗钉子,连带着也把钱贵妃的人连根拔起,她十年经营一遭倾覆。 钱贵妃失势,那些被她压制多年不敢出头的宫妃们看到了曙光。 郭后一向仁慈,对宫妃约束并不严格,但钱贵妃积威慎重,但凡有妃子出头少不了要被敲打一遍,吓得她们连件鲜亮的衣服都不敢穿,皇子和皇女也都看管严严实实的,就怕碍到钱贵妃的眼被穿小鞋。 现在她们就像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开心,终于可以花枝招展的出来了~ 漂亮衣服穿起来~ 官家必经的路上小歌唱起来~ 御花园偶遇走起来~ 后宫一片莺歌燕舞、欣欣向荣。 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工局的掌事都愁眉苦脸的向郭后请示。 尚宫局掌事:“娘娘,最近妃嫔们越发无视宵禁制度,都三更天了还有人在外面弹琴奏乐。” 郭后:“给她们传个话,到时间不回宫殿的我就直接把她们搬到瑶华宫和钱嫔一起住,正好她降位份了,宫殿也该重新分配了。” 尚宫局掌事大彻大悟:“娘娘英明,我这就去把瑶华宫的空殿收拾出来!” 尚仪局掌事:“娘娘,自从卢家小姐几人被斥责后,各家官眷都在邀请经验丰富的嬷嬷回家教导贵女,目前嬷嬷们档期都排到明年了。“ 郭后:“着人算算宫内嬷嬷们的年岁,超过五十岁的嬷嬷可凭自身意愿放出宫,到时候哪家官眷想要邀请教养嬷嬷就让她们自己联系去。” 尚仪局掌事拍手称庆:“这样既解决了嬷嬷养老问题又满足了官眷们的需要,娘娘高明!” 尚服局掌事:“娘娘,最近宫妃们做衣服的越来越多了,所有宫女一起夜值都干不完。” 郭后:“传我令,每日只收二十件衣服的订单,按品级依次排开,如果有特殊情况一定要紧急定制的,每件加收二十两银子,纳入夜值宫女的俸禄。” 尚工局掌事眉开眼笑:“还是娘娘睿智,奴婢替女史们谢恩了!” 尚工局掌事:“娘娘,宫妃们都在变着花样做首饰,还不让重样,我们这女史画图样画的头发都掉了。” 郭后:“每个宫妃每月请领首饰都是定量的,想要更多新的首饰样式就让她们自己设计,一个新样式换一个首饰,超额打首饰的费用自理。” 尚工局掌事茅舍顿开:“娘娘高见,奴婢回去就定规矩!” 郭后巡视一圈,“怎么不见尚食局的掌事来请示呢?” 尚宫局掌事略微不满的嘟囔:“禀娘娘,目前就尚食局的人最清闲,各宫娘娘们都在减重,点菜都比以往少了。” 郭后略微沉思:“那就让尚食局的人多做点核桃和黑芝麻的点心给各局女史送去,让宫人都补补脑和头发,大家要一视同仁,后宫方能和谐安稳。” 各位掌事都满意而归,郭后治理有方的美名在宫人之间传播开来。 钱贵妃禁足后宫内秩序更好了,宫妃们也都自觉的遵章守纪,虽然偶尔也有小摩擦,但一想犯错误就要搬去瑶华殿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宫妃们秉承着自己问题自己解决的原则,能私了的绝不搬上台面,坚决不用劳烦日理万机的皇后娘娘,毕竟谁也不愿意换宫殿! 仁宗一日夜间到坤宁殿休息,狠狠表扬了郭后的贤德,“自从梓潼整顿后宫,现在是焕然一新呐!朕心甚慰,皇后想要什么,朕都赏给你。” 郭后心想,还不是好久不见的宫妃们都出来唱歌跳舞让你开心了嘛,那些宫妃估计你都脸生了,还当是新选秀进来的呢。 尽管腹诽,但是脸上还是恭敬温顺,“臣妾就希望陛下雨露均沾,让妹妹们都得见天颜,这样后宫才能愈发祥和。” 嗯,雨露均沾了,阴阳协调了,后宫才少些怨妇,省着天天找她谈心。 仁宗大为触动,要不怎么都说郭后母仪天下呢,这格局,开的大大的,必须得赏赐! 隔日赏赐像流水一般送往坤宁殿,皇后娘娘圣宠不断,宫妃和宫女太监们愈发尊敬了。 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67章 情到浓时 晨色熹微,赵晚晴睡眼惺忪,朦胧中感觉到一抹视线,侧身看向床边,正是崔容时躺在地铺上笑着看她,笑容里含着说不出的旖旎。 赵晚晴心中叹了一句孟浪,面无表情的转向床内侧,锦被勾勒出她起伏的身形,纤细的后背更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崔容时默默想起了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笑的愈发荡漾了...... 赵晚晴躺了片刻,思绪不禁飘远了,地太硬了,深秋又凉,是不是该给他换个矮塌呢,她的嫁妆里好像有个梨花木的软榻,睡起来应该挺舒服的。 想着想着突然愣住了,自己怎么还替这个无赖打算,一定是没睡醒,不是她自己要想的!扯起被子把脑袋蒙住,鸵鸟的不想承认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崔容时从地铺上起身,好奇的掀开女孩的被子,想看看她在苦恼什么。 随着被角拉下,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含柔情,一个眼含羞涩,竟是久久没有回神。 崔容时带着晨起的悸动,心绪难平的把头埋进赵晚晴胸口的被子中,双手更是连着被子一起抱紧女孩。本是想抱着她静静,却清晰的感受到了被下的起伏,他好像知道被子下面是什么,整个人僵住了...... 现在解释不是故意的还来得及不...... “流氓!”随后传出“啪”的一下清脆的响声。 门口等待主子起身伺候的四人组再次面面相觑,主子们怎么每天早上都来一遍,这么情难自己吗? 大条的谢笙提议,“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二爷煲点牛鞭汤补补?” 立夏不干了,“煲也得煲当归乌鸡汤啊!” 白露努力的做和事佬,“不如乌鸡汤里加点牛鞭?” 谢筠发出了灵魂提问,“那这个汤到底是补阴还是补阳?作用不会互相抵消了吗?” 这就是有一群未婚丫鬟随从的缺点,就没有一个有生活常识的。 又过了一阵子,屋内传出了崔容时低沉的声线,“都进来吧”。 白露带着几个丫鬟进屋,照常分工明确,几人收拾被褥,几人为赵晚晴梳妆打扮,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立夏斜眼看着已经自行收拾妥当的姑爷,怎么右脸红彤彤的,难不成睡觉压的? 崔容时感觉到了立夏的眼光,面上一紧,目光严厉的瞪了回去。 立夏立即耸了耸肩膀,目不斜视,姑爷总是这样,说变脸就变脸,冷起脸来怪吓人的。 “咳咳,你们先服侍夫人,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说完崔容时就跨出了房门。 立夏不死心的向自家小姐发问:“姑爷怎么一早上心情不好?” 赵晚晴梳头的手一顿,咬着牙说:“他早上没吃药。” “姑爷好好的吃药干什么?” “治疗脑疾。” ...... 谢笙看着自家爷微微发红的右脸,好奇的发问:“二爷,你脸怎么红了,被蚊子咬了吗?” 崔容时顿足,“深秋还有蚊子吗?” 谢笙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没有。” “你要是太闲了就去打扫马厩,今天不用你伺候了。”说完就把谢笙扔在原地,自己大踏步走了。 谢笙......我招谁惹谁了...... 第68章 谁是谁的七寸 辰时,夫妻二人正在享用早膳。 赵晚晴看了一眼崔容时身后,疑惑的问:“平日谢笙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今日怎么不见他?” 崔容时为她夹了一个蒸饺,面无波澜的说道:“他今日有活计没处理完,暂时不会过来了。” 谢筠:嗯,他的活计在马厩,叫他多话。 赵晚晴不置可否,早上到现在虽然还不太好意思,但她不是扭捏的人,用好饭后安排白露,“你去把嫁妆里的一个软榻拿出来,放在卧房。” 白露应下。 立夏睁着大眼睛,不明白的问:“夫人,卧房内再放一张软榻会不会太拥挤了?”她想问的是内室有那么一张大床还放软榻干嘛? 赵晚晴看着一贯嘴比脑子快的婢女,转头问崔容时:“府里有没有哪个地方忙不过来缺人帮忙?” 崔容时当然知道软榻是为他准备的,心情正好,善意的答复:“马厩还缺人打扫。” 立夏:姑爷太坏了....... 谢筠:今天马厩可能不缺人了....... 白露立刻用手推立夏一下,让她赶紧认错。 立夏终于后知后觉,“奴婢错了,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赵晚晴自诩以德服人,见立夏知错就应了一句“下不为例。” 说话间,慈善居的小厮前来传话,“给二爷、二夫人请安,太尉让各房晚膳到膳厅一同用餐。” 夫妻二人表示知晓了。 谢筠赶紧给传话小厮一些赏钱,慈善居的随从还是要好好相处滴,平日里还能递个话。 小厮眉开眼笑的走了,全府谁不知道玉清筑出手阔绰,给的赏钱都比较多。 赵晚晴嫁进来后按照崔府的惯例定下了打赏规矩,考虑到崔容时的小金库目前由自己掌管,给谢筠和谢笙的赏钱便格外多,男人在外行走还是要富裕些的。 这种多是参考了父亲和弟弟的日常开销,两位纨绔中的翘楚烧钱能力可是一流的,除了固定的月钱,陆氏还要给他们的购物结账。陆氏的想法是,反正家底厚,也不用养一堆偏房小妾,夫君和儿子烧就烧一点吧,至少他们有底线,只买烧的起的东西。 在谢筠和谢笙眼里这些流动资金多的有点夸张了,自家爷除了偶尔买一些文房四宝和书籍真的没啥花销,吃用还是从公中账务出,完全没有花钱的地方。 所以两个散财童子在给旁人打赏钱时也相对大方了一些,谁叫他们财大气粗!谁叫他们富裕!二夫人威武! 崔容时算着仅剩四天的婚假,深深感觉和媳妇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想利用有限的时间多陪陪她,于是问道:“我的婚假还有四天,夫人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赵晚晴认真的想了想,“我的嫁妆也没好好整理,得找时间清理一下;答应给婆母和祖母做一点贴身的绣品,可惜我不太会,还得学习刺绣;青宸给我新买了几本游记,我想找时间看看。” “就没有一件是想和我一起做的?” 赵晚晴眉眼弯弯,“有啊,我想和你理理玉清筑的账册,好多地方我还不明白呢。” 崔容时好气,不解风情的女人,转身想离开。 赵晚晴赶紧拉住他,好笑的说:“我最想做的事情还没告诉你呢,确定要走吗?” 英雄气短的男人被拿住了七寸,又转了回来,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我想看你读过的书、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我想更了解你一些,崔二爷可有时间?” 崔二爷的心脏在咆哮,小鹿在乱撞,这个女人恃美行凶,不要太可恶。 但他面上仍然云淡风轻,状似不在意的说:“左右我也无事,陪你到处看看吧”,然后自然地拉起她宽大衣摆下的手向外走。 不解风情的女人径直发问:“为什么要拉着我走?” “因为怕你摔倒。” “我又不是小孩怎么会摔倒?” 崔容时停下脚步,温柔而坚定的看向她,用泉水一般清澈的声音说:“因为我走过的路你没走过,因为我看过的风景你没看过,因为你还没有更了解我,你还想要更多的答案吗?” 翩翩美男,行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赵晚晴再一次觉得自己遗传了父亲以貌取人的不好习惯,每次都沉醉在他如春水初生般的眉眼中,迷醉在他的清眸浅笑中,难以自拔,这样不好....... 崔容时经过几日与她的朝夕相处,精准的发现每每自己垂眸微笑她都会发呆。 哼哼,果然是对他没有抵抗力,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还说不喜欢。 第69章 闲庭散步 迎着略显萧瑟的秋风,二人漫步在花园的石板路上,崔容时觉得往日看够了的青砖黑瓦在此刻也没那么单调了。 “小时候哥哥常在这舞枪,我就在一旁的凉亭里弹琴下棋。” 赵晚晴想象了一下年少时期的崔容时,焚香品茗、抚琴下棋,一定风雅至极,这才符合状元郎的生活日常。 在安郡王府,她常常在园子里练字,弟弟就在一旁打拳,如果父亲过来,园子就会更加热闹,而弟弟往往也会从打拳变成挨打。 “我以为将军府应该人人武艺卓绝,连李雯都会一些拳法。你为什么不从武反而从文呢?” “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出生便比别人体弱,过了好些年才将养过来。等到能习武时骨骼已经长成,不似孩童那般有柔韧性,祖父就教我了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能够防身即可。我性格喜静,比起习武我更喜欢读书。” 赵晚晴了然,“哦,原来你同我一般儿时羸弱。” 崔容时偏过头来纠正她,“夫人,我只是体弱,并非羸弱,不可同日而语。” 赵晚晴.......有什么区别? 崔容时严肃的解释:“尽管我不擅长舞枪弄棒,但也是从小练习骑射,蹲马步、站桩一日都没落下过,寻常人想要近我身并不容易。 赵晚晴从善如流,“是我想差了,我以为状元应该手不释卷、耕读不辍,近日观察你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崔容时望着她,笑的比头顶的暖阳还要耀眼,“因为我发现了一本更有趣的书,暂时没有读懂,还在勤耕不辍。” 赵晚晴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刺眼,怎么总被他撩拨到....... 崔容时复又正经的说道:“其实孙先生有教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不能只做白面儒冠 ,纸上谈兵,学非所用。我也在尝试改变自己,努力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赵晚晴认同的点头,“冯先生也教过我,《观书有感》中讲到为有源头活水来,没有人生来是为了读书而读书,书会让人读到自己、发现自己、检视自己,是为书中大道。” 而此时两人口中的先生正在前方凉亭内对弈。 散步的二人行至凉亭,惊讶的看到两位先生凑到一处,下棋、交谈都甚是熟稔。 两位先生是体贴他们新婚,不愿多加打扰,闲来无聊孙元苑就拎着棋盘找到了冯沅君。二人均少年负有盛名,精于棋艺,几盘棋下来便相见恨晚,没事就约在凉亭对弈。 孙元苑看着眼前的棋盘白黑子交错,厮杀的厉害,神情肃穆。 冯沅君则是捧着一盏茗茶悠然自得的欣赏。 又过了几手棋,盘面走向逐渐明朗,胜负差不多已然分出。 崔容时见胜负已出端倪,故意坏心思的问赵晚晴:“你觉得是谁输了?” 赵晚晴不假思索的回答:“孙先生。” “何以见得?” “我不太懂棋,但孙先生总是抬头看人,而我师傅只是低头看棋,对弈讲究心无杂念,孙先生怕是输在心性上了。” 孙元苑有点气急败坏,“你们两个孽徒不知道观棋不语吗?” 两人齐齐摇头,“我们没有在观棋,只是在这聊天。” 冯沅君并没有过分在意几人的言语,安郡王府没人会下棋,这么多年她都是自己对弈,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心情颇为不错。抬头问道:“你们两个在散步吗?” 赵晚晴甜甜的说道:“容时在带我熟悉园子,来了几日都没时间四处看看,正好今日无事便出来走走。” 孙元苑颇为看不得徒弟春风满面的样子,“园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书房,我考考你学业,都进翰林院了可不能丢了我的名声。” 冯沅君不大认同的说:“学业也讲究张弛有度,容时好不容易休息几天,让他们也适当的放松一下。” 赵晚晴觉得他们俩像是严父和慈母,竟有说不出的般配,是她想错了吗?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女儿家的争吵,听声音像是二房的崔若雅,她看了看崔容时,问道:“咱们去看看?” 孙元苑摆了摆手,“都是小姑娘们争长论短的事,你们去看看吧,我还要继续下棋。” 冯沅君也正有此意,两人又重新开了一局。 崔容时二人拜别了各自先生,向庭院深处走去。 第70章 起争执 崔府是四方格局,各房院落呈扇形展开,花园处于后院中央,是各方女眷走动的必经之地。 崔若雅站在一处光秃秃的花圃旁怒目而视的与李倩儿对峙,旁边崔钰莹和李倩如在努力劝架,另有一个身形柔弱的女子低头抹泪。 赵晚晴小声问:“哭的凄凄惨惨的女孩是谁?” 崔容时觉得凄凄惨惨这个词有点耐人寻味,那女子是三房的崔莺,细看之下她虽然哭泣垂泪,却时不时抬眼看争吵的几人,看不出究竟有几分难过。 “她是三房堂妹崔莺,之前和你提过的。” 说完两人便没有交谈,默默在一旁兴致勃勃的观看。 跟在后面的丫鬟、小厮感觉自家二爷和二夫人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有几分看戏的意思,这样好吗? 安郡王经常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领传授给子女,遇事不要着急上,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赵青宸是个急性子,总是耐不住寂寞带人就干。赵晚晴倒是深得父亲真传,每每看完热闹才发表意见,往好听了说就是先思后动。 崔容时当然是牵着夫人的手,跟着夫人走,左右她们这么多丫鬟婆子跟着也不会出事。 李倩儿昨日被大伯母叫去挑布匹、首饰,入冬之前崔府都会给小姐们做新衣,她远来是客自然也有她的一份。 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样样都比家里的精致不知道多少倍,尤其听到一旁的婆子说李倩如还没挑,她更是得意,将军的女儿又怎么样,有祖母在谁敢亏待她,即便是来到崔家不也都礼让她三分嘛,谁比谁高贵多少。 直到傍晚听到隔壁院人头攒动,细细着人打听才知道,李倩如居然跟着三公主出游去了,气的她把自己心爱的花瓶都摔的稀碎,可恨的大伯母把她支去挑布料就是为了将她困在家里,生怕她搭上贵人的线,入了贵人的眼! 那可是当朝皇后唯一的女儿啊,别说是结交,就是能与天家公主说一句话就够她在边陲横着走了,那些趾高气昂的贵族不得踏破门槛求娶她,都是可恶的大伯母女从中作梗,怕她发达了压她们一头! 一早起来她就气鼓鼓的要去跟大伯母理论,谁知刚出院子就遇到了红光满面的李倩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讥讽她:“以往母亲都说你们大房狗眼看人低,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心思狭隘,上不了台面。” 李倩如本来心情不错的要去母亲那讲讲昨天的见闻,哪想撞上炮仗一样的堂妹,心知她是来故意找茬的,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就拉着她打算回屋细说,“妹妹说的是哪里话,这里人来人往的,咱们回院子再说。” 李倩儿甩开了她的手,“你们母女惯会惺惺作态,怎么就不能在这说了,我偏要让大家都听听,崔家是怎么欺负我一个外人的!” 二房的崔钰莹和崔若雅结伴去祖母处送新做的抹额,骤然听到有人争吵,崔若雅惯爱凑热闹,就吵着要过去看看。 崔莺每日清晨都要给嫡母请安。三房老爷崔守昌房内有三太太和一个良妾,均是商贾之女,他常年在外经营商号,对家里事务都不大上心,子女教养也都交给三太太,三太太不好磋磨良妾,只能给庶女立规矩。这都是各房自己的事,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崔莺便成为唯一需要请安的小姐,常常被下人们拿来说事。 三太太一直觉得经商低人一等,导致她在府里都说不上话,于是便花钱四处打点,想让儿子走上仕途。哪知官职没给儿子讨找到却机缘下结识了忠诚伯爵府的大夫人,彼时忠诚伯爵府已然没落只有个空架子,大夫人次女的婚事不上不下成了她的心头患。三太太见机会难得,想着儿子若娶了伯爵府的嫡女那也算是人上人,便许诺以万两白银求娶娇女,两人一拍即合,谈成了婚嫁之事。 崔府惯例男儿娶妻公中出银五千两,三夫人又不敢将高价聘礼的事说出去,只能自己偷偷张罗,下聘之日临近,心情更是愈发不好。早上见庶女来请安就扬言把她嫁给鳏夫多年的扬州知府做填房,还威胁着说这些年花重金培养她也是时候该回馈家里了,聘礼就不要带走了。 崔莺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院子,听到花园吵闹,便过去看看。 几个小姐就这样凑到了一处。 第71章 仗势欺人 李家二房姑娘张口闭口的崔家欺负人彻底惹毛了崔若雅,作为家里的霸王花,她必然是要保护自家妹妹的。 “李家小姐好不讲道理,崔家吃喝用都按照嫡出小姐的规格给你配备,瞧不起崔家就别要啊!” 李倩儿父母虽然不是官身,但作为戍边将军唯一的侄女,她在边城也是备受奉承的,再加上祖母的宠爱,谁不得高看她一眼。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讥讽她更是怒不可遏,“你们崔府的待客之道就是只让嫡亲姑娘见贵客?好处都让自己人占了?” 崔若雅翻了个白眼,“好处不让自己人占了,难不成让狗占了?” 李倩儿哪受过这气,“你说谁是狗?” 崔若雅半句不让,“谁爱占便宜谁是狗。” 崔钰莹怕妹妹激怒李家姑娘,回头李府再给姑母难堪,赶紧打圆场,“李姑娘说的可是昨日二嫂出游之事?” “别一个个装糊涂,你们面子里子都有了,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大家突然沉默,老实人造了什么孽被你这样埋汰...... 崔钰莹作为姐姐心理素质还是比较过硬的,“不瞒李家妹妹说,伴公主出游的至少也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女,满府除了倩如妹妹其他人都没有资格。” 这个规矩李倩儿确实不清楚,她不死心的说:“崔家二公子还是六品官员呢,他媳妇怎么能陪公主出游?”哼,别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来之前她可是把府里的男子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要不是大房的两个公子都娶妻了,没准她就是太尉的孙媳妇了呢。 崔若雅把眼睛翻的都抽抽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家二嫂嫂可是官家亲封的长乐郡主,论辈分官家还是她的大伯呢,你知道打听二哥的官职难道就不问问人家媳妇的出身吗?难不成你眼里都是男盗女娼?” 李倩儿确实没想过打听女眷的消息,被怼的满肚子气无处可出,正好见到施施然走过来的崔莺,本着专捏软柿子的心态对她怒斥道:“嫡出小姐们谈论事情,还轮到你这庶出的旁听,你们崔府该讲的规矩不讲,一个庶女不伺候主母反而到处乱逛,我看也是没规矩的。” 崔莺本就被三太太吓的不轻,又被个外人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当即嘤嘤啼啼的哭了起来。 崔若雅虽然不喜欢女孩遇事就哭,却也看不得自家人受气,顿时火冒三丈的说:“我们崔府的规矩还轮不到你这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来说教。” 尽管崔莺是个惨遭鱼池之灾的苦主,但她怕事情闹大了三太太借机再把她囫囵嫁出去,柔柔弱弱的说:“姐姐们莫要为我伤了和气,莺莺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崔若雅觉得自己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妹妹这个时候要硬气些啊,同仇敌忾啊,还搞什么弱不禁风,风雨都是你自己带来的! 李倩儿见崔莺不敢顶嘴,越发觉得自己说的对,“哼,庶出就该有庶出的样子,不听话被主母拉出去卖都是活该。” 崔莺想到早上三太太说的话,哭的更是泣不成声了。 赵晚晴前前后后也都看明白了,深觉作为嫂子此刻她需要为正义发声,更何况事情还是因她而起。 漫步走到人前,“李姑娘好生气派,居然想伴公主同行,你可知无诏伴驾是什么罪?” 李倩儿知道赵晚晴是郡主的身份后哪还敢盛气凌人,这可是官家的侄女,身上有皇家血脉,此刻单单看着她都觉得浑身光芒万丈,畏首畏尾的说:“回郡主娘娘,我不知。” 崔若雅噗呲一声笑了,“我的李小姐,你当是戏文呐,还郡主娘娘,虽然我们二嫂跟皇后娘娘说的上话,却担不起你这声娘娘,传出去是要治罪的。” 李倩儿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家伯父了,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老听唱戏的形容贵族女子娘娘,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如今被人这样讥笑,臊得脸都是涨红的,却不敢当着赵晚晴的面反驳。 赵晚晴慢条斯理的说:“未经报备擅自接近公主,把你当成行刺之人斩杀了都不为过,以后记着离鸾驾远远的,否则你口中没有规矩的崔府可保不下你。” 李倩儿被敲打的灰头土脸,唯唯诺诺的离开了。 崔若雅高高兴兴的挽着赵晚晴的胳膊,“要不怎么说二嫂厉害呢,三言两语就把这个惯会欺负人的李小姐劝退了,以后我就跟着你混,谁惹我不高兴我就把嫂子搬出来,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 赵晚晴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仗势欺人可不是好话,回头二太太知道定是要罚你学规矩的。” “好嫂嫂,求求你莫要提规矩了,我娘现在到处托人请宫里的老嬷嬷呢,就等着把我教成大家闺秀再嫁出去。”说完灰溜溜的拉着姐姐行礼告别了。 待众人走远,赵晚晴问崔容时:“府里可是要请教养嬷嬷指导各位姑娘礼仪?这个我可以让三公主帮忙找找。” 经过宫里教养嬷嬷调教后的大家闺秀在谈婚论嫁时都格外抢手,崔容时也不客气,顺势拉起赵晚晴的手,柔情万千的说:“那自然是极好的,三公主推荐的嬷嬷定是满汴京城最好的。有夫人在,日后我在外行走也可以仗势欺人了,届时还请夫人多担待。” 两人有说有笑的继续逛园子,却不知今日之事为以后埋下了祸端,让崔府几经波折。 第72章 三件事 夜幕降临,崔府家宴也正式开始了。 崔府家宴并没有讲究分席而坐,家中三位老爷出征的出征、戍边的戍边、行商的行商,男子只有崔容时、二房嫡子崔颢和三房嫡子崔健,其余都是女眷,因此大家围坐一桌。 崔太尉见人齐了,开口说道:“今日让大家来是要交代三件事。第一件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官家因为教女不严责罚了多位重臣,责令其无诏不得回朝,这件事已在官宦之家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房务必要戒急用忍,择善而从,谨言慎行,倘若让我知道了有不妥当的事必将严惩。子孙若贤,不待多富,若其不贤,则多以征怨,你们万不能因各人得失祸及家族。” 大房和二房都有人在朝为官,消息自然灵通,三太太只是听下人们传赵晚晴陪三公主出游导致其遇害,不明就里的问:“我听闻容时和晚晴邀约三公主去寺庙祈福遇到了歹人,怎么能遇到这种事呢,要我说就不能跟贵人们走的太近,真要是出事了让我们全族去陪葬都赔不起啊。” 崔健也听了很多风言风语,自己未来岳丈忠诚伯还特地差人来询问,他很怕因为此事影响自己的婚事,跟着母亲附和:“就是就是,那些贵人们哪是我们能攀附得起的,不能为了自己仕途而毁了一家子人呐。” 崔太尉狠狠拍击了一下饭桌,怒喝道:“我还没死,轮不到你们替家族操心!与其整日听闲言碎语,不如好好专研学业,文不成武不就,不知所谓。” 三夫人见不得别人说儿子不好,哪怕公爹也不行,立即辩解道:“父亲您就偏心大房和二房,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们,健儿马上就要做忠诚伯女婿了,怎好还这样说他。”话里话外都是三房现在也是有靠山的了,可不能再这样随意被人践踏。 崔太夫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健儿是娶忠诚伯的女儿,不是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况且忠诚伯府早就是个空架子了,晚下辈再继承也只能是子爵,也就是你捧着巨额聘礼去求娶。” 三夫人不死心的否认,“人家看好的是健儿的人品和德行,哪有什么巨额聘礼。” 崔太夫人心想三儿子也不傻,怎么娶个妻子如此拎不清,“忠诚伯的嫡子在赌坊欠下巨额赌债,都被赌坊催上门了,但凡是消息灵通的人家哪个不知!你的聘礼前脚送进去估计后脚就会进赌场,也就是你自以为是,背着我们偷偷与其交换定帖,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崔健不敢置信的看向婆母,三夫人也惊的张大嘴巴,“既然您知道为什么不拦着我?” 崔太夫人懒的再看她,“拦你做什么?断了你这门婚事我上哪再找一个落魄的伯爵府让你高攀,左右是破财能解决的事,就随你去吧。” 三夫人天天筹集银两,连嫁妆里几个大的铺面都卖了,府里明眼人哪个不知道,也就是她自己以为藏得紧,一边洋洋得意的筹备婚事一边愁眉苦脸的筹集聘礼,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崔太尉显然不想再和愚昧无知的三儿媳妇纠缠,看向了二儿媳妇,示意她终止谈话。 二夫人收到了公爹的暗示,以往家里人不想和三夫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由她了断的,因为百试百灵,所以她成了三夫人话题终结者。 “三夫人财大气粗,愿意自己出钱填补聘礼,也算是家中楷模,婆母怎么会说你,那可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听说卖的几个铺子都是日进斗金的,也不知道你以后银钱还够不够,可别穷的到别处打秋风。嗯,打了也没用,我们都是穷的,除了茶水什么也招待不了你。” 三夫人语塞,这些年被二嫂治的没脾气了...... 崔太尉觉得现场安静了,终于可以继续讲:“第二件事是李将军下月就可以回京述职,听官家意思是要让他主管皇城司,守卫皇宫,官升一级。” 转头又看向赵晚晴,“之前你托付的事已经有了论断,我与殿前都指挥使打了招呼,他说与你家甚熟,自然会妥善安排青宸进皇家卫队。只是后来官家听说了这事,又钦点青宸进皇城司,负责守卫东宫,这样李将军就是青宸的直属上司,都是亲眷,以后也能有个照拂。” 赵晚晴一想殿前都指挥使说的甚熟应该指的她与穆婉清这层关系,弟弟能分管东宫也是极好的,无论是太子还是李将军都不会给他难堪,自己弟弟的好运道实在没话说。 随后恭敬的见礼,“晚晴替家弟谢过祖父。” 三夫人听完又忍不住了,“父亲,我这些年托人给健儿找官职您从来没伸过手,怎么新来的孙媳妇就这般上心,就是欺负我们三房式微。” 崔太尉觉得太阳穴顶的疼,“我请师傅教健儿功夫你怕孩子小受伤,教健儿读书你见天喊累,什么事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现在他连上个马还得有小厮扶着,我给他找什么官职,找地方让他去听曲喝茶吗?” 二夫人见公爹气到了,再次上线,“不是我说你,自己家孩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崔家男儿自小习武,连容时幼时体弱都能弯弓射箭,只有崔健让你护的像弱鸡一样,父亲是怕没那么大脸让你们出去丢。况且就算父亲不为安郡王小世子张罗,人家自己也能找官家找殿前都指挥使,你能找谁?去找你那落魄的亲家试试吧,正好也看看他们几斤几两!” 这话句句刀心,也只有二夫人敢说出来,偏偏三夫人还真听...... 崔太尉不想再磨蹭了,赶紧交代第三件事,“再过几日太傅夫人要做寿,老夫人是一品诰命之身,连宫中都极为看重,各家都要去贺寿的,你们提前着手准备准备。贺寿的时候千万结伴而行,不要生事端。” 大夫人知道公爹意有所指,太傅最看重的嫡孙女朱云绮刚连累其父亲居家思过,这事儿子和儿媳都参与其中,这话多数是说给他们听的。 “父亲,太傅会不会为难容时和晚晴?” “我与太傅同朝为官多年,他虽有文人的倔脾气,却是个心胸开阔的,既然在这个档口给夫人贺寿,必然是要求得官家的恩赐,为儿子解围,不会节外生枝。只是他这儿子做学政多年也没什么建树,倒是可怜了太傅的一身风骨无人传习,哎。”说完想到自家的几个孩子,他还是满意的,至少没有事事求他的庇荫,各自闯出了一片天。 交代完要紧的事,家宴才正式开始。 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不是靠权力和金钱维系,而是要子孙修身立业,薪火相传。 第73章 太傅训子 xs7.com 太傅府。 朱太傅气的将太师椅拍的啪啪作响,“竖子无知,官家正是鼎盛之年,岂容你们结党营私,如今可是知道什么叫自食恶果了!” 大儿子朱炽规规矩矩跪在厅内,其他孙男娣女立于两侧,所有人屏息敛声,战战兢兢的迎接着太傅的雷嗔电怒。 朱太傅见大儿子畏畏缩缩不敢吱声,转而望向自己最宠爱的孙女朱云绮,怒其不争的问道:“云绮,你此番作为将你父亲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你可曾想过后果?” 朱云绮立即跪下,在家族大事上她哪敢独断专行,件件都是父亲的安排。大公主骄奢跋扈,要不父亲逼着她去接近讨好,她怎会自降身段做那些违心的事,可是此时当着祖父的面又怎好再责怪父亲。 “祖父,云绮知错了,大公主来信说卢家和顾家小姐相约在观音庙上香,想约我一同前往,哪想竟然是要陷害三公主,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如此灭族之事啊。”她没敢说的是大公主信内还提到了崔容时,她始终不死心,就想知道他婚后怎么样,满腹才华的人怎么能和那么愚昧的女子一同生活。 事实上她错了,错的离谱。凤凰山上,崔容时看向赵晚晴时,眼睛里的情真意切多的好像要溢出来,举手投足间都是关心和呵护,哪里有过的不如意,分明是甘之如饴。从观音庙回来后她心灰意冷,忘了要与祖父、祖母以及父亲、母亲讲述那天的诸多异常,错过了最佳的挽救时机,连带着让父亲停职在家。 朱太傅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孙女,心中无限惋惜,她的才学和心计都不差,就是在朝政上的眼界低了。他一生培养学生无数,却在朱氏族人里找不到一个可造之才,只有这个孙女能略微宽慰他,过去如何重视,今日就如何失望。 “二皇子刚被官家斥责,礼部尚书也受了牵连,稍有成算的人家都会避嫌,而你眼中只看到后宅女子间的交往,失了对前朝的判断,才遭此祸事。” 说完,朱太傅环视一周,儿孙们都低头不语,就连官居三品的大儿子也不敢抬头和他对视,他纵横官场多年却落得后继无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满室寂静,只有朱云绮低声抽泣。祖父自小就疼爱她,从未对她说过重话,今日的责备让她羞愧难当,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布满泪痕,好不可怜。 朱太夫人不忍儿孙受责罚,为夫君递上了一盏茶,缓声说道:“炽儿也是想为家族留一条后路,二皇子看起来确实是比太子精明,谋虑也不错,哪想这么快就被官家压制了。你说也说了,罚也罚了,不要让孩子们一直跪着,都老大不小了,别跪出毛病。” 朱太傅狠狠瞪了自己夫人一眼,“你就护着他们,子孙凋敝,必然有隐忧,你看看他们行事,哪有章法!历朝历代,在皇帝盛年冒头的皇子哪个有好下场,懂得藏拙的才叫聪明,否则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日你我在,尚能为他们遮风挡雨,待日后你我作古,朱家岂不是任他人鱼肉?” 朱老夫人父亲配享太庙,年轻时就是贵女中的排头兵,从未在女人堆里吃过亏,昨日之事让儿子被株连,让孙女受了大罪,心中早就不平,今日又被丈夫当面责怪,顿时觉得面子难堪。 她不屑的说道:“不过是女孩间的玩闹,有甚大不了,云绮既没有下毒也没有出言不逊,不过是说了几句引官家不快,都把炽儿的官职停了还想怎么样?要我说三公主和长乐郡主都不是好相与的,故意下套让云绮钻,我们朱家的女儿都是阳谋喂大的,哪见过那些小人路数。这些姑娘年纪轻轻心机却如此深沉,也不怕多行不义必自毙。” “夫人慎言!你可知官家一心想成就大越盛世,要效法文景之治,开创文会,将天下有学之士齐聚一堂,并修撰《开越大典》。这可是福泽千秋万代的大业,炽儿作为学政本该主张文会,引领文坛,千古留名指日可待。现如今他被勒令在家,谁人能主持文会未可知,所以我才提议给你贺寿,就是想要官家一个恩典,错过了这次,炽儿再想有所建树就难了。” 朱炽听到父亲说的话像被醍醐灌顶,在官场久了,沉迷于权势,总想站的再高点,望的再远点,却忘了文人的初心。如若能主持文会,修撰大典,他的名字必将与大典一同流传千古。 “父亲,我错了,您常教导我做纯臣,不做无畏之争,是我被权字迷了心窍,才铸成今日之错。您再帮帮我,我想回朝效力。” 朱太傅沉思片刻,“要做纯臣,首先是纯,其次是臣,你当细思这二字之要,不背德,不邀功,方能行稳致远。今日听闻官家已命东宫前来贺寿,想必会容情考虑你的事,我已赌上了朱家的几代基业和声誉为你转圜,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 朱炽俯首称是。只要父亲能让他回归朝堂,他一定会借此契机站稳脚跟,绝不让他人再有可乘之机。 朱太傅将手中茶盏交给太夫人,“贺寿的一应流程你也给儿媳把把关,不求隆重,只要体面周到就好。另外,寿宴让云绮也参与进来,她到了适婚的年纪,传出个管家的好名声也好揭过前事。” 一众女眷纷纷应下。 朱太夫人将儿媳和孙女留下,“寿宴本是宗妇张罗即可,但涉及炽儿和前程和云绮的婚事,非同小可,你们如何想的都说说看?” 朱大夫人刚刚被公爹吓的心惊胆战,现下还心有余悸,细思一会说道:“虽然府内没举行过寿宴,但事有前例,既然东宫都来,男宾和女眷自然是要分席安排。男席主要做好茶水、酒品供给,女席可邀请戏班子,再多备出一些屋舍供宫眷们休息,力求宾主尽欢。” 朱太夫人又问向朱云绮,“云绮认为呢?” 朱云绮觉得母亲的建议是求稳,但她还想挽回一些自己才女的颜面,“祖母,旁人家的贺寿多是请戏班子和杂耍,但咱们太傅府是文学传家,太过寻常反倒是辱没了风骨。云绮猜想祖父是不愿铺张浪费,日后落人口舌,不如设诗社和画社,让家女眷的贺礼也以诗画为主,这要又风雅又得趣,在汴京城内也是独树一帜。” 朱太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虽然孙女被官家责罚,但她始终觉得不认同,自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如皎皎明月般的嫡女怎能让人说长道短,这场贺寿一定要让她重振光芒,让满汴京城看看贵女的风骨到底是什么样的。 朱大夫人犹豫的问道:“母亲是一品诰命,按例是要请宫里的公主们,您看三公主和长乐郡主是否要列到邀请的名单中?” 朱太夫人冷笑,“自然要邀请,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敢下我孙女的颜面,别说是公主,就算是皇后娘娘都要礼让我三分,怕什么!” 得了太夫人这句话,朱大夫人心中也安稳了,朱家这样的簪缨世胄什么风雨没见过,怎会遇事就怕了呢,前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第74章 从此烟雨落京城 婚假即将结束,夫妻二人本打算利用最后一日在竹林修建一处鱼塘,以供垂钓,哪想深秋雨来急,天还未亮雨就浠浠沥沥的下起了雨。 赵晚晴趴在外厅的卧榻上,望着檐下织雨,思绪渐渐飘远。这个时节的雨天,父亲通常都会支起热锅,一家人热闹的吃饭、聊天,有时候陆氏闲下来也会张罗一桌马吊,其乐融融的好不惬意,也不知道他们今天在干嘛? 崔容时见女孩独自望着窗外出神,浑身弥漫着寂寥,不禁有些吃味,她透过绵绵细雨看到了什么?同住一个屋檐下,为什么她的眼中还没有自己,是自己哪做的不好吗? 为了唤回她的思绪,坏心思的男人压低了声线,缱绻的说道:“窗外细雨湿屋檐,阑珊愁思难寄空,无端漫天空阶雨,滴破相思万里心。” 他一边作着自己都觉得难为情的酸诗,一边挨近她坐到了卧榻上,两人身体靠在一起,一时间无比契合,仿佛一体连枝的并蒂莲。 赵晚晴回神,发现男人坐的极近,雄伟的胸膛好似要把小小的自己包围住,连他身上轻微的檀香味都清晰的传入她的鼻腔,脸又难以控制的烧红了。 崔容时十分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张芙蓉面染上了桃色,温柔的眼眸也淬起了涟漪,好看的不得了。 他扬起令人心旌荡漾的微笑,蛊惑着提议:“今日下雨,我们出不去,让我为你画幅仕女图可好?” 赵晚晴见过他弹琴、下棋、写字,却没见过他的丹青,自然而然的回道:“夫君真是多才多艺,君子六艺无一不通,可惜我不善弹琴,无法与你琴画和鸣了。” 坏心思的男人继续撩拨,“你不会这些我才万分欣喜,以后我就能把高山流水弹给你听,把四季风光画给你看,这样就再不会有男子能入你的眼,不好吗?” 赵晚晴表示自己有被撩到,自从成亲,色艺双绝的状元郎无时无刻不在展示自己的天赋,情话就像家常一样高频输出,搞得青宸买给她的话本子都看不出精彩了。 她用百炼成钢的厚脸皮说道:“夫君大可放心,如能能用科考类比,我现在的审美已是殿试级别了,寻常男子与你都是天壤之别。” “风流倜傥的文熙城也比不了?” 赵晚晴:这有什么可比较....... 奈何他的眼神太真挚,逼的她只能勉力回复:“夫君之才貌,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文公子纵使气质风流也是比不了的。” “才华横溢的曹谦也比不了?” 赵晚晴叹了一口气,“夫君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只与自己争高下即可。” 崔容时还想再问,但看到女孩愈发横眉冷对的表情,决定见好就收,心里被夸的妥妥贴贴的。 他拿过一个靠垫,体贴的放在赵晚晴身后,“你暂且倚坐在窗边,我为你作画,累了就起来走动走动。” 说完让谢筠将书房内的文房四宝拿回来,展好画纸,提笔勾勒。 赵晚晴看着雨打竹林,用商量的语气说:“曾经读过一首诗,坐看云起时,雨打竹叶声,我想要一幅竹林观雨的仕女图。” 夫人发话,崔容时无有不从,含笑应下。 不多时,一幅竹林观雨的仕女图就画好了。 画中美人齿如瓠犀,螓首蛾眉,身姿窈窕,凝望竹林之时竟漫出了几分无人与共的寂寥。 崔容时蹙眉,为什么雨天会让人多思孤寂,连画卷都染上了愁色,他不喜欢。 于是又淡墨渲染,将画卷重新调试,让女子身旁有了依靠,两人观雨才稍显圆满。画卷完成后,他反复端看良久,终于满意了,含情脉脉的将画卷交给了赵晚晴。 赵晚晴满怀期待的端详图卷,竹林深处,一身子纤细的女子依偎在男子身边,两人撑伞观雨,安暖相伴,岁月静好。 她有点茫然,画是上品,人像也是栩栩如生,怎么就是和之前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好了给我画仕女图吗?怎么把你自己也画进去了?” 崔容时笑的狡黠,“我怕美人独自观雨危险,所以添了个多情护卫,这样就安全多了。” 赵晚晴.......孤男寡女才不安全……. 崔容时又端详了画卷片刻,觉得少了一份题词,再次提笔,笔走龙蛇的写道: 从此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赵晚晴哪能不明白他的含沙射影,连作画都要暗戳戳的为自己正名,谁家儿郎会这么赖皮。 她面上含羞带嗔,心中却隐约泛滥成灾,那些沉寂的感情好似越发涌动,慢慢的难以自已。 崔容时:婚假太短了,他还没与夫人相处够,不想上值....... 第75章 上朝 天近拂晓,崔容时聂手聂脚的从小榻上起来,小心翼翼地拿下衣架上的官袍。 赵晚晴被细细簌簌的声音吵醒,借着晨曦抬眼看去,斑斑点点的光线淬在他的身上,身姿挺拔的像劲松。 绯色罗袍衬着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白绫袜黑皮履,面容白皙,黑眸红唇,寻常的官服也让他穿出了一股子风流味。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有官员总是想刁难他了,就好像白天鹅混进丑小鸭圈里,格格不入,把其他人都显得俗不可耐,可不是讨人厌嘛。 崔容时回头看向睡眼惺忪的夫人,“还没到寅时,你别起来,再睡一会。” 赵晚晴日常见父亲上朝都是卯时卡点去,不明白的问:“从这到宫门也就半个时辰,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崔容时宠溺的摸了摸她睡得略显蓬松的头发,“我习惯了早起看文书,晨间的记忆比较好,况且我一个新入职的官员,总不好到的比上官还晚。” 赵晚晴心想世人都说光鲜背后是超出常人的努力,即便天之骄子也是日以继日勤奋的耕耘,感触的说:“十年寒窗苦读都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夫君这般努力,我怎好怠惰,咱们一同起吧。” 说完便自行穿衣,简单梳理一下就让白露等人进来,准备摆膳。 崔容时妥帖的骨头都软了,怨不得说温柔乡里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天色渐渐放晴,赵晚晴站在府门口目送崔容时的车驾远去,心里稍稍有点空空荡荡。 回到内室,见到昨日崔容时画的《烟雨落京城》,心下的落寞更深了。 文德殿内。 崔容时首日殿前侍诏,祖父交予他的文书和时政早已背的烂熟于心,他从容不迫的站在朝堂之上,静默地感受着重檐金殿带来的压迫感,这就是权力的中心和决定生杀大权的地方,也是他终生奋斗的地方。 殿外传来了嘈杂声,随后又是双喜公公讨喜的问候:“安郡王、驸马都尉,今日不是大朝会,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驸马都尉曹显源揉了揉还没睡醒的眼睛,毫不违心的说:“本都尉一向勤勉,全心全意为官家分忧,怎么让你这个狗腿子说的好像偷奸耍滑似的。” 安郡王嗤笑,“对本王也素来勤奋,每日想到还有黎民受苦就夙兴夜寐,最近格外睡不着,天没亮就来了。你这滑头有功夫和我们打哈哈,还不如快点伺候你师傅去。” 双喜艰难的扯出一张笑脸,这两位浑水摸鱼的老爷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不仅小朝会到了,还到的这么早。回头一看殿里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顿时明了,这是怕女婿第一日上朝不习惯,特意来壮胆的。 他一边感叹真是好岳父,一边笑着退下,而后一路小跑找师傅汇报,今日朝会人都到齐了,一定比往日热闹。 安郡王刚踏进大殿就见到了仪姿英发、面如冠玉的女婿,笑的脸都出褶子了。 “老曹你看,我家女婿这么早就来了,这份勤奋劲他不当状元谁当状元。” 曹显源每日听他吹女婿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是是是,你不仅有好女婿,还有好大儿,你全家都好。” 崔容时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岳父、曹大人,晚辈听闻您二人心系社稷、夙兴夜寐,自己又如何能惫懒,定是赶早就来了。” 安郡王满意的捋了捋胡须,“我女婿就是洞若观火,明白事理,颇有你岳父之风。” 曹显源...... 随后各位官员陆续入殿,因安郡王打过招呼,各家纨绔老爷们今日都破例上朝点卯了,见到崔容时就围作一圈。 一个老郡王说:“你看看咱们安郡王的女婿,芝兰玉树的,又俊俏又懂事,伯父近日买了个会说话的鹦鹉,你要不要看看?” 另一个老王爷说:“看个鸟鹦鹉,今日茶坊出了一场新戏,伯父带你看戏去。” 崔容时挨个作揖,有礼有节的回复,并不因为他们满嘴吃喝玩乐就有半分怠慢。各位纨绔们见他礼貌又不掉书袋更是喜欢了,这是纨绔圈第一个能上朝堂的后辈,他们待他就像自家子侄一样,热乎的不得了。 朝堂上基本分为三个团体,以宰相、太傅带头的文官,以太尉带头的武将,再有就是以安郡王带头的纨绔。文官等候上朝时都在交流近日读的经史子集,武将们嗓音洪亮的讨论哪家兵器打的好、哪个军队又出了悍将,纨绔们则是讨论最近出了什么新曲、新戏、哪个酒楼新菜别出心裁,好不热闹。 崔容时见到祖父也来了,心下一定,安稳等待仁宗的到来。 第76章 开越大典 仁宗落座后,文武百官开始奏报。 处理完常规的朝政后,仁宗壮志满怀的说道:“从大越朝建立之初的百废俱兴到现今的气象万千,众卿都付出了巨大艰辛才成就这盛世。《论语》有曰,君子以文会友,朕打算开创文会,聚集天下有才之士,选德才兼备之士着《开越大典》,以传万世。” 文武百官额手称庆,只有盛世才能成就着作,这是开朝的大事,谁能参与其中那是要名留千载的。 仁宗的决策得到百官认可心中甚是开怀,难得喜怒形于色,“今日有两个议题,一是大典的内容,二是纂修官的任免。” 文官你看我,我看你,都想抢抓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只是没人敢先开口。 宰相张济出列,“回禀官家,《开越大典》虽然没有先例,但文以载道,史以鉴今,必然是要集百家之书,囊括经史。至于纂修官,微臣认为太傅德高望重,当担此重任。” 太傅上前,“启禀官家,诚如宰相所言,《开越大典》涉及天文地理、经史子集,修撰者怕是要历经数年、动则上千人,老臣年事已高,担纂修官恐有负众望,不敢居此要职。” 又有几个官员各抒己见,但众人所言均无法触动仁宗,一本《大典》应囊括世间万物,但殿上每个官员说的都是自己擅长的学业,仁宗觉得以偏概全了。 仁宗环视整个大典,看到一个眼生的青年立于人后,所有官员都争论不休,只有他站如松柏,定睛一看正是自己赐婚并提点的今科状元崔容时。他向刘公公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心领神会,扯着嗓子说:“诸位大人,肃静。” 大殿终于归于安静,几个官员争执的面红耳赤,更趁得崔容时颜如冠玉,木秀于林。仁宗遥指崔容时说道:“今日崔翰林首日上朝,你有何想法?” 崔容时恭敬的出列,虽位于人群末端,但挺拔俊逸的风姿却不容人忽视,在一众德高望重的官员中宛若翠竹。 他用清澈干净的嗓音说道:“启禀官家,着《开越大典》乃盛世壮举,是文人之幸,是后世之福,当举倾国之力为之。” 说的中规中矩,但仁宗被一群老臣吵得脑仁疼,就想刁难刁难后辈,“你说说因何是盛世壮举?” 崔容时不徐不疾的说道:“为君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官家自任自重如此,必将创万世基业,福泽万民,乃为盛世壮举。” 仁宗沉思一会,又问道:“你觉得这本《大典》应包括哪些内容?” 崔容时抬头,目光坚定,“诸位大人列举详细,《大典》之全,要包含经史子集,涉及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要讲天道、讲人道,包罗万象,方堪大字。” 仁宗听后抚掌而笑,他想要的答案终于找到了,果然江山辈有才人出,自己钦点他殿前侍诏的决策不要太明智! “诸位爱卿,崔翰林所言甚得朕心,尔等也不用争辩了。崔翰林拟旨,命贤亲王为纂修官,太子太傅为纂修官复审,崔容时为分校官,待文会之后着典。” 众官员大惊失色,怎么会是贤亲王?他不上朝已多年了。 比起众官员的惊讶,朱太傅面如纸色,他本想推拒一下,好给儿子让路,哪想仁宗早已定下人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77章 任命原由 大越王朝皇室有个通病,就是子嗣不丰。 太宗育有五个皇子三个公主,其中仁宗和贤亲王是皇后所出,安郡王为宫婢所出,另两位皇子母族相对强势,成年后奋起政变,被仁宗镇压后无情地关在了封地。 三位公主中,长公主为皇后所出,因出生自带祥瑞,深受太宗喜爱,封为镇国公主,另外两位公主一位夭折,一位随儿子到外地赴任。 五年前,镇国公主驸马病逝,她悲痛难忍,烧完驸马七七之后便到汴京城郊的皇家道观静修。贤亲王出生尊贵,却有一颗修道之心,他不耐烦宫廷的尔虞我诈,仁宗即位稳定朝堂后他就两袖清风的陪长姐一同修道去了。 仁宗在决定修撰《开越大典》后就着手遴选纂修官,一想到这个纂修官将带着大越朝最顶级的文人墨客修万世之功,他期待的同时又隐隐害怕,帝王的猜忌绝不允许任何大臣在士林间的名望超过他,因此他不敢让德高望重的重臣插手,生怕稍有不慎就给自己埋下一个祸乱朝政的隐患。 一日大朝会,仁宗看到昏昏欲睡的安郡王瞬间茅塞顿开,重臣不能用,皇族人总可以用吧,于是一个诏书把还在练仙丹的贤亲王招回了朝。 那日上完朝后,仁宗龙心大悦,赏赐了安郡王一堆金银珠宝,满口夸赞他功于社稷,实乃国之栋梁。 这一顿彩虹夸夸把安郡王都弄懵了,他四平八稳的在朝堂上站着睡了一觉,怎么就功于社稷了呢?好在他糊涂惯了,皇兄赏赐他收着就行,谁还嫌钱多,珍珠回家还能给宝贝闺女穿珠子玩。 别问他挣了赏钱为什么不给儿子! 给个鸟,他从黑贩子手里买了只带有番邦血统的贵妇鸡,辛辛苦苦喂了半年,结果被倒霉儿子拎去斗鸡场,回来毛都被啄秃了,夺鸡之仇不共戴天,儿子就是没有女儿香! 仁宗就是喜欢这样实心眼的弟弟,别的臣子接到他的赏赐估计得肝肠寸断的想半天原因,安郡王只会一脸幸福的傻乐。哼,哪有那么多原因,作为皇帝他有钱,他高兴! 今日上朝,仁宗冷眼旁观大臣们千回百转的小心思,你推荐我,我提名你,讲来讲去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他对这些小伎俩了如指掌,宰相忙的脚不沾地,不可能担任纂修官,于是他做了顺水人情给太傅,太傅又想举荐儿子,自然要推拒一番再由群臣提出朱炽。 提个锤子,仁宗直接如了朱太傅的愿,你不是说自己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嘛,省着找借口了,他直接顺水推舟任命太子太傅。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不能提朱炽,仁宗表示他有点嫌弃,瞧那名字起的,朱炽,朱炽,读起来像个卒子,他才不要名垂千古的《开越大典》上留个卒子! 正一筹莫展之际刚好看到人群末端的崔容时,少年状元,英姿勃发,论起来还是侄女婿,人养眼,文采也养眼,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仁宗自己可能都没注意过,他们大越朝王室除了子嗣不丰外还有个通病,就是喜欢美人,对美人都格外宽容,常常美人优先,无关男女。 无论是安郡王还是赵晚晴和赵青宸,他们都已拜倒在崔容时疏朗的笑容下,如今仁宗也沦陷了...... 如果这些皇族发现了的话,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的说长相好看就是老天赏饭吃,他们没错! 第78章 一字之典 散朝后,官员们鱼贯而出。 崔太尉遥遥颔首,祖孙二人心领神会,未再做交流。 武将们走的快,行至殿门口都不忘拍了拍崔容时的肩膀,他们多数人都曾随太宗打天下,与崔太尉是刎颈之交。太尉家的孙子能成为文臣,他们也跟着高兴,谁说武将世家不能从文,以后他们也让自家儿郎多读书,不行一并送到崔府去管教。 以宰相和朱太傅带头的文官路过崔容时都目不斜视,一个六品小官还不必他们费心思,分校官不过是个虚职,所谓福祸相依,《开越大典》出任何问题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老勋贵们走的最慢,晃晃悠悠地过来,再自觉的围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说:“看看咱们家孩子,话说的比花还好看,往那一站,大殿都亮了,合该让你修书,伯父看好你”、“那些老古董争来争去的有什么用,就该让年轻人挑大梁,以后谁敢难为你告诉伯父,老子把他全家车都拆了”、“你们净说没用的,往后读书累了,伯父带你去听曲,莫要累坏身子了”。 崔容时一一谢过,安郡王在一旁挺着个肚子,笑的满脸褶子,“你这些叔伯们说得都对,朝上有事尽管找他们,出主意不行,给人添堵他们在行。” 正说着,双喜公公笑嘻嘻的过来,“安郡王,官家宣崔翰林到文德殿议事。” 安郡王见自家女婿被官家看重,高兴的赏了双喜一袋银子,带着一众纨绔们扬长而去。 崔容时在双喜公公的引领下,行至文德殿,刚跨进殿门,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皇兄啊,在这个爱情已死、金钱至上的朝代,还修什么书,有那个功夫吃吃仙丹、看看美人不好吗?” 仁宗伸手把桌上的奏折扔到了贤亲王脸上,“大越朝终将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但《开越大典》将传承后世,这是属于我们大越的声音!” 贤亲王揉了揉被砸疼的脸,“这么重要你交给我作甚,我忙的很,哪有空给你修书。” 仁宗斜眼看了看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你忙什么,用不用我把道观拆了,让你没地方可忙?我记得皇姐来信说你看上了山上的小道姑,反正你也不成亲,我把她嫁人了可好?” 贤亲王赶紧抱住皇兄大腿,“别,别,你是我亲哥,我都漂泊如浮萍了,好不容易找个能说话的贴心人,你把我家拆了,人嫁了,我不就一辈子孤苦伶仃了嘛。” 崔容时看向殿内,太子太傅端坐在左侧,有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斜靠在座椅上,松松垮垮地坐于右侧,想必就是贤亲王了。 仁宗懒的搭理贤亲王,见刚任命的三个主纂人都全了,开口说道:“今日诏你们来是想商议一下文会和《开越大典》的事。文会朕想以《大典》首章为议题,有道是万事开头难,定下首章才有方向,至于修纂的形式你们有什么看法?” 贤亲王虽然放荡不羁惯了,但他也知道《大典》的重要性,捋着美胡须说道:“往常看着书都是以年代为序,但是这浩然千年的文化,会不会太冗长了。” 太子太傅说道:“年代为序更像是编年史了,莫不以朝代为序,撰写每个朝代的着作、经典?” 仁宗摇了摇头,“每个朝代的文化和习俗不同,这么编写未免繁杂,例如前朝诗人较多,写起来就像是诗集选。” 太子太傅再提议:“以分类为顺序呢,经、史、子、集各成一册。” 仁宗同样摇头,“那与市面上的书籍有什么区别?” 贤亲王看向一旁直默不作声的俊秀青年,“你就是我那不着调弟弟的女婿吧,长得不错,脑子一定也不错,你说来听听。” 崔容时有了自家岳父珠玉在前,对这样不走寻常路的说话方式见怪不怪了。 “回禀贤亲王,微臣在考虑既然着的是我大越的典籍,自然要有特殊之处。无论是时间、朝代、分类都有前车之鉴,反而体现不出独到。臣以为,何不用字以系事,以事来明理,这样开卷古今之事一览可见。” 在场的其他三人陷入沉思,古往今来从未有以字为引的书,倘若每查一个字就能找到相应文献确实别出心裁,未尝不可。 崔容时继续说道:“以道字为例,《道德经》中有道法自然;《论语》有忠告而善道之;《孟子》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有一字之师,今也可有一字之典。” 太子太傅沉默片刻,豁然开朗,“庶几因韵以考字,因字以求事,可行之。” 贤亲王终于用正眼看了崔容时,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名垂千古的,他有这样的机遇又有这样的才学,前途不可限量。复又用惫懒的语气摇头晃脑地吟诗,“买地孤村结草庐,萧然身世落樵渔。一编在手君无怪,曾典蓬山四库书。这本典籍可让天下人一本在手,读尽天下事,好哉,快哉!” 仁宗沉默多时,终点头,“以字为引,进最窄的门,行最宽的路,准奏。” 第79章 慈善居棋牌室 君臣商议后,将文会定于春节前夕,由各州府推荐名流望族和士林知名学子参加,春节过后正式修书着典。 太子太傅和崔容时领命退下。在宫门口道别时,太子太傅满含深意的说:“太子殿下一直看好你,望你能守住初心,勇毅前行,他在高处等你。” 崔容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鞠躬,目送太子太傅离去。 仁宗等人走后问贤亲王:“这两个人你觉得如何?” 贤亲王低头看着茶盏中上下起伏的茶叶,轻轻吹了一口,茶叶立即坠于杯底。 “皇兄能看得上,自然是栋梁之才,社稷之器。” 仁宗带着试探的口气说:“我想将他们留给了太子,待这些着典的年轻人成长起来,就是忠臣良将,国之脊梁,定会为大越带来风清气正的官风。” 贤亲王玩世不恭地捏着腰带上的玉佩,眉眼没抬,“有皇兄才是大越之幸。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开越大典》就是今世的祯祥,这些年轻人何其有幸,生在盛世。” 仁宗放松的靠在了龙椅上,侧头说:“今日的洞庭碧螺春不错,你久未回宫了,带回去尝尝。长姐不是说要回来吗,她什么时候能到?” “女人家都麻麻烦烦的,她那一屋子的花可得搬一阵子,估计还得再等一阵子吧,臣弟已经让人打扫好镇国公主府了。” “辛苦你了,今日风尘仆仆的,尽早回府歇歇吧。” 贤亲王行礼,“那臣弟就告退了。” 仁宗看向桌上的茶盏,刚刚沉下的茶叶又浮了起来,好似百折不挠的人。 慈善居。 崔大夫人担心次子上朝,新婚的儿媳不适应,就带着赵晚晴一起到崔太夫人处请安。 崔太夫人本就慈眉善目,见到孙媳妇更是笑容可掬,赶紧让婢女拿来茶点。 “老婆子这没有零嘴,倒是有些好消化的糕点,这个枣泥馅的山药糕你尝尝。” 赵晚晴接过糕点,大大方方的吃起来,满脸享受的说:“祖母的糕点清甜香软,入口即化,以后我可要常来,祖母别舍不得给我。” 崔太夫人笑着打趣她:“容时小时候也喜欢,什么时候生个小容时,我天天做给你们吃。” 赵晚晴顿了一下,心想目前有点难...... 崔太妇人和大夫人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害羞,连忙安慰道:“你们新婚不着急,况且女孩再大点生产对身体好。” 正说着崔太尉身旁的小厮来传话,“老夫人、大夫人,太尉说晚上与二爷一同回家,在慈善居用餐。” 崔太夫人了解夫君,没事不会留儿孙用餐,好奇的问道:“可是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笑着答复:“确实是大好事,二爷被官家任命为《开越大典》的分校官,满朝一共就任命了三个人,就有咱们二爷,把别的文官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崔太夫人抚掌而笑,“这确实是好事,你们婆媳二人下午也别走了,咱们开一局马吊等他们爷孙回来。” 赵晚晴...... 她以为老夫人能说咱们张罗一桌饭菜,结果是打马吊,这和她想象中的婚后生活有所出入。 崔夫人向她解释道:“你祖母可是棋牌高手,我听闻你母亲也擅长,打牌的时候你可别放水,要不咱们娘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崔太夫人故意闹情绪,“我孙媳妇让我怎么了,你上次输我五十两银子还没给呢,今天再输我就跟你儿子要。” 赵晚晴不好意思的扯着手帕,小声说:“祖母,容时也没有钱,他连月钱都交给我了,您可能得跟我要。” 崔太夫人笑的更开怀了,“满府都说二夫人嫁妆丰厚,你输银子可不能欠账,下次带着银票来请安,你母亲的欠账我也一并跟你算。” 太夫人的婆子、丫鬟都举手相庆,终于来新牌友了,她们再也不用凑数了,毕竟谁也不想天天输银子...... 随后崔太夫人安排丫鬟把二太太叫来,自此慈善居棋牌室正式成立,日日搓麻声不绝于耳。 第80章 开设学堂 慈善居内,哗哗啦啦的骨牌声此起彼伏。 崔大夫人连输十余把后终于要凑齐了一副麒麟种,神情格外肃穆,她就靠这把翻盘了。 崔二夫人调笑:“怎么,嫂子终于要开张了?再输下去你们大房冬天的金丝碳可就得换成银丝碳了。” 崔太夫人抓了把牌:“老二家的,你也好意思说别人,统共你就赢了一把。” 赵晚晴也不与她们说笑,默声捉牌,百子开冲,红万冲出,双手一推,笑着说道:“散花天女,我赢了。” 崔太尉和崔容时进屋时就见到崔大夫人和崔二夫人蔫头耷脑,桌上一块银子都没有,崔太夫人和赵晚晴身前高高一堆银子和银票,胜负昭然若揭。 崔二夫人见公爹回来,赶紧告状:“父亲您可回来了,再打下去我都得把自己院子抵了。您这孙媳妇太厉害了,一手牌都不让。” 崔太夫人坚定的声张正义,“她让也得你接得住啊,眼睛瞪得像铜铃,就知道抓不知道吃。” 崔大夫人可怜兮兮的说:“好不容易抓了把麒麟种,怎么就让晚晴截胡了呢,差不点就赢了。” 众人......从上桌你就没赢过!这真是人菜瘾大! 崔太尉显然已经习惯了女眷们马吊后的小情绪,慈善居四季银钱都是这两个儿媳妇持续贡献的,一如既往的输,一如既往的掏银子,锲而不舍的精神颇有崔家将风骨。 崔家将表示不服,他们的风骨跟打马吊有毛关系,您老绝对是被银子糊了眼! 崔太夫人见天色已晚,赶忙让仆从们摆饭,“老二家的,你也别回去了,一起用吧。” 刚输的兜比脸干净的人欣然接受,“还是娘心疼我,以后牌桌上也请多心疼心疼我,要不下次来不带银子了。” 崔太夫人将儿媳妇拿的死死的,“你从嫁进来就这么说,孩子都三个了,还不是越输越勇。” 崔二夫人:好气,但是她无力反驳......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崔太尉颇为感慨的说:“今日殿上容时能得此机缘是崔家之幸,但你身处低位却屡受官家赏识,必然会招来怨怼,万事还要小心呐。” 崔容时理解祖父的担忧,但已身在棋局中,只能见招拆招了。 “孙儿定会克己慎行。祖父,朝会后在文德殿见到了贤亲王,一身道士打扮,看起来像是方外之人。” 崔太尉回忆起了五年前,仁宗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两个弟弟,自他登基后,贤亲王便不再上朝,与镇国公主相伴去道观了,其中细节他们并不是很清楚。 他沉思一会说:“在我们这些老臣记忆里,贤亲王谋略心计都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官家即位后就隐退了,当年又是政乱又是先皇去世,很多事情都淹没在纷乱中了。” 崔二夫人看向赵晚晴:“侄媳妇,你出生在皇室,这其中的事你可知道?” 赵晚晴略微思索一下,“父亲曾说过皇叔有大才,可惜是嫡非长,古往今来没有帝王能够宽容才思敏捷的兄弟,闲散王爷才是最好的出路,那时我也小,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崔太夫人见几人都各想各的,出言打断道:“都用膳吧,朝堂大事再重要也不能饿肚子。” 崔二夫人附和:“娘说的对,今日在慈善居我可得好好吃一顿,天天让那两个臭丫头气都气饱了。” 崔太夫人不解的问:“莹丫头和雅丫头不是在学规矩吗,如何气你了?” “说起我就生气,嬷嬷说她们吃饭像饕餮、走路像螃蟹,礼仪粗鄙,说什么都不愿意教了。这都是被劝退的第二个嬷嬷了,外面都传再好的嬷嬷也教不了武将家的小姐,那是金盆里装泔水,可惜了材料。” 赵晚晴听崔二夫人说话总觉得莫名的好笑,安慰着说道:“有的嬷嬷太教条了,咱们府里的小姐都是聪明伶俐的,想来还是她们教法有问题。” 崔二夫人尽管嘴里嫌弃,但谁要真说自己闺女不好,估计她第一个不同意。 “哎,她们平日里练武一点就通,怎么就读书、仪态学不来。” “二婶,我听三公主说她的教养嬷嬷年事已高,那位嬷嬷通透又豁达,与我们姑娘定能合得来,要不我去请一下?” 崔二夫人眼睛顿时锃亮,有公主的教养嬷嬷指导,不论学的好坏,说出去都是个金字招牌。 “诶呦,我就说侄媳妇是个福星,自从你来了咱们崔府好事接连不断,那婶子可就太感谢你了。” “二婶过誉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自小教我的冯先生也在玉清筑,倘若二婶不嫌弃,两位妹妹尽可来听课。” 崔太尉点头,“教养姑娘们是大事,三公主的教养嬷嬷必然是极好的,冯先生我听容时提过,是白鹿书院冯山长的女儿,学问也是顶尖,不如夫人安排一处院子,让府里的姑娘们一起听学,学礼、明辨是非,这是兴旺家族的好事。” 崔太夫人自然是高兴,看自己孙媳妇的眼神更加柔和了,“明日我就操办起来,以后求娶我们姑娘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崔太尉说完之后有点难为情的看向崔容时,“今日在朝堂上,诸位武将见你进退有度、端方有礼,都想让自家儿子来府里听孙先生授课。我想既然你已入仕,以后也会需要这些叔伯们的帮衬,不知道孙先生能不能也设立个学堂?” 其实这些武将们散朝后的原话是,武将堆了终于出了个文曲星,他们近水楼台,必须得让自家兔崽子沾沾书本气,省着出去让人笑话《三字经》都背不全。 崔容时想了想孙先生的挑剔劲,有点拿不准,只应道:“明日我就问问先生的意见。” 事实上,崔容时猜错了,孙先生欣然接受,隔壁冯先生都开堂授课了,他怎么能居于人后!不仅要教,还要再教出个状元,男人的本事就是干事创业! 殊不知,崔将军府一个武将门第,最后成了汴京城最知名的男女私学,彻底颠覆了世人对武将世家的认知。 第81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崔容时近几日起草诏书、筹备文会事宜,忙的恨不得住在翰林院。 忙碌的原因一方面是公务繁重,另一方面却是遭受了同僚排挤。正印证了祖父的话,他年轻、职位低却屡被仁宗召见,翰林编修官李申和检讨官陈炜对他积怨甚深。 仁宗对于身旁有个文采殊渥的俊秀青年表示非常满意,以往拟旨和书写文书都是传给翰林院,待各级官员撰写完再呈上来,如今他格外喜欢即时满足,说完旨意崔容时就能快速完成,极大提高了办事效率。 要问之前为什么不这样做? 仁宗表示每日奏折都堆成山了,谁愿意办公的时候还看翰林院那几张比他还苦大仇深的脸,他会情绪低落的。 在仁宗多次逆流程的任性操作后,负责诏书校勘的检讨官以及负责文书撰写的编修官不开心了,这不是隔着锅台上炕,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嘛,但他们不敢指责官家,只能拿崔容时出气。你不是笔下生花、文采天成嘛,翰林院还有那么多没整理完的文书,都是你的公职内容,你就做吧,做不完别想下职。 与之前明面上的排挤不同,这些顶头上司们布置的都是正常公务,只是他们故意忽略了崔容时白日大部分时间要在文德殿伴驾,只能熬夜完成其他公务。 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泽端听闻了这些旧部们的小动作,他转念一想,区区修撰都能压老官员们一头,也着实该敲打,更何况他还受过朱太傅的提携之恩,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官场的上挤下压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会傻到正义直言,因此崔容时就过上了白天奉诏晚上整理文书的日子。 起初回府晚,崔容时只是简单说公务繁忙,而后又连续多日深夜回府,赵晚晴觉得有必要与他聊聊,虽然未必能解决问题,却希望帮他排解一二。 崔容时三更后回房,往常这个时候赵晚晴已经睡下了,今日屋内却灯火通明。 进屋后,赵晚晴为他奉上了一杯热茶,“已经快入冬了,以后夜行还是要多加衣服,我让谢筠在车里备了大氅,记得回来要穿上。” 崔容时喝下热茶后,疲惫感也渐渐消散,“怎么还没睡?都说不用等我了,最近我都会回来比较晚。” “夫君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崔容时本想敷衍一番,不让她担心,但望向那双秋水般的明眸,心头好像不再焦躁了,遂脱口而出:“是遇到了一些麻烦,官家近日格外喜欢一边批奏折一边拟旨,让我在一旁草拟诏书,故而违反了翰林院发诏流程。负责拟诏书的上官不敢向官家直谏,却加重了我的公务量,所以回来才晚。” 赵晚晴了然,这是被排挤了,也是官场常有的手段。眼前的男人虽然才学过人,却也只是初入官场的新人,再聪明的人也有陷入泥泞的时候。 “翰林院是天下英才汇聚之地,自古进翰林有四难,你可知道哪四难?” 崔容时摇头,这是她第一次开导他,像个夫子一样认真的问他问题。 “人人都说翰林院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能进翰林院的官员都是历届科考进士及第,而且多数都是被官家亲点入翰林的。试问这样的官员如何能认同一个新人,别说你是今科状元,就是皇子亲临,他们可能都不会服软。文人有文人的骄傲和倔强,反之也是他们的弱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不以德服人。” 想过她会安慰、会说教,却没想到是这样循循善诱,一句一句说进他的心里,一语点醒梦中人。文人的傲骨就要用文斗来解决,自身正、自身硬,才是屹立不倒的根本。 赵晚晴见他眉目渐渐舒展,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下终于安定,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四下俱黑,崔容时却难以入眠,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困兽,困在情牢里,自愿画地为牢。 何其有幸,此生相遇,拥之则安,伴之则暖。 第82章 自作自受 翰林院官员们发现他们合力排挤的崔容时愈发勤勉,每日废寝忘食,手不释卷,遇到问题更是虚心求教,就算被为难了也是不愠不怒,尽显君子之风,搞得他们愈发不好意思使绊子了。 有好心人问他:“你每日都这样办公到深夜,不累吗?” 崔容时没有埋怨,反而感激涕零的说:“翰林院内藏书如山积,我日日攻读尚恨时间不够,怎么会觉得累呢。感谢李申和陈炜两位大人给我整理文献和文书的机会,让我查找不足,筑牢根基,崔某受益匪浅。” 李申和陈炜听闻后纷纷怀疑,他们是不是努力错方向了……. 也有坏心思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蹿掇他:“崔太尉和安郡王知道你频频夜值吗?要是我有儿孙像你这样日夜操劳,我定要为他打抱不平!” 崔容时满脸诧异的问:“哪个读书人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让我多读多看是对我的爱重,我若心有不平就是不知好歹!” 说罢还向上官们办公之地深鞠一躬,“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想必大人们是在敦促我快速成材,容时必不负众望。” 坏心人:好一股子白莲花味...... 读书人有时候很奇怪,见到比自己优秀的人却比自己还努力就会压力山大,本来应该到点下值的翰林院骤然掀起一股子勤耕不辍的办公潮,大家纷纷比学赶帮超,谁下值早就是失了士大夫的青云志,他们决不允许自己居于人后! 同批入翰林的文熙城和曹谦在大环境的带动下只能奋发图强,一边整理文献一边叫苦连连,好不容易熬过了科考,他们怎么比备考还累~ 一日午休,两人相约来找崔容时谈心。 曹谦直抒胸臆:“崔兄,你愿意读书整理文献能不能带回家啊,我们都要累成老狗了,我爹已经半旬没看到我了。你有家有室,我还单身一人,现在沦落的连相亲时间都没有,这不是注孤生的节奏嘛。” 文熙城也跟着应和,“最近三公主给我写信都没时间回了,这翰林院都要改名成夜明院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翰林院的烛火钱都翻倍了。” 崔容时难得放下手中书册,诚恳的说:“二位同僚有空找我抱怨,说明还不勤奋,你们看看人家王掌书,衣服都半旬没换了,读书人的风骨就是一身书香,多值得学习!有道是书山有路勤为径 ,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辈尚年轻,当自勉。” 被全院办公劳模夸奖了的王掌书愈发挺直腰板,以后他不光衣服不能洗,脸都不能洗,这样才更有书香气! 文熙城和曹谦闻着隐隐传出来的馊味,顿悟了,他们考不上状元的原因就是觉悟不够,同志仍需努力!然后一改颓废,雄赳赳气昂昂的相伴回去夜值。 自此翰林院不仅夜夜灯明,还有阵阵馊味传出,弄得大家越发茶饭不思,顿顿剩饭。 没别的原因,就是味大,吃不下去...... 在众人奋力之下,本来应该用一季时间整理完的陈年文献,半旬就完成了大半。 大朝会上。 打完盹准备下朝的安亲王被驸马都尉曹显源拉住闲聊,“听说你女婿每天深夜才能离开翰林院,是不是被那些老狐狸们阴了?” 安郡王立刻吹胡瞪眼,“那我女儿岂不是一直独守空房?” 曹显源有点无语,“你的重点是不是应该放在女婿身上?” 安郡王撇嘴,“女婿是别人家的,女儿是自己的,我当然要先关心女儿。不过你说的对,我得打探打探去。” 安郡王使了银子打探的结果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女婿刚新婚就醉心仕途,天天披星戴月的夜值,据说还成了六部竞相学习的办公典范。哪里是让人阴了,分明是自愿,这是对家庭不负责任,他得找皇兄谈谈! 安郡王的银子明显使了个寂寞,离正确答案十万八千里远……. 福宁殿内。 惯例不高兴就找仁宗谈心的安郡王满脸哀怨的抱怨,“皇兄啊,虽然男儿志在社稷,但也不能只顾大家不顾小家啊!翰林院天天搞夜值,咱们大越好男儿可怎么传宗接代欸。那么多聪明的青年才俊不为大越朝贡献优秀后代,您不觉得惋惜吗,您不觉得痛心吗?别忘了其中还有个是您的女婿,您不管别人家女婿也得管管自己女婿啊~” 仁宗被一堆女婿弄晕了……. 虽然生计问题也是国家大事,但怎么听安郡王都是在胡搅蛮缠,他大棒加甜枣的把安郡王打发走后,一头雾水的让刘公公打听事由。 待问明白原由后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越级拟旨导致了崔容时被排挤,夜夜点灯熬油的办公。 但他是皇帝,他不能承认错误! 这事就是翰林院掌院不懂事,一亩三分地怎么就管不好,弄的乌烟瘴气的,害得自己看重的晚辈被人下菜碟,一气之下找来了掌院张泽端。 “张爱卿啊,听闻翰林院克己奉公之气是蔚然成风,都被六部奉为楷模了,原定春节完成的文献现在就已初具规模,一定是你带人有方,当奖!你把他们上值下值的点卯单拿来,朕要好好看看,谁天天在加班加点的干活,论功行赏。” 张掌院支支吾吾的没敢接话,除了他和李申、陈炜,其他人都有夜值,这该如何是好…… 不一会,刘公公拿着点卯单回来了,仁宗粗略扫了一遍,全院三更以后下值的比比皆是,只有三人没有夜值。 他用略显浮夸的语气发问:“张爱卿,朕看你近日下值甚早,是何原因?” 到现在张大掌院再看不明白就是白混了,官家这是在给崔翰林找场子呢。 “臣近日病了,实在坐不住,就让崔翰林带着各位学士整理文书。崔翰林真是当世英才,无论学术造诣还是奉献精神都首屈一指,备受好评,实乃国之栋梁。” “诶?怎么有两人也没有夜值,你可知道原因?” 张掌院头都不敢抬,“他们日常就不勤奋,恐是偷懒去了。” 仁宗点头,从善如流的说:“既然这样,今年的考绩就按照他们功绩来评吧,有功必赏,这个道理想必张爱卿是懂的。” 张掌院赶忙应下,退出大殿时已经汗湿衣襟。 他真是越活越糊涂了,官家看中的人怎么能下绊子呢,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此事后,与崔容时一同夜值的官员不仅得了赏赐,还在年末考绩得了上等。李申和陈炜毫无疑问被评了末等,同时被降了俸禄,两人在翰林院也再无立足之地。 而作为榜样力量的崔容时俨然成为了翰林院的中流砥柱,人人称赞,有口皆碑。 第83章 宫宴 坤宁殿。 仁宗有点心虚的到坤宁殿打卡,最近魏昭仪和曹美人花活甚多,拖的他多日未到郭后这了。 郭后瞄了一眼仁宗便知道,脚步虚浮,精神萎靡,怕是被后宫佳丽们又绊住了腿。 人绊住了不打紧,身体不能垮,明日找机会得敲打敲打她们,作妖的都送到瑶华宫去。 她捧了一杯参茶,用柔和的音调劝谏他:“临近年末,朝中事务繁多,官家一定要保重龙体,莫要深夜办公。您康健,大越才能兴盛,我们这些女人才有倚靠。” 嗯,重点是别在后宫办公到深夜。 仁宗极为受用,虽然后宫百花齐放,但只有在皇后这他才能安心休息,一张在中年男子中还算俊朗的脸顿时笑成了菊花。 “梓潼说的是,朕会劳逸结合的。” 郭后:你就是经常劳逸结合才会虚的...... “皇姐后日就能回来,一晃都五年了,朕想办场宫宴,为她接风洗尘。” 郭后巧妙的顺着他说:“镇国公主回京,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自然是要好好操办,四司六局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官家就放心吧。只是,参加宫宴的人选官家打算如何定?” 镇国公主一向特立独行,除了两个弟弟外,与其他皇室宗亲都不太亲近。 仁宗稍微思索,“皇室宗亲以及有品级的官员家眷都来吧,受罚的就不必参加了。” 郭后对这个答案甚为满意,笑的更是温和了,只要钱嫔一家继续关着就行。 她顺便提了其他事,“三皇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宸妃妹妹常常到我这,想来是心急了。还有,二公主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自从钱贵妃被降嫔后,郭后就将二公主生母魏婉仪调出了瑶华宫,二公主日日来请安,端是一派温良作风,与以往变若两人。 郭后是有信誉的人,既然她帮了三公主,自然要为她考虑周全。 仁宗目前只有五个皇子、四个皇女,三皇子和二公主的婚事他一直在考虑,如今朝堂文强武弱,他一直想提拔一些武将人家。 “宫宴上让适婚的官员子女也都来,正好一并相看相看。” 郭后心中有数,待传旨时一些人家还是要单独提醒提醒,太子的助力还是太少了。 商量完要紧的事,仁宗和郭后便就寝了。 翌日,各家官员纷纷收到了宫宴邀请。 崔府在收到宫宴请帖的同时还有一份三公主的信件。 崔太夫人把大房、二房和崔可芝都招到了慈善居,三房因无人任职就未找。 “皇后娘娘下了宫宴请帖,为镇国公主接风洗尘,你们都在宴请范围内。” 崔大夫人看着请帖感叹道:“镇国公主五年没进宫了,皇后娘娘给三品以上的人家都发了请帖,可见盛宠不衰。” 赵晚晴将三公主的信件递给了崔太夫人,“祖母,三公主信中说官家有意为三皇子和二公主相看婚事,既然特意提醒,应是有意结亲。” 眼下府里未婚公子只有崔颢,未婚女子倒是有三人,但二房尚公主的可能性不大,两个姑娘嫁三皇子分量也不够,她猜测郭后看中的应该是李倩如。 几个夫人自然也猜到了,李倩如随三公主去过凤凰山,极有可能是她提议的,所以才写信告知赵晚晴。 三皇子是宸妃娘娘所生,宸妃是前太傅的孙女,书香门第出身,一向不参与党争,在宫中口碑极好,这门婚事若能成不失为良配。 崔可芝对女儿有此际遇自然是高兴的,女儿终会嫁人,嫁入皇室便是人上人,就不必像她一样受无知婆家磋磨,空蹉跎了那么多岁月。 她感激的握住了赵晚晴的手,“侄媳妇,无论婚事能不能成姑母都领你大情,你对宫中比较熟悉,明日还请你多帮忙照看照看倩如。” 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她也是知道的,那么多人冲着结亲去,估计不会太平,侄媳妇有长乐郡主的名头,寻常女眷都会顾忌一些,只有跟着她才最安全。 其实寻常女眷冲着安郡王也没人敢得罪赵晚晴,汴京城大杀器谁人不知。 第84章 当街行凶 因明日有宫宴,各位大臣早早就回府了,崔容时也难得的正点散值。 他心里惦记着晚上与夫人用膳,下午就派谢笙回玉清筑传话。 赵晚晴细细算来,自崔容时复工,日日都是早出晚归,疲惫不堪,两人已有半旬未坐一起吃饭聊天了。 玉清筑内设有小厨房,她让白露备起了暖锅子,冷天吃锅子最是舒畅,还能缓解疲劳。 临近散值时分,赵晚晴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坐不住,便带着两个大丫鬟到院子门口等人。 不一会,一众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为首的当然是官场新贵崔容时,后面还跟了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正是弟弟赵青宸。 赵晚晴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崔容时正打算挽住夫人痛述自己的思心成疾,心心念念的人却从他身边飘过,满心欢喜的拉着小舅子问东问西。 “青宸怎么来了呢,也没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准备。姐姐看看,长高了,也瘦了,最近是不是累了啊?” 崔容时:他就不该把小舅子捡回来....... 一个走街串巷的纨绔头子累什么,他都要累死了好嘛! 纨绔头子感受到了姐夫不善的目光,识相的说:“姐,我不累,姐夫在翰林院勇斗佞臣才累。” 赵晚晴轻轻敲了他一下,“什么佞臣,你都快入职城皇司了,可别乱说话,顶多是个黑心肝的。” 赵青宸:黑心肝比佞臣还难听好嘛! 崔容时:嗯,夫人心里有我,还为我打抱不平。 “青宸怎么突然想来看我了呢?” 赵青宸缩了缩脑袋,事实上是跟人打架让姐夫发现了,顺手把他捡回来,怎么说姐姐才不会生气,他求助的看向姐夫。 崔容时觉得他们姐俩求人的时候眼神特别像,就跟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难得好心的帮他解围。 “枢密使的次子卢伦在茶馆大放厥词,说你我婚前有首尾,所以才着急成亲。称卢昭儿是被人陷害才犯的错误,话里话外的矛头都指向你,说你心机重。有人听到了,就给宸弟报信,宸弟带着府兵把卢小公子打了一顿。我回府路过茶馆,见卢府小厮衣衫不整的跑出来要报官,正好看到宸弟在里面,就把小厮给拦下来了,也顺便把宸弟带回了家。”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殴打官宦人家子弟,也就自家倒霉弟弟能做的出来,但比起生气,她更关心弟弟的身体。 “有没有被打伤啊,用不用请个大夫查看一下?” “姐,卢伦就五个随从,我带了二十多个府兵去揍他,他连我衣服边都摸不到,我哪是他能欺负的。” 崔容时越来越习惯安郡王府的做事风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总能把仗势欺人的行径说的理直气壮。 赵晚晴松了口气,没被打就好,复又严厉的说:“卢家要报官,总归影响不好,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咱们还是尽快告诉母亲,提前防备吧。”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安郡王? 赵晚晴是怕父亲知道后,再上门把卢枢密使全家打一顿,收拾烂摊子这事还是母亲拿手,父亲就略过吧。 崔容时宽慰她,“不用担心,我让府兵把他们扣到了申时,衙门都下值了,去报官也没用。明日满朝文武都去宫宴,只有枢密使、礼部尚书和朱学政被罚不能参加,正是丢人的当口,卢家不可能见官的。” 最重要的是,崔容时还让府兵满大街宣传卢伦的小人行径,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会忍气吞声,本来就不光彩,再闹就全城人尽皆知了。只是这种不君子的行为他不想让赵晚晴知道,所以就闭口不提。 崔容时猜的不错,倘若卢小公子事发当天就到汴京衙门,还能闹一闹,搞出来点动静。 可惜安郡王府的府兵硬是把他们扣到了天黑,然后打着护送卢公子的旗号把人押回了卢府,还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上边走边高声谈论卢公子如何品行不端、毁人名节,称若是再让安郡王府的人碰到,一定见一次打一次。 一盏茶的功夫,半个汴京城都知道卢小公子因为诋毁长乐郡主被打,虽然于理说不通,但是于情挺解气。大家对安郡王父子的做事风格习以为常了,谈论的反而都是卢枢密使的家教问题。 卢小公子还没到家,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他父亲耳朵里,自己被鲁莽的女儿害得停职在家,如今因为小儿子再次沦为全城笑柄,气的他拎起儿子又揍了一顿。 在姐姐家吃的脑满肠肥的赵青宸高兴的甩着马鞭回家了,除了父母和姐姐,姐夫也很靠谱,以后他的依仗更多了。 夫妻二人难得有时间夜话。 赵晚晴忧心的问:“卢枢密使早晚都会回朝,他是负责皇城安全的,会不会为难青宸?” 崔容时给夫人吃了个定心丸,“官家让宸弟在城皇司负责东宫守卫,就是在保护他,即远离前朝是非又至关重要,再适合他不过了。枢密使负责的是殿前司安全,他们轻易碰不到。” “那青宸何时能就职呢?” “祖父说,过不久李将军就回来了,到时候会一并任命。” 赵晚晴听完就安心的睡了。 嫁进崔家后,她一直过的安稳又舒心,遇事崔府从上到下都能帮她解惑,这样的日子好像真的不错。 第85章 开宴 过了申时,暮色已苍苍,路上的行人渐少,一排排马车却如长龙般驶入皇宫。 当车道拥堵时,各级官员会根据马车的规制以及族徽选择性避让。 崔容时捧着热茶,靠在云锦缎软垫上,看着自家夫人的马车一路畅通,再次感受到吃软饭的香甜。 “夫人,纵观古今,官员从六品升到一品最快也要二十年,我得努力让你在而立之年换驾新马车。” “夫君,郡主品级是从一品,按照三年一考评,在你次次提级的情况下,我可能也得不惑之年才能换上新车驾,话不要说的太满.......” “嗯,夫人说的对,既然夫人宽限了十年,我就不急了,眼下还是先靠着夫人吧,毕竟仗势欺人也是软实力。” 赵晚晴听不下去了,“夫君不怕被人说是吃软饭吗?” 崔容时悠悠的喝了口茶,用清澈干净的嗓子说道:“吃硬饭对胃口不好,太有嚼劲的食物我不喜欢。” “夫君如何做到人前人后两个样,脸是不要了吗?” “夫人谬赞了,要脸有何用,有夫人就好。” 谢筠和谢笙驾着马车,沉默地听着马车里的对话,深深觉得自家爷在二夫人面前越发不做人了....... 集英殿内,各家官员和官眷陆续落座。 仁宗右侧是太子的座位,郭后左侧的鎏金紫檀长桌是镇国公主的座位,单设一桌更彰显了镇国公主的尊荣。后妃的宴桌分列两排,设在主宴桌的左右前方,而后是皇子、公主、亲王、郡王以及各家官眷依次排开。 崔容时和赵晚晴随着崔太夫人落座,安郡王一家三口正好坐在他们斜前方。 安郡王抬头就看到自己宝贝闺女,神情夸张的向她摆手,就差喊出来,闺女看我,我在这~ 赵晚晴满心欢喜的向父亲颔首回应,宫宴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看到父母,只可惜不能与他们同坐。 太傅府因朱炽不能参宴,所以只有朱太傅和朱太夫人来了。两人的位次正好在崔府众人对面,朱太夫人颇为看不惯安郡王府的轻浮举动,用看似不大实则清晰的声音跟身旁翰林学士夫人说:“现在京中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宫宴都有人敢招手摆头的,什么样子。” 翰林学士夫人知道夫君刚因为崔翰林被官家训斥过,哪敢应声,低头喝茶假装没听见。 朱太夫人见没人回应,心下更是怨怼,连文官女眷的风骨也没有了,真是世风日下,哼。 “皇上、皇后娘娘到。” 仁宗携着郭后进殿,紧随其后的是举止大气、仪态端方的镇国公主。 殿内所有人起身,行跪拜礼。 仁宗举杯说道:“镇国公主回京,今日特设华宴,以庆洗尘,愿众卿同欢。” 随着第一杯酒饮尽,宫宴正式开始。 宫女们穿梭在大殿中,端来各色美食和酒水。 一队舞姬鱼贯而入,笙声袅袅,轻歌曼舞,满殿歌舞升平。 众人正酒酣耳热,忽闻一道娇柔妩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官家,臣妾来迟了。” 第86章 钱嫔赴宴 仁宗听到这含娇流媚的声音后,骨头有点酥...... 钱嫔刚入宫时也是娇娇滴滴的小姑娘,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两人恩爱缠绵了好久。 随着其哥哥钱炳君步步高升,成为骠骑将军,她的权威日益加重,风情渐渐变成了锋芒,原来说话带着娇嗔的神态也被趾高气昂代替,所以仁宗才慢慢疏离。 他曾经那么宠爱他们的儿女,怎会对她无情,只不过那些喜爱都磨灭在时光和算计之中,再回首时早已物是人非。 郭后看着身边男人陷入回忆的神情,垂眸冷笑。 哼,好一波回忆杀! 其他宫妃瑟瑟发抖:钱嫔功力不减当年,坚决不能让她再站起来,她们才刚过上有男人的好日子! 自从钱嫔降位、三皇子禁足、大公主被勒令在道观思过,钱嫔已经一个多月闭宫不出了,所有人都有意或无意地遗忘她的存在,没人想到她能来参加宫宴。 是呢,官家降了她的位次,可没禁她的足,这不到底还是憋出了个大招。 只见钱嫔身着金丝翠绿袄,下罩百褶散花裙,面容清瘦,靥比花娇,款款玉步,聘婷而来,不少朝臣都看花了眼。 好家伙,比二八少女多了分妩媚,比已婚女子又多了分娇憨,风姿绰约,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啊! 仁宗低咳了一声,努力保持声线冷漠,“钱嫔既然知道来晚了,还来做什么!” 钱嫔跪在殿上,将头低下,看起来自责又深情,这个姿态将她脖颈的优美条线显露无遗,在烛光照耀下更如羊脂白玉,愈发娇嫩而迷人。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日日在瑶华宫静思己过,诵经念佛抄写经书,祈求上苍保佑官家和皇后娘娘福泰安康,保佑我大越朝风调雨顺。昨日二皇子托人给我送来了三本佛经,说是他每日在佛前虔诚祈祷,祝愿父皇、娘娘、姑母百福并臻、千祥云集、万事亨通,还说可惜他尚在禁足,不能当面尽孝,托我一定带到,这才厚着颜面来的。” 说完,钱嫔将三本抄写的经书高举过头。 郭后:你不保佑我还能福泰安康,保佑完我只能早死早超生。 仁宗示意刘公公接过,打开一看,抄写的是《佛说无量寿经》、《波若波罗蜜多心经》和《地藏经》,页页字迹工整,看得出是虔心临摹的。 总归是自己儿子,大公主虽然犯了大错,但二皇子还是可教之才,定是误入歧途,如果能一心向善还是好的。 仁宗口气略见缓和:“既然来送经书,你为何迟到?” 钱贵妃像体力不支一样侧倒在地上,用手腕艰难支撑着身体,期期艾艾的说:“臣妾一日夜晚诵经,受了风寒,断断续续的怎么也不好,今日昏昏沉沉了半日,待能起身时就已晚了,请官家恕罪。” 众宫妃内心咆哮:不能恕罪,她就是来了不想走,装腔作势的,谁信呐~ “来人,给钱嫔加套桌椅,让她休息一会。” 仁宗:嗯,确实体弱,还是让她坐一会吧。 众宫妃...... 第87章 当众刁难 钱嫔刚入座,贤亲王就颇为感慨的说道:“到底还是父子情深呐,二皇子日日诵经写经,实乃仁孝,所以世人才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朱太傅也感叹道:“贤亲王说的是,这句话出自《孟子》,下一句便是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官家就是我大越朝仁孝的典范,想当年太宗重病,官家白日里处理公务,夜晚还要目不交睫、衣不解带的以身侍君,臣等自愧不如。” 兵部尚书附和:“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官家至孝,子女才这样孝顺。” 一直没说话的镇国公主施施然地开口:“你们的意思是抄几本经书就是孝顺?恐怕天下至孝之人都在寺庙和道观里,也没见你们去立碑着传啊。” 仁宗被朝臣们夸的飘飘然,但被皇姐打断后觉得也是这么回事,歌功颂德这些文臣最拿手了,不可全信。 安郡王被一堆孝道弄的云里雾里,“皇兄,要我说孝顺自在人心,我这倒霉儿子天天让我追着打,但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出门逛街还不忘给母亲和姐姐买首饰胭脂,我就觉得他孝顺。我家隔壁街有个王老财,儿子每日辰时给他和夫人请安,比我吃饭都准时,一年四季从不间断。满大街谁人不知他儿子是个赌徒,请安不过是为了哄骗银子,就他老子不明就里,没事还跟我们吹捧自己儿子孝顺。你们绕来绕去的我不懂,我觉得不给老子添堵的就算是孝顺儿子了。” 赵青宸:就没见过你这么会坑儿子的,我的脸往哪搁! 郭后听后捂嘴浅笑,“安郡王虽然不会引经据典,说的却是人伦之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不就是人间至孝嘛。” 太子太傅认同的起身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这世上千人千面,孝顺自然也是千姿百态,但孝顺孝顺,孝不如顺呐。” 仁宗侧头听了半天,能把天家的孝顺说的各成一派,真是难为他们了。心头刚涌上的那几分热度也冷却下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又想多了。 镇国公主看了一眼仁宗落寞的表情,热络提议道:“官家不是说要给我介绍汴京城的才子佳人吗?我这多年未回来,看谁都眼生。” 仁宗正好也想岔开这个话题,转向皇后说道:“梓潼,你帮皇姐引荐一下如何?” 郭后温顺的应下,公主们刚才镇国公主都已见过,贤亲王又没有子嗣,就从赵晚晴开始吧。 “晚晴、容时,你们上前来。” 赵晚晴和崔容时起身行至殿前,共同见礼。 “皇姐,这是安郡王的女儿晚晴,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前些日子嫁给崔太尉的孙子崔容时。要说才子佳人呐,他们是头一份,少年状元郎,貌美女娇娥,天造地设的一对。” 镇国公主打量赵晚晴一番,满意的说道:“郡王妃能把孩子养的这般钟灵毓秀,真是功于皇室。” 安郡王插嘴:“皇姐,生养孩子的功劳为什么没有我一份,我也出力了啊?” “皇弟以后还是少出力吧,好孩子也让你带歪了。” 安郡王:皇姐毒舌不减当年。 镇国公主不想搭理他,继续说道:“我听官家说修撰《开越大典》任命了一位青年才俊,想必就是崔小郎君吧,果然是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安郡王听人夸女婿比夸自己都高兴,“嘻嘻,皇姐,这女婿可是我打着灯笼找的,上天入地独一份。” “人不错,离你远点就行,别被沾染的憨了。” 安郡王...... 朱太夫人不悦,汴京城女子典范一直都是自家孙女朱云绮,论才论德哪点赵晚晴能比的上,不过是今日孙女不得参宴,珠玉不在,瓦石充数罢了。 她故意刁难的说道:“二皇子殿下至诚至孝,虽然无缘拜见镇国公主,却提前准备了经书,长乐郡主钟灵毓秀,不会空手而来吧!” 安郡王拍案而起,刚要说朱太夫人没事找事,就被陆氏死死拉住。 陆氏将他拉着坐下,小声说道:“宫宴之上莫要冲动,文武百官都看着呢,先听女儿怎么说。太夫人是诰命之身,不好这样直接回怼,若是实在不行你再出面。” 安郡王这一掌正好把众人都拍精神了,一个个兴致勃勃的等着看热闹。 第88章 后生可畏 朱太夫人猝不及防的说辞让站在大殿中央的夫妻二人一愣,哪有人赴宴还带贺礼,又不是祝寿,这不就是胡搅蛮缠嘛。 两人眼神互换,无声交流。 赵晚晴:夫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行你来。 崔容时:曹植还得走七步才能成诗,夫人无中生有也得容我想一想啊。 赵晚晴:那你先想着,我拖延一下时间。 崔容时:请开始你的表演。 赵晚晴巧笑嫣然,“姑母,今日我和夫君确实带了一点心意,只是这心意还需您亲自点化一番。” 镇国公主也是怀着几分凑热闹的心思,单纯想看看多年未见的侄女有什么长进。 “你们且说,如何点化?” 崔容时福至心灵,扬起暖阳般的笑容,“臣听闻您深谙道法,敢问姑母何为道心?” 镇国公主被这笑容晃的如沐春风,弟弟不着调,女婿找的确实不错! 她格外用心的想了一下,认真的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即自然。然而道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用了五年时间求索,也只得出不言二字。” 崔容时虚心请教,“敢问姑母,何为不言?” “有一传说,寒山和拾得两位佛界罗汉在人间化做苦行僧修行。一日,寒山受到他人侮辱,气不可遏地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你可知拾得如何回答?” 崔容时深鞠一躬,“臣不知。” 镇国公主笑着继续讲:“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道德经》中有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明知的人自然不会发问,无知的人才会生疑,所以大智者不言。” 说完她厉色看向朱太夫人,眼里的笑意尽数抹去。这么多年,还没谁敢拿她作筏子,汴京城倚老卖老的人越发多了。 满殿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怎会听不明白镇国公主的话中有话,明面上说的是明知不问是修养,看穿不言是智慧,实际上就是讽刺朱太夫人多管闲事,愚不可及。 崔容时再行礼,“容时受教了,烦请官家赐臣笔墨。” 双喜公公立刻让人搬来桌子,铺好文房四宝,笑嘻嘻的将笔放到崔容时手中。心中暗想,崔翰林真是威风,寥寥几句话就能心有成算,以后他可得好好敬着,这位是有大造化的。 崔容时先是凝神静思,而后执笔勾画。 不多时,画作就初见雏形,一位老者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在树下低头悟道。画工虽然不是巧夺天工,但意境深远,让人看之心静。 他画成后,微笑着将笔交给赵晚晴,那笑容里好像有煦风和畅,有春风十里。 赵晚晴瞪了他一眼,不要不分场合笑的这么荡漾!然后强抿住嘴角笑容,在画上题词: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写完后,她将画交给刘公公,刘公公又呈给仁宗。 仁宗仔细端看,好奇的问:“为何你画中老者左手指天,右手指地?” 崔容时答道:“回禀官家,左手指天是道的升起,右手指地是道的下降,一升一降就是万物运行的规律,是为道法自然。” 仁宗点头,轻轻将画卷起,又交给郭后和皇姐。 当画传到镇国公主手中时,她端看良久,大殿内众人也跟着一片静默。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镇国公主眉目终于舒展开,“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我参悟多年,竟比不得两个年轻人看的通透,后生可畏。” 仁宗再次点头,安排刘公公,“把这画传给大殿所有人,你们都要记得‘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凡事向己发问,三思而后行,不要再做口舌之争。” 朱太夫人听完仁宗的话,羞愧的脸色发紫,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朱太傅没能拦住自家夫人没事找事,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第89章 谁还有才艺 宫宴从载歌载舞转变成了画作品鉴,各位官员逐个传阅,满殿都是赞不绝口。 安郡王和赵青宸虽然高兴他们夫妻二人机智应对,但对朱太夫人的恶劣行径仍然深恶痛绝,爷俩叽叽喳喳地研究半天复仇的三十六计。 陆氏清咳一声,用严肃的语气警告他们:“穷寇莫追,恶人自有天收,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下乘了。” 爷俩一脸崇拜的齐问:“怎么才能是上乘?” 陆氏压低声音,高深莫测的说:“等宫宴结束后再收拾他们,不当场发作就是上乘。” 爷俩郑重的应下,等风头过了,挨个给他们朱家人套麻袋,不削他们还留着过年呐。 旁边坐着的贤亲王没做好表情管理,脸部颤抖了一下。这个弟媳妇前一句话说的挺高明,后一句就不入流了,果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事实上,朱家年前确实是诸事不顺,什么出门被人倒了一身泔水、驾车惊马、突然被蒙面人拉入暗巷迎头胖揍等状况层出不穷,搞得府里鸡飞狗跳,此乃后话。 宫宴还在继续,各家官员的小辈陆续上前拜见。 宰相府嫡女张思雅见礼后,担心被人质问为什么没有“心意”,于是吟诵了一首喜庆的诗。 翰林学士女儿张敏也只能随大流,跟着弹了一首琴曲。 好好的一场宫宴,画风逐渐开始跑偏,前人照猫,后人画虎,越发像才艺比拼现场。 镇国公主见几个一品大员官眷唱跳都表演完了,疑惑的问:“听闻汴京城第一才女是太傅孙女,怎么没见人呢?” 众人无语:你刚才还说不言,不该问的一句没少问,画白看了吗?道白悟了吗? 贤亲王知道皇姐才到汴京城,一定没有了解最新消息,好心的解释:“朱家小姐应该是不方便参宴。” 镇国公主在道观呆久了,有些耿直,径直发问:“哪里不方便?见我不方便吗?” 安郡王见终于有他说话的机会了,乐于助人的回答:“哪里是不方便,分明是热闹看多了,引火烧身,无颜出门。要我说你们文人就爱评什么第一才女,平时没事就把女子四德挂嘴边上,真到相看姑娘反而看什么琴棋书画,怎么不看妇德,缺德都不知道!” 镇国公主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难得认可弟弟,“女子才情是次要的,缺德可不行。” 姐弟俩首次在缺德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集英殿再次寂静一片...... 以后谁还敢娶朱云绮,在官家面前被贴上了缺德的标签,娶回家不也是缺了大德吗? 钱嫔一直想拉拢朱太傅,难得有机会,赶紧打圆场:“这朱家女娘只是年岁小,玩心大罢了。” 镇国公主灵魂发问:“你不昏昏沉沉了?” 钱嫔...... 郭后:以后得常请镇国公主来后宫做客! 安郡王:皇姐才是汴京城大杀器! 仁宗顿了顿说:“时辰不早了,谁还有才艺,哦不,谁还没见礼……” 第90章 击鼓吟诗 几个一品大员子女均已见礼,仁宗和郭后既没有表态也没有奖赏,只是催促着让下一波赶紧开始,分明是不感兴趣。 官员们翻肠倒肚的冥思,这个走流程的架势愈发像选秀了,只不过男女都看,不大可能是选给官家的,多半是要给三皇子和二公主相看亲事。 太子妃是太师的孙女,二皇子妃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三皇子妃不可能从一品大员家眷中选择,所以前面都是铺垫,后面才是主戏。 兵部尚书陈泰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给女儿陈君菡使了个眼色,让她抓紧机会表现。 这陈君菡也是个妙人,袅袅婷婷的走向前,像随风摇摆的杨柳一般娇柔的俯身见礼,婀娜而风流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 “臣女给官家、皇后娘娘、镇国公主请安,今日为庆镇国公主荣归,臣女特准备了一舞《洛神》,在此献丑了。”她清喉娇啭,尾音却有些上扬,有着说不出的妖娆味道。 镇国公主有点见不得这样妖妖道道的作派,皱眉说道:“你这副没吃饱饭的样子如何跳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 仁宗倒是挺想看,劝慰着说:“皇姐,先让她跳来看看,如果跳的不好你再批评指正。” 郭后皮笑肉不笑,“若是跳的好,官家要亲自赏赐吗?” 仁宗有点心虚,“跳的好自然是皇后赏赐。” 郭后才不肯掺和,转向宸妃,“宸妃妹妹精于舞蹈,我看还是你来点评比较公正。”谁儿子选妃谁操心吧,只要这款妖娆的别进后宫就行。 宸妃生于书香世家,也不喜欢说话像带钩子一样的女孩,端庄的说:“洛神舞以水袖舞闻名,无论腾空跳跃还是连续旋转都讲究一个行云流水,既然陈小姐要跳,那就上一套水袖吧,也让我等感受一下洛水之畔佳人起舞的空灵意境。” 陈君菡傻眼了,她的舞蹈没有腾空跳跃和连续旋转啊,她也没想到大殿之上能准备水袖,这跟计划中不一样! 她无助的看向父亲。 兵部尚书确实提前得到了三皇子选妃的消息,特意让女儿提前准备一下,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前面人都好好的,怎么到她这就障碍重重,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让女儿硬着头皮上了。 只能说这位陈小姐恰好触碰到了后宫女子的逆鳞,谁叫她引起了仁宗的注意!当她们有了共同的敌人,自然就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陈君菡拖着两米长的水袖,举不起也抛不动,根本做不到翩翩起舞,刚想旋转跳跃就被水袖缠住了,脚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镇国公主看着狼狈不堪的陈君菡,理所当然的说:“我就说没吃饱跳不了这个舞,洛水之畔的水蛇也比你灵动几分啊。” 宸妃中肯的评价:“陈小姐虽然没能跳出行云流水之感,但作茧自缚表演的不错。” 郭后看向仁宗,“官家觉得如何?” 仁宗:他觉得不如何...... 陈君菡当场丢人,羞愧难当,直接昏了过去。 三皇子:这样体弱的女子还是算了吧...... 陈君菡的精彩表演之后,竟没有人敢再上前见礼了,这种大型考试现场不要太可怕。 仁宗也看够了女孩们的表演,想换换口味,就把中了探花的曹谦和二甲传胪万明坤叫了上来,打算先挑选二公主的驸马。 曹谦和万明坤二脸蒙圈的来到殿前,他们两个大老爷们能干嘛,他们人前演奏放不开啊~ 仁宗用温和的语气问道:“你二人日常喜欢做什么?” 曹谦:“回禀官家,臣只有读书一个爱好。”总不能让他殿上背三字经吧。 万明坤:“回禀官家,臣喜欢冥想。”总不能让他殿上打坐吧。 仁宗不开心了,“崔翰林还能殿上作画,你们作为天下才子中的翘楚,总不好什么都不会吧!” 两人心里哭唧唧,他们才艺羞涩,难登大雅之堂……. 曹谦硬着头皮回道:“崔翰林有佳人在侧,一书一画,两相得宜,臣自己有点孤掌难鸣。” 万明坤赶紧应和:“官家,曹翰林说的确实在理。” 仁宗:“那你们想跟何人双掌齐鸣啊?” 这话问的就不地道了,他们要是有人相伴,还用得着孤身一人吗? 曹谦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掰腕子铁娘子穆婉清,笑嘻嘻的说:“臣见穆姑娘身手了得,正好乐师处有鼓,不知能不能请穆姑娘为我击鼓配乐。” 仁宗心想可不可以你问我干嘛,你得问人家姑娘啊,况且哪有姑娘愿意打鼓的,现在年轻人都怎么想的。 郭后:“你说的可是殿前都指挥使之女穆婉清?” 曹谦厚脸皮答道:“回皇后娘娘,正是。” 穆婉清本来在香甜的吃着兔肉,听到不要脸的曹谦唤她名,硬生生的把肉咽了下去,噎的满脸通红。再听到皇后传唤,她哪敢怠慢,脚下生风的走到了殿前。 在众人看来,一个满面羞红的女孩,急不可耐的上前回话,嗯,这事八成是郎有情妾有意了。 更有好事者向殿前都指挥使和曹御史挤眉弄眼,二府好事将近,别忘了请客喝酒哟~ 郭后问穆婉清:“曹翰林邀请你击鼓吟诗,你可愿意?” 穆婉清被肉噎的不上不下,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卡着嗓子说:“臣女愿意。” 然后画风一转,一个满面桃红的瘦弱女孩,抡着两柄大鼓锤,虎虎生威的敲击鼓面。 旁边曹谦反倒像个闺秀一样站的笔直,吟诵起了《诗经·国风·邶风·击鼓》。 激烈的鼓点如密雨般倾泻而出,配着少年清澈的嗓音,声声入耳。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比起靡靡之音,各位大臣官眷反而更喜欢这样提神的节目,就是女子抡锤,男子吟诗,着实有点违和。 曹御史让自家儿子气的脑仁疼,以后他可怎么见穆指挥使,他的老脸彻底丢尽了。 万明坤看着铿锵有力击鼓的女孩,突然想起谢喜宴上她的剑舞,好像错过了什么,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第91章 二公主择驸马 曹谦和穆婉清演奏完,仁宗和郭后谁也没点评,因为他们不知道是该夸穆婉清鼓击的好还是夸曹谦诗经颂的好,如鲠在喉。 镇国公主倒是没有那些世俗眼光,她始终认为宫中的音乐过于软绵无力,今日她透过铿锵有力的鼓声感受到了魏晋风骨,合了她的口味,就是吟诗的人软绵无力,她有点嫌弃。 “穆姑娘鼓击的不错,有些惊雷的浩大声势,不过你为何愿意给曹家小子配乐?” 尽管她没吐槽的像之前那般犀利,但那挑眉的神态、那撇嘴的表情,一张脸写满了好白菜叫猪拱了的惋惜。 穆婉清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回镇国公主,臣女觉得如果我不帮他,可能满殿女子就没人能抡的动这个大鼓,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嗯,责重山岳,能者当之,官家这个女孩不错。” 仁宗:不错什么!我总不能找个手抡大锤的女孩嫁给儿子吧,回头被家暴了怎么办? “既然皇姐夸奖你,朕就赏你蜀锦五匹、南珠一匣、玉如意一柄。” 说完看向曹谦,也是满嘴嫌弃,“曹爱卿啊,以后不能光读书也得锻炼锻炼,可不兴下次还让女孩子抡锤了。” 曹谦...... 两人一个领赏,一个领训,终于光荣下场了,唯独剩下万明坤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上。 集英殿再次陷入沉寂...... 仁宗:谁能再日行一善把他领走。 二公主莲步轻移,行至殿中央。 “父皇,儿臣听闻万司谏擅长书画,不若儿臣也抚琴配奏一首?” 二公主能亲自下场,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万明坤父亲是一介布衣,凭着扎实的学问考举,官拜三品龙图阁学士。但从家世上来看,万家既无实权也无恒产,万明坤在知谏院任七品右司谏,前途尚未可知。 这样的条件怎么会吸引皇家公主,没见大公主下嫁荆国公次子都不满意,还闹了那么多幺蛾子嘛。 在刚刚,所有人关注点都放在了穆婉清和曹谦身上,可是她却偏偏注意到不起眼的万明坤,他眼神专注的看着演奏的人,仿佛沉浸在音乐中,全然没有功利心。她想,万明坤应该是个胸襟宽广并且情绪稳定的人,她一生夹在钱嫔和母亲之间,无时无刻都要考虑生存问题,如果能嫁给这样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活的轻松一点、自在一点,总好过哪天需要和亲再把她推到前线或者将她嫁给个一团乱麻的人家。 万明坤也震惊的看着二公主,传闻她无知蛮横,矫揉造作,可这样眼神清明的人怎会骄纵,她应该是可怜自己无人帮衬才会勇敢的站出来吧。 有些感情开始于误会,万明坤看的是穆婉清,二公主看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当他们轨迹交叉时,竟也擦出了意外的火花。 仁宗心里盘算,这个女儿非嫡非长,出身不好,自己从未过多的关注,但她至少是公主,怎么会做出这般低嫁的选择。 见众人不说话,三公主带着天真的语气疑惑的问道:“二姐姐怎么知道万司谏擅长书画?” 三公主记得二公主送她的人情,如果想促成好事,就得有个原由,这个台阶她愿意递上去。 二公主:事发突然,当然是编的,不过哪个进士及第的人不擅长书画,说这个总归差不了...... 为了自圆其说,二公主只能继续编:“谢喜宴上,万司谏笔走龙蛇的题字,字迹雄健洒脱,让人见之忘俗。” 仁宗:嗯,确实,科考排名第四的进士字迹当然不错,说的过去。 万明坤:原来那日在三甲的光辉下,二公主竟然注意到我,我却用狭隘的眼光揣测别人,他妄称读书人! 郭后发话:“官家,大家都等半天了,不若让他们先合奏?” “好,依皇后所言,你们开始吧。” 二公主弹的是《凤求凰》,琴声称不上多好,却情意绵绵。 万明坤平复心情后写了一篇《观沧海》,字迹磅礴,在书法上颇有造诣。 事实上,这个曲子和书法文风一点都不协调,只是殿上的两人都不在意而已。 郭后笑着问仁宗:“官家觉得他们如何?” 仁宗:“若是崔容时和文熙城自然是妥当的,但万明坤稍有欠缺。” 郭后看似不经意的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万学士为人正直,也许万明坤也能成为直臣。” 大越朝不缺能臣,但缺不站队、不结党营私的直臣,这正是仁宗大力提点年轻举子的用意所在。 仁宗突然觉得他们也挺般配...... 在两人合奏之后,仁宗笑着鼓掌说:“好,二公主和万司谏配合的不错,赏。” 官家都说好了,众臣也自然跟着附和,满殿的掌声和喝彩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大家演奏了惊世名曲呢。 镇国公主瞄了一眼郭后,这么多年她还是稳坐执棋人,对仁宗的影响力也愈发大了,能坐稳后宫之主果然不简单。 第92章 品德课 比起二公主选驸马,官员们更关注三皇子妃花落谁家,角逐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有了陈君菡的先例,各位女眷都把腰板挺的直直的,坚持目不斜视、神情端庄,就怕露出一丝妖娆风气,再被后妃们群起而攻之。 文臣家的小姐们才情都不错,一品大员家眷已经把常见的琴棋书画表演全了,二品官员家眷只能别出心裁,点茶、制香、插花开始轮番上演。 仁宗觉得眼睛疲劳的很,仿佛在看后宫群妃秀,就不能有点创意吗? 郭后也用长袖掩嘴打了个哈欠,还不如看刚才那个水袖卷自己呢,还能逗个乐子。 镇国公主已经开始默念《金刚经》,整个大殿烟雾缭绕的,像个妖精洞似的,她得静静心。 贤亲王在连打了十多个哈欠后,悄悄跟仁宗提议:“皇兄,三品文臣的女眷都已经表演完了,是不是可以换点武将家的了,咱们也看看刀枪棍棒,换换风格。” 仁宗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定睛一看,武将家的女眷都跟老僧入定似的,没有一个主动上前的。 他示意郭后点点名,调动一下积极性。 郭后强打精神看了一圈,武将家的小姐都低头认真研究眼前的菜盘,好像要琢磨出个花来,没有一个人敢抬头与她对视。 她们上去能干什么?再来琴棋书画就是东施效颦,吟诗作赋就是拾人牙慧,她们也很困扰好吗? 郭后最后点了李雯,原因是她年龄最小,不会被纳入相亲范畴,就当给大家开个场、壮个胆好了。 李雯:我都把自己缩成鹌鹑了,为什么还没躲开...... 郭后为仁宗介绍:“这是建威大将军女儿李雯,今年十二岁,性子有趣的紧。” 仁宗明白了郭后的意思,这个姑娘是来热场的,与选皇子妃无关。 他尽量和蔼的问道:“李家姑娘,你都擅长什么啊?” 李雯:“回禀官家,臣女擅长的东西可能也孤掌难鸣。” 仁宗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你说说看,怎么个孤掌难鸣法。” 李雯掰着手指头说:“臣女擅长搏斗,长拳、红拳、弹腿使的都挺好,骑马射箭也说的过去。” 继而又带着些委屈的音调说道:“官家,臣女真不是偷懒,我以前也曾努力做过淑女来着。小的时候娘拘着我学弹琴,府兵报总有人拿着棉袄和被子在我家附近转悠,父亲以为是来刺探军情的奸细,就把人抓了起来。结果一通询问,人家说离老远听到我的琴声,以为是弹棉花的,就抱着被子跑了过来,却发现是将军府,他们还冤枉呢。后来父亲说我有碍边城和谐,就不让弹琴了。” 听李雯讲故事,大殿此起彼伏的响起笑声,有些夫人还讨论起李将军的家教问题,李将军夫人面色十分不好看。 李雯也听到了各色嘲笑声,但她没觉得难为情,反而坚定又诚恳的说:“官家,我还真有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节目想给大家展现一下,就是需要一个人配合。” 仁宗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笑着说:“好,让朕看看你有多深思熟虑”,然后问向众人:“有没有人愿意配合一下李家小姐?” 集英殿响起了七嘴八舌的交谈声。 有夫人甚至告诫自家儿子:“不能去凑合,她一个人丢人不够还想拉着别人,谁去就是给家族抹黑。” 李将军夫人的脸色更黑了。 这时赵青宸站了出来,用响亮的声音说:“管家,我愿意配合李小姐。” 这声音瞬间盖过了大殿的嘈杂声,所有人都静下来看这对少男少女。 仁宗点头示意,让他们开始。 李雯认真的说:“边城不安全,女孩子们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比较强。我来到汴京城,看到了满目繁华,却也看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危险。尽管我们这些小姐出门都会有婆子和丫鬟跟着,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有时候就是会陷入危险,所以我想展示两个女孩子应对危险的技巧。” 她没说的是,在凤凰山上,要不是晚晴姐姐机敏,危险可能真的就来临了,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要有一定自我保护技能。 “第一个是当被捆住时,如何挣脱进行自救。” 李雯让赵青宸用绳子将自己双手绑住,演示如何在没有尖锐物品时挣脱束缚。 “第二个是当被挟持时,如何摆脱歹人。” 李雯拿起饭桌上的筷子,让赵青宸假意挟持自己,然后使用肘击撞向赵青宸,再侧身翻滚,逃出危险区域。 众人被李雯的女子防身术震惊了,宫宴还可以表演这个? 集英殿第三次陷入沉寂...... 镇国公主打破了寂静,看向仁宗,“皇弟可记得二十年前的雨夜?” 这是镇国公主入宫后第一次用皇弟来称呼他,这句久违的称呼也将他拉回了那个雨夜。 在他还是皇子时,四皇子为了排除异己,派人刺杀他,是长姐带人舍命相救,中途不幸被撤退的刺客挟持。幸亏驸马隔空射杀了刺客,否则她难逃殒殁的命运。 镇国公主严厉的说道:“我觉得李小姐演示的是保命之本,危急之际,唯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讥笑。” 郭后应道:“我们常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淑女指的是有良善品德的女子,而非学识和才情,才艺人人可学,可做人的根本偏了就再难更正。李小姐虽然年幼,但已具备淑女的品质。” 仁宗认同的点头,“先利人,后利己,足见李小姐赤诚,当以重赏,安郡王世子同赏。” 众人刚才还用看热闹的心态旁观,哪想居然被帝后和镇国公主共同上了一堂品德课,这场宫宴是为了寓教于乐嘛...... 无论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李雯被大越朝最金贵的三个人金口玉言定为淑女,既成事实,让一众贵女气的扯烂了手帕。 第93章 兵家之道 有了李雯的开头,武将家的小姐们便放开了展示。 也不能说武将家不重视女儿的才学,只是侧重点不同。 比如镇东大将军女儿独创了一套满江红拳,只见她大声吟唱:怒发冲冠凭阑处(提膝上冲拳),潇潇雨歇抬望眼(仆步穿掌)...... 她动作矫健流畅,蔚为大观,一套拳法赢得了满堂彩。 横班正使女儿擅长吹埙,一首如泣如诉的《楚歌》仿佛让人看到英雄末路的西楚霸王。 埙以其厚重的音色讲述了一场壮烈的战事,让几位老夫人听了潸然泪下,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聚少离多。 散骑常侍女儿会马鞭舞,配上激昂的音乐,马鞭抽击的声音清脆有力,舞的虎虎生威。 马鞭舞更讲究舞者力度与身形的融合,她旋转跳跃之间裙摆飞扬,充分展现了舞蹈的灵动和武术的刚劲。 几场展示让仁宗也频频称赞,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郭后见赵晚晴身边的一个俊秀女孩始终没有动作,问向崔宫令:“晚晴身旁的小姐可是太尉府的?” 崔宫令回道:“那位小姐是怀远将军李赋之女李倩如。” 仁宗听后感兴趣了,怀远将军出身寻常军户之家,但用兵如神,尤其擅长以少胜多,是难得将才。 怀远将军曾在奏报中写道:君王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仁宗起初很生气,这不是讽刺他不明白行军打仗吗?细思之下又觉得有道理,赵括纸上谈兵导致数十万将士降秦,倘若上位者不懂得用兵将是江山之殇。 于是仁宗将他调回到城皇司,一是为了让各皇子更深入学习军务和用兵之道,二是想培养一只百战百胜的王师,待战起之时,他们将成为大越朝最坚强的堡垒。 城皇司是历代皇帝的亲信部队,他想看看未来重臣之女有什么不同之处,故意为难李倩如:“晚晴,你身边可是怀远将军之女,别人都见礼了,她怎么还没上前?” 赵晚晴起身:“回禀官家,正是。刚才倩如妹妹一直在感慨各家小姐各有所长,文武精修,她看的有些眼花缭乱了。” 李倩如也赶紧起身:“官家,臣女确实被京中贵女的风华震惊了,一时没回过神。” 仁宗对这个说辞表示可以接受,继续问道:“那你日常喜欢做什么?” 李倩如低头,有点支支吾吾的,一时没答上来。 刚刚被武将家眷十八般武艺压制的文臣家眷终于找到吐槽机会了,“可算是有个绣花枕头”、“要我说会用粗有什么用?女孩子哪个不得管家理账”、“可不是,咱们培养一个名门贵女要花多少心血,岂是边城能教导出来的”。 仁宗有点失去耐心了,又问了一遍:“你擅长什么?” 李倩如抬起她小鹿一般的眼睛,面上依旧乖巧,说出来的话却让仁宗气短。 “回禀官家,臣女会的可能也孤掌难鸣。” ...... 仁宗万分嫌弃的瞪了曹谦一眼,就你起的头,看后面一个一个的,比你还气人! 曹谦又哭唧唧,怎么在哪都中枪呢,这些女娘喜欢拾人牙慧跟他有什么关系~ 仁宗也摆烂了,“你随便说说看吧。” 李倩如徐徐道来:“臣女自小跟父亲随任,经历过邺城之战、马鞍之战、阳城保卫战,父亲常年驰骋沙场,母亲还要负责家里琐事,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比较多,在琴棋的学习上确实有所疏忽。” 镇国公主颇为感同身受,她的驸马就是在崖海大战中负伤,而后一病不起,点头说道:“边关一战就是几个月,哪有时间焚香抚琴对弈品茗。” 李倩如万分感激镇国公主为她发声,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心里十分紧张。 定了定心神,继续说:“父亲每次回府都会给我和哥哥带很多兵书,我读的最多的就是《孙子兵法》、《孙武兵书》这些书籍。” 镇国公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自成一派的风华,却说不出是什么,好心的引导她:“你觉得什么是用兵之道?” 李倩如恭敬的回答:“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三皇子见惯了京中贵女谈论诗词歌赋,第一次听见有女孩讲兵法。他时常以君子自持,人人都说君子不应该嗜血,为什么一个女孩却能将兵法讲的头头是道,他心中有惑。 三皇子问出了今日宫宴的第一个问题:“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敢问李小姐,你如何看待君子之道和杀伐征战?” 李倩如并没有看三皇子,而是盯着脚下地砖,认真思考。 “征战时不该以获胜而美,若是美之者,便是乐杀人,这样的人不可得志于天下。君子当师出有名,不恋战,不乐战。” 郭后也曾在战争中丧失亲人,认同的说道:“打胜仗确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那些以打仗为乐的人,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拥护。君子当保持本心,不以外物所动。” 三皇子又问道:“如今天下战事将息,太平盛世当如何用兵?” 李倩如继续盯着脚下地砖,缓缓说出:“老子曾言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在太平时期更要严格练兵,不能懈怠,待作战之时才能有百战百胜的王师之军。” 兵部尚书并不觉得李倩如说的有什么独特之处,但凡读过几本兵书的人都说得出来,他嘟囔道:“小女娘惯会纸上谈兵,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李倩如不认为调兵遣将与男女有什么关系,父亲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官家,臣女斗胆请用一张桌子和餐具若干。” 仁宗不置可否,让人抬上一张桌子。 李倩如以碗为城,以汤匙为路,以筷子为河,不久就在桌上摆出了大越朝的雏形,城池、山川、地形无一不对。 几位在朝武将没忍住,挨个上来观看,纷纷称奇。 就连崔太尉都大惊失色,这是沙盘推演之道,熟谙兵法的老将才会懂得,没想到倩如竟然烂熟于心,他着实小看了这个平时不爱言语的外孙女。 仁宗、郭后和镇国公主也围过来观看,一时间集英殿只剩下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第94章 沙盘推演 仁宗望着用餐具简单摆出来的大越舆图,啧啧称奇,感兴趣的说:“你摆个邺城舆图给朕看看。” 李倩如仍然以碗为城,以茶盏为山丘,以筷子为路,大越城池转瞬间变为邺城风貌。 镇国公主看的出神,悠悠问道:“你能不能摆出崖海关的城防图?” 李倩如无有不从,城防图相对舆图复杂,她以筷子做护城,茶盏做城楼,酒杯做兵营,又细心的取了一些花生米拟作士兵,形成布防。 从餐具拼作的城防图可以看出崖海关的易守难攻,具有先天守城优势。 从花生米拼作的布防图可以看出阵型考究,主将位于大阵中后,以重兵保护围城,左右两翼步兵排列而开,形成攻守兼备之势。 镇国公主掩面而泣,尽管她从未去过崖海关,但单单一个城防图就能看出崖海关具备天险,驸马却只是堪堪守住城池,最终重伤不治而亡,可见那场战争的残酷和可怕。 李倩如不忍镇国公主难过,安慰着说道:“父亲曾经说崖海之战前有十万敌兵,守城仅万余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能够固守月余,已堪载入史册,是大越朝战绩最辉煌的一场战役。” 镇国公主含泪点头,“将士为国捐躯,死得其所,那是他最好的归处。” 仁宗不忍皇姐伤心,带着众人归位,感慨的说道:“君子所学,要通于大道,功于社稷。我大越子民都要有许国之志,李将军和李夫人子女教的好!” 崔可芝见女儿不卑不亢的站在大殿,侃侃而谈,心里既高兴又骄傲。 女儿出生的时候,正是婆母和二房闹的最欢的时候,她每日疲于应付,对女儿的教导自然不够。长子李慕白心疼妹妹,亲自为她启蒙,教她认字读书,导致女儿并不像寻常闺阁女孩,对首饰妆发不感兴趣,反而喜欢缠着父兄讲战事、讨兵书看。 当李倩如再大点的时候,她想去补教贵女的课程,女儿却始终兴致不高,仍然背地里研究兵法,再加上夫君和儿子都顺着女儿,她也就放任了。 如今被仁宗夸奖女儿教养好,她感觉心中愧疚,却也欣慰女儿长成了独立的性格。真是有意栽花终遇雨,无心插柳总成荫。 良久未曾言语的宸妃发问:“李夫人,李小姐可许了人家。” 崔可芝惊讶的抬头,她先是看向父亲和母亲,见他们微微点头,才放心的回答:“回禀宸妃娘娘,倩如年仅十四,还未及笄,未曾相看人家。” 宸妃眉眼弯弯,浅笑着看向仁宗,斟酌着说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莫要着急,好的姻缘还在后面,官家您说呢?” 三皇子愣愣的看着母妃,这句话的意思是母妃看中了吗? 他又看向大殿中央站的笔直的女子,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她应该巧笑嫣然、顾盼生辉,应该洗手做羹汤、红袖添香,可如今想想,也许她拥有磊落的胸襟和豁达的眼界就够了。 镇国公主记得驸马在世时说过,他们以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能拘于这四方皇城,要眼中有广阔天地,心中有锦绣山河。如果真的有孩子,会不会也像李姑娘这样,熟习兵法,指点沙盘。 她毫不掩盖喜爱之意,向仁宗说道:“会读书写字的女子比比皆是,但是眼界开阔的女子却是百里挑一,这李家小姐我喜欢。” 郭后也看向仁宗,欣赏之意不必多说。 仁宗被三个女人同时看着,突然慌了。 第95章 婚事初定 仁宗:婚姻乃终身大事,岂可儿戏? 宸妃:再拖下去你儿子就没戏了。 仁宗:武将才到二品官眷,三品的还没看呢。 郭后:后宫佳丽那么多还不够你看? 仁宗:没准后面还有更好的呢? 镇国公主:拥有当下就是最好。 仁宗认为自己是个负责任的父亲,他坚持要看到最后,可是三个女人的目光太过强烈,好扫兴...... 贤亲王懒洋洋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李将军即将回京,想必要委以重任,李家小姐的好姻缘自然是在后面。” 兵部尚书听明白了,这是提醒官家要平衡皇子们的妻族呢,皇城司可是皇家私卫,倘若把主将的女儿嫁给三皇子,不就是在官家身边安一双眼睛嘛。 他心领神会,奉承着说:“李将军这样的重臣,求亲的人自然是要踏破门槛。” 仁宗猜忌的心思又开始打结,这样的重臣之女配给皇子安全吗? 崔太尉这个时候还是要为女婿说话的,“在座的大臣哪位不是国之重臣,子女姻缘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朱太傅今晚一直憋屈着,见崔太尉发话就格外不舒服,“文臣家眷哪能跟武将比,我朝随太宗打天下的功勋之臣,文臣有十九人,可武将只有五人,可见武将稀缺啊。” 崔太尉猛地抬头,这是杀人诛心呐,武将的兵权就是怀璧其罪不成。 仁宗也皱眉不语,皇子妃本就是皇子的最大助力,稍有不慎就会再燃战火。 安郡王被一堆重臣言论听的云里雾里,“你们怎么文臣武将颠来倒去的说,要我说成亲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女孩要是不贤惠,倒贴钱都没人娶。人家李家姑娘胸有沟壑,求娶人踏破门槛怎么了,求娶我家姑娘的人不也挤破脑袋了嘛。” 赵青宸:父亲,你又信口开河了,分明是我姐嫁不出,你急的满头包...... 挤破脑袋的崔容时顺着自家岳父往下说:“能求娶到晚晴是容时今生幸事,自从成亲后,晚晴时常规劝我,容时内宅安稳才能安心仕途,万事顺遂。” 安郡王骄傲的说:“那是,我女儿规劝人可厉害了,有她在,我干啥都有主心骨。” 众人:你作为父亲,天天被女儿规劝,有什么好骄傲的! 镇国公主听够了大臣们打文字官司,“容时说的对,娶妻看的是人品,妻贤夫祸少,就算娶个金山自己守不住有什么用。” 仁宗心里的百折千回又被转到了妻贤上,史上皇子娶重臣之女比比皆是,好的妻子确实能规劝丈夫,也不尽然出乱子。 宸妃紧张的看向郭后,郭后了然,最后给仁宗下了一味重药。 “官家,都怨我,本来表演好好的,要是我不提及李小姐,也不会引发后面这么多事,没得让各位大臣们费心了。” 郭后的说话艺术点醒了仁宗,刚开始文臣家眷表演的那么起劲,武将女眷是他硬让人家表演的,就算这样李倩如也没主动上前,是他听了皇后的话才点了她的名,要说心思不纯,在前面表演的哪个不是有目的而来。 仁宗考虑了良久,终于脱口而出:“李家小姐确实很好,当赏。” 宫宴上,官家赏了哪家就是有意哪家,三皇子的婚事就这样初步敲定了。 第96章 踩踏事件 夜色未央,华灯初上。 宫宴在觥筹交错之间步入尾声。 诸位大臣们各怀心事,酒喝了不少,婚事却参与了个寂寞。 仁宗有点意犹未尽,这一晚上看着花骨朵一样的女郎们笑颜如花、载歌载舞,可比后宫半夜幽怨的琴声、箫声强多了,只是身旁郭后和镇国公主都已意兴阑珊,也不好再继续搞事情。 他咂巴咂巴嘴,心里暗自琢磨,以后选秀就按这个流程来,有歌舞升平还有舞剑打拳,多热闹。 郭后:明日就告诉户部,往后选秀主考《女戒》、《女德》、《女训》,才情什么的就算了吧,容易影响官家心志,无益于社稷。 宸妃:好不容易找着个仪静体闲的姑娘,得赶紧敲定下来,免得官家被人蛊惑,再定个水蛇附体的。 镇国公主:盘丝洞聚会可算结束了。 大越朝最尊贵的三人相伴退场,诸位大臣和官眷们也陆续离席。 赵晚晴跪坐了两个时辰,起身的时候有点站不稳,崔容时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两人四目相对,好不郎情妾意。 他白皙的脸庞带着几分醉酒的红晕,温润如玉间又掺杂着几分艳丽,一双俊目越发流光溢彩,柔情似水的说道:“夫人,小心脚下”。 几位正在退场的小姐看到容颜俊逸、儒雅如风的崔翰林,忍不住的小鹿乱撞,一不小心就愣了神,脚步错乱,行走无序。然后你踩到我的裙角,我撞到你的腰身,推推搡搡之间竟形成了踩踏事件,扑倒了一片。 安郡王正携妻儿过来找女儿聊天,看到形容狼狈、匍匐在地的官眷们,不禁皱起了眉头,大着嗓门说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喝这么多酒干嘛,殿门差不点让你们压塌了。” 陆氏推了推他,一脸不认同,“瞎说什么实话。” 赵青宸永远站在他娘这边,坚定的附和,“就是,父亲你就算要说也出了殿门再说,让人家听到多不好意思。” 跌倒的众人:我们都听见了,你们这样礼貌吗...... 崔太尉带着崔家人上前一步,向安郡王行礼,“老臣多谢安郡王在殿上仗义执言。” 安郡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着问:“我执言什么了?” 崔太尉......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陆氏懒得管少根弦的丈夫,温婉的说道:“太尉无须多礼,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晚晴爱重的家人就是我们的家人,待李小姐大婚之日,让我们讨一杯喜酒就行。” 崔太尉哪有不应,高兴的回道:“那是自然,安郡王和王妃能来是崔府和李府的荣幸,我们求之不得。” 赵青宸恭恭敬敬的向崔太尉行礼,“青宸还未谢太尉的照拂,待入职后,我定当勤勉奉公。” 崔太尉扶起了他,“世子自谦了,路都在人脚下,方向是你自己定的,但行己路便可。” 朱太傅看着异常亲热的两家人,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最初不被世人看好的姻亲,最后反倒相处最为融洽,再想想自家的一团乱麻,也不知道错在了哪。 第97章 攻心为上 月华如银,夜色深邃。 玉清筑内,夫妻二人完成洗漱,换好寝衣,准备入睡。 赵晚晴回想起集英殿众女跌倒的场景,声音带着些许幽怨的问道:“她们是因为看你才跌倒的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崔容时却瞬间懂了。 “以后我不给她们看,只给你看。” 赵晚晴觉得有必要再多嘱咐几句,“往后别笑的那么灿烂。” “好,在外面我尽量克制,回来再笑给夫人看。” “那你还是出去笑吧。” “看她们我笑不出来。” 赵晚晴...... 崔容时暗自盘算,新婚之夜自己说首月分房睡不好,现在一个月过了,他从地铺混到了软榻上,是不是努力努力还能再进一步? 赵晚晴想着倩如与三皇子的事,仁宗这几个成年皇子,太子仁厚包容,二皇子专横跋扈,三皇子倒是个端方君子。皇宫的生活,相比男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好像更难以应对,不知道倩如能不能适应。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晚晴......” “三皇子......” 崔容时拔地而起,“我一心想着你,你居然想着三皇子?” 赵晚晴不明白这件事的关键点在哪,“那是你未来的妹夫。” “是个男人就不行,这是我们的婚房,还没同床就要异梦了吗?” “那些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胡搅蛮缠,估计就不看你了。” “那你也不看了?” 赵晚晴觉得他今晚格外幼稚,“我看你还不如夜值去”,至少忙起来不会没事找事。 崔容时冷飕飕的回答:“文会还有半个月,夫人想看我夜值也得稍事忍耐。” 赵晚晴想换个话题,“离开皇宫时,母亲说外祖家的表哥也会参加文会,他谈吐风趣,才藻富赡,素有清河公子之称,你们遇到了一定会相谈甚欢。” 男人的话更冷了,“所以我们今天晚上一定要讨论别的男人?” 吃起醋来的男人无所顾忌,他从软榻上起来,径直走到床上,在赵晚晴身边躺了下来。 “我今晚只想跟你相谈甚欢。” 赵晚晴心中警铃大作,她小心翼翼的往床里挪了挪。 崔容时起身将她困在了臂弯里,霸道的不让她闪躲,恶劣地在她耳边吐气,“是我不好看了吗?” 赵晚晴摇头,耳边擦过温热,紧张的她攥起了衣角,红着脸咬着唇,不敢再说话。 长长的睫毛刷在他的脸上,痒得厉害,他将身子俯的更深了,“那是我的谈吐不够风趣?” 女孩继续摇头。 “今晚我要睡在这。” “不,以后我都要睡在这。” 赵晚晴感受到身上的力度在加剧,她觉得此刻不适合搭话。 “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赵晚晴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她究竟说了什么...... 崔容时心安理得的钻进了锦被,嗯,香香软软的。 今晚的宫宴让他知道了兵法的重要性,那个表哥听起来就碍眼,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先抓住漏洞,再抢占道德制高点,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果然事半功倍。 腹黑的男人靠着智慧终于再进一步,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攻城了。 第98章 名字的由来 暖卧醉陶陶,朝廷新贵不想上早朝! 崔容时秉持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人生哲学,伸手抱住了被里的心上人,晨起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喃喃说道:“夫人,我不想上朝。” 赵晚晴经历了昨晚,深知此人脸皮深不可测。 “用不用我帮你报个病假?” 赖床的人抱得更紧了,“你说报相思病官家能同意吗?” 赵晚晴无语的望着床帏,“要不报你积重难返?” “我怕岳父听到让你改嫁。” 赵晚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说完他支起身子,一脸庄重的说:“夫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且忍耐半日,我下值就回来。” “你大可不必着急。” 赵晚晴一语成谶,官家连续下了多道诏书,包括三皇子与李倩如、二公主与万明坤的赐婚,怀远将军城皇司的任命以及其他官员的人事变动。 其中朱太傅儿子朱炽,由学政调整为监察御史,虽然职级上变化不大,但从掌管科举考试的主流官职调整为言官,实则暗贬;礼部顾尚书调整为西川巡抚副使,卢枢密使调整为河东节度使,两人均从中央调到地方,相比朱炽,他们就是明降了,谁叫他们没有做太傅的父亲呢。 翰林院和吏部、礼部因为官员调整忙的昏天黑地,一晃又过了多日。 慈善居棋牌室雷打不动的营业。 太夫人一边碰牌一边说:“朱太夫人明日办寿,月前下帖子邀请府内全部女眷赴宴,各房无事就一并去吧。” 大夫人又连输多局,拼命给儿媳妇使眼色,让她放水,同时不忘行使长媳职责,“母亲,府里贺寿礼备的是青白玉持经观音像,听送请帖的随从说朱太夫人让各家贺礼从简,小辈们就不好再备重礼,大家准备了一些绣品和经书。” 说完她手疾眼快地碰了儿媳妇的牌,终于吃了一张,赢牌有望了~ 二夫人气的咬牙,“嫂子,你若是暗渡陈仓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这么明着作弊好吗?” 太夫人嗤笑,“刚才晚晴给你放了多少张牌,你愣是看不见,还好意思说。” 二夫人:她怎么不知道…… 在大夫人紧张的手心出汗,距离赢牌只有一步之遥时,太夫人双手一推说道:“仙女散花”。 太夫人看着两个蔫头耷脑的儿媳妇,高兴的收银子,自从孙媳妇来了,打马吊都比以往有意思了。 二夫人逢输必抱怨:“母亲,您总是赢,有意思吗?” 太夫人得意的说:“马吊结合了连横合纵之法,需要智力和耐力才能取胜,晚晴虽然胜少输多,但是人家不输银子啊,你们技不如人就不要埋怨了。” 崔可芝闻着马吊声走进内室,大夫人见小姑子来赶紧起身招待,她今天输够了...... “母亲,明日的寿宴您和嫂嫂们都去吗?” 太夫人让人递给女儿一个暖手炉,“朱太夫人是一品诰命,连宫里都安排了皇子和皇女去赴宴,我们自然也是要到的。明日申时大家从府里出发,老爷和容时下值后直接过去。” 赵晚晴想起了三公主的来信,“寿宴太子夫妇和三皇子都会过去,倩如妹妹可是要好好装扮呢。” 崔可芝想到彬彬有礼的准姑爷,乐不可支的说:“我给倩如重新制了衣裳和首饰,她今时不同往日,我省得。崔府的姑娘们我也一并在白玉堂定制了发钗,一会到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白玉堂是汴京城最好的首饰坊,小姐们能带白玉堂的首饰出门也有体面,二夫人高兴的道谢。 太夫人对女儿的妥帖很满意,虽然外孙女即将做皇子妃,但越是高贵的地方就越需要得力的姻亲助力,如今多做顺水人情,以后才会水到渠成。 二夫人突然想起李倩儿,嫌弃的问道:“你家那个二房侄女明日也去吗?” 崔可芝叹了一口气,“自从她听说官家给倩如赐婚,日日在屋里不是砸就是骂,我还没想好带不带呢。” 太夫人虽然也极度不喜欢那个姑娘,但满府小姐夫人都去,只有她不去,怕日后落人口舌。 “毕竟是你把她带过来的,若只余她一人不去,日后你婆母也少不了闹腾,李将军马上就回汴京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大不了派几个机灵的丫头看着她。” 二夫人讥笑:“这真是属狗皮膏药的,贴上去就撕不下来。不过李府姑娘名是怎么起的,倩如、倩儿的,不知道还当是双胞胎呢。” 崔可芝又叹了一口气,“当年生倩如后,将军见是个粉妆玉琢的女娃,高兴地翻了半夜的书,说倩如这个名字取自‘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觉得温婉大气就同意了。二房弟妹产期与我临近,婆母怕二房取的名字小气,就找了个方士,结果方士说府里大小姐名字中带贵气,无论他们取什么都低人一等。二房找了一堆理由要换倩如这个名字,将军架不住婆母磨,就说大不了起一样的字,后来才有了倩儿。” 大夫人感叹,“这方士说的倒对,倩如可不是命里有贵气,不过这贵气是与生俱来的,哪是名字带来的,要不怎么有同人不同命这一说。” 众人唏嘘不已,幸亏李将军力挺,要不崔可芝就被豺狼虎豹给吃了,身份贵重也敌不过一家的奇葩。 说话间,有宫里公公前来传话,太夫人赶紧请人进来。 公公讨巧的说:“太夫人、诸位夫人,小的是宸妃娘娘殿里的。娘娘说明日李小姐赴宴,特准备了一套头面,差小的送来。” 说完公公把装盒打开,里面摆一套白玉嵌红珊瑚云鬓花颜头面,并配有顶簪、鬓钗、掩鬓、花钿,一看就是在宫匠造精心定制的,华丽中带着贵气,足以看出宸妃对儿媳的看重。 太夫人和崔可芝笑的合不拢嘴,首饰再贵重也是有价的,宸妃这份心意是无价的,倩如确实是命里带福。 第99章 换衣服 傍晚时分,崔可芝将白玉堂送来的首饰分往各房,又给李倩儿送了新衣服和首饰,毕竟赴宴代表的是崔府和李府的门面,无论对她喜不喜欢,面上还是要做周全的。 李倩儿听着贴身丫鬟翠儿绘声绘色地描绘宸妃送给李倩如的头面如何贵重好看,连见过大世面的太夫人都震惊不已,府里下人们更是传的神乎其神,再看看大伯母差人送来的锦衣华服和金银首饰,恨的咬牙切齿,拿几件不值钱的衣服首饰就打发她,休想! “翠儿,我这有锭银子,你拿去找个崔府丫鬟换身衣服,就说你衣服脏了,没有换洗的临时借一件。” 翠儿看着自家小姐愈显狰狞的神色,心里惴惴的,“小姐,我换崔府丫鬟衣服做什么?” 李倩儿怒斥她:“让你换就换,那么多话干嘛!” 这几日李倩儿的心情非常不好,脾气也暴躁,翠儿不想触霉头,拿着银子就出去了。 她进崔府的时日短,府里的婆子丫鬟都眼高于顶,根本没人愿意搭理她,无奈之下她只能拿着银子在园子里一圈一圈地走,随便碰运气。 映着月色,离远走过来一个摇摇晃晃的老婆子,此人正是玉清筑的房嬷嬷。 话说房嬷嬷本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自从二夫人嫁进来后,当着众人面夺了她的差事,搞得她既没有实权又没有油水,现在连院子里的小丫鬟都敢对她无礼,自己小儿子到了成亲的年纪,却连聘礼都凑不齐,抑郁之下找了几个之前交好的老人吃酒,正喝的五迷三道地往玉清筑走。 翠儿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赶紧上前,笑着讨好:“嬷嬷,我是李府的丫鬟,如今遇到了个难事,能不能求您帮帮忙。” 房嬷嬷喝的神志不清,一听李府的丫鬟,下意识的想,一定是刚被官家赐婚做三皇子妃李小姐的丫鬟,本着讨好贵人的想法,她和气地说:“既然是李小姐的丫鬟,有什么事你只管说,老婆子我能帮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翠儿只当是遇到一个好心人,也没多想,就用忐忑的语气说:“我是李小姐的贴身丫鬟,今日当值时我把衣服弄脏了,明日还得陪小姐到太傅府赴宴,没有一身干净衣服小姐一定就不带我去了,到时候我大丫鬟的地位恐怕就得被其他人顶替了。” 说完掏出一锭银子,恳求的说:“我一见到嬷嬷就知道您心善,能不能求您帮忙找件府里丫鬟的衣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您收下。” 房嬷嬷见多了丫鬟之间争风吃醋、互相排挤的事,这都常有发生,她接过银子,暗想别说给这么多银子,就算不给,未来三皇子妃的贴身丫鬟有事相求她还能不帮忙吗? 你看看,这能进宫做皇子妃的小姐就是不一样,连丫鬟出手都大方,玉清筑的那位心胸狭窄,拿什么跟人家比。 她满口应下:“我见你行事大方,以后李小姐出嫁了你也一定得力。放心,这事就交给老婆子我,只是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我就行。姑娘,你就在玉清筑门口等着,我去去就来。” 翠儿自从进崔府,见到府内丫鬟行走坐卧都得体,自己觉得处处不如人,今日求人帮忙还被这样夸奖,感激的话更像不要钱一定往外冒。 两个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的人,神奇的达成了共识。 第100章 行走的首饰铺 赵晚晴平日休息的早,房嬷嬷没敢进内院,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头钻进外院丫鬟休息的房间,把一个叫银环的丫鬟叫了出来。 银环是房嬷嬷相识老姐妹的女儿,她平日里爱占小便宜,房嬷嬷拿出一贯银子递到她手里,小心翼翼的说:“你这有没有多余的丫鬟衣服,我一个姐姐的侄女在府里当差,衣服叫她弄脏了,明日怕上不了值,你且借我一下,后日便还你。” 银环看着手里的银子,眉开眼笑,“房嬷嬷客气了,借一天衣服不打紧,我这就取给你。” 她转身回屋,用包裹将衣服装了起来,交给房嬷嬷,还特意叮嘱:“嬷嬷可要记得后日还我,府里发的衣服都是有数的,莫要让我坏了规矩。” 房嬷嬷笑着回答:“那是自然,洗好了就给你送回来。” 房嬷嬷捧着衣服,哼着小曲,快步走到院门口,将衣服交给翠儿,还不忘卖好:“翠儿姑娘,这衣服可是我花了大功夫借来的,以后李小姐发达了,要用人记得叫我,自家人都好办事。” 翠儿完成了任务,自然应下,心里还奇怪,这个老嬷嬷张口闭口都是小姐要发达,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赵晚晴新提的丫鬟冬至晚上出来如厕,看到房嬷嬷和一个丫鬟在门口窃窃私语,还送出去一个包袱。她借着月光,努力看清那个丫鬟的脸,不认识,不是院里的人。 冬至心中虽有疑惑,但丫鬟本就不该多言,她并未声张,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翌日申时,各房女眷在门口陆续集合。 赵晚晴陪着大夫人最早到,她们反复检查太夫人出行的车驾,生怕有不妥之处。 二夫人带着两个女儿随后到,崔钰莹和崔若雅穿着烟色长褙子,配着新打的首饰,大方得体。 三夫人领着崔莺走了过来。 大夫人立即皱眉,明明府里给小姐们都做了新衣服,昨日小姑子还给各房小姐们打了新首饰,怎么崔莺只着了旧衣和旧钗环,三夫人现在愈发的出格了。但即将出发,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头一定得让婆母好好敲打敲打她。 崔可芝携女儿陪着太夫人一道出来,李倩如头顶绚丽夺目的头面极为引人注目,但她衣服只搭了寻常的三裥裙,未戴其他多余的首饰,即彰显了宸妃的厚爱又不喧宾夺主。 赵晚晴见了暗自点头,这样才是准皇妃该有的气度。 最后,李倩儿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女眷们都傻眼了...... 只见她面上擦的惨白,头上插满了金钗,脖子戴着赤金璎珞圈,手上一长排鎏金镯子,身穿大红夹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娘子呢。 崔可芝脑仁嗡嗡疼,厉声问道:“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李倩儿扶了扶戴了十多斤首饰的脑袋,努力将脖子昂得高高的,“今日是去太傅府赴宴,那可是一品大员的府邸,怎么能穿的寒碜呢。大伯母昨日拿的衣服和首饰寡淡的很,我可穿不出去。” 她环视了一周,除了李倩如头上碍眼的首饰,其他女眷的装扮不过尔尔,也不怕丢了太尉府的脸,果然越是有钱人家越抠门! 崔若雅惊讶的感叹道:“她这满头金钗,多像镶了金边的刺猬。” 二夫人忍不住翻白眼,“这哪是穿金戴银,分明是金银穿了她,就跟行走的首饰铺子似的。” 第101章 闪亮登场 李倩儿是典型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的人,她卡着出门赴宴的时间最后到,就是为了防崔可芝一手。 她担心大伯母看她出风头,逼着她重新换衣服。她才不换,这身打扮在边城那是顶流配置,出去是要羡煞满城女眷的! 崔可芝指着她不知所谓的装扮,气的发疯,“你马上回去换装扮,否则今日别想出门!” 李倩儿觉得前几次陪三公主出游、去官宦人家赴宴都没带她,害她错失那么多嫁良人的机会,大伯母就是嫉妒心作祟,她才不上当。 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她横由她横,明月照大江,打死也不换! 大夫人眼见赴宴的时间要到了,再拖下去有失礼节,焦急的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当机立断,让四个丫鬟贴身跟着李倩儿,有任何情况及时上报。待宴席结束,她会亲自跟太尉讲,将这个冥顽不灵的姑娘押回李将军处。 思定后,太夫人安排所有女眷上车,一行人快马驶向太傅府。 行车时,所有丫鬟仆从都在马车两侧行走,冬至眼尖的发现昨晚与房嬷嬷接触的丫鬟跟在李倩儿车旁,身上还穿着崔府丫鬟的衣服,她隐约察觉不对,想着得赶紧找机会跟二夫人单独报告。 崔太夫人到达太傅府时,早有嬷嬷等候在门口,热情的迎接崔家女眷入府。 崔府几房夫人陆续下车,不少官眷都窃窃私语,如今太尉深受官家看重,又迎娶了长乐郡主这样的孙媳妇,再有外孙女要嫁给三皇子,这样的人家马上就会走向鼎盛,自然是要百般奉承的。 当最后一个人下车时,整个太傅府从外到内的寂静...... 鸡毛掸子成精了! 还是红色镶金边的! 李倩儿对自己的闪亮登场非常满意,什么叫艳压群芳,什么叫惊为天人,不过如是。 崔太夫人凭借着多年修养出的定力稳步前行,三位夫人也格外的团结,小步跟上,剩余的几个小辈都低头垂手,她们放弃挣扎了。 李倩儿以巡街的派头向众位女眷招手,由于太过高兴,竟被崔府女眷甩在后面。 不过她也不屑于跟她们同行,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逆风翻盘靠的是实力! 毕竟是崔府出来的小姐,有几家品级低的官眷友好的搭讪。 “小姐是崔府的哪位姑娘啊?” 李倩儿努力笑的端庄:“我是李将军府的小姐。” 众人惊呼,“可是怀远将军府的小姐?” 李倩儿骄傲的点头,“正是”。 人群中传来不小的惊呼声,怀远将军只有一个女儿,这不就是传说中在集英殿被官家亲自定下的三皇子妃嘛,百闻不如一见,竟然如此貌不惊人死不休~ 还有人悄悄嘟囔:“官家口味是不是有点重”、“也许这是后宫的新风尚”、“也许这姑娘有过人之处”...... 又有人试探性的问:“听闻李姑娘深谙兵法,你是如何自学成才的呢?” 李倩儿想了想,她什么时候深谙冰法,是制冰的办法吗?汴京城的女人真奇怪,还喜欢这个。 她从容的说:“所谓制冰之法,就是冬天勤加累积,炎热之日徐徐用之,循环往复,经年不断。” 人群中又传出惊呼声,“怪不得官家盛赞,果然是勤勉学习的典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考状元也不过如此”、“我辈自愧不如啊”...... 李倩儿更加自豪了,说什么汴京城才女如云,也不过如此,讲点常识都能让她们大开眼界,哼,女人,真肤浅。 在众人的称赞中,李倩儿昂首挺胸的走进了内院。 太傅府的夫人小姐们听见远处的喧哗声,云里雾里的,发生了什么? 待见到远远走过来的红衣女郎,她们也震惊了...... 这是谁家带来的! 崔府众女,她们能不能说不认识...... 第102章 寿宴开始 在众人都被李倩儿震惊的目瞪口呆之时,赵晚晴发现冬至一直向她挤眉弄眼,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她趁着众人都盯着门口出神,悄悄离席。 “冬至,你有事找我?” “二夫人,我昨晚发现了一些蹊跷的事,不知当不当讲。” “何事蹊跷?” “昨天半夜,奴婢出去如厕,看到房嬷嬷在院子门口递给外院丫鬟一个包袱,那人穿的不是府里丫鬟的裙袄裤,我就留意了一下。今日在李家二房小姐的丫鬟中,我看到昨天那个丫鬟,身上已经换成了崔府的衣服,我怕有不妥的地方,就赶来跟您汇报一下。” 赵晚晴沉思,李倩儿的丫鬟穿的应该是李府的服装,为什么要换成崔府的?这里面确实有蹊跷,定是有所图谋。早上太夫人已经增派了四个丫鬟跟着她,但这是朱府,未见得能盯住人,如何是好? 她看向冬至,这个丫鬟机灵又沉稳,极少出玉清筑,府内人对她都不熟悉,正是恰当好处的人选。 “冬至,从现在起,你就负责盯着李倩儿,不要让她发现你,有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我。” 冬至首次受到二夫人重用,立即保证,她一定眼都不眨的盯梢李小姐。 待回到宴席时,崔太夫人正在向众人解释李倩儿的身份,摆明了要撇开关系。 刚刚奉承李倩儿的几个官眷才知道认错了人,不过是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二房小姐,均换了一张嘴脸,不仅与她拉开距离,还同旁边女眷讲李倩儿如何不讲礼数,妆容如何夸张,叮嘱大家千万不要与她来往。 李倩儿从云端跌入谷底,愤愤地坐到席面上,气的眼睛都红了,再配上一张惨白的脸,凶相毕露,好不吓人。 不多时,到了官员们下朝的时间。 朱太傅陪着宰相、崔太尉等人一同进府,其他重量级官员也都陆续入席。 门外忽有小厮通传,“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到。” 有规矩的贵女都不会直接看外男,纷纷低头,目不斜视。 李倩儿哪见过这等阵仗,太子矜贵,三皇子端方,这可是大越朝最尊贵的皇亲贵胄,与赵晚晴这样隔层血缘关系的可不一样!她激动的伸长脖子,恨不得飞到皇子眼前。 崔可芝看着鹤立鸡群的李倩儿,脑仁又继续嗡嗡作响。 朱太傅赶忙迎上,官家能让太子和三皇子赴宴,说明朱家圣宠还在,只要子孙们不出错,用不了多久,朱家还能重回巅峰。 太子命人为朱太夫人送上贺礼,“祝太夫人福星日月明,松鹤驻长春,这是由相国寺主持亲自抄写的经文,愿太夫人永葆安康。” 三皇子也同样奉上贺礼,“祝太夫人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长,我特为您定制了一堂寿屏,愿您福寿延年。” 朱太夫人满脸傲色,她父亲配享太庙,自己年轻时是贵女的楷模,老了也备受尊荣,还特意看了崔太夫人一眼,她这一身显贵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崔太夫人笑的温和,好像替朱太夫人高兴,与有荣焉一样。心中暗想,前路漫漫,不可预测,谁能保证一生荣耀呢。 朱太夫人神情愉悦,慈祥的说:“两位殿下莅临,朱府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朱太傅和朱炽立即请两位皇子入主座,寿宴正式开始。 赵晚晴在男席处看到了崔容时,两人视线交汇,都情不自禁的笑了。 一直远望姐姐的赵青宸咧嘴,他闻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第103章 不请自来 乐师和舞者入场,寿台上轻歌曼舞,鸣钟击磬,笙箫鼓乐,满是繁华景象。 婢女们捧着精致的瓷器开始走菜,狮子头、福禄寿三星大会、四喜丸子等好彩头的菜品应接不暇。 整个朱府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宴席间觥筹交错,充分展示出钟鸣鼎食之家的显赫。 忽然,大厅内响起八仙过海的曲乐,八仙念着祝寿经从门外走向寿台。 为首的汉钟离手持蕉扇,高举沉香拐上来献寿,扮汉钟离的正是长子朱炽。 李铁拐拿着葫芦,擎着一串伽南珠上来献寿,正是其二儿子。 而后是张果老、曹国舅、吕洞宾、蓝采和、韩湘子,均为朱府儿孙扮演,也纷纷献上金玉如意、福寿香等寿礼。 最后上场的是何仙姑,朱云绮身穿鹅黄色的锦绣长裙,头戴金凤冠,莲步轻移,身姿曼妙,少女的灵动中又带着雍容华贵,看的众人赞叹不已。 朱太夫人满意的点头,之前宫宴镇国公主说孙女无德,今日她就是要让众人好好看看什么叫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自己金尊玉贵培养出来的娇女,岂是别人一两句话就能抹杀的。 正在得意之际,外面小厮再度通传,“镇国公主、贤亲王、安郡王和王妃到。” 朱太夫人笑容僵住,他们是来砸场子的吗...... 镇国公主带着弟弟和弟媳阔步走过来,身后婢女们捧着《寿星图》、玉如意等贺礼献上。 “今日太夫人贺寿,我姐弟几人正好无事,就过来讨杯寿酒,祝您五福三灵禄永。” 朱太夫人:无事你大可不必来...... 贤亲王仍然是道士装扮,“愿太夫人高龄比松树,却教龟鹤羡千年。” 安郡王虽然墨水不多,但是贺寿词还是会一句,“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还得意的向陆氏挑眉,我说的好吧。 陆氏:你说了三十多年就没变过。 朱太傅和太夫人赶紧请他们落座,位于主位的一品大员们起身让座,首排主桌就变成了皇室宗亲,其他官员全部后移。 就见整个宴厅一排串一排,人串人,三十余席一盏茶才串好。 朱大夫人满心郁闷,她想了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硬是没想到这几人不请自来,菜都凉了,官员们才串完座。 更郁闷的是做了万全准备要出风头的朱云绮,因为镇国公主几人突然莅临,硬是让她在台上站了半天,下面要说什么来着...... 镇国公主看向台上提着花篮的何仙姑,通情达理的说:“戏文可以继续唱了。” 朱云绮...... 朱太夫人赶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嫡孙女朱云绮,她这是彩衣娱亲的为我祝寿呢,今日的寿宴都是她一手操办张罗的。” 各家女眷听后都佩服不已,这样大规模的寿宴,就是当家主母也未必能操办好,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居然思虑如此周全,娶回家做宗妇再适合不过了。 镇国公主不悦,“寿宴是她一手操办?所以是她没邀请我?” 各家女眷:好像思虑也不那么周全...... 朱太夫人本来是想好好夸奖孙女,哪想到这事,只能打圆场:“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老身哪敢劳烦您大驾,是老身没想周道。” 镇国公主自认是好说话的人,她确实多年不参加宴席,要不是贤亲王要来,官家让她一起,她根本不会参加什么寿宴。 “嗯,我就是随便看看,你们继续吧。” 朱家众人:你随便起来太费人了...... 第104章 私相授受 因为镇国公主突如其来的参宴,朱云绮原本设计好的清歌妙舞草草收场,原因是她实在怕极了镇国公主的魔性点评。 舞者们再度回归寿台,宴席还在继续。 李倩儿坐在女宾席位,频频的眺望三皇子方向。 太子是有妇之夫,她不愿意做小,今日打扮的如此靓丽销魂就是为了引起三皇子的注意。都是李府的小姐,有什么事情是李倩如可以她不可以的,她偏要逆天改命。 酒过三巡,三皇子起身方便。 李倩儿给翠儿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准备好的连理枝手帕交给三皇子。昨晚让翠儿换上崔府丫鬟的衣服就是为了方便接近三皇子,李府还未在汴京城正式亮相过,贸然接近恐怕会产生三皇子的防备心理,崔府丫鬟经常行走在高门大户中,三皇子见到自然会认得出来。 哼,崔太夫人派了四个丫鬟跟着她,也防不住她的缜密谋算。 翠儿胆战心惊的跟了上去,哪想刚跟踪一段时间就被三皇子随行的侍卫发现。 官家小姐跟踪皇子的事他们见多了,侍卫们问都懒得问,直接把翠儿赶走,什么狂蜂浪蝶也敢接近三皇子,不可能。 在三皇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翠儿就被赶了回来,她只能蔫头巴脑地跟自家小姐报告。 殊不知这一幕被朱大夫人的丫鬟看到了,她一路小跑,兴奋地凑到大夫人耳边汇报。 朱大夫人为女儿量身打造的出场完全垮台,本来兴致不佳,听到丫鬟的耳语,她立即来了精神。 “如今什么好事都是太尉府的,我倒是要看看,有这样的搅家精,他们未嫁女的声誉如何保全。”她心里想的是,别说是未嫁女,只要运作得当,那个李小姐与三皇子的婚事都能搅黄,风水轮流转,好运也该轮到朱家了。 计从心头起,她叫来家中庶女,细细嘱咐。 李倩儿得知翠儿根本凑不到三皇子眼前,揉烂了手帕,这个没用的丫鬟,一点小事都办不成,亏她一直带在身边,连随机应变都不会。 正束手无策之际,只见两个贵女打扮的小姐经过她的身旁,两人状若无事的聊天。 “你听没听说,有小姐追求荆国公世子,送完香囊又送手帕。” “怎么没听说,这事都闹出笑话了,这位小姐不署名,送了半年,荆国公世子都不知道她是谁。你说她不自报家门,不是一头热嘛。” “可不是,香囊、手帕又不会说话。” 说完两位小姐就自行离去。 李倩儿面下一沉,把翠儿叫了过来,“你追上去时有没有说你是谁家丫鬟?” 翠儿懵了,“我离三皇子十米开外就被发现了,没有机会说啊。” 李倩儿使劲拧了翠儿的胳膊一下,“你这个傻子,离得远不知道喊出来吗,就说你是李府小姐的丫鬟。我进府时看到侧院有一片竹林,你就说我在那里等他。” 翠儿捂着火辣辣疼的胳膊,连忙应下,又回到外院等三皇子。 冬至跟了一路,大概明白李倩儿是要见三皇子,立即回告二夫人。 赵晚晴听到李倩儿的作为后,知道坏事了,要是让人知道李府二小姐私见外男,而这个小姐又住在崔府,满府上下的声誉都会被她毁为一旦。 她看了一眼崔太夫人和大夫人,两人都在与官眷交谈,此刻不好兴师动众,两个长辈骤然离席也会引人注意,于是安排冬至继续跟踪翠儿,而后转头跟李倩如说:“表妹,能不能陪嫂子更一下衣。” 贵女们想要如厕的时候都会文雅地说更衣,李倩如不疑有他,跟随赵晚晴出来。 行至无人处,赵晚晴停下,严肃的跟李倩如说:“你那个堂妹恐怕要惹大祸,她让贴身丫鬟跟踪三皇子,应该是想私下与三皇子见面,这是私相授受,要毁满府名誉的。” 正说着,冬至又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有朱府的丫鬟也跟着翠儿,我怕被发现,不敢靠近。” 二人听到之后犹如晴天霹雳,朱府也参与进来肯定不是为了遮丑,而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第105章 偷梁换柱 赵晚晴当机立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先把李倩儿抓起来,回府再由太夫人定夺! 二女回到宴席,却惊讶的发现李倩儿的座位空了,而崔老夫人指派的四个丫鬟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赵晚晴把四个丫鬟带了出来,着急的问:“李小姐人呢?” 一个丫鬟语无伦次的说:“回禀二夫人,李小姐说她的钗环不见了,让我们四处找,我们本不愿离开,但她蛮不讲理,说找不到就让我们赔,在我们找东西的当口她就不见了。” 另一个丫鬟补充道:“李小姐是故意把我们支走的。我们刚开始不应,她就当着满桌宾客的面说我们不服从主子命令,奴大欺主。我们做丫鬟的怎敢坏了府里的名声,实在没办法才帮她去找钗环,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消失了。” 赵晚晴眉头紧锁,李倩儿不出现,这事还能转圜,只要她在现场,当着满城官眷的面,崔府一百张嘴都讲不清。 朱府办寿人来人往的,她们几个女眷不好四处行走,尤其现在朱府已经盯上了李倩儿,此刻怕是凶多吉少,太被动了。 正在赵晚晴和李倩如一筹莫展之际,崔莺走了过来。 “二嫂、表姐可是遇到难事?” 赵晚晴二人与崔莺都没有交集,拿不准这个事该不该讲。 崔莺坦荡的说:“我见二嫂的丫鬟神色慌张,二嫂和表姐又久未归席,想必是遇到要紧的事了。我虽是庶出女,但崔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崔莺愿意解忧。” 现在不是防人的时候,多个人多份力量,赵晚晴便将紧迫的局势讲了出来。 崔莺沉思片刻,总结道:“所以目前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李倩儿没见到三皇子,但翠儿拿着帕子跟踪三皇子的事已被朱府知晓,跑不了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另一种是,李倩儿已经见到了三皇子,朱府便可当场揭穿丑行,我们崔府彻底颜面扫地。” 赵晚晴点头,“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死局。” 李倩如愧疚不已,今日但凡心狠点不让李倩儿出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错在她们,连累的却是崔府。 崔莺摇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偷梁换柱。” 赵晚晴一语惊醒:“你是说不改变这个事情本身,但对象不是三皇子?” 李倩如同问:“我们哪有现成的人选可以替换?” 崔莺垂下眼睑,“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嫡母为了凑齐崔健的聘礼,想把我嫁给鳏夫多年的扬州知府,但对方没有看中我的家世。经忠诚伯夫人引荐,她又想把我嫁给六品寄禄官的小儿子黄有才,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我若嫁过去,这辈子都没盼头了。” 赵晚晴:“你的意思是把黄有才引进来?” 崔莺点头,“二嫂和表姐都是有大前途的人,但就算我生如蝼蚁,也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成为别人的筹码,我不甘心。” 三女均沉默了片刻,眼下这可能是唯一破局的办法,但仅靠她们人手不够。 赵晚晴赶紧派人去寻崔容时。 第106章 拉你见官 李倩儿担心翠儿办事不利,准备提前到竹林附近等候。 她找了个丢钗环的借口引开崔府丫鬟,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 翠儿在宴席厅的门口等着三皇子回来。说来也巧,她上次是在三皇子一行人的身后跟踪,此次是迎头等候,所以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三皇子。 她迎面跑了过去,立即有侍卫持刀将她拦下,她只能颤颤巍巍的喊:“我是李将军府的丫鬟,我家小姐有事找三皇子相商。” 三皇子皱眉,尽管没近距离接触过李倩如,但静观那日宫宴她的表现,言行举止都得体,不像是个莽撞的,怎会私自约见他。 他冷脸说道:“男女授受不亲,非礼也。若是有事相商,也请你家小姐由长辈出面商讨。” 说完就带着人离开。 翠儿…… 刚走两步他就停下,想想那个苹果脸的女孩,眼睛像小鹿似的,万一真有事呢。 想一想,他又折返,自圆其说的讲道:“君子坦荡荡,若是李小姐真有什么事,也不是不能说。” 三皇子侍卫:殿下,您不必给自己找理由...... 三皇子受的是宸妃清流世家的规矩教导,所有言行均要达到君子的标准,但凡言差踏错他晚上都辗转难眠,用俗话讲就是规矩多、心思重。 在翠儿的指引下,三皇子来到竹林,远远就看到一身红衣的女子,映着翠绿的竹竿,有种说不出来的难看。 三皇子心想:她不知道红配绿,丑到兜吗?成亲以后得好好跟她谈谈审美问题。 李倩儿听到一队人的脚步声,用她脑海中彩排了无数次的姿态转身,回眸。 三皇子:这是谁,辣眼睛! 他转身就走,不相干的人不见,不入眼的人不看! 李倩儿小跑着跟上来,“三皇子殿下,我是李府的小姐,李倩儿啊。” 甜的发腻的声音激的在场人都抖三抖,她是不是出门嗓子被门挤了~ 三皇子拒绝回头,边走边说:“我不认识你,再靠近我就把你抓进汴京府衙。” 这和李倩儿模拟的剧情不同,但是她坚信男怕缠、女怕磨,锲而不舍地说:“三皇子殿下,倩儿是怀远将军弟弟的女儿,倩如的妹妹,我倾慕您良久,哪怕给您做个侧妃我都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 三皇子忍无可忍的转头说道:“你既然是倩如的妹妹,就更应该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常言道,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你懂不懂?” 李倩儿被一堆正字听迷糊了,呆愣的说道:“我不懂。” 三皇子怒吼:“意思就是你再过来我就报官了!” 赵晚晴等人闻声而来,终于找到了三皇子和李倩儿。 李倩如扬手扇了堂妹一巴掌,力气之大,竟将她满头的钗环打的七零八落。 “你恬不知耻,今日回府我就让母亲把你送回去,让你青灯古佛一辈子。” 三皇子看傻眼了,自己未婚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手劲这么大吗? 大手劲的女孩拉起三皇子径直离开是非之地,看戏的人还没来呢,他们得赶快离场。 三皇子被拉的脚下生风,“你等等我。” 第107章 愿尽余生皆是你 众侍卫见三皇子被未来皇子妃拖行,均踌躇不前。 这究竟是算未婚夫妻之间的情趣还是伤害皇家子嗣,专业打手们表示搞不懂。算了,反正三皇子也没制止,他们沉默是金就好。 二人走到无人处,三皇子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走的急了,气息有点不稳。 “李小姐,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李倩如直接打断他:“殿下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皇子简单明了地回答:“想知道。” 李倩如徐徐道来:“李倩儿是父亲的侄女,虽然二叔没有官职,但祖母格外疼爱幺子,爱屋及乌之下,李倩儿也备受宠爱,所以才养成了这般娇蛮任性的性格。” 三皇子认真的问:“她会欺负你吗?” “不会,父母视我如珍如宝,在李府没有人敢欺负我。只不过我有的,她就一定会跟祖母要,因此才会想见你,无非是要抢了我的婚事。” “孟子云: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 李倩如直视他,不发一言。 三皇子立即改口:“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众侍卫:三皇子,你怎么变了~ 李倩如认同的点头,继续说:“以往我能让的都会让着她,不过是不想父母为难。但今日之所以打她,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会让崔府姑娘的教养被世人唾弃,我不能让李府的家事牵连了崔府。” “长恨人心不知足......” 李倩如继续直视他。 三皇子顿了顿,“你做的对。” 众侍卫:三皇子,你的骨气呢! “所以你不觉得我打人是错的?” “下次让侍女打就好,别伤了手。” 李倩如笑了,圆圆的眼睛在落日余辉中熠熠生辉,“我以为你会说教。” 三皇子:我也以为我会说教,为什么就说不出口。 众侍卫:你连之乎者也都不敢说了,还拿什么说教,爱情使人盲目不知道吗? “是非对错自有论断,我不是什么事都教条的。” 众侍卫:你就是! 李倩如笑的更甜了,“其实我还有事需要请你帮忙。” “愿闻其详。” “今日之事朱府已经知晓,估计他们会借题发挥,伤害外祖父的官誉。我想请你帮忙,假装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李倩儿。” 三皇子觉得女孩的声音糯糯的,说话就像桂花糕一样甜,想也没想就说:“都依你。” 众侍卫:无力吐槽,三皇子已经放弃原则了...... 李倩如疑惑:“这样明睁眼漏的偏帮我,你不担心朱太傅会怨怼你?” 三皇子温润的笑了,“哪有人会不帮媳妇而去帮外人,就算是违背了君子之道,我也认了。” 李倩如原本想说的致谢词突然说不出口,她直接了当的说:“我可能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三皇子尝试着回想少年时他对妻子的想象,好像越来越模糊了,慢慢的与眼前之人重叠。 “你不用多好,我喜欢就好。” 李倩如的小圆脸红的像苹果,害羞的说:“你不嫌弃就好。” 凛冽的寒风吹过树梢,俩人却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三生有幸遇见你,愿尽余生皆是你。 第108章 朝暮与共 李倩儿被堂姐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的她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待回神后却发现堂姐带过来的人都走了,三皇子也不见了。 她内心十分忐忑,会不会是堂姐回去告状了?大伯父真发起脾气来连祖母都护不住她,这可怎么办,她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发呆。 另一处,黄有才接到一个小厮传话,说母亲为他相中的未婚妻在院外竹林处约他相见。 黄有才的父亲黄少卿虽然是个六品寄禄官,但他担任宫廷起居郎的职责,日常能够得见天颜,而且黄家祖上出过不少高官,家财丰厚,所以在汴京城也是个颇为富裕的家族。 母亲为他相看的未婚妻虽然是个庶女,但听说姿容秀丽,尤其身段风流,他还是很期待这段婚事的。既然佳人相约,没有不见的道理,他哼着小曲就往竹林走去。 李倩儿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揉着疼的发胀的脸皮,俯身去捡被打落的首饰。 翠儿心知小姐心情不好,不敢上前,只远远的站着。 黄有才走到竹林处,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捡东西。 他也见过家中庶女被欺负,心想她一定是让人挤兑了才找他帮忙,若是未婚妻确如传言中的美丽,他也不介意英雄救美,为她出个头。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黄有才整理了一下衣襟,以风流倜傥的口吻说:“小生黄有才,今日有幸得小姐相约,不知小姐有何难处,黄某若是能帮忙定义不容辞。” 李倩儿正闷头捡首饰,这个公子前面的话她没注意听,只听到了他说有事义不容辞,心想虽然三皇子有眼不识金镶玉,但慧眼识珠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她攥着一手的金首饰,缓缓抬头。 黄有才吓得一趔趄,一张煞白的脸配着半边的巴掌印,再加上鲜红的衣裙,怎么和话文里的索命女鬼差不多。 母亲,你是不是听信了谗言...... 李倩儿见眼前公子虽不似三皇子那般贵气,却也是翩翩少年,再加上说话文质彬彬,较她在边城见过的男子有风度不少,心下暗喜。 “公子真是侠肝义胆、乐于助人,我今日遭人迫害,孤立无援,若公子愿意帮我,小女子自是感恩戴德。” 黄有才:我现在不愿意了...... “额,小姐你只身一人在这,我若待久了恐惹人非议,你先跟丫鬟回去,日后咱们有缘再见。”无缘自然是再也不见! 李倩儿见这个公子一直为她着想,怎肯让他离去,她一手拿着钗环,一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公子,我脚崴了,走不了。” 黄有才刚想甩袖,却看到她满手的金光闪闪,头上也是金钗遍布,现在庶女都这么有钱吗? 想了想他一屁股的赌债,若是能把这个女人的首饰骗来,也够他潇洒几日。 “小姐若是行走不便就先坐下休息一会,我帮你把地上的首饰捡起来。”至于捡完少几个他就不负责了。 李倩儿可算是被人重视了,满脸柔情的侧身,看着贵公子为她捡首饰,心里暗想,黄姓是哪个世家,她怎么没有印象? “黄公子家住哪,待倩儿脚好了必然重谢。” 黄有才心中犹豫,虽然她长的丑,但是出手大方,要不先等重谢到手再研究退婚? “崔姑娘客气了,以你我的关系何必言谢,日后咱们俩可是要朝暮与共的。”说完还不忘背身把最大的金钗揣到怀里。 李倩儿彻底懵了,崔姑娘?朝暮与共? 什么情况? 第109章 竹林生事 另一侧,朱大夫人面上全神贯注地欣赏寿台上的歌舞戏曲,心里实则焦急的等待丫鬟的回复。 男人们在朝堂上打拼前程,为家族争光,女人们何尝不是把后院守的如铁桶一般,再伺机应变,为夫君助力。有时候女人之间的斗法,若是能一击即中,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还可以稳固地位,何乐而不为呢。 派去跟踪的丫鬟终于回禀:“夫人,三皇子在院门口被李倩儿的丫鬟拦住了,去了竹林那边,现在两人已经见面了。” 朱大夫人抚掌而笑,这才是今日寿宴最好的贺礼,好戏才刚刚上演,端看崔府如何收场了。 她仔细交代了一番,又继续状若无事的看表演。 在全厅人都喝酒听曲之时,一个朱府丫鬟走了进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启禀太夫人,有宾客在竹林处发生争执,奴婢们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停下手中动作,眨着眼听下文。 朱太夫人脸色不愉,“争执者是何人?” 丫鬟支支吾吾,看起来像是不敢说,“奴婢,奴婢......” 朱大夫人体贴的说:“今日来赴宴的都是贵客,千万不要有人受伤。母亲,不如我们去看看,若是小事也好尽早平息。” 贤亲王看着旁边的空座,三皇子久未归席,想必是遇事了。 他喝尽杯中酒,慢悠悠地说:“朱太夫人喜寿,何人敢乱来,本王倒是要去看看。” 镇国公主本来就坐的不耐烦了,见皇弟还要去凑热闹,冷飕飕的说:“这台上的戏不够你看,还非得换地方继续看?” 同样兴致勃勃想去看热闹的安郡王听罢缩了缩脖子,他可不敢在皇姐面前惹事。 丫鬟见众人被镇国公主定住了,一咬牙,破釜沉舟的说道:“是三皇子殿下......” 镇国公主拍案而起,“放肆,皇室子孙岂容你诽谤,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交给宗人府定罪。” 丫鬟面上惊恐,转头看向大夫人,仿佛在求救。 朱大夫人垂眸不语,根本没看被镇国公主府兵拉下去的丫鬟。到了这个时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个小丫头而已,该舍就得舍。 这眉眼官司,镇国公主一下子就看穿了,呵,这多年汴京城害人的花样就没变过,她倒是要看看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既然朱府的丫头来报的,我也好奇在朱府何人能与皇子争执,请朱太傅和太夫人来引路吧。” 朱太傅和太夫人都不知道实情,但也担心皇子在府内出了差池,忙不迭的走在前面带路。 朱太夫人回头看了眼儿媳,见她神色不慌,想必是做了打算,这个时候只能顺水推舟了。 一行人走到竹林,见到的却是李倩儿含情脉脉地看着捡首饰的黄有才,这与上报不符啊。 镇国公主看向朱大夫人,“你们朱府的丫鬟不是说三皇子与人发生争执了吗?三皇子人呢?” 朱大夫人也没想到是这个情景,心下方寸大乱,半天没说出话。 人群后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姑母找我?” 第110章 镇国公主发怒 众人循声望去,三皇子换了一身新衣从人群后方走来。 “刚刚酒水洒到身上,我去换了件衣服,回来见宴厅空了,是有事情发生?” 镇国公主看向朱大夫人,“朱夫人觉得有事情发生吗?” 朱大夫人万分庆幸刚才的丫鬟被府兵带下去了,此刻无人对峙,她装着糊涂,“刚才有丫鬟报,说在竹林看到了三皇子,可能是天色暗沉,丫鬟看错了。” 李倩儿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有人提到在竹林看到三皇子,她要是此时承认,皇家为了保全声誉是不是也会给她一个说法。 她激动的说道:“刚刚三皇子是......” 镇国公主目露凶光,一身气势瞬间凌厉,“你想好了再说,三皇子去更衣,侍卫们都跟着,倘若你说一句谎话,我就让你这辈子都住在诏狱!” 李倩儿被镇国公主的气势压制住了,戏文里都说皇家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就算说了也没有人证,惹怒镇国公主没准真的一辈子都要关在诏狱里出不来,刚冒出来那点勇气又缩了回去。 她磕磕巴巴地说:“刚刚三皇子从宴厅出来,去了厢房,应当是换衣服去了。” 这样朱大夫人就难以自圆其说了,她声色俱厉的问:“李小姐,你不在宴席上,在这里做什么?” 李倩儿不敢提三皇子,自然也就没法提李倩如等人,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我出来方便的时候崴了脚,这位黄公子见我可怜就过来帮忙,我行动不便才在此停留的。” 黄有才觉得事情有出入,赶忙插嘴:“李小姐?你不应该是崔小姐吗?” 李倩儿一头雾水,“我是怀远将军的侄女李倩儿,不是崔小姐啊。” 黄有才再傻也知道被人骗了,解释道:“我在席上吃酒,一个小厮过来传话,说我的未婚妻在竹林等我,所以才过来的,但我不认识你啊。” 李倩儿不干了,这个时候不赖上个有钱有势的人家,以后被大伯母送回去就真的只能青灯古佛了。 “你不认识我还轻薄我,说要与我朝暮与共!” “你不认识我还拿我钗环,说要与我定情!” 黄有才看着手里的一堆首饰,有嘴说不清了。话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但是与她说的不一样啊。 崔太夫人发现了不对之处,她问道:“你说未婚妻姓崔,我崔府何时、何人与你定亲了?” 黄有才的父母也在人群中,黄母立刻站出来为儿子解围。 “是崔府的三夫人说她的庶女温婉贤良,愿意嫁给我黄家,我儿才被人蒙骗出来相见的。” 崔太夫人怒视三儿媳妇,但此刻不是训人的时候,她直接质问黄夫人:“你可请媒人上过门?可与崔府交换过草贴?” 黄夫人刚与崔三夫人私下谈好,这些当然还没做,只能回道:“我们是口头说好的,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嫡母同意了,还有问题吗?” 崔太夫人哼了一声,“你也知道父母之命,我儿一直在外经营没回府,哪来的父,不过是你们闲聊罢了,这门亲事做不得数。” 黄夫人见崔太夫人在人前直截了当的拒绝婚事,这么多达官贵人看着,以后儿子还怎么谈婚论嫁! 她愤怒的看向崔三夫人,“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三夫人被压制惯了,让她关门耍威风还行,哪敢当面顶撞婆母,低头说道:“你跟我提了婚事,我还没来得及与相公商量呢,做不得数。” 李倩儿见崔家不承认婚事,自然顺杆往上爬,“黄伯母,你要为倩儿做主啊,你家儿子大庭广众之下轻薄我,我的名誉已经毁了。若是他不娶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明日我就扯根绳子吊在你黄府门口。” 黄母也是闺秀出身,哪见过这样没皮没脸的女孩,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昏了过去。 镇国公主看够了热闹,转头问朱大夫人:“这就是你说的争执?可真是有意思!丫鬟睁眼说瞎话,还敢污蔑皇子,小厮假传口讯,用不用我把大理寺卿安到你家现场审案?” 大理寺卿立刻把自己藏在人群,恨不得隐身,他才不要掺和这些破事,哪有一个是正经人...... 朱太夫人立刻求情:“都是误会一场,今日人多嘴杂,难免有不当之处,还望您见谅。” “误会?你们朱家今日敢用皇室作筏子弄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明日是不是还敢谋权篡位啊?” 这顶帽子扣的就大了,朱太傅赶紧带着夫人致歉,“镇国公主,今日之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还望您消消气。” “这事你不用跟我解释,去向官家解释吧,我可担不起你的道歉。” 朱太傅别无他法,涉及皇家子嗣,就算他不说,用不了多久也会传到官家耳朵里,他只能捏着鼻子应下。 一场寿宴以歌舞升平开始,却以滑稽落幕,赴宴的人均草草离场,就怕惹祸上身。 第111章 镇国公主遇刺 寿宴不欢而散,朱太傅只能恭敬的把镇国公主等人送至门外。 崔容时穿过人群,走到赵晚晴身边,他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柔荑,两人对视而笑。 刚才事发突然,赵晚晴找到崔容时,二人共同设计出黄有才误闯竹林这场戏,也恰好解了崔莺之危。 安郡王在门口看到女儿和女婿,习惯性地招手,还不忘跟镇国公主吹嘘:“看看我这女婿,独一份的英俊潇洒,你就说我眼光好不好。” 镇国公主倒是没反驳,“你这辈子也就做对了这一件事。” 安郡王好不容易被皇姐夸奖,嘿嘿直笑,神色也越发骄傲,他就是独具慧眼! 崔容时和赵晚晴走过来与安郡王夫妇、太子、三皇子、镇国公主和贤亲王拜别,刚要行礼,赵晚晴看到精光一闪,一个车夫打扮的大汉从马车后冲了出来,手持大刀径直刺向镇国公主。 刹那之间,赵晚晴来不及考虑,侧身将姑母护在身后。 崔容时就在她旁边,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现刺客,他用力一拉,将赵晚晴和镇国公主同时拽到身后,以身迎向刀刃。 锋利的刀尖穿过他的胸腔,溢出的鲜血瞬时将锦衣染红。 刺客见未刺伤到镇国公主,顺势要拔刀再刺,不想大刀岿然不动。 原来是崔容时按住了刀刃,通常刺客一击不中必然会补刀,他不能让身后的人遭受哪怕一点危险,所以他死死握住刀身。 皇家侍卫虽然慢了半拍,但在崔容时挡刀时他们就立刻围了上来,将刺客按倒在地。 崔容时顾不上自己的伤,着急的喊道:“小心刺客服毒自尽。” 刺客仰头笑道:“狗官你猜错了,我在冲出来之前就已经服毒了,怎会如你的意。镇国公主草菅人命,死不足惜,可惜我今日不能手刃她了。”说完就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赵晚晴无暇理会刺客,她拼命的扶着崔容时,鲜血一点一点从他衣服中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除了胸口上的刀伤,崔容时的双手也鲜血淋漓,尤其发力的右手,横穿掌心的刀伤,皮肉外翻,极为骇人。 安郡王大声呼喊:“来人,快叫太医!” 温院判也在贺寿的人群中,他赶紧跑了出来,片刻不敢耽误,翻开衣服查看伤口。 “幸好崔翰林握住了刀身,这刀只刺入皮肉,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手上的伤口太长了,需要缝合。请太傅安排个房间,我要马上施治。”随即安排自家小厮回府取药箱,有条不紊的安排医治事宜。 大理寺卿和汴京城府尹自然也留下来查案,俩人暗道倒霉,怎么皇家这些棘手的案子都发生在他们眼前。 崔家人和安郡王等人都跟着入府,焦急地等待温院判的医治。 不多时,朱府门口就只剩下镇国公主和贤亲王。 比起遇刺的惊心,镇国公主感觉到阵阵心凉,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欺骗自己。 “你是嫌我碍事了?” 贤亲王惊讶的问道:“皇姐何出此言?” “这五年你我同在道观生活,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贤亲王不确定皇姐知道了什么,只捏着衣角的玉佩,不再说话。 “你知道我为何要时时刻刻都跟着你吗?” 贤亲王依然不语。 “因为母后让我看着你!因为我怕你把自己耍没了!你自诩聪明,不甘平庸,却不知道人外有人,就连你看不上的安郡王都比你通透百倍。有人大智若愚,有人大勇若怯,而你只有愚和怯。这是官家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以后我也不会再管你了,好自为之吧。” 镇国公主说完转身进入朱府。 什么是大智? 大而不言,智而不显,若愚若钝,实智实巧。 可惜有些人无论如何都教不会。 第112章 拔刀 朱太傅让人把最宽敞的客房收拾出来,按照温院判的要求换上全新的白布单,再安排人把崔容时小心的抬到床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温院判跟众人说:“我要拔刀和缝合伤口,但其他医官不在,需要人帮我按着崔翰林,谁能来?” 两道声音毫不犹豫的响起,“我来。” 正是赵晚晴和赵青宸。 崔容时强忍疼痛,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跟赵晚晴说:“我不同意,宸弟在这即可。” 赵晚晴同样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我要陪着你,你曾说过要与我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我要做与你并肩的妻子,而不是被你保护的菟丝花,你强我也不弱。” 崔容时感觉身上刺骨的疼痛好像被她坚定的眼神治愈了,怎么会有这么倔强又可爱的女人,他何其有幸。 赵晚晴拉住他的手,镇定的说:“麻烦温院判了。” 温院判清退了其他人,边为治疗用具消毒边讲解,“我会先拔刀,刀口用火燎法去腐生肌,最后是缝合。当然我也会用麻沸散,尽量减少疼痛感。” 赵青宸感觉头皮发麻,“温院判你还是别说了,我都替姐夫疼。” 温院判好心提议:“你们可以多跟他聊聊天,古有刮骨疗毒,分散病人的注意力确实可以缓解疼痛。世子你按住崔翰林的上身,郡主扶住肩膀,我要拔刀了。” 赵晚晴侧坐床头,摁住他的肩膀,用轻柔的声音说:“你有什么愿望?” 崔容时认真想了想,有些要求还是得趁人之危,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你还欠我一个未尽之事。” 赵晚晴没反应过来,“何事?” 温院判猛地拔刀,鲜血喷射而出,而后立即用烙铁止血。 热铁灼烧皮肉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直流,赵晚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摁住他。 待疼痛暂缓,崔容时面色惨白地用唇语吐出两个字,洞房。 赵晚晴...... 客房外,所有人焦急的等待。 大理寺卿检查完刺客情况前来汇报,“这名刺客使用的刀具和穿的衣物都是寻常之物,所服用的毒药也并不稀奇,恐怕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他临终前说的话更像是混淆视听,将刺杀原因归咎于仇恨,让人猜不出动机。” 镇国公主沉声说:“你们整理案宗吧,晚上与我一并向官家汇报。” 然后不容置疑地向朱太傅说道:“太傅也一并跟我去。” 朱太傅荣辱半生却第一次觉得憋闷的要窒息。 好好一场寿宴,本是要让京官们知道朱家势力犹在,却被自家人搅成一团糟。好不容易送走宾客,又在家门口遭遇了刺杀事件,被刺杀的还是官家最尊敬的长姐,朱家难辞其咎。 温院判推门走了出来,“崔翰林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我给他服用了安神药,长乐郡主和世子在照顾。只要熬过了今晚,应该就能度过危机。” 镇国公主跟着松了一口气,“崔翰林于我有救命之恩,劳烦温院判今晚住在朱府,随时查看他的病情。” 温院判自然不敢拒绝,满口答应。 崔太尉见夜已深,朱府有孙媳妇在他也放心,便带着众人先行离开。 在门口告别时,崔太尉看着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朱太傅,发自内心的说:“不孝父母,敬神无益;行止不端,读书无益;心高气傲,博学无益。朱兄聪明如斯,临老却优柔寡断,你的当断不断就是家宅不宁的根源所在。” 第113章 翰林院侍读学士 月黑风高夜,谈情说爱时。 仁宗今晚兴高采烈地翻了新入宫的美人牌子,正提振精气准备锐意进取一番。 他刚钻进美人香窝,就有公公来报,镇国公主遇刺了。 仁宗登时觉得这个刺客分外可恶,竟然这么不会挑时候,嗯,不对,是胆大妄为。 他只能穿好衣服,在美人恋恋不舍的眼光下挥袖离去,回到福宁殿等待官员们的回话。 近二更天,镇国公主带着朱太傅和大理寺卿进宫回禀,汴京城府尹要去封城追查刺客同伙,未同去。 镇国公主事无巨细的讲述了寿宴发生的事情,朱太傅将头低垂,他觉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 仁宗先关心了一下自己看重的才俊,“崔翰林替皇姐挡刀受伤,现在情况如何?” 镇国公主故意将崔容时病情讲的万分凶险,“崔翰林中刀后为防止刺客二次攻击,空手接利刃,护我周全。如今刀伤加上划伤,失血过多,性命垂危。温院判已经尽力医治,今晚最是凶险,若是能挺过,应当性命无碍。” 仁宗感叹道:“幸亏崔翰林在场,否则皇姐就有性命之忧,这是立了大功。他武解六韬,智勇双全,是群臣典范,当赏。” 仁宗原也觉得六品官员负责主修《开越大典》,官职不相称,他思索一会说道:“着内务府挑选上好药材送去,国之栋梁一定要全力医治,不容有失。明日拟旨,封崔容时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伤愈后回朝任职。” 朱太傅和大理寺卿暗暗心惊,翰林院侍读学士是从四品,寻常官员从六品升到四品少说要五年,甚至有人十年才能企及,崔容时可谓是一步登天,以后在朝堂上也必将风光无二。 说完赏赐,该说惩罚了,仁宗看向朱太傅,眼中晦暗不明。 “太傅在任吏部侍郎的时候曾向朕进谏,说君仁臣直,如今朕努力在做仁君,尔等却忘了做直臣,当静思己过。” 镇国公主遇刺原因还未查清,暂不能归咎于朱府,但朱府敢拿三皇子说事,触犯了仁宗敏感的心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为首,齐家为次,做不好这两项还怎么辅佐他管理泱泱大国。无论朱太傅是否参与其中,都逃不出治家不严的问责。 朱太傅深深叩拜,“臣知罪。” 仁宗又交代了一些案件查办的事项,要求大理寺卿十日内破案,而后便让朝臣们退下。 他关心的问向镇国公主:“皇姐觉得是何人要刺杀你?” 镇国公主历经一日波折,神色有些疲惫,“大理寺卿和汴京府衙都没查出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猜的出来,左右不过是有人看我不顺眼罢了,想要除之后快。” “皇姐久居道观,未涉足朝堂,何人会如此憎恨你呢?” “也许是警告我吧,一个刺客能成事的可能性太低了。” “朕觉得倒是像示威。” 镇国公主没有接话,只是表示自己累了,要回府休息。 仁宗让人将她送出宫,一个人静思。 良久,他道出一句:“青山遮不住狼烟。” 第114章 深夜密谋 今晚的汴京城注定是个不眠夜,仁宗下达了十日内破案的命令,大理寺卿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刺客查个一清二楚。 朱府后门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他急急坐上马车,趁着月色驶进深巷。 在一个不起眼的民宅前,车架停了下来,下车的人正是朱炽。 他小心环视四周,确认没人才闪身进入民宅。 内室中,贤亲王已等候多时。 “你不应该今晚约我出来。” “王爷,我父亲已经进宫,回来时肯定要整顿府里的。我今日不出来,再想见您可就难了。” “难不难是你的事,今日之事,哪件你办妥当了?” “王爷,我已经举全家之力在帮您了,如今我已不被官家信任,连父亲都将猜忌我,以后我该如何是好?人人都以为我效忠的是二皇子,但哪件事不是按照您的意思在办,如果您再不拉扯我一把,我还哪有余力继续办事。” 贤亲王实在受不了这个蠢货,要不是朱太傅势头正盛,他才不会找这么一个拎不清的人做帮手。 “你在威胁我?” 朱炽对贤亲王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比畏惧朱太傅更甚。 “不敢不敢。” 贤亲王嗤笑,“你若想夺回荣耀,就只能把挡在我们前面的人一一铲除,将我扶上皇位,就算是你父亲要挡路都不行!” 朱炽听的冷汗直流。 “官家让我主修《开越大典》,一是试探,二是要将千古流芳的美名牢牢握在他的手中。比起拿捏一个重臣,控制一个不得力的皇室宗亲不是更简单吗?以后谁会记得书是我修撰的,闲散王爷有什么好歌功颂德,这种名利双收的点子也就是我那聪明绝顶的皇兄能想出来。” 朱炽实在没了主意,“王爷,您从来算无遗漏,以后我该怎么做?” “静待时机,既然让我修书,如果其他人出了什么岔子,整治不听话的官员还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我自会提点你。” 朱炽心下稍安,“那刺杀镇国公主的后事如何处理?” 贤亲王看着衣角的玉佩,“我本也没想要杀她,只不过她太爱多管闲事,处处坏我好事,原计划让她修养个半年,没想到却便宜了崔容时。” 他又沉思片刻,“我已给刺客捏造了被皇姐驸马灭满门的身世,大理寺卿是个奸猾的,他查到之后应该就会结案,你不必担心。” 朱炽心安后便赶紧坐车回府。 贤亲王看着他仓促逃离的背影,心里暗骂,要不是他人手不足,怎么会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太傅府。 朱太傅深夜回府后,立即召集全府人于议事厅集合。 朱家众人知道今天的事没完,谁都没敢睡下,接到通知就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朱太傅扫视了一圈,各个蔫头耷脑,形容狼狈,崔太傅说的对,他太仁慈了。 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还没死呢,你们都丧个脸做什么!” 朱家人吓一激灵,不丧个脸还喜笑颜开不成,今日之事既得罪了镇国公主又得罪了三皇子,他们也知道不能善了。 朱炽给妻子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认错。 朱大夫人心里苦,明明是相公让她借题发挥的,出了事还是自己顶着。 她期期艾艾地跪下,“父亲,都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见崔家事事压我们一头,心中不快才出此下策,儿媳知错了。” 朱太傅苦笑,“你哪有胆子用皇子当枪使,炽儿,事到如今你依旧敢做不敢当吗?” 朱炽赶忙跪下,“父亲,我虽然被贬心中有怨,但我胆子小您知道的,都是妇人们头发长见识短,儿子错就错在没有严格约束她们。” 朱太傅失望极了,“如今二皇子关禁闭还没出来,你折腾这番是为了什么?” 朱炽头低的更深,“儿子早就不与二皇子联系了,上次您批评我之后,我就下定决心做个直臣,怎会再生事端。” 朱太傅闭眼,“既然如此,你就当好你的监察御史吧,倘若让我再听到你有丝毫不妥,我就自请辞任,你们都跟着我回老家吧,还能保下朱家一世清名。” 顿了顿又说:“以后掌家权就交给老二媳妇,老大媳妇你好好修习《女德》,不要再参与家事了。” 崔太夫人惊讶的呼道:“老爷,不可......” 朱太傅厉声说道:“慈母多败儿,你也不要再多过问家事了。以后要紧的事,老二媳妇直接跟我说,都散了吧。” 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治家不严,必生祸事。 第115章 朱府疗伤 午夜时分,崔容时觉得浑身冰冷,四肢百骸都像被撕扯般疼痛。 他隐约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不时拂过他的额头,试探他的体温,为他擦去周身的冷汗。 同时他也感觉到有人不停地聒噪。 赵青宸坐立不安的问温院判:“我姐夫怎么还在发烧?什么时候烧能退下来?” 温院判半夜被赵青宸叫起来,反复经受拷问,已经没脾气了,他耐心的解释:“世子,这刀剑创伤后发热是正常现象,也是人体自我修复的一个过程,只要佐以药物,很快就可以退下来。” 赵青宸听后坐了一会,又忍不住焦急的问:“药都吃了怎么还没有用,你这方子是不是不好用?” 若是寻常人这么质疑温院判的医术,他一定会甩袖而去,但面对安郡王府的人,他真不敢,因为这爷俩从来不走寻常路,惹到他们的人都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前车之鉴实在太多啦! “我的小世子啊,什么药也不能吃下就好用,要有个调理的过程。” “那这个调理过程得多长时间?” “......” 赵晚晴为崔容时又擦拭了一遍冷汗,腾出空后说:“温院判和青宸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温院判巴不得回去安静一会,赞同的说道:“郡主说得对,病人需要静养,我就住在隔壁,有事情随时叫我就行。” 赵青宸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姐姐,我住在隔壁的隔壁,需要人我会第一时间去叫温院判的。” 温院判:我真是谢谢你。 屋里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崔容时感觉自己像在神游太虚一样,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殷勤照顾和温柔抚摸。 两个人真好,他们太吵了。 晨鸡破晓,崔容时缓缓醒了过来,他侧头看向床边,赵晚晴伏在床沿睡的正沉。 微光透过窗棱,洒在两人身上,好像一层薄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偌大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崔容时感觉分外心安。 唯愿此生,浅浅喜,静静爱,深深懂得,岁月静好。 赵晚晴像是有所察觉一样,猛地睁开眼,抬头就坠入到一双温润的眼睛中。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退烧,终于欣喜若狂的说:“你醒啦,知不知道你烧了一晚上,我好怕。” 崔容时伸手摆正她凌乱的头发,哑着嗓子说:“不要怕,只要你愿意来,我就不会走。没有你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留。” 眼泪顿时滑过了赵晚晴的脸颊,她动情地握住他的手,轻柔的说:“没有你的地方,于我也是一片荒芜。” 赵青宸天没亮就把温院判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两人在门口看到深情对视的夫妻俩,深觉此时出现的不是时候。 “咱们还是去没有他俩的地方待会吧。” 温院判:我只想在没有你的地方待会。 崔容时:我好不容易听到媳妇告白,你们到底为什么出现! 赵晚晴清咳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说:“温院判,他已经醒了,也不烧了,您快来看看。” 温院判秉持着良好的医德,仔细检查了一遍伤口,满意的说:“伤口没有发炎,问题应该不大了,剩下的就是静养。只是你的手要注意不能沾水,幸亏侍卫们反映的快,把刀抢下来了,要不你这双手就彻底废了,还怎么写字画画。” 崔容时抓住了重点,认真发问:“我的手不能沾水,是不是也不能自己用餐?” 温院判看着他亮得冒光的眼睛,否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觉得不能就是不能。” 崔容时点头,“那肯定是不能。夫人,以后就得麻烦你帮忙喂饭了。” 赵晚晴提出了另一个方案,“谢筠和谢笙也可以喂饭。” 崔容时难为情地说:“他们喂的我吃不下去。” 赵青宸对姐夫的崇拜与日俱增,主动请缨,“姐夫,你还有我。” “......” 赵晚晴拿着帕子掩嘴笑了起来,弟弟确实眼力一般,她也没办法。 突然想起了正事,她问道:“温院判,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府养伤。” “得等崔翰林的伤口初步愈合,以免行动的时候裂开,先观察三天吧。” 该交代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温院判留下新的药方就先行告辞。 白露从朱府厨房端来了白粥,赵晚晴顺着崔容时的意,一口一口的喂给他,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亲密让赵青宸觉得自己很多余。 事实上,他也确实多余...... 正午时分,双喜公公带来了圣旨,因崔容时在朱府养伤,他就直接将圣旨颁到了朱府。 朱府众人觉得有些憋闷,受奖赏的是别人,他们还要帮忙张罗香案,接待人员。 双喜公公倒是乐意来颁旨,他一早就看出来崔翰林肯定官运亨通,这么快晋升,满大越都是头一份。 “崔翰林,官家特嘱咐不用你起身领旨谢恩,我在这屋里宣读一下就行。” 随后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崔容时,忠诚勇猛,智勇双全,救镇国公主于危难,着吏部从重议奖,晋升为翰林学院侍读学士,钦此。” 双喜公公识相的将圣旨交给了赵晚晴,嘴里不停的说着恭维的讨喜话。 就算是一品大员也未必能获得颁旨公公这般做低讨好,所有人再次见证了崔容时的盛宠。 第116章 出逃的李倩儿 经过三日诊治,崔容时的伤口恢复较好,温院判允许他回到崔府继续疗养。 回府当日,各房亲眷分别前来探视,也带来了这几日的最新消息。李倩如讲述了三皇子帮忙的缘由,崔若雅讲述了李倩儿的遭遇,崔莺讲述了她的婚事,赵晚晴通过大家的描述拼凑出寿宴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宴席结束后,崔太夫人命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将李倩儿押送上车,准备将她带回府再做处置。却不想突如其来的刺杀事件,居然给李倩儿带来可乘之机,她再次成功逃跑了。 崔容时中刀后,朱府门口乱作一团,官员们为了不惹祸上身,赶忙带着自家人回府。又是官员又是随从,浩浩荡荡几百人同时挤出巷子,看管李倩儿的两个婆子被人群冲散,一时间竟找不到自家马车。 待秩序重新恢复后,两个婆子找回马车,发现车厢空空如也,李倩儿故技重施的逃跑,还顺便带走了翠儿。 李倩儿深知只要她被捉回崔府,前途必然毁了,她还怎么嫁给显贵人家。 在汴京城她唯一接触过的外男就是黄有才,当下之急必须要傍住他,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她在黄府附近四处打听才知道,黄有才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浪荡公子,他的父亲不过就是个六品小官。可尽管这样,黄有才也是她唯一的选择,她只能孤注一掷。 辗转之下,她变卖了一些首饰,使了些银钱打探到黄有才常去的酒楼和赌坊,立即按图索骥的寻人。 在寿宴结束后,因黄母被气晕,黄父无暇顾及更多,只能先将人带回府,黄有才趁乱一个人偷偷跑去赌坊。 一些大赌坊都知道他赌品不好,欠钱不还,属于老赖型人物,一发现就把他赶了出去。他只好找小赌坊碰碰运气,哪知小赌坊的庄家欺负他眼生,明目张胆地抽老千,他刚想闹事嚷嚷几句就被打了出去。 一通折腾之下,他所剩银两也不多了,只能找个酒馆喝闷酒。随着酒越喝越多,他人也越来越恍惚,隐约间看到一个妙龄少女向他走来。 酒馆的老板最怕遇到这样烂醉之人,但看他打扮也是个富家子弟,通常家里都会有人来寻,老板只能认命的陪着。 李倩儿挨家酒馆排查,一进门就发现喝的烂醉如泥的黄有才。 她假装熟络的上前说道:“夫君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翠儿快把爷扶起来,咱们回府,这天寒地冻的,吃酒着凉了可不行。” 转身又递给老板一锭银子,感谢的说:“我家相公喝醉了,多有打扰,我这就带他回府。” 老板收了银子,不疑有他,乐颠的把人送出了门,可算是能回家了。 奸计得逞的李倩儿把黄有才带到了汴京城最大的悦来客栈,她本想生米煮成熟饭,可黄有才已经昏昏沉沉,根本不能成事。她只能忍受着酒气,捏着鼻子把他扒光,反正最终的效果都一样。 另一头,无论是黄府还是崔府,找这两个人都找疯了。好在满城戒严,人也出不了城,只能等到隔日早上再做打算。 天蒙蒙亮,两个府邸均收到消息,只是内容不尽相同。 黄府收到一个客栈跑堂的传话,说黄公子喝多了,宿醉在悦来客栈,如今人事不省,让府里赶紧出人拉医馆去看看。 黄夫人一听立刻魂不守舍,黄有才是她老来得子,平日里偏疼的厉害,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没法活了,第一时间召集府内下人,亲自带人去客栈。 崔府收到的消息是翠儿来传的话,称昨日李倩儿带她偷跑出来,遇到了歹人,失了清白,现在她住在悦来客栈不敢回府,求崔府帮她做主。 昨日崔容时受伤,崔太夫人和大夫人均受了惊吓,又在朱府待到了半夜才回来,还未起身。崔可芝一晚上没寻到李倩儿,早早就去皇城司处查询城门出入记录,人在崔府失踪的,她无论如何都得有所交待。 守门的小厮知道此事拖不得,府里能做主的人暂时都不方便,赶紧把翠儿带到了崔二夫人处。 二夫人静观翠儿神色,虽然慌张但并不恐惧,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早就六神无主了,哪会这么平静。她知道此事蹊跷,却不想让婆母和长嫂分神,主动担起了重任,打算去会会这个诡计多端的李倩儿。 临出门前,她留了个心眼,一面派人去寻崔可芝,一面让人到汴京衙门处报案。既然是受人侮辱,自然要报案查个清楚,总不能平白吃亏。 在两府分别行动的同时,连夜排查刺杀镇国公主刺客的府尹就收到了崔府的报案。他见来人是个丫鬟,并不是有头有脸的管家,就知道崔府没当个正经事办,随即叫来两个衙役,让他们走走流程点个卯。 第一波到的人是心急如焚的黄夫人,她带了一群小厮去抬人。 刚到黄有才所在的房门外,她就听到稀稀疏疏的哭声,心下疑惑,怎么有女人的哭声,会不会走错了房间?她核对了一下房门牌,确认没错,就让小厮们在门外等着,先带着丫鬟进门查看。 一推门,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人窒息,得喝多少酒才能让屋子熏成这样,她担心儿子安危,快步走到床前,而床上的景象差不点又让她昏了过去。 李倩儿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失声痛哭,儿子黄有才还在昏睡,她拔高声调怒斥:“你们在做什么?” 黄有才被母亲熟悉的声音唤醒了,懵圈的看着陌生的床和身旁的女人,他在做什么? 李倩儿顾不上凌乱的衣服,更大声的哭诉:“昨日在回崔府的路上,我遇到酒醉的黄公子,他觊觎我的美色,强行将我带到客栈行不轨之事。如今我的清白没有了,夫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黄有才震惊不已,以李倩儿的长相,他就算是喝蒙圈了都不会觊觎她的美色啊,更何况还将人掳到客栈,没有可能的事! “母亲,我昨晚确实喝酒了,但我敢肯定没做什么强抢良家妇女的事,我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把她强行带到客栈?” 自己儿子几斤几两黄夫人还是知道的,这个场景显然是中了李倩儿的奸计,幸好她只带了丫鬟进来,事情还没到不能收场的地步。 “你说我儿子强行把你带到这,他是在哪个街上遇到你,如何胁迫你,你仔仔细细说与我听。客栈这么多人,你要是不愿意自然会挣扎,究竟怎么回事我一问便知。若你说了谎话,就是敲诈勒索官家子弟,毁我儿清白,我定要将你送进大牢。” 李倩儿知道自己话中漏洞颇多,但情急之下她也只能编成这样,有道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她继续破罐子破摔的哭喊道:“真是没天理了,哪有毁了姑娘清白还让人自证的,你们是达官贵人就了不起啦,我大伯父还是将军呢,待他来了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倩儿的哭喊声引来一众人的围观,这种欺男霸女的桥段老百姓最喜欢看,大家一传十十传百,连客栈门口都围的人山人海。 崔二夫人看到客栈密密麻麻的围观人群,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估计这将是一场硬仗。 第117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有时候凑热闹很容易,顺着人群走就可以。 崔二夫人闻声找到了李倩儿所在之处,远远就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闹,“天老爷,皇城脚下是没有王法了吗?黄夫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如此污人清白会遭报应的!” 崔二夫人着实同情黄夫人,怎么就被这个惹祸精盯上了。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叫这个黄公子自己送上门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勇敢的踏进屋里。 女人要是狠起来,根本没男人什么事。李倩儿丝毫不理会凌乱的衣衫和露了半边的膀子,唱作念俱佳地表演,硬是气的黄夫人面如土色,逼的黄有才自我怀疑,难不成真是他酒后乱性了? 黄夫人生生压下喉咙涌上来的血腥味,强稳住心神,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告到官府我都不会同意你进门,除了这个你提什么条件都行。” 崔二夫人有点心虚,她为了防止李倩儿闹幺蛾子,已经请了官差,估计这会都在路上了...... 李倩儿不屑的说:“什么条件都行?那你把贞洁还给我啊!” 黄夫人喉咙的血气再度上涌,“你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我都不知道,谁知道你还有什么贞洁!” 以暴制暴是不,李倩儿战斗力更强了,“你又没跟我睡一张床上,你当然不知道,问你儿子去啊!” 黄有才弱小又无助:我也不知道啊...... 李倩儿眼尖的看到了崔二夫人,立即泪如雨下,“二舅母,你快帮帮倩儿吧,倩儿要被人逼死了。” 崔二夫人被这声称呼喊迷糊了,连忙解释:“李小姐,我可当不起你这声二舅母。今日崔府的太夫人和夫人都病了,你大伯母为了寻你彻夜未归,我只是暂行长辈之责罢了。” 黄夫人见女方家里来人,语气恶劣的说:“也不知道什么人家能养出这样恬不知耻的姑娘,见到男人就迈不开步,是家里缺男人吗?” 崔二夫人刚刚升起来的几分同情心又被无情的浇灭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别的我不清楚,但李小姐出身怀远将军府,也就是即将接掌皇城司的人家,你该去问问李将军。她在崔府也住了月余,没见她看到家里的哥儿就迈不开腿,能对黄公子另眼相待,想必黄公子也是有过人之处。” 言外之意就是李将军马上升为二品了,还是官家看中的重臣,能不能得罪你自己掂量。李姑娘在崔府住了这么久都没贴男人,怎么就贴上了你儿子,还不是你儿子香的臭的都敢要。 崔二夫人对付无理取闹的女人格外有一套,否则也不会成为崔太傅整治三儿媳妇的必杀武器。 黄夫人在自己府里安逸惯了,论没理辩三分比不过李倩儿,论言辞犀利比不过崔二夫人,气的眼冒金星,又想假装晕倒甩手不管了。 正在她酝酿晕倒的姿势时,衙役们不合时宜的赶到。 “有人报案称歹人强抢良家妇女,受害人是谁?” 李倩儿正好哭的有点脱力,她扯过被子披在身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跪倒在衙役脚下。 “官爷们,你们可得给倩儿做主。我是怀远将军的侄女,黄寄禄官的儿子黄有才贪图我的美色,将我强抢至此,如今我的清白都没了,他们黄府还死不承认,我比窦娥还冤那。” 黄夫人不顾贵妇形象的怒吼:“你胡说,我儿喝的烂醉如何毁你清白,分明是你自说自话。” 当事人黄有才虚弱的瘫在床上,双目失神,一言不发。 衙役们有点混淆了,这女人精气十足,男人萎靡不振,怎么看都像是女人强抢了男人啊。 事实上,衙役们多年断案经验是对的,确实是女强男,只不过没人敢相信罢了。 围观群众见衙役们都来了,热闹看的更欢了,已经现场杜撰出无数个版本,比如强娶豪夺之黄官人太霸气、负心汉追女记、贵族们的虐恋情深、无情男人痴情女,给说书的带去了丰富的灵感。 情感官司太难断了,秉承着断不明白就交给上级的原则,衙役们直接甩锅:“既然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回衙门由府尹决断吧。” 李倩儿巴不得事大,起身抱着被子就要跟衙役们走。 黄夫人不敢啊,去了衙门无论怎么判,她儿子的名声都毁了,以后哪有人还敢嫁给黄家。 这个时候她选择忍辱负重,“李小姐,婚姻大事,你一个姑娘家也拿不了主意,今日先这样,待过几日我亲自上门与李府长辈商榷,你看如何?” 李倩儿见好就收,假装唯唯诺诺地同意了。 崔若雅讲完李倩儿的英勇事迹后还总结了一下,“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李倩儿能以一己之力搞定婚事,我竟然觉得很佩服。” 赵晚晴也深有同感,“你这么说完我也觉得佩服。” 至于三夫人,太夫人回府后直接将她禁足,剥夺了她对三房的掌事权。 崔莺的婚事直接交由崔太尉和太夫人做主,想来婚事不会太差。 第118章 贵客盈门的一天 养伤期间,崔容时觉得他与夫人的甜蜜生活仿佛回到了新婚。 赵晚晴折纤腰以微步,迎着光熙而来,为他布上早膳。 这是崔容时一天中最欢喜的时刻,他装作困难地起身,靠坐在床头,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完美的表演出一个受重伤不能自理的病人模样。 赵晚晴已经连续多日看到他偷偷读公文和书籍,想来刀伤应该恢复的不错,但她也不愿意揭穿,照旧温柔的投喂。 人啊,一旦过的惬意就会想入非非,崔容时含情脉脉的说:“世人都爱吟诗作赋、抚琴低唱的风雅,而我独爱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你可知道为何?” 赵晚晴想起父亲每次生病也这般享受母亲的照顾,可能男人生病都这样矫情,她吹了吹热粥,配合地回道:“为什么呢?” 崔容时持续卖弄他呼之欲出的学问:“因为我想与你共享三餐四季烟火暖,同看春夏秋冬静安然,闲暇时坐等日落赏晚霞,一生白头偕老度华年。” 他听话的喝下一口粥,继续说道:“夫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正待他想继续探讨夜夜的深意时,一道讨人嫌的声音打断了他。 “崔兄的伤势看来恢复的不错,都能吟风咏月了。” 另一道女声响起,“刀伤都见好了,怎么还用人喂饭呢?” 崔容时最不欢喜的就是,总有人在沐休日打着探望伤员的名号行谈性说爱之事,眼前这对男女尤甚。 三公主和文熙城一早就相约来崔府,一个美其名曰探视救姑母于危难的英雄,一个口口声声说来关心至交好友。 实则两人只是匆匆看一眼崔容时,然后就会在屋里郎情妾意地聊天,直至用完午膳才会走。 崔容时满腔情意被打断后很不开心,但更不开心的又来。 三皇子拿了一堆名贵药材和补品也来探病,见到三公主和文熙城后立即开启了说教模式。 “宜修,男女子三岁不同席,七岁不同榻,你们这样有悖俗礼,不妥。” 三公主对自家三哥的碎碎念习以为常,她望了一眼三皇子侍卫手中的礼品,不屑地说:“皇兄探视一个男人拿燕窝、阿胶干嘛,你觉得崔翰林用得上吗?” 文熙城暖心的规劝:“三公主莫要多心,也许崔兄的表妹用的上。” 三皇子: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三公主:哼,有失皇家风骨,没眼看。 崔容时:你们来是为了给我添堵的吗? 赵晚晴秉承着来者都是客的精神,让白露给他们准备了茶水、点心,又贴心的命立夏约李倩如来做客。 三皇子对这个堂妹好感度飙升,自家人帮自家人,他记下了。 一炷香的功夫,李倩如带着一盒点心袅袅而来。 进屋后,她先偷瞄一眼,确认了某人也在后,脸蛋红扑扑的,甜甜的说:“表哥,我给你带来了点心,你快尝尝。” 崔容时懒的做工具人,木着脸说:“我不吃,你给想吃的人吃吧。” 李倩如从善如流的放在三皇子面前,两人视线交融,沉默了片刻,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崔容时小声跟赵晚晴说:“我看这屋里就咱们两个多余,要不咱俩走吧。” 赵晚晴轻轻戳了他一下,“他们难得能见一面,你就好心成全他们一下吧。” 崔容时避开掌心的伤,小心地用指尖摩挲着心上人的柔荑,试探着问:“那我的愿望你什么时候成全?” 赵晚晴....... 男人执着地维护来之不易的权益:“星月交相辉映,我也盼着与你夜夜相伴,水乳交融。” 赵晚晴恍然大悟,原来早上被打断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在这等着呢,怪不得他一直阴阳怪气的。 “夫君现在吃饭都得有人喂食,谈这些言之尚早。” “倘若夫人有心,其实我可以尝试自食其力,其他事情也不耽误的。” “夫君不用勉力尝试,要知道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男人的手指在她手心打着圈,眼里泛着光,夹着嗓子说:“有些事情就算勉力也要一试。” 话音还未落就被赵青宸的大嗓门打断了,“姐夫,你手都没好还拉着我姐干嘛?” 李雯随后跟了进来,“他就算手断了都得拉着晚晴姐。” 崔容时怒火攻心:你们来就是为了给我添堵的! 赵晚晴看着他越发铁青的脸色,笑的格外开心,原本旖旎的氛围也一扫而光。 “你们都来了,是不是婉清也会来?” 李雯凑到她身边,点头如捣蒜,“你真是神机妙算,她一会就来。” 文熙城看了一圈,“今天好像就曹谦没来,要不要叫他?” 李雯保持着高频输出:“他那个软骨头,只要沐休就会瘫在床上,天皇老子都叫不起来他。” 文熙城摸了摸下巴,狡黠的说:“要不就说穆小姐和一位贵家公子一起来探病,看看他如何反应?” 众人:还得是你啊,坏的一匹。 赵晚晴对至亲好友的到访很高兴,热络的说:“中午我让人烤个全羊,再用羊骨熬点热锅,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可好?” 崔容时可怜兮兮地说:“夫人,这些我都不能吃。” 得到的答复却是:“夫君,你闻着味就点粥就好了,色香味均可餐呢。” 崔容时顿时黑脸。 大家格外喜欢看他吃瘪,笑的前仰后合,崔府以后他们要经常来~ 临近午时,曹谦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初冬时节,他仍然急的满头是汗。 进门就看到穆婉清在与李雯一起吃瓜子,巡视了一圈也没看到陌生男子。 他一头雾水的问文熙城:“你让人给我带话,说穆小姐与贵家公子在一起,我懒觉都没睡透就过来了,哪有人啊?” 文熙城惊讶的说:“三皇子、世子和我都不算贵家公子?” 曹谦:我谢你全家! 沐休日的探视病人变成了有情人大聚会,整个玉清筑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欢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接踵而来的文会马上就让这一屋子男子累的人仰马翻,不知今夕是何夕。 第119章 天降异象 大朝日,文武百官格外庄严肃穆,连上朝就瞌睡的安郡王眼睛都瞪得溜圆。 原因是西北柳谷口,出现了一桩奇事。 该地区入秋以来就滴雨未下,近几日天却像漏了一样,不停的下雨。 由于雨水太大,导致突发泥石流,部分村庄被泥石流淹没,村民损失惨重。当地知府第一时间派人抢修,却在一个塌陷的房屋下翻出了一座石碑,碑上是个四爪蟒。 众位大臣听到奏报后各抒己见,有的称“天象异常,必有世殇”,有的称“天降异象,定有贤人出世”,但无论说什么仁宗都一言不发。 他命人将司天监请上朝。 司天监听完奏报后,掐指盘算,回禀道:“启禀官家,蟒乃祥瑞,天降石碑必是因为官家治世有道,天下海晏河清。只是......” 大臣们奏报的前面往往是歌功颂德,后面才是正事。 仁宗不悦,皱眉问道:“只是什么?” 司天监掂量着说:“只是官家是真龙之躯,为五爪金龙,四爪为蟒,意指太子殿下。也许天道认为太子勤政爱民、贤明仁厚,示以嘉奖。” 太子听罢吓得立即跪下,“父皇仁政,天降祥瑞,必是指我大越朝欣欣向荣,怎会与儿臣有关系。” 太子太师虽然年事已高,但也跟着第一时间跪下,“官家,异象究竟是天象还是人为未可知,况且挖掘时难免人工下凿,若是磨损了也说不准,未必就是事实真相。” 几个太子班底的官员都跪下,纷纷求情。 崔太尉觉得太子的人反应过激了,这样反倒是会让官家更忌惮,此刻但凡有人拱一把火,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果不然,枢密直学士吕正也跟着跪下说道:“官家,太子殿下在民间一直有贤名,也许是百姓偷偷立碑也说不定,区区石碑真的不能证明什么?” 这一句俨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仁宗勃然大怒:“太子行事越发稳重,如今有个小事就这么多人为你说情,是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吗?” 满殿大臣纷纷跪下,齐声说道:“陛下息怒。” 仁宗勉强按压下火气,认真思索对策,过了半晌说道:“既然柳谷口降了天灾,朝廷自然要有人去安抚。太子朝务繁忙就别去了,三皇子即将成婚,不适合出行,二皇子近日潜心思过,表现不错,就让他去赈灾吧。” 仁宗想的是,三皇子行为作派像极了宸妃,不过分进取也不贪功,若要立起来个人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人,还得是二皇子,所以只能派他去。借此赈灾可给其立功,再分散一些政权,正好压压太子的风头。 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原本文会定在春节前,如今世道不太平,不如提前,就定在月末。翰林院和礼部都着手准备,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明白人都看的出来,官家无非是担心太子有贤名,剑指皇位,有心压制。将文会提前,就是要以天下学子之口宣扬自己的仁政,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雄心大志。 朝会后,仁宗将太子太傅留下。 太子太傅心知不会是好事,有点如履薄冰。 仁宗看着他,语气平静的问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太子太傅在心里琢磨一番,谨慎的回答:“天象复杂多变,臣实在是未曾仔细研究过,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祸福相依,还是要看人为。” 这句话在仁宗眼里是标准的废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他心下更为不满。 他面上不显,让太子太傅退下,随后让刘公公安排人去崔府看看崔容时的病情,若是能行动明日进宫觐见。 刘公公让双喜跑一趟,并提点他:“但凡崔翰林能行动,哪怕是用轿子抬也要把人抬来。” 双喜不敢耽误,立即起身去崔府。 在双喜动身前,崔太尉已经派人给府里传话:朝政有变,注意立场。 赵晚晴也第一时间收到安郡王的传话,较之崔太傅的更加简单明了。他说道:近几日要与东宫保持距离。 安郡王的处世绝学就是遇事绕着走,而且绝对会及时通知到家人,坚决不会顶风做事。 夫妻二人收到消息后立即明白,太子出事了,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静观其变,有时候多余的关心反而害人。 在府里人通报双喜公公来传官家口谕时,夫妻二人深知此时不宜过分殷勤,能退一步最好。 崔容时立即躺回到床上,赵晚晴也眼疾手快的拿个手帕沾水将他额头打湿,把头发打乱,顺手还掐了掐他的脸颊。 双喜进屋后看到的场景就是崔容时虚弱的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头上却冒着冷汗,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他万分关心的说:“崔翰林,官家十分关心您的身体,特让我过来探望一下,这都快一个月了,您怎么还如此虚弱呢?” 崔容时艰难的起身,缓慢说道:“劳烦官家垂怜,我被刺后总是发烧,病情也跟着反反复复的,不能为陛下分忧,我内心惶恐啊。” 双喜哪敢真让他起身,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近身小声的说:“今日官家让我来还有一事,按理说这话我不应该对你说,但是你平日对我也照拂,不当讲的我也冒死跟你讲了。官家称只要你能动身,明日就进宫觐见。你病重的事我一定会回禀,但我以为,官家今日发了雷霆大怒,你明日最好还是去,很多人已经遭受了猜忌,这个时候你要是避嫌反而更容易惹官家不快。” 崔容时感激的握住双喜的手,“公公大恩,您说的我都记心里了。为人臣子,只要是官家需要,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 双喜笑着说道:“崔翰林是明白人,朝里这么多才俊,我就觉得您最通透,待以后得了大造化,您别忘了提点我就行。” 赵晚晴将一个装满银票的荷包塞到双喜手里,“宫里有事还得劳烦双喜公公多提点,无论是崔府还是安郡王府都会感激您的恩德。” 双喜捏了捏荷包,银票的厚度相当可观,他笑的更加情真意切了。 第120章 文会专班 双喜对安郡王府大方早有耳闻,哪想长乐郡主一出手就是他半年能获得的孝敬,就算是见惯了银子的他也惊得咋舌,这烧钱能力不弱于其父啊。 待回到宫里后,仁宗让双喜直接禀报。眼下他急需不站队又可靠的人手,崔太尉历来懂事,崔容时又是新进官员,所以他才分外上心。 双喜回禀道:“官家,可能是我去的急,崔翰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满身是汗的躺在床上,我进屋时长乐郡主正在帮他擦汗。奴才瞧着,崔翰林身体确实虚弱,连坐着都困难。但奴才一说您要召见,他立刻就说只要官家需要,他九死而不悔,当真衷心的很。” 仁宗满意的点头,儿子们不省心,朝臣们各怀心事,再不培养自己人,说不定哪天就被架空了。 这几个《开越大典》的主修纂人,贤亲王是挂名的,太子太傅还有待观察,必须要引进新生势力了。 “传朕旨意,明日让本届科考前十名的官员都进宫觐见,朕有要事安排。” 崔太尉听闻仁宗派人探视了次孙,散值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玉清筑。 他到的时候,赵晚晴正在亲力亲为的为崔容时换药。刀伤尽管狰狞,但表皮已经愈合,内里的伤口慢慢疗养即可。 崔太尉先赞扬了孙媳妇:“多亏晚晴照顾的仔细,容时这一个月恢复的很好。” 赵晚晴哪敢居功,谦虚的答道:“祖父过赞了,晚晴不过是尽了妻子的职责,当不起夸奖。” 她见崔太尉有话要嘱咐,识相的收拾好药物和绷带,借口准备晚饭要离开。 崔太尉摇了摇头,“晚晴你留下,这些日我观你聪明贤惠,对朝政见解独到,容时能晋升如此之快有你的功劳。夫妻都是一体的,你不必避嫌,我讲的话你们二人心里都要有数。” 对于府里的女眷,崔太尉最看好的一直都是敢作敢当的二儿媳妇,大儿媳虽然能掌家但是少了一分果敢,所以他给二儿媳妇很多自主的权力。如今他更看好新入门的孙媳妇,有皇亲贵胄的体面却不摆架子,不仅能谋善断,还能主动维护自家人,有她在,孙子的仕途一定会平步青云。 “如今各个皇子逐渐成年,官家的防备心理也越来越强。今日石碑之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问题,但官家不敢赌哪怕一点的可能性,所以才全面压制了太子殿下的人手。” 崔容时虽然能理解但还是有惑,他问道:“官家处理政务的时候思路清晰,极有远见,为什么他不能相信亲手培养的太子?” 崔太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了孙媳:“晚晴,你怎么看?” 赵晚晴斟酌着说道:“朝政之事,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一旦触及了底线,亲情永远要排在权势的后面。” 崔太尉欣慰的点头,他笑着说道:“容时,你聪明、看事通透,但你没经历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君权神授,容不得半点威胁,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越复杂,越复杂的事情越简单,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崔容时恭敬的受教,对于明日觐见之事心中已有了度量。 隔日早朝后,仁宗在文德殿优先召见了崔容时。 他见崔容时面色苍白,消瘦的厉害,赶紧赐座并让人拿来软垫。 “崔爱卿此番替皇姐挡灾,受罪了。本应让你多加休息,只是文会拖延不得,朕急需你这样的青年人分忧啊。” 崔容时缓慢起身,恭敬作揖,激动的说:“官家所需就是臣之所向,只要能报官家黄金台上意,臣愿提携玉龙为君死。” 仁宗听的顺耳极了,看看他相中的人,嘴一份,手一份,哪哪都顺眼。 不过他还是试探的问道:“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崔容时坦率的回复:“昨日祖父已经与臣说了。” 仁宗欣赏他这份直率,倘若他敢说不知道,那就是欺君罔上。 “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臣以为爱人不仁,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遇事不能怨天尤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 仁宗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平静的说:“《孟子》这段话是让人遇事自省,多从自身找原因,你觉原因出在谁身上?” 昨日那么多大臣反对他,就好像他是个多疑的暴君一样,惹得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崔容时:“原因在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反应和应对。”这个理念得益于赵晚晴的提醒,有时候官家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态度。 其实他这句话与太子太傅说的不尽相同,只不过他前面的话说的仁宗心里十分舒坦。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昨日在大殿上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太子带着一群人下跪,搞得像他真要处置谁一样,是太子的过激反应刺激了他。 仁宗昨晚静思,其实他也不相信这个事会是太子做的,只不过被架上去下不来而已,造成这个局面能怪谁! 与崔容时聊完,他觉得内心舒畅了不少,他怎么会错,错的是儿子和大臣都不相信他。心情好了,办公的效率也提高了,他让刘公公将其他官员一并叫了进来。 刘公公笑着应下,心里暗想怪不得每次双喜都夸崔翰林,确实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居然三两句就把官家哄好了,以后他也得多敬着。 待剩余九位官员进殿后,仁宗看到打头英姿勃发的四个青年人,心里很满意。培养人就得可顺眼的来,谁愿意天天跟老臣们打禅语,说一句藏半句,一点朝气没有。 “尔等都是我钦点的进士,如今朕要征天下文艺之英,集于汴京,选贤才以着《开越大典》,你们也将任校验官和誊录官。愿你们不负朕之期望,躬身着典,为这盛世之举添砖加瓦。” 所有人志得意满,他们多数人自科考后再未得见天颜,今日能被官家亲自提点,是光宗耀祖的事,哪敢有半点含糊。 仁宗继续说道:“朕特立文会专班,你们九人自今日起归崔翰林管辖,负责文会组织事宜,朕会根据你们的表现再决定修撰大典的职责分工,众卿意下如何?” 崔容时已提至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无论是学问还是官职都在他们之上,如今更有官家力挺,他们自然是要好好配合。 “臣等遵旨,必不负圣望。” 仁宗满意的点头,老人不好用,他就启用新人,看谁还敢拉帮结伙。 第121章 不破不立 崔容时从文德殿出来后便忙的不可开交。 前期文会一直交由礼部筹备,礼部拟的流程包括参会人员选择、会前准备和会场布置,新的文会专班拿到会程文书就傻眼了,无论是人员邀请还是流程都不伦不类。 前任礼部侍郎(已左迁为西川巡抚副使)为拉拢世家名士,邀约的参会人员多为名门望族,其中九成是世家子弟,剩余的一成也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饱学之士并不多。 会前准备只是简单安排了住所,没有细分参会人员的年龄、履历和所长,对突发事件几乎没有应急准备。 至于会场布置环节,更像是小型朝堂排位,完全按照家世、功勋进行排序,前排是三品及以上家属及关系户,中排是三到六品的家属及关系户,至于品级低或者白身的人均在末位。 因为主管的礼部侍郎已经变更,文会又换人负责,现任礼部侍郎自然就假装一概不知,因此交给他们的会程文书完全是一团乱麻。 刚刚走马上任的崔容时立即陷入困顿,文会是个烫手的山芋,按照目前的情况想做好难如登天。仁宗给的时限已经不足一个月,很多参会人员现在都已经上路了,根本没有重新调整的时间。况且如果大幅度调整,那就是与整个世家作对,不是他们几个低品级的官员能够承受的起的。 曹谦继承了他父亲曹御史直言不讳的嘴:“容时,我看我们还是提前奏报官家吧,干不了就早说,拖下去不是办法。” 万明坤也是个谨慎的性子:“崔翰林,虽然我之前在知谏院任职,但满朝没人不知道官家重视文会,按照这个名单,就算再来一万人,他们才学平平也是枉然。” 文熙城毕竟家学渊源,他出的主意更加务实,“修撰大典必须是饱学之士,博通古今,精通经史子集,参与修撰的人将直接影响我们的进度,轻视不得。曲阜文氏倒是有很多博学的老先生,他们快马加鞭一个月应该能到汴京,但其他人我们还得再想办法。” 剩余的几个人焦虑的焦虑,失望的失望,都讲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他们现在担心的要命,心里还暗暗责备起崔容时,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现在骑虎难下了吧。甚至还有人暗自盘算起下家,要是这个差事真干砸了,不提前准备门路,哪个部还敢要他们。 不到半天的功夫,全朝上下没有不知道刚成立的文会专班开局不利可能面临解散的消息。 消息传的这么快,少不了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朱炽向贤亲王深深鞠了一躬,“我就说王爷深谋远虑,这几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哪知道厉害,站得越高的人跌的越重,我倒是迫不及待的要看他们如何收场。” 贤亲王神态自若的喝了一口茶,“你找我就为了这么点事?” 朱炽笑着说道:“哪能因为这点事就劳您大驾,二皇子又命人联系我了。” 目前发展的一切都在贤亲王的意料中,他波澜不惊的问:“他怎么说的?” 朱炽赶紧给贤亲王添了一盏茶,讨好的说:“二皇子感谢我给他出石碑的主意,他不日就要动身去赈灾了,想问我下一步怎么走。王爷,您这个主意真高明,一石二鸟,即压制了太子,又趁着官员变动安插了我们自己的人,什么时候您也安排安排我呗。” 贤亲王心中冷笑,没用的东西,做什么都不成事,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的事不急,先把二皇子那边盯紧了。他与太子斗了这么久都没讨到好处,刚起复就想动作,操之过急了。你去告诉他,不争是争,争是不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先学学太子的能屈能伸吧。” 坤宁殿内。 近日颇受打击的太子夫妇神情萎靡的向郭后请安。 郭后看了看两人眼底的阴影,心道他们还是年轻,经不住大事。 “那日你在朝堂上过于紧张了,其实你父皇本意不是要当场发作的,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权威不容置疑。皇儿,过于在意的东西,永远都会折磨你,要学会放下。” 太子已经想通了,是自己没有控制住情绪,反而连累了部下。 “母后,儿臣知错,是儿臣心智不坚定才给人可乘之机。” 郭后摇了摇头,“这是好事,你在皇子里一家独大才更容易招惹是非。你看看贤亲王和安郡王,你觉得他们谁过的自在。” 太子不假思索的说:“自然是安郡王,贤亲王现在仍是孤家寡人,处处受制,说不上多好。” 郭后笑着说:“君子不器,是为不争;君子不争,视为无器。你什么时候想明白这句话,你的太子之位才坐的稳。” 太子妃看着陷入沉思的太子,忍不住问道:“母后,我们现在只韬光养晦吗?” 郭后对于这个贤良淑德的儿媳一直很认可,她浅笑着问太子妃:“现在你们父皇最关心的是什么?” “是文会。” “对,今日宫中的传闻你们可有听说?” 太子妃点头说道:“都说礼部之前邀请的参会人员良莠不齐,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多,崔翰林他们忙地焦头烂额的。” 郭后引导道:“所以你们要做什么?” 太子妃眼中再次有了光:“我们应该暗中将有志之士送往文会,借崔翰林向父皇表明心志,不居功,不自恃,只为大越朝的万事基业默默贡献。” 郭后的笑容由内而外地展开了,一个通达的媳妇比好幕僚更重要。 福宁殿。 仁宗听了刘公公关于文会专班最新进展的奏报,他陷入沉思。 将重任交给青年人到底对不对,这是一场豪赌,但他还是想看看崔容时如何不破不立。 第122章 破釜沉舟 是夜,亥时。 崔容时疲惫地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回到府中,刚落轿就有小厮前来通报。 “二爷,崔太尉已在玉清筑等候多时。” 今日之事满朝皆知,崔太尉对孙子自然放心不下,又不愿孙子伤病来回颠簸,晚膳后就到玉清筑等崔容时散值回府。 赵晚晴为崔太傅奉上一杯菊花茶,“祖父,菊花茶清肝明目,最适合睡前饮用,您尝尝。” 崔太尉忧心忡忡的说:“容时在文会一事上受到不小的阻力,我虽不是文官,也知道其中艰难,恐怕筹备不会顺利。” 崔家以往只有武将,子孙们遇到困难他多少都能帮忙,但是翰林院和礼部他伸不进去手,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清楚的知道,随着大越朝国泰民安,重文轻武已成事实。崔容时是后辈中最优秀的子弟,也是引领崔家再上一层的关键。文会和着典将是他仕途上重要的一道关卡,但他却帮不上忙,难免焦虑。 赵晚晴干净利落的问:“祖父,夫君筹备文会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是人,之前顾尚书邀请的多是世家子弟,并非士林名流,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多。但距离文会不过月余,重新邀请人恐怕来不及,而且这些世家也不是崔家能得罪起的,想要有所建树着实不易。” “既然需要的是学识渊博之人,那就必须扩大范围,很多大儒并不在朝,而在民间。像世家中,家学深厚的清流世家有曲阜文氏、清河陆氏、琅琊王氏、江陵阿周氏,顶级书院有国子监和白鹿书院。在参会人员邀请上,若是谋划得当,尚有机会。” 崔太尉顿时来了精神,“你再与我细说。” “各家氏族在汴京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文氏有文熙城,陆氏是我外祖家,应该近日就到,王氏离汴京不远,阿周氏是太子妃的外祖家,想必问题也不大。至于大儒,国子监有官家在自不用多说,白鹿书院现任山长出身文家,孙先生和冯先生也都与白鹿书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认识的名士应当不少,现在最困难的反而是如何让这些名士在一个月内到达。” 崔太尉显然忽略了家中还有两位大儒,赶紧让赵晚晴将两位先生请了进来。 崔容时进入正厅时,两位先生也刚到。 他深深行礼,嗓音沙哑的说道:“容时惭愧,让祖父和两个先生担心了。” 崔太尉心疼的扶起他,“都是自家人,不要说见外的话,我们知你遇到难事,怎会袖手旁观。” 孙元苑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关心备至:“伤成这个样还到处走什么,这些朝廷命官正事不干,惯会折腾人。” 崔太尉作为顶级朝廷命官,忍不住轻咳两声。 冯淑慎瞪了孙元苑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柔声劝慰道:“鸦雀成群,孤鹰在天,有人将你视作眼中钉在所难免。晚晴说你急缺饱读诗书的文人,父亲生前有很多学生,我可以去信询问一番。” 孙元苑也赶紧说:“我游历时也认识不少博闻强记的学者,十几人肯定是有的。” 赵晚晴补充道:“我外祖家才学不错的子弟也都来了,听表哥说能有二十余人。” 崔容时感激的再鞠一躬,他虽然形容疲惫,但精神头还不错。 “下午太子妃差人送信,说阿周氏的子弟和先生也都会任朝廷差遣。” 崔太尉满意的点头:“太子妃以阿周氏的名义给你送信,就是怕你心理有负担,也表明了她不会居功,只为朝廷效力,有心了。” 崔容时郑重的说:“祖父,孙儿有一个破釜沉舟的想法,不知当不当行。” “你且说来听听。” 崔容时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我想变更文会地点。” 众人听罢都大惊,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官家也要参加,那就涉及到圣驾了,相当于要把半个朝廷中人带走。 他继续说道:“除了参会人员问题,还有两个事亟待解决。一是怎么能让这些参会人及时到达,二是资质不佳的人如何剔除,按照目前这个人员状况,就算勉强筛选出来也会耽误《开越大典》的编写。因此我想选择离汴京城两日距离的江陵府作为会场,一来江陵府位处大越朝中心位置,通陆路和水路,可以极大缩短路程。二来江陵府是阿周氏的管辖区,太子妃既然愿意伸以援手,自然能妥善安排好参会人员的衣食住行。” 孙元苑急冲冲的问道:“那如何进行人员筛选呢?” 崔容时难得笑了出来,“这就得劳烦官家了。既然文会是我朝空前绝后的大事,这么多有学之士都想参与,那就请官家出一套考题,有才者当之。” 孙元苑想到自己的屡第不中,不屑地说:“连科考都能主观臆断,如何能保证文会的公正,必然会有人做手脚。” 崔容时恭敬的向先生鞠躬,“我想向官家推荐先生,科考讲究的是经世致用,文会考的却是扎实的学问功底,唯博学的人能当之。这个考试若是让官员们阅卷,难免存有功利心,我心中人选是国子监的陈先生和您。先生,学生需要您。” 孙元苑从拒绝科考起就绝了入仕的心思,每日醉心读书,为书批注,在士林间素有行走书橱之称。读书人都有学以济世的想法,只是他远离喧嚣多年,昔年的进取心都被磨灭了。 他刚想开口拒绝,冯淑慎就抢先说道:“他同意。” 孙元苑...... 冯淑慎第一次用正式的语气跟他说:“你常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是时候去兼济天下了。” 孙元苑:话被抢先了,好像回绝不了...... 几人反复商讨文会细节,终于初具雏形。 崔容时夫妇将崔太尉和两位先生送走,两人继续撰写明日奏报的文书。 夜漏未尽,鸡鸣时。 一封详细的会程文书终于完成,因崔容时掌心有伤不能用力,写字均用指尖发力,字迹虽然没有往日的俊逸潇洒,却也干净整洁。 赵晚晴心疼地揉着他的手指,感叹的说道:“愿不得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官真不容易。” 崔容时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人,徐徐说道:“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第123章 重使明珠不生尘 因崔容时刀伤未愈,仁宗免了他的早朝。 但文会的事迫在眉睫,崔容时不敢耽搁,早早就在垂拱殿等候官家召见。 散朝后,刘公公向仁宗禀告:“官家,崔翰林在侧殿等候召见。” 仁宗问道:“他几时来的?” “回禀官家,崔翰林卯时就到了,奴才看他神色疲惫,应该是昨日没有休息好。” 仁宗看了一眼笑的谄媚的刘公公,不解的问:“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替他说话,他是给你们下了迷魂药?” 无论是皇后、镇国公主还是身边的太监们都对崔容时赞不绝口,作皇帝有时候就是要对万事秉持怀疑态度。 刘公公心想,都是因为您重视我们才重视的,谁愿意得罪未来的权臣。 他依然保持谄媚,一脸毋庸置疑的说:“崔翰林长的玉树临风的,哪有人会不喜欢,他这一病憔悴了不少,奴才看了都心疼。” 仁宗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就很正常。 “让他进来吧。” 崔容时身姿依然挺直,但脚步稍显凌乱,面色也憔悴不堪,确实让人看了心疼。 仁宗体恤的说道:“崔爱卿带着病躯日日奔波,朕也深感过意不去,明日你就在府里办公吧,有着急的事让文爱卿代你传话就好,伤养好了再回朝。你们年青人总不把身体当回事,真要是留下病根可要苦一辈子,到时候晚晴会埋怨朕的。” “承蒙官家恩泽,臣感谢不尽,但今日臣来,是要向官家请罪。” 仁宗知他遇到难处,可也没到要请罪的地步,他皱眉问道:“你何罪之有?” 崔容时跪下,拿出奏折高举过头顶,“臣斗胆恳请变更文会地点,并将文会从邀请制变为考核制。” 仁宗示意刘公公将奏折拿过来,他仔细翻看,里面详细列举了当前文会流程上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之策。 崔容时简单提炼奏折中的要点,“臣以为现下要解决问题有三,一是人员适配度不高,二是流程因循守旧,三是人心不齐。《开越大典》古往今来未有先例,如果循着旧制只会陈词滥调,徒有其表,与官家的初心相悖。臣想破而后立,重新筛选博学之士,创万世未有之伟业。” 仁宗眉头紧锁,声色俱厉的问道:“你可知你的做法有多激进,这么短的时间选举新人阻力有多大?” 崔容时挺直胸膛,不卑不亢的回道:“臣知道,所以才恳请官家鼎力相助。欲建伟业,不在能知,乃在能行,臣愿当马前卒。” 仁宗严肃的问:“你如何保证事必成?” “臣愿立下军令状!官家,人无破不立,事无难不成,请您为臣助力!” 仁宗突然笑了,“你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啊,好,我就助你一臂之力,你莫要负了朕的期望。” “臣,万死不辞。” 刘公公在后面替崔翰林捏了一把冷汗,仁宗的严词质问有时候他都难以应对,难得他小小年纪居然承受的住天子之怒,看来今日他是通过了官家的考验。 崔容时继续奏报:“针对文会主考官臣以为要以当世大儒为主,臣推荐国子监的陈先生和臣的先生孙元苑。” 仁宗见过明里暗里推荐自己人的,却没见过这么直言不讳的。 “国子监的陈先生素有贤名,但推举自己的先生,你就不怕世人说你任人唯亲?” 崔容时笑的风光霁月:“官家,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臣以为孙先生当得起这个重任, 恳请您给他一个觐见天颜的机会。” 仁宗突然感觉这个恬不知耻的话风与安郡王格外相像,莫不是他的错觉?但文会确实要启用当世能人,真有学问也未尝不可。 “你带他过来见朕吧。” 孙元苑被宣到皇宫,传旨的太监命他在养性殿等候。养性殿里悬挂着半面墙的条幅,这些条幅均是太宗的圣训,孙元苑默默看着圣训,深觉受益匪浅,半日时间过去他却恍然未觉。 临近申时,仁宗终于召见了他。 见面没有寒暄,仁宗直接问道:“何为三圣训?” 孙元苑想起这正是太宗圣训第一条内容,从容不迫的答道:“回禀官家,三圣训为仁、孝、礼。草民以为是在告诫帝王,爱人若己,爱父母若己,爱众生若己。” “何为民?” 这依然是圣训的内容,只不过在中间的篇幅。 “民者,邦之命脉,欲寿国脉,必厚民生。草民以为君当利民,利民在养民,养民在爱民。” “为治之要是什么?” “为治之要,教化为先。草民以为要以劝善习礼为重,以勤政爱民为己任,广传学问,让百姓知礼懂礼。” 仁宗的话语中不再只是考问,多了分亲切。 “你可知为何我要问这些?” “官家让草民在偏殿等候,却就不召见,就是要看我的心性。墙上挂着圣训,是我等寻常百姓接触不到的,您是在考验草民是不是真的专注研学。倘若我多一分焦躁,多一分功利,就不可能沉下心认真研读墙上内容。” 仁宗的满意又多了几分,柔和的说道:“容时说你阅书无数,精通百家所学,但两次科举均为解元,却省试不中。朕一是要考验你的心性定力,二是要考验你的治学之道,你确实经住了考验,不愧为状元之师。” 而后仁宗又问了很多诸子百家的思想和主张,孙元苑均能对答如流,并且加入自己的主张。随着聊天的深入,仁宗深深觉得孙元苑确有大才,若不是当年主考官多加阻挠,今日朝堂一定有他一席之位。 仁宗感慨的说道:“怪不得说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大越朝之前确多有弊端,朕也在改革求新,愿先生能不计前嫌,为朝廷效力。” 读书人最听不得这样礼贤下士的话,孙元苑心中十余年的委屈终于得以释放,他郑重的跪下,虔诚的说:“草民愿为官家分忧。” 明珠蒙尘终有时,守得善心颜惊世,时间会给人最好的答案。 第124章 敲定会程 大朝会上,仁宗颁发了三个旨意。 一是将文会场地迁至江陵府,由江陵府府尹协助文会专班举办;二是变更文会选人制度,原应邀人和举人以上身份的人均可参与文会初选,朝廷将从中选取两千人参与文会,最终遴选一千人参与《开越大典》的编纂。三是任命陈有宾先生和孙元苑先生为初选主考官,翰林院和礼部负责组织考试和维护秩序。 众大臣听后哗然,这完全颠覆了前期的安排,他们努力为自家子弟争取的名额很有可能作废。 宰相率先提出疑问:“文会是天下学子的盛事,若不限制名额恐怕会出现万人参会的状况,就算是经年筹备科考、招待外宾的汴京城客栈容客量也只有五千人,江陵府没有组织经验,难免考虑不周。如果住宿、饮食准备不妥当,恐怕要寒了学者的心,如果举全城之力开设客栈但后续无人使用岂不劳民伤财,还望官家三思。” 宰相提出的问题确实合情合理,江陵府虽然富庶,但论接待宾客的经验必然不会有汴京城丰富,连汴京城都未必能承载下的人数怎能让一个府城月余就准备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实则宰相有私心,他和他的小团伙推举了近百人参加文会,如果这些人选举不上他也难以交代,而且这些人大概率会择优入朝,不亚于一次科举考试,他们自然要先占先机。 各位官员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提出反对意见。他们中,有的官员暗自承办了客栈,有的官员特意新开设酒楼,有的官员甚至承包下了所有车马生意,就为了在文会的时候狠赚一笔,如果文会迁址将对他们带来巨额损失。 朱太傅也进言:“启禀官家,臣对两个初选主考官有意见。这两人都是白身,没有监考的经验,国子监陈有宾尚有名声在外,孙元苑是谁臣都没听过,臣以为难以服众。” 以仁宗的经验,只要侵害了官员们的利益,反对声音不会小,但也没想到会遭到文臣的群起攻之。 如今朝堂俨然分为两列,一列是义愤填膺的文官,一列是事不关己的武官。 为什么武官不关心呢?他们大多喜欢田产,经营硬通货,客栈、酒楼这种附庸风雅的事他们真不擅长。既然没有利益冲突,就没什么好争辩的。 仁宗点了殿前都指挥使,“穆爱卿,你有什么想法?” 殿前都指挥使回禀道:“官家去哪,臣就负责在哪保证官家出行安全,其他事情不在臣的考虑范围内。” “卫上将军有何想法?” “官家既已决定,必是做了万全准备,臣无想法,但听差遣。” 仁宗面上疑惑,“朝堂上的都是我大越的肱骨之臣,诸位爱卿言辞激烈,究竟是公心多还是私心多呢?” 提意见的官员均跪下,争先恐后的表态:“臣等都是为了社稷着想,不敢有半点私心。” 安郡王嘟囔道:“臣有一说一,没有私心臣就不会有发言的动力,谁没事费力不讨好呢?” 跪着的众臣...... 仁宗是有意要看他们的反应,果然大臣们从来不让他失望,讨论声都快把殿顶掀翻了。 “崔翰林,你把制定的会程保障书念给他们听听。” 崔容时上前行礼,字句清晰的说道:“江陵府府尹承报,江陵府户数八万余户,人口二十二万余人。江陵府所有客栈和餐馆自文会起只供参会人使用,所有官宦世家的府宅均自愿免费提供给学者,民宅每户至少提供一个住宿位,且仅收取最低食宿费。文会期间,江陵府保证物价涨幅不超过一成,官府也将在沿途提供粮食和饮用水,并开放驿站,确保全部参会人有屋可住、有饭可吃。” 这是崔容时连夜与太子和太子妃商议出的策略,太子妃愿意倾全族之力支持文会,江陵府的官员大多受过阿周氏的照拂,而且这等迎接圣驾的机会千载难逢,官员们自然愿意鼎力相助,外放的官员哪有不想在官家面前露脸的。 兵部尚书仍不死心,他继续发问:“就算是官府有安排,如何能保证百姓们心甘情愿呢?若是因为文会引得民心怨声载道反而不美。” 崔容时回复道:“官家特批,江陵府筹备文会有功,免一年税赋。民宅的住宿食用均为统一定价,百姓还可自由售卖特产和手工艺品,官府绝不占百姓一分一厘。同时府衙也将增派人手,全天巡逻,一旦发现不平事立即处理,及时解决民忧。” 至于官宦世家,他们免费提供的府宅多数面向知名学者,他们能接触到顶级名流,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抱怨。 众官员又哗然,怪不得举全城之力办文会,免年税赋,还能在官家面上立功,哪个府城不愿意,可惜天大的便宜都让江陵府占去了! 仁宗看着他们小算盘落空的表情,暗自发笑,算计莫过头,过头天必收。至于江陵府的背后是太子夫妇的手笔,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不是大错,附庸也收拾了,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的。 “迁址的事就到此为止,至于太傅提的主考官人选,朕都已亲自考验过,文会是以文会友,官僚气息不要太浓厚,我们就按照文人的习性开展选举吧。” 朱太傅叹气,官家自己都亲自过问了,他反对不就是不相信官家识人能力嘛,再也没有二话。 崔容时又继续奏报:“启禀官家,自古文无第一,《开越大典》要集百家之所长,因此臣建议取消座次排序,将文会的会场设为圆形,这样与会学者均可畅所欲言。” 仁宗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圆象征圆融智慧,包罗万象,法理合一。崔翰林的提议很好,准奏。” 至此,文会的大致流程敲定,细节问题将交由文会专班继续探讨。 第125章 集中办公 下朝后,多数官员都觉得有苦不能言。 他们收的礼金,他们置办的产业,他们费力塞进的家族子弟,都泡汤了,谁来赔偿他们的损失~ 几个心中不忿的官员怒气冲冲的奔向罪魁祸首崔容时,今天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不知道长幼尊卑了。 没等几人开口,安郡王一把将他们推到边上,情真意切的说:“我的好女婿啊,你怎么伤痛未愈就上朝,为国尽忠也不能赔上自己啊!” 兵部尚书抢到空隙,义愤填膺的说:“你这么做......” 安郡王拍着大腿,痛心疾首的说:“你这么做是要让我女儿守寡吗?” 兵部尚书...... 尚书列曹侍郎奋勇而上,“你们年轻人......” 安郡王大手一拍,赞同的说:“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把身体当回事,身体不养好,以后怎么鞠躬尽瘁呀,就剩下死而后已了。” 尚书列曹侍郎...... 御史中丞直接怼向安郡王:“安郡王,你不要胡搅蛮缠!” 安郡王虎躯一震,居然敢跟他叫嚣,在他皇兄的地盘,他还没怕过谁! “老子讲理的很,你说谁胡搅蛮缠,你家小老六天天勾搭已婚妇女才叫胡搅蛮缠,你这个御史真是老鸹落在猪身上,只看别人黑,不见自己黑。” 御史中丞气的浑身乱抖。 朱太傅也走过来要问考官的事,他就想知道孙元苑是谁。 崔太尉一把拦住了他,热切的说:“上次你提武举的事,咱俩还没说完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好好说道说道。” 刘公公适时出现,他笑盈盈的跟崔容时说:“官家特许你居家养伤办公,崔翰林快回府吧,要是伤势严重了,官家可是要担心的。” 安郡王和崔太尉听到后,立即手疾眼快的架起崔容时火速离开,这个地方可不能逗留,一会该被人生吞活剥啦~ 一众官员看着跑的脚底生烟的三人,气不打一出来,说不能说,骂不敢骂,太欺负人了! 三人坐着马车一起回崔府,崔太尉语重心长的说:“官家不让你上朝也是对你的保护,这次激怒的官员太多了,为了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办公吧。” 安郡王颇为认可:“太尉说的对,那帮孙子惯能欺软怕硬。江湖险恶,不行就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崔太尉:话是这个意思,怎么让你说出来就这么市井气呢。 安郡王:我就是市井鸡汤传承人~ 崔容时感谢两位长辈的维护,刚才那个情形确实不好脱身,他身边有两大护法还经常被人搓磨,官家要启用新人的难度可想而知。 马车停至崔府门口,崔太尉表示他还有事要做,安郡王称他也有饭局,两位护花使者见他进门就各办各的事了。 赵晚晴正想用午膳,就见到自家夫君回府,她高兴的迎了上去。 “夫君,今日上朝可顺利?” 崔容时打趣的说道:“幸亏有祖父和岳父帮忙,要不我就要被吃了,就像是唐僧进了盘丝洞一样。” “放心相公,美人总会有英雄相救的。” 崔容时紧张了几天的精神终于略微放松下来,他慵懒的说:“那我这个美人可有人愿意陪伴用餐?” 赵晚晴笑着说道:“荣幸之至。” 两人碗筷未放下,文熙城和曹谦就冲进了玉清筑。 曹谦率先开口:“幸好你回府了,好多官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来质问我们,说我们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容时,你这次玩的大啊,汴京城的官员都被你摆了一道。” 文熙城锤了他一下,“别胡说八道,要不是容时冒险一试,以后编纂的进度推不下去为难的还是我们。” 曹谦深有同感,“你没看拿到礼部流程后张琪和陈睿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咱们这十个人都各怀心事,要是再来一堆背景复杂的''大学者'',可有我们受的了。” 文熙城也叹道:“张琪和陈睿家世殷实,直接就被分到了户部,领了肥缺,他们当然看不上修书这个苦差事。不过咱们上午才碰完头,下午遇到的诸多困难就被传的满朝皆知,一定是有心人传出去的,以后咱们遇事还是得防备一些。” 三人都深以为然,人心不齐,大事难成啊。 既得官家圣谕许他居家办公,崔容时便将九人召到了自己院中,既能避开是非安心推进流程,又能集中办公提高工作效率。 赵晚晴将书房重新收拾出来,添置了九套座椅,方便专班议事。 崔容时将人员分为三组,一组由文熙城牵头,负责面向全大越举子以上读书人发放邀约文书;一组由曹谦牵头,负责参会人员统计以及文会的衣食住行安排;最后一组由万明坤牵头,负责协助陈有宾和孙元苑先生准备初选。 为了方便就近研讨,陈有宾先生也住进崔府。 赵晚晴经与太夫人商讨,将玉清筑周围的房舍都清理出来,各房均抽调出丫鬟和小厮以备差遣。原本人口不多的崔府变得人来人往,大厨房、小厨房实时温水、热饭,膳食、夜宵、茶水轮番供应。虽然专班累的人困马乏,但崔府后勤补给到位,让大家紧张的情绪得到了舒缓。 为振奋斗志,赵晚晴更为各位官员们精心定制了梅兰竹菊的茶具,上面刻着名言警句,有“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等,再配以各式文雅茶点,官员们住的有点乐不思蜀了。 作为衣食住行的负责人,曹谦第一时间把赵晚晴的这套物美价廉的用具和餐食应用到文会流程中。论心思巧妙,还得是夫人和小姐们有经验,他厚着脸皮时常向赵晚晴请教,惹得崔容时看他格外不顺眼。 经过朝夕相处,崔容时的统筹布局和两位先生的博学多才均得到众人的认可,各怀心思的官员们渐渐步调统一,流程推进也越发顺畅起来。 最忙的时候,负责教导崔府小姐读书的冯沅君也会加入出谋划策的队伍,大家惊讶的发现崔府居然还有博通古今的女先生,学识和见识连陈先生都称赞不已。 几个未婚的官员悄悄地向崔容时打探起他未出阁的妹妹们,这样书香传家又藏龙卧虎的武将人家,真香! 第126章 赋予意义 一旬转瞬即逝,文会已完成参会人员邀约,再过一旬仁宗便要动身去江陵府。 比起崔府的热火朝天,朝堂内的官员们反应颇为冷淡。哼,他们不泼冷水就不错了,想让他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参与,异想天开! 为奏报文会进程,崔容时再次参加了朝会。 等待仁宗上朝时,官员各自聚成一团,不时有冷言冷语传出:“说什么居家筹备,我看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也不见什么动作”“是呢,之前顾尚书拟定好的人员和流程非得变更,再有两旬就文会了,我们连章程都不知道”“可不是,官家去江陵府,我们这些老臣不得跟着一起随行吗,咱们一家老小都住哪,也不给一个提前量。” 安郡王听着这些人的闲言碎语,老大不开心,他扯着嗓门跟驸马都尉说:“诶呀,你说我们皇亲贵胄都不好意思说陪驾的时候带家小,怎么就有人厚脸皮拖家带口去呢。况且有些人小妾都纳了八个,再纳一个就九九归天了,他要带上家小,朝廷不得准备一个行宫才够住啊。” 驸马都尉曹显源鄙视的瞪了他一眼,“那叫九九归一,归天我们就得去吃席了。” 安郡王恍然大悟,“哦九九归一啊,我还以为女人多了容易精尽人亡呢。你看我出门就带着王妃,啥麻烦没有,一个屋子够住了。” 曹侍郎怒不可遏:“安郡王你不要仗着身份信口开河!” 安郡王疑惑的问:“我都没说是谁呢,曹侍郎你站出来干嘛?这叫什么,哦对,就叫对号入座、自告奋勇、当仁不让。” 曹侍郎脸气的涨红,他有病才跟安郡王对话。 仁宗就坐,大臣们例行奏报。 有官员呈报二皇子赈灾的功绩,称柳谷口灾民已全部转移,二皇子为百姓修筑新屋舍,妥善安置伤员,得到西北官民的一致好评,更有民众自发撰写万民书,歌颂其仁德。 仁宗欣慰的说道:“二皇子如今长大了,办事也稳重了,能为朕分忧,很好。” 他特意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御史谏言:“文会是我朝万众期待的大事,但现在只见请函发出,朝野上下未有反应,崔翰林若因为受伤就拖延进度,恐伤国之重典。” 殿内不少大臣的附和:“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年轻人办就是让人放心不下”、“天天都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他进展到哪了”、“做的比科举都严密,也不知道防谁呢”。 仁宗招呼崔容时上前,他心平气和的问道:“崔翰林,你今日上朝,可有什么要禀告?” 崔容时行礼,沉稳的说:“臣有四样东西要呈给官家。” 仁宗也多日未听到文会的进展了,好奇的说:“快呈上来!” 刘公公让太监们呈上四个托盘,这是崔翰林刚才特意委托他的东西。 崔容时恭敬的说道:“臣等一直在讨论如何能让文会成为我大越朝文人的盛典,能让会场众志成城、整齐划一,让所有文人欣逢盛世,不负这盛事。” 朱太傅中肯的说道:“你们考虑的方向对,但人心是最难控制的,我大越朝御宇四海清,尚且要包容不同文化,求同存异,你们如何能短短几日就做到整齐划一?” 崔容时目若朗星眸带笑,颇为自豪的说:“臣正踌躇之际,见到臣妇在摆弄一个丹桂花的玉簪,爱不释手。” 兵部尚书听的不耐烦了,他略微粗鲁地说:“闺房之事拿到朝堂上说什么?” 太子少见的发声:“陈尚书刚刚还跟大臣们说令女又学了新舞,如何惊艳,怎地别人的事就听不得了?” 兵部尚书不敢当面顶撞,嘟囔着说:“那是没上朝的时候。” 安郡王最听不得谁说自己女儿不好,理直气壮的讲道:“没上朝你站的地方就不是朝堂之上吗?” 兵部尚书竟无言以对...... 仁宗最不愿意听这些扯皮的事,让崔容时继续讲。 “臣就问她,为什么喜欢这个花簪?臣妇说这是三公主亲手为她挑选的,上面雕刻的丹桂花象征着她们无暇的情谊。她还告诉臣玉必有工,工必有寓,寓必吉祥。臣仿佛被醍醐灌顶,智者谋势,文会确无先例,无以借势,故臣想赋文会以荣誉感,让参与其中的人全情投入,让无法参与的人也与有荣焉。” 众大臣恍然,太子愿意为崔翰林发声,是因为这事的源头在三公主,果然朝堂上不适合乱插嘴。 崔容时掀开四个托盘,详细地解释道:“黎民百姓离不开衣食住行,因此臣等一直潜心研究如何将这份荣誉感融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件事情还得益于三公主、穆小姐和李小姐的献策,她们巧思设计出这四样物品。” 第一个托盘中放着男女各一套衣服,男子为襕衫,用白细布织制,圆领大袖,腰间有襞积;女子为缟衣,以绢布织制,入手绵软。 “我朝太祖曾言要以俭素为美,称朴素是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美,文会上与其身穿锦衣华服,不如身着素服,好时刻提醒自己要心无旁骛,躬身治学。” 第二个托盘中放着竹制的碗筷、茶具。 “臣妇喜欢在餐具上雕刻名言警句,故臣想若是能将自省自励的话刻在文会用具上,是不是也会让人用之忆初心。” 仁宗让人拿过一个茶杯,上面刻着“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八个字。 这八个字正是他心中所愿,仁宗点头说道:“我若用这茶杯饮茶,定无一日敢懈怠。” 第三个托盘中放着厚实的布衾。 “冬日阴冷,若是殷实人家尚可御寒,普通人家远行恐难带厚重被褥行李,若是能以平价出售布衾,更能彰显官家心怀民生、体恤民心。” 最后一个托盘放着铁质汤婆子。 “如今市面上的手炉和汤婆子多为铜制,造价颇高,若是能以铁量产,无论是学者还是百姓均可受益,是惠民之举,这样他们出行便再不惧寒风。” 崔容时最后总结道:“这些用品均刻以盛世文会四个字。臣等设想,若是与会人员和百姓都能身着此衣,使用统一的物品,就是最好的口耳相传,就是最好的品德风骨,就是官家的听民声知民情解民忧,届时便会无势而热。” 宰相质问:“距离文会不过两旬,怎能让大众都用到此物,就算是少府监通宵达旦也制作不出多少啊。” 崔太尉出列,“臣府内女眷和丫鬟仆从都愿献出绵薄之力。” 安郡王也出列,“臣府里的仆从都不用干别的了,全参与赶工。” 其他大臣也跟着呼应:“臣等也愿意。” 仁宗欣慰的笑了,“崔翰林所提之物都是寻常物件,若是举全城之力制作,应当能批量定制。既然诸位大臣都有大义,愿意雪中送炭,那朕就一旬后看你们的诚意了。” “崔爱卿,这事还得辛苦晚晴多费心思,想到什么好办法及时共勉,各府女眷若做的好也论功行赏。” 虽然崔容时没居功,但这些主意应该出自赵晚晴,既能不费朝廷一分一毫,又能让官员们自发出血,仁宗决定以后要大大的记她一功。 那些被迫出血的官员们也记恨上了这两口子,这得烧多少银子是个头啊! 第127章 仓促的吻 由于崔容时近期已将仇恨值拉满,他不敢在皇宫多逗留,马不停蹄地回到崔府。 赵晚晴正在等他回来换药,如今他的外伤基本全部愈合,温院判称只要体养得当,再有两旬即可痊愈。 崔容时笑意盈盈的说:“多亏了夫人的奇思妙想,今日我才能虎口脱险。哎,若是以各部拖沓的行事作风,文会想要短时间完成变革,难如登天。所幸,官家很喜欢你的设计,日后可能还得劳烦夫人费神多支援为夫一些。” 两人成亲近一季,从初秋到入冬,仿佛弹指一挥间。赵晚晴觉得眼前之人已融入她的生活,让她时时牵挂,也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去分担他的喜和悲。 “我说过,我想与你并肩同行,不管是鲜花铺路还是荆棘满地,我都要陪你一起走。” 女孩坚定而又动情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崔容时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声线有一丝颤抖:“有你的路,入眼的都是风景,就算荆棘满地也是热烈的风情。”他垂下头,她脸上细致的绒毛依稀可见,稚嫩又灵动,鼻尖传来淡淡的香气,呼吸也渐渐变得灼热,此时语言已是多余。 崔容时珍重的捧起她的脸,缓缓俯下头,两片唇瓣慢慢贴合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赵晚晴的眼里渐渐浮出蒙蒙水雾,脸上泛起了潮红,鼻尖也渗出细小的汗珠。 从浅吻到深吻,越发的炽热缠绵,她被他吻得全身发麻,脑袋也晕乎乎的,像一只快要脱水的鱼。 渐渐沉沦的两人突然被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打断,“要死了,崔夫人,你快来救救我吧!” 崔容时:我也要死了! 赵晚晴骤然推开了一脸沉溺的男人,羞的满脸通红,背过身去整理衣服。 崔容时捏紧拳头,气急败坏的冲出门,“曹谦,你有问题能不能去问穆婉清,总缠着我夫人干嘛?” 曹谦一脸懵圈的看着脸色泛红又透着铁青的现任上司,“你不是进宫面圣了吗?” 他再看看紧闭的房门,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是不是冒昧了?” 崔容时头上青筋暴起,“你何止是冒昧,简直是不知所谓!”一边说一边将他往院子外拽。 曹谦也顾不上要脸,立刻抱住门外的立柱,声泪俱下的说:“刚才好多府邸派人过来,让我们教他们做盛世文会的东西。文熙城这个家伙不讲义气,直接说我是衣食住行的负责人,他们几十个人一下子把我围住,七嘴八舌地问的我脑子都要爆了,崔夫人,你得救救我啊!” 崔容时拽了半天也没将他从柱子上扒下来,无奈的问:“能有多少个府邸派人来?” 曹谦哭唧唧的说:“少说也有十几个吧,他们乱哄哄的,我看有的就是来生事的。” 曹谦说的不错,一些大臣们下朝之后满腔怒火,经过有心人的撺掇,他们串通好了让家里下人们一起去崔府,看他们怎么办。 你崔容时不是厉害吗,有官家撑腰吗,人都给你,制不出来就别怪他们不配合。 赵晚晴推门而出,强掩住羞涩,故作端庄的说:“我料到会有人从中作梗,你再拖他们一会,援兵马上就到。” 原来在崔容时上朝后,赵晚晴进宫见了郭后,同样的东西她也呈给郭后一份。 郭后好奇的问:“为什么女子的服装要用未经染色的缟衣?” 赵晚晴笑着解答:“《郑风·出其东门》中有这样几句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素衣之美,自古有之,既是文会,女子也当由矫揉回归自然,呈现返璞归真之美。” 郭后向来崇尚简约,欣然点头。 她又看了独具匠心的茶杯,上面刻着“内德方?茂,徽音比姒超”十个字,疑惑的问:“你给宫里的人都定制了膳食用具吗?” 赵晚晴从白露手中拿出一个刻有“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的杯子说道:“这个是送给三公主的,其他宫妃我也都制作了一套。” 白露又将其他餐具和茶杯呈给郭后,郭后从中挑出一套刻有“德性温存”的用具,满意的说:“这套给钱嫔。” 赵晚晴:您真会添堵…… 郭后继续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赵晚晴坦率的说:“要想批量定制这些衣物用具,所需人力庞大,还要井然有序,晚晴斗胆,想跟您借尚服局、尚工局的人。” 郭后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个狭促鬼,就知道在我身上打主意。” 她想了想,“这样,一会我让宜修带着宫里的人去你那,既然是为朝廷分忧,皇女也不能置身事外,总得起到表率作用。” 赵晚晴要等的救兵正是三公主赵宜修。 第128章 玉清筑闹事 朱炽毕恭毕敬的将二皇子的回信交给贤亲王。 信内二皇子十分气愤,本来以为得了一个肥差去赈灾,结果太子和三皇子马上就要伴驾去江陵府了,他们都被父皇带在身边,只有自己被远派,这不是白出力了嘛! 贤亲王捏着信无语地说道:“让他出来就不错了,居然还敢挑剔,不服气就让他想办法。” 转念又一想,既然他送上门了为何不用,贤亲王状似随意地说:“你告诉他,江陵府是太子妃的地盘,若是不满意就顺势而为,反正他远在千里之外,追责也追不到他身上。” 朱炽想了一下二皇子以往的所作所为,带着些鄙夷的说:“他能想到什么,惯常使用的手段不过是给人下绊子,仗势欺人,在太子妃的地盘他也鞭长莫及啊。” 贤亲王心想二皇子再怎么不着调也比你这个大聪明强,真是半斤看不上八两。 他踹了朱炽一脚,“让你干什么就干,哪来那么多废话。” 朱炽委屈的揉着被踹疼了腿,可怜兮兮地说:“王爷,我还有个问题。” 贤亲王捂头,也不知道他三品官是怎么当的,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你问吧。” “您让我借机给崔容时添乱,找人闹事不过是小打小闹,最多也就拖延一下进度,咱们还有其他谋划吗?”他最想问的是崔容时什么时候下台,他好能顶上去。 贤亲王生生叹了一口,要不是皇姐把他看的太紧,导致他难以招兵买马,他绝不会容忍这个蠢货,每次见他都要折寿十年。 “你能把小打小闹做好就行了,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其他事情我自有打算。” 朱炽将信将疑的退下,最近诸事不顺,是不是贤亲王对自己不够上心,他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还得再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玉清筑。 正如曹谦所说,十多个府邸的管家嬷嬷等人挤了进来,乌泱乌泱的站满了院子。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闻风而来,近些日子到崔府的人多,起初来了几个府邸的管事她们没当回事,结果陆陆续续来了这么多人,把崔府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赵晚晴让崔容时等人安心去做正事,她命白露拿过一张椅子,一个人坐在了院子中央。 曹谦边走边问:“崔兄,你就放心让尊夫人一个人对付这群无赖?” 崔容时坦然的说:“在外面夫人的名号比我有用,只要她在,这些后宅的伎俩就上不了台面,拳头硬才是道理。” 曹谦对他的好心态竟然生出几分佩服,“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媳妇压你一头啊。” 崔容时率性的笑了,“我倒是希望她一直压我一头,这样就不用担心她在外面会吃亏。” 曹谦看了看两个好友,一个夫人是公主,一个夫人是郡主,天下能让她们吃亏的人真不多,有时候坦率的吃软饭也挺香。 自打赵晚晴坐在椅子上,刚才还乱哄哄的院子一点一点安静下来,渐渐的只剩下萧瑟的风声。 原因无他,赵晚晴身后站着一位衣着讲究的老嬷嬷以及八个丫鬟和一排府兵,不用介绍大家也知道她是谁。 这些管事里面门第最高的就是朱太傅府,朱府来的是大夫人的管事嬷嬷,她试探着说道:“长乐郡主,我们来者是客,您让我们这么站着不好吧。” 后面很多人跟着附和,“是呀,进门连口水也没喝”“可不是,哪有去主家不给让座的”“这也太没规矩了”。 赵晚晴问向身后的老嬷嬷:“文嬷嬷是三公主的奶嬷嬷,也是我给崔府小姐们请的教养嬷嬷,既然要讲规矩,就请文嬷嬷给大家上上课吧。” 文嬷嬷恭敬的行礼,字字清晰的回道:“回郡主话,礼者,尊卑之差,上下之制也。下见上要先行礼,再回话,倘若初见上位者要自报家门,是为基本礼仪。” 赵晚晴问道:“倘若失礼了怎么处置?” 文嬷嬷回道:“按照宫里的规矩,轻则杖责,重则开除宫籍。” 赵晚晴颔首,“既然你们不是崔府的仆人,我也不好杖责。派两个府兵押这位问话的管事嬷嬷回府,就说她没有规矩,擅闯崔府,顶撞主子。” 朱府嬷嬷惊慌失措,府兵都是男子,要是让府兵把她押回去,她哪有脸做人。 “长乐郡主,我是太傅府的管事嬷嬷,大夫人让我来是要取经的,您不能这么对我。” 白露大声喝道:“你是谁与我们郡主有何关系,朱府难不成只有你这等没有礼数的下人嘛!”说完,立即指使两个府兵把她架了出去。 赵晚晴又问道:“刚才还有哪位有疑问?” 满院子的人都噤声,他们虽然都是奉命行事,但被押解回去也太打脸了,没有人再敢当这个出头鸟。 二夫人见赵晚晴三言两语就把闹事的管事们控制住,笑着挽住了大夫人的手臂,“嫂子,你这二媳妇太厉害了,咱们就别瞎担心了,他们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处理吧,咱俩去娘那回个话就行。” 大夫人知道闹不起风浪终于放心了。 两位夫人前脚刚走,三公主后脚就带人过来了。 第129章 流水线工程 三公主到达崔府时,见门口人来人往,负责接待的仆从们手忙脚乱的。 她拦住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问道:“府里发生了什么?” 此人正是前厅的管事,之前二爷病的时候三公主来过府里,他认得,赶紧恭敬的回道:“启禀三公主,各府都派人来学盛世文会的用品的制作方法,我们人手着实有点忙不过来,招待不周,请您见谅。” 三公主知道晚晴遇到了难事,她让管事引路,径直去往玉清筑。 一进院子,看到自己的堂姊兼闺中密友正像训自家下人一样收拾各府管事,她安心的笑了,皇族中人惯会装腔作势,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能被这点小事难到。 她故意让身边宫女大声通传,“三公主驾到。” 众人听到顿时一愣,公主的千金之躯怎么也来了? 三公主走到赵晚晴身边,眸光一扫,院子里的人立即跪了下来。 “尊卑不分,还敢冲撞主子,谁给你们的权力!” 比起长乐郡主的施压,他们更惧怕三公主的问责,所有人把头低的就差埋土里了,今天领的什么差事啊,搞不好怕是要掉脑袋的。 三公主跟赵晚晴说道:“母后让我将尚服局和尚工局的人给你带过来,说有需要再给你调派人手,眼下文会是最重要的事,谁都不得轻慢半分。” 赵晚晴忙行礼谢恩,转而对院中众人说道:“你们挨个跟我的大丫鬟禀报要学什么。” 各府派遣过来的人这回老实了,按顺序向白露和立夏禀报。 立夏又搬过来一张椅子,三公主顺势坐下,小声问道:“一会要做什么?” 赵晚晴回道:“这四样东西做起来简单,他们带回去样品就行,但是我想规模生产就需要很多人,因此我想请两位掌事帮我梳理出衣物裁制和用品制作的流水线。” 尚服局掌事比较有经验,“长乐郡主您的意思可是分步分批制作衣物,例如一部分人裁制长褂和衣袖,一部分人进行缝合拼接,一部分负责刺绣?” 赵晚晴满意的点头,找对盟友事半功倍,宫里和大型商铺都有批量裁衣的经验,只要制出样版以此类推即可。 三公主明白了,她对院子里的管事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府里,若是想自行制作,今日拿样版回去即可,若是想参与集中制作,就把手脚麻利的人都派过来,我们统筹进行分配管理。两个时辰后,你们把结果报回来。” 众人领命,忙不迭的退下。 尚工局掌事提出一个疑问:“宫里每个局都有近百名宫女才能完成流水线,仅崔府恐怕难以容纳这些人。” 赵晚晴慢条斯理的说:“所以我请了穆小姐和李小姐,她们武将家对铁器熟悉,汤婆子的制作交由她们负责最合适。安郡王府空地也大,可以制作餐具器皿。衣物和布衾制作工艺类似,崔府已经在花园搭建了长廊,绣娘们来了就可以直接开工。还请尚服局掌事留在崔府帮忙监工,尚工局掌事去往安郡王府帮忙,你们看可好?” 她安排的合情合理,三公主自然没有意见,两位掌事也是欣然同意。 三公主说道:“刚刚来的匆忙,还未拜见太夫人,晚晴,你陪我一道去吧。” 两人携手去了慈善居。 书房内,谢筠回禀院内情况,曹谦对三公主和赵晚晴一盏茶功夫就劝退了几十人忍不住咋舌称赞。 “古人都说娶妻当娶贤,我看娶妻当娶能啊,又能办事又能平事,也太厉害了。” 文熙城打趣的说:“放心吧,穆姑娘要是在,估计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扔出去了,效果也一样。” 曹谦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他是不是该让爹去提亲了,有个武力值强的媳妇也挺好。 第130章 生逢盛世思报国 午后,赵青宸火急火燎的赶到玉清筑。 “姐,你遣人找我有什么事?” 赵晚晴看着愈发英挺的弟弟,笑着说道:“我需要你帮忙在汴京城散播一些消息。” 赵青宸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酒肆茶楼我都熟悉,说书先生我也认识,保证半日内大街小巷都知道。” 赵晚晴拿出一个纸单,上面写着一段民谣。 “文会选才正当时,生逢盛世思报国。幸见群英汇江陵,回首白头不虚行。此生无悔大越人,奋楫笃行扬威名......” “我想整个汴京城都能讨论盛世文会,百姓都以参与文会为荣,以购买到平价的衣服和用品为荣,以大越朝举办文会为荣。” 赵青宸信誓旦旦的说:“姐,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办,我会让大街小巷都传唱文会。你和姐夫办你们的大事,小事就交给我吧。” 在各个府邸日夜不分的制作文会周边时,汴京城的每个角落都传唱起了民谣,从书院到三教九流,从酒楼到民宅,每个人都自发地宣传文会的盛大和功绩,百姓们也都知道文会是为纂修《开越大典》选举人才,这是继往开来的大事。 很多民间商铺竞相效仿制作盛世文会用品,虽然官府给的统一定价低廉,但是架不住需求量大,更有聪明的商铺创新了制作方法,极大缩减了制作工期。 大街上已经随处可见男子着襕衫,女子穿缟衣,手巧的人家还会绣上雅致的竹子和梅花。几文钱的竹杯和竹碗成为文人用餐的标配,很多酒楼、饭馆用竹制器具替换了原来奢靡的金银器,就连歌舞升平的青楼歌女也换成了素色缟衣,素衣素行在汴京城蔚然成风。 各府制作的成品也源源不断的送往江陵府,渐渐从汴京到江陵府乃至整个大越都掀起了盛世文会的热潮。有的州府参与不上文会,便自行组织开展文学交流会、座谈会,积极响应朝廷尚文的号召。 朝堂上,各级官员自发的汇报自家支持文会的举措,毕竟出了银子和人力,不歌功颂德怎么行。 “官家,老臣家现在都是夫人亲自做饭,丫鬟和小厮都派到长乐郡主那参与流水线了。臣听说崔府一天居然能产近千件成衣,而且价格远低于市价,真是奇闻。” “官家,三公主真是我朝女子楷模。臣的几个女儿在崔府赶工,说三公主每日亲自参与裁衣,无昼无夜,不辞辛劳,让她们敬佩不已。” “官家,我们武将人家制衣不行,臣将儿子们都派去打铁了,一天不做出五十个汤婆子坚决不让他们回府。” 仁宗笑意盈盈的听着,以往觉得朝堂乱糟糟的让他闹心,今日居然怎么也听不够。 崔太尉呈上了百姓传唱的民谣,满心钦佩的说道:“官家的惊世之举得到了百姓们的交口称赞,连三岁小儿都会歌颂盛世文会,我大越朝真正做到了以文载道、以文化人、以文传家啊。” 仁宗读着民谣,情不自禁的说:“生逢盛世思报国,此生无悔大越人。众卿做的好,待文会后定论功行赏!” 第131章 丢失的试题 在多日连轴转后,专班三个小组的文会策划已经进入尾声,只待明日上报仁宗即可。 今日的事务主要在于收尾,崔容时也有时间回房休息片刻。 赵晚晴见他终于闲了下来,特意请来了温院判,为他检查一下伤势恢复情况。 温院判看完伤口后欣慰地说:“幸亏崔翰林年轻,身体康复能力好,否则以你们这个通宵达旦的办事强度,伤口想不恶化都难。再休养一旬就能痊愈了,切记注意别大幅度动作,以免伤口崩开。” 赵晚晴送给温院判一个根百年人参,“多亏了院判尽心尽力的医治,这根人参是我陪嫁的药材,据说生津养血的功效不错,也是我夫妻二人的一点心意,还请院判收下。” 温院判给官宦人家看病通常是收红封,一出手就是百年人参的人家还真不多,珍贵药材对大夫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确实喜欢,但也不好收这么大的礼。 赵晚晴看出他的犹豫,送重礼是为了以后看医能多行方便,很多人家请寻常太医都不容易,更何况是院判这等重量级大夫,这些日子全赖温院判熬心费力的救治,她不过是想结个善缘罢了。 “温院判您就收下吧,最近官家也赏赐了不少好药材,放在我这久了容易散了药性,不如留给有需要的人。” 温院判也不好推辞,再三感谢,心想日后崔府和安郡王府请太医他定要上心安排。 送走了温院判,崔容时轻轻地晃着赵晚晴的手,甜腻的说道:“让夫人破费了。” 赵晚晴摩挲着他手上的伤痕,眼里都是心疼,“父亲常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该省省,该花花。请太医是为了保命,请先生是为了明辨是非,医和师的钱都不能省。” 崔容时凝视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同僚们都好生羡慕我,说你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无论理家管事还是处理棘手事情都从容不迫。他们还偷偷打听崔府未嫁的小姐,说能像你一样大方得体就好。” 他抬眼望向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缱绻的说:“这路遥马急的人间,我曾彷徨多年,一想到余生有你,我对未来就充满了期待。” 二人双眸轻合,唇畔相碰,鼻息相缠,将情深意笃都藏到了绵缠的吻里。 夜色刚落下,陈有宾和孙元苑两位先生急冲冲的找到崔容时。 陈有宾没有了往日的儒雅,满脸是汗的说道:“大事不好,晚饭时我和孙先生将明日呈给官家的文会试题放在书架的暗格中,想着饭后再校对一遍。刚才回到屋内,发现有人偷了试题。” 孙元苑补充道:“这几日确定好命题后,我们就格外注意试题的存放安全,每次离开前都会在门口地上撒些白灰再锁门,这样就能第一时间发现有没有外人进来。今日晚饭后回来,门口白灰明显是被人踩过,试题也不见了。虽然我们俩个都有房屋的钥匙,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都是同进同出,不会单独行动,一定是有外人偷了试题。” 赵晚晴想了片刻后说道:“两位先生的书房位于玉清筑后方,日常有府兵巡逻,即便是容时和我都不会轻易过去。偷题者一是要有书房钥匙,二是知道府兵巡逻时间,三是知晓书架暗格,极有可能是内鬼,我们可以重点排查谁在晚饭的时间单独出行以及谁鞋底有白灰。” 崔容时却觉得逻辑不对,“如果只是想偷试题,看完记下来便可,没必要将其偷走。我们一旦发现试题没了,必然会换题,那偷题就失去意义了。” 孙元苑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偷题的人是为了搅合考试,进而拖慢筹备进度,让官家觉得我们办事不利,而不是真的要考题。” 陈有宾担心更甚,叹着气说:“如果我们大肆的搜查偷题者,不正落了奸人下怀,但若不搜查怎么能抓到凶手呢?” 崔容时此刻反而愈发沉稳,他沉声静气的说道:“玉清筑已经落锁,此刻偷题者和试题一定还在院内,当务之急是两位先生要再出一套考题,其他事就交给我们去查吧。” 陈有宾和孙元苑面面相觑,这套试题他们研讨了很久,若是临时换题恐怕一晚的时间不够。 陈有宾率先开口:“若是换题,那出题方向和题型都需要变更,不是一日之功就能做到的。” 赵晚晴问道:“官家说文会的试题重在考验学问基本功,两个时辰的答题量即可,能不能尝试把试题简单化呢?” 孙元苑解释道:“即便只是两个时辰的试题,也要囊括诗赋题、经义题、史论题、策论题,选题和立意都要变更,如何能简单化。” 安郡王府没人需要科举考试,赵晚晴也没太关注过科考,她突然想起自家不爱读书的弟弟最头疼的就是背《论语》,无意的说:“若是哪不会就考哪就好了,青宸学《论语》的时候,只君子和而不同冯先生就为他解释好多遍。” 无心之话却让崔容时茅塞顿开,他建议道:“何不抛弃以往固有的考试模式,能不能赋诗和策论对修书着典来说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对经史的理解和扎实的学问功底,我们用学子们常错和易混淆的内容作为试题呢?” 在这些顶级文人面前,赵晚晴觉得自己就是个学渣,她毫不犹豫的自爆短处:“在学四书五经时,我觉得最难的就是《大雅》,篇幅长又常引经据典,《周易》《春秋》也极难背诵,有的篇幅还辩丽横肆。” 两位先生突然无语,他们说的怎么像是整理错题集呢。 而这个集难背、易错于一体的试卷,俨然成为了与会人的噩梦。 第132章 排查嫌疑人 夫妻二人安抚好两位先生后一起到失窃的书房查找线索。 房门处没有撬锁的痕迹,屋内书籍都整洁有序,只有书架暗格被打开。 两人循着门口白粉的印记,跟踪至小院外墙,粉印在墙边草丛茂盛处逐渐消失了,而延伸的方向正是九位官员休息的屋舍。 赵晚晴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小声说道:“屋内没有翻找的迹象,说明盗窃者知道暗格的位置。但看这脚印,刚开始密集且有规律,怎么到墙角处就凌乱了呢?” 她模拟脚步的间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墙角,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确定的说:“我感觉他是跑着离开,然后躲在墙角处观察了片刻,他在观察什么?” 崔容时也走到墙角处,将头从墙角探了出来,正好看到书房。 “他在看书房里的动静。” “既然已经拿到了题,他为什么还要回看书房,不是应该赶紧跑吗?” 崔容时目光锐利,有着超出他年纪的睿智和稳重,“也许他根本没拿到题呢?” 赵晚晴有点混沌,怎么和想的不一样,就像是九连环错了一步,后面无论如何都接不上。 崔容时笑着安慰她:“咱们先去查到底谁在晚上独自一人,也许缩小范围就容易找了。” 他将文熙城、曹谦和万明坤叫到屋内,直接了当的说:“文会试题失窃了,我现在能够相信的只有你们,我们需要在觐见前抓住偷窃者。” 精神刚放松下来的几人顿时炸锅。 曹谦跳起来说道:“哪个孙子临秋末晚的偷题,这不是要我们命嘛!” 文熙城拉着他坐下,让他保持平静,“你先听听容时怎么说。” 崔容时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总结道:“我找你们,是因为你们没有作案动机。能避开巡逻、打开门、找到暗格的人,一定是与我们朝夕相处共事的人,其他六个人的可能性最大。偷题者无非是为名为利,但一旦试题没了,我们这些奉命行事的官员必然会受到牵连,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你们好好回忆一下,谁最近有异常,谁今天晚上独来独往。” 曹谦最先开口:“之前我就怀疑过张琪和陈睿,他们办事总是拖拉,以前还对你冷嘲热讽。今天因为所剩事务不多,我和文熙城申时就到正厅用饭,过一会张琪、李牧、宋旭和周琪滨也过来了,只有陈睿和王栩东说累了要回房用饭。” 文熙城说道:“我们用完饭后还聊了一会天,周琪滨说他要早点休息,倒是走的比我们早。” 赵晚晴算了一下他们说的时间,“两位先生应当是酉时过来找容时的,按照时辰算,陈睿、王栩东都有可能作案。” 万明坤悠悠地说道:“如果行动快的话,周琪滨也有可能作案。” 曹谦不认同,“周琪滨平日里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手脚麻利,大家有什么事他都愿意帮忙,这样的人不可能偷东西。” “手脚麻利”这四个字引起了赵晚晴的注意,她问道:“周琪滨平日里都会帮忙做什么?” 曹谦回忆着说:“我们手里的活没做完他都会帮忙,有的时候先生们要书籍他也会帮忙找,谁没来得及吃饭他会告诉厨房留饭,还有.......” 崔容时突然打断他,“你们都谁到过两位先生的书房?” 万明坤平时观察比较仔细,他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和李牧负责协助两位先生组织试卷,平日里我去的最多,李牧偶尔也会去,若是需要特殊的书籍资料,还会差人到翰林院和国子监去找,除此之外好像真的只有周琪滨。” 曹谦突然自我怀疑,他是不是识人无能…… 文熙城问道:“那我们现在去找周琪滨?” 崔容时反而更想看清这背后之人到底要什么,他笑的格外平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等明日见到官家也许就真相大白了。” 第133章 各怀心事的早膳 晨曦将现,日月同辉却不相争,一切都是晦暗不明的样子。 崔府的丫鬟早早备好了洗漱用具,邀请各位官员到正厅用早膳。 今日所有人都要到文德殿呈报文会进展,全员换上朝服,衣冠整洁地坐在餐桌前等待开膳。 曹谦巡视一周,每个人眼底多少都带着乌青,张琪、李牧和宋旭因为要面见官家比较兴奋,一直喋喋不休;王栩东和周琪滨一贯的沉默寡言;陈睿有点心不在焉。 他暗自分析,做贼心虚的人昨晚一定无眠,谁最疲惫不堪,谁的可能性就最大。 张琪看着曹谦明晃晃的黑眼圈,嗤笑道:“你昨晚做贼去了吗,眼圈黑的像鬼一样。” 曹谦:你才像鬼,你全家都像鬼! 崔容时陪着两位先生谈笑风生的走了进来,陈先生依旧风趣儒雅,他笑着说:“让大家久等,今日若是顺利完成秉报,咱们就可以稍事歇息了。” 孙先生也欣慰的说:“是啊,这段时间大家夙兴夜寐的赶工,真的累坏了,索幸我们的会程和试题都已初步完成。” 文熙城恭敬的说道:“一旬完成拟题,难如登天,两位先生劳苦功高。” 孙先生从怀中拿出题卷,颇为感慨的说道:“试题能够如期完成,多亏了大家的鼎力相助,这勋功章的背后是咱们全体人员的辛勤付出。” 所有人都期待的看向题卷,他们也将参与测试,说不好奇是假的。但题卷密封的很严,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大家的表情又变成了失望。 只有陈睿一直紧盯着题卷,右手轻抚左袖,有些失神。 崔容时说道:“如无特殊情况,一会面圣结束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了。我会让人提前帮你们收拾好衣服,如果有需要特别留意的,你们可以现在告诉我。” 王栩东面无表情的说:“我的东西昨天已经收拾好了,不劳烦贵府人帮忙。” 周琪滨也跟着说:“我没带什么东西,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用不着收拾,我回来打个包袱就能走。” 陈睿慢半拍的说:“我也没什么,不用收拾。” 崔容时点头应下。 丫鬟们开始上粥和点心,所有人遵守用餐礼仪默默地吃饭。 文熙城见曹谦碗里的粥快没了,招呼丫鬟为他添粥。 曹谦赶紧摆手,“不用,我一碗正好。” 文熙城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昨天晚上还饿的抓心挠肝,喝一碗怎么够,再来点。” 曹谦一脸懵圈的挠头,他什么时候饿了呀,明明吃的挺饱。 丫鬟在端粥时,手一抖,洒到了坐在曹谦右侧的陈睿衣袖上。 陈睿猛的站了起来,气急败坏的怒斥丫鬟:“这么不小心,怎么伺候人的!” 曹谦连忙打圆场:“诶呀,小丫头也是没睡醒,你别发这么大的脾气,要不要换件衣服啊。” 陈睿脸色铁青的说道:“不用,吃完了我们就赶紧走吧。” 用完早膳,崔容时好意提醒道:“面圣之前大家可要检查好随身物品,该带的不该带的还请三思。” 张琪不明就里:“三思什么?” 文熙城笑的温和:“前进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是悬崖,可不得三思而后行嘛。” 第134章 殿上审案 文德殿内。 仁宗意气风发的等待文会专班汇报新进展。 一众人进殿,仁宗看着横站一排的黑眼圈,心中暗道这种颠覆性的筹备工作确实辛苦,自己真是举贤任能、明察秋毫,居然选出这支出色的队伍。 “诸位爱卿辛苦了,文会在朝野内外都反响良好,今日你们能提前完工朕深感欣慰。” 崔容时深鞠一躬,波澜不惊的说道:“官家,臣有一事要禀告。” 仁宗笑意盈盈的问道:“什么事?” 崔容时用着清冷的声线说道:“文会试题丢了。” 仁宗....... 其他人....... 殿内悄无声息,刘公公也惊的一身冷汗,崔翰林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吓人的话! 仁宗试探性的问:“然后呢?” 崔容时:“但臣认为在大殿上能找回来。” 众人:你玩呢啊! 仁宗皱眉,沉声问道:“如何找?” 崔容时上前一步,回身面向其他九人,冷目灼灼的说道:“是让我搜身还是你自己拿出来?” 几人都瞠目结舌,你看我,我看你,只有陈睿死死盯住脚下。 崔容时走到陈睿面前,声音中带着森冷的怒意:“从昨晚到今日清晨,我一直在等你,但凡你有一点悔过之心,我们都不会在殿上论事。” 陈睿再也撑不住,双膝跪地,岿然倒下,“臣有罪。” 说完,他从左袖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了试卷,不停的磕头。 崔容时回身禀告:“还有一人也偷看了试卷。” 仁宗: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偷看之人倒是比臣更清楚陈睿如何作案。” 仁宗向后靠在龙椅上,眼神阴翳,如今的朝堂真是无孔不入了,这么多人都想插手文会。 “都自己站出来说说吧,朕倒是想看看你们还要做什么!” 又是一片宁静,大家连喘气的声音都放的很轻。 崔容时等的有些不耐了,回禀道:“晚晴此时应该找到了关键证据,还请官家容禀。” 仁宗点头,刘公公赶紧开门。 赵晚晴带着一件衣服和一双鞋走进了文德殿。 “晚晴在诸位大臣离开后找到一些可疑物品,还请各位大人认领一下。” 几人看完后,周琪滨也跪了下来,衣物正是他的。 随着两人自白,昨晚的事情经过也被还原出来。 周琪滨经常借着乐于助人的幌子了解不同组的工作进展,当他得知两位先生需要书籍,其他人暂时脱不开身时,他自发奋勇的前去帮忙。 经过多日观察,他发现两位先生习惯上午整理材料,下午讨论并誊录试题。 他故意选择在下午送书,就是为了找机会接近试题。 恰巧孙先生要如厕,陈先生便说先将整理的试题放在暗格内,待他回来后两人再继续拟题。本是避嫌的动作,却让周琪滨发现了暗格的位置和钥匙的所在之处。 待孙先生离开后,周琪滨殷勤的送书,同时提出很多自己在学业上的困惑。 陈先生在国子监就喜欢多思善问的学生,他耐心的为其解惑,并找出他日常注释的书让周琪滨拿回去学习。 在陈先生找书的档口,周琪滨巧妙地用自带的印泥复刻了门钥匙。 呈报试卷的前晚,他故意与大家一起用晚膳,中途借故离开,避开巡逻的守卫,用提前准备好的钥匙打开门锁。 但在周琪滨到之前,陈睿早已徘徊在书房附近。 陈睿苦于没有钥匙,只能想方设法的伺机进去。 见到周琪滨钻进书房后,陈睿暗叹天助我也,他故意弄出声响,将他惊走。 做贼心虚的周琪滨听到声响后顿时心惊,草草看一眼试卷就放回暗格跑了出去。在跑到墙角处,他想起门没锁,特意躲在墙后看有没有人回来,欲补救一下。但此时巡逻守卫即将过来,周琪滨也不敢久留,赶紧跑回卧房。 陈睿则趁机躲进书房,避开守卫,与周琪滨的偷看不同,他想的是偷走试卷,搅乱文会进程。 而赵晚晴找到的证物正是周琪滨昨晚换下并藏在床底的衣物和鞋子。 弄清偷窃的始末,下一步就是询问作案动机。 周琪滨是想偷看,陈睿却想偷走,目的截然不同。 仁宗先审问周琪滨:“你偷看试卷,是想将考题交给何人?” 周琪滨是个寒门学子,进入汴京城后,他看到繁华满目,羡慕不已。而自己既没有门路又没有钱财,尽管科举排名靠前,但也只被告知要先“学习行走”,等待补缺。很多成绩不如他的进士靠着庇荫和关系纷纷获得了官位,他的心态也跟着发生了巨变。 一个偶然机会,有位富商找到他,称只要他拿到文会试题,愿以黄金万两收购,并且还会为他提供各种晋升门路。周琪滨作为官场新人,没有耐住金钱和权力的诱惑,行差踏错,做了错误的决定。 当问到陈睿时,他却只说是一时冲昏头脑,与他人无关。 仁宗气绝,“与他人无关?那就让大理寺好好审审你!” 审问后,仁宗屏退了无关人等,只留下崔容时和两位先生。 仁宗问道:“你既然敢在朕面前拆穿陈睿,你是知道他在为谁卖命?” 崔容时回道:“臣不知道。但臣妇昨晚抓到了一个为他传递口信的小厮,试卷丢失的消息现在已传了出去。臣想既然线已放出,那鱼儿必将咬钩。” 想要搅局之人要的不过是题被偷了的结果,今日必将掀起风云,只需静待时机便可。 崔容时又说道:“两位先生昨日紧急换了试题,只是这题可能与既往题型不同。” 孙先生将新试卷和旧试卷分别呈给仁宗,解释道:“之前拟制的试卷是沿袭过往的考试类型,但昨晚经容时和晚晴提醒后,草民觉得新试卷更能考察学识的基本功,也更切合我们要筛选的人才标准。” 仁宗反复对比两个试卷,旧版侧重点比较广泛,而新版侧重于考验学习的扎实程度,确实不同。 没等他做下决定,双喜从一侧向刘公公招手,禀告了一件大事。 刘公公听完后神情肃穆的说道:“官家,市井已经传开,文会试题泄露了。” 第135章 接连命案 确如崔容时所料,陈睿的窃题只是开胃前菜,破坏文会口碑、引导市井舆论、抹杀文会专班功绩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意图,尤其特意挑在他们面圣的时间点传播消息,就是想一击毙命,直接将他们定性为欺君罔上。 但设局之人没想到的是,崔容时已提前走了一步棋,进殿就挑明了试题失窃,并当场揪出窃贼移交大理寺,可谓是算无遗漏。 仁宗不仅没怪罪他,反而很理解,总有坏人要搞事情,这都是常态。 他感慨地说道:“现在眼红崔翰林的人可真不少啊。” 崔容时谦逊的回答:“眼红我能为官家效力,组织盛世文会的人,确实挺多。” 刘公公和双喜公公在心里都暗自竖起大拇指,崔翰林的嘴从来没输过,这么多届的状元,属他最会说话。 果然,仁宗听罢很满意,这个年轻人越来越对自己的胃口,不厚厚赏赐不足以表达他的欣赏。 “传朕旨意,崔翰林临危受命,睿思敏行,克承清白之风,嘉谋善政,特赐江陵府伴驾殊荣。陈睿和周琪滨品行不端,革除官职和进士资质,永不录用。另赏赐专班两位先生和七位官员金银财帛,嘉奖其按期完成文会筹备工作。” 伴驾出行的殊荣可是无上荣耀,众人都对他投去羡慕的眼神,经此一事,崔翰林更是风光无两。 旨意一经传出,引起全城哗然。 老百姓们刚刚还听大街小巷疯传文会试题失窃,不一会又传出小偷早就被抓住,根本没成事,而且官家还给了负责人不少赏赐,看来传言不可信呐。 官员们前脚还聚众讨论崔翰林彻底凉凉了,后脚就听说窃题人被抓进了大理寺,而且是被崔翰林在御前揭发的。他们表示懂了,崔翰林是提前有了应对,想害他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正在贤亲王府摔杯子,“可恶,明明设好的局,怎么又被他逃脱掉了!” 户部沈尚书同样焦头烂额,他忐忑不安的说道:“王爷,陈睿是我许诺了一堆好处才答应偷题的,这可怎么办是好。这么多年我一直尽心尽力的为您卖命,真要出事了,您可不能把我扔出去啊。” 贤亲王脸色阴沉,气息粗重,一身仙风道骨的打扮也难掩气急败坏之色。 “陈睿是陈家的弃子,在他决定去偷题的时候就已经必死无疑了,一个将死之人你怕什么!” 户部沈尚书迟疑道:“万一他熬不住酷刑招了呢?” “那就让他提前死!” “王爷,老臣觉得崔翰林这个骨头委实不好啃,咱们设了这么多套他都安然无恙,您说是不是有点邪乎啊。况且无论是崔太尉还是安郡王,都不是好惹的主,这两个老家伙还摆明了跟随官家,软硬不吃,咱们要不要变更一下策略?” 贤亲王深呼吸几下,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你说说看,怎么改变策略?” “文会不过是个噱头,能不能拿下并不是很重要。我们之所以要换掉崔容时,一是因为崔家太中立,是个绊脚石;二是太子一直在拉拢他,对我们的计划是个麻烦。咱们要想摧毁崔家,不一定非得从崔容时下手,崔家不是还有个孙子嘛。” “我那好哥哥不是判他三年内不得回京吗?” 沈尚书笑的意味深长,“我听闻崔怀瑾的媳妇春节前后就要生产了,若是个男孩,那就是长孙,若是个女孩,嘻嘻,我们也好安慰安慰。” 贤亲王似笑非笑,“就没有你这个老家伙不知道的事,到时候咱们还真得送点贺礼过去。” 沈尚书哂笑道:“别说是崔府生孩子,哪家生了私生子我都一清二楚,没这点能耐怎么好为您效力。另外,您让我接触三皇子,我是好话说尽了,但他一直表现的无欲无求,难谈的很。” 贤亲王冷笑道:“哪个做皇子真的能无欲无求,求而不求,不求而求,谁说的准呢。” 近午时,仁宗还在文德殿与两位先生探讨试卷内容。 作为帝王,他自认也是博学之人,两套试卷他都尝试着做了一番,旧版试题对他来说手到擒来,毕竟那么多奏折不是白批的。但做新版试卷时,他就浑身难受,这些问题有的很刁钻,让他想起了幼年时无数个五更起床背书的清晨。 皇子虽然不用科考,但他们若想博得太师认可,就必须三更睡觉,天不亮就起床,丝毫不敢松懈。 最终仁宗选择了新版试卷,原因很简单,让他难受的试卷必须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谁还没有一些怎么背都记不住的文章啊~ 刚把试卷敲定完,刘公公蹑手蹑脚的过来传话,“官家,陈睿在大理寺的刑狱里咬舌自尽了。” 仁宗拍案而起,“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一个犯人都看不住吗?” 刘公公赶紧拿来一盏茶,“官家息怒,奴才听说陈睿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待牢头送中午饭的时候人就没了。” “去把崔容时和大理寺卿给我叫来。” 大理寺卿一路走一路暗道流年不顺,奇葩事怎么都让他赶上了。 还未进殿,他就看到了崔翰林,赶紧抓住救命稻草,“崔贤侄啊,我与你祖父也相交多年,一会在官家面前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今天估计是要扒我一层皮啊。” 崔容时问道:“陈睿在殿上都没表现出死意,关进刑狱后就自尽,他一定接触到了什么人。” “我本来打算下午亲自提审他,必然不会让人再接触他了。” “那看守他的牢头呢?” “牢头都是经年的老人,怎么会有问题。” 崔容时定身看向他,“如果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那剩下的无论多不可能都是真相。” 正在二人说话的档口,一位公公过来传话,“大理寺卿,寺丞让我给您带话,刑狱里的牢头也自尽了。” 第136章 君臣交心 大理寺卿听到牢头去世的噩耗后眼前一黑,椽子从内里坏了,就是他御下不严的问题,难辞其咎啊。 崔容时手疾眼快地扶住微微趔趄的大理寺卿,低头小声说:“您节哀,经年的老人居然能转瞬之间就被策反,而且还被逼自尽,哪是您一人能扭转的,官家也不会强人所难。” 大理寺卿一想,对啊,他不过只是个正三品官员,能在官家眼皮底下杀人,说明对方手眼通天,可不是他有心无力嘛。 他拍了拍崔容时的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然后他身形愈发趔趄的跑进文德殿,一下跪在仁宗面前,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老臣无能,不仅没能看住犯人,连牢头都畏罪自尽了,臣有愧官家重托,有愧这一身官服。” 仁宗刚刚听说陈睿自尽,怎么没过一炷香的功夫牢头也跟着自尽,不禁眉头紧锁,这种翻云覆雨的能力让他颇为心惊,若是在皇宫内也这样,他恐怕一日都不能心安。 “牢头是什么时候死的?” “启禀官家,陈睿死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自尽了。听其他狱卒说,牢头曾出去过片刻,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休息室,有人进去喝水,发现他已经自裁。” 仁宗腾地一下怒火窜上脑门子,他沉着脸说道:“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连杀两人,真是好手段,我大越朝连大理寺都不安全了,下一次动手就该是朕的寝宫了!” 所有人都跪下,“官家息怒。” “朕命你彻查案件始末,三日内答复,无论是何人指使都不得姑息。” 大理寺卿心里感谢崔容时,要不是经他提醒后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衰样,估计官家会当场问罪,如今能拖三日是三日,死缓总比立即执行强。 “臣,领命。” 待大理寺卿退下后,仁宗问崔容时:“这些事你全程都参与到了,作何感想?” 崔容时谨慎的回道:“治理大国,无论任何决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改一制而触全局,着实进退维艰。” 仁宗心中这一口浊气不吐不快:“这大越朝如你一般年轻,朕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国富民强,绝不能让大越在我手中积满尘埃。那些腐烂的、发臭的痼疾,是时候该挖掉了。” 崔容时跪下,右手叠于左手上,以头触手深拜,“臣愿做您自剜腐肉的刀,愿为国富民强的大越鞠躬尽瘁。” 人人在帝王面前都会下跪,但他们心中都各有算盘,仁宗不禁问道:“人都有所求,有人为名,有人为利,你为了什么?” 崔容时不假思索的回道:“于公,臣想堂堂正正的站在您身边,看锦绣山河,望万家灯火,赞繁华盛世。于私......” 比起前面的官话,仁宗更喜欢听后面的白话,他好奇的将身子前倾,“于私是什么?” 年轻的臣子面上有些扭捏,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臣曾答应晚晴,十年后让她换成臣的诰命夫人轿子,这是臣的私心。” 仁宗乐了,还是年轻人会说话,情情爱爱人之常情,不打紧,他相当理解。 “你这愿望立的不错,齐家治国平天下,把你们的小家都照看好了,我这大家也会慢慢好起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有些许迷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要的我这都有,可我要的却穷尽终身也未必能成啊!” 崔容时反而壮志勃发,“官家想要大越与天地同寿,共日月争辉,走向基业长青的路已经在脚下了,臣只要跟着您走下去,就必然会看到。” 刚刚有些沮丧的仁宗眼里又盛满了光,“是啊,都在脚下,只要眼中有江山万里,何惧几分秋凉,待收拾完那些宵小,咱们再重整山河。” 刘公公也再次被崔容时折服,就这口才,官家不吃饭都听饱了。 这是君臣的第一次交心,也是崔容时成为权臣之路的起点。 第137章 字字泣血的册子 崔容时今日回府较早,一进院子就见赵晚晴在门口迎候他。 他赶紧上前两步,往手里哈了口热气,然后捧起她的双手反复摩擦,“天这么冷,你怎么还出来了?” 赵晚晴看着满院的丫鬟、小厮,难为情的将手抽了回来,有些怯怯的说道:“刚才大理寺来人搜查陈睿的屋子,我看里面还有一些他的个人物品,咱们打个包还给陈府吧。” “他们可搜到什么了吗?” “没有,屋里只有衣服和书籍,没有可疑物品。” 崔容时看她踌躇不前的样子,关心的问道:“你是不是害怕了,所以才等我回来一起过去?” “虽然人没死在崔府,毕竟也在这住过,我还是心里惴惴的。” 崔容时一把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细声说道:“没有什么邪祟敢在崔府生事的。” 赵晚晴糯糯的问道:“为什么?” “这个府里有三位将军,祖父曾跟我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身上杀伐之气太重,黑白无常见了都得避让三分。” “你这么说我还安心点,合着以后我们连门神都不用贴了?” 崔容时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你非要贴男人画像的话,就把我贴门口吧。” 被他一打岔,赵晚晴心中的不安也缓解了不少,两人携手走进陈睿的卧室,里面被大理寺翻了个底朝天,衣服散落一地。 赵晚晴看到衣柜下方压着一个册子,她好奇的拿过来翻看,内容却让她有些震惊。 册子里每一页记录一年的事情,从5岁到现在,正面记录的都是高兴的事,背面却十分阴郁。 赵晚晴拉过崔容时,“你看在他六岁这页,正面只记了寥寥几个事,会背诵四书五经,被先生表扬,后面却记载了这么多,有我被长兄打了、姨娘受伤了、姨娘一天都没有回来,我好饿.......” “还有,后面这些年也是,尤其你看今年的,正面他只写了考中进士,后面却满是伤痛,被嫡母罚跪、姨娘挨了掌掴.......他虽然是庶子,可是都入朝为官了,怎么还会过的这样悲惨?” “陈家近年虽然没落,无人做官,但家境富裕,根基尚在。陈睿即便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从七品小官,倘若没有家族银钱扶持,未必能走多远。一个出色的庶子必然会被嫡母和嫡子打压,妾室在官宦人家有时候还不如个体面的丫鬟,所以就算他做了官也改变不了这些。” 崔容时逐页翻看,一个不被重视的庶子一生就这样展现在他眼前,他越得意,生母便越受欺辱,他越进取,生母的日子便越难挨。 在最后一页的背面写道“生而为人,两手空空,不堪为人子,此生有愧”,竟是字字泣血。 赵晚晴被这几个字刺的心里有些难受,她不解的问道:“陈睿这么努力的科考做官,想要改变生活,为什么要做盗窃的事?” “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改变命运,想借助于外力,或者是他的家族逼着他做出选择,都有可能。” 赵晚晴细思崔容时这几句话,“如果是有别人许诺他什么,那他最想做的一定是有个好前程,搬离这个地狱般的家。如果是他的家族逼他去做什么,那么最能拿捏他的,应该是他的姨娘。” 崔容时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急匆匆的说:“晚晴,我得去趟大理寺,让大理寺卿重点查他姨娘。” 陈府。 陈老爷和夫人刚要就寝,见大理寺来人,马上穿戴整齐的迎了出来。 大理寺卿说道:“奉官家旨意,查陈睿盗窃文书一案,还请陈老爷配合。” 陈老爷看起来颇为懦弱,只低声答应,好好。 陈夫人却抢在前面说道:“他不过是个惹事的庶子,从小就麻烦不断,如今还牵连我们整个陈府,早知道我们就和他断绝关系了,你们要拿什么随便拿。” 这个陈夫人眼神锐利,轮廓分明,说起话来额头青筋爆出,一看就不是善茬。 大理寺卿让衙役先去搜查,自己则盘问起陈老爷:“陈睿的生母可还在?我要问她一点事,你让她过来见我。” 陈老爷先是看向夫人,又磕磕巴巴的说:“她,她生病了,不能见人。” “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去见她。” 陈老爷又看向夫人,艰难的说:“不行,她.......” 陈夫人接过话茬:“她犯了错误,让我们赶到庄子去了。” 过了一会,衙役们回来禀告:“陈睿的屋子被人收拾过,什么都没有。” 大理寺卿疾声厉色的说道:“你们心里没鬼收拾什么屋子,我看是要掩盖罪证!官家让三日内破案,我今日必须见到陈睿的生母,陈老爷你带路吧。” 陈夫人还想强加干涉,被衙役一把推到后面,他们押着陈老爷直接冲出门外。 陈夫人焦急的安排随从:“快带人去庄子,无论如何都得让那贱人再也说不出来话!” 第138章 只有死别 再无生离 大理寺疾行办案的速度岂是普通人家车马能比,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就赶到了陈府郊外庄子。 庄子内死气沉沉,连丝光亮都没有。 大理寺卿命人燃起火把,率先带着一队人冲进院内。 几个衣装不整的婆子跑了出来,她们看到陈老爷,还没等行礼就被衙役喝斥:“大理寺办案,让你们姨娘出来!” 这些婆子半夜被大理寺的官差团团围住,早就吓没了魂,一被喝斥就赶紧说道:“她在柴房。” 衙役们打开柴房,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立刻冲了过来,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大喊:“你们还我儿命来,睿儿最是听话,怎么会偷窃,一定是你们逼他的。” 几个婆子合力按住了她,打着颤说道:“薛姨娘下午开始就疯了,见人就喊,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把她关起来。” 陈睿的生母薛姨娘声嘶力竭的喊道:“老爷,你说什么睿儿都听,他那么听话,你怎么舍得让他去死!” 陈老爷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赶忙解释:“官老爷,这个妇人疯了,她说什么都当不得真。” 崔容时向大理寺卿请示:“可否让陈老爷回避,我要问薛姨娘和婆子几句话。” 大理寺卿对他十分信任,马上让人把陈老爷带了下去。 崔容时先问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薛姨娘是何时住到庄子里的?” 婆子小心回道:“是七天前,陈睿公子亲自把薛姨娘送过来的。” “薛姨娘住进来的时候府里是怎么交代的?” “府里让人带话说好好伺候姨娘,以后她就是我们的主子。我们一直都有尽心伺候,直到今天下午夫人派人传话,说陈睿公子犯了死罪,已经在大理寺畏罪自尽,薛姨娘才疯了的。” 陈睿临近晌午自尽,陈夫人一得到消息没想处理后事,反倒是先来刺激薛姨娘,可见对她恨之入骨。 崔容时又问薛姨娘:“陈夫人一直虐待你?” 薛姨娘经过一番折腾,已经脱力,她瘫坐在地上:“她是嫡妻,是我的主子,如何对我都是应该的,可她不该把睿儿往死路上逼。”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陈夫人逼死的陈睿?” 薛姨娘回忆起这段时间陈睿的异常。 自从陈睿当官后,陈夫人为显示自己主母的地位,三天两头的折腾她。每当陈睿要反抗,陈夫人都说他忤逆,不顺父母,要将他告到衙门去。薛姨娘怕陈夫人毁了儿子的前程,总是劝陈睿忍气吞声,自己受了折磨也藏着掖着不敢告诉他。 直到八天前的晚上,陈睿喝的醉醺醺的跑进她的屋,说陈夫人已经答应让她单独住到庄子上,以后他们母子俩终于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了。 薛姨娘知道陈夫人不会这么好心,反复问陈睿答应了她什么。陈睿只说自己有重要事情要办,得离开一段时间,其他的事一概不说。 在送她去庄子那日,薛姨娘又追问起来,陈睿只说让她放心,好好住着,陈夫人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心里虽然疑惑,但不敢耽误儿子的要事,想着等他回来再问清楚,结果就这样生离死别了。 大理寺卿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立即命人将陈老爷和陈夫人关押起来,案件终于有了苗头,他迫不及待的抓人回去审问。 临走前,大理寺卿再三感谢崔容时。 崔容时依然谦逊,绝不居功,但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醒:“今日送到大理寺的小厮和传递消息的卖货郎还请您多关注,万不能再让人钻了空子。” “贤侄放心,都已让人严格看管,再出问题我这乌纱帽可就彻底该摘了。” 深夜时分,崔容时回房,赵晚晴担心的彻夜未睡。 为了安抚自家夫人,崔容时细致的讲述了来龙去脉。 赵晚晴感叹道:“妻不容妾,家宅混乱,必然会引起祸端。” 闻音知意的男人立刻表示:“我只有你一人,绝对不会纳妾。” 赵晚晴戳着他的胸膛,娇俏的说:“状元的嘴,骗人的鬼,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男人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我的伤好了。” 赵晚晴摁住他作乱的手,害羞的说:“温院判说的是一旬后!” 得知今晚没戏,崔容时只能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总好过聊胜于无吧。 过了良久,他说:“夫人,从今往后,我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嗯。” 第139章 结案 大理寺经过两日紧锣密鼓的全城搜查和拷问,锁定了两位案件嫌疑人,同时还连带查出不少高价买卖试题的官宦人家。 两位嫌疑人中一位是澄县开国伯。由于伯府逐渐衰败没落,濒临没有爵位可以传袭,而其子又屡次科考落榜,所以才高价贿赂陈夫人,欲混进文会,就想搞个编制捞个闲职。 一位是户部员外郎王旭林。他收受贿赂,答应为几个知名乡绅和富商争取文会名额,陈睿又恰巧曾在户部就职,就走了陈家的路子谋求考题。 文德殿内。 崔容时和一个笑面中年男子面面相觑。 男子说话有一些流里流气,“久仰崔翰林大名,今日咱们有缘得相见,日后必然会常常共事哒。诶呀,也不知道方不方便把我姓甚名谁告诉你,算了等官家来了再说吧,你先别急。” 崔容时尽管已经习惯了安郡王府的无厘头话风,但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这位自言自语的话痨。 仁宗带着刘公公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奏报,眉宇间透露出凝重的神态。 他先对崔容时介绍道:“你身旁的人是皇宫密探首领卫眭,他名义上的身份是皇城司官署的打更人。” 卫眭一年也难得被仁宗介绍几次,兴高采烈地讲解起自己的姓名和隐藏身份:“我这个名字吧有点歧义,没学问的人都以为是尾随,其实眭字代表能看到一切,所有人的小动作都尽收我眼底,是不是挺神气。至于为什么做打更人,是因为月黑风高时案件最高发,所以我选择上夜班,白天没有特殊事情我是不会出现滴。” 仁宗特别后悔自己选了个表述欲望很强烈的人做密探首领,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 刘公公:您当时在宫宴上喝多了,非得说自己没醉要办正事,酒后误事啊…… 崔容时觉得卫眭颠覆了自己对密探的认知....... 卫眭对人情绪的感知力很强,见到崔翰林怀疑的目光,他又解释了起来:“你别看我话多,但我业务能力超棒,破案就跟顺藤摸瓜似的,抓人就跟手到擒来似的,话多纯粹是套话套出来的职业病,其实我以前.......” 仁宗赶紧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好了好了,你们认识了就行。以后一些私密的事情我会通过你们去办,希望你二人能够齐心协力。” 卫眭立刻举起拳头,壮志凌云的说:“共创佳绩!”说完还向崔容时眨眨眼,一起来啊~ 仁宗:怎么不给你个大比兜。 他深吸几口气,自己选的,自己选的,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这是大理寺查案的卷宗,你们先看看。” 二人看完后,崔容时问道:“看起来合情合理,都是为了追名逐利,但没有解释陈睿为什么要偷试卷,还将此事公之于众,前后逻辑不通。” 卫眭:“也有可能是陈睿看完忘了还。” 仁宗眼刀一扫,警告意思很浓,再啰嗦废了你。 卫眭马上毕恭毕敬,认真陈述这两日的调查结果:“启禀官家,经过对陈睿等人的追查,臣发现兵部侍郎商谦在事发前曾接触过户部员外郎王旭林,另外市井试卷失窃的消息都来自一个叫红粉佳人的胭脂铺。近日朱炽动作频繁,与二皇子阵营官员交往密切,其中就包括商谦。这个红粉佳人的胭脂铺是五年前成立的,在汴京城颇具盛名,近半数官宦人家女眷都曾用过这家胭脂。” 崔容时突然想起陈夫人,他直接问道:“陈夫人是否曾购置过胭脂。” 卫眭毫不犹豫答道:“陈夫人近半年出入频繁,是常客。” 这就说的通了,所有地下消息买卖都需要一个媒介,能够直通后宅的胭脂铺既不打眼又合情合理,所以这些年才隐藏的很好。 仁宗眼神一凛,阴沉着脸说道:“朱炽若是参与其中,那他一定是想搅乱文会,趁机顶替崔容时,胃口倒是不小。你查清楚朱炽是谁的人了吗?” 卫眭有些犹豫,“臣只能说他表面上清清楚楚是二皇子的人。”但直觉告诉他不单如此,只是暂时没找到证据。 有些事情面上越清楚,内里反而越混乱,仁宗比较相信卫眭的判断。有时候看不透的人先不急于动手,早晚能露出马脚,不如让他们再折腾一阵子。 卫眭又上交了一份名单,里面详细记录了参与买卖文会名额的二十多位官员,首当其冲的就是前任礼部尚书。 崔容时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文会专班拿到的第一手名单良莠不齐,至少三成是内定的人,他们想择优选人都难。 仁宗气极,将紫檀木桌拍的啪啪作响,“我大越朝就是因为这些蛀虫才存在诸多弊端,必须严惩!商谦不过是被放弃的马前卒,让人盯紧,我要的是幕后搅动风云的人。至于这个红粉佳人的铺子有点意思,藏得这么深未必只有这一个用途,我倒是希望他们所图甚大,正好一网打尽。这两个鱼饵先放着,把其他人就一起收网吧。” 一场轰轰烈烈的窃题案落下了帷幕,涉案以及涉嫌买卖试题的官员们随之落马,堪称是本年度影响力最大的正风肃纪行动。 仁宗借着人事调整,再度提拔了一些寒门官员,朝堂又经历了一波换血。 待一切尘埃落定,仁宗定下二日后起身江陵府,随行人员包括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在文会筹备工作上有突出贡献的官眷。 第140章 摇曳的心 去江陵府走陆路要三日之遥,而行水路仅需一日之功,仁宗对于他的宏图伟业一向迫不及待,所以选择了行水路。 皇家乘坐的龙舟规模极大,高四十尺,长二百尺,能容纳下二百余人,堪称水上皇宫。其他官员则乘坐赤舰、楼船随行,各类船只前后相接,总数超过百艘,声势甚为盛大。 仁宗为彰显自己勤政务实,此次出行只让郭后伴驾,并没有让其他宫妃随行。同时,他还钦点了一些重臣和喜爱的晚辈与他共乘,其中就包括崔容时和两个未来女婿。 郭后笑而不语,以她对仁宗的了解,不带宫妃一定是因为江陵府盛产美女,他怕一众坏心眼的妃子们坏他好事,索性一个都不带。他要是真勤政,哪能把侍寝的牌子都翻掉漆了! 自我激励意识很强的帝王上船后就组织起了宫宴,丝竹之乱耳是怡情,美人翩翩起舞是养性,案牍之劳形就算了吧,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他要歌舞升平! 月上柳梢头,龙舟灯如昼。 仁宗笑眯眯的看着往来穿梭的宫女,沈尚书刚才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今天晚上有惊喜,他最喜欢惊喜了~ 作为宫宴标配座次,郭后和镇国公主坐在最前面,依次是太子、贤亲王、安郡王、皇子皇女等皇室宗亲,大臣们和获准随行的官眷们再依次排开。 郭后和镇国公主交换了一下眼色,今晚的仁宗格外兴奋,估计盘丝洞又要派演员了,她们觉得妖气横生。 曼妙的音乐声响起,一青巾蒙面的女子手持琵琶翩翩而来。 她飘逸的如满天飞舞的雪花,轻盈的又如步步生莲的九天仙子,随着她指间拨动,那婀娜的身姿仿佛与音乐融为一体,折纤腰以微步,长裙就如鲜花一样盛开,呈皓腕于轻纱,曲折的身段如风拂杨柳,妖娆的难以言喻。 仁宗看的入神,身体都快倾到餐桌上了,嘴里还风雅的吟诗配乐:“轻移莲步,袅娜腰肢温更柔,汉宫飞燕旧风流,美哉,快哉。” 郭后觉得此刻如果放个盆在他面前,一定接满了哈喇子。 正在大家看的入神时,一群宫女开始走菜,还有四个太监扛着一整头烤鹿肉进来,现场为仁宗和文武百官分食。 仁宗拍掌而笑,“今天这菜品安排的好,鹿肉最滋补,御厨当赏!” 没得到妻妾随行资格的官员们心中愤怒呐喊:你倒是不愁了,我们吃这么多鹿肉上火了怎么办! 待乐曲逐渐收声,美女一舞也完毕,她略微轻喘,更显得身姿婀娜起伏。 仁宗嘴咧的没眼看,满面笑容的问道:“你可愿意把这青巾取下来让朕看看?” 美女轻轻颔首,缓缓摘下丝巾,一张芙蓉面展现在大家眼前。 她眼若秋水,眉如细柳,一张朱唇竟比桃花还要娇嫩红艳,再加上一身欺霜赛雪、吹弹可破的肌肤,怎一个美字了得! 贤亲王最是喜欢欣赏美人,他第一个带头鼓掌叫好,“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今天可算是见到真正倾国倾城的佳人了,皇兄好福气!” 陆氏看着眼睛不眨一下的安郡王,气不打一处来,死劲掐了他一下。 安郡王疼的哎呦一声跳了起来,大声解释道:“王妃,我可不是看她漂亮,我是在研究她人中为什么特别长。” 他不说大家还真没注意,可能是美女脸部又瘦又纤细,仔细看,人中确实比普通人要长了点。 有时候人长相上的小瑕疵没人说确实不好发现,但一旦有人提醒,大家越研究就会越觉得奇怪。 有一些官眷开始窃窃私语,“好像长的有点显老”、“脸是不是也有点长”、“细看就没那么耐看了”。 仁宗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心想不看局部看整体还是挺漂亮的,他瞪了不解风情的安郡王一眼,又继续问道:“你来自哪里?” 美女被安郡王和官眷们讽刺的有点面部扭曲,她强稳下心神细着嗓子说:“臣女是户部沈尚书幼女,沈如云。” 赵青宸小声问安郡王:“父亲,她也像我一样处于变声期吗,怎么声音这么粗?” 安郡王打了他一脑盖,“大庭广众之下别乱说,只有男子才有变声期,她又不是男的。” 仁宗被破坏气氛的爷俩气的够呛,但细想一下好像声音确实有点粗,他努力忽略掉更大的不适,锲而不舍的问:“你今年多大了?” 沈如云不仅被气的面部扭曲,喉咙也像被堵住一样,哪里都不自在。但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她还是努力用更温柔的声音说道:“臣女十五岁。” 由于声音被故意压的更低,不用别人提醒仁宗也听的出来,她嗓音又粗又沙哑,一点也不婉转动听。 镇国公主瞥了一眼贤亲王,云淡风轻地说:“沈小姐正在倒仓的变声期,看来年纪还是太小了,官家再等两年才好。” 仁宗觉得有点扫兴,挥挥手,示意歌舞继续,他要接着品鉴其他节目。 倒仓的美女难以忍受被众人嘲笑的窘迫感,掩面而去,他们太欺负人了! 郭后捂嘴轻笑,今天送过来的美女哪都好,就是心理素质不太好,怎么被说两句就绷不住了呢,还不如身经百战的宫妃好玩。 后面的节目少了精心设计,仁宗有点看不上眼,只能百无聊赖的就着小酒吃着鹿肉。 一场只有一个小高潮的海上宫宴在西时就结束了。 仁宗感觉鹿肉像长了腿的小鹿一样在身内乱撞,他焦躁难耐的四处溜达。 行至船尾处,一个清冷美人面朝月亮而立。 仁宗挺直胸膛,浑身雄性魅力四射,他十分想就着月色与美人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哪知美人飘然转身,竟是沈如云。 月光将她的粉面照的无比清晰,也让仁宗再次看清了那一点瑕疵,又想到了变声期。 他深觉即便到了床榻上也听不到宛转娇啼,顿时感觉旖旎全无,立刻转身逃命似的跑掉了,独留美人月下垂泪。 无处可去的一国之君只能到郭后处寻求慰藉,哪想刚到郭后门口,里面的灯就熄灭,摆明了今晚不迎客。 仁宗一气之下让刘公公把一品大员们都宣召过来,他要秉烛夜谈,他要夙兴夜寐,他要为大越的崛起而办公! 反正他没有枕稳衾温美人在侧,谁也别想有! 相比国之重臣的悲催,此时美人在侧的崔容时暗搓搓的下决心,他心如大船摇曳,今晚一定要成事! 第141章 船房花烛夜 清风微拂面,船行碧波间,月影紧相随,风景漫无边。 官家钦点崔容时和赵晚晴乘龙舟出行。 一个是御前红人,一个是皇室郡主,无论从哪头数都是当之无愧的龙舟伴驾随行第一梯队。 龙舟不仅外表华丽,船舱内的装饰也纷繁复杂,陈设着名贵家具和日用品,地上铺着用丝绸和羊毛织成的地毯,踏上去柔软舒适。 因是夫妻共住,宫人们贴心地将床上的帷幔换成了红色,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看起来如同婚房一般。 崔容时在脑中回想着各种小册子,有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到底哪样比较好? 费力思索一会后,他释然的笑了,成年人当然是都要! 赵晚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稍显猥琐的笑容,一脸新奇的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坐船出海,我想看海上生明月。” 崔容时想说他伤好不容易痊愈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海上的明月并没有什么不同,几千年都没变过,什么时候都能看! 但说出口的话仍然满是宠溺:“今夜晚风习习,莫要冻到,咱们坐在窗边也能看。” 不离开屋子就行! 他们的房间靠着长廊,开窗就能看到月亮。 两人手牵手来到窗边,皓月当空,星月交辉,确实是平日看不到的美景。 恩爱的两人对着明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正情深意浓时,一个黑不隆咚的脑袋从窗底飘过。 赵晚晴吓的一得瑟。 卫眭不好意思的扯着一张笑脸,抱歉的说道:“我打扰你们亲热了是不,职责所在,万勿见怪。” 然后继续像幽灵一般飘走。 赵晚晴拍了拍胸口,后怕的问:“他认识你,他是谁?” 崔容时皱眉:“一个打更人。” “打更人都穿夜行衣打更?” “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他穿夜行衣打更。” “…….” 卫眭又默默飘了回来,忍不住解释道:“我回来不是故意为了打扰你们亲热,因为我耳力比较好,长乐郡主又问了很关键的问题,所以我一定得回答一下。打更人通常不会穿夜行衣的,郡主以后若看到这么穿的人一定要远离,哦对,看到我也要远离,我这样的男人对于你来说很危险。” 崔容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要是不回来,她一定不会记得你是谁,也不会有危险,请你不要随便出现在她面前。” 卫眭神色很哀伤,哀怨的说道:“我果然应该属于黑夜,和你们交朋友都是奢望,也罢,让我一个人独享寂寞吧。”说完,又孤零零的飘走。 赵晚晴一头雾水,“这个人好奇怪。” “无关紧要的人不要关注,咱们继续聊天吧。” 在两人再度情深深意蒙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追打声再度响起。 “小兔崽子,你居然把老子的常胜将军斗到水里了,你这个败家仔儿,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 “是它自己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真不怨我啊。” 安郡王拎着棒子在后面追儿子,赵青宸冷不丁看到姐姐,脚步停了下来,安郡王在后面没停住,直接撞到了他身上。 “砰!” 爷俩一个捂后脑勺,一个捂鼻子,都蹲了下来。 “父亲,弟弟,你们还好吧。” 爷俩异口同声:“不好,疼死啦!” “有没有事,用不用找太医给你们看看?” 安郡王继续从地上抄起棒子,“等我打死他你再找太医也来得及。” 赵青宸抬脚奔了出去,“姐,我保命要紧,不跟你聊了,明天见。” “…….” 崔容时连续被人破坏气氛,暗暗告诉自己,事不过三,浪漫的事得做完,后面才会水到渠成。 “晚晴,这轮照过你的月亮也曾照过我,何其有幸能与你共同徜徉在这片月朗星稀的天空下,我心甚喜。” 远处走来文熙城和三公主,文熙城摇着玉扇沉吟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宜修,我心比明月,情意似海深,唯有你得见。” 三公主一脸崇拜的说:“熙城,你好有才,我都开始嫉妒这轮明月能夜夜伴你了。” 赵晚晴从窗口听墙角,诚恳的评价:“文公子确实有才。”情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崔容时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浪漫什么不重要,还是直奔主题吧。 他一把将赵晚晴抱起,径直向床走去。 赵晚晴被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惊的叫了起来,又怕被人发现,赶紧捂住嘴。 三公主疑惑的看向空无一人的长廊,“刚才是不是有人关窗户,还有人尖叫,不会有事吧?” 文熙城看着门窗紧锁的房间,心里已猜到是谁住的了,随后灿然一笑,“有没有事明天就知道了。” 红色床幔被崔容时放下,两个灵魂相交已久的人终于开始换种方式深交。 崔容时先尝试着亲吻她秀气的鼻尖,舔舐着玲珑的耳垂,又辗转到唇角,撬开齿关,轻轻试探。 女孩那惹人怜爱的样子让他愈发情难自禁,只想醉死在这方寸之间。 赵晚晴轻颤着承受他的爱意,睫毛也不自觉地潮湿,身体越来越软,像坠入无边海水一般。 船身在海浪的颠簸下不停摇晃,檀木床也跟着轻颤不已,直至月亮无力的向西垂落。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两人终于迎来了船房花烛夜。 第142章 隐匿的渴望 xs7.com 崔容时在睡梦中恍恍惚惚地回到了五年前,那是个杏花微雨的时节。 崔家男儿十岁的生辰礼就是跟随父亲进军营,去见识真正的战场,去感受边陲凌冽的寒风,去刀山火海中滚一圈,然后锤炼成真正的男子汉。 借着述职,崔父带着长子回到了崔府,这次回来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带小儿子去军营历练。 至于他以后要不要留在军队是他自己的选择,已经有了从军的长子,他并不强求幼子。 崔怀瑾和崔容时五年没见,两个兄弟仍然热络,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崔怀瑾过了冠礼已是成年,他身强体壮,皮肤是被阳光炙烤过的小麦色,一双剑眉斜插入鬓角,鼻子高挺,脸部轮廓硬朗无比。 崔容时虽然已经十岁,但身上仍然稚气未脱,脸庞光洁白皙,一双眼睛生的顾盼生辉尤其好看,肖似崔母。 见过了长辈,崔怀瑾有个小心思,他想借弟弟打掩护。 “祖父祖母,怀瑾离开汴京多年,想去外面看看繁华市集,能不能让容时带我出去溜达溜达。” 老两口见到孙子喜欢还来不及,哪会拦着,只嘱咐早去早回就放他们走。 崔怀瑾高兴的拉着弟弟跑了出去,常年在军营里面混,兵痞子们老拿未婚妻打趣他,他就是想去看看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对象是什么样。 哥俩边走边打听安郡王府的位置。 正巧碰到一个衣着华丽的老爷在遛鸟,崔怀瑾有礼貌的问道:“请问先生,您知不知道安郡王府在哪?” 那个老爷上下打量他,用不着调的语气说:“你们两个小子找安郡王干嘛,难不成你是他的私生子?不能啊,他虽然跑马斗鸡的惹人烦,但是不嫖不赌,没听说有相好啊。” 崔怀瑾听他这么评价自己未来岳父,心里不高兴,但碍于礼仪他淡淡的回道:“我是他远房的亲戚,想上门拜访一下。” 崔容时心想,我哥是他远房的女婿,确实是亲戚。 那个老爷见两个男孩身穿锦衣华服,应该不像打秋风的,故意调笑:“你们两个可得把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他最近为了买一个鸡王可穷疯了眼,谁的便宜都想占。”说完就热心的帮他们指路。 崔怀瑾心里更是不高兴,自己未来的岳父究竟是个什么人?干的居然都是跑马斗鸡这样不入流的事!他们崔家从老到小都是为大越朝抛头颅洒热血的铁汉人物,最看不上这样游手好闲的人。 崔容时见这个老爷语气中颇为熟念,应当是安郡王的朋友,估计是故意说来逗他们玩的。若这个安郡王真不是好人,他又怎么会热心的帮忙指路。 这个玩世不恭的老爷正是安郡王的纨绔好友驸马都尉曹显源,他没想到的是,一个玩笑话居然在崔怀瑾心中埋下了极坏的印象,导致他后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娶赵晚晴。 两人走到高墙耸立、巍峨庄严的安郡王府,崔怀瑾心中的负面印象更加深刻了。自己这个准岳父不仅不学无术,还穷奢极欲,住在这样豪华的府邸,没准是个鱼肉百姓的贪官。 尽管对准岳父印象不好,崔怀瑾还是怀有一丝期待,来都来了,总得看看未来的媳妇。 他绕着府墙走,正好看到墙边有棵高大的树。 他一跃而上,三两下就爬到了树杈上,再顺着树枝爬过去,终于趴到了围墙上。 待站稳后,崔怀瑾招呼弟弟也爬上来。 崔容时因幼时体弱,没有崔怀瑾矫捷的身手,但他不愿意扫哥哥的兴,努力的爬上树,依照哥哥的方法终于也趴到了墙上。 哥俩往府内望去,此处应该是王府的花园,四周鲜花丛生,假山林立。 不远处有个凉亭,里面坐着一位粉衣女孩,看样子正在写字。 崔怀瑾自言自语:“听说安郡王只有一个女儿,应该就是她了。” 他举目望去,女孩年纪较小,身体还没长开,仍然梳着发包头,白白嫩嫩的,稚气极了。 崔怀瑾已经具备了成年男子的审美,他喜欢风姿绰约的女子,赵晚晴在他眼里就是个没长开的奶娃娃。 他粗鲁的喊道:“诶,你是不是赵晚晴。” 正在写字的女孩抬头,看见两个爬墙头的男孩子,其中一个居然直接喊她的名字。 她自小读书,自然知道女孩子的名字不能让外人随便喊,这样于理不合,她严肃的说道:“你们是何人,私闯郡王府是重罪,请你们离开,否则我要喊府兵了。” 崔怀瑾急忙说道:“你别喊,我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私闯官宅还惊扰女眷,你就是登徒子!” 崔怀瑾心想人不大,凶巴巴的,还说他是登徒子,谁会骚扰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你不要张口闭口的府兵、登徒子,以后你就算是想让我看,我还懒得看呢!” 赵晚晴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她疾声厉色的说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还不走我就立刻喊人,一、二......” 崔怀瑾身手敏捷的反身跳下墙头,他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刮到了崔容时。 崔容时一时没扶稳,直接摔倒在墙内。 崔怀瑾见弟弟掉下去了,焦急的喊道:“容时,你没事吧?” 赵晚晴看见一个青衣的小公子摔了下来,她赶紧跑了过去查看。 这位小公子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可不像大的那样无礼。 崔容时检查了一下手脚,没有骨折,只不过膝盖和手腕都擦破了皮,隔着墙回道:“哥,我没事。” 赵晚晴见他衣袖都渗血了,想到自己调皮的弟弟,竟生出了恻隐之心。 她仔细打量一圈,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的,不像是坏人,于是打算帮他简单包扎一下,再将他送出去。 “你先在凉亭里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崔容时看的有些出神,女孩长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秀气的眉毛下面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精致又可爱。 鬼使神差之下,他听话的坐在凉亭里的长椅上。 无意中,崔容时看到女孩没写完的字帖,字迹隽秀好看,自有一番飘逸的风骨,一定是下了苦功夫才练出这样的笔体,可见是个有毅力的姑娘。 赵晚晴不多时就拿着药和绷带回到了凉亭,弟弟三天两头受伤,包扎伤口她经验丰富。 崔容时看着女孩用娴熟的手法为他包扎,鼻腔内充斥着淡淡的香气,心潮有些澎湃,一时间都忘了她是自己未来的嫂子。 “给你包扎好了,以后可千万不能淘气的爬墙,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平日里她说弟弟习惯了,关心的话脱口而出。 崔容时不好意思的点头,被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说教,着实有点羞愧。 一切处理妥当后,赵晚晴将他送出府,再三警告他近日不能沾水、不能再淘气,最不能做的就是爬别人家墙头。 崔容时一直听话的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安郡王府。 回崔府的路上,崔怀瑾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别看她小,凶的很,长大了也一定是个母老虎。” 崔容时停下脚步,神情严肃的跟哥哥说:“不,她是个好姑娘。” 是个会做自己嫂子的好姑娘。 为了练一手好字,崔容时即便在军营也勤耕不辍,渐渐养成了书不离手的习惯。 崔父见他喜欢看书写字,无意从军,一年后就将他送回了汴京城。 从此汴京城多了一位惊才绝绝的状元郎。 第143章 不速之客 日出东方浴沧海,手披云雾开鸿蒙。 清晨的阳光在窗棱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也唤醒了疲惫不堪的赵晚晴。 经过昨晚的颠来倒去,她觉得浑身酸软,再想起那些波澜壮阔的种种,此刻羞的不敢睁开眼。悄悄地摸了一下身上,还好衣服尚在,至于昨晚怎么穿上的,她已经记不得了。 出嫁前,陆氏曾给过她几本精致的小册子,说是皇室御用精装版,让她找个没人的地方细看。内容她看过,事情也大致明白,就是没想到实战演练居然是这般神魂颠倒,不能自已。 没等她回忆完,动听的男低音响了起来:“夫人,你醒啦。” 赵晚晴:没有。 崔容时见她紧闭的眼睛微颤,低笑着说道:“你知道人睡着和没睡着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赵晚晴:我还在睡。 崔容时将手伸进了被褥,嗯,满手的绵软。 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她一颤,刚想逃离,就被人牢牢锁在怀里。 “最大的区别就是应激反应,你控制不了眼睛颤动,也控制不了下意识的动作,就像你控制不了昨晚的......” 赵晚晴羞不可遏地起身捂住了他的嘴,这个一直装作温润无害的男人太可恶了,一旦摘下他的羊皮,狼的意识就觉醒了,丝毫没有顾及! 崔容时就着她的手狠狠亲了两口,颇为委屈的说:“我梦到我们的小时候。” “我们?” “嗯,我曾趴在安郡王府的墙头偷看你,一不小心还从墙上摔了下来。那时候你梳着两个发包,粉嫩粉嫩的,就像小仙女一样。” 赵晚晴认真回想,好像确实有个文质彬彬的小公子从墙上掉下来,她还为他进行了包扎。 “你为什么要爬我家的墙头?” 原因崔容时突然不想说,他好像不喜欢她的名字与任何男人出现在一起,就算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行。 这种想法幼稚的可笑,可他总是控制不了自己。他曾听人说过,喜欢是占有,爱是成全。可他爱她胜过爱自己,为什么满心仍是占有,可见爱情千人千面,他只想把她锁在自己的视线内,任何人都不得窥探分毫。 “因为我听说里面住着一个漂亮的小仙女,我想看看,没准以后还能娶回家。” 一听就是胡说八道,可赵晚晴还是止不住的想笑,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不由自主的发笑。 “青宸十岁还只知道骑竹马假装打仗,你都知道去别人家偷看姑娘了,崔容时,你坏的很。” 崔容时大言不惭的说道:“所以宸弟没有媳妇,而我却有全天下最漂亮最贤惠的媳妇。” 他心头欲\/念骤起,满心荡漾的说:“我只想坏在你身上。” 说完一双手忍不住的想去收复失地,今天熟门熟路,攻城略地一定更快。 不多时,屋子里又响起了羞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日上三竿。 三公主和文熙城上午曾经来过一次,被白露和立夏委婉的拦在门外,文熙城识相的带走了三公主,心里却对自己兄弟这种行为颇为不齿,亏他天天讲修身养性,一点不知道节制。 临近午时,两人再次登门拜访,正好赶上夫妻二人起身。 三公主大胆发问:“你们怎么这个时辰才起来,晚上睡的不好吗?” 文熙城大囧,清咳一声,替二人掩饰道:“也许是船太颠簸了,第一次坐船难免的。” 赵晚晴:是人太颠簸了,根本不给睡...... 崔容时:第一次,难免的......控制不住...... 三公主好心建议道:“母后将我的屋子做了特殊处理,所有用品也做了加固,我倒是没感觉出颠簸,不如回程晚晴和我一起睡吧。” 崔容时立刻逼视文熙城,赶紧管管你媳妇! 文熙城努力解释:“跟你一起郡主是能睡得着,但是睡的不舒服。” 三公主瞪着一双大眼睛,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能让她舒服。”不就是加几床被子的事,有什么难的。 文熙城觉得自己快黔驴技穷了,艰难的掰扯:“有些舒服你给不了。“ 赵晚晴觉得她的脸红的要爆了,能不能别在当事人面前说这样有歧义的说! 崔容时对文熙城已经彻底失望,果然依靠别人没用,还得自己解决,他平静的问道:“三公主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三公主一拍手,“就你们打岔,我都把正事忘了。” “我们下午就能到江陵府,母后说通常当地知州都会举办接风宴,届时官宦子女和世家子弟也会参加。往常有宴会一个朱云绮就能承包吹拉弹唱,如今年轻女眷只有穆婉清、李雯和那个变声器的沈如云,恐怕沈如云还得大放异彩。一想到她还要继续卖弄风情,我心里就不高兴。” 此次出行走水路,船只有限,仁宗只点了对文会有突出贡献的女眷随行。接风宴上,如果江陵府的贵女们要准备点才艺,汴京城的贵女们没有应对确实不好,三公主作为唯一随行的公主难免要操心一些外交事宜。尤其还有一位对仁宗虎视眈眈的妖娆美女,三公主不得不替自己母后防范着些。 崔容时对女人们的勾心斗角不是很能理解:“三公主的正事就只有这个?” 三公主:“这还不够严重吗?” 崔容时:浪费我和晚晴独处的时间,想送客! 赵晚晴拉了拉崔容时的袖子,表示让他态度好点。 “自从负责文会筹备,我们与婉清、李雯好久都没见了,不如让大家一起过来用午膳,正好聊聊你的正事。” 三公主自然愿意,人多力量大,作为本次女眷外交官,她深觉责任重大。 第144章 魅力江陵府 午时,小聚的固定班底都到齐了。 曹谦迫不及待地和大家分享小秘密,“我清晨起来,发现四周的房门都紧闭,你说他们昨晚都干什么去了?” 房门紧闭的两口子默不作声,自然是干想干的事去了。 李雯翻了个白眼,“你家住海边吗?管的也太宽了。” 赵青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成了李雯的簇拥,“他家不仅住海边,有时也住针眼,他心眼有那~么大。”一边说一边夸张的用小手指比划,逗的李雯前仰后翻。 曹谦气鼓鼓的说道:“你们俩一说一唱的,礼貌吗?” 两人异口同声回道:“要你管!” 穆婉清作为殿前都指挥使的女儿,自然知道仁宗昨日勤政的壮举,好心解释道:“昨晚官家披星戴月的商讨国事,各位重臣们天亮才回房,现在都在补觉,自然闭门不出。” 曹谦身为起床困难户,最敬佩夙夜在公的人,他满脸崇拜的感叹道:“官家真辛苦!” 文熙城:其他那些没吃鹿肉还要强打精神的大臣们更辛苦。 三公主:那头英勇献身的公鹿最辛苦。 言归正传,三公主尽责尽职的讲起了接风宴:“今晚江陵府的知州会举办接风宴,诸位都是汴京城的青年才俊,代表着汴京城的最高才艺水平,大家可得为晚宴尽力啊,不能光让沈小姐劳累。” 李雯惊掉下巴,一脸震惊的问:“三公主,你说我们几个代表最高才艺水平?你指的才艺是抡铁锤还是掰手腕?” 三公主格外怀念朱云绮,虽然她自视清高挺讨厌,但关键时刻拿得出手的啊,这几位确实羞于见人,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青宸听不得李雯这般贬低自己,他声援道:“雯雯姐无需妄自菲薄,你会的一定还有很多。” 李雯:“比如?” 赵青宸挠头死劲想,“比如胸口碎大石、单手劈砖头、银枪刺咽喉......”他越说声越小。 李雯深以为然,“你说的我都可以勉力一试。” 三公主面色难看:“大可不必。” 文熙城不愿意她为难,毛遂自荐的说道:“其实我可以吹箫。” 三公主突然想起宫人们偷偷告诉她的趣事,笑着问:“你的二百零一条家训怎么办?” 文熙城大义凛然的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如今在大义面前,我觉得这事可为。” 曹谦:我觉得你就是因人而可为可不为,原则真是让狗吃了。 赵晚晴作为唱跳全废人员,只能求助的看向崔容时,一家怎么也得有个人表态,你行你来。 崔容时实在难以抗拒自家夫人的星星眼,闷声说道:“我可以抚琴。” 轮到赵青宸,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坚定的说:“我可以让我父王伴舞。” “......” 三公主悲伤逆流成河,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个画面,文熙城和崔容时吹箫弹琴,安郡王翩翩起舞,突然沈如云也没那么让她难受了...... 赵晚晴安慰道:“咱们别杞人忧天,也许江陵府的贵女们不喜欢才艺表演呢。” 穆婉清也跟着附和:“就算她们有备而来,咱们不是也有准备嘛,聊胜于无。” 三公主泪目:她遇人不淑,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朋友。 李雯:不要瞧不起胸口碎大石! ...... 伴着落日余晖,龙舟终于驶进港口。 整个江陵府官员整整齐齐的排在港口,夹道欢迎仁宗莅临。 仁宗刚一下船,就听到震天响的口号:“山海多娇,魅力江陵,游遍四海,独爱吾海,江陵府欢迎您。” 礼部尚书赶紧拿出小册子,这段欢迎词格外新颖,赶紧记下。 随后官员们后退一步,一排身着素色缟衣的妙龄女子们齐声念道:“官家是大海,百姓是浪花,汹涌又澎湃,幸福万千家,欢迎您,来呀~” 清一色的花季少女,杨柳一样的身姿,素衣更显窈窕秀丽,仁宗也汹涌澎湃,激动的说道:“江陵府好啊,人杰地灵啊,崔翰林有眼光,朕还得赏。” 崔容时荣升躺赢大师...... 郭后看了一眼太子妃:谁搞的这出。 太子妃表示无辜:表叔(江陵府知州)没跟我说啊。 一个圆滚滚的官老爷从女子后方挤了出来,泪流满面的说道:“官家,老臣日也盼夜也盼,盼的星落月未满,盼的春来冬又去,可算把您盼来了。” 说完扑通一声跪,“我是江陵府知州周川淇,我在江陵府用一生盼着这一天,等的花开又花落,等的春去春又来,您不来,我都不敢老去啊。” 汴京城来的官员们立刻危机四起,这位知州说话办事风格迥异,以前怎么没注意到,怪不得敢盘下这么大的文会盛典,是个狠人那! 仁宗被老臣情深意切的话感动的热泪盈眶,亲自把他扶起来,“朕实不知还有你这般铁骨铮铮的忠臣,我是风儿你是沙,朕这股春风一定会让你江陵府花开常在。” 众大臣:官家,铁骨铮铮不是这么用的,不要被佞臣迷惑了呀~ 周知州动情的说:“官家,您往哪刮,我就往哪飞,咱们缠缠绵绵永相随。” 君臣二人携手而去。 仁宗不忘小声嘱咐:“别忘了把汹涌澎湃们也一起带回去。” 周知州言之灼灼:“接风宴上都已经惊涛骇浪啦,您放心,老臣安排妥妥的。” 仁宗大喜,这次江陵府之行居然发现了天赋异禀的人才,甚合他胃口,不虚此行! 港口距离行宫还需行走半个时辰,周知州请仁宗乘坐龙辇,顺便欣赏一下江陵府的民生。 只见江陵府街道纵横,市井繁华,两侧商贾云集,很多商贩卖的都是文会用品,包括笔墨纸砚、各式各样的襕衫和缟衣、好看的竹制用具,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百姓看到御驾亲临,都自发下跪,嘴里还纷纷说道:“江陵府欢迎您”。 这些百姓里面大多都是儒生,想来是新到江陵府准备参加文会的人。 市井与书香气完美融合,繁荣与秩序交织在一起,江陵府透露出的蓬勃生机竟然比汴京城还浓烈。 仁宗不禁侧头询问龙辇旁骑马随行的崔容时:“你觉得江陵府本就这样还是因为我来才这样?” 崔容时回道:“市井生机可以打造,繁荣景象也可以虚构,但百姓脸上洋溢的幸福和快乐恐怕伪造不了。” 仁宗满意的点头,这个周知州确实是个能人。 第145章 表哥 太子妃将周氏祖宅重整一番作为仁宗临时落脚的行宫。 百年老宅外观古朴自然,内里的格局以及摆设都透露着厚重的历史感,家世的显赫与荣耀昭然若现。 因周宅规模庞大,有近百间屋舍,故仁宗让所有皇亲国戚都同住在内,极大的缓解了周川淇准备屋舍的压力。 此举动又引来了周川淇的连番吹捧,“官家爱惜子民,体恤下属,真有上古贤君之风。臣得遇贤君就是才逢名主,马遇伯乐,实尽吾生之所幸啊。” 仁宗飘飘然,拍马屁讲究的是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周川淇深谙此道,说的他心里无比舒畅。 “知州视江陵府如性命,待百姓如亲人,朕深受触动。江陵府的几十万百姓已经够你操心的,朕这边有太子妃操持即可,你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有这份心,朕就足矣。” 君臣之间惺惺相惜,就差挥泪告别。 为表重视,仁宗对太子夫妇说道:“周知州忙碌了一天了,你们帮朕送送他,待晚宴再过来即可。” 太子夫妇将周川淇送到大门外,太子妃颇为头疼的说:“表叔,晚宴千万莫要安排一堆妖妖娆娆的姑娘们,昨天户部沈尚书让自己女儿献舞都惹得母后不高兴。如今东宫正在风口浪尖,可不兴这样肆意张扬,恐惹人非议。” 周川淇心领神会,“我懂,我懂,迎接陛下致个欢迎辞是为了显示隆重,晚宴形式完全不同,你表叔我是个心中有数的人,所有分寸尺度都拿捏死死的。” 太子妃狐疑的问:“表叔真的有数?” “满肚子都是数。” 这些数得多油腻...... 太子倒是觉得周知州准备的不错,父皇刚才的依依惜别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知州连日筹备文会,辛苦了,今日父皇甚是高兴,您劳苦功高。” 周川淇被太子夸的笑眯眯,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太子夫妇刚想转身离开,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请问安郡王住在贵处吗?” 一个举止优雅从容的青年男子微笑着问道,那笑容温润如春风,让人倍感舒适。 太子见男子举止不俗,善意的回答:“安郡王住在此处,公子你是?” “我来自清河陆氏,陆梓明,是郡王妃的外甥,今日特前来拜会。” 清河陆氏太子自然知道,论氏族地位不低于妻子的母族阿周氏,他立即安排身边随从亲自为他引路。 陆梓明见这对夫妻一身贵气,气宇不凡,尤其男子腰间带着青龙玉佩,他立即恭敬的行礼:“草民有眼不识,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久闻陆氏大名,看他聪明识趣,起了结交的心思,只是今日不适合多谈,想着文会再多留意他。 两人拱手告别。 陆梓明进了周府,先去拜会了安郡王和姑母,而后又去探望表妹。 彼时,赵晚晴和崔容时正在整理书籍,明日便是文会的初试,他作为校验官可免于考试,但五日后的会论还是要参加的,这几日他在不停的收集论点论据。 赵晚晴抬头看到陆梓明,惊讶的说道:“表哥?你几时到的江陵府,信中也没告诉我。” 崔容时:表哥? 陆梓明柔声说道:“我也是中午才到,听说你们来了就第一时间过来拜访,我还特意带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蜜饯。” 他声音柔和温馨,如暖流一样沁润人心。 但崔容时觉得格外刺耳,赵晚晴什么时候喜欢蜜饯,他怎么不知道。 “我都不是小女孩了,难为表哥还为我准备这些,今天的晚宴你也会参加吗?” “收到了邀请,晚上会一起赴宴。” 一道冷飕飕的声音传了过来:“夫人,你是不是应该帮我介绍一下。” 陆梓明早就是看到崔容时,只是他神情冷峻,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所以他才存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装作看不到。 “夫君,这位是我舅父的长子,叫陆梓明。” 陆梓明接着说道:“表妹曾随姑母在清河住过一段时间,多年不见,已经长成娴静的大姑娘,果然是女大十八变。” 两人语气间的熟念让崔容时好气,表哥表妹是这世上最讨厌的关系,碍眼的很。 “我夫人承您照顾,容时在此多谢。” 他每句话都要把夫人带上,就是在宣誓主权,陆梓明觉得好笑,估计再逗弄下去就真的要发火了,他还是赶紧撤吧。 “祖母给你带了很多首饰和布匹,一会让人给你送进来。今日初到江陵府,你们诸事繁忙,我就不打扰了,晚宴见。” 崔容时:确实很打扰,没事可以不见! 赵晚晴送别了表哥,还意犹未尽的说:“儿时表哥对我很好,总是送我字帖,还给我找新奇的玩偶,住在清河的那段日子真是开心极了。” 男人的声音更加冷飕飕:“所以你跟我在一起不开心?” 赵晚晴:? “所以青梅竹马不是我,情窦初开也不是我,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说的醋意横生,她再迟钝也知道崔容时生气了。 赵晚晴眨巴着美目,说着腻人的话:“但是细水长流是你,繁华落尽是你,两鬓斑白是你,往后余生都是你,怎么能说没有你呢?” 崔容时瞬间被治愈,让自家夫人安抚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女人的嘴也是骗人的鬼。 哼,偏他爱听。 第146章 文会初试 近日晚宴接连不断,各位大臣们都有点意兴阑珊,尤其昨晚还被仁宗拉去秉烛夜谈,他们只想回房睡觉。 宴厅门口,仍然是一水的美貌丫鬟,被周知州吊高胃口的官员们表示平平无奇,哪里有别出心裁。 结果,越往里走越别有洞天。 怎么形容呢? 阳刚气十足! 有威猛刚毅的侍卫们护院,有温文尔雅的书生们弹琴奏乐,有斯文俊秀的小厮们上菜,还有不少青年儒生立于后方。 众位大臣们蒙圈了,周川淇到底要做什么? 美人计用完了要用美男计吗? 官家也不吃这套啊! 被众人默默念叨的仁宗正满怀期待的走进宴厅,看到门口引路的秀丽丫鬟们,他甚是满意,周知州当真懂事! 结果进去后就懵圈了,他进错宴厅了吗,怎么全是男的? 郭后和镇国公主却笑的格外动情,宴会组织的甚好,周知州果然懂事! 仁宗脸拉拉下来,他质问道:“周知州,你意欲何为?” 你说好的波涛汹涌呢?说好的惊涛骇浪呢? 周川淇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笑的依然花枝招展,“官家,为了准备接风宴臣是煞费苦心那。天下谁人不知您雄韬伟略,求才若渴,就连坐船出行都要挑灯夜读,不舍昼夜。今日臣将江陵府的俊杰们都召集过来,就是想让读书人看看,什么是榜样,什么是标杆,让他们找到终身的前进方向!” 说完他还向太子妃挑了挑眉,怎么样,表叔做的靠谱吧~ 太子妃收到了郭后赞赏的眼光,微微颔首,一个花枝招展的都没有,表叔能力超群,委实不错。 仁宗自从见到周川淇,好像已经习惯了飘飘然,虽然他事没办到他心坎里,但是话却说到了他心坎里,被架上去有点下不来了。 他捏着鼻子表扬道:“周知州考虑的周到,明日就是初试了,今晚只是小聚一下,诸位学子还需好好备考,大越朝必会因为你们的笃行不怠而欣欣向荣。” 周川淇满怀孺慕之情说道:“臣等还为官家精心准备了节目。” 三公主紧张起来,该来的还是要来了,下面是我们女子的战场! 结果上场的是一位书生。 三公主:什么情况? “这位是我们江陵府的少年神童方毅,他三岁开蒙,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出口成章,今日他为陛下带来了一首诗。” 方毅朗声说道:“圣上至江陵,时节恩泽彰。愿得展功勤,轮力于明君。太平四方列,荣威罩国穹。六纬受钦扬,上古昭神光。” 仁宗喝了一句:“好”。 众人:马屁拍的好。 “诗做的一气呵成,不蔓不枝,确实是少年英才。还有哪位想献诗?” 众人:马屁还没听够? 一位面相清秀的青年走上前,他是阿周氏的嫡系子孙。 他所做的诗虽然没有方毅的精彩,却也字句工整,落落大方。 仁宗点头:“江陵府当的起人杰地灵这四个字。” 阿周氏也确实人才辈出,这句话仁宗不会在人前说,世家的平衡不能被轻易打破。 陆梓明毛遂自荐,赋诗一首。 太子赞叹道:“清河陆氏,果然文采风流。” 仁宗认同,诗做的不错,人长的也端正,兼具文采和风流,不错。 贤亲王忍不住的想搞事情,他摇着扇子说道:“江陵府有才之士确实不少,正好咱们的今科状元也在,不知敢不敢下场比试一番?” 安郡王最近看这位皇兄非常不顺眼,哪招他惹他了,为什么老盯着自己的女婿不放! 他猛的站起来说道:“我女婿是文曲星下凡,做个诗有什么难的。皇弟我今天也格外有雅兴,想赋诗一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安郡王居然要作诗! 仁宗心想你背都背不下来几首,居然胆敢作诗,但架不住好奇, 问道:“你想做什么诗?” 安郡王大言不惭:“我想做个打油诗。” 仁宗:“你打吧。” 安郡王摇头晃脑的说:“王八吃秤砣,狗熊穿人衣,冬天摇蒲扇,不知秋冬季。” 贤亲王气得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毕露,一把掰断了扇子,“你目无尊长!” 安郡王咧了咧嘴,不屑的说:“那也得尊长慈爱呀,哼,我倒是对女婿慈爱的很。” 仁宗懒的和两个弟弟打嘴仗,他岔开话题,“容时你也赋诗一首如何,让江陵府的才子也见识一下汴京城的麒麟才子。” 崔容时上前行礼,“谢官家垂爱,江陵府实乃钟灵毓秀之地,臣斗胆献丑了。” “日暮迎晖对御回,鲜花载路锦成堆。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 安郡王带头鼓掌,“看我女婿,说的天花乱坠,多好。” 仁宗假装没听到倒霉弟弟的成语乱用,含笑着说:“朕最大的希望就是人才辈出,八面三呼震地来。” 崔容时的赞美一贯高水平发挥,屡屡让仁宗开怀。 贤亲王暗自咬牙,这个年轻人让他如鲠在喉,早晚要除掉他! 几轮赋诗后,又陆续有才子献文、进言,将仁宗哄的壮志满怀。 所有人终于看明白了,周川淇是打着接风洗尘的名号,暗搓搓的在推荐人才,而且推荐的方式还是最露骨的歌功颂德。他就这么明晃晃的干,仁宗却依然欣然接受。 那些举荐人才屡遭碰壁的官员们捶胸顿足,在汴京城为了争取文会名额,他们人也拖了、钱也花了,还惹得一身腥,搞的那么劳心费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仁宗:朕喜欢明争,你们偏来暗斗,怨谁。 一场宾主尽欢的接风宴落下了帷幕,而隔日的文会初试已蓄势待发。 周川淇将全城的书院都腾空,当作文会初试的考场。 初试之日,来自五湖四海的学者们意气风发的涌入考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借文会之势,参与修撰《开越大典》,让自己的名字与大典一起流传千古。 但当他们拿到两位先生集毕生之所学出的易错题考卷时,一半人都幻灭了。 这叫什么? 考的没背,背的没考,哪里不会考哪里,精准打击! 两个时辰的考试时长,有些人一炷香就出来了。 考的都不会,编也编不对,放弃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救赎。 当陈有宾和孙元苑两位先生拿到考卷时,很轻易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易错题有个好处,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有的人直接交了白卷,有的人连编带写也只能做一半,学问如何,高低立见。 在翰林院和礼部整整三日连轴阅卷后,一份百人名单呈到了仁宗面前。 名单中多数都是负有盛名的学者,昨日勇于展现自己的江陵府才子们也赫然在列,含金量十足。 仁宗感叹道:“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计都是虚无。” 第147章 盛世文会 朝日吐清光。 仁宗带着文武百官意气风发的走进会谈现场。 周川淇将江陵府龙山书院最大的讲学堂改成了会谈场地,并根据崔容时的要求进行了圆形排位。来人没有前后顺序,到者有位,所有人齐坐一圈,是为公平公正。 仁宗坐于北侧中央,皇室宗亲和大臣们顺次排开,所有人围坐一圈。 仁宗率先开场:“我大越朝建朝不过几十年,正是百废俱兴之际,朕愿征集天下文艺之英于汴京,修撰《开越大典》。朕想此书汇集百家经典,囊括天下所有书籍之精华,涵盖经史子集,全于天文、地理、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让其成为古今文献之大成。” “然因书写乾坤,贯通古今,本末精粗,粲然备列,故崔翰林建议用字为引。字以系事,以事来明理,这样开卷古今之事一览可见。因韵以考字,以字为纲目,就是进最窄的门,行最宽的路。今日聚尔等饱学之士于一室,就是要谈论第一章定为何题,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今日只有学问研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所有人听后先是震惊,而后陷入沉思,最后便细细簌簌的讨论。 “这是要集所有书之大成,古今之事全部包括,第一章的开篇至关重要。”、“是啊,开书见字,字从何来”、“我们读万卷书也没听过这种书引,着实困难。” 一位年轻人站了起来,“启禀官家,我是琅琊氏王禹。您要修撰的是卷帙浩繁的百科全书,此书着成必造福后世千秋,草民愿抛砖引玉,以天字做引。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讲的是君子处事之道;天道昭昭,人可欺,心不可欺,讲的是正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讲的是人性洒脱。天在上,地在下,人在中间,是万物的定规。” 近两百人的讲堂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天字确实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仁宗也暗自点头,他是天子,是为尊,天可以为首。 方毅起身说道:“《开越大典》对于读书人来说必是开卷有益,每见前代兴废、古人智慧,就能引以为思、引以为戒。草民以为当以学字开篇,《论语》有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是第一要务,是振兴大越的必经之路。” 周边几个大臣也频频点头,学的重要毋庸置疑。 仁宗点评:“唯有学才能激发前进动力,有理。”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士说道:“草民以为始字同样重要。《道德经》有云: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说的是做事心态;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说的是万事开头难。《开越大典》必是我大越兴盛之始,也是名扬后世之始。” 陆梓明起身说:“君子有德必有位,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草民以为德字是行事之道。官家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育人先育德,德当为首。” 太子赞同的说道:“选人用人当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德确实堪为首位。” 陆梓明的一句“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让仁宗心生欢喜,这个年轻人不错,说话办事逻辑性强,他要关注。 有人提信字,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有人提志字,称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 还有人提君字,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一时间大堂内众说纷纭,每个提字的人都有人拥护,也有人否定,百人百姓,千人千面,竟谁也说服不了谁。 贤亲王看着混乱的场景,心想你们不是要打消阶级观念嘛,现在可倒好,各抒己见,难争高下,看你们怎么办。 他摇头晃脑的说:“皇兄啊,这人心自不同,花有别样红,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有理,但总得有个人论断那。” 太子太傅作为《开越大典》的纂修官复审,此时也有点茫然,“物有万象,哪个观点可能都是冰山一角,实在难以窥一斑而知全貌啊。” 贤亲王看向户部尚书,他立刻心领神会,奏报道:“官家,崔翰林一直筹备文会,想必对《开越大典》的理解要远胜于我们,不知......” 他这就是戴高帽,准备难为人。 此时最难的一棒交给了崔容时,不少大臣怀着看热闹的心态参会。年轻人什么事都想挑大梁,今天面对大越朝的文坛巨匠,倘若他不能以德服人,以后他崔容时再想主张什么,想必也没人会听。 仁宗也是听的左右摇摆,每个人说的好像都对,却也都不对,总有一种缺失感。 “崔翰林,诸位大臣都认可你的学识,不如你也讲讲?” 整个大殿听到仁宗发话瞬间安静,他们左顾右盼,崔翰林是谁? 有人解释道:“今科状元崔容时不就是崔翰林嘛。” 有人不服气:“状元怎么了,我们里这么多人,先生、学者都有,不一定就比他崔容时差啊。” 还有人故意引导舆论:“听说当朝太尉就是他祖父,这个状元还不知道怎么来的呢。” 大堂里竟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嘲讽声,对于一个被官家钦点的年轻人,他们多少有些不服气。 但他们没有察觉的是,有人在暗中引导他们的情绪,唯恐天下不乱。 崔容时并没有一开始就抛出自己的观点,反而说:“佛语有云:千江千水,千水一月,千佛千面,千面一心,众位心中都有自己的见解和答案。但我想问,是谁让我们成为今日的样子,我们共同拥有的又是什么?” 在场的众人陷入沉默,是谁让他们识文断字,是谁让他们成长,他们共同拥有的又是什么? 这种沉默在延长,有些人有了答案,但是他们不想说,仿佛说了就是认可崔容时的观点。 陆梓明起身,郑重作揖,“是师,是老师。” 陈有宾和孙元苑两位先生相视而笑,他们仿佛知道了崔容时要讲什么。 崔容时点头应下:“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师者学之众也。这世间有一字之师,一世之师,十世之师,百世之师,万世之师,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本书,但我们一定有师引路,指明方向。” 仁宗听到崔容时的话深受触动,说道:“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者也。朕希望这本《开越大典》能够成为万千学子的万世之师,为后人指明方向!” 第148章 龙体受惊 师,教人以道者之称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学识智慧,受之恩师。 崔容时最后总结道:“《开越大典》之大,非只谓规模之大,工程之大,而谓至理之大,大道之大。父母养我们以生命,恩师养我们以慧命,师恩没有血缘牵绊,却不亚于父母之恩,是再造之恩。是以,臣认为当以师字为首。” 他的话句句振聋发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博学强记之人,他们都曾经拥有授业恩师,如果否定师恩就是否定了自己的学识涵养,否定了来时路,否定了学之大义,因此无人反驳。 经过近一日的激烈讨论,每个文会参与者都写下来了心目中的开篇首字。 师字以近八成的占比成为第一篇的字引。 其他字,如天、信、学、君、德等均被记录在案,也将载入《开越大典》。 仁宗觉得今日的会谈非常圆满,也从中发现了很多博学多才之人。 若不是盛世文会,他们宁愿一辈子教书育人也不愿意接触朝堂,他们是思想最为纯净之人,却为大越朝输送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才俊。 日落西山之时,仁宗带着诸位大臣走出龙山学院,他站在门口回望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书院,不禁感慨道:“书院是读书人安身立命之地,是读书人的底气和根脉,只要还有读书人在,书院就一定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说完,大家纷纷赞叹,“官家英明”、“官家实乃贤君”、“上古先贤不外如是”...... 在大家的赞扬中,仁宗继续飘飘然,他确实就是这样...... “嘎吱。” “咔吧。” 仁宗头顶写着“文以载道”四个字的匾额掉了下来。 安郡王眼疾手快的将仁宗扑到一边,匾额刚好掉落在他们站立过的地方。 仁宗:有人害我! 然后“扑通”一声,所有人身后的书院围墙轰然倒塌,一时间烟尘弥漫,残垣断壁散落一地。 几个避闪不及的大臣和学子们还被墙体砸到,众人惊的鸟兽散。 周川淇吓的立即跪倒在地,“官家,您怎么样,没事吧?” 安郡王扶起了惊魂未定的仁宗,细心地拍落他身上的浮尘,回道:“官家受惊了,应该没伤到。” 周川淇浅浅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开口,身后一位老臣仓皇的说道:“天降祸事,危及龙体,是不祥之兆啊。” 朱太傅也皱眉说道:“牌匾坠落寓意文道衰落,确实不祥。”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附和,“这是老天爷在警示,官家必须得重视,说不得以后还要招来祸事。” “官家是真龙之体,警示的必然不会是官家,一定是哪个人逆天而为,否则牌匾怎么就那么巧掉下来,还差不点砸在官家身上。” “是啊是啊,龙山书院都建院百年了,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必然有人与龙体相冲。” 随着众人讨论声越来越大,仁宗的猜忌心理也越来越强,难道真的有人克他? 他巡视了一圈,江陵府知州、太子、三皇子,最后把视线落在崔容时身上。 贤亲王心中暗笑,崔容时不是得意吗,看他这回怎么办! 到底谁干的好事,他得实名表扬。 安郡王一看不好,皇兄的猜疑病又犯了,自己的女婿还一直极力主张文会革新,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没准这事就是冲着他去的。 他赶紧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仁宗对安郡王舍身救他的事还感恩在心,赶紧关心的说道:“怎么了?皇弟可是砸到哪了?” 安郡王捂着脚踝说:“刚才事发突然,我脑子里只有护着皇兄,现在皇兄安全了,我才发现脚踝好疼。” 仁宗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安郡王给崔容时使眼色,示意他赶快想办法。 崔太尉心知此事有诈,他在墙塌的那一刻就在寻找线索,竭尽全力为孙子解围。 案件的关键点有二个,一个是牌匾怎么做到刚好在仁宗头顶掉落,一个是如何做到牌匾掉落后墙体随之坍塌,这个时间点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一个稍显稚嫩的男孩声音响起:“这个牌匾后面有水渍。”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俊秀的少年蹲在牌匾旁仔细翻看。 贤亲王语气稍冷的说:“你这孩子从哪来的?这是事发现场,岂容你一个小孩子随意翻动,倘若损坏了证物,你可担待不起!” 男孩闻声抬头,一双眼睛犹如星辰,但神色却极为冷峻,“如今正值冬季,天气干燥,近半个月又未曾下雨,怎会产生水渍,又恰巧在牌匾后,这是疑点。倘若我不及时告知,稍后水迹风干就会了无痕迹,才是真正的损坏证物。” 仁宗见孩子说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也凑过去查探。 果然牌匾后面四角处都有轻微的水痕,倘若再耽误一会,就真的看不出来了。 “你是哪家的孩子?” 男孩行标准的跪拜礼,“回禀官家,我是卫国公嫡长子慕北辰,幸得恩师季鸿光推荐参加文会。” 所有人惊呼,从没听说卫国公世子来参加文会啊,况且季鸿光是当世大儒,老先生已年近耄耋,早就隐退,居然还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这个慕世子不简单。 仁宗问道:“慕世子今年几何?” “回禀官家,十二岁。” 仁宗震惊:“十二岁就考过了文会初试?” 其他人也震惊,这个试卷成年人答都困难重重,孩子怎么可能考的过! 慕北辰问道:“很难吗?” ...... 安郡王适时的撒娇:“皇兄,臣弟的脚好痛,咱们能不能先回行宫?既然发现了疑点,说明一定不是天灾,肯定是有人要谋害您性命。此地危险,咱们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仁宗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刚才差不点命都没了,此地着实危险。 崔容时请示:“安全起见,请官家先回行宫。但案件未清,周知州还要勘查现场,可否让在场的人员都留下来配合查案?” 仁宗觉得也有道理,说道:“除了贤亲王、安郡王、两位皇子和皇城司护卫,其他人都原地待命,听从周知州差遣。” 第149章 联手查案 仁宗走后,周川淇抹了一把冷汗。 刚才幸亏安郡王和崔容时在,否则这护驾不利的罪名落下来,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是书院门墙无缘无故坍塌,这个案子初看毫无头绪,纵使周川淇审理案件无数仍然觉得棘手。 慕北辰走到两人面前,恭敬的作揖,“两位大人,可否让我也一并参与查案?” 卫国公世子身份尊贵,周川淇不敢托大,又想到刚才牌匾的水迹是这个孩子发现的,他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吧,就算他帮不上忙也影响不大,随他去吧。 崔容时倒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深不可测,以十二岁的年龄就能博览群书,还心细如发,即便是他都自愧不如。 两人均未显示出轻视之意,反而亲善的邀请他共同查办案件。 目前,首当其冲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安顿参会人员和伤员。 周川淇让亲信将伤员抬到医馆救治,然后为官员们安排了临时休息的屋舍,其他学者们则暂留在讲堂休息。 安置好参与文会的人员后,一行三人开始检查案发现场。 崔太尉刚刚一直在留意坍塌处,他将自己发现的异常说了出来:“刚刚牌匾掉下时,我隐约听到墙体有异动,就是没想明白是什么声音。正常墙体坍塌应该是砖瓦四散,但我注意到墙在倒下时是向后方倾倒,这些瓦砖也是散落在后方,不符合常理。” 几人沿着墙体四处察看,确实如崔太尉所说,墙是向一方倾倒。 在所有人都在检查墙体时,慕北辰说道:“墙底好像有一道沟。” 大家都围了过来,不仔细看确实没法注意,这条沟是沿着墙根挖掘的,细细一道,宽度不大却颇深。 周川淇立刻安排衙役们把散落的砖块移开,以便进一步查看。 衙门在搬砖时,有的砖块过大,他们只能用锤子敲断再分批分次拿出。有些砖仿佛格外脆弱,一敲就开,有些砖却要费很大力气才能砸碎。 崔容时和周川淇同时蹲下,拿起不同的砖块反复查看,然后两人对视。 砖有问题! 普通砖虽然会年久老化,但不会一敲就碎,墙底部的砖好像豆腐块一般,稍微使一些力气就碎成了渣。 周川淇也反应过来,让衙役找来日常维护院子的泥瓦匠。 一位上了年纪的泥瓦匠被带了过来,周川淇问道:“你负责书院日常维修?” 老匠人战战兢兢的答道:“回上官,是的,书院近十年的维修都是我在做。” “那你过来看看,为什么有些砖发脆,有些砖却硬的很?” 老匠人拿过锤子,敲击了不同处的墙体,也发现了异样,立即慌张的说:“不对啊,龙山书院虽然有百年历史,但院内使用的砖都是经过高温烧制的青砖,不仅硬度高,而且耐久性强,绝对不会这样松散的。” 他赶紧从其他侧墙敲下一块砖呈给周川淇,“大人您看,这是正常的砖,我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敲下这么一角,而且即使敲下也是整块的,绝不会脆成渣。” “近日你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 “草民敢保证,墙体一直都是好好的,绝对没坏过。但是近段时间,我发现早上墙总是返潮,我以为是清晨霜雾重导致的,也没太仔细留意。” 崔容时问道:“如果有人每晚给墙底浇水,会不会导致墙砖发脆?” 老匠人连忙点头,“现在正值冬季,虽然不是冰冻三尺,但晚上温度过低也会结冰。如果每晚浇水,墙根在晚上结冰,日间水分再慢慢挥散,久而久之确实会这样。” 这时,殿前都指挥使过来寻他们。 周川淇问道:“穆指挥使,你特意过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穆指挥使点头,“我仔细回想了刚刚事发时的细节,因为我一直在行使护卫的职责,始终留心四周变化,我听到在牌匾掉落时有几声异响,因为和重物掉落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所以没来得及细想,这个细节也许会给你们办案提供一些线索,所以特来告知。” 崔容时和周川淇赶紧致谢,此事涉及到官家安危,寻常人都明哲保身,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忙,穆指挥此举已经是大仁大义了。 慕北辰突然问老匠人:“如果有人提前在墙根挖一道沟,再集中敲击墙面的脆弱部位,会不会引起墙面的坍塌?” 老匠人思索了一下说道:“正常情况下,在墙根挖沟会伤害墙体的稳定性,再敲击墙的一侧,会引起一定程度的坍塌。” 他走到墙侧举例:“根据敲击角度的不同,对墙体造成的损伤也不同。比如我敲击左侧,左侧的坍塌面一定比右侧更大。” 众人仔细观察,确实是左侧基本全面坍塌,而右侧还有部分墙体伫立。 周川淇问道:“崔太尉也听到了声响,这么说来,一定是贼人利用牌匾砸落的声音掩盖了砸墙的声音,这就说得通了,但是牌匾的掉落又如何解释?” 崔容时看向慕北辰,“你发现牌匾后面有水迹,有没有可能有人提前把固定牌匾的木头楔子换成了冰。现在天气冷,冰融化的慢,只需提前将绳子绑在冰楔子上,待官家经过,发力将冰拽下来即可。” 慕北辰颇为认同他的想法,说道:“如果用绳子拉拽,那绳子一定是用什么方式提前隐藏好,四周必然会留下痕迹。” 几人抬头望去,右侧墙角有一棵古树。 周川淇马上派衙役爬上树查看。 果不其然,衙役在树上发现了绳子的磨痕。 一切真相也随之浮出水面。 第150章 人赃并获 子不语怪力乱神,当案件被掀去迷信的面纱,一切疑点就都有迹可循。 作案者的手法并没有多么精妙,只是选取了一个巧妙的时机,引导众人陷入迷信的思维,才让事情看起来玄之又玄。 崔容时隐约觉得这个手法似曾相识,颇像陷害太子的手段。 周川淇捋顺了案件经过,破案就相对容易了,只要找到证物就能抓到凶手。 从现场来看,墙的敲击裂痕是从左侧开始,而古树在右侧,可以断定案件是由两个人共同操作完成。 搞清楚了作案顺序,周川淇便将参与文会人员和守卫分开监管,逐个开展搜身。 一些官员和学者们反对意见较大,高呼他们是“僭越职权”、“有辱斯文”。 周川淇说道:“此事已经涉及到官家安危,各位如果因个人想法延误了抓捕真凶,难免有包庇凶犯的嫌疑。如若有人执意反对,那我只能报请官家,由官家亲自定夺。” 一个中年读书人躲在人群后方说道:“分明就是天降预示,有人行为不当遭到天谴,却偏偏说是人为作案,我看你们才是包庇真凶,你们才是祸乱朝纲。” 大家听后纷纷同意:“你们滥用职权,官家说的是让我们配合审案,也没说要搜身啊,我们今天非得参你一本失职和滥权之罪。” 周川淇笑的人畜无害:“若因为我尽忠职守就要被参一本,您尽可去,谁当官没被参过几本啊。” 在周川淇与众人打嘴仗时,慕北辰悄悄潜到人群后方,暗自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大家都在据理力争,被搜身太耻辱了,他们抵死不从,谁都没去注意这个少年。 在争论愈发激烈时,一道稚嫩中透露清冷的声音传出:“犯人在此。” 慕北辰手脚麻利的扣住中年书生,那个书生奋力挣扎,却纹丝不动,丝毫逃不出少年的掌控。 “我是今年的进士张凌,你莫要血口喷人,扣着我做什么?” 慕北辰厉声说道:“你刚才混在人群中引起舆论,自己却偷偷跑到后方,行迹鬼鬼祟祟,我看你是想趁着大家不注意藏匿证物。” 少年身上透出的凌厉气势让张凌一震,但他仍然矢口否认,声音却弱了下来,“你们仗势欺人,我哪有证物?” 慕北辰将他双手扣在身后,押到人前,“证物就在他衣襟里。” 周川淇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他怀里掏出了一条绳子,大声说道:“大家请看,这绳子一头被浸湿,中间还有所磨损,就是用来拖拽牌匾的工具。” “牌匾之所以能在官家经过时坠落,是有人提前用冰楔子替换了固定牌匾的木楔子,并用绳子绑在冰上。他藏在树后,待官家走过时,只需发力将冰楔子拽下,便可造成案发现场。” 张凌反驳:“你胡说,如你所说绑在木楔子上也是一样的效果,我为什么非得用冰代替,岂不多此一举?” 崔容时说道:“你们不过是做了两手准备。现在天气寒冷,只有正午阳光较足,冰块容易融化,即便你没有及时达到古树旁,冰块也维持不了太久的时间,待融化之际,牌匾一样可以掉下来,你们依然会赖作天降异象,说有恶人破坏国运,文会是逆天之举。” 周川淇继续说道:“我们刚才大张旗鼓的搜身不过是让你自乱阵脚,现出破绽罢了。” 张凌仍然垂死挣扎:“那你们怎么解释门墙塌?” 周川淇的笑中带着阴霾,“那就得问你的同伙了。来人,将他拉下去审问,务必让他招出同党。” 张凌被押下去后,刚刚反抗激烈的官员弱弱的发声:“周知州还是搜身吧,我们要自证清白。” 周川淇笑着回复:“其实我还真怕诸位大人们参我一本。” 所有人把头摇成拨浪鼓,齐齐说道:“绝对不会!” 已经现场抓到一个人,倘若真的还有共犯,他们刚才的反抗就是包庇罪犯。 求搜身! 破坏牌匾的犯人已抓到,另外一个需要抓的就是撞坏围墙的人。 周川淇初步判断,为了保证墙体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敲碎,犯人一定是身强力壮之人,而且他还带有工具,侍卫的可能性最大。 他们不敢赌张凌一定能说出共犯,所以同时开展了搜查。 负责搜查的衙役回报:“大人,没有查到随身带有重器之人。” “那就搜查整个前院,时间这么短,就算犯人能将证物藏起来,也一定不会出这个院子。” 衙役们又重新开始搜查。 过了一炷香时间,衙役们回复:“大人,已经搜查了整个前院,确实没有证物。” “张凌吐口了吗?” “他嘴硬的很,刑具都已经上了,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去查查他家里的情况,详细了解他有什么困难,为什么要作案。” “是。” 崔容时问道:“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带锤子之类的重器呢?” 慕北辰点头,“如果我使上十成力气,应该可以撞开墙面。” 崔容时、周川淇....... 这个少年不仅智力超群,连武力都超群,还有国公府作依仗,前途不可限量。 周川淇恭维道:“世子文武双全,我真是羡慕卫国公有你这样出色的儿子。” 慕北辰语气冷极了:“周知州不必羡慕,我父亲并不以此为荣。” 两人听他的语气不善,并不想多说,也就没敢问,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崔容时突然想到:“也许犯人带的就不是凶器呢?” 慕北辰顿时明白,“你是说他拿的是石头或者砖头?” 崔容时对这个孩子的反应速度愈发佩服,“对,这样就不必隐藏罪证,因为证据就留在现场。” 周川淇一拍手,“对啊,他可以提前藏好作案工具。官家已经走出书院外,没人会留心书院内的侍卫,在牌匾掉下来时他正好趁乱作案。” 几人又重新回到坍塌的门墙处,安排人在左侧碎石处翻找可疑之物。 不多时,一个衙役发现了一块磨成斧子状的方石,材料与墙体完全不同,绝对是作案工具。 崔容时三人走到侍卫关押处,身旁一个衙役拿着方石,一个衙役牵着一条猎狗。 周川淇说道:“张凌已经招供了,称有人拿着这块方石与他共同作案。” 说完,他让衙役将方石给猎狗嗅了嗅,猎狗紧跟着狂吠两声。 一个身形魁梧的侍卫仓皇之下想夺门而出,衙役们当机立断将他扣下。 所有嫌疑人终于人赃并获。 第151章 水落石出 经过紧锣密鼓的审问调查,原本抵死不认的张凌终于没抗住,在全族人不得科考入仕和说出幕后主使之间他做出了选择。他可以死,但不能因一己之私连累张氏全族,指使他的人正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朱炽。 原来朱炽在担任学政时,看好了做事圆滑、有眼色的张凌,在科考前将他推荐给了主考官,对他多有助益。 朱炽因在贤亲王处屡屡碰壁,仕途郁郁不得志,自己多次举动已经彻底得罪了太子,因此他为了自保做出双向投靠的选择。 此番文会正是他向三皇子表忠心的最好时机,名义上文会主办方是江陵府,但大臣们都心明镜,实际主办人是太子妃,也代表了整个东宫。若是能让文会一败涂地,三皇子一定会对他更加信任和依赖。 能通过初试参加文会的人本就不多,张凌又是自己亲自提携的进士,所以他才向张凌递出投名状。 张凌也有私心,虽然中了进士,但需要候补官职,如今有位高权重的人愿意拉他一把,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他本想在官家离开后扯掉牌匾,没想到官家居然在门口感慨了半天,久久未离去,和他计算的时间产生了出入,才导致牌匾差不点砸到仁宗,惹下滔天祸事。 周川淇听了半天得出结论,都怪官家话太多,引来了杀身之祸。 而被捕的侍卫是受殿前侍卫官的指使推倒围墙,受指使的原因无非是名利财。 周川淇低叹一口气,估计殿前侍卫官现在已经在去阎王殿的路上了。 夜已深,线索也初步明晰,三人各自回府。 临走前周川淇小声问崔容时:“慕世子虽然出力不少,但他不图名不图利不图财,他图什么啊?” 崔容时看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的周川淇,心想你有功夫管别人还不如早点回去整理案宗,明日就要呈报官家了。 “也许他就图让官家记住自己这个人呢?” 周川淇:他要是个漂亮姑娘仁宗估计一定能记得住。 事实上,仁宗对长相漂亮的人记的都很清楚。 晚间,郭后为仁宗带去安神汤。 仁宗突然问道:“你记得卫国公家的小世子吗?” 郭后回忆了一下,不确定的说:“近来参加晚宴卫国公都是带着继室的儿子来,听说小世子拜访名师去了。哎,自从国公夫人去世后,再没人听到过小世子的消息。” “我今天看到了那个孩子,怎么说呢,长得极为俊秀,就是眼神很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梓潼,他居然通过了文会初试。说实话,那个卷子我都不太能全答出来,这个孩子不简单呐。回来我还特意让人把他卷子调出来,一手笔走龙蛇的书法,答题内容还丝毫不错,我看就是崔翰林也未必比的过他。” 郭后也惊讶不已,仁宗学问扎实,能让他表扬学问好的人并不多。 “那个孩子应该才十几岁吧?” “嗯,对,十二岁,听说拜的季鸿光老先生为师。” “季老先生学问在大越朝数一数二,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也不奇怪。” 仁宗开心的笑了,“我大越朝现在青年才俊辈出,待交给咱们太子的时候,应该是个锦绣河山了。” 郭后倒是十分期待她当太后的那天,再也不用管仁宗一堆莺莺燕燕了。 赵晚晴在晚间听说父亲受伤,立刻赶到父母休息的厢房。 还没进门就听到父亲夸张的呼喊:“温院判,你轻点,疼死我啦!” 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赵晚晴知道父亲肯定没事,每次父亲怕母亲说的时候都会搞出点小伤,然后喊的安郡王府震天响。 父亲真受伤的时候反而不会喊,都是哭唧唧的。 果然一进门就看到温院判一脸懵圈的检查安郡王的脚踝,看着没事啊,怎么就说疼呢? 温院判再看一眼官家关心的表情,咬着牙说道:“安郡王这是扭伤,这个月千万不能动了,好好休养应该无大碍。” 安郡王还没有出戏,神情紧张的说:“我脚不能脚瘸了吗?我还能走路吗?皇兄,要是我再也不能进宫看你了怎么办?” 仁宗眼泪含在眼眶,“你若出不了宫,我就去安郡王府看你,一定不会让你寂寞的。” 他心中暗暗想,郡王是不是太低了,皇弟最近表现不错,要不要再升一升? “温院判,你得保证朕皇弟的脚完好无损,否则唯你是问!” 温院判:他脚压根没事,肯定完好无损! 嘴上还得恭敬的说:“臣遵旨,定当全力以赴医治。” 陆氏使劲掐了一把安郡王的腰,示意他差不多行了,别戏演过了再圆不回来。 赵晚晴适时上前一步,“官家,父亲这有我照顾就行,您也受了惊吓,赶紧休息一下吧。” 仁宗恋恋不舍的离开厢房,一边走还一边跟刘公公说:“患难见真情,朕有危险安郡王可是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朕的亲弟弟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哼,这世上的考验往往都不尽人意,血缘关系衡量不出一个人的真心啊。” 这种话刘公公通常都不敢接,他只是点头陪笑,安郡王的做法总是能出人意料,却极少错过。 今晚官家不是没看出安郡王夸张的成分,只不过他愿意相信罢了。 若贤亲王真的有问题,估计安郡王就离荣升亲王不远了。 第152章 失踪的朱炽 临近二更天,崔容时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所。 他远远看到屋内灯光闪烁。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只有这一盏为归人而亮的灯最温暖,他心里妥帖极了。 赵晚晴听到脚步声立即迎出门,今日又是刁难又是行凶,他一定累极了。 门打开时,一股暖流扑面而来,也扑热了归人的心。 崔容时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他赶紧将赵晚晴推回屋内,回手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他歉意的说:“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赵晚晴没有多说话,默默将他的裘衣除下,挂在衣架上,转身又抱住了他。 “为什么总有人要针对你?” 崔容时用力回抱她,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闷声说道:“站的越高,底下就会多越多的眼睛看着你,他们总想在我得意忘形之际寻到破绽,好将我取而代之。” “是啊,欲有所成,必承其重,哪有不劳而获呢。” 她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我不想让你承受那么多重担呢?” 崔容时正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盛满了关心,映在他眼里就是璀璨星河。 “你要是不喜欢这世间纷争,我就只做你的郡马,到时候长乐郡主别嫌弃我就行。” 赵晚晴笑着将手点在他的眉心,“雄鹰属于天空,猛虎属于森林,你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会牵绊你的。” 崔容时握住她的柔荑,放在自己的心口,“无论我做什么,我的心,只属于你。” 他浅浅的吻住她的柔软,细细的辗转,再深深的探索。 锦帐里,低语偏浓,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行宫外的密林里。 朱炽在马车上坐立不安的等着,见半晌也没有人来,他急的团团转。 贤亲王的亲随韩精卫骑马而至,趁着月色钻进朱炽的马车。 朱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紧他的手,“贤亲王一定得救救我,我为王爷做了那么多事,他不能见死不救!” 韩精卫觉得朱炽在自说自话,格外好笑,一把将他的手拽下来,厉声呵斥:“贤亲王说你自作主张,为了巴结三皇子做尽蠢事才招此祸事,是自作自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 朱炽自知理亏,但眼下再无他法,只能依靠贤亲王。 他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我是一时糊涂啊,我想着三皇子对我的信任越深,以后也能越好的为贤亲王效力,并不是完全出自私心。还请韩先生帮我求求王爷,救我这一次,就算让我散尽家财,我也在所不惜。” “办事的时候心里装个主子,求救的时候却找另一个主子,朱大人可真是水性杨花,别说散尽家财,就算赌上你整个朱府也没用。” 朱炽见韩精卫软硬不吃,心知难逃一死,他横下心,狰狞的笑了起来。 “我已将好话说尽,你们却铁了心要袖手旁观,都是一条船上的,我遇难你们也跑不了!贤亲王谋权篡位的证据我已经悄悄转移,若我死了,一定会拉着你们同归于尽!” 韩精卫仿佛听到天下最可笑的事,都穷途末路了还想咬别人一口,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低声说道:“你所谓的证据可是放在城郊外室那了?” 朱炽瞳孔瞬间放大,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孤儿寡女的我能做什么?不过是天干物燥,火烛一不小心点着屋子,你说巧不巧?” 朱炽猛的抽出藏在鞋内的刀,试图刺杀韩精卫,却被韩精卫轻而易举的扣住了手臂。 他只能疯了一样咆哮:“你这个畜生,他们是无辜的,你连妇孺都能杀,还是不是人?” 韩精卫腾出另外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冷笑着说:“我们这些人一手鲜血两脚泥,哪个无辜,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哪个不无辜!现在你的美貌外室和私生子应该已经葬身火海了,不过用着急,你也很快就会与她们阴朝地府相见!” 朱炽奋力地拍打他的手,却无济于事,渐渐他面色发紫,两眼发黑,双手终于无力的垂下。 韩精卫看着窒息的朱炽,眼里绽放着疯狂的光芒,弱者都活该被淘汰! 他将车外早就死透了的车夫也塞进马车,一人驾车行至悬崖,轻巧的翻身下车,然后一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受惊的马直接带着车径直冲下悬崖。 贤亲王对你最后的帮助就是让你从此消失,再也连累不到任何人。 他没看到的是,一道黑影背着个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在临近掉下悬崖时,黑衣人将一把刀插在峭壁上,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待韩精卫走后,黑衣人攀着崖壁一跃而上,救完人还自言自语的说道:“现在夜班真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翌日,周川淇顶着一双肿眼泡面见仁宗。 “官家,这是昨晚审案的卷宗,请您过目。” 仁宗气鼓鼓的翻看,每一页写的都是凶手,要刺杀朕的凶手! 周川淇小心措词:“官家,臣昨晚到朱家问话,朱太傅说朱炽已经一日不见踪影。于是臣就派人在暗处监......嗯......观察朱家,朱炽确实是彻夜未归。”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擅作主张地监视了一品大员家...... 仁宗倒是没说什么,上次朱炽被贬他就已经警告了朱太傅,如今这般不过是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撞墙那个侍卫你怎么处理的?” “回禀官家,臣已将他严密看管起来。” 仁宗面上透露出不快,好像对他的说辞不满意。 周川淇...... “保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仁宗点头,“你考虑得周全。” “你把人交给皇城司,对外就称他自尽了吧,反正最近自尽这么多人,也不差这一个。” “是,臣遵旨。” 仁宗突然发问:“你想不想当汴京城的府尹?” 周川淇大喜:“臣做梦都想,想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仁宗笑的很和善,“朕三日后回汴京,后面你还有什么安排?” 周川淇:安排行程等于升职吗? 仁宗:你说呢? “臣肯定安排的精彩绝伦,有声有色,色艺双绝。” “嗯,不错,朕就等着看你的安排了,不过千万别出行宫,免得再有牌匾掉下来把朕砸了。” “官家放心,臣的安排一定安全的很。”保证让你足不出屋。 周川淇完全没发现仁宗三言两语就把他拐跑了,连怎么结案都忘了。 出来的时候他还纳闷,官家好像也不是很怕行刺啊,嗯,可能习惯成自然了吧。 最后三日,仁宗终于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每日足不出户,醉生梦死。 都是周川淇安排的,跟他可没关系,他只是不想老臣失望而已。 郭后黑着脸回到汴京城,车队里又多了几名“好姐妹”。 第153章 玉娘早产 经过一日颠簸,崔太尉带着崔容时和赵晚晴于晚间回到崔府。 太夫人为归家的几人准备了接风宴,并详细讲述了这半旬内发生的事情。 “老爷,玉娘生了,是个女孩。” 崔太尉惊讶的问道:“距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怎么提前这么早?” “哎,你们走之前玉娘还好好的,结果两日前突然发动,疼了一日都没生出来,还流了好多血。当时情况极度危险,幸好擅长妇科的辛太医没有随驾出行,用了一整晚才勉强止住血。” 崔太尉关切的问:“我们临行前不是特意请太医来诊脉,说胎象稳定啊?” “是啊,我们也奇怪,辛太医说她思虑过度,再加上最近吃的比较少,导致身体虚弱,才险些难产。” 三夫人终于找到自己能插嘴的话题,她语速轻快的说道:“辛太医说她这胎生的艰难,再加上失血过多,将来怕是难受孕了。” 二夫人立刻喝斥她:“显你知道的多了?母亲和嫂子都在这,你多什么嘴?” 三夫人不自觉的缩脖子,二嫂比婆母还不好惹,婆母是动嘴,她真的敢动手! 赵晚晴听到“思虑过度”四个字眉头紧蹙,崔府相对其他府邸来说堪称家庭和睦,婆母从来不会苛责儿媳,明明走之前还胎象稳定,怎么会突然就早产了呢? 她问道:“嫂子身边可有什么人员变动?” 大夫人细思片刻,“玉娘身边大丫鬟没变,因为准备待产,我特从外面聘了两个有经验的奶娘。这是崔府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我打听了很多人家才定的这两位,奶娘的家世和人品也都调查过,不应该有问题。” “那本来就是府里的人呢?有没有突然走动频繁的?” 毕竟出现过小厮被人收买的情况,谁也不敢说自家铁板一块。 “这我没太注意过。” 崔太尉经她提醒也觉得此事反常,他谨慎的说道:“涉及到子嗣,马虎不得,玉娘身边所有的人都排查一遍。朱府出了这么多乱子,我们更要引以为戒,千防万防,家贼最难防。” 说完他还担心有人因为女孩而忽视小孙女,继续嘱咐道:“这是我们崔府第一个嫡孙女,该张罗的洗三宴、百日宴都不能少,你们多费心操持一些。” 所有人都应下。 太夫人接着说道:“咱们姑爷昨日已经到汴京城,今日他为李倩儿的事特意上门请罪,可芝和倩如也一道回了怀远将军府。” 三夫人忍不住又插嘴:“李倩儿还真是好命,有个大伯为她跑前跑后,哪像我们健儿,还得自己张罗婚事。” 崔太尉看了一眼二儿媳妇,二夫人立刻横眉冷对的说:“崔府可张罗不来忠诚伯爵府这样的婚事,弟妹向来有好手段,聘礼说给就给,还把崔莺的婚事也搭进去,要不要趁着热乎劲把崔府也给忠诚伯搬过去啊?” 提起忠诚伯爵府三夫人就来气,因为她私下把崔莺定给黄公子,公婆将不仅剥夺了她对院子的掌事权还差不点搅黄了健儿的婚事。 太夫人在朱老夫人寿宴后派大夫人重新跟忠诚伯夫人谈论婚事,宗旨是聘礼就这么些,结不结亲你自己看着办。 大夫人直言不讳的跟忠诚伯夫人说道:“崔家没有一万两下聘的规矩,聘礼只能按照规律给,这亲事定不定还请夫人定夺。” 正好忠诚伯回府,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惊讶的问:“世家聘礼都是有定数的,为什么你要一万两?” 聘礼还能坐地起价吗? 大夫人委婉的说道:“听说伯爵夫人着急用钱,我弟妹就一口答应下了聘礼,但这样就乱了府里的规矩。后面还有其他哥姐要成亲,这个先例我们开不了,所以特来相商。” 忠诚伯本来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崔家现在蒸蒸日上,女儿就算嫁进三房,那也是结结实实的姻亲关系,以后真有事崔太尉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他满口说着:“是,凡事都要讲规矩,哪能因为这点小钱就给贵府添麻烦,我们看的是崔府清正家风,跟聘礼有什么关系。这事我做主,亲事照结,还请夫人回府与太尉知会一声。” 待崔大夫人走后,忠诚伯怒斥夫人:“无知妇人,现在汴京城哪家不是抻着脖子想与崔府拉关系,你居然要这么多聘礼,以后我还怎么在太尉面前做人!” “你就知道说我无知,你天天茶楼酒馆,管过儿子吗?现在催债的都堵上门了,再不还我们伯爵府的名声也别要了。” 忠诚伯这才知道,儿子在赌场欠下二万两,所以自家夫人才狮子大开口要聘礼。 他气的满眼冒金星,“我还没死呢,他这是要败光家产啊!你的儿子你管,我没钱,要还你自己还。”说完头也不回的借酒消愁去了。 忠诚伯夫人哭的肝肠寸断,夫君靠不住,儿子又不懂事,她只能变卖所剩无几的嫁妆来堵赌债缺口。 自此,她痛恨上了说话不算话的三夫人,对女婿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结亲变结仇,谁家都不好过。 第154章 教养不当 隔日上午,赵晚晴陪着大夫人去看刚生产的嫂子。 一进屋,扑面而来浓郁的药味,可见玉娘身体确实是虚弱不堪。 玉娘的大丫鬟翠儿看见大夫人进来,第一时间将孩子抱到她的眼前,笑着说:“大姑娘可听话了,一直不哭也不闹,长大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 说完稍微颠了颠,孩子不舒服的叫了一声,翠儿继续说:“夫人您看,大姑娘在向您打招呼呢。” 小小的女婴因为不足月,只有小猫一般大,脸上的皮肤没长开,有点红彤彤皱巴巴的,被人颠簸了一下也只是撇撇嘴,叫的声音小的几乎不可闻。 大夫人心疼的脱下外衣,抱过孩子,微微不满的说:“我们从外面进来,身上都凉,按理说让孩子靠近不好,别过了凉气。以后谁进屋都得先缓缓身子,可不能再这样冒失了。” 她说的都是关心孩子的好话,听在玉娘和翠儿耳朵里却变成了责备,两人互视了一眼,眼底都是晦暗不明。 玉娘艰难起身:“是媳妇不好,没能为崔家生下身强力壮的孩子,如今还缠绵病榻,让母亲费心了。” 说完眼眶变红,眼泪又含在眼圈。 翠儿赶紧上前扶住自家夫人,替她擦掉眼泪,可怜兮兮的说:“我们夫人自从生产后就一直责怪自己没能让孩子足月,日里也哭,夜里也哭,可如何是好。” 大夫人本想说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但看到这对主仆俩抱做一团的可怜样,安慰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太尉回来第一时间就过问了孩子,还说洗三和百日都要好好操办。这是我第一个嫡孙女,自然金贵的很,你就放心保养身体,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玉娘抬起哭的通红的眼睛,神情焦虑的说:“媳妇都......” 她以后生育艰难,可能连嫡长子都没有,还哪有好日子可言。 翠儿轻轻推了她一下,接着说:“我们大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长相可是像极了祖母,以后定能顺风顺水的过一生。” 赵晚晴再次仔细的看孩子,秀气是挺秀气,但还这样小,哪看的出来像谁。 大夫人也顺着丫鬟的话,笑着说:“崔府的小姐,自然福寿天成。” 赵晚晴注意到两个奶娘一直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按理说孩子应该是奶娘一手照顾,但从进门起就抱在翠儿怀里,着实有点奇怪。 突然女孩轻声哭了起来,翠儿赶紧说道:“定是小姐饿了,要找母亲吃饭呢。” 然后把孩子交给了玉娘,玉娘不好意思地看着众人,竟是要喂奶了。 大夫人再次震惊,且不说大户人家一般都会让奶娘喂养,就是亲自喂养也是奶水充足的母亲。玉娘刚刚难产,体力还没恢复,奶水怎么能充足,孙女岂不是要饿肚子。 她没说什么,退出了屋子,让贴身的婆子把两个奶娘叫出来。后又怕儿媳多心,没敢让奶娘走远,就在旁边空置的屋子等她们。 两个奶娘低头进屋,没有左顾右看,站定后都是规矩的行礼。 “你们日常是如何照顾小姐的?” 圆脸的奶娘的细声说道:“小姐白日里都是夫人和翠儿在照顾,只有晚上才会交给我们。” 另一个方脸的奶娘说:“小姐还未足月,这一个月好好将养才能恢复元气,月子里如果养不好,以后会落下体弱的毛病。但是小姐白日里都是夫人和翠儿照看,已经习惯了她们的味道,晚上交给我们也睡不安实,总是频繁夜醒,长此下去可不行。” 大夫人眉头紧簇,真是胡闹,就算是足月的孩子也不能这么带,怪不得刚才看孙女像个小猫似的,孱弱的一团,还怎么都睡不醒。 赵晚晴问道:“嫂子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亲力亲为的带孩子?”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夫人沉声说道:“你们是我雇来的,该怎么说不知道吗?” 方脸的奶娘低声说道:“有一次我进屋给孩子换尿布,隐约听到翠儿跟夫人说自己养的孩子才亲,好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跟奶妈亲,反而疏远了亲生母亲。” 圆脸的奶娘也跟着说:“夫人日常好像对我们多有防备,我们大多时候都近不了小姐身。” 大夫人气愤的猛拍桌子,“胡闹,大家族都有自己的教养规矩,哪容的她们乱来!” “这个翠儿心思不正,不该留在玉娘身边,没的把人撺掇坏了。” 赵晚晴劝阻道:“嫂子现在身体正弱,如果贸然换了贴身丫鬟,再泛起愁思,恐加重病情。” 人一旦思想上有突然转变,必然是有事触动,最好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待摸清翠儿底细再下手也不迟。 大夫人拍了拍小儿媳的手,她遇事沉着冷静,处事有度,这个家以后也只能她当的起。自己这个大儿媳妇从一开始就不可心,现在还这般,她暂时也没了主意,先听小儿媳的吧。 “你说的对,翠儿我们暂时不动,但是孩子不能这样教养,明日便是洗三宴,该有的体统得立起来。” 她跟自己的贴身嬷嬷说:“林嬷嬷,怀瑾和容时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带孩子你也有经验,玉娘那边得有个德高望重的老人镇着,否则那些小蹄子都能上天。” 林嬷嬷应下,夫人有多重视孙女她是知道的,崔家孩子少,无论男孩女孩都会金尊玉贵的养大,以为大夫人会低看孙女的人狭隘了。 如今大夫人委以重任,她自当全力以赴的照顾大小姐。 “是,夫人。” 第155章 管束下人 大夫人思来想去,玉娘院子里的仆从必须要严加约束,但做的过火又怕她多思,所以晚间亲自带林嬷嬷到她房里交代掌院事宜。 翠儿刚煮好汤药,准备回房服侍玉娘用药,恰巧在回廊拐角处见到了大夫人和林嬷嬷。 她看到林嬷嬷带着包裹和被褥过来,立即知道不好,她的大丫鬟地位要不保。 正想的出神,碗里的汤药不小心洒到手上,烫的她一把将碗扔在地上。 陶瓷破裂传出清脆的声音,屋里玉娘问道:“翠儿,出什么事了吗?” 翠儿赶紧俯身捡碗的碎片,说道:“大夫人来看您,奴婢一不小心把药碗摔打翻了。” 然后她向大夫人行礼告罪:“奴婢知错了,这就回去重新熬一碗药。” 见她想走,大夫人脸色不善的说道:“我让你退下了吗,没规矩!熬药的事交待给稳妥的人做,你同我一道进屋。” 翠儿听大夫人语气冷冰冰的,心道今天恐怕难逃一劫。 大夫人进屋,林嬷嬷为她脱下绣缎披风,细心的挂在一旁。 大夫人厉声问责:“主子进屋你不知道要收拾衣物吗,还用林嬷嬷做这个!没有眼力见,做事还毛手毛脚,我看你这个大丫鬟是干够了!” 翠儿立即跪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的看向玉娘。 玉娘不忍她被苛责,情不自禁的求情:“母亲,一直都是翠儿在服侍我,今日也许事多她精力不济,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了她吧。” 林嬷嬷扶着大夫人坐在软榻上,字句清晰的说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即便是受了处罚都要目不斜视,翠儿还敢向您求情,实在没有规矩,这样的婢子如何能掌管下人?夫人您还年轻,不能被丫鬟们蒙蔽了双眼,要把威信立起来。” 玉娘见婆母今日来了两次都在责备她,眼泪夺眶而出,“儿媳知道自己小门小户出身,不仅没有规矩,带的下人也冒冒失失,实在当不起长媳这个职责,母亲厌弃我也是应该的。” 大夫人气的火冒三丈,动不动就拿出身说事,她自己立不起来,别人怎么帮衬也没用。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再生气也不能在月子里责罚儿媳妇,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只能微微叹气,努力平复好心情再与她说话。 因玉娘不停的抽泣,女儿在睡梦中被惊醒,也跟着低低的哭了起来。 大夫人心疼孩子,将小孙女抱了起来,轻轻的拍着、安抚着,手下一摸,孩子的尿布已经湿透了。 她再也忍不住火气,“两个奶妈聘来是干嘛的?你们在这手忙脚乱的照顾不好孩子,尿布湿了也不知道换,孩子大人都瘦的皮包骨,反倒让下人闲着,这是哪里的规矩,去把奶妈们都叫来!” 翠儿赶紧去隔壁屋喊奶妈。 大夫人见翠儿出去,语重心长的跟玉娘说:“你嫁进来半年了,我不曾指责过你,也不曾打骂过你,但你要知道大户人家无论行走坐卧都自成体系。如今你事事护着丫鬟,给你的人不用,以后这些下人们都踩你一头怎么办,连带着大姑娘也被下人们瞧不上怎么办?你是当妈的人,凡事都要多为子女考虑。” “太尉今日给孩子取了名字,叫崔舒锦,是对我们大姑娘寄予厚望的,你不能把一个名门贵女养的小家子气。今日我让教养过怀瑾和容时的林嬷嬷过来,就是要正一正你这院子里的歪风邪气,绝对不能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不成体统。” 话音刚落,翠儿带着两个奶妈走了进来。 大夫人继续说道:“这两个奶妈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有过在大户人家做工的经历,以后你院子里的事就交给林嬷嬷,孩子交给奶妈带,她叫你一声母亲,你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关系,谁也越不过你去。这个翠儿我姑且留几日,就在外院干活,没事不得进内院,倘若做事再没有章法就发配出去吧。” 翠儿震惊的瞪大眼,她怎么一下从大丫鬟变成了粗使丫鬟! 玉娘被婆母说怕了,不敢抬头,默认了这个安排。 翠儿见玉娘不为她说话,心想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唯一的心腹也护不住,怪不得让人瞧不起! 大夫人临走之前还说道:“明日是大姑娘的洗三宴,孩子体弱,我暂时只请了家人,待百日你和孩子都养好了,咱们再好好操办。” 玉娘低声应下,反正在这个府里她说什么都没人听,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 赵晚晴等崔容时回房后,细细讲出了自己的怀疑,“今日我陪同娘去看了嫂子,她整个人憔悴的不像样,连孩子都小小一团。我记得以往陪娘参加洗三宴,孩子都是白白胖胖的,极少像我们大姑娘这样孱弱。而且嫂子之前与我还算亲近,但这次明显不愿与我说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崔容时一直都相信她的判断,与她商量道:“你若是觉得不对,那一定是有蹊跷的地方,明日我让谢筠去查查最近嫂子院子里都接触了什么人,若是发现什么也好与母亲通个气。” 赵晚晴点头,“我也让立夏出去打听一下,有时候内院的事,丫鬟们比较好说话。”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今日奶妈说不足月的孩子若养的不精细,长大了身体只会更加孱弱,我小时候就一直在将养身体,这种足不出户的痛苦我最懂了,希望孩子别像我一样。” 崔容时不喜欢她眼里的忧愁,他故意将她圈进怀里,把手探进了她的衣襟,摸了摸她扁平的肚子,说道:“你总盯着别人的孩子,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 赵晚晴握住他越发不老实的手,红着脸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崔容时煞有其事的思索,“最好生个像你一样聪慧漂亮的女孩,我一定会教她弹琴画画,每天给她买漂亮的衣裙首饰,让我们的女儿无忧无虑的长大。” 赵晚晴觉得衣襟内的手愈发有肆意妄为的趋势,她喘着气说:“你天天忙的半夜才回家,哪有时间教她弹琴画画?” 崔容时眸色深沉,像要滴出水一样,哑着嗓子说:“我现在就开始教好了。” 内衫脱下,绣被铺开,大红映着雪白,他已经耐不住浅尝辄止,一顿狂蜂恣采。 第156章 洗三宴 翌日,时值沐休,崔家所有的亲眷都齐聚一堂,共同参加大姑娘的洗三宴。 赵晚晴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白手起家的姑父,怀远将军李赋。 他身材魁梧有力,面容严峻,眼神中散发着一股威严的气息,有着折服人心的力量。此人光看面相就不凡,不愧能被官家看重,亲自提点到皇城司。 但就算是这样一位英武睿智的将军,还要为一家奇葩亲戚焦头烂额,可见歹竹出好笋也难逃被绊脚的命运。 李赋走到崔容时夫妻二人面前,笑的格外热情,大掌拍了拍崔容时的肩膀,朗声说道:“好小子,我在千里之外都听到了你这个状元郎的名声,文会舌战群雄,破案有勇有谋,所有人都交口称赞。咱们武将人家能出状元不容易,你做的如此这般好,姑父也与有荣焉。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有什么事你尽可跟我说,能帮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崔容时回道:“姑父谬赞了,容时都是借着家人的势才能走到今天,日后若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姑父多指教。” 李赋寥寥几句话就把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关系拉近,亲和力极强又胸怀坦荡,怨不得崔太尉能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 李赋转头又跟赵晚晴说道:“可芝回家都跟我说了,幸亏侄媳妇反应机敏才及时制止了倩儿,要不我在官家面前难辞其咎。我那个侄女被全家骄纵坏了,给大家添了麻烦,姑父在这跟你道谢。” 赵晚晴自然不敢托大,赶忙说道:“咱们一家人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千万别道谢,反倒说的我不好意思了。” 李赋素来有眼力,看得出这对夫妻俩是发自内心的谦逊和恭敬,笑着说:“我昨日到任,青宸明日便可来上职。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就必然有他一席之地,不敢说能平步青云,让他顺心自在还是没问题的。” 赵晚晴听后心中大喜,弟弟有李赋照看,太子又素来待他亲厚,进皇城司自然错不了。 几人正聊天,门房传报,“安郡王到。” 崔太尉带头迎了出去,安郡王带着王妃和赵青宸大踏步走进来。 崔太尉问候道:“看安郡王走的这般稳妥,看来脚踝的伤无大碍了。” 安郡王:一进门看到女儿光高兴,忘了装了...... 他面不改色的笑道:“多亏了温院判妙手回春,无碍了,无碍了。”心里暗自提醒自己,一会出门还得瘸着走,温院判明明说要休养一个月才好,这才五天说不过去啊。 又转向李赋问道:“你就是新任的皇城使李赋?” 李赋还不清楚安郡王的品性,恭敬作揖:“回安郡王,正是。” 安郡王像拎小鸡一样把赵青宸拎过来,“我家这个不孝子就交给你,该打打,该骂骂,他要是惹祸你就给他关刑狱里面壁思过,我和他母亲肯定不去捞他。” 李赋:犯错误关刑狱做什么,又不是杀人放火...... 赵青宸挣脱出安郡王的钳制,“父亲,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走入仕途是要为祖上增光添彩的,又不是去惹事!别到时候你惹祸被人检举,还得让我去捞你。” 安郡王不屑的说:“你祖上连江山都打下来了,除非你能收回燕云十六州,要不你拿什么给祖上增光添彩,别吹了!我就算惹祸也有皇兄捞,用不着你,过两年你赶紧结婚生孩子,估计祖上还能稍微高兴点。” 陆氏时常觉得带他们俩同时出门非常丢人,没看满屋子人都在看他们吗? “莫要贫嘴,吉时马上到了,你们俩赶紧老实点。” 爷俩同时闭嘴,陆氏如果生气会把他俩月钱一起停了,得罪不起。 此时下人们来报,“吉时已到,还请宾客们移步到宴厅。” 常规洗三宴要在产房的外厅举行,因为玉娘和孩子都非常虚弱,再加上正值寒冬,所以宴厅就设在玉娘所住的玉香院正厅。 接生婆已就位,崔家在主位供上碧霞元君、催生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等13位神祗,并摆好了供品。 此时玉娘抱着大姑娘崔舒锦从内屋出来,林嬷嬷和两个奶娘跟在她身后。 虽然经过三日调理,但玉娘脸的两颊仍然瘦的脱相,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大夫人本来犹豫要不要让玉娘亲自抱孩子出来,毕竟她现在连起身都费劲,但是她坚持这是女儿的大日子要亲眼看着,非得要求一并出来。 大夫人拗不过,就同意了。 如今看到走两步就摇摇晃晃的儿媳,她觉得实在太过勉强,奈何儿媳看不到她的良苦用心。 接生婆接过孩子,感受手感颇轻,和刚出生时差不多。心里暗想,早产的孩子不好养活,也就是生在富贵人家,若是生在穷苦人家,可能连洗三都熬不到。 她打开了襁褓,小小的女娃还在睡梦中,她小心的用艾叶熬过的水为给孩子洗澡。 观礼的人围了过来,纷纷往澡盆里扔一些钱币、桂圆、红枣等物件,接生婆根据他们所投的东西,口里念叨着“富贵有余”等吉祥话。 小女娃刚触碰到温水就被惊醒,嘤嘤啼哭,崔太尉和老夫人都有些紧张,老人最见不得晚辈哭泣。 接生婆赶紧说道:“不要紧,孩子洗三哭泣叫响盆,是好兆头。\"然后继续念着祝词:\"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洗好后,接生婆用被包好孩子,拿葱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三下,寓意聪明伶俐。最后将孩子放在茶盘上,把备好的金银锞子、首饰等物件往她身上掖,代表着一生吉祥顺遂。 一炷香的功夫,洗三仪式就结束了。 但孩子的啼哭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激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憋的通红。 太夫人立刻问奶娘:“孩子可是饿了?怎么一直哭的不停?” 圆脸奶娘说道:“我们昨天才开始喂养小姐,小姐一直吃的不多,只有寻常孩子一半不到的饭量,而且昨日晚上也啼哭不停,怎么都哄不好。刚刚好不容易才睡着,洗三的时候又被惊醒,所以才这样。” “你们昨日才喂养的小姐,之前都怎么带的孩子?” 两个奶娘看向玉娘,玉娘虚弱的说:“之前都是我自己喂养的,但是她也没这样哭过,一直都是很听话的。” 玉娘接过孩子,依然怎么哄都不好,所有人都跟着急的团团转。 这时翠儿跑了过来,小心的说道:“老夫人、夫人,小姐从出生就是我带着,要不让我抱抱试试?” 第157章 翠儿翻身 从玉娘入府,翠儿就是她的大丫鬟,老夫人自然是认识的。 大夫人因为近日较忙,还没来得及向婆母汇报玉娘的事情,所以老夫人没有过多怀疑,示意奶娘把孩子抱给翠儿。 啼哭不止的孩子到翠儿怀里后,先是摇头晃脑的闻闻,渐渐的哭声变小了,慢慢归于平静。 久哭之后的孩子也累了,在翠儿怀里寻了个安稳位置就睡着了。 翠儿抱着睡的香甜的孩子,高兴的说:“小姐是熟悉我的味道才安心睡着的!老夫人、夫人,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毛手毛脚的犯错了,看在小姐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玉娘久站体力不支,但还是勉力跪下求道:“翠儿一直都是我的贴身丫鬟,昨日换了人伺候,我真的不太习惯,连睡觉都不安稳。再加上舒锦也喜欢她,母亲您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 大夫人觉得此刻她就像是拆散有情人的坏人,自己的一番苦心都喂了狗,好话说尽儿媳都不听,气的胸口堵的慌。 安郡王好奇的跟陆氏咬耳朵:“这家人真奇怪,孩子不跟妈亲,反而跟丫鬟亲。我记得晚晴和青宸小时候离好远都能闻出你的味道,一见你过来就兴奋的手舞足蹈,别说丫鬟了,我这个父亲站在眼前都没用。” 赵青宸:你现在也没用...... 陆氏使个眼色让他闭嘴,别人家的事少掺和。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夫人身上,孩子确实跟翠儿亲近,一个丫鬟又不打紧,当然还是要紧着孩子来。 崔容时看出了母亲的不情愿,他不想母亲做这个坏人,于是开口说道:“崔府的小姐都是奶妈带大,翠儿没有生养经验,并不是带孩子的最好人选。” 三夫人却不这么想,满府唯一出身比她低的就是玉娘,婆母和两个嫂子天天拿规矩压她,今天她就想唱反调! “适不适合有什么要紧,你们也看到了,只有翠儿抱她才能睡着。孩子这么小,日日睡不好也不长身体,咱们金贵的小孙女怎么能受这委屈,要我说就让翠儿跟着一起照顾好了。” 大房的事别人也不好多说,这次居然没人反驳三夫人,不禁让她很得意。 赵晚晴说道:“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非在洗三宴上讨论,不如让翠儿先跟两位奶娘学学怎么带孩子,以后看学习的进度再说。” 三夫人嘟囔道:“你跟你婆婆一条心,以后怎么办自然还是大嫂说的算,我就是可怜玉娘,要个丫鬟都费劲。” 二夫人忍不住讽刺道:“你怎么不可怜可怜你自己,没事少说话,还想关禁闭不成!” 三夫人马上闭嘴,关禁闭都憋死她了,千万别。 安郡王又跟陆氏咬耳根:“明知道自己说了不算还要插嘴,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话不是一呼百应的。” 陆氏斜瞟他一眼:“话这么多,你也想关禁闭?” 安郡王同样闭嘴。 翠儿的事,最后按照赵晚晴的建议办,大小姐还是由奶妈照顾,她在一旁跟着学习。 仪式举办完了,翠儿抢在林嬷嬷前面搀扶着玉娘回屋,那洋洋得意的样子让林嬷嬷气的牙痒痒。 其他人移步到正厅用餐。 崔太尉高兴的举杯:“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孙女崔舒锦的洗三礼,今日在座都是至亲的亲眷,我也不说客道话了,咱们共饮此杯。” 所有人都举杯共饮,一时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玉香院内。 玉娘借着身体不适,把所有人都支走,唯独留下翠儿,说是要她贴身伺候。 待人走尽后,翠儿伏在玉娘身上痛哭流涕,“夫人,府里这些人就是看不起您!您看,大夫人面上看起来和善,说把我打发走就打发走,丝毫不给你情面,打狗还看主人呢,她把您当成什么了?” 玉娘也跟着流泪:“还能把我当成什么,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女儿,没有规矩,没有见识,我哪也不能跟赵晚晴比。” “夫人,再这么下去崔府更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现在林嬷嬷和两个奶妈都是大夫人的人,您就像个笼中鸟一样让她们看着,这么下去可不行。” “相公被官家罚三年不得入汴京,如今才半年崔府就把我挤兑成这样,等三年以后相公回来了,我如果不能......” 话没说完又泣如雨下,如果她不能生育了,那她是不是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 翠儿赶紧给她擦拭眼泪,“夫人,您也别杞人忧天,就算真有个万一,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她面色泛红,娇羞的说道:“我愿意为您分忧。” 玉娘看着长相只能算是中人之姿的翠儿,心中也开始盘算,如果她真的不能生了,让最贴心的丫鬟生个男孩,再记在自己名下,也不是不行。 正在她出神之际,翠儿拿出一套面乳。 “夫人,这是我攒了三个月的月钱在红粉佳人胭脂铺给您买的面乳,这个胭脂铺只给大户人家的夫人供货,您看看这面乳的质地,又滑嫩又润肤,您这几天生产憔悴,用这个再合适不过。” 玉娘接过面乳闻了闻,确实是清香水润,比她用的还要好很多。 她看翠儿的神色又多了几分信任,“让你费心了,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翠儿甜甜的笑了,但笑却不达眼底,有着说不出的阴森。 第158章 编修班 大朝会上,仁宗的重要事宜就是讨论《开越大典》的着典细节。 “贤亲王,你作为纂修官,对《大典》的纂修班底有没有什么建议?” 贤亲王日常并不上朝,只有仁宗召见他时才会来。 他懒洋洋的出列,面上像没睡醒一样,“臣弟离开汴京城多年,连风土人情都忘了,哪还知道谁人合适,我也就对道观的花花草草门清。” 仁宗倒是不在意他的慵懒态度,随意的问:“文会你也参加了,有没有特别看重哪位学者?” 贤亲王努力回忆,“嗯,他们都不错。能通过测试,那肚子里的学问肯定比我多。” 又想了一会,突然说道:“哦,臣弟记得清河陆氏的陆梓明好像不错,学问见识都不凡,是个可造之才啊。” 安郡王翻了个白眼,好端端的提我家王妃的侄子干嘛,就算是可造之才也得让你给造没了。 他出列说道:“我看皇兄是哪个英俊说哪个,我看你瞅了新进的进士方文初好几眼,你不能因为人家脸方就不提啊?” 他都看到了,贤亲王悄咪咪和礼部尚书说了几句话,那贼眉鼠眼的样,跟曹显源去偷腥时一个样,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方文初是礼部尚书推荐的人,他们八成有关系,提他准没错。 安郡王总是能用自己的一套逻辑推演出结论,也总能与实际情况大差不差,着实是个人才。 仁宗对新进进士这几个字格外敏感,最近出的几个案子都跟新科学子有关。 家底厚的谁会拿身家去搏前途,往往寒门学子最容易被情感和权势诱惑,再坚定的意志也抵不过这些老狐狸们的糖衣炮弹。 这么一想,贤亲王提陆梓明定然是障眼法,就算他不进文会,下界科考也必会有他一席之地。 仁宗状似认同贤亲王的说法:“陆梓明确实学问扎实,是难得的人才,既然贤亲王认可,就让他进编修班吧,若是表现突出再提拔任用。” 贤亲王:怎么不跟我唱反调?早知道这样,他就说别人了...... 翰林院掌院张泽端近期也观察明白了,崔容时不是他能打压的,与其惹仁宗不高兴,还不如做顺水人情。 “此番文会圆满收官,满朝都有目共睹,崔翰林、文翰林和曹翰林功勋卓越,当以资奖励。” 仁宗笑着点头,他看好的人从来没错过,贤君都识人有术。 “张学士说的不错,也是你带人有方,翰林院出人才啊。” 知谏院的掌院不甘人后,出列说道:“年底知谏院忙的脚打后脑勺,万右司谏可是我们的中流砥柱,为了文会知谏院也让贤了。”官家你别就夸翰林院。 仁宗想起来了万明坤,还是未来驸马呢,是得抬举,“爱卿提的对,这三人都列为编修班领班,直接听从崔翰林调度。” “诸位爱卿还有推荐的人选吗?” 大臣们七嘴八舌的推荐,这个时候该占山头都得占,里面有自己人也好传递消息,朝廷的官员可不能两眼一抹黑。 《开越大典》的编修班在众人的力荐下初具雏形,仁宗特意开辟了一个典渊阁供编修班使用。 崔容时奏报:“若是经史子集臣等还擅长,但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却非臣等所长,还请官家征集天下专长之人,共同着典。”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崔容时奏报的对。 “礼部张榜,有志之士通过专科考核均可加入编修班。” 崔容时继续奏报:“历史上很多典籍已流落民间,若是能多收集名着,哪怕是手抄本,都会为《大典》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连自家不看书岳父的书房里都堆积了那么多名人字画、书籍,真正的清流世家一定藏典颇多。如果能趁着这次着书,让古籍、典籍面世,才是功于后世。 仁宗想到藏书阁中的典籍,暗叹道,既然要修万世名书,就不能藏私,自己是个有气度的帝王! “藏书阁着典之际对编修班开放,若官员、百姓献书,按照功绩给予嘉奖。崔翰林要择其中不常见之书,辑之。” 崔容时要奏报的两件事都被应允,欣然退下。 众臣都知道,藏书阁可都是官家的命根子,那里面失传的名书多了去了。对于文人来说,哪怕不当官,能见到这些古籍此生都足矣。 崔翰林胆子真大,这事都敢提,关键官家还真允。 几个官员悄悄谈论着,安郡王撇嘴,官家是看面子比里子重要的人,只要能名传千古,别说借阅,就是送人他都愿意。 大朝会在一派祥和的谈论中落幕,仁宗隐隐觉得自己的名号已经载入史册了,他得打开私库看看,还有什么失传名书,回头都交给崔容时。 仁宗已经把崔容时划为自己人,除了着典,很多暗里官员查办都经过他,就连密探头领卫眭也对他高度认可,原话是:“听的明白话,办的明白事,是个人物。” 仁宗听完心想,能从你的一堆废话里面听的明白,肯定是人物。 贤亲王走出大殿正好碰到安郡王,阴阳怪气的说:“皇弟最近活跃的很呐!” 安郡王咧嘴笑:“我顶多是活,算不上跃,皇兄倒是辛劳的很呐,就是不知道咱们的皇帝哥哥喜不喜欢你的辛劳?” 贤亲王与他话不投机,拂袖而去。 仁宗巴不得他两眼是瞎的,耳朵是聋的,跟安郡王一样是个傻的! 安郡王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说:“你才傻,你全家除了我以外都傻。” 第159章 青冠雀 年关将近,崔容时日渐忙碌,崔府也开始备起了年礼。 大夫人年底忙的脚不沾地,赵晚晴主动帮她担起了一部分管家的职责。 大夫人拿着一堆账册教导道:“到了年关,崔府要准备很多礼节和年货,比如收年例、做新衣、送年礼、除旧迎新、祭祖和置办守岁宴,今年有你帮忙,我可算能松快点。” 赵晚晴曾帮母亲操持过年关,对收年例比较熟悉。庄户年底都会将管理的田产庄园收成上交到府里,主家核对收成,再根据营收情况给庄户和佃户一些赏赐。 但在年礼的环节她就相对陌生了,因为安郡王从来不帮人办事,对下收到的年礼通常不贵重,只需相应送回去一些意思意思即可;对上他只有收礼的份,毕竟过年都是仁宗和郭后赐福;对亲眷,因为陆氏母族较远,她会提前一个多月就派人送去年礼,无需在年底操办;对关系好的人家,陆氏会送一些酒肉菜肴的“年盘”,以示祝福。 在崔府就有些不同了,下官们送的礼要仔细甄别,送重礼的是不是有所求,送轻礼的是不是关系疏远了;给高官们送礼要投其所好,古董字画、金银珠宝通常是首选;对于一些关系好的人家还要送拜年贴,以示亲近。 大夫人仔细的讲解着,赵晚晴也认认真真的记,不懂的地方就直接发问。 经过几日忙碌,年礼和拜年贴终于整理好,赵晚晴只需按照惯例再准备一些年货、新衣、年菜即可。 大夫人此时觉得两个媳妇根本无需比较,即便她手把手的教玉娘,可能玉娘也无法短时间捋顺清楚大家族盘根错节的关系,无法像赵晚晴一样举一反三。 有时候门第不是偏见,而是眼界和生活习性,不是浸在富贵乡里面的大家贵女很难吃透这些人情来往。 她心里暗自思量,玉娘尚在坐月子,这些事等明年筹备年礼再跟她讲吧,大儿子在戍边,不好明面上对两个媳妇厚此薄彼。 在婆媳两个对账的功夫,立夏来报,“少夫人,李雯和穆婉清两位小姐来了。” 大夫人对儿媳的交际一向支持,这两位小姐她知道,在武将人家圈里都数得上号的。 “年关的事已经忙完,你去吧,别让两位小姐久等了。” 说完想起来新入手的片茶,给她拿了一包,“我这有些新茶,你也拿去与小姐们一同煮茶品鉴。” 赵晚晴谢过大夫人后回到玉清筑。 李雯和穆婉清正在客厅内吃茶点。 李雯一边吃还一边评价:“晚晴这的茶点比我家的好吃,入口细腻香甜,不错不错。” 穆婉清打趣她:“什么好东西在你这也是牛嚼牡丹,你吃吃就算了,可别惦记人家的配方。” 李雯横眉说道:“我是那样人吗?” 穆婉清:“你连茶馆的瓜子都得顺走,你不是谁是?” 两人刚要斗嘴,赵晚晴就走了进来。 李雯献宝似的从身边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鸟笼,说道:“我们听说你最近一直帮忙理家,忙的都出不了门,所以一道来看你。最近正好得了一只青冠雀,长的漂亮极了,特意拿过来给你解闷。” 赵晚晴觉得这个鸟笼子无比熟悉,好像在娘家见到过,她问道:“这个鸟笼可是青宸给你的?” 李雯崇拜的看着她,“你太厉害了,青宸明明说这是他新得的,你怎么看出来是他的?” “只有青宸会买金笼子,和我父亲一个品味。” 陆氏从来不会让他们爷俩去买东西,因为他们都喜欢又土气又夸张的金色,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 李雯将笼子翻来覆去的看,“金黄金黄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穆婉清问道:“你也送我一只青冠雀,难道笼子也是世子给你的?” 李雯点头,“对啊,连鸟都是他带着我一起去挑的。”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的问:“你和青宸现在什么关系?” “朋友的关系啊,他会约我吃饭、喝茶、看戏、骑马......诶?我们一起做过这么多事吗?” ...... 作为姐姐,赵晚晴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弟弟的情感问题,尤其弟弟还通过李雯给她送礼物,这是不是暗搓搓的提醒? “你觉得青宸怎么样?” 李雯想了想,“他很随和,从来不会挑剔我的规矩,也不会像一些附庸风雅的公子一样嫌弃我鲁莽。” 赵晚晴:那是因为他自己就没规矩。 “他还常常送我礼物,小到挂件,大到弓箭马匹,什么都有。” 赵晚晴:估计他不知道送什么好,就烧钱的都送一遍。 “他还常常约我出去玩。” 穆婉清问道:“伯母同意你们一起出去玩?” “同意啊,母亲说好不容易有人约我,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只要晚上想着回府就行。” 赵晚晴:伯母是有多恨嫁。 穆婉清听了半天,李雯对赵青宸的评价都是夸奖,她直接了当的问:“他要向你求亲呢?” 李雯开心的说道:“当然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做晚晴的弟妹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她继续说道:“王爷和王妃人品都好,还有晚晴在,如果真的能嫁到安郡王府,我就掉到福窝里了。” 两个女人又沉默: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嫁人! 过了半晌李雯突然发问:“不过赵青宸为什么要向我求亲?” 两个女人:她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两人就是傻大姐和闷头青! 赵晚晴觉得她有必要和弟弟好好谈谈,李雯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弟弟是怎么想的。 白露禀报:“少夫人,翠儿有事请示您。” “让她进来吧。” 翠儿娉娉婷婷的走进来。 赵晚晴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了,穿戴比之前要贵气,面色也红润,就连身段好像都更加妖娆。 “嫂嫂可有事让你传话?” “回禀少夫人,我们夫人说您上次送给大小姐的雪缎十分柔软,让我来问问您这是否还有,夫人想为小姐再做些衣裳。” “应当是还有,我让白露再取一些给你。” 两人正对话,赵晚晴手边的青冠雀却上下翻飞,闹的厉害。 李雯从食盒内取了一把瓜子,但青冠雀一口不吃,仍然在跳跃。 她奇怪的说道:“以往这雀儿最爱吃瓜子了,今日怎么不吃,还格外闹腾呢?” 白露取了一匹雪锻,递给了翠儿,翠儿遍退下了。 李雯说道:“这雪锻极其珍贵,我都是拿来做小衣的,你却说送人就送人。” 赵晚晴想的却不是这个事,她问道:“你说青冠雀最爱吃瓜子,平时也都温顺,为什么刚才突然闹腾了呢?” 李雯随口说道:“谁知道,也许它遇到更喜欢的东西了。” 赵晚晴陷入沉思,翠儿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让青冠雀激动难耐,到底是什么? 第160章 韩老板 翠儿抱着一匹雪缎回到玉香院,还未进屋就听到婴儿啼哭声。 她不禁皱眉,最近小姐越发的爱缠着她,只要她离开一会必然会哭闹不止,带孩子真费劲。 玉娘见她回来,赶紧让奶娘把孩子交给翠儿,带着谴责的语气说道:“以后有什么事让小丫鬟去传话,小姐现在离不开你,快去哄哄她,莫要把嗓子哭坏了。” 翠儿不情不愿的接过孩子,说道:“小姐应该是渴了才哭的,我去给她倒水。” 孙奶娘刚想说她给小姐喂过水,但小姐不喝,突然被身旁方脸的张奶娘拉了一把,示意她别说。 两人一直好奇,小姐明明奶喝的不多,平日里也不爱喝水,但只要翠儿倒的水她一定会喝。 她们做奶娘时日也不短了,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婴儿。 张奶娘靠在她耳边说道:“咱们跟过去,看看她究竟怎么做到让小姐喝水的。” 她俩随着翠儿走到一旁小几处。 翠儿见有人,立即背过身倒水,然后若无其事的用小勺将水喂给小姐,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小女婴仿佛有感应一样,很快止住了啼哭,小口小口的喝着水。 两个奶娘心中疑惑更深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哄好孩子后,翠儿又回到玉娘身边,用眼睛瞟了奶娘一眼。 玉娘挥挥手,让两个奶娘退下,随后主仆开始嘀嘀咕咕的聊了起来。 翠儿细细的跟她讲述在玉清筑的所见所闻:“夫人,您的婆母也太偏心了,这些日子居然手把手的小儿媳管家,您即是长媳又为崔府开枝散叶,功劳甚大,我却从未见她如何细心的指导您。” “刚才我到主卧,屋里无论是茶水点心还是用具器皿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可不信那些都是长乐郡主的陪嫁。您让我要点雪缎,拿东西的丫鬟就像施舍要饭子似的,如果不是为了小姐,我才受不了她们的眼色。” 玉娘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从我进府就不被婆母喜欢,日常花销也都是府里的定例,哪能跟人家郡主相提并论。可怜小姐身体羸弱,穿寻常缎子总是起红疹子,只有雪缎亲肤,她穿着才舒服,让你为难了。” 翠儿不认可的说:“夫人,您可不能这么想,咱们既然已经背靠太尉府,您可以自己做些营生,手头宽裕才好享受更好的生活,也能打点下人,省着总有人捧高踩低的,不把咱们当回事。” “我一介妇人,什么都不懂,能做什么营生?” 翠儿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您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和您提的红粉佳人胭脂铺,那家店主韩老板想结交您,他愿意出资帮您盘点个店铺。韩老板说了,铺子挣钱了是您的,亏钱了算他的。” 玉娘疑惑的问道:“韩老板为什么愿意出钱出力,他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夫人,人家韩老板买卖经营很大,不缺钱,就是想结交个人脉。以后咱们崔将军回汴京了,若是他有困难,您能想着帮他一把即可。” 玉娘将信将疑:“还能有这么好的事?” 翠儿胸有成竹的说:“这种事在汴京再常见不过了,商人们不过是想找个靠山,咱们崔府这样的人家,想巴结咱们的人多去了。” 没有经验的事玉娘不太好快速做出决定。 翠儿见她不吱声,一咬牙,从怀里拿出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支上好的人参。 “韩老板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给您送来一支百年老参,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人家可是诚意十足的。” 如果不是玉娘太谨小慎微,这根人参她都不想拿出来,反正给没给也没人知道。 玉娘见人参根部粗大,确实市面上少见,心下也犹豫起来。 这时林嬷嬷打帘进屋,玉娘看到她立刻把锦盒藏在身后,这事若是婆母知道了,肯定还要责备她。 林嬷嬷见主仆两个神情慌张,玉娘也往身后藏东西,心下狐疑起来,翠儿这个小蹄子从来不教唆夫人好事。 第161章 青宸婚事 送走了李雯和穆婉清,赵晚晴马上让白露备车去安郡王府,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翠儿身上的秘密没那么简单。 一进府,就看到安郡王在院子里四处找东西。 “父亲,您在找什么?” 陆氏看到女儿来,高兴的让人去张罗晚饭。 “他能找什么,无非是吃喝玩乐的东西。” “乖女儿,我给你曹伯父和薛伯父各准备了一个鸟笼,不知道放在哪了?” 赵晚晴心虚的问:“父亲,您要找的是不是一个金鸟笼?” 安郡王一听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的,是在哪看到了吗?” “是看到了,鸟笼被青宸送给了李雯.......” 李雯又送给了她和穆婉清....... 安郡王暴跳如雷,怒骂道:“这个兔崽子,居然拿我的东西做人情,等他散值回来,看我不剁了他的手!” 说完,突然回过味的问道:“李雯是谁?” 陆氏解释道:“她是建威大将军的女儿,是个挺有趣的女孩。” “听娘的意思对她印象还不错? “跟你交好的女孩品性都差不了。我见每次你有事她也第一个帮忙,挺不错的姑娘。” 赵晚晴尝试的问:“如果让她给你做儿媳如何?” 安郡王像听到天方夜谭,嗤之以鼻的说:“人家女孩能看上你弟弟?跟个猴似的,拿绳子都拴不住!” 陆氏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晚晴,你为什么这么问?” 赵晚晴把她与李雯的对话讲给陆氏听,最后总结道:“青宸没事就给人家送东西,还约人家出去游玩,以前我觉得他还小,也没仔细留意。但现在看来,他好像对李雯确实别有用心。” 陆氏恍然大悟,气愤的说道:“怪不得最近家里时不时就少点东西,我还以为遭贼了,结果都被这小子送人情了!” 安郡王说道:“这是遭家贼了,混小子,什么好拿什么,我那鸟笼可是金贵东西。不行,我得赶紧去清点一下宝贝,别再让他顺走什么金贵东西。” 安郡王走后,娘俩就赵青宸的婚姻大事开始了讨论。 “晚晴,人家李小姐真的能看上青宸?” 赵晚晴:李雯貌似看上了我们全家....... “李姑娘挺喜欢咱们家的,说您和父亲都随和,青宸也对她很好,而且看起来李夫人对他们俩来往也不反对,就是不知道青宸是怎么想的。” “有人能嫁他我和你父亲都谢天谢地了,李家姑娘我见过,性情疏朗,是个好孩子。” “母亲,李雯比青宸大一岁,你们介不介意?” “这有什么要紧的,女孩大点知道心疼人,尤其你父亲和弟弟这样的,就得有人好好管着,要不就得翻了天。” 赵晚晴:李雯看起来不像是会心疼人的样子,她能跟弟弟一起翻天....... 陆氏这么说赵晚晴就放心了,娘俩又闲聊了会其他事,渐渐到了申时。 赵青宸穿着一身黑底暗红刺绣长袍的官服神清气爽的回府,如今他也是有官职的人,外面的狐朋狗友谁见了都得恭敬的喊他一声大人,神气的很。 刚一进正厅,就见父母和姐姐正襟危坐的等他回来,看起来要三堂会审。 心好虚,最近他都正点上值,没犯错误啊! “小兔崽子,你把我的金鸟笼、常胜将军、马鞍子都送谁了?你这小子贼的很,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赵青宸拔腿就跑,“你要是敢打断我的腿,我就把你天天去哪喝酒听曲告诉母亲,让母亲也打断你的腿!” “你这个逆子,没事不好好上值,监视老子干嘛?” “满朝点卯次数最少的人就是父亲,十次朝会你能病八次,还好意思说我!” 郡王府管家引着崔容时进入正厅,一开门就看到鸡飞狗跳的父子俩,而陆氏和赵晚晴正坐在一旁悠闲的喝茶。 “王爷、王妃,崔大人来了。” 陆氏眉开眼笑的站了起来,“容时,来了怎么没提前通知一声,我好让人准备点你爱吃的菜。” 崔容时笑着作揖,“问岳父岳母安。我下值后听说晚晴在这,就想着来您这吃顿好饭,正好也接晚晴回府。” “正巧马上摆饭了,稍微休整一下咱们就用膳。” 崔容时从善如流的说:“好”。 第162章 油菜蜜 用完晚膳后,崔容时也加入了闲聊的队伍。 陆氏问道:“青宸,听说你三不五时的给李小姐送东西,可有这事?” 赵青宸直认不讳:“嗯,对啊,我觉得她为人爽朗大气,连喝酒都用海碗,汴京城可没有这么有趣的女孩。” 陆氏:怎么听起来像是在交朋友?儿子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赵晚晴换了个问法:“你为什么只给李雯送东西而不给其他小姐送东西呢?” “我怕她们想入非非。” “你就不怕李雯也想入非非?” “她想什么都行,东西送给她就是让她开心的。” 赵晚晴:弟弟好像没明白我在问什么...... 安郡王挠挠头,这臭小子都在说什么,他直接了当的问:“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赵青宸坦然的回道:“当然有意思啦,我们一起吃饭、喝酒、划拳,有意思的很。” 安郡王...... 崔容时忍不住帮忙解释:“岳父问的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而不是朋友间的交情。” 赵青宸沉思了片刻,“哦,你们问的是这个意思,早说啊。” 安郡王一家很无语,合着他才听明白...... “但是我不知道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安郡王一家:果然说了和没说一样! 作为在场唯一能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情感的男人,崔容是责无旁贷的解释:“这种感情就是你会无时无刻地惦记她,不想错过她每一件事情,总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 说完,崔容时看向了赵晚晴,用眼睛传达着他热切的喜爱。 安郡王状似很明白,“女婿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氏:你这么想你的常胜将军我才信! 赵青宸细思一下,慢慢说道:“姐夫,你刚才说的事太多了,我有点没记住......” 崔容时...... 赵青宸又补充道:“但是我看到李雯就会高兴,时不时的想找她,这算不算喜欢?” 众人齐齐点头,你说算就算! 赵青宸终于露出一丝年少艾慕的羞涩:“那我可能是喜欢她的。” 安郡王和陆氏长舒一口气,儿子终于开窍了,他们得赶紧把李家姑娘定下来,可别让人跑了。 两人急急离席,临行前陆氏交代道:“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和你父亲先回去清点聘礼了,晚晴你告诉李姑娘,以后安郡王府随时向她敞开。” 说完了情感问题,赵晚晴又把今天遇到翠儿时的疑惑说了出来:“今日李雯给我送青冠雀,正巧翠儿代嫂子向我讨要雪缎,笼子里的青冠雀突然上蹿下跳。李雯见它闹的厉害,就给它喂了瓜子,但它怎么都不吃,在翠儿走后青冠雀又归于平静,我觉得她身上一定有青冠雀喜欢吃的东西。” 赵青宸回忆道:“通常青冠雀最喜欢吃瓜子,在野外它也会吃虫子,这种鸟是杂食性的,水果蔬菜听说也吃。” 崔容时问道:“你买青冠雀的时候店家有没有说这些鸟是在哪捕捉的?” “哦,这个店家提过。他说是在西郊后山上捕捉的,还说抓的时候格外费劲。” 崔容时继续问:“店家为什么说格外费劲?” 赵青宸努力回忆:“好像说是夏日捉的这几只青冠雀,那时候后山都是油菜花海,油菜花与鸟羽翼的颜色相近,他们抓的眼睛都快花了。养了半年,青冠雀才亲人,而后才拿出来卖的。” 赵晚晴突然惊起,“油菜花产蜜量非常高,青冠雀又生活在油菜花海,自然熟悉油菜蜜的味道,会不会因为翠儿身上有油菜蜜味才导致青冠雀异动呢?” 崔容时联想到洗三宴上,大哥的女儿格外喜欢翠儿身上的味道,也许跟这个也有关。 夫妻俩对视一眼,均觉得答案就在眼前,于是两人迫不及待的回府。 这是崔府晚辈中第一个孩子,绝对不能让人如此拿捏! 第163章 祖孙谈心 夜幕低垂,夫妻二人一路疾驰回到玉清筑。 崔容时将谢筠招来,“把这两日对玉香院的调查结果拿来给我看看。” 谢筠立即把情报呈上,“玉香院的丫鬟和小厮虽然偶尔有偷懒耍滑的事,但极少接触外院的人,还算是安稳老实。奴才从门房调了近一个月的出入记录,只有翠儿这个月出府两次,报的出府事项均是采买胭脂水粉。” 赵晚晴疑惑的说道:“嫂子一直在坐月子,按理说对胭脂的用度应该不会很大,怎么会频繁派下人出去采买?” 崔容时问道:”翠儿去哪家购买胭脂可查了吗?“ 谢筠回道:”查了,是汴京城知名的胭脂铺,红粉佳人。“ 崔容时眸光内敛,隐隐闪烁出刀锋般的凌厉感。 近日官家一直在追查红粉佳人胭脂铺,这个店铺老板传闻姓韩,但没人见过他的真容,没想到他们居然已经把手伸到了崔府,可见下棋之人所谋甚大。 赵晚晴见崔容时神情一时冷峻,隐约觉得这个胭脂铺来路不简单,一定有问题。 她知道崔容时每日忙忙碌碌应该不单是《开越大典》的事,孙元苑和陈有宾两位先生已经入驻典渊阁,按理说他身上的担子应该轻松了些,但近日却思虑很重,情绪藏的也极深,身边人的改变她再清楚不过了。 但她通常不会轻易发问,除非崔容时自己提起,位极人臣的路怎么会好走,她能做的只有管好内院,让他后方无忧。 崔容时有些歉意的对赵晚晴说:“我本不想让你太过操劳,但这个红粉佳人胭脂铺蹊跷的很,牵扯进了朝廷官员命案,此番介入到崔府,一定是有所谋。目前所有办案线索还没有明晰,我不便大张旗鼓的盘问府内女眷,晚晴,你能不能帮忙悄声排查?” 赵晚晴见他神情严肃,心里也跟着重视起来:“既然夫君不愿意打草惊蛇,那这件事通过女眷的方法来排查就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小舒锦这边不能再拖了,不知道翠儿还会有什么过激手段,咱们得将人严加看管起来。” 崔容时点头,“翠儿这边一是要查清她到底在嫂子身边都做了什么,二是要查清红粉佳人胭脂铺的韩老板要通过她做什么事。明日找个方法把她支出玉香院,让她远离孩子,待摸清底细后就将她绳之以法。” 赵晚晴了然,但此事要游走于内院,还需要长辈们的支持,否则容易引起人猜忌。 “这件事恐怕需要母亲的支持,毕竟嫂子院子里的人我不好调动。” 崔容时说道:“我先去祖父那将事情报备,辛苦你去趟母亲那,先把舒锦的事跟母亲提一下,明日一早就把翠儿调出玉香院。” 事不宜迟,夫妻二人决定兵分两路,快刀斩乱麻。 两人贴心的为彼此穿上厚厚的大氅,打开房门,天空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这是冬季的第一场雪,凌冽的寒风带着强劲的力道扑面而来,雪花一片一片凌空打在他们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们松开了交握的双手,这一世风霜两人注定要共同面对、荣辱与共,相互扶持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慈善居。 崔容时冒着风雪敲开了崔太尉的房门,崔太尉知道孙子深夜来找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他安抚好夫人,祖孙二人就到书房议事。 “祖父,文会试题失窃案虽然已经结案,但里面牵扯到了一股不明势力,官家一直在暗中调查,目前有线索指向了红粉佳人胭脂铺的韩老板。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目前没有人见到过他的真容,近日晚晴发现玉香院的丫鬟翠儿有异样,我们私下调查,居然发现翠儿与粉佳人胭脂铺往来甚密。” 同时崔容时还将赵晚晴对翠儿的猜疑也说了出来,崔府初生的大小姐恐怕也生活在危险中。 崔太尉大惊,尽管他知道朝堂上风起云涌,太子和二皇子争夺不休,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势力在崛起,并且已经盯上了自家。 他联想到朱太傅,问道:“朱府最近接连犯事,是不是与这些也有关?” 崔容时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成为仁宗手中利刃的事不能明言。 崔太尉迟疑的问道:“你是否在为官家......” 话没说完,他就止住了,能成为官家的心腹,这是多少家族求而不得的事,同时也将面临得罪群臣的困境。没有人喜欢官家的眼线,孙子注定会受人排挤,这条通天路可是铺满了荆棘,他一时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这个嫡次孙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崔家满门在此时就要做他的后盾,而不是牵绊。 “你祖母年事已高,你母亲擅长管家,但对这些阴谋阳谋恐怕处理不来。正好晚晴也在跟你母亲理家,不若就将管家权交到晚晴手里吧,反正这个家早晚也是晚晴来当。” 崔容时颇为震惊,祖母和母亲尚在,晚晴来管家恐怕难以服众,何况前头还有嫂子。 “祖父,大哥......” 崔太尉摇了摇头,“从怀瑾执意要娶玉娘那刻起,他就已经将崔府的荣辱抛到脑后了。你们兄弟是兄弟,但这个家的族长要交给一个目光长远的人来当,就算没有这个事,我也是要把管家权交给晚晴的,你祖母也是这个意思。” “一个家族需要格局大、三观正的领路人,你们夫妻做的很好,以后也要记得,万事以家族为重!” 崔容时郑重行跪拜礼,“孙儿谨记,定不负祖父重托。” 崔太尉将他扶起,“家族振兴至少需要三代人的努力,崔家已经传到你这,要珍惜它、爱护它、兴盛它。你做的一直都很好,孙媳妇也没选错,她是个识大体、眼光长远的人,我相信崔家会在你们手里昌盛下去。” 家里的变故让崔太尉做下思量已久的决定,也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崔家的命运。 第164章 放权 赵晚晴行至大夫人处,大夫人正在与丫鬟分线,为崔将军缝制冬衣。 从赵晚晴成亲到现在已经半年多,她从未见过崔将军,这就是武将世家长媳的悲哀,肩负着照顾双亲和主持中馈的重责,多数人都要与夫君两地分离,因此她也格外敬重婆母。 “母亲,晚晴有事相商。” 大夫人见她神情肃穆,立刻屏退了身边丫鬟婆子,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让你冒着风雪过来,快先喝一口姜茶暖暖身子。” 赵晚晴接过姜茶,浅尝一口,缓缓将她与崔容时的猜测讲了出来。 大夫人震惊,她虽然早就看出来翠儿心术不正,但碍于孩子还小,儿媳也在月子里,她想着等等再处理。没想到翠儿不仅胆敢坑害自己的孙女,还勾结外人,意图祸害崔家。 “我现在让人把林嬷嬷和奶妈叫来,咱们当面问清楚。” 不多时,林嬷嬷带着张奶妈过来,孙奶妈被留下照看孩子。 大夫人神色肃然,严厉的问道:“翠儿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林嬷嬷常在玉娘处伺候,她回道:“夫人每每与翠儿私聊都会让我们退下,一次我偶然进屋,她们见我进来就将一个锦盒藏到身后,两个人都神秘兮兮的。老奴虽得了您的命令近身伺候,却也不好过多插手夫人的事,但她们确实好像有事瞒着府里。” 张奶妈说道:“我们日常都是围着小姐转,小姐这几日愈发粘着翠儿,除了喝奶,其他时候都不太愿意呆在我们身边。” 大夫人眉头紧蹙,“小姐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张奶妈回道:“初生的婴儿随着成长,食量会越来越大,月子里的体重也会长两到三斤。但是小姐的食量和体重却始终不见长,我和孙妈妈都十分着急,奈何小姐就是不喜欢喝奶,我们每日哄着劝着一次也喝不了多少。” “那小姐和翠儿在一起呢?” “只要是翠儿喂的东西,小姐通常都会喝,有的时候我们实在没办法就把奶挤出来让翠儿喂。” “她有没有在喂小姐的时候添加什么东西?” 张奶妈摇头,“她经常背着我们喂,我们也看不到她做什么?” 赵晚晴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她身上有特殊的香味?” 张奶妈突然点头,“有时候会有甜腻的味道,我们以为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有特制的香膏,也敢没多问。” 林嬷嬷也跟着说:“因为这个事我还特意提点过她,伺候小姐的下人身上都不允许擦香粉香膏,以免引发小姐过敏,导致身体不适,但说了多次她也没当回事。” 赵晚晴又问道:“如果在孩子的水里和食物里加入蜂蜜,孩子会不会变得挑食?” 张奶妈愣愣的答道:“初生儿的脾胃肾脆弱,不能食用有味道的东西,会加重肾脏负担,进而影响生长发育。孩子如果过早尝到有味道的食物,自然会变的挑食,渐渐的对奶水和其他食物就都不感兴趣了。” 说完屋子里的人都陷入沉默,大小姐的一切异常反应好像都说的通。 大夫人紧拧双眉,寒着脸,神色异常凝重。 李嬷嬷怒气冲冲的说道:“我现在就去搜那个小蹄子的屋,若发现了罪证,我定扒了她的皮,为小姐出气!” 赵晚晴立刻出声:“林嬷嬷,不可急于一时。翠儿做的事不仅是这一桩,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查,暂时不能让她察觉出来异样。” 大夫人看向儿媳,问道:“晚晴,你说怎么处理好?” “明日找个机会把翠儿支出去,林嬷嬷先去搜查她的屋子,倘若找到了证据,只禀告母亲即可。我们更重要的事是抓住幕后的真凶,找出谁在指使她。近日府里都忙于准备过年,不如以抽调人手为由,把她调到前院,也方便我们密切监视。” 她又关心的问张奶妈:“倘若突然改变小姐的食物,她会不会不适应?” 张奶妈答道:“最初一定会不适,但小姐毕竟出生不足十日,过些日子就忘了,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大夫人终于放心下来,“就按晚晴说的办,今日之事你们都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走漏消息。” 林嬷嬷和张奶妈应下后便退了下去。 大夫人此时仍然心有余悸,居然放了个黑心的狼在孙女身边,幸亏小儿媳发现的及时,否则悔之晚矣! 她开始认真思索,要不要把孙女抱在眼前亲自喂养,玉娘识人不明,说不准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在婆媳二人聊天的功夫,老夫人将贴身伺候的秦嬷嬷派了过来。 秦嬷嬷附在大夫人的耳边细细交代,大夫人的脸色也跟着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透出几分开心。 待秦嬷嬷走后,大夫人握住小儿媳的手高兴的说道:“今日之事,关系甚大,你祖父决定崔府以后由你来管家。我一晃嫁进崔府也有二十年,终于能把这管家权交出去了。” 赵晚晴诧异的问道:“祖父让我管家?母亲,我还年轻,如何能管的了这么大的崔府?” 大夫人笑着说:“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庶务还没有你通透,不也管了许多年。况且连公爹都认可你,还有谁敢质疑?” “但是母亲,我不是长媳,这事说不过去啊?” 大夫人摇了摇头,“你不要顾虑这个,我听母亲的意思,待公爹隐退后,是要将当家人传给容时。老大在外征战还行,确实不适合当家,既然公爹已经决定,你就不要推辞了。” 见小儿媳默不作声。 大夫人又继续说道:“容时以后若位极人臣,就不能有后顾之忧,只有你管家,才会为他扫除障碍。我也老了,待你们都成长起来,我就能安心的去找将军了。”说到最后,隐隐有几声哽咽,他们实在分开太久了。 赵晚晴安慰了大夫人半晌,在服侍她入睡后,慢慢踱回了玉清筑。 雪花在天空中漫天飞舞,她的思绪也跟着飘远了,她和崔容时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165章 找到罪证 夫妻二人回房后,两人相对无言,崔太尉甩手来的太快,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实在有点猝不及防。 赵晚晴弱弱的问:“现在管家权都这么不抢手了吗?” 怎么说交就交出来...... 崔容时笑着捧起她的手,不轻不重的捏着,“也许是你管家理账的能力太出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所以才放心交给你的。” 赵晚晴才不相信他的糖衣炮弹,“母亲说日后你若入阁拜相,这个家只有交给我,才是最安心的。你以后会越来越忙,也会越来越危险,对吗?” 崔容时静静的看着她,危险无处不在,就算他不去争取,不代表没人不会害他或是将崔府拖入险境。 “夫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朱府前鉴不远,如果我们不奋起自保,覆车继轨,崔家危矣。” 赵晚晴点头,她自然是明白的。 就算是在安郡王府,父亲母亲也这般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露头,越是在人之上,越要自重自省。 崔容时将她的手再度握紧,轻声说道:“不用怕,在崔府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祖父祖母和母亲都会为你撑腰。若是需要人手,直管安排谢筠和谢笙即可,我的人随时听你调派。” 赵晚晴调笑道:“我们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听随时听我调派?” 崔容时眼若星河,笑容荡漾开来,“小人甘当马前卒。不过若是换个地方调派,我更是甘之如饴。” 他的手揽在她纤细的腰身上,细密的吻从她的朱唇落下,渐渐蔓延到她的下巴、脖颈、锁骨,贪婪的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烛影花光耀锦屏,罗帐深处可生怜。 次日清晨,崔老夫人发出了两个指令。 一是大夫人连日操劳,已经病倒,管家权暂交给少夫人接管。 二是各房都要抽调手脚勤快的丫鬟到前院协助少夫人操持年礼。 消息一传出,全府哗然,这可是太尉府的管家权,怎么说交就交出去了呢。 前院的角落里,几个婆子聚在一块窃窃私语,“少夫人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年纪尚小,怎么管的了这么一大家子。” “可不是,正赶上年节忙的时候,交给个年轻人哪行。” “主子的事咱们不好说,但是越过长嫂管家,这不是打玉香院那位的脸嘛。” 老夫人院里的秦嬷嬷路过,见到几个婆子在嘀嘀咕咕讨论,她眉心拧成个“川”字,提高嗓门说道:“你们在崔府太清闲了是不,居然敢编排主子们,按照府规,一会你们都去陈管事处领罚。” 几个婆子吓的大气也不敢出,灰溜溜的都走了。 其他人见到老夫人的亲信处罚了嚼舌头的老人,自然明白所有事情都是老夫人授意,谁也不敢再多言,崔府马上就变天了,心思活泛的人已经抢着到少夫人面前表忠心了。 玉香院内。 翠儿哭哭啼啼的向玉娘哀求:“夫人,我是伺候您和大小姐的,哪能让我跟着一堆丫鬟婆子一起操办年礼啊,那都是跑前跑后的差事,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林嬷嬷从早上就一直守在玉娘身边,她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翠儿再继续接触夫人和大小姐。 她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不屑的说道:“一样都是丫鬟,怎么就你不能去?小姐有夫人和奶娘们照顾,你是有身份还是有奶,哪就离了你不行!” 玉娘不忍与贴身丫鬟分开,也求道:“林嬷嬷,能不能帮我跟母亲转达一下,张罗年礼的活换个丫鬟去也行,为什么偏偏选翠儿呢?” 林嬷嬷强压住心中的不愤,好声好气的劝道:“大夫人如今正在养病,您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打扰她,奴婢觉得不合适。况且这调令是老夫人发起的,难不成您还能求到老夫人那去?调派人手不过是暂时的事,待过完年翠儿就回来了,您暂且忍一忍就好了。” 听林嬷嬷说完,玉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左右再有十多天就过年,等她出月子翠儿也该回来了,她只能顺从的应下。 翠儿着急的直向玉娘使眼色,上次韩老板提的事还没来得及敲定下来,她这一去,再想跟在玉娘身边时时刻刻商议事就难了。 林嬷嬷见不得翠儿挤眉弄眼的,催促道:“你先去前院报个到,之后再回来收拾东西,若是耽误了府里清点人员的进度,你受罚丢的可是夫人的脸面,不要一天没轻没重的。” 翠儿无法,只能灰溜溜的去前院报到。 林嬷嬷见她走了,好心劝慰玉娘:“夫人,您是主子,御下得有威严,要不下人们一有事就来求您,今日这个求,明天那个求,您还哪有精力做别的事情?” 玉娘神情恹恹的,一句也不放声。 林嬷嬷叹了口气,心中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力感,只能悄声退下。 她趁着翠儿去前院,悄悄进到翠儿的屋内搜查罪证。 只见她的屋里梳妆台、茶台一应俱全,心中暗暗感慨,夫人对她还真好,这屋内摆件都快赶上寻常人家小姐的了。 翠儿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摆了一堆,林嬷嬷仔细翻看,不少瓶子底下都印着红粉佳人胭脂铺的店名。 再打开梳妆匣,最上面一层是银钗,下面有个抽屉,拉开竟然赫然放着一枚金钗,无论质地和工艺都属上层,根本不会是一个丫鬟能佩戴起的。 这翠儿屋子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吃里扒外的事肯定是没少做! 床头隆起的被子突然吸引了林嬷嬷的注意,她掀开被子,下面压着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居然都是一堆拇指大小的瓶子。 她拿出一瓶,细细一嗅,是甜滋滋的蜂蜜味! 林嬷嬷赶紧拿走一瓶,又将盒子和被褥放回原处。 幸亏少夫人提醒,要不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人在小姐身边,想想她就不寒而栗! 搜查完她一路小跑的到大夫人院子里汇报。 为了顺理成章交出管家权,大夫人只能假装称病。 十多年没有如此惬意的享受上午时光了,她一边喝着茶,一边指导丫鬟们继续给崔将军裁制新衣。 林嬷嬷神情严肃的走了进来,大夫人借故让丫鬟们退下。 “大夫人,翠儿果真存了歹毒的心思,你看,这是她用来哄骗小姐信任的蜂蜜。还有她屋里有很多胭脂首饰,个个都价钱不菲。” 大夫人接过仔细端详,这个蜂蜜的小罐子做工精细,不像是随意在哪里就能买到的。 晚晴说的没错,翠儿背后还有人在作祟,如果不把主谋揪出来,她以后寝食难安。 “你去安排前院,给翠儿点罪受,看看她依靠不了玉娘这棵大树,还能去哪?这个蜂蜜罐你就交给晚晴吧,让他们夫妻俩查个水落石出。” 林嬷嬷应下。 第166章 正风肃纪 赵晚晴卯时送崔容时上朝,随后就带着丫鬟们径直来去了大夫人日常办公的管事堂。 她自觉起的已经算早,到了之后发现管理厨房、院子和针线的管事嬷嬷都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赵晚晴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春节前想偷懒是不可能的了。 三位管事嬷嬷昨晚就得到少夫人管家的消息,作为崔府的老人,她们自然知道敬着主家,现官不如现管,无论以后是不是少夫人管家,现在提前讨好终归错不了。 管理院子的方嬷嬷将府内过年装饰的开支呈了上来,“少夫人,往年府内春节前都需要贴福字、门画,挂灯笼,陈旧的用具也得重新更换,您看这是列支。” 赵晚晴想着萧规曹随,随和的说道:“一应开支都参照去年的标准来吧。” 管理厨房的孔嬷嬷提了菜单,“夫人,这是除夕年夜饭的餐单,请您过目。” 赵晚晴指出几处不合适的菜品,“今年不同往日,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嫂子饮食还要忌口,你们要适当的调换些软烂的菜品。” 说完她从白露手中接过一个菜谱,说道:“这是我从尚食局要的御膳房食谱,你可以参考调整一下府里的伙食。” 孔嬷嬷小心的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喜的接过食谱,少夫人连宫里御膳房的菜谱都能拿的到,这可都是不外传的宝典。有了这本食谱,她敢保证崔府的膳食在勋贵人家一定首屈一指! 掌管针线的钱嬷嬷有些嫉妒了,讨巧的问道:“少夫人,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御膳房的食谱都给老孙婆子了,是不是也能指点我点宫里刺绣的技法,我保证能裁出来汴京城最好看的衣服。” 赵晚晴一向喜欢主动思变的人,她笑着说:“上次尚服局掌事来府里指导衣物缝制,留下了不少针法书籍,回头我让立夏找出来给你。” 随后她又问道:“其他管事怎么没来?” 钱嬷嬷说道:“寻常夫人问话都是辰时开始,我们三个今日来的早了。” 赵晚晴没说什么,让白露为几个嬷嬷上茶,几人边聊边等。 辰时已过,仍然未见其他管事身影。 赵晚晴放下茶杯,笑着说道:“看来其他管事是没有事情要禀告了,白露,你去告诉他们,今日之事他们自行决定吧。” 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三个嬷嬷面面相觑,幸亏她们早早就来了,到年底,哪个管事不是忙的脚打后脑勺,需要跟主母碰的东西都堆成山,如若时限内不能完工,耽误的还不是自己的进度,剩下两位管事实在有些托大了。 这位少夫人看起来是个笑面佛,实际上对庶务极为通透,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问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可一点糊弄不了。 负责采买和园林修缮的两位管事本想拿乔,试试少夫人的脾气,哪想一下踢到硬板上。他们俩被白露敲打后,又被老夫人拎过去一顿责骂,直言不想干了尽管让贤,崔府要不了奴大欺主的管事。 连番敲打后,所有管事都按部就班的继续奉公,丝毫不敢怠慢。 文德殿内。 崔容时和卫眭一起等候仁宗问话。 卫眭依然是嬉皮笑脸的作风,他呵呵笑道:“诶呀,听说崔府得了一位大小姐,恭喜恭喜。” 崔容时皮笑肉不笑:“你是恭喜我被人盯上了吗?” 卫眭义正言辞的说:“咱们俩共事也有月余了,我是那幸灾乐祸的人吗?况且以我多年查案追踪的经验,崔府能被人插入暗探,说明是鼎盛之家啊。你看看现在的朱府,谁会派人盯着,听说太傅都要请辞回乡了。” 崔容时正色说道:“劳烦卫大统领费心让密探盯盯崔府,临近年底,胭脂铺动作频繁,怕是要兴风作浪。” 卫眭点头,“放心吧,自家门户我肯定会让人照看的。越到过年,浑水摸鱼的人就越多,现在整个汴京城都撒下天罗地网了,还兴什么风,做什么浪。” 仁宗在刘公公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先问卫眭:“朱炽审的怎么样了?” 卫眭咧嘴一笑:“自从臣将他从阎王殿救了回来,现在是百依百顺,该招的都招了。” 说完他将一个奏折呈给仁宗,里面详细记载了朱炽与贤亲王和二皇子的往来。 早在半年前,卫眭就已经盯上了朱炽,他利用学政之位频繁收买寒门进士,为日后仕途铺路。 哪想由于急功近利,一遭失势,被调离了学政的职位。 而后为了在贤亲王和二皇子面前立功,他不断启用之前的人脉,窃考题,意图扰乱文会,因此暴露出诸多破绽。 仁宗看后冷笑道:“幸亏他们找的盟友不聪明,否则哪能这么快查出蛛丝马迹。” 卫眭立刻跟着拍马屁:“官家英明,您顺着朱炽这根藤一扯就摸出了这么多瓜,真是一箭多雕啊。” 仁宗怒目而视:我摸出来的不是弟弟就是儿子,有什么可英明的! 卫眭见仁宗眼神不对,立刻摸了摸鼻子,又拍马屁股上了...... 崔容时回禀道:“官家,您让臣追查的兵部侍郎商谦已有眉目。他十年前任职七品右司谏,而后五年内考课良好,连升两级。臣调阅了当年的考课记录,他的政绩表现与同期官员相比并不算突出,但蹊跷的是他的审官均为审官院的陆梓铭大人。臣又调阅了陆大人的其他考核记录,所升迁官员多少也存有瑕疵。” 说完,他将调取的证据呈给仁宗。 仁宗怒极反笑:“从户部、礼部到兵部,如今连审官院都不干净了,朕的这些肱骨之臣们好的很呐!” 崔容时继续禀报:“臣家中奴仆也有人被红粉佳人胭脂铺收买,目前还在搜集证据,臣担心他们会在年前有所动作,扰乱民心。” 仁宗沉思了良久说道:“把胭脂铺这条线交给皇城司继续跟踪,崔翰林也一并跟进。” 线索都已查明就不用卫眭暗中调查,待证据收集齐全,由皇城司一网打尽即可。 说完糟心事,仁宗问道:“《大越大典》首册—“师”字册,年前能不能完成?” 崔容时恭敬的回道:“臣必不辱使命,保证完成。” 仁宗欣慰的点头,待把贪官污吏收拾完,定会还天下一个海晏清河。 第167章 定制的胭脂 崔容时和卫眭相伴从文德殿的后门走出来。 卫眭感叹道:“因为我见不得光,连累崔翰林还得跟我走后门了。” 崔容时十分佩服卫眭这种无时无刻都能调侃的精神,不过细想一下,大越朝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向昌盛,正是因为这些人的默默付出。 “心若向阳,在哪里都能光芒万丈,卫统领自谦了。” 卫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只有在阳光下成长的人才能说出这些光明磊落的话,竟让他好生羡慕。 他们一直尽心尽力做的事情,就是让大越朝的子民都能一心向阳生长,让那些发霉的、腐烂的恶臭都暴露在烈阳之下。 “愿不得官家喜欢听你说话,像我这般泥泞的人听起来都格外顺耳。” 然后他又贱兮兮的问:“你是怎么做到一面一本正经的说话,一面干着人厌狗嫌的事?” 这些日子,他可是把朝里这些老臣们查了个底朝天,尤其曾经与崔府和安郡王府有积怨的那些人家,哪个也跑不了,估计收拾完乱党之后,这些大臣们都得整整齐齐回老家。 他暗想,崔容时这个人面上风光霁月,实际心黑的很,颇有崔太尉的真传。 崔容时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近日与卫统领学习,受益良多。” 卫眭有点发愣,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正说话间,一个暗探递给卫眭一张纸条。 卫眭看完后再次贼笑起来,转头跟崔容时说:“看在咱们俩相处愉快的份上,我再卖你一个好,你们家的小丫鬟去红粉佳人胭脂铺了,咱们要不要也跟去看看?” 每次与卫眭在一起,崔容时都深感官家密探办事效率高。他也派人跟踪了翠儿,等他能接到消息的时候,估计翠儿都回到府里了,可做不到这般现场抓人。 他拱手作揖,“劳烦卫统领了。” 话说翠儿去前院报到后并未直接回玉香院,而是拿着玉娘的牌子出府了。她明日就要调去前院帮工,再想出府恐怕难于登天,在此之前,她得再见一次韩老板。 作为府里夫人的大丫鬟,门房都是认识的,他们简单问了一下翠儿出府的缘由就把人放了出去。丫鬟们出府的理由无非就是买胭脂水粉、给主子的亲眷们送东西,尤其到了年底,都是常有的事。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随着翠儿出门,有三伙人同时跟在她后面,其中一伙便是卫眭的暗探。 翠儿一路小跑到街口,一闪身就钻进了胭脂铺的后门。 她用三长三短的手法扣门,不一会就有门童开门,并将她带入内室。 胭脂铺的后院别有洞天,有三间厢房,她径直走向最里面的房间。 门童说道:“翠儿姑娘,您在这稍候一会,韩老板正在忙,我去叫他。” 翠儿笑着应下,随后又认真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裙,心里十分后悔,冬天穿的夹袄太过臃肿,都没法显出自己的窈窕身材,也不知道韩老板看了会不会喜欢。 再想到韩老板英俊伟岸的模样,她有些羞涩,韩老板上次还夸她姿容秀丽,并送了一枚金钗给她。若是能帮韩老板成事,没准她也能做个富家夫人,谁还惦记做一个被官家责罚将军的妾室。 况且崔府这些女人,说的好听说是夫人,却个个独守空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夫君,哪能体会到做女人的乐趣。 不多时,一位身着华丽锦袍的男子走进屋子,只见他容貌俊朗,脸上还挂着春风细雨般的微笑,尤如春日暖阳一样让人见之忘俗。 翠儿娇娇怯怯的侧身行礼,问道:“韩老板近日可好?” “有翠儿姑娘里外帮忙,自然事事都好。” 他没有直接问玉娘的事,而是关心起来她的妆容,“上次送给你的胭脂水粉可用完了?这次我从西域商人手中买到一些稀罕颜色,一会给你带回去。” 翠儿被他关心的心头乱撞,为他粉身碎骨的心都有了。 “韩老板送给我那么多胭脂,我怎么用的完。”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讲她办事不利的事。 韩老板好心替她解围,“可是我上次麻烦你的事,让你为难了?” 翠儿赶紧摇头,“不为难,我家夫人也有意与您合作,只不过她近段时间身体不适,还需过些时日才方便见您。”玉娘坐月子的事大家都知道,她先拖韩老板一些时日,总会有机会见到夫人,到时候再想办法说服她。 韩老板从袖口里掏出一沓银票,“本想当面送给夫人做贺礼,既然夫人暂时不方便,那就劳姑娘帮忙转交一下吧。我也给姑娘准备了一个荷包,上次说的事还请你多帮忙转圜。” 翠儿从来没见过百两这么大面额的银票,这一沓就是一千两,还只是贺礼...... 再捏了捏她的荷包,里面也是沉甸甸的,可近韩老板真的富足。 “哦,我这还定制一款能显得面色红润的胭脂。夫人如今气血两亏,用这款胭脂最合适,还请姑娘一并带给夫人。” 翠儿连连点头,她已经被金钱攻势打败了,韩老板说什么在她耳朵里都是圣旨。 她走出胡同时,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破天富贵就在眼前,她必须得抓住! 门童送完翠儿后折返,不解的问道:“你给她这么多银两干嘛,我看她这样够呛能成事。” 韩老板脸上的春风细雨都已散尽,谦虚的说:“先生说了,银两只是障眼法,那几罐胭脂才是主菜。” 门童点头,嘴里不忘讽刺:“你也真是荤素不忌,长成这样的也能勾勾搭搭,我可干不了你这活。” 韩老板有苦不能言,开胭脂铺日日跟女眷打交道,不出卖点色相怎么行,以你的长相还真干不了这个活。 “只要能为主子和先生分忧,做这些又有什么打紧的。” 无非是夸夸人,笑一笑,又不能掉二两肉。 第168章 离间计 两个本应忙的不可开交的人,此时却站在巷子口聊天。 卫眭:“朱炽那条线也快到了收尾的时候,要我说他本能平步青云,非得搞自立自强,就想脱离太傅的掌控。有些人啊,烂泥烂的好好的,非得自己上墙,还眼神不好挑了两堵风雨飘摇的墙。” 崔容时觉得他描述的很生动,赞同的说:“人教人,永远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卫眭撇撇嘴:“可不是一次就够,把全家都折进去,再无翻身之力。可惜了朱太傅这个忠臣,活生生被儿子拖下水。” 崔容时回道:“不能齐家,焉能治国,教子无方,殃及家族。” 卫眭点了点头,而后他看向后门,“我倒是挺好奇这个胭脂铺,潜伏了这么多年才被查出来,眼线已经遍布官员后宅。倘若发现的再晚点,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崔容时:你还嫌自己不够累吗? 卫眭一脸得意的说:“在把胭脂铺这条线交给皇城司前,我先帮你审审小丫鬟,要是能顺藤摸瓜见到幕后主使,咱们也算是没白来。” 嗯,顺藤摸瓜就是他卫大统领的绝技之一。 翠儿一手拿着胭脂水粉,一手拿着荷包,正兴高采烈的走进小巷。 突然脑后一疼,整个人被击倒。 卫眭俯下身,把翠儿的东西都翻看一遍,感叹道:“这个店家有点东西啊,光银票就给上千两,你说是给谁的?” 崔容时没接话,他拿起一瓶精致的胭脂,嗅了嗅,说道:“味道与寻常胭脂不同。” 卫眭白了他一眼,“你也就闻过你家郡主的胭脂,少见多怪。” 他抢过来也闻了闻,啧啧称奇:“你别说,还真不同,这里加了砒霜。” “加砒霜是为了致命?” 卫眭摇了摇头,“少量的砒霜可以让人上瘾,与五石散功效差不多。走吧,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审审她。” 崔府密室。 翠儿被一盆凉水泼醒,她的四肢被牢牢的绑在椅子上,眼前正站着面色冷峻的崔容时。 翠儿吓的立即清醒,颤声问道:“二爷,您找我有事?” 卫眭板起脸,呵斥道:“不要混淆是非,二爷是要审你!说,你今日出府做什么去了?” 翠儿眼睛提溜转,思量着说:“我是给夫人买胭脂去了。” 卫眭嗤笑着说:“我是刑部出身的牢头,但凡你说谎,我都看的出来。我们二爷时间有限,只要你说一句谎话,我就在你脸蛋上划一刀,也省着你买胭脂臭美了。” 说完他掏出一个匕首,在翠儿的脸上四处游走,那冰凉的触感仿佛毒蛇一般,吓的翠儿心惊胆战。 崔容时沉声说道:“你一个月前就接触上了胭脂铺的老板,他给了你蜂蜜,让你用在大小姐身上,所有人都以为大小姐离不开你,实则是离不开蜂蜜的甜味。半个月前他又给你了胭脂和金钗,让你为他办事。所有事情我们都已查清,你也不用再狡辩,若你配合审案,我倒是能给你留条活路。” 卫眭觉得他说的不够骇人,又补充道:“若是你不配合,我们二爷也有的是手段,比如把你四肢都削断做成人彘、把你的皮扒下来做成人皮灯笼,当然也有文雅一点的,把你刺聋毒哑扔到城郊的乞丐庙,总有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翠儿觉得眼前的黑衣人比二爷还可怕,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战栗不止。 卫眭见吓的差不多了,开始有技巧的审问。 “胭脂铺的老板叫什么?” “我不知道,大家都叫他韩老板。” “他找你要做什么?” 翠儿看了看二爷冷若冰霜的脸,又感受到匕首在脸上不断施力,好像要刺破皮肤一般,吓的她只能从实招来。 “大概一个月前,我帮夫人出府买她爱吃的糕点,正好路过红粉佳人胭脂铺。这个胭脂铺声名远扬,出于好奇我就进去看看,店员听说我是太尉府的丫鬟便格外热情,还将我引荐给韩老板......” 随着翠儿的讲述,他们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韩老板对她和颜悦色,并释放出中意她的意思,让她有点飘飘然,而后又时不时的差人给她送胭脂水粉,让她陷入单方面的遐想。 在一次深入聊天后,韩老板了解到她们主仆的处境,因为夫人被人轻视,她也跟着在崔府抬不起头。 韩老板反复暗示她,如果夫人这胎生的是男孩,崔府尚有她们主仆一席之地;如果生了个女孩,两地分离三年后,崔怀瑾对夫人的感情也淡了,届时本就看不上夫人的婆母再寻个错处就能打发她,这都是后宅常用的手段,一个家世寻常的夫人只能任人拿捏。 被说的心慌意乱的翠儿回府就将话学给了自家夫人,导致玉娘日夜思虑,就怕生下来个女孩。 结果天不遂人意,玉娘早产,真的生了女孩。 大小姐出生后,崔府上下并没有像韩老板说的那样轻视夫人,但翠儿却受到排挤。 大夫人一直不喜欢这个毛手毛脚的丫鬟,提前准备了两个奶娘贴身伺候玉娘,翠儿无论是照看夫人还是照顾孩子都插不上手。 无奈之下,她又找到韩老板诉苦。 韩老板就给她讲了一个小孩喜欢吃蜂蜜的故事,告诉她只要用点手段,就能让孩子一步也离不开她。 翠儿回府后一边用蜂蜜吸引孩子,一边蛊惑玉娘,让她及早做打算,不能任人宰割。 产妇本就焦虑,对于贴身丫鬟说的话她深信不疑,越发觉得自己无依无靠,需要寻求外力的帮助,让她在崔府站稳脚跟。 而韩老板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自从赵晚晴发现端倪后,老夫人将翠儿调到前院,大夫人又授意前院的管事故意为难她,交给她双倍的工作。 翠儿气不顺,又找韩老板寻求慰藉,才有了今日的事。 卫眭在听她讲的同时,仔细查看韩老板交给她的东西,从中拿出一套颜色艳丽的胭脂,问道:“这几个胭脂是给你用的还是给你家夫人用的?” 翠儿回道:“这是韩老板从西域商人手里购来的胭脂,特意留给我用的。” 卫眭冷笑着说:“他真能扯谎,分明是寻常胭脂加上了麝香。” 翠儿心中还有韩老板的浓情蜜意,她不敢置信的说:“不可能,他不会害我的,也许是商人弄错了。” 卫眭又从翠儿随身带的荷包中翻出一盒口脂,问道:“这个也是韩老板送的?” 翠儿点头。 卫眭把东西一扔,一切都已了然,“你以为你说几句话就能导致你家夫人早产?这不过是个连环记而已,韩老板给你的胭脂水粉都带有麝香,你日日擦拭,就会间接导致夫人早产,因为吸入的剂量小,大夫也很难发现。而且这些脂粉只要你们一直用下去,以后自然就会丧失生育能力。一个不能生育又没有根基的夫人,他们有的是办法拿捏,崔府的一举一动也都会展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崔容时眉头紧蹙,然后他们就会一点一点离间崔府,瓦解崔府。 这就是为什么要从后宅下手的原因,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就能让大厦倾覆。 第169章 生事 审完翠儿后,崔容时对她说道:“若想活命,就放聪明点,我要见到这个韩老板。平日里你该联络联络,找机会告诉韩老板,夫人春节后要见他,她的要求是不惜一切代价争夺崔府的管家权,让韩老板帮忙出主意。”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告诉他,夫人所谋的是整个崔府,她要见真正的韩老板。” 翠儿呆愣片刻,喃喃地重复:“真正的韩老板?” 崔容时似笑非笑的说:“你所见之人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让他真正的主子出来见面。” 卫眭讽刺道:“你这个小丫鬟不要再痴心妄想,这个男人让你天天擦砒霜和麝香,你都用了一个月,估计身子已经被毁了,以后再想嫁个好人家难于登天。我劝你好好配合,二爷看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没准能给你留一条活路。人这辈子靠山山倒,靠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你还是靠自己谋个出路吧。” 翠儿默默无声的流泪,她若不能生育,这辈子就废了。 都怪那个狠心的男人,无论他是谁,她都要与他不死不休! 两人从密室里走出来,寒冬的暖阳令墙角的翠松熠熠生辉,历经寒冬更显傲骨本色。 使尽阴私手段又怎么样,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崔容时叹了一口气,“这设局者不过就是看重小人无耻,重利轻死罢了。” 卫眭见惯了这些阴谋算计,他开解道:“所有走向深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喜思其与,怒思其夺。你放心,一个只关注后宅隐私的人,不会有大格局和深谋算,他们顶多是蛀虫,成不了真龙。” 崔容时点头,“一个人若是能成功,一定不单是赢在起点,而是要赢在每一个转折点,做正确的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卫眭笑了,“你知不知道,为官家办事的人很多,但是唯有你面善心冷,却最赤诚,这才是官家重用你的原因。” 崔容时深深行礼,“谢过卫统领,容时受教了。” 卫眭摆摆手,等待他们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共勉吧。 申时将近,崔容时没有回翰林院,他突然想看看自家夫人。 还有五日就要过年,官家要求年前完成“师”字册的撰写,今日可能是唯一能陪她的一天。 他先回到玉清筑,丫鬟们告知夫人正在理事堂。 是呢,年前的大小事务都要晚晴经手,她一定累坏了吧。 行至理事堂,崔容时看到院子里的仆从们快步往来穿梭,却没人发出声响,大户人家仆从的规矩体现的淋漓尽致。 整个院子都井然有序,丫鬟们忙而不慌,就算是母亲在这,也应该就是这般模样。祖父将管家权交予她,并不单单要为他铺路,而是看重她的能力,是晚晴自己挣来的。 走到主屋,就听到三夫人阴阳怪气的高声质问。 “侄媳妇,你还年轻,这管家的门门道道要是不懂大可以问我们,怎么可以擅自做主!” 赵晚晴坐着主位,从容的品着手里的茶。 “婶婶指的擅自做主是什么,晚晴怎么听不太明白?” 三夫人也不愿意和她绕弯子,气冲冲的问道:“今年冬天这么冷,你拨给我们三房的金丝炭根本不够用,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是要把我冻生病吗?” 赵晚晴轻轻放下茶盏,笑着说:“婶婶真会说笑,各房的炭量都是有定数的,金丝炭和银丝炭虽然不敢说管够,却怎么也冻不着主子。” 三夫人冷笑道:“这冬季还没过半,我房里的金丝炭就用了近半数,还说不是你见我三房势微,故意少给了?” 赵晚晴从桌子上拿出了五本账,递给三夫人,说道:“婶婶您看,这是近五年的用炭账册。前年冬季比现在还要冷,用炭量尚且没有超额,怎地今年就不够了?您与其在我这查账,不如回去问问丫鬟婆子们如何分配用炭的。” 三夫人看完账册,气的发抖,发放和领用都有婆子签字,今年的炭量也与往年同期差不多,如果总量没错,那一定是有黑心的下人做了手脚。 但她既然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总不能被一个晚辈压住气势。 “炭的事我回去自然会查,但往年绸缎给的桑蚕丝料子居多,今年却掺杂了不少亚麻丝,你当如何解释?” 赵晚晴没有回话,只看向负责采买的管事。 管事最近被敲打多了,少夫人一个眼神过来,她立刻会意,笑着答道:“三夫人,今年又是干旱又是发水,蚕丝减产,价格也较往年要高许多,所以给各房发的绮、绫、缎数量确实与往年不同。但少夫人考虑的很周全,特意令小人到西域商人那采买了不少裘皮与毛织品,各房也都送去了狐裘和兽皮,采买的金额与往年比,可以说只多不少。” “婶婶,今年布料行情略微不同,关于衣物的采买我都已报备祖母,您若是有异议,大可以询问祖母。” 三夫人见她怎么说都有理,管事的也跟着帮腔,气的“腾”地站了起来。 赵晚晴依然面目含笑,柔声说:“婶婶若是怕麻烦,我这有账房,可以跟您一同回去对账。您是长辈,晚晴若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 三夫人甩袖,愤愤地说:“侄媳妇牙尖嘴利,我可不敢包涵。” 崔容时看够了,从门外走进来,沉声说道:“婶婶这般说容时可就听不懂了,我夫人温婉贤良,哪里牙尖嘴利了?” 三夫人看到崔容时后,气势弱了下来。她知道崔府日后要靠眼前这位撑着门面,欺负一个晚辈媳妇可以,她可没胆子欺负以后的当家人。 立刻转换语气说:“你看我这张嘴,老是词不达意,我是想说晚晴思虑周全,口齿伶俐。你今日好不容易散职早,婶婶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说完带着丫鬟们迈着小碎步赶紧离开。 赵晚晴让管事和婆子们都退下,打趣着说:“还是咱们二爷好用,三言两语劝退千军万马。” 崔容时上前揉了揉她的手腕,“最近辛苦你了,日日看账手腕一定酸痛,为夫给你按按。” 赵晚晴心里笑他不正经,嘴上却解释起三夫人的事:“自从祖母剥夺了三婶院子的管理权后,她屋里人因为没有油水可捞,所以经常偷炭火、布料出去卖。这事母亲也知道,但毕竟是三房自己内部的事,我们不好多说。” “府里的事你做主就好,我节前可能都要忙于修撰,没法陪你。今日我陪你回安郡王府看看岳父岳母可好?” 能见父母自然好,赵晚晴高兴的点头应下。 第170章 政变往事 赵晚晴先派立夏回安郡王府通报,她与崔容时收拾完随身物品后到。 在马车上,赵晚晴忍不住问道:“夫君可是有事要问我父亲?” 崔容时点头,“在追查文会前后几起案件时,红粉佳人胭脂铺都在里面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这个铺子是五年前开张的,面上售卖胭脂,私下里却经营着传递各方消息和毒药的买卖,而且已经渗透到不少官员府邸。” 赵晚晴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无论是传递消息还是售卖毒药,都涉及到各府的阴私勾当,若是有效加以利用,无异于掌握了各府的把柄,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关系网。” “嗯,买方和卖方之间互利互惠,互相勾结,形成了攻守联盟,从外界极难突破。” “他们为什么要布下这么大的网,又是谁在利用这个网,会不会与皇子有关?” “近期二皇子虽然动了不少手脚,但他的势力发展是从两年前入朝奉公开始的,五年前他还小,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界和实力布下这些人际关系,所以应该是早前乱臣贼子潜伏下来的眼线。” 赵晚晴认真思索,发生政变时她还小,只知道官家将两个伯父贬到封地,留在汴京的皇子就剩下父亲和贤亲王,而后贤亲王又自请去道观,这些年真正在汴京的王爷也就只有父亲。 “贤亲王......” 崔容时摇了摇头,“也许与贤亲王有关,但应该不完全相关。若他掌握这么重要的信息来源和后宅机密,早就兴风作浪了,为什么要等五年后,等的是什么?” “等时机成熟?” 崔容时也暗暗思量,底等的是什么时机?什么时候才算成熟? 细数这些日子里出的事件,先是二皇子被关禁闭,太子被猜疑,而后二皇子复出,贤亲王动作频频,看起来盘根错节,但究其根本都是为了皇位。 与皇位有关? 同样的问题,在晚膳后,崔容时也问了安郡王。 安郡王面上若有所思,内里一团浆糊,当年政变稀里糊涂的就结束了,他要给女婿先讲哪一头...... 崔容时对岳父已经愈发了解,他换了个问法。 “岳父,您先帮我讲讲政变发生的过程。” 安郡王点头,只要不让他动脑分析事情,单叙事还是可以的。 “官家在诸皇子中是长子,也是嫡子,贤亲王排名老二,我排名老三,另外还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官家和贤亲王都是皇后所生,四皇子为贵妃所生,五皇子为妃子所生,只有我的母亲是个美人,所以论地位我最低。” “官家作为嫡长子,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也是父皇和母后最宠爱的儿子,从小众星捧月。四弟自小聪明伶俐,智谋远超于我们,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他外祖父是振威将军,掌管着边疆十万大军。在一次外族进犯时,本应御敌的振威将军突然消失不见,敌人直接攻进我大越朝,是镇国公主的驸马以万余人的守兵生生抵御住外敌入侵,也是在那场战役,驸马受了重伤。” 崔容时说道:“崖海之战以少敌多,已成经典战役,否则多少人要生灵涂炭。” 安郡王继续说道:“振威将军的十万大军其实是绕过城池,偷偷埋伏在汴京城外,等待与四弟里应外合。在起兵造反时,四弟说服了五弟,两人分别控制住了禁军和守卫,就为打父皇一个措手不及。但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皇兄提前有所察觉,就等着将他们瓮中捉鳖。尽管两方都有所准备,但这场政变死伤仍然惨重,汴京城里血流成河。” “既然两个皇子都谋反,为什么官家只把他们贬到封地?”而不是像历代皇帝处理谋反手足一样当场击毙。 “这是父皇的意思,他只有我们五个儿子,不忍心处死四弟和五弟。在皇兄清理完残党后,父皇就让位给他,条件是留两个弟弟一条性命。但皇兄给他们挑的封地是疾苦之地,那是只有死刑犯才会流放过去的地方,四弟到了封地后,第二年就病逝了。” 崔容时小心问道:“您确定是病逝?” 安郡王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当年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可有子嗣?” 安郡王继续回忆:“四弟有三个儿子,一个死在叛乱中,另两个死在封地;五弟有个女儿,听说在去往封地的路上病逝。” “那贤亲王可参与到政变?” “政变开始后,我就一直躲在父皇的宫殿,对外面的事并不是很清楚,但二哥的妻女都死在那场战火里。” 崔容时诧异的发现,在政变中存活下来并且生儿育女的皇子居然只有自己岳父,这已经不单单是运气好了。 “为什么镇国公主和贤亲王一同离京?” “皇姐的驸马受重伤后,伤势反反复复一直不好,最终不治离世。皇姐伤心欲绝,二皇兄也始终再未娶妻生子,他们二人说朝堂已经稳定,汴京城是他们的伤心地,两个人便一道离开了。” 崔容时脑中始终有个疑问,政变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为什么今年朝局突然乱了起来。 二十年,十五年,五年...... 这几个数字不停在他脑中闪过,却怎么都抓不住。 他突然问道:“岳父,当年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孩子都多大?” 安郡王细细盘算,“因为那时没人愿意嫁给我,几个皇子里面我成亲最晚。我记得当年四弟的孩子都很小,也就一两岁的样子,五弟的女儿应该不足一岁。” 崔容时再次陷入沉思,这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第171章 师字册 崔容时与安郡王在书房谈论宫廷秘史,另一厢,赵晚晴正在与母亲共同审问赵青宸。 陆氏气愤的问道:“我今天约李将军夫人喝茶,她说你没事就往将军府送吃穿用度,弄的她都不好意思了,让你不要这般客气。你说,你都送什么过去了?” 赵青宸笑嘻嘻的说:“我就学着姐夫,他给您送啥我送啥,冬日里的狐裘,五芳斋的乳糕,上好的香笼,反正跟着姐夫做肯定没错!” 陆氏使劲点点了他的脑袋,“你就是个败家子,人家李姑娘还没出嫁,你就三天两头的送东西,传出去多不好。” 赵青宸理直气壮的说:“有什么不好的,传出去正好省着别人惦记。” 赵晚晴在一旁好奇的问:“容时还给您送过这些啊,他都没告诉过我。” 赵青宸不甘寂寞的说:“何止啊,母亲出去应酬的时候,姐夫就算不’偶尔’路过也会派人送点东西,满城官眷都说姐夫比我这个儿子还贴心。” 陆氏轻掩尴尬,女婿对人好的时候那是好到人心坎上,要不她怎么越看越顺眼。女儿嫁给他,这辈子委屈不到。 “还好意思说,你姐夫比你俩加起来都贴心。” 姐弟俩沉默…… 母亲已经偏心的没边了。 陆氏正色说道:“我看李将军夫人对你也不错,虽然你们俩都还小,但是把亲事先定下来也行。年后我找媒人过一下草帖,你看怎么样?” 赵青宸有些扭捏,他捏着嗓子说道:“都听母亲的~” 这次又换母女俩沉默了…… 怎么养出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性子。 都怪他父亲! 安郡王在女婿的花式表扬中笑着走进屋,“什么事都听王妃的啊?” 陆氏没好气的说:“你儿子要给人家做上门女婿了。” 安郡王丝毫不在意,乐呵呵的说:“做就做吧,正好给家里省口粮,家产剩下来都给我女婿。” 得,全家人都偏心女婿。 崔容时神气的向赵晚晴笑了笑,看我多受欢迎。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又聊了一会儿天,陆氏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节前府里事务众多,你们别再过来了。” 女儿已经出嫁,虽然婆家厚道,但老回娘家也不好,陆氏贴心的叮嘱。 夫妻二人迎着冬日里的圆月,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崔府。 今日忙里偷得半日闲,明天两人又要各忙各的,就像无数个回返往复的日出日落一样。 典渊阁。 经过几个日夜的连轴商讨与编撰,师字册的初稿已经颇具雏形。 孙元苑欣慰的拿着手稿说道:“今日只要再好好修正一番,明日就可以提交官家了。” 说完,他笑着摸了摸怀里的翠玉簪子。他也好久没见冯沅君了,不知道她最近好不好,幸亏在江陵府的时候给她买了一个簪子,正好当春节礼物。 曹谦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今天终于不用熬夜了,他看到孙先生的动作,突然好奇的问:“孙先生,您最近是不是操劳过度了,怎么天天摸胸口,莫不是胸口疼?” 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胸口疼你笑的那么荡漾干嘛,有病看病啊,笑的我都错乱了。” 一屋子日以继日的赶册子的人都停下了手头动作,纷纷用弱智的眼神看向曹谦。 你是不是傻,孙先生明显是思春呢。 文熙城看着孙先生面部抽搐的表情,当即决定为先生分忧。 “昨日在宫里见到了穆指挥使,说是女儿要定亲了,他着急散值回家约见未来亲家。” 曹谦“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震惊的问道:“穆婉清要定亲?什么时候的事?” 文熙城不厚道的说:“看穆指挥使急冲冲的样子,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而且上门求亲的还是你父亲。 崔容时和万明坤都鄙视的看向文熙城:你欺负个傻子干嘛? 曹谦神色萎靡,摊在座椅上,可怜巴巴的说:“我才半旬未回家,她怎么就跟人定婚了,怎么不告诉一声......” 文熙城:告诉你了,可惜你不在家。 孙元苑欣慰的看了文熙城几眼,这小子有眼力见,除了徒弟外,自己最看好的人就是他。 坏的抹黑抹黑的。 陈有宾看着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有数了,他们八成又在逗傻小子玩。 “好了,大家先去吃饭,下午我们再重新核对一遍,争取今晚竣工。” 大家想到这份承载着众多文豪学者毕生所学的第一册明日卯时就能呈到官家的案上,他们也格外的激动,赶紧用膳,用完膳再好好校对一番。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好了头,后面一定会一帆风顺。 众人相伴去用午膳,只有曹谦呆坐在椅子上。 他们路过神情呆滞的曹谦身边时,还不忘拍拍他肩膀,以后长点记性,别总说话不经过脑子。 第172章 剑指钱嫔 临近亥时,众人终于完成了师字册的誊录,大家额手称庆相庆,有的人甚至泪如雨下。 若无意外,他们明日就能回家过年了。 因为时辰已晚,明日卯时太子太傅还得带人面见官家,所有人都不愿意半夜回府,打算在典渊阁住下来。 太子太傅和两位先生毕竟年事稍高,他们先行回去休息,其他人也跟着陆续离开。 崔容时看着有些凌乱的屋子,他径直将散落的初稿一张一张收集起来。这些手稿都是他们三十个日夜的讨论,是顶流文人的心血,里面记载着从无到有的过程。 文熙城见只有他没走,就过来一起帮忙。 他感慨道:“以前觉得书籍浩如烟海,我们一生的精力有限,只能择优而学。这本《开越大典》就是一把读书人打开经典的钥匙,真是应了一典在手君无怪,曾典蓬山万卷书。” 崔容时笑着回道:“是啊,还是官家高瞻远瞩,为我们指明了方向。好在星光不负赶路人,我们也不负圣望,如期交工。” 两个人觉得心里踌躇满志,一点困意全无,一起整理着零散的初稿和手稿,并讨论起下册撰写的方向。 子时的梆子声敲响,他们俩人也将师字册的收尾工作做完,互道安歇,各自回房。 刚走几余步,崔容时突然闻到异味,回头一看,存放书籍册子的房间竟然冒起浓烟,他边跑边呼喊:“来人,走水了。” 夜宿在典渊阁的官员和誊录官们闻声惊起,大家衣服都来不及穿立刻奔向水缸。到了却惊讶的发现,装水的几个缸全都漏了,水流的满地都是。 所有人都六神无主,慌神的问:“这怎么办?没水我们怎么救火?” 那可是他们一旬的心血,明日就要呈报官家了,怎么会这样。 崔容时冷静的说道:“所有人把衣服脱下来,沾着地上的水扑火。” 众人顾不得体面,纷纷将衣服脱下,前仆后继的去灭火。 好在崔容时发现的及时,火势刚起,还没有蔓延。 在大家的合力下,屋内的火终于被扑灭,然而成稿却烧毁近半。 太子太傅看着满是狼藉的屋子,愣愣的出神。贤亲王是挂名的纂修官,平日里不会来,也不参与纂修,他作为纂修官复审,就是实际上的领头人,首册无法按时完工,他难辞其咎。 两位先生踉跄的扑到了书架上,颤抖着手不停翻找烧毁的书卷。怎么会有人拿学问做手脚,这是大越朝的火种啊,它将照亮学子们的路,造孽啊。 其他人也都无语伫立,他们应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打经人从外面走来,手里还绑着一个太监。 来人正是卫眭。 “我在外面敲梆子,听到典渊阁人声鼎沸,正要过来看看,就见到这个贼眉鼠眼的太监仓皇的跑出去。” 他走进屋内一看,“诶呀,天杀的,这么多珍贵的典籍也舍得放火,真是活够了。”说完他狠狠的踹了那个太监一脚。 太监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既然已经被发现,他就没有活路了。 崔容时没功夫理会放火的人,他恭敬的作揖,“还请帮忙问出主使,我们要在卯时前重新修撰师字册。” 所有人震惊的看向他,孙元苑颤声说道:“容时,只有两个时辰就卯时了,怎么来得及重新着书。” 崔容时坚定的看着大家,“来的及,师字册不仅存在手稿中,还存在我们的脑袋里。” 他缓声说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古有一字师,《随隐漫录》记载: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有一世师,《祭范颍州文》记载: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始至终,名节无疵。有百世师,《书濂溪书堂》记载:上继去圣,下开来哲,昭然如日月之明,亦足以见百世之师。有万世师,《元史》记载:加封孔子碑,所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仪范百王,师表万世者也......” 随着他的默背,众人眼里也燃起希望,对,他们都记得,每一个字都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 崔容时继续说道:“我们分工,一组人默背,一组人誊录,由两位先生校正,最后再请太子太傅终审。” 太子太傅点头,只要所有人都各尽其职,应该能来的及。 孙元苑和陈有宾两位先生立即应下,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他们一定能完成任务。 卫眭默默的看着崔容时统筹安排,这个年轻人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折服的劲头,连他都被感染了。审问人是他的老本行,他一把将人拎走,干活去。 典渊阁内再度灯火通明,所有人进进出出,院子里却杂而不乱。 誊录官写完一册就交给两位先生,两位先生校对完再交给太子太傅复核,发现问题就第一时间订正。 随着月亮渐落,忙碌一夜的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师字册如期完成。 太子太傅拍了拍崔容时的肩膀,真是少年可畏,官家没看走眼。 大庆殿上,仁宗翘首盼望,他听说昨晚典渊阁失火了,但没人报《大典》要延期,他们能按时完成吗? 有的大臣耐不住寂寞,说道:“太子太傅也太不小心了,这么重要的典籍怎么还能失火呢?” 有官员帮腔:“太子太傅也不容易,带了一群年轻的翰林,可不是容易出意外。” 仁宗不愿意听他们落井下石,开口说道:“好了,诸位爱卿无事奏报可退.......” 遥遥传来一声:“官家.......” 太子太傅带着崔容时小步快踱的走上殿前,“师字册如期完工。” 仁宗开心的笑了起来,“快拿来给朕看看。” 厚厚一册书籍在他眼前徐徐展开,和他预想的一样,引经据典,发人深思,堪称巨着! “好,好,有了师字册为先例,后面的册子一定能高标定位,越着越好!” 崔容时奏报:“启禀官家,昨日失火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各个官员立刻交头接耳,“怎么会是人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真是不知好歹”。 仁宗面色一沉,厉声说道:“此事要严查,幕后凶手一定严惩不贷!” 在退朝后,崔容时和卫眭静候在文德殿。 卫眭打了个哈欠,说道:“为了你,我昨晚可是一眼没眨。那个太监也是个骨头硬,刑具都上了一遍才招供。” 崔容时没有好奇,他可不想在仁宗之前知道结果。 仁宗进殿,立刻问道:“查的如何?” 卫眭回道:“查是查出来了,但是......” 仁宗懒的听他长篇大论,“但是什么但是,直接说。” 卫眭吐出三个字:“是钱嫔。” 仁宗皱眉,怎么和她有关,她最近一直很消停,难道是二皇子? “所查属实?” “臣查了那个太监的日常,他确实与钱嫔的宫女有往来,但是臣总觉得查的太过顺利了。”就好像是被人准备好了送到眼前一样。 “二皇子哪天回宫?” “距离二皇子赈灾结束已经快一个月,想必这两日就要到了。” 仁宗叹了口气,“回来就先把他关押起来。” “是。” 第173章 真相浮出水面 瑶华宫。 钱嫔满心欢喜的迎来了仁宗,这是官家半年内第一次踏进她的宫殿,在此之前,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宠了。 她媚眼微抬,一脸羞涩的问道:“官家,您终于想起瑶儿了?” 她本名叫钱瑶,因为长相艳丽,再加上背后有做骠骑将军的哥哥撑腰,这些年一直颇受仁宗宠爱,也养成了她骄奢淫逸的性格。 但在仁宗看来,这些宠爱都是权衡利弊的筹码,甚至背后都浸满了鲜血,时至今日,这些逢场作戏也该适可而止了。 现在的二皇子与当年的四弟多像,一样的充满了小聪明和算计,一样的有背景雄厚的外戚支撑,一样的渴望权势,甚至风头一度盖过太子。 近半年来,针对太子的风言风语越发多了起来,他从打压太子到猜忌太子,从放权到收权,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也许当年父皇也曾像自己这般防范着每个成年的儿子。 二皇子会不会也存了造反的心思?骠骑将军会不会也如振威大将军一般兵临城下?现在的大越兵强马壮,他绝不会像当年的父皇一样畏首畏尾了。 他垂下眼睑,不露声色的问:“你可认识负责典渊阁洒扫的太监小安子?” 钱嫔一脸呆愣,他是谁?官家怎么突然问了起来? “臣妾已经久不出瑶华宫,根本不认识外院的太监,未见过什么叫小安子的。” 仁宗看了刘公公一眼,刘公公立刻让双喜把人带上来。 只见一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太监被拖了上来,他浑身皮开肉绽,双手指甲全无,胸前还印着两个大烙印,一看就是经历了酷刑。 仁宗死死盯着钱嫔,她见到重刑犯后,眼睛里只有惊讶却没有恐惧,确实不像认识的样子。 刘公公眼尖的发现钱嫔身后的宫女微微颤抖,他示意了仁宗一下。 “把那个宫女给朕拿下!” 小宫女看到了官家的雷霆手段已经吓的神志不清,她喃喃说着:“官家,我冤枉,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回头又看向钱嫔,声泪俱下的呼喊:“娘娘救我。” 钱嫔愣愣的,她反应过来,有人设套,买通了她身边的宫女。 “官家,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陷害我。” 仁宗嘴边噙着冷笑质问道:“就算这次你是被人陷害,但是之前你的好儿子私下买官卖官你不知道?操弄兵部和礼部你不知道?构陷太子你不知道?” 钱嫔神情突然呆滞,官家这是要算总账吗?到底为什么? 仁宗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你日常对宫妃们肆意打骂呵斥,滥用宫刑,栽赃陷害,哪样都够将你打入冷宫了。” 钱嫔突然冷静下来,她扯出一抹苦笑,“官家,既然这些您都知道,您以前都能装作看不见,现在却要发作,是为了什么?” 仁宗抬头看了看华丽的瑶华宫,用着惆怅的语气说道:“我想知道咱们的二皇子究竟是觊觎我的皇位还是想置我于死地,人总要逼一逼才会露出真实意图。” “传令下去,钱嫔干扰朝政,褫夺封号,禁足于瑶华宫。” 钱嫔颓然倒下,官家这是要逼着皇子造反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最后都要落得这般不堪的境地。 她轰然大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官家,您好狠的心呐。” 仁宗头也不回的走了,是不是她做的又怎么样,有时候目的达成远比真相来的更重要。 刘公公斟酌着问:“官家,那个小太监还要继续审问吗?” 仁宗感受着刺骨的冷风,拢了拢大氅,不温不火的说:“怎么不审?有人迫不及待的要看这场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戏码,那就让他看吧。” 随后他抬头看向亘古不变的太阳,心里有些慌乱,下意思的问:“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 与其说发问,不如说仁宗在自言自语,他没期待会有人答复,回应他的只有耳边萧瑟不停的风声。 刘公公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仿佛希望自己不存在一样。 贤亲王府。 贤亲王在屋内急的走来走去,他不可置信的质问:“我也没让小安子轻举妄动,他怎么就自作主张的烧手稿去了?” 韩精卫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也许是他会错了意,因为您不喜欢崔容时,小安子想讨好您,就一意孤行的给他添麻烦。” 贤亲王咬牙切齿的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小安子已经暴露,他能不能忍不住酷刑?不能将我供出去吧!” 韩精卫垂下眼眸,遮掩住不屑的神色,“您放心,他的妹妹还在您手里,他咬上谁都不会咬上您的。我们在埋下暗线时就已经让他有意接触钱嫔,刚刚宫里传报,官家要褫夺钱嫔的封号,应该是小安子的手笔。” 贤亲王诧异的问道:“褫夺钱嫔封号?钱炳君手里握着十万兵权,皇兄怎会此时撤销她的封号呢?” “官家手里兵勇将猛,如今又换了新的皇城使,他觉得胜券在握,自然不愿意唯唯诺诺了。大越朝有王师百万,怎会抵不住区区十万守将?” 贤亲王担心仁宗收拾完二皇子就会来收拾他,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看来皇兄是再无顾忌了。” 韩精卫笑着提议:“这对您来说可是一件好事,二皇子背后有手持十万雄师的外祖父,守城大将陈启好男风、虐杀娈童的证据咱们已经掌握,还有几个官员贪污的线也在收尾,您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何不收他们为己所用,与您共谋大业呢?” 贤亲王反复咀嚼“为己所用”四个字,心头仍然摇摆不定,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他真的要与亲哥哥闹成这样吗? 韩精卫轻声说道:“王爷修仙问道久了,难道都忘了您的妻儿如何死的了吗?” 贤亲王目眦俱裂,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当年血洗汴京城时,他只是怀揣了隔岸观火的心思,想看看鹬蚌相争的结局,哪想平日里对自己千好万好的哥哥居然让人假冒叛军,一把火烧死了自己的妻儿。若不是他通过蛛丝马迹找到纵火犯,自己还当他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兄长,是有多可笑! “你放心,我致死都忘不了!不过我的好侄子,你也不要光想借我的手翻云覆雨,该游说的人也要出出力,要不我还以为你想渔翁得利呢。” “哼,您要的是皇位,而我只要他死!” 随着两个人的交谈,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第174章 仁宗的独白 曾有大儒为先皇立传,他用了四个词来形容先皇的品格:“节俭爱民、励精图治、任贤革新、仁厚礼贤”。 这位百姓口中堪比先贤的官家却让儿子们无比痛苦,因为他喜欢一碗水端平。 仁宗既是嫡又是长,按理说先皇应该倾尽全力去栽培他,然而先皇却言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和宿命,所有皇子要一起在资善堂读书,太师、太傅、太保轮番上课,未来的路需靠他们自己走。 一样的先生一样的书本,慢慢的皇子们就滋生出来比较的心理,他们好像并没有那么不同。 四皇子自小聪明伶俐,又是皇贵妃所生,外祖家掌握实权,他的出身比起仁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是先皇还是教书先生们都对他高度认可,没有人会不喜欢聪明伶俐又勤学苦读的皇子。仁宗相对而言稍显平庸了,甚至他亲弟弟二皇子的学业天赋都超过他良多,他唯一可以拿出来被人称赞的就只有贤德。 随着弟弟们暂露头角,仁宗的危机感越来越强,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停的学习、进步,让自己看起来与先天聪明的弟弟们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给过他慰藉的就是美人所生的三弟,一脸憨憨的模样,性子也不争不抢,到了成亲的年龄居然没有世家贵女肯嫁给他。 当皇子们脱离学堂走向朝廷时,外戚的作用就越发凸显,四皇子有威名远扬的外祖父,五皇子母族也枝繁叶茂,族中人多数在朝为官。 仁宗的弟弟们都可以培植亲信,但他不行,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被先皇狠狠问责。 起先他不懂,并且非常愤慨,但母后告诉他,他是太子,无需那么聪明能干,只要能守住先辈的基业就行。 也许在先皇眼里,太子可以中庸却不能突出,其他儿子们可以各有所长但要安守本分。 拥有实力与野心,谁还能甘居人下,其他皇子们开始各自打小算盘,甚至联手为难仁宗,就为了将他挤下太子之位。 在这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仁宗渐渐无视亲情,连亲弟弟都成为他博取父皇信任的筹码。 他愈发恭敬谦逊,爱护弟弟,礼贤下士,在朝廷官员眼里,太子越发稳重得体,处事有道。 在他渐渐放松警惕时,满朝上下的大臣们开始夸赞他贤名远扬,也很快招来了先皇的不满。他还在盛年,要一个贤名远扬的太子做什么? 极短的时间内,仁宗的簇拥尽数被先皇除去,而他也终于成为了一个没有势力、不拉帮结派的合格继承人。 在一个深秋时节,四皇子终于耐不住寂寞,携手外祖父振威大将军起兵谋反。 他尽管提前有所察觉,但仍然难抵十万大军。在千钧一发之际,是皇姐的驸马将大军派到汴京支援,救他于危难。与此同时,只有万余守兵的驸马却遭到外族进攻,险些丧命于崖海。 一切尘埃落定后,先皇终于决定传位于仁宗,条件是不得伤害弟弟们的性命。 仁宗也终于寻到机会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父皇,为什么皇弟们可以肆意张扬,拥兵自重,而我做什么都不行,您总是在打压我。” 先皇沉重的说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奉天承运,天下总有人会来抢,你们之间不学会抢,别人就会来抢。你的弟弟们只是你的磨刀石,待你羽翼丰满之时就是我退位之时,而我却并不想那么快速的老去。” 这是先皇给他上的最后一节帝王课,而后不久,先皇就薨了。 仁宗确实遵从了先皇的遗命,没有斩杀四弟和五弟,却将他们囚禁在气候寒冷、资源匮乏、人烟稀少堪称贫瘠荒凉的封地。 待两个弟弟出发去封地后,仁宗开始昼夜难眠,寝食难安,他总觉得有反心的弟弟们会再度卷土重来,抢夺他的江山。 于是他下了一道密旨,让随军的护卫们想方设法的折磨弟弟和他们的家人,务必要将他们的身体彻底摧毁,意志也完全击垮,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力。 后面的事情如仁宗所料,四弟和五弟在赶路途中感染了各种疾病,并急剧恶化,他们的孩子也纷纷病死。是啊,那样艰苦的旅程,连身强力壮的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几个襁褓中幼儿。 而自己的亲弟弟他也没有办法原谅,在叛军攻城时,他居然作壁上观,丝毫没有伸出援手。在生死一线时,弟弟是不是在观望,是不是希望他们两败俱伤,这样皇位也有可能顺理成章的落在他的头上。 所以仁宗狠心的放任手下去弟弟的亲王府放火,曾经儿女双全的贤亲王成了孤家寡人。 为了彰显他有容人之量,他扶持起了懦弱无能的三弟,还为他选了个清流世家的贵女做妻子,并鼓励他生儿育女。根据他长期观察,这个弟弟没有丝毫争权夺利的心思,所以仁宗将他封为安郡王,是想让他安分守己。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镇国公主带着贤亲王离开了汴京城,按他们的说法是离开汴京这个伤心地。其实仁宗知道,镇国公主是埋怨他的无情,为了皇位不顾手足之情。 但是身处皇室中,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哪有什么手足情深,都是迫不得已罢了。 但仁宗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的是,四弟居然将幼子偷偷送出了封地,交给心腹抚养,又用一具尸体谎称病逝,为二十年后的今天埋下了祸根。 果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第175章 畏罪潜逃 二皇子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里壮志满怀,此番他带着百姓所写的万民书回朝,父皇知道了一定会夸奖他能干,他这次扬眉吐气后一定要把被遣去道观的妹妹接回来,一家人团聚。 在马车旁随行的侍卫暗自腹诽,二皇子见天暗示县令为他歌功颂德,县令无奈之下只能让全县人写下万民书。 县令因为这个万民书都快愁死了,他们县一共才多少人,死的死,伤的伤,会写字的根本没几人。所以万民书的后半篇都是雷同的字体,相似的名字,明眼人一仔细看就会发现问题...... 这要是被官家发现了,不得更生气吗? 侍卫还没来得及多想,远方一位劲衣男子打马过来。 侍卫戒备起来,高呼:“来者何人?” 男子勒马,“我乃贤亲王幕僚,韩精卫。” 二皇子在马车里狐疑,贤亲王?这位皇叔不被父皇喜欢,一隐世就多年,他找自己干嘛? 他从马车里探出头,“皇叔有何指教?” 韩精卫说道:“贤亲王有紧急情报相告,请二皇子亲启。” 说完,他将一个纸筒交给二皇子。 二皇子坐回马车,将车帘放下,缓缓打开纸筒,里面简短的写了几句话。 “钱嫔犯下大错,被你父皇褫夺封号,皇城司正在缉拿你的路上,你速速躲起来。” 二皇子大惊失色,父皇怎么会夺了母亲的封号,我大舅还在为大越朝抛头颅洒热血呢,难道父皇就不怕寒了大将的心?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但如果万一是真的呢,毕竟母亲和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事,难不成事情败露了? 二皇子再次掀开车帘,对侍卫说道:“让贤亲王的幕僚上车。” 韩精卫翻身下马,上了二皇子的马车。 二皇子开门见山的说道:“皇叔说的是什么意思?父皇为什么要褫夺母亲封号,又为什么缉拿我?” “二皇子,您还记不记得朱炽?” 二皇子愣了一下,朱炽投靠他的事十分机密,这个人怎么知道? “你想说什么?” “朱炽失踪了,但是贤亲王猜测,他是被官家抓走的。”人都被他杀死,推进万丈深渊,自然随他怎么编都行。 韩精卫没想到的是,他随意编出来的话竟然是事实。 二皇子心神有些不稳,他略带颤抖的问:“皇叔怎么知道朱炽与我的事?” “朱炽曾经想投奔亲王,被亲王果断拒绝,而后他才向您递出投名状。不仅如此,朱炽为了赢取亲王的信任,他还交待了帮您设计太子,让石碑现世的事。” “这个背信弃义的庸才,他怎么如此无耻!” 二皇子骂完突然觉得不对,既然贤亲王掌握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他为什么不声张,反而要帮他? “皇叔告诉我这个事目的是为何,想拿我邀功吗?” “亲王如果想邀功就没必要派我前来了,亲王是真心实意的想帮您。” 二皇子冷笑,“我们赵氏子孙就配不上真心实意这四个字,皇叔到底想要什么?” “亲王也是个苦命人,他的妻儿都被大火活活烧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官家。贤亲王说官家既然看重太子,他就偏偏不能让他如愿,他一向看好智勇双全的您,他想扶持您。” 二皇子沉默了半晌,“皇叔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的事已经成为禁忌,官家为了封锁消息,将知情人都斩杀了。不仅贤亲王,您还有两个皇叔都被官家生生折磨成了废人,您不是也不知道吗?” “不可能,父皇一向勤政爱民,怎么会做出如此惨无人道的事?” “这天下的皇帝哪个不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骨上位,正是为了遮掩他们惨无人道的行径,坐拥天下后才想起要做个人,博得好名声。历史上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朱炽的事确实与我有关,但与母亲何干?为什么要褫夺她的封号?” “钱嫔娘娘有一片爱子之心,她想为您分忧,提前除掉太子的心腹崔容时,所以故意放火烧了典渊阁,结果被官家人赃并获。官家悉数了钱嫔娘娘过往犯下的错误,数罪并罚,如今瑶华宫已经同冷宫无异。” 至于所谓的人赃并获,不过是他亲自把人送到了官差的眼皮底下,让犯人故意咬出钱嫔,好给贤亲王拉拢二皇子埋下伏笔。 “母亲好傻,她根本无需做些这,是我连累了她。” “二皇子不必自责,天下哪有不为子女谋划的母亲,她拳拳爱子之心连亲王都动容。您此时千万不能泄气,一切尚未成定局,您要为母亲和妹妹博一条出路啊。” 二皇子冷静下来,问道:“我如何能信你?” 韩精卫讥笑,咱们赵家人还真是多疑。 “再往前一公里就会有数百人的皇城司侍卫,他们都是官家为了捉拿您设下的埋伏。钱嫔的事满朝皆知,您随便问问就知道,这种事我是骗不了您的。” 尽管韩精卫说的有理有据,但是二皇子还是不敢相信,一向疼爱他的父皇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要亲自派人去印证。 “我会亲自查证,如果情况属实......” “贤亲王为您在前方五百米处的密林里置了一处营区,您大可先去休息,待探子回来后您便一清二楚了。” 这世上谎言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真话中夹有谎言,就会让人真假难辨。 二皇子心下也没了主意,只能暂且这么办。 在营地休息了大半日,前方勘察消息的探子回来禀报,所有细节竟然同韩精卫说的一样。 二皇子彻底慌了,父皇要扣押他,母妃还被关禁闭,他该怎么办? 韩精卫适时出现,整个营区都有他的人,探子几时回来他当然知道。 “二皇子,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您不如先投奔骠骑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投奔外祖父?那我岂不是成了畏罪潜逃?” “二皇子,此时不能再优柔寡断,您若倾力一搏,不见得没有柳暗花明的那天,如果您被官家抓住了,那就要一辈子被圈禁!” 二皇子愤怒的目眦尽裂,“不,我不能被圈禁,我得逃出去。” “随行的吃食和衣服我都给您准备好了,待您安全了,可不要忘了联络贤亲王,他还想与您共商大业呢!” “韩先生放心,皇叔和您的救命之恩我永生不忘,待我成就大业,必将为你们封官进爵!” 韩精卫垂下眼帘,像你这么好忽悠的人,估计只能去阴朝地府成就大业了,加官进爵就不必了。 “那草民就在此静候您的佳音。” 两人拱手告别。 另一处,皇城使李赋在城边守了一日还未见到二皇子,心道不好,他赶紧派人调查。 结果搜查之人在一里外找到了一处营地,篝火已凉了多时,人早就已经走了。 李赋心想二皇子一定是畏罪潜逃,他立刻就回宫禀告官家。 韩精卫从暗处走出来,抬头望去,一抹斜阳和数只寒鸦点缀着苍凉的天空,就像他阴暗曲折的人生一样,他不禁大声笑了起来。 父子相残、兄弟相煎的局面与二十年前何其相似。 父亲,您看到了吗? 您为我骄傲吗? 第176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城使李赋向仁宗回禀道:“臣有罪,未能带回二皇子。” 仁宗不解:“昨日馆驿还传报说老二再有一天的行程就能到,今日怎能还未回来?” “臣在城外潜伏,始终未见到二皇子,于是派人前去侦查,发现距离臣一里外的密林里曾有人扎营,使用的炊具有一部分是官窑所制,臣认为应该是二皇子的随行人马。从篝火燃烧情况来看,二皇子和随部应当是用完午膳就离开了。” 仁宗蹙眉,“你的意思是有人给那个孽障通风报信,他已经跑了?” 李赋性子颇直,他直接回道:“臣确实是这么猜测的,臣已经派人寻迹跟踪过去,二皇子走的方向是河北地区。” 仁宗将身体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道:“看来这个孽障是找他的外祖去了,钱炳君,骠骑将军,哼,我倒是真想知道他们下一步还要做什么,造反吗?” “传朕指令,将驻守各州府的上四军和殿前司都调回来一部分,殿前诸班和御龙诸直随时待命,全体将士严阵以待。” “臣得令。” 待李赋离开后,仁宗说道:“你们出来吧。” 崔容时和卫眭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仁宗问道:“你们二人如何看?” 崔容时说道:“臣以为骠骑将军未必能起兵,一是骠骑将军驻守的河北地区距离汴京城路程颇远,快行军也要一旬才能到达,时间较长,冬季行军将士们也受不住。二十年前的振威将军能越过崖海是因为走水路,陆路很难做到隐藏行军行迹,对于二皇子和骠骑将军来说冒然行军太危险了。二是河北地区还有驻军在,做不到悄无声息的搬空守军,他们要顾虑的事情太多。” 仁宗继位后,为了防止地方军拥兵自重,他在各州府都派了驻军,名义上是与地方军相互照应,其实是为了防备将领叛变,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卫眭跟着说道:“不起兵不代表不能作乱,哪个大户人家还不养点府兵,更何况还是经年的老将,骠骑将军有没有背着朝廷养私兵咱们就不得而知了。哦,我记得崔太尉打仗的时候就用过一招化整为零,把士兵分批次的散出去,再一点点聚集起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仁宗点头,“下令,春节期间,汴京城戒严,严格限制往来人数,尤其严查河北地区来人。” 卫眭继续说道:“臣最近排查红粉佳人胭脂铺的常客,发现近两年城内很多武将的夫人与胭脂铺都往来甚密,若这胭脂铺与谋反有关,恐怕这些常客都是意有所指。” 崔容时说道:“二十年前振威将军有十万大军,如果他们没有如此雄厚的兵力强攻,也就只能里应外合了。充分利用城内守将的优势,想攻我们一个出其不意也不是难事。” 仁宗逐渐觉得原来错乱不堪的线开始清晰起来,就像抽丝剥茧一样,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谋算了这么久,急于逼着老二暴露,不就为了那一刻。成王败寇,哪会像他们想的这般容易。” 仁宗觉得有点累了,挥了挥手,“好了,明日就除夕了,你们还得参加宫宴,今日也早点回府与家人团聚吧。” 崔容时和卫眭从侧门出来时,天空正飘起漫天飞舞的雪花,乍一看雪势不小。 崔容时感叹道:“瑞雪兆丰年,希望明年会是个好年景。” 卫眭耸了耸肩:“比起明年的事,我更关心明天的事,这么大的雪,明日除夕宴级别低的官员可就遭罪咯。” 每年除夕官家都会赐百官宴,也是一年中品级最高的宫宴,皇亲贵戚以及回京述职的高级将领和高级地方官都在正殿宴饮,六人桌,每人坐一个绣墩。级别稍微低一些的官员就只能去偏殿用餐,但偏殿里的餐桌和座椅都要比正殿里的稍微矮一些。级别再低一些的官员就只能到殿外回廊里就座,而他们的餐桌和坐具也是最矮的,看起来跟跪坐差不多。 崔容时突然想起自己岳父的吐槽:“冬天参加宫宴最糟心了,也不知道皇兄为什么那么爱宴席,没事跟后宫吃点喝点不好嘛。” 再想想这样的雪天,估计殿外用餐的官员们都得风寒...... 很多品级不算太高的官员一听说官家赐宴就头疼,总有人借着生病或者家中有急事想请假不参加。 但仁宗却是个宴席爱好者,最讨厌自己宴请的时候有人不来,直接下令道:“臣僚若有托故请假不赴宴者,御史台纠奏”。 意思是哪个官员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请假不参加官宴的,御史台要研判真实性,说假话的必须重惩,也成为官宴的一个笑谈。 比起官宴,崔府今日也有家宴,因为崔家的三位老爷都回府共贺春节了。 第177章 家宴 除夕前的崔府人来人往,丫鬟婆子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少夫人今日发赏钱了,比往年还多一些,少夫人真大方,不愧是郡王府出身的。” “不止呢,听说今天还要给每个人发新布料,让我们回家做衣裳去。” “是啊,今年各房只留下家生子,家远的奴仆都可以提前回家过年,少夫人真是替我们这些下人们着想。” 崔容时一进门就看到满府喜气洋洋的景象,连身边的谢筠和谢笙都称赞不已。 “咱们夫人就是厉害,年纪轻轻就能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是啊,多难得,没有一个下人不说好的。” 崔容时没有制止他们的多嘴,只在一旁笑着听着,深觉与有荣焉。 庭院里堆积了很多箱子,里面装着皮革、布料、吃食、首饰,是三位老爷带回来的年货。 他粗略看了一眼,装着皮革和布料的箱子应该是父亲和二伯的,装着吃食和首饰的箱子应该是三伯的,每年过年三伯还会为府里女眷带回来些海上的稀奇货,所以在府里三伯的人缘一直最好。 他先回到玉清筑,见夫人正在书房与白露商量晚宴和明日家宴、宫宴的事。 今日的晚宴是团圆饭,明日晚上因为除三房外都要参加宫宴,所以除夕的家宴提前到晌午,初一还有最后一次家宴,直至初二各房回娘家探亲府里才能稍微清闲些。 这几日的连番宴请让赵晚晴觉得有些疲惫,精神也有点萎靡,她累的揉了揉肩膀。 崔容时见状赶紧走到她身后,张弛有度的为她揉捏肩膀。 “夫君?” 自从上次二人一同回娘家后,他们已有大半旬没见面了,崔容时一直宿在典渊阁,赵晚晴也始终忙于年礼。 不见时没觉得怎样,如今久别重逢倒是有一些唏嘘,原来想念会随着时间而堆积,日子越久就会越发厚重。 赵晚晴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你几时回来的?” 崔容时拿下她手里的毛笔,一边为她手指按摩一边说:“刚回来就过来看你。” 再看向满桌子的账本、菜单,他心疼的说:“这些日子为难你了,剩下的为夫替你做好不好?” 赵晚晴嗔了他一眼,“你又不懂庶务,能帮我做什么?你在旁边等一会,我马上就好了。” 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头又提起来了,快速的安排好后几日的日程,心满意足的与崔容时携手回到内室。 两人坐在软榻上聊天,崔容时见她甚是疲乏,问道:“距离晚宴还有一个多时辰,你要不要再歇一会?” 赵晚晴摇了摇头,“我想听你讲讲最近都发生了什么,听说你们师字册的手稿都被烧毁了。” 崔容时徐徐讲出近日的经历,他的嗓音好像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赵晚晴靠在他的肩膀,竟然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崔容时将她轻轻的抱到床上,褪下鞋袜,安静的看了一会,也和衣躺下,跟着沉沉睡去。 一个时辰后,白露轻轻敲击房门,“二爷、夫人,该起身了。” 夫妻二人从混沌中清醒,都觉得好笑,一定是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两人不知不觉就一起睡着了。 天色稍暗时,崔府的家宴拉开了帷幕。 每年只有年底府里的三位爷才能齐聚,这也是全府人最期盼的几日。 小辈们最先到宴厅,其他人陆陆续续到齐。 崔太尉和老夫人在三个儿子的陪同下最后进来,两位老人笑容直达眼底,看起来是真的高兴。 长辈们一桌,晚辈们一桌,而崔容时夫妇被崔太尉单独点到主桌。 这是赵晚晴第一次看到公爹,他们成亲时边城正战事告急,公爹并未到场,是崔太尉和老夫人主持的婚礼。 只见公爹身躯高壮,相貌堂堂,胸脯横阔,仿佛有万夫难敌之勇,尤其他一双眼睛光射寒星,尽显杀伐之气。 二叔父身材修长高大却不显粗犷,剑眉英目,还带着几分文雅之气。 三叔父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一双剑眉下却生得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在兄弟之间长相最为秀气。 夫妻二人从次桌换到主桌,三老爷笑呵呵的说:“我这侄子真是出息,我在外面行走时常听到你的事迹,没想到咱们世代从军的将军府还能出个挥毫泼墨的状元郎。” 大老爷虽然心里也高兴,但嘴上却谦逊的说:“容时还小,哪担得起他叔父这样的夸奖,他需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很多。” 三夫人看到只有崔容时夫妇上了主桌,心里有点不痛快,“他们确实年纪还小,需要锻炼的地方还多着呢。哎呀,三叔母说句话你们可别不爱听,咱们府里这么多年就没有过小辈上主桌,可不兴这么抬举,年轻人最容易心高气傲。” 三老爷狠狠地瞪她一眼,“知道别人不爱听的话你就别说,这么大岁数了不也不知道轻重,可见光长年龄不长心智也没用。” 二夫人笑着捂嘴,每次这个小叔子在的时候都用不上她,也是个说话犀利的主。 三夫人自然不敢回怼自家爷,气愤的拧了拧帕子,不再放声。 崔太尉看了一圈,突然问道:“玉娘怎么不在?没人请她吗?” 大夫人神色有点不自然,“已经去请了,她刚出月子,可能身体有些不适,应该一会就能到。” 大老爷眉头紧皱,这个儿媳妇他本来就不喜欢,如今全家的聚会居然也能迟到,这规矩是如何立的,崔府可没有这么随意的人。 几人说话的功夫,玉娘从门口进来,林嬷嬷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 全屋人看她身上穿的还是旧时衣服,一点都没有新年的喜庆,整个人也瘦的脱像,颧骨突出,竟然多了几分尖酸刻薄之相。 大老爷刚想发话,大夫人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人前给儿媳难看。 老夫人见她眼圈发红,问道:“玉娘怎地来的如此晚?可是哪里不舒服?” 玉娘微微欠身,“刚刚孩子有些吐奶,才收拾妥当,就来晚了。” 林嬷嬷叹了一口气,刚刚让她参加家宴,她哭了半天说:“满府都是阖家欢乐,只有我孤身一人,我去赴宴也是多余的,没的惹人嫌弃。”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大夫人从林嬷嬷手里接过孙女,经过这几日的调理,小孙女终于长开了些,她笑着抱给夫君看。 “你看,咱们的孙女多水灵,她出生一个多月终于见到爷爷了。” 大老爷刚刚冷峻的表情终于有了笑容,开心的逗弄起孙女。 三夫人在一旁凉飕飕的说:“应该让晚晴也抱抱孩子,进门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个动静。” 所有人...... 第178章 有孕 三老爷觉得自己脑袋青筋直蹦,父亲说的对,怎么能因为生意上的方便就娶这么一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婆娘。 他把酒杯狠狠放在桌子上,“我都四十了才有一个儿子,你怎么也不见动静,是不是我也得思量思量。” 三夫人在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就知道坏事了,自己得罪谁不好,偏得罪那个身份尊贵的,但是脸面又放不下,小声说道:“我就是看大小姐可爱,随口一说,做不得数。” 玉娘见三夫人次次都帮自己说话,热心的替她解围:“叔母也是好心,想让弟妹沾沾喜气,她成亲才大半年,时日还短,不急的。” 三夫人立刻点头说道:“不急不急,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让太医过来把把脉,有什么问题也好调理调理。” 玉娘附和道:“是啊,女子多少还是会有些宫寒体弱的毛病,几副药就好了。” 林嬷嬷见自家夫人越说越不上道,着急的直拽她,好好的家宴,说这些事干嘛。 崔容时面色不善,语气生冷的说道:“难为叔母和嫂子这么关心吾妇,容时在此谢过了。只不过这些都是我们夫妻的私事,犯不上在家宴中谈论,没的让长辈们挂心。” 说完三夫人和玉娘脸色都不太好,这个崔府竟连她们说句话都不行了吗。 赵晚晴扯了他衣角一下,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不要意气用事。 她打岔道:“夫君,我看那个四喜丸子不错,你帮我夹一块吧。” 大夫人好不容易把夫君盼回来,自然不愿意惹他生气,也随和的说:“还有那个鱼汤不错,你也给晚晴盛一些。” 桌上几个夫人都给赵晚晴张罗饭菜,一时间大家忽略了玉娘还站着。 二夫人好言提醒:“玉娘你也快落座,大家都吃上了。” 林嬷嬷扶着玉娘坐在次桌,孩子被大夫人抱在怀里逗弄,她孤零零的与一群晚辈们用饭,愈发的憋屈。 她突然想起来翠儿说的话,三年后她容颜不再,又没有儿子傍身,这样的崔府真的还有她立足之地吗? 自从生产后,祖母和婆母好像对她越发冷淡了,到底问题出在哪?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然传来了一声呕吐。 赵晚晴侧身掩嘴,觉得嘴里的鱼腥味甚浓,喝了几口水才生生咽了下去。 崔容时紧张的为她拍背,“怎么样?还难受吗?” 赵晚晴摇了摇头,“没事,应该是一时呛到了,不打紧。” 老夫人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小声关怀:“你这个月小日子可准时?” 赵晚晴愣了愣,最近一直忙于过节,确实忽略了。 白露突然一激灵,夫人小日子已经延迟半个月了,她们一直以为是忙的,确实没太在意。 老夫人看到这对主仆的表情哪还猜不出来,高兴的说:“不喜欢吃鱼就不吃,你看看还喜欢吃哪道菜,让容时夹给你。” 然后她给身后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找大夫过来瞧瞧。 老夫人一句话让大家猜的七七八八,大夫人更是喜笑颜开,开枝散叶是好事,对小儿媳不停的嘘寒问暖。 三夫人神情呆滞,她刚说了句就有了? 三老爷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让你多嘴,这回打脸了吧。 玉娘心里也是百转千回,这么快?如果赵晚晴生了儿子,那她...... 越发像个笑话...... 一顿团圆饭除了刚开始有点波折,后面大家就畅所欲言,氛围其乐融融。 饭后,老夫人神秘兮兮的将赵晚晴引到慈善居,里面有个老大夫候着。 老夫人贴心的说:“孩子,你不用多心,咱们要是怀了最好,没怀也不要紧,反正你们都年轻,就是解个心疑。” 老大夫伸手为赵晚晴号脉,片刻后捋着胡子笑着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确实是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老夫人听后大喜,立刻跟嬷嬷说:“快去告诉老爷和容时,这个孩子是在团圆夜来的,以后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赵晚晴一时间也愣了,她和容时聚少离多,按日子算,难道是在去江陵府的船上怀的? 不一会,崔容时急冲冲的走了进来,有些手足无措,轻手轻脚的坐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硬生生的挤出来一句:“你还哪里不舒服吗?” 老夫人敲了一下呆愣的孙子,笑着说:“傻小子,月份还小,还没到难受的时候呢。还不快把你夫人带走,让她早点休息,明天别忘了给岳父岳母去个信。” 崔容时担心的说:“明天宫宴晚晴就别去了,宫里的菜上了用不了多久就冷,别吃坏了。” 老夫人点头,“那就跟官家请示一下吧,宫宴年年有,我的小孙子可不能屈到。” 崔容时满脸笑容的扶着赵晚晴离开,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扶着无价之宝一样。 他走两步突然提议:“要不我叫个轿夫吧,你还是别走了,万一累坏了呢。” 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你看看这个傻小子,竟说傻话,谁家孕妇走几步就不行了。” 老嬷嬷打趣着说:“二爷和少夫人这是感情和睦,年轻的小夫妻俩都这样。” 赵晚晴被臊的脸红,“乱说什么,咱们快走吧。” 崔容时唯唯诺诺的答应,心里默默的把之前起的几十个名字捋顺了一遍。 好像哪个都不够好...... 第179章 排兵布阵 次日仁宗和郭后都获知了赵晚晴有孕的好消息,两人分别赏赐了很多金银翡翠以及绫罗绸缎,再次印证了皇家对崔府和安郡王府的厚爱。 在宫宴结束后,崔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分别以要约见同僚为名先行离开。 文德殿里。 崔家两位老爷和崔容时面面相觑,仁宗怎么分别召见了他们几个? 传旨的时候不是说好了私下召见,不得外传吗? 酒后的仁宗精神有点亢奋,看着三人懵圈的表情十分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诸位爱卿可知道我召集你们前来是为何事?” 三人都低头不语,都说是密令,他们怎么敢说出来...... 仁宗对崔家人愈发满意,连至亲的父兄儿子都不曾提起过他的密令,可见确实是忠勇之家。 “好了,今日既然把你们都招过来就没想瞒着你们。密探发现近日进入汴京城的人口比以往几年都多,这里面有没有叛臣贼子不得而知,再加上二皇子又私自跑去河北地区,我下了多次急诏给骠骑将军都不见回音,汴京城恐怕是要大乱。” 两位崔将军第一次听说此事,非常震惊。 “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们都下了一纸密令,让你们以春节回汴京探亲为契机带两万将士们回来。如今你们都圆满完成了任务,将士们也在城外聚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悄悄带进城,一队人马护卫皇城安全,一队人马驻守在各大官员府邸附近,一旦发现任何人有任何动向都需向我报备,特殊情况下你们也可先斩后奏。” 仁宗的话他们听明白了,可几万人如何悄无声息的进城和安顿? “官家,我们的将士这些日子要食住在哪里?” 仁宗摆摆手,“我已经让皇城司提前备好了营地,你们就混入殿前司,没人会发现。” 殿前司的人都已被他撤到宫中,潜伏在闲置的宫殿和楼宇,因此殿前司余出来了营位,他们填入正好掩人耳目。 这些安排仁宗已经秘密筹划很久,他面上一切照旧,暗地里却做了多手准备。像崔家这样的暗线,他安排的也不止一条,就等着逆贼起兵造反了。 最后仁宗交代道:“容时,事情的原委你都清楚,回去与你的父亲和叔父详细说清楚吧,崔太尉那也要提前做准备,这一战能不能动摇大越朝的根基,就看你们如何应对了。” “臣等遵旨。” 三人得令后退下。 崔府慈善居的书房内。 崔容时从太子被陷害到几起有预谋的栽赃陷害再到红粉胭脂铺背后的所作所为都讲给了祖父、父亲和叔伯听。 这样谋划已经长达五年之久,所有的线索都预示着背后之人等不及了。 崔太尉毕竟经历过风雨,二十年前的叛乱形势比现在严峻的多。 他说道:“官家既然信任我们崔家,此番必当竭尽全力,为官家扫除障碍。这次也是尔等立功的好时机,若是抓住了,你们父兄便可顶峰相见。” 几人心照不宣,只要崔家不偏不倚,只忠心于陛下,日后必然还有远大前程。 崔容时又讲了玉娘与胭脂铺的往来,“祖父,代为传话的翠儿已经被我制服,她现在痛恨这个韩老板欺骗坑害了她,孙儿觉得可以通过嫂子掌握韩老板的动态。” 崔太尉思索良久,“这招引蛇出洞虽有风险,但也是一个可以接触到韩老板的良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你已经决定,做好万全准备就去做吧。” 大老爷没想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暗叹了一句娶妻不娶贤,家宅不宁。 “但玉娘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她能配合你引出韩老板吗?” 崔容时说道:“这件事不易告诉嫂嫂,前期已经让翠儿约见了韩老板,嫂嫂只需在一旁即可,我会让翠儿掌控全局。这个韩老板在外一直都以替身出现,咱们崔府要抛出足够的诱饵才能让他上当。” 崔太尉问道:“你的诱饵是?” “既然他有意接触嫂子,那就是要在崔家做手脚。韩老板一定知道嫂子窃取不到任何机密信息,所以他要的应该是崔府的内乱。” 崔太尉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吧,我和你父亲叔伯全然支持。只是有一点,尽量保护好你嫂子的安危。” “是。” 待二老爷和崔容时退下后,崔太尉跟大儿子说道:“玉娘心思已经不正,她当不得崔府的宗妇,你如何看?” 大老爷当机立断的说道:“我会去信给怀瑾,玉娘走失在战乱中。” 崔太尉认同的说道:“无论如何她都为崔府生儿育女,保她一条性命即可,就按你说的,让她走失吧。” “是,父亲。” 第180章 初二之约 完成节前筹备的翠儿回到了玉香院,玉娘觉得她周身的气息都变了,从以前的事事要强变成了死气沉沉。 她担心的问:“翠儿,你怎么这般疲惫,是最近太累了吗?” 翠儿从死门关里走一回,如今已经心神俱疲,她应付的说道:“是啊夫人,前院负责过年的衣食住行,一日都闲不下来,确实有点累到了。” 玉娘不疑有他,沉默了一会问道:“上次你说的韩老板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有事想见他。” 翠儿斜看了她一眼,玉娘原本风姿绰约的脸已经显出一丝老态,再加上愁云遍布的表情,整个人显的极度苍老。 她低头掩盖住不屑,轻声问道:“夫人,上次您不是还挺犹豫要不要见,怎么今日突然要见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娘神色忧虑的说:“你之前说的对,我要不为自己打算,以后在崔府就再无立足之地了。如今老夫人将管家权交给弟妹,她现在又怀有身孕,我一个生育艰难又出身低微的夫人能做什么?倘若将来怀瑾对我恩爱不在,我是不是只能老死在这宅子中?” 她突然神情有些扭曲,咬牙说道:“我要为自己多寻些傍身的东西,银钱也好权力也好,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翠儿觉得她的表情似曾相识,好像自己以前也曾这样不甘过,再想想现在被毒害的不能生育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可悲,玉娘也可悲。 不是聪明人,就不能有过于自视过高的想法,否则害人害己。 “好的夫人,我现在就去联系。这些商人都是为了一己私利,真要见面了,您尽量别说话,不要让韩老板觉得我们有求于人,到时候他们好坐地起价了。” “你的意思是我尽量保持沉默,不要太过主动?” “是的夫人,毕竟是韩老板先来找我们,得让他觉得我们门第高,不好高攀,这样他才能紧抓不放。” “好,我知道了,你去联系吧。” 汴京城一座不起眼的私宅内。 一位男子面窗而立,韩老板小心翼翼的汇报:“先生,崔府的丫鬟翠儿给回信,说崔少将军夫人想于初二见您。” “初二?” 男子回身,正是贤亲王的幕僚韩精卫。 “初二可是回娘家的日子,难不成这位将军夫人把我们胭脂铺当成娘家了?有意思。” 韩老板继续汇报:“这位夫人还说要见真正的老板,而不是我。” “哦?她是怎么看出来你是障眼法的。” “属下也问了翠儿,她家夫人说一个做大事的人不会沉溺于后宅这点事,既然老板出手大方,所谋也甚大,夫人希望您拿出诚意,她还为您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韩精卫笑了,“拿出诚意?请我出面?崔家人怎么都像狐狸似的。给我看看她的见面礼。” 韩老板拿出一个锦盒,韩精卫打开,里面居然放了一张菜单。 “先生,那位夫人放个菜单是什么意思?” 韩精卫没有回答,而是告诉他:“告诉她,初二上午,在胭脂铺见面。” 官宦人家对菜单的保管都是极为重视,府里日常采买通常会各式各样都买一些,避免让外人发现主子们的饮食习惯。只要得到了宴席的菜单,就可以从府里日常采买的商铺下手,用毒于无形。 这份菜单的甜品里第一个就是上灯圆子,说明是上元节的宴请单子。这位失宠的夫人敢这么做,一定是察觉到他另有目的。 “可是先生,现在正是至关重要的时刻,您怎么能亲自出马呢?” “胭脂铺有那么多地道,你找一个有暗道的房间不就好了,就算是有突发事情我们也能金蝉脱壳。” “是,还是先生聪明,属下自愧不如。” “下去准备吧。” 第181章 交易达成 慈善居的书房内。 本应该阖家团圆的大年初一,崔府却显得分外紧张,几位掌权人再次聚在一起。 崔太尉听取了两个儿子关于将士们安置情况的汇报,在女婿李赋的配合下,崔家军都已混入殿前司,已经开始各司其职的盯守各个城门和官员府邸。 明日借着崔可芝回门的契机,李赋将亲自登门,详细交代殿前司的情况以及几个重要密道,这次换防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仁宗的这一手安排既考虑到了配合度问题,还兼顾了隐匿性,确实棋高一着。 两位老爷分别讲完,崔容时也介绍起自己这边的进度:“明天嫂子和翠儿会见韩老板,但此时还不宜打草惊蛇,我会派人在外围把守。” 二老爷问道:“为什么不趁机围剿了这个韩老板呢?” 崔太尉摇头,“不可,贼人都是狡兔三窟,真要草率发兵围剿,非但不一定抓到叛逆者,反而容易惊了敌人,会影响整个大局,我们只需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即可。” 四人的讨论中丝毫没有对玉娘怜悯,崔家虽然护短,但是不能护背信忘义之人,从她踏出那一步起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崔容时最后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祖父、父亲,按理说明日我要陪晚晴回门,但她是怀有身孕,而且外面叛乱随时会发生,我想把岳父岳母请到玉清筑。” 他还有另外一个私心,安郡王坏了贤亲王不少好事,他怕叛乱时会有人故意针对安郡王府。崔府有重兵把守,岳父岳母在这会更安全。 大老爷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娶了媳妇忘了爹,没见你这么关心亲爹。 崔容时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他爹真较劲...... 崔太尉哪会不明白孙子的心思,他笑着说:“安郡王于我崔家助益良多,孙媳妇有孕身体不适,自然需要亲家的陪伴,这事你就安排吧。但汴京城不宜有大动作,亲家来时最好小心行事,不要大张旗鼓。” 祖孙三代聊完后,崔容时回到玉清筑,见赵晚晴坐在床边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着了。 他小心将她放倒在床上,尽管动作很轻柔,还是惊动了自家夫人。 赵晚晴拉住他的衣袖,带着睡腔说:“你们聊完啦,最近局势是不是很紧张,你也要注意安全。” 崔容时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奇的问:“见你这么困觉我都不舍得叫醒你,是不是孩子累到你了?” 赵晚晴忍不住的剜了一他眼,“他才一个多月,怎么闹我?你现在太能胡乱紧张了。” 崔容时脱下衣服,躺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肚子,“等到麦子黄时,我们的孩子就会出生了,那时一定是个太平盛世。” 他以手肘撑起身子,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现在外面世道很乱,我想明天让岳父和岳母借着照顾你的名义住进来,崔家的府兵多,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就在这几日吗?” “也许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岳父岳母都在我才放心。宸弟在宫里当值,他的消息也灵通,无论哪头起事,咱们一家人都有个照应。” 当下女子回趟家都会被人指责,更何况是让父母住进婆家,她知道他在全心全意为她着想,柔顺的说:“我都听你的。” 初二上午。 玉娘趁着各个夫人回府探亲的功夫,换上了丫鬟的衣服,与翠儿一道出府。 她掀开车帘,看到人潮涌动的汴京城不禁感叹道:“我来了快一年,第一次看到外面的街道,竟是这般繁华。” 翠儿又将车帘拉下,“夫人,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咱们还是谨慎一点好。” 玉娘见自己再次与世隔绝,心里无限唏嘘,她好像笼中鸟一样,怎么挣扎都逃出牢笼。 她突然睁大眼睛,不,她要逃出这牢笼! 马车行进一个窄巷,翠儿说道:“夫人,我们到了。” 韩精卫站在二楼盯着楼下,“这位就是少将军的夫人?” 韩老板仔细甄别了一下,“她的体态和身形与线人说的都符合,应该没错。” 韩精卫皱眉,怎么看起来不像是聪明的模样,不过也对,聪明的人怎么会与恶鬼做交易。 主仆二人依然被引进最内侧的厢房,里面却较以往多了面屏风。 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我怕夫人不习惯,特意布一扇屏风,这样你就不必拘谨了。” 翠儿觉得这个声音让人遍体胜寒,仿佛是坠入冰窖一样。这人肯定不是之前与她嬉笑调情的“韩老板”,应该是正主。 玉娘紧张的握住她的手,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她有点害怕。 翠儿拍了拍她的手,幸亏隔着屏风,否则对方看到夫人胆小怕事的模样,还哪有谈判的兴趣。 翠儿大声说道:“韩老板之前说的要帮助我家夫人,可还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说出口,就一定作数。” “不知韩老板想怎么帮忙?” “那就得看崔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帮助了。” 玉娘鼓起勇气说道:“我想做崔府的宗妇,夺回掌家权!” 韩精卫笑了,他最喜欢贪婪的人。 “听说贵府的少夫人怀孕了,只要她挡在您面前,您就永远不能掌家。” “那......” “崔夫人,既然贵府上元节有家宴,韩某就送你一个大礼,祝您心想事成好了。” 之前一直与翠儿打交道的“韩老板”拿过来一束香,说道:“我家主子会在上元节的吃食中参杂一味药,您只需用这个香熏衣服,再靠近少夫人,过一个时辰就会造成小产,既没有痕迹又立竿见影,正适合夫人。” “用这个香不会有人查出来?” “香气会随风消散的,待府里少夫人发作时,您身上的香味早就消失殆尽了。” 玉娘颤抖着手接过香,向着屏风那边发问:“那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韩精卫说道:“待夫人掌家之时,我们就可以深度合作了。”只可惜那时崔府早就不存在了。 在韩精卫与玉娘说话之际,“韩老板”仍像从前一样冲翠儿眨眼睛,小声说道:“翠儿姑娘一直尽心尽力的帮助我家主子,我特意留了一套你最喜欢的胭脂,一会就让人给你送到马车上。” 翠儿再次见到他,以前的满腔爱慕都换成了憎恨,她恨不得立刻就手刃他。 但是鬼门关里走一遭,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任性了,她柔声说道:“你上次送我的胭脂极好,若是能再艳红一些就更好了。” 她眉眼间仿佛仍有千言万语,“韩老板”并没有识别出其中的恨意。 送走玉娘后,韩精卫噙着笑问道:“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最可爱吗?” “属下不知。” “是贪婪的人,一旦起了贪婪就会迷失自己,最后坠入无底深渊。是不是又傻又可爱?” 正因为有这些人,他才有机会一步一步完成自己的计划。 上元节,其乐融融,多喜庆的日子。 第182章 移居玉清筑 安郡王自从除夕夜接到女儿怀孕的消息后就一直坐立不安。 “女儿家怀孕生产那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我的女儿怎么能遭得了这个罪啊?” 赵青宸虽然也担心姐姐,但他看到父亲如热锅上蚂蚁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父亲,你要是这么担心姐姐,不如去崔府做上门老丈人吧。” “兔崽子,你当我不想去啊,但凡他们崔家不怕丢人,我肯定就住那了。” “父亲,应该不是崔府怕不怕丢人,而是你怕不怕丢人吧......” “我怕丢个鸟人,满汴京城谁敢笑话我,我让皇兄笑话他全家。” 赵青宸:这个事皇伯父还真有可能做的出来...... 陆氏揉了揉脑袋,“我说你能不能坐下,晃的我头都迷糊了。” 安郡王眼泪汪汪的回头,“一想到女儿大肚子,我就坐不下,我恨不得替她生。” 赵青宸直咧嘴:“我姐夫可不想你替他生......” 爷俩斗嘴的功夫,崔府来人传话。 安郡王立刻招手:“快让人进来。” 来人是玉清筑的管事李瑞,也是赵晚晴从郡王府带过去的人。 “王爷,郡主和姑爷让我给您和夫人带话,郡主刚刚有孕,初二就不回安郡王府了。” 安郡王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女儿都不回来,他还过个什么年。 李瑞又说道:“姑爷想邀请您到崔府一起过节,这样也可以随时照看郡主。” 安郡王的脸色一下又亮了起来,他就知道女婿有眼力,立刻跟陆氏说:“快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去看闺女。” 赵青宸:“父亲,您果真要当上门老丈人......” 安郡王瞪了他一眼,“什么上不上门,多难听,我是陪产老丈人。王妃,你回头问问崔府旁边的李将军有没有搬家的意思,我花高价买他宅子,省着搬来搬去的费劲。” 陆氏:你也适可而止点。 她眉头皱的死死的,哪有大过年去亲家家的,女婿体贴,他们也不能这么没规矩。 李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夫人,这是姑爷交给您的。” 安郡王一听,立刻扯脖子跟过来看,里面只写了四个字:“汴京有变”。 陆氏将信合上,立刻用蜡烛烧毁,当机立断的说:“让管家收拾东西,我们过了晌午就过去。” 然后对着赵青宸说:“你今天就回宫里面吧,要是闲得无聊就跟太子一道过节,反正他也是你堂哥。” 赵青宸:现在儿子都这么碍事吗? 夫妻俩开始各自张罗随身物品,恨不得马上就走。 安郡王打包完鸟笼和蝈蝈后跟儿子说:“你去库里挑点夜明珠、人参啥的,亲自给温院判送去,让他每旬务必给晚晴请个平安脉,你姐的生产以后我就找他了。” 赵青宸:过两天父亲是不是还得找产婆…… 对于姐姐的事赵青宸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去库里挑好东西。 温院判大年初二见到赵青宸,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这爷俩一向出了名的难缠,他们要干什么...... “院判,我来给您送年礼了。” 温院判赶紧作揖,“使不得世子,我哪敢收您的年礼。安郡王的脚已经好了,崔翰林的伤也痊愈了,不知您还有什么事?” 赵青宸笑嘻嘻的说:“我姐刚查出来有孕,父亲说劳驾您每旬到崔府看看,我姐的康健就交给您了。” 温院判哪敢拒绝,就算他不同意安郡王也会找官家,到头来还是一个结果。安郡王府的人虽然行事跳脱,但对亲人是真的好。 他打开礼盒一看,好家伙里面都是拳头大的夜明珠和百年人参,这郡王府连送礼的套路都如出一辙,大方的让人发指...... 玉清筑。 为了不引人注目,崔太尉和大老爷夫妇亲自到崔容时的院子里看望安郡王和郡王妃。 大老爷对安郡王早有耳闻,这个亲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相处。 安郡王自来熟的搂过大老爷,笑容满面的说:“久仰崔大将军铁血英雄的美名,今日终于得见,咱们晚上一定不醉不归。” 大老爷身高体壮,却被矮他一头的安郡王搂在怀里,他有点不知所措...... “王爷头一次来崔府,咱们自然要好好叙叙,不醉......” 陆氏迅速扯下自家王爷,不好意思的说:“我家王爷就是这个性子,将军莫怪,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们还是不要引人注意,能住在崔府就已经多有打扰了。” 大老爷十分感谢陆氏的帮忙,他常年在军营,对纨绔之间的相处方式有点应付不来...... 几个人闲话一会家常,安郡王就被陆氏拉开。 陆氏觉得要不强行打断,安郡王能从吃喝用聊到斗鸡走马,不能让他在亲家面前丢人。 “此番来崔府多有打扰,我们特意备了点薄礼,还望太尉和将军不要推辞。” 崔府几人一看所谓的薄礼,倒吸一口气,满匣子的金银珠宝和名贵药材,这礼真不薄...... 大老爷和大夫人心里暗叹,怪不得满府都说的大房娶了个金媳妇,那真是真金白银的金。 崔太尉几人离开后,安郡王终于可以好好看看女儿。 他眼泪汪汪的说:“女儿你受累了。” 崔容时:这句话是不是应该他说...... 赵晚晴安慰父亲道:“父亲,我很好,容时待我也好。” 安郡王:不好,他不好,至少在女儿生产前都不好,谁叫他让女儿受罪的! 陆氏翻了个白眼,拉着女儿就开始嘱咐孕期事项。 崔容时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以及自家夫人温暖的笑意,心里也无限的满足。 马上他又得忙的天昏地暗了,岳父岳母在她一定很开心。 第183章 原形毕露 上元佳节,满城张花灯,正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万家灯火庆团圆时。 各府早早就开始准备起了家宴,团圆后男女老少便可通宵游玩,乘画舫,赏花灯,这是大越人一年中最期待的一天。 崔府满府张灯结彩,一家老小换上新衣盛装出席,一屋子喜气洋洋的景象。 今年有些特别,除了三老爷外,崔太尉和其他老爷都有公务在身,均缺席了家宴。 因为少了四人,所以大家团坐于一席,没了众多长辈的压制,小辈们倒也怡然自得。 老夫人见家人都到齐后,欣慰的说:“今年我们崔府有三喜,一喜容时蟾宫折桂,二喜玉娘产千金,三喜晚晴怀有身孕,只要咱们崔家上下一心、齐心合力,咱们崔府有朝一日定能成为大越朝钟鸣鼎食之家。” 众人都举杯齐贺。 老夫人特意看了玉娘一眼,她在低头默默沉思,没有丝毫察觉。 三夫人环视周围,好奇的问:“听说侄媳的父母暂住崔府,晚晴你怎么没让郡王也一并参加家宴啊?” 安郡王在崔府的事他们没特意外传,但是居住在一个府邸的家人却不可能不知道。 赵晚晴低声说:“我母亲近日不舒服,不愿意扫大家雅兴,索性没有出来。” 三夫人其实是看不惯她搞特殊,满城也没有谁家媳妇把父母接到婆家过节的,她故意感叹道:“皇室宗亲就是不一样,父母想去哪就去哪,都不用顾忌旁人眼光,真是羡煞我也。” 这是大房的事,大夫人不好多解释什么。 二夫人知道公爹和夫君近日一直在忙进忙出,安郡王突然住进崔府定然有原因,她立即怒目而对,“三弟妹着实不用羡慕,你去重新投个胎就行,如果能投个公主之躯,没准还能出去和亲呢。” 三夫人被呛的下不来台,刚想反驳,却见玉娘起身说和:“今天是团圆节,咱们都要和和睦睦的。晚晴怀有身孕,是崔府的喜事,嫂子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屋里所有人都有些奇怪,大房这个儿媳一向闭门不出,就算平日里见到也不言不语,今天怎么突然主动敬茶了? 玉娘缓缓走到赵晚晴身边,俯下身子想为她斟一杯茶,白露马上横在两人中间,笑着说:“不劳烦夫人亲自动手,我来斟茶就好。” 白露将两人隔在两侧,玉娘一时间触碰不到赵晚晴,她突然灵机一动,故意站不稳,将茶水洒到她身上。 尽管赵晚晴侧身闪躲,但仍然沾上了些许茶水。 玉娘赶忙掏出帕子,想要帮她擦拭水迹。 说时迟,那时快,安郡王快步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抓住了玉娘的手腕。 玉娘不认识来人,挣扎的说道:“你是谁?胆敢如此无礼!” 安郡王冷笑道:“我是催你命的阎王爷,你拿个破帕子往我女儿身上蹭什么?” 陆氏也跟了进来,一把抢下玉娘手中的帕子,亲手交给身后安郡王府的府医,“看看这个帕子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 玉娘神色慌张起来,冲着老夫人大喊,“祖母,您就这么看着外人折辱您的孙媳妇吗?” 老夫人垂眸,只说了一句:“关门。” 门口突然出现两名侍卫,立即把门关上。 三夫人本想插嘴,却感觉四周氛围不对,她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府医嗅了嗅帕子,慎重的回了句:“回禀郡王爷、王妃,帕子上面无毒。” 玉娘狠狠将手抽了回来,声嘶力竭的说:“安郡王借住崔府,怎么还敢如此蛮不讲理,居然在家宴带着外人验毒!” 安郡王围着她转了一圈,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身上有什么味,怎么这般香?” 玉娘侧身躲避,故作羞愤的说:“我乃崔家妇,不是郡王可以随意轻薄的。” 安郡王呲牙,“我这人最能辨别好坏,你这般的我可不敢轻薄,再把我小命玩丢了。” 陆氏深谙各种胭脂水粉,她疑惑的说:“这个味道不是普通水粉,倒像是花香。” 众人都狐疑的看着玉娘,她平日里极少用香,况且还在带孩子,更不能用香,确实反常。 府医再次嗅了嗅帕子,又见上面隐约透着淡紫色,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突然开口:“毒经有记载,荆花花粉与鱼相融会产生剧毒,沾者即亡。” 安郡王安排随侍:“去把院子里的看门狗牵过来。” 侍卫将狗牵了进来,府医将帕子给狗嗅了嗅,又给它喂了一块鱼肉。 大狗初时吃的很香,片刻后却抽搐着倒地,然后就口吐白沫而亡。 所有人神色剧变,玉娘是想毒死全家? 玉娘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不是毒药,只是......” 赵晚晴起身说道:“你以为只是让我流产的药物。” 翠儿站在玉娘身侧说道:“夫人,太尉和老爷们都已经知道了。” 玉娘瞠目结舌,为什么会这样? 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你会悬崖勒马,结果是冥顽不灵,崔府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般害人?” 玉娘喃喃说道:“不是的,我没想害全府,只是针对赵晚晴。” 老夫人说道:“孩子,贪、嗔、痴是三毒,你已经被毒物蒙蔽双眼了,你以为用点小计可以获得利益,殊不知别人在利用你颠覆崔家满门。” 玉娘踉跄着坐下,韩老板明明告诉她是滑胎之物,怎么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她顿时觉得万念俱灰,萎靡的坐在地上,片刻后眼神又变得狂热,语无伦次的说:“是你们给我希望,却处处用赵晚晴与我比对,让我处处不如人。如今我连孩子都生不了,自然不想让她再逍遥快活。我好恨,从嫁进崔府那一刻就恨,没有相公,没有尊重,连体面的活着都不能!这些都是你们害的,是你们!” 她一边哭一边大笑,神态状似疯魔。 老夫人一挥手,“来人,将她押解下去,待老爷回来定夺。” 玉娘奋力挣脱了旁人的束缚,疯狂的冲向后排抱孩子的奶妈,她还有孩子,她不能就这么被关起来,她不甘心。 翠儿一把抱住了玉娘,“夫人,您已经错了,不能再错下去了。” 其他几个婆子也围了上来,将她制服在地。 在众人震惊之时,门突然被府兵打开。 “老夫人,外面火光冲天,街上的人也四处逃窜,一定是叛军攻进来了。” 第184章 叛军攻城 战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露荒野。 汴京城内弥漫着骇人的声音,有呼救声,有奔跑声,有利刃刺身的哀鸣声,还有流血汩汩的杀戮声,无一不在印证着屠戮已经开始。 老夫人一生跟随崔太尉饱经风雨,她镇静的说:“崔府全员听命,我带头镇守正门,三爷镇守西北门,其他爷负责看守小门,所有府兵小厮均负责要守门和巡逻。女眷们不要乱跑,就在正厅随时等候差遣,咱们府里有守卫有兵器,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城内已经火光四起,叛军一部分藏在官员和平民的府邸以及暗道,一部分藏于城外密林,就等着上元节一起攻打皇宫。 韩精卫站在城中观海阁的顶楼,望着四处逃窜的百姓和大越军,心里无比的畅快。 他笑着跟贤亲王说:“贤亲王,您的好哥哥以为叛军是从外面进来的,殊不知我们从半年前就开始布局。买通了这么多官员,打通了这么多暗道,就是为了藏匿军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看这些神情呆滞的官员们,正是因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会被我们抓住把柄。虽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他们宁可与恶鬼交易也不愿意弃暗投明,这就是贪婪的人性,多么可笑。” 杀戮会让人癫狂,贤亲王此刻也被血光感染,一并大笑着说道:“我的亲哥哥以为换了汴京城府尹、换了皇城使、换了军营守卫就安全,他想的太简单了,大越朝的毒瘤远不止于此。” 韩精卫侧头,脸色阴狠的说:“你也想的太简单了,我会把江山让给杀父仇人的弟弟?” 贤亲王听罢立刻惊吓的脸部扭曲,他刚喊出一个“救”字,旁边的贴身小厮就一刀捅入他的胸膛。 韩精卫满意的看着他被心腹之人刺死,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下。 他笑着命小厮将他推入楼下,从高处陨落就是你贤亲王的命运。 贤亲王坠落到地面上,霎时鲜血四溢,韩精卫欣赏了一会就离开了。他已经有了新的盟友,何必再费精力哄着他,送他一程已是仁至义尽。 韩精卫从五岁起就化名进入汴京城,贤亲王明知他是谁还栽培他,不就是为了父王的遗部吗?他用十年腐蚀了诸多大越官员,收买了贤亲王的身边人,将他完全架空,他居然还不自知。 一个识人不清的人居然还想争夺江山,是有多可笑! 仁宗本已清理好了皇宫中的眼线,但当他知道二皇子带着万人大军出现在皇宫时还是震惊不已,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两军对垒之际,仁宗问向二皇子:“你不是出城去河北了吗?” 二皇子得意的说:“多亏了韩先生帮忙,他早就与外祖父谋划好要助我一臂之力。那日城门之外逃跑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其实我的大军早就已经住在地下城,出口就是你那死去弟的宫殿。父皇,正是因为你心中有愧,不愿让人提起那个宫殿,所以那才变成了无人敢去的冷宫,也正好方便我们出入。” 他继续笑着质问:“父皇,你自诩仁义,怎么能做下屠杀手足之举,居然连襁褓的婴儿都不放过,儿臣自愧不如。” 仁宗没有辩驳,只是冷冷的问他:“你可知道助你一臂之力的韩先生是谁?” 二皇子突然一滞,他只知是皇叔的亲信,难道不是? 仁宗一直容忍他们搅乱朝局,亲眼看着弟弟与他被幕后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仍然按兵不动,就是为了抓住韩精卫和他身后的拥趸。 “出来吧,韩老板。不,我应该叫你皇侄子,对吗?” 韩精卫从军队中缓步走出,朗声大笑,“皇叔,二十年不见,你还好吗?” 第185章 皇城平乱 这是韩精卫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也是他首次以皇室子孙的身份走进这座富丽堂皇、奢华精美的皇宫。 这座皇城红墙黄瓦、玉砌雕栏、绚烂画栋,却葬送了他父母和兄弟们的一生。 他立于二皇子身侧,郑重其事的说:“我叫赵元泽。” 仁宗仿佛在他身上看到昔日四弟的风采,曾经的他也这般光芒万丈,也这般气势万钧、谋略过人,所以才让自己一刻也容不下。 再看一旁傻了眼的二皇子,仁宗心里略有不平衡,为什么自己的儿子这么平庸,像个傻瓜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用闲聊的语气跟韩精卫说:“朕还是喜欢韩精卫这个名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可惜这只是个关于不自量力的传说。” 赵元泽冷笑道:“我倒是觉得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为之在人,成之在天。胜负未分,皇叔怎么知道是不自量力?” 仁宗没有接话,他先看向二皇子:“你外祖父骠骑将军一共养了两万私兵,如今一万人在城外掩人耳目,另外一万人跟你到了这里。你可知城外崔将军正带着五万大军围剿叛军,用不了多久骠骑将军的部队就会全军覆没。” 二皇子立刻张皇失措,心里急的像是着了火一样,父皇早有准备,历来叛乱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一时间心神俱乱。 赵元泽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直接抵在二皇子的腰上,不屑的说:“二皇子,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如与我共同拼出个你死我活,待到事成,咱们也好共分江山。” 仁宗对自己这个儿子已经失望透顶,他跟赵元泽说道:“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拖延时间。当年你父亲叛乱失败后,一部分死士和私兵都消失不见了,原来是从地道里金蚕脱壳。地道既然已公之于众,那它就失去了价值,想必现在太子已经带人围剿你的随部了。” 赵元泽震惊的问道:“皇城内的守卫不是只有万余人吗?”他明明派人跟踪了各个营地将士们的变动,四周的守军都没空营啊。 “今天皇叔就教你一个用兵之法,叫偷梁换柱。你盯着的营地守军是朕从地方调上来的将士,真正殿前司的部队早就被朕隐藏在皇宫之中。你不仅在皇宫留了兵力,还利用官员们的贪腐情报挟持他们为你所用,更借助今日上元节给大臣们的家宴下毒。你确实是聪明,不仅知道武力攻击,还想斩断朕的左膀右臂。你可知败在哪?” 赵元泽咬牙说道:“还请皇叔赐教。” “败在你太贪心,什么都想控制,你以为区区一个胭脂铺就能把控官员后宅?管中窥豹,是可见一斑,但却看不到全貌。朱炽,你出来吧。” 朱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赵元泽面前,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圈。 赵元泽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不是已经被我抛下悬崖了吗?” “官家有先见之明,派人救我于万丈深渊。我捡回一命,就是为了揭发你的罪行,暴露你的贪腐网,让百姓免遭生灵涂炭!” 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赵元泽的掌握,他只能做困兽之斗。 “多说无益,看来今日只能血战一场,哪怕多斩杀一人都能慰藉我父王的在天之灵。” 仁宗垂眸不语,杀戮只能滋生仇恨,有时候他也在想,当年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一时间,整个皇城陷入厮杀,殿前司将士源源不断的从各个角落冲出,前后夹击叛军。 由于守卫的将士们太多,叛军士气一落千丈,渐渐丧失了战斗力,像山崩一样垮了下来。 一些叛军知道敌不过,他们开始争相逃命,互相冲撞践踏,死伤的人不计其数。 在乱战中,二皇子早早就被李赋捕获,赵元泽也被卫眭一箭射穿肩膀,主帅被擒,胜负已分。 此时天空已阴暗下来,更兼狂风呼啸。 赵元泽自知穷途末路,他疯狂的大喊着:“狗皇帝,你以为你机关算尽,但人心都是贪婪的,你的肱骨之臣们现在也陷入战火之中!就算我失败了,也不会让你如意的!” 仁宗冷冷的看着他做困兽般的挣扎,乾坤已定,他还能做什么? 崔容时在人群中听着赵元泽的嘶喊,突然觉得心悸了一下,会不会哪里漏下了什么? 崔府留了那么多府兵,应该没事,但他仍然不放心,在撤退的人群中找到了二叔。 “二叔,皇城已经坚守住了,咱们回府看看吧!” 崔守山点头,大哥在城外一时半会回不去,他赶紧带着崔容时先行回府。 而此时的崔府早已火光冲天,哀鸿遍地。 第186章 家有内鬼 崔府。 崔太尉在临行前为崔府留下足以抵御外敌的人手和器械,尤其准备了油桶和弓箭,只要府兵们固守府邸,寻常叛贼根本攻不进来。 府兵们井然有序的抵御外敌,却被突如其来攻进内部的叛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背腹受敌之下,他们渐渐落于下方。 叛军能进来一定是有内鬼为他们引路,老夫人当机立断的跟女眷们说道:“叛军已经攻入府邸,大家聚在一起太危险了,你们先四处藏匿起来,以号为令,吹响号角意味着敌人已经肃清,你们再出来。” 女眷们听到情形这般危险,均惊恐不已,三夫人更是吓的嚎啕大哭。 二夫人是唯一一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女眷,面对激战,她较其他人更为从容,“母亲,我守在这里主持大局,您和其他人先躲起来。” 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必须在这替老爷守住崔府!我已经这般年岁了,死了又如何,你们还年轻,你们先走!” 二夫人看着满屋不知所措的女人,只有赵晚晴还略显镇定一点,她朝赵晚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老夫人带走。 安郡王在一旁也看的清楚,这个二夫人是个大义凛然的女人,危难关头,他还要保护妻女,确实不能为崔府多做什么,不如就让他当个恶人吧。 他上前一步,一掌击晕了老夫人,手脚利落的将老夫人扛在肩上,说道:“二夫人,我会保护老夫人安全,你也要多加小心。” 赵晚晴说道:“二叔母,玉清筑偏远不容易被找到,我带祖母和母亲先去那躲着,侍卫就全留给您,万望珍重!” 二夫人向她点了点头,崔家满门忠烈,怎么能让老夫人独自面对叛军,若婆母真出了什么事,她无颜再面对将军。 二侄媳能将侍卫全部留下,就已经是仁至义尽,她会誓死保卫崔家! 三夫人见赵晚晴一个侍卫都不带,却带了一家老小,心想他们人多目标大,自己可不能跟着她走。 她朝儿子崔健也使了个眼色,母子俩悄悄离开,打算先回三房躲起来。 赵晚晴敢带这么多人走,一方面是因为叛军刚攻进来不久,人员应该还没分散开,他们走小路估计碰不上叛军;另一方面是因为安郡王府的侍卫都在玉清筑,只要他们能走回去,还能抵御一阵子敌袭。 谁都没注意的是,慌乱之下,本应该看守玉娘的婆子也跟着老夫人走了,玉娘见没人管她,一个人悄悄的溜走了。 翠儿发现后就跟在她身后,反正她也无依无靠,不如边走边看。 叛军是从西北门攻入崔府的,而那里正是崔三爷驻守的位置。 带兵之人是替身“韩老板”韩俊,他奉命横扫重臣府邸,斩杀这些朝廷的根脉。 韩先生说了,就算谋逆不成,他也要让大越朝伤筋动骨。 “三老爷果然重信,待事成之际,二皇子一定会对你委以重任。” 三老爷这些年一直在做老好人,实际上他心里与三夫人一般愤恨不平,父亲让两个兄长当官,怎么就他不行!他是文不成武不就,但是花钱给他捐个官不行嘛!当年他表达这个意愿却被父亲狠狠扇了一巴掌,他至今还记得父亲说的那句话:“你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崔家人绝不花钱买官!” 于是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崔府,借着父兄的人脉,外面也有人愿意敬着他,于是他便做起了商人。待到二皇子找到他,他才终于看到了希望,这辈子就算不靠父亲他也一样能做官!二皇子提出的条件就是要为他大开方便之门,他保证不会乱杀无辜,只想把人都抓起来做人质。 “小人一向敬仰二皇子,无论做什么都肝脑涂地。” “崔府的人都在哪?” “父亲和两位哥哥不在府里,其他人都在正厅躲着,我给您带路。” 韩俊一路带人扫荡崔府,遇到抵抗的府兵就直接斩杀。 三老爷看到他们手起刀落,有点欲言又止,他想二皇子答应不杀他的家人,却没说不杀守卫,于是他便唯唯诺诺的跟在一旁。 待走到正厅,只见二夫人正指挥府兵和侍卫们作战,其他人都已经走空了。 韩俊问道:“崔府其他人呢?” 二夫人看到大批叛军涌入,虽然心里也是恐慌不已,但她还是努力镇静的怒骂道:“尔等甘当逆贼手中刀刃,实属犬彘行径,待到崔家将士回来,必取你们项上人头!” 韩俊冷笑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说什么大话,来人,速速将她拿下!” 三老爷还是有点于心不忍,解释道:“这是我家二嫂,您可千万别伤她性命。” 韩俊面上阴冷,“三老爷,刀剑无眼,我可不敢保证谁能安然无恙。” “可是二皇子跟我保证了呀!” “那你就找二皇子说理去吧,来人,把他也给我拿下!” 三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引狼入室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与府兵展开厮杀。 二夫人看到三老爷后,目眦欲裂,破口大骂:“三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让崔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无父无君,是为禽兽!” 韩俊也不愿再与她做口舌之争,他指挥属下,一队人马与府兵搏斗,一队人马四下寻找其他家眷。 另外一头,赵晚晴抄花园小路顺利的回到玉清筑,她安排郡王府的侍卫把桌椅等家具都抬出来,堵在门口。 安郡王带人横刀立马,严阵以待。 第187章 重整朝纲 崔府占地很大,但人口较少,叛军搜查了半天除了丫鬟小厮没见到一个正经主子。 他们在气急败坏之下,杀了几个丫鬟,杀鸡儆猴,逼她们说出主子们藏身的方位。 丫鬟们哪敢说老夫人和大房的屋子,随手指了一下三房的方向,试图将贼人引走。 叛军进入三房的院子时,三夫人和崔健正在收拾金银珠宝,他们怕叛军掠夺财物,急于将财宝藏到安全的位置。 这些叛军都是赵元泽养的私兵和雇的山野绿林强盗,他们见到财宝断没有放弃的道理,立即伸手抢夺。 这都是三夫人多年积累的财富,她当然不愿放手,你拉我扯之间惹怒了叛军。一个彪形大汉直接挥刀砍死三夫人,随后一不做二不休,一并杀了崔健。 从三房出来后,他们又一路大开杀戒,并在路上发现了独自逃跑的玉娘。 玉娘看到凶神恶煞的叛军,吓的魂不守舍,还没等他们问就直接交待:“你们别杀我,我只是个下人,崔家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在侧院的玉清筑,你们往南走。” 叛军见她衣着鲜丽,身穿锦缎,哪是下人的样子。他们早就杀红了眼,直接将玉娘一刀毙命。 翠儿躲在无人处,死死捂紧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待叛军走后,她一路反方向跑向偏门,这崔已经成为杀人的炼狱! 崔守山和崔容时在带人回府的路上看到了在街上奔跑的翠儿,赶紧将人拦下。 “你怎么出府了?” 翠儿颤抖着说:“有人把府门打开了,叛军们已经占领崔府,到处都是死人!” 两人听完之后心神俱震,马不停蹄的奔回府。 待崔守山赶到正厅时,二夫人已经满身是血,与仅剩不多的府兵做着最后的搏杀,已然是强弩之末。 崔守山大刀阔斧的跑了过去,一把将夫人护在身后。 二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相公回来了。 她着急的说:“娘和嫂子她们都在玉清筑,你们快去!” 韩俊见大势已去,转身就要逃跑,却被随后赶来的崔容时一剑刺穿胸腹。 叛军没有主心骨,不多时就溃不成军。 崔守山留下了副将,与崔容时一同跑向玉清筑,远远就听到厮杀声。 安郡王死守在院门口,虽然身受重伤,血染衣袍,但他仍然持剑浴血奋战。身后是他的妻女,他不敢退后一步,想要进院就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幸好崔家援军赶到,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就歼灭了乌合之众。 叔侄俩看到安然无恙的家眷,彻底的放心了。 崔守山郑重的跪谢安郡王:“今日得郡王鼎力相助,末将感激不尽,还请受我一拜。” 安郡王体力不支的靠在女婿身上,虚弱的说:“别谢来谢去的,快给我找大夫!” 满院肃杀的氛围在安郡王一句话中破防了…… 敌我厮杀持续到了清晨,一场惊心动魄的谋反彻底落下帷幕。 不仅是崔家三爷,各府或多或少都有人被策反,也正是这场叛乱暴露了所有心存异心之人。 上至朝堂下至官员府邸都开展了大清理,得出的结果也同时让仁宗心惊胆战,叛军无孔不入,已然腐蚀了大越朝的根基。 经过几日清理,近三十位官员参与到叛乱,户部和兵部全部沦陷,更有近百位官眷间接参与谋逆。 仁宗忍痛自剜腐肉,重整朝纲,大力启用家风清正、能力突出的青年官员充实到重要官职,真正做到了选能任贤。 第188章 晚晴产子 秋风起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 汴京城经历了为期半年之久的官员重肃,已然迎来新生。 有史官将上元节之日的政乱称之为上元乱。 过去的这半年,仁宗为了提振人心,他亲自主持了二公主和三皇子的婚礼,满城皆庆。 群臣们为了响应官家号召,待婚嫁的子女都陆续成亲,曹谦也终于借势抱得美人归。 在这场拨乱反正的变革中,有功之臣得到了重赏,崔太尉和皇城使均被加封,崔家两位将军被官升一级,崔容时也从翰林院侍读学士提升为翰林学士承旨兼《开越大典》纂修官复审。 然而崔容时不到两年连续提级遭到了朝臣们的反对,但仁宗坚持举贤、任贤、敬贤,称叛乱主谋“韩精卫”就是被崔容时及时发现并一力揪出的,如果不是朝廷早有准备,那汴京城的死伤只会更为惨重。 众臣心有戚戚,仅崔府就失去了三位主子,各府多少也受了重创。 比起家人和财物的损失,让群臣们更为忌惮的是韩精卫还罗列了一本《百官行贿录》,详细记录了从二十年前到如今所有的买官卖官以及贿赂阴私,谁都不敢说自家完全干净。没人知道这个册子在谁手里,如果崔容时看过,他们实在担心以后被他穿小鞋,所以反抗声就渐渐消散了。 实际上,这本《百官行贿录》并没有被搜查出来,应是被有心人藏匿了起来。 除了官员被提级,安郡王也荣升为安亲王,一时风头无两。 大朝会刚散会,就有公公守在殿门外,焦急的等着官员们出来。 “安亲王、崔太尉、崔翰林,你们可出来了,长乐郡主发动了!” 翁婿两人都是身形一震,他们顾不得形象,赶紧跑到宫门快速坐车回府。 崔太尉年事已高,跑不动,就只能跟在后面快走。 安亲王一边跑一边问崔容时:“温院判不是说再有半旬才发动吗,怎么提前了?” 崔容时也是满脸的担心,“温院判也说了,稍微提前和延后都是正常的,岳父您先别慌,有院判和产婆在一定没事。” 安亲王狐疑的看着女婿,“你手都抖了,还说让我别慌......” 待翁婿两人回府,赵晚晴的产房外面已经围满了等待的人。 太夫人亲自坐镇,大夫人操持迎来送往,陆氏在产房内帮忙,其他亲眷就在产房的外厅里等候。 翁婿俩人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安亲王先问道:“我乖女儿怎么样了,几时发动的?” 太夫人笑着说:“已经发动一个时辰了,产婆说胎位正,都开指了,顺利的话今日肯定能生下来。” 安亲王好一顿谢天谢地,崔容时见长辈们都在,也不好多说,只在屋里不停的踱步。 又过了一个时辰。 翁婿两个都有点等不及了,反复问:“怎么还没生,还得多久啊?” 太夫人反复解释:“晚晴这是头一胎,自然会慢一些,以后就好了。” 崔容时心里越来越焦急:“晚晴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行我进去看看她吧。” 太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女人生孩子你添什么乱,现在正是攒力气的时候,刚才晚晴还吃了一碗面条,可见状态不错,你快坐下,晃的我头都晕了。” 安亲王也坐立不安,忍不住问道:“太夫人,您这有没有送子娘娘,我去拜一拜吧。” 女眷们都努力忍住偷笑,这父亲也太宠爱女儿了。 再次过了一个时辰。 太夫人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这翁婿两人了,要不是怕他们闯进去,她都想出门透透气。 就在安亲王忍不住再去拜一次送子娘娘时,产房内传出了赵晚晴痛苦的嘶喊,两人急得头冒青筋,都跟着使劲。 终于一道嘤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产婆笑着抱着一个婴孩出来。 “生了生了,恭喜恭喜,崔府喜得麟儿。” 是个白胖白胖的小子,翁婿两人同时泪流满面,实在太难熬了! 崔容时看了一眼孩子就冲进产房,安亲王也想跟进去,却被出来的陆氏拦住。 “女婿进去,你跟着进去干嘛?” 安亲王泪眼朦胧的说:“我也想看看女儿。” 陆氏颇为疲惫,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他:“晚晴生的很顺利,你明天再看,先让我歇会。” 安亲王只能恋恋不舍的走回来,他郑重其事的告诉陆氏:“旁边的李将军府咱们必须买下来,要不以后我想看外孙子还得走半个时辰。” 陆氏心想,有能耐你把他们哄出去,谁家老宅说卖就卖! 满屋子的女眷是真的羡慕赵晚晴,这样位高又宠女儿的父亲满大越都不好找。 产房内。 崔容时小心翼翼的为夫人擦拭汗和污血,眼睛红彤彤的说:“咱们就生这一个吧,太遭罪了。” 刚生完有点脱力的赵晚晴笑着安抚他:“产婆都说我生的很顺利,第一胎时间都长,以后就好了。” 旁边的产婆心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家都是产妇哭着喊着不生了,这家老爷看起来竟是比生孩子还难受。 崔容时没有与她争论,但是心里却有了计算,这事不能听她的,这一次就把他魂都吓出来了,可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亲力亲为的为夫人收拾了衣物,喂了些参汤水,一直陪她到沉沉睡去。 产婆本来接生完就可以走,但是看这位当朝新贵脸色阴沉的样子,她生生站了半天都没敢动。 待崔容时见夫人睡熟后才细细询问起产后注意事项,神情比殿前奏报还专注。 产婆被问的出了一身冷汗,她详细的把这一年内的注意事项都说完了,崔容时才放她走。 她手里攥着厚厚的红封,心里却还是惴惴的,幸亏产程顺利,要不这位官老爷不得吃了她。 她接生了三十年,这般宠妻的男儿郎真是少见! 第189章 十年后 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汴京城老一辈的重臣们逐渐退位,新一代官员悍然崛起。 最受人瞩目的是两位青年才俊,一人是不到而立之年官拜宰相的崔容时,一人是弱冠之年官拜大理寺卿的慕北辰。 他们的升职之路被广为传颂,已然成为青年学子的学习榜样。 崔容时从翰林院修撰一路晋升至提督学政,而后官至吏部尚书,最终官拜宰相,仅用了十二年时间。 有的人说他的晋升是靠身为太尉的祖父和上将军的父亲帮衬,有的人说他是有身为亲王的岳父扶持,众说纷纭。 仁宗内心却有一杆秤,从一开始他就看好这个年轻人,一步步给予他机会,看他在百官中脱颖而出。当然家世背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他的审时度势。 崔容时为官有德,利国利民,无论身处低位还是身居高位都能处事不惊,进退有度,是仁宗心中理想的宰相人选。 这些国之栋梁就是他为太子留下的守业之基。 十年足够一个国家走向兴盛,也足够一个家族走向鼎盛。 崔府。 已经是一品诰命之身的赵晚晴领着大儿子和小女儿去隔壁探望李雯。 安亲王用了五年时间锲而不舍的游说李将军,让他搬离老宅。 李将军也终于忍受不了三不五时就登门拜访的安亲王,接受了他提供的新府邸,连夜搬走。 安亲王自住到崔府隔壁后,就悄悄地把紧挨着崔府的侧墙拆了,在崔太尉的默许下为自己装了个新门。 崔府的下人们对时不时出现的安亲王已经见怪不怪,那么一个明晃晃的门,谁看不到啊! 自打李雯嫁给赵青宸后,崔府又多了一位天天来报到的世子夫人,下人们有时候觉得那道虚掩的门有些多余...... “弟妹,我看你这肚子尖尖的,应该怀的是个小子。” 李雯扶着自己八个月大的肚子撅嘴说道:“青宸说他一想到儿子就头疼,儿子都是债,他宁愿要个像外甥女一样听话的女儿。” 他们俩成亲近五年才有这么一个孩子,李雯知道夫君是怕自己有压力,才故意说喜欢女儿的。 已经十余岁的崔与之和他父亲很像,是个小学究,他严肃的说:“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好,我可以亲自帮他们启蒙。” 才六岁的崔梦洁摸着舅母的肚子说:“舅舅和舅母都不爱看书,哥哥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还不如让弟弟或妹妹跟我练武呢。” 赵晚晴慈爱的抚着女儿的头,笑着说:“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她看着英气勃发的女儿,心中暗想,当年夫君被她生产吓到了,说什么都不肯再生一个孩子,要不是她略施手段,哪能有这么乖的女儿。 几人刚聊的开心,赵晚晴突然觉得恶心,干呕了一下。 陆氏正好进屋,看到女儿干呕,心下大喜,马上叫来府医。 已经年迈的府医捋着胡子,高兴的说:“恭喜王妃,夫人这是又有喜了。” 陆氏看着女儿和儿媳,觉得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儿子和女儿都多子多福,她和王爷子孙满堂,这一生圆满了。 散朝而归的崔容时闻信赶去岳父家,见到满脸笑容的夫人,情不自禁地将她深深抱住。 得遇吾卿,岁岁欢喜。 此生有你,何其有幸,往后余生,万般皆你。 【全本完】 番外 鸿运当头的安亲王 老年的安亲王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得出个结论:他就是个棒槌! 幼年靠生母,少年靠皇兄,中年靠妻子,老年靠女婿,妥妥的一事无成…… 但他这般评价自己是妄自菲薄了,因为后世史学家对他的评价是八个字:鸿运当头,福星高照。 先说安亲王的生母,吴美人。 先帝认为自己一生勤政不懈、爱民如子、治绩卓着...... 如果硬要说污点,那就只有一个,容易酒后乱性...... 在一个在晦暗如墨、风雨交加的夜里,宴饮后的先帝在回廊处隐约看到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也许是月色太美太温柔,他没把持住自己,在宫人一脸震惊的表情下,将美人拉进了宫殿。 待第二天醒来,先帝看了一眼身边人,立刻悔不当初,掩面逃去。 他一直拼命强迫自己忘记那一眼,怎么形容呢,枕边人非常有阳刚之气! 他也曾问过随侍的太监,为什么不拦住他? 太监可怜兮兮的说:“官家,您当时就像饿虎扑食一样,我们两个人都没拦住......” 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提起那个女人,先帝渐渐遗忘了自己的黑历史。 直到有一天,皇后告诉他多了一个儿子,他才惊讶的发现,那日仓促之下居然没人给她送避子汤。 细查之后才知道,原因在自己,因为他勒令随侍的太监:打死也不能说他昨晚做了什么。 根本没人知道他宠幸了宫女。 既然育有皇子,先帝就不能放任不管,于是便赐了她美人的称号,并且赏赐了一个离他最远的宫殿。 吴美人,吴美人,就当没有这个人吧...... 一个官家嫌弃的美人,一个不被期待的皇子,还住在一个远到没人去的宫殿,简直与冷宫无异。 吴美人是一个心宽体胖、随遇而安的女子,她每日都过的开开心心。 不用她干活,还有人伺候,多好的生活。 母子俩虽然生活的不富裕,却很幸福,因此也让安亲王养成了知足常乐的性格。 安亲王直至八岁才被先帝想起来,把他拎到资善堂听学,然后先帝就悲催的发现儿子没救了,因为他这么大仍然大字不识几个。 先帝对先生教导安亲王的要求是:识字就好。 先生对能教好安亲王一事也没有信心,故而对他没有过多的要求。 皇后曾问过先帝为什么不喜欢吴美人的儿子,先帝吱吱呜呜的没有正面回答。 真正原因是他每次见到这个儿子,就会让他想起那晚颠鸾倒凤的自己,这母子俩长的简直一模一样,看到儿子就好像看到了吴美人,难受...... 在别的皇子你追我赶、起早贪黑学习时,安亲王就在一旁打瞌睡、钓鱼、发呆。 仁宗反倒是很喜欢这个弟弟,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上进心的皇子,因此对他也多有照拂。 安亲王成年后迎来了人生第一个打击,吴美人病逝了。 他虽然不能像平民百姓一样称呼吴美人为母亲,但她是这个世上最爱护他的人,吴美人的离世让安亲王伤心欲绝。 而后安亲王的四弟和五弟就开始谋反,被仁宗无情的镇压,平反后不久先帝就薨了。 这个原来人声鼎沸的皇城最后只剩下皇兄和他。 皇兄曾经和蔼的问过他:“权势好不好?” 安亲王不假思索的说道:“权势太好了!” 仁宗眼神有点微妙,但他仍然耐心的问:“好在哪里?” 安亲王贱兮兮的说:“上次曹显源带我喝花酒,我忘了带钱,跟他借了五十两打赏歌女,事情过去一个月他都没敢跟我要。后来户部尚书的小儿子跟他借了二十两,他第二天就上门跟户部尚书讨要,害的那个小子被他爹打的一旬都下不了地。皇兄,我要不是您弟弟,曹显源是不是早就来咱家上门讨债了?” 仁宗被气笑了:“咱们赵氏子弟怎么能连喝花酒的银子都没有,我给你一千两,以后你随便花。” 从此安亲王就养成了没钱找皇兄的毛病,主要仁宗也乐此不疲的给他。 这样踏实生活的弟弟,不要太好! 待到他十八岁,仁宗为他开府,赐他郡王之位,还为他聘了清河世家的小女儿陆诗音作王妃。 正是因为仁宗对弟弟关爱有加,他的仁德之名也更为远扬。 有爱护他的皇兄,有善于持家的王妃,安亲王俨然成为汴京城第一纨绔。 仁宗对他的要求就是:吃、喝、玩、乐,与他的追求不谋而合。 被封郡王后,他仅有的烦恼就是女儿的身体。她生来孱弱,频频生病,直至药石无医,爱女心切的他只能求神问佛。 最终得出了要找到八字相合的人才能续命。 历经千辛万苦,人终于让他找到了,是崔太尉的孙子,小伙子根正苗红,他觉得不错。 谁能想到长大了居然成为睁眼瞎,看上了别的女子,还死活要与女儿和离。 好在他机智,使了一招榜下捉婿,把状元郎抓回家当女婿。 这个女婿长的好,学识好,就是出身不好,居然还是崔家子孙。 但见他一片赤诚,苦恋女儿,而女儿对他也动了心思,最终他只能成人之美。 然而这只是他对外人的说法,实际上是他在殿上吹了大牛,实在找不到比崔容时更合适的女婿,只好仓促的把女儿嫁了出去…… 后面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智勇双全的女婿真香! 番外 喜事连连 汴京城因为皇子和皇女们成亲,热闹非凡,崔府也跟着连连赴宴。 先成亲的人是三皇子,三皇子妃是李倩如,更是崔府的表小姐。 崔府众人一早就到李府送新娘,大夫人小心的搀着儿媳说道:“今日宾客众多,你在厢房待着就好,可千万别跟若雅她们凑热闹,免得挤着你。” 老夫人也跟着说:“是啊,都是自家人,没人会计较的,人多手杂,孙媳你可千万要小心。” 赵晚晴看着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笑着说:“祖母、母亲,我会小心的,孩子都五个月了,温院判也说我这胎极好,不会有事的。” 崔容时被一众女眷挤在身后,有点闷闷不乐。自从夫人怀孕,岳父岳母、祖母和母亲天天陪着她,自己都插不上手,尤其是这种陪同出行的事,从来轮不到他。 夫人太讨喜也是烦恼...... 在坐马车时,崔容时本想和夫人一同乘坐,却又被母亲挤下车。 “你毛手毛脚的,如何能照顾好我儿媳妇,还是我跟她同乘吧,你去外面骑马。” 老夫人跟着应和:“你说的对,他们男人心粗的很,你陪儿媳我放心。” 崔容时只能灰溜溜的下车,默默上马,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为了庆祝皇子大婚,礼部在送亲沿途都挂满了红绸和喜字,各府也自发的在门口摆出送亲的仪式,以示贺喜,真可谓是满城皆喜。 时辰还未到,李府就已经宾客云集,门口车水马龙。 皇城使的女儿嫁皇子,无论冲哪头百官们都得到场啊! 在李倩如的喜房,李赋和崔可芝眼睛都红彤彤的,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再想见女儿还得递牌子,见一面都是千难万难。 只有李家老夫人笑的不见眉眼,自家孙女嫁的可是当朝皇子,以后她就是官家的亲家,出去谁不得高看一眼! 虽然小孙女倩儿婚事不顺,但至少在自己的威逼之下,让大儿子找黄老爷把亲事定下来,现在也是个官太太,可比边城的婚事强了不知多少倍。 站在她身旁的小儿媳却气红了眼,这种婚礼排场她这辈子见都没见过,而自己女儿却只能草草嫁人,像是见不得人似的。听女儿说姑爷现在还没跟她圆房,完全晾着她,也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过。 不一会,有下人传报:“三皇子亲自来接亲啦!” 李赋和崔可芝终于眉开眼笑,皇子成亲也有直接派礼部接亲,三皇子能亲自来,说明是对自家女儿的看重。 有了这份重视,女儿日子也能好过。 礼官高喊:“吉时到,新娘出阁!” 李慕白背起妹妹,迎着宾客羡慕的目光走向三皇子。 他们武将人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李慕白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请三皇子善待我的妹妹。”嫁入皇室,他们连给妹妹撑腰的资格都没有。 三皇子深深行礼,“大舅哥放心,我定会待她如珍似宝。” 三皇子稳稳的抱过李倩如,一滴泪掉到他的手背,竟让他感到了灼烧般的心疼。 他轻轻将人放在轿子内,低声附耳说:“你就是我的珍宝。” 李倩如破涕为笑,她终于敢期待他们的往后余生了。 相比三皇子的婚事,二公主的婚事相对从简,她所嫁之人是三品人家,因此只遵守了公主的出嫁规格。 但她丝毫没有气馁,反而十分高兴,她终于可以逃离这座四方围城了! 本来公主出嫁可以选在公主府举办婚礼,但二公主却主动要求到万家成亲,仁宗对于她的明礼很是欣慰,郭后和他都多给了一些赏赐。 万家人本来对迎娶公主一事有些战战兢兢,娶回来可就得供着敬着,但二公主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很暖心,这是诚心要过日子的态度。 万明坤也心生爱慕,他以为自己喜欢明艳动人的女孩,但真正过起日子才知道,他的妻子竟是如此谦和之人,一心为他着想,万事以他为重,他们的婚后生活甜如蜜。 第三场婚礼是三公主与文熙城的。 皇后亲生女儿与曲阜文家的联姻当真是盛世婚礼。 对于多数驸马而言,他们是臣而不是夫,但三公主没有居高,她效仿二姐,也要求到文氏祖宅成亲。父皇要重用文家,这样族亲以后都会是太子哥哥的肱骨之臣,成亲于她不过是一个过程,以后的日子更重要。 文熙城骑着高头大马,三公主乘着轿撵带着十里红妆嫁入文府,后来却因为嫁妆太多,文府装不下,又搬了一部分到公主府。 那一府装不下的嫁妆成为了全城美谈。 孙元苑连续参加了两场晚辈学生的婚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连夜请了族老,迫不及待的向冯沅君提亲。 冯沅君欣然同意,只是她家中已经没有值得邀请的长辈,两人简单邀请了几位亲友和喜欢的晚辈,婚礼虽然朴素,却很温馨。 崔太尉为祝贺两位先生新婚,特为他们挑选了附近的宅子作为贺礼。崔家以后的族子族孙还得靠先生们教导,可不能让他们走远了。 婚后,冯沅君曾跟赵晚晴抱怨,也不知道你家孙先生想什么,都两年了才知道求亲,这个精神头真不如容时。 惹的两个徒弟笑话了孙先生好久。 大公主的婚礼是隔年举办的,她的生母被关入后宫,亲哥哥谋反被圈禁,虽然嫁进荆国公府,却并不被人重视。 因为她目中无人,一直独居于公主府,成为了皇室晚辈中婚姻最为坎坷的一人,一生无子。 番外 崔怀瑾夜归 华灯初上,夜色微凉。 汴京城的一个小饭馆里,三个中年男子在吃饭聊天。 “你们说现在汴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世家是哪个?” “这还用问,肯定是崔家了。” “是啊,崔家可大有来头,老太爷官拜太尉,大儿子为上将军,二儿子任节度使,次孙两年内连升三级,如今都是提督学政了,这可是汴京城崛起最快的世家。” 其中穿着打扮最为光鲜的男子炫耀的说道:“要我说,崔家还是媳妇选的好。当年满城避之唯恐不及的安郡王之女,只有崔家人肯两次求娶,结果现在人家安郡王荣升为安亲王,摇身一变成为皇室宗亲里的领头人。做人还是要有眼光,眼光才能决定成败。” 另外两个男人是外地的,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好奇的问:“为什么是两次求娶?” “你们都是外地人,这事还得听我讲。安郡王之女本来定婚的是崔家嫡长孙,结果这个长孙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居然喜欢上一个医女,还非她不娶。但是皇室的亲事怎么能说退就退,为了保全崔府,那次孙主动求娶小郡主,才免了崔府被官家问责。” 邻桌的人打断了他,说道:“你可别一知半解的忽悠外地人,当年是崔家大郎要退婚,官家为了保护侄女名声,先将她从县主升为郡主,而后又罚崔家大郎三年不得返京。外人都以为安郡王纨绔,但人家有官家的爱护啊,肯定比名存实亡的勋贵强,哪能吃这个亏。后来崔家二郎考中状元,又主动求娶了郡主,而后他才官路亨通的。但是这三年间,崔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旁边桌三个人齐问:“什么变化?” 邻桌人低声说:“这可是朝廷不外传的辛密,我是听我府衙当差的哥哥说的,你们可别乱传哈。那崔府的三老爷和崔家大郎的妻子都参与了谋反,崔家大郎的妻子直接死在叛乱中。” 另外三人立刻啧啧称,问道:“崔家三老爷也就罢了,一个妇道人家参与什么谋反啊?” 邻桌人叹了口气:“这世上除了钱就是权,估计他家大郎的妻子是看自己身份太低位了,想背靠大树搏一搏吧。” 三人跟着唏嘘:“好好的正牌娘子不做,非得好高骛远,这回好,人死身灭了吧。” 突然“啪”的一声,后桌一个满面风尘的男子往桌上摔了一锭银子,转身就离开了。 聊天的几人回头,只见他满脸沧桑,眼眸深陷,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年龄。 店小二本想喊他结账,却看到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的咬一口,确认是真的后揣入怀中。 汴京城真好,总有人傻钱多之人,菜都没吃,扔钱就走。 男子走到崔府门口,深吸一口气,当当当扣门。 守门人不耐的把门开个缝,问道:“谁啊?” “崔怀瑾。” 守门人大惊,赶紧把门打开。 “大爷,您回来了?” 崔怀瑾没有说话,直接去了慈善居。 守门人暗想,大爷怎么变得如此老,都看不出是个年轻人了。 崔太尉和老夫人惊讶的发现长孙回来了,连忙问道:“怀瑾,怎么不差人递个信,自己就这么回府了?” 崔怀瑾径直跪地磕头,“孙儿不孝,给崔府添麻烦了,无颜再叨扰他人。” 二老走近一看,孙子已经一脸风霜,再没往日的意气风发。 老夫人叹了口气:“是人都有错的时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是玉娘……” 她有点说不下去,人都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崔太尉没再提玉娘,问道:“三年之期已到,你是如何打算的?” “祖父祖母,我此番回来是岳父岳母怕玉娘一个人背井离乡的寂寞,想让我将她的骨灰送回边塞,那里天高地阔,她应该会自在些。如今北方游牧民族猖獗,我想为国戍边,不求建功立业,但求弥补曾经的过错。” 老夫人心有不忍,说道:“你还年轻,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以后还是要再成亲生子的,怎么能一直驻守边关呐。” 崔怀瑾苦笑道:“我曾经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选择的都对,以为娶个纨绔之女是对我的侮辱,如今看来却是害了自己害了他人,是我自作自受,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今日我回来之事烦请二老不要告诉母亲,免得她为我担心。走之前,我还想再看看孩子。” 崔太尉夫妇将他带到崔舒锦的卧房,三岁的女娃正睡的香甜。 崔怀瑾看着孩子甜美的脸,渐渐与曾经山盟海誓过的女人重合。 原以为情深,却将她放在无人可依的汴京城,与其埋怨她变了,不如说是他们轻视了人性,忽视了贪念。 曾经他们真的喜欢过,而如今,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也许时间再久点就消散了。 他本想摸摸孩子的脸,却胆怯的没敢伸出手,像他这样一事无成的父亲,也许对于她来说没有最好…… 崔怀瑾咬牙狠心离去。 崔太尉和老夫人看着长孙抱着骨灰离去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暗夜中,他们的心也跟着揪紧,这一去不知何年再见。 崔太尉最后只叹了一句:“为官三代,始知穿衣吃饭,崔家要走的路还很长。” 番外 通家之好 我叫崔梦洁,今年十五岁,是当朝宰相崔容时的女儿。 汴京城多数年轻女子都羡慕我的家世,父亲是宰相、母亲是郡主、祖父是上将军、外祖父是亲王,谁见我都是客客气气的,唯独一个臭小子例外,那就是文家的讨厌鬼文梓旭。 文梓旭的母亲是昭庆公主,也是我母亲的手帕交,所以我们每个月至少要见一面。 这个人明明长的一副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却偏偏生了张欠揍的嘴。 文府正厅。 用完晚膳的一家人在喝茶清口。 昭庆公主与文熙城说道:“明日晚晴举办菊花宴,我晚间再回来。” 文熙城细心的扒好一粒葡萄,喂到公主夫人的嘴里,宠溺的说:“好,我散职了去崔府接你。” 文梓旭厚脸皮的凑过来说:“母亲,明日我送您过去吧。” 昭庆公主瞪了他一眼,“梦洁跟我说了,无论什么宴会,有你没她,你是怎么把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惹生气的?” 文梓旭认真回想了一下,骑马总比她快,射箭也比她准,还说她不像女孩子,嘲笑她字丑,好像挺多事......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后来我都改了。” “改了?梦洁说她绣鸳鸯你说是鸭子,她写诗你说空洞无物,她画画你说照猫画虎,我听了都想骂你。” “我那都是凭良心说的......” 文熙城无情的打击儿子:“曹御史可是打算去崔府求亲了,你就继续浪吧。” 文梓旭认真思索片刻,问道:“父亲您是怎么娶到娘的?” “官家赐婚。” “哦,那我也找外祖父赐婚,这样比较稳妥。” 反正他皇帝外祖父最喜欢说媒,宗室子弟没少遭他毒手。 文熙城继续泼凉水,“官家是你外祖父,但也是人家崔梦洁的伯外祖父啊,官家能越过安亲王给你赐婚?” 文梓旭一滞,在言辞上他总说不过父亲,父亲明明也这么毒舌,母亲是怎么看上他的? 文熙城一眼就看懂了儿子心中所想,“我对外人说话不留余地,却从来不会对你母亲这般,你这嘴贱的毛病不改,满汴京城没人愿意嫁你。” 文梓旭被打击完内心有点焦虑,满汴京城姑娘爱嫁谁他不管,他就看上那个生龙活虎的丫头了。可恨曹禺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居然挖自己墙角,果然兄弟情在感情面前不值一提! 昭庆公主见儿子可怜,好心给他出了个主意:“从明天开始,你就每日去崔府送鲜花果蔬,什么时候梦洁肯接纳你了,你再去送珠宝钗环,打动女孩子最快的方式就是嘴甜、出手大方。” 文熙城拉起夫人的手,惆怅的说:“咱俩就当生了一个上门女婿吧,今晚回去努力努力再生一个,重新培养。” 昭庆公主娇俏的瞥了他一眼,“谁跟你再生一个,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羞。” 嘴上说着,脚却跟着驸马走了。 文梓旭看着中年父母打情骂俏的样子,无语的抬头望天,他们有功夫腻歪就不能管管儿子? 文熙城:你自求多福吧,媳妇要是被人抢走了,就别自称是文家子嗣,怪丢人的。 翌日,文梓旭被昭庆公主装扮的文质彬彬,共赴崔府的菊花宴。 他四下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崔梦洁,只好偷摸跑进崔府后院。 这地方他熟的像自己家一样,七拐八拐就走到了后花园。 远远看到一对少男少女站在柳树下,互诉衷情。 曹禺:“梦洁妹妹,你最近可好?” 崔梦洁:“好啊,吃的好,睡的好,好的不能再好。” 曹禺:“哦,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喜欢你。 文梓旭快步跑来,“曹禺,曹伯父四处找你,你怎么在这?” 曹禺突然有些慌张,“我看到梦洁妹妹,想跟她说几句话。” “说话什么时候不行,你先看看曹伯父找你什么事吧。” 曹禺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被他浇灭了,只能一脸兴致缺缺的离开。 崔梦洁见到讨厌鬼立刻背过身就要走,刚走两步就感觉衣袖被人拉住了。 “你拉我干嘛?” “我见宴席上的菊花好看,特意摘了一朵,我给你簪上。” 崔梦洁惊恐的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男人,这还是往日嘴欠的文梓旭吗? “嗯,妹妹簪花愈发干净澄澈,清新脱俗,落落大方,漂亮的很。” 崔梦洁更加震惊,“你疯了吗?” 以前哪次见她不是冷嘲热讽,今日出门吃错药了? “以前确实是我疯了,但昨晚已经被父亲治好。梦洁妹妹,从今往后我都会对你好,你说一我绝不说二,只有一项,以后别见曹禺了,可好?” 崔梦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内心有点慌乱,随口说了一句:“你还是找个正经大夫再重新治治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崔梦洁晚上跟父母说了文梓旭的异常,不解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崔容时和赵晚晴对视而笑,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的女儿自然不愁嫁。 赵晚晴问道:“你喜欢曹禺吗?” “母亲,女儿写字画画什么样你也知道,曹公子满腹经纶,日子过久了他一定会觉得我无趣。” 她不是很喜欢学究类型的男子。 赵晚晴平日里总听女儿把文梓旭挂在嘴边,虽然说的不是好话,但对比起曹禺,文梓旭好像更有趣。 “那你讨厌文梓旭吗?” 崔梦洁有点扭捏,“也不是很讨厌,他不挑三拣四的时候还勉强能接受。” 夫妻二人再次对视,心口不一果然是女孩的通病,等女儿什么时候想明白再说吧。 从此文梓旭每日都会出现在崔府,以往的打趣都变成了甜言蜜语,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直到崔梦洁有点招架不住,她忍不住跟父亲诉苦:“文梓旭总说那些不三不四的话。” 崔容时认真思考了一下,隔日早早下值,故意堵住文梓旭。 “文小公子日日往崔府跑,恐惹人非议,于梦洁名节有损,还请你注意些分寸。” 文梓旭一听崔伯父说的是让他注意分寸,而不是不能来,立刻顺杆往上爬。 “崔伯父,我父亲说我可以做上门女婿,要不您考虑考虑?” 崔容时:那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 在文梓旭锲而不舍以及不要脸的攻势下,他终于在两年后迎娶了崔梦洁。 崔文两家也结成了通家之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