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闹》 第1章 此刻,暖日和煦,午后熏风阵阵,除了一抹纤巧的身影,偌大的庭院里没有半个人。 狐蝉挖完坑,掸掸衣裙上沾到的泥屑,挺起腰,笑咪咪地扫视了一遍四周。 哼,很好,没有人发现,栗子黄那条臭狗也不会发现—— 栗子黄是她们家仆人阿三养的一条狗,个头不大,却很奸诈。平常老趁她不在时,招惹母猫大灰,耷拉着舌头求爱,每次被大灰拒绝后,就怀恨在心地溜进这个院子里撒一泡尿。 撒尿也就算了,就当作给花草施肥,但牠偏偏在同一个地方撒,几次下来,搞得墙脚那一处特别臭。尤其狐蝉有一次半夜睡不着,雅兴大发,准备对月吟诗,结果不留神走到墙脚那里,踩着一滩没干的狗尿后,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要对栗子黄下手了。 陷阱旁,一株垂丝海棠开得正鲜妍。 狐蝉顺手折下一束,叼在嘴里,眉目弯弯地走回了屋里。 关上门,拉上帘,打开机关,她脱衣爬进十二个时辰皆充盈着热水的澡盆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满足的泡完澡后,她起来擦干shen体,赤裸地对着比她人还高的一面镜,左右端详。 她已经十五岁了,发育得也算有模有样,不比当年的娘差! 狐蝉不像她娘青蚨,曾经是江湖上人人惊艳的大美人儿,也不像她老爹狐偃,曾经是武林新生代中最出名的一个。 狐蝉只是一个从小被宠爱着长大的小丫头。带点聪明伶俐,又带点娇纵任性。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小小的、极可爱的梨涡。 那是天生的优势—— 每次她过于淘气犯了错,只要挤出梨涡,撒撒娇,耍耍赖,对方就不忍心再追究下去了。 在这个家里,狐蝉最在乎的有三个人:她娘,她爹,还有束河。 从她一出娘胎,就看见束河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不但没有贡献,还经常笑话她娘是虫子,而她是吃了就睡的乳猪…… 那个时候狐蝉真的只懂吃和睡这两件事,根本也不知道记仇,这些「恶行」,都是她长大之后,束河自己得意洋洋地向她坦白的。 狐蝉和束河一起长大,束河大狐蝉七岁。他六岁那年,死了师傅,孤苦无依,被青蚨收养在身边。后来青蚨和狐偃团圆,一年后就生下了狐蝉。 束河很中意这个小奶娃,特意给她取名叫做「狐蝉」,而青蚨和狐偃这对不负责任的年轻父母,居然也就同意了! 别以为有了个「蝉」字,是希望她长大后轻盈灵巧,上树不用助跑,错!只是取谐音而已。 狐蝉,狐蝉,胡缠也。 他算准了这个小丫头长大后,一定是个缠人又淘气的角色。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恭喜他,这个名字取对了! 想着想着,狐蝉打定主意要让束河见识一下她「女大十八变」的风情。 她没有急着穿上平日的衣裳,改而从衣柜里寻出了一只青竹藤编的扁平箱子。那里面有一套用绫绡织成的漂亮衣裙,是娘准备让她在十六岁穿的。 提前一年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狐蝉撇撇俏嫩的嘴儿,从竹藤箱里拿起衣裙看了看—— 她穿戴妥当,给自己梳了个自认成熟的发式,才又走回铜镜前细瞧。 似流云般修长的曳地裙,柔软平滑,同她此时的身形正合衬。裙上印染有海棠红的图纹,大朵大朵的,显得既美且大气,果然同她平常那些小孩家的短襦裙衫不一样。 秀云乌润,没有梳什么太复杂的发式,只松松挽起,插了支木簪,木簪上也没有镶金嵌玉,纯粹一块天然的木头而已。 娘说过,有的时候,不装饰才是最大的装饰! 狐蝉轻扯嘴角,纤白的小手提提裙裾,又拨拨自己的头发,面对镜中美艳的自己,不禁自鸣得意。 过会儿等阿河回来,让他好好瞧一瞧,他不看直了眼才怪! 卷起帘子,推开窗,她听见院中传出「喵」的一声,是几年前收养的灰猫,懒懒地踱步过来。 大灰刚到这个家时又瘦又小,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因为毛色是纯灰的,很自然就被叫做小灰。谁知进门后一日三餐外加宵夜点心,被狐蝉越养越胖,又猫仗人势,个性傲慢懒惰,大家便很有默契的改口叫牠大灰。而大灰对于这个称呼,居然也欣然接受。 牠才不稀罕「小灰」那种小气巴拉、没有存在感的名字呢! 「大灰,过来瞧瞧我美不美——」狐蝉好心情的跨出门坎招呼牠。 大灰瞇着眼,慢悠悠地踱过来,歪头瞧了一眼,连声「喵」都没有,一脸嫌弃的转身踱开。 搞什么东西?!这只没眼光的大肥猫! 狐蝉气得跳脚,正想冲过去逮回牠,耳尖地听到前院传来声响,忙吸口气,稳住心绪,扯唇挤出她最引以为傲的俏甜梨涡。 阿河回来了! 束河走进院子的时候,脸色有些红,看上去像喝了酒。 他的眉宇浓黑,鼻梁挺拔笔直,一双桃花眼明晃晃的好似水波,五官俊美到不象话,浑身上下充满了让女人难以抗拒的魅力。下至三岁,上至八十岁,只要他笑上一笑,多少芳心会飞过来!他的唇角天生微微向上翘,所以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常常让人误以为他在冲着自己微笑。 狐蝉开口想招呼他,想了想,又忍住了,一声不吭地站在廊檐下。 娘说过,女人想展现美貌的时候,不能主动挑明,要让男人自己发觉才好。 一阵熏风掠过墙头,带来墙外花木的清香,廊檐幽暗,愈衬出长裙的华美。 眼看着束河一步步走近,狐蝉心里的得意也像火苗一样,越窜越高! 哼哼,阿河瞇着眼,是看呆了吧? 束河抬手扶了扶脑袋,两眼瞇成一条线。 今天中午他喝了酒,而且还不止一杯。 家里的两户佃农发生争吵,狐叔和虫姨恰巧出门在外,因此由他以主人家的身分出面劝和,结果在酒桌上被灌了一回,也亏他酒量好,要是别人,早趴在桌底下起不来了。 咦,前面红红的是什么?像花,又像女人的裙子? 难道是小蝉儿? 他打了个酒嗝,呼出一口醺人的酒气。 不会是她! 按小蝉儿的脾性,见他回来,早叽喳着迎上来了,怎么会像根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嗯,估计就是根木桩,上面晒着条红裙子…… 日头正盛,在束河修长的身前投下一团阴影,大灰看见,以为地上有一只乌头蟋蟀,「喵」一声窜到了他脚下不远处,伸出前爪,死死地抓住地面。 束河被突然扑过来的大灰吓了一跳,定了定神,低下头,见撅起的猫屁股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琥珀色的眼睛,雪白的胡须,一身纯灰的皮毛更是在春日的暖阳下发亮。他忍不住生出「女大十八变」的感慨,惊喜地一把抱起了肥猫。 「喵!」大灰挣扎。 狐蝉俏脸上的神色不由稍稍垮了一些。 臭阿河,不好好欣赏她,突然抱猫做什么? 「我们家大灰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人见人爱,狗见狗追——」束河也不理院中有没有旁人,顾自盯着大灰,像个慈爱老父般的夸赞道。 滋滋 ——火苗像被一瓢冷水泼到,冒出焦燥的青烟。狐蝉气愤地皱眉。 什么嘛! 不要看猫!看她啦!看她美美的新裙子! 「想当初刚被捡来的时候,又脏又小……啧啧,真没想到,现在居然长得又肥又壮——都说宠物长得像主人,但妳跟小蝉儿根本不像嘛!」束河趁着爱闹脾气的小丫头不在,自言自语、肆无忌惮地评论起来。「啧啧啧,我们大灰这么漂亮,眼光又高,气势又稳健,小蝉儿怎么比得上?」 「喵!」不安分的大灰一个劲地挣扎。 狐蝉则在一旁,气得噘起了嘴儿。 臭阿河,有眼无珠!居然敢说她比不上大肥猫?! 狐蝉气得娇靥微微发红,像红润的苹果,可脾气还来不及发作,又听见大灰极短促地「喵」了声后,便僵在束河怀中不敢再动。 牠不小心把束河的手腕抓伤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醉醺醺的俊颜喝斥,然后胡里胡涂地腾出手来,一把抓起肥猫左前爪。「妳看看,把自己都抓伤了 ——」 琥珀色的猫眼和他对视,一脸的迷惑。 束河微皱眉。大灰可是小蝉儿的宝贝,她要是见了还不心疼死? 幸好小蝉儿此刻不在院中,趁她回来前,赶紧替这只大笨猫包扎好吧。 他在阳光下用力睁了睁醉醺醺的眼,转动头扫视一圈。 对了,廊檐下刚巧有条长裙晒在木桩上! 束河找到了可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见他忽然朝自己走过来,狐蝉转怒为喜,原本噘起的俏唇甜甜变弯。 阿河终于瞧见她的「女大十八变」了! 可惜,紧接着束河走到台阶下,看也不看她一眼,伸手从她的裙上撕下一片布料,牢牢地绑在「受伤」的猫爪上。 什、什么? 狐蝉过于震惊,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而无辜的大灰,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束河被抓出血痕的手腕,迷惑得愈加厉害。 呆愣了片刻,狐蝉回过神,顿时气急败坏地两手扯起裙裾,转身进屋,「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从此刻起,她决定要跟他们两个断交了! 哼,真是混帐东西!一只没猫性,一个没人性,都不懂得欣赏她的美丽! 她再也不要理他们了! 夜色深深,庭院寂寂,风吹花枝,杂乱摇曳…… 家里的人都已睡了,个个好梦正酣,唯有狐蝉所住的屋内,犹映照出微弱的光亮。 她正一个人在房里收拾东西。 没多久,就打包了一只轻巧的小包袱。 哼,臭阿河!居然毁了她的新裙子,她绝对不要原谅他。 什么喝了酒?可恶!他事后还敢拿醉酒这种拙劣的借口来哄她,当她三岁小孩吗? 呸,她才不信! 趁爹娘都不在,正好离家去逛逛,这个家她暂时不待了。 娘说过,一个人想要变得聪明,就必须踏足江湖,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识得多了,自然就能聪明起来。 娘年轻时做得到,她也做得到—— 江湖算什么?她才不怕! 打包完毕,两扇木格窗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抹穿着夜行衣的纤瘦身影,灵巧地从窗内跃出,直奔高耸的院墙。 借助爪勾,高墙也不成问题,她轻松利落地翻过墙头。 掸掸衣上沾到的泥屑,骄傲的小脑袋仰起,对着星空露出招牌梨涡。 走着瞧! 等她从江湖上历练回来,变成天下第一聪明的人,看阿河还敢不敢再嫌她太幼稚! 距离狐蝉离家出走的夜晚,已过去了整整四日。 她到邻近集市上买了匹马代步,头三天都骑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生怕被家里的人寻到。 若是轻易就被带回去,多没面子。 虽然一开始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过她终究是小孩子脾性,三、四天后,见家里始终没有人来寻她,尤其是束河,不免感到失望又气愤。 真是没良心! 难道她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他们都不着急的吗? 这一日,临近傍晚,日薄西山,大地仍透着燥热,按捺下心头的失落,狐蝉跃下马背,牵着马走进了一家客栈。 哼,臭阿河,不来寻她最好,她一个人才逍遥快活呢! 她赌气想着,跨进门坎,扬高声调:「掌柜的,给我来一间上房!」 所谓「上房」,就是最上面的房间。直白地来说,阁楼是也—— 狐蝉仰躺在床上,气鼓鼓地看着眼前狭小闷热的空间,告诉自己这肯定是一家黑店。 不过算了,江湖阅历的第一步,就是要遇到黑店。 翻个身,回想家里宽敞的大房间、柔软的被褥、透窗而入的沁凉夜风……唉,睡觉睡觉! 等狐蝉数完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屋檐下挂着的风干腊肉、大灰从墙头摔下来的次数后,好不容易要在昏昏沉沉间睡去,却猛然听见有人踩在屋瓦上的声响。 那声音不重,断断续续,并不容易察觉。 但狐蝉好歹在家习过武,耳力聪敏,又兼睡在「上房」内,所以几乎在一瞬间就发觉了。 三更半夜不睡觉,在屋顶上扰人清梦,难道是采花贼? 狐蝉的困意顿消,猛地从床上坐起,抽出摆放在枕边的长剑。 剑光刺亮,在晦暗的窄室内闪过……嗯,差点割断自己的一缕发丝,下回抽出时不可用力过猛。 江湖阅历第二步,随时记取教训。 狐蝉定了定神,说时迟、那时快,持剑向屋顶正上方刺去,一阵乱戳之后,果然听到一声闷哼,尔后有重物沿着瓦片滚落下去的声音。 刺中采花贼了? 狐蝉扯唇,潇洒收回剑,一派女侠的风范。 好了,继续睡!继续睡! 这一回,她好运地一觉睡到了天亮。睁眼醒来时,窗外已金芒万丈,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家里的陆阿婆,肯定又使唤她的小孙子帮她一起晒笋干了…… 还有阿河,他有没有记得帮她新种下的茶梅浇水? 哼!不想了、不想了!不想这些没良心的人了! 狐蝉吸一口气,甩头撇开那些情不自禁的思绪,下床一把打开门。 房门外,腰上缠着白绷带的跑堂伙计,正端着一盆清水,睁着一双小眼睛,讨好地看着她。 「狐、狐姑娘,这是给您打的洗脸水。」伙计说得结结巴巴。 「你受伤啦?!」狐蝉很惊讶。 昨晚她入住这家黑店时,明明记得他还好好的嘛! 伙计看一眼摆在纤腰上、片刻不离身的长剑,缩一缩脖子,笑得一脸客气:「没事,没事……」说完,递上水盆,关上门,才敢松一口气。 算他倒霉。上房的屋顶有点漏水,他趁天黑爬上去修,却冷不防被一柄长剑刺中,痛得当场滚落下来,手和脚都蹭破了皮不说,腰还扭伤了,只好贴上膏药、缠上绷带。 狐蝉洗完脸、吃完早点,便离开客栈,在外面闲逛了一整天,等天黑透了才回来睡觉。 如此过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客栈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面前。 「狐姑娘,狐女侠,我们庙小供不起您这尊大菩萨。」一把年纪的掌柜,涕泪纵横地说:「房钱我也不收了,只求您行行好,去别家住吧!」 这日子没法过了!女侠在这里住了三晚,每晚都发生灾祸。 头一晚,刺伤了他的伙计;第二晚,半夜不睡,拿着蜡烛四处找蚊子,结果点燃了床帐,其它住客都逃了出来;第三晚,楼下客房的一对小夫妻玩情趣,扮演淫贼欺负良家小女子,女侠不懂事,当了真,持剑冲下楼一阵胡砍,差点出人命! 当着众目睽睽,狐蝉的娇俏小脸不由一阵红一阵白。 什么嘛,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她行侠仗义反遭嫌弃。 算了算了,不跟这些人计较—— 和三天前一样,狐蝉牵着马、背着小包袱,走出了客栈。 唉,江湖阅历第三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她站在街头一阵唏嘘感慨之后,肚子忽然饿了,便到油饼摊买了两个油饼,吃了一个半就饱了,剩下半个喂给一只流浪猫。她笑着看猫吃完,流浪猫感激地冲着她「喵」了一声,让她想起大灰,继而气愤,迁怒地转身撇下流浪猫就走。 那只没眼光的肥猫,她才不要老是惦记着牠。还有那个更没眼光的阿河…… 她想着想着,愈加气闷不已。 可恶啊,她明明给自己订下了规矩,不准再动不动就想起他们的,怎么偏偏做不到呢? 家里有什么了不起?无非就是有香喷喷的满桌饭菜、有饭后悠哉悠哉的一杯清茶、有阿河陪着每天戏耍玩乐……充、充其量就是这些,哪比得上江湖? 江湖才有趣呢! 狐蝉噘起小嘴儿,恨恨跺了跺脚,阻止自己软弱没用的念头。 她收拾心绪,骑上马,头也不回地出了城门,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到了一个新县城。 正巧县太爷家生下大胖孙子,心花怒放,下令全城解除宵禁三天。狐蝉看到入夜后满城的灯火和喧哗的人潮,不由又高兴起来。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这才是她向往中的自由自在、繁华热闹的江湖嘛! 她牵着马,跟在人群后逛着逛着,忽然看见前面几盏大红灯笼,一栋高耸的楼宇璀璨耀人,隐隐传来动人的弹唱声,让人听了连骨头都要酥掉了。 这一定是个好地方! 狐蝉睁大了眼睛,一脸欣喜。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便已经在当地最繁华、最贵、最奢侈的「如意楼」内,尽享「温柔乡」的包围了。 「小公子,来,尝一口我亲手剥的枇杷——」 「哎呀,先尝我的嘛,我夹的这块荔枝鸡才好吃呢!」 「公子从哪里来的啊?累不累?我替你捶捶腿,好不好?」 「来来来,我替小公子看看面相……嗯,看这相貌,清贵不可言,嘻嘻,公子的祖上铁定不是达官就是显贵!」 「公子……」 「小公子……」 一张圆形大桌,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狐蝉坐在正中央,穿着男装,摇着折扇,自命风流,左右两边挤满了殷勤伺候的各色佳丽。 牡丹,芍药,玉簪,芙蓉,是「如意楼」内的四大花魁。 四个人难得到齐不说,还有一大堆的香花甜草也都一个不落地挤进这包厢里斗艳。 因为整座「如意楼」,都被狐蝉一掷千金包下了。 这边狐蝉正享受着,而另一边,「如意楼」的老鸨玉妈妈,正指使龟奴领着一个桃花眼的年轻人和一只大肥猫,去另一间包厢内吃饭。 束河跟在滑头的小龟奴后面,走得心不在焉,满心想的全是那一个娇俏淘气的身影。 小蝉儿已经离家出走了这些日子,不知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吃不吃得惯? 睡不睡得着? 有没有被人欺负? 有没有欺负别人? 打从那天早上,家里的小厮跑来告诉他小蝉儿离家出走了,他马上就带了大灰追在后头,想找回她。但小蝉儿机灵,走的路线并不容易跟,让他上了好几次当,寻岔了路,踅返再找时就离得更远了。 好不容易在这座县城外,听人说起有个小姑娘孤身一人骑马经过,依那身形外貌的描述,应该是小蝉儿无疑,他便放下了心。 既然是傍晚入的城,肯定会在城中找客栈住一晚,她再怎么性急,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天亮了才会离开。而他在入城后,已经花钱收买了十数个流浪汉,请他们分别守在四个城门处,明天只要小蝉儿一出城,肯定会被认出来,这回他可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不过此时此刻,难得解除宵禁,酒楼饭馆居然都满座了,害他只好走进妓院。 别的男人是买春,他只想买些饭菜果腹而已。 到了包厢门口,大灰从他怀中窜下,警戒地走了进去。 不过奢华的包厢内既没有老鼠也没有蛇,只有一桌寒酸的两菜一汤,以及两个年老色衰的妓女。 那是老鸨看束河长得俊俏,善心大发,免费附赠的。 「公子,由我们俩来伺候你吃饭。」其中一个老妓看他进来,笑嘻嘻地开口勾搭。 束河忍下夺门而逃的冲动,很有风度地摆了摆手。 唉,这妓女不说话的时候已经让人很倒胃口,一说话,更倒胃口了。 一人一猫开始坐下来用餐。 刚吃了几口,就听见隔壁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其中似乎夹杂着他最熟悉的那个声音。束河抬起头,来不及仔细辨认,却见大灰已经「喵」一声窜出了门。 牠的耳力灵敏,一听便认出了是小主人的声音。 大灰窜到隔壁包厢门口,见门紧闭着,急得用爪子挠门,挠了几下,门便被打开,接着传出女人叽叽喳喳的惊诧叫声: 「哎哟,哪儿来的大肥猫?」 「是啊是啊,怪吓人的呢!」 「喵呜——喵呜——」大灰可不理会她们,径自冲着狐蝉叫。 狐蝉女扮男装,左拥右抱,玩得正在兴头上,又被灌了几杯酒,颊靥微红。她盯着猫脸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和迟疑。 难道是醉了产生幻象?这只猫……怎么这么像大灰? 「小公子,再喝一杯嘛!」花魁牡丹继续灌她的酒。 「喵呜——」大灰仍冲着她叫。 「噗!」狐蝉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她认出来了!大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狐蝉的酒一下子醒了,推开花魁,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肥猫想走,冷不防在门口碰见了另一张脸孔。 当下,两个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回过神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你(妳)怎么会在这里?!」 第2章 「如意楼」又没有锁门,他能来,她当然也能来! 狐蝉理直气壮。 打发走旁人,只留下大灰看门,束河转过身,笑咪咪地看向她。「小蝉儿,妳还在生我的气?」 狐蝉扭头。哼哼,不理他! 束河的脚步随着她的小脑袋移动。「小蝉儿,外面好玩吗?」 狐蝉用力扭过头。 「我一听说妳离家出走,就带着大灰追出来,一路上连口水也不喝、连饭也不吃,好不容易在这里碰上,妳——」 这一回,狐蝉没再扭头避开,而是盯着他,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束河勾起俊美的唇角,眼波含笑,继续唠唠叨叨:「小蝉儿,妳怎么不说话?难道真不理我了?」 狐蝉的视线仍胶着在他身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竟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束河见状大喜。「小蝉儿,妳被我的话感动了吗?」 狐蝉一声不吭。 「小蝉儿?」束河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肩。 还未触及,见俏甜的嘴角往下一撇,真的落下两串泪珠来! 痛、好痛啊!狐蝉痛得哭了出来。 她刚才扭头时用力过猛,在极轻微的「喀」一声后,居然不幸地当场扭伤了脖子。 束河哄她说出真相后,按捺下想笑却不敢笑的心绪,用手帮她扶正了骨头的位置,然后施施然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好了,小蝉儿,以后可要当心点,别再用力过度了。」他笑咪咪。 狐蝉吸了吸鼻子,委屈点头。 她也不想的啊…… 再说,追根究柢,还不是他害的?! 「小蝉儿——」束河边说边拿起她手里的那把折扇。「妳打扮成这副模样到这里玩,若是被狐叔和虫姨知道了——」 「我是女的,我才不怕呢!」狐蝉抢下他的话。「哼,若是被我爹娘知道你也来这种地方——」 「我是来这里吃饭的。」束河毫不心虚。 「到妓院吃饭?」狐蝉鄙视地撇了撇嘴。 臭阿河,连个谎也不会撒,哼! 「小蝉儿,我真的只是来吃饭的。」束河举手发誓。「我有证人。」 「谁?」 「大灰。」 「什么?」 束河转头向门口看了一眼。「大灰,你说我们是不是来这里吃饭的?」 大灰「喵呜」一声,以示证明。 「妳看——」束河松了口气。 狐蝉半信半疑。 好吧,这件事暂时算了,谅阿河也没那个胆子。 「小蝉儿,妳离家出走这些天,都碰到什么事、什么人了?」这下换束河发问了。 狐蝉细细回想了一下。 骑马的时候绊倒了路边人家晒鱼干的网子? 被一群野狗追了足足三里? 住进黑店的「上房」?半夜刺伤伙计?被掌柜的「请」出客栈? 这些都……嗯,江湖阅历的必然过程嘛,呵呵!呵呵! 「小蝉儿,怎么不说话了?」束河一张俊颜离她越来越近。 一团阴影忽然笼上来,让狐蝉吓了一跳。 「我遇见的,当然都是很好的事、很好的人。」她目光游移。 「有多『好』?」束河继续凑近。 「就是很好很好的……」小丫头脸皮薄,继续嘴硬。「是娘说过的,当年的那个江湖。」 束河故意停在靠她很近的距离。「妳又不是虫姨,哪知道当年的江湖是什么样子,或许她骗妳的。」 虫姨当年觉得江湖不错,那是因为有狐叔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倘若没有了心爱的守护者,江湖危机重重,鬼才会觉得很好! 彼此的吐息已然相闻,狐蝉的心头一阵小鹿乱撞。 「娘才不会骗我呢……」不明白突如其来的不安感是什么,她胆怯地偷偷往后缩。 眼看小丫头快要往后摔倒,束河眼捷手快地及时扶住她。 「你突然凑过来做什么?」狐蝉坐稳后,忙掩下怦怦的心跳。 束河收回手,故意叹气:「好几个日子不见,我只不过想看看妳的眼里还有没有我。」 狐蝉不相信,轻「哼」了一声。「胡说八道!」 「没错,我是胡说八道。」束河重新露出一张灿烂的大笑脸。 算了算了,暂且不逗弄小蝉儿,还是先说说正经的吧。 顿了一顿,他收敛些许笑意,摆出认真的模样。「小蝉儿,妳离家出走也有好些个日子了,玩够了吧?明天一早我就带妳回去。」 回家? 见话题骤然转到这里,狐蝉一时怔住,回过神后,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我才不要!」 口是心非。 其实她本已经萌生了回家的念头,本打算在「如意楼」挥霍享受一番后,就打道回府,可是眼下,偏偏又不好意思诚实对他说出来。 若是坦白承认江湖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有趣和风光,那多没面子! 「怎么,妳还没玩够?」束河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着打量她。 「那当然!」狐蝉的口气很大。「我的江湖还不算正式开始呢,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很多很多的人等着我去见识,我才不回家!」 「哦,原来是这样……」束河故意装作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们家小蝉儿果然长大了,能有这样远大的志向,那我也不阻拦妳,明天一早我就带着大灰回家,妳就继续闯荡江湖去吧!」 狐蝉一听这话,当场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当她说还想在江湖中历练,阿河一定会苦口婆心劝她回家,或者是,他会答应陪她一起去四处逛逛的…… 可恶的坏家伙! 「我、我本来就打算一个人闯荡江湖,根本不用你们陪!」 「是吗?」束河又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 这次狐蝉长了经验,抬手挡下。「说归说,不要靠太近。」 真是古怪,明明跟阿河已经很熟了,可是他一靠过来,她的心就止不住乱跳。 害她怪紧张的! 束河笑嘻嘻拉下她的手。「小蝉儿,我怕妳看不见我眼里的诚意。」 「诚意?」狐蝉纳闷。 「我是说,那个……」束河在心里憋笑憋到快得内伤了。「其实我也在家里待厌了,若妳不嫌弃的话,让小的我跟着狐女侠一起见识见识这大好的江湖,您看成不成?」 他早摸透了她的脾性,三言两语就哄得狐蝉心花怒放。 这一招欲擒故纵,用在小蝉儿的身上,屡试不爽。 「这可是你求我的哦?」她笑得乐开怀。 「是!是!」束河点头如捣蒜。 「嗯……」狐蝉俏黠的眼珠子滴溜转,最后定格在门口的方向。「那大灰怎么办?」 束河忙接腔:「要是女侠不嫌弃,不如连牠也一并带上了吧。」 狐蝉尝了甜头,继续撒娇。「凭什么要我带上一只大肥猫?」 束河笑咪咪。「因为那是女侠您收养的猫——」 牠那一身肥肉,可都是小丫头的「功劳」。 「那好吧。」狐蝉翘起嘴儿,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看在阿河和大灰出门来寻她的分上,她就暂且原谅他们当日没眼光的举动,带他们一起上路吧! 到了第二日早晨,狐蝉揉揉眼睛,满足地从床上坐起身。 又是一个大好的艳阳天—— 嗯,昨晚可说是她自离家以来,睡得最安稳、最舒坦的一夜了! 因为阿河就睡在隔壁。 昨天他替她在「如意楼」结完帐后,又带她入住当地最好的一家大客栈,要了两间正宗的上房,而且两间房仅一墙之隔,来去方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不过狐蝉脸皮薄,禁不起玩笑。临睡前束河说想留下来共处一室,她当了真,急急忙忙把他和大灰都赶了出去,关上门,偷偷一碰脸,才发觉两颊烫得厉害! 「叩叩——」传出了一阵敲门声。 她走去打开门,见是送清水的伙计,未免失望,转头朝隔壁房门张望了一眼,嘴里忍不住嘀咕:「臭阿河,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起床?」 「姑娘是说隔壁房的客人?」伙计搭话。「一早就起身走了。」 「什么?走了?!」狐蝉气急败坏,转头揪住伙计。「他去哪里了?」 伙计吓得连连摇头。「小的不、不知道……」 狐蝉放开他,去隔壁撞开房门一看,果然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就连大灰也一起不见了。 臭阿河,他难道是付不出房钱,把她留在这里当人质吗? 霎时,狐蝉又懊恼又纳闷又委屈,回想起昨晚束河哄她时满口的甜言蜜语,更是快要哭了出来。 可恶,不讲信用…… 不过气归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她只好先一个人闷闷地下楼吃早饭,到了楼下,看一眼伙计端上桌的粗陋粥食,失了胃口。 狐蝉勉强吃了几口,心不在焉,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喵呜」声,抬起头,意外看见束河和大灰出现在眼前。 见他们并没有丢下自己离开,小丫头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下不禁又惊又喜,不过等束河走过来坐在桌子对面,她仍气恼道:「你一大早带着大灰去什么地方了?」 束河笑咪咪地哄她:「莫气莫气,清早动气最伤shen体。」 狐蝉「哼」了一声。 束河又解释:「小蝉儿,我一早起来可没做坏事,只不过看天色好,和大灰跑跑步,啧啧啧——」他一脸陶醉。「这一路上景致不错,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小蝉儿妳没看见,真是可惜啊可惜!」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狐蝉的惊喜全被浇灭了! 臭阿河,清早跑步,宁愿带着大灰也不带她。 不过她旋即想起一个疑点,愈加气愤。「你骗人!哪有人骑着马跑步的?」 她方才明明看见阿河牵着马,把缰绳交给客栈的伙计。 束河笑着摇手。「小蝉儿,这妳可就不知了。」 「嗯?」 束河施施然地解释:「带着马只是为了回程方便,我出门的时候,亲自下地跑步,马就在后面一路跟着,等我跑累了,才骑上牠回来。」 狐蝉一听,差点被粥呛到,急忙抹了抹嘴。 束河顺势看了眼她正在喝的玉米粥,故作嫌弃。「这样的东西,我看一眼就饱了。」 他们在家时喝的,可都是精细的白米粥…… 狐蝉气恼的噘起嘴儿。「不喝就不喝,活该你饿肚子。」 「谁说我要饿肚子?」束河笑得迷人,边说边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在小丫头纳闷的眼神中,先叫来伙计收走桌上的粥碗,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打开包袱。「小蝉儿,这是『团圆楼』新出炉的几样小点心。」 狐蝉看了看,分别是蜜麻酥炒团、豆栗黄、乌李酪面和灌香藕,全是她在家时爱吃的口味。 因为束河骑着快马,往返的时辰短,都还冒着热气! 随后,在狐蝉大口开吃时,束河并不急着动筷,只是在一旁轻扯唇角,笑着看她。 他方才故意逗弄她,让小丫头气上加气,眼下看到这些点心,所有的怒气便如六月冰雪,在霎时消弭得无影无踪了。 「别急,喝一口这个。」他怕她噎着,倒了一杯紫苏饮递过去。 狐蝉接过,娇唇紧贴在杯沿,浅浅尝了一口。 嗯,沁凉香甜,果然好滋味!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云破雾开,重新投下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狐蝉有束河陪着,天不怕地不怕,十分惬意。 偶尔若头疼脑热、心事不遂,也都有束河笑嘻嘻地哄着,直到她破涕为笑、重新快活起来。 就这样闲逛了七、八天后,某个午后,天色阴霾,细雨绵绵,看样子一时半刻雨不会停,未免让人心烦。 巷内的青石板小路,也被雨水浸润得十分湿滑,狐蝉撑着一把大伞,独自走在前面,而后面,是束河抱着大灰,挤在一把小伞下。 「到了。」狐蝉忽然面容严肃的,停在小巷深处的两扇镂花铜门前。 大灰「喵」一声窜下,抢先躲进屋檐下。 束河收了伞,陪着小丫头一起走进去。 同「如意楼」一样,在狐蝉眼里,这里又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不仅屋内装饰豪华奢侈,而且有很多很多的人,人人都忙碌着,展现精神和朝气,几乎每一个人的手、嘴和脑子都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狐蝉忍不住笑得露出了甜甜的梨涡。 娘说过,手头紧的时候,最好找人赌一赌。 她打定主意,转头看了束河一眼,束河也正在看她。 心有灵犀。 她伸出手,束河递给她一条雪白的丝帕。 狐蝉接过,擦了擦自己两只丝毫不比丝帕逊色的雪嫩小手,然后,看也不看地把丝帕往地板上一丢! 这一招可是开赌前的必备步骤,用来虚张声势,顺便去去晦气。 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那张娇美可爱的小脸蛋吸引时,大灰则负责偷偷地把丝帕又叼了回来。 唉,钱财来得容易去得快,能省则省,洗一洗收起来,下次接着用。 狐蝉又和束河对视了一眼,得到他肯定的颔首示意后,才笑嘻嘻地挤开人群走进去,两指夹起一枚闪亮的——铜板。 「这是我的赌注。」 「就这么点儿?」身边一个瘦得活像痨病鬼的男人,不敢相信地说。 庄家是一个大胖子,在乌烟瘴气的馆子内正忙得满身油汗,看见狐蝉所下的赌注,目色犀利地抬眼轻轻一瞥。「小姑娘,隔壁巷里有一家旺旺烧饼铺,一文钱可以买一个。」 他这话一出,周遭的赌徒们会意,全都笑了起来。 这么一丁点钱,凑什么热闹?不如去买一个饼啃啃更实际! 狐蝉笑得甜美。「烧饼吗?我现在肚子不饿,就想赌钱。」 「算了算了,就让她下注吧。」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说。 庄家见状,便默认了那一枚铜板,吆喝众人下定赌注后,开始大力摇动竹筒。 几轮下来,狐蝉的铜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的银子。 至于那枚「招财铜板」,她一高兴,随手赏给了身边一个卖力吹捧的赌徒,为此还引发了一番不小的抢夺。 没想到,这小姑娘果真有绝技! 馆内的赌徒们,越看越惊艳。 狐蝉轻轻松松赢了十几轮后,歇口气,抽空转头瞟了瞟束河,见他坐在大门旁边,并不关注他们这边的赌局,只顾着逗弄大灰。 哼,臭阿河,答应陪她来赌馆,来了又不在意她! 束河倒是很冤枉—— 他才刚悄无声息、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两个色瞇瞇,想向狐蝉身边挤去的无赖。「送」人出门后,他怕引起骚动扰了她的赌兴,才显出一副「眼里只有肥猫」的笑咪咪的温良模样。 就在狐蝉生闷气的时候,束河也正在心里为她发愁。 唉唉唉,小蝉儿这个笨小孩—— 淘气天真,不谙世事,除了他,还有谁肯耐着性子陪她玩耍胡闹? 「对不对,其实她比妳还笨?」他握着一只猫爪,跟大灰四目相对。 大灰很不讲义气,赞同地「喵呜」了一声! 狐蝉继承了母亲青蚨的好赌技,几乎逢赌必赢,在她一口气赢了三百六十五两银子后,终于肯收手,满足地走出了位于小巷深处的赌馆。 紧接着,在当地最好的一家金招牌酒楼里,狐蝉用赢来的钱,豪爽地叫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 「来,我请你吃,不要客气!」她看着对面的俊颜,大方地不再计较先前他在赌馆里可恶的漠视。 「小蝉儿,妳知不知道这一桌子的菜,需要花多少银子?」束河没有感激她的好意,反倒一副心痛的模样。「我们出门在外,总要节省一点。况且我们只有两个人,就算加上大灰,也不过三张嘴巴,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 狐蝉笑嘻嘻,不在意地说:「这是有钱时的吃法嘛!要是没钱了,自然也有没钱时的吃法。」 「那没钱时的吃法是什么?」束河笑了。 「如果我只剩两枚铜板,那么一枚用来买烧饼填饱肚皮,另一枚就拿去赌馆里生钱。」 束河的笑意更浓。「若是只剩一枚铜板,那妳怎么办?」 「那就只好饿着肚子去赌钱了。」狐蝉慧黠的眸光一闪,扯唇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贝齿,得意洋洋地道:「阿河,我瞒到今天才敢告诉你实话,我方才在赌馆里第一次押下的赌注,就是我全部的家当了。」顿了顿,又自作聪明地问:「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对不对?」 束河点点头。 「好奇为什么我会把全部家当押下去?」 束河连忙摇了摇头。「不是,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妳的全部家当,只剩下一文钱?」 这个败家娃! 那天在「如意楼」胡乱挥霍的帐,还是他替她结的! 狐蝉连忙挤出招牌梨涡,甜甜耍赖。「出来混,总要花钱的嘛。」 娘说过,江湖就是一个大销金窟。 束河的一口菜差点噎住。 什么叫「出来混」?他又不是没在江湖上混过! 早在小蝉儿之前,他就出过好几趟远门了。 唉,这个败家娃儿,他该怎么说她才好……咦,这盘三杯鸡的味道居然不错,这块椒盐鹿肉也很细嫩可口……算了算了!看在这碗当归大乌参汤的面子上,他就下次再教训她! 就这样,两人一猫开始在酒楼雅间内,吃得满嘴流油。 酒足饭饱之后,狐蝉有些陶陶然。「阿河,我决定了,这回一定要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号后,才回家去!」 束河慢悠悠给自己斟酒。「哦?那妳想要什么样的名号?」 啧,不错……当地的「苍梧清酒」果然爽口。 「当然要展现我的优点——」狐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而且越多越好,譬如聪明、勇敢、忠诚、机智……有了,不如就叫『忠勇智多星』?」 「噗!」束河嘴里的酒全数喷了出来! 「小蝉儿,我看妳是搞错了。」他哭笑不得。「一般叫这类名号的,都只是跑龙套的小角色,妳若真想在江湖上闯出名声,与其乱取什么名号,不如保持自己的本色。」 这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而且他的语气也很诚恳。 于是狐蝉一下子便被吸引了。 束河继续慢悠悠地道:「譬如妳的名字狐蝉,把蝉字拆开,就是一个虫、一个单,单就是孤单、一只的意思,所以不如就叫『江湖一只虫』。」 狐蝉当即嘟起小嘴儿,恨恨地掷了一颗大馒头过去! 呸,臭阿河! 他不仅取笑娘是虫子,这下连她也一并取笑了! 束河在酒楼惹恼了狐蝉,下楼后买了一堆的「笑靥儿」,才哄得她重新开心起来。 「笑靥儿」就是糖人,也就是糖做的小人偶。 狐蝉左手拿着一个糖娃娃,右手拿着一个糖将军,身边还有束河替她拿着一大把小糖人。 她左舔一下,右舔一下,甜从舌尖开始,慢慢渗进心里。 此时细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清新,且随风传来一阵槴子花的淡淡甜香,嗅上一口,让人觉得惬意极了。 狐蝉的心情大好。 忽然,她看到拐角处站着几个武林人士,正在说什么水月山庄的庄主巫马乐,替宝贝女儿巫马水月设下了擂台招亲,凡是年岁吻合、长相端正的,无论各门各派的弟子,抑或无门无派的年轻人,都可以参加。胜出者,不仅能娶到巫马水月,将来更有机会得到整座山庄。 虽然是招赘入门,但美人和山庄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所以,听说擂台一设下,就轰动了整个武林,几乎所有未娶亲的年轻人都赶去参加,就连狐蝉一向很讨厌的封克也会去。 封克是何许人也? 他是武当派掌门亲自收下的弟子,堂堂名门子弟,长得又不错,所以短短几年就在武林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而狐蝉之所以看这个人不顺眼,原因有两个: 其一,当年她父亲狐偃,也是在极短时日内便赢取了极大的名声,以至于后来封克常被人赞誉为狐偃第二。 狐蝉当然不服气。 在她心里,爹是独一无二的,姓封那小子连给爹提鞋还不配呢! 其二,则是因为束河。 虽然平常她老在心中「臭阿河、坏阿河」的骂,但一旦面对外人,却又是相当护短的。 本来嘛,凭束河的武功和相貌,明明可以甩开封克那种人一大截,要不是束河待在家里陪她玩耍,没功夫涉入江湖,否则哪有那些小角色成名、得意的份? 狐蝉听到擂台招亲的消息,马上停下了脚步。 「小蝉儿,妳可是女人,难道也想参加什么擂台招亲?」束河一瞥见她嘟起唇瓣、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生出了怀疑。 凭他对小蝉儿的熟悉,她的细微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她淘气爱玩的天性,绝不会错过这样一次机会。 但这是招亲比赛,自然只有男人才能参加,而他们之中,大灰不是人类,小蝉儿是女的,唯一符合资格的只有他。但是,小蝉儿虽然对于男女感情有些笨,并不表示全然不懂,她绝不会冒着让他娶陌生女人的风险,去参加比赛。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她又打算女扮男装。 果然,狐蝉笑嘻嘻地转回头看他。「阿河,听起来这次的招亲比赛很盛大,很隆重,我们若不去凑一凑热闹,未免白走江湖一趟了。」 束河虽然能及时猜到她的想法,但面对她的招牌梨涡浅笑,却难以招架,只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所以?」 「所以我想去参加。」狐蝉举高两个糖人,笑得愈加俏甜可爱。 「但妳是女人——」束河提醒她。 「因为我是女人,才方便参加嘛!」狐蝉想了想,搬出一套歪理。「若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赢了擂台就必须娶亲,女人自然不用。」 「妳既然不想娶亲,又何必去参加别人设下的招亲比赛?」 「嗯……」狐蝉慧黠的黑眼珠滴溜转了转。「因为武林新生代的年轻人都会去参加嘛,等我一一打败他们,就能赢取比封克还响亮的名声了!」 她一不留神说漏了嘴,提到了封克,束河听见了,却装作不在意。 原来是封克啊! 小蝉儿一直都不爽那小子,不爽的原因他也都知道。 这么说,这小笨妞是想打败封克为他抱不平? 可是,咳咳咳……他明明从来没有把封克放在眼里过啊!